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护卫,请留步!》 第1章 认亲 开封城外,晚春的景色如诗如画。 在一棵上百年的银杏树下,坐着一个身穿着水绿色衣裳的姑娘,肤色特别白,一双带笑的眼眸弯弯,乍一看,像是眼睛里头住着星星一般,十分漂亮。那个姑娘,正在和一个小娃娃说话,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个小娃娃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在离她不远处,有一个贵妇装扮的夫人,身边带着几个随从。只见那夫人正在和其中一个丫鬟轻声讨论些什么,随即那个丫鬟便朝那水绿色衣裳的姑娘走了过去。 那丫鬟走过去,微微欠身,“奴婢墨雨,见过姑娘。” 皇甫楠一怔,狐疑地看向她。 墨雨见状,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姑娘,我家夫人想请您过去。” “请我过去?”皇甫楠有些惊讶,她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大佛寺上香。她觉得自己最近诸事不顺,拜拜神可能会有些好处。 墨雨笑着点头,说道:“姑娘莫怕,我家夫人乃是诚心相邀。” 说不觉得突兀,那是假的,可对方看着也实在没有任何恶意。那位夫人,真的十分有气质。不是现代人实在找不到词夸一个人才说对方有气质的那种,而是那位夫人举手投足慢条斯理又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脸上的笑容十分赏心悦目。长得很好看,可是真要挑她哪地方好看,又挑不出来,就是……整体十分好看。 出于职业病皇甫楠忍不住分析了一下对方的行为,那位夫人眉眼弯弯,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所以很有感染力,从她无意识地揪紧手中的丝帕可以看出来,她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难道是紧张她不会过去吗? 皇甫楠眨了眨眼,侧头看向墨雨。 “姑娘?” 皇甫楠微微一笑,拍了拍正缠着她玩的小娃娃,让娃娃去找家人,便跟了墨雨过去。 不去不知,一去才知道对方竟是开封府包大人的妻子。 说起包大人的妻子李氏,就不得不说一下包大人的姻缘。包大人当年的姻缘乃是狐狸报恩得来的, 妻子李氏是家中的独女,要才气有才气,要品德有品德,是个万里挑一的贤惠佳人。 听说一个女人要爱上一个男人,首先她得仰视那个男人,譬如李氏对包拯。传说包大人是天上哪位星君下凡,所以经历玄幻而传奇,李氏身为包大人的枕边人,自然也是会时不时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譬如说梦到那只报恩的狐狸,又譬如说梦到天上哪位星君夸奖她家的下凡星君如何以苍生为己任这些事情。李氏对那些梦,一直都深信不疑。而昨晚,李氏忽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紧握着包拯的手,激动说道:“夫君,你有妹妹了!” 包拯:“……” 他早过而立之年,只知自己有两个哥哥,侄儿也有了,可还未曾听说过他有个妹妹。 李氏说:“适才有仙君托梦给我,要我明日去城外的大佛寺上香祈福,若是心诚,则会在回城的路上遇见一名身穿水绿色的女子。仙君说了,此将会是我们命中的贵人,若是有缘相见,务必带回府中让夫君认作义妹,好生照拂。” 包拯皱眉:“不过是梦而已,如何能够当真?” 李氏闻言,反驳说道:“当日狐狸报恩,成就我与夫君的姻缘,莫非也是一场荒诞之梦而已?” 妖神鬼怪之事,常人即便是不信,也会选择敬畏之心。而包拯和李氏二人,经历本就异于常人,一场梦下来,说得跟真的一样,李氏当下就睡不着了,起来熬到天亮便让人打点了前去大佛寺,才从佛堂上香出来,就看到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裳的皇甫楠站在一棵百年杏树下,与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小娃娃说话。 李氏本没抱什么希望能看见仙君所说的贵人,忽然瞧见了,太过惊喜,感觉脑袋都要被那忽如其来的惊喜砸蒙了。 皇甫楠在得知李氏为何跟着她的缘由后,一脸被雷劈了的呆滞状。她自认是见过点世面的,然而这样的认亲方式……虽然说她是占便宜的一方,可心中还是觉得太荒唐。 “夫人……”皇甫楠试图组织语言,但无奈李氏热情挡都挡不住。 “喊嫂嫂。”李氏拉着皇甫楠的手,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好妹妹,来,告诉我你多大了?” 皇甫楠脸上带着笑容,状似不经意地挣脱李氏的手,她并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夫人,我二十了。” 李氏闻言,眉开眼笑,高兴说道:“仙君诚不欺我,你果然是双十年华!” 皇甫楠:“……” 李氏打量着皇甫楠,并不在意她的静默,“妹妹,你家在何处?父母是否健在?” “我幼失父母流落街头,后来被一位云游的老爷爷收养。一个月前,爷爷也去世了,我独自一人游历至开封,觉得此地不错,便在此停留。”皇甫楠一本正经地胡诌自己的身世。 李氏一怔,随即眼睛竟然一红,“可怜的妹妹,一定是从小就吃了很多苦。” 皇甫楠看到李氏的红眼圈,呆住。就算觉得她惨,也不至于真情流露到这份儿上啊! 接着,李氏说:“没关系,你就跟我回包府,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吃苦。我和你义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皇甫楠睁大了眼睛,“义兄?”什么义兄?她哪来的义兄? “对啊,妹妹,你跟我回去包府,从此我的夫君包拯便是你的义兄。”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儿?皇甫楠心底已经开始在怀疑是不是因为她拜了神,所以现在天上要掉下来个义兄给她。 李氏伸手,拍了拍皇甫楠的肩膀,轻柔的语气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轻松:“妹妹,你大概不晓得。你义兄为人耿直,平常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也时常遭人暗算,幸好他身旁不缺有才能之人,才能洪福齐天。昨个儿仙君难得托梦给我,说他命里有贵人,让我到大佛寺来,说若是诚心,便能见到一位身穿水绿色的女子,双十年华。我醒来,心中甭提多欢喜了,可毕竟是一场梦,总担心不会是真的。却没想到,真让我遇见了妹妹,仙君诚不欺我!妹妹,你愿意跟我回去包府吗?” 皇甫楠:“……” 虽然初来乍到,可皇甫楠对开封府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听说。开封府众人,不止是包拯,还有公孙策展昭等人,都是一群十分具有传奇色彩的人。能进包府当然好,可……皇甫楠想到那个仙君莫名其妙的托梦,要是明天李氏又做了个梦,说她不是贵人而是祸害,那可怎么好? 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包大人的大腿简直赶得上一根大火腿了,她想要抱大腿的话,没有任何人能比包大人更合适了,虽然冒充包夫人梦中的那名贵人跟那种招摇撞骗的神棍没啥区别……所有的念头在皇甫楠的脑袋里转了许多遍,但皇甫楠自诩是一名懂得审时度势的理智人士,不用三秒钟就已经抛弃了节操,决定要当一名合格的神棍。 即使在此之前,她是个无神论者。 于是皇甫楠说:“我愿意!” 第2章 相遇 穿越是件悲催的事,幸好皇甫楠不算太背,她在路上遇见了包夫人李氏,在决定要当一名神棍后顺利得抱上了包大人的大腿,成为了包大人的义妹。然后皇甫神棍这个职位还没当上几天,李氏又做了个梦,据说梦里的内容就是仙君说包大人最近会有厄运。巧合的是当天包大人上朝回府的时候,途中就遇到了刺客。 遇刺后的包大人说:若我当真是个星君,如今只是下凡为民请命,那更不需要担心。朗朗明月,天地有乾坤,我包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又何须怕那等为非作歹之人! 不怕刺客的是包大人,不是李氏,李氏愁得能拧得出水来。 “夫君,我最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可怎么好?”李氏说。 用膳时间,包拯难得跟李氏以及皇甫楠一道用饭,皇甫楠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努力想当一枚不是太热太亮的电灯泡,然后她听到李氏的话,眨了眨眼,然后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她预感接下来会有一场小战役。珍爱生命,远离战火,她想要在战火点燃之前安全撤离。 包拯问:“怎么七上八下的?” “还不是因为你遇刺的事情,我实在是很担心。” “或许那只是巧合。”包拯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李氏的碗里,语气风淡云轻。 “我才做了梦,梦见仙君与我说你近来会有厄运,我前脚做完梦,你后脚便遇刺了,这还能是巧合?”李氏不满包拯的风淡云轻。 包拯无奈,侧头看向李氏,安抚说道:“夫人,只是梦而已,梦里的事情岂可尽信?再说了,我身旁有展护卫在,何人能伤得了我?” “展护卫武功是高,可展护卫又没有三头六臂。”李氏反驳。 包拯皱眉,语气放沉:“然后呢?” 李氏闻言,将手中的碗筷放下,脸上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然后我想让皇甫去开封府做事。” “哐当”的一声,一直在致力于减少存在感的皇甫楠,手中一个不稳,碗筷掉到了桌面上。 李氏和包拯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她正要说她不是故意的时候,包拯忽然低喝了一声,“胡闹!” 皇甫楠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是说她吧?皇甫楠虽然已经到来包府一个月,不过她和包拯之间,真的不算熟。说起包大人,皇甫楠表示……其实电视剧真的会误导小孩子。当年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包大人虽然一样是黑炭脸,但中年包大人高大有威严,青年包大人依然黑炭脸,但人家是个子高颜值也不错。后来她想了想,也不能怪电视剧误导人。包大人是个黑炭脸不错,但在电视剧是个主角啊,一个帅哥虽然抹了黑炭脸必须得依然高帅,不然怎么吸引女粉丝?一切为了收视率一切为了女观众,皇甫楠表示这些她都是可以理解的! 实际上,真正的包大人个子并不高,皇甫楠虽然认为她的义兄在严肃起来的时候气场是妥妥的二米八,但也不能不承认其实她的义兄个子还没她高的事实。 当然了,气场两米八的包大人板着脸的时候,不怒而威,霸气侧漏。 譬如此刻,包大人一声低喝“胡闹”,就让皇甫楠正襟危坐,眨巴着双眼看向包拯,努力朝对方释放出“虽然我也觉得嫂嫂这个主意很不错,但我并不知情,你别错怪我”这样的信息。 包大人淡瞥了一眼这个无端端从天上掉下来的义妹,然后又看向李氏,说道:“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按个人进去开封府里么?你把开封府当成是什么地方?” “让皇甫进去怎能算是随便?仙君说了,她可是你的贵人。我先前一直弄不明白为何仙君要我将皇甫带回府中,如今我总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她是你的贵人,有她在你身边,定能让你逢凶化吉。”李氏说道。 包拯皱眉,“夫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死心吧。” 李氏看向他,然后又看向皇甫楠,问:“妹妹,你愿意去开封府里做事儿吗?” 皇甫楠很想点头,她想说一直闷在包府里也不是事儿啊,虽然李氏对她很好,经常找她聊天赏花之类的,有时候还热衷于要她学做女红,可皇甫楠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话,这辈子简直就是跟咸鱼没什么区别了。当着板着黑脸的包拯,皇甫楠抿了抿唇,问了句:“义兄,可以吗?” 包拯:“……不可以。” 皇甫楠:“……” 李氏闻言,正要说话,包兴便急匆匆地从外院跑进来,说是有要事要包拯快去处理。包拯无暇再与李氏说什么,只是侧首看了看她,说道:“这事我说不成,便是不成。皇甫若是觉得在府里太闷,想找些事情做,我可以找旁的差事给她。” 语毕,包拯看向皇甫楠,说道:“你嫂嫂的话听过便算了,千万别当真。” 皇甫楠默默无语,朝包拯露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沉重的头颅,内心直想哭,其实她很想当真啊! 包拯见状,满意地微微颔首,然后再回头叮嘱李氏说道:“你若是闲得没事做总胡思乱想,不如给太后绣个荷包。太后派人来传话说,你从前替她绣的那个荷包找不着了,问你是否能替她再绣一个。” 李氏一怔,然而包拯就趁着她这么一怔忡的功夫,已经走远了。李氏回过神来,见包拯已经走远,忍不住跺脚,“真是……”她看着包拯的背影,神色有些不甘。 皇甫楠曾经一度认为包拯和李氏就是传说中那种相敬如宾的夫妻,什么夫唱妇随之类的,古人么,不应该是这样么?但是皇甫楠发现她错了,包拯和李氏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像现代的夫妻。丈夫给予妻子足够的尊重,尊重之余又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对妻子的爱意,而妻子在丈夫面前大事顺从,小事偶尔会唱反调。 李氏咬着下唇转身,刚好碰上皇甫楠似笑非笑的视线,愣了下。 皇甫楠笑着说:“嫂嫂和义兄的感情真好。” 李氏脸上飞红,可眸子里还是写着不甘心,轻哼了声,“他说不成,便是不成了么?我非要看看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只要事关包拯的安全问题,李氏就毫无理智可言。如果说她一直在疑惑为什么皇甫楠会出现,那么现在她觉得自己明白了。皇甫楠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她要帮包拯化解厄运,不然仙君怎么会托梦给她呢? “皇甫也很想为嫂嫂和义兄分忧,不满嫂嫂说,我小时候曾想过自个儿会当一名女捕快呢。”皇甫楠微笑着说道。 李氏望向皇甫楠,有些错愕,“真的?”她刚才还担心自己想让皇甫楠进去开封府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现在却发现原来皇甫楠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 皇甫楠点头,“嗯,真的。” 李氏眨了眨,过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就来了精神,“太好了!” 皇甫楠愣住。 李氏笑眯眯地拉着皇甫楠往外头,语气一派轻松,“皇甫,我有法子了!” 皇甫楠一头雾水,什么法子? 三天之后,当皇甫楠拿着李氏给她的一封信,并且说那是太后的亲笔信之后,她终于知道了李氏说有法子是什么法子了。从前太后与仁宗皇帝尚未相认之时,曾在包府住了一段时日,承蒙太后厚爱,逢年过节对李氏也有些赏赐,也会找人传个话,李氏偶尔也会做些小玩意让人送去给太后。刚好那天李氏与包拯说想要皇甫楠去开封府的事时,包拯说起了太后。在包拯处碰上软钉子的李氏灵光一闪,,便将当日仙君托梦的事情修书一封给太后,并恳求太后仁慈,让皇甫楠能随案调查。” 当然只是太后仁慈那是不够的,只是太后知道了之后,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与仁宗皇帝见面时便说起了包拯遇刺的事情来,这些年来虽然有庞太师从中作梗,可仁宗皇帝对包拯是越来越重用,仁宗皇帝一听到他的包相可能有危险,又从太后那里得知李氏的梦,也不管真假,二话不说给了皇甫楠一个特权,让她可以在开封府里随案调查。 皇甫楠拿着李氏给她的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好。在她看来,这种好事来得太轻易了,所以总觉得后面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着她。 “四姑娘,我们马上就能到大人的地方了。”包兴说道。 皇甫楠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呢。李氏居然通过太后让仁宗皇帝给了她一个特权,让她可以在开封府随案调查,简直条不可思议了。皇甫楠很微妙地想起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包兴见皇甫楠没什么反应,停下脚步。 皇甫楠却没发现,好似三魂七魄一个不在家似的往前走,包兴见状,忍俊不禁,正想提醒皇甫楠小心前方拐角的时候,听就听到前方低低地“嘶”了一声,然后便是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对不住,有没有——” “抱歉,是我没看路。” 他应声看去,只见是开封府里帅气逼人的展护卫和三魂七魄一个不在家的皇甫楠在转角的地方撞上了。 展护卫和皇甫姑娘站在一起,一人俯首一人仰首,这个场景……包兴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随即很微妙地想起戏文里的男女主人公是怎么看对眼的。 其实心不在焉的皇甫楠在转角时眼角已经隐约看到一抹宝蓝色,想要避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那抹宝蓝色几乎是以光速移动的! 皇甫楠一边道歉一边抬头,看到对方的时候难得微微失神了一下。 怎么说,皇甫楠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的人应该不算少,尤其是在信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在那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才俊和各式各样的男色。皇甫楠虽然没有阅人无数,也算是阅图无数,但还是被男人俊朗的相貌及眉宇间的英气弄得晃了一下神。 第3章 救赎(一) 展昭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身的水绿色,皮肤特别白,手里提着两包似乎是药材的东西,看向他的眸子里有歉意,但也有几分似是迷茫一般的神色。个子比寻常姑娘家更为高挑一点,但整个人看着却有些单薄。 这个姑娘,他从未在包府里见过。 两人对视,皇甫楠回过神来,低头往后退了两步。 刚才没怎么存在感的包兴立即意识到这种时候就该要他登场了,于是火速过来救场,“展大人,这是我们家四姑娘,我正要带她去找我们家大人呢。”包兴一边说,一边将展昭引荐给皇甫楠,“四姑娘,这位便是大伙儿时常提起的展大人。” 皇甫楠眼眸微睁,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是展大人,久仰。”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御猫展大人……想了想,眼角忍不住偷瞄了一下那位活着的展大人,感觉新奇中还有几分兴奋。当初才见到包拯的时候,就被她有可能当包大人的义妹这个惊喜砸懵,以至于第一次见到活的包青天时,她心里还没准备好做出那种见到了一只活着的包大人该有的兴奋反应。 展昭挑眉,看了看皇甫楠,又看向包兴,“四姑娘?” 包兴点点头,“对,这位便是我们的四姑娘,是大人的义妹。” 展昭看向皇甫楠,朝她抱拳,有礼说道:“四姑娘,适才唐突了。” 即便是心里有新奇有几分兴奋,但皇甫楠姑娘表面上还是十分淡定。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展大人客气了。” “四姑娘要去找大人么?”展昭说着,抬手指向前方,说道:“大人就在前方的院子里。” 皇甫楠眨了眨眼,然后看向包兴,“不然你不用带我了,我直接去找义兄吧?” 包兴咧着嘴笑,“好嘞,四姑娘快去吧。” 皇甫楠笑了笑,然后朝展昭微微颔首,“展大人,失陪了。” 展昭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目送皇甫楠走远。然后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包兴,剑眉微扬,笑着说道:“我一路上听说大人认了义妹,却没想到大人的义妹是这般的。” 包兴问:“展大人以为咱们四姑娘是哪般的?” 展昭一愣,还真别说,他开始听到包大人的义妹时,还真不太敢想象会是怎样的。 包兴看着展昭有些怔愣的神情,忍不住笑问,“展大人莫非以为四姑娘是与大人一般,是个黑肤美人吧?” 展昭闻言,嘴角微抽,请原谅他无法将包大人在公堂上英明神武的样子和“黑肤美人”这四个字挂上钩。 展昭跟着包拯做事的时间并不算短,而且当初包拯在仁宗皇帝面前推荐展昭的时候,便是派包兴至展昭的老家送信,等到展昭来到开封府后,很多事情也是由包兴代为打点。包兴此人,从小便在包拯身边长大,算是包拯的心腹了,虽然话唠了点,八卦了点,偶尔还会自作主张,但是个分寸的人。所以展大人对包兴,即便是有时候被他弄得一额黑线十分无语,但也总能忍受。 “展大人,您瞧四姑娘如何?”包兴问。 展昭莫名其妙:“四姑娘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 包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上回到展大人家中送信时,您家中的老仆人还念叨着展大人的亲事该如何是好?这般年纪还不成家,可将老人家急得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 有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有人肚子里能装下一艘船。展大人是个肚子里能撑船的人,不会将包兴的打趣儿放在心上。 展大人笑了笑,说道:“男儿志在四方,何患无家?倒是你,不想着为大人分忧,还有闲暇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操心?” 终身大事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包兴心里对展大人也是服了,但嘴上振振有词,反驳得理直气壮:“展大人心中有沟壑,终身大事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包兴不能与展大人比,包兴从小就跟在大人身旁,天下虽大,包兴心中就只有巴掌大的包府,不为这些小事儿操心还能为哪些事情操心?而且我们四姑娘的终身大事,又怎能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展昭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我先走了。”语毕,就撇下包兴,大步往外走。 包兴看着展大人那器宇轩昂的背影,啧啧两声,然后也转身便走。才走两步,又忍不住嘀咕,这些年展大人都没对哪家姑娘有过好感,有无成家的打算,该不会是不喜欢姑娘的吧?这么一想,登时将头直摇,赶紧将那念头摇出脑海去。 但不管怎样,皇甫楠开始了跟在义兄包大人身边随案调查的日子。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她做,大多数时候皇甫楠都是和公孙策一起整理案件的册子资料比较多,至于外出调查什么的,都有展昭那些人在呢。话又说回来,皇甫楠在开封府里除了她的义兄,平常接触得比较多的也就是公孙策了。在皇甫楠看来,玉树兰芝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公孙策而出现的,颜值那是杠杠的,虽然是个书生但从不迂腐,心思缜密逻辑清晰,还是个兼职医生,这样的人搁在现代,都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 对于那样的公孙先生,要说心里头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假的。然而在和公孙策相处了几天之后,皇甫楠心里的那点想法完全消除。公孙策此人,可以理解她的很多想法,言辞之间显示出对女性应有的尊重,可……怎么说,皇甫楠觉得要喜欢一个人,首先心里头得有种悸动的感觉,可她对公孙策,没有。虽然公孙先生还未成婚,在开封城是炙手可热的优质名草,甚至李氏也暗示皇甫楠若是对公孙策印象不错,她可以和包拯从中穿针引线,毕竟,二十岁的四姑娘不小了,该要出嫁了。当然,不嫁的话李氏和包拯也不会嫌弃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义妹,可能嫁出去的话,总是好的。 “二十岁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很奇怪吗?”皇甫楠想到李氏对她的暗示,忍不住问公孙策。 手里正在拿着一本册子在翻阅的公孙策听到皇甫楠的话之后,抬头,只见那个穿着月白色书生袍的姑娘一边将堆在一旁的册子分类摆放,一边问他。 公孙策笑了笑,说道:“唔……是有些奇怪。”至少,他认识的二十岁的女子都是妇人而不是姑娘了。 皇甫楠:“……” 略顿,公孙策又说:“不过婚嫁之事,见仁见智。有姑娘二十尚未婚配,亦有男子过了而立之年依旧孑然一身,只要自个儿心中觉得欢喜便无所谓。” 皇甫楠闻言,笑了起来,“公孙,你这话真是甚得我心。不过人有时候总是很奇怪,你从前不太在意的事情,一旦有人天天在你耳旁念叨,即便心中再不在意也会不经意上了心。不过,我总是无法想象有一天我会像嫂嫂那样过日子。” 一朝嫁作他人妇,料理内宅,相夫教子,她光是想象着自己有那么一天都想哭。 公孙策微微一哂,“无法想象,或许是因为你还没遇到让你愿意想象的人。” 对于公孙策的说法,皇甫楠很赞同。 “我一辈子不嫁出去,我义兄会嫌弃我吗?”皇甫楠将最后一本册子归类好,半倚在书桌上问。 公孙策点到即止,“大人不会嫌弃你,可他和夫人总不能庇护你一辈子。” 皇甫楠一怔,说起包拯和李氏对她的关照,她心中是很动容的。她很明白自己是倒了什么巧才能成为包拯的义妹,她问心有愧,可又能怎么样呢?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比较好地适应这个世界,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吃苦。能不吃苦的时候,当然是不吃苦的好,她又不是要找虐,为什么非得要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然后自讨苦吃? 皇甫楠摇了摇头,将心中那些无奈的情绪收了起来,,然后示意公孙策帮她将分类好的册子摆进书架里,偷懒之余还忍不住八卦,“公孙,你为什么至今尚未成婚?” 公孙策手中动作不停,“我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 皇甫楠点了点头,看着一直在忙碌的公孙策,自己也抱起一大堆册子往外走,“这堆册子是义兄要看的,我给他送过去。” 公孙策说:“那么多册子你搬得动吗?待会儿我去找大人的时候顺便带过去吧?” 皇甫楠摇头,“这也不重,还是我带过去吧。” 带着一堆册子去找包拯的皇甫楠才到门口,就看着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的展昭匆匆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对方朝她微微颔首,便从她身边走过去。 皇甫楠有些狐疑,一边进门一边问,“义兄,展护卫有事儿吗?” 包拯正坐在书桌前,皱着眉头,说道:“适才陆掌柜前来求助,说他家女儿失踪了,找了一天一夜都没找着,我让展护卫带一队人去找。” “陆掌柜?是陆岩吗?他的女儿叫小七?”皇甫楠走过去,将怀里的册子一把放下。 包拯随手拿了一本册子确定是不是他需要的,见册子无误,便点了点头,“正是。陆岩说了,小七这娃娃有时候喜欢跑到后院的小门外去玩,大概是奶娘和婢女没留神的时候,她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便离开了家门,一时不慎便走远了,或许是迷路了。” “陆掌柜在开封城中颇有善举,还时常给穷苦人家义诊,若是他的女儿小七只是迷路了,应该有人识得她将她带回家。”皇甫楠皱着眉头,轻声说道:“而且小孩子迷路,应该会哭闹,陆掌柜的家便在城中,小七若是独自一人在外面游荡,肯定会有人看见。” 包拯闻言,也察觉到一些不妥的地方,看向皇甫楠,“那你的意思是她是被人带走了?” 皇甫楠摇头:“我也不确定,情况还没了解清楚我们都无法断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只是说出心里的疑惑,并不能以此来推断些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人找到了再说,可开封城这么大,没有半点线索的话,要怎么找人? 包拯说:“展护卫正打算去陆掌柜府里了解情况。” 皇甫楠看向包拯,问道:“义兄,我可以和展护卫一起去吗?” 包拯闻言,本能想要拒绝,他并非是瞧不起这个义妹,而是一个姑娘家扎在男人堆里混,虽然他对自己的下属有着十分的信心,可总归担心对皇甫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无奈圣命难违,只好安排她跟着公孙策做些文书工作。可这姑娘,没心没肺似的,丝毫没察觉到他的苦心。然而当他对上皇甫楠那双闪着希冀光芒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地吞了回去,没吭声。 适才皇甫楠脱口而出的疑惑,也让他有些惊讶,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对一件事情提出一阵见血的疑惑。 皇甫楠见包拯没说话,心里头有些忐忑,忍不住喊他,“义兄?” 包拯轻咳了两声,说道:“展护卫应该还没走远。” 皇甫楠见状,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义兄!”语毕,便旋身离开。 包拯看着大门处,黑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皇甫楠一身女儿裙换成了书生袍,俏丽又不失英气,起初他还担心她会不适应,谁知没两天她就和公孙策混得颇为熟络,要她帮忙分类册子收集资料,效率惊人。几天下来,就连公孙策对皇甫楠的表现都颇为赞赏。或许,他的这个义妹,真有可塑之处。 第4章 救赎(二) 皇甫楠追上展昭的时候,展昭已经带着张龙赵虎出了开封府。 “展护卫。” 展昭回头,只见是气息微喘的皇甫楠追了上来,额头还有些薄汗。 “四姑娘。” 皇甫楠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笑着说道:“义兄让我与你们一起去陆府。” 展昭与王朝马汉几人皆是一怔。 皇甫楠却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反应一般,自顾自地说道:“陆掌柜的女儿小七时常到府里找我玩,如今她走失了,我也很担心她。义兄见我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后十分担忧,所以让我与你们一起前去陆府问清情况,也好过我一人在这边干着急。” 展昭看了看天色,微微点头,“天色已经不早,我们赶紧出发,省得耽误了时间。” 皇甫楠第一次见到小七的时候,是她住进包拯府邸的第三天,小七在婢女的陪伴下在包拯后院的小道上玩耍,无忧无虑的笑声光是听着,就能让人感觉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阳光没有黑暗。那时还在努力说服自己要接受穿越这个事实的皇甫楠,忍不住开了府邸的后门,将那个小女孩放了进来。 小七的脸圆乎乎的,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很漂亮,皇甫楠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 小七对这个大人口中说的包大人的义妹没什么概念,在小孩子的脑袋里,什么义妹不义妹,她都不懂。小女孩一点儿也不怕生,小手拉着她的衣袖摇啊晃啊,说:“姑姑,我叫小七,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 皇甫楠一愣,不太抓得住重点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喊我姑姑不喊姐姐?” 小七歪着脑袋,“姑姑跟展叔叔一样大,一样好看。” 皇甫楠狐疑:“展叔叔?” 荷花解释说道:“我们家姑娘说的是展大人。” 皇甫楠眨了眨眼,心想原来说的是展昭,可她哪有和展昭一样大,她今年才二十,展昭都比她大好几岁呢……她现在已经那么显老了吗?有些怀疑自己脸上胶原蛋白不太够的皇甫楠随口又问:“展大人也认识小七?” “去年的时候包大人在办一件案子,听说是跟药理方面有关系的,公孙先生和展大人都时常去找咱们老爷询问一些事情,他们每次到府里的时候都会带一些小玩意儿给我们姑娘。”说起开封府的两大枪手单身汉,荷花的眼睛闪闪发亮,“公孙先生和展大人为人都很好,对待小孩子也很有耐心,我们姑娘时常惦记着他们呢。” 皇甫楠点头,原来是这样。 小七大概有些不满皇甫楠有些游离的神态,又摇着她的衣袖,问:“姑姑,这儿的花开得真漂亮,能让小七在这儿玩一会儿吗?” 皇甫楠看着那双带着希冀的双眼,明眸微弯,“当然可以。” 当知道自己到来一个新的世界时,虽然没有太多的惊慌失措,但并不意味着对她毫无影响。眼前这个小女孩脸上天真可爱的笑容,让她有些阴霾的心情忽然变得好起来。一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更何况如今她还成为了包拯的义妹,不是吗? 于是,皇甫楠就这么和小七慢慢熟络起来。 只是如今,那个可爱的小娃娃居然就在家门口失踪了? 展昭和皇甫楠等人到陆府的时候,陆岩正在分派家里的仆人去找小七。见到展昭等人过来,连忙走过来。 “展大人,四姑娘。” 