《异史山人说聊斋》 第1章 考城隍(一)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个小小的道观,里面住着一个老道士。 老道士须发皆白,不过却精神极好,附近的人都不知道这个老道的来历。别人问起老道的名字,他只说太长时间没人叫他的名字,他已经忘了,再说了,方外之人,原本俗世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只说自己是异史山人。 日子缓缓的过着,日夜更迭、春秋变换似乎都和这个老道、这个小道观无关。 某一天,老道下山去了,再回山时,带回来一个五六岁的幼童,收为徒弟。从此以后,这个小道观终于多了些生气,小小的道观里,装满了幼童的欢笑声。 幼童必定要听故事才肯入睡的,老道没法子,只好给幼童讲起了那些久远的故事。 ……………………………………………………………………………………………… 这天,明月高悬,月亮的清辉将整个山头和小道观照得清清楚楚,异史山人和他的小徒弟在庭院中的石桌旁坐着纳凉,小徒弟听着虫鸣,山间吹来的风吹散了暑热,只觉得四周太过于安静了,于是小徒弟搀着师傅讲故事,异史山人敌不过小徒弟的纠缠,便给他讲起了故事来。 *** 从前有个秀才,姓宋,单名一个焘字,是个秀才,考上了县里的廪生,每月能从县里领取廪米六斗。宋秀才娶妻生子,妻子贤惠持家,平常也做些针线活来贴补家用,夫妻两个举案齐眉,一起奉养老母,与乡邻和睦,日子过得虽清贫但也温馨。 日子就这么悠悠的过着,宋秀才日日苦读,以期将来乡试中举,中了举人就能候缺,将来也能做个官老爷了。 一天读书晚了,宋秀才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谁知道就渐渐的病得起不来床,宋秀才的妻子日夜床前侍疾,不敢轻易懈怠,宋母也日夜忧心儿子的病症,盼望着儿子快些好起来。 宋秀才躺在床上,病得糊涂了,迷迷糊糊间,他看见有一个衙差打扮的人带着官府的文牒,牵着一匹额上有一缕白毛的骏马过来,恭敬的拱手作揖后说道:“请宋廪生快上马随小的去参加考试。” 宋秀才十分诧异,问道:“乡试的日子还没到,怎么现在突然就说要考试了?” 衙差并没有回答宋秀才的问话,只是不停的催促宋秀才快些上马,不然就要误了考试的时间,神情也开始有细微的不耐烦。 宋秀才没办法,只好强撑着晕乎乎的脑袋上马,由于久病全身无力,他一只脚蹬上了马蹬,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拿着缰绳,试了好几次,人却始终上不到马上。衙差见到宋秀才这个样子,微叹了口气,伸手扶了一把,宋秀才这才借力坐上了骏马,衙差见他坐稳了,嘴里一声轻叱,马儿就迈开蹄子“哒哒哒”的走了起来。 宋秀才坐在高头大马上,只觉得一路上的景致都非常陌生,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些地方,他心中十分忐忑,想问问衙差,但是衙差只顾着赶路,并不多言,宋秀才也只得作罢。走了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高大的城墙边,城墙巍峨、城门大气,宋秀才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京城般,毕竟这般气派的城市,也只有帝王所在地的京城才能比一比了。 衙差领着宋秀才很顺利的进了城,不一会就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如宫殿般的府衙前,宋秀才暗地里忍不住啧啧有声,双目悄悄的逡巡着府衙的景致。 须臾来到了一间大殿里,正中堂上高高的坐着十几位身着官服、头戴官帽的威严官员,宋秀才悄悄瞄了一眼,那些官员中,除了一位像是关二爷外,其余的都不认识。 宋秀才压下心中诧异,见官必拜这是刻入骨子里的,他顾不得多想,伏地磕头道:“学生宋焘见过各位大人。” 堂上一位看起来颇为和善的大人微笑道:“免礼,速速入座吧。” 引着宋秀才过来的衙差此刻上来,将宋秀才引到了大殿外宽宽的屋檐下。只见檐下已经并排设了两个座位,都是一个小桌子加一个坐墩,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宋秀才见到末位的那张小桌子那里已经坐上了一位秀才,他便没有多话,坐上了空着的那张桌子,和秀才肩并肩坐着,等待着官员们下一步的命令。 见宋秀才也坐好了,那位和善的大人便开口说道:“开始吧。” 一位文书模样的人从殿中走出,分别给宋秀才他们颁下了试题,宋秀才拿到试题低头仔细看来,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字,曰“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自入了这府衙,宋秀才的病症好似就没有了般。他此刻头脑清明,垂目微一沉吟,便提笔刷刷的写了起来,另一位秀才也在奋笔疾书。 很快,宋秀才两人便完成了各自的作答,又是那位文书过来,将两人的试卷收走,送到了大殿里去。 大殿中高座上的官员们展开宋秀才的试卷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十几位大人们相互传阅,看完了两人的试卷,都对宋秀才的作答更为推崇,纷纷称赞不已。他们将宋秀才传进了大殿里,宋秀才不知其意,微低头随着衙差进入大殿,问安后躬身站立,听候堂上的吩咐。 还是那位和善的大人开口说道:“河南缺一城隍,君称其职。” 宋秀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堂上诸位不是大人,是神仙啊!自己莫非是阳寿已尽?否则怎么能做城隍? 想到这里,宋秀才心中不由得大为悲痛,他深深的叩首,以额触地大声哭求道:“承蒙各位上神错爱,小民不甚惶恐,万万不敢推辞。只是......只是小民家中尚有一七旬老母,若小民此刻便上任城隍,便是让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家中老母无人奉养,岂不是小民不孝?还请上神大发慈心,允小民将老母颐养天年后,再来上任城隍。” 第2章 考城隍(二) 堂上一位头戴毓冠仿似帝王的神仙听到宋秀才的哭求后,他便命人去核查宋母的阳寿还有多久。 一位胡须长过胸膛的吏员听命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翻阅,很快他便说道:“宋母还剩九年阳寿。” 听到还有九年阳寿,诸位神仙都犹豫了,城隍一职空缺九年那是万万不可的,但是为老母养老送终这也是人伦纲常,实在是很难抉择。 堂上一时有些静默,只能听到宋秀才叩首哭求的声音,这时关帝爷开口说道:“不然,让张秀才暂代河南城隍一职九年,等九年期满后,再让宋秀才接任河南城隍吧。” 天帝听了关帝爷的话后,觉得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他当即对宋秀才说道:“本来你应该要即刻赴任的,但念及你仁孝之心,如今便给你九年假期,回去好生奉养老母。待九年之期一到,你便要立刻去河南城隍赴任。” 宋秀才听言大喜,停止了哭声,又砰砰砰重重磕了三个头,谢道:“小民感念上神宽恕,定不敢延误日期!” 天帝说完,又对张秀才说了些鼓励的话,宋、张两位秀才见上神们已经吩咐完了,大礼跪拜后并肩退出了大殿。 张秀才握着宋秀才的手,依依惜别,将宋秀才送出了城,一直送到了郊外。张秀才说自己是长山县人,还写了首诗送给宋秀才。诗中别的宋秀才已经记不住了,只记住了其中的“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两句。 宋秀才和张秀才道别后,还是骑上那匹额上长着白毛的骏马,回到了自己家里,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其实,宋秀才已经死了三天,他的家中已经布置起了灵堂,老年丧子的悲痛让他的老母亲三天以来粒米未进,坐在棺材前已经哭得双目红肿得像个桃子,看人都不是很清楚了。突然,宋母好像听到棺材中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声,原本虚弱的老人此刻却矫健得像个年轻人一样,唰的奔到了棺材边,在模糊的泪眼中,她看到自己已经死去三天的儿子居然睁开了眼睛,冲自己虚弱的扯出一个笑容来! 宋母大喜过望,用枯槁的手颤巍巍的摸向棺中的宋秀才,触手一片温热,她高声道:“儿啊!老天保佑,我儿没死!我儿没死!” 灵堂里的众人大为惊诧,短暂的慌乱过后,他们接受了宋秀才死而复生的事实,合力把宋秀才从棺材中扶了出来,将他安置在了床上,宋秀才在床上躺了半天后,才能说得出话来。 灵堂里众人将宋秀才家中的灵堂撤去、白皤等也纷纷撤走,很快宋家便恢复了平静。 宋秀才的妻子见丈夫死而复生,自然是喜不自禁的,宋秀才能说话后,他便问一直守在床边的妻子道:“长山县是不是有个姓张的秀才在今日死了?”宋妻见丈夫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知道丈夫这三天必定是有奇遇。她压下了心中讶异,忙出去打听,果然不差,长山县的张秀才正是在今日死了。 从此宋秀才便安心在家中奉养母亲,事母至孝,九年后,宋母含笑而终。宋秀才安葬完母亲,回到家中,从容的洗了澡换上了新衣服,也盍然而逝。 宋秀才的岳父住在县城的西门里,忽然看见女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一大批随从过来,马匹装饰十分华美,辔头是朱红色的,连马匹胸部都装饰着镂雕金饰带。宋秀才的岳父还在诧异女婿何时这般气派了,就见宋秀才已经直接进了岳父家中正堂,跪在地上给岳父母磕了个头后,转身走了。 岳父母一家惊疑不定,他们还不知道宋秀才已经做了神仙,马上派人到女婿家里去询问是个什么情况,这才知道,女婿宋秀才已经死了。 这件事宋秀才自己是写了小传的,可惜的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过后,并没有留存下来,这里只是记了个大概而已。 *** 故事讲完,小徒弟已经趴在师傅膝头睡着了,异史山人怜爱的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将他抱起送到屋里睡去了。 第3章 罗刹海市(一) “师父,今天我要听一个长长的故事,上次的那个故事太短了,不过瘾!”小徒弟缠着师父撒娇。 “好好好!为师这便给你讲个长长的故事。”异史山人捋了捋银白的长须,笑呵呵道。“今天为师给你讲一个黑白颠倒、以丑为美的故事。” 小徒弟欢呼一声,高兴的将手托在腮下,等着师傅讲起故事来。 *** 从前,有个人名叫马骥,字龙媒,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爱好歌舞,他常常跑到戏班子里厮混,时间长了,也学着戏子的模样装扮起来,倒也是个好扮相,比女子还要美貌妖娆,因此,他得了个“俊人”的雅号。 十四岁时,马骥进入府学学习,因他聪慧好学、长得又好,很快就有了些名气。他的父亲是经商的,如今老了,就停了生意回家养老,他对马骥说:“儿啊,你天天就读着那几本书,有什么用呢?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当衣穿,我看,你还是不要读书了,不如学你父亲我,去经商吧。”马骥听了父亲的话,只好放弃学业,慢慢学着做起了生意。 一次,马骥出门做生意时要出海坐船,哪知突然遭遇海上飓风,大船在海上漂浮了好几天后,终于来到了一个大城市。劫后余生,马骥自然是庆幸的,他弃船上岸,看到这个大城市居民的长相全都奇丑无比,不像正常人类,离谱的是,这些奇丑无比的人一见到马骥,反而都惊慌失措的四散奔逃,口里还惊骇大叫“有妖怪!” 马骥哪里见过这阵仗,非常害怕,也四处找地方躲避,但是那些人一见到马骥靠近,就都惊叫着逃走,马骥慢慢知道了,原来这些人都在害怕自己!于是,马骥不再害怕,反倒是到处找人去欺负。马骥在海上飘了那么久,自然是饿了,他看到一处食肆有人在吃饭,大喜过望,立刻跑过去,吃饭的人见到马骥过来,都惊慌逃窜,马骥把人吓跑后,自顾自的坐下,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大快朵颐起来。 马骥就这样在这个奇怪的地方生活了下来,他不停的四处打听如何回家,渐渐的来到了一个小山村里,这里生活的居民虽然还是丑,但终于有些像正常人了,但是他们却都是衣衫褴褛像乞丐,生活十分贫苦。 马骥坐在树下休息,村里人看到他都十分畏惧,不敢靠近,只远远的观察着他。时间长了,看马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感觉他应该不是那吃人的妖怪,有个胆大村人的这才敢慢慢的靠近马骥。 马骥见村人上来,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虽然他们说的话不一样,但比比划划之下,也能听得个半懂。 马骥告诉村人,他是哪国人,如何在海上遇到风浪如何来到的这个地方,村人知道了马骥的来历,这才放下心来,高兴不已,回去告诉乡邻们,说这个新来的怪人不是妖怪,不吃人,让大家不要再害怕。 那些长相奇特的乡民们还是不放心,只远远的看看,并不敢上前,而敢和马骥说话的那些村里人,脸上也是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相貌就和中国人差不多了。 他们张罗了一桌酒席宴请马骥,几杯酒下肚,他们之间的气氛就更加融洽起来。马骥对于这里奇丑居民一见到他就跑,早就非常好奇了,于是就问起了村民原因。 村人回答道:“我曾经听我祖父说过,往西边二万两千里的地方,有个地方叫中国,那里的人长得非常奇怪又丑陋,以前我以为那是祖父说的故事,现在看到你,我才信了原来世上还真有个那么奇怪的国家。” 马骥听到村人居然说中国人丑陋,心中腹诽不停,但眼下这种情况,在这里,他确实是长得最奇特的一个。马骥又问起为什么这个村子住得这么偏僻,而且还这么贫困,村人回道:“你有所不知,在我们国家,看重的是人样貌,而不是人的文章学识。长得最美的,可以到朝廷去做大官,次一些的可以做地方官,差的也可以去达官贵人家里做门客,获得衣食来养活一家老小。长得像我们这样丑陋的,一出生时就被父母认为是不祥之人,常常都被他们丢弃了,有那不忍心丢的,也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罢了。” 马骥听了只觉得大为奇特,正常人的长相在这里居然被认为是丑陋的!他又问起这里是哪个国家,村民答道:“这是大罗刹国,都城在往北去三十里的地方。” 来到这么一个美丑颠倒的国家,马骥自然对罗刹国的国都是很好奇的,他恳请村民带他去看看,村民热心的答应了。于是,第二天,公鸡才打鸣,马骥就和村民一起,出发去往罗刹国的都城了。 第4章 罗刹海市(二) 天亮时,马骥一行人到达了罗刹国的都城。只见那都城的城墙巍峨,全部都是用黑色的石头垒成,一眼看去,如同用墨染上的一样,上面高大的楼阁有近百丈高,屋顶很少盖瓦,而是用的红色的石头当成的瓦片。马骥捡起地上跌落的红色石头残片,用指甲抠了抠,捻一捻,感觉这石头和朱砂没什么区别。 他们进了城门入了都城,很快就到了退朝的时候,只见那朝廷方向有不少的华丽冠盖逶迤出来,村里人指着其中一个华盖下的官员说:“这位就是我国的宰相。” 马骥顺着村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那华盖下的人长得非常奇特,只见他“两只耳朵朝向后背方向生长,鼻子长着三个鼻孔,睫毛浓而长且像个帘子一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这种长相,在马骥看来,简直都就是怪物了,但是在罗刹国,他却因为长得最“美”而成为了一国之宰相。 接着又是几个怪人骑着高头大马出来,村里人又道:”这些是我国的大夫。”此后一一指着出来的官员,给马骥说着他们各自的官职,这些官员们,无一例外,都是长得奇丑怪异无比的。 马骥一一看过去,内心是非常惊诧的,这些官员果然是他见过的人里长得最丑的,不过,他们的官职越小,长得怪异和丑陋程度也就越低而已。 看完了官员下朝,马骥也打算回去了。街上的行人一看到马骥的样子,纷纷四处慌乱逃窜,他们以为见到了怪物,街上立刻就混乱起来,不少人在逃窜时跌倒,小摊贩的摊子也翻了不少。村人一见这个样子,立刻就急了,他大声向行人解释马骥并不是怪物,只不过是来自其他的国家而已,市民中听了村人的话,有那胆大的,也只敢远远的看着,并不敢靠近。 马骥一行又回到了那个小村子,因他都城一行造成的混乱,朝廷还是知道了国中来了个奇怪的人,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争相想见一见这个怪人,于是,便让那个村人将马骥带了来。 马骥得知有人想见自己,便又和村人重新来到了罗刹国的国都,一家一家去拜访。每到一家,马骥是连门都进不去,那些人家都将门关得死死的,大人小孩女人都只是隔着门缝悄悄的看。一天过去了,居然没一家敢开门的。 这时,他们又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村人对马骥说:“这家是一位执戟郎的家,他曾经作为先王的使者出使外国,见识广博,看过的人也多,他应该不会惧怕你。”说完,就上前去敲门。 门真的开了,那位执戟郎果然不害怕马骥,反而还十分高兴,将马骥奉为上宾。 马骥进了执戟郎家的门,见到了执戟郎,只见这位执戟郎大约八九十岁的样子,长得双目突出,胡须卷曲像个刺猬。执戟郎对马骥说道:“鄙人年轻的时候,奉国王的命令出使了很多国家,但独独没有出使过中国。我如今有一百二十多岁了,终于见到了中华上国的人,这件事,不能不让国王知道。虽然我早就退休了,十几年没有再上过朝,但是,为了你,我明天一早就上朝去。”说完,他就吩咐人上了美酒佳肴款待马骥。 待吃过几轮酒水后,又出来一队歌女,丝竹声声、歌舞翩纤,这些歌女,长得像个夜叉,都用白锦缠在头上,身上穿着红色的衣裳,长长的衣摆都拖到了地上。马骥看不懂她们在演些什么,唱词也听不懂,至于音乐,那更是觉得慌腔走板不成曲调。 执戟郎却看歌舞十分入迷,看得出来,他非常高兴,不住拍手叫好,他问坐在旁边的马骥道:“你们中国也有这样的歌舞吗?” 马骥想了想答道:“我们中国也是有的。” 执戟郎于是邀请马骥演奏一曲,马骥也不推辞,毕竟他可是从小就混迹戏班的,当下便用手敲击着桌案唱了起来。执戟郎听了大喜,说到:“好奇怪的乐曲!这就像那凤鸣龙啸,我竟是从未听过。”执戟郎于是对马骥更为推崇了。 第二天,执戟郎果然去上朝,向国王举荐马骥。国王听了中华上国有人到此,十分感兴趣,立刻下了诏书就要召马骥入朝觐见,这时有两三位大夫出来劝谏说,马骥长相怪异,怕他贸然觐见会惊了王上,国王这才没有下诏。 执戟郎下朝后回到家里,告诉了马骥上朝的事,对于他不能面见国王一事十分遗憾。 第5章 罗刹海市(三) 马骥就这样在执戟郎家里长久的住了下来,一天,和执戟郎喝酒喝醉了,马骥拿起一把剑就舞了起来,同时把脸上涂黑,这么一看,就像那个黑张飞一样。 哪知执戟郎看到马骥这个样子,大赞马骥俊美,说道:“请君就用这样的面貌去见宰相,你的高官厚禄那是指日可待啊!” 马骥回道:“这个只是好玩而已,怎么能真的涂黑脸去换取荣华富贵?” 执戟郎却不死心,不停游说马骥,马骥被他烦得不行,只好答应了。于是,执戟郎便在家里设宴,邀请朝中的官员们,并让马骥涂黑了脸等着。 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执戟郎将马骥请了出来,官员们一见到马骥,都大为惊讶,说道:“奇怪!为何之前那么丑现在却这么俊美?” 官员们见到马骥变“美”后不再害怕他,反而和他十分亲近,喝起了酒来,宾主尽欢。马骥兴头上来,高歌一曲“弋阳曲”,在座的众人无不为马骥的歌声所倾倒。 第二天,官员们纷纷向国王举荐马骥,国王大喜,用使臣的礼节召见马骥。马骥仍旧是涂黑了脸去拜见了罗刹国的国王,国王向他问起中国的治国安邦之道,马骥捡着国王爱听的说了,国王大为赞叹,对马骥十分欣赏,吩咐给他赐宴款待他。 宴席上,喝到正酣处,国王说道:“听说爱卿擅长雅乐,不知道寡人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听到呢?” 马骥见国王如此说,立刻便起身,也学着那些歌女的样子,用白锦缠头,唱起了那靡靡之音。国王大喜,立刻将马骥封为大夫,还时不时的将马骥召入宫中,和他私下饮宴,恩宠不同他人。 时间长了,马骥自然引起了朝中官僚的嫉妒,那些官僚打听到了马骥突然变俊美的原因,知道了他只不过是将脸涂黑了而已,这样一来,马骥不论去到哪里,总是看到别人对他窃窃私语,也不和他往来。马骥被孤立了,心里不安,于是,他就向国王上书请辞,但是国王不允许,没法子,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请求休假,国王便给了他三个月的假期。 马骥坐上华丽的马车,载满了金银珍宝,回到了最初收留他的那个小村子。村里人见到朝中的大官来了,都纷纷跪在道路的两边,恭敬迎接马骥的到来。马骥将带来的金银财宝分给了村里那些和他交好的人,收到财宝的人都欢声雷动,开心不已,这么多金银,他们要赚多久才能赚到啊! 村人对马骥道:“小人受大人如此恩赐,真是愧不敢当。明天正好是我们这边的海市,我到时候去那里找寻一些海里的奇珍异宝来报答大人。” 马骥见村人说起海市,也来了兴趣,便问海市是什么?在哪里? 村人问一答十,说道:“海市就是大海上的集市。海市开启时,四海里的鲛人都到那里贩卖珠宝,周边十二国的商人也到那里去贸易,甚至有神仙也去海市玩耍呢。海市上虽然珍宝琳琅满目热闹非凡,但交易时总是云霞遮天,波涛汹涌。达官贵人身份贵重不敢以身犯险,大多是将钱交给我们,让我们代购奇珍异宝。话说,这次的海市很快就要到了。” 马骥越发好奇了,问村人是怎么知道海市开市的日期的。 村人道:“只要看到海面上有朱鸟在聚集往来翻飞,那么,七天后海市便开始了。” 马骥听了,心中蠢蠢欲动,他对这个海市是极为感兴趣了!马骥问起村人什么时候出发去海市,他要一起去见识见识,村人听了,忙劝阻马骥不要亲身前去,毕竟他如今是朝中的大夫,身份贵重,去海市要经历风浪,还是很危险的。 马骥哈哈大笑,豪气干云道:“我本来就是因为海上遇到风浪才来了这里,怎么会害怕区区那么点风浪?” 马骥说完,不一会,果然就见到有达官贵人派人送来了金银,村人便顾不上劝说马骥,将金银等物装在上船,准备出发去往海市。 出海的船不大,船底是平的,船舷上安上了高高的栏杆,只能装载十来个人。村人和马骥上了船,船驶离了岸边,十个人摇橹,船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往大海深处驶去。 在海上行驶了三天后,远远的看到海天相接之处、碧波荡漾间,耸立了无数亭台楼阁,各地往来贸易的船只极多,在水面上挤挤挨挨的如同蚂蚁般密集。不一会,马骥他们的船也到了城下,马骥抬头看去,只见这城墙上的砖石都是用有人那么长的巨石磊成,那些楼阁都高耸入云。 第6章 罗刹海市(四) 村人停好船,一行人便来到了集市上,马骥见到集市上陈列的货品,件件都是奇珍异宝,散发的宝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大多都是人间没有的好东西啊! 这时,有一个少年骑着一匹骏马过来了,集市上的人四散奔走回避,口里还喊着“东洋三世子来了!” 世子骑着骏马经过马骥身边,看见马骥,说道:“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当地人。”立刻,便有世子的随从前来诘问马骥的乡籍。 马骥恭恭敬敬的给三世子行礼后,将自己的来历据实已告。三世子听了,欢喜说道:“原来是来自中国的朋友,缘分不浅啊!”于是,他让随从也给马骥牵出来一匹马,和马骥并辔而行,一路上游览集市,谈笑风生,好生投缘。 逛完集市,他们一行从西城门出来,刚来到海边,胯下骑着的骏马就嘶鸣着跃入水中,马骥大惊失色,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暗道“此命休矣”。 海水并没有将马骥淹没,反而从中间往两边分开,仿似那万丈高的峭壁一样,海底显出一条路来,他们沿着这条路很快来到了一座宫殿,这个宫殿真是华彩非凡,玳瑁为梁、鲂麟作瓦,四面的墙壁都晶莹通透,亮得能照见人的影子,光彩炫目。 马骥下马后,做了个长揖进入大殿。马骥抬头仰视,只见龙君高高的坐在宝座上,三世子上前启奏:“臣在集市上巡视时,遇见了一位来自中国的贤士,现在将他引荐给大王。” 马骥立刻上前大礼参拜,龙君说道:“先生既然是个饱学之士,想必才学堪比屈原、宋玉,如今,烦请先生为海市做个赋,还望先生不要吝啬你的文采。” 马骥打了个稽首,领命而去。龙君给马骥赐下了用水晶做的砚台、龙鬣做的笔,那纸张也似白雪一般光洁,就连墨条也是香气如兰。马骥站在案前,微微一沉吟,很快下笔就是千言,稍稍吹干墨迹,马骥将这篇赋呈给了龙君。 龙君看完,拍案叫绝,赞道:“先生大才,给我水国大大增光啊!”,龙君大喜之下,便邀请海中所有龙族,在彩霞宫设宴款待马骥。 喝过几轮酒后,龙君举起酒杯向马骥说道:“寡人有个最怜爱的女儿,至今没有婚配,现在我想将她许配给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马骥听龙君如此说,连忙离席起身,唯唯应诺,答应下来。龙君见此大喜,便吩咐侍从几句,侍从听吩咐后退下。 不一会,便有一行宫女扶着一位女郎出来,听见这位女郎莲步轻移身姿曼妙、身上更是环佩叮当赏心悦目,这时两旁的鼓乐大作,这位女郎和马骥当场就拜起天地来,马骥趁机悄悄的打量了女子几眼,只觉得这位女子美得真好比是那天上的仙女一般。拜完天地,女子又向龙君和马骥行礼后便告退了,很快,宴席结束,来了两个丫鬟,双双挑着个描画精美的灯笼,引导马骥到偏殿去休息。 马骥跟着丫鬟来到偏殿,只见室内已经坐着刚才那位女郎,女郎身穿凤冠霞帔、妆容隆重,坐在床沿等马骥。这个床也不是普通的床,而是用珊瑚做成、床上装饰着八宝,帐子外面挂着的流苏上所缀之明珠大如斗,床上的被褥铺盖是又香又软。 龙女冲马骥嫣然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马骥自然是喜不自禁了。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就有许多的小丫头和虾蟹变的丫鬟进来伺候,几乎满满登登的站了一屋子。马骥起床了,丫鬟们簇拥着给他换上华丽的朝服,马骥穿戴好后上朝拜谢去了,龙君当场便封他为驸马都尉,并将马骥作的那篇《海市赋》传颂四海。四海龙君们专门派了使者来祝贺龙君喜得佳婿,都争相给马骥下帖子请马骥前往宴饮。 马骥欣然赴宴,他穿着华丽的衣裳,坐着青虬龙拉的华丽车子,被一众随从簇拥着出了大殿。随从有哪些?只见十多名武士,骑着骏马,背上背着雕花大弓、手持白色大杖,威风凛凛的将马骥簇拥在中间。马骥一路上兴致极高,一时在车中弹着琴又或者在龙背上吹着玉笛,三天内,便将四海游历了个遍,于是,“龙媒”之名(龙媒,马骥的字)蜚声四海。 第7章 罗刹海市(五) 龙宫之中有一株玉树,树干有手臂合抱那么粗,树干晶莹剔透如同白色的琉璃,树芯却是淡黄色,比手臂略微细点,树叶像是碧玉一样,约莫一个铜钱厚,树叶繁茂,洒下一地细碎的树荫。 马骥常常和妻子龙女在树下吟诗唱和,夫妻俩琴瑟和鸣,真如那神仙眷侣一般。 时光荏苒,玉树开花了,热热闹闹的开满了整个枝头,花朵的样子就如那葡萄般沉甸甸的挂满枝头,每一片花瓣落下,就听到叮咚脆响,将落下的花瓣捡拾起来一看,那花瓣就像是由红色玛瑙雕刻成的一样,晶莹透亮,十分可爱。这时有奇异的鸟儿被玉树花吸引,站在了玉树枝头,这鸟浑身羽毛都是金碧色,尾巴长长的,比鸟身都长,叫声哀婉如同玉箫的声音,让听到的人深受触动,直入肺腑。 马骥听到鸟儿的鸣叫,不由得便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因此,马骥对龙女说道:“我离开家乡已经三年了,父母亲人相隔不能相见,每当我想到这些,就忍不住伤心落泪,你能和我一起回家吗?” 龙女听马骥这样说,心中暗暗叹息,道:“仙凡两隔,恕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妾不忍心让你为了你我能夫妻相守,而放弃承欢父母膝下,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谋划一下,到时候送你回去。” 马骥听到龙女如此说,心痛不已,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得不能自抑。 龙女也是十分伤感,说道:“没法子,这确实是不能两全的事情。” 第二天,马骥外出回来,龙王将他召了过去,说道:“听说都尉十分思念家乡亲人,不如明天就送你回去吧,可以吗?” 马骥听到龙王如此说,自然是十分欢喜,他回道:“臣本是一个孤身落难的旅人,承蒙王上眷顾,对臣恩宠有加,臣对王上的恩情感念至深直入肺腑,请容许臣暂时归乡看望父母亲人,过后,臣会回来再与龙女相聚的。”龙王没有言语,挥挥手让马骥退下了。 到了晚上,龙女摆了桌酒席给马骥饯行。马骥要和龙女商定一个再相聚的日子,龙女却说道:“不必了,你我情愿已尽。”马骥听龙女如此说,又是痛入肺腑,忍不住大哭起来,他是十分舍不得离开龙女的,但是,父母亲人也让他无法割舍,真是两难啊! 龙女劝道:“郎君想回去奉养双亲,足可见郎君孝顺。人生聚散无常,哪怕百年也不过是如同朝夕间而已,你何必为了儿女情长而悲伤哭泣?从此以后,妾为郎君守贞,郎君为妾守义,就算我们相隔两地,但只要我们夫妻同心,相互想念着对方,那不也如同贤伉俪一样吗?难道只有朝夕相守才算是白头偕老吗?如果违背此誓言,那婚姻便不吉。如果你考虑无人执掌中馈,那便纳个妾室吧。” 龙女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件事要说与郎君知道,自圆房以后,我感觉像是有了身孕,如今你要走了,请先给孩儿取个名字吧。” 马骥听完,忍不住将龙女紧紧抱住,他实在是舍不得龙女啊!但最终,他还是说道:“如果,生下的是女儿,那就叫龙宫,如果是个男孩,就叫福海吧。” 龙女向马骥索要一件物品作为信物,马骥当初在罗刹国时,得了一对赤玉莲花,现在,他将这对赤玉莲花取出了,交给了龙女。 龙女收下赤玉莲花,对马骥道:“三年后的四月初八,郎君可以乘船来到南岛,我会将孩子给你。”说完,龙女取来一个用鱼皮制成的口袋,里面塞满了珍珠宝石,交给马骥道:“你将这个收好,有了这些,你几辈子的吃用都够了。” 天刚微微亮,龙王就设帐欢送马骥,同时还赐给了马骥许多金银珠宝。马骥再三拜别龙王后,骑着骏马出了龙宫,龙女乘着一辆白养拉的的小车,一路将马骥送到了海边。马骥到了海边,便下马登岸,龙女也下车登岸,对马骥说了声“珍重”后,就转身回到车上,海水分开,龙女所乘白羊车很快便走远了,龙女并未回头多看一眼。 龙女走远了,海水又合上了,水面平静得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独留下马骥一人在海边怅然若失,久久不肯离开。 第8章 罗刹海市(六) 马骥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自从他出海遇到风浪失踪后,他的家人都以为他遭遇海难死了,待他全须全尾的回到家里,马骥的家人都是惊诧不已,喜极而泣。大难不死归家来,马骥家中自然是好一番热闹。 马骥三年未归,所幸他的父母一切都好,只不过,他的妻子却已经改嫁他人。马骥这才醒悟龙女所说“守义”是什么意思,原来她早已知晓了他家中的这番变化。 马骥的父亲打算给马骥再续娶一个妻子,马骥谨记与龙女的约定,没有同意,只是给自己收了个婢女。 马骥牢记与龙女的三年之约,待约定的日子到了,他乘船出海,来到了南岛,见到有两个孩童坐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在海上嬉戏,就算他们坐在海面上不动,也不会沉下去。 马骥的船慢慢靠近了他们,其中一个孩童悄悄抓住了马骥的手臂,顺势就跃入了马骥的怀里,另一个见此立刻就大哭起来,似乎在责怪马骥为何不抱自己,马骥便立刻也将这个孩童抱入怀中。 马骥细细打量着怀里的两个孩子,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儿长得都是玉雪可爱、相貌俊美,头上戴的花冠坠着的美玉垂在额前,花冠上面还插着赤玉莲花。 一个小儿背上背着个锦囊,马骥拆开锦囊,见里面有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公婆他们都好吧。三年时间匆匆而过,我们却是红尘永隔;盈盈一水,却是书信难通。我对郎君思念成疾,常常在梦里与郎君相见,你我茫茫大海相隔,是何等的遗憾啊!想当初嫦娥奔月却独守蟾宫桂府、织女也只能独自在银河边惆怅徘徊,我何德何能,妄想能和郎君永相厮守呢?想到这里,妾忍不住破涕为笑。 郎君离开两个月后,我生了对双胞胎兄妹,如今他们已经长大了,开始牙牙学语,正是可爱的时候,颇为讨人喜欢,而且他们已经可以自己吃饭,没有母亲在身边也能活下来了,所以,妾就将他们兄妹送还给郎君。他们头上都带着郎君当初留下的赤玉莲花信物,你将他们抱在膝头逗弄时,就恍如妾也在你身边相伴左右一样。 妾知道郎君践守着当初的盟誓,妾甚感欣慰,妾此生也绝不二嫁,至死都是郎君的妻子。自郎君走了以后,妾的妆奁里就再也没有胭脂水粉;对镜梳妆,再也没有描眉画唇。郎君好比那远征的良人、妾就是那深闺里等君归的妻子,虽然我们两地相隔不能相见,但这难道不能说就不是琴瑟和鸣吗? 如今我只顾念公婆他们虽然已经有了孙子,但是却从没有见过媳妇的面,每当想到这里,还是觉得很遗憾的。年后婆婆下葬之时,妾会去到墓地,一尽我作为儿媳妇的孝道。从此以后,若女儿龙宫一切安好,或许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儿子福海能得长生,或许就能找寻到来回的路。妾唯愿郎君珍重,太多的话想和郎君说啊,但却是说不完,只能先说这么多了。” 马骥将龙女写给他的信反复观看,将信捂在胸口痛哭不止,孪生兄妹也抱着马骥的脖子哭道:“回不去了!” 马骥听到儿女这样说,更加难过了,他急忙温声安抚儿女,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问道:“儿可知家在哪里吗?”儿子福海大哭,只会哽咽着说要回家。 马骥展目四顾,只能见到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海上云雾弥漫、烟波浩渺,根本就找不到去往龙宫的路在哪里。马骥没有办法,只好抱着儿女回到船上,怅然若失的回到家中。 马骥知道母亲时日无多,便提前准备了起来,一应丧礼要用的物品准备得十分齐整,墓地更是种下松柏树一百多棵。第二年,马骥的母亲果然亡故了,马骥将母亲的灵柩送往墓地,见有一位女子已经披麻戴孝的跪在墓前。 一众送葬的人都大惊失色,相互打听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突然!一阵疾风吹过,紧接着就是惊雷阵阵,接着就是暴雨,转眼间就不见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墓地的松柏都是新种下的,很多都已经枯萎了,但这一场雨过后,松柏全部都活了下来,长得郁郁葱葱。 福海慢慢长大了,他十分思念自己的母亲,他有一天来到海边,突然跳入海里不见踪影,过了好几天才回来。而龙宫因为是女子之身去不了,因实在是思念母亲,就经常在家里掩面哭泣。 一天,大白天的突然阴云密布如同黑夜,只见龙女突然从云层中出来急急走到女儿面前,将哭泣的女儿搂入怀里,安抚道:“儿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哭哭啼啼的?”说着龙女赐给女儿八尺珊瑚一株、龙脑香一帖、明珠百粒、八宝嵌金合一双作为给她的嫁妆。 马骥得知龙女来了的消息惊喜不已,突然闯入女儿闺房,牵起龙女的手,那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奔涌而出,还没等他们夫妻好好叙一叙别后之情,就见一道惊雷已经刺破屋顶,而龙女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 听完故事,小徒弟脸上居然有了泪痕,他说道:“师傅,龙女姐姐和马骥哥哥好可怜。” 异史山人没有说话,只是柔声说道:“好了,你该去睡觉了。” 异史山人牵起小徒弟的手送他去睡觉,心中却叹:“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小惭小好,大惭大好。若公然带须眉以游都市,其不骇而走者盖几希矣!彼陵阳痴子(指春秋时楚人卞和,曾封陵阳侯),将抱连城玉向何处哭也?呜呼!显荣富贵,当于蜃楼海市中求之耳。 ” 一阵风过,卷起一片黄叶盘旋着下降,掉落到了地上。 第9章 翩翩(一)--书生罗子俘遇仙的故事 “师傅,今天要讲什么故事?” “今天讲一个遇仙的故事吧。”异史山人说道。 “好耶!我也想遇到神仙!”小徒弟欢呼道,满心期待的听师傅讲起故事来。 *** 有一个叫罗子俘的人,他是陕西省邠州人士,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他便跟着叔叔罗大业一起生活。罗大业官至国子监左厢之职,家资豪富,只可惜罗大业并没有儿子,于是就将侄儿罗子俘当成亲儿子般养大。 罗子俘长到十四岁时,被一群坏人引诱着眠花宿柳,沉迷于烟花之地。恰好邠州新来了个娼妓,她来自金陵,罗子俘一见到这个娼妓就喜欢,不由自主的被她迷上了。 娼妓要回金陵去了,罗子俘知道后,也悄悄的跟着她去了金陵。到了金陵,罗子俘索性就住在娼妓家里,挥金如土,很快,他带去的金银就被挥霍一空,这样一来,老鸨妓子们对罗子俘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起来,对他是不尽的冷嘲热讽,不过,看在他是恩客的份上,倒也没有立刻就将他赶出门去。 罗子俘日夜和娼妓亵玩,不可避免的染上了脏病,时间长了,他全身长疮,毒疮流脓溃破,脓血腥臭无比,将床褥枕席全都给污染了,娼妓家忍无可忍,最终将罗子俘赶了出去。 罗子俘身无分文,只好流落金陵街头,成为乞丐,金陵城的人见他浑身烂疮腥臭无比的样子,都远远的躲着他。罗子俘想着一定要落叶归根,他生怕自己就这么死在金陵,成了孤魂野鬼,于是,他便决心,一定要回到老家邠州去。 罗子俘一路乞讨,往西每天走上三、四十里地,渐渐的,他到达了邠州地界。他很想回到叔叔那个富足的家里,但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破烂不堪的衣裳和满身的腥臭烂疮,终归还是自愧无颜去见从小爱护自己、养育自己的亲叔叔。罗子俘没有进邠州城,只在邠州附近的乡镇间流浪。 天渐渐黑了,罗子俘来到了一座山上,想找个寺庙投宿,山路上遇到一个女子,长得美若天仙,女子看到罗子俘的样子也没有嫌弃躲避,反而上前问道:“先生这是打算去往哪里?”罗子俘见到如此美貌的女子向自己发问,他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女子说:“我是个出家人,就住在这山上的山洞里,可以收容你住下,山洞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会有虎狼来伤害你。”罗子俘一听,自然是大喜过望,也顾不上其他,立刻跟着这个女子就去往她的家里。 走上山路上,罗子俘跟着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越走越远,渐渐就走到了深山中,看到山中果然有一个洞府,山洞门口有横贯着一条小溪,上面有一道石梁架在上面,充当了桥梁。过了石桥,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两间石室,满室明亮,根本就不要灯烛来照明。 女子让罗子俘将身上脏污破烂的衣裳脱下来,去洞口的那个小溪中沐浴,女子说:“你去溪流里好好洗洗吧,洗完后,你这满身的烂毒疮就会痊愈了。”罗子俘洗完澡,女子又开了箱子拿出被褥等为罗子俘铺床叠被,铺好后,女子说道:“先生请入睡吧,我再为先生做一套衣裤。” 第10章 翩翩(二) 只见女子取来几片如芭蕉叶一样的大叶子,铺陈开来,划线裁剪做起做起衣来,罗子俘侧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女子给他缝制衣裳。不一会儿,衣裳便做好了,女子将用叶子做的衣裳叠好放在罗子俘床头,说:“衣裳做好了,你明天早上起来穿。”说完,女子就在罗子俘对面的榻上睡下了。 罗子俘在小溪里洗完澡,就觉察出身上的烂疮不那么疼了,夜里睡得十分安稳,第二天醒来一摸身上的烂疮,居然都结上了厚厚一层痂,罗子俘心中十分高兴,自己的毒疮结痂了,看样子自己的病是要好了!自己不用死了! 高兴之余,罗子俘准备起床,他心里也在疑惑,这用芭蕉叶做的衣服到底能不能穿啊?他带着疑惑拿过床头的衣服看,只觉得触手如丝绸般滑软,就像是用绿色的锦缎做成的一样。 罗子俘穿好衣裳洗漱完,很快就到了用早膳的时辰,女子从山里取回一些叶子,将叶子剪成饼子的样子,示意罗子俘吃,罗子俘迟疑着拿起来,放入口中一咬,果然就是饼子的味道!女子又将树叶剪成鸡鸭鱼肉的样子进行烹煮,吃起来就像是真的鸡鸭鱼肉一样。 在山洞石室的一个角落储藏着一些坛子,里面藏着美酒,女子也拿出来喝了,酒少了,女子就取了溪水灌进去,喝起来仍旧还是如之前的美酒那般甘霖。 过了几天,罗子俘身上的疮痂已经全部脱落,他的病完全好了。罗子俘那贪花好色的老毛病又患了,便提出想和女子同床共枕的要求。女子轻叱道:“好你个浪荡子!这才刚刚好些,将将安定下来,你就又生出妄想来了!”罗子俘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只能以身相许了。”女子听言莞尔一笑,同意了罗子俘的要求,两人于是就睡到了一处,行起了那夫妻之事,大相欢爱。 罗子俘就这样在山洞里住了下来,和那个女子如夫妻般相处,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了。 一天,有一个美貌少妇走进了山洞,笑着对女子说:“翩翩你这个小鬼头,如今你这小日子过得快活死了吧!你这薛姑子的好梦是什么时候做的啊?” 女子笑盈盈的迎了上去,说道:“花城娘子,您这贵脚好久都没来踏我这贱地了,今天这西南风吹得好,将您给送来了!这次可抱上小哥儿了?” 花城娘子回道:“又是一个小丫头子。” 翩翩笑着回道:“话说生女为弄瓦之喜,花城娘子你这是成了瓦窑之喜了!怎么没将她抱来?” 花城娘子说道:“她刚刚哭来着,我好不容易将她哄睡,就来找你了。” 花城娘子和翩翩说笑了几句,翩翩准备好了一桌美味佳肴款待花城娘子。花城娘子款款坐下,美目一瞥罗浮生,真是风流婉转,她对着罗浮生调笑说道:“小郎君你找了我们翩翩,真是烧了高香咯。” 罗浮生嘴里应承着,却用眼睛悄悄打量花城娘子,只见这花城娘子大约二十三四的年纪,生得是花容月貌,罗浮生不由得对她心生爱慕。 罗浮生拿起一个果子,假装失手让果子滚落到了桌案下面,他忙俯身下去捡拾,实则是趁机悄悄揉捏花城娘子的在桌案下翘起来的美足。 花城娘子仍旧照常和翩翩说笑,好像根本就没有被罗浮生轻薄捏脚这回事一般。罗浮生突然感觉神情恍惚,身上穿着的裤子那里只觉得凉飕飕的毫无温度,他悄悄的打量了一眼,只见那原本如绿锦的裤子此刻全部恢复成了叶子的模样,罗浮生大惊失色,几乎要被吓死! 他大惊之下不敢再有所异动,立刻收起了歪心思,坐得端端正正的,那树叶缝成的裤子渐渐又变成了锦缎的模样。罗浮生悄悄松了口气,以为翩翩和花城娘子都没有发现这个变故。 酒席正酣,花城娘子的美貌引得罗浮生的歪心思又开始了,觥筹交错间,他借碰杯的机会悄悄的用食指去挠花城娘子的掌心,花城娘子谈笑如常,仿似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罗浮生的轻薄举动一般。 罗浮生感觉突然自己又开始神思恍惚了,怔忡间,他全身的衣服都变成了树叶!罗浮生又是大为惊诧,立刻坐好,不敢再有任何轻薄举动,树叶又慢慢的变成了绫罗绸缎般的衣裳。这下子,罗浮生又是恐惧又是羞愧,彻底老实了,再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再对花城娘子起那歪心思了。 第11章 翩翩(三) 花城娘子笑对翩翩道:“你家这个小郎君,可不是个好东西!倘若你是个醋葫芦娘子,恐怕得气得跳到云霄去了。” 翩翩也笑骂罗子俘道:“你这个负心薄幸的人,怎没把你冻死!” 说完,花城娘子和翩翩拍着巴掌大笑起来。 酒足饭饱,花城娘子站起来道:“我家那个丫头估摸着得醒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她醒了看不到我,恐怕得哭断肠。” 翩翩也站起来笑道:“好你个勾引别家男人的妇人,难为你还记得有个小孩儿在家等着你,看不见你就要哭。” 花城娘子走了,罗子俘生怕翩翩对他讥讽和责骂,可是翩翩却什么都没说,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罗浮生一如往常。 时间就悠长而宁静的过去了,秋天快过去了,天越发的冷了起来,地上起了白霜,树叶也从树上飘零下来,翩翩便去林中将落下的树叶收集起来,预备着过冬。罗子俘衣着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翩翩看到了,就把飘在洞口处的白云收集了一些,当成棉花给罗子俘絮到了衣服里,给他做成了厚厚一身棉服。罗子俘穿上新棉服,感觉这白云做成的衣裳,就像是穿着新棉花制成的棉服那般,又轻又软又暖和。 第二年,翩翩生下了一个儿子,长得十分漂亮又机灵聪慧,罗子俘高兴坏了,天天在山洞里逗弄儿子为乐,可以说是爱不释手。虽然有娇妻幼子相伴,衣食无忧,但是,罗子俘依旧常常思念自己的故乡,因思乡心切,他恳求翩翩能和他同归故里。 翩翩说道:“妾不能和你一起去,若你实在思念家乡,那你便一个人回去吧。” 罗子俘自然是舍不下翩翩和儿子的,继续留在了山洞里,希望有一天能说服翩翩和他一起回去。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翩翩和罗子俘的儿子渐渐长大,于是,翩翩就为儿子定下了花城娘子的女儿为媳妇。 罗子俘依旧想念家乡,常常提起叔父老了,想回去探望。翩翩安心的在山洞里住着,用心教导儿子,教儿子读书识字,那写字的纸便是山中的树叶,她的儿子真是聪慧非凡,字一教就会,书更是过目不忘。翩翩见儿子这么聪慧,十分欣慰,常道:“这个儿子一脸福相,将来让他出去进入凡间,必定是能封阁拜相的。” 很快,儿子十四岁了,花城娘子亲自将女儿送了过来,给他们两个小儿女操办婚事。 新妇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容光焕发、风彩照人,罗子俘和翩翩夫妇一见到儿媳妇就非常喜欢,举办了丰盛的家宴欢迎新妇的到来。 翩翩兴致十分高昂,她拔下头上的金钗敲击着碗碟,美妙的音符就在山洞里流转,翩翩唱道:“我有一个好儿子,就不羡慕别人的高官厚禄,我有一个好儿媳,就不羡慕别人遍身绮罗。今天相聚在一起,真是十分高兴啊,来来来,再干了这杯酒,吃菜吃菜。”翩翩显见得是真高兴,不断的劝酒劝菜,这场婚宴虽简陋,但却也十分隆重。 花城娘子见女儿如此得婆婆欢心,也就放心的离开了,罗子俘夫妻和儿子儿媳各住了一间石室,新媳妇十分孝顺,承欢翩翩夫妻膝下,真如亲生的女儿那般。 罗子俘见儿媳妇已经娶进了门,又一次提起回乡的话题。这次,翩翩叹道:“郎君终归是个凡俗夫子,没有仙骨,无法成仙。儿子是个富贵命,你带他一起回去吧,我不想耽误了儿子一生。” 儿媳妇得知要和夫君一起随公公返乡,正想和母亲告别,哪知花城娘子似早就知道了一样,也来到了翩翩家里。新婚夫妇和各自的母亲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四目相对,俱是泪眼婆娑,两位母亲强忍离别的悲痛,含泪嘤嘤嘱咐:“好孩子,你们暂时出去,到时候,想念母亲了,可以再回来看我们。” 翩翩忍泪取来树叶,剪成驴的形状,须臾间,三匹活灵活现的驴出现在了山洞口,翩翩让罗子俘带着儿子儿媳坐上驴子,走出大山,去往故乡。 罗大业已经告老归乡,侄儿十几年不见踪影,他料想着侄儿肯定已经死了,哪知,这天突然看到侄儿带着儿子儿媳回来,他惊喜异常,如获至宝。 罗子俘三人进了家门,相视之下,只见各自所穿的衣服都已经变成了树叶,树叶破了,里面絮的白云也蒸腾而去。 罗大业命人取来衣裳鞋袜,安排侄儿三人去洗漱,他们各自去换好凡间的衣裳,和罗大业重新见礼,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 后来,罗子俘又想念起了翩翩,他带着儿子重返山上,却怎么也找不到路了,只见到满地黄叶,被风吹起来打着漩儿。罗子俘大哭不止,没办法,只好带着儿子悻悻而归。 *** 故事说完了,小徒弟眨巴着眼睛,说道:“师傅,这神仙怎么也和我们凡人一样过日子啊?而且,她怎么会想着要救那个罗子俘并且嫁给他?那个罗子俘不是好人,我将来长大了,一定不要像他!” 异史山人敲了敲小徒弟的额角,哈哈笑道:“小家伙,快去睡吧!” 第12章 画皮(一)--书生遇鬼的故事 天下起了雨,师徒二人便在道观里打坐,一灯如豆,一室静谧。 “师傅,今天讲什么故事呀?” “今天为师给你讲一个遇鬼的故事吧。” “哦!师傅那你快讲。”小徒弟不自觉的往师傅身边靠了靠,直到挨着师傅坐好了,他才催促道。 异史山人哈哈一笑,开始讲起了故事。 *** 太原有一位姓王的书生,一天早早的就出门赶路,出门时离太阳出来还早得很。因实在太早,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突然,王生看到不远处有一位女子抱着包裹,独身一人在路上行走,她走得踉踉跄跄,显得十分艰难。 王生见到这个样子,也没多想为什么凌晨时分居然会有女子独身赶路,他立刻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那位女子身边,见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长得十分漂亮,王生一见便喜欢上了。 王生问道:“姑娘一个人吗?为何一个人在半夜里独自行走,你的家人呢?” 女子抬起美目看了王生一眼,答道:“你我素不相识,都是赶路的人,你并不能解决我的烦难,何必要问。” 王生却紧追不舍,笑道:“姑娘有什么烦难,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给你解了这烦难也说不定。” 女子见王生如此说,便低下头,黯然神伤,说道:“妾的父母贪财,将妾卖给一家富户做妾。那户人家的主母善妒,对妾是朝打暮骂,还对妾百般侮辱,妾、妾实在是忍受不了,只好趁机逃了出来,打算逃得远远的。” 王生心中一动,又问女子打算逃到哪里去,可有安置的地方。 女子见王生这样问,几乎是泫然欲泣了,她低声道:“妾一个逃亡之人,也没有亲友可有投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王生听女子这样说,心中大喜,忙道:“我家正好离这不远,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跟我一起回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女子一听,大喜,抬头羞怯怯的看了王生一眼,王生被这一眼看得心猿意马,恨不得立马就将女子带回家里。王生殷勤的将女子背上的包裹接过来背在肩上,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女子来到这处居所,四处看了看,见并没有家眷等人在此,就好奇的问王生道:“怎么不见郎君的家人?” 王生笑答道:“这里是我读书的地方,家眷不住这里。” 女子美目流转,娇笑道:“这个地方甚好,妾很是喜欢。郎君若是怜惜妾身,希望妾身能好好活着,请郎君不要将我住在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 王生自然是无有不应,当天晚上就和女子睡到一起。王生依照之前和女子的约定,将女子藏匿在密室之中,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里多了一个人。 王生沉溺在这个温柔乡里,十分得意,他忍不住悄悄告诉了妻子这件事,妻子陈氏听了大惊,看着得意的丈夫,心中五味杂陈,她饮下心中酸楚,劝说王生道:“夫君,听你说的这个女子的来历,妾怀疑她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姬妾,这不明不白的,恐怕会给家里带来祸端,对夫君不利。夫君,不若,你还是将她送走吧!” 陈氏苦口婆心的劝说王生将那个女子送走,但王生和那个女子正是情浓时,如何舍得?因此,他并没有将妻子的话放在心上。 第13章 画皮(二) 一天,王生闲暇之余偶尔逛到了市集,市集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王生背着手慢慢逛着,十分惬意。迎面走来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他一见到王生,便眉头紧锁,径直上前拦住王生问道:“先生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奇遇?” 王生见有道士拦路,心中有些不快,于是答道:“并无。”说完就想绕过道士往前走。 哪知道士却拦住王生的去路,再次问道:“无量寿佛!贫道观先生印堂发黑、浑身被一股邪气萦绕,必定是惹上了邪祟,为何先生却说没有?” 王生有些生气了,大声辩驳道:“你这个牛鼻子好生可笑!我有没有奇遇难道我自己不知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道士见王生不听劝告,也不再强求,大笑而去,道:“被迷惑成这个样子了!哈哈哈哈,这个世上还有死期将近却依旧冥顽不灵的,罢了罢了,随他吧。” 王生见道士走了,仍旧在集市上闲逛,但却再有方才那般的闲适心情。道士的话到底还是入了他的心,他在心中思量,道士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惹了邪祟,自己一心读书,并没有什么奇遇,难道?是那天自己领回来的那个女子?!但转念一想,那个女子明明明眸皓齿、姝色可人,而且温柔似水,自己和她十分投契,她怎么会是妖怪呢?真是可笑至极! 料想是那个道士不是个正经道士,而是借着除邪祟的名义来骗些钱财的吧。王生边想边往回走,很快就到了书斋,抬手推门,门从里面拴上了,推不开。王生大为诧异,自己出门时明明只是将门虚掩着,家里只有女子一人,为何她要栓上门?! 王生心中惊疑不定,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找到一个有豁口的地方,将衣襟下摆往腰带上一掖,用手攀住豁口,气沉丹田一使劲,就攀上豁口,翻过了围墙,落到了院里。王生蹑手蹑脚的来到屋子的窗户底下,生怕惊动了人,他悄悄直起身子,从窗户底下往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王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继而两腿颤颤,手足并用的爬到大门处,拉开大门拔足狂奔而去。 王生看到了什么,让他如此恐怖? 原来,王生从窗户里看到一只没有皮的面貌狰狞的厉鬼!它全身都是翠绿色,白森森牙齿锋利得就像是锯子,就这么明晃晃的长在脸上,嘴唇鼻子具皆没有,眼睛也只是两个黑森森的洞,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这只厉鬼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人皮,它将这张皮铺在榻上,正拿着一只笔粘上各色颜料,在人皮上细细描画,很快,一张美丽的脸庞就在人皮上画好,厉鬼放下笔,将人皮拿起来抖了抖,就像穿衣服前拿起衣服先抖一抖灰那般,接着,它就将人皮像穿衣服一样往身上套,很快,这个厉鬼就又变成了那个美丽的女子,一点也看不出刚才那般的恐怖模样,仿似都是幻想出来的一般。 王生跑到集市,找寻刚才的那个道士,但是,王生问遍了集市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道士的行踪。王生不甘心,又往城外寻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在郊外追上了那个道士,王生喜不自禁,扑通一声跪在道士面前的泥地上,恳求道长救他一救!将那个厉鬼除掉! 道士听完王生说完他的遭遇和请求,微一沉吟道:“这个东西原本也是个苦命人,她一直都在寻找替身,否则便不能脱离苦海,老道也不是滥杀之人,不忍心直接伤了她的性命,倒是可以帮你将她赶走。” 道士说完,将自己手上所持的拂尘给了王生,让他将这把拂尘挂在卧室的门上,并告诉王生,等那厉鬼走了后,可以去青帝庙把拂尘还他。 王生捧着拂尘战战兢兢的回了家,书斋自然是不敢去了,他直接回了自家宅院,进了内院,宿在妻子陈氏的内室,将那柄拂尘悬挂在内室门上。 一更天时,突然听到内室的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又在门口徘徊。王生把被窝紧紧的裹着,吓得瑟瑟发抖,他心想必定是那个厉鬼找来了!他不敢自己去看,使唤妻子去看看门外是什么动静。 第14章 画皮(三) 陈氏披衣起身去看门外的动静。她见到门外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看到门上挂着的拂尘不敢进来,站在门口咬牙切齿,过了好久才不甘心的转身离去。 陈氏告诉王生,门外是一个女子,咬牙切齿站了好一会,现在走了。王生听了,稍稍放下心来,心道,看来这个拂尘还真的有些用处啊! 哪知,不一会,那个女子去而复返,她口中骂道:“臭道士居然敢吓我!一不做二不休,没道理吃到嘴里的肉还要吐出来!”骂完她竟一把取下拂尘几下扯个稀碎,抬脚将内室的门踹烂,径直走到王生的床边,抬脚就上了床,一把将王生从被窝里揪出来,锋利的指甲如同利刃,将王生的胸腹剖开,一把扯住王生的心脏,扬长而去。 陈氏大声呼救,婢子听到动静忙点燃烛火来到内室,在烛火的映照下,只见到内室血流成河、一片狼藉,王生被开膛破肚,肠子和内脏躺了满地,死状凄惨。 烛火进来将室内照亮,陈氏这才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被丈夫的死状吓住了,眼泪不停的滚落,但却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第二天一早,陈氏让王生的弟弟赶快去将道士找来,告诉他王生被厉鬼杀了一事。道士听了王二郎所说,气得须发皆张,怒道:“好个妖孽!我本来还怜惜她身世可怜,想放她一条生路,哪知她却如此胆大妄为,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道爷我下手无情了!” 道士当即跟着王二郎回了王家,但那个女子却已经不知所踪。道士抬头往四处看了一圈,说道:“那妖孽幸好还没走远,待老道去将她拿了!” 道士抬脚往外就走,边走边问:“南边的院子是谁家?” 王二郎回道:“那处正是小人的家。” 道士说道:“那只厉鬼此刻正在你家里。” 王二郎愣住了,觉得不可能,那只厉鬼昨晚才将自己兄长的杀了,如今不远远逃走,怎么反倒还藏在自己家里? 道士见王二郎不信,也不以为忤,继续问道:“你可曾见过不认识的人去你家里?” 王二郎见道士问得郑重,不像是信口开河,便道:“小人一早就出门去青帝庙寻道长了,时不知家中是否有外人来过,待小人回家中一问便知,请道长稍待。” 王二郎向道长拱了拱手,急忙往家中赶去,很快,王二郎就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了,对道长说:“果然如道长所料!今早有一个妇人上门,说家中遭了灾,生活没个着落,想在小人家中为奴作婢讨口饭吃,小人妻子见她可怜,就将她留下了,现在,她还在我家中待着呢。” 道士对王二郎说道:“这便是了,那个妇人正是那只厉鬼。走吧,你头前带路,待老道去降妖除魔!” 王二郎将道士带到自己家中,道士立在庭院中,见那妇人正在屋里,立刻掏出桃木剑竖起于眉间,大喝一声:“妖孽哪里逃!赔我的拂尘来!” 第15章 画皮(四) 厉鬼变成的妇人在室内见到道士找来,吓得面无人色,从门口仓皇逃出,欲远遁而走。道士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说时迟那时快!道士举起桃木剑一劈,妇人立刻就倒在地上,她身上的皮也裂开了,从她身上脱落下来,她又成了那个没皮的恐怖厉鬼,厉鬼倒在地上哀嚎,那叫声就像是野猪的嚎叫,极为可怖。 道士持剑毫不留情的上前将厉鬼的头颅砍了下来,别看只是一柄桃木剑,砍起厉鬼的头来却也如钢刀般锋利,真是手起刀落! 厉鬼没了头颅,它的身体中霎时就涌出一股浓黑烟气,身子也肉眼可见的化为一堆黑灰。 道士取出一只葫芦,将塞子拔掉,将葫芦口对准那股浓烟,浓烟就像被吸引一样,滋滋作响的全部被吸入了葫芦里。浓烟很快被葫芦吸得干干净净,道士用塞子把葫芦口塞紧,收入了背囊里。 地上还剩下一张人皮,众人一起看去,只见那张人皮眼眉口鼻四肢具在,都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道士将人皮像卷画一样卷了起来,也收进了背囊里。做完这些,道士就打算告辞离去了。 陈氏见害死丈夫的厉鬼被消灭了,她跪在门口向正要出门的道士哭求,救活她的夫君。道士说道:“夫人不必苦求,人死不能复生,请恕老道实在是无能为力。” 陈氏一听老道这样说,更加悲痛,她伏在地上哭求:“可怜我孤儿寡母,没了丈夫,要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求仙长救上一救啊!仙长不是只救我夫君一条性命,是救我一家老小啊!” 陈氏伏在地上,重重的磕头哭求,道士见陈氏实在可怜,沉思良久,说道:“我道术低微,实在不能起死回生,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会有办法。” 陈氏一听,立刻惊喜的抬起头,此刻她的额头都已经磕得青肿一片了,她急切的问道:“还请仙长告知那位神仙是谁,要到哪里去找他!” 道长说:“集市上有一个疯子,时常睡在粪土当中,你试着去给他磕头哀求他救你夫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假如那个疯子极尽所能的侮辱夫人,夫人万万记得不能发怒。” 陈氏一听,喜得又是连连磕头道谢不已,王二郎也听说过集市上确实有这么个疯子,于是就千恩万谢的送走了道士,陪同嫂子一起去集市找那个疯子去了。 来到集市上,随便找人一打听,就找到了那个疯子的所在。只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在路上疯疯癫癫的唱歌,黄鼻涕流下三尺长,每当鼻涕要掉落时,那个乞丐用力一吸鼻子,黄鼻涕便又吸溜的缩回去了,乞丐浑身臭不可闻,路人看他来都捂着鼻子远远的躲着,眼里满是嫌恶。 陈氏顾不上那么多,忍着那股熏人欲呕的恶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疯子面前,不停磕头求那个乞丐模样 的人救她夫君的性命。 第16章 画皮(五) 乞丐疯疯癫癫的大笑,露出那满嘴的黄牙,后槽牙上的陈年牙结石都能看得见,他问陈氏:“美人你对我紧追不舍,你是爱上我了吗?”说完放肆大笑。 陈氏不顾乞丐的疯言疯语,只哭诉着王生被厉鬼所杀求他救命的事。 乞丐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死了丈夫生活无着落,再找一个就是了!天下男人这么多,你随便找一个都可以做你的丈夫,何必一定要去救活那个死人!” 陈氏不为所动,依旧苦苦哀求。 乞丐奇道:“你这个婆娘好生奇怪!你死活求我救你那死鬼丈夫的命,难道我是阎王吗?能掌人生死?”说罢,举起手中的打狗棍就劈头盖脸的往陈氏身上打去,陈氏不躲不避,只咬紧牙跪在地上,任由疯乞丐打骂。 集市上的人见这里有热闹看,都渐渐聚集起来,围了个里三层内三层。 乞丐打累了,放下打狗棍,坐在地上休息,他喉咙里咔咔响了几声,接着吐出一口黄绿色的浓痰在手上把玩,他托着这团浓痰对陈氏说道:“你把它吃了!” 陈氏见到那团黄绿浓痰,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她面色紫涨,强忍住那股恶心的感觉,不让自己吐出来。她很想就这么离去,但一想到道士的嘱咐,还是强忍着恶心,心一横,接过浓痰闭眼吞下! 浓痰刚一滑入喉咙,只觉得它硬得像是一团老棉絮,陈氏直着脖子用力往下咽,只觉得那团东西在一节节往下顺,直到胸间就不再动了。 乞丐见陈氏咽下了浓痰,拍掌大笑道:“哈哈哈,美人果然爱上我了!”说完就从地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氏见乞丐要走,急忙从地上起来,远远的跟在乞丐身后,眼见着乞丐进了一座庙,陈氏急忙追进去,哪知乞丐却已不见,陈氏急急忙忙的找遍了庙宇的内内外外,却到处也找不到乞丐的身影,陈氏只好含恨而归。 回到家中的陈氏,一方面哀叹丈夫死状凄惨,另一方面,又羞愧于自己吞食乞丐的浓痰,羞愤交加,陈氏仰天大哭,丈夫没救活,自己还蒙受了如此大辱!陈氏觉得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想随丈夫一起去了算了。 王生死状可怖,到现在还没有人去收尸。陈氏自己亲自去收殓丈夫的尸首,而王家人只敢远远的观望,没一个人敢靠近帮忙的。 陈氏边哭边整理丈夫的尸首,将流得满地都是是内脏和肠子捡拾起来塞进王生的腹腔,陈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欲呕,之前吃下的那口乞丐的浓痰一直停在胸间,现在却往上翻涌,陈氏来不及转头,那东西已经冲出陈氏的嘴巴,直直落进了王生的胸腔! 陈氏大惊!可别让那口浓痰污了丈夫的尸首!定睛一看,原来那出来的并不浓痰,而是一颗人心!此刻,这颗心正在胸膛里突突跳跃,一股热气从心脏那里蒸腾而出。 陈氏大为惊异,忙用双手将王生被剖开的胸腹合拢,使劲全力让缝隙关上,直到陈氏的胳膊已经酸了,陈氏才稍稍泄了点力,就见那热气氤氲从王生胸腹的缝隙中透出来,陈氏急忙将衣服撕开成条状,将王生的胸腹紧紧的捆扎起来! 做完这些,陈氏已是满头大汗,浑身酸软乏力,陈氏顾不上休息,用手温柔的抚摸丈夫的尸身,感觉到原来冰凉的尸体渐渐有了温度,陈氏大喜,忙将床榻上原先脏污的被褥换掉,重新取来新的被衾,给丈夫体贴的盖上。 半夜十分,陈氏不放心,来到丈夫床边,伸手一探鼻子,王生已经有微弱的鼻息了! 天亮时,王生居然醒了!他完全活了过来,王生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做了场长长的梦,只觉得肚子在隐隐作痛。”撩起衣服一看,只见原先被剖开的胸腹那里已经结上了如铜钱厚的疤,过了一段时间,疤掉了,王生完全好了。 *** “师傅,这个故事说完了吗?” “说完了。” “哎!”小徒弟重重一叹。 “徒儿何故叹息?” “师傅,这个陈娘子好傻。她丈夫并不在意她,她何必为了救丈夫去忍受那么多侮辱?后来,她丈夫会不会嫌弃她吃了别人的唾沫?” 异史山人感叹道:“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哀哉!” 小徒弟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17章 山魈 晚风轻轻吹拂,月光如水,将院子里照得十分明亮,小徒弟在院子里追逐蝴蝶,十分快活。异史山人见天色不早了,催促徒儿该上床睡觉了,小徒弟蹦跳着道:“不嘛!师傅你今天还没有讲故事哦。” 异史山人哈哈一笑道:“好!那师傅今天就给你讲一个山魈的故事。” *** 从前有个叫孙太白的人,他的曾祖父曾经在南山柳沟寺读书。一年秋天要收麦子时,孙太白曾祖父便收拾好书斋锁上门回家收麦子去了,过了一个旬日(十天)才重新回到柳沟寺。 等孙太白的曾祖推开书斋的门一看,只见书案上已经满是尘土,用手指一擦就是一条清晰的印记显出来,窗户房梁到处都结满蛛丝,地上甚至还有一些动物粪便。 孙书生被书斋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皱眉叫仆从赶快将书斋打扫出来,仆人整整打扫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勉强打扫完,孙书生这才觉得书斋勉强能下脚。 一路上赶路,再加上打扫,孙书生主仆都已经疲惫不堪,等他们拿出铺盖卷,铺好床、叠好被、安好枕时,月亮都已经升得老高,从窗户里照进来,给屋里洒下一片清晖。 孙书生疲惫至极反倒是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觉得四周万籁俱静,突然,他听到一阵风声呼呼而来,寺门也被风吹得嘎吱大响,孙书生以为是寺里的和尚忘记关寺门了。 孙书生正思量着寺门没关的事,就听到那风声似乎渐渐的往他住的书斋而来,不一会,房门就霹雳啪啦的大声响起来! 孙书生大为疑惑,还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感觉那个声音就已经进入了屋里,又听到似乎有靴子重重踩在地上的吭吭声,渐渐的往自己睡的这间寝室门口而来! 孙书生这个时候心中十分害怕,突然!就见到寝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孙书生定睛一看,见是一只身形十分庞大的大鬼低头缩背的从门口挤了进来!大鬼突然来到榻前,那个头都有房梁那么高! 孙书生就着明亮的月光将这个大鬼看得个清清楚楚,只见这只大鬼面皮就像是那老丝瓜皮般黢黑干皱,那眼睛好像发着光在屋里四处扫视,那张巨口有脸盆那么大,嘴里长着三寸长的獠牙,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叫声,震得四周的墙壁吭吭作响,孙书生看到这个恐怖的大鬼,害怕极了! 孙书生害怕是害怕,不过极度恐惧之下,他反倒生出了一些勇气,他考虑到寝室狭小,想躲也没处躲,干脆心一横,不如奋起将这只鬼杀了!想到这,孙书生便拿起放在枕头底下的佩刀,拔出佩刀直接对着大鬼砍去!佩刀一刀砍中大鬼的腹部,只听到嘭嘭声,好似是砍在石头上一般。 大鬼被激怒,伸出巨爪打算去抓孙书生,孙书生往里一缩,巨爪抓了个空,只将被子抓破了,大鬼不忿,但也没有继续攻击,反而忿忿的走了。 孙书生随着被子一起滚落在地上,见大鬼走了,他趴在地上大声呼救。 仆人听到孙书生的呼救,忙举着烛火跑来,只见寝室门关得好好的,他便只好从窗户爬进去,见到趴在地上的主人,大为惊骇。 仆人将孙书生扶上床榻,孙书生惊魂未定,待好一会了,才将事情的始末讲清楚。 仆人和孙书生一起查看情况,就见到被子夹在寝室的门缝中,他们把门打开拿出被子一看,就见那上门有个簸箕大的爪痕,五只黑洞洞的抓痕赫然在目。 他们主仆不敢再在柳沟寺里停留,第二天他们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后来再问起寺里的和尚有什么情况,和尚说再也没有见过异常。 *** 故事讲完了,小徒弟紧紧抱着师傅的胳膊不撒手,他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好像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随时会有一只大鬼蹦出来一般。 “师傅,我今天晚上给您值夜吧,您若半夜想喝茶招呼徒儿一声就行。” “我半夜不喝茶。” “那您起夜时我给您掌灯吧。” “我晚上不起夜。” 小徒弟急了,“师傅,那我给您捶腿吧!” “为师无需徒儿给我捶腿。” “师傅......” 师傅两个往屋里走,晚风将悠悠师徒俩的对话送远...... 第18章 种梨 “师傅,今天你给徒儿讲一个好玩的故事,徒儿不想再听山鬼的故事了。”小徒弟摇着异史山人的胳膊撒着娇。 “乖徒儿,需知山野精怪与我等皆是世间生灵,他们和我们各行其道,本不应有交集,你也无需过于惧怕。你今天将院子扫得很干净,那为师就依你,今天便给你讲个种梨的故事吧。”异史山人慈爱的摸了摸小徒弟的头,笑道。 “故事是这样的......” *** 有一个乡下人推了一车梨子去集市卖,这大梨子呀,一个个比男子的拳头还大,甘甜多汁、十分美味,当然,这价格嘛卖得也贵。 这时,有一个破衣烂衫形如乞丐的道士来到乡下人前面拦住了他的车子,非得要个梨子吃。乡下人让道士让让,道士不动,仍旧挡在车前,这下子,乡下人就怒了,大声呵斥道士,道士反倒还挺委屈,他对卖梨人说道:“这一车梨子恐怕得有上百颗吧,老道只要其中的一颗,对于居士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嘛,为何你要如此愤怒的叱骂老道呢?” 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很热闹,众人一看这里有热闹瞧了,就都围了上来,有几人便在旁边劝说卖梨人,让他给道士一个梨子算了,反正你有那么多梨子,也不差那一个。但是卖梨人却是不肯,他反问回去,你口袋里的铜钱怎不见你拿出来几个分给老道,反正你现在也不用! 吵吵嚷嚷的正乱着,这时负责集市治安的保甲过来了,他看到,原来是卖梨摊前围了一堆人在吵吵嚷嚷,弄得集市上乌烟瘴气。保甲将情况了解清楚后,为平息事端,就自掏腰包从卖梨人那里买了一颗梨子给道士。 道士接过梨子对保甲连连道谢,他高高举着梨子对众人道:“出家人是不会小气的,我这里有好吃的梨子,老道愿意拿出来请大家一起吃。” 边上有好事者就问道士:“你这老道挺有意思的,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梨子,怎么不自己吃?” 道士哈哈笑道:“我需要这个梨核来做种。”道士说完,几口把梨子吃了,只剩下一个梨核拿在手里。 道士将肩上的包裹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铲子,几下子就把地上挖出一个小坑,将梨核放进坑里,盖上土。做完这些,道士便向围观的说,“烦请哪位去取些水来浇灌我的梨核。” 众人兴致很高,想看这个道士到底要如何来请他们吃梨,如今见道士将梨核种下,还要水浇灌,搞得跟真的一样,众人起哄,有那促狭的去旁边的店铺里,找伙计要了壶开水,交给道士。 道士接过开水,脸上并无异色,他毫不迟疑的将开水往刚才种下梨核的土坑里浇下去,众人眼睛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土坑,想知道到底会有什么稀奇瞧。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很快,从小土坑里就钻出来一株嫩芽,嫩芽初出来时像是个绿色的鱼钩,接着,只见这株如鱼钩般的嫩芽渐渐舒展,然后长出两对叶片,从叶片里又抽出新叶,随着叶片的不断长出,这株植物也渐渐长大,继而长出枝条,慢慢的,长成了一颗梨树。 这颗梨树枝繁叶茂,很快便开满了一树梨花,接着花落、结果,眼见着果实越长越大,长得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黄澄澄的挂满枝头,煞是好看。 众人看得呆住了,这是神迹啊! 道士见梨已成熟,便笑呵呵的从枝头上将梨子摘下来,送给围观的人,不一会,满树的梨子便送完了。 道士见梨子送完,便又拿起那把小铲子,吭哧吭哧的砍树,叮叮当当的砍了好久才砍断。道士将砍下来的梨树扛在肩上,悠悠然离开了集市。 围观众人见道士走了,也三三两两兴奋的议论着刚才看到的神迹,渐渐散了。 道士刚种下梨核时,那个卖梨的乡下人也夹杂在围观的人群中好奇的观看,他也被这神奇的梨树所吸引,竟忘了自己的卖梨摊子。见道士走了,他也才随着人群散去,卖梨人回味悠长的回到自己的车旁,只见车子里已经空空如也,满车梨子全都不见踪影!他这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牛鼻子道士送出的梨子全都是自己车里的! 卖梨人气急败坏的仔细检视自己的车子,一个车把手没了,断口崭新!卖梨人这下在是气坏了了,他咬牙切齿的将道士咒骂了一路,急急循着道士离开的方向去找,转过一个墙角,见有一个断掉的车把手扔在墙根下,正是自己车上的那个把手! 卖梨人这才知道,原来那颗梨树,便是道士用自己这个车把手所变化的,而那个道士,早已不知所踪了。 集市上的人知道了卖梨人的遭遇,全都指着卖梨人哈哈大笑,卖梨人推着他少了个把手的空车,灰溜溜的离开了集市。 *** “哈哈哈哈!师傅,那个道士好厉害哦,师傅,你会不会那种仙术?”小徒弟拍手大笑,满脸希冀的看着异史山人。 “徒儿可是呆了!这是故事。”异史山人给小徒儿额头敲了一指头,佯怒道。 “哦,那个卖梨人因为一个梨子而丢了一车梨子,也,嗯,其实,也有点可怜呢。” 异史山人笑道:“那个卖梨人昏聩不明智,做事欠妥当,被众人嘲笑也是有道理的。为师常见到乡中有些富户,亲朋戚友家中无米下锅,想向他借些米粮,富户就不高兴,斤斤计较道‘这是他几天的口粮了。’又或者遇到灾难让他舍些米粮,他更是勃然大怒说‘这是十五个人的口粮啊。’甚至连父子兄弟,也锱铢必较。但是一到荒淫赌博之道,便是倾家荡产也毫不可惜,刀斧架在脖子上,就忙不迭的拿钱救命。这样的事情多得说都说不完,这个卖梨乡下人有这样的遭遇,也就不足为怪了。” “哦......”小徒儿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师徒两个就慢慢走回道观睡觉去了。 第19章 劳山道士(一) “师傅,徒儿坚持不住了......”小徒儿歪歪斜斜的蹲着马步,嘴里在撒着娇。 “你白天贪玩,功课拖拖拉拉,以致到现在这个时辰都还要补上白天的功课,你不但不思已过,反而还想蒙混过关。徒儿,为师有些失望。” 小徒弟一听师傅如此说,立刻站好,马步蹲得规规矩矩的,嘴里说道:“师傅,徒儿错了,徒儿立刻改。” 异史山人听了,欣慰的摸了摸胡子,说道:“徒儿好好蹲马步,师傅在旁边给你讲一个劳山道士的故事吧。” 小徒弟一听师傅要讲故事,立刻站得更稳,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师傅。异史山人缓缓说起了故事。 *** 有个姓王的书生,在家中排行老七,他非常向往道术,听说劳山有很多仙人,这个王七就背上行李,打算前往劳山去寻仙问道。 王七吭哧吭哧爬上劳山山顶,见到上面有一座道观,在树木掩映间显得甚为幽静。道观中有一位道士,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只见这位道士头顶绾了个髻,后面头发垂下来到了衣领,整个人容光焕发。 王七恭敬的给这个道士磕了个头,道士睁开了微眯的双眼,王七见机和道士攀谈起来,道士字字珠玑,世间道理说得甚为玄妙,王七被道士折服,就磕头恳请道士收他为徒。 道士看了一眼王七,说道:“学道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吾观公子身娇肉贵,恐怕你吃不下这个苦头。” 王七见道士拒绝自己,急忙连连保证道:“我能吃苦!我能吃苦!” 道士见王七如此说,也没再多说话,这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道士的门人弟子甚多,他们都来到了道士前面聚集,给师傅请安,王七一一和这些人拱手见礼,硬是在道观中留了下来。 凌晨时侯,道士将王七喊过来,交给他一把斧子,让他随众人一起去砍柴。王七恭敬的接过斧子,迎着月色,随众弟子一起去砍柴了。就这样,王七在道观里开始了砍柴的日子,天天凌晨即起、太阳落山才回。 过了一个多月,王七的手脚都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王七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他苦不堪言,心中暗暗打起了退堂鼓,想下山回家去了。 一天傍晚,王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众弟子回到道观,见到道观里来了两位客人,正和师傅在喝酒。太阳彻底的落了下去,天色昏暗,也没有点上灯烛,王七只见师傅不慌不忙的取出剪刀和白纸,将白纸剪出一个圆来,然后把那个圆像镜子一样挂在墙上,不一会,就见那个圆如月亮般明亮起来,霎时间,银辉泻地,将道观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众弟子围立在道士三人身旁,准备随时听候他们的吩咐。 一位客人见道士展现了神通,他也站了起来,笑道:“如此良宵,不胜欢喜啊,不能不与诸君同乐。”说完,他便拿起桌上的酒壶,给在场的道士和另一位客人,包括环伺在旁的众弟子都一一倒酒,且叮嘱说尽情的喝,不醉不归。 王七也在旁环伺,心中暗暗思量,在场有七八个人,就这么一小壶酒,怎么能给每个人都斟满酒,还不醉不归?其他弟子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于是纷纷找到酒杯,争先恐后的往客人那里去,唯恐去得迟了,那小酒壶里的酒倒完了,自己便没得喝了。哪知,在场众人的酒杯不但全部倒满,那小小酒壶里的酒竟仍旧还有,众人都喝过几轮后,酒壶竟依旧不空,仿似里面的酒无穷无尽。王七心中大感惊奇。 这时,另一位客人也笑道:“承蒙道友赐下月光照亮,如今又有美酒相伴,但就这么光饮酒也是无趣,何不将嫦娥唤来给我等舞上一曲?”说完,客人取了一根筷子向月亮扔了过去,这时,就见一位美人从月亮中盈盈而出,刚出来时不足一尺高,等她落到地上,就和常人一样高了。 第20章 劳山道士(二) 这位美人容貌娇妍,落地后,冲众人盈盈一拜,跟着就款摆纤腰、长展水袖,款款舞起了“霓裳舞”,同时还唱道:“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美人歌声清越,如洞箫般悠扬动听。唱完一曲,美人就从地上盘旋而起,一跃上了桌子,在众人的惊诧的目光中,重新变成了一根筷子。 道士三人相视哈哈大笑,又一位客人说道:“今晚实在是欢乐,我已然是不胜酒力了,不如将我送到月宫告别可以吗?” 道士和客人笑道:“大善!”于是,三人推开椅子站起来,结束了宴席,缓缓的往墙上那用纸剪出来的月亮走去,渐渐隐入月亮之中。 众弟子抬头往那月亮看去,就见到他们三人已经又坐在月亮上畅饮了,三人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从镜子中看到的一样。 渐渐的,明亮的月光越来越暗淡,室内已看不见了,有弟子取来烛火,只见道士一个人坐在桌前,而那两位客人已经不见。桌案上杯盘酒壶都在,那贴在墙上用纸剪出来的月亮现在又成了一张纸。 道士问众弟子:“喝好了吗?” 众弟子答道:“喝好了。” “既然喝好了,那你们就早些去就寝吧,别误了明早砍柴的时辰。”道士说道。 众弟子行礼告退,王七对方才师傅和友人表现的神通羡慕不已,他也期待自己哪天能学到这些仙术,于是就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这样天天砍柴的苦日子又过了一个月,王七已经忍无可忍,不过心中仍想着和师傅学神通,但道士却并不传授他们任何道术。 王七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不想再继续待在道观过着凌晨即起、傍晚才归的砍柴生活。他向道士请辞,说道:“弟子离家数百里来这里拜访仙师,就算是不能学得长生不老之术,但只要能稍微学些小法术,也能稍微宽慰一下弟子的向道之心。但如今弟子看到,来这里已经两三个月,不过就是天天早出晚归的砍柴,弟子在家里,可是从未做过这些苦活。” 道士听完王七的话,也不以为忤,笑道:“我就说你不能吃苦,如今果然验证了。罢了罢了,明早我就送你走。” 王七却说:“弟子砍了这么多天的柴,还请师傅随便教授弟子一点小术法,也不枉我来这里辛苦一场。” 道士盯着王七,王七被看得心中一毛,低下了头,道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你想学什么术法?” 王七说:“弟子见师傅进出,不必从门那里走,而是穿墙而过,弟子能学得这个穿墙的法术就心满意足了。” 道士哈哈笑着答应了王七的请求。他给王七传授了一段口诀,让王七背诵熟练。等王七将背诵熟练的咒语一口气念完,道士指着墙壁大声对王七说:“进去吧!” 王七站在墙边,看着坚硬的墙壁不敢动。道士在旁边鼓励道:“你不要怕,试试看。”王七听言慢慢的往墙壁走去,一碰到坚硬的墙壁就再也走不动了,道士在旁边鼓励道:“你千万不能犹豫,低头直接往里冲就是了。” 王七听了,往后退了几步,心一横,直直往墙壁冲去,头一触碰墙壁,毫无阻挡,好似那面墙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回头一看,人果然已经来到墙外了! 王七大喜,自己学会穿墙术了!他又从墙壁穿回去,对道士连连道谢。 道士说道:“你回去后,一定要牢记,必须洁身自好,万不可用穿墙术去做些不好的勾当,也不能对外人说起这个术法,否则,这个术法便不灵了。”道士给了王七一些盘缠,打发他回去了。 王七回到家中,对自己学会仙术一事十分得意,对道士的叮嘱早忘到脑后,他到处对人说自己遇到仙人了,而且还拜了仙人为师,从仙人那里学会了一门术法,能穿墙而出,任何坚韧的墙壁都不能阻挡他。 他的妻子不信,王七得意洋洋,想在妻子面前炫耀一番,于是,他在离墙几尺远的地方站定,然后念动那穿墙的咒语,径直往墙壁冲去,就听得“咚”的一声,王七的头重重磕在墙上,人也应声晕倒。 妻子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扶起王七,就见王七头上已经起了个鹅蛋大的包。妻子忍不住揶揄起王七,王七脸上挂不住,大骂道士是个无耻小人,弄个假道术糊弄他。 *** 小徒弟听完故事,笑得前仰后合,但一想到自己还在蹲马步,便又立刻收起笑容站好,只是那小脸却憋得通红。 异史山人笑道:“好了,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 小徒弟立刻浑身一松,跺了跺蹲麻了的脚,对异史山人笑道:“师傅,这个王七好好笑,又吃不得苦,学艺不精还到处显摆,最终吃了大亏。” 异史山人笑说:“是啊,听到这个事的人,没有不大笑的。但其实这世上像王七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呢。学得一点皮毛小术,在一个小地方试了可行,便以为自己无敌,能横行天下,岂不知,最终的结果也会像那王七一样撞个头破血流。” “师傅,徒儿一定不会学王七。”小徒弟抓住异史山人的手摇了摇。 “乖!”异史山人微微一笑,摸了摸徒弟的头。 第21章 长清僧--借尸还魂的故事 “师傅,今天给徒儿讲个和尚的故事嘛。”小徒弟舔着一根糖葫芦,心情十分之好。 “好,那为师今天就讲个老和尚借尸还魂的故事。”异史山人乐呵呵的看着徒儿美滋滋的吃糖葫芦。 *** 长清县有个老僧,他品行高洁,年过七十仍身体康健、身姿矫捷。一天,老僧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庙里的和尚一见,慌忙跑过去施救,但已经来不及了,老僧已经圆寂。 老僧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魂魄飘飘荡荡的去了河南界。 河南一个刘姓乡绅死后,只留下一个儿子,一天,这个儿子带领一众仆人随从十几个人在乡间打猎,只见他们一行人带着威风凛凛的猎鹰,人喊马嘶的追逐野兔,间或夹杂着猎鹰清越的鸣叫,好不热闹!突然异变陡生!只见刘公子骑的马突然脚一崴栽倒了,刘公子没防备,从马上摔下来,就这么摔死了! 老僧的魂魄恰好飘荡至此,不知为何,老僧的魂魄就这么附上了刘公子的尸体,魂魄和尸体结合得恰到好处、无一不和。 刘公子渐渐睁开了眼睛,一众仆从围绕在他身边,焦急的询问主人是否安好。老僧在刘公子身上复活,他并不知情,睁眼就见一群不认识的人围着他,焦急的喊着“少爷”,老僧问道:“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仆从们见少爷醒了,自然十分高兴,他们顾不上理会主人的问题,忙七手八脚的将少爷扶回家中,一进门,就见到一群涂脂抹粉、衣着鲜亮的妇人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心起少爷出了什么事、可好些了等语。 老僧见到这么多妇人围上来对他关怀备至,他吓坏了,大声道:“你们不要过来,我是和尚,我怎么会来到这里!”仆从们以为少爷从马上摔下来受了惊吓,把人给摔傻了,纷纷给他解释他是谁,希望他能想起来自己是谁。 老僧这个时候也有些明白过来,看来自己已然死了,现在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复活了。于是,他便不再申辩,只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刘公子从马上摔下来,身上自然是有伤的,于是,刘公子便卧床修养起来,仆从们上了膳食,刘公子只吃粟米蔬菜,酒肉全都让撤下去,到了夜晚,他也只是一人独睡,不让妻妾伺候。 就这样过了几天,刘公子突然提出想出去走走,众人大喜,忙忙的准备起主人出行的东西,呼呼啦啦一大群人围绕着刘公子,陪他出门走走散心。 刘公子既然走出了房门,伤也自然是养好了,他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家中事务自然也该管起来了,于是,家中分管各项钱粮杂物的管事就纷纷来向主子报账,一本本厚厚的钱粮账本堆叠老高,等着刘公子来一一稽查。 刘公子是出家人,哪里管过这些庶务?他假托自己身体仍旧未痊愈,将这些庶务全推脱了。他只是问管事们,“山东的长清县你们知道吗?” 管事们答道:“回公子,小的知道此地。” 刘公子心中暗喜,说道:“我养病百无聊赖,心情郁郁,想去哪里走走散散心,你们即刻准备起来吧。” 众人一听,都苦口婆心的劝阻:“公子您大病初愈,实不该远行。”但刘公子并不听从仆人管事们的劝阻,执意要去长清县,众人没办法,只好收拾起行李,第二天就出发去往长清县。 一行人抵达长清县,刘公子见到一应风土人情还和以前一样,他也不需要像人打听路途,就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兰若寺。 兰若寺的僧众见有一群衣着光鲜的贵人来到寺里,忙上前俯首拜见迎接,态度十分恭敬。刘公子问僧人道:“敢问寺里老方丈去哪里了?” 僧人回道:“我们师傅已经圆寂。” 刘公子听了,心中百味陈杂,他问起老僧的墓地在哪,僧众便头前带路,将刘公子一行带到了老僧的墓地前,刘公子看到了一座小小的三尺高孤坟,坟头上的草还没长满。 刘公子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坟墓,感慨不已,在坟前站立好久,一众僧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年轻的贵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刘公子终于动了,打算回去,僧众送行,刘公子骑在马背上,对僧众说道:“你们的师傅是持戒的高僧,他所制定的清规戒律你们需得严格遵守,不要破戒,损了你们师傅的名声。” 一众僧人唯唯应诺。刘公子嘱咐完,轻叱一声,胯下骏马就哒哒走起来,僧人们目送着刘公子一行走远,这才回到寺里。 离开兰若寺回到家中的刘公子心灰意冷,只整天呆坐,家务一概不管。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刘公子找了个机会,独自离开家,径直来到兰若寺,对僧众说:“我其实是你们的师傅。” 僧众以为刘公子得了失心疯,没有一个人将他的话当真,相互看着哈哈大笑,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可笑了。 刘公子待众人笑好了,他便缓缓的将自己魂魄飘荡、如何借尸还魂等说了一遍,然后,还说起了老僧的生平所作所为,全都一一对应上了。 僧众这才相信了刘公子的话,将刘公子迎到师傅之前的住处安置,将刘公子如师傅那般侍奉。刘公子就这样在兰若寺住了下来。 后来,刘家多次派人来请刘公子回家,苦苦哀求,但刘公子不为所动,只一心留在了兰若寺。 又过了一年多,刘夫人派人到兰若寺给刘公子送来了不少金银财帛、穿用等物,刘公子将那些金银财帛、绫罗绸缎等都婉拒了,只留下了一件布袍。刘公子的友人也不远千里来长清县看望刘公子,见到持守清规戒律的刘公子,都收起了之前的嬉笑,对他十分尊敬。 刘公子一心侍佛,人们见到他时,他都是虔诚打坐礼佛,虽然他年纪只有三十,但是却动不动就说起八十年前的事。众人都以为奇事一桩。 *** “师傅,真的有借尸还魂吗?”小徒弟糖葫芦也忘了吃。 异史山人捋着胡子,缓缓说道:“人死了之后,魂魄就散了。这个老僧的魂魄飘荡了千里不散,估计是因为他生前品行高洁、性格坚毅。对于这位老僧,我不奇怪他能借尸还魂,而是诧异于他能身处繁华富贵乡而不为所动,只一心入佛门苦修。若是平常人有此奇遇,恐怕早就被这富贵迷了眼,哪怕是死也不愿走,何况是去做回僧人呢?” “师傅,徒儿也要做一个品行高洁、坚韧不拔的人。”小徒弟放下心爱的糖葫芦,认真说道。 “好孩子。”异史山人微微笑道。 第22章 狐嫁女(一) 今晚又是月光明亮,月亮的清辉将道观的小院照得十分清晰,小徒弟在院子里不停的翻着跟头,好不快活。 异史山人叫住了小徒弟,用帕子给他擦去额头上的热汗,在小徒弟的央求下,缓缓给他讲起了一个狐狸嫁女的故事。 *** 历城有个殷天官,小时候家境贫寒,但他胆子极大。他们县里有个没落世家的宅邸,占地十数亩,屋宇林立,连成一片,因为那个大宅邸经常发生怪异的事情,因此,无人敢在那里居住。时间长了,这个大宅邸就慢慢荒废了,宅子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蒿草,就连白天也无人敢进那个宅子。 一天,殷公子和他的同窗聚在一起饮酒,喝高兴了,便说起了这个荒宅的事,大家起哄说要用这个宅子去练练胆,其中有一个书生借着酒气说道:“诸君若有一人敢在那个宅子住上一晚,还能毫发无损的出来,我们便一起凑钱给他举办一场宴会,如何?” 一众书生立时七嘴八舌说同意这个提议,就是不知哪位好胆量敢去一试,殷公子一听,便跳起来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说完就取了一床席子,往胳膊下一夹,就往荒宅而去。众书生将殷公子送到荒宅门口,对殷公子笑道:“我等暂时在门口候着,你进入后若是看到情况不好,立刻大声呼救,我等就来救你。” 殷公子却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怕的!若真有鬼怪的话,我就将它们捉来给你们看,当做证据了。” 说完,殷公子就大步走进了荒宅,只见荒草茂盛,将路都给遮住了,好在现在正是上弦月,借着昏暗的月光,还依稀能看得见门窗的模糊影子。 殷公子在茂盛的荒草中艰难的寻找路径往前摸索着,终于到达了荒宅后院的一座楼。殷公子登上楼上的月台,见地面干净整洁,他便停下了步子,将席子铺在地上,打算今晚就在这里睡下了。 殷公子抬头看了看月亮,只见这弯新月已经往西沉去,只剩下一点点的光辉洒下来。殷公子在席子上坐了好久,并没有任何奇异的事情发生,他心中不免暗笑世人以讹传讹。殷公子搬了块石头当做枕头,躺了下来,看向天上璀璨的银河,织女星一闪一闪的,和牛郎星遥相呼应。 一更天眼看着要过完,殷公子也双眼迷离,昏昏欲睡了。恍惚间,殷公子似乎听到楼下有脚步声正踩着楼梯藉藉而上,殷公子顿时睡意全消,全身戒备,装作睡着的样子,但眼睛却微睁开一条缝,悄悄观察着情况。 只见一个青衣丫鬟挑着一盏莲花灯从楼梯处上来,乍一见到在席子上睡着的殷公子,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对身后的人急切说道:“有生人在。” 只听下面有个声音问道:“是什么人?” 青衣丫鬟答道:“不认识。” 不一会,一个老翁也从楼梯处上来了,他仔细看了殷公子几眼,笑道:“不妨事,这位是殷尚书,他睡得正香。我们只管去办事,殷相公为人豁达,想必不会怪罪我们的。” 于是,老翁就率先走入楼里,接着楼门全部大开,很快就有许多人在楼里来来往往,楼里点上了无数灯烛,整个楼里亮如白昼。 殷公子再也装不下去了,稍稍翻了个身,并咳嗽了两声。老翁见殷公子醒了,他便走到殷公子面前,跪下禀道:“小人有个女儿,恰好在今晚出嫁。小人不是有意要冲撞贵人、扰贵人清梦的,还请贵人恕罪。” 殷公子忙将老翁扶起来,说道:“老人家快快请起,实不知今天是贵府嫁女的好日子,我没有准备贺礼,真是惭愧。” 老翁站起来,拱手笑道:“贵人光临,令小人家蓬荜生辉,贵人的福气还能压制凶煞之气,贵人能来,就是小人的荣幸了。若是贵人愿意去坐席,那更是小人的无上荣光了。” 殷公子是个豁达的人,一听老翁这样说,自然是欣然应喏,他往楼里走去,只见一应桌椅陈设俱全,且布置得十分华丽。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迎了出来,对殷公子下拜见礼,老翁在一边介绍说:“这是小人贱内。”殷公子忙作揖回礼。 不一会,就听到喜乐齐鸣,有人欢喜着跑进来说道:“到了!到了!”老翁忙急走几步迎了出去,殷公子也跟在老翁身旁候着。 很快,就有两人各提着一个红纱灯笼在前面引导,后面一群人拥簇着新郎官进来了。只见这个新郎官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丰神俊秀,很是出众。 老翁让新郎先给贵人见礼,少年便依言给殷公子行了礼,不过,那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殷公子看。殷公子充为了傧相,便回了个半礼。 接着,开始了迎娶的礼仪,新郎给岳父母磕头行礼,礼毕,众人就一同入席了。只见一群穿金戴银的美貌丫鬟将一盘盘珍馐佳肴摆上了宴席,那盛菜的碗碟不是玉雕的,便是金打的,那宝光都将桌子照亮了,整个宴席极尽奢靡。 喝过几轮酒后,老翁吩咐丫鬟去将小姐请来,丫鬟应喏告退。但过了好久,也不见小姐出来。 第23章 狐嫁女(二) 老翁见女儿久久不曾出来,便歉意的对坐在身边的殷公子笑笑,然后起身离席去往后堂,撩开门口的帷幔轻声催促着女儿。很快,就有一群婢女嬷嬷们簇拥着新娘子出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阵环佩叮咚的脆响和一阵阵如兰似麝的香气。 新娘盈盈出来,向上座的父母和新郎以及殷公子一一拜过,便起身来到母亲身边,依偎着母亲坐下了。殷公子悄悄打量着新娘,只见她头戴点翠凤冠,耳朵上圆润明珠耳环微微荡漾,那珍珠直有莲子米大小,身形窈窕、容色绝美,殷公子暗暗赞叹新郎的好福气。 新娘出来,酒席更加热闹了,席上那喝酒的杯子换成了金爵,一爵酒能装下好几斗。殷公子看这金爵金翠辉煌不同凡品,心中暗道,将这个拿回去给同窗们看,必定能给他们证明今晚的奇遇。因此,殷公子喝完了金爵中的酒,悄悄将金爵藏进了袖中,接着,殷公子就装作喝醉的样子,伏在桌上,鼾声大起。 席上众人见此,都笑道:“相公喝醉了。” 没过多久,新郎提出告辞,他该将新娘迎回家中去了,同时,鼓乐声又起,众人纷纷起身下楼,将新郎新娘送走了。 酒席已散,仆从们开始收拾整理宴席上用到的器具,在收到酒具时,发现少了一只金爵,仆从们急坏了,悄悄找寻,到处都找了就是找不到,他们便悄悄议论是不是被唯一的生人殷公子给拿了。老翁听到了仆人的议论,忙出声阻止,唯恐这种话语被殷公子听到。 很快,楼里楼外便恢复了寂静,一如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样子。殷公子这次睁开眼起来,只发现楼里灯烛全无,昏暗异常,唯有酒香、脂粉香充斥着满间屋子,提示着这里曾经举行过一场欢宴。 殷公子来到月台,往东边看去,只见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于是,他便迈着从容的步子往这个荒宅的大门而去。他往袖袋中摸了摸,发现金爵还在,殷公子心情极好,嘴角微翘,将荒宅的大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就见殷公子的同窗们已经等在那里了,原来他们怕殷公子昨夜等他们走后跟着就离开荒宅,又赶早回到荒宅,然后告诉他们他在荒宅待了一夜,故此,他们便早早在门口守着,防止殷公子来这么一手。 殷公子得意一笑,对他们的小心思也不以为意,他从袖中掏出那只金爵给同窗们看,同时将昨夜的奇遇给他们讲了一番。同窗们一见这只精美的斗大金爵,知道殷公子家境贫寒,他家里是拿不出这么一只金爵的,这才信了他的话。 后来,殷公子参加春闱中了进士,放外任到肥丘县当县令。一天,他去参加当地一个朱姓的世家大族的宴席,朱老爷命仆人去将大酒爵取来招待贵客,奇怪的是,过了很久,也不见仆人将酒器取来。这时,一个小厮来到朱老爷身边,用手遮着嘴巴悄悄在朱老爷耳边说了几句话,朱老爷一听,脸上立刻便有了怒火。 不一会,金爵被取来了,朱老爷用金爵盛满美酒,向殷县令敬起了酒。殷县令见这酒杯好似有些眼熟,定睛一看,这金爵的款式还有上面雕刻的文字花式,和自己从荒宅那场宴席上顺来的一模一样。殷县令大为讶异,忙问朱老爷这金爵的来历。 朱老爷说:“这金爵一共有八只,是先父还在京城当官时,找能工巧匠打制的。这个是可以传家的宝贝,因此就一直被好好的收在库房里。今天因为县尊大人您大驾光临寒舍,老朽这便命人特意去开了箱笼将此物取来,哪知,原本的八只只剩下七只,老朽怀疑是被仆人给偷了,但是,这个箱笼上积了十来年的灰却是一点也不像被人动过的样子,老朽实在是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殷县令笑道:“这个金杯恐怕是长了翅膀飞走了吧。但是你这传家的宝贝缺了一只也是不美,鄙人恰好也有一只金爵,和贵府的极为相似,我便将那金爵送给贵府吧。” 宴席结束殷县令回到官署,将那只金爵找了出来,派人给朱老爷送了过去。朱老爷拿起这只金爵一看,就是自己家丢失的那只!他顿时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朱老爷袖起这只金爵急急去了县衙,当面对殷县令拜谢,并询问他这只金爵的来历。殷县令向朱老爷细细讲起了他年轻时夜宿荒宅的故事,朱老爷这才明白自家的金爵为何丢了,原来这千里之外的物品,狐狸也能隔空取走,只不过狐狸也只是借来用用,终究是不敢留在自己手里。 *** 故事讲完,小徒弟眨巴着眼睛问道:“师父,狐狸为什么不把偷来的东西留下来,而只是用完就还回去啊?” “人活一世,睡不过三尺、食不过三餐,世间珍品不知凡几,再珍贵也只不过是个能用的器具而已,何必枉生贪念据为己有,去节外生枝呢?” “哦,弟子知道了,弟子也不贪,每天只要一只糖葫芦就好。”小徒弟咧嘴笑得很甜。 “贫嘴。”异史山人亲昵的给了小徒弟一个暴栗。 “师父!......” 小院里充斥了师徒俩的笑闹声,月亮也渐渐西沉,该睡觉了呢。 第24章 耍蛇(一) 小徒弟鬼鬼祟祟的拿一根树枝往院墙上的一个缝隙里捅。 “嗯哼!”异史山人重重一声咳嗽,吓得小徒弟一个激灵,立刻丢下树枝往师父身边跑。 “徒儿方才在做什么?”异史山人一脸严肃问道。 “师父,我看到一条蛇往那缝里去了,我想把它捅出来赶走。”小徒弟将手指往缝隙的方向一指。 “万物皆有灵,那条蛇既然没有伤害你,那就随它去吧。不过既然说到了蛇,那为师今天就给你讲一个耍蛇人的故事吧。” “嗯嗯。”小徒弟双手托腮,坐在石凳上,认真的听师父讲故事。 *** 东郡有个人,以耍蛇为生,为了说起来方便,就称呼他为阿发吧。阿发曾经驯养了两条青蛇,并给它们取了名字,大的那条叫大青,小的的那条叫二青。二青额头上有个红色的点,特别有灵性,像是通人语一般,对阿发的各项指令完成得非常出色。阿发十分喜爱这条通人性的青蛇,对它比对其他的蛇格外不同。 转过年,叫大青的那条蛇突然死了,阿发想找条蛇补上大青的缺,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去找。 一天夜里,阿发来到一个山里的寺庙投宿,第二天早晨起来,他照例打开装二青的竹箱,准备给二青喂食,哪知,箱中却空空如也,二青不知去向!阿发悔恨交加、懊恼不已,怀疑是自己前一天没有盖好箱盖,让二青跑了出去。 寺庙在山上,植被茂盛,阿发将寺庙周围的山坡找寻了个遍,不停的呼唤二青的名字,然而,除了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阵阵清脆的鸟鸣以外,哪里还有二青的影子? 以前每到一处林深草长的地方,阿发都会将二青放出来,让她出去自由玩耍,等二青玩好了,它都会自己回来。阿发希望这次二青也能如之前那般自己回来,就坐在庙里等,可直到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二青仍不见踪影。阿发绝了二青能回来的念头,只好挑起空竹箱郁闷的离开寺庙。 离开寺庙没走几步,就听到草丛中窸窸窣窣作响,阿发停住脚步怀着一丝期待凝神细看,见到果然是二青从草丛里钻出来了! 阿发大喜过望,失而复得的二青让阿发如获至宝,他将肩上的担子放下,停在路边,二青也游走到阿发身边停了下来。 阿发惊喜的看着二青,见到二青身后居然还跟着一条小蛇,阿发轻柔的摸着着二青的头说道:“我以为你走丢了再也找不到你了,这条小蛇是你带回来陪你的吗?”说着便取出饵料喂给二青,同时也给那条小蛇喂食。 小蛇见到生人虽然没有立刻离开,但也瑟缩着并不敢上前吃下食物。二青见此,用嘴叼着食物喂给小蛇,那神情好像是主人在招待客人一般。阿发见机又取出不少饵料投喂,这下子,小蛇便敢张嘴吃下了。 吃完,二青带着小蛇都进入了竹箱中,阿发乐呵呵的带着两条蛇回去了。回去后,阿发便开始训练小蛇,小蛇也极为有灵性,与二青小的时候几乎一样,一教就会,阿发自然十分高兴,给小蛇取名为小青。此后,阿发带着二青和小青去各地表演耍蛇,两条蛇和阿发配合无间,表演十分精彩,阿发因此获利无数。 耍蛇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所驯养的蛇不能长过二尺,不然蛇太大了也重,表演起来便不那么便利,因此,基本上,超过二尺长的蛇耍蛇人都会换掉。二青身长早已经超过二尺了,但阿发因为二青实在太通人性,他舍不得,便还一直留着二青。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二青身长已经超过三尺,竹箱都已经装不下了,不得已,阿发才决心将二青送走。 一天,阿发带着二青来到淄邑县东面的群山之中,用美食将二青引出竹箱,阿发依依不舍,将美食往山林深处投去,口中喃喃道:“二青,去吧,山林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去了山林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我......”阿发眼眶通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二青循着食物的美味边吞边往山林深处而去,阿发看着渐渐远去的二青,眼中万般不舍,泪也从眼角滑落。还没等眼泪干,哪知二青吃完食物又回来了!它蜿蜒盘旋在竹箱外面,抬头盯着阿发,那意思是让阿发快打开竹箱盖子。 第25章 耍蛇(二) 阿发狠狠心,对二青挥着手赶它,“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从此以后深隐山林,日后一定会修炼成龙的,这小小的竹箱哪里是你的久居之地?” 二青似乎是听懂了阿发的话,缓缓解开缠绕在竹箱上的身体,蜿蜒着慢慢往深山而去,阿发依依不舍的看着二青慢慢走远,心想,这辈子恐怕是再也看不到二青了,心中又开始酸楚起来,眼睛似乎又要红了。 哪知!二青突然又又回来了,阿发仍旧是挥手赶二青走,二青却不走,用头不断的轻触竹箱,而竹箱中的小青也焦躁不已,在竹箱中翻动起来。阿发这时才醒悟过来,问道:“你是要和小青告别后再走吗?” 阿发打开了竹箱的盖子,小青迫不及待的从竹箱中冲了出来,和二青头缠头的吐着信子,就仿似在说着惜别的话语一般。接着两条蛇就相伴着往山林深处而去,阿发这才后知后觉小青恐怕也不会回来了,他正不舍又懊恼,不一会,就见小青独自从山林中回来了,径直爬进竹箱中盘卧起来。阿发悬着的心落下了,心情复杂的带着小青离开了东山。 后来,阿发到处物色新的小蛇,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心意的。而小青也渐渐长大,太的身形越来越大,也不再适合耍蛇表演了。阿发后来也还是找到了一条比较好训练的蛇,但终归是不如小青有灵性。这个时候,小青已经长得比小儿的手臂还粗,不能再进行耍蛇表演了。 开始二青放归山林时,樵夫们还能经常见到它,又过了几年,二青已经长达数尺,腰围长得比碗口还粗,它渐渐的开始追逐人类,附近的人知道山中有一条大蛇攻击人,都相互提醒、警示戒备,渐渐不敢再靠近二青所在的山林了。 一天,阿发担着他耍蛇的家伙事经过当初放归二青的那个山林,突然!一条巨蛇窜出来,带起一阵山风,阿发吓得拔足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巨蛇见阿发跑得飞快,它追得也越发急,阿发惊骇之下回头看去,只见巨蛇与他已经是近在咫尺!阿发心中哀叹,此命休矣! 然而,不对!巨蛇的头上怎么有个红色的点,和二青的那个点怎么那么像?难道是二青! 阿发惊喜不已,忙放下担子,激动的呼唤道:“二青,二青!”巨蛇听到呼唤,立刻停止了往前扑的动作,蛇首高高昂着,注视着阿发,过了好久,巨蛇仿似认出了曾经的主人,它往前一窜就缠绕上了阿发,如同之前无数次表演的那般。 阿发感觉到了二青的亲近之意,但二青如今实在太过巨大,阿发承受不住它身体的重量,被它扑倒在地,阿发大声央求二青将他松开,他快要喘不过来气了!二青这才将阿发松开,又用蛇头碰了碰竹箱,阿发知道了二青的意思,忙将竹箱打开,小青从竹箱中爬了出来。 两条蛇一见面,便相互缠绕得如同扭股糖般,难解难分,可见两条蛇再次相见是多么的欢喜。 阿发对小青说:“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也将你放归山林的,如今,你算是有伴了,我也便放心了。”接着,他又对二青说:“小青本就是你带来的,如今你再带它回去。另外,这深山之中,走兽众多,你们并不缺吃的,今后不要再惊扰行人了,若伤了人,难免要受天谴。” 二青和小青垂着头,似乎听懂了阿发的话。等阿发说完,两条蛇便抬起头,二青在前、小青在后,缓缓往林中爬去,它们所经之处,草木都被压倒往两边分开,阿发久久的站着,目送它们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动静。 从此以后,行人再经过这片山林时便可正常出入了,而那两条蛇,没有人知道它们去往了哪里。 *** “师父,我也想要一个二青那样的朋友,刚才进洞里的那条蛇正好也是青色,你说我给他喂吃的,它能和我做朋友吗?” 异史山人转头看向远山,缓缓说道:“蛇,不过是灵智未开的蠢物,然而,它们却对驯养它们的主人旧情难忘,并且,它们还知道听从劝告并改正。但是,有些堂皇的人啊,却对那些十年的至交好友、受人几代恩惠不但不想着回报,反倒还却落井下石;又或者对别人的好言劝谏,不但不领情反倒还当成仇人对待。真是连这两条蛇都比不上啊。” 小徒弟对师父不回答自己的话、却说出一大段自己听不懂的话,大为不解,他眨巴着大眼睛执着的问道:“师父,你说我能不能给那条蛇喂吃的?” “我们出家之人,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你哪里有余粮去喂它?再说,蛇有蛇的路,你有你的路,你何必要去打破这界限?天色不早,该就寝了。” “哦......”小徒弟答应一声,跟在师父身后往屋子走去,嘴里却在小声嘀咕“这到底能不能给蛇喂吃的啊?能不能和蛇做朋友啊?......” 第26章 娇娜(一)--书生遇见狐仙的故事 小徒弟今天异常乖巧,他在院子里有模有样的蹲起了马步,眼睛却时不时的偷偷瞟向院墙的缝隙里。异史山人见徒儿在乖乖做功课,满意的摸了摸银白的胡子。 功课结束,小徒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然后蹦跳着跑到了师父身边,问道:“师父,今天讲什么故事?” “今天,为师给你讲个狐仙的故事吧。”就听到异史山人浑厚的声音响起在这小小道观的小小院子里。 *** 有个叫孔雪笠的人,是孔圣人的后代,他为人和善仁厚,在诗词方面颇有些造诣。孔雪笠有个至交好友,去浙江天台县当了县令,他给孔雪笠寄了书信,招他去做幕僚,孔雪笠接信后欣然前往,哪知才到天台县,他的朋友就突然死了,而孔雪笠的盘缠已经用尽,他无法返回家乡,只好寄居在天台县的菩陀寺中,受雇给寺里的僧人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 离菩陀寺往西走百多步,有一座大宅子,宅子的主人姓单,原本他家也是世家大族,但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大官司,花了无数银钱,大半家财都变卖了,家道就此中落,又加之他家人丁单薄,便举家搬迁到乡下,这个宅子就逐渐荒废掉了。 一天,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路上寂然无声一个行人也没有,孔雪笠闲来无事出门赏雪,恰好路过单宅门口,见到久久无人居住的宅子里居然走出一个俊美的少年来。少年也见到了孔雪笠,忙紧走几步上前给他见礼,两人略微闲聊了几句,少年便盛情邀请孔公子进府一叙。 孔雪笠见这少年不单长得俊美,谈吐也是不俗,便欣然答应了下来,和少年一起走进了单宅。 进了宅子,孔雪笠见到各处屋子都不是很大,不过却胜在精巧,房屋到处悬挂着锦缎帘幔,墙上挂了很多古人字画。走进一间屋子,见桌上摆着一册书,书名为《琅嬛锁记》,孔雪笠略微一翻,都是他没看过的。 各自落座,孔雪笠见少年住在单宅,以为他就是宅子的主人,因此也就没有问少年的姓氏籍贯,少年却细细问起了孔雪笠的来历生平,孔雪笠自然是照实说了,少年感叹孔公子的遭遇,怜他满腹才华却沦落至寺庙做些替人抄写的工作,便劝他开馆收徒。 孔雪笠听了少年的好意,深深一叹道:“我一个流落至此的异乡人,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替我引荐呢?” 少年起身拱手说道:“只要先生不嫌小生愚钝,小生愿意拜入先生门下。” 孔雪笠见少年如此高看自己,十分高兴,但他却推辞了少年拜师的请求,说自己才疏学浅,不敢当公子的老师,愿与公子做朋友。 两人这便又重新落座,孔雪笠问少年道:“你家这个宅子怎么锁了那么久?” 少年回答说:“这个宅子是单家的,因为单公子一家早已搬到乡下,这个宅子便空了。鄙姓皇甫,老家是陕西的,因为祖宅被野火给烧了,就暂时借了这个宅子安顿下来。” 孔雪笠这才知道,原来少年并不是单公子。 孔雪笠和皇甫公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当晚便没有回菩陀寺,和皇甫公子同榻而眠。 第二天拂晓,就有小厮端了烧得旺旺的炭盆进来,皇甫公子先起来进内室洗漱,而孔雪笠还拥着被子在床上坐着。小厮放好炭盆后恭敬说道:“老爷来了。”孔雪笠一惊,忙从床上起来。 此时,就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他拱手向孔雪笠道谢道:“承蒙先生不嫌弃我儿子顽劣,肯教导我那小儿,他才刚刚认得几个斗大的字,先生万不能因为是他的朋友,而真将他当同辈对待了。”这位老人家的意思也是非常明显了,严师才能出高徒,这做先生的必定要严格才好。 说完,老人从仆人手上取过锦衣一套、貂帽一顶、鞋袜一双恭敬的捧给孔雪笠,这些,都是拜师的束修中该有的。孔雪笠自然没有推辞,收下这些衣服鞋袜便进后面去洗漱了,皇甫老爷忙吩咐人准备酒席,不一会,孔雪笠洗漱好换上新衣裳出来,就被请入席了。 孔雪笠来到摆宴的屋子,只见这屋里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盘都是流光溢彩,身上穿的的衣服也华彩非凡,所用材料他都叫不出名字,可真是个富贵人家 。 喝过几轮酒后,皇甫老爷告辞,拄着拐杖慢慢离开了。吃完宴席,便正式开始上课。 皇甫公子将他的之前的功课呈上来给老师看,孔雪笠看过去,只见都是些诗词歌赋等书,而《四书》《五经》等却一本也没有。孔雪笠大感诧异,读书人怎么能一本正经书都不读,光读杂书?他询问皇甫公子这是何意?皇甫公子笑道:“弟子读书不为考取功名,只为陶冶性情而已。” 孔雪笠听言,默然的点了点头。(插句题外话,若是放在现在,恐怕这位受到一万点暴击的孔先生就要来句‘真是有钱任性’了) 一天的授课结束,很快便到了黄昏,皇甫公子又命人上了酒席。孔雪笠见又摆上了宴席,便说道:“今天可尽情享乐宴饮,明天起可就再不能这样了。” “是--先生!”皇甫公子调皮的拱了拱手,接着就转头叫来书童吩咐:“你去看看老爷睡下了没?若是已经睡下了,你悄悄的将香奴喊来这里。” 书童领命,先将用绣囊包着的琵琶取了来,然后便一溜烟的跑出去了。不一会,就有一个婢女过来,这个婢女浓妆艳抹、容色绝美。 皇甫公子吩咐她弹奏一曲《湘妃》,美艳婢女香奴领命,用牙拔拨动琴弦,霎时,香奴怀抱的琵琶中就流淌出一阵动听的乐曲,琵琶曲激扬哀烈,曲调竟是孔雪笠从未听过的,他不由得沉浸其中。皇甫公子又命人取来碗大的酒杯,香奴陪着两位公子饮酒,好不快活,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更天,他们这才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场酒宴。 第27章 娇娜(二)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起来读书了,皇甫公子极为聪慧,过目不忘,诗词扫一眼,就能背诵出来,两三个月后,不单可以做出优美的诗句,写出的文章也是辞藻华丽、立意深远,令人拍案叫绝。孔雪笠十分欣慰,真是孺子可教啊! 孔雪笠师徒二人约定,以后每五日便宴饮一次,每次,他们都悄悄的将香奴叫来。一天,孔雪笠酒喝到半醉,用他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香奴看,皇甫公子一看这情形,便知道了孔雪笠的意思。他对孔雪笠说:“这个婢子是我父亲养在他屋里的。大哥独自一人在这里,又无妻妾伺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日日夜夜都在思量这个事,大哥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找个好妻子的。” 孔雪笠大着舌头道:“如此甚好!你若是真心想帮忙,那一定要给我找个像香奴这样的。” 皇甫公子取笑道:“兄长你可真是‘少见多怪’了,如果你只是想找个香奴这样的,那你这心愿简直是太容易满足了。” 一晃,孔雪笠在单宅已经住了半年,这天,孔雪笠打算去往郊外游玩,走到大门口,就见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孔雪笠诧异,问皇甫公子这是何故? 皇甫公子答道:“家父恐怕交游广阔乱了读书的心智,因此便闭门谢客了。”孔雪笠听了,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因此也就把心放下,安心的继续在单宅教书。 很快到了盛夏,暑热难耐,他们便将学堂移到了花园的一处亭子中。 孔雪笠不知为何,突然胸口上肿起了一个桃子大的包,只一夜过去,那个包就长的有碗大,孔雪笠痛得遭不住,呻吟不断。皇甫公子大急,日夜看望好友兼恩师,废寝忘食的在床前侍疾。过了几天,这个包肿得更加的严重了,孔雪笠忍不住了,日夜哀嚎不停,渐渐的吃不下东西。 皇甫老爷闻讯赶来,看到孔雪笠这个样子,也只能和儿子相对叹息,困坐愁肠。 良久,皇甫公子说道:“儿子前天夜里想着先生的病症,或许娇娜妹妹能治,因此,儿子已经派人去外祖母家叫娇娜妹妹回来了,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正说着,一个小厮进来禀道:“娜姑娘来了,姨妈和松姑娘也一起来了。” 皇甫父子二人听了,忙起身去了后宅。不一会,皇甫公子便带着妹妹娇娜过来给孔雪笠看病。这位娇娜姑娘才十三四岁年纪,容颜娇俏绝美、眼神灵动聪慧,杨柳细腰,顾盼生姿。 孔雪笠一见到这位绝色佳人,眼睛一亮,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立刻将疼痛都忘了,哀嚎呼痛声也止了。 皇甫公子对妹妹说道:“这位是为兄的好友,相当于我的同胞兄弟一般,妹妹你可要好生给他看看。” 娇娜一个小姑娘,见到陌生男子难免会害羞,听到哥哥的话后,她强忍住羞意,微垂着头,挽起袖子,抬脚走上脚踏,站在孔雪笠床边为他诊治。 娇娜给孔雪笠把脉,同时查看胸口的包块。孔雪笠只觉得一阵比兰花还好闻的香气直入肺腑,他沉醉其中,简直忘了今夕何夕,至于疼痛,那更是早就忘了。 娇娜给孔雪笠看完,先捂嘴调笑了一句,“合该是要生这个病,公子的心跳得太快了。”娇娜这一笑,说不尽的娇俏灵动,直把病人孔公子给看得呆住。娇娜继续说道:“虽然这个病看起来很危重,不过我能治。公子的肿块已经长实,如今想消下去是很难了,只能割掉。公子可愿?” 孔雪笠此刻的心神全都在娇娜身上,自然是娇娜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 娇娜见孔公子答应了,也不磨蹭,直接将手腕上的金镯子脱下来,套在肿块上,然后慢慢的将金镯子往下按,随着金镯子的下按,肿块也渐渐的都收束到了镯子里,直到按到肿块的根部,那本来有碗口大的肿块现在就只有镯子那么大了,肿块全都被金镯子套住,高出金镯子大约一寸。 娇娜见肿块全部被套住,她便一只手掀开衣服下摆,解下藏在腰间的佩刀,拔出刀,只见那刀的刃口比纸还薄,娇娜一只手握住金镯另一只手持刀,将刀刃轻轻地沿着金镯子底部割去,霎时,黑紫的淤血流淌出来,流得被褥枕席上全都是淤血。 皇甫公子在一旁看到这满床的血水直龇牙,同时也为好友深深担心,而孔公子呢?他贪恋着娇娜的美色,不但不觉得疼,反倒还怕割得太快,令他不能和佳人待得更久一些。 虽然孔公子希望割得慢些,让他能和佳人待久一点,但很快,肿块还是全部被割掉了,圆圆的一团,就像是树上长的的瘤子一样。娇娜叫人送来清水,将割完肿块的创口用清水洗净,接着,她从嘴里吐出一颗弹丸大小的红色珠子,将它放在创口处转圈按压。转完第一圈,孔雪笠就觉得创口处热气腾腾;第二圈转完,创口处就开始发痒;第三圈转完,孔雪笠只觉得浑身清凉,深入骨髓,在这炎炎夏日,说不出的舒坦。 娇娜收回红丸重新吞入嘴里,说道:“公子痊愈了。”然后,便毫不迟疑的快步出了屋子。 孔雪笠见娇娜走了,急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急急忙忙的追上去感谢,好像从来没有生过重病一般矫捷,但哪里追得上哦!娇娜姑娘已经不见踪影,孔雪笠扶着门框呆呆的看向娇娜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 从此以后,孔公子便得了相思病。娇娜的绝美容颜和窈窕身姿时不时的在他脑中浮现,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 孔雪笠总是呆呆的坐着出神,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自然没有心思再教授皇甫公子功课了。皇甫公子深知好友的心事,便对孔雪笠说道:“大哥无需自苦,小弟已经为兄找到了一个佳偶了。” 第28章 娇娜(三) 孔雪笠收回出神的目光,淡淡问道:“是哪位佳人啊?” 皇甫公子说道:“这位佳人也是小弟的亲眷。” 孔雪笠出神的看了皇甫公子好久,还是懒懒的说道:“弟的好意,为兄心领了。不过,还是不必了。”然后转头看着墙壁又发起呆来,口中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皇甫公子极聪慧的一个人,他自然是明白好友的心意,他说道:“家父仰慕兄长的才华,常想和兄长结为姻亲。但遗憾的是,小弟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如今年纪太小还没到可以婚配的年龄。不过,小弟的姨妈有一个女儿,名叫阿松,今年已经十八了,长得颇为不俗,你要是不信,等松姐白天去园子游玩时,你悄悄等在前面的厢房一看就知道到了。” 孔雪笠听了好友的话,第二天便悄悄的守在厢房,果然就看到娇娜挽着一个丽人的臂弯说说笑笑而来,这位丽人一弯黛色娥眉十分秀美,身姿窈窕,莲步轻移,一举一动间说不出的娇美可爱,与娇娜不相上下。 孔雪笠一见丽人便喜欢上了,回去后就找了皇甫公子,请他做媒。皇甫公子自然是却之不恭,第二天从内宅出来后,就给孔雪笠带来了好消息,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对孔雪笠拱手祝贺:“恭喜大哥、贺喜大哥,这件事,成了!” 孔雪笠大喜,皇甫公子也立刻为亦师亦友的孔雪笠操持起了娶妻的事。他命人收拾出了一个院子,打算在那里给孔雪笠和松娘完婚。 傍晚婚礼开始,整个单宅都热闹了起来。喜乐阵阵,燃放的鞭炮烟尘弥散了整个院子,空气中都是喜气洋洋的味道。孔雪笠看着踏着满地红色鞭炮碎屑,自烟尘中走来,一身红衣、凤冠霞帔的新娘,心中激荡不已,感觉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原以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女,如今居然要和自己同床共枕共度一生,他不由得怀疑那远在九重云霄之上的广寒宫,未必真的有那么远了。 敬拜天地,送入洞房。一片红彤彤的新房里,孔雪笠激动的掀开了新娘的盖头,松娘那绝美的脸庞上爬上一抹红晕,娇羞的低下了头,孔雪笠的心也“咚咚”直跳。和松娘喝过交杯酒后,一对新人就入了洞房,孔雪笠心满意足,这恐怕就是神仙日子吧。 婚后,孔雪笠和松娘琴瑟和鸣,生活十分甜美。 一天晚上,孔雪笠和皇甫公子在园中对饮,突然,皇甫公子放下酒杯,深深的叹了口气,孔雪笠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皇甫公子说道:“大哥的教导之恩,小弟铭记在心一天也不敢忘记。但最近单公子的官司结束了,他准备回来,急着要收回宅子,小弟一家决定离开这里,往西边去。这一走,将来恐怕便再难相见,离别在即,小弟十分不舍,因此,才不由得叹息。” 孔雪笠听言,忙放下酒杯,认真道:“愚兄愿和小弟一起往西去。” 皇甫公子劝道:“大哥的深情厚谊小弟感激不尽,如果可以,小弟自然是想和大哥长久相处不分离的。但是,大哥离家这么久,你家里长辈肯定很担心你,小弟不能私心一直留着大哥啊。” 孔雪笠听了,也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出来这么久,也想回家啊,但是,山高路远,不是说回就能回的。” 皇甫公子一听,笑道:“大哥不用担心,一切包在小弟身上,马上小弟就送大哥回家。”说完,他便叫来书童吩咐了几句,书童领命而去。 不一会,就见皇甫老爷带着松娘过来了,同时,他还送给孔雪笠百两黄金作为盘缠。 即将回家的喜悦,和马上要和好友分离的愁绪,充斥在孔雪笠的心头,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向皇甫老爷感谢了收留之情,来到皇甫公子身边。 皇甫公子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孔雪笠和松娘,他用手握住两人,吩咐他们闭上眼睛,中途万万不能睁开。 孔雪笠依言闭上眼睛,就觉得脚下一空,自己似乎是飘了起来,同时,只感觉到耳边风呼呼的吹,说不好奇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听了好友的话,并不敢睁开眼睛看。 过了好久,皇甫公子说:“到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孔雪笠这才把眼睛睁开,一看,那熟悉的景物一下映入眼帘,果然到了家乡!孔雪笠这才知道,自己的知交好友居然不是人类! 他们下落的地方离孔雪笠家不远,孔雪笠忙激动的上前扣门,孔母一见儿子归家,自然是喜出望外,又看到儿子身边跟着的美貌媳妇,更加喜不自胜,孔雪笠激动的和母亲问好,转回头想介绍好友给母亲认识,哪知,皇甫公子已不见踪影。 松娘就这样在孔雪笠家中安顿下来,她侍奉公婆十分精心,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贤惠孝顺的好媳妇,再加上她十分貌美又聪慧灵巧,因此,松娘的美名闻名遐迩。 后来,松娘生下一个儿子,名字叫小宦。孔雪笠中了进士,被外放到延安县任司理一职,他带着家眷上任去了,孔母因为路途遥远,就没有跟着一起去。 在延安任上,孔雪笠因为触怒了上官被罢官免职,因为一些原因,他暂时不能回乡,便滞留在了延安县。 一天,孔雪笠在郊外打猎,遇见一位美少年骑着一匹骏马,在频频回头看他。孔雪笠诧异之下,也细细打量起了少年,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是好友皇甫公子!孔雪笠忙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往好友那边赶去,皇甫公子也驱马过来,久别重逢的俩人下马,握住对方的双手,简直是悲喜交加。 皇甫公子邀请好友到家中一聚,孔雪笠自然是欣然前往。两人策马往村子而去,一路上诉说着分别后的遭遇,完全没有任何生疏和隔阂。 到了村子,就见这里的树木长得十分高大,树荫遮天蔽日。来到皇甫公子家中,见到他家朱红色的大门上镶着金色的圆钉,十分气派,恍若世家大族一般。 孔雪笠问起娇娜妹子的情况,皇甫公子告诉他妹妹已经出嫁;又问起岳母的情况,皇甫公子说姨母已经亡故,孔雪笠听见岳母已经故去,十分感伤,和好友相对感慨不已。 第29章 娇娜(四) 孔雪笠在皇甫家里住了一晚就告辞离去,回到家中后,将妻子儿子一同带了来。同时,娇娜也接到哥哥的消息带着夫君回来了。 相互之间自然是一番热闹的问候,娇娜抱着小宦,爱不释手,不停逗弄,她对表姐松娘打趣道:“姐姐你这是乱了我们的种了啊。” 松娘装作要去拧娇娜的嘴,说她就知道贫嘴,姐妹俩正闹着,孔雪笠过来对着娇娜深深一揖,感谢她之前的救治之恩。 娇娜美目一转,调笑道:“姐夫你现在做了官是贵人了,当初的创口早就愈合,难道还没忘记那个疼吗?” 孔雪笠憨憨的傻笑,娇娜叫来自己的夫君介绍给姐姐、姐夫认识,娇娜的夫君吴公子过来给孔雪笠和松娘见礼。 吴公子住了两天就走了,孔雪笠夫妇和松娘没走,继续住了下来。一天,皇甫公子满脸忧愁,孔雪笠见好友一脸愁容,便问发生了什么事,他能不能帮得上忙?皇甫公子为难了好久,在好友的一再追问下,终究还是说道:“老天即将对小弟一家降下灾难,大哥能不能出手相救?” 孔雪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皇甫公子见孔雪笠答应了,忙出去,将一大家子人都叫了出来,乌泱泱跪了一地,对着堂上的孔雪笠就拜了下去。孔雪笠大惊,忙将好友扶住,问他这是做什么? 皇甫公子挣开好友,执意拜了下去,答道:“大哥,我们并不是人,而是狐狸。今天,我们会遭遇雷劫,大哥肯替我们犯险挡着,小弟一家老小就还有生还的希望,要是大哥不愿犯险,那么就请大哥带着儿子离开吧,小弟不想连累到大哥。” 孔雪笠将好友搀了起来,笑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哥,那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 皇甫公子眼眶微红,紧紧握着好友的手,良久才说出话来。他取来一柄宝剑交给孔雪笠,将他带到门口,嘱咐道:“大哥,当天雷轰击下来时,你千万不要动!” 孔雪笠按照好友说的,拿着宝剑站在门口,很快,果然就见到天上乌云密布,大白天黑得如同夜里一样。他回头往皇甫家看去,就见哪里还有那气派的宅院在,只有一座高大的坟墓矗立在那里,旁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窟窿。 孔雪笠看到这番情景,正错愕着呢,就听见“咔嚓”一声巨响,乌云中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了下来!紧接着就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高大的老树都被连根拔起。孔雪笠被那道闪电晃得睁不开眼睛,耳朵也嗡嗡响听不见声音,不过,他牢记好友的话,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任凭暴风雨将他浇个透湿。 突然,翻滚的黑云之中出现一个怪物,它长着尖利的喙和利爪,裹挟着黑烟,从那黑黝黝的深洞里抓出来一个人,迅速随着那股黑烟直往黑云而去。孔雪笠定睛一看,那被抓的人身上穿的衣物好像是娇娜!孔雪笠顾不得多想,急忙高高跃起,用手中的宝剑向着那黑烟砍去,那只利爪应声而落,同时掉下来的,还有娇娜。 而于此同时,天空一阵巨响,闪电如下雨般密集的砸下来,仿似天崩地裂!孔雪笠自然无法躲过这么多闪电,被闪电击中,倒地而亡。 很快,云散雨歇,太阳重新照耀大地,娇娜渐渐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倒在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孔雪笠,她不禁放声痛哭:“连累孔大人为我而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松娘和皇甫公子这时从洞里出来,松娘见丈夫倒地而亡,忙奔过去查看情况,皇甫公子也将好友的尸身检查了一遍,他喝止住放声痛哭的妹妹,说道:“妹子先不要哭,想办法救救大哥!” 娇娜这才似回过了神般,迅速擦干眼泪,和哥姐一起将孔雪笠扶回洞里。娇娜让松娘抱住孔雪笠的头,让哥哥用金簪将孔雪笠的嘴撬开,她自己握住孔雪笠的嘴,将腹内的红丸吐出来,用嘴贴着孔雪笠已经冰冷的嘴唇,把那颗红丸用舌头推入孔雪笠口中,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嘴对嘴的将气给孔雪笠送过去,如此反复,红丸随着这股气滑入喉咙,就听见孔雪笠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不一会,孔雪笠睁开眼睛,醒了! 松娘见丈夫得救喜极而泣,孔雪笠醒来,见身边围满了亲人朋友,只觉得好似是做了场长长的梦。 狐族渡过了危机,一门团圆,劫后余生,自然是悲喜交加。孔雪笠提议,这荒郊野外的荒坟实在不适合长久居住,他在延安县的事也快有个结果了,即将返乡,不然,就都和他回老家山东去吧。 皇甫一家听了欢欣鼓舞,都愿同去,但独独娇娜有些闷闷不乐。孔雪笠邀请娇娜和吴公子一起去,但娇娜考虑到丈夫是家里的幼子,公婆极为疼爱,他们恐怕舍不得幼子离开,因此为难了一整天,还是没个结果。 突然,吴家的一个小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来,娇娜见了大惊,着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厮说吴家也和皇甫家一样,在同一天遭遇雷劫,吴家满门覆灭。 娇娜听到这个噩耗,一屁股跌坐在地,痛哭不止。众人忍住悲伤,一起劝慰娇娜节哀。因吴家已亡,因此,娇娜最后也同意了一起去山东。 孔雪笠见大家都同意了,大喜,他先回了城,用了几天时间,将延安县的事处理完毕后,又赶到城外荒坟,和皇甫家连夜收拾行李,一起回山东了。 孔雪笠回乡后,将自己的一个别庄收拾出来给好友一家居住,皇甫一家住进去后,大门总是关着,只有当孔雪笠和松娘来时,门才会开。从此以后,孔雪笠不再追求功名利禄,常去别庄和皇甫兄妹一家,下棋喝酒饮宴,好不快活,亲密得如同一家人。 孔雪笠和松娘的儿子小宦也渐渐长大了,他长得十分俊美,那神情姿态似乎总有狐狸的影子,走在街上,民众都知道他是狐狸生的儿子,但因松娘素有美名,倒也无碍。 *** 故事说完,小徒弟马上抓住了重点,他睁着大眼睛认真问师父,“师父,你有没有像娇娜一样的好友啊?” 异史山人给了徒弟一个暴栗,道:“师父出家人,哪里去认得红颜知己?让你乱说话,明天加练半个钟。” “师父......”小院里响彻了小徒弟的哀嚎,同时,院墙缝隙里露出的一个小脑袋也缩了回去。 第30章 孽僧--地府惩罚恶人的故事 今天的小小道观里来了个客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满头白发,精神矍铄,异史山人和他相谈甚欢,应小徒弟的要求,那位客人讲了个地府的故事。 *** 从前,有个姓张的人突然死了,魂魄飘飘荡荡跟着拘他的鬼差到了地府。来到阎王殿,阎王一查生死簿,发现张生阳寿未尽,鬼差抓错了人了!阎王震怒,命鬼差即刻将张生送回去。 张生原本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一到阎王殿他人就清醒了过来,听到阎王说他阳寿未尽,责令鬼差即刻将他送回去时,他的心中是狂喜的,原本以为自己‘此命休矣’,哪知是场乌龙。 都说地府是有去无回的,如今自己不单来了,还能再回去,这种奇事,必定要好好把握。因此,张生和鬼差下了阎王殿,他便央求鬼差带他参观一下地府。 鬼差有些为难,毕竟一个生魂是不能在地府久待的。张生见鬼差没答应,立刻便说要去阎王面前喊冤,自己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来地府一趟。鬼差办岔了事拘错了人,如今正是夹着尾巴补过的时候,哪里敢再去阎王面前?因此,他只好安抚张生,答应带他悄悄的参观地府,让他不可声张。 鬼差带着张生将九幽地府看了个遍。之前只是听说过地狱酷刑,如今张生算是开了眼界了,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上刀山、爬剑树等酷刑。恶鬼前世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到了地狱后要遭受什么样的酷刑,鬼差都热心的一一详细给张生介绍。 伴随着鬼差的介绍,张生看到恶鬼被驱赶着爬上刀山,然后滚下来,被切割成无数碎片,那些掉落的血淋淋的碎片,又重新拼接在一起成了恶鬼,然后又再次被驱赶爬上刀山,再被割成碎片,如此反复,无穷无尽。 张生后怕不已,暗道还好自己平时乐善好施,并没有做过恶事,他战战兢兢的在惨嚎声中继续参观。这时,他们来到一处角落,发现有一个和尚被绳子穿过大腿骨倒挂着,痛得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嚎叫。 张生依稀觉得这个和尚有些眼熟,走近一看,见是自己的兄长!张生看到兄长这个惨状,忙问鬼差道:“我的兄长犯了什么事,怎么要遭受如此酷刑?” 鬼差解释道:“这个人出家做了和尚,非但没有六根清净,反而到处搜刮金银钱财,全用来赌博和淫乱,因此,才要受这些刑罚。他要是想摆脱刑罚,必须他自己诚心悔过、不再作恶才行。” 张生还想说什么,就觉得猛地一阵头晕,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回到阳间。 他的兄长在兴福寺出家,张生怀疑兄长已经死了,为了确认兄长是否还活着,他便去了兴福寺一探究竟。 一到兴福寺,张生便听到一间屋子里传出一阵阵凄惨的嚎叫,和他在地府时听到兄长的嚎叫很像。他赶忙进了兄长的屋子,就见到兄长的大腿上长了毒疮,毒疮已经破了,腥臭的脓血沾染了兄长一身。而兄长并不是在床上躺着,反而是将两条腿挂在墙上,就和在地府中见到的一样。 张生大惊,问兄长为什么要将自己倒挂着? 和尚回答道:“只有这样挂起来,疼痛才稍微减轻些许,不然,就痛入肺腑,我实在是遭不住啊!” 张生忙将他在地府的奇遇给兄长详细说了,和尚大惊失色,心中有了敬畏,从此后戒荤戒酒,一心虔诚的念诵经文侍奉佛祖。半个月后,和尚的毒疮就好了,好了后他仍持戒甚严,再不敢破戒,成了远近闻名的戒僧。 *** “师父,地狱里真的那么可怕吗?”小徒弟听完故事,紧紧的依偎在异史山人身边,问道。 异史笑道:“地狱茫茫,而一些恶人总以为作恶不会受到惩罚。可谁又知道,今天遇到的灾祸,就不是冥冥之中给的惩罚吗?所以啊,我们做人万不可不敬畏啊。” “师父,我要做个好人,你是好人,爷爷也是好人。”小徒弟神情十分认真的说道。 “哈哈哈哈......”畅快的笑声从这个小院里飞出很远很远。 第31章 妖术(一) 晚风习习,异史山人师徒在小院里乘凉。 “师父,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小徒弟欢快的说道。 “是啊,明天就是中秋了,今天的月亮自然就圆了。师父今天给你讲个有人卖弄妖术的故事吧。” “好呀好呀!”小徒弟拍手雀跃。 *** 有个姓于的公子,年轻的时候颇有侠义之风,拳脚功夫了得,力气很大,能举起一个高壶轻轻松松的旋转舞着玩。 崇祯年间,于公子在京城参加殿试,而他的仆人却不幸染了时疫病倒,于公子心中十分担忧仆人的病情,恰好他听到有人说,集市上有个算命先生占卜非常准,甚至能判断一个人的生死,于公子忧心仆人的病,便决定去集市上算命先生算一算吉凶。 于公子来到算命摊子前,还没等他开口,那算命先生便摸了摸颌下几缕稀疏的胡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慢悠悠说道:“公子莫非是来问仆人的病情的吧?” 于公子大惊,怎么自己什么都没说,这个算命的就知道了自己的来意?看来这算命的是有些真本事啊。于公子忙点了点头,请算命先生算一算仆人的吉凶。 算命先生闭眼掐指算了算,拖长了音调说:“病人倒没什么,很快能好,倒是先生你......不吉。” 于公子一听急了,请先生为他卜上一卦。算命先生拿出家伙事,给于公子卜卦,卦象一起,算命先生便大惊道:“不好,卦象显示先生三日后会死!” 于公子一听,脑子里只觉得嗡嗡的,自己一个青年才俊,来京城参加春闱,已经通过了会试取得了殿试资格,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好好的三日后就要死了!他被惊得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算命先生瞥见于公子的反应,精光从眼中一闪而过,他颇为自得的缓缓说道:“公子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了,鄙人会些小术法,你给我十两金子,我便为公子解了这危厄,化了你的灾劫。” 于公子认为生死有命,俗话说‘阎王叫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既然死期已定,哪里是小小术法能改的?他因此并没有答应算命先生的要求,失魂落魄的起身要走。 算命先生见于公子不理会他,气道:“公子吝惜这区区小钱,三日后可不要后悔!” 旁边围着看热闹的人里,有对算命先生深信不疑的,他们纷纷劝于公子三思,说这位算命先生颇有些本事,他既然说了能解厄那便必定能解,让于公子破财免灾,但于公子不听,执意走了。 三天转瞬即至,于公子端坐在旅店,静静等候,默默观察周边,看到底会发生从而让自己没命,但一整天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了晚上,于公子也没有睡觉,而是关好门户点着灯,怀抱宝剑正襟危坐,全身处在戒备状态。一更过了,平静依旧,于公子没有发现能导致自己突然死去的异常,他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稍微松了松,这么一松,困意马上袭来,于公子便打算上床睡觉。 突然!于公子听到窗户那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他浑身的肌肉猛地绷紧,急忙将宝剑重新握住,急忙往窗户那里看去,就看到有一个如纸片薄的小人扛着一只矛,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落到地上就变成一个人那么高。说时迟那时快,于公子拔剑就砍,那个怪人飘忽躲闪,没有砍中,同时怪人也逐渐变小,重新爬到窗户那里,打算从窗户缝隙里逃出去。于公子眼疾手快一剑砍去,那怪人应声而倒,于公子举着烛火一看,见是一个纸人,已被他拦腰斩断。 这下子,于公子是不敢再睡了,他再次将宝剑抱在怀里,全神戒备。 不一会,又有一个物件破窗而入,长得极为狰狞恐怖,犹如厉鬼,那个厉鬼才落到地上还没站稳,于公子便是一剑刺去,厉鬼断为两截,掉落在地的两截还在不停的蠕动,于公子见这厉鬼没死,怕它再次暴起伤人,便持剑一阵乱砍,剑剑都砍在厉鬼身上,听那声音嘭嘭响,并不像是砍在肉身上,反倒像是砍在硬物上一样。等到厉鬼终于没了动静,于公子才终于看清楚这个厉鬼的真身,原来它只不过是个陶土做的人偶,现在已经被他砍成了碎片。 第32章 妖术(二) 解决掉这个麻烦,于公子干脆就在窗户下坐了,两眼紧紧盯着窗子的破洞处。 又过了很久,听到窗外传来如牛般粗重的喘息声,同时,有个东西在推窗棂,整个屋子都在那个推力下震动起来,好似随时都会倾倒。 于公子大惊失色,慌忙用手去扶着那似乎要被推倒的墙壁,然而,他的力量和外面的怪物比起来差了太远,于公子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出去拼了!于是,于公子一把拉开房门,向屋外冲了出去。 屋外来了个巨鬼,有屋檐那么高,昏暗的月色中,看到那只巨鬼的脸色黑如锅底,两只眼睛里闪烁出黄色的凶光,身上没穿衣服,脚上也没穿鞋子,手里拿着弓箭、腰上挂着箭囊。于公子大惊,看样子来了个硬茬子! 没待于公子反应,这只巨鬼就弯弓搭箭向于公子射来,于公子立刻举剑将射来的箭矢拨掉,正要反击,下一只箭矢便又飞了来!于公子高高跃起,躲开了箭矢,这支箭便直直射入墙壁,箭尾震颤有声。 巨鬼见箭射不中于公子,大怒,拔出佩刀向于公子砍来,于公子不退,反倒欺身上前攻击巨鬼,身子一扭躲开巨刀,巨刀就带着呼呼风声砍中了院里的石桌,石桌应声而断。 于公子来到巨鬼的两腿间,拔剑刺中巨鬼的脚踝,发出一阵铿铿的如金属碰撞的声音。巨鬼被激怒,吼声如雷,转身寻找到于公子后又是一刀劈来,于公子一矮身堪堪躲过,刀落下来削掉了于公子的一片衣角。此时于公子已经来到了巨鬼的肋下,他举剑猛砍,同样是铿然作响,巨鬼终于倒地不动了。 于公子不敢停手,他用宝剑一阵乱砍,宝剑砍上去发出一阵阵如打梆子的声音。取来烛火一看,看到地上是一具木偶,有一人那么高,面目刻画得十分狰狞,弓箭仍然挂在它腰间,被剑砍伤的地方,都有血迹渗出。 于公子彻夜未眠,将烛火燃着,一直在屋里坐到到了鸡打鸣,东方显出鱼肚白,他突然想明白了,今晚的这些鬼物恐怕都是那个算命先生派来的,目的就是将自杀死,好成就他那铁口直断的名声! 等天光大亮,于公子将自己的遭遇告知好友,与他们一起去集市找那算命先生去。算命先生远远见到于公子好好的,还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人朝集市找来,他心知事情败露,忙使了个小法术,他的身影便看不见了。 于公子远远的看到了算命先生,待走近便不见了,到处找寻不着,身边有人便出主意道:“这个是隐形术,用狗血可以破掉这个术法。” 于公子听了朋友的劝,转头离开集市,去找狗血了。算命先生见于公子离开,得意洋洋,哼!黄口小儿,和道爷斗差远了! 哪知,于公子去而复返,算命先生依旧不慌不忙的隐身了,于公子急忙将一瓶狗血朝算命先生消失不见的地方泼去,就见算命先生满头满脸都挂满狗血,他双眼透出凶光,犹如厉鬼。 于公子和朋友们一拥而上,将算命先生绑了个严严实实,送去衙门,衙门一番查证,发现这个算命先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最后明证典刑,将算命先生砍了。 *** “砍得好!这个算命先生太坏了!师父,我以后练功时一定不再偷懒了,我也要学于公子,练就一身本领,打跑一切妖魔鬼怪!哈!哈!哈!”小徒弟听完故事,激动的跳起来,还像模像样的打了几套拳脚。 异史山人见到徒弟如此激动,笑道:“我经常说,花钱算命是个极傻的事情。世间信奉这个而能逃过生死的有又几个?占卜了又不能改变命运,还不如不占卜。而且明明告诉我死期要到了,那又能如何呢?更何况为了成就自己神算的名声不惜杀人,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我才不去算命呢,我命由我不由天!”小徒弟越发起劲,甚而在地上翻起了跟头,院墙上缝隙里的小可爱还在,此刻它悄悄露出一点点青色的头,绿豆般的小眼睛盯着小徒弟翻滚,十分专注。 第33章 王六郎(一)--渔夫遇鬼的故事 凉风习习,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师父,这个月饼是钱大娘亲手做的,她一早上山送来的,你快尝尝,可香了。”小徒弟边招呼师父,边收回往院墙缝隙上塞月饼渣渣的手,嘴巴上也沾满了月饼碎屑,咧嘴露出一嘴小米牙。 “让为师尝尝。”异史山人微笑着从徒弟的小脏手里接过一个月饼,咬了一口,“唔,确实很香甜。”山人说完,倒上一杯清茶呷了一口,甘冽的茶香正好解了月饼的甜腻,正是相得益彰。月亮被越来越厚的云层慢慢遮盖,“中秋时节就没赏成过几次月的。”异史山人看到越来越厚的云层,心中想着。 “师父,今天讲什么故事呀。”小徒弟仍旧不忘要听故事,他双手捧着一个月饼,大口啃着,问道。 异史山人小口吃着月饼,缓缓饮着清茶,说道:“今天,为师就讲一个王六郎的故事吧。” *** 有个姓许的人,家住在淄川城的北边,以打渔为生。 许生在夜里打鱼时总带上一壶酒,边喝酒边打鱼,好不惬意。一人独饮未免有些寂寞,因此,许生总是将酒壶里的酒倒出来一些到河里,同时还说:“溺死在河里的人也一起喝吧。” 时间长了,许生将这个已经当成了习惯,每喝酒必定给河里也倒上一些。其他人打鱼,经常会一无所获,但独独许生,每次打鱼必定是满载而归。 一天夜里,许生独自在河边饮酒,有一个少年人出现在了许生身边,在他身边徘徊,许生见了,热情的邀请少年和他一起饮酒,少年欣然同意,坐在许生身旁,一起喝起酒来。 许生和少年相谈甚欢,时不时的还撒上几网,然而一夜过去,却一条鱼也没捞上来,许生挺失望的。少年人见到许生那失望的神情,便起身笑道:“许兄勿恼,看在下去给许兄将鱼给赶来。”说完飘然而去,不一会他就回来了,说道:“很快大鱼就会来了。”果然,少年话音刚落,许生就听到水面上传来鱼吃食的窸窸窣窣声音。 许生大喜,忙张网撒向水面,很快,就网上来好几条尺把长的大鱼来,见到这么多肥美的大鱼,许生高兴不已,对少年连连道谢。见天色不早了,许生打算收网回家,他要分给少年几条鱼,少年却笑着拒绝了,他说:“小生常常喝许兄的好酒,这么几条鱼那里够报答的。如果许兄不嫌弃,你就常常过来这里找我喝酒便是。” 许生见少年这样说,很奇怪,回道:“我们才相处了一个晚上,公子如何说经常?”少年只笑而不语,许生又憨憨笑道:“如果公子肯常来陪伴在下喝酒,在下自然是极为欢喜的,就是公子如此盛情,就怕在下这区区劣酒恐怠慢了公子,嘿嘿” 少年也灿然一笑,许生问起少年的籍贯,少年告诉说:“鄙姓王,还没有取字,家中行六,许兄可称呼我六郎。” 天色已经不早,王六郎和许生相约明日再见,拱手告别后各自离去。 第二天,许生将夜里捕获的大鱼卖了,得了不少银钱,他去买了些好酒,到了晚上,又兴冲冲的来到了河边。走到河边一看,王六郎早已在那里等着了。许生拿出酒菜,和王六郎对饮,喝上几杯,王六郎就下河去给许生赶些鱼儿过来,许生因此总能用卖鱼的钱换些好酒,和王六郎一起饮用。 就这样过了半年,一天,王六郎突然对许生说:“认识许兄,是小弟的荣幸,许兄虽然本与我素不相识,但这么相处下来,你我之间的情谊比之亲兄弟也不差了。但是!”王六郎叹息了一声,神情凄凉说道:“虽然很舍不得许兄,但你我之间眼看着就要告别了。” 许生听到王六郎这样说,大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六郎欲言欲止,但看到许生那关心又急切的眼神,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像你我这样情同手足的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说出来你可不要惊讶啊。眼看着我们即将要分别了,我就不妨明白的告诉许兄了吧,我,我其实是水鬼。”王六郎说出“水鬼”两字后,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心防,他看向水中倒影的繁星,水面上波光粼粼,繁星也随之像是动了起来,王六郎缓缓说道:“我平素爱喝酒,几年前,一次喝醉了失足跌入这个河里淹死。之前,许兄捕的鱼比别人多,那是因为我在水下悄悄的将鱼赶到许兄的网里,就为了感谢许兄往河里洒酒祭奠了我。”王六郎转头看向许生,认真说道:“明天我的业障便满了,就可以找替身,我也能去投胎了。今晚你我相聚是最后一次了,因此,小弟颇为遗憾,以后再不能和许兄一起畅饮了。” 许生一开始听到王六郎是鬼,吓得魂不守舍,然而,他俩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彼此间也算是惺惺相惜,因此,他便不再恐惧害怕,反而不甚唏嘘,重新给两人杯里倒满了酒,说道:“六郎干了这杯!六郎不必悲伤了,相见便是缘分,虽然我们马上就要分别,心中实在是万分不舍,伤痛难过,但是,你如今业障已满,马上就要脱离苦海,这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我们不应该悲伤,应该高兴!来,喝酒!”说完,他将酒杯往王六郎的酒杯一碰,杯中酒溅入几滴到了王六郎杯里,两人哈哈大笑,不再悲伤,在河上痛饮起来。 许生问王六郎,明天代替他的是什么人,王六郎说:“明天许兄可在河边悄悄的看,正午时分,有个女子过河淹死的就是了。”说完,鸡叫声起,该走了,俩人十分不舍,洒泪而别。 第二天,许生果然悄悄的来到河边,观察起来。许生见到一个妇人抱着婴儿要过河,哪知她刚到河边就掉了下去,妇人临危之时,匆匆将手里的婴儿往河岸上一抛,婴儿落在岸边,手舞足蹈的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许生见那妇人在河里浮浮沉沉,眼看着就要没顶沉下去了,他心中十分不忍,想下去救她,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是六郎的替身,有了她,六郎才能脱离苦海,因此,他踌躇着就没有去救。 这边,许生正纠结着救不救的问题,那边,河里的妇人忽然全身水淋淋的爬到了岸边,顺利登岸。死里逃生的妇人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等气喘匀了,就抱起地上大哭的婴儿径直走了。 许生见妇人没有被淹死,便以为王六郎说的不准。 第34章 王六郎(二) 到了晚上,许生仍旧在老地方捕鱼,王六郎也依然出现了,笑道:“许兄,别来无恙啊,今天又相见了,以后也不用再离别了。” 许生关心的问发生了什么事,王六郎答道:“今天那个妇人本来是来代替我的,但我可怜她怀里的幼儿,没了母亲要怎么活?今天她代替我在这河里受苦,其实不只是她一条命,而是他们母子两条命啊。我不忍心,便放她走了,我继续留在这河里,下次再有找替身的机会,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或许,是我们的缘分还没尽吧,啊哈哈哈”说完,六郎渍了一口酒入喉,酒入喉咙颇为苦涩,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许生听了,颇为感慨,他安慰好友说:“六郎这番仁义之心,必定可以上达天听的。” 自此,他俩又向之前那样,日日夜里一起喝酒、打鱼。过了几天,王六郎又来向许生告别,许生以为他又找到了替身,但是王六郎却说道:“不是找的替身。许兄,真的被你说中了,前段时间我发了恻隐之心,放了那个妇人的事,果然被天帝知道了,他为了奖赏我,给我授了个招远县邬镇土地的职位,明天就要去赴任了。假如许兄将来想起了我们之间的交情,可以去那里看我,你不用担心路途遥远,放心,一切有我。” 许生听到好友终于得以脱离苦海,还做了神仙,高兴不已,他向王六郎祝贺道:“六郎你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现在你做了神仙,真是可喜可贺!但终归是人神有别,就算我不用担心路途遥远,但该怎么做呢?” 王六郎笑道:“许兄不必担心,你只管上路就好,什么都不用考虑。”他接着又给许生叮嘱了好多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许生自那天后便真的再没见到过王六郎,他心想这次六郎恐怕是真的做神仙去了,我得去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于是,有一天,许生将和王六郎的约定对妻子说了,并催促妻子:“你给我准备一下行囊,我准备往招远县去一趟。” 许生妻子笑劝道:“先不说招远县离我们淄川县有上百里地,就算那里真有你说的那位土地公公,那也是个泥塑的菩萨,恐怕没法子和你说话啊。” 许生并不听从妻子的劝告,自己收拾好行李,执意出发往招远县去了。 到了招远县,一问当地人,果然有个叫邬镇的地方,他一路打听着到了邬镇,找了个客栈住下,安顿好后,他便向客栈老板打听土地庙的事。 老板一听,大惊问道:“敢问客人可是姓许?” 许生答道:“正是。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老板不答再问:“敢问许先生可是从淄川县来?” 许生答道:“正是。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许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老板却不回答他的话,直接就这么出去了。 不一会,就见人群扶老携幼乌泱泱的过来了,男女老少的人,像一堵墙一样,将许生团团围住。 许生越发惊异,不知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会有什么变故在等着自己。他心中惊诧不定,就听众人已经七嘴八舌的说起了缘由,原来,他们前几天晚上,在睡梦中梦见一个神仙对他们说,他有一个好友姓许,过几天从淄川县来,神仙在梦里和他们说,可以给他的朋友资助一些钱财物品,因此,邬镇的人就都在等候这位淄川许生过来。 许生听了村民的话,也举得十分奇异,他来到土地庙,点上几柱清香,对着土地公公拜了拜,说道:“自从和六郎你分别后,我寤寐难眠,于是便走了上百里的路来践行和你的约定。承蒙你托梦给村民们照顾我,我十分感激。这次来我没给你带什么东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带了些酒水,如果你不嫌弃,那就还像我们当初在河上时那般吧。”说完,他烧了些纸钱,并将酒水往地上洒了下去。只见突然一阵风从神像后面卷来,绕着许生旋转了好一会才散了。 夜里,许生梦见了王六郎,只见六郎衣冠楚楚,好一副神仙做派,和他之前见到的王六郎是大不一样。王六郎对许生拱手道谢,说道:“许兄不畏路途遥远来看我,小弟欢喜不已,感激不尽。但因我所担官职太小,法力低微,实在无法与许兄当面相见,如同咫尺天涯,小弟心中十分悲怆。这里村民给许兄的一些资助,你放心收下,就当是我报答你当初请我喝酒吧的礼物吧。你离开邬镇的那天,我会来送你的。”王六郎说完就不见了。 许生在邬镇住下了,每天他都去土地庙里,带上一壶酒,就如同之前在河上那般,将酒洒在地上,如同和友人共饮。几天后,许生打算回家去,村民知道了,都非常热情的挽留他,纷纷轮番请他去家里吃饭,弄得许生一天得去好几家。后来许生坚持一定要走,村民们实在挽留不住,便都来给许生送行,同时给他送上仪程,一个早晨不到,许生收到的仪程就装满了他的行李。 许生走时,全村老少都出动了,一路将他送到了村口,出了村子后,就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羊角风,伴随许生走了十几里,许生知道这定然是六郎来送自己了,他再次对着土地庙的方向拜去,说道:“六郎珍重!你我终须一别,不要再远送了。你有一颗仁爱之心,自然能造福一方百姓,就不用我这个朋友多啰嗦了。” 许生说完,起身继续赶路,那阵风还是在他身边盘旋了好久才渐渐消散,村里人见到这一幕,自然是十分感慨,也三三两两的回去了。 许生回到家中后,因为有了村民的馈赠,家里变得宽裕起来,他也就不再去打渔了。后来他见到招远县的人,就向他打听起邬镇的土地庙,招远县的人说,那个土地庙可是极为灵验的,凡所求之事都无有不应,灵得很! *** 故事说完,一阵凉风吹过,月亮彻底隐入厚厚的云层后面,天色变得阴沉昏暗。 “快收拾收拾,回去了,看样子要下雨。”异史山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忙道。 “是!师父!”小徒弟手脚灵活,收拾起师父的茶壶茶杯,至于那些瓜果月饼什么的,只需收起盘子就好,其他的东西早就进了他的五脏庙了。“师父,心存善念真的能做神仙吗?” “为师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吗,‘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我们为善,只能是发自本心,而不是为了去获得什么而坐行善。至于这个故事嘛,”异史山人也收拾好了东西,将徒弟手上的托盘接过拿在手里,率先往居所走,道:“就算是平步青云也不忘旧时的贫贱之交,这才是他作为神仙的高贵之处。为师认识一个人,家中贫寒,他有一个从小穿开裆裤一起玩泥巴的好友突然发财了,这个人便想着去投靠好友,想着人家会照顾他。于是他变卖的家中所有资产,换成盘缠千里迢迢去投奔朋友,却哪里想到朋友发迹之后不再认他这个穷朋友,他只好历经千难万阻灰溜溜的回到家乡,这么一趟下来,他家里更是什么都没有了,因此被乡人取笑。” “哈哈哈哈!”小徒弟笑了起来,“那个人也真是的,哪里就能这样去投靠别人,世上像王六郎这样的人可真是不多呢。” “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伞盖不张,马化为驴,靴始收声。”异史山人边走边唱。 “师父,你这是唱的什么?” “是那个人的族弟做的一首嘲笑他的令词。” “哈哈哈哈......” 第35章 三生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师徒两个只能待在禅房,听那雨打芭蕉的声音。 小徒弟有点心不在焉,他在担心院墙里的朋友,可有被雨淋? “今天,为师给你讲个,人能记得前世的故事吧。”异史山人说道。 “好啊,师父请讲。”小徒弟对于听故事的热情还是在的,他忙回道。 异史山人微微一笑,缓缓讲了起来。 *** 从前,有个姓刘的举人,常说他能记得起自己前世的事。 刘举人说,他前世是一个当官的,但是品行不端,做了很多错事,六十二岁时死了,下到地府见了阎王。 因为他在阳间时,颇有些地位,因此,刚到地府时,阎王也是以礼相待,给他赐座、上茶。刘举人悄悄打量阎王面前的茶,只见茶汤清亮,而自己的茶却是浑浊不堪,刘举人怀疑这并不是什么茶,而是迷魂汤,因此,他便趁着阎王不注意,悄悄将茶倒到桌角,然后将杯子举到嘴边,假装将茶喝了。 不一会,阎王便查清楚了生死簿,看到上面记载的刘举人做了很多恶事,他大怒,命一众鬼差将刘举人叉下去,投入畜生道,罚做马,立刻一个鬼差就将刘举人绑了带了下去。 不知不觉就来到一户人家,但是这家的门槛太高了,迈不过去,刘举人停了下来迟疑着不再往前走,厉鬼见此立刻狠狠的一鞭子抽下去,刘举人吃痛之下,居然撅起了蹄子,再一看,刘举人已经成了个刚出生的小马驹,躺在马棚里了。 这时,听到有人说:“母马生了,是个公的。”刘举人心里明白,但是却已经说不出人言了。很快,刘举人觉得肚子很饿,不得已,他只好走到母马身下,仰头吃起了马乳。 过了四五年,刘举人投生的马驹长大了,长得膘肥体壮,十分健美,但是,他却十分畏惧鞭打,只要一见到鞭子就吓得跑走。 他的主人对他还是很爱护的,每次骑他的时候,一定要安放好鞍鞯,从不勒紧缰绳,也不鞭打他驱使他快跑,而是松着缰绳慢慢的走,就这样,刘举人还觉得苦不堪言。 而仆人和马夫等人骑他,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不上鞍鞯直接骑在他的背上,为了坐稳,便用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刘举人只觉得痛入心腑。刘举人气愤不已,连续三天不肯吃草料,饿死了。 重新来到地府的刘举人又来到了阎王殿,阎王一查生死簿,见罚刘举人做马的罚期还没到,刘举人就提前来了地府,知道他是为了规避做马而故意饿死自己,阎王大怒,命鬼差将刘举人的皮革剥去,罚下世做犬。 刘举人被鬼差剥皮拆骨,痛得他简直不想活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死不了了,因为他本就是死的啊。 被剥皮的刘举人又被鬼差驱赶去投胎做狗,刘举人心中十分懊悔,不肯走,鬼差自然不会惯着他,一拥而上对他就是挥鞭乱抽,刘举人痛不可当,往野地里逃窜而去,他想着,如此受罪,还不如死了,因此他激愤之下,往绝壁跳了下去,摔倒了半天起不来。 刘举人挣扎了几下,心里还想着,这么高跳下来居然还死不了,往四周看去,只见这里哪里是崖底啊,分明是个狗窝,那只母狗正用舌头给自己舔着身子呐!刘举人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投胎为狗,又回到了阳间。 稍微大些了,刘举人看到粪便知道那是污秽的东西,但不知为何,他闻着居然觉得粪便十分香甜,不过,他毕竟是做过人的,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吃粪便。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他常常想去寻死,但是又怕回到地府再次遭受惩罚,便不敢有所行动,等着主人哪天将他杀了。主人对他很好,一直养着他并不打算杀了吃肉,刘举人终于忍不下去了,有一天对着主人的腿就咬了下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主人吃痛之下大怒,将刘举人一棍子打死了。 刘举人再次来到地府,阎王查看之下,得知刘举人是故意激怒主人寻死,便罚他被鞭打数百下,然后罚去做蛇。 被鞭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无一处好肉的刘举人,关在了一间昏暗的牢房里,一丝光亮都看不见。过了很久,刘举人觉得十分苦闷,便顺着墙壁往上爬去,居然从一个洞里钻了出去。仔细一看,原来他已经身处草丛中,成为了一条蛇。 刘举人见事已至此,只能好好活着。他便立志不肯杀害生灵,饿了也只是找些野果充饥,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他还是想死的,但有了前几次的教训,知道不能自己寻死,去害人被人打死也不行,而自己无过错的死法却一直也没找到。 一天,刘举人百无聊赖的卧在草丛中,寻思着怎么才能平安的死去,恰好一辆马车正疾驶而来,刘举人知道机会来了!他迅速的从草丛里窜出去,横卧在路上,马车从他身上轧过,他那蛇身被轧成了两截,死了。 阎王又见到了刘举人,他诧异于刘举人这死的速度,可真是够快的。刘举人这时还是蛇的样子,他蜿蜒匍匐在地上,将自己如何晒太阳、如何被马车惊了、如何逃窜被车轧死的事说了。阎王见这回找不到他故意寻死的过错了,便准了他阴寿尽了后重新投胎为人,便是如今的刘公。 刘公生下来就能说话,极为聪慧,文章诗词、经史子集那是看一遍就能背诵,辛酉年考上了举人,他总是劝告别人,骑马时一定要安好厚厚的鞍鞯,那紧夹马腹的痛楚,对于马来说,真比那鞭打还要来得痛些。 *** 故事听完,小徒弟脱口而出,“师父,那小青会不会也是人变的,今生是来赎罪的?”说完,他忙捂住嘴,暗暗吐了吐舌头,糟了!师父要发现自己悄悄喂养小青的事了。 小徒弟的小伎俩自热是瞒不过其师父的,就见异史山人笑道:“畜生之中,未尝没有王公大人们投胎变的。同样,那些王公大人之中,未必就没有由畜生变成的人。所以穷人做善事,就如同想看花而必须要先种下树,贵人做善事,就像是本来已经有了树,他只需要培培土就行。新种下的树能长大,培土的也能长得长久。不这么做就想去占有花树,便要戴上笼头,套上绳子拉车,当牛做马;还不省悟,就给他吃屎喝尿,受人烹饪宰割,叫他做狗;再不省悟,就给他披鳞带甲,葬到鹤鹳的肚子里,叫他变成蛇。” 说完,异史山人轻轻给了小徒弟一个暴栗道:“所以,你的那个小青,前世也未尝不是一个高官呐。” 第36章 叶生(一)--死后不知自己是鬼的故事 细雨霏霏中,有位私塾的老先生来道观拜访异史山人,一阵秋雨一阵凉,师徒两个清修之人,倒也不觉得冷,但这位老先生毕竟上了年纪,于是,异史山人体贴的燃了个炭盆,在木炭的哔啵声中,应小徒弟的要求,老先生缓缓的讲了个叶生的故事。 *** 淮阳有个姓叶的书生,文章诗词样样精通,在当地一众读书人中十分出众,但因为他时运不济,总是屡试不第。 有关东人氏姓丁名乘鹤的人来到淮阳县当县令,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叶书生的文章,大为赞赏,立刻就命人将他召到县衙,两人聊得十分投契,丁县令为能结识这样一位才子而高兴,当即就聘用叶书生为他的幕僚,还时不时赏赐一些银钱财米给叶秀才贴补家用。 叶书生参加县试时,丁县令在学政面前说了叶书生不少好话,叶书生因此得了县试第一名,有了秀才功名。 丁县令对叶秀才寄予厚望,待他参加完秋闱,丁县令拿到叶秀才的文章,看过后,击节赞叹,对叶秀才的文章大为推崇,觉得叶秀才中举那是板上钉钉了。可哪里知道,秋闱放榜,叶秀才依旧是时运不济,名落孙山。 叶秀才落榜,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乡。他对视他为知己、对他寄予厚望的丁县令十分愧疚,觉得辜负了知己,心中十分不安,落榜的痛苦和对知己的愧疚一起折磨着叶秀才,短时间内叶秀才就形销骨立,人也变得痴痴呆呆如同那木偶般,毫无生气。 丁县令得知的叶秀才的情况,命仆人将叶秀才请到县衙,温声劝慰开解他,叶秀才在知己的劝解之下,自落榜后憋闷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哭得十分伤心,对丁县令越发感激。丁县令见叶秀才如此伤心,心中也不好受,对叶秀才更是怜惜。他与叶秀才约定,等他这次任期结束,就带叶秀才一起进京北上,叶秀才对丁县令如此厚爱自然是十分感激,答应了下来。 叶秀才告别丁县令后回到家里,闭门不出一心读书,以期下科秋闱能一举夺魁。但奈何造化弄人啊,叶公子一病倒下了,丁县令得知好友病重,日日遣人去探病,送医送药,但是,叶公子药汤吃了不少,病却一直不见好。 丁县令因为触怒上官,被罢官了,即将卸任归田。丁县令给叶秀才写了封信,上面写道:“愚兄本已经定好往东去往家乡的日子了,之所以还没走,就是在等贤弟,贤弟若是早上到,那我们晚上就能出发了。” 送信的仆人将信送到了床边,叶秀才躺在床上,拿着这封信啜泣,他对送信的仆人说:“请你回去后转告大人,我这个病一时半会的好不了,让他先走,不必等我。” 仆人回去后,将叶秀才的话告诉了丁县令,但丁县令不忍心丢下叶秀才独自回去,便留下来一直等着。 过了几天,门子突然通报叶秀才来了,丁县令大喜,忙出去亲自将叶秀才迎了进来,他问起叶秀才的近况,叶秀才说:“因为在下的病,害得大人一直等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如今幸好可以跟随大人远行了。” 丁县令也不多废话,立刻命令仆人收拾行囊,一早就出发返乡。 到了丁县令的家乡,他请叶秀才做了儿子的老师。叶秀才住在丁府,和归田的丁县令日夜相处,讨论文章诗词,好不逍遥。 丁县令的儿子叫再昌,已经十六岁了,但还不能写出八股文章。不过,丁公子十分聪慧,只要是文章诗词,他看过两三遍,就能背诵且不会忘记。在叶秀才的教导之下,仅过了一年,丁公子就能作出优秀的八股文章,很快,丁公子就考上了秀才。 叶秀才将自己之前参加科举以及平时所作文章一起默写出来,交给丁公子背诵,丁公子参加秋闱,发现恩师叶秀才压中全部七题,他轻轻松松中了亚元。消息传到丁府,自然是阖府欢庆,叶秀才也觉得十分欣慰。 丁老爷一天对叶秀才感叹道:“只不过是贤弟平生所学的一部分,就令犬子中了亚元,一举成名,但贤弟却长期怀才不遇,如那美玉蒙尘,可叹可叹!” 叶秀才淡然一笑,说道:“这都是命罢了。能借再昌之手让我的文章得到认可,这也是扬眉吐气了。让天下人知道,我半生沦落,并不是因为我的文章不好,只不过是我运气差了些而已,我心愿便已了啦!并且,我能得到您这样一位知己,已此生无憾,又何必,非得脱下这身秀才的白衣儒衫,去换上那绯色官袍才算是有出息呢。” 丁老爷为知己的豁达感动,他也笑道:“还是叶兄豁达啊,老夫倒是着相了,哈哈哈!不过,愚兄依旧觉得,贤弟不继续科举实在是可惜,贤弟在愚兄这里耽误了不少时日,贤弟不若还是回乡参加秋闱为好。以贤弟的大才,是必中的!” 叶秀才听了丁老爷的话,面有悲色、闷闷不乐,并没有回答丁老爷的话,丁老爷见好友如此神色,倒也不好再劝。不过,在丁公子进京参加春闱时,丁老爷嘱咐儿子为叶秀才捐个监生,以报答叶秀才的教导之恩。 第37章 叶生(二) 丁公子春闱又中了进士,被授予礼部主事之职。捷报传到丁府,丁家所在乡里轰动起来,迎接新科进士返乡,足足热闹了好一阵,乡里能出个进士,那可是光宗耀祖、夸耀乡里的事啊!丁公子回家拜过祖宗,带着叶秀才一起进京上任去了,与恩师朝夕相对,一起研习学问,对叶秀才十分尊敬。 过了一年,叶秀才在京城参加了乡试,终于中了举!恰好丁公子被派了个南河典务的差事,上任前,他对叶举人说:“那个地方离老师的家乡不远,老师如今青云得志,还是得衣锦还乡啊哈哈哈。” 叶举人也十分高兴,离家几年,家中幼子和贤妻不知可还好,要是知道自己中了举,他们该乐疯了吧! 于是,他们择了个吉日,整理行囊,踏上了南下之路。当到了淮阳地界时,丁公子安排了仆从送老师回家。 叶举人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回到家中,但见到的家中门庭冷落,原本激动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悲伤起来,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庭院中,看到妻子拿着簸箕从房里出来,她见到出现在院子里的丈夫,并没有臆想中的激动,反而吓得脸色发白,慌得扔下簸箕拔腿就逃。 叶举人见此,悲伤的说道:“如今我已经中了举人了!只不过是三四年不见,你为何就不认识我了?” 叶妻离得远远的站着,颤声道:“夫君你早已死了啊!怎么还能去参加科举还中了举人?家里还留着你的棺木在,之所以没有葬入坟地,是因为大郎还小家里又穷,没法子才留在家里的,不是妾有意不让你入土为安。如今大郎也长大了,他即将为你找个坟地安葬,你不要再出来吓人了。” 叶举人听到妻子这样说,不由得心底里生出一股惆怅,脸上满是哀凄之色,又一步一步缓缓踱到了室内,见到一副灵柩赫然在目!霎时,叶举人就倒地不见了。 叶妻看到这副情景大惊失色,她看到地上只剩下一堆衣服,就像是蝉蜕那样摆在地上,叶妻这时才算是反应过来,抱着地上的衣服大哭不已,悲痛欲绝。 大郎从私塾下课回来,见到门口罕见的停着辆马车,他问车夫来的是谁,车夫告诉他是他父亲回来了,大郎一听,心想父亲早就死了,这些人莫非是坏人?他惊慌失措的跑到屋里告诉母亲这件事去了。 叶妻见到儿子回来了,眼泪越发流个不停,她告诉儿子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将随同叶举人一起回来的仆从叫来,细细询问,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陪同叶举人返乡的仆人回去了,将这件奇事告诉了丁公子,丁公子听了,立刻痛哭不止,立刻命令仆人驾车去往淮阳县,来到恩师家中,见灵柩在堂,恩师依然不见,他哭着在灵前祭奠恩师,又给恩师找了个好坟地,出钱出力,用举人礼仪风光大葬了恩师。 后来,丁公子给叶大郎留下了丰厚的钱物,又给他找了名师用心教导,同时,还在淮阳县的教谕那里举荐了叶大郎,给他说了不少好话,叶大郎来年就入了县学成了秀才。 *** 异史山人给老先生的杯里续上了清茶,霎时间,茶香满室,老先生握住温暖的杯子,缓缓的喝下了温热的茶汤,一股暖流从嘴里直入肺腑。 异史山人也举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道:“一个魂魄竟然可以为了追随知己而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听到的人都会觉得可疑,可我却觉得这是真的。心意相通的佳人,可以为了爱侣离魂相随;千里之外的朋友,也可以在梦中得以相见。更何况,那应试的文章,是读书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能否得到有识之士的赏识,那可是关系到读书人的命运啊!” “是啊!”老先生也跟着叹道:“人生难得一知己,更多的是无人知、无人懂,从而总是一人禹禹独行,只能对着自己的影子宣泄愁绪。生来的一副傲骨,只有自尊自爱,可叹命运多舛,常招致小人的嘲弄。对于那多次落榜之人,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批得一无是处;一旦名落孙山,他的文章便处处都是瑕疵。古往今来痛哭之人,都是像那身怀宝玉被诬陷的卞一般吧。举世之下贤愚颠倒,伯乐又在哪里?当今这个世道,无爱才之人,四顾看去,可叹这茫茫四海之内,竟没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人生在世,只需闭着眼睛往前走,任凭老天爷的安排吧。普天之下像叶生这样的有才华的人可不少,但哪里能再出来一个能令叶生生死相随的人呢?可叹!可叹啊!”异史山人和老先生相对叹息。 “这个我知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小徒弟突然跳起来喊道,将两个相对叹息的老人吓了一跳,两个老人家四目相对,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双双遥遥举杯,将杯中残茶如同饮酒般一饮而净。 第38章 成仙(一)--书生成仙的故事 阴雨天终于结束,小徒弟兴冲冲的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已经缺了一块了,山风吹来送来丝丝凉意,异史山人已经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薄披风,看着徒弟在那里一脸遗憾的看月亮。 “好了,不必遗憾了,月亮每月都圆一次,你总有见着圆月的时候,今天,师父就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吧。”异史山人主动的提出要给小徒弟讲故事。 “好诶!”小徒弟脸上的沮丧立刻消失不见,搬了个小凳子坐好,专心等师父讲故事。 “从前呐......”异史山人缓缓道来。 *** 山东省文登县有位姓周和姓成的书生,他俩从小一块长大,读书也坐在一起,感情非常好,两个人处得简直就如那亲兄弟般。成生家中贫寒,周生时常接济他,靠着周生的接济,成生才能勉强继续学业。周生比成生大,因此,成生就称呼周生的妻子为嫂子。过年过节时两家就像那亲兄弟一般走动,亲密无间得好像是一家人。 周生的妻子生下儿子后不久,一病死了,周生续娶了王氏。成生因为这位王氏比他小上很多,为避嫌就没有请周生为他引见。一天,王氏的弟弟来周生家里看姐姐,王氏在内宅设宴款待弟弟。 恰好这时,成生来拜访周生,周生听仆人通传好友来了,便坐着吩咐仆人快去将成生带到后宅来,一起吃点喝点。成生听了仆人传的话,温言婉拒了周生的邀请,拱了拱手告辞离去。等了一会子,周生不见成生进来,只有仆人来说成生不肯进内宅,告辞离去了。周生听后,立刻起身追了出去,在门口将成生拦住,并吩咐人在外院摆上酒菜,成生这才留了下来。 刚坐好,就有人来禀告说,城外庄子上的一个仆人被县令给抓起来,打了板子。周生一惊,问是怎么回事,让仆人快详细的说清楚。 原来,黄吏部家有个放牛的仆人,在放牛时没看好牛,跑到周家的田地里去,糟蹋了很多庄稼,周家的仆人一看,自然是不干了,就和黄家的放牛人吵了起来。 黄家的人回去后,将和周家仆人吵架的事向主任禀报了,这个黄吏部二话不说,命人将周家的仆人绑了送进了县衙,县太爷直接就打了周家仆人的板子。 周生听明白了缘故,气得跳脚,站起来怒声道:“黄家这个放猪的奴才怎么敢!他家祖上只不过是给我祖父放猪的奴才,这才刚得志,就敢这样放肆,这是欺负我周家无人吗!” 周生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抬腿就往外走,打算去找姓黄的算账。成生见了,急忙奔过去拉住周生,劝道:“兄长息怒。如今这个世道,都是盗匪当道,本就没有是非黑白,更何况如今的这个县令,和那半个强盗有什么区别?他不作恶便是怪事了,落入他手里不但讨不了公道,反倒还可能将自己给搭进去,兄长不要冲动,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周生正在气头上,哪里听的进去劝?仍执意要去讨个公道。成生死死拉住周生不让他走,苦口婆心的苦劝,甚至声泪俱下,周生才恨恨的打消了立刻要去讨公道的念头。 周生虽说暂时被成生劝住了,然而他心中的这一腔怒火始终无法释怀,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睁眼到了天亮,他对家里人说:“黄家人如此欺辱于我,这是和我结仇了,暂且放一边不管,但县令是朝廷命官,并不是某一家一族的官,就算有争端,县令也需将两边的人都叫来升堂共审吧,何至于像个狗一样叫咬谁就咬谁?我也去将黄家的人告了,倒要看看县太爷该如何处置。” 他家里人听了这番话,没一个劝的,反倒都纷纷怂恿他去告,周生于是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挥笔一蹴而就,洋洋洒洒的写好状纸,兴冲冲出门了。 县令接了周生的状纸,看都不看,就将状纸撕了,掷到堂下站立的周生脚边,周生看到县令的这种态度,又大怒,对县太爷出言不敬,县太爷被周生说得恼羞成怒,倒也也不含糊,直接就将周生抓进了大牢。 辰时过后,成生又去往周家找好友,这才知道好友还是不听劝告去县衙打官司。成生一听就急了,急忙跑去县衙,想将好友劝回来,哪知已经迟了,周生已经被县令关进了大牢。成生跌足长叹,急得团团转,但却无计可施。 恰好县衙里还关押了三名海寇,县令和黄家收买海寇,让他们诬陷周生是海寇的同党,县令用这份海寇的供词,先革去了周生的功名,这下子便可对白身的周生进了严刑拷打了,周生扛不住酷刑,被屈打成招,在承认自己是海寇同党的供词上签字画押。 成生进大牢看望好友,隔着牢笼相望,两人都神情凄然心酸不已。周生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若是那天早晨,自己不那么冲动,事情或许就不会弄到这一步了。 成生与周生商量着进京去告御状。周生凄然说道:“我现在身处这牢笼之中,就像那鸟被关在了笼子里,哪里也不去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家中只有一个幼弟,也只不过能给我送送饭而已,告御状,谈何容易啊。” 成生稍微思虑一番,便决然的说道:“兄长勿忧,进京告御状,这是我的责任。兄长有难而我却无动于衷,这还算是什么朋友!” 周生感动不已,久久握住朋友的手说不出话来。成生告别好友离开监牢,回家收拾行囊就进京去了。周生的弟弟得知消息后,带着丰厚的盘缠赶来成家送行,则被告知成生早就走了。 成生好不容易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喊冤。他无意间听到市井中传言,皇上将要出城打猎,他于是提前赶到圣驾要经过的互市藏好。圣驾过来了,成生奔出来跪趴在地上,大声喊冤。 第39章 成仙(二) 皇上听到了,就命人将他带上来。当听到成生所说的冤情后,皇上收下了他的状纸,让他走驿站回去,同时还命山东巡抚复核此案后上报。 周生被冤入狱已经十个多月了,他已经被屈打成招判了斩刑。巡抚接到有御批的状纸,大惊失色,于是,他将周生案的卷宗提出来亲自查看,打算重审。 黄吏部也接到了巡抚要亲自重审案件的消息,心中十分害怕,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周生杀了,来个死无对证。因此,他用重金收买狱卒,断了周生的饮食,周生的弟弟要去送饭,狱卒也不让他进,周生的弟弟问狱卒为什么不给送饭也不给探监,狱卒顾左右而言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就是不给他探监。 成生得知周生弟弟不能探监后,心知不好,即刻又去巡抚衙门喊冤,周生这才被重新提审。当时周生已经被饿得奄奄一息,根本就起不来了,巡抚大怒,将狱卒杖毙。 巡抚一问,自然什么都清清楚楚。黄吏部这下子是彻底慌了,他拿出数千两银子来为自己脱罪,巡抚便也睁一眼闭一只眼的放走了他,那个县令因徇私枉法,被革职流放。 周生被从牢里放了出来,因为这件事,他和成生越发肝胆相照。成生经历了这一场官司,越发觉得世态炎凉,心灰意冷,我绝了那追求功名的心思,就想和周生一起归隐山林。周生因继妻王氏年轻娇美,十分舍不得她,所以,每当成生提起归隐的事,他总是说笑着将话题转开,从不正面回应成生。 成生见此,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他的决心已定,在一次离开周家后,好几天不见他再登周家的门。周生心中疑惑,命仆人上成家去看看,成家人以为成生在周家,这下子,两边都不见人,他们这才惊疑起来,成生这是不告而别了? 周生心中知道成生为什么不告而别,他派人将附近的道观、寺庙,甚至深山峡谷等处所到处找寻了个遍,就是不见成生的影子,周生心中遗憾却也没有办法。他对成生留下的儿子极为照拂,时不时的接济他一些金银布匹,成生的儿子倒也因此衣食无忧了。 寒来暑往,七八年时间过去了,成生突然又来到了周家,他头戴黄巾身穿氅服,一派仙风道骨。周生见到突然到访的好友,惊喜交加,他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捉住好友的胳膊,连声问道:“贤弟去哪里了,叫愚兄一顿好找!” 成生笑得风轻云淡,说道:“我是个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兄长自然是找我不着。幸好,数年过去,你我兄弟身体依然康健。”说罢,和周生执手大笑。虽然两人数年不见,但仿似分别就是昨日一般,彼此间好像没有一点隔阂。 周生命人准备酒菜,彼此间说了说别后的生活,周生便提议,既然回来了,那就脱下这身道服,回家好好过日子。成生笑而不语,周生急了,说:“你怎么那么傻呢!为什么抛弃妻子就像扔掉一双破鞋一样?”成生笑道:“不是这样的。是别人不要我了,而不是我抛弃别人。” 周生见成生这样说,心里揣度可能这是他是私密事,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起来如今在哪里落脚,成生说,他在劳山的上清宫清修。 久别重逢的好友喝了个微醺,抵足而眠。半夜,周生梦见成生赤裸着身体伏在他胸膛上,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惊讶问好友这是在做什么,但好友却并不答话。突然,周生突然从梦中惊醒,忙大声喊成生,但却并没有等来成生的回应。他坐起来找成生,成生不知所踪。周生呆呆坐着出神,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了成生的榻上。他惊骇不已,心道,昨晚并没有喝醉,怎么会颠三倒四到这种地步? 周生心中惊诧,便大声喊了句“人来”,外面守夜的仆人立刻举着烛火进来,他看到,此刻室内俨然只剩下了成生一人而已。 周生胡须浓密,他习惯性的用手捋须,只摸到稀稀疏疏的几根,周生再惊,慌忙取过镜子一照,发现镜中哪里还是自己,明明就是成生啊!周生直直的看着镜中的“成生”,喃喃道:“成生在这里,那我在哪里啊。” 不一会,周生如遭雷击,突然醒悟,这分明就是成生用幻术来招揽自己归隐啊。周生想明白了,打算先回内宅,他弟弟见“成生”一个成年男子要去内宅,自然是不肯的,拦着不让进,周生也没什么办法证明自己就是周生,于是,他只好命仆人备马,先去找劳山找成生去。 走了好几天,周生终于来到劳山脚下,由于他的马脚程快,仆从没跟上来,此刻,只有周生一人。周生在树下休息,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商旅众多,其中有一个道士在看着周生,周生便上前打了个稽首问成生的下落。 道士笑道:“听过他的名字,他好像在住在上清观。”说完,他就径直走了。周生目送着道士离开,就见离着这里的一射距离之外,道士又和一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飘飘然走了。 和道士说话的那个人渐渐走了过来,周生也看清楚了来人,居然是自己的同窗。来人看到周生,惊愕问道:“几年不见,只听说成兄已经上得名山当道士去了,怎么如今还在这游戏人间?” 周生叹了一口气,知道同窗认错了人,就将他原本是周生,但不知为何变成了成生的怪事向同窗说了,同窗听了,大惊说道:“我刚才遇见的那个人还以为就是你呢,他刚走没多远,你或许还能追得上。” 周生听到同窗如此说,更是诧异,说道:“真是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脸摆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认不出来?” 这时,周生的仆人终于赶上来了,周生顾不上和同学寒暄,拱了拱手,和仆人一路疾驰往前追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那个道士的身影了。 第40章 成仙(三) 周生看着四野辽阔,前路漫漫,是继续追还是就这么回去,他实在是难以抉择。但一想到,如今自己顶着成生的样貌,回周家是不行的,内宅都进不去,去成家那更不可能,自己又不是真的成生,哪能去成家生活呢?这么说来,自己现在倒是成了个无家可归的人了。想到这,周生决定继续追下去,只有找到成生,才能解决自己现在的困局。 渐渐的,路开始变得险阻起来,马已经没法再骑了,他于是下马,让仆人将马带回去,他独自一个人顺着山间弯曲的小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后,他远远的看到一个道童独自站在山间,周生紧走几步到了道童跟前,便向道童打听起成生来。道童说他正是成道长的弟子,说完,他热情的接过周生的行囊,带周生前去找师父去了。 一路上晓行夜宿的赶路,走了很远,三天后,才终于到了,而这个上清观,却不是凡俗中的那个上清观。 此时已经十月中旬,已经入冬,但这里却山花满路,树木青翠,一点也不像初冬时分百花凋零、树木只剩枝杈的荒凉样子。 道童进去禀报,很快,成生就出来了,周生一看,这出来的人分明就是自己的模样啊。两人执手而入,一桌酒席也已经摆上,成生招呼周生入席,周生坐下后,见这上清观内有很多奇珍的禽类,一点也不怕人,叫声如那笙簧动听,时不时的还飞来几只,落在席间,舞动绚丽的翅膀,叫声越发婉转好听,周生只觉得这简直太神奇了。 但是,周生还是贪恋俗尘凡世,那里有他的娇妻幼子,他并不想在这里久留。 地上两个蒲团,周生和成生各坐了一个,举杯畅饮,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很快就过了二更天,这时万籁俱静,周生觉得自己好像是打了个盹,醒来就看到自己和成生已经换了换了位置,他很疑惑,又自然的去捋胡须,这下,摸到了一缕浓密的熟悉手感,原来,自己和成生终于换了过来,自己终于是自己了。 天光大亮,周生见身体已经换回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想回家。成生诚恳的留周生多住几天,周生便又住了三天,成生对周生说:“兄长你稍微睡一下,明早弟就送兄长回去。” 周生点了点头,刚合上眼,就听到成生说:“行囊已经准备好了。”周生立刻就起来,跟着成生往外走。 这次回去的路并不像来时那般艰难,周生只觉得没一会子,人就已经到了家乡。成生坐在路边等着,让周生自己回去,周生极力邀请成生一起回去,但成生不肯去,周生只好独自回家。 周生来到家中大门外,抬手敲门,却没有人应答,他心中惊诧,正想着是不是要翻过墙去看看,就觉得身体像树叶般轻盈,轻轻一跃,他就翻过墙头来到了院内。 穿过重重院墙,终于来到内宅的卧室门口,就见屋内一灯如豆,继妻王氏并没有睡,还在和人娇滴滴的说着话。周生一惊,强按下心中惊诧,用手指粘上唾沫,悄悄将窗纸捅破,就见到妻子和仆人用同一个杯子饮酒,妻子衣衫不整,与那仆人举止亲昵。周生一见到这种情况,哪里还忍得,只觉得胸中一股怒火,立刻就要将自己给烧着了! 好在周生的理智还在,他本想直接冲进去将那对奸夫淫妇捉个现行,但又怕自己孤身一人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悄悄打开门跑出去,来到路边找到成生,将家里的丑事告诉了好友知道,恳请他帮自己去捉奸。 成生二话不说就起身和周生走了,直入周家内宅,来到王氏的卧室。周生举起一块石头就砸门,门里的人听到砸门声,慌了神,周生砸得越急,这门就关得越紧。成生拔出佩剑,一剑划下,门立刻就开了,周生随即冲了进去,仆人打算夺门而逃,但成生在门口守着呐,哪里会他逃了?他举剑刺去,仆人的一条胳膊就断了。 周生将王氏抓住拷问,王氏被打了个半死,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全交代了,原来,她自嫁过来时就和那个仆人好上了,周生这顶绿帽子,戴的时间还真不短。周生气极,他向成生借来宝剑,一剑就将王氏的脑袋给削了,还把王氏的内脏都挖出来,埋在院里的树下。做完这些,他才和成生一起出了周宅,又一起回上清观去。 突然,周生醒了过来,见自己躺在榻上,刚经历的那些太过于真实,让他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实,他惊骇说道:“好奇怪的一个梦,太可怕了!” 成生笑说:“梦里的兄长以为是真的,真的兄长又以为是梦。” 周生这下子是真搞不懂了,他惊愕不已,问成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生将自己的佩剑拿出来给周生看,就见上面血迹仍在。周生长这么大,不要说杀人了,杀鸡他都没做过了,自然吓得不轻,私心里觉得这必定是个梦,又或者是成生又用幻术来迷惑自己。 成生自是知道好友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行囊已收拾好,只是催促周生快快启程。 两人辗转来到了村口,成生说:“前些时候的那个夜里,我抱着剑正是在这个地方等你的。我不想看见那些污秽,仍旧在这个地方等兄长,如果兄长过了申时还不来,我就自己走了。” 周生点了点头,又是独自一人回去了,来到家门口,就见门口荒凉萧索,像是没人住一样。他没有进家门,径自去了弟弟家,弟弟见哥哥回来了,眼里的泪双流,他哭道:“哥哥离家后,夜里就来了个强盗,将嫂嫂杀死了,还将脏腑挖出来埋在树下,那场面实在太惨了,到今天官府都没抓住那强盗啊......” 周生这才如梦初醒,原来那晚的一切并不是梦。他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弟弟,嘱咐他不要再追究了,弟弟听了,错愕良久,刚刚哥哥告诉他的事,真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他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周生问起自己的儿子,弟弟这才回了神,忙命一个老嬷嬷将人抱了过来。周生看着自己的幼子,对弟弟说道:“这个襁褓中的孩子,是我们周家的香火,弟弟你好好养育这个孩子,我打算脱离这俗世当道士去了。”说完,周生起身就走。弟弟哭着挽留,但周生却只是笑着,脚步继续坚定的往前走。 周生来到村口,与成生汇合,然后两人并肩而行。周生没忍住,回头看着弟弟说道:“遇事先忍耐,这样才能安乐。” 弟弟还想开口说话,成生一挥袍袖,成生和周生就不见了踪影。弟弟在当地呆呆站了好久,才掩面痛哭回去。 周生的弟弟憨厚朴实,不擅长理家也不擅长经营,因此,几年过去,周家的日子越过越差,周生的儿子渐渐大了,但因家中衰败,已经请不起老师来教导了,因此,弟弟只能亲自教导侄儿。 一天早上弟弟来到书房,见书桌上一封信,口子封得还挺严实,上面写着“仲氏启”,看着是周生的笔迹。弟弟打开信,见里面除了一个爪甲外,什么都没有。这枚爪甲长两指左右,也不见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弟弟见这封信来的奇怪,这个爪甲也更奇怪,但确实也研究不出什么来,因此,他顺手将爪甲放在砚台上,出去问家里人,书房里的信是谁送来的,但是,家里没一个人知道信的来历。 弟弟见问不出什么,便又回到了书房,毕竟给侄儿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哪知,进门后他就发现,刚才还是黑乎乎的一块砚台,现在居然成了黄澄澄的颜色,砚台居然变成了黄金!弟弟大惊又大喜,忙将那个爪甲放在一些铜铁的器物上试了试,果然,那些也都变成了黄金。 周家从此又重新富了起来,周生弟弟后来送给成生的儿子千两黄金,那些不知就里的人便都在传,这两家是有点金术了,黄金都用不完。 *** 故事说完,小徒弟没撑住睡着了,异史山人微微一笑,将徒弟轻轻抱起,送回禅房睡下了,月亮也隐入云里,也要去睡觉了呢。 第41章 王兰(一)--被鬼差勾错魂,补偿他成了鬼仙 “徒儿,今天随为师下山,我们去买些柴米回来。”异史山人对小徒弟说。 听说可以下山,小徒弟一蹦三尺高,乐颠颠的随着师父下山了。 来到市集,他们买好了米面酱醋,见集市上围了一圈人,小徒弟泥鳅一样就钻进去了,挤到前面一看,原来是有个老先生在讲故事呢,小徒弟一见有故事听,立刻就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美滋滋的听了起来。异史山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也挤了进去。 老先生咧着缺了颗牙齿的嘴,说了起来。 *** 利津县有个叫王兰的得了急症突然死了,魂魄悠悠荡荡来到阎王殿,阎王翻阅生死簿一看,这个王兰阳寿未尽,此刻来到地府,是被鬼差勾错了魂。阎王震怒,命鬼差即刻将王兰送回阳间。 鬼差将王兰的魂魄带回王家,哪里还有尸首,王家早已将王兰下葬,此刻尸首都已经腐烂了,王兰无法再还魂。鬼差一见这个样子,顿时就慌了,王兰不能还魂,自己肯定要被阎王狠狠责罚。 鬼差的鬼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对王兰说道:“人死了变成鬼那是苦事,但鬼成了仙那就是乐事了。要是能成仙,又何必要去还阳?是吧!”鬼差说完,眨巴着大眼睛满含期待的看向王兰。 王兰听了鬼差的话,一想也是,自己还了阳,阳寿尽了还得回地府做鬼,若是现在能直接成仙,那肯定选成仙啊,成仙肯定比做鬼要好上太多了啊!想明白了的王兰点了点头,觉得鬼差说的有道理。 鬼差见王兰点了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对王兰说道:“这附近有只狐狸,最近金丹练成了,我把它的金丹拿过来,你吞了金丹后,魂魄就不会消散,可以长存于这世间。你想去哪里,那都是心随意动,你可愿意啊?” 王兰当然愿意,又点了点头。 鬼差见和王兰谈好了,就带着王兰去找那只狐狸去了。他们来到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见到里面亭台楼阁俨然,十分精美,但是整个宅子却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 他们往宅子里面去,发现有一只狐狸正沐浴在月光里,将头高高昂起看向天际。狐狸一呼气,就有一颗丸子从它嘴里出来,直直的往月亮飞去,再一吸,那丸子又降下来,落入狐狸的嘴里,如是反复,狐狸的一呼一吸间,那颗丸子也在不断的升起又落下,这便是狐狸吸收月之精华的吐纳之术了。 鬼差悄悄的潜伏在狐狸附近,待狐狸再次将金丹吐出来时,他瞅准时机,出手快如闪电,将金丹抢过来拿在手里,然后迅疾的塞入王兰嘴中,王兰喉咙上下一滚,金丹已进了他的腹中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狐狸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待狐狸反应过来,金丹已经被抢,它暴怒了,龇着獠牙想将抢了它金丹的家伙撕碎!但一看对方有两人,它权衡了一下,自己金丹已丢,恐怕不是他们的敌手,只好恨恨的走了。 鬼差见王兰已经服下金丹,他对阎王也就有了交代,便和王兰告辞回地府交差去了。王兰告别了鬼差,直接回了家里。王兰的妻子见到本已经下葬的丈夫又回来了,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王兰将妻子拦下,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妻子这才渐渐收起恐惧,慢慢朝王兰挪了过来,用手一摸丈夫的脸,发现和之前并没有两样,她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不由得喜极而泣。于是,王兰就在家里住了下来,和他死前的日子别无二致。 王兰的好友张某听说王兰死而复生,便上门来看望好友,亲耳听好友讲述了遭遇、又亲眼见了好友,张某不甚感慨,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王兰便对张某说:“我和你家向来都是贫苦的,现在我有法子可以致富,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干?” 张某正愁没有个营生,自然是答应了下来,王兰又说:“我如今不用药就能医病、不卜卦就能算命。但如果我直接出面做这些事,恐怕那些认识我的人害怕,不如,我附在你身上去做事,行不行?”张某也没二话,直接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便整理的行装,当天就出发了。这天来到了山西,听说有个富商的女儿突然得了怪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找了无数郎中,喝了无数汤药,甚至找了和尚道士做法事、驱邪祟,统统都不见效。富商极为疼爱这个女儿,放话说,只要能救活女儿,他愿意拿出千两银子作为酬劳。 张某找到富商家里,向富商夸耀自己本事了得,看病不用开药就能把人医好。富商也是急病乱投医,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爱,见有人说能治,不论如何那都要请人试一试的。张某随富商进入小姐闺房,就见一位女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张某掀开被子查看,并用手触摸小姐的身体,小姐都毫无知觉。 王兰附在张某身上,将小姐的情况看了个明白,他悄悄对张某说:“这是魂魄丢了,我能找回来。” 张某一听,心里便有底了,他对富翁说:“小姐的病看起来很危急,不过,鄙人能救。” 富翁一听大喜,这么多天过去,这是第一个人这么斩钉截铁的说自己能救的,他急忙问道:“先生需要什么药?尽管开来,小老儿必定全力寻来。” 张某说:“不必了,我不开药。小姐这种症状是离魂了,我请神仙去将小姐的寻回来即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王兰回来了,他悄声对张某说小姐魂魄已寻回,小姐的病治好了。 第42章 王兰(二) 张某听了大喜,千两银子眼看要到手了!他压抑住兴奋,对富翁说道:“贵府女公子的病我已治好,请东主再将我带进小姐闺房。” 富翁一听,也是大喜,迫不及待的来到女儿闺房,掀开女儿的被子,轻轻推了推女儿,就见女儿先是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了眼。 富翁见女儿终于醒了,欢喜异常,心终于放下,那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他轻抚着女儿的肩头,问女儿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小姐说道:“我那天去花园游玩,不知哪里来了个少年人,拿着把弹弓到处打鸟玩,还有几个人牵着骏马在他身后跟着。女儿一见这情景,急忙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哪知就被那少年拦住了,不让女儿走。那少年非得教女儿打弹弓,女儿自然是不肯,羞恼之下说了少年几句,谁知道那少年就将女儿掳到他马上,打马就走,还说‘我喜欢和你玩,你就不要害羞了’。马跑了几里路,进了山,女儿一路上又是哭喊又是咒骂,那少年终于发怒了,将女儿推下马扔在路边自顾自走了,女儿找不到回家的路。”小姐呜呜咽咽的边哭边说,接着道:“这时,就有一个人拉住了女儿的胳膊,女儿只感觉到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不一会就回到家中,我只感觉像是做了个梦一般。” 富翁听了女儿的讲述,觉得这个张某人真是有神仙手段,他痛快的兑现了之前承诺的千两银子。 王兰和张某这辈子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王兰夜里和张某商量银子怎么处置,王兰说,留下二百两作为路费,其余的他全部送回家乡,张某自然没有异议。王兰于是拿了那八百两银子瞬息就到了家里,他将这些银子全部交给儿子,并嘱咐儿子拿三百两给张家,安排好这些,他仍旧回到富商家。 第二天张某向富翁告别,只简简单单的背了个行囊。千两银子可不是少数,富翁根本就看不出来张某将银子收在哪里了,富翁大感惊奇,越发肯定这个张某是个高人,因此对张某更加敬重,临走时送了不少厚礼,恭恭敬敬的将张某送出了门。 过了几天,张某在郊外遇见了老乡贺才,这个贺才是个赌鬼,没有个正经工作,整个人一贫如洗,和那乞丐也差不多了。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张某学了异术,如今因这异术发了财,他于是就找了过来。 王兰悄悄劝张某,让他随便打发一些银钱给贺才,并劝贺才回到家乡好好生活。 张某听了王兰的话,给了贺才一些盘缠让他回乡,然而这个贺才狗改不了吃屎,不过几天功夫,就将银钱花光,又打算去寻张某再要些。 王兰早已经知道贺才的打算,他对张某说:“这个贺才是个好吃懒做的狂悖之人,你不要和他相处,只打发些钱让他走,这样,就算是有祸患也不会牵连你太深。” 过了几天,贺才果然又找上了门,张某对贺才说:“我早就知道你还是会找来的。你这样好赌嗜酒,就算是千金也填不满你这无底洞啊,只要你诚心悔过,再不喝酒赌博,好好生活,我愿意送百金给你。” 贺才一听到百金,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不论张某说什么,他都说好,全都答应,嘴里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张某见贺才赌天发誓的要改过自新,就将包裹里的银子全给了贺才。 贺才拿了这百两银子,喜得飘飘然如在云端,这辈子没拿过这么多银子啊,发财了!他有了这百两银子在手,胆气也足了,在赌场里一掷千金,甚至还逛青楼狎妓,挥金如土。 县里的衙役看到原本乞丐一般的贺才突然出手如此阔绰,怀疑贺才的钱财来路不正,就将贺才抓了,下到牢房,严刑拷打,问他银子的来历。贺才被打得奄奄一息,终于说出了钱是张某给的,于是,衙役押解着贺才去抓张某,哪知贺才被打得太狠了,走到半道上,就因为伤重死了。 贺才死了,他的魂还不忘了张某,依旧找了过来,附在张某身上,贺才便和王兰相遇了。他们因此开始了三人行的日子。 一天他们仨在烟墩喝酒,贺才喝醉了,在那里大喊大叫耍酒疯,王兰怎么制止他都不听,恰好巡方御史从这路过,听着动静、循着声音找到了张某,张某本是一介草民,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他一见惊动了御史,害怕之下,就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御史一听,大怒,鬼怪居然也敢公然作乱!将张某打了一顿,然后写了表章上奏神明。晚上,御史梦见有有一个穿着金甲的人对他说:“经查,王兰是无辜枉死,做了鬼仙,他给人看病也是仁术,不能将他等同妖魅之物治罪,如今天帝已经授命他为清道使。贺才是个阴邪荡物,已经罚他流放铁围山。张某人无罪,应无罪释放。” 御史梦醒,大为奇异,忙命人将张某放了,张某被释放后,立即整理行囊回到了家乡。他行囊中还留了数百两银子,回去后送了一半给王家。王家的子孙有了这些银子,这日子啊,从此就富了起来。 *** 待老先生将故事讲完,异史山人才体贴的揪着小徒弟的耳朵,将他拉出人群,小徒弟“哎哟哎呦”的叫疼,嘴里还问个不停。 “师父,为什么鬼差老是勾错魂啊?” “师父,鬼吃了精怪的内丹真的能成仙吗?” “师父,人真的会离魂吗?” “师父......” 第43章 王成(一)--狐祖母助懒汉兴家的故事 又下了一场秋雨,到现在还淅淅沥沥的没有停,小徒弟站在屋檐下,伸出手去接滴下来的水,水已经很有凉意,但小徒弟却一点不怕凉,玩得很是高兴,将整个衣袖都打湿了。 异史山人见到调皮的徒儿在玩水,眉头一皱,板起脸喝止了玩得高兴的小徒弟,拧着他的耳朵带回了室内,此刻那里已经燃起一个炭盆,异史山人拉着小徒弟的袖子在炭火边烘烤着,炭火边上还放了两个红薯和几颗板栗。 “师父,给徒儿讲个故事嘛。”小徒弟一点也不怕师父的冷脸,他知道师父那是纸老虎。 异史山人本想再板起脸来训斥徒弟几句,但看一看徒弟那可爱的鹿眼,便再也装不下去了,只好给小徒儿讲起了一个懒汉的故事。 *** 平原县有个没落世家的公子,名字叫王成,生性懒惰,不善经营,因此,家业也日渐破败下去,祖上留下来的东西被他卖的卖、败的败,最后只剩下破屋几间,连个铺盖都没有,和妻子两个人只能睡在稻草中,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王成的妻子对王成免不了的责怪埋怨。 当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村外有个没落世家的宅子,主家姓周,早已不知所踪,房屋失去维护,因此这所大宅的院墙、房屋都变得破败不堪,甚至还倾倒了很多,只剩下一个亭子还立在这一片衰败当中。村里很多人都睡在这曾经辉煌的大屋中乘凉,王成也是其中一员。 清晨,纳凉的村民都渐渐起身离去,独独王成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醒来,他懒洋洋的拖着腿慢慢往外走,该回家了。突然,他发现草丛里金光一闪,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金钗躺在草丛里,他捡起来一看,上面錾刻着细小的字,写的是“仪宾府制”。 王成祖上是衡府仪宾,原本家里也是有很多这样的物件,只可惜!如今家里却是食不果腹,睡无枕席。王成用手把玩着这这只金钗,心中无限感慨。 王成还在感叹着,一个老妇人过来了,她低头在草丛里四处看,似在寻找什么东西,见到王成,便问他可看到了一个金钗。王成这个人,虽然贫困,人也懒,但性子却很正直,见老妇人问,就从袖袋中取出金钗给老妇人。 老妇人一见金钗,正是自己掉的那支,她喜不自禁,对王成千恩万谢,大赞王成品行高洁,她摩挲着金钗对王成说:“钗子不值什么钱,但它却是先夫留给老妇人的念想啊。” 王成便问:“老人家的夫家是哪位?” 老妇人回道:“先夫是仪宾王柬之。” 王成一听大惊,说道:“那正是我祖父啊!你是怎么遇到我祖父的?” 老妇人也大惊,说道:“你真是王柬之的孙子?!我是狐仙,百年前和你祖父相遇,我俩情投意合,我就嫁给了你祖父,你祖父仙去后,老妇人就隐入山林了。今天刚好路过这里,哪知就把金钗丢了,正好被你捡到,这莫非就是天意?” 王成是听祖父说过他娶过狐妻,于是他就信了这个老妇人说的,此刻热情的邀请老妇人回家去,老妇人也欣然应允。 到了家徒四壁的家,王成激动的喊妻子出来见庶祖母。王妻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一脸菜色,出来见客,老妇人惊叹道:“老天爷!王柬之的子孙,怎么贫穷到了这种地步!”她走进灶间,见冷锅冷灶,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开火了,她叹息了一声,问道:“你们家里穷成这个样子,靠什么生活?” 王妻满腹心酸难过,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庶祖母细数家中的贫困状况,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呜咽落泪。老妇人安慰了她几句,取出金钗交给王妻,让她将金钗当了买些米面,三天后她再过来。 王成见老妇人要走,忙挽留她留下来,老妇人说:“你连一个妻子都养不活,我留下来,看着这四壁空空的屋子,有什么好处?”说完径直走了。 王成对妻子说起了这个老妇人的来历,妻子听了非常害怕,王成劝她不要怕,说起了老妇人的种种好,要妻子像侍奉长辈一样孝敬她,妻子答应了下来。 三天后,老妇人果然来了,她拿出一些银子,买了粟、麦各一石,交给王妻。王妻这么多天来,总算是吃了顿饱饭。晚上,老妇人和王妻睡在一个床上,王妻开始时还很害怕,但相处之下,觉得这个狐祖母很是慈爱,渐渐的也就不再害怕了。 第二天老妇人对王成说:“孙儿你不要再继续懒下去了,你应该去做些小生意,不能坐吃山空啊!” 王成说自己没有本钱,做不了生意呀!老妇人说:“你祖父还在时,金银财帛随便我取用,但我一个世外之人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我也就没有多拿。我攒了些脂粉钱,有个四十两,一直留到了现在。一直放着也没什么用,你可以去将那些银子拿了,全部买成葛布,立刻出发赶往京城卖掉,倒可以赚些钱。” 王成听了,拿了银子去买葛布,买回来五十多匹,老妇人命王成即刻将这些葛布装车送去京城,说六七天便可到到了,老妇人对王成叮嘱道:“你记得,要勤快些,不要懒,要急不要慢,迟了一天,后悔都来不及!” 王成恭敬的答应了,背着行囊,押着货物就往京城出发。半路上,天上下起了雨,王成的衣裳鞋袜都被打湿,王成这辈子就没吃过这样的苦,他狼狈不堪,因此就找了家旅店住下,暂时休整。没想到,这雨一下就不停,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晚上,屋檐流下来的雨水就如那绳子一样连着,可见这雨下得不小。过了一晚,那路更是泥泞不堪,王成见来往的行人踩着的污水都没到了小腿,他心里叫苦不迭,也就息了那冒雨赶路的心思。等到午后,雨停了,路渐渐干了,哪知天空中阴云又开始堆叠,大雨又滂沱而下。 第44章 王成(二) 王成又在旅店住了一晚,雨停了才继续往京城赶。快到京城时,听人讲京城葛布价格很高,王成心中窃喜,按照京城的价格,自己的这五十几匹葛布赚的银子可不少! 王成满怀期待的进京了,找了个客店住下,卸下行李货物,客店主人见到王成的这些葛布就为他惋惜不已。王成诧异之下,就问店家这是何意?客店主人解释,原先,南边的道路才刚开通,所以南边来的葛布就很少,贝勒府恰好需要大量葛布,又要得急,市面上葛布少,这下子,京城里葛布的价格一下子就涨上去了,比平常贵了三倍不止。但前一日,贝勒府的葛布采购足了,葛布价格自然就降下去了,后面再有到京城卖葛布的都很失望。 王成从店家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闷闷不乐,过了一天,到京城的葛布越发多了,葛布价格就越发低,王成因为价格太低没有赚头不肯卖,就这样又过了十多天,住店吃饭消耗的更多,亏得也就越多,王成越发懊恼烦闷。 店家劝王成赶快将葛布贱卖出手,好再做其他打算,王成听了店家的劝告,将葛布卖了,本金都亏了十几两。 第二天王成收拾行囊打算回乡,打开包袱一看,银子全都不见了!王成大惊,忙将自己银子被偷的事告诉了店主,店主也没什么法子。有人劝王成去告官,要店家赔偿,王成叹息道:“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与店家有什么关系?” 店家知道了,被王成感动,送了他五两银子作为回乡的盘缠。 王成来时的四十两本钱现在只剩下五两银子,他自觉无颜回去见狐祖母,拖着步子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回乡不是,不回乡也不是。突然,他看到前面围着一大群人,呼呼喝喝的很是热闹,王成是个爱热闹的,他也挤进去伸头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斗鹑。 下注的人很多,一次下注就要一千个大钱起,赌徒们红着眼睛粗着脖子给自己押的鹌鹑加油打气,赢的欢天喜地,输的如丧考妣。王成打听到,买这鹌鹑每只要一百多钱,他心中一动,盘算了自己的盘缠,现在剩下的钱只够贩卖些鹌鹑了。王成又回去找那个客店主人商议,店家听了王成打算贩卖鹌鹑的主意,也极力怂恿,夸王成有眼光,说这是个极好的好生意。然后,还和王成约定,他贩鹑回京后仍旧可以在他的店里落脚,食宿费用全免,让他放心大胆的去贩鹑。 王成大喜,食宿问题解决可算是没了后顾之忧,他便将囊中所有银钱全部买了鹌鹑,满满一担,再次入了京城。店家热情的迎接王成,并祝愿王成能迅速将这些鹌鹑全部售出。 当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雨,整整下了一晚,等天亮时,街道简直成了小河,而天上的雨却仍旧下个不停。 王成想等雨停再出去卖鹌鹑,哪知这雨一下就没完,连续好几天,雨就没停过,王成看了看笼中,挤挤挨挨的鹌鹑已经死了一些了,王成又急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二天再看,死的更多,满满一担鹌鹑,现在仅剩下几只,王成将剩下的鹌鹑放在一个笼子里,心中懊恼不已,这该死的雨怎么还不停! 过了一晚再看,笼中的鹌鹑只剩下最后一只。王成这下子万念俱灰,心道“完了!彻底完了!”他将鹌鹑死的仅剩一只的情况告诉了店家,忍不住伤心落泪,店家也为他扼腕叹息。 王成心中思量,出来时的四十两本钱现在全被自己败光,自己怎么有脸回去?!他想一死了之,店家看出来王成神色不对,极力的劝慰他。店家让王成带他去看那仅剩的一只鹌鹑,仔细的看了又看,店家说:“这只鹌鹑身体健壮斗志昂扬,那么多鹌鹑死了,有可能是相互争斗而死,而仅剩下的这只肯定是非同寻常的。公子反正也没事,你驯练一下它,如果它真是个好的,用它来斗鹑也可以谋生。”王成听了店家的话,决定再试一试,便驯起了这只鹌鹑。 鹌鹑驯好,店家要王成带着鹌鹑去街头和人斗鹑,王成的这只鹌鹑那可是众多鹌鹑中厮杀出来的,身体健壮战斗力强悍,只要放它出去,它总是赢的那个。店家见这只鹌鹑果然厉害,十分高兴,他便给了王成银子,让他去和那些世家子弟斗鹑,这只鹌鹑真不是盖的,那是屡战屡胜,仅仅半年时间,王成靠着这只鹌鹑,就积攒下了二十两银子。王成心里渐感宽慰,对这只鹌鹑爱若性命。 大亲王十分喜欢斗鹑,每到上元节,就把民间的驯鹑人放进府里,和他的鹌鹑进行角斗。客店主人告诉王成道:“如今有个容易发财的机会,就是不知公子的运气好不好了。”店家将大亲王爱斗鹑的事和王成说了,说王成可以带着他的鹌鹑去王府试一试。并且嘱咐王成道:“若是败了,你就自认倒霉直接出来;若侥幸赢了,王爷肯定会说出钱将你的鹌鹑买下来,但你不要马上答应,假若王爷强行要买,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等我点头了你再答应卖。” 王成对店家的照顾也是十分感激的,他对店家的话无有不应,连连点头。客店主人带着王成到了大亲王府邸,只见驯鹑人群集于台阶下,人很多,摩肩接踵,不过听不到任何喧哗,众人都安安静静的在那里等待。 不一会,大亲王出了御殿,他身边的侍从高声宣告:“有愿意出来斗鹑的上来。”侍从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带着他的鹌鹑上去了。 大亲王命人将他的鹌鹑放出来,驯鹑人也放出了自己的鹌鹑,没两个回合,那个驯鹑人的鹌鹑就败了。大亲王畅快大笑,接着,又有好几个驯鹑人上去,无一例外的,都斗败了。客店主人见时机到了,对王成说:“公子现在可以带着你的鹌鹑上去了。” 第45章 王成(三) 王成听了,便带着他的鹌鹑登上了台阶,将自己的鹌鹑亮了出来,大亲王一见,说道:“这只鹌鹑,眼睛有神似有杀气,看来是个十分凶猛的,本王不可轻敌。”于是,大亲王命人将自己的鹌鹑名叫“铁嘴”的放出来对战,经过几个回合的激烈缠斗,就见场内羽毛乱飞,大亲王的“铁嘴”败下阵来。大亲王忙命再取好的来,后面的鹌鹑无一例外,都败给了王成的鹌鹑。王爷见来了个硬茬子,急忙命人去取来宫中的玉鹑,势要和王成一较高下。 不一会,玉鹑取来,就见这只鹌鹑果然不是凡品,羽毛洁白如白鹭,神骏不凡。王成一见这只玉鹑,便有些胆怯起来,他怕自己的鹌鹑赢不了反而伤了,那自己便失去了生计,因此,他跪下向大亲王求道:“王爷您的鹌鹑是神物啊,小的怕您的神物伤了小的鹌鹑,小的可是靠这只鹌鹑才勉强糊口啊,求王爷免了小的这一场吧。” 大亲王好不容易见到了如此神勇的一只鹌鹑,哪里会让它走?因此,他笑道:“你放心去斗,就算你的鹌鹑斗死了,本王也会厚赏你的。” 王成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鹌鹑放了出来,玉鹑一见来了只鹌鹑,立刻斗志昂扬,向王成的鹌鹑直冲过来,王成的鹌鹑也不怯场,它张开翅膀压低脑袋,像只发怒的公鸡一般,静待玉鹑冲来。玉鹑跳起来向王成的鹌鹑狠狠啄下去,王成的鹌鹑身姿矫健,像鹤一样飞起来反击。两只鹌鹑在场中你进我退,斗得不可开交,相持了十几个呼吸时间,玉鹑渐渐露出颓势,而王成的鹌鹑却越战越勇,玉鹑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很快,玉鹑雪白的羽毛被啄得纷纷扬扬而下,垂着翅膀逃跑了。 这场精彩的斗鹑引得上千人围观,众人对王成的那只鹌鹑无不赞叹艳羡,大亲王也十分喜爱,他将那只鹌鹑拿在手上,从鸟喙到脚爪,一一仔细看过,越看越是爱不释手,他问王成,“你这鹌鹑可卖?” 王成记得店家叮嘱他的话,因此摇了摇头,答道:“回王爷,小的家无恒产,和这只鹌鹑相依为命,卖了小的便没了生计,因此小的不愿意卖。” 大亲王笑道:“你这个人啊!本王厚厚的重赏你,让你家立刻就能成个中等人家,你可愿意?” 王成跪在地上,低头思索良久,半天后才似是牙疼般的说道:“小的本不愿意卖,既然王爷实在是喜爱这只鹌鹑,假若小的得的银两能令小的一家衣食无忧,小的便愿忍痛割爱。” 大亲王见王成愿意卖了,很是高兴,便问王成想要多少银子,王成也不含糊,直接开价一千两。 大亲王一听这个价格,气笑了,他说道:“你这个憨子!这是什么宝贝啊,值一千两银子!” 王成继续伏在地上说道:“王爷不认为它是宝贝,但于小的来说,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也比不过它。” 大亲王问道:“哦?” 王成答:“小的将这只鹌鹑带到街市上和人斗鹑,每天都能得几两银子,用这些银子买米买面,一家十几口便也能混个温饱,什么宝贝能和它相比呢?” 大亲王说:“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让你吃亏,便给你二百两。” 王成摇头不允。 大亲王便又加了一百两,王成悄悄去看客店主人,见他却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王成便说:“承蒙王爷厚爱,小的愿减价百两。” 大亲王一听王成的话,大声嚷道:“算了算了!不买了,谁肯出九百两去买一只鹌鹑!” 王成听了,也不说话,磕了个头抱起鹌鹑就走,大亲王见王成要走,急了,忙唤道:“回来回来!给你六百两,行就行,不行就算球!” 王成又悄悄去看店家,见店家仍旧没有反应,王成心里想着,六百两实在是超出自己的预期了,若再不答应,恐怕就要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因此,他说道:“以这个价格卖出,小的心里实在是舍不得,但是,既然和王爷谈了价格,买卖不成终究是罪过,没法子,就依王爷,六百两就六百两吧。” 大亲王见王成答应了下来,大喜,忙不迭的命下人给王成称了六百两银子出来,王成拿了银子,将鹌鹑交给大亲王,再三拜谢后出了王府。 出了王府,客店主人对王成急道:“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公子为何这么急着卖掉呢?只要你再稍微坚持一下,八百两就能到手了啊!”王成憨憨的笑笑,并不答言。 回到客店,王成将银子铺在桌上,请客店主人随便拿,店家坚辞不受,王成坚持要店家拿,僵持了一会,店家只好将王成这半年来的食宿费用算了算,王成付了食宿费,高高兴兴的辞别店家回乡了。 回到家乡,王成的狐祖母和妻子对他问个不停,毕竟当初只是贩葛布进京,怎么样都用不了半年时间,王成将这半年的遭遇详细对她们说了,然后拿出银子给她们看,她们看了,欢喜不已,当晚就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给王成接风洗尘。 狐祖母命王成去买了三百亩良田,又翻盖房屋置办家具,看着也有祖上的世家气派了。狐祖母每天一大早就将王成夫妇叫起来,让王成去监督耕种、王妻去监督纺织,只要这夫妇俩稍微偷懒懈怠,狐祖母就对他俩毫不留情的训斥。夫妻两个倒也老老实实的,不敢有任何怨词。 过了三年,王家越发富足,狐祖母便想离开了,王成夫妻极力挽留,甚至声泪俱下,狐祖母见夫妻俩这个样子,便也不再说要走的话了。第二天一早,夫妻俩去给狐祖母请安时,发现狐祖母的卧房收拾得整整齐齐,而狐祖母却不知所踪了。 *** 故事讲完了,小徒弟的袖子也差不多烤干了,他吃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口里含糊不清的说:“师父,不是勤劳致富吗?怎么这个王成懒成这样,最后也富了呢?” 异史山人笑道:“都说勤劳致富,而这个王成却独独因懒而富,这也是闻所未闻的事了。要知道,王成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贫贱不能移,不贪图小利、不讹人钱财,始终淳朴忠厚,这大概就是老天垂怜他的缘故吧,哪里真的有富贵由懒惰得来的呢。” 第46章 金世成--无赖当佛拜的故事 异史山人和小徒弟正在清扫院里的落叶,山道上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山人向来可好?” 异史山人听到声音,往山道看去,见是多年不见的好友正拾级而上,身形硬朗,也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老头儿看到好友,笑说道:“还是你会躲清净啊,这个小小的道观,倒也雅静。” 异史山人哈哈笑道:“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 “西风,是一阵西风将我这把老骨头吹上你这山顶了,啊哈哈哈。” 异史山人忙着接待好友,扫院子的事就交给了小徒弟。他在院里泡上一壶清茶,和好友坐下,两人谈笑风生,爽朗的笑声被秋风送出好远。 “话说,我最近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说来给山人听听。”老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说道。 “哦,愿闻其详。”异史山人往好友杯里续了茶水。 “事情是这样的......”老头放下茶杯,说了起来。 *** 长山县有个人叫金世成,好吃懒做,行事向来不检点,乡人对他都避之唯恐不及。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出家做了和尚,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吃斋念佛的事他不做,反倒是以吃污秽之物为美德。路上若有那狗或羊在他面前拉了屎,他就会立刻趴在地上将那些秽物吃掉。他自称已经成佛,那些世人以为的秽物不过是世人被蒙蔽了双眼,实际上,那些都是难得的珍馐美味,是佛才能吃的东西。 世间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愚民愚妇,他们被金世成的疯狂举动所震撼,进而被他蛊惑,纷纷哭着喊着要拜入他门下,对他极为推崇,人数居然成千上万。金世成威胁和蛊惑他的信徒也学他的样子去吃屎,信众居然没有人敢违逆,也纷纷吃了起来。 后来,信徒们为他们心中的佛修建恢弘的庙宇,所需费用那是不计其数,但信众们却人人争前恐后的捐钱捐物,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长山县令南公见这个金世成行为怪诞,而且还愚弄百姓,简直是为祸一方,他便命人将金世成抓起来,抽了他一顿鞭子,不让他修寺庙,要求他将银钱拿出来修孔庙。 金世成被抓,他的信徒纷纷奔走相告:“佛遭遇劫难了!”纷纷出钱出力,以图将他们心中的佛给救出来。最终,孔庙在金世成狂热信徒的努力下,居然一个半月就建成了,这费用筹集的速度,比那酷吏追在屁股后面要还要快啊! *** 噫呼哉! *** 异史山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皱着眉头道:“我隐约也听说过那个金和尚,人人都因为他的名字而称呼他为“今世成佛”,用吃牲畜的秽物来证其品德,也算是极其卑劣了。只是不知道如今他竟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鞭笞他不但没有惩罚到他,罚他反而更加成就了他,南县令的做法多么好,但是,孔庙塌了居然要一个妖僧出银子修,这也是读书人、士大夫之流的耻辱了。” 小徒弟说是在扫院子,但他的耳朵却一直是尖着的,听师父这么说,他也立刻说道:“那些人怎么会那么愚蠢,居然这么狂热的信奉一个无赖。” 老头见到了这个机灵的小徒弟,十分喜爱,他捋须笑道:“世上很多人都是人云亦云,很容易就被愚弄了,以至于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所以,我们还是多读书以明智,不要被人轻易愚弄。” “哦......”小徒弟低头哦了一声,怎么好好的,又说到读书上去了,嗐! 第47章 青凤(一)--书生遇狐仙的故事 异史山人的好友好不容易来了,便没有立刻下山,是要在道观住上几天的,晚上,他们三人围着炭盆在谈天说地,小徒儿充当了煮茶童子,笨拙的煮着茶,老头乐呵呵的时不时指点一下,异史山人便说起了一个他听来的故事。 *** 山西太原有个大户,姓耿,家里的宅子恢弘大气占地极广。后来家道中落,成片的屋宇楼阁,有大半荒废了,也因此,这个大宅屡屡发生一些怪事,大门无缘无故的自己开合,夜里也能经常听到有喧哗之声。耿老爷害怕不已,不甚其扰,就举家搬到了别院去住,只留下一个老仆看门。 由此,这个大宅也就更加破败,但奇怪的是,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和吹拉弹唱之声。 耿老爷有个侄儿名叫耿去病,性子狂放不羁,他叮嘱那个看屋子的老仆,要是发现有什么异常,立刻跑过去告诉他。有天夜里,老仆看见荒弃后院的楼上灯光明灭,老仆很害怕,立刻就跑去告诉去病少爷了。 耿去病听了老仆的禀报,大感兴趣,立刻就要去老宅查看,谁来劝阻都不听。他来到老宅,熟门熟路的拨开满径蒿草,曲曲折折的直往后宅楼里而去。 登上二楼,刚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穿过屋子往后走,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了。耿去病悄悄的往里窥看,发现屋里燃烧着一对巨烛,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屋子里朝南坐着一位老者,头戴方巾,穿着一身儒服,一个老妇人与他相对而坐,俩人年纪都约莫是四十多岁;东面坐着一个少年,二十来岁,他右手边坐着一位小姐,才刚及笄的样子。四人围坐一个方桌,桌子上满是山珍海味,他们喝酒吃菜,言笑晏晏,好不欢乐。 耿去病是个胆子大的,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推门走进去,笑着大声说道:“有不速之客来了!” 桌边的几人受了惊吓,四散奔走回避,独独那个儒服老人惊诧问道:“来者是谁?胆敢擅闯内帷!” 耿去病盯着老者说道:“这是我家的屋子,你却擅自占了。如今你们在这里喝酒吃肉,却不邀请此间主人,是不是太吝啬了些。” 老者仔细看了看耿去病,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主人。” 耿去病冷哼一声说道:“我是狂生耿去病,此间主人的亲侄儿。” 老者听了,忙赔上笑脸,拱手笑道:“原来是去病小友,久仰久仰!”忙邀请耿去病入席,并招呼家人新上一副碗筷,并重新置办一桌酒席过来。 耿去病落座,制止了老者重新置办酒席,老者也不再坚持,恭敬的给耿去病斟上一杯酒。耿去病端起酒杯说道:“既然你们住在这里,那也算是老朋友了,刚才席上的人也不必回避,叫他们出来入席吧。” 老者听了,便招呼了一声:“孝儿出来吧。”不一会,那个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老者说:“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少年给老者和耿去病作揖后重新入座。 第48章 青凤(二) 耿去病打量着少年,问起他们的姓氏来。 老者回道:“鄙姓胡名义君。” 耿去病客套了句“久仰久仰”后,他们就正式开席了。 耿去病这人生性豪爽, 不拘小节,在席间谈笑风生;胡孝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俩人推杯换盏间,谈得十分融洽,意气相投,相互间起了结交之心。相互问过年龄,耿去病二十一岁,比胡孝大上两岁,因此,耿去病以弟称呼胡孝。 喝过几轮酒后,气氛越发融洽,老者问起:“听说公子祖上编纂过《涂山外传》,你知道此事吗?” 耿去病说知道,老者继续道:“我是涂山氏的后裔,自唐以后,族谱还能记得,但五代往上就失传了。不知公子可否指教?” 耿去病略微说了下涂山女嫁给大禹并辅助大禹治水的事,他言辞间文思泉涌,妙语连珠,将涂山氏一族的往事讲得很是生动。 老者听了大喜,对儿子说:“今天听到的这些是为父从未听过的,耿公子也不是外人,你去叫你母亲和青凤一起来听,也让她们知道我们涂山一族祖上的荣光。” 胡孝领命而去,去往内室叫母亲和青凤。不一会,那个老妇人带着刚才那个小娘子一起出来了,耿去病一看,这位女郎一副弱不禁风、柔弱无依的样子,容色姝丽,眼波流转间狡黠聪慧,好一个人间绝色! 老者指着老妇人对耿去病介绍道:“这是拙荆。”又指着女郎说:“这是青凤,小老儿的侄女。她很是聪慧,听过见过的都不会忘,所以便也叫她来听听。” 耿去病见佳人在侧,谈兴更浓了,妙语连珠,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喝酒,眼睛还要时不时的盯着青凤看,恨不得将眼睛直接黏在人家姑娘身上。青凤察觉到了耿去病直勾勾的眼神,羞得两颊通红,将头低了下去,看那样子,恨不得直接埋到胸口去。 耿去病在桌下悄悄的伸出脚去勾搭青凤的莲足,青凤只急忙将脚收回去,脸上却没有怒色。耿去病见此,知道人家姑娘对自己也有些意思,他心中得意极了,意气风发,神态越发癫狂,有些喜不自禁那意思了,他拍案大喝:“只要能娶青凤,就算是给我面南为王我也不换!” 老妇人见耿公子喝醉了,神态癫狂,忙起身离席,带着青凤回内室去了。 佳人离去,耿去病极为失望,失去了继续喝酒的兴趣,于是也辞别老者离开了。然而,他的心里却时时想着青凤,魂牵梦萦的久久不忘。 又到了夜间,耿去病又来到老宅,上了楼,感觉青凤身上那兰麝的香气,还充斥在屋里的角角落落,但一整晚过去,整个楼里寂然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 耿去病不甘心的回到家中,和妻子商量,打算将家搬到老宅去住,心里希望能再见青凤一面。然而妻子并不同意,耿去病于是就独自一人搬进了荒废的老宅,在楼下收拾了一间屋子,在那里读书。 夜里,耿去病刚在临窗的桌边坐下,就见从窗户那里出现一只鬼怪,他披头散发,面黑如漆,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耿去病。耿去病毫不惊慌,哂然一笑,用手指在砚台上沾了些墨汁,将自己的脸也涂黑,目光灼灼的盯着外面的鬼怪看,鬼怪羞愧而去。 第二天夜里,更深露重,耿去病打算熄灯就寝,突然听到楼后面有打开门栓的声响,接着就听到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耿去病急忙起身查看,就看到门已经半开,同时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还看到有烛光从房里透出来。耿去病一看,正是青凤! 青凤乍然见到耿去病,吓得连连往后退,慌乱之下把门给关上了。 耿去病噗通一声在门外跪下,对青凤说:“小生冒着危险住到这里,实在是为了姑娘啊!小生对姑娘一见倾心,这里没有别人,要是小生能握一握姑娘的手,便是立刻死了也此生无憾了!” 青凤远远的站着,对耿去病说:“公子对小女的一番情意,小女哪里会不知道?但是,叔父管教得严,请恕小女不敢答应公子。” 耿去病苦苦哀求,说道:“我不敢奢求与姑娘有肌肤之亲,只要你开门让我见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青凤见耿去病如此哀求,似乎有些不忍心,将门打开,拉住耿去病的胳膊让他起来。耿去病狂喜,牵着青凤的手来到楼下,回到自己的屋里,将青凤拥入怀中,坐在自己膝上。 青凤说道:“幸好你我还算有缘,过了今晚,便是再思念也没法子了。” 耿去病捉住青凤的小手在手中把玩,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青凤答道:“叔叔害怕公子癫狂,所以扮作厉鬼想将你吓跑,但公子却没被他吓走。今天,叔叔已经找到了新的住处,所有的家具物什都搬到了新家,小女只今晚在这里留守,明天也要搬去新家了。”说完,青凤就要走,并说怕叔叔今晚还会回来,见她不在屋里就不好了。 耿去病拦着不让走,想和青凤欢好。青凤不肯,两人拉扯间,胡老头推门而入。青凤见到是叔父,羞得无地自容,低着头站在床边,手指不安的绕着衣带,默然不语。 胡老头怒道:“贱丫头真是有辱我门风,还不赶快走,稍后等着吃鞭子!” 青凤羞愧之下低头急忙出去了,胡老头也跟着离开,耿去病也尾随在后,就听见胡老头不停的叱骂青凤,青凤低低的啜泣。耿去病听见青凤的哭声,心如刀割,大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小生的错,不与青凤相关!请宽恕了青凤,不论是刀砍还是斧劈,小生愿一力承担!” 喊完之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寂,没有任何声响,等了好久,再也不见动静的耿去病,只好不甘的回到屋子睡下。 从此以后,这个老宅就再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耿去病的叔叔听说后,也觉得稀奇,不过宅子他还是不想要了,愿意将这个宅子便宜卖给耿去病。 耿去病很高兴,将这个宅子买了下来,携家带口的搬到了老宅,住了一年多,耿去病觉得这个宅子实在是太合适了。只不过,他的心里一直有青凤,从未将她忘记。 第49章 青凤(三) 这天是清明,耿去病去郊外给祖宗上过坟后,回家路上,看到两只小狐狸被一只恶犬追赶,两只小狐狸被追得狼狈不堪,其中一只往荒野里逃窜而去,另一只则慌不择路的来到了大路中间,看到耿去病,口中发出嘤嘤哀泣之声,温顺的伏在地上,耳朵也耷拉下来,仿似在向耿去病求援。 耿去病起了怜悯之心,将小狐狸捉住,放入衣襟中带回了家。进了屋里,关上门,将小狐狸放在床上,就见这只小狐狸已经变成了人,正是青凤! 耿去病狂喜,忙将青凤搂入怀里,柔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凤嘤嘤泣道:“小女刚才和婢子在外面嬉戏,哪里知道会遭此大难。幸好让小女遇到了公子,不然,小女必定要葬身犬腹了!嘤嘤嘤,希望公子不要以小女不是人类而厌憎小女。” 耿去病忙道:“我对你日思夜想,魂牵梦萦,见到你就像是得到了珍宝,哪里还会厌憎你!” 青凤娇羞低下头,低声说道:“这可能就是天意吧。若不是因这番大难,哪里能再遇见公子?幸运的是,婢子回去后必定会说我已经死了,小女终于可以和公子相伴终身了。” 耿去病听青凤如此说,大喜过望,另外给她收拾了一个屋子,青凤就这样住了下来,自此以后,红袖添香,耿去病公子这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到了满足。 过了两年多,一天夜里,耿去病正在秉烛夜读,就见胡孝突然走了进来,耿去病放下书本,惊讶的问胡孝来意。 胡孝跪伏在地上,流着泪求道:“家父遭遇横祸,只有公子才能救。家父本来想亲自来求公子,但恐怕公子不愿意见他,便叫小人前来相求。” 耿去病问是什么事。 胡孝说:“公子认识莫三郎吗?” 耿去病答:“这是我同窗的儿子。” 胡孝说:“明天莫三郎打猎回来后,将会从公子门前经过,倘若他的猎物里有狐狸,还请公子将那狐狸要过来。” 耿去病却道:“当年胡老对鄙人的那场羞辱,鄙人一直耿耿于怀,别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如果想要我去救他,除非青凤亲自来求我!” 胡孝一听到青凤的名字,眼泪立刻又流了下来,他哭道:“凤妹已经在三年前死在野外了。” 耿去病听了,立刻拂袖而起,怒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这恨意就越发深了!”说完,他又整了整衣服,重新坐下,拿起书本,高声吟诵,不再理会胡孝。 胡孝跪在地上哭求不已,但耿去病却不为所动,胡孝只好掩面而去。 耿去病见胡孝走了,就来到了青凤的屋子,告诉青凤刚才胡孝过来的事。青凤听了大惊失色,说:“你果然不救我叔父?” 耿去病搂着青凤,笑道:“救我肯定会救,刚才我没有答应,只不过是报之前你叔父拆散我们的仇罢了。” 青凤这才放下心来,眼波横了耿去病一眼,娇声说道:“妾小时候就失去父母,是叔叔将妾抚养长大。当初虽然被叔父责罚,但那也是依着家规行事啊。” 耿去病说:“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不能让我心无芥蒂。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肯定是不救他的。” 青凤捏了捏耿去病的鼻尖,笑道:“难道你就忍心?” 第二天,莫三郎果然来了,他骑着金饰胸带的骏马,佩带着虎纹弓套, 带着众多随从,好不气派。耿去病见他收获了很多猎物,其中果然有一只黑狐,鲜血染红了它的皮毛,用手摸上去,黑狐身体还是温的。 耿去病便对莫三郎笑道:“我正好有件狐裘破了,不若世侄将这只狐狸送给我吧。” 莫三郎听世叔开口讨要狐狸,他便慷慨的答应下来,立刻命仆人将那只黑狐取下来,交给耿去病。 耿去病拿到狐狸,回去交给了青凤,然后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热情的招待莫三郎。莫三郎酒足饭饱后离去,耿去病去看青凤,见青凤将黑狐抱在怀里,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泪盈于睫,对耿去病再三拜谢。 三天后黑狐苏醒,转而就变化成了人,他见到青凤,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 青凤细细向叔父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胡老头这才知道自己是被耿去病救了,他忙对耿去病再三拜谢,对之前的所作所为十分羞愧,他又欢喜的看着青凤说:“我想着你肯定没死,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啊,哈哈哈哈!” 青凤也很高兴,她对耿去病说:“夫君如果还怜惜着妾身,请还将那座楼借给叔父居住,使妾也能稍微报答一点叔父的养育之恩。” 耿去病答应下来,胡老头羞愧又感激,再三拜谢之后离去,到了夜里,他果然拖家带口的重新搬到了耿家居住。 自此后,耿去病和胡家相处得如同一家人,再也没有之前的猜忌和隔阂了。耿去病在书房读书时,胡孝时常过来和他一起读书,他俩谈古论今,喝酒论诗,相处十分融洽。 耿去病的嫡子渐渐长大,耿去病便索性请胡孝当了他的老师,胡孝也不负耿去病所托,对耿少爷循循善教,很有名师风范。 *** 故事讲完,小徒弟的沏茶技术也提高了不少,他狗腿的沏好一杯茶递给异史山人,嘴甜甜的说道:“师父喝茶。” 异史山人端过烫手杯子,看了眼茶汤,浑浊不堪,里面还飘了几片碎茶叶,抿了一口,他眉头不由得刚想皱起,但一看小徒儿那殷勤的、求表扬的样子,就舒展了眉头,扯出一个笑脸,道:“不错!徒儿茶沏得甚好,有为师当初的风范了。” “哈哈哈哈!”异史山人的好友畅快大笑,老友当初沏茶的道行他自然也是领教了的,他们从开裆裤时便相识了,异史山人当初沏的茶,倒也和这个小徒儿不分伯仲啊。 老者慢悠悠的给自己沏了杯茶,美滋滋的品了起来。 第50章 贾儿(一)--少年智杀狐妖的故事 又是一场秋雨,异史山人的好友无事,也就继续留在了道观里。例行的晚饭后、睡觉前的讲故事时间,今天由这位老者来主持,他缓缓说了个勇猛少年智斗狐妖救母的故事。 今天异史山人在煮茶,小徒弟一听有少年、有狐妖,兴趣十分浓厚,双手托腮眼巴巴的看着老者,等他讲出这个故事。 *** 有个楚国的人在外经商,他的妻子一人在家独居,夜里梦见自己和人欢好,妇人自梦中惊醒,用手一摸,摸到了一个又矮又小的男人!妇人见这个轻薄了自己的人和常人不同,心里便怀疑这是只狐狸。很快,这个小个子男人就跳下床,门都没开,人就不见了。 妇人又急又气、又羞又恼,到了晚上,她实在不敢再独自一人睡,便邀请老厨娘来陪她一床睡。妇人有个儿子,才十岁,向来是独自一人睡的,但因为发生了被狐狸糟蹋的事,妇人就将儿子也叫来,晚上和她一个屋子睡,给她壮胆。 夜已深,待老厨娘和儿子都睡熟了,狐狸又来了。 妇人喃喃说着梦话,老厨娘听到动静惊醒,她大声惊叫,狐狸被吓走了。 此后,妇人精神恍惚,就像丢了魂一样,又到了夜里,妇人不敢熄灭烛火,还叮嘱儿子要睡警醒些。 深夜,妇人的儿子和老厨娘都靠着墙壁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突然儿子猛然睁开眼,见母亲已经不在床上,他估摸着母亲可能是去方便了,但等了很久也不见母亲回来,他便开始怀疑起来。老厨娘害怕,不敢去寻主母,儿子胆子却大,他举着烛火将屋里找了个遍,没找到母亲,他又去到别的屋子找,果然,他在另外一间屋里找到了赤身裸体躺在地上的母亲,他忙上去搀扶,这个妇人却一点也不觉羞赫,只痴痴傻笑。 从此后,妇人就变得不正常了,人变得狂躁易怒,经常无缘无故大喊大叫,白天各种闹腾,到了晚上就厌恶和人一起居住,另外找了间屋子住下,将儿子和老厨娘都赶出去,不让他们再给自己陪寝。 儿子晚上常常能听到母亲房里传来的欢笑声,于是就举着烛火去母亲屋里查看,妇人反而大声喝骂儿子,让他马上出去,儿子也不以为意,因此,大家都说这个儿子胆子大。 此后,这个少年就变得顽皮起来,天天模仿那泥瓦匠人砌房子,他搬来砖头将母亲屋子的窗子都封上,别人阻止他也不听,假若拿掉他一块砖,他就在地上嚎哭打滚,众人没法子,看他小孩子调皮,不好管,也就随他去了。 过了几天,屋子的两个窗子被他用砖头石块堵得严严实实,接着,他又和起泥巴将墙壁上的孔隙全部封堵严实,天天这么操劳,他也不觉疲累。窗也堵了、墙也糊了,他没事干,就拿出菜刀来在石头上霍霍的磨着,别人见这小子实在是太调皮了,就叮嘱家里的孩子不许和他玩,少年仍不以为意,只一心磨着菜刀。 妇人的儿子终于觉得菜刀磨得足够锋利了,这天晚上,他将菜刀藏在怀里,用个瓢将灯盖上,等又听到母亲的呓语,他便立刻将瓢一掀,举着烛火就跑到母亲屋子门口,大喊大叫起来,良久,没什么异动,少年便假装说要进去搜,实际则掏出菜刀牢牢的堵着门。 突然,有一只狐狸一样的东西,从门里跑出来,少年急忙使劲往下一砍,奈何这狐狸速度实在是太快,少年仅仅只将它的尾巴砍下来一截,也就二寸那么长,少年举烛往地上照去,看到那节断尾上面殷红的血还在不断往下滴。 起初,少年刚举灯过来的时候,他母亲就在房里咒骂不停,不过,少年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一样,任由母亲咒骂,现在这一击之下,被狐狸给逃了,少年心中懊恼不已,心道这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下次想再抓它恐怕更难。不过,虽然今天没有杀死它,但也重伤了它,希望它以后再不要来了。少年怀着复杂的心情回自己房里睡觉去了。 等到天亮,少年看到那血迹顺着围墙过去了,他于是循着那血迹,一直找到了何家的废宅中。当天晚上,狐狸果然没有再来,少年暗中欣喜不已,但他母亲却直挺挺躺在床上,如同死了一般。 没多久,商人回来了,来到妻子床前,探问她的病情,但妇人却对丈夫谩骂不停,将他视作仇敌。商人不明就里,他十岁的儿子便原原本本的将家里闹狐狸的事说了,商人大惊,请来大夫给妻子开方煎药,但妻子却将药汤泼掉不喝,同时,还不停的咒骂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商人见直接煎药妻子不喝,便将药汤悄悄混到饭食中,让妻子吃下,就这样过了几天,妇人的情况才渐渐好了起来。 父子俩个见妇人好转,心中欣喜,然而,一晚过去,妇人又不见了。父子俩又在别的屋子将妇人找到。于是,妇人又重新癫狂,不愿意和丈夫同处一室,到了晚上又到另外的屋子睡,商人想拉住妻子不让她走,她便骂得更厉害。商人没办法,只好将所有屋子的门上锁,但只要妇人一过去,那门就自己开了。商人十分忧惧,又找来法师做法驱邪,但并没有什么用。 少年见这狐狸如此嚣张,心道我一定要将你灭了!傍晚时分,少年悄悄潜入何园,藏在灌木杂草中,想查探狐狸的踪迹。月亮刚升起,突然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少年暗暗将杂草拨开,看到月光下,有两个人在对坐饮酒,一个长着长胡子的奴仆捧着酒壶给他们倒酒,身上穿的衣裳是深棕色的,他们说话声音很细,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不一会,就听到其中一个人说:“明天去取一瓶白酒来。”说完,那两人就都走了,独独留下那个棕衣长须的奴仆,脱下衣裳铺在石头上,睡了下来。 第51章 贾儿(二) 少年细细打量那个长须奴仆,见他的四肢都和人一样,只不过身后有一条尾巴垂着,少年想回去,但又怕被狐狸察觉,因此,他就在那草丛中趴了一夜没动。天还没亮,喝酒的那两人又回来了,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边往竹林中走。 等天光大亮,少年才回到家中,商人问他一晚上没回来,去哪里了,少年答道:“我在大伯家住了一晚。” 少年跟着父亲去集市,见到有卖帽子的店铺挂出来一条狐狸尾巴,少年便指着那条尾巴要买下来。商人不肯,少年就扯着商人的衣角撒娇卖痴,一定要买,商人拗不过儿子,只好将那条狐狸尾巴买下来,少年欣喜接过,开心不已。 商人在集市上做着买卖,少年就在父亲身边玩耍,趁他父亲不备,他悄悄偷走一些钱藏在袖中,走到了卖酒的铺子,买了瓶白酒,但是没有去取走,暂时寄存在铺子中。少年的舅舅住在城中,以打猎为生,少年跑到舅舅家,他舅舅恰好出去了,舅母便问起少年他母亲的病情,少年答道:“这几天好多了。但是家里闹耗子了,衣服被咬烂,母亲十分生气,却又没办法抓住老鼠,因此就要甥儿来找舅母拿些耗子药回去。” 舅母听了,便去柜子里拿了点耗子药,用纸包好,大约就一钱的样子,交给少年。少年嫌少,趁着舅母给他做面条的时候,他瞅着屋里没人,自己去柜子里找到了耗子药,包上了足够多的分量,然后包好藏在怀里,出来告诉舅母,让她不用忙活了,他说:“我父亲在集市上做买卖呢,到时候我们在集市上买着吃,我就不舅母这吃了。”说完,少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舅舅家,来到酒肆,将耗子药悄悄的倒进他买的那瓶酒里,然后就在集市上游荡,快到傍晚才回到父亲身边,商人问他这一整天干啥去了,他说在舅舅家玩呢。 此后,少年便日日在集市上游荡,一天,他看到一个长须的人走在街上,正是那天在何园见到的那个仆人。少年悄悄的尾随上去,渐渐和他搭起了话,少年问他住在哪里,那人答住在北村,他也问少年的家在哪,少年随口说,自己住在山洞里。 长须仆人奇怪这个少年人怎么会住在山洞里,少年笑道:“我家一直住在山洞中,难道您不是这样的吗?” 长须仆人听少年这样讲,大吃一惊,忙问起少年的姓氏,少年答道:“我是胡氏子,我曾经在何园,见到您服侍两位郎君在那里喝酒,您难道忘了?” 长须仆人听了,将少年再仔细打量了又打量,心中半信半疑。少年见他怀疑,便稍微掀开一点衣裳下摆,微微露出一点点狐狸尾巴,说:“我们也可以变化成人,混迹在这人群中,但只有这条尾巴去不掉,真是可恨啊。” 长须仆人这才信了少年,他也放松了,和少年拉起家常,问:“你来这集市做什么呀?”少年答道:“我父亲喊我来集市上打酒。”长须仆人说巧了,自己也是来集市打酒的,少年便问,“你酒买好了吗?”仆人答:“还没呐,我们哪里有银子,所以倒是经常去偷酒。” 少年一声叹息,说道:“你这是个苦差事啊,偷酒总归是担惊受怕的。” 仆人也是一叹,说道:“没法子,这是主人差遣的,不得不干。” 少年接口问道:“你家主人是谁啊?” 仆人说:“就是你那天见到的一起喝酒的兄弟两个。他们一个迷住了城北的王氏妇人,一个睡在东村一个汉子家。可恨那汉子家的儿子太可恶,将我主人的尾巴砍断了,主人休养了十天才好,今天主人又去了那个东村的汉子家了。”说完他就打算走,说再闲聊下去,就得耽误他的差事了。 少年喊住他,诚恳说道:“偷酒太难了,没有买的容易,我之前买了一瓶酒在酒肆寄存着,我与您一见如故,就将那瓶酒送你您吧,我包里还有些余钱,不愁买不到酒。” 仆人羞愧无以为报,少年不在意的挥挥手,笑道:“你我都是同类,就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改天有空,再和您痛饮一番。” 于是,长须仆人跟着少年一起来到酒肆,少年取出他寄存的加料酒递给仆人,仆人再三感谢而去,少年也乐颠颠的回去了。 到了晚上,妇人竟安安静静的睡着,不再往外跑,少年知道必有缘故,于是,他喊上父亲一起到了何园,看到园中死了两只狐狸,一只倒在亭子中,一只死在草丛里,两狐嘴巴里还在往外淌着血,少年送出的那个酒瓶扔在边上,少年拿起来放在耳边摇了摇,里面还剩下些许酒没有喝完。 商人看到这些,大惊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为父?” 少年说:“狐狸最是机敏,我怕提前告诉父亲,万一被狐狸知道,那就白忙活了。” 商人见儿子如此出色,真是老怀甚慰啊,他喜道:“我儿是讨狐的陈平啊!” 父子两个背着两只死狐狸高高兴兴回家去了,其中一只狐狸尾巴秃了半截,刀砍的痕迹十分明显。 从此以后,商人家里再也没有闹过狐狸了。妇人因这场横祸,病得瘦骨嶙峋,自狐狸死后,妇人渐渐清醒过来,但却咳嗽得厉害,有天,妇人大咳之后,吐出几升浓痰,之后就完全好了。城北那个王氏妇人,之前也是被狐狸迷住了,后来商人去问他家情况,也是说,自从狐狸死后,王氏妇人的病也就慢慢好了。 商人由此对儿子更加珍视,请来老师教他骑射,商人的儿子长大后从军,一度官至总兵,贵不可言。 *** “爷爷,这个少年好聪明好勇敢哦,他杀狐狸的时候,也只比我大三四岁呢,我也要像他那么勇敢,将来长大了,当大将军!”小徒儿昂起胸膛,认真说道。 “你是我的徒弟,长大了也只能是个牛鼻子。”异史山人此时颇为煞风景。 “山人此言差矣,次子聪慧,将来必成大器,你的衣钵可说不好就一定得由他来承继。”老者故意拆台。 “这样容易,我只命他读书,不命他习武便好。”山人老神在在答道。 小徒弟听了,先是一惊,继而一喜,最后是一忧,他垮着脸说道:“师父,徒儿这就去站桩,你不要不让徒儿习武。”说完,他就主动去桩上站好,补上今天的功课。虽然站桩很苦,但只读书更苦啊,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他还是明白滴。 异史山人捻须微笑,深藏功与名。 第52章 董生(一)--书生遇狐妖的故事 老者终于要下山了,他邀请好友也下山去家里坐坐,异史山人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送一送老者,老者笑笑也不说话,他知道好友是个别扭性子,也就随他了。 他们三人收拾好了行囊下山了,异史山人一路送着好友,夜里就在一个客店投宿,等吃过晚饭洗漱好,时辰已经不早了,小徒弟人小觉多,早撑不住睡了,异史山人和好友却相约来到了大堂里,听那说书人说起了故事。 *** 青州府西郊有个姓董的书生,字遐思。冬天的一个傍晚,董生铺好床铺、升起炭火,打算早早入睡,正要点灯时,恰好他的朋友叫他去喝酒,于是董生利落的关上门户,跟着朋友出去了。 来到友人的家里,见屋里已经是高朋满座了,其中有一个大夫,诊脉十分厉害,在座的众人知他盛名,都一一请他号脉。 董生和一个叫王九思的书生排在最后号脉,大夫对他们说:“老夫这一生也号了不知多少脉息了,两位公子的脉息实在是奇怪,我竟是从未见过!从脉象上看,本是富贵像但是又有低贱的意味,本是长寿的脉象但又夹着短命的征兆,这不是小老儿该知道的。老夫只知道,这个症状董公子的情况要更严重些。” 董遐思和王九思一听,大惊,忙追问情况。 大夫说:“老夫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为什么这样老夫也不敢随便揣测,只愿两位公子此后谨慎行事,各自珍重。” 董、王两位一开始听大夫这样说,很是惊讶害怕,但后来大夫却说得模棱两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俩也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半夜,董生才醉醺醺的回家了。此刻他见书房的门并没锁上,只虚虚的掩着,董生心中不由起疑,别是进了偷儿了吧!但脑袋昏沉沉的董生转而又想,或许是自己出门时,走得匆忙,忘记锁门也是有的。 董生自顾推门进屋,他没有急着点灯,反而伸手去被窝摸了摸,试试被窝暖和了没有,手才一探入被窝,就感觉手上滑腻腻的像是摸到了一个人!董生大惊,好似酒也醒了一半,他抽回手,急忙点灯往床上一照,就看到床上睡着一个妙龄女子,容色绝美,好像天仙下凡。 董生一见被窝里突然来了个绝色美人,哪里还想其他!他禁不住狂喜,伸手进去沿着女子光洁的身体一路往下摸,哪知却摸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董生这下子酒完全被吓醒,他急忙抽回手就要往外逃,女子却在这时醒了,她一把捉住董生的手臂,娇声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 董生越发恐惧,他两股颤颤不停哀求,祈求女子饶了他。 女子娇笑道:“公子这是看到什么了,这么害怕我?” 董生老实答:“我不害怕你的脸,而是害怕你的尾巴。” 哪知女子听了,却捂嘴娇笑出声,说道:“公子误会了,我哪里有尾巴?不信,你再摸摸。”说完,她拿着董生的手,重新探入被窝,董生只摸到女子大腿处滑腻腻的娇嫩肌肤,屁股后面尾巴骨那里光秃秃的,哪里有尾巴! 女子娇嗔道:“怎么样?摸到尾巴没有?公子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知看到了什么,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诬赖奴家。” 董生本就贪念女子的好颜色,到现在更加被女子迷惑住了,反倒是内疚起来错怪了女子,然而,对于在被窝里突然出现一个人,董生还是会怀疑这人的来历的,便问了女子是谁、来自哪里。 女子斜眼横了董生一眼,董生心中一荡,就听女子说道:“公子还记得东边邻居家的黄毛丫头吗?屈指一算,我家搬走已经十来年了,那时,我未及笄,公子也是垂髫年纪。” 董生听女子这么一说,恍然大悟,问道:“你就是周家的阿锁吗?” 女子回道:“正是奴家。” 董生见女子承认了,笑道:“听你说的这些,我仿佛记起了一些,十年不见,你竟变得这样苗条美丽了。但是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女子柔柔说道:“妾嫁人后,才四五年公婆相继去世,后来又不幸成了寡妇,如今只剩下妾孤身一人,孤苦无依,想起来孩童时唯一认识的人就只有公子了,所以才想来投靠公子。妾到时已是黄昏,哪知公子恰好被朋友叫去喝酒,所以,奴家只好躲在边上等公子回来。等得久了,这寒冷的冬夜实在是冰冷刺骨,所以只好脱了衣服钻到被窝里暖和暖和,还好公子没有怪罪奴家。” 董生这下子完全是放下了所有的顾虑,立刻兽血沸腾,脱下衣服迅疾钻入被窝,一夜春宵,十分畅快得意。 过了一个多月,董生渐渐消瘦,身体也异常虚脱,他的家人奇怪于董生的突然消瘦,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董生只回答自己也不清楚。时间长了,董生瘦得越发厉害,真就如同那皮包着骨头,看起来十分恐怖,董生这才害怕起来,于是,他去找了那位极会号脉的大夫。 大夫给他双手认真诊过脉后,神情凝重的说道:“你这个是妖脉啊!从脉象上看,之前给你号出的那些死症现在都出现了,你离死不远,我治不了你的病。” 董生一听,大哭起来,他不甘心如此年轻就丢了性命啊,拼命求大夫救他,大夫被他烦得不行,只好给他针灸再加上艾灸,以期扶起他身体的阳气,同时,还给他开了方子,这些,也只不过能稍稍延缓一下子罢了。大夫同时认真叮嘱董生,回去后,要是还有艳遇,一定要坚决的拒绝。 生死攸关,董生也知道轻重,回家后,女子又娇笑着过来求欢,董生怒了,对女子喝道:“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我就快死了!”喝罢拂袖而去,不再理会女子。 女子十分羞恼,也怒道:“就你还想活着,做梦!” 第53章 董生(二) 到了晚上,董生喝了药独自一个人睡下,刚合上眼,就梦见自己和女子在交合,醒来时,发现自己梦遗了。董生越发恐惧,不敢再独自一个人睡,而是回来内宅,叫来妻子儿子一起陪他,他睡在妻子儿子中间,希望借助妻儿的阳气来摆脱那女子的纠缠,然后,并没有什么用,晚上他照旧梦遗了。 董生怒气冲冲的去书房,想找那个女子算账,然而,却哪里也不见她的身影,只过了几天,董生吐血几斗,一命呜呼了。 这天,王九思在书房读书,看到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进来,王九思是个好色的,见女子好颜色,便不管不顾的和她私通了。王九思事后问她从哪里来,女子柔柔说道:“妾是遐思的邻居,之前和他好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董郎却被狐妖害死了。”女子说着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接着一脸认真的看着王九思道:“狐妖的妖气太厉害了,你们读书人一定要小心防备。” 王九思见女子如此体贴,对她越发爱怜,于是又搂着她倒在榻上,大相欢好。 女子在王九思的书房住了下来,不过几天,王九思就恍恍惚惚,像是生了重病。晚上,王九思梦见了董生,他对王九思说:“和你欢好的那个女子是狐妖,她先是害死了我,现在又来害你。我已经去阎王那里告发她了,一定要出了我这口枉死的恶气。这七天内的晚上,你一定要在室外点上一炷香,千万不要忘了。” 王九思自梦里醒来,心中十分奇怪,披衣坐起,对女子说:“我病得很严重,恐怕就要死了,有人劝我不要行房事了。” 女子跨坐在王九思腿上,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娇笑道:“命里该你长寿,行房事也会长寿;命里该你短寿,不行房事也活不长。”随着女子腰肢的扭动,好色的王九思哪里还把持得住,一把搂住女子又是一番云雨,事后,他又立刻开始后悔,但只要女子一勾引,他便又入彀中。 他再好色,也还是记得好友梦中的嘱咐,傍晚时分,便在室外燃起了香,女子见到了,立刻愤怒的把香拔去。夜里,王九思又梦见了董生,他再次叮嘱好友一定要记得燃香。第二天夜里,王九思便命仆人,等他睡下后,悄悄的外面点上一炷香。 仆人刚把香点上,床榻上的女子立刻惊问:“又点上香了?”王九思假说自己并不知情,女子狠狠瞪了王九思一眼,自顾起身出去将香给灭了,回到室内,她问王九思,到底是谁教他这么做的?王九思呐呐答道:“或许是内人担忧我的病,听信了巫师的话,点上香给我祛灾吧。”女子心中惶恐不已,闷闷不乐,再没了勾引王九思的心情。 仆人悄悄在边上守着,见香被灭了,便又重新点上一根。女子看着王九思,突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公子福泽深厚,之前我无意害了遐思的性命,又来投奔你,这都是我的错。我将去地府和董郎对质,公子要是还顾念着我们欢好一场的情分,请不要将我皮囊破坏了。”说完,女子便挣扎着下了床,直接倒在地上就死了。 王九思举着烛火往地上一照,发现地上倒着的是一具狐狸的尸体。王九思害怕狐狸再活过来害人,忙命仆人将狐狸的皮剥下来,悬在房梁下。 王九思病得更重了,这天他看见狐狸来了,对他说:“我去地府向判官申诉,判官说董郎因为贪婪美色而死,罪有应得;但我的过错在于不该迷惑人,于是收了我的金丹,仍旧让我回到阳间。公子,我的皮囊现在哪里?” 王九思心中害怕,壮着胆子说道:“家中仆人不知情况,已经将皮剥下来了。” 狐狸一听,惨然一笑,说道:“罢了罢了,我杀了很多人,现在死也算是晚的了。然而,王朗你也未免太狠心了些!”说完,狐狸恨恨而去。 王九思的这场病几乎要了他的命,直到半年后才慢慢好了。 *** 听完了故事,异史山人和好友也喝好了茶,回房去了,才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徒儿的哭声,异史山人紧走几步推门进去,就见到徒弟正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哭,异史山人喊了一声,小徒弟立刻睁开泪眼,抽噎哭道:“师父你去哪里了?你是要把我丢了吗?呜呜呜......” “乖徒儿不要哭了,为师是去楼下喝两杯茶,现在不是回来了么。”异史山人忙哄道。 小徒儿不听,继续哭。 “罢了,只要你不哭,为师就 给你讲个门神抓小偷的故事。” “当真?!”小徒儿立刻不哭了。 “嗯,自然当真。从前呐......”异史山人立刻讲起 了故事。 *** 郡城南郊有座东岳庙,大门左右两边,各立刻两尊神像,有一丈多高,神像被雕刻得狰狞可怖,香客们俗称其为“鹰虎神”。 庙里有个道士姓任,每天鸡鸣即起,焚香诵经,开始一天的功课。 有个小偷预先藏在东岳庙回廊的顶上,待任道士起来,就悄悄的潜入他的寝室,翻箱倒柜的找银钱。但奈何这个任道师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只在他床铺的草垫子下找到了三百个大钱。小偷不甘心的将钱揣进腰里,拨开门栓出去,想往千佛山的方向下山。 往南跑了很久,才刚到山下,就见一个巨人正从山上下来,左臂上站着一只苍鹰,向小偷迎面走来。小偷待巨人走近了,看清了巨人的脸,见他面孔青铜色,依稀像那东岳庙立着的门神,小偷吓得魂都飞了,抱头蹲在地上,体如筛糠,巨人在小偷面前停下,诧异问道:“你偷的钱藏哪里了?” 小偷这下子更加害怕了,不停的给巨人磕头,巨人也不废话,直接拎住了小偷的脖领子,带回庙里,让他将所偷的钱拿出来,跪在地上等着。 任道师做完了功课,回头一看,满是惊诧,小偷涕泪横流,将自己如何偷盗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道士也没为难他,将被偷的钱收了起来,放小偷下山了。 *** 故事讲完了,小徒儿有些不满,这就讲完了? 异史山人温和而坚定的看着小徒儿,那意思就是讲完了。 “师父,你和爷爷去休息吧,徒儿睡了。”小徒弟认命的重新躺下来,翻身过去,假装已经睡着了,异史山人和好友慢悠悠的去也就寝了。 一夜好眠。 第54章 陆判官(一)--人与鬼做朋友的故事 天亮了,异史山人带着小徒弟继续送好友回家,他们三人雇了辆马车,也不着急赶路,悠然的往好友的家乡赶。 秋高气爽,黄叶一片片飘落,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斑斓的地毯,温暖着树根,也温暖了小徒弟的眼。他一路上十分兴奋,毕竟,这种远行对于他来说,太珍贵了。 “师父,讲个故事嘛。”再美丽的风景看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平常,小徒弟终于收回了看风景的眼睛,向师父撒娇。 “也好,那为师就讲一个人和鬼相交莫逆的故事吧。”异史山人下了最后一个子,算了下子,恰好赢了好友半子,险胜。围棋也下得累了,正好讲个故事解解乏。 *** 陵阳县有个叫朱尔旦的人,字小明,性格豪放,同时也有点愚钝,所以他虽然学习很用功,但还没有获取任何功名,连个秀才都不是。 一天晚上,一群文社的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有个人就起了逗弄之心,对朱尔旦说:“朱兄向来有豪放的名声,只要你能在深夜去十王殿把左廊的判官背来,我们就一起凑钱宴请你,怎么样,敢不敢?” 陵阳县有个十王殿,里面的神佛像都是用木头雕刻而成,个个栩栩如生,尤其是东廊立的那个判官像,绿面赤须,相貌十分狰狞可怖。更传说,晚上时常听到十王殿两边庑廊下,会传来严刑拷打的声音。人一走进那里,立刻就会汗毛倒竖,令人毛骨悚然,因此,众士子才以此来捉弄朱尔旦。 朱尔旦听到同窗这样一激,竟是毫不犹豫,立刻起身就走。没多久,就听到门外朱尔旦在大喊:“快开门,我请了大胡子宗师来了!” 众人惊起,有人将门拉开,就见朱尔旦背着判官进来,将判官放在桌上,然后举起酒杯向判官敬过,往地上连洒了三杯。 一众书生在边上看得瑟瑟发抖,没一人敢继续安稳坐下喝酒,于是请朱尔旦仍旧将判官再背回去。朱尔旦又往地上洒了一杯酒,跪下拜了拜说道:“学生狂放无礼,还请大宗师不要见怪。学生的家离这不远,要是大宗师有雅兴,可以来学生家中来找学生喝酒,不要顾虑人鬼殊途。”拜完,他又继续背起判官像将他送了回去。 第二天,众士子果然置办了一桌酒席宴请朱尔旦,直到傍晚时分,朱尔旦喝了个半醉才回家,但他总觉得还未尽兴,于是又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独自一人喝了起来。 突然,一个人撩开门帘走了进来,朱尔旦定睛一看,居然是判官!朱尔旦见到判官,惊得站了起来,说道:“哎呀!难道我要死了吗?昨晚小生冒犯了您,今晚您该不会是来要我命的吧?” 判官捋着浓密的红色胡子微笑道:“非也非也。昨夜承蒙小友盛情相邀,今夜小神得了空,见阁下是个旷达之人,于是就践约来了。” 朱尔旦听了大喜,紧走几步拉起判官的衣袖请他入座,亲自给判官涮洗酒具,又准备生火烫酒。判官笑道:“小友不必忙了,如今天气暖和,可以喝冷酒。” 朱尔旦自然从命,将酒瓶放在桌上,走到内室叫家人再重新置办一桌酒菜过来。妻子听说判官来了,十分害怕,力劝丈夫不要出去,但朱尔旦不听,立等着妻子重新办好酒菜,亲自端了出去。 朱尔旦和判官推杯换盏,喝得十分畅快,朱尔旦问起判官的姓名,判官说道:“我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和判官谈起文章典故,陆判官对答如流,又问他可知道八股文章?陆判官说:“文章好坏还是能分辨的,阴间的诗文,和阳世的也差不多。” 陆判官酒量很好,连喝十杯都面不改色,朱尔旦因连着喝了几场酒,终究是力有不逮,醉倒了,伏在桌上就睡死了过去。等他一觉醒来,就见残烛明明灭灭,而判官已经不见了。 自此,陆判官总是三两日就来一次,和朱尔旦喝酒论文,两人交情越发深厚,甚至抵足而眠。 朱尔旦拿出自己做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也不客气,拿起朱笔就是一阵批改,真是满篇皆红啊,陆判官直言不讳,说朱尔旦的文章都不佳。 一天夜里,朱尔旦又先喝醉睡了过去,独留下陆判官一鬼在喝酒。朱尔旦醉梦中,感觉自己肚腹处微微有些疼,醒来一看,见陆判官正襟危坐在床前,划开他的肚子,拿出他的肠胃,正一条条仔细整理着。 朱尔旦惊愕问道:“我与大仙没有任何仇怨,您为何要将我杀了?” 陆判官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在给你更换一副智慧心肠而已。”说罢,他慢条斯理的将朱尔旦的肠子和心肺一一摆入腹腔,仔细整理好,然后将他的肚子合起来,用裹足布厚厚的缠上了几圈。 这一切做完,朱尔旦躺的床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他只感觉腹部微微有些发麻。 朱尔旦见陆判官将一块肉放在桌上,就问那是什么,陆判官说:“这是你的心。你文章写不好,是因为你的心被塞住了心窍,我便在茫茫冥界之中,为你找到了一个七窍玲珑心,把你之前那个塞住了心窍的心换掉了,留下这个是为了补冥界的那个缺。”说完,陆判官就拿起那颗心脏,打开门离去了。 天亮时,朱尔旦将裹住腹部的裹足布解开,见创口已经合上,仅仅只在肚皮上看到一条红色细线的痕迹。 自从换过心肠后,朱尔旦再写起文章来,那是文思泉涌,并且还能过目不忘,他的学业自然是一日千里。再将写好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认真看过后,颔首道:“文章这下可以了。但是你福分不够,不能得大显贵,最多也就是过乡试,中个举人。” 朱尔旦一听大喜,问自己什么时候能中举,陆判官撸着红胡子说:“今年必定会中魁首。” 没多久,朱尔旦参加县试,果然得了头名,成了秀才;然后再参加秋闱,果然又中了头名,成了举人老爷。 第55章 陆判官(二) 和朱尔旦同一个文社的书生们向来是对他揶揄取笑的,没想到短短时间,这个朱小明像换了个人一样,连中秀才、举人。等他们看到朱尔旦的墨宝,纷纷相视而惊,这!这锦绣文章真的是那个朱呆子做出来的?!他们自然是细细追问朱尔旦大转变的来龙去脉,朱尔旦也不藏私,就从十王殿背判官讲起,将他和陆判官相交的事说了。 众人一听,居然还可以换副心肠让自己变得聪慧,这种操作简直是闻所未闻。他们于是纷纷求朱尔旦引荐,都争先恐后的想结交陆判官。 朱尔旦将士子们的请求说了,陆判官痛快答应了士子们想结交的要求。众人大喜,置办了丰盛的酒席等待陆判官的大驾光临。 一更天的时候,陆判官依约而至,红色的胡须如钢针般扎在脸上,绿色的面孔上,双目如铜铃,目光炯炯如电,样子十分吓人。众人一见陆判官这恐怖的样子,吓得面无人色,两股颤颤、牙齿咯咯作响,渐渐的,一个个都溜走了。 朱尔旦见人都走了,继续待着也没意思,就带着陆判官回家喝酒去了。喝到半醉的时候,朱尔旦借着酒劲对陆判官说:“前番承蒙陆兄给我洗肠伐胃,令我茅塞顿开,这才能举了孝廉,陆兄对我真是恩重如山啊!不过,小弟还有一件事想求陆兄,不知行不行?” 陆判官“滋溜”喝下一杯酒,说道:“你尽管说来。” 朱尔旦嘿嘿傻笑了两下,接着开口说道:“心肠能换,那想来换张脸应该也是可以的吧。小弟的结发妻子,身姿倒还是不错,可就是那面容长得不是很好看。现在烦请陆兄给我妻子也换个好看些的脸,怎么样?” 陆判官又是一杯酒下肚,说道:“这个容易!你等我找到合适的就给你换。” 过了几天,大半夜的陆判官突然来了,在门外敲门,朱尔旦忙起身去给陆判官开门,手中举着烛火,照见陆判官衣襟里藏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朱尔旦好奇之下就问那是什么。 陆判官哈哈笑道:“前段时间我答应了给你妻子换张脸,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得慢慢等。不过,今天恰好有了一个合适的美人头颅,我这就立刻来兑现承诺来了。” 朱尔旦听了,好奇的拨开陆判官的衣襟一看,见果然是一颗人头,那脖子上的血迹还非常新鲜,正丝丝渗着血。朱尔旦毕竟只是个凡人,见到这种样子,不是不害怕的,手不禁微微抖起来,陆判官催促道:“时候不早了,赶快带我去你妻子那,记得悄悄的不要惊动了鸡狗。” 朱尔旦带着陆判官去找妻子,他有些迟疑,晚上往内宅的门自然是早就锁了的,此刻叫人开门必定会惊动人,哪知陆判官到了门口,伸手就往那锁着的门上一推,门就悄然无息的开了,朱尔旦松了口气,顾不上惊讶,急急带着陆判官往妻子的卧室而去。 到了卧室,就见妻子正侧躺着,睡得很熟。陆判官顺手将那个美人头颅交给朱尔旦抱着,朱尔旦双手颤巍巍的抱住头颅,犹如抱着一颗炸弹,看见那陆判官从容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匕首雪白锋利,朱尔旦还没怎么看清匕首上的装饰,就见陆判官一手按住了妻子的头,手起刀落,妻子的脖子就被那把锋利的匕首切了下来,陆判官动作娴熟,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比切豆腐还容易。 (朱尔旦觉得自己大约应该要尿裤子才对,手上抱着的头也应该掉到地上才对,不过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忍住了。) 陆判官利落的切下了朱妻的头,然后迅疾的从朱尔旦手上拿过美人首,安在朱妻的脖子上,他认真的端详审视看是否安正了,确认好后,就将美人首用力往朱妻脖子上按,待过了一阵子,美人首和朱妻的脖子完全衔接好后,陆判官取来枕头塞在朱妻的脖子两边,固定好头颅,等做好这些,他将朱妻的头交给朱尔旦,嘱咐朱尔旦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就走了。 (这一夜对于朱尔旦来说是难眠的。) 第二天,朱妻醒来,感觉脖子上微微有些麻痒,用手一摸脸上,脸上疙疙瘩瘩的像是布满鳞片一般,用手搓了搓,看见了一手的血痂。朱妻吓得一声惊叫,忙喊婢女打水洗漱。 婢女进来见主母满脸血污,吓得差点晕过去,她急忙打来清水给主母洗漱,洗完,那盆里的水都变成了血红色。抬头看到主母洗净的脸,又吓了一大跳,这哪里是主母,分明是从未见过的一位美人啊! 朱妻见婢子这么反常,就来到梳妆镜前,对镜自照,这一看不要紧,她也被吓住了,这镜中的美人是谁?她转头,镜中美人也转头,她抬头,镜中美人也抬头,难道,这个美人是自己不成?!朱尔旦见妻子醒了,就进来告诉妻子他求陆判官给她换头的事。 朱妻这才知道了原委,她反复细细的看着镜中的脸,长眉掩鬓,笑起来还有两个好看的酒窝,美得像那画中人啊!解开衣领一看,脖子一圈有一丝细细的红痕,脖子和头的皮肤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 要说起这颗头颅,还有个来历。 吴御史有个女儿,长得十分美貌,定了两次亲,都是没等到她出嫁,未婚夫就死了,所以,她十九岁了还在家守着望门寡。 上元节时,这位吴姑娘来到十王殿游玩,十王殿内游人众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其中就有一个无赖盯上了吴姑娘的美貌,他悄悄的尾随从十王殿回家的吴姑娘,知道了吴姑娘的住址,到了晚上,悄悄潜入吴家,摸到吴姑娘的卧房,先是杀了她的婢女,藏在床下,接着就逼吴姑娘和他睡觉,吴姑娘不肯,高声呼救,无赖被激怒,也将吴姑娘杀了。 吴夫人听到动静,叫婢女去小姐那里看发生了什么事,婢女看到小姐屋里的尸首,吓得几乎晕倒,她惊叫着跑回去给夫人复命,这下子,整个吴家都被惊起了,他们将小姐的尸身停放在堂屋,小姐被砍下的头就放在她的脖子边。 第56章 陆判官(三) 吴御史府满府都悲声痛哭,一直持续了整晚,早晨准备将小姐入殓,掀开被子一看,吴姑娘的身子还在,但头颅却不见了! 吴御史震怒,他责怪奴仆们看守不力,以致让小姐的头颅被狗叼走了,将奴仆狠狠鞭笞了一顿。 吴姑娘被杀,吴御史去府衙告状,府尊大人严命限期破案,然而,三个月过去了,杀人者还是毫无音讯。 朱家娘子换了个头的事情渐渐传开了,这天, 吴御史也听到了这个异闻,他细细一打听,发现朱家娘子换头的时间和自己女儿头颅丢失的时间吻合,他心里就起了疑,就叫了家中一个嬷嬷去朱家打探。 吴家的嬷嬷进了朱家内宅,见到了朱夫人,嬷嬷一见到那熟悉的脸,吓得急忙告退出来,跑回家告诉吴御史去了。 吴御史看着女儿一直停在灵堂的无头尸首,心中惊疑不定,他猜测着是不是朱举人为了给妻子换头,就用旁门左道将女儿杀了?他心中有了这个猜测,就去朱家质问朱尔旦。 朱尔旦坦然见了吴侍郎,说道:“拙荆梦见自己头被换了,醒了一看,果然换了个脸。我们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吴大人就跑来责问我,说我遣仆人杀了贵府女公子,鄙人实在是冤枉。” 吴御史并不信朱尔旦的话,将朱家告上府衙,府尊命人将朱家仆人抓了,一番审问下来,仆人说的都和朱尔旦说的一样,这下子,府尊大人也不好抉择了。 朱尔旦回到家中,便向陆判官说了自己吃官司的事,请教要如何才能度过这个难关。陆判官笑道:“这个不难,我让他家女儿自己去和他讲清楚。” 吴御史夜里果然就梦见了女儿,他听见女儿对他说:“女儿是被苏溪的杨大年所杀,与朱举人无关。朱举人觉得他妻子不够美貌,陆判官就取了女儿的头颅给他妻子换上,现在,是女儿的身子死了,但头活了,父亲不要再记恨朱举人了。” 吴御史大感奇异,醒来后和妻子一说,妻子也说梦到了女儿,说的和丈夫听到的一样。 吴御史这才信了,将梦里女儿说的告诉了府尊,府尊命人一查,苏溪果然有杨大年这个人,将他绑来严刑审问,杨大年供认不讳,府尊大人便依律将他明证典刑了。 吴御史后来又去拜访朱尔旦,一方面向他郑重道歉,一方面也是想见一见换上了女儿头颅的朱夫人,朱尔旦痛快的将妻子喊出来拜见吴御史,吴御史一见“女儿”,便忍不住老泪纵横,当场就认下朱夫人为干女儿,朱尔旦自此后便和吴御史翁婿相称。而朱夫人的头颅也被重新挖了出来,拼在吴小姐的身子上,吴小姐便终于也得了个全尸下葬。 朱尔旦后来参加了三次春闱,但都因为违规而黜落,于是,他心灰意冷,断绝了科举的心思。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十年,一天夜里,陆判官告诉朱尔旦,“你的阳寿快尽了。” 朱尔旦大惊,问自己还有多少日子?陆判官说,还有五天。 朱尔旦听了如遭雷击,呆呆坐在那里,良久说不话来。终于,他嘴唇颤抖的问:“陆兄这次能救我吗?” 陆判官说:“这是天命,人力怎么能改?而且在豁达的人看来,生与死,本就是一回事。何必为了生而乐、为了死而悲?” 朱尔旦听了,觉得陆判官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他也看淡了生死,从容准备起了自己死后的衣裳棺椁。时间到了,他穿戴整齐,安详的离去了。 朱尔旦死后第二天,朱夫人还正扶着棺椁哭灵呢,就见朱尔旦竟然飘飘然从门外进来了,朱夫人吓得立即止住哭声,惊恐的看着丈夫的死魂。 朱尔旦说:“夫人不要害怕,我现在虽然已经变成了鬼,但和活着时也没两样。我挂念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是舍不下啊!” 朱夫人听到丈夫这样说,不由地再次悲从心来,嚎啕大哭,朱尔旦搂着妻子的肩头,轻声安慰着她。 朱夫人哽咽问道:“古来还有个还魂的说法,既然夫君的魂还在,你为什么不再活过来?” 朱尔旦叹道:“天数不可违啊!” 朱夫人渐渐止住哭声,问道:“夫君在地府担任什么职务?” 朱尔旦说:“陆判官推荐我做了文书的工作,也是有官职的,在那边也没受什么苦。” 朱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朱尔旦抢先说道:“陆判官和我一起来的,你快去准备一桌酒席来。”说完就飘然离开了灵堂。 朱夫人依着鬼夫君的吩咐,准备了一桌酒菜,仍旧摆在书房,很快就听到书房传来欢笑声,里面劝酒论文、高声谈笑,还和以前一样。半夜时分,朱夫人悄悄去书房看动静,那里只有些残羹冷炙,丈夫和陆判官已经不见踪影。 此后,朱尔旦三两日就要回家一次,时常还留宿下来和妻子温存一番,顺便把家里的事务料理一下,和他活着时没什么两样。 朱尔旦的儿子朱玮只有五岁,朱尔旦回家时,总要将他抱在怀里逗弄一番,到了朱玮七八岁时,朱尔旦就在等下教儿子读书。 朱玮十分聪慧,九岁就能写文章,十五岁就考上了秀才,他竟一点也不知道,其实父亲早已经死了。 后来,朱尔旦回来的就少些了,几乎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又一天晚上,朱尔旦回家后,对妻子说道:“现在你我真的要你永别了。” 朱夫人大惊,问道:“夫君是要去哪里?” 朱尔旦说:“承蒙天帝任命我,做了太华卿,我即将去远方赴任,那里路途遥远,公务又多,所以我再不能回来了。” 朱夫人和朱玮不舍的抱着朱尔旦痛哭,朱尔旦劝道:“你们不要这样,儿子已经长大可以独立了,我们家境也还过得去,这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夫妻呢?”又对儿子说:“好好做人,千万不要荒废了父亲教给你的学业,十年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说完,朱尔旦径直出门,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第57章 陆判官(四) 后来,朱玮在二十五岁时中了进士,进了行人司做了行人。他奉命去拜祭西岳华山时要经过华阴县,忽然看到一队打着仪仗的车马直冲自己这边的仪仗队而来,朱玮十分惊讶,细细看向那队车马护送的马车里的人,居然是父亲!朱玮于是立刻下了马车,哭着拜伏在路旁。 朱尔旦命停下车,他对儿子说道:“你的官声很好,为父可以瞑目了。” 朱玮听到父亲这样说,伏在地上痛哭不起,朱尔旦也不再多理会儿子,说完话就催促车马启程,队伍火速疾驰而去。走了一小段,朱尔旦又回头看向依旧伏在地上痛哭的儿子,解下自己的佩刀命一个差役送给儿子,他遥遥对着儿子说:“你带着它,日后必定大贵。” 朱玮接过佩刀,打算追上去,谁知那支队伍却飘忽不定,像一阵风般,瞬间消失不见。 朱玮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了好久,但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将佩刀抽出来,细细的查看,就见这把佩刀做工极为精良,上面镌刻着一行字,写着“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朱玮后来官至司马,生了五个儿子,分别叫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一天,朱玮梦见父亲对自己说:“佩刀以后传给朱浑。” 朱玮听了父亲的话,着力培养朱浑,后来,朱浑官至总督,成了封疆大吏,官声极好,青史留名。 *** “师父!人不聪明真的换副心肠就变聪明了?人真的可以换头?”故事讲完,小徒弟就迫不及待的跳起来喊道,幸好他人小个头矮,不然恐怕得撞到头了。 异史山人的好友赶忙拉住了小徒弟,示意他坐好,同时嗔怪道:“你可是胡说了,故事里的事怎么能当真?” 异史山人捋了捋胡须说道:“把仙鹤的脚砍下来给鸭子接上,这样乱来可真是荒唐。当初第一个想出移花接木的人,那都是很神奇的事,何况,是给人换副心肠、换个头呢?故事里的陆判官,虽然相貌丑陋,但他的内里确是美好的。如果贫道也能遇见陆判官这样的,那要贫道为他执鞭赶车,做他的仆役,贫道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哈哈,山人你是没这个做仆役的机会了,陆判官只在故事里,人世间哪里去遇到呢?”好友哈哈笑道。 正说着话,马车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往西是往好友家而去,一条却是往南。 马车夫正要将车往西赶,好友止住了,他对异史山人说:“山人无事,我也无事,这天气眼看着渐渐要入冬了,不如我们干脆往南而去,顺路拜访拜访老友。” 异史山人没多考虑,便同意了好友的提议,说“可”。 车夫一拉马缰,嘴里一声“驾”!马儿就扬起四蹄往南而去。 小徒弟听到往南边去,兴奋得又想蹦起来,自己还从没去过南方,现在有机会去,自然是高兴。 异史山人和好友见到小徒弟那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双双捋须哈哈笑起来。 第58章 婴宁(一)鬼母养狐女的故事 异史山人一行三人今天留宿在一个小山村,村头有户人家那院子十分齐整,因在路边,他家经常收留一些行人留宿,当晚,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队行商也在这里住下了。 晚饭虽然很简陋,只是主人家自己磨的豆腐,自家小园种的青菜,但吃到嘴里倒也别有一番清香滋味。店家在堂屋燃起了一个炭盆,客人们都聚在这里烤火、聊天,主人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但他头上却看不到几丝白发,身体硬朗,看上去如同壮年,他十分健谈,就着暖暖的炭火,他开始讲起了故事。 *** 莒县罗店有个名叫王子服的人,从小就失去了父亲,为人聪明绝顶,十四岁就考上秀才,进入当时的最高学府泮宫读书。他母亲吴氏对他爱若珍宝,生怕他有任何闪失,平常根本就不允许他去郊外游玩。吴氏给了聘了萧氏女为妻,但萧氏福薄,还没等出嫁就死了,所以,王子服也就还没有娶妻。 上元节,王子服舅舅家的儿子吴公子邀王子服一起去登高望远,刚走到村外,吴公子就被家里的仆人叫回去了,王子服见路上美女如云,他游兴甚浓,就没有跟着回去,继续优哉游哉的游玩起来。 有一位女郎带着婢女走在路上,她手上拿了一枝梅花,长得雍容华贵、姿容绝代,笑容甜美、憨态可掬,王子服被绝色女子吸引,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姑娘瞧,毫不知避讳,十足十的像个登徒子。 女郎走过去几步后,笑对婢女道:“你看那个公子目光灼灼的,好像个贼!”说罢,将梅枝扔在地上,和婢女说笑而去。 王子服急走几步,拾起落花,将梅花放到鼻尖嗅了嗅,仿似能从梅枝上嗅到刚才那位女郎身上的芳香般,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过了好久,才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恹恹到家,王子服一头栽在枕头上,将梅枝藏在枕头下,倒头睡了,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这样病倒了。 吴氏担心得不得了,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给儿子驱邪,但王子服不但不见好,反倒还越发严重了,身体也越来越消瘦。请来大夫给王子服诊治,开了发散的方子,想将他体内的邪火发散出来,但王子服喝了药后,人却更加迷糊,像是被什么迷住丢了魂。 吴氏爱怜的轻抚着儿子,柔声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王子服却默认不语,恰好吴公子来了,吴氏就悄悄嘱咐侄子,让他问问表弟到底遇到了些什么,把自己搞成副这样。 吴公子领命,来到王子服床前探病,王子服一见表兄,就泪如雨下,吴公子见到这个样子,立刻就坐到床沿,温言开解劝慰,然后慢慢的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让他如此自苦。 王子服便将自己上元节那天偶遇一绝色女子的事说了,求表哥给他出个主意,要如何才能将那女子娶回家。 第59章 婴宁(二) 吴公子一听,笑道:“表弟你也真是痴了!你这个心愿有什么难的?我代你去探访探访。那个小娘子能徒步走在野外,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如果她还云英未嫁,那这事就好办了;就算她已经嫁了,我们许给她夫家厚厚的财物,想来也会答应割爱的。只要你快些好起来,这件事情你放心,包在哥哥我身上!”吴公子将胸脯子拍的啪啪响。 王子服听了,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人也轻松的笑了。 吴公子告辞出来后,告诉了在外间焦急等待的姑母实情,然后,他匆匆拜别姑母,果然就去郊外探访那位绝色女子去了。然而,吴公子打听了很久,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他回到王家告知姑母,吴氏听了,十分忧虑,但是却也没什么办法可想。 自从吴公子打了包票后,王子服就慢慢的好了起来,脸上的愁容终于舒展,也慢慢的开始吃东西。过了几天,吴公子再来探病,王子服满怀期待的问起打听的情况如何?吴公子不以为然的说道:“嗐!打听到了,我以为是谁呢!原来那个女子就是我姑姑家的女儿,也就是你的两姨表妹,如今还尚未婚配。虽然说你们俩是表亲,通婚是有些不妥,但将事情如实讲清楚了,也应该没什么不好。” 王子服听了,立刻眉开眼笑,追问道:“那位表妹住在哪里?” 吴公子张嘴就编了一个:“她住在离这里三十多里地的西南边的山里。” 王子服这下子是彻底放心了,再三再四的叮嘱表哥,一定要替他将这件事情办好,将表妹说给自己,吴公子自然是满口答应,然后急不可待的抽身走了,怕表弟问得多了,露出马脚。 王子服安心在家等表哥的好消息,渐渐恢复了正常饮食,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在无人时悄悄掀开枕头,那藏在枕头底下的梅枝虽然枯萎了,但却并没有凋零。他将梅枝拿在手上细细把玩,那天郊外的惊鸿一瞥又再次浮上眼前,见到这枝花,就仿似见到了那位美丽的女郎一般。 等了几天,王子服怪起表哥怎么还没消息,就写了个帖子邀表哥过府一叙,但吴公子找理由推脱,并不应招。王子服便因此生起了表哥的气,人也变得闷闷不乐。 吴氏怕儿子又再犯病,就急急忙忙的为他议亲,但只要略微和儿子提一提议亲的事,王子服的头就摇得像个拨浪鼓,他一心等着表哥的佳音。 吴公子很久都没有消息传来,王子服对他的怨念也就更深,但转念一想,三十里地又不是很远,自己何必要仰人鼻息,在家干等? 于是,王子服心怀怨念之下,带着点赌气的成分,将梅枝往袖子里一藏,悄悄出门了,没惊动家里的任何人。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路上走,也找不到人问路,王子服只一径往南山走去。约莫走了三十多里,脚下已经没有了路,只见到山峦环绕,满目的翠绿令人神清气爽,安安静静的山脚没有人走的路,只有小鸟能飞过去的道。 王子服茫然四顾,看到远处山谷底下,在野花乱树的掩映间,有一个小小村落。王子服大喜,下山进了村里,见到房屋不算多,都是茅草做顶、黄泥糊墙,虽简陋,然而,房屋却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村中,看起来十分雅致。 向北有一户人家,门前种的都是丝丝垂枝的柳树,墙内的桃杏花繁叶茂,间或夹杂着几竿修竹,野鸟在树枝间叽叽喳喳的鸣叫、跳跃,声音清脆好听。 王子服揣度着这可能是别人家里的园庭,就不敢贸然进去。又转头看向对面的那户,门前有光滑干净的巨石,他便在石头上坐下来歇歇脚,走了这一路,着实是累了。 突然,他听到墙内有个女子的声音在喊:“小荣!”声音娇柔细弱,十分好听。王子服不由得竖起耳朵细听,就见一位女子从东往西而来,她顺手折下一朵杏花,低头往头上插戴,突然,女子抬头看到了王子服,于是她不再继续簪花了,含笑拈着那朵杏花进去了。 王子服看得很清楚,这位女子正是他那天郊游时遇到的女子,他的心不禁狂喜,很想跟进去,但一时间却没有合适的理由,打算喊姨妈,但自己家从未和这个姨妈家有所往来,怕弄错了闹了笑话。 院墙里面也没一个人能问的,王子服坐立难安,抓耳挠腮的没个好法子,于是从早晨一直到中午,他都是眼巴巴的往院子里看,连饥渴都忘了。有个女子时不时的悄悄露出半张脸打量王子服,好像在惊讶他怎么还不走。 这时,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从院子里出来了,她看着王子服问道:“公子是哪里来的?听说你从早晨就来了,一直在我家门口站到现在,你想要做什么?难道你也不饿?” 王子服见了老妇,急忙起身做了个揖,说道:“小生是来探亲的。” 老妇人似乎耳朵有点背,没听清,王子服只好又大声的重复的一遍。老妇人这才听清了,问道:“你家亲戚姓什么呀?” 王子服脸涨得通红,他答不上来。 老妇人笑道:“真是奇怪!你连亲戚的姓名都不知道,来探的什么亲?我看公子是读书读傻了吧。要不然你跟着我进来,先吃些粗茶淡饭,我家里还有矮榻可以给你歇歇。等你明天回去问清楚了,知道了亲戚的姓名,再来探访吧。” 王子服腹内空空,此刻正是饥饿的时候,又听说可以进院里,那么就有机会接近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了,他自然是狂喜,却之不恭的跟在老妇人身后进院里了。 跟着老妇人进了院里,看到门内的路是用白石砌成,桃杏的落花红红白白的,一片片杂落在路边,煞是好看。沿着白石路曲曲折折的往西边走,又打开一扇门扉,就看到满庭院的鲜花爬满架子,一畦畦种着的各种蔬果青翠欲滴。 第60章 婴宁(三) 老妇人恭请王子服进屋,王子服就见到这屋子墙壁粉刷得光滑如镜,窗外种的一树海棠,开得正好,有几枝调皮的花枝伸了进来,屋里的一应陈设,桌椅板凳、床榻被褥,全部都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刚坐下,隐隐约约的就有人在窗外伸头探看,老妇人喊到:“小荣,快去做饭!”窗外的立刻有婢子高声答应了一声。 两人分宾主坐下,老妇人就问起王子服的籍贯出身来,“公子的外祖父,莫非是姓吴的?” 王子服答正是。 老妇人惊喜道:“你是我的外甥啊!你母亲,那是我的妹妹。这几年,家中贫寒,又没有个男子撑门面,竟是渐渐就与你母亲失了联系,外甥如今长这么大了,居然对面都不认识!” 王子服忙回道:“小生这次来,就是为了来找姨母的,就是匆忙间忘了姨母夫家的姓氏了。” 老妇人道:“老身夫家姓秦,并没有诞下子嗣,只有一个庶出的女儿,我夫君死后,她生母就改嫁了,这个女儿也就留给我抚养。她人倒是不愚钝,就是老身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能力请夫子好生教导她,她也成天嬉笑不知愁,待会,我就叫她来拜见你。” 没一会,婢子做好饭食端了上来,上的鸡鸭十分肥美,老妇人不停的劝菜,等吃完饭,婢子过来收餐盘,老妇人对婢子道:“去将宁姑喊来。”婢子收拾好餐桌,答应一声退下。 过了好久,才隐约听到屋子外有笑声,老妇人也听到了,她高声喊道:“婴宁,你姨表兄弟来了,快过来见礼。” 屋外的欢笑声清脆悦耳,一直笑个不停,婢子将婴宁推进了屋子,她犹自用手捂着嘴,笑得不可自抑。 老妇人见了女儿这样,也没狠责怪,只嗔道:“有客人在,你这样笑得前仰后合的,像个什么样子。” 婴宁被训了,悄悄吐了吐舌头,强忍住笑,在老妇人身边站住了。王子服对他魂牵梦萦的姑娘深深的拱手揖了下去。 老妇人对婴宁说:“这位王公子,是你姨母的儿子,本是一家子亲戚,却不认识,说起来也是蛮可笑的。” 王子服问:“妹妹今年几岁?” 老妇人有点耳背,没听清,王子服只好又抬高点声音再问了一遍。 这下子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婴宁又控制不住的笑个不停。老妇人无奈对王子服道:“我之前说没好好教导她,现在你见识到了吧。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可还是呆呆傻傻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王子服听了,忙接话道:“这么说来,妹妹比我小一岁。” 老妇人说:“外甥今年十七,你莫非是庚午年生属马的?” 王子服点头应可。 老妇人继续问:“外甥媳妇是哪里的?” 王子服忙说,自己还没娶亲。 老妇人奇道:“外甥一表人才,怎么十七岁还没娶亲?婴宁也没有说婆家,和你倒是挺般配的,只可惜你们是两姨兄妹,多少有些妨碍。” 王子服听老妇人这样说,心里五味杂陈,心高高吊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用眼睛盯着婴宁看,眼也不眨。 婢子见了王子服这个样子,悄悄和婴宁咬着耳朵:“这个人那目光灼灼贼兮兮的样子还是一点没改!” 女子听了婢子的话,又是一阵大笑,对婢子说:“走!我们去看看那颗红桃开花了没?”说罢,就立即起身,扯住衣袖遮住下半张脸,迈着小碎步迅速出去了,刚到门外,就爆笑出来,恣意的笑声直透天际。 老妇人也站了起来,叫婢子给王子服叠被铺床,安排王子服住下。老妇人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你就在姨妈这里住上三五天,迟点我就送你回去。如果你觉得这里狭小憋闷,屋后有个小园子,你可以去那里走走消遣消遣,那里也有书可以读。” 第二天王子服到了老妇人说的那个后园,见那个园子只有半亩大小,细小的草形成的草地像个绿色的地毯铺在地上,杨柳的落花星星点点洒落在弯曲的小径上,顺着小径往前走,看到有三间小小的茅草屋,繁盛的花木将屋子环绕住,美得不似人间。 王子服小步穿行于花丛间,突然听到树上有痴痴的笑声,抬头一看,见是婴宁正坐在树杈上,看到王子服过来,笑得前仰后合,王子服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佳人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 王子服急忙喊道:“不要再笑了,小心掉下来!” 婴宁边大笑边往树下滑,将要下到地上时,手一滑从树上掉下来,这才止住了笑。 王子服赶紧过去将婴宁扶起来,还悄咪咪的对婴宁施展了咸猪手,摸住人家姑娘的手腕不放。 婴宁在王子服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倚住树干又笑得止不住,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王子服等到婴宁笑好了停下来,才取出袖中的干梅枝给婴宁看,婴宁接过来,说道:“已经枯萎了,你怎么还留着它?” 王子服道:“这个是上元节妹妹丢在地上的,我将它捡起来,一直留着了。” 婴宁继续问:“那你留着它做什么用?” 王子服道:“这枝梅枝是我爱慕的所以不能忘怀。自从上元节见了妹妹一面后,我便相思成疾,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这真是上天垂怜。” *** “咳咳,天不早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说吧。”主人家看了看天色,停了下来,炭盆也差不多快熄了。 “老丈,能不能继续说完,你看天亮我们就要走了,这故事听个半截,实在是......”一个行商抓耳挠腮,扭扭捏捏说道。他也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天色真的不早了。 “呵呵呵,老夫看这天色,明天必定有一场大雨,你们走不走得了还难说呐。”主人家呵呵笑道,老神在在的回道。 行商见主人家这样说,也不好再催,只好讪讪的回去睡觉了。 而小徒弟早就头一点一点的犯起了瞌睡,异史山人脸上带着笑,抱着小徒弟也回去睡了。 第61章 婴宁(四) 小徒弟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当然,今天是看不到日头了,果然如主人家说的那般,下起了大雨,行商人贩卖的货物不能淋雨,因此也就继续歇了下来,闲来无事,午饭后,一群人又聚在厅堂里,等着主人家将昨天未讲完的故事继续。 “昨天说到哪里了?”主人家问。 “说到王子服拿出那枝枯梅枝!”行商迫不及待的接话。 “让老夫想想,是了,是说到了王子服拿出梅枝那里了。话说,王子服将梅枝拿出来给婴宁看......”主人家继续说了起来。 *** 婴宁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大事情,值得表哥如此珍惜?等表哥走时,园中所有的花,我叫老仆给表哥折一捆带走。” 王子服苦笑,叹道:“妹妹你傻啊!” “我怎么傻了?!”婴宁不服。 “我不是爱花,而是爱拈花的那个人啊。”王子服认真的看着婴宁,一脸的深情。 婴宁说道:“你我本是表兄妹么,亲戚间自然是友爱的,这有什么好说的。” 王子服再次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我所说的爱,不是亲戚之间的爱,而是夫妻之间的爱。” “都是爱,有什么不同?”婴宁摊手问道。 “夫妻之爱,是,是要一起同床共枕。”王子服涨红了脸,说道。 婴宁听了,立刻低下头,王子服以为表妹害羞了,她终于开窍了!暗喜。哪知,过了好久,婴宁抬起头来说道:“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睡。”话没说完,婢子就悄悄靠近了这边,王子服慌忙逃走了。 不一会,婴宁也离开园子,回了母亲那里,老妇人问她,“你刚去哪里了?” 婴宁将在园中遇见表哥,并和表哥说话的事对母亲讲了,老妇人说:“饭已经熟了好久了,你们有什么长话要说,啰啰嗦嗦的说不完?” 婴宁冲口而出,“表哥要和我一起睡觉。” 话没说完,王子服就在边上羞窘不已,急得用眼睛瞪着婴宁,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婴宁也微笑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老妇人因为耳背,并没有听清婴宁说的,仍旧絮絮叨叨不停。 王子服赶忙用其他的话岔过去,同时小声的责怪婴宁乱说话,婴宁不解,“那些话不能说吗?” 王子服小声又急切的说道:“那些都是要背着人说的!” 婴宁说:“背着别人可以,怎么能背着母亲?况且睡觉不过是平常事,有什么可避讳的?” 王子服深恨婴宁还没开窍,但是也没个法子能让她明白。 刚吃完饭,王子服家里人就牵着两头驴子找到村里来了。原来,王子服的母亲见儿子迟迟不回家,就起了疑,她将村里找了个遍,也发现儿子的踪迹,她急了,就回娘家找外甥吴公子问话。 吴公子回忆,之前好像是搪塞过表弟,说往西南三十里的村里能找到那个女子,王母一听,又急又气,立刻打发人往西南方向寻去,一路上打听了好几个村庄,这才找到了这里。 王子服出门,恰好遇到来寻他的家人,从家人口中,他知道了母亲着急上火的情况,便返回去告诉老妇人,他要回家了,并且,他想带着婴宁一起回去。 老妇人听了大喜,说道:“给宁姑找个妥当人嫁了这个心愿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老婆子这副残破的身子走不了远路,今天有外甥愿意带婴宁出去,投奔她大姨,那可真是太好了!”老妇人欢喜的喊婴宁出来,婴宁大声笑着出来了,问母亲找她什么事。 老妇人笑道:“你表哥要回去了,他打算带你一起去,你快去收拾行装吧。” 接着,老妇人又让婢子准备了丰富的酒席,招待王子服和来寻他的家人,这才依依不舍的送王子服和婴宁出门,她不停嘱咐:“你大姨家田地多,出产也多,能养得起闲人。你到了那里后,就不要回来了,跟着你大姨好好学些礼仪规矩,也好将来侍奉公婆,到时候,要你大姨给你找个好婆家。” 王子服带着婴宁出了屋子,离开了这个小山村。他们走到山坳处往回看,依稀还能看到老妇人倚着门框,往他们离去的方向眺望。 他们到家后,吴氏还没来得及庆幸儿子平安回家,就被儿子身边的美丽姑娘给惊着了!她顾不上对儿子嘘寒问暖,先问这个女子是谁。 王子服说这位是姨母的女儿,叫婴宁。 吴氏对儿子说道:“之前吴小子说的那个女子是你表妹,是诈你的。我没有妹妹,哪里会有个外甥女?” 吴氏就问起了婴宁的来历。 婴宁答道:“我不是母亲生的,我父亲姓秦,他死时,我还在襁褓中,因此对父亲没什么印象。” 吴氏听了婴宁的话,奇道:“我有个妹妹确实嫁去了秦家,但是她很早之前就死了,哪里又能活过来?”因此,她细细的问起婴宁母亲的相貌,其面貌、脸型,甚至哪里有痣都对得上,这下,她更加疑惑了,“是啊!和妹妹都对上了,但是妹妹已经死了很久了,怎么还活着呢?” 吴氏正疑惑不解,这时,吴公子过来了,婴宁忙回避进了内室。 吴公子从表弟那里知道了一切原委,脑子里也是迷茫了很久,突然,他问道:“那位姑娘是叫婴宁吗?” 王子服点头。吴公子听了,嘴里啧啧不停,连称怪事。王子服和母亲忙问是什么情况,吴公子给他们解惑道:“嫁去秦家的姑姑去世后,姑父就鳏居了,后来被狐狸迷住,一病死了。那只狐狸给他生了个女儿,名字就叫婴宁,当时用襁褓包着放在床上,他家里人都看见了。姑父死后,那只狐狸仍旧时常过来,后来,他们秦家人就请了天师,画了符贴在墙上,狐狸这才带着女儿走了。莫非就是这个吗?” 他们三个正在那里猜测婴宁的来历,就听见内室里传来嗤嗤笑声,原来婴宁又没忍住在那里大笑了。吴氏听见了,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女孩也太憨了!” 第62章 婴宁(五) 吴公子拜请姑母,他想当面见见婴宁。吴氏便走进内室去喊婴宁,哪知婴宁还在大笑不止。王母催促她出来,她才极力忍住笑,又面向墙壁站好一会,让自己不再笑了,才走出内室。 婴宁出来刚行了一个礼,就转身赶忙冲进内室,又放声大笑起来。这下子,满屋子的妇人都被她惹笑了。 见此,吴公子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他对姑母说,打算亲自进山去打探下虚实,顺便去给表弟提亲,王母自然是感激不尽。吴公子出发去往当初发现婴宁的山村,到了后,只见那里一间屋子都没有,只有荒草野树横生,间或开着一些山花。吴公子回忆姑母的坟地好像离这不是很远,但是,此地全是荒草,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有坟茔,只好怅然而返。 吴氏怀疑婴宁是鬼,便将吴公子去婴宁说的山村寻找但没找到、只看到满地荒草的事对婴宁说了,吴氏紧紧的盯着婴宁的神色看,心想,你说的那个地方完全就找不到,可见你是在撒谎了!所以必定会心慌!但婴宁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愕害怕的神情。如此一来,吴氏又怜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亲人、没有家,但婴宁却似毫不在意,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只一味嗤嗤憨笑。 众人都猜不透这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笑,她好像再没有别的毛病了。 吴氏让婴宁和她一起住,每天天才蒙蒙亮,婴宁就起来给吴氏请安了,而且她做的一手好针线活,那女红是精巧绝伦。但只有一点,她特别爱笑,而且笑起来就不停。 婴宁虽然爱笑,但她巧笑嫣然,就算是狂笑也不失妩媚,众人都很喜欢她,邻居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和婴宁来往,争着和她亲近。 吴氏拗不过儿子的哀求,终于择了个吉日,准备给儿子和婴宁完婚,然而吴氏始终还是不放心,怕婴宁真的是鬼物,她在正午时悄悄观察婴宁,发现,大太阳低下,婴宁的影子和常人无异,吴氏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到了成婚的那天,婴宁穿上了凤冠霞帔,要和王子服行拜天地大礼,但是婴宁却笑得前仰后合,怎么都止不住,没办法,这个礼就没行成。 王子服以为婴宁有些痴傻,担心她将房中秘事也透露了出去,但婴宁这点却好,她守口如瓶,不对外说一个字。 婴宁做了王家妇,也仍是憨笑不停,王母若是生气或烦忧时,婴宁过去一笑,吴氏也便立刻展颜,跟着笑起来;奴婢们犯些小错,害怕受到鞭笞,总是来求婴宁去吴氏前面说些好话,这样,犯了错的奴婢再去吴氏那里好好认错,往往就能免了责罚。 婴宁爱花成癖,为了物色花种访遍了亲戚朋友,为了购买心爱的花草,她甚至悄悄将金钗典当了,就这样,几个月后,王家的阶下、墙角、篱笆、院墙等等,处处都是鲜花。王家后园有一架繁盛的木香花,挨着西边的那户人家,婴宁总是攀到架子上去摘花,并簪在头发上赏玩,王母见到了,总要呵斥婴宁需谨守闺训、不得爬高上低,但婴宁却总是笑嘻嘻的不改。 一天,西邻家的儿子见到了正在架子上簪花的婴宁,他一见之下,便立刻被绝美的婴宁所倾倒,紧盯着婴宁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婴宁见到有人不避讳的紧盯着自己看,她不但不回避,反而对着人展颜一笑,邻居家的儿子只觉得浑身都酥了,骨头都轻了几斤,看来,这位娘子也是爱慕自己的啊!他不由得心神更加荡漾起来。 婴宁悄悄指了指墙底下,然后笑着下了架子,邻居儿子以为那是佳人告诉他的约会地点,心里十分愉悦。 到了黄昏时分,邻居儿子悄悄到了那个墙底下,发现婴宁果然在那里,这下子,邻居儿子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立刻扑上去抱住婴宁就往里顶,可哪里知道,料想中的温柔乡没有,反而却是如被刺扎了一般,痛彻心扉。 邻居儿子大叫着倒在地上,现在终于看清楚了,他抱着的,哪里是绝色美人,不过是一截枯树而已,而交接的地方,正是枯树上被雨水淋出来的窟窿。 邻居听到儿子的哀嚎,急忙跑出来查看情况,他一见宝儿儿子如此狼狈的样子,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但邻居儿子却只是不停呻吟,不说一句话;他的妻子也来了,他这才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始末都说了。 邻居取来烛火,往那窟窿里照去,发现那里有一只巨大的蝎子,像个小螃蟹那么大,邻居怒极,取来斧头将枯木劈开,捉出那只蝎子杀了。至于他的儿子,抬回家去后,半夜就死了。 邻居儿子死了,他自然不甘心,一纸诉状告到县衙,诬陷婴宁是妖孽,使妖法害死了他的儿子。 县令向来仰慕和爱惜王子服的才华,深知他的为人,是个极为忠厚老实的读书人。于是县令就说邻居是诬告,要打他板子,王子服知道了,去县令那里为邻居求情,县令这才放了邻居回家。 经过这件事,吴氏语重心长的对婴宁说:“看你这个憨傻的样子,要知道欢喜过头往往就会牵扯出忧愁啊,幸好县令大人明察秋毫,你没有受到牵连;要是遇上那糊涂的,将你逮到公堂上去对质,到时候,我儿子哪里还有脸面去面对他的亲戚朋友?” 婴宁这次听进去了,从此后,再也不见她笑过。吴氏叹气,“人不是不能笑,只是得看情况。”但婴宁却依旧不再笑了,就算是故意逗她,她也不笑,她虽然不再笑,但脸上却也没有忧愁的神色。 一天晚上,婴宁对着王子服泪流不止,王子服十分诧异,赶忙安慰妻子,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婴宁哽咽着说道:“从前,我们相处的日子短,恐怕说出来你会害怕。如今,我知道了婆婆和夫君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我想,我直接说了应该也可以吧?” 第63章 婴宁(六) 王子服搂着妻子安慰,自然说让妻子但说无妨,婴宁继续哭道:“妾的生母是狐狸,我生母临走前,将我托付给了鬼母,我和鬼母相依为命十多年,这才有了今天。妾又没个兄弟,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夫君你了。妾的母亲一人孤零零的葬在山里,没有人怜惜她,不将她和我父亲合葬,我母亲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夫君倘若不怕麻烦和花费银钱,将我母亲迁出和父亲合葬,消了她的怨念,有我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女儿替她合骨,也算她没有白养妾身一场。” 王子服听了是这个事情,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又忧愁找不到姨母的坟地,毕竟之前表哥去找就没找到。婴宁一听丈夫愿意替自己的母亲迁坟,她立刻展颜,告诉丈夫不必忧愁,她知道母亲的坟地在哪里。 选了个吉日,王子服和婴宁一起去给鬼母迁坟,他们用车装了一具棺材,往鬼母的坟地驶去。婴宁在一片荒草中,略微看了看,就指了一个地方说就是这里,王子服命人挖开一看,果然就看到了那个老妇人的尸体,神奇的是,她的皮肤居然还完好无损,并没有腐烂。 婴宁抱着鬼母的尸首痛哭不已,良久,才在王子服的劝解下,将母亲的尸体重新装殓至棺材里,运了回去,然后找到父亲的坟墓,将母亲和父亲合葬在一起。当天夜里,王子服梦见姨母来向自己道谢,他醒了后和婴宁说起了这件事,婴宁说:“妾夜里也见到了母亲,还嘱咐她不要惊动了你。” 王子服遗憾妻子怎么不留下姨母侍奉,婴宁解释道:“我母亲是鬼,阳间活人多,阳气盛,她不能久住的。” 王子服又关心起婢女小荣的去向,婴宁道:“小荣也是狐狸,最是聪明狡黠不过,我生母留下她照顾我,每天她都弄来食物喂我,我很感激她心里也一直挂念着她,昨天听母亲说,小荣也已经嫁人了,我这才放下了心。” 从此以后,每逢清明,王子服总要带着婴宁去给岳父岳母上坟,拜祭扫墓年年不断。 婴宁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将他抱在怀里,他是一点也不怕生,见人就笑,大有她母亲当年那狂笑的风范。 *** 故事讲完,也到了晚饭时分,雨也渐渐的小起来。 异史山人带着小徒弟和好友一起吃着主人家儿媳妇做的简单饭食,小徒弟咽下一口菜汤后,问道:“师父,婴宁为什么笑个不停?她真的是傻子吗?” 异史山人给徒弟夹了筷子河里捕的小鱼到徒弟碗里,看了看,又给老友也夹了一条,说道:“看她没完没了地憨笑,好像是完全没有心肝的人。可是墙脚下的恶作剧,她的聪明机智谁又能比得上呢?至于哀戚怀恋鬼母,却由笑变为哭,这说明,婴宁是在用笑隐藏她自己了。” 好友也呵呵笑着接话道:“私下听人说山里有一种草,名叫“笑矣乎”,闻一闻它就会笑得无法停下。在院子里种上这一棵,那么合欢花和忘忧草,都不美了。至于解语花,更嫌她故作姿态啊。” “哈哈哈哈......”异史山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第64章 聂小倩(一)--人鬼情 第二天果然晴了,一大早那队行商就收拾收拾启程了,异史山人一行听主人家说附近有个寺庙虽然荒废了,但景致却还不错,值得逛一逛,索性无事,他们三人吃过早饭后,便慢悠悠的往主人家说的那个寺庙而去。 昨天一夜的雨,路上还是有些泥泞的,小徒弟走得十分艰难,异史山人见此,也不着急,放缓了步子,陪着小徒弟慢慢走。 原本也就两三刻钟的时间,硬生生被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到了那个寺庙,小徒弟已经累得出了一身热汗,一屁股坐在寺庙的青石台阶上,再也不想走了。 异史山人和好友虽说是两个老人家,不过,这点山路对于他们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异史山人掏出水壶给小徒弟,小徒弟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还不想起身,异史山人却和好友边说边往庙里去了,小徒弟耳朵尖,隐约听得师父在对好友说“早年间,我听过这么个事,说的也就是和一个这样的寺庙很像的荒庙里的事。” “师父,等等徒儿!”小徒弟一听有故事听了,哪里还坐得住,原地弹了起来,将满脚泥往台阶上刮了刮,迈开小短腿,追赶师父去了。 异史山人微笑着撸了撸胡子,继续说了起来。 *** 浙江人宁采臣,性格十分慷慨豪爽,是个端方自持的君子,他常对人说:“我这辈子,绝不会娶第二个女人。” 宁采臣去金华赶考,到了金华北城,他发现了一座兰若寺,便放下行囊在寺里歇了下来。 这座寺庙的建筑都十分宏伟壮丽,然而却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庙里的蒿草长得比人还高。东西两边的僧舍,门扇都是虚掩着的,唯独南面一间小屋子,门上挂着把新锁。正殿的东边,有一丛修竹,台阶下有个巨大的池子,里面的野荷花开满了一池子。 宁采臣很喜欢这个寺庙的幽静雅致,如今金华府因为要举行乡试,全省各地的士子们齐聚金华,导致金华房租暴涨,宁采臣便思量着,不如在这个寺庙里住下来,这里雅静,正适合温书,也好为即将举行的乡试做准备。 于是,宁采臣就边在寺里散步,边等着寺里的僧人回来。 黄昏时分,有个士子打扮的人来打开南舍那间屋子的锁,宁采臣忙上前去见礼,并告诉了那人自己打算在寺里借宿的意愿。 士子说:“这里的房子没有主人,在下也是在这里借宿的,兄台能甘于寂寞住下来,在下也能早晚向兄台讨教,实在是太幸运了!” 宁采臣听了大喜,忙砍了些蒿草做床,找了块木板当桌子,打算会考前都在这里住。 当天夜里,明月高悬,清冷的月辉洒满的整座寺庙,宁采臣和那个士子一起坐在正殿的廊下,相互介绍起了自己。 士子说他姓燕,字赤霞,宁采臣以为他也是来参加乡试的,但听他的口音,却并不像浙江的,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燕赤霞是陕西人,他的话语十分诚实质朴,等两人说完了话,便拱手告辞分别回到自己的住处睡去了。 第65章 聂小倩(二) 宁采臣因为新换了个地方,有些认床,于是,就在那里辗转反侧,很久都没睡着。突然,他听到北边的屋舍好像有人在低声说话,似乎有人住在那里。宁采臣索性就起来了,伏在北墙的石窗下悄悄看过去,发现矮墙外有个小院落,里面有个四十多的妇人,还有一个穿着褪了色的红衣服的老妇人,头上插着一把银梳篦,老态龙钟,弯腰驼背,正在月下和那个妇人低低说着话。 妇人问:“小倩怎么还不来?” 老妇人说:“我估摸着应该到了。” 妇人又问:“她没向姥姥说些抱怨的话吧?” 老妇人说:“那倒是没有,不过,我看她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太高兴。” 妇人继续说:“那个小蹄子有些厉害,不是个好相与的。”话没说完,就见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过来了,长得那真是美艳绝伦。 老妇人见女子过来,立刻眉开眼笑道:“常言说‘背地里不说人’,我们两个正说起你呐,你这个小妖精就悄无声息的来了,幸好我们背地里没说你坏话。”接着她拉起女子的手,继续道:“小娘子长得真像是那画中人,假如老身是个男子,这魂也要被你给摄去了。” 女子笑道:“也就是姥姥疼爱我,才说了我这些好话,要不还有谁说我好呀?” 妇人也同女子说起了话,但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宁采臣思量着那是邻居的女眷,这样偷听终归不是君子所为,因此,他便返回去重新睡下了,不再继续偷听。又过了一会,北边那里的屋子终于再没有动静传来,整个寺庙寂然无声。 宁采臣刚刚睡下,就感觉有人到了他睡的的这间屋子,他急忙起身去看,就见到了刚才在北院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子,他大吃一惊,忙问女子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女子嫣然一笑,道:“今夜月光如此明亮,小女子睡不着,愿和公子共修燕好。” 宁采臣一听,眉头微皱,正色答道:“姑娘不怕人议论,但我却怕人说。我辈读书人,稍微一失足,那就是不知廉耻的道德沦丧之徒!” 女子娇嗔了一眼,媚笑道:“大晚上的,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其他人知晓了啊。” 宁采臣不为所动,继续呵斥女子,言词拒绝。女子不肯放弃,在宁采臣的屋子里徘徊,不停的用言语撩拨宁采臣,宁采臣怒了,大声呵斥:“还不快走!不然,我就要叫喊起来了,让住在南舍的人也知道这事!” 女子这才害怕起来,不甘心的退走了,哪知她走到门外突然又折返回来,将一锭黄金放在宁采臣的被褥上,宁采臣毫不犹豫的拿起黄金扔到了院子里,说道:“这不义之财,别脏了我的被子!” 女子这才羞愧的走了出去,捡起院里的黄金自言自语道:“这个汉子,当真是铁石心肠。” 清晨有一个兰溪来的考生,带着一个仆人,也投宿在兰若寺,到了夜里,他突然暴毙了。查看之下,发现他足心有小孔,像是用锥子扎出来的,还细细的流着血,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死的。又过了一夜,他的仆人也死了,症状和兰溪来的书生一样。 快到晚上时,燕赤霞回来了,宁采臣将那主仆的死状和他说了,问他可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燕赤霞想了想,他认为这应该是邪魅在害人。宁采臣生性耿直,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向来是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的,因此,他对于兰若寺有害人性命的邪魅一事,并不在意。 半夜时分,那个女子又来了,对宁采臣说:“妾阅人无数,但从没见过像公子这般刚强的人,公子是读圣贤书的人,一身正气,德比圣贤,妾不敢欺骗公子。妾姓聂,名小倩,十八岁时不幸夭亡了,就葬在了这个寺的旁边。后来,我被妖物威胁,不得不做这下贱之事,妾实在是没有颜面立于人前,这并不是我所乐意做的啊。如今寺里面除了公子没有能杀的人了,恐怕,那个妖物会派夜叉过来取公子性命。” 宁采臣一听,大惊,继而十分恐惧害怕,忙向聂小倩求指条活路。 聂小倩说道:“公子和燕赤霞同屋,就能免了这灾祸。” 宁采臣很疑惑,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去迷惑燕赤霞?” 聂小倩有丝忌惮,说道:“燕公子是奇人,我们都不敢靠近他。” 宁采臣见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好奇心便起来了,他问道:“你是怎么迷惑人的?” 聂小倩说道:“我进去后,凡是轻薄我的人,我就悄悄的用锥子刺破他的足心,他立刻就变得迷迷瞪瞪的,我就采了他的精血供给妖物喝。或者我会用黄金去迷惑人,其实,那黄金并不是真的金子,而是罗刹鬼的骨头,留下黄金的人,在睡着后会被罗刹鬼刨去心肝。这些手段,说起来也很简单,美色和黄金,不过是我对人投其所好罢了。” 宁采臣听了,对聂小倩感激不尽,又问起罗刹鬼什么时候会来,小倩说明晚就会来了,宁采臣自然在再次连连道谢。 说完了话,聂小倩也准备走了,她突然泪流满面,对宁采臣求道:“妾如今落入这无边苦海,无法脱身,公子豪气干云、义薄云天,一定能将妾救出这苦海。倘若,公子肯去将妾的骸骨,另外找个地方葬了,妾就能摆脱那妖物的控制,那公子对妾就有再造之恩了。” 宁采臣毅然决然的答应下来,问她现今葬在哪里?聂小倩说道:“公子记得,你看到这附近有一棵白杨树,上面安了个乌鸦巢的,那就是妾的坟了。”说完,她就出了门,渐渐消失不见。 第二天一大早,宁采臣就去找燕赤霞,邀他喝酒,生怕去晚了他出去了。辰时后宁采臣就摆好了酒菜,邀请燕赤霞一起喝酒,期间他格外留心观察着燕赤霞的反应。 第66章 聂小倩(三) 喝了几杯酒下肚后,宁采臣观察着燕赤霞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出来自己晚上想搬过去和他一起住,燕赤霞端着酒杯的手一顿,思索一下,回道:“公子相请,小人恕难从命,在下性格孤僻,向来独来独往惯了的,不习惯与人同处,还望公子见谅。” 为了活命,宁采臣可顾不了那么多,他并不理会燕赤霞的拒绝,到了晚上就寝时,直接将自己的被褥等物搬到了燕赤霞的南舍,燕赤霞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铺盖卷移了移,给宁采臣留出了点地方。 燕赤霞无奈的叮嘱宁采臣,说道:“在下知道公子是个大丈夫,我对公子的品行也是敬佩的,但在下却有苦衷,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公子只要记得,请千万不要动在下的行李,否则,会对公子和在下都十分不利。” 宁采臣十分郑重的抱拳应喏,他们彼此无话,各自睡去。燕赤霞将他的箱笼放在窗台上,然后将枕头拿过来枕在头下,头刚一挨枕头,立刻就鼾声如雷。 宁采臣被这惊天动地的鼾声吵得睡不着,到了快一更天的时候,他发现窗外隐隐约约好像有个人影子。不一会,那个影子就靠近窗户往里偷窥,两只眼睛像野兽一般,发出渗人的光。 宁采臣吓得牙齿直打架,正要喊醒燕赤霞,突然!就发现燕赤霞放在窗台的那个箱笼里飞出来一个东西,那东西光华耀目,快若闪电,触到了窗上的石棂,突然激射出去,随即就又收回了箱笼里,犹如闪电一闪而灭。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燕赤霞被惊动,立刻起身,宁采臣反倒装睡悄悄的观察起来。 燕赤霞打开箱笼检查,取出一个物件,对着明亮的月光嗅视,宁采臣眼睛悄悄睁开一条小缝,看到那个物件晶莹透亮,发着白光,两寸长,仅仅只有一片韭菜宽。 燕赤霞看完,将那个物件重重包好,仍旧放进那个箱笼中,同时还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老妖怪,胆子可不小,居然敢弄破我的箱笼。”说完,就继续躺下,惊天动地的鼾声又立刻响起。 宁采臣再也装不下去了,好奇心终归是战胜了恐惧,他起身摇醒了燕赤霞,告诉了他自己看到的一切,问是怎么回事。 燕赤霞也不恼,坐起身回道:“承蒙公子抬爱,既然你看到了,又问了,那我自然不能有所隐瞒。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是斩妖除魔的剑客,刚才要不是那个石棂,那只妖怪必死无疑,虽然被它逃了,但问题也不大,它肯定是受了重伤的,以后再不敢来了。” 宁采臣又问:“兄台刚才收起来的是个什么物件?” “哦,是一把剑。我刚才嗅到上面有妖气。” 宁采臣好奇心更甚了,他请燕赤霞将那把宝剑拿出来让他膜拜一下,燕赤霞痛快的答应了,取出宝剑,宁采臣看去,是一把发出荧荧白光的小剑,这是这么一把更像是个小儿玩具的小物件,居然就能重创罗刹鬼,宁采臣因此对燕赤霞更加敬佩。 早上起来,宁采臣看到窗外有血迹,他循着血迹,一路出了寺庙,来到了寺庙的北面,就见到那里是个乱葬岗,到处都是杂乱的坟包,景象十分凄凉。杂乱的坟包当中,果然有一颗白杨树,树梢上有个巨大的乌鸦巢穴。白杨树旁的那座荒坟,就应该是聂小倩的坟地了。 宁采臣仔细想了想,自己不过一介凡人,肉体凡胎的,终究不是那些鬼魅妖怪的对手,既然这里闹鬼,那自己小命要紧,还是搬走的好,因此,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打算离开兰若寺。 燕赤霞见室友要走,便也设宴为宁采臣践行,他依依惜别,还送了一个破了的皮革制成的剑囊给宁采臣,并叮嘱道:“这个是那把宝剑的剑袋,你将它藏好,可以保你远离鬼魅妖怪的伤害。” 宁采臣拿着剑囊,一脸希冀的看着燕赤霞,想拜他为师,燕赤霞拒绝了,他说:“公子性情刚直,也是可以做剑客的,但是,公子命中注定是个富贵之人,不是我的同道。” 宁采臣听了,也不再强求拜师,不过,他说自己有个姐妹葬在这附近,现在想将姐妹的骸骨带回家乡安葬,请燕赤霞帮他一起去起骸骨。燕赤霞痛快答应了,和宁采臣一起来到那株白杨树下,将聂小倩的骨骸起出来,宁采臣用衣裳将骸骨包好,向燕赤霞再三拜谢后离开了兰若寺,租了条小船回乡。 回到家乡,宁采臣的家旁边就是一片荒野,因此,宁采臣就在那里给聂小倩找了个地方重新安葬,一番祭拜后,他写了篇祭文,曰:“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凌于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 ” 宁采臣将祭文读完后,在聂小倩坟前焚化,做完这些,就转身走了。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公子等等,妾和公子一起走!” 宁采臣回头一看,叫他的正是聂小倩。他见到聂小倩满心欢喜的对自己说道:“公子是个信义之人,果然将妾救了出来,妾十死也难以报答公子的恩情。请公子将妾带回去,妾甘愿给公子为奴为婢,伺候公子的父母。” 宁采臣留神仔细看起了聂小倩,见她肌肤莹白,阳光下似有一层流霞,莲足尖尖如细笋,白天见她比晚上见到的,更加娇艳美丽。 宁采臣见如此美人愿意和自己走,自然欢喜,他将聂小倩带回家中,吩咐她先等一下,就先进去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母亲。 宁母听了,惊愕不已。现如今,宁采臣的妻子病重,宁母惊骇过后,也就接受了儿子的安排,同时叮嘱儿子,不要将聂小倩的事告诉儿媳,免得她病中受了惊吓,令病情加重。 母子俩刚说完话,聂小倩就翩然而至,她一见到宁母,就恭敬的跪在地上,给宁母请安,宁采臣对母亲说道:“这,就是小倩了。” 第67章 聂小倩(四) 宁母乍然大白天见到了鬼,吓得脸色煞白,紧紧的拉着儿子,想要找地方躲避。 聂小倩对宁母说:“妾飘然一身,远离父母兄弟,如今,蒙公子搭救得以脱离苦海,公子对妾的恩情如同再生父母,妾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报答公子高义。” 宁母见小倩和常人并没什么不同,而且她绰约可爱,对她的害怕也消了很多,也敢和她说话了,宁母说道:“小娘子看得上我儿子,老身自然是高兴的。但是老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必须要承继宁家的香火,因此,老身不敢让他娶一个鬼妻。” 聂小倩见宁母拒绝了自己,便道:“妾一心报恩,实无害人之意,我一个黄泉之人,既然不能取得您的信任,那妾请以义妹的身份待公子,侍奉您老人家,每日晨昏定省,操持家务,您看可以吗?”说完,聂小倩一脸恳切的看向宁母,楚楚可怜。 宁母心肠一软,见聂小倩说得诚恳,便勉强同意了。小倩大喜,给宁母和宁采臣重新以义母、义兄的名义见礼,又打算去拜见大嫂,宁母阻止了她,说儿媳病得很重,叫小倩不必去拜见了,小倩听了,也没再要求去。 见时候不早了,小倩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代替宁母做了一桌饭食,她在宁家穿堂过户的,熟悉得好像是自己家一样。 天渐渐黑了,宁母一想到小倩是鬼,又开始害怕起来,便对小倩说该回去睡觉了,但她却并没有给聂小倩准备床榻。聂小倩知道了宁母的意思,起身向宁母告辞后离去。经过宁采臣书房门口,她正要进去,哪知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在门口徘徊,似乎在害怕书房里的东西。 宁采臣发现了在门外徘徊的聂小倩,就叫她进来,小倩说道:“兄长房里有剑气,十分吓人,回程时,妾不敢现身,也是因为害怕这剑气。” 宁采臣听小倩这么说,方才想起来,应该是燕赤霞送自己的那个剑囊的缘故。他起身将挂在床头的剑囊取下来,挂到了别的房间,聂小倩这才敢进了书房,就着莹莹烛火,找了个凳子坐下。 过了好久,俩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室内沉默了很久,小倩终于开口说道:“妾晚上可以在这里读书吗?妾少年时读过《楞严经》,如今也忘了大半了,夜里正好有空,不然,兄长帮妾找来一卷《楞严经》,妾有不懂的地方,正好请教兄长。” 宁采臣答应了下来,起身给聂小倩找了一卷《楞严经》,便又坐下埋头苦读,不再说一言。很快,二更天过了,聂小倩仍不提走,宁采臣便催促她离去,聂小倩满脸落寞,说道:“妾是个远离家乡的孤魂,荒郊野外只有荒墓一座,妾一个人害怕。” 宁采臣说道:“书房里并没有多余的床榻,而且,你我兄妹,还是需要避些嫌疑的。” 聂小倩听了这话,忙起身,脸上神情更加落寞,眉头蹙起,泫然欲泣,脚下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门口,真是一步一回头,奈何郎君是个铁石心肠,竟不出一言,只埋头看书,聂小倩一咬牙一跺脚,从容出了书房的门,走到台阶那里就消失不见了。 聂小倩走了,宁采臣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出神,他心里其实是十分不舍的,想开口叫小倩不要走,自己在别的地方给她找个地方睡下,但又怕母亲责骂,只好硬起心肠,看着佳人一步一回头的离去。 此后,聂小倩每天早早的就过来,给宁母请安,然后撸起袖子,洗衣做饭,扫尘擦洗,端茶送水,将宁母伺候的妥帖无比,到了黄昏时分,她就告别宁母,路过宁采臣的书房时,她总是进去,在烛下读上一卷经文,直到宁采臣准备就寝了,她才一脸凄然的离去。 之前,宁采臣的妻子病重,宁母操劳不堪,自从聂小倩来了后,小倩将所有的家务全包了,还鞍前马后的伺候宁母,宁母这日子就变得安逸起来,对小倩也越发看重。时间长了,宁母对小倩越发喜爱,看她就像是自己的亲闺女一般,竟忘了她本是鬼魂,晚上也不再赶她走了,将她留下,和自己一同起卧。 聂小倩刚来时,是不吃东西的,半年后,就渐渐的吃起了稀粥。宁采臣母子对聂小倩都十分喜爱,从不对外人说小倩是鬼,别人也看不来聂小倩并不是人。 过了不久,宁采臣的妻子病死了,宁母隐隐约约有将聂小倩给儿子纳为续弦的意思,但又顾虑到小倩终究是鬼,怕她无法生育,断了宁家的香火。 聂小倩略微察觉到了宁母的意思,她找了个机会对宁母说:“儿在这里住了有一年多了,母亲也已经知道了儿的为人,儿就是不愿意再去继续祸害别人,所以才跟着公子回来了。儿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下人所钦佩,我若有幸依靠着公子几年,待公子考取功名,我也可跟着得个诰命,就算是九泉之下,我也很有光彩。” 宁母自然知道聂小倩没有恶意,但还是顾虑她无法生育子嗣。 聂小倩笑道:“子女缘分是上天注定了的,公子福泽深厚,命中注定有三个儿子光宗耀祖,并不会因为娶了鬼妻就没了儿子。” 宁母信了聂小倩的话,将儿子叫来商议。宁采臣一听母亲愿意将小倩给自己做续弦,自然是大喜,忙不迭的答应下来,等过了妻子的孝期,就大摆宴席,广宴亲朋戚友。 续弦这天,宁家热闹非凡,席间众人哄闹着说要看新娘子,聂小倩一身华服,落落大方的盛妆而出,聂小倩的光彩震慑了在场的所有宾客,他们都看得瞠目结舌,以为这个新娘子是九天仙女下到了凡间,根本就没人怀疑她是个鬼。 宁家的亲朋戚友故旧及女眷,都带着礼品贺他们新婚,同时,争相和聂小倩结识交好。聂小倩擅画,其中兰、梅尤其画得好,于是,她就将画的兰、梅尺幅作为礼物答谢,那些得了画的人,无不将画珍藏起来,以能得到她的画为荣。 第68章 聂小倩(五) 婚后,宁采臣和聂小倩自然是琴瑟和鸣。 有一天,聂小倩垂头坐在窗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突然,她问宁采臣道:“夫君,那个剑囊现在哪里?” 宁采臣答道:“之前你怕那剑气,我就将它放到了别的地方。” 聂小倩道:“妾和你们住在一起很久了,受了很多人气,现在,妾已经不再害怕那剑气,夫君可以将那剑囊取回来,重新挂在床头。” 宁采臣见妻子这样说,觉得奇怪,就问发生了什么事,聂小倩说:“这三天来,妾心里总是心慌慌的,老觉得有祸事要来。我估摸着,可能是金华的那个妖物,深恨妾远远的逃走了,妾恐怕它早晚会找到这里来。” 宁采臣听了,也不废话,立刻去将那剑囊取来,聂小倩将剑囊拿在手上反复查看,说:“这剑囊是剑仙用来装人头的吧,破败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它究竟杀了多少人!妾现在看它,肌肤还是会起层鸡皮疙瘩。”说完,聂小倩将剑囊悬在床头,但第二天,她又将剑囊取下来,挂在了门上。 夜里,聂小倩和宁采臣没有就寝,而是一起在烛下对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突然,有一个东西,像鸟一样飞了过来。聂小倩吓得忙躲到了帷幕后面,宁采臣起身看去,发现来的那个东西长得像个夜叉,双目如闪电,舌头血红,眼睛发着幽幽的光,匍匐着往前走。到了门口,妖怪停了下来,徘徊了好久,终于渐渐的靠近了悬着的剑囊,伸出爪子去抓剑囊,似是想将剑囊撕碎。 突然!剑囊发出“咯”的一声响,突然涨大,变得像两个竹筐合起来那么大,恍惚间,好像有个鬼物,从那涨大的剑囊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一把抓住那夜叉就进了剑囊,于此同时,院子就再没了任何动静,而那剑囊也重新缩了回去,变得和之前一样大小了。 宁采臣大为惊骇,聂小倩也出来了,查看之下,大喜过望,兴奋说道:“没事了!”她打开剑囊,和宁采臣一起往剑囊里看过去,见那里面只不过留下了清水几斗而已。 后来过了几年,宁采臣果然中了进士,聂小倩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宁采臣又纳了个妾,妾和聂小倩又各生了个儿子,宁采臣一共三子,三个儿子长大后,都中了进士做了官,且官声极好。 *** 故事说完,他们也在下山的路上了,路上虽然仍然泥泞,但也勉强能走了,异史山人和好友背着双手,慢悠悠的往山下走,小徒弟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师父,这个聂小倩怎么不怕阳光?怎么能像人一样生活?鬼也能生孩子吗?” “都说了是故事,你怎么还当真了?”异史山人冷哼,打断了徒弟的连番发问。 “山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好友问道。 异史山人往身后看了看,“我们继续往南去吧。”他缓缓道,“这孩子太小,跟我在山上始终不是个办法,还是得给他找个好书院。” 小徒弟丝毫不知,自己以后将要开始枯燥的书院生活,依旧蹦蹦跳跳得十分开心。 第69章 海公子--杀蛇妖的故事 异史山人一行回到借宿的人家,厚谢了主人后,收拾行囊重新启程了,路上他们错过了宿头,找了个寺庙投宿,夜里,漫天繁星闪耀,异史山人和好友并坐着,说起了听来的故事。 *** 东海有个古迹岛,上面生长着五色耐冬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古迹岛上从古至今都没有人住,也很少有人去到那里。 登州有个姓张的书生,好奇心重,最喜欢到处游览狩猎,他听到有人说,古迹岛上景色十分美丽,于是,他就准备好了酒食,自己独自撑着一叶小舟,往古迹岛而去。 张生登上了古迹岛,看到岛上的五色耐冬花开得正好,香飘数里,而岛上的树都长得十分高大,甚至还有那需要十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张生流连于古迹岛上的美景,对这里十分喜欢,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开带来的酒食,取出一壶酒,解开封泥,独自饮了起来,只可惜,没有一个人和他同游,如此美景,未免有些孤单。 张生正遗憾着,突然,就见到花丛中走出来一个美丽的姑娘,一身红色的衣裳鲜艳夺目,无与伦比。她看到了张生,嫣然一笑道:“妾自认为是个兴致不凡的,没想到公子也好此道,倒是先妾一步占了这里。” 张生见孤寂的岛上突然来了个人,大惊,忙问是什么人,女子笑道:“我是胶娼,跟着海公子过来的,现在海公子到别的地方风流去了,妾害怕走路,就留在了这里等他。” 张生正觉得一个人寂寞,现在看到了一个大美人,自然十分欢喜,邀请美人和他一起喝酒。女子也不推辞,就势坐下,席间言语温婉,令人神魂颠倒,张生对她越发喜爱,起了亵玩的心思。因害怕海公子回来了,他不能尽兴,于是马上就拉着女子求欢,女子也欣然同意。 两人正搂搂抱抱的好不热闹,突然听到风嗖嗖的声音,同时还伴有草木折断倒地的声音,女子急忙推开张生,慌乱道:“不好,海公子回来了!” 张生慌忙穿好衣裳,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就见那女子已经不知去向,旋即一条大蛇从树丛中爬出来,那腰身比水桶还粗!张生大惊,慌忙藏到树后躲起来,希望大蛇看不到自己。 大蛇爬到树前,高昂起头,用身子将树干和树后的张生一起缠绕起来,缠了好几圈,将张生的两条胳膊直直的缠绕住,一直缠到到他的胯部。 张生被大蛇缠得动弹不得,大蛇昂起脑袋,伸出腥臭的舌头,向张生的鼻孔刺去,张生的鼻子立刻血流如注,鼻血流到地上,很快就聚集成了一滩,大蛇就低头去吸食地上的鲜血。 张生心道不好,自己这次恐怕是必死无疑了。突然,他记起来自己腰间的荷包里,装着毒狐狸的药,于是,他艰难的移动两根手指,从荷包里夹出那包毒药,将纸包弄破,把毒药堆积在掌心,又将头侧过去,使鼻血滴在毒药上,很快,鼻血就滴满了一个手掌,大蛇果然就将头凑过去,就着张生的掌心喝起血来。还没等它喝完手掌里的血,它那庞大的身体就骤然一伸,尾巴来回摆动,发出霹雳般的声响,尾巴扫到树上,树就立刻被崩掉一半,大蛇在地上痛苦的打了几个滚,之后就不动,死了,那巨大的僵直蛇身倒在地上,就像房梁一样。 张生失血过多,头也晕眩不已,倒在地上起不来,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满满缓过来,起来将地上的大蛇装上小舟,带了回去。回到家的张生,病了一个多月才好,他怀疑,那个女子应该也是蛇精。 *** “师父,这个张生好勇敢、好机智!”小徒弟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喊道。 “怎么哪里都有你!”异史山人嗔了徒弟一句,然后和好友相携着,回房间休息去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呐。 第70章 丁前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故事 异史山人一行继续赶路,他们打算到了下一个城镇就暂时住下来,听说,那里有个书院,颇为有名,异史山人打算去书院看看,能否收下小徒弟,他也顺势留下来,整理整理自己的书稿。 “师父,你真的要送我去学堂吗?”小徒弟可怜兮兮的问道。 “你还小,跟着师父在山上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你需得和你的同龄人一同长大才好。”异史山人看到小徒弟嘴巴瘪瘪,似乎要哭不哭的样子,继续道:“你放心,师父会陪着你的。” “欧耶!太好啦!师父,坐车好无聊,讲个故事吧。”小徒弟一听师父会陪着自己,立刻就高兴起来,嚷道。 异史山人笑了笑,捋着胡子,缓缓讲了个听来的故事。 *** 丁前溪,诸城人,家里很富有,为人行侠仗义,最钦佩的人就是游侠郭解。御史行台考察过他后,打算来拜访,丁前溪得知消息后逃走了。 丁前溪走到安丘县时,遭遇大雨,他就找了个旅店避雨,大雨下到中午也不见停歇,这时有一个少年过来,给丁前溪端来了丰盛的饭食请他食用。后来到了黄昏,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丁前溪只好去少年家借宿,少年十分热情好客,取来草料喂丁前溪的马,又给丁前溪端来热气腾腾的饭食,照顾得很是周到。 丁前溪见少年如此周到,就和他聊了起来,问他姓名来历,少年道:“这家的主人姓杨,我是他的内侄。叔叔交游广阔,刚好出去会友去了,不在家,只剩下婶娘在。家中贫困,只能用粗茶淡饭招待公子,还望公子体谅。” 丁前溪又问起此间主人是从事什么营生的,少年答:“家中没什么资产,叔叔开了个盘口(赌场),靠这个得些微薄的收入糊口。” 第二天雨依旧下个不停,少年给丁前溪的供给一如昨日的周到和热情,傍晚时分,少年给丁前溪的马铡草料,丁前溪看到草料是湿的,而且还参差不齐,丁前溪觉得诧异,就问少年是什么缘故,少年答道:“实不相瞒,我家中实在是贫困,没什么草料能给马吃了,这些,还是我婶娘让我从屋顶上撤下来的茅草呢。” 丁前溪听少年这样说,觉得更加怪异起来,还以为是主人家想借此向他多索要银两。 第三天雨终于停了,丁前溪也准备告辞,一大早他就收拾好行李向主人家请辞,并从包袱里拿出银子要付这几天的饭食钱,少年推辞不要,丁前溪强行要给,少年只好拿着银子对丁前溪说:“你远来是客,怎么能收钱呢?你先不要走,我进去问问婶娘,如果我就这么收了你的银子,婶娘肯定是要骂我的。”说完,少年拿着银子一溜烟的跑到内宅去了,很快,他又跑了出来,将银子还给丁前溪,说:“我婶娘说了,我家不是做这饭食生意的,并不以此赚钱。我叔叔一出去就是几天,常常是不带一文钱的,今天你是客人,客人在家里吃饭,怎么能收钱呢?” 丁前溪听了这番话,赞叹不已,他收起了银子,向少年告辞,同时嘱咐他说:“我是诸城的丁前溪,等你叔叔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有空了,来诸城找我聚聚。” 丁前溪告辞离去,此后几年他们也没有再联系。 这年,闹起了大饥荒,杨家更加穷苦了,甚至无米下锅,杨某也没个正经营生,根本就找不到赚钱的门路,杨妻就劝丈夫去诸城找丁前溪,杨某听了妻子的话,出发去诸城了。 到了诸城,一番打听后,杨某找到了丁前溪的家里,丁前溪听家中仆人通报,有个安丘县自称姓阳的人来找,他茫茫然不知道是哪个,让仆人去问清楚,杨某将前几年丁前溪投宿在自己家中的事对仆人说了,仆人回去转达后,丁前溪这才恍然记了起来,急忙下炕,鞋子都来不及穿好,趿着鞋子就出去了,深深一揖将杨某迎了进来。 丁前溪见到来人,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鞋子都露着脚后跟,立刻将他迎到一间温暖的屋子,吩咐仆人上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招待得十分隆重。第二天,丁前溪又为杨某准备好了全新的衣裳鞋袜,杨某这下子,是从心里到身体都十分温暖。 杨某感激丁前溪的义气,但同时内心却更增加忧愁,自己在这里吃香喝辣,而妻子却在家等米下锅,他只期盼着丁前溪赶紧资助自己一些钱粮,自己好带回去养活一家老小,度过眼前的难关,但是,住了好几天了,顿顿都是好酒好菜的招待,却不见丁前溪说送别的话,杨某急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直接开口要了,“实不相瞒,在下出门前,家中余粮已经不足一升,承蒙您的款待,我在这里过得十分舒适,很是快活,但我妻子在家日子该怎么过啊!” 丁前溪笑道:“杨兄无需为此烦恼,我已经为你打理好了。你只需在这里安心多住几天,你回去时,我会给杨兄送上一笔路费的。” 丁前溪派人去召集了一群赌徒,设了赌局,让杨某从中抽头,一夜过去,杨某居然得了百两银子,杨某再次提出告辞,丁前溪又送上一笔丰厚的盘缠,送杨某离开了诸城。 杨某回到了安丘县的家里,看到自己的妻子衣着光鲜亮丽,还有一个婢女在旁边伺候,他十分惊讶,问发生了什么事。杨妻回道:“自从夫君走后,第二天就有一辆马车来到咱家,送来不少钱粮布匹,堆了满满一屋子,来人说是一位姓丁的客人送的,同时还送来一个婢女,说是伺候妾身的。” 杨某见此,不由感叹连连,感动不已,从此,杨家过上了小康的生活,杨某也就不屑于再去做那开赌盘抽头的营生了。 *** 小徒弟在摇晃的马车上睡着了,异史山人的好友笑说,“如今这世道,恐怕很难有这样的人了。” 异史山人感叹说:“贫穷但好客,好酒好赌轻浮浪荡的人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最奇特的,做到这些的是他的妻子。得到了别人的恩惠而不报答,还算是人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丁前溪做到了。” 第71章 义鼠 异史山人一行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上,这个小镇是个三省交汇处,南来北往的人特别多,官员、士子、商贾、贩夫走卒,各色人等都有,他们到镇子时,已经很晚了,匆匆找了个客栈投宿,就胡乱的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异史山人花了几个大子,请了客栈家半大的儿子,替自己给好友送拜帖,好友是小镇南边山上书院的山长,姓陈。 不到中午时分,山人就在客栈见到了好友,他亲自从书院来到了小镇,来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友。 照例一番热闹的寒暄,陈山长笑对跟异史山人一路来的好友打趣道:“还是你这个老家伙悠闲,不在家带孙子,跟着山人跑这么大老远的作甚?” “老陆也是恰逢其会罢了,老朽本是要送他回家的,却没想到一路就来了你这里,哈哈哈”没等好友答话,异史山人率先开口了。 “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就陪着山人一起来看看你这个老不死的,看看你到底误了多少子弟了。”陆老不客气的笑道。 “你们两个,胡子都一大把了,还像以前那样见面就吵!”异史山人笑着摇摇头。陆老边说边拉出拘谨躲在师父身后的小徒弟,对陈山长说:“喏!现在又给你送个好苗子 ,你可要好好教他,别给人教坏了。” 小徒弟怯生生的站着,不知为何,大概小孩子天生的对老师有种敬畏感吧,陆老看到如鹌鹑般老实的小徒弟不由得哈哈笑起来,他轻拍了小徒弟的头一下,笑道:“小子,一路上你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一看到这个老家伙就变鹌鹑了?” 异史山人笑着对小徒弟说:“快给老师磕头。” 小徒弟也听话,立刻跪在地上就是“砰砰砰”三个头磕下去,口中说道:“学生见过先生。” 陈山长一见小徒弟,也立刻喜欢上了,他和蔼的将小徒弟拉起来,温声问道:“叫什么?几岁了?” “回先生,我叫狗剩,今年六岁了。”小徒弟虽然害怕,但还是大声的说了出来。 当听到“狗剩”这个名字时,陈山长微皱了皱眉,看向好友,异史山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给徒弟取学名了,“我捡他时,也没怎么在意姓名,既然要去你的学堂上学,你干脆给取个名字吧。”异史山人十分光棍的说道。 “水深远岸拍蒲芽,春色骎骎染物华。”陈山长捋捋胡子,说道:“你师父姓蒲,你就叫物华吧。” “好耶!我有名字啦,谢先生!”小徒弟现在终于有名有姓了,高兴得一蹦老高,暂时将害怕老师这茬也忘到了脑后。 “你的徒弟我就收下了,我将他带到书院去,每五天有一天休沐,你是怎么打算的?反正你也是闲着,要不,干脆随我上山,做个先生吧。”陈山长问异史山人。 “不必了,我准备在这个镇上赁个院子住下,等这个小家伙长大些,能独自照顾好自己了,我再考虑其他吧。” “我在这个镇上正好有个空的一进小院子,你要不嫌弃,就去住吧。”陈山长知道异史山人的脾气,也不多劝,直接道。 “山人去吧,我陪你一起,正好吃这个老家伙、喝这个老家伙的!”陆老在边上怂恿。 “也好。”异史山人点了头,陆老立刻像个孩子般,得意的冲陈山长一笑,陈山长也不理会,高兴的命仆从收拾起他们的行李,离开了客栈。 陈山长的小院子在镇子的南边,离学院倒也不算很远。很快,他们几人到了小院,仆人将院子门打开,尘封已久的小院荒草满径,结满了蛛网。 陈山长有丝丝尴尬,兴冲冲的将人叫了来,结果没法住人。异史山人往院里看去,除了有些荒草和蛛网以外,房屋倒还十分齐整,里面家具也很齐备,他笑道:“甚好!这屋子很好,到时候我和老陆一起打扫打扫,正好动一动这身老骨头。”说罢,他先走到了东厢房,让仆人将他的行李放下来,说道:我就住在这里了。” 陆老也占了西厢,他们三个老家伙,加上一个小屁孩,另外还有两个仆人,一起动手,倒也很快将院子大概的收拾出来了,本来房间都是锁上的,倒也不是很脏,院里主要是因为这里气候温和,草长得快,所以就显得荒凉了些。 收拾到了厨房,一只老鼠慌乱的逃窜出来,正好逃窜到了陈山长脚边,他抬脚就是一脚,却被老鼠跑了,他人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陆老见此哈哈大笑,异史山人笑道:“无妨,到时候我养个狸奴就好。” “老了,身手不灵活了。不过,说到老鼠,我倒是听学生说起个故事来。”陈山长也笑了起来。 “哦,说来听听。”陆老赶忙道。陈山长瞥了好友一眼,缓缓的说了起来。 *** 有两只老鼠,刚从洞里钻出来,就被附近的一条蛇给发现了,蛇迅如闪电的窜过去,张嘴就咬住了其中一只老鼠,同时将身子翻滚缠绕着那只老鼠,直到这只老鼠不动了,它才从从容容的将老鼠吞进肚子里。 这一切都活生生的发生在另一只老鼠的眼前,它用那花椒大的眼睛怒瞪着蛇,鼠脸上似乎能看出来满是恨意,但是,蛇毕竟是鼠的天敌,因此,这只老鼠再恨,也只敢远远的看着,并不敢上前营救同伴。 蛇吞了老鼠后,缓缓的往巢穴里钻去,等到蛇身只露出半截在外边了,那只老鼠立刻就跑了过来,张嘴往蛇尾狠狠的咬去,蛇被激怒,从洞里退了出来,老鼠见蛇出来,早就窜出去,跑出老远了,蛇刚吞下一直老鼠,正要回巢穴消化,因此行动便没那么迅捷了,追了老鼠一段路,终究还是被老鼠跑了。 蛇见追不上也就不追了,打算继续回到巢穴,哪知,等它又只剩半个身子在外面时,那只老鼠又来啃它的尾巴了!蛇被再次激怒,又退出巢穴去追老鼠,还是没追上,便要回去,然后老鼠又来咬尾巴,反正就是,蛇进去,老鼠就来咬尾巴,蛇出来,老鼠就跑,就这么反复几次过后,蛇终于放弃了,吐出死老鼠离开。 那只活着的老鼠见蛇真的走远了,这才跑到死老鼠身边,不停的嗅来嗅去,嘴里发出“啾啾”的急切声音,仿似是在哀悼死亡的同伴,过了一会,老鼠衔起死老鼠也离开了。 *** “倒也神奇。”异史山人听完,说道:“将来我养个狸奴,想来,老鼠是不敢咬狸奴的尾巴的。” “哈哈哈,那是自然!”陈山长和陆老一起笑了起来。 第72章 地震和造畜(两个故事) 异史山人就这样在小镇上住了下来,陈山长当天就带着小徒弟,哦不,蒲物华上山了,小徒弟依依不舍的和师父告别,内心极不情愿但却不敢表露的跟着陈山长走了。 异史山人和陆老将小院的一些杂草又仔细的清理了一遍,发现这个院子里居然还有些花木,这么一清理,花木也显出来了,居然还有株老梅,这倒也是个惊喜了。 陈山长执意留下了一个仆人做些洒扫和灶上的事,异史山人和陆老也就没再坚持不要了,接受了好友的好意。 小院外不远处就是官道,离官道十几步的地方有株老树,其盖如伞,行人喜欢在那里聚集歇脚,渐渐的有人摆了个茶棚,异史山人和陆老将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看反正无事,便也坐在的树下的茶棚里,点了一壶茶,和人闲聊起来。 树下,一个从西边来的行商,正在在说着他经历的地震,异史山人听了,也说起了自己经历的一场地震。 *** 有一年,大晚上,某城突然发生了大地震。我正要在那里投宿,刚与表哥李笃之在烛下对饮,突然听到雷声,从东南方向过来,往西北方向而去,大家都十分惊诧,这半夜打雷实在是少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就发现桌子在颠簸,桌上的酒菜杯碟纷纷摔落在地,就连那屋子的房梁椽子,都发出了“咔咔”断裂的声音,众人大惊失色,茫茫然看着,被这动静吓傻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发生地震了!众人纷纷夺门而出,就见到处处都是房倒屋倾,还有一些在剧烈的颠簸,肉眼可见的摇晃得厉害,屋子倾倒的声音、众人哭嚎的声音、惊慌呼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似成了一幅人间炼狱景。 地震还在继续,人都站不稳,头晕眩眩的,坐在地上也会随着地面的起伏而翻滚,河床陡然间拔高一丈有余,河水从断裂的河床处飞泄下来,满城都是鸡鸣狗吠。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地动才稍稍平复了点,满街是都赤身裸体的男男女女,他们相聚在一起,惊恐的诉说着刚才的灾难,慌乱的寻找着各自的亲人朋友,都忘了自己连衣服都没穿。 后来,听说这次地震过后,有口水井的井口倾斜了,不能再打水;有一户人家的房屋居然都转了方向,由东北向变成了西北向。栖霞山也被震裂了一条缝,沂水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占地好几亩。这可真是十分神奇的变化了。 同一个地方有个妇人,夜里起身出去方便,回来时发现有一只狼居然叼着她的孩子,妇人急了,冲上去和狼搏斗,要将孩子从狼嘴里夺下来,狼被妇人的气势震慑了,嘴稍微松了松,妇人顺势将孩子夺了下来,将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但是,狼却并没有退走,反而蹲在地上不走。妇人惊恐的大叫,邻居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狼见来的人多了,这才起身逃跑了。 妇人见狼跑了,邻居也来了,这才惊魂初定,指手画脚的将刚才狼如何叼着孩子、她如何从狼嘴里夺回自己孩子的事绘声绘色的说了,过来好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未着寸缕,这才一捂脸慌忙跑回了家。这妇人的反应,和地震时的人们惊慌之下,忘了自己没穿衣服的情形是一样的。 可见,人在骤逢大乱之下,是慌乱无谋的,这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可笑的。 *** “真是老道长说的这样,我当时也是只拿上了褡裢,其余的什么都没穿就跑了出来。”行商说道。 “哈哈,你倒是到哪里都不忘了你的褡裢。”有人嘲笑道。 “那当然,褡裢里都是我的本钱,丢了可怎么好,我自己丢了都不能丢了我的褡裢!”行商道。 众人一阵哄笑,有一个士子说道:“知道吗?前段时间扬州杀了个人。”众人一听,立刻勾起了兴趣,问是怎么回事,士子说:“还不是那人用妖术害人!”说罢,士子就讲起了那用妖术害人的故事。 *** 魇昧这种事,有各式各样的方法,或者用美食诱惑,人吃下去后就变得迷迷糊糊,对施术的人言听计从,俗称“打絮巴”,江南那边称为“扯絮”。小孩天真好骗,经常被害。又有将人变成牲畜的,名叫“造畜”,这种术法江北比较少见,在黄河以南就经常出现了。 扬州有个旅店,一个人牵着五头驴子来投宿,暂时将驴子拴在马厩里,对旅店主人说:“我出去一会,很快回来。店家千万记得,一定不要给这些驴子喝水吃草,切记切记!”说完,他就急匆匆走了。 驴子在烈日下暴晒,显见得十分难受,在那里又踢又咬,闹出的动静很是不小。 店家见着驴子有些可怜,就将它们牵到了阴凉处,驴子看到有清水,都争先恐后的跑过去喝水,喝饱水的驴子在地上一滚,居然都变成了妇人!店家大为惊讶,忙问她们是什么人,怎么变成了驴子?妇人们全都舌头僵直,无法说话,店家也不含糊,直接将妇人找了个屋子藏了起来。 不一会,那个人又牵着五只羊过来了,他将羊在院中拴好后,问店家那五只驴去哪里了,店家热情的将人引进屋里,并端上丰盛的饭食来,对那个人说:“客观你先用些饭食,那些驴子我马上给您牵过来。” 店家安抚好那人,出来院中,给那五只羊都喝了水,五只羊往地上一滚,变成了五个小孩。店家也没声张,悄悄的去报了官,官府派衙役将毫无防备的那人抓了,证据确凿,就地砍了。 *** “砍得好!”众人轰然叫好,“那些拍花子真是该千刀万剐!” “就是!就是!一刀砍了真是便宜了他!要是活剐了那拍花子,我在现场,我一定要去抢几块肉来吃!”有个汉子嚷道。 “我也是要去抢几块肉的!我家闺女上元节时就差点着了道,还好我看得牢才没让人得手!”一个小吏也在激动的喊道。 ...... 看来,这人贩子、拍花子,真真是该千刀万剐啊! 第73章 张老相公--智杀水怪的故事 异史山人和好友陆老一起去镇上采买一些生活用具以及吃食,陈山长派来的仆人跟在他们后面,替他们拿着采买的物品。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看样子像要下雨,镇上的店家普遍都比较闲,异史山人和陆老来了间杂货铺,店老板正在听一个外地客商讲故事,反正无事,异史山人和好友也就顺势坐了下来,听那商人讲起故事来。 *** 山西有个人姓张的老相公,有个女儿要出嫁,为了给女儿准备嫁妆,他便带着妻子女儿去了江南采买。当船到了金山城的时候,张老相公打算自己一个人先过江去。 上岸前,他一再嘱咐家人,在船上时,千万不要食用荤腥,因为这江中有鼋怪,它只要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就会从水里出来,撞坏船体,使人掉入江中,它再一口将人吞了,它在这个江中已经害了很多的性命了,为祸已久。 张老相公再三叮嘱,并得到家人的再三保证后,他离船登岸而去。哪知,张老相公走了没多久,他的家人就将他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在船上点燃了一个炭盆,在上面烤起了肉,烤肉的香气随着微风飘出好远,突然,一个巨浪打来,船翻了,张老相公的妻女都落入江中,落入了鼋怪腹中。 张老相公带着给女儿采买的嫁妆,兴高采烈地回到江边,发现已经船毁人亡,他又恨又悔,痛不欲生,恨不得追随妻女而去。他深恨吞了妻女的鼋怪,势要杀了鼋怪为妻女报仇,因此,他登上金山寺,向寺里的和尚请教,要如何才能杀死鼋怪,和尚听了,惊骇说道:“我们成天住在它附近,怕被它祸害了,只有将它像神明一样供奉起来,祈祷它不要发怒。时不时的杀一些牲口,半只半只的丢下去,它从江中跃起来一口就吞了。这样的,谁敢去和它为敌啊!” 张老相公静静听完,心里渐渐有了主意。他找来几个铁匠,在金山的半山腰上升起炉灶冶铁,冶炼出来一百多斤的大铁块。 张老相公打听到鼋怪经常出没的地点,找来三两个精壮男子,用大钳子举着还赤红的铁块,往江中投去。鼋怪见江面又有东西投来,它以为又是食物,照常一跃而起张开巨口一口吞下,霎时,就见江面上波浪翻滚,那浪头有小山那么高,不过很快,水面就平静下去,而那鼋怪已经死了,翻着肚皮漂在江面。 过往的旅客和金山寺里的和尚见鼋怪死了,都十分高兴,他们出钱给张老相公建了个张公祠,还给他塑了个像,当成水神供奉起来,向他许愿都能实现,听讲十分灵验。 *** “啧啧啧!可是真的啊?”店家不住咋舌,“这个张老相公还真是造福一方百姓啊!”店家举起了大拇哥。 “可是祖父,那个金山寺的和尚对水怪那么熟悉,还给水怪投喂牲口,他们和那个水怪是不是一伙的啊?”店家十来岁的孙子开口问道。 “可是胡说!自然是和尚打不过水怪,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店家忙呵斥孙子,同时双掌合十,口中连连说道:“阿弥陀佛,小儿不懂事,佛祖勿怪!” 异史山人和好友听了,双双挑了挑眉头,脸上挂上了莫名的微笑,挑选了些碗筷,和店家结完账,回家了。 第74章 水莽草(一)--鬼找替身的故事 这天,异史山人和陆老吃完饭后,又双双背着手,来到了大树下的茶摊,听那南来北往的人讲故事来。 有个告老的七品官,路过这里,恰好停下来歇歇脚,他也叫了碗大叶茶,边喝边说了个鬼找替身的故事。 *** 有一种毒草,叫水莽草,它是藤蔓状的,和葛藤很像,开的花是紫色,像扁豆花,要是人不小心吃了,那是必死无疑,死后就变成水莽鬼。传说,水莽鬼是不能进轮回转世投胎的,必定要有,再被水莽草毒死的人来代替了,才能脱身进入轮回。所以,荆楚的桃花江一带,水莽鬼尤其多。 楚人有个习俗,同年生的人就结为同年,交往时互称庚兄庚弟,子侄辈都称呼其为庚伯。有个姓祝的人去拜访他的同年,走到半道口渴难耐,想找些水喝,不一会,他就看到路边有个有妇人摆了个摊子,在卖水,祝生立刻走了过去。 老妇人热情将祝生引进了茶棚,找了个位置让祝生坐下,又殷勤的给祝生端来一杯茶水,口渴难耐的祝生端起茶碗正要喝,但鼻子却嗅到一股怪味,根本就不是茶水的味道,因此,他将茶碗放下,起身就要往外走。 老妇人见他要走,急了,忙拦住他,脸上陪着笑,急忙对后面喊道:“三娘,快端上一杯好茶来!” 很快,棚子后面就走出一位妙龄少女,手中端着一杯茶,款款而来。这位少女只有十四五的年纪,长得姿容绝美,手指上戴着的戒指晶莹透亮,能照出影子来。 祝生一见着女子,魂立刻就被勾走了,将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接过少女手中的茶杯,放到鼻子下一嗅,只觉得这茶香味清香甘冽,直透肺腑,他毫不迟疑的一口将茶喝完,喝完将杯子递给少女,问她再要一杯。他看到老妇人出去了,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脱下她一个戒指,少女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怒色,反而红了脸笑了。祝生见此,越发心旌摇荡,他问起少女家住哪里,少女羞赧答道:“公子傍晚再来,妾还在这里。” 祝生因约了同年,不好在这里久待,便找少女要了一撮茶叶,和那枚戒指包放在一起,放进袖中走了。到了同年家中,他突然觉得心中直犯恶心,回想了一天吃的东西,只有那杯茶是来路不明的,他便怀疑那杯茶有鬼,他将自己的情况对同年讲了,同年一听,大惊失色,惊骇道:“糟了!那是水莽鬼!我的父亲就是死在水莽鬼的手里,这个没得救,该怎么办才好?” 祝生一听,犹如五雷轰顶,浑身冰凉,他颤巍巍从袖中取出茶叶给同年看,同年一番查看,叹道,果真是水莽草!祝生又将那戒指拿给同年看,并给他讲了那女子的样子,同年仔细想了想,说:“那必定是寇三娘了!” 祝生见同年说出的名字和那个卖水的少女一样,就问是什么缘故,同年为他解惑道:“南村有个富户,姓寇,家里有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几年前她也是误食了水莽草死了,这次必定是她在害人!”同年又说,凡是被水莽鬼害了的人,只要知道了水莽鬼的名字,找到水莽鬼生前穿过的裤子煮水喝,就能解了水莽草的毒。 第75章 水莽草(二) 同年说罢,急忙来到寇家,将祝生的情况告诉了他家,并长跪不起,求寇家给一条寇三娘曾经穿过的裤子,但寇家想到,这个祝生是代替女儿受苦的人,只有他死了,女儿才能重新投胎做人,因此,他们狠心拒绝了同年,同年不忿而归,将寇家拒绝给裤子的事对同年祝生说了,祝生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说道:“我死后,一定不让那个女人好过!” 祝生毒发了,同年将他抬回家,刚到祝家门口,祝生就死了。祝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嚎啕大哭,悲戚的将儿子安葬。祝生有个儿子,才满周岁,他的妻子青春守寡,守不住,过了半年就改嫁了。 祝母一个人带着小孙子艰难度日,整日劳累不堪,日夜悲哭。一天,祝母抱着孙子在屋里哭,就看到儿子悄然走了进来。祝母大惊,忙擦干眼泪,问儿子怎么回家了? 祝生说:“儿子在地下听见母亲哭,心中十分难过,所以回来伺候母亲晨昏。儿子虽然死了,但在那边也娶了妻子,现在就叫她来替母亲分忧,母亲不要再悲伤哭泣了。” 祝母问儿媳妇是什么人,祝生说:“寇家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儿子对他家痛恨不已,势要报仇!儿子死后,想去找寇三娘报仇,但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遇见了庚伯,他告诉了儿子寇三娘的去处。儿子去找她,寇三娘却已经投生在任侍郎家里,儿子追了过去,强行将寇三娘捉了回来,如今,寇三娘已经成了儿子的妻子,我和她相处得还不错,也不觉得苦了。” 不一会,门外走来一个女子,满身华服,妆容艳丽,她跪在地上向祝母磕头,祝生说:“这个就是寇三娘。” 寇三娘虽然不是人,但祝母看到她,见儿子总算不是孤单一个人,也觉得十分欣慰。祝生差遣寇三娘洗衣做饭打扫,寇三娘虽然做不惯这些,但是却十分温柔顺从,也颇为惹人怜爱喜欢。 于是,祝生就带着寇三娘在家里住了下来,不走了。寇三娘请祝母去寇家告诉一声,自己在这里,但祝生不同意,祝母却十分喜欢寇三娘,终究还是去寇家告诉了一声。 寇氏夫妇听了,大惊,忙命人赶着马车疾驰到了祝家,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女儿,三娘!他们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还是寇三娘先止住哭,慢慢的劝着父母收泪。寇母看到祝家十分贫困,心中十分难过。寇三娘道:“儿已成了鬼,又怕什么穷?祝郎母子对儿情深义重,儿也安心了。” 寇母又问,那个卖茶的老妇人是谁,寇三娘答:“她姓倪,自觉不能迷惑人,就求儿帮她去害人。如今,她已经投生在郡城一户卖酒的人家。” 和父母说完话,寇三娘看着祝生说:“之前种种不再提了,如今我已经嫁给了你。作为女婿,你不拜见岳父岳母,你让妾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啊?” 祝生听了妻子的话,只得不情不愿的拜见了岳父岳母。寇三娘下厨去了,亲自生火做饭招待父母,寇父寇母见捧在手心的明珠,如今要这样蓬头垢面的生火做饭,心中十分不是滋味,那心如同被挖去一般的疼。 寇氏夫妇回来家里,立刻派了两个婢女到祝家,代替寇三娘做那些杂役,同时,还给祝家送来百两银子、布帛十几匹,以后,还时不时送些酒肉米粮到祝家,对祝母的帮助可是不小。 寇家还时不时的将寇三娘接到家中小住,但总住不了几天,寇三娘就说:“家中没人照料,儿不放心,还是早些送儿回去吧。”寇家想多留女儿几天,但寇三娘就会在寇家悄然消失,然后出现在祝家。 寇家后来给祝家盖起了大屋子,一应陈设用品,甚至床榻铺盖都准备得妥妥帖帖的,但是,祝生却一次也没去过岳父岳母家。 一天,村里也有一个误食水莽草中毒而死的村民,但稀奇的是,他居然死而复生了!一时之间,这件奇事广为流传。祝母也听说了,在家里说起了这件奇事。祝生说:“这个人是我救活的,他被李九害死了,是我将李九赶走,他就活了过来。” 祝母流着泪问:“那为何儿子你不去找个替死鬼?” 祝生答道:“儿子最恨的就是这种找替死鬼的,所以才想尽办法将那些鬼赶走,儿子又怎么会自己去找替死鬼?况且,儿子现在这样侍奉母亲,是最为高兴的,儿子不愿意再另投为人了。” 于是,后来再有中了水莽草毒的人,都准备上一桌丰盛的酒席到祝家来,在庭院当中祷告,中了毒的人往往都能好起来。 过了十多年,祝母死了,祝生夫妇十分悲痛,但他们不出面招待来吊唁的宾客,只让儿子披麻戴孝,在奶奶的灵前哭灵,给吊唁的宾客回礼。 祝母过世后两年多,祝生为儿子娶了媳妇,这个新媳妇,正是任侍郎的孙女。贫家祝家是怎么和官吏任侍郎家扯上关系的?这其中还有个缘故。十几年前,任侍郎的妾生了个女儿,哪知几个月后就夭折了,后来,任侍郎听说了祝家的奇事,就命人驾着马车到了任家,和祝生认了翁婿。后来,任侍郎更是将孙女嫁给祝生的儿子,两家来往不绝。 一天祝生对儿子说:“上帝认为我有功于人世,便册封我为‘四渎沐龙君’,今天就要走了。”很快祝生的儿子就看到庭前停了四匹马,拉着一辆用黄布做帷幔的马车,那马腿上都长着鳞甲,威风凛凛。祝生夫妇盛装而出,一同登上了马车,祝生的儿子带着妻子哭着拜倒,马车瞬间就不见了。 当天寇家也看见女儿回家了,向父母拜别,说得也和祝生一样,寇母不舍的拉着女儿哭泣,不想女儿走,寇三娘道:“祝郎已经先走了,女儿必须得跟上。”说完,她就放开母亲的手,出门就不见了。 祝生的儿子名叫祝鹗,字离尘,他去寇家,征得寇父的同意后,将寇三娘的尸骨和父亲的合葬了。 *** 告老的官员说完了故事,一口将杯里最后一口茶水喝掉,向一众听故事的人拱了拱手,继续上路了。 “这寇三娘也算是有福的。”陆老也和异史山人喝完了茶,准备回家了,回家的路上,陆老捋捋胡子,感叹道。 “这个祝生,倒也是一腔赤诚。”异史山人附和好友,两人慢慢的走回去,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第76章 凤阳人士(一)--三人做同一个梦 这天,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附近的乡亲们都聚在大树下晒太阳,异史山人和陆老自然也是在列的。有一个村民说:“知道吗?我们村里有个人刚去凤阳走亲戚回来,听他家亲戚讲了个奇怪的事情。” “哦?什么事?快说来听听!”众人都十分感兴趣,纷纷问道。 “说是凤阳县有一家子,三个人都做了一样的梦。” “什么梦?快说快说!”众人催促。 村民在众人的催促下,不急不缓的将听来的故事讲了出来。异史山人和陆老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 凤阳县有个书生,要出远门求学,临行前他对妻子说:“我这一去,半年左右就会回来。”哪知,十个多月过去了,书生还没回家,也没有任何音讯给到家里,书生的妻子忧心不已,日夜翘首以盼丈夫的回归。 一天夜里,书生的妻子正要睡下,躺在床上,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上糊的轻纱投射进了屋里,一室静谧,书生的妻子又不由得更加思念起丈夫来,辗转反侧间,就看到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身穿一身华服,满头珠翠,掀开帷幕走进了室内,笑着说:“姐姐想见你的相公吗?” 书生妻子立刻翻身起来,焦急的询问女子是谁、想要做什么? 女子继续笑道:“姐姐应该很想念相公吧?妹妹知道姐姐相公在哪,现在我就带你过去。” 书生妻子倒是想去,但考虑到路途遥远,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门自是十分不便的,女子看出了她的迟疑,笑道:“姐姐不用担心,一路上有我呢。”说完,她就挽着书生妻子胳膊,将她带出了屋子。 俩人在月色下匆匆赶路,约莫走了几十步,那位女子走路非常快,书生妻子有些跟不上,她喊住女子,请她稍微等一等自己,她回去换双合脚的鞋子。女子听了书生妻子的话,也不含糊,随便就在路边坐下,脱下脚上的鞋子递给书生妻子,书生妻子接过来穿着脚上,居然十分合脚,于是,她重新跟着那女子赶路,这下子,居然健步如飞起来。 不一会,就看到路上有个书生骑着一匹白色的骡子迎面过来,书生看到了她们俩,急忙下骡,问妻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书生妻子果然见到了丈夫,十分欣喜,她忙迎上去,说道:“我正要去找你!” 书生看着妻子身边的美丽女子问妻子这个人是谁?妻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着那位美丽的女子已经掩口笑道:“公子先别忙着问话吧,娘子一路奔波劳累,很是不容易。况且,公子自己也是星夜兼程,想必公子和你这匹白骡都很疲累了吧,妾的家离这不远,不若,请公子先到妾身家中歇一歇,等明早再赶路不迟。” 书生听了,抬头往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果然有个村落,于是,他便同意的女子的邀请,带着妻子牵着骡子,跟随女子一起来到了一个院子。 女子回到家,将已经睡下的婢女喊起来,叫她赶快准备一桌酒菜,家里来客人了。女子吩咐完婢女,对书生笑道:“今晚月色皎皎,连蜡烛都不必点了,我们去园中的石桌那里坐吧。” 书生将骡子拴在屋檐的柱子上,随即就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女子对书生妻子说:“我的鞋子你穿应该大了吧?可能不太合你的脚,这一路上穿得很累吧?还好你回去时有骡子骑了,我的鞋子就请娘子还是还给我吧。”书生妻子听了,忙将鞋子脱下来还给女子,对她连连道谢。 不一会,婢女就将一桌酒菜准备好,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女子将三人的酒杯都斟满酒,举起酒杯说道:“你们夫妻分离良久,今天在妾这里团聚,妾借这浊酒一杯,贺你们团聚,妾先干为敬。” 书生忙起身陪了一杯,很快,席间主客之间言笑晏晏,杯觥交错,很是热闹。书生的眼睛只顾盯着女子看,接着酒劲,不时的用言语去挑逗女子,而许久不见的妻子就坐在旁边,他反倒是一眼也不看、一句话也不说。 女子喝了酒,脸上渐渐有了春色,眼波流转间很是勾魂摄魄,对书生秋波暗送,言语上也十分轻佻。书生妻子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坐着,对于眼前这对狗男女的浪言浪行,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 渐渐的,女子和书生都喝得半醉了,俩人的言语也越发放浪,女子命婢女取来一个大酒盅,满满斟上一大盅酒,劝书生喝下,书生以喝醉了为由不肯喝,女子却劝得更加起劲了。书生斜觑着女子,轻佻笑道:“你为我唱上一曲,我就喝。” 女子娇媚一笑,取来瑶琴,拨弄几下琴弦调好音,然后戴好牙杖,拨动琴弦唱了起来,“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说话?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如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个卦。” 唱完,女子娇笑道:“这个是市井小调,奴家唱给公子听,恐怕会污了公子的耳朵。但是现在市井之中都流行这种曲子,奴家也就大胆一回,姑且唱给公子听一听了。” 女子声音娇媚,喝了酒后脸上嫣红,媚眼如丝,身体仿似没有骨头般快要坐不稳了,真真是娇媚入骨,书生见此,哪里还把持得住自己,恨不得立刻化身为狼,将女子生吞入腹中。 很快,女子就借口不甚酒力离席方便,书生也跟着起身,追着女子去了。 过了好久,还不见他们回来,婢女早困了,在廊下趴着睡了,书生妻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石桌旁,感觉十分难堪,她想回家去,然而,夜色茫茫,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也离席起身,在院里茫然的转了几圈,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想到丈夫离开时间也太长了,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吧。很快,书生的妻子就气得浑身乱颤! 第77章 凤阳人士(二)+祝翁 原来,书生妻子起身后,就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走,经过一个厢房窗外,刚靠近窗子,就听到里面有男女欢爱的声音,靡靡之音隐隐约约的传出来,她不由得仔细听了听,听见里面居然传来了丈夫声音,将自己往日和丈夫在床笫间的情形,都全盘向那女子说了出来! 书生妻子气得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她却不敢去阻止他们,她只气得恨不得立刻出门,想找个河沟跳下去一了百了! 书生妻子气头上正要去找条河沟跳一跳,突然看见三弟骑着马过来了。三郎见到阿姐立刻就下马问,这三更半夜的阿姐要去哪?书生妻子一见是弟弟,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丈夫的种种向弟弟说了,三郎听了,大怒,姐夫真是欺人太甚! 三郎跟着阿姐到了女子家里,径直来到了厢房,看到屋门仍旧关着,而床上那对狗男女还在那里热切的说着情话! 三郎怒极,举起巨石就往窗户砸去,窗棂三五下就被巨石砸断,石头也直直飞了进去,这时就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惊呼声:“公子的脑袋被砸破了!怎么办?” 书生妻子听了大哭,责怪弟弟说:“我喊你来,不是要你来杀我夫君的!现在该怎么办?” 三郎被姐姐责备,眼一瞪,怒道:“你哭哭啼啼的喊我来撑腰,刚替你出了口恶气,马上又心疼丈夫、责骂弟弟,我可不是你的婢女,可由着你随便使唤!”说完就要走。书生妻子拉住三弟的衣襟说道:“你不带我回去,我以后怎么办?”三郎一句话也不说,挥手推开阿姐,书生妻子摔倒在地,三郎甩袖走了。 书生妻子猛然惊醒,这才知道刚才的种种的都是一场梦。 第二天,书生果然回来了,而且还是骑的一匹白色骡子。书生妻子十分诧异,但她却并没有说什么。书生那天晚上也同样做了个梦,他将梦里所见所闻和妻子说了,妻子一听,大感震惊,也将自己做了同样的梦对丈夫说了,夫妻两个还在那里相对惊骇时,三郎来了。原来他听说姐夫远行回来,特来看望。相互之间寒暄过后,他对姐夫说:“昨晚上做梦,梦见姐夫,今天姐夫果然回来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书生笑道:“幸好,我没被巨石砸死。” 三郎惊骇,问姐夫这是什么意思,书生便将昨晚的梦对小舅子说了,三郎听了,只觉得太神奇了,他也将自己做了同样的梦向姐姐姐夫说了,还说姐姐向自己哭诉,自己激愤之下,向姐夫投掷了巨石。 这三个人的梦都相互印证了,但就是不知道那个美丽的女子是谁。 *** “那女子该不会是狐仙吧?”村民说完故事,有人立刻接话。 “哪那么多狐仙,都说了是做梦,那肯定是梦姑!”有人很肯定的说。 “我也听了个故事,说来给大家听听。”陆老见众人还在为刚才的故事争论,就笑呵呵的说道。 众人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不再争论那女子到底是谁,催促着陆老快快讲来。 陆老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起了一个夫妻双双赴黄泉的故事。 *** 济阳祝家村有个老翁,年过五十,一病死了,他家里人忙给他安排后事,家中子侄亲朋也纷纷回来给他治丧。 正忙乱着,突然,众人听到祝翁声大声呼喊,那声音还十分急切。众人大惊,纷纷跑到祝翁的灵床前,就看到祝翁已经活了活了过来,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对祝翁祝贺慰问。 祝翁不理会这些人,只对老妻道:“我这一走,就要舍弃你一去不返了。往黄泉路上走了几里地后,我转念一想,抛下你一把老骨头,扔给儿孙照顾,寒热温饱,都要仰人鼻息,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我一起去了的好。所以,我就回来了,打算带你一起走。” 亲戚们都以为祝翁刚复活,人还不是很清醒,在这里说胡话呢,也就没把祝翁的话当回事。 祝翁见众人不信,便又说了一遍,祝妻说道:“和你一起走也好。但是你这才刚活过来,怎么会立刻又死?” 祝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家里还有什么未了的俗事,赶快去料理了,也好无牵无挂的上路。” 祝妻只笑着,可却并不去,祝翁又催促起来,祝妻只当祝翁人还糊涂着,只好走出屋子,等了会又重新回到屋里,哄祝翁说一切都安置好了。祝翁便又催促老妻快去梳洗并换上寿衣,祝妻不肯去,祝翁催得越发急促。 祝妻不忍心见祝翁这般着急,也就顺了他的意思,梳洗后换上了寿衣,祝翁的儿媳女儿们见了,都掩嘴偷笑,她们都以为是在陪祝翁玩闹。 祝翁见老妻已经换好了衣裳,他便在床上躺好,同时用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催促老妻赶快躺过来。 祝妻笑道:“你这老头子!子女们都在身边,我们这样双双在床上躺着,像个什么样子?” 祝翁捶床怒道:“一起死有什么可笑的!” 子女们见老父亲急了,就一起劝老母亲顺了老父亲的意,躺到床上去吧,别让老父亲气出个好歹来。祝妻只好听了子女们的劝告,笔直的躺到了祝翁身边,家人看到这个样子,又哄堂大笑起来。 不一会,就见祝妻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渐渐的两只眼睛也合上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像是睡着了。 众人走近一看,就看到祝妻皮肤已经冰凉,鼻子也没有了呼吸,再看祝翁,也是这个样子。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明白祝翁方才种种并不是玩笑,这下子,父母双亡,他们纷纷惊惧悲伤起来。 *** “还有这等事?!”有人提出质疑。 “此事是这个祝翁的弟媳妇说出来的,她受雇于毕刺史家做活,言之凿凿的说确有其事。”陆老说道。 “这个祝翁,难道有什么美好的德行吗?自古黄泉就没有回头路,但这个祝翁却可以来去自由,真是奇怪啊!”异史山人听完故事,放下茶碗,笑道:“况且这白头偕老的夫妻,说一起走,就真的一起走了,这是多么从容啊!人快要断气的时候,最不忍放弃决绝的,就是自己的枕边人了,如果这祝翁的法术能推广,那么曹操临终时“卖履分香”、为妻妾操心生计的事就不会再发生了。”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哄堂大笑,纷纷说此言大善,不过,到底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想死啊?所以,还是“卖履分香”的好。 第78章 耿十八--从地狱还魂的故事 在小院里拔草翻土劳作一番后,异史山人和好友照旧有来到了大树下,去时,恰好碰上一个老农在讲他亲戚村里发生的一件奇事。 *** 新城有个人姓耿,排行十八,他病重不起,知道自己应该时日无多了,他将妻子喊过来,对妻子交代道:“我们永别是早晚的事,我死后,你是替我守节还是重新嫁人,都随你,你是怎么想的,说一说吧。” 妻子垂头沉默不语,耿十八固执的一定要知道答案,一再的问妻子,并说:“你愿替我守节当然很好,想再嫁人也是人之常情,你实话和我说了,有什么妨碍?我即将和你永别,你愿守节我自然是很欣慰的,你想再嫁人,那我也就死心了。” 妻子被丈夫逼问不过,抬起头,一脸凄惨的苦笑,说道:“家里连一小瓮米都没有,你在时尚且不能勉强维持生计,你走了,我靠什么生活?怎么守?” 耿十八听了妻子的话,孱弱的身体好似突然被注入了生机,他骤然伸出手捉住妻子的胳膊,恨声道:“你真忍心啊!”说完,他就眼一翻,就这么去了,但手却还紧紧的握住妻子的胳膊,没有松开。 妻子见丈夫突然离世,立刻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将家里人引进了屋里,家人见耿十八的手不松开,上来两个人使劲掰,才将耿十八的手指掰开,他的妻子这才得以脱身。 耿十八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出了家门,看到门口有十几辆小车,每辆车可以坐十个人,上面贴着一张方纸,上面写了名字。车夫看到了耿十八,催促他赶快上车,耿十八上车一看,车上已经坐了九个人,加上自己正好十人,又看到,车上贴的那张纸上,自己的名字正好在最后。 车夫见人齐了,一挥鞭子,将马车赶起来,马儿嘚嘚的往前走,速度很快,响声震耳,也不知道这马车要驶向哪里。很快,马车到了一个地方,听到有人说:“这里就是思乡地了。” 耿十八听了这个地名,心中有了疑惑,又听到车夫在和人说:“今天已经铡了三个人了。”耿十八更加惊骇,再细细听车夫和人说的话,都是阴间的事,耿十八这才醒悟过来,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做了鬼了?” 耿十八察觉自己已经做了鬼,立刻就想起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唯独老母年纪大了,妻子若是改嫁,老母就无人奉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泪流满面。又过了一会,就看到前面有个高台,差不多有几丈高,游人很多,一些头上戴着枷、脚上戴着镣铐的人都呜呜大哭着从台上下来,听到人说,那里正是“望乡台”。 众人到了这里,纷纷踩着车辕下车,争先恐后往望乡台走去,车夫用马鞭抽打众人,不让他们上去,唯独到了耿十八这里,反倒催促他赶快登上望乡台。 耿十八走了十几级台阶,才走到了台子顶上,抬头看去,就看到了自己家的门庭院落,仿似就在眼前,但是屋里却像是被笼罩在一层雾里,看不真切,耿十八不由得心酸苦楚,悲从中来。 耿十八不忍再看,回头时看到有一个身穿布衣短衫的人站在自己身旁,他见耿十八看到了自己,就和耿十八攀谈起来,他问耿十八的姓名,耿十八据实说了,那人也告诉耿十八自己是谁,还说自己是东海的一个匠人。 他见耿十八哭了,就问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以至于如此伤心? 耿十八又将他的担忧说了,那个匠人听了,告诉耿十八无需伤心,他和耿十八悄悄谋划着,不如从这个望乡台上逃走。耿十八迟疑了, 他害怕到时候被鬼差发现来追赶,匠人满不在乎的说不要担心这个,没关系的;耿十八又考虑到高台高达好几丈,从上面跳下去恐怕会把命给丢了,匠人说不用多想,到时候跟着他就行了。 匠人说完,率先从望乡台上一跃而下,耿十八也随即跟着跳了下去,到了地上,竟发现自己毫发无损!耿十八喜不自胜,看到过来时所乘坐的马车还停在台下。 他们两人跳下望乡台后,急忙往外跑,跑了几步,耿十八想起马车上贴的那张纸上还写着自己的名字,他害怕鬼差会根据名字来追自己,于是他又返回去,用手指沾了唾沫,将自己的名字抹掉,然后拔腿继续跑了起来,跑到张大口呼哧呼哧喘粗气也不敢停下来。 很快,他就跑到了自己家门口,匠人将耿十八送到内室,耿十八猛的看到自己的尸体躺在那里,再睁眼时,他居然就在“尸体”上醒了过来。 一路跑了那么久,耿十八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着了火,他呼喊着要水。耿家人见死去的耿十八突然间活了,都大惊失色,有人给他送了水,耿十八接过来就大口大口的牛饮起来,这一气就喝了一担水! 耿十八终于喝饱了水,不再喝了,就见他突然从床上起来,作揖像是在感谢什么人,接着,又一路出了大门,然后拱手像是在给人道谢,并送别。送完,耿十八又返回内室,躺在床上不动了。 耿家人看到耿十八行为怪异,怀疑他并不是真的死而复生了,都躲在门外悄悄的观察他,看了很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耿家人这才敢稍稍靠近耿十八,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耿十八一五一十的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事说了。 耿家人大惊之时又十分庆幸,问他刚才出去是做什么了?耿十八回:“我方才去送匠人了。” 耿家人又问为什么喝那么多水?耿十八说道:“刚开始,是我自己喝的,后来是那个匠人喝的。” 耿十八复活后,耿家人给他喝了些米粥,过了几天,耿十八就完全缓了过来,人也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只不过,复活后,他就厌弃了自己的妻子,再也没有和妻子同床共枕过了。 *** 听完故事,异史山人和好友也起身准备回去了,仆人已经做好饭食,他们回去就能吃。“山人的书稿整理得怎么样了?”陆老边走边问。 “已经开始整理了,第一卷大略整理好了,有时间再校对一番即可。”异史山人捋了捋胡子笑道。 “等你的书成时,到时候记得给老夫送来一卷。”陆老不客气的讨要。 “那是自然。” “如此甚好!哈哈哈哈......” 两个白胡子老头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了。 第79章 珠儿(一)--借尸还魂的故事 这天的天气十分的好,异史山人和陆老相约去附近的山上走一走,刚出门,就见门口停着辆马车,小徒弟一身儒生袍服,倒也十分可爱精致,没待异史山人反应过来,小徒弟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把抱住山人的腿嚎啕大哭,鼻涕泡泡糊了山人一腿,“呜呜呜......师父你不要徒儿了吗?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书院里不管我,呜呜呜......书院的老师都好严格,徒儿的手板心都被打红了,呜呜呜......” 小徒弟边哭边诉,还抬起自己的左手给师父看,那边,陈山长踏着马凳,从容的下了马车,他捋捋胡须,一脸微笑的看着小徒弟在这里哭诉,待差不多了,说道:“物华,学堂里的教导都忘了吗?” 小徒弟一听,头皮一麻,像是被点了穴般,立刻放开师父的大腿,笔直站好,规规矩矩的给异史山人和陆老问好,陈山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和好友拱手一一见过。 其实说起来,异史山人是有丝丝内疚的,因为,他好像将徒弟五日一假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的,答应去接他的也没去,还劳好友亲自给送回来。 “你们这是要去哪?”陈山长见好友一副出门的样子,问道。 “去接徒儿。” “去登山。” 异史山人和陆老异口同声的回道,刚说完,俩人对视了一眼,山人老脸稍微有些红。“哦哦,我们是去接小徒儿,顺便去登个山。”陆老看到了好友的窘迫,也感觉失言,行云流水的解释道。 “甚好,如此良辰美景,那便一起走走吧。”陈院长当然知道两个老家伙的心思,也不拆穿他们,乐呵呵的接口道。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嘛。 “走走!同去同去!”陆老携起陈山长的手,率先出发了,小徒弟听见师傅出门是要去接自己的,也就不委屈了,马上破涕为笑,开开心心的拉着师傅的手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向师父说起了书院的见闻。 他们一行慢慢的走往旁边的山上走,一路上树影斑驳,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干爽的秋风吹来,带走了一身的薄汗。 “这里有个湖泊,景致十分之好,停下来歇会吧。”陆老指着山腰上一个小湖泊边的草地道。 其他人都表示赞同,仆人将毡毯铺在地上,他们几个坐下,拿出葫芦喝了几口水,“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稀罕事?”山人细心的把水递给徒弟,又给了他一个果子,然后转头看向陈山长,问道。 “我们书院有个老师,他的家乡倒有个稀罕事,挺有意思的。”陈山长喝了几口水,说道。 “快说来听听。”陆老催促道。 “一把年纪了,你还是那么急!”陈山长作势瞪了陆老一眼,陆老嘿嘿一笑,等着老友讲故事,陈山长也缓缓的讲了起来。 *** 常州有个市民,叫李化,家有很多良田,家中颇为富有,不过,这个李化年过五十还没有儿子,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名叫小惠,长得姿容秀美,他们夫妇对她十分怜爱,却哪里知道,这个小惠长到十四岁时,却得了场暴病死了,由此,李化夫妇家门庭冷落,夫妇俩随着爱女的死去而了无生趣。 李化后来纳了个婢女为妾,过了一年,这个婢女生下一个儿子,这下子,李化是喜上眉梢,对这个老来子爱若珍宝,给他取名珠儿。珠儿渐渐长大,体格健壮、天真可爱,然而他却性情痴顽,五六岁了还分不清麦苗和豆苗,连话也说不清楚。但李化对这个痴呆儿子的爱却一点没减,因为他眼里只看得到儿子的好而看不到儿子的缺点。 有一个瞎眼的和尚来到了常州化缘,他居然能知道别人的隐私秘闻,于是,市民纷纷传扬这个瞎和尚是个活神仙,和尚还说他能判断人的生死祸福,当他化缘时,指名向人索要几十、上百上千的铜钱,没一个人敢不给。 瞎和尚找到李化家化缘,开口就要百吊铜钱(一千铜钱为一吊,一吊铜钱约等于一两银子,百吊约等于百两银子,是笔很大的费用),李化很为难,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他叫人取来十两银子给和尚,和尚不要,李化渐渐加到三十两,和尚生气了,厉声道:“必须是百两银子,缺一文都不行!” 李化也生气了,收起银子拂袖而去,和尚跟着愤愤起身,口中嚷道:“你不要后悔!不要后悔!” 没一会,珠儿就觉得心脏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在床上打滚,双手在席上乱抓、双脚在席子上乱蹬,脸色土灰。李化害怕了,取出八十两银子去求那个瞎眼和尚救命,和尚哈哈嘲笑道:“你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可真不容易!但我一个瞎和尚能有什么办法?” 李化求不动和尚,悻悻回到家中,宝儿儿子珠儿已经死了。李化悲痛欲绝,一纸诉状将瞎和尚告到了官府。 县令接了诉状,命官差去将那和尚抓来。官差将和尚抓到县衙,县令升堂审案,但是那个和尚巧言狡辩,一味喊冤。县令怒了,命严刑审讯,衙役将瞎和尚像皮鼓一样狠捶了一通,接着县令又命搜身,衙役从和尚身上搜到木人两个、小棺材一副、小旗子五个。 县令大怒,用手拿着这些证据举到和尚面前,铁证面前,和尚这才害怕了,不再狡辩,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求县令饶他一命。县令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恶和尚,命人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李化看着和尚被打死,这才再三叩谢青天大老爷后回家。 到家时,已经是黄昏,李化和妻子坐在床上,相对愁肠。突然,看到一个小孩着急忙慌的进来,说道:“父亲,你怎么走得那么快?我奋力追赶都赶不上。” 看这个小孩儿,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李化大惊,刚想问清楚,就见这个小孩儿的身形若隐若现,恍惚间像是一阵烟雾,转瞬间这股烟雾就上了床榻。 第80章 珠儿(二) 李化急忙去推,那阵人形烟雾就掉落榻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同时李化听到这股人形烟雾说道:“父亲你这是做什么?” 说完,人形烟雾仍旧往床榻而去。 李化非常害怕,和妻子仓皇逃出内室,口中惊呼不断。那个小孩儿跟在他们身后,口里急切的喊着父亲、母亲。 李化仓皇逃到小妾的屋里,嘭的一声关上门,胸口的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低头就看到那个小孩儿已经站在膝前,用孺慕的眼光看着他。 李化惊骇不已,问道:“你为何总是要跟着老夫?” 小孩儿回道:“父亲容禀。我本是苏州人氏,姓詹,六岁时父母双亡,只好跟着哥嫂过活,但哥嫂嫌我是个累赘,将我赶到外祖家住。一天我在外祖家门外玩耍时,被那个妖僧迷住,杀死在桑树下,后来我就被他控制,替他做事。从此,我含冤被困九泉之下,不得脱身转世,幸好父亲让那妖僧伏法,儿这才得以沉冤得雪。为了报答父亲的大恩,儿愿给父亲做儿子,给父亲颐养天年。” 李化说道:“人鬼殊途,你怎么能和我们一起生活?” 小孩儿说道:“父亲只需要给儿准备一个屋子,给儿子铺好一个床榻,每天只需给儿准备一碗冷粥就行,其余就没什么事了。” 李化答应了小孩儿的要求,命人给小孩准备了一间屋子,铺好床榻,小孩儿高兴不已,独自一鬼在那屋子睡下了。 早晨起来,小孩出门过户十分熟稔,好像这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样。小孩听见李化的妾在哭死去的儿子,他问小妾:“珠儿死了几天了?”小妾回答已经死了七天,小孩儿想了想道:“现在天气严寒,尸体应该还没腐烂,试着挖开坟墓看一看,要是尸体还没损坏,儿可以借着那个躯壳活过来。” 李化知道了,大喜,和小孩一起去了珠儿的墓地,叫人挖开墓穴一看,珠儿的躯壳还宛若生前。李化乍然见到爱子,心中悲痛,正要抚尸痛哭,回头一看,小孩儿已经不见了身影。 李化诧异,命人将珠儿的躯壳抬了回去,刚在床榻上放好,就看到死去多日的珠儿,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不一会,珠儿就睁开眼喊着要喝水,一碗热水喝下去,珠儿出了一身汗,跟着就坐了起来。 众人见珠儿死而复生,欢喜异常,再加上重新活过来的珠儿聪慧机灵,和以往痴愚迟钝的样子大为不同,对他的宠爱比起以前的珠儿来,就更甚一筹了。 到了夜间,珠儿就僵卧在床上,毫无声息,众人惊诧,翻动他的身体,而珠儿却直挺挺的躺着,如同死了一般。众人惊愕,以为他又死了,天亮时,珠儿醒转过来,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李家人围上来,关心的问珠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珠儿答道:“当初我跟着那个妖僧时,像儿子这样被他驱使的还有一个人,叫哥子。昨晚我没能及时追上父亲,是因为我在和哥子告别呢。如今,哥子在地府,给姜员外做义子,半夜时,他来邀儿去地府玩耍,方才刚用那白鼻子马儿将儿送回来。” 李化的妻子问:“儿在阴间看到珠儿了没有?” “珠儿”答道:“珠儿已经转世投胎去了。他与父亲本来没有父子缘分,不过是金陵城的严子方,来讨百十千的债而已。” 当初,李化在金陵做生意,欠了严子方货款没有给,后来严子方死了,这件事也就没人知道了。李化现在听“珠儿”说起这件事,大感惊诧。 李化妻子又问:“你在阴间看到你惠姐没有?” “珠儿”答:“儿没有看到惠姐,等儿子再去地府打探再来告知母亲。” 过来两三天,珠儿告诉李化妻子道:“姐姐在阴间过得很好。她嫁给了楚江王的小公子,满头珠翠、遍身绫罗,一出门,前呼后拥的跟着百十个人开路,十分气派。” 李化妻子伤感道:“怎么惠儿不来归宁?” 珠儿道:“母亲切勿伤心。人既然死了,便和阳间的一切了断了,和阳间的父母亲情也就完全做了切割。假若有人和阴间的人详细讲起阳间的旧事,可能会猛然想起来一些。昨晚托姜员外的福,儿才有缘见到姐姐一面。” 珠儿详细向李化妻子讲起了在地府见到小惠的情形,“姐姐让我坐到珊瑚做的床上,儿就和姐姐说起父母亲对姐姐的种种思念之情,姐姐听得想睡觉。儿后来和姐姐说,‘姐姐在家时,喜欢绣并蒂花,不小心被剪刀刺破手指,血染在绫子上,姐姐就着血迹,绣上了赤水云,如今,母亲一直将那副绣品挂在床头的墙上,看到那副绣品,就如同看到了姐姐。’我问姐姐,姐姐将这些都忘了吗?” 李化妻子听得泪眼蒙蒙,她忙追问,“惠儿怎么说?” 珠儿继续道:“姐姐这才想了起来,脸上有了悲戚之色,说:‘我会和夫君说,我要回家看望父母亲。’” 李化妻子问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归宁?珠儿答:“这个儿子不知道,大约快了,等儿再去打探清楚回来告诉母亲。” 一天,珠儿告诉李化妻子说:“母亲,姐姐在回家的路上了,她的仆人很多,请母亲多多准备些酒水饭食。”过了一会,珠儿又跑到内室对李化妻子说:“母亲,姐姐来了!”说完他又匆匆跑了出去。 只见珠儿搬了把椅子放在堂屋,说:“姐姐先坐在这里稍稍休息一下,不要太过于悲伤哭泣。”众人都看不见堂屋里来了什么人,只有珠儿一人在忙前忙后的招待。 珠儿领着众人在门外烧了些纸钱,又往地上洒了些酒水,之后,返回屋里向那张椅子说道:“姐姐的随从暂时先回去了。” 小惠说道:“我以前盖的那床绿缎面被子,曾经被蜡烛烧了一个豆大的洞,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第81章 珠儿(三) 珠儿将小惠的话告诉了李化妻子,李化妻子连忙答道:“在!在!还在!”她忙不迭的亲自打开箱笼,将那床被子拿了出来,珠儿看了,说道:“姐姐让我将这床被子仍旧铺在她之前的闺房当中,姐姐说她今天累了,想先休息一会,等明天再来和母亲说话。” 李家东边的邻居姓赵,他家也有个女儿,和小惠是闺阁好友。当夜,赵姑娘梦见小惠头发用布包着、身披一件紫色的云肩,一副妇人打扮,来见她,小惠的音容笑貌和生前一样。她听见小惠说:“我如今已不是阳间的人,想和父母见面,犹如山河相隔。我想借妹妹身体一用,和家人共叙别情,还望妹妹不要惊恐。” 天刚亮,赵姑娘正要和母亲说话,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过了一会,才慢慢苏醒。醒来后的赵姑娘笑对母亲说:“小惠与婶子也就几年没见,如今婶子却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赵姑娘的母亲见女儿好好的突然这样说话,吓了一大跳,她惊骇问道:“我儿是不是病了?” 赵姑娘也不说话,向母亲拜了拜,就出了门往隔壁李家去了。 赵母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缘故,她不放心的跟了上去。赵姑娘去了李家,径直去了李化妻子的屋子,一把抱住李妻哀声痛哭起来。 李妻被赵姑娘这么突然一抱一哭,弄得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姑娘哭道:“儿昨天才回来,有些累了,就没和母亲说话。儿不孝,中途弃父亲、母亲去了,害得父亲、母亲为儿牵挂怀念,儿的罪责太大了!” 李妻这才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女儿借着隔壁赵姑娘的身子回来看自己了!李妻一把抱住赵姑娘,也儿一声、肉一声的大声嚎哭起来。哭了好一会,李妻才慢慢缓过来,她抬起泪眼,看着赵姑娘的眼睛,问道:“听珠儿说,儿如今嫁了个富贵人家,日子过得很好,母亲心里这才感到欣慰。但如今儿已嫁入王府,怎么能回来归宁的?” 小惠答道:“夫君和儿感情很好,公婆对儿也是爱护有加,也不嫌儿丑。”小惠生前喜欢用手支着下巴,如今赵姑娘和李妻说话的时候,也用手支着下巴,那神情体态,和小惠生前一样。 小惠和李妻在说着话,没一会,珠儿跑了进来,说:“接姐姐的人来了!” 赵姑娘立刻站了起来,顷刻间又是泪流满面,对着李妻跪了下去,拜别道:“母亲保重,儿去了。”刚说完,赵姑娘又一头栽倒,过了一会才慢慢醒过来。 几个月后,李化病倒了,看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珠儿哀声说:“父亲恐怕早晚是救不回来了!有两只鬼坐在父亲的床头,一只鬼拿着了把铁杖子,一只鬼拿了条长四五尺的苎麻绳,儿白天黑夜的哀求他们,这两只鬼都不肯走!” 李妻痛哭,只好准备起寿衣,给丈夫准备后事。 傍晚,珠儿疾步跑了进来,喊道:“闲杂人等快快出去,姐夫来看父亲了!”不一会,珠儿拍掌大笑,李妻问珠儿为什么笑,珠儿哈哈笑回道:“我笑那两只鬼,听到姐夫来了,吓得藏在床底下瑟瑟发抖,像足了那缩头乌龟。” 又过了一会,珠儿对着空中寒暄起来,问起了姐姐的起居,接着珠儿拍手笑道:“之前我苦苦求两只鬼离开,他们不走,如今真是大快人心!”珠儿说完出了门,不一会又回来了,对李妻道:“母亲,姐夫已经走了,那两只鬼也被姐夫锁在马脖子边的皮带上带走了,父亲没事了,姐夫还说,他回去后和王爷说,请求为父亲、母亲延寿至百年。” 李家人一听,俱都欢喜不已。到了晚上,李化的病果然好了起来,过了几天,就痊愈了。 此后,李化请了老师用心教导珠儿读书,珠儿十分聪慧,十八岁就考中了秀才,入了县学读书,依然能说一些阴间的事。他在乡里看到一些生病的人,往往能指出病人哪里有鬼祟在作怪,病人家属用火往珠儿指的地方一烤,病人往往就能痊愈。 后来,有一天珠儿得了一场急病,全身皮肤青一块紫一块(我猜珠儿大约是被打了,谁叫他大嘴巴将那些鬼怪都抖搂出去,嘿嘿嘿),他自己说是因为他总是说破了神鬼之事,因此受到了责罚,自此之后,再也不见珠儿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了。 *** “师父......”小徒弟,哦不,大名叫蒲物华的小朋友嘴角沾着糕点屑,边用舌头舔着嘴角边的糕点屑,边问道:“那个珠儿好厉害哦,他居然可以借尸还魂。师父,人借用了别人的身体,那身体也能长大?那我们的灵魂和躯体到底是什么关系呀?灵魂换身体就像我们人换衣服一样吗?师父......” “徒儿!”异史山人严肃的喝止住了小徒儿的天马行空的问题和连环夺命追,继而又和颜悦色的递给蒲物华小朋友一个帕子,说道:“快将嘴巴擦干净,我们还得登上山顶呐。” “哦......”小徒弟乖乖的接过帕子,仔细的擦干净嘴巴,异史山人背地里抹了把冷汗,可真顶不住徒弟这无数的为什么,借尸还魂只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啊。 “师父,”异史山人看向徒儿,可爱的小徒弟将帕子递给师父,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道:“人真的有灵魂吗?人死后真的会像人活着时一样,在地下继续生活吗?人死了真的不记得活着时的亲人吗?” “当然不记得,人去到黄泉都要先喝孟婆汤的,喝了孟婆汤,前世今生就做了个了断了。”山人捋须答道。 “既然人死了就不记得今生了,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拜祖宗,求祖宗保佑?祖宗死后,不是不记得亲人了吗?”小徒弟打破砂锅问到底。 异史山人满头黑线。 “哈哈哈哈......”陆老和陈山长哈哈大笑,惊起一林飞鸟。 第82章 胡四姐(一)--书生和狐精的故事 “师父,下次休沐你一定记得要来第一个接我。”小徒弟眼泪巴巴的向异史山人说道。 “会的,会的,师父下次第一个来接你。”异史山人认真的保证道。 小徒弟一步三回头的往学院走,山人一直等着学院的门关上了,才依依不舍的下山。小徒弟站在书院里,看着师父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刚想伤感时,他的小伙伴过来找他,小徒弟便和小伙伴手拉手蹦蹦跳跳的去学堂了。 异史山人下了山,回到小院,没想到家里居然来客人了,陆老正在接待。客人见到异史山人回来了,忙起身给山人见礼,“山人别来无恙否?” 山人见到客人,惊喜的上前拱手见礼,“李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哈哈哈,我路过此地,恰好在茶棚见到了老陆,我这才知道你搬到了这里,说什么,我也得在你这里叨扰几天才走。” “那是自然!”山人也哈哈大笑,他们三人重新落座,陆老洗杯烧水,略说了下各自的境况,山人便问起客人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客人笑道:“说起新鲜事,还真有那么一件,说起来,还挺奇异的。” “哦,说来听听。”山人喝了口热茶,满足的哈了口,笑道。 “我有个远房亲戚,曾经就有那么一个奇遇。”客人放下空了的茶杯,说道。陆老又给空茶杯添上茶水,客人致谢后,缓缓的说起了他亲戚的奇遇。 *** 有个姓尚的书生,是山东泰山人,一个人独自在一个清净的小院子读书。一个秋天的夜晚,银河高高的悬在清冷的天际,皎洁的月辉洒满大地,尚秀才一个人在花阴下徘徊,如此良辰美景,令他的孤寂的心也不免浮想联翩。 突然,一个女子翻墙过来,笑道:“秀才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尚秀才被突然出现的女子吓了一跳,他定睛细看,这一看之下不得了,只觉得这女子美得惊为天人。尚秀才惊喜的紧走几步,一把将女子拥入怀里,一顿上下其手,女子也浑身酥软娇笑着任尚秀才施为。 一阵欢好过后,女子躺在尚秀才怀里,告诉尚秀才,她姓胡,家中排行老三,尚秀才问她家在哪里,胡三娘只娇笑着不答,尚秀才也就不再追问,只希望能和胡三姐就这么一直好下去。 此后,尚秀才再也没有独守空屋了,因为,胡三娘夜夜都来。一天夜里,胡三姐和尚秀才在灯下膝盖贴着膝盖坐着,尚秀才一径盯着胡三姐看,看得目不转睛,这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尚秀才大概是因此而看痴了。 胡三姐见情郎这副痴样,笑道:“公子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妾做什么?” 尚秀才痴迷的说道:“我看你就像那红叶碧桃,虽然夜夜都能见到你,但却百看不厌。” 胡三姐调笑道:“妾身粗鄙长得也丑陋,尚且得到郎君如此喜爱看重,倘若你见到了我家的四妹,还不知你要如何神魂颠倒呢。” 尚秀才听胡三姐这样说,对胡四姐越发好奇,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佳人面,他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胡三姐面前,恳求胡三姐将胡四姐带来见见。 第二天晚上胡三姐果然将胡四姐带来了,胡四姐才刚及笄,长得那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像那带着露珠儿的粉嫩荷花,也像那雾气氤氲中的杏花,看到尚秀才,嫣然一笑,媚丽欲绝。 尚秀才见到如此美人,内心狂喜,忙招呼胡家姐妹坐。胡三姐和尚秀才笑语嫣然,而胡四姐则用手指缠绕着衣裙上的绣带,低下头,安静而羞涩的坐在那里不说话。 没一会,胡三姐就站起身打算走了,胡四姐也跟着起身要走,尚秀才急了,忙拽住胡四姐不让走,他看着胡三姐急道:“好卿卿,你倒是说句话啊。” 胡三姐抿嘴笑道:“这个狂浪的书生急眼了!妹子你就稍微留一留吧。” 胡四姐低头没有说话,胡三姐轻笑一声,独自一人翩然去了。 尚秀才喜不自禁,拉着胡四姐尽情欢好,事毕胡四姐将头枕在尚书生的胳膊上,两人将各自的生平向对方娓娓道来,没有一丝隐瞒。四姐坦然说自己是狐狸,而尚书生贪恋胡四姐的美貌,居然也不以为意,对胡四姐依然痴恋不已。 胡四姐见情郎如此深情,因而说道:“阿姐狠毒,已经杀了三个人了,被她迷惑的人没一个能逃脱不死的,妾承蒙公子厚爱,不忍心看到公子也命丧阿姐之手,公子应该早做打算,和我阿姐断了往来。” 尚书生听了胡四姐的话,极为害怕,她恳求胡四姐教他该怎么做,胡四姐说:“妾虽然是狐狸,但是妾修的是仙人正法,我给你写一张符箓,你把符箓贴在卧室门上,我三姐就不敢来了。”说罢,胡四姐起身,挥笔写就一张符箓,交给尚书生,尚书生立刻将这个符箓贴在寝室的门上。 天亮时,胡三姐来了,见到门上的符箓立刻往后退,恨声说道:“好一个负心的贱蹄子!你倾心你的情郎,就不想着我这个替你牵线的人了!你们两个本来就有缘分,我也不嫉妒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完,恨恨的走了。 过了几天,胡四姐有事要去别的地方不能来陪尚书生,就和他说,自己隔一个晚上再来。 胡四姐不在,百无聊赖的尚书生偶然出门远眺,看到山下有片松树林,苍莽的山林中走出来一个颇具风韵的少妇,少妇走到尚书生面前,笑道:“秀才何必天天只想着胡家姐妹?她们又不能给你一文钱。”少妇说罢,取出一贯钱交给尚书生,说道:“你拿着这些钱,先回去买些好酒,我随后带着下酒菜过来,陪公子喝酒欢好。” 尚书生听了,开心的拿着钱回去,果然去买了些好酒,在小院里等着少妇过来。 晚上,少妇果然来了,她肩上扛着烧鸡、火腿等下酒菜,来到尚书生屋里,将下酒菜放在桌上,抽出刀子,将这些下酒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和尚书生有说有笑的喝酒吃肉起来,两人淫词浪语的喝得十分开心。 第82章 胡四姐(二) 吃饱喝足,两人熄灯上床,少妇十分淫荡,和尚书生厮混了一整晚,直到天亮了才起来。少妇坐在床头,提着鞋子正要穿,突然听到小院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侧耳听去,那声音已经到了内室,正是胡氏姐妹。 少妇乍然之下看到了胡氏姐妹,吓得仓皇逃窜,慌乱间落下一只鞋子在床上。胡氏姐妹看到这只鞋子,双双叱骂道:“好一只不要脸的骚狐狸!怎么敢和尚书生共寝!”说罢,胡氏姐妹双双追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胡姐姐妹又回来了,胡四姐对尚书生埋怨道:“公子不长进,居然和骚狐狸鬼混,我今后不能再和你好了!”说罢,怒气冲冲的就要走。 尚书生既羞愧又惶恐,他言辞恳切的请求胡四姐的原谅,再三再四的保证自己再不敢犯了,再加上胡三姐也在一旁给尚书生说好话,胡四姐的怒气这才稍稍消了些,和尚书生重归于好。 一天一个陕西人骑着驴来尚家拜访,他说:“我是捉妖的,追了妖精很久,如今终于找到了妖精的下落。” 尚书生的父亲见这个人说得奇怪,就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人说道:“小人上山下海,云游四方,一年之中,常有八九个月不在家中。有一年,趁我不在家时,妖精找上我弟弟,将他蛊惑并杀害。我回到家中得知噩耗,心中十分愤恨,发誓一定要将那害人的妖精灭掉,为民除害。小人奔波数千里,一直都没有找到妖精的踪影,如今,终于在先生家里,发现了妖精的踪迹,若不将妖精铲除,恐怕先生家里也会有人要像我弟弟那样暴亡了。” 当尚书生和胡氏姐妹厮混时,尚父尚母也微微有些察觉不对,现在听到这个人的一番话,尚父大为惊骇,忙恭请他进了屋子,恳求他施法捉妖。 陕西人进了屋子,也不废话,利落的拿出两个瓶子,摆在地上,口中念诵咒语,过了好久,就见有四团黑雾分别投进瓶中。陕西人喜道:“好了,妖精的全家都到了!”他取出两个猪尿泡蒙住瓶口,将瓶子捆封得严严实实。尚父也十分欢喜,热情的留陕西人在家吃饭。 尚秀才心中戚戚,到底是曾经同床共枕的佳人,如今被抓,眼看性命不保,他心中十分不忍。 尚秀才悄悄靠近瓶子,听到胡四姐在瓶中哭道:“妾如今危在旦夕,公子却坐视不管,公子真的要当那负心人吗?” 尚秀才听了胡四姐的话,心中升起愧疚和怜悯,急忙去揭那封口,然而,那陕西人打的结十分复杂牢固,尚秀才试了几次,始终打不开。尚秀才急得一身汗,就听到胡四姐又道:“公子不用管那个结,你只管将瓶子上的旗子放倒,再用针刺破这个猪尿泡,我就能出去了。” 尚秀才依照胡四姐的话做了,果然,就看到一丝白气从瓶中钻出来,向天空飘去,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陕西人吃好饭出来,看到瓶子倒地、旗子也被拔出来扔在了地上,他大惊失色,叫道:“糟了,被那妖精给逃了!这一定是贵府公子做的!”他拿起瓶子摇了摇,然后用耳朵贴着瓶身仔细听了听,庆幸道:“幸好只跑了一个。这只狐妖合该不死,念她并没有害人,可以饶她一命。”说完,收起瓶子就告辞离去了。 这件事后,过了很多年,尚秀才在自家的地里监督帮佣收麦子,远远的看到胡四姐坐在一棵树下。尚秀才立刻走了过去,拉起胡四姐的手,关切的问起别后情形。胡四姐笑道:“我们这一别,就是十个年头,如今,我金丹已经练成,可以脱离这俗世了。但因为惦念着公子的大恩,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公子,公子向来可好?” 尚秀才重见佳人,喜不自禁,打算将胡四姐带回去,但胡四姐却摇头拒绝了他,胡四姐说道:“妾已经今非昔比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沾染凡尘情事,以后,我们还是有机会再见的。”胡四姐说完,人就消失不见了。 又过了二十年,尚秀才恰好一个人在家时,看到胡四姐从外面走了进来。尚秀才欢喜的迎了过去,兴奋的问起胡四姐的来意,胡四姐说道:“我现在已经位列仙班,不应该再沾染凡尘俗事,但是,我感念你的恩情,今天特意来告诉你一声,你的大限之期快到了,你可以早早的准备好身后事。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忧愁,等你死后,妾会将你度为鬼仙,你也不用受什么苦楚。”说完,胡四姐告辞离去,到了胡四姐说的那个日子,尚秀才果然离世了。 *** 故事说完,一壶茶也喝完了,陆老听完故事,重新洗壶冲茶,动作舒缓优雅,说道:“这也真是颇为稀奇,这真是发生在你亲戚身上的事?” 客人说道:“真不真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尚秀才我小时候还见过他。最近听家里人说起,这个尚秀才死了,还说了一些发生在他身上的奇遇,我觉得有趣,这便说来与山人听听。” “六道茫茫,我们人生来就有灵智,想来那些得了机缘的牲畜,能修成精怪也有可能。老朽以为,人死后,或许真会下地狱,然后经过六道轮回,投生成不同的生灵,今世的狐狸上世或许个闺秀。” “我觉得山人说得有道理。俗话说‘前世的因今世的果’,我们有幸转生为人,就得好好修行积累功德,修身养性,多结善缘,以期来生。这个尚秀才如此滥情,后来他心存善念放了胡四姐,也算给他自己种下了善因,后来得以脱出轮回,成为鬼仙,也算是圆满了。” 陆老已经重新充好了茶,给他们分别添上新茶后,笑道:“不说这些前因后果了,先祭祭五脏庙吧,山人破费破费,带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馆子吃一顿。” “那是自然,李兄请。”异史山人笑道。 “多谢李兄!”陆老作怪的给客人拱手一揖,客人奇道:“陆兄这是做什么?” “哈哈哈,你不知道,山人有多抠门,我来了这么久,他都没请我吃顿好的,如今你来了,他立刻就答应了,我可不得谢你嘛。” “哈哈哈,原来如此,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客人大笑。 三人起身离席,去酒楼祭五脏庙去了。 第83章 侠女(一)--穷书生和女侠的故事 异史山人的好友李老爷也没急着赶路,打算暂时在这里和好友聚上两天,这天无事,他们三个就慢悠悠的到了镇上的茶馆,那里,有个说书先生,说得一手好故事。 茶馆上下两层,早已经人声鼎沸,不少的人。他们三人找了个窗边的雅座坐下,叫了壶好茶,茶博士利落的上好茶,并摆上几碟茶点,恭请客官用茶后,躬身退出雅坐。此时,说书先生一拍惊木,茶馆霎时安静,说书先生也开始说起了新故事。 *** 话说,金陵有个姓顾的读书人,富有才学,但家中十分贫困,又因为他老母亲年纪大了,顾生不忍抛下老母独自出去闯荡,就只好在金陵给人作画抄书写信为生,勉强维持着生计。顾生二十五岁了,但因家贫一直未能娶上妻子。 顾家对面有个宅子空了好久,最近,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少女租住了进去。因为她家没有男子,顾生也就没有去拜访邻居。 一天,顾生出门回来,看到那个少女从母亲房里出来,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娟秀端庄、身姿曼妙,世上难得有比她更出色的女子了。少女乍然看到顾生,也不羞涩扭捏,反而落落大方,不过神情很是冷淡和严肃。 顾生进屋问母亲,刚才那女子是谁?顾母说:“那女子是对门新搬来的,来和我借尺子和剪刀的,她说她家里只剩她和老母亲相依为命了。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问她为什么还没嫁人,她说她若嫁了,老母亲就无人奉养了。明天,我打算去拜访她母亲,顺便探探她家的口风,要是她家要的彩礼不多,就将那姑娘娶进门,一起养那老太太的老。” 第二天顾母果然登了邻居的门,那姑娘的母亲是个耳聋之人,再看看她家里,连能隔夜的粮食都没有,问起来,才知道,她家全靠着女子做些针线活勉强维持。 顾母慢慢的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想将女子娶过门,同时将老妇人接过去奉养,两家合一家。老妇人似乎有些意动,就转头看向女儿,想同她商量商量。女子只垂头不说话,那意思似乎不太乐意。 顾母又和她们母女闲话了几句后,就告辞离去,回到家中,详细对儿子说起了上门探口风的过程,同时疑惑道:“那女子莫非是嫌弃我家穷困?她不笑也不说话,人长得艳若桃李,但神情却是冷若冰霜,真是个奇怪的人!”顾生母子两个在那里猜测感叹不停。 一天顾生在书斋里坐着,一个少年过来了,求顾生给他做一幅画。这个少年长得十分俊美,但神情举止却十分轻浮。顾生问少年从哪里来,少年说自己从邻村来。顾生问少年想要什么样的画,少年说了要求,顾生挥笔一气呵成,少年留下银两满意而去。 此后,少年三天两头的就来找顾生买画,时间长了,顾生和少年渐渐熟稔,慢慢的,两人言语间开始轻佻起来,顾生将少年搂入怀里亵玩,少年也不怎么拒绝,后来,两人就好上了,做了契兄弟。此后,顾生和少年往来更加频繁黏腻。 一天,少年又来了,和顾生如胶似漆,这时女子恰好从书斋经过,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子离开,问她是谁?顾生说是邻家女,少年奇道:“这女子长得如此艳丽,但神情怎么那么冷傲,令人生畏?”女子引起了少年的极大兴趣。 不一会,顾生进入内室,问母亲邻家女过来做什么?顾母说:“刚才那女子来借米,说她家里断粮,已经一天没生火做饭了。这个女子是个孝顺的,家里穷成这样,实在是可怜,我们家能帮就帮一把吧。” 顾生听了母亲的话,背起几斗米送到了邻居家,向女子转达了母亲的意思。女子收下粮食,连个“谢”字也没说,神情依旧如以前那般冷淡端肃。 此后,女子就经常出入顾生家,见到顾母在做针线活,她就从顾母手上接过,帮她将衣物缝好。女子还替顾母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洒扫样样都来,就像他家的儿媳妇一般。 顾生对女子更加看重,每当他得到些好东西,必定要分给她们母女一些,女子也大方的收下,从不做那推拒之词,更不说谢。 顾母的私处长了个疮,痛得她通宵达旦的哀嚎,女子经常上榻查看顾母病情,替她清洗换药,一天三四遍。顾母颇为过意不去,觉得这么脏臭的活,让一个姑娘家来做,实在是心中难安,而女子却不以为意,无怨无悔耐心细致的照顾顾母。 顾母在女子的精心照料下,逐渐痊愈了,顾母叹道:“唉!要是你是我儿媳妇就好了,有你侍奉我终老,我就是死了也高兴啊!”说罢,顾母竟掩面悲声痛哭起来,女子安慰道:“顾公子是个大孝子,胜过我孤儿寡母无数倍啊。” 顾母继续哭道:“这床头侍疾的事,可不是孝子能做的,而且,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就像那露水早晚都会消散,只可惜,我家的香火至今还没能延续,我怎么能不忧心?” 她俩正说着话,顾生进来了,顾母对着儿子哭道:“我这个身子多亏了姑娘的照顾,才能好得这么快,你不要忘了报答姑娘的恩情。” 顾生听了母亲的话,跪伏在地上,叩谢女子的恩情,女子说:“公子孝敬我的母亲,我也没说个谢字,现在,公子为什么要来谢我?” 听了女子的话,顾生母子对她越发喜爱敬重,然而,女子神情却依旧冷淡端肃,举止生硬,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一天,女子出门时,顾生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哪知女子突然回头,对着顾生嫣然一笑。顾生喜出望外,跟着女子到了她的家里,对女子言语挑逗她也不恼,进而动手动脚,女子也不推拒,顾生狂喜,搂着女子就成就了好事。 第84章 侠女(二) 事毕,女子告诫顾生道:“这见不得人的事,只此一次,以后万万不可再有。” 顾生心满意足,也不答话,满心欢喜的回家去了。第二天,顾生又去找女子,想再次交欢,但女子却疾言厉色的拒绝了,然后不再理会顾生,径自去了。 女子仍旧经常出入顾家,替顾母操持家务,顾生时不时就能遇到女子,但,女子总是对顾生不假辞色。顾生要是稍微对女子说些爱慕的话,女子就会冷言冷语的怼回去。 一天,在一个没人处,女子突然喊住顾生,问道:“最近天天来的那个少年是谁?” 顾生告诉他,少年是邻村的,过来是为了买画。 女子微皱着眉头,说道:“那人的举止形态很是轻浮,多次对妾无礼,我因为公子对他甚为不同,就没同他计较。请公子转告那人:要是他再敢无礼,那就是他不想活了!” 到了傍晚,少年又过来了,顾生将女子的警告转告给少年,并且劝告道:“你还是谨慎些吧,那个女子看样子是不好惹的!” 少年轻蔑笑道:“既然不好惹,那你为什么和她有私情?” 顾生自然是立刻否认,说绝无此事! 少年斜瞟着顾生,道:“要是你和她真的没有私情,那这私房话,她怎么会让你来转达?” 顾生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少年撇嘴一笑,说道:“也请你告诉那小娘子一声: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否则,我会将她不守妇道的事情传扬出去。” 顾生一听此言,大怒,少年见顾生真的生气了,立马溜走了。 一天晚上,顾生独自坐在书房读书,女子又突然过来了,她笑道:“我与公子情分未断,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顾生听了狂喜,立刻站起身将女子搂入怀里,双双倒在床榻上,正要进一步时,听到院里脚步声响起,两人停止了动作,惊得站了起来,就看到少年推门而入。 顾生气急败坏,喝道:“你乱来什么?” 少年轻蔑笑道:“我没有乱来,不过是来看看这贞洁烈女啊。”说罢,他看向女子说道:“你今天可怪不上我了吧?”少年说完,一脸抓到现行的得意。 女子柳眉倒竖、双颊通红,一言不发,急忙翻开上衣衣襟,露出一个皮囊,女子手一翻,就从皮囊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来。 少年一见匕首,吓得急忙往门外退,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就退到了门外,女子跟着追了出去,四周一看,已经不见了少年的身影。女子微一沉吟,将匕首往空中一抛,匕首“嗖”的一声飞上高空,发出一阵彩光,灿如长虹,很快,就听到有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砸在院里“嘭”的一声闷响。 顾生急忙举着烛火出来查看,发现院里倒着一只白狐,脑袋和身子已经分了家。 顾生大惊失色,女子淡淡说道:“这个就是公子的娈童了。我本来想饶了他,但奈何他自己非得来找死!”说罢,收起匕首,插回衣襟下的皮囊中,神态从容,仿似刚才只不过是出来拍死只蚊子般。 顾生将女子拉入书房,说道:“刚才被那妖物坏了兴致,请姑娘明晚再来吧。”说完,就出门径自走了。 第二天晚上女子果真过来了,顾生和女子自然又是一番云雨,事毕,顾生问女子昨天杀妖使的是什么术法?女子说道:“这个公子就不必知道了。不过,还请公子保守这个秘密,若泄露出去,恐怕对公子不利。” 顾生自然是点头答应不迭,他又再次提起想娶女子为妻,女子却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也为你家操持家务,这些和夫妇有什么区别?既然已经是夫妇了,何必又再来说嫁娶一事?” 顾生有些不高兴,说道:“你莫非是嫌我穷?” 女子正色道:“你虽然穷,难道妾是富的不成?今晚我过来和公子相聚,正是怜惜公子贫寒。”女子说完要走,临别时特意嘱咐说:“我们今晚这样的事,不可以常做。当我觉得有必要时,我自然会来,我不来时,公子强求也没用。” 此后,女子又像之前那般对顾生不假辞色,顾生私下里遇到女子,总想着和她说些私房话,但女子却总是回避走掉。不过,女子在顾家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还是一如往常,和他家的媳妇也没什么差别了。 过了几个月,女子的母亲死了,顾生倾尽全力,将老妇人葬了,女子从此便一人独居在对门。 顾生私心想着,女子一个人住,搞不好会难忍寂寞,他便翻墙过去,隔着窗户呼喊女子,但却没有人回应。顾生转到门口,就见屋里空空的没有人,门上挂了一把锁。顾生见此,心中拔凉,他忍不住怀疑女子可能另有他人,去赴别人的约去了!晚上,顾生再去找女子,发现她依旧不在家,门上仍是挂着一把锁。顾生心中十分不对劲,扯下腰间的玉佩放在窗台上,忿忿离去。 第二天,女子和顾生在顾母屋里撞见了,顾生给母亲请安后离开,女子跟在顾生后面也出来了。来到一个无人处,女子紧走几步拦住顾生,问道:“公子是在怀疑妾吗?人总有一些秘密不好对别人说,我不方便将我的秘密告诉你,所以想要你不怀疑我,怎么可能?然而,现在有一件急事,还得请公子拿个主意。” 顾生忙问是什么事,女子缓缓说道:“妾有了身孕,已经八个月了,恐怕很快就要临盆。然而,妾并未明媒正道的嫁给公子,所以,能为公子生孩子,但却不好亲身教养孩子。公子可以悄悄和您母亲说,让她去找个奶娘来带孩子,假装我肚里的这个孩子是你的义子,关于孩子的母亲,你不要和你母亲提起我。” 顾生答应了女子,回去后他就将自己和女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顾母听了,欢喜不已,老顾家终于有后了!顾母笑道:“这个女子真是奇怪!想明媒正娶她,她不愿意,却私下和我儿暗通款曲。” 第85章 侠女(三) 顾母欢欢喜喜的按照女子的话,找了个奶娘,迎接新生儿的东西也陆续添置。一切准备妥当,顾生母子安安心心的等女子将孩子生下来。 又过了个把月,女子好几天没来顾家了,顾母怕女子出了什么事,不放心,便来到对门找。到了女子家一看,院门关着,院子里也没有打扫。 看到这番景象,顾母心中焦急,敲了好久的门,才见女子蓬头垢面的从屋里出来开门。女子将门打开,放顾母进来,接着又赶忙将门关上。 顾母走到女子的卧房,看到床上有个呱呱大哭的婴儿,顾母惊问:“生了多久了?” 女子回道:“已经三天了。” 顾母上前,抱起婴儿,翻开婴儿的包被一看,是个男孩,这个婴孩长了个大脸盘子、大脑门子,十分讨喜,顾母欢喜不已,说道:“儿已经为老身生下孙子,如今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将来有什么打算?” 女子回道:“我有我的苦衷,不敢向您说。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您过来将孩子抱走吧。” 顾母回到家,和儿子说起了这件事,母子两个都觉得十分怪异,却怎么也猜不透女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到底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他们。想不通就不想了,到了晚上,顾母过去,将孙儿抱回家交给奶娘养育。 又过了几天,将近半夜时分,女子突然款款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革囊,她对顾生笑道:“我大事已经做完了,心愿已了,我也准备离开这里,今天特意来向你告别的。” 顾生一听,急了忙问女子为什么,女子答道:“你对我母亲的奉养恩情,我时刻放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俗话说‘可一而不可再’,本来报恩也不是为了伺候你的枕席。我是看公子家贫娶不起妻子,所以想着为公子生下一个孩子,替公子延续香火,那我也能报答公子的恩情了。我本以为一次就能怀孕,哪里知道后来月信又来了,这才有了第二次。现在,妾为公子生了儿子,妾报答了公子的恩情,再加上我的心愿已了,我此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顾生听了女子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他转移话题,问女子包裹里的是什么,女子答道:“是仇人的首级。”说罢,她从容的解开包裹,顾生看去,就见革囊里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须发被污血糊了一脸,顾生吓得连连后退,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伸手扶住椅背,让自己将将站定,颤巍巍反复质问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她身上到底发了什么事。 女子认真回道:“妾之前不和公子说,是因为这是件机密的事情,不好向外透露,免得被仇人知道了有所防备。如今,妾大仇得报,可以全部告诉公子了,妾是浙江人,父亲官至司马,但是被仇人陷害,妾阖家被抄。妾悄悄背着老母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已经三年多了。妾之前之所以没有报仇,是因为我还有一个老母亲要奉养,母亲去了,妾又怀有身孕,所以只好将报仇的事一拖再拖。之前,妾不在家中,晚上出去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去熟悉仇人家的道路去了,免得到时候杀错了人。” 女子说完,抬脚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她又回头嘱咐顾生道:“妾生的儿子,你好好待他。妾看公子不像个福泽深厚的样子,你们家好好将儿子养大,这个儿子可以光耀你顾家的门楣。夜深了,我就不去老太太那里告别了,免得惊到她老人家。你保重,我走了!” 顾生满心凄楚,喉头哽咽,刚想问女子要去哪里,女子却身形一闪,快如闪电的几个跳跃间,就不见了身影。顾生扶着门框站立,呆呆的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将自己站成了一根木头,他的魂魄似乎也追着女子去了。 天亮后,顾生将晚上女子来告别的事向母亲说了,顾生母子相对叹息不已,这么好的女子,终归他们顾家留不住啊! 后来,顾生三年后果然早逝了,而女子生下的儿子,却聪慧异常,十八岁时就中了进士,真是人中龙凤!他奉养顾母十分孝顺,顾母的老年生活十分幸福。 *** 故事说完,满堂的叫好声,说书先生向四周拱了拱手谢过,有人打赏,茶馆的小伙计捧着个托盘殷勤的收客人打赏的铜子儿、碎银儿,异史山人也打赏了十几个大子,他们三人喝好茶,便慢悠悠的往小院回去了。 刚到小院门口,就看到停了辆平头马车,“咦?这是又有谁来了?”陆老奇道,率先进了院子。 “爹!可把你找着了!”陆老还没站稳,一个刚蓄须的儒生就径直迎了上来,陆老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儿子。“你个小兔崽子,不在家侍奉你娘老子,跑出来做什么?” “娘叫儿子来的,娘说您一出门就忘了回家的路,也不给家里去个信,幸好道长给家里捎了信,家里才知道您到了这里。娘说,要是儿子不能将您找到带回家,就叫儿子从此再也不要回去了!” 陆老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讪讪的,儒生说完给跟在后面进来的异史山人和李老爷见礼,说道:“幸好山人您给侄儿家里去了信,否则,侄儿的母亲还不知道要怎么担忧呢。” “好好好,进去说。”异史山人扶起给他见礼的儒生,让着好友李老爷,一起进了屋子。 “小喜,去给陆老爷收拾收拾。”异史山人坐定,吩咐小院子里的仆人道。儒生听了,忙起身致谢,并立刻吩咐自己带来的仆人跟着小喜一起去收拾了,同时,他烧水烫壶洗杯冲茶,恭敬的给三位老人递上冲好的茶水,陆老喝了口,说了句:“也还算勉强。” 异史山人举起茶杯轻嗅了嗅,然后抿了抿,接着喝了一口,对着陆老笑道:“唔,不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就喜欢显摆!”李老爷也喝了茶,先白了陆老一眼,“这样的茶、这样的冲茶手艺,还只是勉强的话,那你这老头子的嘴也未免太刁了。” 陆老哈哈笑道:“我要是直说我有个好儿子,你们不得嫉妒嘛。” “看把你能的!”异史山人和李老爷同时啐了陆老一口。 第86章 莲香(一)--书生和狐仙、鬼仙鸾凤和鸣的故事 “山人保重,老朽先回去过年,等来年再来找你。”陆老坐在马车上,依依不舍的和异史山人告别。 “走吧、走吧,想来随时来。”异史山人挥了挥手。 陆老的小儿子再次向异史山人和李老爷拱手告辞,便转身登上马车,护送老父亲回家了。 送走陆老,李老爷也要继续赶路了,异史山人一路将李老爷送到了大树下,好友登车离去,他便一个人坐在茶摊上,孤零零的喝起了茶。 有村民和异史山人也混熟了,便问他几天怎么一个人,山人说友人都有事走了,村民略微寒暄了几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便有个胆大的村民问,“道长,您走南闯北的,知道见到的稀奇事肯定很多,反正闲来无事,你说来听听呗。” “嗯,也好,老朽恰好听了个故事,也有些趣味,这便说来给大家伙儿听听吧,图君一乐。” “道长谦虚了。” “道长说的故事必定很精彩。”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异史山人端起茶润了润嗓子,缓缓说起了书生和狐仙、鬼仙的故事。 *** 沂州有个书生姓桑名晓,字子明,他从小就失去了双亲,住在红花埠。桑晓喜静,除了白天去东边的邻居家吃饭,其余时间,他都是在家中静坐读书。 东边邻居家也有个书生,他对桑晓开玩笑说:“你一个人住,难道不怕野鬼狐狸来纠缠你?” 桑晓哈哈一笑,道:“我堂堂大丈夫怎么能怕那些鬼狐妖物?公的来了我有利剑,母的来了我就打开门将她纳为小妾。” 邻居家的书生见桑晓发下如此豪言,决定捉弄他一番,和好友密谋,买通了一个妓子去桑晓家恶作剧。 邻居家的书生在桑晓家的围墙外搭了个梯子,妓子爬上梯子翻过墙头,来到桑晓的屋外,抬手扣了扣门,桑晓从门缝里往外看,问是谁?妓子笑道,自己是鬼,更深露重,公子一人难免孤寂,特来相陪。 桑晓一听,吓得三魂去了两魂,上下牙齿磕在一起咯吱作响,妓子在屋外来回走了好几圈,才款款离去。 东边邻居家的书生一大早就来到桑晓家里,桑晓将昨晚遇鬼的事和邻居说了,同时还说自己打算搬走了。邻居家的书生听了,拍着巴掌大笑,眼泪几乎都要笑出来了,他大笑问道:“你怎么不打开门将女鬼给纳了?” 桑晓一听,顿时就明白过来,这是邻居的恶作剧,于是就灭了搬家的念头,安心在红花埠继续住了下来。 大约过了半年,有一天夜里,桑晓在屋中独坐,一个女子来叩门,桑晓想着这恐怕又是友人的恶作剧,他便立刻起身,将门打开,放那女子进来,看到来的居然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 桑晓吃了一惊,问女子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女子笑道:“妾叫莲香,是妓子,住在西边那家的。” 红花埠本来就有很多青楼,桑晓听女子说自己是个妓子,也就没有怀疑了,他笑纳了送上门的妓子,吹灭灯烛,拥着女子上了床,自然是一番温柔缱绻。此后,女子便三五天就过来一次,和桑晓浓情蜜意。 一天傍晚,桑晓又独自在房中静坐,一个女子翩然而至。桑晓以为是莲香又来了,忙站起来和女子说话,桑晓原本是背对着门的,等他边说边转过来看清女子的面貌时,发现来的并不是莲香。 只见来的这个女子年仅十五六,长得非常美丽,穿着宽袍大袖,梳着少女的垂髫,身姿风流曼妙,走动起来飘飘忽忽的,桑晓看清楚后,大惊失色,以为来的少女是狐妖。 女子笑着开口道:“妾是好人家的女儿,姓李,妾倾慕公子品行高雅,期盼能得到公子的垂青。” 桑晓听女子如此说,放下了心中顾虑,继而十分欢喜,他笑着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桑晓惊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女子笑道:“妾自幼体质虚弱,畏寒怕冷,今夜妾踏着霜露过来,那自然是浑身冰凉了。” 桑晓听女子这般说,自然是将女子搂入怀里说帮她暖暖,接着搂着女子上了床,说帮她捂捂,衣裳脱尽,桑晓发现女子是个处子。 初承雨露,女子娇怯怯的说道:“妾因为爱慕公子,我这身子虽是蒲柳之姿,但却也是完完整整的给了公子,只要公子不嫌妾粗鄙,妾愿一直侍奉公子枕席。”女子说完,贝齿微咬了咬樱唇,顿了顿,继而问道:“公子,你房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女人?” 桑晓的手并不老实,他一边忙碌一边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相邻的一个妓子,她也只是偶尔过来一下。” 女子听了桑晓的话,说道:“看来以后妾再来时得避忌着些。妾和那些妓子不一样,公子千万不要将和我的事说出去。以后,她来了我就走,她走了我就会来。” 公鸡打鸣,天快亮了,女子准备离开,她送给桑晓一只绣鞋,说道:“这是妾脚上穿的鞋子,公子想我时便可将鞋拿出来把玩,但是,公子切记,有外人在时,一定不要将鞋拿出来!” 桑晓拿过绣鞋,仔细看去,就见这只绣鞋小小巧巧,还没他巴掌大,鞋头尖尖如纺锤,桑晓爱不释手,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 过了一个晚上,屋中无人,桑晓便取出绣鞋把玩,女子突然飘然而至,桑晓大喜,和女子被翻红浪,好不快活。此后,但凡桑晓将绣鞋拿出来,女子就必定会出现,桑晓好奇之下也问过女子这是为什么,女子却笑着答道:“这不过是恰逢其会的巧合而已。” 一天夜里,莲香过来了,她一看桑晓的脸色,就惊问:“公子气色怎么这么差?” 桑晓诧异道:“有吗?我没感觉啊?” 莲香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和桑晓约定,十天后再来。 莲香走后,李姑娘就来了,桑晓夜夜和她一起厮混,李姑娘笑问桑晓道:“公子的那个情人呢,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了啊?” 第88章 莲香(三) 刚开始,他还宽解自己,可能是这段时间累着了,休息一下就能好,但渐渐 ,他身体变得羸弱,东西也吃不下了,一天只能喝得下一碗稀饭。他打算回乡休养,但一想到要离开李姑娘,他就十分不舍,就这样拖了几天,他就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东邻的书生见桑晓病重,天天派书童来给桑晓送吃食,直到这个时候,桑晓才开始怀疑李姑娘,他对李姑娘说:“我真是悔不当初啊!当时我为什么就不听莲香的话呢?以至于我现在到了如此境地!”说完,他眼一翻就昏了过去,过了一会,桑晓悠然醒转,张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李姑娘的身影,想来李姑娘已经走了吧,反正,此后她再也没来过。 桑晓奄奄一息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对莲香的思念就像对过年那般期盼。 一天,他正在那里苦想莲香时,突然发现门帘被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莲香。莲香一直走到桑晓的床边,哂笑道:“怎么样,读书人!现在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了吧!” 桑晓见盼星星盼月亮的莲香终于来了,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哽咽好久,才平复好心情,说出话来,他言词恳切的求莲香的谅解,说自己之前是混蛋,说自己有罪,对不起一心为他着想的佳人,说自己被鬼迷了心窍,如今这般也是罪有应得,最后,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莲香救命。 莲香冷笑道:“你已经病入膏肓,我医术低微,实在无能为力救你。我现在来,是来和你永别的,并且是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嫉妒的人。” 桑晓听了莲香的话,心灰意冷,心中悲苦,他大哭起起来,哭道:“我枕头底下有个物件,烦请你将它取出来,把它毁了!” 莲香听了桑晓的话,从枕头底下找出了那只绣鞋,将它拿到烛火前,反复观察把玩,李姑娘猝不及防的出现了,她乍然看到莲香,吓得转身就要逃。 莲香身形一闪到了门口,用身子堵着门,李姑娘窘迫不已,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桑晓见到李姑娘,之前的浓情蜜意此刻全成了怒火,他质问、责骂李姑娘为什么要害他,李姑娘只窘迫的低着头不说话。 莲香笑道:“妾今天才得以和姑娘你见面,现在可以当面对质了。你之前说公子的旧疾,未必不是由妾导致的,如今,你怎么说?” 李姑娘听了莲香的话,跪在地上承认是自己诬陷了莲香,求莲香原谅,还磕头谢过莲香之前对桑晓的救治之恩。 莲香看到李姑娘如此,叹道:“如此佳人,怎么会因为恩爱而害了情郎啊?” 李姑娘拜伏在地上哭泣,求莲香救一救桑郎。莲香终归是不忍心,上前扶起李姑娘,细细问起她的生平。 李姑娘双眼被泪水浸泡,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她怯怯的答道:“妾生前是李通判的女儿,年少时就夭亡了,就葬在这个院子的墙外。我未嫁而亡,始终心有不甘,就像那春蚕,肚里的丝还没吐完就死了一样不甘。和桑郎偕好,是妾的心愿,但是,害了桑郎的性命,却不是妾的本意啊!” 莲香说道:“听说,鬼物经常会将人害死,就是为了死后可以长相厮守,是不是这样的?” 李姑娘急忙摇头否认,“不是的!两只鬼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乐趣。如果真的有乐趣,那九泉之下的少年郎还少吗?” 莲香呵斥道:“真是个傻的!夜夜笙歌,就算是和人,身体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是和鬼!” 李姑娘不服气,问道:“狐狸也会害死人,凭什么你就不会害了桑郎?难道你有什么独门秘术不成?” 莲香道:“那些害人的狐狸,都是修炼一些采补之类的邪术,妾并没有修习那些邪术,所以不会害人。所以,这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但却没有不害人的鬼,因为鬼的阴气极盛,会损害人的阳气。” 桑晓听了两个女子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她们互说对方是狐狸、鬼物都是真的!幸好自己经常见到她们,也不知和她们有多少次肌肤之亲了,现在明白过来,倒也不是特别害怕。但转头想到,自己如今仅仅只是吊着一口气,很快就要死了,自己这大好年华才刚开始,实在舍不得死啊!因此,他不由得大声痛哭起来。 莲香见情郎大哭,看着李姑娘问:“公子该怎么办?” 李姑娘羞红了一张脸,赫然道:“妾没什么办法,还请姐姐全力救治。” 莲香笑道:“等公子身体恢复健康了,恐怕有个醋娘子要去吃杨梅,酸上加酸了。” 李姑娘不理会莲香的调笑,神情郑重敛衽行礼,道:“如果有国医圣手,救回桑郎,使妾不再辜负桑郎,妾情愿一头钻到地底,今后,哪里还有脸再出现在世间!” 莲香笑着解开腰间的荷包,取出药丸,说道:“妾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天妾离开后,就去了山上采药,翻了三座山、历经了三个多月,才将药材准备齐全,制成了药丸。凡是纵欲要死的,吃了这个药,没有活不了的。然而,这个病是从哪里得的,也得从哪里拿药引,我不得不求妹妹你也出出力。” 李姑娘听说能用到自己,忙不迭的问道:“需要妾做什么,姐姐尽管说。” 莲香笑道:“这个药引也简单,只需妹妹的一点香唾罢了。等会,我将这个药丸送到公子的嘴里,妹妹你嘴对嘴用唾沫给他送下去就行了。” 李姑娘听了,立刻羞得两颊通红,只低头侧身看着自己的绣鞋,莲香笑道:“怎么,妹妹难道只中意你的绣鞋不成?” 李姑娘越发羞窘,一会抬头一会低头的无地自容,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莲香继续调笑弄道:“这不是你平时都做熟了的嘛,怎么现在倒这么扭捏起来?” 第87章 莲香(二) 桑晓将莲香十天一约的事告诉了李姑娘,李姑娘娇笑着追问:“公子你看,莲香和妾,谁美?” 桑晓揉捏着李姑娘的小手,笑道:“你和莲香美得各有千秋,可并称两绝色。不过,莲香的肌肤比你的要暖和些。” 李姑娘听情郎如此说,立刻变了脸,嗔道:“我就知道!公子说什么双美,不过是因为妾在跟前,所以说来哄妾的罢了!想必那莲香姑娘是那月宫里的仙子,妾肯定是比不上人家的。” 李姑娘很不高兴,她屈指算着莲香离去的日子,到了十天之期时,她再三叮嘱桑晓不要说漏嘴,她要悄悄的看看莲香。 第二天晚上,莲香果然来了,和桑晓欢声笑语十分融洽,熄灯就寝时,莲香大惊失色,嚷道:“坏了!才十天不见,你怎么身体亏损成这样?你该不会是有了其他女人了吧!” 桑晓问为什么要这么说?莲香微皱着眉答道:“妾用神识查探公子的脉息,发现公子的脉象杂乱无章,脉浮无力如细丝,这是鬼症啊。” 第二天李姑娘又来了,桑晓问她:“你昨夜悄悄看那莲香怎么样?” 李姑娘笑道:“好一个美人啊。妾向来认为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好看的佳人,果然,那个莲香是只狐狸,昨夜她走时,妾悄悄跟在她后面,发现她住在南山上的洞穴里。” 桑晓认为李姑娘这样说,是因为她嫉妒莲香,因此也没把李姑娘的话放在心上,只胡乱回应了两句。 过了一晚莲香来时,桑晓戏弄莲香道:“有人说你可能是只狐狸,我自然是不信的。” 莲香听了大惊,忙追问道:“是谁说的?” 桑晓笑道:“没有谁,是我逗你玩呢,看你还急了。” 莲香不理会桑晓的打岔,皱眉问道:“狐狸和人有什么不同?” 桑晓说:“人被狐狸迷住了,轻者生病,重者可能会死,所以,狐狸才可怕。” 莲香说道:“也不尽然。像公子这样的年纪,房事后三天便可恢复精气,就算是和狐狸好,也没什么妨碍。但是,如果天天都行房,就算是和人也被耗尽精气了。难道天下间那么多纵欲过度的生病甚至病死的人,都是狐狸害的吗?公子这样说,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桑晓无法自圆其说,在莲香的追问下,只好将李姑娘供了出来。莲香听了,柳眉倒竖,连连说道:“我还正奇怪呢,以为公子累了,但也不至于身子亏损得这么厉害,难不成那个女子不是人?公子不要说出去,明天妾也悄悄藏起来,像她偷窥妾一般来偷窥她!” 夜里,李姑娘果然又来了,才刚和桑晓说了两三句话,就听到窗户外有咳嗽声,她急急忙忙逃走,莲香急急走了进来,说道:“公子危险了!她真的是鬼!你贪恋她的美貌和她纠缠不清,再不赶快和她断绝来往,公子就离死路不远了!” 桑晓以为莲香是在嫉妒,就沉默不语的坐在那里,莲香急道:“我知道公子是个深情之人,自然是舍不得她,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子去死啊。明天我会带着药饵过来,为公子去除阴毒。幸好公子中的阴毒还浅,十天左右就能好,妾会陪着公子就寝,直到公子病好。” 第二天晚上,莲香果然带着药过来,煎好给桑晓服下,顷刻间,桑晓就觉得肚子咕噜噜作响,去了茅厕三两趟,一阵酣畅淋漓过后,只觉得整个五脏内腑都清爽了,人的精神也起来了。他心里感激莲香的救治之情,但内心里,他仍不愿相信李姑娘是鬼。 桑晓养病期间,莲香不放心他,夜夜陪他睡在一个被窝,桑晓死性不改,毛手毛脚的想求欢,莲香总是严词拒绝。 在莲香的精心照料下,桑晓很快就养回来了,人也变胖了些,莲香见情郎好了,就准备离开,她不放心的再三叮嘱桑晓,一定要和李姑娘彻底断绝关系,桑晓漫不经心的应承下来。 到了晚上,桑晓一个人,关上门、点上灯,他想李姑娘了,便拿出李姑娘的绣鞋摩挲,李姑娘突然就出现在了桑晓面前。好几天不见,李姑娘脸上颇有怨色。桑晓连忙解释:“莲香这段时间夜夜为我医治阴毒,所以才没有见你,你不要生气了,我对你的心是一点没变啊。” 李姑娘听了情郎这般放低姿态说话,她脸上这才稍稍有了笑模样,桑晓和李姑娘自然又是一番云雨,事后,两人双双躺在一个枕头上,桑晓对着李姑娘柔声说道:“我非常爱你,但有人却和我说你是鬼。” 李姑娘听了,张嘴结舌了好久,继而狠狠骂道:“必定是那只骚狐狸在公子面前说我的坏话!公子要是不和她断绝往来,妾往后就再不来了!”说罢,她捂着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桑晓见心爱的李姑娘哭了,心里慌了神,立刻百般柔情蜜意的哄劝,李姑娘这才慢慢的止住了哭。 隔了一个晚上,莲香过来了,当她得知李姑娘又来了时,非常生气,怒道:“公子你是一定要找死吗!” 桑晓还以为莲香是嫉妒,笑嘻嘻说道:“你怎么这么嫉妒啊?” 听到这样的话,莲香越发生气,她气道:“公子种下死根,我费尽心力替公子拔除病根,不嫉妒的那个人又做了些什么?” 桑晓借口是戏言,说道:“她说,我前段时间生病,是因为被狐狸迷住了。” 莲香听了这话,连连叹息,说道:“那就如你所说!公子执迷不悟,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妾到时候就百口莫辩了,罢了罢了,妾从此刻开始,就此和公子别过,一百天后,妾再来看弥留在病榻之上的公子吧!” 桑晓见情人动了真怒,忙不迭的赔礼道歉,想留下莲香,但莲香不为所动,径直拂袖而去。 莲香走了,此后李姑娘自然是夜夜都来,桑晓毫无节制,只不过两个来月的功夫,桑晓的身体就变得非常虚弱了。 第89章 莲香(四) 莲香说罢,捏开桑晓的嘴,将药丸放进桑晓的嘴里,催促李姑娘快些,李姑娘没法子,只好忍着羞意,上前送了一口香唾到桑晓的嘴里,然后,药丸并没有送下去,莲香在一旁看着,说:“还不够,继续!”李姑娘只好又嘴贴嘴的送了三四口香唾过去,药丸终于咕噜一声,滑入了桑晓的喉咙,继而进了他的肚子。 很快,桑晓的肚腑间就听到一阵雷鸣般的轰响,莲香又给桑晓送了一丸药到嘴里,她自己用嘴给桑晓送了一口气,将药丸送了下去,桑晓立刻觉得自己丹田处一片火热,很快就精神焕发起来,莲香喜道:“好了!” 此刻,公鸡开始打鸣,天快亮了,李姑娘听到鸡鸣声,依依不舍的走了。 莲香因桑晓病才刚好,需要好好调理,不能随便乱吃东西,因此就从外面将大门锁上了,装成桑晓已经离开的样子,以此断绝了桑晓的一切应酬往来,她自己日夜守护在桑晓身边。 李姑娘每天晚上也过来,给桑晓端茶倒水,侍奉的十分殷勤,对莲香就像是亲姐姐一般敬重,莲香对李姑娘也很是怜爱。 过了三个月,桑晓彻底好了,李姑娘却连续好几天晚上都不来,偶尔来一次,也总是看一眼就走,即便留下来,对着桑晓她也总是闷闷不乐,不再像以前那般活泼、欢快。莲香常常留她一起过夜,但李姑娘总是拒绝,转身离去,桑晓追出去将她抱回来,她的身子也轻飘飘的像是稻草扎的一般。 李姑娘走不脱,只好和衣而睡,她将身子蜷缩着躺在床上,还不足两尺长。莲香对她越发怜爱,暗暗叫桑晓去抱着李姑娘,然而,不论怎么摇动李姑娘,李姑娘总是闭着眼睛不醒。 桑晓睡醒了起来,用手一摸床榻,李姑娘已经不在床上,屋里也没有,看来她已经走了。后来的十几天,更是再不见李姑娘过来,桑晓抑制不住对李姑娘的思念之情,经常取出那只绣鞋把玩。 莲香也和他一起把娃绣鞋,莲香还说:“如此窈窕淑女,妾见了也心生怜爱,何况是个男子呢?”桑晓回应说,“以前我拿出绣鞋把玩,她立刻就出现了,那时,我心里就有些怀疑,然而没想到,她真的是鬼。今天再看着她留下的这只绣鞋,实在是想她啊!”说完,他忍不住滴下泪来,泪水滴在绣鞋上,好不痴情。 话说桑晓自李姑娘离去,他在这边思念李姑娘成痴时,那边沂州有个富户家发生件奇事。 富户姓张,家中有个女儿名叫燕儿,才十五岁,人发不出汗一病死了。过了一夜,原本死去的燕儿突然活了过来,活过来的燕儿起身就往外面跑。张财主慌忙命人将门关上,燕儿出不去,燕儿急了,她说道:“我是通判家死去的女儿,我感念桑郎对我一片痴心,送他的绣鞋还在他那里。我真的是鬼啊,你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 张财主见突然复活的女儿如此胡言乱语,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因此就细细盘问“鬼”是怎么到的这里。附身在燕儿身上的李姑娘低头徘徊,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燕儿。 燕儿执意要去找桑郎,就有人说住在红花埠的桑书生不在家,他早就回乡养病去了,燕儿却执意说那人是在骗她,她吵着一定要去找桑郎。张家人见女儿如此执迷,大感不解,不知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桑晓的东边邻居书生听说了这件奇事,就打算翻墙去看看桑晓到底在不在家,是不是真的回乡去了。等他翻过墙来到桑晓家,看到屋里桑晓正和一个美人在说话。书生心道,好你个桑子明,居然还玩起了金屋藏娇起来,他也不出声,猛地推开门来到两人面前,仓皇间那个美人已经不见踪影,邻居惊骇问那美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 桑晓似真还假的笑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是雌的我就纳了啊。” 邻居书生只当桑晓在吹牛,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美人从别的地方跑了,他也懒得再追究了,他记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忙将张家燕儿死而复生的事说了,还详细说了燕儿说的那些胡话。 桑晓一听,立刻在家里待不住了,打开门就想去张家一问究竟,但是,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因为他找不到去张家拜访的理由。 张母得知桑晓果然没有回乡,也大感惊奇,为了弄清楚女儿说的绣鞋的事,便派了个老嬷嬷去桑晓家中索要绣鞋,桑晓忙将绣鞋取了出来,交给了老嬷嬷。 老嬷嬷回到张家,将绣鞋交给了小姐,燕儿得到绣鞋,喜不自禁,忙脱下鞋子将绣鞋往脚上套,然而,现在的这个身体,脚足足比绣鞋长了一寸,燕儿大惊,取过镜子一照,发现镜中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她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借着别人的躯壳复活了! 燕儿找到张母,将自己借她女儿身体复活的事细细的说了,张母这才信了燕儿的话。 说清楚了自己的来历,燕儿看着镜中自己现在的模样,忍不住大哭起来,“当初我长成那个模样,自觉还是挺不错的,但到了莲姐的面前,还是会觉得自惭形秽。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去见桑郎和莲姐?这真是,做人还不如做鬼啊!” 燕儿抱着绣鞋大哭,任谁来劝都不听,只蒙头在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也不吃饭更不喝水,渐渐的,燕儿的身体就变得浮肿,就这样过了七天,燕儿却并没有死,而身体的肿胀反而渐渐的消了。燕儿觉得肚中饥饿难耐,于是渐渐开始吃起了东西,过了几天,她觉得浑身瘙痒,身上的皮也全部脱落掉了下来。 一天早上,燕儿醒来打算起床,脚上的睡鞋居然掉了,她捡起睡鞋打算穿上,结果发现睡鞋变得硕大无比,燕儿惊喜不已,忙取过自己之前的绣鞋穿上,发现不大不小正正好! 第90章 莲香(五) 燕儿欢喜的去照镜子,发现镜中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正是自己之前的模样!她这下子更加欢喜,忙催促婢女伺候她梳洗。 燕儿穿戴一新去见张母,张家所有的人见到小姐大变样,都被惊住了,纷纷盯着她,看得目瞪口呆。 莲香也听说了张家燕儿身上发生的奇事,劝桑晓去张家提亲,将燕儿娶过来,而桑晓却因为自己一贫如洗不敢贸然过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先去张家探探。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是张母生日,张家的女婿们都带着礼物上张家给丈母娘祝寿,桑晓也带着礼物混在女婿们后面一起进了张家。 张母从礼单上看到了桑子明的名字,就命婢子悄悄的去将燕儿小姐喊来,让小姐隔着帘子认一认,这个桑子明,是不是就是她口中的桑郎。 宾客们一一给张母拜寿,桑晓是最后一个,帘子后的燕儿一看到桑晓,立刻激动的掀开帘子跑了出来,拉住桑晓的衣袖,泪流满面,一定要跟着桑晓一起走。 张母看到女儿居然如此不顾体统,生气的大声呵斥燕儿回后面去,燕儿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桑晓的衣袖,用帕子捂着脸,羞愧的回房了。 燕儿出来,桑晓将她的容貌看得真真切切的,这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李姑娘啊!他的泪终于从红红的眼眶中流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张母面前,拜伏在地上不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自觉的哭出了声。张母见此,忙亲自将桑晓从地上搀起来,对桑晓的失礼举动也没有怪罪,反倒是觉得这对小儿女真是情真意切,让人动容。 桑晓离开张家后,请了燕儿的舅舅做媒人去张家提亲,张母打算择个吉日将桑晓召了做张家的养老女婿,桑晓得知这个消息,回去后告诉了莲香,和她商议该怎么做。 莲香听了,怅然若失了好久,最后,她好似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跟桑晓告别就要离去,桑晓吓得大哭,拉着莲香不让她走。 莲香苦笑道:“公子要去别人家和人点花烛入洞房,妾跟着一起去,像个什么样子?” 桑晓想了想,与莲香合计道:“不如我们先回家乡,然后再来迎娶燕儿,你看如何?” 莲香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桑晓备了厚礼去张家,将自己在家乡已经娶妻的事向张母说了,张母听了大怒,将桑晓大骂一通,燕儿急得在边上替桑晓说尽好话,张母这才勉强答应将燕儿嫁过去。 到了桑晓迎娶燕儿的这天,桑晓从家中出发,喜气洋洋的往张家去了,他离开时,家中也依旧简陋如故,不过是打扫一新。等到桑晓将燕儿从张家接出来,回到家时,发现家里已经大变样!就见从大门开始,一直到堂屋,地上铺上了一条红彤彤的地毯,成百上千的红灯笼,挂满了院子和屋子,红灯笼就如那炫目的鲜花,在灯笼的映衬下,整个桑家亮如白昼,一片喜气洋洋。 莲香搀扶着新娘子进了洞房,桑晓将新娘子的盖头揭开,盖头下的一张芙蓉面看到笑盈盈的莲香,娇羞的低下了头,莲香调笑了几句,燕儿红着脸回了几句,俩人很快就像之前那般熟稔起来。 该饮合卺酒了,他们的合卺酒和别人的有所不同,准备了三杯,莲香陪着一起喝了合卺酒,然后,她细细的问起燕儿还魂的经过,燕儿说道:“桑郎养病的那些日子,我心中十分抑郁烦闷,一想到自己是鬼,继续和桑郎一起只会害了他,我就自惭形秽。那天从桑郎家中离开后,我深恨自己是鬼,不想再回到坟里去,就浑浑噩噩的随风飘荡,每当看到活人,我都羡慕不已,好希望自己也是个活人啊!白天我就附身在草木上,到了晚上我就出来信步乱走,偶然走到张家,看到一个少女躺在床上,我走近了附身上去,没想到就这样活了过来。” 莲香听了燕儿的话,若有所思的默然不语。 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下一个儿子,没想到她产后得了暴病,很快就一病不起,莲香捉着燕儿的胳膊交代道:“好妹妹,姐姐恐怕不行了,我那儿子就交托给妹妹了,从此后,我的儿子就是妹妹的儿子。” 燕儿听了莲香的话,大哭不止,她温言劝解着莲香宽心,同时给莲香请来名医甚至术士,然后,莲香的病还是一天重过一天。莲香后来病得气若游丝,弥留之际,燕儿和桑晓都围在莲香床前不舍的痛哭,突然,莲香睁开眼,说道:“你们不要这样了!别人喜欢活着,但我却喜欢死去。如果有缘,我们十年后再相见。”说完,莲香含笑而逝。 燕儿打算给莲香装殓,掀开被子一看,床上哪里还是莲香,只有一只狐狸的尸体躺在那里。桑晓心中大恸,不忍心将莲香当狐狸一样处理,反而将莲香当自己的妻子一样,厚葬了。 桑晓将莲香生的儿子取名为狐儿,燕儿对狐儿视如己出,用心抚养狐儿长大。每当清明时节,桑晓和燕儿都要抱着狐儿去给莲香上坟,哭祭一回。 后来,桑晓中了举人,桑家渐渐的富裕了起来,而燕儿却一直没有生育。狐儿十分聪慧,但他的身体却不甚强壮,体弱多病,燕儿看到这种情况,为了桑家的子嗣计,就张罗着准备给桑晓纳妾。 一天,婢女突然进来向燕儿禀报:“夫人,门外有个老妇人,带着她的女儿求见,老妇人想将她女儿卖到我们府上来。” 燕儿正想给丈夫纳妾呐,便吩咐将人带进来,婢女将那对母女领到燕儿面前,燕儿一看那女子的长相,大惊失色,惊呼道:“难道是莲姐出世了!”桑晓也看到了女子的长相,也是大惊,女子长得和莲香真的一样啊! 桑晓问老妇人:“你女儿今年几岁了?” 老妇人答道:“回老爷,她今年十四了。” 第91章 莲香(六) 桑晓继续问:“你打算要多少聘金?” 老妇人曲了曲膝答道:“老爷,老身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能给她找个好人家,老身也有个地方吃饭,往后这把老骨头不至于丢到山沟里喂狼,老身就满足了。” 最终,桑晓花了大价钱,将女子留了下来,燕儿牵着女子的来到密室,将门关好后,燕儿抬手挑起女子的下巴,笑道:“你还认识我吗?” 女子看了燕儿一眼,然后立刻羞怯的低下头,答道:“不认识。” 燕儿问女子的姓氏,女子答:“妾姓韦,父亲是徐城卖酒的,已经死了三年了。” 燕儿听了女子的话,屈指算了算,莲香死了恰好是十四年;又仔细的审视女子的容貌和仪态,和莲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燕儿心中有了底,她抬手拍了女子的头顶几下,喊道:“莲姐!莲姐!十年再见之约,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女子被拍之下,好像突然如梦初醒,豁然喊道:“咦!”她盯着燕儿看,就像老朋友那般熟稔。桑晓这时也走了进来,他笑道:“这是不是就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啊。” 女子眼眶含泪,说道:“是啊,听母亲说,妾生下来时,就能开口说话,家中以为不是祥兆,就给我喂下了黑狗血,就这样,过去的事我就记不清了。直到今天我才如梦初醒,记起了之前的一切,我想,娘子应该就是耻于做鬼的李妹妹吧?” 燕儿见女子终于想起了前世,眼含热泪含笑点头,于是,姐俩抱头痛哭一回,然后,他们三人各自说起了别后的生活,又哭又笑的,都是悲喜交加。 这天又是清明,燕儿说道:“姐姐你知道吗?以前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我和夫君一起去姐姐坟上祭奠的日子。” 她带着女子到了莲香的墓地,墓地已经长满了荒草,坟墓边上当初下葬时植下的树木也长了有合抱粗,女子看到这些,也是叹息不已。燕儿对桑晓说:“夫君,妾和莲姐,两世相好,妾不想和莲姐分开,还请夫君将妾和莲姐的尸骨一起合葬了吧。” 桑晓答应了燕儿,掘开李姑娘的坟墓,将李姑娘的尸骸葬入了莲香的墓地。亲戚朋友们得知了桑家的传奇故事,都纷纷穿着吉服来到莲香的墓地祝福,闻讯而来的民众更是多达百人。 *** 将桑晓的故事讲完,异史山人端杯喝了一大杯茶,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故事,着实累了。听众们无不啧啧称奇,觉得这件事也太神奇了,有人问山人这是从哪听来的。 山人捋着胡须笑道:“我年轻时去到南边游玩,走到沂县时,被雨隔住了。住在旅店里,有一个叫刘子敬的人,他的表兄弟拿出同窗王子章写的《桑生传》,我横竖无事,借来读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今天就献丑将它讲了出来。” “这人的皮囊啊,莫非是天下难得的?死去的鬼想借着它复活,活着的狐又想附于它而求死。可偏偏拥有这副皮囊人,却一点也不知珍惜,为了厚颜偷生连只狐狸都不如,默默死去不如一只鬼。” 第92章 遵化署狐--狐狸报复的故事 又到了小徒弟休沐的日子了,异史山人这次可是记得牢牢的,早早的就来到书院,来到好友的书房,等着小徒弟放学。 小徒弟走出课堂,见到和山长并肩站立的师父,简直是惊喜非常,他飞扑过来,挂在异史山人身上,笑得十分开心。 回家的路上,小徒弟缠着师父讲了个故事。 *** 诸城的一位姓邱的老爷调任遵化做道台。遵化的这个官署中有很多狐狸,尤其是最后一座楼上,狐狸群族而居,俨然将那座楼当成了它们的家。狐狸时不时的出来祸害人,要是赶的话,狐狸闹得就更凶。之前住在这个官署的官员们不敢得罪狐狸,就时不时准备一些三牲祭品,供奉狐狸,以期平安。 邱道台一到任,就听说了官署闹狐狸的事,他可不惯着这些狐狸,大怒,扬言要将狐狸给族灭了! 狐狸也畏惧邱道台的刚烈,这天,就有一只狐狸变化成一个老妇人想求见邱道台,但是,堂堂道台哪里会随便见一个老太太,所以,这只狐狸只好向邱道台的仆从说出自己的来意,请仆从代为转告,老妇人说:“烦请转告你家大人,不要将我们狐族当成仇人,请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将携家带口的从后楼搬走。” 仆人将老妇人的话向邱道台禀明,邱道台听了,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邱道台在校场阅完操练的士兵,吩咐士兵不要解散,命令士兵去兵营将所有的火炮扛过来,全摆到官署的后楼去,很快,环绕着后楼密密匝匝的恐怕得有上千门火炮!邱道台一声令下,千炮齐发,顷刻间,高达好几仞的高楼瞬间夷为平地,漫天碎肉和鲜血,像落雨般坠落。 就在这漫天的浓尘毒雾之中,有一缕白气,从烟尘中冲天而起,很快就不见了,众人看到了,纷纷大喊:“有一只狐狸逃走了!” 自这次以后,遵化的官署中再也没有闹过狐狸了。 后来过了两年,邱道台派心腹带了数千两银子去京城,想谋取升迁。事情还没办好,心腹就暂时将这数千两银子藏在衙役的家里。 突然,有一个老头去应天府喊冤,说自己的妻儿被人屠戮横死,又攻讦邱道台克扣军饷,意图贿赂当朝大员,那银子现在就藏在某某衙役家中,自己愿带领官差去当场验证。 应天府接到这个状告朝廷大员的案子,不敢擅专,将案子上报朝堂,圣旨下来,着三司严查。 官差押着老头去了衙役家里,将整个屋子里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到赃银在哪,老头用一个脚尖点着地,官差明白了老头的暗示,将老头点地的地方挖开,果然,发现了埋在那里的银子,银子上还镌刻着“某郡解”的字样,这便是官银无疑了! 官差们很高兴,朝堂的一个蛀虫人赃并货了,再去找那老头时,发现老头早就不知所踪了。 官差们照着老头状纸上的姓名籍贯去找,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邱道台也因为这个案子被砍了脑袋。后来,众人都猜测,那个告发邱道台的老头,恐怕就是前两年从后楼逃走的那只狐狸。 *** “师父,这个、这个道台到底该不该死啊?”听完故事,小徒弟纠结的问道。 异史山人说道:“狐狸作祟害人,该杀。不过,既然狐狸服罪准备离开,就应当宽恕狐狸以全仁义。邱道台可以说是很痛恨狐狸,下了杀手,只可惜没有除根,要是让杨关西来做这件事,恐怕再多的狐狸也没法报复了!” 第93章 酒友--狐狸和人成为朋友的故事 小徒弟回来了,异史山人难得的没有去官道旁大树下的茶摊,而是在家里陪小徒弟。小徒弟居然不要师父喊,自己就起床了,接着来到院子里跑动了几圈,然后蹲起了马步。初冬的早晨还是很凉的,小徒弟小身板挺得笔直,马步蹲得稳稳当当,小脸红扑扑的,额上甚至沁出了汗水。 异史山人看到小徒弟的变化,十分欣慰,午饭时,特意叫仆从准备了暖暖的羊肉锅子,和小徒弟两个吃得肚皮溜圆。 饭后消食,师父两个在小院里慢慢走着,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全身都软绵绵、懒洋洋的,小徒弟蹦蹦跳跳的在异史山人身边来回窜,走了几圈后,感觉食消得差不多了,山人叫住了小徒弟,在一个阳光极好又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打算好好晒晒太阳。 小徒弟屁股一挨板凳,人就开始坐不住了,异史山人看到了,笑着捋了捋胡子,说道:“你这个猴儿快坐好,为师给你讲个狐狸偷酒的故事吧。” 小徒弟一听有故事,屁股上的钉子好像瞬间消失了,立刻双手托腮,眼巴巴的看着师父,等师父给他讲狐狸的故事。 山人抿了口茶,缓缓的讲了起来。 *** 有个姓车的书生,家中没什么余粮,但他却十分喜欢喝酒,每天晚上不喝上三杯就不睡觉,所以,他的床头上的酒瓶里,总是有酒。 一天晚上,车生醒来,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人在躺着,他迷迷糊糊间以为是身上盖的衣服掉下来了,闭着眼睛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长着耳朵! 摸着这个东西,感觉比猫要大,车生惊醒,忙取来烛火往床上照去,发现竟是一只狐狸,此刻正醉醺醺的躺在自己床上,四仰八叉的睡得十分香甜。车生往床头的酒瓶看去,里面的酒已经没了。 车生觉得有趣,笑道:“看来,这是我的酒友啊。”他不忍惊醒睡得正香的小狐狸,轻轻的给狐狸盖上衣服,小心的搂入怀里,一起睡了。车生也没熄灯,他留神看着这只狐狸到底会不会有所变化。 睡到半夜时,狐狸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车生被怀里狐狸的动静弄醒,笑道:“睡着了可真美啊!”他将衣服掀开,发现怀里的狐狸不见了,反而是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 少年身上盖的衣服被掀开,乍然暴露在烛火之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继而惊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少年吓坏了,一个翻身下了床,跪在地上叩谢车生的不杀之恩。 车生也忙起身将少年搀起来,笑道:“小友不必惊慌,我这人向来爱喝酒,而别人却觉得我痴傻。小友就是我的鲍叔啊,如果小友不嫌弃,就请小友做我的酒友吧。”说完,车生将少年拉到床上,继续盖上一床被子睡下了,他依旧像搂狐狸那样搂着少年,说道:“小友可以常来,无需顾虑什么。” 少年答应了下来,安心的睡下了。 早上,车生醒来,伸了个懒腰,一抹身旁,少年已经不见。车生微微一笑,专门准备了一壶酒给狐狸,等着狐狸上门来喝。 到了傍晚时分,狐狸变的的少年果然又来了,车生高兴的拉着少年落座,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酒来。狐狸酒量很好,而且还很善于言谈,说的话十分诙谐有趣,车生真是相见恨晚,对狐狸越发喜爱起来。狐狸说道:“我屡次得公子的好酒招待,该怎么报答公子才好?” 车生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道:“区区几杯水酒,何足挂齿!” 狐狸却道:“话虽如此说,但公子家中也不宽裕,这买酒的钱来得很不容易,有机会我为公子弄些酒钱来。” 第二天晚上,狐狸又来了,他边喝着酒,边告诉车生,“往东南七里的方向,路边有银子捡,公子明天早早去那边捡回来吧。” 一大早,车生果然早早起床往东南方向去了,在路边真的捡到了二两银子,车生大喜,从市集上用这二两银子买了不少好酒好菜,等着狐狸晚上过来喝酒。 狐狸喝着美酒、啃着烧鸡,又告诉了车生一条财路,“公子后院有个地窖,里面埋着东西,公子去将它挖出来。” 车生依照狐狸的指示,果然从后院挖出来百来绺铜钱,车生看到这么多钱,高兴坏了,笑道:“这下子囊中有钱了,以后再也不愁买酒的钱了。” 狐狸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路上车压出来的水坑里有水,那也只是一时的,不能长久的使用,我们应该做个长远的打算。” 过了一天,狐狸告诉车生,“现在集市上的荞麦很便宜,你去多多买些回来,这些东西,将来会奇货可居的。” 车生听了狐狸的话,将那百来绺铜钱几乎全都花了,买了四十多石荞麦回来,人人都笑车生这个酒蒙子又在做傻事了。 没过多久,大旱来临,田里的禾苗豆黍等庄稼全都枯死,只剩下耐旱的荞麦可以种植,一时间,市面上的荞麦价格暴涨,车生的那四十多石荞麦获利十倍有余,车生因此富了起来,他又听了狐狸的话,买了两百亩良田,从此,他的生活也步入小康了。 这两百亩良田,农时该种什么,车生总是会问狐狸的意见,狐狸说种麦,车生就种麦;狐狸说种黍,车生就种黍,一切庄稼的种植和收割的早晚全部听从狐狸的意见。 此后,车生和狐狸的交往越发熟稔亲密,狐狸称呼车生的妻子为嫂子,对车生的儿子也视为己出,车生一家的日子在狐狸的帮助下,蒸蒸日上。 后来,车生去世了,狐狸也就再没来过了。 *** “师父,狐狸也有好狐狸、坏狐狸啊,这只狐狸就很好,不过它怎么知道该怎么种地啊?”又是小徒弟的例行发问时间。 “大概,是这只狐狸活得久了,看的多了,所以就知道什么时节该种什么合适了。”对于徒弟的十万个为什么,山人早有妙计,不急不缓的说道。 “哦......”小徒弟哦了一声,然后立刻又问道:“师父,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 第94章 阿宝(一)--痴人奇遇 异史山人很顺利的将小徒弟送到了学堂,这次,小徒弟没有再依依不舍,反而是欢快的和师父告别,然后蹦蹦跳跳的牵着小伙伴的手进了书院。 异史山人照样目送小徒儿进了书院,直到再也看不见小徒弟的身影了,才慢悠悠的下山,来到了大树下的茶摊旁坐下,照例要了一壶茶,初冬的阳光下在慢慢喝着。 “山人怎么昨天不见你来?”很快,就有人过来打招呼。 “昨天山人的徒儿回家了,山人想必是陪徒儿,享受天伦去了。”旁边有知情的人代为回答。 异史山人微笑着和众人打招呼,默认了这个回答,这时,恰好茶摊来了个回京的官员路过这里,他带着幕僚来到茶摊歇脚,言谈间,幕僚说起了他家乡发生的一件奇事。 *** 粤西有个叫孙子楚的读书人,颇有些才名。但孙子楚是个六指,性格迂腐木讷,人家戏弄他、诳他,他也总是当真。 孙子楚和人聚会时,只要在座的有歌妓之流,他远远看到就会退走。他的朋友们知道了孙子楚这个习惯,就打算捉弄他,将孙子楚骗过来,然后让藏起来的歌妓出来,对孙子楚万般逗弄,由于好友们锁着门,孙子楚逃无可逃,被歌妓逼得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从头上不停滚落,友人们看到孙子楚这狼狈的样子,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孙子楚的这些呆状和当时的风流书生那是格格不入,他的呆状被口口相传,大家甚至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孙痴”。 县里有个富比王侯的大商人,他家的姻亲都是非富即贵。富商有个女儿,名叫阿宝,长得国色天香,见过的人都说她是“绝色”,到了阿宝说亲的年纪,大家都争相去富商家求亲,然而,富商对阿宝十分宠爱,一心只想为阿宝找到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君,因此,虽然来提亲的人无数,但富翁却没一个满意的。 孙子楚的妻子死了,有人就戏弄孙子楚,说凭子楚兄的才学去向阿宝提亲,那必定是一提就应允的。孙子楚听了这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果然就兴冲冲请媒婆到富翁家提亲去了。 富翁对孙子楚“孙痴”的名声是早有耳闻,况且,孙子楚家无恒产,将阿宝嫁过去,是跟着他去喝西北风吗?富翁自然是拒绝了孙子楚的提亲。 媒婆没说成媒,灰头土脸的打算离开时,恰好遇到了阿宝,阿宝问媒婆来做什么,媒婆将孙子楚遣她来提亲的事说了,阿宝对“孙痴”也有所耳闻,她便对媒婆戏言道:“你回去后告诉孙秀才,只要他将第六指斩了,我就嫁给他。” 媒婆将阿宝的戏言对孙子楚说了,孙子楚听了,说道:“这个不难。” 媒婆走后,孙子楚二话不说手起刀落,一斧子将自己的第六指斩了下来,孙子楚血流如注,痛得几欲昏死过去,过了好几天,他才渐渐缓过来,能下床走动了,就去了媒婆家里,举着自己的手对媒婆说:“我已依约将六指斩了,现在,烦请嬷嬷再替我去阿宝家跑一趟,将亲事定下来。” 媒婆见孙子楚将阿宝的戏言当真,吓得面无人色,慌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富翁家里,找到阿宝,将孙子楚自断六指的事说了,阿宝一听,也大为惊奇,便又再次戏言,说只要孙子楚能去掉他的那股子痴傻之气,她就愿意嫁给他。 媒婆将阿宝的话给孙子楚转述了,孙子楚一听,立刻就不干了,高声和媒婆争辩自己并不痴傻,只不过见不到阿宝,无法在阿宝面前证明而已。说到这,孙子楚转念一想,阿宝也未必就如传言的那般美貌,她的名声怎么抬得那样高?自己为什么就非她不娶呢?想到这,孙子楚对阿宝的那股子劲头也就泄了,也就不再想着非得将阿宝娶过门了。 清明时节的风俗是,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可以结伴出游踏青,由此,便有一些青年浪荡子,就会跟在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后面,对她们评头论足。 很快到了清明这天,有同一个书社的书生强行邀孙子楚一起去踏青,孙子楚当然知道同窗清明节去踏青是为了什么,自然不肯去,同窗就嘲弄道:“你不想去看看,你的心上人是不是真的是个可人儿?” 孙子楚自然知道同窗又在戏弄自己,然而,他屡次被阿宝揶揄戏弄,也很想知道这阿宝到底是个什么人、长了个什么样,他想着,见一见也好,于是,他就欣然应允了,跟着众人出了门。 到了郊外,远远的看到一颗树下面,有个女子坐在那里休息,一众浪荡少年围在女子身边,就像一堵墙般。 孙子楚一行人见了,纷纷说道:“那女子必定就是阿宝了!”他们疾步走近一看,果然就是阿宝。 孙子楚终于见到了自己两次求娶的女子,这一见之下,孙子楚只觉得自己如被闪电击中,浑身动弹不得,为什么?因为阿宝实在是太美了!娟丽无双,世间少有! 过了一会,浪荡少年们渐渐的越聚越多,阿宝见此,很快就起身离去了。众人对阿宝神情颠倒,对阿宝评头论足,阿宝的美貌让他们如痴如狂。唯独只有孙子楚一人呆立在那里,不发一言。 等到众人渐渐散去,同窗没看到孙子楚跟上来,回头一看,只见到孙子楚还像刚才那般站立,没有移动分毫,叫他也不答应。众人便回身去拉孙子楚,笑道:“莫不是你的魂跟着阿宝去了?”孙子楚也依旧不应答。 众人因为孙子楚平素就很木讷,也不以为意,拉胳膊的拉胳膊、推后背的推后背,将孙子楚弄回了家。 孙子楚回到家,直接就上了床躺下,成天躺着,像是喝醉了一样,怎么喊都喊不醒。家里人以为孙子楚去了野外,将魂给丢了,请了巫师招魂,然而,巫师在他们郊游的地方走了几个来回,也没能将他的魂给召回来。 第95章 阿宝(二) 孙家人强行将孙子楚拍醒,问他怎么了,孙子楚只迷迷糊糊的说了句:“我在阿宝家。”家人急得多问几句,他又半梦半醒的不再说话,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却毫无办法可想。 要问孙子楚到底怎么了?原来,清明那天,孙子楚一见阿宝,就被迷住了,等阿宝起身走了,他舍不得和阿宝分开,觉得身子就跟着阿宝一起走了,渐渐的,他走到了阿宝的衣带边,阿宝身边的婢女仆从也没有呵斥他。 孙子楚跟着阿宝到了富翁家里,时时刻刻跟着阿宝不分开,到了晚上,更是和阿宝睡同一个被窝,和阿宝鱼水之欢,甚是和乐。孙子楚唯一觉得不妥的地方,就是肚子饿,他想回家吃饭,然后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阿宝自那天清明踏青后,每天晚上就梦见自己和一个男子行那夫妻之事,她问那男子是谁,男子答:“我是孙子楚。” 阿宝心中诧异,然而这种私密的事情,她也不好向外人说。 孙子楚在家里已经躺了三天,气息奄奄,眼看就要不活了,孙家人十分害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求到了富翁家,想去他家给孙子楚招魂。 富翁听了,气笑了,说道:“你我两家平素根本就没有来往,怎么说你家人把魂丢在我家里了!” 孙家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富翁见他们实在可怜,便同意了招魂的请求。巫师拿着孙子楚穿过的旧衣服、睡过的草席子到富商家中做法招魂。阿宝得知了巫师的来意,特别害怕,没让他往别处去,一直把他引到自己屋里,任凭巫师做法招魂而去。 巫师这次很快就召到了孙子楚的魂,他刚走到孙家门口,屋内床上的孙子楚就开始呻吟了。孙子楚醒了过来,阿宝屋里有什么摆设,他一样一样都能说出来,哪件也没说错。阿宝听说了后,心中更加害怕,不过暗中对孙子楚这番深情也很感动。 孙子楚既然醒了,也就起床了,只不过不论他是坐是立,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人也恍恍惚惚的像是忘了什么一样。 孙子楚每天都在打听阿宝,期盼着能再见阿宝一面。 浴佛节要到了,传言阿宝将在这天去水月寺烧香,孙子楚于是早早的就出门,赶在阿宝的必经之路上候着,望眼欲穿。 直到将近中午,阿宝的马车才来,阿宝从车窗里看到了痴痴等在路边的孙子楚,她便用手撩起车窗帘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孙子楚看。孙子楚见阿宝在看自己,越发动容,不由得尾随在阿宝的车后而去。 突然,有个青衣婢女奉阿宝的命令,过来问孙子楚的姓名,孙子楚忙将自己的姓名报上,激动得魂都要飞了。 孙子楚等阿宝的车子走得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慢慢的回到家中。到了家里后,他又病倒了,成天昏睡,也不思饮食,只在梦里不停的呼唤阿宝的名字,只自恨为什么不能像上次那样,魂跟着阿宝回去。 孙子楚养了一只鹦鹉,有一天,这只鹦鹉突然死了,一个小孩拿着鹦鹉的尸体在孙子楚的病床前玩,孙子楚看到鹦鹉,心中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变成鹦鹉就好了,那么自己煽动翅膀,就能飞到阿宝身边。 孙子楚心中刚这么想着,他就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鹦鹉,扑腾着翅膀,从窗子飞了出去,径直飞到了阿宝的屋里! 阿宝见屋里突然飞了一只鹦鹉,十分高兴,将鹦鹉捉住,把它的脚锁住,还给鹦鹉准备食水,打算将它养起来。 孙子楚脚被锁住,他不由得扑腾着翅膀大喊:“姐姐不要锁上我,我是孙子楚啊!” 阿宝一听大惊,忙解开了鹦鹉脚上的锁链,鹦鹉也不飞走,一直粘着阿宝。阿宝逗弄着鹦鹉,说道:“你对我的深情我深感于心,但是如今你是禽类我是人,我们之间还怎么可能结为姻好?” 鹦鹉说道:“现在我可以一近芳泽,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起来,这只鹦鹉也怪,别人喂它食水,它都是不吃不喝,只有阿宝喂它,它才吃,阿宝坐下,鹦鹉就跳到阿宝膝头;阿宝睡下,鹦鹉就跳到床上同卧。就这样过了三天,阿宝很是怜爱这只鹦鹉。 阿宝悄悄派了人去孙家打探孙子楚的情况,仆人回来后告诉阿宝,孙子楚僵卧床上,已经断气三天了,只不过心头还一直没冷而已。 阿宝听了仆人的禀报,若有所思,对鹦鹉说道:“只要你能复生为人,我就立刻嫁给你。” 鹦鹉这回不信了,说道:“你又诓骗我!” 阿宝忙起誓说自己绝无虚言。 鹦鹉见阿宝起誓,转侧着头看阿宝,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没一会,阿宝解开绣鞋放在床下,准备睡下,突然,鹦鹉展开翅膀飞起来,叼起阿宝的一只绣鞋就从窗户飞走了。阿宝被这变故惊了一下,大声呼喊鹦鹉回来,但是鹦鹉却早已飞远了。 阿宝命嬷嬷去孙家打探,嬷嬷到孙家时,孙子楚已经醒了。 原来,孙家人看到一只鹦鹉衔着一只绣鞋飞进孙子楚的屋子,跟着就坠落地上死了,他们还正奇怪着呢,于此同时,床上的孙子楚却活了过来,孙子楚活过来的第一句话就问“绣鞋在哪”,孙家人全都面面相觑,完全没有从这个变故中醒过神来。 恰好这时,阿宝派的嬷嬷到了,她进了孙子楚的卧房,问孙子楚绣鞋在哪,孙子楚道:“这只鞋是阿宝给我的信物。正好请嬷嬷替我带话给你家小姐,小生对小姐那如金子般的诺言是谨记于心不敢或忘的!” 嬷嬷没有取回绣鞋,回去给小姐复命,并且将孙子楚的话告诉了小姐,阿宝听了,觉得更加惊奇,想了想,派了个婢女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母亲。 阿宝的母亲听说了这事,也十分惊讶,忙派人去调查了孙子楚。 第96章 阿宝(三) 阿宝母亲调查清楚了孙子楚,将女儿叫来说道:“这个孙秀才倒是有些才名,但是他家却着实太贫寒了些,穷得和当初司马相如也有得一比了。我们为你挑女婿挑了这么多年,如今要是找了这么个穷女婿,恐怕说出去要被人笑话。” 阿宝听出母亲似乎不太满意这门婚事,劝说道:“母亲,女儿的绣鞋落在他那里,说出去恐有碍闺誉。况且女儿当初还起誓了,只要他能从鹦鹉变成人,我就嫁给他,如今他真的变回了人,女儿不能做那失信之人。” 阿宝父母拗不过女儿,只得答应了下来,派人跑到孙家,告诉孙子楚可以来提亲了。 孙子楚听了这个消息,大喜,病痛立刻好了,马上从床上跳下来,生龙活虎的吩咐家里人好好准备准备,好去阿宝家提亲。 富翁舍不得将女儿嫁到那个穷酸秀才家去受苦,就想让孙子楚入赘,但是阿宝却劝说道:“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心女子铭记于心,但是,父亲,自古做女婿的,都不能长住在岳父家,更何况孙子楚很穷,时间长了,他难免会被人非议和瞧不起。女儿既然答应嫁给他,那么不论是住茅屋还是吃野菜,女儿也心甘情愿,不会抱怨的。” 富翁被女儿说服了,没再强行要求孙子楚入赘,就这样,阿宝嫁给了孙子楚,孙子楚亲自去富翁家将阿宝迎娶进门,两人相处水乳交融,好似上辈子就已经是夫妻了一样。 富翁对阿宝十分疼爱,所以她的嫁妆自然是十分丰厚的。孙子楚向来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对理家经济一事全然不管,所以,孙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贫寒,但这种情况自从娶了阿宝后,就截然不同了。 阿宝父亲是个巨贾,她自幼耳濡目染,是个理家的好手。婚后,她家里家外一把抓,将孙家上下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要孙子楚只用心读书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就这样过了三年,孙家在阿宝的打理下,变得越来越富有了。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孙子楚得了消渴症,一病死了。阿宝只觉得天都塌了,哭得声嘶力竭,眼睛都哭肿了,甚至不吃不喝不眠,不论众人怎么劝,她都不听。到了夜里,她趁人不备,一尺白绫悬在梁上,打算追随孙子楚而去。幸好,守夜的婢女比较惊醒,发现动静将阿宝救了下来,但被救醒的阿宝却依旧不吃不喝,似乎死志十分坚决。 孙子楚死了三天,孙家亲朋戚友全来了,打算给孙子楚入殓。众人来到棺材边,突然听到棺材里传来一阵呻吟声,众人大惊,忙将棺材盖打开一看,发现棺材中死去三天的孙子楚居然又活了过来! 众人忙将孙子楚从棺材里扶出来,重新梳洗一番后,孙子楚躺在床上,说起了他的奇遇。 “我到了阎罗殿,见到了阎王,他说我平生老实厚道,就任命我做部曹。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鬼差喊‘孙部曹的妻子将要到了!’阎王查验了生死簿说:‘此女阳寿未尽,不应该就死了啊。’鬼差又答:‘她自孙子楚死了后,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阎王听了鬼差的话,想了想对我说:‘看在你妻子如此节义的份上,我赐你再重返阳世。’就这样,阎王就命鬼差驾着马车将我送了回来。” 孙子楚复活,阿宝自然不再寻死,他们夫妻自此更加恩爱,在阿宝的精心伺候下,孙子楚的的身体慢慢的调养了回来。 到了秋闱大比之年,开考之前,有一些少年书生对孙子楚又起了逗弄之心,他们一起拟定了七个极为刁钻的题目,神秘兮兮的将孙子楚引到一个僻静处,悄悄将这七个题目交给他,并且告诉他,这是他们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打通关节,弄来的今科试题,让他悄悄的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就是杀头大罪云云。 孙子楚信了少年们的话,回去之后,对这七个题目反复揣摩,精心制成七篇八股时文,少年们听说了后,背地里笑话了孙子楚无数回。 三年一科的秋闱终于到了。今年秋闱的主考官在出考题时,考虑到以往出的题都太平常了,总有人压中考题,所以,今年他在出题时,特意出了七道十分偏僻刁钻的题目。 孙子楚坐在考场上,等考题发下来一看,发现,自己做的七道题果然都在纸上!他压下兴奋的心情,刷刷刷下笔如有神,轻轻松松拿到了魁首。第二年开春的春闱,他顺利得中进士,被授予翰林学士之职。 皇帝也听说了发生在孙子楚身上的奇事,他召见了孙子楚问对,孙子楚在皇帝面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帝龙颜大悦,对孙子楚大为嘉奖。后来,皇帝还召见了阿宝,对阿宝赏赐也十分丰厚。 *** 幕僚说完,异史山人忙斟了杯茶递给他,幕僚说得口渴,举杯一饮而尽,山人忙又斟上一盏。 “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故事,是发生在你们家乡的真事?”一个村民疑惑问道。 “自然,我们家乡都传遍了。” “这也是奇了,人怎么能痴傻成这样?活生生的人,居然能把魂给丢了。”有人在叹息。 “也可以说是傻人有傻福,这个孙书生也太幸运了,不但娶了个好老婆,最后还因为被人捉弄考了个魁首,这谁能想得到?”过路官员也不由得感慨,口中啧啧有声,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科举时的艰难了。 异史山人捋着胡子笑道:“大凡一个人看起来性情痴愚,那他的意志就必定很坚定,因为他心无杂念。所以读书人成痴的文章必定好,手艺人成痴的技艺必定精良。世上那些一事无成的人,大都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至于那些为了女人或娼妓而倾家荡产的,难道是性情痴愚的人干的事吗?由此可知,聪明过分的人才是真正的痴呆,而那孙子楚又哪里傻呢?” 第97章 九山王(一)--狐狸报复灭门仇人的故事 今日没有出太阳,异史山人没有出门,窝在小院中烤火,只有一老一壮两个仆人陪在身边,略微有些冷清,山人不由得想念小徒儿了。 那个老仆在火盆中埋进了几个红薯,上边还摆了几颗砍了个口子的板栗,窗外飘起了雪花,山人叫那个壮仆准备了一个白肉锅子,就着火盆吃,顺势喊上他们两人陪着自己一起吃。 席间,没有喝酒,不过,老仆讲了个旧年间听来的故事,山人边吃边听,倒也十分惬意。 老仆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 曹州有个姓李的读书人,家中颇为殷实,但是住的屋子却不是很宽敞,屋子后面有个好几亩的园子,一直荒弃着。 一天,有个老头来到李家,说想租他家的屋子,直接拿出了百两银子,李书生因家中并无空屋子,婉拒了老头,老头却不接银子,笑道:“公子放心拿着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李书生不知道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先收下了老头的银子,打算稍后观察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两天,村民见到好多辆马车拉着许多行李、家眷进了李家,纷纷杂杂很多人口,村民都在疑惑,李家本就屋子不多,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安置得下? 有好事的村民就跑去问李书生,李书生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回到家中查看,发现自己屋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那些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过了几天,那个租房子的老头突然来李宅拜访,他说道:“我们一家搬到贵舍已经好几天了,刚搬来事事都要从头做起,起炉做灶的,事情不老少,因此一直没有空闲来拜谢公子。如今,我家也算初步安置好了,现在特命儿女准备了一桌薄酒,今天,小老儿特来请公子纡尊降临寒舍。” 李书生见老头如此客气相请,自然是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他本就好奇这么多人是怎么安置的,正好去看看。 李书生跟着老头去了原本荒废的后院,刚一进院子,就发现原本废弃的院子已经焕然一新,屋宇庭楼全都修整完好,帐幔花草也都布置更新,走到室内,就见陈设摆件色色华丽富贵,廊下一个泥炉在烫着酒,酒香弥漫整个廊下;厨房煮着美食,炊烟袅袅,食物的香味飘散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不一会,丰盛的酒席就摆好了,老头盛情邀请李书生入了上席,两人举杯痛饮,老头不断的劝菜劝酒,宾主之间相谈甚欢。时不时的,就看到廊下有少年来来来往往,数量还不少;又听到内室中有女子的喁喁私语,帷幕后有笑语声;再加上来往的奴仆婢女,加起来恐怕有上百口人。 李书生见了这个情形,心中知道,这些“人”,恐怕都是狐狸! 吃完酒席,李书生告辞离去,对于租他后院的这些狐狸,他的心里,已经暗暗起了杀心。 此后,李书生只要去集市,就会悄悄的买些硝硫回来,悄悄布置到后院,直到积攒了数百斤,李书生见时机成熟了,骤然点火,硝硫被引燃,霎时间,整个后院被引燃,火焰直冲云霄,就听到后院哀嚎悲鸣声不停,皮肉的焦臭味随风飘出好远,弥散的烟尘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过了好久,后院的火焰才慢慢熄灭下来,走进去一看,就见到了满地的死狐狸,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不计其数。 李书生正在后院检视时,看到老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浑身都是经历过火灾后的狼狈模样,一脸悲恸,嘶声责问李书生:“我和你无冤无仇,用百两银子租你后院也是所费不少,你怎么要无缘无故灭我全族?这不共戴天的仇,我誓死必报!”老头说完,愤然离去。 李书生听了老头的话,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生怕被狐狸报复。然而过了一年多,家中一切如故,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李书生以为那只老狐狸只敢放放狠话而已,并不敢真的报复,因此,他就渐渐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时间来到了顺治初年,时局动荡不安,许多强盗据啸山林,动辄过万人,官兵都自顾不暇,自然无力追捕。 李书生因为家里人口众多,又家资颇富,看到时局这般动荡,生怕被盗匪劫掠了去,心中十分惶恐。 村里来了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自称“南山翁”,替人算命、占卜吉凶,没有不准的,一时间名声大振。 李书生心中不安,听说了老道的神通后,将老道请到家中,请他也为自己算一算命数。 老道看了看李书生的面相,又问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后微眯着眼睛,掐指一算,骤然间睁大了眼睛,肃然起敬,说道:“先生是真龙天子的命格啊,贵不可言!” 李书生听这话,也吓了一大跳,认为老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他并不相信。 老道见李书生不信,立刻收拢神色,正色声称自己是窥得天机,绝对没有算错。 李书生见了,这才半信半疑起来,说道:“哪有白手起家而称帝的?” 老道说道:“先生此话差矣!自古以来,天子多有兴起于匹夫的,难道还有谁天生的就是天子不成?” 李书生见老道说得玄乎,心中也动了起来,谁天生就是天子不成?高祖不过是一个放牛郎,斩白蛇起家,成就帝业;汉室江山的缔造者,原先不也只是一个亭长吗?自己饱读诗书,胸有丘壑、家资不凡,如今身逢乱世,为何不能顺势而起? 李书生被老道诱惑了,忙恭敬的请老道上座详谈。老道见李书生上道了,也当仁不让的坐了下来,并以“卧龙”自居。 老道让李书生先准备数千幅甲胄,并弓弩、箭矢等数千,为起事做准备。李书生怕没人来投靠,老道说道:“大王无需烦忧,臣请为大王游说各山头部众,臣在此地也有点薄名,和山寨头目也稍微有些交情。只要臣告诉他们大王是真命天子,那山中的部众,必定都会望风而投,响应云集的。” 第98章 九山王(二) 李书生听了这话大喜,忙派遣老道快去快回,老道出门后,李书生在家里买铁器、造甲胄,为造反做起了准备。 老道过了几天回到了李家,对李书生说:“臣借大王的福威,再加上臣的三寸不烂之舌,各个山头的群雄都愿意归附大王,听从大王差遣!” 李书生听了大喜,恰好此时此刻,听有人来报,门外来了数千人,说是来归附的,李书生对老道的本事这下子是完全信服了,他拜老道为军师,听了老道的话,砍伐大树占据险要山头作为山寨,置下无数彩旗,插在山寨各处,很快,就将山头整治得颇为气派。李书生又派人结交远近各路绿林,一时声势浩荡,震动齐鲁各地。 县里见治下出了这么个大反贼,派兵来剿。就见老道手拿羽扇,指挥人马,谈笑间就灭掉了官兵。旗开得胜,李书生大喜过望,置备酒宴为各头领庆功,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而另一边,县令见官兵大败而回,不敢隐瞒,慌忙将治下出了大贼的事往州府报了上去,兖州府派兵围剿,长途跋涉到了曹县,官兵们早已疲惫不堪,老道又指挥部众们在官兵的必经之路上进行伏击,一路势如破竹,兖州府的官兵也大败而归,将士死伤无数。 这下子,李书生的名声更大了,望风而投的人越来越多,李书生的山头很快就聚集了过万的部众,李书生颇为自得,看来自己这个真命天子是实至名归的,因此,他给自己封了个“九山王”。 老道见山中人数众多,考虑到马匹稀少,恰好朝廷从京都要调拨一批战马到江南,经过曹县时,老道派遣一支劲旅将这批马匹给劫了,这下子,“九山王”的名声响彻天下,李书生的势力更加庞大了。 李书生膨胀了。他加封老道为“护国大将军”,将山寨所有的事务全部交由老道打理,而他自己本人天天在山寨高卧,美酒美食美人的享受,幻想着自己黄袍加身之日,那是指日可待了。 山东巡抚因为战马在他的治下被夺,心中颇为恼怒,立志要将那股匪寇给剿灭掉。这时,他又收到兖州府的告急文书,山东巡抚趁势就发数千精兵,与六路兵马合围进击“九山王”。 这次朝廷军队声势浩大,战旗遍布山谷。“九山王”心中发怵,紧急召见“护国大将军”商量对策,可是老道却早已不知去向。 这下子,“九山王”傻眼了,他狼狈不堪,束手无策,登上山顶看着漫山遍野的朝廷军队,感叹道:“如今,我才知道朝廷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毫无悬念的,山寨被攻破,李书生被活捉,李家全族族灭。直到这时,李书生才明白,那个自称“南山翁”的就是当初逃走的狐狸! 是它用灭族的毒计来报当初被李书生灭族的仇。 *** 故事讲完,白肉也吃得差不多了,此刻,碳锅中嫩嫩的白豆腐在汤汁中翻滚,看起来十分美味,山人给老仆挖了一大勺豆腐到他碗里,老仆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异史山人笑着让老仆不用拘谨,接着感叹道:“人家狐狸守着妻子儿女,关上大门,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为什么要去杀他们呢?即便要杀,又为什么要灭了他的族呢?狐狸的计谋也可说是很巧妙了。不过,土壤里没种子,即使灌溉也不会长,那李某人杀害狐狸的手段那么残暴,可见他心里已有强盗的劣根性,所以老狐狸才得以助长它萌芽而加以报复。现在试着拉住一个行路人告诉他说:“你是皇帝!”恐怕没有不害怕得逃走的。老狐狸明明引诱他干抄家灭族的事,而还欣然听从,最后满门抄斩又有什么话说?其实啊,人听到大逆不道的言论,初听反感气愤,听多了疑惑动摇,到最后就深信不疑,等到身败名裂,才知道它误人不浅。大抵也跟这件事差不多。” “听了山人的这番话,老仆这才明白了这件事的道理,这么多年了,老仆一直只当它是个故事,听了个热闹。”老仆也感叹连连。 壮仆给锅子里又添了些水,加了块碳,又抓了一把小青菜烫进锅子里,说道:“俺也一样。” 异史山人听了壮仆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壮仆抓了抓头,憨笑道,“俺小时候也听爷爷说起过一个小故事,今天也说给山人听听。” 山人微笑道:“甚好,快说来听听。”边说边将烫好的嫩嫩小青菜夹到碗里。 壮汉听了,如同受到了嘉奖般,喜得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认真讲了起来。 *** 有个玩桶戏的人,他的桶能装得下量米的升,但这个桶不是家里盛米的那种桶,它只有桶边没有桶底。 在表演时,他先将两张席子铺在地上,然后把升子放进桶里,等他从桶里取出升子时,升子里已装满了白米。 就这样,他不停地从桶中舀出一升升米,不一会儿,先前铺的两张席子上就已堆满了白米。接下来,他又把这些米一升升舀回桶里,舀完之后,再举起桶,人们看到的仍是一只空桶。 观看戏法的人对变出白米倒不觉得十分惊奇,但对他能变出那么多的白米却有些不可思议。 利津县有个叫李见田的人在颜镇一个制陶作坊闲逛,他本想买一口大瓮,但由于与作坊主人讨价还价,结果没有买成,他有点扫兴地回家了。 到了晚上,陶坊主人开窑一看,发现窑中还没有拿出来的六十多口陶瓮都不见了!陶坊主人大惊,转念一想,今天除了李见田来过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再来,于是,他赶忙上李家求见。 但李见田不承认他拿走了陶瓮,作坊主人只好苦苦哀求,李见田才说:\"我代你出窑,一口陶瓮也没损坏,不都在魁星楼下吗?\" 作坊主人按他说的去魁星楼一看,果然看到了放置得很整齐的六十多口陶瓮。这魁星楼离作坊有三里多路,作坊主人雇人搬运,整整花了三天时间才搬完。 *** 故事讲完,这顿慢慢吃的饭也差不多吃完了,山人笑道:“这世上奇人异事不少,这么捉弄人,也太促狭了些。” “就是就是。”壮仆连连点头,手脚麻利的收拾起了锅子,老仆也从火里拔出了红薯,此刻真是喷香扑鼻,山人泡了杯清茶,捧着茶杯站在窗边,此刻,地面已经被雪覆盖,雪无声无息的下大了。 第99章 张诚(一)--兄友弟恭的故事 异史山人客居的小院里又来客人了。 雪下了一夜,将整个院子装饰一新,山人透过窗户静静的看着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深邃的眼里似乎蕴藏了整个星河,他的眼睛透过窗户好似看向了雪景,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山人,有客人到了。”仆人恭敬的禀报,扰乱了异史山人的思绪,他立刻收回思绪,整理一下表情,迎接客人的到来。 “哈哈哈,山人别来无恙啊。”来人哈哈笑着,拱手向异史山人说道。 “张兄!稀客稀客啊!”异史山人忙紧走几步挽住了来人的手臂。 “陈兄写信告诉我你来了他这里,我正好要从这里过,顺便来看看你。”客人被山人引着坐到了火炉边,边走边说道。 “哈哈,既然来了,索性就多住上几天,等雪停了再走。”山人热情说道。 “那是自然。”客人笑道。 老友重逢,自然是好一番契阔,吃完饭食,两人围炉煮茶,闲谈中,客人讲起了一个发生在他同姓之人身上的传奇故事。 *** 河南有个姓张的人,他的祖先是山东人,明朝末年山东大乱,他妻子被清兵掳去。 张某常旅居河南,就在那里安了家,后来娶了个河南籍妻子,生下儿子,取名叫张讷。不久,继妻死了,张某人又娶了个填房牛氏,又生下个儿子,取名张诚。 继母牛氏生性悍妒,把前头那个生下的张讷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将他当奴仆一样使唤,吃的也和那猪食差不多。牛氏叫张讷砍柴,规定每天必须砍满一担,砍不到就对他鞭打毒骂。凡此种种,牛氏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不堪了。 对于亲生儿子张诚,牛氏的做法却截然不同,她将好吃的私底下给张诚吃,还让他去塾师读书。 张诚渐渐的长大,他天性孝顺友爱,不忍心哥哥受苦,常暗中规劝母亲,让他对哥哥好一些,但牛氏不听。 一天,张讷进山打柴,没满一担,遇上大风雨,他不敢回家,找了个山岩避雨。 雨停了,天也黑了,张讷肚子饿得咕咕叫,就背起砍好的柴回家。牛氏过来查验,发现今天继子没有砍满一担柴,大发脾气,不肯给张讷饭吃。 张讷不敢违逆继母,他饥火烧心,回到房里直挺挺躺下了。 张诚放学回家后,看到哥哥有气无力的样子,关切的问道:“病了吗?” 张讷摇了摇头,说道:“我只不过是饿极了。” 张诚问他缘故,张讷一五一十告诉他。张诚听了,神情凄然离开张讷的屋子,过了一阵子,他又来了,神秘的从怀里掏出藏着烧饼,来给哥哥吃。 张讷问他饼哪儿来的,张诚说道:“我偷了些面,请邻居家大婶做的,你只管吃就是了,不要说出去。” 张讷心中感动,他吃了饼,叮嘱弟弟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事情泄漏会连累弟弟。好歹我每天吃上一顿饭,虽然饿不会死的。” 张诚却说:“哥哥身体本来就虚弱,怎么能每天都要打那么多柴!” 第二天,张诚吃完饭后,偷偷上山,来到哥哥打柴的地方。张讷看见弟弟来了,大吃一惊,问道:“你来做什么?” 张诚答道:“我来帮哥哥一起砍柴啊。” 张讷急问:“谁让你来的?” 张诚老实答道:“我自己来的!” 张讷叹道:“不要说弟弟不会打柴,即使会,你也不该来的。”说完,就催他赶紧回家。 张诚却不听,用手扳、用足踩,拗断树枝帮哥哥打柴,口中还说:“看来明天我得拿斧子来才行。” 张讷见弟弟不听话,就走到弟弟身边,打算阻止他。只见张诚手指已经被柴火刮破了口子、鞋子也穿了洞,他又伤心又心痛,说道:“你再不马上回去,我就用斧子自杀!” 张诚见哥哥急了,这才听话的下山回家。 张讷把他送到半路,才返回原地,继续卖力砍柴。 张讷把一担柴挑回家后,来到私塾,找到老师叮嘱道:“我弟弟年纪小,请先生看好他,别让他出来,山中虎狼多。” 老师说道:“张诚午前不知去哪里了,我已经责打过他了。” 张讷谢过老师,告辞回家后,对张诚说:“不听我的话,挨老师打了吧?” 张诚却笑笑说:“没有的事!” 第二天,张诚揣了斧子又上山去。张讷惊骇地说:“我一再叮嘱你别来,怎么又这样了?” 张诚却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急急忙忙砍柴,满脸汗珠也不休息一下。看着大约已够一捆,也不和哥哥告别就走了。 老师见张诚无故逃课,又要责打他,张诚将自己去帮哥哥砍柴的事,如实告诉了老师,老师听了,赞叹他贤良,也就不再禁止他外出了。 张讷屡屡劝阻弟弟,不让他再上山砍柴,但张诚到底不听。 一天,两兄弟与几个樵夫在山中打柴,突然窜出一只老虎,众人害怕,都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哪知,老虎竟把张诚衔了去! 老虎叼了人走得慢,被张讷追上,他将手中的斧子使劲往老虎砍去,直接砍中老虎的跨部。老虎剧痛之下狂奔而去,张讷没法追上它,只好痛哭着返回。 樵夫们都围上来安慰张讷,张讷哭得更悲伤了,说道:“我弟弟不是一般人的弟弟,况且他为我而死,我还活着干什么!” 张讷说完,猛的用斧子砍向自己脖子,众人大惊,急忙抢救,但已经晚了,斧子已砍入肉里一寸左右,顿时血如泉涌,张讷昏死了过去。 众人被这变故吓得手忙脚乱,撕下衣服包扎好伤口,一起将他扶回家。 牛氏听说亲儿子被老虎叼走,她对张讷哭骂道:“你害死我儿子,就想割破点脖子来塞责吗!” 张讷呻吟道:“母亲不要烦恼,弟弟死了,我决不会活下去!” 张讷被抬上床,脖子上的创口很痛,无法入睡,他自责连累了弟弟,日夜靠墙坐着哭。张父怕他也死了,就经常守在他床边,时不时的喂他一点吃的。 第100章 张诚(二) 牛氏丧子之痛无法排解,日夜不停的恶毒咒骂张讷,张讷愧疚之下不肯吃东西,不过三天就死了。 村里有个巫师,传言能通阴阳,常常给阴曹地府当鬼差。张讷死后走上黄泉路,在半道上遇到了这个巫师,张讷见到熟人,就向他倾诉先前的苦楚,还向他打听自己的弟弟张诚在哪里。巫师说没在地府见到张诚,不过可以替他打听打听,然后转身领着张讷往前走。 他们来到一座大城市,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衙差从城中出来。巫师拦住他,向他打听张诚的下落。衙差看来和巫师很少熟络,他听了巫师的话,就从挂包里拿出勾魂簿细看,上面记载了男女一百多人,却并没有姓张的。 巫师怀疑张诚可能在别的勾魂簿里,衙差说:“这一路都归我管,哪能由别人错拘了去?” 张讷不信,硬缠着巫师进城里找。城中新鬼、老鬼,来来往往飘飘忽忽,碰到以前认识的,张讷就赶上前询问,但是,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张诚下落的。 张讷正沮丧着,忽然众人七嘴八舌说:“菩萨来了!” 张讷抬头,看见云端有一尊大神,浑身发出万道金光,顿时把阴曹地府照得通明透亮。巫师见了大喜,对张讷贺道:“大郎有福了!菩萨几十年到一次地府,超度鬼魂各种苦恼,今天你恰好就遇上了。”说完,扯着张讷跪下拜倒。 众鬼乱纷纷跪满一地,合掌齐颂“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响声震地。菩萨用杨柳枝遍洒甘露,露水细如尘雾,不一会儿雾气消散,金光收敛,菩萨金身就不见了。 张讷的脖子上也沾了甘露,他只感觉斧砍的创口不再疼痛。巫师领着他离开了大城,一起回了家,直到看到了乡里的牌楼,才告别离去。 张讷死了两天,竟然一下子又苏醒过来!众人不由得大为奇异,张讷向众人讲述了他在地府的经历,并说张诚没有死。 牛氏以为他编在瞎话,反而骂得更起劲。张讷满腹委屈无处申辩,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的伤疤确实愈合了。 张讷于是奋力起身,对父亲跪下说道:“父亲,儿子要去将弟弟找回来,哪怕是要穿云入海也在所不惜。如果找不到弟弟,儿子这辈子也没脸回家了,请父亲仍旧当儿子死了吧!” 张父听唯一活着的儿子这样说,满腹心酸无处诉,他把儿子引到无人处哭泣,但也不敢留他,张讷对父亲再次磕头后,掉头就离家而去。 张讷开始了漫长的寻弟之旅。他沿路打探弟弟的消息,很快,身上的钱用完了,他就一路讨饭找寻。 就这样过了一年,张讷到了金陵,他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破败不堪,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人也变得十分萎靡,弯腰弓背走在路上。 这天,张讷在金陵街头偶然看见十余人骑马经过,他就主动走到路旁躲避。这一行人中,有一人看着像是个官,年纪四十开外,他身边那些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前后左右护卫着他。其中有一个少年骑了匹小骏马,总不停的看向避到路边的张讷打量。 张讷以为他是贵公子,恭敬的低着头,没敢抬头看。 突然,少年停鞭勒马,滚鞍下马,冲张讷喊道:“这不是我哥哥吗!” 张讷听得声音耳熟,忙抬头细认,发现这个贵公子竟是弟弟张诚! 兄弟两个握住手百感交集,失声恸哭。张诚哭道:“哥哥怎会飘零流落到如此地步?”张讷说了前后经过,张诚更加悲伤。 骑马的众人下马问明原委,禀告了长官。那个官员于是命令,腾出一匹马让张讷骑。他们兄弟俩骑着马齐头并进,一起回了官员的府邸,张讷这才细问张诚的遭遇。 原来,当初老虎将张诚叼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把他丢在了路边。张诚伤重,在路上躺了一夜,恰好,州里的副长官张别驾从京城来,经过这里,看见了躺在路边的张诚,他看见张诚长相文雅,顿生怜爱之心,下马来到张诚身边,伸出手轻抚张诚,张诚渐渐苏醒过来。 张诚醒后,说了自己的籍贯居所,离这里已经很远了。张别驾见张诚伤重,无法独自返乡,就载着他一起回了府。回到府上,张别驾请给张诚请医用药,十分关心,过了几天,张诚身上的伤口慢慢的长好了。张别驾没有儿子,就把张诚收为养子。 刚才他们之所以能在金陵的街头偶遇,还是托张别驾的福,因为他恰好带着张诚一起出游。 张诚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告诉了哥哥,弟兄两个正叙谈间,张别驾进来了,张讷赶忙拜谢不已,他可以说是弟弟的再生父母了。 张讷被安排沐浴更衣,他美美的洗了个长长的热水澡,换了好几桶水才算是将自己洗干净,张诚进了内室,捧出一套丝绸衣服给哥哥换上,张别驾命人准备留一桌酒席款待张讷。 席间,张别驾问道:“阁下老家在河南,族里还有多少壮丁?” 张讷答道:“没有了。鄙人父亲是山东的,在山东长大,后来才寓居河南。” 张别驾说:“我也是山东人啊。你家是哪个县的?” 张讷答道:“我曾听父亲说起,我们是属东昌县管辖。” 张别驾听了,吃惊道:“咱们是老乡啊!你家为什么迁居河南?” 张讷说:“明朝末年清兵入境,将我元母掳去,父亲遭遇兵患,家室荡然无存。他早先在西边做买卖,来来往往的很熟悉,所以就在那里定居了。” 张别驾听了,更加惊讶地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张讷将父亲的名讳告诉了他,张别驾听到这个名字,两眼直愣愣看了张讷好一会,然后低下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接着就离席快步去了内宅。 不一会,张别驾的母亲出来了。张讷兄弟两个连忙下拜,施礼毕,太夫人问张讷:“你是张炳之的孙子吗?” 第101章 张诚(三)+狐联 张讷回道:“正是。” 太夫人听了,立刻大哭起来,对张别驾说:“这是你的弟弟啊!” 张讷兄弟两个面面相觑,没弄明白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太夫人很快就解惑了,说道:“我嫁给你们父亲三年后,遭遇兵祸,被正黑旗的一个固山掳到了北边。半年后,就生下你们哥哥。又过了半年,那个固山去世,你们哥哥就在旗下荫袭补官,一直升到了别驾,现在他已经解职了。 我们母子时时刻刻惦念故乡和亲人,于是就脱离了旗籍,恢复了原先的族谱。我们几次派人到山东打听,却一点没有打听到你们父亲的任何消息,哪里知道你们父亲已西迁到河南了呢!” 太夫人对别驾说:“你把亲弟弟当作养子,可是折福咯!” 张别驾委屈道:“当初儿子问张诚籍贯,他未曾说过自己是山东人,想必是他年龄太小不记得罢了。” 于是,他们弟兄三个重新按照年龄排行:张别驾四十一岁,为长兄;张诚十六岁,最小;张讷二十二岁,居中。 张别驾骤然有了两个弟弟,心花怒放,和他们同室起卧,他已经详细知道了父子亲人离散的缘由,就打算和弟弟们一起回河南。 太夫人有顾虑,怕牛氏容不下她,张别驾劝道:“能容下就住在一起,容不下就分开过。天底下哪有不认父亲的?” 太夫人被说动,于是,张别驾变卖房产,置办行装,择了个吉日向西出发。 他们一行浩浩荡荡的到了河南,重归家乡,张讷、张诚抑制不住欢喜的心情,先快马回家向父亲报信。 自从张讷离家后不久,牛氏也死了,张父就成了孤零零一个老鳏夫,终日形影相吊。他忽然看见张讷回来,暴喜,被这个大惊喜弄得恍恍惚惚;再一看到后面跟着的张诚,更加喜欢了,喜得话都说不出来,只簌簌地掉眼泪。 还没等张父从两个儿子失而复得的惊喜中缓过来,又被儿子们告知张别驾母子也来了。张父听了这消息,感觉整个人被雷劈了,愕然呆立,他喜也不是,悲也不是,只呆呆地痴立着。 不久,张别驾母子进来,他大礼拜见完父亲,太夫人已经拉着张父相对痛哭。接着,张父看到满屋子的丫环嬷嬷、仆人小厮,里外站得满满登登,张父坐立难安,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张诚没见到母亲,问父亲母亲去哪里了,张父告诉儿子,牛氏去世了,张诚听了,嚎啕大哭,眼一翻昏了过去,过了约摸一顿饭的工夫才慢慢苏醒过来。 张家一家人终于大团圆,张别驾出钱造了个大屋子,还请来先生教两个弟弟读书。从此,张家马在槽边腾跃、人在屋里欢笑,俨然成了大户人家了。 *** 客人说完故事,异史山人放下拭泪的衣袖,笑道:“张兄见笑了。我听了这个故事,眼泪真是忍不住落了好几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知道砍柴帮助哥哥,这不就是晋朝救助哥哥王祥的王览重现了么!我没忍住流下了泪。老虎衔走张诚,我忍不住狂呼:天道竟如此昏聩!又落一次泪。后来两兄弟猝然重逢,我真是高兴的落泪啊!情节一转,增添了一个哥哥,又加一重悲剧色彩,我则为张别驾而落泪。最后,张家阖家团圆,我出乎意料的惊奇,出乎意料的喜悦,没来由的泪,则是为老翁而落。就是不知后世,是否也有像我一样善于落泪的人啊!” “山人是至情至性之人啊!”客人感叹道,“人之至善,则易动容。山人也不必再感伤了,张家人最终阖家团圆,也是他们兄友弟恭的福报,世人如何行事,老天爷都看着呢。” “哈哈,老朽着相了,来,喝茶、喝茶。”山人给客人杯子里续上茶水,客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后笑道:“正巧,我还听说了一个关于狐狸的小故事,也讲给山人听听。” “哦,甚好!甚好!”异史山人喜道。 *** 有个姓焦的书生,是章丘县石虹先生的叔伯弟弟。 焦书生在一个园子里读书,一天夜里,有两个美人联袂来到园子里,只见这两个美人长得天香国色,堪称双绝。一个大些,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另一个一个约莫十四五岁,她俩娉娉婷婷的走进焦生屋里,走到书桌前站住,扶着桌子对焦生笑。 焦生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是狐狸变的,他板起脸,非常严肃地赶她们走。 两个女子一点也不介意焦生的态度,大些的女子笑说:“公子的胡子这么长,怎么看起来没有一点大丈夫的气概?” 焦生正色说道:“我焦某生平不好二色。” 女子继续笑道:“你呀,可真是个书呆子!你何必还谨守着那些个陈腐规矩吗,要知道,下界的神神鬼鬼,凡事都拿黑的当成白的,更何况只是这床上的小事呢?” 焦生不为所动,再次怒斥她们出去。 狐女知道打动不了焦生,就说:“你是读书名士,小女子这里有一副对联,请你作下联,能对上下联我就走。 焦生“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女子也不理会,继续笑说道:“小女子的上联是:''戊戍同体,腹中只欠一点’。” 焦生听了,心中默默思索起来,但奈何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下联来。 女子见此,掩嘴笑道:“原来读书的名士就是这样的吗?还是我来代你对上吧:''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 女子说罢,一笑而去。留下焦生独自站在书桌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 “哈哈哈!倒是有趣,号称读书人,却居然连个简单的对联都对不上,反倒不如一个狐女,真是有辱斯文。”异史山人听了,不由得哈哈笑道。 “可不是么,当初,我听长山李司寇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这焦生简直是丢了我们读书人的脸。”客人也连连叹道。 第102章 口技 雪停了,整个世界好似成了琉璃,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异史山人和好友张举人一起,看向窗外。 树枝上覆盖的雪一团团,像棉花做成的花,那么轻又那么软;地上是一整张雪白的地毯,将所有的沟壑、脏污全都盖住,上面不知是哪只调皮的狸奴,留下了一串梅花脚印,脚印的尽头,有几个鸟儿凌乱的脚印。 远处的屋顶也被装饰成了白色,不论是青砖绿瓦的高门大户,还是茅草泥砖的低矮屋子,全都无一例外的有了个白色屋顶,像是戴上了统一的白色帽子。 “山人,如此雪景,我们也算是偷了浮生半日闲了。”张举人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笑道。 “是啊,我喜欢下雪。大雪一下,整个世界都干净了、透亮了。不论之前是什么样的,华丽也好、简陋也罢,如今,全部都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异史山人手上也捧着一杯茶,热热的喝了一口,感叹道。 屋里燃着炭盆,整个屋子温暖如春。他们两人站着欣赏了一会雪景,转身又对弈了几局棋。室内外一片宁静,有一种岁月静好的美。 突然,窗外的几声鸟鸣打破了这满室的寂静,一抬头,时间已经不早,山人呵呵笑道:“张兄,我收了个徒儿,如今在陈山长那里读书,明天正好是他休沐的日子,今天我得去书院接他,你在屋里稍待,等我去书院将徒儿接回来。” “同去同去,正好我也去看看老陈。”张举人忙道。 “也好,那便一起吧。”异史山人说道。 于是,两位老人家穿上了大衣裳,坐上了马车,一起往半山腰的书院赶去,幸好,路上的积雪被清理了,马车很顺利的到达了书院。 “师父,你来了!”小徒弟本来还担心这么大雪,师父不来接自己,现在看到师父第一个到,他十分惊喜的扑了过来。 陈山长也跟着一起回了小院,好友相聚,自然是好一番热闹,晚间,他们围着炭火,陈山长讲起了一个听来的故事。 *** 村里来了一个女子,年纪大概二十四五岁,随身携带一个背囊,里面装的都是药材,一路走街串巷的看病治人。 有人生病了来找她看病,女子却说她自己不会开方,得等到晚上,她问了各路神仙后,才能知道治病的法子。 到了晚上,女子叫人准备一间清净的屋子,门窗紧闭,将自己关在里面。众人好奇女子到底是如何和神仙沟通的,纷纷绕到窗边、门口,歪着脑袋,将耳朵贴在窗缝、门缝仔细听,只能听见屋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偷听的众人都屏气凝神,也不敢咳嗽,屋里屋外都没点灯,黑漆漆的,寂静无声。 到了大半夜,突然听到掀帘子的声音,女子在屋里问道:“是九姑来了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答道:“是我。” 女子又问:“腊梅和九姑一起来了吗?” 就听到好像是一个婢女的声音答道:“来了。” 屋外趴着的人就听到屋里有三个人在那里热闹的聊了起来,叽叽喳喳个没完。过了一会,又听到帘钩响动,想来是门帘子又被掀了起来,只听道女子说:“是六姑来了吗?” 紧接着听到几个女子杂乱的说话声:“春梅也抱着小郎君来了?”一个女子接话道:“这个小郎君太调皮了,怎么哄都不睡,一定要跟着娘子来,没法子,只好带着,可他这身子恐怕得有上百斤重哦,背着他可真是累死人了。” 很快,又听到有女子殷勤的迎接声、九姑的问候声、六姑的寒暄声,还有两个婢女相互慰劳声,以及小孩的嬉笑声,一时间,屋里嘈嘈杂杂的,好不热闹。 后来,就听到女子笑着说:“小郎君倒是好玩儿,大老远的抱了个猫儿来。” 接着,屋里说话的声音就渐渐稀疏下来。这时,门帘子又一响,顿时,满屋子又开始喧哗起来,就听得有人说:“四姑怎么来得这么晚?” 一个女子细声细气的答道:“我家离这里几千里路,我和阿姑走了好久才走到,阿姑走得太慢了。” 于是,又听到室内各种的问安声,还有搬动椅子的声音,叫添座位的声音,各种声音参差并响,满屋子又开始喧闹起来,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慢慢的静下来。 接着,又听到女子说起了村民的各种病症并求药的声音,屋里九姑说要用人参,六姑认为还是得用黄芪,四姑却说还是得用白术。她们商量了好一会子,就听到九姑叫人取来笔墨纸砚,很快,就听到了屋里纸张翻动折叠的刷刷声、笔帽掉落桌上的叮当声、磨墨的隆隆声。 不一会,就听到屋里笔投到桌上的碰撞声、抓药包纸的簌簌声,过了一会,女子掀开门帘,招呼着病人的名字,将药包和药方一起递了出来。然后,女子转身又进了屋里,关上门,屋外的众人又听到屋里响起了三位姑姑告别的声音、三个婢女告别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叫嚷声、小猫的喵呜声,又一起响了起来。 九姑的声音清晰悠扬、六姑的声音和缓苍老、四姑的声音娇柔婉转,以及,三个婢女的声音,各有特色,完全可以很清晰的分辨出来。 屋外的众人听了这一场,都很惊讶,以为那个游方女子真的叫来了真神。 后来,那个得了药的村民后来将药煎了喝下去,但并没感觉到那药有什么效果。 其实,这只不过是民间流传的口技罢了,那女子掌握了这门技艺,用这个来卖药而已。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口技水平,着实是高! *** 故事讲完,异史山人摸了摸胡须说道:“以前,我也听朋友王心逸讲过,他在京城的时候,偶尔从集市上经过,听到一阵美妙的弦乐声,围着看的人好像一堵墙。他也挤到跟前一看,是一位少年,正用优美的声音在演唱。少年手中并没有乐器,只用一个指头按着脸颊,一边按一边唱,但听起来却铿锵有声,与弦乐没什么差别。这大概也是口技者的后代吧。” 第103章 吴令 陈山长索性也在小院住了下来,三位好友在小院的暖亭中围炉煮茶,小徒儿手脚勤快的在旁边添碳加水,异史山人看到徒弟如此懂事,不由得对陈山长投去赞叹的目光,还没等异史山人欣慰多久,小徒儿一句“快跑!”人已经窜出了亭子,就看到他一跤扑在地上,在厚厚的雪地上印上了自己的模样,同时有鸟雀惊慌的叫声和扑腾翅膀的声音,还有狸奴“喵呜喵呜”的叫声,一时间,好不热闹。 “哈哈哈哈!”亭里的人见此都哈哈大笑起来,鸟雀没有飞远,它们终究舍不得地上的谷物,站在没有落雪的枝头叽喳。 小徒弟从雪地上爬起来,咋咋呼呼的吓唬了狸奴几下,然后拍拍身上的雪,回到暖亭,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接着就缠着异史山人讲故事,山人捋着胡子,慈爱的看着小徒儿,给小徒儿讲了个城隍的故事。 *** 吴地有个县令,忘了他的姓名了,不过他刚正耿介的名声很是响亮。吴地那边有个风俗,最注重拜祭城隍神像,吴地的城隍往往用名贵的木材雕成,刻画得栩栩如生,还给神像穿上华丽的袍服,神像的关节都是活动的,秘密安置好关窍,整个神像就像活的一般。 到了神寿节,吴地的百姓就会集资举行游神集会,他们抬着城隍的神像走街串户,一路上打着各色旗帜,排着仪仗,队伍整整齐齐,边走边吹吹打打地作乐。街道上闹哄哄的,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这个游神是吴地流传已久的习俗了,没人敢对这个事情懈怠。这天又是城隍生辰,百姓们又举行了游神集会,恰好县令也出了府衙到了大街上,见满街都是人,闹哄哄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就停下来问边上的百姓是什么缘故,百姓将他们游神的习俗向这个新来的年轻县令解释了一下,县令还从这个百姓口中得知,每次游神,花费都不少,这些花费对于很多百姓来说,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县令弄清楚了缘由,大怒,他走到神像的前面,拦住神像的去路,指着神像骂道:“城隍是一城之主,如果城隍不灵验,说明那个城隍不过是一个昏聩无能的鬼,根本就没必要去祭祀他;如果城隍灵验,那么他必定会爱惜百姓,必定不肯看着百姓白白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去祭祀自己!” 县令说完,一把将神像拽倒摔在地上,同时命人给神像鞭挞了二十鞭。从此以后,吴地耗费巨大的游神集会终于得以革除。 县令清正廉明、公正无私,然而,他毕竟年少,贪玩了些,过了一年多,县令一时兴起,搭起梯子打算去掏屋檐下的麻雀窝,哪知一个没踩稳,从梯子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没多久,县令就一命呜呼了。 自此,人们总能从城隍庙里听到激烈的争吵声,听那声音像是县令的声音,他好像在和城隍争吵,连着好几天都是如此。 吴地人没有忘了县令革除弊病的恩德,他们来到城隍庙祷告、劝解,还一起集资给县令另外盖了了个祠堂,并给他塑了像,就这样,城隍庙里的争吵声才停歇了。 给县令盖的祠堂,吴地的人也叫它城隍庙,春秋两季进行祭祀活动,这个新城隍比老城隍更加灵验。 所以,吴地至今还有两个城隍。 *** “师父,县令和城隍是一样的官吗?怎么县令死后就成了城隍了?”小徒弟例行发问。 “县令是一县之长官,管着活人;城隍也是一县之长官,不过他管着县里死去的人。”山人不想理会徒弟的十万个为什么,张举人主动接过了话头。 “人死后也会像活着时一样生活吗?” “城隍会一直是城隍吗?” “两个城隍会不会打架?听谁的?” “......” ...... 鸟雀继续叽叽喳喳的聒噪不已,张举人举目看向在地上蹦跳觅食还不停叽喳的鸟雀,他大概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接那句话呢? 第104章 红玉(一)--穷书生和狐狸的故事 小徒儿又回到了书院,虽然下了雪,但还没到放假的时候,小徒儿还得继续上学,至于异史山人,他和张举人一起,去了镇上的茶馆,听新来的说书先生讲故事去了。 路上的积雪被扫掉了,他们两人慢慢的走到了茶馆,还是感觉到一阵阵寒意,到了茶馆,一掀开棉帘子,一阵暖意就直扑出来,整个茶馆里热热闹闹的,桌子都坐满了,满地的瓜子花生壳,异史山人找了之前在大树底下混熟的人拼了个桌,叫了壶茶和几碟小食,听说书先生说起了故事。 这个说书先生约摸三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忠厚老实,他一拍醒目,啪的一声展开折扇,闹哄哄的茶馆静了下来,他合起折扇,拱手团团做了个揖,开场白过后,就抑扬顿挫的讲起了一个书生和狐狸的故事。 *** 广平县一个姓冯的老翁有一个儿子,子相如,他们父子两个都是读书人。冯老翁年近六十,为人正直,不知变通,虽然他一生勤俭持家,但家中也算得上是一贫如洗。 在几年时间里,冯老翁的老妻和儿媳妇相继去世,冯翁才只得亲自操持家务,浆洗做饭洒扫全都得自己动手。 一天夜里,冯相如独自坐在院子里,皎洁的月光下,突然看到东边邻居的女儿爬上墙头,在那里悄悄的打量他。冯相如仔细看了女子几眼,发现女子长得极美,他不由得起身走到了女子近前,女子看到他过来,嘴角挂起了微笑,十分迷人。 冯相如见此,心中窃喜,他招手叫女子过来,女子不来,但也没走。冯相如心中更加有数了,他耐心加柔声的再三请女子过来,女子才羞答答的让冯相如搬了梯子过来,她踩着梯子下了墙头,来到了冯家的院子,冯相如上前欣喜的搂住了女子的细腰,俩人一起双宿双飞了。 事后冯相如问女子姓名,女子答道:“妾是邻家女,名字叫红玉。”冯相如对红玉十分喜爱,对她极为满意,并和红玉相约要永远这么好下去,红玉也娇羞的答应了下来。 此后,红玉每天晚上就翻墙过来和冯相如双宿双栖,约莫过了半年,冯老翁起夜,听到家里居然有女子的笑语声,他非常讶异,循着声音来到儿子的屋子外,透过窗户看到一个女子居然和儿子躺在一张床上! 老人家一生耿直,哪里看得了这些,他顿时大怒,大声将儿子喊了出来,骂道:“畜生!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事!我们家里如此贫窘,你不想着怎么刻苦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光耀门楣,怎么反倒学会了轻浮浪荡那一套?让别人知道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就算别人不知道,也会折损你的寿数福报!” 冯相如听父亲一番叱骂,羞愧的跪在老父亲面前,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诉说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一定会痛改前非。 冯老翁接着又对女子骂道:“你一个女子,不守闺训闺戒,自轻自贱,既玷污了自己,又玷污了别人!倘若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也不仅仅只是败坏我家的名声!” 冯老翁一番痛骂过后,也不再理会他们两个,愤然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了。 红玉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泪流满面,对冯相如哭道:“你父亲当庭责骂,使我羞愧,也是我的耻辱,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 冯相如十分不舍,他劝道:“父亲在,我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情有义,就应当为我忍下这份羞辱,我们以后仍旧欢好如初才好。” 红玉不为所动,神情决绝,冯相如劝不动,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红玉劝冯相如止住哭,说道:“妾和公子无媒无聘,也没有经过父母的允许,这样偷偷摸摸的翻墙相会,怎么能白头到老?我知道有一个佳偶,公子可以去提亲。” 冯相如听了,叹道:“我家里一贫如洗,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啊。” 红玉却道:“这个公子不必担心,你明晚在家里等着就好,我来给你做成这个媒。” 第二天晚上,红玉果然来了,她取出四十两银子交给冯相如,告诉他说:“离这里六十里的地方,有个吴村,村里有个姓卫的姑娘,今年十八岁,因为她家要的彩礼高,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嫁出去,公子你拿着重金过去求娶,她家必定会允许的。”红玉说完了话,留下银子就毫不犹豫的走了。 冯相如找了个机会和父亲说了,想去吴村卫家提亲的事,但是他隐瞒了红玉给他银子的事。 冯老翁听了,思量着自己家里并没有余钱,所以就没有同意儿子的想法。冯相如见父亲不同意,他又不能明说自己有银子的事,就委婉的和父亲说:“儿子去试一试嘛,万一人家答应了呢?”冯老翁不忍心弗了儿子的心意,只好点头默许了。 冯相如见父亲应允,喜不自禁,忙雇了车马奴仆,浩浩荡荡的赶到吴村卫家去了。 卫家本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冯相如到了卫家后,将卫老头喊了出来,领到一旁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卫家从冯相如口中得知,冯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再加之相如长得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心中很是愿意将女儿嫁给冯相如,然而,他心里也担心,怕冯相如不肯给彩礼,因此,言谈间就有些吞吞吐吐。 冯相如见此,知道卫老头是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将钱囊里的银子悉数倒到了桌子上。卫老头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在桌上滚动,喜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的请邻居家的读书人做了媒人,挥笔是红纸上写下了冯相如和卫家姑娘的婚约,冯相如也进去屋里拜见卫姑娘的母亲。 卫家屋子十分逼仄狭窄,卫姑娘倚靠在母亲身边,借母亲的身子遮挡自己。冯相如给卫母见礼,同时悄悄的打量着卫姑娘。 第105章 红玉 卫姑娘虽然荆钗布裙,但却长得十分美艳,气质出尘,冯相如只一眼就喜欢上了。 卫老头因自家实在是窘迫逼仄,怕慢待了新女婿,就借了邻居的屋子招待新女婿,席间,卫老头说道:“公子不必亲自来迎娶,小老儿给女儿准备好嫁妆,待到了吉日,用花轿将女儿送过去。” 冯相如应允了,和卫老头定下了迎娶的日子,就带着人马回去了。 回到家中后,冯相如骗自己的父亲说,卫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家,颇为看重清贫的读书人家的门第,并不一味追求高额彩礼。冯老翁听了也很高兴,冯家终于有女人进门操持家务了。 到了吉日,卫家果然用花轿将女儿送了过来,卫姑娘嫁到冯家后,勤俭持家,人又孝顺恭敬,和冯相如两人琴瑟和鸣。 两年后,卫姑娘生下一个男孩,取名福儿。 清明节时,冯卫氏抱着福儿去扫墓,遇到了本县的乡绅宋氏。宋乡绅当过御史,因为贪污受贿被罢了官,他回到家乡后,不但没有收敛悔改,反而仗势横行,在乡间大展雄威。清明这天他也恰好去扫墓,回来时看到了冯卫氏,立刻被冯卫氏的卓然风姿所吸引,看上了她。 宋乡绅从村里打听到这个美少妇是穷酸书生冯相如的妻子,他想着冯家贫穷,用银子砸,肯定能抱得美人归。于是,他便派了个心腹家人,去和冯书生暗示,只要将冯卫氏献出来,就能得一大笔银子。 冯相如乍然听到如此言论,气得七窍生烟,满脸怒色,然而,他一想到宋家势大,自家根本就斗不过他家,只好收敛起怒容,扬起笑脸,回去后就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冯老翁一听,居然有人觊觎自家的儿媳妇,这还得了!他怒气冲冲的出了门,对着宋家来人指天画地的臭骂了一顿,宋家人被骂得抱头鼠窜,灰溜溜的回去,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宋氏。 宋乡绅听了心腹的禀报,勃然大怒,好你个穷酸,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立刻派了几个人冲进冯家,对冯家一顿打砸,将冯家父子一阵好打,冯家父子的惨嚎声、宋家人嚣张的打骂声交织在一起,冯家顿时吵吵嚷嚷的如同烧开水的水一般。 冯卫氏得知丈夫和公公被打,她将儿子放在床上,散开头发大声呼救。宋家人哪里理会这些,一把捉住冯卫氏,强行将她抬起来,哄然离开冯家,回了宋家。 冯家父子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呻吟;福儿在床上哇哇大哭,邻居们得知了卫氏被抢走,都十分同情冯家父子,将他们父子扶到床上休息。 过了一天,冯相如毕竟年轻,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了,但是冯老翁的却伤很严重,再加上儿媳被抢,如此奇耻大辱让他气愤难平,心里堵着一股气,水米不进,最终吐血而亡。 冯相如媳妇被抢、父亲惨死,他大哭一场,抱着儿子去衙门告状。自古以来都是官官相护的,所以他这场官司一直从县衙打到了督抚衙门,上过好几次公堂,但他的冤屈却一直没有得到伸张。 后来,他又听到妻子不堪受辱,坚贞不屈寻了短见,他愈发悲痛,满腹冤屈无处诉,他甚至想半路上埋伏刺杀宋恶霸,可是又顾虑到宋恶霸每每出行时,都是众多人簇拥着,他根本就无法靠近,再加上儿子福儿年幼,自己要是出了事,儿子就没有任何依靠了。 冯相如日夜揪心难过愤懑,却没有任何一个能的报仇法子,他夜夜忧思,根本就合不上眼。 这天,冯家突然来了一个男子吊唁,这人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额头宽阔,冯相如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并不认识此人。 待来人向灵堂上过香后,冯相如请来人坐下,想问一问来人的家乡姓名,来人却先开口道:“你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大仇未报,你难道忘了吗?” 冯相如并不认识他,怀疑他是宋家来的探子,只好用假话应付。哪知络腮胡子听了冯相如的话后,却气得目眦欲裂,豁然起身抬腿就走,边走边道:“我以为你是个有血性的读书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庸人!” 冯相如这才察觉到来人的用意,他忙跪下挽留来人,说道:“壮士请听我一言!我怕你是宋家人派来试探的,所以只好用言语搪塞,现在我实话向您说吧,如今我忍辱负重的活着,已经好多天了。我只是可怜我这还在襁褓中的幼儿,我若是也出事了,那我们冯家的香火也就断了。壮士忠肝义胆,我如今将我得幼儿托付给壮士,壮士能否像公孙杵臼那般替我将儿子抚养成人?” 络腮胡子听了冯相如的话,回道:“养孩子那是妇人的事情,我可做不来这些。你想托别人办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但你想自己去办的事,我却可以替你代劳。” 冯相如听了,感激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响头,络腮胡子不再理会冯相如,自顾出去了,冯相如忙追了出去,问络腮胡子的姓名,来人说:“我的姓名你不必知道了。事没办成,我就不必受你埋怨;事办成了,我也不要你任何报答。” 来人说完就走,冯相如怕招来宋家的报复,连夜抱着儿子逃走了。 到了晚上,宋家人都睡下了,有一个趁着夜色,翻过高墙,将宋御史父子三人杀死,同时被杀的还有宋家的一个儿媳和一个婢女。 宋家人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县令接到状纸大惊,宋家人坚持说是冯相如干的,御史,县令就颁下令签,遣衙役去抓捕冯相如。 衙役来到冯家,冯家早已人去屋空,冯相如父子不知去向,这下子,宋家人就更加认定了是冯相如杀人逃跑。 宋家人和衙役一起到处搜捕冯相如,夜里搜到南山,听到小孩的哭声,他们循着哭声找过去,很快就将冯相如父子抓住了。 第106章 红玉(二) 冯相如被五花大绑押解到县衙,福儿被宋家抢走,随意丢弃在路边。 冯相如满腹冤屈怨气,恨不得即刻死去!他见到县令,大声喊冤,县令问:“你为何杀人?速速从实招来!” 冯相如大声道:“冤枉啊!宋某人是夜里被杀的,我是白天走的,况且我还抱着一个幼儿,怎么能翻过墙去杀人?” 县令冷哼一声喝道:“还敢狡辩!你要是没杀人,为什么要逃走!” 冯相如这下子无话可说,无法为自己辩白,县令将他投入监牢,冯相如哭着说:“我死了没什么,只可怜我的儿子,他有什么罪过?被丢弃在路边,他岂有活路!” 县令道:“你杀了宋家好几口人,现在杀了你儿子有什么可抱怨的?” 冯相如被革除功名投入监牢,被严刑拷打,但他却始终没有招供。 这天夜里,县令刚在床上躺下,就听见有东西在敲床,震震作响,县令吓得高声大喊,县令全家都被惊动,纷纷点起蜡烛去县令房里查看,发现原来是一把匕首,寒光闪闪,插进木床上一寸多深,拔都拔不出来。 县令看了,吓得魂飞魄散,命人仔细搜索贼人,众人手持刀斧火把,将整个县衙上上下下搜索了几遍,一无所获。县令心中害怕,觉得既然宋御史已经死了,他家其他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将案情往上级呈报上去,替冯相如开脱,索性将冯相如放了。 冯相如满身伤痕回到家中,米缸里没有一粒米,孤身一人对着空空的屋子,幸好邻居们可怜他,给他送了点吃的。 冯相如得过且过的混着日子,想到自己的大仇得报,就喜得满脸都是笑;但一想到自己几乎是被灭了满门,就又泪流不止。想到自己半生贫苦,唯一的儿子也惨死他人之手,自己后继无人,就时不时的在无人处放声痛哭。 半年过去,官府对杀人凶手的追捕越来越懈怠了,冯相如就去哀求县令,请求将卫氏的尸骨判归给他,县令应允了,冯相如拿回卫氏的骸骨,好生安葬了,他悲痛得不能自抑,正想就这么死了算了,一人独自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觉得,真是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突然,冯相如听到好似有人敲门,他停下哭泣,屏息凝神仔细倾听,听到门外好似有个人在轻声细语的哄着小孩儿。 冯相如连忙披衣起身查看,发现好像是一个女子牵着个孩子正站在那里。 冯相如连忙开门,门才开,就听到那女子问道:“你沉冤得雪,大仇也报了,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冯相如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取来烛火一照,发现竟是红玉。红玉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小孩绕着红玉的腿转着圈玩,十分活泼。 冯相如乍见故人,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抱着红玉,放声痛哭,红玉也眼圈红红,呜咽不止。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会,红玉先止住悲声,推了推腿边的小孩,柔声道:“你忘了你父亲了吗?” 小孩儿小手牵着红玉的衣角,瞪着大眼睛好奇的直盯着冯相如看。冯相如也看向小孩儿,细细的看了看,发现竟然是福儿。 冯相如十分吃惊,他哭着问红玉道:“你从哪里找到我儿子的?” 红玉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之前我和你说我是邻家女,那是诓你的,我其实是狐女。你逃亡那天,我正好也在山间赶路,听见山谷中有小孩的哭声,就循声找到了福儿,将他抱到了陕西抚养。如今,你的大难已经过去,所以,我特意将福儿带来和你团聚。” 冯相如听到原委,泪流不止,对红玉感激不尽。 福儿依偎在红玉的怀里,就像是依偎着母亲一般,竟然不再认识父亲了。冯相如想抱儿子,儿子不让他抱,他就干脆将红玉拥入怀中,一起回了屋里。 冯相如和红玉久别重逢,自然是好一番浓情蜜意,天还没完全亮,红玉就急急忙忙起床,说:“我要走了。” 冯相如一听急了,顾不得穿衣服,光着身子就直挺挺的跪在床头,哭得头都抬不起来。红玉见此,捂嘴笑道:“我是在逗你呐。如今我们家徒四壁,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必须得起早贪黑的勤奋努力才好。” 红玉起床后,挽起袖子就开始剪除院里的杂草,拿起扫把打扫,像男人一样干活。冯相如担心自家贫寒,恐怕不能养活家小,红玉笑道:“你只管闭门读书,不要过问家中用度,我大概不会让一家人饿死。” 红玉拿出银子买了织布工具,又租了十几亩田地,雇了人耕种。她更是扛着锄头除草、爬上屋顶修瓦片,凡此种种,是她的日常操作。 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冯相如的新妻子十分能干,更加愿意帮助她,就这样过了半年时间,冯家就在红玉的操持下,变得家业兴旺,生活富足。 冯相如对红玉道:“大难之后,你白手起家,将家里整顿得家业兴旺,但是,有一件事没有安排妥当,该怎么办?” 红玉问是什么事,冯相如说:“眼看着乡试的日子要到了,但是我的功名还没恢复。” 红玉笑道:“你不用担心,妾之前就已经拿了四两银子给学政,你的功名已经恢复了。要等到你来说啊,事情早就被耽误了。” 冯相如听了,只红玉越发神奇。 冯相如信心满满的去参加乡试了,一举得中,成了举人。冯相如三十六岁时,冯家已经是肥田阡陌相连、屋宇连绵了,冯家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 红玉身姿依旧轻盈柔美,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但她劳作起来却像农妇一般利落,虽然是寒冬,红玉依旧辛勤劳作,但她的手却依旧光滑细腻,像上好的羊脂白玉。红玉说自己二十八岁了,但在别人看来,她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 故事说完,异史山人感叹连连,说道:“儿子贤能,父亲有德,所以他们冯家有侠士相助。不仅人侠义,连狐也侠义。冯生和红玉的遭遇也很是神奇了!然而官场昏庸荒谬,令人发指!那震震入木的匕首,为什么不能稍稍往床上移半尺呢?假若苏舜钦读到这个故事,一定会满饮一大杯酒说; ‘真可惜,没有击中他!’” “哈哈哈哈!”张举人听了,也大笑起来,说道:“山人还是老样子,是个性情中人,老苏和你那是半斤八两啊!” 第107章 林四娘 今天,天又阴沉沉的,异史山人和张举人就没有出门,张举人问起了小徒弟的来历,异史山人一五一十的说了,进而又说到了怎么来的这里、怎么求学来。 说到求学,便自然说到了陈山长,陈姓是大姓,族中子弟众多,出色的亦不少,异史山人用小泥炉煮了一壶茶,看着咕嘟嘟冒着泡的茶水,他边冲茶边说着陈山长的糗事,张举人也附和几句,整间屋子响彻着两人畅快的笑声,“说到陈家,我倒是想起了一个陈家人的奇遇,说来给山人听听。”张举人笑道。 “哦,快说来听听。”异史山人一脸期待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张举人缓缓的说了起来。 *** 青州府的道台姓陈,名宝钥,是福建人。一天夜里,陈道台独自在屋里坐着,一个女子撩开帷幕,用手抓着布幔,朝陈道台嫣然一笑。陈道台看向来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子长得闭月羞花堪称绝色,身穿广袖罗裙的宫装,对陈道台笑道:“这冷清清的夜里,先生一人独坐,会不会觉得颇为寂寞?” 陈道台大吃一惊,问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女子笑道:“妾的家离这里不远,就是西边的邻居。” 陈道台猜测,这大半夜不明不白出现的女子,可能是鬼,但是他却很是喜爱这个女子的好颜色,因此,他也顾不上别的,起身扯着女子的衣袖,邀请女子坐下。女子顺从的坐下,和陈道台谈起了诗词,女子言谈很是风雅,陈道台心中大悦,对女子更加喜爱,不由得将女子拥入怀中,女子稍微推拒了两下,见推不开,也就随陈道台搂着了。 陈道台拥着女子往床榻走去,女子有些不自在,四顾看着,红着脸小声问道:“这里没有别人吧?” 陈道台急不可耐的关门闭窗,说:“这里除了你我,再无其他人了。” 陈道台催促女子宽衣,女子却捉住衣襟,红着一张脸,扭扭捏捏的就是不动,陈道台只好亲自动手,替女子宽衣,然后三两下扯掉自己身上的衣裳,将女子扑倒,女子满脸羞意,微眯着眼,睫毛轻颤,娇声道:“妾今年二十,仍是处子,请先生怜惜则个,太过狂狼,妾恐怕承受不住。” 陈道台更加欢喜,一番卖力过后,床榻上果然留下了点点落红。 事毕俩人在床上私语,女子自称“陈四娘”,陈道台详细的问起她的来历,女子却嗔道:“妾的一生清白,今天都被先生糟蹋殆尽,先生若心里有妾,只图永相欢好就是了,怎么絮絮叨叨的问个不停?” 过了一会,公鸡开始打鸣,女子于是起身穿衣离去。 此后,每天夜里,女子都会过来,陈道台总是关上门,和女子在房里饮酒论诗。每当谈到音律时,林四娘对宫商角羽也总能说上个二三来,陈道台便揣度着,林四娘可能也擅长音律,因此,他就问四娘可是学过,四娘答道:“妾小时候稍微学过一点。” 陈道台请林四娘歌上一曲,四娘说道:“我好久没唱过了,曲调节奏都忘了大半,现在唱,先生听了恐怕要耻笑妾。” 陈道台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耻笑,请四娘一定要唱一曲,四娘推却不过,只好微低着头,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打着节奏,唱起了“伊州”、“凉州”两首曲子,她唱得婉转哀婉,等歌唱完,四娘已经泪流满面。 陈道台也听得心酸不已,起身将林四娘轻轻搂入怀里安慰道:“你以后不要再唱这种悲凉的亡国曲调了,听了让人心中难过。” 林四娘泣道:“歌曲也是能表达人的心意的。