陆岩正要作揖行礼,展昭虚扶了一下,“陆掌柜无需多礼,有小七的下落吗?” 陆岩脸色沉重,叹息一声,“若是有她的下落倒是好了,内人已经急得病倒了。” 展昭:“请夫人务必保重身体。” 皇甫楠看了一下列队在前院的仆人,问道:“陆掌柜,如今天色快黑了,你派这么多人出去,有告诉他们要怎么找人吗?” 陆岩说道:“若她只是贪玩迷路了,那么一定是去她平常爱去的地方路上找不着回家的路,我让仆人兵分两路,分别去她平常爱去玩的地方找。若当真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倒是好办,她那么小,大概也不会走远,我只怕她——” 皇甫楠安慰说道:“小七吉人天相,陆掌柜不要太过担忧。” 陆岩闻言,苦笑着说道:“四姑娘真是尚未为人父母啊。”儿女失踪,哪有父母不担忧的道理? 皇甫楠:“……” 展昭打量了一下那些仆人,与陆岩说道:“陆掌柜,事不宜迟,让家丁们先去找小七吧。对了,你能带我们去看一下小七昨个儿玩耍的后院吗?” “当然可以,这边请。” 几人移至后院,陆府的后院很幽静,门外的小径有两颗上百年的杏树,杏树下有一张椅子,是陆岩为了方便路人歇脚特别做的。皇甫楠与展昭站在后院门外,看着周围的环境。小径路通两边,一边通至平阳大道,那是开封城热闹的所在,一边通至郊外,然而通往郊外也要过城门,若是小七自个儿出城,肯定会被看见。 展昭双手环胸,一手还拿着他的佩剑,问道:“陆掌柜,平常这条小道走的人多吗?” 陆岩摇头,“除非赶上了市集,寻常日子外头行人不多,很安静。” “你说奶娘和荷花在后院陪着小七玩耍,小七是在奶娘和荷花说话没留神的时候不见的?” “不错。” 皇甫楠沉吟了一下,说道:“陆掌柜,其实你家就在开封城中,并不算偏僻,小七若只是迷路,定然有人瞧见。她不见的时候,奶娘和荷花并未发现,这说明她离开的时候并无吵闹。” 陆岩闻言,点了点头,“四姑娘所言不错,我也担心是有人将小女诱拐走,可我从小教导小七没有大人陪同下,不能和陌生人聊天,更不能跟着陌生人走。也曾经找人试探过小七,她年纪虽小,可父母教导的,都记得很清楚。况且昨个儿又不是市集,大概不会有面生的人到来这地方。” 皇甫楠侧头,看向展昭,“展护卫,你觉得呢?” 展昭说:“倘若小七不是迷路,也不是被陌生人带走,莫非是被熟人带走的?” “若是排除小七自个儿迷路这个推测,按照奶娘和荷花的说法,要不小七是被陌生人下药迷昏带走,要不就是被熟人带走。” 王朝与马汉对视一眼,说道:“我与马汉一起去问一下附近的邻居,这两日是否有面生的人在附近出现。” 展昭点头。 “那展护卫,我们走走这条小径?”皇甫楠问道。 “可以。” 皇甫楠和展昭往小径通向郊外的方向走,走了片刻之后,发现了个岔路。皇甫楠停下脚步,看向展昭。 展昭说道:“右边通往城门,左边通往月心湖。” “我们能往湖边走走吗?” 展昭有些意外地看向皇甫楠,“为什么要到湖边走?” “通往城外要过城门,若是小七是被人带走,不论是什么人,大概都不会想让旁人看到她。”皇甫楠说。 “你觉得小七并不是迷路?”展昭问。 皇甫楠站定了脚步,仰头看向展昭,笑问:“展护卫觉得她会在自个儿家的后院门口迷路吗?” “她毕竟是个小孩。” 皇甫楠点头,“可她并不是一个笨小孩。” 展昭闻言,笑道:“你也不笨。” 皇甫楠:“……”她该谢谢夸奖吗? 两人一路走向月心湖,在靠近湖边的时候,岸边的湿地软软的,展昭脚步一顿。 皇甫楠没想到他会忽然停下来,不留神整个人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响,然后她闷哼了一声。 皇甫楠捂着鼻子,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疼。” 展昭:“……四姑娘,没事吧?” 皇甫楠抬眼,那双眸子里尽是指责,“为什么忽然停下来也不招呼我一声?”只是水汪汪的眼睛,带着鼻音的委屈声音,即便是十分严厉的话,被她说话来都已经变味儿。 展昭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想到若是小七会跟着旁人到湖边来,这里是湿地,定然会有脚印。” 捂着鼻子的皇甫楠眨了眨眼,看着展昭。 展昭移开目光,“我们留意一下。” 皇甫楠闻言,低头,然后说道:“不用留意了。” “为何?” 皇甫楠指向展昭的脚边,说道:“脚印。” 一大一小的脚印就在展昭的脚边。 展昭:“……”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大概这就是了。 一大一小的脚印到快接近湖水的时候,显示小脚印不见了,接着连大人的脚印也不见了。 皇甫楠眉头微蹙,“脚印不见了,该不会是大人抱着小孩跳湖了吧?” 展昭双手环胸,“跳湖的话早该见尸了,将小七带走的人应该是有船停留在湖边等着。” 皇甫楠环顾了一下四周,月心湖很大,由于靠近郊外并没什么人家,湖面上错错落落长着一些芦苇,迎着夕阳的柔光,湖面上泛着淡淡的红。飞鸟掠过,尾巴轻点湖面,又毫不留恋地离去。景色虽美,但难掩荒芜。 皇甫楠忍不住轻叹,“在这个地方,即便船在这里停留多久,被人看到的可能性都很低吧?”即便是有人看到了那艘船又如何?对方既然这么大费周折地将小七拐走,又怎么会轻易让人知晓他的身份? “不论怎样,如今都可以排除小七是迷路的这个可能了,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开封府。” 皇甫楠点头,转身,湖边湿地,脚下滑得紧,一不留神,脚下便是一个打滑。 重心不稳的皇甫楠惊呼一声,想着这下该要倒霉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摔得一身泥巴回去的时候,手腕被人用力扣住,一拉一带,原本应该摔往湿地里的皇甫楠鼻子撞上了一个肩膀。 皇甫楠的俏鼻一天之内二度撞上展护卫,她捂着自己的鼻子,那双还带着水光的眸子瞪向展护卫。 展护卫的神色有些无奈,可笑意却闪进了他的眼底,“四姑娘,你还好吗?” 皇甫楠想说不太好,可说出来了感觉又很没面子,撞上展昭的肩膀总比摔一身泥好……可她的鼻子还是很疼啊! 欲哭无泪的皇甫楠默默转身,闷声说了句,“我还好。”然后默默地沿着来时的路回去,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生怕带回一不留神又一个打滑,三度撞上展昭这个金钟罩。 展昭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皇甫楠才说要跟他一起去陆府的时候,他心中还纳闷着大人怎么送个娇滴滴的四姑娘来调查,短短半天下来,他发现人家姑娘看着是娇滴滴的,可心思清明得不输于王朝马汉等人,甚至更胜一筹。不过再心思清明,也还是会有着姑娘家才有的小别扭。 第5章 救赎(三) “你们说小七是被人带走的?” 开封府内,包拯坐在主位上,看向正从月心湖回来的展昭和皇甫楠。两人回去开封府后,便将他们的猜测以及在湖边的发现告知包拯。 展昭说道:“大人,我与四姑娘一路走至月心湖,发现一大一小的脚印,丈量了一下,小脚印的大小与小七的鞋子相符。” 站在包拯身边的公孙策说道:“既然是小七一路走去并且不哭不闹,如此说来,那人应该是小七所信任的人。” 包拯看向展昭,问道:“可有问陆掌柜近些日子,可有与人接下仇怨?” 展昭摇头,“陆掌柜说近日并未与人发生口角。属下也问过陆掌柜这两日是否收到一些勒索钱财的书信,陆掌柜说并没有。” 包拯与公孙策对视一眼,公孙策说道:“若是如同你们所猜想的这般,对方费劲周折将小七带走,若不是为了钱财,那会为了什么?” 一直在沉默的皇甫楠忽然说道:“或许对方并非是为了钱财,亦非是因为与陆掌柜结怨而将小七带走。” 几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被几道齐刷刷的视线一看,心里头更是咯噔的一声。她并非是没有其他的猜测,只是那样的猜测不太好,当着这几个男人的面说出来也实在难以启齿。她抿了抿唇,然后说道:“或许对方只是觉得粉雕玉琢般的娃娃十分讨人喜欢,他也想要有一个呢?” 众人:“……” 皇甫楠:“……” 几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包拯说:“展护卫,明天天一亮,你立即带人前去月心湖周围问问是否有人看见有船只出现在湖上。公孙先生,劳烦你与皇甫再去一趟陆府,让陆岩再将小七失踪前的事情回忆一遍,看是否有蛛丝马迹可寻。我让王朝马汉等人带着小七的画像到开封城附近的地方查探一下,看是否有人见过她。” 末了,包拯看了看天色,又说道:“天已经入黑,皇甫,你去完陆府之后便直接回府。” 皇甫楠:“那义兄呢?” 包拯双手背负在后,说道:“陆家女儿失踪一事毫无音讯,即便我们推测是熟人诱拐,可仍旧不知该要从何着手,我看看后续情况如何再说。” 皇甫楠点了点头,随即与公孙策一起出门。 包拯看向展昭,问道:“皇甫可有给你添麻烦?” “四姑娘是个聪明人,不止没有添麻烦,还提出了一些让属下颇为意外的见解。”只是明明比寻常女子还有高挑一点的皇甫楠,为什么看着还是太弱不禁风了点?而且与她分析事情时的洞察力相比,不怎么看路的皇甫楠让他感觉有些毛毛躁躁的。唔……虽然是毛躁了些,可总归不是一个麻烦的女人。 包拯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嫂子时常在我跟前夸她聪明,我先前尚无所觉,只是近来她被圣上硬是安排到开封府来随案调查,我才发现她似乎比你我想象中要聪明。” “大人此话怎说?” 包拯指向在他书桌上的一堆册子,说道:“你去看看那些册子。” 展昭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走过去,拿起册子翻了翻,片刻脸上便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些都是四姑娘整理的?” 包拯点头,“不错,我让她整理一下最近五年开封城中的一些未破案件,我原以为这几天她能将相关的册子找出来便算是不错了,谁知她做得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所有未破的案件册子被翻了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并且册子全部分类型放在一起,同类型的案件中,作案手法相似的又被她做了小标志以方便查阅。倒不是说这样的事情做得有多么了不起,只是在短短的两天之内在一间书房里找出这些册子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那需要很快的阅读速度以及非常灵活清晰的脑子才行,即便是包拯,或许也做不到。 展昭将手中的册子放下,笑着说道:“看来公孙先生这回遇上敌手了。” 包拯闻言,微微一笑,随即便与展昭讨论要怎么找人。 而这边公孙策和皇甫楠去一趟陆府,除了感觉到陆府那低沉的气压之外,毫无所获。 “公孙,若你近日与人无怨,也不求财,你会因为什么而诱拐一个小女孩?”月光下,皇甫楠和公孙策走在青石板路上,皇甫楠正低着头踢着一粒小石子。 公孙策莞尔,说道:“皇甫,你应该明白每个人心里头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 皇甫楠将脚尖的小石头踢远,然后回头看向公孙策,问:“那你觉得将小七带走的这个人,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他没有用任何强迫的手段将小七带走,从他们的脚印上看来,小七是自愿跟到湖边,后来大概是因为累了加上湖边路滑,才让对方抱着上船的。那个人并不想伤害小七。” “不想伤害她,却要带走她?”公孙策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想说在现代有很多人在研究一些心理障碍者,在那些人的世界里,他们的逻辑想法都异于常人,往往用自己以为是正确的方式去伤害别人。可是……这可不是她曾经生活的时代,她也担心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来之后,她会不会被认为是疯了…… 月光下,公孙策看不清皇甫楠的脸色,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失落。他以为皇甫楠仍旧在为小七的事情担心,便放轻了声音安慰说道:“我们都在为小七的事情而心急如焚,可心急也没有用,我送你回去,你先歇一宿,说不准明日醒来,便会有小七的消息了。” 皇甫楠闻言,自嘲笑了笑,然后点头,让公孙策送她回包府。 其实她哪有像公孙策他们说的那么好?她是喜欢小七不错,听到她失踪的消息也觉得担心,可真的没有心急如焚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心急如焚了。 皇甫楠不知道公孙策是不是预言大师,前一天晚上他说可能她睡一宿起来,已经有小七的消息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皇甫楠到开封府的时候,便得到小七已经回家了的消息。 对于开封府众人如此效率,皇甫楠表示很惊讶,她问:“你们是怎么找到小七的?” 在座众人包括包拯,脸色都十分古怪。 展昭说:“她不是我们找到的,而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送进了陆府后院的。” 皇甫楠:“谁有这样的能耐居然在你们眼皮底下将人送回去?” 她不说还好,一说展昭的脸就忍不住黑了,谁说不是呢? 皇甫楠皱着眉头,对方将小七带走又送了回来?为什么? 包拯说道:“小七被送回去的时候是昏迷的,公孙先生已经为她把过脉,身体无恙。陆夫人也替她洗漱过,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 皇甫楠一怔,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对方费尽周折将小七带走,不为财也不为其他的?那他是闹着好玩吗? 就在这时,王朝走进来,朝包拯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大人,我们在月心湖边发现了一艘废弃的船只。” 包拯:“可知船是何人的?” 王朝摇头,“船只已有些时日,虽然能用但十分破旧。属下与马汉沿途问了一些附近的居民,都说那船废弃在湖边已经有些时日了。” 包拯闻言,沉默不语。 王朝见包拯没说话,又见室内的众人都在保持沉默,想了想,说道:“大人,这次陆家女儿失踪,会不会只是有人想跟陆掌柜恶作剧而已?” “若是恶作剧,这般劳师动众,未免过于恶劣。”公孙策皱眉说道。 包拯看向皇甫楠,说道:“不论我们如何猜测,都不如等陆岩的女儿醒来之后看她是否能记得到底是何人将她带走。皇甫,你去一趟陆府。” 皇甫楠点头,“好。” 一直沉默的展昭忽然说道:“大人,让属下与四姑娘一道去吧?” 包拯点头,“也好。” 春末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大地上,姹紫嫣红的园中各式鲜花争芳夺艳,鸟儿也在欢快地歌唱着。然而陆府的一声尖叫打破了这春日的美景,在荷花指引下走向后院的皇甫楠和展昭对视一眼,便加快了脚步。 “小七怎么了?” “四姑娘,我家姑娘天未亮便在吵闹,不许任何人靠近,谁要是走近她,她便像是疯了一样又哭又闹,她连我们夫人都不认得了。” 皇甫楠愣住。 荷花忍着眼泪,“虽然先前姑娘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可叫魂后已经好了。” 皇甫楠有些狐疑地看向荷花。 荷花说这是小七第二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第一次是在半年前,当时可把陆氏夫妻吓坏了,用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她好过来,后来有人说孩子大概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要叫魂收惊。陆氏夫妻死马当活马医,叫完魂之后,小七居然也真的好了,还是那么天真可爱活蹦乱跳。于是陆氏夫妻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孩子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 对于叫魂这玩意儿,皇甫楠表示她可以理解的,即便是在现代,也有这样的事情。有时候小孩子哭闹不休或者是旧病不好,家里人病急乱投医也会效仿古人,为孩子叫魂。叫魂这种事情且不提它的科学依据,但有时候还真的挺管用,当然,也并非是什么时候都管用。譬如说这次小七的事情,陆氏夫妻叫了十遍八遍的魂,孩子也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我们夫人担心姑娘是得了失心疯。”荷花说。 皇甫楠:“……” 展昭说:“你说过这是小七第二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荷花愣了下,说道:“第一次是半年前,当时大公子和冯公子回来小住了几天,他们前脚才离开,咱们姑娘后脚就生病了。” 展昭和皇甫楠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展昭问:“你有什么想法?” 皇甫楠垂下双目,声音平静,“看了小七再说吧。” 第6章 救赎(四) 皇甫楠看到小七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不论是成人还是孩子,在受到伤害之后都会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一系列的心理症状,譬如自我逃避和自我伤害。 那时小七正缩在房间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满的是恐惧,只要有人想要踏进她的房间,她就哭闹不休,甚至不断地伤害自己。 陆夫人见到前来的皇甫楠和展昭,登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握着皇甫楠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展大人,四姑娘,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皇甫楠:“……” 开封城的人们总是对包大人和包大人身边的人有着盲目的信任,包括皇甫楠这个横空冒出来的义妹。 一直静立在旁的陆岩见状,上前将陆夫人搀扶着,“好了,夫人,你别耽误展大人和四姑娘。” 皇甫楠看了看房中的小七,有看向满面愁容的陆岩,“陆掌柜,小七醒来之后便是这般吗?” 陆岩沉重地点了点头,“不许任何人靠近,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四姑娘,你曾与我说过关于失心疯的一些事情,你看小女她……” “陆掌柜别多虑,小七她大概被吓到了,我和展大人进去看看她行吗?” “那就劳烦四姑娘和展大人了。” 皇甫楠走进房间,原本双手抱着膝盖的小女孩见她踏进来,马上又叫又闹。 才踏进门口的皇甫楠脚步停下,声音轻柔地喊了一声,“小七。” 小七一愣,看向她的目光仍然带着防备。 皇甫楠笑了一下,柔声问道:“记得我吗?我是姑姑,我跟你说过小王子的故事,你还说你很喜欢的,你还记得吗?” 小七的神情有些迷茫,但依然防备。 皇甫楠又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清润,“我们的月亮上有嫦娥仙子,有玉兔,还有砍树的人。可在小王子居住的地方,一天可以看到四十四次落日,他有一株美丽的玫瑰。记得吗?” 小七歪着头,没有搭腔。 皇甫楠见状,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只是等她在小七身旁坐下的时候,小七的脸色一变,尖叫起来,小脑袋往墙上撞,“我不要!走开!走开!你走!” 皇甫楠脸色大惊,“小七!展护卫!” 宝蓝色的身影一闪,小女孩的尖叫声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小女孩的身体一僵,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展昭伸臂接住小七软倒的身体,说道:“我点了她的睡穴。” 皇甫楠看着已经陷入昏睡的小七,即便是沉入梦乡,她的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似乎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一定是经历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皇甫楠轻声说道。 展昭抬眸,望了她一眼,“她这样,我们还能问出些什么吗?” 皇甫楠摇头,现在的小七,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天哪,我的心肝儿。”陆夫人在陆岩的搀扶下走进来,泣不成声。 皇甫楠见状,忍不住说道:“夫人,请务必要保重自己。小七大概是受了一些惊吓才会这般,她对身边亲近的人不会太抗拒,您想想每次当她害怕难过的时候,您是怎么安慰她的,便怎么陪着她,好吗?” 要取得一个孩子的信任有时候并不难,可有时候也并不容易。可是身边最亲近的人,那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温暖,会让她慢慢从恐惧中恢复。 陆夫人看向皇甫楠,“那会有用吗?” 皇甫楠朝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当然。” 陆夫人闻言,笑了笑,却不小心笑出了一串眼泪,她靠在床头,将躺在床上的小七抱起来,手掌顺着她的后背。 皇甫楠和展昭移步室外。 “四姑娘,能否看得出来小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的是……得了失心疯吗?”陆岩问道。 好似在古人的眼里,所有的精神类疾病或者是心理障碍都可以用失心疯来概括。陆岩虽然精通药理,可精通药理并不意味着精通医术,更别说是那种属于心理范畴的。心理范畴的东西对于古人而言,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范畴。 皇甫楠说:“这段时间让陆夫人多陪陪她,应该会好的。” 陆岩闻言,脸色一黯,苦笑着说道:“这都是命。” 如果说年纪才这么一点点大的小七,这般遭遇是命运所致,皇甫楠觉得很心塞。小七拒绝所有人的靠近,眼里带着恐惧和狂乱看向每一个人,那并不是神志不清,那只是一种受到了刺激伤害之后的本能反应。 展昭见皇甫楠没有搭腔,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却见她侧头避开他们的目光,似是在发呆。脸微微侧着,目光看向远处,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沉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平静,静到有种清透的感觉,也有种说不出的冷,展昭不由得一怔。 还不等展昭说话,皇甫楠便已回过神来。她脸上带着颇为勉强的笑容,与陆岩告辞。 回去开封府,众人得知小七的情况,皆是唏嘘不已。 张龙:“陆掌柜老来得女,对小七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惜小家伙多灾多难。 到底是什么人将小七带走了?” 赵虎:“我适才在吃小馄饨的时候,都听到大伙儿在说小七得了失心疯。” 皇甫楠有些意外,“他们如何晓得小七得了失心疯?” 王朝瞥了皇甫楠一眼,说道:“开封府就这么点大,谁家有点小事儿大伙儿不晓得?陆掌柜为人和善,当初为了求这么点血脉,时常为穷苦的人家义诊,好不容易求来个小千金,大伙儿都为他高兴呢,谁知却弄成这样,只怪造化弄人。” 世间多少事,不管无奈也好痛苦也罢,造化弄人一词足以将所有的情感概括。可真的是造化弄人吗?皇甫楠想起当初她见到小七时的场景,又想到刚才被展昭点了睡穴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公孙先生,人会无缘无故就得了失心疯吗?”王朝看向公孙策,问道。 “这种事情谁晓得呢?若真是失心疯,大概便是本来小七便有这样的情况,只是如今受了惊吓之后便发作了也说不准。” 皇甫楠闻言,低头笑了笑,笑得有些复杂,“莫非这事儿便这么结了吗?” 包拯:“自然不能了。带走小七的人是她所熟悉的,展护卫比对过在湖边的脚印,对方是一名成年男子。王朝马汉,你们私下走访,看是否有昔日与陆掌柜交好之人近日是否有异常的行为。” “可即便是找到了有嫌疑的人,小七的情况也并不适合指认。”展昭直接指出目前的情况。 皇甫楠提醒,“展护卫,荷花说半年前小七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况,只是没如今这么严重而已。” 展昭看向她,“四姑娘的意思,是你怀疑半年前小七也遭遇过同样的事情?可荷花说了,半年前小七并没有失踪,只是忽然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失心疯这个词,让皇甫楠眉头微蹙了下,随即松开。 “即便她就如同公孙先生所言的那般,天生便是有失心疯的。若是没有外界的刺激,又怎么忽然犯病?”皇甫楠提出疑问。 包拯点头,十分赞同皇甫楠的话,“皇甫言之有理,展护卫,劳烦你再去一趟陆府,了解一下半年前小七病犯的时候是否有可疑的人出现在陆府。” “义兄,不如我去吧。”皇甫楠朝包拯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有的话,或许我去问更为合适。”譬如询问身体上是否有伤痕,某些姑娘家私密的地方是否有被人触碰过的迹象。 包拯看向展昭,随后又看看皇甫楠,“不然你们一道去吧?” 皇甫楠摇头,说道:“若带走小七的人当真与陆掌柜相处,展护卫这般频繁出入陆府,只会让对方更加警觉,我们更难将人找出来。我虽是随案人员,可大伙儿都晓得我不过是个顶着特权而来的人,自然只是当我去陆府是打发时间的。” 包拯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皇甫楠的建议。 皇甫楠又到陆府去走了一圈儿,小七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伤痕,然而半年前陆岩的侄儿和他的好友曾在陆府小住了一段时日,小七时常跑去找她大哥哥玩。陆衡之离开陆府后,小七忽然就有得了失心疯。 “我听说陆衡之对他的小妹妹十分疼爱,那时候小七得了失心疯,可他竟没有回去看望他的小妹妹。”皇甫楠说道。 展昭听到这话,心中便明了皇甫楠的意思,接口问道:“莫非你认为小七的那次发病,与陆衡之有关系?” “不管怎样,陆衡之那样的表现令人可疑。而且我还听说冯公子,也喜欢逗弄小七玩。” 展昭和公孙策闻言,愣了下,而后面面相觑。皇甫楠所说的冯公子,是开封城富商冯大为的儿子冯君希,在开封城中是出了名的聪明有才气,但为人十分个性,明明有着一肚子的学问却没有想过考取功名为民请命,包拯每每谈起他,语气里尽是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我所用的惋惜。 皇甫楠察觉到二人怪异的脸色,眨了眨眼,狐疑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展昭剑眉微蹙,说道:“四姑娘并未说错些什么,只是……”她所做的猜测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 皇甫楠笑了笑,语气有些复杂:“这世上很多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看起来正常不见得就是好人,也不见得就是正常人。在现代,许多心理扭曲的罪犯都是外表光鲜,生活规律,暗地里,他们却会折磨甚至是杀害那些无辜的人。 “以四姑娘所见,如今这案子该要如何入手?”展昭问道。 皇甫楠:“我觉得从半年前小七为何会发病入手比较好。” 包拯点头,“我赞同你的想法,可要弄清楚小七为何会发病,我觉得还是弄清楚那段时间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可就你所说的,她那段时间除了奶娘和婢女荷花之外,在府里与她接触得较多的大概便是陆衡之与冯君希了。” 语毕,包拯看向展昭,说道:“你去找一下陆衡之与冯君希,看是否有收获。”略顿,他又说:“切记我们此番只是关心小七的病发原因,并非是以此来寻找嫌疑人,尽量别让他们产生防备心理。” 皇甫楠闻言,迎着包拯看过来的目光,心中便有些了然,说道:“陆府由我来继续跟进。” 第7章 救赎(五) 展昭前去找陆衡之和冯君希,却不巧被告知说两位公子几天前就相继出门了,说是要去一趟冯府在外地的农庄,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去了外地?什么时候去的。”包拯问道。 “冯君希是在四天前离开的,而陆衡之则是在三天后离开的,前后只差了一天,陆衡之出门的那天,正是陆岩前来报案说小七失踪的那天。”公孙策放下手中的册子,分析说道。 皇甫楠:“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 “即便是我们锁定这两人与小七的失踪有关系,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展昭说道。 皇甫楠沉默。 包拯看向皇甫楠,“小七这两天的情况是否有好转?” “她虽然还是排斥旁人接近,可已经不抗拒陆夫人和荷花了,我想待会儿再去看看她。”皇甫楠说道。 包拯点了点头,叹息着说道:“只盼她早日恢复,或许还能想起那天带走她的人到底是谁。” 皇甫楠准备去陆府的时候,却在路上遇见了一身便服的展昭。对方站在陆府后院门外的杏树下,一身宝蓝色长衫,双手环胸,微风拂过,衣摆微动。 他察觉到皇甫楠的到来,侧头看向她。 皇甫楠微微一怔,缓步走向他。 “我猜你会从这门进去,看来我是猜对了。”展昭说道。频繁出入陆府,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注意,皇甫楠似乎并不希望小七的事情引起旁人过多的讨论。 皇甫楠低头,微微一笑。春风轻柔,扬起她的衣带和几缕秀发,也带来一阵幽香飘过。 男人放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下,脸上神色不动。 “展护卫想与我一起去看看小七吗?” 展昭微微扬眉,不置可否。 皇甫楠眼里闪着笑意,“可是小七大概不会愿意让展护卫靠近呢?” 展昭见状,轻笑道:“没关系。” 沉稳略哑的嗓音低低的,之前从未发现,原来他放轻了声音说话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一种仿若情人在耳旁呢喃的错觉。皇甫楠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徐缓吐出,与她身侧的高大男人说道:“既然是这样,展护卫请随我来。” 后院的门自从小七失踪之后,陆岩便让人锁了起来。皇甫楠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得知是皇甫楠之后,便开了门,见到一脸英俊又威严的展大人,更是愣了下。 “展大人?”荷花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眼睛看错了。 皇甫楠解释说道:“展大人与我一同来看望小七。” “原来如此,我们家姑娘正在院中晒太阳呢,四姑娘,展大人,这边请。”荷花说着,目光却没有从展昭身上移开。虽然说平常也有机会见到展大人,但很少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荷花秉承着看一眼少一眼的想法,目光几乎无法移开。 皇甫楠失笑,摇了摇头朝里面走去,这陆府的后院最近被她混得比在自己的院子还熟。 展昭与皇甫楠见到小七的时候,小女孩正坐在院中的一个软榻上晒着太阳,眼睛微眯着,听到了声响,似是被惊吓到一半,眼睛蓦地张开,看向声响的来源。 皇甫楠朝她露出给温柔的笑容,“小七。” 小七没有搭腔,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这是展叔叔,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跟我说起过他的。”皇甫楠柔声说道。 小七静静地看着展昭,忽然说道:“我不想让他过来。” 一旁的荷花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连忙解释说道:“那、那个展大人,我们家姑娘不是嫌弃你,她也不让我们家老爷靠近她。” 展昭和皇甫楠对视了一眼,展昭说道:“我就在这里,不过去。” 皇甫楠也没有过去,找了块离软榻较近的大石头上坐下,“小七。” 小七抬眼,看向她。 “你还记得我吗?”皇甫楠柔声问道。 小女孩没有搭腔,那双大眼睛安静得看着她。 没有抗拒也没有恐惧,那就是记得了。 皇甫楠又柔声问道:“最近你没来找我玩,我都很想你,你想我了吗?” 小七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小七的反应让皇甫楠松了一口气,她朝小七张开双臂,轻快而不夸张的语气带着一份诱哄,“过来让我抱抱,好不好?” 小女孩面无表情。 皇甫楠脸上带着笑容,温暖而无害的模样,手臂张开,耐心地等待着小女孩的回应。 小七抿着嘴,望着皇甫楠半晌,终于还是起身爬下软榻,慢慢走向皇甫楠。 展昭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女人,忍不住抬手轻触了一下鼻尖。 在别人看来,不过是短短几步路,皇甫楠却看得胆战心惊。在她看来,那不是短短的几步路,那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从自我封闭和自我伤害的世界里走出来的过程,她在尝试着再度信任别人。 小七走到皇甫楠的跟前,并没有直接投入她的怀抱,而是歪着头,打量着她。 皇甫楠随她打量,依旧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 展昭的剑眉略微蹙起,目光却没有从那两人身上移开。 终于,一直在打量着皇甫楠的小七,慢慢地靠进的皇甫楠的怀抱。 “她信任你。”离开了陆府的展昭,忽然与皇甫楠说道,“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会特别希望来自信赖之人的安抚和温暖。小七或许年龄还小,无法将自己的渴望清楚地表达出来,但她的言行会透露出她的渴望。” 皇甫楠忍不住看向展昭。 “她排斥我,也排斥她的父亲。”展昭看向皇甫楠。 皇甫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两人沉默对视,展昭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姑娘一直在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他扯起嘴角笑笑,然后低沉的声音响起,“四姑娘,你早就猜到了什么,是吗?” 皇甫楠抿了抿唇,说道:“并不是所有的话,都适合说出来。” 展昭的语气并不赞同,“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皇甫楠抬眼,迎着对方炯炯的目光直直看进他眼里,“我觉得小七在失踪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那些事情说出来可能会把她的这辈子都毁了,这样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吗?” 这是在北宋,民风保守。男女欢爱那样天经地义的事情,在古人看来都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更何况她如今是怀疑一个女童被性猥亵。那样的话说出来,小七这辈子要怎么继续?风言风语就足够淹死她和陆家的人了。 展昭被皇甫楠的话噎了一下,有的话心照不宣就已经足够,即便是不说出来,也能猜个七八成。 皇甫楠抿了抿唇,解释说道:“其实我有想过将我的推测说出来,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若犯案者有难以启齿的癖好,定然会隐藏得很好,不会因为我们的推测就暴露出来。” 展昭站住,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探究打量着皇甫楠,无论如何,这个姑娘有让他刮目相看。 皇甫楠见他久久没有搭腔,忍不住抬眼,却迎上他探究的视线。 “……” 两人陷入有些诡异的沉默对视中。 “小七的情况正在好转,我想等她情绪再稳定些的时候,再试着让她回忆一下犯案者有什么特点。”为了打破那种令人尴尬的气氛,皇甫楠又把话题扯回了案子上。略顿,她忍不住问展昭:“展护卫,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会比较好?” 展昭狐疑看向她。 “如果找到了那个将小七带走的人,到底该怎么做比较好?”皇甫楠眉宇间染上轻愁,声音也有些无奈。好像怎么做,都不是万全之策。 展昭剑眉微扬,说道:“从前我行走江湖之时,遇上这等畜生,自然是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可如今我身为开封府一员,一切自然要按规矩办事。” 早就想到是这种答案了,皇甫楠咬着下唇,有些忿忿不平,“可这种畜生,一剑了断都嫌是便宜了他,按规矩办事谁知道他会讨多少便宜!” 展昭看着那张白皙的脸蛋,嘴角不自觉地微扬了下。她在忿忿不平的时候,脸气鼓鼓的,比起这几天分析事情时的冷静沉着的模样有趣多了。 皇甫楠原本想着等到小七情况稳定后,试图了解一下她是否记得当初失踪时发生的事情。可还没等到小七的情况好转,开封城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城里热闹并不是因为好事将近而引起的,而是发生了命案,而投案的人居然是陆岩的大侄子陆衡之! 第8章 救赎(六) 众所周知,陆掌柜在开封府颇有善名,如今他的侄子犯了命案,犯了命案就算了,偏偏死者还是开封府中的富商冯大为,而陆衡之是冯大为的儿子冯君希的好友。 先是小七失踪,而后便是小七得了失心疯,如今陆家大公子陆衡之,又变成了杀人凶手。 陆岩一家在这个春夏交替之际,就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大街小巷,各种猜想各种议论。各种猜想和议论,皇甫楠都听了个遍。然而陆衡之的供词是事发当晚,冯大为酒喝多了,误闯进冯君希的书房,将当时真正整理书房的陆衡之误当成是他的小妾意图冒犯,陆衡之情急之下拿起床边的花瓶砸他脑袋,冯大为便已倒毙身亡。 如果说皇甫楠对民间的各种猜想议论是有些无语的话,那么她对陆衡之的供词是十分无语。 这些日子陆岩先是为了小七的事情操碎了心,如今又为了陆衡之的事情操碎了心,整个人心力交瘁,都瘦了好几圈。 皇甫楠抱着小七,看着这几日憔悴了不少的陆夫人。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陆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早就不在了,如今是陆岩夫妻当家,侄子出事儿了,当家的自然得为他奔波。 皇甫楠看了看正在把玩她衣襟上花纹的小七,又看向陆夫人:“夫人,我虽然可以随案调查,但陆掌柜想要见陆衡之一面,我帮不了他。” “这、这可怎么好?四姑娘,您看——” “夫人稍安勿躁。”皇甫楠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小七得发辫,轻声安抚。 对于陆衡之的供词,包拯也觉得怪异,也并未因为陆衡之的一面之词就断案。包大人明察秋毫,大多数情况神通广大到可以能辨真假,可他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让一个一心找死的人不去找死,譬如前来投案的陆衡之。无奈之下,包拯只好暂时将陆衡之收押,择日再审。 正在专心把玩皇甫楠衣服上花纹的小七抬起头来,“大哥哥!” 皇甫楠低头,“嗯?大哥哥怎么了?” 小七眨巴着那双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夫人叹息着说:“这孩子从前特别喜欢腻着她的大哥哥玩,倒是这一阵子衡之也很少带小七玩了。四姑娘,我家老爷子真的不能见衡之一面吗?” 皇甫楠摇头,看着怀里的小七,笑着问道:“小七不怕你大哥哥吗?” 小七摇头,那双小手搂上她的脖子,表情有些怯生生地问:“姑姑,大哥哥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他回家陪我玩,只要他就好,不要冯哥哥。” 陆夫人有些伤感地说道:“傻孩子,这般下去,怕且你是见不到你大哥哥了。” 小七将头埋在皇甫楠的怀里,忽然安静了下去。 皇甫楠:“其实夫人,我有一事不是很明白。” “四姑娘请说。” “陆家在开封城虽不能说家大业大,可也算是有一份家业,陆公子他——” 陆夫人:“四姑娘是想问怎么陆衡之会长期住在冯府是吧?这个说起来话长,几年前陆衡之在郊外游玩被毒蛇咬了,当时是路过的冯大公子救了他。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那是冯大公子对陆衡之一见如故,正好身边也缺个陪着念书的,我们当家的和二爷都觉得若是陆衡之愿意,让陆衡之去陪读也可以。再说了,陆衡之在冯府,是客人的身份,他不愿意了随时可以回来。” 皇甫楠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听说陆二爷是庶出的,嫡出庶出的待遇差别很大,她也没什么心思去研究陆家的家庭史,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可以了。 送走了陆夫人,皇甫楠就直奔书房。 今天是包拯休沐,但一般这个时候包拯应该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去到书房,却见展昭也在,一身便服,两人似乎在讨论些什么。 包拯得知皇甫楠的来意,皱着眉头,神情颇不赞同:“你说让陆岩去见陆衡之一面?” 皇甫楠点头,虽然包拯大概不会同意,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来问一问比较好。 包拯眉头一皱,说道:“律法之内,怎能随便破例?” 皇甫楠微微一笑,也不跟包拯拐弯抹角,“义兄不愿断案,莫非不是因为冯大为的死是另有隐情吗?” 包拯微微一怔。 皇甫楠说:“义兄,陆衡之的供词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不如让我去见一下陆衡之。” 包拯被皇甫楠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弄得有些发懵,“你为何要见他?” “圣上赐予我特权,让我可以对开封府所有的案件随案调查。如今义兄断案遇上了难题,我为义兄分忧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皇甫楠说道。 包拯皱眉,问道:“皇甫,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在皇甫楠有随案调查的权利之前,包拯与她的接触并不多。皇甫楠的起居饮食全部由李氏打点,从李氏的言谈当中,不难看出她对这个义妹十分喜欢,之前他对皇甫楠所有的认识,都是源自妻子李氏。据李氏所言,皇甫楠是个聪颖之人,有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最近一段时间皇甫楠在开封府的表现,已经超出当初包拯的预期。大概她是姑娘家的原因,考虑问题和分析案件的角度都和他们大为不同,而且,她对被害者的关注比对其他事物的关注要多得多。 “我想,四姑娘或许觉得这个命案,可能会跟小七失踪的事情有联系。”一直坐在客位上保持沉默的展昭忽然说道。 包拯看向展昭,“嗯?怎么说?” 展昭扬了扬眉,用不徐不疾的语气说道:“在小七失踪的那天,冯君希离开了城里。第二天,也就是陆掌柜前来报案的时候,陆衡之也离开了城里。我听说陆衡之对他的唐妹妹十分关心,不可能在得知她失踪的情况下还离开城里。小七被神秘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陆府后,她得了失心疯的事情都传开了,仍旧不见陆衡之回来。作为一个一向都十分关心妹妹的哥哥,他表现得是否太不合理?随后,便发生了冯大为的命案。” 皇甫楠点头,接着说道:“我与陆夫人了解过,自从小七回来之后,她排斥所有的异性靠近,包括陆岩。可适才她主动与我说,她想她的大哥哥了。” 包拯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皇甫楠想到自己之前的推测,如果是在现代,她可以用很客观的语气将那样的事情说出来,可这是古代……会不会让展昭来说会比较好? 她咬了咬唇,求助的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展昭迎着她的视线,笑了笑。黑白分明的漂亮眸子里,很安静,但是又带着几分希冀,那样希冀的目光,有谁忍心拒绝? “大人,我与四姑娘曾经推测过小七在失踪的时候……”展昭将皇甫楠的话接了过去,将他们之前怀疑小七可能受到*的事情大概说了下,末了,站起身朝包拯拱手做了个请罪的姿势,“属下认为事情并未确定,说出来怕会坏了小七的名节,便与四姑娘约定暂且不提,望大人恕罪。” 包拯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所虑之事关于一个小姑娘的终生命运,又何错之有?”停了停,他又叹了一口气,问皇甫楠,“你说小七并不排斥陆衡之这件事情,有古怪?” 皇甫楠点头,“如果我们的推测是正确的,小七在受到虐待之后,会排斥所有与施害者一样特性的人,包括她的父亲。可她却并不排斥陆衡之,甚至与我说她想她大哥哥了,她说起陆衡之的时候,姿态是十分放松的。” “这说明她十分信赖陆衡之。”展昭说道。 “不错,可她也同样信赖她的父亲,为什么她会排斥她父亲的接近?”皇甫楠提出心里的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在受到伤害的时候,陆衡之以一个保护者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并不排斥陆衡之,甚至还十分依赖他。” 包拯和展昭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小七的失踪案,陆衡之知情,并且冯大为也牵涉其中?” 皇甫楠说:“无论如何,我认为这些事情有关联。” 包拯闻言,笑道:“皇甫,你当真是让我惊讶。”对长年累月与各种案件打交道的人来说,这样的猜测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皇甫楠本应是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 “那么,义兄可以让我去见陆衡之了吗?” “让展护卫陪你一起去。” “多谢义兄!” 第9章 救赎(七) “大人派我与四姑娘见陆衡之。” 牢房外,一身红色官服的展昭带着皇甫楠对看守牢房的守卫说道。 守卫闻言,赶紧拿出钥匙将牢房的门打开,“展大人,四姑娘,请。” 展昭带着皇甫楠走进牢房,牢房中见有人进来,忽然就吵闹起来,有人喊冤枉的,有人喊饿的,有人专门喧闹捣乱的。 展昭眉头一皱,沉声喝道:“吵什么?不许吵!” 大概是他本来就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加上那不怒而威的声音,吵闹的牢房竟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甫楠眨了眨眼,侧头瞥向那个板着脸的英俊护卫。 展昭看向她,示意她往里走。 陆衡之在关在牢房的尽头,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气氛安静沉默得有点怪异。 皇甫楠想,其实包拯还不如让公孙先生来陪她,她初来乍到,张龙赵虎等人虽是莽汉,可对她也是热情而不失礼节,而公孙策文质彬彬,虽然心思缜密,但并不像这位展大人这样让她看不出深浅。 一切看不清深浅的人和事,都充满了不确定性,那是危险的象征。 皇甫楠见到陆衡之的时候,那个少年身上穿着囚服,脸上一副坦然状。 从容不惊。 皇甫楠有些诧异,这么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伙,是打哪儿来的这种气魄? 展昭示意牢头将门打开之后,便将牢头打发走了。陆衡之看到皇甫楠,一怔,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 皇甫楠弯腰进门,“陆衡之是吗?我是皇甫楠。” “我不认识你。” “可你的伯父伯母都认识我。”皇甫楠笑着说。 陆衡之看向她,“原来是伯父伯母……”少年脸上露出内疚的神色,随即摇头,坚定说道:“冯大为是我杀的。” 皇甫楠打量了一下牢房,虽然简陋但却颇为干净,看得出来是有人为他花过银两打点。 “其实我并不是为陆掌柜而来。” 陆衡之有些狐疑地看向她。 “小七说很想你,老在问我她大哥哥什么时候能回家,我一直挺喜欢她的,不忍心她失望,所以帮她来看一眼她的大哥哥如今好不好。” “小七……”少年垂下双眸,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我、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好还是不好,自然有旁人去定断。小七不止喜欢你,她也很喜欢冯公子。” 陆衡之猛地抬眼,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微笑着说:“她说希望你可以快点回家,这样,冯哥哥就会和你一起去陪她玩。” “她、她真的这样说?”陆衡之看向皇甫楠,脸色有些发白。 皇甫楠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神情收在眼底,笑着点头,“当然,小七心心念念她的大哥哥,可她的大哥哥,竟然连她失踪了的事情都没有表示过关心,应该吗?” 少年的身体微微一僵,放在身侧的手微动了一下,食指有些发颤。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声说道:“不应该,我本来就不配当她的哥哥。而如今又杀了人,更是回不去了。求你替我转告伯父伯母,陆衡之混账,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让他们日后别再小七提起我了,让她忘了我,越快越好。” “你为什么要杀冯大为?”皇甫楠问。 少年的脸色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我说了,他喝醉了把我当成他的小妾,我情急之下,就拿花瓶砸他了。” 皇甫楠不动声色,“他就算把你当成了他的小妾,你也不至于拿花瓶将他砸死吧?” 陆衡之闻言,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姑娘,你知道什么叫情急之下吗?你以为就是姑娘家有贞操男人没有啊?你知道什么叫小倌倌吗?那是专供男人——” 一旁的展昭见陆衡之的话越说越离谱,皱着眉头一声低喝:“你以为你在对谁说话呢?” 陆衡之闭嘴,侧头望向展昭,皇甫楠却笑了笑,说道:“你说的我知道,我听说过的。唔……莫非开封城也有这种小倌馆吗?” 展昭:“……” 陆衡之:“……” 皇甫楠好似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表情,神色自若地说道:“公孙先生说了,冯大为乃是被花瓶一击毙命的,可见你当时是用尽了全力。冯大为的儿子冯君希是你的好朋友,自从他救了你一命之后,你们几乎形影不离。你和冯君希的感情那么好,冯大为和你应该也很熟悉,照理说即便是顾及你的好友冯君希,你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皇甫楠一边说,一边观察陆衡之的神情。 “我说了那是情急之下失手。”陆衡之抿着唇,冷声说道。 皇甫楠看向陆衡之,声音慢悠悠的,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不,我不觉得是情急之下失手。是冯大为做过什么事情,让你痛恨他,恨到想要杀死他吗?” 陆衡之面无表情地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侧头,一只手抬起轻轻托住太阳穴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说道:“小七失踪的时候,你并没有回去陆宅,反而是去找冯君希了,那时候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七回来之后旁人都说她得了失心疯,但是身为哥哥的你,却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她,为什么?你是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没保护好她吗?你说你杀了冯大为,是不是因为你知道他跟小七的失踪有关系?” 陆衡之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皇甫楠又说:“就算他跟小七的失踪有关系,可小七平安回来了,他应该罪不至死。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是不是他在小七失踪的那段时间,对小七做了——” “够了,你闭嘴!”少年的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已经被皇甫楠的猜测所激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声音里仍旧带着一丝颤抖:“这就是开封府办案的方式么?简直就是满嘴胡言,信口雌黄!” 展昭下意识看向皇甫楠,只见她神色不动,好整以暇地看向那个正在努力压制怒火的少年,继续说道:“其实小七失踪的事情,冯君希也知情,对吧?所有陆掌柜到开封府报案说小七失踪的时候,你没有回陆宅,而是快马加鞭去了冯家的农庄去找冯君希,你认为他能帮你,是吗?而命案发生之后,冯君希一直没来见你,不止是因为你错杀了他的父亲让他难以接受,也是因为冯大为对小七做过的事情,他觉得愧对于你和小七。” 陆衡之闻言,咬牙笑了起来,“人是我杀的,我认罪。至于其他的,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们请自便!”语毕,转身回去他的石床上躺下,背对着皇甫楠,显然已无交谈之意。 皇甫楠在牢房中站立了片刻,心中百味陈杂。 “四姑娘。”展昭喊她。 皇甫楠低头,抿唇自嘲笑了笑,就与展昭一起离开了牢房。 皇甫楠沉默了半晌,忽然问展昭,“展护卫见过冯公子吗?” 展昭这回侧头看了她一眼,“见过,冯公子少年才俊,为人谦和。” 皇甫楠眨了眨眼,环视了一下周边,才轻声说道:“我总感觉冯大为的死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你们怀疑过冯君希吗?” 展昭脚步一顿,“四姑娘,话不可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好吧。”皇甫楠笑了笑,低头看路。身边的这个男人,皇帝的御猫,江湖人称南侠,多次救了包拯,胆识才智都是万里挑一的。有的事情他即便是不说,心里大概也是有数的吧? 皇甫楠笑了笑,又打起其他的主意来。 皇甫楠:“我想知道冯君希是个怎样的人?” 展昭:“你可以以调查案件为名,亲自到冯府去与他接触。” 皇甫楠却摇头,“不,我想知道在旁人眼中,冯君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你想找谁?” 皇甫楠停下脚步,侧头,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我想找他的老师。” 冯君希开蒙时的老师是开封城里十分有名的廉老师,这位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格,要入他的师门可不容易。上了年纪之后,便不再收学生,后来为了图清静干脆搬到郊外的小田园去住了。 一个学生的秉性如何,老师大概是最清楚不过的。廉老师对冯君希那是赞不绝口,说他年少聪颖脑子灵活,可话语间,总是若有似无地透露出几分可惜与心疼。 皇甫楠看着眼前摸着山羊胡的廉老师,问道:“敢问老师,冯公子如此人才,为何迟迟不考取功名?” 廉老师站在他种满了青菜的院中,眺望远方的青山,缓缓说道:“人各有志,像包大人这般的人才,天生便是为民请命的。至于君希这孩子,天生便该是经商的料子。” 皇甫楠有些意外,古代士农工商,她万万没想到身为一个读书人的廉老师居然没有这样的偏见。眼看再也无法了解些什么,就直接回城,却在途中偶遇公孙策。 公孙策前些日子办案的时候,救了一个孕妇。如今孕妇的娃娃出生办满月酒,公孙策作为救命恩人便被热情的老乡拖去喝两杯。 两人偶遇,也不骑马,各自牵着马在小道上慢慢走着。 公孙策:“你今天怎么跑出来了?” “我去查案。” 公孙策虽然是书生,可通古博今为人也不刻板,皇甫楠和公孙策的交情算起来,大概比跟包拯还要好些?扶额,皇甫楠想这大概是因为她的义兄胸怀万民,天天连跟李氏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更甭提她这义妹了,每次去找包拯,都会看到公孙策,时不时地交谈几句。一回生两回熟,交情这种事情就是这么来的。 公孙策说道:“对案件关心是好事,可身边没有人陪同便只身跑出来,总归是不□□全。四姑娘,你也不怕夫人为你操心。” 皇甫楠默了默,岔开话题:“公孙,你觉得冯大为真是陆衡之杀的吗?” “如果真的如同陆衡之所说的那般,冯大为是因为错将他当成小妾而被他用花瓶砸死,那么命案发生的地方肯定有过纠缠的痕迹,可是没有,冯大为是猝不及防地被人用重物撞击而死的。”公孙策不徐不疾地说道:“我们也曾推断凶手另有其人,但毫无线索。不论冯大为是谁杀的,可前来投案自首的人是陆衡之。” 皇甫楠点头,又说:“有暗中调查过冯君希吗?” “张龙赵虎在暗中留意冯君希,可并未见他有任何破绽。不过——” “嗯?” 公孙策望了皇甫楠一眼,又说道:“赵虎有一天晚上夜探冯府,倒是发现了冯君希有个怪癖。” “什么怪癖?” “他喜欢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皇甫楠皱眉。 公孙策笑着说道:“人人都会自言自语,可赵虎说那个冯公子自言自语的毛病看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皇甫楠脱口就问:“能带我去看看吗?” 公孙策的神情有些无语,“带你去看,怎么看?” 皇甫楠眨了眨眼,说:“张大哥他们不都会武功吗?让他们悄悄带我飞到屋顶去看啊。” 公孙策:“……别闹。” 皇甫楠:“难道你不好奇?” 公孙策:“好奇什么?” 皇甫楠:“冯君希,那个能将赵大哥弄得起鸡皮疙瘩的怪癖。” 公孙策:“……张龙赵虎他们虽然会轻功,但不能将我带到屋顶去。要将我俩带到屋顶的话,要展昭才可以。” 所以不是不好奇,而是没人能将他带上去。 皇甫楠抿唇,神情十分固执:“我想看。” 公孙策决定无视她的要求,干脆翻身上马,“四姑娘,该回去了。” 皇甫楠问他:“怎样能让展护卫带我上屋顶?” 公孙策毫不客气地打击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事实证明,要展昭将皇甫楠带到屋顶,也不一定要太阳从西边出来。皇甫楠回去之后,直奔包拯书房,不顾包兴阻拦,直接破门而入,将正在看公文的包拯吓了一跳。 “四姑娘!” “义兄,我想再见陆衡之一面!” 包拯抬头,看向还是一身书生袍装扮的皇甫楠,而包兴则紧跟其后,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皇甫楠不等包拯说话,便说道:“我会让陆衡之告诉我,他在替谁顶罪。” 包拯扬眉,“你可以?” 皇甫楠跟他对视着,目光十分坚定地点头,“我确定我可以。” 包拯无语,按理说他是不该让这个所谓的义妹这么猖狂的,但偏偏他也拿陆衡之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屈打成招,真是什么招都使了,无奈陆衡之找死的决心从未动摇过。于是,没招可出的包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再度让皇甫楠去见陆衡之。 皇甫楠和展护卫一天之内再度因为陆衡之的事情见面。 展大人双手抱拳,“四姑娘。” 皇甫姑娘微微欠身回了个礼,“展护卫。” 然后……各自移开视线。皇甫姑娘的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冯君希的怪癖以及待会儿跟陆衡之的见面上,导致前面那个穿着红色官服的人停下来了也没留意到,这个人就这么直挺挺的撞了上去。 “唔……” 皇甫楠的手捂着鼻子,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展昭转身,看着她的模样,语气有些无奈,“第三次。” 皇甫楠捂着鼻子,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什么第三次?” “这是你第三次撞上我。”展昭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停了停,他又似是无奈地问:“你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吗?” 皇甫楠瞪大了眼睛. 展昭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淡定转身,“走吧,别耽误了事情。” 皇甫楠:“……” 第10章 救赎(八) 陆衡之见到皇甫楠的时候,皱着眉头,语气相当不耐:“你又来做什么?” 被嫌弃了的皇甫楠决定开门见山会比较好一点,“当然是来找你。” “冯大为是我杀的。”陆衡之板着脸,一副“我话说完了,你快滚”的表情。 皇甫楠却说:“我今天去了长天村。” 陆衡之和展昭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皇甫楠脸上带着淡淡得笑容,说道:“我还拜访了廉老师,廉老师高风亮节,学识过人,让人佩服。他与我说冯公子是他此生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不能考取功名为民请命,实在太过惋惜。” 皇甫楠目光在陆衡之身上扫了一圈儿,最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好似很紧张。” “胡扯!” 皇甫楠将少年放在身侧的手收进眼底,这个少年大概不知道,他紧张的时候,食指会不自觉得颤抖。这个,她上回来就已经留意过了。 皇甫楠眨了眨眼,又说:“廉老师不忍你枉遭牢狱之灾,所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陆衡之看向她,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在一边旁观的展昭看着两人,若有所思,却并不打扰,安安静静地在两人身后站成一座红色的石雕俊男像。 皇甫楠说:“冯君希的怪癖,廉老师都告诉我了。” 陆衡之冷冷地看向她,而他放置在身侧的手,食指快速地颤动着。 陆衡之维持着脸上的面瘫状:“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冯君希不是一个人,他在晚上的时候,会变成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是吗?” 陆衡之的眼睛蓦地睁大了,惊慌、迷茫在他的眼底泄露了出来。” “那天晚上,杀了冯大为的人,不是你,而是另一个冯君希。你为什么要替他顶罪?” 陆衡之还是摇头,说道:“你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皇甫楠望着他,忽然又说:“听说这两天冯公子身体微恙,小七听说了,说她想去看冯哥哥。” 少年厉声喝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皇甫楠反问。 陆衡之抬眼,看向皇甫楠,他淡色的唇微颤着,“总、总之不可以让小七去看他。” “为什么?”皇甫楠再度问道。 陆衡之忽然整个人蹲下,双手抱头,声音十分痛苦自责,“不、我不能说。” 皇甫楠:“……” 她忍不住往身后看去,展昭迎着她的视线,朝她微微摇头。 皇甫楠抿唇,沉吟了片刻,然后跟那个抱着头的少年说道:“关于冯君希的事情,廉老师什么都没说,他对冯君希是真的很爱护。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猜测的。” 陆衡之闻言,抬头看向她,“你骗我?” 皇甫楠看着他,说道:“可我猜对了,不是吗?” 展昭和皇甫楠从牢房里出来,天色已经入黑。 皇甫楠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看看身旁器宇轩昂的展护卫,问:“展护卫,你能带我上屋顶吗?” 展大人侧头看向她。 皇甫楠顶着一张十分无辜的脸,问:“展大人,你难道不想去看看晚上之后的冯君希,是怎样的吗?” 展昭顿时了然,于是这个姑娘是想夜探冯府,胆子也忒大了点。南侠展昭,少年成名,行走江湖的时候怎样的人没见过,比皇甫楠胆子更大的姑娘家他也遇到过,只是人家姑娘都有武艺傍身,而眼前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居然也这么胆大包天。关键是,飞檐走壁这种事情,只适合江湖大侠或女侠,并不适合皇甫楠这种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要是给包夫人晓得了,不得将他拔下一层皮。 展大人一只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毫无犹豫地拒绝:“我想知道的话可以自己去看,不用带上你。” 皇甫楠不死心:“带上我一起,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展昭还是不表态。 皇甫楠再接再厉:“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武功,可男女天生便有所不同,或许很多我注意到的事情,是你们未曾留意过的。” “譬如?” “譬如冯君希并不只是一个人,譬如陆衡之非要坚持是他杀了冯大为或许跟小七有关系。”皇甫楠说道。 展昭闻言,沉默半晌,终于松口:“可以,但此事只能你知我知。” 皇甫楠眉开眼笑,“当然!” 开封府的深夜十分安静,紫黑色的天空,明月藏在了厚厚的乌云后面。当两个黑色的身影完全融入了黑夜当中,几乎像是隐形的一般。 两道人影在冯府的屋顶上几个起落,便到了冯君希所居住的院子。 皇甫楠换了一身黑衣,是男装的打扮。展昭依言带她到了屋顶,然而暂时没有打算带着她一起进去冯君希的屋子的打算。皇甫楠观望了一下四周,月黑风高夜,实在太恐怖了,她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于是一只手忍不住扯住展昭的衣袖。 展昭有些无语地看了看被人紧紧拽住的衣角,忍不住提醒:“四姑娘,你这样拽着我,我无法下去。” 皇甫楠举起爪子捂脸,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周围太黑了。” 展昭:“……” 他开始怀疑那个开始让他改观甚至赞赏的皇甫楠不过是幻觉而已。他并非是不想带皇甫楠下去,只是两个人一起,动静太大,而且皇甫楠不会武功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察觉。 大概皇甫楠也明白自己的出现大概就是给展昭添麻烦了,于是她十分自觉地从袖口里取出一排银色的细针。 “这些细针全部都喂了公孙特制的*药,一根就足以让一头大象睡上一天了,如果有人察觉,你就直接将他们放倒。” 展昭:“……” 皇甫楠不由分手将手里的那排银针往展昭手里塞,“非常时候非常手段,没什么好惭愧的!” 展昭扶额,他想说这个姑娘以前是不是混江湖的,不然怎么会将这些江湖人的手段使得这么理所当然?无奈之下,伸臂过去,手臂横在她的腰间,“下去了。” 然后在皇甫楠还没回过神,她就已经被展昭从屋顶带到了地面。 脚踏上了实地,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展昭,他眉头微蹙着,食指抬起,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朝这边走来,我去将他们引开。” 