悲哀的人是唱不出欢快的曲子的,同样,快乐的人也唱不出让人悲伤的歌曲。” 自此,陈道台和林四娘之间更加和谐融洽,两人琴瑟和鸣心意相通。时间长了,陈家人也听到了一些,但凡林四娘唱歌,听到的人无一不是心酸流泪。 陈道台的妻子也听说了林四娘,她悄悄的看了林四娘,只觉得这世间不会有如此绝色,这个女子,不是鬼就是狐狸,陈夫人怕丈夫被她害了,力劝丈夫赶走林四娘。 陈道台舍不得林四娘,自然是不会听妻子的话将佳人赶走,但他也好奇林四娘的来历,就一直问四娘到底来自哪里。 林四娘被追问不过,只好悲戚的说起自己的身世,“妾是衡王府的宫女,遇难而死,至今十七年了。妾仰慕先生高义,所以才以身相托,妾根本就不敢也不想伤害先生。倘若先生疑我,那我立刻就走,再不来叨扰先生了!” 陈道台忙将四娘搂入怀里道:“我当然不会怀疑嫌弃你,但我们相好一场,我总归还是想知道你的生平来历啊。”于是就问起四娘王宫中的一些事情来,四娘也一五一十的细细说着。每当说到自己在王宫里屈居人下的种种来,四娘就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四娘夜里不怎么睡觉,她经常在夜里诵读《准提经》和《金刚经》等佛家经文,陈道台就问:“九泉之下,也能读经为自己忏悔赎罪吗?” 四娘答道:“可以的,但妾今生已然沦落,现在读经是为了来生能圆满。” 后来,林四娘与陈道台谈论起诗词来更加精妙,陈道台做的诗词文章,林四娘也能点评一二,不足之处她能指出,碰到好词好句,她当场就能吟唱出来,歌声曼妙,好不风流,有如此佳人相伴,使人忘却了疲倦。 陈道台问四娘,“会作诗吗?” 四娘回道:“生前偶尔也会写一两句。” 陈道台大喜,央求四娘写首诗送给自己,四娘笑道:“不过是我偶尔写着玩的,哪里就能写出来在先生面前献丑啊。” 就这样过了三年,一天,林四娘突然一脸凄惨的来向陈道台告别,陈道台惊问发生了什么事,四娘答道:“冥王因为妾生前无罪、死后还经常诵读经文,所以,让妾可以投胎到一个王侯之家。今天,妾来向先生告别,此后,妾和先生永无再见之期了!” 第108章 林四娘(二) 林四娘说完,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终于扑簌簌的掉落下来,陈道台也不舍的哭了起来。陈道台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和林四娘痛饮,四娘喝了酒,借着酒兴,慷慨的唱起了歌,腔调哀婉,一个个字唱得百转千回,每当唱到伤心处,就呜咽着哭出声。就这样停了好几回,又接着重新唱,才终于将一首曲子唱完,因为离别在即,那酒也喝得不畅快了。 曲终后就是人散了,林四娘起身向陈道台告别,陈道台不舍的拉住林四娘的衣袖挽留,林四娘又坐了下来,过了片刻,鸡叫声响起,四娘再不能留了,她哽咽着对陈道台说:“我不能再留了,之前先生总怪妾不肯作诗,现在妾将和先生永别,妾就献丑为先生做一首诗吧。” 林四娘提起笔,略微一思索,挥笔一气呵成,然后,放下笔说道:“妾心悲意乱,没心思好好推敲,这首诗写得怪音错节,你可千万不要拿出去给人看。”说完,林四娘用衣袖捂住脸快步出了屋子,陈道台跟着送了出去,四娘的身影已经湮灭不见。 陈道台怅然若失,独自站了好久,他看到书桌上林四娘留下来的诗,字迹娟秀端正,珍而重之的将题诗收藏了起来。 林四娘的诗是这样写的:“静锁深宫十七年,谁将故国问青天?闲看殿宇封乔木,泣望君王化杜鹃。海国波涛斜夕照,汉家箫鼓静烽烟。红颜力弱难为厉,惠质心悲只问禅。日诵菩提千百句,闲看贝叶两三篇。高唱梨园歌代哭,请君独听亦潸然。” *** 张举人说完,举起杯子,像饮酒一般将茶水一饮而净,说道:“这首诗里,有些重复和脱节的地方,怀疑可能是抄错了。不过,林四娘此女,才是我辈读书人的红颜知己啊。” “哈哈哈,人说‘红袖添香夜读书’,若有林四娘这样的女子在,恐怕张贤弟也舍不得出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来喝茶了。” “那我就带着她一起来看你了,哈哈哈。”张举人不以为意,大笑起来。 两人笑完,携手起身,往院子里走去,雪停了,院子里有棵老梅,娇嫩的花朵傲立在遒劲的枝干上,上面覆盖着云朵般的白雪,清冷的空气令梅花的幽香更加沁人心脾。 “这里倒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你留了下来。”张举人对异史山人说道。 “这里四通八达,南来北往的人多,我恰好是个喜欢听故事的,在这里能听不少奇闻志怪的故事,小徒儿也能找个地方学知识,何乐而不为呢?”异史山人笑道。 “倒也是,我们这些老朋友只要出门,就免不了要从你这路过,你也不孤单。” “很是,很是。每日空闲时,我也整理一下听来的故事,打算集结成册,写本志怪小说,博君一笑。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之前整理的一些故事。”异史山人兴致勃勃起来,邀请张举人去书房看他的底稿去了。 张举人翻开底稿看去,看到了一篇写龙的故事,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 河北省发生了一件稀奇事,一条龙坠到了一个村里,落到了一户富绅家中。 龙坠下来时还活着,它庞大的身躯沉重而迟缓的爬进了富绅家里,富绅家宽大的门仅仅只能容纳下它的躯体,龙硬挤着爬了进去。 富绅家里的人都被这条巨龙吓得四散奔逃,跑不出去的就逃到二楼大声乱叫,众人乱成一团,有人拿来土枪土炮,轰隆隆的对着龙一阵乱放,弹片轰在龙鳞上,只叮叮当当响,并不能给龙造成伤害,不过龙还是受了惊吓,这才从门里退了出来。 门外有一小洼水,浅的很,不到一尺深,龙缓缓的爬了进去,在浅水里翻腾打滚,浑身上下涂满了污泥,它用尽力气往上腾挪,然而,只飞了一尺来高就力竭坠了下来,如此几次,龙已经耗尽力气,将身体盘起来,窝在浅水坑里一动不动。 龙在水坑里盘了三天,苍蝇爬满了龙身,在它的鳞片上嗡嗡不停,天终于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龙在大雨中高昂着龙首,迎着闪电凌空而去,直入厚重的乌云,它那庞大的身躯就彻底看不见了。 一个姓房的书生和朋友一起登牛山,走进一座寺庙游览,突然,寺庙大殿的椽子下落下一块黄砖,上面居然盘踞着一条小蛇,身躯如蚯蚓那般细小。 小蛇突然动了,它翻了个身子,身躯就变得如同人手指那么粗;再翻个身,身体就变得像衣带那么长了。 看到的人都大惊,猜这必定是龙了,全都害怕不已,慌慌张张的往山下跑,刚跑到半山腰,就听到寺庙中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声,响声震动整个山谷,霎那间,天上的黑云像一顶盖子,将整个天空遮蔽,白天霎时成了黑夜,一条巨龙庞大的身躯矫健在黑云中翻滚,不一会就不见了。 章丘县有个小相公庄,一天,一个农妇去了野外,遇到大风,整个田野飞沙走石,尘土往面门上猛烈的冲击,眼都睁不开。农妇觉得眼睛一痛,觉得有一只眼睛好像飞进了东西,像是被麦芒刺了,她痛得又揉又吹的,但总是不好。她让人翻开眼皮仔细查看,眼睛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眼睑上却能看到有一条红色的细线,弯弯曲曲的盘踞在那里,有人说:“这是一条蛰伏的龙。” 农妇听了,立时吓得半死,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过了三个多月,一天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那条蛰伏的龙从农妇的眼皮里飞出来,腾空而去,农妇一点伤都没受。 袁宣四说:“在苏州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阴雨天气,突然间,就听到云层间霹雳声大作,众人抬头看去,就看到从厚重的乌云间垂下一条龙,龙的鳞甲张开,龙爪上居然抓着一个人头,眉毛胡子看得清清楚楚,不一会,龙就隐入云里,再也看不见了。但是,却没有听说谁掉了头的。” 第109章 鲁公女(一)--人鬼相恋 一夜好眠,雪又停了,张举人从温暖的被窝醒来,洗漱过后,胡乱吃了早餐,就来到了异史山人的书房,迫不及待的取过手稿,开始翻阅起来。 异史山人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好友,捋了捋胡子,研磨提笔,继续写起了他听来的故事,张举人此刻正翻着一篇人鬼相恋的故事,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是这么写的...... *** 招远县有个书生叫张于旦,性格狂放不羁,是萧寺借住读书。当时的县令鲁大人是三韩县人,有个女儿,非常喜欢打猎。 这天,鲁大人的女儿又来到了郊野打猎,恰好被张于旦看到了,鲁小姐一身飒爽骑装、身着貂裘,骑着一匹骏马,飞驰着追逐猎物。鲁小姐美丽的身姿在美丽的郊野上飞驰,美好的如同一幅画。 张于旦被鲁小姐所迷倒,他回到寺庙后,回忆起鲁小姐美丽的容颜和卓越的风姿,对鲁小姐的爱意延绵不绝,连做梦都在想佳人。 后来,张于旦听到鲁小姐得了急病死了,他惊叹不已,悲痛欲绝,如此美好的女子,怎么还没领会到人间的美好,就这么一病去了? 鲁大人因为在任上,离家乡颇为遥远,就没有将女儿下葬,暂时将女儿的灵柩寄放在寺庙中,想等到他回乡时再将女儿的灵柩一起带回去,而这个停灵的寺庙,恰好就是张于旦寄读的萧寺。 张于旦得知鲁小姐的灵柩寄放在寺庙里,他对鲁小姐的棺木礼敬如神明,早上必定要去香、每顿饭都必定会给她供上一碗。每次他去祭奠鲁小姐的时候,都会洒下水酒祝祷道:“小生有幸看到小姐半面,但这就半面,令小生从此对小姐魂牵梦萦。但没想到,小姐居然就这就香消玉殒,小生心中十分惋惜悲痛。我们如今已经近在咫尺,然而却已经是人鬼相隔,再也不能相见,小生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就很是怅惘,一腔悲愤无处诉说。我们活着的人不能到地府去,但死了后就没那么多禁忌,你要是泉下有灵,就珊珊而来,以抚慰我的一腔相思吧。” 张于旦就这样日夜祝祷,持续了好几个月。一天夜里,张于旦在灯下读书,突然似有所感,猛然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有个女子正笑盈盈的站在灯下看着自己,正是鲁小姐。 张于旦惊起,慌忙问鲁小姐怎么来了,鲁小姐笑道:“我感念公子的深情,情不自禁,就不顾有私奔的嫌疑直接来找公子了。” 张于旦听了大喜,激动的上前搂住女子,共相欢好。自此以后,鲁小姐夜夜都来,她对张于旦说:“妾生前喜欢打猎,以猎杀獐子、鹿为快,因此而罪孽深重,死后也没个归处。公子若是真心喜欢妾,就烦请公子代妾诵读《金刚经》一藏数,妾感念公子大恩,生生世世不敢忘。” 张于旦爱重鲁小姐,听了鲁小姐的话,每天夜里,他都会到鲁小姐的灵柩前认真念诵《金刚经》。 第110章 鲁公女(二) 恰好到了节日,张于旦打算离开寺庙回家,打算带着鲁小姐一起回去,然而,鲁小姐忧虑自己莲足柔弱,不能长途跋涉。 张于旦笑着说可以抱着鲁小姐一起走,鲁小姐听了,也笑着应允了。 张于旦抱着鲁小姐,就像抱着一个婴儿一般,一点也不重。此后,张于旦就经常这样抱着鲁小姐,就连考试的时候也带着鲁小姐,不过,为了顾及鲁小姐这个鬼魂,他只是在夜里赶路。 张于旦考取了秀才后,打算继续参加秋闱,但是鲁小姐却劝他道:“公子福薄,去参加秋闱也是徒劳无功的。”张于旦听了鲁小姐的话,也就不再参加秋闱,息了继续科考的心思。 四五年后,鲁大人被罢官,家产也被罚没,他如今可承担不起将女儿灵柩运回家乡的费用,打算就地找个地方将女儿安葬,但是却无钱买墓地。 张于旦知道了这件事,主动找到鲁大人说:“鄙人有块地就在寺庙附近,我愿意拿出来安葬贵府女公子。” 鲁大人听了大喜,对张于旦感激不已,张于旦不但拿出土地安葬鲁小姐,同时还承担了安葬鲁小姐的所有费用。鲁大人对张于旦万分感激,但却也疑惑他这么做的缘由。 鲁大人处理好在招远县的一切,回乡去了,张于旦和鲁小姐的鬼魂依旧如之前那般,处得浓情蜜意。 一天夜里,鲁小姐侧坐在张于旦怀里,脸上的泪珠儿如豆子般扑簌簌滚落下来,张于旦大惊,问鲁小姐发生了什么事,鲁小姐哭道:“承蒙公子夜夜为妾念诵经文积累功德,如今功德圆满,妾可以去投胎了,阎王命妾投到河北卢户部家,公子要是没有忘了我们恩爱一场,可以在十五年后的八月十六日,去河北找我。” 张于旦听了这话,也不由得落下泪来,他泣道:“我如今已经三十多岁了,再过十五年,我行将就木,就算是去找你,那又能怎么样呢?” 鲁小姐哭道:“公子对妾的恩情,妾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报答公子!”鲁小姐哭得说不出话来来,等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妾要走了,此去六七里地,公子送一送妾吧,一路上荆棘难行,妾衣服太长了,恐怕不好走。” 张于旦听了,上前抱起鲁小姐,鲁小姐用手圈着张于旦的脖子,张于旦只觉鲁小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一路将鲁小姐送到一条大路上,见路边已经停了不少马车,马车上或者坐着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还有三人、四人、数十人不等的,独独一辆用螺钿装饰的华丽马车,上面垂着锦绣布幔和鲜艳的流苏,仅仅只有一个老妇人坐上上面。 老妇人看到了鲁小姐,忙招呼道:“来了?” 鲁小姐回应着,“我来了。” 说完,鲁小姐回头对张于旦说:“公子就送到这里,你回去吧,记得我们的约定!” 张于旦含泪应承,目送鲁小姐走到马车旁,老妇人伸出手,鲁小姐拉住老妇人的手,借力上了马车,刚坐好,马就跑了起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一路远去。 张于旦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马车再看不见一丁点影子了,才怅然若失的回去了。 张于旦一时一刻也忘不了鲁小姐,他将十五年之约写在墙壁上,时时看着、思念着鲁小姐。他想起了诵读经文的效果,以后就更加虔诚的诵经了。 这天夜里,张于旦在梦里梦见一个神仙告诉他说:“你的志向很好,不过得到南海去才能实现。” 张于旦问:“到南海有多远?” 神仙说:“近在方寸之间而已。” 张于旦醒了,他理会到了神仙的意思,念起了菩提经,修行更加虔诚刻苦。 三年后,张于旦的长子张政、次子张明,相继考中进士,张家自此富贵起来了。张于旦因为儿子出息,日子也富足起来,但是,他却并不骄奢淫逸,行善积德一如往常。 有天夜里,张于旦又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青衣人邀请他去做客,他跟着青衣人来到一个宫殿,看到大殿上坐了一个人,很像是庙里供奉的菩萨,菩萨对张于旦说:“你的善行值得嘉奖,但是你的寿命大限却快到了,幸好你的善行已经上达天听,上帝又给你赐下福寿。” 张于旦听了,感激的拜伏在地上叩首,菩萨将他唤起来,给他赐座,有童子给他上了茶,张于旦端起茶杯一尝,只觉得茶味芳香如兰,喝一口就令人头脑清明。 菩萨又命童子带他去沐浴,张于旦来到池边,看到池水清澈见底,里面的游鱼清晰可见,好像是在空中游动一般。他踏入池水中,感觉池水温热,整个身体泡进去,十分温暖舒适;再掬起一捧水来,放到鼻下一嗅,一股沁人心脾的荷叶清香扑鼻而来。 张于旦渐渐的往池塘深处走去,不一会就失足跌了下去,水霎时盖过他的头顶。 张于旦大惊,一下子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个梦,他只觉得梦里的场景十分奇异。 神奇的事情来了,从做了那个梦起,张于旦的身体居然渐渐变得康健起来,原本昏花的眼睛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他自己捋胡须的时候,白胡子总是一缕一缕的掉落,时间长了,就连黑胡子也掉了。他的脸上皱纹也渐渐平了,后来更是不见了。 几个月后,张于旦下巴光滑、皮肤紧致,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简直就是玉面朱唇,风流倜傥;他性情也变了,动辄就各种玩闹嬉戏,心性也如同那孩童般。要是他太过于顽皮闯了祸,还得他的两个进士儿子,忙不迭的去帮他善后。 没过多久,张于旦的老妻过世了,两个儿子打算为“老”父亲找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做继室,张于旦却说:“等我去了河北后,再说续弦的事。” 第111章 鲁公女(三) 屈指一算,快到张于旦和鲁小姐约定的日子了。张于旦带领一队仆从,乘着马车浩浩荡荡往河北而去,到了那里一打听,果然有一户姓卢的人家。 说起这卢家,也有件奇事。卢老爷有个女儿,一生下来就能讲话,长得也十分美貌聪慧,父母对她爱若珍宝,十分钟爱。等她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媒人都快将她家的门槛给踏破了,然而不论是青年才俊、还是商贾巨富,通通都入不了卢小姐的眼,卢老爷夫妇万般不解,问女儿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卢小姐就细细的说起了她前世和张于旦做的约定,说此生非张于旦不嫁。 陆老爷问起张于旦的年纪,算了算,他大笑着对女儿说:“我的傻女儿啊!那张秀才算到如今,年纪已经半百。世事无常,如今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白骨都可能都朽了;就算他还活着,恐怕也是齿摇发落,老得不像个样子了。” 但卢小姐却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只等着张于旦来找她。卢夫人见女儿心智坚决,就和卢老爷商量,告诫门子,如果招远县有个叫张于旦人来了,不允许往里通报。他们希望通过隔绝了张于旦的消息,来断了女儿的痴望。 没多久,张于旦来到卢府拜访,门子一听是招远县的张于旦,根本就不往里通报,直接将张于旦赶走了。张于旦只好退出卢家回到旅店,心中惆怅,却也找不到进卢家的法子。 张于旦苦思进卢家的法子,烦闷不已,就带着人去郊外游玩散心,打算找机会打听卢家小姐的消息,当然,要是万幸在郊外遇到那就更加好了。 卢小姐见相约之期已到,但是张于旦却苦等也不来,她以为张于旦辜负了她的心意,心中痛楚,日夜以泪洗面,不吃也不喝。 卢夫人劝道:“乖女儿,那人不来,说明他必定是死了。既然如此,那这违背盟约的责任,也就不在你这边了。” 卢小姐听了母亲的话,什么话也不说,只不停哭泣流泪,躺在床上不动。 卢老爷见女儿如此痴情,他害怕女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想着去见一见那个张于旦。他便假装去郊外游玩,果然,在郊外“偶遇”了张于旦。 陆老爷看到这个叫张于旦的,哪里是个垂垂老者,分明是个翩翩少年啊,他十分惊讶,又很好奇,和张于旦略微攀谈了几句,见张于旦谈吐不俗,风流倜傥,心中十分喜爱,就将他邀请到家里去做客了。 张于旦终于进了卢家门,他心中十分激动,按捺不住就想打听卢小姐的事,卢老爷却匆匆对张于旦拱了拱手,让他稍坐,他急忙跑进内室,告诉女儿张于旦终于来了的事。 卢小姐听到情郎终于来了,大喜过望,几天不吃不喝身体已经十分虚脱,但她却好似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般,奋力从床上起来,悄悄来到客厅的屏风后打量张于旦。 卢小姐料想的情郎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但现在端坐在那里的却是个翩翩少年郎,她埋怨父亲欺骗自己,捂着脸哭着跑了回去,卢老爷急得不行,辩白自己并没有骗女儿,来的人真的是招远县的张于旦。卢小姐不再说话,只是不停的流泪。 卢老爷劝不住女儿,本想着请来了张于旦,女儿就能好起来,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女儿更加伤心难过了。张于旦还在客厅等着,陆老爷垂头丧气的来到客厅待客,对张于旦也就没有先前那般热情了。 张于旦见主人终于出来了,问道:“贵族中可有曾在户部做官的?” 卢老爷担心女儿,漫不经心的敷衍了张于旦几句,还时不时的回头看向内室方向,好像对客人不甚在意的样子。 张于旦觉得受到了慢待,就告辞出去了。 卢小姐见情郎总是不来,连哭了好几天后,死了。 张于旦夜里梦见卢小姐来找自己,说:“那天来我家的果然是你吗?然而你的年龄和相貌差异太大了,妾见了你也没能认出来。如今,妾已经忧愤而死,烦郎君速去土地庙将我的魂魄招回来,我还能回魂活过来,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于旦立刻惊醒,他急忙来到卢家打听,得知卢小姐果然已经死了两天了。 张于旦大恸,来到卢小姐的灵堂悼念,并且将自己做的梦告诉了卢老爷。卢老爷听了张于旦的话,大喜,忙去土地庙为女儿招魂,招魂回来,他掀开女儿的被子,抚摸女儿的尸体,轻声呼唤着女儿醒来。不一会,就听到卢小姐的喉咙里咯咯作响,突然,卢小姐轻启樱唇,张口吐出一口痰来,那口痰如同冰块一样,吐完这口痰,众人将卢小姐扶到床上躺好,很快,就听到卢小姐轻声的呻吟了。 女儿死而复生,卢老爷大喜,对张于旦十分感激,他整肃神情,将张于旦请到客厅,置办丰盛的酒席宴请他。 张于旦向卢老爷求娶卢小姐,卢老爷细细问起张于旦的家世门第来,得知张家是权贵之家,他心中更加欢喜,择了吉日给张于旦和女儿办了婚礼。 张于旦在卢家住了半个月,才带着新婚妻子回了家,卢老爷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张家,一直在张家住了半年才走。 张于旦夫妇生活在一起,就像那初婚的少年小两口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张于旦的儿子儿媳是公公婆婆,他们“老两口”是儿子儿媳呐。 过了一年,卢老爷死了,他的儿子还小,被豪强欺凌,卢家的家产几乎全别人霸占,张于旦得知消息,将小舅子接了过来抚养,后来还给他娶妻生子,替卢家重整家业。 *** 张举人合上手稿,心中十分感慨,他叹道:“人鬼殊途,但这张生和鲁小姐却情比坚金。鲁小姐不忘前情,一心想着嫁给张生,就算面对翩翩少年郎也初心不改,以致忧愤而死,实在是可叹!好在,最终,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异史山人停下了书写,抬起头来看了好友一眼,笑道:“可不是嘛。” 第112章 道士--道士捉弄书生的故事 张举人舍不得走了,继续看起了异史山人的手稿,他现在看的一篇是关于道士的,故事是这样写的。 *** 有个世家公子,姓韩,是个读书人,他非常好客,和他同村的徐公子经常去他那里蹭喝酒。 一天,韩公子又在家大摆宴席,这时有个道士手托着一个钵站在门外化缘。仆人给道士的钵里放入钱财,道士不要;后来换成粟米,道士也拒绝,但他总不走,仆人怒了,觉得这个道士实在是不识好歹,懒得理他,自顾自走开了。 韩公子听到门外木鱼声响了好久,觉得奇怪,就召来仆人问情况,仆人将道士不要钱粮又不走的事向韩公子说了,还没讲完,道士就自己进来了。 韩公子见道士不请自来,也不生气,反倒是邀请道士入席,一起坐下喝杯薄酒。道士也不客气,向席间的主人、客人拱了拱手,就坐了下去。 韩公子和道士寒暄了几句,这才知道道士来到村里没多久,现在住在村东头的破庙当中。 韩公子忙道:“道长是什么时候住过去的?我竟是不知道,没有一尽地主之谊,实在是失礼。” 道士答道:“我一个粗野之人,也是刚到这里,和这里的人都不熟,只是听说了居士大方豪爽,就上门来求杯酒喝。” 韩公子听了,忙举起酒杯向道士敬酒,道士爽快的一饮而尽,他的酒量极好,一口一杯,那架势像是千杯不醉的样子。 徐公子见道士一身的道袍破烂不堪,还满是污垢,看起来十分寒酸,对道士也就不是很待见。韩公子也只当道士是一般的江湖豪客,虽以礼相待但也没有特别礼遇。 道士豪饮了二十多杯后,才拱手告辞离去。 此后,只要是韩公子设宴,道士便总是不亲自到,看到吃的拿起筷子就吃、看到酒端起杯子就喝,就连大方的韩公子,内心也觉得这个道士来得也稍微勤了些。 一次他们又在喝酒,徐公子终于没忍住出口嘲讽道:“道长天天来做客,怎么不做一回主人,做个东道?” 道士听了,也不恼,笑道:“道人我也和居士一样,只有两个肩膀担着一张嘴而已。” 徐公子听了,顿时脸涨得通红,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道士不再理会徐公子,接着对韩公子道:“话虽这样说,但是,我也早就存了请客的心思了,一定会竭力报答公子的盛情。” 喝完酒,道士说道:“明天午时,贫道在东庙设宴,公子若能光临,贫道荣幸之至。” 第二天,韩公子和徐公子约着一起去,他们心中都怀疑道士恐怕只是随口一说。 他们俩慢慢走去了村东,看到道士已经在路边等着了,他们寒暄了几句,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庙外。 走进庙里一看,就看到原本破败的庙宇焕然一新,屋宇楼阁连绵不绝。 韩、徐俩人大为惊奇,问道:“我们好久没到这里了,这是什么时候修缮的啊?” 道士回道:“竣工没多久。” 他们一起进了屋里,就看到屋子里陈设华贵,和大世家也一般无二了。韩、徐两人不由得对道士肃然起敬。 道士邀请他们入席,刚坐下,就有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身穿锦衣红靴,来给他们布菜斟酒。酒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美酒芳香四溢,饭后,又上了很多精美的点心小食。许多的水果和糕点他们都叫不出名字,就连盛这些糕点的碟子也十分名贵,都是水晶玉石雕成,光华灿烂。就连喝酒的杯子也是珍贵的玻璃杯,杯围足足有一尺长。 道士又吩咐道:“去将石家姐妹喊来。” 仆从听命而去,不一会,就看到两个美人娉娉婷婷的来了。这两个美人,一个身形细长如弱柳,颇为婀娜;一个身量不高,看样子年纪还很小,两个女子都长得十分美丽,可称绝色。 道士命两个美人唱歌以助酒兴,两人领命,那个小美人敲着檀板唱歌,那个大美人吹奏起了洞箫相和,声音清越美妙,透人心肺。 一首曲子唱完,道长举起杯子向韩、徐两人劝酒,又命两个美人给他们倒酒。他看向美人道:“美人好久没有跳舞了,你们现在还能跳吗?” 这时有仆人在席前地上铺上了地毯,两个美人赤脚站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长袖广裙上下翻飞,一阵阵香气随着美人的舞动飘了出来。 一曲舞完,两个美人累的气喘吁吁,斜倚靠着画屏休息,韩、徐两人看得目醉神迷,心旷神飞,已经是熏熏然,醉了。 道士也不再招待他们了,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起身对韩、徐两人说道:“两位还请自斟自饮,贫道有些醉了,先去休息醒醒酒,等贫道酒散了,我立刻过来陪你们继续喝。” 道士说完就走了,在屋子的南边,放了一张嵌着螺钿的床榻,美人在铺好床,扶着道士在床上躺下,道士躺下后,一把拉过高个子的美人一起躺着,又叫那个矮个子的美人给他抓痒。 韩、徐两人看到这个样子,心中愤愤不平,徐公子忍不住大喊道:“道士不得无礼!”他扑过去就想去阻挠道士,道士急忙起身避走了。 徐公子看到那个小个子美人仍站在床边,他趁着醉意拉着小美人来到北边的榻上,公然搂着她睡下了。转头看到南边床上的美人还独自在那里睡着,他对着韩公子说道:“这个时候你怎么那么迂腐呢?” 韩公子听了徐公子的话,也就不顾那么多,径直上了床,搂着美人打算做些什么,然而美人已经睡着了,推她也不醒,没法子,韩公子醉意上来,搂着美人胡乱睡了。 天亮了,韩公子醒来,只觉得怀里抱着的东西冷冰冰,定睛一看,哪里还有美人,只有一块长石头,而自己也不是躺在柔软华丽的床上,不过是睡在青石台阶上而已。 韩公子大惊,急忙去看徐公子,徐公子还没醒来,他的头枕在茅厕的垫脚石上,在破败的厕所中睡得正香。 韩公子急忙将徐公子踢醒,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十分惊骇,抬头四顾,看到的不过是满院的荒草,还有两间破屋而已。 *** “这个道士也太促狭了,这韩、徐两人也稍显可恶了些。”看完故事,张举人啧啧评道。 “以貌取人不可取。”异史山人捻须微微一笑,说道。 第113章 胡氏(一)--狐狸和富户结亲的故事 “山人在家吗?”这天午饭后,异史山人和好友张举人正靠坐在火盆边昏昏欲睡,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大声打招呼。 异史山人忙起身去看,就见到院子里顶着风雪,来了两个村民,正是之前在大树下一起听故事混熟了的,其中一个是茶摊的老板。 异史山人亲自掀起帘子,将两人迎了进来,仆人将两人的蓑衣接过去,抖落掉上面的雪,挂在屋檐下,两人跟着山人走到火盆边,张举人已经起身拱手见礼,相互见过后,他们重新坐了下来,喝茶,烤火。 “这连着好几天雪都没停,今天反正没是事,我们俩就找到山人家里来叨扰了。”茶摊老板笑道。 “欢迎欢迎!早说了要你们来家里坐坐,你们今天总算是来了。连着好多天没听到新鲜事了,小哥有什么好故事没?”异史山人笑道。 “是啊,自从雪大了,路上走的人少了,我的茶摊也停了,好久没听到新鲜事了。不过,我最近倒是听了个热闹的。”茶摊老板回道。 “哦?快说来听听!”异史山人听了,忙说道,同时给众人的杯子里添满热茶。 “事情是这样的......”茶摊老板谢过异史山人后,缓缓的说起了故事。 *** 直隶府有个巨富之家,打算为自家的子弟请个老师,消息放出去以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这天,突然有一个秀才自己找上门来,自荐为师。 主人家为了试探秀才的真本事,设宴热情的招待了秀才,席间,秀才谈吐不俗,满腹经纶引经据典,主人对秀才的才学十分推崇,当即就定下了请秀才在自家坐馆,教授自家子弟。 秀才自称姓胡,他授课非常认真,对学生管教也十分严格,再加之他知识渊博,远比一般的文人士子更加优秀,所以时间不长,巨富家中子弟的课业全都大为有长进。 胡秀才有个爱好,喜欢出外游玩,动辄半夜才回来,那时巨富家中早已关门闭户,但奇怪的是,不见胡秀才叫人开门,他就能自己回到屋里。主人得知这个事情后,心中猜测,这个胡秀才恐怕是个“狐”秀才! 然而,主人也没发现胡秀才有什么恶意,家中子弟在胡秀才的教授下确实大有长进,所以,主人仍旧如往常那般优待胡秀才,也不因他的那种怪异行为而对他有所怠慢。 胡秀才知道主人家有个女儿,他想求娶来做妻子,屡次向主人透露自己想求娶的意思,但主人却佯装没看懂胡秀才的意思。 有一天,胡秀才向主人请假,离开了巨富家,第二天,就有一个客人来巨富家拜访。客人骑着头黑毛驴,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的衣服干净整洁,神态也是恬淡优雅。 主人客气的将来人迎进家中,客人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原来,他是受胡秀才所托,来替胡秀才提亲来了。 主人认为胡秀才是狐狸,自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于是他听了客人的话后,沉默了好久,才说道:“鄙人和胡秀才已经相交莫逆,何必再联姻呢?况且,我女儿早就许配给了别人,麻烦先生回去后,替我谢过胡秀才的好意。” “老朽早就打听过了,你女儿并没有许配人家,你为什么一定要拒绝这门好亲呢?”客人再三替胡秀才说好话,但主人就不肯松口,客人见说服不了主人,面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来,说道:“胡家也是个大家族,难道胡家就配不上先生家的门第吗?” 主人被问急了,只好说了实话,道:“我并没有看轻胡家门第的意思,只不过,因他和我不是同类罢了。” 客人听了这话,立刻大怒,说话就不好听,主人也怒了,不甘示弱,和他对骂起来,两人你一句问一句,越骂越大声。客人突然起身去抓主人,主人往旁边一躲,张口喊来家仆,用棍子将客人赶了出去,客人见仆人气势汹汹挥着棍子,忙脚底抹油溜了,黑驴也来不及骑走。 那只被留下的黑驴,长得十分高大健壮,耳朵大尾巴长,仆人去牵,驴子不动;用鞭子赶,哪知驴子竟顺势倒在地上,仔细看去,哪里是驴子啊,不过是用草扎成个驴的样子罢了。 主人见客人骂骂咧咧的逃走了,知道这狐狸不是善茬,必定要来报复,所以,他吩咐家人仆从小心戒备,防范狐狸报复。 第二天,果然有很多狐狸兵来了,这些狐狸或者骑着马驴、或者走路;或者手持长毛、或者背着弓箭,人沸马嘶、气势汹汹的往富户家而来。 主人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狐狸见主人不肯出来,在外面喊着说要放火烧屋子,主人这下是更加不敢出去了。 有健壮的仆人带领一群家丁呐喊着冲了出来,对阵狐兵,一时之间,两军阵前乱箭齐飞、飞石乱舞,双方冲锋对阵几次,相互都有不少伤残。很快,狐狸兵渐渐败下阵来,纷纷往后撤退。 狐狸退去后的战场上,留下了满地的武器,大刀和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家丁捡起来一看,发现那些寒光闪闪的兵器居然都变成了高粱杆和高粱叶,家丁们见此,哈哈大笑,道:“这些狐狸原来就这么点本事啊。” 狐狸虽然退走,但富户家怕狐狸再来,防范得更严了。 果然,一夜过后,狐狸又来了。天亮后,富户家的人刚聚在一起说着防守的要点,突然,一个巨人就从天而降,只见这个巨人身高丈余,身宽好几尺,挥舞着大刀冲了过来,见人就杀。 众人举起手中的弓箭和石头,对着巨人就是一阵乱射,巨人很快就轰然倒地,一动不动了。 众人走过去一看,发现倒在地上的不过是一个稻草人。 众人心道,这狐狸的路数也不过如此,对狐狸起了轻视之心,又过了三天,狐狸没有再来,众人就更加懈怠了。 第114章 胡氏(二) 这天,主人正在上茅厕,就看到狐狸兵又背着弓箭浩浩荡荡的来了,看到他就是一阵乱射,主人臀部被扎成了刺猬,主人大惊,慌忙将仆人们喊了来,等仆人将狐狸兵赶走,帮主人将臀上的箭矢拔下来一看,发现不过是一些蒿草杆子。 此后的一个多月,狐狸兵时不时的来一次,虽然没有给富户家带来太大的危害,但这么日夜防守,也将富户一家弄得精疲力竭,主人家实在是觉得不堪其扰。 一天,胡秀才带领一群狐狸兵又来了,主人这次亲自带着家丁应战,胡秀才看到了主人亲自出来,忙退避到了众狐狸兵当中,被主人眼尖看见,忙高声呼喊胡秀才,胡秀才不得已,只好现身出来,站在众狐狸兵前面,和主人当面。 主人也走到了前面,看向面前的胡秀才说:“鄙人自认没有亏待先生的地方,先生为什么要兴兵来攻打我?” 众狐狸看到主人出来了,都纷纷举起弓箭准备向主人射去,胡秀才忙制止了它们。 主人见胡秀才并没有敌意,就向前走了几步,握住胡秀才的手,邀请他进了家里,来到当初他做先生时的书斋,主人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宴请胡秀才。 胡秀才入了席,主人给两个酒杯斟满酒,他将一杯酒递给胡秀才,举起酒杯说道:“想来先生是个豁达的人,我们俩家和好吧。我和先生之前的情分已经这么好了,我还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吗?但是,先生的车马、屋子,和我们必定是不同的,我女儿一个弱女子嫁过去,想必先生也不愿看到我女儿因为不适应而郁郁寡欢吧。况且谚语说‘强扭的瓜不甜’,先生又何必非娶我女儿不可呢?” 胡秀才听了主人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大感惭愧,低下头不说话。 主人趁势继续说道:“不要紧的,虽然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但我们之前旧时的情谊还在,如果先生不嫌弃我家门第寒酸,我家那个蒙先生教导过的小儿子,虽不成器,但也老实可靠,如果先生不嫌弃,就让他给先生家当女婿吧,只是不知道先生家里,是否有适龄的女子相配?” 胡秀才听了主人这样说,十分高兴,说道:“我有一个妹妹,比令郎小一岁,长得也不丑,将她嫁到你家里怎么样?” 主人听胡秀才这么说,心中大松一口气,忙起身对胡秀才拜谢不已,胡秀才也还了礼,于是乎,两人觥筹交错喝得很是投契,将之前的嫌隙都抛开了,主人又命人大摆宴席,凡是跟着来的狐狸兵,主人都当上宾一般热情款待。 于是,富户家和狐族的这场纷争总算是结束了,双方握手言和,富户家一片欢腾。 主人家详细问了胡秀才家乡故里,他好去下聘,胡秀才用言语支应过去,并没有说自己的家到底在哪里。这场酒,一直喝到天阳落山、点上灯烛,主人家和胡秀才都喝了个酩酊大醉,胡秀才踉跄着告辞,带领着众狐狸离开了富户家。 从此以后,富户家再也没有闹过狐狸,一直太太平平的。 时间飞逝,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胡秀才没有再来,富户家里有人怀疑,胡秀才或许将和自家的婚约给忘了,但主人家坚信胡秀才一定会践约的,坚持等胡秀才将妹妹送过来,并没有给小儿子重新说亲。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多,胡秀才突然就来了,他和主人家寒暄过后,说道:“我家妹子终于长大成人了,还请择一个吉时,我将妹子送过来,好让她尽侍奉公婆的孝道。” 主人听了,非常高兴,和胡秀才当即商定了一个吉时,胡秀才拱手离去,说让主人家做好迎接新媳妇的准备。 到了夜里的吉时,果然有一大队车马将新娘子送了过来,新娘子的嫁妆十分丰厚,几乎将屋子给堆满了。新娘子拜见公婆,她举止温柔,容貌美丽,主人见了十分欢喜。 胡秀才和他的一个弟弟一起来给妹妹送嫁,胡秀才的弟弟也十分俊美儒雅,谈吐不俗,而且他酒量还非常好,胡秀才兄弟直到天亮了才走。 富户家娶的这个新媳妇,不但长得好、贤惠孝顺,而且还能预知年成的好坏,所以,富户家一切的农事安排,都听新媳妇的调遣,富户家年年丰收,日子越过越红火。胡秀才兄弟两个和他们的母亲时不时来走亲戚,看望自家的妹子(女儿),村里人人都是知道、见过的。 *** 故事说完,张举人笑道:“这个胡秀才倒也有趣,就认准了这家,非得结亲不可,不同意就开打,打也不认真打。” “人乃万物之灵,不论何种精怪,想得道并最终功德圆满,首先就得先修个人形。胡秀才的妹妹迟了大半年才出嫁,估计是在等她修成人身。”异史山人笑道。 “可不是嘛,我听老辈子说,只要是没有修成人形的,都不算是大妖。”和茶摊老板一起来的村民接话道。 “话说回来,很多狐狸其实比人还懂规矩。”茶摊老板叹道,“要是我家也能娶个胡小妹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你就尽想美事吧,你那儿子长得跟个黑钟馗一样,别把人家娇滴滴给吓跑了。”村民不客气的打趣道。 “哈哈哈......”室内众人纷纷大笑起来。 第115章 丐僧+伏狐----两个短篇 ***丐僧*** 济南有一个和尚,不知道他是哪个地方的人,人们只看到这个和尚赤着脚、身上穿着百衲衣,每天只在芙蓉、明湖等馆阁中诵经、抄经。有些虔诚的佛教徒就给和尚供奉一些饮食酒水钱粮,但和尚都推辞不要,问他需要什么,和尚也不说。 众人见和尚一整天都不吃东西,就有人劝他:“大师既然不吃荤腥,就应当去偏僻的山村清修,可是您却为什么天天都来往于,这些热闹繁华的地方呢?” 和尚只是垂着眼帘念诵佛经,手指宽的长睫毛垂下来连动都不动,众人见和尚说话,隔了一会又问他,和尚被激怒了,突然睁开眼睛怒视众人,厉声说道:“我就是要这样子化缘!”说罢,和尚又垂下眼睫,继续念诵经文。 和尚念了很久的经,就自顾自的起身走了,有那好奇心特别强的人,就跟在和尚身后,不停的问和尚为什么要在这里化缘又为什么不接受供奉,和尚不理会,只埋头往前走,好奇心强的人也很执着,缀在后面不停的为你,和尚终于被问烦了,又厉声喝道:“这不是你能知道的!老衲就是这样化缘!”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和尚突然走出南城,在路边直直卧倒,身体僵硬,整整三天都没有动弹,居民怕和尚饿死,连累了附近居民的平安,就劝他走到别处去。居民们围着和尚,告诉他,只要他离开这里,要吃饭给吃饭、要钱给钱,但和尚仍旧僵卧在那里一动不动,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其中还有人出手去摇和尚,和尚大怒,终于动了,之间他突然从衣服中拔出短刀,哗啦一下划开肚子,他将手伸入腹部,把肠子掏出来摆在路边,做完这些,和尚气绝身亡。 众人被和尚的举动吓坏了,惊慌失措的告诉了官府,官府派人用席子将和尚的尸体一卷,抬到城外埋了。 第二天和尚的坟被土狗刨了,露出里面的席子,围观的人好奇的踩下去,感觉席子下好像是空的,众人于是扒开坟包,露出了里面的席子,众人一看,席子还是如当初那样下葬时卷的好好的,但里面的尸体却不见了,独独留下席子,如同一个茧子一样。 ************************************************************************************************* ***伏狐*** 有一个太史被狐狸缠住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驱邪伏妖等等全做了,但全部都没用,太史只好向朝廷告假,打算回到家乡,希望借此可以逃开狐狸的纠缠。 太史启程回乡,却哪里知道,狐狸也跟着一起走,太史这下子可是极为惊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天,太史一行来到了涿州,太史在涿州找了个客店住下,这时,就听到外面有铃医在叫卖,他自称能降服狐狸,太史听到了,立刻命人将铃医请了进来,将铃医奉为上宾,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铃医给太史留下了药,神秘的告诉太史,这是房中秘术,服下就能解决太史的心头大患。 太史听了铃医的话,将药一饮而净,霎时觉得自己雄风高涨,他和狐狸盘肠大战三百回合,锐不可当。狐狸忍受不住,婉转哀求太史停下来,但太史哪里肯听,进益勇,狐辗转营脱,想逃脱出去,但太史的一双手此刻如铁钳般牢牢的把着狐狸,哪里肯放它走。过了好一会,狐狸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太史一看,狐狸已经现出原形,死了。 第116章 苏仙 又到了该去接徒儿的日子了,异史山人赶着马车将徒儿接到家里,发现家中已经来了客人。 异史山人走进屋子,发现张举人正在招待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中年人先发现了异史山人,忙拱手道:“山人别来无恙。” “哎呀,高兄!别来无恙!”异史山人惊喜说道。 原来,来人是郴州知府高明图,他打算回京述职,恰好路过这里,听说了异史山人旅居在此,就特意过来拜访。 宾客相互自然是好一番契阔,小徒儿抱着一把桃脯美美的吃着,停不下嘴,异史山人和好友们边喝茶边吃着茶点,同时品尝着高知府带来的桃脯。 “这个桃脯与别处的不同,颇为味美,高兄是自何地得来的啊?”张举人不爱吃这些零食的,居然也对桃脯赞不绝口。 “说起这桃脯啊,还有一番来历呐。”高知府神秘的笑道。 “哦,你快说来听听。”异史山人也再次捻了块桃脯往嘴里送,桃脯确实美味,他也不由得多吃了两块。 “在郴州当地啊,流传了这么一个故事。”高知府喝了口茶,缓缓的说了起来。 *** 郴州有个民女苏氏,在河边洗衣服,河中有块巨石,苏氏蹲在上面浣洗衣裳,看到有一缕青苔绿滑可爱,青苔随着流水浮动,绕了巨石三圈。苏氏看得心动不已,不由得看呆了,回去后,苏氏就发现自己好像有孕了,肚子渐渐变大。 苏母看到女儿这个样子,私底下悄悄的诘问女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苏氏着实冤枉,她将自己那天在河边发生的事告诉了母亲,但苏母却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总觉得女儿没有说实话。 过了几个月,苏氏生下了一个男孩,苏母觉得丢人,打算将这个孩子扔到偏僻的巷子去,任他自生自灭,苏氏到底不忍心,说服了母亲,将儿子藏在柜子里悄悄的养着。苏氏有了儿子,立志终身不再嫁人,以表明自己要将儿子抚养成人的决心。 然而,苏氏终归是未婚先孕,始终还是觉得抬不起头。她将儿子在柜子里一藏就是七年,这七年里,儿子从来没有见过外人。这天,儿子突然对苏氏说:“儿子渐渐长大了,总关在柜子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儿子这就离开,再也不用拖累母亲了。” 苏氏大惊,问儿子小小年纪想去哪里,儿子回道:“我并不是人,离开母亲后,我就会腾云驾雾而去了。” 苏氏知道留不住儿子了,流着泪问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儿子回道:“等母亲寿终正寝的那天,儿子就会来接母亲。儿子离开后,假若母亲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去儿子藏身的那个柜子里拿,一定能满足母亲的心意的。”说完,儿子对着苏氏拜了几拜,转身就走出了门去。 苏氏紧跟着追出去,只见到门外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儿子的身影?苏氏怅然而返,告诉母亲儿子已经走了的事,苏母大感诧异,只觉得整件事太过奇异了。 苏氏的儿子走了,但她也依旧坚守着旧日的志向,没有再嫁人,而是在家一心侍奉老母亲,和老母亲相依为命,她家也日渐贫窘。 一天早上起来,苏氏掀开米瓮打算做早饭,却发现瓮中已经无米下锅,翻遍了家中上下,再也找不出一点值钱的东西去换米了。苏氏无计可施,突然想起儿子走的那天对自己说的话,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开了柜子,竟然发现柜子里赫然摆着一袋白米,苏氏大喜,忙舀米煮粥,做起了早饭。 此后,但凡家中缺什么,苏氏就去开柜子,柜子总是有求必应,苏氏母亲的日子也就过得滋润起来。 三年后,苏母一病死了,一应丧葬费用,苏氏都是从柜子里取用的,倒也将母亲风光大葬了。 葬完母亲,苏氏又独自生活了的三十年,一天也没出过门。 一天,邻居家的婶子来苏家借火,看见苏氏独自坐在家中,和苏氏说了好一会话后才离开,她回到家中后不久,突然发现邻居家,也就是苏家屋子的上空彩云缭绕,如同一把华丽的打伞盖在苏家的屋顶上,彩云当中站着一个盛装的人,仔细一看,居然是苏氏。 彩云盘旋缭绕了好久,才开始往天空上升去,渐渐的看不见了。 邻居们看到这种奇异的景象,觉得必定有事发生,他们心中怀着疑惑,一起来到苏家,走进屋里,发现苏氏已经盛装丽服坐在那里,早已没了呼吸。 因为苏氏没有后人,众人聚在一起议论,该如何处理苏氏的后事,这时,就看到门外走来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向众人拱手答谢。 邻居都隐约知道苏氏有个儿子,现在看到少年,都没有怀疑他的身份,觉得他应该就是苏氏那个藏起来的儿子。少年拿出银子安葬了母亲,还在苏氏的坟墓前种下了两株桃树,然后谢过众邻后,告辞而去。 少年走开了几步,脚底了突然就生出一团云雾,很快,少年的身影就不见了。 后来,苏氏坟前的桃树开花结果,结出的桃子甘美多汁,芳香清甜,居民称呼这种桃子为“苏仙桃”。桃树长得枝繁叶茂,一直长盛不衰,凡是在当地当官的人,总要摘一些带回去,当做特产送给亲友。 *** “师父,桃脯还有吗?”小徒儿听完了故事,桃脯也吃完了,他忍不住开口了,今天,桃脯的吸引力已经大过了故事,小徒儿不再问十万个为什么,反倒只关心桃脯了。 “有有有,还有,还有,你若喜欢吃,我这里还有两包,全给你。”不待异史山人意思意思训斥小徒儿几句,高知府就笑呵呵的开口了。 异史山人见小徒儿已经伸出手乐呵呵的接过了两包桃脯,他也就意思意识的客气了两句,老实不客气的让小徒儿将桃脯收好,带到书院去吃,不要一次全吃完了。 毕竟,这么好吃的桃脯,是真的不多见啊。 第117章 李伯言(一)--凡人代理阎王的故事 高知府留在了小院,三人治下一桌酒席,喝的很是尽兴,第二天起床就晚了。 小徒弟早已在小院里堆了一个雪人,他辣手摧花,折下梅枝给雪人做了鼻子和头发,还调皮的偷了师傅的披风给雪人穿上,等到异史山人三人起床,来到院子一看,好嘛,一个怪模怪样的雪人矗立当场,小徒弟滚了满身满脸的雪,小脸红扑扑的,笑容灿烂,看到师父出来,乐呵呵的笑着扑过来,“师父,你看,我厉不厉害!” 异史山人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小徒弟的飞扑,乐呵呵的叫小徒弟赶快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了。 饭后,他们几人各自捧了杯热茶,靠在火盆边烤火,异史山人乐呵呵的讲起了一个凡人代理阎王的故事。 *** 有个姓李的书生,名字叫伯言,山东沂水人,为人一腔热血,正直不阿。 一次李伯言生病了,哪知一下子就病得很严重,他家里人为他请大夫开方熬药,药熬好,端到李伯言的病床前,李伯言却不肯喝药,他说:“我这个病喝药没用。地府的阎王出了空缺,就命我暂时代理几天,我死之后,不要将我埋了,等我几天,等处理好地府的事,我就活过来了。” 说完这话,没一会,李伯言果然死了,他家人也听了他的话,没有将他入土。 话说李伯言死后,魂魄到了地府,他被一众鬼差引导着,来到了一个宫殿,鬼差给他换上冕服,请他登上高堂,一众鬼差罗列在大堂两旁,神情肃穆。 李伯言在大案后桌下,看到桌案上放着一沓沓的卷宗,其中一宗上面是这样写的:江南某人,经查,他一生和八十二个良家女子私通。 鬼差将江南某人提到了大殿上,一番审问过后,发现件件属实,江南某人也供认不讳,李伯言按照冥律,判了江南某人炮烙之刑。 鬼差将江南某人押了下去,拉到堂下一个大铜柱那里,只见这个铜柱高八九尺,有一人合抱粗,铜柱中间旺旺的烧着热碳,铜柱内外被烧得通红。 众鬼差用铁蒺藜驱策着铜柱下的江南某人,将他往铜柱上赶,江南某人被赶得受不住,只好用手攀着铜柱、用腿盘着一寸寸往上爬,刚爬到铜柱顶上,就看到铜柱里烟气飞腾,突然“嘣”的一声炸响,像是爆竹炸裂,江南某人就从铜柱上面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江南某人才渐渐醒了过来,鬼差又用铁蒺藜驱赶他,他不得已又往铜柱上爬,爬到顶上又掉下来,如是这般三次以后,江南某人从铜柱顶端掉落砸到地上时,已经变成一团烟雾飘散,再也聚不成人形了。 审完这桩,李伯言又拿起了另外一件卷宗,上面是这样写的: 沂水有个姓王的人,被他家里婢女的父亲状告他强占婢女,这个王某人正是李伯言的亲家。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有一个人来到王家卖婢女,这个人并不是官府备案过的牙人,王某人也知道他卖的婢女来路不正,但因为便宜,他还是将那女子买了下来。 李伯言升堂审案,王某人突然死了,原来是他的魂魄被鬼差拘到地府上堂来了。 第二天王某人的好友周生在路上看到了已经死了的王某人,他知道现在见到的必定是鬼了,吓得跑到家里躲了起来。哪知,王某人也跟着一起进了屋子,周末吓得半死,颤巍巍问王某人想做什么,王某人拱手求道:“烦周兄和我到冥府给我做个证。” 周某大惊,问道:“什么事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地府?” 王某人说道:“我之前买了个婢女,现在因为这个婢女,我在地府被人告了,说我强抢他女儿。我买婢女这件事,周兄是亲眼所见,今天就请季路兄和我一起去地府走一趟,在阎王那里给我做个证。” 周某听了,吓得七魂去了两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坚决不肯去。只听王某人说了句:“这个,恐怕就由不得你肯不肯了。” 没一会,周某果然也死了,他的魂魄和王某人的魂魄一起来了地府。 代理阎王李伯言一见到亲家,心中就存了袒护之意,哪知知道他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看到阎王殿上突然生出大火,火焰高涨,一直烧到了房梁上。 李伯言大惊失色,立刻起身离开了高堂,侧身站在那里,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鬼差看到这种情形,急忙上前进言道:“阴曹地府和人间不同,在阴间,一点私心杂念都不能有的,还请阎君消除私念,这大火自然就消亡了。” 李伯言听了,立刻收敛心神,再不敢存袒护之心,大殿上的大火也跟着消失。他重新在堂上坐好,一拍惊堂木,开始审案。 王某人和婢女的父亲各执一词,王某人说婢女是自己花钱买的、婢女的父亲一口咬定是他抢的,两人争论不休,李伯言就问王某人找来的证人周某,周某将买婢女那天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照实说了。 李伯言申明案情,因王某人明知婢女来路不在,却仍然花钱买了,是明知故犯,因此判了他鞭笞之刑。 王某人在地府受了鞭刑之后,李伯言遣鬼差将他和周某送回阳间,王某人和周某人都是死后三天又醒了过来。 第118章 苏仙(二) 李伯言代理阎王的期限也到了,鬼差们赶着马车将他送回阳间。在回阳间的路上,李伯言看到有几百个缺头断足的人伏在地上痛哭的哀鸣,他命停下马车,详细询问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悲伤的哭泣。 那些可怜的鬼魂说他们都是异乡的鬼魂,非常想回到家乡去,但是因为关隘阻隔,他们回不了家,想求个路引,好让他们能顺利的回乡。 李伯言听了,叹道:“我代理三天阎王的期限已经过去了,现在解任回家,已经没有能力帮你们了。” 众鬼道:“南村有个胡秀才,他准备建个道场,你将我们的请求,代我们向他说一声就行了。” 李伯言答应了,鬼差继续赶路,来到李家,众鬼差见到李伯言的魂魄重新回到他的躯体上,他们这才离开,李伯言果然就醒了过来。 胡秀才字水心,和李伯言是很好的朋友,他听到李伯言死而复生,就登李家门来看望李伯言。 李伯言想起众鬼的请求,看到好友正好来了,就问道:“你打算何时做道场啊?” 胡秀才十分惊讶,他问道:“自从经历过兵祸,幸好我的妻儿都没有因此离散,之前我和贱内就发了愿心的,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李伯言于是将自己代理几天阎王的事向好友据实说了,胡秀才叹道:“我只不过是在房里和贱内说起过这事,却哪知知道居然就传到了阴间,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胡秀才说完,恭敬的拱了拱手,离开了李家。 第二天李伯言去了姻亲王家,见到了王某人,王某人因为受了鞭刑,现在还卧床不起,浑身疲惫,他一看到李伯言,立刻肃然起敬,感谢他对自己的庇佑。 李伯言说道:“法律不能容私情,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吧?” 王某人有气无力的说道:“并没有其他症状,只不过是鞭笞留下的痕迹如今已经化脓了,有些疼。” 又过了二十多天,王某人身上才开始结疤,等到鞭痂脱落,留下的瘢痕如同像是被杖打后的痕迹。 *** “师父!人真的可以去地府又回来吗?”小徒弟小口小口的啃着桃脯问道,这么美味的桃脯只剩下最后几块了,得省着点吃。 异史山人给了小徒弟一个暴栗,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对好友感叹道:“阴间的刑罚比阳间的残忍,也比阳间的更加严苛。然而,只要司法公正行使,那受到严刑惩罚的人反而不会心生怨恨,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活该如此。谁说阴间暗无天日啊,我只恨当时李公起私心生的那把火,没在阳世的衙门公堂上烧一把!” “山人喝茶。”高知府给异史山人的杯子里添上了茶水,笑道:“山人还是如此真性情。世间各种魑魅魍魉、蝇营狗苟,但也有‘公道自在人心一说’,再不济,还有阎王那里会算总账,山人也不必如比介怀。” 异史山人喝下了一口茶,也笑道:“是啊,总归是公道自在人心。” 小徒弟吃着桃脯,扑闪着大眼睛看向几个大人,心中有疑惑,但又不敢说,话说,公道是什么?能吃吗? 第119章 黄九郎(一)--书生和狐狸的故事 小徒弟又得去书院了,虽万般不舍,但小徒弟还是得继续去读书,还没到过年呢,书院不放假。 送完小徒弟,高知府也提出告辞,张举人也说要走,异史山人送走了两位好友,家中一下子就空了;外面积雪未化,大树下也无人聚集,茶摊也没开。原本清净惯了的异史山人自从下山重入俗世后,一时间,居然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给自己冲泡了一壶茶,明明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还是一样的炭盆,却为何茶的滋味淡了、屋里的温度也似乎冷了? 正在异史山人感慨时,院里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山人在家吗?” 异史山人心中一动,忙起身去看,发现院里来了两个人,是这镇上的两个秀才,平常也偶尔在大树下一起聊聊,因此就熟了。 异史山人将两人迎进屋里,冲上茶水,神奇的事发生了,山人觉得茶水又重新变得甘美、炭盆也变得温暖了。 “我们是无事也要登三宝殿啊,哈哈哈......”一个性情爽直的秀才笑道。 “欢迎欢迎,今天,给老道带来什么好故事了?”异史山人笑道。 “你这老道,不带故事来,难道还登不得门不成?”那个秀才嗔道。 “我知道,你们必定是有了新鲜故事了,不要啰嗦,快说来听听。”异史山人也不废话,催促道。 “就知道瞒不了你,我前几天听了个故事,现在来说给你听听。”另一个温和的秀才笑着接话道。“故事是这样的......” *** 有个姓何的书生,名叫师参,字子萧,在苕溪东畔的一个书斋读书,门外就是旷野。 一天傍晚时分,何子箫从书斋中出来散步,看到一个妇人骑着一头驴子从远处走来,有一个少年跟在妇人的身后走。妇人大概五十多岁,长得风姿不俗,转头再看到少年,何子箫眼睛都直了,好一个翩翩少年郎!只见这个少年唇红齿白,那容色比妙龄女子还要更加姝丽。 何子箫向来有那断袖的癖好,他不由得看痴了,神魂好像出了窍跟着那少年走了般,他目送着少年走远,踮起脚来看,直到再也看不见少年的影子了,他才怅然而回。 第二天,何子箫早早的就出门等在那里,期望少年能再次路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太阳快下山了,少年终于又过来了。 何子箫一见到少年,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轻了几斤,他殷勤的迎了上去,曲意奉承,一脸谄笑的问少年从哪里来。少年不好拒绝,答“从外祖家来。” 何子箫见少年理睬自己,忙热情的邀请少年来自己的书斋坐坐、歇歇脚,少年以没有时间婉拒,但何子箫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生拉硬拽的将少年拉到的自己的书斋做客。 少年估计是年少面皮薄,真被何子箫拉到了书斋,他略微坐了坐,就坚决的提出告辞,何子箫再三挽留不住,只好挽着少年的手将少年送了出去,他依依不舍、殷勤叮嘱少年下次再来做客,少年为了尽快脱身,便唯唯答应下来。 何子箫大概是犯了相思病了,自此以后,他如饥似渴的思念少年,每天总在少年路过的地方来来回回的走,翘首以盼,期望能再见少年。 一天中午,少年突然来了,何子箫大喜过望,忙将少年请了进来,命书童备好酒菜,请少年入席。席间,何子箫问起少年的名字,少年答道:“鄙姓黄,家中排行第九,我还未及冠,还没有取字。” 何子箫又问少年为何总是从这个地方路过? 少年答:“我母亲住在外祖父家里,因身体不好,总生病,因此,我便时常要去外祖家侍疾。” 日渐西沉,酒也喝了几轮,黄九郎提出告辞,何子箫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心上人哪里舍得放他走,他捉住黄九郎的胳膊不让他走,命书童将书斋的门锁上,强行留下了黄九郎。 黄九郎没有办法,只好半推半就的留了下来,他红着一张脸,重新坐了下来,书童将灯烛点上了,都说灯下看美人,如今,何子箫和黄九郎灯下共处,黄九郎温顺如同处子,何子箫是越看越爱,他不由得言语间就有些孟浪,黄九郎羞得脸更红了,将脸转向墙壁,不敢再看何子箫。 不一会,何子箫就邀请黄九郎和他同床共枕,九郎坚决不肯,他说自己睡相不好,恐影响何兄睡觉,但何子箫再三再四的说自己不介意,一定要请九郎和自己同睡,黄九郎被纠缠不过,只好脱下外衣裤,穿着亵裤上了床。 何子箫激动的吹灭蜡烛,不一会就向黄九郎移过去,和他睡在一个枕头上,同时将胳膊弯过去,搂住了黄九郎,另一只手不安分了,嘴里还苦求着求欢。 黄九郎大怒,说道:“我以为何兄是风雅之士,这才和你交往,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这样,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很快,天上晨星闪耀,天快亮了,黄九郎愤愤而去。 何子箫见自己心太急唐突了美人,生怕九郎他就此绝交从此再不来了,因此,他又像之前那般天天站在路边翘首以盼,来来又回回,望穿北斗。 过了几天,黄九郎终于又来了,何子箫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形容了,他迎上去,忙不迭的赔礼道歉,强行将黄九郎拉到书斋,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着实陪着小心,和九郎欢声笑语不停,他心中暗自庆幸,幸好九郎大度,没有真的和自己计较。 很快,又到了就寝的时候了,两人脱下鞋一起上了床,何子箫又控制不住自己,搂着黄九郎哀声求欢。 黄九郎叹道:“何兄对我的缠绵情意我心中已经明了,但是,亲爱之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何子箫听到美人这样说,心中如同喝了蜜一样甜,他立刻甜言蜜语的继续纠缠,只求一亲玉肌,九郎被纠缠不过,只好勉强同意,何子箫一偿宿愿,终于暂时消停了,搂着黄九郎睡下。 第120章 黄九郎(二) 等到黄九郎睡熟,装睡的何子箫立刻开始动手动脚,对黄九郎各种轻薄,黄九郎被吵醒,二话不说,抓起床头的衣服,连夜就走了。 何子箫见美人负气走了,他心中郁郁,若有所失,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人很快就憔悴下去,只天天指使书童去打探黄九郎的行踪。 一天,黄九郎又从那条路上走过,经过书斋门口时,脚步毫不停留的往前走,被何子萧指使出来在路上守着的书童,一看见黄九郎,哪里还会让他走,立刻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牵着他的衣襟,硬生生的将黄九郎拉进了书斋。 黄九郎被书童拉到了何子萧的床前,黄九郎见不过几天不见,何子萧就变得大为清癯,黄九郎大惊,忙上前慰问。 何子萧见日思夜想的人儿来了,不由得惊喜交加,他将自己对九郎相思成疾的事说了,不由得潸然泪下,语气也跟着哽咽起来。 黄九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心中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他柔声细语的对何子萧说:“何兄对我的情意我铭感于心,实在是我们之间若是相好,对我没什么好处,但却会害了何兄,所以我才对何兄的情意不为所动。但现在何兄既然愿意,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何子萧终于从美人那里听到了自己想要的,高兴得不行,只觉得好像萦绕在头顶的乌云霎时散开了一般,黄九郎又安慰了何子萧几句,相约等他病好后再来接着就告辞离去。何子萧心病一去,病立刻就轻了一多半,过了几天,病就完全好了。 何子萧病愈,黄九郎果然如约而至,两人好生缱绻缠绵。 黄九郎靠在何子萧怀里,柔声道:“今天勉强如了何兄的意,只是这种事,偶尔为之还行,万万不能形成常态。”不待何子萧答话,他接着又道:“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你答不答应?” 何子萧心满意足,此刻哪有不应的?先是满口答应下来,然后才问是什么事。 黄九郎说:“我母亲患有心痛病,只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可以治。何兄和太医交好,想必能求得到这味药。” 何子萧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能将药求来,黄九郎要走了,临走前,他再三嘱咐,一定要将药求来。 何子萧为了求药,特意进了趟城,到了傍晚时分,黄九郎来了,何子萧将药交给他,九郎接过药,欢喜异常,对何子萧连声道谢,就要告辞回去给母亲送药。 何子萧食髓知味,见了黄九郎,哪里舍得他走,强行拉他上床,再与交欢。黄九郎事后认真道:“何兄不要再纠缠了,我为何兄寻一个绝色佳人来,她胜过小弟千万倍。” 何子萧问是谁?黄九郎答道:“我有一个表妹,长得美妙绝伦,我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倘若你们相互有意,我就为你们做这个媒。” 何子萧听了,也不说话,只微笑看着黄九郎,九郎拱了拱手,理好衣服,将药揣入怀里匆匆而去。 过了三天,黄九郎又来了,他再次向何子萧求药。何子萧心中怨恨黄九郎来迟了,言语间就有些讥诮刻薄。 黄九郎也不生气,叹道:“我本来是一番好意,不想来得太勤,对你身体有所损害,所以隔几天才来。既然你不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那就请将来不要后悔。” 此后,黄九郎日日都来,与何子萧燕好,任他予取予求,毫无节制。 每三天,黄九郎必定会央求何子萧去替他求一副药,齐太医对何子萧如此频繁的求药很是奇怪,他说:“这个药从来就没有吃过三服还没好的,这次这人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好?” 齐太医这次干脆一次性包了三服药交给何子萧,再次看了看何子萧的面色,说道:“公子神色黯然,是不是病了?” 何子萧答:“没有啊,我觉得自己很好。” 齐太医到底不放心,到底给何子萧把了脉。三根手指往何子萧的脉搏上一搭,齐太医就惊呼道:“公子有鬼脉!现在病只是在少阴,要是你再不注意那就危险了!” 何子萧听了齐太医的论断,回去后就告诉了黄九郎,九郎叹道:“真是神医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是狐狸,你和我在一起久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何子萧以为黄九郎在找借口想离开,就故意说自己是狐狸,于是就将药藏起了一部分,没有全部交给黄九郎,怕黄九郎拿了药后再不来了。 没多久,何子萧果然病倒了,书童去城里将齐太医请来给他看病,齐太医看过后摇头叹道:“谁叫你不听我的劝告,如今你的魂气已经游离到了墟莽,老夫已经无能为力了。” 黄九郎天天都来看望何子萧,看到他这病入膏肓的样子,说道:“你不肯听我的话,如今果然成了这样!” 何子萧很快死了,黄九郎大哭着离开。 第121章 黄九郎(三) 本县有个太史,少年时和何子萧是同窗,从小聪慧异常,十七岁时他就考中进士入选翰林。当时的陕西藩台贪腐暴虐,更是用重金贿赂朝中大员,陕西一众官民对藩台敢怒不敢言。而太史却忠肝义胆,公然上书揭露藩台的罪行,非但没有将藩台告倒,他自己反而被安上了一个越级言事的罪名被罢了官。 后来,藩台更是升为了一省中丞,成了陕西巡抚,他天天来找太史的麻烦。太史因为少年成名,曾经得到叛乱王爷的青眼,委以重任。巡抚翻出了这段往事,用重金购得当初太史和叛王的往来信件,以此来威胁太史,太史见到这些东西,只觉得此命休矣,他心中恐惧,为了不连累家中,自行了断了,他的夫人也跟着投了缳。 太史死后一夜,突然活了过来!开口就是:“我是何子萧。” 众人问他情况,他说的都是何家的事,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想着,恰好何家的何子萧也死了没多久,这恐怕是借尸还魂了! 何子萧起来就要回何家,众人挽留不住,何子萧出了太史家门,一径回了他苕溪东畔的书斋。 巡抚怀疑太史在故作玄虚,诈死,他一定要置太史于死地,就派人向借尸还魂的何子萧索要千金,何子萧只能先假意答应下来,心中却忧闷欲绝。 何子萧正烦难着,突然,黄九郎又来了,何子萧一见九郎,欢喜异常,九郎看到重新活过来的何子萧,也是悲喜交加,何子萧故态复萌,又想交欢,黄九郎劝道:“难道何兄有三条命不成?” 何子萧说道:“没有你,叫我这样辛苦烦忧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安逸。”他向黄九郎诉苦,说起巡抚找他麻烦的事,九郎凝眉沉思半天,说道:“幸好我们又相认了,现在你这个身份的妻子死了,正好续弦。我之前和你说的表妹聪慧美丽,更重要的是她足智多谋,你将她娶回家,她一定能帮你分忧的。” 何子萧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提出要先见一见人长什么样,黄九郎说:“这个倒不难。明天我将陪她路过这里,去看望我的母亲。何兄你可以假装是我的兄长,我假装口渴向何兄讨水喝,那时,何兄就能见到我表妹了。只要你说‘驴子跑了’ 我就知道何兄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何子萧同意了,两人商量好后,黄九郎就告辞离去。 第二天的中午,黄九郎果然护送着一个绝色丽人过来,何子萧站在路边假装偶遇,拱手和黄九郎见礼,边和黄九郎说话,边悄悄打量那个绝色丽人,只见她长得娥眉秀曼,好似天仙下凡。 九郎借口口渴,向何子萧讨水喝,何子萧殷勤的请他们一行人进屋歇脚。 女子有些犹豫,黄九郎劝道:“三妹不要惊讶,这个是我的好友,一路走来也累了,我们进去歇歇脚也好。” 黄九郎将女子扶下驴子,把驴子系在门外,然后和表妹一起进了屋子。 何子萧亲自给他俩洗杯倒茶,看着黄九郎说道:“公子之前说的都不足以形容万一,如今只要我得到了,便是死了也值了!” 女子听出来他们话中是在说自己,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细声细气的对黄九郎说道:“我们走吧!” 何子萧听了,急了,急忙往外看了一眼,说道:“糟了,驴子跑了!” 黄九郎一听这话,立刻起身往门外跑,女子也跟着要出去,何子萧眼疾手快的将女子一把搂住,央求着交合。 女子被一个男子猛然搂住求欢,吓得花容失色,困窘如囚徒,无法脱身,她大声呼喊着表哥道:“九哥!九哥!”门外却只有空气在回应她。 女子知道着了道,对何子萧说道:“公子已经娶妻,何必要来坏我名节?” 何子萧忙说自己并没有妻子,女子道:“你要对天起誓,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抛弃我,我才会听命与你。” 何子萧二话不说,立刻竖起三根指头对天起誓,以后绝对不会抛弃三妹,女子这才没有再拒绝,遂了何子萧的心意。 事后,黄九郎回来了,女子一看到他,勃然大怒,对黄九郎破口大骂。黄九郎这才解释道:“这是何子萧,以前是个名士,现在借着太史的身体复活了。我与何兄最为要好,他这个人十分可靠,是个难得的好丈夫人选。这件事,就算是被舅母知道了,想必她也不会怪罪我的。” 天色已晚,何子萧邀请他们住下,女子本是去看姑母的,恐怕姑母怪罪,执意要走,黄九郎却劝表妹留下,他说有什么他一力承担,说完,独自一人骑着驴子就走了。 第122章 黄九郎(四) 三妹就这样留在了书斋,黄九郎离开几天后,有一个妇人带着婢女来到何家登门拜访,这个妇人大概四十多岁,长得和三妹有几分相像,她对何子萧说自己是三妹的母亲。 何子萧听了,将三妹喊了出来,三妹一见妇人,果然是母亲来了!妇人上下打量着三妹,嗔怪道:“你怎么在这里不回去?” 三妹羞得脸通红,低下头讷讷说不出话来。 何子萧见真是岳母来了,他连忙将妇人请进屋里,纳头就拜,几个响头过后,他跪在地上将事情向妇人说了,还说自己此生绝不辜负三妹。 妇人笑着喊何子萧起来,笑道:“九郎孩子气,这件事本是喜事,怎么不将它做得更圆满些?” 三妹见母亲应允了这门亲事,心中这才安定下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母亲,妇人吃完饭后就走了。 何子萧得了三妹这样的佳丽自然是心满意足,但是一想到巡抚的逼迫,他又愁上心头,总是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妹见夫君这般样子,就问发生了什么事,何子萧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三妹听完,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我九哥一个人出马就行了,夫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何子萧听了大喜,忙问起缘故来,三妹说道:“我听说巡抚沉迷声色,而且更好男风,而这些,恰恰都是我九哥所擅长的。我九哥长得玉树临风,精通音律,我们将九哥献出去,投其所好,不单巡抚对夫君的怨愤可以消除,更加可以为先太史报仇。” 何子萧听了一喜,转念一想又忧虑起来,他害怕九郎不肯。三妹却劝道:“无妨,夫君只管苦求九哥就是,他必定不忍心,会答应的。” 过了一天,何子萧见黄九郎来了,忙接了出去,拱手作揖,弯着腰倒退着一直将九郎从门外接到了屋里,态度十分谦恭,黄九郎见好友用如此高规格的礼仪迎接他,十分吃惊,他说道:“何兄这是做什么?你我好比是那世交好友,只要何兄有所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必定会奋不顾身的效力,何兄今天为什么要做出这个样子?” 何子萧将他的打算向黄九郎说了,九郎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个时候,三妹走了出来,她脆生生的向九郎说道:“妾失身于何郎,到底是拜谁所赐?假如这次何郎不能度过这场危机,被那巡抚将小命弄没了,妾将来靠谁去?” 黄九郎算计了三妹,心有愧疚,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个馊主意。 何子萧和黄九郎仔细谋划了一番后,就修书一封给了与自己交好的王太史,将黄九郎推荐给了他。王太史明白了何子萧的意思,设宴款待巡抚,席间,他命黄九郎穿上女装,跳了一曲天魔舞,翩翩然如同一个美丽的女子。 巡抚被黄九郎吸引,一心想将他收入囊中,他向王太史讨要九郎,打算用重金将黄九郎买下来,还唯恐王太史不肯割爱。王太史故意做出一副沉重的模样,显得十分喜爱黄九郎不肯轻易让出的样子,巡抚实在是喜爱黄九郎,和王太史磨了好久,王太史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将黄九郎让给了巡抚。 巡抚得到了黄九郎,大喜过望,之前的嫌隙便都如那浮云般消散。 自从黄九郎到了巡抚身边,巡抚时时刻刻都将他带在身边,简直是形影不离,他的一众妻妾美婢,十多个人美人啊,巡抚都视同尘土一般,再不多看一眼。 黄九郎在巡抚身边的日子自不用说,真是锦衣玉食,那一应饮食用度,堪比王侯,同时,巡抚还时不时给黄九郎赏赐,不长的时间,黄九郎就积攒了万两银子。 不过半年,巡抚就病倒了,黄九郎知道他离死不远,就收拾起了金银细软,赶着车马,假说要送巡抚回乡养病,当然,没过多久,巡抚就一病死了。 巡抚死,黄九郎回家。九郎拿出银两,盖起了一个大屋子,置办起器物田产,同时蓄养奴婢仆人,将母亲及舅妈都接到家中奉养。黄九郎进进出出的,都是高头大马,马车也十分华丽,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只狐狸。 *** 故事说完,三人都不约而同的举起茶杯,像酒杯一般相互示意一下,继而一饮而尽。异史山人笑道:“这个故事,我最钦佩的就是三妹了,当为她浮一大白。”说罢,又斟上一杯茶,一饮而净。 “可不是嘛,若不是三妹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这故事还不知道该是个什么走势。三妹不费一兵一卒,只献出了她九哥的皮囊半年,就将一个堂堂巡抚扳倒,这等本事,可是罕有。”性情爽直的秀才笑道。 “所以说,子曰:‘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九郎算计了三妹,三妹便也出个主意将他献出去。以三妹的聪慧,她势必也能想到更好的主意,可是她却偏偏出了这个馊主意,可见是有故意报复他九哥的嫌疑了,也未免太促狭了些。”温和的秀才说道。 “不论是好主意还是馊主意,总之,扳倒巡抚,为民除害,就是好样的!”性情爽直的秀才朗笑道。 “很是!很是!”异史山人和温和秀才纷纷点头同意。 第123章 金陵女子 闲来无事,异史山人一人信步来到了镇上的茶馆,在这里,是冬日难得的热闹之处,说书先生没有来,不过,茶馆还是坐满了,大家伙泡上一壶茶,配些小食,吹牛聊天,热火朝天。 “山人,来这里、这里!”位置已满,异史山人还在找空位,就有人热情的招呼他,异史山人看过去,见是平常聚在大树下听故事的村民,他笑着拱了拱手,走了过去,见礼后坐了下来,接过村民递来的一杯茶,聊了起来。 此刻,邻座一个人说起了他老家流传的一个故事,异史山人边和村民们聊着天,边尖着耳朵听邻座的人讲的故事。 *** 沂水县有个居民姓赵,有一天他从城里办事回家的路上,看到路边有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在哭,她的神情十分哀戚,长得十分美貌,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赵某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他看上了这个女子,停住脚步不走了。 女子见有人停下来看她,她微垂下了头,露出优美的脖颈弧线,哭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继续赶路,反而停下来看我?” 赵某人见女子在问他,他忙答道:“我看到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旁人,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泣,十分可怜,我看了真是于心不忍。” 女子继续哭道:“我丈夫死了,我无依无靠没有了活路,又无处可去,心中悲切,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赵某人劝女子找个良人改嫁,女子答道:“我孤身一人,到哪里去给自己找个良人?先生要是能替我找个好人家,便是做妾也是可以的。” 赵某人听了,大喜!他忙说自己就能收留女子,女子的美目清凌凌的看了赵某人一眼,只这一眼,赵某人只觉得浑身都轻了几两。 女子答应了赵某人,起身跟着赵某人走了。因为这里离赵某人家中还有些不远的距离,赵某人怕累着女子,打算给女子找个代步的工具,女子却道:“没关系的,我可以走。” 女子说完,抬脚先走了,飘然若仙。赵某人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赵家,女子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打水扫地,十分勤快,将赵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两年多过去了,这天女子对赵某人说道:“妾感念郎君对妾的一片真心,妾自跟随郎君,一晃眼就是三年了,今天,妾就要走了。” 赵某人急了,忙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没有家了吗?那你今天要去哪里?” 女子道:“之前是我胡乱说的,我怎么会没有家呢?我父亲是金陵的药材商人,假若郎君想再和我见面,可以贩卖药材到金陵去,我可以资助你一些银两。” 赵某人见劝不住女子,只好答应了放她走,他还要忙忙乱乱的为女子离开准备行李、租赁马车等,女子却笑着劝道:“郎君不用为我忙了。”说完,女子向赵某人行礼告辞,然后打开门径直出去,等赵某人追出去看时,哪里还能看得到女子的身影? 过了好久,赵某人还是忘不了女子,他决定贩卖一些药材到金陵去,去找女子。说干就干,赵某人押运着药材到了金陵,将药材在一个旅店寄存下来,他自己去集市上寻找女子。 突然,一个老人家来到了赵某人面前,老人家正是药材铺老板,他笑着对赵某人说:“女婿到了。” 药材老板将赵某人请到家中,那个女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她看到赵某人,既不说话也不笑,只是继续在那里洗衣服。 赵某人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哪知人家却像是不认识一般不理睬自己,他心中愤恨,向药材铺老板拱了拱手,抬脚就出了门。药材铺老板见小夫妻闹别扭,忙跟出去,将赵某人又硬拽了进来,女子这次还是像之前那样,对赵某人不理不睬。 药材铺老板作势呵斥了女儿几句,吩咐她去烧火做饭招待女婿,还商量着要准备大量金银送给女婿。 女子制止了父亲,劝道:“他是个福薄的人,给他那么多,他命里承受不住,反倒是害他。阿爹你只需慰问他一路上贩药过来的辛苦,再检十几张医方给他,靠着这些医方 ,他这辈子也就吃用不尽了。” 药材铺老板听了女儿的劝,答应下来,又问赵某人贩来的药材在哪里,女子回道:“药材我已经卖掉了,钱在这里。”说完,她将卖药的钱交给了父亲。 药材铺老板拿了卖药的钱,又准备了十几张医方,一起交给赵某人,好好的将赵某人送了回去。 赵某人回到家乡后,试了下那些医方,真是是有奇效,靠着这些医方,赵某人一生倒也是衣食无忧。 后来,沂水还有一些人知道这些医方的,比如,就有一味,是用蒜臼接茅草屋顶上滴下来的屋檐水,用来洗瘊赘,效果特别好。 第124章 汤公 仆人从家中找到了茶馆,对异史山人说道:“山人,回家吧,有客人来了。” 异史山人听了,忙起身向众人拱手告辞,急急忙忙跟着仆人回家了。 异史山人回到小院,看到一个和尚居然坐在雪中的凉亭中,看着雀鸟找食,一副悠然世外高人的样子,“哈哈,你这个假和尚,在贫道这里,就不要如此做派了。”异史山人一见到人,十分高兴,朗笑道。 “你这个假道士知道什么,要知道我们这具躯壳不过是盛放灵魂的皮囊而已,喝酒吃肉和吃素只是喂养皮囊的方式不同,老僧只要向佛的心不变,便是一个佛子。” 和尚不客气的回,要是没看错,他应该是给了异史山人一个白眼。 两个许久不见的好友相互逗了一番嘴后,一起进了屋子,异史山人吩咐仆人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过来,仆人见山人用大鱼大肉招待和尚,心中诧异,但也没说什么,既然主家吩咐 了,照办就是。 和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足饭饱后,他挺着肚子打着饱嗝,取过牙签挺着肚子认真的剔着牙。 “我说,你的皮囊未免也喂养得太好了吧。”异史山人看着和尚的大肚子说道。 “那是!”和尚居然还颇为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圆肚皮,“说起皮囊,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和尚说道。 “如此甚好,快说快说!”异史山人也在剔牙,催促道。 和尚嘿嘿一笑,说了起来...... ****** 汤公,单名一个聘字,在辛丑年的进士,在他重病弥留之际,突然觉得从下面一股热气逐渐升腾而上,这股热气到了脚上,脚就死了;到了腹部,腹部就死了;到心,心死最难。 汤聘将他这一生之中,从垂髫幼年起一直到忘了很久的琐事,随着那股热气漫上心头,像连环画一般,一一涌过心头。 如果回忆到善事,则汤聘的心中就清净宁帖;回忆到恶事,汤聘的心头就涌起无限的懊恼和悔恨,心中烦躁难安,犹如置身油锅之中,当时的种种难堪情状,汤聘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记起自己七八岁时,曾经爬上树掏过鸟窝,将一窝雏鸟全部掏出来弄死,光这一件事,就令他心头热血翻涌,难受至极,直接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心头才渐渐平复下来。 一直到他回忆完一生所有的事情,一波热气从头上掠过,直往上走,穿过喉咙直接冲入脑门,然后从头顶冲出,蒸腾上去如同炊烟,这个过了十几个呼吸,汤聘的魂魄终于离开了躯壳,汤聘彻底死了。 汤聘的魂魄飘飘荡荡的在路上走,茫茫然没个目标,在郊野的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前面来了个巨人,身高几丈,他一路捡拾着像汤聘这样的魂魄,放进袖袋当中。 汤聘到了巨人的袖中,就感觉里面肩膀叠着肩膀、腿压着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汤聘只觉闷得透不过气来,再也忍受不了之际,他突然想起来,佛能解除一切灾厄,因此,汤聘就沉心静气,宣读起佛号,才三四声,就从袖子里飘出来坠落地上。 巨人重新将汤聘的魂魄捡拾起来放进袖中,汤聘又宣读佛号,他就又坠了出来,如此三次后,巨人没有再捡拾他,自顾离开了。 汤聘独自一人站在路边,彷徨无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才好。他想起佛祖在西方,抬头看了看方向,就往西方而去。 不一会,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僧侣在那里打坐,他上前拜见后向僧侣问路,僧侣说:“但凡是士子死后,他的生死录只在文昌和孔圣两司可以销名,销名后,魂魄才可以去别的地方。” 汤聘问僧侣那两个地方该怎么走,僧侣将路告诉了汤聘,汤聘谢过僧侣,急忙往孔庙而去。 过了几天,汤聘到了孔庙,见到宣圣公面南而坐,他忙赶上前恭敬参拜。 宣圣公说道:“你名籍的下落,我这里没有,你得去找帝君。”宣圣公又告诉了汤聘帝君的所在,汤聘谢过宣圣公后再次踏上旅途。 很快,汤聘来到一个大殿,雄伟壮阔很像是一个王者的居所,他俯身走了进去,看到大殿上果然有一个神仙坐在那里,这个神仙很像世间流传的帝君神像。汤聘忙跪伏在地上,向帝君说起自己的来意,帝君翻开一摞账簿检查了一番后,说道:“你心正直诚恳,理应可以还阳的,但是,如今你的皮囊已经腐坏,不能再用,除了菩萨,没有人能帮到你了。” 帝君说完,告诉汤聘速速去找菩萨,见到菩萨后要如何如何说,等等,汤聘听了帝君的话,谢过后,急急忙忙的去找菩萨。 汤聘来到菩萨的居所,就见到茂林修竹,宫殿楼宇华美壮丽,走进大殿,就看到正中一人,头上螺髻庄严,菩萨金面如满月,手中托着一个净瓶,瓶里插着一枝杨柳,碧翠垂烟。 汤聘满面肃然,恭敬的向菩萨打了个稽首,拜伏在地上,向菩萨说起了帝君教他的那一套说辞。 菩萨听完,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汤聘跪趴在地上,连声哀求菩萨救苦救难,这时,菩萨旁边的尊者开口说道:“菩萨施展大法力,搓土就可以塑造血肉、折下柳枝便可以做骨架。” 菩萨听了尊者的建议,伸手折断柳枝,取来一捧净土,倒入瓶中净水,和成泥巴,以柳枝做骨、泥土做肉,捏成了汤聘的样子,做完这些,菩萨命童子拿上这个泥人带上汤聘的魂魄,一起送到汤家布置的灵堂里,童子将汤聘的魂魄合到泥人上,一起送到了棺材里。 很快,棺材里就传来呻吟声,原来汤聘居然活了过来,病全部都好了! 汤家人大为惊骇,合力将汤聘从棺材中扶了出来,算起来,汤聘已经死了整整七天了! *** “你这和尚,也是胡扯,人死七天怎么还能活?”异史山人连连摇头。 “所以这就是你不懂我们佛法深厚了。”和尚得意的说道。 异史山人也似乎是还了和尚一个白眼。 第125章 连琐(一) 异史山人又去了茶馆,当然,和尚也是跟着的。说书先生又来了,异史山人是去听故事的。 茶馆更加热闹,大冬日的就算是没有点炭盆,却也穿不住大衣裳。 异史山人这一僧一道到时,茶馆早已座无虚位,和尚自来熟的去了一个财主的桌子,几句话就坐了下来,财主对和尚奉为上宾,连带着对同行的异史山人也十分恭敬,异史山人看得咋舌不已,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好茶好茶点上了来,财主还生怕自己招待不周,对和尚嘘寒问暖,和尚几句话一说,财主欢喜不已,老实的坐了下来。 说书先生一拍响木,茶馆霎时静了下来,听说书先生讲起那志怪故事来。 *** 有个书生,名叫杨于畏,迁居到了泗水河边读书 ,他的书斋面向旷野,墙外有很多古墓,到了夜里,风吹过白杨的叶子,发出簌簌的声音,犹如波涛汹涌的呼啸。 杨于畏在夜间秉烛读书,独自一人,听着那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倍感凄凉,正在他感伤的时候,突然听到墙外有人在吟诵:“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反反复复,只吟诵这一句,声音凄楚哀绝。 杨于畏凝神细听,这声音细弱婉转,像是女子的声音,他心中生疑,墙外并没有人家,只有荒墓一座座和野树一丛丛。 第二天一早,杨于畏去查看情况,墙外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只有一条紫色的带子留在荆棘上,他将带子捡起来,随手放在了窗台上。 到了夜里二更天的时候,墙外吟诗声又再次响起,杨于畏搬了个小凳子踩上去查看墙外,那吟哦声顿时止住。杨于畏心中已经在怀疑,那墙外半夜吟诗的人,可能是鬼,但是,光听那声音,杨于畏就对她心生爱慕,十分想见上一面。 又到了晚上,这次杨于畏先做了准备,他悄悄的藏在墙头,等到了一更天尽时,他看到墙外荒草中有一个女子姗姗而来,手扶着小树,在那里低声哀戚的吟诵起诗句来。 杨于畏咳嗽了两声,女子受了惊吓,突然没入荒草中不见身影。 后来,杨于畏干脆等候在墙边,等听到墙外吟诵声响起时,他接了上去:“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 等了好久,墙外再没有任何声音,杨于畏只好独自回到室内,刚坐好重新拿起书本,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从门外进来,一见到杨于畏,女子就敛衽行礼道:“公子是个风雅名士,妾自惭形秽,所以才一直躲着公子。” 杨于畏见等了几天的人儿终于来了,大喜,他上前拉着女子坐下,见女子体态瘦弱,肌肤冰寒,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他柔声问道:“你是哪里人啊?在这里住多久了?” 女子娇怯怯的答道:“妾是陇西人,跟着父亲寓居在这里,十七岁时,妾因一场暴病亡故,到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九泉之下,荒野苍凉,妾孤寂得如同那离群的寒鸦。妾所吟诵的诗句是妾自己作的,为了寄托妾的这一番幽恨之情,但只可惜妾才疏学浅,怎么也接不上后面的,幸好有公子续上了,妾在九泉之下也欣喜异常。” 杨于畏对女子十分喜爱,搂着女子求欢,女子蹙着眉头说道:“妾如今已经是一堆枯骨,不是活人,如果和公子交欢,会折了公子的寿命,妾实在不忍心祸害公子。” 杨于畏听了女子的话,这才没有继续纠缠,不过他却没有放开女子,反而一顿上下其手,发现女子依然还是处子。他又打算去看女子罗裙下的一双莲足,女子低下头笑道:“你这轻狂书生可真是太能闹腾了!” 杨于畏顺利的捉住女子的莲足把玩,看到女子一双莲足穿着月白色的锦袜,一个用彩线系着,另一个则是用的紫色带子。杨于畏问:“为什么不用一样颜色的带子?” 女子娇羞回道:“昨天晚上,我害怕被公子发现,慌忙逃跑了,不知道将那根带子落到了哪里。” 杨于畏笑道:“这有何难?看我替你找回来。”随即,他就起身去窗台上取来那根紫色带子交给女子。 女子看到带子,惊喜道:“公子从哪里找到的?” 杨于畏告诉了女子拿到带子的过程,女子欣然解下彩色的带子,换上了紫带。她穿好鞋袜,起身翻看杨于畏桌案上的书,突然看到案上有一本《连昌宫词》,她抚摸着封面,感慨万分,说道:“妾生前最喜欢读这本书,今天又见到它了,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女子和杨于畏谈论诗词歌赋,她十分聪慧可爱,和杨于畏共剪西窗烛,如同那多年的知交好友一般。 从那晚起,只要夜里再听到吟诵诗句的声音,不大一会儿,女子必定就到了。女子经常嘱咐杨于畏,说:“妾来找公子的事,还请公子不要对外人说起。妾胆子小,恐怕有恶客会伤害到我。”杨于畏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杨于畏和女子如同鱼水之欢,虽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但他们的闺阁之乐,也就和夫妻没什么两样了,两人简直是琴瑟和鸣,相处得亲密而又幸福。 女子经常在灯下替杨于畏抄写,她的字迹娟秀端正,很有功力。她又选取了宫词百首,用心抄写下来,一遍遍诵读。女子爱棋又通音律,她央求杨于畏买了棋盘和琵琶。 每天晚上,女子必定要和杨于畏手谈几局,要不然,就调弦弄索,弹起那些“蕉窗零雨”的曲子,让听得人心中酸楚不已;杨于畏不忍心再听下去,女子就弹起那“晓苑莺声”之调,杨于畏这才觉得胸中畅快了,之前那股子郁气消散殆尽。 自从女子的到来,杨于畏的夜读不再孤寂苦闷,他们两个挑灯读书玩乐,好不快活,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看到窗外露出曙光,女子才仓皇的离开。 第126章 连琐(二) 一天,杨于畏的好友薛生来拜访,恰好遇到杨于畏大白天的在睡觉,他走进屋里,看到琵琶、棋盘等都摆在那里,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好友所擅长的,心中就存了疑惑;待又看到书案上抄写的宫词,字迹娟秀端正,一看就是女子的笔迹,他心中就更加疑惑了。 等杨于畏睡醒,薛生直接问道:“你屋里这些琵琶、棋盘哪来的?” 杨于畏很自然的答道:“我打算自己学呐。” 薛生狐疑的看了好友一眼,继续问桌上是谁的字,杨于畏随口说是某某个好友写的,薛生简直想白好友一眼了,他的好友自己哪个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道好友中有写这种字的? 薛生反复检视宫词,见到最后有一行小字,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上面写着“某月某日连琐书”。 薛生这下子是终于抓到好友的把柄了,他指着小字笑道:“这分明是女子的名字,你为什么就不肯说实话呢?” 杨于畏大窘,讷讷说不出话,薛生见此,心中越发好奇,可以说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追问得越发急迫,但杨于畏就是咬紧了牙关不松开,就是不说。 薛生将宫词卷起来就要往怀里揣,说自己十分喜爱这份宫词,让好友割爱,杨于畏越发窘迫,忙将宫词抢了回来,不得已,将连琐的事说了。 薛生胆子大,也自认是个风流君子,听到有连琐这样的存在,他心中好奇又羡慕,想见一见连琐,杨于畏想起连琐对自己的反复叮嘱,将连琐胆小不肯见生人的事说了,但薛生对连琐仰慕不已,十分想见上一见,他百般央求,杨于畏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到了半夜的时候,连琐来了,杨于畏吞吞吐吐的将好友的请求说给连琐听,连琐听了怒道:“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你居然都说给别人听了!” 杨于畏见连琐发怒,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希望连琐能体谅,但连琐却愤愤道:“我和公子的缘分尽了!” 杨于畏百般解释劝慰,但连琐不为所动,两人终究是不欢而散,连琐起身就往外走,说道:“妾暂时避一避吧。” 第二天薛生过来,杨于畏和他说连琐不肯见生人,薛生以为这个是好友的托词,实际情况是他不肯让连琐见外人。薛生眼珠一转,邀了同窗好友傍晚时分来拜访杨于畏,故意拖着不肯告辞,一整夜都在那里喧哗吵闹,杨于畏十分烦躁,赶又赶不走,除了翻白眼,他再没有什么好办法。 薛生他们闹了好几个晚上,然而却一无所获,他们觉得无趣,打算离开,因此吵闹声渐渐小了。他们要走时,突然,听到墙外有人吟诗,书斋中的众人都屏气凝神,一起听窗外的动静。 女子吟诗的声音凄婉欲绝,薛生正侧耳听得认真,心中期盼着能见上一面就好,哪知他们当中一个武生王某,突然捡起一块巨石往墙外扔去,大声喊道:“惺惺作态不肯见客,念的什么好诗!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中烦闷!” 墙外的吟诵声顿时止住,众人都对王某怒目而视,杨于畏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对王某没什么好颜色,叱骂了他几句。 薛生他们这帮人原本打算走的,发生了这个变故,他们又不走了,一直闹了一夜,第二天才走。 杨于畏又是一人独自守在书斋,他希望连琐能再来找他,然而,连琐没有出现。 过了两天后,才看到连琐过来了,她向杨于畏哭道:“公子你请的什么恶客,几乎将妾给吓死!”杨于畏终于见到了连琐,忙向她百般赔礼道歉,期盼连琐能回心转意,但连琐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转身就走,说道:“妾早就说过,我和你之间的缘分尽了,就此别过,再不相见!” 杨于畏急忙追出去挽留,却哪里还能看得到连琐的身影? 时间一晃过了一个多月,连琐始终没有再来,连吟诗的声音也听不见了,除了风过吹树叶的聒噪,再没有其他。 杨于畏对连琐相思入骨,以至于茶饭不思,很快,他就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人也恹恹的,然而,一切都已经发生,杨于畏再懊悔再不舍也没什么办法了。 一天傍晚,杨于畏独自在屋里借酒浇愁,突然,连琐来了,她用手撩开门帘子,站在门口欲进不进,杨于畏看到连琐,喜不自禁,他忙扔下酒杯几步走到连琐身边,喜道:“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第127章 连琐(三) 连琐只是低头垂泪,默默的一句话不说。 佳人垂泪,杨于畏急了,追问不停,连琐欲言又止,终于,她还是开了口:“妾负气走了,但今天又返回来求你,难免心中羞愧。” 杨于畏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连琐轻咬嘴唇,樱桃下口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杨于畏急得汗都出来了,只听连琐说道:“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个龌龊的胥吏,他强逼我给他妾,我清清白白的身子,怎么能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鬼给糟蹋了!但是我一个弱质女流,怎么能反抗得了?公子要是还顾念我们之前的夫妻之情,想必不会坐视不管吧。”连琐说完,抬起头来,一双泪眼殷切的看着杨于畏。 杨于畏听到是这样的事,气得半死,他想帮连琐,但考虑到人鬼殊途,他就是想使力也无从下手。连琐见到杨于畏的表现,心中欢喜,她柔声对杨于畏说道:“明天你早点睡,我来梦里找你。” 杨于畏自然是点头应允,连琐说完话,也没有即刻就走,而是像之前那般,和杨于畏一起谈诗论棋,直到天光微亮,连琐才起身要走。 连琐临走前,嘱咐杨于畏白天不要睡,等到了晚上再睡,她好来梦里找他。 杨于畏应承下来,中午时他稍微喝了点酒,人有些微醉意,迷瞪瞪的躺到了床榻上,衣裳都没脱,就这么睡着了。 突然,他看到连琐过来,交给他一把佩刀,牵着他的手就走。他们一起到了个院子,才刚将门关上,就听到有人用石头砸门的声音。连琐惊慌失措,说道:“仇人来了!” 杨于畏一听,顿时气血翻涌,怒上心头,他猛的拉开院门,走出院子,就看到门外来了个戴着红帽子、穿着青色衣服,脸上的络腮胡子像刺猬毛的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杨于畏对鬼吏厉声叱骂,鬼吏对杨于畏也是怒目而视,口中也不甘示弱,言语粗鄙,骂得又凶又难听。 杨于畏热血上头,举起刀往鬼吏那里猛冲过去;鬼吏也捡起石头,向杨于畏砸过去,石头像急雨般飞向杨于畏,杨于畏躲避不及,手腕被石头砸中,再握不住刀了。 正在危急之时,远远的看到一个人,腰上挎着箭囊,正在那里打猎。杨于畏定睛一看,正是好友王生,他忙大声呼喊王生救命,王生听到了好友的求助,急忙弯弓搭箭驱马过来,只一箭,就射中了鬼吏的大腿,再一箭,鬼吏应声而倒,死了。 杨于畏见鬼吏死了,喜不自禁,他对王生百般感谢,王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于畏自然是一五一十的将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 王生听到自己帮了连琐的大忙,心中大喜,想着这下子可算是赎了之前冒犯连琐的罪过了,于是,他开开心心的和好友一起进了连琐的屋里。 连琐依旧非常害羞,她战战兢兢十分警惕的看着王生,缩成一团脸上羞得通红,远远的站着一句话不说。 王生看到屋里的桌案上有一把装在匣子里的小刀,小刀仅仅只有尺把长,刀柄上装饰了一些金玉,十分华丽。王生将小刀从匣子里取出来,看到刀刃寒光闪闪,刀身上都能照见人的影子。王生对这把刀啧啧赞叹不已,爱不释手。 他和杨于畏略微说了几句话,看到连琐战战兢兢的样子,着实可怜,就告辞出了屋子,向杨于畏扬了扬手,走了。 杨于畏也回了自己家,刚翻过墙他就跌了一跤。他突然惊醒,听到村里的公鸡已经在此起彼伏的打鸣了,杨于畏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只觉得手腕很疼,等到天光大亮,杨于畏终于醒了,抬起手腕一看,就看到手腕被石头砸中的地方已经红肿一片。 中午的时候,王生过来了,他想向好友说一下自己昨晚做的怪梦来。 杨于畏神秘的笑道:“你昨晚梦到射箭没有?” 王生怪叫了一声,道:“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杨于畏伸出自己受伤的手腕,告诉了好友事情的始末,王生回想起梦里见到的女子,那样的好模样,只恨不能亲眼再见上一见。他自恃救了连琐,恳求好友再和佳人说一说,让他见一见,杨于畏这回是再不敢乱答应了。 晚上,连琐过来向杨于畏致谢,杨于畏不敢居功,说这一切都赖好友王生的相助,趁机向连琐说了王生想见她一面的想法。 第128章 连琐(四) 连琐说道:“王公子的大恩,妾实在不敢忘,但是王公子是个雄赳赳的伟丈夫,妾实在是害怕,不敢见他。”想了想,连琐继续道:“妾有一柄佩刀,十分珍爱,那是妾的父亲去粤地时,用百两银子买回来的。妾得到那柄刀越看越爱,就用金丝缠绕了刀柄,上面还装饰了明珠。我父亲可怜我早夭,就用那柄刀给我做了陪葬,现在,我愿意将这柄刀送给王公子,王公子看到这柄刀,就如同看到我一样。” 第二天杨于畏将连琐的话向王生说了,王生大喜,他对那柄刀也是十分喜爱的,更何况它的主人还是个绝色女子。 晚上,连琐果然将那柄刀带了来,她将刀交给杨于畏,叮嘱道:“你和王公子说,千万珍惜这柄刀,这柄刀并不是我们中华产的。” 自此以后,连琐和杨于畏又像往常那样来往,经历了鬼吏之事,他们两人似乎更加融洽。过了几个月,一天晚上,连琐突然对着杨于畏笑了起来,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未语脸先红,三番四次想开口,却终究是说不出来。 杨于畏将连琐抱着坐在腿上,问什么事,连琐吐气如兰,声如蚊蚋说道:“妾承蒙公子错爱,能一直陪伴在公子身边,现在,妾长期接受生人的气息,又吃了人间的烟火饮食,妾的白骨好像有了生机,但是,还需要生人的精血滋养,妾才可以复活。” 杨于畏调笑道:“是你自己不肯的,我可没有故意爱惜不肯给。” 连琐脸红红的说道:“你我和合后,公子必定会要生场大病,不过,喝药就能好。” 杨于畏听了,哪里还忍得住,抱起连琐就进了内室,两人成就了好事。事毕他穿好衣服起来,连琐说道:“还需要一点生人的鲜血,公子能为了妾忍着疼吗?” 杨于畏二话不说,取过利刃将胳膊划破,连琐仍躺在床上,他就将血滴到了连琐的肚脐上。 做完这些,连琐也起来了,她对杨于畏说道:“妾不再来了。公子记得百天后,来到妾的坟头看看,要是看到妾的坟头有青鸟在树枝上鸣叫,你就立刻将妾的坟挖开。”杨于畏连连点头说知道了,连琐出门时又再三叮嘱说:“公子一定要谨记,千万不要搞忘记了!记得,迟了或是早了都不行!”杨于畏再三再四的保证一定不会忘,连琐才离开。 过了十多天,杨于畏果然病了,肚子胀得老大,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大夫给他号脉开药,杨于畏几服药下去,肚子就咕噜作响,排出的秽物就像是污泥一样。 十多天过后,杨于畏的身体渐渐康复。到了百日之期,他吩咐仆人带着镐头锄具在连琐的坟头等着。日头偏西,果然看到有青鸟双双在枝头跳跃,嘴里发出清脆的鸣叫。 杨于畏大喜,吩咐道:“可以了!挖吧。” 仆人劈开荆棘挖开坟头,看到里面的棺材已经朽坏,但是里面的女子却面貌如生,杨于畏激动的用手抚摸连琐的皮肤,之间感受到了轻微的温度,连琐果然活了! 杨于畏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连琐身上,将她抱到一个暖和的地方,连琐逐渐有了气息,鼻端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了,杨于畏高兴得几乎要落泪,他亲自给连琐喂了些米汤,到了半夜,连琐醒了过来。连琐和杨于畏抱头痛哭,原本人鬼殊途的有情人,现在终于突破桎梏,可以一生一世相守了。 从此以后,连琐和杨于畏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连琐经常对杨于畏感叹:“这二十多年真像是一场梦啊。” *** “啪”的一声脆响,说书先生结束了他的故事,茶馆霎时“哄”的一声又喧闹起来,不少人叫好,给了打赏,说书先生拱手团团作揖,铜线下雨般往他身上砸去,和尚也一把一把撒着财主供奉的铜钱。 曲终人散,故事结束,时间不早,人们慢慢的离开茶馆,异史山人和和尚背着手,缓缓的往小院走去,“和尚,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异史山人缓缓问道。 “怎么,你想赶我走啊?我想走时,自然就走了,不想走时,你赶、我也不会走的。”和尚傲娇的说道。 “行行行,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过是想你多留几天罢了,瞧你那样,还是一点没变。”异史山人摇头叹息,笑道。 日头偏西,将他俩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好长。 第129章 单道士 时间好快啊,又到了接小徒弟的日子了,异史山人和和尚一起将小徒弟从书院接了回来,小徒弟与和尚一见如故,他跟着和尚在小院里上窜下跳,将觅食的雀鸟、扑鸟的狸奴都吓得不敢出来,见实在没什么可欺负的了,他们又瞄上了院里的那株开得正好的老梅。 异史山人终于忍无可忍,见老梅就要被一老一小摧残,他适时出现,先咳嗽了两声,对小徒弟道:“徒儿,你快回来,换件衣裳吃些点心,看你这一身的泥水!” 异史山人说着瞟了一眼同样一身泥水的和尚,接着温和对着还不肯进来的徒弟说:“这个和尚肚子里有不少的好故事,听他讲故事可比折梅花有趣多了。” 小徒弟一听,立刻停下了折梅花的爪子,转而星星眼的看向和尚,用乌黑的爪子摇着和尚的袖子道:“和尚,你快给我讲故事!” 老和尚被烦得不行,只好松开折着梅枝的手,和异史山人一起进了屋子。异史山人走在最后,他转头看了眼被救下来的梅树,一阵寒风吹过,只觉得送过来的梅香似乎更加清冽。 异史山人背着手,督促着一老一小洗手换衣裳,然后,喝热茶吃点心,听和尚讲起故事来。 和尚看了眼异史山人,讲起了一个道士的故事。 *** 韩公子是一个仕宦之家的子弟,他家养了不少门客,其中有个道士,姓单,擅长幻术,韩公子非常推崇单道士的术法,将他奉为座上宾。 这个单道士有些真本事,他和人同行时,突然就不见了人影;或者一群人坐在那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人就突然消失不见。韩公子对单道士的本事艳羡不已,求着单道士将这隐身的本领教给他,单道士却不肯。 韩公子一再相求,单道士说道:“并不是我吝啬我的术法不肯教你,而是怕坏了我们的道门的规矩。要是传的是个正人君子也就罢了,但要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学了这个术法,隐身后去行窃那可就坏了。当然,公子是肯定不会做这些宵小勾当,但若是公子偶然看到了美丽的女子,隐身跟着进了姑娘家的闺房,那这个术法就是助恶了,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所以,请恕老道不能从命。” 韩公子被单道士拒绝,心中恼怒,然而他没办法强迫单道士,就秘密和心腹仆从商议,打算将道士抽打一番,以泄他心头之愤。 他们怕单道士隐身后找不到他,就用细细的草木灰洒在麦场上,韩公子想着,这个牛鼻子能隐身,但他走在路上必定会留下脚印,到时候只需挥舞鞭子向着脚印那里猛抽就行了。 他们计议妥当,韩公子将单道士骗到了麦场上,一众仆人早已手执牛鞭等候在那里。单道士一见这架势,立刻就使了个隐身术法,他的身影凭空消失,但洒了草木灰的地上果然留下了他的足迹。韩公子命仆人对着足迹那里猛抽,众仆人挥舞牛鞭左右乱抽,不一会,连单道士的脚印都看不见了。 韩公子出了口恶气,满意的带着仆人离开,然而等他刚到家,单道士也跟着到了。单道士对照顾他的仆人说道:“我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承蒙你们往日的悉心照顾,如今我要走了,会给你报答的。” 单道士说完,从袖中取出酒一壶、菜肴一桌,一一摆放在桌案上,接着又从袖中不断的取出美酒佳肴,很快,整个桌案上就放得满满当当的。单道士邀请众人上桌喝酒吃菜,众人也不推辞,纷纷坐下来,推杯换盏的很快就醉了,单道士见众人已经吃好喝好,他便将桌案上的酒壶碗碟一一往袖中收去。 韩公子听说了单道士的这场宴请,便恳请单道士再来一次,他很想见识见识从袖中是怎么变出一桌酒席来的。 单道士被韩公子请托,也不废话,直接用手在墙壁上画了一个城池,他用手一推城门,城门立时就开了,单道士先将自己的衣裳包裹等物扔到城门内,然后向众人拱了拱手道:“我走了!”随即跃身进了城门,城门立刻就合上,而单道士已经无影无踪了。 后来,听说在青州的街市上,有人又见到了单道士,他教儿童用墨在手掌上画圈,看到人就将这个圈抛出去,随走随抛。神奇的是,那个圈圈就随着抛洒的动作,从手心里飞出来,儿童手上的墨圈真的没有了,那些墨圈真的就或者落在衣服上、或者落在行人脸上。 *** 故事说完,小徒弟点心也不吃了,一脸期盼的看向身穿道袍做道士打扮的师父,异史山人只觉得头皮一紧,不待徒弟开口,先板着脸道:“时间不早了,书院留下的功课做完了没有?今天的大字练了没有?书院的测验拿到第一名了没有?” 小徒弟在师父的连番发问下,发亮的双眼变得无神,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来,低头沮丧道:“师父,徒儿这就去写大字。” 异史山人威严的“嗯”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如山的看着小徒弟离开。和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给了异史山人一个白眼。 第130章 白于玉(一) 小徒弟又被送到了半山的书院,异史山人与和尚看着小徒弟依依不舍的进了书院门,然后蹦蹦跳跳的和书院里的小伙伴一起离开,两人怅然若失的下了山,来到了路边的大树下,今天的阳光很好,积雪有融化的迹象,然而大树下依然没有人。 异史山人与和尚又信步走到茶馆,今天说书先生说的是个凡人秀才修仙的故事。 *** 有个姓吴的书生,姓吴名青庵,字筠,少年成名。葛太史看到了吴筠的文章,总是赞叹不已,对吴筠起了爱才之心,就拜托相熟的人邀请他到家里,听他畅谈诗词文章,领略青年才俊的无上风采。 葛太史感叹道:“怎么能让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人,长期生活在贫困中呢?” 葛太史找到吴筠的邻居,托他向吴筠转达道:“只要青庵能高中,得以施展青云之志,那么,太史就会将女儿嫁给他。” 当时,葛太史有个女儿,长得美貌绝伦,吴筠听了这个消息,大喜,他自信无比,觉得以自己的才华,一举高中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风光迎娶葛家女,人生一片坦途啊! 吴筠信心满满的参加秋闱,然而很不幸,他落榜了,吴筠也没有灰心,他派人对葛太史说:“我肯定会中举博得一场功名利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请小姐再等我三年,若是三年后我再不中,小姐就可以自行另嫁了。”于是,吴筠读书越发用功起来。 一天晚上,月朗星稀,有一个秀才突然来拜访,秀才长得面皮白皙,身材颀长,留着一抹短须,手指修长。吴筠见突然有陌生人来拜访,忙拱手见礼,问起来人的姓名来历,秀才说自己姓白,字于玉。 吴筠和白于玉攀谈起来,白秀才言词爽利,吴筠心怀大畅,和白秀才聊得十分投机,开口挽留白于玉留宿,白秀才欣然应允,到了天快亮时,白秀才提出告辞,吴筠依依不舍,对白秀才殷殷叮嘱,希望他经常过来看自己。 白于玉感受到了吴筠的诚意,他和吴筠约定,租下他的一间常住,两人商量好搬家的日子,白于玉就告辞离去。 到了约定的日子,先生看到一个老仆送来一些炊具,不一会,就看到白于玉骑着一匹神骏如龙的马过来,吴筠大喜,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给白秀才居住,老仆布置好屋子后,白于玉让老仆牵着骏马走了。 从此后,吴筠和白于玉朝夕相对,怡然自得。吴筠发现白秀才所读的书,都不是自己常见的,科举所用的经史子集更是没有,他很惊讶,问起缘故来。 白于玉笑道:“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并不在求这些功名利禄上头。” 白于玉经常在夜里找吴筠喝酒,他拿出一卷书册交给吴筠,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吐纳之术,吴筠翻了翻,很多地方看不懂,他也就将书册放在一边,打算等有空时再看。 白于玉有一天对吴筠说:“我之前给你的书册,上面记载是《黄庭经》的要义,你只要按照那上面记载的修炼,有所成的话,就能成仙。” 吴筠笑道:“我并不急着成仙,且求仙的路上一定要先斩断情缘,万事无牵无挂才能一心求道,但我现在还做不到这点。” 白于玉微微皱眉,问是什么原因。吴筠说自己还没有留下后代,吴家的宗祠还没有人承继,自己若就此抛下这些去求道,那自己便是不孝。 白于玉问:“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娶亲?” 吴筠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白于玉也跟着笑起来,说道:“但愿大王少贪女色。不知公子所好女色是谁?” 吴筠于是将和葛家的婚约说了,白于玉听了,说那葛家的小姐未必有传言的那般美貌,吴筠说道:“葛小姐的美貌是众所周知的,并不是我目光短浅。” 白于玉听吴筠这么说,哂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白于玉突然收拾起行囊和吴筠告别,吴筠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心如刀割,他心情哀戚的和白于玉话别,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不舍之情有如实质。 白于玉命童子背着行李先走,他在后面和吴筠依依惜别,突然,一只青蝉鸣叫着停在桌案上,白于玉看到了,再次和吴筠告别道:“我的坐骑已经到了,吴兄,就此别过。如果你想念我了,就清扫我睡过的床榻睡下就好。” 第131章 白于玉(二) 吴筠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转瞬间,就看到白于玉已经缩小到如同指头大小,他翩然跨到了青蝉的背上,青蝉翅膀震动飞了起来,直入云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吴筠这才知道,白于玉并不是普通人,他站在当地怔愣错愕了好久,怅然若失。 过了几天,雨细细密密的下,雨助愁肠,吴筠越发的思念白于玉,他信步来到白于玉曾经的居所,看到白于玉曾经睡过的床榻,上面似乎有老鼠活动的痕迹,吴筠取来扫尘,将床榻打扫干净,铺上席子,躺了上去。 不一会,吴筠就看到了白家的童子来请他去白家做客,他大喜,欣然同意。很快有一只小鸟飞了进来,童子捉住小鸟对吴筠说道:“黑夜难行,先生可乘坐这个代步。” 吴筠看着童子手上小小的一只鸟儿,再看看自己这个大个,这?怎么坐? 童子看出了吴筠的疑虑,笑道:“先生不用怕,你试着上去就是了。” 吴筠听了童子的话,硬着头皮往小鸟背上跨上去,果然!他坐在了小鸟的背上,居然鸟背上还有很多富余的地方。 童子也攀上了小鸟的尾巴上,小鸟扇动翅膀,哧啦一声,凌空飞起,很快就飞入云霄。 很快,小鸟载着他们来到了一个朱红色的气派大门前,童子先下来,扶着吴筠的胳膊将他搀下小鸟的背,吴筠下来后站定,抬头四顾,问道:“这是哪里呀?” 童子答道:“这里正是天门。” 吴筠看到大门口有巨虎蹲在那里,对他虎视眈眈,他十分害怕,童子发现了吴筠的异样,忙站了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巨虎,请吴筠进了天门。 吴筠心怀忐忑和敬畏,跨过天门,一路上看过去,真是一步一景,与凡尘俗世大为不同。 童子一路将吴筠引到了广寒宫,吴筠看过去,只见这广寒宫的台阶都是用水晶砌成的,人走在里面,就如同身在镜子中一样,能照见人影。吴筠还看到了月宫的两棵桂花树,树冠高耸入云,树身有合抱粗,桂花的幽香随着风吹遍了整个广寒宫。 广寒宫的殿宇楼阁门窗都是朱红色,时不时的有美人从里面进出,这些美人都长得风姿绰约,旷世无双,皆是凡间见不到的绝色。 吴筠看得目不暇接,心中赞叹不已,简直都舍不得走了,童子见此,笑道:“王母娘娘宫里的佳丽比这里的更美。” 怕主人家久等,吴筠无暇停下来细看美女,随着童子继续往前走,不一会,他们就看到白于玉等候在一个院子门口,看到吴筠,白于玉喜笑颜开,走上去伸手握住吴筠的手,将他带进了院子。 吴筠进了这个院子,就见到屋檐外面是清水白沙,涓涓细流从白沙上缓缓流过,台阶用玉石切成,栏杆雕着精美的花纹,处处美轮美奂,吴筠以为,这里应该就是月宫了吧。 两人刚分宾主坐下,就看到有二八年岁的俏丽丫鬟,手捧托盘,给他们上香茗。待喝过茶,白于玉又吩咐上酒。 随着吩咐,来了四个佳丽,敛衽行礼时环佩叮当,说不尽的美丽雍容。四个佳丽一右一左依偎在吴筠和白于玉两边,给他们斟酒夹菜。 吴筠突然觉得背上有些痒,还没等他自己伸手,一个佳丽的纤纤素手就从领后伸了进去,佳丽长长的指甲轻轻的搔着痒处,吴筠只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吴筠被佳丽如此伺候,心旌摇曳,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至于心心念念的葛姑娘,也被他忘到了脑后。 吴筠很快就醉了,渐渐不能控制自己,他对身边的两个佳丽言语上轻佻起来,眼神和手也开始肆意,佳丽则娇笑着躲避吴筠的不老实。 白于玉这时又命人唱歌助酒兴,很快,一个身穿绛红色绡纱衣服的佳丽向吴筠敬了杯酒,然后来到席前的空地上,清唱起来,女子的歌声婉转,比那百灵鸟的叫声还要更加动听。其他的佳丽也没闲着,或笙或琴或笛,在给清唱女子伴奏。 一曲唱完,一个身穿翠色衣裳的佳丽也敬酒后唱起了歌,此刻酒席上只剩一个紫衣和白衣的佳丽,在那里吃吃的笑,两人你推我搡的暗中拉扯,都不肯上前。 白于玉看到了,命她们两个,一个劝酒一个唱歌。 紫衣佳丽就执壶斟酒,吴筠举起酒杯送过去,紫衣佳丽接过去斟酒,吴筠趁机去挠紫衣佳丽的手腕,女子不妨被吴筠偷袭,娇笑一声,酒杯没拿稳,掉了下来。 第132章 白于玉(三) 白于玉见了,呵斥紫衣女子失礼,紫衣女子也不害怕,脸上含笑将酒杯捡起来,垂头低声说道:“手凉得像鬼爪子一样,还强行来捉人家的手腕。” 白于玉听了紫衣女子的低声抱怨,大笑,他罚紫衣女子边歌边舞赔罪。紫女女子听令,起身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吴筠看得神魂颠倒。 一曲舞完,白衣女子此刻又举杯向吴筠敬酒,吴筠真是喝多了,他推辞自己已经醉了,再不能喝,但白衣女子见自己敬的酒被拒绝了,一脸的委屈惭愧之色,吴筠不忍美人蹙眉,接过那杯酒强行灌了下去。 吴筠醉眼朦胧,他细细的打量四个美人,她们都是风致翩翩,没一个不是绝色美人。吴筠感叹不已,借着酒兴对白于玉说道:“人间的尤物,我只求一人都难得到。而公子却拥有一群绝色女子,今天能让我真的销魂一次吗?” 白于玉举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笑道:“公子早已有了意中人,现在的这些女子,哪里能入得了公子的法眼?” 吴筠叹道:“我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我之前的见识实在是太浅薄了。” 白于玉听了吴筠这样说,嘴角微向上翘了翘,放下酒杯,将所有的女子都喊了过来,排排站在吴筠面前,让吴筠自己选一个。 吴筠乍见这么多姿色各异的绝色美人,任自己挑选,他一一看过去,只觉得哪个都爱,如何能选?白于玉见吴筠挑花了眼,说紫衣女子被吴筠捉住过手腕,也是有缘,那么就是她了。 紫衣女子准备好铺盖,侍奉吴筠枕席。吴筠和紫衣女子自然好一番缠绵,不消细说。事毕,吴筠向紫衣女子索要信物,紫衣女子脱下手腕上的金镯子送给了吴筠。 突然,领吴筠上来的童子走了进来说道:“仙凡有别,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吧。” 紫衣女子见童子突然进来,吓得立刻起身,慌忙离开,吴筠也没拦她,问童子道:“你家主人呢?” 童子回道:“主人一早就去等候朝见天帝,他走时吩咐我送你回去。” 吴筠听了,怅然若失,只好跟着童子往来时的路上回去,快到天门时,吴筠回头去看,已经不见童子的身影,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吴筠正诧异着,突然,蹲在门口的巨虎一声怒吼,吓得吴筠一个跳起,往前窜了出去,哪知前面没有底,他从高空直直的坠了下去。 吴筠猛地惊醒,抬头看向窗户,朝霞已经将天空染红,原来是一场梦。他有些惆怅,没想到随便躺躺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起身掸了掸衣裳,一个物件从衣服里滚了出来,掉落在床榻上,吴筠看过去,发现是一个金钏,正是紫衣女子送给自己的那只。 吴筠捡起这个金镯子,拿在手上把玩,梦里的经历一遍遍的在脑中闪过。难道,那些不是梦?吴筠将金镯子拿到眼前,心中惊疑不定。 从那以后,吴筠就断绝了求取功名利禄的心,反而一心求仙问道,他经常效仿炎帝女儿追寻赤松子的故事,去名山大川寻找仙踪,但因为他们吴家的香火至今无人继承,他每每想到这里,总觉得忧心不已。 十多个月后的一天,大白天的,吴筠睡得正香,他突然梦到紫衣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对吴筠说道:“这个是你的儿子,天上容不下他,我今天特意将他送来给你。”紫衣女子走到寝室,将儿子放在床上,拿过衣服轻轻盖在儿子身上,匆匆忙忙的就要离开。 吴筠见女子来了,哪里肯放她走,硬拉着她合欢一回。事后,紫衣女子对吴筠郑重说道:“之前那次是我们的合卺礼,这次就是永别,就算是百年的夫妻,到现在也结束了。倘若公子有志气,将来得道成仙,那么我们可能还有再见的机会。” 吴筠又从梦中惊醒,发现一个婴儿正睡在自己的床上,他将婴儿抱给母亲看,并将婴儿的来历向母亲说了。吴筠母亲听了大喜,忙将婴儿抱过去,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孙子爱不释手,她请了个奶娘喂养婴儿,并给婴儿取名为“梦仙”。 吴家香火有继,吴筠心中最后的牵挂也没了,他可以一心向道去了。 吴筠派人去告诉葛太史,自己打算归隐山林求仙问道,不再理凡尘俗世,所以自己不会迎娶葛姑娘了,请葛太史为葛姑娘另择良婿。 第133章 白于玉(四) 葛太史只觉得荒谬,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正经的科举路不走,居然要去做不三不四的道士,他自然是不肯的,但吴筠已经坚定了决心,一定要退掉和葛姑娘的婚约,他去当道士去。 葛太史见劝不动吴筠,只好去告诉了女儿这件事,葛姑娘听了这个消息,态度坚决的对父亲说道:“远近乡邻都知道了我和吴郎有婚约,好女不嫁二夫,如今要我改嫁,除非天上出现两个太阳。” 葛太史将女儿的话对吴筠说了,吴筠说道:“我不但绝了求取功名的心,连娶妻的心也绝了。我如今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没有进山,不过是因为尚有老母需要奉养。” 葛太史只好又回去,将吴筠的话对女儿说了,想劝女儿答应退婚一事,但没想到葛姑娘也是个倔的,她正色道:“吴郎贫寒我就跟着他吃糠咽菜,吴郎去了我就替他侍奉婆母终老,我此生绝不二嫁!” 葛太史来回奔波好几回,这两人始终劝不好,都不肯松口,葛太史干脆心一横,选了个良辰吉日,备了丰盛的嫁妆,雇了吹打手,一顶大红花轿热热闹闹的将女儿送到了吴家。 葛姑娘就这样进了吴家,吴筠感念吴姑娘的贤德,对她非常敬重。葛姑娘进了吴家后,伺候婆母十分用心孝顺,曲意奉承,比那贫家女子还要委曲求全。 过了两年,吴母亡去,葛姑娘变卖自己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将婆母安葬,一应礼仪无不妥帖到位。 吴筠埋葬完母亲,对葛姑娘说:“得卿如此,夫复何求啊!有你在,我从此再没有任何顾虑了。我想着‘一人得道、拔宅飞升’,所以我将出发远行去找寻仙路,家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葛姑娘听了这话,没有流露出任何悲戚和不舍的意思,坦然的接受了夫君要遁世的决定,她也不挽留吴筠。 吴筠毫不留恋的离开家,去找寻他自己的仙路。 吴筠走后,葛姑娘对外打理吴家的生计和自己的嫁妆,对内用心养育吴筠留下来的儿子梦仙,做事有章有法,一切都有条不紊,将吴家打理得欣欣向荣。 梦仙在葛姑娘的教导下,渐渐长大,他聪慧绝伦,十四岁时,就得中举人,被冠以神童称号,十五岁就中进士入了翰林。 梦仙十分能干,皇帝对他总有嘉奖,但因为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所以这个嘉奖都封赏给了葛夫人。 在一个深秋露重的早晨,梦仙向葛夫人问起,自己的父亲在哪里,葛夫人将吴筠的种种向梦仙一一说了,梦仙这才知道原来父亲没有陪伴自己长大,是做道士去了。 梦仙思父心切,想辞官去寻找父亲,葛夫人劝道:“你父亲出家已经十几年了,想来现在已经得道成仙,你又到哪里去找他?” 梦仙听嫡母这样说,息了去找寻父亲的心思,后来,他奉旨去南岳祭拜,中途遇到贼寇,贼寇凶残,一阵砍杀,将他的随从护卫杀得七七八八。正在危难之时,一个道人手执长剑冲了过来,三两下将贼寇收拾掉,梦仙这才得救。 梦仙对道人感激不尽,他取出金银送给道士,但道士对金银毫不动心,推辞不受。道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梦仙,嘱咐道:“我有个故人和大人是同乡,烦请大人将这封信交给她,代我向她问个好。” 梦仙将信妥善收好,问道人故人姓名,道人回道:“王林。” 梦仙仔细回想了一下,村里并没有叫王林的人,道士笑道:“如野草一样的微贱小民,大人不认识也是正常的。”道人临走时又取出一个金钏,说道:“这个闺阁女子用的东西,贫道偶尔捡到的,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现在就送你了,当做你替我送信的报答吧。” 梦仙双手恭敬的接过金钏,拿到近前看,发现这个金钏做工异常精巧,上面雕花嵌宝,华贵璀璨,真是人间罕有。 梦仙回到家中后,将这个金钏交给了妻子,梦仙妻子得到这个金钏,简直是爱不释手,她命匠人照着这个镯子仿制了一个,然而,就算是京城中最好的金银匠人,仿制出来的镯子始终没有那个金钏精美。 梦仙谨记道人的嘱托,特意向朝廷告假回了老家一趟,他问遍了村里上上下下,却没一个人知道王林是谁。梦仙没办法,只好私自将信拆开,看看能不能从信里找到线索。 第134章 白于玉(五) 梦仙拆开信,看到信上写道:“三年鸾凤,分拆各天;葬母教子,端赖卿贤。无以报德,奉药一丸,剖而食之,可以成仙。”信的后面写着:“琳娘夫人妆次”。 梦仙读完信,仍然不知道信到底该交给谁,他只好拿着信去找嫡母,想问下母亲知不知道,这“王林”到底是谁。 葛夫人接过信展开细读,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拿信的手颤抖起来,对养子说道:“这是你父亲写的家信啊!琳,是我的小字。” 梦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林”是个拆白谜啊,那天救了自己的道士正是自己的父亲!父子相见不相识,梦仙悔恨不已,自己怎么就没能将父亲认出来?! 梦仙又将那个金钏拿给母亲看,葛夫人拿过来一看,就知道这个镯子是怎么回事,她说道:“这个镯子是你生母的遗物,你父亲还在家的时候,曾经将这个镯子拿出来给我看过。”葛夫人将金钏交还给梦仙,让他将这个镯子拿给妻子,毕竟是他生母的东西,传给儿媳妇,也算是个念想。 梦仙谢过,将金钏收好,他看着那粒随信而来、像一颗豆子大小的丸子,现在知道了,这颗丸子可是仙丹啊!梦仙高兴对母亲说:“我父亲是仙人,母亲吃了这颗仙丹一定能长生不老。” 葛夫人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将丸子吃了,而是妥善的将它收了起来。 当葛太史来看外甥时,葛夫人将吴筠的信读给父亲听,又取出那粒丸子出来,送给父亲,当做给父亲祝寿的贺礼。 葛太史接过丸子,将它一剖为二,和女儿一人一半,吞了下去。 半颗丸子下肚,葛太史顷刻间就精神焕发。当时葛太史已经是个七旬老人了,老态龙钟,走路都不利索,但只这半颗仙丹下肚,他突然觉得浑身的筋骨都充满了力量和生机,这股力量从里而外直达皮肤,原本只能坐着肩舆代步的葛太史立刻就舍弃了肩舆,迈开两条腿走得飞快,葛家的仆人在他后面小跑着都跟不上,累得气喘嘘嘘才算勉强跟上了老爷的步伐。 第二年,京城突然发生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熄灭,到了晚上,梦仙一家都不敢睡觉,全聚集到了空旷的院子中间,眼看着火势猛烈,就要烧到邻居家里了!一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火势的蔓延。 就在大火眼看着要烧过邻居家、要烧到吴家来时,突然!梦仙妻子手上戴的金钏呼啸一声,从梦仙妻子的胳膊上飞了出来,众人看过去,就看到这个金钏迎风而涨,霎时变得有几亩地那么大,金钏飞上吴宅上空,团团将吴宅盖住,金钏就像一轮弯月有个缺口,那个缺口正在东南方向,众人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大惊,眨眼间大火就从西边蔓延过来,一靠近金钏覆盖的范围,大火就像被什么挡住了一般,斜着从东边烧了过去。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 等大火烧远了,众人心中都想着,这个镯子恐怕是丢了,再也找不见。哪知,半空中金钏发出的红光突然没有了,金钏从空中坠下来,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就掉在梦仙的脚边。 这场火,造成的损失十分惨重,整个京城中被烧毁的民居有数万间,吴宅前后左右都被烧成灰烬,唯独吴宅安然无损,只不过是东南角上一个小阁楼被烧毁了,那里正是当时金钏的缺口所在。 听人说,葛夫人五十多岁了,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 故事说完,茶馆照例是一片叫好声,异史山人与和尚这一僧一道的组合在乱糟糟的茶馆里也不算很扎眼,今天财主没有来,茶水费是异史山人掏的,就连打赏说书先生的铜线,和尚也是手一伸,找异史山人要的。 两人慢慢走在回小院的路上,没有太阳,风吹过来有些冷,异史山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和尚的光脑门更显得锃亮,他嘶了一声,说了句“可真冷啊,将你的帽子给我戴戴。” 异史山人不理他,将头上那顶书院陈山长送的貂皮帽子又紧了紧,埋头往前走得更急了。 和尚见这个牛鼻子不肯将帽子献出来,急了,紧走几步跟上去就想自己去动手取,异史山人察觉到了和尚的意图,往旁边斜跨了一大步,和尚扑了个空,异史山人哈哈大笑,说:“出门时我叫你戴上那顶狗皮帽子,你非得说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现在您该感受不到寒冷才是,这顶帽子,还是我这个俗人戴着吧。” 两个老人家,居然也像是吃了仙丹般,好像一下子回复青春,一路打打闹闹的回了小院。 第135章 夜叉国(一) 这天太阳很好,异史山人与和尚一起出门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大树下,路上依然有残雪,所以大树下依然没有什么人,他们两人稍微站了站,准备转身回家,正在这时,就看到官道驶来两辆马车,其中一辆马车上一人撩开车帘激动喊道:“山人留步,看我是谁!” 异史山人停住步子,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不认识,正要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马车上那人已经跳下马车几步来到异史山人面前,一把握住异史山人的手,激动道:“山人,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说罢,就要在泥地上给异史山人磕头。 异史山人忙将人搀住,疑惑道:“你是?” 商人说:“山人忘了,三年前,大荒山里,我的马车翻了,压断了腿,是您路过救了小的!” “哦?哦!------”异史山人像是恍然大悟,其实他也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这么久了,哪里记得呢? 商人十分热情,他打算在镇上找个旅店住下,好好感谢恩人,山人大手一挥,不必去住旅店了,直接住到家里就好,于是,商人的马车就驶入小院。 商人将马车上的名贵药材和货品挑好的一股脑搬到了院里,根本就不容异史山人拒绝,商人出行还带了厨子,他命自己的厨子做了一桌美食,请异史山人、和尚美美吃一顿。 三人也不拘束,边吃边聊,席间,在异史山人的提议下,商人讲起了他听来的一个故事。 *** 交州有一个徐姓商贾,一次,他坐着海船出海贩卖货物,船行到大海深处,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海船被刮得东倒西歪,徐商人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等到一切都风平浪静后,徐商人睁开眼,发现海船搁浅在一个滩涂,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山岭苍莽,山高林密,徐商人希望这里能有人居住,他弃船登岸,将海船用缆绳拴好,背着收拾起来的干粮和简单行李往山中而去。 徐商人刚走进深山,看到两边的悬崖上,密布着很多洞口,这些洞口密密麻麻,就如同蜂房一样,里面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人声。 徐商人听到有人声,内心十分高兴,这里有人居住,自己终于算是得救了!他想寻求帮助,来到一个洞外,满怀希冀的往洞里看去,看到洞里有两只夜叉,长得青面獠牙,两只眼睛大如铜铃,在暗处发着光,爪子将鹿肉生生撕开,血淋淋的就往嘴里塞。 徐商人乍一见这情形,真是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急忙转身撒腿就跑,哪知已经迟了,洞里的夜叉听到动静,发现了徐商人,夜叉放下鹿肉,窜出去像拎小鸡一样将徐商人抓到了洞里。 徐商人听这两个夜叉在那里激烈的说着什么,夜叉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像那鸟兽的嘶鸣,他是一句也听不懂。两个夜叉争抢着去撕扯徐商人的衣裳,似乎想将他当成食物吃掉,就像吃那头鹿一般。 徐商人吓得两股战战,性命攸关之际,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取出包裹里的干粮和牛肉脯,递给夜叉,示意他们这些可以吃。 夜叉停止了撕扯,接过这些人类的食物吃了起来,这一吃之下,发现,这些食物是如此美味,比生鹿肉好吃百倍。徐商人递过来的东西被夜叉三两下吃完,他们又意犹未尽的去翻徐商人的包裹,徐商人向他们摇摇手,表示食物已经没有了。 夜叉看懂了,发怒,重新捉住徐商人,作势要将他撕了,徐商人连忙哀求道:“将我放了吧,我船上有锅灶,可以煮饭,我做给你们吃。” 夜叉当然听不懂徐商人在说什么,仍旧发怒,要继续撕了徐商人,徐商人急得连说带比划,夜叉们终于稍微理解了他的意思,没有继续撕扯他。 徐商人在夜叉的监视下,返回船上,取回炊具,重新来到洞里,并收集一些柴火,架起炉灶生起火,将夜叉吃剩下的鹿肉扔到锅里,待鹿肉煮熟后,徐商人将鹿肉献给夜叉,夜叉接过香喷喷热乎乎的鹿肉,吃得满嘴流油,可见对这熟鹿肉是十分喜欢。 夜叉吃饱后,用巨石将洞口堵上,防止徐商人逃跑,徐商人自然是没有力气挪开那巨石,只能蜷曲着身体,离那两只夜叉远远的躺了下来,心中盘算,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天亮了,两只夜叉挪开巨石出去,反手就将巨石又堵上,徐商人没有丝毫机会离开这个山洞。 第136章 夜叉国(二) 很快,巨石又被挪开,夜叉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一只鹿,夜叉将鹿丢给徐商人,徐商人不敢怠慢,取出匕首将鹿皮剥下、鹿肉分成几块,他在山洞的深处找到一处流水,取水煮肉,很快,鹿肉就在锅里欢快的翻腾起来。 不一会,好几只夜叉来到洞里,他们围在一起分吃鹿肉,肉很快就见了底,夜叉们用手指着锅,那意思似乎是嫌弃锅子太小。 过了三四天,一个夜叉背着一口大锅来了,看样子,那口锅是被人经常使用的。有了这口大锅,夜叉们捉来各种动物交给徐商人,徐商人就守着这口大锅给夜叉们煮食物,食物熟了,夜叉们也会喊徐商人来一起吃。 徐商人就这样在山洞里住了下来,过了几天,他和夜叉们混熟了,夜叉们也就不再禁锢他,他可以自由出入山洞,和夜叉们相处得如同是一家人。 时间长了,徐商人慢慢明白了夜叉们的语言,他也学着用夜叉们的语言说话,渐渐的他也学会了一些夜叉语,能和夜叉们交流了。 自从徐商人学会夜叉语,夜叉更加高兴,他带来一个母夜叉给徐商人做妻子,但徐商人一看母夜叉那模样,就十分害怕,根本不敢靠近夜叉,哪里还敢和她做夫妻?母夜叉却一点也不扭捏,她十分主动,引诱徐商人,徐商人受不住诱惑,和母夜叉成就了夫妻好事,母夜叉十分欢愉。 自从做了夫妻,母夜叉对徐商人就十分爱护,每天都会特意给徐商人留下肉食,徐商人被母夜叉照顾得很好,两人之间居然也琴瑟和鸣。 一天,众夜叉早早起来,在脖子底下各自挂上了一串明珠,打扮得十分隆重,轮番出门,好像在等着迎接什么贵客。 夜叉命徐商人多煮一些肉,徐商人不明白夜叉们这是要做什么,就问自己的母夜叉,母夜叉告诉他:“今天是天寿节。” 徐商人并不明白这天寿节是做什么的,母夜叉说完后,看了看徐商人的脖子,没再继续给他解惑,而是也出了门,对外面的一众夜叉说:“徐郎没有骨突子。” 夜叉们这才想起来,徐商人确实没有,他们于是纷纷解下自己脖子上的明珠,从上面摘下五颗明珠交给母夜叉,母夜叉也从脖子上解下明珠,取下十颗,一共收集了五十颗明珠,用野苎麻搓了根绳子,将这五十颗明珠串了起来,做成珠链戴在徐商人的脖子上。 徐商人低头看了脖子上的明珠,心中估摸着,以这明珠的品相,一颗就能值百十两银子,如今有了这一串,自己这是发财了啊! 徐商人得了这么一串明珠,他压抑住兴奋的内心,刷锅烧火开始煮肉。很快,夜叉们全部都出去了,山洞里只剩下在煮肉的徐商人。等肉煮熟,母夜叉又进洞来喊徐商人出去,说:“快出去接天王了!” 徐商人忙掩好灶火,和母夜叉一起出了门,来到一个大洞里,只见这个大洞十分广阔,有几亩大,正中间有块石头,顶面平滑的像个桌子,围着这块石头的是一圈石凳,最上首的石凳上铺着一张豹子皮,其余的石凳上铺的是鹿皮,二三十个夜叉坐在那些鹿皮石凳上等候。 徐商人到了大洞里没多久,一阵大风刮过,扬起漫天尘土,洞里的夜叉见到这阵仗,纷纷起身仓皇来到洞外,恭敬的迎接什么人物的到来。 徐商人抬头看去,就见洞外进来一个巨大的身影,它长得也和夜叉类似,径直来到洞中,在首座铺着豹皮的石凳上坐下,它双手撑在岔开的双腿上,用鹰隼一般的眼神扫视众夜叉。 夜叉们列队站成两排,双臂如十字交叉在胸前,仰头看向首座的巨大夜叉。大夜叉按着头颅将夜叉们一一点视一遍,问道:“卧眉山的都来了吗?” 众夜叉轰然应喏,答都来了,大夜叉这时看到了角落里的徐商人,它微皱着眉头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母夜叉上前回这是自己的夫婿,一众夜叉也纷纷开口赞扬徐商人做饭很好吃,当即就有两三个夜叉,跑出去取来徐商人烹饪好的熟肉放置在石桌上,请大夜叉品尝美味。 大夜叉抓过熟肉大口啃食,从未有过的绝佳滋味立即俘获了大夜叉的味蕾,它对熟肉赞不绝口,并且责令徐商人要经常进贡熟肉给它。 大夜叉吃得美了,看到徐商人脖子上的珠链,有些不满,问:“怎么你的骨突子这么短?” 第137章 夜叉国(三) 见大夜叉发问,众夜叉纷纷答因为他才刚来,骨突子还没来得及准备。大夜叉听了,从脖子上取下骨突子,摘下十颗明珠送给徐商人,这大夜叉的骨突子和一般夜叉的骨突子可不一样,个顶个的有手指头那么大,还圆溜溜的像个弹丸。 母夜叉惊喜异常,急忙代替徐商人接过明珠,迅速的替徐商人串好,并戴在他脖子上,徐商人也学着夜叉的样子,将胳膊十字交叉在胸前,向大夜叉致谢。 大夜叉视察完卧眉山,起身离开,只见他行动间迅疾如风,仿似踩着风一样,霎时就不见了他的身影。等大夜叉离开,一众夜叉们这才分享剩下的熟肉,吃完散去。 徐商人就这样在卧眉山一住四年,一天,母夜叉突然生产,一胎生下三个孩子,两雄一雌,这三个孩子都像父亲,长得和人类一样,和他们的夜叉母亲长得一点不像。一众夜叉对徐商人的孩子十分喜欢,他们一起共同抚养这几个孩子。 一天,夜叉们又出门去打猎了,独自留下徐商人一人在山洞中,突然,一个别处山洞的母夜叉来了山洞,想和徐商人成就好事,但徐商人拼死不肯。夜叉见徐商人如此不识抬举,发怒了,一把将徐商人扑倒,就想硬来。 徐商人自然不是夜叉的对手,正在危急关头,徐商人的母夜叉来了,她一见到这种样子,立刻暴怒,头发丝似乎都竖了起来,她一个猛冲,将徐商人身上的夜叉撞倒,然后扑上去和夜叉扭打在一起,张嘴咬断了那个夜叉的耳朵。 在这两个母夜叉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其余的雄性夜叉回来了,他们上前拉开扭打在一起的母夜叉,好言相劝,放那个别的山洞来的母夜叉离开。 自此以后,母夜叉不论做什么,都要将徐商人带在身边,不论徐商人在哪里,身边必定会跟着他的母夜叉。 又过了三年,徐商人的孩子都能走能跳了,徐商人教给他们学说人类的语言,渐渐的,这三个孩子从牙牙学语到能流利的说话,山洞中开始有了人言,虽然他们年纪幼小,但是他们在山间奔走是如履平地,和徐商人之间的父子、父女感情也十分深厚。 一天,母夜叉带着一儿一女外出,半天还没回来,而这个时候突然刮起了北风。在凌冽的北风中,徐商人想念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让他午夜梦回泪粘襟的地方。他带着另一个儿子来到海岸边,到了当初海船搁浅的地方,看到当初的海船仍在,徐商人抑制不住想回家的激动心情,告诉儿子要带他回家,回到他和他的父辈祖辈生长的地方! 儿子打算回去告诉母亲,但徐商人阻止了儿子,他带着儿子登上海船,解开缆绳,扬帆起航,北风将风帆吹满,只一个昼夜,徐商人就带着儿子回到了交州。 徐商人终于回到了家中! 家中父母已经老迈,家业凋零,两老见到多年不见的儿子突然归来,自然是悲喜加交,而徐商人的妻子早已改嫁。徐商人解开脖子上的骨突子,拿出两颗明珠,卖出了一个好价钱,徐家从此就富裕了起来。 徐商人给带回来的儿子取名为彪,等到徐彪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就能举起百钧重的鼎,性格也是粗莽好斗,十里八乡的无一敌手。 交州的守备将军听到了徐彪的名声,对他的本事惊奇不已,将他召入军中,还给了他一个千总的当。恰好碰上边境上不太平,有人作乱,将军派徐彪去平乱,徐彪一路势如破竹,将边境平定,十八岁时,徐彪就升为了副将。 又有一个商人出海,也同样遭遇风暴,他的船也被风浪送到了卧眉山。商人刚登上岸,就看到一个少年,少年看到商人大惊,经过问询,得知商人是中国人,就问他是中国哪里的,商人将自己的籍贯告诉了少年,少年听了,忙将商人拉到一个幽静山谷的小石洞里,这个石洞外面都是荆棘,很是隐蔽。 少年嘱咐商人在石洞里藏好,不要轻易出去,叮嘱好这些,少年就出了山洞,仔细掩好洞口,不一会,少年就带着鹿肉来给商人吃,并告诉商人,自己的父亲也是交州人。 商人和少年攀谈起来,问起了少年父亲的名讳,得知少年的父亲姓名后,商人惊呼这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原来,商人去交州做客时认识了徐商人。商人对少年说:“你父亲是我的朋友,他的儿子如今可是了不起啊,成了交州的副将。” 第138章 夜叉国(四) 少年并不明白,这“副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商人向少年解释,“这个副将啊,是我们中国的一个官职名称。” 少年“哦”了一声,又问什么是官。 商人见这少年是真不懂,就详细的向少年解释起来,“这当官啊,出门就是骑着高头大马,一众随从前呼后拥;回来就是高堂大屋,呼奴使婢。官员在上面一声呼唤,下面应喏的人怕不止百人。人都不能和官员对视,见到官员需要侧身回避,垂头以示恭敬。这就是官。” 少年被商人的这一番描述,说的心动不已,商人问道:“既然你父亲在交州,怎么你会在这里?” 少年将自己的情况向商人说了,商人听完,劝少年往南走回家。 少年惆怅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经常这样想的呢。不过,我母亲不是中国人,她的容貌和语言和你们大不一样,况且,我们的同类要是知道了我们要走,肯定会来阻拦残害,因此,我一直都在犹豫不决。”少年说完,起身离开山洞,然后又站住,转头对商人说道:“等到北风起时,我来给你送行,烦请你回去后告诉我的父兄,我和妹妹母亲很好,很想他们。” 商人在山洞中一藏就是半年,他不时透过荆棘观察着洞外的情形,看到山中不时有夜叉出没,商人吓得浑身发抖,缩在山洞中一动不敢动。 一天北风呼啸,少年突然来了,他拉着商人往外疾走,一路将他送到海船上,并再三叮嘱道:“我和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忘了。” 商人忙不迭的答应保证将话带到,少年又取来很多肉食放在桌子上,然后离开海船,商人扬帆起航,趁着强劲的北风,很快回到了家乡。 商人径直来到了交州,马不停蹄的往副将府上赶,找到了徐商人,将他流落海外的事一五一十的向徐商人父子说了。 徐彪听了,霎时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他打算立刻出发去寻找他们,但徐商人考虑到大海凶险无情,怕儿子出海遭遇不测,就竭力阻止儿子出海。 徐彪被父亲阻止,捶胸顿足大哭起来,不论徐商人如何规劝,徐彪也不止哭。 徐彪见父亲不肯同意自己出海寻亲,就将事情向交州的主帅说了,徐彪征得将军同意,只带着两个士兵就出海去找寻母亲他们。 海船逆着风艰难的在海上行驶,风高浪急,海船在大海上颠簸了半个多月,四顾望去,依旧是茫茫大海,除了海水海上海水,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海面并不平静,这时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徐彪乘坐的海船被海浪掀翻,他也掉落海里,随着汹涌的波涛沉浮。徐彪心中沮丧,自己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可惜死前无法再见母亲和弟弟妹妹一面。 徐彪不知道在大海中漂浮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东西拖着走,徐彪被拖到一个岸边,他艰难的抬头看去,只见岸上屋宇林立,像是一处城镇。徐彪看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它长得和夜叉一个模样,想必自己就是被它所救吧。 徐彪用夜叉话和它交谈,夜叉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说夜叉话,惊喜不已,忙问起徐彪的来历,徐彪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夜叉欢喜的说道:“卧眉是我的家乡啊,唐突了贵客真是失礼!你现在离卧眉已经有八千里,从这里上去就是毒龙国,和卧眉不是同一个方向。” 夜叉说完,找到了一条船,说要送徐彪回家乡。徐彪坐在船上,夜叉在水里推船,只见它双臂上的肌肉遒劲有力,推着船在海中如离弦之箭般疾驶起来,瞬息间,船就行了千里,不过一个晚上,船就到了北岸,看到这熟悉的海岸,徐彪百感交集。 徐彪看到岸上有一个少年在对着大海翘首眺望,他心中知道,这个山里并没有人类居住,这个少年必定是自己的亲弟弟了,等船更近些了,徐彪看清楚了少年的模样,果然是自己的弟弟。 十几年未见的兄弟两人手拉着手痛哭,徐彪稳定了一下心绪,问起母亲和妹妹的情况,弟弟说母亲和妹妹一切安好。徐彪想和弟弟一起回去看望母亲和妹妹,但弟弟却阻止了他,急急忙忙离开了。 徐彪见弟弟匆忙离开,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感谢送他来的恩人,回头看去,那个夜叉已经早已悄悄离开。 第139章 母夜叉(五) 不一会,弟弟带着母亲和妹妹来了,她们一见到徐彪连话都来不及说,就是抱头痛哭。好不容易控制好激动的心情,徐彪告诉他们打算带他们去中国生活,但母夜叉却有顾虑,她说:“我们过去恐怕会受欺负。” 徐彪劝道:“母亲不必忧虑,儿子在中国做了官,非常荣贵,没人敢欺负我们的。” 母夜叉被儿子劝动,决定和儿子一起去中国,然而现在却是逆风,他们想回到中国何其难啊。 他们母子几个正在那里烦难,就见船上的风帆突然鼓动起来,一股北风吹来,吹得风帆猎猎作响,徐彪欢喜异常,说道:“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徐彪带领母亲和弟弟妹妹登上海船,风帆被北风吹得鼓胀,像一只离弦之箭破开波涛,往中国驶去。 三天后,他们一行抵达岸边,岸上的人一见到母夜叉,纷纷吓得四散奔逃。徐彪脱下自己的衣裳鞋袜分给母亲和弟弟妹妹穿上,护送着他们一行回到家中。 一到徐家,母夜叉看到徐商人,就对他怒目而视,破口大骂,骂他不辞而别,骂他负心薄幸,骂他私自逃走不和自己商量,徐商人一句不敢反驳,只赔罪不停。 徐家的仆人们上前拜见主母,看到夜叉这吓人的模样,全都吓得两股战战,害怕不已。 徐彪劝母亲学习中国话,融入当地。母夜叉听从了儿子的劝告,学习中国话,她身穿绫罗绸缎、吃着美味佳肴,一群仆人前呼后拥的伺候,这种日子和山洞的日子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母夜叉觉得这日子过得十分舒畅。 母夜叉母女两个不像其他人类女子那般穿得繁复美丽,她们反而喜欢穿男装,衣裳款式像是满族人穿的那样。 就这样几个月后,母夜叉可以稍微听明白一些中国话了,徐彪的弟弟妹妹也白了很多。 徐商人给弟弟取名叫豹,给妹妹取名叫夜儿,这兄妹两个也是孔武有力,身体十分强壮。徐彪对自己读不进书很是羞愧,就督促弟弟读书,徐豹十分聪慧,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但是他并不想参加科举,徐彪便叫弟弟挽强弓、学骑射,最后中了武进士,娶了游击将军的女儿做妻子。 徐夜儿因为是异族,无人敢娶,恰好徐彪部下一个守备将军,姓袁,妻子死了,徐彪就做主,强行将妹子夜儿嫁给了袁守备做续弦。 徐夜儿也是力能扛鼎之辈,她能拉开百石弓,百步之外用弓箭射小鸟,都是例无虚发。袁守备每次出征,都必定要带着妻子同行,徐夜儿也不负所托,帮助丈夫打了不少胜仗,后来,袁守备因为战功升到了同知将军,当然,他这些战功当中,妻子徐夜儿占据了大半功劳。 徐豹三十四岁时挂印出征,他的母亲也跟着一起南征,每当面对强敌难攻之时,母夜叉就会披挂上阵,给儿子接应,将敌人杀得落花流水,敌人一见到她来,无不望风而逃。 母夜叉一战成名,当徐豹胜利凯旋时,皇帝因为母夜叉的功绩,要封她一个男爵,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荣耀,但徐豹不想太招摇,就代替母亲上表请辞,最后,朝廷改封母夜叉为夫人。 *** 商人讲完了故事,依旧意犹未尽的啧啧有声,说道:“这个徐商人可真是有福啊,虽然是娶了个夜叉,可是生的孩子个个出色,他这一下子光宗耀祖,名和利全有了,我们一介商贾,再富也做不了官,成不了将军,妻子也得不了夫人的诰命啊!” 异史山人听了,哈哈笑道:“夜叉封夫人,可也真是前所未闻的。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也不罕见,毕竟,哪家的床头没有个母夜叉呢?” 和尚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一点没有出家人该有的清净无为,他也跟着附和,“很是,很是!但凡家中有母夜叉在,即便是日子再豪富,也没有我和尚自在。” 商人走南闯北的见得多,对这酒肉和尚也见惯不怪,也跟着哈哈笑道:“还是和尚懂人情世故啊。小人家中就有个夜叉在,小人觉着这在在外行商虽然苦些,但胜在自在。回到家里,夜叉处处管束,连个酒不都肯多给一口,”商人端起酒杯又滋溜一声咽下一杯温酒,继续道:“哪有这般快活!” “哈哈哈,喝酒喝酒!”和尚听了,给自己和商人的酒杯中又斟满酒,一口闷下,扯下半只鸡大口啃起来,欢笑声传出屋子,传遍整个院子。 第140章 老饕(一) 商人本来是贩卖货物路过这里,自然不能久待,他要走了,依依不舍的坐上了马车,眼泪连连的向异史山人做着告别,千叮咛万嘱咐邀请异史山人去他家里做客,异史山人只好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去,商人才万般不舍的吩咐车夫赶车。 车夫早已等候良久,听到了主家的吩咐,高扬起鞭子甩了个漂亮的鞭花,马车缓缓行驶起来,商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向异史山人挥手告别。 商人一直奋力的挥手,直到再看不见意识山人的影子,才怅然收回胳膊。此刻,对面一辆马车从商人的马车边驶过,随风送来小孩清脆的笑声。 送完商人的异史山人正要登车出发去接小徒儿,没错,又到了小徒儿休沐的日子了,他刚抬脚踩上马凳,就听到一声欢快的“师父!” 山人回头一看,可不正是小徒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吗? “我正好要到县里办事,索性就顺便将他带来了,也省得你跑一趟。”后面陈山长没有下车,只掀开帘子对异史山人说道。 异史山人拱了拱手,不客气的对陈山长说道:“去罢,办完事回来这里,顺便再将那小子带回去。” 陈山长作势怒道:“你倒会使唤人!” 异史山人才不理会呢,他已经拉着小徒儿的手,说说笑笑的进了小院子,只不过留给陈山长一个后脑勺,并挥了挥手,就算是打招呼了。 陈山长莞尔一笑,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赶车,马车行驶起来,而回到屋里的师徒两人外加一个和尚,已经在说起了故事。 故事是异史山人说的,小徒弟用手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 有个名叫邢德的人,是泽州人,可以说是个绿林好汉。 这个邢德能拉开强弩,可以发连弩,他这种绝技可以说是一时无两,然而,邢德不善经营,一生落魄,出门做生意总是将本钱都亏了。 来往两京的富商大贾们最喜欢和邢德一起出门行商,因为和他走在一起,没有哪个盗匪敢不开眼出来打劫,商人们有了邢德,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一年冬天,有三两个商贩想借给邢德一些小本钱,邀他一起出门去贩卖货物,邢德欣然同意,他又将自己的家底掏了掏,凑了些钱,打算全都用来贩卖货物。 邢德有个好友善于占卜,当他得知好友掏空家底又要出门贩货,就特意登门拜访,并给好友占了一卦,好友看了卦象,对邢德说道:“这一爻为‘悔’,预示你这次出门要做的事情,不单赚不到钱,反倒还会将本钱都亏了。” 邢德听了好友的话,心中烦闷,就想着这次听好友的,不出门了吧,然而,那几个商贩没有邢德陪着哪里敢出门啊?于是,他们花言巧语的,强行拉着邢德一起出了门。 等邢德跟着商贩们到了京城,果然如同好友占卜的那般,不单没赚到钱,反倒还将本钱亏了。 此时已经是腊月过半,邢德独自一人骑马离开京都的城门,他心中揣度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但是囊中无钱、家中无粮,这年要怎么过?越想,他心中就越是烦闷。 这时正是早晨,薄雾弥漫,也不好赶路,邢德就暂时牵着马来到路边的一个小客栈,打算喝杯酒歇歇脚,借酒来暂时忘却一下烦难。 走进客栈,邢德发现,北窗下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两个少年在喝酒,旁边站着一个顶着满头乱蓬蓬黄头发的侍僮。 邢德在南边找了个座坐下,恰好面对着白发老者。黄头发侍僮给他们斟酒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水流淌下来,洒了老者满身。和老者对饮的少年见此,立即就怒了,站起来就拧侍僮的耳朵,侍僮不敢反抗,连忙捧出毛巾替老者擦拭衣裳。 这番动静自然吸引了邢德的注意,他看到那个侍僮的手指上,都套着铁箭环,环厚半寸,看上去每个箭环约有二两多重。 老者他们吃完饭后,命少年从背上的行囊中取出银子,堆了一堆在桌子上,一一称重计算,直到邢德喝了好几杯酒了,他们才算是将银子点算清楚。 少年从马厩中牵出一匹跛脚的黑骡子来,扶着白头发老者上了骡子,那个黄头发侍僮也骑着一匹瘦弱的马跟着,一起出了门,两个少年则是腰悬弓矢,各自骑着一匹好马跟着一起也出了门。 邢德冷眼瞧着,这四人行囊中银子可不少,如今他可是穷急了眼,正愁没银子过年,就算是热碳当中的银子他也想徒手取来花,更何况是这一老一小两弱的人带着这么些银子,自己不取来花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邢德见他们出了客栈的门,连忙端起杯子将酒水一饮而净,急急忙忙尾随了上去。 邢德见到老者和侍僮骑着瘸骡和瘦马在前面慢慢走着,于是驱使马匹下了大路,斜刺里穿过去,来到老者他们前面,单手一勒缰绳,利落的将马停住,紧接着弯弓搭箭,向老者怒目而视。 老者并没有被邢德吓住,他低头不紧不慢的脱下自己左脚上的靴子,微笑着对邢德说道:“你不认识我老饕吗?” 第141章 老饕(二) 邢德并不废话,他将弓拉满,手一松,箭激射过去,老者身子往后一仰,伸出左脚,张开两个脚指头,像是一把钳子,将箭矢牢牢的夹住。老者笑道:“你就这点本事吗?根本就用不着我老人家出手啊!” 邢德见一击不中,又被老者挑衅,大怒,忙使出他的连环弩绝技,一只箭刚到,后面一只箭跟着就来。 老者伸手捉住第一只箭,但没防备紧跟着又来一只,后面的那只箭直冲老者的口鼻而去,眼看着就要将老者射个对穿! 箭射入老者口中,老者应声倒地,从骡子上跌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者身后跟着的那个黄毛侍僮此刻也下了马。 邢德见老者中箭倒地,以为他已经死了,就策马走了过来,等到了老者跟前,哪知老者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嘴将嘴里的箭矢吐了出来,他拍手笑道:“初次见面,壮士为什么要这般恶作剧?” 邢德不防备之下,被老者吓坏了,他的马也受惊不小,咴咴两声撒开蹄子就跑,邢德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受惊的马。邢德这下子知道了,这个老者大有来头,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再不敢去打老者银子的主意。 邢德继续行驶了三四十里地,看到一个大官家的管事,正带队押解着大批财物上京,邢德毫不客气的出手,打劫了千两银子,他这才感觉精神了起来,终于有银子过年了。 邢德抢了银子,策马扬鞭往家乡疾赶,突然听到后面有蹄声,他回头一看,见是那个黄毛侍僮,骑着那头跛脚的骡子,正疾驰而来追赶自己,快到近前了,侍僮开口叱骂道:“那个汉子你先别走!你抢的那些东西也给小爷我分一分!” 邢德听了侍僮的话,鼻子里冷哼一声,喝道:“你小子知道什么是‘连珠箭邢某’吗?” 侍僮也不甘示弱,同样喝道:“刚才老子已经领教过了!” 邢德见这个侍僮其貌不扬,身上又没有背着弓弩箭矢等武器,以为很容易就能打发他,对他不免轻视起来。 邢德弯弓搭箭,就是三箭接连射出,就像是那鹰隼群飞。 侍僮见到三箭连发,一点也不慌乱,他不忙不忙的伸手接住两只箭,口中还衔住一支,笑道:“你就这点本事吗?没得笑掉老子大牙!老子我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弓弩,这些箭留在老子这里也没什么用,现在老子就全还给你!” 侍僮说完,就脱下手指上的铁环,将箭穿在铁环上,然后用力一掷,就听到呜呜风声,箭迅如闪电般激射出去,邢德急忙想用弓将箭拨开,然而弦刚碰到铁环,弦就铿然断开,弓也裂开了口子。 邢德这下子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躲避,箭已经贯穿了他的耳朵,邢德被射落马下。 侍僮也下了骡子,打算将邢德身上搜刮一番,邢德挥舞着残弓反抗,侍僮一把夺过弓,双手一使劲,弓就被他掰成两截,然后叠在一起又一掰,断成了四截。 侍僮随手将断成四截的弓抛到邢德身边,然后一手捉住邢德的两只胳膊,一只脚踩在邢德的双腿上,邢德霎时就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牢牢的束缚住了、腿上也像是被压上了重物,他一动也不能动。 邢德的腰带扎了双层,有两三指厚,而侍僮仅仅只是用一只手,捏了捏,那厚厚的腰带就成了粉尘,随手断开。 侍僮轻松的邢德身上拿到了他抢来的银子,他翻身骑上那匹瘸腿骡子,呵斥一声赶着骡子启程,经过邢德身边时,还举起一只手,对着邢德来了句“孟浪”,然后一夹骡腹,扬长而去。 邢德后来回到家乡后,再也不做那些好勇斗狠的事了,一心向善,他每次向人讲起那次的经历时都是毫不避讳的,一点也不隐瞒照实说了。而他这件事,和刘东山的事好像有些相似。 *** “师父,那个老饕和他的侍从好厉害哦,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那样厉害!”小徒弟听得向往不已,说道。 “想要像他们那样有本事,就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天勤学苦练,一日都不能停歇,你能做到吗?”异史山人撸着银须笑道。 “我可以!”小徒儿挺起了胸膛。 “很好,很好,为师信你!”异史山人笑道。 “我和尚也信!”和尚也在凑趣。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能吃苦,小徒弟吃过晚膳后,不等催促,就自去站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第二天更是早早起床,在小院里站马步、练拳脚,热情高涨,虽然累到不行,但也咬牙坚持,也不再缠着师父讲故事了。 等陈山长办好事,来接小徒弟的时候,发现他这完全不同的精气神,还颇有些诧异,异史山人简略的说了几句原委,陈山长马上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接上小徒弟,对异史山人说了句:“你放心!”然后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迎着夕阳驶去,在金色的阳光中,渐渐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色的点,直到再也看不见,异史山人才背着手,回了小院。 第142章 连城(一) 小徒弟送走了,异史山人突然觉得有些寂寥,还好有和尚在......算了,和尚在不在的就那样。异史山人索然无味,今天无事,就整理整理书稿吧,今天,就将那对痴情男女的故事整理出来吧。 异史山人提笔整理故事,和尚就自顾自出去玩去了,估计是去找他的财主朋友。 异史山人在砚台上抿了抿毛笔尖,提笔写下了这样一个故事。 *** 晋宁有个儒生,姓乔,年纪轻轻的就才名远播。他年纪二十多岁,但家中依旧没有发迹,家道不兴,不过他却生有一副侠肝义胆的心肠。 乔生和一个姓顾的书生是好友,但顾生时运不济,年纪轻轻的就死了,留下娇妻幼子无人照顾。乔生虽然自己生活都不富裕,但他却时常接济好友的遗孀和幼子,让他们得以生存下去。 晋宁县令颇为器重乔生的才学,对乔生多有提携,然而县令不幸染病,在任上死了,县令的一家老小失去家里的顶梁柱,犹如天塌了般,滞留在晋宁县无法返乡,乔生知道后,变卖家财往返两千多里,将县令的灵柩和县令的家眷送回老家。 因为这些,乔生在士林当中的名声越发响亮,读书人对他越发敬重,但他家中的日子也因此而越发艰难起来。 晋宁缙绅史孝廉家有个女儿,名字叫连城,擅长刺绣,知书达理,史孝廉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 史孝廉拿出女儿绣的《倦绣图》,广征青年才俊的题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史孝廉在借此挑女婿呐。 乔生也题了首诗,云:“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娥。” 又赞美连城精巧的刺绣的技艺,云:“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 连城得到乔生的这两首题诗,心中欢喜,她在父亲面前对这两首诗赞不绝口,但史孝廉嫌弃乔生家中贫寒,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苦。 连城见父亲没有答应将乔生招为女婿,她心中知道,恐怕是父亲嫌弃乔生太穷了。连城折服于乔生的才学,逢人就对乔生大加赞赏,还派出心腹嬷嬷去乔生家中,假借史孝廉的名义,给乔生送去银两,接济他的生活。 连城做的这些,乔生都知道了,他感念连城的神情,感叹道:“连城真是我的知己啊!” 自此,乔生对连城也是情根深种,对连城牵肠挂肚的思念。 没多久,史孝廉将女儿许配给了一个盐商的儿子,名叫王化成的,乔生得知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内心生出一股深深的绝望,此生,自己恐怕是和连城小姐无缘了!虽然如此,乔生依旧对连城念念不忘,对连城魂牵梦萦。 连城定亲后没多久,就一病不起,史孝廉请了很大夫替女子诊治,大夫无不摇头叹息,说自己才疏学浅,实在是回天乏术救不了小姐,史孝廉不忍女儿花般的年纪就这样凋零,花重金广征神医为女儿诊病。 有个西域来的头陀说自己能治,史孝廉大喜过望,将头陀迎进家中,头陀看过连城的病情后说,要治此病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必须要用男子胸口的一钱肉,捣烂了和到药里一起服下,病就好了。 史孝廉听到有法子能救女儿,忙命人去王家和女婿说了,但王化成却笑说:“老丈人怕不是疯了吧,居然要我剜心头肉!” 史家仆人回去后将王化成的话向史孝廉回禀,史孝廉气得脸色铁青,他见女婿不肯救女儿,便对外放话说:“谁愿意割下一钱心头肉,就将女儿嫁给谁!” 乔生在得知连城病重后,忧心不已,如今听了这个消息,二话不说就到了史家,掏出匕首割下一块心口肉,用手捧着交给头陀。 乔生的胸口血涌如注,将他的衣袍全部染红,他痛得浑身颤抖,但却咬牙一声不吭,头陀取出秘药替他包扎伤口,他的血这才止住。 头陀用乔生献出的那块心头肉合着各种药材,做成了三粒丸药,让连城分三天吃下,连城吃完这三颗丸药,病居然真的痊愈了! 史孝廉见女儿被救了回来,就打算践行诺言,将女儿嫁给乔生。他先派人告知王化成解除婚约,哪知,王化成得知这个消息却大怒,他扬言绝不退亲,连城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想解除婚约?没门!他要去一纸诉状将史孝廉告上官府,要让史家身败名裂。 第143章 连城(二) 史孝廉见无法说服女婿退婚,他也不想惹上官司,于是便命人将乔生请到家里来, 好生宴请一番后,史孝廉命人拿出千两白银放在桌案上,面有愧色对乔生说道:“公子对小女恩同再造,鄙人无以为报,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说完这些,史孝廉将王化成不肯退亲,自己无法践行诺言将女儿出嫁的事说了。 乔生听完,又看了看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堆,勃然大怒,说道:“鄙人并不是个不爱惜身体的人,将心头肉剜出来,不过是为了报答连城小姐的知己之情。我又不是那卖肉的!”乔生说完拂袖而去。 连城听说了这件事,也是心如刀割,愿望再一次落空,她强忍心中酸楚,不忍心看着乔生如此痛苦,便派遣心腹嬷嬷去和乔生说道:“以公子的才华,不久之后必定高中,到时候,公子何愁找不到知心佳人?我做了个不好的梦,梦见自己是个不祥的人,三年之内必定会死,公子很是没有必要去和人争我这将死之啊。” 乔生对嬷嬷说:“士为知己者死,小生爱慕小姐,并不是因为女色。恐怕连城小姐并不懂我的一番真心,要是小姐真的懂我的心,就算做不成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 嬷嬷听乔生说小姐不懂他,她连忙代替小姐向乔生剖析心意,连城小姐心里也是有乔生的,并且也非常明白乔生对小姐的一番赤诚真心。 乔生对嬷嬷说道:“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就请嬷嬷回去后转告小姐,等我们再见面时,小姐为我一笑,那么我便死也无憾了。” 嬷嬷答应了回去,过了几天,乔生出门时,偶遇连城从她叔叔家回来,两人四目相对时,连城美目流转顾盼生波,对乔生嫣然一笑,乔生见了,大喜道:“连城真是我的知己啊!” 王家派人来史家商量迎娶的吉日,哪知连城之前的病症又发作起来,不过几个月,连城就一病死了。乔生得知消息,前去史家悼唁连城,谁知他心太痛太痛,突然身子一歪,竟就这样跟着去了。 史家派人将乔生的遗体抬回了乔家,乔生心中明白,自己这是也死了,他并不惊慌哀戚,从容的走出村子,仍旧希望能在黄泉路上见到连城。 乔生遥遥看到一条南北向的道路,路上行人如蚁般络绎不绝,乔生也走上了这条路,和密集的人群走在一起。 不一会,乔生走到了一个官署,当值的鬼差正是顾生,他看到好友大惊,忙问:“你怎么会来了这里?”说罢,当即拉着乔生的手就要送他回阳间去。 乔生抽回自己的手,叹息一声说道:“我还有心愿未了。” 顾生对好友说道:“我这里当差,主要掌管文书,颇得上官器重,要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兄弟尽管开口,我必定不遗余力。” 乔生听了大喜,他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连城呐,于是就托顾生帮她找连城。 顾生听了,二话不说,带着乔生就找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找到了连城。连城正和一个白衣女子在一起,两人都是眼泪连连,满脸的悲戚,坐在廊下的草垫子上。 连城抬头看到乔生,惊喜得立刻站了起来,问乔生从哪里来的。 乔生见到了生死思念的女子,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佳人看,笑道:“你死了,我怎么敢独活!” 连城听到这话,用手捧着心口,哭道:“像我这样负义的人,公子不但不唾弃,怎么还跟着来了这黄泉路呢?我今生是不能嫁给你了,愿来生我们能做成夫妻。” 乔生听了连城的话,转头对顾生说道:“你有事先去忙吧,我愿意留在这里,不愿再活着了。不过烦请告知我连城将来要去哪里投胎,我想我和她一起。” 顾生见劝不动好友,只好答应一声走了,和连城一起的白衣女子问乔生是什么人,连城将乔生的来历向白衣女子说了,女子听完,被乔生的生死相随所感动,又怜惜他们两人相爱却不能相守,脸上不胜悲戚。 连城告诉乔生,“这位小姐和妾是同姓,她小字宾娘,是长沙县史太守的女儿,我俩一路上结伴走到了这里,情同姐妹。” 乔生向宾娘看去,宾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他正打算问宾娘一些话,就看到顾生去而复返,向自己拱手祝贺道:“恭喜乔兄,我替你将事情办好了,你现在就能和小娘子一起回魂,好不好?” 第144章 连城(三) 连城和乔生听了,大喜过望,两人紧紧的握着手,对顾生感激不尽。乔生带着连城向宾娘告别,正要走,宾娘却大哭求道:“姐姐走了,我却该往哪里去?恳请也一并救一救我,妾情愿给姐姐为奴为婢!” 连城心软,方才满脸的欣喜被哀戚代替,她也没什么办法能将小姐妹一并带回阳间,只好转头去求乔生。 乔生无法拒绝连城,就又去求起了好友,顾生一脸为难,严词拒绝了,说自己为乔生和连城求了回阳间的机会已是极为难得,现在又要多一个人,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但乔生看连城泪眼涟涟,只好继续执着的求着好友。 顾生被好友缠磨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再勉强去试试吧。”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顾生又回来了,他摇着手对乔生说道:“怎么样,就像我说的吧,真的是不行的!” 宾娘也听到了,她顿时哭得梨花带雨,紧紧的抱着连城的胳膊,像一只知道自己将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她怕连城立刻走了,这阴间就只剩她一个孤零零的了。 连城和宾娘泪眼相看泪眼,两人都束手无策,相对无言,只能哭。 看着这两个大美人柔弱无依、无助哭泣的样子,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化成绕指柔,顾生一咬牙一跺脚,说道:“你们带着宾娘一起走吧,就算是上面追究起来,我一力承担!” 宾娘喜出望外,乔生担忧路途遥远,宾娘路上没个伴,宾娘却说:“妾跟着公子一起走,我不回家了。” 乔生听到这话,嗔道:“你这就是在说胡话了,你不回去,怎么回魂?不回魂,你怎么活过来?等将来我去湖南时,你要是见到我,不装作不认识啊,就已经万幸喽。” 这是恰好有两个嬷嬷拿着摄魂牒要去长沙勾魂,乔生就将宾娘托付给了这两个嬷嬷鬼差,宾娘和她们洒泪告别,和嬷嬷踏上了回家的路。 乔生也和连城往阳间走,连城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呢?一路上,连城行走缓慢,走个里吧路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就这样,休息了十多次,他们才看到故乡的门楼。 连城见终于到家了,要重回人间,势必还要面对人世间的所有纷扰,她对乔生说:“重生后,怕再有反复,你去将妾的骸骨要来,妾在公子家里重生,这样,王家应该不会再反悔了。” 乔生答应下来,带着连城一起回家,到了乔家门口,连城踌躇起来,停在门口不肯进去,乔生停下正要迈进家门的步子,回头诧异的看着连城,等她一起走。 连城看向乔生说道:“妾到了这里,只觉得四肢酸软,心中惶惑,好像没有主心骨一样。我怕我们的心愿不能达成,还需要好好谋划,不然,重生后我怎么得到自由?” 乔生听了,原本的喜悦的心情也瞬间沉重起来,他扶着连城一起进了家门,来到侧厢房,两人相对无言,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突然,连城噗嗤一声笑道:“公子讨厌妾吗?” 乔生惊得抬起头,忙问连城为什么要这么说,连城羞红了脸,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怕重生后万一还是不得自由,又要辜负公子的一番深情厚谊,妾想着,不然......不然,妾就先用这鬼身报答公子吧。” 连城越说越小声,早已羞不可抑,乔生听了这话,喜出望外,激动的抱住连城,极尽欢恋。 乔生和连城在厢房缠绵徘徊了三天,不敢贸然回魂,还是连城说道:“俗话说‘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我们在这里卿卿我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催促乔生赶快复生,乔生听话,刚走到灵堂,棺中就传来呻吟声,乔生活了过来。 乔家人大感惊异,忙将乔生从棺材中扶出来,给他喂了些米汤,乔生渐渐恢复了正常。 乔生能说话后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将史孝廉请来,他向史孝廉索要连城的尸体,说自己能让连城活过来。 史孝廉本因爱女离世而悲戚不已,现在听到爱女能活过来,自然是大喜过望,他遣人将连城的尸体送到乔家,抬着连城尸体的轿子刚进屋,轿中的连城就活了过来。 活过来的连城告诉父亲,“女儿在地府时,已经委身给了乔公子,断然没有再回家去的道理。女儿已是乔家妇,要是再要女儿嫁去王家,女儿仍旧只有一死!” 第145章 连城(四) 史孝廉听了女儿的话,并没有勉强女儿回去,女儿和那个姓乔的穷小子情投意合,几经生死,罢了罢了,只要女儿高兴就好。史孝廉回到家中,命人收拾一番,派遣一干奴婢仆人带着收拾好的细软去到乔家,伺候爱女连城。 王化成也听说了连城在乔家活过来的事,他自然是不甘心,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居然进了别人家,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一纸诉状告上公堂,审案的官吏收了王化成的贿赂,将连城判给了王化成。 乔生收到这份判决,愤懑欲死,但是却没什么办法,他可没胆子和官府对抗。 连城只好去了王家。 连城在王家不吃不喝,只求速死。王家派丫鬟跟着她,连城一心求死,瞅着没人的空档,她一条白绫将自己悬在梁上,还好发现得及时,被人救了下来。 这样又过了一天,连城越发憔悴,奄奄一息,几乎立刻就要断过气去。王化成害怕了,他怕连城真就死在王家,忙将连城送回了史家。 史孝廉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十分心疼,她遵循了女儿的意思,又用轿子将女儿送去了乔家。王化成知道了,也没什么办法,他被连城的决心打败,终于消停了。 乔生和连城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 连城每天早晨起来,总是想念起自己的小姐妹宾娘,不知道她有没有顺利的回家,有没有像他们一样顺利复生。连城很想派人去打探宾娘的消息,但终因路途遥远而作罢。 一天,仆人匆匆进来进来禀道:“门外来了一队马车。” 乔生夫妇听报,十分诧异,这是谁来了? 他俩一起出门查看,居然看到宾娘已经俏生生站在庭院当中!连城大喜,忙紧走几步过去,和宾娘抱头痛哭,小姐妹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要问宾娘怎么会来到晋宁乔家的?原来,是长沙县的史太守,亲自将女儿送了过来。 乔生恭敬的将史太守请进屋子,太守说:“小女托赖公子才得以复生,她发誓今生除了你,不嫁给别人,老夫只好随了她的心意。” 乔生听了,心中感慨,他大礼叩谢史太守,就像叩谢岳父那般。史孝廉听到消息,也赶到乔家,他和史太守一见如故,两人叙了同宗,好得就像一家人。 乔生名叫年,字大年。 *** 异史山人写下最后一个字,和尚也不知不觉的站到了异史山人身边,静静的将这篇故事看完了。 异史山人搁下笔,动了动有些酸疼的手腕,笑道:“一笑的知己,就许下了终身,世人也许会议论他们太傻,那么那些忠于田横的五百人,岂不都是大傻瓜?由此可知啊,仰慕一个人多么贵重。所以圣贤豪杰在和女子痴缠在一起,也不是自己就能控制的。不过,在辽阔的四海之内,一个具有锦绣前程的才子,却只是一心向往美人的一笑,也是可悲啊! ” “什么才子?我看是竖子不足与谋。”和尚不知为何,居然感慨起来。 “这个故事通篇看下来,那个姓乔的做了些什么?” “他除了一番痴情、不顾生死以外,他为了和心上人终成眷属谋划了什么吗?只是一味的被动等、靠,一点也没有积极应对的措施。” “明明连城都说了下辈子再做夫妻,可是那个姓乔的怎么做的呢?居然也跟着死了,这简直就是不忠不义不孝!” “在他们回魂的时候,只一味沉迷和连城痴缠,居然正事不管,还是连城催着,他才回魂。连城已经死了,可是死了也是王家的死人,连城一直在为自己的自由身忧虑,可那个姓乔的为此做了什么呢?” 和尚越说越激动,异史山人忙给和尚递了杯水,示意他稳一稳情绪。 “你这个和尚,哪里知道情之一字啊!”异史山人笑道,“情深则不寿,所以,我才感慨,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而不应只是儿女情长。” “要我说啊,这个乔生就是徒有虚名之辈,要真有本事,哪里会解决不了连城婚约的事?反倒要她一个弱女子,为了离开王家,要用命去争取!”和尚依旧忿忿。 “好了,好了,帮我将手稿吹一吹,刚被你翻乱的也好好整一整,晚上我让厨下给你烤一直肥鸡。” “烤肥鸡?那感情好!”和尚心情立刻好了起来,眉开眼笑了。 异史山人摇头笑了笑,将手稿收拾整理好,整齐的放在书箱里。 第146章 霍生 异史山人继续在书房埋头整理书稿,今天他将听来的民间关于恶作剧的两个小故事写了出来。 *** 故事一 文登县的霍生和严生从小一块长大,两人十分亲密,经常在一起互开玩笑。他们两人都言辞敏捷,逞词斗嘴,唯恐自己的嘴皮子功夫不够精深。 霍生的邻居是位老妇人,曾经给严生的妻子接生。 老妇人在和霍生的妻子聊天时,偶然间说起严生妻子的私处长了两个瘊子,而霍妻则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 霍生听了这种私密话,决定捉弄好友一番。于是,他和伙伴定下计谋,就等严生来。 这天他们几个好友又聚在一起,等到严生快走近时,霍生故意和伙伴窃窃私语,说:“严兄的妻子和我最亲密。” 众人故意说不信,霍生于是开始编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并且挤眉弄眼的强调说:“你们如果不信,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严妻的私处长着一对瘊子。” 严生站在窗外,把霍生这番话一字不差的都听到耳朵里,他脸色铁青,连门都没进就直接走了。 严生愤怒得像个豹子,他回到家里,二话不说,拖过妻子就是一番殴打,边打边问奸夫的事,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奸夫本就是子无须有的,严妻自然不服,严生就更加凶残地拷问她。 严生打累了,终于放开了妻子,出去喝闷酒了。 严妻不堪忍受这样的虐待和侮辱,三尺白绫自尽而亡。 好友的妻子因为自己的恶作剧死了,霍生这个时候才追悔莫及,然而,他却不敢向好友霍生说,他的妻子是清白的,那些话全是自己瞎编的。 话说严妻死后,她的阴魂整夜整夜地啼哭,害得全家都不得安宁。 不久之后,严生突然横死,严家从此安生了,不再听到鬼哭。 后来,霍妻梦见有个女子,披头散发地大喊大叫说:“我死得好苦,你们夫妻为什么还这么快乐!” 霍妻从梦中惊醒,然后就一病不起,没几天也死了。 霍妻死后不久,霍生也梦见一个女子指着他大声辱骂,用手掌狠狠扇他的嘴巴。 霍生惊醒之后,察觉到嘴唇隐隐作痛,用手一摸才发现嘴唇已高高肿了起来,三天后,他的嘴边长出两个瘊子,从此后再也没有治愈。 霍生再也不敢大声说笑,嘴张得太急了,就会疼痛难忍。 故事二 县里有个姓王的,与一位同窗好友的关系特别亲密。 有一次这位同窗的妻子回娘家,王某知道她骑的驴子容易受惊,就事先埋伏在路边的草丛中,等到妇人骑着驴子到来时,王某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驴子受到惊吓,撩开蹄子乱窜,妇人从驴上摔了下来。 妇人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跟着,他人小力气弱,不能扶妇人重新骑上驴背。 这个时候,王某走了出来,殷勤地扶着妇人跨上了驴背,他趁机对妇人半扶半抱,妇人也不认得他是谁。 从那次起,王某就得意洋洋地到处炫耀,声称小厮去追赶受惊驴子的时候,他在草丛中与妇人私通了,并把妇人当时穿的衣裳鞋袜乃至亵衣亵裤描述得清清楚楚。 终于,妇人的丈夫从旁听到这件事,低下头十分羞愧地走开了。 不一会儿,王某从窗户的缝隙中,看见他的同窗一手握刀、一手抓着妻子,怒气冲冲地杀来了! 王某大为惊惧,赶紧爬墙逃跑,而他的同窗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了他二三里地,眼见追不上了,才恨恨的回去。 而王某因为夺命逃跑,跑得肺叶都张开了,伤了肺,因此得了哮喘病,呼吸就像是拉风箱,治了好多年都没有治好。 *** 和尚看了这两个小故事,在那里连连跺脚说道:“该该该!那个姓霍的和姓王的简直太可恶了!死后必下阿鼻地狱!” 异史山人点头说道:“死后能够变成厉鬼,说明那个妇人的冤屈太深了。把受害者私处的病转嫁到害人者的嘴巴上,实在是神奇而近于戏弄呵!” “不够!远远不够!人生一世,需要时刻为自己集福报以来生,这种不负责任、不计后果的玩笑就是草菅人命!”和尚依旧愤愤。 “谁说不是呢?其实,说起来,这些人是也枉费读了一番圣贤书。简直就是有辱斯文,对人命毫无敬畏之心,所以才能如此毫无顾忌的开玩笑。这根本就不是玩笑,就是霍生、王生之流内心阴暗,毫无底线罢了!”异史山人感叹道。 第147章 汪士秀 庐州有个叫汪士秀的人,为人刚毅孔武有力,能举起沉重的石舂,汪士秀和他父亲两人都擅长蹴鞠。汪士秀的父亲四十多岁时,经过钱塘江时,不小心掉入江中淹死了。 过了七八年,汪士秀有事经过湖南,夜里,汪士秀乘坐的船停泊在洞庭湖边,当时明月高升,江面平静无波,月光洒在江面,像是给江面铺上了一层白绫。 汪士秀被这美景所吸引,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远眺,静静的欣赏着这月下美景。 突然,湖心浮出五个人,带着一张大席子,平铺在湖面上,这张席子大概有半亩地大小。这几人将美酒佳肴铺在席子上,餐具酒具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传来,听声音不像是陶瓷或是瓦器。 很快,这几人就将宴席布置好,有三个人入席,另外两个从旁伺候。坐着的人里,一人穿着黄色的衣服,两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他们头上都戴着黑色的头巾,头巾高高的束在头上,下面披散下来连到了肩背处,这种头巾的样式很是古老,月色下,朦朦胧胧,汪士秀将他们看得不是很清楚。 两个边上伺候的人都穿着粗布衣服,其中一人像是个童子,另一个人像是个老人。 汪士秀听见席上那个穿黄色衣服的人说道:“今晚的月色很美,我们应该痛快的饮酒才好。” 白衣服的说:“今晚上的风景,和当初广利王设宴梨花岛时那晚的夜色很像。” 宴席上的三人相互劝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得十分痛快,慢慢的,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汪士秀渐渐的再也听不见了,在边上伺候的两人,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汪士秀盯着那个穿粗布衣裳的老人看,觉得他好像自己的父亲,但听声音又似乎不是。 二更天将尽时,席上一人突然说道:“趁着这个月色,不然我们来一场蹴鞠吧。” 汪士秀就见到那个童子从水中取出一个圆球来,圆球极大,童子用两只胳膊才能抱得住,汪士秀仔细看那球,里外通透明亮,球里面像是贮满了水银。 这个时候,席上的三人都站了起来,黄衣人喊那个老人一起来蹴鞠。 球被他们踢得有一丈高,光华灿灿直晃人眼睛。突然,就见那球不知被谁踢飞了好远,直往汪士秀的船上坠来。汪士秀本就是蹴鞠高手,现在看到球飞来,一时技痒,就飞起一脚向球踢去,脚一触球,汪士秀就觉得这球和他平时踢的球很不一样,异常的轻软。 汪士秀的这一脚有些猛,球好像被他踢破了,腾的飞起丈把高,从破口中漏出一道银光,像是一道白虹,迅疾下落,又像是天上的彗星坠入水中,水面上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泡泡后,球落入水中不见了,水面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球被毁,席上的几人都怒了,喝道:“是什么人敢来败坏我等的清兴!” 就见那个老人笑道:“不错不错,这脚法就是我家的流星拐。” 白衣人怪老人多嘴,怒道:“我们都气得很,怎么你这个老奴反倒这么高兴?还不快和小乌皮去将那个狂小子抓来,不然,我就捶断你的腿!” 汪士秀见被发现,想着反正也没地方逃,他也不害怕了,想着,索性拼了,就提刀站在船头,等着他们过来。 很快,那个童子和老人就带着兵器杀来了,汪士秀现在终于能将人看清了,那个老人果真是自己的父亲!他又惊又喜,急忙喊道:“父亲!儿子在这里!” 老人乍然听到儿子的声音大惊,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儿子吗?父子两人没想着会在这种情形下相见,都是悲喜交加。 童子见到这种情形,也不恋战,忙返身回去报信去了。老人急道:“儿子快藏起来,不然我们都得死!” 话还没说完,那三个人已经登上的汪士秀的船,这三人都是漆黑的脸,眼睛比石榴还大,一把将老人抓住就要走。 汪士秀见父亲被抓,立刻出手拉住父亲,和那怪人抢夺起来,船在这激烈的抢夺过程中,摇晃得厉害,缆绳居然就断了。 汪士秀急了,挥刀砍断了那人的一只胳膊,黄衣人立刻就逃了。一个白衣人冲汪士秀过来,汪士秀手起刀落,将他的头颅砍下,噗通一声掉到水里;另一个白衣人见势不妙,也不见了。 汪士秀刚打算连夜划船离开这个地方,就见到水面出现一只巨大的嘴,张开如同一口深井,四面的湖水往那巨嘴里涌入,砰砰作响。不一会,那巨嘴就合嘴一吐,就见水面升起一注水柱,湖面霎时波涛汹涌,那水柱很高,简直是直冲云霄。 洞庭湖上的所有船只被这阵仗弄得颠簸得厉害,湖面上的人都十分惊恐,真怕船翻了从此葬身鱼腹。 汪士秀也被这动静弄得站立不稳,船随时都会翻,在这危急时刻,汪士秀看到船上有两面石鼓,看着都有百来斤重,汪士秀艰难的走到石鼓旁,一使劲,一面石鼓就被他高高举了起来,他大喝一声,将石鼓投到了巨嘴中,顿时激起雷鸣般的水声,于此同时,湖面上汹涌的波浪也小了些,汪士秀再接再厉,又举起一面石鼓投了过去,湖面上的风波就平息了。 很快,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在明亮的月色下,水面平静无波,犹如铺着一层白练。 依旧是那迷人的夜色。 汪士秀这才有时间和父亲好好说话,他怀疑父亲是鬼,老人说:“我根本就没有死,当年我出事时,淹死的有十九人,他们都被妖怪吃了,而我因为会蹴鞠就被留了下来。这三个妖怪因为得罪了钱塘江龙君,就躲到洞庭湖上来了。这三个妖怪是鱼精,踢的球正是鱼胞。” 父子重逢自然是大喜事,他们连夜将船划走,离开这是非之地。等到天亮时,汪士秀发现,船上有个鱼翅,长约四五尺,他这才醒悟,这应该就是昨晚上砍下来的黄衣人的胳膊吧。 第148章 商三官(一) 时间已经到了腊月,官道上的来往车辆越来越少,再过几天,学院也会放假,异史山人与和尚在小院里整理手稿,喝茶,弄些吃食,日子倒也很是一番岁月静好的样子。 异史山人照例在书房整理手稿,就听有仆人来报:“山人,门外来了几辆马车,说是您的朋友,回乡路过此地,得知您在这里,特来拜会。” 异史山人听了,忙放下毛笔,掸了掸衣袖,起身迎接去了。刚走到小院中间,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已经响起,“哈哈哈,山人,别来无恙,你终于愿意下山了,倒是会找好地方啊!” 异史山人一看,正是自己的同窗好友,他惊喜的将好友往屋里迎,说道:“稀客稀客,你怎得这个时候还在路上,不是应该在家中了吗?” “还不是为了他!”来人手一指,一个清俊的中年文士忙向拱手行礼,异史山人也拱手回礼,“为了等他,我耽误了些时候,这才晚了,这个是我的好友,姓穆,这次要跟着我一起去任上的。” 几人落座,酒足饭饱后,他们在坐一起喝茶,穆秀才便讲起了他家乡的一个故事。 *** 诸葛城有个读书人名叫商士禹,有一次他喝醉了,和一个豪绅开玩笑,惹恼了豪绅,豪绅一怒之下命家奴将商士禹一顿乱捶,商士禹被打得奄奄一息,刚抬回家就死了。 商士禹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商臣,次子叫商礼,还有一个女儿,名叫商三官。商三官年纪十六,原本已经定好了出阁的日子,但因她父亲横死,商三官便不肯如期出嫁,一要为父亲讨回公道,二要为父亲守孝。 商家两兄弟为了父亲的枉死,去官府和豪绅打官司,但整整一年也没个结果。商三官的婆家等不及了,派人去和商母商议,请她尽快安排商三官出嫁的事,商母答应了下来。 商三官知道了,走出来说道:“世上哪有父亲尸骨未寒,但女儿却出嫁的道理?难道他家没有父母吗?” 商三官的夫家来人听了这话,羞愧而去,不再提要商三官尽快出嫁的事。 没奈何,商家兄弟的官司没打赢,兄弟两个含屈忍辱的回到家中,商家阖府上下满是悲愤。 父亲的仇没有报,商家兄弟商量着,要将父亲的尸身一直保留着,好为以后继续打官司留下证据。商三官知道了,劝阻道:“人被杀这么明确的事,官府却一直不肯受理,可见这个官场是个什么样子!难道老天会专门为了你兄弟生出一个铁面阎罗黑面包公不成?将父亲的尸骨一直暴露在外,你们于心何忍?” 商家兄弟听了妹妹的劝,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就将父亲下葬,让父亲入土为安。 商士禹下葬后的一天夜里,商三官突然失踪了,商家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商母又着急、又担忧、又害怕,唯恐被女儿的夫家知道,女儿被退亲。她也不敢让商家族里知道,否则女儿的名声就毁了,她只嘱咐两个儿子,秘密的寻找妹妹,但是半年过去了,商三官一点音信都没有。 这天是豪绅生日,家里请了一班戏子唱戏,戏班头孙淳带着两个弟子,带着唱戏的装备进了豪绅家。 这两个弟子中,一个叫王成,长得容貌平平,但是他曲唱得特别好,吐词清晰清脆动听,众人对他的赞不绝口,打赏不断;另一个徒弟叫李玉,长得容貌姣好,像是一个女子一样白净。 宾客们大呼小叫的让李玉唱曲,李玉却推辞说自己不会唱曲,宾客们不乐意,非得要他唱,李玉没办法,只好勉强开口唱了一首,不过这一首曲子里却掺杂了大半小儿女的民间俚语民谣进去,虽然李玉唱得不怎么好,但因为他那好模样,倒也赢得了不少掌声。 孙班头非常惭愧,出来替李玉解释,说道:“这个弟子才刚投入小老儿门下,学艺不精,现在只会些劝酒敬酒的活计,请贵客们不要怪罪。”说完,孙班头就让李玉给众人敬酒。 李玉举着酒壶,给席间的宾客斟酒劝菜,很会看人眼色,将一众宾客伺候得十分舒服,尤其是主人家,那个豪绅更是十分高兴,那双眼睛就几乎是黏在李玉身上了。 酒酣人散,豪绅将李玉留了下来,让李玉伺候他就寝,李玉也不推辞,替豪绅铺床叠被,还殷勤的替豪绅解衣脱鞋。 豪绅早醉了,借着酒劲对李玉满口的污言秽语,同时还动手动脚。 第149章 商三官(二) 李玉也不生气,反而迎合着豪绅,似嗔似嗔嗤的欲拒还迎,豪绅被李玉的这番作态迷得五迷三道的,迫不及待的将屋里的仆人全赶出去,只留了李玉一人在旁边伺候。 李玉见仆人都走干净了,走到门口将门关上,同时还上了锁,仆人们自然明白屋里等会要发生什么事,都挤眉弄眼的打着眉眼官司,去了别的屋里喝酒去了。 不一会,喝酒的仆人们听到屋里传来“咯咯”的声音,一个仆人不放心,放下就被起身去查看情况,就看到屋里一片漆黑,一点声音也没有。 仆人站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转身离开继续去喝酒,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就像是在梁上挂了个很重的东西,然后绳子突然断了重物坠地的声音。仆人忙大声问里面是什么情况,但里面却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仆人察觉不对,心道肯定坏事了!他大声喊叫起来,其余的仆人听到了呼救声,忙赶过来,听仆人简单的说了情况后,他们合力将门撞开,就见到主任已经躺在床上身首异处,而那个李玉,则已经上吊而亡,绳子断了,李玉摔在了地上,他脖子上留下深深的勒痕,那断了的绳子正挂在在他的脖子上。 一众仆人大惊,慌忙给内宅的主人们报信,豪绅家的主子仆人们都被惊动起来,聚在一起,完全理不清头绪,根本就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众人将李玉的尸体挪到了院子当中,在搬动李玉尸体的时候,有人察觉出他的脚好像不对,鞋子里像是空了好大一截。有人将李玉的鞋子脱下来,露出来的居然是弯弯一对莲足,原来,这个李玉是个女子! 众人大惊,将戏班头孙淳喊过来,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淳一看弄出来了人命,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孙淳只好说:“这个李玉是一个月前来到我的戏班子的,做了我的弟子,她愿意跟着我一起来给主人祝寿,我实在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来的。” 李玉的外衣早已脱去,此刻露出了她里面穿着的一身孝服,豪绅家的人据此,猜测这个李玉恐怕是商家的人,来寻仇了! 豪绅家暂时安排两个人看守李玉的尸体,李玉刚死,身子还没凉透,再加上她的花容月貌,让这两个看守起了邪心,其中一个比较猴急,他将李玉的尸体翻转过来,刚要解开她的衣带,就觉得脑后像是被东西重重的击打了,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顷刻间就一命呜呼。 另外一个人看到同伴暴毙,吓得屁滚尿流,大喊大叫的跑出去报信去了,豪绅家的人看到这个样子,对李玉的尸体再也不敢轻视,对她如神明般恭敬。 豪绅家死了人,自然是告了官,官府也认为是商家人在报复,就派人将商臣和商礼两兄弟喊来衙门,问他们的妹子去哪里了,商家兄弟说道:“不知道妹妹去了哪里,她已经失踪半年了。” 官老爷让兄弟俩去豪绅家认尸,兄弟俩去了一看,这个死了的李玉果然就是自己的妹子三官! 官老爷对商三官的这番举动也是敬佩不已,心中惊奇,不料一个女子居然也有这般血性。他没有为难商家,判令商家兄弟将妹妹的尸体领回去好生安葬,也警告豪绅家,万不可因此再去向商家寻仇。 *** “奇女子!”和尚猛地一拍大腿,将室内静静听故事的众人吓了一跳,异史山人没忍住白了和尚一眼,那意思是他太咋呼了,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矜持,别吓到客人了。穆秀才轻轻捋了捋短须,笑道:“无妨,大师也是性情中人,我听到这个故事,也对商三官敬佩不已。” 异史山人感叹的说:“商家有堪比豫让这样的豪杰却不自知,那商家兄弟作为男子,其为人也就可想而知了。看那商三官的为人,其所言所行,即便是萧萧易水在她面前,也会羞愧地停住不流,更何况那些碌碌无为随世沉浮的庸人呢!我惟愿这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买丝线绣出三官的绣像供奉,这功德啊,恐怕不比那供奉关帝的逊色。” “你啊,还是老样子,老了老了,这脾气可是一点没变,就算是穿上一身道袍,你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你。不过,商三官这等女子,可是把很多须眉都给比了下去咯。”客人也跟着感叹说道。 第150章 于江 “说起来,我在任上时,也听说了一个农家子勇报父仇的故事。”一番感慨过后,异史山人的好友说道。 “哦,快快说来。”异史山人很感兴趣,催促好友道。 “听好了,故事是这样的......”异史山人的好友缓缓说道。 *** 有一个叫于江的村民,他父亲在田间搭了个棚子看守庄稼,有一天于父睡着时,被狼给咬死吃了。那时,于江才十六岁,还未成年,他从田间找到了父亲的鞋子,悲恨欲死。 夜里,于江等母亲睡着了,他悄悄的开门出去,手里拿着铁锤,找到父亲在田间搭的棚子,也躺了下来,将铁锤紧紧握在手上,他打算给父亲报仇! 不一会,一只狼走了过来,它很谨慎,边走边嗅,渐渐来到于江身边。于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狼过来了,它用尾巴在于江额头上扫了扫,于江屏住呼吸不动,狼又转到于江腿边,低下头去舔他的腿,于江依旧不动。 狼这下放心了,一个跳跃张开血盆大口,直往于江的脖子而来,就是这个时候!于江一跃而起,举起铁锤向狼的脑袋狠狠砸去,狼应声倒地,半个头被砸个稀烂,死了。 于江忙起身,将狼尸拖到草丛里藏好,然后依旧如之前那般躺着,很快,又有一只狼过来了,它也像前面那只狼一样几番试探,于江也依旧一动不动,瞅准机会,将这只狼也杀死了。 于江藏好两只狼尸,继续蹲守,直到半夜时分,再没有狼过来。 连杀两只狼,又神经紧绷了大半晚,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了,于江突然睡了过去,他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的父亲,就见父亲对他说:“你杀了两只狼,已经足够给我泄愤了,不过,杀我的首犯是一只白鼻子的狼,这两只都不是。” 于江梦醒,听了父亲的话,知道大仇还是没有报完,就决定继续蹲守,等那只白鼻子狼过来,然后,一直等到天都亮了,再也没有狼过来。 于江得回家去,不然让母亲知道了得担心了,他打算将两只狼拖到家里,但又怕母亲害怕,想了想,他便将两只狼尸扔到一口枯井当中,自己独自回了家中。 到了晚上,于江继续悄悄出门蹲守,但依旧没有狼过来,就这样过了三四个晚上后,突然,又有一只狼过来了,它更加谨慎,过来就咬住了于江的脚,拖着于江走,于江忍住脚上传来的剧痛,一动不动,狼拖行的时候,于江的皮肤被路上的石子割破,地上生长的荆棘那长长的尖刺也直刺入肉里,这些,于江都紧咬牙关忍了下来,就像一个死人一般,随便狼怎么摆弄他。 狼终于停了下来,将于江放了下来,走到于江的肚子旁边,打算咬开他的肚子吃里面的内脏,就是现在!于江突然暴起,举起铁锤向狼砸去,狼被砸倒在地,但并没有一击致命,于江又紧接着补了两锤,狼这才死透。 于江累得气喘吁吁,满身的伤口也顾不上看,先过去看那只被打死的狼是什么情况,仔细一看,果然是白鼻子的狼! 于江大喜,父亲的大仇终于报了,他高兴得忘了身上的疼痛和疲累,扛起狼尸就往家里走去,他母亲这才知道,原来,于江晚上悄悄出去,是去杀狼给父亲报仇去了。 于江的母亲热泪盈眶,为了丈夫更是为了儿子,自己养了个好儿子啊,丈夫总算能瞑目了! 于母跟着于江去了枯井,探头看去,果然看到井底有两只狼的尸体躺在那里。 *** 异史山人听完,拍着桌子说道:“农家之流,居然有如此的英雄人物!他那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是发自他那腔赤诚血性之心,但是他并不是一味的好勇斗狠,反而足智多谋,真是个奇男子啊。” “可不是嘛,都是十六岁的年纪,都是有勇有谋,一个巾帼不让须眉,一个少年英雄,只可惜三官香消玉殒,可见,这人祸比起禽兽来,更可怕。”和尚将茶水如同喝酒般一口饮尽,开口说道。 一时间,室内有些沉默,众人都在为这两位奇人感慨,就在这时,仆人进来禀道:“山人,晚膳好了。” 和尚立刻率先跳了出来,“走走走,吃饭吃饭,吃饱了饭,才能快意恩仇!” 室内的沉闷一扫而空,众人相视一笑,陆续出了书房,吃饭去了,今晚特意准备了白肉锅子,在这寒冷的夜晚,暖暖的吃上一口,很是惬意。 不论如何,肚子得吃饱咯。 第151章 小二(一) 异史山人又一次送走了自己的好友,他站在官道上,目送着好友乘坐的马车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人生就是这样,有聚就有散。聚散本就无常,就像日升后总会日落,但是,第二天,还会再照常升起,不是吗? “回吧。”和尚轻咳了声,说道。 异史山人点了点头,与和尚慢慢的回了小院,他到了书房,照常整理着手稿,今天,他要整理的是一篇和白莲教有关的故事。 *** 滕县有对夫妇,笃信佛教,不吃荤腥,丈夫名叫赵旺,赵旺夫妇怜老惜贫,在乡间名声极好,有“善人”之称。 赵旺夫妇家中颇为殷实,家里有个女儿,小名叫小二,长得美貌绝伦,人也聪慧,赵旺夫妇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 小二六岁的时候,跟着兄长赵长春一起随老师读书,不过五年功夫,小二已经熟读四书五经。 他们有个同窗,姓丁,字紫陌,比小二大三岁,文采风流,常年同窗读书,让这对小儿女之间互生爱慕,丁紫陌便私下里告诉母亲,让母亲去赵家提亲,然而,赵旺打算让女儿高嫁,想攀个大户人家,就没有答应丁家的提亲。 没多久,赵旺被白莲教蛊惑,入了白莲教,白莲教的徐鸿儒起兵造反,赵家一大家子也跟着成了反贼。 赵小二书读得多,人又聪慧,很多东西一看就明白,那些剪纸成兵、撒豆成马的术法她更是一学就精。 跟着徐鸿儒学艺的小女孩有六人,唯独小二学得最好,因此,徐鸿儒将自己的一身本事,都尽数传授给了小二,赵旺也因为女儿小二的缘故,得到了徐鸿儒的重用。 四年后,丁紫陌十八岁时,参加县试中了秀才,家里要为他议亲,然而,丁紫陌却成婚,因为,他的心里一直忘不了小二,某天,他干脆悄悄离开家中,也投到了徐鸿儒的麾下,期盼着和小二再续前缘。 小二见到了丁紫陌,欢喜异常,对丁紫陌格外优待,丁紫陌在白莲教中的用度和地位,都比别人要强。 小二因为是徐鸿儒的高足,代替徐鸿儒主持军务,她日夜在军中忙碌,连父母都没多少时间见,然而,丁紫陌却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小二,他俩将仆役都打发走,经常一待就到了三更天以后。 丁紫陌问小二,“我来这里,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小二咬了咬嘴唇,答道:“我不知道。” 丁紫陌看着小二,认真说:“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攀龙附凤求一番大事业,我来这里,完全都是为了你。白莲教是旁门左道,早晚都会灭亡,你这么聪慧,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你要是和我一起逃走,那就不枉我这一番来找你的心意了。” 小二听了丁紫陌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中,她低头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说道:“是我糊涂了,你说得很对,我们这就走!不过,我背着父母独自走,这是不义不孝,我需要去告诉他们一声。” 丁紫陌点头,于是二人来到赵旺夫妇的住所,对他们陈述利害关系,但赵旺却执迷不悟,说:“我师傅是神人,怎么会有错?” 小二见劝不动父母,只好放弃,她将头发从姑娘头梳成了妇人头,以示和丁紫陌在一起的决心,然后,拿出两只纸鸢,与丁紫陌各骑一个,纸鸢突然活了过来,扑簌簌煽动翅膀,然后展翅飞上高空,如同比翼鸟一样,双双飞走。 天亮时,两人来到了山东莱芜地界,小二用手捻了一下纸鸢的脖子,纸鸢立刻就收起翅膀掉了下来,小二收起纸鸢,又变出一双驴子,和丁紫陌骑着驴子走到了一个山沟中,看到这里与世隔绝,环境清幽,就打算在这里住下来,他们对外称是避难的人,租了屋子住了下来。 由于两人是匆忙之间从白莲教中逃出来的,根本就没收拾行李细软,身上没有银钱,家中也没有米粮,丁紫陌很忧愁,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他出去想问邻居借一些米粮暂时度日,但却没有一个人肯借给他。 小二却是一点不急,她将自己穿戴的首饰当了,换了些银钱过日子,每天关门闭户,和丁紫陌在家里安静的过日子。 他俩每天不是猜灯谜,就是回忆之前读过的书,两人也是要赌出个输赢高下的,输了的人,可是要被赢的人用两根手指并拢打手腕和胳膊的哦。 小二和丁紫陌居住的屋子里,总是传来欢快的笑闹声。 第152章 小二(二) 他们西边有个邻居姓翁,看样子像个是绿林好汉,一天,好汉打猎回来,小二看到了,笑对丁紫陌说:“我们有个富有的邻居,还有什么好担忧的?看我先去找他借千两银子花花,也不知他肯不肯给!” 丁紫陌认为这是很难的,毕竟他之前想借袋米都借不到,然而小二却笑说道:“我将使他非常乐意将这钱借出来呢。” 小二说完,取出剪刀和纸,几下就剪出一个判官的模样出来,她将判官放在地上,上面盖上一个鸡笼,然后,拉着丁紫陌一起上了榻,煮上了之前剩下的酒,拿出一本《周礼》来行酒令,两人约定,随便说书上的哪一册哪一页哪一行,一起翻阅,只要是飠字旁、氵字旁、酉字旁的就要喝酒,如果碰上酒为部首的,就要加倍喝。 很快 ,小二翻到了一个“酒人”,丁紫陌大笑,用一个大杯子装满酒,递给小二让她喝。 小二捧着这满满一大杯酒,向丁紫陌举了举杯子,祝道:“要是我将银子借来,你就得将剩下的酒都喝完。” 轮到丁紫陌说了,他们一起翻书,得了“鳖人”,小二见了大喜,畅笑说道:“事情成了!”说完,她举起酒壶,将壶里的酒全部倒给了丁紫陌,丁紫陌不服,小二娇笑道:“你呀,是水族的,所以,得做鳖饮。” 丁紫陌自认不服,和小二辩解起来,两人正在玩闹间,听到地上的鸡笼中有了响动,小二见了,从榻上起身,说道:“来了!”然后,将鸡笼拿开,就看到鸡笼里盖着一个布袋子,而布袋里装的,满满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丁紫陌看到这么多银子,惊得呆立当场,内心又生出一阵狂喜。 后来,翁姓邻居家的女眷抱着儿子来小二家里串门,她悄悄对小二说:“跟你说个奇事,有一天我家主人刚回到家中,夜里才点上灯坐着,就看到地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深不见底,一个判官从裂缝中走出来,对我家主人说:‘我是地府的判官,泰山帝君召集阴曹官吏造恶人名录,需要用到银灯一千架,每架用银子十两。你施舍一百架,就能消除你的恶行 。’主人听到这样说,非常害怕,于是焚香祷告,让人取了千两银子交给判官,判官拿着银子就跳到地缝中不见了,地缝也跟着合了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过缝隙一样。” 小二和丁紫陌听了这话,脸上不动声色,口中啧啧有声,表示这确实是太令人感到惊奇和诧异了。 自从得了那些银子后,小二和丁紫陌的日子渐渐宽裕起来,他俩慢慢购置了一些牛马牲畜,还买了小厮奴婢,盖了新屋子。村里的一些游手好闲的无赖看到这外来户突然富了起来,就纠结在一起,打算图谋不轨,一天直接翻过丁家的围墙,打算劫掠一番。 丁氏夫妻从梦中惊醒,点了火折子一照,发现贼寇已经站了满屋子,两个贼寇上前一把将丁紫陌抓住,不让他动弹,另一个贼寇淫笑着往床边走去,伸出脏手就往小二的怀里摸。 小二并不惊慌,她赤着身子站起来,用手指着贼寇说:“止!止!” 就见这满屋子十三个贼寇应时都呆呆站立不动了,舌头从嘴巴里吐出来,像是木偶一样。 小二这才不紧不慢的穿上衣服下床,将仆人喊了进来,把木偶一样的贼寇都用麻绳反绑得严严实实的,逼问贼寇的来意,贼寇就将他们见富起意的心思招认了。 小二听完,明白了这场祸事的缘由,她眉毛立起来,对贼寇骂道:“我们夫妻远道而来,是为了避祸,本想得到你们的帮助,让我们夫妻俩能在这里立足,没想到,你们不但不帮,反倒还想劫掠我们夫妻,不仁不义到如此地步!人这一生,贫穷富贵的日子都可能会有,若是你们日子艰难,开口要我们夫妻接济一二,难道我们会是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今天你们这种行径,如同那豺狼虎豹般可恶,按理将你们杀了都是应该,可是,我却不是那滥杀的残忍之人,不忍心你们丢了姓名,今天就先将你们放了,要是你们再敢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贼寇们被捉住,看到这丁家的女眷有如此本事,早已吓得半死,心道糟了,恐怕小命不保,没想到,这个婆娘居然肯将他们放了,他们心花怒放,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贼寇们对丁氏夫妇磕头不止,千恩万谢的离去。 第153章 小二(三) 后来没过多久,白莲教赵鸿儒被抓,赵旺一家也因此被连累身亡。 丁紫陌自知道赵鸿儒被抓后,就拿银子活动,终于从官府那里将小二哥哥赵长春的幼子给赎了出来,也算是给赵家留下一炷香火。 赵长春的幼子当时三岁,丁紫陌就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养,给他改姓丁,取了个名字叫承祧。 于是,这个村子的人渐渐的就知道了,这丁家恐怕和白莲教邪教的教徒有亲戚关系。 这年正好碰上蝗灾,小二放了几百只纸鸢在庄稼地里,蝗虫远远的就避开了那里,根本就不敢靠近丁家的庄稼地,所以,丁家的庄稼得以保全。 村里其他人的庄稼自然是被蝗虫啃了,损失惨重,村民们嫉妒丁家,就去向官府告发丁家,说他家是白莲教的余孽。 官府看到丁家富裕,就将他家看做是一块肥肉,势必要炸出油来,于是很利落的将丁紫陌给抓了,丁紫陌花了很多钱打点,才使自己摆脱牢狱之灾。 小二皱眉对丁紫陌说道:“我们的钱来路不明,所以应该散散财来免灾。但是,这里的乡民心如蛇蝎,不是善类,这里不适合我们长住。” 丁紫陌也点头认可妻子的意思,于是,丁氏夫妻便贱卖家产,搬离这里,到了益都的西边去住。 小二为人聪慧灵巧,很善于经营,管家理事的能力比男人都强。小二开了个琉璃厂,雇了工匠,小二都亲自教导指点工匠,她家生产的琉璃,不论是棋枰还是灯具,都比其他琉璃厂生产出来的更加奇巧精美,色彩更加缤纷绚烂,因此,就算是她家的琉璃制品比别家的更贵,但卖得却比别家要快。 不过几年的时间,丁家的财富更多多了起来,小二管理管理工人和仆人非常严格,几百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敢偷奸耍滑。 小二管理着几百人口的生产,还有闲暇与丈夫丁紫陌品茶、下棋,或者看史书为乐。 每五天,小二就对工厂和家里的工人、仆人们的工作进行检查,对财务收支情况进行汇总整理,小二手里拿着计量工作的筹子,而丁紫陌就拿着花名册点名,勤快工作的自认有奖赏,而懒惰的就要被打鞭子、罚跪。 检查的这天,丁氏夫妻会给工人、仆人放假,晚间不用干活。小二和丁紫陌会设下宴席,喊奴婢唱民间小调助兴。小二明察秋毫,在她手下干活的人,没一个敢糊弄她。小二出手阔绰,对工人的奖赏经常超过他们的劳动的所得,工人对她十分感激,工作认真努力,丁家的事业进展的异常顺利。 这次,小二吸取教训,村里两百多户人家,有那穷苦的,小二都会资助一些银钱给他们谋生,这个村里,便再看不到游手好闲的懒人。 有一年大旱,眼看着庄稼都要枯死,小二让村里人在郊野设了个祭坛,她坐着马车到了祭坛那里,踏着禹步做起了法祈雨,很快,甘霖从天而降,祭坛方圆五里以内,雨水都很充足。 村民的庄稼保住了,大家对小二更加敬重,越发觉得她神圣。 小二出门从不戴面纱,村里人都认识她,有些少年聚在一起,私下议论她长得好,但只要一和她对上面,就都肃然起敬,没人敢抬头直视小二。 每年秋天,小二就会拿钱出来,叫村里那些还不能下地干活的童子,让他们去挖野菜晒成菜干,二十年来,整整积攒了一阁楼。村里人都笑话小二这是钱多的没地方花。 但后来,山东地界上爆发大饥荒,饿死人无数,到处都是哀鸿遍野甚至有人易子而食,但小二居住的村里却无人饿死,因为,小二将那一整个阁楼的野菜干拿出来,掺杂粮食煮给挨饿的人吃,不但小二住的这个村子,就连邻村都得了救济,全都活了下来,没一个外出逃荒的。 *** 故事写完,和尚也看完了,他叹道:“为何奇者,总是女子啊!我等须眉真是舔颜活在这世间。” 异史山人听了和尚的感叹,白了他一眼,说道:“小二的所作所为,乃是天赋使然,并非不是后天努力就行的。但是如果不是丁生一言点拨,恐怕她也早已横死。由此可见,这世上啊,拥有不世才华但却误入歧途而丧命的,应当也不少。谁知道,和小二一起学艺的六人当中,没有和她才华相匹的呢?让人遗憾的是,她们没有遇到丁生那样点化的人啊!” 第154章 庚娘(一) 今天书房里和尚居然难得的正经起来,在认真的抄写一份手稿。要问和尚怎么会如此正经,原来,今天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女子勇报家仇最后合家团聚的故事,和尚感念于女子的忠义,便用心的将这个故事整理了出来。 异史山人自然是在有条不紊的整理手稿,与和尚各占据书桌一角,互不打搅。 和尚认真的抄下了如下故事...... *** 金大用是中州一个老牌官绅家的子弟,娶了尤太守的女儿为妻。尤小姐名叫庚娘,人长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情温婉贤惠,金大用和尤庚娘夫妻两个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婚后十分幸福。 当时兵荒马乱,社会动荡不安,中州流窜来不少贼寇,为了避祸,金大用带领一大家子往南逃去。在南下途中,遇到一个少年人也带领着妻子逃难,少年说他是广陵人,姓王,家中排行十八,他愿意在前面替金家领路。 金大用十分欢喜,便带领家人和王家人同行同宿。 这天到了一条河边,王十八殷勤的去找船过河,庚娘悄悄的对丈夫金大用说道:“夫君,不要和那个少年同乘一条船了,他总是打量我,眼珠子乱转,眼神很不正经,恐怕他居心不良啊。” 金大用听妻子这样说,忙答应下来说一定不会和王家同船。这时,王十八已经找到了一条大船,忙前忙后的替金家将行李往大船上搬,安排调度得十分妥当,金大用这下就不好开口说不与王家同船的话来,又想到,王十八还带着一个年轻少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十八的妻子和庚娘睡在一起,看上去也是十分温婉的样子。王十八和坐在船头,与船夫谈笑风生,就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不多久,太阳落了下去,辽阔的水面一望无际,茫茫然分不清东南西北,金大用四周看了看,只觉得周围环境幽静险恶,他心中起了疑,这到底是到了哪里? 皎洁的月亮升了起来,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芦苇。船夫将船停了下来,王十八邀请金大用父子走出船舱赏月,金大用父子来到船头,王十八趁机将金大用寄下船,金大用惊呼一声噗通掉入水里,金大用父亲见儿子落水,忙要呼救,那船夫已经一竹篙将金大用父亲给扫落水里,金大用母亲察觉到动静,也走出船舱查看,船夫照旧将她打下水,直到这时,金大用才装模作样的大声呼救。 金母从船舱出来时,庚娘跟在她身后的,聪慧的庚娘已经察觉到所发生的事,当她听王十八装模作样的说她的夫君和公婆都不小心落水后,庚娘心中一点也不惊呼,她心道果然如此! 庚娘听王十八的说辞,哭着说道:“我公婆都淹死了,留下我孤身一人该去哪里呀?” 王十八这时过来劝道:“娘子不要担心,你和我一起去金陵吧,我家在金陵有田有地,还有房舍,日子过得还颇为富足,你跟我去,保证你衣食无忧。” 庚娘听了,不再哭泣,轻轻拭掉眼角的泪水,说道:“要真是这样,那我也满足了。” 王十八听庚娘愿意和自己走,顿时心花怒放,对庚娘伺候的殷勤备至,到了晚上,王十八就拉着庚娘求欢,但庚娘假托自己来了葵水,王十八只好放弃,去了他妻子那里。 初更快过时,不知什么原因,王十八夫妇吵了起来,就听到王妻说道:“你做下这些事,就不怕天上打雷将你的脑袋给劈碎!”王十八于是狠狠的殴打妻子,王妻大声喊叫起来:“你打死我吧!我实在不愿意给杀人贼做妻子!”王十八怒吼,拽着妻子出了船舱,就听到咕咚一声,随即,船上就有人喊王妻落水了。 船继续行驶,没几天,就到了金陵,王十八领着庚娘回到家中,在堂屋拜见王母,王母见儿子带了个陌生女人回家,但儿媳妇却不见了,她十分惊讶,问儿子媳妇去了哪里,王十八说道:“儿子的媳妇不幸掉到水里淹死了,这个是儿子新娶的媳妇。” 王十八带庚娘回了卧房,又打算求欢,庚娘笑着说道:“你也是三十多岁的男子了,难道还是那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不成?就算是普通市井人家成亲,还得喝杯交杯酒呢,你家如此富裕,准备一桌酒席应该不难办到吧?要是我们都清醒着,可怎么方便行事?” 第155章 庚娘(二) 王十八听庚娘这样说,觉得庚娘说得太对了!他十分高兴,命人准备了一桌美酒佳肴来,他和庚娘相对而坐,庚娘举着酒杯,殷勤的给王十八斟酒劝酒,王十八渐渐有些醉了,推辞不肯再喝,拉着庚娘就要就寝。 庚娘却娇笑着换了大杯,殷勤而又娇媚的劝王十八多喝些,王十八哪里拒绝得了美人的温柔,张嘴将酒水灌了下去,很快,王十八便喝了个大醉,他将自己脱光躺到了床上,并催促庚娘也快些脱衣服睡觉。 庚娘给王十八丢了个媚眼,将灯烛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昏暗,庚娘借口要小解,开了门出去,然后悄悄拿了把刀进来。 庚娘摸索着来到床边,伸出手,去摸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察觉到庚娘在摸自己,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危险来临,反倒抓着庚娘的胳膊,嘴里还说着一些亲昵的话。 庚娘摸到了王十八的脖子,确认好位置后,庚娘将刀高高举起,紧接着用力的挥了下去,刀砍中了王十八的脖子,但并没有一刀致命,王十八剧痛之下,哀嚎着、挣扎着要爬起来,庚娘一鼓作气,紧接着又是一刀下去,王十八这下子是终于不动了,死了。 屋里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人,王母察觉到不对,赶过来查问,庚娘二话不说举刀将王母也杀死了。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也被惊动,庚娘知道凭自己肯定杀不了他,自己难逃一死,立刻挥刀往脖子抹去,可奈何连杀两人,刀口卷刃,砍不进去,庚娘见立刻死不了,便打开门往院子里跑,王十九在后面追,庚娘已经噗通一声跳到了池塘里。 王十九见庚娘投了水,大声呼喊起来,邻居们都被惊醒,有几人下水将庚娘从池塘里救了起来,发现庚娘已经没了气息,但她容色却和生前一样艳丽,一点都不像死人那样脸色灰白可怖。 众人一起进了屋里,查验王十八的尸体,看到窗户上有一封信,打开一看,里面是庚娘写的事情始末,她将自己夫君和公婆被王十八残忍杀死的事情,详细的写在信上,众人这才明白庚娘杀人的缘由。 众人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认为庚娘是个贞洁烈女,对她十分尊敬。众人商量着凑钱,要给庚娘厚葬。等到了天亮,听到消息后赶来的民众有数千人之多,他们看到死后的庚娘栩栩如生的样子后,都对她恭敬的朝拜。 不过一天时间,就筹集了上百两银子,有好心人为庚娘换上了珠冠袍服,买了口好棺材,并在棺材里放了很多金银器物做陪葬,将庚娘风风光光的葬在南郊。 话分两头,当初,金大用被挤下船去,并没有被淹死,他很幸运的捞到了一块木板,他将身子趴在木板上,侥幸没有被淹死。天亮时,他随着水流飘到了淮河上,被一条小船发现,救了上来。 这条小船是当地富户尹老头,专门用来搭救落水之人的,金大用醒了后,登门去拜谢尹老头,尹老头设了丰盛的宴席,用极高的礼遇招待金大用,并留下金大用,让他教导自己的儿子读书。 金大用有些犹豫,因为他的亲人全都下落不明,他打算去找寻亲人的下落,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尹老头。 恰在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说:“从河里又捞上来两个人,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妇人。” 金大用听了,怀疑那恐怕就是自己的父母,他急忙跑到河边,一看,果然正是自己的父母!金大用噗通一声跪在父母遗体面前,痛哭不已。 尹老头出钱替金大用父母买了棺木收殓,金大用正悲痛着,又听到有人说:“救上来一个落水的女人,她说丈夫是金大用。” 金大用一听,惊喜万分,难道庚娘活着?!他擦干眼泪跑出去,那女子已经自己进来了。金大用一见女子,愣了一下,并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的妻子。 王十八的妻子一见金大用,立刻大哭不已,她哭着请求金大用收留她,不然她一个弱女子无处可去,只有死路一条,金大用说道:“我现在方寸大乱,哪里还有闲暇顾及外人?” 妇人听金大用这样说,哭得更伤心了。尹老头不忍心,问清楚了缘故,劝金大用说,这恐怕是老天爷的安排,不然不会这么巧,公子不若收留了这个女子做妻子算了,也算是顺应天意。 金大用还是没有答应,他借口要替父母守孝,并且还有杀父杀母大仇未报,恐怕有家室后,会是累赘。 第156章 庚娘(三) 妇人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要是庚娘还活着,你还会因为要守孝、要报仇而抛弃她吗?” 金大用低下头没说话,尹老头觉得妇人说的有道理,就提出来替金大用暂时收留妇人,金大用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金大用埋葬父母时,妇人披麻戴孝,哭得十分哀痛,仿佛死的就是她的公婆一般。 金大用办完父母丧事,就着手南下广陵给父母报仇的事,他怀里藏着匕首,手上拿着饭钵,打算一路乞讨到广陵。 妇人劝阻了他,说道:“妾身姓唐,祖上一直居住在金陵,和那个豺狼是同乡,他之前说自己是广陵人那是骗你的,况且,这一路上的水匪一多半都是他的同党,你这样贸然找过去,恐怕不但报不了仇,反倒还给自己招祸。” 金大用听了妇人的话,觉得她说得也很有道理,于是迟疑起来,没有即刻启程南下。 很快,烈女子勇杀仇人的事迹流传开来,沿河一带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连名带姓的说的十分详细。金大用也得知了这件事,他听到杀害父母的仇人死了,十分痛快,但同时,庚娘因为报仇而死,他心中更加悲痛。 金大用对唐氏说:“幸亏我没有和你做成夫妻之实,我家里有这样贞烈的妻子,我怎么忍心辜负她另外再娶?” 他劝唐氏离开,另找夫婿嫁了,但唐氏却不肯就此罢休,她以之前已有婚约为由,不肯走,说自己情愿做妾。 兵荒马乱的时节,各地豪杰四起,有个姓袁的副将军,和尹老头有些交情,他正好路过这里要往西去平叛,就顺路来拜访尹老头。 在尹家,袁将军见到金大用,对金大用十分赏识,就请金大用做了军中的书记官。金大用随军离开,没多久,有流寇造反,袁将军出兵平叛,立下大功,金大用因为参赞军务有功,袁将军论功行赏,上报朝廷,金大用得了个游击将军的官职。 游击将军金大用回到尹家,这时才和唐氏喝了交杯酒成了亲。 过了几天,金大用带着唐氏去金陵,打算给庚娘扫墓。他们的船刚过了镇江,要往金山那边去,这时,江面上突然来了一条小船,船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少妇,小船和金大用的船擦身而过时,金大用瞥见小船上的少妇和庚娘长得很像。 小船驶得飞快,少妇也从船窗中探出头去看金大用,那神情更像庚娘了! 金大用的心砰砰砰狂跳,但他却不敢贸然开口追问,情急之下,他冲着小船大声喊道:“看群鸭儿飞上天耶!” 小船上的少妇立刻大声接道:“馋猫儿欲吃猫子腥耶!” 这两句话,正是金大用、庚娘夫妻当初闺房中的玩笑话。 金大用大惊,忙命船夫赶快掉头去追小船,到了近前,仔细一看,果然是庚娘! 丫鬟将庚娘扶到金大用的船上,夫妻大难不死重逢,立刻上前抱头哀哀痛哭,同船的人看到这个样子,也跟着纷纷落泪伤感不已。 唐氏上前,用拜见嫡妻的礼节拜见庚娘,庚娘十分惊诧,她是认识唐氏的,毕竟曾经同行一段时间,只是她不知道,那豺狼的妻子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执妾礼。 金大用这时出来,将他们分别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向庚娘说了一遍,庚娘听完,走过去拉起唐氏的手说:“当时我们同船,你说的那番话,我心中一直忘不了,没想到我们现在居然成了一家人。承蒙你代替我安葬了公婆,我更加应该感谢你才对,你怎么能用这种礼节来拜我呢?” 于是,庚娘便不肯和唐氏论嫡庶,只愿以年龄论,因为唐氏比庚娘小一岁,庚娘就称呼唐氏为妹妹。 要问这庚娘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现在还活着?原来,这里还有个故事。 当初,庚娘被下葬后,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天,她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喊她:“庚娘,你的夫君还没死,你应该去和他团圆。”紧接着,庚娘就活了过来,她只觉得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现在梦醒了。 活过来的庚娘用手向四周摸去,发现全部都是墙壁,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死了被埋到了土里。 庚娘只觉得有些闷,除此以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恰好金陵城里有几个邪恶的少年,得知庚娘的陪葬丰厚,于是就想着去挖了庚娘的坟偷了她的陪葬来花。 恶少们挖开庚娘的坟,将棺材打开,正要大肆搜刮一番,就看到庚娘大睁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们,他们没想到埋下去很久的人居然还活着,这个惊吓可是不小! 第157章 庚娘(四) 庚娘也怕恶少们伤害自己,于是开口祈求道:“幸好你们来了,使我重见天日,我头上的簪环你们全部拿去,我只求你们将我卖到尼姑庵去,你们也能得几个钱,我也有个去处。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恶少们对着庚娘磕头,说道:“娘子是个贞烈女子,人神都对你敬佩不已。小人们不过我因为太穷了,没法子才想着来挖你的陪葬,只要你不将我们挖坟的事说出去,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将你卖去做尼姑啊?” 庚娘忙道:“你们不要担心,卖去为尼是我自己乐意的。” 这时,另一个少年开口了,他说:“镇江有个耿夫人,她一直守寡,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如果娘子去投奔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庚娘听了少年的话,郑重的谢过,然后自己将头上的首饰全部拔下来,交给那些挖坟的恶少们,他们还不肯收,但庚娘执意要给,恶少们推辞不过,只好给庚娘磕头后,将首饰收了下来。 恶少们雇了船,将庚娘送到镇江耿夫人那里,他们假说庚娘乘坐的船遇到风浪迷了路,和家里走散,无路可去,所以前来投奔。耿夫人家里十分富有,她一直守寡过着独居的日子,一见到庚娘,耿夫人果然十分喜欢,将庚娘当亲生女儿一般对待。 这次能在江上和金大用偶遇,是因为耿夫人带着庚娘从金山回来,恰好路过,老天垂帘,和正好带着唐氏路过镇江,然后要往金山去的的金大用遇见。 庚娘又哭又笑的将事情说清楚,金大用十分庆幸,这真是老天成全,没想到,他们夫妻今生居然还能重聚! 知道庚娘重生后,一直都是耿夫人在照顾她,金大用就登上小舟,去拜见耿夫人。耿夫人见到义女的夫婿还活着,自然为庚娘高兴,她对金大用就像亲女婿一般款待,还邀请金大用到家中,留他住了好几天。此后,金大用便将耿夫人视同岳母一样往来,金家和耿家往来密切。 *** “老天爷这次可算是开眼了,做了好事!庚娘真是大丈夫也!”和尚认真的写完最后一个字,赞叹道。 异史山人叹息道:“大的灾变当前,苟且偷生淫乱的人就能活下来,而贞洁烈女却只有死路一条。活着的让人恨得目眦欲裂,死去的使人不胜悲伤。至于像谈笑不惊、手刃仇人,想必,千古以来的大丈夫中,恐怕也难找与之匹敌的!谁说女子,就不能同英烈男子并驾齐驱呢?” “走吧,该去接徒儿了,书院今天放假,眼看着过年没几天了。”异史山人感叹完,不待和尚说话,紧接着就说道。 “不必了,老夫给你将人送来了。”只听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接着就是一声欢快的“师父!徒儿想死你了!”的童声传来,然后一个飞鸟投林,异史山人的怀里就撞入了一个物件,定睛一看,正是小徒弟。 异史山人很是惊喜,拉着小徒儿连连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好傍晚才能放假吗?现在才过午时怎么就回来了。” “是山长爷爷要下山,就带着我提前走了。”小徒弟欢快说道。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你的徒弟还是我的徒弟,你就将他往我那里一丢,就不管了。”书院的陈山长嗔怪道。 “哈哈哈,还不是我徒儿十分乖巧聪慧讨喜,给你送去一个得意门生不好么?将来他金榜题名一飞冲天时,你不也能跟着沾光不是。”异史山人笑道,但突然他的笑容好像被卡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笑着。 陈山长的眼睛不看平常都是半睁不睁的,但那眼皮底下全是睿智,异史山人的一举一动自然全在陈山长的眼里,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笑道:“说什么金榜题名,俗气,我辈浩然读书人,读书为的是一腔正气,是为苍生、为黎明而读书,如今这世道,就不要说什么金榜题名了,还是安心做学问为要,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在这里抄书不是很好吗?”和尚自然也明白异史山人的心病,也忙过来插话道。 小徒儿自然不明白他们是打什么哑谜官司,见书案有刚写好的故事,跑过去喊道:“这是师父新写的故事吗?” “是和尚我亲自写的!”和尚大声的、自豪的喊了起来,同时紧走几步过去,生怕这毛小子毁了自己刚写完墨迹还没干的书稿。 异史山人微微一笑,招呼起陈山长喝茶去了,和尚则紧张的盯着小徒弟,看他津津有味的读起了庚娘的故事。 第158章 宫梦弼(一) 小徒弟正式开始了放假的日子,他跑到院子里疯玩,上蹿下跳,将原本院子里的几只狸奴吓得藏了起来,和尚看了直摇头。 异史山人见徒弟实在闹得不像话,就将徒儿叫了过来,说给他讲个故事听,小徒弟一听有故事,立刻不闹了,乖乖的托腮坐在师父面前,等着师父讲故事。 不过,异史山人是有条件的,听完故事,需得将这个故事记录下来,小徒弟自然忙不迭的点头,生怕点头晚了,师父反悔不肯讲故事了。 异史山人微微一笑,将故事缓缓讲了出来。 *** 保定有个人叫柳芳华,他家中巨富,在当地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富豪,为人慷慨好客,家中经常高朋满座,动不动就有上百人。柳芳华经常急人之所急,就算是千两银子借出去也眼都不眨,因为他豪爽,出手大方,他的朋友找他借钱,那是从来不还的。 他的座上宾里,唯独有一个叫宫梦弼的人,老家是陕西的,从来没有找柳芳华借过钱,也没求过柳芳华什么事,他到柳家来,经常一住就是一年,他谈吐清雅、性情洒脱,柳芳华和他十分投机,甚至经常共睡一榻。 柳芳华有个儿子,名叫柳和,当时才是个总角童子,他称呼宫梦弼为叔叔,宫梦弼也很喜欢他,经常带着他一起嬉闹。 柳和从私塾放学后,将书包一丢,就和他的宫叔叔玩去了,他俩经常趴在地上,撬开地砖将石子埋进去,说是埋金子,他们乐此不疲,旁人见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柳家五处屋子,几乎被他们埋了个遍,柳家人和那些宾客们都笑话宫梦弼这行为太幼稚了,但柳和却唯独喜欢宫叔叔一个,和其他宾客比起来,他和宫梦弼最为亲昵。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柳家渐渐衰败下去,再不能供奉那么多宾客了,宾客们渐渐的就离开了柳家,不过,仍然有十来个人没有离开,他们仍旧和以前那般,彻夜饮宴谈笑。 柳芳华渐渐老去,他的家境也越发败落,竟要靠卖地来维持开销。柳和在父亲的熏陶下,生活也很是奢侈,他学着父亲的样子广交朋友,柳芳华也不制止他。柳家日日宴饮,银子如流水般花去,本就不富裕的家如今更是艰难。 没多久,柳芳华一病死了,当年巨富的柳家如今居然连副棺材都买不起,宫梦弼自掏腰包,给柳芳华置办棺材,一应丧葬事宜,都是宫梦弼在掏钱办理,柳和对宫梦弼越发感激,因此,不论大小事,他统统委托宫梦弼办理。 宫梦弼从外面回来时,袖袋里总放些瓦砾,到了屋里他就将这些瓦砾取出来,扔到暗处角落。柳和不明白宫梦弼这么做的用意,他也没多问。 柳和经常对宫梦弼说日子过得艰难,宫梦弼听了,说道:“你还不知道挣钱的艰难,不论给你多少钱,就算是千金,你也能立刻就挥霍掉。男子该忧虑是不自立,怎么是穷呢?”一天,宫梦弼和柳和告别,他要回家一趟,柳和哭着不舍,拉着宫梦弼的袖子叫他快去快回,宫梦弼答应下来,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柳和只知花钱哪知挣钱?家中无钱了他就将东西拿去变卖,渐渐的,家里被他卖得几乎空了,他天天伸长脖子等着宫梦弼回来,好为他经营家计,但宫梦弼却如同那没了踪迹的黄鹤一样,一去不复返。 当年,柳芳华为儿子柳和定了门亲,说的是无极县的黄家,是个当地乡绅,后来黄家听说柳家败落,就有了悔婚的心思。柳芳华死,柳家派人去了黄家报丧,但黄家作为姻亲,并没有派人来吊唁,柳家还委屈求全替黄家找借口,说应该是路途遥远来不了。 柳和替父亲守完孝,除服后,柳母打发柳和亲自去岳家商议婚期,希望儿子能得到黄家的怜悯和照顾。 柳和到了无极县,找到黄家,黄老爷听说柳和穿着破衣烂衫的过来了,他呵斥门子不允许将柳和放进来,并且让人告诉柳和说:“你要想娶我的女儿,那就带着百两银子的聘礼来,否则,我们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柳和听了岳父如此无情无义的话,在黄家门口痛哭流涕,如今的柳家,哪里还能拿的出一两银子来?岳父这不是明摆的在刁难吗? 黄家对门有个刘老妇人,看到痛哭的柳和,很可怜他,就将柳和叫到家里,给他端来饭食,还送了他三百钱,好言劝慰他,让他回家去。 第159章 宫梦弼(二) 柳和听劝,谢过刘老太,启程回了家中。他向母亲诉说了在岳家受到的冷待,柳母只觉得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想当初自家豪富的时候,黄家是多么巴结啊,如今自家败落了,黄家居然如此无情!柳母心中气愤,但却拿黄家没什么办法,他家要聘礼,本就是应有之意,怪只怪自家现在没钱了。 柳母想着,自家豪富的时候,给那些上门来的宾客们借出去多少银钱啊,十个里面倒有八九个欠了柳家的钱,她就让儿子选一些富贵人家去求助。柳和劝道:“当年他们和我家交好,都是为了我家的银子,假若儿子现在坐着骏马拉的华丽马车,去他们家,就算是借上千两银子,想必也不难。但现在我们家这样的情景,谁还会记得往日的情分、借银子给我?况且,当年父亲将钱借给他们,也从来没有立过字据,也没找中人作保,谁会认?” 柳母实在想不出哪里还能弄到银子,虽然她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执意让儿子去试一试,柳和只好出去借钱,然而,柳和在外奔波了二十多天,却一文钱都没有借到。唯独有一个伶人李四,他因为之前受过刘芳华的恩惠,听到了柳和借钱的事,很义气的送了一两银子给柳和。 柳和母子这下子是彻底绝望,抱头痛哭,这百两银子的聘礼自家是凑不齐了。 黄家的女儿已经及笄,她听说了父亲拒绝柳和来提亲的事,内心对父亲的做法很是不赞同。黄老爷想将女儿另嫁他人,黄小姐得知消息后,找到父亲哭诉道:“柳公子并不是生来就贫困的,假若他的财富比当日我们定亲时多出许多倍,他要是厌弃我了就能悔婚不娶吗?现在我家因为他变穷了就不肯结亲,这是不仁!” 黄老爷被女儿的一番话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百般劝导女儿,但黄小姐不为所动,一心就要嫁给柳和。这下子,将黄老爷夫妻彻底惹火了,他们对女儿破口大骂,白天黑夜对黄小姐叱骂不停,但黄小姐却安然承受,默默做自己的事,也不反驳父母,但她要嫁柳和的心却一点没变。 没多久,黄家夜里遭到强盗抢劫,强盗将黄老爷夫妻绑起来,拷问黄家的银钱藏在哪里,黄老爷夫妻几乎被折磨死,黄家财物都被席卷一空。 时光缓缓流淌,一晃三年过去了,黄家的日子越发贫困,有个姓西的商人,听说黄家的女儿长得十分漂亮,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作为聘金娶她。 黄老爷贪图这五十两银子,就点头答应了西姓商人,收下银子,想强迫女儿嫁给那个商人。 黄小姐察觉到了父亲的意图,她将衣裳扯破、用锅底灰将脸涂黑,趁着夜色,悄悄打开家门逃了。 逃出家门的黄小姐,一路讨饭,历经两个多月,终于到了保定府,她找人打听柳家的地址,直接来到了柳家门前。 柳母以为来了个讨饭的女人,就不客气的大声呵斥赶人走,黄小姐一见柳母,心中石头落了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说自己是黄家姑娘。柳母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她拉着黄小姐的手,哭道:“我的儿!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黄小姐惨然一笑,将自己的遭遇向柳母一五一十说了,柳母心疼的将黄小姐抱入怀里大哭,柳和得知消息也过来了,听了黄小姐的遭遇,也痛哭不已。 柳母打来水给黄小姐梳洗沐浴,黄小姐连日来满身的灰尘污垢被洗了个干净,恢复了她往日的娇美容貌,荣光四射,柳和母子二人看了,都欢喜不已。 柳家现在是一家三口了,虽然几人相处得和顺,但因家中贫困,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柳母流着泪对黄小姐说:“我们母子一天吃一顿饭没关系,但我心疼你啊,有你这个贤良的媳妇,我却连顿饱饭都给不了你。” 黄小姐笑着劝慰婆母道:“媳妇还做过叫花子呢,讨饭的滋味媳妇至今还记得呐,今天再来看当初讨饭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啊!” 柳母听了黄小姐这样说,心中稍许安慰,搂着黄小姐笑了。 有一天,黄小姐走到一处被闲置的屋子中,看到满眼都是肆意乱长的杂草,没个下脚的地方,她小心的走到了内室,看到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在屋角的暗处,好像堆着一些东西。 第160章 宫梦弼(三) 黄小姐好奇的走过去,踢了一脚,觉得有些硌脚,捡起来一看,都是一块块成色很好的银子! 黄小姐十分惊讶,慌忙跑出去告诉了柳和,柳和一惊,急忙和黄小姐一起回到发现银子的屋子查看。柳和一看之下,明白过来,原来,当初宫梦弼随手扔下的瓦砾,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柳和因此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经常和宫叔叔玩埋银子的游戏,莫非,当初埋下的不是石子都是银子不成? 但是现在那些屋子已经被柳和典当出去了,柳和急了,忙将那些屋子赎了回来,柳和去到那些当初埋石子的地方看,因年久失修,一些地砖破损,露出了下面所藏的石子,柳和见石子仍是石子,顿时泄气,很是沮丧。 他随手又翻开了一块完整的地砖,发现下面居然银光闪闪的,都是银子! 柳和霎时狂喜!他将银子全都挖了出来,眨眼间,柳和身家巨万。他用这些银子赎回了之前典当出去的田地,又买回好些仆人,柳家日子又好了起来,富足程度,更是比之以前更甚。 柳和自然知道这些银子都是拜谁所赐,他下了决心,“我要是不自立起来,就会辜负我宫叔!”柳和自此后专心读书,真是头悬梁锥刺股,不过三年,就考中了举人。 柳和这下是真的扬眉吐气了,他带着银子,打算去无极县酬谢当初帮助过他的刘老太。 柳和鲜衣怒马,光彩照人,一股得意少年郎的神采,他带着十几个仆人同行,仆人们都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柳和,好不风光。 刘老太家中仅仅只有一间屋子,柳和便直接坐在了床上,柳和带来的随从自然进不来逼仄的刘老太家,就留在了外面,霎时间,刘老太家所在的巷子人沸马嘶,整个巷子被挤得水泄不通。 话说回黄家,当初黄小姐逃走后,姓西的商贾逼着黄老爷交人,要不就将聘礼退回来,但那五十两银子,黄老爷已经花去了大半,他哪里有钱还人家?只好将老宅卖了,将银子赔给了商人。所以,黄家如今的日子,比起之前柳家贫窘日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和大张旗鼓的酬谢刘老太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黄老爷的耳朵里,他知道往日的女婿现在变得显赫了,但现在女儿下落不明,他也只能关上门,自伤自叹而已。 刘老太置办一桌酒席款待柳和,席间,刘老太和柳和感叹起黄小姐来,说那是个很贤惠的姑娘,只可惜逃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刘老太又问柳和娶妻了没有,柳和回道:“已经娶了。” 刘老太听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对才子佳人啊,真是造化弄人。 柳和将刘老太的神色看在眼里,他促狭心起,什么也不说,强行拉着刘老太一定要带她去看自己的媳妇,刘老太推却不了,只好坐着柳和的马车,跟着他一起去了保定府。 等回了保定柳家,黄小姐盛装打扮出来迎接夫君,只见一群婢女簇拥着黄小姐,恍惚间就像是一位仙子走了过来。 刘老太乍见黄小姐,大吃一惊,黄小姐没想到居然见到了故人,也大吃一惊。 重逢的黄小姐和刘老太两人,热切的说起了别后发生的事情,黄小姐殷切的向刘老太询问父母的生活起居,刘老太将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 刘老太在柳家住了好几天,柳家对刘老太十分优待,吃穿都是好的,还给刘老太里里外外置办了几身新衣,然后才好好的将刘老太送回了无极县。 刘老太一回到家里,就去黄家给他们报信,告诉他家女儿的下落,并传达黄小姐对父母的问候和思念之情。黄老爷夫妇听了大惊,没想到女儿逃走,居然是去找柳和了! 刘老太劝黄老爷夫妇去投奔女儿,现在他们女儿那日子可是过得如同神仙日子一样。黄老爷面有难色,毕竟,当初他是怎么对待来提亲的女婿,他还是记得的。 但奈何日子实在艰难啊!黄老爷终于还是耐不住饥寒交迫,迫不得已,还是决定去保定府一趟。 等到了保定府,找到了柳家门,黄老爷看到柳家那高峨威武的门楼,再看看自己寒酸的衣着,心中五味杂陈。 守门的仆人对他没个好脸色,黄老爷等了一天,门子也不给他往里传话。 这时,从柳家出来一个妇人,黄老爷见了,忙赶过去,低声下气的和她说了自己的姓名来历,求妇人进去后向主母通传一声。 第161章 宫梦弼(四) 妇人听拦住她的人自称是主母的父亲,吃了一惊,忙返身进内禀报去了,过了没多久,妇人从门里出来,将伸长脖子等着的黄老爷领进了柳家。 妇人将黄老爷带进一间耳房,说道:“太太很想和您见一面,但又怕被老爷知道了不高兴,因此还需等待合适的时机。老爷子您是什么时候来的,肚子饿不饿?” 黄老爷听妇人这样讲,忙将自己家日子过得艰难,快要揭不开锅的事说了,妇人拿来一壶酒、两盘菜摆在黄老爷面前,又掏出五两银子给黄老爷,说道:“老爷正在家中宴客,太太要作陪恐怕没空来见您,您老今晚就走这里暂时歇下,等明天一大早,您早早的离开这里,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您来了这。”黄老爷连忙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黄老爷起床,收拾起行李要离开,但因为天色太早,柳家的大门还上着锁,黄老爷只好背着包裹坐在门口,等着门子来开门。 突然一阵喧哗,原来是柳和要出门了,一众仆人在呼喝通传“老爷出门了!”黄老爷听到柳和要出来,急忙起身,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然而来不及了,还是被出来的柳和看见,他怪声怪气的责问仆人这个是什么人,一众仆人都不认识,答不出来。 柳和于是怒气冲冲的喝道:“既然都不认识,那肯定是贼人了,来人!将这个贼人绑了,送到官府去!” 一众仆人哄然应诺,就有人上前将黄老爷捉住,用井绳将黄老爷绑在树上,黄老爷又羞又急又气又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黄老爷被绑没多久,昨晚领他进来的那个妇人出来了,她跪在柳和面前说道:“老爷,那人是我舅舅,他昨天来找奴婢,因为晚了,就没有告诉老爷知晓。” 柳和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妇人好几眼,终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命人给黄老爷松绑。 妇人将黄老爷送出了门,说道:“昨天是我忘了和守门的人说了,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这场误会。太太说了,要是想她的时候,可以让老夫人扮成卖花人,和刘老太一起进府来看她。” 黄老爷答应了下来,回到无极县的家中后,将女儿的话告诉了妻子,黄母十分思念女儿,就去央求刘老太一同去柳家,刘老太也是个热心的,真的陪同黄母一起去了保定府柳家。 到了柳家,门子将刘老太来了的消息通报进去,很快,就有人出来将两人迎进去。 穿过十几道门户,黄母和刘老太才到达黄小姐的居所。 黄小姐身着霞帔流裙,梳着高髻,头上插满了珠翠,满身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她轻声吩咐一声,围绕在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们纷纷行动起来,搬金交椅的搬金交椅,放夹膝的放夹膝,还有那机灵聪慧的俏丫头上了茶水,黄小姐和黄母多年未见,自然有满肚子的话想说,然而碍于满屋子的人,却没法抱头痛哭,只能隐晦的说着关心的话,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不敢让泪水流下来。 到了晚上,黄小姐安排两位老人家住了下来,专门给她们准备了一间屋子,铺盖又暖和又柔软,比当初黄家没败落时的铺盖还要好些。 黄母和刘老太在柳家住了三五天,黄小姐照顾得体贴又殷勤,黄母找了个机会,终于能和女儿好好说话了,她将女儿领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流着泪,向女儿检讨之前的错误,黄小姐也哭着说:“你我母女之间有什么错不能放下呢?但是我夫君至今不能忘怀,只要防着不让他知道就行。” 黄母此后便经常和女儿相聚说话,每当柳和回后院来找黄小姐时,黄母就立刻离开躲了起来,倒也没有被柳和发现。 一天黄母和黄小姐正在屋里促膝谈心,没有通传,柳和突然来了,他看到了黄母,立刻勃然大怒,骂道:“哪里来的村妇,怎么敢和太太挨着坐!应该将你头上的鬓毛都给拔了!” 刘老太见柳和发怒,忙起身解释道:“这都是老身的不是,这个是卖花的王嫂子,是老身的故人,希望你不要怪罪。” 柳和对刘老太向来是很敬重的,他将刘老太让到上首坐了,向刘老太谢罪,随即自己也坐下来,说道:“姥姥来了几天了,最近我有些忙,没来得及和姥姥好好唠唠家常。敢问姥姥,黄家的老畜生现在还活着吗?” 第162章 宫梦弼(五) 刘老太笑道:“他们老两口都好,但就是日子太穷了,日子要过不下去了。官人现在大富大贵,怎么不看在翁婿一场的情面上,帮一帮他们呢?” 柳和听了,气得拍着桌子说道:“当年要不要姥姥可怜我,给我一瓯粥喝,我怎么能回到家乡?我一想起来那个老畜生当年是怎么对我的,就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和他们有什么情分?!” 柳和越说越气,甚至站起来跺着脚骂,黄小姐听不下去了,也生了气,说道:“他们再不仁,那也是我的父母,我千里迢迢投奔你,手都皴裂了,脚也磨破了,自问没有对不起夫君的地方,可夫君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骂我父母,让我难堪?” 柳和自知有些过了,收起怒容,站起来挥袖而去。 坐在那里的黄母,被女婿的一番怒骂弄得无地自容,脸色灰败,心灰意冷,等柳和走后,她便向女儿告辞,打算回家去,黄小姐也不好再留母亲,便私下里给了母亲二十两银子,将母亲她们送出了柳家。 黄母回到家中后,就再也没了音信,黄小姐很是担心,心中思念父母,日夜忧心。 柳和对黄小姐很是敬重,将黄小姐的思亲之情看在眼里,就派人去无极县将黄家老两口接了过来。 黄老爷夫妻两人到了柳家,看到女婿,羞得无地自容,柳和向他们告罪道:“去年你们屈尊降临,但是又不明说,小婿多有得罪,还望两老不要计较。” 黄老爷哪里敢说些什么,只唯唯诺诺的应“不敢不敢”。 柳和这次十分大方,仿似尽释前嫌一样,给黄老爷夫妻两个置办衣裳行头,还热情的留他们住了下来,一应吃穿用度都很好,比他们家当初的日子那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黄老爷心中始终不安,他向柳和提出告辞,柳和也不强留,他送了黄老爷百两银子,说道:“当初姓西的商人给你五十两银子,今天我加倍给你。” 黄老爷羞愧不已,恬颜收下银子,柳和派车将黄老爷夫妻好好送了回去,靠着柳和的资助,黄老爷夫妻老年的日子也算是小康了。 *** 异史山人说完故事,发表自己的看法,说道:“雍门孟尝君失势后,像春申君那样穿着珠鞋的上等人也踪迹无寻,人去势去,让人气愤得关上大门,不想再去结交一个宾客。但是,有宫梦粥这样的朋友给操办身后事,还把石头变成银子,不能说不是慷慨好客的回报。柳和妻子坐享优越的奉养,俨然像个嫔妃,不是坚贞异常的黄家女儿,谁能当此而不愧呢?老天爷就是这样,从不会乱给人福报。” “师父!”等异史山人说完,小徒弟马上开口,异史山人头皮一紧,好怕徒弟问石头变金子的事,他都已经准备好说辞了,然而,就听小徒弟继续说道:“我现在长大了,知道石头肯定不会变成金子,这个柳家浪费掉的银子是再也回不来的,所以,我们要节俭。” 异史山人一愣,小徒弟好像突然之间懂事了。 “说到节俭,我倒是知道个故事,也说来给你听听。”和尚呵呵说道。 “好呀好呀!”小徒弟拍手欢呼,和尚便说了个吝啬鬼的故事。 “乡下有一个富翁,囤积居奇,谋取高利,搜刮钱财算到骨头里,窖里藏着几百两银子,但他惟恐别人知道他富有,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的,吃糠咽菜,表示他很穷。亲友偶尔到他家串门,他也从来没招待过吃喝。有人说他家境不穷,他就瞪着眼睛大发雷霆,看那样子似乎与说他富的人不共戴天。” “到了晚年,他更是吝啬到每天只吃一升榆树叶的末子,人瘦得胳膊上的皮垂挂下来一寸来长,但他窖里埋藏的银子,始终不肯挖出来。” “富翁后来就一天比一天瘦弱,临近死亡的时候,他两个儿子围在身边问他银子理在什么地方,但他还是舍不得告诉儿子藏银子的地方,等到他觉得真正到了危急的时候,想要告诉儿子时,就算儿子们都在眼前,但他已经舌头僵硬,说不出话来,记得抓挠着心口窝,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却始终说不一句话。” “富翁死了以后,子孙买不起棺材,就用芦席卷巴卷巴埋了。唉!假若认为窖里藏着金银就是财富的话,那么国库里储藏的成千上万的金银,怎不可以指定为我所有呢?愚蠢哪!” “徒儿啊,须知‘过犹不及’,我们为人不能太慷慨,但也不能太吝啬,钱财是为我们所用,而不是被它所累。用宫梦弼的话说,‘君子患不自立,而不患贫’,徒儿你也需谨记此话。”异史山人语重心长,摸着小徒弟的头说道。 “嗯,徒儿记住了,徒儿肯定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徒弟认真的点着头。 第163章 鸲鹆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小徒弟在阳光下拿着块抹布在仔细的擦着窗棂,异史山人与和尚在打扫院子,那两位仆人在搬梯子打扫屋上的灰尘,小院不大,大家说说笑笑的,活干得很快。还有两天就过年了,将屋子打扫干净,好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屋外打扫完,小徒弟跟着师父进了屋子,继续进行打扫,两位仆人去帮厨了,过年时的煎炒烹炸可考验功夫呐,厨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小徒弟在帮师父整理他的书稿,还有师父的书架,将书一本本拿下来,细细的擦着书架上的灰尘,然后是师父的书案和椅子的角角落落。 突然,从窗子那里传来一声撞击声,接着是一声微弱的鸟鸣,小徒弟立刻丢下抹布出去查看,没多久他就捧着一只虚弱的八哥进来了,异史山人、和尚围了过来,和尚甚至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也是这个畜生幸运,飞到了这里,性命算是保住了。” 小徒弟小心的将八哥安置在一个笼子中,笼子里装满了清水和小黄米,然后将笼子放在炭盆的不远处。异史山人仔细检查了这只八哥,除了虚弱些,倒也没有受伤,估计是寒冬腊月,找不到吃食,才如此的。 小徒弟此刻没了继续打扫的心思,一门心思守在八哥边上,异史山人与和尚也不怪罪,他俩边干活边闲聊,和尚说道:“说起八哥,我倒是想起来王汾滨说过的一个关于八哥的故事。” “什么故事,和尚快说来听听!”小徒弟听了,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接话道,然后乖巧的对师父说道:“师父,等和尚说完故事,我会将故事仔细记录下来的。” 异史山人笑着摸了摸徒弟的脑袋,听和尚讲起了八哥的故事。 *** 王汾滨说,他的家乡有个养八哥的,捉住八哥后,教它说话,八哥很聪明,很快就学会好多话,那个人对八哥十分喜爱,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八哥,一晃,八哥跟了那个人好多年。 一天,那人带着八哥将要到绛州了,离家还很远,但不幸的是,盘缠已经用完,那人愁的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顺利回到家乡。 八哥看到主人这般愁苦,开口说道:“你为何不将我卖了呢?将我卖到王府,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这样你不愁没有回家的路费了。” 那个愁道:“将你卖了,我怎么忍心。” 八哥说:“没关系的,你将我卖了后,拿到钱马上走,去离城二十里地的大树下等我。” 那人听从了八哥的话,打算将它卖了。 他将八哥带到城里,带到一个热闹的集市上,和八哥表演起一问一答的戏码来,八哥有问有答的十分灵巧,渐渐的,大家被这只聪明的八哥吸引,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在这些围观的人里,有个太监,也踮着脚伸长脖子看得津津有味,他回到王府后,将集市上来了个灵巧八哥的事向王爷汇报了,王爷是个爱玩的,一听十分感兴趣,将那人召进了王府。 那人带着八哥进了王府,八哥有问有答,王爷十分喜欢,就开口向那人要求买下这只八哥。 那人故作一脸为难,说到:“回王爷,这只八哥和小民相依为命,小民实在是舍不得卖了它。” 王爷于是问八哥,“你愿意住在这里吗?” 八哥抖了抖翅膀,说道:“愿意住,愿意住。” 王爷听了,被八哥逗得哈哈大笑,就听八哥又继续说道:“给他十两银子,不要给多了。” 王爷越发高兴,命人写好字据,给了那人十两银子,那人一脸懊丧的接过银子,不情不愿的走了。 王爷得了八哥,喜欢得不得了,不停的和八哥说话,八哥反应敏捷,和王爷说得十分热闹。 八哥喊饿了,要吃肉,王爷命人切来生肉喂给八哥,八哥吃完,又开口道:“臣要洗澡。” 王爷无有不依,命人用金盆盛来清水,打开笼门,让八哥跳到金盆中洗澡。 八哥洗完澡,飞到屋檐下,抖落掉羽毛上的水,还不停的梳理羽毛,期间还和王爷喋喋不休。 很快,八哥的羽毛干了,它扇了扇翅膀,振翅往天空飞去,操着一口山西口音喊道:“臣走了呀!”顷刻间,已经不见了八哥的身影。 王爷和一众内侍抬头看着八哥消失的方向,急得跳脚,却也没法子,八哥毫不犹豫的走了,王爷也只能叹息不已。王爷还是不甘心,命人急忙去找卖八哥的人,哪里还能找到? 后来,有人去陕西时,看到那人带着八哥在西安的集市上卖艺。这件事,是毕载积先生记录的。 第164章 谕鬼和泥鬼(两篇) 后天就是除夕,天又冷了起来,厨房这几天火都没灭过,总是热气腾腾的,小徒弟经常窜到厨房,拈一块炸糕或炸丸子吃,胖胖的厨子大叔总是乐呵呵的看着小徒弟偷食,还叮嘱他小心烫。 今天没什么事,那只救回来的八哥依旧虚弱,小徒弟看了会八哥,便替师父抄写故事去了,反正,每天都是要练字的,边抄故事边练字,正好一举两得。 *** 谕鬼—— 来自青州的石尚书名叫茂华的,当他还是个秀才的时候,在他们郡县的城门外有个大渊,就算是很久不下雨,那大渊也不会干涸。 当时他们县里抓到了十几个贼寇,处决他们的地点就在这个大渊边上,那些贼寇死后化成厉鬼,聚集在大渊上,只要有人从大渊经过,那些厉鬼就会将人拉入大渊淹死。 一天,一个甲长不小心经过大渊,被厉鬼拉住,正在他拼命挣扎也挣脱不了的时候,突然听到那群厉鬼惊惶逃窜,嘴里喊道:“石尚书来了!” 甲长感觉拉住自己往大渊里拖的力量突然间没有了,很快,一个公子过来,甲长估摸着这应该就是厉鬼嘴里的“石尚书”,他忙紧走几步,来到公子面前,向公子禀告了他刚才经历的凶险,公子,也就是石茂华用石灰在大渊旁的崖壁上题词,写道: “石某为禁止厉鬼害人特意告知:查实你们向来没有良善的心,屡屡作恶,引得老天发了雷霆之怒;因为你们图谋不够,所以才导致了你们被砍了脑袋。你们应该收起害人的心肠,争相忏悔自己的过错,或许能洗去你们骨髓中的罪恶,从此脱离苦海,重新做人。 然而,你们生前遭到极刑,不但不知悔过,死后反倒聚集在一起,继续害人。披头散发、成群结队,跳来跳去的一味作恶,用黄泥塞住耳朵,尽逞鬼之凶恶,大白天的兴妖作怪,几乎断绝了行人的路途! 离这里丘陵三尺外的地方,都是有人管辖的,这朗朗乾坤之下,岂能容得下你们在这里逞凶? 你们看到这个告示后,应当潜伏行踪,再也不要出来作乱。无定河边的枯骨,自有轮回的那天;金闺梦里之魂,还需要回归乡土。 如果你们依旧不知悔改,重蹈覆辙,那么,你们必定会后悔!” 泥鬼—— 有个姓唐的太史,名字叫济武,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有个表亲带他去寺庙里玩。唐济武小时候胆子极大,性情磊落大方,当他看到庑廊中泥塑的鬼怪时,立刻就被那泥塑上面用作眼睛的琉璃珠子吸引了,那对琉璃珠子闪闪发光,唐济武十分喜欢,就趁着众人不备,将那对琉璃珠子扣了下来,藏在怀里带回了家。 回到家中后,唐济武的表亲突然病倒,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没过多久,那表亲却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你为什么要挖了我的眼睛!”表亲狂躁不已,不停的嚷着这句话,众人都按不住他。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汤济武被表亲这阵仗吓着了,连忙将去庙里的事说了出来。 家里人弄明白了原委,这才松了口气,对狂躁的表亲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贪玩伤了您的眼睛,我们这就将您的眼睛奉还。” 就听得表亲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走了。”话刚说完,表亲就倒在地上,眼一翻晕了过去,过了好久,才慢慢醒了过来。众人问他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唐家人将那对琉璃珠子重新安放到了泥鬼的眼睛上,从此,家里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怪事了。 *** “抄完啦!”小徒弟写完最后一个字,揉了揉手腕,将自己抄写的故事拿给师父检查。 异史山人认真翻看着小徒弟抄写的两篇小故事,徒弟的字依旧青涩,不过能看得出来,徒弟还是在很认真的抄写的,他点了点头,小徒弟今天的写字作业算是完成了。 “太好了!不过,师父,为什么那只泥鬼不去找挖他眼睛的唐太史的麻烦,反倒是去找他表亲呢?”小徒弟欢呼过后又有些疑惑。 异史山人捋着胡须,说道:“跑到人家里来索要眼睛,这泥鬼是多么有灵性啊。然而是唐太史挖的眼睛,那泥鬼却为什么要迁怒和他同行的人呢?那自然是因为唐太史是高居玉堂的贵人,而且性格刚直,看他上书皇帝直抒正气的勇气、依然辞官归隐田园的气概,连神都要忌惮他几分,何况是鬼呢?” “哦,师父,那我也要长成一个正直刚强的人,连神鬼都怕!”小徒弟挺着胸脯说道。 “好孩子。”异史山人怜爱的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和尚也过来了,不客气的将小徒弟的头发揉乱,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志气!” 第165章 刘海石 明天就是除夕,今天异史山人依旧笔耕不辍,在整理他的故事,小徒弟在照顾八哥,和尚去了厨房。 今天异史山人在整理的是一个仙人的故事。 *** 蒲台县有个人,名叫刘海石,他因为躲避战乱,到了滨州。刘海石十四岁时,与滨州的刘沧客同窗,两人相交莫逆,就结拜成了兄弟。后来,刘沧客的父母相继过世,刘沧客回乡替父母守孝,从此后,刘海石便和刘沧客失去了联络。 话说刘沧客,他家中很是富裕,四十岁,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刘吉,十七岁,是乡中名士,次子也很是聪慧。刘沧客又纳了倪氏女为妾,对她十分宠爱。 刘沧客纳妾半年后,他的长子刘吉就患上了头痛病,一病死了。中年丧子,刘沧客夫妻悲痛欲绝,没多久,刘沧客的妻子也一病去了;过了几个月,刘吉的妻子也死了,而且,刘家奴婢仆人也有很多相继去世的。 家中接连发生变故,刘沧客十分哀痛,几乎不能忍受这种打击。 一天,刘沧客在家中坐着,满脸愁容,突然听到门子说有客人造访,说来的是名叫海石的人。 刘沧客听故人到访,一扫愁容,喜得急忙起身出门去迎,刚和老友见上面,还没来得及寒暄,就听老友刘海石惊呼道:“兄长有灭门之祸!你不知道吗?” 刘沧客被这话问得一愣,不明白老友怎么好好的这样说。 刘海石说道:“很久没有兄长的消息,弟估摸着,兄长最近的状况,该不怎么好。” 刘沧客一听这话,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他将自家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对好友倾诉了一番,刘海石听得唏嘘不已,但很快又转悲为喜,笑道:“兄长的这场劫难还没完,我落泪是为兄长感到难过。不过,幸好兄长遇到了小弟,兄长的这场劫难就也算有解了,小弟这里先恭贺兄长。”说罢向刘沧客拱了拱手。 刘沧客苦笑道:“久不见面,难道兄弟你竟学会了‘越人术’吗?” 刘海石说道:“那并不是我所擅长的,倒是看看阳宅风水、相相面什么的,这个我还是在行。” 刘沧客一听这话,很是欢喜,忙请老友给自家看看,家中接连发生不幸,该不会是宅子真的有什么不好吧? 刘沧客将刘海石请到家中,刘海石从外至内将刘宅看了个遍,然后,又让老友将家中所有的人口都叫来,他要一一看过。 刘沧客无有不应,将家中所有的人都叫了来,不论儿子还是儿媳,甚至妾室婢女仆人,都叫到了堂屋,让刘海石一个个看过去。 刘海石一一认真看过,当看到倪氏时,刘海石顿时仰天大笑,众人惊疑不定,就见那倪氏已经面无人色,全身战栗不止,身子暴缩到只有两尺多长,刘海石用戒尺敲倪氏的头,就听到嘭嘭的声音,好像是敲在石头上一样。 刘海石一把揪住倪氏的头发,检查她的脑后,看到有几根白毛,他打算拔下来,倪氏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求饶,请刘海石不要拔,她立刻就走。 刘海石怒道:“你行凶害人的心难道还没死吗?”说罢抬手就将倪氏脑后的几根白毛拔了,倪氏当即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如同狸猫般的动物。 众人看着倪氏的这一番变化,都吓得站立不稳,刘海石捉住狸猫,将它收到了袖中,接着看向刘沧客的二儿媳,对老友说道:“你这儿媳妇中毒已深,她背上肯定起了变化,还请让我查验一下。” 二儿媳害羞,不肯脱衣让人查看,刘沧客的二儿子强迫妻子将衣服脱了,刘海石看过去,就见二儿媳的背上已经长了四指长的白毛,刘海石用针将白毛挑去,说道:“这白毛已经长好了,要是我晚来七天,她的命我也救不了啦。” 刘海石做完这些,又看向刘沧客的二儿子,让他将衣服脱了,看到他的背上也长了白毛,不过是二指长,说道:“像这种样子,大概一个月后就会死。” 刘海石看过去,刘家众人无一幸免,几乎人人背上都长了白毛,刘海石一一将这些白毛用针挑去,叹道:“我要是不来,你们一家人将一个活口不剩。” 有人问那狸猫一样的是个什么东西,刘海石解惑道:“那个东西也是狐的一种,它靠吸食人的精气神为生,最会害人。” 刘沧客死里逃生,仍旧心有余悸,他问好友道:“这么久不见,你是从哪里学会的这般神异本事?你该不是神仙吧!” 刘海石笑道:“不过是跟随师傅学了些皮毛罢了,哪里就敢称神仙啊。” 刘沧客又问好友师从何人,刘海石道:“我的师父是山石道人。刚才那个东西,我还杀不死它,还需回去送给师父处理。”说罢,刘海石就要告辞,一摸袖中,感觉空空如也,他大叫一声,“糟了!让那畜生跑了!它尾巴上的大毛还没有拔掉,现在它却逃走了。” 众人一听,害人的妖怪跑了,都吓得一动不敢动,刘海石安慰众人道:“不要紧,它脖子上的毛已经被我拔去,现在它不能再变化成人,只能变成畜生,想必,它还没有逃出很远。” 刘海石说完,就在刘宅找寻起来,先找到猫,不是,又出门找到看门狗,也不是,他又来到猪圈一瞧,刘海石哈哈大笑道:“就在这里了。” 刘沧客也往猪圈里看去,发现多了一头猪,那头猪听到刘海石的笑声,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刘海石抓住猪的耳朵将猪从猪圈里抓出来,看到那只猪的尾巴上,果然有一根白色的毛,坚硬的像根钢针。 刘海石抬手就要拔去,但那头猪却扭转身子哀鸣不已,不肯乖乖就范,刘海石骂道:“你作恶多端,现在我只是要拔你一根毛你都不肯吗?” 刘海石执意将那根毛拔去,那头猪立刻就又变成了一只狸猫,刘海石将狸猫收进袖中就要走,刘沧客苦苦挽留,刘海石总算留下来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刘海石提出告辞,刘沧客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刘海石说道:“这个很难说。我师父立下宏愿,常常派遣我们遨游世间,搭救众生,再见未必没有机会。” 等到刘海石离开后,刘沧客细细思量好友说的话,这才醒悟,拍着大腿道:“海石现在已经是神仙了啊!‘山石’两个字,合起来不就是‘岩’字吗?这不就是仙人吕洞宾的名讳嘛!” 第166章 偷桃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也是小徒弟和异史山人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吃完丰盛的年夜饭,热热闹闹的放完焰火,异史山人带着徒弟、和尚坐在一起守岁,至于仆人和厨子,异史山人让他们回家团圆去了。 炭火烧得通红,不时发出哔啵的声音,一室静谧,室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小徒弟吃得有些多,此刻暖暖的火盆烤着,他头一点点的,眼看就要睡过去。异史山人见离子夜还有些时辰,看到小徒弟这个样子,就说起了自己小时候过春节时看到的一场神奇术法,小徒弟被这个神奇的术法吸引,瞌睡也忘了,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师父,听师父讲他小时候的一场奇遇。 *** 我童年时去济南府参加童生试,正好赶上了春节。按照旧例,春节的前一天,各行各业的商人都要抬着扎好的彩楼,吹吹打打的赶到衙门去祝贺春节,这个叫做“演春”。那年,我也跟着朋友一起去看了场热闹。 那天,游人非常多,简直就是人挤人、人挨人,像是一堵墙。衙门的大堂上高高坐着四个穿着红袍的官员,东西面相对而坐。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并不认识那些都是些什么官员,我就听见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突然,有个人领着一个还没留头的童子上去了,那个人挑着一副担子,好像说了一些话,然而,当时到处都是嘈杂一片,我并没有听清楚那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堂上众人都是一副欢笑的样子。 当即有个身穿青色衣服的人出来,大声命那人和童子开始表演,那人领命,刚要表演,又想起来什么,问道:“请问老爷们想看什么戏法?” 堂上的官员们商量了几句,就见有个小吏走下来,问那人擅长什么,那人答:“我能颠倒生物,变出这个时节没有的东西。” 小吏将那人的话汇报给了官员,没一会,小吏又下来,对那人道:“既如此,那你去取个桃子来。” 那人点头应喏,脱下衣服盖在竹箱上,故作埋怨的样子,说道:“老爷们真是不得了!现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去哪里找鲜桃去?但要不取来,又怕老爷们发怒,这该如何是好?” 那人带上去的童子其实是他儿子,听到父亲的抱怨,他就接口道:“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下来,怎么好推辞呢?” 那人听了儿子的话,踌躇了好久,才说道:“我认真想了好久,现在才是初春,积雪还未化,人间哪里能找得到鲜桃?只有西王母的蟠桃园四季如春,现在兴许会有桃子。看来,只能去天上偷才能得到桃子了。” 他儿子说道:“嘻!难道天上有梯子下来,能走上去吗?” 那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我有术法,自然能办到。”说完,他打开竹箱,拿出一团绳子,这绳子大约数十丈长,他理出绳头,往空中一抛,绳子立刻就悬在空中,好像天空有东西挂着那根绳子一般。 没多久,那根绳子越升越高,渐渐到了云端,那人手中的绳子也用完了,他招呼儿子道:“儿子过来,我老了,身子笨拙老迈,爬不上去,只能你走一趟了。”说完,就将手中的绳子交到儿子手上,说:“你抓着这根绳子,就可以爬上去”。 儿子拿着绳子一脸为难,抱怨道:“阿爹你真是老糊涂了,凭这么一根细细的绳子,就能让我攀着它爬上那万米高空?中间要是绳子断了,那我掉下来岂不是只剩骨头渣子了?” 那人一脸严肃,用手轻拍儿子的肩膀,哄道:“阿爹大话已经说出去了,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只能烦儿子代父走这一遭。要是你万幸将桃偷了来,一定能得到百两银子的赏赐,到时候,阿爹为你娶一个美娇娘做媳妇!” 儿子没办法,只好拿着那根绳子,双腿盘着绳子,蜿蜒向上爬去,双手交替往上,腿也跟着往上,活像那蜘蛛走丝网一样,渐渐上了云端,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身影。 过了好久,从天空当中掉下来一只桃子,有碗那么大,那人接住桃子大喜,捧着它上了大堂,献给堂上的官员。堂上的一众官员们传阅了好久,都判断不出来这只鲜桃到底是不是真的。 突然,悬在天上的绳子掉了下来,那人一拍大腿惊慌说道:“糟了!天上有人将绳子割断,我儿危险,他怎么下来啊!” 没多久,天上又掉下来一个物件,那人捡起来一看,正是儿子的头颅!他捧着那颗头哭道:“想必是偷桃的时候被看守发现,我儿小命没了!” 那人捧着儿子的头颅哭得伤心,没多久,天上又掉下来一只脚,很快,他儿子其他的肢体、躯干纷纷坠落,全部落到了地上。 那人大声痛哭,将儿子的肢体一一捡拾起来装进竹箱中,然后盖上盖子,说道:“老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每天跟着我走南闯北,今天遵从严命,没想到竟遭到这样的惨祸!我只能将你背回去好生安葬!” 那人说完,走到堂上,对着堂上的官员跪下说道:“今天因为一个桃子,我儿子被杀了!如果大人怜惜小民,请赏小民一些安葬费,今后,小民当结草衔环以报大人们的恩德。” 堂上高官个个惊骇,各自拿出银子赏赐给了那个变戏法的人,那人接了赏,将银子包好缠在腰间,然后伸手扣着竹箱的盖子,说道:“八八儿,你现在不出来谢各位大人赏,还在等什么?” 那人刚说完,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童子掀开盖子从竹箱中走出来,向着北面坐着的高官们叩首谢赏,众人一见,这个童子正是那变戏法人的儿子。 因为这个戏法实在是耍得神乎其神,所以,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后来听人说,白莲教也能表演这样的术法,我猜,那可能就是那人的后人吧? *** “师父,这个术法是真的吗?”异史山人讲完,小徒弟摇着师父的衣袖,热切的问着。 “这个是为师小时候见到的奇遇,离得远,也看不很真切,不知真假。”异史山人捋着胡须温和说道,此刻滴漏即将漏净,外面有些心急的人家已经点燃了迎新年的鞭炮,和尚举着一挂鞭炮喊小徒弟:“快出来放鞭炮了!” “来啦!”小徒弟放开师父,一蹦起来,跟着和尚来到院子里,和尚放好鞭炮,将燃着的香交到小徒弟的手上,异史山人盯着座钟,等指针一起归到零点时,他喊道:“点炮!迎新年!” 小徒弟将香点燃鞭炮,鞭炮立时霹雳扒拉炸响,此刻,院外也是轰隆隆响成一片的鞭炮声,各家各户都点燃了他们迎新的鞭炮。 小徒弟仰着头,眼睛亮亮的看着欢快炸响的鞭炮。 他的眼睛里映衬的是炸响的鞭炮,也映衬着国泰民安。 第167章 雷曹(一) 今天是大年初一,小徒弟美美的睡到自然醒,昨晚小小的人儿守岁了,异史山人很贴心的没有叫醒他,让他尽情的睡。 小徒弟睁开眼,看到天光大亮,他先伸了个懒腰,然后拥着柔软又暖和的被子打了两个滚,才不舍的起床,迅速的穿好衣裳,来不及洗漱,先去找师父拜年。 今天没有下雪,但也没有出太阳,索性无事,异史山人还是早早的来到了书房,整理他的书稿。 “师父!徒儿祝师父龙年安康,平安顺遂!恭喜发财,红包拿来!”只见小徒弟利落的砰砰砰几个响头磕下去,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书桌后的师父,伸着两只小手,一脸讨好和期待。 异史山人乐呵呵的看着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徒弟,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递给小徒弟,小徒弟利落的接过,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躺着两粒银豆子,小徒弟立即眉开眼笑,嘴里连连说着吉祥话,不待师父回应,又一溜烟的找和尚去了。 要说和尚在做什么,和尚正在厨房找吃的呐,他也是刚刚才起。 小徒弟找了一圈,没找到和尚,想着还是先去厨房烧些热水洗漱吧,结果,看到了在那里热饼子的和尚。 小徒弟二话不说,上去就连磕几个头,吉祥话一连串的说出来,和尚愣了愣,心道,还好,那牛鼻子给自己准备了荷包,不然,今天可怎么下台。 和尚也乐呵呵的掏出了一个荷包,小徒弟接过荷包,欢天喜地的帮着和尚弄吃的去了。 话说书房那边,异史山人看着徒弟离去的背影,摇头笑了笑,继续整理起了他的故事。 *** 乐云鹤、夏平子两个人,是一个村子里长大的朋友,后来还一起上学,两人相交莫逆。 夏平子年少时十分聪慧,十岁的时候,他的名声就传遍乡里。 乐云鹤也不嫉妒好友,他虚心向好友请教,夏平子孜孜不倦的用心指导好友,在夏平子的帮助下,乐云鹤的文章日渐精进,渐渐的名气也打了出去,和夏平子齐名。但他们两人参加科举,无一例外,都场场不中,他俩颇为无奈和郁闷。 没多久,夏平子一病死了,因为他家里十分贫困,甚至无钱将他安葬,这个时候,乐云鹤挺身而出,倾尽全力将好友安葬。 夏平子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儿和妻子,他妻子没有谋生的手段,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都是个问题,乐云鹤又站了出来,时不时拿出银米接济夏家,但凡他得了一升米,必定要分半升给夏家,夏平子的妻子靠着这些,勉强维持着生计。 乐云鹤对好友遗孤遗孀的照顾,让他在士林的名声大噪,士大夫们对他的品行十分敬重。 乐云鹤家中并没多少产业,又代替好友照顾他的遗孤遗孀,因此,他家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他有一天感叹道:“像平子那样有才的人,尚且碌碌无为,没取得功名不算,还英年早逝,更何况是我这样的呢?人生无常,想富贵需及时,一年到头为了生计发愁,恐怕比那犬马还要先去填了那沟壑。如此辜负一生,还不如早些另谋出路。” 乐云鹤想明白了,于是断了读书这条路,不再科举,去学着做生意。他用心经营了半年,家境就小康了。 一天,乐云鹤去了金陵,住在一间旅店。他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长得十分高大,浑身筋骨隆起,在他座位旁边彷徨的走来走去。乐云鹤见这个汉子一脸哀戚,神色暗淡,他便开口问道:“要不要吃点?” 那汉子没说话,倒是停了下来不再乱走,乐云鹤将吃食向汉子推了过去,汉子坐下来,拿过食物就开吃,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捧着吃,不一会,就将食物扫荡一空。乐云鹤见汉子吃得这么快,猜他恐怕是饿了好久,便又推给他够两个人吃的份量过去,那汉子很快又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乐云鹤见此,便将旅店的老板喊了来,让他准备一条猪腿,又堆了一大堆蒸饼,这一堆食物,可是够好几个人吃的。乐云鹤让那汉子尽情吃,汉子用蒸饼将猪腿肉一卷,不一会,猪腿和蒸饼又全落入了他的肚子。吃完这些,汉子打了个饱嗝,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这三年来,我从来没有吃得这样饱过。” 乐云鹤不解,问:“你是个壮士,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第168章 雷曹(二) 汉子答道:“我有罪,遭到天谴,不能说呀!” 乐云鹤见汉子这样说,也就不再追问,而是问起他的居所来,汉子说:“我在陆地上没有房子、水上没有船,居无定所,经常早上在村里晚上就去了城郊。” 乐云鹤吃完饭,起身结账要走,拿起行李出了旅店,那汉子依依不舍的跟在乐云鹤身后,乐云鹤回头看到身后的汉子,便拱手向他告辞。 汉子见乐云鹤向他告辞,便说道:“君有一场大劫难,我不忍忘了你的一饭之恩。” 乐云鹤见他说的奇怪,心中诧异,也就没有拒绝他的跟随,带着汉子一起上路。路途中,到了饭点,乐云鹤就喊汉子一起吃饭,汉子推辞道:“我一年中,只吃几顿饭。”乐云鹤越发惊奇,也不再勉强汉子。 第二天,乐云鹤押送货物要过一条大江,等他的船走到江心时,好好的江面突然狂风大作,商船顷刻间全部倾覆,乐云鹤和那汉子还有货全都掉到江中。 过了一会,风停了,就见那个汉子背着乐云鹤、脚踏波涛从水里走出来,他扶正商船,登上船,将乐云鹤放在甲板上,嘱咐他在甲板上趴好,然后又噗通一声跳进水里,再冒出头时,就见那汉子两只胳膊上分别夹着货物,他将货物扔到船上,又潜了下去。如此几次后,汉子将翻入江中的货物全部找了回来,将商船堆得满满当当。 乐云鹤拱手向汉子道谢:“壮士救下我的性命,我已经非常感激了,哪里还敢奢望壮士再救回我的货物呢?” 乐云鹤将货物一一检视,发现自己所贩卖的货物居然一件不少,他心中越发感激和惊喜,以为那汉子是神仙。 江面平静,船夫解开缆绳要重新起航,那汉子向乐云鹤提出告辞,乐云鹤哪里舍得放他走,苦苦挽留他同行,那汉子推辞不过,只好继续跟着乐云鹤上路。乐云鹤见汉子愿意继续跟着自己,非常高兴,他庆幸和汉子笑道:“这次的大灾难,我只不过丢了一只金簪而已。” 那汉子听了,打算再跳入水里寻找,乐云鹤吓了一跳,忙拉住汉子不让他去,但哪里拉得住?那汉子噗通一声跳到水里,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乐云鹤呆呆的站在甲板上,看着水面出神,心中还在懊恼自己多嘴,许久后,就见那汉子笑着从水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金簪,他将金簪交到乐云鹤的手里,说道:“幸不辱命。” 汉子的这番举动,将江面上的其他人都震惊到了,都心道,这可真是奇人也! 乐云鹤带着汉子回了家里,和他住在一起。那汉子每十多天才吃一次饭,但这一顿饭就要吃下去无数食物。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以后,那汉子又向乐云鹤提出告辞,乐云鹤仍旧再三再四的挽留,不肯放他走,汉子只好又留了下来。 一天恰好是阴天,天空黑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很快,就听到云层中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乐云鹤对汉子说道:“不知道那云里是个什么形状?雷又是什么样的?看来得去天上看看,才能解了这疑惑吧?” 那汉子笑道:“你想去云中游历一番吗?” 没多久,乐云鹤就感觉一阵困意袭来,躺到榻上打了个盹。醒来后,他感觉身子下面轻飘飘的还随风摇荡,根本就不像是在床榻上,睁开眼睛一看,妈呀!原来自己正躺在一片云彩当中!身子周围都是如棉花般云朵! 乐云鹤惊得站了起来,然而脚下软绵绵的,没个着力点,头也晕晕的,感觉像晕船;仰头看去,星星就在眼前,好像抬手就能摘到。 乐云鹤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细细的往天空看去,看到漫天的星星就像莲子镶嵌在莲蓬中一样,那星星大的有瓮那么大,小一些的有坛子那么大,最小的只有痰盂那么大。他伸手去摘星星,大的根本就遥不动,小的能摇动,看样子像是能摘下来。 乐云鹤大喜,伸手抓着一颗星星摇了起来,果然将星星摘下来,悄悄藏到了袖子里。 藏好星星,乐云鹤拨开云层往下面看去,就看到银河苍茫广阔,而地面的城市像粒豆子那么大,他吓了一跳,心道:要是自己一失足从云头掉下去,那自己这个身子还能有个囫囵个吗? 正想着,就看到两条矫健的龙拉着辆华彩非凡的车子过来,龙将尾巴一摆,就像是挥动了一声响亮的牛鞭。 第169章 雷曹(三) 龙拉的车上有装水的大桶,那桶都有几丈粗,里面装满了水,就看到有十几个人,用瓢从桶里舀水,均匀的洒在云层上。 洒水的人看到云层上的乐云鹤,都十分诧异惊奇,乐云鹤仔细看向那群人,里面居然有个熟人,正是那位汉子,就看到汉子对众人说道:“这个人是我的朋友。” 汉子说完,也取来一个水瓢,交到乐云鹤上手,说道:“你也往下洒水吧。” 当时,乐云鹤的家乡正遭遇大旱,他接过水瓢,拨开云层,往家乡看去,从水桶里舀出一瓢瓢水,尽情的往家乡方向洒去。 没多久,那汉子就叫停了乐云鹤,他对乐云鹤说道:“我本是雷曹,之前因为误了行雨的时辰,被罚到凡间三年,今天罚期已满,我从此就和你告别了。” 汉子说完,从车上取下驾车的万丈长的缰绳,将绳头抛到乐云鹤面前,让乐云鹤抓着绳子,将他送到地面去。 乐云鹤抓着绳子,又看了看城市如豆的地面,害怕自己一个没抓稳,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汉子笑道:“没关系,你尽管下就是了。” 乐云鹤听了汉子的话,抓着绳子就往下缒,只听飕飕几声,乐云鹤眨眼间就到了地面,定睛一看,已然是来到了村子外头。乐云鹤抬头看去,就见那根绳子渐渐收到了云里,慢慢的再也看不见了。 乐云鹤的家乡已经干旱了很久,这一场雨,离他们家乡十里以外的地方,只下来一指来高的雨,唯独乐云鹤的家乡,下的雨将沟沟壑壑都填平了。 乐云鹤回到家中,伸手往袖中摸去,当时摘下来的那颗星星还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自己在做梦啊!乐云鹤不由得想道。他将星星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就是一块黑黝黝的石头,然而,等到了晚上,这块石头居然就发出熠熠星光,将整间屋子照亮。 乐云鹤对这颗星星十分宝贝,用个锦袋将它好好收了起来,每当有要好的客人过来,他才舍得将星星拿出来,星星发出的光将屋子照亮,他和客人就着星光喝酒,比之烛火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正面看着那颗星星,它发出的条条霞光直射人的眼睛。 一天夜里,乐云鹤的妻子对着星星坐着,在屋里梳头,突然看到星光缩小了,星星渐渐变得如萤火虫那般小,在她眼前流动横飞。乐云鹤妻子正惊异着,刚想开口喊丈夫,就见那颗星星已经飞进她的嘴里,吐也吐出来,竟然就这么咽了下去! 乐云鹤妻子又惊又怕,忙跑去告诉丈夫,乐云鹤听了,也很是惊诧,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这到底是吉还是凶。 晚上,乐云鹤睡着后,做了梦,他梦见好友夏子平来了,对他说:“我是天上的少微星,因为先父德行有失,导致我短寿。你对我的好,我一直念念不忘,恰好你从天上将我带了下来,可以说这是我们的缘分。现在我来给你做儿子,延续你的香火,以此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乐云鹤年过三十,还没有儿子,他做了这个梦非常高兴,没多久,他的妻子果然怀孕了,等到了孩子生下来时,霎时满室光辉,如同刚将星星拿回来时那般明亮。 乐云鹤对这个儿子十分疼爱,将他取名为“星儿”,星儿机灵又聪慧,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年仅十六岁就高中进士,光宗耀祖。 *** 异史山人写完最后一个字,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也下去了,和尚点燃了烛火,室内炭盆旺旺的烧着,在烛火的映衬下,一室温暖。 “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和尚难得正经一回,对好友说道。 异史山人将手伸到炭盆上烤着,暖暖的火温暖了他的手,他说道:“乐云鹤的文章闻名于世,然而他察觉到,在这苍茫天地间,他的位置不在科举入仕之中,就果断扔掉毛笔不再科举,如同脱掉鞋子那般干脆,他这般举动,和当初班超投笔从戎有什么不同?至于雷曹为了报答一顿饭的恩德、少微星报答好友的知遇之恩,哪里只是神仙个人在报那受到的恩惠?这分明是老天爷在奖赏一个贤良的豪杰啊!” “你也不遑多让。”和尚像是无意间看了看在旁边整理书桌的小徒弟。好友的心病和尚自然知道,好友才华横溢,可奈何科举总不中,后来索性就出家做道士去了,倒也逍遥。 “你呀!”异史山人对和尚哭笑不得,“君子论心不论迹,我只不过做了我认为该做的,可没你想的有那么多弯弯肠子。” “师父,饿了!”小徒弟已经整理好书桌,仰头看向师父。 “好,吃饭!”仆人们还没有来,原本过年也准备了很多吃食,他们一起去了厨房,将剩菜热了热,就着灶火的余温,美美的吃了起来。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第170章 赌符 陈山长带着儿子来给好友拜年来,异史山人几人将陈山长接到堂屋,分宾主坐下,寒暄几句后,和尚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副麻将,说:“你们正好来了,搓几圈吧。” 陈山长哈哈大笑,道:“好,难得闲暇时候,那就来几圈吧。” 于是,陈山长父子、和尚、异史山人坐在四方桌上,开始码起了长城,小徒弟乖觉的在边上端茶倒水。 他们的赌注不大,只不过是赌一顿饭钱,气氛很是轻松愉快,边打边聊天,异史山人就说起了他族人的一个故事。 *** 韩道士住在县里的天齐庙里,他会各种奇妙的幻术,因此,众人就用“仙”来称呼他。 先父和韩道士关系很好,只要去城里,就一定会去拜访他。一天先父和先叔一起进城,打算去拜访韩道士,恰好在半道上遇见了,韩道士拿出钥匙交给先父,说:“你们先去开门坐一坐,我稍后就到。” 先父和先叔到了天齐庙,来到韩道士的屋子打开门,发现韩道士已经在屋里坐着了。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我族里有个人好赌,因为我先父的缘故,他也认识了韩道士。当时,大佛寺来了个和尚,开了个场赌博,专门掷骰子赌输赢,赌注极大。我那个族人知道了,十分欢喜,把全部身家都拿去赌,自然是全输光了。这样一来,那个族人越发不甘,那想回本的心就更加热切,回去后卖房卖地,得了钱继续赌,仅仅一夜,就输了个干净。 族人邑邑不得志,就顺道去了天齐庙,拜访韩道士。族人神情惨淡,心不在焉,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的,韩道士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族人就将自己赌博将全部身家输了个精光的事说了,韩道士听了,笑道:“只要是经常赌博的人,就没有不输的。只要你能戒赌,我就为你将输了的钱都拿回来。” 族人听韩道士这样说,眼睛霎时就亮了,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将输的钱拿回来,我就将所有的骰子用铁杵砸碎!” 韩道士见族人意志坚决,就取出黄纸写了道符,折好后交给族人,让族人挂在衣带间,并且嘱咐族人道:“只要你将输了钱赢回来了,就要立刻收手,千万不要起了贪心,得陇望蜀。”又拿出一千个大钱给族人,作为他的本钱,和族人约定,族人将家财赢回来后,将这一千大钱还给他。 族人得了符大喜,收起一千个大钱,忙忙的去大佛寺找那和尚去了。 那和尚检查了族人带来的赌资,十分不屑,将钱给回了族人,让他走,和尚嫌少,不肯和他赌。 族人哪里肯回去,缠着和尚非赌不可,说自己带的这一千个大钱就赌一次,和尚被缠的没办法,只好笑着答应。 族人用这一千大钱,孤注一掷。先是和尚掷骰子,不输也不赢,轮到族人了,骰子一扔下去,大胜。和尚接着又用两千大钱为注,又输了。和尚渐渐将赌注增加到上万钱,明明看着骰子掷出来是枭色,哪知一开出来的却是卢稚。 族人看了下赢的钱,看样子之前输掉的钱,现在是全部都赢回来了。他私心里想着,再赢几千大钱更好,也就没有遵守韩道士的叮嘱,继续赌了起来。哪知好运不再,族人赢回来的钱又渐渐输了出去,他心中奇怪,拿起衣带一看,那张符已经消失不见。 族人大惊,脑中如一道惊雷闪过,立刻收了手,拿起剩下的钱离开了大佛寺。族人来到天齐庙,将一千个大钱还给了韩道士后,他认真算了一下,除掉最后输的,他现在手上的钱,正好是之前输掉的家财。 族人愧疚的向韩道士赔罪,说自己弄丢了他的符,韩道士手指夹着那张符,笑道:“符已经在这里了。我一再嘱咐你不要贪心,但你不听,我只好将符取了回来。” *** 打完几圈下来一算账,最后是异史山人输了,和尚笑他,“谁叫你打个麻将还要讲故事。” 异史山人哈哈大笑,说:“原本就该是我来做东道的,倒也不亏,哈哈哈。” 吃过饭,将好友送走,异史山人提笔将刚才的故事记录了下来,想了想,又饱蘸墨汁,写下了如下的话: 天下最快倾家荡产的途径,莫过于赌博;天下最败坏德行的行为,也没有比赌博更厉害的。人只要沾染了赌博这个恶习,那就是个无底洞,一辈子都为此沉沦。 不论是务农的、还是经商的,都有自己的本业,读诗书的文人,尤其珍惜时间。拿起锄头种地、放下锄头读书,固然是君子成家立室之正路;与好友清谈一番、薄饮几杯,也算是耕读生涯的风雅之事。 然而,赌徒却只知勾结在一起,成日成夜的鬼混。翻箱倒柜,将银钱悬到那危险的山巅;吆五喝六,将希望寄托于邪恶的骰子。 骰子在盘中滴溜溜转,如同圆珠在滚动;赌徒手里握着纸牌,就像是拿着一把团扇。赌徒们左顾右看,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在打鬼主意;明着示弱暗地里用强,费尽魍魉的伎俩。 前面在招待着来访的宾客,心里还对赌场念念不忘;家里起了火,还不忘斜眼盯着掷骰子的盆。 赌徒们醉心于赌,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久而久之,就迷恋上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弄得口唇焦干,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等到老本输光、家产卖净,还要满眼热切的看着别人赌,看到骰子一次次的掷出,急得大喊大叫、手痒难耐,恨不得自己再去掷上几把。然而囊中羞涩,钱袋子空无一文,英雄无用武之地,寒了壮士之心,只能伸长脖子,在赌桌边徘徊,但是两手空空无济于事,只好垂头丧气,等到半夜了才肯回家。 幸好骂他的人已经睡了,就怕惊动了家里的看门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又抱怨残羹冷炙太凉;跟着就是卖儿卖女、典房典地,希望用这些翻本,没想到却是如同火烧毛发,瞬间烧个精光,终究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等到一无所有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反思了,但赌徒却已经沦落到了下流人物。要问赌徒中谁的技艺最高,众人一致指向一个裤子都没有的乞丐。 落魄之后的赌徒经常饥肠辘辘,只能露宿街头,抓耳挠腮,指望着妻子变卖嫁妆养活自己。 哎!德行败坏、家破人亡,哪一件不是因为赌博而导致的啊! 第171章 犬灯 今天太阳颇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小徒弟吵着要出去逛,异史山人也不想辜负了这份好暖阳,便背着手,带着和尚和小徒弟出了院门,往大街上逛去。 到了市场,倒也热闹,不少挑着担子卖小食小玩意的在沿街叫卖,人群熙熙攘攘,劳作了一年,难得的享受着春节的闲暇时光。 小徒弟举着一个糖人齐天大圣,甜滋滋的舔着,十分满足,和尚居然也咬着一粒山楂,咯吱咯吱的吃得十分认真,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已经被吃掉了一半。 他们一行溜达到了一个背风的墙根,那里有一块空地,此刻阳光将那里洒满,一圈圈的人围着,三三两两,小徒弟好奇的往那里跑了几步,很快就回来对师父喊道:“师父、和尚,快来,这里有人在讲故事。” 就见人群的中心,有个肩膀上打着补丁的老头,正眯缝着眼睛,迎着阳光,张开他豁牙的嘴,说着一个神鬼故事。 *** 光禄寺主簿韩大千有个仆人,一天晚上睡在一栋楼房的底层,他看到楼上有灯光明灭,如同那天空上耀眼的星星,那灯光飘飘忽忽的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只狗。 狗看到仆人在看它,忙跑到屋后去了,仆人急忙起身,悄悄跟在狗的后面,就看到那狗到了后院后,变化成为一个女子。仆人心想,这恐怕是狐狸吧!他不敢再看,又悄悄的回去,重新睡了下来。 没多久,仆人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是那个女子过来了,仆人装作睡着的样子,静静观察动静。 女子俯下身子去推仆人,仆人装睡再装不下去,只好装作刚醒的样子,问女子是谁,但那女子却不回答,仆人便问道:“刚才那楼上的灯光莫非就是你?” 女子嫣然一笑,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说罢,上了仆人的床,仆人也欣然笑纳。 此后,那女子便夜里来清晨走,和仆人常来常往起来。 韩大千知道这件事,就派了两个人夹着这个仆人睡,但当这两个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底下,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到的床底。韩大千知道后,更加生气,对仆人道:“那个女子再来的时候,你去将她捉了,不然你就等着挨鞭子吧!” 仆人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唯唯应诺告退。 仆人心中煎熬,捉吧,恐怕不容易;不捉吧,主人那里又会怪罪,他急得团团转,却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突然,仆人灵光一闪,他想起来,那个女子总是穿着一个小红衫,怎么也不肯脱下来,想来,那件红衫恐怕是女子的要害所在,拿着那件红衫,应该就能辖制住女子。 到了夜里,那女子果然又来了,她一来就问:“你的主人吩咐你要捉住我是吗?” 仆人回道:“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你我两情相悦,我怎么肯做这种事呢?” 女子依旧上了仆人的床,两人欢好时,仆人悄悄的去脱女子的小红衫,女子急得哭了出来,奋力挣扎,最终逃了出去。 从此以后,女子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仆人听从主人吩咐去外地办事,当他从别的地方回来时,隔着老远看到女子坐在路边上,等到仆人近了,女子就举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仆人急忙从马上下来,喊道:“你怎么要做这个样子?” 女子听到仆人的喊话,站起来握住仆人的手,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旧相好了。既然你还念着旧情,那你之前对我做的事也就可以原谅了,毕竟你对我做那样的事,也是因为你主人的命令,我也不怪你。不过,你我之间的缘分已尽,今天我弄了几个菜,我们小喝几杯,你进屋来吧,喝完我们就此作别。” 当时正是初秋,高粱长得正茂盛,女子拉着仆人的手,进了高粱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座恢弘的宅邸,仆人下马,将马拴在廊下,和女子一起进了屋,此时厅堂中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仆人刚坐入席,就有一群婢女过来烫酒布菜。 这顿酒一喝就喝到了太阳快下山,仆人说必须要回去给主人覆命,女子也不强留,便起身和仆人告别,将仆人送了出去。 仆人牵着马走了出来,回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宅邸,不过是一垄高粱地罢了。 *** 老人将故事讲完,抬手擤了把鼻涕,将手在鞋帮子上擦了擦,笑道:“这个故事是我老辈子人说的,他说那是他年轻时亲身经历。” 众人哄笑,笑他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就凭他那长相,可想而知,他的老辈子必定也长得不咋地,狐仙怎么就能看上? 异史山人几人站在外围听完了故事,笑了笑抬脚往别处去了。 第172章 狐妾(一) 应财主的邀请,和尚去他家做客去了,异史山人懒得去,和尚就将小徒弟带走了。异史山人还继续给仆人们放着假,不过每天来一个人打扫一下,然后做上一顿饭。 异史山人独自在家,他抬头看了看天,碧空如洗,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天穹如同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让人心情十分轻松愉悦。 异史山人在院子里忙活了一会,也就是赏赏花剪剪枯枝什么的,待到身体热起来后,不慌不忙的回到书房,给自己泡了一壶香茗,继续整理他的故事,今天,他整理的又是一个和狐狸有关的故事。 *** 莱芜县的刘洞九在汾州做官,一天,他独自坐在官署中,听到亭子外面有笑声渐渐近了,紧接着就是四个女子走了进来: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四五,最后一个是个垂髫少女,她们四人并立在桌前站着,对着刘洞九笑。 刘洞九知道官署中有很多狐狸,故此,对这几个女子置之不理,那个垂髫少女走出来,调皮的将手中的红色帕子扔到刘洞九脸上,刘洞九不为所动,捡起帕子就扔到了窗外,四个女子看到刘洞九这个样子,相视一笑离开了。 后来有一天,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子又来了,对刘洞九笑道:“我妹妹和君有缘,希望君不要嫌弃我家的姑娘。” 刘洞九知道她是狐狸,也不肯得罪她,嘴里胡乱答应了她几句,希望将她打发走,那女子见刘洞九答应了,嫣然一笑离去。 没多久,那女子又来了,这次带着个婢女,簇拥着那个垂髫少女过来,女子让少女和刘洞九并肩坐着,对少女说道:“你们是一对好凤侣,今晚就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今后你要好好侍奉刘郎,我走了。” 刘洞九仔细看了看少女,发现她长得光艳无俦、容色过人,十分欢喜,心中一热,就和少女成就了好事。 事后,刘洞九搂着少女,问她的来历,少女说:“妾并不是人,但说起来我又是人。妾是前任知州的女儿,但是被狐狸给迷了,丢了性命,我死后,父亲将我埋在后院,狐狸用术法使我又重新活了过来,不过我到底与活人还是有所不同的,重新活过来后,我身姿飘然也像狐狸一样了。” 刘洞九听了,伸手去摸少女的尾巴骨,少女察觉到了刘洞九的动作,笑道:“君是想知道,狐狸是不是都有尾巴?”说完,少女转身,对刘洞九笑道:“那你来摸摸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尾巴?” 后来,少女就这样留了下来,她的饮食起居都由那个带来的婢女伺候,刘家的下人也知道老爷新收了个女子,便都将少女当小夫人看待,每当刘家的婆子丫鬟们向少女请安时,总能得到丰厚的赏赐。 刘洞九做寿,会上门来祝贺的宾客众多,刘家准备了三十多桌,需要很多的厨子,等到了寿辰的那日,如期到来的厨子仅仅只来了一两个,这下子,刘洞九是勃然大怒,一两个厨子怎么能做得出三十多桌酒席来?这不是让他在众宾客面前大大丢脸吗? 狐夫人知道了后,便宽慰刘洞九道:“夫君不必担忧,既然厨子不够,那不如干脆不用,让来的两个都回去吧,妾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三十桌宴席还不是什么难事。” 刘洞九听了狐妾的话,转怒为喜,就命人将鱼肉蔬果姜椒等材料全部搬到内宅去,刘家人只听到后宅传来欢快的切菜剁肉的声音,响个不停,二门放了张桌子,负责上菜的仆人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转眼间看到托盘上就摆满了菜肴。 上菜的人将托盘端走,将菜摆到席上,再返回二门时,放下托盘,菜肴又摆满了。如此十多人往来上菜,络绎不绝,那菜也是取之不竭。 宴席到了尾声,上菜的人来二门取汤饼,就听到门里有人说:“主人之前并没有吩咐准备汤饼,一时间哪里能做得出汤饼来?”接着又听见里面的人继续说道:“没办法,只好去借。” 没多久,就听门内喊来端汤饼,上菜人往桌子上看去,就看到了三十多碗冒着热气的汤饼,赫然摆在桌上。 客人们走后,狐夫人对刘洞九说道:“你拿些钱出来,去付了那家汤饼的账吧。” 刘洞九这才知道,原来临时增加的汤饼是这么来的,他忙命人去给那家人付了钱。 第173章 狐妾(二) 那家人还在为突然丢了不少汤饼疑惑呢,等到刘家人到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寿宴过后的一天晚上,狐夫人陪着刘洞九喝酒,刘洞九举着酒杯,突然就思念起了家乡的苦醁来,狐夫人嫣然一笑,说:“这有何难,待妾这就去将它取来。”。 说完,她就出了门,没多久,狐夫人推门进来,对刘洞九笑道:“门外那一坛酒,可以供你喝上几天了。” 刘洞九惊喜起身,出门查看,果然,门外摆着一坛酒,他将酒坛子捧进屋,打开一看,真的是家乡的翁头春酒!刘洞九没想到相隔千里,却立刻就能喝上家里的酒,不由得对狐夫人越发看重。 过了几天,刘洞九的妻子派两个仆人到汾州来,路上,一个仆人说:“听说汾州的狐夫人赏赐丰厚,这一趟去,得的赏钱,恐怕可以买下一件裘皮大衣了。” 狐夫人在官署中已经知道了刘夫人派人来的事,她对刘洞九说:“家里来的人快到了,可恨仆人无礼,我要教训他一番。” 等那仆人刚一到汾州城,就头痛欲裂,待他到了官署,更是痛得抱着头大声哀嚎,管家打算请大夫来给他看看,刘洞九笑道:“不需要请大夫看,等时间到了,自然就好了。” 众人见老爷如此说,都怀疑那个仆人是得罪了狐夫人,所以才有这么一遭。仆人心中也很疑惑,他想着:我才来,连行李都没放下呐,从哪里得罪了狐夫人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其他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仆人就跪在狐夫人屋外,膝行到屋里,屋里挂着副帘子,狐夫人坐在帘子后面,仆人伏在地上哀求狐夫人饶命。 就听到帘子后面说道:“你称呼我是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加个狐字?” 仆人这才醒悟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他顿时叩首不已,向狐夫人赔罪,又听到帘子后面说道:“你既然想得到裘皮,又怎么会如此无礼?” 此刻仆人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磕头赔罪,头都磕青了。 没多久,又听帘子后继续说道:“罢了,你好了。” 话刚说完,仆人的头立刻不疼了,仆人感激的磕了个头,打算告退,这时,从帘子后面扔出来一个包裹,同时听到狐夫人说道:“这里是副羔羊皮裘,你拿去吧。” 仆人捡起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张羔羊皮裘,同时还有五两银子,看来这就是狐夫人的赏赐了,仆人感激不尽。 刘洞九问仆人家中情况,仆人回一切都好,唯独有天夜里丢了一坛酒,刘洞九问是哪天丢的,仆人说了日期,刘洞九想了想,那不正好是自己喝到家乡翁头春的那天嘛。 众人得知了这件事,对狐夫人的本事佩服不已,对她又多了份敬怕,称呼她为“圣仙”,刘洞九还为她画了一幅小像。 当时,张道一官拜汾州提学使,他听说了狐夫人的奇事,很是好奇,就凭借着和刘洞九是同乡的名义,去刘家拜访,想见上狐夫人一面,但狐夫人却拒绝了这个请求。 张道一很失望,刘洞九不忍同乡失望,就拿出给狐夫人画的小像给张道一看,张道一看到小像,立时被画里的美人吸引,他强行从刘洞九手里索取了这副画,回到家后,将这副画悬挂在书桌的右侧,早晚都对着画像祷告,说道:“以娘子的玉貌花容,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为什么要委身于一个糟老头子?下官一点也不比刘洞九差,你怎么就不光顾我一回?” 狐夫人在官署中,一天突然对刘洞九说道:“张公好生无礼!我要小小的惩戒他一番。” 一天,张道一刚对着画像说话,就感觉好像有人拿着戒尺打了他的额头,嗡的一声,头痛欲裂,他看着画像十分惊惧,之前关于狐夫人的传言浮现在脑中,他慌忙将画像卷了起来,命人送回给了刘洞九。 刘洞九问送画的人发生了什么事,送画的人不敢说实话,就胡乱应付了几句,刘洞九笑道:“你家主人额头上还疼不疼?” 仆人一看瞒不下去了,只好将情况照实说了。刘洞九见得到了证实,心中也颇为自得,自家的“圣仙”真是名副其实啊。 没多久,刘洞九的女婿亓生上门拜访,他也请求见一见狐夫人,狐夫人依旧推辞了,亓生不死心,继续请求想见上一见。 刘洞九不解,问狐夫人道:“女婿并不是外人,你为什么也坚持不见?” 第174章 狐妾(三) 狐夫人说:“女婿相见,必定要给见面礼。他对我的奢望过高,我想着,我没法满足他的愿望,索性还是不见的好。” 然而,亓生并不放弃,依旧请求见面,狐夫人没办法,只好允了他十天后见。 到了约定的日子,亓生如约来拜见,隔着帘子,亓生对狐夫人作揖问好。 帘子后,狐夫人的身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亓生也不敢抬头仔细去看,心中颇为遗憾,请完安,亓生告辞离去,但每走几步,他都忍不住回头去看,这时,就听到帘内的狐夫人说道:“看!女婿回头了。” 狐夫人说完就一阵大笑,这笑声传到亓生耳朵里,他就如同是听到猫头鹰在夜里叫,亓生霎时吓得两股颤颤,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将魂都吓没了。 仆人搀着亓生离开了狐夫人那里,他坐下来休息了好久,才稍微缓和了过来,心有余悸说道:“刚才听到圣仙的笑声,如同听到霹雳般在耳朵边炸响,竟觉得这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 没多久,有个婢女过来,捧着二十两银子交给亓生,说是狐夫人送的。亓生收了银子,对婢女说道:“圣仙和我的岳父天天在一起,难道不知道我平日里挥霍成性,用不惯这小钱?” 狐夫人听到亓生这话,说道:“我当然知道他这个毛病,不过现在正好家里没钱了,只能给他这么多。前些时候我和别人结伴到了汴梁,那座城已经被河伯给占了,汴梁城的库房都被淹到了水里,虽然我们去水里各自拿了些银子,但怎么能满足得了他这贪得无厌的诉求?况且,纵然我真的给了他厚厚的馈赠,以他的那浅薄的福气,他也承受不起。” 这话传到了亓生耳朵里,亓生羞愧离去。 狐夫人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刘洞九但凡遇到了为难事,都会去找狐夫人商议,事情便没有解决不了的。 这天,狐夫人和刘洞九一起坐着,突然,狐夫人仰头看了看天,跟着大惊失色,说道:“糟了!大难临头,我们该怎么办!” 刘洞九也被吓住了,慌忙问有什么祸事、家里人会不会有事?狐夫人想了想,说道:“家里都没事,唯独二公子有危险。这个地方不久就会成为战场,你还是去求一个远些的地方做官吧,应当可以避了这场祸事。” 刘洞九听了狐夫人的话,十分重视,立刻就向上官祈求外任,他最终如愿,被上官委派了一个差事,就是押送饷银到云贵去。 从汾州到云贵,路途遥远,刘洞九的亲朋好友得知他被派了了这么个苦差事,都对他表示同情,纷纷上门慰问,唯独只有狐夫人,对他表示祝贺。 刘洞九押送饷银离开汾州后没多久,姜镶反叛,汾州很快失陷,成为了叛兵的大本营。刘洞九的二儿子这个时候恰好从山东过来,碰上叛兵作乱,被叛兵给杀了。 汾州被叛兵攻陷时,城里的官员全部被杀,唯独刘洞九押送饷银离开了汾州,得以保全。 后来,叛军被镇压下去,刘洞九这才从云贵返回。 又过了几年,因为办理一个大案子时,刘洞九出了差错,被贬了官,俸禄少了不说,还被安到了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刘洞九的日子因此日渐贫穷,甚至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地步,而当地的官员又对他多番勒索,刘洞九又穷又困又窘,恨不得即刻死了。 狐夫人见夫君如此愁苦,就对刘洞九说:“夫君不用发愁了,床底下还埋着三千两银子,可以拿来用。” 刘洞九大喜,双眼放光,压低声音问:“这是从哪里偷来的?” 狐夫人笑道:“天底下的无主之物取之不竭,哪里还用得着去偷?” 凭借着这些银子,刘洞九谋求着回了老家,狐夫人也跟着去了山东。后来没过几年,狐夫人突然走了,只用纸包着一些东西留了下来,刘家人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那死了人才会挂在门上的小幡,小幡长约两寸多,众人看到这死人用的东西,都认为不是祥兆,没多久,刘洞九就死了。 *** 写完了狐妾的故事,异史山人停下笔,揉了揉手腕,将毛笔和砚台拿去院中的小溪清洗,这时,就见小徒弟蹦蹦跳跳的进来,老远就喊:“师父!我回来了,你看,我得了好多金银锞子!”他兴奋的将一把各式各样精巧的金银锞子捧给师父看。 和尚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背上一个大大的包裹,鼓鼓囊囊,乐呵呵的像尊弥勒佛。 看来,这趟财主家之行,他们两个是收获颇丰啊! 第175章 阿霞(一) “徒儿啊,书院是不是快开学了,你的课业做完了没有啊?”异史山人轻飘飘的问了句,正缠着师父要听故事的小徒弟立刻呆住了,接着脖子一缩,感觉耳朵似乎都耷拉了下来一般,垂头丧气的嘟囔道:“知道了,徒儿这就去。”说完,他对师父深深做了个揖,一溜烟的跑走了。 异史山人捋捋胡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给自己泡好一壶清茶,捻起毛笔,沾了沾墨汁,写下了“阿霞”两个字。 *** 文登县有个书生,名叫景星,年少时就才名远播,他和一个陈姓书生比邻而居,他们两家的书斋只隔了一道短墙。 一天傍晚,陈生路过一处荒山野岭时,听到有女子在松柏间哭泣,他好奇之下,走近了一看,一根横着的树枝上,悬着一挂白绫,一个女子看样子正要自尽。 陈生忙开口阻止女子,并问她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女子擦着眼泪哭道:“母亲远行,将妾托付给了表兄照顾,可没想到他居然狼子野心,是个畜生,将我赶出门外,不顾我的死活,我现在无依无靠,还不如死了干净!”说完,她又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陈生听完,将树枝上的白绫解了下来,劝女子找个人嫁了,但女子说,没有可靠的人能嫁。陈生动了恻隐之心,让女子先去他家暂住,女子同意了,跟着陈生回了家。 到家后,天已经完全黑了,陈生举着烛火照着女子,仔细观察她的容貌,发现女子长得美貌绝伦,他大喜,拉着女子就想求欢,但女子厉声拒绝,奋力反抗,这番动静传到了隔壁,景生听到了,连忙从短墙那边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陈生见好友过来了,不好再用强,讪讪的放开女子,女子看到景生,停下来盯着他仔细看了好久,才跑了出去。陈生和景生两个人忙跑出去追,但女子已经不知所踪。 追不上女子,景生也就回了家,关上门正要休息,就看到女子正盈盈从房里出来,景生大惊,问女子怎么在自己家,女子含羞说:“陈公子德行浅薄,不值得托付终身。” 景生听佳人这样说,大喜,问她姓名,女子说:“妾祖上是山东的,姓齐,小字叫阿霞。” 景生和阿霞聊着天,越聊越投机,景生大胆用些戏言试探,阿霞只是笑着应对,并不着恼拒绝,于是,景生就趁势拥着阿霞一起睡了。 景生的书斋经常有朋友造访,每当外人来时,阿霞总是躲在屋里不见人,过了几天,阿霞对景生说道:“妾暂时离开了,你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的,我老是躲在屋里也很气闷。从今天起,我还是晚上来吧。” 景生问阿霞的家在哪,阿霞笑说:“离这里不远。” 此后,阿霞果然一早就离开,到了晚上再过来,和景生好一番缠绵。这样又过了几天,阿霞对景生说道:“你我两人虽然情投意合,但无媒无聘的终究见不得人。我父亲在西疆做官,明天我将要跟着母亲一起过去找父亲,妾会找个机会向父母禀明我俩的事,然后我们就能相伴终生了。” 景生听了这话,又高兴又不舍,他问阿霞要离开多久,阿霞告诉他,自己十几天后就会回来。 阿霞走了后,景生想着,阿霞再回来,和自己一直住在书斋也不是个长事,待要阿霞去到内宅,又怕妻子嫉妒,对阿霞不利。于是,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算休妻。 景生心意已决,就开始找妻子的麻烦,但凡妻子犯了任何小错,他都要严厉指责辱骂,他的妻子不堪辱骂,哭着要去寻死,景生却冷冷道:“你在我家死了,恐怕还得连累我,我看你还是早早的滚回娘家去为好!” 景生赶着妻子去娘家,执意休妻,他妻子哭着问他:“我嫁给你十多年了,自问从未有过失德的地方,你怎么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景生根本就不听妻子的控诉,只更加凶狠的催逼妻子回娘家,他的妻子没办法,只好含冤带屈回了娘家。将妻子赶走后,景生兴冲冲的命人重新粉刷墙壁,将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每天翘首以盼,等着阿霞的归来。但奈何,阿霞自那天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音讯,她的行踪如石沉大海。 景生的妻子被休回娘家后,仍旧对景生旧情难忘,托亲朋好友向景生说情,请求复合,但景生一心等着阿霞,对妻子的请求不为所动,她的妻子见丈夫郎心如铁,最终死了心,改嫁给了一个叫夏侯的人。 夏侯和景生也是一个乡的,他们两家的田还挨着,两家曾经因为田界的事发生过争执,向来不和。景生见妻子居然改嫁给了夏侯家,对她越发怨恨,因此对阿霞也就越发期待,他的阿霞多好啊,长得美貌又善解人意,还贤惠温良,比那个毒妇好上千万倍,景生自我安慰,一心等着阿霞来和他相伴终生。 第175章 阿霞(二) 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阿霞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这天恰好是海神寿诞,海神庙里游人如织,无数士子佳人在这里祈福游玩,景生也在其中。 突然,景生看到远处人群中,有一个女子,长得很像阿霞,他忙挤了过去,阿霞又被人群挤开,再看到时,她已经到了山门外,景生忙赶到山门外,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飘然走远。景生追不上,只好悻悻而返。 又过了半年,景生在路上,看见一个女子穿着红衣,头戴帷帽,骑着一头黑驴,后面跟着一个老奴,远远的走着。景生看这个女子的身影,很像是他的阿霞,他想确认一下,但也不敢贸然去问,想了想,他追上去问那个老仆,这个骑驴的娘子是哪家的,老仆答:“娘子是南村郑公子的继室。” 景生想了想郑公子是谁,又问老仆是什么时候娶的,老仆说,已经娶了半个月了。 景生听了,心中揣度,莫非是认错人了?那骑着驴的女子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就回头看了一眼,景生仔细一看,这不正是自己百般期待的阿霞吗! 景生见阿霞不但不遵循约定,居然还改嫁他人,霎时间一股怒气填满胸间,他冲着阿霞大喊道:“霞娘!你怎么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老仆见这个人居然敢对主母无礼,抡起老拳就打算给这个登徒子一掌,阿霞连忙制止,撩开帷帽对景生说:“你这个负心薄幸的人,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景生委屈,喊道:“明明是你辜负了我,我哪里辜负你了?” 阿霞冷哼一声说道:“你辜负你的夫人,比辜负我更可恨!对结发妻子你都能那般无情无义,更何况是其他人?因为你祖上的阴德,你将来会名列桂榜,所以我才委身于你。但现在因为你抛弃妻子的缘故,损了阴德,地府已经削减了你的福禄,今科的亚魁原本应该是你的,但因为你损了阴德,所以你的第二名被王昌替了。现在我已经嫁到了郑家,你不要再对我存有非分之想!” 景生被阿霞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有羞愧的拱手低头,背脊深深的弯了下去,看着阿霞的身影越走越远,他心中五味杂陈,懊恼不已。 这一科景生果然落第,亚魁真的是王昌。 景生因为无故休妻,得了个薄幸的名声,年到四十了,还是没人肯再嫁给他,他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差,后来甚至到了要到亲朋好友家蹭吃蹭喝的地步。 一天,景生偶然去拜访郑公子,郑公子款待了他,还留他住下。阿霞看到了,见曾经的翩翩公子如今一副落魄模样,心中起了恻隐之心,就问郑公子道:“堂屋里坐着的,是不是景公子景庆云?” 郑公子问妻子是怎么认识景生的,阿霞答道:“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曾经在他家避难了一段日子,深受照顾。虽然他现在品德有失,但是他家祖宗余荫还在,而且,他还是你的朋友,我们还是应该帮一帮他。” 郑公子听了妻子的话,命人将景生盖的破旧被褥换成新的,还留他住了好几天,晚上景生正要睡下时,有婢女拿着二十多两银子交给景生,阿霞在门外说道:“这是我的私房银子,聊表心意,毕竟我们曾经相好一场。你将银子拿去,找个好女人做妻子,幸好你祖上积的阴德足以荫蔽你的子孙,你回去后,不要再做损阴德的事,免得折了你的寿数。” 景生又羞又愧,收下银子,对阿霞感激不已。 景生回去后,用十多两银子买了个士绅家的婢女做妻子,这个女人又丑又悍,景生也不敢嫌弃,后来,女人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十分聪慧,读书极好,中了进士。 郑公子后来官至吏部侍郎,郑公子死后,阿霞给他送葬,埋葬完丈夫,阿霞登车回去,回家后,仆人掀开帘子请阿霞下车,但马车里却空空如也,众人这才知道,阿霞恐怕不是寻常人。 呵呵!品行不端的人,喜新厌旧,到头来鸡飞打蛋一场空,不但新人没了,旧人也走了,老天爷给他的报应真是惨啊! *** “活该!”异史写完最后一个字,和尚也站在后面看完了,他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正好小徒弟今天的课业完成了,他跑了进来连连问:“和尚,什么活该?” “你自己看吧。”和尚指着异史山人新鲜出炉的手稿,对小徒弟道,小徒弟欢呼着答应一声,拿过手稿说道:“师父,徒儿来替你整理!”说完,拿起这个故事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第176章 毛狐(一) 今天一大早起来,小徒弟书院的同窗来找他玩,征得师父的同意,小徒弟挎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一壶水和一些吃食,和小伙伴们呼啦啦的跑了出去,异史山人见今天天气颇好,喊着和尚一起,慢悠悠的往市场走去,现在官道上来往的人还不是很多,市场倒依旧热闹,闲人不少。 依旧是那个墙边,依旧是那么温暖的太阳,异史山人与和尚又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这里。 有个精壮的汉子在说故事,吸引众人围着他或蹲或坐了一圈,有个小贩在兜售瓜子,和尚买了一包,和异史山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背留给了暖暖的太阳,他们边磕瓜子,边停下来听汉子讲故事。 *** 农民马天荣,二十多岁,妻子死了,但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有续娶。一天这个马天荣在田间劳作,看到一个少妇盛装出行,直接踩着禾苗、翻过田垄往前走,她脸上红彤彤的,长得倒也标致,体态风流。 马天荣怀疑她迷路了,环顾一圈,见四处无人,就起了龌龊心思,出言调戏妇人,那妇人也不恼,居然还应和几句。马天荣的心躁动起来,拉着少妇就要在野地里苟合,少妇笑骂道:“青天白日的,做那个事合适吗?你回去后,将门掩着,等我黄昏的时候来找你。” 马天荣不信,以为是妇人为求脱身的托词,少妇赌咒发誓说自己肯定去,马天荣也不好用强,只好将自家的住址详详细细的告诉了少妇,少妇说记得了,傍晚一定到,说完就扭着腰走了。 到了晚上,少妇果然到了,马天荣大喜,拉着少妇好一番缠绵。事后,马天荣抚着少妇的肌肤,只感觉滑嫩异常,他点起烛火一照,看到少妇的肌肤又红又薄,如同婴儿的皮肤般,不过却浑身长满了细毛。 马天荣从未听说过有人是这样的皮肤,心中惊异,回想起白天见面时的情景,怀疑她来路不明,这么一结合想,马天荣便怀疑,莫非,这个女人是狐狸变的?马天荣心中起疑,就用玩笑的口吻问女子是不是狐仙,哪知女子直接承认了,自己就是狐狸变的。 马天荣的猜测得到证实,他也不害怕,说道:“既然你是狐仙,那应该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了,承蒙你能看得上我,我们相好一场,你要不干脆送我一些银子接济一下我?” 少妇答应下来,说明天会带银子过来,第二天夜里,少妇过来时,马天荣就问少妇银子带了没?少妇装作惊讶的样子说道:“哎呀,真不巧,我给忘了!” 少妇天明要走,马天荣又叮嘱她晚上来时,一定记得带银子,少妇满口答应,等到了晚上,马天荣问:“我求的东西你大概没有忘了吧?”少妇愣了愣,笑道:“等过几天吧。” 过了几天,马天荣又向少妇讨要银子,少妇笑着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出来,大约五六两重,银锭子两边翘起,还雕着好看的花纹,马天荣一见,十分喜欢,忙将银子接过来,找了个木匣子装起来,藏在柜子深处。 过了半年,马天荣需要用钱,他想起少妇给他的银子,就将银子取出来,将银子交给别人,那人见这穷泥腿子居然拿出了白花花的银子,很是诧异,他拿着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说:“这是锡。”然后张嘴就咬,银子应口而落,马天荣大惊,这哪里是银子,分明就是锡锭! 马天荣将“银子”包好,带着回了家,等到了晚上,少妇又来了,感觉被戏耍的马天荣愤怒的开口讥讽,少妇也不恼,笑道:“你命浅福薄,担不起真金真银。”一笑了之。 有一天,缠绵过后,马天荣问少妇:“听说狐仙都是国色天香的,怎么唯独你却不是?” 少妇笑道:“我们狐仙都是现随着人变化的,你连一两银子的福气都承受不住,给你一个沉鱼落雁的美人,你也消受不起不是?虽然我这个丑模样配不上那些上流人物,然而,比起那些大脚的、驼背的,我也可以说是国色天香了。” 又过了几个月,少妇突然拿出三两银子交给马天荣,说:“你之前屡次向我索要银子,我因你不是个有银子的命,就没有给你。不过,现在即将有个媒人来给你说亲,我给你够娶个媳妇的银子,也算是我们相好一场的临别赠礼。” 马天荣见少妇要走,着急了,忙说自己并没有续弦的打算。 第177章 毛狐(二) 少妇不理会他的辩驳,继续说:“这一两天内,媒人就会上门。” 马天荣知道少妇是狐狸,她想做什么他自然管不了,既然她说自己要娶妻了,那娶就是了,于是他问道:“你说的那个媳妇,长得怎么样?” 少妇笑道:“你想要国色,那自然就是个国色了。” 马天荣问:“这个我可不敢奢望!但三两银子怎么就能买个媳妇?” 少妇说:“这个呀,是月老给你们牵的线,不是人力所能改的。” 马天荣还是舍不得妇人,问道:“你怎么好好的突然说要走?” 少妇说:“像我这样披星戴月的和你偷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总归会有妻子,到时候我们再相会,就要遮遮掩掩,何必呢?” 天亮时,少妇离开,走前她将一包黄色的药粉交给马天荣,说:“我走后,你可能会生一场病,将这个喝下去就能好。” 第二天,果然有个媒人上门来,马天荣先问媒人女子长得怎么样,媒婆一张巧嘴,说:“姑娘长得不美但也不丑。”又问聘金要多少,媒婆说:“大约四五两。” 这个价钱马天荣倒也不愁,还是承担得起的,不过他提出来要先看一看姑娘。媒人说良家女子,恐怕不肯抛头露面,就和马天荣约定,陪着他一起去相看姑娘,也好见机行事。 马天荣答应了,跟着媒婆一起去了姑娘的村子,媒人先去,嘱咐马天荣在村外等着,过了好久,媒人过来了,说:“巧了!我的一个表亲和姑娘正好在一个院子里住,刚才我过去时,正好看到姑娘也在,就在屋里坐着。你这就过去,假借是去拜访我那个表亲,你到时候从姑娘屋子外经过,可以隔着窗子偷偷看,这么近应该能看清了吧。” 马天荣按照媒婆讲的,从那姑娘的窗下路过,果然看到屋里有个姑娘,伏在床上,一个侍女在给她搔背。马天荣偷眼看去,见那姑娘长得果然和媒婆说的一样,他心里也就愿意了。 到了商议聘金时,姑娘家里并不多要,只求一二两银子意思意思,好给姑娘置办一身衣裳出阁。 马天荣以为得了便宜,就如数给了聘金,再加上谢媒钱和写婚书那些,三两银子正好花完,当然,也没多花他自己一文钱。 马天荣选了个吉日将姑娘娶过门,掀开盖头一看,这姑娘不但有鸡胸还是个驼背,脖子很短像缩回龟壳的乌龟颈,再看看她的脚,则是一双尺把长的大脚。马天荣看清了新婚妻子的尊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时,他想起狐仙向他说过的话,才明白,狐仙那么说,都是有原因的啊! *** “哈哈哈!”故事讲完,众人一阵哄笑,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还想娶个天仙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穷成那样,也就只配驼子嫁他!” “哎!要是我也能遇个狐仙就好了......”有人羡慕,还没感叹完,耳朵就被拧住了,“你说什么?老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一个妇人拧住了那人的耳朵,恶狠狠的喝道。 “哎哟哎哟,松手!松手!祖宗哎!我说要什么狐仙,你比狐仙强百倍!不!千倍!......”那人被家里的母老虎拎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哄!......”众人爆发出了越发激烈的哄笑声,还有人在打呼哨,异史山人与和尚也笑着离开了这里,继续漫无目的的逛着市场。 异史山人笑道:“随人现化,那或许是狐女自嘲的说法,然而,她说的福泽,确实是可以深信的。我经常说,不是祖宗几代人的修行,是不可能博高官的;不是自己几辈子的修行,是不可能得到绝色佳人的,相信因果报应的,一定不会认为我说的这番话很迂腐。” “佛家讲因果,世间一切都是果报,所以我们得积德行善。”和尚跟着说道。 他俩随手买了些货物回家,小徒弟还没有回来,异史山人打算好好招待徒儿的朋友,将厨子叫了来,他跟和尚亲自给厨子打下手,厨子煎炒烹炸,使出十分力气,做出了一大桌子美食,等着招待小主人的第一次宴请。 临近傍晚,小徒弟终于带领着一群小伙伴叽叽喳喳的回来了,他们浑身滚成了泥猴子,异史山人早有预料,一大锅热水备好,小徒弟领着小伙伴们舀水梳洗,规规矩矩利利索索,然后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大快朵颐,玩了一天,着实饿了,这一大桌美食,简直太美味了! 异史山人、和尚,还有厨子三人,在厨房摆了一桌,见那群小人儿吃得开心,他们也吃得十分香甜。 第178章 余德 武昌人尹图南有个别院,曾经租给了一个秀才,半年了,他根本就没想起来要去问一问那个别院的情况。 一天尹图南外出时,经过别院,恰好在门口遇见了那个秀才。尹图南见那个秀才年纪很轻,穿着一身富贵裘皮,马车鲜亮,人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尹图南一见就喜欢,拍马上前,和秀才攀谈起来,几句话一说,秀才谈吐不俗,风趣幽默,更加让人欢喜了。 如此标志人物,但却不知他来历,尹图南心中存疑,只觉得秀才很是奇异。回到家后,尹图南和妻子说起了偶遇秀才的事,妻子也想搞清楚秀才的底细,就派了个婢女去秀才家,假托遗漏了东西在别院要取,想借机看一看秀才的家眷是什么样的。 婢女到了别院,自报家门后,她被带到后院见到了秀才的妻子。秀才的妻子是一个绝色美人,长得比九天仙女还要美艳,她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是婢女从没见过甚至是没听过的。 婢女回去向主人汇报了所见所闻,尹图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这个秀才到底是何方神圣,干脆递上拜帖,想直接登门求见,哪里知道,秀才正好出去了。第二天,秀才带着名帖登门拜访,尹图南展开秀才的名帖一看,这才知道,原来秀才姓余名德。 尹图南详细的问起余秀才的家乡来历,但他却含含糊糊言词闪烁,尹图南固执的想知道,一直追问,余秀才迫于无奈,说道:“您想和我结交,我自然是不敢拒绝的。您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贼寇,也不是那海捕名单上的人,又何必一定要知道我的来历呢?” 听秀才这样说,尹图南也老脸一红,向秀才表示歉意,然后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款待秀才,席间,两人谈得十分投机,整场饮宴欢声笑语不断,直到傍晚,有两个昆仑奴过来,提着马灯,将余秀才接走了。 第二天,余秀才下帖子回请尹图南,尹图南如约而至,到了余秀才家里,看到他家中十分阔气。 只见余秀才家墙壁都是用明光纸裱糊,明净如镜;金狻猊的香薰炉里燃着异香;一个碧玉瓶里,插着两羽两尺多长的孔雀尾翎;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里面浸着一树粉花,也是两尺多高,尹图南都叫不出这粉花的名字,粉花的枝条垂下来,都覆盖到了桌子外面,粉花枝树叶稀疏花朵繁茂,都是含苞未放的,花朵像蝴蝶被打湿了后翅膀收拢的样子,花蒂就像那蝴蝶的须子,煞是好看。 余秀才邀请尹图南入席,桌上只摆了八个菜,但每个菜品都异常精美丰盛。 余秀才命童子击鼓为令,催花开放。童子依命击鼓,随着鼓声的敲响,就看到水晶瓶中的粉花都颤巍巍即将绽放。就看到那些花骨朵上蝴蝶翅膀般的花瓣渐渐张开,待鼓声一顿,那朵花的花蒂掉落,花朵变成一只蝴蝶飞到了尹图南的衣服上。 余秀才哈哈大笑,斟满一大杯酒劝尹图南,尹图南刚将杯中酒喝完,那蝴蝶也从他衣服上飞走了。 没多久,童子又敲响了鼓,这次是飞出两只蝴蝶,停在在了余秀才的帽子上,余秀才笑道:“我作茧自缚啦。”说完,他痛快的斟了两杯酒喝下。 童子继续敲鼓,三遍鼓响后,粉花纷纷变作蝴蝶,蹁跹飞到了余秀才和尹图南的身上,童子笑着来报数,数落在两人身上的蝴蝶到底几只,最后,童子得出:尹图南需要喝九杯、余秀才喝四杯。 这个时候,尹图南已经微微有了醉意,只能再勉强喝下三杯,然后就丢下杯子狼狈逃席。 经过这一场宴请,尹图南对余秀才越发好奇,觉得他真是个奇人。 余秀才这个人不喜欢和人交际,每天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不和邻居进行婚丧嫁娶等人情往来。尹图南自从在他家做过一次客后,那番神奇的见闻让他逢人就讲,听到的人无不觉得神奇,纷纷与余秀才结交,余秀才家门外冠盖云集,来拜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余秀才不堪其扰,一天,突然向尹图南提出告辞。 余秀才搬离别院后,尹图南来到别院,看到空空的屋子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蜡烛燃烧后留下的烛泪堆积在青石台阶下,窗户上留下零散的布帛和扯断的布帘上,宛然还残留着指印。 尹图南走到后院,看到屋后留下了一个白石缸,大约可以盛下一石粮食,这是余秀才唯一留下的物件了。 尹图南将白石缸带了回去,盛满清水养起了金鱼。过了一年,这缸清水还和当初刚放水时那般清澈,后来,一个仆人在搬石头时,不慎将白石缸砸碎,然而,缸虽然碎了,但缸里的水却并没有流出来,反而还像之前有缸时那般无二,乍看上去,仿似那缸还在一般,用手去摸,入手是柔软的水,将手伸进水里,水就随着手流出来,把手抽出来,水又合在一起不再外流。 进了冬月,大冬天的,水也没有结冰,然而,一天夜里,水却突然结成晶体,但金鱼却仍旧在里面游动。 尹图南害怕外人知道自家的这个宝贝,将它放在密室,除了自家的儿子女婿,再也不给别人知道。 然而,时间长了,尹家有宝贝的事还是传了出去,想一看稀奇的人上门求访,将尹家堵得水泄不通。 到了腊月的一天,那结成晶体的水突然又化成一滩清水,将密室的地面整个湮湿,金鱼也消失不见,只留下旧日被打破的石缸在。 一天突然有个道士登门拜访,求看一看那神奇的石缸,尹图南拿出石缸残片给道士看,道士仔细看过后,说道:“这个是龙宫盛水的器具啊。” 尹图南向道士问起,为什么缸破了但水不泄?要知道,这个问题可是困扰了他好久,道士答道:“那是因为石缸有魂,依旧将水盛住了。” 道士殷切的向尹图南求取少许石缸残片,尹图南问那白石有什么用处,道士答:“用这个磨成粉末,调和药物,吃了可以长寿。” 尹图南慷慨了给了道士一片白石,道士欢天喜地接过,道谢离去。 第179章 青梅(一) 今天颇冷,雨落下来结成了冰,整个世界成了琉璃的。 树木枝叶上也结上了厚厚的冰层,有些脆弱的枝丫被压得发出咔咔的声响,最终断裂开来,到处都是树木残破的枝叶。 小徒弟兴冲冲的举着一挂冰梅枝进来,原来院里的那株梅树也被冰压断了枝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异史山人在书斋里燃了一盆暖暖的炭盆,小徒弟拿着梅枝进来给师傅显摆一番后,见它在温暖的室内有融化的迹象,就插到一个瓷瓶中,放到了廊下,倒也别有趣味。 今天异史山人心情不错,他跟和尚两人合力弄了个锅子,此刻骨头汤正在锅里翻腾得热闹,和尚将小徒弟喊了进来,热热的吃着锅子,吃得肚皮溜圆后,异史山人泡了壶热茶清肠胃,小徒弟也捧着杯热腾腾的茶,缠着师父讲故事,异史山人笑着放下茶杯,捋了捋胡子,说起了一个狐仙的故事,和尚也不闲着,抓来一把板栗和花生放在炉火上烤着,很快香味飘散到整个茶室,伴随着茶香和板栗香,小徒弟津津有味的听师父讲起了故事。 *** 白下府有个姓陈的书生,为人磊落,从不受世俗礼法的拘束。 一天,程生外出回家的,解下外袍换家常衣裳时,感觉腰带沉甸甸的,好像上面伏着东西,腰带一端直直的往地上坠,看过去,又没发现有什么东西。程生颇觉奇怪,举着腰带查看一番,正在这时,就看到程生搭着外袍的衣架后,走出一个美丽的女子,她撩开额前的碎发,笑盈盈的看着程生。 屋里突然出现一个美丽女子,程生也是有些见识的,他怀疑这个女子不是人,而是鬼,他也不怕,既然有怀疑,那就直接问了出来,女子嫣然一笑,答道:“妾不是鬼,而是狐。” 程生笑道:“只要佳人肯垂青,就算是鬼我也不怕,更何况是狐仙呢?” 这下子是“郎有情妾有意”,于是两人干柴烈火,共相欢好。 两年后,狐女生下一个女儿,程生给她取了小字,叫青梅。狐女经常和程生说,你不要娶妻,我会为你生下儿子的。程生答应了狐女,一直不肯娶妻,他的亲朋戚友因此都笑话他,程生受不了亲友的讥讽,最终违背了和狐女的约定,娶了湖东的王氏为妻。 狐女得知了程生娶妻的消息,大怒,她抱起女儿喂完奶,将女儿交到程生的手里,怒道:“这个是你家的赔钱货,要生要死都随你心意,我何必做那替人养孩子的奶妈勾当!”狐女说完,夺门而去。 青梅渐渐长大,容貌秀美,很像她的母亲。没多久,程生一病死了,他的妻子王氏改嫁,青梅无依无靠,只能在堂叔家寄养。青梅的这个堂叔品行不端,游手好闲没个正经职业,就想着将青梅卖了,得些银钱花用。 有个姓王的进士,正好在家侯官,听说了青梅的聪慧,就花了重金将青梅买了去,将她给了自己的女儿阿喜做侍女。 阿喜十四岁,长得容华绝代,她一看到青梅就喜欢上了,叫青梅和她住在一处。青梅为人机灵勤勉,十分讨喜,很善于察言观色,眼里有活,因此,王家上下人等都很喜欢她。 白下城有个书生,姓张,字介受,家里很贫穷,没有房屋田地,租了王进士家的屋子住。张生性情纯孝,品行端正,勤奋好学,是个端方君子。 有一天,青梅偶尔去了张家,当时正是饭时,张生端着一碗掺着米糠的稀粥,坐在石头上喝得正香,青梅到了屋里,和张母说话,却看到张母的饭桌上摆着一碗猪蹄。 当时,张生的父亲卧病在床,恰逢张父想小解,张生进来,抱起父亲伺候他小解,尿液不小心淋到了张生的衣服上,张父察觉到了,痛恨自己生病连累了儿子;而张生却将污了衣服遮住,急忙出了屋子去洗干净衣服,生怕被父亲知道了尴尬。 青梅看了张家人之间的相处,大感奇异,她回去后向阿喜小姐说起了在张家的见闻,对阿喜说:“租咱家房子的那个房客,可不是个普通人。娘子若不想找个良配就算了,要是想找个良人,这个张生就非常好。” 阿喜听了青梅的话,也有些动心,但张生太穷,她怕父亲嫌弃人家贫穷而不同意,青梅劝道:“不见得!这件事成不成,全在娘子您身上。如果娘子觉得那个张生还可以,那我便悄悄去找张生,将娘子的心意告诉他知道,让他找媒人来提亲,到时候夫人肯定会将娘子找过去,问娘子的意见,这个时候,您需要说声‘行’,事情便妥了。” 第180章 青梅(二) 阿喜还是有些顾虑,她怕跟着张生,受穷一辈子,被别人耻笑。 青梅继续劝道:“我自认能给天下的士子看相,这个张生将来必定中举,绝不会错。” 阿喜终于含羞点头答应,青梅见说动了小姐,第二天就去了张家,找张母说起了这件事。 张母听到王进士家的小姐看上了自家的穷小子,大惊失色,说张王两家门第相差悬殊,这可不是好姻缘。 青梅劝道:“小姐听说张公子贤德,品行端方,而对张公子心仪不已,我日夜和小姐在一处,摸透了小姐的心思,这才来找您说这事的。您只需遣个媒人去我家提亲,到时候有我和小姐从中相帮,估计老爷应该会同意。退一万步说,就算老爷不同意,对张公子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张母想了想,觉得青梅说的有理,就同意了,随即托了邻居,卖花的侯氏去王家提亲。 王夫人听了侯氏的来意,租自家屋子的穷书生,居然妄想自家的小姐,只觉得是个笑话,她将侯氏替张家来提亲的事,当做笑话讲给了王进士听,王进士听了,只觉得荒唐,哈哈大笑不止。 笑过了,王进士夫妻将女儿喊过来,对她说了侯氏的来意,阿喜还没来得及开口,青梅就先开口大赞张生贤德,将来必定中举,大富大贵。 王夫人见青梅此番表现,微微有些不喜,她将女儿叫到身边,认真问道:“女儿啊,这个可是你的百年大事,如果将来你能过惯那吃糠咽菜的日子,阿娘就替你答应了这门亲事。” 阿喜低头沉思良久,然后抬头看着墙壁说道:“不论贫穷还是富贵,都是命中注定的。倘若命厚,那么穷也就只是一时;要是命里不是个穷的,那么就不会有苦日子。要是命薄,哪怕是王孙公子,后来沦落到无立锥之地的还少吗?女儿的亲事,全凭父母做主。” 当初王进士将女儿叫过来商量亲事,不过是想借此博女儿一笑,待他听了女儿的话,意思是看上了那个姓张的,他心中不快,问女儿道:“你难不成是想嫁给那个姓张的?” 阿喜低下头,没有回答,那意思很明显了,就是默认,王进士怒从心头起,再问女儿到底想不想嫁,阿喜依旧低头不语,王进士彻底压制不住怒火了,对女儿厉声怒骂道:“你这个不知长进的贱骨头!难道你想将来提着篮子做那叫花子媳妇?真是丢死了人了!” 阿喜被父亲骂得满脸涨红,喉头堵着,气都喘不匀,泪流满面,捂着脸跑了出去,媒人侯氏见势不妙,也脚底抹油溜了。 青梅见小姐亲事不成,但张生实在是个好夫婿人选,她就想着将自己嫁给张生。 张家提亲这件事过了几天后,青梅趁着夜里来到张家,此时,张生正坐在灯下打算读书,看到青梅,大惊,问青梅夜里独自一人过来,有什么事。 青梅一个大姑娘,现在要自己将自己嫁出去,到底羞涩,红着脸吞吞吐吐的将来意说了。 张生一听,并没有顺势笑纳了这送上门的美人,反而是一脸严肃,言词拒绝,让青梅速速离去。 青梅被赶,又羞又急,眼泪霎时就流了下来,她哭道:“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并非是来找你偷情,只不过是仰慕公子贤德,所以才愿意托付终身的。” 张生听青梅的这番表白,心被触动,放缓了语气,温和劝道:“你仰慕我,说我贤德,我感念姑娘的深情。不过,这黑夜私自往来的事,连洁身自好的人都不会做,那贤德之人会去做吗?就算是刚开始无媒苟合最后终成正果,君子都不会认同,更何况这件事本就难成,到时候我们要如何自处?” 青梅听了张生的话,看着他认真说道:“万一这件事能成,你肯收留我吗?” 张生正色道:“能得到姑娘这样的佳人相伴,此生何求?不过,这件事要成,有三件事极难办成,也因此,我便不敢轻易给姑娘承诺。” 青梅忙问道:“是哪三件事?” 张生举起竖起一根手指头道:“其一,你不能给自己做主,这便不成;其二,即便你能给自己做主,但要是我父母不同意,这件事也不成;其三,即便我父母同意,你的身价银子想必不少,但我家贫,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的,这一点是最难的。你还是赶快走吧,否则瓜田李下的坏了彼此的名声!” 第181章 青梅(三) 青梅听张生这样说了,终于不再纠缠,准备离开,临出门时,她不甘心的回头说道:“只要你也有此心意,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想办法办成这件事。”张生看着青梅那张娇美的面庞,点头答应下来。 青梅回去后,阿喜问她深夜去了哪里,青梅噗通一声跪在小姐面前,说自己去了张家,找张公子去了。阿喜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她认为青梅不守妇道,居然敢深夜淫奔,自轻自贱,打算用家法惩治她。 青梅跪在地上,哭求说自己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然后她将自己独自去找张公子,并和他约定终身的事详细说了,阿喜听了,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肯和你无媒苟合,那是张公子守礼;终身大事一定要父母同意,是张公子守孝;不肯随便给你承诺,是张公子守信,他有这样的三德,老天爷肯定会保佑他的,张公子,他以后必不会受穷了。” 叹了一回,阿喜看向还在跪着的青梅,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青梅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嫁给他!” 阿喜不知为何心中一酸,继而笑道:“傻丫头,你能给自己做主吗?” 青梅摇了摇头,接着坚定的说道:“要是嫁不成他,我情愿死。” 阿喜心中痛了一下,若是自己也如青梅这般坚决?哎......算了,身不由己啊!阿喜拉起青梅坚定的说道:“放心,我一定让你如愿!” 青梅大喜,重新跪了下去,重重的给小姐磕头道谢。 过了几天,青梅见小姐迟迟没有动静,就找了个机会,对阿喜说道:“之前小姐答应帮我的事是不是玩笑话啊,还是真的要大发慈悲呢?要是您真的想帮我,我,我这里还有些隐情,求小姐能一并帮了。” 阿喜问是什么事,青梅一脸难为情,说道:“张公子家穷,拿不出聘礼,而婢子也没有钱给自己赎身。如果婢子的赎身银子还是当初的身价的话,那说将我嫁给张公子,根本就行同没说,因为他根本就娶不起。” 阿喜一听是这件事,沉吟了一会,对青梅说道:“说到你的身价银子,这就不是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办到的事了。我去和母亲说将你嫁给张公子,这尚且不太妥当,更何况还要免了你的身价银子,我父母肯定不同意,我也不敢开口。” 青梅听了小姐的话,又跪下哭求,小姐菩萨心肠,求小姐大发慈悲帮帮她,阿喜想了好久,说道:“没办法,还好我自己积攒了一些私房银子,现在全都拿给你吧。” 青梅大喜,拜谢了小姐,拿了银子给了张生,并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张生知道。 待青梅走后,张生对母亲说了,并将银子给了母亲,张母得知此事后,大喜,多方借贷,终于将青梅的身价银子凑齐,她将银子藏好,就等着王家那边的好消息了。 恰好王进士的候缺下来了,授了山西曲沃县的县令一职,王家要举家赶赴任上。阿喜趁机向母亲说道:“阿娘,青梅年纪不小了,如今我们即将跟着阿爹去任上,带着她也不方便,不如将她打发了吧。” 王夫人早就认为青梅太狡黠,怕她一直跟着女儿,会怂恿着女儿走歪路。王夫人几次想将她嫁了,但又怕女儿不高兴,现在听到女儿这样说,自然十分欢喜,这个祸害终于可以打发掉了。她放出话去,要将青梅嫁出去。 过了两天,有个仆妇来禀报说,张家想娶青梅,王进士知道了了,讥笑道:“他家也只配娶个婢女,之前还想娶正经的官家嫡小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不过,凭青梅的样貌,将她卖给富贵人家做妾,她的身价银子起码能番上一倍。” 阿喜听了这话,急忙走进来劝道:“阿爹,青梅侍奉女儿这么久,现在要将她卖给人家做妾,女儿实在不忍心。” 王进士听了女儿的劝,就命人传话给张家,要娶青梅,只需给了青梅之前的身价银子就行,张母大喜,忙将青梅的身价银子奉上,拿回了青梅的卖身契,青梅就这样嫁给了张生。 青梅嫁到张家后,对公婆极为孝顺,伺候他们尽心尽力十分周到,比之张生对父母还要上心。她操持家务也十分勤勉,跟着张生一起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于是,张家上上下下,对青梅都很是爱重。 青梅有一手好刺绣手艺,由于她的绣品精美异常,所以卖得非常快。 第182章 青梅(四) 商贩们都等在张家门口抢购,唯恐青梅的绣品被别人收了去。凭着青梅这手刺绣的手艺,张家的日子总算得了温饱,没那么穷了。 生活稍微轻松些,青梅又劝张生不要只顾着家里而耽误了读书,张生得了青梅这个贤内助,于是就放心的专攻圣贤书去了,家里家外一应事务,都是青梅在操持。 时间到了王进士一家要启程赴任的日子了,青梅去给阿喜送别,阿喜看着如今神采飞扬的青梅,哭道:“你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实在不如你。” 青梅听小姐这样说,也不禁感伤离别,流着泪说道:“婢子有今天的好日子,是得谁人所赐?小姐对婢子的恩情,婢子永世难忘,您认为不如婢子,婢子实在承受不起,这是恐怕是折婢子的寿数啊。” 阿喜和青梅抱头哭了一场,依依惜别。 王进士到了任上后,不过半年时间,王夫人就一病死了,灵柩停在寺庙里,待王进士任满回乡时再启灵回乡安葬。 又过了两年,王进士因为行贿受贿被免职,又被罚了数万两银子,王家的日子渐渐的就穷了,仆人们渐渐逃散。后来,又赶上大疫,王进士不幸染了瘟疫,一病死了。 往昔显赫的王家,如今只剩下一个老嬷嬷陪着阿喜,没多久,老嬷嬷也死了,整个王家只剩下孤苦伶仃的阿喜一人,日子越发艰难。 王家有个邻居老太太劝阿喜嫁人,好歹有个归宿,阿喜说道:“只要能替我安葬了双亲,我就嫁。” 老太太很怜惜阿喜,送了她一斗米后离开了。过了半个月,老太太又来了,说:“这半个月,我为娘子的事多方奔走,你的这个事难办啊!家里穷的人拿不出丧葬银子,家里富的又嫌你家道败落没有陪嫁。哎!没办法,我这里还有一个主意,就怕你不肯答应。” 阿喜问是什么主意,姑且说来听听。 老太太说:“这里有个李郎君,想找个侧室,只要他见到了娘子的容貌,哪怕是花更多钱厚葬你的父母,他也肯定会答应的。” 阿喜一听这话,伤心不已,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哭道:“我堂堂官家女儿,如今要去给人家做妾吗!” 老太太见阿喜这种态度,也无话可说,起身离开。 阿喜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每天只吃一顿饭,勉强维持着不饿死,等待愿意出钱安葬她父母的人。 半年过去,日子越发难以维持。一天,邻居老太太又来了,阿喜哭着对老太太说:“我的日子困难到这种地步,常常想一死了之,之所以还苟延残喘的活着,只不过是因为双亲的灵柩还未安葬,我要是也死了,我父母怎么入土为安?我思来想去,还是依着您之前说的话办吧。”阿喜说完,只觉得心碎成了千万块,此刻,她的骄傲、她的坚守,在生存和孝道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老太太见阿喜想通了,离了王家后,转身就去了李家将事情告诉了李郎,李郎跟着老太太到了王家,悄悄看到了阿喜,他一见阿喜的样貌,就喜欢上了,当即拿出银子替阿喜的父母风光大葬。 安葬好父母,阿喜上了李郎的马车,跟着他去李家,要去拜见李郎的妻子。李郎的妻子又悍又妒,李郎根本就不敢和妻子说自己娶了个小老婆,只敢说是买了个婢女。当李郎的妻子一看到阿喜的样子,立即暴怒,拿着棍子将阿喜赶走,根本就不肯让她进门。 阿喜披头散发在李家门外哭泣,她此刻进退维谷,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此时,恰好有个老尼从李家门口经过,她看到狼狈的阿喜,起了恻隐之心,便邀请阿喜跟着她去尼姑庵暂住,阿喜转悲为喜,跟着老尼往尼姑庵去。 到了尼姑庵,无依无靠心灰意冷的阿喜请求落发为尼,但老尼并不同意,她说:“我看娘子的面相,不是久落风尘之人,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庵中的粗茶淡饭大体上还能维持,你暂时在这里住着,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走的。” 阿喜就这样在尼姑庵住了下来,没多久,市井中的无赖看到了阿喜的美貌,就时常来庵里敲门,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骚扰,老尼姑赶也赶不走,阿喜被逼得没办法,哭着寻死。 老尼姑后来去了官府,求官府出了个告示,严令不能扰了尼姑庵清净,这些恶少们才稍稍收敛了些。 第183章 青梅(五) 后来,又有一群人,趁着夜色在尼姑庵的墙壁上挖洞,幸亏被尼姑发现了,尼姑大声喝止,那挖洞的人才离去。 老尼姑再次告到官府,官府派衙差将带头的捉了,送到县衙当众打了板子,尼姑庵这才渐渐清静下来。 又过了一年多,有一个贵公子从尼姑庵路过,偶然看到了阿喜,惊为天人,他硬是求着老尼为他说项,要阿喜给她做妾,又重礼贿赂老尼为他说好话,老尼委婉拒绝道:“公子有所不知,娘子本是官家女,必定不甘心给人做妾的。公子暂且先回去,待我好好劝劝娘子,迟些日子我给公子消息。” 贵公子被劝走了,阿喜悲愤欲绝,打算找服毒药一了百了。 晚上,阿喜梦见了父亲,她看到父亲痛心疾首的对她说:“之前,为父没有随了你的意,让你嫁给张公子,以至于让你如今遭受这么多磨难,我悔之晚矣。不过,只要你暂时不寻死,你的夙愿迟早会实现的。” 阿喜梦醒,回味梦里父亲的话,十分奇怪。 早晨,阿喜梳洗过后,来到庵堂做早课,老尼姑一看阿喜的样子,惊喜道:“我看娘子的面相,浊气尽消,一切烦难事都过去了,你不必再为那些小事烦忧。你的福气马上要来了,等那时你可不要忘了老尼啊。”老尼说到最后,忍不住和阿喜开起了玩笑。 老尼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叩响庵门的声音,阿喜大惊失色,料想必定是那个贵公子的仆人,老尼开门一看,果然是。 仆人神情倨傲,问老尼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老尼笑语逢迎,让贵公子再宽限三天,仆人转达了贵公子的话,说若是事情办不成,就让老尼亲自去主人面前回话! 老尼毕恭毕敬的答应,仆人这才趾高气昂的离去。 阿喜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又提溜起来,她伤心欲绝,老天爷真是不给活路啊!她又想寻死,老尼拦了下来,阿喜忧虑三天后该怎么给贵公子交差,老尼劝道:“娘子不必担心,有老身在,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第二天刚过午后,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这时,庵门又被人敲响,同时还有人大声喊开门的声音。 阿喜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难不成那个贵公子三天都不肯等? 阿喜吓得手足无措,老尼冒雨去开了庵门,看到门外停着一乘轿子,一众婢女从轿中扶出一个盛装华服的美丽女子来,华服女子仆从众多,声势显赫,车马轿子都十分华贵漂亮。 老尼惊问是何方神圣,来此有何贵干,有个仆人说道:“夫人是司理大人家眷,借贵庵暂时避避风雨。” 老尼忙引导贵人到正殿歇息,拿来坐榻恭敬的请贵人坐下。 待安顿好贵夫人,贵夫人带来的一众随从仆妇各自找寻禅房歇息,有个婢女来到了阿喜居住的禅房,她一见到阿喜的容貌,惊为天人,连忙跑出去告诉夫人。 没多久,雨停了,贵夫人起身,想去见见那个绝色美人。老尼恭敬的将贵妇人引到了阿喜的禅房,那位夫人一看到阿喜,惊得呆在原地,两个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直愣愣的盯着阿喜看。 阿喜只觉得这个夫人好面熟,也仔细打量了这位夫人好久。 要问这位贵夫人是谁?正是青梅。 青梅和阿喜两人终于认出了彼此,久别重逢,两人的身份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是造化弄人啊!两人抱头痛哭,然后相互搀扶着、安慰着,说起了别后各自的经历,具皆唏嘘不已。 原来,自张生的父亲病故后,张生替父亲守完孝,丁忧起复后就连连升迁,现在官授司理,他先是侍奉着母亲到了任上,然后才将家眷接到任上。 阿喜听完青梅的一番讲述,感叹道:“今天看来,你我二人之间真是天壤之别啊!” 青梅笑道:“娘子虽然经历了一番挫折,幸好还没有嫁人,这是老天想让我们团聚啊。要是没有这场突来的大雨,阻挡了我的行程,怎么会有你我的重逢?看来,这些啊,都是有神鬼相助,不是靠人力能办到的。” 青梅说完,命人取来珠冠华服,催阿喜换上,要她和自己一起回张家。阿喜低头徘徊不定,不肯换,老尼见此,从旁劝说,不住口的称赞青梅贤德,劝阿喜接受青梅的好意。 阿喜顾虑着,跟着青梅一起住在张家,名不正言不顺,会惹人耻笑。 第184章 青梅(六) 青梅明白小姐的顾虑,笑着劝道:“当日你我的名分早就定下,婢子哪里敢忘了小姐的大恩大德?小姐当日说张郎重礼、孝、信三德,试想张郎又怎会是那忘恩负义的人?” 青梅说完,不待阿喜拒绝,强行给阿喜换上华服,带着阿喜告别老尼离开了庵堂。 青梅带着阿喜来到张生任上,张生母子看到阿喜都十分惊喜,阿喜拜见张母道:“今天实在是无颜见您。” 张母拉起阿喜,笑着柔声安慰,并张罗着要给她和儿子找个吉日成婚。 阿喜婉拒,对青梅说道:“当日在庵里,但凡有一丝活路,我也不肯跟着夫人到这里的。倘若夫人还念着我们之间往日的情分,给我一间屋子,能容下一个蒲团就足够了。” 青梅笑而不语,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安顿好了阿喜,青梅和婆婆张罗着阿喜成婚的一应事务,吉日的选择、礼服的置办、宾客的邀请、喜宴的操办,等等等等,只是瞒着阿喜。 到了选定的吉日,青梅带人抱着成婚的吉服过来,阿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外面鼓乐大作,宾客们陆续上门,阿喜也身不由己。 青梅也不啰嗦,带领一众丫鬟仆妇替阿喜换好喜服,上好喜妆,簇拥着她出了屋子来到正堂。 正堂里张生早已换好朝服等着了,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阿喜一过来,他就开始参拜,阿喜见到如此丰神俊朗的张生,不由得脸一红,不由自主的跟着他拜了天地、父母,夫妻对拜后,青梅拉着她进了洞房。 阿喜和张生并排坐在喜床上,到处都是红彤彤一片,喜气洋洋,她只觉得恍若梦中。 青梅对阿喜笑道:“空着这个位置,已经等您很久了。”说完,又笑对张生说:“今晚您总算可以报恩了,您可要把握机会,好好施为。” 青梅说完,转身要走,阿喜害羞,拉着青梅的衣襟不让走,青梅笑道:“不要留我,这件事我可不能替你代劳。”说完,掰开阿喜的手指头,青梅笑着离开了洞房。 阿喜和张生成婚后,青梅仍旧如在王家时那般,如同小丫头一样殷勤恭谨的侍奉阿喜,从不冒犯。但阿喜却始终惭愧,心中不安,毕竟,说起来,青梅可是张生的原配妻子啊。 张母看到两个儿媳之间的相处模样,就站了出来,明确了她俩的名分,命家中众人都称呼她们为夫人。但青梅却始终对阿喜执婢妾礼,而且从来不懈怠。 三年后,张生升迁到了京都为官,他带着家眷路过当初收留阿喜的尼姑庵时,给了那个老尼五百两银子酬谢,老尼推辞不受,张生执意要给,老尼推辞不过,只好留下两百两,用来修了一个大士祠,立了王夫人碑。 后来,张生一路升迁,官至侍郎,他的两个夫人中,程夫人青梅为他生下二子一女,王夫人阿喜为他生下四子一女。张生将两位夫人的事迹向朝廷上表陈情,最后,青梅和阿喜两人都被封了夫人诰命。 *** 这个故事颇长,长到他们的那顿锅子都消化了,将板栗和花生吃完了,后来还吃了好几个烤红薯,故事说完,已经是很晚很晚了,都到了可以上床睡觉的时间。 异史山人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天生佳丽,本来应该嫁给贤德之人,然而世俗中的王公贵族,却往往把佳丽嫁给纨绔子弟。佳丽本就是要被众人争抢的,然而,其中的各种离奇和机缘巧合、有心人的从中撮合,看来上天也是用心良苦啊。 唯独只有青梅,能在凡俗人中慧眼识英雄,发誓要嫁给他,如果不能嫁给他,宁愿死。那些衣裳华丽的贵人们,却不顾德行操守,只知道升官发财,真是还不如一个婢女明智啊。” “师父,我知道,人要帮助别人,还要知恩图报,帮助人的人和知恩图报的人,老天爷都会记得,都会会善待的。”小徒弟忙接话。 “很是,很是!”和尚哈哈笑道,摸着小徒弟的脑袋说:“还是你总结得好,没有阿喜的帮助,青梅嫁不了张生,青梅不嫁张生,后来就没法子帮阿喜,阿喜就得被恶少逼死,看来,老天爷是真的是将人的善恶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异史山人有些些无语,好好的一个巨眼英雄的故事,被这两人说成了知恩图报,哎,看来,他们也是俗人一个啊! 第185章 田七郎(一) 天空居然又飘起了雪花,落到地上还没回过神来,就化了,冷是真的冷,屋里暖和也是真的暖和。 今天的小院很热闹,仆人们也回来了,厨子甩开膀子哐哐做了一大桌子拿手菜。 异史山人、和尚、小徒弟,加上来串门的两个老秀才,团团坐下吃了起来,厨子的手艺又进步了,几人吃得十分尽兴。 和尚摸着吃得圆溜溜的肚子,先溜达到了书房,美美的沏了壶茶,异史山人和老秀才背着手,踱着四方步也到了书房,坐下喝和尚泡的茶,小徒弟勤快的跑前跑后,给他们添茶添水添碳。几人边喝茶水消食,边闲聊着,聊着聊着,话题说到了报恩上。 一个老秀才摸着稀疏的胡子,说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该怎么报?恐怕,唯有命还了。”老秀才说完,抿了口茶,继续道:“老朽早年间听过这么个报恩的故事,今天就说给大家伙听听。” 众人听了,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连小徒弟也搬了个小板凳,双手托腮,认真的看着老秀才,等他说,老秀才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说了起来。 *** 武承休是辽阳人,性情舒朗,交游广阔,和他来往的人都是士林名士。 一天夜里,武承休梦见一个人对他说:“公子的朋友遍布海内外,但是这些人都不是你的真朋友,唯独只有一个人才是你的患难之交,你怎么反倒不认识?” 武承休问是什么人,那人说:“田七郎不就是吗?” 武承休从梦中醒来,只感觉十分诧异,这田七郎到底是谁? 武承休对田七郎很好奇,后来只要和朋友一起游玩,就和他们打听田七郎。终于,武承休有一个朋友知道田七郎这个人,说他是东村的一个猎户,武承休打听清楚田七郎家的住址后,就郑重的去他家拜访。 到了田家,武承休下马,举起马鞭敲田家的门,没多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出来开门,只见这个年轻人长得虎目蜂腰,双目炯炯,很是精神! 年轻人戴着一顶油腻腻的帽子,穿着条黑色的犊鼻裤,上面摞满了补丁,拱手问武承休来此有何贵干? 武承休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假借行路时身体不适,想借贵地休息休息,同时还向他打听认不认识田七郎。 田七郎诧异于这个陌生人怎么会打听自己,但还是领着武承休进了院子。 武承休进来后看过去,田家只有破旧的几间屋子,墙壁横七竖八的由一些木条支撑着,感觉随时都要倒下来的样子,田七郎将武承休领进了一间小屋子,武承休看到这间屋子里挂满了虎皮、狼皮等皮革,连个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 田七郎取过一张虎皮,直接铺在地上,请武承休坐。武承休坐下,和田七郎攀谈起来。 田七郎言词质朴,几句话后,武承休对田七郎很是欣赏喜爱,当即就拿出一些银子出来,说是给他贴补家用,田七郎坚持不肯收,但武承休执意要给,田七郎见无法拒绝,只好说要进去问一问母亲。 没多久,田七郎就回来了,将银子还给武承休,说母亲不肯收这个银子。武承休再三再四的要送,正在两人拉扯的时候,田母颤颤巍巍的走来了,厉声道:“老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绝不会然他去侍奉权贵!” 武承休听了,收起银子,惭愧告辞,回去的路上,他反复思量刚才在田家的事,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田母会是那般反应? 恰好田七郎去问母亲的时候,武承休的一个仆人听到了他和他母亲的对话,见主人为此烦恼,仆人便将那段对话告诉了主人。 原来,田七郎拿着银子,对母亲说起了有个贵人送钱的事,田母说道:“我看那个公子脸上有晦纹,将来必定会遭遇大祸。老话说,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恩者急人难。富人受人恩惠,可以拿钱报答,但穷人受了人恩惠,就只能用义气去报了。无缘无故得了人家的厚赠,这不是好兆头,将来,恐怕得用你的姓名去还!” 武承休听了仆人转述的这番话,深深感叹田母的贤德,同时,也更加的倾慕田七郎。 第二天,武承休设宴,邀请田七郎,但田七郎推辞不来,武承休见请不来田七郎,干脆又去了田家,坐下就问田七郎要酒喝。 田七郎拿出酒,又摆上鹿脯,尽最大的能力款待武承休,没有一点失礼的地方。 第186章 田七郎(二) 过了一天,武承休再次设宴邀请田七郎,说是答谢他的款待,田七郎这才去了武家。 武承休热情的款待田七郎,两人聊得十分投机,武承休又要送银子给他,田七郎仍旧坚持不肯收,于是,武承休便说自己要买虎皮,田七郎这才收了银子。 回到家后的田七郎,将家中的虎皮点了点,发现数量不够,和武承休给的银子比起来,还差了些。他就想着去山里再猎头虎,凑够了再一起给武承休送过去。 田七郎进山三天,一无所获,哪知又正赶上他的妻子生了重病,田七郎守在妻子床边伺候汤药,根本就没时间进山。 十多天后,他的妻子终究没有挺过去,病死了,田七郎为了安葬妻子,花去了一些武承休给的银子。武承休亲自来给田七郎的妻子吊唁,送上的丧仪十分丰厚。 安葬完妻子,田七郎又背上猎具进山,想多猎些猎物报答武承休的情谊,武承休得知田七郎几乎日日在山中打猎,打听到他是为了给自己凑够虎皮的缘故,就劝他回家,自己不着急。 武承休盼着田七郎能再到他家里做客,一起喝酒吃肉,但田七郎总因自己欠了武承休为憾,始终不肯去。 武承休见劝不动田七郎,便向田七郎要他家中原有的虎皮,期望这样能让田七郎过来。 田七郎回家查看了之前存下的虎皮,发现虫咬鼠啃,毛也掉光了,他非常懊丧,好好的一块虎皮居然被糟蹋了。 武承休知道了,骑马赶到田家,极力劝慰开解田七郎,又看了看被损坏的虎皮,说道:“这个很好,我想要的正是这种,我本来就不想要有毛的。” 武承休说完,卷起虎皮,拉着田七郎再次邀请他回家做客,但田七郎却不肯,武承休只好自己回去了。 田七郎想着没能报答武承休,心中始终不安,便还是带着干粮进山,几天几夜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田七郎终于猎到一头猛虎,他将虎囫囵个儿的扛到了武承休家,心中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武承休看到这整头猛虎,可是高兴坏了,忙命人备下酒席,他好好款待了田七郎,并且诚恳的邀请田七郎在他家多住上几天,田七郎吃完饭就要走,武承休便命人将门都锁上,强行挽留田七郎住下。 武承休的那些士人朋友们,见田七郎穿得破破烂烂,人也是大老粗一个,他们都暗地里说武承休如今真是没个体统,什么人都结交。 武承休对田七郎比对他的其他朋友都要好,他见田七郎衣裳破旧,就给他里里外外准备一新,然而田七郎却不肯要,他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好不容易将欠人家的人情还上,他可不想再欠了。 武承休也不强求,笑笑让人将新衣服拿下去。然而,等到了晚上,田七郎睡了后,武承休命仆人悄悄将他的旧衣服拿走,摆放上他准备的新衣服。 田七郎醒来不见了旧衣,没办法,总不能光着出去,只好穿上了新衣裳。 田七郎回家后,没多久,他的儿子就带着那身新衣裳到了武家,他对武承休说,奉奶奶的令,要将新衣服还给武家,同时还请返还父亲的旧衣给他。 武承休笑道:“你回去后告诉你奶奶,你阿爹的旧衣服已经被拆了纳了鞋底子了。” 从这以后,田七郎经常进山打猎,打些兔子、鹿等小猎物送给武承休,武承休再邀请田七郎做客,田七郎却再也不去。 一天,武承休又来田家找田七郎,恰好他进山打猎去了,不在家,田母出来,田母也不邀请武承休进来,两人一人站在门里、一人站在门外说话,田母说:“你不要再来招引我儿子了,一看你就不怀好意!” 武承休被这番抢白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拱手向田母行礼后,羞惭离去。 半年多后,仆人突然向武承休禀告:“老爷,七郎为了和别人争一头猎豹,将人打死,被官府捉去!” 武承休大惊,忙骑马疾驰到了县衙,进了县衙一看,田七郎已经被戴上枷锁下了大狱。武承休心中激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田七郎倒是平静,对武承休托付道:“今后,烦请您看顾一下我的老母亲。” 武承休一脸悲痛,伤心离去,回到家后,急忙命人取来银子,花重金贿赂县官,又命人取了一百两银子,赔偿给了死者家里,让他家撤诉。 一个多月后,县官见苦主家里不再告诉,便放了田七郎出大狱。 田七郎重见天日,心中感慨万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活着离开大狱的一天! 第187章 田七郎(三) 到家后,田母见到好好回到家的儿子,眼里含着泪,感叹道:“儿啊,你的这条命是武公子给的,他是你的再生父母啊,从此后,你的命便是武公子的,我再没资格护着你了。惟愿武公子这一生无灾无难,那便是你的福气。” 田七郎打算去武家感谢武承休的救命之恩,田母拦下他叮嘱道:“你去也可以,但是见到了武公子,不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小恩可以说谢,大恩是不用说谢的。” 大恩要用命来偿啊!田母没有说出这句话,她目送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心中感叹,直到儿子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步履蹒跚的回了屋子。 田七郎到了武家,武承休救出了好友,心中自然高兴,怕田七郎在狱中受了不少苦,便好言好语的劝慰着他,田七郎只是唯唯应诺,并没有说什么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类的话,武家的仆人暗地里都在怪这个田七郎没良心,老爷为了救他花了多少银子,他居然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但武承休却很欣赏田七郎的这种实诚劲儿,对他越发看重,招待他越发周到。 从此后,田七郎就经常在武家住,一住好几天才回去。武承休再给田七郎厚赠,田七郎也不再推辞,都接了下来,也不说要报答他的话。 有一次正好是武承休做寿,武家来了许多宾客,所有的屋子都住满了。武承休带着田七郎睡在一间小屋子里,三个仆人就睡在床前的地上。 二更天快结束时,三个仆人都睡着了,田七郎和武承休仍在喋喋私语。突然,田七郎挂在墙上的刀,没来由的从刀鞘中突然腾出来几寸,同时还发出铮铮的响声,刀上寒光闪烁,在黑夜里如同闪电划破夜空。 武承休惊得坐了起来,田七郎也跟着起来,皱眉问武承休:“地上睡着的是什么人?” 武承休说:“都是我的仆人小厮。” 田七郎想了想,说道:“他们三人当中,肯定有恶人。” 武承休问七郎怎么会这样说,田七郎说:“我这把刀是从外国买的,异常锋利,杀完人也不会沾上血迹,到现在已经在我家传了三代了。这把刀砍下的脑袋恐怕上千,却仍旧像新开刃一样锋利,它看到恶人就会跳出来鸣响,这便说明它离要杀的人不远了。公子还是应该亲君子、远小人,这样,或许能免了这场灾。” 武承休点头认可,两人重新睡下,但七郎却郁郁不乐、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武承休问:“灾难本就是命里该有的劫数,你怎么会这么担忧?” 田七郎说道:“别的我都不担忧,唯独只担心我老娘无人奉养。” 武承休笑道:“你想多了,何至于此?” 田七郎沉重说道:“要是没有,那更好了。” 说起地上睡的三个人,一个叫林儿,是个得宠的娈童,很得武承休的喜欢;一个是十二三的小厮;还有一个叫李应,性情执拗倔强,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和武承休瞪着眼睛争吵,武承休对他很不满。 武承休听田七郎说那三人中有恶人,他心中揣度,那个恶人肯定就是李应无疑了! 第二天一大早,武承休就将里应叫来,好言好语的将他打发出了武家。 武承休的长子名叫武绅,娶的妻子姓王。一天,武承休出去了,留下林儿替他看屋子。武承休的书斋里,菊花开得十分灿烂,王氏想着公公出去了,书斋里应该没人,就打算进去摘几朵菊花。 王氏进了书斋,被开得热闹的菊花吸引,正准备摘取时,没想到林儿出现,并开言调戏她。王氏厉声呵叱,想逃出书斋,但却被林儿一把抱住,强行往屋里拖,王氏挣扎不开,声嘶力竭的大声呼救,他的丈夫武绅听到了,忙跑了过来,林儿这才放手,夺路逃了出去。 武承休回家后听说了此事,大怒,到处找寻林儿,林儿却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 过了两三天,武承休才知道林儿投身到了某个御史家里,这个御史在京中做官,家里的事一并都托付给了他弟弟打理,武承休凭借着都是士林之人,怎么着也有同袍之谊,好歹要给自己几分薄面,就写信去了御史家,要求他家归还林儿,却哪里知道,那个御史的弟弟却对此置之不理。 武承休越发恼怒,就一纸诉状将林儿告了,县令虽然发了逮捕文书,但衙差却不去那家拘捕,县令也不问。 武承休这下子更气了,恰好田七郎来看他,见他气得跳脚,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武承休叹道:“你说的话应验了。”然后也不隐瞒,直接将家丑向好友说了。 田七郎听了武承休的话,脸色变得很难看,终究一句话不说,径直走了。 武承休吩咐干练的家仆巡查林儿的行踪,一天夜里,林儿晚上回家时,被武家的仆人抓住,带去见武承休。武承休一见林儿,怒从心头起,举起鞭子便是好一顿抽打,林儿也不甘示弱,嘴里不干不净,对曾经的主人恶言相向。 第188章 田七郎(四) 武承休见林儿如此,越发气恨,下手就越重。武承休的叔叔武恒是个忠厚老人,他怕侄儿一怒之下将林儿打死,就劝他不如将林儿送去官府法办。武承休听从了叔叔的劝道,将林儿绑了送去县衙。 没想到那个御史家给县令去了封信,县令竟就这样将林儿放了,并交给御史家的管家带走。林儿自此后越发嚣张,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的说自己和武家的儿媳妇相好。 武承休气得跳脚,但却拿那林儿毫无办法,他羞愤欲死,跑到那御史家门前跳脚叫骂,还是左右邻居好言劝慰,才给他劝回去。 过了一夜,突然有仆人向武承休禀报:“林儿被人砍成几块,尸块被丢到了野地里。” 武承休听了又惊又喜,觉得胸中的一口浊气总算是出了些。还没高兴多久,武承休听到御史家去县衙将他们叔侄告了,衙差来拘他们到堂听审,武承休想着,自己坦坦荡荡,没什么可担忧的,就和叔叔一起,跟随衙差到了公堂。 哪知到了公堂,县令二话不说,直接就下令打板子,根本就不听武承休叔侄的辩解。 如狼似虎的衙差上来按住武承休叔侄,武承休极力挣扎,嚷道:“你们诬陷我杀人,有什么证据?到御史家门前叫骂,那是我干的,和我叔叔无关!” 但县令却毫不理睬,取过令签无情的扔到地上,嘴里吐出一个“打!”字。 武承休目眦欲裂,想冲上去和县令拼命,然而他却被衙差压着动弹不得。打板子的衙差都是那御史家的走狗,可怜武恒上了年纪,板子只打到一半,就一命呜呼了。 县令见打死了人,剩下的板子也就不再打了,武承休抱住叔叔的尸体放声悲哭,对县令破口大骂,县令却当没听见一样。 武承休将叔叔的尸体抬了回去,满腔哀愤无处可诉,他想找田七郎来商议一下,然而七郎却连上门吊唁都没来,武承休自问自己对田七郎不薄,怎么自家遭逢大难,他却像个路人一样不闻不问? 他怀疑林儿是田七郎杀的,但转念一想,要真是他干的,他为什么不事先来和自己商议?为了搞清楚,武承休命人到田家去打探,但武家的人到了田家一看,门上一把锁,人去屋空,邻居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去了哪里。 一天,御史弟弟在县衙后宅,和县令在商量着一些事情,这个时候,正是早晨送柴送水的时辰。一个樵夫挑着一担柴进来,这个樵夫放下柴担,突然从柴堆里抽出一把刀,向着御史弟弟直冲过去。 御史弟弟惊慌失措,慌乱之下,居然抬手去格挡那如携雷霆之势劈来的利刀,锋利的刀将御史弟弟的手腕直接削断,紧跟着又是一刀,御史弟弟的脑袋就和脖子分了家。 县令吓得抱头鼠窜,樵夫握刀还在四处找寻县令的身影,这时,反应过来的衙差们急忙关上门,操着水火棍冲了上来,将樵夫围了个严实。 樵夫也不废话,利落的将刀往脖子上一架、一拖,抹了脖子,倒了下去。众人将樵夫死了,纷纷围了上来,有人认出来,这个自刎而死的人正是田七郎。 县令见刺客死了,这才稍稍安了安心。他也走了过去,看到田七郎僵卧在血泊当中,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那把利刀。 县令走近了些细看,突然!田七郎的尸体跳了起来,挥刀将县令的头给砍了下来!这一刀砍完,田七郎的尸体重新躺到地上不动了。 这下子可是炸了锅,衙差们全员出动,去抓捕田七郎的母亲和儿子,然而,他们却早已走了好多天了,衙差一无所获。 武承休听说七郎死了,跑过去围着田七郎的尸体放声哀哭,众人都说田七郎是受了武承休的指使,武承休变卖了家产疏通官府,才总算免了这场祸事。 田七郎的尸体被抛尸荒野,三十多天,鸟兽不但没有吃掉他的尸体,反而围绕在尸体旁边守护着。 武承休后来出钱厚葬了田七郎。 田七郎的儿子逃到了登州,改为佟姓,后来从军,以军功起家,升到了同知将军。 佟将军回到辽阳时,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了,他身子仍十分康健,还能亲自带路,给佟将军指认他父亲田七郎的墓地。 *** 老秀才说完故事,喝了一口茶,异史山人叹道:“不轻易接受一点钱财,正像韩信不能忘漂母一饭之德一样,田母真是贤德啊!田七郎生前未能雪恨,死后还要伸张正义,这何其神奇?假使荆轲也能这样,则千年来就没有遗恨了。如果真有田七郎这样的人,那么就可以弥补上天惩罚恶人的疏漏。可惜社会黑暗,只恨田七郎这样的人太少了。可悲啊!” “善恶自有天咎,你我就只管管好本心就可,喝茶喝茶!”和尚举起茶壶,给各自的杯子里填上茶水,异史山人看了和尚一眼,捧起新添上的热茶,像酒一样干了。 第189章 保住 明天书院就要开学了,小徒弟觉得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幸好他是个乖小孩,该写的功课都写了,倒也不怕什么。 他乖巧的自己整理好行李和笔墨纸砚,晚上和师父、和尚吃过饭后,异史山人要他早些睡,明天得早起,小徒弟抱住师父的胳膊,磨蹭着不肯去睡,他央求道:“师父,徒儿明天就又要离开你了,徒儿好舍不得,你给徒儿再讲个故事吧。” 异史山人看徒儿像小狗般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又看了看滴漏,想了想,说:“罢了,师父就给你说个藩王的故事吧。” 小徒弟一听,立刻放开师父,端正的给师傅摆好椅子,殷勤的泡好茶,等师父讲故事。 异史山人清了清嗓子,喝了口徒弟泡的茶,开始说起了一个关于吴三桂的故事。 *** 藩王吴三桂还没有反叛的时候,曾经对手下的将士们下了道命令,说:只要谁能独自擒获一头老虎,就会给他最优等的俸禄,并给他“打虎将”的称号。 吴三桂军中有个叫保住的人,身手矫健,像猿猴那般灵巧,官邸中建高楼大厦,梁木才刚架起,他就能攀着柱子沿着楼角往上登,片刻间就能登到屋顶,站在那脊檩上,快步疾走,来回三四趟,如履平地,要下来时,只见他一个起跳,直接从屋脊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到地上,挺然直立。 吴三桂有个美姬十分得他喜爱,这个美姬很擅长琵琶,她所弹得琵琶,那牙柱居然是用暖玉做的,每当她将琵琶抱出来时,整间屋子都会暖和起来。 美姬对这个琵琶十分珍视,将它妥善了藏了起来,没有吴三桂的手令,她根本就不会将琵琶拿出来见人。 一天晚上,吴三桂大摆宴席,席间,有个客人是知道吴三桂的爱姬有个暖玉琵琶的,他趁着酒劲,就提出想看看这神奇的琵琶。 吴三桂犯懒,不想写手谕,就说改天再看。恰好这天是保住当值,他站在吴三桂身后,抱拳说道:“就算没有王爷的手令,臣也能将琵琶取来。” 吴三桂一听,来了兴趣,客人们也在起哄,吴三桂于是命人先去府里报信,让他们内外戒严,然后才命保住去取琵琶。 保住抱拳施礼转身离去,到达府邸后,纵身一跃,上了高高的院墙,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如猫般轻盈,动作迅疾的翻过了十几重院墙,方才到达了美姬居住的院落。 保住看到美姬的院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但是却门窗紧闭,根本就进不去。 保住看到廊下挂了一笼鹦鹉,他立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先是学了几声猫叫,然后又学鹦鹉哀鸣,跟着就着急的喊了声“猫来了!”,然后嘴里又发出鹦鹉翅膀扑腾声,且扑腾得十分急促,这时,就听到屋里有人急道:“绿奴,你快出去看看,别让鹦鹉被猫给抓了!” 保住这个时候找了个暗处隐住身形,很快,就见一个女子挑着一盏灯,打开了门,她刚从门口离开,保住已瞅准时机从门里挤了进去。 进了屋子,保住看到美姬守在屋里,桌上正摆着那把琵琶,保住二话不说拿起琵琶就走,美姬惊呼:“贼来了!”事先埋伏的侍卫听了,立刻冲了出来,保住这个时候已经抱起琵琶冲了出去,侍卫们追不上他,就弯弓搭箭往他射去,就见箭矢如雨般射过去,保住几个腾挪跳跃,很快就上了一棵大树,围墙边本就有三十多棵大槐树,保住在槐树间穿行,就像鸟儿在树枝间跳跃,到了最后一棵槐树上,他用力一登,就上了屋顶,在屋顶上疾驰一阵,就上了高楼,然后飞奔到殿阁,动作迅疾如同飞鸟展翅,转眼间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客人们还在喝酒,保住抱着琵琶飞身从屋顶跃下来,摆宴席的屋子,门还是如同他离开时那样关着,鸡犬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 *** “师父!这个保住怎么这么厉害!”小徒弟听得眼睛亮亮的。 “你是不是也想像保住那么厉害?”和尚摸着小徒弟的头顶,问道。 小徒弟眼睛亮晶晶的,忙不迭的点头。 “你想成为保住,也很简单,冬练三伏夏练三九,日日勤学苦练,也不要想着睡到日上三竿,冬天下雪也不要想着待在屋里用炭盆......” “师父!天不早了,徒儿明天去书院,需得早些睡下,徒儿先行告退!”小徒弟不待和尚说完,忙向他们行礼告退,心中后怕不已,太可怕了,光下雪天不让睡到自然醒这条,就完全劝退了他,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吧,至于练武,算了,那是大侠的事。 第190章 公孙九娘(一) 今天天气不错,久违的阳光出现了,不待人叫,小徒弟早早的起床,乖乖的吃好早饭,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书箱,放到马车上,异史山人、和尚两人跟着坐上马车,要亲自送徒儿去书院。 一路上有些沉闷,小徒弟再乖巧,毕竟是个孩子,相比起自由自在的假期,书院的日子,虽然有小伙伴们陪伴,但总归少了些随心所欲,关键是还有夫子在时时盯着功课,总不是那么让人感觉愉快的。 不管再怎么期盼马车走慢些,上山的路只有那么长,马车很快就到了书院,小徒弟跳下马车,眼里的泪就忍不住的涌了出来,但他忍着不让泪流出来,正想故作坚强的向师父道声别,就听到有几个声音大喊:“物华!你来了!” 小徒弟一看,小伙伴们三五个聚在那里,正朝他灿烂的笑,小徒弟的泪瞬间没了,他背着书箱咧开嘴朝小伙伴们跑了过去,很快和他们笑闹在一起,似乎将身后的师父给忘了。 异史山人也不以为意,眼里温柔的笑意藏不住,车夫将小徒弟的行李拿下马车,往山门里一放,异史山人一句“走吧”,车夫挥一个响鞭,赶起马车,欢快的往山下去了。 回到小院中,发现院里居然站了个老头,一看,不是陆老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不待异史山人说话,和尚先开了口。 “听说你这个和尚在这里,我不得来看看吗?”陆老对和尚笑道。 原来陆老见年也过完了,在家无聊,还是让小儿子将自己送到了这个小院,与好友一起,比在家有趣。 “山人,我听来一个故事,正好说给你听,你快记下来。”几人进屋落座后,陆老便对异史山人说道。 “甚好!你说来听听,我这认真记着。”异史山人忙道。 “于七案你们都听说过吧?”陆老问道,异史山人、和尚对视了一眼,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个故事啊,和于七案还有些关系。”陆老呷了口茶,就听他慢慢道来。 *** 于七这个案子,连坐被杀的人中,属栖霞、莱阳两县的人最多。一天就俘获几百人,全部被杀在演武场中,当时真是血流满地,白骨垒起来,似乎都要挨着天了。 后来,上面当官的发了慈悲,给那些被杀的人捐了棺木,那些人才得以入土为安,济城里所有的棺材铺子,全都空了。 南郊有块极大的空地,因为杀得人太多了,那些被杀的人,大多数葬在南郊。 甲寅年间,有个莱阳的书生来到稷下,他有两三个亲友也在于七一案中被砍了脑袋,因此,他就去市场上买了些香烛纸钱,来到南郊那片乱葬岗,祭奠他们,同时,他也在附近的一个寺庙里赁了间屋子住。 第二天,书生去城里办事,等到傍晚时分还没回来。 突然一个少年进来,登门拜访书生,他见书生不在,居然毫不见外的脱帽子,穿着鞋子上了书生的床,仰躺在床上等。 仆人见这人如此无礼,就问他是谁,来做什么?但那个少年却闭上眼睛不理他。 没多久,书生回来,当时天色已晚,看东西都不清楚了。 仆人将有客来访的事向书生说了,还说了来客的种种无礼之处,书生笑了笑,亲自走到床边问来客是谁,少年极不耐烦,瞪着眼睛说道:“我在这里等你的主人回来,你怎么老是问问问!难道我是暴客吗?” 书生听了这话,笑道:“主人就在这里。” 少年听到书生的声音,连忙起身,戴上帽子,整理好衣裳,对着书生长长揖了下去,然后,坐下来,对着书生嘘寒问暖,显得极为熟稔。 书生听声音,只觉得耳熟,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忙命仆人点灯,仆人将灯点上,发现来人正是同县的朱姓书生。 这个朱生,也是于七案的牵连者,早就被砍了脑袋。书生看清楚了人,吓得抬脚就要逃,朱生一把拉住书生,说道:“我和公子有同窗之谊,你怎么这么无情呢?我虽然是鬼,但一直念着和你旧时的情谊,今天我虽对你有所亵渎,但还请公子不要因为我是鬼物,就对我有所猜疑和轻视。” 书生于是也坐了下来,问朱生的来意。 朱生又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公子的外甥女如今正在寡居,我想娶她回去,替我主持中馈,我找了几次媒人去说媒,但她说家中没有长辈能替她做主,屡屡拒绝我。幸好你来了,还请公子不要吝惜,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书生确实有个外甥女,早早的就失去了母亲,从小就在舅舅家长大,十五岁时才回到自己家中嫁人。由于她父亲受于七案的牵连,被抓砍头,她也被抓到了济南,听到父亲被砍了头,又惊又怕,很快就死了。 书生听完朱生的请求,说道:“我那甥女有她的父亲,又何须来求我这个舅舅做主?” 第191章 公孙九娘(二) 朱生说:“她父亲已经被侄儿迁回老家安葬,如今不在这里了。” 书生想了想,问道:“如今我那外甥女,是和谁一起住呢?” 书生道:“她现在和邻居老太太一起住。” 书生见外甥女孤苦无依,有心成就这段姻缘,但又担心活人无法给鬼做媒,朱生看出来书生心中所想,说道:“如果公子愿意做这个媒的话,还得烦请您纡尊亲自走一趟才好。” 朱生说完,起身握住书生的手,就要带他走,书生忙推辞,惊问:“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书生笑道:“你只管跟着我走就行。”说完,拉着书生的手,强行带出了门,书生只好勉强跟着他走了。 他俩往北走了大概一里地,看到有个大村落,住了大概有几百户人家。他们来到第一座宅子前面,朱生抬手叩门,随即就从门里走出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拉开两扇门,问朱生:“公子来这里有什么贵干?” 朱生说道:“烦请嬷嬷告诉娘子,她的舅舅到了。” 老太太听了,返身回去,很快,她又出来,热情的邀请书生进去,又看着朱生说:“家里只有两间小小的两间茅草屋,劳烦公子在门外稍候。” 朱生点了点头,站在门外等。书生跟着老太太进了屋,就看到院子不大,约莫半亩大小,庭院里很是荒凉,只有两间小小的屋子并列,外甥女站在屋门口迎接舅舅,看到舅舅来了,眼泪止也止不住的扑簌簌往下流,书生也不由得心中一酸,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屋里点了盏小小的灯,发出微弱荧光,外甥女容貌秀丽洁净,宛若生前,她双眼含泪,问遍了舅舅家中众人情况,书生说道:“家中众人都好,唯独你舅妈故去了。” 女子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说道:“我少时幸亏有舅母抚育教导,还没来得及对舅母有任何回报,没想到就先一步埋到了土里,我心中实在是恨恨难平。去年,我伯父家的大哥将我父亲迁走,却对我置之不理,我远在家乡数百里之外,孤苦伶仃如同秋天的燕子。舅舅没有忘了我这个孤魂野鬼,还给我送了金帛,我已经收到了。” 女子哭得十分伤心,书生心中也不好受,他好生安慰了外甥女几句,又将朱生的请托对外甥女说了,女子低头沉默不语,老太太在边上劝道:“朱公子从前托杨姥姥跑了三五趟,老身自认这是门极好的亲事,但小娘子不肯自行草率答应,如今有你舅舅为你做主,这回你心里应该是满意了吧。” 甥舅两个正说着话,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衣的丫鬟,推门进来,女子没想到屋里居然有外男,她一见到书生,立即转身就走,外甥女忙拉住女子的衣角,说道:“你不需要这样回避,他不是外人,是我舅舅。” 书生忙对进来的女子作揖见礼,女子也敛衽还礼,外甥女对书生说:“舅舅,这位是九娘,她家是栖霞县公孙氏,他爹也曾经是官宦人家,现如今也成了“穷波斯”,落魄不得意。我和九娘极为交好,每天不是我去找她,就是她来找我。” 书生听了外甥女的介绍,向九娘看了一眼,就见九娘笑起来眼睛如弯月,脸色两团红晕,如同那绚烂的朝霞,好一个如天仙般的女子啊!书生心中赞叹。 书生开口赞道:“可见姑娘是大家闺秀,茅屋里出来的人,怎么会有像姑娘这般娟秀美好的。” 外甥女也笑道:“我这好友,不但长得漂亮,还是个女学士呢,于诗词一道上很有造诣,我也得了她不少指点。” 九娘被这甥舅两人夸的,稍微有些羞窘,她哂笑道:“小蹄子无端的排揎人,叫你舅舅笑话我。” 外甥女又笑道:“我舅母去了,舅舅还未续弦,你这个小娘子,看我舅舅怎么样?心里是否还满意?” 九娘被羞得捂脸跑了出去,笑道:“你这个死丫头,真是疯了!”领着丫鬟走了。 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书生心里却动了念,他对九娘一见钟情,久久的目送九娘离去,外甥女察觉到了舅舅的心思,对书生说道:“九娘才貌双全,舅舅要是不嫌弃她是个已死之人,我就去向她的母亲为舅舅求亲。” 书生大喜,然而还是顾虑人鬼殊途,难成佳侣,外甥女劝道:“这个不妨事,舅舅和九娘有夫妻缘分。” 第192章 公孙九娘(三) 天色不早,书生告辞离开,外甥女将他送到了门外,说:“五天后,夜深人静时,我会派人来接舅舅迎娶九娘。” 书生出了院门,在门外没看到朱生,他抬头往西边看去,看到月亮弯弯挂在半空,昏黄的月光中,还可以勉强认清来时的道路。书生往回走,看到南面的第一座宅子外,朱生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他一看到书生过来,立刻起身,迎上来笑道:“我在这里等您好久了,请到我家里坐坐吧。”说完,他拉着书生的手就进了宅子,对书生殷勤拜谢。 朱生拿出一个金爵、一百枚晋珠,交给书生,说道:“我也没有多少好东西,这些姑且作为聘礼,聊表心意。”接着又些微有些窘迫的说道:“家里倒是有些浊酒,但那都是阴间之物,没办法款待你,该怎么办啊!” 书生不以为意,宽解了好友几句,拱手告辞离去,朱生一直将他送到了半路,才告辞回家。 书生回到了租住的寺院,仆人和庙里的僧侣都围上来问他情况,书生并没有说实话,他对众人道:“那个少年说自己是鬼,完全是他故意说瞎话耍着玩的,方才,我不过是跟他一起去朋友家喝酒了。” 过了五天,就是外甥女和书生约定的娶九娘的日子,这天,朱生果然来了,他穿着很齐整,一看就是有人用心打理他穿戴的,朱生摇着一把折扇,步态闲适,神情欢欣,他刚进了院子,看到了书生便纳头就拜,也不顾地上泥土污糟,朱生笑对书生道:“舅舅,您和九娘的婚事谈好了,婚期就在今晚,烦请舅舅移步,跟甥婿走吧。” 书生说道:“自从那天分别后,我一直都没等到你们的回音,还没有送去聘礼,怎么就能成婚呢?” 朱生笑道:“舅舅无需担心,甥婿已经替舅舅将聘礼送过去了。” 书生听了,对朱生感激不尽,于是跟着朱生一起走了。 到了朱生家里,朱生领着书生径直去了主卧,就看到外甥女盛装华服迎了出来,外甥女满脸喜气,笑盈盈的给书生见礼,书生问:“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的?” 外甥女羞涩回道:“我们已经成亲三天了。” 书生拿出当初朱生送他的晋珠,给外甥女添箱,外甥女再三拜谢过后,收下了晋珠,然后对书生说道:“舅舅,您走后,我便将您的心意向公孙老夫人说了,老夫人听了十分欢喜,但她说她年纪大了,又没有别的儿女在身边,所以不希望九娘远嫁,希望今天舅舅能她家去举行婚礼。她家没有男丁,我夫君可以陪舅舅一起过去。” 书生无可无不可,朱生于是引着书生往九娘家去。 快走出村子时,一户人家宅门大开,张灯结彩,正是公孙家。他们两人登堂入室,没一会,就听到一个仆人喊了声:“老夫人到。”话落,就见两个青衣婢女扶着一个老妇人走上台阶,书生见了,忙整理衣冠就要跪下拜见,老夫人见了,忙阻止道:“老朽老态龙钟,也不便给你回礼,你就不用这么拘泥礼节啦。” 老夫人说完,走上高堂,在主座上坐下,然后吩咐青衣婢女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他们。 朱生这个时候吩咐自己带来的仆人,让他们另外准备一桌酒席,摆在书生面前,还另外准备了一壶酒,专门给书生饮。 书生看自己桌案上的美酒美食,和人间的没什么不同,然而,此间的主人家却只管自己吃菜喝酒,并不劝酒布菜。 待吃完酒席,朱生告辞离去,青衣婢女引着书生进了洞房,九娘已经等候在那里,都说灯下看美人,明灭的烛火下,九娘一身凤冠霞帔,满脸娇羞,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书生和九娘不期而遇,没想到却一见钟情,成就一段姻缘,两人的洞房夜极尽欢愉,水乳交融。 事后,书生拥着九娘聊起了各自的过往,原来,当初九娘母子因为受到于七案的牵连,被抓后,本是要从原籍押解至京都受审的,然而,当他们到达济南府时,公孙老夫人因为一路劳顿,死了,九娘见母亲死了,也跟着自尽而亡。 九娘将头埋进书生怀里,说起这些往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将枕头都打湿了,九娘太过于悲伤,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总也睡不着,于是,就随口吟了两首绝句, 一诗云: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 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 另一首诗云: 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 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 第193章 公孙九娘(四) 很快,天要亮了,九娘催促书生,说:“天要亮了,夫君你暂且离去,记住,不要惊动了仆人小厮。” 自此后,书生总是傍晚时赶到九娘这里,天亮时离开,他和九娘如胶似漆,对九娘十分宠爱,离不开她。 一天晚上书生问九娘,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九娘答道:“这个村子叫莱霞里。村里因为大多是来自莱阳、栖霞两地的新鬼,所以就叫了这么个名字。” 书生听了村子名字的来历,不胜唏嘘,九娘悲痛说道:“我是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柔弱孤鬼,像一颗无根的浮萍漂泊在异乡,我们母女在这里孤苦无依,说起来真是心酸不已。若夫君能顾念你我之间的一番夫妻情义,还请收拾起我的尸骨,将我埋葬到祖坟,使我死后也能有个栖身的地方,死了也能有人供奉。” 书生答应下来,九娘见夙愿达成,便对书生道:“人鬼殊途,夫君还是不要在这里多作停留,你走吧!”说完,九娘拿出一双罗袜送给书生,挥泪送别了书生,催促他速速离去。 书生实在不忍心就此离开九娘,拿着罗袜久久不肯离开村子,他一脸凄然之色,不想回去,于是便去了朱生家,敲响了他家的门。 朱生听到书生叫门,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出来给书生开门,外甥女也慌的胡乱松松绾了个发髻出来,惊问舅舅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 书生长吁短叹,惆怅了好一会,才将九娘的话对外甥女夫妻说了,外甥女道:“就算舅母不说,我也在日夜为你们思谋这件事。这里并不是人间,舅舅确实不能在这里久住。” 书生听了外甥女这样说,心中越发难受,这一别恐怕真的是天人永隔啊!他和外甥女不禁泪流满面,四目相对,但却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没办法,书生只好带着无尽的遗憾,洒泪而别。 回到庙里的居所,书生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就睡不着,眼睁睁的看着天光大亮。 书生干脆起身,打算去找九娘的坟墓,然而,当时却忘了问九娘的墓碑在哪。书生想着晚上再去找九娘问问,只看到曾经的莱霞里矗立着上千座坟茔,再也找不到进村的路,书生只能含恨怅然而返。 回到住处,书生难掩对九娘的思念,忍不住将九娘送的罗袜拿出来把玩,却哪里知道,罗袜遇风而碎,寸寸断裂,腐朽得如同灰烬。书生怀着无限的遗憾和感伤,收拾行囊离开了寺庙,回了家乡。 半年过去,书生心中始终放不下九娘,他于是又来到了稷门,期盼着能再见九娘一面。 书生来到南郊,天色已晚,他将马拴在树下,直接奔向乱葬岗。 到了那里,书生只看到一座挨着一座的坟茔,恐怕得有上万吧,坟茔间荆棘乱草丛生,星星点点的冥火在其中飘荡,狐狸在暗处发出哀鸣,此情此景,实在使人惊惧害怕。 书生自然一无所获,又哀痛又惊怕的往住处走。书生没有游玩的心思,调转马头往东走,走了大概一里路,远远的看到有一个女子站在一座坟墓上,看那神情姿态,和九娘很像。 书生大喜,忙挥着鞭子催促马儿快跑到女子跟前,一看,果然是九娘! 书生惊喜的下马,嘴里喊着九娘,九娘却不理会书生,径直走了,仿似根本就不认识书生一样。书生大惊,忙紧走几步跟了上去,但九娘却一脸怒色,还举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书生急了,大喊“九娘!”然而,九娘却如烟般飘散不见了。 *** 陆老说完,深深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对因误会而生怨的爱侣。 异史山人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屈原自沉汨罗江,心里充满忠贞爱国的热血;晋献公命令太子申生讨伐东山的皋落氏,送给儿子一枚缺口的镶金玉盏,不让他再回来,他只能任眼泪浸渍泥沙。古时有些忠臣孝子,到死也不能被君王或父亲所谅解。难道公孙九娘认为书生有负她埋骸骨的请托,这心里的怨恨就一直不能消除吗?可惜啊,胸膛里的一颗心,不能捧出来给人看看,真是冤枉啊!” “阿弥陀佛,善斋善哉,一场叛乱,竟致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其中枉死多少才子佳人啊!”和尚难得的正经的念了声佛,也不禁跟着感慨。 陆老和异史山人被和尚的一声佛,从那儿女情长中拉了出来,是了,比起儿女情长,还是太平盛世更难得。 第194章 促织(一) 好友重逢,他们相约着一起去登高,别看和尚长得肥头大耳,但他爬山却很利落,将异史山人和陆老远远的甩在后面。看着残冬和初春交融的景象,异史山人和陆老慢慢的在山道上走着,异史山人缓缓的说起了前朝的一桩奇事。 *** 明宣德年间,宫里的皇帝爱上了斗蟋蟀,每年都要向民间征集大量的蟋蟀进贡到宫里,既然皇帝爱蟋蟀,那些达官贵人们自然而然的也跟风斗上了蟋蟀。 陕西并不盛产蟋蟀,然而有个华阴县令,他因为想讨好上官,就给上官送上了一头蟋蟀,这头蟋蟀十分善斗,上官很喜欢,便令华阴县令经常进献蟋蟀过来。县令见得了上官赏识,很是高兴,至于收集蟋蟀的事,他责令里正去办。 一时蟋蟀紧俏,于是乎,华阴县那些游手好闲之徒,只要得了只好蟋蟀,便用笼子养着,再趁机哄抬价格,将蟋蟀当做了奇货。 里正得了县令的指派,便有了由头,经常借此向乡民摊派,甚至按照人口向乡民征集蟋蟀,由此,经常因为一头蟋蟀而弄得乡民倾家荡产。 县里有个童生,名字叫成,考了好久都没考上秀才。成童生为人迂腐木讷,因此,他被狡猾的胥吏报到县里,让他担任里正,成童生百般推脱,却始终摆脱不了当里正的命运。 由于成童生不忍盘剥可怜的百姓,结果当上里正不到一年时间,他家那可怜的家产就被折腾光了。 恰好又到了要上交蟋蟀的时候,成童生不敢向乡民横征暴敛,但他自己又实在是拿不出钱来赔了,他烦闷忧愁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妻子劝他:“死了有什么好处?能解决问题吗?你还不如自己出去找找,或许万一能被你得到一只呢?” 成童生认为妻子说的有道理,于是早出晚归,提着装蟋蟀的竹笼子,在墙根下、荒草中、石块下找寻,然而,不论成童生多么努力的找寻,始终没有找到一只蟋蟀,后来就算幸运的找到了两三只,然而却是又弱又小,根本就不能交差。 县令严令限期交出合格的蟋蟀,只给了十多天时间,时间到了,成童生自然交不出来,挨了一百大板,屁股和双腿被打得血肉模糊,脓血淋漓,连蟋蟀也不能去捉了。 成童生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只想着自尽一了百了。 当时,村里来了个驼背的神婆,她能借用神鬼的力量进行卜算,村人都传她很灵验。成妻也听说了这个人,为了救夫君一命,她带着钱去求神婆卜算,到了神婆那,发现白发婆婆、红妆少女挤满了神婆的门户。 成妻等了好一会,终于轮到她了,她进了神婆的屋子,发现屋子有间密室,门窗都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帘子外面摆放着一个香案。 凡是来问卦的人,都要拈香对着香案朝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再拜。神婆则在旁边仰头望天祈祷,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来求卦的人则都恭恭敬敬的站在边上虔诚的等着。没多久,就会从帘子里扔出一张纸,上面写画着求卦人所想之事,没有丝毫差错。 轮到成妻时,她先将钱放在香案上,然后焚香虔诚参拜,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从帘子里扔出一张纸来,飘飘扬扬的落到地上。成妻捡起纸看,就看到上面并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幅画,画上描绘的殿阁和寺庙有些像,寺后面的小山下,怪石嶙峋,中间长满了一丛丛的荆棘,当中一头青麻头的极品蟋蟀藏在那里,旁边有一只癞蛤蟆,像是要跳起来的样子。 成妻拿到这幅画,看了半天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看到里面有只蟋蟀,她便立即将画卷起来,藏在怀里拿回家给成童生看。 成童生展开画看了很久,反复自言自语,说:“这莫不是在告诉我,到哪里可以捉到蟋蟀?” 成童生仔细看那画上的寺庙,与村东头的大佛阁相差仿佛,于是,他决定再去搏一搏,万一真的在那里捉到一只极品蟋蟀呢? 成童生的杖伤还没好,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强行从病床上起来,拄着拐杖,按照图上画的,来到了村东头大佛阁的后山。 后山有的乱石荆棘之中,有座古墓,成童生沿着古墓仔细找寻,看到有堆乱石和画上的很像,于是,他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乱草之中的动静,一步一步慢慢的、谨慎的寻找,仿似在寻找一根掉到草地里的针。然而,一寸寸的找寻过去,他的眼、耳、精神具都疲惫不已,却依旧一无所获。 第195章 促织(二) 成童生不由得很是沮丧,难道老天真的要亡他? 这时,突然一只癞蛤蟆蹦了出来,成童生见画里的蛤蟆居然出现了,十分惊愕,连忙追了过去。 蛤蟆跳入草丛不见了,成童生小心的拨开乱草,仔细找寻,突然!他看到有一只蟋蟀趴在一棵荆棘的根部,成童生一见之下,大喜!急忙用手一扑,然而,蟋蟀却也机灵,霎时跳进一个石洞中,再也不出来。 成童生拔了棵草伸入石洞中撩拨蟋蟀,蟋蟀并不出来,后来他取过水壶,用水慢慢的往洞里灌进去,蟋蟀这才从洞里出来了。 成童生早就用竹笼子守在洞口,蟋蟀一出来,直接进了竹笼子,就见这只蟋蟀身躯健壮,体态俊美。成童生喜出望外,举起竹笼子仔细欣赏这只蟋蟀,就见它:身躯壮大、尾巴修长,脖子青色、翅膀是金色的,真是极品啊! 成童生得了这个宝贝,可是高兴坏了,忙捧着笼子回到家中。成家人听到捉住了一只极品蟋蟀,具都大喜,笼罩在家中的乌云总算是散了。成家人看待这只蟋蟀,比那价值连城的宝玉看得还重,他们用盆子将蟋蟀好生养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极度珍视爱护,只等着到了交蟋蟀的日子,将它献上去,好给县里交差。 成童生有个儿子,九岁,这天,他看父亲不在家,就悄悄的揭开养蟋蟀的盆盖,他对这只全家十分宝贝的蟋蟀可是好奇死了,但父亲总不让他看,如今得了机会,他自然想仔细看看。 盖子刚揭开一条缝,那只蟋蟀就迅疾的从盆中跃了出来,速度快得他根本就来不及捕捉。他急了,瞅准蟋蟀的身影就扑了过去,这次是扑准了,然而,蟋蟀也死了。成童生的儿子翻开手掌,看到地上的那只蟋蟀,腿也掉了、肚子也开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个九岁的小孩被吓傻了,他大哭着将蟋蟀死了的事告诉了母亲,成母听了,吓得面如死灰,心彻底凉了,她忍不住对着儿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祸害!你死期到了!等你父亲回来,他自会和你算账!” 成童生的儿子听了母亲的大骂,吓得大哭着跑了出去。没多久,成童生回来,听妻子说起儿子弄死了蟋蟀的事,他瞬间如坠冰窟,全身上下一片冰凉,待回过神来,他大怒着找儿子,然而,儿子却不知去了哪里。 最后,他们夫妻终于在井中找到了儿子的尸体,这个时候,他们夫妻的大怒霎时变成了大悲,两人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呼天抢地,几乎背过气去。 夫妻两个哭累了,相对坐着,饭也不做,发着呆一句话不说,再也感受不到一丁点活着的意义。 天色将晚,他们才想起来,得将儿子埋了,让他入土为安。夫妻两个上前抚摸儿子的尸体,惊喜的发现,儿子居然还有微弱的气息,夫妻两人霎时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忙将儿子放在床上,等到半夜的时候,儿子终于苏醒,夫妻两人悬着的心这才算是放了下来。 苏醒过来的儿子却不复往日的机灵,变得木木呆呆,总是昏昏欲睡。儿子没死,成童生自然高兴,然而一看到空空的蟋蟀笼子,想到交蟋蟀的日子近了,他又气不打一处来,但儿子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他又不能再去追究儿子的过错,从黄昏到天明,成童生一夜没合眼,愁得睡不着。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成童生依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发愁,一动不想动。 突然,一声蟋蟀的叫声在门外响起,成童声听到这个声音,动了,他从床上惊起,趿着鞋子跑到门外仔细找寻起来,看到一只蟋蟀,宛若当初的那只极品还在,他忙喜得扑过去捕捉。 但是,蟋蟀的动作非常快,一声嘶鸣后,蟋蟀一跃而去,行动非常迅速,成童声反应也快,扑过去用手一盖,将蟋蟀盖在掌心,然而,却感受不到掌心中有东西。刚一抬手,那只蟋蟀又突然跃出,成童声急忙去扑,转过一个墙角,成童声就失去了蟋蟀的踪影。 成童生不死心,趴在哪里仔细寻找,发现有一只蟋蟀趴在墙上,他仔细看了看,这只蟋蟀又短又小,一身黑赤色,根本就不是之前的那只。 成童生嫌它小,捉回去也交不了差,于是,便依旧细细寻找,希望能找到刚才的那只。 那只墙上的小蟋蟀,突然跳到了成童生的衣袖上,成童生这才将它看了个仔细,蟋蟀长得像蝼蛄,长着梅花翅,方头长腿,好似是个良品。 成童生很高兴,忙将蟋蟀收了起来,待到要送到县上交差时,他又怕县太爷不满意,便想着先找只蟋蟀来和它斗一斗。 第196章 促织(三) 村里有个好事的少年,养了只蟋蟀,他给那虫子取了个名字,叫“蟹壳青”,放话说,和村里少年养的蟋蟀斗,还从来没有输过。少年豢养这只蟋蟀,打算靠着它发笔小财,所以这只蟋蟀他将价格定得高高的,但是却没有人肯出钱来买。 这天,少年来到成家拜访,看到成童生养的那只小蟋蟀,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他取出自己的“蟹壳青”,将它放到盆里,想和成童生的蟋蟀比试一番。 成童生见这“蟹壳青”,个头大、身子长,和自家那只又短又小的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成童生自惭形秽,不敢放出蟋蟀和少年较量。但少年却强行要求比一比,成童生却不过少年的请求,想着:养一只劣等的蟋蟀横竖也没用,还不如拿出来斗一斗,权当博众人一笑了。 成童生将自己的那只小蟋蟀也放到了盆里,小蟋蟀趴在边上一动不动,蠢若木鸡,少年见了大笑,试着用猪鬃毛去撩拨小蟋蟀,然而小蟋蟀依旧不动。少年笑得更大声了,用猪鬃毛不断的撩拨小蟋蟀的触须,小蟋蟀终于发怒了,突然暴起,直奔“蟹壳青”而去,两只蟋蟀就此斗了起来,跳跃腾挪,翅膀震动有声。 不一会,就见小蟋蟀突然跳起来,尾巴张开、触须伸展,直冲“蟹壳青”的脖子咬去。少年大惊,忙将两只蟋蟀分开,小蟋蟀展开翅膀,高仰起头,骄傲的鸣叫着,仿似在给主人报喜邀功。 成童生见到这样的战况,大喜,看来这只小蟋蟀真是只宝贝啊! 成童生惊喜的欣赏着小蟋蟀,就见突然冲过来一只公鸡,径直冲着小蟋蟀啄了下去。成童生吓得大喊,幸好,公鸡没有啄中,小蟋蟀一蹦就是一两尺远。公鸡速度也快,大步追过去,小蟋蟀已被公鸡踩在脚下。 成童声张皇失措,不知该怎么去救蟋蟀,急得脸色煞白直跺脚,这时,就看到公鸡伸长脖子在那里扑腾,定睛一看,原来,那只小蟋蟀居然趴在公鸡的鸡冠上,死咬着不肯松口。 成童生看到小蟋蟀居然如此骁勇,这下子可是惊喜非常,他小心的将小蟋蟀收回竹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第二天就是进献蟋蟀的日子,县里看到成童生进献的蟋蟀如此短小,气得怒声呵斥成童生办事不力。成童生忙上前讲述这只小蟋蟀的奇异之处,县令自然不信,成童生便提出来和其他的蟋蟀斗一斗。 县令应允,小蟋蟀果然不负成童生所望,所有的蟋蟀都是它手下败将,县令又命取来一只公鸡,果然如成童生所说一般,公鸡也败了。 县令大喜,赏了成童生,然后捧着这只宝贝蟋蟀,献给了巡抚大人。巡抚得了这个宝贝大喜,用金笼子装上这只蟋蟀,献给了皇帝,并写了个奏疏,详细叙述了这只小蟋蟀的奇异之处。 小蟋蟀进了宫,将天下进贡的各式名蟋蟀,如蝴蝶,螳螂、油利达、青丛额等等等等纷纷打败,一切奇异的表现,所有的蟋蟀当中,没一只能超过它的。 每当琴瑟之音响起,小蟋蟀都会随着节拍起舞,皇帝对小蟋蟀越发好奇和宝贝。 皇帝得了宝贝,自然不会忘了献宝的人,他大大嘉奖了献宝的巡抚,下诏给他赐了名驹和锦衣,巡抚得了好处,自然也不会忘了自己的这番荣耀是从哪里来的。 没多久,县令的考评就得了个“卓异”,县令大喜,他也知道自己的卓异怎么来的,于是,县令免了成童生的差役,又嘱咐学政,让成童声进了县学,成了秀才。 后来过了一年多,成秀才的儿子精神终于恢复了,他说道:“我梦见身子变成了蟋蟀,轻巧迅捷,非常善于搏斗,今天才醒了过来。” 巡抚也厚赏了成秀才,不过几年,成家就经营得良田百顷,家中楼阁无数,牛羊更是各有上千头,一出门,身穿裘皮、身骑骏马,其富贵比那官宦世家也不遑多让了。 *** 这个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到达了山顶,看着高远天空上的白云,温暖的阳光轻柔的照耀在身上,让人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幸福感。 异史山人找了个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山石坐下,说道:“天子偶尔用了一样东西,未必不是过目就忘了,然而,下面的人却将它视为定例。再加上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使得百姓卖儿鬻女,永无休止。所以,天子的一小步都关系着百姓的性命,不可疏忽大意。成氏因为蟋蟀变得穷苦,后来又因为蟋蟀而变得富贵,裘马扬扬。他当初因为当里正,而交不了差被责罚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富贵至极的一天吧!老天会奖赏忠厚老实的人,所以,使巡抚、县令都受了蟋蟀的恩荫。听说,一人飞升,仙及鸡犬,现在终于信了!” “倒也有趣,被你这么一说,那巡抚、县令倒都成了随着成氏升天的鸡犬了。”和尚笑着打趣。 陆老也跟着笑了,叹了声说道:“也是奈何!” 第197章 酆都御史 官道上终于恢复了热闹,茶摊重新支了起来,村民渐渐又开始在那里聚集。 异史山人带着两个好友,趁着阳光正好,坐在茶摊喝起了大碗茶,此刻,正有一个外地来的行脚商人坐在茶摊歇脚,聊着聊着,他就说起了他听来的一个关于地府的故事。 *** 酆都县郊有个洞,深不见底,大家都说那个洞是阎罗的官署,里面的一切刑具,都是借助人制造出来的。 原来,县里的镣铐刑具之类只要坏了,就被扔到这个洞口,县令马上用新的替代。那些扔在洞口的刑具,只要过了一夜,就会不知去向。关于洞里刑具报废的开支,县令都记入了开支账簿里面。 明朝有个御史行台,姓华,这天他按理巡视到酆都县时,听了这个阎罗官署的传说,他并不相信,就打算亲自走到洞里,去打破人们对这个洞的讹传。 众人对这个洞都十分畏惧,纷纷劝说华御史不要去,但华御史不听,执意要下去,他用手举着烛火,只带了两个随从,就走进了洞里。 走了约莫一里地,烛火突然熄灭,华御史惊了一下,定睛看去,眼前不但不是一片昏暗,反而却看得清清楚楚,比之举着烛火时看得还要清楚。 就见前面台阶宽阔明朗,有十多间大殿耸立,里面端坐着身穿官袍手持笏板的官员,唯独东边那间大殿里空了出来,虚位以待。 原本在大殿里端坐的官员见华御史来了,忙走下台阶欢迎,笑问道:“你来了?别来无恙啊。” 华御史不明所以,问这是什么地方,官员说,这里就是阴曹地府。 华御史一听,吓得立即后退了好几步,拱手告辞转身就要离开,官员指着那个空着的位置对华御史说:“那个就是你的位置,你哪里还能回去?” 华御史越发害怕,一再请求宽恕他,放他回阳间去,官员说:“一切皆有定数,哪里是你能逃脱的?” 说完,他拿出一卷公文交给华御史看,就看到上面写着:“某月某日,华氏以肉身归地府。” 华御史看了上面的记载,浑身战栗如坠冰窟,他一想到自己的幼子和老娘无人照拂,就忍不住泫然泪目。 不一会,有个身穿金甲的神仙,手里捧着一卷黄帛书过来,众官员看到了,忙下跪拜接旨意,就见那金甲神仙展开黄帛书,将天帝的旨意宣读了一遍。接完旨,众官员对华御史祝贺道:“可喜可贺,你有回阳间的机会了!” 华御史正哭得不能自抑,闻言忙惊喜的问有什么机会,官员说:“方才接到天帝的诏命,大赦冥界,故此,可以为你申诉折免差役,你有望回阳间去。” 说完,官员就指了条路让他回去。 华御史按照官员指的路走了几步,前面立刻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还能找得到路? 华御史欲哭无泪,正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前面出现一员神将,气宇轩昂的走过来,就见这员神将红脸长须,身上的神光散出几尺远。 华御史跪在地上迎接神将,并哭求神将救命,指条出去的明路,神将说:“你诵读佛经就能出去。”神将说完,不再理会华御史,径直去了。 华御史思量着,佛经他大多记不住,唯独《金刚经》曾经稍微看过,还能记得些,于是,他双手合十,背诵起了《金刚经》,神奇的事发生了,眼前顿觉一线光明,照亮了前面的路。 华御史大喜,一路背诵着《金刚经》,一路往前走,偶尔有忘记的地方,光明立时熄灭,前面的路立刻就变黑了,他静下心仔细回想,将经文再次背诵出来时,眼前立刻又出现光明,就这样,华御史终于走出了那个山洞,重新回到人间。 至于跟着他进去的那两个随从,哎,就不必再问了。 *** “大和尚,你说,金刚经真的有那么厉害,能带人走出地府?”行脚商说完故事,问正一颗颗往嘴里扔茴香豆的和尚,虽然这个和尚一看就不像个正经和尚,但万一人家真人不露像呢? 和尚猛地被这么一问,完美的节奏被打乱,茴香豆没掉进嘴里,好巧不巧的扔进了鼻子,还好鼻孔较大,没卡住。 和尚忙低头将茴香豆甩了出来,然后抬头做出一副高深的样子,宣了声佛号,说:“佛曰,不可说。” 接着,起身,双掌合十,离开茶摊,好一副高人的样子。 第198章 《雨钱》、《妾杖击贼》 《雨钱》 滨州有个秀才在书房读书,一天,有人叩门,秀才开门一看,见是一个老翁站在门外,老翁长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秀才一见之下,忙将老翁请了进去,问起老翁的姓氏,老翁答道:“老朽姓胡,名养真,我其实是狐仙,仰慕公子高雅,愿意和公子日夜相伴,共论诗词。” 秀才本也是个生性豁达的人,看到老者是狐仙,他也不以为意,热情的接待了老翁。 胡养真便留在了秀才的书斋,和书生一起评古论今,老翁知识渊博,言语生动,见解不凡,他们不时谈论一些经诗的释义,老翁往往有更为深奥的见解,其论断总是出人意料。 秀才被老翁的学识折服,留他在书斋住了好久。 一天,秀才悄悄的对老翁祈求,说道:“先生和我这样交好,但你看我穷成这样,只要先生肯抬抬手,金钱就能立刻过来,先生何不稍微周济我一些?” 老翁听了秀才的话,沉默不语,但很快,老翁就笑道:“这个事容易,不过,你得先拿十个钱出来,作为母钱。” 秀才见老翁答应,大喜,忙掏出十个钱交给老翁,老翁也不废话,和秀才进了进了间密室,脚上走起了天罡步,嘴里念念有词的起了咒,没多久,就见几百万铜钱如雨般从房梁那里锵锵落下,铜钱落得急,没一会,铜钱就堆积起来没过了膝盖,将腿从铜钱中拔出来,很快铜钱又盖过了脚踝。 这间丈多宽的密室里,很快就堆积了约莫三四尺深的铜钱,老翁这个时候看向秀才道:“如此,公子满意了吗?” 秀才大喜,忙道:“够了够了!” 老翁听了秀才的话,手一挥,铜钱立刻就不再掉落,两人从屋里出来,锁好门,秀才心中窃喜,这下自己是一夜暴富了! 没过一会,秀才就开门去密室取钱,哪知门一开,屋里的铜钱全都化为乌有,唯独当初的那十个母钱还在。秀才大失所望,怒气冲冲的去找老翁,怒声质问老翁为什么诓骗他,老翁说道:“我和公子本是以文会友,没想过要和公子一起做贼!如果要如了你这个秀才的意,得去找那梁上君子,恕老夫不能从命!” 老翁说完,拂袖而去。 *** 《妾杖击贼》 益都的西郊有个富贵人家,家中极为富有,他家中有个美妾,长得姿容秀丽,正妻对这个美妾很是嫉恨,经常辱骂美妾,甚至借故用鞭子抽打她,然而,这个美妾不论正妻如何磋磨她,她却一如既往的恭敬伺候正妻,一点也不敢怠慢。 富人见美妾被正妻欺负,十分可怜她,经常私下里安慰宽抚美妾,而美妾却一点也不怨怼,对正妻毫无怨言。 一天晚上,富人家中突然翻墙进了好几个贼人,他们进了院子后,直接撞门,门几乎要被撞烂了,富人和妻子吓得瑟瑟发抖,慌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美妾听到了动静,悄无声息的起来,暗中摸到了挑水的扁担,然后猛地拨开门栓,挥舞着扁担冲了出去。 门外的盗贼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们蜂拥挤在门口,如同乱麻,美妾将扁担舞得虎虎生风,就听到扁担上的铁钩子呼呼响的往贼寇们身上招呼过去,不一会,就将四五个贼寇打倒在地,美妾乘胜追击,贼寇立时溃败,美妾一人将贼寇打得惊慌逃窜,慌乱间围墙也上不去,爬到半途掉下来,摔得哎哟哎哟乱叫,吓去了半条命。 美妾见此,将扁担往地上一杵,看着满地狼狈的贼寇笑道:“就你们这样的货色,还不值得姑奶奶我亲自动手打杀你们,没本事还出来做贼!我不杀你们,杀你们脏了我的手!” 美妾说完,放任贼寇逃走了。 富人见贼寇都逃干净了,这才敢出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美妾的厉害,惊问道:“你怎么这么大本事?” 美妾恭敬回道:“回老爷,妾的父亲是个枪棒师傅,妾得了父亲的真传,就算是对上一百人也不在话下。” 富人的妻子也看到了美妾的厉害,她对美妾的本事十分害怕,心中后悔不已,自己之前不该对美妾那般恶毒的。 自此后,富人的妻子对美妾便十分优待,见她如同见到主母般尊敬,但是,美妾却没有恃宠生娇,反倒还如之前那般侍候正妻,丝毫没有失礼之处。 邻居妇人也知道了美妾的本事,一天,邻妇问美妾:“嫂子打那些贼寇如同打猪狗一样,这等好本事,怎么之前却低头任由上头的打骂?” 美妾笑答:“那是我为妾的本分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美妾的这番言论被传了出去,听到的人都称赞这个小妾还真是贤德啊。 异史氏说,身怀绝技,几年了却没人知道,一旦悍匪闯门,就挺身而出将灾劫化解。呜呼!射稚既获,内人展笑;握槊方胜,贵主同车。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 第199章 狐谐(一) 博兴县有个儒生,姓万名福字子祥,从小就学习儒家经典,他家中贫困,再加之时运不济,到他年过二十了,还没有考中秀才。 当时乡中盛行一种陋习,由于里正是个苦差,无人肯做,所以,县里那些狡猾的胥吏会将乡里一些富户报上去,承担里正的差使,那些不肯盘剥百姓的里正,只能自掏腰包垫进去不少摊牌,由此导致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万福人老实又没什么依持,所以就被报上去做里正,万福推辞不掉,吓得从家乡逃跑,逃到济南府,万福找了间客栈住下,暂时安顿了下来。 晚上,有个女子敲开了万福的房门,万福开门一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俏丽的女子,万福见色起意,和女子成就好事,事后,万福问女子的姓名来历,女子说:“实不相瞒,妾其实是狐仙,但妾不会害公子的。” 万福对这个女子很是喜爱,对女子的话也没什么怀疑,内心对和狐女的这段艳遇反而有所窃喜。狐女嘱咐万福,不要和其他客人同住,万福答应下来,此后,狐女每天都来,和万福一同起卧,万福的日常开销用度,都是由狐女提供。 没多久,万福结识了两三个好友,他们动辄过来拜访,一住就是一两天,万福很是厌恶,然而,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朋友来了,狐女就不肯来,万般无奈之下,万福只好将实情向友人说了,希望他们主动离开,然而,这些人都是自命风流的读书人,一听有红袖添香的狐仙,不但不走,反而都纷纷表示想一睹仙容。 万福不敢随便答应,只好和狐女商量,狐女说:“见我是为了什么?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大家只听得到狐女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人,客人中有个叫孙得言的人,平常很喜欢开玩笑,他一再的请求狐女现身一见,并说道:“听到仙子如此娇美的声音,令小生神魂颠倒,为何仙子如此吝啬自己的仙容,不肯现身一见,徒使人只能听见仙子的声音而相思不已?” 狐女听了孙得言的花言巧语,笑嗔道:“乖孙儿,你这是打算给你的高曾祖母画一幅行乐图吗?” 众人一听,都大笑不已,狐女又继续说道:“我是狐狸,想给客人讲个有关狐狸的典故,不知客人可愿意听?” 众人忙点头说洗耳恭听,狐女于是说道: 曾经有个村里的旅店,出现了狐狸,经常出来捉弄来住店的客人,客人不甚其扰。旅店闹狐狸的事情传扬开去,客人都相互告诫,不再去那个旅店住宿,不过半年时间,旅店门庭萧索,几乎支撑不下去了。 旅店主人非常忧虑,对闹狐狸一事很是忌讳,但却没是办法。 一天,旅店突然来了一个远方的客人,他自陈是外国人,看到有间旅店,就停下来想进去住宿。旅店主人见终于有人上门了,大喜,刚将客人热情的迎进门,就有人悄悄的告诉这个外国人,这家旅店闹狐狸。 客人听了,非常害怕,就和主人说,自己不住了,打算换一家住。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旅店主人自然不肯放过,他极力辩白自家干干净净的,根本就没有狐狸作祟,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客人信了旅店主人的话,决定留下来,不走了。 客人进了房间刚睡下,床底下却窜出来一群老鼠,客人吓得从床上蹦起来,仓皇的往外跑,口里还大喊:“有狐狸!” 旅店主人被惊动了,慌忙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客人一见店主,立刻怒骂道:“狐狸的巢穴就在这里,你怎么骗我说没有!” 店主问客人,看到的狐狸长什么样,客人答道:“我刚才看到的狐狸,长得细细小小的,不是狐狸的儿子,就肯定是狐狸的孙子!” 狐女的故事说完,众人哄堂大笑,他们自然也听出来了,这是狐女在调侃他们,孙得言还是不死心,笑道:“既然仙子不肯赐见,那我们就留在这里不走了,阻了你和子祥的好事。” 狐女也笑道:“留下来也没关系,但万一晚上我有所冒犯,还望各位不要介怀。” 客人害怕狐女会弄出什么恶作剧来,于是纷纷告辞离去,然而,每过几天,他们就要来一次,讨狐女一场笑骂。 狐女说话机智幽默,嬉笑怒骂,每一句话都能弄笑客人们,即使是擅长搞笑的人都比不过她,由此,狐女得了个“狐娘子”的雅号。 第200章 狐谐(二) 有一天,万福请客,宴请好友们,席间,万福坐了主位,孙得言和两个朋友分别坐在万福的左右两边,上座设了一个坐榻,特意用来招待狐女。 狐女推辞自己不善饮酒,但在众人的热情邀约下,狐女还是答应陪众人坐一坐。 几轮酒令过后,众人觉得干巴巴的饮酒没什么趣味,便掷骰子玩起了瓜蔓令,一位客人掷出一个瓜色,按律应当饮酒,但他却开玩笑似的将酒杯送到狐女的桌上,笑称:“狐娘子太清醒了,请暂且替小生喝了这杯吧。” 狐女笑道:“我向来不会喝酒,既然公子相邀,那我便为大家说个典故,为诸位公子助兴。” 孙得言自然是领教过狐女的揶揄功夫的,听狐女这样说,立刻捂上耳朵说自己不乐意听,众人笑道:“谁再骂人谁就要受罚。” 狐女也笑道:“我不骂人,我骂狐狸如何?” 众人哄笑说:“可以!”于是,大家洗耳恭听狐女讲典故。 狐女说: 从前,有一个大臣出使红毛国,他戴着一顶狐腋帽子去拜见国王,国王从未看过这样的帽子,很惊奇,便问使臣,这顶帽子是什么皮毛做的,怎么如此厚实暖和? 使臣说是用狐狸腋下的皮毛做的。国王说,我此生从未听说过狐狸这种动物,便问使臣,“狐”字怎么写。 使臣便在空中比划着写下了一个“狐”字,说,狐字,左边一个小犬,右边一个大瓜。 狐女说完典故,众人一看座次,不由得哄堂大笑。 客人中有两个兄弟,姓陈,一个名叫所见,一个名叫所闻,他们看到孙得言听完故事后大窘,便想替他抱不平,开口对狐女说道:“雄狐狸哪里去了?怎么纵容雌狐狸在这里恶语伤人?” 狐女也不恼,继续笑道:“刚才那个典故还没讲完,就被一阵犬吠打断了,现在请让我将故事说完。”她笑盈盈的看向陈氏兄弟,继续说道:“国王见使臣骑着一匹骡子,更加惊奇,问这又是什么动物。使臣告诉国王,这个是马生下来的。国王越发觉得奇怪了,这马怎么会生出骡子来?使臣解释道:‘在中国,马生骡,骡生驹驹。’国王好奇,仔细询问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使臣说:马生骡,是‘臣所见’,而骡生驹驹,则是‘臣所闻’。” 狐女话音一落,众人又是瞬间爆笑,甚至有人拍着桌子跺着脚,还不忘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狐女一战成名,众人都知道,在言语上无法胜过狐女了,于是相互约定,以后再有谁带头开玩笑,就要罚谁请客。 没多久,大家就喝的酒兴正酣,孙得言趁着酒兴,戏弄万福,说道:“我有一联,请君对下联。” 万福问:“什么上联?” 孙得言龇牙一笑,说道:“妓者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 众人听了,都在默默思索下联,就见狐女率先笑道:“我已经有了。”然后对道:“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 众人一听这妙对,又是笑得前仰后合,孙得言被如此揶揄,脸上挂不住,指责道:“刚才不是才定下盟约,不许再开玩笑,怎么你这就违约?” 狐女笑道:“我确实是违约了,但不这样对,实在是没法对工整。这样,明天我来做东,请大家喝酒,以弥补我的过错。” 众人见狐女要请客,自然都十分捧场,欢笑说必来,众人又笑闹一番后才告辞离去。 狐女的诙谐幽默,真是说也说不完。 几个月后,狐女和万福一起回到了故乡。到了博兴县,狐女告诉万福道:“我在这里有个远亲,因路途遥远,很久都没有联系了,现在过来了,我肯定要去拜访的。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和夫君一起去亲戚家借宿,等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吧。” 万福问亲戚住在哪里,狐女指着前面说:“不远了。” 万福看过去,前面不远处只有一片荒野,他印象中那里也没有村落,但他不说破,只管跟着狐女走。 走了二里多地,果然便看到前面出现一座庄园,是万福平生从未见过的气派模样。狐女上前叩门,一个老仆出来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万福跟着狐女进了庄园,就看到庄园里重门叠阁,仿似是一个世代勋贵人家。 很快,万福见到了主人的面,是一对老夫妻,万福向他们行揖礼后相互见过,就被安排坐进了宴席。 席上非常丰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对待万福就像对待女婿般热情,万福吃饱喝足后,便和狐女一同留宿下来。 第二天一早起床,狐女对万福说:“我突然跟着你回去,恐怕会引起你家里人恐慌害怕,你还是独自一人先回去,我后面再跟着去。” 万福听了狐女的建议,独自一人先回了家,然后和家里人说了狐女的存在,没多久,狐女果然来了,她和万福有说有笑,大家能听到她的声音,却见不到她的人。 过了一年,万福有事要去趟济南,狐女也跟着一起去。突然一天,几个人过来,狐女和他们热切的交谈,表现得异常亲切熟络。 狐女对万福说:“我本来是陕中人,因为和公子有一段前世的姻缘,所以才陪了你这么长时间。现在,我的兄弟来了,我将和他们一起回家,不能再侍奉公子了。” 万福万分不舍,苦求狐女留下来,然而,狐女并不心软,还是跟着兄弟走了。 第201章 秀才驱怪 长山县的徐远公,是明朝的秀才,明朝灭亡后,他放弃了考取功名,一心向道,慢慢的学习了一些逐鬼驱邪的法术,也颇为灵验,渐渐的竟远近闻名。 某县有个巨富人家,派了个仆人,带着马匹和丰厚的钱财,拿着富翁的亲笔信,来到长山县找徐远。 徐远看完富翁诚心相邀的信,问仆人:“你家主人找我过去有什么事?” 仆人回道:“小人不知。但主人吩咐了,让小人务必请先生屈尊降临。” 徐远也不再问,收拾行囊跟着仆人走了。 到了富翁家中,富翁早早的在厅堂中摆好了丰盛的宴席款待徐远,礼数周到,但就是不说请徐远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徐远直接问富翁:“阁下请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还请阁下解了在下的疑惑。” 富翁却不答,只说没事,然后不断的给徐远劝酒劝菜。富翁言词闪烁,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无法理解。 就在富翁和徐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富翁便起身,邀请徐远到后花园中继续饮酒。 徐远依言起身,跟着富翁到了后花园,但见后花园中景致颇为精巧,看来当初造这个园子时,是请了名匠的。然而,景致虽巧,但其中却竹影蒙蒙、树荫幽森,一从丛杂花盛开,半数淹没在荒草中,很是荒凉阴森。到了一座阁楼中,就见阁楼的顶板上蛛网密结,好像很久都没人居住的样子。 富翁招呼徐远在花园坐下,又劝起了酒,待酒过数巡,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富翁命仆人将灯烛点上,然后招待徐远继续喝酒。 徐远摆手说自己不胜酒力,再不能喝了,富翁也不勉强,命人将酒席撤下,上茶。 仆人领命,匆匆忙忙的撤下杯盘器具,全堆在阁楼左边屋子的一张桌子上。茶没喝上一半,富翁便借口喝多了,先行离去。仆人举着蜡烛引领徐远去左边的屋子歇息,他将徐远领进屋,放下烛台,立刻反身便走,慌里慌张的,好似屋里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一般。 徐远以为仆人匆忙离去,是去拿铺盖来陪他,然而,徐远等了很久,也不见任何动静,整个后院悄无人声,徐远只好自己起身去将屋门给关了,准备上床睡觉。 屋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到床上,秋天的夜晚,虫叫鸟鸣的很是欢快,但却扰得徐远心烦意乱,让他睡不着。 不一会,徐远就听到楼阁地板上好似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声音很响,很快那脚步声下了楼梯,没多久就靠近了屋门。 徐远听到这脚步声,十分害怕,简直是汗毛倒竖,他吓得急忙用被子将头蒙住,就在这时,屋门被豁然推开,徐远微微拉开蒙头的被子,露出一条缝,他透过这条缝悄悄的打量门口,就看到屋里进来一个怪物,长着野兽的头,但却是人的身子,浑身长满了深黑色的毛发,有马鬃那么长,尖尖的牙齿白森森的,两只眼睛像灯笼一样发着光。 怪物到了当初仆人撤下酒席时存放残羹的桌子那,低头伏在桌上伸出舌头舔食碗中的剩菜,就见它舌头一卷,碗盘就被它舔得干干净净,好像洗过一样。 舔完残羹,怪物又来到了徐远的床边,低头嗅着徐远的被子。徐远瞅准时机,骤然暴起,翻开被子蒙住了怪物的头,死死按住,同时大喊狂喊起来。 怪物出其不意,被徐远按住,它被吓了一跳,惊慌逃窜,终于挣脱出来,拉开门窜了出去。徐远这个时候披衣起身,也逃了出来,就见院门已经被锁上,他出不去。 徐远沿着围墙走,找到了一段矮墙,他翻墙出去,恰好到了富翁家的马厩。 喂马的仆人看到翻墙过来的徐远,吓了一跳,徐远告诉了仆人他刚才在房里的惊魂一幕,请求仆人让他在马厩住宿一晚。 太快亮时,富翁遣仆人去伺候徐远起床,仆人到了后院的屋子,并没有看到徐远,大吃一惊。而这个时候,徐远自己从马厩中出来,找到了富翁,他对富翁大怒道:“我并不擅长驱邪法术,阁下请我来,又一句实话不肯说,我包裹中本来有一柄如意钩,你又不给我送来,你这是想置我于死地!” 富翁自知理亏,忙赔礼谢罪,说道:“我本想告诉你实情,但又怕你为难不肯帮。我并不知道你包裹里有驱邪的如意钩,还请先生饶恕我的死罪!” 徐远并不愿接受富翁的道歉,始终闷闷不乐,问富翁要了一匹马,回家去了。 此后,富翁家中的怪物终于绝迹了,富翁后来每当在后花园摆宴时,总要对客人说起那段故事,并对客人笑说:“我始终还是忘不了徐先生的功劳啊。” 异史氏说:“‘黄猫黑猫,捉住老鼠是好猫。’这不是句空话。假使他在翻被狂喊之后,隐瞒他害怕的情节,公开宣扬妖怪的逃跑是他制服的,天下的人一定要说:‘真是神仙也赶不上徐生了!’” 第202章 姐妹易嫁(一) 今天官道旁的茶摊极为热闹,挤挤挨挨的坐满了人,甚至还有附近的村民从家里搬了个马扎围坐在边上,茶摊的中间,坐了个歇脚的行商,他正说着他家乡的一桩趣事。 *** 掖县有个当宰相的毛公,家中原本极其寒微,他父亲曾经靠给人放牛为生。 当时,掖县有个世家大族,姓张,在东山的向阳之处有块新坟地,当有人从那块坟地经过时,就听到墓地里有声音大声呵斥道:“你们快些走开,不要总在这里玷污了贵人的宅邸!” 张家人听说了坟地的怪事,并不相信,只以为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那里造谣,但晚上却又经常梦到有人警告,说:“你家的墓地,原本是毛公的佳城,你们怎么可以占着那里?” 张家后来很是不顺,有人劝张家人,还是将坟迁走吧,张家人想了想,听从了劝告,将坟迁走了。 一天毛公的父亲出去放牛,走到了张家原先的坟地那里,突然遇到一场暴雨,毛父就躲到当初张家人迁走坟墓后留下的洞穴里躲雨,然而雨势凶猛,雨水很快将墓穴灌满,毛公的父亲生生淹死在墓穴里。 毛公的父亲被淹死时,他还只是个孩童,贫寒的毛家自然拿不出买墓地的钱,既然毛父是在张家地里被淹死的,毛母只好独自去往张家,请求张家能给一小块地埋葬夫君。 张家人问起毛母的姓氏,毛母说自家姓毛时,张家人大惊,忙赶到事发地去看,发现毛父死的地方,正是当初存放棺木的地方,这也太巧了!张家人更加惊骇,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于是,便让毛父直接就葬在了这处墓穴,还嘱咐毛母将儿子带来瞧瞧。 办完丈夫的丧事,毛母带着儿子来张家致谢,张老爷一见到幼年的毛公,立即就喜欢上了,当即就将毛公留在家里,教他读书,还让他和家中子弟一起叙齿论长幼,这是完全当成了自家孩子看了。 后来,张老爷还要将自己的大女儿许给毛公做妻子,毛母被张老爷这阵仗弄得不知所措,当初听到儿子能读书时,她还庆幸不已,自家遇到大善人了,但如今这个大善人还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家的穷小子,毛母却不敢应承了,自家哪里配得上? 毛母辞谢不敢允婚,张老爷的妻子出面说道:“太太不必有所顾虑,既然说定了,我们张家就绝不会中途变卦。” 毛母见张母都这般说了,不好再推辞,答应了这门婚事。 因为毛家贫寒,张大小姐对毛公向来是看不起的,她时不时流露出对毛公的怨惭之意,并且还说:“我誓死都不会嫁给放牛人的儿子!” 时间很快到了出嫁的日子,毛公带着花轿来张家迎亲。张家人迎进新女婿,招待新女婿入席,热热闹闹喜气洋洋,而另外一边,张大小姐的闺房中,却是哭闹声不止。 张大小姐脸不洗、头不梳,只顾捂着脸对着墙哭泣,媒婆以为她是不舍得父母,便好言劝慰,但张大小姐不听,催她梳妆,她也不肯。 吉时快到了,新郎离席,向岳父岳母告辞,要接了新娘回去,但此刻的张大小姐仍旧蓬头垢面的面墙哭泣,根本就不肯出嫁,怎么接? 张老爷得知消息,心中又气又急,他亲自来到大女儿闺房,劝女儿好生梳妆打扮上花轿,但张大小姐还是不听劝,张老爷气急,大声呵斥女儿,让她梳妆出嫁,但张大小姐却因为父亲的呵斥,而哭得更厉害,张老爷也拿自己这个掌上明珠没办法,正乱着,外面报新郎等不及,要走了,张老爷急了,忙又跑到前院,安抚女婿,说:“贤婿稍等,我女儿还没打扮好,我这便去催催。” 张老爷又跑到后院,劝女儿梳妆,张大小姐自然是不听劝的,前面说新郎等不及要走,张老爷又再次跑到前院安抚女婿,如此往返几次,张老爷累得身心俱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却一点办法没有,张老爷恨不得即刻死了就好,就不用这般煎熬了。 张二小姐在一旁看着,对大姐的做法并不赞同,她也苦苦劝大姐梳妆起来,好生出嫁,但张大小姐却对妹妹怒道:“小妮子,你也学人家多嘴多舌!你怎么不去嫁给他!” 张二小姐说道:“阿爹并没有将我许配给毛公子,若是许配给毛公子的是我,哪里还需要姐姐来劝着上花轿?” 张老爷听到了姐妹俩的拌嘴,她听到二女儿说话爽利,因此,就悄悄的和妻子商议,打算用二女儿代替长女出嫁,张老爷的妻子听了丈夫的话,也觉得可行,于是,她将二小姐叫过来,问她道:“大丫头不孝顺,不肯听从父母的话出嫁,今天,我打算让你代替你大姐去嫁给毛公子,你肯不肯?” 张二小姐听了母亲的话,爽快的说:“父母之命,哪怕是让我嫁给一个乞丐,女儿也不敢推辞,何况是嫁给毛公子呢?难道毛公子就注定要穷苦一辈子,最后饿死不成?” 第202章 姐妹易嫁(二) 张老爷夫妻听了二女儿的话,大喜,忙将给大女儿准备的嫁妆给了二女儿,张二小姐也匆忙的梳妆一番,上了毛家的花轿,顺利出嫁。 毛公将妻子娶进门,夫妇俩人琴瑟和鸣,志趣相投,然而,张二小姐素来身体不太康健,头发稀疏枯黄,毛公稍微有些介意。后来,毛公知道了张家姐妹易嫁的事,对妻子更加敬重起来,对妻子也越发看重,将她视为知己。 婚后没多久,毛公考取了秀才,他打算去参加乡试,以博一个举人功名。去往乡试的路上,经过一个王舍人庄,那个庄上旅店的主人在前一天晚上做梦时,梦见一个仙人对他说:“明晚有个毛解元来投店,将来你遭遇的一场劫难,还要仰仗这个毛解元来救你,等他来了,你要好好招待他。” 店主人早上醒来后,一直想着梦中的话,专门留心从东边过来投店的客人,等毛公过来时,店主人一打听毛公的籍贯姓氏,大喜,知道他就是自己将来的恩人,便对毛公关怀备至,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毛公,并不收取毛公银两。 毛公见店家如此异常的热情,便问他缘故,店家将梦里的话告诉了他,毛公一听,自己会中解元,心中颇为自负,想着,妻子头发稀疏枯黄,自己将来若是做官,恐怕会被同僚们耻笑,等自己富贵以后,一定要换个妻子才行。 毛公踌躇满志的参加了乡试,然而,等到放榜之日,毛公从榜头看到榜尾,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他不可置信的逐个逐个名字的查看了好几遍,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落榜了! 毛公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不是说自己是解元的吗?怎么会落榜?毛公垂头丧气,精神萎靡,也没脸面去见那个店家,回去时不敢再走王舍人庄,绕了远路回家。 毛公回家后,又埋头苦读了三年,打算再次参加乡试。路过王舍人庄,依旧住进了那家店,店主人依旧热情的招待毛公。 毛公对店主人说道:“你说的话并没有应验,我实在是惭愧,对不住你那番的热情款待。” 店主人却笑道:“秀才公是因为私下里想着换妻子,失了德行,这才被阴间给黜落的,并不是我的梦不灵。” 毛公听店主这样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自己心中想的东西,别人怎么会知道?!他稳了稳心绪,问店家怎么会这样说,店主人解释道:“秀才公走后,我又做了个梦,仙人告诉了我,所以我知道。” 毛公听了店家的解释,幡然悔悟,呆立当场一动不动,店主人将毛公的举动看在眼里,又继续说道:“秀才公应当自尊自爱,终究会当上解元的。” 毛公这次带着愧疚的心参加了乡试,果然,一放榜,毛公的名字赫然名列榜首,高中解元。 后来慢慢的,张二小姐的头发也长了出来,秀发乌黑油亮,更加增添了她的美丽。 话分两头,张大小姐后来嫁给了乡中一家富户的儿子,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张大小姐十分满意,成天的志得意满,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才没有嫁给那个穷放牛人的儿子。 然而,张大小姐的丈夫却是个懒惰的浪荡子,又不懂经营,家中的日子渐渐的越过越差,家产被变卖,后来甚至穷到饭都吃不上了。 张大小姐听到妹妹的丈夫成了举人,心中惭愧羞恼,不愿意和妹妹来往,有时候在路上偶尔碰上了,张大小姐都要远远的躲开。 没多久,张大小姐的丈夫死了,张大小姐的日子越发艰难,家里是完全的落魄了。而这个时候,毛公又考中了进士,消息传来,张大小姐的气恼悔恨简直是深入骨髓,一气之下,张大小姐斩断万千烦恼丝,出家做了尼姑。 等到毛公做上了宰相,荣归故里时,张大小姐得知了毛公回来的消息,便强行派了个女尼去毛家拜访,希望能得到毛家的馈赠,帮一帮自己那艰难的日子。 女尼到了毛家,张家二小姐得知是大姐派来的人,便客气的招待了女尼,女尼走的时候,张二小姐准备了许多绫罗绸缎,她在中间悄悄藏了些银子,让女尼带回去给大姐。 女尼将张二小姐的馈赠如数带给了张大小姐,张大小姐一看到这些东西,十分生气,说道:“给我一些金银,我还能去买些米粮,但如今给我这么些绫罗绸缎,我又不能穿,有什么用!” 张大小姐气得不再看第二眼,立刻让女尼将东西如数还回去,毛公夫妇收到了女尼退回来的东西,很是疑惑,这大姐到底在闹哪样? 夫妻打开包裹,翻看起来那些绸缎,看到当初放进去的银子还在,夫妻两个这才明白,为什么东西被如数退还了。 毛公看见银子,对女尼笑道:“你师父连一百两银子都承受不住,又哪里有福气嫁给我这个老尚书啊。” 说完,毛公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交给女尼,说道:“你将这些拿回去给你师父,用作日常开销,给多了,怕她福薄承受不起。” 女尼带着银子回了庵里,张大小姐拿了银子,也听了徒弟转述的话,默然不语,回想自己这一生,经常正反颠倒,追求丑的避开美的,真是不由人啊!张大小姐默默叹息了好久。 后来,王舍人庄那个店主人,因为牵扯到了一桩人命官司里,身陷囹圄,毛公得知后,极力奔走,终于为店主人洗刷了冤屈,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 故事说完,行脚商人收拾收拾启程,聚集的村民渐渐散了,异史山人几人也背起手,慢慢的往回走。 路上,异史山人叹道:“张家的旧墓,成了毛家的新坟,这已经够新奇了。我时常听人说起什么有“大姨夫变成小姨夫,前解元成了后解元”的玩笑话,这岂是聪明伶俐的人所能计较算计的?唉!那苍天早就问而难应了,为什么独对毛公却做出了如影回声的反应呢?” 和尚听了这话,悄悄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心中却道:这个牛鼻子,科举不顺这事,估计是他一辈子的坎了吧。 第203章 续黄粱(一) 今天天气十分好,但异史山人他们并没有例行去官道旁的茶摊消磨时间,因为家里来客了。 陆老的同年告老还乡,恰好路过此地,听说了陆老在这里,特来拜访。 许久不见,好友之间自然是好一番契阔,陆老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同年,感叹当年同科取士时的意气风发,不甚唏嘘,一眨眼,当年的少年郎居然也要告老了。 春花正好,一院繁华,几人就在院里摆下案桌,泡上一壶清茶,感慨着年华易逝。话题带到了当年进士及第时的荣耀,陆老的同年便说起了京中流传的一个故事来。 *** 福建有个举人,姓曾,他考取进士时,和同科的两三个好友,一起结伴到京郊游玩。几人来到一处寺庙,听人说起庙里来了个极善占卜的人,他们一听来了兴趣,决定去找那人问问前程吉凶。 几人来到占卜师的屋里,作揖后坐下,占卜师看这几人都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样子,就顺势奉承了他们几句,曾进士摇着折扇,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问占卜师道:“先生您看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缠玉带的福分啊?” 占卜师看了曾进士一眼,说道:“你可以做二十年的太平宰相。” 曾进士听了占卜师这样说,越发得意,骄矜之气简直掩都掩不住。 恰好这个时候下起了小雨,曾进士便和同年们躲到一间僧舍避雨,进去后,他们看到屋里坐着一个老僧,深目高鼻,盘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漠,也不主动见礼。 众人见老僧无礼,也就随便向老僧拱了拱手,打了招呼,然后自顾坐在榻上,闲话起来,众人纷纷凑趣,以宰相称呼曾进士,曾进士心高气傲,便指着同行的一个进士道:“当曾某做了宰相时,就推张年兄做南直隶的巡抚,凡家中表亲,都做那参将、游击将军,我家里的老仆,也给他个小千总当当,这样,我的心愿也就足了。” 在座众人听了,都哄堂大笑起来。 不一会,屋外雨下得越发大起来,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落,曾进士一阵困意袭来,就趴在榻上睡着了。 突然,曾进士看到两个太监过来,手里还拿着皇帝的手诏,招曾太师进宫商议国事。 曾进士得意非凡,这是皇帝对他的无上荣宠啊,他也不知道皇帝急招他进宫要商议什么,就急急忙忙跟着太监进了宫。 皇帝召见了曾进士,赐座后,皇帝将椅子向曾进士这边挪了挪,温声和曾进士谈了好久。 皇帝极为看重曾进士,给了他三品以下官员随意任免的权利,不必通过皇帝。随即,皇帝还给曾进士赐下蟒服一套、玉带一围,另外还有两匹骏马。 曾进士穿上蟒服、围上玉带,向皇帝叩拜后离开皇宫,骑着骏马回到家中。 回家一看,当初的旧屋子早已不见,而是雕梁画栋、屋宇连绵不绝的壮阔府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成了这样。曾进士也不露怯,微微捻着胡须,轻声吩咐了一句,家中仆从应声雷动。 没多久,就有公卿大臣们上门来送礼,他带着满车的山珍海味,弯腰弓背的恭敬行礼,接二连三的出入他家的大门。曾进士接待这些人也是看官职大小的,六卿重臣过来,他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匆忙跑出去迎接;侍郎们来,他便作揖相迎,陪着说话;至于侍郎以下的官,他只不过颔首打个招呼就算。 山西巡抚给他送了女乐十人,都是昭华正好的年纪,长得也十分美丽,其中最为出众的两个,名叫袅袅和仙仙,这两人十分得曾进士的宠。 曾进士只要是下值和休沐的时候,便叫这些女乐相陪,天天声色犬马,生活奢侈又逍遥。 一天,曾进士偶然想起,自己还未发迹时,曾经得到过本县乡绅王子良的接济,现如今自己已经置身于青云直上,但那王子良却依旧蹉跎在仕途,自己为什么不拉他一把? 第二天朝会,曾进士一封奏疏,荐王子良为谏议大夫,皇帝当朝准奏,立即提拔了王子良。 曾进士又想到,郭太仆曾经和自己闹过小矛盾,至今难以释怀,于是,他当即就传话给谏议大夫和御史陈昌等人,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第二天,弹劾郭太仆的就交到了朝堂,皇帝下旨,郭太仆被削职为民。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皆了,曾进士颇为快意。 第204章 续黄粱(二) 一天,曾进士偶尔来到京郊,他摆开仪仗,行走在郊外的大道上,一个喝醉的人不小心冲撞了他的仪仗,曾进士命人将醉汉绑了,送去京兆府问罪,醉汉被当场杖毙。那些和他家的田地接壤的人家,纷纷畏惧他的权势,都将自家的土地献给了曾进士。自此后,曾进士家真是富可敌国了。 没过多久,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曾进士对这两个美人朝思暮想,十分怀念,忽然,他想起旧年看到的,东边邻居家的女儿长了副绝世容颜,他总想将她买来做妾,然而,那个时候,他家中寒微,自然没法满足愿望,但如今,自己权势滔天,自然可以一了夙愿。 曾进士想到便去做,于是立刻吩咐一干仆人,带着银钱去了女子家中,强行将女子买了回来。没多久,一乘小轿将女子抬进了府里,曾进士看到了自己想了很久的女子,出落得比之前更加水灵美丽,这下子更加心满意足。 曾进士回顾一下过往,觉得自己的愿望几乎都实现了。 又过了一年,朝中有些官员在背后悄悄的议论曾进士,曾进士自然也有所耳闻,然而,他却认为,那些人不过是些尸位素餐的昏官,根本就不敢和他对上。曾进士依旧盛气凌人,对那些议论不以为意。 哪知,龙图学士包拯包大人却上疏弹劾他,他在奏疏中写道:“臣以为曾某,原来不过是个赌鬼无赖,一个市井小人,不过因为偶尔一句话,投了圣上的心意,得到了圣上的无上荣宠,便鸡犬升天,父亲穿紫、儿子穿朱,都做了高官,圣上对他恩宠到了极点。 然而,这个曾某,却不思肝脑涂地以报效圣上恩宠之万一,反倒随心所欲的作威作福。曾某犯下的死罪,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 朝廷的官职,曾某居为奇货,根据官职的高低,曾某将官职像货物一样买卖!朝中的公卿将士,纷纷奔走于曾某门下,只为了从他手里花钱买个高官当当,算计着官职的高低贵贱,挖空心思钻营计较,简直如同市井小贩! 有那杰出的贤士和良臣,不肯与曾某同流合污,对他阿谀奉承,曾某便对那些能臣干吏进行打击报复,轻的不过是被曾某闲置不用、重的甚至被曾某削职为民!更有甚者,只要没有偏袒曾某,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的奸臣;只言片语得罪了他,就要被其流放到豺狼遍地的荒凉之地!满朝有志之士为此寒心,朝廷因此而被孤立。 而且,百姓的民脂民膏,被曾某任意吞噬;良家女子,被曾某依势强娶。曾某气焰嚣张,百姓的日子暗无天日。 曾某的奴仆一到,哪怕是太守、县令都要看那奴仆的脸色行事;曾某的书信一去,连按察司使、督察院都要为他徇私枉法。 更过分的是,曾某的奴仆养的儿子,甚至和曾某家的奴仆稍有些瓜葛的亲戚,出行都要乘坐驿站的公车,其声势浩大,如风云雷动,地方时供给的稍微慢些,鞭笞立刻就到。 曾某肆意荼毒百姓、奴役官员,他的随扈所至之处,简直是寸草不生。 然而,曾某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依仗着圣上的宠爱,毫无悔改之意。每当圣上召曾某进宫面圣时,他就趁机构陷别人;在朝中虚与委蛇,回到自己家中,后院的靡靡之音就已经响起。 曾某声色犬马、昼夜荒淫,至于国民生计,他是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宰相! 因为曾某的罪孽,导致朝中内外人心惶惶,群情激奋,若不对曾某明证典刑,势必要造成像曹操、王莽那样的篡权大祸来! 臣日夜难安,心忧不已,今天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将曾某的罪责向圣上禀明!臣跪请圣上砍了曾某这个奸佞的脑袋,抄没他的家财,这样,上可以平息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如果臣所言有半句不实,圣上可以即刻命刀斧手,砍了臣的脑袋。” 包拯洋洋洒洒一大篇弹劾奏疏呈上去,将曾进士吓得魂飞魄散,如同寒冬喝下冰水,从头凉到脚。 幸好,皇帝对曾进士十分优待宽容,将弹劾奏章留中不发。但紧接着,朝中各科、道,后来甚至九卿高官们,都提交了弹劾曾进士的奏折,朝中风向变了,连往日那些拜在曾进士门下、称呼他为干爹的人,也翻脸开始了攻击。 第205章 续黄粱(三) 群情汹涌,皇帝不能再偏袒曾进士,一纸诏书,将曾进士一家抄家、充军流放。曾进士的儿子已经做了平阳太守,皇帝也命官差即刻去他的任上抓人。 曾进士在家刚接到圣旨,心惊胆战,没等他有所反应,紧跟着就进来十几个武士,佩带刀剑,直接冲进了内室,他们扒掉曾进士的官袍和官帽,连同他的妻子,一起捆了起来。 很快,就看到许多差役,从曾进士家中抄没出许多的金银财物,抄出来的财物一股脑堆在院中,恐怕有数百万之多,珍珠玛瑙、金银翡翠怕有数百斛;帷幔、帐帘、铺盖床榻等物,恐怕得有数千件;至于那些小儿襁褓、女人的鞋袜,掉落满地。 曾进士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酸又刺目。 没多久,一个人拖着曾进士强娶的美妾出来,美妾披头发散发,娇声啼哭,吓得花容失色。曾进士见此,怒火攻心,然而,他此时此刻,却敢怒不敢言。 差役们的动作很快,没多长时间,楼阁仓库,都被贴上了封条,官差们呵斥着曾进士出去,看管他们的官差用绳套拴着他们的脖子,将曾进士一家赶出曾经煊赫一时的曾府。 曾进士夫妻忍气吞声的走上了流放之路,他们低声下气的求官差给他们一辆劣马破车代步,但官差却不理会他们,只管用鞭子催促他们上路。 走了十里地,曾进士的妻子便因脚小无力,再也走不动道,几乎要跌倒,曾进士伸手将妻子扶住,搀着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又走了十里,曾进士自己也疲惫不堪,走不动了,突然看到前面有座高山,山峰直插云霄,曾进士很是发愁,自己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他和妻子两人手拉着手,相对哭泣。押解的官差可不管这么多,他们满目狰狞的催促赶路,根本就不容许曾进士一家稍做停留。 曾进士抬起泪眼看了看,红日西斜,晚上也没个地方可以投宿,没法子,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摸黑赶路,等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曾进士的妻子再也走不动了,坐在路边大哭,曾进士也一屁股坐在妻子身边,任凭官差如何鞭打叱骂,他再也不肯走了。 突然,山道上响起嘈杂的呼啸声,一群强盗拿着刀枪,向曾进士他们冲了过来。押解的官差吓得四散逃去,留下曾进士一家应对这伙强盗。 强盗冲到了近前,挥刀就要砍杀,曾进士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恳求道:“我是犯官,孤身流放,包裹里并没有值钱的东西。”他想求强盗放过他们一家老小,饶了他的性命。 强盗们却目眦欲裂,喝道:“我们都是被你这个狗官害了的百姓,我们只想要了你的脑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曾进士听说这话,立刻怒斥道:“我虽然是待罪之身,但好歹是朝廷命官,你们这些乱贼怎么敢杀我!” 强盗听了这话,也怒了,其中一个强盗挥舞起手中的巨斧往曾进士的脖子砍去,曾进士好似听到了自己头颅落地的声音。 曾进士正惊魂未定之时,就看到有两只恶鬼过来,将他的手反绑起来,驱赶着他往前走。大约走了几刻钟,曾进士就进了一个大城,进城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大殿上坐着一个面貌丑陋的大王,他坐在一张大桌子后,决断新鬼的罪行祸福。 曾进士知道自己来了阎王殿,见了阎王,便急忙跪趴在地上,向阎王求饶。 阎王打开了写着曾进士生平的卷宗,才看了几行,阎王就怒发冲冠,喝道:“像你这等欺君误国的罪行,需得放到油锅里炸!”阎王话音刚落,大殿里的群鬼便大声应和起来,如雷霆阵阵。 当即,群鬼中走出一只巨鬼,如抓小鸡崽子般捉住曾进士,将他扔到台阶下,那里早已摆下一口巨大的铜鼎,高约七尺,四周围着烧得通红的碳火,铜鼎的脚都被碳火烧得通红。 曾进士看到这阵仗,吓得浑身抖如筛糠,想夺路逃窜,却根本找不到逃跑的路线。 巨鬼伸出左手,抓住曾进士的头发,伸出右手抓住曾进士的脚踝,轻轻一抬手,就将曾进士抛进了沸腾的油锅中。 曾进士的身子一落入油锅,就随着滚油上下翻滚,霎时皮肉焦灼,曾进士痛彻心骨,张嘴呼痛,热油便顺着嘴巴灌了进去,将他的肺腑都炸熟了。 第206章 续黄粱(四) 曾进士在油锅中翻腾,只恨不得立刻死去,然而,想遍一万种法子,也没法速死,只能生生忍受这被滚油活烹的痛苦。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巨鬼才用一柄巨大的叉子将曾进士从油锅中叉出来,曾进士又跪在阎王殿前,听阎王继续审判他的罪行。 阎王继续翻阅卷宗,继而又怒道:“你这厮生前仗势欺人,合该受那刀山之刑!” 阎王话落,那只巨鬼又抓着曾进士出去,不一会,来到一座山前,山不宽广,但却很高,山峰峻削壁立,是由无数锋利的刀刃组成,利刃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竹笋耸立出地面,先去那些被判刀山之刑的人,正肠穿肚烂的挂在利刃上哀嚎,其惨状让人不忍直视、那哀嚎声更是让人不忍卒听。 巨鬼催促曾进士爬上刀山,但曾进士看着那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利刃,吓得大哭,不但不往前走,反倒还往后退,巨鬼用毒锥刺曾进士的头,曾进士停止后退,跪下来求饶。 巨鬼见这个新鬼居然敢不听阎王号令,怒了,伸出巨手,抓起曾进士就往刀山上抛去,曾进士只觉得身子一空,飘飘忽忽如在云端,突然,身子猛的往下掉落,直直的掉在刀山上。 利刃瞬间将曾进士的身体扎穿了无数个窟窿,曾进士痛得话都说不出来,由于他身体太重,身子渐渐的往下落,利刃也将他身体的窟窿越扎越大,他最终从利刃上完全掉落到地面,整个人痛得蜷成一团。 巨鬼又一次将曾进士叉出来,继续跪在阎王殿前。 阎王命阴间的会计计算一下曾进士生前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欺凌强占的财物一共有多少,立刻出来一个胡须卷翘的鬼,扒拉算盘后说道:“二百二十一万。” 阎王说道:“既然他能弄得来,想必他也能吃得下,将那些全都让他喝下去!” 没多一会,二百二十一万金银堆积在台阶下,如同一座山丘,有鬼差将这些金银扔进铁釜,熊熊烈火将铁釜里的金银融化,几只鬼捉住曾进士不让他乱动,另外有鬼差从铁釜里舀起融化的金银,灌到曾进士的嘴里。 融化的金银滚烫通红,灌进嘴里时有些从曾进士的嘴角流出,一路灼烫他的皮肤,曾进士的腮帮和脖颈被烫得焦臭,金银灌进喉咙,五脏六腑跟着像是被煮沸了一样,痛得无可言表。 曾进士活着时,只恨自己搜刮金银太少,但此刻,他却觉得怎么金银这般多,那堆积的金银山丘,什么时候才能喝完? 过了大半天,这些金银才终于融完,全部灌进了曾进士的嘴里,阎王这时又下令,将曾进士押解去甘州,让他投个女胎。 曾进士被鬼差押着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有个架子上,架着一个铁梁,铁梁粗几尺,上面穿着一个巨大的火轮,火轮也不知有几百里大,火焰发出五彩霞光,照耀到了云端。 鬼差驱使曾进士登火轮,曾进士看着熊熊火焰,不是不怕的,但却再不敢退缩,牙一咬、眼一闭就往火轮上跳,脚才刚碰到火轮,火轮就跟着转起来,曾进士只觉得身体往下坠,他吓得浑身冰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又是什么酷刑。 再睁眼,曾进士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婴儿,而且还是个女的。再看看父母,都身穿破败脏污的棉絮,房子也是到处漏风的土坯房子,所有的家当只有一只破碗和讨饭的棍子。 曾进士明白,自己这是投胎成了乞丐的女儿。 此后,曾进士便日日跟随乞丐父母讨饭,风里来雨里去的沿街乞讨,肚子经常饿得咕咕叫,至于御寒衣物那更是没有,寒冬里就只能硬抗那刺骨的寒冷。 就这样,曾进士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到十四岁,被父母卖给一个姓顾的秀才做小妾,曾进士这才算是终于有了顿饱饭吃,也有了御寒的衣裳穿。 顾秀才的妻子是个善妒的,她每天不是用鞭子抽打曾进士,就是用板子打,甚至更过分的是,还用烧得通红的烙铁去烫曾进士的乳房。幸好顾秀才对曾进士颇为怜爱,经常替她撑腰,曽进士的日子也还算勉强能过得下去。 顾秀才东边的邻居,住着一个游手好闲的恶少,一天他突然翻墙过来,逼着曾进士和他私通,曾进士想着自己前世所犯的种种罪行,在地狱中所受的种种酷刑,犹历历在目,今世怎么敢再犯? 第207章 续黄粱(五) 想通这些,曾进士拒绝了恶少,大声呼救,顾秀才和妻子被惊动,纷纷起身查看,恶少这才终于放开曾进士,翻墙逃了。 一天,顾秀才睡在曾进士屋里,曾进士在枕头上,喋喋不休的向顾秀才诉说,自己在大娘子那里所受的苦楚,顾秀才也柔声安慰着,一室静好时,突然,一声巨响,门被人撞开,有两个强盗持刀闯了进来,直接挥刀砍了顾秀才的脑袋,将室内的衣物抢了就走。 曾进士被这番变故吓着了,蒙头将被子紧紧的裹着,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出。等强盗终于走了,她这才敢跑出屋子,大哭着跑到大娘子屋里,将秀才被杀一事说了。 大娘子大惊失色,哭着和曾进士一起去了她屋里,果然看到丈夫身首分离,死在那里。大娘子怀疑是曾进士勾引奸夫,杀了自己的丈夫,于是便一纸诉状将曾进士告到了刺史府衙。 刺史命人将曾进士抓进大牢,对她严刑拷打,曾进士屈打成招,认了召奸夫杀亲夫的罪责,刺史依照律法,判了曾进士凌迟之刑。 曾进士被绑缚着押解到了刑场,她一腔冤屈无处诉说,堵塞在胸口,大跳着喊着冤屈,只觉得这人间简直比十八层地狱还要黑暗。 曾进士悲号时,听到同游的人惊呼:“曾兄是做噩梦了吗?” 曾今世突然醒来,发现老僧依旧盘腿坐在那里,自己依旧躺在禅房的榻上,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 同行的人问他:“天色已晚,肚子都饿了,曾兄怎么睡了这么久?” 曾进士面色惨淡的坐起来,老僧微笑道:“算卦的说你会做宰相,是不是灵验?” 曾进士越发惊异,忙恭敬的拜请老僧指教。 老僧说:“人要是修德行仁心,就算是火坑中也能生出青莲来。我只不过是一介山中老僧,哪里知道这中间的玄妙呢?” 曾进士意气风发的过来,垂头丧气的回去,经过这一场梦,曾进士将那追求功名利禄的心慢慢的淡了,后来,他遁入山中隐居,不知所终。 *** 这个故事说完,晚饭也吃过了,为了听故事方便,异史山人命厨子准备的白肉锅子,大家热热闹闹的吃锅子、听故事。 此刻,他们正行走在院里,慢慢穿行在花间,一边讨论着故事,一边消食。 异史山人说:“降福给行善的人,降祸给淫恶的人,这是上天不变的道理。听闻做了宰相而高兴万分的,一定不是因为知道这个职位须得鞠躬尽瘁的缘故。在梦中,宫室妻妾无所不有。然而梦固然是虚妄的,妄想自然也不是真的。曾某幻梦中的恶行,在幻梦中鬼神给了曾某恶报。人们还没有理解人生是短暂的时候,象这样飞黄腾达的梦想是在所不免的。” “是啊,不经历一番痛彻心扉的教训,就能看淡功名利禄,这不是普罗大众能做到的。”和尚附和。“老鼠!”和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叫,同时还一个健步窜到了陆老身后,躲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狸花猫身姿矫健的一个飞扑,将几乎要窜到和尚脚面的老鼠一口咬住,然后抬头瞄了和尚一眼,然后抬头骄傲的离去。和尚原本想跳起来的脚硬生生的被这眼给定在了地上,和尚心道:如果没看错,那只猫似乎是在鄙视自己! 陆老的好友被和尚的这番表现逗得哈哈大笑,他笑道:“和尚块头挺大,没想到却怕鼠辈。” 陆老也捻须笑道:“说到老鼠,老朽曾经听过还有人训练老鼠表演呐。” “是有这么回事。”陆老的好友接话道:“有人曾经在长安街头看到鼠戏。戏子背着一个包裹,里面养着十几只小老鼠,到了一个人员密集的地方,戏子就将一个小木架背在肩上,俨然一个小戏楼的样子。然后,戏子拍着鼓板,唱起了古杂剧。歌声一停,老鼠就从包裹里爬出来,脸色带着假面,身上穿着小衣服,自己爬上小戏楼,像人一样站起来,表演起来。” 老鼠被猫抓住了,猫也骄傲的走了,和尚怦怦跳的小心脏终于慢慢归于平静,他被客人的故事吸引,问了句:“当真?” 陆老的好友笑道:“当真。那老鼠戴着假面,穿着衣裳,站在小戏楼上,表演着剧中的悲欢离合,和人演的也没甚区别。” 和尚眨巴着眼睛,看着客人,想分辨他话中的真假,陆老呵呵笑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众人从善如流,和尚也不好追着客人问,只好带着疑惑去问周公了。 第208章 小猎犬 今天异史山人一行要送别陆老的友人,顺便再去将小徒弟接回来。 陆老和友人依依惜别后,他们乘坐马车上了书院,接上小徒弟,小徒弟在马车上就叽叽喳喳的和师父说起了学堂的见闻。 “师父,我们学堂新来一个同窗,他家是山西的。” “师父,家里蚊虫多不多?听师兄们说,夏天的时候,书院的蚊子可多了,又毒,经常被咬的满身包。” “师父,我听那个新来的同窗说了个抓蚊子的故事,我说给你听。” “哦,甚好,为师也能听到徒儿讲的故事了。”异史山人老怀甚慰的笑道,同时顺手递给了小徒儿一杯茶,看他小嘴叭叭说个不停,估计渴了。 “谢谢师父!”小徒弟双手接过茶,一饮而尽,用袖子一抹嘴角,开始讲起了故事。 *** 山西省有个卫中堂,在他还是秀才的时候,为了一心科考,就专门从家里搬到了寺院的禅院读书。然而,寺庙山高林密,屋里蚊虫实在太多,导致他夜里总也睡不好。 一天吃过饭后,卫秀才躺在床上休息,突然看见一个小武士,就见这个小武士头上插着野鸡的尾羽,身高不过两寸多,骑着一匹蚂蚱那么大的马,胳膊上架着一只苍蝇大小的猎鹰。 小武士从外面驱使着小马进到屋里,在屋里转圈跑,小马又跑又跳的十分矫健欢快。 卫秀才被这奇景所吸引,正要定睛细看,突然,又有一个小武士进来,打扮和先前的小武士一样,这个小武士腰上还挂着把小弓箭,手里牵着一只大蚂蚁大小的猎犬。 没多久,走路的、骑马的,数量恐怕有几百的小武士,纷纷进了卫秀才的屋子,他们带来的鹰犬恐怕也有几百。 屋里苍蝇蚊子飞起,就见小武士驱使猎鹰出击,猎鹰动作迅疾如电,很快将飞虫扑杀。猎犬纷纷爬到卫秀才床上,沿着墙壁床缝,寻找跳蚤、臭虫,猎犬嗅觉灵敏,藏在被褥里、床板中、墙壁里的跳蚤臭虫无一幸免,都被猎犬搜寻出来咬死。 卫秀才此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装睡,只不过眼睛悄悄的睁开一条缝看着这奇景,鹰犬们在卫秀才被褥上窜来窜去,战功赫赫,扑杀了不少蚊虫。 跟着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人,头上戴着天子的冠冕,登上了另一张床,他身下所骑的马被拴在席子上。随从们也跟着纷纷下马,先前的小武士们也过来,向那位大王献上了他们的战果,苍蝇、蚊子、跳蚤、臭虫的摆了一堆,嘴里还乌啦哇啦的说了好一通,卫秀才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没多久,大王坐上一辆小马车,他的随从们匆忙上马,一声令下,万马奔腾,大王带领这队小武士离开了屋子,卫秀才只见到小武士们如同被扬起的菽子,烟飞雾腾,很快就消失不见。 卫秀才悄悄的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他十分惊诧,不明白这些小武士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又等了一会,确定再无任何动静后,卫秀才趿着鞋子,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悄悄往外看去,外面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异常,他回身仔细查看屋里,也没什么发现,唯独在墙壁砖缝中,看到了一只被遗忘的小猎犬。 卫秀才急忙将小猎犬捉住,并驯服了它。 卫秀才将小猎犬养在放砚台的匣子里养着,对它爱不释手,反复瞻玩。小猎犬的毛发细软,脖子上戴着个小环。卫秀才给它喂饭粒,小猎犬只不过闻闻就走开。 要问小猎犬吃什么?只见小猎犬跳到床上,嗅寻着床上的臭虫和跳蚤,咬死吃掉,吃饱了就回到匣子里睡觉。 过了一个晚上,卫秀才怀疑小猎犬自己离开了,起床后往匣子看去,小猎犬仍旧盘卧在匣子里,睡得正香。 卫秀才对小猎犬爱若掌上明珠,只要他躺下,小猎犬就会跳到床上,对蚊虫就是一阵扑咬,有它在,蚊虫根本就不敢靠近床铺半步。 一天卫秀才在歇午觉,小猎犬也依偎着卫秀才躺下,卫秀才醒了,翻了个身,没想到却将睡在他身边的小猎犬给压在腰下,等卫秀才察觉到腰下有东西,起身查看时,就见到小猎犬已经被压扁,死了,仔细一看,像是纸煎成的一样。 小猎犬虽然死了,但是,此后,卫秀才的屋里墙壁上,却再也没有活着的蚊虫了。 *** “师父!我也好想养只小猎犬啊!”小徒弟说完故事,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异史山人,说道。 “为师也想养。”异史山人笑道。 “俺也一样!”和尚跟风。 “老朽也想有这么一匹猎犬。”甚至连陆老也开了口。 第209章 棋鬼 “徒儿,功课做了没有,明天一大早就要去书院了,别到时候夫子检查功课你交不了差,被打手板心。”异史山人看了看已经黑黝黝的天色,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徒儿最近迷上了下棋,从眼睛一睁开到现在日暮西垂,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他一直缠着和尚陪他下棋。 “知道了,师父,等我再下一局,这局,我肯定能赢了和尚!”小徒弟不甘心的重新收拾棋子,兴致勃勃的要重开一局。 异史山人伸出手,拿开了棋盘,然后慢悠悠的收拾起黑白子,对小徒儿笑道:“物华,为师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徒儿见师父收了棋盘,只能作罢,点点头,乖乖的听师父讲故事。 *** 扬州府有位姓梁的都统将军,解甲归田后,每天就带着棋盘和酒出门,悠游于青山绿水之间,和友人喝酒下棋,好不惬意。 九九重阳那天,梁将军约好三五好友一起登高,然后在山顶找了块地方摆下棋盘,下起了棋。 忽然,一个人过来观棋,他久久的站在棋盘旁边看着,不肯离去。 梁将军发现了他,看到这个人穿得很寒酸,身上的衣服都破成一丝丝的挂在身上,但看他那神态风姿,却像是个读书人。 梁将军礼貌的请人坐下,那人也不扭捏,大方回礼后坐了下来。 梁将军指着棋盘对那书生道:“先生想必也是此中高手,要不和我的朋友杀上一盘?” 书生忙拱手谦逊了几句,梁将军起身让座,那人便起身来到梁将军的位置坐下,和梁将军的友人下起棋来。 一局终了,书生输了,他神情懊丧,但却很不甘心。友人笑着邀他再来一局,重整棋盘,再下,书生仍旧输了。书生神情越发阴郁,更加羞恼。 梁将军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又给他倒酒,但书生却不喝酒,反倒是拉着友人要求继续下棋。 于是乎,从早晨下到中午,书生连厕所都顾不上上,一心只在棋局上。 书生和友人因为一颗落子争论了起来,两人互不相让,正吵得激烈时,书生突然站起来,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神情也很是凄惨和沮丧。 没多久,书生就屈膝向梁将军跪倒,磕头求救。梁将军十分诧异,他起身将书生扶起来,说道:“这只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游戏而已,先生何必如此?” 书生求道:“请将军告诉马夫,不要用绳索捆我的脖子。” 梁将军问哪个马夫,书生说正是马成。 书生解释,原来,梁将军有个马夫,正是叫做马成,他是个走无常的,常常十来天就要去往地府一次,做那勾人魂魄的差使。 梁将军只觉得书生的话太过诡异,于是命人去看马成在做什么,很快,仆人回禀,马成正在睡觉,已经睡了三天没醒了。 梁将军这才相信书生说的话是真的,他大声呵斥马成,让他不得对书生无礼,一转头,看到书生倒在地上,霎时消失不见,梁将军呆立良久,这才知道,原来书生是鬼,他也只能叹息一声了。 第二天马成终于醒了过来,梁将军将马成召过来问话,马成说:“那个书生是湖北襄阳人,生平最爱下棋,因为只顾着下棋,旁的一概不管,渐渐的,他家日子越过越差,家道败落。 他父亲为此忧心不已,将他关在书斋读书,不肯放他出门,然而,书生却悄悄翻墙出去,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和棋友下棋。他父亲知道后,每次都要痛骂他一通,然而,书生却屡教不改,最后,书生的父亲被气死,阎王因为书生不孝,品行不端,便减了他的阳寿,罚他去了饿鬼狱,至今已经七年了。 恰好东岳大帝新建的凤楼落成,大帝向各路阎王下了帖子,征集文人写碑文记录此事。 阎王将书生从狱中提出来,答应他,只要他写的碑文被征用,就免了他的罪责,放他重返阳间。 可是,书生中途却因为贪恋下棋,而耽误了行期。东岳帝见期限都过了,但阎王派去的人还没到,就派了鬼差问罪阎王,阎王大怒,派小人们四处搜寻书生,将他捉拿回地府。小人昨天找到了他,本要绑起来送去地府的,但老爷不让小的绑,小人便没有绑他。” 梁将军听完,问:“如今,那个书生在哪里?怎么样了?” 马成回道:“他被交给了地狱的鬼吏,如今重新入了恶鬼狱,永世不得超生。” 梁将军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没想到,痴迷于一个癖好,竟然能将人耽误到这种地步。” *** “师父,徒儿知错了,现在就去做功课。”听完故事,小徒儿立即起身,噔噔噔跑出了书房,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 异史山人看着小徒弟跑走的背影,笑对和尚说道:“看到下棋就忘记了死,等到死了,看到下棋又忘记了生。这不就是喜欢的东西比生命更重要?然而,痴迷至此,他的棋艺却并不高明,只不过在九泉之下,多了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棋鬼,真是可悲。” “只能说那棋鬼不甚聪慧,才会有那般结局。你放心,物华如此聪慧通透的一个人,将来必有大用的。”和尚笑道。 第210章 辛十四娘(一) “师父再见。”小徒儿蹦蹦跳跳的进了书院,如今,他很乐意去学堂,在学堂里,他结识了不少朋友,学会了许多东西。 异史山人微笑着目送徒儿进了书院,才转身上了马车,下山去了。 回到小院,徒儿不在,似乎少了些什么,尤其是和尚,觉得和小屁孩下棋、然后完虐他的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挺不错。 “哎!”没来由的,和尚和异史山人居然同时叹了口气。 “你俩去送个孩子上学,回来怎么唉声叹气的?” 陆老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儒生。 异史山人见来了客人,忙紧走几步迎上去拱手见礼,互道姓名后,宾主坐下喝茶。 老儒生姓张,来自广平县,聊着聊着,张老先生说起了他家乡流传的一个故事。 *** 广平县有个姓冯的读书人,年轻的时候性格十分跳脱,还嗜酒无度。一天拂晓时分,冯生偶然出门,走在路上,遇到一位披着红披肩、容貌娟秀的少女也在赶路。 少女只不过带着个小丫鬟,踩着露水辛苦赶路,露水将她的鞋袜都打湿了。冯生一见之下,我见犹怜,不由得对这位少女产生了爱意。 傍晚时分,冯生喝得醉醺醺的回家。 路边有座荒废的寺庙,久无人迹,却突然有位女子从寺庙中走出来,正是清晨冯生看到的那位少女。 少女一看到冯生过来,立刻转身又进了寺庙,冯生自然是看到了少女,心中暗道:这个美丽的女子怎么会在寺庙里? 为了弄清楚,冯生干脆将毛驴拴在寺庙的门口,自己进了寺庙打算看个究竟。 进到寺庙,冯生看到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台阶上长满青苔杂草,一看就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冯生正彷徨间不知该从哪里找起时,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出来,老头衣裳穿着整整齐齐,头上戴的帽子也十分周正。老头问冯生:“客人从哪里来?” 冯生忙行礼答道:“小生偶然路过古刹,想进来瞻仰一番。”直起身,冯生打量了一眼老头问道:“老人家怎么来了这里?” 老头说道:“老夫流离失所,暂时借这个地方安顿一家老小。既然承蒙小友光临,那便随老夫进来喝杯山野粗茶,权当喝酒。” 老头说完,客气的请冯生进去。 冯生跟着老头进了大殿后的院子,就看到那里石板路平整又光滑,一点不像前院那般荒凉破败。 进了屋里,看到屋里挂了门帘床帐,香气袭人。分宾主坐下后,两人互道名姓。老头对冯生道:“老朽姓辛。” 冯生趁着酒意,问道:“听说你家有一位女公子,还没找到良人,敝人不才,想自荐做您女婿。” 辛老汉看着冯生笑道:“你容我和老妻商量商量。” 冯生见此,当即向辛老汉要来纸笔,一挥而就,写下一首诗,云: 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元霜。 辛老汉笑着将冯生写下的诗交给身边的人,没一会,一个婢女过来,在辛老汉耳边耳语了几句,辛老汉当即起身,向冯生叨扰请他稍坐,他失陪一会,然后就撩开帘子进了内室。 冯生坐在凳子上,尖着耳朵听到,帘子后面隐隐约约的有声音传出来,冯生想着老汉必定是去商议自己的求娶之事,他想着,凭自己的样貌才情,求亲一事必定是稳的,所以安安心心的在外间等着老汉回来。 很快,辛老汉从内室出来,重新坐下和冯生寒暄,东拉西扯的就是不说正题,冯生没忍住,问道:“小生求娶之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还请先生给个明示。” 辛老汉说道:“公子乃是卓尔不群的人才,敝人久仰您的风采,但,老朽有隐衷,不便对公子说。” 冯生诚恳的对辛老汉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辛老汉说:“老朽有十九个女儿,已经嫁出去十二个,嫁女的事都是由老妻打理的,老朽不管。” 冯生连忙道:“我所要求娶的,就是今天早晨带着个小丫鬟,踩着露水赶路的那位姑娘。” 辛老汉并不接冯生的话,冯生说完,恳切的看着辛老汉等他答复,因此,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室内一片静寂。 这时,听到帘子后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莺声燕语,冯生趁着酒意,一把将帘子掀开,说道:“既然不能做夫妻,那也该让我见上一见,以消除我的遗憾。” 第211章 辛十四娘(二) 内室说话的人被冯生如此粗俗无礼的举动惊动,停止说话,惊愕的站在那里,看向醉醺醺的冯生,冯生睁开醉眼仔细打量,里面果然有位红衣女子,正是自己清晨看到的那位、让自己倾心的少女,红女少女低头抖着衣袖,拈着衣带,亭亭玉立在那里,让冯生移不开眼。 屋里的人反应过来,都张皇失措的躲避冯生这个生人,辛老汉也被冯生这个无礼的举动激怒,命人将冯生赶了出去。冯生被赶出屋子,酒意上头,一头栽倒在一间破败的屋舍中,倒头就睡,屋顶的碎瓦如雨般落下来,幸好没打在冯生身上。 睡了一会,冯生的酒稍微醒了些,听见驴子还在路边吃草,他便起来跨上驴子,踉踉跄跄的上路了。 夜色迷蒙,冯生不辨方向,误入了一处山间溪谷,就听到野狼跑、猫头鹰叫,不禁让人汗毛直竖。 冯生饶是借着酒意,胆子比平常更大些,但现在的这个情景也让他胆战心惊,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不敢再贸然往前走。 远远的,冯生看到前面的茂密的树林中,有灯火明明灭灭,他估摸着那里必定是个村落,于是,驱使驴子往那灯火处去了。 没多久,冯生就来到了一处宅院,他抬头一看,之见这处宅子大门极为高大巍峨,他用鞭子敲门,门里面有个声音问:“什么人,大半夜的到这里来?” 冯生说,自己迷路了,误入这里,请求投宿一晚。门里的人说了句“等我禀告主人”,便噔噔噔往里跑了。 冯生此刻又累又困,但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等在门外,翘首以盼。 没过多久,冯生突然听到里面有开锁的声音,很快,大门打开,一个健壮的仆人出来,帮冯生将驴子牵走,另有人引着冯生往屋里去。 冯生跟着引路的仆人进了院子,看到房屋十分华美,堂屋里灯火通明,他被安排在客座上坐着,没多久,就有个妇人出来,问冯生的姓名籍贯,冯生起身将自己的来历告知,妇人了解清楚后,留下句“客人稍坐”就回了内室。 大约过了一刻钟,有几个青衣婢女扶着一个老妇人出来,同时有人喊道:“郡君到。” 冯生连忙起身,肃手而立,准备拜见老妇人。老妇人连忙制止了冯生,问冯生道:“你莫非是冯云子的孙子?” 冯生没想到老妇人居然知道自己祖父的名讳,忙躬身应道:“正是。” 老妇人说:“这么说来,你该是我外甥的儿子。老身风烛残年之身,寿数将尽,亲戚之间很少见面了。” 冯生说道:“我从小失去父亲,祖父相处的人中,十人中不识一人,从未拜见过您,不知如何称呼,还请您明示。” 老妇人也不回答,只说:“你自然会知道。” 冯生见老妇人不肯说,他也不敢再问,只坐在那里猜来猜去。 老妇人问冯生道:“甥孙深夜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冯生自认胆量非凡,所以便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说了出来,老妇人听完,笑道:“这是大好事啊!甥孙是个名士,配那个妮子一点也没辱没了人家,怎么那野狐狸精居然如此自高自大?甥孙不要担心,我一定能帮你成就这段姻缘。” 冯生大喜,忙不迭的感谢,老妇人看向左右随从问道:“我怎么不知道,那辛家的姑娘,竟然出落得那般好了。” 有个青衣丫鬟问道:“辛家有十九个女儿,个个生得风姿袅袅,姿容不俗,不知道公子想求娶的是哪位姑娘?” 冯生答道:“我也不知那姑娘行几,只知道大约十五岁上下的年纪。” 丫鬟说道:“这个正是十四娘。三月里,十四娘还跟着她母亲来给郡君祝寿来着,郡君可还记得?” 老妇人笑道,问:“是不是那个穿着刻着莲瓣的高屐、里面装了香粉,脸上蒙着纱巾,一路留香的姑娘?” 丫鬟笑道:“正是那位姑娘。” 老妇人说道:“那个妮子确实有番巧思,惯会弄那些媚巧玩意,但她确实是个窈窕淑女,甥孙的眼光着实不错。” 老妇人说完,当即吩咐婢女道:“让小狸奴去将辛十四娘叫来。”青衣婢女答应一声下去了。 没多久,青衣婢女重新进来,禀报道:“辛十四娘已经叫来了。” 紧跟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看到老妇人立刻恭敬的跪拜下去。 第212章 辛十四娘(三) 老妇人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甥孙的媳妇了,不用再行那奴婢的礼仪了。” 辛十四娘行完礼,亭亭玉立站在那里,红色的衣袖低低的垂着,十分温顺乖巧。老妇人招手将十四娘叫到身边,和蔼的理一理的她的鬓发,又捻了捻她的耳环,问:“十四娘最近在家里做什么呢?” 十四娘低垂着头,轻声答道:“在家闲来无事,只做刺绣。”回头她看到了冯生那炙热的目光,十分羞涩不安。 老妇人将辛十四娘的表现看在眼里,笑问道:“这个是我的甥孙,他一心只想迎娶你,为要让他迷路、一整夜在溪谷中乱窜?” 十四娘低头不语,老妇人正色道:“我今天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想为我的那个甥孙做个媒。” 十四娘依旧低头不语,老妇人也不管她,直接命人收拾一间屋子,打扫干净床榻,铺上新的铺盖,当即就要冯生和十四娘成亲。 十四娘这时终于坐不住了,腼腆开口道:“还请郡君允许奴婢回去告知父母知道。” 老妇人挑眉问道:“我亲自给你做的媒,还能有错?” 十四娘鼓起勇气回道:“郡君之命,奴婢的父母当然不敢违抗,然而,婚姻大事,如此草率,奴婢就算是死,也不敢从命!” 老妇人听了十四娘如此大胆的话,不但不恼,反倒笑了,说道:“小妮子年纪虽小,志气倒挺强,不错!是我甥孙媳妇的好人选!” 说完,老妇人从辛十四娘头上拔下一根金钗,作为信物,交给冯生收好,对冯生说道:“你回家后,去翻翻黄历,选一个黄道吉日,定下你们的婚期。”说完,便吩咐丫鬟将十四娘送了回去。 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了雄鸡报晓声,老妇人吩咐人将冯生送出去,冯生牵着驴子,被仆人恭敬的送出了大门外。冯生出了大门后,往前走了几步,猛一回头,发现村子房屋全都消失不见,只看到浓密的松树楸树,黑压压的一片,满地乱草丛中,只有一座荒坟而已。 冯生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地方是薛尚书的墓地。薛尚书是冯生先祖母的弟弟,所以,那个老妇人才以甥孙称呼冯生。 冯生心中知道,自己这是遇到了鬼,然而,却并不知道十四娘是人是鬼。冯生满腹心事的回到家中,漫不经心的选了个吉日,等着十四娘上门,但他心中却也不怎么相信十四娘能来,毕竟,这鬼做的媒,恐怕不那么靠得住。 冯生想了想,决定再往那个破庙去一趟,就看到那里荒凉一片,问了问附近的人,众人都说那个庙里早就没人住了,经常有狐狸出没。 冯生打听清楚后,心中暗道:莫非十四娘是狐狸?不过,能得那样的佳人相伴,即便是狐狸,也挺好的。 到了他选的吉日那天,冯生让人早早的将房屋道路打扫一新,派仆人轮流去路口等着,候着十四娘的花轿上门。这一等就到了半夜,路上半分消息也无,照旧寂静,冯生心道果然是没戏了。 冯生满心失望,打算洗洗睡了,哪知,门外突然一阵喧哗,冯生趿着鞋子走到门口一看,发现已经有一乘花轿停在院中,一双丫鬟扶着辛十四娘已经坐在了青庐里。(青庐,青色布匹搭建的帐篷,古人在这里举行婚礼,青庐通常搭建在住宅西南角的“吉地”上) 十四娘也没有带很多嫁妆,只有两个大胡子健仆扛着一个大存钱罐子,有瓮那么大,两人扛着罐子进了堂屋,将罐子卸在一个角落里。 冯生喜得佳偶,喜不自禁,哪里还顾得上怀疑十四娘到底是不是人,他傻笑着问十四娘,“一个死鬼,怎么你们家那么对她那么顺从?” 辛十四娘答道:“薛尚书如今做了五都巡环使,数百里的精怪鬼魂都是他的护卫侍从,他通常回墓地的时间较少。” 冯生得了佳人,也没忘了媒人的恩情,第二天就去了薛尚书墓祭奠,回家后,看到两个青衣婢女,带着银子、锦缎来祝贺他新婚,将东西放在桌上就走,冯生将这件事告诉了十四娘,十四娘翻看着东西说道:“这些东西,都是郡君家的。” 话说这广平县有一位通政使楚老爷的儿子,小时候和冯生是同窗,他们两人关系颇好。这位楚公子听说好友娶了个狐狸精当媳妇,很是好奇,想一探究竟。 第213章 辛十四娘(四) 在他们婚后第三天,楚公子带着酒食登门祝贺,拉着冯生喝酒,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才罢席。 没过几天,楚公子又下帖子请冯生过去喝酒,辛十四娘知道后,劝阻道:“前几天,楚公子来时,我悄悄的透过墙缝看了看他,这个楚公子长着猿眼鹰钩鼻,不能和他过多来往,夫君最好不要去。” 冯生听了十四娘的劝,没有去,哪知第二天,楚公子亲自登门拜访,责问冯公子的失约之罪,同时还带来的自己的新作的文章给好友鉴赏。 冯生也不客气,对楚公子的新作一番辛辣点评,嬉笑怒骂好一番嘲笑,楚公子下不来台,大为惭愧,羞恼起来,结果,两人不欢而散。 冯生回到内室后,笑着将刚才的事当成趣事讲给十四娘听,十四娘听了后,不但不乐,反倒脸色惨白,一脸忧色,她惨然说道:“楚公子是豺狼,不能亲近玩笑!夫君不听我的劝告,恐怕早晚会大祸临头!” 冯生只觉得十四娘在危言耸听,从小到大的交情,楚公子怎么会害自己?十四娘毕竟是一番好意,冯生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谢过了十四娘对自己的关心,说自己会当心的。 后来,冯生再见到楚公子,动辄对他阿谀奉承,楚公子十分受用,两人前番的那些嫌隙尽消,两人又恢复了往来。 县里的提学主持了例行的考试,结果出来,楚公子考了第一,冯生第二。楚公子沾沾自喜,举行了一场聚会庆祝,派人将冯生请了来。冯生记得十四娘的劝告,推辞不去,楚公子不死心,多次派人来请,冯生实在不好再推辞,只好去赴约。 到了后,冯公子才知道是楚公子的生辰,宾客满堂,满桌的珍馐,十分丰盛。 楚公子提学试得了第一,很是得意,他趁着酒意,拿出自己的试卷向众宾客展示,众人自然是簇拥在一起观赏,然后好一番夸赞。 喝过几轮酒后,鼓乐奏了起来,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虽然音调粗野,但宾主都很高兴。 气氛正好,一片和乐当中,楚公子突然对冯生说:“俗话说‘场中莫论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话说得不对。我之所以在提学试上名次在你之上,是因为起首的几句话比你写的略高一筹。” 楚公子说完,得意洋洋的看着冯生,众宾客听了这话,都纷纷恭维楚公子大才,才能做得锦绣文章。 冯生喝醉了,听了楚公子的话,再也忍不住,大笑说道:“公子到了今天,难道还以为,是因为你的文章做得好,才得的第一吗?” 冯生一言既出,惊得满座客人脸色大变,场中原本热闹的气氛霎时尴尬起来,楚公子又羞又恼,气得说不出话,宾客见此,纷纷找了由头告辞,冯生知道闯了祸,也悄悄溜走了。 回家后,冯生酒醒了,他对自己刚才在楚家说得那番话十分后悔,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十四娘说了,十四娘很不高兴,说道:“你真是个乡下没见识的轻薄浪荡子!用轻薄的态度对待君子,会丧失你的德行;用轻薄的态度对待小人,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夫君离大祸临头不远了,我不忍心看到夫君家破人亡,还请允许我现在就和你告辞!” 冯生听了辛十四娘的话,心中害怕她真的要离开,吓得泪流不止,他拉着十四娘,痛哭流涕的诉说着自己的悔意,求十四娘不要离开自己。 辛十四娘正色说道:“你要是想留下我,那我和你做个约定,从今天起,你关门闭户,杜绝一切人情往来,一心只在家读书,更不许随便喝酒。” 冯生听说十四娘不走,喜不自禁,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自此,冯生关起门来过日子,辛十四娘勤俭持家,做事麻利条理分明,每天操持家务,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纺纱织布,虽然也时常回娘家,但她却从不在娘家过夜,辛十四娘还经常拿出金银来贴补家用,每天要是有了盈余,就将钱投进当初带来的那个大罐子中。 冯家关门闭户,就算有人上门拜访,辛十四娘也吩咐看门的老仆将人好生谢绝。 一天,楚公子派人送信过来,辛十四娘收到信后,看也不看,直接烧了,没有告诉冯生这件事。 第二天,冯生出城去吊丧,在丧家看到了同样来吊丧的楚公子,楚公子看到好久不见的冯生,拉着他的胳膊不松手,苦苦邀请他随自己回去做客。 第214章 辛十四娘(五) 冯生仍旧推辞不去,但楚公子却吩咐仆人拉着冯生马匹的辔头,簇拥着他进了楚家。 进了楚家,楚公子立刻吩咐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冯生依旧推辞,说要早些回家,免得家中娘子着急。 楚公子不断阻拦,又将家中歌姬叫出来弹筝助兴,冯生原本是个跳脱的性子,最近一直被辛十四娘关在家中不让出门交际,本就觉得烦闷,现在遇到了可以痛快吃喝的机会,豪兴顿起,将十四娘的叮嘱忘到了脑后,大吃大喝起来。 于是,冯生醉倒了,在席间就没挺住,一头栽倒在桌上,满桌的杯盘被他弄得狼藉一片,然而他却毫无所觉,睡得香甜。 楚公子的妻子阮氏,最是凶悍善妒,楚公子家中的侍妾婢女们都不敢施粉黛穿艳丽衣裳,生怕召了主母嫉恨被责罚。 前一天,一个婢女私自进了楚公子读书的书斋,被阮氏抓了个现行,阮氏嫉恨之下,拿起一根木棒就往婢女脑袋上砸去,婢女被打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楚公子见家里出了人命,心中惊慌,想着该如何遮掩才好。惶急间,楚公子眼珠子一转,他想起前番自己生日宴上,冯生对自己的嘲讽,自己一直记着呢,正日夜想着如何报复回去,今天这番正好,家里死了个丫头,只要将那冯生诓进家中,再将他灌醉留他住下,届时悄悄将那个死了的丫头往冯生屋里一送,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 楚公子如愿将冯生诓进家中并灌醉,一切都如楚公子想的那般进行,他命人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冯生扛进客房,然后再悄悄的将婢女的尸体扛到床前地上,做好这些,楚公子将客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扯起嘴角得意一笑,转身离去。 可怜冯生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楚公子给他送了如此一份“大礼”。 五更天时,冯生终于酒醒,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睡在一张桌子上,就起身去找床榻想继续睡,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感觉脚底下有个腻软的东西绊住了步子,用手摸了摸,是个人。 冯生心想,这人恐怕是楚公子打发来守夜的小厮吧,就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然而,地上的人却一动不动,他用手去推,却发现地上的人已经全身僵硬。 冯生霎时吓出一身冷汗,原本还迷迷糊糊的现在完全清醒,他吓得哐当一声拉开门,跑到门外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这番动静不小,楚家上上下下全部惊动,奴仆们全都起来了,点上火烛来了客房,看到了房间的尸体,奴仆们将冯生抓住,愤怒的质问他为什么杀人。 在一片混乱当中,楚公子也起来了,仆人们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楚公子一看到冯生,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质问他,我和你自幼交好,你为什么要奸杀我家婢女? 冯生吓得脸色苍白,极力辩驳自己的清白,但楚公子却根本不听,直接命人将冯生送到了广平府衙。 辛十四娘是第二天才得知了,丈夫被关进县衙的消息,她泪流满面,说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冯生被抓,辛十四娘也没有惊慌失措的多方奔走,而是按日给冯生送钱,让他在牢里不至于饿着渴着。 府尹将冯生过堂,冯生算是人赃俱获,无理可讲,但他着实是冤枉的,所以拒不认罪。楚公子早已将府尹打点好了,他对冯生严刑拷打,早晚过堂,冯生被打了个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辛十四娘亲自去大狱里看冯生,冯生见了娇妻,满腹冤屈堵在心头,反倒是一句话说不出来。辛十四娘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冯生很难洗脱自己的嫌疑,于是劝冯生干脆认罪,也免了皮肉之苦。冯生大哭点头答应。 辛十四娘往来于监牢和家中,人们和她近在咫尺,却无法看到她的身影。 回到家中的辛十四娘扼腕叹息,招手将婢女叫来,交代几句,婢女领命出去。辛十四娘独自在家中住了几天,又托媒人买了一个良家女子回来,名字叫做禄儿。 禄儿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容貌长得十分美丽,辛十四娘和禄儿吃住在一起,对禄儿的宠爱胜过了家中其他的仆人。 狱中的冯生认了误杀的罪名,府尹给他判了绞刑。冯家的老仆得到这个消息,悲痛欲绝,回家向主母禀报时,恸哭不止,话都说不出来。辛十四娘得到消息,却神情坦荡,好像浑不在意。 第215章 辛十四娘(六) 时间快到秋决的日子了,当初派出去的婢女还没回来,辛十四娘这个时候开始焦躁起来,白天黑夜的在屋里不停踱步,心中不安极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十四娘就悲伤的哭泣,以至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一天中午过后,派出去的婢女忽然回来了,辛十四娘大喜,立即起身,将婢女带到一间无人的屋子说起了悄悄话。没多久,十四娘从屋里出来,笑容满面,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度,料理起家务如平常一般从容了。 第二天,老仆去了监牢,回来告诉十四娘,冯生捎来口信,让十四娘去监牢里见他最后一面,辛十四娘只是随口应了一声“知道了”,脸上也没什么悲痛的表情,便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有条无紊的处置家务。 冯家众人见此,都暗地里嚼舌根,说这个主母心太狠了,忽然,听到外面街头传来一阵喧哗,众人纷纷扬扬的都在传:通政使楚大人革职,平阳观察使奉特旨重审冯生案。 老人得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喜不自胜,跑回屋里告诉主母这个好消息,辛十四娘听了也大喜过望,忙派人去府衙看望冯生,仆人到了府衙,看到冯生已经从监牢里放了出来,主仆相见,悲喜交加。 很快,楚公子被捉拿归案,一用刑,楚公子便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经过说得明明白白,冯生被当堂释放。 冯生回到家中,看到辛十四娘,劫后余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娇妻,没想到居然还有再见之日,冯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十四娘的眼泪也扑簌簌直往下掉,悲伤过后,两人又大喜起来。 冯生不明白,自己的冤屈怎么会被皇帝知道,辛十四娘指着陪嫁来的丫鬟笑道:“她就是你的功臣啊。” 冯生惊愕的问起缘由,原来,当初辛十四娘劝冯生认罪后,便派了身边陪嫁来的狐女去往京城,想办法进宫找到皇帝,为冯生伸冤。 婢女到了京城,因为皇宫有神明护佑,她根本就进不去,婢女在皇宫的护城河前徘徊好久,几个月了都没找到机会进去。 婢女见进不了皇宫见到皇帝,怕误了主人的大事,正准备回去找十四娘商议,忽然就听到皇帝将要巡幸大同府的消息,婢女于是先一步赶往大同,扮作家中遭遇变故,不得已流落烟花之地的可怜女子。 皇帝到了大同,微服进了勾栏院,成了婢女的恩客,皇帝对婢女极尽恩宠,他看婢女的一言一行,觉得她不像是久居风尘的女子,便问起婢女的身世来。 婢女一听皇帝发问,知道自己等了好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她微垂着头,露出白皙娇柔的脖颈,无声的掉落眼泪,惹人无限怜爱和疼惜。 皇帝一见美人垂泪,心软成一滩水,忙将美人搂入怀里,柔声问:“美人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 婢女哽咽回到:“妾原籍是直隶府广平县人氏,是生员冯生的女儿。妾的父亲被冤入狱,判了绞刑,不日即将行刑,妾也被卖到了这勾栏院中。” 皇帝一听,面上惨然,心中震怒,他赐给婢女百两银子,即将离开时,向婢女细细询问了案件的始末,还取来纸笔,记下了详细的姓名籍贯,并说,要婢女和他一起共享荣华富贵,婢女说道:“妾只愿父女团聚,不求华服美食。” 皇帝听了,也不勉强她,点头答应后离去。 婢女将这些情况详细的向冯生说了,冯生听完急忙对着婢女下拜,双目泪光闪闪。 冯家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冯生在家养伤读书,辛十四娘依旧操持家务。日子过了没多久,冯生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辛十四娘一天突然对冯生说:“妾要不是因为受情缘的牵扯,哪里会有烦恼?你被冤入狱时,妾奔走于亲朋好友间,但并没有一个人肯出头替我想想办法。当时那个中酸楚,真是没法说。如今我对这些凡尘俗世越发感到厌烦,我已经为你找到了良人,从此以后,你我就此别过。” 冯生听了,大哭不止,跪在辛十四娘面前,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苦求她不要走。辛十四娘没办法,勉强答应不走。 夜里,辛十四娘派禄儿去给冯生侍寝,冯生将禄儿关在门外,不肯放她进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冯生看到十四娘的容貌大减,不复往日的美貌,冯生也浑不在意,仍如往常那样对待辛十四娘。 第216章 辛十四娘(七) 时间又过去了个把月,十四娘的容貌逐渐衰老,半年过后,辛十四娘的容貌甚至黯黑如同村里的老妇人,但冯生却依旧对她敬重有加,始终不肯接纳别人。 一天,辛十四娘重提要走的话,她对冯生说:“你身边就有称心的良人,为什么只要我这个丑婆子?” 冯生听十四娘旧话重提,伤心哭泣不止,他让辛十四娘再不要说走的话,也依旧如同初见之时那般,对辛十四娘不离不弃。 十四娘没再提要走,一个月后,辛十四娘突然生了重病,东西都吃不下去,虚弱的躺在床上,冯生守在十四娘床前侍疾,如同对待自己的父母那般照顾有加,但是,天不遂人愿,十四娘还是药石无灵,竟一病去了。 冯生悲痛欲绝,将皇帝赐给婢女的钱拿出来,给辛十四娘操办葬礼,风光大葬十四娘,几天后,十四娘陪嫁来的婢女也走了。 家中内务必须有个人操持料理,冯生只好娶了禄儿做续弦,过了一年,禄儿生下一个儿子。 然而,因连着几年年成不好,庄稼欠收,冯生靠着之前的积蓄过活,时间长了,家里的日子渐渐败落,冯生夫妻两人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对坐在一起,对着影子长吁短叹。 眼看日子就要揭不开锅了,冯生突然想起,当初辛十四娘陪嫁过来的一个大存钱罐子,就放在堂屋的一角,他记得十四娘时常将钱扔进那个罐子里,不知道那个罐子如今还在不在。 冯生来到堂屋的角落,看到那里堆满了酱缸盐罐,他将这些瓶瓶罐罐一一挪开,终于露出了那个大存钱罐,冯生用筷子往罐子里扎,感觉里面坚固异常,筷子根本就扎不进去。 冯生干脆将罐子砸碎,立刻满罐子的银钱溢出来,撒了一地。因为有了这些银钱,冯家日子顿时充盈起来。 后来,冯家老仆去了一趟太华,路上偶遇十四娘,骑着一匹青骡在路上走,那个婢女骑着一匹驴跟在旁边。十四娘问老仆:“冯郎现在还好吗?”并说:“你回去后告诉你的主人,我如今已经名列仙籍。”说完,辛十四娘就不见了。 *** 故事讲完,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们此刻正坐在院子的亭子中,一个小厮在旁边照看一个泥炉,上面的陶壶里的水正咕嘟咕嘟欢快的冒着泡,待滚过几滚后,小厮将陶壶拿下来,轻轻放在案几上,异史山人拎起陶壶,将滚烫的水冲入茶碗,然后端起茶碗将清亮的茶汤倒入一个紫砂茶斗中。 张老先生说完故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抬头看向灰蓝的天空上变幻的云彩。 刚下完一场春雨,院里桃花被春雨淋湿,花瓣上残留着晶莹的雨滴,反倒给桃花更增添了一份娇媚。 异史山人给张老先生的茶杯里添上茶水,又给和尚的杯子添满,然后自己端起茶杯轻轻呷了口茶,说道:“轻薄的言词,多出于读书人,这是君子所痛心惋惜的。我也曾经落得个说轻薄话的罪名,讲自己冤枉就太迂腐,然而未尝不刻苦自励,以勉励自己跻身于君子的行列,至于说那是祸是福就不管了。像冯生这样的人,一言不慎,几乎招致杀身之祸,如果不是家有仙妻,又怎能从监牢中脱身,在当世重新生存下去?真可怕啊!” “所以说,‘百言不如一默’,君子自当谨言慎行,毕竟,家有仙妻这种事,也不过是存在故事里罢了。”陆老接话道。 “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才会成长的嘛,毕竟,生而知之的人那只存在于传说中,我们只要经历过了,并且能从中吸取教训,也就是了。”和尚说道,然后指着异史山人继续道:“如今你们看,这个牛鼻子现在说话,哪里还是当初的样子?当然,当初他也不过是少年心性,大了,自然就改了,老了,自然就成精了。” 和尚举着喝空了的杯子递到异史山人面前示意添茶,异史山人却不理他,只管给陆老只浅了一口的杯子里添上茶水,然后又往张老先生还满着的杯子里添了添,就是当看不见眼前那个空杯子。和尚也不客气,直接从异史山人手里拿过茶斗,往自己杯子里倒满,一口喝干,又添上一杯,笑道:“这个牛鼻子老了老了,这心眼子却小了,不过略调侃了他两句,就连茶都不肯给老衲喝了。” “哼!”异史山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傲娇的将头转过去,微微抬起脸,恰好是四十五度角看向天空,恰好前方是一枝桃枝横斜,透过晶莹的桃花看到了天空,此刻天又阴了,看来,雨又要下了呢。 第217章 白莲教 张老先生要走,异史山人几人送行,一送送到了官道,他们几人自然便又坐在大树下的茶摊上,听听各地的趣闻。 他们坐下没多久,来了个南地来的的行商,贩卖一些绸缎布匹到京都去。他停下来歇脚,茶摊上不知是谁说起了白莲教,那个行商也是个好事的,便说起了他路上听来的一段关于白莲教的故事。 *** 白莲教中有个教众,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只约莫记得是个山东人,好像是白莲教主徐鸿儒的徒弟,他善于用旁门左道的法术迷惑众人,被他法术所迷而拜他为师的人很多。 一天,那人准备外出,他在堂屋中间放了个盆,又用另一个盆将那个盆子盖上,然后嘱咐门徒坐在那里守着盆,还交代千万不要揭开盆子去看。 那人出门后,门徒看着那个盆子,越看越觉得心痒痒,他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手,伸手将盆揭开,看到被盖住的那个盆子里装满清水,水面上有艘草编的船,小船很是精巧,风帆桅杆一应俱全。 门徒好奇,用手拨弄小船,小船应手而倒,门徒急了,忙将小船原样扶好,仍旧将盆盖上。 门徒刚做好这些回到位置上坐好,就见师傅急匆匆回来了,他怒气冲冲的质问门徒:“你为什么要违抗我的命令?” 门徒自然不肯承认,辩白自己一直坐在这里动都没动。 那人怒道:“你还想骗我?刚才海中的船翻了!” 又有一天晚上,那人点了根巨型蜡烛在堂屋,他叮嘱门徒看好这根蜡烛,千万不要让它被风吹灭了,门徒连连点头保证。到了二更天时,门徒见师傅还没来,他便懈怠起来,一阵困意袭来,门徒打了个打呵欠,揉了揉眼角打呵欠带出来的泪,门徒找了张床倒头就睡,屋里立刻就响起了响亮的鼾声。 一觉睡醒,门徒发现蜡烛灭了,他连忙起身,将蜡烛重新点燃,刚点燃,那人就回来了,立即责骂门徒为什么没看好蜡烛,让蜡烛灭了。 门徒狡辩道:“我并没有睡着,一直看着呐,蜡烛哪里灭了?” 那人愤怒说道:“刚才我摸黑走了十多里路,你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门徒听了这话大惊。 那人类似于这样的事多了去了,说都说不过来。 后来,那人的爱妾和他的门徒私通,那人察觉到了,但他却隐忍下来,没有说破。他派门徒去喂猪,等门徒进了猪圈,他施法将门徒变成了一头猪,然后叫屠夫过来将猪杀掉,把肉卖了。那人杀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将门徒给杀了。 门徒的家人见好久没见到人回来,就来到那人家里问,那人却说门徒已经很久都没来了,门徒的家人无法,只好各处寻找打探他的下落,然而,门徒却似蒸发般,没有任何消息。 那人的同门师兄弟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不忍心白发人四处打探孩子的下落,就悄悄将消息泄露给了门徒的父亲。门徒的父亲得知消息,将那人告到了县衙,县令接了案子,怕那人得知消息逃了,他也不敢贸然派人去逮捕他,而是经过一番部署,请了千余名官兵将那人的家团团围住,将那人和妻儿等一网打尽。 那人和妻儿被抓,县令将他们囚禁在囚车里,准备押解到都城去受审。 囚车经过太行山时,从山中走出一个巨人,和树木一样高,眼睛大得像个坛子,口大得像个盆子,牙齿有尺把长,居然站在路上,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士兵们哪里见过这种怪物,他们都是肉体凡胎,根本就不敢过去,这个时候,那人说话了,“这是个妖怪,我妻子可以打败他。” 官兵们本就没一个敢上前的,如今听有人可以打败妖怪,自然愿意,反正死了就死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便可。于是官兵们将那人的妻子从囚车中放出来,解开她身上的镣铐,那人的妻子举着一只矛就往巨人冲去,巨人见居然有人敢挑战他,他怒了,张开巨口一吸,那人的妻子就被巨人吞进了肚子。 众人被此番情景吓呆,看来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那人此刻悲愤的开口,说道:“既然那个妖怪杀了我的妻子,那必须要让我儿子去报仇!” 众官兵哪里会不肯?忙将那人的儿子也放了出来,那人的儿子自然也是一个照面就被吞了。 这个时候,那人大哭着怒喊道:“那只妖怪先杀了我妻子,后又杀了我儿子,这怎么能让我甘心!我要亲自去将那只妖怪斩杀!” 官兵们真的又将他放了出来,还给他递了把刀,那人举刀大喊一声往巨人冲去,巨人也被激怒,愤怒的迎了上来。 那人挥刀和巨人缠斗起来,并不像他的妻儿那样一招就被巨人吞了。官兵们还在庆幸可能那人真能将巨人降服时,就看到巨人一把将那人抓起来,丢进嘴里,伸长脖子咽了下去,然后不慌不忙的走了。 *** “哈哈哈,那人,倒是个妙人!”和尚认真听完故事,忍不住拍着桌子大声说道。 异史山人和陆老忍不住微微给了和尚一个白眼,茶摊上有人接话了,“那人哪里妙了?还不是被巨人吃了。” 和尚一愣,继而笑得更大声,对那个接话的人合掌笑道:“这位施主说得很是。” 异史山人起身结账,陆老也跟着走了,和尚呵呵笑着连忙跟了上去,留下接话那人在那里摸着后脑勺,自语道:“本来就是嘛,被吃了,还妙什么妙。” 茶摊老板看着人也笑了,说他说的对。 第218章 双灯 益都盆泉县有个叫魏运旺的人,本是世家大族出身,后来家道中落,魏家再供不起他读书,在魏运旺二十多岁时,被迫终止了科举求学之路,跟着岳父学卖酒。 一天晚上,魏运旺独自睡在酒楼二楼,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被惊醒,深夜传来的脚步声让他害怕不已,他不知道来的是人是鬼,若是人,那必定是盗匪,小命不保;若是鬼,那、那更是小命不保! 魏运旺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到脚步声沿着楼梯上二楼来了,一步连着一步,一步比一步响! 没多久,一双丫鬟提着灯笼,已经走到了他的床榻前,后面跟着一个书生,领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微笑着也走到了魏运旺的床前。 魏运旺吓得浑身僵直,看到灯下有影子,转念一想,来的应该是狐狸精。魏运旺被吓得汗毛倒竖,低下头不敢直视来人。 那个书生见魏运旺已经看到他们了,他笑道:“公子不要猜了,我妹妹和你是前世姻缘,今天我就将她送来伺候你了。” 魏运旺听到这样的话,壮起胆子看向书生,就看到他风度翩翩宛若谪仙,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锦貂,再看看自己那身寒酸的布衣,他不由得自惭形秽,不知该如何应对书生的话。 书生也不多话,径直将婢女带走,灯留了下来。 那位年轻女子独自被留了下来,魏运旺这才敢细细打量女子,看到她容貌娇美,楚楚动人,恍若仙女,他心里立刻就喜欢上了,待要开口调戏几句,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落魄,就羞愧不已,自觉配不上仙女一样的她,当然也就说不出轻薄的话。 女子看着魏运旺笑道:“你又不是只知读书的书呆子,怎么却像书呆子似的冒傻气?”说罢,女子来到床边,将手伸到魏运旺怀里取暖。 魏运旺见女子如此主动,一点也不嫌弃自己,他这才心花怒放起来,捋裤相嘲,遂于狎昵。 早晨的钟声还没敲响,那双丫鬟就现身了,她们将女子接走,女子和魏运旺约定,晚上再来。 魏运旺一整个白天都是心神不宁的,他一方面回味昨晚的温柔乡,一方面担心晚上女子不会履约,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等酒楼所有的灯火全都熄灭后,那个女子真的又来了。 女子笑道:“你这个傻小子到底是哪里来的福气啊,不花一文钱,就得了我这个佳妇,夜夜给你投怀送抱。” 魏运旺见没有外人,高兴的摆上酒菜和女子对饮。干喝酒也没什么趣味,他们便玩起了猜枚游戏。女子是狐仙,自然,这个游戏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女子赢。魏运旺见女子几乎次次都猜对,有些丧气,女子便笑道:“不如让妾握枚子,你来猜,猜中你就赢了,否则就是你输,怎么样?要是一直让妾来猜,你根本就不会有赢的时候。” 魏运旺自然答应,他兴致勃勃的几乎和女子玩了一个通宵,终于准备要睡觉的时候,女子说道:“昨天夜里睡觉,那被褥又冷又硬,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于是,女子喊来丫鬟,将带来的铺盖铺在床上,被子褥子都是绸缎的面料,又香又软,魏运旺搂着女子倒在上面,看着女子娇艳的红唇就亲了上去,他忙不迭的宽衣解带,女子口齿芬芳,比那汉成帝的温柔乡有过之而无不及,魏运旺自然也是沉溺其中。 自此后,女子夜夜都来,魏运旺也习以为常。 半年后,魏运旺回到家中,那天正好是月圆之夜,魏运旺和妻子坐在窗前说话,忽然,魏运旺看到女子一身华服坐在墙头向自己招手,魏运旺一见女子,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丢下妻子就跑了过去,女子见情郎过来,伸手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翻墙而出。 女子拉着魏运旺的手,告诉他道:“今天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你送送我吧,就当是全了我们这半年来的恩爱情意。” 魏运旺大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女子为什么要走? 女子说道:“姻缘自有定数,这还用说吗?” 女子说完,他们也已经走到了村外,那双丫鬟提着灯笼等在那里,接上魏运旺和女子两人后,他们一行人一直往南山走去,到了山顶,女子便向魏运旺告辞,魏运旺苦留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女子带着丫鬟离开。 魏运旺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他心中是彷徨、是不舍,远远的看着那对灯笼在暗夜中明明灭灭,渐渐的再也看不见了,他便只好郁郁寡欢的回了家中。 那天夜里,山头上的灯火,村里人可是全都看见了。 第219章 捉鬼射狐 今天茶摊很热闹,因为有一个村民家来了益都的亲戚,那位亲戚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看年纪比异史山人还要大些。村民带着亲戚感受风土人情,便带他到了茶摊。 老人此刻在茶摊上绘声绘色的讲着家乡的奇人奇事,引得众人聚集,异史山人他们三个自然不会错过。 *** 李着明是睢宁县令李襟卓的儿子,为人豪爽胆大,一点也不胆小怯懦,他姐夫是新城县王季良。 王季良家颇为豪富,家中亭台楼阁很多,屋多人少,难免就会发生一些怪异现象。李着明夏天时去姐姐家做客,晚上嫌屋里闷热,爱到阁楼去纳凉。 王家有人劝阻李公子不要去,说那里不干净,但胆大的李公子哪里肯听?只是笑笑,硬要姐夫在阁楼里给他设个榻,王季良拗不过小舅子,只好答应,命人给他在阁楼设榻。 王季良始终不放心,让家中仆人去陪小舅子,但胆大的李公子拒绝了,他说:“我生平就爱一个人独睡,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王季良见实在劝不动,只好让仆人给他点上一炉香,请他脱衣就寝,然后吹息灯烛关上门离去。 一室静谧,李公子在榻上睡了约莫一个时辰,皎洁的月光照到室内桌上,李公子看到桌子上的茶碗突然倾斜侧立起来,然后不停旋转,没摔下来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般人半夜看到这情形估计得吓破胆,然而李公子并不一般,他不但不怕,反倒大喝一声,随着这声断喝,那个茶碗顿时停住。紧接着,香好似被人拔了起来,香在空中盘旋飞舞,烟气一团团如花缕。 李公子气得从榻上起来,叱骂道:“什么妖魔鬼魅,竟然如此大胆!” 他光着身子下了榻,想要去抓那在空中摇晃的香。李公子用脚在地上探索着找鞋子,只找到了一只鞋,他来不及找另一只,于是干脆光着脚去扑打摇晃的香,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在空中摇晃的香居然顿时就插回了香炉里,室内恢复了静谧,仿似刚下的怪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公子摸黑在屋里探索,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突然,一个东西从地上腾起来,打到李公子脸上,李公子感觉打他的那个东西像是鞋子,去找,但没找到。 李公子也不睡了,开门下楼,叫人点上烛火来,明亮的烛火将屋里照亮,依旧一无所获,李公子也不找了,干脆的继续睡起来。 天亮后,李公子喊人给他找鞋子,仆人们翻箱倒柜,将床榻全搬空了,也没找到鞋子,王季良干脆给了小舅子一双新鞋子。第二天李公子偶尔一抬头,发现有只鞋子居然夹在椽子间,他用竹竿将鞋子挑下来,正是他丢的那只。 李公子的原籍是益都人,客居在淄川县孙家的宅子。孙宅非常宽敞,屋子又多又大,李家人少,因此,不少的屋子空了下来,李家仅住了一半。 孙宅的南院墙那边有个高高的阁楼,只隔了一堵墙,时常看到阁楼的门,自动开了又关,李公子也没把它当回事。 一天李公子和家人在庭院中闲话,突然,那个高阁的门又自己开了,一个小人面北坐着,看那身高不足三尺,身穿绿色的袍子、白色的袜子。 李家众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小人惊到,纷纷用手指着小人说不出话,那小人也动。 李公子却毫不在意的说:“这是狐狸精。” 他急忙取来弓箭,对着阁楼弯弓搭箭,就要一箭射去,阁楼里的小人看到了,嘴里发出戏弄的声音,很快就不见了它的身影。李公子气得提着刀就冲进了阁楼,一边骂一边搜,什么也没找到,只好悻悻离去。 那次后,孙宅再也没有闹过什么怪事,李公子在那里住了半年,一直都平安无恙。 李着明的大儿子李友三,是我的亲家,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的。 *** 老人说完,人群中很多人咂嘴,这李公确实是个奇人,胆子也忒大了,换做是他们,可不敢那么做。 和尚也说:“换做是老纳,老纳恐怕也只会吓得抱头跑出去。” 陆老说:“读书人自然一股浩然正气,一切鬼魅邪祟都不敢真的近身。” 异史山人遗憾说道:“我生得太晚了,没有机会为李公捧持杖履。然而从父老们那里听说,李公是一位慷慨刚毅的大丈夫。从这两件事来看,也可以大概了解李公的情况了。胸中有一股浩然正气,什么鬼也好,狐也罢,其奈他何!” 第220章 蹇偿债 村人的亲戚还没走,昨天的故事让大家欲罢不能,村人也与有荣焉,今天继续带着亲戚来到茶棚,老人家见大家伙喜欢他说的故事,今天依旧乐呵呵的讲起了李着明其他的奇遇来。 *** 李着明向来是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的,和他同乡有个人,名叫王卓,给李家做帮佣的。 王卓这个人游手好闲,为人懒惰,也不会种地,家中十分贫困。然而,王卓有些小技能,经常给李着明跑跑腿、听他吩咐做些事,李着明大方,给的报酬总是十分丰厚。 王卓家经常吃不上饭,每当断粮时,他就向李着明乞求,让他接济接济,李着明经常一给就是成升成斗的粮食。 一天王卓和李着明闲话,他对李着明说:“小人有幸日日受老爷的接济,一家三口才不至于饿死,然而这样的日子怎么能长久?求老爷借给小人一石绿豆做本,小人想做生意,挣到钱了好报答老爷。” 李着明慷慨的给了王卓一石绿豆,一年过去了,王卓一点要偿还的意思也没有,等李着明想起来问王卓时,卖绿豆的钱早就被王卓花光,李着明念及王卓贫困,家中没钱,也就没有继续索要。 李着明为了一心读书,借住在一间偏僻萧索的寺庙里,三年后,李着明忽然梦见王卓,王卓对李着明说:“小人一直欠着老爷的绿豆钱,今天我来还了。” 李着明安慰王卓:“算了不要说这些了。要说起还钱,不说绿豆钱,你平日从我那里零碎借的,怎么算得清?” 听李着明这样说,王卓忧伤道:“的确啊,但凡替人做了事,哪怕是拿了千金也不用还,要是无端受了人资助,就算是升斗都不该昧下,更何况是那么多呢?” 王卓说完这些就走了,李着明也醒了,他心中疑惑,不知怎么好好的突然做了这么个怪梦。 没多久,李家仆人来给他报信,说昨晚家里的母驴生下一头小驴,长得十分健壮。李着明突然悟了,心道:莫非,那生下来的小驴就是王卓不成? 过了几天,李着明回了家里,看到了那头小驴子,李着明一时兴起,对小驴子喊了声“王卓”,那小毛驴居然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仿似和李着明十分熟识的样子。此后,小驴子就叫了王卓这个名字。 小驴子长大了,李着明骑着它去青州,被衡王府上的内监看上了,他十分喜欢这头驴子,愿意大钱买下来,但价格还没谈好,恰好赶上李着明家里有事,他急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回去了。 又过了一年,那头驴子和一匹雄马拴在同一个马槽中,它们为了抢食打了起来,驴子被雄马咬断了腿骨,治不好了。有个给牛看病的医者来到李家,看到了病驴,他查看一番后,对李着明说:“请把这头驴子交给小人,小人回去后必会精心医治,这头驴伤成这样,完全好需要一些时间。要是万一小人能将这头驴治好,将来卖了驴的钱小人和老爷平分。” 李着明想着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就将驴子给了牛医,几个月后,驴子痊愈,牛医将它卖了,得了一千八百钱,他将一半给了李着明,李着明拿到钱,这才恍然大悟,这些钱正好是当初的绿豆钱啊! *** 故事说完,茶摊一时有些静谧,但很快,众人便都热烈的讨论起来。 异史山人感叹道:“啊!这明明白白的欠账,冥冥之中必定是要还的,这件事足以劝告那些欠账不还的人了。” 茶摊中有个平常总喜欢占些小便宜的人此刻有些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茶摊老板倒是很高兴,因为,有几个总说忘带铜子的人今天都掏了口袋,将欠的茶钱给补上了。钱本也不多,茶摊老板也不好追讨,他心中也明白,就算是讨要,那些人也不见得给,还不如不要,落得清净,今天却没想到,仅仅因为一个故事,倒是收回了不少欠账。 茶摊老板乐呵呵的给村人和老先生桌上添了一小碟葵瓜子,还添了回茶。 “所以说啊,‘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做了些什么事,老天爷都明明白白的记着呐,一丝一毫也不会错的。”有人说道。 “是这么个理。”众人附和。 “不要看平常占些小便宜没事,到时候,可都是要还的。老话早就说了‘无功不受禄’,还是做了事,拿的钱才舒坦。”和尚也开口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今天的茶摊格外的和谐。 第221章 鬼作筵 今天天气很好,异史山人几人照例来了茶摊,那个老先生估计是回去了吧,那个村人也没来。 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很多,今天茶摊照旧热闹,一个胡子全白了的老头带着一个才留头的童子,估计是他孙子,正在茶摊歇脚。老头很健谈,他向众人说起了一个听来的传奇故事。 *** 书生杜九畹的妻子病了,恰好赶上了重阳节,杜九畹的好友邀他登高赏菊,杜九畹早晨起来洗漱过后,和妻子说自己等会要去赴友人的约。 杜九畹穿好衣服戴好冠,正要出门,却突然发现妻子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嘴里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和人说话。 杜九畹心中惊异,忙来到妻子病榻前查看情况,哪知妻子却喊他“儿”。杜家众人看到这种情形,心中都道这其中必定有蹊跷,杜母的已经故去,但她的灵柩还未下葬,众人怀疑怕不是杜母的鬼魂附身在了杜九畹妻子身上。 杜九畹于是向妻子祝祷问道:“是不是母亲在此?” 杜妻听了这话,顿时骂道:“畜生!连你父亲都认出来了?” 杜九畹不解问道:“既然是父亲,那为何父亲要附身在儿媳妇身上作祟?” 杜妻喊着杜九畹的小名说:“我专门为了儿媳妇来的,你怎么反而怨恨起来?儿媳妇原本是要死的,有四个人来勾她的魂,为首的人叫做张怀玉。在我的百般哀求下,他们才勉强答应宽限些日子。我许了他们一些薄礼,你快些去准备出来。” 杜九畹听了“父亲”的吩咐,一点不敢耽搁,立刻照办,在门外烧了些纸钱。 这个时候,杜妻又说:“那四个人走了,他们不忍拂了我的面子,三天后,再准备丰盛的酒席感谢他们。你母亲已经老迈,不能再打理中馈,到时候,让你媳妇来一趟吧。” 杜九畹听要媳妇去,立刻恳求道:“阴阳相隔,我妻子怎么能下地府去代替母亲操持?还请父亲宽恕则个。” 杜妻安慰道:“儿别怕,你妻子去去就回,这件事是为她办的,她肯定是不辞辛劳的。” 杜妻说完,留下句“我走了”后,就眼一闭昏了过去,过了好久才渐渐醒了过来。 杜九畹见妻子醒了,忙关切的问她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杜妻却一脸茫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说道:“我刚才就看到四个人,要来抓我,幸好阿爹百般求情,并且解开荷包拿了银钱给他们,他们才肯走。我看到阿爹荷包里还剩下两锭银子,就想拿一锭银子回来,做家里的花销,哪知被阿爹看到了,阿爹就训斥我说‘你在做什么!这东西怎么是你能用的!’我吓得缩了手,不敢再拿。” 杜九畹以为妻子病糊涂了,在这里胡言乱语,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三天后,杜九畹正在和妻子谈笑,哪知杜妻突然间瞪大双眼,对杜九畹说道:“你媳妇太贪婪了,她看到我口袋里有银子就起了觊觎之心,不过,这主要还是因为你们日子太穷了的缘故,也是人之常情。现在我喊你媳妇去给我做饭去,你不要担心。” 杜妻说完这些,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天,杜妻才悠悠醒转,她告诉杜九畹,道:“刚才阿爹叫我过去,说:‘你不用亲自动手,做饭的自有别人,你只需要坐在那里指挥调停就行了。我们阴间喜欢丰满,你记得,每道菜都要盛满,堆得高高的,要溢出盘子外才好,切记切记。’我应承下来,到了厨房,看到有两个妇人在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切菜,她们都穿着镶绿边的天青色比甲,以嫂子称呼我。她们每做好一道菜,装在盘子中时,总要喊我过去检看。上次那四个来抓我的人都坐在席上,当酒水菜肴摆上、杯碗也摆好后,阿爹就叫我回来了。” 杜九畹听了妻子的话大感惊异,此后,他便经常将这件事当做故事讲给朋友们听。 *** 故事说完,那个白胡子老头起身,团团拱了拱手,结完茶钱,带着小孙子走了,众人也起身向老头拱手致谢,目送老头离开,然后重新聚拢,叽叽喳喳的聊起刚才的故事。 异史山人几个看了看天,觉得天气着实不错,暖暖的风吹来,让人有种慵懒的愉悦感,他们起身,迈着缓缓的步子,往山脚走去,听讲那里几株桃花开得不错,看看去。 第222章 胡四相公(一) 书院派人来告知组织学子游学去了,短时间内不必去接。陆老去访友了,和尚也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异史山人一人在家,便定心整理了一个别处听来的故事,梳理梳理后写了下来。 *** 莱芜县有个叫张虚一的人,他是学政张道一的二哥。 张虚一性情豪放,不拘小节,他听说县里某个宅子是狐狸精住着,他居然怀里揣着拜帖去那宅子,希望能见上狐狸精一面。 张虚一到了宅子后,从怀里掏出拜帖,找了个门缝将拜帖投进去,没多久,门居然自己开了,张虚一的仆人吓得逃走了,而张虚一却不慌不忙的整了整衣裳,从容的走了进去。 张虚一进了门后,看到厅堂中摆着桌案几榻,但屋里却寂静无人。张虚一举手做了个揖,恭敬祝祷道:“小生斋戒沐浴后,诚心求见仙人一面,既然仙人不将小生拒之门外,却为何不肯纡尊现面,让小生能一见仙容?” 张虚一祝祷完,突然听到空中有个声音说道:“劳驾公子大驾光临,寒舍可谓是跫然足音,公子请坐。”(跫qiong然足音汉语成语,原指长期住在荒凉寂寞的地方,对别人的突然来访感到欣悦;后常比喻难得的来客。) 随即就看到两把椅子自动移动到相向而坐,张虚一刚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就有一个红色镂漆托盘悬在面前,里面放着两杯茶。 张虚一取了一杯茶,然后就看到托盘又飞到了对面的那把椅子前,随即茶碗被端了出来,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端着茶碗,屋里顿时想起喝热茶的吸吮声,但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始终没看到人。 喝完茶,又上了酒菜,他们之间打听起了对方门第,就听对面椅子那边传来说话声,道:“愚弟姓胡,家中排行第四,被称呼为相公,这是随着别人这么叫的。” 了解完双方的来历姓名后,他们相互敬酒,谈笑风生,相处的十分融洽。席间山珍海味摆满了一桌子,美酒夹杂在杯盘间,十分丰盛。来往伺候烫酒布菜的小厮不少。 一顿丰盛的酒席吃完,张虚一很想来上一杯茶,这念头才冒出来,一杯香茗就出现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凡是张虚一想的,立刻就实现了,张虚一十分高兴,此行不虚啊!他喝得酩酊大醉,由仆人给搀了回去。 此后,张虚一隔三差五的就来宅子里找胡四喝酒,胡四有时候也去张家找张虚一,他们之间有来有往,遵循着主家和客人的礼节,渐渐处成了朋友。 熟了后,有一天,张虚一又去了胡家做客,他问胡四:“南城有个巫婆,每天都依托狐神得利,不知道她家的狐神,相公认识不?” 胡四回道:“那个巫婆就是在胡说八道,她哪里来的狐神?” 没多久,张虚一起身去方便,路上听到有人小声说话。 “刚才先生所说南城巫婆的事,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人,小人打算跟着先生一起去看看,还请先生告诉我主人一声。” 张虚一知道这说话的应该是小狐狸,于是应道:“好。” 张虚一重新回到席上,对胡四请求道:“我想请相公的一两个小厮跟我走一趟,去城南去探探那巫婆的底细,还请相公应允。” 然而胡四并不肯答应,张虚一厚着脸皮一再请求,胡四不得已只好答应下来。 不久后,张虚一告辞离去,走到门外,马儿自己就过来了,好像有人牵着一样。张虚一骑上马,小狐狸一路上和他说话,说:“如果先生走在路上,发现有西沙落在衣襟上,那就是小人在跟着您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就进了南城,到了那个巫婆家里。 巫婆看到张虚一,笑脸相迎,问道:“贵人怎么突然降临贱地?” 张虚一也笑道:“我听说你家的狐子很是灵验,这是真的吗?” 巫婆听了这话,立刻收起笑脸,一脸严肃的说道:“这种轻狂话,不应该从贵人的嘴里说出来!你怎么能说狐子?这样说恐怕我家的花姐会不高兴!” 话还没说完,半空中掉下来一块砖头,正好砸中了巫婆的手臂,巫婆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她勉强站稳后,质问张虚一:“官人怎么用砖头砸我?” 张虚一笑道:“你这个婆子是眼瞎了不成?你自己的额头破了,怎么能诬赖旁边袖手站着的人?” 巫婆错愕不已,不知道那块砖头到底是哪来的。 第223章 胡四相公(二) 正疑惑时,又一块石子飞了出来,打中了巫婆,巫婆被砸倒在地,紧接着泥沙纷纷乱坠,巫婆的脸被泥沙糊了一脸,如同鬼怪。 巫婆被这阵仗吓到,只好跪在地上哀嚎饶命。 张虚一心道这恐怕是跟着自己的狐狸在搞鬼,他见巫婆受的教训也够了,于是开口替那巫婆求情,纷纷扬扬坠地的泥沙这才停了下来。 巫婆见泥沙停了,立即起身窜到屋里,将门窗紧紧关上,再不敢出来。 张虚一喊着巫婆,问道:“你的狐狸比得过我的狐狸吗?” 巫婆只好不停的赔礼认错,张虚一招手叫她出来,并且抬头看向空中,告诫狐狸不要再伤害巫婆,巫婆这才肯小心的拉开一条门缝,探出脑袋,看到真的没什么危险了,这才敢小心翼翼的出了屋子。 张虚一笑着告诫了巫婆一番,然后才满意离开。 自那次后,只要张虚一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时,察觉到衣襟上有沙尘淅淅沥沥的落在身上,他就轻声呼唤狐狸,狐狸也总会回应他,和他说话,屡试不爽。自以为有狐狸庇护,本就不拘小节的张虚一更加胆大,即使面对豺狼虎豹和占山为王的强盗,他也有恃无恐。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张虚一和胡四越发相交莫逆。张虚一曾问胡四年纪,胡四说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曾经见过皇朝造反,仿似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一天晚上,张虚一和胡四在说话,突然听到墙头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动静很大。张虚一很奇怪,就问胡四发生了什么事,胡四告诉他,“这个是我的兄长。” 张虚一奇怪,问道:“为何不喊兄长一起坐下来喝酒说话?” 胡四笑道:“他道行浅,能捉到一两只鸡吃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张虚一还是有遗憾的,他对胡四说道:“交情好得像你我这样的,可谓是没有遗憾了,但我终归没能亲眼看一看你,还是深以为恨呐。” 胡四笑道:“你我交好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见面呢?” 一天,胡四置办下酒席邀请张虚一赴宴,在席间,胡四告诉张虚一自己将要离开此地,张虚一十分不舍,问胡四要去哪里。 胡四说道:“我是陕中出生的,现在准备回家乡去,您总是因为相对却无法见面而遗憾,今天我就请你见一见认识了几年的好友,将来碰见了好相认。” 张虚一听了这话大喜,忙到处看,却依旧没看到任何身影,就听胡四说道:“你开一开寝室的门,我就在那里。” 张虚一依言推开寝室的门,发现里面有个美少年,正看着自己笑,张虚一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少年眉目如画,衣冠楚楚,转瞬间就不见了。 张虚一转身要离开寝室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个声音说道:“今天终于弥补了你的遗憾了。” 张虚一依依不舍的和胡四告别,胡四说道:“聚散总有定数,你何必耿耿于怀?” 胡四说完,用大酒杯斟满酒,给张虚一殷殷劝酒,一直喝到大半夜,才提着纱灯将张虚一送了回去。 张虚一第二天醒来,再去宅子时,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只留下一个清冷的空屋子而已。 后来,张道一任了西州的学政,张虚一却依旧过着清贫的日子。张虚一想着去看望做官的弟弟,期望从那里得到丰厚的礼物,然而,事与愿违,张虚一并没有从弟弟那里弄来银钱,他灰心丧气的骑在马上,仿若木偶般。 忽然,一个少年骑着青驴,跟在张虚一后面,张虚一察觉到了,回头看时,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身穿裘皮骑着骏马,气质高雅,张虚一一见之下很是喜欢,就和少年攀谈起来。 少年察觉出张虚一有心事,便问他遇到了什么烦难事,张虚一便将缘故说了,少年听了,温声安慰着张虚一,大约一起走了一里地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少年拱手向张虚一告别,说道:“前面有一个人,给公子送来老朋友的礼物,还请公子笑纳。” 张虚一还想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见那少年已经挥鞭策马走远了。 张虚一满腹疑问,又走了两三里,发现前面路上一个老仆拿着一个小箱子等在路边,看到他过来了,老仆将那个小箱子送到张虚一的马前,说道:“这是胡四相公敬赠先生的。” 张虚一这时才恍然大悟,刚才那个少年正是胡四啊!张虚一接过箱子,将盖子揭开,发现箱子里满满的都是银子。再看那老仆的身影时,早已经找不见了。 第224章 念秧(一) 今天的茶摊上围了一圈人,中间是一个双目通红的秀才模样的人。 一打听,原来是秀才要去探亲,在路上偶遇了一个人,相谈甚欢,两人不但一路同行,还相约着一起住店。却哪里知道,等秀才早上起来,同行的人早已不见,而自己的盘缠钱财等也全都不见。 秀才找店家理论,店家却差点将秀才打一顿,说他空口白牙的诬赖人,明明是他的同伙偷了他东西,却反倒怪起别人来,还要将秀才送官。 秀才理亏,又因钱财被偷,无法结账,无奈只好脱下长衫抵账。秀才狼狈的走到了这个茶摊,实在是又累又渴,就厚着脸皮来讨杯水喝,茶摊老板可怜他的遭遇,给了他热茶,还送了他一个菜饼子。 异史山人也起了恻隐之心,将秀才带到一个面馆,给他叫了碗面,然后问了秀才的打算,秀才说打算去某地投亲,那里离这边大概有一两天的路程,异史山人心中算了算,拿出了几百钱给秀才,让他路上花用,足够他走到亲戚那里了。 秀才千恩万谢的离去,并一再保证自己将来会来还钱的,异史山人笑着摆了摆手,送秀才离开。 回到小院,和尚问异史山人:“秀才送走了?” “嗯。” “没想到你倒是菩萨心肠。” 异史山人叹道:“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可怜人罢了,能帮就顺手帮一把。” 陆老在院子里泡好了一壶茶,异史山人坐下来,举杯嗅了嗅,赞了声“好茶”,抿了口,然后缓缓说道:“你们知道‘念秧’吗?” 和尚和陆老都道:“略有耳闻。” 异史山人点了点头,说起了“念秧”的故事。 *** 人世间各种害人的鬼魅伎俩,到处都有,在那种南北交通要道上,这种事情尤其的多。 像那些手持弓弩骑着快马,在道上劫掠的盗匪,那是人人都知道的;还有那些在集市上用利刃割破行囊盗取财物,等行人察觉回头时,财物早就不知所踪,这不是害人的伎俩中最厉害的吗? 又有那萍水相逢的人,满口的甜言蜜语,和人接近也不突兀,交往也是渐渐加深,可是一旦将那些人真的当做朋友般信任,立即就会招致钱财损失。那些人随机应变,设置陷阱,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因为那些人专门是用甜言蜜语让人上当,所以俗话将那种事叫做“念秧”。 如今往北去的路上,遭受“念秧”之害的人很多。 我的同乡王子巽,是县里的秀才。因为他族里有个人在京城做了旗籍太史,他便打算上京去探望族叔。 王子巽整理好行囊,出了济南府,往京城而去。走了几里后,有个人骑着匹黑驴赶上来和他同行,时不时的引他说些闲话,王子巽都一一回答了他。 那人说自己姓张,是栖霞县的衙役,被县令派了个差事去京城。 那人对王子巽十分恭敬,话里话外的捧着他,对他殷勤的伺候,他们一路同行了十几里,还约着一起投宿。路上要是王子巽走得快了,那人就忙挥鞭赶上来,若是王子巽走慢了,那人还会停下来在前面等着。 仆人觉得那人来历不明,无缘无故的示好,怀疑他动机不明,便厉声赶他走,不让他再继续跟着。 张某被仆人呵斥,也觉得很是羞愧,挥鞭赶着黑驴走开了。 等到了傍晚,王子巽投店歇息,偶然经过庭院,发现那个姓张的在外间喝酒。王子巽还在惊疑居然在这里也能碰上,就看到那个姓张的垂手躬身而立,态度恭敬的像是王子巽的奴仆。 他们俩随便打了声招呼,王子巽以为他们是泛泛之交,萍水相逢而已,也就不曾怀疑什么,然而,王子巽的仆人却对张某满怀戒备,一整夜都在防备着。 雄鸡唱晓,天亮了,张某来喊王子巽同行,被仆人给骂走了。 等到太阳升起来了,王子巽才上路,走了一上午,看到前面一个人骑着匹白驴走在路上,那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衣帽整洁,垂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眼看着像要随时掉下驴子的样子。 中年人或前或后,和王子巽同行了十多里地,王子巽忍不住好奇,终于问道:“你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怎么会困成这样?” 中年人听了,似是被惊醒一样,猛然间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是青苑县人,姓许,临淄县令高檠是我的表兄弟。我哥哥在临淄县官署教书,我去探亲,从哥哥那里得了些馈赠。晚上投店的时候,误同‘念秧’住在一个屋子,我吓得一整晚不敢合眼,所以导致白天精神不好,迷迷糊糊的老打瞌睡。” 第225章 念秧(二) 王子巽第一次听到“念秧”这个词,便问是什么是“念秧”。 许某说道:“公子年少,不知道这其中的险诈。如今有些匪徒,用甜言蜜语诱惑赶路的旅人,找机会和旅人一起住宿,趁机诓骗钱财。之前我有个远房亲戚,因此丢了盘缠。所以我们走在路上,应当时时惊醒防备。” 王子巽听了这话,忙点头应是。 原来,王子巽和临淄县令是旧识,王子巽曾经给临淄县令做过幕僚,认识他的门客,里面真的有个姓许的,所以,他对于这个许某人说的话,并不怀疑。 王子巽打消了顾虑,便和许某攀谈起来,还问起了他哥哥的近况。许某邀请王子巽傍晚时一起投宿,王子巽答应了,但王子巽的仆人始终认为许某不像好人,于是暗地里和主人商量,赶路速度慢了下来,渐渐的和许某拉开了距离,终于看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王子巽在路上又遇到了一个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年纪,骑着匹健壮的骡子,穿戴华丽整洁,模样也长得好。他俩一路同行了很久,但却一句话也没说。 太阳下山了,少年突然说:“前面离曲律店不远了。” 王子巽随口应了句。 少年却突然叹息不已,像是满腹心事不可自胜的样子。 王子巽略微问了两句,少年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般打开了话匣子,说道:“我是江南人,姓金,三年苦读,期望能一举得中,却没想到名落孙山!我哥哥是京中部中主政,我索性带着家小来京中投奔哥哥,期望能排揎一下心中郁闷。我平生还没出过远门,没想到一路上沙尘扑面,着实使人烦恼。” 少年说完,取了一块红色的手帕擦脸,口中叹息不已。 王子巽听那金姓少年的口音,带着江南味儿,娇柔婉约的如同女子。王子巽对他心生好感,便好言宽慰少年。 金姓少年又道:“刚才我先走一步,家小这么长时间没赶上来也就罢了,怎么仆人也没到?天马上黑了,我该怎么办?” 金姓少年于是缓了行程,边走边回头看,像是在等人的样子。王子巽于是先走一步,渐渐的两人距离越拉越开,渐至看不见。 王子巽晚上到了旅店投宿,进了屋子,看到靠近墙壁的那张床上,已经先一步有个客人放了行李在床上。 王子巽问店主怎么屋里会有别人,这个时候就看到一个人进来,提起行李就走,说:“请只管住下,我这就离开这里搬到别的屋里去。” 王子巽一看来人,正是昨天路上遇到的许某,王子巽便开口将人留下同住,许某也就不走了,坐下来和王子巽闲聊起来。 没多久,又有一个带着行李进来,看到屋里有王、许两人在,忙转身就走,说:“已经有客人在了。” 王子巽仔细看去,发现是今天路上遇见的那个金姓少年。王子巽还没说话,许某就急忙起身,将金姓少年拉住同住,金姓少年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许某问起金姓少年的籍贯姓氏,少年便将白天向王子巽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没多久,金姓少年解开行囊,将银子取了出来,堆了一堆,他称了一两多银子给了店主,嘱咐他置办一桌酒席来,夜里,他要和两位兄长好好的喝一杯。 王、许两人忙劝阻少年,说不必破费,但少年不听,只催促店家快去将酒菜端来。 很快,一桌酒席备好,金姓少年邀请王、许两人入席,席间,金姓少年谈诗论文,很是风雅,王子巽问少年江南的试题,少年一五一十的说了,而且还背诵起了自己做的八股文章中的起承转合处,说到文章中的得意之处,少年颇为骄矜。 背完文章,少年意气难平,明明自己的文章如此美妙,奈何主考官昏庸无能,将自己黜落,王、许两人也对少年扼腕叹息。 金姓少年说自己的家小和仆人都没有赶上来,夜里没有仆人服侍,他担心自己不会喂牲口,别饿着了骡子。王子巽听了,忙笑着劝慰少年不必烦忧,他命仆人去给金姓少年的骡子喂草料,金姓少年听了,对王子巽感激不已。 过了没多久,金姓少年突然顿足生气的喊道:“命运不顺,出门也一直遇到状况。昨晚上住店,没想到同屋的不是好人,他们掷兜子大呼小叫的,聒噪烦人,使人觉都没法睡。” 南方人习惯将骰子叫成“兜”的音,许某没明白“兜子”什么,就追着少年问。 第226章 念秧(三) 少年用手比划着骰子的形状,许某人笑了,从包裹里拿出一枚骰子来,问:“是这个东西吗?” 金姓少年忙点头称是。 许某于是干脆拿出骰子,用骰子来行酒令,三人喝得十分高兴。酒喝高兴了,趁着气氛正好,许某提议干脆来玩上几局,他来坐庄,王子巽推辞自己不会,没参加。 许某也没勉强,便和金姓少年大呼小叫的掷起骰子赌了起来,许某找着机会,悄悄的嘱咐王子巽:“公子不要说漏了嘴。这个南蛮公子口袋里银子颇多,又年轻,他赌技未必好,等我赢他一些钱,明天一定请客。” 说完,许某引着金姓少年进了隔壁屋子,很快,王子巽就听到隔壁传来热闹的聚赌闹声,王子巽悄悄的查看了一下,发现当初偶遇的那个栖霞县衙役也在里面。 王子巽大为惊疑,为免节外生枝,忙回了屋子,铺好被褥睡下。 又过了一会,隔壁屋子的人过来,拉王子巽过去一起赌,但王子巽坚持说自己不会,坚决不肯去,许某说不会也没关系,他可以代替王子巽分辨输赢,王子巽依旧不肯去,许某强行代替王子巽掷骰子,没多久,许某就对床上的王子巽说,他已经赢了多少多少银子了,王子巽已经睡下,迷迷糊糊的乱应和了几句。 突然,有几个人推开门闯了进来,叽里咕噜的讲着外族话。为首的人自称姓佟,是旗人,专门巡逻缉拿赌徒的。当时,朝廷禁赌非常严,赌徒一旦被抓,处罚非常重,因为这个禁赌令,赌徒们都十分惶恐害怕。 佟大声恐吓王子巽,王子巽早在那群人闯门的时候就被吵醒了,他也不是那未曾出过门的,佟某的恐吓他也不怕,他抬出自己在京城做旗籍太史的族叔来,佟某听了王子巽有这样的靠山,态度缓和下来,还和王子巽叙起了同籍,甚至还笑着让他们继续赌。 许某几人果然又重新掷起了骰子,佟某也加入进去,王子巽对许某说:“你们的胜负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睡觉,你不要来打搅我。” 许某却不听,依旧每局都来告诉王子巽输赢。 等到他们终于散局,各自计算筹码,居然是睡觉的王子巽输了很多银子,佟某于是直接去搜王子巽的行囊,打算拿银子走人。 王子巽气急,愤怒起身和佟某争夺起来,金姓少年悄悄拉了拉王子巽的胳膊,轻声道:“这些人都是些亡命匪徒,各个居心叵测,你我都是读书人,没有不相互照顾的道理。刚才的赌局中,我赢了不少,可以抵了你输的那些。我赢的那些本应该是由许兄给的,现在就交换一下,让许兄还了你欠佟爷的,你来还许兄欠我的。这样做不过是暂时掩人耳目的,等过了今晚,我依旧会将你给我的银子如数奉还。难不成,凭着我们之间的道义交情,我还会真要了你的银子不给你不成?” 王子巽本就忠厚老实,于是便信了少年的话,金姓少年见王子巽同意了,于是便出去,对许某、佟某说了交换还钱的事,还当众打开王子巽的钱袋,取出他所赢的数量,然后将那堆白花花的银子装入自己的口袋,佟某这才作罢,转而找许某、张某要钱去了。 金姓少年见他们走了,也抱了铺盖过来,和王子巽睡在一头,他的铺盖都十分精美,显见得生活很是富足的。 王子巽也招呼仆人上来睡,他们三人各自安枕睡下。 过了很久,金姓少年故意辗转反侧,一副睡不着的样子,还用下体去磨蹭仆人,仆人移开了些身子,避开了,哪知金姓少年却又往仆人那边靠了上去。 金姓少年的滑腻如脂的臀部接触到了仆人的皮肤,仆人心动了,试着和金姓少年亲热,少年居然十分殷勤主动,很快,被子发出阵阵声响。 王子巽也听到了动静,他心中虽然惊骇,但也没怀疑其他。 天刚拂晓,金姓少年就起床了,他催促王子巽趁着太阳没出来好赶路,并且还说:“你的驴体弱疲惫,昨晚你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等到了前面我再交给你吧。” 王子巽还没说话,少年已经收拾好行李上了骡子,王子巽不得已,只得跟着金姓少年一起上路,骡子走得快,渐渐的走远了,王子巽料想金姓少年肯定是去前面等着自己了,一开始的时候也不以为意。 王子巽带着仆人在后面慢慢走,路上问起仆人昨晚的事。 第227章 念秧(四) 仆人一五一十的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王子巽这时才大惊失色,反应过来,说道:“哎呀!我被念秧的骗了!怎么会有官宦家的读书人,甘愿自荐给养马的仆人?” 但转念王子巽又想起少年谈吐风雅,这恐怕不是念秧之流能办到的,于是,他急忙往前追了十几里,那金姓少年却始终踪迹全无,王子巽这时才终于明白,那张姓衙役、许姓中年人、佟姓旗人都是同伙,他们一局不行又设一局,务必要将自己引入彀中。 昨晚的交换还账,已经埋伏了一个抵赖的机会,假若少年带着银子先走的计策不成,他也必定会用银子是自己输给他的由头,带着银子强行离去。 