皇甫楠眨了眨眼,那个玄色的男人就跟鬼魅似的,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此情此景,她除了感叹一句会轻功真好之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自己内心的羡慕嫉妒恨。 目光拉了回来,这是一个很幽静的院子,蜿蜒的长廊,她此刻站在庭中,抬头一看,上头写着听雪阁三个字。她愣了下,冯大为当初就是在听雪阁被杀的,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难怪这里头没人看守。 大门并没有关严,只是虚掩着,她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步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门,“吱呀”的一声轻响,大门已经打开,她顺手在大门外的烛台上拿了一根蜡烛,便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是一个小厅,小厅的一边是个储物小间,另一边是内室的入口。皇甫楠看着小厅的装饰,摆设很雅致,可总让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怎么也不像是一个男人看书的地方。她慢慢走向内室,内室的珠帘轻轻摇动着,珠子不经意间碰撞,在静谧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内室的光线透了出来,说不出来的诡秘。 她平气凝神,侧耳听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脚步却忍不住往内室的方向移动。 “大哥哥,我怕。” “我很害怕,我怕那个人,怎么办?” “你说你帮我杀了那个人,那大哥哥你怎么办?你会被人逮去坐牢吗?” 皇甫楠慢慢走近内室的入口,往里一看,这一看,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屋里的那个男人,虽然不能说五大三粗,可绝对不会让人错认为是女人。但是如今那个男人,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仰头四十五度看着他前方的某一点,脸上的神情既无助又迷茫。他说起话来轻声软语,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跟自己的兄长撒娇。 皇甫楠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内室的灯忽然没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内室的那个人尖叫起来—— “啊!好黑!我怕!大哥哥!大哥哥!” 皇甫楠:“……” 已经熄灭了的灯再度亮了起来,皇甫楠看进去,昏暗的光线中,那个原本应该是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抬头看了一会儿,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接着在榻上跪了起来,双手举高扑向前方。就在他扑向前方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忽然变了,原本还带着几分怯弱的表情变得沉稳,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如果说之前那个人让皇甫楠觉得这个冯君希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那么如今冯君希让皇甫楠觉得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符合此人身材相貌的一个男人。 这时,室内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转头朝外看。 皇甫楠心中一惊,这时忽然一只大掌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她就已经被拖进了暗处,接着就是一只大掌捂上她的嘴。 “别喊,是我。”背后撞上貌似是人墙的东西,如果不是展昭的手掌及时捂了上来,她大概已经惊叫出声。 一阵脚步从室内传来,展昭拉着她退进旁边的储物小间。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两个人挤在里面,空间顿时变得很拥挤。皇甫楠的后背贴着展昭的前胸,两旁是堆得高高的箱子杂物,身后的男人存在感很强,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头顶,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她头发上的动静。 脚步越来越近,到了小厅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接着就走了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皇甫楠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膝盖竟然也跟着一软。 “小心。” 一只手及时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免于直接跪地的尴尬局面。 皇甫楠一愣,还来不及道谢,就听到展昭说:“先离开这里。” 第11章 救赎(九) 冯君希不是正常人。 那个像是孩子一样的男人,以及后来出现的那个正常的男人,都是冯君希。 冯君希有双重人格,这件事情大概只有他很亲近的人才清楚,所以廉老师说他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心中虽然为他惋惜但也没有鼓动冯君希去考取功名。 那个后来出现的成年男人的人格,应该是冯君希出现得最多的模样,而那个像是孩子一样胆怯的人,是他的双重人格。 大哥哥是一个保护者一样的角色,而那个孩子,是弱小的一方,需要被保护。 可这双重人格跟陆衡之有什么关系?陆衡之为什么要帮冯君希顶罪?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让皇甫楠被展昭带出了冯府,然后再带着她走到了离冯府不远的人工湖旁的小亭上都没有察觉,只是皱着眉头愣愣地坐在亭中靠近湖边的石椅上。 展昭见她微蹙着眉头的失神模样忍不住莞尔,“在想什么?” “我在想冯君希。”她抬头看向展昭,“你都看到了吗?” 展昭扬眉,问道:“你是说他自言自语的全部过程吗?我想我看到的并不比你看到的少。” “你觉得冯君希是疯子吗?”皇甫楠问。 “你觉得呢?”展昭不答反问。 真是个好问题,皇甫楠也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如果她的猜想没错,冯君希应该是多重人格。放在现代,冯君希这样的人属于心理障碍患者,这些人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他们疯了,而是因为他们曾经受过各种各样的伤害,这些伤害在有的人眼里看来或许都是微不足道的,可对他们而言,那些伤害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让他们痛苦害怕,并且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为了保护自己为了躲避伤害,这些人会因此得到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 可不管冯君希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刚才他的话已经充分说明了冯大为,就是他杀的。 “我们要将冯君希捉起来吗?”皇甫楠抬头看向站在前方的展昭。 清风徐来,衣袂翻飞,展大人双手背负在后,说实话,模模糊糊的伟岸背影真是好看得跟画似的。 “如果适才冯君希的表现算是一个疯子的话,你认为一个疯子的话足够可信吗?”展昭转身,问皇甫楠。 皇甫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其实像冯君希这种情况,我从前遇到过。一个人能有很多面,每一个自己都很不一样,他们有的会知道彼此的存在,有的会不知道。或许白天的冯君希并不知道冯大为是晚上的冯君希杀的。” 展昭闻言,不由得有些忡怔。 毕竟,皇甫楠所说的事情对他而言,实在算是匪夷所思。 皇甫楠又问:“展护卫,你知道冯君希的身世吗?” 展昭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冯君希这样其实是一种病,他有可能是天生就有的,也有可能是因为从前的时候受了刺激,被环境影响才会得病。可我觉得这些病,可能身边的人和事对他的影响会更大一些。” 皇甫楠不知道自己跟一个古人解释人为什么会有精神病会不会很荒谬,她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有多少会被对方理解,可她总得试试。人总不能因为自己认为别人不能理解自己所说的事情就不去解释,万一有理解的时候呢?如果什么都不去做,岂不是错失了那个万一? 展昭这才微微点头,说道:“冯君希的母亲王氏原本是冯大为妻子身边的一个丫鬟,在一次冯大为喝醉了之后才有了冯君希,母凭子贵,便被冯大为收进了房里。后来她又为冯大为生了一个女儿,只可惜女儿在五岁的时候忽然病亡。在冯夫人去世前,王氏带着儿子女儿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冯夫人去世,冯君希才慢慢地被认为是冯府的少主。” “那如今王氏呢?” “听说王氏经不住丧女之痛的打击,仅在女儿去世一个月后也病逝了。” 皇甫楠站了起来,走至展昭身边,大脑整理着刚才接收到的信息,所以其实那个像是孩子一样的冯君希,他是将自己的人格分裂成那个已经早夭的妹妹吗?如果那个人格就是妹妹,那么她说大哥哥帮她杀了冯大为,是因为冯大为曾经想要伤害妹妹吗? “展大人。” 展昭侧头,看向她。 “你觉得,我们看到的那个会喊大哥哥的冯君希,他会不会是将自己想象成那个早就夭折了的妹妹?” 展昭被皇甫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弄得有些愣住。 “他在喊大哥哥,他会害怕会撒娇,虽然是冯君希的身材相貌,可行为却像个小孩儿。你记得他说了什么吗?他说是那位大哥哥替她杀了冯大为。” 皇甫楠的神情认真,说话声音虽轻可语气里带着说不出来的笃定,然而这也没有让展昭不质疑她—— “冯大为是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父亲?不论他是哪一个人,冯大为都是他们的父亲。” “或许是当父亲的冯大为曾经试图伤害妹妹被冯君希撞到,又或许,是冯大为经常当着冯君希的面伤害他的妹妹。”皇甫楠说道。 展昭闻言,忍不住看向皇甫楠。他是在小七失踪的事情之后才开始与皇甫楠有所接触的,平日见到她脸上总是带着微微笑,她身上有种温暖随和的感觉,很容易会让人放下心防。可如今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个有着温暖感觉的姑娘,目光并不总是春风化雨的,她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可冯大为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女儿?” 皇甫楠转身,与他相对而立,“冯大为伤害他的女儿只是我的猜想,冯君希会在不同的时间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这件事情陆衡之定然是清楚的。正是因为他清楚这件事情,所以他才会替冯君希顶罪。”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因为曾经受过的伤害而得到了旁人所没有的能力,即使那种能力不是他们所希望拥有的。那种能力会让他们作出一些平时他们不会去做的事情,他们会用这种能力去保护自己心中想要保护的人,但也会利用这种能力伤害别人。 皇甫楠想起荷花说小七第一次得了所谓的“失心疯”的事情,她觉得已经快摸到事情的关键了。不管是小七的失踪还是陆衡之的顶罪,这些事情跟冯君希这个人已经被一条无形的链子锁在了一起。 “四姑娘,有时候你所说的话,好像是胡话一般。”展昭说道。 皇甫楠看向他,忍不住笑出声,“我想展护卫如今一定是在想,虽然这皇甫楠说的话听起来也像是胡话,可总有些时候,能帮上忙。” 展昭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皇甫楠手指了指他握在腰间佩剑的手,说道:“当展大人心中想事情的时候,手总会习惯性地握着剑柄,你是打算要相信我了吗?”大概是案件的进度有所突破,皇甫楠的心情也挺不错,眼里眉间染上笑意,语气带着七分俏皮。 展昭见状,忍俊不禁。不得不说,他今晚带皇甫楠到冯府,本就抱着赌一赌的心情。从这个姑娘在观察人的这件事情上,似乎天赋异禀,她总是能从一些小细节中推断出对方的想法,虽不能说全部准确,但已经*不离十。在冯君希的事情上,虽然皇甫楠所说的确实匪夷所思,可也有理有据。 展昭从来都不是守旧古板之人,世上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别说一个冯君希这个人会在不同的时间变成不同的人,就算说冯君希会变身,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第12章 救赎(十) “你说冯君希并不只是一个人?”正在整理冯大为命案资料的公孙策问正在翻阅记录的皇甫楠。 皇甫楠一目十行浏览着手头上的资料,头也没抬,“身体是同一个人,精神不是同一个。” 公孙策:“你是说就像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样,清醒的时候并不晓得病发时的自己是怎样的?” 皇甫楠抬头,看向他,点头,“可以这样说,只是冯君希并不是丧失了理智,他只是把自己弄成了不同的人。” 公孙策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大概是公孙策懂医术,明白人的大脑和精神状态总是千奇百怪的,所以皇甫楠跟他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虽然表述的方式并不太相同,可意思是能理解得差不多的,这让皇甫楠松了一口气。因为有公孙策的存在,所以她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当成是胡说八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公孙策又问:“你从前学过医术?” 皇甫楠一怔,摇头,“没有,我没学过医术,但我学过一些很基本的常识。” 公孙策:“譬如?” 皇甫楠:“譬如当你怀疑我在胡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会特别灿烂。”又譬如人在紧张的时候会释放些什么东西影响大脑,有妄想症的人大多数自大,连环杀手大多数很聪明可在现实中默默无闻毫不显眼。皇甫楠默默在心里补充。 公孙策:…… 就在公孙策被皇甫楠弄得十分无语的时候,墨雨匆匆跑来找皇甫楠,说小七的婢女荷花过来问有没有见过小七。 皇甫楠一愣:“小七又不见了?” 墨雨:“荷花说小七自从回来之后,已经没有出过门。难得愿意出去,她就和奶娘带着小七出去外头玩,路上小七说想吃白糖糕,她和奶娘说话要帮小七买白糖糕的那一会儿功夫,小七就不见了。附近都找遍了但是都找不到,荷花说想到小七平常喜欢找四姑娘玩,所以特地来问咱们有没有见过小七。奴婢想起近些日子姑娘特别留意小七,便过来与姑娘说一声。” 皇甫楠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入黑了。 “陆掌柜和陆夫人晓得吗?” 墨雨点头,“都晓得,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还没找到人。” 皇甫楠:“荷花如今人在哪儿?我去问问她。” 公孙策:“皇甫,我与你一起去。” 皇甫楠点头。 见到荷花的时候,那个姑娘眼泪涟涟,“四姑娘,咱们姑娘不见了。” 皇甫楠看向她,柔声说道:“你先别哭,平静下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荷花见状,便抽抽噎噎地说起小七是怎么不见的,说起来跟墨雨说的差不多,就是两个大人说话的时候,小七就不见了。 公孙策:“一路上,有没有发现有不认识的人尾随你们?” 荷花手拿着手帕擦眼泪,摇头。 “那有没有遇见什么熟人?” 荷花一愣,“熟人?那很多啊,咱们在开封府里住了这么久,老爷为人和善,大伙儿都晓得咱们的呀。” 公孙策:“……” 皇甫楠:“有没有遇见小七也认识并且挺喜欢的熟人?” 荷花摇头。 皇甫楠看向她,声音柔和,“再仔细想一想,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人?这些说不定都能帮我们找到小七的。” 荷花看向皇甫楠,神色委委屈屈,“我想不起来。” 皇甫楠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说道:“没事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急,先平静一会儿。”说着,转身将墨雨手里的茶杯接过,顺手就递给了荷花,“你喝点茶。” 荷花接过茶水,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皇甫楠见她又是愧疚又是自责的神情,柔声安慰:“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自己待一会儿,再想想今天遇见了什么人,你想到了就喊我。” 皇甫楠和公孙策走到院子的一角,天色已经薄黑,小七还没找到。 公孙策问:“你怀疑她是被熟人带走的?” 皇甫楠:“闹市之中,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不顾孩子意愿将她带走,所以她应该是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和熟悉的人,才会跟着走。至少,她应该是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才会被吸引了注意力从而离开自己的婢女和奶娘。” 公孙策接话:“能用她喜欢的东西吸引她,这个人对她一定很熟悉。同样的手法用两次,作案者是已经不在乎被发现了吗?” 皇甫楠点头,“有可能。” 就在这时,墨雨跑过来,“四姑娘,荷花说她想起来了。” 荷花说她们在路上遇见了冯府管事的小女儿,那个小女孩以前也喜欢和小七玩,后来小七去冯府找她大哥哥的次数少了,才在一起玩得少了。 “你确定是冯府管事的小女儿吗?”皇甫楠问。 荷花点头,奴婢确定。 皇甫楠眉头微蹙,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公孙策问:“你想到了什么?” “没想到什么,但我想去见见那个小女孩。” 公孙策微微一怔:“现在?” 皇甫楠点头,“嗯,就是现在。” “太晚了,不如我去罢。”公孙策说道。一个姑娘家入黑了还在外面并不安全,也不太妥当。 皇甫楠拒绝了公孙策的提议,“不,我去。” 公孙策看向皇甫楠,皇甫楠和他对视着,眼里带着坚定的神色,“公孙,你告诉我义兄,就说我不仅要去见一下冯府管事的小女儿,还要去一趟冯府。” 略顿,她又说:“我觉得这件事情与冯君希有关系,事关重大,不宜声张。” 公孙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我让人去请展昭过来陪你一起去。” 皇甫楠和展昭出现在冯府管事家里的时候,冯管事的小女儿已经睡下了。到底是小孩子,还睡得模模糊糊的,三言两语就被皇甫楠诱哄着说出了她和少主在打赌,说如果她能将小七哄到听雪阁并且不让人发现,少主就将他常揣在口袋里的珍珠耳环送给她。 皇甫楠得知,立即和展昭马不停蹄地赶往冯府。 展昭正想从正门进去,却被皇甫楠制止了。 “不要。” 展昭看向她,“为何?” 皇甫楠只是摇头,“不要从正门进去,我们像那天晚上那样进去,可以吗?” 展昭皱眉,哪有官府办案,好好的大门不走的? 皇甫楠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看向他的神色带着几分祈求,“展护卫。” 展昭望着她半晌,然后转身,“走吧。” 皇甫楠连忙快步追上他。 当展昭和皇甫楠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听雪阁门前的时候,听雪阁周围空无一人,孤单的灯笼在静谧的夜里亮着,风吹过,便摇晃着,带动着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听雪阁的大门紧闭,展昭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旁边一个打开的窗户。他看向皇甫楠,“站在这儿别动。” 只见他从窗户跃进了室内,片刻之后,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皇甫楠见状,赶紧走进去。 展昭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缓缓靠近内室。忽然,展昭脚步一凝,抬手示意皇甫楠别动。 这时,隐隐约约听到内室传来声音—— “冯哥哥,不要。” “为什么不要,难道冯哥哥对你不好吗?” “大哥哥说冯哥哥这样对我是不对的,要是旁人晓得了,会说小七不好,爹爹和娘亲都会没脸见人。” “哥哥?你是说陆衡之那小子?他说的话都是假的。” “啊!我不要!你别碰我!你碰了我,我就会变脏!” “你怎么会变脏呢?你是世上最干净的女孩儿,就跟我的妹妹小菁一样干净。你们都是一样的年龄,都这么美好。你知道吗,她一直很寂寞,我一直想找个和她一样的干净的孩子陪她,有你陪她,她一定不会天天对着我哭了。” 展昭脸色已经变了,他转头看向皇甫楠,只见她抿着唇,面无表情。 忽然,室内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展昭率先跑了进去,只见小七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床的一角,双手被绑着,那双眼睛里还带着泪水。而冯君希站在床前,床前一堆碎片。 他见到展昭,神色并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原来是开封府展昭,初次见面,久仰了。” 初次见面? 皇甫楠看向他,“你不是冯君希。” 她的话让展昭诧异,而冯君希本尊却一点都不意外,“啊呀,被你看穿了。” 展昭闻言,无语。 皇甫楠问:“那个冯君希呢?” 冯君希看向皇甫楠,摊手,语气轻描淡写:“被我杀了。” 展昭:“……” 这个对话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皇甫楠:“……” 所以冯君希不是双重人格,而是三种人格。 “我早就听说过你,小七回去的时候,别人都说她得了失心疯,听说是你帮忙治好她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分出我和他来。” “不,我分不出你和他,我之所以知道你不是他,那是因为你说和展大人是初次见面。他和展大人,不是初次见面。” “但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看我的眼神,没有任何不同。陆衡之那小子经常能见到我,可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怪物。” 皇甫楠说道:“那是因为你对他的妹妹做了不好的事情,他才会那样看你。” “胡说!”冯君希突然大怒,“我没见过小七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看我!他看我不顺眼,认为我保护妹妹不正常。他以为他的朋友是谁?他的朋友不过是我创造出来替我掩饰的人而已!他以为他的朋友有多了不起,那不过是个懦夫,不能保护妹妹,总是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欺负,你知道吗?那个懦夫,他居然眼睁睁看着冯大为那个懦夫将妹妹的衣服脱了!他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他面前却不呼救!” 皇甫楠:“……”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冯大为为什么要将你妹妹的衣服脱了?” 冯君希笑了,答非所问:“人人都以为我是冯大为的儿子,可你们知道吗?我并不是。” 第13章 救赎(终) 纳了一堆妾侍的冯大为是个性无能,对外宣称酒后乱性得来的儿子并不是他的亲儿子,冯氏夫妻以及王氏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却不说破,后来王氏再度怀孕生下女儿,王氏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但冯大为对女儿却十分宠爱,直至某日她看到冯大为当着幼年冯君希的面猥亵自己的女儿。王氏不堪打击,当晚忍痛将女儿毒死,冯大为得知大怒,将王氏暴打了一顿之后关在房里,一个月后,王氏也终于不堪内心的折磨,服毒自杀。当年冯家小女儿的夭折,并不是得了急病,而是被王氏毒死了。而王氏也并非是病亡,而是自杀。 冯君希看向皇甫楠,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冯大为吗?那天晚上,他竟然再度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妹妹,还在我跟前猖狂大笑,我很早之前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为了我的妹妹将他送到地狱里去。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皇甫楠问。 “因为我终于做到了我想要做的事情,但我的内心每天都受到折磨,我希望可以脱离这种痛苦,所以我愿意告诉你这些。” “你既然希望可以脱离这种痛苦,为什么陆衡之会为你顶罪?” “因为当时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还没做到,但是现在被你们碰上,我永远也无法做到了。”冯君希脸上是淡淡的笑容,他看向小七,小七迎着他的目光,小小的身子忍不住又往墙角缩。皇甫楠忍不住想往前走,想要挡住冯君希看向小七的视线,可是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 她一愣,看向展昭。 展昭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皇甫楠抿了抿唇,没有再动作,展昭这才放开了她的手。 冯君希看向她,声音忽然放柔了,“我答应过我的妹妹,永远不会让她孤单。她每天晚上跟我哭泣,说她为什么与别人不一样,问我为什么娘亲会说她脏。我告诉她,她是世上最可爱最干净的姑娘,她不会孤独,我会找一个和她一样可爱干净的姑娘陪她。她们都会有一样的遭遇,可是她们会成为好朋友,永远不会孤单……可是,都是陆衡之那小子!”说着,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那个小子三番四次坏我好事,那天晚上他刚好碰上我杀了冯大为,我不怕死,可我答应妹妹的事情还没做到。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帮我顶罪,我就将小七曾经有过和我妹妹一样遭遇的事情说出去,他就心甘情愿地为我顶罪了,并且要求我永远不能接近他的妹妹。” “可你出尔反尔了。”皇甫楠说。 难怪陆衡之一提到小七,就说不能让她靠近冯君希,难怪他一直咬紧牙关说冯大为是他杀的。在这个女人的名节就是生命的世界,就算小七是个还没懂事的孩子,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了,一辈子也毁了,不止她的一辈子毁了,陆家也会跟着毁了。原来那个少年,有着这么多说不出来的苦衷。 冯君希笑着说道:“是啊,我出尔反尔了。谁让小七跟我妹妹那么像呢?我妹妹,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好朋友的。” 展昭怒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想心疼自己的妹妹有那样的遭遇,为什么要将她曾经受过的苦强加在别人身上。” 冯君希闻言,脸上的笑容敛去,语气阴沉,“所以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还会将她的事情说出去。” “君希。”皇甫楠忽然喊道。 冯君希一愣,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用清润的声音说道:“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很疼爱你的妹妹,她不会觉得孤独的。你知道,你的娘亲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不能保护妹妹,她只是在责怪自己,所以她才会自杀。” 冯君希的表情很平静,可是眼里却忽然含着泪水,“真、真的?” 皇甫楠点头,“真的,你让小七过来好吗?你看她缩在哪儿,很害怕。你的本意并不是要她害怕的,不是吗?” “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她和妹妹作伴。” “你的妹妹有你这么好的兄长爱护她,她不会觉得孤独。” “真、真的吗?我真的是个好兄长?”原本还十分冷静沉着的冯君希,忽然之间就像个孩子一样。 皇甫楠微笑着点头,然后慢慢走过去,“让我把小七抱走,可以吗?” 冯君希怔在原地,又是哭又是笑,皇甫楠趁机赶紧将小七抱走,重新回到展昭身旁。 展昭将小七手中的绳索解开,双手得到自由的小七双手马上就环上皇甫楠的脖子,皇甫楠抱着小七,拍了拍她的后背,心底微酸,柔声说道:“没事儿,乖。” 这时,冯君希抬眼,看向皇甫楠。 展昭眉头微蹙,往前一步,将皇甫楠和小七护在身后,挡住了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手臂上,沉声说道:“你逃不掉的,我劝你别冲动。” 冯君希闻言,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就在展昭以为他要攻击他们的时候,他手中的匕首忽然猛然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在展昭身后的皇甫楠听到一声闷哼,看过去,愣住了。 冯君希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满是鲜血,嘴角也是殷红的血,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容,“谁、谁说我逃不掉?我……我永远都不、不会被你们捉住。” 语毕,“扑通”的一声,他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展昭走过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他回头,迎向皇甫楠的视线,摇了摇头,无声说道:“他死了。” 皇甫楠抱着小七的手一紧,这时,小七正想要转头,却被皇甫楠一只手将她的小脑袋固定在肩窝处,“小七乖,别乱动。” 展昭站了起来,将皇甫楠身上的小女娃接过去,却小心地护着她没让她看见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他朝皇甫楠说道:“我先带你们离开,随后就回开封府找大人说明此事。” 皇甫楠闻言,忍不住看向已经气绝身亡的冯君希,她眉头微蹙,眼中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难过,轻声说道:“或许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善与恶的分界有时模糊不清,但一个人能以自己潜意识里的负罪感为理由,去伤害另一个清白无辜的小女孩吗?站在一个心理工作者的角度来说,或许他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是可以原谅的。 冯君希自杀,不管怎么说,皇甫楠都相信她的义兄会找到一个很好的法子还陆衡之的清白,她也相信那个被展昭抱着的小女孩,她的名节会得以保全。而至于人性的善与恶这个问题,皇甫楠却不想再去深思。 第14章 情人无泪(一) 用心去看才看的清楚,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 这年初夏伊始,仁宗皇帝便加封了包拯,让他前往江南视察。包拯南下视察,特权阶级皇甫楠自然也是要跟着去。在开封待了好几个月,皇甫楠也想着趁这个机会出去放风。不管是从前还是现代,她对江南的文人风采都已仰慕已久,如果能去一看,当然是十分高兴的。 从开封一路走来,一路上虽然会遇到有告状的,但总体一路太平。这日时值晌午,他们一行人等正在前往杭州城的路上,只差半个时辰,便能入城。 皇甫楠和公孙策等人一同骑马,一身宝蓝色便装的展昭骑着黑色的骏马在前头观察路况,而饿着肚皮的皇甫楠和公孙策正在谈到江南的小吃。 “公孙,你适才说杭州有什么好吃的来着?”皇甫楠舔了舔唇,看向公孙策,肚子饿的时候说起吃的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可是想到很快就能进城,还是忍不住问一下。 公孙策被她一脸馋相逗笑了,说道:“杭州最出名的小吃,当然是酥油饼,入口松脆可口,在这一带可是驰名四方的风味特产。” 皇甫楠正想问酥油饼到底是怎么做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前方的展昭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皇甫楠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展昭,展昭翻身下马,走至包拯的轿子前,“大人,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包拯撩开帘子,走了出来,“你去瞧瞧。” 