为了几十两银子,这群人尾随跟踪自己几百里,还怕自己的仆人察觉,揭发他们的阴谋,居然委身于仆人,这群念秧的手段可谓是用心良苦了啊。 过了几年,又发生吴生的事。 县里有个书生姓吴,字安仁,在三十岁时丧偶,一个人独自住在书斋读书。有个秀才经常过来和他聊天,两人聊得十分投机,于是引为知己。秀才带着一个小厮,名字叫鬼头,他和吴生的小厮报儿也很是要好。时间久了,吴生便知道了,秀才其实应该是狐狸精。 吴生出门远游,秀才必定都要跟着,两人共处一室,但其他人却看不见秀才。 吴生有次去了京都,办完事后准备回乡时,听到王子巽遭遇的念秧之祸,因此嘱咐催从小厮小心戒备,务必不要也着了念秧的道。但狐狸秀才却笑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戒备,你这趟没什么不顺利的。” 吴生一行到了涿州,一个人坐在烟店里,马匹拴着,身上穿着华贵的裘皮,打扮的很是富贵。他看到吴生从自己面前经过后,立刻起身,骑马跟了上去。渐渐的,这个人靠近了吴生,和他搭话:“我是山东人,姓黄,在户部任提堂官。我要往东边回去,咱俩有幸正好顺路,一起走倒也不孤单。” 于是,吴生投宿他也跟着投宿,吴生吃饭他也跟着一起,每次都热情的抢着结账,吴生表面上感激不已,但心里却已经怀疑上了,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生私下里问狐狸秀才,这个黄某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狐狸笑道:“不碍事的。”吴生听了狐狸的话,心中的担忧便放下了。 又到了晚上,要找地方住宿了,他们找到一间旅店,看到已经有个美少年坐在那里了。 黄某一看到少年,欣喜的上前拱手行礼,问少年:“你什么时候离开京都的?” 少年也回了礼,说是昨天离开京都的。 黄某于是拉起少年,邀请他和自己一起住,黄某对吴生说:“这个是史公子,我的中表弟,也是个读书人,可以陪公子谈诗论文,公子夜里有人闲聊,想必不会无聊。” 黄某拿出银子请店家准备了一桌酒菜,招呼吴生和表弟一起共饮。少年风流含蓄,谈吐不俗,吴生和他聊得十分投机,对他颇有好感。 行酒令喝酒的时候,史公子总给吴生使眼色,让他作弊,罚黄某喝酒,强迫黄某用大杯喝酒,然后他在一边乐得哈哈大笑。 吴生对史公子越发喜欢了。 喝得高兴了,史公子和黄某张罗着要赌上几局,还一起拉着吴生参加。他们三人各自拿出银子来做赌资,开始掷起骰子来。 狐狸秀才嘱咐报儿暗地里锁好门窗,并叮嘱吴生,说:“要是听到有人喧哗,你只管睡觉不要做声。”吴生忙应承了下来。 吴生放心和那两人赌了起来,他每次掷骰子,下的是小注他就输,下了大注他必定就赢,过了个把时辰,吴生算了算,他居然赢了两百两银子。 黄某和史公子的钱袋子已经空了,他们商量着要拿黄某的马做抵押。 正在这时,听到有非常猛烈的敲门声,吴生急忙起身,将骰子扔到火盆中,然后躺到床上,蒙上被子装睡。 过了好久,听到店主人找不到钥匙开门,只好砸开锁破门,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要抓捕赌博的人。 史公子、黄某忙说没有赌,但那群人中居然有一个人直接掀开了吴生的被子,指着吴生说他是赌徒,吴生自然不认,并大声呵斥这个无礼的家伙。 这时过来好几个人,要来强行搜检吴生的行囊,吴生当然不肯,他们相互拉扯起来。 第228章 念秧(五) 眼看着吴生就要败下阵来,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有官员摆开仪仗出行了。 吴生也机灵,他意识到此时情况紧急,必须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此刻便是极好的机会,于是他立即跑到门外去喊冤,那一群原本气势汹汹的人,被吴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那群人这才害怕了,连忙七手八脚的将吴生拉了进来,只求他不要再喊了。 吴生见镇住了那群人,从容的拿出一些银子贿赂了店主,等官员的仪仗走远,众人这才敢走出门去。 看到那群抓赌的人走了,黄某人和史公子一起装作惊喜的样子,像是庆幸终于躲过一劫,他俩相继找地方准备就寝,黄某让史公子和吴生睡一张床。 吴生将钱袋子放在枕头下,这才放心铺开被褥睡下。 睡下没多久,史公子掀开吴生的被子,裸着身子钻了进去,他小声对吴生说:“我爱慕吴兄的磊落,愿意以身交好。” 吴生心中明白史公子此番作为,必定不安好心,肯定有诈,然而,他想着狐狸兄告诉自己的“无妨”,胆子就大了。既然有人主动投怀送抱,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吴生笑纳了史公子的好意。 史公子极力周全奉承,却没想到吴生是个伟丈夫,(后面的内容无法按照原文翻译,审核不通过,请大家自行脑补,总之见了红。) 天亮了,史公子疲惫不堪,起不来床,他借口自己突然生了病,请吴生、黄某先走。吴生离开时,给了史公子一些医药费,让他去抓些药调理调理。 路上,吴生悄悄和狐狸秀才说话,这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官员出巡的动静,是狐狸兄弄出来的,并没有什么官员。 黄某一路上对吴生更加殷勤备至,到了傍晚,他们又一起投宿了。 这次投宿的旅店屋子很小,仅仅只容得下一张床,但是却非常暖和洁净,吴生却嫌弃床太小了。 黄某劝道:“这张床两个人睡是有点窄,但您一个人睡却是足够了,有什么关系呢?” 一起吃过晚饭,黄某径自去了,没有和吴生同屋。 吴生也喜欢一个人一间屋,这样他就可以和狐狸兄相处了,然而,等了好久,却不见狐狸兄过来。 突然,屋子的小门上传来叩门声,吴生起身拨开门栓,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女子急速从小门钻了进来,反身关上门上了闩,然后对吴生妩媚的笑。 女子长得很美,好似天仙。 吴生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兴奋的问女子来历,女子告诉他,自己是旅店主人的儿媳妇。吴生这下放了心,拉着女子上了床,大相欢好。 事后,女子突然流下眼泪,吴生惊问女子为什么哭,女子说道:“妾不敢欺瞒公子,妾其实是主人引诱公子的诱饵。之前,我只要一进屋,把门关上,就会被主人带人闯门,来个捉奸捉双,但今天这么久了,却不知主人为什么还没来?” 接着,女子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恳求道:“妾本是良家女子,根本就不甘心做这些害人的勾当,如今,妾对公子倾心不已,还请公子将妾救出这个魔窟!” 吴生听了,心中慌乱,六神无主,根本就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将女子带走,只好赶女子赶快离去,但女子却不肯走,只低头呜呜哭泣。 正僵持着,突然听到黄某和店主砸门的吵闹声,听到黄某喊道:“我一路上对你恭敬侍奉,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哪里知道你却是个引诱我弟媳的伪君子!” 吴生越发害怕,逼女子速速离去,这时,墙上小门那里也有人在撞门,吴生吓得冷汗直流,女子只管趴在床上哭。 吴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听到屋外有人在劝阻店主,但店主不听,将门推得越发急,眼看着门都岌岌可危了,那劝阻的人说道:“请问店主,您打算做什么?是将屋里的人杀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这些住店的人,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的。况且,如果那两人中有一人逃了,让他认罪的时候怎么说?你还打算对簿公堂不成?这家中丑事,宣扬出去,只能自己丢人而已。而且是你儿媳自己去了旅客的屋子,这明明就是陷害,你就能保证,上了公堂,你儿媳妇不说实话?” 旅店主人被这番话问得张口结舌,吴生听到了,心中感激劝阻的人,却不知道那位仗义执言的人是谁。 原来,当初旅店将要下门板结束当天的营业时,来了个秀才带着一个仆人来投宿。 第229章 念秧(六) 店主将他们安排在外院住。 秀才带了一坛好酒,邀请同屋的人喝酒,对黄某和旅店主人劝酒尤其殷勤。黄某和旅店主人喝了几杯要走,毕竟,他们还有“正事”要办。 秀才拉着他们的衣角不让走,苦苦挽留,一定要喝个痛快。 后来,黄某和店主人还是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拿起棍棒就往吴生投宿的屋子去。秀才听到喧闹声响起,他才出去开口劝解。 吴生趴在窗子上偷看,发现劝导的人是狐狸兄,他慌乱的心立时就定了,窃喜不已,今天这劫算是过去了。 吴生见店主人的气焰被狐狸兄压了下去,他胆气立时就起来了,在屋里大声恐吓店主,他还对女子说道:“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女子哭着说道:“我恨自己不是人,被人驱使着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店主人听了女子的话,知道事情败露,他面如死灰,狐狸秀才骂道:“你们的禽兽行为,现在已经暴露,这是我们所有住店的人都不能容忍的!” 黄某和店主人见犯了众怒,哐嘡一声扔了手中的棍棒,长跪在地请罪。 吴生这时开了门出来,跳着脚大骂店主,秀才又出来劝阻吴生,两方这才和解。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哪里知道女子却哭哭啼啼的,宁死都不肯和店主人回去。从后面跑出来几个仆妇和丫鬟,抓住女子就往后面拖,女子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就是不肯去。 秀才又出来了,他劝店主将女子高价卖给吴生算了,省得真的闹出人命。 店主深深叹了口气,低头说道:“做老娘三十年,今日倒绷孩儿,哎!有什么可说的。” 店主同意的秀才的主意,愿意将女子高价卖了,但吴生却很强硬,并不肯出高价,秀才在店主和吴生间几番调停,议定了五十两银子成交。 终于人钱两清后,晨钟都响了,大家都急急忙忙的整理行装,带着女子一起赶路。 女子从未骑过马,一路奔波十分疲惫。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找了个地方稍微休息了一下,待要重新启程时,却没看到小厮报儿的身影了。 吴生等到天阳偏西,还没看到报儿的踪影,他感到很奇怪,就问狐狸是怎么回事。 狐狸秀才笑道:“你不必担忧,他自己会回来了。” 待到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报儿才回来,吴生问他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到底做是去了,报儿笑道:“公子用五十两银子肥了那些奸佞小人,小的心中很是不平。刚才和鬼头商量了一下,就返身回去拿了回来。” 报儿说完,将四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吴生见到银子,大惊,问报儿到底做了什么,报儿得意的将事情说了。 原来,狐狸的小厮鬼头知道女子有个哥哥,出远门十多年没回过家,于是,鬼头就变成了女子哥哥的模样,让报儿冒充弟弟,到了旅店,找到店主人,要他交出妹妹。 店主很是惶恐,他已经将女子卖了,自然是交不出来,只好假说女子已经病死。 鬼头和报儿一听这话,立刻就跳了起来,说自己家好好的妹妹(姐姐)被店主害死,他们拉着店主就要去见官,店主人心中有鬼,当然不敢去,就打算用银子打发着兄弟两个,银子逐渐增加到了四十两,鬼头和报儿这才满意,带着银子离开。 吴生听了报儿的叙述,哈哈大笑,直夸他们机灵,他将那四十两银子全赏了报儿,报儿欢喜的谢过,主仆俱皆大喜。 吴生带着女子回到家后,和她的感情非常好,两人琴瑟和鸣,家中的日子也越发富足。 吴生后来细细问女子过往,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姓史的美少年就是他的丈夫,之前假陈姓金的也是他。女子身上穿的一件檞绸帔,就说是从山东一个姓王的人那里得来的。 他们这群人党羽众多,那个旅店主人也是他们的人。吴生所遇见的,正是当初害得王子巽叫苦连天的那群人,却哪里料得到,他们在吴生手里栽了个跟头。这就是古人说的“会骑马的人总会坠马”啊! *** “哈哈哈!那群贼人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痛快痛快!”和尚听完故事,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也是这个吴生有狐狸的帮助,不然,哪里能逃得了那群‘念秧’的手段。”陆老接话道。 “也是哦。”和尚眨巴眼睛说道,“可是,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狐狸精,可见,普通人想不着他们的道很难啊。” 几人默默点了点头,所以出远门,最好是结伴而行。 第230章 寒月芙蕖(一) 春雨绵绵,下了好几天了,茶摊那里没去,几人在小院里待着,陆老在摆棋谱,异史山人在整理故事,只有和尚,突然感觉有些无聊。 “哎!”和尚叹了口气,“要是来个客人就好了。” “山人在家吗?”和尚话声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问询声。 “哎哎!在家,在家!”和尚连忙蹦起来,跑去开院门。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夫放下马凳,一个小厮先下来,撑开一把油纸伞,接着扶出一个高瘦的老者来。 “哈哈,祝兄,稀客稀客!”异史山人也迎了过来,欣喜的对老者拱手说道。 老者也拱手还礼,异史山人拉着老者的手,将他领进院里。 几人进了屋子,陆老已经泡好茶在等着了。 异史山人向两位好友介绍了来人,他是山东人济南府人,姓祝,和尚和陆老向祝老见礼问好,几人互通姓名,寒暄几句后,坐下来喝茶。 陆老泡茶的手艺不错,茶香满室。 祝老是准备要回乡的,他们聊起了各自家乡的奇闻轶事,祝老笑道:“这么说起来,老朽的家乡倒也流传过一个奇人的故事。” “哦?快快说来听听。”和尚一点不见外,催促道。 陆老轻轻瞥了和尚一眼,给他杯里添上茶,嗔道:“喝茶,让客人先喘口气缓缓。” 祝老别看头发花白,但精气神极好,他哈哈笑道:“无妨,老朽横竖坐马车也不累,这就说出来博君一乐了。” *** 济南府有个道士,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就看到他不管是寒冬还是盛夏,都只穿着一身单衣,腰里系根黄带子,也不穿裤子。梳头发的梳子只有半截,他梳完头发,就用那半截梳子将头发绾起来固定住,看上去像戴了顶帽子。 道士每天赤脚走到街市上,夜里直接露宿街头,寒冬的夜晚,也是如此,下雪天,道士周身几尺外的距离,冰雪全都消融了。 道士刚来时,动辄就给人表演幻术,街市上的人被他精湛的幻术吸引,争相给他送去吃食。有个街溜子看中了道士的幻术,想学,就给道士送了酒,求道士教他,道士不肯,街溜子见被道士拒绝,怀恨在心,瞅着一个道士在河里洗澡的机会,街溜子窜过去抱起道士的衣服,威胁他要是不肯教自己,就要将道士的衣服扔了,让他裸奔去。 道士在河里对街溜子拱手作揖,说道:“请将老道的衣服还来,老道肯定会教你幻术的。” 街溜子怕道士拿到衣服后反悔,不肯还,道士问道:“你真的不给?” 街溜子点头说不给,道士也不再说话,没多久,就看到那条黄带子变成了一条蛇,身子有好几寸粗,缠了街溜子好几圈,蛇头高昂,嘴里吐着蛇信子,对着街溜子怒目而视。 街溜子大惊失色,吓得跪在地上求饶,很快他就被缠得喘不过来气,脸色青紫,气息急促,只求饶命。 道士见街溜子已经得到了教训,也就伸手抓过了过去,到手就是一根黄带子,哪里是蛇? 另外有一条蛇,蜿蜒着爬到城里去了。 经过这件事后,道士的名声越发响亮,济南城里的缙绅富户们听说了道士的奇异本领,都纷纷邀请道士来家里做客,从此,道士不断出入济南府的上流名门之家,后来连巡抚、道台都听说了,每次宴请,都要将道士请了去。 一天,道士说自己要在湖边的亭子设宴,回请之前各位老爷们的盛情款待。到了那天,老爷们都在各自的书案上看到了请帖,但没一个人知道那帖子是怎么送进来的。 老爷们拿着请帖如约而至,道士弯着腰恭敬的将客人接了进去。到了亭中,看到亭里空空如也,既没有桌椅更没有酒菜,老爷们看到这种情况,都怀疑那个道士是吃饱了撑的,在逗他们玩儿。 道士这个时候进来,对客人说道:“老道没有仆从,烦请诸公将随从借老道用用,替老道跑跑腿。” 老爷们都欣然应允,倒想看看这个老道能弄出什么来。 道士于是在墙上画了扇门,然后抬手敲门,令人惊奇的是,门里居然传来了回应声!紧接着,就是门锁打开的声音,哗啦一声,门居然开了! 老爷们可都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被这种神迹惊到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门里窥看,就看到门里面影影绰绰的很多人在忙碌,抬着、拿着不少东西,屏风帐幔、桌椅床榻一应俱全。 第231章 寒月芙蕖(二) 门里有人将这些东西一一递到门外,道士指挥老爷们的仆从们守候在门边,接过递来的东西,安放在亭子上,他还嘱咐仆从不要和里门的人说话。门里人递出东西、门外的人接过,都只是笑笑不说话。 没多久,亭子中就摆满了家具陈设,件件奢华美丽,接着,从门里又飘散出美酒和佳肴的香气,已经落座的老爷们无不惊骇诧异。美酒美食依照之前那般从门里传递出来,摆在桌上,老爷们吃着异常美味的食物,无不赞叹。 亭子本是靠水而建,每当六月盛夏时节,几十倾荷花铺满水面,接天荷叶无穷碧,吸引无数文士豪客来此游玩。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窗外白茫茫一片,只有绿色的湖水清波荡漾。一个官员放下刚饮尽的酒杯感叹道:“今天如此的盛会,只可惜没有莲花点缀。”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点头应和。 没多久,一个青衣小吏跑进来,激动的喊道:“荷叶铺满湖面了!” 满座皆惊,众人推开窗户,往湖面看去,果然看到湖面上铺满荷叶,有无数花骨朵夹杂其间,转瞬间,满湖荷花盛放,千万朵莲花在寒风中摇曳,随风送来阵阵荷香。 老爷们觉得很神奇,今天真的是大开眼界,有人吩咐小吏去采荷,小吏领命去了,划着小船进了湖面,众人远远的看着小吏渐渐进了荷花深处。 没多久,小吏划着小船回来了,两手空空,并没有莲花。 老爷们问他怎么空手回来了,小吏答道:“小人划着船到了湖里,看到莲花就在不远处,就将船划过去想采,却哪里知道总是划不到莲花跟前,就这样一直划到了北岸,哪知莲花又远远的在开在南面。” 道士笑道:“你当然采不到了,这些都是变换出来的空花而已。” 没多久,酒酣人散,荷花也跟着凋谢,一阵北风吹过,将残荷吹倒,再也看不见了。 济东观察使很喜欢道士的幻术,他带着道士回了官署,天天和道士一起玩乐。 一天,观察使请客人喝酒,他有一坛家传好酒,每次请客只肯拿出一斗待客,多了没有。 那天客人喝了这个酒,觉得十分甘醇可口,就向主家讨要再添些来,但观察使自己都只有一坛,舍不得多喝,就说酒没有了,拒绝了客人。 客人有些不高兴,道士这时候站出来笑道:“你一定要过足酒瘾,和老道说就行了。” 客人哈哈大笑,请道士将酒拿出来。 道士将酒壶藏进袖中,没多久,道士将酒壶拿出来,给酒桌上的每个人都斟满酒,众人端起酒杯喝了,和观察使珍藏的酒水一样。 客人喝得十分尽兴,满意告辞离去。 送完客人,观察使觉得十分奇怪,这种酒只有自家有,道士从哪里弄来的?他起身去看那坛酒,发现坛口上的封口还和之前一样,他不放心的抱起来摇一摇,察觉坛子已经空了,观察使急忙将封口揭开一看,坛里哪里还有酒? 观察使气急败坏的找到道士,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他命人将道士抓起来,说他是妖怪,要打他板子。 差役们将道士抓住,按在条凳上,举起棍子就往他屁股上打去。棍子刚打到道士身上,观察使就感觉自己屁股剧痛,再一棍子下去,观察使只觉得自己屁股痛得简直要开了花。 再看那道士,虽然趴在条凳上喊得声嘶力竭,但屁股却毫发无损,而坐在高堂上的观察使,却已经血染红了座椅。 观察使也不是傻的,知道是道士在搞鬼,他忙喝止了杖刑,命人将道士赶出官署。 道士被赶出官署后,很快就离开了济南府,大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有人在金陵城遇到了他,他依旧还穿着那件破单衣,问他话,他只是笑笑却不答。 ***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和尚拍着大腿笑得十分放肆,“这板子打得好哇,打得好!” “哈哈,那观察使是小气了些,但道士却忒促狭了,把人家舍不得喝的酒一气全喝了,还让人家替他受杖刑,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祝老说道。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道士那神迹。”和尚很羡慕,他转头看向异史山人,说道:“喂,牛鼻子,你会不会,露一手给老衲我开开眼啊。” 异史山人懒得理他,起身去了厨房,亲自吩咐厨子准备酒菜,他要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 第232章 酒狂(一) 缪永定是江西省选拔的贡生,他嗜酒如命,又喜欢耍酒疯,亲朋故旧知道他这点,都经常躲着他。 一次,他偶然去族叔家,与族叔家的客人说着俏皮话,耍笑逗宝,和客人谈得十分投契,于是两人就痛快的喝起了酒。 很快,缪永定喝醉了,他借着酒劲耍酒疯,将客人骂了,客人生了气,发起了脾气,导致满座哗然。 族叔出来百般陪不是,终于将客人安抚下去,哪知这个缪永定却说族叔偏袒客人,连族叔都骂上了。 族叔没法子,只好找来缪永定的家里人,让他们将缪永定这个祖宗弄走。缪家人过来,扶着烂醉的缪永定回了家,才将他放在床上躺好,就发现他居然四肢冰凉全身僵直,用手一探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话说,缪永定看到有带着黑帽子的人过来将他捆了带走,一个时辰后,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官署,屋顶是淡青色的琉璃瓦,世间再见不到这么雄浑壮丽的建筑。 到了台阶下,黑帽人带着他在那里候着,似乎是在等官员升堂。 缪永定想着,自己并没有犯什么罪,最多是那个客人告他斗殴,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回头看向带他来的黑帽人,瞪着牛一般的眼睛,怒目而视,他又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缪永定心里还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堂上出来一个小吏出来宣布说,今天散堂了,有打官司的明天一早再来等。 堂下候着的人群纷纷散去,缪永定也跟着黑帽人出来了,因为他没地方可去,就缩着脖子站在一间店铺的屋檐下,黑帽人看着他骂道:“发酒疯的无赖!天要黑了,其他人都去找了地方吃饭睡觉,你打算去哪里?” 缪永定被这一骂吓得浑身一抖,他战战兢兢的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告诉家里人,我现在口袋里一文钱没有,我能去哪里?” 黑帽人听了缪永定的话,越发生气,骂道:“你这个只知道耍酒疯的贼子!买酒喝的时候,你口袋里就有银子了!你再敢啰嗦,老子一拳打碎你的颠骨头!” 缪永定被吓得低着头再不敢说话,突然,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他看到缪永定,很是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缪永定听到问话,有些耳熟,忙抬起头,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舅舅,他的舅舅姓贾,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缪永定看到舅舅,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恐怕是已经死了!想到这,他心中又是悲伤又是害怕,哭着对舅舅说:“舅舅救我!” 贾某忙对黑帽人说道:“东灵大王的使者不是外人,还请屈尊来寒舍坐坐。” 黑帽人和缪永定一起进了屋,贾某又重新郑重的向黑帽人见礼,请他多多关照自己的外甥。没多久,贾某准备好了一桌酒菜,请黑帽人喝酒。 贾某问道:“不知我外甥犯了什么罪,烦劳您亲自去将他抓了来?” 黑帽人说:“大王到浮罗君那里去,路上正好碰到你外甥在那里耍酒疯骂人,就叫我将他抓来了。” 贾某忙问:“见过大王了没有?” 黑帽人答:“大王在浮罗君那里会审花子案,还没回来呐。” 贾某又问外甥会被判什么罪,黑帽人说:“没过堂还不知道,不过,大王最是痛恨这种耍酒疯的人。” 缪永定在一边坐着,听着他们两人的谈话,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冷汗直流,手抖得筷子也拿不起来、酒杯也举不稳。 没多久,黑帽人就起身了,对贾某道谢道:“叨扰了,感谢你的盛情款待,我已经醉了。你外甥我就暂时托付给你,等大王回来,我再来登门拜访。”说完,黑帽人就离开了贾家。 贾某这才有功夫好好和外甥说话,他对缪永定说:“你没个兄弟,你父母对你就不免太过于溺爱,将你当成掌上明珠,从来都舍不得说你一句。你十六七岁时,三杯酒下肚,就要唠唠叨叨的找人麻烦,一点小小的不如意,就摔门拍窗,甚至光着身子叫骂,那个时候,都以为你还小,大了就好了。哪里知道,十多年过去,你竟是一点长进没有,如今看你怎么办!” 缪永定趴在地上哭得十分伤心,不停说着后悔懊恼的话,贾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说道:“舅舅在这里开了个酒肆,还算是小有名气,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你的。刚才在这里喝酒的是东灵大王的使者,舅舅经常和他喝酒,他和舅舅交情还算不错,大王日理万机,未必每件事他都能记得,我到时候去委婉的和使者说说情,看看能不能私下里将你放回去,说不定他能答应。” 贾某转念仔细琢磨一下,又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恐怕没有十万钱解决不了。” 缪永定一听自己有救了,高兴的向舅舅道谢不已,答应这笔钱由他来出。 当晚,他就睡在舅舅家里。 第二天黑帽人一早就过来查看缪永定的情况,贾某将黑帽人请到屋里,密谈很久,将黑帽人送走后,贾某对缪永定说:“事情成了,等会他会再来一趟,我会先将自己所有的钱拿给他做定金,剩下的,等你回去后再慢慢凑了给他就好了。” 缪永定大喜,问:“一共要花多少?” 贾某说:“十万。” 缪永定一听要花十万,立刻又发愁起来,说道:“外甥到哪里去凑这十万啊?” 贾某笑着安慰道:“你不要急,回去后,你只需要买上一百提金裱纸钱就足够了。” 缪永定这下喜出望外了,笑道:“这个事情好办。” 两人一直等到快中午,黑帽人还没有来,缪永定打算去街市上走走,贾某嘱咐他不要走远,缪永定答应了一声就出了舅舅家。 第233章 酒狂(二) 缪永定来到阴间的集市,发现街道上也是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也有商贩在叫卖,和人间没什么区别。 他来到一处房屋,看到墙壁很高,上面遍布荆棘,看样子像是座监牢,房屋对门有个酒肆,人们进进出出的,看来生意很好。酒肆外有一条长溪,里面黑水翻涌,看着深不见底。 缪永定刚好奇的伸头去看长溪,就听到酒肆里传来一声问候:“缪公子怎么来了这里?” 缪永定急忙回头去看,就看到说话的是邻村一个姓翁的书生,两人十年前曽因文结识,翁生高兴的从酒肆中快步出来,握住缪永定的手,还如同生前那般。 随即,两人就进了酒肆,叫了酒菜喝起了酒,相互诉说着别后的境况。缪永定对自己还能回去一事庆幸不已,恰好又遇上故人,于是开怀畅饮,很快,缪永定喝得大醉,他浑然忘了自己已经死了,旧态复萌,渐渐嘴里絮絮叨叨的数落起了翁生。 翁生有些生气,说道:“怎么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个德行?” 缪永定平素最讨厌别人说他酒品不好,翁生正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他越发收不住,气得拍着桌子对翁生大骂。 翁生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一个酒疯子,拂袖而去。 哪知这个缪永定却追了出去,此刻翁生已经走到了溪边,缪永定伸手一把将翁生的帽子给扯了下来,翁生脾气也上来了,愤怒骂道:“你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家伙!”说完,伸手将缪永定推到溪水中。 好在溪水不太深,但溪水却寒冷刺骨,水中还有利刃,将缪永定胫骨都刺穿了,缪永定艰难的在黑水中挣扎,那种疼痛真的深入骨髓。 黑水里还夹杂着排泄物,随着缪永定的挣扎吞进喉咙里,更是让人难以忍受。岸上看热闹的人站成了一堵墙,看着缪永定的狼狈模样,都袖手站在那里笑,没一个人伸出援手。 眼看着缪永定就要被淹死,危急关头,贾某赶了过来,他看到外甥这个样子大惊,连忙将外甥从溪中拉了出来,将他带回家里,骂道:“你真是不可救药了!死了都不改,你根本就不配重新做人!我看你还是去东灵大王那里去受刀砍斧劈的刑罚吧!” 缪永定十分害怕,跪在舅舅脚下痛哭流涕说自己知错了,保证不敢再犯。 贾某说道:“刚才东灵大王的使者来了,等你订立契书,你倒好,你浪出去喝酒,迟迟不归,使者等不及,我只好代替你立了契书,给了他一千贯钱,剩下的需得在十天内付清。你回去后,需得抓紧将钱准备好,夜里来到村外的旷野中,喊着我的名字,将金元宝烧给我,这件事就了结了。” 缪永定点头如捣蒜,再三再四保证自己回去后必定照办。贾某见时间不早了,催促缪永定赶快启程,他一路将外甥送到了郊外,又不放心的再次嘱咐道:“你一定不要食言,说到就要做到,不然会害了我,切记切记!” 贾某说完,给外甥指了回去的路,目送着外甥离开。 当时,缪永定已经在家里直挺挺的躺了三天,他家里人以为缪永定醉死了,但探他鼻息,还是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在. 这天,缪永定终于醒了过来,大呕特呕,吐出好几斗黑水,臭不可闻,吐完了,浑身的汗也将身下的被褥浸湿,那汗臭味飘散开来,和吐出来的黑水味道一般无二。 吐完又出了一身汗,缪永定这才觉得身子爽利了些,他告诉家里人自己在阴间的见闻,随即就感觉当时在水里被刺的地方肿痛难忍,过了一夜,那个地方就生了疮,幸好没有大面积溃烂,过了十天,他便能拄着拐起来走动了。 缪家人劝缪永定快些将欠阴间的账给还了,缪永定算了算,买一百提金裱纸钱也需要好几两银子,他有些舍不得,说:“那可能是我醉梦中乱想的,做不得真。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使者他私自放了我,难道还敢去阎王那里告发我不成?” 缪家人苦口婆心的劝他,欠谁的账都行,就是阴间的账不能欠,但缪永定却不肯听。 缪永定欠了阴间的帐,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纵情喝酒,亲戚朋友以为他真的改了,都替他高兴,有时也会请他稍微喝上一两杯。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阴间的事他渐渐淡忘,便又故态复萌,开始放肆的喝起酒来。 一天,缪永定在同族一个晚辈家中喝酒,席间又喝醉了,耍起了酒疯,将在座宾客骂了个遍,主人将他赶出了门,反身关上门径自回去了。 缪永定大怒,在门外大喊大叫了个把时辰,他儿子才闻讯赶来,将他扶回家里。 缪永定一进家门,就对着墙壁直直跪着,又不停的砰砰砰磕头,口里喊着:“这就还债!这就还债!”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地,等家里人赶去查看时,他早已气绝身亡。 第234章 阳武侯 人生就是这样,有相聚、就必定伴随离别,异史山人将好友送走,目送着马车的影子在官道上走远,直到看不见,就转身回到茶摊,悠闲的喝着茶,磕着瓜子,听南来北往的人说着各种奇异的见闻。有聚就有散,异史山人很是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并不介怀。 这个时候,茶摊上来了个管事模样的人,穿得很是体面,一打听,他是一个伯爷家的管事,替主家去南边采买,路过这里歇歇脚。 管事很健谈,最近在流传阳武侯家的事,有人就问管事,同是勋爵人家,他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管事一副“你真是问对人了”的表情,侃侃说起了薛家的奇事。 *** 阳武侯姓薛,名禄,是胶州薛家岛人。他父亲薛老太公很是穷苦,在乡下靠给人放牛为生。 牛主人家有块荒田,薛公将牛赶到那里去吃草,经常看到蛇和兔子在荒草中争斗,薛公认为这块地是块风水宝地,就向荒地的主人请求将这块地给他做墓地,荒地的主人答应了,薛公欢喜的在荒地上搭了个茅草屋,就此住了下来。 过了几年,薛公的妻子临盆,哪知却突然天降大雨,恰好两位稽查海防的指挥使路过这里,就进了薛家的茅草屋避雨,他俩进了屋里,看到很多乌鸦、喜鹊聚集在一起,张开翅膀,将漏雨的地方遮住,两人觉得非常诧异。 这个时候薛公出来了,指挥使问他刚才在里屋做什么去了,薛公说妻子刚才在生产,指挥使问是生男生女,薛公说生了个男孩,指挥使越发惊愕,感叹道:“这个男孩将来必定显贵,不然,怎么会有我们两个指挥使来替他看守门户?” 看着雨停了,两个指挥使感慨着离去。 薛公妻子雨中生的孩子就是将来的阳武侯薛禄,随着薛禄的长大,发现他并不聪明,经常脸上垂着两挂鼻涕,一脸污秽。 薛家岛上的人都是军户,按照惯例,这年薛家应该要出一个人去从军,戍边辽阳,家里该让谁去?薛公的长子为此很是忧愁。 薛禄这个时候已经十八,因为他很是憨傻,没人肯将女儿嫁给他。一天,憨傻的薛禄突然对大哥说:“大哥是不是在忧愁,家里没人去戍边啊?” 大哥点头说正是,薛禄笑道:“大哥要是肯将婢女嫁给我,我就去从军。” 薛大哥哪里不肯,欢天喜地的将婢女嫁给了弟弟,薛禄也高高兴兴的带着新婚妻子去辽阳戍边去了。 薛禄他们走了十多里,突然遇到暴雨,当时路边没什么躲雨的地方,只有一座悬崖边凹进去的一小块地,能勉强避避雨。夫妻两个躲了进去,没多久,雨停了,他们继续赶路,离开悬崖边才走了几步,悬崖上的石头就崩落下来,附近的乡民看到两只猛虎从悬崖里跃出来,俯身到两人身上不见了。 自此后,薛禄变得勇猛异常,整个人一改之前的憨傻,成了个有勇有谋的良将,后来,因为薛禄战功卓着,他被封了可世袭的阳武侯。 阳武侯承袭了几代,时间来到了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当时承爵的阳武侯死了,没有儿子,阳武侯夫人怀着身孕,也不知男女,因此,阳武侯的爵位就有薛家旁支暂时承袭了。 但凡世袭有爵位的人家,只要家中有人怀有身孕,都必定要上报朝廷知道的。朝廷派了嬷嬷守着阳武侯夫人,直到她生产为止。 过了一年多,阳武侯夫人生了个女儿,生完后,阳武侯夫人的肚子仍旧有胎动,但却没有继续生产,朝廷便一直派嬷嬷陪伴,这一陪就是十五年,嬷嬷都换了好几个,阳武侯夫人在十五年后终于生下一个男孩。 阳武侯夫人以嫡支有子为由,上表朝廷要求将阳武侯爵位给自己儿子承袭,但已经承爵的旁支却不同意,说那个男孩并不是薛家的血脉。 朝廷接了这桩案子,将当时陪伴阳武侯生产的所有嬷嬷都找了来,百般刑讯之后,嬷嬷们都口径一致说,阳武侯夫人生下的男孩,就是当时的阳武侯的遗腹子,朝廷由此认定了男孩嫡子的身份,将阳武侯的爵位给他袭了。 *** 管事说完,茶摊上一时有些静谧,这,这,这,一孕一年多,生完一个后,过十五年居然再生一个,这简直比哪吒还离谱! 在这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充满了无数令人惊奇和匪夷所思之事,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第235章 赵城虎(一) 这天的茶摊来了个从赵城来的人歇脚,他和人闲聊时,有人说老虎吃人,这个人哈哈笑道说,也不是所有的老虎一定会吃人,他们那有只老虎还会给人养老,茶摊众人一听,大感兴趣,纷纷让他将故事说来听听,那人也不扭捏,说起了在他们那里流传盛广的一个故事。 *** 赵城有个老太太,七十多了,只有一个儿子,他家并不富裕,老太太和儿子相依为命。一天,老太太的儿子照例进山讨生活,但麻绳专挑细处断,可怜老太太的独子,居然不幸被老虎给吃了! 得知噩耗的老太太悲痛欲绝,儿子是她的唯一,是她今生的依靠,儿子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老太太几乎不想活,但是儿子不能白死,那只老虎必须给她儿子偿命!老太太满腔悲愤,一路哭嚎着去往县衙,找县令老爷告状去了。 老太太敲响了县衙前鸣冤的鼓,县令老爷穿戴整齐升堂,看到堂下跪着一个身姿佝偻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县令老爷就大声呼号“青天大老爷”,要青天大老爷替她做主,将害死她儿子的凶手绳之于法。 县令一拍惊堂木,治下居然出了人命官司,这还得了?!他命老太太速速将冤情讲出来,身为父母官,他一定会为民做主。 老太太一听县令老爷肯为自己做主,忙抹了把眼泪,将儿子进山被老虎吃了的事说了,然后一脸殷切的看着县令老爷,就盼着县令一声令下,命衙役去山里将老虎捉了,给她儿子报仇雪恨。 县令老爷听明白了缘由,哭笑不得,他苦笑着对老太太道:“老虎怎么能用朝廷的律法去制裁呢?” 老太太一听县令老爷这意思,感觉是不肯帮自己了,她顿时觉得活着没甚趣味,不由得放声悲哭,众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县令老爷一拍惊堂木,喝令不得在公堂之上喧哗,然而,失去唯一儿子的老太太,满心只想为儿子报仇,哪里还会惧怕县令的官威? 县令看着老年丧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起了悲悯之心,不忍心再对老太太施加官威,就骗老太太说,会派衙役去山里捉虎,给她儿子报仇,让她不要再哭了,回去等消息。 但老太太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她跪趴在地上,坚持要看到县令出具勾牒才肯走,县令没法子,只好重新一拍惊堂木,问两班衙役,谁肯接令去将老虎抓来? 堂下一时有些诡异的安静,开玩笑,那可是深山里的老虎,是山大王,是要吃人的,哪个敢去深山给老虎送肉?众衙役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和县令的眼睛对上。 一时间,堂上只有老太太的哭嚎声,县令不免有些尴尬,正要再拍惊堂木时,衙役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是谁?原来是李能,他喝了酒,此刻醉醺醺的走到堂前,对县令拜道:“小的可以。” 县令见终于有人出来接令了,立刻顺着这个梯子下来,将令签给了李能,李能拿着令签退出大堂,老太太见县令真的发了勾牒,这才停止了哭嚎,再三拜谢后离去。 话说那边李能在醉酒的状态下,脑子一热拿了令签,现在酒醒了,他立刻就后悔了,那老虎是自己能抓的?但转念一想,这令签想必是县太爷用来糊弄那老太太的,肯定不是真的要自己去将老虎抓来,因此,他也就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到了复命的日子,李能直接将令签交回,县令见李能两手空空而来,霎时就怒了,他喝道:“你不是说你能将老虎捉来吗?怎么容得你反悔?!” 李能被县令骂得脸通红,只好重新申请令签,请求召集县里的猎户,一起去山里围捕老虎,县令应允,重新给了李能一根令签。 李能召集起猎户,日日夜夜埋伏在山林里,期望能抓到一只老虎,来交了这个差事。然而,一个多月过去,李能和众猎户一无所获。 李能因为交不了差,被打了几百板子,他拖着伤重的身体,心中还忧虑着抓虎的差事,抓不到虎,差事交不了,板子还得继续挨。李能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就跑到城东的城隍庙,跪在地上祷告,将自己的冤屈说了,他一想到无法交差的苦楚,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没多久,一只老虎从外面进了城隍庙,李能又惊又怕,此刻自己独身面对猛虎,岂不是人家虎口的一块肉? 第236章 赵城虎(二) 老虎进了院子,也不东张西望,径直蹲在门口。李能好歹是见过世间的,他见老虎表现如此怪异,便很快调整好了心神,壮着胆子问老虎道:“如果是你杀了那老太太的儿子,你就低下头让我绑了。” 李能本也只是抱着权且一试的想法和老虎说话的,哪知老虎似是听懂了,它低下了它硕大的头颅,乖顺得像只小猫咪,李能掏出绳索,颤抖着手将绳索套在老虎脖子上,老虎也不反抗,俯首贴耳任由李能将它套住。 李能见这只老虎如此有灵性,心中说不雀喜那肯定是假的,一点不害怕也不是真的,他忐忑的牵着老虎,将它带到县衙。 一路上,民众看到李能牵着头猛虎走街串巷,整个县城都轰动了,大家又害怕又好奇,纷纷扶老携幼,远远的跟在李能和老虎后面,进了县衙,看县太爷升堂。 县令见李能真的将老虎带了来,说他一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县令硬着头皮升了堂,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他怕拍重了惊了老虎,引得老虎暴躁起来,那可是谁都拉不住的。 就听县令柔声问老虎:“呔!堂下那老虎!那老太太的儿子是不是你吃的?” 老虎居然点头了! 县令压下心中惊诧,继续说道:“从古至今,都是杀人偿命,更何况那个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你将他儿子吃了,那老太太孤苦无依,将来该怎么生活?假若你能代替她儿子尽孝,我就将你放了。” 老虎居然又点头了! 县令也说到做到,真的当堂将老虎放了。李能依旧颤抖着手替老虎解开了脖子上的束缚,老虎转身离开了县衙,围观的百姓们哄的一下让开一条道,老虎慢悠悠的回了它的山林。 老太太见杀死儿子的老虎真的被抓了,但县令却将它放了,对此,她十分不满,自古杀人偿命,这只老虎就该杀了给自己儿子偿命! 第二天黎明时分,老太太开门发现门口有一只死鹿。无缘无故出现的死鹿让老太太起了疑,谁会无缘无故将大猎物放在自家门口? 看着似乎还有余温的死鹿脖子上几个血洞洞,一看就知道是被野兽啃咬的痕迹,老太太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坦然的请邻居帮忙将死鹿搬到集市,老太太将鹿卖了,换了银钱,买了粮油米面,维持着生活。 自此后,老太太家门口经常会有死的猎物出现,成了惯例,老太太知道,这些都是老虎送来的猎物。再后来,老虎甚至衔来金银等财物扔到老太太的院里。 老太太因为有了老虎的供养,日子渐渐富裕起来,比起靠儿子养老,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比儿子在时还要好上很多。 老太太对老虎杀死儿子的怨恨小了很多,甚至对老虎还很是感激,时间长了,老虎来时,就直接卧在屋檐下,一整天都不走,老太太和老虎相安无事,他们之间像是有了某种默契,虽然不通语言,但他们都像是笃定了,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时光匆匆流逝,转眼间数年过去了,老太太离开了人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只陪伴她几年的老虎竟也来到了灵堂前,老虎低声咆哮着,仿佛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对老太太深深的哀思和悼念。 老太太虽然是没了儿子,孤苦一人,然而因为这几年老虎的供养,她手里很是积攒了不少银钱,她的族人用这些钱,给老太太风风光光的办理了一场葬礼,以慰其在天之灵。葬礼办完,居然还剩下一些余款。 这天是老太太的灵柩上山的日子,当族人刚刚将老太太的坟堆封土垒好时,突然间,一只巨大的老虎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径直奔向坟堆。它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纷纷四处逃窜,场面一片混乱。 老虎站在坟堆前,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声,那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空中。 众人被吓得脸色苍白,有些人甚至瘫倒在地,无法动弹。而老虎则一直对着坟堆咆哮着,似乎在向死去的老太太表达着某种敬意或者哀伤。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眷恋和不舍,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过了好一会儿,老虎终于停止了咆哮,慢慢地转过身去,消失在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后来,当地乡民在东城给老虎立了个“义虎祠”,直到现在还有。 *** 那人讲完了老虎的故事,围着的众人都被这奇异的故事所吸引,啧啧的讨论着。 和尚心中却叹,究竟什么才是天理?老虎杀子,就代子行孝母之事,后来还成为一桩美谈被传颂。哎,人命啊,终如芥子,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第237章 武技 李超字魁吾,是淄川县人,家住县城的西边,为人豪爽,乐善好施。 一天,一个和尚来李超家化缘,李超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斋饭,让和尚饱餐了一顿,和尚十分感激李超的盛情,就对李超说道:“我是少林寺的武僧,会些许拳脚功夫,施主的盛情,贫僧无以为报,愿教授施主一点武艺,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李超听了这话,喜出望外,他本就喜欢舞刀弄枪,但奈何没有师傅教,现在这个和尚主动提出来要教自己功夫,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李超连忙收拾出来一间客房,请和尚住下,给和尚的日常供给十分丰厚,他此后便早晚都跟在和尚身边习武。 这就样李超苦学了三个月,武艺便已十分精湛,他不禁洋洋得意,和尚问他:“你都学会了吗?” 李超得意答道:“我都会了!师傅会的,我也全部都会了!” 和尚笑了笑,让李超演示一遍。 就见李超兴奋的脱掉上衣,露出精干的上身,“噗噗”往手上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打了个起手,就在场上打起了拳,只见他一会如猿猴般灵活的窜起老高,又如飞鸟般灵巧的落地,满场腾挪跳跃,一遍拳打完,李超骄傲的挺胸站立,如一只开屏的骄傲孔雀。 和尚见了李超的演示,又笑了,说道:“可以了,你已经将我的功夫全部学去了,来来来,我们比划比划。” 和尚说着话将李超带到院子的一角,李超欣然应允,和尚和李超各自交叉手臂,做了个起手式。 两人点头示意后,双双出手,你一拳我一腿的打得难解难分,李超觑着和尚的一个破绽,正打算攻击时,哪知和尚突然一脚飞来,将李超踹飞,李超仰面跌到了一丈多远的地方。 和尚拍着巴掌大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我全部的功夫啊!” 李超以手撑地,抬起了上身,神情很是惭愧和沮丧,虚心的向和尚请教。和尚又用心教导了他几年,便告辞离去。 自此后,李超便因为武艺高超而闻名乡里,他走南闯北,很难遇到对手。 一天李超偶然游历到了济南,看到一个年轻的尼姑在街上卖艺,围观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不时传来叫好声。 尼姑表演完一套拳,在场中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打拳,未免太冷清了,若有练家子在此,不妨下场和贫尼耍耍,给大家伙助助兴。” 年轻尼姑连说了三四遍,但围观的人里却没有一个人走进去,李超也在人群中,他看到尼姑精彩的拳脚功夫,不由得技痒,想和尼姑分个高下,好胜心一起,他便走出人群,来到了尼姑面前,抱拳“承让”。 尼姑见有人应战,笑了笑,合掌行礼。 李超和尼姑开始了切磋,交手没几招,尼姑就叫停,皱眉说道:“你打的是少林的拳。”接着尼姑问道:“你师傅是谁?” 李超一开始不肯说,尼姑一直追问,李超不得已将师傅的名讳说了,尼姑一听,忙拱手向李超见礼,问道:“憨和尚真的是你师傅?既然这样,我们不必再交手了,我甘拜下风。” 李超才打了几招,这个尼姑武艺高超,李超难得遇到一个棋逢对手的人,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再三请尼姑出手,但尼姑却不肯应战。 见精彩才刚刚开始,两人就停下来不打了,围观的人自然不过瘾,纷纷起哄要他们打起来,尼姑不得已,只好对李超道:“既然你是憨和尚的弟子,那我们就是同道中人,一起练练玩玩也不是不行,但要记得点到为止。” 李超点头答应,他看尼姑年纪轻轻,长得也是一副娇弱的样子,对她不免起了轻视之心,再加上少年好胜心作祟,就想将尼姑彻底打败,好给自己扬名。 李超和尼姑你来我往了几招,尼姑就突然停下来不打了,李超不解,问为什么不打了,尼姑只笑并不说话,李超以为她胆怯了,好胜心起来,非得要和尼姑分个高下不可,一再邀请尼姑继续比试。 尼姑只好继续动手,没多久,李超飞起一脚向尼姑踢去,尼姑瞅准机会,并且五指,手掌如刀般顺着李超的小腿砍了下去,李超霎时只觉得小腿像是被砍了一刀般,一个踉跄,疼得倒地不起。 尼姑也收了势,笑着对李超告罪,“贫尼孟浪,得罪之处,还望客人不要怪罪!” 李超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站也站不起来,后来还是让人抬回去的,一个月后,他的腿伤才算是养好了。 这件事后,又过了一年多,和尚又来了李家,李超对和尚说起了这桩往事,和尚大惊,喊道:“你真是太鲁莽了!你做什么要去惹她?幸好你先告诉了她,我的名字,要不然啊,你的腿已经断了!” 第238章 秦生 “喝喝喝!叫你喝!横竖你都会喝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干脆现在就死了,一了百了!”突然一阵尖利的叫骂声刺破了黑夜的宁静,紧跟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桌椅倾倒、女子哭喊、男子喝骂的声音。 四邻都被惊醒,异史山人还没睡,他在挑灯读书,当然,陆老也在陪着,已经睡下的和尚此刻被吵醒了,披着衣服过来,嘴里嘟囔道:“三天两头的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吵嚷声来自这个小院西边的邻居家,因为喝酒,导致了无数次争吵,他们也都习惯了,只是是夜里吵架倒还是头一遭。 因着这个,异史山人想起一个故事,反正也睡不了了,异史山人起身关好窗,隔绝了一点吵嚷声,缓缓讲起了关于嗜酒的荒唐事。 *** 山东莱州有个姓秦的书生,他稍微懂些药理,经常给自己泡些药酒喝。一次在泡酒药时,他不小心将有毒的药材投入了酒里,那可是满满一壶酒啊!嗜酒如命的秦生可不舍得将酒就这样白白倒掉,但喝也是不能喝的,喝了小命就没了,因此,这个秦生将这坛有毒的酒封存了起来,反正,扔是不可能扔的,今生都不可能。 大概过了一年多,秦生夜里突然的酒瘾犯了,但家中此刻已经没有了酒,大晚上的也没地方买去。酒虫勾的人难受,秦生抓心挠肺的想着哪里去弄酒来解馋,他猛然想起,一年多前自己泡了一坛毒酒,现在还好好的封存着呐! 被酒瘾侵蚀的秦生此刻已经顾不上生死,他只想着酒的美妙滋味,抱出那坛毒酒,揭开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秦生被这酒香一冲,口中迅速的分泌出唾液,喉头激烈的耸动,连肠子都是痒的,此刻的他,根本就控住不住对酒的渴望,哪怕,这个酒,有毒。 秦生激动的取来杯子,打了一杯香醇的毒酒,就要往嘴里送,秦生的妻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喝下毒酒,苦苦劝阻丈夫不要喝,秦生却笑道:“痛痛快快的喝酒喝死,也好过喝不到馋死啊!”说罢,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喝完,他还要接着再倒一杯,秦妻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一把将酒坛打翻,霎时,酒香满屋,毒酒淌了一地。 秦生急得顾不上找妻子的麻烦,迅速趴在地上,大口吮吸地上的毒酒,没多久,秦生腹部绞痛,他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疼得一句话都说不来,半夜里就死了。 丈夫果然死了,秦妻哭得死去活来,她给丈夫准备好棺材,将丈夫装殓进了棺材,失魂落魄的守在丈夫灵前,悲叹自己将来该怎么生活。 第二天晚上,灵堂里突然来了个身高不满三尺的小小美人儿,秦妻正惊愕中,就见这个小小美人儿径直来到了棺材前,用手里的瓶子对着秦生的嘴就灌了下去,瓶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水,只知道水进了秦生的嘴,秦生居然活了过来! 秦生活了,知道是眼前的三尺美人救了自己,忙大礼叩拜恩人的救命之恩,问恩人是谁,美人儿说道:“我是狐仙,我丈夫也爱喝酒,正好他刚才去陈家偷酒,把自己给喝死了,我去救醒了他,正好路过这里。我丈夫可怜你和他是一样的病,就让我用剩余的药将你也救了。” 美人儿说完,不待秦生一家有什么表示,就凭空消失不见了。 我朋友丘行素是个贡士,平素最爱喝酒。 有一天夜里,丘行素的酒瘾犯了,晚上没地方买酒,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家中再找不出一滴酒来,他想着,用醋来代替酒应该也行。 丘行素求妻子将醋端来,妻子一听,酒瘾犯了要喝醋,简直荒唐,她嘲讽了丈夫一番,就是不肯去。 但丘行素此刻真的是馋的不行,他要求妻子一定要去,妻子没法子,只好将醋热好,用酒壶装着给他端了过来。 丘行素像喝酒一样,将一壶醋喝完,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下。 第二天丘行素的妻子拿出仅够买一壶酒的钱,交给仆人,让他去打壶酒回来,路上,正好被丘行素的弟弟襄宸碰到,襄宸问仆人做什么去,仆人举着钱和酒壶说,夫人派他去给老爷打酒,襄宸看了钱和酒,问明白了缘故,只觉得嫂子太吝啬,舍不得给哥哥酒喝,仆人说道:“夫人说了,家里的醋不多了,昨天夜里已经被喝掉了一半,要是再喝上一壶,家里的醋根就要断了。” 众人听了仆人的话,都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笑的人不知道,这酒瘾一旦上来,就是毒酒喝起来都觉得甘美无比,更何况是无毒的醋呢? 第239章 鸦头(一) 天渐渐热起来了,茶摊的生意越发的好起来,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愿意在这里乘乘凉、歇歇脚,异史山人几人是茶摊的老主顾了,今天照例也在这里。 此刻,一个山东来的的客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个狐仙的故事。 *** 东昌有个叫王文的秀才,从小就老实敦厚。一次他出门游历,来到了湖北,过六河时,在一个旅店投宿,闲来无事,王文就信步走出门去逛逛。 事情也巧,王文居然在这异地他乡遇见了一个熟人,是他家乡的亲戚,名叫赵东楼。这个赵东楼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挺大。 赵东楼常年在外面经商,经常几年都不回家,他乡遇到老家的亲戚,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拉着王文的手,欢喜的问东问西,两人谈得十分热络,赵东楼热情邀请王文去他住的地方做客。 王文也很高兴,跟着赵东楼去了他的住所,到了地方,看到一个美人坐在屋里,王文很惊愕,停住脚步不肯进屋,毕竟男女大防这根弦,在老实人王文心里,可是时刻紧绷着的。 赵东楼拉着王文就要进屋,他隔着窗子喊那个女子离开,女子应声走了,王文才肯进屋。 赵东楼准备了一桌酒席招待王文,他们闲聊了一会各自的境况,王文好奇,问赵东楼这里是什么地方,赵东楼笑道:“这个地方是间小勾栏院,因为我长期在外客居,身边没个人,暂时就在这里借了张床睡觉。” 两人说话间,那个美人进进出出的端茶递水什么的,老实人王文十分不自在,就提出告辞,但赵东楼哪里肯放人?强行拉着王文继续坐下喝酒。 没多久,门外一个妙龄少女经过,少女美目往屋里瞟了一眼,看到了王文,少女霎时眉目含情,不时给王文暗送秋波,少女仪容娴婉,真是神仙姿容。 王文向来方正刚直,看到这位如神仙的美丽少女,也不由得心心念念的,好似丢了神魂,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赵东楼,“那位美丽的少女是什么人?” 赵东楼自然将王文的神情全看在眼里,他见王文发问,那是问一答十,“她是这里妈妈的二女儿,小字叫鸦头,今年十四岁了。很多客人争相准备重金和妈妈谈,想做鸦头的入幕之宾,但鸦头却死活不肯,妈妈用鞭子狠狠的抽她,鸦头 也不肯屈服。鸦头用自己年纪还小为由,请妈妈再宽恕一些日子,妈妈也怕真把鸦头打坏了,也就没有再继续逼迫她接客,现在,这个鸦头仍旧还是黄花大闺女。” 王文听了这话,萌动的心只觉得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他耷拉下脑袋,一句话不说,痴痴坐在那里,连和赵东楼应酬都顾不上了。 赵东楼看到王文这副样子,就开玩笑说道:“你要是对鸦头有意思,我去给你做这个媒人怎么样?” 王文听到“鸦头”两字,终于有了回应,他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敢存着这样的念头。” 话虽这么说,但直到日头偏西,王文却决口不提走的事。赵东楼又一次戏耍着说要替王文做媒,王文很是难为情,说道:“你的好意我心中十分感念,但是奈何囊中羞涩啊!” 赵东楼在这里久了,自然知道鸦头性子刚烈,她肯定是不会同意接客的,因此,他故意说愿意借给王文十两银子,助他成为美人的入幕之宾。王文大喜,郑重的大礼谢过赵东楼,兴冲冲的回了旅店,清点了自己所有的银子,也凑了五两出来,他强行将银子塞给赵东楼,让他去找老鸨说项。 老鸨果然嫌少,不肯让鸦头接客,鸦头知道了,找到老鸨说道:“母亲天天指责我不肯接客,不做摇钱树,今天我就满足了母亲的心愿。我第一次学接客,以后报答母亲的日子还长着呢,母亲可千万不要因为嫌钱少就放财神离开。” 老鸨之前因为鸦头性情执拗,不肯接客,生了不少的气,今天好不容易鸦头肯接客了,她想了想,还是很高兴的,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就会有无数次,以鸦头的姿色,将来银子肯定不少赚! 老鸨想通了,答应收下了王文的银子,喊婢女去将王文请来。赵东楼没想到老鸨居然同意了,此刻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肉疼的拿出十两银子,一起给了老鸨。 王文到了勾栏院,成了鸦头的首个入幕之宾,两人共享鱼水之欢,如胶似漆。 第240章 鸦头(二) 事毕,鸦头躺在王文怀里柔柔说道:“妾是个烟花之地的下流女子,本不配做你的枕边人,今天承蒙公子眷顾,公子对我情深义重,倾囊只为和我一度春宵,可明天又该怎么办?” 今晚的春宵一度已经花光了王文所有的钱财,一想到今晚过后,自己没钱了,那肯定是再见不到鸦头的,回味着刚才的美妙滋味,王文不由得搂紧了怀里的美人儿,一想到明天,他不禁泪流满面,心中悲痛。 鸦头心疼的抬手,帮王文温柔的擦去眼泪,说道:“公子不要伤心了,妾虽然身坠红尘,但这并不是妾的本意。我一直等到今天,公子你来了,我才肯开门迎客,只有公子,才是我能托付终身的人。今天晚上,我和公子一起从这里逃走!” 王文听鸦头这样说,喜得忙从床上起来,鸦头也跟着起身,此刻听到外面已经敲了三更鼓,鸦头急忙换上一身男装,两人匆匆离开勾栏院,跑到王文投宿的旅店,敲开门,回到客房后,王文假托有急事要走,喊醒仆人,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旅店。 王文主仆有两头驴代步,鸦头从怀里掏出三张符,一张贴在仆人腿上、另外两张贴在驴耳朵上,王文和鸦头各自起了一头驴,抖了抖缰绳,催促驴快走。 两头驴撒开四蹄跑了起来,哪知却速度飞快,王文只觉得风呼呼从耳边吹过,他眼睛都不敢睁开,仆人也跑得迅疾无比,等到天明时,他们一行居然就达到了汉口。 鸦头收了符,对王文说,就在汉口住下吧,王文无有不依,于是,他们便租了个屋子住下。 安顿好后,王文对鸦头的本事很惊奇,就追问鸦头缘故,鸦头正色说道:“妾说了,你会不会害怕?妾其实不是人,是狐仙,老鸨其实是妾的母亲,但她却又贪婪又淫荡,妾因为不愿意接客,没替她赚银子,她便天天折磨我、虐待我!妾心中对她充满怨愤,幸好遇到了公子,妾得以脱离苦海。我们此刻距离母亲已经有百里之遥,她便找不到我了,可算是安全了。” 鸦头说完,一脸庆幸的笑意,情意绵绵的看向王文。 王文听了鸦头的话,一开始是头皮一麻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等鸦头说完,他毫不迟疑的从容说:“我有个如同芙蓉般美丽的妻子,但是我却家徒四壁,我心中实在难安,只觉得愧对于你,害怕你有一天终归会离我而去。” 鸦头听了王文的话,嫣然一笑,依偎进王文的怀里,笑道:“夫君不必忧虑,现在市面上做什么生意都赚钱,我们只有三个人,粗茶淡饭总还是能糊口的。我们不是还有两头驴吗?可以将驴卖了做本钱。” 王文听了鸦头的话,立刻行动起来,将驴牵到集市卖了,然后就在屋前支了个小摊,卖些简单的酒水吃食,王文和仆人一起劳作,煮食叫卖跑堂都是两人亲力亲为,忙得团团转。鸦头在家里做针线卖,缝制披肩、做香囊荷包。 他们三人每天辛勤劳作,很快就有了成效,他们吃得不差,得的钱除去伙食开销外,每天都有剩余,鸦头精打细算,将钱好好的存了起来,不过一年多时间,他们渐渐就有钱买奴买婢了。 王文终于不用穿着围裙亲自劳作了,他只需要在一旁监督仆人就好。眼看他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一天,鸦头突然间一脸悲伤,对王文说道:“今天晚上会有灾祸降临,该怎么办?” 王文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鸦头愁道:“母亲已经知道了妾的下落,她必定会要将妾抓回去。要是姐姐来,妾倒也不怕,就怕是母亲亲自来。” 王文自然束手无策,只好和鸦头一起心惊胆战的等着。等到了半夜,鸦头突然庆幸起来,对王文笑道:“没事了,来的是姐姐。” 王文提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没多久,一个女子推开门闯了进来,鸦头笑着迎了上去。 女子一看到鸦头,立刻眉头竖起骂道:“不知羞耻的婢子!居然敢跟着人私奔!母亲命我将你绑回去,你还不束手跟我走!” 女子说完,拿出绳子就要往鸦头脖子上套去,鸦头将头一偏躲开了姐姐,也生气了,怒声喊道:“我从一而终,有什么错!” 女子见妹妹不但不乖乖就擒,反倒还敢顶嘴,越发愤怒,她伸手扯住鸦头的衣领,因用力过猛,把将衣领都扯破了。 第241章 鸦头(三) 鸦头姐俩争执时,王文将家中仆人全都喊了过来,仆人见主母吃了亏,纷纷围了上来,女子见这里人多势众,她心中害怕,留下一句“给我等着!”匆匆跑了出去。 见姐姐跑了,鸦头赏了仆人,让他们都散去。 屋里只剩下王文和鸦头,王文还在高兴将女子赶跑了,但鸦头这次是真的忧虑了,她郑重对王文说道:“姐姐回去后,母亲必定会亲自过来,大祸即将临头,我们需要速速拿个主意出来!” 王文一听,也慌了,也没多问多想,立刻开始收拾行李,打算连夜搬走。 哪知才收拾了没一会,老鸨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满脸怒气,对鸦头叱骂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婢子不会乖乖就擒,还是需要我亲自来!” 鸦头在母亲面前一点也不敢反抗,只是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恳求母亲放过自己,老鸨一句话不说,揪起鸦头的头发就将鸦头拽走了。 鸦头被母亲抓走后,王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不停的来回踱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抛下生意,急急忙忙的追到六河,来到当初的那间小勾栏院,希望能重金将鸦头赎出来。 哪知勾栏依旧,但人却全都不同。王文急忙向现在住着的人打听,之前住的人搬到哪里去了,但所有的人都说不知道。 王文在六河一无所获,他失魂落魄的回到汉口,鸦头不在,他继续留在汉口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王文遣散了仆人,变卖了食肆,退掉了屋子,归拢了银钱,回到了家乡东昌。 几年后,王文因为有事去了京都,经过育婴堂时,看到一个小男孩,大约七八岁年纪。仆人见那小孩和主人长得十分相像,不由得盯着看了很久。 王文见仆人老是盯着一个孩子看,就问仆人道:“你做什么总是盯着一个孩子看,可是有什么说道?” 仆人笑说那个孩子和主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文听了,也笑了起来,他也不由得仔细去看那孩子,这一看之下,只觉得那孩子十分磊落大方的样子。又想到自己没有儿子,而这个孩子恰好和自己长得像,王文不由得对这个孩子起了怜爱之心,便花钱将这个孩子从育婴堂赎了出来。 王文问起孩子的姓名,小男孩大声说自己叫王孜。 王文奇怪了,问道:“你在襁褓中就被遗弃了,怎么会知道自己姓王?” 王孜说道:“我师傅曾经和我说过,当初捡到我的时候,我胸前衣襟里有个字条,上面写着山东王文之子。” 王文听了大惊失色,说道:“我就是山东王文,可是我哪里有儿子?”他心中想着,这个孩子必定是和自己同名同姓之人的儿子,看来这就是天意啊!老天可怜自己没儿子,就将这个孩子送到自己面前来。王文心中暗喜,对这个叫王孜的孩子越发喜爱。 王文带着王孜回了家乡,所有认识王文的人一看到王孜,不用问,就知道是王文的儿子。 王孜渐渐长大,身体长得很壮实,一身肌肉孔武有力,喜欢打猎、不喜欢在田间地头耕种。王孜因着身体壮实,好勇斗狠,在乡间很有名气,王孜发起狠来,连王文都不能钳制他。 王孜说自己能看到鬼怪狐精,大家自然是不信的。恰好他们村里有户人家闹狐狸,请了很多人都除不了那害人的狐狸,他们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王孜的,总之,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王孜请到家里,请他看看狐狸到底藏在哪里。 王孜一到那户人家,稍微看了看,抬手就指出了狐狸的藏身之处,他让几个人拿了棍棒跟着自己,他用手指着哪里,那几个人就挥舞棒子往哪里打。很快,棍棒之下就听到了狐狸的悲鸣,紧跟着就是带血的毛发飞出来,自此后,那户人家的狐患解除,再没闹过狐狸。 有了这件事,大家越发觉得王孜这个人奇异了。 一天,王文在集市上闲逛,突然遇到了赵东楼,就见当初光鲜亮丽的大商人赵老爷,此刻却是衣冠不整,体型消瘦、形容枯槁,和之前真是判若两人。 王文惊问赵东楼这是怎么了,从哪里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赵东楼惨然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请王文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王文也不逛了,直接将赵东楼带回家里,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款待赵东楼。 第242章 鸦头(四) 几杯酒下肚,赵东楼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感慨说道:“老鸨将鸦头抓回去后,对她好一番教训,将鸦头打得皮开肉绽。接着,老鸨就带着人搬到了京都,她又逼迫鸦头接客,但鸦头却对你至死不渝,老鸨没法子,只好将鸦头关了起来。鸦头生了个男孩,生下来就被老鸨扔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听说被人捡到送到了育婴堂,想来,那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他可是你的儿子啊。” 王文听到赵东楼说的关于鸦头的事,心痛的不可自抑,后来听到鸦头给自己生了儿子,万幸的是,这个儿子早就被他养在了身边。 王文内心五味杂陈,流着眼泪说道:“老天爷垂怜!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已经在我身边了!” 赵东楼惊问缘故,王文一五一十的将去几年前去京都偶遇王孜的事说了,赵东楼也感慨不已,连连道可真是天可怜见。 王文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会,便问起赵东楼道:“你现在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赵东楼闷下一口酒,放下酒杯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才知道,和青楼妓子之间不能认真,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是没错的,我现在弄成这样,都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老鸨带人迁往京都时,赵东楼也带着货物跟着一起北上,那些笨重难以携带的货物,赵东楼就在六河贱卖了。 他们几人一路北上的开销,都是由赵东楼负责,老鸨生活奢靡,鸦头的姐姐妮子更是奢华,赵东楼一路上可以说是花钱如流水。 到了京都后,赵东楼仍旧和老鸨他们住在一起,因为妮子的挥金如土,不过几年时间,赵东楼的万贯家财就花了个精光。 老鸨见赵东楼没钱了,也便不再对他和颜悦色的奉承,反倒是日夜冷嘲热讽,成天翻着白眼对待赵东楼。妮子也渐渐的不在家待了,偶尔会去权贵之家过夜,后来更是好几天都不回来。 赵东楼气得不行,但是却拿妮子没什么办法,毕竟,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她是个妓子,本就是做的皮肉生意。 一天,老鸨出去了,鸦头恰好看到了赵东楼,她忙隔着窗子对赵东楼喊道:“勾栏院里本就没什么情意可讲,之所以和你缠绵,不过是为了你的钱而已,你要是对这虚假的情意恋恋不舍,不肯离开,将来必将遭遇大祸。” 赵东楼被鸦头这番话喊醒,可谓是当头棒喝,他像是突然从一个旖旎的梦中惊醒,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 临行前,赵东楼悄悄的去看鸦头,鸦头拿出一封书信交给赵东楼,含泪叮嘱赵东楼,让他务必将这封信送到王文的手里。 赵东楼将这些情况详细的向王文说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王文,王文激动的心、颤抖着手,接过鸦头的信,展开,看到上面是鸦头的亲笔,写着: 我知道孜儿已经在你身边了,妾所遭受的苦难,东楼君想必已经详细向你说过了。妾现在所遭受的这些,权当是前世欠母亲的,今生来偿还,妾没什么好说的。 妾被囚禁在幽暗的牢房里,暗无天日,鞭子打得我皮开肉绽、饥饿啃噬着我的五脏内腑,每煎熬一天,都如同是过了一年。 夫君要是没有忘了我们在汉口时,雪夜里单衣薄被无法抵御寒冷,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日子,就该和儿子好好谋划,肯定能将我救出去。 我母亲和姐姐虽然对我很残忍,但她们终归是我的血脉亲人,你一定要嘱咐儿子,救我出来的时候,千万不要伤害她们俩,这是我的心愿。 王文读完鸦头的亲笔信,早已泣不成声,赵东楼苦劝了几句,但王文却依旧止不住哭,等王文慢慢的停住了,他郑重的谢过赵东楼,赵东楼临走时,王文还送了许多金银财帛给他。 当时王孜已经十八了,王文给了他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拿出鸦头的亲笔信给儿子看。王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看了母亲的亲笔信,王孜怒从心头起,目眦欲裂,当天就启程去往京都。 王孜到了京都后,到处找人打听老鸨的住处,等他终于找到地方一看,发现那里车马盈门,很是热闹。 王孜满腔怒火,直接走了进去,进了屋子一看,妮子正和一个江湖人在喝酒调笑。妮子看到怒气冲冲进来的王孜,吓得面无人色,王孜不待她有所反应,利落的拔出刀就将妮子砍了。 第243章 鸦头(五) 妮子应声倒地,江湖人大惊,以为来了贼寇,他正要呼救,待看到地上妮子的尸体时,发现那里躺着的居然是一只狐狸。 王孜一刀将妮子杀了,也不停留,径直又往里闯,看到老鸨正监督一个婢女煮汤,王孜刚跑到门口,那老鸨就凭空不见了。 王孜急忙进了屋子,环顾四周,突然急忙弯弓搭箭,往房梁上放了一箭,就听噗通一声,一只狐狸从梁上掉了下来,胸口插着一只箭矢,死得透透的。 王孜手起刀落,将狐狸的脑袋砍了下来,他从仆人口中得知了母亲被关押的地方,找了过去。 王孜举起一块石头,往关押母亲屋子的窗子砸去,几下就砸开了窗户,鸦头重见光明,母子相见,抱头痛哭。 哭过了,鸦头问起母亲的下落,王孜大手一挥说,那两只狐狸已经全部杀了,鸦头霎时又流下眼泪,埋怨儿子道:“儿怎么不肯听母亲的话!” 王孜低头认错安抚母亲,鸦头见母亲姐姐已死,再如何责怪儿子,她们也活不过来,只好忍住悲痛,命儿子将母亲和姐姐在郊外找个地方,好生安葬。王孜假意答应下来,转头就将两只狐狸的皮剥了,藏了起来。 王孜将老鸨和妮子的屋子箱笼全部搜刮一遍,将所有的金银财物收入囊中,然后,侍奉着母亲回了家乡。 鸦头来到了王文的家乡东昌,夫妻久别重逢,悲喜交加。 王文问儿子,老鸨她们在哪,王孜拍了拍背囊道:“在这里呐。” 王文一惊,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王孜乐呵呵的从背囊里取出两张狐狸皮,献宝般的献给父亲。 鸦头一见到两张狐狸皮,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她十分生气,怒声叱骂儿子:“你这个忤逆的不孝子,你怎么做出这种事!” 自己生的儿子,杀死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和生母,还剥了她们的皮,鸦头只觉得五雷轰顶,这是大逆不道啊!鸦头生无可恋,她瘫软在地上哀嚎哭泣,情绪激动的用手扇着自己的耳光,直说没脸活着,要以死谢罪。 王文极力安抚情绪崩溃的妻子,又大声骂着儿子,让他还不快去将狐狸皮埋了。 王孜也气了,他大声对母亲怒道:“你现在回了家里,得了安乐,难道就忘了当初被鞭笞的苦楚吗?” 鸦头见儿子拒不认错,越发愤怒,大声悲哭不止,王文急得直骂儿子,王孜见母亲气得狠了,只好去将狐狸皮埋了,回来告诉母亲狐狸皮已经埋好,鸦头这才慢慢的消了些气。 自从鸦头回到了王文身边,王家越发兴旺,王文十分感激赵东楼,给他送了大量金银作为谢礼,赵东楼这才知道,原来老鸨和妮子姐俩都是狐狸! 王孜对父亲母亲十分孝顺,但是因为他性格暴躁,只要不小心触怒了他,他就会恶声恶气的大声咆哮。鸦头看到儿子这个样子,一天对王文说:“儿子有拗筋,不给他挑了,他将来必定会遭逢杀身之祸,导致倾家荡产。” 王文大惊,忙问该怎么解决这个大患?鸦头笃定说,她自有安排,王文狐疑的点了点头。 等夜里儿子睡熟了,鸦头悄悄的将他的手脚绑了,绑得结结实实的。 王孜被这动静弄醒,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母亲站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根巨大的钢针,还有一把刀,他手脚还被绑了个严实。 王孜以为母亲要为她母亲姐姐报仇,将他杀了,心中委屈,大喊:“我没有罪!” 鸦头柔声说道:“儿不要怕,我是来给你治那暴躁脾气的,你忍着点疼。” 王孜根本不信,只以为母亲要杀他,在床上翻滚挣扎,但那绑着手脚的绳子却结实异常,他怎么都挣扎不开。 鸦头瞅准时机,用巨针刺破王孜脚踝,深入肉里三四分,跳出一根筋来,她用刀将这根筋割断,只听到筋断时砰的一声响。鸦头如法炮制,将王孜手肘和头上的筋一一割断。 做完这些,鸦头解开绑住儿子手脚的绳索,拍着满身是汗的儿子,柔声说道:“好了,没事了,儿好好睡吧。” 王孜此刻也是疲累不堪,在母亲柔声的轻拍中,沉沉睡去。 等天光大亮时,王孜醒来,他跑去给父母请安的时候,痛哭流涕的对父母说:“儿子回忆起过去的所作所为,都不像人做的事啊!” 王文和鸦头见儿子终于悔改,大喜过望,从此后,王孜性情温和得像个黄花闺女,乡里众人都说他品行极好。 *** 听完故事,异史山人几人背起手,缓缓的走了回去。 异史山人将这个故事写了下来,末尾,想了想,添上了一段话: “妓尽狐也,不谓有狐而妓者;至狐而鸨,则兽而禽矣。灭理伤伦,其何足怪?至百折千磨,之死靡他,此人类所难,而乃于狐也得之乎?唐君谓魏征更饶妩媚,吾于鸦头亦云。” 第244章 酒虫 今天下雨,异史山人几人都没有出去,在小院里整理故事手稿。 中午,厨子做了酱肘子,陆老来了兴趣,看着窗外的蒙蒙细雨,很想小酌一杯。他这个提议一出来,和尚也立刻响应,异史山人笑着命仆人烫了一小壶酒来,几人就着美酒,吃着香浓肥厚的酱肘子,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神仙日子也便是如此吧! 美酒、美食、美景,最重要的是,还有志同道合的友人相伴。 酱肘子被吃了个干净,酒也喝得刚刚好,仆人撤下碗碟,几人坐在廊下听着雨声消食。 “今天的酒不错。”和尚砸吧了下嘴巴,继续道:“当然,肘子火候更是特别到位。” 陆老笑骂了一句“酒肉和尚”!说道:“我们也是许久没有喝酒了,偶尔喝一喝也是别有滋味。说到酒,倒让我想起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来。” “快说快说。”和尚依旧是急性子。 陆老微微一笑,说起了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 长山有个姓刘的人,长得身体壮硕,非常喜欢喝酒,经常一个人独自喝酒,都能喝完一瓮。 刘家有良田三百亩,一半用来种了黍,都用来酿酒了。因为刘家豪富,这个刘某人的酒一直没有断过。 一天一个西域来的和尚偶然看到了刘某,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追上去问刘某:“你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刘某看了这个奇怪的番僧一眼,还是回了句“并没有”。 番僧继续追问:“你是不是经常喝酒,但却从未醉过?” 刘某有些诧异,还是点了点头。 番僧见刘某点了头,颔首说道:“这就对了,你肚里有酒虫。” 刘某听番僧说自己肚里有酒虫,立时惊愕住了,既然这个番僧能一眼看出自己的病症,那他想必也是能治的,这个刘某便恳切的求番僧给自己医治。 番僧笑道:“这个容易。” 刘某不放心,问需要些什么药材,番僧说什么药材都不用。 刘某心中狐疑,将番僧请到家中,让他替自己医治。番僧真的没用任何药材,大中午的时候,他叫李某趴在一个条凳上,困住他的手脚,离他脑袋半尺左右放了个坛子,里面装满了美酒。 太阳毒辣,没一会刘某就觉得口渴难耐,极想痛饮一番,他酒瘾上来了,怎么都抑制不住,再加上不到半尺的地方就有一坛美酒,酒香钻进鼻子,直入肺腑,但却喝不到。 刘某馋的抓心挠肺,拼命伸长脖子往酒坛那里够,因为被牢牢绑住了,哪里够得着?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馋死时,突然喉咙里奇痒,他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出来的东西直接掉到了酒坛里。 番僧见刘某吐了出来,拍手笑道:“好了!” 番僧将刘某解开,刘某也好奇自己到底吐出来个什么东西,他往坛子里看去,就看到酒中一只红色的肉虫在蠕动,长约两寸,有口有眼,在酒里像鱼一样游动。 刘某大惊,没想到自己肚里居然真的有虫!他拿出重金感谢番僧救了自己,但番僧却不要刘某的钱,反而向刘某讨要那条虫子。 刘某不解,问番僧:“你要这只虫子做什么?” 番僧解释道:“这只虫不是普通的虫,它是酒之精,一盆清水里面,放入这条虫子,搅一搅,水就会变成美酒。” 刘某起了好奇心,命人端来一盆水,捉起虫子放进水里,搅了搅,很快,酒香扑鼻,清水居然真的成了美酒! 自此后,刘某再也不喝酒了,他一看到酒就想吐。自从刘某戒了酒,他原本肥硕的身体渐渐消瘦,他家也渐渐穷了下来,到了后面,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了。 *** 故事说完,异史山人捋了捋胡子,说道:“每天用掉一石粮食,刘某的富贵也没有减掉一分;后来一口酒不喝,刘某反倒渐渐穷了。这是不是说一饮一食皆有定数?又或者说,那酒虫是刘某的福气,并不是刘某的病因?那个不怀好意的番僧,将刘某的福气骗走,好成就他自己。是不是这样啊?” “真有酒虫这东西?”和尚很好奇,甚至搓了搓手,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说得对,万事皆有定数,顺其自然就好。”陆老转头看向异史山人,说道,然后又回头白了和尚一眼,说道:“挺大个人了,还想着什么酒虫不酒虫的!” 和尚嘿嘿一笑,用手摸了摸锃光瓦亮的脑袋,也不恼,恰好有人敲门,和尚不待仆人出去,自己起身跑去开门了。 第245章 封三娘(一) 来人是异史山人的好友,姓孔,在京中任翰林院编撰,后来求了外任,现在是去任上任职,因为雨大了,恰好得知异史山人在这里,一来见见好友,二来避避雨、歇歇脚。 好友相见,自然是好一番嘘寒问暖,晚上,异史山人命厨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招待好友,酒喝得微醺之际,雨也停了,推开窗,一股夹杂着水汽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远处的蛙鸣和鸟啼交相呼应。 长夜漫漫,孔翰林兴致很高,捋着胡子,说起了他们翰林院流传的一个神奇故事。 *** 范十一娘是某城祭酒的女儿,长得年轻貌美,诗词极佳,非常有文采,她的父母对她爱若珍宝。 范十一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来范家求娶的各家公子几乎踏破了范家的门槛,祭酒夫妇钟爱女儿,不肯随意替她定下婚事,必定要征得女儿同意才行,但挑来捡去的,范十一娘一个来求娶的人都没看上。 上元节,水月寺中众尼姑在寺里举行了盛大的“盂兰盆会”,这天,水月寺中游人如织,各家各户的女眷都来了水月寺祈福,范十一娘也到了寺里。 范十一娘正在寺里各处跪拜、捐香火时,一个女子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的悄悄打量她,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十一娘也注意到了那个女子,她仔细看了看女子,发现她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十分漂亮,风姿绰约。十一娘一眼就喜欢上了,转而仔细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女子也注意到了十一娘在看自己,她微笑着上前,对十一娘说道:“姐姐莫非就是范十一娘?” 十一娘点头答“正是”。 女子赞道:“久闻姐姐芳名,传言果然不虚。” 十一娘也微笑着打听女子的姓名住处,女子笑道:“妾姓封,家中排行第三,家就在邻村。” 两个美丽的少女一见如故,封三娘上前挽住范十一娘的胳膊,两人两人谈吐都很是高雅,言辞温婉,谈笑风生,十分投契。 她们两人一见如故,都十分喜欢对方,待要分别时,都依依不舍。 十一娘问封三娘,怎么是独自一个人来了寺里? 封三娘说:“妾父母早已去世,家里只有一个老妈妈看守门户,来不了,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了。” 范家人在催促,十一娘要回去了,封三娘目不转睛的盯着十一娘,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十一娘也是怅然若失,她也十分不舍和封三娘分别,就邀请三娘跟自己家回家,去家里做客。 封三娘说:“娘子是高门贵女,妾和娘子非亲非故,贸然去了,恐怕会遭人耻笑。” 但十一娘执意要三娘去,让她不要有顾虑,封三娘想了想,说道:“那改天吧。” 范家人又开始催促,十一娘不能再耽误下去,她拔下头上的一支金钗送给封三娘,封三娘也摘下头上的一支绿色的簪子回赠。 范十一娘回到家中后,回味着和封三娘短暂相处的点点滴滴,拿出她送的那支簪子仔细把玩,这只簪子精美异常,但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这只簪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范家众人没一人能说得出来,只觉得这只簪子很奇异。 十一娘把玩着簪子,日夜盼望封三娘来家里做客,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封三娘连影子都不见,十一娘相思成疾,渐渐茶饭不思,病倒了。 疼爱女儿的祭酒夫妇着急了,他们得知了女儿的病因后,派遣了几路仆人去附近村镇打听,想将封三娘找出来,然而,几路人马将附近的村镇几乎翻遍了,却并没有封三娘此人。 时间到了重阳节,十一娘病体羸弱,神情恹恹,总是在屋里躺着,也着实无聊,现下秋高气爽,本该是登高的好时节,若是......若是此时此刻能和三娘一起登高,那该是何等畅快啊!十一娘抚摸着簪子,不由得想着。 十一娘的婢女见小姐看着窗外的黄叶出神,实在是不忍心小姐再这样自苦,便在东边的篱笆边的石凳上,铺上褥子,哄劝着将十一娘从屋里拉了出来,将她安置在褥子上,观赏盛放的菊花。 突然,一个女子攀上墙头,探头往院里看,仔细一看,原来墙头上的女子正是封三娘! 封三娘喊道:“快来接我一把!” 婢女一见是封三娘,很是高兴,她答应一声跑了过去,十一娘惊喜的从褥子上站起来,紧走几步拉住了刚从墙头跳下来的三娘,领着她一起在褥子上坐下。 第246章 封三娘(二) 十一娘只觉得心里涨涨的,又惊喜又委屈,她一开口就责怪封三娘不守信用,这么久才来,又问她从哪里来的,家里派了很多人找,都没找到她。 封三娘带着歉意说道:“妾的家离这里还挺远的,但我经常来舅舅家玩,之前我和你说我住在附近,说的是我舅舅家。自从我和你分别后,就一直在想你,很想来找你,但是,我这贫贱之人和你这高门贵女交往,还没登门呐,心里就先羞愧上了,妾怕被你家里的仆人瞧不起,所以就没有过来。” 十一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三娘,似乎总也看不够,三娘也看着十一娘的眼睛,继续说道:“刚才我从墙外路过,听到墙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我就攀上了墙头看,希望是你......,我果真如愿了。” 封三娘语带哽咽,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她又问十一娘精神不济,是不是病了,十一娘眼里也似有晶莹在闪烁,她笑着将自己为什么生病的事说了,封三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她激动的握住十一娘的手,说道:“妾来陪你了!不过有一事需娘子保证,妾来了这里的事,还请娘子保密,不然,让人飞短流长的议论,妾受不了。” 十一娘欣喜的答应下来,拉着封三娘一起回了屋里。此后,范十一娘和封三娘同吃同住,相互吐露着心里话,十一娘自从三娘来了,心情愉悦,病自然就好了。她俩义结金兰,衣服鞋袜、珠花钗环都换着穿戴,好得就像是一个人。 十一娘也遵循承诺,严命屋里的人不许将封三娘的消息透露出去,每当有人来,封三娘也总是躲了起来。 一晃五六个月过去,十一娘的父母终于还是知道了封三娘来了的事。一天,十一娘和封三娘正在下棋,范夫人悄悄的来了女儿屋里。 范夫人仔细的观察着封三娘,见眼前的少女气度高雅、容貌绝艳,她惊喜说道:“真不愧是我女儿的好友!” 正认真下棋的两人被惊动,两张芙蓉面同时转过来惊讶的看向范夫人,范夫人满脸堆笑,边走过来,边嗔怪女儿道:“傻孩子,你有闺中良友,你父亲和我都替你高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母亲,怠慢了贵客可怎么好?” 被母亲抓包,十一娘有些讪讪的,她将封三娘的顾虑对母亲说了,范夫人慈爱的看向三娘,笑道:“你来和我女儿作伴,我非常欣慰,你为什么怕被人知道呢?” 封三娘自从范夫人开口说话,就立刻站了起来,羞得满脸通红,低头拘谨的搓弄衣带,一句话没说。 范夫人交代几句后便离开了,封三娘立刻向十一娘提出告辞,十一娘急了,赌咒发誓说母亲是突然来的,她并没有将三娘的行踪透露出去,求三娘不要抛下自己,不要走。 封三娘看着梨花带雨的十一娘,心软了,答应留下来,没再坚持要走,十一娘破涕为笑,紧紧挽着封三娘的胳膊,仿似怕她突然走了。 一天晚上,封三娘急慌慌的从屋外跑进来,哭着对十一娘道:“我早就说了不能留在这里,今天果然遭遇奇耻大辱!” 范十一娘大惊,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封三娘哭道:“刚才我去更衣,没想到却碰到一个少年男子,强行拉扯我,幸亏我逃掉了,这个样子要是让人知道,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十一娘听了,顿时怒了,详细问起那人的相貌,她必定要为封三娘讨个公道,封三娘哽咽着将那男子的样貌说了,十一娘一听,那不正是自己的哥哥吗?十一娘连忙向封三娘道歉,说:“还请三娘勿怪,那人是我的傻哥哥,我会向母亲禀报,让母亲敲他一顿!” 封三娘却怎么都不肯再留下来,执意要马上走,十一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见这次怎么都劝不了,只好苦苦哀求三娘等天亮了再走。 封三娘说道:“我舅舅家离这里仅咫尺之遥,只需要一架梯子方便我翻过墙头便可。” 范十一娘知道这次不论如何都留不下三娘了,只好含泪答应下来,到底不放心,命两个婢女搬了梯子来,一起翻过墙,送一送三娘。 婢女送了封三娘半里多路,封三娘坚持不让婢女再送,坚决的告辞离去。两个婢女只好回去给十一娘复命,十一娘听了禀报,扶着床头悲伤的哭泣,失魂落魄,好像失去了最亲密的爱人。 第247章 封三娘(三) 后来又过了好几个月,范十一娘的一个婢女去东村办点事,傍晚往回走的时候,路上遇见封三娘跟着一个老妇人迎面走了过来。 婢女大喜,忙上前对封三娘行礼问候,封三娘侧身避过,回了礼。看得出来,封三娘并不高兴,神情中带着忧伤,她向婢女问起十一娘的近况起居,可见,她还是非常记挂十一娘的。 婢女兴奋的拉着封三娘的衣袖,说道:“三娘跟我一起回去吧,我家姑娘想你想得要死了!” 封三娘忧伤的眼里似乎有了光,她对婢女说道:“我也很想你家姑娘,但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样,你回去后,将后花园的门给我留着,我自然会过去。” 婢女回去后,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自家姑娘知道,十一娘果然大喜,急匆匆的就往后花园赶,要去将门打开,哪知到了后花园一看,封三娘已经站在那里了。 十一娘激动的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封三娘不撒手,待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下,两个姑娘手拉着手回了屋,相互诉说着分别后的种种,话越说越长,连觉都舍不得睡。 看到婢女已经睡熟了,三娘起身和十一娘睡在一个枕头上,和十一娘咬着耳朵:“妾知道你还没有婚配,以你的才貌和门第,不愁找不到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婿,然而,纨绔子弟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要是想得良配,还请你不要以贫富来作为判断的依据。” 十一娘点头,觉得三娘说得对,封三娘继续说道:“去年我们相遇的水月寺,现在又做起了道场,明天劳烦你再去一趟,在那里,你会遇见你的如意郎君。”说罢,封三娘笑了笑,道:“你不要不信,我小时候读了些相面的书,绝对不会看错的。” 天还蒙蒙亮时,封三娘就告辞离去,和十一娘约着待会在水月寺见。 到了约定的时候,范十一娘果然来了,封三娘已经在寺里等着,她俩手拉手在寺里游览了一圈,十一娘就邀请三娘一起上车回去。 两人手牵手来到寺庙门外,看到了一个秀才,年约十七八的样子,身穿一身棉布长衫,身边并无配饰,长得英俊非凡,身姿伟岸挺拔。 封三娘悄悄指着秀才对十一娘说道:“这个人是个翰林之才。” 十一娘顺着三娘的指点,悄悄打量了秀才几眼,封三娘又继续说道:“娘子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十一娘握住三娘的手,叮嘱她一定得来,得了三娘的保证后,十一娘依依不舍的登车先离开。傍晚时分,封三娘果然来了,对十一娘说道:“我今天去仔细打听去了,那个秀才就是本地人,名叫孟安仁。” 十一娘知道他家很是贫穷,心里觉得有些不合适,封三娘劝道:“娘子怎么也落了俗套了!那个孟秀才真要是个长期贫贱的人,我就将我的眼珠子挖出来,再不给人看相了!” 十一娘到底还是相信三娘的,她被三娘说动,问道:“那我该做些什么?” 封三娘说:“娘子给我一个随身物件,我拿去给孟秀才,就当是你们定下来的信物。” 十一娘不太认同,皱眉说道:“姐姐也太草率了,我父母俱在,婚姻大事原本就该父母做主的,要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封三娘叹道:“我这么做,就是怕你父母不答应啊。你要是铁了心要嫁给孟秀才,哪怕是死,都不能让你们分开啊。” 十一娘还是不肯私定终身,封三娘顿了顿脚,急道:“娘子的姻缘已经到了,但磨难没有过去。我之所以这么做,是要报答之前你对我的好。我现在就走,将你之前送我的金钗交给孟秀才,就说是你送给他的,权当信物了!” 十一娘还在说再商量商量,哪知封三娘已经打开房门,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说起孟安仁孟秀才,那是才华横溢。然而,因为他家中实在贫困,能看上的人家,人家嫌他家穷,不嫌他穷的,他又看不上人家姑娘,因此上,这孟秀才直到十八了,这婚事还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能定下来。 今天是水月寺的道场,孟秀才没想到在寺门口居然看到了两个绝色女子,只那一眼,他就对两个女子念念不忘,只恨自己无缘结识。 一更天快结束时,孟秀才的屋门被推开,封三娘款款走了进来。 孟秀才听到门响,知道有人进来,忙举起烛火照亮,在烛火的映照下,封三娘的容貌更胜平常。 第248章 封三娘(四) 孟秀才以为自己在做梦,刚还在思念的人现在居然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喜不自禁,问封三娘是什么人,来找他有什么事。 封三娘笑道:“妾姓封,是范十一娘的女伴。” 孟秀才喜疯了头,他顾不得细细问封三娘的来历,猛然扑过去一把抱住封三娘,就要上下其手。 封三娘推开了孟安仁,正色说道:“妾不是来毛遂自荐的,而是来给你做媒的。十一娘看上你了,愿意和你结为永好,你快请个媒人去她家提亲吧。” 孟秀才被这个消息弄得呆立当场,他是不信的,范家大小姐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穷书生? 封三娘见孟秀才不信,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只金钗交给孟秀才,说道:“这是十一娘的金钗,给你做个信物。” 孟秀才拿到金钗,喜得找不着北,发誓道:“承蒙十一娘对小生如此眷顾,要是小生娶不到十一娘为妻,小生情愿终生不娶!” 封三娘见事情办妥,笑了笑告辞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的孟秀才就去了邻居家,请邻居大婶替自己去范家提亲。范夫人一听来提亲的人家是孟家,嫌他家穷,也不同女儿商量,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十一娘知道后,心中失望,也有些埋怨三娘误了自己。然而金钗已经送了出去,自己不可能找孟秀才要回来,也就只能死也不嫁第二人。 又过了几天,一个士绅来范家给儿子提亲,范家拒了很多求亲的人家,这个士绅也是知道的,他怕自己也求亲不成,就请了县令做媒。 当时,那个士绅家有权有势,范祭酒对他有些惧畏,不好直接推拒,就来问女儿的意见。 十一娘自然是不愿意嫁的,范夫人问为什么不愿意,十一娘只是默默流泪不说话,范夫人不愿意逼迫女儿,也没什么法子,只好温言安慰女儿。 后来,十一娘让婢女悄悄的告诉范夫人,她此生非孟安仁不嫁。范祭酒知道了,气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女儿中了什么邪,居然非要嫁一个穷小子!范祭酒一怒之下,答应了士绅的求亲,而且他还怕十一娘和那个姓孟的有了私情,就选了个吉日,催促他们尽快成婚。 十一娘见爹娘不顾自己的意愿,连婚期都给定了,气得吃不下饭,天天在床上呆呆的躺着。 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十一娘突然起来了,对着镜子梳妆。范夫人以为女儿终于想通了,暗自高兴起来。 哪知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有婢女慌慌张张的进来禀报,小姐自缢了!范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她跌跌撞撞的来到女儿房里,范十一娘已经晃悠悠的悬在梁上。 范夫人一声惨嚎“儿啊”!眼一翻晕了过去,范家全家上下被惊动,痛哭声响彻后院,范祭酒和悠悠醒转的范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为什么不遂了女儿的意,将她嫁给孟秀才呢?为什么要逼她嫁到士绅家去? 然而,不论范氏夫妻怎么后悔,十一娘总归是香消玉殒,再也活不过来,悲痛中,十一娘在家停灵三天,三天后,十一娘被下葬了。 话说孟秀才那边,自从邻居大婶从范家回来,告诉他提亲不成的事后,孟秀才就气得要死,然而,却也没什么办法,谁叫自己太穷了呢? 他心中想着绝色的范十一娘,看着精美的金钗,始终还是不死心,总悄悄的打听范家的消息,希望事情能有所转圜。 后来,他得知范祭酒将十一娘许了人家,他霎时怒火中烧,觉得十一娘在戏耍自己!孟秀才万念俱灰,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没几天,又听到十一娘拒婚自缢的消息,孟秀才悲愤不已,没想到十一娘是个如此刚烈的女子,他恨不得跟随十一娘一起死。 十一娘下葬的那天晚上,孟秀才信步出了门,打算去十一娘的坟上哭一哭。来到心上人的坟头,曾经的佳人如今却阴阳两隔,孟秀才心中大恸,刚想趴到坟头大声悲哭,就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等那个身影走近了,孟秀才看到来的人居然是封三娘!封三娘笑嘻嘻的对孟秀才祝贺道:“恭喜恭喜!你的姻缘终于成了!” 孟秀才双目含泪,哽咽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十一娘已经死了吗?” 孟秀才的话说得好似不太客气,但封三娘也不以为意,拍着手笑道:“正因为十一娘死了,所以你们的事才能成!” 第249章 封三娘(五) 封三娘催促傻站着的孟秀才,笑着继续说道:“你立刻喊家里人来,将十一娘的坟挖开,我有一种神奇的药,能让十一娘复活!” 孟秀才一听心上人居然还能复活,立刻一抹眼睛回家喊人去了。很快,十一娘的坟被挖开,露出一口棺材,撬开棺盖,掀开在一边,露出十一娘宛若睡着般的美丽容颜。孟秀才激动的跳入墓坑,亲自将十一娘的尸体背了出来,孟家人将坟墓重新封好,那边孟秀才背着十一娘急忙往家走,封三娘帮忙扶着,一起回了孟家。 回到家的孟秀才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将十一娘放在自己床上,封三娘用手捏开十一娘的下颌,将神药灌了进去,没多久,十一娘缓缓睁开了美目,一眼就看到了封三娘,心情激动又诧异,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看到了三娘?她忙问道:“这是哪里?” 封三娘微笑指着孟秀才说道:“这个就是孟安仁。”见十一娘满眼疑惑,三娘将发生的事情详细向十一娘说了,十一娘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封三娘担心十一娘起死回生之事被他人知晓,于是当机立断,带着他们二人前往距离城池约有五十里之遥的一座僻静小山村,藏了起来。 这座小山村地处偏远之地,四周环绕着青山绿水,环境清幽宁静。村里人口稀少,民风淳朴,与外界联系甚少。封三娘认为这里是绝佳的藏身之所,可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封三娘将十一娘与孟秀才妥善安置后,便准备向他们道别并转身离去。然而十一娘却紧紧抓住三娘的衣角,眼中满含泪水,声音哽咽地请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三娘,求求你别走!我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心慌,没有你在身边陪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些日子……”十一娘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心生怜悯。 封三娘见此情景,心中不禁一软。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十一娘如此伤心难过,就决定暂时留下。但她明白长时间住在一起可能会引起麻烦或误会,所以选择另寻一处院子居住。 就这样,封三娘在附近找到一座幽静雅致的小院作为栖身之所。虽然与十一娘分开居住,但两人仍时常相互探望、聊天解闷,关系愈发亲密无间。 在这段时光里,她们一同赏花弄月、吟诗作画,享受着彼此的陪伴与温暖。而孟秀才则专注于学业,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回报封三娘的恩情。 他们藏匿在小山村里,也没什么进项,好在十一娘下葬时,她父母心疼她,给她随葬了不少金银首饰,十一娘将这些首饰卖了,用来过日子,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 封三娘依旧时常陪伴在十一娘左右,但每当孟秀才过来时,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匆匆离去,仿佛有什么难以言喻的苦衷一般。而这一切,又岂能瞒过聪慧过人的十一娘呢?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一天,十一娘神情从容的对封三娘说:“你我姐妹之情,比之亲生的姐妹也不差什么,但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百年都在一起的,总要出嫁归属不同的姓氏。我想和三娘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三娘,要不我们效仿娥皇、女英,你也嫁给孟郎吧,这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 封三娘拒绝了,她认真说道:“妾小时候得了个奇异的口诀,我从小就开始照着那个进行吐纳,只求长生,因此,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 十一娘听了,笑道:“世上流传的养生术,多如牛毛,但真正有效的又在哪里?” 封三娘正色道:“妾所修炼的和那些市面上流传的那种不同,世上所流传的并不是修炼的真诀,唯独华佗所创的‘五禽戏’还算是差不多的。但凡修炼的人,无非就是让浑身的气血流通,要是得了厄逆症,学那老虎的形体动作,马上就好了,这不正是说明它灵验的地方?” 十一娘对三娘说的这些真诀、假诀不感兴趣,她一心只想将三娘留在自己身边,见三娘一心修炼,无心男女之情,她也不再劝,找了个机会,私下和孟秀才商量,让他和三娘生米煮成熟饭,留下三娘。 孟秀才一天出远门去了,因为看到孟秀才不在,到了晚上,三娘也没走,和十一娘一起喝酒,十一娘也不知怎的,酒兴很浓,强行给三娘劝酒,将三娘灌醉了。 第250章 封三娘(六) 三娘醉倒了,十一娘将她扶到床上躺好,三娘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随便十一娘怎么摆弄。这个时候,说是出了远门的孟秀才居然出现在了内室,十一娘交代了他几句,带着烛火走了,屋里只留下床上的醉美人和兴奋的孟秀才,他迫不及待的脱衣上床,和封三娘成就了好事。 第二天,三娘醒了酒,一看这情形,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穿好衣服下床,找到十一娘,神情悲戚说道:“妹子害惨了我!假若我没破了色戒,等我修炼圆满,自然有得道成仙的那天。今天,我被你算计了,也是我命中该有此一劫!” 三娘说完,起身就要告辞离开。 十一娘拉着三娘的袖子不让走,她拼命道歉,求三娘原谅自己,她只不过是想和三娘长长久久的永远在一起,三娘决绝的拉开十一娘的手,说道:“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其实是狐仙,因为那天水月寺的相遇,我有缘认知了你,看到你的美貌,突然对你产生爱慕之情,如今却作茧自缚,有了现在的劫难。” 封三娘叹了口气,最后一次抬手替十一娘温柔的抿了抿耳边的碎发,郑重说道:“这件事我也不怪妹妹,这是我的情魔劫难,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我再留下来,只会让情魔更加深重,无休无止。娘子福泽深厚,三娘就此别过,娘子珍重自爱。” 封三娘话音刚落,只见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仿佛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眨眼间,她的身影便在原地凭空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十一娘和孟秀才夫妇目睹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久久无法合拢。他们瞪大眼睛,彼此对视着,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过了一年,孟秀才乡试、会试接连高中,官拜翰林。孟生如今可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了,他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拜见岳父了。 范祭酒收到了孟翰林的拜帖,范祭酒看到自己曾经拒绝过的穷小子,现在居然高中进士,还入了翰林,又羞愧又悔恨,自觉没脸见人,拒绝了孟翰林的拜见。 孟翰林虽然被拒绝,但他并没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继续投递名帖请求拜见。范祭酒看着手中的拜帖,心中不禁有些为难。毕竟对方好歹也是个翰林,如果一直拒之门外,似乎也有些不妥。思索片刻后,范祭酒决定还是得见一见,于是便让仆人将人请进来。 孟翰林一见范祭酒,立刻用女婿的礼节解恭敬的拜见了,范祭酒感觉到了冒犯。这孟翰林是什么意思?自己是有女儿,他是曾经来求娶过,但自己拒绝了,女儿也死了,这个姓孟的用女婿礼拜见自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羞辱自己吗! 孟翰林目光如炬地盯着范祭酒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瞬间便洞悉了对方心中所想。于是,他急忙邀请范祭酒移步至一处僻静无人之地,然后压低声音,一五一十地将十一娘起死回生之事和盘托出。 范祭酒听完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心中暗自思忖:“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世间哪有这般离奇之事?”然而看着孟翰林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假话,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范祭酒到底不放心,悄悄派人到孟家去打探,得知女儿真的还活着,范祭酒这才喜出望外起来。十一娘当初毕竟是有婚约在身的,范祭酒从女儿自缢起,就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一定要答应那家士绅的求亲,现在是更加又悔又愧,他叮嘱孟翰林不要将十一娘活着的事说出去,害怕让士绅家知道,惹了麻烦。 时光匆匆,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曾经风光无限的士绅因受贿之事东窗事发,遭到朝廷严厉查处,不仅官职被罢免,家产也尽数抄没。更为凄惨的是,他们父子双双被流放到辽海卫充军戍边,从此远离故土亲朋,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而十一娘一直翘首以盼,苦苦等待着重归娘家之日,终于,在历经漫长煎熬后,她得偿所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亲人重逢,十一娘和父母不禁感慨万千,潸然泪下。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和苦难,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与宽慰。 *** 长长的故事说完,已经是深夜,雨又下了起来,异史山人请孔翰林去客房安置,风声、雨声,更助好眠。 第251章 狐梦(一) 一夜酣梦,由于昨晚听故事听得晚了,今天他们几人起床都晚。 雨停了,孔翰林也打算启程,异史山人留饭,看了看天色,得了,这早饭也没必要吃了,命厨子早些准备午饭,厨子笑答早备着了,很快就能开饭。 他们几人泡了壶热茶,配了些茶点,边喝茶边等午饭。几人闲聊中聊起了昨夜故事中的三娘,在一边煮水的小厮羡慕说,要是自己也能遇一回狐仙就好了。 异史山人听了,笑道:“不过是故事而已,哪里当真。”异史山人捋着胡子,眼珠在一转接着说道:“开饭还早,这说到遇狐仙,我想起一个好友的故事,说来给大家解解闷。” 众人兴致盎然,专注的看着异史山人,等他的故事。异史山人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说了起来。 *** 我有个朋友叫毕怡庵,长得高大丰壮,脸上一副络腮胡子,为人豪爽洒脱,不拘小节,倜傥不群,在士林中都是出了名的。 毕生曾经因为一些缘故,在他叔叔毕刺史的别院住。一天他在一个楼上休息,有传言说,这个楼上有很多狐狸,毕生读过我写的《青凤传》,心中很是向往,恨不得自己哪天也能和狐仙来场偶遇。 毕生在传言闹狐狸的楼上冥思苦想,期待着狐仙能来找他,然而,等到太阳落山,天完全黑透了,一丁点异常的事都没有发生,毕生,只好悻悻的回屋里睡觉。 当时,正是酷暑时节,屋里闷热难耐,毕生嫌热,就敞开门窗睡觉。 毕生带着对狐仙的向往进入梦乡,睡得正香呢,感觉有人在摇自己,毕生立即醒了,看到床前站了一个妇人,大概四十多岁,长得颇为标致,风韵犹存。 毕生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问妇人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妇人妩媚一笑,说道:“我是狐仙,承蒙公子对狐仙的惦念,妾心中甚是感激,因此,今天特意过来当面道谢。” 毕生一听妇人自称是狐仙,他有种心愿得偿的喜悦,狐仙真的来了!继而对妇人言语间开始调笑起来。 妇人也不恼,笑道:“妾年纪大了,就算是别人不嫌弃,妾自己也先惭愧不已。我有个女儿,才刚及笄,若是公子不嫌弃,我就叫她来伺候公子。明天晚上,你的屋里不要有外人在,我就带着女儿过来了。” 妇人说罢,款款离开了屋子。 毕生兴奋的直搓手,他期盼着时间快些走,好早些到第二天。好容易捱到第二天,到了晚上,毕生焚香沐浴后,将自己收拾一新,仆人替他铺好床、点上香,毕生迫不及待的将仆人赶出去,激动的坐在屋里,一心等着狐仙的到来。 夜深了,毕生焦急的在屋里踱步,这时听到门口处有了动静,毕生惊喜的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妇人来了,还带着一个窈窕少女。 毕生的眼睛几乎粘在少女身上,就见这少女长得一副绝世容颜,神态娴静婉约。妇人笑对少女道:“毕郎和你是前世的缘分,你今晚就留下来陪毕公子,不过你需要记得,明早要早点回来,千万不要贪睡。” 妇人说完走了,还贴心的替他们关上了屋门,毕生迫不及待的上前拉着少女的手,将她带到了床上,好一番温存款曲,事毕,少女对毕生笑嗔道:“毕郎你身肥体重,让小女不堪承受。”还没等到天亮,少女就不顾毕生的挽留,执意走了。 毕生食髓知味,一整天都在患得患失,生怕狐女再不来了,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狐女果然还是来了,毕生喜出望外,忙将狐女接了进去,狐女止住了毕生的动作,说道:“妾的姐妹们听说我嫁了人,都纷纷说要给妾祝贺,明天还得委屈毕郎跟我同去。” 毕生忙问去哪里?狐女说:“这次宴席是大姐做主请客的,大姐家离这里并不远。” 毕生答应了,第二天果然在家里等着,然而,等了好久不见狐女过来,他渐渐觉得一股困意袭来,不由得想趴在桌上眯一会。 毕生将将才趴在桌子上,突然看到狐女笑盈盈的走进来,说道:“劳毕郎久等了。”然后,温柔的上前拉着毕生的手,带着他一起走。 没走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处大院子,狐女带着毕生径直到了中堂,毕生看到屋里灯火通明,屋里点着无数烛火,犹如满天繁星,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很快主人家也出来了,毕生看到一个年约二十的美少妇款款而来,脸上薄施粉黛,长得美貌绝伦。 第252章 狐梦(二) 美少妇对毕生敛衽行礼,祝贺他和自己的妹子结为伉俪,才要入席,听到有婢女禀报:“二娘子到了。” 这时,就看到进来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美貌女子,她一进来,也不请安问好,反倒径直走到狐女面前,笑盈盈的问道:“妹子初尝人事,对新郎还满意吗?” 狐女可不像她二姐这般活泼,被问得双颊一红,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拍了二姐的背一下,然后给了二姐一个白眼,转身来到大姐身后垂首站着。 狐二姐哈哈大笑,继续打趣道:“还记得小时候和三妹玩笑打闹,三妹最怕挠痒痒,都不需要上手挠,我只需要远远的做个样子,三妹就笑得站都站不住,生气了,就说我将来必定会嫁给矮子国的小王子,我说三妹将来会嫁一个大胡子,亲嘴的时候扎破她的小嘴,今天果然应验了!”说罢,拍掌大笑,一副果然如此的得意表情。 狐大姐也笑得止不住,对狐二姐笑骂道:“不怪三妹不给你好脸,新郎官就在这里,你却不管不顾的在这里贫嘴!” 大家说说笑笑的,纷纷入席,觥筹交错间,满座欢声笑语。 突然,一个少女抱了一只猫走了进来,这个少女年纪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梳着丫髻,一脸的稚气未脱,但是却长得艳媚入骨,可以想见,将来长大了,必定是个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狐大姐看到来人,笑道:“四妹妹也要来看姐夫吗?但是这里没有你的座位了。”说着,招手将狐四妹叫来,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头,夹席上的菜肴点心喂狐四妹。 没坐一会,狐大姐就将狐四妹送到了狐二姐怀里,笑道:“你抱一会,压得我大腿酸疼。” 狐二姐笑道:“别看四妹这么点点大,但是她身子可是有百钧重,我身娇体弱,可是承受不住,既然想看姐夫,你姐夫正好身高体壮,他的膝头肥厚,想必能耐得住你坐。” 狐二姐说完,就将狐四妹送到了毕生的膝头坐下。 温香软玉入怀,毕生只觉得这个四妹轻飘飘的好似一点重量没有,他用手搂着狐四妹,和她用同一个杯子喝酒,好生快活啊。 狐大姐见狐四妹已经喝了几杯酒了,开口劝道:“四妹不要喝多了,到时候醉了失了仪态,恐怕要被你姐夫取笑。” 狐四妹笑嘻嘻的不说话,用手撸着手里的猫,猫咪“喵呜”一声,然后发出舒服的呼噜声。狐大姐继续道:“成天就抱着猫!还不赶快将猫扔了,也不怕弄一身跳蚤!” 狐四妹向狐大姐做了个鬼脸,继续专心的撸猫,狐二姐眼珠一转,说道:“我们几个这样干巴巴的喝酒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吧,就以猫为令,我们轮流传筷子,筷子到了谁手上,猫叫了,谁就喝酒,怎么样?” 众人都说这个主意极好,于是,大家开始了传筷子,奇就奇在,只要筷子到了毕生手上,猫就会叫,毕生也不扭捏,举起杯子就一干而尽。 几轮下去,都是毕生喝酒,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每次筷子到了毕生手上,狐四妹就让猫叫起来,见狐四妹居然如此促狭,毕生海量也不计较,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席间众人也哄堂大笑。 狐二姐笑道:“四妹快回去睡觉去!坐这么久把你姐夫膝盖给压坏了,小心你三姐怪你。” 狐四妹笑了笑,抱起猫从毕生膝头上起来,向姐姐们和毕生行礼后,告退离去。 狐大姐见毕生酒量好,也起了促狭之心,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盛满酒,劝毕生喝。毕生接过簪子一看,小小的簪子最多就能盛下一升酒,几口就能喝了,然而,一喝起来,毕生感觉自己喝下了好几斗酒。 毕生总算喝干了簪中酒,放下簪子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簪子,分明是一张大荷叶啊。 这个时候,狐二姐也过来劝酒,毕生推辞自己喝多了,不胜酒力,再不能喝,狐二姐不紧不慢的拿出一个胭脂盒子,不过比弹丸大点,狐二姐将酒倒入胭脂盒子里,笑着举到毕生面前道:“既然不能喝了,那你就喝下这点酒,聊表心意就好。” 毕生一看,这胭脂盒子如此之小,一口就能干了,便接过盒子一口干,然而,连干了上百口,这盒子中的酒还是满的。 狐女看不过去,赶紧拿过一个酒杯换下了那个胭脂盒子,将胭脂盒子放在桌上,对毕生说道:“毕郎不要被奸人给害了!”毕生这时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胭脂盒子,分明就是一个大钵。 狐二姐不干了,笑骂道:“关你什么事,你和他不过做了三天夫妻,就这么相亲相爱的维护他!” 第253章 狐梦(三) 毕生笑呵呵的举起狐女给的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酒,毕生拿着杯子在手里把玩,只感觉这杯子居然柔软滑腻,拿到眼前一看,这哪里是杯子嘛,分明是一只绣花精美、做工精良的绣花鞋! 狐二姐也看到了,她出手迅疾的将鞋子夺了过去,笑骂道:“好你个狡猾的小妮子!什么时候将我的鞋子给偷了,难怪我觉得脚那么冷!”说完,起身就进了内室换鞋子去了。 这场酒席喝得大家都十分畅快,狐女见天色不早了,起身离席,带着毕生向狐大姐告辞。出了大院子,狐女一直将毕生送出了村子,给他指了路,让他自己回去。 毕生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哪知却从梦中惊醒,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桌上趴着睡呢,哪里去赴了什么宴席嘛。毕生咂吧咂吧嘴,这嘴里浓重的酒气是哪里来的,记得自己睡前并没有喝酒啊? 毕生一整天都在奇怪嘴里的酒味哪来的,到了晚上,狐女来了,一见毕生就笑问道:“昨天晚上醉死了没有?” 毕生摸着头说道:“我方才还在疑惑是个梦呢。” 狐女笑道:“妾的姐妹怕你喝多了乱来,所以才假托是梦,可其实,那不是梦都是真的。” 毕生闻言,嘿嘿的傻笑几声,就忙上前拉着狐女的柔夷,一起进了温柔乡。 毕生喜欢下棋,恰好狐女也好此道,两人便经常对弈,但输的总是毕生。狐女取笑毕生:“毕郎每天都痴迷下棋,我想着你的棋艺必定高超无比,但如今看来,你的水平也是平平。” 毕生被狐女指出棋艺不高也不恼,反倒笑嘻嘻的求狐女教他,狐女说:“下棋的技艺高超与否,全在于下棋之人的悟性,我哪里能教得了?毕郎天天和我下棋,只要用心,或许能悟出一些什么来。” 毕生点头,觉得狐女说得对。几个月过去了,毕生觉得经过日日和狐女的切磋,自己的棋艺总算略有长进。 他兴冲冲的找狐女对弈,觉得自己这回肯定能扳回一城。狐女笑盈盈的和毕生摆开棋盘,几局过后,狐女笑道:“火候还没到,还稍稍差点。” 毕生自然是又输了,然而,毕生出去和友人下棋,却棋艺大涨,和他下过棋的人都对毕生的棋艺刮目相看,也不知道他的棋艺猛涨是拜的哪位师傅。 毕生为人坦荡率直,心中也藏不住事,就将天天和狐女对弈的事说了一些,狐女知道后,责怪道:“难怪我辈之人从不和狂妄之人交往!我屡次嘱咐你不要将我说出去,你怎么不听!” 狐女一气之下转身就要走,毕生急了,忙拉住狐女的衣袖好言相劝,低三下四的道歉,狐女的气这才稍微消了些,但自此后,狐女来的次数却也少了。 约莫过了一年,一天晚上,狐女来了,她怅然的坐在毕生对面,毕生喊他下棋,她不下;喊她一起就寝,她也不去。 毕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想着如何开口呢,就见已经怅然了好久的狐女叹了口气,对毕生认真问道:“毕郎看我和青凤比如何?” 毕生心里一咯噔,也不知狐女到底怎么了,嘴里忙道:“你和青凤比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狐女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说道:“我和青凤比自认是自愧不如的。听说异史公和你是好友,妾有一事想拜托毕郎。” 毕生从没见过狐女这样,忙不迭的点头,生怕一个不好,狐女再不来了,就听狐女继续道:“烦请毕郎和异史公说下,也替妾做个小传,妾也想着,千百年后,还有人能像毕郎一样惦念我。” 毕生听了松了口气,忙说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之前你一再叮嘱我不要将你说出去,所以我便一直没和他说起你。” 狐女说道:“之前是嘱咐你不要说,但是现在我要走了,所以你说出去也没什么关系了。” 毕生刚松下的一口气又一紧,忙问狐女要去哪里,狐女解释道:“妾和四妹妹被西王母征用为花鸟使,将来再也不能来见你了。” 见毕生满脸的不舍,狐女顿了顿,继续说道:“妾有个姐妹,和毕郎的堂兄曾经好过一段时间,我那姐妹走时,已经和你堂兄生下两个女儿,直到现在,我那姐妹还没嫁出去。幸好,我和毕郎还没有孩子。” 毕生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怎么狐女都不会留下来,只好虎目含泪求狐女给他临别赠言,狐女想了想,说道:“盛气平,过自寡。” 狐女说完,起身拉着毕生的手,对他说道:“毕郎送妾一程吧。” 毕生跟着起身,一直送了狐女一里地,狐女说:“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只要我们心里还有彼此,将来未必没有再见的时候。”说完,狐女和毕生两人洒泪依依惜别。 *** 异史山人说完故事,将手背在身后,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说道:“某年某月末日,我和毕怡庵在绰然堂抵足而眠,他详细向我讲述和狐女的奇遇,我说:‘有这样的狐仙,聊斋故事也因此有了光采。’所以,我就将它写了下来,现在说给诸君,权当消遣。” 几人听完,心中都在嘀咕,自己怎么不知道异史山人还有个叫“毕怡庵”的好友,正要发问,这时厨子来禀报饭已经好了,异史山人忙伸手请众人入席,几人也就压下了心中疑惑,起身吃饭去了,反正,假“毕怡庵”说,也不是不可,故事嘛,何必当真。 第254章 布客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异史山人深深的明白这点,吃完丰盛的午饭,孔翰林告辞,异史山人几人将他一路送到官道上,挥手送别好友后,转身来到茶摊上,听听南来北往的旅人说些各地见闻,倒也逍遥。 此刻,一个商人风尘仆仆的过来,他一坐下就喊老板上茶上面,可见是饿了。 茶摊老板笑呵呵的给商人上了大碗茶,还有满满一碗肉丝面,商人大口大口呼哧呼哧吃完,抹了抹嘴,满足而悠闲的喝起了茶水。 这时,正好一个人说完了一个鬼故事,商人听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说起了听来的一个冥府故事来。 *** 长清县有个商人,靠卖布为生,他在泰安县做生意,听说有个算命先生算命很准,一天,就去了算命先生的摊子上问自己的吉凶。 算命先生问了商人的生辰八字,推演了一番,蓦的睁大眼说:“你的运数大恶,快些回家去!” 商人怕了,忙处理了自己在泰安的生意,带着银钱北下,要回家乡长清县去。 路上,商人遇见一个一身短打的人,看样子像是个衙役,就上前和这个人搭上了话,一聊之下,两人还很是投契。 每当到了吃饭时间,商人都会叫上衙役一起吃,衙役渐渐对商人有了好感,商人问衙役赶路是做什么去,衙役说道:“我将要去往长清县,去勾拿几个人。” 商人问衙役要去抓什么人,衙役干脆将随身的勾牒拿出来,让商人自己看。 商人接过勾牒一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个,他惊骇不已,忙问:“我犯了什么事,要被勾走?” 衙役说道:“我是阴间的胥吏,如今在东四司当差,你的名字在勾牒上,想来是你的阳寿尽了吧。” 商人一听自己阳寿已尽,就要魂归地府,自然害怕不已,他舍不得阳间的繁华,哭着向鬼差恳求,救他一命。 鬼差说道:“我可没这个权利私自放了你,不过,这个勾牒上名字众多,全部拘齐需要一些时间,你赶快回去处理后事,我最后再来拘你,就算是报答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之情了。” 商人见鬼差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也知道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沮丧的赶快往家赶,希望尽量多些时间处理后事。 他俩来到一个河边,看到河上原本的桥梁断了,行人冒着危险涉水通行 ,鬼差看到了,对商人说道:“你反正就快要死了,你的钱财横竖一文钱都带不到阴间去,何不干脆请人来将这座桥梁修复,虽然需要你花费不少的银钱,但这样做,对你未必没有好处。” 商人想了想,认为鬼差说得很对,等他回到家里,将自己即将阳寿尽了的事和妻子说了,一方面,他在准备自己的身后事,一方面,他拿出重金请了工匠,重新修筑桥梁。 一直等到桥梁修好,过了好久,也不见鬼差来勾自己,商人心中疑惑,难道是那个自称鬼差的人在糊弄自己? 商人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的时候,一天,鬼差突然来了,他对商人说道:“我已经将你修桥的事上报给了当地城隍,城隍将你的功绩报给了冥司,说这件事可以增加阳寿。现在你的名字已经从勾牒上消除了,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商人喜出望外,对鬼差感激不尽。后来商人再登泰山,他没忘了鬼差的恩德,恭敬的备了香烛、纸钱,喊着鬼差的名字祭奠他。 祭奠完,商人转身离开,就见鬼差匆匆赶来,焦急说道:“你几乎要害了我!幸好刚才阎君在处理公务,没听到你说的话,不然,让阎君知道了,认为我徇私,我该怎么办!” 鬼差说完,送商人走了几步,又叮嘱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倘若我有事要去北方,自己会绕道去看你。” 鬼差说完,告辞离去。 *** 商人说完故事,几口喝完茶水,收拾起货物离开了,茶摊众人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 “啧啧啧,还得行善积德、修路架桥啊,这是给自己积阴德、增阳寿呐。” “是啊,是啊,我听说,邻村有个地主,经常乐善好施的,是个大善人,他家有个傻儿子......” ...... 茶摊的喧嚣被留在在身后,和尚边走边摸了摸光头,砸吧了下嘴巴说道:“这商人倒也幸运,不过,还得是有钱,有钱能买阳寿啊。” 异史山人和陆老听了和尚这话,同时回头,双双白了和尚一眼,继而摇着袖子,缓缓往前行去。 第255章 农人 有一个农人在山下的田地里耕种,他的妻子用陶罐装了米粥给他送饭,吃完饭,农人将还剩了些米粥的陶罐就势放在了田垄旁,想着傍晚收工回去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农人结束一天的劳作,趁着夕阳的余晖收拾起农具,拿起了还剩下一些粥的陶罐准备回家。然而,陶罐才到手,农人就觉得不对劲,怎么轻飘飘的?自己明明记得还剩了不少粥在里面的。 农人感觉奇怪,举起罐子对着夕阳看过去,罐子里空空如也,剩粥不见踪影,看看天色不早了,农人也没有深究,收拾收拾就回家去了。 后来,连续几天都是这样,农人心中起疑,决心弄个清楚。 一天,农人喝完粥后,照例将罐子靠近田垄放着,但他却没有照常劳作,反而悄悄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他想看看这罐子里的粥,到底去了哪里。 没多久,农人看到一只狐狸溜了过来,狐狸抬头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便熟门熟路的伸头进了罐子,开始美滋滋的喝起米粥来。 美美喝米粥的狐狸并没有察觉到农人在悄悄靠近,就见农人潜行到狐狸身旁,猛吸一口气,举起锄头就往狐狸身上砸去。 狐狸被砸中,受惊后惊慌逃窜,然而,陶罐卡着狐狸的头,狐狸惊慌下难以挣脱。 就见那头上卡着陶罐的狐狸,尖声叫着,身体更加疯狂的挣扎,也不知它磕到了哪里,那个陶罐被磕破了。 狐狸的脑袋终于摆脱了束缚,它一眼就看到了拿着锄头、怒视着它的农人,狐狸好似被吓破了胆,惊惶往山里逃窜而去,很快就越过山头不见了。 过了好多年,听说在山的南面,有个富贵人家的女儿被狐狸给缠住了,她家里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将狐狸给赶走。狐狸嚣张的对贵女说:“这纸上画的符咒,怎么可能拿下我!” 贵女心中焦急,然而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她眼珠一转,用甜言蜜语哄骗狐狸,说道:“妾知道你道术深厚,和你结为永好是妾的荣幸。但不知这辈子,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人呢?” 狐狸被贵女奉承得心中舒畅,得意洋洋说道:“我什么都不怕!不过,十年前,我在北山的时候,曾经偷吃过田埂边陶罐里的剩粥,却被一个头戴斗笠、手持锄头的农人追打,几乎丧命,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 贵女得了这个消息,如获至宝,找了个机会悄悄的告诉父亲。父亲想将狐狸害怕的那人找出来,对付狐狸,但是却不知道那个农人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也不知要从哪里去问。 一天,这家的仆人恰好去一个山村办事,不知道路怎么走,他看到有个农人在路边田地里劳作,仆人就上前问路,闲谈中,仆人将自家发生的怪事和农人说了,旁边的一个农人听了,惊道:“你说的这些和我当年经历的事好像啊!当时狐狸跑得太快,我没追上,让它逃了,现在它居然出来害人了?” 仆人没想到只是问个路,居然意外找到了让狐狸害怕的那人,他心中惊异,忙回家将这个情况告诉了主人。 贵女的父亲从仆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喜不自禁,忙命仆人骑着马,速速去将农人请来。 农人来到富贵人家里,主人将事情向农人讲了,恳请他出手救救自己的女儿。 农人一听这事,有些为难,笑道:“旧年我确实是遇见过一只狐狸,并将它打跑了,但那只狐狸未必就是在你家作怪的那只。更何况,狐狸如今已经成精,怎么会害怕区区一个农夫?” 这家的主人已经将农人当成了救命稻草,恳求他无论如何试一试,农人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一试。 农人像当初赶跑狐狸那天一样穿戴好,来到贵女的屋子,将锄头往地上重重一顿,大声呵叱道:“我天天都在找你,一直都没找到,没想到你居然藏在这里!今天要是被我碰上,我一定要杀了你,绝不饶恕!” 农人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室内传来狐狸一声尖利的哀鸣声,农人听到了,装作一副更加恼怒的样子,举起锄头就要打,就听狐狸在那里哀鸣求农人饶命,放他一条生路,它保证速速离开,再不害人,农人大声叱骂道:“还不快滚,今天权且饶你一命!” 农人的话音刚落,贵女就看到那只狐狸抱头鼠窜,从此后,那家的狐患彻底解决。 第256章 阿端(一) 异史山人几人今天一起来了集市,打算采买些笔墨纸砚。异史山人买了不少纸张,伙计打包好后,和尚块头大,力气也大,当仁不让的将那一大包东西拎了起来,扛在肩上屁颠屁颠的走着,异史山人拎了两方砚台几块墨锭,还有几只好笔,陆老拎了几本新书,宝贝的抱在怀里。 看看天色,到了午饭时分,他们便选了个人多的食肆,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伙计殷勤的上来报菜名,和尚兴致昂扬,和伙计点菜。至于异史山人么,他的心神已经被邻座所吸引,那里坐着两个秀才打扮的人,正吃着花生米、抿着酒,说着一个鬼故事。 *** 卫辉县有个读书人,姓戚,年少含蓄内敛,有气度,敢作敢当。当时,县里有个大户人家有个大宅子,大白天的就能见鬼,后来家里的人居然陆陆续续的死去,没办法,那户人家就打算将宅子贱卖掉。 戚生得知了这个消息,贪图人家宅子便宜,就花钱买了下来。搬进去后,因戚家人口不多,而这个宅子实在是太大,宅子东院就没有人住,荒废了下来,慢慢的,那东院里的蒿草长得比人还高。 戚家人住进这个宅子后,到了夜里,戚家人经常会惊恐不安,说家里有鬼,不过两个多月,家里就死了一个婢女。没多久,戚生的妻子在傍晚时,去了趟东院的亭子里坐了坐,回去后就生了病,不过几天就病死了。 这下子,戚家人更加害怕,纷纷劝戚生搬离这里,但戚生不听,执意继续住着。 妻子病死了,戚生独自一人,夜里难免思念忘妻,经常暗自神伤,家里其他的仆人婢女之流,又时不时的将见鬼的事来报给他听,劝他搬家,戚生不胜其烦,一怒之下,干脆卷起了铺盖卷,来到了东院的亭子里睡下。戚生特意留下烛火没有灭掉,他心里暗暗较劲,倒要看看有什么牛鬼蛇神来作怪! 等了好久,不见有什么异常,戚生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戚生睡着没多久,突然感觉有只手伸进了他的被窝,在他身上反复摩挲。戚生被弄醒,蓦的睁开眼睛,看到是一个年老的婢女,耳朵卷曲、蓬头垢面,浑身上下臃肿不堪,戚生一看就知道是鬼,他也不怕,反倒拉住女鬼的手臂,推开,笑道:“你这副尊容,小生不堪领教!” 鬼婢女被戚生说的羞愧不已,缩回手小步快走的迅速离开了亭子。 没多久,一个女子从西北角那边出来,姿容美丽,神情婉妙,她径直闯到烛火前,对戚生骂道:“哪里来的狂生,居然敢在这里高卧!” 戚生见这次来的是个妙龄女子,高兴的从床上起来,笑道:“小生是这里的主人,专门在这里等你,向你讨房租呐。”戚生说完,顾不得身上光溜溜的,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子。 女子一惊,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怕她,她想逃走,戚生紧跟着她来到西北角,阻断她逃跑的路。女子见逃不掉,干脆不逃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戚生的床上。 戚生也跟着回了亭子,举起烛火来到女子身边照亮,在烛火的映衬下,女子美若天仙,戚生大喜,放下烛火,挨着女子坐在床上,见女子不动,他胆子越发大了,渐渐的试探着将女子搂入怀里。 女子也不挣扎,娇笑道:“狂生不怕鬼吗?我会把你害死的!” 戚生不说话,嬉笑着强行解开女子的衣裙,女子并不抗拒,欲拒还迎的,很快,两人就成就了好事。 事毕,女子躺在戚生怀里,说道:“妾姓章,小字阿端。因为我错嫁了一个浪荡子,他刚愎不仁,对妾非打即骂,妾不堪忍受侮辱,愤郁而终,埋在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个宅子下,都是坟墓。” 戚生抱着女子安慰了一会,又问那个老婢是什么人,章阿端说:“她是一个死了很久的鬼,在妾这里做些差事活计。阴宅上面有活人居住,我们在下面住的就不安生,故此,妾便派她来将您赶走。” 戚生问:“既然如此,她将我吓走就行了,为什么要来摸我?” 章阿端听了,捂着嘴笑个不停,嗔了戚生一眼,笑道:“这个婢子三十年来,从未经历过人事,她对你做出那些事,也算是其情可悯,虽然如此,但她却也太不自量力了。总而言之啊,胆小的人,鬼也会越发欺负;刚强正直的人,连鬼也不敢侵犯。” 第257章 阿端(二) 说着话的功夫,听到邻居家的钟声响了,章阿端穿衣起床,对戚生说道:“要是公子不嫌弃,妾晚上再来。” 等又到了晚上,章阿端果然来了,两人情意绵绵的,温存了好一会后,戚生搂着章阿端说道:“内人不幸亡故,我对她的思念难以忘怀,你能将我的思念之情告诉她吗?” 章阿端听了,神情悲伤,双目含泪,说道:“妾死了二十年,有谁对我表示过哪怕一丝丝的怀念之情呢?公子如此多情,妾必定会极力为公子将话带到!不过,妾听说她已经有了投胎的地方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冥司。” 过了一晚,章阿端过来,一脸喜色的对戚生说道:“已经打探清楚了,娘子将来要投生到一个富贵人家,不过因为她生前丢了耳环,对婢女进行鞭打拷问,导致婢女自缢而死,这件案子还没有了解,所以还没有去投胎。现在娘子暂时寄居在药王殿廊下,有人看守。妾派婢女给看守的人去送银子,或许将来你们能有见面的时候。” 戚生一听大喜,忙谢过章阿端,但他心中也有了疑惑,便问了出来:“都是阴间之人,怎么你却可以这样自在?” 章阿端解惑道:“凡是阳寿未尽而枉死的人,只要不是自己去冥司的,阎王爷是来不及知道的。” 等二更天快结束时,那个老婢女果然引着戚生的妻子过来了。戚生终于又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妻子,拉着妻子的手禁不住大哭起来,戚生的妻子也是泪如雨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章阿端看到他们夫妻久别重逢,想必有不少的话要说,便提出告辞,说道:“你们夫妻两人久别重逢,今晚就好好说说话吧,就不打搅你们了,我明晚再来。” 戚生想起章阿端说的妻子逼死婢女案,便关切的问起妻子情况,戚生妻子笑道:“没关系,那件事已经了解了。” 戚生放下了心,夫妻两个在床上依偎着,还仿若生前那般恩爱。戚生妻子就这样和戚生重新生活在一起,自此后成了常态。 五天后,戚生的妻子突然对戚生哭道:“明天我就要去山东投胎,从此后和你长久痛苦的分离,该怎么办?” 戚生听了这话,也十分不舍,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悲伤得不能自抑。 章阿端得知后,想了想,对这对苦命夫妻说道:“妾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们俩暂时团聚。” 戚生夫妻两个听了这话,顿时收起眼泪,一起眼巴巴的看向张阿端,询问她有什么良策。 阿端笑了笑,让戚生准备十提纸钱,在南边屋子堂前的杏树下烧了,她拿着这些钱去贿赂押解戚妻投胎的鬼差,让他缓些日子,或许可行。 戚生大喜,哪怕有一丝机会,他都要去试一试,于是,立刻按照章阿端的要求做了。 到了晚上,戚妻过来,高兴的对戚生说道:“多亏了端娘,我们又得了十天的相聚日子!” 戚生见阿端的法子果然有用,大喜过望,不让章阿端离开,留她和妻子一起同床。自此,他们三人在床上,从傍晚到天明,极尽欢愉,唯恐这快乐的日子不再。 七八天后,戚生见十天的期间快到了,夫妻间的这次离别将是永别,一想到这,他们夫妻就忍不住抱头痛哭。他们不想分开,便再次向章阿端求助,看她有没有法子能再帮帮他们。 章阿端想了想,迟疑道:“这件事恐怕很难办,不过,我可以试一试。要想办成这件事,可能需要准备百万冥币。” 戚生听有办法可以试试,立刻毫不迟疑的烧了百万冥币给章阿端,等到傍晚时分,章阿端兴冲冲的来了,对戚生恭喜道:“事成了!妾找了人和押解的鬼差说情,一开始的时候那个鬼差不同意,后来看到钱多,他心就动了,找了个鬼代替娘子投胎,娘子现在可以一直留下来了!” 戚生心里这才踏实,自此后,章阿端和戚妻两只鬼白天都不离开,戚生命人将屋子的门窗封堵严实,白天不让一丝光亮照进去,日夜点着烛火照明。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一天,章阿端突然病了,整天精神紧张,烦躁不安,仿似人看见了鬼一样。戚妻忧心忡忡,抚摸着阿端对戚生说:“她这个样子,是被鬼给害生病了。” 戚生不解,问道:“端娘自己就是鬼了,怎么还能被鬼害得生病?” 戚妻说道:“不是这样的。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聻。鬼怕聻,犹如人怕鬼一样。” 戚生看章阿端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着急,就想去请巫医来给她治病,戚妻止住了他,劝道:“人怎么能给鬼治病?我们的邻居王大娘,如今在阴间当巫婆,可以去将她请来给端娘治病。但是这一去就是十多里路,妾腿脚羸弱,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烦请夫君为我烧匹纸马赶路。” 第258章 阿端(三) 戚生自然照办,那纸马才刚点燃,他就看到一个丫鬟牵来一匹赤色马,戚妻来到庭院,丫鬟将缰绳交到戚妻手上,扶着戚妻上了马,转瞬间马和戚妻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没多久,戚妻和一个老妇人一起骑着马回来了,丫鬟接过缰绳,将她俩扶下马,然后把马拴在廊下的柱子上,那边,戚妻带着老妇人匆匆进了屋里。 老妇人进屋就看到了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章阿端,她也不废话,熟练地给阿端号脉,和给人号脉不同,她把章阿端的十个指头都号了一遍,然后,端正在坐在那里,紧接着头哆哆嗦嗦的开始摇晃起来,摇着摇着,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老妇人在地上躺了一会,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大声说道:“我是黑山大王!娘子病得很重,幸好遇到了小神,也算她福泽深厚!她这是被恶鬼缠上了,小事一桩!但是,要想好,需得给我丰厚的供奉,我要百锭金元宝、百贯铜钱,还要给我准备一桌丰盛的宴席,缺一不可!” 戚妻在旁边紧张的看着,一一高声答应老妇人的所有要求。 老妇人又突然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戚妻看过去,发现老妇人慢慢醒了过来,老妇人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床上的昏睡的章阿端大声叱骂几句,做完这些,老妇人就说好了,提出告辞。 戚妻将老妇人送出门,一直送到庭院里,还将廊下拴着的那匹马送给了老妇人,老妇人骑着马,高高兴兴的走了。 送完老妇人,戚生夫妻两人重新进了屋里,看到一直昏睡的章阿端似乎稍微清醒了些,他们夫妻两个十分高兴,关切的抚着阿端,问她感觉好些了没有。 醒来的阿端突然流了眼泪,哭道:“妾恐怕再也不能存在于人世间了,我一闭上眼,就看到有冤鬼来索命,这是我的命啊!” 戚生夫妻心情沉重,不住的安慰章阿端,过了一晚,阿端的身体越发虚弱,她蜷缩着身体,浑身战栗,好似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她拉着戚生陪她一起睡,将头埋进戚生怀里,像是是躲避什么人的捕捉。她一刻都不肯离开戚生的怀抱,只要戚生离开,她就惊恐的大喊大叫。 就这样过了六七天,章阿端的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戚生夫妻两个毫无办法。 这天恰好戚生有事外出,过了大半天才回来,等他到家的时候,听到妻子的痛哭声。戚生心中一惊,忙问妻子发生了什么事,戚妻泪眼婆娑,拉着丈夫的手,将他带到章阿端的床边,哽咽说端娘去了,戚生心中大恸,颤抖着手拉开了床上的被子,看到曾经千娇百媚的仙子般的阿端,如今只剩下一副白骨躺在那里。 女鬼章阿端死了,戚生和妻子悲声痛哭。戚生收殓起章阿端的白骨,给她举行了如同活人死去后一般无二的葬礼,还将他葬入了自家的祖坟旁边。 章阿端死后的一天夜里,戚妻突然在梦里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戚生被惊醒,伸手将妻子摇醒,问她做了什么噩梦。 戚妻从梦中醒来,对戚生说道:“刚才我梦到了端娘,她说她的丈夫是聻鬼,恨她不守妇道,委身于夫君,一怒之下索了她的命,如今,端娘也成了聻鬼受苦,求我替她做场法事超度。” 说话间天也亮了,戚生穿衣起床就要去庙里找和尚去,戚妻将他喊住,嗔道:“给鬼超度可不是夫君能使得上力的,这件事还是得着落在妾身上。”说完,戚妻也穿衣起身,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戚妻就回来了,告诉戚生已经请好了和尚,得先给她烧些纸钱花用。戚妻还和戚生说了给聻鬼超度所需要准备的东西,戚生一一照办。 等到太阳下山,一众僧侣果然来了,聚集在屋里,金饶法鼓敲响,给章阿端做起了法事,和人间的超度法事也没什么不同。 戚妻和戚生说做法事很是聒噪,但戚生却一点也听不见动静。 几天道场做完,戚妻又梦见章阿端来托梦感谢,她对丈夫戚生说道:“端娘说,和丈夫的冤仇已经化解,如今要投胎给城隍做女儿,她要我和你说一声。” 戚生听了,虽然遗憾不能和端娘长相厮守,但她能脱离苦海,投胎到城隍家,也算是有了个好去处,心也便放下。 就这样,三年过去,戚家人刚开始得知鬼主母的事时,都十分恐惧,后来时间长了,发现鬼主母和活着时也没什么不同,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戚生不在的时候,仆人们还会隔着窗子,向戚妻禀报家里的事务,听候她的吩咐。 一天夜里,戚妻突然哭着对戚生说道:“夫君,还记得之前要押解妾去投胎的那个鬼差吗?他受贿的事东窗事发了,冥司对这件事追查的很急,妾恐怕再不能陪伴在夫君左右了!” 戚妻说完,只觉得万箭穿心,揪着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戚生心中一慌,和妻子抱在一起哭。 几天后,戚妻果然生病了,她虚弱的对戚生说:“妾对夫君情根深种,只想长死陪伴夫君,也不愿投胎得生。然而今天我就要和夫君永诀了,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戚生急得团团转,问妻子有什么好办法没,戚妻摇头,说这次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了。 戚生又急又恸,担忧的问妻子会受到什么惩罚,戚妻安慰道:“夫君无需担心,妾会略微受到些惩戒,总归是偷生的罪孽大,而偷死的罪孽要小些。” 戚妻说完,人就不动了,戚生透过泪眼看去,只见戚妻的身影渐渐湮灭,再也看不见了。 后来,戚生还经常独自宿在那个东院的亭中,期待能再遇鬼,但终归是寂静无波,这个大宅子再也没有闹过鬼。 *** 原本嘈杂的食肆变得安静,因为大家伙都尖着耳朵听故事呐。故事说完,食肆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叫好,讲故事的秀才站起来拱了拱手答谢。 异史山人几个,也吃好喝好,汇完账,拎起东西,回家去了。 第259章 花姑子(一) 异史山人很久没有去茶馆了,又下起了雨,他们几人干脆去了茶馆,听听说书去。 由于下雨,茶馆的人很多。下雨不能做活,那就花上几个大子来喝喝茶、吹吹牛、听听书也好。 和尚熟练的找了个座,招呼异史山人和陆老坐,伙计上好茶和茶点,就听到那说书先生,整理了一下衣袖,一拍响木,开始说起故事来。 “不错,时间来得刚刚好”,异史山人心中暗暗想着,微眯起眼睛,听那说书先生讲起故事来。 *** 陕西省有个贡生,姓安名幼舆,为人大方、仗义,有一颗佛心,经常放生,但凡看到有猎人猎到猎物,他总要花重金将还活着的猎物买下来,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放了。 一次他舅舅家办丧事,他去奔丧吊唁,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路上他要经过华山,因为天黑路远,安幼舆迷了路,看着周围陌生而又高峻的山岭,再加上不时传来的野兽叫声,令他心中惶急又惊恐,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突然,安幼舆发现在离他大约一射之地,有灯光亮起,他惊喜不已,犹如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迈开双腿,往那灯光亮起的地方疾奔而去。 走了几步,他就看到了一个老头,佝偻着身子拄着根拐杖,沿着一条斜过来的小路快步走着。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人,安幼舆很高兴,他停了下来,打算向老头问问路,谁知道还没等他开口,老头先开口问起他来了。 安幼舆老老实实的说自己迷路了,还说他看到不远处亮着灯光,想必那里是个村子,打算去那里投宿。 老头听了似乎有点着急,苍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那里不是个太平地方,幸亏老夫来了,你跟我回去,老夫家里的几间茅草房子,勉强还能让你睡下。” 安幼舆看这个老头一副和气的样子,而且还解决了今晚的住宿问题,高兴不已,跟在老头身后一起走。 大概走了一里地,就看到了一个小山村,他们来到一户人家,老头抬手叩响柴扉,一个老妇人应声从屋里出来,打开门,问道:“那个少年郎来了?”老头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侧身招呼安幼舆跟上,他们一起进了屋子。 进去后,安幼舆打量了屋子一圈,发现屋子逼仄,摆设也很简陋,老头将灯芯拨了拨,昏暗的屋子亮了一点点,老头招呼安幼舆在桌边坐下,便喊那个老妇人快去准备些吃食过来。 安幼舆谢过座后,坐了下来,老头这才向老妇人说道:“这位公子不是他,是我的恩人,你腿脚不便,可以去将花姑子喊来斟酒。” 老妇人答应一声出去了,没多久,一个妙龄女子端着酒菜进来,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后,然后女子来到老头身后站定,用一双大眼睛悄悄的打量安幼舆。 安幼舆也被女子吸引,他向女子看过去,见这个女子长得年轻貌美,恍若天仙,他心中喜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老头吩咐女子给他们烫酒,女子答应一声出去了,房子的西屋那里有煤炉,女子去那里拨火。 趁着女子出去的功夫,安幼舆问老头这个女子是什么人,老头答道:“老头子姓章,刚才那个是我的女儿,老头子七十了,只有这个一个闺女。我们农户人家没有仆人奴婢,公子也不是旁人,老头子才敢叫老妻和女儿出来见客,还望公子不要见笑才好。” 安幼舆对女子十分感兴趣,又问女子有没有定婆家,老头子说如今还是待字闺中。 安幼舆一听女子还没有婆家,心中活泛起来,不住口的称赞女子贤惠秀丽,老头呵呵笑着捋着胡子,口中自然是谦虚说公子谬赞。 这时突然听到女子的惊呼声,老头急忙起身跑过去查看情况,原来,酒被煮沸了,溢了出来,酒遇明火,霎时点燃,火苗窜的老高,花姑子受惊不小,所以惊呼起来。 老头手脚麻利的将火扑灭,嘴里女儿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连酒溢出来了都不知道!” 老头骂完回头一看,发现炉火旁边有个用薥做的紫姑娃娃,还没完工,老头一看就明白了为什么酒会溢出来没人管,原来是女儿只顾着做这个娃娃了,又骂道:“头发都长那么长了,还像小孩那样淘气!” 老头说罢,拿起那个娃娃对安幼舆说道:“只顾着做这个东西了,害得酒沸腾,公子刚才还那样夸她,老头子要羞死了!” 第260章 花姑子(二) 安幼舆仔细看了娃娃几眼,发现这个娃娃做得十分精美,眉眼精致,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做工精良,不由得夸道:“虽然这是小孩儿的把戏,但做得如此精致,可见是心灵手巧。” 这场小事故并没有打断两人的兴致,老头请安幼舆重新回到席上喝酒,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花姑子过来,频频给他们两人的酒杯里斟酒。花姑子巧笑嫣然,大大方方的,一点也不羞涩扭捏。 安幼舆本就对花姑子有了好感,现在看到美人就在旁边,还大方笑着给自己斟酒,他的眼睛已经无法从花姑子身上移开,眼里的情思毫不掩饰。 这个时候,听到老妇人喊老头的声音,老头应了一声,和安幼舆说了声“失礼”就出去了,安幼舆看屋里就剩下他和花姑子两人了,那贼心和贼胆立刻大了起来,直勾勾看着花姑子说道:“看到姑娘的仙容,小生的魂都被你勾走了。我想喊媒人来你家提亲,但又怕你家里拒绝,该怎么办?” 花姑子抱着酒壶,看着炉火,低头一句话不说,好像根本没听到安幼舆的话一般。安幼舆见迟迟得不到回答,不由得起身离席,去了花姑子所在的内室,花姑子见安幼舆如此无礼,擅闯内室,花容失色,厉声喝道:“大胆狂徒!居然敢擅进内室,你想做什么!” 安幼舆见美人发怒,居然噗通一声跪在花姑子面前,一面哀求花姑子不要叫嚷,一面诉说着对花姑子的痴情,花姑子气急败坏,想要夺门而逃,安幼舆迅疾起身,一把搂住想要出门的花姑子,张嘴就往人家红艳艳的、水润润的小嘴上啃去。 花姑子急得大声呼救,声音颤抖,可见是被安幼舆的举动吓得不轻,这时候,老头终于过来了,他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焦急的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安幼舆听到老头过来,慌忙放开了花姑子,急忙回到席上,心中又怕又愧,生怕花姑子将刚才的事说给老头听,要是自己被赶出去,这荒郊野外的,今晚自己该怎么度过? 老头进了屋子,问女儿怎么了,花姑子悄悄瞥了脸上阵红阵白的安幼舆一眼,从从容容的说道:“没什么事,刚才酒水又溢了出来,幸好公子过来及时将火扑灭,要不然,这把酒壶恐怕都要被烧融了。” 安幼舆忐忑的心听到花姑子这样说,瞬间就安定下来,他感激的看了花姑子一眼,对花姑子的爱意越发浓烈。 安幼舆对花姑子的爱意,简直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他忘乎所以,心里眼里只有花姑子,想此生非花姑子不娶。 安幼舆怕留下来继续喝酒,和花姑子同处一室,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对花姑子做出些什么轻浮举动来,就借口喝醉了,向老头辞席。 老头依言结束了酒席,让女儿将杯盘收走,花姑子答应一声收走了杯盘,安幼舆也在老头的引导下,来到了一间卧室,老头替安幼舆铺好被褥,请安幼舆睡下,就关上门离开了。 安幼舆在暗夜里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花姑子的倩影,就这样,煎熬了一整晚。 还没等天亮,安幼舆就起来,和老头告辞。他想赶快回家,叫家里人来提亲,他一刻都不想等了! 安幼舆一回到家里,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立刻去了朋友家,请他去章家提亲。 好友见安幼舆如此急迫,也不耽搁,立刻启程去替他走这一趟。然而,安幼舆的朋友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安幼舆所说的那个地方和那户人家。 安幼舆觉得奇怪,自己明明在那里住了一晚,怎么会找不到? 他亲自带着仆人骑着马去找,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找了过去,只看到那里是一处巍峨的悬崖绝壁,一个村子都没有。他不死心的在附近村落打听,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告诉他,章姓在他们村里几乎就没有。 无功而返,心心念念的佳人居然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踪迹全无。昨夜难道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安幼舆大受打击,恹恹的回家,一头栽倒在床上,不说一句话。 安幼舆没找到花姑子,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得了个头晕目眩的毛病,就算是勉强自己喝点汤或粥,他也会恶心的要吐。在他精神迷乱时,他嘴里总是不住的呼喊“花姑子”。 他这场病来得蹊跷,大夫也看不好。 第261章 花姑子(三) 安家人并不知道“花姑子”是什么,家里人束手无策,只能焦急的围在他的病床前,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病一天比一天重。 安幼舆病入膏肓,一天晚上,守着安幼舆的仆人实在是困了,没扛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安幼舆感觉有人在推他,眼睛努力的睁开一条缝,看到居然是花姑子站在床前! 安幼舆蓦的睁大眼睛,感觉一股清气直冲天灵盖,他霎时神清气爽,觉得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安幼舆的眼睛贪婪的盯着花姑子看,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怎么都看不够,怎么都不舍得眨眼,生怕一个眨眼,花姑子再也看不见。 花姑子低头看向安幼舆,轻笑道:“痴儿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安幼舆如同听到了天籁,除了流泪,他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姑子说完,抬腿上了床,坐在安幼舆腿上,伸手给安幼舆按摩太阳穴。 安幼舆感觉到一股如兰似麝的异香扑鼻而来,直冲肺腑,将他的骨头都香到了。 花姑子按了几刻钟后,安幼舆突然满头大汗,渐渐的,身上也开始出汗。 花姑子见安幼舆出了汗,停下按摩,趴在安幼舆耳边小声说:“你屋里人多,我不方便住在这里,三天后我再来看你。”说完,花姑子从绣着花的衣袖里拿出几张蒸饼放在安幼舆床头,然后悄悄的离开了。 到了半夜的时候,安幼舆不再出汗,他终于感觉到了饥饿,看到床头的蒸饼,拿了一个就吃了起来。蒸饼入口,甘美非常,但却并不知道里面包的什么馅,安幼舆一口气吃了三个,才觉得饱了。他用衣服盖住了剩下的饼,一阵困意袭来,他酣然睡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的辰时才醒。花姑子来了,安幼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如释重负,病自然也就好多了。 这三天里,安幼舆将花姑子留下的饼吃完了,他感觉神清气爽,病像是完全好了。他想着花姑子说自己屋里人多,她不方便,就将守着他的仆人遣散了;又想着花姑子来了,要是进不来门怎么办?他于是干脆悄悄的出了屋子,将所有的门窗都悄悄的打开掩着。 没多久,花姑子果然来了,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就笑着说:“痴心人,还不来谢谢巫医?” 安幼舆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爱人,喜不自禁,激动的上前将花姑子紧紧的搂入怀里,仿似搂着他的全世界。 安幼舆一把打横将花姑子抱起往卧榻去,花姑子用两只胳膊环抱着安幼舆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里只有彼此,尽享鱼水欢,说不尽的恩爱缠绵。 事毕,花姑子躺在安幼舆怀里,说道:“妾之所以冒着风险、不顾廉耻和你私会,是为了要报答你的大恩。妾不能和你做长久的夫妻,你还是需要另做打算。” 原本激奋的安幼舆听了心上人的话后,沉默了好久好久。 他黯哑着嗓子问道:“在那天之前,我们素昧平生,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你家里有过交集?我实在是没想起来。” 花姑子并不给他解惑,只是娇笑道:“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吧。” 安幼舆不死心,一再表示想和花姑子结为长久的夫妻,花姑子摇头道:“夜夜和你私会是不可能的,嫁给你和你结为夫妻也是不行的。” 安幼舆听了,心中悲伤不已,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花姑子看着不忍心,说道:“你要一心娶我,明晚请到我家来一趟吧。” 安幼舆立刻转悲为喜,这才有心思关心别的,问道:“这里距离你家路途遥远,你纤纤莲步,怎么过来的?” 花姑子笑道:“妾根本就没回去。村东头的聋子婆婆是我姨妈家,为了你,我这几天一直住在那里。要是长时间不回家,我怕家里会怀疑。” 安幼舆和花姑子睡在一个被窝里,鼻端嗅到一阵阵的幽香,他将鼻子凑近花姑子轻嗅,只觉得怀里的女子不论是呼出的气、还是头发皮肤,无一处不香。 安幼舆又情动,嗓音黏腻暗沉问道:“你用的什么熏香,怎么香到骨头里去了?” 花姑子娇笑道:“妾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并没有熏香。” 安幼舆越发惊奇,搂着花姑子继续探索去了。 天要亮了,花姑子起身穿衣,准备离开。安幼舆不舍的搂着她,说怕自己过去的时候再迷了路,又找不到她家。 第262章 花姑子(四) 花姑子笑着安慰,说自己到时候在路上等他,安幼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手,花姑子嫣然一笑,开门离去。 傍晚时分,安幼舆骑着马到达了记忆中的地方,花姑子果然在路边等着,安幼舆激动的下了马,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花姑子的纤纤素手,一起往花姑子家走去。 到了花姑子家里,一切如常。花姑子父母高兴的将安幼舆迎进了家,招待他的也没有什么精致吃食,无非就是家里的粗茶淡饭,吃过饭,老头照旧安排安幼舆住下。 自从进了家门后,花姑子就对安幼舆不多看一眼,一言一行都规规矩矩的,好似昨晚的缠绵从未发生过一般。安幼舆不由得心中打鼓,不知道花姑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花姑子,并没有睡着,直到半夜时分,花姑子才悄悄地摸了过来。 花姑子上了床,钻进了安幼舆的被窝,解释道:“妾父母亲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话,他们没睡着,妾不敢过来,怕被他们发现了。一直等到他们睡了,我才过来,让你久等了。” 安幼舆见花姑子来了,之前的种种不安和猜测都飞到了九霄,他激动的搂着花姑子,共赴云雨,一夜未眠。 激情退散,花姑子窝在安幼舆怀里,说道:“这一晚过后,我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安幼舆一惊,忙追问原因,花姑子说:“父亲因为现在住的这个村子荒凉孤寂,打算搬到很远的地方去住。我和公子的缘分,就在这最后一夜了。” 花姑子说完,挣扎着要起身穿衣离开,但安幼舆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万箭穿心,哪里肯放手?他紧紧的搂着花姑子,眼泪哗哗的流,抑制不住的悲伤,这一放手,就是永别,他怎么舍得? 就在他们两个依依不舍之际,外面的天色也越来越亮。老头突然闯了进来,一看到这情形,气得对女儿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玷污了我家清白门楣!让我这个老头子羞得没脸活!” 花姑子见被父亲撞破丑事,羞得胡乱穿了衣服,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老头也跟了上去,边追边骂。 安幼舆也被吓住了,六神无主,又惊又怕又羞又慌,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看到老头追着花姑子跑了,他也匆忙穿上衣服,悄悄的离开花姑子家,一溜烟的回了家里。 一连好几天,回到家中的安幼舆都坐卧难安,一方面他很思念花姑子,一方面又担心花姑子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安幼舆心中煎熬,实在是难以忍受,他在家待不住了,想着夜里再悄悄去一趟,翻墙过去找机会再见心上人。那老头不是说自己对他有大恩吗?就算是不幸被他抓住,料想他也不会将自己怎么样。 安幼舆计议已定,等着天一黑,他悄悄的牵着马离开家,然后一路打马狂奔,来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可是,到了山里,他又照旧迷了路,转来转去的根本找不到方向。 漆黑的夜色,山间的冷风和远处的兽鸣,以及陌生的山道,让他火热的心冷了下来,他这才开始害怕,想找到回去的路。 正在他慌乱找路的时候,看到山谷中隐隐约约似乎有座宅子,安幼舆兴奋不已,急忙往那个宅子赶去。等他到了宅子跟前一看,发现这个宅院占地非常大,宅子大门恢弘巍峨,建筑宏伟高壮,看起来像是个世家大族的宅子。 大宅有好几重门户,现在都还大敞着没有关,安幼舆站在门口,向门房打听附近有没有一个章姓人家。这时,一个青衣婢女从屋里出来,问道:“大晚上的,是谁在打听章氏?” 安幼舆忙客气说道:“小生是章家的亲戚,晚上迷了路,看到这里有人家,所以过来打听。” 青衣婢女笑道:“公子不用再去别处打听章家了,这里是她的舅母家,花姑现在就在这里,等我去替你通传。” 婢女说罢笑着转身进去了,安幼舆大喜,老老实实的在门口等着,没多久,婢女出来,邀请安幼舆进去,说花姑在里面等他。 安幼舆跟着婢女进了宅子,才走到廊下,就看到花姑子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她对青衣婢女吩咐道:“安公子一晚上奔波劳累,想来已经困了,你快去把床铺好,伺候公子安寝。” 婢女答应一声退了下去,没多久,婢女过来禀报床已经铺好。 第263章 花姑子(五) 花姑子媚笑着,挽着安幼舆的胳膊,一起上了床,宽衣解带后,安幼舆有些疑惑,问道:“你舅母家怎么没有其他人在?” 花姑子笑道:“我舅母有事出去了,叫妾替她看家,所以,妾才有幸和公子相遇,这岂不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花姑子说完,媚笑着依偎进了安幼舆的怀里,不同于以往的异香扑鼻,安幼舆只觉一股腥膻之气直冲鼻端,他心中疑惑,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花姑子就缠了上来,抱住安幼舆的脖子,伸出舌头抵住了安幼舆的鼻孔。 霎时,安幼舆觉得似乎从鼻子中有根直刺脑中,他脑中巨痛,剧烈挣扎想逃脱出去,然而,他的身子像是被巨大的绳索牢牢的绑束住,动弹不得,没多久,安幼舆就呼吸停滞失去知觉。 安幼舆彻夜不归,安家人到处找他,几乎将附近的村子找了遍,但一点踪迹也没找到。后来听人说,傍晚的时候好像在山路上看到一个人,像是他,安家人立刻按照那人指的方向找了过去,到了山里,安家人在一处山崖下,发现了一丝不挂的安幼舆的尸体。 安家人抚尸痛哭,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安幼舆怎么会赤身裸体的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野地。 安家人将安幼舆的尸体抬了回去,设了灵堂,才聚集在灵堂要哭灵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女子,从外面嚎啕大哭的一路哭到灵前。 女子抚摸着安幼舆的尸体,按住他的鼻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滴进了安幼舆的鼻孔里,悲声哭喊道:“天啊!天啊!你怎么会痴情至此!” 女子哭得声嘶力竭,好一会才止住了哭,对安家人说道:“停灵七天,不要装殓。” 安家人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弄懵了,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一个仆人上前见礼,正准备问女子的来历,女子傲慢的礼也不回,双眼含泪径直出去了,安家人留她,她理也不理。 女子走到了门外,安家人跟在她身后一路送了出去,转瞬间,女子的身影就在门口消失不见,安家人以为遇到了神仙,说不定安幼舆真的有救,也就遵循了她的吩咐,没有给安幼舆装殓。 第二天夜里,女子又来哭灵,像昨天一样,眼泪流进了安幼舆的鼻孔。如此来了又去,第七天的夜里,安幼舆突然醒了过来,翻着身子在床上呻吟。 安家人见死了七天的人,居然真活了,这下可都被吓得不轻,这时女子走了进来,和安幼舆四目相对,两人不由得哭出了声。 安幼舆抬手挥了挥,让众人散去。 等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女子和安幼舆两人,女子从怀里拿出一把青草,煎了一碗汤出来,她将安幼舆从床上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将这碗汤喂了下去。 汤一下肚,安幼舆立刻就能开口说话了,他看着女子,叹息道:“杀我的人是你,救我的人也是你!” 女子正是花姑子,她问安幼舆为什么要这么说,安幼舆便将那天独自去找她的遭遇说了一遍。 花姑子听完,也叹了口气,说道:“那是蛇精冒充了我。你第一次迷路时看到的灯火,就是蛇精弄出来的。” 安幼舆叹息一声,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明白自己是死了又活,对花姑子的本领很好奇,便问道:“你怎么能活死人肉白骨?莫非是仙人不成?” 花姑子沉默了一会,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但又怕你知道了真相后会害怕。公子五年前,曾经路过华山道,恰好遇见一个猎人猎了头獐子,你将獐子从猎人手里买下来,放生了,还记得吗?” 安幼舆仔细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是有这么回事。” 花姑子抿了抿唇,说道:“其实,那头獐子便是我的父亲,我之前和你说,你对我有大恩,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前天本应当转生到西村的王主事家里,我和父亲替你到阎王那里喊冤,但阎王却怎么都不同意放你还阳。”花姑子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父亲愿意舍弃多年修行的道行,代替你去死,在阎王那里求了七天,阎王才终于同意了放你还阳。你我如今还能重逢,实在是万幸!” 安幼舆心疼的将花姑子搂入怀里,花姑子继续说道:“公子虽然活了过来,但是却会落下瘫痪的病症,只有用蛇精的血和着酒喝下,你的病根才能去除。” 第264章 花姑子(六) 一提到害死自己的蛇精,安幼舆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蛇精碎尸万段,但又想到蛇精会术法,他便忍不住叹气,他一个凡人哪里斗得过蛇精?怎么可能抓得到它呢? 花姑子知道了安幼舆的顾虑,笑道:“公子不必多虑,抓蛇精这件事不难。但是,要抓她,却要一起害死不少生灵,会连累我百年不得飞升。那个蛇精的巢穴在老荒崖里,你可以在黄昏时分,让人在洞口堆积柴禾,点火烧,外面再派些弓弩手等着,防止蛇精逃出来。这样,保准就能将蛇精抓住。” 花姑子说完,起身要走,她最后向安幼舆道别,眼中含泪,说道:“我不能和你白头到老,心中实在悲痛。然而,我为了你,已经损失了七成道行,希望你能体谅一二。幸而老天垂帘,这一个月来,我感觉肚里似乎有了动静,恐怕是怀了你的孩子,不管男女,一年后我都会将孩子交给你。”花姑子说完,眼泪不禁流了满脸,她决绝的转身,拉开门,迅速的走了。 花姑子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安幼舆只觉得心也缺了好大一块,钝钝的疼。他颓然的往后一倒,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恨不得就此再不醒来。 第二天早上,安幼舆腰部以下果然如花姑子所说的那般,毫无知觉。仆人挠他的脚板心,他一点感觉不到,用簪子刺腿,他也感觉不到。 安家人还没来得及从安幼舆死而复生的惊喜中出来,现在就又面临着他要瘫痪的局面,心情真是忽上忽下。 安幼舆神色却十分平静,他安抚家人不要着急,他有办法治腿。安幼舆将花姑子跟他说的治腿方法,和家人详细说了,安家人大喜,按照安幼舆所说的准备起来。 安家人带着柴禾,背着弓箭,来到了那座山崖下,找到山洞,将柴禾堆在洞口,然后点火,很快,火焰冲天而起,浓烟和烈火往山洞窜去,山洞外,一圈弓箭手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很快,一只巨大的白蛇从洞口的熊熊烈火中窜出来,弓箭手立刻万箭齐发,白蛇身中无数箭矢,轰然倒地,一动不动,死了。安家人上前,切开白蛇取了蛇血,等到洞口的火焰完全熄灭,安家人进洞查看,发现里面死了大大小小几百条蛇,全都被烧得焦黑,死得透透的。 安家人凯旋而归,把蛇血用酒化开,给安幼舆喝下。安幼舆只喝了三天蛇血酒,双腿就有了知觉,能稍微屈伸一下,过了半年,安幼舆完全恢复,能和以前一样正常行走了。 安幼舆痊愈后,一天有事,独自从那个山谷路过,却没想到遇见了花姑子的母亲。花姑子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包被,里面包着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她将婴儿递给安幼舆,说道:“我女儿向公子问好。” 安幼舆猛然见到故人,惊喜不已,他喜得脑袋懵懵的,下意识伸手接过婴儿,他的思绪这才回来,正想问老妇人些什么,哪知老妇人已经原地消失不见了。 安幼舆看向襁褓中粉嫩的婴儿,揭开他的包被看了看,是个儿子。安幼舆眼含热泪,将婴儿紧紧的贴在怀里,心中咆哮,我有儿子了,我和花姑子有儿子了! 安幼舆将儿子抱回了家,亲自用心教养,竟再也没有娶妻。 *** 故事说完,一众听众都是不甚唏嘘,纷纷为这对有情人天各一方而叹息,也为安幼舆的坚贞感叹。 茶馆恢复了闹哄哄的,有人打赏,陆老也掏出一把铜钱,放到了说书先生童子手上捧着 的帽子里,童子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大声感谢“谢爷的赏!”然后腿脚利索的去了下一桌讨赏。 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几人起身离开,出了茶馆的门,猛吸一口湿润的空气,异史山人说道:“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我以为这并不是定论。禽兽蒙受别人恩惠,就要结草衔环的报答,以至于终身,和禽兽比起来,人真是惭愧得很。 至于花姑子,一开始她的憨厚中透露着聪慧,后来,一腔深情寄情于淡漠。由此可见,憨厚可能是聪慧的顶点,而淡漠就是深情的极致,这就是仙吧!这就是仙!”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读书人当行君子之风,用以教化世人,才不枉读书一场。”陆老捋着胡子,慢慢往前走,说道。 “依我看呐,就是大道至简!”和尚大声笑道。 “哈哈哈,赶快回去吧,我要把花姑子的故事记下来。”异史山人笑道,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第265章 武孝廉(一) 今天陆老去访友了,傍晚才回来,一回到小院,他就对异史山人喊道:“山人,今天老朽听了个奇异的故事,说来给你听听。要说起来,这个人你还认识。” 陆老快步进了屋子,抄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喝下。 异史山人正好还差最后几个字没写完,他提笔稳稳的写完最后一笔,才放下毛笔,看向陆老说道:“愿闻其详。” 陆老见异史山人居然还装上了,也便不急了,稳稳的坐下来,慢悠悠的给自己冲起茶来,同时还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的观察异史山人。 果然,异史山人没沉住气,他作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晚上我让厨子准备烤肉,再准备些好酒。” 陆老嘿嘿一笑,也不拿乔了,绘声绘色的说起了从友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 有个武举人,姓石,他带着银钱去京都,准备给自己谋个官当当。 石举人坐船一路往京城而去,到了德州的时候,突然生了重病,咳血不止,在船上病得起不来。 仆人见主人病倒,眼看着就要好不了了,一天找个机会偷了石举人的钱,逃了,石举人知道后,又气又怒,病得越发重了。因为银钱被偷,他连吃饭的钱都掏不出来,更不要说船资了,船主也不想再带着这个累赘,打算将他赶下船。 天色已晚,石举人知道,要是被赶下船,以他现在的情况,肯定是死路一条,因此,船主来赶他的时候,他苦苦哀求船主,网开一面,等他好了,所欠的船资肯定会加倍奉还。 船主却怕石举人死在他船上晦气,执意要赶他走,正拉扯间,恰好有一个妇人乘着一艘小船经过,她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就将船靠了过来问情况。 船主将石举人的情况一说,妇人低头沉吟一下,便说愿意载石举人一程。船主一听,自然乐意,扶着石举人去了妇人的船上。 石举人到了妇人的船上,看向妇人,就见这个妇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身上穿的衣服灿烂华丽,人也神采飞扬,风韵犹存。 石举人很虚弱,他呻吟着向女子表示感谢,妇人走到石举人面前,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色,眉头微微皱起,说道:“你本来就有痨病的病根,现在你已经病入膏肓,魂魄离了体,在坟墓间游荡了。” 石举人听了这话,吓得嚎啕大哭,妇人见此,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丸药,能起死回生。你将来病好了,可不要忘了我哦。” 石举人听到自己还有救,喜极而泣,他哭着对天发誓,说只要自己能好,肯定不会忘了妇人的救命之恩。 妇人很满意,她从包里拿出一粒药丸,让石举人服下。 服下药丸不过半天的功夫,石举人就觉得呼吸畅快很多。妇人将石举人带回家,在石举人的病床前殷勤伺候,端茶倒水,送汤送饭,比妻子还要周到。 石举人在妇人的细心照料下,病情显着好转,他对妇人越发感激。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石举人的病完全好了。 病好后的石举人跪行到妇人面前,对她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态度恭敬得像是在面对母亲一般。妇人笑着将石举人扶起来,笑道:“妾孤身一人,也没个依靠,要是你不嫌弃妾年老色衰,妾愿意和你结为永好。” 当时,石举人三十多岁,妻子死了一年多,他听到妇人愿意嫁给自己,大喜过望,当即,他俩就成就了好事,恩爱甚浓。 石举人原本是要上京去走动跑官的,哪知银子被仆人偷走,如今他身无分文,就算是去了京城,拿不出银子,官位自然就轮不到他。石举人一想到这些,不由得长吁短叹,妇人见石举人满面愁容,得知了他的想法后,转身从匣子里拿出银子,交给石举人,让他去京城跑官。 石举人拿着银子,简直是热泪盈眶,他和妇人约定好,等求到了官,就回来带她一起回家。 妇人将石举人送走,石举人带着银子到了京城,用妇人给的银子上下打点,很快就求到了本省的统领一职,剩下的银子,石举人用来买了骏马和华丽的马车。 石举人志得意满打算赴任,想到了当初和妇人的约定,石举人犹豫了,那个妇人年纪大了,如今自己已是官身,妇人到底还是配不上自己。 石举人从妇人给的银子中,拿出百两银子,干脆聘了王氏女做继室。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负了妇人的,心中有愧,不敢去面对妇人,他怕妇人知道自己毁约另娶的事,干脆避开德州,绕了个远路去赴任。 第266章 武孝廉(二) 石举人到了任上一年多,一封信也没给德州的妇人去过,在妇人来说,这石举人就是一去渺无音讯了。 这个石举人有个表兄弟,偶然去了德州,又恰好住在妇人隔壁。妇人知道了邻居和石举人的关系后,就关切的向他询问石举人的下落,表兄弟并不知道妇人和石举人的过往,就将石举人做了统领还续娶了的事说了。 妇人听后,气得破口大骂,石举人的表兄弟很尴尬,不明白妇人好端端的打听石举人做什么,既然打听了又为什么气得大骂。 妇人平复了一下心情,将自己救了石举人并资助他跑官的事说了,还说自己一直在这里等石举人来接她。 石举人的表兄弟听完了内情,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万没想到石举人居然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十分同情妇人,也为她抱不平,狠狠的大骂了石举人几句,然后好言劝慰妇人道:“嫂子不要着急,或许是表哥公务繁忙,他无暇顾及到嫂子也未可知,要不,嫂子你给表哥写封信,等我去那边时代为转交给表哥,你看怎么样?” 妇人想了想,就依了石举人表兄弟的主意,回去写了封信,托他转交给石举人。 石举人的表兄弟郑重的收了信,表示自己一定会亲自将信交到表哥手上。石举人的表弟到了石举人任上,来到官署将妇人写的信恭敬的交给石举人,然而,石举人接了信,却看也不看,毫不在意的扔在一边。 妇人在德州一等又是一年多,她见迟迟等不来石举人的回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启程去了石举人任上,找他去了。 妇人到了石举人任上,找了间旅店住下,稍微安顿后,亲自来到官署门前,告诉了自己的名字,请守门的门子往内通禀。门子跑到石举人面前告诉有妇人找,石举人一听,居然是妇人亲自找来了,他心中羞愧又厌恶,干脆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妇人,将门子骂了一顿,让门子将她赶走。 门子原本还以为,跑这一趟能得些赏钱,却哪里料到得了主人的一顿叱骂,门子气急败坏的将妇人赶走,妇人也不纠缠,看了官署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一天,石举人正在内宅喝酒,美酒佳肴,还有美貌婢女倒酒布菜,好不快活。石举人正高兴着,突然听到从外面一路传来一阵喧哗声,石举人放下酒杯正要发怒,但又一惊,怎么隐约好像听到了妇人的声音? 石举人凝神细听,还没等他听明白呢,就见那个妇人已经气势汹汹的撩开帘子,闯了进来,石举人一看到妇人,立刻吓得面如土色。 妇人伸出手指,指着石举人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负心薄幸的人!你好快活啊!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富贵日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和你之间的情分不薄吧?就算是你想纳个妾,你和我说说又怎么样?!” 石举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屏住呼吸,任由妇人谩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妇人骂了好久,直到骂累了坐下来,石举人噗通一声跪在妇人面前,花言巧语的恳求妇人原谅,妇人的气这才略微消了些。 安抚好妇人,石举人又急慌慌的去找继妻王氏,要知道他去王家求娶的时候,可没说过妇人的事。 石举人和王氏商量,要她以妹妹的身份去给妇人见礼,王氏自然不同意,当初娶她的时候,说的是续弦,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妻子,让自己做妾是怎么回事? 石举人又再三做小伏低,卖弄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将王氏说动,王氏答应了矮妇人一头,去拜见妇人。 王氏用侍妾拜见主母的礼拜见了妇人,妇人也回拜了王氏,她拉起王氏说道:“妹妹不要怕,我并不是那悍妒之人,只不过是因为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太过不堪,即便是妹妹,也不愿有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夫君吧?” 妇人拉着王氏的手,将石举人之前做的丧良心的事一一说了,王氏听了也是气愤不已,柳眉倒竖,和妇人一起交替着痛骂石举人。 石举人羞得无地自容,赌咒发誓说自己将来肯定会好好对待妇人,以赎回过去的罪过,王氏和妇人这才慢慢消了气,消停了下来。 当初妇人来过一次后,石举人就吩咐过门子,要是妇人再来找他,不要通禀,更不要给她开门,现在妇人进来了,还将他之前的丑事抖了出来,石举人恼羞成怒,就迁怒门子,说他不应该给妇人开门。 第267章 武孝廉(三) 门子被主人责罚,大声喊冤,坚称自己并没有给妇人开过门,大门一直锁着,钥匙也一直都在身上,根本就没有女人从大门进来过。 石举人见门子说的不像是假的,他心中疑惑妇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但是又不敢去问妇人。 石举人虽然和妇人相处时很和睦,说说笑笑的,然而,他始终还是嫌弃妇人年纪大,不喜欢。 妇人很贤惠,从不争石举人晚上要歇在她屋里,三餐过后,她总是早早的关门睡觉,根本就不过问石举人晚上歇哪。 王氏一开始还很担忧,自己好好的妻成了妾,怕妇人磋磨她。但妇人做出这种完全不争的态度来,王氏对她从内心开始敬重,每天去妇人那里晨昏定省,一点都不懈怠,像伺候婆婆一样伺候妇人。 妇人对待下人态度宽和,却没人敢糊弄她,因为妇人明察秋毫,任谁都没法在她面前弄鬼。 一天石举人的官印找不到了,这下子满府沸腾起来,官印丢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阖府上下几乎将官署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众人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石举人唉声叹气,官印丢了,搞不好官就丢了,他能不愁吗?妇人却不慌不忙的笑道:“不要担忧,将井淘空了,官印就有了。” 石举人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忙命人将去淘井,很快,井被淘空,官印果然在里面。 石举人捧着失而复得的官印,笑得合不拢嘴,他跑去感谢妇人,好奇问起妇人怎么知道官印会在井里?但妇人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石举人眉头微皱的看着妇人,看样子,妇人是知道是谁偷了官印,但她却不肯说。 一年过去了,石举人留心观察着妇人的一言一行,发现她有很多奇怪的地方,石举人怀疑她不是人,在妇人睡下后,就命人悄悄的去听听她屋里有什么动静。 下人听命而去,回禀的也是,夜里妇人睡下后,除了一整晚床上有振衣声,再听不到其他的。窃听了很多天,一直都是如此,石举人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暂时先放一边。 那边,因为王氏敬重妇人,妇人也对王氏颇为怜爱,两人的关系倒是十分亲密。 一天石举人去上司家赴宴,到了晚上也没回来,妇人就和王氏在家里喝酒,一高兴,妇人多喝了几杯,喝醉了,直接就趴在桌上睡了。 就见王氏惊讶的瞪大了双眼,因为她眼睁睁的看着睡着的妇人,变成了一只狐狸。 王氏没有害怕,也没有惊动别人,看着这只喝醉睡着的狐狸,王氏不由得弯起了嘴角,醉了的狐狸还蛮可爱的。 她起身拿来锦被,轻轻的盖在狐狸身上。 这时,石举人回来了,王氏将妇人变成狐狸的事对他说了,石举人一听,立刻就要杀了狐狸。 王氏怒了,阻止道:“她虽然是狐狸,但她哪点对不起你了?” 石举人不听,急忙去找自己的佩刀,要去将狐狸砍了。 妇人恰好醒了,察觉自己现了狐狸真身,又看到石举人举刀要杀了自己,她站起来霎时又变回了人形,对石举人骂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玩意!必定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当年我送你的药,你现在还给我吧!” 骂完,妇人一口唾沫吐到了石举人脸上,石举人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犹如大冬天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喉咙中咔咔作响,一阵奇痒,哇的一声张嘴吐出一粒药丸,和当初妇人给他的那粒药丸一模一样。 妇人捡起那粒药丸,怒气冲冲的走了,石举人和王氏急忙追了出去,妇人的身影早已毫无踪迹。 石举人当天夜里便旧疾复发,咳血不止,不过半年,石举人就病死了。 *** 异史山人听完,叹息着说道:“说起来,石举人风度翩翩犹如书生,都说他为人谦和,折节下士,说话时生怕伤害别人而言语谨慎。他在壮年的时候不幸病死,士林中人很怀念他,都去悼念。万万没想到,听到他居然辜负狐妇一事,这与李十郎有什么区别?” “还是狐妇爽快!”和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大声说道:“那个姓石的,如此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不就是个十足的小人吗?要我说啊,那个狐妇动手太晚了,白白让那姓石的多潇洒了几年!” “好了好了,去和厨子说晚上烤肉。”异史山人呵呵笑着说道,和尚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往厨房去了,异史山人和陆老两人相视一笑,慢慢的收拾起了书房。 第268章 西湖主(一) 阴雨连绵,让原本应该进入炎夏的天气变得十分凉爽,一阵风吹来,还似乎有些冷。反正无事,异史山人几个又去了茶馆,听说书去了。 每当下雨时,茶馆的生意总是很好,他们一路和熟识的人拱手打招呼,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这时,说书人也开始说起了他的新故事。 *** 河北有个书生,姓陈名弼教字明允,他家里十分贫穷,为了生计,这个陈明允给副将军贾绾当起了文书。 一天晚上,贾绾将军的船停在洞庭湖,恰好一只猪婆龙浮出水面,贾将军弯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猪婆龙的背,一条鱼紧紧衔着这只猪婆龙的尾巴不肯松口,也就被一并捞了起来。 中箭的猪婆龙被挂在桅杆上,奄奄一息,嘴巴徒劳的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救命。 陈明允看到了,生了恻隐之心,去找了贾将军,请求将这头猪婆龙放了。贾将军本就是无事随便射着玩的,并不是为了打猎,听陈明允请求放了猪婆龙,他顺口就答应了。 陈明允大喜,谢过贾将军后,来到桅杆那里,将猪婆龙放了下来,还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给它涂抹伤口。做完这些,陈明允将猪婆龙放入水里,猪婆龙和紧咬它尾巴上的那条鱼一入水,立刻欢快的游动起来,仿似在感谢陈明允,很快,一龙一鱼就没入水里不见了。 一年多过去了,陈明允返回河北老家,重新经过洞庭湖,哪知不幸突遇大风,将他所乘坐的船给吹翻了,陈明允掉入冰凉的湖水里,幸好他慌乱中扳着一口竹箱子,让自己借力浮在水面,随着水流在湖里飘了一夜后,万幸恰好被树枝挂住,他攀着树枝爬到岸上,这才算是捡回一条命。 陈明允在岸上大口喘着气,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这时,波浪将一具尸体送到了水边,陈明允看过去,居然是自己的小厮。他奋力将尸体拖上岸,喊着小厮的名字用力摇晃,小厮一动不动。 陈明允心中悲痛,再加上力气耗尽,他颓然的坐在尸体旁边歇息,眼睛茫然的看向远方,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 远处的小山层峦叠嶂,一片苍翠,附近杨柳青青,随风摇曳,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陈明允想找个人问路也找不到。 从清晨一直枯坐到太阳高悬,陈明允都没挪动过屁股,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突然,地上小厮的尸体居然微微动了动,陈明允发现了,惊喜的上前查看情况,发现小厮居然有了微弱的呼吸,陈明允立刻按压着小厮的肚子,按了一会后,小厮的嘴里吐出不少的水,接着,小厮豁然睁开了眼,醒了过来。 陈明允见小厮活了,大喜,终于不是他一个人了。他们俩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用力拧干后,摊在石头上曝晒,快到中午的时候,衣服终于晒干,两人穿好衣服,想急迫的去找些吃的,因为折腾了这么久,肚里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 两人翻山越岭,一路疾行,希望能找到一个村落,弄些吃的祭祭五脏庙。才翻了半座山,突然听到有响箭声传来,陈明允主仆两个还在留神细听这响箭是从哪里射来的,就看到有两个女子骑着高头骏马疾驰而来,转瞬间就到了近前。 两个女子都带着红绡做的精致抹额,发髻上插着野鸡鲜艳的尾羽,穿着紫色的小袖骑装,腰间用绿色的锦带束得紧紧的,一个胳膊上挎着弓箭,一个胳膊上架着一套青鞲,真真是英姿勃发。 陈明允主仆没有惊动她们,继续赶路,翻过山头后,发现又有几十个骑手在山林间打猎,全部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和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女子一样的装扮。 陈明允不敢再往前走了,正要离开的时候,看到有个男子跑步过来,看装扮像是马夫,陈明允就向他打听这里是哪里,附近有没有村子。男子答道:“这里是首山,西湖主在这里打猎。” 陈明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忙将自己的遭遇遭遇风浪流落此地的事,向男子说了,并且还颇为不好意思的说,现在主仆两个饿得很。 男子听了,大方的解开自己的包裹,拿出干粮递给陈明允,嘱咐道:“你拿着这些快些走,走远些,要是闯了西湖主的驾,那就是个死!” 陈明允听了匆忙谢过男子,收下干粮,带着小厮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第269章 西湖主(二) 下山途中,陈明允看到茂密的丛林中,隐隐约约透露出殿阁的一角,陈明允心中一喜,以为那里是个寺庙,带着小厮欢快的往那里赶去。 走近了一看,看到一道粉白的围墙,外面一圈溪水环绕,朱红色的大门半开着,溪上架着一道石桥直通大门。 陈明允过了石桥,趴着门往里看去,发现里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屋宇连绵,堪比皇家园林,一看规制,又不像是皇家,陈明允怀疑这里是个富贵人家的园子。 陈明允犹豫着进了门,看到里面古藤横斜挡路,藤上开满了鲜花,芳香扑鼻。走过好几道曲折的回廊,又到了一处院落。 这个院子里面种了十几株高大的杨树,树冠都高过了朱红色的屋檐。山中的鸟儿一鸣叫,花瓣就簌簌飞下来,从深巷子里吹来微风,榆钱随着纷纷扬扬的落下,如此美景,真是让人赏心悦目,仿似不像人间景象。 陈明允主仆穿过一个小亭子,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架秋千,高耸入云好似和白云平齐,秋千的绳索静静的垂着,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陈明允看到这架秋千的时候,就怀疑自己是误入了女子的闺阁,他心中惶恐,不敢再往前走了。 突然,院门外似乎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还有女子的说笑声。陈明允一惊,忙和小厮在藏在了花丛中。 没多久,说笑声就渐渐近了,听到一个女子说道:“今天打猎的运气不好,猎物好少。”又一个女子说道:“要不是公主射下来几只雁,今天我们这些人马呀,就空跑一趟了。” 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看到一群靓丽的年轻女子簇拥着一个女子来到亭子上坐下。这个女子十四五岁年纪,乌发如云,腰肢纤细,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折,即便是玉蕊琼花,也比不上女子万分之一的美貌。 那群靓丽的女子团团围簇在女子身边,有的捧着熏香、有的进上香茗,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光华灿烂,犹如堆锦。 看来,那个仙女一样的女子就是她们口中的公主了,那些漂亮女子应该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就见公主喝完茶,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一个侍女说道:“公主鞍马劳顿,还能荡秋千吗?” 公主笑着说当然可以,说话间,公主来到了秋千架前,众侍女有的扶着公主的肩膀、架着公主的胳膊、有的提着公主的裙子,将公主小心翼翼的扶上了秋千架。 公主伸出纤纤素手,露出洁白的手腕,抓住秋千的绳索,脚下一用力,秋千就高高的荡了起来。公主像轻巧的飞燕一样,坐在秋千上直入云霄,清脆欢快的笑声随风送出好远。 公主尽兴荡完秋千,众侍女们将公主从秋千上扶下来,纷纷恭维道:“公主真是仙人啊!”一群人嬉笑着离去了。 陈明允在花丛中悄悄看了好久,看得心旌摇曳,神思飞扬,等到女子们的笑语完全消失后,他慢慢从花丛中走出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秋千架旁,抚着秋千徘徊凝想,神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陈明允抬头无意间看了眼篱笆,突然,发现那里有一抹嫣红,他走过去,发现篱笆那里落下来一块手帕,陈明允知道,这必定是刚才那群女子丢的,他欢喜的将手帕捡起来,放进袖袋中。 陈明允捡完帕子,信步上了亭子,看到亭子上摆放着笔墨,一时诗兴大发,从袖袋中掏出帕子,铺在桌案上,提笔在帕子上题了一首诗,诗云“雅戏何人拟半仙?分明琼女散金莲。广寒队里应相妒,莫信凌波上九天。” 陈明允很得意,将墨迹吹干,重新把帕子收进袖袋,然后边吟哦着自己的新作,边走下亭子。他想找到原路出了这个院子,然而,那一重重院门现在已经上了锁,他们出不去了。 陈明允主仆有些慌,没头苍蝇一般在宅子里乱走,几乎把所有的亭台楼阁游览了个遍,也没找到出去的路。 这时,一个女子悄悄的过来,没想到正和陈明允主仆迎面碰上,女子大惊,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来了这里?” 慌乱的陈明允忙深深的做了个揖,说道:“我迷路了,不小心误入了这里,还请姑娘能帮帮我!” 女子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捡到一个红手帕?” 陈明允忙答:“有的,不过已经被小生弄脏了,该怎么办才好?”说完,陈明允从袖袋中拿出那块帕子,拿给女子看。 第270章 西湖主(三) 女子一看帕子,吓得大惊,嚷道:“你死定了!这个是公主常用的东西,你将它涂成这个样子,可怎么交差?” 女子皱眉说道:“原本你偷窥宫仪,就已经是死罪了,但想着你是读书人,打算私下周全你,替你遮掩过去,但现在你自己作孽,我有什么办法!”女子说完,拿过帕子急急忙忙的走了。 陈明允听了女子的话,吓得心惊肉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这个宅子,他当然长不出翅膀,就只有伸着脖子等死了。 过了好久,女子又来了,她悄悄的对陈明允祝贺道:“公子有活着的希望了!公主将帕子上的题诗看了三四遍,脸上一点怒气也没有,或许,她能放公子离开。公子还请耐心等待,千万不要随便乱走,想着爬树钻洞什么的,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就谁都救不了你了。” 女子说完又匆匆走了,陈明允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夜色开始笼罩这个宅子。 如今吉凶难料,肚子又咕噜噜的叫唤起来,陈明允身心都在煎熬,恨不得死了干脆。 天黑下来没多久,那个女子又过来了,她提着一盏灯,身边还跟着一个婢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陈明允一见女子,就焦急的迎了上去,婢女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拿出来摆放好,陈明允也顾不上先填饱咕咕作响的肚子,急忙向女子打听消息,自己到底能活不能活。 女子嫣然一笑,俏生生说道:“刚才,我找了个机会对公主说,‘园子里的那个秀才,要是能饶恕的话,就将他放了吧,不然,他就要饿死了。’公主沉思了一会,说‘大晚上的让他往哪里去?’所以,公主就命我带些吃食来给公子,这样看来,这不是什么坏兆头。” 陈明允听了这话,心中稍安,肚里也实在是饿了,和小厮一起,来将女子带来的酒菜全部吃完,女子和婢女收拾起碗盘离开。陈明允心里仍旧忐忑,彷徨了一整晚,总觉得自己的小命会随时不保。 天亮了,等到辰时快结束时,那个女子又过来送饭,陈明允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煎熬,哀求女子替他说说情,放了自己,女子说道:“公主不说杀,也没说放,我们这些做下人 ,哪里敢在主人面前啰嗦?” 太阳开始西斜,陈明允一直都在焦急的盼望着女子的消息,看到一天又要过去了,他伸长了脖子看向女子来的方向,期待女子的到来。 女子终于来了,她这次没有带着婢女和吃食,反而急匆匆的跑来,焦急喊道:“糟了!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将你的事告诉给了王妃,王妃看到了你题在帕子上的诗,气得将帕子扔在地上,大骂狂妄,你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陈明允听了这话,浑身冰凉,吓得面如土色,直直的跪在女子面前,求她想办法救救自己。 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传来,女子急得摆了摆手,迅速的躲开了,就见一群人手拿绳索,气势汹汹的过来,看这样子是要将陈明允主仆给绑了。 陈明允主仆吓得瑟瑟发抖,暗想,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哪知人群中一个丫鬟仔细看了陈明允好几眼,问道:“我还以为是谁呢,是陈公子吗?” 陈明允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有人知道的姓氏,茫然的点了点头,丫鬟见自己没认错人,忙止住了要上前帮人的人,说道:“慢着慢着,等我去禀报过王妃后再说。” 丫鬟说罢急急忙忙的走了,没多久,丫鬟就来了,恭敬对陈明允说:“王妃请陈公子过去。” 陈明允战战兢兢的跟在丫鬟身后,心中忐忑,去见他们的王妃,也不知到底是吉是凶。 这一路上,他们穿过了几十重门户,终于来到一座宫殿前面,宫殿金碧辉煌,到处都是金银美玉装饰。陈明允跟着丫鬟到了门口,立刻有美貌的女子揭开帘子,口中高声唱道:“陈秀才到。” 陈明允进了大殿,看到高坐上有一个华服丽人端坐,身上的穿戴金翠辉煌,陈明允忙跪在地上叩头,口里喊道:“我这个来自万里之外的孤臣,叩谢王妃,万幸王妃饶了我的性命。” 高座上的王妃急忙起身,走下来将亲自陈明允从地上拽起来,说到:“我要不是因为公子的相助,不会有今天。下人们无知,冒犯了贵客,真是罪不可恕。” 第271章 西湖主(四) 当即,王妃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宴请陈明允,席间的美酒佳肴就不说了,连喝酒的杯子都是镂雕的,精美异常。 陈明允被这种高规格的接待弄懵了,之前不还说要杀了自己吗?就算是要放了,也没必要这样礼遇自己吧? 陈明允没弄明白缘故,心中不安,便硬着头皮问起了王妃原因,王妃给陈明允敬了一杯酒后,笑说道:“公子对我恩同再造,我一直恨没有机会报答公子。我女儿承蒙公子题诗,对公子有了爱慕之意,这恐怕就是天定的缘分吧,今晚,我就将女儿嫁给你。” 陈明允大感意外,更糊涂了,这反差太大,他着实难以消化,他心中七上八下没个着落,整场宴席都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 天刚黑,一个婢女上前禀道:“公主已经装扮好了。” 王妃微笑颔首,命人引着陈明允去喜帐。 陈明允晕乎乎的起身,任凭人摆布。他跟在引领的丫鬟身后走,突然,笙管齐鸣,热闹的喜乐奏响,台阶上铺着厚厚的提花地毯,门廊上、屋里屋外,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一片欢乐喜庆的气氛。 喜帐那里已经有几十个美艳的女子,扶着盛装的公主,等在那里,整个殿堂和喜帐,充满了馥郁的兰麝香气。 陈明允到了喜帐后,看到了一身嫁衣的美丽公主,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不真实感,他傻呵呵的和公主拜完天地、父母,夫妻对拜后,被一起送入了洞房。 等到洞房里只剩下陈明允和公主两人,陈明允这才算是稍微找回了一些神志,他伸手摸着公主美艳的脸庞,手底下滑腻肌肤的温润触感这才让他感受到了一丝真实,公主娇羞的低下头,伸手解开陈明允的衣带,两人十分恩爱,成就了好事。 陈明允搂着公主,感叹道:“流落在外的孤臣,平素也没有来拜见过。原本是无意间玷污了您的芳帕,没被砍了已经是万幸了,但没想到,反倒还赐予我婚姻,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公主笑道:“我的母亲,是洞庭湖君的妃子,她是扬江王的女儿。去年我母亲回娘家的时候,偶然在湖上游着,却哪里知道被流箭给射中了。承蒙你救了我母亲,又给她用金疮药治伤,我们一家人都非常感激你,一直将这份恩情记在心中。夫君不要因为妾不是你的同类就猜忌我,妾从龙君那里得到了长生的秘诀,愿意和夫君共享。” 陈明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遇到神仙了,他的心彻底的放了下来,又问道:“那个丫鬟怎么认识我的?” 公主说:“那天在洞庭湖上,是不是有一条鱼紧紧咬着扬子鳄的尾巴?那条鱼就是那个丫鬟。” 陈明允“哦”了一声,接着又问道:“既然你当时不想杀了我,但为什么却迟迟不肯放我走呢?” 公主嗔了陈明允一眼,娇笑道:“妾实在是喜爱夫君的才华,但是,妾又不能自己替自己做主,辗转了一整晚,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陈明允不由得抱紧了公主,喟叹道:“卿真是我的知音啊!那个给我送饭的又是谁?” 公主说道:“她叫阿念,也是妾的心腹。” 陈明允问道:“该怎么报答她啊。” 公主噗嗤一声笑道:“她伺候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将来慢慢的报答她也不迟。” 陈明允讪笑一下,转了话题,问道:“大王现在哪里?” 公主回道:“我父王现在跟着讨伐蚩尤,还没有回来。” 陈明允和公主成婚几天后,担心自己离家太久,家里一直没有自己的消息,会担心,就写了封信让小厮送了回去。 小厮带着陈明允的信回了家,霎时掀起轩然大波。因为他家里自从听到陈明允乘坐的船在洞庭湖翻了后,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陈明允的妻子已经给他戴了一年多的孝。如今小厮回来,还带来了陈明允活着的消息,陈家上下自然是惊喜非常,但他们总归还是不通音讯,始终还是担忧陈明允不能回家。 小厮带来陈明允还活着的消息半年后,陈明允突然回了家,身穿华服,包裹里装满金银宝玉。陈家一下子暴富,身家巨万,陈家自此过上了声色犬马的奢华日子,连那些世家大族都比不上他家豪富。 陈明允回来后的七八年里,生了五个儿子,他天天在家里大宴宾客,华屋美食,极尽奢华。 第272章 西湖主(五) 要是有人问起陈明允暴富的原因,陈明允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将他的奇遇说出来,众人听了,无不啧啧称奇。 陈明允有个童年好友,名字叫梁子俊,他在南方做官十几年,回家的时候,也要路过洞庭湖。 这个梁子俊过洞庭湖时,看到湖面有一艘华贵的画舫,连栏杆都雕着精美的花纹,漆成了朱红色,十分气派,就听到那画舫里传来阵阵悠扬的丝竹之声,缓缓的在烟波浩渺的洞庭湖面荡漾。 画舫如此亮眼,梁子俊自然多看几眼,他看到不时有个美人,推开窗子,凭栏远眺,里面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没有戴冠,盘腿坐在那里,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女子,正在给他按捏着。 梁子俊以为这个男子必定是洞庭湖一带的高官,所以带的随从就少。他再凝神细看,发现那个男子居然是自己的儿时玩伴陈明允,梁子俊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再看,没错,正是陈明允! 梁子俊兴奋的握住船上的栏杆,对着画舫的方向大喊陈明允的名字,画舫里的男子听到喊声,命停船,出了船舱走到船头,看到对面船上站着自己的儿时好友,也十分高兴,立即邀请梁子俊过画舫一聚。 梁子俊到了画舫上,看到满桌的残羹剩菜,酒香依旧浓烈还未散去,陈明允命人立刻将残席撤去,重新上一桌丰盛的酒菜来。 没多久,就看到三五个美貌的丫鬟,进进出出的摆好了一桌酒菜,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很多都是梁子俊听都没听过的,更不要说见过、吃过了。 梁子俊被好友的豪富惊呆了,他问道:“十年不见,你怎么富贵到这种地步?” 陈明允哈哈大笑,道:“你小看我了,难道穷小子就不能发财吗?” 梁子俊也跟着哈哈一笑,继而好奇问道:“刚才和你一起喝酒的谁呀?” 陈明允笑道:“那是我的妻子。” 梁子俊这下更加诧异了,问:“你要带着家眷去哪里?” 陈明允说将要去往西方,梁子俊还要再问,陈明允急忙命奏乐唱曲,劝梁子俊喝酒,陈明允话音刚落,就听到丝竹声起,有美人献唱,船舱内一片嘈杂,再也听不到说笑声了,梁子俊也就不再追问,和陈明允喝起了酒,很快,他就醉了。 看着桌前倒酒的美貌丫鬟,梁子俊趁着醉意,向陈明允开口道:“明允公,你能不能割爱一个丫鬟给我,让我也真的销魂一回?” 陈明允哈哈大笑,说道:“足下醉了!不过,我这里有颗珠子,足够你回去后买个美妾了,我就把这颗珠子送你了!” 陈明允说完,命丫鬟送梁子俊捧上一颗浑圆的明珠,陈明允笑道:“这颗珠子足够你买个美妾了,说明我并不是吝啬的人。”说完,他又向梁子俊拱手作别道:“我有小事要忙,时间紧迫,来不及和老友久聚了。” 梁子俊被送回到了他的船上,陈明允命人解开缆绳,画舫径自驶离开去。 梁子俊回到家乡后,去陈家探望,看到陈明允正在家里和客人喝酒,他越发疑惑了,怎么好友会在家?不是说要西去吗?莫不是他有分身术?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昨天不还在洞庭湖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明允笑道:“我一直都在家里喝酒,并没有外出啊。” 梁子俊忙将之前在洞庭湖上见到陈明允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众人无不惊骇,陈明允笑着说:“梁兄恐怕是看错了,我难不成会有分身术不成?” 众人虽然感到疑惑,但没一个人能说得出到底是什么缘故来。 后来,陈明允一直活到八十一岁才无疾而终,陈家人给陈明允送葬,抬棺的人感觉棺材异常的轻,觉得奇怪,打开棺材一看,棺材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陈明允的尸体。 *** 故事听完,他们起身回家,撑着油纸伞,听着细雨敲打纸面的声音,异史山人说道:“竹箱不沉、红巾题诗,这里面都有鬼神指使,而关键之处其实都是由恻隐之心所贯通。至于华屋美室、妻子姬妾,陈明允一人在两处都得享受,便又无法解释了。过去有人希望娇妻美妾、贵子贤孙与长生不死兼得,但也只得到陈弼教的一半。难道仙人中也有郭子仪、石崇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吗?” 在雨里悠然淋雨的和尚接话道:“这个陈明允必定是会分身术,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全了。所以说啊,这最奇之术当属分身术。” “你也不必羡慕,你自己恐怕就是个分身吧?真没见过哪个和尚像你这样喝酒吃肉的。”陆老忍不住抢白了和尚。 “哎呀!这么机密的事居然被你参破了!可了不得!”和尚大言不惭的笑起来,在雨里甩开袖子大步走了起来。 路上留下一路欢笑。 第273章 阎王 今天和尚和陆老两人都出去了,异史山人一个人无事,干脆又来了官道旁的茶摊上,听听南来北往的旅人,说说各地的奇闻轶事。 他去的时候,茶摊上还没几个人,坐下喝了半碗茶的功夫,从官道上下来一个行脚商人,他是个布贩子,贩卖些布匹进京去卖。 行脚商人很健谈,异史山人请他喝了碗茶,两人攀谈起来,听到异史山人最爱听各类奇趣怪谈,商人便说起了听来的一个狐仙的故事。 *** 临朐人李久常,一天他带着酒菜在郊外踏青,看着眼前的无边美景,李久常自斟自饮好不惬意。突然,来了一阵旋风,正呼呼的吹过,李久常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举起一杯酒,对着旋风恭敬的祝祷过后,洒在地上。 后来,李久常外出办事,路过一座宏伟的宅子,宅子里殿阁恢弘,李久常并没有多看一眼,而是专心赶路。 经过宅子门口时,一个家丁从宅子里出来,拦下李久常,恭敬的邀请李久常进宅子做客,李久常推辞不去,自己和宅子的主人素不相识,自然不会贸然去做客。他客气的对家丁说:“我们素不相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家丁说:“不会错的。贵客是不是姓李讳久常?” 李久常见家丁居然张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很是诧异,他问道:“这是谁家?” 家丁弯腰邀请李久常进门,笑道:“先生进去后自然就知道了。” 李久常也不再推辞,跟着家丁进了门,才走到第一层门户,就看到一个妇人手脚被钉在门上,走近了一看,那个妇人居然是自己的嫂子,李久常大为惊骇。 李久常有个嫂子,胳膊上长了个恶疮,躺在病床上已经一年多了,他很疑惑,病得起不来床的嫂子怎么会在这里? 李久常心思急速转动,嫂子被抓到这里,那这家请自己进来是不是也要害了自己?他心中有了惧意,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家丁看到李久常停下不走了,便客气的催促他继续往前,李久常见自己门都进了,想必不是那么好出去的,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 李久常跟着家丁来到一座大殿,看到大殿上面坐着一个人,头上戴着王才能戴的毓冠,气度威严勇猛。李久常吓得慌忙拜伏在地,不敢抬头直视高座上的人。 王命家丁将李久常扶起来,安慰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因为之前叨扰了你一杯酒,想当面向你感谢一番,没别的原因。” 李久常这才稍稍安心,但他始终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请王喝过酒。 上座的王似乎是看出了李久常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田野里对着风洒酒祭奠?” 李久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恐怕是碰到神鬼了,顿时叩首恭敬说道:“刚才小民进来时,看到嫂子在受刑,小民到底和嫂子是一家人,心中实在难忍,还请大王能宽恕她!” 王威严说道:“此妇人悍妒,所以才有了这个责罚。三年前,你兄长的妾室难产,肠子都脱出来了,她居然暗中将针扎在那个妾室的肠子上,致使那个妾到如今肚子都经常作痛,做出这种事情来,哪里还有人性!” 李久常大惊,没想到嫂子居然做出这种害人的勾当,但为了兄长,他还是再三的哀求王赦免嫂子一回。 王想了想,同意了李久常的请求,说道:“那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权且饶了她这一回,你回去后,要好好劝劝她,改恶从善。” 李久常大喜,叩首感谢王的恩典。向王提出告辞后,李久常离开时经过大门,发现嫂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回到家中的李久常去看望大嫂,嫂子痛苦的躺在床上,疮口流出的脓血,将席子都染红了。当时,那个妾惹了嫂子不高兴,嫂子正对着妾破口大骂。 李久常看到了,忙上前劝阻嫂子,说道:“嫂子不要这样了!你现在的苦果,都是因为你平素嫉妒所造成的啊。” 嫂子一听这话就怒了,对李久常骂道:“小叔你倒是个好男儿!你房里的娘子倒是像孟光一样贤惠,任由你东家眠、西家宿,不敢说一句话。小叔自然是个伟男子,但却也到不了替你哥哥来管教老娘的地步!” 李久常见嫂子动了怒,忙赔笑道:“嫂子消消气,我要是说出事情的原委,恐怕你哭都来不及了。” 嫂子说道:“我又不曾偷了王母针线笸箩里的针线、也没有和玉帝架前的小吏眉来眼去,我坦坦荡荡,哪里用得着哭?” 李久常见嫂子仍不觉悟,就凑近嫂子耳边小声说:“用针刺人的肠子,这该是什么罪?” 嫂子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她结结巴巴的问李久常为什么要这么说。李久常悄悄的将面见阎王的事说了,嫂子听了,吓得浑身战栗不已,眼泪鼻涕横流,哭着说道:“我再也不敢了!” 嫂子的眼泪还没干,就觉得疮口处没那么疼了,过了十来天,她的恶疮终于结痂好了。自此后,嫂子一改之前的悍妒,对妾室再也不朝打暮骂了,大家都说她很贤良。 后来,那个妾又生产了,肠子依旧脱落出来,那根针果然扎在上面,将针拔去后,那个妾再也没有肚子痛过了。 *** 异史回去后将故事记录了下来,后面添上了一段话:有人认为天下像李久常的嫂子那样蛮横妒忌的人还真不少,可惜阴间的法网疏漏太多。我认为其实不然。阴间的惩罚未必没有比钉在门板上更重的,只是没人给阳间捎信而已。 第274章 土偶 陆老没回来,和尚没事,跟着异史山人照例在管道旁的茶摊上消磨时间,他俩今天听一个差役模样的人在那里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 沂水县有一户姓马的人家,娶了个妻子姓王,夫妻两个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然而,好景不长,婚后没多久,马某死了,王氏也没有生下子嗣,王氏的父母不忍心女儿年纪轻轻的守寡,就劝她改嫁,好歹生下子嗣,将来老了有个依靠。但王氏却对亡夫一往情深,坚决不肯改嫁。 王氏的姑子也怜惜嫂子年纪轻轻守寡,也劝她改嫁,但王氏依旧不听,坚持要为亡夫守节。 王氏的婆母也劝:“好孩子,你的志向很好,但是,你太年轻了,我儿子又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你会老来无依。我年纪大了,经过见过的事多,我经常看到,一些青年寡妇,一开始也是矢志要为亡夫守节,但最后还是没有守住,倒是弄出一些丑事来。所以啊,孩子,你还不如早早的改嫁了,也算是全了你和我儿的情意,这才是长久之计。” 王氏听了婆母的劝告,眼泪含在眼眶,庄重了神色,十分认真的对婆母说:“娘,我对夫君矢志不渝,要是娘一定要我改嫁,那我只能追随夫君去了!” 王母见劝不动儿媳,只好叹息一声,随她去了。 王氏命人用泥土雕塑了丈夫的塑像,放在自己屋里,每天一日三餐的摆在泥塑面前,就像马某还活着的时候一样。 一天晚上,王氏正要上床睡觉,突然看到那个泥塑伸了个懒腰,从台子上下来。王氏被吓得呆愣住了,不敢跑也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那只泥塑霎时变得和人一样高,样子和亡夫一模一样。 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尖声高喊婆母,泥塑慌忙制止了她,说道:“不要喊!我是你的丈夫,我感念卿对我的一片深情,让我在地下也心酸不已。哎......”马某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一门只要出了一个忠贞的人,那么几世的祖宗都会感到荣耀。我父亲生前损了阴德,命里应该绝嗣,所以我才会年纪轻轻的早亡。你的忠贞被冥司知道了,阎王感念你辛苦守节,所以,特敕我可以回来,和你生下一个儿子,用来承继我们的香火。” 王氏听了马某的话,早已泪流满面,她激动的扑到马某的怀里,马某也紧紧的抱住了她,他们两人一起倒在床上,共享鱼水之欢,就像马某还活着时一样。 等到公鸡打鸣,马某就下床,重新变回泥塑,回到供桌上。如此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王氏感觉到自己肚子里似乎有了动静,马某知道了,哭着对王氏说道:“我的期限到了,从此,我就和你永别了!”从此,马某变回了泥塑,再也没有变回来过。 王氏一开始并没有说自己怀孕的事,后来,肚子渐渐大了,知道再也遮掩不住,就悄悄的和婆母说了这件事。婆母怀疑儿媳说谎,怀疑儿媳偷人,但她暗中观察了儿媳好久,都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她大惑不解,这儿媳的身孕到底是怎么来的。 十个月过去,王氏生下一个男孩,她向人说起儿子的来历,听的人无不是背地里笑话,这明显是王氏偷人了,哪里会有泥塑还能让人怀孕的道理。王氏见人都不信,她真是百口莫辩。 里正之前和马某有仇,他看到马某的遗孀居然无缘无故的生了个儿子,就告到了县里,说王氏通奸。 县令接了状子,将马家的邻居都拘到县里审问,但没一个人承认和王氏有染,县令见从人这里问不出来,想了想说道:“听说鬼的儿子是没有影子的,那个孩子要是有影子,那肯定就是假的。” 大中午,县令命人将王氏的儿子抱到太阳底下,众人凝神看去,就见炽热的日光下,孩子的影子淡淡的好像一阵轻烟,众人无不深吸一口凉气。 县令又命人刺破孩子的指尖,挤出血滴在泥塑上,血立即没入泥塑中,了无痕迹,又将血涂在其他的泥塑上,那血一擦就擦掉了。 经历了这么多神奇的事,众人这才相信,这个孩子,恐怕还真就是王氏那个鬼丈夫的亲子。 几年过去,那个孩子渐渐长大,他的五官和言行举止,没一个地方不像马某的,大家这才真的相信了,鬼真的能生儿子。 第275章 长治女子 潞州长治县有个人叫陈欢乐,他有一个女子,长得聪慧又美丽。一个道士乞讨来到陈家,无意间看到了美丽的陈姑娘,道士不由得仔细看了好几眼,也没多话,讨了些米粮就走了。 离开的道士并没有走远,他此后天天托着钵在陈家附近徘徊,一天恰好一个瞎子从陈家出来,道士看到了,赶忙追了上去,和瞎子一起走,找了个机会和瞎子搭上话,然后问起瞎子从哪里来,瞎子也没多想,直接说:“我刚才从陈家算命出来。” 道士立即接话,说道:“听说他家有个女儿,很是聪慧,我的表兄弟想去他家求娶,但却不知道陈姑娘的年纪,也不知道八字合不合。” 道士将瞎子奉承得很好,瞎子将陈姑娘的八字告诉了道士,拿到陈姑娘八字的道士,满意的和瞎子告辞离去。 没过几天,陈姑娘在房里绣花时,突然感觉到脚上传来麻痹的感觉,紧接着,麻痹感来到了腿上,又渐渐到了腰上,很快,陈姑娘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上。 晕了大约一刻钟,陈姑娘才恍恍惚惚的站了起来,她急急忙忙的想出去告诉母亲晕了的事,等她出了屋门,看到外面全是黑水,在这茫茫的黑水中,仅有一条细得像一根线的路。 陈姑娘吓得赶忙转身想回到屋里,却哪里知道,房屋居所,已经全部被黑水淹没。 陈姑娘慌乱中又往路上看去,那条细细的路上几乎没人在走,除了一个道士缓缓走在前面。 陈姑娘终于见到了一个人,心中稍许安慰,她远远的跟在道士后面,希望能看到一个同乡,将自己的遭遇告诉给家里知道。 走了几里地,陈姑娘突然看到了一栋房子,仔细看去,赫然正是自己家!陈姑娘心中大骇,暗想:“走了这么久,仍旧还在村里,怎么会迷路迷成这个样子!” 陈姑娘欣然进了家门,看到父母还没回来,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前自己绣的那个鞋面,依旧放在床榻上。 陈姑娘走了一路,觉得累极了,直接坐在床上休息,哪知,道士突然进来了,陈姑娘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夺门而逃。 道士手疾眼快的将陈姑娘拉住,按在地上,陈姑娘一动不能动,想要大声呼救,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道士迅疾的拿出一把尖刀,将陈姑娘的心剖开,陈姑娘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往四周一看,哪里还是在自己家里,只看到一座好似要随时都要倒下来的巍峨绝壁。 陈姑娘绝望的看着道士将自己的心头血点在一个木头人上面,又手掐指诀口中念咒,陈姑娘觉得自己的魂魄渐渐和木头人融合在了一起。 看到陈姑娘的魂魄已经完全进入了木头人里,道士开口叮嘱道:“从今往后,你必须要听从我的差遣,不得有误!”说完,道士将木头人悬挂在自己腰间。 话说陈家丢了女儿,一家人急得不得了,惶急的到处寻找陈姑娘,这一找就找到了牛头山,听说村里人在传言,山崖下有一个女子,被人剖心而死,陈欢乐听了,急忙往山崖跑去,想看看那个女子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陈欢乐气喘吁吁的到了山崖,那里果然躺着一个女子,陈欢乐近前一看,果然就是自己失踪了的女儿! 陈欢乐痛心疾首,哭着跑到县衙告状,县令接了状子,命衙役将附近的村民有嫌疑的村民都抓到了县衙,一番严刑拷打,却一无所获。 县令没法子,只好暂且将村民收监,等待重审。 那个道士此刻已经离开事发地有几里远了,他坐在一个柳树下休息,突然对陈姑娘说道:“今天派你去做第一件差事,你去县衙查探一下狱中的审讯情况,你去的时候,必须隐藏身形躲在暖阁上。要是看到县令用官印,你记得需要立刻回避,切记切记!我限你辰时去巳时回来,要是迟了一刻,就用一根针刺你的心口,让你急痛!要是迟两刻,就刺两针;等到我刺三针,你就魂飞魄散了!” 陈姑娘听了道士的话,吓得浑身打颤,急忙往县衙飘去。 陈姑娘瞬息间就到了县衙,像道士吩咐的那样,趴在暖阁上。 一时间,山崖下的一众嫌疑村众都被押解到了大堂跪下,还没开始过堂审讯,县令恰好想取出官印在公文上盖印,陈姑娘没想到县令会突然命人取官印,还没来得及躲避,官印就被从匣子中拿了出来。 陈姑娘霎时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沉重,纸格子似乎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了,身子要往下坠,导致阁上咯吱作响,满堂的人都觉得奇怪,四处张望,查看响声从哪里来的。 县令见此,命人将官印再高高的举起,暖阁上的响声又响了起来,如是将官印举了三次,众人就听到了好像重物落地的声音。 县令见多识广,起身对着好像有重物落地的地方祝祷道:“如果是冤魂,你就直言陈述你的冤情,我为你昭雪。” 陈姑娘顿时泪如雨下,跪在县令面前,哽咽着将自己如何被道士杀害、如何被道士派遣到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县令居然听到了陈姑娘说话,他听完冤情,怒发冲冠,命衙役速速去将道士捉拿归案。 衙役迅疾赶到柳树下,发现道士果然还歇在那里,众衙役一拥而上,将道士绑了个结实,押解至公堂上,一顿夹棍上去,道士就将自己的罪行全招了。 真相大白,县令命将村民都放了,然后问陈姑娘:“你已沉冤得雪,打算往哪里去?” 陈姑娘流着感激的眼泪,跪伏在地上对县令说道:“民女将誓死跟随大人,以报大人之恩。” 县令拒绝了,“我官署中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你,不如你还是暂时回家去吧。” 陈姑娘跪在地上不动,过了才说:“官署就是我的家,我即将要进去了。” 县令不明白陈姑娘是什么意思,再问时堂下已经没人回应了。 县令退了堂回到后宅,发现夫人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 第276章 伍秋月(一) 异史山人在书案上撰写着故事,端午快到了,陆老被儿子接回去过节,陆老也邀他们一起去,但异史山人懒得去参与那俗世的热闹,这样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倒也很好,就婉拒了好友的好意,和尚见异史山人不去,自然也不肯去,因此,他现在也在边上替异史山人整理书稿。 “那小子说是去游学了,这眼看着半年过去了,也不见回来。”和尚嘴里嘟囔。 异史山人正要说话,仆人欢喜的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笑道:“山人,有您的信。” 异史山人接过信一看,立即就认出是好友陈山长的笔迹,他高兴的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有封折叠整齐的信纸外,还有一个封着口的信。 看着上面虽然稚嫩但也初具雏形的字体,异史山人不由得露出个笑容来,他先不忙着去看陈山长的信了,拆开了里面的信封,抽出信纸乐滋滋的看起来,自然,这是小徒儿写来的信。 看完信的异史山人心情奇好,那边和尚也抢过了信,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歪着看信去了,异史山人净了净手,提笔蘸了蘸墨汁,继续写起了故事。 *** 秦邮人王鼎,字仙湖,为人慷慨大方、孔武有力,交游广阔。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定下的妻子没等过门,就死了。 这个王鼎每次出门游历的时候,动辄就是一年多不回家,他的兄长,名叫王鼐,是江北有名的才子,对王鼎这个弟弟十分疼爱。他劝弟弟不要再出远门了,准备再为他择选一个妻子,成个家。但王鼎不听哥哥的劝,还是乘着船去镇江访友去了。 王鼎到了镇江,兴冲冲的去朋友家,哪知朋友有事出去了,不在家,王鼎便租了一个旅店的阁楼住下。阁楼窗外的景色十分怡人,推窗望去,就见江水澄澈,波光粼粼,整个金山尽收眼底,王鼎看着这景色,心情十分愉悦,对这个住的地方十分满意。 第二天,王鼎的朋友回家了,听说王鼎来拜访,他特意来到旅店给王鼎赔罪,并请王鼎到家里去住,但王鼎十分喜爱旅店阁楼的这个景致,推辞不去。 王鼎在旅店一住就是半个多月,这天夜里,王鼎做了个梦,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长得容华端妙,径直上了王鼎的床,和王鼎一番云雨,好不恩爱。 早上醒来,王鼎发现自己那啥(做梦那啥,平台不让写,但原着就是那写样的)了。 王鼎对自己做的这个梦感到十分奇怪,好好的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不过,王鼎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以为这是偶然。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鼎又再次梦见了那个女子,早上醒来仍旧那啥了。如此这样过了三四晚,王鼎夜夜梦见那个女子过来。 王鼎这下子觉得不对劲了,晚上再不敢熄灯睡觉,身子虽然睡在床上,但心里却一直都在惊醒着。 他观察了一下房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刚闭上眼睛,就梦见那个女子又来了,两人正亲热的时候,王鼎突然惊醒,急忙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美得像个仙子的少女正被自己抱在怀里! 少女见王鼎醒了,顿时又羞又怯,王鼎明白了,这个女子肯定不是人,但他看到女子如此美貌,心中喜爱,也顾不得问些什么,抱住女子就那啥(原着写的是大动,平台过不了审)起来。 女子好似承受不住王鼎的粗鲁,说道:“如此狂暴,难怪人家不敢明着告诉你。” 王鼎等到尽兴了,这才开始询问女子的来历,女子答道:“妾姓伍闺名秋月。先父是当地有声望的读书人,精通易经之理。父亲对我十分疼爱,但他说妾不长寿,所以就没将我许人。后来,我十五岁的时候真的夭亡了,父亲将就妾埋在这个阁楼的东边,也没有起个坟堆,将墓坑填的和地一样平。我的坟没有立碑,只不过在棺材旁边,立了片石头,上面写着‘女秋月,葬无冢,三十年,嫁王鼎’。今年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公子你正好来了,妾心中欢喜,本想主动来见你,但,妾心中羞怯,不敢直面公子,所以,便假借做梦来和公子相会。” 王鼎听了女子的话,可以说正中下怀啊,他对女子很是喜爱,抱着女子又要求欢。 伍秋月推拒道:“妾现在只有一点点阳气,要是想复生,实在是禁不住公子的这番风雨。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就一定要在今晚?” 伍秋月说完,就穿衣起身离开了。第二天,她果然来了,和王鼎对坐笑谈,两人熟稔得好似相识多年般。 待到晚上要睡时,吹灯上床,伍秋月和活人没什么两样,但只要等到伍秋月起身离开,王鼎便发现,她终究还是虚无,没有实体。 第277章 伍秋月(二) 一天晚上,明月皎月滢澈,趁着夜色正好,王鼎和伍秋月在院中散步,王鼎很好奇阴间是什么样子,就问道:“地府也有城市吗?” 伍秋月回道:“一样的。但阴间的城市,不在这里,从这走三四里地,就到了。阴间和阳间不同,阴间是以夜晚做白昼的。” 王鼎来了兴趣,继续问道:“活人能去看看吗?” 伍秋月笑答可以,王鼎大喜,央伍秋月带他去见见世面,伍秋月笑着点头答应了。 皎洁的明月将道路照得清清楚楚,伍秋月在前面带路,身形飘忽,像是一阵风,速度很快,王鼎只能咬牙极力追赶,勉强算是没被落下。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一个地方,伍秋月回头对王鼎笑道:“不远了。” 王鼎听了,好奇的抬头往四处看了看,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看到王鼎的好奇样子,抿嘴笑了笑,让王鼎将眼睛闭上。王鼎听话的闭上了眼,伍秋月用手指沾了沾自己的唾沫,抹在王鼎的眼睛上,然后喊了声“好了”,王鼎睁开眼,感觉自己的视力大为改善,在这黑夜里看东西的清晰度不啻于白天。 王鼎稍微适应了一下,立时就看到了一座城池矗立在缥缈的烟雾之中,城中道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像是个是热闹的集市。 王鼎和伍秋月进了城,也加入了这热闹的人流中,没多久,王鼎看到两个公差打扮的人,押解着三四个人过来,不过,最后那个人怎么看起来像是兄长? 王鼎大惊,慌忙的跟了上去,想看个清楚,走近一看,果然是哥哥王鼐! 王鼎惊骇不已,哥哥好好的怎么被押解到了地府?他慌忙问道:“哥哥怎么来了这里?” 王鼐看到弟弟,忍不住涕泪横流,哭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强行就被拘到了这里。” 王鼎听哥哥这样说,顿时怒了,对那两个差役说道:“我兄长是个端方君子,怎么能这样捆着他!” 王鼎请两个差役放了哥哥,差役当然不肯,而且态度十分傲慢,对王鼎的话置若罔闻,王鼎大怒,拦住差役就要理论,王鼐劝住了弟弟,说道:“这个官命,我们也应当守法。但是我是匆忙之间被拘来的,手里没有银钱使用,他们向我索贿,我手里拿不出钱来,很是吃了些苦头。弟弟你回去后,速速给我烧些银钱来。” 王鼎听了这话,心酸不已,拉着哥哥的胳膊不让走,痛哭失声。差役见有人居然敢阻碍他们办差,大怒,猛地一拉王鼐脖子上的锁链,王鼐被拉得一个大趔趄,栽倒在地。 王鼎见哥哥被粗鲁的拉倒,目眦欲裂,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再也忍耐不住火气,抽出佩刀,大喝一声挥刀上前就将差役的脑袋砍了下来,另一个差役刚要叫喊,王鼎又手起刀落将他砍翻。 伍秋月看到王鼎连杀两个差役,大惊失色,说道:“杀官使!罪不可恕!你快些走吧,迟了就要大祸临头了!你现在立刻乘船北上,回家后不要摘提幡,关上门不要出去,七天过后,就能保你没事了。” 王鼎听了,也顾不得说什么,搀着哥哥连夜租船北上,一点都没耽搁,火速回了家里。 王鼎到家后,发现家里已经挂起了白幡,吊唁的客人来往不绝,他这才知道,哥哥果然是死了。 王鼎进了家门,命人将门关上,锁好,再看哥哥,已经不见踪影。 王鼎到了哥哥的屋子里,发现死去的哥哥已经醒了过来。 王鼐活过来后,嘴里连连喊道:“饿死我了,快去拿些汤饼过来!”当时王鼐已经死了两天了,王家人看到死去的人突然活了,还喊着要吃汤饼,都被吓得不轻,王鼎便将自己如何去了阴间,如何杀差役救哥哥的事,对家里人说了,王家人听完,俱都庆幸不已。 王家人按照王鼎的吩咐,七天里关门闭户,等七天过完,才撤掉白幡,重新打开大门。亲友和乡邻们这才知道王鼐居然活了过来,纷纷好奇的问起缘故,王家人都只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含混过去。 家里的事处理好后,王鼎抑制不住对伍秋月的思念, 在家里心烦意乱的,干脆又收拾起行囊南下了。 王鼎满心期待的来到原来的那个阁楼那里,晚上点上蜡烛,专心的等伍秋月过来相会,然而,这一等就是很久,迟迟不见佳人过来。 王鼎实在是支撑不住,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第278章 伍秋月(三) 正在他意识朦胧的爬到床上时,看到一个陌生的妇人过来了,对他说道:“秋月小娘子让我转达给你知道,之前因为差役被杀,凶手逃了,就将秋月小娘子捉了去,现在小娘子被关在监牢里,狱卒对她施加虐待。小娘子天天盼着公子来,希望你能替她想想办法。” 王鼎听了妇人的话,心中又悲又愤,毫不迟疑的跟上妇人,要去解救伍秋月。 王鼎跟着妇人到了一个城市,入了西城,妇人指着一个门对王鼎说:“小娘子暂时被关在这里。” 王鼎谢过妇人,进了门,看到里门屋舍繁多,里面关押了不少的囚犯,但里面并没有伍秋月。 王鼎焦急的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又进了一个小门,看到一间小小的屋子里亮着灯光。王鼎走近一看,透过窗子看到里面一个人坐在榻上,用袖子掩着脸在哭泣,这个人正是秋月。 王鼎大喜,终于找到秋月了,他正要进去,又看到秋月的边上站着两个狱卒,一会摸摸她的小脸、一会摸摸她的小脚,嘻嘻笑着调戏秋月,秋月哭得更急了,一个狱卒搂着秋月的脖子笑道:“既然已经成了罪犯,难道你还要守着贞洁吗?” 王鼎见自己的女人居然如此被人轻薄,气得血冲脑门,什么都顾不得想了,直接提着刀冲了进去,手起刀落,将两个狱卒一刀一个砍翻在地,然后拉起秋月就离开了那里,幸好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王鼎拉着伍秋月往旅店赶,才到旅店,王鼎就蓦然醒了过来,正奇怪刚才做的那个梦挺奇怪,也太凶了,就看到秋月已经双眼含泪的站在床边。 王鼎惊讶的起身,拉着伍秋月一起坐在床上,将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告诉了秋月。 秋月哽咽说道:“那都是真的,不是梦!” 王鼎吃惊的喊道:“那可怎么办!” 伍秋月叹了口气,说道:“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妾等到这个月底,就是复生的日子,但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还怎么能在等?你赶快去挖开妾的坟墓,带着妾回家,每天都要连声喊妾的名字,如此,三天后,妾就能活过来。但由于时日不够,妾会骨软足弱,恐怕以后不能替你操持家务。” 伍秋月说完,急匆匆转身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回身说道:“妾几乎忘了,阴间要是追究起来该怎么办?幸好,妾还活着时,父亲传给妾一道符,说三十年后夫妇两个可以戴上。” 伍秋月找王鼎要来纸笔,飞速的写好了两道符,说道:“一个你自己戴上,一个贴在妾的背上。” 王鼎收好符,将伍秋月送到了门外,伍秋月在院子里一个地方消失不见,王鼎找来镐头,在伍秋月消失的地方开始掘土,才往下挖了尺巴深,就看到了一具棺木,木材已经开始腐败,棺材旁边有块小石碑,上面真的如同秋月所说那般,写了那些字。 王鼎将棺材打开,看到了里面躺着的秋月尸身,就见秋月躺在那里栩栩如生,如同睡着一般,王鼎大喜,将秋月从棺材里抱出来,秋月身上的衣裳一见风,都随风化去了。 王鼎将伍秋月抱到了屋里,将那道符贴在秋月背上,然后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到江边,叫来一艘船,只说是自己的妹妹得了急症,需要立即将妹妹送回家。 王鼎带着秋月上了船,幸好刮着强劲的南风,天刚亮,他就回到了家乡。 王鼎抱着伍秋月回了家,将她在自己床上安置好后,才出去对兄嫂说明了情况。 王家人自然是没听过如此奇异之事,听了王鼎的话,纷纷吃惊的看着他,觉得他恐怕是中了邪,好好的将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的尸体带回家,但他们看王鼎那十分认真的样子,却没一个人敢当面说出来。 王鼎说完,却懒得管家里的人的想法,直接回了自己屋里,掀开被子,一声一声的喊着秋月的名字,晚上,他就抱着秋月的尸体一起睡觉。 秋月的尸体渐渐的从冰凉开始有了温度,慢慢的一点点变暖,三天后,伍秋月竟然睁开眼醒了过来,七天后就能下地走路了。 王鼎见秋月真的活了,自然是喜不自禁的,他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秋月,等到秋月等下地走路,他吩咐婢女替秋月换好衣裳,带秋月去拜见哥嫂去了。 秋月因为提前复活,所以导致骨软无力,她走起路来轻盈盈的,那神态况味不亚于仙子。但也只能走十步,她就再站不住,需要人扶,不然就会如同风中杨柳般摇摆,像是随时要倒下了。 看到秋月的人都以为她身体自来就患了这种病,这般柔弱无依的样子,反倒给秋月更增添了一番娇柔之美。 王鼎和秋月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秋月总是劝王鼎,“夫君杀孽太深,应该积德诵经来忏悔罪孽,不然,恐怕不能长寿。” 王鼎原本是从不信佛的,但听了伍秋月的劝,从此后虔诚的拜入佛门,后来也没什么事。 *** 故事写完,和尚也边看边将稿件整理完了,他感慨道:“这个王鼎也是性情中人啊,鬼差说杀就杀,最后居然还什么事都没有。” 异史山人说:“我想上书朝廷定下一条法律:‘凡是杀死官家差役的,判罪与杀死平民的相比要降低三等。’因为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不可杀的。所以能铲除那些害人差役的,都是良善的好人,即便是手段严苛些,也不能算是暴虐。何况阴间本来没有固定的法律,对待恶人,把他们砍了,锯了,炸了,煮了,都不认为是严酷。只要是大快人心的事,那就是阎王所赞成的。哪里真有犯罪到了阴府要追拿的程度,还可侥幸逃脱的呢?” 第279章 莲花公主(一) 陆老回去过端午还没回来,异史山人与和尚两人午后无事,就去了邻居家串门,邻居家来了胶州的客人,言谈间听说异史山人颇爱听奇志怪闻,就兴致高昂的说起了一件家乡流传的奇事。 急雨后放晴,碧空如洗,树荫下阵阵微风吹来,倒也很是舒适,他们几人在树荫下的石桌边三三两两坐下,听起了故事。 *** 胶州人窦旭字晓辉,一天他午睡时,看到一个身穿褐色衣裳的人站在床前,踟蹰着往床上张望,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窦旭干脆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褐衣人回答道:“小的奉相公的命,请先生屈尊降临。” 窦旭问褐衣人相公是谁,褐衣人回道:“相公住的离先生很近,就在您家隔壁。” 窦旭胆子也大,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就跟着褐衣人走了。 褐衣人带着窦旭转过一个墙角,来到一处大宅,就看到那里楼阁重叠、屋宇连片,十分壮观。 窦旭跟在褐衣人后面,走过曲曲折折的游廊、穿过一重重门户,只觉得走过了万户千门,一点也不像是人世间的建筑。 一路上,窦旭看到许多的宫娥和女官来来往往,看到了褐衣人,都问是不是窦郎来了,褐衣人一一点头说正是。 没多久,一个高官过来迎接,看到窦旭后,对他十分恭敬,将他迎进了大堂。窦旭以为这个高官就是褐衣人口中的相公,就向高官开口问道:“我们素不相识,之前从未有过任何来往,今天承蒙您如此隆重的迎接,我心中实在是颇为不解。” 高官笑道:“我们大王认为先生是清贵世家,对我们世代都施以恩惠,大王爱慕您的风度,想与您结交,十分期待能和您见上一面。” 窦旭听了这话更加疑惑和惊骇,自己什么时候和王族有过交集?忙问:“你们大王是谁?” 高官不答,只说等会自然就知道了。 说话的功夫,两个女官过来,举着一对旌引着窦旭往里面走。又穿过重重门户,来到一个大殿,窦旭看到大殿上坐着一个大王,此刻正快步从台阶上下来,亲自迎接自己。 窦旭压下心中疑惑,和大王见礼,大王还了礼,然后拉着窦旭的手带到大殿,两人再次见礼后,分宾主坐下。 大王吩咐开宴,就见一对对宫娥端着各色美味佳肴,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窦旭抬头,看到大殿上挂了一块匾,上面写着“桂府”两字。 窦旭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桂府又是什么玩意?自己从未听说过,更从未接触过啊!他心中忐忑,行为上就显得局促,在宴席上唯唯诺诺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王举杯向窦旭笑道:“我能招待芳邻,是我的荣幸,这也说明我们的缘分很深。先生该当畅快的饮酒,不必有什么敬畏和疑惑。” 窦旭只是唯唯应诺,到底还是放不开。待喝过几杯酒后,就听到堂下突然传来丝竹之声,并没有锣鼓的热闹喧哗,只有丝弦的悠远。 大王突然看向左右位列的大臣们说道:“朕有个上联,还请众卿家对个下联,朕的上联是:‘才人登桂府’。” 座下的大臣们还在那里思索下联时,窦旭就对出了下联,说道:“君子爱莲花。” 大王一听,大笑道:“妙啊!莲花正是朕小公主的名字,先生怎么对得这样合适?这难道是前世的缘分不成?传话给公主,务必出来和先生见一见。” 窦旭也好奇这莲花公主是谁,没多久,就听到一阵环佩叮当的清响,同时阵阵如兰似麝的香气袭来,原来,正是莲花公主到了。 公主向主座上的大王盈盈一拜,大王笑着让女儿向窦旭见礼,公主依言向窦旭的方向走来。 窦旭朝公主看去,就见公主大约十六七岁年纪,长得容貌美丽,风姿举世无双。公主向窦旭盈盈一拜,大王向窦旭说道:“这个正是朕的小女儿莲花公主。” 莲花公主拜完,就翩然离开了大殿,窦旭看着公主远去的背影,不由得神思不属,呆呆的坐在座位上,好似魂都跟着公主去了。 大王又举杯向窦旭敬酒,但窦旭好似没有看到般,依旧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出神。 大王像是看出了窦旭的心思,对窦旭笑道:“朕的女儿和先生似乎很是匹配,但朕惭愧的是,我们并不是人类,该怎么办才好?” 第280章 莲花公主(二) 窦旭依旧痴痴看向公主消失的方向,竟似没听到般,对大王的问话毫无反应。 坐在窦旭身边的一个大臣见此,伸出脚悄悄踢了踢窦旭,低声说道:“大王向你敬酒你没看到,大王问你话你也没听见吗?” 窦旭终于回了神,想到自己的失礼,觉得挺没意思的,又一心想着莲花公主,心中怅然若失,那绝世的容颜,自己一介草民如何配得上?他惭愧之下索性起身离席,对大王拱手行礼道:“臣,承蒙大王的款待,不知不觉间居然喝醉了,失礼之处,还望大王能宽恕。想到大王日理万机,勤于政事,臣不再叨扰,即请告辞。” 大王也起身,说道:“今天看到先生,心中实在欢喜,为何先生却要匆促离开?不过,卿既然不愿意留下来住,我也不敢强留,若是先生以后还会记挂这里,我便再派人去请你。” 说完,大王命内侍将窦旭送出去,一个内侍领命,带着窦旭往外走。 等到离开大殿很远了,路程走了一半时,内侍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刚才大王说先生和公主可堪匹配,打算将公主嫁给你,可为什么先生却一言不发?” 窦旭这才知道大王居然要将莲花公主嫁给自己,顿时悔得捶胸顿足,然而再回去也不可能,只能一步一悔,回到自己家中。 窦旭突然惊醒,看到太阳已经下山,夕阳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变得朦胧。他独自坐在昏暗的屋里,看着夕阳的残影,回想着刚才梦里的景象,好似历历在目,后悔依旧萦绕心头不去。 晚上,他吹灭蜡烛,上床安寝,期望能再续好梦,这次梦里一定要将美丽的公主娶回家。然而,黄粱终究只有一梦,再想追寻也是虚如飘渺没有路径,只能喟叹悔恨而已。 这件事过去几天后的一天晚上,窦旭和友人同榻而眠,他突然又看到了那个内侍过来,传话说大王召见。 窦旭大喜,立即跟着内侍走了,一路上又经过重重门户,来到了大殿,窦旭又看到了高座上的大王,他立即大礼参拜,大王亲自上前将窦旭搀起来,将他请到墙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说道:“上次和卿一别之后,朕知道你对这里很是思念。朕有个不情之请,想将小女儿嫁给卿,料想卿应当不会嫌弃小女粗鄙。” 窦旭一听这话,可是喜得了不得,立即就起身对大王磕了下去,嘴里大声叩谢大王的美意。 大王哈哈大笑,命人摆起宴席,请窦旭入席,又叫来众学士大臣陪席,等到酒宴快结束的时候,有宫人来禀报,说公主已经装扮好了。 不一会,就看到几十个宫人簇拥着公主出来,公主一身盛装,头上盖着红盖头,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上了红毡毯,窦旭也走了上来,两人各持红绸的一端,在大殿上众人的见证下,交拜成礼。 礼成后,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洞房里不冷不热,十分怡人,还有好闻的甜香。 窦旭激动地揭开公主的盖头,看着公主的美丽脸庞,他激动地搂着公主,成就了鱼水之欢。 事后,窦旭情不自禁的说道:“有卿在我眼前,真是使我高兴死了,但就怕今天的这些,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莲花公主听了这话,掩嘴笑道:“明明是妾和夫君在这里,哪里会是一场梦?” 第二天早晨醒来,窦旭嬉笑着亲自为公主调脂匀粉,细细的给公主上妆,又用带子比量公主的腰围、用手指度量公主的脚。 公主被窦旭的举动逗笑了,笑问道:“夫君难道是疯了不成?” 窦旭笑道:“我算是被梦给骗怕了,所以今天就要细细的记录下来,哪怕这次真就还是一场梦,也足以让我以后想你时,能记得更清楚。”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两个正在调笑的时候,就见一个宫女急慌慌的跑进来,焦急的喊道:“不得了啦!有个大妖闯进了宫门,大王躲进了偏殿里,大祸就要临头了!” 窦旭大惊,慌忙跑到偏殿去见大王,大王拉着窦旭的手哭道:“承蒙卿不嫌弃我们不是人类,我们这才能结为永好。却哪里想到,大难从天而降,我们国家即将倾覆,这可怎么办才好?” 窦旭惊问发生了什么事,大王哭得伤心,拿起桌案上的一本奏章,让窦旭自己去看。 窦旭接过奏本,打开看,见上面写道: 臣,含香殿大学士黑翼请奏陛下...... 第281章 莲花公主(三) “臣,含香殿大学士黑翼请奏陛下,因国中突然来了一个大妖怪,请大王早日迁都,以保存国之命脉。 根据宫门官报称,自从五月初六以来,国中来了一条千丈长的巨蟒,盘踞在宫门之外,吞食了内外臣民一万三千八百多口,巨蟒经过的宫殿屋舍全都成了一片废墟,等等。 臣听了宫门官的报告后,奋勇亲自去了宫门处查看,确实看到了一条妖蟒,头像山岳那么大、眼睛像大海一样深。它昂起头就能将殿阁楼台一口吞掉,伸个腰就能将墙壁推倒。这真是千古以来从未见过的凶妖、万代都从未遭遇过的灾祸!我们的社稷宗庙,全都危在旦夕!臣祈求大王早早的率领宫眷,速速搬迁到安全的乐土去!” 窦旭看完奏章,直吓得面如土色,这时又有宫人焦急的跑进来禀报:“妖怪来了!” 霎时,整个大殿中的人沸腾起来,哀嚎声响彻大殿,不少的宫人大臣被巨蟒吞食,景象好不惨烈。 大王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做什么,只是流着眼泪对窦旭说道:“我女儿连累了先生。” 窦旭此刻也顾不得说什么客套话了,只重重点了点头,巨蟒袭来,窦旭和大王各自逃命,窦旭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公主的住处,看到公主和侍女正抱头痛哭,看到窦旭进来,公主连忙起身走过去,拉着窦旭的衣摆,可怜兮兮的哭道:“夫君打算怎么安置妾身?” 遭此大难,窦旭也是悲痛欲绝,他拉着公主的手腕,思索了一会,说道:“我是一个穷人,很惭愧家里没有金屋,只有三间茅草屋,公主愿意暂时逃到我家里去吗?” 公主流着眼泪说道:“危机时刻哪里还顾得上挑拣,请夫君快些带妾身走吧。” 窦旭于是扶着公主离开了宫殿,没多久,他们就回到了家里。 公主看了看窦旭的家,终于破涕而笑,说道:“这个宅子很安全,比我的故国要强上太多了。然而,妾虽然跟着夫君来了,脱离了险境,但妾的父母该怎么办?还请夫君能另外再筑座房子,我们举国搬迁过来。” 窦旭一听要另外修个宅子,面露难色,自己哪里有余钱来盖房子?公主见窦旭没有答应,脸色也变了,说道:“不能急人之所急,要你这个丈夫有什么用!” 窦旭被公主抢白了,也没恼,反倒是安慰了公主几句,就带着公主进了屋里。公主扑倒在床上,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窦旭怎么劝都劝不好,正焦急着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突然就醒了过来,窦旭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又做了场梦。 然而,耳朵边上似乎有嘤嘤嘤的哭声,仔细听去,又不像是人在哭。他起身查看,发现是有两三只蜂子,正围绕在他的枕头上哀鸣。 窦旭大叫怪事!将和他同床的友人吵醒,友人被吵醒有些生气,就问窦旭大半夜不睡在喊什么,窦旭忙将梦里的事向友人说了,还将蜂子指给他看。 友人也感觉奇怪,坐起来去看那几只蜂子,就看到那几只蜂子现在已经飞舞在窦旭的衣摆间,怎么赶都赶不走。 友人见此,就劝窦旭干脆替蜜蜂筑个巢,窦旭听了友人的劝,请来工匠替蜂子筑巢,他亲自监工。 工匠刚刚才将蜂巢的两堵山墙立起,就看到一群蜂子从墙外乌泱泱的飞了过来,络绎不绝,一个连着一个,像是扯起来一根长绳子。 蜂巢的顶还没合上,飞来的蜂子已经约莫有一斗那么多了。 窦旭好奇的跟着蜂群飞来的方向找过去,发现,原来蜂子是从邻居老翁家的一个旧菜园子里来的。 那个菜园子里有个蜂巢,已经三十多年了,繁衍得十分昌盛。有好事者将蜂子搬到窦旭家的事对老翁说了,老翁好奇的来到旧菜园子里查看,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蜂巢现在安静异常,一只蜂子都没有了,挖开蜂巢一看,里面居然盘踞着一条大蛇,长约一丈,老翁二话不说,将蛇捉住杀死。 当初那个黑翼大臣所禀报的千丈巨蟒,看来就是这条蛇了。 蜂子自从搬到了窦旭家后,繁衍生息得更加昌盛,也没再发生过什么怪事了。 *** 听完故事,时间也不早了,异史山人提出告辞,同时热情的邀请邻居和他的亲戚来家里坐坐,邻居说一定来,异史山人与和尚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邻居家的门,溜达到了家里,和尚亲自研墨,异史山人提笔,将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 第282章 绿衣女 “绿衣女。”今天没有出去,和尚帮着异史山人整理书稿,他拿起一份手稿念出了故事的名字,见好友已经在那里奋笔疾书了,他顺势坐在旁边,拿起手稿看了起来。 *** 益都有个人名叫于璟,字小宋,在醴泉寺赁了个屋子读书。 一天晚上,于璟打开书本正在诵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称赞道:“于相公读书很勤快啊!” 于璟被打搅,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一个女子站在窗外,正对他笑。于璟还在想着,这深山老林当中,哪里来的女子?就见那女子已经推门进来,笑道:“真的很用功啊!” 于璟惊得站起来,往门口看去,就看到女子一身绿衣长裙,长得非常美丽。 于璟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肯定不是人,就问起女子的来历,住在哪里。 女子笑着嗔了于璟一眼,说道:“公子看妾身像是能吃人的样子吗?你何必追问个不停?” 于璟爱上了女子的好容貌,也就不再追问女子的来历,干脆搂着女子一起上了床。 宽衣解带后,于璟发现女子的腰身细得好像一手就能握住,一番恩爱过后,天快亮时,女子穿衣起身,身姿轻盈的翩然离开。自此后,女子每晚都会过来和于璟相会。 一天晚上,于璟和女子在一起喝着小酒,谈笑间,于璟发现女子对音律好像颇有研究的样子,于璟就说道:“卿声音娇细,假若能唱上一曲,一定能让听的人销魂。” 女子笑着说:“不敢唱曲,怕真的消了公子的魂。” 于璟也嬉笑着一再的请女子唱上一曲,女子却不过于璟的要求,便勉强答应唱上一曲,她说道:“并不是妾不肯唱,只是怕被别人听了去。要是公子一定要听,那妾就献丑给公子唱上一曲,不过,妾只能小声唱,意思意思一下。” 说完,女子用莲足轻点床腿,小声唱着:“树上乌臼鸟,嫌一奴一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 女子声音细如蚊蚋,于璟凑近了听,也只能刚刚听清楚。于璟微眯着眼,静心听女子唱曲,倒也感觉到歌声婉转明快、动耳摇心。 女子唱完,谨慎的开门去屋外查看,于璟不解的问女子在做什么,女子说道:“防止窗外有人。”女子说完,出了门,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回了屋子。 于璟好奇的问:“卿怎么这么警惕?” 女子笑道:“俗话说‘偷生鬼子常畏人’。那说的就是我啊。” 于璟听了这话,被逗得大笑,搂着女子睡了。睡下后没多久,女子突然就不高兴了,说道:“我们今生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吗?” 于璟一惊,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女子叹道:“妾的心没来由的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心慌得很,恐怕,妾的福禄到头了!” 于璟忙搂紧了女子安慰,说道:“心慌眼皮跳,这都是很平常的事,你何必说这种话?” 女子听了于璟的话,心情稍微好了点,两人很快缠绵起来。天快亮时,女子穿衣起床,走到门边,刚要开门,却踟蹰着没有走,反而转身回到床边,对于璟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妾的心里很是忐忑,还请公子送一送妾。” 于璟听了,立即起床,将女子送到了门外,女子叮嘱道:“公子你站在这里看着我,等我翻过了墙头,你再回去。” 于璟点头答应下来,女子这才翩翩的离去。于璟看着女子的身影转过了房廊,再看不见她的身影,就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刚转身,于璟就突然听到女子的呼救声,喊得非常急迫,于璟循着声音跑过去,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女子的身影,但那呼救的声音依旧响彻在屋檐之间。 于璟仔细查找声音的来处,抬头细细的观察,看到有一个像弹丸一样大的蜘蛛,正用蛛丝转着圈的捆着一个虫子,那哀鸣声正是从虫子那里传出来的。 于璟找了根棍子挑破蛛网,将那只虫子从蛛网上取下来,再仔细的去掉缠在虫子身上的蛛丝,发现这只虫子是一只绿色的峰子,已经奄奄一息,像是随时都要死去。 于璟将蜂子捉到了屋里,放在书案上,蜂子在书案上歇息了好久,才慢慢的恢复过来,能爬了。 蜂子缓慢的爬上砚台,将身子投进墨汁当中,然后再爬到书案上,走出了一个“谢”字。做完这些,蜂子振动翅膀,飞起来,从窗子出去了。 自此以后,绿衣女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283章 黎氏 龙门县有个人叫谢中条,为人轻薄放荡,品行不端,在他三十多岁时,妻子不幸离世,留下三个年幼的孩子,两儿一女,因为没有母亲的照料,日夜啼哭,谢中条照顾三个孩子很是劳累,烦得不行,就想着还是得给孩子找个继母才行。 谢中条托人给他介绍续弦,但他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只得暂时雇佣一个老妈子来照顾孩子。 一天,谢中条有事出门,在山道上缓步行走时,突然一个妇人出现在他身后的山道上。等妇人走近,谢中条悄悄的观察妇人,发现她长得十分漂亮,大约二十左右。 谢中条一看这个妇人就喜欢上了,他开言调戏道:“娘子一个人在路上行走,不害怕吗?” 妇人只是埋头赶路,并不答话,谢中条并不气馁,舔着脸继续说:“娘子纤纤玉足,这山路走起来也太难了些。” 妇人依旧赶路,看都不看谢中条一眼。谢中条往四周看了看,此刻的山道上,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其他人,他邪心顿起,紧走几步来到妇人身边,一把抓住妇人的手腕,将她往僻静的山谷里拉,像是要强行对妇人行不轨事。 妇人边挣扎边愤怒的喝骂:“哪里来的强盗,要横加侵犯!” 谢中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拖着妇人大步往林子深处走,妇人被拖得站不稳,脚步踉跄的跟着走,她明白这次自己是无法脱身了,不得已之下,对谢中条说道:“你想和我燕好,哪里能这样对我?你容我缓一缓,我就依了你。” 谢中条见妇人答应了,喜不自禁,立刻松开了手,妇人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腕,跟着谢中条进了更深处的静谧树林,两人就此野合。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不免柔情缱绻,妇人问谢中条姓名籍贯,谢中条一五一十说了,说完,谢中条也问起妇人的来历。 妇人说道:“我姓黎,我嫁人后,丈夫不幸死了,我青年守寡,婆婆后来又没了,如今,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所以就常常回娘家看看。” 谢中条听妇人说死了丈夫,孤身一人,他心中一动,正好自己也死了妻子,这岂不是天定的缘分?他于是高兴的对妇人说道:“我正好也是鳏夫,你能嫁给我吗?” 妇人问:“你有孩子没有?” 谢中条说道:“实不相瞒,要是只论这枕席之事,和我相好的女人倒也不少。只不过,我家里几个孩子,因为没有母亲教导,总是日夜啼哭,让人很不耐烦。” 妇人听了这话,踌躇起来,说道:“这件事就很是让人为难了。我看你的衣裳鞋袜,料子和款式都是普普通通的,我自认为还是做得来的。不过,自古以来,继母最是难做,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恐怕吃不消。” 谢中条拍着胸脯说道:“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只要我不说话,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妇人听了微微点头,觉得谢中条说得有道理,但转而她又皱起了眉头,说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怎么还能不从了你?不过,我的大伯子为人蛮横凶悍,他总将我当做奇货,期望我能卖个好价钱,我们之间的事,他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这可怎么办才好?” 谢中条听了也忧愁起来,他自忖家里钱没多少、和人斗狠但手无缚鸡之力,该怎么办才好?很快,他就纾解眉头计上心来,忙向妇人献计道:“你干脆私逃吧。” 妇人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我也仔细想过了,但恐怕你家里人迟早会将我说出去,这样一来,对我们两人都不利。” 谢中条听了,哈哈笑道:“这是小事!我家里只有一个孤老婆子,回去后我就将她打发了。” 妇人听了这话,这才展眉微笑,欢欢喜喜的跟着谢中条回了家。 到家后,谢中条先让妇人在外屋暂时躲藏一下,他自己先进了内舍,将那个看孩子的老婆子打发走了。 老婆子离开后,谢中条欢天喜地的打扫屋子、更换被褥,将妇人迎了进来,两人极尽欢好,如胶似漆。 妇人进门后,便挽起袖子操持起了家务,对那三个幼儿,也很是疼爱,为他们缝补衣裳,任劳任怨。 谢中条得了这个黎姓妇人,对她宠爱异常,每天都关门闭户的过日子,成天和妇人厮混,两人好得蜜里调油,根本就不和别人来往。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谢中条有天因为要公事出门,他和妇人依依惜别,出门后将门从外面锁上了,才放心的离去。 等到他办好事回到家中时,看到中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应门。他觉得奇怪,难道黎娘睡着了?他想着,要是睡了那就更好,于是喜滋滋的推门而入,但是家里居然杳无人迹,平常总是啼哭的三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往寝室走去,刚到门口,一头巨狼突然从门里跃出来,把他吓得半死,他暗道糟了!急忙进了屋子查看,三个孩子都没了,鲜血将屋子的地都染红了,孩子的身子都不见了,只剩下三颗头颅留在地上。 谢中条气急,连忙返身想去追狼,但早就找不到巨狼的身影了。 异史氏说,人要是无德,那遭到的报应就会很惨。再娶的,都是引狼入室,更何况是那野合中私奔来的人呢!怎么可能有贤妇! 第284章 荷花三娘子(一) 暴雨倾盆,瞅着停雨的空档,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人吃完午饭,想着没什么事,干脆一起来了茶馆,听听故事算了。 到了茶馆,和尚叫了一壶茶和两份点心,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打算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今天茶馆的人不算多,毕竟上午的雨太大了,不少人窝在家里没出门。说书的环顾了四周,拱手团团做了个揖,清了清嗓子,一拍响木,说起了故事来。 *** 浙江湖州有个读书人,名叫宗湘若,一年秋天,地里的庄稼快成熟的时候,宗湘若去他的田地间巡视,看到庄稼的长势很好,他心中很是高兴,看来今年又是个丰年啊。 宗湘若欣慰的往长势最茂盛的地方看去,却意外的发现那里的庄稼居然摇晃得非常剧烈,宗湘若带着疑惑走了过去,想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别是野猪来祸害庄稼吧。 宗湘若沿着田埂走了过去,还没等完全靠近,他就听到庄稼地里传来异样的喘息声,他立即蹲下身子,悄悄的摸过去,发现居然是一对男女在庄稼地里野合! 宗湘若哂然一笑,不想惊动这对野鸳鸯,打算悄悄退走,哪知那个男子已经发现了宗湘若,他惊慌失措的胡乱系上腰带,草草整理一下衣服,就惶急的离开了。 地上的女子也起来了,宗湘若仔细打量了女子几眼,发现她肤白貌美,心里就喜欢上了,本想趁机也和女子成就好事,但作为读书人,这般野合实在是有辱斯文,心中就对这种野合很是不齿和羞愧。 宗湘若存了想和女子共赴云雨的心思,看到那个男子已经走远,他这时也不忙着走了,反倒往女子那里走近了些,替她拂去衣裳上的泥土,调笑道:“你们在这里幽会可还快活?” 女子只是娇笑着歪头看向宗湘若,并不说话,宗湘若看到女子的样子,仿佛是受到了邀请般,他更加靠近了女子,解开女子的衣服,轻抚上女子的肌肤,女子肤如凝脂,入手只觉得滑腻香软,让宗湘若舍不得停手,将女子上上下下摸了好几遍。 女子被宗湘若摸得身软脚滑,她娇笑道:“你这个迂腐的秀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像这样疯狂的摸我是想做什么?” 宗湘若还是不停手,问女子姓什么叫什么,家中哪里,女子嗔了宗湘若一眼,笑道:“只不过是春风一度,很快就要各别东西,何必要问这么清楚?难不成,你还想要我留下名字给我立个贞洁牌坊?” 听女子这样说,宗湘若的脸微微一红,他说道:“在野地里私会,那是山村里牧猪的奴才才会做的事,我不习惯。更何况,以你的容貌资质,就算是私会,也应该自重,何必如此这般草率呢?” 女子听了宗湘若的话,不由得收起了脸上的笑,认真的看了宗湘若一眼,点头表示赞同。 宗湘若继续说道:“我读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娘子不如跟我一起过去坐坐吧。” 女子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出来很久了,恐怕被人怀疑,等到夜里,我再过去找你。” 女子详细问了宗湘若书斋的门户特征,有无标志物,弄明白了后,就向宗湘若告辞,然后走上田埂,出了庄稼地,走上一条斜坡,急急忙忙的走了。 到了晚上一更天的时候,女子果然到了宗湘若的书斋敲门,宗湘若开门将女子迎了进去,和女子翻雨覆云,极尽欢爱。 此后,女子夜夜都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一个番僧来到了卓锡寺,一天恰好看到了宗湘若,他大吃一惊,说道:“你身上有邪气,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宗湘若好好的被一个和尚叫住,张嘴就说他撞邪了,自然没好气,说自己并没有遇见什么脏东西,叫和尚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和尚也不纠缠,微微一笑便走开了,宗湘若也回了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宗湘若突然病了,女子依旧每夜都来,还带来精美的果子点心给宗湘若吃,并对宗湘若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似乎像是恩爱的夫妻一般。 但是,夜里睡下后,女子总是强行与宗湘若合欢,宗湘若病体沉重,对此颇有些吃不消。他心里也疑惑,这女子来历不明,可能不是人,也想和女子断绝关系,但他却没什么好办法让女子不再过来。 第285章 荷花三娘子(二) 病床上的宗湘若看着美艳依旧的女子,思索着该怎么才能让她离开,突然,他想到了前几天遇见的外来和尚,便开口对女子说道:“之前有个和尚说我被妖怪迷惑了,我还不信,现在我果然病了,那和尚的话果然应验!明天我便吩咐人去请那和尚,委屈他跑一趟,求他给我些符咒,救一救我。” 宗湘若说完这话,紧紧的盯着女子看,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女子听了这话,脸色大变,骤然收起脸上的娇笑,换上满面凄然。 宗湘若看到女子变了脸色,心里对她就更加怀疑了。 第二天宗湘若派人将自己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番僧,番僧听后,略一沉吟,说道:“这是狐妖。不过她的妖术尚浅,很容易就能被拿下。” 番僧提笔写了两道符,交给仆人,并叮嘱道:“你回去后,找一个洁净的坛子,提前放在床边,用一张符贴在坛口。等到狐妖一窜进去,就赶快将盆子盖住坛口,再用另一道符贴在盆上,然后将坛子整个放到开水锅里,烧大火猛煮,用不了多久,狐妖就会死去。” 仆人回去后,将从番僧那里拿到的符交给宗湘若看,并将捉狐妖的方法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 宗湘若看了符、听了收狐的方法,心中稍定,吩咐仆人按照番僧的吩咐准备去了。 晚上直到深夜,女子才来,她今晚带了金桔,刚把金桔从袖子中拿出来,关切的走到床边正要问候情郎,哪知突然坛口发出嗖嗖一声,女子就被吸进坛中,仆人见女子果然如同那番僧那般,被吸进了坛子里去,他猛的跳出来,迅疾的用盆将坛口盖住,并迅速的贴上了另一道符。 仆人捧着坛子就要放到开水锅里煮,宗湘若看着满地散落的金桔,不由得回想起和女子相处的点点甜蜜时光。他心中一软,潸然泪下,闭了闭眼,轻轻喟叹一声,挥手让仆人将狐狸放了。 仆人虽然疑惑主人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要放了狐妖,但他并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就撕掉符咒,揭开盆子,女子从坛子里窜了出来,摔到地上,神情十分狼狈。 恢复自由的女子泪流满面,跪倒在宗湘若面前,说道:“我苦修多年,大道将成,没想到今天几乎要化为灰土!您是个仁义之人,我势必要报答您今日的不杀之恩。”说完,女子重重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去。 过了几天,宗湘若的病情更加恶化,像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他家里的人没办法,只好去了集市,准备为他置办棺材。 去集市的路上,仆人遇见一个女子拦路,女子问他:“你是不是宗湘若家的仆人?” 仆人诧异的点点头,就见这个女子又继续说道:“宗公子是我的表哥,听说他病得很重,我本来是想要去看他的,但恰好有事去不了。不过,我这里有灵药一包,劳烦你带回去给他。” 女子说完,拿出药包交给仆人就走了,仆人带着灵药回去,将集市上遇到的事情对宗相若说了,宗相若仔细想了想,自己母家并没有这么一个表妹,他就知道,这必定是狐狸来报恩来了。 宗湘若明白了这包灵药的来历,就放心的吩咐仆人服侍他喝下去,一碗药下肚,他顿时觉得沉重的身躯轻松了好多,人也精神了很多,不过十来天,他的病就完全好了。 病好后的宗湘若十分感激狐女,他遥空祷祝,希望能和狐女再见上一面。 一天夜里,宗湘若独自一人关上门睡觉,突然听到有指头轻敲窗户的声音,他起身拔开插销,推开窗户,看到是狐女站在窗外,正对他笑。 宗湘若大喜,拉着狐女的手将她带进来,对她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已,还请狐女坐下一起喝酒。 狐女说道:“自从你我分别后,我心中一直耿耿于怀,思来想去的没个好法子能报答您的不杀之恩。现在我终于找到办法了,我为您寻了一个良配,这样大略能报答您一二了。” 宗湘若问是什么样的女子,狐女说道:“这个女子您不认识,明天辰时,您一早到南湖去,如果看到有采菱角的女子,戴着白色绉纱的帷帽和披肩,您就急忙过去,要是不小心失去了那女子的踪迹,您就看看堤边,是不是有个短杆的莲花隐藏在荷叶底下。您将那莲花采摘下来,带回来后,用烛火烧那莲花的花蒂,这样,您就能得到一个美娇娘作伴了,有她做您的妻子,还能给您增寿。” 第286章 荷花三娘子(三) 宗湘若认认真真的听了,拱手感谢狐女的指教。话已说完,狐女要走,宗湘若舍不得,一再挽留狐女留下来,狐女说道:“自从上次我遭逢大难,就大彻大悟了。我何必用这枕席上的情爱,来换取别人的仇怨呢?” 狐女严肃的说完,神情坚决的告辞离去。 宗湘若只能目送狐女走远,哀叹一声,胡乱睡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床,按照狐女所说的,早早的来到南湖边,看到湖中的荷花荡里,有许多妙龄女子在那里采菱,其中一个女子最为突入,她穿戴着白色的帷帽和披肩,风华绝代,直让人移不开眼。 宗湘若激动的划着船往女子靠过去,哪知突然间却不见了女子的身影,他拨开荷叶寻找,果然发现荷叶底下藏着一株红莲,枝干不足一尺高。宗湘若毫不犹豫的折下红莲,带着红莲花回到家中。 宗湘若将红莲花放在书桌上,将蜡烛剪了剪烛芯,点燃了,就要去烧红莲花,哪知一回头,那红莲花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宗湘若又惊又喜,慌忙拜倒在地。 红莲女喝骂道:“你这个傻子!我可是狐妖,将来是要害了你的!” 宗湘若并不理会红莲女的威胁,仍旧跪在地上请求女子答应做他妻子。红莲女问这个法子是谁教他的,宗湘若嬉笑着说:“小生天生的就能认出你,怎么要别人来教?” 宗湘若说完,起身去拉红莲女的手,哪知红莲女随手就变成了一尊怪石,高约一尺,四面玲珑通透,宗湘若也没大惊小怪,将这块怪石摆放在书案上,焚起香恭敬的祝祷。 到了晚上,宗湘若关紧门窗,生怕这怪石跑了。等到天亮了,看到那块怪石又不是石头了,而是一袭纱帔,远远的就闻到一阵香气。 宗湘若将纱帔展开,摩挲着领口和衣襟,好似上面还留存着穿过的余痕。 一天过去,傍晚时分,宗湘若抱着纱帔上了床,搂着睡下了。天色黑了下来,屋里昏暗,宗湘若起身将灯挑了挑,烛火明亮了一些,他返身回到床上,发现一个垂髫美人已经睡在枕头上了。 宗湘若认出这正是昨天红莲变化出来的美人,他高兴极了,急忙上了床,生怕美人再变化了,嘴里哀求着美人成全他,动作上也不停。 莲花女被这死缠烂打的劲弄得没没脾气,只得笑骂道:“真是孽障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那里乱嚼舌根子,竟让你这个狂徒纠缠死了!”说完,红莲女就不再拒绝,和宗湘若成就了好事。 两人亲热时,红莲女好似娇怯承受不住,屡屡求饶,但兴头上的宗湘若哪里肯听?红莲女没法子,只好咬牙道:“你执意要如此,那我只好再变化而去!”宗湘若听了这话,这才冷静下来,就此作罢。 此后,红莲女就留了下来,和宗湘若两人情深意笃,十分和谐。自从红莲女留下来后,宗家的箱笼里经常堆满了金银财帛,也说不清楚是从哪里来的。红莲女见了外人,也是唯唯诺诺的打个招呼,似乎很是不善言辞的样子,宗湘若也很避讳对人说起红莲女的来历和奇异的地方。 后来,红莲女身怀六甲,十个月后,到了要生产的时候,红莲女嘱咐宗湘若关紧门窗,不要让人进出,她自己取来一把刀,竟然生生的将高高隆起的肚子自肚脐下隔开一条长口子,直接从那口子里伸进去手,掏出一个孩子来! 红莲女将孩子放在床上,是个儿子。 生完孩子,红莲女让宗湘若将绸缎撕成条,她用这绸条将自己破开的肚子牢牢的捆扎好,过了一晚,伤口就愈合了,一丝痕迹都看不来。 又过了六七年,红莲女一天突然对宗湘若说:“你我之间夙愿已了,我该走了。” 宗湘若听了这话立刻泪雨雨下,他抱着红莲女哭道:“卿才来我家里时,我家贫困无法自立,是靠着你才富起来的,你怎么忍心说走就走呢?更何况你又没有什么亲朋戚友,将来儿子想去找母亲,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这岂不是憾事?” 红莲女也满脸惆怅,伤心的说:“相聚必定会有分离,这是恒常不变的。我们儿子一脸福相,你也能长寿,还有什么要去求的?妾姓何,假若你想起我,就抱着妾的旧物,喊‘荷花三娘子’,你就能看到我了。” 说完,红莲女挣开了宗湘若的怀抱,说了句:“我走了!”就高高的飘了起来。宗湘若惊慌下抬头去看,红莲女已经飞得高过他的头顶了,宗湘若急忙跳起来想去拉红莲女,但结果只抓住了她的一只鞋。 鞋子落到地上,霎时变成了一只石燕,颜色比朱丹还红,内外晶莹澄澈,恍若水晶。 宗湘若将石燕好好的收了起来,他翻检箱笼的时候,看到了当初红莲女穿着的那袭纱帔,每当他思念红莲女的时候,他就将纱帔抱在怀里,嘴里喊着“三娘子”,那袭纱帔就会变化成红莲女的样子,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好似红莲女活了过来,只不过,这个“红莲女”不能说话罢了。 第287章 柳氏子 胶州的柳西川,是法内史的大管家,四十多时生下一个儿子,对这个老来子是溺爱非常。柳西川对小儿子千娇百宠,这个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柳西川对他从来就不说个不字,生怕违逆了儿子的心意,惹他不高兴。 被溺爱的小儿子长大后,异常的浪荡奢侈,挥金如土,柳西川大半辈子辛辛苦苦积攒的银钱,被这个小儿子几乎挥霍一空。 柳西川养了不少骡子,后来,小儿子病了,柳西川担忧不已,小儿子躺在病床上,对父亲说道:“骡子肥美,肉很好吃,你将骡子杀了,我吃了骡子肉,病就好了。” 柳西川听惯了儿子的话,就准备去杀骡子,然而,骡子养大了可以卖钱,如今杀了吃肉自然是可惜的,他就想着选匹瘦弱的骡子杀了算了,他的这个打算被儿子知道了,儿子大怒,对柳西川愤怒的大骂,病更重了。 柳西川怕了儿子生气,就咬咬牙选了匹最肥美强壮的骡子,杀了给儿子吃,儿子见了骡肉,这才转怒为笑,然而,他只不过尝了一片骡肉,就扔到一边不吃了,病情当然也没见什么好转,不久之后就死了。柳西川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 后来过了三四年,村里人结伴去登泰山,等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骑着匹骡子走过来,那模样看着和柳西川死去的儿子很像。等骑骡子的人走近了,村民一看,果然就是那个柳家的儿子。 柳家子看到了村里人,也下了骡子,给众人团团作揖,相互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的,村民很惊骇,也不敢提他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就问他在这里做什么,柳家子说道:“我也没什么事,就随便到处走走而已。” 村民和柳家子寒暄过后,就要各自离开继续赶路,柳家子问村民住在哪家旅店,村民将旅店位置和老板姓名告诉了柳家子,柳家子问清楚了后,说道:“我还有件小事,今天就没时间和诸位详细的叙谈了,等明天我再去拜访诸位。”说完就拱手告辞,骑上骡子离开了。 村民回到旅店后,也没想着这柳家子真的会来,不过第二天一早,村民还是在旅店等着的,看柳家子到底来不来,哪知,没多久,这柳家子果然来了。 柳家子将骡子拴在旅店廊下的柱子上,笑着走进来,和众村民拱手问好,众村民问他:“你父亲对你日思夜想,你怎么不回去看看?” 柳家子惊讶的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人啊?” 他好似对父亲一无所觉一般,众村民心中疑惑,就告诉他,说的就是他的父亲柳西川。 柳家子听了柳西川这个名字,脸色巨变,过了好久,才说道:“既然他那么想念我,那就请传话给他,四月七日,我在这里等他。” 说完,柳家子向众人告辞离去。 村民们回去后,将遇见柳家子的事对柳西川说了,还转达了见面的话。柳西川听村民说遇见了自己的儿子,还说可以见面,顿时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后来如期赶到了那间旅店,将自己来这里等儿子的事对旅店主人说了,旅店主人回想了下,也记起了是有这么件事,他郑重的对柳西川说道:“那天,我看到您的公子深情冷酷,似乎未必是好意,依我看来,你最好不要和他相见。” 柳西川想儿子想得哭,他流着眼泪看向店主人,并不相信他的话,店主人继续劝道:“并不是我一定要阻止你见儿子,不过,神鬼无情,变化无常,我是怕你遭遇不测。如果你一定想见一见你儿子,你就藏在柜子里,等你儿子到了后,看他的神色和言语,如果可以见,那你再出来见他不迟。” 柳西川听从了旅店主人的一番好意劝告,预先在柜子里藏了起来。没多久,柳家子果然来了,他往旅店里看了一圈,没见到柳西川,就问旅店主人有没有一个姓柳的人过来,旅店主人说没有,柳家子听了,立即破口大骂:“这个老畜生怎么还不来!” 旅店主人很惊讶,问:“你怎么骂父亲?” 柳家子呸了一声,骂道:“他是我什么父亲!当初我出于义气,和他结伴经商,没想到那个老畜生却包藏祸心,将我的血本吞了,还凶悍的赖账不还!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才甘心,哪里来的父亲!” 柳家子说完这番话,就出了门,边走还边骂:“今天真是便宜他了!” 柳西川藏在柜子里,将这些话听了个明明白白,他吓得浑身哆嗦,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出。店主人见柳家子走远了,他才喊柳西川出来,柳西川哆嗦着钻出柜子,胡乱谢过旅店主人,狼狈的逃回了家。 *** 陆老终于从家里回来了,说起了一个路上听来的故事,异史山人听完,说道:“突然得到许多钱财,多么快活!所难以承受的却是偿还。把冤家的家财几乎消耗一空,死后还不能忘怀,怨恨对于人来说真是太厉害了!” 和尚宣了个佛号,说道:“佛曰,放下。” 第288章 上仙 陆老回来,他们几人自然是有许多的话要说,谈笑间说起了念东先生,异史山人笑道:“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还和念东先生有过交集。” 和尚不认识念东先生,就让异史山人给他讲讲,异史山人饮下一口茶,笑道:“那我就说下和念东先生一起去狐仙看病的故事吧。” *** 癸亥年三月,我和高季文一起去济南,一起宿在一家旅店里,哪知高季文突然生了病,恰好,高振美和念东先生也一起到了济南,于是,我就去了念东先生那里,商量着给季文诊病的事。 听袁鳞老先生说,南城有户姓梁的人家,家里供着狐仙,善于“长桑之术”,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一起去了梁家求医。 梁家供狐仙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的神情姿态看上去有些像狐狸,进了屋里,看到内室中挂着红色的幕帘,撩开帘子看去,正中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观音的画像,旁边还挂着两三轴画,上面画着骑马的壮士,手上拿着长矛,后面还跟着许多的随从。北边的墙壁摆了个案几,案头上放着小椅子,不过一尺来高,上面铺着小小的锦缎坐垫,妇人说,仙人来了的时候,就坐在这里。 请仙开始了,众人点燃线香,排成一列向香案上香祝祷作揖,梁氏妇人敲了三下磬,口里念念有词。 祝祷结束,妇人请客人到外间稍坐,她自己站在帘子下,理了理头发,用手支着下巴和客人说话,详细说着仙人显灵的种种灵迹。 过了很久,太阳渐渐偏西了,也没见任何仙人来的动静,众人恐怕时间晚了,回去不方便,就烦请妇人再请一次仙。 妇人便重新敲磬祝祷,仪式完成后,妇人重新回到帘下站着,说道:“上仙最喜欢在夜里谈话,其他的时间经常遇不到。昨天夜里有个来侯考的秀才,带着下酒菜和上仙喝酒,上仙也拿了美酒出来招待秀才,他们饮酒赋诗,好不快活,等到酒散时,天都快亮了。” 妇人话没说完,就听到屋里有细微的声音在不停的响,像是蝙蝠在震动翅膀。众人凝神细听,突然那案几上好像落下了一块巨石,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妇人连忙转身,说道:“差点吓死我了!” 这时就听到案几上传来叹息声,听那声音像是个健硕的老头。妇人用芭蕉扇隔开案几上的小座位,座上有个声音大声道:“有缘分!有缘分!”接着就是大声让座的声音,又似乎是两人见面在拱手见礼。 座上安静了下来,似乎是落座了,跟着就有声音问道:“来这有什么见教?” 妇人示意客人们可以说诉求了,高振美遵照念东先生的意思问道:“见到菩萨了吗?” 就听回答道:“去南海的路我走熟了,怎么会看不着?” 高振美继续问:“阎罗王也换人了吗?” “和人间一个样。” “阎罗王姓什么?” “姓曹。” 高振美问完,见念东先生没其他再要问的,就向上仙求医治高季文的药,就听上仙说道:“你们回去后,夜里祭祀一杯茶水,我到观音大士那里去替你们讨服药,送给你们,什么病都能好。” 随后,众人又问了上仙各种问题,上仙都一一作答解决,众人便告辞离开,回到了旅店。过了一晚,高季文的病稍微好了些,我和振美就整理行装,先回家了,后面,也没时间再去拜访。 *** 异史山人说完,和尚一双虎目亮晶晶的紧盯着他的脸上看,似乎要寻找出丝丝不对的地方,但异史山人和陆老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和尚抓不着任何破绽。 “我知道了!是口技!肯定是口技对不对!”和尚自得的跳起来,用力挥了一下胳膊,好似在为自己的结论加油打劲。 异史山人没理会和尚,提笔将这个故事写了下来,和尚眼巴巴的看向陆老,陆老笑呵呵的捋捋胡子,替异史山人整理手稿去了。 “哼!肯定是口技,不然那个牛鼻子最后怎么说没再去造访呢?还不是说他也不信嘛。”和尚自言自语一番,出去劈柴去了。 第299章 侯静山 和尚劈完柴,出了一身汗,他拎了一桶在太阳底下晒得温温的水,痛快的冲了个凉,然后浑身舒爽的来到了书房,此时,异史山人也已经写好了那个上仙的故事,他和陆老两人正坐着新沏了一壶茶。 和尚也坐下了,陆老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尝尝我自家茶园里产的茶,味道怎么样?” 和尚看着清透翠绿的茶汤,一阵茶香袭来,他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入口清香,后有回甘,不错不错。” 和尚一口喝干杯中茶水,举着杯子又要来一杯,他依旧不死心,对异史山人问道:“你当初真的和那个念东先生去求仙问药了?” 异史山人还没说话,陆老就哈哈笑道:“和尚,我再给你说个念东先生的故事吧。” 和尚听了,也就不再追问,专心听陆老讲起故事来。 *** 少宰高念东先生说:“崇祯年间,有个猴仙,号静山。他的神魂经常俯身在河间县一个老人身上,和人谈诗论文,判决吉凶,他说话总是娓娓道来,丝毫不知疲倦。如果将果品、菜肴放在供桌上,总会被吃得一片狼藉,但却没人能看得到它。” 那时,念东先生的祖父病了,就来信说:“侯静山,是个有百年道行的,不能不见见他。” 为了满足老人的愿望,高家就派了家中仆人去河间县请那个老人家。老人家到了一天了,但猴仙却还没到。高家人就焚香祝祷,请猴仙快快显灵,突然听到屋檐上传来大声的赞叹声:“这真是个好人家!” 众人被惊得纷纷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脸上都露出惊愕之色。他们心中暗自思忖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什么仙人降临不成?”就在大家疑惑不解之际,屋檐上方再次传来一阵说话声。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为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一般。 此时此刻,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家突然站起身来,他的神情显得格外庄重和严肃。他用一种低沉而又充满敬意的语气说道:“诸位莫要惊慌,大仙已然驾临此地,请跟我一起出去迎接大仙。”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老人家身上。 众人忙肃容起身,整理一下衣冠,跟在老人家的身后,出去迎接猴仙。 众人看到老人家和人拱手致意,对面似乎也有的问候声,但却看不到人。 老人家打完了招呼,那个声音就再也不见了,而老人家的神情似乎和刚才截然不同,众人猜测,估计是猴仙已经上了老人的身。 众人簇拥着老人家一起走进念东先生祖父的房里,随即,屋里就传来大声的笑谈声。 当时念东先生兄弟两人还是秀才,刚参加乡试回来,猴仙说道:“两位公子考得很好,不过五经还不算太熟,还需要勤加努力,将来飞黄腾达就不远了。” 两位公子恭敬的问祖父的病情如何,猴仙说:“死生事大,这其中的道理是很难说清楚的。” 大家听了这话,都知道高老太爷这次恐怕的挺不过去了,果然,后来没过多久,高老太爷就谢世了。 要问这猴仙是什么来历?话说当年有个耍猴人,带着猴子去村里卖艺,哪知猴子将脖子上的锁链弄断逃了,耍猴人没能追上它,那只猴子就逃进了深山当中。十多年后,仍旧有人在山里看到了那只猴子,它行走如飞,看到人就迅疾逃窜。 后来,猴子渐渐来到村里,偷食村民的食物,但村民都发现不了它。一天,猴子终于被村民看见了,于是村民就追着它一直到了野外,其中一个村民搭弓射箭,将猴子杀死了。 猴子死了成了鬼,但猴鬼却不知道自己死了,只觉得自己变得身轻如燕,一个呼吸间就能到达百里之外的地方,它渐渐开了灵智,就找打了河间县的那个老人家,对他说:“只要你能供奉我,我就让你发家致富。” 自此后,那猴仙就自己取了个号,叫静山。 *** 故事说完,和尚张大了嘴,问:“这,这是真的?不是你编故事哄我的?” 陆老瞥了和尚一眼,笑道:“佛曰,信则有,不信则无。” 和尚顿时不干了,嚷道:“这句话可不是用在这里的!” “一样,一样。”异史山人饮下一杯茶,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窗子没能关住满屋的欢笑声,惊起了院子里的雀鸟,夕阳将院子染成了一片金黄。 第300章 郭生(一) 感觉很久没去官道旁的茶摊了,今天他们三人又悠哉游哉的去了茶摊,等候在那里,听南来北往的人讲述着各地奇异的故事。 此刻在茶摊歇脚的是一个山东来的客商,他正眉飞色舞的讲着一个狐狸当先生,指点学子应考的故事。 *** 郭生是淄博东山人,从小就喜爱读书,但山村里没有老师,他想请教学问也没地方去,直到他二十多岁时,所做字画还有很多错误的地方。 以前,他家里面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每当夜幕降临,郭生总会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从角落里传来,第二天起来查看,无论是衣服还是食物,都会莫名其妙地丢失。本来郭家就没有太多的富余,这些不翼而飞的物品让他们感到十分苦恼和困惑。 思来想去,也只能在狐狸在家里作祟了! 一天晚上,郭生在房间苦读,累了,就随手将书本放在书桌上,睡下了。第二天起来一看,他惊呆了,只见自己的书作被狐狸用墨汁胡乱涂抹了一番,一片狼藉,根本就分辨不出字迹了! 郭生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心中怒火中烧,他强忍着怒气,挑选着那些涂抹较少的书籍进行整理。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将这些书作整理出来,然而,当他仔细清点时,却惊讶地发现,能够辨认出来的诗歌竟然只剩下六十七首了! 他瞪大了眼睛,这些作品,是他呕心沥血之作,他十分得意和珍视,如今却被如此肆意破坏!郭生心中的愤怒如火山般喷涌而出,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然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却席卷全身。他明白,能弄成这样的,除了狐狸,还能有谁? 后来,郭生又积累了自己写的二十多篇文章,留待合适的机会,去向名流请教,哪知,早上起来,他又看到自己精心写就的文章,被翻开随意丢在书桌上,浓墨几乎将文章全部糊满,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抓住狐狸活剥了它的皮! 说来也巧,郭生的好友王生恰好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些事情来到了山东,由于二人关系匪浅,王生便顺道前来探访他一番。刚一见面,王生就注意到了郭生书桌上那些被墨汁染黑的本子,不禁好奇,于是开口问道:“郭兄,这是怎么回事?这本子为何会变得如此模样?” 郭生本来心中就充满了冤屈却找不到地方倾诉,现在好友过来了,他当然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并且还把那些被狐狸糟蹋过的诗词文章拿出来给好友看。 王生拿起那些被墨糊了的诗词,仔细端详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的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起来,仿佛要透过这些黑乎乎的墨迹看到背后隐藏的真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生慢慢地看出了一些门道。他发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涂鸦实际上并非毫无规律可循,反倒像是刻意为之。 王生再次仔细审查着那被狐狸涂抹过的诗词,他惊讶地发现,原来那些被涂掉的部分,竟然都是一些冗长而繁琐、完全没有必要存在的词句。这些词句不仅没有增添诗词文章的美感和意境,反而让诗词文章显得拖沓冗长,失去了原有的韵味。 王生惊讶的说道:“狐狸好像是有意为之!你呀,不仅不应该将狐狸当做祸患,反而应该当做你的老师。” 郭生瞪大双眼,满脸狐疑地看向王生,心中暗自思忖:“这家伙怕不是失心疯了吧!狐狸又岂能通晓诗词歌赋呢?它们最多也就是胡乱涂抹一番罢了,难道还真能替人修改文章不成?”想到此处,郭生不禁摇了摇头,对王生的说法充满了怀疑与不屑。 转眼之间已过去数月有余。这一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郭生闲来无事,便将自己旧日所作之诗词文章取出翻阅。他逐字逐句地仔细端详着这些曾经呕心沥血之作,心中感慨万千。 突然间,他注意到了一些异样之处。觉得那些词句被狐狸用墨汁涂抹过的地方,似乎并非胡乱涂鸦。郭生不禁陷入沉思,心中若有所悟:难道说,这些被涂掉的部分,真如那狐狸所言,乃是文中糟粕? 带着疑惑与好奇,郭生开始逐一对比那些被狐狸涂掉的地方。起初,他尚有些犹豫不决,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的心血结晶。然而,随着对比的深入,他愈发觉得那些被涂掉的部分确实存在问题。 第301章 郭生(二) 郭生越看越是心惊,他意识到,这些被狐狸抹去的文字,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却在整体上影响了文章的流畅度和意境。而如今,没有了这些冗余的部分,文章变得更加简洁明了,读起来也更能引人入胜。 郭生想了想,修改了两篇文章放在书案上,静静等待看会发生什么异数。 第二天早上,郭生起来了,迫不及待的来到书案前,发现昨天的两篇文章果然又被涂掉了很多,他认真的揣摩涂掉后的文章,发现果然涂得好。 就这样,郭生总是将自己做的文章留在在书案上,等待狐狸的批阅,一年过去了,郭生的文章从最开始的大段大段被涂抹,到后来的只是在上面洒下点点浓墨,弄得满纸都是。 郭生不得其意,就拿着被洒了墨点的文章去问好友王生,王生拿过文章看过后,满脸喜意的对郭生祝贺道:“狐狸真是你的好老师啊!你的文章已成,可以去应试了!” 郭生听了好友的话大喜过望,他真没想到,自己如今居然已经有了秀才之能了!他踌躇满志的去参加了县试,进入考场后,他深呼吸几口,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冷静下来,迅速浏览了一遍题目,他心中暗喜,这科自己必定会高中。 郭生下笔如有神,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交完答卷,他离开了考场,静等放榜之时。 功夫不负有心人,县试放榜了,郭生奋力从看榜的人群中挤进去,果然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高中了秀才!郭生激动得泪流满面,自己终于不负众望,从一个泥腿子变成了真正的读书人,自己终于光耀门楣了。 成了秀才的郭生对狐狸非常感激,经常买些黍米、鸡鸭等物供奉给狐狸,让狐狸来吃。 他要是去买名人书稿等应试之物,也不自己决定,反而是问过狐狸后再定。在狐狸的悉心教导下,郭生在后来两次考试中,都是名列前茅。 信心满满的郭生去参加乡试,却未能一举得中公车(就是举人),只中了副榜贡生。 在当时,有叶、缪等几位先生的书稿,以风雅绝丽闻名于世,凡是读书人家,都争相买了来诵读,郭生也有一个手抄本,对它爱惜备至,哪知却被狐狸倒了一整碗墨汁上去,几乎将整个手抄本全都污了,已经看不到几个完整的字。 郭生仿照着叶、缪等人的文章风格,写了几篇文章,他自己诵读了几次,觉得颇为得意,却没想到,也悉数被狐狸给涂了。郭生很生气,觉得狐狸在这里胡乱做耗,渐渐的,他就不再相信狐狸。 后来,叶先生因为文章不当,触怒了朝廷,被治罪收监,郭生心里又暗暗叹服起狐狸的本事来,觉得狐狸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然后,后来只要郭生做了文章,他自认为都是自己精心细作的上佳之作,但都无一例外的被狐狸涂污,郭生心中不免气闷。 因为他考试总是名列前茅,便就助长了他的骄矜,他心气颇高,越发认为狐狸在胡作非为,于是他特意找了之前做的文章中,狐狸洒下墨点最多的一篇抄录下来,留下书案上,没想到第二天起来,这篇文章也被狐狸给涂掉了。郭生后来又多试了几次,无一例外的都被涂了。 这下子,郭生是更加不信狐狸了,他不由嗤笑道:“可真是怪事,怎么之前认可了的,现在却全盘都否了呢?” 之前得到狐狸认可的文章如今都被涂掉,可见这狐狸如今就是胡乱涂抹的,根本就再不能帮助自己什么了。郭生这么想着,就不再供奉狐狸食物,将狐狸之前指点买的书籍资料全都锁在箱子里,不打算再碰。 第二天早上,郭生看到箱子上的锁好好的锁着,他打开锁,揭开箱子的盖子,发现卷面上涂了四画,比手指还粗,翻来来看,第一章画了五道,第二章也画了五道,后面就再也没有了。 自此后,狐狸再也没有来过。 后来,郭生再参加考试,一次得了四等,两次得了五等,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境遇竟然早就在狐狸的画的道道里了。 *** 听完故事,天色也不早了,客商收拾起行囊重新启程,异史山人几个也起身回了家。 回家将这个故事写下来后,异史山人对陆老叹道:“满招损,谦受益,天道也。才小有名气,就自以为是,执意于叶、缪等公遗留的风气、习惯,习以为常掉以轻心而不知变通,情势不失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是不会停止的,自满带来的祸害就是这样啊!” “势必成大事者,皆是虚怀若谷啊。”陆老也点头感叹。 第302章 金生色(一) 天气炎热,夏蝉不知道藏在那片树叶底下声嘶力竭的鸣叫,官道旁的茶摊摆在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树下,树荫下的阴凉给赶路的行人带来了丝丝慰藉。 异史山人几人坐在桌边,各自面前摆着一碗绿豆水,听一个归乡的老人家说故事。 *** 云南晋宁县有个人叫金生色,娶了同村一个姓木的女子为妻,生下一个儿子,才满周岁。金生色突然生了重病,他预感到自己可能好不了了,就对妻子交代道:“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改嫁,不要为我守着。” 木氏听了这话,哭得不可自抑,她好言好语的安慰丈夫不要多想,只安心养病,并发下重誓,说就算丈夫死了,自己也绝不改嫁,要为丈夫守节一辈子。 金生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摇了摇手,对母亲说道:“我死了后,劳烦母亲帮我养大阿保,不要让木氏替我守节。” 金母含泪答应了儿子。 不久以后,金生色果然死了,木氏的母亲过来吊唁,哭完灵后,她对金母说道:“天降大祸啊,女婿突然去了,我女儿年轻,孩子还太弱小,将来该怎么办啊?” 金母正处在老年丧子的悲痛中,灵堂上听了亲家母这些话,顿时怒不可遏,她负气说道:“儿媳必定是要给我儿子守着的!” 木母听了这话,也知道自己此刻不占理,不由得脸色微红,也就不再多言。晚上,木母陪女儿睡下,私底下对女儿说道:“儿啊,你如今还年轻,听娘一句劝,人人都能做你的丈夫,不限定只有女婿一人。凭你的好模样,还愁找不到好人家?你年纪轻轻的不趁早找个人嫁了,只成天眼巴巴守着这个襁褓中的儿子,难不成你是傻的不成?” 金母这时恰好从儿媳房外路过,将木母的话听了个正着,越发气愤,心里对木氏母女两个都记恨上了。 第二天,金母对木母说道:“我那死去的儿子留有遗嘱,本来是不叫你女儿替他守着的,但如今你既然如此急不可待,那你女儿就必须替我儿守一辈子!” 木母听了金母这直接甩到脸上的话,脸色也非常难看,恼羞成怒的离开了金家。 晚上,金母做了个梦,梦见儿子哭着劝她,不要让木氏替他守节,一定要放木氏重新嫁人。 做了这样的梦,金木心中虽然感觉奇怪,但还是打算遵照儿子愿望,放木氏重新嫁人。 金母派人去了木家,告诉木母,约定等金生色棺木下葬后,儿媳木氏就可自行改嫁。 金家找了好几个风水先生看了,都说金家今年不宜动土下葬。 木氏得知丈夫下葬后,自己就能改嫁,因此,她在给丈夫服丧期间,仍不忘涂脂抹粉,打扮得光彩照人,好一心再觅良人。她在婆家的时候,还能勉强穿着素服,但一回到娘家,她就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鲜艳夺目。 金母知道了儿媳的做派,心里对儿媳妇很是不喜,然而一想到她迟早要改嫁出去,也就隐忍了下来,对儿媳的种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木氏见婆母不管她,就越发放肆起来,行事更加不知避讳。 村里有个无赖,名叫董贵,他垂涎于木氏的美貌,就想方设法的用银钱买通了金家的邻居老妇人,求她帮自己和木氏牵线搭桥。 邻居老妇得了银钱,喜不自禁,乐颠颠的就去找木氏去了。半夜时分,那董贵从老妇人家翻墙到了金家,摸到了木氏的屋里,木氏半推半就的和董贵成就了好事。自此后,董贵半夜翻墙和木氏私会,持续了十来天,他们之间的丑事传得满村都知道了,唯独瞒着金母一人。 木氏屋里只有一个婢女守夜,是木氏的心腹。一天晚上,木氏和董贵两人正在得趣的时候,突然听到金生色的棺材里发出震响,像是爆竹在燃放。 婢女是睡在外间榻上的,她惊恐的看到,已经死去的金生色从棺材里出来,转过帘幔后,带着剑直接进了内室。 没多久,婢女就听到里面传来木氏和董贵惊恐的叫声,紧接着,就看到董贵光着身子从内室冲了出来,抱头鼠窜而去;再后来,木氏也披头散发的从内室跑出来。 木氏一路跑一路惊恐的大声嚎叫,这番动静将金母惊动了,她起来查看情况,就看到儿媳木氏赤身裸体从屋里跑了出来,到大门那里就要开门出去,金母大惊,忙问媳妇发生了什么事。 第303章 金生色(二) 但木氏像是没听见般,毫不迟疑的开了门,也不回答婆母的问话,嚎叫着跑了出去。 金母连忙追了出去,但外面寂静无声,哪里还有媳妇的身影? 大晚上的也不好寻找,金母决定先回去了解媳妇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母来到儿媳的寝室,屋里的烛火依旧亮着,她在屋里看到了一双男子的鞋子,并不是自己儿子的。金母心中存疑,将婢女找来问话,婢女早被今晚的变故吓破了胆,她战战兢兢的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金母听到自己儿子居然从棺木里出来,还提着剑要杀了那对奸夫淫妇,她也是又怕又恨,只觉得这事太过奇异。 话说董贵从金家逃出来来后,直接窜到了隔壁老妇人家去了,他抱着胳膊蹲在墙角,静等喧闹的人声下去后,整个夜晚又重新恢复了宁静,他才从墙角站起来,思索着该往哪里去。 董贵一丝不挂,夜里到底寒凉,他冷得直打哆嗦,就打算去找那老妇人先借套衣服穿上。 董贵摸黑想寻到老妇人的屋里去,却看到院里有间屋子,门虚掩着,他就打算暂时先在这间屋子里找找。 董贵在黑暗中摸到了床上,手上触到了一双女子的脚,他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妇人的儿媳妇了。董贵此刻已经忘了惧怕,邪心顿起,他咽了咽唾沫,悄悄上了床,紧紧的贴着妇人。 妇人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的问了句:“你回来了?” 董贵含糊应了句是的,那妇人也没怀疑,任由董贵施为。 原来,这家的儿子因为一些事情,要去北村,临走的时候,他交代妻子给他留门,妇人晚上睡觉时,也就没有紧锁门户,让董贵给钻了空子。 老妇人的儿子办完事回到家中,走到自己的屋子外面,觉得有些不对劲,屋里有动静!他大惊,忙止住脚步,凝神细听,这一听之下还得了!屋里的淫词浪语让他霎时血冲脑门,想也没想,一脚踹开门,提着刀就冲进了屋里。 董贵兴头上被这番动静吓得不轻,动作迅速的翻身下来,窜到了床下,老妇人的儿子提刀就砍,董贵惨叫几声,很快就没了动静。杀红了眼的人又要提刀将妻子也杀了,妇人这时才弄清楚,刚才那个人并不是丈夫,此刻提刀杀人的才是! 妇人大惊,大哭着将事情的原委向丈夫讲明,男子这才稍稍压下来怒气,不再说杀妻的事。 男子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就将母亲叫起来,点起烛火查看这个贼人到底是谁。 董贵被乱刀砍得满身满脸的伤痕,昏暗的灯光下,老妇人也没能将他完全认出来,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还能回答一二。但董贵终究因为伤口众多,血流不止,没坚持多久就死了。 儿子杀了人,老妇人吓得六神无主,她对儿子说道:“自古捉奸捉双,你只杀了奸夫一个人,你该怎么办?” 老妇人的儿子想了想,为了脱罪,不得已,一咬牙将妻子也一刀砍了。 当天的夜里的热闹不止这金家和邻居老妇人家,另外一家木家,今晚也不太平。 木老爹刚打算睡觉,就听到屋外有拉拉杂杂的声音,他连忙起身查看,不得了!家里着火了,火苗都窜到屋檐上了,而那放火的人还留在那里没走,一副彷徨失措的样子。 木老爹吓得大声呼救,木家人都被惊动,很快就聚集到了起火的地方,幸好火才刚被点燃不久,火势不大,木家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将火势扑灭。 木老爹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最后一点火星被浇灭,他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这才想起那个纵火的人还没走远,他咬牙切齿的吩咐人,带上弓弩,去找那放火的人。 整个木家闹哄哄的,众人举着火把在院子里搜寻,突然,看到一个人身形矫健,像是猿猴般灵活的翻过墙头,逃走了。 围墙外是木家的桃园,院子里四周都是坚固的高墙,几个仆人搬来梯子,翻过墙头查看,那个矫健的身影毫无踪迹,只看到墙角下有个模糊的影子在动,问话也不回答,搭箭射过去,那东西软了一下不动了。 仆人这时打开了桃园门过去查看,看到那里是个一丝不挂的女子,脑袋和胸口被箭矢贯穿,一动不动。 仆人取来烛火往女子脸上照去,想辨认一下到底是谁,待到看清楚了,仆人们全都大惊,这个女子正是自家的小姐、金家的媳妇! 第304章 金生色(三) 仆人们很害怕,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他们惊惶的将情况跑去报告给了木老爹,木老爹和木母两人听了,也是惊骇莫名,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两口急急忙忙跑到桃园,看到女儿眼睛紧闭,脸色灰败,但口中却仍旧有丝微弱的气息。 木老爹又急又气,忙命人将女儿头上的箭矢拔出来,但箭矢入脑,哪里那么容易拔出来?拔箭的仆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脚踩着木氏的脑袋,一咬牙一用力,终于将木氏头上的箭给拔了出来,而同时,木氏呻吟一声,鲜血从箭矢的伤口喷涌而出,气息也跟着断绝。 木老翁见这下子可是闯了大祸了,心中害怕,虽说死的是自己的女儿,但她如今却是金家的媳妇,如今她被自家给害了,自己怎么给金家交代? 好不容易煎熬到了天亮,木老爹还是决定亲自到金家去请罪。他到了金家后,将自己家如何起火、如何捉贼、如何误伤了木氏的事,一五一十的对金母说了,木老爹说完,长跪在地,恳求金母的原谅。 金母听了木老爹话后,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怨怒的神色都没有,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一般,显得异常的淡然。 她缓缓地向木老爹讲述着木氏通奸的事情,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样。最后,金母告诉木老爹,他可以自行去处理木氏的后事,无需再来询问她的意见或看法。至于如何埋葬木氏,那完全由木老爹自己决定,她不会再过问半句。 说完这些之后,金母便转身离去,留下木老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金生色有一个堂兄,名字叫做金生光。金生光得知木氏被木老爹误杀之后,气冲冲地跑到木家去找木老爹理论。 一见到木老爹,金生光就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起来,将木氏的所作所为一一揭露,并指责木老爹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木老爹听着金生光的斥责,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中充满了愧疚和羞耻感。毕竟,自己的女儿做出如此不检点的事情,作为父亲的他实在是颜面扫地。 为了平息金生光的怒火,木老爹不得不拿出一大笔钱财来贿赂他。金生光见钱眼开,收了钱后便不再纠缠,转身离去。虽然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下来,但木老爹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他一直想不通,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那个与她私通的男人究竟是谁? 没多久,金家邻居的儿子去自首,将自己深夜回家,哪知却捉奸在床,盛怒之下杀了奸夫淫妇的事向官府一五一十的说明。官府在经过一番仔细地调查之后,发现这件事情确实情有可原,于是只是略微地惩罚了他一番,就放他离开了。 然而,那位妇人的兄长马彪可不是个善茬儿,此人向来喜欢打官司,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讼棍”。如今他妹妹被妹夫杀害,他岂能善罢甘休?于是乎,马彪一纸诉状将此事告到了官府,状纸之上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对妹妹惨死的悲痛和对妹夫暴行的愤恨,并强烈要求官府为其妹妹伸张正义、严惩凶手。 官府接了状子,自然要审,于是将金家邻居老妇人拘到大堂,几句话一问,老妇人被吓破了胆,问一说十的将自己如何替董贵牵线搭桥、儿子如何杀董贵、如何杀妻的事如数说了。 官府见又牵扯到了金家,便派人传唤金母到堂问话,但金母托词身体不好,没有去,托侄儿金生光去了公堂,金生光自然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 于是,一切水落石出,之前的案子都清楚了,木氏夫妇也被牵连,所有的事情都清楚明白,有了定论。 木母因为教唆丧期的女儿嫁人,判她纵淫罪,受棍刑,可以拿钱赎罪,由此,木家的财产被消耗一空;金家邻居老妇人,因为诱导人淫乱,视为首恶,被判杖毙。 于是,这个案子这才算全部了结。 *** 故事说完,太阳也西斜了,炙热消了下去,终于凉快了一点点,异史山人叹道:“金生色真乃神人也!他生前一再嘱咐,让妻子改嫁,这是多么英明的决定啊!他一个人没杀,但却让所有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所有的冤屈都得到伸张,这不得不说是很神奇了! 邻家老妪引诱别人家媳妇与人私通,结果反而让自己家的儿媳遭受了污辱;木母疼爱女儿,却因这份疼爱而最终害了她。唉,‘预知后日因,当前作者是’,这报应来得比来生还要快。” 陆老与和尚两人也默默点了点头,甩着袖子一左一右跟在异史山人身边,在夕阳余晖中缓缓往小院走去。 第305章 彭海秋(一) 天气很热,天上云层堆得很高,没有一丝风,连蝉鸣都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异史山人几个没有出门,都穿得很清凉,全坐在穿堂里纳凉,稍稍得到一点点阴凉。 隔壁邻居来串门,他恰好去了趟西湖,从繁华之地回来,自然是涨了不少见识,因此,他也不顾暑热,来到小院,和异史山人几个一起,吃着井里浸着的冰冰凉的西瓜,说着一个听来的关于西湖上发生的故事。 *** 莱州有个秀才名叫彭好古,在一座别院中读书,别院离家很远,他中秋的时候也没有回去,一个人在别院里过节,只觉得孤孤单单的颇为寂寥。 别院所处的村庄里,只有粗鄙的农夫,彭好古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唯独一个姓邱的读书人,还算稍微有点名气,但这个邱生有些见不得人的陋习,彭好古对此颇为鄙夷,平素也不太和邱生来往。 今天是中秋月圆人圆的日子,明亮的圆月升上天空,皎洁的光辉洒满大地,独自一人赏月的彭好古,没来由的感觉一股惆怅涌上心头,他此时特别渴望能有个人来和他说说话,想了想,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只有邱生,没法子,彭好古只好写了个帖子,请邱生一起赏月。 仆人将帖子送给了邱生,邱生如约而至,彭好古将邱生接进了门,两人寒暄过后,一起饮酒赏月,倒也相得。 才喝过几杯酒,忽然听到门外有叩门声,彭好古示意书僮出去看看是谁在敲门,书僮答应一声出去,来到大门一看,见门外是一个陌生的书生,说是来拜见此间主人的。 书僮说了声“公子稍待”,就急忙转身回去向彭好古禀报去了,彭好古一听是个书生来访,忙起身离席,带着书僮来到大门处,整肃仪容后,亲自将书生请了进来。 彭好古请书生入席,书生拱手和邱生见了礼,又向彭好古谢过座后,一撩下摆坐了下来。 几人重新落座后,彭好古向书生敬了酒,然后询问起书生的家乡来历,书生说道:“小生是广陵人,和公子同姓,字海秋。中秋佳节时,如此的良辰美景,我一个人在旅店住着,越发感觉到孤苦冷清。听人说,公子是高雅名士,所以,小生就冒昧不请自来了。” 彭好古观察着书生的言行,虽然书生一身布衣,但是却整洁得体,再加上书生谈吐文雅不俗,彭好古对他颇有好感,能结识一个新朋友,彭好古大喜,他对书生彭海秋笑道:“你我同姓彭,那就是同宗兄弟!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啊,能让我遇上您这样的贵客!” 说完,彭好古命人给彭海秋斟上酒,殷勤的劝酒,两人谈笑间就如同是相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般。 彭好古喝着酒,微微观察着彭海秋和邱生,他发现彭海秋好似对邱生颇为鄙视,基本就不怎么爱搭理他,那邱生好似有些巴结的和彭海秋说话,但彭海秋却不正眼瞧他。 彭好古替邱生尴尬和羞愧,便打断了邱生的话,笑说自己要唱首乡间俚曲来助酒兴。说完,就扬起脖子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扶风豪士之曲”,唱完,他们几人都大笑起来,气氛颇为融洽。 彭海秋笑道:“我不会唱歌,没办法报答你的‘阳春’之歌,找个替代的可以吗?” 彭好古颔首说悉听尊便,彭海秋想了想,问道:“莱州城里有名妓没有?” 彭好古摇了摇头,说没有。 彭海秋听了,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对站在旁边伺候的书僮说道:“我刚才喊了一个人过来,就在门外,你去将她迎进来。” 书僮听命而去,来到门边,果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子在那里徘徊。书僮忙将女子迎了进来,将她带到彭好古他们几人喝酒的屋里。 彭好古打量着进来的女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柳黄色的披风,浑身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美得恍若天仙一般。 彭好古被惊艳到了,心噗通噗通跳,他殷勤的请女子在席间坐下,眼睛一时都舍不得从女子身上移开。 彭海秋笑向女子道恼:“劳烦你千里迢迢的跋涉一趟。” 女子满脸笑意,唯唯应喏,彭好古一听千里跋涉,心中惊异,就问女子家乡何处、从哪里来? 彭海秋代替女子回道:“贵乡可惜没有佳人,不得已,我刚才就把她从西湖的花船上叫过来了。” 第306章 彭海秋(二) 接着彭海秋又转头问女子:“你刚才在船上唱的那首‘薄幸郎曲’很是不错,现在请你为我们再唱一次吧。” 女子含笑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唱了起来,“薄幸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生白晓。不怨别离多,但愁欢会少。眠何处?勿作随风絮。便是不封侯,莫向临邛去!” 女子歌声婉转,如黄鹂鸟般动听,彭海秋从袜桶中掏出一支玉笛,随着女子的歌声吹奏起来,美妙空灵的笛声和女子的歌声交相辉映,煞是动听,女子一曲唱完,笛声也跟着止了。 彭好古抚掌大赞,对歌声和笛声称赞不已,又对刚才彭海秋说的,女子千里迢迢而来惊叹,说道:“西湖离这里,哪里只有千里啊,公子片刻间就能将她叫来,莫非公子是神仙不成?” 彭海秋重新将笛子插回袜筒中,笑道:“小生哪里敢称神仙。只不过在我眼里,万里之遥也不过是像这庭院般近。今天晚上西湖上的景致,比平时更好美上几分,可不要错过这番美景,公子可愿跟我一起去游览一番?” 彭好古有心想看看,这新结识的好友到底有些什么本事,就点头答应:“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彭海秋问:“公子是想骑马?还是想坐船?” 彭好古想着骑马颠簸,还是坐船舒服,就说自己愿意坐船。 彭海秋想了想说道:“在这里叫船太远了,不过天河里面应该有摆渡的。”说完,他伸手向空中一招手,说道:“来一艘船,我们要去西湖,不吝惜船钱!” 没多久,就看到一艘五彩船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重重云烟围绕着船身飘荡。 等船落地,彭海秋招呼着彭好古他们上船,等众人安顿好,就看到船尾一个艄公,手上拿着把短浆,浆尾处密密排列着长长的鸟翎,形状像是把羽扇,那艄公一摇羽扇般的浆,就感到阵阵清风袭来,彩船渐渐升起,直入云霄,然后往南边驶去,快得如离弦之箭。 没多久,彩船就下降落入了水里,就听到船外笙歌燕舞,一片嘈杂,非常热闹。 彭好古他们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就看到明亮的月光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水面上来往穿梭的船只热闹得像个集市,艄公停下了浆,任由彩船在水面飘荡,彭好古细细观察了一番,这里还真是西湖啊! 彭海秋从船舱里取出美酒佳肴,招呼几人坐下来喝酒,众人围坐在甲板上,赏着西湖的美景,喝酒聊天,好不欢快。 不一会,有艘船靠了过来,和彩船并行,两船离得很近,彭好古隔着舷窗看过去,隔壁船上的在做什么看得清清楚楚。 隔壁船上欢声笑语不断,里面有两三个人在下棋,彭海秋也看到了,他笑着举起酒杯,隔空对女子敬了一杯,说道:“喝了这杯酒,为你送行。” 女子笑着端起自己的酒喝了,彭好古对女子很是爱恋,总是徘徊在女子身旁,唯恐她走了,此刻见要分别在即,彭好古急了,悄悄的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女子的脚,女子眼波流转横了彭好古一眼。 彭好古被这一眼看得,只觉得骨头都酥了,请求约定个以后见面的日子。 女子笑道:“承蒙公子抬爱。只要公子惦记妾,只需打听娟娘的名字就行,这里没人不知道。” 彭海秋眼见这两人,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就让彭好古解下身上的绫绸汗巾子,他将汗巾子转送给女子,说道:“我为你们订个三年之约。” 说完,彭海秋起身,伸出手掌,女子居然身子变小,站到了彭海秋的手掌上,彭海秋用手掌托着女子,口中说着:“仙人啊仙人!”伸手扳住邻船的舷窗,将女子从雕花窗格里塞进去,那窗格子只有盘子大小,女子伏下身子,像蛇一样游进了船舱,一点也不觉得窗格子狭窄。 没多久,就听到隔壁船上传来欢呼声:“娟娘醒了!”那条船也慢慢的飘荡走了。 彭好古怅然呆立船头,目送着载着娟娘的船走远、靠岸停泊,船上的人纷纷上岸离去,他只觉得游兴顿时就没了,就和彭海秋说,想上岸走一走,随便看看西湖边的景致。 才商量着想靠岸,船就已经靠岸停好了,众人便弃船登岸。 上了岸的彭好古,神情萧索的在岸边走着,不知不觉的走出了一里多地。 第307章 彭海秋(三) 彭海秋从后面赶了上来,不知他从哪里牵来了一匹马,将缰绳交给彭好古,让他把马牵着。随即,彭海秋说了声:“等我再去借两匹马来。”转身走了。 彭好古牵着马,在原地等了好久,也不见彭海秋回来,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抬头看了看天色,月亮也已经西沉,东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天很快就要亮了。 彭好古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骑着马,在路上漫无目的的徘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当初弃船登岸的地方,却空无一人,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当时信步出来游玩,就没准备钱袋子,现在身无分文,心中倍感焦急惶恐。 天大亮了,焦躁的彭好古看到马背上挂着一个小锦囊,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三四两银子!彭好古不由得心中一松,腹中空空的他忙去买了些吃的,吃饱了后,他仍旧在原地等着彭海秋和邱生,这一等就到了中午,却仍旧没有看到他们过来。 彭好古想着,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找娟娘再说,在娟娘那里落脚,再慢慢寻找邱生不迟。 彭好古一路打听过去,但西湖边上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娟娘的名字,彭好古不由得意兴阑珊,胡乱找了间旅店住下,第二天,他就启程回去了。幸好,彭海秋送他的这匹马是匹良驹,脚程快、性格也温顺,在路上走了半个月,彭好古终于回到了家中。 话说半个月前的中秋夜,彭好古几人乘坐彩船腾空而去,书僮是完完全全的看在眼里的,他等了几天也见主人回来,便从别院跑回彭家,告诉彭家人,主人成了仙,飞走了。 彭家听书僮报的这个信,顿时上上下下哀哭声一片,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彭好古风尘仆仆的回到家中,将马在马厩里拴好,就进了自己的院子。彭家人看到彭好古回来,惊喜交加,激动的围上来关切的询问,彭好古这才知道家人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安抚了家人几句后,洗去一身风尘,像家人详细说了自己中秋夜的奇异经历。 彭家人听了,无不啧啧称奇,彭好古特意叮嘱家人,说自己是和邱生一起去的,现在他自己独自一人回来了,恐邱家人知道后,过来向他打听邱生的下落,叫家里人不要声张他已经回来的事。 说完,彭好古又说起了马匹的来历,众人因为那匹马是仙人送他的,都好奇的跑到马厩去看,哪知到了马厩里一看,哪里还有那匹马的踪影?唯独只看到邱生,被缰绳拴在马槽边上! 众人惊呼出声,喊彭好古过来看,彭好古也很惊奇,他跑到马厩,看到邱生面色死灰,垂着头站在那里,问他也不说话,两只眼睛无神的一张一闭,看样子像是命不久矣。 彭好古不忍心,忙命人将邱生解下来,扶他到床上躺下,邱生像是丢了魂魄般浑浑噩噩,给他灌下些米汤,他稍稍等吞咽下去点。 半夜十分,邱生多多少少清醒了点,急急忙忙的要去如厕,但他脚步虚浮站立不住,彭家的仆人就搀着他腋下去方便,邱生屙下几个马粪蛋,重新躺回床上后,又稍微吃了些东西,这才能开口说话。 彭好古坐在床边问邱生发生了什么事,邱生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下船后,彭海秋拉着我闲聊,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他开玩笑似的拍了我脖子一下,我顿时就觉得恍恍惚惚的,一下子就跌倒在地。在地上趴了会,等我回过了神,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匹马!我心里是明白的,但是我说不了话!这真是奇耻大辱!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的妻儿知道,求你不要泄露出去!” 彭好古虽然很是看不上邱生,但变成马一事确实是奇耻大辱,他答应了邱生绝对不对外说,还命仆人骑马将他送回家去。 彭好古自然是对娟娘念念不忘的,三年过去,彭好古的姐夫做了扬州通判,彭好古就打算去扬州看看姐姐。 扬州有个梁公子,和彭家是通家之好,得知彭好古来了扬州,就设宴款待。宴席上来了几个歌姬,都一一过来拜见梁公子,梁公子打眼一瞧,问了句“怎么娟娘没来?” 旁边站着伺候的仆人立刻答话说娟娘病了,因此就没请来,梁公子一听就怒了,骂道:“那个贱婢自以为身价高了,居然敢挑三拣四!去,拿条绳子将她捆过来!” 第308章 彭好古(四) 彭好古这三年来,可是一点都没忘了娟娘,现在乍然听到娟娘的名字,惊问这个娟娘是谁? 梁公子解释道:“她是个妓女,声名远播,才貌可以说是广陵府的第一人,因为她有些许名气,所以才敢这般倨傲无礼!” 彭好古听了这话,以为这个娟娘可能是个重名的人,然而,娟娘这个名字还是触动了他的心事,他焦急的想见一见这个娟娘到底是何许人。 没多久,娟娘就匆匆赶来,梁公子盛气凌人的将娟娘好好训斥了一番,彭好古在旁边仔细打量这个娟娘,发现她果真就是自己中秋节见过的那个娟娘! 彭好古激动的心扑通扑通跳,忙开口求情,对梁公子说道:“她和我有些旧情,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宽恕她这一回。” 娟娘原本是低着头,任由梁公子训斥的,猛然听到这话,似有有些熟悉,抬头凝神细看,脸上也满是错愕的神色。 梁公子没有深究彭好古和娟娘有什么过往,骂几句后就让娟娘斟酒赔笑,彭好古看着心心念念的佳人,用纤纤素手给自己的酒杯斟满美酒,不由得开口问道:“当年的‘薄幸郎曲’,你还记得吗?” 娟娘更是惊骇,手不由得抖了抖,不小心将酒洒了几滴出来,她忙赔了声罪,又仔细盯着彭好古看了好一会,才开口唱起了当年的旧曲“薄幸郎曲”。 彭好古微眯着眼,陶醉的听着娟娘唱曲,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的中秋夜。酒宴结束,梁公子命娟娘给彭好古侍寝,两人一起回了彭好古暂住的客房。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彭好古激动的握住娟娘的手,说道:“三年之约,今天终于要实现了吗?” 娟娘这才说起了三年前的经历,“三年前的中秋夜,妾陪着人乘船在西湖上游玩,才刚喝了几杯酒,就好像突然醉了,朦朦胧胧中,好像被一个人带着到了一个村子,丢下我在一个院子门口就走了。很快,一个书僮开门将妾领进了院子,院里摆了桌酒席,有三个人在那里喝酒,公子就是其中的一个了。 后来,我们又一起坐船到了西湖,带我来的那人,将妾从船上舷窗的窗格子里送回了原来的船上。你那时拉着妾的手,对妾依依不舍。妾每当一个人静下来回想那天的遭遇,还以为是做了个梦,但公子的绫巾却真真的留在妾这里,妾一直珍藏至今。” 彭好古听完,感慨着将三年前中秋节的奇遇和娟娘说了,两人俱都惊叹了好久。娟娘纵身扑进了彭好古的怀里,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哽咽着说道:“仙人已经给我们做了媒,还望公子不要因为妾身沦落风尘就舍弃妾身,从此就忘了我这在苦海中挣扎的人!” 彭好古搂紧了怀中的佳人,说道:“当年船上的约定,我一天都没有忘记,只要卿有意跟随于我,我就是掏空了口袋、再将自己的马卖了,只要能将你赎出苦海,我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彭好古将自己打算替娟娘赎身的事告诉了梁公子,又从姐夫那里借了一千两银子,终于将娟娘赎了出来,削去了她的乐籍,带着她回了老家。 回到彭好古家乡的娟娘终于活成了一个人样,她给彭好古红袖添香,两人好不惬意。偶然回到当年彭好古读书的别院,娟娘还能认出当时喝酒的地方。 *** 故事说完,西瓜也吃完了,顺带着还吃了半筐桃子、一盘子瓜子、半袋子花生,厨子和两个仆人此刻也没什么事,全都一起坐下来吃东西,听故事了。 异史山人说道:“马原来是人变的,那一定是因为人的行为像马。仙人使他成为马,正是恨他不干人事。狮子,大象,仙鹤、大鹏,都受仙人驱使,怎么可以说不是神仙对它们的仁慈爱护呢?就是彭好古与娟娘订立三年约定这件事,也是仙人度她出苦海呀!” 厨子嘴里啃着桃核上最后的几块肉,同时还嘟囔道:“娟娘好可怜,幸好彭好古替她赎了身,救她出了苦海。” 两个仆人也心中感慨,要说起来,娟娘是乐籍,他们是奴籍,都是下等人,都是苦命人。可叹娟娘身不由己,被当做货品般迎来送往,自己幸好是男儿身,更幸运的现在的主人极好伺候,绝对不会朝打暮骂,连颐指气使都没有,自己活得还像个人样。可是,做下人的,又有几个像自己这般的幸运呢? 第309章 堪舆 沂州宋君楚侍郎家,向来对风水学十分推崇,甚至家中的女眷们也能研读风水堪舆之书,并深谙其道。 宋侍郎离世后,他的两个儿子就分了家,各立门户,开始为父亲寻觅合适的安葬之地。但凡听闻有擅长相地脉、精通风水学之人,兄弟二人都会不辞辛劳,争相邀请前来。 如此一来,两家各自招揽了上百位风水先生。这些风水先生每日骑马奔赴郊外探寻坟地,分作东西两路进出,宛如两支浩荡的军队。 历经一个多月,两家终于各自觅得心仪的风水宝穴。一方声称将父亲安葬于此,子孙必能封侯;另一方则坚信唯有葬身彼处,后代方可官至宰相。 两兄弟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索性赌气不再商议,分头筹备起葬礼事宜。一时间,两家各自搭起灵棚,锦棚彩幢,十分热闹隆重,一应丧葬礼仪,两家都准备得非常妥当。 到了发丧那天,宋侍郎那口沉重无比的灵柩被抬到了一个分岔口,该往那边走,又成了兄弟两个的争执点。 两兄弟再次带领各自门下的风水大师,陷入激烈的争论之中。这场争执,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始终无法得出定论。 客人们渐渐失去耐心,纷纷起身离去。那些抬灵柩的仆役们更是疲惫不堪,他们已经换了十次肩膀,但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索性将灵柩丢在路边,也跟着离开了。 两兄弟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再安葬父亲了,而是直接在停放灵柩的路边召集工匠搭建起简陋的草棚,以此来遮挡风雨。 哥哥率先在一旁盖起了房屋,并留人看守,弟弟见状,也效仿哥哥的做法,同样建起房屋并派遣人员驻守。 随后,哥哥继续建房,弟弟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原本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小村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很多个年头,两兄弟也先后离开了人世,他们的妻子两妯娌,一同商议着要打破各自丈夫生前水火不容的做法。于是,这对妯娌决定一同乘车前往郊外,查看丈夫当初为公公择定的那两座吉地。 到了坟地之后,妯娌仔细勘察了一番,发现这两处地方似乎都不是很理想,她们商量了一番,决定重新寻找一处更为合适的风水宝地来安葬自己的公公。为此,她们不惜花费重金聘请了多位风水先生,并要求每位先生都将寻找到的宝地绘制成地图交给她们,以便于比较和鉴别其优劣之处。 这些风水先生们每日都会呈上数份地图供妯娌俩挑选,但每次她们都会指出其中存在的问题或不足之处。就这样,经过十几日的寻觅,终于有一天,一位风水先生找到了一个让嫂子颇为满意的地方。她拿着地图端详许久,满心欢喜地说道:“这个地方不错啊!”随后便将地图递给了弟妹观看。 弟妹接过地图仔细审视一番后,微笑着说:“若是将先人们埋葬在此处,将来咱们家恐怕会出一个武举人呢!” 听到弟妹这样说,嫂子也是十分高兴。最终,她们选定了这块风水宝地,并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仪式,宋侍郎终于得以入土为安,兄弟两个也跟着葬在此地。 果不其然,在安葬后的第三个年头,宋侍郎的长孙竟然真的一举考取了武举人功名,成为家族中的荣耀。 这个好消息令全族人都感到欢欣鼓舞,而妯娌二人当初的坚持与努力也得到了回报。从此以后,宋家一族越发兴旺昌盛起来。 堪舆风水之术,神秘莫测、晦涩难懂,真正能够参透并领悟其中奥妙之人少之又少,而那些对其一知半解或者完全不懂却装作很懂的人则比比皆是。 这对兄弟,他们对风水极其痴迷,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一心想着依靠风水来给自己带来好运。然而,由于意见不合,两人争执不休,导致老父亲的葬礼迟迟无法举行,这实在是有违人道。 后来,这兄弟二人相继离世,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妻子却冰释前嫌,很快并达成一致。她们携手合作,共同寻找了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迅速地将老父亲安葬妥当。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位妯娌并没有被利益蒙蔽双眼,反而在这个过程中参悟出了堪舆的真谛,从而造福了子孙后代。 第310章 窦氏(一) 午睡过后,异史山人整理了一番书稿,抬头看到太阳已经没有如正午时那般炙热了,陆老与和尚两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干脆就摇着把蒲扇,去了官道旁的茶摊。 茶摊的人不多,此刻只不过坐着一个行脚的老者,还有附近三两个村民。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正说着一个发生在晋阳府的故事。 *** 南三复是晋阳城的世家,他有个别院,离家大概十多里路,他每天都会骑马从家去别院一趟。 这天,南三复又骑马在去别院的路上,哪知中途突然下起雨来,南三复眼看要淋湿了,恰好看到路边有户农家,看起来门里面的院子还挺宽敞的,南三复就决定去这户农家避避雨。 附近村子里的人对南三复都挺畏惧的,南三复进了农家院好一会了,这家的主人才从屋里出来迎接他,神情紧张拘束,对南三复恭敬异常。 南三复被主人家迎进了屋里,屋子并不宽敞,斗舍一间,等南三复坐下后,主人家才开始操起笤帚,殷勤的打扫简陋的屋子。紧接着,主人家又调了一碗蜂蜜水招待南三复,然后就垂手局促的站在一边等吩咐。 南三复接过蜜水,笑着请主人家也坐,主人家告座好几次,才敢侧着身子坐了半边屁股,神情十分的不自在。 南三复见主人家太拘束了,微微笑了笑,抿了口蜜水,问主人家的姓名,主人家忙恭敬的答道:“鄙姓窦,名廷章。” 农家杀了自己养的鸡,没多久,摆了一桌他们最能拿的出手的酒菜来,请南三复入座喝酒,招待得十分周到。 这个农家有个及笄年岁的少女,上菜烫酒。不过她只在屋外,并不进来,稍稍露出半边身子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端庄美妙,南三复看到少女心中一动,不禁对少女多看了好几眼。 酒菜吃完,雨也停了,南三复告辞离去,但心中对少女却是念念不忘,第二天,南三复还是没忍住,特意带着粮食布帛特意去酬谢农家,借此和农家结识,以待将来。 此后,南三复经常带着礼物来到农家,找窦廷章喝酒,和少女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少女对南三复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回避,动辄就会走到南三复面前来,南三复看着她,她也不回避,只不过低头微笑。 见少女如此表现,南三复对少女越发难忘,心被勾着,此后更是两三天就会找各种借口,来找窦廷章,就为了能和少女见上一面。 一天,正赶上窦廷章不在家,南三复在窦家坐了好久,也没见人来接待,他按捺住急切的心,耐心等着,机会难得,只要少女也有心,她肯定会出来见自己的。又过了好一会,少女终于出来接待他了。 南三复见心心念念的佳人终于来了,瞅瞅四下无人,他上前拉着少女的胳膊就要行不轨事,少女又羞又急,厉色拒绝道:“奴家虽然贫穷,但奴也是要清清白白嫁人的,你怎么敢仗着富贵就要强逼于我!” 当时,南三复的妻子刚死了,南三复为了得到少女,就对少女伏低做小的欺哄,作揖哀求:“只要你肯从了我,我将来一定不会再另娶他人。” 少女神情稍微松动了点,要南三复指天发誓,此刻的南三复哪里会不依?他立刻伸出三根指头,指天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变心另娶,少女这才半推半就的和南三复成就了好事。 尝到甜头的南三复此后只要看到窦廷章不在家,他就必定来到窦家,和窦姑娘厮混,窦姑娘总是催促南三复,说:“我们总是这样暗中来往,不是长久之计。妾每天都在你的庇佑之下,要是你娶了妾,妾的父母必定会以妾为荣。我们的事就没有不成的,你快些来我家提亲吧。” 缠绵中,南三复当然是什么都肯答应的。等激情褪去,南三复冷静下来一想,区区农家女哪里配做自己的妻子?于是,他总是嘴里答应要娶窦姑娘,但行动上一点没有。 恰好有媒人来给南三复说亲,说的是个大家闺秀,一开始,南三复还在犹豫,但后来听说那个大家闺秀不单嫁妆丰厚,长得还十分漂亮,他这才动了心,决定娶那个大家闺秀。 这个时候,窦姑娘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心中焦急,对南三复催促得更急了。南三复本就打算娶大家闺秀了,见窦姑娘催逼得紧,索性干脆就不再去窦家了。 第311章 窦氏(二) 没多久,窦姑娘临盆了,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窦廷章见女儿未婚生子,大怒,抽出鞭子狠狠的鞭打女儿,质问奸夫到底是谁,窦姑娘挨不住鞭打,哭着将事情原原本本向父亲说了,并且她依旧很执着,说南三复一定会来娶自己的。 窦廷章这才暂时饶了女儿,让人去问南三复什么时候来迎娶自己的女儿,但南三复却矢口否认,窦廷章知道后,越发气恼,抢过女儿怀中刚出生的婴儿,径直出了家门,往路边一扔了事。 回家后,面对女儿的哭求,他硬着心肠,毒打女儿,以宣泄羞恼。 窦姑娘以泪洗面,她自己挨打也就算了,但刚出生的儿子被扔了啊,那么小的婴儿扔到野外,怎么还会有命在?她瞅着一个父亲不在的机会,偷跑到了邻居家,请邻居妇人将她和儿子的情况告诉南三复,让南三复来救他们。 但南三复知道后,却依旧置之不理。 窦姑娘从邻居妇人那里知道了南三复的态度后,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她不敢置信,当初床笫间那般信誓旦旦的良人,如今居然会如此无情,连亲生儿子也不顾? 窦姑娘不死心,一定要亲自见一见南三复,她夜里找了个机会,索性从家里偷跑出来,先去了儿子被扔掉的地方,发现儿子居然还在那里,万幸的是儿子还活着!窦姑娘激动万分,连忙抱起儿子,连夜赶到了南家。 窦姑娘拍响了南家的大门,守门人被吵醒,十分不耐烦问是谁,窦姑娘陪着笑,说了自己的来历,恳切的求着守门人进去通禀,说:“但凡得到你主人的一句话,我就可以不死。就算他不顾念我,难道还不顾念他的亲儿子吗?” 守门人只好进去通报,南三复被人从美梦中吵醒,自然是不高兴的,又听到是窦姑娘抱着儿子找上门了来,他越发不自在,告诫守门人千万看好了,不要放窦姑娘进来。 守门人得了主人的吩咐,骂骂咧咧的来到门房,不耐烦的赶窦姑娘走,“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窦姑娘此刻才算是万念俱灭,抱着儿子靠在南家紧闭的大门上悲伤痛哭,直到五更天左右,才渐渐听不到窦姑娘的哭声。 天亮了,南家开了门,发现窦姑娘抱着儿子,靠在门上,母子两个身子都已经僵硬了。 窦廷章听说女儿死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一纸诉状将南三复告上公堂,列数南三复种种不义之罪。南三复听说自己被告了,终于有些害怕,但他家有钱,南三复一咬牙,便花了千金向县令行贿,县令笑眯眯的收了钱,南三复无罪释放。 当初和南三复议亲的那个大家闺秀一天晚上做梦,梦见窦姑娘抱着儿子告诉她:“你一定不要嫁给南三复那个负心汉,要是你嫁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但是,那户人家贪图南家富贵,还是决定将女儿嫁过去,等到了南三复娶亲的那天,就见新娘的嫁妆也十分丰盛,新娘子长得也十分美貌,但不知为何,新娘子却愁眉不展,一整天都没看到她的笑颜。 洞房时,新娘子没一点喜色,反倒是泪流不止,南三复问新娘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新娘子也只流泪不说话。 过了几天,新娘子的父母亲过来南家,一进门就哭上了,南三复顾不上问原因,忙将岳父岳母接进了屋子。 新娘子自然是在屋里的,两个老人家一看到新娘子,大为惊骇,指着新娘子问南三复道:“刚才是后花园,我们明明看到女儿已经吊死在桃花树上,现在房中的这个人谁呀!” 原本一脸悲伤的新娘子听了这话,脸色暴然改变,扑倒在地死了。 屋里众人被这番变故惊着了,忙过去查看情况,这一看不得了,倒地而死的哪里是新娘子,分明就是窦姑娘啊! 南三复和他的岳父母为了弄清楚状况,齐齐跑到后花园,看到新娘子果然吊死在桃花树上,此刻僵硬的身子正在那里随风飘荡。 看到这种情形,南三复的胆子都算是吓破了,忙命人去窦家报信,让他家赶快将窦姑娘的尸体弄走。 窦廷章听了南家的报信,也觉得十分奇异,急忙跑到女儿的坟上,挖开坟墓打开棺盖,看到棺材里空空如也,窦姑娘的尸体不见踪影。 这下子,窦廷章可真是气炸了,真是前愤未消又添新恨,于是一纸诉状,重新将南三复给告了。 第312章 窦氏(三) 官府接了状子,也因为这件事太过离奇,就没有立刻判决。南三复为了脱罪,花了重金贿赂窦廷章请他撤诉,官府也收了南三复的贿赂,这件案子便就这样葫芦提的了结了。 南家自此后,再没发生过奇怪的事,但这件奇事终归还是传播了开去,乡民四处传播这件奇事,几年过去,没有一个姑娘再敢嫁给南三复。 见知道他底细的姑娘都不肯嫁,南山复没办法,便托人去了百里之外,聘了一个曹姓进士的女儿做续弦。还没等举行婚礼,恰好民间就传了谣言,说是朝廷要挑选良家女子进宫做秀女,民间那些爱女儿的人家,便纷纷给女儿定婆家,定了婆家的,就立刻打发女儿嫁到夫家去,再也顾不得走那三书六礼的流程了。 一天,一个嬷嬷领着一乘轿子来到南家,嬷嬷让守门人进去通报,说自己是曹家人,现在将曹小姐送过来成亲来了。 门子立刻跑进去禀报,因为有那个传言,南山复也没有怀疑,直接让门子将人放了进来。 嬷嬷扶着轿子中的小姐进了屋子,对南山复说:“宫中选妃的事太急了,仓促之间不能周全礼数,不得已只好先将小姐送了过来。” 南山复见是小姐孤身一人过来的,也没有随从和嫁妆,就问小姐的嫁妆怎么不见?那婆子赔笑道:“小姐带了嫁妆的,只是不太丰盛,随从在后面押解着嫁妆跟着呐。因着朝廷选妃的事,怕迟则生变,老身就带着小姐先过来了。” 嬷嬷说完,就急匆匆的告辞离去,好似后面有鬼在追她一般。 南山复见曹小姐长得也颇为风流雅致,咧嘴一笑,和曹小姐调笑起来。曹小姐低头宽衣解带,那神情动作和窦姑娘有几分相似,南山复可是被窦姑娘缠怕了,一见曹小姐那和窦姑娘相似的神情,他心中就不由得咯噔一下,隐隐有些厌恶。 南山复有些不喜,但颠鸾倒凤之时,也不敢说些什么。事后,曹小姐上了床,拉过被子蒙头睡下,南山复一看这个样子,也不甚在意,以为是新人刚破瓜,害羞蒙头睡也是正常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自去忙了。 等到黄昏时分,还不见曹家的人过来,南山复这才起了疑心,他想了想,决定去找曹小姐问问清楚。 他回到屋里,喊了曹小姐几声,无人应答,他心道这个曹小姐还真能睡,脚步已经到了床边,伸手摇了摇曹小姐,没有动静,他干脆拉开被子一看,就见曹小姐已经浑身冰凉僵直,死在了床上。 南山复惊得不知所措,他也弄不清楚,好好的曹小姐怎么突然就死了,他急忙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去曹家报信,哪知,报信的人到了曹家,才知道曹家根本就没有送女儿过来。 这件事立刻又在乡间传扬开来,众人纷纷议论发生在南家的这件怪事。 当时,附近有个姚举人家,女儿死了刚刚下葬,哪知第二天就发现,女儿的坟头被挖开,棺材盖被掀到一边女儿的尸体却不翼而飞。姚举人也听说了南家的怪事,就去了南家查看情况。 到了南家,姚举人向南山复说明来意,南山复自然不会承认是他偷了姚小姐的尸体,因为他确实也没有做过,但姚举人不信,他执意要看看所谓曹姑娘的真容,南山复没法子,只好让姚举人看了,姚举人进屋一看,那床上躺着的,不是自己苦命的女儿,还能是谁? 姚举人老泪纵横,颤巍巍的手掀开了女儿身上的被子,女儿居然一丝不挂! 姚举人这下子是气得不轻,他当场揪着南山复就要去见官,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死后居然被人如此侮辱,他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整个南家霎时乱哄哄的,好不容易将姚举人劝走,回去后的姚举人越想越气,他一定要为自己的掌珠讨回公道,于是一纸诉状将南山复给高了。 官府接了姚举人的状子,一看告的又是南山复,几次三番的,官府也厌恶了南山复的为人,就定了南山复个挖坟辱尸的罪,最后判了死刑。 *** 回家后的异史山人将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在故事的最后,他提笔写道:“一开始是无媒苟合,就算是最后成了夫妻,但始终还是不道德的,更何况是一开始信誓旦旦后面却不承认。窦姑娘先是敲南山复的门,他不理睬;后来在他家门前哭,他仍旧不理睬,他是怎么忍心的!不过,南山复始乱终弃所遭受的报应,比李十郎可是要惨多了。” 第313章 马介甫(一) 厨子这天脸上挂了彩,几条抓痕赫然在脸上,他还有些遮遮掩掩的,和尚眼尖,看到了就问,厨子这是怎么了。 厨子支支吾吾说养了只猫,不小心被猫挠了,和尚一脸狐疑的看着厨子,明显不信,厨子的黑红脸庞似乎红了一下,陆老也过来了,一看这样子,就哈哈笑道:“和尚你老是问什么问,说起来,我想到了一个听来的故事,颇为有趣,你快过来,我说给你听听。” “什么故事,陆爷爷,我也要听。”一声清亮的童声响起。 “哎呀,小徒弟回来了!”和尚率先窜了出去,异史山人身边站着明显长高了一些的小徒弟,正一脸灿烂笑容的看向他们。 “怪道今天一早你就不见人了,原来是去接徒弟去了。”陆老也捋着胡子对异史山人笑道。 游学几个月的小徒弟终于回来了,几人都非常高兴,小徒弟拉着陆老的手,缠着他讲有趣的故事,陆老哈哈笑着,坐下来,缓缓讲起了一个怕老婆的故事。 *** 大名府有个秀才,名叫杨万石,他平生最怕老婆。他怕老婆这件事,那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 杨万石的老婆姓尹,性情出奇的凶悍不讲理,只要杨万石稍微有一点点不如她的意,她抽出鞭子就对杨万石一顿劈头盖脸的抽打,杨万石不敢躲更不敢反抗,只会窝窝囊囊的受着。 杨万石弟兄两个,弟弟名叫杨万钟,他们母亲死了,还有一个老父亲,如今六十多岁。尹氏对公爹不但毫无孝敬之心,反倒将杨老爹当做奴仆使唤,动辄打骂不说,还不给吃饱穿暖。 可恨这杨氏兄弟,全都被一个妇人给辖制了,尹氏不肯给杨老爹吃喝,兄弟两个居然也不敢反抗,只会偷偷的给老父亲送点饭菜,不敢让尹氏知道。 杨老爹破衣烂衫一脸菜色,杨氏兄弟也觉得丢人,怕人笑话,居然从不让老父亲见客。 杨万石四十岁了,尹氏也没给他生下儿子来,为了延续香火,他纳了个妾,姓王,但从早到晚,杨万石都不敢和王氏说上一句话。一旦说上了话,家里的悍妻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杨氏兄弟一起到府城去候考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少年,容貌俊雅,风度翩翩,杨氏兄弟和少年聊得十分投契,就问起少年的姓名来历,少年介绍自己说:“小生字介甫,姓马。” 后来,三人来往得越发密切,更是郑重的焚香结为了异姓兄弟。 杨氏兄弟考完试要回乡了,和义弟马介甫挥泪告别。大约半年后,马介甫突然带着小厮来杨家拜访,马介甫来到杨家的大门前,恰好那个时候杨老爹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捉虱子,马介甫以为他是杨家的仆人,便向杨老爹通报的自己的姓名,请他进去向杨氏兄弟通禀。 杨老爹一听是儿子的义弟来了,立刻起身,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就进去了。 旁边有看热闹的乡民告诉马介甫,刚才那个老头可不是杨家的仆人,而是杨家兄弟的父亲,马介甫不由得惊诧莫名,秀才公的父亲,居然会衣不蔽体? 马介甫还在惊讶的时候,杨氏兄弟已经身穿澜衫头戴巾帽出来迎接了。马介甫到了杨家的堂屋,相互作揖见礼后,就对杨氏兄弟说,想去拜见义父。 杨氏兄弟脸上阴晴不定,杨万石支支吾吾的说,父亲病了,不方便见客,马介甫微微一笑,也就不再提拜见义父的事了。 杨氏兄弟和马介甫谈笑风生,不知不觉就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杨万石总说酒菜已经备好,但却一直都不见人端上来。 酒菜迟迟不来,杨氏兄弟两人颇觉尴尬,轮番起身在堂屋进进出出了好几次,过了好久,才有一个瘦弱的仆人送来一壶酒,不过片刻间,酒就见了底。 几人又坐在那里等了好久,酒菜还是不见送来,杨万石急得满头大汗,频繁的起身去后面催促,又过了好久,刚才那个瘦弱的仆人才端着托盘送来了饭菜。不过,这做饭菜的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难吃得很。 草草吃完饭,杨万石不敢耽搁,急匆匆的走了,留下杨万钟陪客,他抱来一床被子,陪马介甫一起睡。 屋里只剩下两人了,马介甫终于没忍住,皱眉对杨万钟说道:“当初我以为你们兄弟两人是高洁名士,所以才同你们结拜。但今天我才知道,你们的老父亲居然不能温饱!就算是一个路人知道了,都会为你们感到羞愧!” 第314章 马介甫(二) 杨万钟听义弟这样直言不讳,老脸一红,哭道:“这其中的内情,实在是难以启齿。家门不幸啊!兄长娶了个河东狮,兄长和父亲都是性情温和软弱的人,现在全家老小全都被嫂子辖制住了,横加摧残。要不是至交好友,这种家族丑事,我也是不敢说出去的。” 马介甫听了杨万钟的话,惊叹了好久,才说道:“我当初是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走的,但既然今天听了你家这奇闻,就不得不亲自见上一见。请兄长借我一间屋子住下,至于日常饮食,兄长不用管,我自会自己安排。” 杨万钟当即就吩咐人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给马介甫住下。到了深夜,杨万钟偷了些果蔬稻米,悄悄交给马介甫,唯恐被尹氏知道了。 马介甫明白杨万钟的难处,极力推辞不要,说自己会准备粮食蔬果,他还将杨老爹请了过来,和他同睡同吃。 天亮后,马介甫带着杨老爹去了市集,替他买布匹做新衣,杨家父子三人都对马介甫感激涕零。 杨万钟有个儿子,名叫喜儿,今年才七岁,晚上,也跟着杨老爹一起睡。马介甫温柔轻抚熟睡的喜儿,对杨老爹说道:“这个孩子是个有福的,将来他的成就肯定会高过他的父亲,不过,他少年时却要遭受一些磨难。” 尹氏听说杨老爹居然吃饱穿暖了,大怒,动不动就在家里大声叫骂,说马介甫一个外人,居然横加干涉他们杨家的家务事。一开始,尹氏还只是在自己屋里骂,后来渐渐的来到马介甫的屋子外面骂,故意让马介甫听到。 杨氏兄弟又急又气,但他们除了急出一身汗,却徘徊着没一个人敢上前去制止尹氏,马介甫却对尹氏的叫骂置若罔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杨万石的妾王氏怀有身孕,因为害怕尹氏,就一直瞒着。如今已经五个月了,终于被尹氏知道,她气急,大发雌威,将王氏剥光衣服,挥舞鞭子好一顿毒打,打累了,尹氏的这口恶气还没出掉,索性将杨万石喊过来,让他跪在地上,她掏出一条布巾子,给杨万石扎在头上,然后挥舞着鞭子,要赶杨万石出去。 当时马介甫正好在外面,将杨家的这场热闹全看在眼里,杨万石被妻子这样羞辱,在好友面前也觉得十分羞愧,不肯出门,尹氏当然不肯,挥着鞭子赶,杨万石不得已,只得出了门。 尹氏拎着鞭子跟在杨万石身后,只要他脚步略微迟疑停留,她就挥着鞭子赶,到了大街上,尹氏拍着手跳着脚将杨万石一顿臭骂,杨万石缩着脖子,一脸无奈,任由尹氏叫骂,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马介甫实在看不下去了,用手指着尹氏说道:“去!去!” 尹氏立时停止叫骂,慌忙拔腿就往家跑,仿似身后有鬼在追,直跑得鞋子都丢了,裹脚布也散了,拉拉杂杂的拖在路上。尹氏最后是光着脚回家的,她吓得面无人色,回家好一会后,才稍微回了点神,婢女拿来鞋袜伺候她穿上,尹氏这才终于“嗷”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尹氏到底怎么了,这杨家上下没一个敢上前问的。 那边马介甫要替杨万石拿掉那头上羞辱的妇人布巾,但杨万石却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布巾子掉了,尹氏那里不好交代。 马介甫真是恨铁不成钢,干脆直接伸手拿掉了杨万石头上的布巾,杨万石立刻就坐立不宁起来,生怕没经过允许,私自将布巾拿掉了,尹氏怪罪。 一直等到尹氏哭完了,杨万石才敢回家。到了屋子前面,杨万石踟蹰着不敢进去,尹氏瞥了杨万石一眼,一句话没说,突然站起身子,径直去了寝室,睡下了。 杨万石见尹氏居然没有骂他,他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和弟弟窃窃私语,觉得尹氏今天这什么都不说的举动挺反常的。杨家仆人也从未见过尹氏这样,都觉得奇怪,纷纷聚在一起悄悄议论。 尹氏也终于知道了一些杨家人私下的议论,更加羞恼气愤,干脆将所有仆人奴婢全打了一遍,还不解气,让将王氏叫过来。 王氏自上次被她打了,一直卧床不起,尹氏见叫不来王氏,说王氏病了,越发愤怒,干脆自己跑到王氏床前,拖起王氏就是一顿暴打,王氏很快就下身鲜血喷涌,孩子被打得流了产。 第315章 马介甫(三) 小妾被妻子打得流产,身为丈夫的杨万石只会在没人的地方,对着好友马介甫哭诉,哭诉自己四十无子,哭诉家门不幸,娶了个河东妻。 马介甫耐心劝慰着杨万石,并吩咐小厮去准备些酒菜过来,拉着杨万石喝酒。他俩一直喝到了二更天,杨万石从未这么晚不回房睡觉的,心中不安,早就想走了,但马介甫却始终不肯放杨万石回去。 话说那边尹氏独自一人在房里睡觉,见丈夫到了二更天还没回来,心中气怒,就在屋里大发雷霆,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撬门声。 尹氏大惊,急忙喊婢女过去查看情况,说时迟那时快,霎时就见房门大开,一个巨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将屋子整个都挡住了,巨人相貌狰狞可怖,犹如厉鬼。很快,又进来了几个人,手上都拿着锋利的刀。 尹氏一个妇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就要大声喊叫,巨人出手如电,挥刀抵着尹氏的脖子,喝道:“敢哭嚎就杀了你!” 尹氏的一声哭喊被吓得堵在喉咙里,噎得她呛咳了一声,为了活命,她哭求说自己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愿意全都献出来,只求好汉饶她一命。 巨人骂道:“呸!我是阴间勾魂的使者,今天不要钱,只要取你这悍妇的心!” 尹氏听了这话,直吓得心都要停跳了,她跪在地上嘭嘭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哀求巨人放了她。 但巨人却丝毫不顾尹氏的哭求,他利落的用刀一下一下的划着尹氏的胸膛,一边数落着尹氏的罪状,细说尹氏做的种种事,是不是该杀? 巨人说一件,就划一刀,尹氏所做过的所有凶悍罪状全都被列举完后,尹氏的胸口已经被划了几十刀。 最后,巨人说道:“妾生下孩子,也是你的后代,你怎么忍心将她生生的打落了胎?这件事绝不可饶恕!” 巨人说完,一声令下,命人将尹氏的手反背身后绑起来,他要亲自挖开尹氏的胸腹,看看里面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邪恶心肠。 尹氏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直说自己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让神使饶自己一命。 正在这时,听到大门开关的声音,巨人停下要挖心的手,说道:“杨万石回来了,既然你诚心悔过,那么就暂时留下你这条命吧。”巨人说完,身影就消失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那群人。 没多久,杨万石进了屋子,看到尹氏赤身裸体被反绑着,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都是刀痕,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杨万石大惊,慌忙上前将尹氏解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尹氏死里逃生,此刻正惊魂未定,她缓了缓神,才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对丈夫说了,杨万石心中惊骇,只觉得恐怕不是阴间来使,搞不好是义弟介甫动的手脚。 第二天,杨万石找到马介甫,向他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怪事,马介甫听了,也是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杨万石不由得心中嘀咕,难道不是介甫做的?可阴间来使绝不是妻子说的那番样子啊。 自从经历过那晚的惊魂后,尹氏整个人收敛了很多,好几个月过去,不敢再说一句恶语。 马介甫很是替义兄高兴,他对杨万石说道:“实不相瞒,那天夜里的事,正是小弟略施小术,小惩大诫而已。既然尹氏现在已经改了,你们也和乐,那我就告辞了。不过,那晚的事是我做的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能让尹氏知道。” 马介甫说完,就告辞离开了杨家。 尹氏每到晚上,都主动挽留杨万石留宿,床笫间主动逢迎,婉转承欢。杨万石从前哪里享受过这般待遇?如今骤然被尹氏这般讨好,真是受宠若惊啊! 杨万石知道,尹氏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那晚的事着实吓到她了,但是,那晚的事是介甫做的啊,并不是真的阴间来使,想到这,杨万石不由得心慌慌,坐立难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尹氏一天晚上承欢后,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巨人,那丑陋的面容、那狠辣的手段,使得尹氏此刻回想起来,还是吓得瑟瑟发抖。 杨万石一来见尹氏这个样子可怜,二来想讨好尹氏,就稍微透露了一点那晚的巨人是假的意思。 还在发抖的尹氏一听这话,立刻一骨碌坐起来,抓着杨万石的话音,追根问底起来。 第316章 马介甫(四) 杨万石自觉失言,但后悔也晚了,在尹氏的淫威下,只得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 尹氏听完,勃然大怒,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刻破口大骂起来,杨万石害怕,连忙翻身下了床,直直的跪在床前,恳求尹氏消消气。 尹氏并不肯放过杨万石,杨万石一直跪求到了三更天,尹氏咬牙说道:“要我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必须也用刀在心口划上我当初那么多刀,我的恨意才会消掉!” 尹氏说完,一骨碌下了床,跑到厨房去拿刀,杨万石非常害怕,连忙逃出了屋子,尹氏握着刀,怒骂着紧跟在后面。这番动静闹得很大,整个杨家的人都被惊动了,闹得鸡飞狗跳。 杨万钟也匆匆起来了,他赶过来劝架,但不知为什么,他只用身子左右挡着哥哥,直面尹氏挥舞的菜刀。 杨老爹也被吵醒起来了,愤怒叫骂的尹氏突然看到了公爹过来,她看到公爹浑身上下一身崭新的袍服,心中更加愤怒,她怒气上头,不再追着杨万石砍,而是嗷的一声冲着公爹去了,挥舞菜刀将杨老爹的衣服割得一条条的,尹氏还不解恨,又挥舞巴掌狂打杨老爹的耳光,伸手狠狠扯杨老爹的胡子。 杨万钟见老爹被尹氏如此欺负,终于忍不住了,愤怒中捡起一块石头,猛地往尹氏砸去,石头正中尹氏的脑门,尹氏应声倒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尹氏死了,众人都吓得呆住了,场面诡异的安静。杨万钟见自己砸死了尹氏,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率先开口打破了场上的沉默,他沉声说道:“我死了,父亲和兄长能活,那我便死而无憾了!” 杨万钟说完,就往井边冲去,毫不犹豫的跳进井中,紧接着,入水的噗通声传来,惊醒了场中众人,杨家人慌忙去救,等好不容易将杨万钟从井里捞出来时,杨万钟早已溺水身亡。 没过多久,众人以为死了的尹氏居然悠悠醒来,她听到杨万钟投井死了,心中的怒气这才消了。 杨家人办完了杨万钟的丧事,就轮到怎么安置他妻小的事了。杨万钟的妻子因为儿子还小,不愿意改嫁,决心守着儿子一辈子。但杨家是尹氏当家,她不满弟媳还留在家里,对弟媳动辄打骂侮辱,还不给她饭吃,逼着她改了嫁。 杨万钟的儿子喜儿,如今孤身一人,被尹氏朝打暮骂,尹氏一不高兴了,就挥起鞭子将他毒打一顿。吃饭更是不给,只有等家里其他人吃完了,才允许喜儿吃点残羹冷炙,就这样不过半年时间,喜儿就被磋磨得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口气。 一天马介甫突然又来了杨家,杨万石知道尹氏不喜欢马介甫,他害怕尹氏知道马介甫来了的消息后找他麻烦,就叮嘱仆人不允许将马介甫来了的消息告诉尹氏。 马介甫看到,不过短短几个月不见,杨老爹又是衣衫褴褛,他大吃一惊,心中诧异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杨老爹叹了口气,将杨家的大变故同马介甫说了。马介甫一听杨万钟居然死了,顿时跺着脚悲叹不已。 这时,马介甫又见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朝他跑来,然后亲昵的依偎着他,嘴里还喊着“马叔”。原来,喜儿听到马介甫来了后,高兴不已,兴奋的直接跑了过来。 马介甫完全认不出变了模样的喜儿,他拉开喜儿,仔细的辨认,良久才惊呼道:“侄儿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心疼的拉过喜儿,对杨家父子怒目而视,看着那对父子的鹌鹑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 杨老爹嗫嚅着将杨家的后来的事情说了,马介甫听完,非常生气,对杨万石不客气的说道:“我之前就说兄长没个人样,如今果然没说错!你们兄弟两个统共就这么一根独苗,他要是被尹氏害死了,你们杨家要怎么办?” 杨万石被骂了,一言不发,只俯首帖耳的低着头哭。 他们几人坐在这里才说了一会话,就被尹氏知道马介甫来了的事,她不敢亲自过来赶马介甫走,就派人将杨万石喊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是几巴掌,让杨万石赶马介甫走。 杨万石哭着出来,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他重新进了招待马介甫的屋子,支支吾吾的请马介甫离开。 马介甫这下是彻底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冲着杨万石大声怒骂。 第317章 马介甫(五) “你不能制服她,难道还不能休了她吗?她殴打你的父亲、害死你的弟弟,你怎么还能安然处之,继续忍着她?你还是不是人!” 杨万石似乎被马介甫的怒骂触动了一下,在座位上不安的扭动了几下屁股,脸上有些动容。 马介甫继续激他,说道:“如果休她不肯走,你就理应用武力赶她走,哪怕是杀了她也不用怕,小弟有三两个至交好友,都身居要职,有他们给你撑腰,可以保你没事!” 杨万石被马介甫这样一激,总算是泥人也生出了三分火气,他答应了一声说这就去将那妇人休了,负气急匆匆的出了门,往内宅跑去。 刚进内宅的杨万石迎面碰上尹氏,尹氏见丈夫气势汹汹的进来,立刻柳眉倒竖断喝一声:“你干嘛!” 随着这一声吼,杨万石的气势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委顿下来,他立刻惊慌失措起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双手趴在地上,颤巍巍说:“是,是马生教我将你休了。” 尹氏一听,立刻狂怒起来,四处寻找刀棍,那气势像是要当地将杨万石打死,杨万石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灰溜溜的跑出了内宅。 马介甫看到杨万石灰溜溜的出来了,摇了摇头,鄙夷的对杨万石说道:“兄长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马介甫说完,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些药粉,放入水里调匀了,让杨万石喝下,他说道:“这个是丈夫再造散,我之所以不轻易使用他,这因为这味药效力太强,恐怕对人有损。但现在看兄长这个样子,我不得已,只能下剂猛药,拿他出来试一试了。” 杨万石喝下药水,没一会,他就觉得胸中怒气充盈,浑身好似有火在烧,这股怒气让他一刻都忍不了了,径直跑到了内宅,嘴里的喊叫声像打雷一样响。 尹氏看到丈夫大喊大叫的进来,刚要开口咒骂,杨万石就飞起一脚,直接将尹氏踢出去好几尺远,紧接着他又攥起块石头,扑上去,照着尹氏身上锤了无数下,尹氏被打得体无完肤,但嘴里却依旧含混不清的咒骂。 杨万石更加恼怒,从腰间拔出佩刀,尹氏看了不但不怕,反倒喝骂道:“你亮出刀子,难不成还敢杀了我?” 杨万石不说话,挥刀割下尹氏大腿上一块巴掌大的肉,往地上一扔,接着要再割时,尹氏剧痛之下终于害怕了,她哀嚎着求杨万石饶了她,她知道错了,以后保证不敢了。 但杨万石却不听她的哀求,又是一刀下去,尹氏大腿上一块巴掌大的肉又没了。 家里人看到杨万石这么一副狂悖凶残的样子,生怕闹出人命,都壮着胆子跑过来,死命拉开了他,然后七手八脚的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弄出了内宅。 马介甫急忙迎了上去,握住杨万石的胳膊,好一番劝慰宽解,杨万石余怒未消,几次都想挣脱马介甫的手,要再回到内宅去找尹氏,但马介甫哪里能再让他去?自然是极力阻止了他。 没多久,药力渐渐散去,杨万石的怒气和勇气也如同青烟般飘散,重新垂头丧气起来。 马介甫叮嘱宽解道:“兄长不要气馁,重振男子汉气概,全在今天这一举动上了。你所以怕老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而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导致的。经历过今天的事,就譬如昨天的你已经死了,今天的你是一个全新的你,你从今天开始,洗心革面,重新做大丈夫!你要是再气馁,那这辈子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杨万石终于抬起头,迟疑的点了点。马介甫让他去内宅,看看尹氏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杨万石听话的起身进了内宅,尹氏一看到杨万石过来,吓得全身发抖,从心里害怕上了丈夫。她不顾身上的伤势和剧痛,喊婢女将她扶起来,她噗通跪在地上,就要膝行到杨万石跟前,迎接他回来。 杨万石终归还是心软,看到尹氏这个可怜模样,忙止住了她,尹氏听话的起身,殷勤的服侍杨万石更衣。 换了一身衣服的杨万石出来,高兴的对老父亲和马介甫说尹氏这次真的怕了,已经改了,杨老爹和马介甫都为他高兴,恭贺他终于驯服了这个河东狮。 马介甫见义兄家里的大患解决了,就打算告辞,杨家父子殷勤的挽留,马介甫说:“我恰好有事要去趟东海,所以就顺路来看看你们,等我从东海回来时,还会来的。” 第318章 马介甫(六) 过了一个多月,尹氏的伤才养好,渐渐起了床,她对丈夫十分恭敬,操持家务、孝敬公公,一个好媳妇该做的,她全做了,杨万石可算是过上了舒心日子。 但时间一长,尹氏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杨万石黔驴技穷,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能耐。渐渐的,尹氏开始对杨万石调笑,见杨万石没什么反应,她又对杨万石嘲弄起来,杨万石还是鹌鹑一样没脾气,她就又开始骂起来,这下子,没多长时间,尹氏又完全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这回,就连杨老爹也终于忍受不了了,他离家出走,深夜离开家,到了河南当道士去了。杨万石知道后,迫于尹氏的淫威,也不敢去找老父亲回来。 过了一年多,马介甫又来了杨家,知道了杨家又恢复如昨,杨老爹还被逼得离家出走,他勃然大怒,将杨万石好一通痛骂,骂完立刻叫过来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喜儿,将他抱到驴子上,带着他径直离开了杨家。 自此后,乡民都对杨万石的所做所为万般不齿,没一个人正眼瞧他。县里的学使官进行生员考核时,认为杨万石品行低劣,革去了他的秀才功名。 又过了四五年,杨万石不小心遭了火灾,家里的房屋财物,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仅如此,大火还蔓延到了邻居家,导致邻居们也遭受了不少损失。 邻居们将杨万石绑了,扭送到官府,和他打起了官司。 有道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场官司,耗费了杨家无数银钱,杨家被官府判罚了数额巨大的银两,导致家产耗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乡民们厌恶杨万石和尹氏的为人,都相互告诫,不要租借屋子给杨家的人住;尹氏的兄弟们也恼怒尹氏的所作所为,不认她了,拒绝接济她,更不允许她回娘家。 杨万石穷困潦倒,只好将妾王氏卖给一户大户人家,得了些银子,带着尹氏往南边走。等他们走到河南省时,银子用完了,尹氏不肯再陪着杨万石吃苦,叫骂着杨万石没用、窝囊,闹着要改嫁。 恰好有个屠夫死了老婆,听说了尹氏要改嫁,就花了三百钱从杨万石手里买走了尹氏,尹氏欢欢喜喜的跟着屠夫走了。 剩下杨万石孤身一人,在附近的村镇上讨饭勉强为生。 一天,杨万石来到一户红漆大门的富户家讨饭,看门人一见到他,就立刻呵斥不许他靠近,赶他走。 不一会,一个当官的从里面出来,杨万石立刻跪趴在地上哭泣,求官员可怜可怜他,给他一口吃的。 官员只觉得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似乎有些面熟,他看了杨万石好久,又问了他姓名,得知叫“杨万石”后,官员惊讶的喊了起来:“是伯父!你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 杨万石听到这话,惊讶的抬头看向官员,仔细看了一番后,认出来正是喜儿,他心一松,不由得失声痛哭。 喜儿忙将杨万石请进了家中,杨万石跟着喜儿进了屋子,看到屋宇高大恢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不由得百感交集。 没多久,一个小厮搀着杨老爹过来了,父子久别重逢,不由得相对悲声哭泣,心酸不已。 止住了哭,杨万石将这这几年的遭遇说了,杨老爹和喜儿叹息连连。又问起喜儿的情况。 原来,当初马介甫将喜儿从杨家带走后,直接将他带到了这里,过了几天,又将杨老爹带了过来,使他们祖孙得以团聚。 后来,马介甫又替喜儿请了名师,教导他学问,喜儿也争气,十五岁时就考中了秀才,第二年又中了举人。马介甫张罗着给喜儿娶了妻子,等媳妇进了门,他就提出来要走了。 杨氏祖孙两个哪里舍得再造恩人离开?哭着苦苦挽留,马介甫说:“我其实并不是人,而是狐仙。我的道侣等了我很久,我必须走了。”说完,马介甫就离开了,再没有回来过。 喜儿说到这里,不由得潸然泪下,他又想起当年和庶伯母一起被尹氏折磨,两人一起依靠取暖的日子,心中愈发悲伤。 喜儿从伯父嘴里知道了庶伯母的下落,立刻派人带足银子,赶着华丽的马车,去那个大户人家家里,将王氏赎了出来。 王氏重新回到了杨万石身边,一年多后,王氏替杨万石生下一个儿子,杨万石将王氏扶正,这个儿子便成了嫡子。 第319章 马介甫(七) 话说尹氏跟了屠夫后,半年时间过去了,那脾气也依旧如同之前那般狂暴凶悍。但屠夫可不像杨家人那般软弱惯着尹氏,一次,屠夫被耍脾气的尹氏激怒,他盛怒之下,拿起一把剔骨尖刀,把尹氏的大腿洞穿,然后又找来一根猪毛编的绳子,从尹氏大腿上的洞里穿过,直接将尹氏吊挂在房梁上! 做完这些,屠夫拍拍手,挑起胆子出去卖猪肉去了,留下被吊在房梁上的尹氏,独自一人在那里哀嚎,声音凄惨无比,直到她痛喊得声嘶力竭,才被邻居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情况。 邻居们一看到尹氏的凄惨模样,慌得七手八脚的将她从房梁上解下来,然后又去抽那条穿过她大腿的猪毛绳子。 绳子和尹氏的血肉早已纠缠在一起,要抽出来哪那么容易?尹氏痛得厉声惨叫,四邻都被惊动。 自这次后,尹氏只要一看到屠夫,就像老鼠见到了猫,吓得浑身汗毛直竖。 后来尹氏的腿伤慢慢养好了,但当初那条穿过她大腿的猪毛绳子,终究还是留下些猪毛在她腿上,尹氏时常腿疼,而且腿也瘸了,就算是这样,尹氏仍旧要日夜服侍屠夫,一点都不敢松懈。 屠夫蛮横残暴,只要喝醉酒回家,就要按着尹氏毒打一顿,真是往死里打,下手毫不留情,尹氏哭求无门。 到这个时候,尹氏才明白,当初自己对别人的虐待,受虐的那方应该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痛不欲生吧。 一天,喜儿的妻子和王氏一起去菩陀寺上香,附近的村妇得知消息,都过来拜见她们。 尹氏也在那群村妇里面,神情局促,内心五味杂陈,她徘徊着没有往前凑,但王氏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故意问身边的人道:“那个妇人是谁?” 仆人恭敬的说那个妇人是张屠夫的妻子,回完主子的话,仆人便呵斥尹氏上前拜见王氏。 尹氏不得已,扭扭捏捏的来到王氏面前,抬头看了王氏一眼,就立刻低下了头。看着往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任打任骂的贱婢如今却珠翠满头、奴仆环绕,一副十足的太夫人架子,尹氏心中真是打翻了调味瓶。 王氏轻飘飘的上下扫了尹氏一眼,笑道:“这个妇人跟着屠夫,按讲是不缺肉吃才对,怎么身量却如此瘦弱?” 尹氏说不出去话,她心中羞愤欲死,回家后就找了根绳子,甩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将头伸进绳套,眼一闭腿一登,凳子咯噔一声摔在地上,尹氏的身子晃悠悠的在房梁下晃荡,还没晃两下,哪知那绳子却突然断了,尹氏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原来是绳子太细,没能承受住尹氏的体重,断了。 尹氏没死成,屠夫知道尹氏见了前夫的妻子后,回家就寻死,对她越发厌恶,打骂成了家常便饭。 又过了一年多,屠夫死了,尹氏成了一个人。 一天,尹氏在路上偶然遇到了杨万石,尹氏远远的就跪在地上,不顾路上的砂石,膝行到杨万石面前,泪流满面,好不可怜。 杨万石顿时就心软了,但碍于仆人在场,他不好对尹氏说什么,直接就从跪着的尹氏面前过去了。 回到家的杨万石始终放不下尹氏,他对侄子喜儿说,想将尹氏接回来,但喜儿坚决不肯,杨万石没办法,只得作罢。 尹氏名声不好,被村里人唾弃,过了很久,也没有能再嫁出去。没了生活来源的尹氏渐渐的开始乞讨,后来干脆就混在一群乞丐里,混沌度日。 杨万石一直没能忘了尹氏,虽然不敢将他接回家,但他却悄悄的去尹氏,两人经常在破庙私会。喜儿知道后,气了个半死,这真是奇耻大辱!他暗地里让那群乞丐将大伯杨万石好好羞辱了一番,杨万石这才和尹氏断了联系。 *** 故事说完,现场一片沉默。 陆老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水,刚咽下,啧啧声这才此起彼伏的响起。 小徒弟惊讶的张大了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陆老,说道:“陆爷爷,这个叫杨万石的应该不是人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人呢?” 和尚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啧啧有声的说道:“这世上人千千万,各种性情脾性的都有,但像杨万石这样的懦弱的,还真是罕有。” 厨子在故事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听不下去,借口做饭去了,现在饭好了,他出来喊众人吃饭。 第320章 马介甫(八) 小徒弟拉着和尚的手,一蹦一跳的往饭厅去,他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仰头对和尚说道:“我觉得,这个杨万石不仅仅是懦弱,他最大的问题应该是自私,他只顾他自己,其他人的死活他全然不管,所以才让尹氏那样跋扈。” 小徒弟这话一出来,异史山人、和尚、陆老都愣了下,想了想,不由得点了点头。 饭食非常丰盛,不得不说,厨子的手艺是真的很好,小徒弟跟着陈山长游学,虽说领略了不少异地的风土人情,也吃了不少当地美食,但回到师傅身边,吃着厨子的做的饭菜,还是让小徒弟有种终于回家的踏实感。 饭后,异史山人来到了书房,将陆老说的这个故事写了下来。 异史山人放下笔,对陆老叹道:“怕老婆,是天下男人的通病。然而想不到天地之间竟有杨万石这样的人!难道不是一种变异么?” 陆老听了,也是连连摇头,这个杨万石着实让人无语。 异史山人继续说道:“我曾经写过一篇《妙音经》的续篇,打算诚敬地附录在这个故事后面,打算用来博取大家一笑。” 陆老听了很有兴趣,立刻起身,亲自给异史山人研墨送纸,异史山人稍微休息了一下,提笔蘸墨,奋笔疾书起来。 *** 我以为,天道能够生化万物,主要还是依靠大地完成,就像男子汉志在四方,但家里却必须有个贤惠的妻子来相助。 夫妻间享受婚后的乐趣,但那十月怀胎的痛苦,却由妻子一人独自承受。孩子出生后,仍旧是由妻子辛苦哺育,三年里为了孩子愁苦为了孩子欢笑。 男子为了承续祖宗香火,所以动了娶妻生子的念头,这才有了三媒六礼的求娶。看到水井和石臼,就会想起妻子为了家庭的日夜操劳,心中对妻子感念不已,古人所以才会说,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叫鱼水之爱。 因为有了丈夫的敬爱,慢慢的,妻子在家里的地位渐渐高了,而丈夫的气势就渐渐的弱了下来。 一开始,只不过是妻子说些不敬的话,丈夫也只是稍微争辩两句,并没有对妻子严加责罚,接着继续对妻子礼敬依旧,但妻子却不像之前那般对丈夫礼敬有加。 只因为儿女情长,对妻子爱护,就使得做丈夫的英雄气短。床上坐着个母夜叉,就算是金刚来了,也得低下他那桀骜的头颅。凶悍的妻子气焰一上来,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没办法再高昂着他的脖子。 捶衣服的木杵不在夜里用来洗衣服,却用它来殴打丈夫;锋利的指甲不用来给丈夫挠痒,却用来抓破丈夫的脸皮。 轻的责打就忍了、重的抬腿就跑,就像是母亲在训儿子一样。家里什么都得是妻子说了算,妇唱夫随,翻欲起周婆制礼。 妻子发起威来,跳起脚来叫骂,引得路上的行人驻足观看;胡言乱语的一通尖声喊叫,惊得树上的鸟都飞走了。 真是可恶啊!呼天喊地的,突然就披头散发的要去投井;真是丑恶啊!摇头斜眼的伸着脖子就要去上吊。在这种时候,这做丈夫的胆子已经被吓得碎了一地,魂也早吓得飞到了九霄云外。就算是北宫黝也未必不会逃跑,孟贲也不会不怕。 大将军威风凛凛,气势如同雷电,但只要他一回家入了中庭,那威风顿时就跑的无影无踪;大官面若冰霜,高不可攀,但只要他一到寝室门口,那也就有了不可对人说的事了。 这岂不是说,女子的脂粉之气,真的有不怒而威的本事?要不然怎么会让那些堂堂康庄汉子,在面对她们时会不寒而栗? 有些还是可以理解的,面对那些美若天仙的妻子,做低伏小的俯就也还算说得过去,但最冤枉的,那些长得像夜叉一样的人,也要像香花供佛一般的供着她,这简直就是让人难以理解。 只要一听到河东狮吼,就立刻鼻孔朝上,仰起脸等妻子的吩咐;一看到妻子发怒叱骂,就立刻跪地求饶。 登徒子好色不知妻子长得丑,优人同情唐中宗惧内,唱《回波词》,却成了对他的嘲笑。假如老岳父有钱有势,能使人马上地位尊荣,那么做丈夫的对妻子巴结讨好,也有情可原;如果入赘一般富家,却像奴隶一样被役使,对妻子拜了又拜,那图得却是什么? 那贫穷的人,自觉没有脸面,听凭妻子胡闹,那是求妻子容留;可是有些有钱有势的人,对妻子也不求借助金钱,却也是对妻子丝毫不敢触犯。 第321章 马介甫(九) 难道说,让游子收心、让霸王失去勇气,都只能依靠女人吗? 就算是死同穴、生同衾,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但妻子却依旧日日夜夜将丈夫拴在身边,只想一人独占。 妻子恨丈夫流连妓家,气得她手抓紧了牙床;可怜她“妾命薄”,独自一人度过漫漫寒夜。 丈夫想外出寻欢,需得等到妻子熟睡之后,才能轻手轻脚的溜出去,一旦被发现了,只恨马不骏车不新跑不快,生怕被悍妇追上。 见丈夫和人躺在一张床上,妻子嫉妒挥舞起棍子就将人赶跑,才发现那人是自己兄弟;将丈夫一直拴在身边不让其在外建功立业,等需要用到丈夫时,才发现丈夫已经变成了温顺的绵羊,毫无建树。 夫妻相处,夫妻恩爱、妻子殷勤伺候丈夫的时间转瞬即逝,但被妻子折磨的时间却是无尽无休。 丈夫在外面买笑宿娼,那固然是他自作孽,受到妻子责骂也是理所当然;但丈夫在家里对妻子俯首帖耳,却仍旧被妻子无端责罚,那明理的人都会认为这太不应当。 酸风凛冽,吹残绮阁之春;醋海汪洋,淹断蓝桥之月。 又或者,丈夫偶遇好友,将他邀请到家里做客,友人都坐下了,但家里却连一杯酒都不端出来,而且妻子还说出赶客的话。朋友们渐渐的疏远了不再来往,做丈夫的没办法,干脆主动的和朋友绝交。 更有甚者,悍妇会吵得亲兄弟分家别过,丈夫只能一旁痛哭而毫无办法;还有那续娶的妻子,虐待前妻的孩子,使他们挨饿受冻。 所以唐朝的阳城兄,情愿一辈子不娶,喝酒时只有一干兄弟在场;仙人商丘子胥,七十多了,还是无家无室,孤身一人做逍遥神仙。 看来,古人对家有悍妻这事,是有说不出的苦衷啊。 呜呼! 本应是百年好合的佳偶,却成了附骨之蛆;娶妻花了彩礼,买回来的却是切肤之痛! 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是这样,那胆子大如斗的人在哪里呢? 所以既没有干脆杀死悍妻的勇气,那谁又有自阉和妒妇断绝的魄力? 娘子军发起威来,真是蛮横暴躁,世上却没有治妒妇的方子;胭脂虎啖尽生灵,幸好有佛可以渡她迷津。 凶悍的妇人,只有通过虔诚的烧香拜佛,才能消除她们在世间所做的重重罪孽,才能免除将来下地狱后要遭遇的下油锅的苦难,只有感动得天神降下花雨,才能免去上刀山的苦楚。 在西方极乐世界,恩爱的夫妻比翼双飞;长舌的妇人,只要常念佛经,也能夫妻恩爱。在佛国里拔除苦恼,在祈佛中摆脱情欲的纠缠。 啊!愿我这几段文章,能变成一滴杨枝甘露,普济众生。 *** 此刻,和尚和小徒弟也过来了,看着师傅写完最后一个字,小徒弟的眉头紧紧扭着,他歪头看向和尚,问道:“和尚,礼佛真的能治妒妇吗?” 和尚摸着头嘿嘿笑道:“和尚只知道,诚心礼佛能让人放下戾气,清心寡欲,自赎以求来生。” 小徒弟眉头皱得更紧,他问异史山人,“师父,你不是道士吗?怎么在这里劝人拜佛?” 异史山人没说话,陆老接话呵呵笑道:“物华啊,你不知道,你师父是个假道士,”接着他伸手指着和尚继续道:“这个和尚也不是真和尚。” 小徒弟理解不了这话,也就懒得理解了,管他是和尚道士的,他只知道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就对了,不过,对于师父写的那些话,他还是很有自己的一番意见的。 “师父,徒儿觉得,悍妇也不全是妇人的错,做丈夫的一点错没有吗?您前面也说了,做妻子的独自孕育孩子,这得承受多少艰险和苦难。从头到尾,徒儿也没看到丈夫在这里做了什么,这个家难道不是靠夫妻两个一起支撑吗? 怎么妻子一开始任劳任怨,后面却成了悍妇呢?这必有缘故的。 妇人在成为妻子前,她在娘家是女儿,难道做女儿时也那般凶悍不成?如果是做女儿的时候就那般凶悍,那为什么还要娶她?如果是娘家做女儿时温婉,成了妻子后却凶悍了,那是谁让她改变的呢?” 小徒弟的连番追问让在场的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是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女子从女儿时的温婉变成了妇人时的凶悍了呢? “陆爷爷说的那个故事里,最最可恶的就是那个杨万石,自己一点本事没有,自私自利,遇到任何事情都是脖子一缩只顾着哭,他简直就不配为人!”小徒弟见大家不说话,大声喊了起来,然后咚咚咚的跑了出去,留下几个老头在屋里相顾无言。 第322章 绛妃(一) 癸亥年,我在毕刺史家的绰然堂坐馆教书,他们家花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长得十分繁盛,闲暇之余,我经常跟在毕刺史身边,在园子里恣意的游玩。 一天,我又跟着毕刺史游园,回来后觉得十分疲惫,想歇息一会,便脱了鞋子上了床。很快我就做梦了,梦见两位年轻的女子,穿着十分鲜艳漂亮的衣裙,来到我的跟前,恭请的邀请我,说道:“我家主人有事想拜托先生,还请您屈尊移驾。” 我愕然坐起身,问召见我的是什么人,女子说是绛妃,我当时脑子里是迷糊的,也不知道绛妃是谁,就下床恍恍惚惚的跟着她们走了。 没走多久,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下面是石头台阶,一层层的看不到头,我一步步走上去,足足走了一百多级才算是到达了宫殿入口,就看到宫殿朱红色的宫门大开,门口两三个美丽的女子,看到了我,就急步走进宫殿进去禀报客人到了。 很快,我就来到一处宫殿外面,殿门上挂着碧绿的竹帘子,用金钩勾了起来,光彩夺目。 里面走出来一个妇人,她亲自走下台阶迎接我,满身珠翠,环佩叮当,看起来像是位贵嫔娘娘。 我刚准备弯下腰向她跪拜,就见这位娘娘抢先对我说道:“我请先生屈尊到此,理应由我先向先生行礼才是。”说完,这位娘娘就吩咐身边的人在地上铺上毡毯,看样子准备向我跪拜。 我被娘娘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连忙避让道:“臣是一介微贱草莽,承蒙娘娘召见,已经是臣的无上荣光。臣哪里敢担娘娘的礼,这会加重臣的罪过,折损臣的福报啊!” 娘娘见我这样,也便没有执意要拜我,便叫人撤掉毡毯,摆上宴席,盛情招待我入席。 我的席位和娘娘的席位相向而设,喝过几杯酒后,我就起身向娘娘推辞说道:“臣酒量小,喝几杯就醉了,恐怕殿前失仪对娘娘不敬。娘娘有什么吩咐,还请说来,也算是解了臣的疑虑。” 但那位娘娘并不说找我有什么事,反倒是换了大杯子劝我喝酒。 我不肯再喝,多次请求娘娘说出找我的来意,那位娘娘才说道:“妾是花神。我阖族老小都依附着我生活,但是,我却屡次被封家女子横加摧残。如今,我打算和那封家女子背水一战,还请先生为我写一篇宣战檄文。” 我一听这话,惶惑不安的起身向娘娘拱手说道:“臣才疏学浅,恐怕担当如此重任。但是,承蒙娘娘看重,臣敢不披肝沥胆以报娘娘之恩。” 娘娘一听大喜,当即命人在大殿上摆上笔墨纸砚,众多美丽的宫女摆设桌案、擦拭灰尘、研墨铺纸,忙得井然有序;又有一个垂髫少女,将纸裁折好,放在我的手腕下。 我起身来到书案前,深吸口气,提笔在手,略微写了一两句,就有两三个宫女肩挨肩、膀靠膀的挤在我身后看。 我平常是比较愚钝的,但是在当时,我的脑子里却是文思如泉涌,没多久,一篇洋洋洒洒的檄文就写完了,宫女们争相拿着檄文去献给娘娘看。娘娘展开檄文看过后赞不绝口,说我写得非常好,没什么能让人挑剔的地方,说完,娘娘就让人将我送了回来。 我醒了过来,回味梦里的情形,好似真的发生过一般,梦里写的那篇檄文忘了大半,所以就在这里将它补足了: 谨 按,封氏 你飞扬成性,嫉妒是你的本心。你用全部的才能去作恶,像个醉汉似的,贪暴又嫉妒;你专门躲在暗处,用尽种种阴险手段,含沙射影的害人。 当年贤能的虞帝,受到你的狐媚引诱,就算是娥皇、女英也不能解除虞帝的忧愁,反倒还要依靠你来消除怨恨;楚王也被你蛊惑,多少贤才良将都不能让他称心如意,只以为可以靠你称雄天下。 沛上英雄刘邦,曾经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茂陵天子武帝,秋日登高时,秋风吹起他的袍袖,使他思念起曾经的佳人。 从此后,你便恃宠而骄,恣意妄为,横行无忌。 你怒号着冲过所有的缝隙,王宫里响起碎玉的声音;半夜时你掀起汹涌的波涛,冲击堤岸;寒冷的秋日,你呼啸着刮过树叶,带来一片萧瑟。 你突然刮向草木葱茏的山林,草木随你倾倒摇摆,好一番狐假虎威的声势;你时常在江心的石堆上,掀起冲天巨浪,声势浩大。 第323章 绛妃(二) 而且,你常常使帘钩响动,从高阁之上发出一阵清亮的乐声;屋檐下的铁马突然的被你敲响,破坏了离别之人思念的幽梦。 你一直刮进帷幕、刮进床上,反倒像是个入幕之宾;你直接登堂入室,竟然做了翻书的客人。 生平从未见过面,你却径直刮开门户进来;若不是手上拉着裙子,你几乎要将掌上起舞的飞燕刮走。 你在碧落九天之上吐出虹丝,竟敢在月亮周围形成五彩的光晕;你把郊外的柳条吹翻如浪,却荒谬的说是给花送信。 刚解甲归田的人,才刚踏上家乡的土地,你就吹起他的麻布衣裳;登高祈福的人,游兴正浓时,你却将他插了茱萸的帽子轻轻吹落。 你将蓬草梗卷得上下翻飞,形成羊角旋风盘旋到天上;带着响铃的纸鸢直飞云霄,你却刮断了它百尺长的线。 你不奉则天帝的诏命,就想让百花迅速盛放;你没有刮掉楚庄王宾客的帽缨,却吹灭了酒宴上的灯烛。 你甚至吹土扬尘,吹平了李贺诗中之山;你呼风唤雨,卷破了杜甫的茅屋。 冯夷(指河伯,泛指水神)在水里擂起了战鼓、山间的松涛好似少女在吹笙。你在林间穿过,草木倒伏一地;你吼叫着冲过来,屋上的瓦片似乎都要被你吹掉。 在你没有在江面盘旋施威的时候,江豚时不时的出来浮出来透气;你突然露出狂暴的气势,天上的大雁也排不成行。 在马当山下,你助王勃一路顺风,成就他的《滕王阁序》;在华丽的楼台上,你时常撩起美人的翠帐,居心何在? 有灵的海鸟,还落在鲁国的城门里躲避海风的侵袭;但愿路上的行人平安顺遂,一碰到顶头强风就返回来。 古时有那贤良豪杰,能乘风破浪万里;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的高人了,乘风而行的还有几个人? 架起炮车狂走,就夜郎自大起来;依仗贪狼星的逆气,就傲慢的都不将河伯放在眼里。 姐妹们都受到你的各种摧残,合族都受你蹂躏。你刮得花瓣纷纷扬扬掉落、你刮得青草杂乱无章,几时才能到头? 你吹折柳枝,刮得柳条呜呜作响,一副萧索凄凉的景象,真是无边无际。 秋雨下在石崇的金谷园里,凋谢的树叶可以作为宾客的坐垫;寒霜侵袭华林园,飞絮沾满了泥浆,再也不能随风起舞。 你埋香葬玉,脱掉花朵的残妆,刮得花瓣上下翻飞;雕梁画栋被你吹得彩绘纷纷剥落。 你将春光一天天消掉,四处飘荡着愁绪;东西南北的追觅残存的春意,午夜梦回时也没有恨错。 翩跹起舞的江汉女子,金莲穿着弓鞋,漫步在花园踏春;玉楼上的寂寞佳人,勒紧骏马的镶珠缰绳,在芳草地里空自嘶鸣。 这个时候啊,伤春的人有为情所难的怨恨;游览胜地的人会做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叹。 你却趾高气昂,无缘无故的抖擞精神,将百花摧残,刮得枝干摇曳、花叶凋零。 可叹残枝败叶仍旧生存着,树叶仍旧绕着墙壁簌簌而落。 时间长了,红色的旗幡都不再迎风招展,美丽的花朵泪洒西风,有谁怜惜? 艳丽的花瓣落下来,落进厕所里,沾到篱笆上,一天内就花魂消殒;早晨盛放、晚上凋零,到何年何月才能免受风的摧残? 怨恨罗裳容易被风吹开、痛骂狂风在子夜怒号。 控告狂风的肆意虐杀,奏章还没上报于天庭。 在这里敬告各位芳邻,要学那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凡是同属同一气数的花草树木,大家集合起来,组成草木之兵,不要说蒲柳柔弱无能,要学那篱笆一样能立起保护的屏障。 且看那莺俦燕侣,一起报复夺爱的仇恨;请和蝶友蜂媒,一起发出歼敌的誓言。 用兰桂木材制作的船桨,可以在昆明湖上练兵;用桑柳做的旌旗,可以在上林苑布阵。东篱居士陶渊明出了茅庐,大树将军冯异也义愤填膺。 杀掉你的嚣张气焰,洗去美人千年来的冤屈;歼灭你这个残暴的豪强,消除万古的风流遗恨! *** 小徒弟难得回来,他拉着和尚一起出去玩了,异史山人知道,肯定是去逛吃了。 陆老也出去了,异史山人无事,就整理了一篇自己之前写的一个故事,待到誊抄完毕,仔细的吹干墨迹,异史山人再仔细看了一遍,微勾嘴角笑了笑,将这篇故事收起来,随手放到了上篇故事后面了。 第324章 云翠仙(一) 天气炎热,书院放了暑假,小徒弟可以在家多玩耍几天。 一场雷雨过后,院子里积攒了不少的水,那是小徒弟看到要下雨,特意提前将排水口堵了,所以院子里此刻积了没过脚踝的水,小徒弟将厨子养的小鸭子放出来,一孩几鸭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山人在家吗?”异史山人几人也站在廊下看雨后晴空,顺便看看小徒弟戏鸭,欢笑声传出好远,这声问话就没听见。 砰砰砰几声更重的敲门声响起,“山人在家吗?”和尚听到了,急忙绕着回廊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青衣秀才,衣裳被淋湿了,正要抬手再次敲门。 虽然不认识,但来的都是客,和尚将人迎了进来,此刻异史山人也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啊,张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异史山人一看来人,忙拱手问候。 “是南风啊,路过这里遭逢一场雨,就将我赶到你这来了。快些给我准备些热水,再准备一身干净衣裳,还有一桌好饭菜。”青衣秀才可不客气,一张嘴就是一通吩咐。 异史山人也不恼,乐呵呵的吩咐仆人去准备了。 青衣秀才进了院子,被玩水的小徒弟吸引,他不走回廊,毫不在意的直接进了积水的小院,一步步踩着没过脚踝的水,像是十分享受。 异史山人也懒得管他,摇头向陆老跟和尚笑道:“他是我的小友,姓张,性格乖张,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 陆老呵呵笑道:“张兄一看就是性情中人。”和尚也笑道:“我和尚喜欢,愿意和他交个朋友。” 仆人来报洗澡水已备好,异史山人扯开嗓子将玩水的张秀才喊上来,张秀才这才恋恋不舍的和小徒弟告别,洗澡换衣裳去了。 吃过丰盛的晚饭,他们几人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张秀才是山西人,路过这里是要去南边给一个当官的族兄做师爷的。长夜漫漫,张秀才便说起了他家乡流传的一个故事。 *** 山西有个叫梁有才的人,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家中一贫如洗,没有田地更没有妻室,是个光棍一条。 一天,梁有才和村里人一起登泰山,当时正是四月里,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善男信女们拜佛烧香多的时候。也因此,神座下,夹杂跪拜着众多信众,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都有,足有一百多人。他们虔诚的跪拜,要等到香燃尽了才能起来,这就叫“跪香”。 梁有才也在跪香,他眼尖的发现,在一起跪香的人里,有个女子长得十分出众,年纪十七八岁,貌若天仙。 梁有才只看了一眼,心里立刻就喜欢上了,他假装自己是香客,走到女子身边跪下,又假装因为跪久了膝盖无力,用手去撑膝盖,装不小心碰到了女子的脚。 女子回头白了梁有才一眼,没说什么,只不过是往前膝行几步跪远了些,梁有才不死心的也跟着膝行几步跟上,又继续去摸女子的脚。 女子察觉到梁有才的不怀好意,不待香烧完,忽然站起来就走了。 梁有才也顾不上继续跪香,急忙起身跟出去追赶,但却失去了女子的踪影,梁有才心中无限失望,只好无精打采的继续赶路。 哪知半道上,梁有才惊喜的发现,那个女子跟着一个老妇人,正走在前面!看样子,那女子和那老妇人是一对母女,梁有才急忙跟了上去。 老妇人边走边和女子说话:“你能给泰山娘娘烧香参拜,这是大好事!你又没有个弟弟妹妹,但愿你能得到泰山娘娘的庇佑,保佑你得一个好夫婿。只要你和夫婿能相互依持,他能真心待你,哪怕不是那王孙富贵公子,家里穷些也可以。” 梁有才在后面支棱着耳朵听母女两个说话,他听了老妇人的话,心中窃喜,心道,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夫婿人选吗? 他渐渐的靠近老妇人,和老妇人搭上了话,老妇人说自己姓云,小女儿名叫翠仙,是她亲生的,家住离这里四十里远的西山。 梁有才殷勤的说道:“山路艰塞难行,您老人家走起来费力,小妹玉足纤细柔弱,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老妇人说道:“不妨事,天色不早了,我们打算在她舅舅家住一晚再走。” 梁有才厚着脸皮对老妇人说道:“刚才我听到您老人家说,择女婿不论贫富,只要人好就行。小子现在还未婚配,您看我做您女婿,您愿不愿意?” 第325章 云翠仙(二) 老妇人没有回答,她转而问起女儿的意见,翠仙低头赶路,并不答话。 老妇人连问了好几声,翠仙才说道:“他是个福分浅薄的。生性浪荡轻浮、反复无常,我不能给这种猥琐的轻薄小人做妻子。” 梁有才听了翠仙的话,立刻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说自己只要能娶到翠仙,以往的那些毛病肯定全改了,并且说自己肯定会对翠仙好,绝对不会辜负她。 老妇人被梁有才的甜言蜜语打动,很高兴的应承下来,将女儿翠仙许给了梁有才。翠仙得知母亲答应下来,心中极为不满,阴沉着一张脸,老妇人见女儿不高兴,连拍着翠仙的肩膀安慰她,强劝她接受这门婚事。 梁有才见老妇人答应将女儿嫁给他,眼前这个天仙一样的女子即将成为自己的妻子,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对老妇人越发殷勤。 他翻遍了口袋,找出几个钱,赁了两乘滑竿,让母女两人坐上去,他自己护送在滑竿边上,像是仆从般对母女两人照顾有加。肩夫们翻山过坎的时候,他都要在边上呵斥肩夫们小心些,不要摇晃,免得颠到了滑竿上的母女两人。 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一处村落,原来是翠仙的舅舅家到了,老妇人邀请梁有才一起进了舅舅家。 翠仙的舅舅和舅妈迎了出来,老妇人对迎出来的兄嫂介绍梁有才,说:“这个是我的女婿梁有才,我看今天是个好日子,也不需要另外再择良期了,就在今晚给他俩成婚吧。” 舅舅听了也很高兴,忙命家人准备了一桌酒席,款待梁有才。没多久,翠仙盛装出来,和梁有才拜了天地,然后一起进了舅舅给他们准备的洞房。 床榻上,梁有才猴急的就要扑上来,翠仙冷着张脸说道:“我知道你是个不仁不义的人,但是母命难违,我不得已只好嫁给你。只要你将来好好做个人,我就会和你白头到老下去。” 这个时候梁有才自然是什么都答应,他口中连连应是,将翠仙扑倒,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老妇人对梁有才说:“你先回家去, 我和女儿随后就到。” 梁有才答应下来,先行离开,回到家后,他赶紧里里外外的将家里打扫一通,没多久,老妇人果然将翠仙送了过来。 老妇人进了梁有才家看了一圈,看他家中空无一物,她眉头皱起,说道:“你家这个样子怎么过日子?老身还是快些回去,给你们准备些嫁妆,好贴补些家用。” 老妇人说完就走了,第二天,梁家果然来了男男女女很多人,带着粮食布匹家具等物,将梁有才家布置一新。他们布置完饭都不吃就走了,还留下一个婢女伺候他们夫妻。 自此后,梁有才再也不用风里雨里走街串巷的卖货了,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成天无所事事,和一群市井无赖喝酒赌博,渐渐的就偷翠仙的耳环首饰等物去典当,换了钱继续赌。 翠仙劝了他几次,他都不听,还很不耐烦,翠仙见劝不动,只好严守自己的箱笼,防丈夫如同防贼。 一天梁有才的赌友上门来拜访,无意间看到了翠仙,顿时惊为天人,他对梁有才开玩笑说:“你小子有大富贵啊,还怕手中没钱?” 梁有才问自己哪里来的大富贵,那人凑近了神秘的说道:“刚才看到了夫人,可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以她的容貌,你家这么穷是配不上的,还不如将她卖了。卖给人做妾,你能得百两银子,要是卖给妓院,你能得千两。有千两银子在手,你还怕没银子喝酒赌钱吗?” 梁有才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深以为然。回家后,他时不时就就向翠仙叫苦,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日子没法过。 翠仙不理他,梁有才就在家里摔盆子摔碗,骂奴婢,作出重重事端,弄得家里不得安宁。 一天晚上,翠仙买了酒,和梁有才对饮,她突然对梁有才说道:“郎君因为家里穷,所以日日焦心。我又不能解了夫君的贫困,给夫君分忧,心里难道不愧疚吗?但我身无长物,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婢女了,要不将她卖了,也能稍微让日子宽松些。” 梁有才摇头说道:“她才值几个钱?” 又喝了几杯,翠仙继续说道:“妾对夫君,还有哪里没做好的?想着你就算一贫如洗,我也打算死心塌地的跟你一辈子,不过是受着一辈子的穷罢了。” 第326章 云翠仙(三) 翠仙说:“但凡我能做的,我都竭尽全力做了,但是家里仍旧找不到发家的法子。我看,不如将妾卖给那富贵人家,这样,人家得了妾的人,你得了钱,也算是两相得宜,我或许可以比婢女多卖几个钱。” 梁有才此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面上却装作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道:“还不至于此!” 翠仙一脸坚决,再三强调是自己愿卖自身,梁有才这才掩饰不住喜意,说道:“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梁有才乐颠颠的出门,找人牵线认识了个太监,要将妻子卖给乐府司。太监亲自到接见了梁有才,跟着他到了家里,看到了翠仙。 一见到翠仙,太监就大喜过望,生怕梁有才反悔,当即就立下字据,翠仙卖八百缗,事情眼看就要办妥了。 翠仙对梁有才说道:“母亲因为你家里穷,时常牵挂着,如今你我夫妻情断,我想暂时回娘家一趟。况且你我分开,怎么地也得告诉母亲一声。” 梁有才不想去,他怕老妇人知道翠仙被卖到官妓院,会阻扰。翠仙瞥了眼梁有才的神色,说道:“我回家后说是我自愿卖到乐府司的,保证和你无关。”梁有才这才同意和翠仙一起回去。 半夜时分,两人才到达翠仙娘家。进了大门,看到院子很宽大,屋宇楼舍十分华丽,来来往往的奴仆众多。 梁有才和翠仙成婚后,好几次都说要去岳家拜见岳母,但都被翠仙拦住了,所以,他俩成婚一年多了,梁有才一次都没来过。如今梁有才看到岳家如此豪富,心中惊骇,怕岳家不同意将女儿卖去乐府做妓女。 翠仙领着梁有才上了楼,拜见了母亲,老妇人看到女儿夫妻两个突然来了,惊问道:“你们夫妻怎么过来了?” 翠仙向母亲抱怨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个不仁不义的人,现在果然如此!”翠仙说完,从衣服底下拿出两锭黄金,放在桌子上,庆幸道:“幸好没被那小人骗了去,今天仍旧还给母亲。” 老妇人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给女儿的压箱底的两锭黄澄澄的金子,惊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事,翠仙气呼呼的对母亲说道:“他把我卖了,所以我留着这金子也没什么用。” 说完,翠仙柳眉倒竖,伸出食指,指着梁有才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豺狼鼠辈!当年你可是个挑着货担、一副灰头土脸的穷鬼样子,刚接近我时,一身汗臭味熏得我几乎作呕!你全身的泥垢结成壳,几乎都能一块块揭下来;你手脚上的皴皮几乎有一寸厚,使人一整晚都恶心不已!自从我嫁给你以后,你才每天能安然坐在那里,享受一日三餐吃饱的日子,这才脱了你那层穷鬼皮!母亲在上,你看我有一句诬赖你的话没有?” 梁有才被骂得低下脑袋,一句话不敢说、大气也不敢喘,翠仙又说道:“我自认没有那倾城的容貌,不配去侍奉贵人,但像你这样的男人,我自认配你还是绰绰有余。我有哪点对不起你,让你对我居然一点不念夫妻之情?我难道不能盖新房、买良田?但是一看到你那轻薄放荡的乞丐相,终究不是能和我白头到老的人!” 翠仙骂完,云家的仆从们早已义愤填膺,手挽着手肩挨着肩将梁有才团团围住,听了翠仙列数的种种恶行,仆人们都呸呸的对梁有才痛骂不已,一起喊着:“不如干脆杀了了事,何必在这里和他啰嗦!” 梁有才被这个阵仗吓得两股颤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不停的磕头求饶,连说自己知道错了。翠仙又大怒说道:“卖妻子已经是大恶,但更加过份的是,你居然一点不顾念夫妻之情,将妻子卖到妓院做妓女!” 还没等翠仙的话说完,围着的一圈仆从们早已忍耐不住,众人目眦欲裂,纷纷拔下头上的簪子、拿出剪刀,对着梁有才的手脚、肋下就是一阵乱扎,梁有才痛得哀嚎求饶命,翠仙喊住了仆人们,说道:“这次就暂时饶了他吧。就算他不仁不义,我也见不得他抖如筛糠的那可怜样。” 翠仙说完,带着一众仆人们下楼去了,独留下梁有才一人在楼上瑟瑟发抖。 梁有才坐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动静,渐渐的人声静了下去,他想着赶快逃离这里,突然一抬头,只看到漫天星河,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环顾四周,荒野苍莽,哪里还有豪宅、明灯? 第327章 云翠仙(四) 梁有才又惊又怕,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处峭壁上,低头看去,就看到峭壁底下深不见底,他吓得一哆嗦,生怕自己掉下去,身子稍微往里面挪了挪,哪知就听轰然一声,他身下的那块石头一松,他随着那块松动的石头一起掉落山崖。 幸好,崖壁伸出来一截枯枝,将他身子托住,他肚子趴在那枯枝上,手脚垂着,没个着落,但终归是没有摔落崖底粉身碎骨,捡了条命。 梁有才看着崖底,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底,不知道到底有几丈深,他挂在枯枝上一动不敢动,吓得大声惨叫救命,叫得声嘶力竭。 梁有才挂的时间长了,他全身肿胀,眼耳口鼻四肢全无一点力气。太阳渐渐升高,才有几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了他。 樵夫们连忙找来绳子,沿着绳子攀到梁有才身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到崖顶,梁有才终于得救了,他瘫倒在崖顶上,奄奄一息,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樵夫人好人做到底,将梁有才抬回了家,看到他家大门敞开,家里荒败如同破寺,当初翠仙带来的一应桌椅板凳床榻器物全无,只剩下梁有才原本的破桌子和铺稻草的烂床等破烂玩意在。 梁有才受了惊吓,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起不来,饿了就舔着脸去邻居家乞食。后来,他身上生了烂疮,恶臭扑鼻,村民们厌恶他品行不端,对他唾弃起来,不再管他死活。 梁有才在村里讨不到吃的,没办法只好将屋子卖了,白天沿街乞讨,晚上就睡在洞穴里,不过,他虽然将能卖的东西全卖了,却留了一把刀随身带着。 有人劝梁有才将刀卖了换口吃食,但梁有才却不肯,他说,晚上在野地里睡着,带把刀好防身,免得糟了野兽的口。 后来,梁有才在路上遇到了当初劝他卖妻子的人,他走上前向那人假装乞讨,然后趁其不备,掏出刀子就将那人杀了。 梁有才自认为报了仇,哈哈大笑着扔掉刀子,等着官府的人来将他带走。入狱后,县令得知了他杀人的前因后果,念他情有可原,不忍心再对他施加严刑,不过是关在狱中而已。不过,没多久,梁有才还是死在了监狱里。 *** 故事说完,小徒弟率先跳了出来,嚷道:“这个梁有才,可真是有才,活生生的将这么好的媳妇作没了,活该!” 和尚呸了一声,说:“山猪吃不了细糠!” 异史山人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缓缓说道:“若得到一个眉如远山,脸若芙蓉的美女为妻,就算是与她过着家徒四壁的穷苦生活,即使有人用南面称王来交换,谁又肯交换呢?” “自己本来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却怨那投其所好、助人为恶的朋友,所以做朋友的不能不警惕啊。 凡是品行不端的人引诱人嫖娼赌博,干各种坏事,只要他还没一败涂地,虽然不怨恨你,但也不会感激你。 等到他闹到自己没衣裳穿、妻子没裤子穿,遭到大家指着臭骂,没病也要活不下去的时候,穷困败落的念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心头;穷困败落的苦痛,无时无刻不让他咬牙切齿。 清冷的夜里睡在给牛披的草片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然后他就会清清楚楚想起没有败落的情景、又清清楚楚想起将败落时的情况,更会清清楚楚想起招到败落的原由,因而连带着想起开始领他走上败落之路的人。 到了这时候,软弱的人只能坐起来,围着破棉絮诅咒;但强横的人就会忍受天寒,光着身子去点上灯找出刀来,霍霍地磨着,等不到天亮马上就要报复。 因此,劝人行善,就如同赠送橄榄,起初味道虽苦,但含在口中一会儿,却会满口甘甜;引诱人作恶,就像送人一块变质的肉,刚入口也许还不觉得,日久毒发就会致人性命。 听到坏主意的人固然应当明白它的害处,说出坏主意的人难道不也应该感到害怕吗?” “大善!大善!”张秀才听完异史山人的一番阔论,拍着桌子大喊,说道:“山人不愧是山人,我等听了这个故事,只当是笑话来听,哪里会想到交友的这番道理!” “还是秉持本心,一心向善,身边的人自然也就同气连枝了。就像我与张兄,虽是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陆老举杯向张秀才示意,张秀才哈哈大笑,端起茶杯像饮酒一般一饮而尽,屋子里响起几人爽朗的笑声。 第328章 跳神 艳阳高照,张秀才拱手和异史山人几人作别,继续自己的旅程。他们看着官道上张秀才骑着骡子远走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然后,才转身往回走。 路过大树下的茶摊,此刻有个老者正在讲古,身边围着一大商圈人。他们几个索性坐下来,听老者讲起外地的风俗,小徒弟身形灵活的挤到了老者身边,聚精会神的听。 *** 济南有个风俗,但凡民间有生病的人,他们不去请医问药,反而在闺房中求神问卜。 他们会把巫婆请到家里来,请来的巫婆往往敲打着一面带铁环的单面鼓,婆娑舞动,这就叫“跳神”。这种习俗在京都中尤其盛行。 有那良家的少妇,也时常这样做。她们在中堂摆放一张祭桌,上面摆着肉和酒供奉齐全,再点上大蜡烛,照得比白天还明亮。 一个少妇穿着短裙,屈起一条腿,跳起“商羊舞”,另外有两个妇人,各扶着少妇的一条胳膊,在两边架着她。 跳“商羊舞”的少妇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祝祷,字或多或少、长短不齐,虽然不符合韵律,但却拖着长腔。 屋子里几面锣鼓杂乱的敲响,声音大得像打雷,刺耳的很。少妇嘴唇开开合合,加上鼓声杂乱刺耳,根本就听不清少妇在说些什么。 没跳多久,那少妇就突然垂下了头,整个人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样,软绵绵地站着。她的眼睛斜斜地看向一边,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无法自主站立,只能依靠他人的搀扶才能勉强保持平衡。一旦扶她的人松开手,少妇就会立刻倒下,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突然之间,少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她的脖子一下子伸长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然后猛地一跳,竟然跳得离地一尺有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屋内的其他女子们都吓了一跳,她们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神充满了惊恐和不安。她们纷纷惊恐地环顾四周,同时嘴里还惊慌失措地喊着:“祖宗来吃饭了!”那声音带着恐惧与敬畏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正在进行。 然后,呼的吹灭蜡烛,屋里屋外都是漆黑一片,人人屏气凝神的站在那里,没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不过,就算是说话也听不到,因为那鼓声实在是太吵了。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后,就听到那少妇厉声呼喊公婆和几兄嫂的小名,大家知道这个时候神已经上身了,这才一起点燃蜡烛,弯着腰恭敬的问起吉凶来。 再看那桌上摆着的酒肉祭品,此刻不论是盘子还是盆子,都是空空如也。 众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少妇的脸色变化,想要从她的神情中判断出她究竟是生气还是高兴,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她询问各种问题,而那少妇也都一一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问的人有对那回答不甚满意的,心中腹诽,哪知已被请来的神知道了,就指着某人讥笑,说她大不敬,要将她的裤子脱了。 那个腹诽的人低头一看,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四处找寻,每每都能在门外的树梢上找到。 满洲的妇人对跳神这件事尤其虔诚,她们但凡对发生的事有一丁点的疑惑,都要求神来决断。 “跳神”的人,总是盛装出现,衣着齐整,骑着假虎、假马,拿着长矛,在床上舞动,这叫“跳虎神”。 假马和假虎做得栩栩如生,仿佛真有生命一般。它们的神情威武而愤怒,让人不禁为之震撼。跳神的人身着华丽的服饰,手中挥舞着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声音粗犷而沉重。他们自称是关羽、张飞或是赵公明等神明,每一次都有所不同。 他们的表演充满了神秘和威严,让人感受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力量。他们的动作矫健有力,步伐稳健,仿佛能够踏碎虚空;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令人心生敬畏。那气势凛冽惨淡,阴冷可怖,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的眼神犀利而凶狠,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世界。 要是有男子悄悄舔开窗户纸往里面看,就会被长矛从那破洞处刺出来,将男子的帽子挑进屋里去。 一家子老妇人、小媳妇、姐姐妹妹们,这个时候,全都战战兢兢的站着,噤若寒蝉,像大雁一样排成一排,不敢有任何杂念,也不敢有任何懈怠。 *** 第329章 卷六--白莲教 老头说完跳神的风俗,围观的人意犹未尽,不肯走,央求老者再多说些。小徒弟也连声说“好听、好听,爷爷再多说些。” 老者哈哈一笑,道:“罢罢,那我就再说个白莲教的故事吧。” *** 白莲教的首领名叫徐鸿儒,他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本旁门左道的书,练就了一身本事,能驱使神鬼替他做事。他稍微露出几手小把戏,就把围观的人给惊骇住了,由此对他敬佩不已,引得众人对他趋之若骛,他手下的信众也就渐渐的多了起来。 手下人一多,看起来颇成气候,徐鸿儒心里那图谋不轨之心就开始蠢动,他眼睛一转,取出一面镜子挂在庭院当中,说只要照了这面镜子,就能在里面看出自己将来的前程。 大家好奇地照着镜子,镜子里出现的景象让他们感到惊讶和困惑。有些人戴着幞头,有些人则戴着官帽,还有一些人身着华丽的丝绸彩绣衣裳,各种各样的形象在镜子中一一呈现,令人目不暇接。这些奇景引发了更多人的好奇心,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人们纷纷前来尝试,想要亲眼目睹这神奇的一幕。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前来照镜子。徐鸿儒家门口变得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些好奇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使得徐鸿儒家的门槛几乎都会被踏破一般。 徐鸿儒见时机差不多了,就对外宣布道:“凡是照镜子,显出是文武贵官的人,都是如来佛祖选定的、命中注定是龙华会的人。各位还需越发努力,千万不要退缩!” 徐鸿儒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去照了镜子,就看到镜子中显出一个头戴冕旒、身穿龙袍的形象,俨然是个王。散发着一种威严和庄重的气息。 众人见了面面相觑,大惊之下纷纷拜倒,对徐鸿儒高呼大王,声音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徐鸿儒趁机扯起旗帜,反了朝廷,民众无不欢欣鼓舞的跟随,期望能得到徐鸿儒的庇佑,将来过上好日子。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徐鸿儒就聚集了一万多人,他的军队势如破竹,滕、峄一带听到白莲教来了,都是望风而逃。 后来,朝廷派出大兵剿匪,有个彭都司,是长山县人,他勇武非凡、武艺高强,白莲教这边居然派出两个垂髫少女和他应战。 就见这个少女手持双刀,刀刃锋利如寒霜,骑着高头大马,骏马嘶鸣气势十足。两个少女身形灵巧,犹如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只是围着彭都司身边游走袭扰,绝不正面和他交锋。 这场战斗从早晨一直战到黄昏,彭都司伤不了少女,少女也没伤到彭都司。 后来,彭都司和少女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彭都司终于筋疲力尽,气喘如牛,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累死了。 等到朝廷最终剿灭了白莲教,匪首徐鸿儒也伏诛了,朝廷抓住白莲教教众严刑拷问,这才知道当初缠斗司彭都司的少女,手里拿的寒光闪闪的利刃居然是木头做的,骑的马不过是木凳而已。 假兵器假马累死了一个真将军,也是奇事了! *** 白莲教故事说完,围着的人无不啧啧有声,白莲教的威名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如今听着老者再次说来,还是觉得很神奇。 有人心中还暗自替白莲教可惜,当然,面上不敢表露、嘴上也是不敢说的。 听完故事,时候也不早了,异史山人几人起身回去,小徒弟蹦蹦跳跳的或前或后走在他们旁边。 “师父,白莲教那么厉害,怎么还是打不过朝廷的军队啊?”小徒弟眨巴着眼睛,抬头问向异史山人,他手里拿着片树叶,用手指头捻着叶柄转动,树叶上一只黑蚂蚁惊恐的紧紧趴在叶子上,生怕被甩飞出去。 “再厉害,也不过是虚妄的障眼法,用虚妄打败真实,怎么能成功?”异史山人看了眼蚂蚁,捋捋胡子,轻声叹道。 “哦,原来如此。”小徒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然后专心转动手指上的叶柄,叶子快速转动,蚂蚁似乎是要被甩出去了,但它却依旧顽强的用六条腿紧紧趴着。 朝廷有真刀真枪、有红衣大炮,掌握了无数土地和财物,白莲教只不过拥有木刀木马,和贫苦百姓的期盼,想赢朝廷,真是太难了。异史山人几个心中感叹,慢悠悠的回家去了,算了,管不了那么多纷扰,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小院里过三餐四季的日子罢。 第330章 大力将军(一) “物华,出来玩!”小徒弟的小伙伴们结伴过来找,他们手上都拿着木刀木剑木棍,小男孩们,对于打仗游戏,永远都是那么热衷。 小徒弟欢呼一声,和异史山人打了声招呼,就欢笑着从房里拿出了自己最宝贝的一根笔直的树枝,跟在小伙伴后面出去了。 直到金乌西垂,小徒弟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家,他兴奋的挥舞着他的宝贝树枝,说自己长大了要做大将军,和尚看了眼小徒弟的细胳膊细腿,笑道:“你要做大将军啊,这点力气可是不够的。” 小徒弟不服气,说自己现在不过是年纪小,等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力能扛鼎的大将军。 陆老也听见了小徒弟的豪言,他哈哈笑道:“物华有志气!说到将军,我倒是想起一个大力将军的故事来。” 小徒弟听到有故事,还是将军的故事,立刻放下宝贝树枝,乖巧的坐在陆老身边,听他讲故事。 *** 浙江有个叫查伊璜的人,一年清明时,他去踏青,来到郊外一座寺庙,在那里摆开带来的酒水饮食,坐下来边喝酒边欣赏无边春景。 查伊璜看了看寺庙的环境,发现在大殿前有口古钟扣在地上,比那能盛两石水的大石瓮还要大,那古钟的边缘有块地方非常光滑,一看就是有人经常触摸那里导致的,连带着那块地方的地面也很平顺,有人经常使用的痕迹十分明显。 这口古钟激起了查伊璜的好奇心,他低下头往古钟内查看,看到里面藏了一个竹筐,大约八升大,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查伊璜命人将古钟挪开,几个仆人领命,抓着钟耳奋力一提,古钟纹丝不动,仆人们见撼动不了古钟,都深吸一口气,有推钟身的、有抬钟口的,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但古钟依旧动都不动。 这下子,查伊璜和一众仆人都傻眼了,没想到古钟这么重,那里面的东西是怎么放进去的?查伊璜心中惊骇,打算静静的喝酒等在这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所为。 没多久,一个乞丐进来了,他将乞讨来的一堆干粮堆在古钟旁,然后一手掀开古钟、一手将干粮往里面的竹筐里放。乞丐一连掀开古钟好几次,才把那堆干粮全放到了竹筐里,然后就走了。 很快那乞丐又过来了,他将古钟掀开,拿出里面竹筐里的干粮,然后放下古钟,吃起来,吃完了,又掀开古钟拿,如此反复几次,轻松得就像是开柜子一般。 查伊璜和同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查伊璜忍不住起身来到乞丐面前,问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怎么做了乞丐?” 乞丐答道:“我吃得多,没人肯雇佣我。” 查伊璜看了看乞丐的体格,好一副健壮的身子,又想着他力气奇大,进了军中必有一番作为,就劝乞丐去从军,乞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无权无势,没个投军的门路。 查伊璜起了爱才之心,他将乞丐带到家里,命家人准备了丰盛的食物,让乞丐尽情的吃,管饱。乞丐也不客气,放开了吃,这么多年,终于算是吃了一顿饱饭。等乞丐打着饱嗝吃完饭出来,查伊璜看到,乞丐的饭量,也不过是五六个人的量罢了。 查伊璜给吃饱饭的乞丐准备了一套全新的衣裳鞋袜,又赠了他五十两银子做路费,送他去从军。 一晃十多年过去,查伊璜的侄子在福建做县令,有个叫吴六一的将军突然来拜访他,查县令并不认识什么将军,但人家既然来正式拜访,还是必须得见的,忙命人将吴将军请了进来。 宾主见礼落座后,交谈间,吴将军问查县令:“查伊璜是先生的什么人?” 查县令说:“那是鄙人的叔父,不知将军在哪里和我叔父有旧?” 吴将军说道:“他是我的老师啊!我们一别十年,我十分想念他,烦请先生转告他一声,一定赏光来寒舍做客。” 查县令漫不经心的应了,心中思忖,我叔父那可是名儒大贤,哪里会有个武人弟子?因此,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有立即告诉叔父。 巧的是,没过多久,查伊璜恰好来了福建,就来看看侄子,吴县令见叔父来了,想起之前吴将军的请托,就将事情对叔父说了。 查伊璜一听也懵了,自己什么时候有个姓吴的武弟子?不过侄子说那个吴将军来拜访他时,神情很是恭敬急迫。 第331章 大力将军(二) 查伊璜想着来都来了,那就去一趟吧,于是便命人备马,去了吴将军府。 吴将军接到了门子送来的查伊璜的名帖,大喜过望,急忙跑到大门外,恭恭敬敬的迎接查伊璜。 查伊璜一看这吴将军,并不认识,素昧平生。他心里想着,这个将军恐怕是认错人了。 吴将军有没有认错人不知道,只见他弯着腰,一路十分恭敬的将查伊璜请进了大门,请进了院子,一直进了三四重院门。突然看到里面来往的都是女子,查伊璜想着这必定是人家的内宅了,自己一个外男进去不好,就停住步子不再往里走了。 吴将军并不停步,他仍旧恭敬作揖请查伊璜继续往里走,查伊璜想着客随主便,就跟着进了院子的堂屋,这屋里来来往往卷帘子的、搬椅子的,都是些年轻的姬妾。 吴将军请查伊璜坐下,查伊璜刚想问个明白,就见吴将军请查伊璜先坐着喝茶不要动,等他一会。查伊璜正疑惑着,就看到一个姬妾捧着朝服过来,吴将军起身更衣,一众姬妾替吴将军穿戴好朝服,查伊璜这下子更加弄不明白,这吴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吴将军一身朝服穿好,他命几人过去按着查伊璜不让动,自己大步走到查伊璜面前,大礼参拜起来,那恭敬程度,犹如面见君父。 查伊璜被这出弄得惊愕莫名,他想起身,但奈何身子被人按着,动不了。吴将军拜完,一众姬妾又过来替他换上常服,吴将军这才坐下,笑对查尹璜说道:“先生不记得当年那个举钟的乞丐了吗?” 查伊璜这才恍然大悟,万没想到,当年的那个乞丐,如今居然成了将军。 很快,吴将军命人摆上了十分丰盛的酒宴,款待查伊璜,家妓在庭下献艺助兴,这顿酒喝得十分尽兴。 查伊璜喝得大醉,酒席结束,一众美貌姬妾列队在旁伺候,吴将军亲自安排查伊璜的住处,还留下几个姬妾服侍,然后才离开。 第二天,查伊璜因为醉酒起得晚了,吴将军已经在他寝室门外问了三回。查伊璜知道后,心中不安,决定告辞,但吴将军却苦留他住下,甚至干脆一把钥匙锁了门,不让他出去。 查伊璜见这个吴将军整日里也没别的事,就是清点家里的奴仆婢女、牛马器具等,监督登记造册,一再告诫不可错误遗漏。 查伊璜以为这是吴将军的家务事,也就没有深问。一天,吴将军拿着这几天登记造册的账簿来找查伊璜,说道:“不才能有今天,全赖先生当年的厚赐。我现在所有的一婢一物,全不敢独享,愿把一半分给先生。” 查伊璜被吴将军这出弄得大吃一惊,他坚决不肯接受,但吴将军哪里肯听?他命人将自己积攒的几万两银子全拿出来,一分为二;又按照账簿,将所有的财物分出一半来。也因此,珍珠古玩、桌椅床帐,几乎将堂屋里里外外堆满了。 查尹璜再三再四的阻止,但吴将军根本就不听,他又按照账簿点名,男女仆也分了一半给查尹璜。吴将军命分出来的这些男仆收拾行李、女仆收拾器具,还一再告诫他们必须要好好的伺候先生,上百名仆人们哄声答应。 吴将军最后亲自监督着姬妾登上马车、小厮套好骡马,上百号人热热闹闹的从将军府出发了,吴将军这才送别了查尹璜。 后来,查尹璜因为修史被牵连入狱,不过后来被无罪释放了,也全是因为吴将军出力的结果。 *** “哇,原来,想做将军,要有那么大力气啊!”听完故事,小徒弟不由得感慨,“做将军原来这么有钱啊!”小徒弟继续感慨。 异史山人用手上的书本敲了敲小徒弟的头,笑骂道:“虽然现在是暑假,不用上学堂读书,但你也不能太荒废学业,该去读书了。就算做不了力能扛鼎的将军,做努努力,做个儒将也有可能啊。” 小徒弟夸张的喊了一声痛,一溜烟的回房看书去了,异史山人看着小徒弟飞跑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转过脸对陆老感叹道:“丰厚的施舍别人却不问他的姓名,真像古代有侠义的大丈夫!而吴将军的回报,以及他的慷慨豪爽,也是千古难得一见。这样的胸襟,就不该在乡间老死,所以这两位贤人的相遇,也不是偶然的。” “这吴将军幸好遇到查老这个伯乐啊,不然,他恐怕也只能在破庙中蹉跎一生了,哪里会有后来?”陆老也叹道。 和尚宣了声佛,说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第332章 颜氏(一) 今天小徒弟很乖,一整天都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异史山人检查过小徒弟的字后,见小徒弟的字大有长进,笔力不俗,很是高兴。 晚饭过后,他们坐在小院的石桌旁,吹着清凉的夜风,异史山人说起了一个男扮女装做官的故事。 *** 顺天府有个书生,家中贫困,赶上一个饥荒年景,他跟着父亲一起逃荒到了洛阳。 这个书生生性愚钝,年满十七了,却连篇完整的八股文都做不出来,但是他却长得仪表堂堂,十分俊俏,而且很善于开些高雅的玩笑,尤其是书信写的很好,看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学富五车,但并不知道他腹中其实都是草莽。 没多久,他的父母接连过世,书生孑然一身,在洛汭开了个私塾,以给孩童启蒙为业。 当时,书生授课私塾的村里,有户姓颜的人家,他家只剩一个独生女儿了。这个颜家,可是名门的后代,家学渊源,这位颜姑娘从小就十分聪慧,她父亲还活着时,经常亲自教她读书,她也不负父亲所教,过目不忘,书读一遍就全记住了。 颜姑娘长到十几岁时,她父亲曾经感叹:“我家有个女学士,只可惜不是男子。” 颜父对颜姑娘钟爱有加,期望给她择个贵婿,后来,颜父死了,颜母也秉承亡父遗志,一心想给自己优秀的女儿找个好女婿,但找了三年,都没合适的。 后来,颜母也去世了,有人劝颜姑娘找个有才学的书生嫁了,将来读书仕进也是一样的,颜姑娘想了想,觉得说得也有道理,但一时之间,也没遇到合适的读书人。 有一天,邻居妇人翻过墙头,和颜姑娘聊天,她手里做着绣活,要用的丝线就找了张纸包着。颜姑娘对那张纸起了兴趣,从妇人手里要过来看,原来这张纸正是那个书生替妇人写给她丈夫的信。 颜姑娘得知信是那个书生写的,将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似乎对这封信十分欣赏的样子。妇人似乎看出了颜姑娘的心思,身子向颜姑娘倾过来,凑近她耳边悄悄说:“这个少年风度翩翩,长得十分俊美,他同你一样,也是孤身一人,你们年纪也相仿,你如果有意,我就嘱咐我丈夫给你俩撮合撮合。” 颜姑娘耳朵微红,低着头不说话,妇人一见这个样子,心中知道颜姑娘这是愿意了,回去后就同丈夫说了这事。她丈夫和书生交好,一听到妻子说这事,哪有不愿意的?立刻就去找书生说了颜姑娘的事。 书生对颜姑娘的也是有所耳闻的,一听颜姑娘愿意嫁给自己,大喜,连忙将母亲留下来的金戒指拿出来,托好友转交给颜姑娘做聘礼。 没几天,颜姑娘就和书生成了亲,两人共享鱼水之欢,十分和睦。 颜姑娘终于看到了书生的文章,看过后,颜姑娘摇头笑道:“怎么你写的文章和你像是两个人一样?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考中?” 自此后,颜姑娘就早晚劝书生苦读,像个严厉的老师一样督促丈夫读书,到了黄昏时分,她先点灯坐在书桌旁吟诵文章,做起丈夫的表率,要一直苦读到三更天才结束。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书生的八股文终于有所精进,但他再去应试时,却依旧名落孙山。书生心灰意冷,神情落寞沮丧,一再考不中功名,将来吃饭都成问题,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仍旧没有考中,他心中悲痛,关起门来放声痛哭。 颜姑娘看丈夫这个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责备道:“你不是个男人,真是配不上你头上戴的冠!要是我脱下簪环换上你们男人的衣冠,博那高官厚禄就像是捡草籽一样容易!” 书生正伤心着呢,一听妻子这火上浇油的话,立刻就怒了,他双眼怒视妻子,喊道:“你一个后宅女子,从没有到过考场,就以为博取功名富贵,如同你在厨房舀水煮粥一样容易!假使你真是个戴冠的男子,恐怕也会和我一样考不中!” 颜姑娘见丈夫怒了,她就笑着说道:“你不要生气,要不这样,等到了下次考试的日子,妾换了男装也去试试。要是我也和你一样没考中,那我自然是再不敢小瞧天下读书人了,你看如何?” 书生也笑了,他说道:“你不知道黄连的苦,让你去尝尝也好。但就怕你到时候露出破绽,惹乡邻笑话。” 颜姑娘正色说道:“妾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你曾经说过,老家是顺天府的,妾便换了男装和你回老家去。我假装是你弟弟,你离开家乡的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现在回去,谁又能分得清真假?” 第333章 颜氏(二) 书生想了想,答应了妻子的要求,颜姑娘微微一笑,回到房间,过了一会出来,已经换了一身男子服饰了。她摊开双手在书生面前转了一圈,俏皮问道:“如何?” 书生仔细的看了看,面前哪里还是之前的美娇娥,分明就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啊! 书生很是高兴,向周边的邻居好友一一告别,说自己要回乡了,和他交情好的人家都薄有仪程相赠,书生用这些买了匹瘦驴,带着妻子回了故乡。 老家还有堂哥在,堂哥看到两个堂弟面如冠玉,非常高兴,早晚都过来照顾他们的起居。又看到这两个俊美的堂弟每天都在用功读书,他就更高兴了,越发对他们两个爱护有加,还雇了一个小厮给他俩使唤。不过,每到晚上,书生就将小厮打发到堂哥家去,夜里家中就只有他和颜姑娘夫妻两人。 每当乡里有婚丧嫁娶等需要来往走礼的事,都是书生出面周旋,扮成弟弟的颜姑娘只安心在家里读书,这样他们夫妻回乡住下半年了,看过颜姑娘的人极少。 有时候来了客人要见见弟弟,书生总是以哥哥的身份代为辞谢了。有人读了颜姑娘的文章,都十分惊叹于她的文采。要是有人突然闯了进来,颜姑娘总是做了个揖就回避了。 有幸见过颜姑娘一面的人,看她风采不俗,又对她倾倒不已,于是,颜姑娘的名声大噪,一些世家大族争相想招颜姑娘做女婿。 堂兄找到书生他们来商量他“弟弟”的婚事,颜姑娘只是一笑了之,堂兄再三强求,颜姑娘只好说道:“我一心仕途,不是进士及第,绝不成婚。” 又到了会考的日子,书生和颜姑娘一起进了考场,书生又落榜,而颜姑娘却高居榜首,得了第一名。后来,颜姑娘继续参加乡试,考中顺天府第四名。来年接着参加了会试,高中进士及第,官授桐城县令。 颜姑娘做了桐城县令,因为治理有方,很快就官升河南道掌印御史,她家也终于富贵起来了,日子过得堪比王侯。 做了十来年的官,颜姑娘就称病向朝廷上表乞骸骨,朝廷批了她的请辞,赐她回归故里。 回到家乡的颜姑娘家宾客盈门,但颜姑娘却通通辞谢不见。 大家看这颜姑娘,从她还是生员的时候起,一直到后面的高官显贵,就从不提及娶妻生子的事,众人都觉得奇怪,看到她回乡后渐渐的购买婢女,有人就疑心这里面有什么私情。堂嫂留着观察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当行为,也就暂时放到一边不提了。 没过多久,天下大乱,明朝灭亡,颜姑娘这才向堂嫂说了实话,她说:“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您小叔子的媳妇。因为丈夫平庸,不能安家立业,我才和他赌气,扮成男子求取功名。我深怕这事传扬出去,招致天子责问,让天下人耻笑。” 堂嫂听了这番话,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喊了十多年的弟弟居然是个女子,颜姑娘见堂嫂不信,就脱下了自己的靴子,把自己的莲足露出来给堂嫂看。 堂嫂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再看那靴子,里面是塞满的碎棉絮啊! 颜姑娘此后便让书生承袭了她的官衔,她自己则换回红装做起了深闺妇人。颜姑娘一生并未生育,为了承袭香火,就花钱给书生买了个妾。 颜姑娘笑对书生说道:“凡是身居显位的人,都会买些姬妾侍奉自己,我混迹官场十来年,却仍旧孑然一身。你是享了何等的福分啊,现在居然坐享佳人服侍?” 书生也开玩笑说道:“面首三十个,还请你自己出钱买去。” 两人相视一笑,好不融洽。 这个时候,书生已故的父母,已经多次受到朝廷的封赏,那些富贵乡绅来拜访书生,都对书生施以御史的礼仪,但书生因为这个官职是妻子挣来的,他羞于承袭,总是以一般的儒生自居,终身没有坐过官轿。 *** 异史山人最后说道:“做公婆的,因为年轻媳妇而受到恩封,可以说是一件奇闻。但名为侍御而实为夫人的,哪个时代没有?可是做了夫人,又当了侍御的却很少了。世界上那些戴上儒生的帽子,号称大丈夫的,都要感到极端的羞愧啊。” “师父,我要努力读书,我不要被女子比下去!”小徒弟蹦起来,喊道。 “不做将军了?”和尚打趣小徒弟。 “哼!我要读书,做儒将,将来统帅天下的将军!” “好志气!”和尚赞了一句,抬手揉乱了小徒弟的头发。 第334章 杜翁和美人首两篇 异史山人带着小徒弟去了一趟市场,买些纸墨笔砚,还有新出的书,回来时,他们经过一个巷子,穿堂风在炎热的夏天给人带来阵阵凉爽,一圈人聚在那里乘凉,有人就讲起了一些奇闻怪事,异史山人和小徒弟也干脆找了个地方随便坐下,听大家伙讲起故事来。 他们听了两个故事,时间不早了,众人渐渐散去,回家后,异史三人将听来的故事记录下来,就是下面两篇。 《杜翁》 沂水县有个姓杜的老头,一天从集市中出来,独自坐在墙根下,等着一起逛集市的同伴出来。太阳照到墙根暖洋洋的,杜老头等着等着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恍恍惚惚中感觉像是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人带着勾人的公文将他捉了去。 杜老头跟着那人来到一处官署,他察觉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就见一个头戴瓦垄冠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青州的张某人,是他的朋友。 张某一见到杜老头,大惊失色,问道:“杜大哥怎么会到这里来?” 杜老头说道:“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有勾人的文书。” 张某听了,眉头微皱,他以为是鬼差不小心勾错了人,就要过勾牒查看,看完,他吩咐杜老头道:“你站在这里千万不要乱走动,万一你迷了路,后果就难以挽回了。” 张某说完,匆匆走了,过了好久,也不见他出来。只要那个抓杜老头的人过来,承认是他抓错了人,要放杜老头回去。 杜老头和那个抓他的人告辞后就往回走,路上遇到六七个女子,长得十分漂亮,杜老头一看就喜欢,不知不觉的跟在她们身后走。 一路上下了主路,拐上一条小路,才走了几十步,就听到张某在后面大喊:“杜大哥,你要去哪里?” 但杜老头被那几个女子迷住了,哪里还听得见好友的呼喊?他仍旧跟在女子身后,很快看到那群女子进了一处贫寒人家,他知道这是那个姓王的卖酒的家,不自觉的就将身子探进门里窥探,才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清呐,就感觉人已经到了猪圈里,和一群小猪仔一起趴在地上。杜老头这时才恍然醒悟,自己变成了猪。 这个时候,他耳朵里仍然能听到张某的呼喊,杜老头又急又怕,急乱之下一头撞向墙壁,就听到有人说:“这只小猪仔疯了。”他回头一看,自己又变成了人。 杜老头这回不敢耽搁,立即出了那个门,就看到张某已经在路边等着了。张某看到杜老头终于从那个门里出来了,松了口气,责备道:“我一再嘱咐你不要乱走,你怎么就是不听?几乎坏了事!”说完,张某拉着杜老头的手,亲自将他送到了集市,这才转身离去。 杜老头突然醒了,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那个墙根晒太阳。 杜老头后来到了王家打听,他家果然有一头刚出生的小猪仔撞墙死了。 *** 《美人首》 一群商人在京城租了个屋子住,这个屋子和隔壁邻居是连着的,中间只用板子隔开,板子连接处有松脱的地方,形成一个酒盏大小的洞。 突然,一个女子从板子上那个洞里露出头来,就见这个女子头上挽着飞凤髻,容色绝美,紧跟着女子的一条胳膊也露出来了,白生生的胳膊洁白如玉,就这么露在一众商人面前。 商人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到了,认为这女子肯定是妖怪,等他们准备去抓那个女子的时候,那女子已经缩了回去。但没一会,那女子的头又伸了出来,而隔壁却没有那个女子的身子。 商人们跑过去要抓她,女子头又缩了回去。 老这么不是办法,一个商人干脆拿了一把刀,蹲守在墙壁下,没一会,那女子的头又伸了出来,商人瞅准机会,手起刀落,将女子的头砍了下来,女子的头滚在地上,鲜血溅了一地。 商人们这下子傻眼了,怎么真的是个人头?他们惊慌失措的将这件事告诉了主人家,主人家害怕了,带着那颗头去官府自首。 官府将那些商人都拘了,一番严刑拷打后,商人都是众口一词的说那头是突然从隔板上出现的。官府觉得这说法着实荒唐,认为商人没说实话,但又没有其他证据,定不了罪,只得先将商人全都收监。 半年过后,商人们没一个改口的,也没有人来报官说家里有人死了,官府便将商人们全都放了,并找了个地方将那颗头埋了。 第335章 小谢(一) 和小徒弟一起游学的同学来小院找他玩了,同来的还有同学的小叔叔,带着不少的礼物,登门拜访。 那个小叔叔一来是不放心小侄子独自去别人家做客,二来也是来认识认识。小徒弟和同学一见,和大人打过招呼后,欢呼一声就手拉手出去玩去了,小叔叔和异史山人几人就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小叔叔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他也耳闻了异史山人在收集整理志怪异闻的事,于是就将自己听来的一个人鬼相恋的故事说了出来。 *** 渭南郡有个姓姜的部郎家,有个宅子,里面经常闹鬼,经常出来害人,姜家人不堪其扰,只好全家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老苍头看门,但没多久老苍头就离奇死了,后来又换了好几个看屋子的仆人,但无一例外的都死了,姜家仆人再也无人敢来看宅子,没办法,只好将这个宅子荒废了。 和姜家同村的有个书生,名叫陶三望,他向来风流不羁,喜欢狎妓,但每次都是去喝酒,喝完了就走,从不留宿。 陶三望的朋友人知道了他这个癖好后,就故意让妓女晚上去他家找他,陶三望虽然笑纳了,将妓女留了下来,但一整晚下来,他却始终没有碰妓女一下。 陶三望经常在姜部郎家住宿,有天晚上,姜部郎家一个婢女跑进陶三望屋里,要自荐枕席,但是被陶三望严词拒绝了,绝不和婢女乱来。后来这件事被姜部郎知道了,他觉得陶三望品行端方贵重,对他越发看重。 陶三望家里很穷,又死了妻子,家里只有几间茅草屋,夏天暑热难当,他于是向姜部郎请求,想借住他家那座荒掉的宅子读书。姜部郎因为那座宅子太凶了,怕陶三望住进去后,也遭遇不测,就将实情对他说了,拒绝了陶三望。 陶三望自认为堂堂君子,“子不语怪力乱神”,儒生一身浩然正气,哪能被区区鬼怪吓退?他于是作了一篇《续无鬼论》献给姜部郎,并且说道:“鬼能做些什么!” 姜部郎看陶三望如此坚决,也就随他去了,答应将宅子借给他。 陶三望见姜部郎终于同意出借宅子,很高兴,立刻来到宅子打扫了一间厅房出来,傍晚时分,他就将书搬到了屋子里,等他回自家茅屋取了东西回来一看,之间搬来的那些书已经不见了。 陶三望觉得奇怪,他干脆仰面躺在床上,屏息凝神静候,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听到屋子里响起脚步声,陶三望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斜着看过去,看到有两个女子从房里出来了,将他丢失的那些书也送回到了桌子上。 这两个女子,一个大约二十岁、一个大约十七八,两人都长得艳丽无俦。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到陶三望床边,相视而笑。 陶三望一动不动,那个年长些的女子调皮的翘起一只脚,踹了陶三望的肚子,年少的那个则掩口偷笑。 两个如此灵动姝艳的女子在旁,陶三望顿时心旌摇曳,但很快,他就警觉起来,立刻收回杂念,心神守一,不再理会这两个女子。 年长些的女子干脆走上前,伸出左手去扯陶三望的胡子、右手轻拍他的脸颊,发出轻微的响声,那个年少些的女子看到这里,干脆轻笑出声。 陶三望忍不住了,猛地起身,大声呵斥道:“鬼物大胆!” 两个女子被他吓得立刻逃散出去,陶三望怕夜里再被她们两个骚扰,打算搬回自己家的茅草屋住。但自己当初在姜部郎那可是大言不惭的,现在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恐怕被人耻笑,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住了下来,干脆点起灯夜读。 挑灯夜读的陶三望感觉到暗处鬼影重重,但他守住心神,对那鬼影全不理睬,读书到半夜,陶三望伸了个懒腰,吹灭灯火睡下了。 陶三望刚闭上眼睛,就感觉鼻子那里有个细细的东西在捅,奇痒无比,他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喷嚏,就听到暗处隐隐有笑声传来。 陶三望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装睡,继续等那些鬼还有什么花样。 没多久,陶三望看到少女又拿了根用纸条搓成的细条,蹑手蹑脚的走过来,陶三望猛地坐起来,大声呵斥,那两个女鬼吓得飘窜逃走。 等到陶三望又想睡时,那女鬼又来了,这次是用纸条捅他的耳朵。 一整晚,陶三望都被这两个女鬼骚扰,根本就没合上眼。 第336章 小谢(二) 一直等到公鸡打鸣,屋子里才没了动静,陶三望这才酣然睡去。一整个白天,荒宅一片宁静,那两个女鬼都没有出现。 太阳落山后,那两个女鬼果然又出现了,陶三望有了昨晚的经历,干脆生火做饭,打算一晚上不睡和两个女鬼耗。 吃完饭后,陶三望继续挑灯读书,那个年长些的女鬼渐渐靠过来了,她这回胆大的将胳膊支在书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陶三望,后来干脆伸手将陶三望的书合上,陶三望怒了,伸手要去抓女鬼,但女鬼早已灵巧的飘远了。 陶三望生了会气,继续翻开书本读起来,那女鬼再次靠过来,重新将陶三望的书合上,陶三望干脆用手按着书读;那个年少些的女鬼悄悄来到陶三望身后,嬉笑着伸手捂住陶三望的眼睛,不待陶三望伸手抓她,她就飘然离开,远远的站着嘲笑陶三望。 陶三望被彻底激怒了,他伸手指着两个女鬼骂道:“哪里来的小鬼头!等我捉到你们,将你们全杀了!” 两个女鬼丝毫不怕,陶三望见吓不走她们,想了想,戏谑着说道:“房中男女之事,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们总是缠着我也没用。” 两个女鬼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不再戏弄陶三望,反而转身来到灶房,劈柴生火、淘米做饭,配合得很是默契,陶三望看到了,夸奖道:“你们俩这么做,不是比那样憨跳捉弄我要强许多吗?” 很快,米粥煮熟了,两女鬼争相替陶三望拿来勺子、筷子、陶碗等放到桌上,陶三望笑道:“感谢两位替小生操劳,小生该怎么报答呢?” 女鬼调笑道:“饭里掺了砒霜、鸩毒了!” 陶三望摇头笑道:“我与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恨,你们何至于给我下毒?”说完,将一碗粥吃完,女鬼又给他盛上一碗,她们都争相着给陶三望献殷勤。 陶三望乐得看两个女鬼在他面前献殷勤,他享受着两个女鬼的伺候,后来更是习以为常。 渐渐熟悉起来后,陶三望和两个女鬼坐下来聊天,陶三望问起她们的姓名,那个年长些的女鬼说道:“妾姓乔,名叫秋容。”又指着年小的些的说:“她是阮家小姐,名叫小谢。” 陶三望又问起她们的家乡门第来历,小谢笑道:“傻小子!你都不敢献出一次身子,谁要你来问门第,难不成你还打算娶了我们吗?” 陶三望听了这话,严肃的说道:“面对美貌佳人,怎么会不动心?但阴间鬼气,人中了必定会死。你们要是不喜欢和我一起住,走了就是;要是愿意和我一起住,那就要安分守己。如果你们不爱我,那何必要玷污两位佳人?如果爱我,你们又何必去害死一个狂生呢?” 两个女鬼相互看了一眼,似乎被陶三望的话触动,从此以后,她们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戏弄陶三望了,不过偶尔还会将手伸进他怀里摸一把、或者扯掉他的裤子扔地上,陶三望习惯了,也不见怪。 一天,陶三望抄书抄一半,因为有事就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他看到小谢握着毛笔,趴在桌上,正替他抄书。小谢看到回来的陶三望,立刻放下毛笔,咬着嘴角看着陶三望笑,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包般无错。 陶三望走过去一看,虽然小谢的字写得拙劣,但好在行列还算整齐,他称赞道:“你是个雅人啊!要是你喜欢写字,那我来教你。” 小谢兴奋的点头,陶三望将小谢拉过来圈在怀里,捉着她的手腕,一笔一划的教她写字。恰好这个时候,秋容从外面进来,她一看到他们两人这亲密的样子,脸色顿时变了,像是在吃醋。 小谢看到秋容进来,连忙从陶三望怀里出来,笑道:“我孩童时候,曾经跟着父亲学写字,很久不写了,现在真像是在梦里。”秋容听了,却并不说话。 陶三望明白了秋容是在吃醋,他假装没看到秋容的脸色,也拉过秋容抱起来,递给她一支笔,笑道:“我看看,你能不能写字。” 秋容提笔写了几个字就起身了,陶三望看了字后赞道:“秋娘笔力很好!”秋容听了陶三望的夸赞,脸上这才露出了笑模样。 陶三望干脆裁出两张纸,写上字,让她俩临摹,他自己在另外一盏灯下读书,心中窃喜,给她们找了事做,总算不会再来打搅自己读书了。 第337章 小谢(三) 两个女鬼临摹完陶三望的字,呈给陶三望评阅,她俩紧张又期盼的看着陶三望。 秋容从未读过书,写出来的字认不出来,和小谢的字放在一起比较,高下立判。秋容自觉写得没有小谢的好,脸上满是羞愧之色,陶三望看到了,连忙安慰,还指着她的字,说她哪些地方写得好,秋容这才喜笑颜开起来。 自此后,两个女鬼便将陶三望当做老师一般侍奉,他坐着时就替他抓后背的痒、躺下时就替他捶腿,不但再不敢向之前那般捉弄他,反倒争相讨好他。 一个月过去,小谢的字居然大有长进,写得很是端正秀气,陶三望忍不住会赞美她几句,秋容听到了,看着自己依旧如狗爬的字,不由得羞愧不已,那委屈的泪珠儿不断线的掉,陶三望只好百般劝慰宽解,秋容才勉强止住泪。 陶三望就教秋容读书,秋容非常聪慧,悟性很高,陶三望只需要和她说一遍,她立刻就能领会,再不需要问第二回,于是,秋容夜里就和陶三望比赛着读书,经常一读就是一整夜。 小谢又将他弟弟三郎带过来,拜在陶三望门下。这个阮三郎大约十五六岁,长得姿容秀美,他带了一柄金如意送给陶三望做拜师礼。陶三望让阮三郎和秋容同读一经,此后,姜部郎家这座废宅,在晚上的时候,就会响起咿咿呀呀的读书声,陶三望这是在荒宅给鬼设了个私塾了。 闹鬼的宅子给鬼办起了私塾,鬼也不再害人,姜部郎听说后,心中欢喜,干脆就按时给陶三望发起了薪俸。 过了几个月,秋容和阮三郎两人都能作诗了,他们时不时的吟诗唱对,好不风流雅致。 但秋容和小谢两人,仍旧会争风吃醋,小谢暗地里嘱咐陶三望不要教秋容,陶三望乐呵呵的答应了;秋容也暗地里叮嘱不要教小谢,陶三望也照旧答应了。 这天,陶三望要去赴考,秋容和小谢两鬼含泪给他送别,但阮三郎却拦住了他,说道:“老师这次还是假托病了不要去应考吧,去了,恐怕会不吉利。” 陶三望认为假说生病不去应考,有辱斯文,就没有听从阮三郎的劝告,照旧去参加考试。 原来,陶三望这人,喜欢写些诗词针砭时政,无意间得罪了一些权贵,他们日夜都想着要怎么中伤陶三望,于是便在这次会考时,暗地里使钱贿赂学政,诬告陶三望行为不检,将他下了大狱。 进了大狱的陶三望,身上的钱花光了,吃饭都成问题,没法子,他只好向同监的囚犯讨些吃食,心中暗道,这次恐怕是没法子活着离开这里了。 在陶三望黯然失色时,突然看到一个人影飘飘忽忽的进来,仔细一看,原来是秋容,她给陶三望送饭来了。 秋容将食物一一拿出来,摆在陶三望面前,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泪眼婆娑,秋容哭道:“三郎说你这次会不吉利,如今果然没有错。三郎和妾一起来了,他要去巡抚那里替你伸冤。” 秋容说了几句话后,就从监牢里出去了,但整个监牢里,除了陶三望,其他人都看不见秋容。 第二天巡抚大人摆开仪仗出行时,阮三郎找准机会,跑到路中间高举状纸跪下,高声喊冤,巡抚收下状纸,命人将拦路喊冤的阮三郎带走了。 秋容又进了监牢,将阮三郎被巡抚带走的事对陶三望说了,说完就继续去打探消息去了。陶三望听了这个消息,原本以为必死的心,如今又满怀期待的等着阮三郎的好消息,但三天过去,秋容却不见回来。 陶三望在监牢里又饿又渴,心中如油煎一般,三天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陶三望简直是度日如年,突然,小谢过来了,她一脸哀伤,悲痛欲绝,说道:“秋容姐姐回去的时候,路过城隍庙,没想到被庙里西廊下的黑判官强行掳走,逼着她做侍妾,秋容姐姐宁死不从,现在被那黑判官关起来了。 妾来往奔波了百多里,十分辛苦疲乏,到了北城郊的时候,不小心被老荆棘刺破了脚心,痛彻骨髓,妾恐怕再也不能来了。” 小谢说完,将受伤的脚伸出来给陶三望看,就看到罗袜已经殷红一片,连鞋子里都是血,小谢拿出三两银子交给陶三望,跛着脚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监牢里。 巡抚大人升堂提审阮三郎,一番审问之下,发现他和陶三望非亲非故毫无瓜葛。 第338章 小谢(四) 巡抚大怒,这个阮三郎无故替人告状,藐视公堂,扔下令签就要命人打他板子,哪知衙差们上前才将阮三郎掀翻在地,阮三郎就倒在地上消失就不见了。 巡抚大人很惊异,这个阮三郎到底是什么来历,是神是鬼? 他将阮三郎的状纸拿过来仔细观看,看到上面情辞悲恻,文采不凡,巡抚大人被状纸打动,就亲自提审了陶三望,问他阮三郎是他什么人,陶三望假装自己不认识阮三郎,巡抚大人以这个阮三郎是上天派来警示他的,醒悟过来陶三望是被冤枉的,就将他无罪释放了。 陶三望终于回了家,到了晚上,竟然一个鬼也没来,直到深夜,小谢才出现,她惨然对陶三望说道:“三郎在巡抚衙门时,被鬼差押解到了阎王殿,阎王因为三郎仗义,让他投胎到了一个富贵人家。秋容姐姐仍旧被那黑判官囚禁,妾去城隍庙告状,却被城隍压了下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谢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陶三望气得大声说道:“黑老鬼怎么敢如此大胆!等明天我去他那庙里,推倒他的泥塑,将他踩成泥巴,再将他好好数落一顿!他手底下的官吏如此残暴蛮横,难道他一醉不醒了吗!” 陶三望和小谢四目相对,两人心中愤懑,不知不觉间,四更天要过了。秋容突然飘来了,陶三望和小谢惊喜不已,连忙站起来询问秋容的情况,秋容哭着说:“我如今为了你,可真是受尽了苦楚!那个判官天天用刀棍逼着我,哪知今晚却突然把妾放了,还说,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喜爱我罢了,既然我不愿意,他也就没有玷污我。还让我转告你,不要责备我。” 陶三望听了秋容的话,心中稍微欢喜了些,不由得将秋容和小谢都搂入怀里,想和她们欢好,他叹道:“今晚就是为你们死了也甘愿。” 秋容和小谢一脸哀戚,说道:“我们向来受到您的开导,现在很是知道些道理,我们怎么可以因为爱您而杀了您呢?” 二女执意不肯和陶三望欢好,将头轻轻埋进陶三望怀里,陶三望轻叹一声,将二女在怀中搂紧。 共过这场患难后,二女居然和解了,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争风吃醋的念头,他们三人一起生活,气氛和谐,如同夫妻一般。 一天,一个道士在路上遇到陶三望,他拦下陶三望,看了一会,说他身上有“鬼气”,陶三望见道士谈吐不俗,一口就说出了自己身上的奇异,于是,索性将自己和两个女鬼一起生活的事对他详细说了。 道士听完了前因后果,说道:“这两只鬼是好鬼,你不要辜负了她们。” 道士画了两道符交给陶三望,叮嘱道:“你将这个带回去,交给那两只鬼,看她们运气如何了。你告诉她们,如果听到门外有哭女儿的,吞下这道符跑出去,先出去的就能借尸还魂活过来。” 陶三望再三拜谢过后,收下符,回去后将符交给秋容和小谢,并且将道士的话对她们说了。 后来过了一个多月,门外果然有队送葬的队伍经过,哭的正是女儿,秋容和小谢急忙跑出去,匆忙间,小谢忘记吞符了,她俩一起到了门外,看到棺材经过,秋容直接往棺材跑过去,到了棺材那里就不见了。小谢进不去棺材,只好大哭着回来。 陶三望出来查看,见是城中富户郝家在葬女。郝家人明明看到一个女子径直往棺材过来,但人却突然不见了,他们正惊疑着,就听到棺材中有响动。抬棺的人忙将棺材放下,郝家人这回是明明白白听到了棺材里的动静,连忙将棺材盖打开,发现那郝家的小姐已经有了呼吸。 郝家人于是向陶三望借了间屋子,暂时安置郝小姐,将郝小姐团团围住。 郝小姐被安置好后,终于完全苏醒,她突然睁开双眼,第一句话就是问陶三望在哪里。郝母见女儿醒了,大喜,但一听女儿居然问起一个陌生男子,就问女儿是怎么回事。 郝小姐说道:“我并不是你女儿。”于是,便将自己是谁、如何活过来的事对郝母说了。但郝母并不信,她以为女儿刚醒,恐怕神志还有些不清楚,就想将她抬回家去,但郝小姐却不肯走,干脆起来,径直去了陶三望的书房,躺到他的床上不起来了。 郝父郝母一看这情形,商量了一下,只好认了陶三望做了他家女婿,然后留下郝小姐回家了。 陶三望走近了看郝小姐,虽然相貌和秋容不一样,但其艳丽的容貌一点不比秋容差,陶三望大喜过望,搂着郝小姐兴奋的说起各自的生平来。 第339章 小谢(五) 然而,在这个高兴的时候,他俩却听到了呜呜鬼哭,原来是小谢正躲在暗处伤心的哭泣。陶三望心中怜惜小谢,端起油灯过去,将小谢搂入怀里,柔声宽慰。然而,复活无望的小谢,这伤心怎么能凭几句话就开解得了?她悲哭了一整晚,眼泪将衣袖和前襟全打湿了,直到天快亮了才不得不离开。 天亮后,郝家派了奴婢、婆子来送嫁妆,居然真的认下了陶三望这个女婿。 晚上,秋容附身的郝小姐和陶三望要入洞房,但小谢又过来痛哭,这样连续哭了六七个晚上,陶三望夫妻两个都觉凄惨,因为有小谢在一旁痛哭,夫妻两个至今也无法圆房。 陶三望思来想去却毫无办法,还是秋容出主意道:“那个道士是个仙人,你再去求求他,他或许会动了恻隐之心,救一救小谢。” 陶三望觉得秋容说的有道理,出去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了道士的落脚地,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士帮帮他,道士却极力说自己没办法。陶三望不肯放弃,如今只有道士这根救命稻草了,执意跪在地上哀求。 道士被陶三望缠的没法子,只好苦笑着说道:“你这痴秀才好生缠人!合该与你有缘,我只好竭尽全力了。” 道士便跟着陶三望回了家,要了一间净室,关上门在净室打坐,告诫陶三望不要来打搅他。道士这一坐就是十多天,不吃也不喝,陶三望不敢问,只好悄悄的从门缝里偷看,就看到道士坐在那里闭上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天早晨起来,陶三望看到一个少女掀开帘子进来,少女长得明眸皓齿、光艳照人,她微笑着说:“奔波了一整天,可是累死我了!被你纠缠不休,我跑了上百里,才找到了一副好躯壳,道人载着一起来了。等见到人,就交给她。” 黄昏时分,小谢来了,少女突然起来走过去,和小谢抱在一起,顿时合为一体,然后就见那少女身子一僵,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道士从净室开门出来,向陶三望拱了拱手,一句话没说,径直走了。陶三望恭敬的再三拜送道士,等到看不见道士的身影了,他才转身回了屋子,就看到那少女已经醒了过来。 醒来的正是小谢,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具尸体,小谢借机复活了。陶三望把小谢扶到床上,渐渐地她的身体也能动了,等精神恢复了些,小谢就呻吟着说脚指头疼,腿脚酸痛,过了好几天才能下地走路。 后来,陶三望科考得中,有个名叫蔡子经的人和他是同榜,他有事来拜访陶三望,就在他家住了几天。 这天,小谢从邻居家回来,蔡子经恰好看到了,他大吃一惊,急忙小步跑过去,紧跟在小谢身后细看。小谢发现了,侧身避过,心中暗恼,这个姓蔡的为人太轻薄了! 蔡子经找到陶三望,按捺住心中激动,对他说道:“有件事骇人听闻,能告诉你吗?” 陶三望问是是什么事,蔡子经咽了口唾沫,说道:“三年前,我小妹不幸夭折,过了两天,她的尸体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至今都没找到。刚才我看到夫人,和我小妹怎么那么像?简直就是一个人!” 陶三望笑道:“拙荆丑陋,怎敢和蔡兄的妹妹相比?不过,既然我们是同榜的情谊,交情又好,让拙荆见见你也是无妨的。” 陶三望进了内室,让小谢换上少女过来时的那身衣裳,正是蔡小姐当初入殓的那身。 小谢穿着蔡小姐入殓的那身衣裳出来见客,蔡子经一看,大惊失色,喊道:“真是我妹妹!”喊完,忍不住泪流满面。 陶三望于是将小谢如何借尸还魂的事,详细向蔡子经说了,蔡子经高兴道:“妹妹没死,我要赶快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 蔡子经一刻都等不了,立刻告辞回去,过了几天,蔡家举家到了,同时还给蔡小姐送来不少嫁妆。 此后,蔡家也和陶三望翁婿相称,同郝家一样,和陶三望来往密切。 *** 故事说完,太阳已经西沉,异史山人笑道:“当世少有的美人,想找一个也难啊,怎么这陶生就得到两个呢!这事千古以来只有这么一件,只有不与女子私下苟合的人才能遇到啊。那个道士真是仙人吗?为什么他的本事那么神奇呢?如果有他这种本事,丑陋的鬼也可以交结为友啊!” “哈哈,这等齐人之福,只有故事里才有。”陆老也捋着胡子,哈哈笑道。 第340章 缢鬼和雷公两篇 今天又下起了雨,给火热的天气降了点温,今天大家都没出去,也没人上门,小徒弟写完了功课,无事可干,就缠着师父讲故事。 异史山人正在整理书稿,懒得理会小徒弟,小徒弟就去缠陆爷爷了,陆老被纠缠不过,想了想,讲了个吊死鬼的故事。 *** 《缢鬼》 一个姓范的读书人在旅店住宿,吃过晚饭后,他就熄灯上床闭眼休息。 突然,范生看到一个婢女进来,她将一个包袱放在椅子上,接着又将镜奁、梳子等物件,一一摆放在桌子上,做好这些就离开了。 没多久,一个少妇进来,她打开镜奁,对着镜子梳妆起来。很快,少妇给自己盘好发髻,又插上簪子,描眉画眼,梳妆好后,少妇对着镜中的自己,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久。 前面那个婢女又进来了,她端着水盆,伺候少妇洗手,。少妇洗完手,婢女递过手帕,少妇擦干手上水渍,婢女接过脏手帕、端起脏水再次离开。 少妇这个时候解开椅子上的包袱皮,拿出里面崭新的衣裙和云肩,一一穿在身上。穿戴完,少妇认真的整理衣襟袖口和领口,衣带腰带都捆扎得一丝不苟,显见得对这身穿戴十分重视。 范生在边上看着这些,并没有说话,他心中疑惑又惊讶,想着这个妇人必定是私奔的,所以才这般隆重的装扮自己,肯定是要去会情郎。 少妇打扮好了,拿出一根长长的带子,将带子一端甩到房梁上,待垂下来后,少妇将带子的两端打了个死结。 范生看到这里心中讶异,这个妇人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要自缢? 范生就看到这个少妇从容的踮起脚跟,伸长脖子伸入绳套内。少妇的脖子刚挨着带子,眼睛就立刻合上了,眉毛也竖起来了,舌头伸出嘴巴二寸长,脸色也惨白得像个鬼。 范生这下子被吓着了,他连跪带爬的跑出房间,高声喊着旅店主人,说有鬼,等到旅店主人跟着他一起回房间查看,就见房间如常,那自缢的少妇已经无影无踪。 旅店主人想了想,说道:“我儿媳妇曾经就是在这里吊死的,难道是她?” 真希奇呵!人已经死了还重演她惨死的样子,这是什么道理呢? *** 陆老说完,异史山人也放下了笔,说道:“冤枉委屈到极致,以至于自尽,这是多苦啊!然而,之前做人的时候不明白,后面做鬼时也不知道,最难的,应该就是梳妆打扮挂绳子的那一刻吧。 所以,死后其他什么都忘了,唯独忘不了死前的那个时候发生的事,仍旧一遍又一遍的重演,那是因为,那是印象最深、最不能忘掉的一刻啊。” 小徒弟眨巴几下眼睛,声音闷闷的说了句“真可怜”,和尚哈哈大笑,揉了揉小徒弟脑袋,说道:“小子,和尚我也给你说个雷公的故事吧。” 小徒弟立刻眼睛一亮,不再纠结那个可怜的女鬼了,满眼期待的等和尚给他讲新故事。 和尚清了清嗓子,叉腿坐在椅子上,伴随着窗外的雨声,讲起了一个雷公的故事。 *** 《雷公》 亳州一个平民叫王从简,一天,他母亲坐在家里,恰好下起了小雨,天色昏暗阴沉,王从简的母亲却突然看到,雷公拿着一对锤子扇着翅膀进屋子来了! 王从简的母亲这下子可是被吓着了,她情急之下居然操起尿壶兜头向雷公浇了下去。 雷公身上沾上污秽,惨叫一声,身子好似被刀斧砍伤一般疼痛,他急忙转身逃出了屋子,极力扇动翅膀,想飞到天上去,但他努力试了好几次,都飞不起来。 雷公倒在庭院里,惨叫声大得像牛吼,这个时候,天上的云渐渐的堆积起来,越堆越低,几乎要和屋檐齐平了,云中好像有萧萧的马鸣声,像是在和雷公呼应。 没多久,暴雨倾盆,雨水像是从天上用盆子直接倒下来一般,雷公身上的污秽被雨水彻底洗刷干净,雷公这才抖擞一下翅膀,化作一道霹雳回到了云层中。 *** 小徒弟眼睛睁得老大,追着和尚问道:“原来屎尿真能克神?那是不是也能克鬼?” 和尚拍了小徒弟头一下,说道:“都说了是故事了。走走走,看看厨子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徒弟倒也不纠缠,欢欢喜喜跟在和尚后面,去厨房找厨子去了,毕竟,世上再没有比吃更美好的事了。 第341章 吴门画工 因为昨天的一场雨,今天似乎天气凉爽了一丝丝,也可能是已经立秋的缘故。 有几天没去官道旁大树下的那个茶摊了,今日天气好,异史山人和陆老索性去了那里,小徒弟与和尚不知道跑哪玩去了,算了,也懒得管他们罢。 今天的茶摊人不少,几张桌子都有人,异史山人和陆老干脆就坐在虬曲的树根上,此刻,茶摊上,有个中年行商打扮的人,正在那里讲一个画工的故事。 *** 吴氏一门,世代作画为生,他家有个画工,最喜欢画吕洞宾祖师的画像,每次他想象着吕洞宾的样子,对吕洞宾心驰神往,期盼着能有幸见上一见。这个虔诚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中,一刻都没有消散过。 一天,吴画工看到一群乞丐在郊外饮酒,其中一个乞丐穿着一身破烂衣裳,衣襟敞着,连胳膊都露出来了,但是,他却神采非凡,器宇轩昂。 吴画工疑心这个乞丐就是吕洞宾,他仔细的看了又看,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激动的走上前,拉住乞丐的胳膊,说道:“您就是吕祖吧!” 那乞丐大笑起来,嘲笑这个吴画工真是痴了。 但吴画工坚持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他跪拜在那个乞丐面前不起来,那乞丐收了笑说道:“我就是吕祖,你想要做什么?” 吴画工不断在地上磕头,求吕洞宾指点自己,乞丐说道:“你能认出我来,也算是有缘。但现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晚上我再去找你。”乞丐说完,转瞬间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吴画工只好又惊又叹的回去了。 到了夜里,吴画工果然梦到了吕洞宾,就见吕洞宾对他说:“我念你专心致志的专研画技,又心思诚恳的想见我,所以才特意来见一见你。但是你这个人,骨子里是个贪婪吝啬的,注定成不了仙。这样好了,我让你见一个人。” 吕洞宾说完,伸手向空中一招,就看到一个华服丽人从空中缓缓盘旋而下,这位女子身上穿的衣服像是贵妃服制,长得容色绝美,加上华丽精致闪耀的衣裳,将屋子映衬得熠熠生辉。 吕洞宾对吴画工说:“这位是董娘娘,你好好记住她的样子。” 吴画工连连点头,抬头仔细观察起来,过了一会,吕洞宾又问:“记住了吗?” 吴画工肯定道:“已经记住了。” 吕洞宾不放心再次叮嘱:“一定不要忘了。” 没多久,那个丽人不见了,紧跟着,吕洞宾也不见了。吴画工也醒了,他回想着刚才奇怪的梦,回想起梦里那个丽人的样子,索性不睡了,铺开纸笔,将那个丽人认真的画了下来,然后仔细的收好了那幅肖像。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吴画工都没弄明白,那晚上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很多年后,吴画工偶然到了京城,恰好赶上了董妃薨逝。圣上念着董妃贤德,想为她画幅肖像纪念,于是就请来很多画工,对他们说着董妃的音容笑貌,让画工们想象着将董妃画下来,然而,画工们呈上去的董妃画像,却没有一个能让圣上满意的。 吴画工也得知了圣上要为董妃画肖像的消息,他突然想起来,多年前做梦梦见的那个董娘娘,是不是就是这个董妃? 吴画工忙将自己画的那幅肖像呈献进宫,宫里众人将肖像传阅一遍,都说这幅肖像是最像的,神形皆备。 圣上得到这幅董妃的肖像,龙颜大悦,要授给吴画工一个中书官职,但吴画工推辞说自己无德无能不配为官,圣上也不勉强,转而给他赏赐了万两白银。 吴画工自此后名声大噪,达官贵人纷纷争相带着重金,求他为自家的先人画像。吴画工也是有真本事的,通过别人的口述,他再闭目思索一番,画出来的肖像,没有说不像的。 只不过十多天,这个吴画工就又挣了上万两银子。 *** 中年人说完故事,将杯子中剩余的茶水一口气喝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收拾起行囊继续赶路了,异史山人听完这个故事,微微倾身对陆老说道:“莱芜县的朱拱奎好像曾经还见过这个吴画工。” “嗯,老夫似乎也有所耳闻。”陆老也点头附和。 茶摊上剩下的人都在闲聊,见没故事可听了,异史山人和陆老就起身回往家走,半道上,遇见笑得贼兮兮的和尚和小徒弟两人,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浪了,异史山人也懒得问了。 第342章 林氏(一) 异史山人和陆老继续去了茶摊,至于和尚和小徒弟,他俩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今天异史山人和陆老来得比昨天早,两人找了个位子坐下,叫了壶茶和两碟点心,慢慢喝茶吃点心,慢慢和茶摊上的人闲聊。 这时茶摊上来了一个中年文士,带着一个小厮,看得出来,中年文士虽然是赶远路的,但他身上却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他以来茶摊,自然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中年文士也叫了茶和点心,看样子他赶路不着急,异史山人就和中年文士攀谈起来,得知他从济南过来,就为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奇闻轶事可以说来听听,中年文士很健谈,喝口茶后略微沉吟下,就说了个当地流传的故事。 *** 济南府有个叫戚安期的人,为人行为轻佻跳达,喜欢狎妓,他的妻子屡次婉言劝他,他总不听。 戚安期的妻子姓林,长得美丽为人贤惠,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北军犯境,林氏被北军掳走,到了晚上,北军停军住宿时,一个北军打算侵犯林氏,林氏自知不敌,便假装答应那个军士。 那个军士的佩刀正好就挂在床头,等到那个军士放松警惕的时候,林氏趁其不备,急忙抽出佩刀,往脖子上一抹,寻了短见。 军士极为扫兴,将林氏的尸体直接抛到了旷野,第二天,北军拔营离去。 林氏被掳,有人传言她已经死了,戚安期听到妻子的死讯,悲痛欲绝,急忙赶到林氏出事的地点查看。 戚安期在荒野中找到了林氏,他颤抖着手去试林氏的鼻息,发现她居然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戚安期庆幸不已,急忙将林氏背了回去。 回到家的林氏眼睛渐渐的聚焦,眼珠子慢慢的能动了,嘴里还发出了轻微的呻吟。戚安期大喜,轻轻扶正林氏的脖子,用竹管一滴滴的给林氏滴灌一些汤水,林氏也能慢慢的咽下去。 戚安期激动的轻抚着妻子,安慰道:“如果你万一能活下来,我今生要是负了你,那我便不得好死!” 在戚安期的精心照料下,过了半年,林氏渐渐恢复了健康,只不过脖子上因为疤痕的缘故,导致林氏平常看上去就像往左边看的样子。戚安期并没有因为林氏的缺陷而嫌弃她丑,反倒对林氏的爱恋胜过以前,并且,连他之前最爱逛的秦楼楚馆也不去了,天天就在家守着林氏。 林氏自觉容貌受损,不免自惭形秽,准备为丈夫买个小妾侍候他,但戚安期却执意不肯纳妾。 几年过去,林氏一直未能生下一男半女,她便劝说丈夫收下她的丫鬟,好延续戚氏的香火,但戚安期却不同意,他说:“我曾经发誓说,绝不再找第二个女人,这可是有神鬼作证的。即便是我没有子嗣承袭香火,那也是我的命。要是我命里不该绝嗣,难道你就已经老到不能生了吗?” 林氏见劝不动丈夫,只好另想办法。她假托生病了,不再和戚安期同床,让他一人独睡,晚上喊了自己的婢女名叫海棠的,睡在戚安期床前的脚踏上,随身伺候他。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林氏见海棠那里也毫无怀孕的动静,就悄悄将海棠喊来,问她晚上是怎么睡觉的。 海棠低下头害羞的说,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林氏有些不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什么都没发生? 这天到了晚上,林氏嘱咐海棠不要过去了,她自己悄悄的进了戚安期的寝房,睡到的海棠平时睡觉的那个脚榻上。 没过多久,床上的戚安期睡着了,响起了鼾声。林氏见时机到了,悄悄起来,爬到床上,抚摸着戚安期,戚安期被弄醒,惊问是谁,林氏凑近戚安期的耳边轻声说:“我是海棠。” 戚安期听了立刻推开林氏,正色说道:“我已经发过誓绝不负夫人,这辈子都不敢改。要是还是当年,还用得着你来找我?” 林氏听了,心中五味杂陈,一句话没说,下床去了。 戚安期仍旧一人独眠,林氏又派海棠假冒自己的身份去和戚安期同床。戚安期想着,往日妻子从不会做那不请自来的事,心中起了疑,伸手去摸女子的脖子,海棠的脖子自然是光溜溜的没有任何疤痕,戚安期知道这肯定是婢女了,大声呵斥了她,赶她走。海棠羞愧的捂着脸走了。 第二天天亮后,戚安期特意将海棠晚上爬床的事告诉了妻子林氏,并且让林氏将海棠这个不安分的丫头赶紧嫁出去。林氏早从海棠那里知道了昨晚的事,她笑着安抚丈夫:“夫君也不要太过固执了,假若海棠能怀孕,生下个儿子,那岂不是很幸运。” 第343章 林氏(二) 戚安期摇头正色说道:“假若我背弃盟誓,鬼神都不会饶我,哪里还能指望绵延宗嗣?” 林氏不再争辩,见一计不成,便又想一计。 有天,林氏对戚安期调笑道:“但凡农户人家,种上庄稼后,出的苗好不好、能不能吐穗不一定完全知道,但播种的农时却是不敢耽误的。晚上耕耘的时候到了。” 戚安期会心一笑,到了晚上,林氏吹灭灯烛,喊海棠睡到了自己的被窝里,戚安期过来了,他上了榻,调笑道:“种地的人来了,不过我很惭愧农具都钝了,恐怕要辜负这上好的良田。” 海棠不敢说话,由于海棠初尝云雨,她小声对戚安期说道:“我那里有些肿,力气大了受不了。” 戚安期听了,动作立刻温柔起来,对海棠体贴照顾。事后,海棠假装小解,起床离开,林氏趁便替换海棠,上了床。暗中换了人,但戚安期却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 从此后,只要是海棠的月信期,林氏就让海棠悄悄的替代她,和戚安期同房,戚安期一次都没发现猫腻。 没过多久,海棠就有了孕期反应,林氏大喜,嘱咐海棠好好坐着养胎,不再给她安排任何差使。 海棠有孕,戚家后继有人,林氏想过个明路,一天故意试探戚安期说:“妾劝你纳妾,你执意不肯,假设哪天海棠冒充妾,你信以为真,和她成就好事,让她有了身孕,你将怎么办?” 戚安期不假思索的说道:“留下孩子,卖掉母亲。” 林氏听了这话,不好再说什么,也不敢提海棠怀了他孩子的话。 十月怀胎,海棠生下一个儿子,林氏暗中买了乳娘,将儿子抱到娘家抚养。四五年过去,林氏又用同样的法子,使海棠又为戚安期生下一儿一女。长子取名长生,已经七岁,就在外祖母林家读书。 林氏每过半个月,就借口回娘家,去看望这几个孩子。 海棠的年纪越来越大,戚安期总是提醒林氏将她嫁掉,林氏总是嘴里应承着,行动上却一点没有。海棠也知道男主人一心想将自己嫁出去,这么多年,她也非常想念自己的三个孩子,林氏思来想去,干脆暗地里给海棠梳起了妇人的发髻,将她也送到了娘家。 林氏对戚安期说:“你天天说我还不把海棠嫁出去,我娘家有个义子,我已经将海棠嫁给他了。” 几年过去,几个孩子都渐渐长大了。这天赶上戚安期过寿,林氏老早就安排起来了,准备了丰盛的宴席,等候宾客临门。 戚安期看着妻子鬓间的丝丝白发,不由得感叹道:“日子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辈子。幸好你我身体都还康健,家里也有余粮,不至于忍饥挨饿,所缺的,唯独就是膝下少个儿子。” 林氏嗔道:“还不是夫君你太执拗了,不肯听妾的劝,这能怨谁?然而,要是夫君想要儿子,两个都很容易,更何况只要一个?” 戚安期以为妻子在和自己开玩笑,展颜笑道:“既然你说不难,那明天我就问你要两个儿子。” 林氏笑道:“这个容易,容易!”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氏就命人驾车去了娘家,将三个孩子好好打扮一番,带着他们一起回了家。 一进门,林氏让三个孩子站成一排,喊戚安期父亲,并给他祝寿。 三个孩子齐刷刷给戚安期磕头拜寿,嘴里喊着“父亲”,拜完,几个孩子起身,相互嬉笑看着戚安期和林氏。 戚安期被弄懵了,他诧异又惊怪,问林氏到底怎么回事,林氏笑道:“夫君问我要两个儿子,妾再给夫君添一个女儿。”然后,林氏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对戚安期说了,戚安期这才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自己的亲骨肉,他高兴的问林氏:“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林氏嗔他一眼,说道:“早告诉你,你恐怕要赶走他们的生母。如今,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你现在还要赶他们的生母走吗?” 戚安期感动得热泪横流,他激动的握住林氏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完寿,戚安期套上马车,亲自去林家将海棠接回家,从此后,他们三人和睦相处,一起白头偕老。 *** 故事说完,中年文士准备启程,结账时发现已经有人替他结了,他也不纠结,微微笑着向异史山人拱拱手,带着小厮继续踏上行程。 异史山人和和陆老起身往回走,路上,异史山人对陆老说道:“古来贤惠的妻子像林氏这样,真可以说是德才出众的闺范了!” “先有丈夫的不弃,后有妻子的不离,也是一段佳话。”陆老点头说道。 第344章 胡大姑 在益都有个名叫岳于九的人,家中一直有狐狸在作祟,不论是布匹衣裳,还是家具器皿,动不动就被扔到邻居家墙根底下。 岳于九存了一些细葛布,打算做衣裳的,这天岳于九将葛布取出来,那捆葛布还是如同之前那般捆扎得严实。岳于九还在庆幸还好这次没被狐狸祸害了,哪知解开一看,发现外面看上去捆扎结实的葛布,实则里面是空的,看样子葛布中间被剪走了。岳于九气了个倒仰。 诸如这种事情,在岳家那是家常便饭,岳家人不堪其扰,每次都被气得破口大骂,但岳于九却劝阻了家人的痛骂,说道:“不要骂了,恐怕被狐狸听到。”岳于九话音刚落,就听到狐狸在房梁上接话道:“我已经听到了!” 此后,狐狸在岳家闹得越发不像样子。 一天早上,岳于九夫妻两个还没起床,狐狸玩心大起,将他们夫妻两个的衣服和被子一股脑卷走了,夫妻两个裸着蜷缩在床上,无奈的看向空处,祈求狐仙能将衣服被子还给他们。 就在夫妻两个哀声祈求时,突然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从窗外进来,将岳于九夫妻两个的衣服和被褥扔到床上。夫妻两个向那女子看去,就见女子长得不算高,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绣着雪花的比甲。 岳于九连忙将衣服穿好,恭敬的对女子拱手作揖道:“承蒙上仙有意垂顾鄙宅,还请上仙不要再戏弄我们,我想将上仙认作女儿,您看可以吗?” 狐狸摇头说道:“我比你大,你怎么就自以为是了?” 岳于九又说了很多好话,最后狐狸同意做岳于九的姐妹,岳于九暗中松了口气,命家中众人都称呼狐狸为“胡大姑”。 当时颜镇张八公子家里,也有狐狸作祟,狐狸住在他家楼上,经常和人说话。岳于九问胡大姑认不认识那只狐狸,胡大姑答道:“那是我家的喜姨,我怎么会不认识?” 岳于九小心的劝道:“那个喜姨根本就不去捉弄人,你为什么不和喜姨学学呢?” 胡大姑并不听劝,仍旧一如既往的捉弄人,但她不怎么祸害其他人,只专门针对岳于九的儿媳妇,儿媳妇的衣服簪环等经常被丢到路上,吃饭的时候,儿媳妇的粥碗里就会埋着死老鼠或粪便等污物。 儿媳妇往往被气得摔盆子摔碗的大骂骚狐狸,并不哀声求饶,求狐狸放过她,岳于九就出来祷告道:“我的儿女一辈都喊你为姑姑,你怎么一点长辈的体统也不顾?” 胡大姑却说道:“你让你儿子将媳妇休了,我给你做儿媳妇,那便从此相安无事了。” 儿媳妇听了,骂道:“你这个淫狐狸好不要脸,你还打算和人抢男人吗?”当时,儿媳妇是坐在衣箱上的,当她骂完,突然就看到一股浓烟从屁股底下的箱笼里冒出来,箱笼也热得像个蒸笼。 儿媳妇急忙跳起来,打开箱笼查看,就见里面的她的衣裳全部化为灰烬,仅剩下一两件没烧掉的,还都是她婆婆的衣裳。 胡大姑又催促岳于九的儿子休妻,但他不肯答应,过了几天后,胡大姑继续催他休妻,岳于九的儿子依旧不肯答应,胡大姑生气了,她拿起石头砸岳于九的儿子,岳于九儿子的额头被石头砸中,血流了一地,几乎毙命。 岳于九气急,但又拿狐狸没什么办法,他心里越发担心,狐狸将来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出来。 岳于九后来听说,在西山有个叫李成文的人,善于画符捉妖,岳于九为了解决家里的狐狸,特意花重金请来李成文捉狐。 李成文来到岳家,不慌不忙的取出泥金在红绢上画符,一直画了三天才算完成。又将一面镜子绑在棍子上,他抓着棍子的另一头,举起镜子照遍了岳家的里里外外,同时,他让一个小孩跟着自己,要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定要立刻告诉他。 李成文举着镜子照到某一个地方时,小孩突然说:“墙上像是趴着一条狗。” 李成文立刻伸出手指,他的手指好似枪尖般,在那个地方迅速画下一道符文,画完符,他又在院子中踏着禹步,口中念诵着咒语,就看到岳家所有的猪狗都一起来了,它们纷纷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显得非常恭顺,好似在听李成文的训话般。 李成文念完咒,手一挥,说了声:“去!”那些猪狗就纷纷起身鱼贯而去。 第355章 刘采亮 李成文又念起了咒语,鸭群过来了,李成文挥手让鸭子走了,接着又召唤来一群鸡。 李成文突然用手一指其中一只鸡,大声叱骂,其他的鸡都走了,独独那只鸡趴在地上,交叉着翅膀长长的鸣叫一声,接着听到那只鸡居然口吐人言,喊道:“我再不敢了!” 李成文指着鸡解释道:“这只鸡是你家供奉的紫姑在作祟。” 岳家众人面面相觑,都说自己没有做过紫姑供奉,李成文却说,那个紫姑如今还在岳家。 岳家众人见李成文如此确凿,纷纷回忆起来,这才想起,三年前,家里就开始发生怪事了,而那个时候,好像是随便做了个紫姑供奉。 岳家人于是开始仔细寻找,终于在马厩的房梁上找到了那个草做的玩偶,李成文拿下草偶,将它扔进火里烧掉。 接着,李成文又拿出一个酒瓶,念了三次咒,又叱责了三次,那只鸡就站起来径直走了。这时就听到酒瓶口那里有个声音在喊:“岳老四你太狠了!几年后我还会回来的!” 岳于九这回是真松了口气,看样子狐狸终于被捉住了,他怕狐狸当真还要来报复,就向李成文请求,将那个收了狐狸的酒瓶扔到热水里或火里,彻底绝了后患,但李成文说万万不可,他要带回去妥善处理。 后来,有人在李成文家墙壁上看到,挂了有十几个瓶子,都塞着口子,瓶子里面都关着狐狸。据说,这些狐狸都是李成文豢养的,他会将这些狐狸放出去祸害人,然后等人来高价请他捉妖,他以此获利,这狐狸精居然也成了李成文发财的奇货了。 *** 《刘亮采》 听济南的怀利仁说,刘亮采大人,是狐仙投胎转世的。 当年,刘亮采大人的父亲刘老太爷住在南山读书的时候,有个老头去他家拜访,那老头自称姓胡,刘老太爷问那老头住在哪里,那老头说:“我就住在这个山里。这里偏僻清幽,只有你我两个人,因为住得近,早晚都可以相聚,所以,我才来拜访您。” 刘老太爷见老头谈吐不俗,就和他聊了起来,这一聊之下,发现老头思维敏捷、言辞有度、志趣高洁,对他很是喜欢,起了结交之心。刘老太爷命人准备了丰盛的酒水,邀请老头一起喝酒,两人边喝边聊,非常投契,老头喝得醉醺醺的告辞离去。 过了一天,胡老头又来了,刘老太爷比第一次更加热情的款待了他,席间,刘老太爷说:“承蒙您愿折节下交,我和您的情谊非常深厚。只不过,我不知道您家住在哪里,我该到哪里去给您请安问好呢?” 胡老头笑道:“实不相瞒,老头其实是山里的老狐狸啊。只不过老头我和你有些前世的缘分,所以才敢上门来和你结交。我虽然不能给你带来福气,但更不会给你带来祸患,还请小友相信我,不要害怕。” 刘老太爷对胡老头的话也不怀疑,反倒因为胡老头的直言相告而更加敬重他,他们两人叙起年龄,胡老头比刘老太爷年纪大,因此,胡老头就做了兄长,刘老太爷和胡老头此后便如同兄弟般相处起来。 刘老太爷要是有些小吉凶的事,胡老头也会提前告知,好让刘老太爷有个准备。 当时,刘老太爷成婚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儿子,一天,胡老头突然对刘老太爷说:“刘弟不必忧虑,我以后来当你的儿子。” 刘老太爷很奇怪胡兄为什么突然会讲这种话,胡老头解释道:“我的寿元已尽,眼看着就要去投胎了。与其投胎到别人家,哪里有投胎到故人家好?” 刘老太爷听了这话,心中十分不好受,他实在是不愿意失去这个好友,几乎哽咽说道:“胡兄仙寿万年,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胡老头摇头说道:“这些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说完,胡老头就走了。 当天夜里,刘老太爷做了个梦,梦见胡老头来了,对他说:“我现在已经到了。”刘老太爷立即醒了,这个时候,家人来报,夫人生了个男孩,而这个男孩,正是刘亮采大人。 刘亮采长大了,但是身材矮小,不过他却言词敏捷诙谐,和胡老头很像。刘亮采年少成名,文采斐然,壬辰年考中进士。刘亮采大人为人急公好义,急人之所急,所以,秦、楚、燕、赵等地的客人,都慕名来他家拜访,刘家因此宾客盈门,以至于小贩们都在他家门口摆摊卖吃食酒水,他家门口竟成了市场了。 第356章 细侯(一) 书院放的假期快结束了,小徒弟抓紧最后的时间疯玩,天天一早就不见人,到天擦黑才回来。 今天陆老也不在,和尚照例是和小徒弟出去了,异史山人独自一人来了茶摊。茶摊上总有几个附近的村子的人在消磨时间,一来二去的,异史山人和他们也熟识了。他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后,又找老板要了壶茶,就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听南来北往的人说着各地的奇闻轶事。 今天茶摊上有个师爷模样的人正在讲他听来的一个故事。 *** 昌化县有个姓满的书生,在余杭设了私塾教书。一天,满生偶尔来到街上走走,路过一个临街的阁楼时,突然一块荔枝壳掉到他的肩头。满生抬头一看,就看到楼上窗户那里,有个美丽的雏姬靠坐在窗边。 少女身姿妖娆、面容俏丽,满生不由得看呆了,眼里一阵狂热,恨不得即刻就将这个美丽的少女搂入怀里好好疼爱。少女也看到了满生,她对着满生低头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窗户边进去了。 满生被少女那个笑勾了魂,他目送少女离开,忙找人打听那个少女的来历,知道了那少女名叫细侯,是妓院老鸨贾氏豢养的女儿。细侯是名妓,身价自然不菲,满生掂量一下自己的身家,知道自己是无法抱得美人归了。 回到住处后,满生对细侯念念不忘,一整晚都没能睡着。第二天一早,满生实在遏制住对细侯的思念,来到妓院,递上自己的名帖,希望能见一见苦思了一晚上的细侯小姐。 细侯打扮一番,出来见客,满生终于见到了佳人,和佳人言笑晏晏,谈得十分投机,经过这番见面,他心中对细侯更加迷恋了。 满生不仅仅满足于和细侯说说话,他更想做细侯的入幕之宾,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编了个理由和同学借贷,凑了不少银子。满生带着这些借来的银子,来到妓院,鸨母贾氏自然是见钱眼开的,收了满生的钱,就将细侯叫出来好生陪客。 细侯再次出来,温柔缱绻的款待满生,满生终于如愿,和细侯好不恩爱,事毕,满生在枕头上做了首七绝诗送细侯: 膏腻铜盘夜未央,床头小语麝兰香,新鬟明日重妆凤,无复行云梦楚王。 细侯听了,微微皱着好看的秀眉,有些不安的说道:“妾虽然污秽低贱,但也期盼能遇到一个同心人,用心侍奉。先生既然没有妻子,那您看妾能给您当家吗?” 满生听了满心欢喜,当即搂着细侯,再三叮嘱,两人就此定下了山盟海誓,誓要白头到老。 说完终身大事,细侯也很高兴,她自认终身有靠,对满生笑道:“作诗这事,妾以为也没什么难的,妾经常在无人时,总想着也做上几首,但总怕自己做的诗不好,让听见的人笑话。要是妾能有幸跟了先生,还请先生教教妾。” 满生自然是满口答应,细侯又问满生家里有多少田亩屋舍,满生说:“我家中只有薄田半顷,还有几间破屋子而已。” 细侯听了一点也不嫌弃,反倒开心的憧憬道:“妾嫁给您后,我们一定要天天在一起,您不要再外出去私塾坐馆了。家里的半顷田,其中四十亩用来种粮食,吃饭是足够的了,另外十亩用来种黍,再织上五匹绢,就足够缴纳太平年间的赋税了。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您读书、妾织布,闲暇之余,我们可以饮酒吟诗,这种日子,比那千户侯的日子还要逍遥!” 满生听细侯的这番打算,也很高兴,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非常要紧的事,那就是细侯的身价,满生忧虑的问:“你是身价银子要多少?” 细侯说道:“依着妈妈的贪心,多少能满足她?不过,我想着,最多也就二百两银子罢了。可恨妾年纪小,不知道要重视钱财,得到的钱全都给了妈妈,我自己手里反倒没几个钱。先生要是能筹集到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你就不用考虑了,妾来想办法。” 满生想了想说道:“小生家财浅薄,你也略微知道一点了。百两银子我怎么能拿得出来?不过,我有个极好的朋友在湖南做县令,他屡次喊我过去,但我因为湖南太远了,就一直没去。今天为了你,我决定去趟湖南,筹集银子去。估计三四个月,我就能回来,你耐心的等我。” 细侯看着满生,认真的点头,答应下来。 第357章 细侯(二) 满生辞了私塾的事,收拾行囊去往湖南。等他到了湖南,发现朋友已经被罢官,住在一个租来的民房里,囊中羞涩,自顾不暇,当然没办法再去资助朋友了。 满生盘缠用光了,没办法再回到家乡,只好滞留在湖南,在县里找了个教书的工作度日。这一教就是三年,满生都没有积攒到回乡的路费。 一次,满生偶尔用戒尺打了学生,哪知这个学生也是个烈性的,居然就投水死了。这下子,学生父母忍不了这个丧子之痛,将满生告到县衙,满生由此锒铛入狱,幸好还有其他的学生,可怜老师没有过错,如今却身陷囹圄,时不时的给狱中的满生送去衣物吃食,满生在狱中倒也没有受多少苦。 细侯自从同满生定了终身,等满生走了后,就闭门不肯再接客。鸨母贾氏问细侯为什么不肯再接客,细侯将自己要嫁给满生的事说了,贾氏知道细侯态度坚决,怎么样都没办法改变她的主意,也就只得随她去了。 有个富商早就仰慕细侯的名声,托了媒人找到贾氏,说自己一定要娶细侯,不论多少钱都行。 贾氏自然愿意,屁颠颠去找细侯,但细侯却坚决的拒绝了,不论贾氏如何软硬兼施,细侯就是不为所动,一心等着满生来娶她。 贾氏无法说服细侯,只得拒绝了富商,富商得知细侯一心在等满生,心中不忿,他正好要贩运一批货物到湖南去,便趁机打听满生的下落。富商终于打听到了,满生即将要从监狱释放的消息,他眼珠子一转,用重金贿赂了主管满生案件的官吏,让他将满生一直关押在监狱,永远不要放他出来。 富商回到余杭后,立即找到鸨母贾氏,对他说满生在湖南吃了官司,被关进监牢,最后死在了牢里。 贾氏将满生死了的消息告诉细侯,但细侯不信,贾氏劝道:“女儿啊,妈妈好心劝你,不论那个满生是死是活,与其嫁给他住破屋吃糠咽菜穷苦一生,还不如跟着富商,锦衣玉食一辈子吃穿不愁。” 但细侯却摇头道:“妈妈,满生虽然穷,但是他却人品高洁。要我跟着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我实在是不愿意!更何况,满生死了的消息,你也不过是听路人的传言,无凭无据的,哪里就能相信呢?” 贾氏见劝不动,便只好再次拒绝了富商。富商自然不死心,他听说细侯不信满生死了的消息,是因为没有凭证,他便计上心来,拜托另一位商人,伪造了一封绝笔信寄给细侯,好彻底断绝细侯的希望。 细侯收到这封绝笔信,日夜悲哭,哭得肝肠寸断,贾氏对细侯说道:“我辛辛苦苦将你从小养到大,你成人后也不过两三年,你回报我的日子实在是不多。如今,你一不愿继续接客,二不愿意嫁人,你要靠什么为生?” 细侯没办法,再让她过那迎来送往的卖笑日子她自然是不肯了,老鸨肯定不会白白养着她的,不得已,她只好嫁给了富商。 富商终于如愿娶到细侯,自然是开心不已,他对细侯的一应供给都是最好的,给细侯添置了无数华服首饰,过了一年多,细侯就给富商生下一个儿子。 没多久,满生得到学生的鼎力相助,终于沉冤得雪,释放出狱,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后来一直被关着,是那个富商买通官吏关自己的。满生不得其解,自己和那个富商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自己? 满生的学生资助了满生路费,满生终于回到阔别几年的家乡,他第一时间就去找细侯,结果得知细侯已经嫁人,他心中激愤,想了想,始终不甘心,就将自己这几年所遭受的苦难,托了一个市场上替人浆洗衣裳的妇人告诉细侯。 细侯得知满生没死,还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心中大为悲痛,聪明的细侯这才明白,原来之前的那些种种,都是富商的诡计,她被富商骗了! 细侯趁着富商去了外地,一狠心将怀里的幼儿杀死,然后带着她自己所有的细软到了满家,凡是富商家里的一丝一毫一针一线,她都没有拿一分。 富商回家后,得知细侯杀了儿子投奔满生,气得七窍生烟,一纸诉状将满生和细侯给告了。官府接了状纸,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富商欺骗在先、细侯激愤杀子在后,便干脆将这份状子搁置,不予理会。 呵呵,破镜重归,盟心不改,细侯的这份义气着实令人钦佩。不过,她杀死儿子出走,这未免还是太狠心了! *** 说完故事的人起身继续赶路去了,异史山人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和熟识的几人打了招呼后,背着手,慢慢回家去了。 第358章 蕙芳(一) 马二混,住在青州东门那里,以卖面为生。他家里穷得很,娶不上妻子,和母亲相依为命。 一天,马二混挑着担子出去卖面去了,留下马母一人在家。突然,一个美人儿进来了,就见这美人儿大约十六七岁年纪,虽然身上只穿着荆钗布衣,但整个人却光华照人,气度不凡。 马母从未见过这样标致的小娘子,惊得站起来,问小娘子是什么人,来这找谁。 女子笑着说道:“我见您儿子老实本分,我愿意嫁给他,给您当儿媳妇。” 马母越发惊诧,连连摇头说道:“小娘子长得像个天仙一样,我家可万万当不起。有您这一句话,都要折我们母子好几年寿了。” 女子更加诚恳的表示愿意嫁,再三请求马母同意,越这样,马母拒绝得越发坚决。女子见马母不肯松口,只好告辞离去。 过了三天,女子又来了,这次,不论如何,她都不肯走。 马母问她姓名来历,女子说道:“母亲要是肯接纳我,那我便说,要是不肯娶我,那也没必要问。” 马母叹息一声,好声劝道:“好姑娘,我们穷人家,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活命,娶个漂亮媳妇,不般配不说,还不是穷人的福气。” 女子听了这话,不但不走,反倒还笑坐在床头,不舍得离开。 马母有些急了,催促女子离开,说道:“小娘子快些走吧,不要祸害我们穷人家!” 女子这才起身离去,马母悄悄从门缝里看,发现女子往西边走了。 又过了几天,西边巷子一个吕姓妇人过来马家串门,对马母说:“我邻居家有个女儿,名叫董蕙芳,无父无母孤苦一人,自愿给你家大郎做媳妇,怎么你却不肯呢?” 马母便将自己的顾虑对吕娘子说了,她说怕这个姑娘是富贵人家的逃奴,自己贸然接受她做自己儿媳妇,怕给家里招难。 吕娘子听了,拍着胸脯保证道:“没有的事!如果有任何差错,都包在老身身上!” 马母这才放下心来,继而大喜,白得一个漂亮媳妇,她自然是答应下来。 吕娘子见马母答应了,喜滋滋的走了,马母也赶紧的打扫屋子擦洗桌椅板凳,准备给儿子娶媳妇。 天刚黑,那个女子就飘瓢然自己过来了,她进了屋里,给马母大礼参拜,礼仪周到,马母乐呵呵的受了新媳妇礼。 行完礼,女子对马母说:“妾有两个婢女,没有得到母亲的允许,不敢擅自带进来。” 马母有些不悦,说道:“我们母子两个守着这个穷家,不懂要怎么使唤婢仆。况且,大朗每天出去卖面,仅仅只得几个铜子,将将够填饱肚子。今天家里填了你这个新媳妇,你身娇肉贵,恐怕都吃不惯家里的粗茶淡饭。你尚且都有可能吃不饱,更何况还要添上两个婢女?她们难道是喝风就能活吗?” 女子被这番抢白,也不恼,笑道:“我婢女来了,根本不必母亲给她们开支伙食用度,她俩都能自给自足。” 马母听了,脸色这才好些,问那两个婢女在哪里,女子听了,立刻喊道:“秋月、秋松!” 喊声还没落下,就见那两个婢女如同飞鸟一样落了下来,站在她们面前。女子当即让两个婢女跪在地上,给马母行大礼拜见。 紧接着卖面的马二混回家了,马母欢欢喜喜的将儿子引进家门,告诉他有媳妇的事,马二混得知母亲给自己娶了个漂亮妻子,高兴得了不得。 马二混欢天喜地的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刚一踏进去,就立刻揉了揉眼睛,他以为自己走错了,这哪里还是自己那简陋的屋子,明明是个宫殿啊!就见整间屋子雕梁画栋,桌案床帐,所有家具一应俱全,而且件件精美精致,光耀夺目。 马二混被惊到了,可不敢再往里走,这个时候,那个女子从床上起身,满面笑容的去迎马二混。 马二混见这女子漂亮得像个天仙一样,越发惊骇,连连往后退,女子上前温柔的挽住马二混的胳膊,将他带到床边,挨着他温声细语的说话。 温香软玉在旁,马二混这才算是找到了一丝真实,他继而抑制不住狂喜,感觉神魂都好像出了窍,高高的飘扬在天上,当真是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突然猛的从床上起来,打算出去买酒,这么大喜的日子,当然得喝酒庆祝一下,女子笑着拦下了他,说道:“你不用去。” 第359章 蕙芳(二) 女子拦下马二混后,吩咐婢女去准备酒菜,秋月秋松脆生生答应一声,就见秋月取出一个皮口袋,拿到门口面,摇了一阵子,接着,就打开口袋,从里面一样一样的往外拿东西,秋松接过秋月从袋子里拿出来的酒壶和下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都是热气腾腾的。 马二混今晚的惊诧已经太多了,他此刻也顾不上惊讶了,和女子一起坐下喝着美酒,吃着自己之前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只觉得神仙日子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酒足饭饱,马二混拉着女子洞房,床上铺的被褥床单又滑又暖,怀里女子的肌肤也是温腻非常,马二混沉腻在这做梦都不敢想的温柔乡中。 天亮后,马二出了屋子,昨晚他那华丽如宫殿般的屋子,又恢复成了原本寒酸简陋的样子,马二混母子两个看到这些,惊奇不已。 这个董氏如此神奇,马母到底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吕家找保媒的吕娘子问问清楚来历。 到了吕家,马母先谢过吕娘子的保媒之恩,吕娘子被马母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问道:“我好久都没去你家拜访了,哪里会有邻居女托我保媒的事?” 马母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越发疑惑起来,就将那天她那天上门做媒的事详细说了,吕娘子大惊,连说没有的事,自己根本就没有去过马家,还说要去看看这个新媳妇,当面说个清楚。 马母带着吕娘子一起回了家,女子笑盈盈的接了出来,不待吕娘子说什么,就先开口再三谢过吕娘子的保媒之恩。 吕娘子从未见过这般聪慧机敏又美丽的女子,她呆愣了好久,实在不好戳穿女子的谎言,就含糊其辞的认下了说媒的事。 吕娘子当面认下了说媒的事,马母也就不再怀疑,吕娘子要走时,女子将她送出门外,还送了她一个白色木头做的痒痒挠,说道:“您的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今天就送这个给姥姥抓抓痒吧。” 吕娘子见是木头的痒痒挠,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了,等她回到家再看那痒痒挠时,已经从木头变成了银子的了。 马二混自从娶了妻子后,就不再出门卖面,因为他那天仙般美丽的妻子,让他家门户焕然一新。他家衣箱里放满了貂裘锦衣,随便马二混怎么穿,不过,只要他一出门,那些华丽的衣裳就会变成朴素的布衣,不过仍旧是又轻又暖。女子自己穿的衣服也是这样,在家就非常华丽漂亮,只要一出门,就会变成朴素的布衣。 就这样过了四五年,女子有天突然对马二混说:“我被贬谪到人间已经十多年了,因为与你有缘,所以才暂时住在你家到现在。今天,我要走了,就此别过。” 锦衣玉食好几年的马二混自然不想美丽的妻子离开,他苦苦哀求妻子留下来,女子对他说道:“我会给你另外找个好妻子,好替你生下孩子延续你家香火,我以后还会回来一次的。”说完这些,女子的身影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她的两个婢女。 马二混后来娶了秦氏做妻子,三年后的七夕,马二混和秦氏才坐在一起说话,女子突然就进来了,调笑道:“你们新婚夫妇如此恩爱,就不顾念我这个旧人了吗?” 马二混惊得从床上起来,激动的上前拉着女子坐下,心中又酸又胀,问她怎么回来了,还不停的诉说着自己这几年来对她的思念之情。 女子说道:“我刚才送织女过河,抽空过来看看你。” 马二混和女子两人依依不舍,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突然,听到空中有个声音在喊“蕙芳”!女子立刻起身,匆匆和马二混告别,马二混舍不得女子走,问是谁在喊,女子匆忙解释道:“刚才喊我的那是和我一起过来的双成姐姐,她等我等得不耐烦了!” 马二混见实在留不住,只好将女子送到了门外,女子最后对马二混说道:“你有八十年阳寿,等到了日子,我过来替你收骨。”说完,女子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马二混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他这个人除了老实厚道外,实在是再找不到任何长处了。 异史氏说:马生名为“混”,他的职业低贱,蕙芳看上他哪一点呢?由此可见神仙看重的是质朴少言、诚恳笃厚的人。我曾经对朋友说:像你我这样的人,鬼和狐狸都对我们弃而不顾。而略微无愧于仙人的,就只有这个“混”字了。 第360章 萧七(一) 今天小院里来了一个姓董的儒生,路过这里,听说了异史山人在这停留,特意过来拜访的。 老友相见自然是好一番契阔,董生笑对异史山人笑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我有个故事,说来给你听听。” 异史山人自然是高兴的,泡了壶好茶,乐呵呵的听董生讲起了故事。 *** 徐继长是临淄人,住在城东的磨房庄。他本想通过科举之路进仕途的,但奈何久考不中,不得已,只好谋了个胥吏当当。 一天,徐继长去了老丈人家,回来时要路过于家的墓地。当时天已经微微黑了,徐继长喝得醉醺醺的,路过那里时,发现立着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里面亭台楼阁十分漂亮,一个老头正坐在门口。 徐继长酒后口渴,于是便向老头做了个揖,讨口水喝,老头热情的起身,将徐继长带进家里堂屋,给他上了茶水。 徐继长喝完茶,老头对他说:“眼看着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不如干脆留下来住上一晚,明早再走,你看怎么样?” 此刻的徐继长酒意上来,眼皮子确实有些睁不开,很想找个地方睡觉,听了老头的话,他就高兴的答应下来。 老头见徐继长答应下来,高兴的命人送上酒菜款待他,并对徐继长说:“老朽有句话,还请您不要嫌我孟浪。先生家门风清正,令人敬仰,是个可联姻的好门第。老朽家有个小女儿,还没定亲,老朽打算将她许配给先生,还望先生能收下她。” 徐继长已经娶妻,现在猛地听一个陌生人人要将女儿嫁给自己,他怔愣住了,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老头见徐继长不说话,就当他默认了,当即派人给亲戚族人传话,说自己今晚要嫁女儿;又命人告诉小女儿,细细打扮起来,今晚要嫁人了。 没多久,就看到四五个峨冠博带的人先后到了,老头的小女儿也盛装出现,她那身姿容貌都十分出色。 众人一起入席,纷纷向徐继长敬酒,但徐继长已经被那个女子迷住了眼、勾走了魂,哪里还耐烦和这些人喝酒应酬?他恨不得立刻就入洞房。 刚喝了几杯酒,徐继长就推辞说自己醉了,坚决不肯再喝,老头也不勉强,就命丫鬟护送他们这一对新人入洞房。 徐继长和女子共享鱼水之欢,事后,徐继长问女子的姓氏和排行,女子答道:“妾姓萧,家中行七。”徐继长又仔细问起女子的门第,萧七笑道:“妾虽然身微低贱、见识浅薄,但配你这个胥吏也不算辱没了你,你何苦要问那么清楚呢?” 徐继长沉溺在萧七的美貌中,也就不再问,继续搂着她极尽亲昵温存,也不再怀疑什么了。 又一次云雨后,萧七对徐继长柔声说道:“这个地方虽然好,但却不能作为我们的家。我得知您家中的姐姐是个和善人,她应该不会阻挠我进门,您回去后,打扫好一间屋子给我,到时候我自己过去。” 徐继长此刻十分困倦,他伸手搂着萧七睡下,嘴里含糊的答应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了,徐继长下意识的收紧了胳膊,哪知却怀里空空,昨晚上的美娇娘踪影全无,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徐继长翻身起来,发现头顶上茂盛的松树遮蔽了阳光,身下是尺把厚的枯草,昨晚上的华屋和高床软枕全都无影无踪。 徐继长极为惊骇,他搞不清自己昨晚到底是做梦了还是见鬼了。他迅速赶回家中,将晚上的遭遇详细对妻子说了。 徐妻听了徐继长的叙说,只当是他做了个美梦,她笑着对丈夫说:“既然那个妹妹说要你准备一间屋子,那我就替你打扫出来。”徐妻果真玩笑着将一间屋子打扫好,还安置了床榻桌椅等家具,做完这些,徐妻关上门,对徐继长笑道:“准备好了,就等着今晚上新娘子过来了。” 徐继长想着昨晚的事,也觉得荒谬,看着妻子脸上的调笑,也不由得笑起来,夫妻俩相对大笑。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徐妻调笑着将徐继长来到屋子,边笑边打开门,说道:“新娘子是不是已经到了屋里了啊?” 夫妻两个嘻嘻哈哈的进了门,发现床上已经坐了一个华服盛装的美人!看到他俩进来,美人立即起身,弓着身子将他们恭敬的迎了进来。 徐继长发现这个美人真的是萧七,他大为惊愕,没想到昨晚上的遭遇竟是真的!徐妻也大吃一惊,没想到还真的有这么个美人! 萧七见这夫妻俩都愣住了,捂住嘴偷笑,她将徐继长夫妻两个让到上座坐下,她在他们夫妻两个面前大礼参拜,态度十分恭谨。 徐妻果然是个大度贤惠的,她见真有这么个女子,也没为难她,反倒是安排好床褥被枕,接纳了萧七进门,让丈夫和萧七同床。 第二天早上,萧七早早的就起床操持家务,伺候徐继长夫妻两个,根本就不用他们支使。 第361章 萧七(二) 一天,萧七对徐继长说:“我的姨妈和姐妹们打算来家里看看我。”徐继长听了这话,不免有些牙疼,因为他做吏员收入微薄,恐怕拿出不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客人,他沉吟着没有接话。 萧七像是看出来徐继长的为难,笑道:“她们都知道我们家里不宽裕,过来时会带食材和酒水,只不过要劳烦姐姐做出来而已。” 徐继长将这件事对妻子说了,徐妻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 吃过早饭后,果然来了一些人,挑着酒肉到了徐家,放下担子就走,徐妻知道这些是萧七娘家人送来的,她也不啰嗦,将这些东西拿到厨房,一顿煎炒烹炸,为招待客人做起了准备。 傍晚,六七个女子来到徐家,年长的不过四十来岁,她们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菜,满屋子都是她们的喧闹笑语。 徐妻见这么热闹,忍不住趴在窗子外往里看,整个屋里就看到了丈夫和萧七相向而坐,其他的客人一个都看不见。 等到北斗星转到屋角的时候,客人们才起身,欢欢喜喜的告辞离去,萧七送去了门,还没回来。 徐妻这个时候进了屋子收拾,看到桌子上原本满满当当的杯盘,如今全都空空如也,她不由得调笑道:“这群丫头想来是都饿了,吃得比狗舔的都干净。” 没多久,萧七送客回来,她一再向徐妻诚挚的感谢,感谢她准备一大桌子菜着实是辛苦了,二话不说抢过徐妻手里正收拾的杯盘,麻利的收拾好桌上的狼藉,收到厨房涮洗去了,还催着徐妻累了一天,赶紧去歇着。 徐妻说:“贵客临门,还让客人自带吃的喝的,这实在是个大笑话,改天,应该再好好招待客人一次。” 过了几天,徐继长听了妻子的话,让萧七将那天的客人再次请过来。客人来了,尽情的吃吃喝喝,欢声笑语不停,不过,她们却留下了四盘菜不动筷子,徐继长问那几盘菜为什么不动筷子,客人们笑道:“上次夫人说了我们的不是,所以留下这些给做饭的人。” 席上有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白鞋,萧七称她为“六姐”,说她新近死了丈夫。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位六姐本就长得好,再加上一身孝服,越发显得她娇媚妖艳,而且她能说爱笑,徐继长不由得被她吸引。 酒助人兴,六姐和徐继长渐渐熟稔起来,说话也渐渐放得开了,和徐继长开起了玩笑。 他们行酒令,徐继长为行令官,监督行酒令的人不准说笑。但爱说笑的六姐哪里忍得住,屡屡犯规,被连连罚了十几杯酒,六姐喝得满脸通红,眼看是醉了,她娇躯无力,整个人懒洋洋的,坐都坐不住了,没多久六姐就起身离席找地方睡觉去了。 徐继长心中有事,见六姐走了,他也找个了借口离席,举了个蜡烛去找六姐,发现她已经在没点灯的屋里床上睡着了。 在烛火的映衬下,六姐容貌越发美艳,徐继长喉结上下急促滚动了几下,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下去,六姐毫无所觉,仍旧酣睡未醒,徐继长胆子更大了,伸手探进了六姐的裤子,他自己也撑起了小帐篷。 正在他心旌摇曳想要更进一步时,听到席间众人纷纷在喊“徐郎”,不得已,徐继长只好急匆匆的给六姐整理好衣服,他看到六姐袖子里有块手帕,想都没想的拿过来,悄悄藏入怀里,然后回到席间继续喝酒。 到了半夜,客人起身告辞,这个时候六姐还酣睡不起,还是萧七过去,摇了摇六姐,喊她起身该走了,六姐才打着哈欠起床,系好裙子,整理一下头发,跟着众人一起告辞离开。 客人才走,徐继长心里对六姐就念念不忘起来,他在一个无人处打算拿出六姐的手帕玩赏,但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块手帕了。他怀疑是送客的时候不小心落在路上了,就举着灯烛沿着送客的路仔细找寻,台阶和庭院里都找遍了,却都没找到,徐继长心中郁郁,十分不开心。 萧七察觉到了徐继长的不开心,问他怎么了,徐继长随便应付了几句,萧七却像是将一切都看穿了般,笑道:“你可不要说谎话了,那块手帕子人家已经拿走了,白费了你一番心神。” 徐继长听萧七这般说,大吃一惊,这么隐秘的事,萧七是怎么知道的?但一想到萧七的奇异之处,他倒也不再纠结,干脆将事情照实说了,并且直言自己对六姐十分想念。 萧七也不恼,笑道:“六姐和郎君没有更深的缘分,你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第362章 萧七(三) 徐继长问为什么,萧七答道:“六姐前世是乐府中人,郎君是个读书人。前世,你一看到六姐就喜欢上了,想娶她进门,但你父母却极力反对,你郁郁不得志,最终相思成疾,竟致一病不起了。弥留之际,你托人对我说,你眼看是好不了了,但只要在死前能抚摸一次六姐的肌肤,那便死而无憾了。我将你的话告诉了六姐,六姐感念你对她用情至深,就答应了下来。但哪里知道,六姐被一些琐事羁绊住了,当天没能及时赶到,等她第二天再去时,你已经病死了。所以说,因为前世的羁绊,六姐和你有这一亲芳泽的缘分,但你再想要多的,那是没有的了。” 徐继长听了这番因果,当时也没说什么,后来,他依旧会设宴招待萧七的娘家人,但其他人都来了,唯独萧六再没来过,徐继长疑心萧七这是在嫉妒,故意不让自己和萧六见面,因此,他心里对萧七颇为不满。 萧七是聪慧的,徐继长对她的怨怼她自然是知道,一天,萧七对徐继长说道:“郎君因为我六姐的关系,没来由的将过错都定在妾身上。实在是六姐真的不肯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妾嫁给你已有八年,如今,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在我走之前,我尽我最大可能想个法子,一定要解了您对我的误解。六姐不肯来,难道我们就不能去?我们直接登门去找她,或许人定胜天也未可知。” 徐继长听可以去找六姐,立刻喜不自禁,立刻就要去。至于萧七说要走的事,估计被他自动忽略掉了。 萧七握住徐继长的手,徐继长只觉得自己好像飘然腾空,直接在空中行走,不一会就到了萧七的家。 眼前的这个建筑,黄砖大屋,许多门户道路曲曲折折,和他第一次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萧父萧母并排着从屋里出来,热情的将徐继长迎接进去,说:“我家那个笨丫头承蒙您照顾爱护,我们老两口因为年老体衰,没能到你家去探问,你应该不会怪罪吧?” 将女婿欢欢喜喜的迎进堂屋,萧父萧母命人准备丰盛的酒菜款待女儿女婿。入席后,萧七问道:“怎么家中姐妹都不见?” 萧母答道:“你一众姐妹都回她们夫家去了,唯独只有六姐在家。” 萧七听说六姐在家,当即命婢女去请六姐过来,但过了很久,也不见六姐出来,萧七坐不住了,起身亲自去了萧六的屋子,强拉着萧六入了席。 萧六出来了,徐继长可真是高兴,眼睛毫不掩饰的紧盯着萧六看,但萧六却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活泼热闹,只低着头坐着,根本就不像以前那样和徐继长恣意的调笑。 没多久,萧父萧母就说年老困倦,辞席离去,留下他们三人继续喝酒。 萧七对萧六委屈埋怨道:“姐姐倒是自高自重,没由得让人怨上了我!” 萧六微微一笑道:“那轻薄男子,怎么能随便接近!” 萧七不接话,拿起萧六和徐继长的酒杯,逼着他俩交换酒杯喝酒,说道:“你们吻都吻了,现在这般作态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多久,萧七也找了个借口离席了,留下萧六和徐继长独处。 徐继长见此刻屋里已经再没了第三人,他的色心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近萧六,就要求欢,但萧六却左挡右避,就是不肯。徐继长急了,膝盖一曲,噗通跪在萧六面前,拉着她的衣襟,苦苦哀求。 萧六的抗拒态度渐渐缓和,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徐继长暗自高兴,瞅准时机,起身拉着萧六的手就进了内室,萧六也不再拒绝,任凭徐继长去解她的衣带。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喊杀声惊天动地,火光透过门缝直接照了进来,萧六大惊,一把推开徐继长起身道:“大祸突然降临,该怎么办!” 徐继长在这个紧要关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看那萧六,早就逃得不见了踪影。 徐继长见萧六跑了,怅然若失的呆坐着,再看时,华美的屋子又消失不见了。徐继长身处野外,看到十几个猎户,架着鹰、操着兵器来到他面前,那群人看到野地里居然有个人,大惊,问他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野地里? 徐继长借口说自己迷路了,还报了自己的名姓。 得知徐继长是本县的胥吏,猎户们对他放松了警惕,一个猎户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只狐狸跑过去?” 徐继长摇头道没看见,猎户们见没有从他这里没找到线索,也不再多停留,继续追击狐狸去了。 徐继长见猎户们远去了,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原来,这里正是于家的墓地。 徐继长闷闷不乐的回了家,他还希望到了晚上,萧七能回来,但他终究是愿望落了空。 早上看到门外的喜鹊在叫,晚上看到灯芯爆花,他都以为有喜事要到,萧七会带着萧六一起回来,然而,等啊等,她们竟是真的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第363章 离乱 董生只停留了一晚便走了,异史山人将他送到了官道,看着他的马车走远,他才转身往回走,回到小院里,出门去的陆老也回来了,看看天色还早,陆老便说起了一个刚听来的故事。 *** 学师刘芳辉是京都人,有个妹妹许配给了一个姓戴的书生,眼看着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哪知,北军却攻破边境,刘芳辉和父亲生怕刘姑娘身子瘦弱无法躲避兵祸,就打算提前将刘姑娘嫁到夫家去。 刘家的动作始终还是没有北军的入侵速度快,还没等他家替刘姑娘收拾好嫁妆,北军就已经攻了进来,刘芳辉父子仓皇逃窜,刘姑娘不幸被北军的一个牛录掳了去。 刘姑娘跟在北军牛录身边好几天,牛录对刘姑娘秋毫无犯,晚上,牛录和刘姑娘是分别睡在两张床上的,并且,牛录对刘姑娘的饮食起居还照顾得十分周到。 没多久,牛录又抢了一个少年来,年纪和李姑娘不相上下,长得丰神俊朗,十分英俊。 牛录对少年说道:“我没有儿子,打算收你做我儿子,继承我的家业,你愿意吗?” 少年唯唯诺诺不说话,牛录又指着刘姑娘对少年说道:“只要你肯答应,我就将这个女子许给你为妻。” 少年看到刘姑娘美丽温婉,一见就喜欢,当即就答应下来,牛录做事也干脆,见少年答应了,当即就安排少年和刘姑娘睡在一起。 少年和刘姑娘也算是一见钟情,两人相处得融洽和合,两人睡在一个枕头上说私房话的时候,互通姓名,刘姑娘这才知道,这个少年正是她的未婚夫戴生。 陕西某位大人,任职盐官,他因觉得家眷累赘,就没带着一起去赴任。当时因为北军入境,那位大人的家乡成了姜镶抗击北军的根据地,也因此,那位大人和家乡的家眷失去联系。 后来,姜镶兵败,那位大人就派了人去家乡打听家眷的下落,但经历过战火的故乡却已经满目疮痍,百里之内人烟断绝,他的家眷无从打听。 恰好这位大人要进京向朝廷述职,他身边有个老差役,死了妻子,因为家贫,这个差役拿不出钱来再娶,那位大人知道了,就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去买个老婆回来。 当时兵荒马乱的,北军大捷,凯旋回来的时候,俘获了不少的妇女儿童,插上草标拿到市场上像牲口一样售卖。老差役钱少,这些俘虏便宜,他就来到这个人市,打算给自己买个妻子回去。 老差役想着,年轻的肯定价高,他恐怕买不起,就专挑年老些的看。其中有个老妇人,看起来还算整洁清爽,他就将她买了下来,带回家中。 老妇人跟着老差役回到家,坐在床上后,这才有空仔细打量买自己的人,这一看不要紧,越看越眼熟,老妇人不由得问道:“你是不是某差役?” 老差役一听,惊了一下,心道这个老妇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他立刻将疑问问了出来,老妇人说:“你给我儿子当差,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老差役一听这话,心中大为惊骇,他让老妇人稍坐,他急忙跑出去告诉大人去了。很快,那位大人跟着老差役过来,看到床上坐着的,果然是自己的母亲!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真是劫后余生啊! 那位大人机缘巧合的找到母亲,就加倍赏赐了那个老差役。老差役还是想继续买妻子,这次,他不打算买老妇人了,想买个年轻些的,毕竟现在有银子了,买得起。 老差役还是来到人市,这次,他看中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长得姿容秀美、风度不俗,老差役一眼就看上了,掏了银子将她买了回来。 妇人跟着老差役往家走,路上,妇人边走边仔细打量着老差役,问:“你莫非就是某差役?” 老差役见又一次被问起,再次惊问妇人怎么会知道他名字,妇人说道:“你给我丈夫当差,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老差役这次更加觉得惊奇了,他干脆直接带着妇人去见大人,那位大人一见妇人,还果真是自己的夫人!夫妻两个重逢,真是悲喜交加,抱头痛哭。 一天之内,那位大人母子、夫妻重逢,他喜出望外,重赏了那个老差役,花费百两银子替他娶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做妻子。 最后,陆老叹道:“看来,那位大人必定是有大功德的人,所以才感动神鬼,鬼使神差的让母子、夫妻重逢。只可惜当时说这个故事的人忘了那位大人的姓名,秦中或许有知道他名字的人。” 第364章 豢蛇 今天是书院开学的日子,小徒弟坐上了去上山的马车,他看向马车角落的书箱,脸上变换不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异史山人在闭目养神,偶尔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一眼小徒弟,脸上似笑非笑。小徒弟有些坐立不安,上山的路很近,似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又似乎很远,小徒弟只觉得这段路无比的漫长。 不管路长路短,总之,书院到了。小徒弟磨磨蹭蹭的下了车,背起自己的书箱,一步三回头的进了书院门。今天陈山长不在书院,异史山人也就懒得进去了,目送着小徒弟进了书院,才转身上了车,坐在赶车的和尚身边,和尚一挥鞭,马儿哒哒的往山下走。 立秋后,虽然早晚有了丝丝凉意,但白天还是很热,马车快到山脚时,他们居然看到路上有条蛇在爬行,幸好和尚发现得早,提前勒停了马,等蛇走了,才驱赶马车继续前行。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异史山人捋捋胡子,对和尚笑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个养蛇的故事。” 说罢,异史山人便缓缓说起了一个有关于蛇的故事。 *** 泗水县山里以前有个道观,孤零零的,四周也没个村落,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一个道士在那里落脚。众人都传言,那个道观里有很多大蛇,所以,人才不敢往哪去。 这天,一个少年人进山捕鹰,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深山,眼看着天黑了,他找不到住宿的地方,遥遥看到有座庙,就急忙赶了过去。 少年到了道观门口,道士吃惊的问道:“居士从哪里来的?幸好你没被我儿子们看见!” 少年将自己想借宿一宿的事说了,随即,道士命少年人坐下,还给他准备了一些粥饭。少年还没吃完,就看到一个巨蛇从外面进来,巨蛇身子约莫有十围粗,高高昂着蛇头,一双蛇眼睛怒瞪着少年,蛇眼里好似要放电般,蛇信子不停吞吐,好不吓人。 少年被吓得板凳都坐不住了,道士看到后,伸出巴掌拍了一下蛇脑袋,呵斥了一声:“去!” 巨蛇居然听话的低下脑袋,进了东边的屋子,蜿蜒盘旋了好一会,蛇身子才全部进了屋子,巨蛇盘卧在屋里,将整个房间全都占满了。 少年从未看到过如此巨蛇,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道士安慰道:“这个是我平时豢养的,有我在,没关系的,它绝不会伤你,就怕你独自一人时遇到它,那就危险了。” 少年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刚坐下,又有一条大蛇进来。这条蛇比前面那条小些,大约五六围大,看到道馆里来了个陌生人,大蛇对着少年怒瞪、吐信子,像前面那条巨蛇一样,摆出一副攻击的样子,道士也对大蛇呵斥了一声,大蛇同样老老实实的进了屋子。 此刻屋里早被巨蛇占满,大蛇没地方了,它就慢悠悠爬到了房梁上挂着,整个屋子因此微微晃动,墙壁上的泥土簌簌落下,少年吓得心慌脚软,一整晚都不敢睡着。 早上,少年向道士告辞要走,道士亲自送他。一路上,少年看到不论是墙上还是台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蛇,大的有碗口粗,或者盘卧或者爬行,不一而足。群蛇看到少年这个陌生人,无一例外,都摆出一副攻击姿态。 少年吓得腿软得走不动道,道士架着少年的胳膊,一路上将他送到山谷出口,才转身回去。 我家乡有人在中州客居,就寄居在蛇佛寺。寺中僧人准备晚餐,居然有肉汤,汤里的肉都是一段段圆圆的,很像鸡脖子。客人觉得奇怪,怎么一碗全是脖子?就问寺僧:“怎么杀的鸡会有这么多脖子?” 寺僧笑道:“这些都是蛇段啊。” 客人一听居然是蛇,吓得大惊失色,放下碗就跑出门去吐了。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客人感觉到胸脯上好似有东西的爬动,他用手一摸,是蛇! 客人这下子瞌睡是完全被吓醒了,他一个弹跳从床上起来,大声惨呼有蛇,寺僧过来,安慰道:“这个是常有的事,不足为怪了。” 寺僧说完,用烛火照向墙壁,就看到墙上、床上床下全是蛇。 第二天寺僧将客人领到佛殿,客人看到那佛座下居然有口井,井中有条蛇,蛇身有巨瓮那么粗,它的蛇头探向井边,但是不伸出来,点上火把往井下照去,就看到蛇子蛇孙有百万计,密密麻麻的在井中翻滚。 寺僧说道:“当年,这里蛇满为患,害了不少人,后来,修了佛像在这里镇守,蛇祸才平息了。” 第365章 菱角(一) 楚地有个名叫胡大成的人,他的母亲向来虔诚的信奉佛教。胡大成去私塾读书,路上要经过观音祠,胡母就叮嘱儿子,只要经过观音祠时,一定要进去叩拜。 这天,胡大成照例去观音祠叩拜,看到一个少女领着一个小男孩在观音祠里玩耍。少女的头发才到肩膀,但却已经有了那风流雅致的形态。 胡大成这个时候才十四岁,他一见这少女,少年的心就被少女俘获,他情不自禁的来到少女身边,问少女叫什么名字,少女脆生生笑着答道:“我是住在祠堂西边焦画工的女儿,名字叫做菱角,你问我名字是有什么事吗?” 胡大成紧跟着问少女有没有定下夫家,少女不由得脸一红,低下头轻声说还没有,胡大成听了,心中一热,脱口而出:“我做你的夫婿,你看好不好?” 少女更加羞惭,但也没有跑走,低声说道:“这个不是我能做主的。”少女说完,忍不住偷偷上下打量胡大成,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满含羞怯和情意,看起来像是也对胡大成动了心。 胡大成大喜,和少女说了一声这就回去喊母亲提亲,抬腿就走出了观音祠,少女不由得追出去,看着胡大成远去的背影喊道:“崔尔诚是我父亲的好友,请他做媒再妥当不过。” 胡大成听到少女的呼喊,立即转身,笑着大声喊道:“好!” 胡大成几乎是蹦跳着往家里去,一路上他心里都在想着那个叫菱角的少女,一想到她既聪慧又对自己有意,他真是越发喜欢了,脚步不由得更快了些。 回到家的胡大成,立即就将自己在观音祠遇到菱角的事向母亲说了,并且请母亲去请崔尔诚去焦家提亲,胡母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对他爱若珍宝,自然不肯违逆儿子心愿,也不耽误,收拾了一下礼物,就去了崔家,请崔尔诚帮忙说媒去了。 崔尔诚到了焦家,焦画工一听是来给女儿说媒的,就要了很高的聘礼。崔尔诚跟胡母说了聘礼数,胡母自然是拿不出这么多,婚事几乎就要说不成。 胡大成听说婚事说不成,自然是不愿意,就歪缠着母亲想办法,胡母不忍心儿子失望,找到崔尔诚说了很多好话,请他去和焦家再商议商议,聘礼能否少些。 崔尔诚见胡家确实是户不错的人家,就再次来到焦家,苦口婆心的劝好友少要些聘礼,并且极力称赞胡家家世清白门风好,特别是胡大成是读书人,学识很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将来必定能高中的,等等,说了一箩筐好话,焦画工终于被说动,同意将女儿菱角许给胡大成。 胡大成有个伯父,年纪大了,但是却没有儿子,在湖北任职学政。胡大伯的妻子死在了任上,胡母得知消息后,派胡大成去湖北给伯母奔丧。办完伯母丧仪,胡大成在湖北已经停留了几个月,要回去时,哪知伯父也不幸一病死了。胡大成不得已,只好继续留在湖北,安排伯父的身后事,这一耽误,胡大成就在湖北滞留了很长时间。 当时,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伙贼寇占据湖南作乱,胡大成和家中就断了联系。胡大成为躲避战乱,从官衙中搬出来,流落到了民间,他一个人在陌生的湖南生活,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一天,胡大成暂住的村子,来了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八九岁的老妇人,她独自一人在村里走来走去,太阳眼看要下山了,她也没离开。 老妇人边走嘴里边念叨:“身逢乱世,无家可归,我将自卖自身。” 有人问她要卖什么价,老妇人说道:“我不屑给人做奴婢,也不愿给人当老婆,但只要有将我买回去做母亲的,我不计较价格。” 听到这话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这世上哪里会有人吃饱了撑的给自己买个娘回来? 胡大成也看到了这个老妇人,他感觉这个老妇人眉眼间和母亲似乎有一两分相像,因为转乱而母子离散的胡大成,对母亲日夜思念,如今一看到这个老妇人,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心中满是悲痛。 胡大成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里,也没有个替他缝补做饭的人,干脆就邀请老妇人跟自己回家,对老妇人像自己的母亲一般对待。 老妇人看到胡大成真的将自己当成了母亲,大喜,她也替胡大成做饭打扫做鞋袜衣裳,就像是母亲一样关心照顾着胡大成,这对因战乱离散亲人的苦命人,就此抱团取暖,倒也将日子过了下去。 此后的日子里,胡大成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老妇人也会严词责备;要是胡大成遇到一些困难疾苦,老妇人也会悉心照顾他,如同自己亲生的一般。这对半路母子,相处得简直就像是亲母子一般。 一天,老妇人突然对胡大成说:“这里太平,幸好没什么可再令人担忧的事了。儿你如今长大了,虽然流落异地,但伦理纲常的大道理可不能废。过个两三天,我为儿娶个媳妇回来。” 第366章 菱角(二) 胡大成一听到这话,立刻触动心事,哭着说道:“儿已经有媳妇了,只不过因为战乱,被阻隔在南北两地,不能成婚。” 老妇人说道:“这大乱时节,人事恐怕全都翻覆了,你何必守株待兔般只守着她一人?” 胡大成想起菱角的笑脸,心中越发悲痛,大哭道:“且不说结发之盟不敢轻易背弃,如今谁又肯将自家的娇女,嫁给我这样一个如浮萍一般的人呢?” 老妇人不回答,不过是却开始张罗着娶新媳妇的一应准备,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些窗帘帐幔、被褥枕头,很是齐全。 这天,太阳落山了,老妇人告诫胡大成说:“你一个人在家,不要睡着了,我出去看看你新媳妇来了没有。”说完,老妇人就出门去了。 胡大成老老实实在家等,等到三更天要结束的时候,老妇人还没回来,胡大成心中疑惑,想这老太太到底做什么去了?没多久,胡大成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声,出门一看,就看到一个女子独自坐在庭院当中,女子蓬头垢面,捂着脸在那里哭泣。 胡大成大惊,问是什么人!但女子却只顾着哭泣,根本就不答话,过了好久,女子才哭道:“将我娶了来,也不是我的福气,我只有一死了之而已!” 胡大成这回是又惊讶又诧异,他问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子答道:“我年少的时候,许给胡大成做媳妇,没想到他却去了湖北,从此音信全无。我父母强行将我嫁给你,虽然我人来了,可是我的心却没有!” 胡大成听了这话,霎时脑中就如同被闪电劈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哭道:“我就是胡大成!你是菱角吗?” 女子一听,立即收住了眼泪,不再哭泣,惊讶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胡大成。胡大成激动的拉着女子的手进了屋里,在灯光下,两人这才算是将对方的面貌看清楚。 菱角哭道:“莫非,这是梦吗?”随即她转悲为喜,她和胡大成两人诉说着思念和离别后的痛苦经历。 起初,战乱发生后,湖南境内百里无人烟,鸡犬不闻,焦家流落到了长沙东,又将菱角聘给了周生。 由于兵荒马乱的,周家一直没有将菱角娶过门,后来,约定在今晚将菱角嫁过去。菱角因为心中有胡大成,不肯改嫁,眼看要出嫁了,但死活不肯梳妆,焦家人便强行将菱角塞入了车里。 半道上,一心想逃跑的菱角,伺机从车上掉下来,就见这时有四个人抬着顶轿子赶到,自称是周家来接亲的,二话不说扶着菱角就进了轿子,一路上脚步如飞的赶路,一直到了胡大成的院子外才停下来。 这时就有一个老妇人将菱角从轿子中拉出来,拽着她的胳膊一直拉进了院子里,对她说道:“这里就是你夫家,你只管进去不要哭,你家婆婆明晚就会到的。”老妇人说完就走了。 胡大成从菱角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这时才领悟过来,自己认下的那个母亲,恐怕是个神仙。 既然神仙说胡母明晚能到,夫妻两个于是立即焚香祷告,祈求能母子重聚。 话说胡母自从战乱后,因为戒严,就和同村的妇人一起跑到山里的涧谷中躲避战乱。一天夜里,有人鼓噪着说贼寇来了,胡母惊慌的随同众人四处躲避藏匿。正乱着,胡母看到一个童子骑着一匹马交给胡母,胡母情急之下,也来不及问童子和马匹的来历,扶着童子的肩就势上了马。 马儿迅疾跑动起来,轻灵又迅速,瞬息之间就到了湖面上。马儿踏着湖面疾驰,马蹄下连小浪花都没起。 没跑多久,马儿就在一处院子外停下,童子将胡母扶下马,指着这个院子说:“这里可以住。” 胡母正要张口谢过童子,一回头,就看到那匹骏马已然化成了金毛吼,高一丈有余,那个童子已经骑上金毛吼,飘然而去。 胡母知道自己被仙人救了,既然仙人说这里可以住,她便抬手扣门,门应声而开,一个人从里门出来,问是谁在扣门?胡母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仔细一看,来开门的正是自己的儿子胡大成! 母子两个经历一番苦难后终于重逢,劫后余生让他们抱头痛哭,菱角也被惊醒,出来拜见婆婆。一家人终于重逢,内心止不住的高兴,都欢欣鼓舞起来。 胡母也知道了儿子儿媳的神奇经历,她疑心那位老妇人是观音大师现身,从此以后,胡家众人拜观音越发虔诚。 胡大成也在湖北定居,买田建屋,一家人过起了日子。 第367章 考弊司(一) 有个河南人名叫闻人生,生了一场病,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一天,闻人生看到一个秀才进来,在他床前跪下,非常恭敬的行礼拜见,拜完,秀才起来,请闻人生和他一起出去走走。一路上,秀才拉着闻人生的胳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一直没停过,走了好几里地后还不说告辞的话。 闻人生察觉不对,停下脚步不肯走了,拱手向秀才告辞。秀才恳求道:“烦请先生尊步再多走几步,鄙人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闻人生问是什么事,秀才说:“我们这些人都归考弊司管辖,司主名字叫虚肚鬼王。凡是初次拜见他的人,照例都要割下腿上的一块肉献给他,我想请先生去和鬼王讲讲情,饶了我们。” 闻人生听了这话,忙惊问:“你们犯了什么罪,以至于如此?” 那秀才叹道:“不必犯什么罪,只不过是惯例如此罢了。要是在见鬼王之前先贿赂了他,倒也可以免了这场罪,但奈何我穷啊,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闻人生也叹道:“我素来就不认识什么鬼王,怎么能给你效力?” 那秀才回道:“无妨,先生前世是鬼王的祖父辈,他应该会听您的话。” 两人说着话,就已经进了一个城市,来到了一座官署前面。这座官署的建筑不是很恢弘高大,只有一间厅堂还算宽敞,堂下两边各立着一块石碣,上面用绿漆写着斗大的字,一边写着“孝悌忠信”,一边写着“礼义廉耻”。 两人大踏步登上台阶,来到大堂,看到堂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考弊司”三个大字。大堂的柱子上,挂着一副板雕翠色的对联,上联写着“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化”,下联写着“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 两人还没将这里看完,就看到一个官员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就见这个官员长得弯腰驼背、满头卷曲的白发,看上去像是有几百岁了,他的脸也很是丑陋可怖,鼻孔朝天,嘴唇往外突着翻开,根本就包不住他那一嘴龅的牙齿。 官员身后跟着一个主簿,居然是虎头人身!另外还有十几个人两边列队而侍,大半都长得青面獠牙,像是山精恶鬼。 秀才对闻人生说道:“这个就是鬼王了。” 闻人生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吓得拔腿就想跑,哪知鬼王已经看到了闻人生,他急忙从台阶上走下来,恭敬的拱手请闻人生进了大堂,又问候起闻人生的起居。 闻人生哪里有胆和鬼王寒暄?他吓得脸色发白,只敢连连称“是”,鬼王又问道:“不知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闻人生立刻将秀才拜托自己的事说了,鬼王一听,脸上的恭敬之色没有了,立刻变了脸色,说道:“这个是惯例,就算是我父亲来说,我也不会听的!” 鬼王脸若冰箱,神情阴森凛冽,像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闻人生一看鬼王这个样子,吓得再不敢说话,立即起身告辞,鬼王见闻人生不再求情,要走,他也跟着起身,又恢复了之前的恭敬模样,侧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将闻人生送到了大堂门外,然后才转身回到大堂。 闻人生出了门后,也没马上回去,反倒是悄悄又潜入了大堂,想看看那鬼王到底要做些什么。 大堂下,那个秀才和他的同伴几个人,手臂背在身后被绑缚起来,一个满面狰狞的人提着一把刀,哗啦一声撕掉秀才的裤子,抬手就是一刀,秀才腿上一条三指宽的肉就被削了下来,秀才痛得凄惨的大声嚎哭,嗓子都喊破了。 闻人生年少气盛,看到这个样子,立即怒向胆边生,也顾不得害怕了,直接开口大声喊道:“如此狠毒、如此凄惨,这个是什么世道!” 鬼王原本坐在高座上,得意的看着秀才的惨嚎,一听到闻人生的怒喊,他惊得立刻从椅子上起来,抬手命手下暂时停止割肉,然后急急忙忙的鞋都没顾得上穿好,就去迎接闻人生。 闻人生喊完后,就忿然离开了考弊司,他一路上将考弊司的狠毒恶行嚷得人人皆知,还叫嚷着要去告到上帝那里去。 路上就有人笑他,“你这个读书人可真是迂腐啊!蓝天苍苍,你到哪里找上帝告状去?那些人和阎王的关系更近些,你去阎王那里告状,或许他还会理会你。”说完,路人还好心的给闻人生指了去阎王那里的路。 闻人生也听劝,他照着路人的指引,果然找到了阎罗殿,阎罗殿气势巍峨,森然大殿上,高座着威严的阎王。 闻人生见到阎王,立即跪趴在台阶下,大声喊冤。 第368章 考弊司(二) 阎王命他进殿将冤情讲述清楚,闻人生便将在考弊司发生的惨事一五一十向阎王禀告清楚。阎王一听就怒了,这还得了?他立即命众鬼差带着绳索锤子,去将那鬼王等一干宵小给绑来。 没多久,鬼王和秀才他们都到了,阎王升堂审案,核实了闻人生说的都是实情,阎王大怒,对鬼王怒斥道:“原本还怜惜你生前苦读,所以暂时给你委派了这个重任,万没想到,你居然敢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如今,我要抽去你的善筋、增加你的恶骨,罚你生生世世都做不了官,永无发迹之时!” 阎王话音刚落,一个鬼差上来,一锤将鬼王放倒,鬼王猛地摔到地上,嘴里的一颗牙齿都磕了出来。鬼差将鬼王控制住,用刀割破鬼王的手指尖,从里面抽出亮白如丝的筋来。鬼王痛得呼天喊地,像猪被宰杀时发出的凄厉悲鸣。 鬼王手脚上的善筋都被抽走后,就上来两个鬼差,将鬼王押了下去。 闻人生见鬼王得到惩戒,向阎王磕头后离开阎王殿,秀才紧跟着他也出来了,他对闻人生感激不尽,一路上挽着他的胳膊,说了无数感激的好话,送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路过街市时,闻人生见到一户人家挂着红色的门帘子,帘子里一个女子露出半张脸,妆容妍丽,是个绝色美人。 闻人生有点走不动道了,他问秀才:“这个哪户人家?” 秀才回道:“这里是妓院。” 他们说着话,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妓院被抛在了身后,闻人生一想到那女子的绝美容颜,这路就走不动了,实在是舍不得,他便坚决拒绝了秀才要送他回去的好意,坚持要自己独自行走。 秀才劝道:“先生是为了鄙人才来的这里,如今让您独自一人回去,鄙人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但闻人生却死活不肯再和秀才同行,没法子,秀才只好告辞离去,闻人生看着秀才走远了,他这才按捺不住急迫的心,兴冲冲的赶到妓院门口,进了那个红色的门帘子里面。 那个女子见有客上门,殷勤的接待了闻人生,脸色喜形于色。女子将闻人生领进了自己屋里,互相通报了姓名,女子自称姓柳,小字秋华。 这时一个老妇人过来,给他们准备好了一桌酒菜,闻人生和女子酒足饭饱后,就双双滚落床帏,好不恩爱,甚至还严词切切的定下了婚约。 天亮后,闻人生该走了,老妇人过来了,她对闻人生说道:“相公,老身家里无钱买米买柴,还望相公能破费几个钱,不然可怎么好呢!” 闻人生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得急,现在是囊中空空,哪里带了银子?顿时,闻人生脸色微红,羞愧惶恐的一声不敢吭,过了好久,在老妇人和女子直勾勾的眼神下,闻人生才不得已开口道:“我实在是出门匆忙,没带钱出来,我现在给你们写个字据,回去后立刻将钱奉上。” 老妇人一听没钱,脸色立刻就变了,喝道:“哪里听说过,妓女还需要去外面讨嫖资的?” 秋华只是在一旁紧紧蹙着眉头,一句话不说。 闻人生见刚才还和自己山盟海誓的女子,如今一句话不替自己说,不得已,只好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说将这件衣服抵押在这里。老妇人掂着衣服,讥笑道:“就这,还不够那顿酒钱呐!” 老妇人嘴里嘟嘟囔囔的,十分不满,和那叫秋华的女子进了屋里,不再理会闻人生。 无钱付账,这令闻人生很是羞愧,不过他还是等了一会,他期望秋华能出来和他告个别,和他再定前盟,他是真是打算将秋华娶回家的。 等了很久,屋里也没任何音信传来,闻人生到底不甘心,便悄悄的潜入屋里那里查看情况,这一看不要紧,就见那老妇人和女子,双双从肩膀以上,变成了牛头鬼! 闻人生和牛头鬼不期然四目相对,吓得他屁滚尿流的从屋里拔腿就跑,来到街市上,他慌张的想找回去的路,哪知却看到无数条岔路,他不知道该走哪条道。 他找到路人询问自己村子该往哪条道走,但却没一个人听说他的村子,闻人生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直过了两天两夜,腹中空空、辛酸悲伤,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秀才从他身边路过,看到了闻人生,惊讶的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而且还只穿着亵衣这么狼狈?” 闻人生羞愧得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秀才跺脚叹道:“我知道了!你莫不是被那花夜叉给迷住了吧?” 说完,秀才就气鼓鼓的往妓院那里去,嚷道:“好一对秋华母女,怎么这么不给人留脸面!” 秀才去了没多久,他就要来了闻人生的长袍,交给闻人生说道:“那淫婢太无礼了,我已经将她们骂了一顿了!” 秀才将闻人生送到家中,作揖告辞离去。 这时,已经死了三天的闻人生又活了,他后来将自己在阴间见识到的种种,都清清楚楚的讲给了家里人听。 第369章 大人 长山县有个姓李的举人,名叫质君,他有次去青州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六七个人,听口音像是燕地的人。 李举人看这几个人两边脸颊上都有个疤,有铜钱那么大,他觉得很稀奇,就问他们几人,是怎么都得了同一种病症。 这群人也没隐瞒,七嘴八舌的就将脸上疤痕的来历说了。 原来,几年前,这群人在云南客居的时候,有次天黑后迷了路,误入了一座大山里,绝壁危崖,夜色昏暗,他们在山里转了很久,始终找不到出来的路。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地休息,等天亮以后在赶路。