展昭应了声是,便带着张龙和赵虎一同过去,片刻之后,展昭等人回来,“大人,前方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 皇甫楠和公孙策皆是一愣。 包拯眉头微蹙,说道:“我们过去看看。” 去到树林的时候,有几个平民装扮的人正坐在里尸体不远的地方,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们其中一个同伴已经前去报官府了,却不料遇上了包拯等人。包拯等人表明身份后,展昭和公孙策等人分别向几个平民了解过情况之后,便让他们离开了现场。 公孙策等人正在查看尸体,皇甫楠忍不住也走了过去。 张龙陪着包拯在离公孙策等人丈余远的地方,见皇甫楠走了过去,点点头,“四姑娘,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正在验尸呢,你就在这边等着吧,别过去了。尸体怪吓人的,也不知是什么人与他有那样的深仇大恨,杀了人之后竟然还将他的眼睛挖了出来。” 皇甫楠犹豫了一下,顿住脚步,原本站得笔直的展昭俯身,和公孙策一同正在观察着什么,皇甫楠想了想,与包拯说道:“义兄……我还是想过去看看。” 包拯摆了摆手,说道:“别过去了,有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呢。你一个姑娘家,看见那尸体鲜血淋漓的,不见得能受得了。”虽然这一趟南下,皇甫楠也跟着出来了,包拯也觉得这个义妹是颇为聪明,头脑也够清楚,可那并不意味着他觉得这个看着娇滴滴的义妹,看到那样一具血淋淋还被挖去双眼的尸体不会被吓得腿软。 皇甫楠说:“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算是与你们一同随案调查?” 包拯说:“没事,你只要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可以。” 皇甫楠抿了抿唇,蹙着眉头,没有吭声。包拯看着她那微蹙的眉头,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欺负妹妹的恶霸兄长一样,心底忽然就生出一种负罪感。原谅他,他原本是家中最小的,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大哥对他虽好,可那也是男人间的兄弟亲情。对于这个被他妻子帮他认回来的义妹,包拯从来都不知道大概是要怎么对待她会比较好一点,像是对兄弟一样,好似又太过粗暴,所以私下的时候未免也有些小心翼翼。 如今看着皇甫楠不吭一声,蹙着眉头的模样,铁石心肠的包拯忽然就软了下去,无奈地摆摆手,“你想去就去吧,被吓坏了可不能怪旁人。” 皇甫楠闻言,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笑容,“不会的。”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公孙策和展昭所在的地方。 “你看他身上致命的伤口是在腹部,一刀致命,失血过多而死。”公孙策蹲在尸体旁边,小心地观察着尸体,指向已经不见了眼珠的眼部,与展昭说道:“他身上并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所以他的眼珠,是在死后被人挖出来的,此人应该是在一天之前被杀。” 展昭点点头,也撩起衣服下摆蹲下,“附近并无缠斗的痕迹,说明他是自愿到来这个地方。”说着,目光落在死者紫黑的唇上,唇上一点嫣红尤为明显。 公孙策顺着展昭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胭脂。莫非深夜前来幽会,导致丧命?” “适才的几个大叔说了,这已经是杭州三个月来发现的第三具男尸,前两个月每月均有一名男人被杀害,都是一刀致命后,被人挖去了眼睛。”还不等展昭回答,皇甫楠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在两人身后响起。 展昭回头,只见是皇甫楠站在他身后。 公孙策愣了一下,“皇甫,大人怎么让你过来了?”这么血腥的场面,一个姑娘家看到多不合适。 而展昭却是有些惊讶皇甫楠的镇定,不同于上次她目睹冯君希自杀,虽然看着一个人生命的流逝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当时的场景与如今的场景差别实在太大,眼前的这幅尸体鲜血淋漓,双目被人挖走,满脸都是鲜血,身上更是有一些虫蚂在爬着,即便是再大胆的人,若是没有见惯了尸体和死亡,是不可能适应的,而皇甫楠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她几乎是面不改色。 皇甫楠的目光落在尸体上,说道:“我随案调查,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公孙策闻言,笑了笑,腾出一个地方给她。开封府众人当中,算他与皇甫楠接触得最多,他发现皇甫楠很善于逻辑推理,有时候还会按照册子上的案件描述,与他重现案发现场。 “你怎么看?”公孙策问道。 皇甫楠低头,目光落在了尸体唇上的那一抹嫣红上,问道:“这胭脂有毒吗?” 公孙策说:“寻常胭脂,我不认为有毒,但为了谨慎起见,我取了一些回去再鉴定一下。皇甫,你认为凶手是怎样的人?” “唔,凶手是个女人。”停了停,她又说道:“而且应该是个习武或是学过医理的女人。” 展昭有心想要探一下皇甫楠的深浅,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何以见得?” 皇甫楠说:“现场没有缠斗的痕迹,他是自愿到来这个地方的。唇上有胭脂,说明他在死前,正在与女人亲热。”略顿,皇甫楠说道:“在与男人亲热的时候取他性命是最容易的,所以我认为凶手是在与他亲热的时候下手。公孙也说了,被害者是被一刀致命,可见凶手对人体要害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如何下手能将他一刀了结,只有习武或是习医之人,才会对人身体的构造如此了解。” “可我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将他的眼珠挖走?如果凶手只是想要被害者的性命,她已经做到了,为什么她要在杀死被害者之后,将他的眼珠挖走?”公孙策问。 展昭蹲着发现有些腿麻,于是站起来,说道:“或许凶手在收集他们的眼珠。” 公孙策:“……” 皇甫楠一怔,随即点头说道:“这也并非是不可能。”这世上,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收集癖,忽然出来了一个喜欢收集人眼睛的病态之人,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展昭看了皇甫楠一眼,随即又与公孙策说道:“不管怎样,这是杭州城外出现的第三具尸体。每个被害者的被害手法都是相同,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人所为。我们且先与大人汇报情况,待到了杭州公馆,再前去询问杭州知府关于此案之事。” 第15章 情人无泪(二) 包拯等人到了杭州公馆的时候,杭州知府已经闻讯而来,正在公馆外迎接。杭州知府姓韩,是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身材颀长偏瘦。见到了包拯,赶紧上前拜见。 包拯与他寒暄两句后,便进去公馆略微歇息喝茶后,便请韩知府前去相见,询问在杭州城外不明男尸的案件。 韩知府一听到包拯的话,眉头便皱成川字型,略带忧愁地拱手说道:“下官不敢欺瞒大人,这两个月来我们都在尽力追查此案,前两个月受害者已经查明身份,都是从外地前来杭州游玩的公子哥儿,而今日发现的受害者,下官已经派了人前去调查他的身份。” 包拯问:“此案可有头绪?” 韩知府摇头,“凶手实在太过狡猾,几乎无迹可寻。” 包拯看向公孙策。 公孙策微微颔首,然后问道:“韩大人,你们对凶手是否有初步的推测?” 韩大人:“暂时只能确定凶手是个女人。” 公孙策看向包拯,“这与我们的推测是一样的。” 包拯点头,又对韩知府说道:“韩大人,此案非同寻常,你带人将今日发现的受害者身份查明。另外,本官想要查阅关于此案的所有记录,劳烦展护卫与韩大人走一趟,将册子带来公馆。” 展昭应了声是,就和韩知府一道离开了公馆,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几本册子,还带了张杭州地图回来。 张龙见到地图,有些不明所以,“展护卫,你还带地图回来做什么?” 手里拿着册子的皇甫楠笑着说道:“张大哥,那是我让展护卫带回来的。” 公孙策:“你要地图作甚?” 皇甫楠笑着将展昭带回来的地图摊开在书桌上,手里拿着几个小钉子,钉子的末端还带着几根鸡毛。 公孙策:“……” 展昭默了默,然后赶紧将最近得到的消息带回来,“最近一名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是来自里杭州城二百里外的榆林镇,名叫张宸,年龄二十有八,家中上有父母,下有一个半岁的儿子。” “那前两名受害者的情况如何?”包拯问道。 “第一名受害者名字王青,籍贯陈州,年龄二十五,半年前妻子回苏州娘家省亲,他在前去接妻子途中在杭州停留,后来遇害。至于第二名受害者,名字张昊,籍贯福州,年龄三十,父亲是福州当地有名的商人,他是被父亲派来杭州视察产业的。” 展昭一边说,一边将从韩知府那里拿到的画像展开,将三名受害者的头像贴在空白的墙上。 皇甫楠看向那几幅画像,有些诧异,“他们都长得很好看。” 众人:“……” 展昭瞥了皇甫楠一眼,然后继续将几名受害者的身材特征等说出来,“这三名受害者年龄都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间,家境富裕,均是已有妻室。” 皇甫楠微微点头,补充说道:“虽然已有妻室,可各种风流韵事的传闻不断,说得好听点是当地有名的佳公子,说得难听点便是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 包拯:“即便是他们风流韵事不断,那也是在当地的传闻。他们到来杭州的时间都不长,最长的那位不过三个月,就已经遇害,他们在杭州是否有与人结怨?” 展昭摇头,“韩大人说他们初来乍到,基本上不可能与人结怨,根据他们私访后的结果,已经排除是仇杀。” “不是仇杀,那会是什么?”王朝问。 展昭眉头微蹙,看向公孙策,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的偏好就是挑这类型的人下手?” “可杀人动机呢?”公孙策反问。 皇甫楠看向墙上的几幅画像,把玩着手中的钉子,若有所思地说道:“都是年龄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间,家境富裕,已有妻室却风流韵事不断,而且根据我们推测,凶手是个女人。”她咬了咬唇,思索着说道:“杀了人之后,还将眼珠挖了出来,她大概不是想要收集眼珠,而是想要报复。” “报复?她要报复什么?这几个男人到底跟她有怎样的仇恨,需要这样做?”公孙策说道。 皇甫楠脑袋略偏,清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公孙策,“公孙,有的女人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恨透了天底下的男人。” 公孙策:“……” 包拯:“……” 什么乱七八糟的? 展昭看了无语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笑道:“四姑娘的意思,大概是她认为凶手或许曾经被像是几名受害者这样的男人伤害过。” 皇甫楠点头,说道:“而且我认为凶手就住在城中。” 包拯问:“为何如此断定?” 皇甫楠走到书桌前,展昭给她带回来的杭州地图正平铺在上面,她伸出食指,在地图上指了三个地方,说道:“这几个地方,是凶手杀死受害者并且抛尸的地方,分别在杭州城不同的方向。”为了让包拯等人一目了然,她拿起刚在她把玩在手心的几个带着鸡毛的钉子分别钉在地图上。 “按照常理来推断,凶手是不会在自己生活的周围下手,那样的话嫌疑太大并且容易暴露,所以她会选择其他偏僻隐蔽的地方。”皇甫楠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一只手伸出去,纤白袖长的食指在地图上标出的几个地方滑动,化成一个三角形。 她抬头,看向包拯等人,食指落在三角形的中间,问道:“三个案发地点所围成的中心,会不会就是凶手居住的地方?” 展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我们整理一下目前所有的线索及相关推测,按照几名受害者的年龄推测,凶手大概是一名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的女人,长相漂亮,曾经习武或者是学过医术。”略顿,看了皇甫楠一眼,续道:“并且凶手有可能就在杭州城中。” 包拯抬手掐了掐眉心,说道:“光就这个,还无法破案。”并不是没有线索,而是这些线索有些散乱,并且都不是关键的线索,不足以破案。 奔波劳碌之后,几乎没怎么歇息,站得有些疲倦的皇甫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脑袋,没有说话。 展昭低头看了看神色有些疲倦的皇甫楠,随即移开视线,说道:“凶手在杀人后并未刻意掩藏尸体,这说明她并不怕被人知道她杀人的事情。说不定,她还在关注官府是如何调查这个案子的。三个月,三名受害者。凶手似乎是打算每个月杀一个人,若是不能破案,下个月就会出现第四个受害者。” 包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开始给几人分配工作,“王朝马汉,你们去第一个受害者在杭州城中的住处,了解一下在他遇害前,到底是与什么人来往。张龙——” 不等包拯把话说完,张龙就已经拱手,与包拯说道:“属下与赵虎一同前去第二名受害者的住处。” 展昭说:“我到张宸落脚的地方去瞧瞧。” 包拯点头,说道:“明日一早,你去榆林镇一趟。张宸遇害的消息大概还没送到榆林镇,你去一趟,顺便了解一下张宸在榆林镇的生活以及风评如何,说不定,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皇甫楠自告奋勇,“义兄,我与展护卫一起去。” 包拯神情凝重,说道:“展护卫前去榆林镇,快马加鞭,一日之内来回。你若是与他一同前去,能否吃得消?” 皇甫楠:“不会有问题的。” 包拯见状,便点点头,应允了让她与展昭一同前去榆林镇。其实包拯他本就想让皇甫楠前去榆林镇,只是担心她吃不消,所以没有开口。展昭沉稳,善于把握大局,心思虽然缜密但肯定不如皇甫楠细腻,张宸家中妻子尚不知丈夫遇害,得知时都不晓得会是怎样的场景,皇甫楠是姑娘家,说话慢声细语,身上有时候还自带治愈气场,让她去开导被害者家属并且谈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第16章 情人无泪(三) 翌日,天还是灰蒙蒙的,皇甫楠就忍痛离开柔软的被窝,爬起来去公馆前与展昭会合。 灰蒙的天色中,男人挺拔的身体立在门前的大树下,在他身旁的骏马前脚踢踏着青石板路面,马头不时地往男人的身边凑,男人见状,伸手摸了摸马脖子上的皮毛,低声说了几句话。 正在打瞌睡的皇甫楠见到那样一副画面,瞌睡虫马上跑了大半。不由得心生感叹,果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过就是一大早看了个美男骏马图,居然就有这样的醒神效果。 “抱歉,我让你久等了吗?”皇甫楠牵着马走过去。 展昭闻声看过去,摇头,“我也只是才到而已。” 皇甫楠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晨风中,水绿色的衣带翻飞,上马侧头看向展昭的瞬间,绿色的发带从她身后飘落,衬着精致的眉目,颇有几分古书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纵然沉稳自持如展昭,也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展昭轻咳了一声,也翻身上马,问道:“四姑娘,时间紧迫,我们是否可以启程?” “嗯,好。”皇甫楠笑着看向他,手中拉着缰绳,“驾”的一声,骏马已经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奔跑起来。展昭见状,策马追了上去。 在清晨的薄雾中,一男一女策马离开杭州城,直奔二百里外的榆林镇。 张宸的家境放在杭州,说是家境颇为富裕,放在榆林镇,那边是当地的首富。张府依湖而建,透过湖边垂柳可瞥见张府那气派的大门。湖边树木颇多,又值夏日,虽然花花草草不如春日时缤纷多彩,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这里也是一个放松心情的好所在。 展昭和皇甫楠在张府门前勒马止步,分别下马。 皇甫楠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负责任地念了句诗:“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展昭:“……我去敲门。” 前来应门的是张府的管家,听说是来了官府的人,赶紧便将展昭和皇甫楠二人迎进大厅。、 “两位请稍等,我家老爷与少爷都已外出,老夫人在后宅礼佛并不见客,我已派人前去告知少夫人。” 展昭点点头,“有劳管家。” 皇甫楠望着管家离去的身影,想起已经遇害的张宸,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感伤,这个宅子的平静,终究很快就要被打破。 张宸的妻子在得知丈夫遇害的消息后,当场就晕了过去,下人见家中主子晕了过去,乱作一团。 皇甫楠蹲在半躺在地上的张夫人面前,伸手掐她的人中,张夫人才悠悠转醒。 “张夫人?”皇甫楠伸手在张夫人的眼前晃了晃。 张夫人开始有些恍惚,随即就回过神来,伸手抓住皇甫楠的手,泪水涟涟,“姑娘,你适才说的,不是真的罢?我家夫君,他、他——” 皇甫楠点了点沉重的头颅,轻声说道:“夫人,请节哀。” 张夫人闻言,顿时失声痛哭,一哭便再也止不住。 皇甫楠无奈,抬头看向展昭。一身宝蓝色长衫的展昭正站在门外,背着光,皇甫楠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那个人站在门口的地方,站姿英挺,但周身萦绕着的,都是低气压。 世上所有的哀与苦,无非生离与死别。 皇甫楠拉回目光,看向张夫人,张府的丫鬟已经将她扶了起来,只见她红着眼,抽噎着说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坚持不让他娶那个小贱蹄子,他就不会跑去杭州,都是我害了他。” “夫人,您说什么?”皇甫楠问道。 张夫人一怔,红通通的眼睛看向皇甫楠。 “您适才说张爷是为什么离开榆林镇,前去杭州的?”皇甫楠轻声问道。 张夫人没有搭腔,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两个丫鬟扶她离开大厅。 皇甫楠愣住,赶紧追了上去,“张夫人,在张爷离开前,你们吵架了吗?” 张夫人神色伤痛,见皇甫楠追上来,还问到那些让她心中懊恼不已的事情,心中难过之余又是难掩怒火,声音咄咄逼人:“我的夫君不测遇害,我正在为他的死去而难过,姑娘却来问我与他最后一次相处的时候,是否吵架了?” 皇甫楠噎住,正想说话,一个低沉的男声就在她身侧响起。 “夫人,我们无意冒犯,但张爷是被人杀害的,任何他近来发生的事情,都有助于我们早日破案,莫非您甘心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么?” 那是展昭的声音。 皇甫楠松了一口气,她确实无意冒犯。 张夫人闻言,看向展昭,只见对方那双格外黑的眼里尽是真诚与坦然。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又看了皇甫楠一眼,“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展昭说:“夫人适才说张爷到底是为何而离开榆林镇的?” 张夫人闻言,微微苦笑,大概是丈夫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好似是瞬间便老了十来岁的模样,声音也变得虚弱。 张家以贩卖茶叶为生,一年前,张宸到自家山上的茶庄时,巧遇了一名采茶女。采茶女名唤李思思,长得标致白净,张宸对其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他原就是风流之人,家中妻子虽然美艳,但有孕在身,各种顾及。况且李思思却与张夫人完全不同的类型,张宸一见李思思之后,便是朝思暮想。后来实在按捺不住,便派了人前去打听李思思的事情,得知其有婚约。即便罗敷有夫,张宸仍不舍得放弃那清丽佳人,于是使了法子让李思思的未婚夫解除婚约。 在这世道,女子被退婚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李思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委身张宸,当了张宸的外室。张宸不想委屈了佳人,想要将她迎进张府,谁知有了身孕的张夫人不乐意了,不论古今,都是天大地大怀孕的最大,张夫人一边哭着张宸辜负她一边抱着肚子说肚子疼,。半年前,张夫人产下麟儿,府中上下都高兴不已,然而张宸却想起了李思思,再度与张夫人提及此事,张夫人大怒,搁下狠话李思思想要进门,可以,除非她死。张宸与妻子不欢而散,翌日便抛下妻儿,带着书童前去杭州。 “那日他离开了榆林镇,我便让管家派人去找他,后来他让家仆带了口信回来,说是在杭州逗留一段时间便回来。我想着等他回来之后,李思思那事情便已翻过去了,谁晓得——+”张夫人话一顿,又低着头小声地抽泣着。 皇甫楠抿了抿唇,放轻了声音:“夫人,您尚有半岁嗷嗷待哺的儿子,请务必保重身体。” 伤痛之际,任何宽慰的话都不足以缓解伤痛,但那些放不下的牵挂,却有可能使一个频临崩溃的人瞬间振作,忘记伤痛。 一直沉默的展昭忽然问:“张夫人,那李思思如今在何处?” 张夫人低着头,轻声说道:“她在我夫君去了杭州之后,也离开了榆林镇,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皇甫楠和展昭闻言,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四目相碰,彼此都愣了下。皇甫楠率先移开了视线,又询问了张夫人一些关于李思思的事情,就和展昭一起离开了张府。 两人牵着各自的马走在湖边的小道上,皇甫楠深吸了一口外面弥漫着花香的空气,天气有些闷热,带着空气中的花香都浓郁得有些腻人,皇甫楠觉得一深呼吸,不仅没有让她的脑袋得以清醒,反而更难受了。 “怎么了?”展昭问道。 皇甫楠一怔,狐疑地看向他。 “你心里难受?” 皇甫楠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头,“快要下雨了,很闷。” 展昭侧头瞥了她一眼。 皇甫楠再度深呼吸,说道:“我在想,李思思到底去哪儿了?她过得怎样?她知道张宸遇害了吗?”停了停,她又说:“其实我最不喜欢拜访受害者的家人了。”每次让他们回想受害者生前的细节,都尽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的行径,但她又不得不撒。 展昭笑了笑,淡声说道:“并不是每一件需要我们做的事情,都会是我们所喜欢的。” 皇甫楠颇为赞同地点头,忽然,额头上滴落两点水珠,她抬手抹了抹额头,然后看天,“下雨了。” 展昭见状,将马背上行囊上的蓑衣解了下来,轻轻一抛,其中一件蓑衣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皇甫楠的肩膀上,他一边将手中的蓑衣披在身上系好,一边与皇甫楠说道:“似乎要下大雨了,赶紧将蓑衣披好,时间紧迫,我们马上离开。” 雷雨正在猛烈地肆虐着,一男一女迎着雷雨一路赶向杭州,然而却在一条水势颇急的河前勒马。 “吁”的一声,一路狂奔的骏马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皇甫楠看着原本早上还是一条马儿能趟着过的小河变成了一条哗啦啦水流颇急的大河,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夏天的雷雨总是不定时地发生,这一路忽然雷雨交加,让她觉得自己小命堪忧,生怕不小心就被雷给劈成焦炭。 “展护卫,怎么办?”她转头,下意识问道。 展昭手中握着缰绳,马儿在原地有些烦躁地打转着,他抿了抿薄唇,“已经无法过河了。” 大雨仍旧滂沱,即使他能施展轻功带着皇甫楠过河,可这两匹马也过不去。展昭看向皇甫楠,说道:“我们回头。” 皇甫楠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可是我们已经远离榆林镇,天黑之前不可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展昭闻言,左眉微挑,回头与皇甫楠四目交接,淡声说道:“我们刚才好像路过了一间破屋。” 皇甫楠:“……” 第17章 情人无泪(四) 雷雨交加。 皇甫楠和展昭两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过不了河,无奈之下,皇甫楠只好跟着展昭一道回去,找到他们先前路过的那间废旧的小屋。 两匹马儿拴在门外的一个草棚,虽然草棚十分破烂,但幸好上面不漏水。皇甫楠拍了拍她的坐骑,打量了一下她即将要落脚的地方。 杂草丛生,屋墙都快要倾倒了。 皇甫楠嘴角微抽:“……” 展昭将马栓好,见皇甫楠一动不动,问:“怎么了?” 皇甫楠:“我在想,要是今晚这屋墙塌了,我们还有活路吗?” 这看着就是危房啊,难道她没有被雷劈中,反而要被墙压死? 展昭:“我只知道我们再不进去,还不等墙塌,你大概就要生病了。” 皇甫楠:“……” 无奈,只好乖乖跟着展昭进去。外头雷声轰隆隆的响,皇甫楠觉得这屋顶的房瓦似乎是太寂寞似的,伴随着大作的雷声在晃。她看了看周围,没有窗户,屋顶上结了好几个蜘蛛网,蜘蛛盘踞在中央,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就在皇甫楠在打量着房屋的时候,展昭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手里拿着个湿透的袋子步入屋内,他将袋子递给她。 皇甫楠眨了眨眼,伸手接过,“展护卫,要做什么?” 展昭已经走到房屋的中间,打量了一下已经很破旧的桌子,随即将腰中的佩剑拔了出来,手起剑落,破旧的木桌已经变成一堆废木头。 皇甫楠瞪大了眼睛。 展昭朝她伸手,“把袋子扔给我。” 皇甫楠依言将袋子扔了过去,他又说:“烟会呛人,你先别过来。” 皇甫楠看着展昭从袋中取出打火石点火,愣了一下之后,便走了过去帮他往火堆里加入一些细细的木柴,“我们没有回去,我义兄他们会担心吗?”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原本的小火慢慢地变成了大火,映着彼此的脸红扑扑的。 “前方河水太急,我们无法过河的事情大人肯定会晓得,等明日水势变小可以过河,我们便马上回去。”展昭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用火堆烘着湿透的宝蓝色长衫。 皇甫楠见状,清澈的明眸大写着羡慕两个字。她身上的衣服其实早就湿透了,这会儿全部都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虽然有火堆可以取暖,可她还觉得很冷。放在现代,她觉得当着个男人的面脱了外衣没什么了不起的,可这不是在现代。 皇甫楠想如果她真当着展昭的面脱了外衣,只会有两个下场:一是展护卫以为她想嫁人想疯了,趁此机会来赖上他;二是展护卫二话不说翻脸走人,留她在这破屋子里自生自灭。 不管是哪种下场,皇甫楠都不会想要。 于是她撇了撇嘴,忍住身上的冷意,双手放在火堆前烘着,想要借此驱走身上的冷意。无事可想,又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皇甫楠只好将思路都集中在案子上,可是她和展昭得到的信息也并不足以她对张宸的死做任何推测。 所以,映入展昭目中的皇甫楠就是双手放在火堆前,红唇微抿着,然后十分专心地……发呆。 他有些莞尔,微微摇头,专心烘着他手中的外袍。 说他不好奇皇甫楠的出身,那是假的。大伙儿说的什么神仙托梦给包夫人那一套,展昭并不是不信,但就算皇甫楠是上天赐给包大人的义妹,她也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展昭想了想,侧头看向皇甫楠:“四姑娘。” 正在出神的皇甫楠听到他的叫唤,愣了下,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狐疑。 “说起来,我们似乎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事情。”展昭说道。 皇甫楠又愣了下,眨了眨眼,那双清澈的明眸迎着他的视线,“我只觉得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展昭闻言,左眉微挑。 皇甫楠移开目光,低头笑了笑,“唔……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父母在我小时候病逝,我被一位云游的老人家收养,一年前他也去世了,我安顿好他的尸骨后便一个人四处游历到了开封,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晓得了。” 展昭望着她被火光映着的姣好侧颊,笑着说道:“那位老人家,一定影响了你很多。” 如果一个人幼失怙恃,那么影响她最深的,必然是那位云游的老人家。 皇甫楠闻言,微微一笑,“嗯,他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很善良,总是希望能用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的人。他说当他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需要他的帮助,所以就将带我回家了。”停了停,她又笑着说:“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以为他会读心术。” “读心术?” “嗯,读心术。”皇甫楠嘴角微扬,脸上带着几分缅怀的神情,“就是,我什么都不说,他都能察觉我心里的想法。紧张、害怕,或者是快乐、放松,在他面前,似乎我所有的情绪他都能察觉,所以在他面前,我从没有秘密。”后来,她才知道他之所以能察觉她的情绪波动,并不是因为他会读心术,而是因为这世上有一门专业,叫行为分析。 皇甫楠确实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她是父母年少轻狂种下的苦果,曾经发誓永不分离的男女一朝反目成仇,连孩子都不要了,要送去福利院。五岁的皇甫楠得知自己要被送走的时候,从家中跑了出来,差点被深夜在街头游荡的流氓带走,但她很幸运,她被一个深夜办案的刑警遇见并收留。 “但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属于自己的秘密。”展昭说。 皇甫楠并没有否认,笑着说道:“嗯,所以我后来就有了自己的秘密,他也会允许我有自己的小小秘密。”那语气,惆怅中竟带着几分甜蜜的感觉。 展昭忍不住看向皇甫楠,他发现,当皇甫楠说起那位收留她的老人家时,语气中有仰慕、有敬佩,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同于平常的柔软姿态。收留她的,当真是个老人家? “你的本事,是他教的吗?”展昭问道。 皇甫楠抬眸看向他。 展昭牵了牵嘴角,淡声说道:“你的记性很好,阅读的速度很快,公孙说若不是天赋异斌,那就定是曾经训练过的。你在面对一些血腥场面时,也毫不怯场,若不是常与死物打交道,也定然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展护卫尚未到开封府时,也曾闯荡江湖,得了南侠的称谓,定然知道江湖险恶,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你死我亡的事情。”皇甫楠轻声说道。 展昭听了她的话,竟然沉默不语。两人之间一阵静谧,木柴燃烧的声音不时啪啪地响起。火光的辉映中,皇甫楠只感觉展昭的五官带着诡异的神气,欲笑不笑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皇甫楠的话。 皇甫楠感觉自己的心跳没有缘由地加快,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 “四姑娘,开封府是一个大家庭。” “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男人转头,双目与她对视,他眼眸微眯了下,随即沉静说道:“开封府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但那些过去,并不妨碍我们相信彼此。” “我并没有不相信你们!”皇甫楠的回答有些急。 展昭看着她,并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静谧而怪异。 皇甫楠心头一紧,觉得自己有些反应太大了,想要撇开视线,但又不甘心示弱。她抿了抿唇,那双明眸对上展昭那专注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不管我的过去怎样,那并不妨碍我的现在。我若是不相信我义兄,不相信开封府里的人,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他轻笑一声,神态平静:“我晓得,你只是像一个旁观者。” 皇甫楠蓦地无语,她其实很讨厌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她有时候不可避免地要从专业的角度去分析别人的行为,可她一直认为,人和人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会比较稳妥。