山谷中有颗大树,树冠看起来有一亩地那么大,树上垂下来许多粗壮柔软的枝条,几人决定就在这颗大树下休息,他们将马匹拴好,解下行囊,靠坐在一起歇息。 夜深了,山林里的老虎豹子猫头鹰等野兽全都出来捕猎,各种野兽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几人害怕的抱着膝盖对坐着,根本就不敢睡。 忽然,他们看到一个大人过来,身高大约有一丈多高,这几人看到后,吓得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人走了过来,他一手抓起一匹马就往大嘴里塞,片刻功夫,六七匹马全都被他吃了个干净,这个大人见马吃完了,又看到了那几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他倒也没有立刻吃了他们,而是伸手折下一根大树上垂下来的枝条,将人捉住,用枝条从他们的腮上穿过去,竟然像串鱼那样,将他们几人全都串在一起。 大人串好这几个人后,就提起他们走了,才走了几步,可能是这几人太重了,枝条发出了脆响,像是要折断一样,大人像是怕他们掉下来,想了想,就将枝条的两端弯起来,叠在一起,用块巨石压着,他随后就独自走了。 这几人感觉大人应该是走远了,他们立刻拔出佩刀,砍断枝条,忍着痛将枝条从两腮拔出,然后迅速的离开了那里。没一会,他们看到那个走了大人又回来了,这次,他还引导着另一个人过来,那几人吓得急忙趴在荒草丛中躲了起来。 后来的那个人,比之前的那个大人长得更加巨大,他们一起来到树下,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是没找到的样子。没多久,那个巨人就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像是巨鸟在鸣叫,看他那样子很愤怒,可能是在责怪那个大人骗了他,因此,他用大手不停的扇大人的耳光,大人弓着腰恭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就着任由着他打,一点辩解和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没多久,大人和那个巨人就一起离开了。 这个时候,那群人才仓皇的逃离了那里,他们慌不择路的跑了很久,只盼着能离那棵树越远越好。远远的,他们看到一座山岭上有点点灯火,这点灯火给了黑暗中的他们一丝希望,他们铆足了劲,往那点灯火跑了过去。 到了后,他们发现那里是个石屋,一个男子住在那里,几人对着男子团团拜见后,向男子讲述了他们刚才死里逃生的险情。 男子听完了,拉着他们坐下,说道:“那东西可是太可恨了!但是我却没法子治他们,不过等我妹子回来,她会有办法的。” 没多久,一个女子扛着两只老虎从外面进来,她看到家里来了一群陌生人,就问他们从哪里来的,这几人也不敢轻视她,纷纷跪倒在地,将之前的遭遇又讲了一遍,求女子帮帮他们。 女子听完,眉毛竖起,说道:“早就知道那两个孽障是祸害,但没想到他们却凶狠到如此地步!我这就去将他们除了。” 女子说完,当即就从石屋中找出一个铜锤,看样子有三四百斤,她十分轻松的提起铜锤,出了门,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深深的夜色中。 男子将女子扛回来的老虎剥皮煮肉,用这些老虎肉招待那几人,还没等肉熟,女子就回来了,她说道:“那孽障看到我就想逃,我一直追了他们几十里地,最后打断了他们一根手指回来了。” 说完,女子将那根手指扔在地上,那几人好奇的围过去看,那根手指居然比人的大腿骨还粗!众人又惊又怕,问女子的姓名,但女子却不肯回答。 过了一会,老虎肉煮熟了,但几人却因为两腮有伤,剧痛之下无法进食,女子看到了,翻出一些草药,将几人的伤口全部涂抹了一遍,神奇的是,草药一抹,几人的剧痛顿时就止住了。 天亮了,女子将几人送到了那棵大树下,他们看到当时卸下来的行李都还在那里,他们各自背起行李,走了十多里,经过了昨晚女子和那大人他们搏斗的地方,女子指给他们看,他们看过去,发现那石洼当中,还残存着鲜血,约莫有一盆那么多。 女子一直将他们送出了大山,才和他们告别返身回去。 第370章 向杲(一) 陆老要回去了,他儿子来信说,要给陆老的长孙定下亲事,请陆老回去主持大局。异史山人与和尚两个一直将陆老送到了官道上,直到陆老乘坐的马车再也看不见了,他俩才转身往回走。 这人生在世,不断的相聚、分离,他们已经看了太多太多,如今已经做到了淡然处之。岁月沉淀在他们身上的,应该就是看淡吧。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一切随缘、顺应天时、随遇而安,可能是最好的一种状态,但要做到这些,恐怕也得是在年轻时冲撞得头破血流后才能悟道,或许,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悟不到。 此刻官道旁的茶摊上,坐着一个行脚的僧不僧、道不道的邋遢汉子,他咕嘟咕嘟喝下一大碗茶,一抹嘴,旁边的人和他搭上了话,一看这汉子也是个健谈的,和人攀谈起来。 有人问他:“先生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能人异士,想必知道不少的有趣故事,说来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汉子也不扭捏,几口吞下一张饼子,笑道:“小道居无定所,倒也确实听了不少奇事,说起来,最近我路过太原,听了一个故事,说来给大家伙听听。” 众人叫好,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人也悄悄找了个位子坐下,又从茶摊老板那里要了两盘果碟,摆在那汉子面前。 汉子稍微愣了一下,茶摊老板简单说了句是客人送的,汉子也不客气,大方的抓起一把花生,往嘴里丢了一颗,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了故事。 *** 太原有个人名叫向杲,字初旦,他和庶兄向晟感情十分深厚。 向晟狎妓,认识了一个名叫波斯的妓女,他对波斯十分喜爱,波斯也和他情意相同,定下了割臂之盟,说此生绝不相弃。向晟向鸨母提出要替波斯赎身,但奈何鸨母要价太高,向晟拿出不那么多银子,波斯无奈只好继续留在妓院。 恰好,鸨母厌倦了迎来送往的日子,想要从良,在从良之前,她想先将波斯遣散掉,这时,有位姓庄的公子,他也是波斯的爱慕者,听说鸨母想要打发波斯,他便找到鸨母,愿意出钱买下波斯回去做妾。 波斯得知鸨母想将自己卖给庄公子做妾,她对鸨母说道:“既然妈妈想带我一起脱离水火,那自然是要出地狱而登上天堂的。要是我出去后,只是给别人做妾,那和如今在这里做妓女有什么区别!要是妈妈肯成全奴的心意,向生便是最好不过了。” 鸨母被波斯说动,同意将她嫁给向晟,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向晟。当时向晟的妻子已经亡故,他一直没有再娶,一听到鸨母终于松口同意将波斯嫁给自己,他高兴不已,竭尽家中所有钱财交给鸨母,将波斯娶回了家。 那头庄公子听说波斯嫁人,他空欢喜一场,自然心中恼恨,他恨向晟夺他所爱,一天在路上偶然遇上向晟时,那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庄公子指着向晟就是一阵痛骂,向晟自然不服气,便和庄公子对骂起来。 庄公子一看,这还了得,居然还敢回嘴!他恶向胆边生,一声令下,命家仆随从们将向晟痛打一顿,向晟自然不是那群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倒在低,一动不动,已然是奄奄一息了。庄公子见向晟不动了,就命手下停手,也不管地上的向晟,带着人扬长而去。 当向杲得知哥哥被打的消息后,急忙跑过去找哥哥,等到他找到向晟时,向晟早已死去,向杲抱着哥哥的尸首,心中悲愤,忍不住仰天长啸,大哭出声。 向杲要为哥哥讨回公道,他一纸诉状,将打人的庄公子告到郡里,这个时候,庄公子早就在郡里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向杲的冤屈无处诉说,哥哥的仇无法伸张。 向杲满腔悲愤,仇恨郁结于心,但却求告无门,见官府不管,向杲便打算干脆自己宰了姓庄的,替哥哥报仇。 打定主意的向杲此后便怀揣利刃,藏在庄公子要经过的道路边上的草丛中,等待机会刺杀庄公子。时间长了,向杲的意图被庄公子得知,庄公子以后出门的时候,带的随从更加多了,向杲根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庄公子听说汾州有个人名叫焦桐,勇武有力,尤其擅长射箭,庄公子便重金请来焦桐做了他的护卫,这下子,向杲想杀死庄公子就更加不可能了。 第371章 向杲(二) 向杲没有好法子能杀死庄公子,但他却不肯放弃,仍旧天天趴在路边,等待机会刺杀。 一天,向杲刚在路边趴好,暴雨突然降临,毫无准备的向杲被暴雨浇了个透湿,湿衣裤粘在他身上,冷得他瑟瑟发抖,紧接着,寒风四起,凌冽的罡风几乎要将向杲吹透,冰雹也跟着下来了,鸡蛋大的冰雹砸在冻得毫无热气的身上,简直是生疼啊! 但渐渐的,向杲便感觉不到疼痛和寒冷了,他想起附近山岭上,曾经有座山神庙,他强撑起冻僵的身子,从地上起来,拔腿就往那个山神庙跑去。 向杲跑进了山神庙,看到一个他曾经认识的道士在正在那里,那个道士之前曾经去到向杲的村子里化缘,向杲给他送过吃食。 道士也认出了向杲,他看到向杲浑身湿透,满身狼狈,就拿出一套布衣递给向杲,说道:“你姑且拿去换了吧。” 向杲接过布衣,谢过道士后,换上了布衣,他依旧感觉冷,不由得像狗一样蹲在地上,然而!他却看到自己身上,居然长出了像老虎一样的皮毛,自己的身子也变成了老虎的样子! 道士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向杲心中又惊又恨,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避避雨,却被道士害了,变成了老虎,不过,他紧接着又转念一想,成了老虎也好,这样就能找到仇人咬死他,吃了他!这也算是个报仇的好办法! 向杲当即便下了山,依旧埋伏在原来路边的草丛里,但是他却看到了草丛中自己的尸体,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死了。向杲顾不得伤感,他时常守护在自己尸体的旁边,生怕自己的尸体被鸟兽吃了。 过了一天,庄公子刚从这个路段路过,一头猛虎猛地扑出来,将庄公子扑落马下,张嘴就咬下了庄公子的脑袋,吞了下去。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走在前面的焦桐仓促间急忙调转马头回去,弯弓搭箭朝老虎射去,一箭正中老虎肚子,老虎应声倒地,死了。 向杲趴在路边的荒草荆棘中,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现在才恍然梦醒,过了一个晚上,向杲僵硬的四肢才勉强能行动,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迈着沉滞的步伐,昏昏沉沉的回到家中。 向家人见向杲一连几个晚上都没回来,还以为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正担忧疑虑的时候,就看到他回来了,向家人欢喜异常,忙围上去对他嘘寒问暖。 向杲径直上了床,反应迟钝,话也说不出来。没多久,向家人就听到了庄公子被老虎咬死的消息,他们争相来到向杲床前,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 向杲这个时候艰难的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吓了众人一跳,他说:“老虎就是我。” 向杲这个时候已经缓了过来,他向家里人讲了自己如何躲雨、如何变身老虎、如何咬死庄公子的事说了,家里人大为惊诧,也觉得解气,于是,这件事便就此传扬开去。 庄公子的儿子也听到了这个传言,他心痛父亲死得凄惨,这个传言更加令他愤怒,因此,他将向杲告到官府,要他为父亲偿命。 官府接了这个案子,只觉得这个庄公子的儿子简直是无理取闹,哪里能仅凭传言就定罪的,而且还是这么荒诞的人变成虎报仇的事?所以,官府也懒得理会庄公子的儿子,将状子往边上一扔,不予理会。 *** 汉子说完故事,起身团团一拱手,背起一个皱巴巴的背囊,走到拴在树根上是一头瘦弱毛驴旁,解开毛驴骑上就走了。 茶摊上有人走也有人来,看了看天色,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人也结账走了,路上,异史山人对和尚缓缓说道:“壮士完成志愿,必定有去无回,这是千古最遗憾的事。借别人的身体以杀死仇人,从而活命,这仙人的法术真是神奇啊!然而天下令人发指的事有很多,只是心有仇怨的人只能一直是人,可惜不能暂时变作老虎报仇!” 和尚哈哈笑了两声,笑道:“你这个老牛鼻子,现在也想‘老夫聊发少年狂’吗?其实,你将这些故事记录整理下来,也是英雄啊。” “回吧。”异史山人也跟着笑了两声,两个老头背着手,缓缓的往小院的方向去了。 第372章 周三 小徒弟休沐的日子到了,异史山人看天气好,打算亲自去接他,书院现在已经开始教骑射,小徒弟学得还不错,能独自骑马了,不过御车这块还不太行。 依旧是和尚赶车,接上小徒弟,小徒弟不愿意坐进马车里,反倒跟和尚一起坐在车辕上,看和尚是如何赶车的。 小徒弟兴致很高,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了个在书院听来的狐狸的故事。 *** 泰安州的张太华,是州里的吏员,他家中十分富裕,不过,他也有烦心事,那就是他家里有狐狸作乱,张太华及家人不堪其扰,想了很多办法,但不论他们如何驱赶、请人做法,通通都不管用。 张太华同知州闲聊时,说起了自家的烦心事,但知州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相对叹气。 当时,州里东边村子里有户人家,家中也住着狐狸,众人都看到了,那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头,那老头和村里人相互打招呼通来往,颇有礼节,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那个老头自陈姓胡,家中排行老二,村民都称呼他为胡二爷。 在张太华和知州相对叹气的时候,恰好来了个秀才拜见知州,言谈间,那个秀才说起了胡二爷的本事,知州一听,这不正好嘛,这个胡二爷肯定有对付狐狸的法子。 知州便将胡二爷的事对张太华说了,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胡二爷,看他能不能帮忙将他家里的狐狸弄走。张太华如今是急病乱投医了,他一听,当然愿意试一试。 当时州衙里正好有来自东村的衙役,张太华找到衙役,问他关于胡二爷的事,得知果真是有这么个事,他便央求衙役,让他带自己去拜访胡二爷。 那个衙役带着张太华回到自己家里,设下宴席,请胡二爷来家中赴宴。 胡二爷如约而至,拱手见礼打招呼,含蓄客套、敬酒让菜,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几杯酒过后,张太华将自己家里闹狐狸的事对胡二爷说了,求他帮忙想想办法,胡二爷想了想说道:“你家里的闹狐狸的事我很清楚,不过,我却不能替你效力。我有个朋友,名叫周三,他如今暂时客居在岳庙,他能替你降服那些狐狸,我代你求一求他。” 张太华听了大喜,再三向胡二爷致谢,胡二爷走的时候,和张太华说好,让他明天在岳庙东面摆下一桌宴席,张太华忙不迭点头答应。 第二天,胡二爷果然带着周三过来了,就见这个周三,脸上铁黑色,长着一脸的络腮胡子,穿着一身窄袖的骑装。几杯酒下肚,周三对张太华说:“刚才胡二弟已经将你的意思对我说了,事情我已经了解。但是,那些狐狸繁育很多,数量不少,好言好语的劝他们走,必定行不通,到时候难免要动武。我有个条件,那便是,以后我就住在你家里,以后你若有什么吩咐,我也会在所不辞的。” 张太华没有立刻答应,他心中转着念头,赶走一群狐狸,又进来一个狐狸,这不是驱虎逐狼吗? 张太华心中有顾虑,也就没有说话,周三像是明白了张太华心中所想,说道:“你不用怕,我和那些狐狸不一样,况且,我和你还有一些喜缘,住到你家里后,不会对你有坏影响,你不用有疑虑。” 张太华见周三如此说,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家中的狐狸实在令他头痛,这个周三说的如此诚恳,而且他还是与常人无异的胡二爷的朋友,想必他和家里那些不通教化作乱的狐狸不一样,那便信他一回。 周三见张太华答应了,便嘱咐道:“明天,你带着家里人坐在屋子里,关门关窗,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喧哗。” 张太华回到家里,第二天,按照周三的吩咐,将家里人都喊到了一间屋子里,关好门窗,紧张的等待着。 没多久,他们就听到庭院里传来激烈的搏斗声、兵器交接的激鸣声,过了一个时辰后,这些声音才慢慢停下来。 等到外面再没了任何动静,张太华才打开门查看情况,这一看之下可是吓了一跳,就见庭院当中,那台阶上到处都是斑斑血点,散落着好几个小狐狸的脑袋,大小如同碗盏。看样子,家里作乱的狐狸,都被那个周三干掉了。 张太华又来到他为周三准备的屋子那里,看到周三已经正襟危坐在那里,他看到张太华过来,起身拱手笑道:“承蒙您的重托,我已经将狐妖全部都斩杀了。” 此后,周三便住在了张太华家,他与张太华便如宾主一样相处了下去。 第373章 鸽异(一) 这天一大早,不知何时,小院子里飞来一只鸽子,在咕咕咕的叫。小徒弟听到鸽子叫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发现院子里来了一只白色夹杂灰羽的鸽子,鸽子高昂着头,很是精神,见到人也躲,反倒咕咕咕的叫着。 小徒弟心道来的都是客,必须得招待好了。他立刻从屋子里拿出一盏小米和一盏水,摆在地上,嘴里像逗狗一样嘬了两声,然后往后退了几步,那鸽子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见没什么危险,就大大方方的吃喝起来。 异史山人跟和尚也陆续起床了,和尚看到小徒弟蹲在院子的廊檐下聚精会神的看鸽子吃喝,好奇这鸽子是从哪来的,异史山人也看了一会,道这鸽子应该是驯鸽的人养的,不然鸽子不会如此大方不怕人。 鸽子吃饱喝足,在院子里随便逛了两圈,然后振翅飞走了,临走时还在小院上空盘旋了几圈。小徒弟依依不舍的看着鸽子远去,异史山人笑道:“别看了,鸽子有主人的,它去找它主人去了。” 看小徒弟依旧垂头丧气的,异史山人想了想哄道:“你进来,师父给你讲个鸽子的故事听。” 小徒弟好久没听师父讲故事了,一听立即挺直了背,屁颠颠跟在师父身后,听异史山人讲鸽子的故事去了。 *** 鸽子种类繁多,山西有山西有“坤星”、山东有“鹤秀”、贵州有“腋蝶”、河南有“翻跳”、吴越、有“诸尖”,这些都是有名的优良品种。另外,还有靴头、点子、大白、黑石、夫妇雀、花狗眼等等,名目繁多到数不过来,恐怕只有特别喜爱鸽子的人才能分得清一二。 邹平县有个张幼良公子,特别喜欢鸽子,他按照《鸽经》上面所列的鸽子去收集鸽子,想将世间所有的鸽子都收集齐全。 张公子养鸽子也十分尽心,如同对待婴儿般精心养育。天冷了,张公子就给鸽子投食粉草、天热了就给鸽子喂食盐粒。 鸽子喜欢睡觉,但要是睡得太多,就会患上麻痹症死去。张公子为了鸽子少睡觉,特意从广陵以十两银子购买了一只鸽子,这只鸽子体型小,很喜欢走动,将它放在地上,它便盘旋走动不停,毫不疲倦,一副至死不休的样子。 张公子白天时常常让人抓着那只鸽子,不让它多走,等到晚上的时候,才将那只鸽子放入鸽群。因它一直盘旋走动不停,导致其它的鸽子也无法安睡,从而避免了张公子的鸽子,因睡得多而患上麻痹症死去,所以,它就得了个“夜游”的名字。 齐鲁那些养鸽的人家中,就属张公子的养得最好,张公子也因为鸽子养得好而自鸣得意。 一天晚上,张公子在他的书斋中坐着,突然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敲门进来,张公子并不认识他,就问他是谁,来此做什么,那少年说:“我一个四处漂泊的人,姓名不足挂齿。听说公子养的鸽子最好,我生平也是最爱鸽子的,故此,我此来便是想观赏一番您养的鸽子。” 张公子爱鸽成癖,一听少年也爱鸽子,他哪里还会顾念这大晚上的少年来历不明?他兴冲冲的带着少年来到他养鸽子的地方,将所有的鸽子全都展示给少年看,张公子真不愧是齐鲁大地上鸽子养得最好的人,就见他的鸽子品种繁多,各种颜色都有,鸽子的羽毛五光十色,灿若云锦。 白衣少年笑道:“看来传言果然不虚!公子真可谓是养鸽能人啊!我也养了一两头鸽子,公子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张公子爱鸽成癖,自然不会推辞,兴冲冲的跟着白衣少年去了。 月色朦胧,空旷的野外一片萧索,张公子原本热切的心也不由得有些紧张疑惑和害怕,白衣少年似乎是察觉到了张公子的心意,他指着前面道:“还请公子跟着我再勉强多走几步,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又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座小小道院,里面仅仅只两间屋子,白衣少年拉着张公子的手走了进去,就看到院子里很昏暗,并没有点灯火。 白衣少年站在庭院当中,口中发出“咕咕咕”的鸽子鸣叫声,突然,飞出来两只鸽子,形体和普通的鸽子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全身的毛是雪白的,无一丝杂毛,两只白鸽飞得和屋檐一样高,边飞边叫边打斗,每一次的相斗,都必定要翻个筋斗。 白衣少年一挥胳膊,两只正打斗得热闹的鸽子就立刻停止打斗,齐齐飞走了,接着,少年又撮起嘴唇,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又有两只鸽子飞过来。 第374章 鸽异(二) 就见这两只鸽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有鸭子大,小的却只有拳头大小。两只鸽子停在台阶上,学仙鹤跳起舞来。 大的那只伸长脖子站着,张开翅膀像是开屏一般,嘴里发出婉转鸣叫,绕着小的那只边叫边跳,似乎是在引逗小鸽子;小的那只上下飞鸣,时不时飞到大鸽子的头上,煽动翩翩翅膀,就像那燕子落在蒲草上,小的叫声细碎,如同敲击着拨浪鼓,大的伸长脖子不敢动。 后来,大的那只叫声越发急促,声音也如同磬一样清脆悦耳,两只鸽子的鸣叫声相互呼应,交杂一起,很有节拍和韵律。接着,小鸽子飞起来了,大鸽子又上下飞舞着引逗呼唤着它。 张公子被这鸽戏深深吸引,对鸽子赞叹不已,回想起自己驯养的鸽子,和这些鸽子属实是差距大太了,他自愧不如。 张公子爱鸽成癖,看到好鸽子他自然不肯放过,他向少年深深作揖,求少年能割爱,送他鸽子,但白衣少年却不肯答应,张公子厚着脸皮继续讨要。 少年被缠得没办法,便将那对正在表演的一大一小的鸽子叱走,又撮起嘴唇发出之前召唤白鸽的怪声,应声飞来两只白鸽,白衣少年伸出手,鸽子停在他手上,他将这对白鸽交给张公子道:“如您不嫌弃,这对鸽子便送给您了,聊表心意。” 张公子欣喜的接过鸽子,拿在手上把玩,就着月光,他看到鸽子的眼睛呈现出琥珀色,并且,两只眼睛都通透明亮,中间好像没有间隔一样,那中间的黑眼珠子圆得就像花椒粒。他再掀起鸽子的翅膀看,看到鸽子肋间的皮肉都晶莹剔透,里面的脏腑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公子很稀奇,对这对鸽子爱不释手,然而,他却依旧觉得不满足,还想要更多的鸽子,歪缠着少年再多送他一些,少年有些不悦,说道:“我还有两种鸽子没给公子看,不过,如今我是再不敢请您观赏了。” 两人正在那里拉扯间,张公子的仆人已经点着麻杆火把找来了,霎时间,那个白衣少年变成一只比鸡还大的白鸽,振翅直冲云霄而去。再看之前看到的院落,全都消失不见,眼前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坟墓,外加两棵柏树而已。 看着这番变化,张公子和仆人抱着那对白鸽,心中惊骇不已,他们叹息着回到家中,将那对白鸽妥善安置好不提。 张公子对那对来历奇异的白鸽很重视,他尝试着训练白鸽。那对白鸽极其聪敏,十分好驯服,它们边飞边斗,和之前在白衣少年那里看到的一样。论品相,这对白鸽虽然不是张公子所有鸽子中最好的,但也是人间绝无仅有的罕见品种了,张公子对这对鸽子很是喜欢和珍爱。 过了两年,这对鸽子孕育了雌雄鸽子各三只,张公子精心养育,即便是张公子的亲朋好友来求,张公子也不舍得将白鸽送出去。 张公子父亲有个朋友,是个高官,一天,他来张家做客,张父喊张公子来见客,那个高官见到了张公子,问他:“你养了多少鸽子呀?” 张公子见是父亲的好友,又是高官,因此,他回答便十分谨慎,略微说了几句就退了下来。回到自己的书斋,张公子心中不免要多想想,他怀疑那个高官也是爱好养鸽子的,不然他怎么会问自己养鸽子的事呢? 张公子以为那高官也是来找他要鸽子的,但他所有的鸽子都是他费心找来、并精心养育的,要他将鸽子送人,他实在是舍不得,不过,现在是长者来求,自己不得不重视。 张公子思来想去,觉得要送,就要送好的,肯定不能用平常品种的鸽子送他,因此,他忍着心痛,精心选了两只白鸽,装在笼子里,送给了那个高官。张公子心中简直在滴血,这两只白鸽,就算是千金也换不了啊。 过了几天,张公子又见到了那位高官,他心想,我送了他那么好的鸽子,他必定是极为满意的吧?张公子脸上有得意,和高官聊了几句,但那高官却没有一句感谢他送鸽子的话。 张公子实在没忍住,就问了出来:“前几天晚辈送您的鸽子还满意吗?” 高官答道:“哦,也是很肥美的。” 张公子一听,不由得长大了眼睛,惊道:“您将鸽子煮了?” 高官说了句是,张公子只觉得从头凉到脚,他惊声说道:“那不是平常的鸽子,是俗话说的良种‘鞑靼’啊!” 那高官也没计较张公子的失礼,想了想说道:“哦,那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第375章 鸽异(三) 张公子心中哀叹,十分悔恨,只得悻悻而返,到了晚上,他梦到白衣少年过来,责怪他道:“我以为公子真的是爱鸽子的人,并能善待它们,因此,我才将我的子孙托付给了公子,可万没想到啊,这竟是明珠暗投,我的子孙竟然葬身于锅鼎之中!今天,我就带着我的子孙们走了。” 说完,白衣少年变成了一只白鸽,张公子所豢养的所有白鸽,也跟着他一起鸣叫着飞走了。 太亮了,张公子想起晚上的梦,第一时间就去了鸽舍,果然,鸽舍里所有的白鸽全都不见了。张公子心中异常悔恨,他也灰了继续养鸽子的心,索性便将所有的鸽子都送给了至交好友,不过几天,全部的鸽子就分完了。 *** 说完鸽子的故事,异史山人最后有些感叹的说道:“任何东西都会汇聚在爱好它们的人那里,所以叶公喜欢龙,真龙就进入他屋子,何况是学士渴求好友,贤君渴求良臣呢?独有钱这东西,喜好的人更多,而得到的人却很少,从这里可以看出鬼神是生贪婪人的气而不生痴心人的气。” 和尚听完故事,笑道:“巧了,我也听说了两个小故事,和这鸽子的故事倒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小徒弟求和尚快讲,和尚也不废话,直接说了起来。 *** 从前,有个朋友给孙禹年公子送金鱼,但是他家里却没一个聪明的仆人,为了那些金鱼能妥当的送到孙公子手上,他特意找了个老仆去送。 那个老仆到了孙公子家门口,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简陋的鱼篓,想了想,这送礼必定得找个好看的东西装了才行,他便将鱼篓里的水倒了,把金鱼捞出来,向孙家借了个盘子,将金鱼整齐装在盘子里。等他将鱼送到孙公子面前时,那些金鱼已经全都死了。 孙公子看到死鱼,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还留下那老仆喝酒,并命厨下将死鱼烧了给老仆下酒。 老仆回去后,主人就问他:“孙公子看到金鱼,高不高兴?” 老仆答:“很高兴。” 主人问:“你怎么知道他高兴?” 老仆说:“公子看到鱼,便脸上带笑,欣然收下,立刻就给小人赐下酒水,还命人将鱼烧了给我吃,犒赏我。” 主人一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想着自己送的那几尾金鱼,可都是极品,孙公子怎么会直接将鱼煮了给下人吃? 主人暗道必定是老仆不会做人,得罪了孙公子,他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责骂道:“一定是你愚顽不知礼数,得罪了孙公子,所以孙公子才迁怒到鱼身上!” 老仆受了主人责骂,立刻摆手替自己辩驳道:“我本来就是粗陋笨拙一个人,所以您一直没将我当人!我到了孙公子家门口,我可真是小心翼翼啊,生怕将差事办砸了,我怕那鱼篓子不文雅,还特意恭恭敬敬的求了孙家一个盘子,将鱼一条条整整齐齐的摆在盘子里,我才进门的,我哪里有做的不周详的地方了?” 主人听了,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简直气得要吐血,将老仆痛骂一顿,赶出了家门。 灵隐寺有个和尚,因他极会品茶,所以很有名气。这个和尚日常所用烹茶的器具,都十分精美,他收藏的茶叶分了好几个等级,和尚会看来客的身份地位取不同的茶叶来待客。最上等的茶叶,不是极为尊贵的客人或是懂茶的人,和尚是不会拿出来。 一天,一个高官来了灵隐寺,那和尚跪接高官,态度十分恭敬,他将高官请进禅房,取出自己上等的茶叶,亲自烹茶给高官喝,和尚的茶好、器美、技艺醇熟,他希望这杯茶能得到高官的称赞。 高官只默默喝茶,却并没有称赞茶好,和尚很疑惑,以为高官吃过见过,这茶还入不了他的嘴,他便又取出了自己最好的茶叶出来,重新烹好献给高官,然而,高官将茶都快喝完了,却依旧没有一句称赞的话。 和尚急了,他先向高官鞠了一躬,忍不住问出了口:“这茶怎么样?” 高官举起茶盏,向和尚拱了拱手,说道:“很热。” *** 异史山人听完,不由得捋着胡子笑了,笑道:“这金鱼和茶的两件事,和张公子送鸽子可谓是一样的笑料啊!” 小徒弟也捂着肚子笑得打滚,说:“我以后才不做张公子那样的人,之所以他们闹这些笑话,还不是他们心中有贪念,以权取人,我长大后,一定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异史山人跟和尚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欣慰,小徒弟如此通透,未来可期啊。 第376章 冷生 小徒弟又得回书院了,这次他没有让师父送,而是自己约了同窗,各自骑着一头驴去书院。异史山人欣慰于徒弟的成长,想着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危险,况且还有同窗作伴,也就放心的让小徒弟自己去了。 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人悄悄跟在小徒弟身后,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后,两人又来到了官道旁的茶摊上,要了壶茶,听人讲起故事来。 讲故事的是个师爷打扮的老头,就听他缓缓说道: *** 平城一个姓冷的读书人,从小就很愚钝,都二十多了,还一经不通。 一天,冷家突然来了个狐妖,他和冷生相处得十分融洽,两个居然成了好友。冷生每天晚上都和狐妖相处,那话是说也说不完,以至于别人都能听到他一整晚都在说话,不过,哪怕是他的兄弟问他在和谁说话,他也牙关紧咬,不肯透露狐妖一个字。 就这样过了好多天,这个冷生突然得了失心疯,行为狂躁,每当他得到一篇文章的题目,他就关上门在屋里枯坐,没多久,就能听到屋子里传来他放肆大笑的声音,家里人不放心,悄悄去看,发现冷生手上在不停的笔走游龙,一篇八股制艺简直是一气呵成完成。 冷生写成的八股,文思精妙,比之他得失心疯之前的文章那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冷生的学问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了,当年,冷生便考取了秀才,第二年就入了县学成了廪生。 不过,冷生的疯病并没有因为他成了秀才而改善,他每次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写文章时总要疯狂大笑,笑声响彻整个考场,由此,他便得了个“笑生”的雅号,并名声大噪。 也幸好,当时学使官已经致仕,退休在家,不在场,没听见他的笑声,不然,好歹得治他一个扰乱考场的罪。 后来新来的学使官是个很严肃的人,规矩严格,整天正襟危坐在考场的高堂上监考,突然,学使听到考场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声,学使官怒了,命人将那大笑的考生抓起来,准备要对他问责。 当时考场的执事官是考场的老人了,知道这冷生是向来如此的,他便向学使官解释,说这个冷生精神有些不正常,只要写文章就会大笑,得知考生不是故意的在考场喧闹,学使官的怒气这才稍微消了些,他命人将冷生放了,不过,却也革去了冷生的秀才功名。 失去秀才功名的冷生,从此后便装疯卖傻,整天沉湎于诗酒当中,还写了了《癫草》四卷,文章超群绝俗,很是值得一读。 *** 异史山人听完,摇头叹道:“关上门笑,与佛家的顿悟可谓是异曲同工啊!大笑后便能写就美妙的文章,这也算是美事一桩,何至于就要革去功名呢?这样的学政官,也真是荒谬。” “谁说不是呢?”那讲故事的老头也叹道。 异史山人接着道:“说起来,我也想起来两个小故事,说来给大家伙听听。”异史山人话落,便也接着讲起了故事。 *** 学师孙景夏去拜访友人,来到友人的窗户外头,没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只听到不时有噗嗤的笑声传来,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好几次。 孙景夏想着,友人必定是在和人玩笑,他招呼一声,推开门进了屋子,却只看到友人一人在屋里坐着。孙景夏挺奇怪,狐疑的看着友人,友人这时才大笑着解释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我独自一人在默念之前听过或说过的笑话而已。” 县里一个姓宫的书生家里养了一头驴,性情十分倔强顽劣。宫生在路上遇到熟人,都会拱手打招呼:“刚才正忙着,没来得及下来,勿怪勿怪!”不过,每次宫生这客气话还没说完,那头驴居然已经噘着嘴趴在路上了,屡试不爽,弄得宫生十分狼狈。 宫生非常羞愧,十分痛恨这头倔驴,他便和妻子商议,要好好治一治这头倔驴。 宫生让妻子扮作路上遇到的熟人,他自己骑着驴在家里的院子里走,看到在前面走的妻子,他便拱手向妻子说道:“刚才正忙着,没来得及下来,勿怪勿怪!” 那头驴果然又趴地上了。 这个时候,宫生就用尖利的锥子刺驴,驴只要趴下就刺,如此反复,务必要改了这倔驴的脾气。 宫生在驯驴的时候,恰好赶上他的朋友上门来拜访他,朋友正要抬手扣门,手还没到门上呢,就听到里面宫生在说:“刚才正忙着,没来得及下来,勿怪勿怪!”朋友觉得奇怪,莫非在宫生能掐会算,提前知道自己要来?不然,怎么自己还没叩门,宫生就提前招呼自己了? 朋友正在门外惊奇的时候,就听到里面的宫生又一次说起了那几句话,朋友这下子觉得事情变得奇怪了,忙抬手扣门,进去后紧张的问宫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宫生哭笑不得,只得将自己驯驴的事照实说了,朋友听了缘故,和宫生对视一眼,这下子,两个人都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 那老头听完,笑道:“后面这两则小故事,可以说和冷生的故事如出一辙。” “很是,很是。”异史山人点头,也跟着笑道。 第377章 胡惩淫 闲来无事,异史山人又去了大树下的茶摊。和尚一大早就出去了,故此,今天是异史山人独自一人去的。 和茶摊老板打过招呼后,异史山人要来壶茶,找了个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板聊着,没一会,一个风尘仆仆的管家装扮的人过来歇脚,他叫了茶水点心,吃饱喝足后,和 人聊了起来,聊着聊着,那人便说起了一个宅子闹狐狸的故事。 *** 一个书生买了座新宅子,不过,这座宅子经常闹狐狸,家里的一切衣服器具等,大多都被狐狸给损毁了,并且,狐狸还时不时的撒一些尘土到吃食当中。 一天,书生的朋友来拜访他,不过恰好赶上书生不在家,一直等到了太阳下山,书生还没回来。 书生的妻子见到了饭时,便准备了一桌酒菜招待这位朋友,等这位朋友吃饱喝足,书生的妻子才带着婢女吃剩下的饭菜。 这个书生平素有些放荡不羁,家里会藏些媚药。不知什么时候,狐狸找到了媚药,并将媚药洒到了粥里,书生的妻子吃了下了料的粥,只觉得有一股麝香气直冲脑门,她问婢女这粥怎么有股怪味,但婢女却说不清楚缘由。 书生妻子吃完饭,只觉得浑身燥热,难以忍受,丈夫不在家,她只好强自忍着,但是,那股燥热却愈演愈烈,书生妻子意乱神迷,想着家里此刻也没其他人,只有丈夫的朋友在,她便起身往安置客人的房间去,敲响了客人的房门。 客人问是什么人,书生妻子照实说了自己的身份,客人又问晚上来有什么事,这叫书生的妻子如何开口?羞愧感使她沉默的站在那里,但不一会,体内的燥热又使她继续敲门。 客人也是聪明人,他明白了妇人来的意图,不过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他还是好言相劝:“我和您丈夫是至交好友,所以万不敢做这禽兽不如的事。” 书生的妻子被燥热折磨的依旧不肯离开,客人见妇人说好话不听,便不客气了,骂道:“某兄高尚情操,文章品行,都被你败坏了!”骂完,他还隔着窗户唾了一口。 书生妻子这才大感羞愧,离开了客房门口。回到自己屋里的妇人反思,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突然,她想起来那碗粥里的异香,难不成是媚药? 妇人连忙检查家中藏媚药的地方,果然一片狼藉,再看那桌饭菜,不论是杯盘碗盏,里面全都有媚药。 妇人想起来,媚药可以用冷水解,因此,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水喝下去,冰冷的水入喉,心中立刻就清醒过来,那股燥热退去,她只觉得羞愧异常,今晚做出这种事,她简直是无地自容。 书生妻子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睁睁的看着天色渐渐亮了,她只觉得等天亮后,自己没脸见人,越想越羞愧灰心,索性竟解下腰带,自缢了。 妇人自缢的响动惊动了婢女,她起来发现主人自缢,忙慌手慌脚的将主人救下来,但妇人已经渐渐没了呼吸。婢女将主人安置在床上,吓得六神无主,到了辰时,妇人却渐渐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 话说那个客人,等书生妻子离开后,他便连夜离开了书生家。 书生直到午后的申时才回家,他看到妻子居然躺在床上,觉得奇怪,莫非妻子病了?他问妻子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不舒服,但妻子却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不说。 婢女见男主人终于回家了,担惊受怕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将女主人自缢、自己恰好救下来的事说了,书生听完,大惊失色,自己不过是出门一趟,怎么妻子好好的要自缢? 他苦苦追问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妇人被追问不过,只好将婢女遣开,此刻屋里只剩下夫妻两人,妇人将自己误中媚药、半夜去敲客人门的事说了,书生听了,并没有责怪妻子,反倒叹道:“这是我犯淫的报应,你又有什么过错呢?幸好,我有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不然,我将来还怎么做人!” 从此以后,书生痛改前非,他家里的狐患居然也好了,狐狸再没做过乱。 *** 回家后,异史山人将这个故事记录下来,末了,在后面添上一段话: 居家过日子的人家都知道互相告戒,家里不要储存砒霜和鸩酒,但从来没有互相告戒不要储存淫药的,也就像人们害怕刀枪,却喜欢淫欲,是一个道理。岂不知淫荡的毒害,比砒霜和鸩酒还要厉害!储存淫药,只不过是讨取女人的欢心罢了,怎么竟会遭到鬼神的妒忌呢?何况有人无节制的淫荡,不是比储存毒药还要厉害吗? 第378章 江城(一) 茶馆的说书先生换了个新故事,和尚二话不说,拉着异史山人一起去听。 来到茶馆,门窗大敞,两个伙计卖力的扯起屋顶上挂着的风扇,巨大的扇叶摇起,带来了风,但因为人多,并没有让屋里凉快多少。 异史山人仍旧觉得有些闷热,他还是喜欢在冬天的时候来茶馆坐坐。和尚拉着异史山人坐下,叫伙计上了个冰盆,又摆手四样果碟和茶水后,说书先生也上台就位,很快,便一拍响木,说起故事来。 冰盆随着头顶的巨大风扇扇出的风,散发出丝丝凉意,异史山人这才觉得舒服点。喝着茶吃着点心,和尚和异史山人乐滋滋的听说书先生说起故事来。 *** 临江城的高蕃,从小就十分聪慧,长得姿容秀美,年仅十四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如此出色的高蕃,自然引得一众富户争相想将女儿嫁给她,但高蕃心高气傲,立志要找一个合心意的女子为妻,为此,他不惜屡次违背父亲的意愿,不肯听从父亲的安排娶妻。 高父名叫仲鸿,已经六十了,只有高蕃这一个儿子,自然是爱得如同眼珠子一般,也就不忍心违逆儿子的心意,强行替他定下亲事。 临江城东边一个村子,有个姓樊的老头,在临江城的街市上给蒙童启蒙,他租了高家的屋子住。 樊老头有个女儿,小字江城,和高蕃是一年的,当时,他俩都是八九岁的样子,从小一块玩耍,两小无猜的长大。后来,樊老头辞了教书的工作,带着一家人从高家搬走了,就这样四五年过去,他们两家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一天,高蕃在一条窄巷子里看到一个女子在走,是个艳丽的绝色,身边仅仅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丫鬟,高蕃被女子吸引,但他却不敢直勾勾的看着,只敢悄悄的斜着眼睛偷看。 女子停下脚步看向高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高蕃此刻也终于将女子仔细看了个清楚,原来,这个女子正是江城。 女子似乎也认出了高蕃,两人顿时都觉得喜出望外,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互相看着,好一会两人才各自离开,但却都将对方放在心里,念念不忘起来。 离开时,高蕃故意将自己的红色巾子落在地上,那个小丫鬟捡到了,欢欢喜喜的交给江城,江城接过巾子,收进自己的袖袋中,然后取出自己的巾子,交给丫鬟,交代她道:“高秀才不是其他人,我们不能留下他遗落的东西,你快追上去还给他。” 小丫鬟果然兴冲冲的去追高蕃了,她追上高蕃后,将巾子还给高蕃。高蕃拿到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巾子,心中禁不住狂喜,回到家后,他立刻去找母亲,央求她去樊家提亲。 高母有些不同意,说道:“那樊家连半间屋子都没有,走南闯北的没个定性,那样的人家哪里会是良配?” 但高蕃却却对江城一眼万年,非她不娶,他向母亲表示决心:“我是自己愿意娶她的,以后不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高母见自己无法说服儿子,便和丈夫去商议此事,高仲鸿听说宝贝儿子闹着要娶家无恒产的樊家女儿,他自然是不同意的。 高蕃得知父母不肯替他求娶江城,整天闷闷不乐,心中郁结,连一粒米都咽不下去。高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怕儿子长此下去,身体受不住,便劝丈夫说道:“樊家虽然穷,但也并不是那市侩无赖之家。这样,我亲自去他家看看,要是他家女孩儿真是个好的,就娶回来给蕃儿做媳妇,也没什么不好。” 高仲鸿本就是个疼儿子的,儿子那颓丧的模样他看着自然也是心疼,便同意了妻子的提议。就这样,高母借着到黑帝祠上香的名义,见了江城一面。 高母看到江城姑娘,真是一个好模样,长得明眸皓齿,很是漂亮,她一看就喜欢上了,决定替儿子求娶这个漂亮姑娘。 于是,高母送了不少的金银绸缎给樊家,并如实讲了自己的来意。樊母心中惊喜,但照例还是先谦辞了一番,但禁不住高母诚心求娶,樊母也便趁势答应了下来,就这样,高蕃和樊江城的婚事敲定。 高母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半死不活的儿子,高蕃一听心愿得偿,立时就高兴起来,抱着母亲的胳膊谢个不停,高母见儿子终于笑了,这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第379章 江城(二) 一年后,高家择了个吉日将樊江城娶进了门,高蕃和江城做了夫妻,两人新婚后如同蜜里调油,十分恩爱。 不过,这个江城有个毛病,那就是脾气大,动不动就发火,常常翻脸不认人,而且她言辞锋利,一旦发起火来,那叫骂声就喋喋不休,十分刺耳。 高蕃因为爱着江城,对她便多加忍让,江城再怎么骂得难听,他也总是忍着,但是,高蕃的父母将江城的叫骂听在耳朵里,心中却很是不满,经常的背地里责怪儿子,不懂得教育妻子,以至于让她如此放肆。 高蕃父母对高蕃的教训被江城知道了,她心中也起了怨愤,以后骂得就更凶了。高蕃偶尔辩驳两句,反倒引得江城越发气怒,不但嘴里的话更加难听,更甚至还动起了手,还将他赶出门去,把门在里面栓紧,不让他进门。 高蕃窝囊的蹲在房门口,夜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但他却不敢敲门,双手抱着胳膊,就这么在门口蹲着将就了一晚。 江城此后将高蕃视同仇人一般,一开始,江城发怒时,高蕃长跪在她面前,她还能消消气。但渐渐的,高蕃就算是一直跪着,江城的火也无法消下去,高蕃的日子自然也就越发难过了。 高蕃的父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了江城几句,哪知江城居然敢顶撞公婆,说出的话简直是不堪入耳,高父高母大怒,逼着江城让回娘家去,这样的儿媳妇,他们高家要不起。 女儿被休回娘家,那是极为丢脸的事,樊父不想女儿被休,就找了个交情深的朋友去找高仲鸿说情,但高仲鸿已经忍了江城很久了,如今忍无可忍,执意要将她休回娘家去。 江城被休回娘家后,过了一年多,高蕃一次出门后遇见了岳父,樊父殷勤的将高蕃请到家里去,对他忙不迭的赔不是,说了很多好话,又喊女儿赶紧打扮好,出来见见相公。 高蕃夫妻两个一年多后重逢,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不觉心中百感交集,双双落下泪来。 樊父特意买酒款待女婿,席间,他十分殷勤的给女婿劝酒,高蕃喝了不少,眼看着天黑了,樊父坚持留高蕃住下,樊母收拾好一间屋子,铺好床铺,让高蕃和江城这对夫妻一起睡下。 天亮后,高蕃立即向岳父告辞,回到家的他也不敢向父母明说,自己昨晚上去了哪里,混乱编造了一些谎话糊弄了过去。 从此后,高蕃便隔三差五在岳父家留宿,他的父母却并不知晓。一天,樊父亲自来高家登门拜访,想见一见高仲鸿,但高仲鸿却不想再和樊家有什么瓜葛,便拒而不见,但是,樊父却不肯放弃,仍旧再三请求拜见,不得已,高仲鸿只好命人将樊父请了进来。 樊父刚一跨进门槛,立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高父面前,请求高父重新将他女儿接回来。但高父心中厌恶江城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想再和樊家人有任何瓜葛,看到眼前樊父如此低姿态的恳求自己,高父也不好直接拒绝弄得难堪,便托词说不是自己不接,而是儿子不想再和江城做夫妻。 樊父听着这托词,立即接话道:“女婿昨天晚上还在老朽家住,没听说他不同意啊。” 高父一听,大惊,忙追问:“什么时候在你家住宿?” 樊父也不隐瞒,将高蕃最近时常在他家过夜的事说了,高父听了,只觉得兜头一瓢凉水浇下,只觉得胸口憋闷、无地自容,这个逆子,简直将他的老脸都给丢尽了!樊父深吸口气,平复一下情绪,涨红了脸对樊父说道:“这个我竟是一点不知道。既然我儿如此喜爱令爱,难道我却独独和令爱有仇不成?” 樊父见目的达到,满意的离去。等送走了樊父,高仲鸿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他大声喊着高蕃的名字,将儿子叫到自己面前,就是一顿臭骂,高蕃也知道自己行为不检,只是跪趴在父亲面前,任由父亲责骂,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大气也不敢喘。 说话间,樊父将江城送了过来,高仲鸿心中气恼,对樊父说道:“我不能为儿女们承担过错,不如各立门户,分家独过的好,烦请亲家替我们把家分了吧。” 樊父一听亲家要分家,他苦劝不可如此,但高仲鸿心意已决,谁劝都不听,没法子,只好分了家。高蕃和江城小夫妻两个搬到了隔壁的别院居住,高家分了一个婢女去伺候他们。 第380章 江城(三) 高蕃夫妻两个也算是破镜重圆,倒也过了一个多月甜甜蜜蜜的日子,高父高母看到儿子儿媳终于好好过日子了,心中也松了口气,颇感欣慰。 然而好景不长,江城那烈性子渐渐的又显露出来了,行为也越来越放肆,高蕃脸上时不时的就有抓痕和巴掌印,高父高母一看就知道是儿媳故态复萌,但他们也没法子,只能当没看见,强自忍耐。 一天,高蕃忍受不住江城的责打,跑到父母家来避难,急惶惶的就像是小鸡躲避老鹰的追捕一般。高父高母正要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儿媳妇已经拿着根门栓追了进来,竟然当着公婆的面,捉住高蕃就是一顿猛捶。 高父高母又气又急,流着泪喝止江城住手,但江城哪里肯听?她由着性子猛力打了高蕃十几棒,方才咬牙切齿的离开。 高仲鸿气得呼吸急促,他赶儿子走,说道:“我就是为了躲清静,不想看你们成天打闹,才和你们分家的,你既然喜欢挨她的打,又何必要逃?” 高蕃被父亲赶出家门,他无处可去,只好在外面徘徊。高母到底心软,生怕儿子受这番折磨,想不通去寻死,便悄悄将儿子找了回来,给他找了个地方作为读书之用,还一日三餐给他送吃的。 高母命人将樊父找来,请他好好教教他女儿。樊父羞涨红了一张老脸,来到女儿家里,对江城百般劝解教训,但江城却根本不听,反倒还对父亲恶语相向,樊父气得拂袖而去,说从此再没有这女儿。 樊父回到家后,一气之下病倒了,樊母又气又羞又忧心,也跟着病倒,樊家老两口没过多久,都相继病逝。 江城对自己父母怀恨在心,居然也不回去吊唁父母,只整天在隔壁指天指地的咒骂,故意要骂给高父高母听见。对于儿媳的咒骂,高父权当没听见,根本就不予理会。 高蕃自从得母亲收留,独自一人住着,虽然是离开了江城的打骂,得了清净,但夜晚却也颇感凄凉孤寂,于是,高蕃暗中用钱买通了媒婆李氏,让她帮忙找个妓女来书斋陪他。 李氏替高蕃找来了妓女,妓女都是傍晚过来,天明就走,时间长了,江城听到一些风声,来到高蕃的书斋前谩骂。高蕃极力替自己辩白,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招妓,江城这才半信半疑的离开。 回家后的江城并没有真的就此放过高蕃,她此后天天留意着书斋的动静。一天,李媒婆从书斋出来,恰好和江城迎面碰上,李媒婆暗叫一声“糟糕”,脚底抹油就要走,江城急忙将她叫住,李媒婆立即神色大变,江城心中更加疑惑,眉毛一竖对李媒婆说道:“你最好明明白白的,将你做了什么,老老实实全说了,我或许还能放你一马,要是你有半点隐瞒,我就将你身上的毛全拔了!” 李媒婆对江城的泼辣自然是早有耳闻的,她吓得战战兢兢的答道:“不敢欺瞒太太,这半个月来,只有妓院的李云娘来这里过了两夜。刚才公子找奴家过来,是说,曾经在玉笥山见过一个陶家的媳妇,他喜欢人家那对莲足,就让奴家去将人找来。虽然那陶娘子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她却未必就肯做妓女,这成不成的还两说呢。” 江城见李媒婆还算是老实,就权且先饶了她这回,李媒婆千恩万谢的就要走,但江城却强行将她留了下来,等到天黑了,江城对李媒婆呵斥道:“你先进去将蜡烛吹灭,就说陶娘子来了。” 李媒婆见江城凶恶,不敢不听她的,老老实实的照做了。她进了高蕃的屋子,吹灭屋里的烛火,并说陶娘子来了,高蕃欣喜不已,激动的等着佳人过来。 李媒婆从高蕃屋里出来,江城即刻就推门走了进去,高蕃兴奋不已,昏暗中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他上前挽住来人的胳膊,拉着她在床上坐下,同时嘴里还说着想她想的如饥似渴的污言秽语。 江城心中怒极,但她却忍着没有发作,一言不发,任由高蕃在那里发挥,高蕃在黑暗里摸索着江城的脚,说道:“我在山上的时候,有幸看到你的仙容,尤其是对你的一双小脚,真是令我念念不忘。” 江城依旧不说话,高蕃又道:“今天我心愿得偿,哪里能对面却还不认识呢?”高蕃说完,亲自将灯点燃,烛火之下,哪里是他心心念念的陶娘子?正是江城啊! 第391章 江城(四) 高蕃吓得大惊失色,手里的烛火也没拿住,掉到地上,他立即利索的跪在江城脚边,浑身抖如筛糠,好似有刀斧架在他脖子上一样。 江城扭着高蕃的耳朵将他提回了家,回到自己屋里,江城的怒火再也忍耐不住,她用绣花针将高蕃的两条大腿刺了个遍,还不让他上床,只让他睡在床前的脚踏上,江城只要睡醒了,就要将高蕃痛骂一顿。 从此后,高蕃怕江城就像怕虎狼一般。 有时江城偶尔也能给高蕃一个好脸色,让高蕃亲近自己,但高蕃怕江城怕得狠了,就算是在枕席之上,高蕃也因为对江城的害怕,而不能重振雄风。江城气得对高蕃啪啪就是两个嘴巴子,将没用的高蕃赶下床,对他是越发的厌恶。 可怜高蕃,虽然每天衣食无忧生活富裕,但却如同身处监狱的犯人一般,整天要看着如同狱卒一般的妻子的脸色过日子。 江城有两个姐妹,都嫁给了秀才。长姐生性平和善良,不善口舌之争,与江城不是一路人,谈不到一块去;二姐嫁给了葛秀才,她为人狡黠,能言善辩,常常顾影自怜搔首弄姿,她虽然容貌没江城好看,但她那火爆性子和臭脾气和江城是不遑多让的。 江城和二姐凑到一起,也不讲其他的事,全都是在说各自如何辖制丈夫、如何让丈夫俯首帖耳,姐妹俩都为此洋洋得意。所以说,这江城和二姐两人最是要好。 高蕃要是去交往亲戚朋友,江城都要生气,但唯独去葛秀才家,江城知道了也不会禁止他去。 一天高蕃在葛秀才家喝醉了,葛秀才也喝多了,就借着酒劲嘲笑道:“你怎么怕老婆怕成那个样子?” 高蕃笑道:“这天底下的事,有好多都是说不清楚的。我怕她,那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有那老婆没有我老婆美、但却比我更怕老婆的呢!这岂不是更加令人不解?” 葛秀才被说中心事,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在旁边伺候的婢女听到了高蕃的话,立即去内室告诉了樊二姐知道。 樊二姐听了大怒,抄起一根棍子就来到了他们喝酒的地方。 高蕃见二姨子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胡乱趿着鞋子就要逃跑,但樊二姐速度比他更快,说时迟那时快,樊二姐手里的棍子已经挥下来,正中高蕃的腰臀部。 高蕃被这一棍打倒在地,顾不得疼,立即爬起来就要继续逃跑,但紧跟着第二棍又来了,就这样一连三棍,高蕃被打倒在地上三次,最后终于被打倒在地上起不来了。还有一棍不小心打到了高蕃的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樊二姐这才稍微消了些气,高蕃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的回到了家里。 江城看到去二姐家的丈夫如此狼狈的回来,吃了一惊,忙问丈夫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高蕃还因为自己开了二姨子的玩笑,不敢让江城知道,怕她再打自己一顿,就随便找几句糊弄,但精明的江城哪是这么好打发的?在她的不断追问下,高蕃只得将实情说了。 江城取来干净的白布给高蕃包扎伤口,她气得狠了,咬牙切齿的说道:“别人的丈夫,何必劳烦她来教训!” 江城替高蕃收拾好后,她回屋里换了一身窄袖的短打衣裳,怀里藏了根木杵,带着婢女径直去了葛秀才家。 樊二姐见妹子来了,忙笑盈盈的到了门口,就要迎江城进家,哪知江城看到了二姐,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木杵对着二姐就是一杵,江城下手可是不轻,二姐不妨之下被打倒在地,江城紧跟着上前,撕掉樊二姐的裤子,对她就是一顿痛捶,直打得樊二姐嘴唇破了、牙齿也掉了,打得屎尿都出来了,江城这才收手,带着婢女气昂昂的回家了。 樊二姐被妹子毒打,她咽不下这口气,就派丈夫去高家讨个说法。高蕃得知葛秀才上门,他急忙出来,将连襟迎进家里,对他温言好语的好生劝慰了一番,赔了不少小心。 葛秀才在看到屋里也没第三人在场的时候,他悄悄对高蕃说道:“我这次来,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家那悍妇不仁,幸好假手小姨子好好教训了她一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所以说,你我之间哪里会因为这个而产生嫌隙?” 话刚说完,就被江城给听见了,她立即走进来,指着葛秀才的鼻子骂道:“好你个龌龊的贼子!你老婆吃亏受罪,你不但不为她讨公道,反倒和个外人偷偷的交好!你这样的男人,不往死里打还留着做什么!” 第392章 江城(五) 江城骂完,高声喊着拿棍子来,葛秀才十分窘迫,被骂得缩着脖子夺门而出。从此以后,高蕃就几乎再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来往了。 高蕃有个同窗,名叫王子雅,他过来找高蕃玩,高蕃留他在家里喝酒,几杯酒下肚,两人趁着酒劲,开起了闺阁中的玩笑,说了不少淫词浪语。 江城恰好过来,想悄悄看看来的是什么朋友,没想到却听了一耳朵污言秽语,气不过的江城暗地里给汤水中下了巴豆,端上去给他们吃。 没多久,他俩就上吐下泻,拉到虚脱,人几乎奄奄一息,站都站不起来。这个时候,江城打发婢女去问道:“再敢无礼吗?”王子雅这才明白,自己这拉肚子在着了江城的道了,他捂着肚子呻吟,求江城放过他,他再也不敢了。江城早将解毒的绿豆汤备好,听到王子雅求饶,她这才命婢女将绿豆汤端上来,王子雅喝了绿豆汤之后,上吐下泻这才算止住了。 从此以后,高蕃的同窗都相互告诫,再也不敢在他家喝酒了。 王子雅有个酒肆,酒肆里养了很多红梅,王子雅有一天在酒肆里宴请同辈好友,高蕃也受到邀请。他自然明白这样的聚会妻子必定是不会同意他去的,于是他便谎称是去参加文会,征得江城允许后,他兴冲冲的去赴宴了。 天黑了下来,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人人都一身酒气,这个时候,王子雅说道:“恰好有位南昌的名妓,来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可以喊她来一起喝酒助兴。” 众人一听大喜,唯独只有高蕃顾及家中有个河东狮,不敢继续留下来,他起身离席,就要告辞离去,但众人却拉着他,劝他留下来,说道:“你夫人的耳目虽然长,但也不至于就能听到、看到这里。” 众人都说离开这里后一定三缄其口,对狎妓喝酒一事绝不透露出去一点,高蕃这才半推半就的重新坐了下来。 没多久,名妓果然来了,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浑身环佩叮咚、云鬓高耸,长得十分漂亮。 众人问她姓名,她说姓谢,小字芳兰。这个谢芳兰小姐吐气如兰,言辞风雅,众人都被她的风采所折服,为她的到来而欢喜若狂。 谢芳兰在这一群人中,尤其中意高蕃,她屡次对高蕃暗送秋波,这番举动被众人察觉,他们起哄将高蕃拉到谢芳兰身边坐下,谢芳兰暗地里在桌子底下拉着高蕃的手,有手指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宿”字。 高蕃这个时候是留也不是、走也不舍,心里乱得如同绕在一起的麻线,那滋味可真是难以言表。 随着酒水入喉,高蕃渐渐的将惧怕丢到了脑后,他时不时的和谢芳兰咬耳朵说话,一会儿又推杯换盏。高蕃醉起酒来,行为就开始狂放,眼里只有这个名妓谢芳兰小姐,至于家里的那头胭脂虎,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快活时光总是易逝,不知不觉间,更鼓敲响,夜已深,酒肆中的酒客渐渐少了,唯独在远处一个桌子上,还坐着一个美少年,对着烛火独自喝酒,旁边一个小厮捧着布巾在边上伺候。 高蕃这个桌上的众人都悄悄的议论,说那个少年实在是高雅,没多久,那个少年就喝完酒,出门去了。少年身边的小厮返身进来,来到高蕃身边说道:“我家主人请您出来说句话。” 众人都一脸茫然,不知那美少年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唯独只有高蕃立即脸色大变,来不及和众人告别,就匆匆跟着小厮离去。原来,他认出了,这个小厮正是自家的婢女,那么那个美少年不用说,就是江城! 高蕃灰溜溜的跟在江城身后回家,狎妓被抓个现行,高蕃没什么好说的,到家后老老实实的趴在凳子上,挨了好一顿鞭打。 从这次开始,江城对高蕃管得越发严了,连婚丧嫁娶这些交际都不肯让高蕃去。 学政下来考察生员的学业,高蕃因为讲学有错误,被学政降为秀才后两等的青衣,失去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高蕃一天在家里和婢女说话,恰好被江城知道了,她怀疑高蕃和婢女有私情,问也不问,举起一个酒坛子就扣在婢女脑袋上,抽出鞭子对婢女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打得她手都酸了,她还不解气,又将婢女和高蕃绑起来。 丧心病狂的江城居然解开他俩的衣服,分别从他们的肚子上用绣花剪剪下一块肉来! 第393章 江城(六) 剪下他们的肉后,江城放开了他们,让他们拿着对方的那块肉,补在自己肚子上的伤口上,用布条包扎好!一个多月过去,高蕃和婢女肚子上补上的那块肉居然都长好了。 江城还经常光着脚将饼子踩到泥土地上,然后喝令高蕃将沾着灰尘的碎饼子捡起来吃掉。 高蕃家中像这样的事情,那可真是不胜枚举。 高母到底还是记挂儿子的,偶然来到高蕃他们的别院看望,看到自己宝贝养大的儿子,如今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精神萎靡,哪里还有一点点少年才子的风采?高母回到自己家后,心疼得嚎啕大哭,恨不得自己干脆死了的好,这样就不必要忍受这锥心的折磨了。 晚上,高母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老头告诉她:“你不要烦恼了,你儿子现在遭受的这些都是他前世种下的因。那个江城前世原本是静业和尚养的一只长生鼠,你儿子前世也是个读书人,一天偶然到庙里游玩,误将那长生鼠打死了。如今你儿子遭受到的这些折磨,都是前世的恶报,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不过,你要是每天早上起来,虔诚的念诵观音咒一百遍,肯定会有效果。” 高母醒后,将自己梦见的告诉丈夫,高仲鸿也觉得很是奇异,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父妻两个为了儿子,决定按照梦里那个人教的,早上诚心诵读观音咒一百遍。 高仲鸿夫妻两个诚心诵读了两个多月,但江城的蛮横暴虐一点没改,反倒还越发狂纵。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江城听到门外有敲鼓的声音,她总是不顾形象的跑出去,甚至于头也没梳、衣衫不整,出去后就站在门外呆呆的眺望,不论多少人对她指指点点,她都恍若未闻,一点也不知羞。 高父高母只觉得这大半辈子的老脸都被这儿媳妇丢尽了,但是他们却也无力阻止江城这样做,只能心里腹诽生气。 有一天,门外突然来了一个老和尚在宣扬佛法,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了一堵墙。 老和尚吹鼓上蒙着的皮革发出牛鸣声,江城从家里跑出来,看到众人围得密不透风的,她找不到缝隙钻进去,干脆命婢女搬来一把椅子,她爬到椅子上往老和尚那里看。 江城行为如此出格,引得众人的目光都纷纷往她那里看,但江城却毫无所觉,只站在椅子上呆呆的听老和尚讲经。 没过多久,老和尚的经要讲完了,他要来一盂清水,捧着盂对江城宣了个佛号,念道:“莫要嗔!莫要嗔!前世也非假,今世也非真。咄!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 老和尚念完,吸了一口盂里的水,照着江城的脸上喷去,江城的脸上被这口水喷得湿哒哒的,脸上的脂粉都被晕染了,滴下来的水也把她的衣裳打湿。 在这里听经的都是街坊邻居,对江城的脾气他们都是知道的,他们被老和尚这番举动给惊到了,心中都暗道不得了,这个老和尚要倒大霉了,这个江城发起疯来,那可是谁都管不了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江城居然一言不发,只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水擦干,自顾自的回去了。老和尚也走了,众人见没热闹看,也散了。 江城回到屋里后,只是呆呆的在那里坐着,浑浑噩噩的好像丢了魂魄,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天黑后,收拾一下床铺就睡下了。 睡到半夜,江城突然将高蕃摇醒,睡在脚榻上的高蕃以为她要小解,就忙起身去拿来溺盆。哪知道江城也起来了,说自己不是要小解,她悄悄的拉着高蕃的胳膊,将他拉到被窝里。 高蕃没想到突然得到了江城的温柔,他很不习惯,也不敢不从,他四肢因惊悚而僵直,搂着江城就像是捧着帝王下的诏书一般战栗。 江城不由得感慨,说道:“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做人!”说完,她温柔的抚摸着高蕃的身体,每当摸到高蕃身上的刀伤杖痕,她都忍不住嘤嘤啜泣,她心中无比悔恨,没想到,自己之前居然这般狠毒,把丈夫折磨成这个样子! 江城被深深的悔恨包围,她用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恨不得即刻死了赎罪。 高蕃看道江城这样折磨自己,他心中不忍,所以就好言好语的劝慰江城,江城渐渐的听进了一些,她不再掐自己了。 第394章 江城(七) 江城对高蕃说道:“妾想着,那和尚必定是菩萨的化身,他用清水往我身上一洒,我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换了一般。如今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作为,都恍如隔世。妾那个时候难道不是人吗?有丈夫却不能好好相处、有公婆却不知侍奉,我这安的是什么心啊!明天,我们就搬回去,仍旧和公婆住在一起,也便于每日晨昏定省,对公婆承欢膝下。” 江城絮絮叨叨的和高蕃说了一整晚的话,就像是分别了十年的夫妻那般,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城就起床了,她收拾好衣裳器具,让婢女带着箱子、她自己抱着被子,敦促高蕃去公婆家叫门。 高母出来开门,看到他们这大包小裹的样子,吓了一跳,问他们这是做什么,高蕃将他们打算搬回来伺候父母的事说了,高母迟疑着没有答应,脸上一脸为难,江城却已经带着婢女进去了。 高母只好跟着进去,江城放下东西后,跪趴在公婆面前,哀声痛哭,忏悔着自己之前的种种罪行,只求公婆能免她一死。 高母感受到了江城悔过的诚意,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哭着说道:“我的儿,你怎么突然这样了?” 高蕃在边上,详详细细的将江城的转变告诉了母亲,高母这才醒悟,应该是自己之前做的梦应验了,高母这下是真的欢喜起来,忙喊来家中仆妇小厮给儿子儿媳打扫房屋,高蕃和江城成婚多年之后,终于又住回了成婚时的屋子。 自此后,江城真的像是变了个人,她每天悉心侍奉公婆,比儿子做得还要好,见到外人,江城也腼腆得如同新媳妇一般。有时候,有人开玩笑和江城说起她之前做的事,江城都羞得两颊通红。 江城勤俭持家,又十分擅长理财,不过三年时间,公婆就不需要再过问家里的生计了,完全交给江城打理。很快,在江城的打理下,高家竟积累了万贯家财。 自从搬回来和父母同住后,高蕃也终于用心读书了,很快就恢复了乡试资格,并且在同年就中了举。 江城时常对高蕃说:“当年我见了芳兰小姐一面,至今仍记忆犹新。”高蕃因为不再受江城摧残,早就心满意足了,再不敢有其他妄念,江城提起芳兰,他都不过是随便应和几声,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话说这一年,高蕃怀揣着满腔抱负与期望,踏上了前往京城之路,去参加那决定命运的春闱考试。时光荏苒,数月过去,终于到了归家之时。 当高蕃风尘仆仆地踏进家门那一刻,心中满是对家人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然而,眼前所见却让他惊愕不已——只见芳兰正与江城在房间内悠然地下着棋! 高蕃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声音略微颤抖地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芳兰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与江城如此亲密无间。 江城见到回家的丈夫,连忙起身迎上去,高兴的对他说道:“夫君莫惊,且听我慢慢道来。因着妾身一直对芳兰挂心,你去赴考时,妾身便花费数百两银子,将芳兰赎身了。”说罢,江城深深地看了一眼芳兰和高蕃,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温柔。 高蕃听完江城这番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又激动又感激又忐忑,万万没想到,此生居然还能和芳兰有段缘分,并且还是江城成全的!他激动的将江城拥入怀里,江城温柔一笑,手一伸,将芳兰也拉入了高蕃的怀抱,芳兰低垂着头,双颊绯红如晚霞,似羞似喜。 *** 江城的故事连说了两天才说完,散场时,异史山人与和尚两人慢慢的往回走,异史山人说道:“人生行善作恶,件件都要报应。而唯有夫妻之间的报应,就如同骨头上生了恶疽,会更加恶毒而残酷。往往见到天下贤惠的妻子不过十分之一 ,而刁蛮的悍妇要占十分之九,这也可以看出人世间真正能行善的人太少了。观世音菩萨法力无边,为什么不将盂中的甘露洒遍整个大千世界呢。” “你个牛鼻子又没老婆,妻子是贤是悍有甚要紧?反正你又没有!”和尚不客气的接话,然后立即一溜烟的先走了,留下那个牛鼻子在后面追罢。 第395章 孙生(一) 这天一起床,院子外就乱哄哄的,两个小厮早就开了条门缝看热闹去了,看着看着,他们居然开了门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回来,厨子做好了早饭,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人已经吃好了,在院子里踱步消食。 看到他俩回来,厨子没好气的各自扔给他俩一个肉包子,说道:“看什么那么入神,连饭都没赶上。” 俩小厮接过包子,两口就啃完了,包子还没咽下,就眉飞色舞的讲起了看的热闹来。 原来隔着半条街的一户人家,儿媳妇被捉奸在床,没脸见人就投了缳,万幸被救了起来,结果那儿媳妇的娘家人知道后不干了,一群人带着个尼姑,气势汹汹的打上婆家门,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说是那儿媳妇偷人都是那尼姑挑唆的,而那尼姑又与亲家母走得极近。 两家人一直没掰扯清楚,后来两个亲家相互揪着胡子告官去了,看热闹的人又跟着去了衙门。 他们想着到底有差使在身,就没跟过去,依依不舍的回来了。 异史山人听了俩小厮说的事,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这六婆上门,必定会家宅不宁。说起来,有个故事,就和尼姑有关。不过幸好,结局倒是好的。” 俩小厮立即手脚麻利的泡好茶,摆好座椅,安在小院一角清凉的地方,异史山人坐了下来,缓缓讲起了一个孙姓秀才的故事。 *** 从前,有个姓孙的秀才,娶了一个世代仕宦之家的辛氏为妻。 辛氏新入门,她没有像其他新妇那样穿着开裆裤,反而穿的是前后裆都封起来的裤子,上门缝着很多带子,辛氏用这些带着将自己浑身上下束得紧密严实,拒绝和丈夫孙秀才同房。不但如此,她还时常在床头放着一些尖锐的锥子、簪子之类的物件,用来自卫,但凡孙秀才要挨到她边上来,她便毫不犹豫的拿起锥子或簪子就刺过去,孙秀才没防备之下,被刺了很多次,因此,他也不再强求和妻子同房,另外找了个床睡下。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孙秀才仍旧不敢和辛氏同房,即便夫妻两个白天遇见了,辛氏对孙秀才也从来没个好脸色。 孙秀才的一个同窗知道了这个情况后,私底下对孙秀才说道:“你夫人能喝酒不?” 孙秀才说稍微能喝一点,那同窗便开玩笑道:“我有个给你俩调停的法子,保准法子绝妙有用!” 孙秀才问什么法子,同窗神神秘秘说道:“你将迷药下到酒里,给你夫人喝下,到时候,嘿嘿嘿,还不是随你摆弄了。” 同窗笑得有些猥琐,孙秀才也跟着一起笑,心中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孙秀才果然去找了大夫,问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人迷晕,大夫告诉他,用乌头煮酒,人喝下去后便会昏迷,孙秀才心中暗喜,买了些乌头回去,然后亲自用乌头煮了酒,然后将乌头酒摆在屋里的桌上。 到了晚上,孙秀才另外给自己斟上没加料的酒,当着辛氏的面,独自喝了几杯,然后才睡下。如此这般过了三个晚上,辛氏也没过来一起喝酒。 这天夜里,孙秀才在床上躺了一会了,但看到辛氏却仍旧坐在那里,并没有如往常那样上床睡觉,孙秀才想看看妻子到底想做什么,他于是故意打起了鼾,装作自己已经熟睡。 这个时候,辛氏起身了,她来到桌前,取过乌头酒,放在炉子上煨热。孙秀才忍下心中雀喜,静待事情的发展。看来,辛氏终于忍不住了,自己连着几天当她面喝酒,真的馋到她了。 待到酒温好,辛氏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她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这次,她约莫喝了半杯,剩下的酒,她重新倒入了酒壶中,然后才铺好床榻,上床睡下。 过了很久,屋子里再也没有声音响起,但灯烛却依旧明晃晃的没有熄灭,孙秀才怀疑妻子还醒着,故意大声喊道:“锡灯台都烧化了!” 辛氏并没有应声,孙秀才不放心,又喊了几句,辛氏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孙秀才心中大喜,光着身子就往辛氏的床边去查看情况,烛火下看得清楚,辛氏已经醉睡如泥了。 孙秀才兴奋的揭开辛氏的被子躺了进去,一层层割开辛氏身上绑束的带子,终于,他和妻子两人坦诚相见了。于此同时,辛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却四肢动弹不了,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孙秀才轻薄。 孙秀才得逞后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床上睡下,慢慢的,辛氏终于完全苏醒,她心中倍感羞耻和厌恶,激愤之下,竟然投缳自尽了。 孙秀才睡梦之中,听到喘息和低吼声,他被惊醒,起来一看,辛氏居然上吊了!孙秀才吓得立即跑过去,看到辛氏的舌头已经伸出来两寸长了。 第396章 孙生(二) 孙秀才大惊,慌忙将绳索割断,救下辛氏,将她扶到床上躺下,过了一个时辰,辛氏才醒了过来。 这次事情后,孙秀才便彻底厌弃了辛氏,夫妻两个就算是路上碰到了,也要避道而行,实在避不过,俩人各自将头低下匆匆走过,绝不看对方一眼。 后来的四五年里,夫妻两个一句话都没说。辛氏有时在屋里和人说话,聊得很开心,笑语嫣然时,只要一看到孙秀才过来,便立即变了脸,脸上如同挂着寒冬的冰雪。 孙秀才还曾经搬到书斋去住,整年不回家,就算是他父母强迫他回家,他也不过是面对着墙壁消磨时光,到了晚上便默默的独自睡下。 孙家父母将这些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儿子儿媳长期不和,他们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 一天一个老尼姑来到孙家,看到了辛氏,对她大加赞赏。孙母在一旁只是长叹一声,没有说话,老尼姑问孙母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孙母将辛氏打发走了后,将家里儿子媳妇不和的事说了,老尼姑听了,老神在在的说道:“这事容易。” 孙母立即来了精神,忙说道:“如果你能让我儿媳妇回心转意,我不在乎花多少钱。” 老尼姑听了这话,脸上的褶子笑得挤成一团,她眼睛四处瞟了瞟,发现屋里只有她和孙母两人,就神秘兮兮的附到孙母的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去买幅春宫图,三天后我过来施厌胜术,保你心愿得偿。” 老尼姑走了后,孙母按照她说的,去买了幅春宫图藏好,等老尼姑上门。 三天后,老尼姑果然又来了,她嘱咐孙母道:“这件事必须得保密,千万不要让他们夫妇俩知道了。” 老尼姑说完,就开始施术,她剪下春宫图上的人物,又拿出三根针、一撮艾绒,将这三样东西一起用素纸包扎牢实,又在外面画上一些蚯蚓状的图案。做好这些,老尼姑让孙母将辛氏骗出屋子,并将辛氏的枕头偷出来。 老尼姑拿到辛氏的枕头后,她将枕头的缝线拆开,将那个纸包放进了辛氏的枕头里藏好,然后照着原样缝好,让孙母将枕头放回原处。 施完厌胜术的老尼姑离开了,很快到了晚上,孙母强行将儿子叫回来,让他在家歇下,还派了个老嬷嬷晚上去听墙角。 二更快过去了,那老嬷嬷在屋外听到辛氏在喊孙秀才的小名,但孙秀才却根本不答应;过了一会,辛氏又开始喊,孙秀才恶声恶气的说喊什么喊。 等到天亮了,一心想抱孙子的孙母早早来到儿子儿媳的屋子,看到的是他们夫妻两个背对背睡着,孙母心中哀叹,看来这老尼姑的巫术不行啊! 孙母到底是不肯放弃的,她将儿子叫到个无人处,委婉的劝他好生和媳妇过日子,但孙秀才却听不得辛氏的名字,一听到就大怒,咬牙切齿的咒骂,孙母的劝告无效,气得大骂了儿子一通,孙秀才也不和母亲争辩,只不过头也不回的回自己的书斋去了。 过了一天,老尼姑又上门了,孙母看到尼姑,勾起了心事,她埋怨老尼姑的法子根本就没用,老尼姑很是疑惑,她的法子十分好用,还从未失过手,怎的在这里就不行? 孙母便将那个老嬷嬷喊来,让她将那天晚上听到的说一遍,老尼姑听完,哈哈笑道:“你之前只是说你儿媳厌恶你儿子,所以我只对你儿媳施了厌术。如今看来,你儿媳已经是回心转意了,你儿子却还没有。我再给你儿子也施个同样的厌术,必定有用!” 孙母想了想,还是决定再信一次这个老尼姑。于是,仍旧按照之前那般,孙母将儿子的枕头交给老尼姑,老尼姑同样施了厌术后,孙母将儿子的枕头放好,便又强行将儿子从书斋叫回来,让他在家睡下。 一更天过了,那个照旧来听墙角的老嬷嬷,听到屋子里两人都在翻身,时不时的还咳嗽两声,看样子是都没睡着。时间长了,听到两人居然睡到了一张床上,在甜甜蜜蜜的说话,不过却听不清俩人说了些什么。 天快亮时,仍旧听到屋里俩人的嬉闹声,吃吃的笑声不绝。老嬷嬷将夜里的情况告诉给了孙母知道,孙母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欢喜不已,看来,抱孙子是指日可待了! 老尼姑再过来时,孙母感激她的帮助,给她准备了丰厚的谢礼,老尼姑笑得眉开眼笑的离去。 孙秀才从此便和辛氏琴瑟和鸣,他们后来生下了一儿两女,十多年里从没发生过一次口角。 孙秀才的同窗不禁好奇,私底下问他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孙秀才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之前看到她就生气,后来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喜欢。” *** 异史山人最后说道:“将憎恶变成喜爱,这个术法可真是神奇。然而,能让人喜欢,那同样也能让人厌恶。掌握厌胜术的人,正是因为有了厌胜术才让人觉得可怕。所以先贤们说‘六婆不入门’,这真是先见之明啊!” 听完故事,厨子立即嚷道:“我家那个夜叉就喜欢和住街角的那个媒婆闲磕牙,回去我得好好和她说,再不要和那媒婆往来了。” “你敢吗?”厨子话音刚落,一个小厮就抱着只猫冲厨子龇牙咧嘴的笑,厨子想到自己时不时的被“猫挠”,微微一囧,转头灰溜溜的走了。 第397章 八大王(一) 临洮有个姓冯的秀才,原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少年,后来家道中落了。 有个靠捉鳖为生的人,欠了冯家的债,无力偿还,只要一捉到鳖,就会拿去给他家抵债。 一天,捉鳖人捉住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鳖,这个巨鳖额头上长着白点,冯秀才觉得这只鳖肯定不简单,便将它放了。 后来,冯秀才从女婿家回来,走到恒河边上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他看到一个醉醺醺的汉子,带着两三个僮仆,踉踉跄跄的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那醉汉远远的也看见了冯秀才,他率先开口问道:“什么人?” 冯秀才不愿和醉汉有什么交集,便随口应了句赶路的人,哪知那醉汉却怒了,喝道:“难道你没个姓名?胡说什么赶路人?” 冯秀才见天色越来越暗,他懒得和一个醉汉计较,只想快些回家,便不再理会醉汉,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醉汉越发气怒,他竟伸手一把扯住冯秀才的袖子不让他走,醉汉满身的酒臭气熏得冯秀才几欲作呕。 冯秀才越发不耐烦,他极力想挣脱醉汉,然而醉汉手劲不小,冯秀才怎么都无法将袖子从醉汉手里拽出来。 冯秀才无法,气恼的问那醉汉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醉汉乡试说梦话般,回答道:“我是南都之前的县令,你想要做什么?” 冯秀才听了,不屑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县令,真是玷污了这个世界了!幸好你是旧县令,要是你是现任的县令,那还不得杀尽路上的行人吗?” 醉汉听了这番嘲讽,越发恼怒,他气得打算动手打人,冯秀才见此,大声呵斥道:“我冯某人可不是随便挨打的人!” 那醉汉听了冯秀才的话,一腔怒火好似突然被浇灭了,立即换上了一副欢喜的样子,绊手绊脚的对着冯秀才当街就利落的跪拜了下去,说道:“您是我的恩人啊,之前唐突了,还请您不要怪罪!” 醉汉拜完,起身后喊自己的僮仆,先快些回去,准备一桌好酒菜去,他要请恩人喝酒。冯秀才的衣袖可一直都在醉汉手里拿着呢,他怎么都推辞不掉醉汉的邀请,只得跟着醉汉去了。 醉汉拉着冯秀才的手,一直走了几里地,看到一个小村子,他带冯秀才走进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屋宇走廊非常华丽,看样子像是个富贵人家。 这个时候,醉汉的酒也醒了一些了,冯秀才这个时候开始询问醉汉的姓名,醉汉说道:“说出来还请您不要害怕,我是洮水里的八大王。刚才我去西山的青童那里喝酒回来,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对您有所冒犯,实在是惭愧。” 冯秀才这才知道这个醉汉是妖怪,但看他那副言辞恳切又殷勤的样子,也便不再害怕了。 没多久,丰盛的宴席准备好了,八大王盛情邀请冯秀才入席喝酒,八大王十分豪爽,一入席就接连干了好几杯酒。冯秀才怕这个八大王又喝醉了,再来打搅自己,喝了几杯后就假装喝醉了,说想找个地方睡下。 八大王心思还是挺细腻的,他听话听音,明白了冯秀才的意思,笑道:“先生是怕我再发酒疯吗?还请先生放下心来。但凡那些酒后耍酒疯的,睡醒了后都说自己记不得醉了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其实都是骗人的。喝酒后耍酒疯的人是没什么德行的,故意装疯的人十中有九。我虽然因为酒后发疯被同类瞧不起,但还从未在尊长面前发过酒疯,先生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冯秀才见八大王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实在不好再走,便只好重新坐下来,郑重的对八大王劝谏道:“既然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毛病,为什么不改了呢?” 八大王叹道:“老夫还是县令的时候,沉湎喝酒比如今还要厉害。后来我触怒了天帝,被贬谪到了这个岛屿上,努力的改过前非,已经十多年了。现如今,老夫已行将就木,自知余生都会潦倒,再无飞黄腾达之日了,因此,我故态复萌,又开始酗酒了,哎!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啊。不过,既然先生好言劝诫,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秀才和八大王倾心交谈间,远处的晨钟已经敲响,八大王起身,拉着冯秀才的胳膊说道:“我们能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老夫有件东西送给您,聊表心意,感谢您对我的大恩大德。不过,这个东西不能长久的佩戴,等您心愿都得到满足后,还请将它还给我。” 就见这八大王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小人,仅一寸来高,八大王突然用指甲掐冯秀才的胳膊,冯秀才只觉得皮都被掐破了,疼得他直哆嗦,还不待冯秀才有所反应,八大王已经将那个小人按到他掐的地方,等他放手时,那个小人已经进了冯秀才的皮肤里,他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指甲的掐痕,下面鼓起来一个小包,像个痰核的样子。 冯秀才终于顾得上说话了,又急又惊的问八大王在做什么,八大王却只笑笑并不答他的话,只自顾自说道:“先生可以走了。”说罢,八大王不由分说将冯秀才送出门子,转身就回去了。 第398章 八大王(二) 如此待客之道倒也少见,冯秀才惊奇的回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房舍屋宇和村落啊,只有一只巨大的鳖,正缓慢而笨拙的没入水里。 冯秀才错愕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抬手看向胳膊那里,心中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宝贝,莫非是鳖宝不成? 从此后,冯秀才得了了不起的技能。他的眼睛特别明亮,只要有珠宝的地方,哪怕是深藏地底,他也能看得见;就算是平素从未见过的东西,他也能随口说出那东西的名字。 冯秀才通过这神奇的技能,从自己的寝室中,挖出埋在地底下的几百串钱,他原本窘迫的日子因有了这些钱,终于得到了改善。 后来,有人要出卖祖宅,冯秀才看出这所宅子里藏了数不清的钱串,他立即毫不犹豫的花了重金将这所宅子买了下来。买了宅子后,冯秀才从此就摆脱了穷窘,家中富裕程度堪比王公大臣,家里的奇珍异宝真是应有尽有。 在这些宝贝里,有面镜子尤其特别,这面镜子背面的纽做成了凤头,上面环伺着水云纹和湘妃图,镜面光滑,反射的光能照出一里多远,镜子光洁,照镜子纤毫毕现。美丽的女子照过这面镜子,佳人的影子便留在里面,就算是将镜面重新打磨,影子还会在;但若是佳人改换妆容重新照镜,或换一个美人来照,则镜子里的佳人的影像就会跟着改变。 当时肃王府的三公主容色绝美,冯秀才对其仰慕良久,恰好这天三公主游览崆峒山,冯秀才事先藏在山中三公主的必经之路上,等公主下车,冯秀才悄悄的用镜子照向三公主,三公主的影像留在镜中,冯秀才满意而归。 冯秀才将留有三公主影像的镜子摆在他的书案上,就见镜中的三公主拈着条手帕微微笑着,嘴好似要说话、眼波好似在流转,冯秀才简直是爱不释手,他把玩了镜子好久,才珍重的将镜子藏了起来。 一年多后,冯秀才藏有三公主影像的事被他的妻子泄露出去,很快就传到了肃王府。 肃王听说居然有人敢觊觎他的宝贝公主,大怒,派人到冯家,将那面镜子抄了出来,还将冯秀才绑到了肃王府,打算将他斩了。 冯秀才花了大价钱去贿赂肃王府的太监,请他给肃王传话:“假如王爷肯放了我,那么天底下最好的宝贝,我帮王爷找到也不难。如若不然,王爷不过是杀了我而已,但对王爷终究是没什么好处。” 肃王听了这话,并不打算赦免冯秀才,反倒还准备将他家抄了、把他家人都流放了,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三公主得知消息后,找到父王说道:“他已经窥看到了我的容貌,我就算死十次也解不了他对我的玷污,还不如干脆嫁给他算了。” 肃王自然不肯,三公主见父王不许,干脆绝食起来,意思是父王若不答应,她便一死了之。 三公主的绝食引得肃王妃十分忧心,她心疼女儿,找到肃王极力劝说,肃王这才勉强答应了三公主下嫁。 肃王将冯秀才放了,并命太监去给冯秀才传话,说三公主要嫁给他。但冯秀才却推辞了,说道:“糟糠之妻不下堂,我宁死不敢从命。要是肃王肯让我用钱赎罪,即便是倾家荡产臣也再所不辞。” 肃王得知冯秀才居然敢拒婚,大怒,重新将冯秀才关了起来,想迫使他同意娶公主。 肃王妃将冯秀才妻子召到王府,打算将她毒死,好给自己的女儿让位。冯妻在听到肃王妃召见的时候,知道必定没好事,睿智的她提前准备好了一份礼物,等到拜见肃王妃的时候,冯妻将她准备的珊瑚镜台送给肃王妃,言辞间也非常温婉,很能打动人。 肃王妃接受了冯妻的礼物,对她也喜欢起来,她将三公主叫出来,让冯妻也参拜了三公主。 三公主和冯妻一见如故,三公主很喜欢冯妻,当即就和她订下姐妹,还让人将这事告诉了冯秀才。 冯秀才让人告诉妻子道:“王侯家的女儿,是不可以用先来后到来论嫡庶的。” 但冯妻却不听冯秀才的劝谏,她回去后就置备了丰厚的聘礼送到肃王府,送聘礼的人足有千人之多,珍石宝玉之类的不知繁数,有很多连王府的人都说不出名目。 肃王见冯家如此郑重,大喜,将冯秀才放了回去,还将三公主嫁给了他。三公主出嫁时,是带着那面镜子到的冯家的。 冯秀才一天晚上独自睡下时,梦到八大王高大的身躯就这么走了进来,对他说道:“我送给你的东西,你该还给我了。你带的时间长了,会损耗精血、亏损寿命。” 冯秀才一听,立即就答应交还,还留八大王一起喝酒,八大王推辞道:“自从之前听了先生的教诲,我戒酒已经三年了。” 说完,八大王用嘴咬了冯秀才的胳膊,冯秀才痛醒了,起来一看,手臂上那块核块消失不见了。 失去核块的冯秀才,就和平常人一样了,再也没有发现宝贝的本事。 第399章 罗祖 即墨人罗祖,少年时家中非常贫困。这年,他们族中要出一个人去北边戍边,最后族中商议后,定下让罗祖去。 罗祖在边关住了好几年,在那边生下一个儿子。边军的守备对罗祖礼遇有加,对他的供给十分丰厚。 恰好边军守备迁任陕西参将,他打算带着罗祖一起赴任。罗祖答应了同去,但这一路上路途遥远,不方便带着家眷同行,罗祖于是将自己的妻小托付给了好友李某,这才放心的跟着守备西行赴任去了。 罗祖这一去就是三年,这天,恰好参将想送封信给北疆,罗祖想着自己的妻小都在那里,一晃就是三年未见,不如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罗祖于是向参将申请了送信的任务,顺便去看看妻子,参将答应了下来。 罗祖风尘仆仆的回到一别三年的家中,到家一看,妻子身体康健、衣食无忧,他颇为欣慰,到了卧房,罗祖却意外的发现床下有一双男人的鞋子!罗祖心中惊疑,但却没有立即声张。 看到妻子安好,罗祖暂时压下心中疑虑,准备了礼物带着妻子一起去好友李家致谢,感谢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妻小的关照。李某热情的款待了罗祖,席间李某人殷勤的给罗祖劝酒,罗祖的妻子也在边上说李某非常恩义,对她极为照顾,罗祖对李某人感激不尽,给他敬了不少的酒。 第二天罗祖对妻子说:“我要去替将军送信,晚上回不来,你不用等我。”说完,罗祖就骑马出门去了。 罗祖对床下那双鞋起了疑心,他是故意对妻子说晚上不回来的,就是想看看那奸夫到底是谁。他出门后又悄悄转了回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藏了起来,等到夜里三两更的时候,他突然回了家里。 摸到寝室门口,罗祖听到屋里妻子和李某躺在床上说话,言语不堪入耳,罗祖大怒,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被捉奸在床的两人此刻吓得瑟瑟发抖,双双噗通一声跪下,膝行到罗祖面前说自己该死,说对不起他。 罗祖愤怒的抽出佩刀,脸色由于愤怒变得通红,握住刀把的手青筋暴起。他紧紧的握住刀把,力气大到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真恨不得一刀将这这对狗男女给砍了,实在不是人啊! 但罗祖的刀却迟迟没有挥下,良久之后,罗祖将刀慢慢的收入鞘中,他深吸了口气,缓缓的对李某人说道:“我之前是将你当人看的,但你今天做出这种禽兽行径,杀了你,会污了我的刀!罢罢!既然如此,我和你做个约定:我的妻儿你要了,我的职务你也接了,我的马匹和武器也都在这里。我走了!”罗祖说完,将佩刀解下往地上一扔,径直去了。 不知怎地,罗家的这件私密事被附近的乡邻知道了,乡邻们气不过,齐齐去告了官,官府派人将李某抓起来,拷问他罗祖去了哪里,李某照实说了,说罗祖那晚走了后,再也没有音讯,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某人只有口供,没任何人证物证,官府没法给他定罪,官府想找到罗祖,但远近搜寻了好久,根本就没有任何有关于罗祖的消息。 官府怀疑李某人因奸情杀人,越发对李某和罗妻动用刑具逼供,希望能撬开他们的嘴,供出杀人的事来。并不是李某和罗妻嘴硬想熬刑,他俩根本没杀人,是罗祖自己走了,只是谁也找不到他,但因为他俩同样因为没有人证物证来证明清白,官府以为他俩拒不认罪,便一直对他们加以刑讯。 就这样,不过一年的时间,李某和罗妻便双双死于狱中,罗祖的儿子没了监管的人,官府便派人将他送去了即墨老家。 后来,石匣营有樵夫进山砍柴,在一个山洞中看到一个道人在那里打坐,从未见他吃过什么东西。樵夫将这个奇怪的道人告诉了身边的人,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听了无不感到惊异,纷纷带着吃食上山供奉道人,当中有人认出了,这个道人正是罗祖。 乡民们送来的吃食摆满了一整个山洞,但罗祖却一口都没吃,那意思像是厌恶人来打搅他一样,渐渐的,人就来得少了。 又是几年过去,山洞外的蓬蒿长得比人还高了,还是有好奇心重的人,会悄悄的透过蓬蒿往山洞里看去,感觉那罗祖似是一直坐在那个地方,从来没挪动过地方。 又过了很久,有人在山上看到了罗祖的身影,等人走过去时,罗祖的身影却不见了;往洞里看去,罗祖仍旧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衣服上落下的尘土仍旧和之前的一样。 乡民越发觉得罗祖奇异,几天后,再去看时,那山洞中罗祖的鼻梁骨都塌了下去,看来他已经坐化了很久了。 因着罗祖的奇异,当地人为罗祖建了庙,每年的三月间,往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罗祖的儿子长大后,也来庙里拜祭父亲,当地人都称呼他为小罗祖,庙里的香火钱都给了他。 罗祖庙一直延续了下去,香火鼎盛,罗氏后人每年都会来一次,收香火钱。 这个故事是沂水刘宗玉对我讲的,很详细。我笑笑说:“现在出家的和尚道士不想当圣贤,却想成佛祖,请告诉他们,要想立地成佛,得把手中的刀放下。” 第400章 刘姓(一) “师父!我回来了!”眼看天色晚了,异史山人从茶摊听完故事回来,正要关门时,猛地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喊。 异史山人一回头,就见小徒弟正笑嘻嘻的从毛驴背上跳下来,背上背着书箱一跳一跳的扑了过来。 异史山人不由得露出深深的笑容,伸手接住扑来的小徒弟,抬手用衣袖揩拭了小徒弟额上的汗珠,温柔说了句:“回来了?”然后领着小徒弟一起进了屋子。 小徒弟叽叽喳喳的和师父讲着书院发生的事,异史山人看着游学一趟后成长迅速的徒儿十分欣慰,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独自上学、回家,真是孺子可教啊! “师父,最近书院新来一个同窗,长得高我一个头,壮得像个小牛犊,脾气也臭的很,同学都不愿和他玩,他就到处找人玩,不和他玩的,他就揍人,可蛮横了。不过,我可没挨过他的揍,我都是提前避得他远远的。”挨着师父坐下来后的小徒弟叭叭的说着,脸上还一副“你看我很厉害吧”的得意表情。 和尚抬手给了小徒弟一个脑瓜崩,笑道:“不错,我们小物华挺厉害啊!” 小徒弟脑袋上挨了一下,不干了,要闹,和尚清了清嗓子,说道:“不要闹,不要闹!你乖乖坐好,我就给你讲故事听。” 那个脑瓜崩其实并不重,小徒弟要闹不过是撒娇罢了,一听有故事听,立即端正坐好,星子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和尚,等他讲故事呢。 和尚也不再逗小徒弟了,缓缓讲起故事来。 *** 淄川县有个姓刘的人,生性残暴蛮横如虎,后来,这个刘某搬到了沂县居住,但他那脾气却一点没改,乡邻们对他对他十分厌恶和害怕。 刘某有几亩田,和苗某的田连着。苗某很勤快,在田畔上种了很多桃树,桃树刚挂果的时候,苗某的儿子去摘,哪知这个刘某蛮横的将苗某的儿子赶走了,指着桃树说这些桃树都是他的。 苗某的儿子哭哭啼啼的回去找父亲,苗某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在诧异怎地这个刘某如此不要脸,哪知这刘某居然跟着就骂上了门,并且还扬言要到县里去告状。 苗某不愿为了几棵桃树和刘某起冲突,他脸上带着笑,出来劝慰这无理取闹的刘某,这刘某却依旧怨气满腹,怒气冲冲的走了。 当时,和刘某是同是淄川县人的李翠石在沂县开当铺,刘某果真拿着状纸,要进城去找官老爷告状,恰好和李翠石偶遇上了,老乡相见,自然要打招呼,李翠石问刘某:“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去啊?” 刘某人将自己准备告状的事说了,李翠石听完笑道:“你的名声啊,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我向来知道,那个苗某为人善良老实,他哪里会做出强占欺骗的事来?你不要将事情说反了啊!” 李翠石说完,二话不说接过刘某人的状纸,撕碎了扔掉,然后拉着刘某人进了他的当铺,说等会叫苗某过来,替他们开解调停一番。 刘某人一点听不进去好话,心中仍旧愤恨,他暗中拿了当铺的纸笔,重新写了张状纸,藏在怀里,打算改个时间再去告状。 没多久,苗某来了,将桃树事件前因后果细细说给了李翠石听,哀求李翠石替他消了这场祸事,他说道:“我一个庄户人家,半辈子都没见过官长,只要刘某肯罢诉,几棵桃树而已,哪里就一定要据为己有呢?” 李翠石将李某人喊了出来,将苗某的退让意思告诉了刘某,这个刘某居然还骂上了,他指天骂地,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个不停,苗某只和颜悦色的说着好话,一句辩驳的话也没有。 这件事后的四五天,李翠石见到了刘某人的同村人,闲谈中得知刘某死了,李翠石大为惊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改天李翠石去外面办事,迎面看到一个人拄着拐杖过来,那样子俨然就是刘某的模样。等走到近前,果然是刘某,他对李翠石殷勤的问好,还请他到家里坐坐。 李翠石见一个“死人”公然和他搭话,还邀请他去家里做客,那心里早就打起了鼓,他谨慎的和刘某保持着距离,问他:“前几天突然听说你死了,这是哪来的谣言?” 刘某人不说话,上前挽住李翠石的胳膊,将他带到村里,进了自家大门后,李某人张罗了一桌酒菜,招呼李翠石坐下喝酒。 李翠石入座后,刘某人这时才说道:“之前传我死了的话,不是假的。之前我出门看到两个人,要捉了我去见官,我问他们我犯了什么事,他们只说不知道。我想着,我可是出入衙门几十年的人,哪里会怕见官?我也就不再害怕,跟着他们去了。” 第401章 刘姓(二) “我到了一处衙门,进了大堂,看到南面坐着一个官员,一脸怒气的说道:‘你就是刘某吗?你恶贯满盈,又不知悔改,还强占他人之物,据为己有,如此种种蛮横暴行,合该受油炸之刑!’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翻了翻账簿后说道:‘这人做过一次善事,理应不死。’说完将账簿呈给了官员。 那个当官的也翻了账簿看,看完后,他脸色好看了很多,说道:‘那就暂时送他回去。’ 那个大堂上立刻有几十个人齐声赶我走,我说:‘你们因为什么事把我勾来?又因为什么事放我走?还请明示。’ 那个吏员拿着账簿,指着其中一条让我看,我看到上面写着:崇祯十三年,用钱三百,救一人夫妇完聚。 吏员说:‘不是因为这个,你今天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将来准备投畜生道吧。’ 我害怕极了,仍旧跟着当初抓我的两个人出来,出了官衙后,那两人向我索贿,我气得不得了,告诉他们:‘你们不知道我刘某人出入衙门二十年,专门勒索别人的钱财,你们是哪里敢从老虎嘴里讨肉吃的?’ 那两人听完这样说,也不再多话,一直将我送到村里,走时向我拱了拱手,说:‘这趟差连口水都没讨到喝。’ 那两人走了后,我自己往家走去,等我一进家,我就醒了,那时,我已经死了两天了。” 李翠石听完李某人的奇遇,大感奇异,就问起他当初行善的始末。 原来,当初崇祯十三年的时候,遇上大灾荒,处处哀鸿遍野,以至于人吃人。刘某人当时还在淄川当捕快,一天,他上街巡查时,看到一对男女哭得十分哀伤,就上前问询情况,他们答道:“我们夫妻成婚才一年多,今年遇上荒年,我们俩没法一起活下去,所以才悲伤。” 这种事在荒年见得太多了,刘某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叹息着走了,没多久,他又在油铺前看到了他俩,他们好似和铺主发生了争执。 刘某人走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铺主姓马,他说道:“这对夫妻快要饿死了,天天向我讨要麻酱吃才活了下来。今天又打算将那妇人卖给我,我家里已经买了十几个人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要价钱便宜,我就买了,否则就算了。哪知这人却十分可笑,没完没了的缠磨人!” 那做丈夫的说道:“如今粟米贵如珍珠,我想着,要是没有三百文,根本就不足以支撑我逃难的路费。我原本是想着,卖了妻子,我们夫妻俩个都能活,要是卖了妻子我仍旧免不了一死,我何必要去做这件事呢?我不敢要价,只求老板能行行好,积积阴德罢了。” 刘某人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他问铺主出多少钱,马老板说:“如今妇人的行情,只值一百钱而已。” 刘某人想了想,求马老板不要少了那男子的三百钱,他愿意替老板出一半,但马老板却执意不肯,李某人见这老板居然如此不给面子,气到了,他干脆对男子说道:“这店老板粗俗小气,不值一提,你不要再和他歪缠了,这样,我送给你三百钱,你既能逃荒,又能夫妻一体,不是更好吗?” 说完,刘某人解下自己的钱袋子,数了三百钱给那对夫妇,那对夫妻哭着对刘某人再三拜谢而去。 李某人讲完这件事,李翠石不由得对他大加赞叹。 刘某人自从那次死而复生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之前种种恶行全改了,到如今七十多了,身体依旧硬朗。去年李翠石去周村时,碰到李某人和人争执,一众人围着劝架,但刘某人却一点听不进去,依旧不依不饶,李翠石见此,笑着上前打招呼道:“你又打算打桃树的官司吗?” 刘某人一听这话,神情立刻变了,立即闭上嘴不再争吵,脸上的怒气也散了,缩手缩脚的利落离开。 *** 异史山人听完故事,开口说道:“李翠石兄弟都被称为寒素而富裕之家。但翠石却又醇厚谨慎,爱作好事,从不因为有钱而自豪,是一个善克制的诚实君子,只要看他劝人为善排难解纷的情形,他的生平就可知道了。古语说:为富不仁。我不知道翠竹是先有仁德之心然后才富起来的呢?还是先富了然后才产生仁德之心呢?” “我知道,我知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小徒弟迫不及待的跳起来说道,他最近知道的可多了,这句话是他游学时无意中听别人聊天时听到的,现在就立即显摆了出来。 “哎呦!”小徒弟又挨了和尚一个脑瓜崩,不由得叫出来,和尚难得认真的对小徒弟说道:“良心和奸计可不是简单由穷富来区分的,你现在还小,等你大了,见识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小徒弟捂着额头大睁着星子眼,眼里有疑惑,但也不再辩驳,立即肃首站立,认真答了句“是”。 异史山人不由微微点头,看来书院的教养确实很好,小徒弟很有规矩,不错不错。 第402章 邵九娘(一) “师父,我走了。”小徒弟骑上他的毛驴,朝异史山人挥了挥手,然后抖了抖缰绳,催促毛驴紧走几步,跟上了等在前面不远处的同窗,说说笑笑的上学去了。 异史山人目送小徒弟走远后,与和尚两个信步走到了街市上,茶馆很热闹,他俩无事,干脆去了茶馆,听听又有什么新鲜故事。 进茶馆时,说书先生已经准备好了,等到异史山人跟和尚刚找到位置坐下,说书先生已经拍过了响木,说起了他的故事。 *** 柴廷宾是太平县人,他的妻子金氏,一直没有生下子嗣,为人十分悍妒。柴廷宾为了延续香火,便花了百两银子买了个妾回来,哪知这个金氏却对那个小妾百般虐待,不过一年,那小妾便被折磨死了。 柴廷宾为此和金氏大吵一架,金氏可不是吃亏的主,柴廷宾气得拂袖而去,后来更是一个人住了好几个月,半步都不进金氏的卧房。 这天是柴廷宾的生日,金氏精心替他准备了一场生日宴。她言词谦卑恳切,对丈夫庄重的行礼祝寿,柴廷宾见妻子先低了头,不忍心给妻子没脸,于是顺着梯子下来,和妻子说笑起来,夫妻两个算是和解了。 晚上,金氏在自己的卧房摆下一桌酒菜,请柴廷宾一起喝酒,但柴廷宾还是心有芥蒂,不愿再和金氏同床共枕,便推说自己喝醉了,不肯去。 金氏被丈夫拒绝,也不气馁,她想了想,吩咐婢女替她好生装扮了一番。穿戴整齐、妆容严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金氏亲自来到柴廷宾的卧房,柔声说道:“妾竭尽全力操持了一整天,郎君就算醉了,也请赏脸过去喝一杯,喝完您再走不迟。” 柴廷宾见妻子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好再拒绝她,便跟着她一起到了金氏的卧房,夫妻两个边喝酒,边拉些家常。 金氏一脸从容的说道:“前些日子,妾误杀了那个婢子,直到今天心中都十分后悔。可你怎么就因为这个记恨上了我?难道你一点都不顾念我们的结发之情?往后你就算是纳了十二金钗,我也再不会说你什么不是了。” 柴廷宾听妻子说了这样的话,心中欢喜,暗道看来妻子真的悔改了。此时烛火也快燃尽,柴廷宾索性便留了下来,夫妻两个同被而眠。 自那晚后,柴廷宾夫妻两个彻底和好如初。 金氏为了兑现自己的话,喊了媒婆来家,请她尽快替自己的丈夫物色个美丽妾室,但暗地里,金氏送了媒婆一些钱,嘱咐媒婆慢慢找,就算是有合适的,也不要着急报过来。 金氏于是隔三差五的就将媒婆喊来,故意问她可找到合适的人选没有,媒婆得了金氏的钱,自然说没遇到合适的,得再访访。这一访,一年多时间便过去了。 柴廷宾等不及了,他亲自出马,将亲戚朋友拜托了个遍,终于从林家买了个妾。那个妾是林家的养女,柴廷宾将林氏领回来的时候,金氏一见到林家女,面上立时挂起一副欣喜不已的神情,拉着她妹妹长、妹妹短的好不亲热,更是让林氏与她一桌吃饭,她自己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什么的,都任由林氏使用。 然而这个林氏是燕地人,从小没学过什么女红,除了会做自己的鞋子外,其他的都得靠别人替她做。金氏拿着这点说事,她郑重其事的对林氏说道:“我家向来勤俭,不像那王侯富贵之家,买了妾只图个当画看。” 于是,金氏交给林氏一些精美的锦缎,让她学着裁制衣裳,她亲自教导,俨然是一个严厉的师父在教导学生。 一开始,金氏不过是训斥几句,后来渐渐的开始对林氏动鞭子。柴廷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然而,做主母的教导妾室女红,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柴廷宾根本就不能插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金氏虽然对教导林氏的女红极为严厉,但对林氏的疼爱却比之前更胜上几分,她经常亲自替林氏装扮,精心的给林氏涂脂抹粉、描眉画唇,给她穿十分鲜亮的漂亮衣裳鞋袜。 然而,林氏脚上的鞋子,只要稍微有一丝丝折痕,金氏就用铁棒打林氏的脚;林氏的头发丝稍微有一点点乱,金氏就会毫不留情的扇林氏的巴掌。 林氏被金氏占着大义的名义逼迫折磨的受不了,但却有冤无法诉。若是婆婆,还能等她死了,总能熬出头,但这主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一纠缠就是一辈子。 第403章 邵九娘(二) 林氏想着这日子根本就没有盼头,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柴廷宾的第二个妾室也死了,柴廷宾伤心入骨,对金氏怨愤满腹,说了不少怨怼的话,金氏不甘示弱,对丈夫怒道:“我辛辛苦苦的替你教导妾室,有什么过错?” 这话一出来,柴廷宾才明白,原来妻子明着是替自己调教林氏,实际却是往死里折磨林氏,他这才知道妻子的险恶用心,因此重又和妻子大吵一架。 这次后,夫妻两个再次反目成仇,说要永远断绝夫妻情分。柴廷宾暗地里派人去修整别院,他打算在外面置个外室,彻底和金氏分开过日子。 很快,半年过去,柴廷宾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外室人选。 一天,柴廷宾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偶然看到一个二八妙龄女子,长得光艳夺目,让他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心驰神往,眼睛都看直了。 女子暗怪柴廷宾太过狂妄无礼,忍不住用白眼翻他,然后转过头不再看他。 葬礼后,柴廷宾对女子念念不忘,问了很多人,终于打听到那个女子姓邵,父亲是个秀才,家中贫困,她父母只有她一个。 这个邵娘子从小就聪慧过人,她父亲对她很是疼爱,教她读书识字,她也争气,总是过目不忘。她尤其喜欢读《内经》和冰鉴书,邵父对她溺爱非常,但凡有上她家替她说亲的,邵父总是让邵娘子自己拿主意。 邵娘子自然不缺上门提亲的人,然而不知怎的,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这个邵娘子竟是一个都没看上。这么一耽误,邵娘子十七了,仍未定下婆家。 柴廷宾得知了邵娘子的情况,知道自己的心愿必定是不能成了,那么多的人去邵家求娶,都被拒了,而自己却只是想买个外室,那邵家必定不肯答应的,说不好还要将自己打出来。 虽然觉得买下邵姑娘做外室是成不了,但柴廷宾心中却始终萦绕着邵姑娘的倩影,他寄希望于邵家贫穷,说不定自己可以用重金让邵家松口。 柴廷宾觉得自己还是要去试一试的,万一成了呢? 柴廷宾于是找了好几个媒婆,托她们去邵家替自己说项。那些媒婆虽然极想赚柴廷宾的银子,然而一听他要邵家的小娘子做外室,都纷纷拒绝说绝不可能。柴廷宾被拒绝了很多次,没一个媒婆肯答应替他去邵家说亲,他终于灰了心,觉得这件事是成不了了。 一天,一个姓贾的老妇人走街串巷的售卖珍珠时,遇到了柴廷宾,柴廷宾知道这个贾婆子能说会道,便将自己的心愿对她说了,还给了贾婆子很多钱,说道:“我只求你去邵家替我诚心求娶邵娘子,成不成的我都不会怪你,万一要是有希望,就算是花千两银子也在所不惜。” 贾婆子贪图柴廷宾给的银子,满口答应下来,说这就替柴公子跑这一趟。 贾婆子登上了邵家的门,故意和邵母絮絮叨叨的说话,找寻着机会想将话题引到柴廷宾求娶的上头去。 这时邵娘子出来了,贾婆子看见了,当即眼睛一亮,大声赞叹道:“好个漂亮姑娘!要是姑娘到了昭阳院,那赵家姐妹就算不得数咯!”赞完姑娘又紧接着问邵母:“女婿是谁啊?” 邵母被问得有丝不得劲,尬笑了一下,答道:“还没婆家呢。” 贾婆子拍掌叹道:“这么个好模样的姑娘,还愁找不到王侯家的公子做女婿吗?” 邵母叹口气说道:“王侯之家我们不敢奢望,只要是个读书种子,就算是上佳的人选了。但我家那个小冤孽,反反复复挑了好久,十个里找不到一个满意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贾婆子听了这话,立即堆起满脸的笑,脸上的褶子堆成了菊花,奉承道:“夫人也不要烦恼了,这么个好姑娘,不知道前世要修多少福泽,今世才能有福得了去!” 贾婆子看向邵母的脸色,小心试探着说道:“说起来,昨天倒有件可笑的事,那个柴家的公子对老身说,他有天参加葬礼时偶然见到了你家姑娘,只一眼就上了心,愿出白银千两做聘金呢!” 贾婆子说到这,停顿一下,偷眼瞧着邵母,嘴中啧啧两声,又撇了撇嘴,说道:“那柴公子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我懒得听他啰嗦,早把他骂走了!” 邵母听了贾婆子这番话,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没接话。 第404章 邵九娘(三) 贾婆子心中打鼓,不明白邵母是个什么意思,仍旧试探道:“要说起来,依着姑娘这么个好模样,要是配了个平常的穷秀才,恐怕委屈了姑娘。但要是嫁去富贵人家,虽然不是读书人,但能一辈子穿金戴银,那不也挺好的吗?” 邵母依旧微笑,不接贾婆子的话,贾婆子见自己说了这话都没被邵母打出去,心道恐怕有戏,她眼珠一转,拍掌笑道:“要真是那样啊,那对于老婆子来说可是不划算咯!” 邵母听贾婆子这样说,不由得疑惑,脸上也就带了出来,贾婆子可是一直留心着邵母的神情,她见自己的话勾起了邵母的好奇心,便又拍着巴掌,叭叭对邵母道:“承蒙夫人对老婆子抬爱,老婆子才能登堂入室,您还好吃好喝的招待我。要是您真的得了千两银子,那您家可就不得了咯,出入就有车马、住的也是高楼,到时候老婆子我再登门啊,不要说能直接来到堂屋和您喝茶了,恐怕早就被守门的门子给赶走了。” 邵母听了这番话,脸上变换不定,看样子她也被贾婆子说动了,邵母坐在椅子上沉吟好久,终于说自己去找丈夫商量一下,起身走了。 邵母找到了邵父,将贾婆子的来意和他说了,夫妻两个商量了一会,没多久就将女儿喊了过来,将柴廷宾想千金求娶的意思对女儿说了。 贾婆子一人留在堂屋喝茶,没等多久,就看到邵家三口一起出来,邵母笑着对贾婆子道:“说起来我家这妮子可真是奇怪,那么多的良配她都不同意,今天听到要去给人做妾反倒是愿意了,传出去恐怕得让士林中人笑话!” 贾婆子一拍大腿道:“瞧您说的!那邵家大妇一直无所出,要是小娘子一进门就一举得男,那大妇还能怎么样她不成?” 说完,贾婆子还告诉了邵秀才夫妇说,邵娘子嫁过去是和正房夫人分院别居的,不用天天在正房那里立规矩,和正头娘子是一样的。 邵母听了这话,更加高兴起来,将女儿喊过来,对她说道:“你同贾姥姥说,嫁去柴家是你自己乐意的,以后不会后悔,以至于怨怼父母。” 邵娘子到底是个姑娘家,说起亲事来还是害羞的,她红着脸对贾婆子道:“父母能得这么厚重的聘礼,也算没有白养育我一场,晚年到底有了保障。况且,我自认为福薄,要是得了个良配,必定要减了我寿数;稍微受些折磨,未必不是我的福气。之前见过柴郎一面,他一脸福相,将来子孙中必定有大出息的人。” 贾婆子听了这话,当即心花怒放,她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柴廷宾,胡乱从邵家告辞离开,她便火急火燎的跑去找柴廷宾了。 柴廷宾万没想到,自己本已经对娶邵娘子不抱希望,如今却梦想成真了!柴廷宾喜出望外,立刻准备了千两白银,赶着华丽的马车,去邵家将邵娘子接出来,安置在他早准备好的别院里。 家中人都知道柴廷宾娶了个外室,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 柴廷宾如愿以偿娶了邵娘子做外室,自从便乐不思蜀,天天腻在外宅,再也不回去了。邵娘子觉得长此以往不成样子,一天,邵娘子对柴廷宾规劝道:“郎君你这个法子,就好似那燕子将巢筑在幕布上。没有根基,早晚都要倾覆,期望靠家里人不走漏消息而瞒住里面,这哪里能成呢?还请郎君干脆早些将妾接回家去,这样,总比将来爆出来要祸小些。” 柴廷宾已经被妻子金氏虐待死了两个妾室,他怕现在这个自己的心尖尖也会重蹈覆辙,推诿着不肯答应,邵娘子继续劝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能感化的人。我要是处处小心不犯过错,想必夫人也没理由生我的气不是?” 柴廷宾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道:“非也非也!金氏悍妒非常,不是寻常人,根本就不能用寻常的情理来打动她。” 邵娘子道:“我如今身为贱妾,夫人要是磋磨我,也是应当应分的。不然,一直在外面住着,这日子都是靠花钱买来过,怎么能长久呢?” 柴廷宾一听邵娘子的话挺有道理的,但顾虑金氏的悍妒手段,他始终还是犹豫要不要回去。如今外面的日子如此逍遥,一旦回去,金氏必定又是各种磋磨。因此,柴廷宾一直不能下定决心搬回去。 第405章 邵九娘(四) 一天,柴廷宾出去了,不在家,邵娘子换上一身青衣,衣着朴素,命一个老仆赶着一匹老马,一个老妇背着一个包袱,带着他们就来到了柴家。 通报了身份后,邵娘子被带到金氏面前。 邵娘子恭敬的跪下磕头,将自己是谁、如何进的别院、如何来拜见主母等事一一说了。金氏这时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瞒着自己,花了千两银子买了个外室住在外面! 金氏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待要发作这个邵氏,但念及这邵氏是主动来向自己坦白的,而且邵氏还颇懂分寸,衣着朴素、举止谦卑,那气就消了些许。 金氏想着木已成舟,错主要不在这邵氏,也就忍着脾气,命婢女将邵氏扶起来,还给她送了一些华丽的衣裳首饰,重新装扮起来。 邵娘子换好衣裳,穿戴一新,重新拜见主母,金氏拉着邵娘子,推心置腹的说道:“那个没良心的将我善妒的名声四处传播,使我平白被外人嚼舌头。其实啊,那都是男人不义,那些个婢妾也没规矩,所以才将我气着了,我就稍微教训了一下。你试想想,男人背着妻子在外面另娶,这还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邵娘子柔声劝道:“妾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好似郎君稍微有些后悔的意思在,不过是因为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向您低头认错罢了。古话说:大者不伏小。论理,妻子和丈夫之间,就犹如儿子和父亲、庶和嫡一般,是有个大小之分的。要是夫人肯主动对郎君给个好颜色,那夫人和郎君之前积累的怨怼,在妾看来,便可尽数消去。” 金氏摊手道:“他又不来,我都见不到他,我有什么办法?” 金氏让人替邵娘子打扫了一间屋子出来给她住。丈夫瞒着自己娶外室,金氏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暂时倒也将邵氏安顿了下来,没有去找她麻烦。 柴廷宾办好事回到别院,发现整个屋子冷冷清清,邵氏并没有如之前那般迎接自己,他问院里的仆人邵氏去了哪里。 当得知邵氏主动去了家里,柴廷宾惊得直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心道坏了!这邵氏在金氏面前,那还不是如同羊入虎口吗?邵氏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金氏手底下讨生活,早晚都要被她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柴廷宾急得飞奔到了家里,进了家门,发现家里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闹起来,还是安安静静的,他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了下来。 柴廷宾火急火燎的往邵娘子房里走,邵娘子早得了消息在门口迎他,然后站在门口温声劝柴廷宾到金氏那里去,柴廷宾一脸的不情愿,不肯去。 邵娘子见劝不动,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柴廷宾不忍心见心肝儿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心早已软了,不得已接受了邵娘子的劝告,答应往金氏那里去。 邵娘子见劝好了柴廷宾,又立即往金氏那里去,对金氏笑道:“郎君刚才从外面回来了,他自愧没脸来见夫人,如今还请夫人挪步过去,同郎君好好说说话。” 金氏听到那个没良心的居然回来了,立即气不打一处来,不肯去,邵娘子诚恳的劝道:“妾之前说过,丈夫和妻子之间,就像是嫡和庶一般有上下尊卑之分。孟光伺候丈夫用饭时,都跪下将饭食举过头顶奉给丈夫,世人不但没有认为孟光没骨气,反倒还称赞至今,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孟光不过是在做她的分内之事啊,完全符合礼数。名分上对了,那做什么都是对的。” 金氏这才听了邵娘子的劝,主动来见柴廷宾。夫妻间许久不见,金氏到底还是有些气不顺,她对柴廷宾嗔道:“狡兔三窟,你还回来做什么?” 柴廷宾低着头,并不答话,金氏走上前,用胳膊肘怼了怼柴廷宾,到底是结发夫妻,柴廷宾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这一笑,原本屋里似乎凝滞的空气好似也流动了起来,金氏紧绷的脸也缓和下来,转身准备回去。 邵娘子忙推了推柴廷宾,示意他赶紧跟上去,又吩咐厨房的人准备一桌酒菜,让柴廷宾和金氏夫妻两个坐下来好好喝了一顿酒。 自此后,他们夫妻又和好如初了。 绍娘子住进柴家后,每天早上都早早起床,身穿青衣赶到金氏那里去请安问好、伺候金氏起床穿衣洗漱,绍娘子恭谨的执着婢子礼,十分规矩。 第406章 邵九娘(五) 话说邵九娘自入了柴家大门后,不但对嫡妻金氏十分恭敬,执婢子礼;到了晚上,柴廷宾想在绍娘子这里留宿,绍娘子总是苦苦推辞,十来天里总只肯柴廷宾在她那里歇一晚。 金氏见绍氏如此知礼识趣,心中对邵氏倒也有些欣赏,然而,因为绍娘子实在是太贤惠守礼了,反倒衬得金氏处处不如她,自惭形秽之下,金氏不由得心生嫉妒。但由于绍娘子谨小慎微,从不行差踏错,金氏一直找不到机会教训绍娘子,心中郁郁之下,偶尔会忍不住无故斥责绍娘子几句,但绍娘子却从不辩驳,不论金氏言语如何难以入耳,她都是俯首帖耳的听着。 一天夜里,柴廷宾和金氏不知因为什么吵了起来,到了早上,金氏依旧没有消气,脸上带着怒气,绍娘子照旧过来给金氏请安,并伺候她梳洗。金氏在梳头发,绍娘子捧着镜子给她照着,哪知不小心手滑将镜子摔到地上,镜子立时就破了。 这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原本金氏满腔怒火,正想找人发作,这下是更气了,就见她手里握着头发,狠狠的瞪着绍娘子,眼珠子都像是要瞪出来。 绍娘子看到这个样子的金氏,吓得当即就跪在地上,求金氏原谅。但金氏好不容易抓到了一直看不顺眼的邵氏的错处,哪里肯轻易饶过?她本就想找人出气,这下更是借题发挥,取过鞭子,劈头盖脸照着绍娘子就是几十鞭子抽下去。 原本主母教训妾室,是内宅事务,做丈夫的不好插手,但因之前的两个妾室都被妻子给折磨死了,柴廷宾这次不再忍让,听到心爱的绍氏被打,他立时怒气冲冲的跑进金氏屋里,拉着绍娘子的胳膊就走,把她强行带出了金氏的屋子,也带离了金氏的鞭子。 金氏哪里肯罢休?她越发生气,盛怒之下提着鞭子就追了出来,还要继续鞭打绍娘子,本就在气头上的柴廷宾这下更加愤怒,他一把夺过金氏手里的鞭子,照着金氏就是几鞭子下去,金氏的脸上立时被抽出几道血痕,金氏这才吃痛退了回去。 这次大闹过后,柴廷宾和金氏两人再次反目成仇。 柴廷宾禁止绍娘子再到金氏面前去伺候,但绍娘子不肯听他的,仍旧一大早就来到金氏屋里,膝行到金氏床帷前,等候金氏起床伺候。 金氏得知邵氏来了,气得捶床叫她滚,叫她这个丧门星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 金氏对绍娘子恨得咬牙切齿,她打定主意,等柴廷宾不在家时,一定要好好收拾邵氏,柴廷宾知道金氏有这个念头后,为了保护绍娘子,干脆就闭门谢客,不再出门,甚至连婚丧嫁娶一类的人情往来都不去了。 金氏一直没有等到丈夫出门的机会,甚至丈夫还为了那个贱婢闭门谢客起来。金氏恨得想生吞了邵氏,然而有丈夫护着,她对邵氏无计可施,为了出气,金氏便天天在家打骂婢女婆子,婆子丫头们被打得叫苦连天,不堪忍受金氏的折磨。 自从柴廷宾夫妻那次再次闹翻后,绍娘子也不敢再留柴廷宾过夜了,柴廷宾没法子,只好夜夜独宿。金氏得知柴廷宾一直都是独宿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看来那个贱婢还是有点懂事的。 金氏身边有个大丫鬟,为人机灵活泼,她偶尔和柴廷宾说了几句话,金氏就怀疑她和丈夫有私情,狠狠的将她暴打了一顿。大丫鬟无故被金氏责打,心中记恨上了金氏,经常在背地里咒骂金氏。 一天晚上,正好轮到这个大丫鬟值夜,绍娘子嘱咐柴廷宾,不让他往金氏那里去,说道:“那个婢子面露杀机,看来是心怀叵测,你留心着些。” 柴廷宾听了绍娘子的话,想了想,吩咐人将那个婢女叫来。待到婢女过来,柴廷宾想诈一诈,于是立时板起脸,对婢女喝道:“大胆婢子!你想做什么?” 大丫鬟被这声断喝惊住了,她心中本就有鬼,现在怀疑自己的举动暴露了,顿时脸色煞白,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柴廷宾原本只是想诈一诈这个婢女,没想到婢女神情中立刻就露出了马脚,柴廷宾更加怀疑,命人去搜婢女的身,仆人领命上前,从婢女的衣服里搜出一柄利刃。 贴身伺候的婢女居然深藏凶器,这个婢女的意图不言自明。 大丫鬟被抓了个现行,她自知没有活命的希望,只是跪在地上,求个速死。 第407章 邵九娘(六) 柴廷宾命人将婢女拖下去打板子,绍娘子走出来劝道:“你打她板子,这件事必定瞒不住,到时候夫人知道了,这个婢子还能活命?奴婢弑主,固然罪不可赦,然而念在她大错还未铸成,不如干脆将她卖了了事,这样既能保全她的性命,家里也能得些银子。” 柴廷宾一听,觉得绍娘子说得有道理,恰好有个人想买个妾,柴廷宾得知消息,便赶紧的将这个婢女卖了。 金氏得知自己的大丫鬟突然被丈夫卖了,她异常愤怒,丈夫居然敢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卖自己的人,这简直就是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金氏对柴廷宾更添怨恨,后来更是听说那个婢女是在绍氏的撺掇下被卖的,她越发连绍娘子都恨上了,对绍娘子的咒骂更加恶毒,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柴廷宾日日听着金氏的咒骂,心中愤怒,不由得迁怒绍娘子,对她埋怨道:“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当初要是任由那个婢子杀了她,哪里会有如今这些事?”说完就甩袖走了。 金氏听到一个“杀”字,心中奇怪,问遍身边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知邵氏必定知情,便将她叫来问话,但邵娘子却打定主意不说。 金氏又急又气,越发觉得邵氏那个贱婢在挑衅她,她气得拎起裙子跳着脚骂邵娘子,柴廷宾这个时候又返回了内宅,看到金氏对邵氏劈头盖脸的咒骂,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实情对金氏和盘托出,金氏这才惊觉,原来是邵氏救了自己一命! 金氏立即转了声气,对邵娘子温声软语起来,然而不过是转瞬间,她心中又怪上了绍娘子居然早不说,害她在丈夫面前丢了个大脸。 这件事后,金氏对邵氏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柴廷宾以为金氏终于对邵氏摒弃前嫌,不会再对邵氏不利,也就不再提防金氏。 这天柴廷宾有事出远门去了,金氏见等了好久的机会终于到了,她立即便命人将邵娘子喊过来,数落道:“杀主的奴婢罪不可赦,你将那样的贱婢放了,到底是何居心?” 绍娘子自忖还真没什么话能替自己辩驳的,金氏这下子可算是抓住了邵氏的把柄,她只觉得长久以来的郁气今天终于能出了! 金氏冷哼一声,命人将烙铁烧红,用那烧得通红的烙铁烙邵氏的脸,她要毁了她那张狐媚子脸! 柴家一众奴婢婆子都为邵娘子鸣不平,她们纷纷跪在地上替邵娘子求情,邵娘子被通红的烙铁烙在脸上,皮肉烧焦的味道伴随邵娘子的惨叫传来,每烙一下,绍娘子就惨叫一声,奴婢婆子们跪了一地,具皆大哭起来,都说愿意替绍娘子受这炮烙之刑。 金氏这才收了手,扔下烙铁不再烙绍娘子,不过她心中的怒气依旧没有消散,又取来钢针,用针狠狠扎了邵娘子肋下二十多针,她这才觉得心中郁气暂时消了,挥手放过了绍娘子。 过了几天,外出办事的柴廷宾回家了,看到邵娘子脸上的伤痕,顿时大怒,不用问就知道,这必定又是那个金氏的手笔! 柴廷宾气冲冲的就要去找妻子算账,邵娘子忙拉住他的衣袖,苦劝道:“夫君勿恼,你听我说。妾明知嫁给你是跳火坑,为何还一定要嫁呢?难道当初嫁给你的时候,我以为夫君家里是天堂不成?妾想着自己福薄,只有今世多受些罪,才能消了妾的孽债。妾安心受着这些,罪孽还有赎尽的那天,要是不肯忍受,反倒去触怒夫人,那不就是好不容易填好了坑又重新挖吗?” 柴廷宾被邵娘子劝住了,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去找金氏晦气。 邵娘子天天给脸上的创口换药,过了几天,脸上的伤好了,邵娘子一照镜子,突然高兴的对柴廷宾笑道:“夫君你今天要给妾好好庆贺一下!那个烙铁烙断了妾脸上的晦纹了!” 没了晦纹的邵娘子依旧恭敬的伺候金氏,丝毫不肯懈怠。金氏见自己之前惩罚邵氏的时候,一众仆人都跪下替邵氏痛哭求情,她明白自己失了民心,让家里人都记恨上了自己。 金氏不由得生起了一丝愧疚之心,想了想,便天天将邵氏带在身边,叫她一起处理家事,对她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咒骂,反倒和她言语温和的说话。 过了一个多月,金氏突然害上了打嗝的毛病,不思茶饭,眼看着身子很快消瘦下去。 第408章 绍九娘(七) 柴廷宾恨毒了金氏,恨不得她立刻死了,金氏生病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想着关心关心?因此他根本就不管。 金氏不过几天肚子就涨得大如鼓,一天到晚都昏昏沉沉的睡觉,邵娘子衣不解带的在金氏病床前伺候,金氏见邵娘子如此用心,对她越发感激。 邵娘子略通医理,便向金氏说些她病症的情况,该用些什么药,金氏自忖之前那般残忍的折磨邵氏,如今自己病重,这邵氏会这么好心的希望自己病好?是不是想借机害了自己?因此,金氏只是客气的听着邵娘子的建议,嘴里很感激邵娘子,但对她的建议并不采纳。 金氏这个人虽然悍妒,但治家的能力卓绝,柴家上下奴仆被她治理得服服帖帖。自从金氏病倒,不再管家理事,柴家一众人等就像是取下辔头的马一般,没有个拘束,个个开始偷奸耍滑起来,家里的大小活计都干得不像个样子。柴廷宾没法子,只得自己亲自管理家务,然而,他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却依旧乱糟糟一片,家里的米粮才买回来还没吃呢,就莫名其妙不见了。 这个时候,柴廷宾才知道了金氏的重要,家里中馈还得由金氏打理才行,金氏不能死,得活着。柴廷宾这才用心的聘请大夫,替金氏诊治。 金氏对自己的病也没数,别人问起来,她都是说“气胀”,所以那些大夫来诊脉,无不都是说她胀气郁结。换了好几个大夫,吃了无数汤药,金氏的病一点没好,眼看着日日憔悴下去,人快要不行了。 这天又要煎药,邵娘子对金氏劝道:“夫人,这种方子吃一百副也没用,只会让病情更重。” 金氏却信不过邵氏,依旧命照方煎药。邵娘子见实在劝不动,干脆悄悄换了金氏的药,自己配了一剂药煎好,服侍金氏喝下。 金氏喝下药后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连上了三次厕所,金氏觉得沉重的身子顿时轻松了不少,病像是好了一般。 金氏不再昏睡了,精神好了很多,就笑话邵娘子言语狂妄,居然敢质疑大夫的方子,她躺在床上,呻吟着朝邵娘子喊道:“女华佗,如今你怎么说?” 邵娘子以及在房里服侍的婢女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金氏被笑得莫名其妙,问她们笑什么,邵娘子这才将自己擅自换了方子的事照实说了,说完还跪在地上求金氏原谅她擅专之责。 金氏这才明白,自己这条命是自己一直痛恨的邵氏救的,她赶忙命人拉起邵娘子,哭着说道:“好妹妹!我天天受着你的恩惠却一点不自知。从今天开始,家里的事情,全都听妹妹的安排。” 没多久,金氏的病就完全好了,柴廷宾摆下一桌酒席替她庆贺,邵娘子捧着酒壶站在旁边替柴廷宾和金氏斟酒,金氏不肯受邵娘子的伺候,站起来,夺过邵娘子手里的酒壶,硬拉着她自己身边坐了,亲热得不得了。 他们三人一桌喝酒,气氛融洽,很快就到了深夜,邵娘子见机找了借口离席,但金氏却命两个婢女拉着邵娘子不让走,强行让邵娘子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此后,金氏任何事情都会同邵娘子商量,吃饭也拉着邵娘子一桌,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她俩这么亲密。 后来,邵娘子生下一个儿子,产后伤了身子,一直缠绵病榻,金氏亲自替邵娘子调理羹汤,像孝敬母亲一样精心侍奉邵娘子。 邵娘子在金氏的精心调理下,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而金氏却又犯了心口疼,只要疼起来,就面目发青,痛不可当,恨不得立刻死了。 邵娘子见金氏痛苦,急得忙去取银针,等到她拿到银针再过来时,金氏已经疼得奄奄一息。邵娘子也不含糊,取出银针利索的照着金氏的穴位刺下去,针到痛除,金氏立时就好了。 然而,不过十多天,金氏的心痛病又犯了,这次有了经验,绍娘子照旧替金氏针灸,金氏仍旧立刻好了不痛了;哪知,六七天后,金氏又再次犯病,绍娘子再次替她扎针。 虽然金氏犯病时,痛得恨不得去死,但只要绍娘子替她针灸,立即就能好,虽然金氏也不算受了很大的罪,然而这时不时的就发心痛的毛病,到底弄得金氏整天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心痛病就犯了,犯病时那可真是疼得要她的命。 第409章 绍九娘(八) 一天晚上,金氏在睡梦中,来到一处像是庙宇的地方,大殿中的鬼神塑像全都能活动。 就听一个神仙开口问道:“你就是金氏吗?你作恶多端,原本寿阳该尽,但念及你有悔改的表现,如今只是给你降些灾祸病痛,以示惩戒。你之前杀了两个妾室,那是她们前世的报应,今世还了你;但那个邵氏有什么罪过,你居然如此残酷的折磨她?你对邵氏的鞭打之刑,已经由柴生代为打回去了,可以折准抵消;如今你还欠邵氏一次烙刑、二十三针刑。到今天为止,邵氏扎了你三次,你只不过还了个零头,这就想除了病根?明天又会发作了!” 金氏从梦中醒来,回想起梦中所见所闻,不由得大感惊惧害怕,不过她仍旧抱着一丝幻想,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当不了真,然而,等金氏吃过饭后,心疼病突然的又犯了,这次犯病比以往的几次疼得更加尖锐、更加难以忍受,绍娘子连忙掏出银针给金氏扎针,针一入穴,金氏又是立即就不疼了。 绍娘子也觉得奇怪了,说道:“按理这个病用针到这个地步,就该除根了啊?怎么夫人却老是再犯呢?夫人,婢妾想着,不如把针烧红来刺穴,看来这个穴位不把它烧烂了,这个病根就除不了。只不过,就怕夫人您不能忍受这种苦楚。” 金氏这回犯病,是真信了梦里的见闻了,听了绍娘子的话,她面不改色的让绍娘子放心施为。 金氏咬牙忍受了绍娘子的针烙刺穴,疼得边呻吟边想,现在还欠十九针,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数,不如干脆今天一次性还了的好,免得以后再提心吊胆的受罪。 一炷香尽,绍娘子来拔针,打定主意的金氏求绍娘子再替她扎,绍娘子笑着拒绝了,说道:“扎针哪能随便扎的?得根据病症扎相应的穴位才行。” 金氏却不管那么多,她说道:“不用管穴位不穴位的,你只管再给我扎上十九针就行了。” 绍娘子笑着说不行,扎针不是儿戏,不能乱来,金氏急了,苦苦恳求绍娘子,甚至于直接在床上跪了,求绍娘子扎针。 以嫡跪庶,这对于向来守规矩的绍娘子来说,这可是极为了不得的事,她心中有些动摇,不忍金氏继续跪着,求她快起来,金氏见绍娘子总不肯松口,干脆将梦里的见闻照实对绍娘子说了。 绍娘子听完,惊讶的微张开口,既然鬼神都如此说了,绍娘子想着,胡乱扎针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绍娘子不再坚持不扎针了,估摸着人体上的经络穴位,替金氏扎了十九针。 针扎完后,金氏果然再没犯过心口疼,也没有其他怪病缠身。举头三尺有神明,金氏这下是真信了,从此真的认真悔过,就连对待下人也和颜悦色的,再也不像之前那般非打即骂了。 绍娘子生下的儿子名叫柴俊,从小就聪慧过人,绍娘子经常说:“这个孩子有翰林的面相。” 柴俊也不负所望,八岁的时候就有了神童的名号,十五岁时就中了进士授了翰林。柴俊入翰林时,柴廷宾夫妻不过四十岁,绍娘子三十二三岁,新科柴翰林荣归乡里省亲时,一路车马仪仗好不威风气派,乡亲们都对柴家赞不绝口。 绍娘子的父亲自从当年将女儿卖给柴廷宾做妾后,家里暴富,生活变好了,但却受到了当地士林的唾弃,认为他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再不与他往来,但自从他的外孙小小年纪便高中翰林后,当地的读书人这才重新和邵父走动起来。 *** 走出茶馆,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刚下过一场雨,吹来的风带来了丝丝凉意,秋天终于要来了。 异吏山人并慢慢走着,边对和尚说道:“女子耍心眼猜疑嫉妒,这是她们的天性。而做侍妾的人又爱炫耀姿色玩弄机巧来挑起其怒火。唉!祸乱就是这样产生的。若是那些女子能自觉安其天命、守其本分,受到多少折辱也不变心,难道刀棍也能砍打到她身上吗? 像金氏被人一再从死的边沿救过来,才产生一点点悔改的念头。哎呀,这还算人吗!如数偿还给别人的惩罚,而不增息,造物主对她也算很宽厚了。 邵女扎针本为救人,而今却成了惩罚的手段,这不是行为颠倒吗? 怪道常见蠢男女成天害病,却请来无知之巫,让她在身上用银针剌、用文火烤而不敢呻吟,我心里老是觉得奇怪,看到金氏的事才明白过来。” “一切皆有定数。”和尚点点头,摸了摸光光的脑袋,接了一句。 第410章 巩仙(一)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整个天地间模糊成了一片,此时,小院外响起了拍门声:“异史山人在吗?” 外面喊了好几声,幸好小院很小,异史山人听见了,正要去开门,旁边打盹的仆从立即起身,抢先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个淋成了落汤鸡的秀才打扮的中年人,异史山人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他的好友赵秀才。 来不及寒暄,异史山人忙让他先去梳洗一番,好在厨子有个好习惯,烧完菜后锅里总温着一锅水,赵秀才好好泡了个热水澡,重新收拾一番后出来和异史山人、和尚两人斯见。 赵秀才是想去更南边的地方坐馆的,哪知路上碰上了大雨,无法继续赶路,恰好得知异史山人在这里,便寻了过来。 和着窗外的雨声,此刻的屋里显得格外静谧温馨,赵秀才手握一杯热茶,言谈间,说起了他听来的一个故事。 *** 从前,有一个姓巩的道士,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这个巩道士曾经求见过鲁王,但守门的人却不肯替他通报,这时有个太监恰好出来,巩道士看到了,忙紧走进步来到太监面前,拱手作揖求太监替他引见。 那太监看这巩道士穿着邋遢,一副粗鄙不堪的样子,顿时没好声气的把巩道士给赶走了,但巩道士没一会又回来了,厚着脸皮继续求见鲁王。 太监被这不要脸的道士气着了,他干脆喊人来,边赶巩道士走边打他。巩道士也不硬钢,他且退且走,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巩道士笑着从袖子里掏出黄金两百两,交给赶他的人,烦请他将黄金转交给那个太监,巩道士笑道:“请替我转告,我不是非得要见鲁王不可,只不过是听说,王府后园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布置得极为雅致,可称人间胜境,要是能领着我参观一番,我这一辈子也就满足了。” 说完,巩道士又笑眯眯的掏出银子贿赂那人,那人高高兴兴的接了,不但不再赶巩道士,反倒回去替巩道士递话去了。太监听了随从转告的话,又得了黄金,也很高兴,高高兴兴的领着巩道士从后门进了鲁王府,将后院的景色看了个遍。 巩道士登上了后院的一座阁楼,太监跟着上了楼,凭窗远眺,这时这个巩道士走到太监身边,突然伸手将太监一推,太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从窗口急速坠落,但好在他腰上有根细细的葛布缠着,将他悬在半空中,好歹没掉下去。 太监的三魂顿时吓走两魂,他往下一看,只觉得底下深不见底,看得他头昏目眩,而这个时候,他腰身的那根救命细绳还隐隐发出嘶嘶的断裂声!太监怕得不得了,这摔下去不得粉身碎骨?他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没多久,一群太监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到这番景象也吓了一大跳,他们一起赶到楼上,就看到那个太监被一根细细的葛布吊在窗棂上,离地老高,他们吓得慌手慌脚的想去拉那根细细的葛布,好将那个太监拉上来,然而葛布太细,他们生怕一不小心拉断了,救人不成反倒害了人。 太监们从被吊着的那个太监嘴里知道,他是被一个道士推下去的,太监们便四处找寻那个道士,然而道士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找都没找到。 太监们没办法,救人又不敢救,凶手也找不到,他们只好将情报报告给了鲁王,请鲁王决断。 鲁王听了禀报,来到阁楼这里,看着这番景象也大感惊奇,他见人命要紧,顾不得想别的,先命人在阁楼底下铺上厚厚的一层茅草和被絮,等会将葛布割断时,好接住那个太监。 等茅草和被絮铺好,鲁王正要命人去将葛布割断时,这葛布居然自己断了,神奇的是,这太监居然离地不足一尺。在场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这是巩道士和他们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鲁王这下子算是见识到了巩道士的本事了,他命人去找寻巩道士,想和他结交一番。 鲁王府的人经过打听,得知这个巩道士经常住在一个姓尚的秀才家里,他们于是去了尚秀才家里请巩道士,得知巩道士出游去了,不在家。 鲁王府的人失望的离开尚秀才家,打算回王府给鲁王复命,哪知半道上,鲁王府的人恰好遇上了巩道士,这下子可高兴坏了,忙上前对巩道士说明来意,领着他就进了鲁王府。 第411章 巩仙(二) 鲁王接见了巩道士,还设下酒席款待他,席间,鲁王请巩道士表演戏法,巩道士说道:“臣是乡野村夫,没什么其他本事,既然大王如此厚待我,那我便斗胆献上一曲歌舞给大王祝寿吧。” 巩道士说完,伸手探入袖子中,从里面拿出个美人放到地上,美人当即向鲁王盈盈一礼,道士命她演一出“瑶池宴”,祝鲁王福禄万年。 美人依言而行,当即就演了起来,先说了几句开场白,这时道士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人,她自称是“王母”,没多久,董双成、许飞琼等,一众仙子次第从巩道士的袖子中出来;最后,又有织女出来拜见,她献上来一袭天衣,那天衣真是光华璀璨,宝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鲁王对道士的这个节目称赞不已,这个道士还真有些本事,变的这个戏法简直神乎其技。 鲁王以为眼前看到的这些都是巩道士的把戏,当然也就认为这件天衣也是假的,但如此宝光灿烂的衣服他还是头次见,就想拿过来仔细看看。 鲁王说想看天衣,边说边伸手去拿那件天衣,巩道士记得大喊:“不可!”但鲁王根本不听他的,到底将天衣拿在手上,仔细检视了一番,果然,这件天衣没有一条缝缝,绝不是人间能有的东西。 巩道士见鲁王不听劝阻,当即有些不快,说道:“臣竭诚做戏献给大王,暂时从天孙那里借来天衣助兴,如今天衣被凡间的浊气沾染,哪里还能再还给它的主人?” 鲁王不理会巩道士的不满,心想天衣是真的,那唱歌的美人也必定是仙子了,凡间的女子他是见识了无数,如今有机会见着仙子,能不能留下一两个在身边呢? 鲁王抱着留下仙子的心思,便着意打量起在场的仙子来,这么细看下去,越看越不对劲,怎么这些仙子都是自己府上的歌姬呢?但转念一想,这些歌姬的歌舞自己都是熟知的,然而刚才听到的根本就不是她们平常表演的那些。 鲁王心有疑惑,当即就问起了歌姬,那些歌姬果然说,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 鲁王在问歌姬的时候,巩道士已经将那件天衣放火烧成了灰,然后将那些灰全都收到了袖里。鲁王好奇巩道士的袖子里到底有什么,便命人去搜一搜,一搜之下发现,巩道士的袖子里什么都没有,连刚才放进去的灰也不见踪影。 经过这次后,鲁王对巩道士那是非常看重,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得道高人,便留巩道士在王府住下,巩道士推辞道:“我是野人的性子,自由自在惯了,要我住在王府里那就像是坐监牢一般,没有在秀才家自由。” 鲁王也不勉强巩道士,道士此后便经常出入王府,就算是在王府中待到半夜,总要回到尚秀才家。有时候,鲁王坚持留下巩道士,巩道士也会在王府住上一晚。 巩道士陪着鲁王戏耍,他经常在宴席上表演些不按时令开花的戏码,比如在寒冷的雪天让荷花开放、让菊花在春天盛开等等,鲁王和巩道士渐渐的熟了,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及,一次席间,鲁王借着酒劲问巩道士:“听说仙人也不能忘情,是不是真的?” 巩道士说道:“仙人或许是这样的吧,然而臣不是仙人,所以心如枯木。” 一天鲁王又强留下巩道士在王府住宿,鲁王有心试一试巩道士,便叫一个雏妓去巩道士的住处试试他。 雏妓来进了巩道士的屋里,连喊了好几声,巩道士都没有回应,雏妓将屋里的烛火点燃,发现巩道士坐在床上冥思。 雏妓走上前摇了摇巩道士,巩道士眼睛一睁立即又合上了;再遥,巩道士便发出了鼾声,像是睡得很熟了。 雏妓见巩道士不理她,她便伸手推了推巩道士,哪知巩道士顺势就倒下了,睡在床上鼾声如雷。雏妓用指头去弹巩道士的额头,哪知巩道士的额头居然发出了如弹铁釜一般的声音。 雏妓吓了一跳,不敢再逗弄巩道士,急忙退了出来,向鲁王禀报去了。 鲁王听完汇报,来了兴趣,他亲自到了巩道士的屋里,命人用针去刺巩道士,哪知巩道士的血肉之躯,针居然刺不进去;鲁王不信邪,命人去推巩道士,想把他喊醒,哪知巩道士居然身躯千钧重,怎么都摇不动;鲁王又喊了十多个人,奋力将巩道士举起来,扔到了床底下,就听得“噗”的一声,巩道士重重的砸到地上,仿似千斤巨石落地。 第412章 巩仙(三) 巩道士就这么被砸到地上,但却依旧未醒,鲁王也觉得没意思,一甩袖带着人走了,等到第二天早上,鲁王掩不住好奇心,早早的过来窥看,发现道士依旧躺在地上,没挪动过地方。 巩道士终于醒了,他笑着对鲁王道:“昨晚我睡得可真死啊,掉到床底下了都不知道。” 后来,巩道士再在鲁王府留宿时,总有一些姬妾过来,对着打坐或睡下的巩道士按着他玩,一开始按下去,巩道士的皮肤肌肉还是软的,再按时他的皮肤肌肉就硬得像铁了。 巩道士住在尚秀才家,经常半夜还没回来,有时候尚秀才没有给他留门,把门锁了,等到早上开门的时候,总能发现巩道士就睡在他的房里。 说起这个尚秀才,他曾经和一个叫惠哥的歌妓交好,两人情意绵绵山盟海誓,惠哥更是立下誓言,此生非尚郎不嫁。 惠哥唱歌非常好听,而且精通乐器,因此声名远播,鲁王也知道了她,便命人将她召到了自己的王府,养了起来。自惠哥进了鲁王府,和尚秀才自然便断了联系,真真是咫尺天涯。 尚秀才一直对惠哥念念不忘,他很想再和惠哥再续情缘,然而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一座王府呢?尚秀才找不到再见惠哥的方法,心中十分苦闷,他知道巩道士可以自由出入鲁王府,一天晚上和巩道士闲聊时,他问道:“你在鲁王府见过惠哥没有?” 巩道士答道:“王府里的一众姬妾都见过了,但不知道谁是惠哥。” 尚秀才将惠哥的容貌描述了一番,说了惠哥的年纪,巩道士听完,一思索,知道了谁是惠哥了。 尚秀才见巩道士知晓了惠哥,便求巩道士再去鲁王府时,替他给惠哥带句话,巩道士笑道:“我是个方外之人,不能替你做这鸿雁传情的事。” 尚秀才没想到居然被巩道士拒绝了,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惠哥,苦苦哀求巩道士替他传话,巩道士见尚秀才实在可怜,只得展开袖子对尚秀才说道:“你要一定想见一见那个惠哥,那就到我的袖子里来吧。” 尚秀才心中疑惑,自己这么个大活人怎么能进到这小小的袖子里?他好奇的往袖子里一看,就看到里面居然大有乾坤,尚秀才忍不住一弯腰走了进去,就看到袖子里明晃晃的很宽敞,有一间厅堂那么大,里面桌椅床帐,一应俱全,人待在里面,一点也不感觉到气闷。 巩道士袖中装着尚秀才,又进了鲁王府,和鲁王下棋。这时,巩道士见到惠哥过来了,他挥起袖子佯装扫拭桌上的灰尘,实际上已经将惠哥装入了袖里。这一切都在静悄悄的发生,没有惊动任何人。 话说尚秀才坐在巩道士的袖子里沉思,突然看到一个美人从屋檐掉落下来,看过去居然就是惠哥! 惠哥也看到了尚秀才,两个有情人乍然重逢,具皆惊喜非常,两人激动的拥在一起,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尚秀才说:“今天真是奇缘,不能不将这件事记录下来。惠哥,你和我一起联诗记录吧。” 惠哥点点头,尚秀才便率先在墙壁上题了一句“侯门似海久无踪”,惠哥提笔续道“谁识萧郎今又逢”,尚秀才接了句“袖里乾坤真个大”,惠哥跟着写道“离人思妇尽包容”。 他俩刚将诗写完,突然又来了五个人,都戴着八角冠,身穿淡红色的衣裳,全都是不认识的人。这突然闯入的五人一句话都不说,捉了惠哥就走,尚秀才被吓得呆立当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巩道士回了尚秀才家里后,将尚秀才喊了出来,问起他在袖中和惠哥相会的事,一开始,尚秀才还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全,巩道士也不拆穿他,只微微一笑,解下外袍,将袖子翻开来给尚秀才看。 尚秀才看过去,发现那袖子上隐隐约约写有字迹,细如跳蚤,仔细一看,正是他和惠哥所题的那首诗。 十多天后,尚秀才又央求巩道士带他进王府见惠哥,巩道士衣袖将他装入袖子里带了进去,如此这般,尚秀才一共去了三次,和惠哥相会了三次。 惠哥对尚秀才说:“我最近感觉肚子里似乎有了胎动,妾担忧得不行,经常用布带将肚子勒紧,就怕被人发现端倪。不过,王府里耳目众多,就怕妾一朝临盆,哪里能找个地方不让人听见小儿的哭声?” 第413章 巩仙(四) 惠哥叹了口气,恳切的看着尚秀才道:“烦尚郎和巩仙商量一下,当看见妾三叉腰时,请他救我一救。” 尚秀才答应下来,他回到家后,等见到了巩道士,便噗通一声跪在巩道士面前,跪伏在地上不起来,恳求道士救命。 巩道士将尚秀才拉起来,对他说道:“你说的,我已经知道了,你就不必担忧了。你的宗祧就靠这个孩子继承,我怎么敢不尽绵薄之力?但你从此后不能再进王府了,我要报答你的,原也不在这成全你的儿女私情上面。” 过了几个月,巩道士从外面进来,一进门就笑道:“我把你家公子带来了,快把襁褓拿来!” 尚秀才的妻子极为贤惠,她年近三十,生了好几个孩子,但只活下来一个儿子,恰好这个时候,尚妻生了个女儿,不过一个月就夭折了,尚妻悲痛不已,听到丈夫说巩道士送来一个婴孩,当即惊喜的从屋里出来,来到厅堂见巩道士。 巩道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婴孩递给尚妻,就见这个婴孩酣然入睡,肚子上的脐带还没剪断,尚妻欣喜的接过婴孩,抱在怀里,这个时候,婴孩才呱呱哭出来。 巩道士脱下外袍,对尚秀才说道:“妇人生产时的污血溅到了我的衣服上,这是道家的大忌。今天为了你,这跟了我二十年的旧物,只好不要了。” 尚秀才替巩道士换上一件新外袍,巩道士嘱咐尚秀才道:“这件衣服你不要扔了,剪下一块布料约莫烧成一钱灰,可以治疗妇人难产,还可以堕下死胎。”尚秀才认真记下了巩道士的话。 巩道士在尚秀才家里又住了很久,一天,他突然对尚秀才说:“当年我给你的那件旧衣服,你留些给自己用,千万记住这点,我死了后也不要忘了!” 尚秀才见巩道士好好的说这样的话,只觉得不吉利,道士也不多解释,招呼也没打,就离开尚家,来到了鲁王府。见到鲁王,巩道士就是一句:“臣要死了!” 鲁王惊得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巩道士说道:“这些都有定数,也没什么好说的。” 鲁王不信什么定数不定数的,强拉着巩道士陪他下棋,一局棋后,巩道士急忙起身要走,鲁王也跟着起来,阻止巩道士离开。 巩道士只得请求在外院休息,鲁王这次答应了,巩道士便急急忙忙的来到外院,到了鲁王为他准备的屋子里,径直上了床躺下,鲁王跟过来看时,发现巩道士居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鲁王为巩道士准备了棺木,依礼安葬了巩道士。尚秀才听到消息给巩道士致哀,这才醒悟,之前巩道士和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巩道士预先给他的遗言。 尚秀才此后便用巩道士留下的那件外袍替人催生,按照巩道士交代的,他每次都剪下能烧一钱灰的布料,烧成灰后给难产的妇人喝下,妇人都是药到病除,喝下灰水就能顺利的生下孩子,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尚秀才有神水的消息传扬开去,来他家求神水的人络绎不绝。 一开始,尚秀才只是剪下有血污的衣袖,后来衣袖用完,尚秀才开始剪衣领,也一样有效。尚秀才牢牢记着巩道士的叮嘱,既然巩道士那么说了,可能自己妻子将来也会遭遇难产,因此,他特意留下一块巴掌大的有污血的布料,妥善的藏好,以备自家将来用。 恰好鲁王有个爱妃临盆了,三天过去,孩子依旧没能生下来,大夫们想尽办法,依旧毫无用处,这时,有人提出来说尚秀才有治难产的神方,请他来,必定能转危为安。 第414章 巩仙(五) 鲁王得知消息,立刻命人去请尚秀才,尚秀才来到鲁王府,不过一碗灰水,鲁王爱妃立即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鲁王大喜,赏赐尚秀才很多金银布匹,尚秀才都推辞不要,鲁王问尚秀才想要什么赏赐,尚秀才恭敬回道:“臣不敢说。” 鲁王心情很好,让尚秀才但说无妨,尚秀才这个时候才磕了一个头后说道:“大王一定要赏,那么便请将歌姬惠哥赏给臣吧。” 鲁王听了,命人去将惠哥喊来,问惠哥多大了,惠哥回道:“妾十八岁入府,到如今已经十四年了。” 鲁王嫌弃惠哥年纪大,赏人不像话,便命人将自己府中所有的歌姬全都喊来,任凭尚秀才挑选,但尚秀才却一个都看不上,只要惠哥。 鲁王奇了,哪有男人不爱年轻美人只要半老徐娘的?他忍不住笑道:“真是个书呆子!难不成你们十年前定下了婚嫁吗?” 尚秀才这时终于将实情说了,说惠哥在没入王府前,他已经和惠哥定下终身,奈何后来惠哥入了王府,从此只能咫尺天涯。 鲁王听完,被尚秀才的痴情感动,之前赏赐下的金银布匹鲁王没有收回,全给了惠哥做嫁妆,还叫府里备好车马,将惠哥和金银财物一起送到了尚秀才家里。 惠哥生的孩子名叫秀生,取的是和“袖”的同音,原本也是因为巩道士的衣袖,尚秀才才能和惠哥相会,也才能有这个孩子。 尚秀才时刻不忘巩道士给他的恩惠,清明的时候总来给巩道士扫墓。这年秀生十一岁,有一个长年在四川旅居的人,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巩道士,巩道士将一卷书交给他,说道:“这是鲁王府的东西,我走时很匆促,没来得及归还,烦请您替我还回去。” 那人回到鲁王驻地,当听说巩道士早死了时,他吓了一跳,不敢亲自去找鲁王还东西,尚秀才得知消息,便替他走了这一趟。 鲁王拿到书卷,打开一看,果然是当年巩道士借走的那本,鲁王起了疑,毕竟巩道士如此神乎其技,当年说死就死,也太离奇了些。鲁王于是命人挖开巩道士的墓,他倒要看看,巩道士到底还在不在。 鲁王府的人听命挖开巩道士的墓,打开棺材一看,里面果然是空的,巩道士的尸身不见踪影。 后来,尚秀才嫡妻生的儿子没等成人就死了,只留下惠哥生的秀生继承香火,尚秀才这下是更加佩服巩道士的先见之明了。 *** 秀才说完故事,一口气喝下一杯温茶,咂吧一下嘴巴,不知他是在回味故事,还是在回味茶香。 异史山人重新替秀才的杯子里添上茶水,笑道:“袖里乾坤,是古人的寓言罢了,怎能确有其事呢?然而道士的袖子里,怎么那样神奇呀!其中有天地,有日月,可以娶妻生子,而又没有催租逼税的痛苦,没有人事的烦恼,就是袖子里的虮子虱子,和桃花源里的鸡犬有什么不同呢?假设容许人们长期住在里面,在那里老死也是合适的。” 和尚听了笑道:“你这老道如今的日子,也可算是‘不知山中日月’了。好好听故事,认认真真记录吧,将来若可流传后世,也不枉你来这俗世一场。” 第415章 二商(一) “师父,我回来了!”门外响起了欢快的喊声,紧接着小徒弟就蹦跳着进了小院。 异史山人正陪着赵秀才下棋,和尚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徒弟见家里有客人,立即躬身站好,对着赵秀才和异史山人恭敬的行了礼。 小徒弟见完礼,招呼一声,回了自己屋里,写夫子留下的课业去了,要是和尚在家,家里又没客人的话,那他此刻是必定不会写的。 晚饭后,和尚回来了,他大笑着和小徒弟打闹几句,然后冲好一壶茶,招呼异史山人几个坐下,听他讲刚从外面听来的一个故事。 *** 莒县有户姓商的人家,兄长家很富有,弟弟家很穷,这弟兄两个比邻而居,两家只隔着一道墙。 康熙年间,遇上了大饥荒的年景,弟弟家朝不保夕,眼看着就要揭不开锅了。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商二家还没生火做饭,因为米缸中已经一粒米都没有了,商二肚子饿得咕咕叫,在家里踱来踱去,想找些米下锅,但却一点法子都没想到。 商二的妻子劝丈夫往富裕的兄长家里去走走,把自家的窘境同哥哥说一说,但商二却道:“没用的,要是哥哥真的可怜我穷得吃不上饭,他早就会来接济我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妻子见丈夫如此固执,气得了不得,家里眼看都无米下锅了,做丈夫的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她逼着丈夫必须得去兄长家走一趟。 商二不愿意去,但又拗不过妻子,便叫儿子去,没一会,儿子空着手回来了,商二拍着巴掌喊道:“你看看,你看看!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商二妻子懒得理会在一边说风凉话的丈夫,细细的问起儿子大伯是怎么说的。商二的儿子说道:“大伯没说给也没说不给,他只犹犹豫豫的看着大伯母,大伯母告诉我,兄弟两个已经分家别过,各家吃各家的饭,谁还能顾得上别家呢?” 听完了这话,商二夫妻两个都沉默了下来,借不到粮食,总不能真的等着饿死,只好收拾收拾家里的破烂家什卖了,换了些粗糠勉强糊口。 村里有三四个无赖少年,看到商大家富足,夜里便悄悄翻过他家的院墙,想偷些金银使使。 商大夫妻从睡梦中惊醒,看到院里进了贼人,慌得敲起脸盆大喊“有贼!救命!” 附近的邻居被这动静吵醒,然而商大夫妻两个平日里太过刻薄吝啬,和邻里关系并不好,因此,虽然大家被吵醒了,但却没一个肯去救援的。商大夫妻抵挡不住那些无赖的逼迫,不得已,商大妻子大声喊着商二的名字叫救命。 商二听到嫂子喊救命,当即从床上翻身起来,抄起门栓就要去救,但商二的妻子却拉住商二,不让他去,她记恨着之前借粮被拒的事,大声对着商大家的方向喊道:“兄弟分了家,有祸就各自受着,谁还能顾得上别家呢?”商二妻子竟是将当初商大妻子的原话还了回去。 没多久,那几个无赖就破开了商大夫妻的房门,冲了进去,将商大夫妻绑了起来,烧起烙铁,逼他们将藏银子的地方供出来。商大夫妻两个嗜钱如命,自然不肯轻易吐口,那几个无赖也不手软,将烧得通红的烙铁照着他们夫妻的大腿就烙了下去,霎时,一股皮肉烧焦的臭气混合着商大夫妻的惨呼,一起传了开去。 商二听到大哥和嫂子的惨叫声,再也忍不住了,说道:“虽然他们无情,但我们终究是骨肉兄弟,哪有看着兄长去死却不救的道理!” 说罢,商二甩开妻子拉着他衣襟的手,招呼儿子一起,翻过那道隔墙,来到商大家院子,大声喊叫起来。 商二父子会些武艺,在十里八乡很有些名气,乡民们都有些怕他们,平常都不去招惹他们父子,这几个无赖更加不敢和他们父子对上,又怕拖延下去再有其他的人来救援,他们也便不恋战,轰然四散而逃。 商二见贼人逃了,也没去追赶,带着儿子进了兄长的屋里,查看哥嫂的伤情,就见商大夫妻两个,两条腿上已经被烙铁烙得焦糊一片,十分凄惨,商二将哥嫂扶到床上躺下,又将受惊逃走躲避的仆人婢女找回来,妥善安顿好哥嫂后,他才带着儿子回到自己家里。 商大夫妻两个虽然受伤不轻,但是家里的财产却没有任何损失,商大对妻子说道:“如今家里的东西,可以说是全靠弟弟才保全了下来,我们应当分给他一些。” 第416章 二商(二) 商大的妻子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是啊,你要有个好兄弟,我们还不用受这份罪呢!”商大看着自己和妻子腿上的伤,低下头不再说话,报答弟弟一家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没多久,商二家再次断粮,连粗糠都吃完了,商二想着,自己救了哥哥一家,哥哥怎么滴都得报答自己一些东西吧,可是,商大家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商二的妻子实在是等不了了,饿得受不住,便叫儿子带着米袋子去大伯家借些粮食。 商二儿子去大伯家回来,这次终于没有空手,带回来一斗粟米。 商二妻子气得不行,人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结果大伯夫妻倒好,只巴巴的借了一斗粟米!她气得胸口疼,高声喊来儿子,让他将这一斗粟米还回去,商二听到动静连忙出来制止妻子,终究还是留下了这一斗粟米。 不过两个月,商二家实在是穷得再也熬不住了,商二和妻子商量道:“到如今,实在是没个谋生的进项了,没法子,不如干脆将宅子卖给大哥。大哥知道我穷得要卖宅子,恐怕会不舍我离开这里背井离乡,或许就会接济我一二也未可知;就算他不接济我,卖了宅子,也能得十几两银子,至少能活下来。” 商二妻子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就派儿子拿着房契去找商大,说要卖宅子的事。 商大知道了弟弟活不下去要卖宅子,就将这告诉了妻子,并说道:“就算弟弟不仁,但他终究是我的手足兄弟,他一走商姓就剩我一家,难免势单力薄,不如还是将房契还给他,再接济他一些银子,好让弟弟一家能继续留下来,我们也算有个臂膀。” 商大的妻子听了,眼一瞪,喝道:“不行!他说要走,那是在要挟我们呢!如果我们真信了,就就是真中了他的圈套了。这个世上没有兄弟的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死了?依我看,我们不如把院墙加高加固,贼人进不来,我们自保是没问题的,至于你那兄弟,他既然要走,那不如干脆就顺他的意买下他的宅子,随便他去哪,我们正好也可以趁机扩大我们家的院子。” 商大夫妻两个商量好了后,就叫商二在卖房的契书上签字画押,商大付清银子,商二便带着妻小搬到了邻村,将宅子给了哥哥。 村里有些游手好闲的无赖,听说武艺高强的商二搬走了,只留下商大独自一家在那里,这明晃晃就是一只肥羊啊,不打劫他更待何时?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那群无赖便纠结在一起,再次攻打商大家。这次很顺利的将商大夫妻两个捉住绑了起来,一番酷刑后,任凭商大夫妻两个如何惨嚎呼救,这次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救援。 商大夫妻这次终于没抵住各种毒刑,松口说出了自家所有藏银子的地方,只求匪徒们能留下他俩的性命。 这次,无赖们终于如愿,拿了商大家所有值钱的东西走了。临走时,还打开商大家的粮仓,招呼村里的穷人随便拿。因着灾年,大家的日子都十分艰难,很多人家都揭不开锅了,如今有这机会白得这金灿灿的粮食,他们哪里还会迟疑?不过片刻功夫,商大家满满的粮仓就被搬空。 商二是第二天才得知商大家被洗劫一空的消息的,他急忙赶过来查看情况,看到的却是商大神志不清、话都说不出了。 商二悲痛不已,哀声喊着大哥,商大奋力睁开眼睛,看清楚来的是弟弟,他努力翕动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努力好久终究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急得双手在床席上无力的抓挠,没多久,商大便身子一挺,撒手人寰。 商二抱着哥哥悲声大哭,安葬好哥哥后,他一状告到县衙,可是,那伙贼人得了钱财后,早就远走高飞了,茫茫人海哪里去找?至于那些粮食,当时哄抢的不下百人,而且都是一些乡中贫民,法不责众,县令也不好怎么追究。 商大走了,留下一个五岁的幼子,因他家的钱粮全被洗劫一空,家里自然是穷了,没饭吃。 商大的儿子经常来到商二家吃饭,常常一住就是好几天不回家,商二要将他送回家去,商大的儿子便大哭不止,不肯回家。 商二的妻子对此颇有微词,对这个侄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商二劝道:“虽然他父亲不义,但是和他有什么关系?” 第417章 二商(三) 商二的妻子也不是那刻薄之人,看这孩子也可怜,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自去忙去了。 商二到街上买了几个饼,交给侄子拿好,亲自将侄子送回了家。过了几天,商二又背着妻子,暗地里背了一斗粟米送给嫂子,让她好好将儿子养大,还对嫂子说不用为生计发愁,他会想办法。 自此后,商二时常暗中接济大哥的遗孀幼子,让他们得以活命,又过了几年,商大妻子卖掉了家中的一些田地宅子,他们母子俩的生活终于可以维持了,商二这才不再接济他们。 后来,他们又遇上了灾年,路上随处可见饿死在路边的人,哀鸿遍野,商二家在这几年里增添了不少吃饭的人,为了让家里人有口饭吃,他自顾不暇,自然没办法再去照顾别家了。 商大的儿子这时十五了,人长得瘦弱干不了重活,商二见他没个来钱的地方,总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便叫他也跨个篮子,跟着哥哥一起走街串巷的卖烧饼去。 一天晚上,商二睡梦中梦到了哥哥,就见商大一脸惨白,神情哀戚,对商二说道:“我被妇人的话惑乱了心智,竟致于丢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手足情义!弟弟不计前嫌,照顾我的遗孀幼子,更是让我羞得无地自容。你当初卖给我的宅子,现在还空着,他去将它租下来,在那个宅子的屋子后面长满杂草的院里,我埋了一坛银子,你去将它挖出来,可以发个小财,以后温饱不会有问题。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就让他跟着你吧,至于那个长舌妇,我如今恨她恨得要死,你不用管她!” 商二从梦中惊醒,心中大感诧异,他也没多想,既然兄长托梦了,那便照做就是了。 商二花重金将他之前的宅子租了下来,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宅子,商二不禁感慨万分。重新搬进宅子后,他顾不上多伤感,便带着锄头来到杂草丛生的后院,一番找寻后,果然挖到了五百两银子! 有个这五百两,商二可算是大松口气,家里终于再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他当即租了个铺子,叫儿子和侄子再不用做那走街串巷的卑贱营生了。 商大的儿子自此便在商二这边过活,在铺子里做伙计。他为人十分聪慧,自从铺子开起来后,他卖货记账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人又老实诚恳,就算是账目上有一点点小小的银钱对不上,他都要告诉商二知道,商二对这个侄子是十分满意,对他越发喜爱。 商二牢记哥哥的话,只管侄子不管嫂子。一天,侄子对商二哭求,说家中母亲米粮耗尽,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求叔叔能行行好,接济母亲一些米粮。商二心软,打算借给嫂子一些粮食,他妻子知道了,拦着不让给,她自然还是记恨嫂子之前的无情无义的。 商二看在侄儿一片孝心的份上,说服了妻子,商二妻子不再阻拦,此后,商二便按月给嫂子送去米粮,让嫂子的日子终于不用为断炊发愁了。 几年后,商二的家里越发富裕,商二也老了。商大的妻子一病死后,安葬完嫂子,商二便和侄子分了家,还将自家一半的财产分给了侄子。 *** 和尚把故事说完了,眼巴巴的看向异史山人,那意思是你看怎么样? 异史山人捋了捋胡子,缓缓说道:“听说这个商大绝不随便拿人家一点东西,也不随便给别人一点东西,也算得是一位耿直安分而洁身自好的人了。然而,凡是老婆说的话,他没有不听的,头脑昏愦,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他竟然对自己的骨肉兄弟都漠不关心,终究也因为吝啬而亡。哎!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商二从穷汉起家,最后以富户告终。他的为人有什么长处吗?只不过不那么听老婆的话罢了。哎呀!就这么一种行为不一样,人和人之间的品德就有明显的差异了。” 和尚一副“你果然是知道这对商家兄弟”的神情,小徒弟听完,歪着头说道:“古人说一个好汉三个帮真是没错了,你看这商老大要是肯帮商老二,他们两家的日子不都会红红火火吗?那商老大还不至于白白丢了姓名,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后来受那么多罪。” “这个世间多是短见之人,只能看到眼前针尖大的利益,哪里会想到将来?”赵秀才饮下一口茶,放下杯子缓缓说道,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第418章 梅女(一) 小徒弟自己上学去了,赵秀才也走了,异史山人先后将他们送走,回到小院里,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寂寥,他跟和尚两人大眼瞪小眼,干脆一起出门,信步来到了官道旁的茶摊上,叫了两碗茶一叠点心,听南来北往的路人讲述各地的奇闻轶事。 此刻茶摊上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唾沫横飞的讲一个吊死鬼的故事。 *** 太行县有个叫封云亭的人,一次偶然去了府城,找了间旅店住宿。 当时,少年的封云亭死了妻子,外面日头高照,但封云亭却一个人独自躺在旅店的床上,盯着墙壁发呆,他不由得思念起了早亡的妻子。 看着看着,封云亭觉得墙壁那里有些不对劲了,原本空空的墙面上似乎隐隐约约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像是墙上挂了一幅仕女图。 封云亭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想必是自己太过思念妻子,以至于出现幻觉了,可是,那墙上女子的身影并没有消失,那女子也没有动,封云亭不由得感到奇怪,他忍不住从床上起身查看,那墙上的影子变成了一个真人,他走近些仔细查看,那人俨然是一个少女,就见着少女一脸苦想,舌头伸得老长,脖子上套着一个绳套。 封云亭被吓了一大跳,正惊魂未定时,就看到那少女似乎就要从墙壁上下来! 封云亭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吊死鬼了,然而大白天的,他胆气总是壮一些,再有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鬼神都会对他们敬而远之的,这么一想,他便不怎么害怕了。 封云亭率先开口道:“娘子要是有什么奇冤要诉,小生可以极力替您代劳。” 墙上的少女真的就走了下来,少女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怎么就敢贸然将报仇大事交给您去办呢?但是我一个九泉之下的枯骨,多年过去,依旧是舌头缩不回去、脖子上的绳套解不下来,一直苦不堪言,如今只要公子能将这个屋梁弄断,并将它烧了,那对小女子来说便是恩同再造了。” 封云亭想都没想,便果断的答应了少女的这个请求,少女也随着封云亭的应喏而就地消失不见。 封云亭不敢耽搁,立即找到旅店主人,将自己刚才见鬼的事对旅店主人说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旅店主人听完,叹息一声,解释道:“这个宅子是我十年前买回来的,这所宅子本是梅家的。当年,梅家夜里进了一个小偷,被梅家人当场捉住,扭送到了官府典史那里,当时的典史收受了那小偷五百钱的贿赂,便任由那小偷诬陷是和梅家小姐通奸,而不是偷盗,典史还要将梅家小姐拘到官衙来,和小偷过堂,还要接受查验身体。梅家小姐接到传告,无法忍受这奇耻大辱,一时想不开,上吊了,后来,梅家夫妻因丧女之痛,没多久也相继故去,我便将这宅子买了下来做了旅店。来住店的客人都说经常能见到一些怪异的事情,我也请了很多人来驱鬼,但却没一个人能收了它。” 封云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对那梅小姐心生同情,他将梅小姐拜托他的事对旅店主人说了,但旅店主人一听要拆了房梁烧掉,这拆梁换梁的费用可不低,他有些不情愿,面露难色,封云亭一见旅店主人这为难的样子,也不多话,从荷包里掏出银子交给旅店主人,说换梁的银子他出,旅店主人顿时喜笑颜开,收下银子,立即招呼人拆梁烧梁换梁去了。 屋子换好房梁后,封云亭依旧还是住在那里,晚上,梅小姐过来了,她对着封云亭盈盈一拜,感谢他的再造之恩。梅小姐满脸喜气,舌头缩了回去、脖子上的绳索也没有了,身姿窈窕、巧笑嫣然,是个翩翩佳人。 封云亭一见就喜欢上了,当即就想和梅小姐成就好事,梅小姐到底是个黄花闺女,被男子求欢难免羞涩,同时也有些惭愧,低头说道:“我是九泉之人,身上的阴气对公子是有损害的。再说,我若是和公子无媒苟合,那我生前所遭受的耻辱,岂不是用尽西江之水也洗不干净了吗?我们以后会有机会做夫妻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封云亭问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梅小姐只是笑着却不说,封云亭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能喝酒吗?”梅小姐摇头说不能喝,封云亭不由得叹息笑道:“空对着佳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有什么趣味!” 第419章 梅女(二) 梅小姐闻言,想了想笑道:“我生平所会的玩戏,只有打双陆这一项,但只我们两个人玩是玩不起来的,长夜漫漫,这么枯坐着确实无聊,今晚,不如我们一起翻花绳吧!” 封云亭也没其它更好的玩乐法子,只好同意了。梅小姐当即便和封云亭膝盖对着膝盖坐着,拿出一条线绳打了个结,将线绳做成了一个圈,然后就见梅小姐纤纤玉手上下左右几番翻飞,线绳在她白玉般的手指上翻成了各种形状和花样,封云亭在梅小姐的指导下,也笨拙的翻起了花绳。 封云亭万没想到,这小小的线绳居然可以变化出如此多的花样,翻了几次过后,花绳变得越发繁复,封云亭渐渐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了,梅小姐便叉手举着花绳,嘴里不停说着,眼神也在示意,指挥着封云亭如何翻。 花绳越翻越奇、越翻越妙,梅小姐似乎有解不完的花样。 封云亭不由得佩服大笑着说:“这真是你们闺房中的绝技啊!” 梅小姐羞涩道:“这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只要有两根线,就能翻出花样,只不过一般人不会去用心揣摩罢了。” 翻花绳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封云亭困意来袭,他想睡觉了,强拉着梅小姐陪他一起睡。 梅小姐推辞道:“我是阴间的人,用不着睡觉,还请公子自行休息。我稍微知道一些按摩的技法,不如让我替公子按摩一番,让公子能睡个好觉。” 封云亭听了,不再勉强梅小姐陪他睡,点头同意梅小姐替他按摩,梅小姐嫣然一笑,双掌叠在一起,在封云亭的身上按摩起来。 梅小姐从封云亭的头顶开始,一直轻柔的按到他的脚后跟,凡梅小姐手掌所过之处,封云亭都只觉得舒服得骨头都像是喝醉了一般放松,浑身懒洋洋的十分舒坦。 从头到脚按了一遍后,梅小姐又将手握成拳,轻轻的从封云亭的头顶开始往下捶,封云亭只觉得梅小姐的小拳头如同棉絮一样敲打在自身上,真是通体舒泰,等捶到腰上时,封云亭的眼不由得眯上、嘴也合上了,等捶到双腿时,封云亭已经沉沉睡去了。 封云亭美美睡了一觉,等到醒来时,已经快到第二天的中午,他伸了个懒腰,只觉得骨节轻松,浑身无比轻松,和以往的感觉截然不同。封云亭不由得回想昨晚梅小姐替他按摩的滋味,心中对梅小姐越发爱慕,他绕着屋子喊梅小姐的名字,但梅小姐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出现。 等到晚上,梅小姐才终于出现了,封云亭思念她一整天,有些抱怨,说道:“你住在哪里,害我喊你喊了个遍也不见人?” 梅小姐笑道:“鬼没有个固定住所,总之在地下就是了。” 封云亭实在好奇鬼到底是怎么在地底生活的,便疑惑道:“难道地下有缝隙,可以让你藏身?” 梅小姐歪头解释说:“鬼要是不在地下,就像鱼离开水一样。” 封云亭面对这个娇俏的美娇娘,一时忍不住动情说道:“要是能使你活过来,就算让我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梅小姐听了这话,不由得捂嘴笑嗔道:“这倒不需要你破产。” 梅小姐依旧和封云亭翻花绳打发时间,很快又到了半夜时分,封云亭舍不得梅小姐,苦拦着不让她走,就想和她春风一度,哪怕被阴气侵袭也甘之如饴。梅小姐劝道:“公子不要再纠缠我了,浙江有个娼妓,名叫爱卿,她最近来了北边邻县做生意。这个爱卿长得极为风流标致,明晚上我将她找来,让她代替我陪你,你看怎么样?” 封云亭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再勉强梅小姐,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天晚上,梅小姐果然带着一个少妇一起过来了,就见这少妇大约三十来岁,眉目流转间,似是隐含着无限春情,显然就是娼妓爱卿无疑了。 三人凑在一起坐下,打起了马吊,等到局终,夜也深了,梅小姐起身说道:“如此良宵我便不打搅了,我走了。” 封云亭舍不得梅小姐走,还想留下她,但梅小姐已经飘然而逝,身影消失不见。 封云亭也就和爱卿两人一起上了床,宽衣解带,共赴云雨,好不快活。 事毕封云亭搂着爱卿问起她的家世来历,爱卿总支支吾吾的将话题岔开,只是说:“公子要是喜欢妾,可以用指头弹北面的墙壁,轻声喊:‘壶卢子’,我就会来。要是连喊三声我都没答应,那便说明我没空,你就不用再喊了。” 第420章 梅女(三) 天亮时,爱卿的身影钻入屋子北面墙壁的缝隙里,消失不见了。 隔天梅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封云亭还往她身后看了看,不由得问她:“爱卿怎么没一起来?” 梅小姐答道:“爱卿被高公子招去陪酒了,所以来不了。” 梅小姐说完,拿起剪刀剪了剪烛芯,屋里光线立时亮了不少,封云亭也不是很在意爱卿来不来,他依旧兴致勃勃的和梅小姐闲聊着。 谈兴正浓时,梅小姐却总似乎另有话要说的样子,嘴巴刚张开想说,但想了想还是合上了嘴,没说出来。 封云亭从没见过梅小姐这般犹豫的样子,便再三追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梅小姐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轻声啜泣。 封云亭见梅小姐伤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好劝,便强行拉着梅小姐翻花绳,希望通过这个梅小姐喜欢的游戏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然而梅小姐到底还是心不在焉,四更天的时候就走了。 从那以后,梅小姐就经常带着爱卿一起过来,封云亭屋里经常通宵达旦的传来欢笑声。渐渐的,封云亭夜会两鬼的事传得满城皆知。 有个典史,也是浙江的世家,他的嫡妻因为和仆人通奸,被他休了,他又娶了个姓顾的续弦。这个典史和顾氏的感情很好,然而成亲不过一个月,顾氏便死了,典史心中对顾氏十分思念,听说封云亭认识两只灵鬼,他就想拜托封云亭和他的鬼友说一说,能不能替他问问顾氏在阴间好不好,自己和她还有没有缘分。 典史骑着马来到旅店,找到封云亭,将他想拜托的事对封云亭讲了,一开始封云亭还不肯承认他和鬼结识的事,但耐不住典史苦苦哀求,封云亭只好答应招来鬼妓,替他问一问。 封云亭摆下一桌酒席,请典史一起坐下,等到天黑时,封云亭伸出指头,对着北面的墙壁叩了叩,嘴里轻声喊着“爱卿”,还没等他叩三声,爱卿就从墙壁的缝隙里出来了。 爱卿笑盈盈的抬头,猛地看到坐在席上的典史,当即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走,封云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用身子阻挡爱卿离开,那个典史此刻也看清了爱卿的容貌,顿时大怒,抓起面前的一个大碗,照着爱卿就扔了过去,就听得“哐当”一声,大碗落地,爱卿身影也立时消失不见。 封云亭大吃一惊,他正要问典史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就见屋里突然出现一个老妇人,她大声骂道:“你这个贪心卑鄙的黑心贼!你坏了我的摇钱树!你赔我三十吊钱,否则这个事不能了!” 老妇人一边骂,一边举起拐棍打典史,典史不防之下,被老妇人打中脑袋,他痛得立时抱住头,哀声痛呼道:“那是顾氏,是我妻子!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我刚才还在思念她,心中哀痛不已,却没想到,她居然做了鬼却不守贞!不过,这些和你这个老婆子有什么关系?你为何打我?” 老妇人怒声骂道:“你本是浙江一个无赖贼子,只不过是用钱买了条乌角帽戴,你就鼻孔朝天了!你当官有什么是非黑白?袖子里塞给你三百个钱,你就当人是亲爹了!你这贼子惹得天怒人怨,离死不远了,要不是你父母在阎王殿里替你苦苦哀求,愿意将你媳妇送入青楼,代替你偿还你作下的孽债,你才能得以苟活至今,难道你不知道吗?” 老妇人骂完,抡起拐杖继续打,典史痛得抱头在地上翻滚躲避,哀声喊痛。封云亭被这番变故弄傻了,又急又气,想救典史却又无从下手,正乱时,就见梅小姐突然出现了,她一看到典史,立时变了颜色,脸上顿时成了一片死灰之色,眼睛鼓着、舌头伸的老长,走到典史旁边,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朝典史的耳朵里刺去。 封云亭大惊,吓得连忙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典史,梅小姐见伤不了典史,大怒,就要发狂,封云亭急忙劝道:“即使他有罪,但假若他死在我租住的这间屋里,那罪人就是我了!还请小姐息怒,稍微存点投鼠忌器的心吧!” 梅小姐听进了劝,住了手,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往日娴静俏丽的容貌,她拉住还在痛打典史的老妇人,说道:“还请姥姥暂且息怒,替我的封公子想一想吧。” 老妇人听劝的停了手,典史早吓得面无人色,见两只索命的厉鬼消失了,他吓得屁滚尿流的抱头鼠窜而去,回到自己官署,就突发头痛的毛病,到了半夜的时候,就痛死了。 第421章 梅女(四) 第二天晚上,梅小姐大笑着出现在封云亭的屋里,高兴对封云亭说道:“真痛快!我这口憋了十几年的恶气终于出了!” 封云亭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个典史到底有什么仇怨?” 梅小姐说道:“之前我和你说过,我是被贪官受了贼人的贿赂,诬陷我和人通奸,含恨自尽而亡的。我这口恶气堵了很久,之前总想公子能不能替我鸣冤昭雪,但我自惭对公子没有任何帮助,所以总是欲言又止。昨晚碰巧听到公子屋里有打闹声,我便偷偷的听了听,没想到却让我遇见了仇人!” 封云亭听了缘故,惊讶道:“原来他就是诬陷你的那个贪官啊?” 梅小姐神情有些落寞,说道:“他在这里当典史已有十八年,而我蒙冤而死也有十六载了。” 封云亭轻轻搂住了梅小姐安慰,继续问道:“那个老妇人是谁?” 梅小姐说是个老娼妓,封云亭又问爱卿怎么没来,梅小姐说爱卿病了,在床上躺着。 说完,不知梅小姐想到了什么,她高兴起来,对封云亭笑道:“妾之前和你说总有一天会嫁给你,如今离这个日子不远了!公子之前说过,愿意倾家荡产,只愿我能活过来,还记得吗?” 封云亭握住梅小姐的手,深情道:“今天我依旧还是这样的心思。” 梅小姐笑道:“实话告诉你吧,妾死的那天,就投胎到了延安府的展举人家里,只不过因为我大仇未报,所以才一直滞留在这。请公子你用新帛做一个锦囊,使我能附进去藏身,公子带着这个锦囊,我就能跟着你一起去延安。你去展家求亲,他家必定会答应将我嫁给你的。” 封云亭顾虑自己和展举人家门第相差悬殊,怕展举人不肯答应他的求娶,梅小姐神秘笑笑,说道:“你只管去,我保准没事。” 封云亭听了梅小姐的话,收拾了一下自己简单的行囊,就要往延安府去,梅小姐嘱咐道:“路上你不要喊我,等到我们合卺的晚上,你将锦囊挂在新娘子的头上,急喊‘勿忘勿忘’!我就活了。” 封云亭记着梅小姐的叮嘱,一一照做,他取来一个新锦囊,才打开口子,梅小姐就跳了进去不见了。 封云亭带着锦囊到了延安府,一番问询之下,果然打听到了展举人家。 这个展举人生了一个女儿,容貌长得极好,但一生下来就是痴傻的,还经常将舌头伸到嘴巴外面,像狗一样喘气。今年十六岁了,还没一个去展家提亲的人,展举人夫妻两个对这个女儿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女儿成了他们的心病。 打听清楚情况,封云亭对求亲的事觉得把稳了。展家女儿的这个情况,有人肯提亲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挑门第?封云亭信心满满的将自己的名帖投入了展家,进了展家后,封云亭将自己的姓名籍贯家族等情况,向展举人夫妻详细说了,又说了自己想求娶展小姐的事。 展举人夫妻一听有人肯求娶自家的傻女儿,更何况还是一个读书人,自然高兴,哪里会不允嘛!封云亭高兴的从展家告辞出来,立即托了媒人上展家提亲,展举人更是高兴,对封云亭非常满意,干脆将他招赘进来,也不要他买宅置地了,就住在展家。 展小姐痴痴傻傻,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成婚,拜堂的时候,都是两个婢女扶着她,边拉边拽的拜了堂,然后又边拉边拽的送入洞房。 洞房里所有的婢女仆妇人都退走了,只剩下封云亭和展小姐两人,展小姐嘻嘻憨笑着解开衣裳,袒露着上身,毫无羞耻扭捏的神情。 封云亭记得梅小姐的吩咐,取下锦囊挂在展小姐头上,急声喊着“勿忘勿忘”!展小姐原本涣散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她眼睛盯着封云亭仔细看,像是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封云亭笑道:“你不认识小生了吗?”说罢,举起锦囊在展小姐眼前挥了挥。 展小姐看到锦囊,这才好似将所有的事情都想了起来,她低头一看,脸上微微一红,急忙将衣襟掩好,封云亭见梅小姐终于活了过来,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是松了,封云亭搂着展小姐,诉不尽的相思,两人甜甜蜜蜜的圆了房。 第二天早上,封云亭去拜见岳父岳母,展举人知道女儿的毛病,安慰封云亭道:“我闺女痴呆无知,承蒙你青眼相待,要是你有意纳妾,我家里也有几个聪慧的丫鬟,你看中哪个,和我说一声,我就将她送给你,绝不吝啬。” 第422章 梅女(五) 封云亭谢绝了展举人的美意,还极力为新婚妻子辩驳,说她和常人一般,根本就不痴傻,展举人听新女婿这般说,心中不由起疑,自己女儿傻了十六年,自己能不知道?怎可能一个晚上就不傻了? 没多久,展小姐也过来拜见父母,她再不是之前那痴傻模样,行动都需要两个丫鬟拉拽着才行,反倒举止大方,礼仪规范。展家人看到成亲后大变样的展小姐,俱都震惊不已! 展小姐拜见完父母兄嫂后,面对家人震惊诧异的眼神,也不多做解释,只用帕子掩着嘴,微微笑着。 展举人从震惊中回神,他欣喜又忐忑的问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展小姐手指捏着衣角,脸色微红,她有些扭捏,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封云亭见此,立即替妻子解了围,他大略将展小姐的前世今生对展家人说了一遍。 展举人听了前情,这下子是真的放了心,大喜过望,本就疼爱女儿的他,现在对女儿是越发喜爱,比之从前,更是宠上好几分。 爱屋及乌,展举人对封云亭这个女婿也十分满意,还让封云亭进了儿子展大成读书的书院,让封云亭和儿子大成做了同学,并且封云亭的一应生活供给,展举人都准备得十分丰盛。 封云亭在展家的生活富足而惬意,然而,不过一年多时间,展大成对这个妹婿就渐渐有些讨厌起来,他觉得封云亭吃他家、喝他家、用他家的,还一事无成,心中对他很是瞧不起。 封云亭自然也察觉出大舅子对他的轻视,郎舅两个之间因此生了嫌隙。 展家的仆人那是看人下菜碟的,看到家中大公子对这个赘婿不喜欢,且封云亭也确实是靠展家养活的,便渐渐对他怠慢起来,还时不时的在展举人面前说他坏话。 展举人刚开始是很喜欢封云亭这个女婿的,但禁不住身边的人总是讲他坏话,渐渐的,他对封云亭也有了想法,对封云亭的态度不再如之前那般亲热热络了,礼数上就没那么讲究,对他的供给上也敷衍起来。 聪慧的展小姐察觉到了这些变化,一天,她对封云亭说道:“岳家不能久居,但凡一直住在岳家的人,全都是些不求上进的废物,趁着现在你还没有完全和岳家闹翻,咱还是尽早回家去吧!” 封云亭知道展小姐说的都是实情,岳家对他的态度变化他自然是明白的,知道再住下去,恐怕早晚都会被岳家扫地出门,那时候就会很难看了,他同意了展小姐的提议,便向岳父展举人提出辞行,要带着妻子展小姐回家乡去。 展举人对封云亭走不走的不甚在意,但封云亭还要带走展小姐,展举人对此却十分介意,他舍不得展小姐离家,要封云亭独自一人回乡,展小姐和封云亭感情甚笃,不肯和封云亭分开,坚持要同封云亭回乡。 展小姐的坚持惹怒了展举人父子,他们见劝不动娇养爱护了十几年的展小姐,一怒之下不肯拨给展小姐车马,看他们还怎么回乡。 展小姐也不含糊,她干脆拿出自己的嫁妆,赁了车马,收拾收拾行囊,跟着封云亭一起回了他的家乡。 虽然展举人当初盛怒之下不管女儿,但终究还是挂念着爱女,后来,还是给展小姐去了信,请展小姐回家看看,展小姐不肯回去,回信推辞了。 又过了几年,封云亭经过一番苦读,终于考中举人,封家这才和展家重新走动起来。 *** 故事说完,中年汉子匆匆走了,他还得赶路,这个茶摊不过是他人生旅途当中一个不起眼的落脚点。 茶摊上原本围着的一圈人也渐渐散了,各自走上各自的归途。 看了看天色,异史山人也准备回去了。和尚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异史山人缓缓的跟在他身后,太阳已经西斜,看着被渡上金光的树冠,异史山人叹道:“官位卑下的越发贪赃枉法,人世的常情都是这样的吗?拿了三百文钱就干起诬蔑人家通奸的事儿,这种人的良心已经丧尽了。把典史的美貌妻子夺过来,再把她送到妓院,最终再让他突然死掉。哎!这种报应真是可怕呀!” 和尚眯眼看向夕阳,重重叹了口气,明明作恶的人是典史,但受到惩罚的居然是他才新婚一个月的续弦,哎,这世道,何其......罢!罢! 赎罪时夫妻一体,享福时便夫为妻纲,可笑,可笑! 第423章 郭秀才 今天下起了雨,天一天天凉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异史山人加了一件夹衣,也没出门,往砚台里添了点水,拿起墨条一圈圈沉稳有力的磨起来,清水渐渐成了浓稠的墨汁,异史山人提笔,蘸满墨汁,记录下一个遇仙的故事。 *** 广东有个郭秀才,一天傍晚时分,从朋友家里出来,往家赶的时候,走到一座山里,不知不觉的迷了路,竟误入了一片乱树林子里。 约莫一更天的时候,郭秀才听到山顶上似乎有人在说笑,笑声随山风送了好远,正在原地转圈子的郭秀才听到人声,顿时大喜,急忙循着笑声找了过去。 郭秀才找到山顶,发现有十几个人正席地而坐,在那里喝酒吃肉。那群人看到郭秀才,哄然笑道:“席上正好缺一个客人,你来得太巧了,甚好!甚好!” 郭秀才也不扭捏,当即就坐了下来,他看到席间多半人都是儒生打扮,便向他们请教回家的路。 席间一个人笑道:“你真是个酸腐秀才!皎月当空,你不想着月下喝酒,怎么反倒只想着回去?”说完,那人便递给他一杯酒,郭秀才接过,抿了一口,只觉得那杯酒入口芳香扑鼻,他欣喜的一口干了,另一个人手里拿着酒壶,看他一口干了,立即又替他斟满。 郭秀才酒量极好,他又好喝酒,加上迷路时焦急赶路,现在真有些渴了,因此,他也不推辞,酒到杯干,一连喝了十几杯酒,席间众人看郭秀才喝酒如此痛快,都纷纷大赞道:“有气魄!真够朋友!” 郭秀才这个人生性豁达,爱开玩笑,他有个妙处,那就是能模仿各种鸟兽的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郭秀才喝了酒,不免尿急,他起身离席去小解的时候,玩心大起,偷偷学起了燕子叫。 席间众人骤然听到燕子叫,不免四处张望好奇起来,疑惑不已,问道:“大半夜的,哪里来的燕子叫?” 郭秀才学完燕子叫,又学起了杜鹃的叫声,席间众人更加疑惑了,今晚上真是稀奇啊,突然间多了燕子和杜鹃的叫声。 郭秀才重新回到席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笑着并不说话,众人问他方才有没有听到燕子和杜鹃的叫声,他也不回答。 众人依旧议论纷纷,郭秀才又转过头去,学起鹦鹉的腔调说道:“郭秀才醉了,还不快送他回去!” 众人惊住了,纷纷停下议论,侧耳细听,鹦鹉学舌的声音又没有了,不过没一会儿,鹦鹉学舌的声音又起。 席间众人这才醒悟,发出声音的原来是郭秀才!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有人也忍不住想学上一学,撮着嘴跟他学,但没一个学得像的,引得众人越发大笑不止。 这时,席间一个人举杯叹道:“可惜青娘子没来。” 又一个人说道:“我们中秋时还在这里聚会,郭先生你一定要来。” 郭秀才听了,立即恭敬的应承下来,说自己中秋节一定到。 几杯酒后,一个人起身说:“客人有绝技,我等也献上踏肩玩戏怎么样?” 席间众人听了,哄然应诺,纷纷起身,就见一个人挺身站得笔直,立即便有一个人飞身登到他的肩上,也照样笔直站立,接着是第三人、第四人,高得再不能像之前那般直接飞身上去了,后来的人便像爬梯子一样,攀着肩膀、拉着胳膊往上爬,没多一会,十多个人都一个个叠了上去,郭秀才仰着头看,只觉得这十几个人都能爬到云端了。 郭秀才正在惊诧的时候,这十几个人居然直挺挺的轰然倒地,变成一条细细的小路,郭秀才惊得在原地站了好久,山风将一些不知名的野兽叫声送来,激起郭秀才一身战栗,郭秀才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上了这条小道,居然找到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回到家的郭秀才肚子痛得不行,他跑了很多趟茅房,拉出来的东西是绿色的,像铜青,碰到东西就能将东西染上色,也没有屎尿的臭味,一连拉了三天,才算是不拉了。 郭秀才到底觉得那晚所遇太过奇异了,他忍不住回去查看,循着记忆找到那个山头,发现地上满是吃剩下的骨头,一地狼藉,四周都是荒草丛生,并没有道路。 中秋节到了,郭秀才想着当初和那些人的约定,决定赴约,朋友得知他的打算,力劝他不要去,郭秀才终究是被劝住了,没去成。 假设郭秀才当时能大着胆子去赴了中秋宴,想必那会是另一番奇遇,只可惜当时郭秀才动摇了,没去成! 第424章 阿英(一) 今天依旧下着雨,天气寒凉,地里的红薯收了回来,异史山人与和尚两人索性来了灶房,翻出几个不大不小的红薯,等着厨子将饭做好,就着余烬,将红薯埋了进去,等到灰冷了的时候,香喷喷的煨红薯也就熟了。 和尚跟异史山人也不讲究,将煨红薯从灶膛里翻出来,拍了拍灶灰,掰掉烤焦的外皮,露出里面软糯香甜的红薯肉,一口下去,真是香死个人! 厨子和两个小厮也蹲在地上吃着香喷喷的红薯,异史山人心情颇好,边吃红薯,边给他们讲起了故事。 *** 庐陵县有个人叫甘玉,字璧人,父母很早就死了,给他留下一个幼弟,名叫甘钰,字双壁。甘钰从五岁开始,就一直由哥哥甘玉抚养。 甘玉是个很好的兄长,真的做到了长兄如父,对幼弟甘钰爱护有加,如同自己的儿子般照顾。在哥哥甘玉的照顾下,弟弟甘钰渐渐长大,长得风姿秀美十分出众,人不但聪慧,而且读书还极好,甘玉对这个弟弟真是爱若珍宝,经常说:“凭我弟弟这一表人才,将来一定要给他找个好媳妇相配!” 甘玉对弟弟甘钰妻子的人选十分挑剔,家世、人品、容貌、性情无一不挑,就这样挑来挑去,弟弟甘钰一天天大了,他妻子的人选却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甘玉借住匡山寺读书,一天晚上,甘玉正要熄灯就寝,突然听到窗外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甘玉悄悄起身查看,看到院里有三四个女子正席地而坐,在那里喝酒吃菜,边上几个婢女替她们倒酒布菜,不论是席上的女子还是边上的婢女,个个都长得十分漂亮。 席间一个女子问另一个女子道:“秦娘子,怎么阿英没来?” 下首那个女子回道:“阿英昨天从函谷关来,被一个恶人伤了右胳膊,因此不能过来一起玩,因为这,她正还闷闷不乐呐。” 一个女子接话:“前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到今天想起来,还吓得冒汗。” 她下首的女子摇着手连连说道:“不要讲!不要讲!今晚是我们姐妹聚会,你说吓人的东西不好!” 女子笑道:“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如此胆小!哪里就有虎狼把你叼走了!你若要我不讲,那你就唱个小曲,给我们在座的娘子们助助酒兴。” 女子也不扭捏,想了想,低声吟唱起来:“闲阶桃花取次开,昨日踏青小约未应乖。嘱咐东邻女伴少待莫相催,着得凤头鞋子即当来。” 女子唱完,在座的女娘们纷纷赞叹起来。 正说笑间,突然,一个高壮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就见这人长着一双鹰样的眼睛,在月色下发出荧荧幽光,面貌极其丑陋吓人。 在座的女郎们吓得四散惊逃,边哭边喊:“妖怪来了!” 女郎们像受惊的鸟般哄然逃散,唯独留下刚才唱歌的那个女子,因她体态婀娜娇柔,实在是走不快,终究是被那个高壮的男人抓住了。 女子在男人的手里拼命挣扎,哭喊不止,男人生气了,怒吼一声,张嘴咬断女子的一根手指,居然就地嚼了起来,咬得咯吱响,然后一口咽了下去。 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甘玉看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拔出佩剑,大喊一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挥剑照着男子就砍了过去,男子不妨之下,被砍断大腿,顿时鲜血淋漓,男子丢了一条腿,也不恋战,立即忍痛仓皇逃走了。 甘玉将倒在地上的女子扶进了屋里,就见这女子面如土色,袖子被鲜血浸染,甘玉捉起女子染血的那只手查看,发现她的右拇指已经断了。 甘玉撕下中衣的衣角替女子将受伤的地方包裹起来,女子呻吟着道谢:“救命之恩,小女子该如何报答?” 甘玉一开始偷偷观察她们的时候,就看中了这个女子,心中想着替弟弟求娶,见女子这般问,他便将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 女子说道:“我如今躯体残疾,不能操持家务了,我会替您弟弟另找一个好的婚配。” 甘玉见女子婉拒了,也不勉强,他问女子的姓氏,女子说自己姓秦,甘玉见天色很晚了,这个秦娘子也确实很疲惫,他便展开铺盖,让秦娘子在他床上睡下休息,他自己带着铺盖去了别的地方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甘玉起床去查看女子情况,发现床铺上已经空空如也,甘玉想着想必女子自己回去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第425章 阿英(二) 甘玉洗漱完吃罢早饭,就去了附近的村子访一访,但一圈下来,甘玉发现,附近很少有秦这个姓氏的人家,他后来又四处托亲戚朋友打听秦姓人家,都没什么收获。回到家,甘玉和弟弟说起这件事,都是悔恨不已,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宝贝一般,当初自己怎么就不打听清楚人家住在哪里呢? 甘钰一天偶然到郊外游玩,遇见一个二八少女,姿容娟好,看到甘钰微微一笑,好似有话要对他说似的。少女到了甘钰面前,一双美目四处看了看,然后开口问道:“你是甘家的二公子吗?” 甘钰见少女问话,也停了下来,站住回道:“正是。” 少女紧接着问道:“公子父亲曾经替我和你许下婚姻,怎么你如今却要背弃前盟,反倒要和秦家定亲?” 甘钰面对少女的质问,立时懵了,自己定过亲?怎么从没听大哥说过?他立即拱手回道:“小生幼时失孤,从未听亲友和家中提及,曾替我定下婚约的事,还请小姐将姓氏籍贯告知,我回去后问一问兄长是否有此事。” 女子却道:“也不需要我细细说给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话,我自己就会过来。” 甘钰却不肯应承此事,他以未得到兄长的允许为由谢绝了少女的好意,少女笑骂道:“好个书呆子!你就这么怕你哥哥吗?我姓陆,住在东山的望村。三天内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少女盈盈一礼,告辞离去。 甘钰呆呆的目送少女美妙的身影走远,心中泛起涟漪,少女的倩影已深深印入他的心里,回到家的甘钰,第一时间将路上偶遇少女的事对兄嫂说了,甘玉听了弟弟的话,大声说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父亲死时,我已经二十多岁了,要是父亲真的替你定下过亲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甘玉心里又想着,那个女子孤身一人就敢走在荒郊野外,还敢和陌生男子随意搭话,这可不是正经闺秀能做出来的事,心中对她越发鄙夷。他又问弟弟那女子长什么模样,甘钰被哥哥这么一问,脸霎时就红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大嫂看到了,笑着解围道:“想必是个佳人。” 甘玉鼻子里冷哼一声,喝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美丑?就算长得好,那肯定也不及秦氏美,等到秦氏那边的事不成了,再考虑她也不迟。” 甘钰见哥哥已经有了决断,什么话也不说了,默默退了下去。 几天后,甘玉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子边哭边走,女子长得极美,甘玉勒住马,停下来微微斜着眼睛看她,只觉得她美得简直无人能敌。 甘玉命仆人上前五问少女为何哭泣,少女答道:“我曾经许给了甘家二郎为妻,因为家中贫困,所以远远的搬走了,和甘家断了联系。我最近才重回故里,但却听说夫家三心二意,想不认这桩婚事!我想去问问大伯子甘璧人,要怎么安置我!” 甘玉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惊喜说道:“甘璧人就是我!先人和小姐定下了婚约,小生实在是不知,还望小姐勿怪!我家离这里不远,既然我家和小姐有了误会,那还请小姐一起来家中商议此事吧。” 甘玉说完,利索的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到少女手上,请少女骑马,他牵着马辔头,走在一边陪同。少女说了自己的来历:“妾小字阿英,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只有一个表姐秦氏和我住在一起。” 甘玉这时才醒悟,那天弟弟在郊外遇上的,恐怕就是面前这个美娇娘了。 这个名叫阿英的少女跟随甘玉回了甘家,就此住了下来,甘玉打算告诉她家里人,但阿英却制止了他。甘玉心中暗自高兴,弟弟得了这么个漂亮媳妇,然而他又担心阿英年少轻浮,恐会招人非议。 阿英的表现让甘玉放了心,阿英在甘家住了很长时间,她行为举止都十分端庄守礼,又娇柔婉转很会说话,对待大嫂像婆母一般恭敬,大嫂也十分喜爱这个弟媳妇。 这天是中秋佳节,甘钰和阿英夫妻两个在一起喝酒说笑,正高兴的时候,大嫂派人来请阿英,甘钰有些不舍,神情有些闷闷不乐。 阿英不忍丈夫扫兴,想了想,招手让来请她的人先回去,说自己晚一点到,说罢,阿英依旧坐在席上,陪着甘钰说笑喝酒,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第426章 阿英(三) 甘钰到底担心让大嫂久等,所以连连催促阿英过去,但阿英却只是笑笑,并不动身。 第二天一大早,阿英刚梳妆完,大嫂就亲自过来了,关心的问道:“你昨晚陪着我时,怎么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心事吗?” 阿英听了大嫂的问话,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一边的甘钰觉察出了不对,昨晚阿英明明陪了自己一整晚,一直都没有离开,怎么可能去了大嫂那里?甘钰将不对的地方说了出来,阿英无言以对,大嫂弄清了缘故,大惊道:“难不成你是妖怪?要不然你怎么会有分身术!” 甘玉也来了,弟媳的屋里到底要避嫌,他没有进屋,急得隔着门帘子在屋外喊道:“我甘家一直积德行善,和你无冤无仇,如果你真的是妖怪,还请你赶快离开,千万不要伤害我弟弟!” 阿英此刻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微低着头说道:“妾并不是人,只不过公爹在世时,替我和钰郎定下婚约,所以秦表姐才劝我过来完婚。我知道自己不能替甘家生儿育女,曾经想离开的,之所以一直没走,都是因为兄嫂待我实在不薄。如今,既然兄嫂都怀疑我了,那我从今以后,就此别过了!” 阿英说完,转眼间变成一只鹦鹉,翩翩振翅飞走了。 原来,当初甘家兄弟父亲还在世时,曾经养了一只鹦鹉,这只鹦鹉十分聪慧,甘父经常亲自给她喂食水,当时,甘钰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他看到父亲在喂鸟,就问道:“父亲,你喂鸟做什么?”甘父开玩笑道:“等你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啊。”要是鹦鹉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甘父都会喊甘钰:“还不快些拿吃的来,你媳妇要饿死了!”甘家人听到这话,每每都哈哈大笑,也纷纷拿这话来取笑甘钰做耍。 后来,鹦鹉咬断脚上的锁链,飞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甘玉看到飞走的鹦鹉,这才将之前的戏言想了起来,原来阿英说的婚约就是这样来的! 阿英飞走了,甘钰明明知道她不是人,然而却依旧对她思念不已;大嫂也想阿英想得更厉害,整天以泪洗面。甘玉很后悔当时话说得重了,逼走了阿英,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却于事无补,阿英再也没回来过。 阿英走了两年后,哥哥甘玉为弟弟甘钰又娶了个妻子姜氏,但甘钰始终念着阿英,对秦氏并不怎么喜爱。 甘家兄弟有个表兄在广东当官,是个司李,甘玉去广东看望表兄,过了很久都没回来。 恰好这个时候,甘家所在的地方遭遇匪乱,附近的村落多半都被土匪烧杀洗劫一空,甘钰心中十分恐惧,他怕自己一家人也命丧土匪之手,为了避祸,便动员一家人一起躲到了山谷里。 山谷里挤满了附近村落来躲土匪的村民,大家相互之间并不认识。突然,大嫂好似听到了女子小声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和阿英的声音十分相似,大嫂激动起来,她连忙催促甘钰过去查看,看看是不是真是阿英。 甘钰听命走过去查看,说话的果然是阿英!甘钰立时激动不已,欢喜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当即就拉着甘钰的胳膊不肯松手,阿英挣脱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对同行的人说道:“姐姐先走,我去看看嫂嫂就来。”跟她同行的女子点点头,先走了。 阿英跟着甘钰来到大嫂面前,大嫂一见阿英,立时激动的哭出声,将阿英搂入怀里,悲哭不已,阿英离开的日子,大嫂是多么的想念她啊! 阿英轻拍着大嫂的后背,柔声劝慰着大嫂,又提醒道:“这里并不安全。”阿英劝甘家人离开这个山谷,回家去。 甘家人怕回到家里会被土匪洗劫打杀,阿英依旧劝道:“回去吧,没事的。” 甘家人见阿英如此坚决,也不再坚持躲在山谷,跟着阿英下了山,回到了家中,但心里却忐忑,不知阿英要怎么对付凶恶的匪徒。 回到甘家后,阿英撮了一些土拦在大门外,还叮嘱甘家人千万不要出去,做好安排后,阿英又坐下来陪大嫂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要走,大嫂急忙拉住阿英的手腕,同时着急的喊两个婢女捉住阿英的两只脚,阿英没法子,见走不脱,只好留了下来。 甘钰见到了思念已久的阿英,整个人都十分高兴,恨不得时刻粘着她。阿英虽然留了下来,却始终不肯到甘钰的房里去,甘钰约她三四次,她才肯去一次。 第427章 阿英(四) 大嫂和阿英闲话时,总是提起姜氏并不得甘钰的喜欢,阿英听了,心中明白,长相只能算是清秀的姜氏,应该是入不了甘钰的法眼的。她决定帮一帮姜氏,早早起来替姜氏梳妆,待梳好头,又细细的给姜氏上妆粉,待到装扮好,众人一见,只觉得姜氏整个人容光焕发,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比往日里漂亮了好几倍。阿英替姜氏梳妆打扮了三天,姜氏居然变成了一个美人。 大嫂看到弟媳姜氏容貌的变化,很是惊奇,她对阿英说道:“我没能生下儿子,本打算买个妾回来,因事忙一直没顾得上。既然你有这个本事,不知道替我的婢女梳妆后,能不能也变美?” 阿英笑道:“没有人不可以变美,但底子好的,变美更加容易一些罢了。” 大嫂听了心中欢喜,当即就将家中所有的婢女叫了过来,她一一仔细检视一番,里面唯独一个又黑又丑的丫头,有宜男之相。阿英将那个黑丑的婢女叫了出来,调配好药汤让那婢女洗了澡,然后又用一些药末和着浓浓的粉给婢女厚厚的涂上,连着三天过后,婢女的脸色渐渐由黑转黄;又是四七天后,那脂粉像是浸入了婢女的肌肤里面,原本黑丑的婢女居然肌肤莹润光亮,变得好看起来。 因为有匪患在,甘家人谨遵阿英的嘱咐,紧闭大门,过起了与世隔绝般的小日子。 有阿英这位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存在的人物在,大嫂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甘钰也整日心情愉悦。甘家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欢乐的氛围仿佛能够驱散一切阴霾与烦恼,让人完全忘却了外面世界还存在着土匪作乱这一令人忧心之事。 然而,就在某一天的夜晚,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被骤然打破。突然间,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人叫马嘶,那声音震耳欲聋,犹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甘家主仆们顿时慌作一团,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必然是那群凶残的土匪杀过来了! 他们一个个惊恐万分,面色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这可怕的局面。 就在众人陷入极度恐慌之际,阿英却表现得异常镇定从容。她那温柔而坚定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大家不必惊慌,无需担忧,只管安心去睡觉便是。”尽管众人心中依旧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但听到阿英这番话后,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果然,原本在门口喊杀的声音很快就远去了,甘家人以为土匪退走了,安心睡去,等到天一亮,甘家人才知道,昨晚上土匪来袭,整个村里都被土匪烧杀抢掠一空,土匪们一队一队的四处搜查,凡是躲藏在山谷岩洞里的人,都被搜了出来杀死或是被抓走。 甘家人心中后怕不已,要是当时没有阿英,他们继续留在山谷,那现在恐怕也和那些村民一样,下场凄惨。甘家人对阿英越发感激,简直把她当做神灵看待。 一天阿英突然对大嫂说:“我这次过来,都是因为难忘嫂嫂对我的恩义,算是稍微解一解分离愁绪。大伯子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在这里,就像俗话说的:非李非桃,不伦不类的太让人笑话了。我要走了,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大嫂听到丈夫要回来了,心下忍不住高兴,但一想到现在外面不太平,又不免担心,问道:“你大哥在路上没事吧?” 阿英说道:“大伯子最近会有一场大难。但嫂嫂无需担心,这场大难不关别人的事,我秦家表姐曾经受过大伯子的恩惠,她必定会报答,出面替大伯子解决这场祸事的,所以不会有什么事。” 大嫂对阿英的话那是深信不疑的,既然阿英说丈夫没事,那肯定是没事的,她放下了心,见阿英要走,她到底尽力留下阿英再住一晚,不过,天还没亮时,阿英就离开了。 且说那甘玉自广东归来,一路上风餐露宿、马不停蹄。这一日,忽听得传言家乡竟闹起了匪患,一时间人心惶惶。甘玉闻此消息,心下大惊,挂念着家中老小的安危,不禁心急如焚。于是乎,他顾不得疲惫与艰辛,昼夜不停地加紧赶路,只为能早日归家护得亲人周全。 怎奈天不遂人愿,就在甘玉匆匆前行之时,竟也遭遇了穷凶极恶的土匪。 第428章 阿英(五) 见势不妙,甘玉与其仆人倒也机敏异常,当机立断地舍弃了马匹和行李等身外之物,仅将那金银细软紧紧地束在了腰间。随后,他们四处寻觅藏身之所,终是发现了一处茂密的荆棘丛。二人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俯身钻入其中藏匿起来。 说来也巧,就在甘玉主仆刚刚藏好身形之际,一只毛色艳丽的秦吉鸟仿若从天而降般飞至荆棘之上。只见它舒展双翅,恰好将甘玉主仆严严实实地遮掩了起来,宛如一层天然的保护屏障。 只见这只鸟突兀地出现,着实令人费解,甘玉不禁心生疑虑,悄悄地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竟发现这只秦吉鸟的一只爪子上,赫然缺失了一根指头!这一惊人的发现让甘玉心中的诧异愈发强烈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原来是一群土匪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这些土匪一个个面露凶相,手持明晃晃的刀剑,绕着这片荒草丛生、布满荆棘的地方来回搜寻着,那模样仿佛正在寻找什么重要人物似的。而甘玉和他的仆人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这群穷凶极恶的土匪,心中充满了恐惧。阳光照耀下,土匪手中的刀剑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令甘玉主仆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稍有动静就会被土匪发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土匪们在这荒草荆棘丛中找寻了许久,但始终一无所获。最终,他们骂骂咧咧地呼啦啦离去了。然而,尽管土匪已经走远,甘玉主仆两人依旧惊魂未定,仍然躲在荆棘丛中不敢轻举妄动。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确认四周再无任何危险之后,甘玉主仆二人才战战兢兢地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只神秘的秦吉鸟不知何时也已振翅高飞,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甘玉主仆大难不死,更加马不停蹄的往家赶,等回到家,见到了妻子和弟弟,说起各自的遭遇后,甘玉这才明白,救了自己的那只鸟并不是巧合,它正是自己曾经救过的那个秦姓女子。 后来,每当甘玉外出不在家的时候,阿英晚上便会过来,和大嫂她们说说话,预计着甘玉要回来了,阿英早上便会早早的离去。甘钰有时候在大嫂屋里遇到阿英,总会惊喜的邀请阿英到自己屋里,但阿英只是笑着答应,人却不过去。 这天甘玉又出门去了,到了晚上,甘钰忖度着阿英必定会过来,他便悄悄的藏了起来,等着阿英的到来。 没过多久,阿英果然到了,甘钰突然从藏身的地方窜出来,拦住阿英的去路,强行要阿英到他的屋里去。 阿英不肯,劝道:“我和你情缘已尽,强行再在一起,恐怕会遭到上天的惩罚。不如留些余地,就像现在这样便好,我时不时的过来,你我还能见上一见,好不好?” 甘钰想阿英想得紧,哪里肯听她的?他强拉阿英进了自己屋里,做起了那夫妻之事。天亮后,阿英去见大嫂,大嫂嗔怪道:“昨晚等了你好久。”阿英笑解释道:“半道上,我被强盗劫了,害嫂嫂担忧了。” 阿英和大嫂笑说了几句话,就急步告辞离开,没多久,就看到一只很大的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鹦鹉,从大嫂的屋子门口经过,大嫂看到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叫不好,怀疑那狸花猫嘴里叼着的,就是阿英! 大嫂当时正在洗头,她顾不得一头的沫子,立即追赶出来,同时还呼喊所有的仆人一起围堵那只狸花猫,在众人连打带喊的努力下,狸花猫终于松了口,放下鹦鹉逃走了。 大嫂怜惜的将鹦鹉捡起来,只见鹦鹉左边的翅膀鲜血淋漓,羽毛凌乱不堪,显然受伤不轻。它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大嫂轻轻地将鹦鹉放在自己温暖的膝头上,爱怜的轻抚鹦鹉好久,鹦鹉才渐渐苏醒过来。 醒过来的鹦鹉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等将羽毛全部梳理好,鹦鹉重新展翅飞了起来,它绕着屋里盘旋一周,喊道:“嫂嫂,永别了!我恨甘钰!” 说完,鹦鹉扇动翅膀,飞走了。从此后,阿英再也没有回来过。 *** 故事说完,红薯也早吃完了,和尚泡了一壶茶,异史山人说完故事,端起茶润了润嗓子。 雨还在下,天色也不早了,因为吃红薯都饱了,异史山人晚饭也就胡乱吃了几口。厨子他们几个胃口倒好,将家里的剩菜都折箩在一起,煮了个热腾腾的锅子,倒也异常的香,和尚被这香味吸引,又将自己吃了个肚圆。 第429章 牛成章 江西有个布商,名叫牛成章,他娶的妻子姓郑,生下儿子、女儿各一个。 牛成章三十三岁时,不幸一病死了,留下儿子牛忠,当时年仅十二岁,女儿也不过八九岁,郑氏不肯替牛成章守贞,居然将家里的产业一卖,带着银子改嫁了,留下牛忠兄妹年幼无人照看,生活都成问题。 牛成章有个叔伯嫂子,当时已经六十了,她无儿无女守寡多年,牛氏族人经过商议,便将牛忠兄妹送给了她抚养。 几年后,这位族嫂死了,牛忠兄妹的日子越发困难起来,牛忠这个时候也大了,他想继承父亲的行当,也去做生意,然而却苦于没有本钱。牛忠的妹妹这时嫁给了一个毛姓商人,毛家富裕,牛忠妹妹苦求丈夫借几十两银子给哥哥作本,毛某觉得既然大舅兄愿意上进,拉拔一下也无妨,便答应下来。 牛忠带着小舅子借给他的几十两银子跟着人一起往金陵去,哪知途中遇到土匪,牛忠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幸好命留下了,他身无分文,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只能流落异乡。 这天,牛忠偶然进了一间当铺,他看到当铺主人和父亲长得极为相似,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出了当铺后,他向周围的人打听铺主,得知这个铺主的姓名居然也和父亲的一样! 牛忠的惊讶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了,世上没那么巧的事,他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流连在当铺附近没走,暗中观察铺主的一举一动,铺主察觉到了牛忠的窥看,但他却毫不在意,任牛忠尽情的看。 经过三天观察,牛忠发现这个铺主的言行举止,和自己的父亲真是一模一样,这下子,牛忠认定了,这个铺主,就是自己的父亲! 牛忠不敢贸然上去认父,想了想,他向当铺中的伙计介绍自己,请求伙计以同乡的身份介绍他进当铺帮佣。 伙计被他说动,介绍他进了当铺,立好契书后,铺主看到契书上的姓名、籍贯,似乎有所触动,便亲自问牛忠从哪里来的。 牛忠看着眼前的父亲,委屈、欣慰、高兴、忐忑等等情绪一齐涌上心头,他终于没忍住,哭着说出了自己父亲的名讳和家乡籍贯,铺主人听完,顿时呆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怅然若失,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牛忠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父亲死了,委婉回道:“我父亲六年前出门经商,一去不返,母亲改嫁了,幸好我和妹妹有伯母抚养,才能顺利长大,不然,我和妹妹恐怕早就埋到山沟里去了。” 牛忠说完,想起自己悲惨的身世,忍不住伤心的大哭起来,铺主听了牛忠的这番话,脸上神情变化莫测,最后禁不住惨然道:“我就是你的父亲。” 父子相认,相互拉着手悲哭,随后,铺主带着牛忠进了内室,去拜见他的继母。继母姓姬,三十多岁,没有生育子女,如今得了牛忠这个儿子,当即欢喜起来,在内室摆了桌酒席替他接风洗尘。 自从牛忠来了后,牛成章总是闷闷不乐的,像是有心事,很想回到家乡去看一看。姬氏怕牛成章走了后,铺子里的生意没人照看,便劝着不让他走。 牛成章见妻子顾虑铺子的事无人照管,不让他走,他便带着牛忠在身边,处理铺子的一应事务,同时耐心的教着牛忠,牛忠也很聪慧勤奋,不过三个月,他对铺子里的事便基本能应对自如了。 牛成章见儿子能接手生意了,便将铺子里所有的账册都交托给了儿子,自己收拾了行囊回家乡去了。 等到牛成章走后,牛忠便对继母说,自己的父亲其实早就死了,姬氏听了大惊,说道:“你父亲贩卖货物到了这里,过去和他交好的朋友便劝他留在这里开铺子,你父亲留了下来,开了这个当铺,娶我进门已经六年了,你怎么说他早就死了呢?” 牛忠又将父亲当时的死细细说了一遍,虽然牛成章和常人无异,但见牛忠说得那般仔细,姬氏也不由得怀疑起来。牛忠和姬氏两人都很疑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过了一昼夜,牛成章就回来了,同时他还拉来一个头发蓬乱的妇人,进屋后,便将那妇人往地上重重一掼,牛忠一看,这妇人正是自己的生母郑氏。 牛成章扭着郑氏的耳朵,跺着脚痛骂道:“为什么抛弃我的儿子!” 郑氏趴在地上,害怕的一动不敢动,牛成章气急,张嘴往郑氏脖子上咬去,郑氏朝着牛忠大喊:“儿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牛忠虽然对母亲心有怨恨,但终究母子连心,他不忍心母亲如此凄惨,走过去用身子将父亲和母亲隔开。 牛成章还在盛怒当中,郑氏这时却凭空消失不见,众人大惊,大声嚷叫着有鬼,转头再看牛成章,这个时候也脸色顿变,穿的衣服一下子落到地上,他则变成一股黑气,飘散在空中不见了。 牛忠和姬氏被这番变故吓得呆立了好久,惊叹不已,这下子他们都知道了,原来牛成章也不过是鬼而已。 牛忠和姬氏将牛成章穿戴的衣裳收拾起来,放入棺中埋葬了。牛忠继承了牛成章的家业,因他经营有方,后来成了富有万金的大户。 牛忠后来回了家乡一趟,他打听了一下自己的生母郑氏,原来在他父亲回家乡的那天,郑氏便死了,她家里人都说,那天看到了牛成章。 第430章 青娥(一) 这天和尚从外面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正是在附近私塾教书的一个秀才,这个秀才姓刘,长得一团和气,家境清贫,但通身并无酸腐之气。 刘秀才也很健谈,异史山人泡好了一壶茶,刘秀才坐下后,讲了一个凡人修道的故事。 *** 山西有个读书人名叫霍桓,字匡九,父亲是个县尉,很早就死了。霍桓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聪慧过人,十一岁时就考中了秀才,被冠以“神童”之名。 霍桓的母亲对这个小儿子爱若眼珠子,生怕他出一点点差池,严命他不准出家门半步,霍桓一直长到十三岁,连家族中的叔伯舅甥都分不清楚。 霍桓同村有个武姓评事,好求仙问道,后来竟入了深山再也没了消息。这个武评事有个女儿,名叫青娥,已经十四岁了,长得美貌绝伦。 青娥小时候悄悄翻开父亲留下的书籍,对于道教很是向往,尤其羡慕何仙姑的为人,幻想自己也能像何仙姑那样得道成仙。父亲因为求道隐世了,青娥也立志要追寻父亲的脚步去求仙问道,发誓不肯嫁人,青娥的母亲心中虽然着急,但也拿这个宝贝女儿没什么办法。 一天,霍桓偶然在家门口看到了路过的青娥,尽管他还是个懵懂童子,然而少年慕艾,这种情愫虽然他说不出来,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十分喜欢那个美丽的女子,想要和她长长久久在一起。 目送着心爱女子的身影走远,直到看不见,霍桓一刻都没耽搁,立即去找母亲,央她去霍家提亲,他要将青娥娶回家。 霍母有些为难,毕竟青娥立志不嫁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怕自己去霍家提亲,会被霍家拒绝,面上不好看。霍桓得知母亲不想替他提亲,心中郁闷,成天闷闷不乐,茶饭不思,霍母心疼儿子,不忍看儿子失望,到底托了一个和两家都相熟的人,去武家替儿子提亲去了。 果然,武家拒绝了霍家的提亲。 霍桓见亲事被拒,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怎么才能将心爱的女子娶回家,然而,左思右想、日思夜想,他也没想出个好法子。 这天霍桓坐在门口发呆,恰好看到一个道士从门口经过,手里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小铲子。霍桓没见过这样的铲子,好奇之下,喊住道士借过小铲子查看,问道士这铲子是做什么用的。 道士说道:“这个铲子是挖药用的,别看它小,但它十分锋利,就算是坚固的顽石,也能轻易的铲进去。” 霍桓嘴里做着惊叹的样子,但心里是不信的,道士见霍桓不信,当即握着铲子,对着墙上的石头铲了下去,墙上的石头居然如同豆腐般轻易铲下,霍桓这下子是真的被惊住了,伸手从道士手中要过铲子把玩,简直是爱不释手。 道士也很大气,笑道:“既然公子喜欢,贫道便将这铲子送给你了。” 霍桓一听大喜,利落的收好铲子,生怕道士反悔一般,又掏出很多银子,要买下这把铲子,但道士却笑着摆手不肯收银钱,逍遥而去。 霍桓抱着这把神奇的铲子回到了自己屋里,他在砖石上试了好几次,砖石在铲子面前,无不是像豆腐一样轻易的被铲了下来。 霍桓摩挲着神奇的铲子,突然灵光一闪,假如自己在墙上挖个洞,那岂不是可以轻易的见到心爱的女郎? 因为霍母对霍桓看得太紧,导致霍桓还是蒙童心性,他并不知道这挖墙入户是强盗行径,是犯法的。想到用这个法子能见到心爱的姑娘,霍桓也不耽搁,等到了夜里,他便从家里翻墙出来,来到武家的围墙外边,掏出铲子,开始挖洞,一直挖了两重院墙,才来到武家的中庭。 这时,霍桓看到一个小厢房中还亮着灯火,霍桓立即趴在暗处,悄悄往里窥看,屋里正是青娥,她正在丫鬟的伺候下卸下钗环,洗漱后脱衣上床歇下了。 没多久,厢房的灯灭了,整个武家静寂无声,霍桓又掏出了他的神奇铲子,将厢房的墙掏了个洞,他从洞里钻了进去,来到青娥的床边,发现青娥已经熟睡。 心爱的姑娘就在眼前,激动的霍桓轻轻脱掉鞋子,悄悄爬上了青娥的床榻。霍桓怕将青娥弄醒,到时候肯定会被青娥呵斥驱赶,为了不惊动青娥,他偷偷躺在青娥的被子旁边,能略微闻到少女的香气,他便心满意足了。 第431章 青娥(二) 霍桓躺在柔软的床上,闻着心爱女子的香气,他陶醉的闭上了眼。从家中翻墙出来,一直到挖通好几堵墙、躺到心爱女子的身边,折腾了半晚上的霍桓这一闭上眼,就没忍住睡了过去。 青娥突然醒了,模模糊糊的,她好像听到枕头边有呼吸声,睁开眼一看,墙上被挖开的那个洞里透进光亮,青娥看见自己枕边居然有个人! 青娥吓得完全清醒了! 青娥很快稳定了情绪,悄悄从床上下来,轻轻拉开门栓,迅速走出了闺房。来到院子里青娥迅速敲响了下人屋子的窗户,将那些丫头们、老妈子都喊了起来,武家的仆妇们点着火把、带着棍棒气势汹汹的跟随青娥来到她的寝房,就看到一个少年书生躺在小姐的床上,睡得正香! 众人将火把举近了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个少年书生正是神童霍桓。闹出这么大动静,霍桓却依旧睡得香甜,有个仆妇伸手将霍桓推醒,霍桓睁开了眼睛,他的一双眼眸像孩童般明亮又纯净,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霍桓这算是被人抓了个正着,但他一点也不惊慌,似乎根本就没有怕的概念,可能他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这么做,是错了吧。霍桓不过有些腼腆,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武家众人纷纷指着霍桓责骂,说他是贼,要捉了他送官法办,这个时候霍桓才明白自己犯了法,他哭着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贼,我只不过是太爱武娘子,只想着靠近她一点,见一见她而已。” 武家人怀疑霍桓还有同伙,毕竟一个少年书生,靠一己之力,要凿开几道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霍桓便拿出自己的那把小铲子,说自己没有同伙,就是靠这把铲子进来的。 武家人听霍桓讲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铲子无坚不摧,他们自然是不信的,纷纷拿过铲子试了起来,这一试之下,他们都被惊到了,这把小铲子果然是什么东西都能轻而易举的挖开。 武家人见识了铲子的神奇后,都认为送铲子的那个道士必定不是凡人,搞不好是个神仙,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神器呢? 武家人要将霍桓凿墙入室的事告诉夫人,等着青娥吩咐。青娥悄悄看了坦荡的霍桓一眼,低下头不说话,那意思似乎是不想将霍桓交出去。霍桓这个行为可是贼寇行径,交到武夫人手里,他必定落不了好。 众人见青娥不说话,也猜到了青娥的意思,有个管事嬷嬷便试探着问道:“这个书生的名声和门第,配小姐倒也不算玷污了。不如,我们今晚将他放了,让他回去找媒人再来提亲。等到早上,夫人那边我们便说今晚是来了个偷儿,我们将他赶跑了,您看这样可以吗?” 青娥俏脸微红,低下头不说话,这下,众人哪里还不明白?于是催着霍桓快走,回去再请媒人来。 霍桓的小铲子还在一个婢女手上,霍桓找她讨要,这下子把武家的一众人都逗笑了,他们笑道:“傻小子!还惦记着你的凶器?” 霍桓看到青娥的枕头边落下一只凤钗,他眼珠一转,悄悄拿起来藏进了袖子里,一个婢女看到了,急得忙告诉了青娥,但青娥仍旧不说话,也不生气,一个老妈子看到了,拍了一下霍桓的后勃颈,笑骂道:“不要说他傻了,这书生心眼子可多了!” 笑罢,老妈子拉着霍桓,让他仍旧从他挖的洞里出去了。 回到家的霍桓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只急惶惶的催促母亲再去武家替自己提亲。霍母不忍心明着拒绝心爱的小儿子,嘴里应承下来,说自己这就请媒人去武家,但实际上,霍母急急忙忙的托付了很多媒人,替霍桓另外说门好亲事。 青娥在家里没有等到霍家的人来提亲,后来又得知霍母四处托媒人给霍桓说亲,心中不免焦急起来,她明白这怪不了霍家,毕竟自己家之前是拒绝过霍家的。青娥不愿这么干等着,想了想,暗中叫来自己的心腹,让她给霍母透点风声,就说武家小姐心意改变了,要是有良人也是愿嫁的。 话说那边霍母也很着急,心爱的小儿子眼巴巴的等着娶武家青娥,但那武家之前是明晃晃的拒了自家的求亲的,这次自然不能再去碰钉子,但一时之间,又哪里能找到合儿子心意的姑娘?就在霍母着急上火的时候,武家那边传来的这个话,可谓是一场及时雨。 第432章 青娥(三) 霍母顿时松了口气,欢欢喜喜的请了媒人再去武家提亲。 武家的当家夫人正在听一个小丫头汇报,书生霍桓夜闯小姐闺房的事,武夫人听完气得双眉倒竖,觉得这是奇耻大辱,胸中怒火熊熊燃烧起来,正在武夫人气得要炸的时候,霍家请的媒人恰好来了,这下子可是直直撞到了枪口上,武夫人一听,霍家那挨千刀的小子居然还敢上门提亲,简直是不要脸!武夫人气得用手里的拐杖戳着地,大骂霍桓和霍母不要脸,那阵势只差跳起脚来骂了。 媒人被骂得一脸懵,看武夫人的阵仗实在是吓人,她也不多废话,脚底抹油逃离了武家,一溜烟的跑到霍家,将武夫人痛骂的话学舌给了霍母。 霍母乍然听到这惊人的消息,也惊住了,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气道:“我那不肖子居然做出那种事情?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但就算如此,她怎么可以这样无礼的对我?当初他俩睡在一起时,怎么不将那淫儿荡女一起杀了了事!” 被气着的霍母此后但凡碰到武家的亲朋戚友,便大肆宣扬霍桓夜宿青娥闺房的事,这可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青娥名声受损,羞愧欲死,武夫人冷静下来后,也对当日自己的行为十分后悔,然而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武夫人也没什么法子阻止得了霍母,两家算是彻底交恶了。 还是青娥见实在是闹得不像话,悄悄派人去找霍母,委婉的告诉霍母,说自己此生非霍桓不嫁,言词恳切而悲壮。 霍母被青娥的诚意感动了,毕竟这个青娥是儿子闹着要娶的女子,她也不想和青娥闹得太僵,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她终于不再散布那件事,但霍、武两家的亲事也是再无人提起了。 当时陕西人欧公是这里的县令,他见霍桓的文章很好,对他很是器重,时不时的将霍桓召到官署内宅,吃饭喝酒、吟诗作对、考校学问,对霍桓很是优待荣宠。 一天,欧大人问霍桓成婚了没有,霍桓神情黯然的答道:“没有。” 欧大人见霍桓似有心事,便细细的问起了内情,霍桓说道:“先前,学生和已故武评事家的小姐有过婚约,但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两家有了嫌隙,亲事也就没有继续提起了。” 欧大人见霍桓很是失落的样子,少年怀春而不得简直是呼之欲出,欧大人想玉成这桩姻缘,笑呵呵问霍桓:“你现在还愿意娶武家小姐吗?” 霍桓俊脸一红,微低着头一言不发,欧大人哪里会不明白霍桓的心思?哈哈大笑道:“我便成全了你这桩心事!” 霍桓闻言,惊喜的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盯着欧大人,生怕欧大人在诓他,欧大人拍着霍桓的肩头笑骂“傻小子”,叫他放心,他必定办成这件事。 欧大人果然派了县里的县尉和教谕,带着聘礼去武家替霍桓提亲,县里一文一武两个官员一同来了家里提亲,武夫人只觉得十分有面子。 要说起来,原本不肯嫁人的女儿终于松口肯成婚,武夫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肯?但奈何之前武夫人盛怒之下,骂走了霍家的媒人,武夫人本就后悔,只苦于一直没有台阶下,如今县太爷亲自做媒,派了县尉和教谕来提亲,武夫人大喜,心中石头终于落了地,之前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哗啦一下全散了,武夫人欢欢喜喜的答应了下来,霍桓和青娥的亲事终于定下。 过了年,霍桓便将青娥娶回了家。青娥成了霍家妇,待到屋里只剩下她和霍桓两人时,青娥将那个小铲子拿出来扔到地上,笑嗔道:“这强盗的东西,快些拿走吧!” 霍桓笑嘻嘻的从地上捡起小铲子,珍重的收好,笑道:“这个媒人可是不能忘了。” 霍桓重新得到了小铲子,也顺利的娶回了心爱的姑娘,从此后,那把小铲子他再也没有离过身,到哪里都带着。 青娥做了霍家媳妇,言行举止很是温厚善良,但却沉默寡言,一天三次对婆母的请安问好,青娥从不怠慢,其余时间,青娥都是关起门在屋里打坐,在家务事上面并不上心。 霍母有时候要出门参加一些亲朋家的婚丧嫁娶,不在家,这个时候,青娥便只好出面处理家中庶务,色色都亲自过问,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年多过去了,青娥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孟仙,自孟仙生下来,就一直由乳母照顾,青娥似乎对这个儿子不怎么在意和关心。 第433章 青娥(四) 又过了四五年,青娥一天突然对霍桓说:“你我夫妻之间,已经恩爱八载,如今,我们就要长久的分离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霍桓听了一惊,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要长久的分离?他惊问青娥发生了什么事,青娥却闭上嘴再不多说一个字。 青娥给自己盛装打扮一番,来到霍母的住处,大礼参拜过后,她返身回了自己屋里。目睹这些的霍桓和霍母心中不安,忙追进了屋子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他们母子进了屋子看时,青娥已经仰面直挺挺的睡在床上,气息断绝了。 霍桓和霍母大恸,抚着青娥的遗体哭得断肠,霍桓更加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然而,逝者已矣,霍家母子再悲痛,青娥也不能再活过来。他们只能替青娥操办起了后事,霍家给青娥买了一副极好的棺材,装殓好青娥后,厚葬于霍家祖坟。 霍母年纪大了,精神头和力气都大不如前,更由于青娥的骤然离世,老人家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常常抱着孙子孟仙想念儿媳青娥,想着想着便泪流满面,哭得肝肠寸断,像是心被挖走了一块。 老人家哪里经得起这番折磨?很快,霍母便病倒了,卧床不起,茶饭不思。霍桓强忍着丧妻之痛,在母亲床前侍疾,他耐心的劝着母亲用些饭食,但霍母实在是没胃口,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霍桓整个人十分憔悴,眼巴巴的看着母亲,手里端着碗、眼里都是对母亲的担忧。霍桓求母亲吃东西,问母亲想吃什么,只要是世上有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替母亲寻来,只要母亲肯吃,那就是对儿子最大的爱护了。 霍母不忍心看到小儿子这个样子,但她真的是一点东西不想吃,要说一定想吃些什么?唯独鱼羹还稍微能入口。 霍桓得知母亲想吃鱼羹,当即欢喜起来,有母亲想吃的东西便好!但是,他们附近并没有鱼,想吃鱼,得去百里之外的地方买。 当时,霍家的小厮和车马恰好都被派出去办事去了,霍桓是个很孝顺的人,他等不及家里的小厮和车马回来,便带着银子独自前往外地买鱼,为了母亲能早日吃上,他更是日夜不停的赶路。 买到鱼的霍桓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走到一座山中时,太阳已经西沉,霍桓两只脚早就磨起了泡,疼得他一瘸一拐的往家赶,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他也越走越艰难,一步一步越迈越小。 后面一个老头赶上霍桓,他关切的问霍桓:“是不是脚上起泡了?” 霍桓几乎是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在赶路,他见老人家问他话,他疼得不想说话,只连连点头。老头见果真是脚上起泡了,忙拉着霍桓在路边坐下,掏出火石点燃了一堆火,又从怀里掏出些药粉涂在霍桓脚上,用纸包着霍桓的脚,就着火堆熏着。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老头解开纸,让霍桓起身试着走几步。霍桓依言起身,往前走了走,嘿!真是奇了!这脚不单不疼了,之前的疲乏也都一扫而空,好似还有使不完的劲,走起来更加矫健。 霍桓知道这是遇到高人了,他忙诚挚向老头道谢,老头问霍桓:“什么事让你这样着急赶路?” 霍桓便将妻子死了、母亲病了,茶饭不思,只想吃鱼羹的事都向老头说了,老头问霍桓:“那你为什么不再娶呢?” 霍桓笑笑答道:“没碰到合适的。” 老头用手指着远处的山村说道:“那个村里有个佳人,你要是现在跟我去,我愿意给你当这个媒人。” 霍桓忙婉拒了老人的好意,说母亲还等着自己的鱼,今天没空去。老头也不勉强,拱手向霍桓告别,和他约了,改天霍桓有空了,可以到那个村子去找老王,老头说完便告辞先走了。 回到家中的霍桓煮好鱼汤端给母亲,霍母总算是吃了些进去,慢慢的,霍母能吃些东西了,几天过去,霍母的病也渐渐好了,霍桓这才有空去赴那老王的约,叫仆人备马,带着仆人往山里去寻那个村子。 霍桓带着仆人来到当初遇到老头的山道,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村子的所在,他在那附近来来回回找了好久,太阳渐渐的西沉,山谷重重叠叠,他们视线被山谷阻挡,看不远,霍桓心中有点焦急,带着仆人往一座山头爬,想看看那个村子到底在哪里。 第434章 青娥(五) 山路崎岖难行,马不能再骑,霍桓只能下马步行上山,这个时候,夜色笼罩上来,霍桓主仆跌跌撞撞终于爬上了山头,四处张望,出了群山以外,哪里有村落的影子? 霍桓失望的准备下山,但夜色昏昏,哪里还找得到来时的路? 霍桓心中焦躁起来,如同烧了一团火,他着急忙慌的往山下赶,不知不觉间和仆人也走散了。突然,霍桓只觉得脚下一空,他从一座山崖绝壁掉了下去,身子急速下落,霍桓心道完了,吾命休矣!念头还没转完,他整个人便重重落在一个荒台上面,幸好这个荒台距离崖顶只有几尺高,他掉下来没受什么伤。 霍桓趴在荒台上一动不敢动,这个荒台极窄,只勉强容下他的身子趴着,往荒台下面看,就见那下面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霍桓只往下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也不敢再动,巧的是,这个荒台边上长了很多小树,这些小树的枝干就像栏杆一样护着这块荒台,霍桓心中倒是安定了不少。 有了树干的遮挡,惊魂未定的霍桓总算暂时放下心来,慢慢喘匀了气,没多久,霍桓便发现他脚旁边的崖壁上有个小洞,霍桓心中窃喜,暗道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小心的用背贴着岩石,慢慢蠕动着进了那个小山洞。 完全进了山洞的霍桓这下是真的松了口气,他计划等到早晨的时候,就可以大声喊救命,等人来救了。 进了山洞没一会儿,霍桓便发现山洞的深处有星星点点的光,霍桓暗喜,难道这个山洞可以通往外面? 霍桓忍不住循着光的方向走去,约莫走了三四里地,霍桓突然发现了很多屋宇,黑夜里这些屋子都没看到点有灯火,然而屋子却光亮得如同白天一般。 一个美丽的女子从屋子里出来,霍桓一看,这个女子居然是青娥! 青娥也看到了霍桓,大吃一惊,忙上前问道:“你怎么能来这里?” 霍桓看到了妻子,顿时顾不得其他,只激动的抱住青娥呜呜哭了起来,青娥好声好气的慢慢劝住了霍桓,问起家里儿子和婆母的情况,霍桓抽噎着说起母亲和儿子的近况,说起儿子失了母亲,着实可怜;说起霍母的病,好不凶险,说着说着,霍桓又想哭了,他既心酸又委屈,万般情绪涌上心头,那眼泪便止也止不住。 青娥听了也忍不住潸然泪下,霍桓想到个问题,问道:“你死了有一年多了,难不成这里是阴间吗?” 青娥笑道:“不是,这里是仙府。当时,我并没有死,代替我埋下去的,不过是一根竹杖而已。你今天能来到这里,也算是你有仙缘。” 青娥说完,引着霍桓去拜见她父亲,霍桓跟着青娥来到厅堂,看到那里坐着一个留着长胡须的中年男子,霍桓心道这应该就是岳父了,便急忙紧走几步,恭敬的上前行礼参拜。 青娥笑眯眯的对那男子说道:“霍郎来了。” 武父惊得立即站了起来,握着霍桓的手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高兴的说道:“女婿来了真是太好了,你理应留在这里的。” 霍桓记挂着年迈的母亲,不肯在这里久留,武父说:“我也知道你有老母要奉养,必定不肯久留。不过是迟些回去个两三日,也没什么干系的。” 说罢,武父命人摆下酒席,深情款待霍桓这个女婿,然后,武父又命婢女在西堂摆下床榻,铺陈锦绣被褥,准备让霍桓在那里休息。 一时宴毕,霍桓离席告退,喊青娥一起休息,青娥拒绝了,微微紫涨了脸,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可以夫妻同床?” 霍桓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和媳妇睡觉天经地义,因此他抓着青娥的胳膊不松手,正在和青娥歪缠的时候,窗子外有婢女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青娥越发羞恼,脸更红,拒绝得更加坚决,霍桓一定不松手,夫妻两个不免有些争执起来。 就在两人争执间,武父突然走了进来,板着脸斥责道:“俗骨玷污了我的洞府!还不赶紧走!” 霍桓被岳父如此叱骂,脸上挂不住,心里也生了气,当即就松开了青娥的胳膊,到底没忍住也变了脸色,冲着岳父说道:“儿女之情,这是人之常情,是人都免了的!岳父何苦因为这个而苛责我们?想让我走不难,不过,你女儿必须得和我一起走!” 第435章 青娥(六) 武父被霍桓的这番抢白怼的无话可说,他黑着一张脸招手将女儿青娥喊了过来,让她跟着霍桓一起走。武父将洞府的门打开,一路将他们夫妻送到了门口,等到霍桓率先踏出了洞府的门,武父便带着青娥迅速的回转身,立即关上了门。 霍桓被哐当关在门外,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过来,之前的门已经消失,在他眼前的只有黑黢黢的崖壁,一丝缝隙也没有。 霍桓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迷失在这大山中,又是夜晚,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霍桓抬头看天,弯弯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星星也稀疏了。气了一会,他又怅然若失起来,吹着冷飕飕的山风、看着稀疏的星星,霍桓心中升起悲凉,然而伤心着、伤心着,他心底渐渐生起了一丝怨气,这丝怨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盛,渐渐的由怨生恨,霍桓咬牙切齿,对着石壁大喊大声叫,让青娥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除了山风的呼号和不知哪里传来的兽鸣外,石壁里面毫无声响。 霍桓愤怒了。 气红了眼睛的霍桓掏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小铲子,对着石头的崖壁就开始挖,因为这把神奇的小铲子削铁如泥,石壁如同豆腐般被霍桓轻易的掏出了一个洞,瞬息间就挖了三四尺深。 被愤怒支配的霍桓挖洞的速度极其的快,虽然气得要炸了,但霍桓还是听到了石壁里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孽障啊!” 终于听到了人声,霍桓挖洞挖得更起劲了。 忽然,洞口底下两扇门哗啦一下开了,武父将青娥推了出来,嘴里连连喊着:“走吧!走吧!” 青娥刚一出门,门就关上了,除了霍桓挖的那个洞,岩壁重新成了一个整体,一丝缝隙也没有。 青娥看着霍桓,没好气的嗔道:“你既然爱我做你的媳妇,哪里有这样对待老丈人的?到底是哪个老道士给了你这个凶器,将人缠死了!” 霍桓见青娥出来了,满满的怒气顿时消了,心满意足的他高兴还来不及,也就不理会青娥抱怨,只乐呵呵的拉着青娥傻笑。然而,傻笑了一会的霍桓被山间冷风吹醒,他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回家的路途遥远艰难,他该如何带着妻子回家呢? 青娥听了霍桓的担忧,也不说话,抿嘴笑了笑,伸手从石壁的树上折下两根树枝,她将一根树枝交给霍桓,让他跨上去,接着自己也跨上了另一根树枝,顿时,两根树枝变成了两匹骏马,霍桓和青娥两个骑着马,一路奔驰,很快就回到了家里。 当时,霍桓已经失踪七天了。 那天霍桓和仆人走散,仆人四处找了霍桓好久,但一直没找到,不得已,仆人只好回家报信。霍母得知儿子失踪,急得不行,心中担忧儿子的安危,当即派了很多人去山中寻找霍桓,但那些人全都一无所获。 霍母日夜担心着儿子,儿子失踪了七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霍母愁得寝食难安。 突然听到下人来报,公子回来了,霍母喜得立即跑出来迎接儿子,然而,当她一抬头,看到了儿子身边的青娥时,原本因欢喜而滚烫的热血顿时凉了,她脸色煞白,吓得几乎要闭过气去。 霍桓眼疾眼快的扶住了几乎要倒地的母亲,略微几句话说清和青娥重逢的事。霍母得知儿媳没死,那可是更加欢喜了,儿子平安归来,还带回了儿媳,霍母这下子又几乎要乐疯了过去。 青娥毕竟是办过隆重葬礼的人,大家都是亲眼看着她的棺椁下葬的,如今突然活了,说出去到底还是有些吓人,一个个解释肯定是解释不过来,为了免去麻烦,青娥提议干脆搬家算了,搬到一个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霍家在别的县里也有产业,霍母听从了青娥的建议,选了个吉日,一家人搬到了邻县住,那里的人都不知道青娥曾经下葬过的事。 青娥和霍桓在邻县又生活了十八年,他们后来又生下一个女儿,嫁给了同县一户姓李的人家。 后来,霍母寿终正寝,青娥对霍桓说道:“我家里的茅草田里,有只鸡在那里孵了八只蛋,那个地方可以埋葬母亲。你们父子俩扶棺回家乡安葬好母亲后,儿子便留在那里守墓吧。仙儿如今也大了,已经成家立业,不必再回来这里了。” 第436章 青娥(七) 霍桓听从了青娥的话,带着儿子扶棺回家乡安葬了母亲,霍孟仙便留在了家乡,替祖母守墓。霍桓交代完儿子后,独自回到了青娥身边。 过了一个多月,孟仙来到邻县看望父母,进门后,家里只有仆人在,父母不知道去了哪里。孟仙问家里仆人,老爷夫人去哪里了,仆人说老爷夫人替老夫人送葬还没回来。孟仙听了这话,也只能感叹感叹,他心中明白,父母这是双双出世修道去了。 霍孟仙文才出众,声名远播,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却屡屡考场失意,到了四十还没取得任何功名。 后来,霍孟仙选拔进了国子监读书,终于有了科举的资格,参加了顺天府的乡试。 在考场中,孟仙认识了一个同场考生,年纪十七八岁,长得丰神俊朗,谈吐不凡。 孟仙一见之下,对他很是喜爱,起了结交的心思。孟仙看到他的试卷上,写着“顺天廪生霍仲仙”,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盯着霍仲仙看,压抑住心中激荡,将自己的姓名告诉给了仲仙。 霍仲仙见这个考生神情不对,本就觉得奇怪,如今听到他居然和自己姓名如此相似,心中更加诧异,忙问起孟仙的家乡籍贯来,孟仙也不隐瞒,将自己的家乡籍贯一五一十说了。 仲仙听完,也激动起来,他惊喜的说道:“弟赴京都赶考前,父亲曾经嘱咐我,要是在考场中遇到了山西来的霍姓考生,是我们的同族,让我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如今果然遇到了你!不过,怎么我俩的名字这样相似啊?” 孟仙听了,问起仲仙的高祖、曾祖的姓名,并他父母的名讳。仲仙将父母祖父等姓名告知后,孟仙惊叹道:“那正是我的父母啊!” 仲仙很疑惑,他和孟仙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年龄上似乎对不上,明显孟仙的年龄都能做仲仙的父亲了,孟仙笑着解释道:“我们父母亲都是仙人,哪里能通过样貌来看他们的年龄呢?” 孟仙找了地方,拉着仲仙,将之前的事细细说给他听,仲仙这才信了孟仙的话。 乡试结束,孟仙兄弟两个顾不得休息,当即命人驾车往家赶。 才一进家门,仆人就迎上来,告诉他们昨晚上老太爷和太夫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到现在都没回来。 孟仙兄弟大惊,尤其是孟仙,许多年未见父母,如今眼看着有了父母的消息,却又突然不见了,他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仲仙进了内室去问妻子情况,妻子说道:“昨晚上妾还同父亲、母亲一起喝酒,席上母亲对我说‘你们夫妻年少,经的事少,明天你们大哥来了,我就没什么顾虑了’。早上, 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屋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孟仙兄弟听了这话,顿时伤心得捶胸顿足,放声悲哭。仲仙还想去找一找,孟仙劝住了他,说父母既然走了,那便不用找了,找了也没用,反正找不到,要能找到,他不是早找到了?仲仙一听有道理,便歇了找父母的心思,好歹有了大哥了,心中稍许安慰。 这科乡试仲仙考中举人,孟仙依旧落第。 因为霍家祖坟在山西,仲仙便跟着哥哥孟仙到了山西定居。仲仙终究还是希望父母留在凡尘间,走到哪便打听到哪,然而,终究是一无所获。 *** 故事很长,异史山人留了饭,刘秀才说完故事,天色也不早了,提出告辞,和尚和异史山人一起将刘秀才送到了门边,异史山人邀请刘秀才没事便过来坐坐,刘秀才说一定一定,拱拱手走了,和尚一路跟着他出了门。异史山人摆了摆手,见他们是身影转过了街角,他便回身,来到书房,提笔将刚才的故事记录了下来。 故事写完,异史山人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了段话: 异史氏说:“说起霍桓来,钻进墙洞,睡在闺房,他的性情也够傻的了;凿坏人家墙壁,还骂人家老人,他的行为也真是狂妄得很了;仙人之所以要撮合成他的婚事,只想让他长命百岁去尽孝心罢了。不过,既然已经生活到了人世之间,在男女缠绵之际生儿育女,最后居然得以完美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应当的呢?只是在三十多年中,多次遗弃他的儿子,这又是为什么呢?真是奇怪呀!” 第437章 镜听 小徒弟这次回来走的时候,带了不少的冬季的厚衣服走,他和同学混得越发熟了,回书院时呼啦啦一群小伙伴,结伴而行,异史山人跟和尚看着这群小少年身后扬起的灰尘,眼中满身笑意。 目送着少年们的身影走远,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人又来了官道旁的茶摊上要了壶茶,今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太阳晒得正好,茶摊上坐满了人。 一个老人在讲故事,和尚和异史山人坐下来,静静听着。 *** 山东益都有姓郑的两兄弟,都是读书人。 大郑读书进学早,加上人也勤奋聪慧,早早的就有了才名,考中了秀才,父母亲对他难免偏爱些,又因为偏爱大儿子,不免对大儿子的妻子儿女都更喜爱些。 二郑读书不如大哥,父母对他便不太喜欢,连带的,对二郑的妻子也有些厌恶,后来甚至对她根本就没个好脸色。 父母的区别对待,这态度很明显一冷一热的对比之下,时间长了,郑家兄弟两个之间难免有了隔阂。 二儿媳每天受尽了委屈,她气得经常对二郑说:“你和大哥都是男子汉,怎么你就不能替你的妻儿也争口气!” 二儿媳气丈夫不上进、不争气,甚至拒绝和丈夫同床共枕,二郑在妻子的刺激下,也憋着一口气发奋读书,经过他辛勤的苦读,二郑好似也终于摸到了读书的门径,渐渐的,他也有了些名气,也考了秀才功名。 郑家老两口这才对二儿子稍微有个好脸色了,但终究,对他还是不如对大儿子疼爱。 二儿媳迫切的盼望着丈夫能取得功名,这年正是乡试的大比之年,二儿媳在除夕夜,悄悄的替丈夫用镜听占卜。 要问什么是镜听?镜听就是镜卜,问卜的人在除夕夜举着镜向灶神祷告,然后将镜子藏在怀里,出门听路人无意间说的话,借此来占卜吉凶。 二儿媳向灶神祷告完,将镜子藏在怀里出了灶房。 这时,二儿媳听到一阵嬉笑打闹的声音,原来有个两个人才起来,正互相推搡着打闹,一个说:“你也凉快凉快去!” 二儿媳听了这话,回了屋里,到底是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就丢开不管了。 很快到了乡试的日子,郑家兄弟两人同时下场,考完后,两人结伴回了家里。 当时正是暑天,天热得很,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更不用说在灶房忙碌了。郑家的两个儿媳妇在灶间挥汗如雨的做饭,正热得受不了时,突然听到一阵锣鼓声往自家传来,到了门前停下了。 来的正是报喜的衙差,原来是大郑考中了举人,郑母喜得什么似的,打赏完衙差后,郑母又乐颠颠的跑到灶房,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大儿媳,然后喊道:“老大中举了,你不用做饭了,赶紧出来,快些凉快凉快去!” 二儿媳听了这个消息,不免又气又难过,两兄弟一起去考试的,老大中了举,连带着他媳妇都不用做饭了,自己却还要在暑热的天气,一个人烧火做饭,她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气,气得哭了出来,但还是得边哭边做饭。 不一会,又有报喜的声音传来,这次报喜的人说郑家老二也考中了举人,二儿媳不待婆母说,听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好似一直笼罩在头顶乌云突然被拨开了般,心情舒畅,只觉得扬眉吐气,长久以来郁结的委屈在这一刻猛然爆发了,她将手里的擀面杖用力的一甩,大声说道:“我也凉快凉快去!” 这句话是二儿媳情绪猛然爆发之下,脱口而出的,一说完,二儿媳脑中好似被击中般,猛然想起来除夕夜,她镜卜后听到的那句“你也凉快凉快去!” 二儿媳这才明白,原来,镜听占卜的结果应在这里啊。 *** 老人说完故事起身走了,异史山人与和尚继续坐了坐,见再没有好故事听了,便结账起身走了。回味着刚才的故事,异史山人对和尚说道:“贫穷之人,父母都不把你当儿子看待,有道理啊!家庭之中,本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但二郑媳妇激发丈夫,和那些无才之人心怀怨恨大不相同。投杖而起,真千古之快事! ” 和尚点头应和:“很是!很是!” 第438章 仙人岛(一) 陆老回来了。 处理完家事,陆老又回到了异史山人的小院,跟着来的还有书院的陈山长。 异史山人高兴不已,陈山长最近事忙,陆老又回了家,他们四个好友可是很久都没聚一聚了。 今天天气好,异史山人命人将方桌摆在院子的老梅底下,四个老伙计各自坐了方桌的一边,桌上摆着瓜果茶点,就差一副麻将了。当然,他们都不是凡俗之人,哪能打麻将呢?自然是——讲故事了。 今天这个故事是陈山长带来的,他说的是一个关于仙人的故事。 *** 灵山有个读书人,姓王,名勉字黾斋,他年少成名,才思敏捷,在屡次科场考试中,常常得第一名,也因此,这个王勉心高气傲,一张嘴很是不饶人,说的话刁钻刻薄,很多人都受过他的奚落凌折。 一天王勉偶遇一个道士,道士仔细看了王勉几眼后说道:“看公子相貌,是极贵之相,然而,如今贵气却被‘轻薄孽’给消耗殆尽了。不过,以公子的智慧,要是弃文入道,说不好可以成仙。” 王勉听了道士的话,不由得嗤笑道:“一个人将来有多大的福泽,这是很难说的,不过,这个世上没有神仙确是肯定的!” 道士驳斥道:“你的见识怎么如此浅薄?仙人不用去别的地方找,我就是!” 王勉听了这话,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言这道士怕不是疯了,在这里胡言乱语,道士也不恼,说道:“我还不是很有本事,你跟我走,几十个真仙,可以立即让你见到。” 王勉问真仙在哪里,道士笑道:“近得很。”道士说完,取出一根木杖夹在两腿间,又将木杖的另一头交给王勉,让他也照样骑上去。 王勉照着道士的样子夹好木杖,就听道士一声断喝“起!”王勉就感觉木杖陡然间变得,似乎有能装五斗粮的布袋那么粗,嗖的一声凌空飞起,王勉大吃一惊,悄悄的用手去摸木杖,入手却是一片片紧密排列的鳞片。王勉这回是被吓到了,再也不敢乱动,乖乖的坐着,心扑通扑通的跳得飞快,听耳边的风呼呼从耳边吹过。 好在没多久,又听道士一声断喝“停!”木杖带他他们下降,道士将木杖抽走收起,王勉他们落在一所大宅子中。 这座宅子恢弘巍峨,楼阁重重叠叠,好似有无数重,像是帝王居住的地方。宅子里有个高台,高一丈有余,台子上建了一个大殿,整整十一间屋子,宏大而华丽。 道士拉着王勉上了台子,进了大殿,立即命童子准备宴席招待贵客。 很快,大殿上摆下了几十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王勉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味,那个阔气,真是让王勉这个凡人眼花缭乱。 宴席摆下,道士也换上了盛装等候贵客临门。 没多久,客人们从天而降,有骑龙的、有骑虎的、有骑鸾凤的,等等,不一而足。 仙人们都带着乐器,这些仙人有男有女,还有赤着两只脚的,其中有个十分美丽的女子,骑着彩凤、身穿一身宫装,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替她抱着乐器,这个乐器长约五尺,不是琴也不是瑟,王勉叫不出来它的名字。 仙人陆续落座,宴席开始,这满桌的珍馐美味,王勉吃起来只觉得甘美无比、芳香满口,和平常的吃食一点都不一样,这些美味佳肴无一不对他的胃口、无一不好吃。 仙人们高谈阔论,王勉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静静的喝酒吃菜,只用眼睛看向那个美丽的宫装仙子,他心中爱着那仙子,又想听她弹曲,又怕她不弹,心中翻涌起无数念头。 酒喝得差不多了,一个年长的仙人站起来倡议道:“承蒙崔真人热情款待,今天可算是盛会,自然应该尽兴,还请诸仙用同种乐器的,一起组队来演奏曲子助兴吧。” 仙人们热烈的应和老者,很快,仙人们找到了合适的搭档,演奏了一曲曲仙乐,丝竹的天籁之音响彻云霄,唯独那位宫装仙子,她的乐器在场上的众仙当中,属于独一份的,没有一个仙人能和她搭档。 等到仙人们全演奏完,那个宫装仙子的侍女才揭开包裹乐器的绣囊,将乐器横放在桌子上,宫装仙子款款来到桌前坐下,伸出如玉的皓腕,像是拨弄筝一样拨弄起琴弦,但那音色比筝要高亢响亮好几倍,其音高亢时,使人心胸开阔舒畅无比;其音柔婉时,使人魂魄好似都被勾走。 第439章 仙人岛(二) 宫装仙子演奏了大约半顿饭的功夫,整个大殿里寂静无声,连一声咳嗽都没有,众仙都沉醉在这美妙的音乐中。一曲终了,就听“当”的一声,就像敲响了磬,曲子清脆的结束。 众仙纷纷赞扬起来,说道:“云和夫人技艺超绝啊!” 宴席完美的结束了,众仙纷纷告辞,一时间,鹤唳龙吟,众仙骑上各自的坐骑,离开了大殿,飞回了天上。 道士安排了镶金嵌宝的床榻给王勉歇息,上面的铺盖更是华美的锦缎,轻柔而精美。 王勉第一眼看到那个宫装仙子时,就已经心动了,后来听到了她演奏的仙乐,对她的思念更是如潮水般涌来,他在华美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不禁想着,自己如此大才,将来考取功名、为官做宰也非难事,到那个时候,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一时间,王勉心思繁杂,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心里好似塞着团乱麻,道士好似是知道了王勉心中所想一般,对他说道:“你前世曾经和我一同求道,后来因为你意志不坚定,所以才坠入了凡尘。不是我想勉强你,实在是想帮你一把,将你拉出这恶浊的尘世,但没想到你实在是陷得太深了,懵里懵懂的喊不醒。现在我送你离开这里,将来我们未必没有再见的日子,不过,你想要成为天仙,还得再经历一番劫难才行。” 道士说完,指着台阶下的一块长石头,让王勉闭上眼睛坐上去,并再三叮嘱王勉不要睁开眼睛看。 王勉坐上了石头,道士挥舞鞭子,抽了那块石头一鞭,石头顿时飞了起来,王勉就听到耳边风声呼呼吹过,不知道飞了多远。 闭上眼听着风声的王勉突然想到,自己还没从天上往下看过景色是什么样子呐,好奇心驱使下,王勉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往下一看,就看到眼前一片茫茫大海,无边无际。 王勉心中一慌,吓得赶忙重新闭上眼睛,然而已经迟了,他的身子已经随着石头急速往下坠落,就听“砰”的一声响,王勉如同海鸥入水般一头扎进海里。幸好王勉住在海边,略微会些水,他没有沉下去,挣扎着浮出了海面。 此刻慌乱又狼狈的王勉突然听到有人在拍手笑道:“这一跤跌的真美啊!” 海上风浪不小,王勉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正在这危急之际,一个女子将王勉救上了船,打趣道:“好事!好事!秀才‘中湿’了!” 王勉听着女子打趣自己中式(考中秀才),看了过去,见救了自己的是一个大约十六七的少女,长得容色艳丽,很是漂亮。 王勉全身湿透,海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寒颤,抱着胳膊发抖,他也顾不得少女的打趣了,求少女替他弄个火烤一烤。 少女说道:“你跟着我回家,我自然会替你安排好。假如你将来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王勉听了忙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中原的才子,只不过偶然遭遇大难,狼狈了点,以后我还想以身为报,岂止是不忘了你?” 少女听了王勉的话,娇媚一笑,撑起船桨划船,很快,船便如风般迅疾的行驶起来,不一会儿就靠了岸。女子拴好船,从船舱中拿出采的一束莲花,带着王勉一起上了岸。 大约走了半里地,就进了一个村落,村里有座宅院,朱红色的大门朝南开着,进去后有好几重门户。少女率先快步走了进去,没多久,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出来,看到王勉后,躬身作揖请他上了台阶,进了屋子后,又命侍从取来衣裳鞋袜,替王勉换下了湿衣服。 等王勉换好衣服,那人便问起王勉的姓名来历,王勉说了自己的籍贯氏族,接着说道:“并不是我说假话,我的才学还是有些名气的。崔真人对我很是喜爱,招我到天上去做神仙。是我想着,依我的才学,取得功名做得高官那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才不愿跟着崔真人隐居,执意要回家,这才遭此不幸。” 男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对王勉肃然起敬,说道:“这里是仙人岛,远离人世,鄙姓桓,名文若,我们家世代都在这幽僻的地方隐居,真是三生有幸,能结识您这个名士。” 男子很高兴,殷勤的置办酒席,款待王勉,席间,男子不紧不慢的对王勉道:“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芳云,今年十六岁,只是至今都没找到良配。我打算将芳云嫁给您,您意下如何?” 第440章 仙人岛(三) 王勉以为芳云应该就是那个救他的姑娘,心中欢喜,忙起身离席拱手致谢。 桓文若见王勉答应娶他女儿了,很是高兴,连忙命人去邻居家里,请三两个德高望重的人过来作陪,另一边又吩咐身边的仆人赶快去将大小姐叫过来。 没多久,一阵奇异的浓香袭来,十几个美丽的女子簇拥着芳云出来,王勉看过去,就见这个芳云小姐光艳明媚,就像那莲花在迎着朝阳绽放,但她并不是救他的那个少女。 芳云拜见过父亲和王勉后,便坐了下来,簇拥她过来的十几个女子都列队站在她身后,等候着她的吩咐,王勉看到,救她的那个少女正在那十几个女子中站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垂髫女童从内室出来,看上去仅十来岁,虽然她年岁幼小,但也能看得出姿态秀曼,长大后必定也是个美人。女童笑着依偎在芳云胳膊上,一双美丽明亮的大眼睛转过来、转过去的四处看。 桓文若对女童说道:“女儿不在闺房里,出来有什么事?”说罢,笑对王勉解释道:“这是绿云,我是小女儿,她很是聪慧,如今已经能背《三坟》、《五典》了。” 看得出来桓文若十分得意自己这个小女儿,他命绿云在客人面前背诗,绿云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站起来,背了三章《竹枝词》,绿云的声音稚嫩婉转,很是动听,《竹枝词》背得也十分熟练。 背完诗,桓文若一脸宠溺的叫绿云坐在她姐姐身边,然后对王勉道:“王公子是天才,想必写过不少精彩好文,不知鄙人可否有幸能见识一二?” 王勉对自己的才学非常自信,闻言立即站起身,背了一篇他很得意的、最近新作的诗,背完还自豪的往左右看了看,想迎接席间众人的高声赞美。 王勉的诗中有这么两句“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垒消”,一个请来作陪的邻居老头再三的念诵,看来他十分喜欢。 芳云听了,悄悄的低声对那老者说道:“上句是‘孙行者离火云洞’,下句是‘猪八戒过子母河’。” 芳云认为说的声音很小了,然而还是被席上众人听了个清楚,众人不由得抚掌大笑,纷纷笑芳云太促狭了。 桓文若笑嗔了女儿几句,又请王勉再作个别的来,王勉便又诵了一首《水鸟》,说道:“潴头鸣格磔......”然而,才起了个头,他突然就忘了下句,略微思索一会,芳云又用手掩着嘴巴,在绿云耳朵边嘀嘀咕咕,姐妹两个都捂嘴笑了起来。 绿云年纪小,沉不住气,笑对父亲道:“姐姐替姐夫接了下句了,说是‘狗腚响绷巴’。” 绿云的话清脆又清晰,席上众人听了,实在没忍住,爆发出哄然大笑,王勉脸色紫涨,一脸羞愧。 见客人尴尬,桓文若生气了瞪了大女儿几眼,王勉悄悄深呼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一下情绪,脸色好看了些,这个时候,桓文若又请王勉介绍一下他的文章。 王勉的诗被嘲笑了,他心道这些世外之人,肯定不懂八股文章,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嗤笑!于是,他略微沉吟了一会,便将自己应试得了头名的一篇八股文背了出来,题目是“孝哉闵子骞”二句,破题为“圣人赞大贤之孝......” 王勉才做好架势背了两句,绿云就转头看向父亲说道:“圣人没有称呼门下学生表字的,这‘孝哉......’一句,应该是别人说的。” 王勉顿时闭了嘴,兴致全无,他就像一个圆鼓鼓的气球被扎破了,顿时萎靡下来,因为,他此刻才察觉到,绿云说的,似乎,很对! 桓文若察觉到王勉的失落,笑劝道:“小孩子知道什么!不必在乎这个,我们只看文章吧,啊哈哈哈!” 王勉这才重又打起精神,继续背诵自己的得意之作,只不过,他每背诵几句,芳云、绿云姐妹两个就要咬耳朵嘀咕,好像全是些批评的话,但因她们说话声音小,别人听不清罢了。 这篇文章到底是王勉最得意的一篇,背着背着,王勉又开始得意起来,待背到精彩的地方,他连带的还将考官的评语也背了出来。 其中有个评语是“字字痛切”,绿云又忍不住告诉父亲道:“姐姐说,这里应该将‘切’字删了。” 众人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桓文若一时间也没弄懂,但他怕自己追问女儿,又会引得女儿说出对王勉无礼的话,令他难堪,只好忍着没问。 第441章 仙人岛(四) 王勉背完整篇文章,最后又背了总评,里面有“羯鼓一挝,则万花齐落”的评语,芳云听到,当即又忍笑掩口对着妹妹耳朵嘀咕,绿云听了噗嗤一声大笑出声,芳云也跟着笑得止也止不住。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姐妹在笑什么,绿云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对父亲道:“姐姐说,‘羯鼓应该挝四下’。” 众人还是不明白,绿云正打算开口替众人解惑,就见芳云努力忍着笑,对绿云吓唬道:“你要是敢说出来,看我打不死你!” 这回,众人脸色各异,心中各个猜测,更加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还是绿云实在忍不住了,不管姐姐的威胁,说道:“删去‘切’字,便是‘字字痛’,那不就是‘字字不通’嘛!再敲四下鼓,那声音不正是‘不通又不通’嘛!” 绿云说完,在座众人都哄堂大笑,桓文若这个主人家怕王勉这个贵客脸上挂不住,忍住了大笑的冲动,板着脸呵斥女儿不得胡闹,忙又起身对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王勉躬身赔礼道歉,亲自替他斟酒赔礼。 王勉一开始认为自己才高八斗,因此目下无尘,对别人很是瞧不起,直到这个时候,他的骄傲和神气才都碎了一地,一脸的沮丧,冷汗不停的淌。 桓文若想给王勉留些面子,给他找个台阶下,便说道:“我恰好想起一句上联,请席上诸位对一对下联,我的上联是‘王子身边,无有一点不似玉’。” 众人还来不及想,就听得绿云已经应声接道:“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 芳云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呵了呵手就去挠绿云的腰间痒肉,绿云咯咯笑着跑走了,还回头扮了个鬼脸,对姐姐说道:“关你什么事!你一遍遍的骂他便使得,我就说他一句就不行了?” 桓文若自然是又笑着呵斥了女儿几句,绿云对父亲吐了吐舌头,咯咯脆笑着跑远了,席上请来做陪客的乡老们也告辞离去。 席散人走,婢女们提着灯笼,请王勉夫妻两个入内室歇息。王勉进到内室,看到屋里的陈设十分精美,一应用品很是齐全,床铺上的床帐被褥刺绣精美,丝绸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烁着莹莹宝光。 室内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满满的整齐摆放着各类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小说游记,无一不有,王勉不认为一个女子能读这么多书,肯定是用来装样子的,于是便随口问了芳云几个生僻问题,没想到芳云都是毫不迟疑的回答了出来。 王勉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学问真是差得太远了,自己之前的那番卖弄简直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他不由得羞惭起来。 芳云喊了声“明珰”,就见一个婢女应声疾步走了进来,来的正是当初从海上救下王勉的那个少女,王勉这时才终于知道了救命恩人的名字。 王勉在席上被芳云姐妹好一番挖苦,再加上芳云是有真才实学的,王勉自认学问上都不及她,生怕芳云会瞧不起他。幸好,芳云只是嘴上厉害,在床笫之间,还很是温柔娴婉的,王勉和芳云的洞房夜,倒也是水乳交融,其乐融融。 和芳云成婚后,王勉自此便安心的住了下来,没事就爱吟几句诗,芳云对他说道:“妾有句良言,不知道你肯不肯采纳。” 王勉问是什么话,说来听听,芳云抿嘴笑道:“你从此再不作诗,也算是一个藏拙的办法了。” 王勉听了妻子这话,羞愧的低下头,从此后,真的再也不吟诗作对写文章。 日子久了,王勉和明珰接触多了起来,他俩的关系也渐渐的暧昧,王勉对芳云说道:“明珰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望夫人对明珰能另眼相待。” 芳云答应了王勉,对明珰便与别的婢女不同,对她格外重用。每当芳云和王勉行夫妻之事时,总是喊明珰在边上伺候,这可是最信任的心腹婢女才能做的事。 明珰和王勉两个就此关系更加亲密,感情更好了,一开始是眉目传情,后来更是打手势暗示。