而展昭让她觉得他踩过了那道界限,这让她心里忽然有些恼怒。 展昭见她有些恼意的神情,笑了笑,抖了抖手中的外衫,见已经干透,手一扬,那宝蓝色的外衫已经落在那姑娘单薄的肩膀。 皇甫楠一怔,看向他。 男人朝她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非常时候,四姑娘将就一下,若是得了风寒,那可就糟糕了。” 皇甫楠:“……” 肩膀上的外衫很温暖,她默了默,还是抬手将肩膀上的外衫拉拢了一下,语气有些僵硬:“……谢谢。” 第18章 情人无泪(五) 梦中,她行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忽然几个不怀好意的流氓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妹妹,你要干什么呀?来来来,过来哥哥这边。” 她内心一阵惊慌,不自觉得往后退。 那几个人朝她缓缓迫近,脸上笑容显得他们的神情越发狰狞。 就在她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们的时候,忽然一道低沉又威严的男声响起:“警察办案,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几个流氓一哄而散,她缓缓张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男人站在路灯底下,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仰着头,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男人见状,低笑着蹲下,双目与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这么晚了跑出来,你的家人呢?”男人问。 她摇头,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没有家人,他们不要我了。” 男人剑眉微挑,看着她,她与男人对视着。 忽然,男人朝她伸出手来,“我叫皇甫靖,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看着眼前的大掌,有些犹豫,然而想起刚才的那几个人,她心里又是一阵惊恐,小小的手掌终于缓缓放进了他的大掌里头。 男人见状,脸上露出一个几乎温柔的笑容,伸手将她小小的身体搂进了怀里,“以后,你就叫皇甫楠,好吗?” 她额头抵着那跟墙一样硬邦邦的肩膀,无声地点头。 忽然,场景切换,男人浑身是血地倒在她的怀里,他那满是鲜血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嘴角也有鲜血溢出,他的双目盯着她,“答应我,不许做傻事。” 她看着他,眼泪不断地滚落,“求求你,不要走。” 男人听到她的话,双目神色蓦地变得严厉,“你如果让我失望,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不会见你!” 她被男人前所未有的严厉话语弄得心里头一震,蓦地从梦中惊醒。 她整个人坐了起来,呼吸不稳。 “没事,你只是做噩梦了。”一道男声在她耳畔响起,皇甫楠一怔,调整着呼吸抬起双目,只见展昭盘坐在她的对面,神情如常,眉宇温和。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低头,语气带着自嘲说道:“让展护卫见笑了。” 展昭看向她,只见她额头上尽是细细的汗珠,两侧的头发被汗湿了黏在侧颊,显得她的脸色特别苍白。适才她在噩梦中的时候,秀眉拧得紧紧的,似乎是遇到了无比痛苦的事情,他以为她会有呓语或是其他的动静,谁知她就是那样拧着眉头,呼吸有些不稳而已。 皇甫楠抬手拍了拍脸颊,调整着因为噩梦而变得紊乱的呼吸,强迫自己把心思从噩梦中拉回来。 展昭见她脸色依然苍白,心中暗暗好奇她到底是做了怎样的噩梦,但面色不改,只笑着温声说道:“那位收留你的老人家,从前肯定是从未舍得让你住在这么破旧的屋里。” 皇甫楠一愣,没想到展昭会忽然说起这个。 “你从前并不常住这种地方吧?”展昭指了指四周,温升诱哄。 皇甫楠:“……”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姑娘家娇生惯养了些,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展昭又说。 皇甫楠:“……” 她有时候觉得展昭深不可测,有时候又觉得这个男人颜值高武艺好,活脱脱就是一个男神,可是安慰人总是无法用对方式。 皇甫楠站起来,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掉到了她的脚面,低头一看,发现那竟然是展昭的外衫。她眨了眨眼,俯身将外衫捡了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还有一会儿才天亮,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展昭说道。 皇甫楠摇了摇头,外头偶尔传来屋檐上水珠滴落地面的声音,她又问:“雨停了吗?” “停了好一阵子了,等天色一亮,我们便可以启程赶回杭州。” “也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皇甫楠从梦中惊醒后,就再也没有了睡意,干脆把心思放在了案子上。 说起案子,展昭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说道:“但愿会有。”一顿,他抬眼,看向皇甫楠:“你似乎从未怀疑过李思思会是凶手。” 皇甫楠点头,说道:“李思思只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即便是张宸离开榆林镇之后,她也跟着离开,但她并不符合我们对凶手的描述。”而且李思思之所以会离开榆林镇,无外乎就是因为四个字——人言可畏。 展昭说:“但我认为李思思也有足够的理由成为凶手,她原本是个清白的姑娘家,身上有婚约。而张宸用了诡计害得她的未婚夫与她解除婚约,她被迫委身于张宸,但张宸却因为妻子而放弃她。人家好好一个姑娘,本该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却被张宸毁了。” “如果张宸是李思思杀的,那么前两个受害者呢?我们能确定的是三桩命案都是一个人所为,若是李思思,她又怎能——”皇甫楠说着,语气一顿,她侧头看向展昭,话锋一转,问道:“有没有可能,其实凶手有着跟李思思一样的经历?” 展昭颔首,“并非不可能。凶手在受害者死后,仍将对方的眼珠挖走了,若不是有收集癖,那便是对受害者有很大的怨恨。” 皇甫楠坐了下去,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双目望着眼前的火堆,“因为曾经被辜负和伤害,所以迁怒于所有类似的男人么?” 展昭不置与否,只说道:“这个待我们明日赶回杭州,便知分晓。” 天色一亮,两人便启程赶路回杭州,公馆外,公孙策正在与杭州知府说话,见到他们俩,脸上的神情松了一口气,“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昨个儿忽然雷雨,知府大人说榆林镇到杭州的必经之路上一条河水势太急无法过河,我今个儿起了个大早,盘算着是否要派人前去接应你们呢。” 皇甫楠和展昭二人动作利落得翻身下马,马上就有人前来将他们的坐骑牵走。 展昭说道:“昨个儿的情况实在是始料未及,王朝马汉他们都回来了吗?” 公孙策与杭州知府交代了两句包拯的话,便于展昭他们一同走进公馆内,“回来了,他们比你们要幸运,不需要过河。”说着,他看向皇甫楠,只见她眼帘下是淡淡的阴影,忍不住关心问道:“皇甫,你是否需要先回去歇息?” 皇甫楠摇头,“不需要,我先去见义兄。” 皇甫楠和展昭一同前去见包拯,进去的时候包拯正在和王朝马汉等人在讨论案子,“这么说,两名受害者都曾有过因为贪恋美色,而破坏他人姻缘的事情?”包拯拧着眉头,表情严肃地问道。 马汉等人点头。 展昭快步走进去,朝包拯抱拳,“大人,我们回来了。” 包拯抬眼,看向展昭,目光随即落在皇甫楠身上,“是否顺利?”包拯昨天听说不能过河的事情之后,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是有些心神不宁的。不管怎么说,他就这么个义妹,虽然来得莫名其妙,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加上李氏天天念叨这个义妹,包拯很难不将她放在心上。但后来想了想,他的展护卫一身浩然正气武功又好,怎样也不会让皇甫楠有任何闪失,若是有闪失了……包拯想起不久前李氏还在念叨展昭也还没婚配的事情,他想到时候他大概会命令展昭负责的。这么一想,心才定了下来。 皇甫楠笑道:“一路上多亏展护卫照拂,除了不能过河耽误了时辰,一路都平安顺利。” 包拯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榆林镇一行,可有发现什么与本案有关联的事情?” 展昭说道:“与前两名受害者一样,半年前,张宸因为妻子拒绝他纳妾的要求一怒之下离家出走,那他要娶的那位妾侍,是他坏了那位姑娘的婚约,那位姑娘才委身于他的。” 公孙策闻言,叹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包拯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说道:这么说,凶手对他们的背景都颇为了解,并且熟知他们最近发生的事情。凶手和这几名受害者,很可能是熟识。公孙先生,你与张龙赵虎马上去查一下这几名受害者是否有共同认识的人。” 公孙策应了声“是”,马上带着张龙赵虎二人出门。 包拯看向展昭与皇甫楠,“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略作歇息。” 皇甫楠没有拒绝,奔波了两天,昨晚还噩梦缠身,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幸好,这一趟榆林镇之行并没有白走一趟,至少,发现了几名受害者除了有着相同的家庭背景和性格之外,还有相同的经历。 第19章 情人无泪(六) “听说包大人他们快捉到凶手了!”杭州某街道上的小巷中,大伙儿都在一个面摊上吃早餐,顺便聊聊八卦。 “啊?凶手是怎样的人?”一个正在帮老伴挑去汤里葱花的老爷爷眯着眼睛问。 “哎哟,这样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吗?”面摊的老板动作干净利落地下着面条,一边与顾客聊天。“听说啊,那是个美人呢!还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挖眼美人!” 正在和公孙策在外私访的皇甫楠手一抖,筷子掉桌面上了。 公孙策看了看桌面上的筷子,又看向皇甫楠,只见她一脸无语的样子。他顿时忍俊不禁,从桌上的筷子筒里帮她抽出了一双筷子,说道:“怎么?觉得名字不太好听?” 皇甫楠接过公孙策的筷子,摇头,“挺好的,够直接。” 公孙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百姓,笑着说道:“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啊,市井小民的日子也过得津津有味。” “人只要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大概都是不错的。只有那些不安分的人,才会招惹到麻烦。” “你说的有理,但麻烦不止会缠上不安分的人,有的人即便是一辈子安分守己,麻烦也会找上他们。就譬如这世上所有的辜负与被辜负,或许都无法说出个对错来。” 皇甫楠一怔,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这世上有太多他们都无法解答的问题,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古往今来,人类对人性的善与恶争吵不休,到了几百年后,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公孙策笑了笑,问:“你吃好了吗?” 皇甫楠低头,看着还有大半碗的面,“显然没有。”他问的难道不是废话吗? 公孙策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将碗一推,然后理直气壮地催促皇甫楠:“快吃,吃完好去干活。” 皇甫楠:“……” 两人吃完早餐,从小巷子拐出去,一直沿着青石板路走,走到尽头,便停在一栋颇为气派的建筑前。 抬头一看,斗大的三个字——怡情院。 苏杭一带,向来都是多出风花雪月故事的地方。公孙策等人先前对几名受害者进行调查,发现及名受害者都曾是怡情院红牌苑晓晓的恩客。 皇甫楠说:“大白天的,人家不做生意,你怎么找人?公孙,你竟没来过这种风月场所?”这种地方,向来都是晚上热闹,白天安静的。 公孙策闻言,也不恼,侧头瞥了皇甫楠一眼,淡定说道:“我来没来过,这个你不需要晓得。但皇甫,一个姑娘家出入这种地方,总是不太妥当。”他本来说要和展昭一起来的嘛,她非说她要来,还说什么苑晓晓是个女人,有的话,女人是不会跟男人说的。虽然有时候她也言之有理,但公孙策总感觉她是好奇心居多。 皇甫楠神情十分无辜,“我是为了案子,大家都会理解的。” 公孙策:“……走吧。” 两人走到后门,要进去也经历了一番周折,护院的人原本非不让进去,无奈之下,原本表现得十分和蔼的皇甫楠立即翻脸不认人,脸一板,“官差办事,再不去通报,当心我以你耽误官差办事为由将你入罪!” 护院似乎被皇甫楠说翻脸就翻脸的功夫震惊了,将信将疑地前去通报,睡眼惺忪的嬷嬷显然十分不悦,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地与护院说道:“她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情,否则你就将她打出去!” 公孙策闻言,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转头看向皇甫楠,却见她抿着唇,然后脸上神色一整,表情严肃地与那嬷嬷说道:“王嬷嬷是吧?官差办案,请你务必配合,否则便将你带回府衙论罪。” “……” 说好的私访呢? 王嬷嬷听到皇甫楠的话,大惊失色,“哎哟,姑娘,话可不能乱说,你们办案,跑来我们怡情院做什么?我们向来安安分分的,您可别乱往我们身上按罪名。”说的好像她做的生意是多清白似的。 “王嬷嬷是怡情院的主事,这些姑娘们是怎么进来的,您自然比我们更清楚。”皇甫楠淡淡地抛了一句话。 王嬷嬷脸色一白,随即抖擞精神,准备与皇甫楠理论,谁知皇甫楠却摆了摆手,风淡云轻地说道:“今个儿我们来也不是为了查你们的姑娘是怎么进来的,苑晓晓姑娘可在?” 正在备战的王嬷嬷被皇甫楠弄得一怔,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正要准备打出去,忽然被人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伤害值反弹,弄得心里几乎要呕血。心里呕血的王嬷嬷将脸一板:“苑晓晓姑娘最近身体微恙,不能见客。” “不知王嬷嬷可晓得张宸?”公孙策忽然问。 王嬷嬷一怔。 “就是前几日死于非命的张宸,来自里杭州城二百里外的榆林镇。”公孙策善解人意地解释,“听闻他与苑姑娘有些交情,便想前来询问苑姑娘一些情况。” “哟,瞧这位官爷说的什么话?这杭州城中,就没几个男人不会与别人吹牛说他与我们晓晓有交情的,这种事情,怎能当真的?若是人人出了点事儿都来怡情院问,那我们怡情院的门槛岂不都被踏烂了?”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见苑晓晓,没门儿! 公孙策脸上露出一个浅笑,文质彬彬地说道:“王嬷嬷,那你可得想清楚了。苑姑娘是杭州城的红人不错,可你要晓得,若是外头一直在传几个受害者都是与苑姑娘有交情的,总是不那么好,您说呢?” 王嬷嬷:“……”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好民不与官斗。但凡是聪明人,即便是心里再不爽,也是不敢招惹官府的。于是,耍了一把官威的皇甫楠和公孙策顺利进入怡情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是皇甫楠见到苑晓晓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语。 那位怡情院的红牌姑娘,身上并没有穿着大红大艳的颜色,一身藕粉色的拽地衣裙,白净的脸上脂粉未施,明明是风尘中人,可一言一行落落大方中透着端庄优雅,不仅没有半点风尘味,反而像是出身大家的姑娘。皇甫楠惊艳了一把,转而看向公孙策,只见他脸上带着闻言,眼底也是掩不住的惊讶。 她走至两人跟前,盈盈行礼:“晓晓让两位久等了。” 公孙策赶紧虚扶了一下她,“苑姑娘不必多礼。” 苑晓晓回报以一笑,随即落座,“听嬷嬷说,两位是为了最近城中的命案而来。” 皇甫楠点头,客气说道:“打扰苑姑娘了。” 苑晓晓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些感伤,“二位且宽心,只要是我晓得的,一定知无不言。” 皇甫楠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 苑晓晓确实如同她所承诺的那样,知无不言,那三个受害者是为什么来了杭州,他们曾经为谁神伤,又曾经对谁求而不得,这些事情,她基本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起来的时候,语气中还带着惋惜。 在她说话的时候,皇甫楠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这位苑姑娘,该难过的时候难过,该悲愤的时候悲愤,一言一行,毫无让人挑剔的地方。 皇甫楠听着她的话,忽然问道:“苑姑娘,你觉得张宸是个好人吗?” 苑晓晓侧头看向皇甫楠,眸中带着几分了然,反问:“皇甫姑娘认为,他是好人吗?” 还不等皇甫楠回答,苑晓晓又说道:“世间但凡是有些家底的公子哥儿,谁人不风流?我是烟花女子,本就不配谈什么自尊傲气,也不需要管谁是好人坏人,只要有钱,懂得这些风花与雪月,便都是我的朋友。” “苑姑娘无需这般轻贱自己。”皇甫楠说道。 苑晓晓唇角带笑,目中虽有莞尔之色,却并无讽刺之意,“皇甫姑娘不必如此抬举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在怡情院,只要有钱,便都是我的贵客。陪人家吃饭喝酒、弹琴唱曲、下棋赏花那是必不可少的,若是有必要,还得当这些贵客的解语花,为他们派遣心中苦闷之事。总而言之,不论为人好坏,他们只需要砸下金银珠宝,便能使我折腰听从。” 见过直白的,但没见过有人能将这样的话说得跟春风化雨似的。 皇甫楠无语,忽然想起张宸唇上的胭脂,目光落在苑晓晓的唇上,笑着说道:“苑姑娘似乎不爱抹胭脂水粉。” “若是年老色驰,再多的胭脂水粉也遮掩不住。胭脂水粉抹多了,有时候还会忘了自己原本该是怎样的容颜。”苑晓晓淡笑着说道。 皇甫楠和公孙策一怔,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与苑晓晓告辞,离开了怡情院。 第20章 情人无泪(七) “一个烟花女子,不用胭脂难道不奇怪吗?” 杭州公馆内,手中正拿着一个小本子的皇甫楠站在窗户前,回头看向正在研究案情的公孙策和展昭。 公孙策打量着眼前的白手帕,雪白的手帕上有一点红,那是他当时从张宸尸体上取下来的胭脂。 “你怀疑她是故意的,想借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公孙策问。 皇甫楠点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是吗?” “苑晓晓是没落世家之后,后来父亲因为好赌,将所剩无几的身家败光,导致她和母亲无处可依,三年前,她的母亲病逝,她与怡情院的王嬷嬷签下契约,摇身一变,成为怡情院的红人。”展昭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告诉两人,“她说她来自苏州,到底她的身世如何也无人考究,都是道听途说的。” “她在怡情院,是卖艺不卖身的。”公孙策补充说道。 “我们可以去查一下苑晓晓的身世吗?”皇甫楠问。 “如果她的身世是假的,我们根本无从查起。”公孙策说道。 皇甫楠闻言,有些沮丧,“这么说,我们的线索并不能算是线索了?” 公孙策一脸遗憾地看向她,说道:“恐怕是的。” 皇甫楠头一低,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看她手中的小本子。 展昭见状,有些莞尔。反而是公孙策看见她拿着个小本子,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你在看什么?” “包兴说我义兄近日公事繁忙,担心他忙坏了,所以特地从外头带回一些游记回来给我义兄看。我见他买了挺多,顺手就拿了一本过来。”皇甫楠头也不抬,手中的书页翻得飞快,一心二用也毫不影响她的阅读速度。“嗯……这本是江南一带一些家族的札记,有的家族很神秘,旁人知道得很少,可是真的很了不起。” “你倒是什么书都能看进去。”公孙策说道。在开封府的时候,公孙策就觉得皇甫楠就像个大杂烩一样,什么书只要到了她跟前,她就能看进去,包括旁人眼中很乏味单调的算术,她有时候也能算得津津有味。 皇甫楠眨了眨眼,抬头看向公孙策,笑着说道:“并不是我什么书都能看得进去,而是世界太大,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 “看这种游记,能帮你解释那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公孙策问。 “如今不能,并不代表日后不能。”皇甫楠淡定反驳。 展昭见他们你来我往,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适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四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你笑什么?”还异口同声。 展昭被两人的默契弄得有些无语,笑着摇了摇头,“没笑什么,我只是在想,案子的线索到如今,也就是这么多。与其这么在这里坐着,不如出去四处走访一下。我们先前曾经推测凶手是一名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的女人,长相漂亮,曾经习武或是学过医术,最关键的,这样的女人若是能同时与三名死者有交情,说明她是个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杭州城中,符合这样条件的女子寥寥无几。” 公孙策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先前大人已让知府大人派人暗中调查,完全符合的女子完全找不到。但若说只符合其中一两项的,倒是有几个。” 皇甫楠侧头看向公孙策,“哪几个?” 公孙策说道:“苑晓晓是其中一个,我们已经见过她了;另外还有两个,其中一个是杭州有名的豆腐西施,但案发的时候,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而另一个,是每个月都会抽两到三天在杭州城门外义诊的李淑君姑娘。” “李淑君?”皇甫楠微微蹙着眉头,问公孙策:“我们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吗?” 公孙策走至书桌前,翻着那些堆成一大摞的纸张,终于在里头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皇甫楠。 “李淑君是杭州本地人,祖上乃是医者出身,到她这一代,已经是有很长历史了。” 皇甫楠将公孙策手中的册子接过,一边翻阅一边问:“这是她们家的族谱?”可是在古代的族谱里,女孩子都不会在族谱上有名字的。 公孙策点头,“不错,李家到她这一代,应该就算是断了。” 皇甫楠翻着手中的册子,并不只是族谱那么简单,上面还有一些关于李氏是怎么到杭州来的介绍,“这位李姑娘的祖上,是在她祖父的那一代迁至杭州?” 展昭问:“有什么不妥吗?” 皇甫楠抬头,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说道:“我觉得苏州也有个李氏医药世家,这个李姑娘的祖上会不会是和那个李氏医药世家是同一个?” 公孙策:“与案子有关系?” 皇甫楠摇头,“没有,我就是在包兴给我的那本游记里看到了苏州李氏医药世家,忽然想起来而已。” 公孙策:“……这位李姑娘,也是怡情院的常客。” 皇甫楠眨了眨眼,“我记得怡情院没有小倌倌。”她在包兴给她的那本游记里看到,其实并不是所有古代的女性都是从属于男人,有的家族虽然比较罕见,但书里都有记载说哪个家族若是有特别出色的女子可以不出嫁,甚至还可以在族中找个自己看得顺眼的男子来破身,享受鱼水之欢。反正李淑君也不是杭州本地人,说不定她祖上可以让她不嫁人呢? 公孙策闻言,感觉额前的青筋忽然就欢快地跳动了起来,“皇甫,人都会生病的。”怡情院的姑娘们,也是会生病的。大概因为李淑君是姑娘家,怡情院的姑娘们特别愿意请她去看病。 皇甫楠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包兴给我的那本书——” “书上的东西不可尽信。” 皇甫楠的话还没说完,展昭就将她的话接了过去。 皇甫楠眨了眨眼,抬手掐了掐眉心,叹息,她的思路好像有点飘了。她闭了闭眼,让自己赶紧别在想最近看到的新奇之事,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案子上,只听到展昭问道:“所以这位李淑君,和苑晓晓是有接触的。她们的关系如何?” 公孙策说:“一年前苑晓晓生了一场大病,是李淑君治好的。事后,李淑君便甚少去怡情院了,倒是苑晓晓时常到李淑君的医馆,说是要李淑君为她调理身体。” 展昭闻言,眉头轻皱,稍作沉吟之后,便与皇甫那说道:“四姑娘,我们需要去见一下这位李姑娘。”他和公孙策去也可以,但如果是皇甫楠去,效果会更好。毕竟,同性之间交谈各方面都会更方便些,而且在观摩对方反应的时候,可能同是姑娘家的皇甫楠,会更容易揣摩李淑君的心理。 皇甫楠将手中的册子一合,扔回去给公孙策,“可以,那展护卫,咱们这就走?” 公孙策将皇甫楠扔过来的册子接住,脸上带着有些无奈的笑容看向展昭。 展昭挑了挑眉,随即与皇甫楠说道:“那就走吧。” “李淑君是个医者,虽然也会义诊,但自觉不是什么仁心仁术之人,性情应该较为冷淡清高,但在一些事情上会很顽强。”皇甫楠站在李淑君的医馆前的小道处跟展昭嘀咕。 展昭双手环胸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顺口搭腔,“何以见得?” “身为医者,若是为了赚钱,医馆便不应设在城外。你看她的医馆是竹制的小屋,周围除了是她所种的药材之外,便是竹林,方圆不算小的距离内都没有旁的人家,这代表她好静,并且不爱与人来往。杭州许多老百姓说李淑君可治各种疑难杂症,这说明在她医术的钻研上不止用心,还很顽强,一般困难阻挡不了她。”皇甫楠就周围的环境和她目前所了解的资料对李淑君做出评价。 展昭点头,目光落在靠在竹屋门前的一把伞上,说道:“我想,她今儿个有访客。”说着,已经率先往那建在竹林前的屋子走去。 皇甫楠见状,赶紧跟上。 展昭和皇甫楠走至屋前,还未开口,便看到苑晓晓从屋里走了出来,李淑君紧随在后。 苑晓晓见到展昭与皇甫楠,眸中有些惊讶,随即掩去,朝两人福了福身,“晓晓见过二位。” 展昭拱手,“不敢。” 皇甫楠也还了个礼,“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苑姑娘,当真是巧。”接着,便看向在苑晓晓身后的李淑君,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李姑娘。” 李淑君长得并不算美,只能说是清秀,即便是见到了展昭与皇甫楠,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也不过是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皇甫楠想,她的猜想果然没错,李淑君确实是十分冷淡之人。 苑晓晓见状,便弯腰将门边的伞拿了起来,说道:“你们前来,定是有事要谈,我便不打扰了,先告辞。” 李淑君微微点了点头,提醒说道:“苑姑娘,别忘了你的帽子。” 苑晓晓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抬手将挂在门边的一个草帽取了下来,就在她取草帽的时候,宽大的夏衫袖口便顺势往下滑,露出雪白的手腕上。 皇甫楠看过去,有些意外,因为她看到苑晓晓的手腕上带着一枚用红线系着的铜钱。 “旁人都喜欢穿金戴银,苑姑娘却别出心裁带了一枚铜钱。”皇甫楠笑着说道。 苑晓晓那草帽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帽子拿了下来,衣袖接着便已经将那枚铜钱盖住。只听得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这不过是算命先生为我所弄的转运绳,他说我这辈子上辈子注定奔波流离,若不转运,日后还有苦头吃,便为我用红绳与铜钱做了一枚转运绳,说能保我下半辈子生活富足。” 皇甫楠眨了眨眼,问:“这转运绳灵验吗?” 苑晓晓说道:“无所谓灵验不灵验,不过是求个心安。”语毕,便与几人告辞,离开了李淑君的医馆。 第21章 情人无泪(八) “李姑娘,可否与我们相谈片刻?”展昭目送苑晓晓离开,便转身与李淑君说道。 李淑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二人,“二位要与我谈什么?” 在李淑君打量着展昭和皇甫楠的时候,皇甫楠也在打量着他。大概是因为行医的原因,李淑君也好作男装打扮,长发束起,一身宽松的素衫。咋一看,活脱脱的便是个斯文的年轻公子。这人不止冷淡好静,并且性子耿直害怕麻烦。 皇甫楠想了想,直接开门见山:“我们想与李姑娘谈谈最近杭州城中发生的命案。” 李淑君摇头,“我只知杭州城中出现命案,但对这几宗命案并不了解,死者我也从未见过。你们来与我谈几桩命案,那就找错人了。” “我与展大人既然前来找李姑娘,定然是不会错的。李姑娘,容我冒昧一问,可否让我们进屋详谈?”皇甫楠问道。 李淑君那双凤眼微眯着看了皇甫楠一眼,唇微抿,随即旋身,率先进了屋。 展昭和皇甫楠对视一眼,也踏了进去。 屋里十分干净清爽,东边一大面的柜子上锁着的应该是药材,柜子前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药在上面,想来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好。 皇甫楠眨了眨眼,走过去,看着散在桌上的药材。 李淑君正拿了一壶茶水过来,看见皇甫楠正在桌前,眉头微蹙了下,随即松开,淡声说道:“寒舍简陋,二位将就一下,喝一杯粗茶。” 展昭脸上露出淡笑,“劳烦李姑娘了。” 皇甫楠走了过去,在展昭身旁的位置坐下,那双眸子看向李淑君,问道:“李姑娘,苑姑娘到此是因为身体不适吗?” 李淑君拉开他们对面的椅子坐下,脸上的神情冷凝,“苑姑娘自从一年前大病过后,便定时前来我的医馆复诊,调理身体。” “她生了什么大病,需要调理这么久?”皇甫楠问。 李淑君抬眸,冷冷清清的视线落在皇甫楠身上。 皇甫楠浑然不觉对方心中的不快,继续问:“是因为她心神不宁,夜不能寐么?” 李淑君一怔,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看到李姑娘尚未收好的药材中有些香料,我曾听公孙先生说那些香料很多时候会被用作熏香,助人安神入眠。我看到那些香料,便想起苑姑娘身上香气儿似乎便是带着这些香料的味道。” 展昭:“……” 这姑娘的鼻子是狗鼻子吗? 李淑君也被皇甫楠灵敏的嗅觉惊讶了一把,但却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青楼女子,大概没几个能过得无忧无虑的。怡情院中,许多姑娘都曾问我要过安神散。” 一句话,便将皇甫楠的套话撇开了,这个冷淡的姑娘很敏感。装得再腼腆不经意,也不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儿的防备。 展昭侧头,看了双手捧着热茶的皇甫楠,她微微倾首,茶杯送至了唇边却没喝,红唇微抿着,似乎是暗中思索什么事情。他心中莞尔,脸上不动声色,清俊面容转向李淑君,“请问李姑娘是否察觉近日苑姑娘是否有异于从前的地方?” 李淑君眼眸微眯:“什么意思?” 展昭说道:“我们发现几名死者皆与苑姑娘有过交情,而李姑娘与苑姑娘似乎私交不错,便前来与李姑娘了解一下苑姑娘的近况。” “没有。”李淑君淡声说道,“苑晓晓常年噩梦缠身,这与她年幼时的经历有关系,并非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她最近这种情况有没有恶化?”皇甫楠问。 “没有。”李淑君回答得十分干脆。 皇甫楠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李淑君一副“不管你问我什么关于苑晓晓的事情,一律无可奉告”的表情,让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忍不住又吞回了肚子去。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可以试试动之以情,可是这位李淑君李姑娘,显然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两人又问了李淑君一些问题,随后就离开了李淑君的医馆。 “展护卫,你有没有在怀疑李淑君在帮苑晓晓隐瞒一些事情?”皇甫楠微微蹙着眉头,咬着下唇有些苦恼的模样。 展昭莞尔,“你这么问,我还能说没有吗?”他们到李淑君的医馆时尚未下雨,离开时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身为医者的李大夫虽然冷淡得很,但见两人没有带伞,还是颇为好心地给了他们一把油纸伞。 皇甫楠走在已经被雨打湿的小路上,近乎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我总感觉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医者和病人的关系。” 伞小,专心想事情的皇甫楠根本就没有费什么心思往伞下钻,展昭只好一直将伞往她那边打,没多久,肩膀上那片布料的颜色就已经变深,他也不在意,跟着皇甫楠的步伐走得不徐不疾。他并不是第一次和皇甫楠这样单独相处,听她对案子的分析,可每次听她的想法和猜测,都会让他觉得意外,所以当也没搭腔。 皇甫楠也没注意展昭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一声,“我总感觉我好似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眉头轻拧着,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一道类似于光一样的东西,她想想想,忽然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正在撑着伞的展护卫手差点被她吓得一抖,“你想起什么了?” 皇甫楠转身,那双激动的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袖,“展护卫,我想起来了!那、那个……那个苑姑娘带着的那枚铜钱!” “嗯?”展昭垂下眼,看了看被人揪得紧紧的衣袖,想着是否要将他可怜的衣袖从这个姑娘的手中解救出来。 “那枚铜钱,我在包兴给我的那本游记上看到过。苏州李氏医药世家,家族的标志就是一枚铜钱,专门用以提醒李氏子弟,医者仁心,切勿为了钱财而不顾病人性命。” 展昭有些意外,“你怀疑苑晓晓的身份是李氏医药世家的人?”如果是那样,她又怎会流落到苏州,成为怡情院的头牌? 皇甫楠摇头,“我不确定,我得回去查一下。”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激动之下,竟然双手揪着展昭的衣袖,就只差没像小孩子那样扯着人家的衣袖晃啊晃的。她猛地松开手,转头看向前方,用十分镇定而自然的语气说道:“事不宜迟,展护卫,我们赶紧回去吧!” 展昭忍不住牵了牵唇,声音似乎隐隐带着笑意,“四姑娘,我们如今正是在赶回公馆的路上。” 皇甫楠:“……” 两人回到公馆,皇甫楠顾不上与站在大门正打算和她打招呼的包兴寒暄两句,微微颔首之后就直接奔回了她的房间。 包兴:“……” 举着手落了空的包兴僵硬了片刻,转身问展昭:“展大人,我们四姑娘有什么事情那么十万火急的?” 展昭望着皇甫楠远去的身影,步履间裙角摆动,两条系在发上的水绿色发带不时随着她的步伐飘起来又落下。他神情有些玩味儿,心不在焉与包兴说道:“大概,是回去找你给她的东西吧。” “我给她的东西?” “嗯,一本书。” 包兴忍不住抓了抓头,“什么书?” 展昭终于侧头,睨了一眼满脸狐疑的包兴,剑眉微挑,“我正想问你,你到底给她看了什么书?”这些日子展昭也发现了,皇甫楠的思维跟别人不太一样,接受度也很不一样,许多旁人听到觉得那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甚至都认为是有可能的,包括她从各种奇怪书籍里看来的见闻等等。 包兴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哪能知道四姑娘看了什么书啊?自从四姑娘从给我哪儿拿了一本书之后,便与我说那些书挺有意思的。我就有事没事儿就去杭州的书屋里扫罗,如今都有好几箱呢,我敢打包票,除了没有春宫图之外应该应有尽有了,天晓得四姑娘看的是哪一本!” 展昭闻言,忍不住扶额。 这种关键时刻,就不能靠点谱么? “你是说,皇甫手里有可以查到苑晓晓身份的东西?”正在提着毛笔打算为包大人誊写一份宗卷的公孙策手一顿,沾满了墨水的毛笔停顿在空中。 展昭点头,“她是这么说的。”在回来公馆的路上,皇甫楠就和他说好了,他回来之后先来与公孙策等人说明今日在李淑君那里的事情,分析一下是否有他们遗漏的东西,而皇甫楠则是回去找那本记载着苏州医药世家的游记。 公孙策将手中的毛笔搁下,“她是从哪儿得到的东西?可靠吗?” 展昭耸了耸肩,“她只说有一本游记上有记载,到底可靠与否,我想要看到她拿来的东西方能晓得。” 公孙策:“……你对她有信心?” 展昭怪异地回头看了公孙策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公孙策一噎,默了默,又问:“其实你觉得皇甫这人如何?” 展昭又瞥了公孙策一眼,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丢回去:“她这人如何你不比我更清楚么?” 还是那句话,开封府众人中与皇甫楠相处得最多的就是公孙策,他对皇甫楠的评价一向都是颇高的。对于展昭,多次接触下来,他对皇甫楠这人也算是有些了解的,这个姑娘平时看着处事也好说话也好,都给人一种春风化雨似的感觉,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她骨子里也有一种偏执,许多事情她不在意,可是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却未见她在乎过谁的想法。 第22章 情人无泪(九) 就在展昭和公孙策忙里偷闲谈论皇甫楠的时候,她正在房中的一堆杂书中找那本记载着苏州医药世家的书籍。找到了之后,就匆匆赶往公馆的办事处。 “我找到了!” 大概是因为走得比较赶的原因,她的气息有些不稳。 正在谈论事情的展昭和公孙策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只见皇甫楠脚步匆匆,从外头走进来,一本册子扔在桌面上,上面还夹着一个书签。 公孙策见状,默默地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皇甫楠接过热茶,一边喝一边说道:“这册子上附有苏州医药世家身份标识的图片,那枚铜钱与苑晓晓手腕上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展昭有些惊讶地看向皇甫楠,“你记得那么清楚?”皇甫楠不过是匆匆一瞥,居然就将那枚铜钱的模样记住了? 皇甫楠点头,笑着解释说道:“因为很少见到有人会将铜钱当首饰,便特别看了一下,而且我先前在看这本游记的时候,看过这枚铜钱的图案设计,这枚铜钱跟一般的铜钱长得不太一样。”铜钱中间有个方形的小孔,小孔的四侧分别刻着“救死扶伤”四个小字,要近看才能看清楚,稍微远一些,这几个字就是几个看不清的浮雕。 展昭闻言,嘴角微扬,低声重复皇甫楠的话:“长得不太一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莞尔,慢慢熟络之后,他对皇甫楠异于常人的用词从一开始的无语竟然也慢慢习惯了。 公孙策探头过去,看了看册子上的图案,“就算这枚铜钱与苑晓晓所戴的铜钱是一样的,那也并不能以此断定她的身份。但我们至少可以确定,她与苏州李氏家族应该是有渊源的。” 皇甫楠:“若是与李氏有渊源,那么她或多或少都在医术上有所涉猎也是正常的。” 展昭点头,赞同说道:“言之有理,但你们还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公孙策和皇甫楠异口同声问道。 展昭被这两人的神同步弄得挑了挑眉,随即说道:“李淑君,她的祖籍并不是杭州人氏。她的家族是在她祖父那一辈迁居而来,她的祖籍是在苏州。” 皇甫楠瞬间就明白了展昭的思路,接着往下推测:“苑晓晓与李淑君的私交颇好,若如今的杭州李氏,是苏州李氏的分支,那么苑晓晓所戴的那枚铜钱,便有可能是李淑君送给她的。” 公孙策墨眉微蹙,思索片刻,“这事情不简单,苑晓晓和李淑君都知道我们追查的案子,或许,那是一种障眼法。”他一边说,一边翻着展昭刚才丢给他的册子,“若这是障眼法,这两人,到底是谁保护谁?”虽然锁定了嫌疑人,但他们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可以指认到底谁才是凶手。 皇甫楠沉默,捧着手中的热茶慢慢喝着。 展昭长腿一伸,勾来一张椅子坐下,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支着额头,静下心来再度整理思路。 “几个死者,都是家中有妻儿,都曾因为觊觎美色而坏人姻缘。世上风流的男子多不胜数,风流的公子哥儿有同样经历的大概也不会只有这么三个。”他说着,目光落在皇甫楠身上,“可凶手到目前为止,只杀了这么三个,并且是最近三个月,每月杀一个。” 皇甫楠愣了下,对上展昭的目光,他的话提醒了她,她恍然说道:“近期之内,凶手一定经历过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刺激到她,所以她才会动手。” “可那到底会是什么事?”她眉头微蹙,“凶手将死者杀死了之后,将他们的眼珠都挖走了。或许,并不是因为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而迁怒所有类似的男人,她并没有对死者进行任何折磨,一刀致命,这并不是因为愤怒而引起的杀戮。她在得手后将死者的眼珠挖走,或许并不是要收集他们的眼珠,而是因为惩罚。” “惩罚?”公孙策的语气有些不解。 皇甫楠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是公孙策所说的障眼法提醒了她。如果真的是障眼法,那么如今所有的疑点都指向苑晓晓,便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只是觉得,凶手或许是在惩罚这些男人,有眼无珠,辜负了最不该辜负的。” 公孙策叹了口气,“什么才是最不该辜负的?家中妻子,还是那迫于无奈委身于他们的姑娘?如果凶手是为了惩罚这些人,那么她是为了谁而惩罚他们?” 皇甫楠默了默,说道:“我还是认为我们应该去追查一下苑晓晓的身世。对了,我义兄呢?”好像这几天她跟包拯就没说上几句话。 “大人带着张龙赵虎等人前去与知府大人商量事情了,他此番南下,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查账。案子一事,大人心中也甚为牵挂,回来便询问进展如何,我等其他的忙帮不上,便在此事上多为大人分忧罢。”公孙策说道。 案子并不是毫无头绪,只是有些拿不准。 皇甫楠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在隐隐作疼。 展昭沉吟片刻,徐声说道:“苑晓晓来自苏州,不论她的身世是否作假,我都去跑一趟。况且,苑晓晓所戴的那枚铜钱到底从何而来,也能借此机会一次查清。” “这些账簿我都要替大人过一遍,否则我便能与你一同前去苏州,两人分头行事会事半功倍。”公孙策看着桌面上那堆得满满的账簿,神情有些无奈。 皇甫楠自告奋勇,“我可以与展护卫一同去苏州。” 公孙策与展昭对视一眼,没有搭腔。 皇甫楠一见他们神情,便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只听她笑言:“我既然与义兄一同南下,早便做好了要吃苦的准备。我尚未到开封府前,也曾四处游历,风餐露宿那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杭州至苏州一路皆有驿站可以保持通信,你们何必杞人忧天。” 展昭却摇摇头,说道:“不行,这事还得请大人定夺。” 展昭想,他并不怕与皇甫楠一道出去,只是杭州至苏州,来回少说要好几天,两人即便是为了公事,也难免瓜田李下。曾经的南侠如今的御猫,行走江湖之时也会说一句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此刻他却觉得像皇甫楠这样的姑娘,并不能用一句不拘小节便能轻忽以待的。 展大人觉得以自己与包大人长久以来的合作默契,包大人是能理解他为何将皇甫楠提出的烫手山芋踢去给他处理的。但是展大人万万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他与包大人的默契竟然不翼而飞,包大人竟然同意了让皇甫楠与他一同前去苏州。 得知这件事的展昭默然半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其实他十分想问一句:大人,您是在坑我么? 但皇甫楠人已经在他面前了,问与不问都是个坑字。但他从来不是纠结之人,包拯那样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 于是展昭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四姑娘,我们即刻出发?” 皇甫楠脸上也带着微笑,轻轻点头,“好。” 在展昭与皇甫楠前去苏州的同时,公馆内的公孙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包拯,“大人,您便这般让皇甫与展护卫一同去苏州了么?” 包拯看似不解地迎着公孙策的目光,“怎么,你觉得不妥?” “没有不妥,但我以为大人明白展护卫的用意。” 包拯闻言,只是笑了笑,说道:“我自然是明白,但皇甫的性子我再拿不准,有一点也是了解的。她若是想做什么,你见她与谁商量过?我让展护卫带着她一同去苏州,总比她自个儿在杭州查这案子好。” 公孙策为包拯对皇甫楠的评价有些不平,“大人,皇甫并不是分不清大局的人。” “她聪明冷静,确实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但她对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向来很坚定。”譬如在去苏州的事情上。 公孙策眉头轻微地皱了下,“皇甫她……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包拯叹了口气,“公孙,皇甫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她也是开封府的一员。” 在官场打滚的包拯,阅人无数,眼睛越发地敏锐。若是他拒绝皇甫楠的要求,皇甫楠也不会背着他私下跑去苏州,她只会通过其他的渠道调查她想知道的事情。但既然圣上赐予她随案调查的权利,那么她便是与张龙赵虎等人一样的,若因为她是姑娘而对她处处照拂,她心中大概会很失望。而且以皇甫楠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包拯心中也直惋惜她不是男儿身,不能让圣上赐她一官半职,否则那定然也是一根好苗子。 第23章 情人无泪(十) 皇甫楠与展昭两人一同前去苏州,为了节省时间,两人直接骑马。到了苏州,两人便商量着要如何行事。 “我已经打听过了,苏州李氏,居住在苏州东面的福溪村,世代从医,在苏州颇有名声。在苏州,也确实曾有一个苑姓世家,曾经在苏州享有盛名,十余年前家族没落,如今人丁稀疏,居住在苏州西面的西林村。” 展昭与皇甫楠如今正在苏州的驿站中,展昭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子,在桌面上的苏州地图上点出明天他们将要去的地方。 皇甫楠看着地图,“这两地方离得很远,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分头行事。” 展昭抬眼看向她。 “我去福溪村吧?”她说道:“苏州李氏医药世家,我算是有些了解。他们世代从医,没有那么没落世家那么迂腐多规矩,唔……有幸的话说不定能见到李氏的族长,也算是长了见识。” “你一个人不怕?”展昭的话一出,自己心中便觉得好笑。他也是犯糊涂了,皇甫楠能对着那些死物而面不改色,又怎会怕光天化日之下到富溪村去走访。 皇甫楠低笑:“展护卫,我义兄让我与你一道前来,便是相信即使我不会武功,但在遇上危险的时候不会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况且,我并不是胆小之人。”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清淡,与他说话的语气像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一般。 这样的皇甫楠,展昭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她明明知道他初始并不情愿与他同行,却并不说破。心里头什么事情都明白,却什么也不说,原来她也是个滑不溜手的人物。 他点了点头,“既然是这般,那明日我们便分头行事。不论结果如何,天黑之前,都必须赶回驿站。” 皇甫楠抬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是自然。” 她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开始入黑,这两天光顾着赶路,光啃干粮了,她想念热乎乎的米饭了! 于是,皇甫楠跟展昭说:“展护卫,快到晚膳时间了,我们要出去找点好吃的么?” 展昭有些错愕,适才不是还在谈着明天怎么行事么,一下子就跳到吃饭上去了? “……好,你想吃什么?”展昭原本想说,这两天光顾着赶路你不累么,难得有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你就早点歇着吧。然而当他望向皇甫楠时,只见她双眼忽闪忽闪的,还忍不住舔了舔唇,一副小馋猫的模样,变了初衷的话就脱口而出。 皇甫楠闻言,原本因为商量事情而有些凝重的小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去问问驿站的大哥苏州有什么好吃的。我们要快一点,听说入黑之后,就都打烊了。” 展昭看着那个已经踏出大门的水绿色背影,默了默,然后跟上去。 他觉得自己好似带了个小吃货出门。 于是皇甫楠真的跑去问驿站的大哥苏州有什么好吃的,得到答案之后便与展昭直奔目的地,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情在美食面前都得暂时搁置。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才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你不懂武功,独自出门在外的时候,竟从来没有害怕过吗?”月光似水,大概是因为有了美食,所以他的神情颇为放松,语气也有些懒洋洋的。 皇甫楠抿着嘴笑,说道:“其实我也会一些拳脚功夫的,只是没你的厉害而已。再说了,我手中有公孙给我的梨花针,藏在衣袖里当暗器使很管用的,怕什么?” 展昭闻言,有些惊讶,“我从未见你出手。” 皇甫楠侧首,瞅了他一眼,忽然旋身,猝不及防地一个高抬腿踢向他。 展昭不动如山,看着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与他鼻尖接触的鞋底,淡定地抬手,将她的脚拨开。 皇甫楠忍不住轻笑出声,“在下献丑了。”近身搏击不是她的强项,不过她的射击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可惜这里没有枪,没有枪有公孙策给的暗器也不错,那玩意儿除了射程没有枪好之外,也挺好的。 “你既然会一些拳脚功夫,为何不会轻功?” 皇甫楠答得很顺口,“因为天资愚钝,学不会。”也因为她曾经生活的世界,轻功只存在于各种武侠世界。 展昭挑眉,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天资愚钝?” 皇甫楠一本正经地点头,“可不是,说出来也不怕展护卫笑话,就学这几下拳脚功夫,我都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被威胁着若是我学不会危急关头无法自保便要被抛下,我大概也学不会呢。” 世事大都如此,你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因为害怕被抛下,所以下足了功夫去学散打,练射击。 展昭闻言,心中有些意外,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她指向前方的一堵围墙,好奇问道:“你要跃上那堵围墙,要花多少力气?” “不到一成功力。” 皇甫楠:“……” 这一成功力到底是多少,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你想跃上去?”展昭忽然问她。 “啊?” “扶稳了。” 还不等皇甫楠反应过来,她感觉腰间一紧,身旁的高大身影便靠近她,然后她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整个人凌空而起,展昭竟然已经带着她飞身而起,到那围墙上转了一圈儿再回到原地。 皇甫楠有些惊魂未定地瞪向展昭,“你吓死我了!” “怎么?你还会怕?”展昭莞尔问道。、 “你忽然将我拎起飞走又回来,那不是怕,而是惊吓!” 展昭看着她瞪着眼睛充满生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扬起,其实这样的皇甫楠,才更像是整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神态,让他有种想揉揉她小脑袋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他问:“感觉怎样?想学吗?” 皇甫楠横了他一眼,旋身便往前走,“不想学。” 展昭看着她的身影,笑了笑,又说道:“以你的年龄,要学大概也是学不会的,起步太晚。” 皇甫楠脚步一顿,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被嫌弃年龄大忽然感觉很受打击,他一定是在报复刚才她差点踢上他的那一脚……才懒得睬他。 她从来没发现原来展昭也有这么恶劣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驿站,皇甫楠扔下一句:“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去福溪村。”就想回房,但却被展昭一声低唤而停下了脚步。 “皇甫。” 皇甫楠有些狐疑地回头,“嗯?” 那个站在夜色中的男人,长身玉立,嘴角噙着笑容,“路上小心。” 皇甫楠一怔,随即报之以浅浅的笑容,“你也是。” 语毕,旋身离开。 展昭站在原地半晌,随即笑叹了一声,也回了房间。 翌日天才蒙蒙亮,皇甫楠闭着眼睛起来,打算早早赶去福溪村然后早早回来与展昭回合。只是她才踏出门口,就看见一个宝蓝色的伟岸身躯立在她房门前,吓了一跳,瞌睡虫全部跑光光。 “展护卫?” 展昭回头,“起来了?” 皇甫楠点头。 “我让人准备了早膳,用过才出发吧。”他说。 对于展昭这样的举动,皇甫楠并不意外。她觉得展昭就是属于那种很男人的类型,他惯于发号命令,但却不是那种听不进去别人意见的人,不论男女,只要与他一起出门,他都会很照顾与他随行的人,浑身都散发着“只要你跟着老子,老子会管你吃好喝好睡好”的气场。 皇甫楠想,这个人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有男友力,难怪开封城里的少女们会将他封为一号男神。这些年,这家伙都不知道影响了多少少女的择偶标准,真是属于作孽而不自知的典型。 皇甫楠福溪村一行,并没有白费功夫。李淑君的祖父与当今的李氏族长是胞弟,两人当初因为继承人而产生误会,当弟弟的愤而离乡,到了杭州落地生根。 李氏族长手里拿着一枚铜钱,与皇甫楠感叹说道:“当初一别,他便再也没有回来。我曾派人去杭州找他,但他对我误会已深,誓不回头,只让人传来口信,说从此脱离李氏一族。没想到如今你带来了他孙女的消息。” 皇甫楠对他们的家族史没有太大的兴趣,确定了李淑君是苏州李氏的后人之后,便与李氏族长告辞。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原本还是太阳高照,没一会儿就已经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从天空泼洒而下。 皇甫楠皱眉,看了看附近,也没有个避雨的场所,而且这一避雨,大概就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回驿站了。咬咬牙,“驾”的一声轻喝,座下骏马已经放开四蹄在风雨中疾奔。 第24章 情人无泪(十一) “苑晓晓确实是没落世家之后,树倒猢狲散,她的祖父去世后,她父亲便分得了身家。但由于好赌,将所剩无几的身家败光,但苑晓晓并不是因为母亲病逝而成为怡情院的人。”展昭的西林村之行,也得到了不少的消息。 此刻他正与皇甫楠在驿站中碰面,皇甫楠手里捧着一杯姜茶,淋了一身雨之后喝点姜茶据说可以驱寒防感冒。可她觉得作用不大,因为她嗓子有些痒痒的。 她看向展昭,静待他的下文。 展昭又说道:“五年前,苑晓晓的父亲将所剩无几的身家赌光之后,便答应了赌场老板的要求,将苑晓晓许给对方做妾,谁知苑晓晓早有意中人,得知父亲的打算后,便与意中人私奔了。苑晓晓与人私奔,令家族蒙羞,苑氏家主并未声张,只是与她父亲商量过后,对外宣称苑晓晓得了急病去世。”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皇甫楠问:“她的私奔对象是谁?”在这个时代而言,女子私奔,影响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她的家族。展昭能套出这样的消息,恐怕这一行也是花了不少心血。 “姓芦,名志新,虽然出身清贫,但也是当地有名的才子。” 皇甫楠沉默了一会儿,“他带着苑晓晓私奔到了什么地方?”而私奔后的年轻男女,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苑晓晓最后会流落青楼? “听说芦志新在嘉兴有个舅父。” “我们有必要去嘉兴一趟么?” 展昭轻叹一声,说道:“恐怕是有必要的。” 幸好,嘉兴就在苏州附近,快马加鞭,半天左右的时间便能到达。芦志新在嘉兴确实有个舅父,这位中年男子在嘉兴算是小康水平,当皇甫楠与展昭前去询问关于芦志新的消息时,他愣了下。 “几年前,志新确实带了一个颇为貌美的姑娘前来投靠我,我给了他一点钱让他做些小本生意。可读书人嘛,难免有些自持清高,他不屑于从商,我虽是他的舅父,可常言道,救急不救穷,他总是这般,我也无法总是救济他,后来亲戚之间的情分慢慢地就淡漠了。” 皇甫楠和展昭彼此对视了一眼,展昭问道:“难道后来芦老爷你便没有了芦志新的消息吗?” “哪能没他的消息啊,这小子我救济他时一脸清高的模样,后来倒是与我们嘉兴的严爷攀上了关系。”芦老爷一脸讽刺的神情说道。 “严爷?”皇甫楠眉头微蹙。 芦老爷点头,“严爷是我们嘉兴的首富,可惜半年前忽然得了急病去世了。” 又得了急病?这年头,谁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死翘翘了都能声称是得了急病,天晓得到底是什么急病。 “严爷去世了,那芦志新呢?” 芦老爷莫名其妙地看了皇甫楠一眼,惊讶说道:“我没告诉你,芦志新在三年前就死了吗?” 皇甫楠:“……” 展昭:“……” 芦老爷瞅了皇甫楠和展昭一眼,叹息着说道:“原来我没告诉你们啊,真是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清楚了。死者为大,原本我也不该再说些什么,志新是我的外甥,如今你们千里迢迢前来找我,为的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若是什么都不说,也太混账了。” “芦志新有什么不能与外人道的事情么?”展昭问道。 “对志新的事情,我也是一知半解,当初他去世的时候,他的书童曾私下说,公子爷这般下场,实在不能怨得旁人,全怪他卖妻求财,上天惩罚他,才会让他那般英年早逝。” 皇甫楠一怔,“芦志新卖妻求财?” 芦老爷满脸羞愧的神色,却并不承认,“我只是听书童这么说,倒不晓得真假,街坊间也曾有风言风语说芦夫人与严爷有染。” “那芦夫人如今何在?”展昭又问。 “他那妻子在他去世后,便离开了嘉兴,无人晓得她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 皇甫楠闻言,没有再搭腔。 展昭转头,看了皇甫楠一眼,见她神色冷凝,平常清亮带笑的眸子此时透着几分冷清,眉头微不可见地拢了下,随即舒展,他又问:“半年前可有什么人来过此地?” “嘉兴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大人这么问,可难倒老夫了。” “可有听说严爷与什么人特别交好?” “这个倒是没有,严爷半年前去了一趟杭州,回来没几天就得了急病,大夫都来不及用药就去了。” “……” “不管是芦志新还是严爷,他们的死因都很蹊跷。”展昭说道。 “你觉得他们都是因为苑晓晓而死?”皇甫楠问。 两人如今已经离开嘉兴,正在赶回杭州。正值盛夏,皇甫楠竟然觉得身上阵阵冷意,她轻咳了一声,看向身旁的展昭。 展昭见状,眉头轻皱,“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皇甫楠摇头,“我没事。” “我已经将我们打探到的消息修书一封送回杭州给公孙,你若是扛不住,我们可在下一个驿站稍作歇息。” “我怕这一歇,病得更快,还是抓紧时间赶回杭州比较好。”皇甫楠知道这种时候她一歇,肯定是要倒的,虽然说展昭已经将信送出去了,但公孙策在关心案子之余,还得帮着她的义兄查账,并不轻松。 展昭:“你确定?” 皇甫楠坚定地点头,“我确定。”不确定也要说确定,路途虽有驿站,可驿站的条件总是比较简陋,她听说古代一场风寒也有可能要人命的,她还是扛着回到杭州再生病好了。 大概是察觉到皇甫楠的脸色不太好,展昭放缓了速度,两人在休息间隙的时候,皇甫楠有些心不在焉地啃着手中的干粮饼。 展昭看她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不禁问道:“很难吃?” 皇甫楠也没留意他在问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展昭扬眉,这么坦白好像不太像她的性子,她即使觉得难吃,通常也会回一句还好。 皇甫楠神游了半天,忽然发现身旁的人好像一直在看着她,眨了眨眼,转头。 展昭将手中的水袋递给她,“在想什么?” 皇甫楠接过水袋,“我在想苑晓晓的事情。一个年轻的姑娘,因为父亲要将她送给赌场的老板做妾而与意中人私奔,两人到了嘉兴,年轻傲气的才子嫌从商不够体面,拒绝舅父的好意,然而半年后,却有了他卖妻求财的流言。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就意味着苑晓晓是凶手了吗?” “但种种证据都指向她。” “确实是这样不错,李淑君曾说苑晓晓常年噩梦缠身,夜不能寐,这意味着她心中有恐惧。上次我在医馆时,苑晓晓在我身旁走过时,我总感觉她身上安神散的味道比我第一次见她时重了许多。一个人若是需要长期依赖外界的药物入睡,说明她的精神处在很不稳定的状态。” “而且以她曾经的经历,她有理由痛恨几名死者。一个人的内心越是压抑,就越需要发泄,她若是一直将心中的恨积压着,总会有爆发的时候。而且,我怀疑严爷到杭州的时候,曾经与苑晓晓见面。”展昭说道。 “你也说了,她有理由痛恨死者。可是几名死者临死前并未受到任何折磨,即便是死了,凶手取走眼珠的手法也干净利落,并不像是一个泄愤的人该有的手法。”皇甫楠说着说着,心中忽然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展昭。 “展护卫,公孙曾说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苑晓晓,但这有可能是障眼法。” “你是说,真正的凶手不是苑晓晓?” 皇甫楠点头。 “真正的凶手不是她,那会是谁?莫非是李淑君?”展昭跟上了皇甫楠的思路。 “苑晓晓和李淑君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医者和病人,展护卫,苑晓晓所戴的那枚铜钱,是李淑君送给她的。李氏族长曾告诉我,那枚铜钱每个李氏子孙都有,待他们成家后,便会将铜钱赠与另一半。” 展昭:“……!”纵然展护卫自认世面见得多了,但此时听到皇甫楠的话,还是震惊了一把。 皇甫楠说着,猛地站了起来,“我觉得我们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语气一急,竟然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展昭打量着她的脸色,说道:“你在前方驿站歇息,我先赶回去。” 皇甫楠却摇头,“不,我会管好自己,你不要将我留下来。” 她的话,让展昭忽然想起前天的晚上,她与他开玩笑说当初学拳脚功夫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担心会被抛下,她还学不会。 原来,她竟是真的会怕被抛下么? 第25章 情人无泪(终) 远方天际遽亮,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天空,世界瞬间恍若白昼,但随即重归黑暗。 在通往杭州的官道上,两匹马儿放开四蹄疾奔。 忽然,一匹骏马上的身影晃了晃,另一匹马上身手矫健地跃至那个身影的身后,长臂一伸,不顾男女之嫌将她圈入臂弯之内。 “皇甫?”低沉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担忧。 摸黑赶路的两人正是皇甫楠和展昭。 感觉到身后的依靠,皇甫楠闭了闭眼,干脆放松一整天都紧绷着的身体,“我没事,只是一直在马上坐着,有些难受。”撑不下去的时候,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她担心自己会一个头重脚轻就从马上掉下去了,摔死事小,要是摔断脖子什么的弄个半身不遂,那可就太冤枉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她的声音疲惫而虚弱。日夜兼程,一般人都吃不消,更何况她原本就已经身体不适。 他大概估摸了一下路程,放轻了声音抚慰:“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公馆。” 皇甫楠点了点头,她也意识到此时两人的姿态比较暧昧,不由得苦笑了下,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与展昭说道:“让展护卫见笑了,还望展护卫不要介怀。” 展昭不由得低头,看着眼前的那颗小脑袋。 她的话说得未免也太风轻云淡了吧?但人家是姑娘都不介意了,他又有什么好介怀的? 他微微一哂,说道:“四姑娘多虑了。” 