芳云察觉到了丈夫和贴身婢女的暧昧,对王勉责怪起来,一句连着一句,王勉则唯唯诺诺,强行辩解自己的清白,好歹这么蒙混了过去。 这天晚上,王勉和芳云两人在房里喝酒,王勉认为就两个人,不热闹,就想喊明珰过来陪酒,芳云却不肯,王勉说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不记‘独乐乐’那几句?” 第442章 仙人岛(五) 芳云说道:“我说你读书不通,今天更加应验了我的说法。你连断句都不会啊!”芳云摇着手笑道:“独要,乃乐于人要;问乐,孰要乎?曰:不。” 芳云如此聪慧狡黠,王勉也不由得失笑,夫妻两个相视而笑,喊明珰陪酒的事便一笑置之了。 这天,芳云姐妹一起去邻居女儿那里做客,王勉瞅着这个空档,急忙将明珰喊了来,两人好一番云雨,真是你侬我侬。到了晚上,王勉肚子突然一阵奇痛袭来,等到那阵疼过去,他发现小王勉肿得奇大。 王勉吓坏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将自己的病症告诉了芳云,芳云笑道:“你这一定是报了明珰的恩了!” 王勉这个时候已经不敢隐瞒了,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做的事情交代个清楚,芳云说道:“这是你自己找的祸,我实在是没是办法。既然它不痛不痒的,那就随他去吧。” 王勉见芳云不肯救他,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听之任之,过了几天,病症仍旧不好,王勉心中忧愁又郁闷,不免落落寡欢,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芳云知道王勉的心病,但她也不问,只用秋水般的眸子盯着王勉看,双目晶晶亮,如同黑夜中的星子般闪耀。 王勉看着妻子如秋水的美目,笑道:“你正所谓是‘胸中正,则眸子了焉’。” 芳云也笑道:“那你就是‘胸中不正,则了子眸焉’。” 因为“没有”的“没”,方言读起来像是“眸”,所以,芳云便这样同王勉开起了玩笑,王勉听了芳云的调侃,没忍住笑了,又厚着脸皮求芳云替他治一治。 芳云说道:“你不听我的良言相劝,之前未必不是认为我在嫉妒,所以才不让明珰伺候你。你要知道,明珰这个婢女,本来就不能亲近的,我之前那样完全是因为爱你,而你却全当了耳旁风,没法子,我只好故意的不可怜你。哎!”芳云叹了口气,状似无奈的样子说道:“如今看你着实可怜,还是给你治吧,不过,身为医师可必须得看一看患处。” 芳云说完,伸手探进了王勉的衣服里,嘴里念叨着:“黄鸟黄鸟,无止于楚!” 王勉听了芳云的念诵,不由得大笑出声,芳云实在是太促狭了,王勉捂着肚子笑得止不住,等到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的病症也神奇的随之好了。 又过了几个月,王勉因为父亲年老、儿子年幼,对他们很是放心不下,天天念叨着想回去,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芳云,芳云对他道:“你回去不难,但我们再见面那就不知道是哪天了。” 王勉听芳云这样说,当即泪流满面,他心中痛苦,一方面担心老夫幼子,一方面又舍不得娇妻,他哀求芳云和他一起回去,芳云没有立即答应,认真考虑了好久,才同意了和王勉一起回去。 芳云的父亲得知女儿要同王勉一同回去,也没多说什么,在王勉夫妻启程那天,桓文若设宴替女儿女婿饯行,绿云提了个篮子进来,对芳云道:“姐姐要远行,我没什么可送的,怕姐姐到了海南,没个住的地方,妹妹连夜替姐姐造了屋子,还望姐姐不要嫌粗糙。” 芳云连忙施礼谢过妹妹,然后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提起来仔细看去,就见里面装了用细草制造的楼阁,大的有柚子那么大,小的如桔子那样大,林林总总有二十多座,每栋楼阁的屋梁椽子等都历历可数,更令人惊叹的是,屋里连床榻家具窗帘帐幔等都备齐了,那些就更加小得如同芝麻大小了。 王勉也凑近了一起看,看到这么多小屋子他以为是小孩子的玩意,不过心里还是惊叹这工艺着实是精巧精湛。 芳云准备好要走了,临行前她对王勉交代道:“实话和你说吧,我们都是地仙,因为你我的夙缘,所以我才嫁给了你。我本来是不打算踏足红尘的,不过你还有老父亲要奉养,我不忍心看你因不能尽孝而痛苦。先和你说好,等老父亲百年后,你还得和我一起回来。” 王勉认真的答应下来,桓文若见没什么问题了,便问他们:“你们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王勉之前因为掉到海里差点淹死,对水路产生了恐惧,便选择了走陆路,等到他们出门的时候,车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最后辞别了岳父桓文若,王勉和芳云一起上了马车,等到两人坐好,马车迅疾行驶起来。 第443章 仙人岛(六) 很快马车就行驶到了海边,王勉看着茫茫大海,不由得有些愁,这马车该如何渡过这茫茫大海? 这时,就见芳云不慌不忙的取出一匹白绫,高高的往南一抛,这匹白绫当即舒展开来,变成了一道长堤,有一丈来宽,马车驶上长堤,瞬息间就驶过了海面,长堤也慢慢收了起来。 马车行驶到一处涨潮的地方,芳云叫停了马车,下了马车,取出绿云送她的篮子,将里面的楼阁拿出来,带着明珰等一众丫鬟,按照一定关窍将那些楼阁在地上布置起来,转眼间,那些如同玩戏一般的小楼阁,就变成了一座座高大的屋子。 芳云带领众人进了这座新宅子,卸下行李安置下来,王勉进去一看,这屋子和在岛上住的几乎没什么差别,就连内寝里面的床榻桌椅等,都和原来的一样。 等收拾好,天色也晚了,众人便就此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芳云就叫王勉去将老父亲接过来奉养,王勉打发人骑马赶到老家,到了一看,那里的屋子已经换了主人。向周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王勉的母亲和妻子已经死了,唯独老父亲还活着。王勉的儿子好赌,将房屋田地输了个干净,爷孙两个没地方住,暂时在西村借宿。 王勉听人汇报完家中情况,原本,他回来还想着继续科举之路,对为官做宰一直念念不忘,等听到家中此番大变故,他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勉心情沉重,悲伤得无法自拔,继而心灰意冷起来,他想着,就算是富贵唾手可得,但那又和镜中花有什么区别?最终不还是一场空! 王勉坐着马车到了西村,找到了自己的老父亲,王父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衰老得可怜。父子相见,王父老眼昏花下终于看清了失踪好久的儿子,那个以为早死了的儿子,顿时百感交集,抱着儿子放声痛哭,王勉也痛哭不止。 王勉问起自己那个不肖子在哪里,王父说孙子出去赌博了,还没回来。王勉也不管儿子,直接扶着老夫亲上了马车,带着他回了自己的新住所。 芳云早带着一众仆人婢女等在宅子门口,拜见完公公后,将他迎进宅子,烧了热水请老人家洗澡,又给他从里到外准备了全套的绸缎衣服,睡的地方铺的、盖的都是绸缎,柔软又暖和,屋里还熏了好闻的香。 王父住进来后,芳云怕他寂寞,让王勉写信请王父的一些老友过来做客,陪陪老人家,王父自此过上了堪比世家大族的养老生活。 一天,王勉的儿子找了过来,王勉命人拦着不让他进。 王勉不肯见这个不肖子,只叫人打发了他二十两银子,并给他传了话:“你拿着这些钱去买个媳妇,好好过日子,要是再敢来,一定用鞭子将你抽死!” 王勉儿子见父亲不肯接纳自己,一起过好日子,也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只好拿着银子抹着眼泪走了。 王勉自从回到家乡后,就不大与人进行人情往来了,但是,只要之前的朋友偶然上门来拜访他,他总是热情的接待,言谈间比之前谦和了不少。 王勉的朋友里,有个叫黄子介的,和他是同学,也是才名在外,但一直没考中功名的,王勉唯独一直留着他在家里做客,时不时的和他说些私密的话,给他送的钱财也很多。 很快三四年过去,王勉的父亲死了,王勉花费上万两银子,替父亲选了个好坟地,将老父亲厚葬了。 那时王勉的儿子也已经娶妻,他的妻子对他管束得极为严格,王勉的儿子渐渐赌博少了,慢慢的也将日子过了起来。直到王勉父亲过世,王勉儿子带着媳妇参加爷爷的葬礼,他妻子这才第一次拜见了公婆,芳云见到了儿媳妇,觉得她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人,便赐给她三百两银子,让她回去买田买地,好好把家业兴起来。 王勉父亲上山安葬后的第二天,黄子介和王勉儿子一起到王勉家去拜访,但他们到了地方一看,那里的屋宇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滩涂,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至于王勉夫妻,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 陈山长事忙,说完故事,也没多留便走了,异史山人将山长送走后,提笔将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末了,在文后加了一段: “只要有美貌的佳人,人们即使在地狱里也会去追求她的,何况又能有无穷无尽的享受呢?地上的仙人如果允许人们带走那些美貌佳人,那恐怕连皇帝的宫廷里都会空无一人啦。为人轻薄会减损他的福禄名位,按道理本应如此啊,难道神仙就不忌妒吗?那个女人的那张嘴呀,怎么那么厉害呀!” 第444章 阎王薨 某巡抚的父亲生前官至南服总督,已经死了很久了。 一天,巡抚晚上做梦,梦见了父亲来找他,脸色惨白惊恐,对他说道:“我生前并没有做下多少罪孽,只有一件,那便是一支边防军,我不应该错误的调动,导致他们途中遇上海寇,从而全军覆没。如今,那些官兵在阎王面前将我告了,我在阎王殿里经历各种酷刑,苦不堪言,那些刑罚着实残忍,让我很是害怕。明天有个经历会押送粮草过来,那个押送的经历姓魏,那个阎王不是别人正是他。儿啊,你帮一帮父亲,替我在他面前求求情,可千万别忘了!” 巡抚从梦中醒来,只觉得这个梦着实奇怪,也没怎么将梦放在心上,见离天亮还早,巡抚又睡了过去,这回,又梦见了父亲,让他一定要照他的话做,还对他说:“父亲遭遇灾难,你一点不放在心上,还将它当做妖梦置之不理?” 巡抚再次从梦中醒来,这次是越发觉得这事情奇怪了,不过他也不敢大意,第二天,巡抚留心查看各类文书,果然有个魏经历,将粮草转运过来,才来没多久。 巡抚见果然有个魏经历,忙命人将他传了过来。 魏经历很快来到巡抚的公房,巡抚命两个人按着魏经历的肩膀,把他禁锢在椅子上,他则起身向魏经历大礼参拜,就像拜见上官那般恭敬。拜完,巡抚也不起来,跪直了身子,流着泪向魏经历说起了父亲的托付。 魏经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被上官这般大礼参拜,他哪里敢受?早想从椅子上起来,奈何按着他的两人很有些力气,他怎么都起不了身,魏经历冷汗都流下来了,连连说自己不是阎王,没法帮,巡抚也不听他解释,干脆跪趴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哀求魏经历网开一面。 魏经历这才不得不说:“是有这么回事,但是阴间的律法,和阳间的有些不同,阴间赏罚分明,不能像阳间一样可以上下联手,公所托之事,我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巡抚见自己所托之事被拒绝,越发哀求起来,魏经历见上官做到这般样子,也不得不给些面子,只得勉强答应他到时候想想办法。 巡抚见魏经历好不容易答应了,怕夜长梦多,又求他快些办理,魏经历顾虑到没个僻静的地方能当公堂审案,巡抚得知后,请求将接待宾客的公馆打扫出来,作为审案的地点,魏经历考虑一下,答应下来。 巡抚又求审案的时候,他从旁观看,魏经历不肯,自来是阴阳两隔,阴间的案件,怎么能让阳间的人观看?巡抚被拒,自然不死心,再次苦苦哀求,魏经历又不得不勉强同意他在边上看,不过再三再四的对巡抚强调道:“你去了千万不要出声!阴间的刑罚虽然看起来很惨,但是和阳间还是大有不同的,犯人看样子是死了,其实并没有死。如果你看到了什么,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到了审案的这天晚上,巡抚悄悄的潜伏在审案的公馆旁,看到台阶下站满了囚犯,他们要不断胳膊少腿,更甚者连头都没有。院子里架起了一个油锅,下面烧着熊熊烈火,好几个人在给油锅添柴,油锅中的热油热烈的翻腾。 没多久,魏经历穿着一身官服过来了,他升座高堂,气象威猛,和以往的精气神截然不同。 众鬼看到阎王升殿,全都跪伏在地参拜,齐齐喊起冤来。 魏经历威严说道:“你们的命都是被海寇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应该去告海寇,怎么反倒告起你们的长官来?” 众鬼哗然,纷纷喊道:“按例不应该调遣我们,是总督一意孤行,任性妄为调遣,所以才导致我们被海寇全歼,这些都是谁造成的过错?” 事实清楚明白,魏经历也不好明着太过袒护,只好委婉的替总督开脱,但众鬼群情激奋,齐声喊冤,声震屋顶,魏经历见再不处置总督就要引起公愤了,只好喊来鬼差,说道:“将那个官员丢进油锅里,略微炸一下,这也是于情于理的。” 看魏经历的意思,似乎是想借着这个来平息一下众鬼的怨气,魏经历的话一说完,押着总督站在一边的牛头,当即用手里的钢叉叉起总督,噗通一声将他叉进油锅,翻滚的热油溅出来不少,瞬间将总督淹没。 巡抚在边上看着父亲受刑,又惊又痛,他听着父亲的惨嚎,实在是忍不住了,不自觉的喊了一声。 霎时,庭院中恢复寂静,众鬼、油锅、阎王、鬼差等等通通消失不见,刚才的一切好似是巡抚的一场幻梦。 巡抚惊叹不已,悄悄回去了,第二天早上,看到魏经历已经死在了公馆。 第445章 颠道人 秋高气爽,异史三人、陆老、和尚三人去登山了,回来时路过茶摊,便在茶摊上歇歇脚,顺便叫了壶茶,两碟点心,此刻茶摊上正有一个外地客商歇脚,他在讲着一个听来的故事。 *** 蒙山寺借住了一个有些疯癫的道士,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道人经常又哭又唱的,谁都不知道他在唱些什么、哭些什么,还有人看他煮了石头当饭吃。 这天是重阳,有个县里的贵人带着酒登高望远,他也不亲自走,反而是乘坐长着伞的华丽轿撵,叫人抬着上山。等到他喝好酒,经过蒙山寺门前时,才刚到门口,就看到那个颠道人赤着脚、穿着一身破烂道袍,自己撑了一张黄盖,嘴里学着帝王出行清道的声音,从门里出来。 颠道人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在嘲弄贵人上山的排场。贵人也瞧出来了,渐渐恼羞成怒,指挥仆人将那疯疯癫癫的道士骂走。 贵人的仆人得令驱赶道士,道士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走了,仆人们在后面紧追不舍,道士干脆将手里的大黄盖扔了,仆人们涌上前,一起将大黄伞两三下撕烂,哪知烂掉的大黄伞居然片片化成一只只鹰隼,四散群飞,这番变故吓得众人都呆立住了。 就在这时,伞柄已经变成了一条巨蟒,身上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众人终于回了神,大叫一声就要四散逃跑,有个一起来游玩的人制止道:“这不过是道士的障眼法罢了,哪里真的能吃人!” 说罢,这人操起刀就冲着巨蟒去了,巨蟒也不含糊,见人冲过来,当即张开血盆巨口,一口将那人咬住吞进了嘴里,并咽了下去。 这下子,众人是更加害怕起来,簇拥着那个贵人急惶惶的逃走,一口气跑出三里地,众人才敢停下来喘息。 见巨蟒没有追来,贵人不放心,派了几个人回去查探情况。那几人一路往回查看,渐渐的又回到了蒙山寺中,发现那道士和巨蟒都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几个正要返回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里一棵老槐树似乎有沉重的喘息声,那声音很急,像是驴子在喘气。 这几人一开始很害怕,毕竟这寺里有个邪门的道士,但同行的人被巨蟒吞了,他们还是想将他的下落找出来的,于是,他们便悄悄的靠近了老槐树,发现这棵树的树干里面已经空了,树身上有个盘子大小的洞。 几人里有个胆子大些的,攀着洞口往里看,就发现个被巨蟒吞下的人居然头下脚上的卡在树心里,而树身上的那个洞仅仅只容得下两只手伸进去,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那人拉出来的。 几人商量了一下,急忙找来刀斧,将树干劈开,将那人救了出来,而那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没多久,脱困的那人终于悠悠醒转,几人将他抬了回去。 那个颠道人从此再也没人见过。 *** 客商说完故事就走了,异史山人几个也起身回去,路上,异史山人笑道:“打着伞游山,这俗气已深入骨髓。仙人对这贵人的戏弄,又多么可笑!不过,说起来,我家乡倒也有这么个有趣的事。” 和尚和陆老齐齐看了过来,那意思是等他说,异史山人边走,边说起了家乡的一个趣事。 我家乡有个秀才,名叫殷文屏,是毕司农的妹夫,为人玩世不恭。 章丘有个周秀才,出身寒贱,但他极讲排场,外出必坐轿,他与毕司农也有些交情。 有一次是毕司农母亲的生日,殷秀才估计周秀才必定会来,就先在路上等着,就见他脚穿猪皮靴、身穿生员服、手持名帖,众人见了他这身打扮,无不侧目。 等周秀才的轿子一到,殷秀才就在道旁鞠躬,大声唱报:“淄川生员,迎接章丘生员!” 周秀才这下子倍感羞愧,惭愧的下轿后,和殷秀才略微寒暄了几句就告别了。 一会儿,大家都在毕司农的客厅里聚会,满座客人都是华服高冠,一看殷秀才的装束,大家都偷偷发笑,但殷秀才傲然自若,一点也不将别人的嘲笑放在心上。 到了席散出门的时候,客人们都招呼自己的车轿。殷秀才也大声呼道:“殷老爷的独龙车何在?”马上就有两名健壮的仆人,抬着一根扁担横放在殷秀才面前,殷秀才腾身跨上去,说了声拜谢,就飞驰而去。 殷生也是仙人一类的人啊。 第446章 胡四娘(一) 程孝思,四川人,自小聪慧过人,读书很厉害。程孝思父母早早的离世了,没给他留下什么家产,程孝思过得十分贫苦,衣食无着,只好去求胡银台雇佣他干点文书的差事,用以糊口。 胡银台试着让程孝思写了篇文章,程孝思一挥而就,胡银台看过后,大加赞赏,叹道:“此子必定不会一直穷困下去,可以将女儿嫁给他。” 胡银台有三儿四女,全都在襁褓之中,就和世家大族定好了亲事,唯独最小的女儿四娘是庶出,生母早亡,一直蹉跎到了及笄之年,都没有定下亲事,所以,胡银台便将四娘许给了程孝思,招他做了女婿。 这门亲事一出来,顿时引得一片哗然,知道的人都在暗地里嘲笑胡银台老糊涂了,居然将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但胡银台不理会这些嘲笑,坚持替程孝思和四娘完了婚。 胡银台给程孝思和四娘准备了一个别馆,给他们夫妻居住,还拨给了不少仆人,一应衣食供给都十分丰盛优厚。 胡银台的三个儿子都看不起这个入赘的程孝思,不肯和他同桌吃饭,胡家的仆人也明里暗里的嘲笑揶揄程孝思,程孝思全都默默承受,不与他们计较,只一心苦读。 众人见程孝思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后来更甚于在他读书的时候,故意恶意的嘲讽,但程孝思却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读书;那些人见嘲讽不见效,干脆在程孝思边上鸣锣敲鼓,程孝思也不发怒,拿起书本来到妻子四娘的屋里,继续专心苦读。 当初,四娘还没出嫁的时候,有个巫师断人吉凶贵贱十分准确,他曾经来到胡家替胡家众人算命,胡家的几个孩子轮流给巫师一一看过,巫师都没说什么奉承话,唯独轮到四娘时,巫师忍不住惊呼道:“这真是贵人啊!” 等到四娘招赘程孝思后,胡家的几个姐妹都纷纷用“贵人”称呼她,嘲讽之意满满。四娘性情端庄稳重,沉默少言,对于姐妹的嘲讽全不在意,就像没听见一样。“贵人”这个称号,后来渐渐的在奴仆们中间也传扬开来,众人也用“贵人”来称呼四娘了。 四娘有个婢女名叫桂儿,她见自己主子被众人这般嘲讽,很是不忿,一次大声替主子辩驳道:“你们怎么就知道我家姑爷将来不能做高官?” 胡二娘听了,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程郎要是将来做了高官,就将我的眼珠子挖出来!” 桂儿不甘示弱,马上接话道:“就怕到时候,你舍不得!” 这个时候,胡二娘的婢女春香跳出来替主子回道:“你狂什么!二娘子要是食言,我用我的两个眼珠子代替!” 桂儿越发生气,顾不得尊卑击掌发誓道:“一定叫你两只眼睛全瞎了!” 胡二娘见桂儿居然敢如此无礼冲撞,立时也怒了,甩手就给了桂儿几巴掌,桂儿也不怕,当即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番闹腾终于惊动了胡夫人,她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微微冷哼一声,桂儿被打了,哭着跑去告诉了胡四娘,胡四娘正在纺纱,听了桂儿的哭诉,不生气也不说话,手里纺纱的动作不停,一丝不乱。 这天正好是胡银台过寿,他的几个女婿全来了,送来的寿礼摆满了屋子,胡大娘子嘲讽四娘道:“你家送了些什么寿礼啊?” 胡二娘子掩嘴一笑,接话道:“就是两个肩膀担着一张嘴。” 四娘坦然的受着两个姐姐的嘲讽,脸上也没什么羞愧的神情。 众人见四娘不论怎样揶揄嘲笑她,她都像个傻子一样无知无觉,于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欺辱她。 唯独有胡银台的爱妾李氏,是胡三娘的生母,她从不嘲讽胡四娘,反倒对胡四娘礼数周到,很是尊重,经常照顾她。李氏经常叮嘱三娘道:“四娘看上去憨憨的,但她心里可明白着呐,聪明而不外露,家里这些姐妹奴仆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却不自知。那程郎心无外物,只一心日夜苦读,难道是会久居人下之人?你可千万不要学别人那样嘲笑四娘夫妻,你要好好和他们相处,将来也好和他们长来往。” 胡三娘听劝,每次回娘家来,总是着意和四娘处好关系,因此她们姐妹两个感情倒是要好。 这年,程孝思因为胡银台的力荐,进了县学成了秀才,第二年,学使驾临进行科考,哪知胡银台死了,程孝思替岳父披麻戴孝,如同亲儿子般悲痛。 第447章 胡四娘(二) 为了替胡银台守孝,程孝思未能参加当年的科举。 等到胡银台孝期一过,四娘便拿了不少银子给程孝思,让他补进“遗才”籍,嘱咐道:“你能一直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有我父亲在照拂你,如今父亲去了,你万万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要是你能高中,那便能扬眉吐气,到时候回来的时候还能有这个家。” 程孝思听了四娘的话,收起起行囊要去赶考,临走时,李氏、三娘都送了送了丰厚的仪程,程孝思踌躇满志离开了胡家。 程孝思进了秋闱的考场,拿到考卷后,他冥思苦想、仔细构思,用尽毕生所学,务必写出一篇绝世佳作出来,以求一考即中。 终于到了放榜这天,程孝思从榜首看到榜尾,又从榜尾看到榜头,榜上始终没有他的名字!程孝思不可置信,他自认文章写得极佳,怎么会被黜落? 程孝思憋着一口气上了秋闱的考场,本想一击即中,好让胡家当初嘲笑他的那些人打脸,哪知却榜上无名,可以想见,胡家那些人会怎样讥讽自己!程孝思那口气没能出得了,郁结于胸,他没脸再回到胡家,幸好当初四娘给了他不少银子,他干脆收拾起行囊上了京都,想看看在那里有没有自己的机缘。 当时,胡家族人很多在京都任职,程孝思生怕他们讥笑自己,干脆改了自己的名字,编了个家乡籍贯,希望能在京都的高官家里谋个差事。 东海籍的一个李姓御史见到了程孝思,考校他一番后,被程孝思的学识才华所打动,很是器重他,将他收入府中做了幕僚。李御史认定以程孝思的才能,必定能高中进士,便资助程孝思去捐了个贡士身份,以便参加顺天府的科举试。 这次,程孝思连战连捷,高中进士,还入了翰林授了庶吉士。 程孝思心愿得偿,这个时候才向李御史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并说了自己改名换姓的苦衷。李御史同情程孝思的遭遇,也理解他的不得已,便借给他一千两银子,程孝思拿着这千两银子,先派个管家去四川,替自己在那里置办下宅子。 当时,胡家大公子在父亲故去后,因不善经营,导致家里亏空严重,不得已,便卖了一座别院,恰好这座别院被那管家买了下来,过户手续办完,管家就租了车马去胡家迎接胡四娘。 原先,程孝思高中后,便有报喜的到胡家报喜,但胡家上下都讨厌听到有关于科考的消息,更听到来报喜的人说的名字对不上,便将报喜的给骂了出去。当时正是胡三郎成婚的日子,胡家亲朋满座,纷纷来给胡三郎送礼庆贺,胡家的兄弟姐妹都在,唯独四娘没接到兄嫂的请帖。 正热闹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跑了进来,呈上一封程孝思寄给胡四娘的信函,胡家兄弟拆开信封,将信从头到尾读完,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胡家人这才知道程孝思真的发达了,高中进士还成了庶吉士。女眷们想要去给四娘祝贺,但四娘没受到邀请不在这里;她们想将四娘请来,又怕因之前的怠慢和讥讽,四娘不肯来。 胡家姐妹几个心中正惴惴不安的时候,没多久,四娘竟然翩翩然自己来了。 这次,胡四娘成了胡家的焦点人物。 胡家人一拥而上,将胡四娘簇拥在中间,争相巴结献媚,祝贺的、搬座的、寒暄的,乱糟糟的一片。他们耳朵里听到的,是四娘;眼睛里看到的,是四娘;嘴里说的,还是四娘。但四娘呢?她脸上平静如常,一点都没有因为夫贵而妻荣的骄矜之气。 胡家人见四娘仍如之前那般端庄沉稳,似乎没有和他们计较过去的意思,他们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于是争相向四娘敬酒。 宴席正热闹的时候,欢声笑语中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嚎声,如此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有人丧气的大哭?众人不免皱起眉头,责问到底是谁这么没规矩不知礼。 这哭嚎的人倒也没让人猜多久,很快春香一脸血的跑了进来,众人吓了一跳,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春香只顾着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她的主子二娘厉声骂了她几句,她才抽抽噎噎的哭道:“桂儿逼着要我的眼睛,要不是我挣脱了,眼珠子真的要让她挖了去!” 二娘自然是记起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一句话也不敢说,不由得羞愧的低下了头,冷汗从头上流下来,将脸上的脂粉都冲开了。 第448章 胡四娘(三) 四娘漠然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仿似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一桌子的人也没一个人发出声音,除了春香的哭嚎声,竟是再没有旁的声音。 场面有些尴尬,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四娘重新梳妆一番,换上华服、戴上珠翠,打扮得隆重而贵气,她唯独只拜见了庶母李氏,以及三姐,然后便出了娘家门,坐上马车,往别院去。胡家人这才知道,当初买下他家别院的那个人,正是被他们看不起的程孝思。 四娘刚到他们的新家时,日常所用包括下人都很缺,胡夫人和四娘的兄弟都给她送了很多用具、奴仆,但四娘一概不收,唯独庶母李氏送她的一个丫头她留了下来。 四娘从胡家出来,住到自己的新家后没多久,程孝思请假回老家祭祖扫墓,带的车马随从如云,远不是当初那个只身进京求前程的穷小子了。 程孝思到了岳父家里,前去岳父的棺木前祭拜,然后又参拜了李氏。胡家几个公子得知程孝思来祭拜父亲,兴奋不已,都盛装打扮了一番,等到他们穿戴好过来的时候,程孝思已经祭拜完登车走了,胡家公子们连他的面都没见上。 话说胡家的几个公子,都是只知享福不知经营的主,他们的父亲胡银台一死,胡家的几个公子只顾着争抢家产,反倒将父亲的棺材丢在一边不管,也不想着让父亲入土为安,几年过去,胡银台的棺材都开始糟朽,停放棺材的那间屋子,似乎渐渐的被胡家的公子们当成了胡老爷的坟墓。 程孝思看到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很后事居然如此凄凉,他不由得十分伤心,干脆也不和舅兄商量,找人选了个吉日,将岳父下葬了。程孝思对葬礼十分用心,事事尽礼,胡银台的葬礼非常隆重,出殡那天,送葬队伍的车轿接连不断,乡民们看着这气派的葬礼,全都赞叹不已。 程孝思做官十几年,为人正直清廉,两袖清风,凡是乡邻们遇到一些烦难事,只要求到他这里,他能帮的都会尽力相帮。 胡家二公子因为人命官司被牵连入狱,主审这个案子的正是程孝思的同科,他执法甚为严格。胡大公子为了救弟弟,求自己的岳父王观察给主审官写了信,但主审官却毫不理会,胡家一众人等越发担忧起来。 胡大公子想去求求四妹,但因为之前自己对四妹一家的慢待,他自觉没脸面去求情,知道四妹一家对庶母李氏礼待有加,他特意去李氏那里求了一封信,带着李氏的亲笔信,他辗转来到了京都。 到了京都后,胡大公子不敢直接求见程孝思,他守在程家附近,看着程孝思上朝去后,才敢登门求见四妹。胡大公子希望四妹好歹能念着一些手足之情,忘了之前的龃龉,能出手相帮。 门人往里通传后,很快,一个旧日的老嬷嬷从屋里出来,领着胡大公子进了议事厅,给他摆上了酒菜,不过都是些平常菜色,并不十分隆重。 胡大公子有心事,草草吃完,四娘这个时候便出来了,她脸色温和,问:“大哥贵人事忙,怎么有时间不远万里来这?” 胡大公子当即跪倒在地,哭着将自己的来意说了,求四妹想想办法,救一救二哥,四娘将大哥扶了起来,笑道:“大哥男子汉大丈夫,这算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妹子我一介女流,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哭哭啼啼的?” 胡大公子这时候拿出了李氏的信,四娘看过后,将信放到一边,开口道:“哥哥们的岳家都是些了不得的天人,让嫂子们各自求了自家的父兄即可,何必大老远的跑到我这里来?” 胡大公子见四妹这话风不对,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只是苦苦哀求四妹一定要帮帮忙,四娘这个时候变了脸色,厉声道:“我还以为大哥万里跋涉是来看看妹子的,原来是拿着大官司来求‘贵人’了!”说完,四娘立即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胡大公子尴尬的站在那里,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愧又气恼,四妹都走了,他也没脸继续留下来,恨恨的离开了程家。 回到家的胡大公子面对一家老小期盼的眼光,将进京和四妹见面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胡家老小无不痛骂四娘太过无情,连李氏都觉得四娘有些太狠心了。 胡大公子回到家后没几天,胡二公子居然被放了出来,胡家众人又惊又喜,还讥笑就算四娘不肯帮忙,二公子也福大命大被无罪释放了,徒落了个被众人怨恨诽谤的下场。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报四娘派人来问候李氏,李氏将人叫了进来,那人先是送是四娘给李氏的银子,然后说道:“夫人为了二公子的案子,赶着派人料理奔走,没来得及给您写信,稍微给您带点礼物,就算是代为写信了。” 胡家人这才知道,原来胡二公子能被放出来,全是程孝思夫妻出力的结果。 后来,胡三娘家里日渐败落,程孝思对她家的接济更加周到,比常人更加不同,又因为李氏没有儿子,程孝思夫妻后来便将李氏接到家里,像母亲一样奉养起来。 第449章 僧术 《僧术》 黄生是个世家子弟,才学极好,也因此,他志向极高,认定自己将来必定位极人臣。 黄生住的村子外有座寺庙,里面住着一个僧人,和黄秀才交情极好,这个僧人出去云游了,一走就是十几年。 僧人云游回来,见到了十几年未见的好友,不免感叹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发达了,哪知到现在还是白身不成?看来是你的福气太薄了,我替你去贿赂一下阴间的主事,替你增加福禄。你能准备一万钱吗?” 黄生想都没想就立即说道“不能”,僧人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勉强置办一半,其余的我替你去借。我们暂时定下三天后见。” 黄生这次答应下来,回去后将家产典当了些,勉强凑够了五千的数目。 三天后,僧人果然带着五千钱交给黄生,黄家有口水井,深不见底,人说黄家的这口井不得了,能直接通到河海里去。 僧人让黄生将钱捆扎好放在井边,并告诫他道:“你估摸着我到了寺里后,就将这些钱推到井里,等半顿饭的功夫,有一个钱浮起来时,你就赶紧拜它。” 说完,僧人便走了。 黄生并不知道僧人到底在实施什么样的术法,他念头一转,想着,还不知道这术法到底见不见效,就这么将一万钱扔水里,未免太可惜了。估摸着僧人已经到了寺里,心中存着“可惜”念头的黄生,并没有听僧人的话,将钱全扔到井里,他只往里扔了一千钱,另外的九千钱他收了起来。 没多久,井里突然冒起了巨大的泡沫,然后“砰”的一声,泡沫破了,随即一枚巨大的钱从井底浮上来,直有车轮那么大。 黄生见到这奇异的景象,吓得大惊失色,立即朝大钱参拜下去,等到拜完,他又赶忙取出四千钱往井里投,这回,就听到钱落下去的叮当声,钱全被那大钱接住了,没一枚落入水里。 太阳落山后,僧人又来了黄家,一见面,他就开口责怪道:“你怎么不把钱全投进去!” 黄生知道自己怀了事,连忙辩解道:“我已经全部投进去了。” 僧人骂道:“胡说!阴间的使者只拿到了一千钱,你怎么说全投进去了?” 黄生这才将自己是怎么投钱的事说了,僧人听完,重重叹了口气道:“吝啬的人必定成不了大器。你命里注定只能到明经而止了,要不然,中进士那是必然的。” 黄生这个时候才真的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苦求僧人再替他施一次法,这次他必定不再吝啬,一定完完全全按照僧人说的去做。僧人不再理会他,坚决告辞离去。 等僧人走了,黄生看那井里,自己后来投进去的四千钱还浮在那里,便用井绳将钱都吊了起来,等到钱一离开,那枚大钱才沉入了水里。 当年,黄生果然只中了个副榜贡生,直到他死,他果真如僧人说的那样,只是个贡生。 *** 《禄数》 某个高官显贵行事跋扈,总是做一些不道德的事,他的妻子总规劝他要注意阴司果报,但他却一点不信果报,根本就不听,依旧如故。 恰好有个方士能算人禄数,算的还很准,这位高官得知后,便去拜访了方士,请他替自己好好看看。 方士仔细看了高官好久,说道:“君还能再吃二十石米、四十石面,等到这些吃完,你的天禄也就终了。” 高官回去后,将自己找那方士算命的事告诉了妻子,他心里还替自己算了笔帐,一个人一年最多吃面两石,这么算起来,他还有二十多年天禄,那岂不是说自己可以得个善终,也就是老死的结果? 因此,这个高官彻底放下心来,行事那是一点没改,过了一年,他突然得了怪病“除中”,成天的吃不饱,不论吃多少东西下去,总是感觉到饥饿难耐,一个白天晚上,他要吃上十几餐,就这样,还没等吃上一年,他就一病死了。 第450章 柳生(一) 周生是顺天官宦人家的后代,和柳生是极好的朋友。说起这个柳生,他得到过高人的指点,精通命算之术,他曾经对周生说过:“你命里于功名上面是没什么盼头了,不过,将来积累个万贯家财倒还是有法子想的,然而,你夫人是个薄命相,恐怕不能辅佐你成就家业。” 后来,周生的妻子果真死了,家里无人操持,家不像个家,这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周生找到柳生,求他替自己卜算一下姻缘。柳生答应下来,然后就一头扎进他的卧室,过了很久都不出来,周生在外面再三喊了他好几回,周生才从屋里出来,对他说道:“我天天替你物色良配,直到现在才找到了。刚才我在房里做了个小法术,求月老替你们牵红线呢。” 周生一听,当即欢喜起来,问是哪里的闺秀,柳生问道:“刚才有个人拎着个布袋子从这里经过,你看到了没有?” 周生答道:“看到了,他穿的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 柳生说道:“那个人正是你的岳父,你应该对他尊敬些。” 周生一听,当即就不干了,嚷道:“我和你交好,所以才将那么隐秘的心事和你说,你怎么要这样捉弄我?我家就算是没落了,好歹也是官宦之后,怎么可能会和市井小民结亲?” 柳生也不恼,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滴,子曰:‘犁牛尚有子’,你妻子的父亲就算是乞丐又怎么样?” 周生见柳生如此笃定,便狐疑的问道:“你曾经见过那个姑娘?” 柳生答道:“并没有,我和她家向来没有任何交集,连他父亲的姓名也是找人问了后才知道的。” 周生这时忍不住笑道:“你还没见过犁牛呢,怎么就知道他一定生了个红色的牛?” 柳生立即正色道:“这是我算出来的,那人凶残而贫贱,但他却生了个福气厚重的女儿。不过,强行撮合你俩一定会有大难,你还要容我再问一问神明。” 周生从柳生家告辞回来,他对柳生说的话并不是太相信,后来还是找了好多媒人替自己物色填房,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 一天,柳生突然来到周家,对周生说道:“马上有个客人要来,他已经替你下了请柬了。” 周生问客人是谁,柳生让他不要多问,只赶紧的置办酒菜就好。 周生不明白柳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柳生不愿多说,他便也不再问,按柳生的意思准备起来。 没多久,客人到了,原来是一个姓傅的大头兵。 周生自认官宦之后,心中对这大头兵着实有些瞧不起,因此,他只表面上敷衍着客人,但柳生却和周生截然不同,他对这个傅姓大头兵十分热情恭敬。 很快,酒菜摆了上来,菜品普通、器具也不精美,柳生起身打圆场,举杯说道:“周公子对您仰慕已久,经常托我请你喝酒,直到前几天才有幸认识您,真是三生有幸。又听说您很快就要远征了,周公子立即就让我将您请来,仓促之间,准备的不周到,还望傅兄勿怪。” 傅某人是个粗枝大叶的,听柳生这样讲,他也不在意酒菜是否丰盛、器具是否精美,和柳生、周生推杯换盏起来,有柳生在调节气氛,傅某人的酒倒是喝得挺痛快,席间,傅某人谈到自己的马病了,恐怕不能骑着它上战场了,神情颇为忧愁,柳生便也低着头替他想办法。 酒足饭饱,傅某人告辞离去,柳生责怪周生道:“这位朋友是千金都买不到的,你怎么对他那么冷淡?”说完,柳生借了周生的马骑回家,然后,又牵着马找到傅某人,谎称周生听到傅兄的马病了,特意将自家的马送了来。 傅某人得了周生“送”他的骏马,感激不尽,骑着马赶赴战场去了。 后来,周生知道了这件事,心中有些不快,但木已成舟,他也没什么办法,难不成追上傅某人要回来,还是要柳生赔?这显然都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认下了。 过了一年,周生准备去江西,投到巡抚门下做幕僚,去之前,他特意找柳生问了吉凶,柳生当即笑道:“大吉!” 周生听了也很高兴,笑道:“我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这次去江西,只要稍微得些钱财,我就买个好媳妇,好证明你之前说的话不灵验,你看可以吗?” 柳生跟着笑道:“一切都如你所愿。” 第451章 柳生(二) 周生到了江西,哪知恰好遇上了大股匪徒作乱,因此一直在江西滞留了三年不能返回家乡,后来,乱军被平叛了一些,局势稍微稳定了点,周生思家心切,选了个日子就踏上了回家乡的路。 周生一路星夜兼程,归心似箭,哪知半道上遇上土匪,和他一同遇匪的还有七八个人,那几人都只是被土匪抢走了所有财物后就放走了,唯独周生倒霉的被土匪被绑到了山寨里。 土匪头子问起周生的家世,然后对周生说道:“我有个小女儿,还没有许夫家,我打算将她嫁给你,还望你不要推辞。” 周生哪里敢答应娶个土匪婆回家?土匪头子见周生没吱声,顿时怒了,大喝一声,命人将周生推出去砍了。周生落入魔窟,生死攸关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娶妻定要娶个门当户对的美娇娘?周生想着保命要紧,还是赶紧先答应下来,等脱身离开这里后再说其他。 周生想明白了,便拱手告诉土匪头子道:“小生之所以犹豫了一会,是想着小生是个文弱书生,恐怕没法子当兵打仗,这样不就成了老丈人的累赘了吗?假如您能让我们小夫妻两个一起离开这里,那我必定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的。” 那土匪头子当即笑道:“我正愁着那丫头会拖累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土匪头子乐颠颠的领着周生进了内宅,叫女儿快些打扮好了出来见新女婿啦。 周生等了没一会,就看到一位十八岁、长得像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儿从内室出来,周生原本还以为土匪婆会是个夜叉,万没想到是个天仙!他早就将要娶个门当户对闺秀的念头抛到了爪哇国,当晚就和天仙圆了房,这个媳妇比周生想象中的还要好上百倍,周生真是满意的不得了。 新婚夫妻两个浓情蜜意,周生细细的问起妻子的家乡来历,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的父亲,正是当年柳生和他说的那个穿得像乞丐的人。 周生和妻子说起了当初柳生的预言,夫妻两个很是感叹了一番。 婚后过了三四天,土匪头子正要将他们送走,哪知朝廷剿匪的官兵突然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土匪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土匪头子一家一个都没跑掉,全被绑了起来。 土匪一家由三个将领看守,土匪头子夫妻已经被他们砍了头,眼看着就要轮到周生了,周生看着身边的人头一个个飞起,心中不免哀戚起来,心道:“完了完了,这回真的活不成了!” 周生眼睁睁的看着血淋淋的刀挥起,就要利落斩下的时候,突然,一个将军仔细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周生?” 这个问话的,正是当初姓傅的那个大头兵,他已经因为军功授了个副将军的衔,千钧一发之际,傅将军认出了周生,对同僚说道:“他是我家乡官宦世家的名士,怎么会是贼寇呢!” 说完,傅将军替周生解了绑,问他从哪里来,怎么会在土匪窝里,周生也不敢全照实说,撒了个谎,道:“我从江西娶了个媳妇回家,路过此地,哪知却被土匪给绑到了这里,幸亏您将我救了出来,您对我简直是恩同再造!不过,我的妻子和我在混乱中走散了,还求将军帮我找找,让我们夫妻团聚。” 傅将军立即答应了,命令全部的俘虏一排排站好,让周生一个个认,周生很快找到了妻子。 傅将军摆下酒席好好招待了周生夫妻两个,临了,周生夫妻要离开了,傅将军还送了他们丰盛的盘缠,并诚恳说道:“当初我受了您赠马的恩惠,日夜都不敢忘了您的恩情,但现在仓促间,我也没准备什么正经礼物,只好送您两匹马、五十两银子,帮助您北上回家乡去。” 说罢,傅将军还命两名兵士骑着马,拿着通行证,一路护送周生夫妻回去。 路上,周生妻子对周生说道:“我那傻爹不肯听劝,害得我娘也跟着一起死了。我们娘俩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为什么还偷活几天,那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有相士给我算过命,他说我将来能替我父母亲收尸。我知道一个地方,藏了许多金银,我们去将它挖出来,好将我父母亲的尸骨赎出来安葬,剩下的,我们带回去,足够咱们一起过日子的。” 周生自然答应,他们到了地方,嘱咐士兵在原地等着他们,他俩回到原来的住处,就看到那里的屋舍全都化为了灰烬,他们灰烬里找出了之前的佩刀,在一个地方挖了起来,只不过往下挖了一尺来深,果然就挖到了金银,他们将金银全部装进了包裹,这才离开了这里回到了原路。 两个骑兵还在那里等着,周生妻子拿出百两银子贿赂两个兵士,让他们将土匪头子的尸骨安葬,又领着周生去祭拜了她母亲的坟墓,然后才踏上了北上返乡的路程。 等到了河北地界,路上已经太平了,周生夫妻给了骑兵一笔丰厚的赏钱,打发骑兵们走了,他们两个才往家里赶去。 周生离家已久,他家里的仆人以为他早就死了,就把他的家产全哄抢一空,周家的粮食器物等如今一概全无,等到他们突然听说主人回来了,吓得全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个老婆子、一个婢女、一个老仆没有走。 周生觉得自己这趟能死里逃生已经很是幸运了,也就懒得再去追究仆人的过错,随他们去了。他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生,哪知却扑了个空,柳生已经不知去向。 周生妻子持家有道,比男子还强,她带回来不少银子,便在乡邻中挑了个老实忠厚的,给了本金让他们去做生意,她从中抽成。要是这些做买卖的在她家屋檐下算账,她隔着帘子听着,外面的算盘就算是打错了一个珠子,她也能立即指出来,因此,里里外外的人,没一个敢欺瞒她的。 不过几年,周家在周生妻子的操持下,便积累了几十万家财,有关联的商人也有上百个。后来,周生妻子更是花重金,遣人将双亲的遗骨厚葬在了家乡。 第452章 冤狱 朱生是阳谷县人,年纪不大,但为人却轻浮跳脱,喜欢开玩笑。朱生死了老婆,就找到媒婆去给自己说亲。 朱生在媒婆家,偶然见到了她邻居家的媳妇,朱生瞄了一眼,发现那个媳妇长得极其漂亮,朱生这人轻浮爱开玩笑,说话也就没个轻重,他对媒婆玩笑道:“刚才看到了您的邻居,长得真是文雅秀丽,要是能将她娶过来,我也是可以的。” 媒婆也开玩笑道:“那还请你去将他夫君杀了,我再来替你想办法。” 朱生顺嘴笑着接话道:“好!” 过了一个多月,媒婆的邻居出门讨债,结果发现被杀死在野地里。 县里发生了人命大案,县令自然要追查真凶,他将死者的邻居和地保都拘到了县衙,一番拷问下来,却对凶手没有任何头绪。唯独有些问题的就是媒婆招供了那天和朱生的戏言,县令便据此怀疑朱生就是杀死媒婆邻居的真凶。 县令命人将朱生捉到了县衙,一番严刑拷打下来,朱生也硬气,熬住了酷刑,百般不认。县令见朱生这里没进展,眉头一皱,又怀疑死者的妻子和朱生有私情,她伙同奸夫一起谋害了亲夫。 县令又命衙役将那妇人抓了来,照旧是各种酷刑加身,那妇人受不住这些折磨,只能胡乱认下罪行。 县令颇为得意,果然拿到了真凶的口供!他带着死者妻子的口供又去刑讯朱生,让他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还是老实招了的好,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朱生见这县令如此草菅人命,想着自己若不认下,恐怕也无法脱身,罢了,自己认了吧,只是不能再连累无辜的人。 朱生想清楚了,被冤后愤懑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他对县令说道:“一个柔弱妇人,自然是受不住这些酷刑的,所以她说的全是假的。她既然要被冤枉死,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不贞洁的名声,就算是鬼神不知道,但我又怎么忍心?我实招了吧:想杀了那妇人的丈夫再娶了她,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那妇人根本就不知情。” 杀人大罪也不能只凭口供,当然得有物证,县令便问朱生承认杀人有什么凭证。 朱生答道:“血衣可以作证。” 县令很得意,立即派人去朱生家搜查,但衙役去了一趟,结果却一无所获,县令得报后大怒,觉得朱生简直太过狂妄,居然敢戏弄自己!他气恼之下,命人更加残酷的折磨朱生,朱生在监狱中被打得死过来、活过去好几次,朱生实在熬不住了,说道:“搜不到血衣,那是因为我母亲不忍心拿出来,有了物证我就定实了死罪。想要血衣也不难,等我自己回去取来。” 县令想尽快结案,允了朱生的请求,衙役们押着浑身血的朱生回到家中,朱生对哭得几乎断过气去的母亲说道:“给我血衣,我是死;不给,我还是死。横竖都是死,迟死还不如早死,我还能少受些苦。” 朱母听了儿子的这番话,顿时觉得心都被挖走了,她明白儿子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了了,给他血衣他还能死痛快些,朱母的泪糊住了视线,踉跄着回了内室,没多久,就取了一件血衣出来,交给了同行的衙役。 县令颇为自得,小小人命官司他神速破案,如今人证、物证、口供都有了,案子办成了铁案,朱生很快被判了个斩刑报了上去。 后来,朱生的案子经过两次复审,朱生都没有翻供,他的斩刑便就此定了下来。一年多后,眼看着就到了朱生处斩的日子。 这天,县令正在审案子,突然一个人直接冲上公堂,瞪着眼睛怒视县令大骂道:“你如此昏聩,怎么治理好百姓!” 公堂上有几十个衙役,他们见有人胆敢私闯公堂,当即一哄而上想将那人绑了,哪知那人力大无穷,手一挥将一众衙役全都扫倒在地,县令害怕了,缩着脖子就要逃走,那人立即大喊道:“我是关帝座前的大将军是也!昏官要是敢动,我立即就杀了你!” 县令马上吓得缩成一团,再不敢动了,就听那人继续道:“杀人的是宫标,和朱某人有什么关系?” 说完,那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像是死了一样。过了一会,那人才悠悠醒转,面上惨无人色,衙役上前询问他的名字,他正是宫标本人。 醒来后的宫标对刚才的事一无所知,他不知从哪里来的神力也跟着消失了。 第453章 鬼令 县令不再怕他,扶正歪了的乌纱帽,重新落座,一拍惊堂木,当堂审起了宫标。宫标正是杀人真凶,一审之下,立即就全招了。 原来,这宫标本就是个无赖,他听说死者出去收账了,想着他腰包里必定有很多银钱,于是乎,他干脆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将人杀了,哪里知道,人虽是杀了,但钱却没得着一分。宫标本来还觉得晦气,听到杀人的事被朱生认下了,心中暗自庆幸,至于今天是怎么进了县衙,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捉住了真凶,县令自然要将朱生放了,他问朱生那血衣从哪来的,朱生说自己也不知道,县令将朱生的母亲传唤到了公堂,问她血衣的来历,朱母说血衣是她割开自己在左臂,将血染上去的。 县令命嬷嬷替朱母验伤,果然,在朱母的左臂上有个伤疤,那疤痕到现在还没长平。县令得知实情后,也是大吃一惊,这做母亲的爱子之心,真可谓是不深啊! 后来,县令因为这件冤案被人参了,县令被罢免,上面允许他罚款赎罪,但县令还是在被羁押时死了。 又过了一年多,死者的母亲打算让儿媳妇改嫁,那妇人感激朱生的义气,便干脆嫁给了他。 *** 《鬼令》 有个姓展的教谕,生性洒脱不羁,很有魏晋名士风度。他颇爱喝酒,但喝醉后往往狂放不羁,不拘小节,也就是俗称的耍酒疯。 每次喝醉后,展教谕总是骑着马快速的驶过衙门大殿的台阶,台阶两侧长了很多古柏,这天,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纵马驶过台阶的时候,没控制好,一头撞到了古柏上,当即头就撞破了,他也不觉得疼,自言自语道:“这是子路气我无礼,打破了我的脑袋啊!” 展教谕撞破了头,半夜时便死了。 城里有个商人,贩了些货到展教谕的家乡去做买卖,晚上错过了宿头,商人便借住在一座古庙。 更深夜重,庙里根本就没几个人,忽然,商人看到四五个人带着酒进了庙里,展教谕也赫然在里面。 那几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摆下酒菜,喝起了酒。 酒过三巡,其中一个人说道:“干喝酒也无趣,不如我们用字来行酒令吧。”在座几人都附和应允,那人便道:“我先来。有了!田子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钟。”说罢,那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众人叫好,一人接着说道:“我也有了,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钟。”说完,也喝了一口。 接着另一人说道:“我的是: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钟。”说完,他也喝了一口。 很快,轮到了展教谕,他捏着杯子,皱眉思索了好久,还是脑子空空一无所获,在座众人都笑话他,说道:“既然展兄说不出来,那理应罚上一杯。” 展教谕旁边的一个人立即斟满一杯酒递到了展教谕手里,这个时候,展教谕笑道:“我有了!曰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中了很久,展教谕都没中出什么来,众人又笑道:“推作什么?快说!” 展教谕将杯中酒一饮而净,说道:“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钟!” 说完,展教谕和那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没多久,他们就喝完酒离开了古庙。 商人不知道展教谕已经死了,还以为他的被罢官后回了家乡。等到商人到了展教谕的家乡,问起展教谕的事,这才知道展教谕早就死了。 商人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在古庙里,他遇见的都是鬼啊! 第454章 甄后(一) 天又下起了雨,屋里很有些冷,异史山人命点了个炭盆,木炭发出橙红温暖的光和暖,偶尔听到哔啵的爆炭声响,这就是普通的木炭,开始烧的时候有黑烟,不过等到完全烧起来后,倒也还好。 异史山人几个围在炭盆边烤火,不知怎地聊起了曹阿瞒,陆老呵呵笑着捋了捋白胡子,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个故事,现下说给你们听听。” 异史山人跟和尚两个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陆老讲起了故事。 *** 洛阳有个叫刘仲堪的人,年纪轻轻的,头脑迟钝,但他却很爱读书,经常关起门来在家苦读,也不和外界联系。 一天,刘仲堪又在家闭门读书,突然,闻到屋子里传来阵阵异香,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环佩叮当响,听起来像是来了一群人。 刘仲堪惊讶的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发现一个美人从屋外走了进来,美人佩戴的首饰都散发着宝光,她身后跟着的侍女都是宫装打扮。 刘仲堪看清了来人,大吃一惊,他以为遇见了贵人,忙放下书本跪伏在地上迎接,美人走上前扶起刘仲堪,说道:“你怎么前倨后恭呢?” 刘仲堪越发惶恐了,他战战兢兢道:“不知您是哪位天仙,小生未曾拜见过您,不知道之前什么时候对您无礼过?” 美人笑道:“我们分开才几年啊,你就这样糊涂了?在曹操面前正襟危坐在磨石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美人说完,便命身后的宫装侍女铺好锦绣坐垫、摆下美酒佳肴,请刘仲堪对面入座,两人喝起了酒。 美人很健谈博学,谈古论今很有自己的见解,但刘仲堪却茫茫然接不上话,美人叹道:“我只不过去瑶池赴了一次宴席,你经历几世轮回,这聪明劲就都没了!” 美人美目一转,命侍女给刘仲堪上水晶膏。侍女领命,将晶莹的水晶膏舀了些放到一个精致的杯子,倒入清水调匀,俸给刘仲堪,刘仲堪也不问,伸手接过,一口喝完,突然就觉得自己变得心神澄澈,像是恍然一梦豁然醒转一般。 天很快黑了,美人的侍女都离开了屋子,屋里只剩下了美人和刘仲堪两人,美人吹息了烛火,和刘仲堪相拥着上了床榻,宽衣解带后好一番浓情蜜意。 天还没亮,那群侍女便都集合到了屋里,美人从床上起身,妆容居然和昨天的一样,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根本不需要重新梳洗。 美人要走了,刘仲堪依依不舍,苦苦哀求美人留下来不要走,见终究是留不住,刘仲堪便苦求美人的名姓,美人答道:“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那恐怕会越发加重你的疑惑。妾,姓甄,你,是刘祯的转世。当年,你因为妾的缘故,获罪于曹贼,妾实在是于心不忍,今天的这场会面,就当是略微报答了当年你的痴情了。” 刘仲堪心中已经清明,他问道:“魏文帝在哪里?” 美人答道:“曹丕不过是曹贼的一个平庸儿子,妾不过偶尔和他在富贵乡里游戏几年,过后便不再理会他了。他从前因为曹贼的原因,在阴间滞留了很久,到今天都没再听到他的消息。反倒是曹植在天帝那里任了典籍一职,时不时的还能见上一面。” 旋即,刘仲堪看到一辆龙拉的车停在庭院当中,美人送给刘仲堪一个羊脂白玉雕成的盒子,告别后登上了龙车,霎时,龙车升腾起云雾,直往天空而去。 自从美人走后,刘仲堪便虽说是变聪明了,文思大进,但他却也害上了相思病,成天的思念甄美人,一心一意的想,像个呆子。几个月过去,刘仲堪相思成疾,人也日渐消瘦,眼看着人就要不行的样子。 刘母不知道儿子患了什么病,请了大夫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刘母心中十分担忧儿子情况,但却毫无办法。刘家有个老嬷嬷,一天忽然对刘仲堪说:“公子是在思念一个人吗?” 原本精神恍惚的刘仲堪听了这样的话,当即觉得终于等到了一个懂他的人,满腹的心事终于能有个倾听的人了,他将自己对甄美人的思念全数对老嬷嬷说了,老嬷嬷笑道:“你试着写封信,我能给你送过去。” 刘仲堪精神一振,惊喜问道:“你有神奇的术法,恕我愚昧没能看出来。要是你真的能帮忙将信送到,我必定不敢忘了你的大恩!” 第455章 甄后(二) 说完,刘仲堪裁下信纸,提笔一挥而就,一封满含思念和情意的信便写好了,刘仲堪将信交给老嬷嬷,老嬷嬷收好信立即就出了门。 到了半夜,老嬷嬷终于回来了,她对望眼欲穿的刘仲堪说道:“幸好没误了公子的事。我刚到甄夫人门前的时候,门子以为我是妖怪,打算把我绑了,我立即拿出公子的书信,说我是给甄夫人送信的,门子这才没绑我,拿了信送进去,没多久,里面就喊我进去了。 我见到了甄夫人,夫人也是抽抽噎噎的,说自从再不能和你相会,就打算裁纸给你回封信。我说:‘公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不是一两个字就能治好的。’ 夫人听了我的话,沉思了好久,才放下笔,对我说道:‘烦请你回去告诉刘公子,我立即给他送个好媳妇去。’临走前,夫人又嘱咐了我一番,最后道:‘刚才说的都是百年大计,只要不走漏出去,就能一直到白头。’” 刘仲堪听了老嬷嬷的话,病当即就好了大半,他喜滋滋的在家等起甄美人送他的好媳妇来。 第二天果然有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妙龄女子来到刘家,女子长了副绝世的容貌,她们来到刘母面前,老太太自我介绍道:“我姓陈,这个是我亲生的闺女,名叫司香,愿意嫁给你家作媳妇,求夫人能答应。” 刘母一见这个女子就喜欢上了,当即就点头答应,和老太太商量起聘礼来。老太太也怪,她不要聘礼,只要女儿过得好就成。 婚事很快谈妥,当天女子和刘仲堪就成了亲,老太太等着受了新人的跪拜礼后,就留下女儿告辞离去。 刘仲堪知道这个媳妇来历不简单,找了个机会,刘仲堪私底下问起司香道:“你是夫人的什么人?” 司香答道:“妾之前是铜雀台的姬妾。” 铜雀台是多么久远之前的事了啊,刘仲堪怀疑女子是鬼,司香看出了他的猜疑,笑道:“我并不鬼,我和夫人一样,都已经位列仙班了,只不过我们都是因为偶然犯了些小错,被贬谪到了人间。夫人谪期已满,已经恢复了仙籍,我还未到期限,夫人请示了天上的典曹,叫我暂时来服侍你,将来我是去是留,全凭夫人的意思。所以,我才能长久的伺候你的枕席。” 刘仲堪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和司香过起了蜜里调油的日子。 一天有个瞎眼老太牵了条黄狗来刘家乞讨,打着板子唱起了莲花落。司香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还没等她站定,那条黄狗突然就狂躁起来,挣脱脖子上的绳索,朝着司香扑过来就咬。 司香吓了一大跳,转身就往回跑,黄狗一口咬住了司香的衣带,衣带真是应口而断。这番突然的变故也惊动了刘仲堪,刘仲堪急忙操起一根棍子就朝着狗子打去,黄狗丝毫不惧,依旧狂怒,又张口咬上了司香的裙子,几番疯狂的撕咬下来,司香的裙子被咬碎,黄狗张嘴将裙子的碎片吞进口中。 这个时候,瞎眼老太也反应了过来,她伸手抓住了发狂的黄狗的后脖颈,重新给它拴上了,然后急忙牵着黄狗离开了刘家。 刘仲堪走进屋里去看受了惊的司香,司香吓得面无人色,惊魂未定,刘仲堪不解,问道:“你是仙人,怎么会怕狗?” 司香回道:“你不知道,那条狗是曹阿瞒的转世,他恨妾不守分香戒,所以才要咬我。” 刘仲堪听了,当即就要去将那条黄狗买回来打死,司香劝住了他,说道:“他转世成狗是天帝的惩罚,你怎么能擅自将他打死呢?” 司香在刘家一晃就住了两年,凡是见到她的人,无不被她的绝世容颜所倾倒,细究起她的来历,却没人能说得清,于是乎,市井中就有传言司香是妖精变的。 这番流言传到了刘母耳朵里,她有天将儿子喊过来追问实情,刘仲堪被母亲步步逼问,不得已,稍微透露了一点司香的特殊来历。 刘母一听,这儿媳妇居然不是凡人?她心中大惧,那还得了!儿子怕不是要被那司香给害了!她当即就逼着儿子将司香赶走,刘仲堪怎么舍得?自然不肯。 刘母又怕又急又气,见儿子不听话,她也不再勉强,暗地里找了捉妖的法师过来,在庭院里做起了捉妖驱邪的法术。 法师才划地为坛,就见司香已经神情凄惨的从屋里出来了,她对刘仲堪说道:“本以为可以和你白头偕老,如今母亲既然已经对我起疑,说明我们之间的情义已经到头了。要我走并不难,但恐怕不是这区区咒术就能赶我走的!” 司香说完,点起一堆柴火扔到台阶上,瞬间升腾起的浓烟将房屋都笼罩其中,对面都看不清人影。突然,一声惊雷震响,浓烟也随即消散,就看到那个法师已经七窍流血死了,进了屋子里查看,司香已经不见踪影。 刘仲堪急了,想起了当初那个替他送信的老嬷嬷,急忙喊人去将那老嬷嬷请来,他想问问司香去了哪里,结果,那个老嬷嬷也不知去向。刘仲堪见事已至此,只好如实对母亲说,那个老嬷嬷实际是个狐仙。 *** 异史山人记录了这个故事,在故事的最后,他又加了一段: 甄氏起初是袁绍的儿媳,最后是曹操的儿媳,死后又专注于刘桢,仙人不应该个样子。但是平心而论,曹操那位篡夺汉室江山的儿子,何必叫他有个贞节的媳妇呢?黄狗看见从前的姬妾,应该彻底省悟,分香卖履是傻人办的傻事,还能顽固的心怀嫉妒吗?唉,奸雄没有闲空哀叹自己,只有后人哀叹了! 第456章 宦娘(一) 温如春是陕西一个官宦世家的子弟,从小酷爱弹琴,就算是出门在外,住在旅店里,也要带着他的琴,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他的琴。 一次,温如春去山西办事,路上经过一座古寺时,他将马系在古寺门外,打算暂时歇歇脚。温如春进了古寺,看到一个穿着棉布道袍的道士,盘腿坐在廊下,身边一根竹拐杖靠墙放着,一架琴用个花布袋子装着。 温如春爱琴如痴,看到琴自然是走不动道了,他不由得走过去问那道士:“道长也擅琴?” 道人谦虚道:“我弹得不好,愿意向技艺高超的人学习。” 道士说完,解开花布囊,取出里面的琴,交给温如春。温如春接过琴,仔细观瞧,发现这把琴纹理佳妙,他心下立时就喜欢上了,随手拨弄几下琴弦,音色清越异常,当真是一把绝世好琴! 温如春很高兴,这把琴立即勾起了他的琴瘾,当即就盘腿坐下,将琴架在腿上,顺手演奏了一首简短的曲子。道人只微微笑着,似乎觉得这首曲子也不过尔尔。 温如春没得到预想中的夸赞,心下不服,接着又弹起了一首曲子,这回,他用尽了平生所学。 一首曲子弹完,温如春心中极为满意,他微微平复了下心绪,颇有些自矜的看向道士,这回,道士笑着说道:“还好!还好!但还是不足以当贫道的老师。” 温如春听道士口气如此之大,心下不服,他请道士也弹上一曲,让他领略一番高超的琴技,道士也不推辞,将琴拿过来搁在自己盘着的腿上,才拨动几下,温如春就感觉一阵温和的风吹过来,没弹多久,各种鸟儿纷纷飞了过来,挤挤挨挨的停满了庭院的树梢。 温如春大为震惊,被道士高超的琴技深深折服,就地拜倒,要做道士的学生,请他教授自己弹琴。 道士见温如春也是个可塑之才,便将刚才的那首曲子又弹了三次,温如春侧耳认真听着、用心记着,总算是稍稍领会了其中的节奏。 道士让温如春试着弹了弹,不断的指正温如春的错处,经过道士的几番指点,等到温如春能将曲子完整的演奏一遍后,道士点头满意道:“好了,你在尘世间已经没有对手了。” 温如春得到了道士的肯定,又有他指点过琴技,自从后更加精心钻研琴技,很快就成了个琴技高手。 事情办完,温如春动身往家乡赶,在离家还几十里地的时候,天黑了下来,暴雨也不期而至,一时间也找不到可以歇脚投店的地方。 温如春看到路边有个小村子,便急忙赶了过去,暴雨如注,温如春仓皇间也顾不得选择,看到一个门就匆匆闯了进去。 温如春直接进了堂屋,哪知整个屋子没一个人,寂静无声,温如春还在想着要不要出口询问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出来了,就见这女子大约十七八岁,长得是堪比天仙般美丽。 女子猛地看到堂屋里居然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惊得立即又退了回去。温如春当时还未娶亲,惊鸿一瞥之下,看到了女子的天仙容颜,当即就爱上了。 很快,一个老太太出来见客,问起温如春的姓名来历,温如春如实说了,还提出来借宿的请求。 老太太答道:“借宿倒是可以。不过我家里没有多余的床榻,你要是不嫌委屈,可以用干草打个地铺。” 只要能留下来,温如春哪还管睡在什么地方?当即便满口感激的答应了,老太太也很利索,很快就点了烛火进来,又抱来干草铺在地上,显得十分热情。 老太太在这里忙碌,温如春便和老太太聊了起来,言谈中得知老太太姓殷,温如春又问起了刚才惊鸿一瞥的那个女子,老太太说道:“她呀,名叫宦娘,是老身的侄女儿。” 温如春听到老太太是那位姑娘的正经长辈,当即抓住机会鼓足了劲开口说道:“小生不自量力,想高攀贵府,求娶宦娘为妻,不知您意下如何?” 老太太听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件事我可不能立即答应你。” 温如春急了,忙追问原因,老太太只说很难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说罢急匆匆的走了,温如春没办法,总不能追过去吧,只好怅然的不再提。 老太太走了,温如春看到地上的草又潮又烂,实在是没法睡,再加上被老太太婉拒了求亲,他心中十分郁闷。 第457章 宦娘(二) 郁闷的温如春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取出自己的爱琴,校准了琴音后,他随手拨弄了起来,悠扬的琴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了很远,越发显得动听些。温如春用优美的琴声打发这个漫长的雨夜。 雨停了,温如春等不到天亮,便起身离开,摸黑赶回了家。 县里有个致仕的部郎,姓葛,很喜欢有文才的人。温如春一次偶然去拜访葛大人,葛大人听说了温如春琴技高超,便命他弹奏几曲。 温如春领命,盘膝坐下,将琴横放膝头,拨弄几下琴弦调好音后,便沉下心思,用心弹奏起来。 帘子后隐隐约约的有人影在晃动,似乎是内眷在隔着帘子悄悄的听。突然,一阵风过,将帘子吹起了一角,温如春看到帘子后面站着一个已经及笄的少女,长得美貌绝伦,正在帘子后头偷听。 这个葛大人有个女儿,小字叫良工,擅长诗词歌赋,是当地有名的才貌双绝的美人儿。 温如春只一眼便喜欢上了良工,回去后,他找到母亲,和母亲讲了看上了葛大人家女儿良工的事,温母见儿子喜欢,便请了媒人去葛家提亲,但葛大人却嫌弃温家如今已经落败,不肯将女儿嫁过去。 自那次听过温如春的演奏后,良工对温如春便芳心暗许了,很希望能再次听到温如春的演奏,但温如春因为葛大人拒绝了他的求亲,心灰意冷,再也不肯登葛大人家的门了。 一天,良工在自家花园里散步,偶然捡到一张旧信笺,上面写了一首《惜余春祠》,词云: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摒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良工反复吟诵着这首词,越吟越喜欢,便将这份信笺带回了闺房,拿出自己的华丽信笺,将这首词认真誊抄了一遍,放在了书案上。 过了段时间,良工怎么都找不到这份词了,她以为是被风给吹走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不找了。 那份词确实是被风吹到了外面,不过恰好被路过的葛大人捡了起来,他看完了整首词,眉头皱得死紧,这是女儿良工的笔迹,葛大人以为这首词是女儿做的。在他看来,整首词言语轻佻,实在不该出自大家闺秀之手。 葛大人很不高兴,一把火将这首词给烧了,想训斥女儿几句,但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又想着许是女儿大了,还是尽早将她嫁出去的好。 临县有个姓刘的布政使,正好派人来葛家替儿子提亲,葛大人很高兴,觉得这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不过,在答应下来之前,他还是想亲自见一见这个刘公子。 刘公子盛装出现在葛大人面前,葛大人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就见这刘公子长得英俊不凡,仪表堂堂,葛大人一见就喜欢上了,这才是大家公子该有的样子!他吩咐人摆下丰盛的宴席,款待刘公子。 席上宾主尽欢,刘公子告辞离去后,在他的座位底下居然留下一只绣花鞋。 葛大人盯着地上的绣花鞋,心中恼怒异常,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竖子简直可恨!如此轻狂,怎么能将心肝女儿嫁给他? 葛大人将媒人喊来,拒绝了这门婚事,还将原因告诉了媒人。 刘公子从媒人那里听到了拒婚的缘故后,大喊冤枉,他找到葛大人,极力替自己辩解,但葛大人根本就不听,这门亲事自然也就不成了。 葛大人种出了绿菊,他爱若珍宝,不论是谁来找他讨绿菊苗,他都吝啬不肯给,良工也爱这绿菊,将绿菊种在了自己的闺房中。 温如春家的庭院中也种了菊花,忽然有一天,温如春家的菊花中有一两颗也开出了绿色的菊花,他的同窗听说了后,纷纷上门造访,欣赏这难得一见的菊中精品绿菊,温如春也对这突然变种的绿菊爱若珍宝。 一天清晨,早起的温如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的宝贝绿菊,突然,他在花畦里看到了一篇词,他好奇的捡起来一看,正是那篇《惜余春词》。温如春也将这首词反复吟诵,抬头看了看,也不知道是谁落下了这首词在这。 第458章 宦娘(三) 因为这首词名里有个“春”字,温如春更加喜爱这首词,当即就在书案上对这首词进行评点,评语写得轻薄又放荡。 恰好葛大人也听说了温家养出绿菊的事,好奇之下,他也亲自登门拜访温如春来了。 葛大人看到温如春书案上有篇词,他顺手拿起来读,温如春看到了大惊!要知道,被葛大人拿在手里的那首词,正是自己在花畦里捡到的那首,自己还在上面点评了不少轻浮的评语。 温如春吓得顾不得礼仪,伸手就从葛大人手里夺过了那首词,立即揉成一团,尴尬的笑说自己瞎写的,恐污了大人的眼。 虽说温如春还算是反应快,但终究还是迟了,葛大人已经看到了一两句,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惊起了波涛骇浪,这首词他见过,正是当初他从女儿闺房路过时捡到的那首! 葛大人心中惊疑不定,又想到温如春家突然冒出来的绿菊,莫非是也是女儿送的?这种种巧合,令他不得不怀疑,女儿良工已经和这个姓温的私相授受了! 葛大人无心再待下去,匆匆告辞回到家中,火急火燎的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妻子,让她去逼问良工是不是做了有损闺誉的事。 葛夫人听了也是又急又气又担心,等不及让人将女儿叫来,她亲自去了女儿闺房,屏退所有下人,关起门来逼问女儿,是不是和温如春已经私定终身。 良工只觉得是晴天霹雳,这事从何说起?自己从未和温如春有过任何接触,连话都没说过一句,那词、那绿菊,温如春为什么也有,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良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的要去寻死。 葛夫人见女儿如此,自然心疼,她安抚住了女儿。毕竟女儿和温如春有私情这事,只是他们夫妻的猜测,并没有实证。 不过,葛夫人也担心这事万一传了出去,对女儿名声会有所损害,葛夫人盘算着,那个温如春也算是个青年才俊,之前也来求过亲,为了女儿名声着想,干脆将女儿嫁给那个温如春算了。 葛夫人将自己的想法对葛大人说了,葛大人仔细想了想,也赞同这个提议,便派人将自己愿意将女儿良工嫁给温如春的事对温母说了。 温如春从母亲那里得知葛家愿意将良工嫁给自己,自然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娶得良人归! 这天,温如春在家里设宴招待来赏绿菊的亲朋戚友,席间,温如春焚香抚琴,他们一直喝到深夜才结束这次宴饮。 将客人全部送走后,温如春回房睡下,他的书童突然听到书房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开始他还以为别的童仆在弹着玩,就急忙赶到书房,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大半夜不睡弹琴吵着公子睡觉。哪知书童透过窗户往里一看,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而那琴声也并未停止。书童这才感觉到害怕,急急忙忙的转身离开书房,跌跌撞撞的向他家公子报告去了。 温如春听书童报告了书房的怪事,也披衣起身来查看,来到书房外,温如春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听,那琴确实是在弹响,但并看不见弹琴的人。 温如春仔细听那琴声,生涩凝滞,像是那弹琴的想效仿自己之前在宴席上弹的曲子,但又没能学会。 温如春没有被这阵仗吓到,他叫书童点起蜡烛,猛地推开书房门闯了进去,此刻,书房里的琴声也戛然而止,书房里连个人影子也没看见。 温如春也不害怕,干脆将琴带到了自己的寝室,这张琴终于消停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再响。 第459章 宦娘(四) 温如春怀疑琴是被狐仙弹响的,他想着可能是狐仙想跟自己学琴,所以,温如春仍旧将琴放回原处,此后,他干脆每天晚上都会将那首曲子演奏一遍,然后离开。果然,等到书房里没人了,那琴又自己响了起来,所弹奏的正是之前温如春弹的那首曲子。 温如春每晚都会藏起来,悄悄的听狐仙练琴,就这样过了六七个晚上,狐仙居然真的弹成了曲调,足可以听上一听了。 温如春将良工娶回家后,夫妻两个谈起了那首《惜余春》词,这才知道了,他们之所以能成亲,全都要靠这首词的功劳,不过,他们夫妻两个怎么也想不明白,那首充当红娘的《惜余春》词到底是怎么来的。 良工也听说了书房半夜琴声的事,好奇心驱使之下,良工也悄悄的躲在书房外听了听。听过了这奇异的琴声,良工对温如春说道:“这不是狐仙弹的,琴声凄楚,隐隐有鬼声。” 温如春听了,并不是很信妻子良工的话,他仍旧认为弹琴的是狐仙。 良工见丈夫不信,便道:“妾家里有古镜,可以鉴别魑魅魍魉。改天派人去将那古镜取来,一照就知道到底是鬼是狐了。” 温如春也想搞清楚半夜弹琴的到底是什么,便同意了良工的提议。第二天,良工派仆人回娘家取来了那面古镜,等到晚上书房里琴声再起的时候,良工带着那面古镜就突然推门进了书房,同时用烛火一照,屋里果然有个女子。 女子露了行迹,被当场撞破,慌得缩在书房的一角,瑟缩成一团,再也不能隐身。 温如春也跟了进来,他也看到了角落的女子,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当初他躲雨时遇到的宦娘。 温如春大惊失色,忙追问宦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宦娘含着眼泪说道:“我替你们牵线搭桥,成就美满姻缘,不说得到你们夫妻的感激,怎么反倒要这样逼迫我?” 温如春见宦娘似乎很是害怕那面镜子的样子,便劝良工先将古镜收起来,叫宦娘不要再害怕,良工依言将古镜装进了袋子,宦娘这才战战兢兢的从角落里出来。 宦娘离得温如春夫妻远远的坐下,说道:“妾是太守的女儿,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我年少时很喜欢琴筝,筝我已经能熟练的弹奏了,唯独琴没有得过名师指点,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仍旧觉得是桩憾事。 公子当初来躲雨的时候,妾有幸听公子弹琴,对公子的琴技很是钦佩向往,公子来求亲,妾因是九泉之人,不能和公子成就良缘,便想着替公子寻觅一个良人,以报答公子对妾的情意。 刘公子座位下的绣鞋、《惜余春》词,都是妾所为,妾替你这个师父做的,不可谓不尽心。” 温如春夫妻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今生能做成夫妻,全是眼前这个宦娘的功劳,温如春和良工两人对宦娘十分感激,当即起身对宦娘拜了下去,感谢她的成全。 宦娘受了他们的礼,继而说道:“公子的琴我已经领会了大半,但仍旧没有学到其中的精髓,还请公子再替妾演奏一次吧。” 温如春当然没有拒绝,他立即调好琴弦,弹奏了起来,边弹边讲解弹奏时的指法和技巧,宦娘极为认真的听着、看着,等到一曲终了,宦娘高兴的说道:“我已经全部领会了!” 说完,宦娘起身便要告辞离开。良工喜欢弹筝,听宦娘说她筝弹得好,就很想听宦娘弹上一曲。宦娘推辞不得,只好弹奏了一首筝曲。 宦娘的筝弹的真是动听极了,那曲调根本就不是人世间所有的,良工边听边打着节拍,被宦娘演奏的筝曲所深深折服,等到一曲终了,良工诚恳的请求宦娘能教她弹筝。 宦娘想了想,提笔写下了十八章筝曲交给良工,做完这些,宦娘又要告辞,温如春夫妻不舍,再次苦苦挽留,宦娘悲伤的说道:“你们夫妻琴瑟和鸣,都是彼此的知音知己,我这个薄命人哪里有这种福气?如果有缘,来世我们再见吧。” 临走前,宦娘交给温如春一个卷轴,叮嘱道:“这是妾的小像,如果你没忘了我替你们做媒的功劳,你可以将这副像挂在卧室,高兴的时候,点上一炷香,对着小像弹上一曲,那边是如同我亲身领受了。” 说完,宦娘就走出了书房门,立即消失不见了。 第460章 阿绣(一) 海州有个叫刘子固的人,十五岁的时候,去盖县他舅舅家省亲。 在一个杂货铺中,刘子固见到了一个女子,长得娇美妍丽,是个世上无双的美人,刘子固只一眼就喜欢上了。 女子在杂货铺卖货,刘子固悄悄的来到店里,随手指了把扇子说要买,女子见客人上门,忙父亲过来招呼,一个中年男子闻声从屋里出来,热情的接待刘子固,刘子固顿时觉得好没意思,打开扇子看了看,随后说个很低的价格,就仓皇的离开了杂货铺。 出了杂货铺的刘子固并不死心,等远远的看着杂货铺老板又进去了后,他再次进了杂货铺,女子又要喊父亲,刘子固忙制止她,急忙开口道:“不需要找掌柜了,只要你说个价,我绝不还价。” 女子听了刘子固的话,眼珠一转故意说了个高价,刘子固不忍心和女子讨价还价,丢下钱袋子就走了。 第二天刘子固又去了杂货铺,依旧如同昨天那般,随便买了个东西,也不讨价还价,丢下钱就走。才走了几步,就听女子追出来叫住了他,说道:“回来!刚才我说了假话,卖你的东西价格太高了。” 刘子固巴不得和女子多说几句话,听女子喊住了自己,立即就跟着她回了杂货铺,女子取出刚才刘子固给的钱的一半,还给了刘子固。刘子固接过退回来的钱,觉得女子真是个赤诚之人,心中对女子越发充满好感。此后,刘子固便经常去杂货铺买些小东西,渐渐的和女子也熟识起来。 这天,女子问刘子固住在哪里,刘子固如实告诉他自己的籍贯和如今的落脚地,转而,刘子固也问起女子的家乡籍贯来,女子自称姓姚,临走时,女子将刘子固买的东西用纸住,最后用舌头舔了舔纸头封口,将纸粘上包裹好。 刘子固抱着买下的货品,兴冲冲的回了家,到了家他也不敢轻易动那货品,生怕破坏了女子的舌痕。 就这样积攒了半个月,刘子固已经积攒了一堆女子用唾液封口的东西,他的这种行为终于被仆人发现了,仆人暗地里将刘子固的行为告诉了他舅舅,硬是要他回去。 刘子固有了心仪的女子,当然不肯就这么回去,但舅舅的话他不得不听,只好怏怏的收拾行李回了家。他从女子那里买回来的东西,他全部秘密放在一个箱子里,等到没人的时候,刘子固就悄悄的将那些东西拿出来,一一拿起来细细看过,触景生情,他对女子的思念越发深了。 第二年,刘子固又来看望舅舅,才放下行李,他就迫不及待的来到杂货铺,等到了地方一看,店门关得紧紧的,刘子固不由得失望了回了舅舅家。 刘子固不死心,他想着可能是人家突然有事出去了,所以才关着门的,第二天一大早,刘子固就特意早早的起来,赶到杂货铺一看,门照旧是关着的。刘子固向周边的邻居打听,这才知道这杂货铺老板是广宁县人,因为这个杂货铺不赚钱,姚掌柜就关了铺子回家乡去了,什么时候再来这谁都说不清楚。 刘子固听了,只觉得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他很沮丧,难道这辈子注定要和姚姑娘无缘了?在舅舅家住了几天后,刘子固就闷闷不乐的回了自己家。 儿子到了说亲的年纪,刘母自然要为刘子固找媳妇了,但不论刘母说起哪家姑娘,刘子固都摇头不同意,刘母很奇怪,儿子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后来被儿子拒绝得多了,她不免很生气。 刘子固的仆人自然知道主子为何不同意议婚,他悄悄的找到主母,将刘子固在盖县看中一个杂货铺女子的事说了,刘母一听这还得了?对刘子固越发防范起来,由此,刘子固再不能自由去盖县了。 刘子固对姚姑娘思念成疾,渐渐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也成天恍恍惚惚的没精神,刘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儿子的关爱始终战胜了其他,刘母败下阵来,不得已,她只好顺了儿子的意,打算替他去求娶姚家姑娘。 刘母想到就去做,当即选了个日子,替儿子收拾好行李,让他去盖县舅舅家,请舅舅替他去姚家提亲。 舅舅得了妹子的嘱托,当即就去了广宁县,找到姚家,说了求亲的事。没多久,舅舅从姚家回来,对翘首以盼的外甥说道:“事情不成了!姚家阿绣已经许给了广宁县的一户人家。” 第461章 阿绣(二) 刘子固听到这个消息,直如晴天霹雳,原本的期盼和憧憬全成了泡影,他心灰意冷,低着头霎时没了精气神。 回到家中后,刘子固捧着那个装着从阿绣那里买来的小物件的箱子,哭得不可自抑。现在不是母亲不肯,而是阿绣已经是他人妇,这辈子他们是再无缘分了。 刘子固对阿绣死了心,不过他此后经常在外面漫无目的的徘徊,希望能再遇见一个和阿绣相似的人。 恰好有媒人上门来说亲,说的是复州黄家的女儿,媒人将黄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刘子固不信媒人的话,必定要亲眼见过黄姑娘才肯应允婚事。 刘子固命仆人驾着马车到了复州,他们从西门进了城,刘子固撩开车帘打量着复州的街市,这时,刘子固突然发现,一户朝北的人家,两张大门半开着,里面一个女子,长得和阿绣十分相似。 马车缓缓的往前行驶,刘子固精神一震,定睛仔细看去,那个姑娘似乎也发现了马车里的刘子固,边往屋里走边回头看,刘子固也很确定了,这个姑娘就是阿绣无疑了! 刘子固心中大动,命停下马车,他当即就向女子家东边的邻居打听情况,得知这个姑娘姓李。 姓李?刘子固不由得大感疑惑,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像的两个人? 刘子固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干脆就在附近找了个旅店住了下来,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机会和那个李姑娘搭讪,只好天天盯着李姑娘家门口,希望李姑娘出门,他或许能找着机会和李姑娘说上话。 一天,太阳要落山时,李姑娘果真出来了,忽然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刘子固,李姑娘当即转身就往回走,然后回头看向刘子固,用手指了指身后,又将手掌放在额头上,然后才进去了。 刘子固见李姑娘终于回应了自己,顿时心中升起一阵欢喜,然而,李姑娘那手势是什么意思,他想了很久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刘子固心中揣测着刘姑娘的意思,信步来到了李家的屋后,看到那里有座荒园,西边有个矮墙,只略微到人的肩膀。刘子固豁然醒悟,原来李姑娘是要自己在这里等着! 刘子固当即就蹲了下来,等在矮墙下,荒草将他的身影盖住,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地上还蹲着个人。 刘子固等了很久,露水都下来了,这时,一个人从矮墙上露出了头,小声的问道:“来了吗?” 刘子固听到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当即答应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仔细看去,来的女子正是阿绣。 刘子固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不由得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女子隔着墙头探出身子,掏出帕子替刘子固擦眼泪,不住的安慰他。 刘子固终于平复了一下情绪,语带哽咽说道:“我想尽了办法,还以为今生和你再没有缘分了,哪里想到今天居然还能再见?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女子说道:“这里是我表叔家,我表叔姓李。” 刘子固请女子翻过墙头过来,女子说道:“你先回去,让你身边的仆人去别的地方睡,我到时候自然会来的。” 刘子固听了女子的话,满心欢喜的回到住处,将仆人打发走,坐在屋里专心等佳人过来相会。没多久,女子悄悄的来了,她的妆容衣饰都不是很华丽,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穿过的那套。 刘子固欢喜的将女子拉着坐在自己身边,相互诉不尽的别后相思之情,刘子固自听到阿绣定亲后,知道此生和阿绣无缘了,心中就收起了对她的惦念,如今在这里看到阿绣还是少女打扮,还住在表叔家,自然要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阿绣笑道:“说我已经定了人家,那是骗你的。家父因为你家太远了,不忍让我远嫁,所以不想将我嫁给你,才在你舅舅上门提亲时,假说我已经定了亲,由此来断了你的念想。” 良辰美景,两人不想辜负了,说了会话,就吹灯上榻,自然是一番恩爱缠绵,没什么可说的。 四更天时,阿绣就起了身,翻过墙头回去了。 刘子固和阿绣重逢,自然是再不愿提起和黄家姑娘的婚事,他在复州逗留不走,把回家的事也忘了,在复州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一天晚上刘子固的仆人起来喂马,看到公子屋里居然还亮着灯,他走过去查看情况,发现公子屋里有个女子。 第462章 阿绣(三) 在公子屋里的居然是阿绣!仆人大吃一惊,但也不敢惊动主人。 仆人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了,到街市上好好查访了一番,这才回去追问主人:“昨晚上公子屋里的女子,是谁?” 刘子固一开始还不肯承认,仆人说道:“这座宅子太过冷清了,恐怕是鬼怪狐狸喜欢聚集的地方,公子应该自重自爱。那个姚家姑娘,怎么会好好的到这个地方来?” 刘子固见事情败露,终于不再狡辩,红着脸说道:“西邻是她表叔家,姚姑娘会在这里,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仆人反驳道:“我已经仔细访查过了,东边邻居家只有一个孤老婆子住,西边邻居家儿子还小,并没有什么亲戚住在家里。公子遇见的肯定是鬼魅,不然怎么会过了这么多年,衣服还是以前那套的?而且,我见那女子面色太过惨白,两颊上没多少肉,笑起来也没有酒窝,根本就没有阿绣漂亮。” 刘子固将仆人的话听了进去,低下头反复思索起来,过了很久,才终于觉得害怕,叹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仆人出了个主意,说他先藏起来,等那个女子再来时,他们一起带着武器将那个女子打杀了。 等到傍晚时分,那个女子果然又来了,她一来就对刘子固说道:“知道你对我起疑了,然而妾对你并没有什么企图,不过是为了全之前的缘分而已。” 话还没说完,仆人推开门举着兵器就冲了进来,女子也不慌,呵斥道:“将兵器扔了!快去准备一桌酒菜来,我就要和你主人告别了。” 仆人手里的兵器立声扔在了地上,好像有人从他手中夺过去的一样,刘子固见此情景,越发害怕,勉强让人摆上了酒菜。 女子仍旧如同之前一般谈笑风生、喝酒吃菜,她举着酒杯对刘子固说道:“你的心事,我还在想着要怎么替你达成呐,没想到你却埋伏了人要害我!妾虽然不是阿绣,但也自认为比她不差,你看我真的不如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吗?” 刘子固吓得寒毛直竖,牙齿都忍不住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女子听到已经打了三更鼓,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净,起身说道:“我走了,等到你洞房花烛夜后,我再来和你的新妇一较高下。”说完,走到门口,身影就在门口消失不见了。 刘子固听了狐狸精的话,当真以为是舅舅骗了他,就跑到盖县舅舅家去好一通埋怨。末了他怪舅舅骗他,不肯在舅舅家住,在姚家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自己请了媒人去姚家提亲,许下丰厚的彩礼。 姚母这个时候才说道:“我家小叔已经在广宁县替阿绣找个了个婆家,所以阿绣的父亲去了广宁县,成不成的还不知道。还得等到他父亲回来了才知道结果。” 刘子固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惶惑不安,但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无助的在那里等。过了十多天,突然听说要打仗,刘子固开始还不肯信,以为只是谣传,后来时间长了,要打仗的消息越发多起来,刘子固这才信了,急急忙忙的收拾行李,打算返回家乡。 返乡途中,刘子固主仆遇上了乱兵,他们主仆被乱兵冲散,刘子固不幸被军队的前哨给抓住了。前哨见刘子固是个文弱书生,对他的看管就没那么严,刘子固找个了机会,偷了一匹马逃走了。 刘子固不敢停歇的一路逃命,一路到了海州地界,他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子在艰难的行走,女子蓬头垢面、步履蹒跚,眼看着随时都要跌倒。 刘子固正在逃命,哪里管得了路上行人的死活?刘子固马不停蹄的从女子身边驶过,女子却突然大声喊住了他:“马上的人莫非是刘公子?” 刘子固听到女子喊他,不由得勒紧马缰让马停下来,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女子,待看清楚了,发现女子居然是阿绣! 刘子固对阿绣有了阴影,心中依旧认为她是狐狸精,不由得问道:“你是真的阿绣吗?” 女子很奇怪,问刘子固怎么会这样问,刘子固便将之前遇见假阿绣的事说了,女子诚恳的说道:“我是真的阿绣,我父亲带着我从广宁回来,哪知路上遇见了乱兵,我们父女被乱兵抓住,他们给了我们一匹马,可是我总是会从马上掉下来。突然,一个女子握住我的手腕,带着我逃跑,我们在军队中乱窜,一路上也没人上来盘问我们。那个女子健步如飞,我实在是赶不上,跑不上百步我的鞋子就跑掉好几次。女子带着我跑了很久,渐渐的人喊马嘶的声音远了,那女子才放开了我的手,对我说:‘就此别过!前面没有兵祸了,路上一片坦途,你可以慢慢走了,爱你的人将要来了,你可以和他一起回去。’” 刘子固一听,就知道救了阿绣的肯定是那个狐狸精,他不由得对狐狸精感激不已,便对阿绣讲了他之前留在盖县的缘故。 阿绣听到刘子固到了自家求娶,脸不由得红了,她告诉刘子固叔叔在广宁县替自己找了个方姓人家,还没等送聘礼,战乱就开始了,刘子固这才知道,舅舅并没有骗他,自己可是冤枉了舅舅了。 刘子固要带着阿绣回家,他将阿绣扶上马,自己也上了马,刘子固将阿绣搂在身前,两人共骑着一匹马回了刘子固的家。 回到家一看,老母亲安然无恙,刘子固非常高兴,将马系好,将遇见阿绣的事细细对母亲讲了。刘母听了也很欢喜,看来这真是天注定的缘分啊,没想到儿子居然在逃命的路上,顺便救了阿绣。 第463章 阿绣(四) 刘母命人带阿绣下去,细细替她梳洗一番。阿绣好好洗了个澡,又精心画了个妆,顿时容光泛发,是个无双的美人儿。刘母一见就喜欢,拍着手笑道:“不怪我那傻儿子对你对你魂牵梦萦的,果然是个绝色!” 刘母铺好铺盖,让阿绣跟着自己睡,又派人去到盖县,给姚家送信。不过几天,姚家夫妻两个就双双来到了海州,挑了个吉日,替刘子固和阿绣完婚。办完女儿的婚事,姚家夫妻才离开海州回去了。 刘子固娶到了心爱的姑娘,闲暇时,他拿出了那个珍藏的箱子,和阿绣一起翻开起来,当初从阿绣手上买的东西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如今阿绣已经成了自己的妻子,刘子固终于舍得打开这些东西了。 那堆东西中,有个粉盒,刘子固打开一看,发现原本应该装的是香粉,但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红色的土。刘子固很奇怪,阿绣已经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说道:“几年前的骗局,你直到今天才发现。当年我看到你任凭我给你打包,从来都不检视打包东西的真假,妾一时兴起,故意包了一盒土给你。” 夫妻两个回忆起初识的情景,不由得都笑了起来,默默温情在夫妻间流动,正在夫妻两个兴致正浓的时候,突然,一个人掀开帘子进来了,开口打断了夫妻间的温情:“你们俩个如此快活,有没有谢过我这个媒人啊?” 刘子固一惊,看过去,来的俨然又是一个阿绣! 刘子固吓得急忙喊起了母亲,刘母被惊动,带着一众家中仆从涌进了刘子固的屋子,但是,刘家众人也傻了眼,屋子里两个阿绣,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刘子固回过头看过去,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阿绣,哪个是狐狸精,他静下心仔细看了很久,这才对着其中一个阿绣作揖道谢。 “阿绣”怔愣了一下,要了镜子照了照,又看了看真的阿绣,这才害羞的跑走了,等到众人跟着跑出去找时,早已不见了那个阿绣的身影。 刘子固夫妻感念狐狸精的恩情,在屋里给她设了个牌位祭祀她。 一天,刘子固喝醉了回到屋里,屋里昏暗一片没一个人,他正要点灯,就见阿绣进来了,刘子固拉着她问她去了哪里,阿绣笑道:“喝得醉醺醺的,臭死个人了,真是让人讨厌!你这样盘问,难不成我和其他男人幽会去了不成?” 刘子固嬉笑着捧起阿绣的脸颊,阿绣笑问道:“夫君看我和狐姐哪个更好?” 刘子固想也不想的说道:“当然是你更好了,不过你俩的外表一点也分辨不出来。” 说完,刘子固关上门,和阿绣做起了夫妻之事。 没多久,门上响起了叩门声,床上的女子立即起身说道:“你也不过是看皮相的人啊。” 刘子固不明白妻子怎么会这样说,也急忙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阿绣立即进来了,刘子固傻了眼,这个是阿绣,那刚才的那人是谁? 刘子固酒醒了,很快醒悟刚才的那个肯定是狐狸精,这时,暗处传来一阵笑声,刘子固夫妻对着空处祷告,求狐仙现身一见。 狐狸说道:“我不愿见到阿绣。” 刘子固不解,问狐狸为什么不变化成另一副相貌,狐狸说,她不能变成别的样子,刘子固奇怪,问为什么不能?狐狸解释道:“阿绣是我的妹妹,前世,阿绣不幸夭折,她活着时,曾经和我一起跟着母亲去天宫见过西王母,我们姐妹都对西王母心生爱慕,回来后就刻意模仿西王母。妹妹比我聪明,一个月就学得神似,而我学了三个月才算是学像了。然而,我终究还是不如妹妹,如今又隔了一世,我自认为应该超过了妹妹,却没想到,仍旧不如妹妹。我感激你们两人的诚意,以后会时不时的来一次,今天就先走了。” 说完,屋里再没有了狐狸的声音。 从此以后,狐狸三五天就会来一次,刘家要是有什么疑难事,都会请狐狸出出主意解决。要是阿绣回了娘家,狐狸就会在刘家住上几天不走,刘家众人都很害怕,纷纷避开她。 刘家要是丢了东西,狐狸就会盛装华服端坐上位,头上插着几寸长的玳瑁簪子,将刘家众人召集在一起,庄严的说道:“所偷的东西,晚上乖乖的送到某个地方,不然,就让你头痛大作,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神奇的是,等到天亮,刘家丢失的东西果然会在某个地方出现。 三年后,狐狸再没来过,不过,要是刘家偶尔又丢了东西,阿绣也会学着狐狸的打扮,学着她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吓唬人,也依旧有效,丢失的东西也同样归了位。 第464章 小翠(一) 王太常是江浙一带的人,在他小时候,一天午歇的时候,原本明媚的天气突然间变得昏暗无比,天空堆满乌云,霎时就雷亮大作,突然,一只比猫大一些的东西窜进了王太常午睡的屋子,直接跳到他的床上,躲在他的身下,不论王太常怎么驱赶,它就是腾挪着不肯离开。 雷电轰鸣一阵后渐渐散去,天空重新放晴,那个比猫大些的东西也立即离开了王太常的屋子。 王太常这个时候才看清楚,那根本就不是猫,他这才开始害怕起来,忙隔着房门喊起了哥哥。王太常的哥哥听到年幼的弟弟如此害怕的呼喊,赶忙过来查看情况,王太常将刚才发生的事对哥哥说了一遍,他哥哥听了大喜,说道:“弟弟将来必定会大富大贵,这是狐狸来借你避雷劫来了!” 后来,王太常果然少年时就中了进士,从县令一路做到了监察御史。 王太常有个儿子,名叫元丰,从小是个傻子,到了十六岁还分不清男女,因此,附近乡邻戚朋没一家肯将女儿嫁过去的,王太常夫妻为了这个儿子,可真是愁白了头。 这天有个妇人带着一个少女登上了王家的门,妇人说愿意将女儿嫁给王元丰为妻。 王夫人叫过那个女孩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王夫人简直喜欢的不得了,就见这个少女长得唇红齿白,巧笑嫣然,堪比天上的仙子,王夫人心里立即就愿意了,问起姓名来,那妇人答道:“老身姓虞,这是小女,名叫小翠,今年十六了。” 王夫人问妇人想要多少聘金,妇人说道:“小女跟着我,就算是吃糠都没个饱,只要进了夫人家的门,住有高大宽敞的屋子、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还有奴仆使唤,只要她自己肯,过得舒心,我的心愿就了了,又不是卖菜,开口就要卖多少钱!”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情大好,见这妇人虽然穷困,但却也算有风骨,当即就热情的招待了她们,还给了妇人丰厚的礼物。 妇人叫小翠拜见了王太常和王夫人,嘱咐道:“这是你的公公婆婆,你以后侍奉他们要恭敬谨慎,我有些忙,这就走了,三天后我再过来。” 王夫人见妇人要走,吩咐仆人备马送一送,但妇人婉拒了,她说自己家住的离这里不远,就不给王家添麻烦了。妇人说完,就告辞离开了王家。 母亲走了,留下小翠独自一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家里,小翠却没有表现出留恋和悲伤的神情,当即就在妆奁中翻找起来,拿出个花样子,看样子打算绣花。 王夫人看小翠这番表现,更加喜欢她。 几天后,妇人并没有再次登门,王夫人便问小翠家住在哪里,但小翠却憨憨的,说不清自己家到底在哪,该怎么走,王夫人也挺无奈的,只得作罢。 妇人不来,王夫人也确实挺喜欢小翠,便找了个日子,收拾起一个院子,替儿子和小翠完婚了。 王家一众亲朋戚友得知王家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儿媳妇,不免暗地里嘲笑起来,然而,等到成婚那天,众人见到了天仙般的小翠,纷纷惊诧不已,如此美丽伶俐的女子,就算是家里穷点,也完完全全配得上王家的那个傻儿子了。从成婚那天起,背地里的那些嘲笑也渐渐平息了。 小翠很聪慧,很是能察言观色,完全看着公婆的脸色行事,王太常夫妻因此对小翠特别疼爱。然而,如此出色的小翠,配的却是自家的傻儿子,王太常夫妻俩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唯恐小翠嫌弃她的夫婿。但小翠却天天开开心心的有说有笑,仿似对傻丈夫一点都不嫌弃。 小翠很是活泼爱玩,她用布做了个圆球,里面塞满棉花,经常踢着玩。小翠穿着小皮靴,一抬脚就将圆球踢出去十几步远,然后叫元丰跑过去捡回来,元丰和一众伺候的婢女为了捡球,经常跑来跑去,累得满身是汗。 一天,王太常偶然从小翠他们的院子路过,那个圆球好巧不巧的刚好被小翠踢飞起来,正中王太常的面门,王太常的帽子都被打歪了,小翠和伺候的婢女们见闯了祸,轰然而散全跑了,唯独元丰还笑嘻嘻的跑过去捡球。 王太常气得脸色铁青,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就朝儿子扔了过去,正好打在他脸上,元丰吃痛,立即捂着脸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465章 小翠(二) 王太常见傻儿子像小孩般在地上撒泼哭闹,也懒得和儿子计较,气呼呼的找妻子去了。 王夫人听了丈夫一顿噼里啪啦的控诉,她也觉得小翠实在是闹得不像话,干脆亲自来到了儿子的院里,对小翠好一番责怪。小翠也不恼,也不替自己辩解,只低着头、脸上带着微笑,在婆母责骂她的时候,用手指在床沿上划来划去。 王夫人骂了一顿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见小翠这小模样,也不忍心再多责怪她,最后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王夫人一走,小翠照旧胡闹。 有次小翠用脂粉将元丰涂了个大花脸,像个花面鬼,王夫人见到了,顿时怒从心头起,立即命人将小翠喊来,她又是对小翠好一通痛骂。小翠靠着桌子,低头玩着自己的衣带,神情中一丝害怕也没有,照旧是一句话不说。 王夫人气得胸口疼,但却拿小翠没办法,毕竟是别人家的女儿,总不好上手打,她便命人将儿子按到凳子上,亲自打起了板子。元丰虽傻,但也是娇养长大了的,何曾挨过板子?当即就痛得大哭大喊起来,小翠这个时候才终于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 王夫人的怒气随着小翠这一跪,顿时就如气球被戳破了般,怒气顿消,随后扔掉了手里的棍子,放了他们小夫妻回去。 小翠带着元丰回到了自己屋里,笑着替他掸掉身上的灰尘,又掏出帕子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还用手轻柔的摩挲他身上的杖痕,待安抚住元丰不再哭后,她又取来红枣、板栗喂给元丰吃,终于哄好了他。 元丰高兴了,笑了起来,小翠将院门一关,又打扮了起来。 有时,小翠会将元丰装扮成了西楚霸王,她自己穿上艳丽的衣服,把腰束得紧紧的,扮成了虞姬,婆娑的跳起了舞;有时,小翠也会将元丰打扮成沙漠国王的样子,她自己则在头上插上野鸡尾羽,手抱琵琶,叮叮当当的弹奏起来。 满屋子都是他们欢快的笑声,一天到晚的,他们夫妻俩的院子里欢笑声就没停过,已经成了常态。 王太常因为儿子痴傻,不忍心太过于责怪儿媳妇,即便是偶尔听到闹得太出格了,他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王家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有个王给谏,两家隔了十多户人家。这个王给谏和王太常两人平常就不怎么对付,当时正是每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给谏嫉妒王太常做了河南道台,暗地里想着该怎么样给王太常使些畔子,让他丢官最好! 王太常也察觉到了王给谏的恶意,他心中着急,但却没什么好法子来对付。 一天晚上,王太常早早睡下了,小翠穿上吏部尚书上朝时的衣冠,剪下白色的丝线装成胡子,又让两个婢女穿上青衣,扮作差役的样子,她们三人悄悄来到马厩,牵了匹马出来,开玩笑说“要去拜见王先生”。 悄悄出了王家大门,小翠骑上马,飞驰到王给谏家大门前,用马鞭抽打跟着的随从,大声说道:“我是要去王侍御家,哪里是要到王给谏家!” 说完,扮作吏部尚书的小翠拨转马头就往王太常家走。 小翠回到自家门口,那门子以为真是的吏部尚书来了,急忙跑进去通报去了。王太常听了门子的通报,当即从床上弹起来,急急忙忙的穿戴整齐出门迎接,到了门口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尚书大人,原来是自家那不省心的儿媳妇做的好事! 王太常这次气得差点吐血,他气冲冲的回到屋里,对妻子说道:“人家正在想方设法的抓我的把柄,这下倒好,我们家那不省心的儿媳妇亲自将把柄送到人手上,我们家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王夫人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也气得不行,连夜去了儿子院子里,径直去了小翠屋里,对小翠好一通责骂。 小翠仍旧憨憨的笑着,并不替自己分辩什么。王夫人看着天仙般的儿媳妇,打吧又下不了手,骂吧她又不听,把她赶回家吧,她连家在哪都不知道,真是狗拿刺猬无从下口。 王夫人将小翠痛骂一通后,憋着一肚子气回了自己屋里,和丈夫两人相对叹气,此刻他们无比后悔替儿子娶了小翠回来,夫妻两个闹心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当时,吏部尚书声势正盛,他的穿着和随从,也是巧了,正好和小翠晚上扮上的一样。 第466章 小翠(三) 王给谏以为吏部尚书真的去拜见了王太常,不放心的屡次派人到王太常家悄悄查探,这一探就探到了半夜,也没见尚书大人从王太常家出来,王给谏便不得不怀疑,这尚书大人和王太常在密谋些什么大事。 第二天早朝,王给谏见了王太常,到底不放心,忍不住问他:“昨晚上尚书大人到了你家里?” 王太常还以为王给谏在讥讽他,不由得满面羞愧,只低头含含糊糊的随便应了声,就急匆匆的走了。 王给谏这下子越发怀疑了,看来尚书大人和王太常交情匪浅,那么他再想在尚书大人面前陷害王太常恐怕是不成了,不但不能再和王太常作对,反倒还得和他交好。 那次后,王给谏一改往日作对的态度,极力交好王太常,王太常侧面打探到了王给谏态度转变的内情,心中暗自高兴,看来这儿媳妇的一通胡闹,真的帮到了他。 心中高兴的王太常暗地里嘱咐妻子,虽然小翠那次胡闹帮了他的大忙,但以后还是规矩些,万不可再胡闹下去,王夫人笑着将王太常的话对小翠说了,小翠自然是笑着应下了。 过了一年,朝中首辅被免职,恰好他有封写给王太常的私信被误送到了王给谏家,王给谏得了这封信,心中那个高兴啊!他眼珠子一转,立即就有了主意。 这个王给谏托了一个和王太常交情很好的人去找王太常,让他替自己从王太常那里借一万两银子出来,并暗示了信的事。 一万两!王太常自然是拒绝了,这个王给谏可真是敢狮子大开口!王太常不肯借,王给谏自是不肯罢休,他亲自来到王家,要当面找王太常好好说道说道。 王给谏上门,王太常自然要接待,然而,匆忙间,王太常却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官服了。王给谏在待客的花厅等了很久,却一直没等到王太常,他不由得恼恨起来,好你个王太常,居然敢如此怠慢自己!王给谏冷哼一声,一挥袍袖起身就走,就在这时,王给谏突然看到王太常的那个傻儿子,身穿龙袍、头戴毓冕,一个女子将他从门里推了出来。 乍然看到有人敢穿龙袍,王给谏吓了一大跳,但他马上又狂喜起来,好哇,大把柄这不就来了吗? 王给谏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脸假笑的安抚元丰,然后哄的他脱下了龙袍和毓冕,然后将龙袍和毓冕一裹,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王太常家。 等到王太常终于换好见客的衣裳,急急忙忙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王给谏早就一溜烟的走远了。 王太常还很奇怪,怎么好好的走得这么急?等到他了解了刚才发生的事后,立即吓得面无人色,他失态了,大哭道:“真是祸水啊!眼看就要被连累的满门抄斩了!” 王夫人也吓得脸色如土,私藏龙袍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这回,他们夫妻俩再也忍不住了,操起棍子就找小翠去了。 小翠已经知道了公婆要打她,她事先就将房门关了,任凭公婆在门外如何叫骂,她就是不开门。 王太常出离愤怒了,举着把斧子疯狂的砍门,小翠在屋里笑着说道:“公公不要气了,有儿媳在,就算是刀砍斧劈都由儿媳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到公婆。公公现在这样,是想劈开门进来杀我灭口吗?” 王太常听了这话,惊了一身冷汗,是了,有小翠在,这还可以说是痴儿痴媳的胡闹,要是自己真的打杀了小翠,那到时候可真是说不清了,想明白的王太常这才扔下斧子,带着妻子离开了。 王给谏回家后,立即就写了封弹劾王太常的折子,揭露他有不轨之心,还呈上了那件龙袍、毓冕作为证据。 皇上接了这封折子,看完后大吃一惊,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胆大的臣子!他命内侍将证据呈上来,皇上仔细看了那龙袍、毓冕,这一看之下,不由得气笑了,那所谓的龙袍不过是块破败的黄布包袱皮、那所谓毓冕不过是用高亮杆子编的。 皇上生气了,后果自然很严重,他怪王给谏居然敢戏弄自己、诬陷同僚,不过因为皇帝这个职业天生的疑心病,皇上到底还是不放心,召了元丰来,结果一看,这元丰是个傻子。 元丰行为憨傻可笑,皇上气笑了,问道:“这样的人可以做天子吗?”说罢,皇上命将诬陷朝臣的王给谏交给有司看管起来。 第467章 小翠(四) 王给谏不死心,他又举告说王太常家里有妖人。 既然有人告,法司自然就要审。法司将王太常家的上下人等都拘去审问,所有人都说家里哪里有妖人?只不过是有个痴傻的少爷和他疯疯癫癫的媳妇而已,两人只知整天在家里嬉闹玩耍;再问王太常家的左邻右舍,众人的说辞也是一致,这件案子才算是终于了解了。 最后,王给谏因诬告被判了个充军云南。 经过这件事,王太常觉得小翠有些不寻常,又因为小翠的母亲一去不返,他心下怀疑小翠可能不是人,于是,他便叫妻子去试探小翠。 王夫人找到小翠,几番旁敲侧击,小翠都只是笑着不说话,等到王夫人一再追问,小翠终于没忍住,捂着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儿,母亲难道不知道吗?” 不久后,王太常官升至京城九卿之一,这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膝下却一个孙儿都没有,每每想到这个,王太常就忍不住唏嘘忧心不已。 一晃小翠过门三年了,她每晚都和万丰睡一间屋,但却各睡各的床,他们夫妻两个好似从未有过鱼水之欢。 王夫人没有孙子也着急啊,她命人将儿子屋里的一张床搬走,整间屋子就剩下一张床,她还叮嘱儿子,晚上要和小翠同睡一个被窝。 过了几天,元丰找到母亲抱怨:“母亲将床借走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还回来?小翠每晚都将腿搭在我肚子上,害我喘不来气!我又不好去掐她的大腿......” 这话一出,王夫人屋里伺候的婢女、妈妈们纷纷捂住嘴吃吃的笑,王夫人又气又无奈又想笑,只得连喝带打的把傻儿子赶走了。 一天小翠在屋里洗澡,也闹着要和小翠一起洗。小翠笑着阻止了就要跳进浴盆的元丰,让他暂时等一等。 元丰听话的出去了,小翠洗完澡,另换了一盆热水,倒在一个大瓮里,然后将元丰叫进来,让他脱掉衣裤,小翠和婢女一起扶着元丰,让他进了那个装满了热水的大瓮。 元丰进去后,瓮里的热水将他全身包裹,他只觉得气闷不已,吵嚷着要出来,小翠却不听,不但不放元丰出来,反倒还用被子将瓮口盖住。 刚开始元丰还在喊闷热,但没过多久,瓮里的元丰就没了动静,把盖在瓮口的被子拿开,里面的元丰已经停止了呼吸。 小翠一点也不惊慌,十分坦然的将元丰从大瓮里捞出来,把他拽到床上躺着,还用毛巾细细的给他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然后再替元丰盖上两床被子。 元丰洗澡被小翠闷死了,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故,自然早有下人惊慌的报到了王夫人那里,王夫人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路哭着到了儿子的院里,看到小翠那淡定的样子,王夫人恨不得上去将她活活撕烂,她冲小翠咆哮:“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小翠却微微一笑,说道:“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 王夫人被这话气得失去了理智,嗷的一声就低头冲着小翠撞了过去,旁边的仆妇、婢女们赶忙七手八脚的去拉发狂的王夫人,正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婢女兴奋的喊道:“公子哎呦了一声!” 乱糟糟的屋里随着这声喊,霎时安静了下来,王夫人一声“儿啊!”往元丰床边奔去,她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水,颤抖的伸出手去抚摸儿子,就见元丰果真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把褥子和被子全汗湿了。 约莫一顿饭功夫后,元丰的汗终于停了,忽然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过后,看着关切的围着他的家人,似乎一个人也不认识的样子。 元丰疑惑的开口问道:“我现在回忆起之前的事,好像都是在做梦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听了儿子的话,不由得热泪盈眶,儿子这话听着不像是傻子能说得出来的! 王夫人心中大感诧异,她压抑住激荡的心,带着儿子去见他父亲。王太常心情忐忑,几番小心试探之下,终于确认了儿子不再痴傻,他这才狂喜起来。 元丰的疯病好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令整个王家上下人等都欢喜不已,如同获得了珍贵的宝贝一般。 儿子不傻了,抱孙子便指日可待。王夫人满心期待,不过为了验证一下,到了晚上,王夫人还是故意命人将之前搬走的床又搬回原处,更是铺好了被褥枕头,然后悄悄的观察起来。 第468章 小翠(五) 元丰进了屋子,将所有的下人屏退,关上了门,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再去看,发现那个搬回去的床榻依旧如故,根本就没人睡过,王夫人得知后,这才终于将心放到了肚里,看来,儿子终于知道要和媳妇一起睡了,儿子的疯病是真的好了! 元丰的疯病也果真是没再犯过,他和小翠两人也是琴瑟和鸣、如胶似漆,进进出出都要一起,片刻都舍不得分开。 又过了一年多,王太常被王给谏的朋党弹劾,丢了官,还要受惩罚。王太常急得团团转,他突然想起来,旧年有个广西籍的中丞给他送过一个玉瓶,价值千金! 王太常准备把那个玉瓶送出去,贿赂他的上官,以求个从轻发落。 小翠很喜欢那个玉瓶,就拿在手里把玩,哪知一不小心,玉瓶从她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小翠很羞愧,忙去告诉了公婆,自己失手打碎了玉瓶的事。 王太常夫妻俩正因为被免官的事而不痛快呢,还指望着把玉瓶送出去搏一搏,小翠这下子正好撞枪口上了,王太常夫妻俩的无名火这下子有个出去,他俩顿时对着小翠破口大骂。 这回小翠并没有如同之前那般默默忍受,她愤怒的离开了上房,回到自己屋里后,对着一脸关切的元丰嚷道:“我在你家,替你家保全的可不止一个瓶子吧!怎么就这样一点颜面不给我留? 我实话和你说吧,我并不是人,我母亲当初遭遇雷劫,受了你父亲的庇护才得以保全;又因为我们俩有五年的缘分,所以我才来了你家,嫁给你,一来报恩、二来了结夙愿。 我在你家这几年,受了多少责骂?真是数也数不清!我之所以没走,不过是因为我们之间五年的缘分还没了,今天我们的缘分就算是到头了!” 小翠一顿嚷,然后拔腿就出了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元丰慌忙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得到小翠的影子? 话说那头王太常骂完小翠后,立即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分,然而小翠走了,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后悔也晚了。 元丰没追到小翠,失魂落魄的回到和小翠的屋子,他看着满屋子小翠的东西,那妆台上用了一半的妆粉、那床下小翠穿过的绣花鞋、那枕席上小翠的余香、那衣箱里小翠穿过的衣服,一切的种种,都生生的告诉元丰,小翠来过、但小翠再也不会来了! 元丰伤心到不能自抑,他嚎啕大哭,没有小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元丰睹物思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子一天天过去,元丰肉眼可见的消瘦憔悴下去。 王太常很着急,他觉得再替儿子找个妻子就好了,便急急忙忙的替儿子找续弦,然而,元丰却谁都不要,依旧要死不活。 元丰找了个名画师,画了一张小翠的画像,元丰将小翠的画像挂在屋里,日夜对着画像供奉祷告,就当小翠还在一样。 就这样过了两年。 一天,元丰外出办事从外地往家赶,为了尽快回家,元丰连夜赶路,明月皎皎,村外有个王家的庄子,元丰骑着马从庄子的围墙外经过,突然听到围墙里面传来笑语声。 元丰只觉得那笑声有些耳熟,不由得勒紧缰绳停了马,他让小厮拉住马,他自己站到了马鞍上,隔着墙头往里看,就看到院子里有个两个女子在戏耍。 当时一片云彩恰好遮住了月亮,院子里一片昏暗,看不清人的长相,就听到一个身穿绿色衣裳的女子说道:“死丫头,就该把你赶出去!” 一个红衣服女子说道:“你在我家的园子里,你反倒要赶我走?” 那绿衣女子说道:“你真是不知羞!不能做人家媳妇,被人赶了出来,还敢冒认是你家的园子?” 红衣女子也不甘示弱,回敬道:“那也比你老大不小的嫁不出去强!” 元丰这回听清楚了,那声音很像是小翠的声音!他激动的高声喊了起来,院子里那个绿衣女子笑道:“我先不和你争了,你汉子来了。” 红衣女子听到喊声,走了过来,元丰一看,果然是小翠!他顿时喜极而泣! 小翠让元丰攀上墙头,再小心的下来,元丰跳下墙头,小翠接住元丰,关切的打量了一番,说道:“两年不见,你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第469章 小翠(六) 元丰拉着小翠的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流,他思念入骨的女子、他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的女子,今天活生生的又站在他面前了! 元丰握住小翠的手,流着泪诉说着对她的思念,小翠也禁不住跟着泪双行。等到元丰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下后,小翠对元丰柔声说道:“妾都知道,不过,妾无颜再见你的家人了。今天我和大姐在这里游戏,没想到却碰到了你,可见我们之间的缘分是逃不掉的。” 元丰想要带小翠回去,但小翠却不肯;元丰不再强求,又百般恳求小翠留在庄子上不要走,这回,小翠倒是答应留下来。 元丰大喜,当即就打发仆人回家去给母亲报信,告诉她找到小翠了。 王夫人听了仆人的禀报,惊得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当即毫不迟疑的吩咐人准备车马,她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庄子上,叫人打开院门进了院子。 小翠见王夫人亲自来了,连忙迎了出去,朝着王夫人就跪了下去,迎接王夫人。王夫人紧走进步,上前搀住小翠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颤抖着嘴唇、流着泪,不住的说自己的不是,求小翠不要和她计较,王夫人情真意切,几乎要无地自容,说道:“要是你不再和我这糊涂的老婆子计较了,就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是老来有靠了。” 小翠却坚定的拒绝了,王夫人也不勉强,小翠愿意留在庄子上那就留。不过,这个庄子毕竟很久没人住了,屋宇荒败、杂草丛生,王夫人想让儿子儿媳住舒服些,就想多派些人来服侍打扫。 小翠依旧拒绝了,她笑道:“其他人我都不想见,唯独之前服侍我的两个丫鬟,她们和我朝夕相处,我用习惯了,也很信任她们,要是母亲要派人,就派她俩来吧,另外,再派个老仆来应门,其余的,就都不必了。” 王夫人无不应允,回去后立即就将小翠要的人送了来,对外就说,元丰在庄子上养病,凡一应日常所吃穿用的,王夫人都派了妥当的人送来,让他们衣食无忧。 小翠和元丰在庄子上又如同之前那般形影不离,不过,小翠时不时的总劝元丰再娶个妻子,元丰总是不肯。 后来过了一年多,小翠的眉眼声音渐渐的和之前的不同了,元丰拿出之前的画像和现在的小翠一对比,发现简直就是两个人,元丰不由得大感诧异。 小翠笑问道:“你看妾现在的样子,和之前比,哪个更美?” 元丰说道:“如今你美倒是美,不过就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小翠故意失落道:“你的意思是妾老了罢!” 元丰听了连连摆手摇头说道:“二十多岁哪里就老了!” 小翠见元丰急了,咯咯咯的笑起来,接过画像,往火盆里一扔,画像霎时就被火苗吞没,元丰想救的时候,已经晚了, 画像成了灰烬。 一天,小翠对元丰说道:“当年我还在家时,公公说我到死都生不出孩子。如今公婆都老了,你又没个兄弟,妾确实是生不出孩子来,为了你家香火有继,你还是娶个妻子在家里,她能替你早晚侍奉公婆,你家里、庄子两头跑,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元丰这回听进去了,终于点头同意娶妻,于是便向钟太史家下了聘,求娶他家的小姐为妻。 很快,迎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小翠早早的为新妇准备好了吉服、凤冠,一起送到了王夫人那里,当做聘礼送了过去。 等到新人进门,元丰惊奇的发现,这个钟小姐的容貌举止,和小翠几乎一模一样! 元丰按捺住好奇心,终于完成所有的新婚仪式以后,他迫不及待的赶到了庄子上,想问问小翠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元丰兴冲冲的推开院门,却哪里都找不到小翠,元丰心头一沉,不死心的一个个角落找,一无所获后,他忐忑的找来婢女问小翠去了哪里,婢女捧着一个折起来的红手帕对元丰说道:“娘子暂时回娘家去了,这个是她留给公子的。” 元丰颤抖的接过红手帕,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玉玦,他明白,小翠这回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元丰带着庄子上的人回了家,虽然依旧止不住对小翠的思念,然而家里有个和小翠长得一模一样的妻子,便也如同小翠依旧陪在他身边一样。 这个时候,元丰才明白过来,自己和钟家的这场姻缘,小翠应该是早就预见了的,所以她先变化成钟小姐的样子,这样,她离开后,就能安慰到自己对她的思念啊! 第470章 金和尚(一) 金和尚是山东诸城人,因为他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导致了他的童年很不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父亲用几百钱卖给了五莲山寺。 金和尚从小就不聪慧,反应迟钝笨拙,无法参悟佛经,不得已,他就只能干些放猪、赶集等杂事,仿似是寺庙里的帮佣一般。 后来金和尚的师父死了,给金和尚留下了一点银子,金和尚也不想再继续留在寺庙里,干脆揣着银子卷了铺盖离开了寺庙。 金和尚用那些银子作本,贩了些南杂货物走街串巷的售卖,这个金和尚很善于钻营,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等伎俩他使得炉火纯青,渐渐的,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不过几年时间,他就成了积攒了无数金银,成了巨富。 有了钱,金和尚在水坡里买了宅子和田地,俨然成了个地主老爷。 金和尚有了钱,就收了无数的徒弟,每天吃饭的人口都有上千人,他所居住的村子四周有成千上百亩的良田环绕。 随着金和尚的钱越来越多,金和尚就在村里盖起了几十座宅院,里面住的都是和尚,不住平民。当然,除了和尚外,也有那些没了产业的穷人携家带口的住进去,租了屋子住做了金和尚的佃户,每一座宅子里面四周房子相连的,都是这些佃户在住。 金和尚住的地方是整个村子的最中央,他的宅子盖得金碧辉煌,前有厅后有院,雕楼画栋、彩绘辉煌,耀人眼目。大堂里摆设的桌椅屏风,那油漆刷的光可鉴人;后面是他的寝室,门上挂着红色的帘子、床上挂着绣花的帷幔,屋里熏着好闻的兰麝香;睡的床上螺钿雕花檀木床,床上铺着锦缎丝被,折起来有一尺厚;墙上更是挂着名家的美人、山水字画,数目多得将墙壁都挂满了,几乎看不到空隙。 金和尚只要一声呼喊,等候在门外的几十个人仆人的应答声如同雷鸣般响亮,紧接着这些头戴红缨帽、脚穿靴子的人,进来后像乌鸦般紧促的站立,头昂着看向高座上首的金和尚,等候他的吩咐。 他们在和金和尚说话时都掩着嘴,生怕不小心将口水喷出去污了主人;听金和尚吩咐都侧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要是有客人突然来拜访金和尚,十几桌酒席只要金和尚吩咐一声,顷刻间就能办好,不论是蒸熏烧煮,各种美食就能热气腾腾的摆上桌。 虽然金和尚已经富甲一方,生活奢靡,不过他还是不敢公然蓄养歌姬,虽然没有歌姬,但他家里却有十几个美少年,这些少年都是俊秀非凡,人也聪明伶俐很是能讨人喜欢,少年们头缠黑纱、嘴里唱着艳曲,让人听了看了也觉得还不错。 金和尚只要出门,都有几十个力士骑马簇拥在他左右,那些力士们腰间挂的弓矢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很是能唬人。 金和尚家中养的奴仆都称呼金和尚为“爷”,本县那些平民见到金和尚,有称呼他“爷爷”的,也有喊他“伯、叔”的,从没有人像喊其他和尚那样喊他“师傅”或是“上人”,当然也就更加没有人称呼他的法号了。 金和尚的徒弟们出门,其气派比金和尚要差一点,不过他们都会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戴的也都是绫罗绸缎,比之贵公子来也不差什么。 金和尚这个人交游广阔,出手又大方,他结交了天南海北不少的朋友,即便是千里之外的消息,他也能及时了解到,也因此,他掌握了不少不为外人知的东西,地方上的豪强官绅或多或少都有把柄在他手上,那些人要是偶然因为气盛不小心冒犯了金和尚,往往金和尚还没怎么样呢,那些人就先吓得不得了。 第471章 金和尚(二) 说起金和尚这个人,那真是粗鄙不堪,文不成武不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就没一块雅骨,他一辈子从没诵过经、念过咒,也从来不到寺庙去,他住的屋子里也从不摆放诵经要用的铙鼓等物,他的门人徒弟们也从没见过、更加没有听过这些东西。 凡是租了他屋子的佃农,家中妇人都打扮得如同京城里的人那样,浮华艳丽,纷纷涂脂抹粉、穿金戴银、满身绫罗,而这些,自然不是佃农们供应得起的,全是由这些和尚们提供。这些和尚们出手大方,对这些花销毫不吝啬,也因此,村里顶着务农之名却并不种地的农户有上百家。 有时,也有些不法佃农忍不住将和尚的脑袋砍了,直接就埋在了床底下,金和尚就算知道了,也不怎么追究,只不过将那户佃农赶出村子了事。这些事,不过是他们历来的习俗罢了。 金和尚是和尚,不能成婚,也就没有后人,金和尚为了自己死后有人祭奠,便买了个异姓人家的孩子,私底下让他做了自己的儿子。 金和尚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请了名师来教导他,想让他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改换门庭。这个儿子也不负金和尚的厚望,他很聪慧,读书聪明、文章做得好,金和尚见儿子果真有出息,就使了点力气让他入了县学,随即按照惯例,这个儿子成了太学生。后来,这个儿子参加了顺天府乡试,一举得中,成了举人。 金和尚的儿子成了举人,金和尚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众人称呼他时便加上个“太”字,纷纷以太公称呼他,金和尚名声更噪,那些之前称呼他“爷”的人,如今都称呼他为“太爷”,之前对他行常礼的,后来都对他垂手行晚辈礼了。 没多久,金和尚死了,他的举人儿子替他披麻戴孝,在灵前睡草垫、枕土坯,自称孤哀子,将一个孝子该做的做了个十成十。 金和尚的门人、徒弟们用的哭丧棒将整个灵堂堆满,然而,整个灵堂中,只有灵帷后金举人的妻子在嘤嘤哭泣。金和尚煊赫一生,最后在他灵前哭泣的,仅举人夫人一人而已。 金和尚的葬礼很隆重,来吊唁的士大夫和贵妇人们络绎不绝,这些贵人们穿着华丽,随行的车架仪仗将路都堵住了。 金和尚出殡那天,搭的灵棚像云彩一样连成一片,旌幡幢盖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至于那些随葬的纸人纸马,全都用金帛进行装饰,光纸轿纸车和仪仗就有几十套,纸马有上千匹,纸扎的美人有上百个,全都制作精美,栩栩如生。 方弼和方相两个开路神,是用硬纸壳制成的巨人,它俩都是头束皂帕身穿金甲,十分威猛,里面是空的,用木架支撑着,让活人在里面扛着它走。更精巧的是,还在里面安装上能转动的机关,里面操控的人能使开路神须屑飞舞,目光闪烁,像要呐喊一样。 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这番气派的场面可是难得一见,众人惊奇的啧啧称奇,有些胆小的小孩远远的看到,就吓得哭着跑走了。 给金和尚制作的冥屋更加不得了,华美而壮丽,就像个宫殿。数不尽的亭台楼阁,连绵足有几十亩,人进去了可能会迷路了出不来。祭品也很丰富,麟、凤、龟、蛇四灵物都有,还有很多众人叫不出名字的祭品。 来给金和尚送葬的人也多不胜数,一路上他们的车驾仪仗冠盖相接,上至各级官员,都弓着腰进来,恭恭敬敬的朝拜;下至吏员和贡生,都恭敬的以手撑地行了叩拜大礼,孝子回礼,那些吏员和贡生还不敢受金举人的礼,只敢受金和尚的徒弟们的回礼。 当时,人们倾城出来看这场热闹,男女老少挤得气喘吁吁、汗湿衣襟,带着老婆、抱着孩子的,呼喊兄长、寻找姐妹的,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再加上吹打唢呐的声音、各种杂耍的锣鼓声,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看热闹的人多得肩膀以下都被挤得看不见了,只看得到千万个人头攒动。 看热闹的人里还有临产的孕妇,突然那孕妇肚子猛地一痛,发动了立即就要生,和她一起的女伴急急忙忙撑开自己的裙摆,将那孕妇围了个严实,很快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也来不及问生的是男是女,就有人撕下一块衣襟将孩子包了起来,抱在怀里,那群女伴有扶着的、有拉着的,将产妇和新生儿费劲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这可真是一大奇观啊! 金和尚的葬礼过后,他留下来的巨额遗产被一分为二,他的养子金举人和他的门人徒弟们各占一半。金举人得的那一半,他占了宅子的南面和北面,金和尚的徒弟们占了东面和西面。 财产虽然分了,但金举人与那些和尚的关系仍旧亲密,他以兄弟称呼那些和尚,他们之间的利益仍旧捆绑在一起,休戚相关。 第472章 细柳(一) 昨夜下了一场细细的雪,早晨起来,院子里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平添别一番滋味。今天难得的和尚跟陆老都在家,他们几个在书房里燃起了两个炭盆,将书房的窗子打开,一股清冽的风合着梅花的清香冲进了书房,隔着窗子看向那有薄雪覆盖的白梅,倒也雅致。 这段时间异史山人都在整理书稿,陆老沏了壶好茶,邀和尚跟异史山人一起过来休息休息,喝喝茶。 他们三个老伙计,喝着香茗,烤着火,赏着窗外傲雪的白梅,这时两个仆人抬着一个箱子从窗外走过,嘴里还聊着后娘虐待继子的事,陆老听到了,想起一个曾经听过的故事,便缓缓说了起来。 *** 细柳姑娘是中原一户官宦人家的女儿,因为她腰肢细软,如柳条般娉婷可爱,所以便有人开玩笑的称呼她为“细柳”。 细柳从小就很聪慧,善于读书,尤其喜欢读相术之类的书。细柳姑娘不爱说话,从不背后说人短长,不过,但凡有来她家求亲的,她必定要亲自看过才行。 细柳年岁渐长,她也悄悄的看过很多来提亲的人,不过,她一个都没看上,这一蹉跎,细柳眼看十九了还没找到中意的人家。 细柳的父母生气了,不再想惯着女儿随她挑拣了,气道:“要是这天底下的男子你觉得都不是良配,你就打算一辈子梳着丫髻做个老姑娘吗?” 细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以为人定胜天,所以才久久不肯定下终身大事。哎!这也是我的命,算了,从今往后,女儿一切都听凭父母做主就是。” 当时有个姓高的书生,也是世家之后, 读书上也有些名气,他听说了细柳的好名声,就去细柳家求亲去了。 细柳的父母见这高生也算是年轻有为,虽然他是鳏夫,但女儿年纪不小了,两家也是门当户对,也就不挑剔了,同意了这门婚事。 细柳听从父母的意愿嫁入了高家,婚后,她和高生也算是夫妻相得,过得还算恩爱。 高生的亡妻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儿子,名叫长福,当时年仅五岁,细柳一进门就做了后娘,不过她对这个继子倒是照顾得很周到,简直是视若已出。长福也很依赖细柳这个继母,细柳要是回娘家,长福总是哭着喊着要跟着一起去,就算是高生呵斥他不得胡闹,长福也依旧要跟着。 一年多后,细柳也生了个儿子,取了个名字叫长怙,高生问细柳为什么给儿子取这么个名字,细柳答道:“没什么,不过是希望儿子将来能长久的留在我身边罢了。” 细柳的女红不甚出色,所以她对于女红这块不是很在意,反正家里有针线上的人,也不必她亲自去做那些裁剪缝补的事,不过,她对于家里田产的位置、田产的出息、应当缴纳的赋税等等事情,总是按着籍册亲自查对,唯恐自己知道得不详细。 时间长了,细柳对家中的产业了解得差不多了,一天,细柳找到高生笑说:“家里的庶务你暂时不用管了,安心读书,都交给妾来办吧,不知我能不能替你当好这个家呢?” 高生见妻子肯主动要求管家,也就笑着应允了,半年过去,细柳将家里的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看到妻子能干,高生也对妻子高看一眼。 这天高生去邻村喝酒,恰好有催交赋税的差役上门来收税,细柳之前从未应对过这样的事,反应慢了些,那差役就不耐烦的在门外敲着门高声叫骂起来。细柳一个内宅妇人,不好和差役当面掰扯,就叫仆人去和那差役说些好话,让他缓上一缓,给点时间来筹集税银,但那差役哪里肯听一个奴仆的劝?自然是依旧将门拍得震天响,叫骂得更大声了。 细柳没法子,赶紧吩咐一个小厮跑到邻村去将高生叫了回来,高生匆匆赶回家,好生的将那差役安抚住并送走了,高生这才回到内宅,笑着对妻子调侃道:“细柳,今天你才知道,再聪慧的女子也不如一个痴愚的男子吧。” 细柳听了这话,当场伏在枕头上哭得不能自抑。高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调侃,居然让妻子如此难过,他有些不知所措,走过去拉着妻子的手劝慰,细柳虽然慢慢的止住了哭,但始终有些闷闷不乐。 高生不忍心家里的庶务累坏了妻子,就仍旧打算自己来管,和细柳说了,细柳却倔强的不肯,仍旧要求自己管家。 第473章 细柳(二) 从那以后,细柳越发勤勉,她早起晚睡,对家中庶务更加上心,有了上次催税的教训,细柳此后总是提前一年就将要缴的赋税准备好,因此,一整年都不见催税的差役上门,细柳又用这种办法安排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有了计划,高家的日子在细柳的管理下,用度越发充裕起来。 高生于是愈发对细柳看重了,也更加敬重细柳,对她更加喜爱,一次,高生对细柳开玩笑道:“细柳何细哉:眉细、腰细、凌波细,且喜心思更细。” 细柳听了,也笑盈盈的对了个下联:“高郎诚高矣:品高、志高、文字高,但愿寿数尤高。” 村里来了个卖好棺木的商人,细柳得知后,不惜花费重金将那副好棺材买了下来,因为家里银子不够,细柳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银子。高生觉得这棺材并不是急用的东西,还极力劝阻了细柳,但细柳这回却很固执,仍旧坚决的将棺材买回了家。 棺材买回来后,在家里放了一年多。这天恰巧村中一个富户家里死了人,得知细柳家有副好棺材,便登上高家的门,不惜花费双倍的价钱想将那副棺材买回去。 高生被这极高的利润所打动,想将棺材卖掉,但棺材毕竟是细柳做主买的,高生便找到细柳商量卖棺材的事,哪知细柳却不肯卖,高生问为什么不肯卖,细柳低着头不说话,再问,细柳眼里居然隐隐现出了泪花。 高生被细柳的举动弄懵了,不过他极为敬重细柳,见细柳不肯卖,便不再坚持,将富户那家的来人送走了。 又过了一年,高生二十五岁了,细柳坚决不肯让高生出远门,只要他稍微晚回来一会,细柳就要派小厮去将高生请回来,一个接一个的去请,直到高生回来为止。细柳的这番举动,可是让高生在外面被友人们好一番调侃。 一天,高生和朋友在一起喝酒,突然觉得身体很不舒服,高生当即就起身离席,带上仆人往家赶,哪知才走到了半道上,高生就一头从马上栽下,再也没有醒来。 当时正是酷暑时节,幸好细柳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应入殓的衣物鞋袜,家里还有一副好棺木,因此,高生虽然是仓促离世,但葬礼倒也被细柳操持得极为体面。 经过这件事,村里的人这才佩服细柳的料事如神。 高生的长子长福十岁那年,才开始读书认字,当他的父亲死后,长福没人管束,便娇惯懒惰不肯读书,经常跟着放牛娃出去玩。 细柳一开始是责骂,但长福却根本不怕,后来没法子,细柳上手开打,但长福却依旧不改,照旧逃学出去玩。 细柳气得狠了,见拿长福实在是没办法,一天便将长福喊过来,认真对他教训道:“既然你不肯读书,我又何必一再勉强你呢?不过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可不能养闲人,你这就换了衣裳,和那些僮仆一起干活。不然的话,就要挨鞭子,你可不要后悔!” 于是,细柳给了长福一套破烂衣裳,让他换掉身上的绫罗长衫,然后喊他出去放猪。在外面放了一天猪回来,细柳叫长福自己拿了个粗陶碗,跟着仆人们一起吃简陋的粥饭。 不过几天,长福就受不了这份苦了,他跪在院子里,痛哭流涕,求细柳说自己愿意读书了,但细柳却不理会,她转身面向墙壁,看都不看长福,长福求了很久,没办法,只好捡起鞭子抹着眼泪继续出去放猪了,不放猪,那是连粥都没得吃啊! 秋天很快就要过去了,长福身上没件厚衣裳、脚上没双鞋,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冷冷的秋雨淋湿了长福的头,长福只能蜷缩着,冷得全身打颤,活像个乞丐。 长福的惨状村民都看在眼里,不少人都很可怜这个在后娘手里讨生活的孩子,背地里都说,看!这就是娶了继妻的下场!细柳的名声可以说是烂透了。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了些到了细柳耳朵里,但细柳却根本不理会这些,依旧如故,长福的处境也没有好转。 长福不堪忍受这份活罪,一天放猪时,干脆丢了猪逃了,细柳也不管不问,随他去了。 很快几个月过去,长福在外面讨饭也讨不到了,这才憔悴的回来,到了家门口,他却不敢进去,只求邻家婶子往家里走一趟,替他在继母面前求求情。 细柳听邻居说长福想回来,她想了想说道.... 第474章 细柳(三) 细柳听邻居说长福想回来,她想了想道:“想回来也行,不过得先受一百板子,然后再来见我,不然,还是早点走了的好。” 邻家婶子将细柳的话传达给了长福,长福得知后,立即就进了院子,噗通一声跪在细柳面前,哭着说自己愿意挨板子。 细柳问他:“你现在知道悔改了?” 长福哭着大声答道:“孩儿知道错了!” 细柳说道:“既然知错,那这顿板子就暂时存着,你此后可得老老实实的放猪,要是再犯,绝不再饶了你!” 长福重重往地上磕了个头,哭道:“求母亲打孩儿一百板子吧,孩儿想继续读书!” 细柳却不肯,只说当初可是你自己不肯读书的,邻家婶子在边上看着,长福哭得可怜,她实在不忍心,便开口替长福求情,细柳这才勉强答应了长福继续读书的请求。 长福见自己终于可以继续读书了,不由得心花怒放,细柳命人将长福带下去,好好洗漱一番,然后换上了新衣服,和弟弟长怙一起读书。 重新获得读书资格的长福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此后他一改之前懒散的态度,读书十分上心,不过三年时间,他就考中了秀才。 巡抚杨大人看到了长福的文章,对他很是器重,为了资助他好好读书,给了他一个廪生资格,长福每月都能从官府领取廪米。 细柳亲生的儿子长怙反应迟钝,读了好几年书,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细柳见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就叫他离开学堂去务农,但长怙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成天游手好闲,哪里能吃得了务农的苦?细柳见儿子不长进,怒了,对儿子骂道:“士农工商各有本业,你既不能读书,又不肯种地,难不成要活活饿死扔到沟里去?” 细柳气急,取来棍子就将儿子好一顿打,长怙吃痛,只得答应母亲去种地。 从此,长怙便领着家里的仆从一起去地里耕作,但凡他哪天早上起晚了,细柳就对他一顿臭骂。 凡是吃食衣服等,细柳总是把好的先给长福,剩下的才轮到亲儿子长怙。长怙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他也不敢说出来,只心里默默的嫉恨。 等到一年农活结束,长怙又没事做了,细柳就拿了些本钱给长怙,让他学着做生意。长怙自然愿意,在母亲眼皮子底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有了钱,又远远的离开母亲,惯来好赌好色的长怙这下子可算是解了缰绳的野马,撒欢般的玩去了。 很快,长怙就将手里的钱败了个精光,他回到家后,谎称路上遇到盗匪,钱都被抢走了,幸好人没事,想以此来骗过母亲。 细柳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几句话她就拆穿了儿子的谎言,气极的细柳拿着棍子,几乎将长怙打死。 长福在边上急得团团转,他跪在细柳面前,苦苦哀求细柳手下留情,眼看着弟弟要被打坏了,长福膝行上前说愿代替弟弟挨打,只求母亲能息怒。细柳也打累了,见长福如此,怒气这才慢慢消了些。 此后,但凡长怙出门,细柳就要安排人暗地里跟着他,长怙也知道了母亲在派人跟踪他,因此,他出门在外便不得不收敛些,但内心他仍旧未改。 一天,长怙跟细柳说,打算跟着几个商人去洛阳做买卖。但其实他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出远门玩一趟,洛阳离家远,想必母亲派的人不好再继续跟着他,这样,他便可以肆无顾忌的痛快玩一回。 长怙和细柳说的时候,不住的悄悄拿眼打量细柳的神色,他心中忐忑,生怕母亲会不答应。 细柳听儿子这样说,她居然一反常态,问都不问就答应了下来,当即拿出碎银三十两交给儿子,并替儿子准备好出远门的行李,最后,细柳又拿出一锭银子郑重的交给长怙,叮嘱道:“这个是你祖父做官时留下来的,你不能将它花了,把它给你不过是为了给你压箱底应急用的。并且,你第一次跋山涉水的出这么远的门,我也不希望你这趟能赚多少钱,只要不把这三十两本金亏了就行。” 长怙临出门时,细柳不放心的又仔细叮嘱了一番,长怙自然是满口答应,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到了洛阳,长怙谢绝了商人的邀请,没和他他们一起住旅店,反倒是住到了名妓李姑娘家里。 不过十几天,长怙带出来的三十两银子就花了个精光。 第475章 细柳(四) 长怙也不急,想着反正口袋里还有一大锭银子压着呢,不怕。 长怙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没钱了,老鸨向他讨要酒菜钱的时候,他气定神闲的取出那一大锭银子,砍下来一块一看,他傻眼了,银子居然是假的! 长怙吓坏了,脸上的血色立时没了,吓白了脸。 老鸨看到他这个样子,原本脸上挂着的谄媚的笑,也立即收了起来,换成了一副讨债的样子,对长怙冷言冷语毫不客气。 长怙心中不安,身上没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洛阳城,他没个地方可去,他心中还幻想着,这十多天和李姑娘两人如胶似漆,希望李姑娘看在这十几天的情意上,不会立即就将他赶出门去。 长怙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妓院里进来两个人,手里拿着绳索,往他脖子上一套,拉着他往外走。长怙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惊恐的问老鸨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那老鸨柳眉倒竖,啐了他一口,说要将他扭送官府。 原来,当时长怙拿出的银子发现是假的后,那李姑娘立即就偷拿了那假银子告到了官府。 长怙被扭送到了官衙,他根本就说不清这锭假银子的来历,县令认为他刁钻狡猾,到了府衙居然还敢不说实话,于是命人用各种刑具好生招呼他,让他务必交代,长怙因此被折磨得几乎丢了命。 长怙被关在监狱里,身上没有银子打点狱卒,洛阳更没有亲友替他奔走送饭,他在监牢的日子可想而知,狱卒们自然会重点“关照”他,长怙真是度日如年。他没吃的,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便厚着脸皮向同监的犯人讨些吃的,在监牢里苟延残喘。 当初,长怙刚离开家没多久,细柳就将长福喊来,对他说:“你记得等二十天后,就去一趟洛阳,我事情多,怕忘了,你千万要记得!” 长福连忙答应下来,又问母亲要他去洛阳做什么,但细柳却神情悲切,似乎就要掉下泪来,长福不敢再问,忙行礼后告退了。 二十天后,长福准备出门了,他又去问了细柳去洛阳到底是做什么,细柳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弟弟如今的这轻浮放荡的样子,就像当初你不肯读书一样。我当初要不是担了个恶名,狠心教导你,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人人都说我狠心,但我夜里哭湿枕头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知道?” 细柳说着说着,不由得掩面痛哭起来,以往的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释放,长福恭敬的垂手站在一边,认真听着,不敢插嘴。等到细柳哭好了,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道:“你弟弟放荡之心不死,所以我故意给了他一锭假银子,好让他在外遇些挫折、得些教训。如今,我估摸着他应该已经身陷囹圄了,巡抚杨大人器重你,你去他那里替你弟弟求求情,应该能救你弟弟出来。经过这一遭,你弟弟应该能吃到教训,真正的悔改了。” 长福听说弟弟可能进了监狱,一刻都等不了,立即就出门了,等到他赶到洛阳,长怙已经被关进监狱三天了。 长福赶到监狱去探望弟弟,见到长怙奄奄一息的躺在脏污的地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长福心猛的一痛,大喊一声“弟弟”,长怙循声望去,见到是哥哥来了,他立即就哭得止都止不住,长福也跟着大哭起来。 巡抚杨大人非常宠爱长福,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县令得知长怙是长福的弟弟,急忙将长怙放了。 长怙跟着长福回了家,他怕母亲生自己的气,回家后见到母亲就噗通跪倒,膝行到母亲面前,细柳看着长怙说道:“你可遂了心意了?” 长怙垂着头流着泪不敢作声,长福也跟着一起跪倒,细柳这才呵斥长怙起来。 经过这才牢狱之灾,长怙痛改前非,再也不荒淫好赌,家里的一应事务,他都用心办理,十分勤勉,即便是偶尔犯了懒,细柳也不责问他。 过了几个月,细柳也不再提让长怙再去经商的事,但长怙自己却想去,他想跟母亲说,又不敢,只好去求哥哥,让长福去母亲那里探探口风。 细柳听长福说,弟弟想去做买卖,很是高兴,她东拼西凑,还对外借了不少银子,筹集了一大笔钱交给长怙,让他出门去做生意。长怙拿着这大笔钱,踌躇满志的出了门,不过半年时间,所获利就翻了一倍。 当年,长福参加秋闱,一举得中成了举人,三年后,又考中进士;弟弟长怙也经商有道,赚回了上万两银子。 淄川县有客居洛阳的人,他说曾经见过这位太夫人细柳,当时细柳年过四十,然而看上去却像三十多的人,她衣着朴素,和平常人家没什么两样。 *** 故事说完,天色也完全黑了,又悠悠的飘着雪花,异史山人起身将窗子关上,又给炭盆里添了碳,感叹道:“《黑心符》一书所写的事情一出现,古代“鞭打芦花”的往事也会发生,古往今来的继母如同一丘之貉,真是太悲哀了。 有的继母为了避免别人的诽谤,又往往做得矫枉而过正,以至眼看着前妻的儿女们胡作非为而不闻不问,这样的行为和那种虐待儿女的人,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值得注意的是,继母每天鞭打她自己所生的子女,人们都不认为她残暴;可要把这种作法加在另一个女子生的孩子身上,那么对这个继母的指责就一个跟着一个地出现了。 细柳并没有只苛责前妻生的孩子呀,然而,她要不是用同样苛责的办法,使自己生的孩子也成为贤才,她又怎么能把这良苦用心向天下人表白清楚呢? 而且细柳不回避嫌疑,不逃脱诽谤,终于使得两个儿子,一个富有,一个尊贵,成为人世间的杰出人物。 这些,不要说是出自于一个闺阁中的妇女,在男子汉里面,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丈夫呀!” 第476章 局诈(一) 小徒弟回来了,书院还没放假,虽然雪天路滑,小徒弟骑着毛驴慢慢走,好歹没摔跤,不过衣裳都被雪浸湿了。 异史山人早早的将浴室弄得暖暖的,让小徒弟赶紧的去泡个热水澡,等到泡去一身寒意,小徒弟乐呵呵的来到了燃了两个炭盆的屋里,陪着师父三人吃了顿热腾腾的锅子。 长夜漫漫,撤去锅子,陆老泡起了茶,小徒弟缠着师父讲故事,异史山人最近整理了不少的故事,想了想,捋捋胡子,说起了关于做局的故事。 *** 某个御史家的仆人,一天站在街市上,看到一个人一身华服,气度不凡,那人靠近了仆人,和他攀谈起来,那人谈吐有趣,渐渐的,那人将仆人主家的名字、官阶门第都套了出来,言谈中,那人说起自己姓王,是公主家的内使。 仆人和那人约谈越投机,那人问那仆人道:“宦途险恶,凡是那些做了高官的都投靠了贵戚高门,不知道尊主人投靠的是哪家?” 仆人说自家主人并没有投靠任何一家,那王某人听了,叹息道:“这就叫舍不得小财而忘了大祸啊!” 仆人也叹道:“我们老爷倒也想,可是投靠无门啊,该去投靠谁好呢?” 王某人当即接话道:“公主以礼待人,只要你家主人肯投靠,公主必定会庇护的。朝中某个侍郎就是通过我引荐给公主的,要是你家主人肯准备千两银子的见面礼,见公主的面应该是不难。” 那仆人听了大喜,忙问那自称王某的人住在哪里,那王某人指着一户人家道:“天天住同一个巷子,你不知道吗?” 仆人这下是真信了这个王某人的话,兴冲冲的回去,将这件好事禀报给了主人知道,御史也想在朝中钻营,但奈何没有门路,如今听仆人认知公主身边的人,自然大喜,当即就在家里张罗了一桌宴席,让仆人去将那王某人请来赴宴。 仆人去请人,王某人欣然赴宴,席间,王某人说起了公主的性情及生活中的琐事,十分详细,他还说:“要不是看在同住一个巷子里的缘分,即便是你赏赐我一百两银子,我也不肯效劳的。” 御史听了这话,越发敬佩这王某人,临走时,王某人说:“你只管准备好觐见公主的礼物,我找个机会在公主面前替你进言,早晚会告诉你消息的。”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这天,王某人终于来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对御史道:“你快点准备好跟我走,公主事太多,投帖子拜见她的人太多了,从早到晚都不得闲,今天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子,我们得赶快过去,要是错过了,恐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御史听王某人这样说,也来不及细想,当即就带上早就准备好的金银厚礼,跟在王某人身后去拜见公主了。 这一路曲曲折折走了十几里地,他们才来到了公主府,御史下了马,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前恭候公主召见。王某人拿着礼物先进了府,说是去禀报公主。 过了好久,王某人终于又出来了,他宣道:“公主召某御史!” 当即就有几个人接替将这话传了出来,站在门外的御史听见传召,激动的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躬着腰进了公主府,来到了一座屋子,看到高堂上端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姿容堪比天仙,身上穿的衣服华丽耀眼,身边围绕的婢女全都遍身绫罗,在她身后雁翅般站成两排。 御史匍匐在地,大礼参拜公主,公主命在檐下赐座,等到御史做好,就有婢女上茶,连装茶水的碗都是金子做的。 公主不过略微和御史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御史告退了,御史立即起身,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公主府。接着,从公主府里传出赏赐的东西:一双锦缎靴子、一顶貂帽。 回家后的御史很激动,他非常感激替他引见公主的王某人,便带着名帖去登门拜谢。到了王某人家,家里没人,御史以为王某人还在公主府伺候,也就没多想,先回家去了。 连着三天,御史都去王家拜访,然而王家却始终没人,御史便派人去公主府打听,哪知那公主府也大门紧锁。御史家的人像周边的人打听,周边的人都说:“这里并没有什么公主,之前有几个人租了这个屋子,如今已经搬走三天了。” 御史家的人听了,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主人,御史这下恍然大悟,这是遇上骗子了!然而,人海茫茫,去哪里找那群骗子去?只能自认倒霉了。 第477章 局诈(二) 某个副将军,带了很多钱进京,想替自己找找门路,升官进爵,但却苦于没有门路。一天,一个身穿裘皮骑着骏马的人来拜访这个副将,自我介绍道:“我的大舅子是天子的近侍。” 副将命人看茶,等到喝完茶,这人请副将到个僻静的地方说话,他神秘的对副将道:“眼下某处有个将军的位置空了出来,要是你舍得花银子,我就嘱咐我大舅子在圣上面前多多替你说好话,替你谋了那个缺,就算是有权有势的人也夺不了。” 起初,那副将还不信,认为这人在这里信口开河,那人说道:“你也不需要犹豫,我只不过是想从我大舅子那里抽点小份子,将军你这里,我是一分也不指望的。要谋那个缺,咱们说好个数目,立下字据,等到皇帝召见了将军落实后,将军再把钱给了。要是没有结果,钱还在将军口袋里,谁还能从你手里抢不成?” 副将这才大喜,连忙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那人又来了,他领着副将去见他的大舅子,介绍说他大舅子姓田,这个田姓中贵人家非常富有,那摆设排场堪比王侯之家,副将向田某人参拜,那田某人鼻孔朝天,傲慢得不得了,对这个副将爱答不理的。 那个引荐人过来了,手里拿着份契书,对那副将道:“刚才我已经同我大舅子商议过了,你的事没有一万两银子是办不了的。你看看,要是没意见就在这里签字画押。”那人边说边将手里的契书递给了副将。 副将接过契书,仔细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在上面签字画押了,田某人这时候开口道:“人心叵测,我怕他事成后有反复。” 那人笑道:“兄长把心放肚子里吧,你既然能给他官,难道还不能免了吗?更何况这满朝文武,有那想交钱结交你的不知有多少,只是没门路而已!将军前程远大,应该不至于如此丧良心的。” 那副将听了这番话,当即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背信弃义,事成后赖账。走的时候,那人将副将一路送到了门外,并对他说道:“三天后,我必定会给你个准信。” 过了两天,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候,几个人突然大声吆喝着跑进了副将的住处,喊道:“圣上在等着你觐见呢!” 副将一惊,惊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即往皇宫赶去。 进了大殿,副将看到皇帝高高坐在宝殿上,两边的武士森然站立成两排,副将急忙跪倒,三拜九叩行了大礼。 皇帝命赐座,慰问了副将几句,然后对左右说道:“听说将军武艺高超,如今见到了,果真是当将军的材料!”然后,皇帝对副将说道:“某处险要,如今朕给你委以重任,你千万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心意,你此去必定要好好建功立业,将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副将大喜,千恩万谢的退出了大殿,安心回到住处。 当天,那个引荐人就来到了副将的住处,拿着那份契书找副将兑换了银子,打马离去。 副将把心放到了肚子里,高枕无忧等着朝廷的委命状,并且,他还成天在亲戚朋友面前夸耀自己得了高官,十分得意。 过了几天,委任状还没下来,他便去兵部打探情况,得知那个缺已经被委任了别人,副将不由得大怒,当即就在兵部吵嚷起来,他愤怒的喊道:“我是圣上亲封的将军,你们怎敢将另外派别的人去?” 兵部的司马见这副将的反应不同寻常,就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副将连忙将如何见皇帝的情景说了,听着多半倒像是在梦境里一样。 司马觉得这个副将简直就是在消遣人,敢在兵部撒野,胆子未免太大了,司马大怒,命人将副将关进了大狱,一番拷问下来,副将这才供出了当初引荐人的姓名,一查,朝廷内外并没有那么个人,副将实在是说不清那些人的来历去向,后来没办法,只好又花了一万多两银子,才被革职释放了。 *** “真是奇怪呀!这个武官虽然呆傻,难道朝廷也是假的吗?”小徒弟听完,疑惑问道。 “这当中一定使用了幻术吧!所谓真正的大盗并不拿刀枪,就是指这些人了。”陆老呵呵笑着回道。 小徒弟“哦”了一声,双手托腮,等师父继续说起故事来。 第478章 局诈(三) 嘉祥县有个姓李的书生,弹得一手好琴,一天他偶然来到东郊游玩,看到有工人从土里挖出来一架古琴,李生爱琴,当即用很少的价钱从工人手里将古琴买了下来。 李生将古琴带回家后,亲手仔细的将古琴擦拭干净,终于露出真容的琴身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李生安上琴弦,调试好音准后,随手弹奏起来,李生惊喜的发现,古琴的音色清冽非常,竟是一把绝世好琴! 李生如获至宝,喜不自禁,他将琴用锦囊装好,藏到了密室里,就算是至亲好友来了,也不肯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县里新来了一个县丞,姓程,一天他拿着自己的名帖来拜访李生,李生这个人性格有些孤僻,不太爱同人来往,但因为程县丞先来拜访了他,他只好回拜了回去。 李生就这样同程县丞认识了,过了几天,程县丞又下帖子请李生过去喝酒,李生推辞不掉,只好去赴约。 程县丞这个人风雅绝伦,谈吐间潇洒不俗,李生对他很有好感;过了一天,李生又下帖子回请,两人欢声笑语谈得十分投机。 如此一来二去的,李生和程县丞两人时常花前月下饮酒谈笑,两人的友情也越发牢固。 过了一年多,李生在程县丞的官衙住处,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用锦囊装着的琴,李生爱琴,便忍不住上手拨弄了几下,程县丞一脸惊讶,问道:“李兄也深谙此道?” 李生笑道:“我平生最爱弹琴。” 程县丞继续惊讶,“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从未听过你弹琴的绝技?”当即,程县丞焚了一炉好香,请李生小露一手。 李生恭敬不如从命,调弄琴弦定好音,然后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伸手拨弄起琴弦,弹奏了一曲。 曲毕,程县丞大赞,说道:“高手啊,高手!鄙人也愿意献丑一回,还望李兄不要笑话。”说罢,程县丞也弹奏了一曲《御风曲》,琴声清脆悦耳,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绝世出尘之感。 李生听完程县丞的琴曲,不由得对他更加倾慕,愿意拜他为师。从此后,程、李两人以琴交友,情分更加深厚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程县丞将自己的琴技全数都交给了李生,然而,每次程县丞去李生家里,李生都只是拿平常的琴出来,从未将他珍藏的那架古琴拿出来给他看。 这天晚上,程、李两人喝得微醺,程县丞说道:“我新学了一首曲子,你愿意听吗?”说完,程县丞就拨弄琴弦,为李生弹奏了一曲《湘妃》,那曲子如泣似诉,动人心弦,李生听完,不由得大加赞赏。 程县丞微叹了口气,道:“曲是好曲,只可惜没有好琴,要是有架好琴,那这首曲子势必会更动听些。” 李生也有些醉了,听了这话,不由得兴冲冲道:“我正好有架好琴,颇为不凡,今天遇到了知音,怎么敢一直藏着不拿出来呢?”说完,李生来到密室,将珍藏的那架古琴拿了出来。 程县丞按捺住激动的心,郑重的接过古琴,用袖子擦掉古琴上的灰尘,古琴在桌上放好,程县丞试过音后,又将刚才的那首《湘妃》弹奏了一遍,果然,这回音调强弱更加分明、弹出来的曲子更加精妙入神。 李生陶醉的打着节拍,一曲弹完,程县丞感叹道:“鄙人这粗陋的琴技,真是辜负了这架好琴啊!要是能让拙荆弹上一曲,可能还能有一两声能听的。” 第479章 局诈(四) 李生听了程县丞的感叹,当即惊奇的问道:“程兄妻子也精通琴技?” 程县丞颇有些自得的笑道:“刚才我弹的那首曲子,就是从拙荆那里学来的。” 李生是个琴痴,听了这话不由得跌足叹道:“只可惜啊,嫂夫人是深闺妇人,小生无缘听嫂夫人弹奏一曲了。” 程县丞大方的哈哈笑道:“你我是通家之好,不必受那些俗礼束缚,明天你带着你的琴来我家,我让拙荆隔着帘子弹琴给你听。” 李生酒意上头,当即开心的答应下来。 第二天,李生果然抱着他的宝贝古琴来到了程县丞家,程县丞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热情的招待了他。没多久,程县丞将琴抱进了内宅,转身就又出来了。 宝贝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李生的眼睛不自觉的追随着古琴的去向,很快,就见到帘子后影影绰绰有个女子的身影出现了,随即而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好闻香气。 没过多久,帘子后传来一阵细细的琴声,十分悦耳,李生留神听着,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曲子,他听得心猿意马,神魂颠倒,人虽在这里坐着,但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曲终了,李生悄悄往帘子后瞧去,发现帘子后面坐着弹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绝代佳人,李生顿时有些移不开眼了。 程县丞这个时候换了大杯子劝酒,李生却不过程县丞的盛情,被灌了好几杯,这个时候,帘子后面又响起了优美的琴声,这回弹的是《闲情之赋》,李生越发心旌摇荡,程县丞劝酒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喝,最后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场酒喝完了,琴声也止了,李生起身告辞,向程县丞讨要自己的古琴。 程县丞体贴的劝道:“李兄喝醉了,路都走不稳,要是万一路上摔一跤,把琴摔坏了岂非不美?这样,你把琴放在我这里,明天你再来,到时候我让拙荆再将她的绝技全献出来!” 李生虽然宝贝自己的古琴,但今天自己确实醉了,而且明天再来,还能再见佳人、再听佳人弹琴,也是美事一桩,古琴放在好友家,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因此,他听了程县丞劝,踉踉跄跄的回家去了。 第二天,李生一大早就去了程县丞家,到了他的住处一看,就见整个地方都是静悄悄的,只留下一个老苍头在看门。李生问程县丞一家去了哪里,老苍头说:“五更天的时候,老爷就带着家眷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只说三天后就回来。” 李生悻悻而返,三天后,他再次登门,这次他一直在程家等到天黑,也不见有人回来。官署的胥吏和衙差都很奇怪,怎么县丞无缘无故的几天不见人?他们有人去报告了县令老爷,县令命人破开程县丞住处的门,众人进去一看,屋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桌椅板凳,显然程县丞是自己搬走了。 朝廷官员无故失踪,县令连忙将此事报告到了上官那里,上官派人来查探一番,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生丢了心爱的古琴,整个人失魂落魄,吃饭也不香、觉也睡不好,他为了追回心爱的古琴,不远千里找到了程县丞的老家。 程县丞是湖南人,三年前,替自己捐了个嘉祥县县丞当。李生拿着程县丞的姓名,在他的家乡一户户打听过去,然而,却没一人认知这个程姓的人。 也有人说:“我倒是知道有个姓程的道士,弹的一手好琴,又传言他会点金术。三年前,这个程道士突然就离开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生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即追问那道士的年龄、样貌,那人说的和程县丞简直别无二致,李生这下确定了,那个程姓道士就是程县丞! 弄明白了程县丞的真实身份,李生也恍然明白,那程县丞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了,原来,那程姓道士花钱买官,完全就是冲着自己的琴来的! 程县丞和李生知心交往一年多,绝口不提音乐方面的事,后来才渐渐的提起了琴,紧接着就是卖弄琴技,勾起李生的兴趣,后来更是使用美人计,魅惑李生,这样足足下了三年苦功夫,才将古琴从李生手里骗走,不可谓不绝。 这样说起来,这程道士对那架古琴的热爱,比之李生更甚。 天底下的骗子多了去了,手段层出不穷,不过像程道士这样的骗子,倒也算是风雅的了。 第480章 钟生(一) 小徒弟还是继续上学去了,虽说雪天路滑,但小徒弟却依旧和小伙伴一起,说说笑笑的往山上的书院赶去。 陆老也回去了,毕竟很快就要过年,他儿子写了好几次信来催,异史山人与和尚两人无事,便还是整理起了故事手稿,异史山人现在正在撰写一个有关孝的故事。 *** 钟庆余是辽东的名士,他为了参加乡试,来到了济南府,他听说藩王府有个道士颇有些道行,能断人吉凶,他心中对此很是向往,想找机会让道士也替他断一断。 二场考完后,钟庆余去趵突泉散心,哪知就这么巧,遇上了那个他最想拜访的道士,那道士看上去六十多岁,一把胡须垂到了胸口,是位银须白发的仙风道骨的道人。 围着道人问吉凶的人像一堵墙般,挤得密不透风,道士不过几句话就打发了那些围着他的人。钟庆余也艰难的挤进了人群,道士一眼便看到了他,道士一改之前那淡然的模样,欣然起身,来到钟庆余面前,握着他的手,说道:“你的心性德行令人敬佩啊!” 道士拉着钟庆余的手,一直将他带到了阁楼上,避开人,道士问他:“你莫不是想知道你的将来?” 钟庆余连忙答道是的,道士略微沉吟一下说道:“你福运有些薄,不过这科你还是有望中举的。但是,等你荣耀回乡时,你恐怕会见不到你母亲了。” 这个钟庆余是个大孝子,他一听母亲有事,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打算剩下的考试不考了,要直接回去,道士劝道:“你要是错过了这科,那么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中举的机会了。” 钟庆余却道:“母亲临死前都不能见我一面,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就算是贵为宰相又有什么意思?” 道士想了想,道:“我前世和你有缘,今天我必定会全力帮你。”说完,道士从袋里拿出一粒药丸交给钟庆余,说道:“你派人连夜将这个送回去,你母亲服下后,可延7天寿命,等你考完回去,你们母子还能来得及见面。” 钟庆余收下药丸,谢过道士匆匆告辞离去,整个人失魂落魄,一想到即将与母亲天人两隔,他的心就不由得揪痛起来,钟庆余摸了摸怀里的药丸,想着,母亲终归是时日无多了,早一天回去,自己就能多陪母亲一天,想到这,钟庆余再没有应试的心思了,干脆带上仆人,租了头驴子就往家赶。 他们赶着驴子往东才走了一里多地,那头驴子就突然掉头往后跑,仆人在后面赶它,它就转着圈不走;牵着它的笼头拉,它就尥蹶子。 钟庆余主仆对这头倔驴毫无办法,又拉又赶的弄了个满身大汗,驴子仍旧不肯往走再走一步。仆人劝道:“明天就考最后一场了,公子何必争这一早一晚的?还是让我先回去,公子安心赴考,这样不是很好吗?” 钟庆余没办法,只能听了仆人的劝,将药丸交给仆人,让他星夜赶回去,他自己则回到临时住处,准备参加明天的最后一场考试。 第二天,钟庆余心不在焉的考完,交完卷后,立即就出发往家里赶,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星夜兼程之下,钟庆余终于回到了家中。 到家后,钟庆余脚步不停的直接进了母亲的卧室,路上,他听说母亲原本病势垂危,但吃了道士给的药丸后,病势居然渐渐好了。 虽说是听仆人说母亲已经无碍,但没亲眼看到母亲,钟庆余始终是不放心的,钟庆余来到母亲的床前,看着床榻上的母亲,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钟母摇头让儿子不要哭,拉着钟庆余的手高兴的说道:“刚才娘梦到了阎王,他一脸和气的和我说,你这一生没有大罪过,如今念在你纯孝的份上,再赐给娘十二年阳寿。” 钟庆余听到这个大喜事,当即就高兴的手舞足蹈,又过了几天,钟母果然康健,和平常人一样了。 第481章 钟生(二) 没几天,钟庆余中举的消息传到了他的家乡,钟庆余辞别母亲,来到了济南府。钟庆余找到藩王府,花钱买通了太监,让他给道士传话致谢。 道士得了太监的传话,高兴的出了王府来见钟庆余,钟庆余一见道士,二话不说就一撩袍角,跪下砰砰砰磕起了头。道士连忙将钟庆余扶起来,说道:“你既然高中,太夫人又增加了寿数,这都是你由于你德行高远所致的,我这个老道又没出什么力。” 钟庆余忙又说了好几句感激不尽的话,不过他还是挺好奇自己还没开口呢,道士怎么就知道了母亲增寿的事,于是,他又开口问道士自己终身的福报。 道士说道:“你此生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能活到耄耋之年。你前身和我一样,都是和尚,不过你有次用石头打狗,结果不小心砸死了一只青蛙,如今,那只青蛙已经投生为驴。按照前生的定数,你应该横死,不过如今你的孝感动了神明,已经有解星进了你的命运之中,你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了。但是,你的夫人前世失了贞洁,今生按理是要年轻守寡的,如今你的德行延长了你的寿命,那她就不再配做你的妻子了,恐怕一年后她就会死了。” 钟庆余听了这番话,如听惊雷,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才问自己的继室在哪里。道士回道:“她在中州,今年十四岁了。”临走时,道士又对钟庆余叮嘱道:“要是你遇到了危险,就马上往东南方向跑。” 后来过了一年多,钟庆余的妻子果然死了,钟庆余的舅舅在西江做县令,他母亲派他去探亲,顺便路过河南,看看能不能应上当初道士说的继室之言。 这天,钟庆余恰好路过一个村子,当时临着河边搭建了一个戏台,很多妇人男子夹杂在一起看戏,很是热闹,道路被人群挤得狭窄,钟庆余想着赶紧过去,便一拉缰绳赶着骡子快走,正在这时,有一头公驴挣脱缰绳跟上了钟庆余的骡子,导致骡子受惊,老是尥蹶子。 钟庆余回头一看,忙挥起鞭子赶驴,恰好一鞭子打在公驴的耳朵上,公驴受惊,当即就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当时看戏的人群里,恰好有位小世子,才六七岁年纪,他的乳母抱着他坐在河堤上,公驴冲过来时,小世子的侍从来不及护卫,小世子就被受惊躲避的人群挤到了河里。 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众人大惊,大喊大叫的说赶快抓住骑骡子的这个始作俑者!钟庆余见闯下大祸,惊慌中他想起了道士说的,遇到危险往东南方跑,于是,钟庆余想也没想,挥着鞭子赶着骡子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一口气跑了约莫三十多里地,钟庆余进了一个山村,看到一个老汉站在门外,钟庆余忙下了骡子向这个老汉行了一礼,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老汉将钟庆余请到了家里,他自称姓方,问钟庆余怎么会到了这里来。 钟庆余也不隐瞒,跪在地上,给老汉叩了个头,将自己之前无意间闯下大祸的事说了,老汉听了也不惊慌,说道:“没关系,你先在这里暂住,我会派人去打探消息。” 到了晚上,消息打探清楚了,钟庆余这才知道,那个掉下河的居然是王府的世子,老汉这次终于不淡定了,惊呼道:“他家可是了不得的人家,这件事老朽真是爱莫能助了!” 钟庆余只觉得晴天一声霹雳,他不想死,苦苦哀求老汉替他想想办法,老汉皱眉思索了好久,才道:“真是没有办法想。这样,你先在这里住一晚,听听那件事的缓急,我们再做打算。” 钟庆余惊慌失措,一整晚都没睡着,第二天打听到,官府已经下了追捕文书,谁要是敢藏匿逃犯,就要杀头示众。 老汉得知这个消息,皱着眉一脸难色,一句话都没说,进屋去了。 钟庆余又惊又怕,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他又不敢乱走,只得继续提心吊胆的留在老汉家。 半夜时分,老汉来到钟庆余的住处,坐下来后问道:“夫人今年多大了?” 钟庆余说自己如今是鳏夫,老汉听了喜道:“我有办法了!” 钟庆余惊喜的问有什么办法,老汉说道:“我姐夫崇尚道教,在南山出家,我姐姐过世了,留下一个女儿,跟着我过活,我外甥女为人聪慧,给你做续弦怎么样?” 第482章 钟生(三) 钟庆余大喜,这当真是应验了当初道士说的话了,而且自己娶了那位小姐,就和老汉有了亲戚关系,那么就更加能得到老汉的庇护了,虽然心中窃喜,不过他仍旧显得有些为难的说道:“小生实在的荣幸。不过我如今是个远方来的罪人,恐怕会连累了老丈。” 老汉说道:“我这都是为你着想。我姐夫道术不错,但他就不理俗世了。你和我外甥女完婚后,你自己去和我外甥女商量,她必定会有好办法的。” 钟庆余这下子终于放下了心,喜不自禁,和老汉的外甥女成了婚。 老汉的外甥女才十六岁,长得容色倾城,是个无双美人。钟庆余因为身上挂着人命官司,心中有事,经常对着新娶的妻子长吁短叹。 女子不免问道:“妾身虽然粗鄙,但也不至于让你觉得一见就厌恶吧?” 钟庆余连忙道歉,说道:“娘子是天仙一样的人,我能娶到你那是我三生有幸。不过我如今身上有个大祸,恐怕会给你惹来祸事。” 钟庆余将自己闯的大祸对妻子说了,女子当即埋怨道:“舅舅太不做人事了!这样的弥天大祸,是没法子化解的。事先不和我说清楚,这不是硬生生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钟庆余直直跪在妻子面前,说道:“是小生死命的哀求舅舅,舅舅虽然慈悲,很想救我一命,然而他却苦于没什么法子,他知道你能生死人肉白骨,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招我为婿。我虽然不敢称一定是个好丈夫,不过我家的门第应该也不算辱没了你。假如你能救我一命,我日后必定诚心诚意的供养你。” 女子叹息一声,说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但是我父亲自从削发出家后,再没理过俗世,对儿女伦常之情早就断绝了。没办法,我们一起去找父亲吧,向他哀求,让他想想办法,只不过恐怕要受不少挫折的凌辱呢。” 夫妻两个商量好后,一夜未睡,用厚厚的毡毯做了护膝,绑在腿上外面再套上裤子,衣裳一穿,完全看不出来腿上绑了护膝。 夫妻俩叫来肩舆,往南山而去,进了南山走了十多里后,山路变得崎岖起来,肩舆上不去了,夫妻两个只好舍了肩舆步行上山。 钟庆余的新婚妻子是个深闺娇弱妇人,哪里走过这般难走的路?她跌跌撞撞的走的十分艰难,钟庆余便伸手搀着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艰难的往山上走,在摔了无数跤后,他俩终于看到了南山深处古刹的山门。 他们如释重负的一跤跌坐在山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女子香汗淋漓、气喘吁吁,钟庆余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说道:“为了我的事,连累你受苦了!”女子听了,勉强咧开嘴笑了笑,道:“恐怕,这还算不得苦。” 歇了一会,两人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便起身一起进了寺庙,给寺里供奉的佛像上了香。 上完香,女子带着钟庆余在沿着寺庙的回廊曲曲折折的往里走,来到了一间禅房,看到一个老僧正在盘腿打坐,双眼微闭,一个小沙弥手持拂尘站在旁边伺候。 禅房不大,但打扫得光洁清净,老僧前面的地面上,布满了粗砂砾,犹如天上的星宿。 女子不敢挑选地方,当即噗通一声跪在粗砂砾上,钟庆余也跟着跪下。 这个时候,老僧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继续闭上了。 女子磕完头后,没敢起来,跪着说道:“好久没来探望父亲了,如今女儿已经嫁人,今天带着夫婿来拜见父亲。” 老僧仍旧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睁开眼睛说道:“你这妮子太带累人了!”说完,又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钟庆余夫妻两个一直跪在粗砂砾上,不敢起身也不敢动,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觉得腿都要跪断了,沙子和石子好似要压到骨头里,痛得他们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又过了很久,老僧才又开口问道:“骡子牵来了没?”女子回答没有,老僧说道:“你们夫妻马上回去,可以尽快将骡子送来。”女子大喜,忙向老僧又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跪得久了,腿早麻了,起不来,钟庆余也没好多少,不过他还是艰难的挪过去,扶起了妻子,夫妻两个相互搀扶着,狼狈的离开了寺庙。 回家后,他们夫妻依照父亲的话,将骡子送到了庙里,不过他们并不明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钟庆余夫妻俩躲在家里等消息,过了几天,听到传言说罪人已经抓到了,还被砍了脑袋。 钟庆余一直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彻底放下来,他们夫妻两个庆幸不已,大祸终于躲过去了。 没多久,山中派了个童子下来,将一个断了的拐杖交给钟庆余,说道:“代替你死的就是它。” 童子同时还传下话来,让钟庆余将那根拐杖好好埋葬,还要礼拜祭奠,以解竹木代替钟庆余死的怨气。 钟庆余接过拐杖,发现那断了的地方还留有血痕,他不敢怠慢,一番祝祷后,将拐杖好好的埋葬了。 做完这些,钟庆余夫妻两个不敢再在这里住着了,连夜赶回了辽阳。 第483章 鬼妻 雪后初晴,异史山人出门散心,信步来到了官道旁的茶摊旁,茶摊简单支了个防风的棚子,此刻里面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人在歇脚喝茶。 异史山人也过去坐下,叫了壶茶,此刻,有个花白头发的老丈正唾沫横飞的讲着一个鬼妻的故事。 *** 泰安的聂鹏云,和他的妻子感情甚笃,鱼水之欢极其和谐,然后不幸的是,他的妻子生了场重病,没挺过去,死了,聂鹏云伤心不已,不论是坐是卧,都是思念他的亡妻,成天浑浑噩噩的,怅然若失。 一天晚上,聂鹏云又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发呆,突然,他的妻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聂鹏云顿时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妻子笑道:“妾现在已经是鬼了,不过是感受到了你的思念之情,我哀求了阎王好久,阎王终于同意我回来和你幽会。” 聂鹏云大喜,拉着妻子一起上床安寝了,那感觉,一切都和妻子活着时一样。 从此以后,聂鹏云的妻子每晚都来,就这样过了一年多,聂鹏云也不说续娶的事,他的叔伯兄弟怕聂鹏云不娶妻没有后人,干脆瞒着他向族里讨了主意,族里商议过后,力劝聂鹏云娶妻生子,聂鹏云也知道自己得有后人,便同意了续娶的事,找了个良家下了聘。 定下了继妻,聂鹏云还是怕亡妻知道了不高兴,便瞒着她没说。 没过多久,娶妻的吉期到了,亡妻终究是知道了丈夫续娶的事,她责怪道:“我以为你对我情深义重,所以才冒着阴间的谴责,来和你相会。如今你说过的誓言都不算话了,你对钟情于你的人就是这样的吗?” 聂鹏云连忙解释说自己续娶是迫于族里的压力,不得不娶,自己毕竟要延续香火的,亡妻虽然没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不高兴,拒绝了聂鹏云的挽留,飘然而去。 聂鹏云虽然也可怜亡妻,不过他也松了口气,算是过了她这一关了。 聂鹏云和续弦新婚的那晚,喝完合卺酒后,夫妻两个圆房。这个时候,那鬼妻突然来了,她径直上了婚床,拖过新妇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扇打,同时还骂道:“你怎么占了我的床!” 新妇不防备之下吃了好几记打,待她反应过来,连忙格挡,此刻的聂鹏云赤身裸体,小心翼翼的蹲在一边,并不敢袒护哪个。 没多久,鸡鸣声响起,天要亮了,这个时候,鬼妻才骂骂咧咧的离去。 新妇怀疑聂鹏云的妻子并没有死,他骗了自己,羞愤之下,新妇打算一条白绫了此残生。聂鹏云劝下了新婚妻子,细细的给她讲了自己和亡妻的事,新妇这才知道,原来昨晚来的是鬼。 此后的每个晚上,鬼妻依旧都来,新妇很害怕,就躲着她。 鬼妻也不再和聂鹏云行鱼水之欢,只每晚用指甲掐他,狠狠的掐,恨不得掐进肉里,掐完就在烛火下对着聂鹏云怒目而视,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样过了几个晚上,聂鹏云就生病了,在他们村子附近有个精通术法的人,聂鹏云求到了他那里,他削了几颗桃木钉,来到聂鹏云亡妻的墓地,在她坟墓四周将桃木钉钉了下去,从此后,那鬼妻就再也没出现了。 *** 故事讲完,老丈拍拍衣襟,起身走了,异史山人见太阳也开始偏西,也起身慢悠悠回去了,将这个故事也记录了下来。 第484章 医术 沂水县有个贫民,姓张,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道士,那倒是很善于相面,他看到张某,拦下了他,说道:“你可以靠技术致富。” 张某喜道:“我该从事什么行业呢?” 道士又仔细看了看张某,沉吟一番后说道:“你从医便可。” 张某惊讶的看向道士,觉得他在耍自己,苦笑道:“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怎么从医?” 道士笑道:“你真是迂腐!名医何必要认识很多字?你只管去做就行了。” 张某回到家后,生活贫困,也没个事做,生活无着,想着道士的话,便收集了一些海上方,在集市中设了摊,摆上些鱼牙、峰房,就开始给人看病,以此来赚点口粮,民众也只把他当做江湖郎中,并没当做什么良医看。 青州的太守得了咳疾,总不见好,太守府便下文到下属各州县,广征名医替太守看病。 沂水一带本就是穷乡僻壤,本就没什么医者,更不要说有名医了,县令害怕交不了差被上峰责罚,便强压里正上报乡里的医生上来。 里正们为了交差,商量一番后,共同将张某推举出来,县令听了,当即就召见了张某。 张某此刻也正生着病呢,咳嗽有痰,气都喘不匀,他自己也没能将自己治好,听了县令要送他去青州给太守看病,他当即吓得命几乎去了半条,他连忙对县令解释说,自己不过是摆个摊糊弄人糊个口的混子,根本就不会什么医术,不敢应召。 但县令哪里肯听他解释,还当他是故意推诿,命衙役将他送到青州去。 张某被衙役几乎是强压着往青州赶,张某赶路赶得口干舌燥,路过深山时,他渴得实在是扛不住了,咳嗽得越发厉害。不得已,张某进了个村子想讨口水喝,再不喝水,他觉得自己就要渴死了,但是,大山之中水极其珍贵,水价堪比玉液,张某找了许多人家讨水都没有讨到。 张某不放弃,继续赶往下一家,在这家他看到一个农妇,正在沥野菜汁子,野菜很多,但沥出的汁水却很少,盆里沥出来的汁水浓稠浑浊得像浓痰一样。 张某渴得想死,他便祈求农妇将那沥出来的汁水给他喝,农妇将那汁水给了张某,张某谢过后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了下去,什么也顾不上了。 汁水入喉,张某顿觉活了过来,终于不渴了,同时,他的咳嗽也止住了。张某心中不由的想到,莫非那汁水就是治疗咳嗽的良药? 到了青州后,许多各地的名医已经替太守诊治过,但太守的咳疾并没有好转,张某到了后,他要求给他单独准备一间屋子,谁都不得打搅,他要在屋里调配秘方。 另一方面,张某派人到民间搜寻藜藿,学着那农妇的做法,将汁水沥出来,然后将那汁水献给了太守。 太守喝了张某精心调制的“秘药”后,没过多久就觉得胸口畅快了,呼吸通畅很多,也不咳嗽了,太守那个高兴啊,真是遇到了良医,只一剂药自己就病愈! 太守一高兴,给张某很多赏赐,还送了张某一张金灿灿的匾。 张某一战成名,从此后慕名来找他看病的络绎不绝,他家门庭若市,凡经他手诊治的人无不病愈。 这天一个伤寒病人登门求医,他将自己的病症对张某说了,求张某给他个方子。张某恰好喝醉了,误将治疟症的方剂给了他。 张某酒醒后,醒悟过来自己给错了药,但他却不敢说出去,只得忐忑的等待消息。 三天后,有人带着丰盛的礼物大张旗鼓的来感谢张某,张某很疑惑,问是怎么回事,原来,三天前那个伤寒病人,吃了从张某这里求的药后,当即就大吐大泻,病居然就这样好了。 类似这样的事还很多,张某的名气也就越发高了,他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成了村中巨富,随他他名气的增长,张某也越发自重身价,凡是来向他求医的,不是带着重金、不用车马接送,他是不去的。 益都有个姓韩的老头,是个名医。在他还没出名前,是个走街串巷卖药的铃医。一天韩某来到一处村子,天晚了,就找了户人家投宿,恰好这户人家的儿子,患了严重的伤寒,眼看着就要死了,这家人得知韩某是卖药的,死马当活马医,就求韩某替儿子诊治。 韩某很为难,不治吧,怕人家不肯留宿、治吧,自己还真没这个本事。 韩某在屋子里为难的来回踱步,双手不自觉的在身上搓来搓去,身上长年老垢被他搓下来好大一片,他又顺手搓成了丸子。 韩某捏着丸子,顿时灵光一闪,不如将这丸子交给主人家儿子吃了,反正又吃不死人,就算是天亮了孩子病没好,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已经赚了一顿晚饭和一夜好眠了。 韩某很为自己的机智高兴,他将泥丸交给了主人家,主人家以为是良药,将丸子喂给了儿子服下。 半夜时,主人家突然猛烈的敲韩某屋子的门,韩某一惊,坏了!恐怕的人家吃了丸子死了,主人家来找自己麻烦了! 韩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从窗户跳了屋子,然后疾步跑到围墙边,翻墙跑了。 主人家听到动静,连忙追了出去,这一追就追了好几里地,韩某实在是跑不动了、没地方逃了,才终于被主人家追上。 韩某和主人家全都是气喘吁吁的,韩某心道此命休矣!哪知,主人家喘匀了气后,连忙向韩某致谢,原来,主人家的儿子吃了韩某给的“良药”后,当即出了一身大汗,病就这样好了。 主人家热情的将韩某请了回去,摆下丰盛的酒席款待他一番,韩某临走时,还送给他丰厚的礼物。 第485章 梦狼(一) 午后又开始下雨,和尚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冒着一身寒气回来,异史山人在书房整理书稿,烧了炭盆的屋子暖烘烘的,和尚进了温暖的屋子后,舒服的喟叹一声,连续喝下几杯热茶后,给异史山人带来一个离奇故事。 *** 直隶有个姓白的老头,大儿子名叫白甲,在江南做官,一去两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这天恰好有个姓丁的远亲来白家拜访,白老头热情的款待了他。这个丁某人平素是要替阴间办差的,也就是俗称的“走无常”,白老头和丁某人言谈间,好奇的问起了阴间的事,丁某人云山雾罩的说了些玄幻的话,白老头笑眯眯的听了,并不当真,只不过微微一笑罢了。 丁某人走后过了几天,白老头刚睡下,看到丁某人又来了,还邀请白老头跟他一起出去走走。 白老头跟着丁某人一起出了门,走着走着,他们进了一座城,又走了一会,丁某人指着一个大门对白老头说:“这里就是你外甥家了。” 当时,白老头姐姐的儿子正在山西做县令,白老头不由得惊讶的说道:“怎么会在这里?”不怪白老头会这么惊讶,毕竟他真的感觉没走多久,从直隶到山西,怎么会这么几步路就到了? 丁某人笑道:“你要是不信,进去就知道了。” 白老头进了门,果然看到了他外甥,此刻正高坐在大堂上,头戴乌纱身穿绣着瑞兽补子的官服,门戟与旌旗列于两旁,端的是威风凛凛。白老头虽然见到了外甥,但却没人替他通报,他外甥没注意到他,这个时候,丁某人将白老头拽出了屋子,对他说道:“你儿子的官衙离这里不远,你要不要也去见见他?” 白老头听说能见两年没消息的儿子,自然是愿意的,当即答应下来。没多久,他俩就来到一座宅第,丁某人对白老头说道:“进去吧。” 白老头探头抬脚往门里看去,就见一头巨狼正拦在路上,白老头吓得一个激灵,急忙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他可不敢进去。 这时丁某人又说了句“进去”,白老头就看到自己又进了一个门,这下子,不论是堂上还是堂下,或者坐着、或卧着,全都是狼。再看堂前的台阶下,白骨堆积如山,白老头更加害怕了。 丁某人见白老头吓得不敢走,就用身子护住白老头,往里走去。 这时,白老头的儿子白甲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老父亲和丁某人十分高兴,将他们请了进去,坐下没一会,白甲就吩咐人上酒菜来。 突然,一头巨狼嘴里衔了个死人进来,白老头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浑身战栗,问:“这是干什么?” 白甲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暂且充当几个菜而已。” 白老头急忙阻止了儿子,他心中十分不安,想告辞离去,但堂下群狼阻止他的去路。白老头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走,正在为难的时候,忽然看到挡路的狼群嗷嗷嚎叫乱了起来,有窜到床底下的、有趴在桌子底下的,很快就逃了个干净。 白老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很快,他就解开了疑惑,就见两个身披金甲的勇士闯了进来,勇士怒目圆睁,掏出黑色的锁链将白甲锁了起来。白甲被黑色锁链带的扑倒在地,当即就变成一头猛虎,它张大嘴嘶吼,白森森的利齿透出森然冷气。 其中一个金甲勇士拔出利剑,就要砍下老虎的脑袋,另一个勇士止住了他,说道:“且慢!要他姓名是明年四月间的事,今天不如暂且敲掉他的牙齿吧。” 说罢,勇士拿出巨锤,往老虎牙齿上砸去,老虎的利齿就这样零零碎碎的掉到地上。 老虎吃痛,惨嚎不已,声音大得似乎都撼动了山岳。 白老头吓得半死,突然醒了,擦掉额头冷汗,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做了个噩梦。 第486章 梦狼(二) 醒来后的白老头仍旧惊魂未定,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梦很奇怪,就立即派人去请丁某人,想向他讨教一番,但丁某人却推辞不来。 白老头始终不放心,将梦里的情景详细记了下来,给大儿子写了封信,这封信言词恳切,老父亲对儿子深深的爱护担忧之情满布信纸。白老头将二儿子喊过来,让他立刻出发去找大哥,并叮嘱二儿子,一定要将信亲手交到大哥手上。 白老二接过信,收拾了一下立即就出发去找大哥,等来到大哥的任上、见到大哥后,白老二大吃一惊,大哥满嘴门牙居然全部掉了! 白老二惊讶又关切的问大哥发生了什么事,白甲说是因为喝醉了酒,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把门牙给磕掉了。白老二心中存疑,问起是哪天磕掉的,白甲说了个日子,这下子,白老二心中越发惊骇,原来那天正是白老头做梦的那天! 白老二急忙将父亲的信交给大哥,白甲接过父亲的信,快速读完后,不由得脸色大变,他脸上神色变换不定,过了一会,才说道:“这都是些虚幻的梦,当不得真,那些不过是巧合罢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当时,白甲正为了得到上官的推荐机会,在贿赂巴结长官,他一心只想着升官发财,对老父亲这个梦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白老二在大哥的官署住了好几天,他亲眼看到当差的衙役都是些凶狠蛮狠之人,来官署行贿走后门的人络绎不绝,往往到了半夜还不断人。白老二深觉哥哥这样做不对,他流着泪求哥哥不要再这样错下去了,但白甲却不以为意,对弟弟说道:“弟弟自小就住在乡下那个方寸之地,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关窍啊!升官还是免职,都在上官手上,而不是在百姓手里。上官喜欢你,你就是好官;你爱民如子,但有什么法子能让你的上官也喜欢你呢?” 白老二听大哥这样说,知道自己是劝不动大哥了,只好同大哥告辞,返回了故乡,将大哥的情况对父亲说了。 白老头听了二儿子说的情况,顿时大哭起来,他知道大儿子是救不了了,但不论如何,他还是想替儿子积攒些阴德,便将家里的财物拿出来接济穷人,他自己日夜向神佛祷告,祈求逆子的报应不要累及妻儿就好。 第二年,白家得到消息,说白甲得到举荐,要到吏部去做官了,如此一来,来白家祝贺的人将白家挤满了,险些把他家的门槛踏破。 白老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知道,按照那个梦的预兆来说,长子的大祸就要临头了,他救不了儿子,担忧的整天长吁短叹,躺在床上直说病了,对来祝贺的人推病一概不见。 果然没多久,白老头大儿子丧命的噩耗就传来回来,原来是白甲在回家的路上,不幸遇上了拦路的土匪,白甲和仆人双双殒命。 白老头得知了长子的死讯,终于从床上起来了,对身边的人感叹道:“鬼神的暴怒,只祸及到了他自身,保佑我全家的恩德不可谓不厚啊!” 白老头感慨完,赶紧焚香烧纸拜谢神灵的护佑。 白家的亲朋好友得知了噩耗后,都赶到白家来安慰白老头,说那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消息,白家大公子必定吉人自有天相,会逢凶化吉的,但白老头却对长子遇难的事深信不疑,定了个日子给长子营造坟墓。 而白甲真的死了吗? 原来四月间,白甲离开任上调往京都,刚一离开县里,就遇到了匪徒,白甲将自己身上全部的财务都交了出来,只想留下自己的姓名,但匪徒却说:“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县里的百姓来泄愤伸冤的!难不成是为了你的这些东西来的?” 匪徒说完,挥刀就砍下了白甲的脑袋,白甲的脑袋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匪徒们并没有散去,又问起白甲的一众随从,道:“司大成是谁?” 司大成是白甲的心腹,替他做了不少恶事,白甲的随从们见匪徒如此凶恶,当然不敢隐瞒,纷纷指着司大成,匪徒们二话不说将司大成拉出来,也是一刀砍了。 同行的还有四个贪婪暴虐的衙役,他们是白甲鱼肉百姓的重要爪牙,白甲搜刮民脂民膏的得力手下,白甲这次上京赴任也带上了他们,匪徒们将这四人也找了出来杀了,这才分了白甲的不义之财,装进自己的包裹,骑马疾驰而去。 第487章 梦狼(三) 白甲死后,他的魂魄趴在路边没有离开,恰好一个官员从路上经过,他看到了陈尸路边的白甲,皱眉问身边的人:“死的是什么人?” 走在前面开路的人过来回话道:“是某县的一个知县。” 官员想了想道:“他是白翁的儿子。不应该让白翁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替他把头接上吧。” 当即就有一个人去路边将白甲的头捡了回来,他将白甲的头安到了白甲的脖子上,嘴里还念叨着:“这种邪恶的人,头不能给他安正了,只用肩膀托着他的下巴就可以了。”把头安上后,那人就走了。 过了些时候,白甲居然睁开眼活了过来! 白甲的妻子过来收尸,看到白甲居然还有微弱是呼吸,就把他装上车带走了,一路上,白甲妻子给白甲灌了些米汤,白甲也能慢慢的咽下去,白甲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白甲的财物都被匪徒拿走了,他们夫妻身上连回家的路费都拿出不来,只好滞留在旅店当中。 直到半年过后,白老头才得知了长子白甲没死的消息,他派了二儿子去将长子接了回来,白甲虽然活了,但他眼睛只能看得到自己的背脊,真是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大家知道了他的劣迹,都不拿他当人看。 白老头姐姐的儿子做官声望很好,这年考核绩优,被提拔进京做了御史。 所有的这一切,都和白老头当年的那个梦对上了。 *** 异史山人听完故事,不由叹道:“我私下哀叹,天下当官的凶如老虎,为吏的恶似狼,这种情况到处都是,即使当官的不是虎,为吏的也常常是狼,何况还有比老虎更凶猛的官呢!人们苦于不能看到自己的后背;而苏醒以后却让他能看到,鬼神的劝戒是多么的精深奥妙啊!” 说罢,异史山人也说了些官场的故事。 *** 山东邹平有个进士,名叫李匡九,为官清廉贤明。在他任期内,曾经有个富人被人罗织一些罪名,被告到了官府,官衙里当差的门役吓唬他说:“当官的向你索要了二百两银子,你快些去拿来,不然,你的官司肯定要输!” 富人害怕了,答应给一百两银子,门役摇手说不行,富人苦苦哀求门役,请他求求情,自己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门役说道:“我没有不尽力帮忙的,只不过就怕当官的不肯。等会过堂时,你亲眼看着我替你说情,当官的肯不肯,你都能看得到,你就能明白我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在里面。” 没多久,李匡九就升堂审案了,那门役知道李匡九戒烟了,就故意走到他身边问:“老爷要吸烟吗?” 李匡九摇了摇头,门役退下来,来到富人身边对他说:“我刚才和老爷说了你只出一百两的事,老爷摇头不肯,你看到了吗?” 富人当然看到上面的官老爷摇头,他害怕了,信了门役的话,答应如数将二百两银子奉上。 门役知道李匡九喜欢喝茶,就又走到李匡九身边问:“老爷喝茶吗?”李匡九点头,门役替李匡九上完茶后,又来到富人身边,对他说道:“成了!老爷同意了,你刚才也看到了?” 后来案子办结,富人果然赢了官司,无罪释放,门役不但从富人那里收到了二百两银子,还得到了额外的谢金。 哎!当官的自以为清廉,但骂他是贪官的却大有人在,这就是纵着手底下的差役作恶却不自知啊。世上像这样的糊涂官可不少,这些事,可说是替天下想做好官的人当一面镜子啊。 还有一个杨县令,性情刚直狷介,凡是在他生气时触怒了他的人,必定要死,他尤其讨厌衙门里当差的小吏衙役,他们就算是犯了一点小错他也绝不放过,他每天都凛然的坐在公堂上,当差的那些胥吏、衙役肃立两边,连个响屁都不敢放,更不用说咳嗽了。 凡是这些下属们要在他面前替人说情,他一定会用惩罚犯人的刑罚用在说情的下属身上。 正好县里有个人犯了死罪,他很怕死,一个胥吏于是便向那犯人索要重额贿赂,说可以替他减刑。那犯人不信,还说道:“你要是真的能替我脱罪,我绝不会吝啬报答你的!”胥吏见犯人不信,就和他定了个契。 没多久,这个杨县令就升堂审案了,那个胥吏站在边上大声对那犯人呵斥道:“你还不快些从实招来!等到大人用刑罚时你就是死路一条!” 杨县令顿时怒了,对胥吏呵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对他用刑到死?想来是你向他索贿没得逞吧!” 杨县令也不审案了,当即就将那胥吏打了一顿,同时还将那犯了死罪的人给放了。那人获得自由后,封了百两银子感谢那胥吏。 *** 异史山人很感慨,对和尚说道:“要知道狼是诡计多端的,你稍稍地放松那么一点觉察之心,就会被它所利用,真是不止于放手让他的爪牙在乡间吃人就罢了。这帮人败坏我们阴世的功德,甚至使我们丧失身家性命。不知那些做官的是什么样的心肠,偏偏要拿老百姓去喂养残暴的麻胡。” 第488章 周克昌 淮上有位贡生,名叫周天仪,年纪五十了,但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克昌,周天仪对他非常溺爱。 周克昌十三四岁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但他生性不喜欢读书,动辄就逃出私塾去玩,和一群少年疯闹,一整天都不着家,周天仪不忍心拘着儿子,就随他去玩,也不管他。 这天,周克昌天黑了还没回家,周天仪这才开始着急,出去找,但全家出动找遍了村里的角角落落,也没有周克昌的下落,这下子,周天仪夫妻两个嚎啕大哭,痛不欲生,爱如眼珠子的儿子丢了,这叫他们老两口该怎么活? 过了一年多,失踪的周克昌突然回来了,他对家里说道:“我被道士迷了去,幸好没被他害了,这次恰好赶上他出去了,我才得以逃出来。” 失踪的儿子回来了,周天仪喜不自禁,也不再对儿子问七问八了。 周克昌回家后,继续去私塾读书,这回,他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读书终于开了窍,比之前简直聪明了好几倍。读了一年后,周克昌文章大有长进,随后参加了府学试,一举成名考取了秀才。 周克昌年少成名,当地的世家大族争相想和周家结亲,但周克昌对此却不怎么乐意。 赵进士有个女儿,长得姿容秀美,周天仪这回不管儿子乐不乐意,强行替儿子将赵姑娘娶了回来。新媳妇进了门,周克昌倒也没闹腾,反倒和妻子相处融洽,两人总是有说有笑的,但是到了晚上,周克昌总是一个人独睡,从没和妻子同过房。 又一年后,周克昌参加秋闱,考中举人,周天仪越发欣慰,儿子这是光宗耀祖了啊! 周天仪的年纪越来越大,他对孙子的渴望便越发强烈,也因此,他总时不时的暗示儿子,该生儿子了,但周克昌对此却不为所动,像是根本没明白父亲的暗示一样,晚上依旧独宿。周母忍不了了,整天在儿子面前念叨生孩子的事,周克昌终于不再装傻,变了脸色,对父母说道:“我早就想走了,之所以没走,不过是因为父母的养育之恩没报。我真的没法行闺房之乐,以全了两老享天伦的愿望,还是让我走了吧,那个能顺了父母愿望的人马上要回来。” 周克昌说完就往外走,周母急了,连忙去拉儿子的衣袖,但周克昌已经摔倒在地,他身上的衣服如蛇蜕一样堆叠在地上。周家众人被这情形惊吓住了,他们怀疑周克昌早就死了,回来的不过是鬼而已。 周家笼罩在一片悲伤哀叹中。 第二天周克昌突然骑着马带着仆人回来了,周家众人无不惊慌失措,有大胆的小心接近周克昌,问他从哪里来,这么多年去了哪里? 周克昌也说的是被恶人掳走,后来被卖给了一个富商家里,那个富商没儿子,买下周克昌后,将他当亲儿子一样疼爱。买下周克昌后没多久,富商就生了个儿子,周克昌后来想家了,富商就将他送了回来。 周家人有问起周克昌的学问,这个周克昌依旧如同之前那般蠢笨,他们这才确认了,这次回来的是真的周克昌,而那个中了举人的周克昌是假的,是鬼变的。周天仪心中窃喜,儿子真的回来了,万幸的是真假周克昌的事并没有泄露出去,他便仍旧叫儿子承袭了举人头衔,家里一切都照旧。 原来娶的媳妇也依旧成了周克昌的媳妇,周克昌倒不拒绝和妻子行房,他们夫妻行周公之礼时,赵氏不知道丈夫已经换人的事,对丈夫表现得亲热又熟练,但周克昌表现得极为羞涩,像是新婚一样。 不过一年,赵氏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周家总算是后继有人,周天仪的人生圆满了。 第489章 嫦娥(一) 山西太原的宗子美,跟着父亲在外游学,一路到了广陵,就住了下来。 宗子美的父亲和红桥下住着的林婆子平素有些来往,这天,宗子美和父亲路过红桥,和林婆子遇上了,林婆子热情的邀请他们父子到家里做客,喝喝茶叙叙旧。 宗子美和父亲只好跟着林婆子到了她家,坐下后,看到有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子站在边上,宗子美的父亲对那女子赞不绝口,林婆子打量着宗子,说道:“大郎温柔和顺,像个大姑娘,一看就是有福相的。要是你们不嫌我女儿粗鄙,我便将我女儿嫁给大郎,怎么样?” 宗子美父亲哈哈大笑,督促儿子赶紧起身,向林婆子行礼,说道:“你可要一诺千金啊!” 之前这个林婆子是一人独居的,无儿无女,有一天,那个女子突然来到了林婆子家,说自己孤苦无依,求林婆子收留,林婆子就问那女子名字,女子说自己小名叫嫦娥。林婆子见女子长得漂亮,就把她留了下来,她打算好了,要将美丽的嫦娥当做奇货。 当年宗子美十四岁,他一见嫦娥就喜欢上了,心里想着父亲必定会请媒人去嫦娥家提亲,替自己定下和嫦娥的亲事。后来回到家后,宗子美见父亲好似忘了这件事一样,他心中焦急不已,就悄悄的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宗子美父亲知道后,笑话儿子道:“那不过是我和那贪婆子的玩笑话而已,她还不知道想将她女儿卖多少黄金呐,这事哪是那么轻松几句话就说定的!” 过了一年,宗子美的父亲都过世了,宗子美仍旧忘了不嫦娥,等到父母孝期快满的时候,他就请人去探林婆子的口风。 林婆子一开始不承认自己将嫦娥许给了宗子美的事,宗子美得知消息后,忿恨不已,找林婆子对质:“我平生从不轻易向别人折腰,怎么你这婆子却把我的一片真心看得一文不值?要是你背弃之前的婚约,那你必须得还我为你家折腰的诚意!” 林婆子也不甘示弱,回道:“以前是我之前和你父亲的玩笑话,说了许亲的话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根本就没有正式说定,所以过后就都把这事忘了。今天你既然来找我嚷嚷这些,那我难不成还留着女儿将来嫁给天王不成?我天天锦衣玉食的养着女儿,把她养得如花似玉的,实在是指望她将来能换得千金,这样吧,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只收你半价吧,你看怎么样?” 宗子美被这话堵得一噎,顿时哑了火,他自忖自己到哪里去筹那五百两银子?没办法,只好将娶嫦娥这事放到一边了。 有个寡妇恰巧租了宗子美西边邻居家,她有个女儿,已经及笄了,小名叫颠当。有天宗子美偶然见到了颠当,发现她气质典雅容貌美丽,比之嫦娥也不差什么,宗子美对颠当可谓是一见倾心,经常会送些小礼物给颠当,借此亲近她,时间久了,宗子美和颠当熟悉了起来。 适婚男女日久生情,宗子美和颠当见面时,总是眉目传情,两人想说说体己话,但苦于总是找不到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这天晚上,颠当翻过围墙来宗家借火,宗子美惊喜的拉住颠当的手,当即就不让她走,两人一起成就了好事。事后,两人你侬我侬之际,宗子美说自己这就找媒人去提亲,但颠当说哥哥外出做生意还没回来,得等等。 自这次后,颠当就经常过来和宗子美私会,他们来往得很隐秘,一直也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这天宗子美经过红桥,居然看到嫦娥正恰巧站在门口,宗子美急忙紧走几步,想赶快过去,嫦娥也看见了他,招手叫他过来,宗子美停下脚步,有些犹豫,嫦娥见他不来,又招手喊了喊,宗子美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嫦娥的,脚下不由得挪动,跟着嫦娥进了她家的门。 进了屋子,嫦娥当即就一脸幽怨,责怪宗子美背弃婚约,不来提亲,宗子美将自己来提亲但被林婆子拒了的事说了,嫦娥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里屋,拿出一锭黄金交给宗子美。 宗子美不肯接,推辞道:“我以为这辈子和你没缘分了,所以才和别人定下婚约。我拿了你的金子,娶了你,那就辜负了别人;要是拿了你的金子又不娶你,是辜负了你。所以,这金子我不能拿。”宗子美深吸一口气,将递到手上的黄金塞回了嫦娥手上。 第490章 嫦娥(二) 嫦娥听了这话,愣了好久,想明白后,她开口了,说道:“你说的婚约之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和她的事肯定是成不了的;即便是成了,我也不会怪你负心。你快些走吧,妈妈要回来了。” 嫦娥说完,将黄金往宗子美手里一塞,将他推出了门,宗子美仓促间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带着黄金回了家。 过了一晚,宗子美还是将嫦娥送他黄金,要他去找林婆子提亲的事,对颠当说了,颠当认为嫦娥的话说得很对,劝宗子美还是一心求娶嫦娥好。 宗子美没说话,他以为颠当是在说气话,颠当见宗子美不说话,笑着说自己愿意做小,尊嫦娥为大,宗子美这才高兴起来。 和颠当说好后,宗子美就欢欢喜喜的请了媒人去了林婆子家,送上那锭黄金后,林婆子这回再不能说出什么推辞的话,答应了将嫦娥嫁给宗子美。 宗子美将嫦娥迎娶进门后,将当初颠当劝他一心娶嫦娥、她愿意做小的话说了,嫦娥微笑着听了,怂恿宗子美快去将颠当纳进门来。 宗子美心中欢喜,嫦娥当真是贤惠啊,把颠当纳进门,自己就能享齐人之福。他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颠当,但是自从娶了嫦娥进门后,颠当是再也没来过了,算起来,宗子美很久都没见到颠当了。 嫦娥知道,颠当不再来,是因为碍着她在,她不好来,嫦娥便和宗子美说要回娘家,特意给宗子美和颠当留出机会。 临走时,嫦娥嘱咐宗子美,和颠当相会时,将她佩戴的香囊偷来。 嫦娥走后没多久,颠当果然来了,宗子美高兴的将嫦娥答应纳她进门的事说了,但颠当却说不着急。宗子美也不勉强,搂着颠当笑着去解她的衣衫,发现她肋下挂了个紫色的香囊,就伸手摘了下来,哪知原本媚笑的颠当当即就变了脸色,起身说道:“你和别人是一心,但却和我是二心!你这个负心汉!从此后我和你恩断义绝!” 颠当起身说完就走,宗子美急忙起身跟着她身后不断说好话挽留,不论他怎么解释,颠当就是不听,径直走了。 颠当这一走就再没来过,实在忍不住对颠当的思念,宗子美一天来到颠当家门口,想打听下情况,却发现里面已经换了人住,一户姓吴的人家住了进去,颠当母子早就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搬到了哪里,踪迹全无,宗子美想打听都找不到人。 自从娶了嫦娥后,宗子美的生活就富裕起来了,家里楼台亭阁连绵整条街巷。嫦娥喜欢嬉戏玩耍,这天恰好看到了一幅美人画卷,宗子美叹道:“我自认为你的美貌是天下无双的,但只可惜没见过赵飞燕、杨妃长什么样。” 嫦娥笑道:“你想见她们,这有什么难的。”说罢她拿过那卷美人画卷,展开来仔细看过,就进了屋里,对着镜子装扮起来。 装扮好的嫦娥学着那赵飞燕,迎风起舞、又学着杨妃醉酒的慵懒娇美,可真是环肥燕瘦,随着舞姿的变化而变换。嫦娥表现出来的风情姿态,真和画卷上的别无二致。 嫦娥刚开始表演时,有婢女从外面进来,她一开始还没认出来,惊讶的问其他婢女这跳舞的是谁?等她再仔细看过后,才恍然大悟,跳舞的就是自家夫人,她顿时大笑起来。 嫦娥跳完,宗子美高兴的搂住她说道:“我得了你这一个美人,历朝历代的美人,就都在我的屋子里了!” 然而彩云易散琉璃脆,祸事很快来临。这天晚上,宗子美和嫦娥刚刚睡下,一群人就撬开门闯了进来,火把将墙壁都照得通亮,嫦娥急忙起来,惊呼:“强盗来了!” 宗子美被惊醒,正要大声呼救,这时一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一个强盗喝令他噤声,宗子美被吓得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 另一个强盗这时背起嫦娥就走,强盗们顿时跟着一哄而散,宗子美见强盗全走了,这才敢大声呼救,家里的仆人全都被召集起来,一番清点后,屋里的珍玩财物没有任何损失,唯独被掳走了嫦娥。 宗子美十分悲痛,这伙强盗来无影去无踪,他吓得没个主意,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他告到了官府,官府虽然下了海捕文书,但很长时间过去,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时光荏苒,三四年时间很快过去,宗子美自从嫦娥被掳走后,心里一直烦闷,他也无心续娶,就趁着赴试的机会,顺便去京城散散心。 第491章 嫦娥(三) 在京城住了半年,不论是占卜还是算卦,各种方法都用尽了,宗子美还是没能打听到嫦娥的下落。 这天,宗子美偶然从姚巷经过,遇到一位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脏兮兮惊惶惶像个乞丐,宗子美瞄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一番,这一看之下,不得了!发现这女子居然是颠当! 宗子美很惊讶,忙问颠当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憔悴成这个样子? 颠当哽咽几声,回答道:“当年我们离开走,就往南走了,我母亲也去世了,我被恶人抢了去,卖给了旗人为奴,每人都忍饥挨饿,动不动就被鞭打,真是苦不堪言。” 宗子美听了,心疼的流下泪来,问:“能不能赎?” 颠当说:“很难。赎我恐怕得花不少钱,这是没办法做到的。” 宗子美心中盘算了一下,对颠当说道:“实话和你说吧,这些年来,我家中也算稍微有些积蓄,但如今我客居在这里,现在手里的钱有限,如果我把行李和马卖了,凑的的钱够赎你的话,那我必定会毫不迟疑赎你。要是所需要的银钱太多,我现在凑不够的话,那等我回去筹集够了就立刻来赎你。” 颠当感动的热泪盈眶,和宗子美约定明天出了西城门后,在柳树下相会,还嘱咐宗子美明天记得一个人去,不要带人。宗子美无有不应的,当即就答应了。 第二天宗子美早早的就去了,到了地方一看,颠当早就在那里等他了,不过今天的颠当衣饰鲜亮精美,和昨天比简直判若两人。宗子美惊讶的问是怎么回事,颠当笑道:“昨天是我试一试你而已。还好你对我的情意仍在,我今天请你跟我一起回家,我俩好好叙叙旧,我呀,必定会好好报答你对我的深情厚谊的。” 颠当歪着头,娇媚的笑着,宗子美自然是乐意的,跟着颠当往北边走了几步,就到了她家里。 到家后,颠当端出美酒佳肴款待宗子美,席间,和宗子美谈笑风生。宗子美约颠当跟他一起回去,颠当说道:“我这俗事太多,恐怕不能跟你走。不过,嫦娥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一点。” 宗子美一听有嫦娥的消息,当即就急了,忙追问嫦娥在哪里。颠当说道:“她的行踪飘渺不定,我也不能确切的知道她到底在哪。不过,西山上有个老尼,她瞎了一只眼睛,你去问她,她必定知道。” 天色已晚,现在上山恐怕不行,当晚,宗子美就宿在颠当这里,第二天一早,颠当就给宗子美指明了上山的路,宗子美也不迟疑,和颠当告辞后就往西山去。 宗子美上了西山,来到颠当说的那座庙,就看到这寺庙破败不堪,围墙都倒塌了,一丛竹林中,露出半间茅草屋,一个老尼姑在在那里缝补衣服。 老尼姑发现有人来了,她也爱搭不理的,宗子美对老尼做了个揖问好,老尼姑这才抬起头问来做什么。 宗子美将自己的姓名说了,还说了自己是来找嫦娥的,老尼说道:“我一个八十岁的瞎子,与世隔绝的,到哪里去知道佳人的消息?” 宗子美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苦苦哀求老尼帮忙,老尼没法子,只好对他说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吧,明晚我会有两三个亲戚过来,她们都是年轻姑娘,或许会知道一点也说不定。你明天晚上再来吧。” 宗子美得了这话,不再歪缠,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晚上,宗子美果真来了,到了后发现老尼不在,只有残垣断壁和那紧锁的屋门。 宗子美心中忐忑又失望愤恨,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于是就留下来等,这一等就到了深夜,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宗子美在破庙里徘徊,焦急不已。 就在这时,明亮的月光下,宗子美发现远远的两三个女子从外面进来,嫦娥居然就在里面! 宗子美实在是太高兴了!苦寻这么多年,终于又再见到了嫦娥!宗子美猛然间窜过去,急忙拉住嫦娥的衣袖,嫦娥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后,笑骂道:“你这个憨子!吓死我了!可恨那颠当多嘴,教你用着儿女情来缠磨我。” 宗子美高兴得不知所以,他拉着嫦娥的手坐下,诉说着这几年对嫦娥的思念,还有自己这几年的境况,说到动情处,不由得心酸的落下泪来。 第492章 嫦娥(四) 嫦娥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是天上的姮娥仙子,因为触犯天条被贬谪到了凡间,我沉浮在人世间多年,后来罚期满了,就假托是被贼寇掳走,离开了尘世。我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断绝你的念想啊。那个老尼是替王母看门的,妾刚被贬谪时,是她收留了我,所以如今我仍旧时不时的来看看她。你要是肯放我走,我就想法子替你将颠当娶回去。” 宗子美一听嫦娥不肯和自己回去,哪里还听得进去别的?他只顾着在那里低头流泪,这时嫦娥抬起头望着远处说道:“我姐妹们过来了。” 宗子美也跟着抬头四处看,嫦娥就在这时消失不见了。 宗子美只觉得心痛如绞,没有嫦娥他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时想不开,就解下腰带往树上一挂打个死结,把脖子往腰带里一伸、腿一蹬,顿时,他恍恍惚惚的觉得魂魄好似就离开了躯体,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要往哪里飘。 没多久,就见到原本消失的嫦娥又回来了,她捉住宗子美魂魄的双足,将他提起来,带到了寺庙里,把挂在树上的尸体取下来,把宗子美的魂魄往尸体里塞,同时嘴里呼喊着:“痴郎!痴郎!嫦娥在这里。” 宗子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场虚幻的梦,现在从梦中醒来了,等到他神志恢复了一些,嫦娥气恨的说道:“颠当那个贱婢!害了我又杀了你!我绝不能饶了她!” 嫦娥终于答应了和宗子美一起回家,夫妻两个租了辆车子回到了宗子美在京城的临时居所。到家后的宗子美当即就命仆人准备礼物行装,自己返身出了西城,打算亲自登门答谢颠当。 等到了颠当家,宗子美发现那里居然大变样,之前的房屋全都不见了,宗子美只得惊诧感叹的往家走,路上他还在庆幸,自己去找颠当这事,没被嫦娥知道。 进了门,嫦娥笑着迎了出来,问道:“郎君看到颠当了吗?” 宗子美被问得愣住了,惊愕不已,嫦娥怎么知道自己去找颠当了? 嫦娥拉着宗子美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你背着嫦娥去找颠当,怎么可能找得到?还请你老老实实的坐着,颠当自己就会来了。” 没多久,颠当果然自己来了,她仓皇的跪在嫦娥面前请罪,嫦娥曲起两根指头弹她额头,嘴里骂道:“小鬼头!害人不浅!” 颠当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敢说,只趴跪在地上不停叩头,只求嫦娥饶她一命。 嫦娥说道:“你把人推到坑里,难不成你还能抽身事外?广寒宫的十一姑过几天就要下嫁了,需要绣枕巾百幅、鞋子百双,你跟着我去,一起去操办这件事吧。” 颠当恭敬的说道:“只要是分给我的,我一定按时完成送来。” 嫦娥不肯放颠当回家做活,她笑对宗子美道:“只要你说句话,我就放她家去。” 好不容易等到颠当来了,宗子美自然不会轻易放颠当走,嫦娥这样问他,他只是笑着并不接话,颠当怕嫦娥,可并不怕宗子美,她见宗子美不肯放话放了自己,当即一双美目就朝宗子美瞪了过去,但宗子美却不为所动。 没法子,颠当只好求嫦娥让自己回家去告诉一声,嫦娥这回答应了,颠当又磕了个头后就告辞离去了。 目送颠当的身影走远,宗子美这才问起嫦娥颠当的身份来历,嫦娥说颠当是西山上的狐狸成了精。 宗子美知道颠当不敢违逆嫦娥的意思,她必定会来的,就置备好了车马,等颠当过来。第二天,颠当果然过来了,宗子美带着嫦娥和颠当一起回到了家乡。 嫦娥这次回来,再不像之前那般喜欢玩闹了,举止很稳重,不再轻易和人说笑。宗子美还想像之前那般让嫦娥装扮起各色美人,但嫦娥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了,不过她却秘密的教会了颠当。 颠当很聪慧,她是狐狸成的精,在魅人这块那是十分有天赋的。嫦娥喜欢独宿,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宗子美留宿的要求,宗子美就只好在颠当房里过夜。 一天晚上,已经到了三更天,颠当房里还能听到吃吃笑声不绝,嫦娥让婢女去偷听,婢女听完回来,却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请夫人亲自去看看。 嫦娥也好奇,就亲自来到颠当屋子的窗外,悄悄往里看,就看到颠当居然扮成了自己的样子,宗子美抱着她,嘴里喊的是嫦娥的名字。 第493章 嫦娥(五) 嫦娥撇嘴冷笑,没有惊动屋里的两人,回到了自己屋里。 没多久,颠当的心突然暴痛,她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忙起身披着衣服、拉着宗子美就到了嫦娥屋里,一进门就噗通跪倒在嫦娥面前。 嫦娥说道:“我难不成是大夫或巫师?你自己打算学那东施,效仿西子捧心,我有什么办法?” 颠当忙不停的磕起头来,直说自己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嫦娥也没多为难她,只说了句“好了”,颠当果真不疼了,她从地上起来,欢欢喜喜的谢过嫦娥,笑着离开了嫦娥的屋子。 颠当仍旧爱玩,有天她悄悄对宗子美说:“我能让娘子扮观音,你信不信?” 宗子美自然是不信的,就和颠当打了个赌。 嫦娥日常喜欢盘腿打坐,双目半闭,像是入定了般。颠当拿来个玉瓶,折了柳枝插到玉瓶里,悄悄放在嫦娥打坐的屋里桌子上,她自己则散下头发,双手合十,站在嫦娥身侧,樱桃般的红唇半张、如瓠子般整齐的牙齿微微露出来,美目一眨也不眨。 宗子美看到这里,实在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嫦娥被惊动,睁开了眼睛,她问颠当在做什么,颠当脆生生的回道:“我在学龙女伺候观音呐。” 嫦娥也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笑着骂了颠当几句,还罚她学童子拜。 颠当答应一声,将散下来的头发利落的束了起来,然后趴在地上,朝四面参拜起来,她伏在地上身子翻转,变化出各种形态,身子灵活的左弯右折,脚都能挨到耳朵。 嫦娥笑了,再也盘坐不住,伸脚去踢颠当,哪知颠当抬起头来,张嘴咬住了嫦娥的脚尖,用牙齿轻轻的啃咬着。 嫦娥只觉得一股酥麻感从脚尖直冲心尖,一阵春情涌动,几乎使她把持不住。嫦娥顿时警觉,急忙收敛心神,对颠当呵斥道:“狐奴才该死!魅惑人也不看看吗?” 颠当当即松了口,趴在地上求饶,这才嫦娥却没有轻易放她走,仍旧严厉的斥责她。 众人不解,为什么这次嫦娥对颠当这么严厉,嫦娥对宗子美解释道:“颠当狐性不改,刚才我几乎就被她迷惑了去,要不是我道行深,很容易就堕落了!” 自这次后,嫦娥只要见到颠当,就严密的提防她,对她约束的十分严格。颠当又惭愧又害怕,找到宗子美诉苦道:“我对娘子的一手一足,无一不爱,因为爱极了,所以不自觉的就魅惑了她。但要说我有异心,天地良心,我是绝不敢的,更加不忍!” 宗子美将颠当的话对嫦娥说了,嫦娥总算对颠当缓和了态度,仍旧如刚接颠当进门时那样对待她,不过,因为颠当太爱玩闹了,没个节制,嫦娥好几次都规劝了宗子美,让他约束点,不要那么放肆的玩闹,但宗子美不听,也因此,整个宗家上下婢女仆妇,都跟着颠当一起玩闹,很没规矩。 这天,两个婢女扶着另一个婢女,学着那杨妃醉酒,瞅着机会,那两个扶人的婢女对了个眼色,趁着中间那个婢女醉意朦胧站不稳的时候,突然双双放手,中间那个婢女顿时重重的摔到了台阶下,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推倒了一堵墙。 众人大惊失色,惊叫着跑过去查看情况,那扮作杨妃的婢女也如同杨妃命丧马嵬坡般,香消玉殒了。 众人见闯了大祸,急忙去告诉主人知道。嫦娥听了,惊道:“终于闯祸了!我之前怎么说来的!”她急急忙忙赶到出事的地方,那个摔下去的婢女已经死得透透的,眼看着是再也救不活了。 嫦娥派人去将婢女的死讯告诉了她父亲,那婢女的父亲是个没德行的人,他得知女儿在主家暴亡,顿时一路大声哭嚎着来到了宗家,把女儿的尸体背到宗家的正厅,在那里跳脚叫骂,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宗子美很害怕,只敢关起门在屋里瑟瑟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 嫦娥见实在闹得不像话,丈夫又担不起事,只好自己出来,对那无赖汉子责备道:“就算是主家把奴婢虐待死了,也没有让主家偿命的律法,更何况,你家女儿是不小心摔死了,但你怎么就知道她不会再活过来?” 那无赖汉子嚷道:“她四肢都冰冷了,哪里有还能再活的道理!” 嫦娥喝道:“不要喊!就算是她活不了,也有官府在!” 说完,嫦娥进了屋子,用手抚摸那婢女的尸体。 第494章 嫦娥(六) 随着嫦娥的抚摸,那个死得透透的婢女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活了过来,嫦娥再用手抚摸,那婢女随着嫦娥的手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嫦娥转身对着那无赖汉子怒声说道:“幸好婢子没有死,贼奴才怎么敢这样无礼!快用绳子绑了送到官府去!” 无赖汉子看到女儿居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顿时无话可说,当即跪在地上磕头不已,求嫦娥不要和他这个蠢人计较,不要将他送官。 嫦娥看了那无赖汉子一眼,说道:“既然你知罪了,那就暂且饶了你这一回。不过你是个无赖小人,经常反反复复,把你女儿继续留在府里,终究是个祸胎,还是让她回家去的好。原先我买她时花了若干钱,你快些回去筹措,把你女儿的身价银子还来、把你女儿领回家去。” 说完,嫦娥命人将那无赖汉子押了出去,还在他村里请了三两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当着面签字画押作保。做完这些,嫦娥把那婢女叫过来,当着无赖汉子的面问她:“你没伤着吧?” 那婢女说自己没事,嫦娥于是命无赖汉子将女儿领走了,无赖汉子只得不情不愿的将活生生的女儿领回了家。 等做完这些,嫦娥把家里的婢女都召集过来,例数她们犯下的罪责,把她们全都杖责了,接着,又喊来颠当,给她下了禁制,并严厉禁止她再做这类似的事。 处罚完婢女、敲打过颠当,嫦娥把人都屏退后,只留下了宗子美,嫦娥语重心长的对宗子美说道:“你今天应该知道了,做主子的,一颦一笑都不能轻率。这装扮人戏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但为此造成的祸端却屡禁不止。 这世间但凡哀伤的都是属阴、欢乐的都属阳,阳极阴生,这是万事不变的循环定数。 那个婢女的事是鬼神在给我们警告,要是你们还一直执迷不悟,绝不悔改,那很快就要闯下大祸了!” 宗子美这次也着实是被吓着了,他将嫦娥的话听了进去,再也不和颠当胡闹。 颠当被嫦娥处罚了,痛苦不堪,她哭着求嫦娥帮她解脱,嫦娥见差不多了,就伸手掐了颠当的耳朵,过了一会才松手。颠当在耳朵被掐上时,整个人就有些恍惚,等到嫦娥松手,她好似大梦初醒般大彻大悟,跪倒在地上对着嫦娥就拜了下去,高兴得手舞足蹈。 自此以后,颠当再也不贪玩胡闹了,整个宗家后宅从此清净安宁,再也没有哪个敢在后宅随便喧哗吵闹。 话说回来那个婢女,她跟随父亲回到家后,没多久就毫无征兆的死了,也没有任何病因,那无赖汉子替女儿赎身的钱还没筹到,更加没钱替女儿置办棺材了,没法子,这汉子只得求村老出面,替他在嫦娥面前求情,求她免了女儿的身价银子,嫦娥答应了他,又念在那婢女终归是在宗家伺候了一场,不忍见她身后事太过凄凉,就施舍给了她一口棺材,让她能入土为安。 宗子安成婚已久,娇妻美妾在身畔,但却无一人替他生下一儿半女,宗子美没孩子,总觉得愧对祖宗。 一天,嫦娥肚子里突然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她便取来利刃划开自己的左肋,从肚子里拿出一个孩子,果然是个男孩。没过多久,嫦娥又再次有孕,这回她划开右肋,从肚里取出一个孩子,这回是个女孩。 男孩长得很像宗子美,女孩长得很像嫦娥,他们兄妹两个后来都嫁娶了世家大族。 *** 异史山人在手稿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这篇《嫦娥》就整理好了,想了想,他又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下了一段感慨: 阳性走到极端,阴性就会产生,真是至理名言啊!不过,家里边有个仙女,万幸的是让我享有极大的快乐、消除我的灾祸,并使我的生命延长、使我不死。那这个地方真是快乐极了,在那里终老天年就行了,而仙女为什么还有忧虑呢? 天地运行循环反复的规律,从道理上讲,本来就应当是这样的。而世上那些长期困窘而不顺利的人,又怎么去解释呢?过去宋国有一个求仙而没能得到的人,往往说:‘如果能做一天的神仙,那么我立即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现在,我不再笑话他了。 第495章 褚生(一) 顺天府的陈举人,十六七岁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开设在寺庙里的私塾中读书。 这个私塾有很多求学的学子,其中有个姓褚的少年,他自称是山东人,读书十分刻苦,一刻都舍不得休息,这个褚生寄宿在寺庙中,从来没见他回去过。 陈生和这个褚生关系要好,他见褚生从未回去过,有天就问起他缘由,褚生说道:“我家里穷,替我交束修就已经很不容易 ,我哪里能浪费时间回去?我即便是做不到珍惜每一寸光阴,但只要我学到半夜,那我两天就能当三天用。” 陈生听褚生这样说,非常感动,只觉得自己和褚生比起来,简直太散漫了,自己也得像褚生这样努力才行,于是,他打算搬来铺盖和褚生作伴,褚生制止了陈生,说道:“且慢!且慢!我看咱们的先生的学识,已经不能再教我们什么了。阜城门有个吕先生,年纪虽然大了,但他的学识却足以当我们的老师,请你和我一起去吕先生那里求学吧。” 原来京中的规矩是,私塾大多是按月收费的,一个月的学费用完了,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续费继续求学。 如今正好是月底,褚生和陈生两人便离开了寺庙,一起去找了吕先生拜师。 这个吕先生,是浙江有名的儒生,后来落魄了,无法返回家乡,只得教授些孩童,帮他们启蒙,用以糊口,但这却根本就不是他的志向,一个饱读之士只做启蒙之师,这可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陈生和褚生来拜师,这可高兴坏了吕先生,一身本事终于能有用武之地了。褚生十分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因而,吕先生对褚生要格外器重些。 陈生和褚生一起到了吕先生这里求学后,两人关系更加亲密了,白天在一个书桌读书、晚上一张床上睡觉。 一个月结束,褚生突然请假了,这一去就是十几天不见回来。大家都很疑惑,都在猜测褚生发生了什么事。 一天,陈生有事来到了天宁寺,哪知在廊下见到了许久不见的褚生,他正把苘麻砍成小条,蘸上硫磺,做成引火用的工具。 褚生也看到了陈生,他很不自在,陈生问他:“你怎么突然就不读书了?” 褚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拉着陈生的手,将他带到自己的住的屋里,神情凄然的对陈生说道:“我家里穷,再拿不出钱来交束修,我只能做半个月买卖,挣了钱才能读一个月的书。” 陈生从小衣食无忧,他是体会不到这种贫穷的烦恼的,如今看到褚生,不由得十分感慨,过了好久,他才平复好了心情,对褚生说道:“你只管去读书,我自会替你想办法。” 说完,陈生命随从收了褚生的东西,带着他一起回了私塾,继续读书。陈生怕影响褚生读书,就叮嘱褚生不要将他为什么失学的事说出去,他又找了个机会,编了个理由糊弄了吕先生。 陈父本来是个开杂货铺的,后来靠外出做买卖致富,陈生为了资助褚生,经常偷父亲的钱替褚生交束修。后来,陈生偷钱的事被陈父知道了,陈父很生气,把儿子叫来一顿责打,陈生不得已,只好说了实话。 陈父更生气了,他认为儿子读书给读傻了,一气之下,叫儿子停了学。 褚生知道了陈生停学的真相后,非常愧疚,他不忍再继续连累好友,就找到吕先生拜别,准备离开。 吕先生见两个得意弟子都要走,就详细问了原因,褚生将实情一五一十向老师说明了,吕先生不由得责备褚生道:“你这孩子,家里既然穷,怎么不早说?” 吕先生将陈生替褚生交的束修全还给了陈父,他劝住了要退学的褚生,留下他继续学业,并且,还让褚生和他同吃同睡,对待他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 陈生虽然没有继续读书了,不过他却经常邀请褚去酒馆喝酒,褚生为了避嫌,总不肯去,可陈生也是个很坚定的人,他见好友不肯来,就越发诚恳的邀请,后来甚至哭着求褚生过来,褚生不忍心再拒绝,只好继续和陈生往来。 两年后,陈生的父亲死了,没了父亲的阻碍,陈生就想继续跟随吕先生读书,吕先生被陈生诚心求学的心打动了,还是收下了他,不过,因他终究是荒废了两年,和褚生比起来,他的学问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第496章 褚生(二) 又过了半年,吕先生的长子从浙江过来了,他一路乞讨着终于来到京城找到了父亲。 吕先生终于见到了长子,看到长子这个狼狈模样,他禁不住老泪纵横,思乡之情此刻是怎么也抑制不住,哪怕讨饭,也想立刻就回到离开了很久的家乡。 吕先生的弟子们得知先生想回乡,但又没有路费,于是便纷纷给先生送上仪程,吕先生终于凑够了回乡的路费,启程回乡了,褚生没钱,只能含泪依依惜别待自己如亲子的先生。 吕先生还是放心不下褚生这个得意弟子,临行前特意嘱咐陈生,以后就跟着褚生读书,将他当先生供奉。 陈生本就和褚生要好,得了吕先生的嘱咐,立即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等吕先生走后,他果然将褚生请到家中,做了自己的老师。 没多久,陈生就考中了秀才,又以“遗才”的身份参加秋闱。 陈生对自己的学问还是信心不足,他担心自己最后连文章都写不完,褚生知道了他的顾虑,主动提出来替他去应试。 很快,秋闱的日子到了,褚生带了一个人来,说是自己的表兄,名叫刘天若,他嘱咐陈生,秋闱这几天,就暂时跟着陈天若。陈生答应下来,刚要跟着刘天若出门,这时,褚生突然伸手在后面拽了他一下,陈生不防之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想好刘天若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站稳了,拉住了陈生后,刘天若也没有松手,就这么挽着陈生出了陈家。 陈生和刘天若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就跟着刘天若回了家,晚上也住在他家里。刘家没有女眷,陈生干脆就睡在刘家的内宅中。 在刘家住了几天,不知不觉就到了中秋节,刘天若对陈生说道:“今天李皇亲家的园子里,游人很多,我们可以一起去逛逛,解解这段时间的闷气,逛完了再顺便送你回去。” 陈生自然应“好”,刘天若当即就命人挑着茶炊、酒具前往李皇亲家的园子,到了那边,发现人声鼎沸,不论是湖中水榭还是园中梅亭,都挤不进去。他们只得继续往前走,经过一道水闸后,看到一棵老柳树下,横陈着一条画舫,陈生和刘天若对视一眼,当即就决定登上这条画舫游湖。 两人相互扶着上了画舫,将带来的茶具、酒具摆上,小火炉点上,点心和酒菜摆上,喝了几杯酒后,只觉得这么干巴巴的喝酒,太无聊了,刘天若就转头问站在身旁伺候的小厮:“梅花馆新来个歌姬,你去打听她在不在家里。” 小厮答应一声,躬身退走,领命去找人,没多久,那小厮就带着一个女子一起回来了,来的那个女子正是勾栏院里的李遏云。这个李遏云,是京城中的名妓,诗文极好,又有副好嗓子,陈生曾经和友人一起在她家里喝过酒,所以就认得她。 李遏云进来,相互寒暄几句后,就入了座,不过,她脸上满是愁容,刘天若叫她唱曲,她顺从的唱了首《蒿里》。 陈生一听这首曲子,很不高兴,这大好的时节,她居然敢唱丧曲,他于是不客气的对李遏云道:“我们俩即便不令你满意,但你也不至于对着活人唱挽歌吧!” 李遏云见客人不高兴了,急忙起身告罪,又强颜欢笑的唱了首艳曲,陈生这下子高兴了,他握住李遏云的手腕,说道:“你之前写的《浣溪沙》我有读过,不过如今都忘了。” 李遏云很识趣,当即就唱道:“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 陈生听了,意犹未尽的反复吟诵好几遍,这个时候,画舫也靠了岸,他们上了岸,经过一个长廊时,陈生看到墙壁上写了很多诗,他也一时兴起,命小厮准备笔墨,他提笔将那首《浣溪沙》也写在了墙上。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西沉,刘天若看了看天色,说道:“考场快要结束了。”说罢,他急忙将陈生送回家,陈生刚进家门,他就急忙告辞离去。 第497章 褚生(三)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此刻屋里昏暗,陈生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正迟疑着,就见褚生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了,但仔细看去,却又不像褚生。陈生正疑惑时,那进来的人已经靠近了陈生,往地上倒去。 跟着那人进来的仆人大惊,急忙将人扶起来,嘴里喊着:“公子太累了!” 陈生一阵恍惚,觉得那跌倒的不是进来的那人,反而是自己,他被仆人们七手八脚的扶起来,站稳后,看到褚生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他觉得很不真实,恍惚间像是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 陈生以累了为由,将仆人都赶走了,屋里只剩下他和褚生,他盯着褚生,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褚生也看向陈生,说道:“告诉你也不妨,但你千万不要吃惊。实话和你说吧,我其实并不是人,是鬼。很久之前,我就可以投胎为人了,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没走,不过是因为想报答你的深情厚谊。为此,我特意俯身在你身上,代替你参加秋闱,如今三场考完,我的心愿也已经了啦。” 看那意思,褚生是准备走了,陈生知道自己学问的斤两,凭自己是绝考不上进士的,他于是极力挽留,求褚生不要走,继续替自己参加春闱,褚生摇头拒绝:“你前世福薄,没积攒阴德。悭吝之人的骨骼,承受不住封诰的荣耀。” 陈生见褚生这样说,也知道不能勉强,也就不再纠缠,转而问他要投胎到哪里去,褚生说道:“吕先生和我有父子的情分,我常常将这份恩情放在心上,不敢忘了。我表兄在阴间做着典薄一职,我求他在地府的主管者那里说说情,或许我能有希望做他的儿子。”说完,褚生告辞离去。 陈生只觉得这事太奇异了,和自己要好、同吃同住的褚生居然是鬼,这令他真的很难接受,等到天亮后,他赶到了李遏云家里,想问问她那晚泛舟游湖的事,但等到了她家后才发现,那李遏云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陈生感慨不已,又来到了李皇亲家的园子,看到他那晚题在墙上的诗还在,不过那墨色淡的几乎要看不见了,像是随时要消失,他这才醒悟过来,当初题字的恐怕是自己的魂魄,而那作词的李遏云是鬼。 到了晚上,褚生突然一脸喜色的来了,他对陈生说道:“我所求的事成了!我今天来向你告别来了。”说完,他伸出两只手,将手掌摊开来,让陈生在他的手掌上分别写上个“褚”字,以作为标志。 陈生也为好友高兴,他说要设宴为好友饯行,但褚生摇头拒绝了,他说道:“不用了,你如果忘不了和我的情谊,等到秋闱放榜后,你只要不怕路途遥远,可以来浙江看我。” 褚生说完就出了门,陈生流着泪,不舍的将他一路送到了大门口,发现大门外早有人在等着褚生,看到褚生出来,那人伸手按着褚生的头,褚生马上就变扁了,那人随手将他团成一团,装进了一个袋子,将袋子往肩头一甩,背着就走了。 几天后,秋闱放榜,陈生果然榜上有名,成了举人老爷,他依照约定,准备好行囊,启程往浙江去。 吕先生的妻子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再生育了,在她五十多岁时,突然又生下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一生下来,两只手就紧紧的握着拳头,怎么都掰不开。 陈生不远千里到了浙江,找到了吕先生家里,听说吕先生得了个老来子,他心道果然褚生说的不差,他求见一见这新生儿,还说新生儿手没毛病,他手心里各写了个“褚”字。 吕先生对陈生的说话并不怎相信,不过,自己的学生想见见自己的儿子,这也并不失礼,于是,他将儿子抱了出来,神奇的事来了,这小儿子一见陈生,原本紧握的拳头居然就松开了,众人一看,果然,手心里各写了个“褚”字。 大家这下子可是看了个稀奇,纷纷问起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生也不隐瞒,将他和褚生的故事说了,大家这下子是又惊奇又欢喜。临走时,陈生送给吕先生一大笔钱,吕先生收下后,他才放心的回了家。 后来,吕先生以岁贡的资格,入京参加廷试,就住在陈生家里。吕先生那个老来子,从小就聪慧异常,读书十分出色,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就考取了秀才功名。 第498章 某乙 城西有个乙某,过去是个梁上君子,他的妻子为此感到非常恐惧,生怕哪天丈夫被人抓个正着,给当场打死,为此,他妻子总时不时的在他耳边念叨,不要再去做那偷鸡摸狗的事,正经找个活干才是长久之计,这个乙某也是个听劝的,在妻子的规劝下,幡然醒悟,再不做那偷盗之事。 乙某没什么手艺在身,自此就只能靠做些零工过活,就这么过了两三年,他的日子过得实在是穷困,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不堪忍受,想着最后再做一单,捞到钱后就真的洗手不干了。 乙某思虑好后,就假托自己是做买卖,找了个术士问吉凶,再想问问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发财。 那术士卜了一卦,一番推演后,说道:“东南方向大吉,利小人,不利君子。” 乙某一听,心中暗喜!这卦象好,自己是个偷,本就想外出干票大的,自己可不正是那小人吗?东南方大吉,利小人,这不妥妥的说自己这次外出必定会发财嘛! 乙某回家后,收拾好行囊,和妻子说要南下做买卖,就出了门,一路南行到了苏州、松江一带。乙某到了那里,只每天在村镇中闲逛,找寻着发财的门道,时间一晃就过了好几个月。 这天,乙某偶人进了一座寺庙当中,他看到墙角上堆着两三块石子,作为惯偷的他一看就明白,这石子有蹊跷,他想也没想也捡了一块石子摞了上去,然后就径直走到佛龛后睡下了。 等到天黑,寺里有一群人聚在一起说话,似乎有十多人的样子,其中有个人突然数起了墙角的石子,他惊讶的发现石子居然多了一颗,这下子这群人顿时警觉起来,知道这里必定有人来了。于是,他们一起在寺里四处寻找起来,很快,他们就把是佛龛后睡觉的乙某找了出来。 这群人里有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问乙某:“那石子是你放的?” 乙某被人发现也不慌,见人问他当即就承认了是他放的石子,都是做贼的,江湖上的套路自然都懂,这伙人见乙某是同盗中人,就邀他一起入伙,问起了他的籍贯和姓名。 乙某留了个心眼,随便胡诌了个名字和籍贯糊弄,这群人不疑有他,交给了乙某一把兵器,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他们趁着夜色来到了一座大宅子的院墙外边,有人拿出软梯,挂在高高的院墙上,这伙贼人便争相攀着软梯往院墙上爬。由于乙某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对这里地形不熟,那伙人就叫他潜伏在院墙外做接应,专门负责传递财物和看守口袋。 没多久,墙里面就扔下一个包裹过来,又过了一会,又有一个箱子用绳子从墙头缒了下来。 乙某抬手接住了箱子,入手一沉,他知道这箱子里必定装满了好东西,等到箱子一落地,他就打破箱子,在箱子里摸索起来,但凡是沉手的东西,他就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等到约莫着差不多了,他也不贪,将袋子口扎紧,背起袋子趁着夜色深沉,急忙逃走了。 乙某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家乡。有个那晚的收获,乙某暴富了。 乙某买了田地、建了华屋,还用银子替儿子捐了个功名。这个乙某有钱后,乐善好施、怜贫惜老,在当地颇有善名,县令还给他送了个匾,上书“善士”。 后来,那伙贼人做下的那件抢劫大户的案子终于案发,官府破了案,当时那群贼人悉数被抓,唯独乙某留下的是假名假籍贯,官府查无此人,不知道从哪里追查,乙某这才得以幸免。 这件事情过去了很久以后,还是有天乙某喝醉了酒,自己说了出来。 曹州有个大强盗,一次抢了一大笔财物回家,他认为到家就万事大吉了,毫无顾忌的安然睡去。 这时,有两三个小蟊贼摸进了大盗的家里,他们将睡得正香的大盗绑了起来,逼问他财物在哪。 大盗自然不肯轻易说出家中财物藏在哪里,那几个蟊贼也不手软,棍棒鞭打和炮烙轮番对着大盗招呼上去,大盗终于抵挡不住,将家中所有财物的下落都招了出来。 蟊贼只为财,拿了钱就走,倒也没伤人,大盗由此捡了条性命。 吃了这次大亏后,大盗跟人说:“我从来没想过,原来这炮烙之刑居然如此痛苦!” 大盗由此对蟊贼深恶痛绝,干脆投到衙门里做了捕快,把县里的盗贼几乎全抓了。好巧不巧,那几个当初抢劫了他的蟊贼不幸被他抓了,他自然毫不客气,将当初那几个蟊贼用在他身上的手段,全都悉数还了回去。 第499章 霍氏(一) 河南彰德县有个人名叫朱大兴,他家中很富裕,但他为人却实在是吝啬,只要不是女儿婚嫁这类的大事,他家里从来就没请过客、厨房里也不会有肉。 朱大兴这个人十分好女色,他虽然吝啬,但在女色上头,他却十分舍得花钱,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哪怕要他一掷千金他也在所不惜。他每天晚上都爬墙串村的,去找各种淫荡女人睡觉。 一天晚上,朱大兴碰到一个女子独自在路上走,他知道这必定是逃出来的,他色心顿起,追上那个女子,强迫她跟着自己回了家。 回到家后,朱大兴点起烛火,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长相,朱大兴狂喜,没想到这个女子长得如此美艳! 女子自称“霍氏”,朱大兴再想问她些别的 ,女子就不高兴了,说道:“你既然把我强行带回了家,又何必寻根问底的问?如果你怕我连累你,那不如早些放我走好了。” 朱大兴不敢再问了,留下霍氏和他一同就寝。 霍氏很娇惯,粗茶淡饭是不吃的,又不喜欢普通的肉食,只喜欢燕窝、鸡心、鱼肚这些东西做成的羹汤,只有这些才能令她吃下去、才能吃饱。 朱大兴本是吝啬的,但在女色上面他是大方的,霍氏吃的这么精细,所费的银钱自然是不菲,朱大兴虽然肉疼,但咬咬牙还是尽力的供给上了。 霍氏还爱生病,每天都得一碗参汤好生养着。一开始,朱大兴是不肯提供参汤的,毕竟参这玩意太金贵了。喝不到参汤,霍氏痛苦的在床上呻吟着,一副生命垂危的样子,不得已,朱大兴只得熬好参汤奉上,霍氏喝了参汤后,病就似消失了般,又可以言笑晏晏了。此后,每天一碗参汤就成了常例。 霍氏还爱穿时新衣裳。她的衣裳必定是要精美刺绣的绸缎制成,不过再精美的衣裳她穿了几天后,就不喜欢了,又要置办新的。 就这样,霍氏来到朱家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朱大兴花的银子如流水般淌出去,朱大兴感觉颇为吃力,这样的霍氏,他可是要供养不起了。 朱大兴开始心疼银子,对霍氏的供养就差了一等,霍氏哭着不肯吃饭,求朱大兴放她离去,朱大兴舍不得如此美人,只得咬牙咽下各种委屈,顺了霍氏的各种要求。 霍氏住在朱家,时间长了,她便觉得有些烦闷,她求朱大兴叫个戏班子来唱戏给她解闷,朱大兴不忍美人垂泪,就应承下来,叫了戏班子来家里唱戏。自此后,每隔个十来天,霍氏就要朱大兴叫一回戏班子,每次唱戏时,霍氏要求朱大兴在帘子外头放了个凳子,让他抱着儿子坐在凳子上看。 就算是这样锦衣玉食的供养着霍氏,霍氏对朱大兴也没个好脸色,她动不动就对朱大兴一番冷嘲热讽,朱大兴总默默听着,也不与她辩解。 霍氏在朱家住了两年,原本富裕的朱家渐渐败落下来,朱大兴实在是无力继续供养了,委婉的求霍氏每天的开销稍微减一减,霍氏这回很通情达理,答应下来,每天的用度可以省俭一半。 虽说霍氏的用度减了一半,但那花费仍旧是不菲,时间长了,朱大兴仍旧是承受不住,渐渐的,霍氏在吃的上面没那么挑了,普通的肉汤也能喝得下去,后来,就算是不吃肉也能吃得下去。 朱大兴松了口气,心中暗喜,看来霍氏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愿意同自己好生过日子了。 朱大兴没高兴多久,突然有天夜里,霍氏开门逃了出去,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朱大兴失去霍氏,心中很不是滋味,整天茶饭不思了,到处打听霍氏的下落,后来,终于打听到,霍氏去了邻村的何家。 第500章 霍氏(二) 说起那何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他家是世代官宦之家,这个何家老爷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和朱大兴那个吝啬鬼截然不同,何老爷广交朋友,家里经常通宵达旦的宴饮。 一天半夜,一个美丽的妇人突然进了何老爷的寝房,何老爷有些警觉,仔细盘问了那妇人一番。 那妇人自诉是朱大兴的侍妾,从朱家逃出来的。朱大兴这个人何老爷自然是知道的,何老爷很是看不起他,又见这妇人长得实在是好,何老爷色心一起,就将女子留了下来。 这个妇人正是霍氏,她留在何老爷屋里,跟何老爷两人厮混了几天,何老爷越发迷恋霍氏,霍氏依旧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何老爷对她的供给和当初朱大兴的如出一辙。 那边朱大兴好不容易打听到霍氏在何家后,他就马上登上何家的门,向何老爷讨要霍氏,但何老爷根本就不把朱大兴当一回事,朱大兴没要到人,一怒之下将何老爷告上了衙门。 县令接了朱大兴的诉状,但朱大兴一来拿不出霍氏的身契、二来也说不清霍氏的身份来历,县令干脆将朱大兴的诉状往边上一丢,不予理会。 朱大兴不死心,一咬牙回家变卖家产,向县令行贿,县令这才发了拘捕文书。 霍氏也知道了朱大兴告官的事,她对何老爷说道:“妾在朱家,本就不是他通过媒人纳采定下的,怕他做什么?” 何老爷一听这话,很高兴,这朱大兴没名没分的打什么官司嘛,他觉得这朱大兴必定败诉,就摩拳擦掌的打算上公堂和朱大兴打官司。 何老爷有个门客得知何老爷要为了一个女人和朱大兴打官司,就劝阻了何老爷,他说道:“收纳逃妾逃奴,已经是犯了国法,更何况这个女子自进门来,奢靡无度,已经使了无数银子了,就算是千金巨富之家,又能支撑多久?” 何老爷听劝,当即恍然大悟,他也不含糊,很快将霍氏送还给了朱大兴,朱大兴从衙门里撤了诉,这个官司自然也就了结。 重新回到朱大兴身边的霍氏,不过安分了一两天,她就又逃走了。 当地有个姓黄的书生,他家中贫寒,一直没钱娶妻。 逃走的霍氏敲开了黄生家的门,说自己是来给黄生做妻子的。 黄生乍然见到如此艳丽的女子,着实惊艳了一把,但当他听说这个女子自投到他家,要来给他做妻子时,他被吓到了,惊惧不已。这个黄生是个恪守本分的读书人,不明来历的女子自投而来,这不合规矩,黄生坚决不肯接纳女子,要她赶紧离开,但女子就是赖着不走。 黄生劝女子走,女子不肯走,两人言语间来回拉扯,渐渐的,黄生发现这女子不仅美丽,人也有趣可爱,他不由得对女子动了心,就把女子留了下来,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如此美丽的女子,恐怕不能安心和他过粗茶淡饭的苦日子。 霍氏留了下来,每天早早的起床,勤勉的操持家务,家务活干的利落又好,比之那成婚多年的媳妇做的还要出色。 黄生为人温文尔雅,举止潇洒,又能做小伏低,霍氏和黄生简直是相见恨晚,他们生怕霍氏留下来的风声传了出去,被朱大兴知道,朱大兴又要来找,那他俩的快活日子就不能长久了。 而朱大兴那边,自从上次告了何老爷后,家里越发穷了,他又想着那霍氏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对霍氏那火热的心终于慢慢冷了下来,也就懒得再去找她了。 霍氏就这样在黄家住了下来,他们两人过了好几年恩爱日子。 一天,霍氏突然提出来说要回娘家看看,要黄生赶车送她回去。 黄生有些奇怪,问她:“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无家可归吗?怎么现在前后矛盾?” 霍氏笑道:“之前我是随便说说的。妾是镇江人,之前跟着一个浪荡子,不幸流落江湖,就此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家中颇为富贵,只要你想办法凑上路费,将我送回家去,我家必定不会亏待了你。” 黄生信了霍氏的话,租了辆车带着霍氏往镇江而去。 第501章 霍氏(三) 等到了扬州地界,他们所乘坐的船停在江边,霍氏倚着窗户往外看,这时,一个巨商的儿子乘船正好迎面过来,好巧不巧的,他正好看到了凭窗远眺的霍氏,这下子真是一眼惊魂,富商之子被霍氏的美貌迷住,他连忙吩咐船工将船掉头,悄悄追上了黄生他们的船。于此同时,黄生所乘坐的船已经离开岸边继续前行,后面缀着一条船的事,黄生并不知道。 霍氏也离开了窗户,和黄生在船舱中坐好,突然,霍氏对黄生笑道:“你家里很穷,我现今有个治疗贫穷的法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黄生也笑问是什么好法子,霍氏道:“我跟着你也有好几年了,一直也未能替你生下一儿半女,这终归是个憾事。我虽说不甚漂亮,但幸好还没老迈,要是有人肯花千金买我,你便将我卖了,有了这些银子,你买田置屋、娶妻的钱就都有了,你看我这个法子怎么样?”霍氏说完,歪着头,狡黠的看着黄生笑。 黄生听了这话,当即就收了笑容,一脸惊惶的问霍氏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霍氏咯咯笑道:“你不要急,这天底下美人多了去了,又有谁肯真的花千金去买个妾呢?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给外人听听罢了,看看外面是不是真的有买主。至于卖不卖,那还不是看你的意思嘛。” 黄生是个正经人,自留下霍氏后,他就当霍氏是自己的妻子,哪里会想着要将她卖了换钱?他因此还正色训诫了霍氏两句,让她不得再说这种胡话了。 霍氏见黄生不肯卖了自己,她也不和黄生继续纠缠这件事,只说想试试自己的身价,至于要不要真的卖,那还不是看黄生肯不肯嘛。她起身离开船舱,来到船工妻子身边,将愿意把自己卖了、身价银要千金的事对她说了,船工妻子听了霍氏这话,不由得诧异的去看黄生的反应,黄生见妇人如此直勾勾的打量自己,知道必定是霍氏执意想试试自己的身价,他无可奈何,只得胡乱点头应付一下。 船工妻子以为黄生同意卖霍氏,就撇嘴冷笑一声离开了,没多久,船工妻子回来,说道:“邻船有个商人之子,愿意出八百金。” 黄生听了,故意摇头说这事难办,船工妻子见黄生不肯,又转身离开,给富商之子传话去了,没过多久,她就又回来了,说富商之子同意花千金买下霍氏,请他即刻过到他的船上,写下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黄生见果真有人肯花千金买霍氏,不由得失笑,霍氏对船工妻子说道:“你去和他说声,叫他暂且等等,我和黄郎说几句话,马上就过去。” 船工妻子答应一声离开船仓,霍氏这时对黄生嫣然一笑,说道:“你看怎么样?我每天用千金之躯侍奉你,你今天才知道吧!” 黄生一直以为,卖人的事只是玩笑,他也笑道:“你用什么借口推辞掉人家呢?” 霍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道:“你只管过去和他签下契书,至于去不去,那还不是在于我自己嘛。” 黄生不肯去,这契书哪是随便能签的?霍氏见黄生不肯去,立马撒娇卖痴的强逼着黄生去,黄生没法子,只得答应去。 到了富商之子船上,见黄生签好了契书,富商之子毫不含糊,立刻豪爽的将一千两银子交给了黄生。 黄生让人将银子当着面封存起来,他对富商之子说道:“我因为贫寒,没想到竟然真的将妻子卖了!这马上就要分开,真是让人难以割舍!假若贱内执意不肯跟随你,还请你放她回来,这银子我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富商之子胡乱应付了几声。 这边黄生刚将银子运到船上,那边霍氏已经在船工妻子的搀扶下,从船尾上了富商之子的船,她遥遥向黄生告别,神情中没有一点留恋。 黄生没想到霍氏居然真是铁了心的要离开,他顿时觉得胸口一堵,又惊又气,魂不附体,只觉得气都喘不匀了,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一会,那艘商船就解开缆绳,如离弦之箭般飞速远去,黄生趴到船舷上大声哭喊,想让船追上去,但船工不听他的,竹篙往水里一点,船就继续往南而去。 很快,黄生乘坐的船就到了镇江,船工将黄生的行李和那一千两银子搬到岸上,就急急忙忙的解开缆绳,将船划走了。 第502章 霍氏(四) 黄生一个人枯坐在岸边,镇江他人生地不熟,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看着滔滔江水,他的心如同被万箭攒心般的疼。 黄生捂着脸悲声痛哭,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呼喊“黄郎”,这声音怎么那么像霍氏的声音?!黄生顿时止了哭,惊愕的回头看。 就见霍氏俏生生的站在路边,正笑盈盈的看着黄生。 黄生当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利落的收拾好行李,来到霍氏身边,问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霍氏笑道:“我要是再迟来片刻,恐怕你就要疑心我了。” 黄生也不傻,霍氏这番作为可不是常人能办到的,霍氏回来他虽然高兴,但他还是想趁势问个清楚,霍氏笑回道:“我这人平生对于那吝啬的人,就要让他破财;对于那些淫邪的人,我就会诓骗他们。要是我将实情和你说了,你必定不肯配合我做这件事,不然,我们到哪里去弄这千两银子去?如今你口袋里有了充足的银钱,而我又好好的回到你身边了,你应该感到幸运和满足才对呀,怎么还老是追问个不停呢?” 黄生见霍氏如此说,也不好继续刨根问底,他雇了个脚力,替他们背上行李,一起往霍氏娘家赶去。 进了镇江,他们来到一座南向的宅子,霍氏领着黄生径直进了门。 往里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对老夫妻领着一群男男女女迎了出来,他们都欢喜的喊着:“黄郎来了!” 霍氏向黄生介绍来的这群人正是她的父母兄嫂,黄生恭敬的跟随他们进了厅堂,郑重的拜见了岳父岳母。 这时,有两个少年郎过来和黄生作揖见礼,他们正是霍家的大郎和三郎,黄生也郑重的对两个舅兄见礼。 很快,霍家摆下丰盛的宴席,招待黄生这个新女婿。宴席菜品种类并不多,不过是四个玉盘就把桌子摆满了,四个大大的玉盘里堆满了鸡、蟹、鹅、鱼,都切成了大块。霍家的公子用大杯子倒酒,谈吐间十分豪迈洒脱。 接风宴结束,黄生和霍氏被引导到了一个院子里歇息,让他们夫妻俩住在一起。他们的床铺上面,铺盖枕头都滑腻细软,是上好的绸缎制成,床也是用熟制的皮革代替了普通的棕藤床。 每天的三餐都有霍家的仆妇送来,霍氏有时候出门,一整天都不回来,黄生一个人住在这里,虽说是吃穿不愁,但人却十分苦闷,总是不自在想回去,霍氏却总是不让。 一天,霍氏对黄生说:“我为你打算件事:为了你的子嗣着想,还请你买个人回来吧。但要说是买媵妾,那价格必定很高,这样,你假装是我的兄长,让我父亲替你出面说门亲事,想必聘个良家子不是难事。” 黄生听霍氏出这么个馊主意,当即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根本就不肯,但霍氏却根本不听他的,转身就去找父亲去了。 当地有个张贡士的女儿新近死了丈夫,霍父出面替黄生去张家提亲,张贡士要一百吊钱聘礼,霍父爽快的答应了,黄生得知后,死活不肯娶,但霍氏却不管,强行替黄生将张氏娶回了家。 张氏小名叫阿美,为人温婉和顺,长得也很漂亮,霍氏称呼她为大嫂,黄生知道骗了阿美,心中忐忑,但始作俑者霍氏却坦坦荡荡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娶回阿美后没多久,一天,霍氏对黄生说:“我将要和大姐一起去南海去看望大姨,来往大概要一个多月时间,请你们夫妻在家里好生过日子。”说完,霍氏就出门离开了。 黄生和阿美独自居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应吃喝日常供给,都是由霍家提供,霍家的仆人对他们夫妻也很敬重,日常用度也很齐备。然而,自从阿美进门后,就再也没有一个霍家人进过他们的屋子了。 每天清晨,阿美都要去主院给霍母请安,只不过略微说一两句话,阿美就被打发出来;妯娌们站在旁边,也不过是和阿美点头微笑致意,并不和她多交流。阿美想尽快融入这个家里,有时候故意多停留一会,但霍母和霍家儿媳对她却不怎么热情,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阿美几句,阿美搁不住尴尬,只好告辞离去。不单阿美是这样,黄生去给霍父请安的时候,也是受到这样冷冰冰的待遇。 第503章 霍氏(五) 一天,恰好霍家的公子都在家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黄生这时候正好过来了,霍家的公子们顿时都住了嘴,热闹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现场好不尴尬,黄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黄生对这样的处境很是苦闷,但纵有满腹心事,他却没一个人能说的,阿美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她问黄生道:“你既然和他们是兄弟,可为什么这一个月来,你在家倒像个生客一般?” 仓促间,敦厚的黄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阿美,只得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在外面十年,最近才回到家中。” 阿美也体谅丈夫的不易,为了尽快融入霍家,她问起霍家的门第情况,以及婆母妯娌们的娘家在哪。 黄生哪里知道这些?要他随口编造一番他也做不到。黄生心中着慌,惶惑不已,阿美期待的盯着他,豆大的汗珠从黄生头顶滚落,他再瞒不下去,只得把实情和盘托出。 阿美如遭雷击,她不由得痛哭起来,质问道:“我家里虽穷,但也没沦落到可以任由人作贱去做妾的地步!难怪妯娌们都不理我,原来如此!” 阿美气急,一声高过一声,黄生理亏,惶恐的跪在阿美面前,心中慌得想不到任何法子解决这事,干脆眼一闭,跪直了身子,打算任由阿美处置。 阿美哭过后,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黄生从地上扶起来,请他好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这件事。 黄生叹道:“我哪里有什么好法子,只好请你回娘家去罢了。” 阿美瞪了黄生一眼,说道:“既然嫁了你,又让我回娘家,你于情何忍!她虽然是先跟了你,但她是私奔来的;我虽然后嫁,但我是明媒正娶的。不如,我们暂且等她回来,既然她出了这个主意,造成如今这个局面,那就不妨问问她,到底该如何安置我?” 这一住,就是几个月,霍氏一直没有回来。 一天晚上,黄生听到客房那里有宴饮的喧哗声,黄生好奇之下,悄悄的潜过去看来了什么客人。 就见客房里,两位客人身穿戎装坐在上座,其中一人头上裹着豹子皮,威风耳口鼻俱全,显见是一头真虎做的。 黄生惊异不已,悄悄的回到住处,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阿美,他们夫妻两个在那里猜测半天,也弄不清楚霍家父子到底是什么人。 想起霍氏的各种奇异之处,再加上猜不透的霍家父子,黄生和阿美心中疑惑难解,他俩对霍家产生了畏惧之心,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搬到别的地方住,但贸然离开,又怕引起霍氏父子的猜忌。 黄生认真思考过后,对阿美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是去了南海的那人回来了,当面对证定下你的名分,我也不会再继续住在这里了。我准备回家去,本想带着你一起走,但又怕你父亲有说法。不如我们暂且分别,两年内我必定会再回来,你要是能等,那就你就在家等我,要是你想改嫁,那也如你所愿。” 阿美一听黄生要走,当即表示要回去告诉父母,她要跟着黄生一起走,但黄生却不同意。 阿美拗不过黄生,只得痛哭流涕的要求黄生对天发誓,两年内一定来接自己,黄生顺从的发了誓,阿美这才不情不愿的告别了黄生,回了自己家里。 黄生收拾好行李后,去给岳父岳母告别,当时霍家的几个公子都出去了,霍父挽留黄生,要他等几个舅兄回来,但黄生不听,他归心似箭,和岳父岳母告别后就离开了霍家,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黄生登上了回家的船,独立船头时,不由得想起当初和霍氏一路南下回镇江时的快活时光,他心中凄然,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整个人失魂落魄。 船行到瓜州时,黄生所乘坐的船暂时靠岸休整,突然他回头看到一艘船扬起风帆,如离弦之箭般飞速靠了过来,等到船快靠近了,黄生看清了,那艘船头上,正端坐着一个人,手按着剑,正是霍家的大朗。 霍家大郎也看到了黄生,他老远就招呼道:“你着急回去,怎么不和我们商量商量?你把夫人留下自己走了,两三年的时间谁能等得起?” 说话间,船已经靠了过来,阿美从船舱中走了出来,霍大郎搀着她登上了黄生的船,待阿美站稳,他就利落的跳回自己的船上,径直就走。 第504章 霍氏(六) 原来,阿美回娘家后,才刚向父母亲哭诉自己回家的缘由,就见那霍大郎突然赶着马车登门,手按在剑柄上,要挟阿美快些跟他走。 张家是文弱的读书人家,被霍大郎的气势镇住了,一家人都吓得屏息凝神,不敢多说一句话,更加不敢阻拦他带阿美走。 阿美向黄生说完过来的经历,黄生也猜不透霍大郎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能有阿美和他一起回乡,他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于是便命船家快些开船。 回到家乡后,黄生拿出当初卖霍氏的银子,做起了买卖,他经营有道,很快就将家业兴旺起来,家里日子过得颇为富有。 阿美远离家乡父母亲人,总时常想念他们,时间长了,她就想让黄生带她回家一趟,但又怕回了镇江,要面对霍氏,到时候她和霍氏到底谁是嫡谁是庶,这怎么说得清? 没多久,张贡士居然找上了门,阿美惊喜不已,忙将父亲迎进家里,问他是怎么找到的,张贡士看到黄家房屋齐整、奴仆齐备,女儿的日子过得十分富足,他一直为女儿担忧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欣慰的对阿美说道:“你出门后,我接着就到霍家去了,想问问他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哪知到了那里一看,就看到他家大门紧闭,房主也说不清霍家人去了哪里。你这一走半年竟然半点消息都没有,你母亲担心你,天天以泪洗面,说你被奸人骗走了,还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吃苦。如今幸好找到了你,你没事吧?” 黄生过来拜见过岳父后,将自己认识霍氏的过程、以及看到的霍家奇异情况如实对张贡士说了,他们纷纷猜测,霍家人恐怕不是普通人,有可能是神仙。 后来,阿美生下一个儿子,为了感恩霍家的帮助,黄生和阿美商量后,给儿子取名为“仙赐”。 仙赐长到十多岁时,阿美命他去镇江探亲。仙赐到了扬州地界时,晚上在一个旅店歇息,夜深了,跟着他的人都出去了,赶了一天的路,仙赐很累,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突然走了进来,拉着仙赐的手,将他带到另一个屋子,女子放下帘子,将仙赐抱坐在膝头,笑着问仙赐叫什么名字。 仙赐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女子问他怎么会取这个名字,有什么说法吗?仙赐摇头说不知道。 女子笑道:“你回去后问你父亲就知道了。” 女子说完,替仙赐梳头,给他绾了个髻,还拔下自己头上发髻的发簪替他簪上,又从手腕上脱下金钏给他戴在手腕上。然后,女子还拿出一些黄金装进仙赐的袖袋里,说道:“你用这些去买书读。” 仙赐见女子如此大方,问她是什么人,女子反问道:“我儿难道不知道,你还有一个母亲吗?你回去后告诉你父亲:朱大兴死了,连个棺材都没有,无法下葬,他应该帮他一把,把他安葬了,千万别忘了。” 这边女子和仙赐说话的时候,那边黄家的老仆终于发现少爷不见了,他急得在旅店各个房间寻找,突然听到仙赐正和人说话,他连忙透过窗户往里看去,居然看到了原先的主母,也就是霍氏。 老仆隔着帘子轻微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话想问,女子听到动静,将仙赐推到床上,恍惚间,女子的身影就不见了。 老仆觉得奇怪,去问旅店的主人,知不知道霍氏,旅店主人一问三不知。 几天后,仙赐一行从镇江回来,他将路上遇到霍氏的事对父亲说了,又将霍氏叮嘱的话传达给了黄生,同时拿出霍氏给他的金银等物,黄生拿着这些东西,感慨不已,他依言去打听朱大兴的情况,得知朱大兴真的死了,而且已经死了三天,他的尸骸暴露在外,朱家居然拿不出钱给他下葬。 黄生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当初富甲一方的朱大兴,如今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他听从了霍氏的话,拿出一大笔钱给朱家,让他们好生将朱大兴下葬了。 第505章 司文郎(一) 山西平阳有个叫王平子的秀才,进北京参加秋闱,租住在报国寺中。 因为你今年是大比之年,北京城涌进了不少的学子,因此报国寺中有不少的学子租住。在王平子的隔壁,早就住进了一个来自余杭的考生,同科考试,出于礼貌,王平子递上自己的名帖,想去拜访一下邻居。 哪知这个余杭考生却为人傲慢,居然不搭理王平子,不肯见他。 就在隔壁住着,进进出出的王平子总能见到余杭考生,这个余杭考生却正眼都不瞧他,一来二去的,王平子也恼火了,很不喜欢余杭考生那狂悖的样子,干脆取消了和他交往的念头。 一天,一个少年进了报国寺游览,少年一身白衣白帽,看上去高大伟岸,很是不凡。 王平子来到少年身边,和他攀谈起来,这少年言谈间颇为风趣幽默,王平子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起了结交之心。 王平子问起少年的籍贯名讳,少年说:“我是登州的,姓宋。” 王平子将宋生请到自己的屋子,请他坐下,老仆过来上了茶,王平子和宋生对坐喝茶,高谈阔论起来。两人谈兴正浓时,恰好余杭考生从这里经过,他俩停下交谈,站起来礼貌的邀请余杭考生一起喝茶。 这个余杭考生可是一点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上首位置,他直接问那宋生:“你也是来参加秋闱的吗?” 宋生摇头说:“不是,我才疏学浅,早就没有了飞黄腾达的志向了。” 余杭考生又问宋生是哪个省的,宋生对他说了,这余杭考生啧啧说道:“竟然没有进取功名的心思,足以见你的高明之处。这山东、山西就没有一个通晓文墨的人。” 宋生听余杭考生如此不客气的说话,不由得回敬道:“北方通晓文墨的人确实不多,但不通的未必就是小生;南方通晓文墨的固然很多,但通的未必就是足下你!” 说完,宋生鼓掌大笑,王平子也跟着一唱一和的,他俩在余杭考生面前哄然大笑起来。 余杭考生被他们笑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竖起眉毛、挽起袖子,不服气的大喊道:“你敢当面出题目,和我一较高下吗?” 宋生轻蔑的看着别的地方,只用眼角余光瞥着余杭考生,说道:“有什么不敢的!” 余杭考试气呼呼的回到自己的住处,拿出经书交给王平子,示意由他来出题。 王平子接过书,随手一翻,指着书上说道:“阙党童子将命。” 余杭考生立即站起身,向王平子借用笔墨,宋生却拉住了王平子,不让他去拿笔墨,他说道:“随口就能说出来,用不着笔墨。我已经破题了: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 王平子一听,顿时捧腹大笑,余杭考生气得不得了,怒道:“你完全就不会做文章,只知道骂人,哪里配做人!” 王平子见余杭考生动了真怒,忙止了笑从中调停,说自己再重新找个好题目,很快,王平子就翻到了,他指着书对余杭考生和宋生说道:“殷有三仁焉。” 王平子话声刚落,宋生就接口道:“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余杭考生还在思索破题之法,哪知宋生顺口就破了题,还破得很精彩,傲慢的他也不由得住了嘴,站起身对宋生说道:“还算你这个人有点小才。”说完,径直就出去了。 经过这件事后,王平子对宋生越发敬重。这天,王平子将宋生请到自己屋里,两人一起谈了很久,王平子拿出自己所做的所有文章,向宋生请教。 宋生看得很快,一目十行,很快就看了上百篇文章,他对王平子说道:“你写文章的功底也算是很深了,然而你在写文章的时候,没有一个必定要中的信念,总是存着侥幸,希望能成功,如此一来,你的文章就落了下乘了。” 说完,宋生拿过他看过的文章,一一对王平子评讲。王平子心悦诚服,心情愉悦,对宋生用老师的礼仪来对待。 王平子特意命厨房的人用蔗糖做了水饺招待宋生,宋生很喜欢吃,他对王平子笑道:“我平生还从未吃过这样香甜的水饺,还请你改天再做一回吧。” 王平子和宋生越发要好了,宋生更是三五天就来一次,每次,他都会点评王平子的文章,王平子也会命厨下做蔗糖水饺给宋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