一路上护着她,在快到公馆的时候,展昭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两人才下马,公馆的大门已经打开,包兴从里头冲了出来,接过皇甫楠手中的缰绳,“哎哟,展护卫,四姑娘,你们可回来了。今个儿公孙先生就与我说你们最晚今夜就到,果然没有骗我。” 皇甫楠眉头微蹙了下,声音微哑:“公孙和我义兄呢?” “适才有个小书童前来,非要找大人与公孙先生,他们二位如今正在与那书童说话呢。”包兴回答。 展昭看向皇甫楠,“我去见大人,你先回房歇息。” 皇甫楠一怔,抬手轻触了一下脸颊,脸上的热度真的挺高,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这样灰头土脸地去见包拯,说不定要被数落,还是先回去换身能显得脸色比较好点的衣服再去。于是朝展昭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稍后便过去与你们回合。” 语毕,旋身踏入大门。 包兴手里牵着皇甫楠的坐骑,瞅瞅那个背影,然后又瞅瞅身边的展昭,“展护卫,怎么感觉我家四姑娘气色不太好?” “她在苏州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又一路兼程赶回来,气色能好么?待会儿你让厨房去准备些清淡的食物,多少让她吃点。”展昭说道。 包兴:“可厨房的大厨已经睡觉了。” 展昭扬眉,侧头看向他。 包兴见状,苦着脸,“行行行,我晓得我晓得,大厨睡觉了我还没睡,我会去准备。我说展护卫,你不是要去见大人么?”包兴这些年来跟随在包拯身后,早就见识过这群干起活来没日没夜的家伙,时常夜深人静一群人嚎着肚子饿的时候,都会将他包兴赶去厨房下面条之类的。这年头,忠仆也不好当,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什么君子远庖厨都是浮云。 包兴的上道让展昭十分满意,他也将手中的缰绳一甩,扔给包兴,“那我就去见大人了。” 包兴看着手中的缰绳,前言不搭后语地仰天长叹:“既生包兴,何生展昭?” 展昭被包兴噎得不轻,淡瞥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地去见包大人了。 皇甫楠回房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匆匆去见包拯。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在房中的箱子里翻出了几片叶子掐在手心里。 那是公孙策给她的醒神草,据说在头脑昏沉的时候含一片在嘴里,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她如今脑袋昏昏沉沉的,实在扛不住就先含一片看是否管用。 当皇甫楠去到包拯办公的屋子时,展昭和公孙策等人正在讨论事情,张龙赵虎等人也在,似乎正准备外出。 皇甫楠怔住,“义兄?” 包拯看向她,微微颔首,也无暇与她寒暄,将事情三言两语交代清楚,“适才有名小书童说他家公子爷如黑前收到一封信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怀疑那是凶手再度行动,正拟出去找人。” 皇甫楠看向公孙策,忍着喉咙间的轻痒,“这些公子哥儿喜欢风花雪月,最喜欢花间赏月这种戏码,入黑便不见人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若是你所说的那样就好了,这位小书童也算是机灵,他才来杭州便听说了杭州最近发生的命案,适才他告诉我们他家公子爷也曾有过与几名死者同样的经历,而且那封信不过是街头一名小乞丐送来的,他家公子看了却喜形于色,转身便回房换一身新衣裳出门了。”公孙策脸上的神情有些冷凝,稍顿,他又说道:“我自从收到展护卫的信函后,便派人暗中留意苑晓晓与李淑君,如今苑晓晓仍在怡情院,但李淑君前天出门说是上山采药,至今未回医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担心你与展护卫的推测是真的。” 包拯摸着胡子颔首,正色说道:“事不宜迟,皇甫,你对凶手的行事特点比较了解,你觉得若是她要再次行凶,会选在什么地方?” 皇甫楠眉头微蹙,走至挂着杭州地图的墙前,轻声说道:“让我想想。” “如果凶手真的是李淑君,她已经知道我们在调查案子了,她不可能选择杭州城内的地点,那不利于她得手后脱身。”展昭说道。 “如果真是李淑君,那么她比我们想象中要聪明得多。”皇甫楠说道,她记得当初他们推论凶手是居住在城中的,可是李淑君的住处是在城外。她早就想到人在调查案件时的惯性推论,所以借此来误导他们。 公孙策走至皇甫楠身旁,拿了个小钉子将李淑君住处标记出来,“不管怎样,她并没有选择在她住处附近的地方。但这几日你与展护卫不在杭州,她大概早知道你们是前去苏州调查她与苑晓晓的身世。” 展昭:“若是这般,她定然也知道我们对她的怀疑,为什么还要动手?” 皇甫楠叹息一声,“大概,是无法控制心中的冲动吧。” 公孙策侧头看向皇甫楠,随即说道:“若是这般,她似乎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有人发现她是凶手了,皇甫,你若是她,会选在什么地方行凶?” 皇甫楠愣住,然后说道:“若是什么都不在乎,那必然是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下手是最有把握的。” 展昭闻言,脱口而出:“那便是在竹林!” 李淑君医馆便是建在竹林之中,若论什么地方她最熟悉并且方便下手,那必然是在她住处的竹林。 展昭和皇甫楠的推断并没有错,李淑君确实是杀害几名死者之人,那天晚上当展昭带着张龙赵虎等人赶到竹林时,竹林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夜才被扑灭,杭州知府派人前去善后,一片废墟之中,只发现了一具男性残骸,而李淑君不知所踪。 皇甫楠得知此事后,在房中静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换衣出门,她去了怡情院。 怡情院的人似乎早知道她会去一样,大白天的,护院也不像上次那么盛气凌人,见到她便带领她到了苑晓晓的院子。 苑晓晓一身藕色夏衫,亭亭站在湖中的凉亭之中,似乎是等了她很久。 皇甫楠立在原地,看着那个女子,谁曾想过,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背后曾有过那么多的沧桑无奈。 “皇甫姑娘。” 皇甫楠缓步踏入凉亭,垂下双目,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苑晓晓的手腕上仍带着李淑君给她的那枚铜钱。 “我听到竹林之中并未发现她的尸骨时,竟然松了一口气。”苑晓晓看着前方的湖面,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 皇甫楠走至她的身旁,鼻端又萦绕着安神散的香味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香味儿比她前两次闻到的时候,更重了些。她不知道苑晓晓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但她确实想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李淑君这样行凶杀人。 “你心中……喜欢她吗?”皇甫楠问。 苑晓晓闻言,回过头来看向皇甫楠,笑叹着说道:“你对这种事情,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在这世道,男女之情是理所当然的,至于其他的,都过于惊世骇俗,不为世人所接受。苑晓晓以为皇甫楠的接受度会比别人多一点,但却从未想过她接受得毫无障碍。 皇甫楠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走过去,问道:“你那天故意让我看到那枚铜钱,是想让我以为你便是李家后人,将你当做凶手吗?” 苑晓晓转身,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烟花女子,若有人真心以待,尝得一点温情,便能泥足深陷。初始时,我只当她是朋友,后来她让我与她试试,我便答应了。她并不知道我从前的事情,直至半年前我与嘉兴的严爷见面。” “严爷在杭州回去后没几天,便得急病去世了,你晓得吗?” 苑晓晓笑了笑,“我当然晓得。严爷在杭州时,连续几日到我的院子听我弹琴唱曲,我所用的熏香被淑君动了手脚。你知道的,医药世家出身的人,对这些花花草草的药性都很了解。” 皇甫楠沉默,严爷果然是李淑君杀的。李淑君对严爷是用毒,可是为什么到后来手法却改变了? 苑晓晓有些失神,说道:“自从严爷出现之后,淑君便说想带我离开杭州,可离开杭州,我与她两个女子,又能在哪儿安身?在杭州,她当她的大夫,我当我的怡情院红牌,他日韶华老去,我便在怡情院中当个教导姑娘的老师,这样不好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论男女,皆是如此。我与她讲道理,初始时她还能听得进去,后来却变得越来越执拗,认为我是对过去耿耿于怀而不愿与她离开。我得知严爷的死讯后,曾有一个月没有见她,后来便发生了第一桩命案。” 所以在得嘉兴严爷的死讯后,苑晓晓噩梦缠身、夜不能寐的情况开始加重。她对李淑君避而不见,想让彼此冷静,却没想到李淑君却因此踏上歧途。 “我曾说,当初若是没有严爷利诱李志新,便不会有我苑晓晓流落至此,我恨透了那种有钱的公子哥儿,却为了钱财对他们笑脸相迎。她想让我知道,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不愿泄愤,那便由她来惩罚那些男人。” 苑晓晓的脸色苍白,搭在栏杆上的手微颤着,“可我不需要这样的泄愤,那些男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我愿意,我也可以动手。可她却以为我不愿意离开杭州,是因为她做得不够。” 皇甫楠轻喃:“她很偏执。” 李淑君是个有偏执型精神障碍的人,因为与苑晓晓的感情受挫所以发病,她将自己的臆想当成是事实。 “我知道她杀人之后,心中就开始怕她,我……我没办法接受她杀人,她本该是救死扶伤的医者。” “既然你怕她,为什么还想替她顶罪?”皇甫楠问。 苑晓晓没有回头,“我觉得亏欠她。” “如果她回来找你,你会与她一起离开吗?” 苑晓晓闻言,笑了笑,“她不会再回来了。” 皇甫楠垂下双眼,半晌,又问:“其实当初,芦志新是怎么死的?” 苑晓晓一怔,转身,定定地看向皇甫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他是病死的。” 皇甫楠抬手揉了揉额角,忽然之间觉得很累,她站了起来,说道:“我头疼,先告辞了。” 没走多远,忽然苑晓晓喊她,“皇甫姑娘。” 皇甫楠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苑晓晓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皇甫楠抿了抿唇,然后说道:“苑姑娘,旁人永远不会是你,即使能理解你曾经遭受过的事情,也无法感同身受。” 苑晓晓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闭了闭眼,轻声说道:“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浮现在脑海中的词便是淑人君子。” 曾经给予她温情的,是那个看似冷淡实则温暖善良的李淑君,而后来那个偏执的李淑君,为了她杀人的李淑君,只给她带来了无尽的负罪感。 那个藕色身影悠悠一声轻叹,也离开了凉亭,独留一枚用红绳系着的铜钱静静地挂在栏杆上,随着夏日的清风摇晃着。 三天后,怡情院当红头牌苑晓晓在一艘画舫上失足落水,溺水身亡。 第26章 孽世缘(一) 杭州一角,开封府众人暂住的公馆。 张龙坐在一张藤椅上,手心里捧着一堆瓜子,紫檀有些懒散:“说起展护卫,不是咱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而是展护卫确实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让丁家看上了要招为女婿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赵虎不客气地从张龙的掌心里取过一些瓜子,将瓜子剥开,肉却不吃,好像是在剥着玩似的:“可我这些年就没见过展护卫将心思放过在哪个姑娘家身上。” 王朝手摸着下巴,笑吟吟地说道:“那是以前,这次说不定展护卫真的有要成家的意思呢?” 马汉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若是没意思,咱们展护卫能在比武的时候,将丁家姑娘的耳环削走了?” 皇甫楠坐在椅子上,在她前面的桌面上,堆着两堆瓜子,一堆是完整还没碰过的,一堆是已经剥过壳的瓜子肉。上次去完苏州回来之后,她就生了一场病,又是发烧又是咳嗽,折腾了不少天,被她义兄包拯勒令要安心养病,现在终于解除了禁令。大夏天的,大伙儿就一同在公馆的院里避暑,顺便聊聊那个……咳咳,展昭的八卦。 皇甫楠摸了几粒瓜子,想要放进嘴里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磕,她怕得瓜子牙。 她刚才听大伙儿的话听得糊里糊涂的,忍不住好奇问道:“展护卫最近怎么了?他跟什么人比武了?丁家姑娘又是谁?” 坐在她身旁的公孙策笑着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你也晓得展护卫从前在江湖闯荡,好交朋友。” “不止好交朋友,还好酒。”赵虎笑嘻嘻地补充。 皇甫楠一愣。 公孙策轻笑出声,跟皇甫那说道:“展护卫确实好酒,适才大伙儿说的丁家姑娘,便是展护卫酒后不慎,中了对方兄长的激将法,跑去与人家姑娘比剑了。” “啊?”皇甫楠眨了眨眼。 “展护卫还未到开封府之前,四处游历,最喜欢行侠仗义,他那种性子,平常见到了行侠仗义的人,自然会萌生结交之心。前些日子,就是你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展护卫在外头茶楼看到一少年公子丁兆蕙出手相助一名老汉,便对其赞赏有加,有心结交。说来也巧,那人恰好曾听说过展护卫的名声,两人一见如故,对方便请展护卫至家中喝酒。”公孙策笑着说道。 皇甫楠闻言,恍然地接过公孙策的话,“所以展护卫到了丁兆蕙家中之后,便见到了丁兆蕙家中的姐妹?” 公孙策闷笑着摇头。 张龙接过话说道:“自然不是,那丁兆蕙大概是晓得咱们展护卫身份之后,便萌生了要招揽他当妹夫的念头。我听丁兆兰前来找大人说,他们家母亲见过展护卫之后,甚为满意,婚姻之事,向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展护卫的母亲已经去世,如今也没人为他做主,丁兆兰听说展护卫对大人甚为尊重,便想办法前来请大人为他们俩做媒。” 皇甫楠揉了揉额头,这个……信息量略大啊。 “张龙大哥,丁兆兰又是谁?” 张龙:“丁兆兰便是丁家长男,丁兆蕙的哥哥。丁姑娘呢,便是丁月华姑娘,听说湛卢剑乃是她的佩剑。” 湛卢剑又是个什么鬼……皇甫楠对那些剑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有点头疼,第一次觉得听八卦原来也这么费神。 她看向公孙策,问道:“所以丁月华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 公孙策伸手拿了几粒瓜子,一边磕一边说道:“丁月华是丁母的侄女,一直住在丁府。听说这位姑娘已到了婚配的年纪,长得好看,武功也不错,只是丁母对她疼爱,迟迟找不到满意的人选。那日丁兆蕙带了展护卫回去,一则是实在想要与展护卫交个朋友,二则是在为他的妹妹物色如意郎君。” 皇甫楠这回终于是明白了,哦了两声,抿着嘴笑着说道:“展护卫一看便知绝非池中之物,丁家想要招揽这么个女婿也很正常啊。” 公孙策看向皇甫楠,她的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眸弯弯,显然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赵虎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可展护卫酒喝得痛快了,便没想太多,对方让他舞剑便是舞剑,比试便是比试,一不小心还将人家姑娘的耳环都给削了下来藏在手心里。” 大概是开封府众人从未见过展昭吃瘪,难得见到一次,心中不但没有同情,反而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反正对展昭来说,啥都不是事,天塌下来了他也只会当被子盖。 皇甫楠有些瞠目,“竟有这样的事情?”她到来这个世界,最头疼的就是各种礼教,姑娘家的东西可不能随便落入旁人的手中。 公孙策一边磕瓜子一边点头,“嗯,就是有这样的事情。展护卫将人家姑娘的耳环还回去后,听说丁家有将侄女许配与他时,一个机灵便吓得酒醒,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跑回来了。” “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朝好似说相声一样接过了公孙策的话,“丁兆兰翌日便前来公馆找大人,问关于展护卫是否有意成家立业了。” 皇甫楠转头,眨巴着眼睛看向王朝,“然后呢?” “然后?”马汉笑了起来,说道:“然后咱们的展护卫就被对方的试探弄了个措手不及,当场脸就黑了。” 皇甫楠想象了一下展昭黑脸的镜头,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位丁月华姑娘应该是个不错的姑娘,展护卫竟不喜欢?” “所谓各花入各眼,这个说不准的。”王朝说道。 开封府众人,公孙策是书生,属于不折不扣的斯文人。其他人在遇到包大人之前,都曾在江湖上闯荡。寻常人家的姑娘于他们而言,或许还嫌娇气,而那位丁月华,两位兄长皆是江湖上飘过的人,还有点势力,她本人也习得一身好武艺。这样一位姑娘,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并不奇怪,即使是展昭,也不会对人家姑娘有任何的恶感。 有的人平常不八卦,一旦八卦起来便没完没了。没办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皇甫楠一直觉得展昭应该是个很有桃花运的人,只是他总是一身正气凛然,敢招惹他的没几个。如今难得来了个丁家,对方还诚意拳拳,前去托她的义兄做媒,这样的事情皇甫楠觉得自己要是一点都不好奇才怪。 于是皇甫楠问:“我义兄对这事情怎么看?” 公孙策笑道:“大人倒是没答应丁兆兰的请求,一则是展护卫自个儿似乎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意向,二则展护卫向来敬重大人,若是他当真喜欢,即便是丁兆兰没有找上门,展护卫大概也会找大人出面。” “我还以为开封府即将有喜事了呢。”皇甫楠笑着说道。 “我倒不晓得你们如今这么闲,竟还有空在这儿嗑瓜子闲聊。”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响起,众人回过头,只见是展昭手中拿着佩剑,双手环胸,颀长的身体斜倚在半月形门前的树干,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的。 众人:“……” 虽然开封府的这群熊汉子彼此之间已经很熟悉了,但背后八卦人家被逮个正着,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公孙策站起来,十分熟练地转移话题,“大人适才找你。” “嗯,我去见过大人了。”他一边回答一边走进去,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脸上犹带病容的姑娘身上,眸中带着几分关怀,“身体已经好了?” 苏州嘉兴之行收获甚多,杭州城中的连环命案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而这个姑娘在案子解决了之后便病倒了。开封府出来的全是男子,不好照料她,包大人只好接受杭州知府的好意,让两名知府大人府中的婢女去照顾她。他们这些人忙前忙后,闲着的时候想去看她,总是很不凑巧地在她已经喝药睡下的时候,不便打扰。 展昭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会为一个姑娘有牵挂的感觉,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皇甫楠是与他一同去的苏州嘉兴,然而他却没将人照顾好,让她回来便病倒了,他心中觉得愧疚的缘故。这姑娘倒好,病才好了些便出来与大伙儿拿他的事情来消遣。 皇甫楠笑着点头,“好多了,多谢展护卫。” 展昭微微颔首,看了看正在默默看天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长腿一伸,勾来一张椅子,决定要加入这个闲聊系列。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自从离开了开封后,行程匆匆,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难得今儿个包大人与知府大人有事商谈,用不着他们。 众人原本开始还在拿展昭的桃花运来开玩笑,如今本尊来了,他们便望天望地,不约而同地苦思冥想新的话题。并不是他们没有话题聊,汉子们凑在一起没什么不能说的,若是汉子中夹杂着个姑娘的时,对话题的要求顿时就拔高了不止十个层次。 开玩笑,要是他们平常说的荤段子让四姑娘学了去,包大人得扣他们一整年俸禄! 就在王朝马汉等人望天望地的时候,包兴忽然跑来了。 “公孙先生,展护卫,陈府荷花池中发现浮尸,仵作今儿个不在城中,大人说让你们去一趟。”包兴说。 众人一愣,彼此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皇甫楠看了看众人的脸色,有些疑惑,在她生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展昭眉头微蹙,“陈府?” 赵虎说:“莫非这陈府真的是被诅咒了么?接二连三地死人!” 公孙策脸上神色凝重:“我和展护卫先去一趟。” “公孙。”皇甫楠站了起来。 公孙策回头看向她。 皇甫楠说:“我与你们一起去。” “但你的身体是否——” “已经好了,再呆着都能长蘑菇了。”皇甫楠接过公孙策未完的话。 一旁的展昭侧头望了望她,并没有反对她的举动,拿起刚才放在桌面上的佩剑,“那我们即刻发出去陈府。” 第27章 孽世缘(二) “我的儿呀,你怎的这么狠心,就这么将为娘与你妹妹抛下了……” 皇甫楠和展昭等人进去陈宅的时候,远远便听到女子的哭声。 陈宅的总管在前头快步带路,“在湖中的浮尸是我们家三公子,如今我们听到的哭声,便是他的亲娘二姨娘。三公子前天说要去湖中采莲,不让人前去打扰,今儿个晌午,有丫鬟偷偷前去湖边采莲子,发现了他的尸体。” 公孙策:“前天去采莲?三公子若是前天失足跌落湖里,那便是有两天他不曾在府中出现了,你们竟然也没发现么?” 总管叹息着说道:“几位有所不知,宅子中的荷花,是三公子找人回来种的。他向来喜欢这种风雅之事,时常与人在湖中彻夜泛舟赏月,在湖中过夜那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别说我们当下人的,便是二姨娘和二姑娘,也见怪不怪了。谁晓得这回三公子他——” 老总管话音一顿,最终还是没往下说。 展昭说道:“节哀顺变。” 老管家稍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这宅子怕且是风水不好,不然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说着,他回头看向公孙策,问:“我听说你们是从开封城来,有很多人随行,有没有随行的得道高僧,若是有的人,能让他来给我们念念经驱驱邪么?” 皇甫楠:“……” 皇甫楠觉得陈宅用它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财大气粗四个字是怎么写的,种满荷花的人工湖很大,传来阵阵淡雅荷香,前方有台阶下去,湖边还有两个竹筏停在那儿,往对面看,郁郁青青,竟有种看不到对岸的感觉。湖的左边是陈宅的花园,管家是家中夫人小姐们时常会邀请其他家的夫人小姐们到花园中开茶话会,一边赏花一边聊天,右边是一个梅林,因为陈家家主陈晔生前喜欢梅花,便在此间植了一片梅林。 三人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展昭脚步一顿。 皇甫楠有些狐疑地侧首看向他,只见他看着前方,眉头微皱。顺着的他的目光看过去,前方围着一堆人,有一个穿得颇为华贵的中年夫人哭得昏天暗地,有两个年轻姑娘在扶着她,看着并不像是丫鬟。 总管:“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便是我们的二姨娘。扶着二姨娘的,左边的那位是咱们府中的二姑娘,右边那位是二姑娘的朋友丁姑娘,她今个儿来找二姑娘玩,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唉!” 皇甫楠眨了眨眼,“丁姑娘?” “丁月华姑娘,是杭州丁府主人的堂妹,从小就住在丁府,是丁老夫人的心尖肉,从小就当成是自个儿的女儿养的。”总管解释说道。 皇甫楠恍然地点了点头,难怪展昭会有那样的反应,这应该算是冤家路窄。 几人走过去,总管介绍了一下公孙策等人,公孙策便前去查看尸体。而展昭和皇甫楠留在原地,问家属一些问题,二姨娘情绪过于激动,根本无法交流,只好由陈府的二姑娘陈如雪代劳,而丁月华也陪伴在侧。 有要事在身,皇甫楠也没顾上打量丁月华,只觉得这个姑娘长得颇为好看,一直陪着陈如雪,不时吩咐身后的婢女照顾好二姨娘,让人感觉她也是陈府的一员毫不违和。皇甫楠想,这个姑娘也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 展昭这边的问题问得差不多的时候,公孙策也过来了。 总管让人端上一盆温水让他洗手。 “有劳管家。”公孙策一边洗手一边与展昭皇甫楠说道:“他身上并无任何异常的地方,只是单纯的溺水身亡。” 皇甫楠蹙眉,问道:“那天傍晚,最后一个看到三公子的人是谁?” “那天傍晚,三哥送了两支荷花过来给我便走了。”说话的人是陈如雪,江南一带的口音,吴侬软语,一听便感觉水汽扑鼻而来。 皇甫楠看向她,她的眼睛红彤彤的,鼻尖也红彤彤的,可见心中也是难过至极,只是碍于经历丧子之痛的母亲已经崩溃,她只能硬撑着坚强。 “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皇甫楠问。 陈如雪摇头,“没有,他只是说见湖中的荷花开得十分好看,清香淡雅,便亲自去剪了两支送来给我,说即便夏日炎热,可闻着这清香,便能让人心中平静。那天他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可谁知道——” 两滴眼泪又划过脸庞,陈如雪已经泣不成声。 皇甫楠心底微叹,柔声安慰:“三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尚有母亲要照顾,千万要保重。” 佛曰人有八苦,生离死别,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有的话,她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以为自己早该麻木,然而每次说的时候,心中的难过并未减少一分一毫。 皇甫楠说话的时候,一直在陈如雪身旁的丁月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时,公孙策走过来,说道:“我想去发现三公子尸体的地方看看。” 皇甫楠点头,“我与你一起去。” 展昭见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我去三公子的住处看看。”语毕,转向总管,“有劳总管带路。” 总管点了点头,丁月华忽然说道:“总管,我与二姑娘也一同前去。” 展昭剑眉微扬,侧首看向丁月华。 丁月华迎着他的视线,不卑不亢地说道:“如雪是三公子的胞妹,不论展大人此行有什么发现,她都应该是第一个知情的。” 展昭闻言,没有再说什么。 皇甫楠和公孙策踏上小舟,前去发现陈家三公子尸身的地方。 皇甫楠趁着还没到目的地,就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孙,适才管家说陈府风水怕是不太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公孙策:“陈家在杭州,也算是家大业大,半年前,陈家家主病逝。在他去世三个月后陈府的三姨娘便吞金自杀。” “吞金自杀?殉情么?” 公孙策不置与否,“传言是这么说的,毕竟,三姨娘是陈家家主生前最宠爱的人。但是在她死后一个月,陈家家主的幺弟陈牧,死于火灾。” 皇甫楠看向公孙策,“火灾?有人放火吗?” 公孙策摇头,“并不是纵火,陈府的人说是因为陈牧借酒消愁,喝得烂醉,不小心撞翻了烛台引起火灾,因为是深夜,当大伙儿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太猛了,无法将他救出来。紧接着,便是这三公子溺水了。” 皇甫楠目瞪口呆。 公孙策说:“其实这几个人的死,都解释得过去。但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情,总让人感觉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也难怪总管问是不是陈宅风水不好。”换了他是陈府的总管,也会有想哭的心情。 公孙策见半天皇甫楠没有反应,转头看向她,只见她一脸震惊的神情。他一愣,虽然说这几个人吞金火宅也好,失足落水也罢,死得总是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可皇甫楠对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抱着见怪不怪的态度,这么大的反应还是他头一回见到。 公孙策问:“皇甫,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皇甫楠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跟我看过的一个故事很像。” 公孙策:“……” 第28章 孽世缘(三) 世事如浮云,说变就变。 皇甫楠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无意中看到的一故事,竟然差不多就是陈府的故事。 “皇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公馆内,包拯正坐在主位的地方,黑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 展昭等人去了一趟陈府回来之后,便说事有蹊跷,可能要立案调查。原本十分普通的溺水身亡,性质瞬间改变,成了有人蓄意谋杀。这可不是小事,是不能胡乱猜测的。 皇甫楠将拿在手中的一本书递了过去给包拯。 包拯接过,一看封面,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孽世缘。 他眉头皱了皱眉,看向皇甫楠。这种书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的书,皇甫楠是打哪儿找来的? 皇甫楠装作看不懂包拯脸色的神情,轻咳了一声,“这个故事挺好看的。”够狗血,关系错综复杂,险些没把她绕晕,幸好她顶着被绕晕的强大压力看了下来,到后来发现真的挺好看的,够刺激。 众人:“……” 皇甫楠:“这本书写的是一个大家族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关系都很复杂。家主自然是一家之主,纳了八个妾侍,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表面看似风光实则生活糜烂不已。家主在世时,甚有威严,然而妾侍太多无法雨露……总之就是家主难免会对有的人没那么重视,所以妾侍就难免情感空虚。” 众人面面相觑。 包拯扶额,:“皇甫,说重点。” 皇甫楠点了点头,三下五除二,赶紧将重点说出来,“重点就是家主去世后,一个害得家主夫人不能怀孕的姨娘吞金自杀了,曾经想要染指家主夫人的家主幺弟死于火灾,庶出的二公子风流倜傥到处留情,最后却失足跌落他附庸风雅的荷花池中溺水身亡。” 众人都没有说话,感觉这一切都巧合得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的范围。 皇甫楠又说:“书中还说到,这个家族的嫡长女在家主死后便离奇失踪。” “嫡长女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公孙策忽然问。 皇甫楠:“嫡长女便是书中的主人公,唔……是个很善良很美好的人物,她有个未婚夫,她失踪之后,未婚夫便与她的妹妹勾搭上了。” 公孙策:“……” 这是一个怎样乱七八糟的故事。 展昭上前一步,说道:“嫡长女在家主死后便失踪,这个倒是与陈家大姑娘失踪一事相符。” 陈家长女陈湘榆,三年前母亲去世,与杭州城西钱家长子有婚约。在陈家家主去世一个月后,陈湘榆离奇失踪,遍寻不获,大概是陈家适逢巨变,大伙儿对这个失踪的长女并没有太多的注意力,后来便不了了之。 包拯说:“书中故事不过是旁人拿来打发时间的,若是以此来套陈家的人物,未免太过儿戏。” 皇甫楠点头,表示她认同义兄的观点,但同时也提出她的见解:“可我从未见过世事竟然有巧合度如此之高的事情。万一……我是说万一,世事真的有万一呢?” 包拯摸着胡子,沉默。 公孙策说道:“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看过这个故事,便模仿书中的情节,设计杀了陈府的这些人,事后便将他们的死布置成是自杀或是意外身亡?” “还有一种可能。”展昭说道,“那就是写这个故事的人,便是杀害这些人的凶手。不论是什么可能,如果这个故事真的是在映射陈府,那么后续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会在陈府发生。” 说着,他转头看向皇甫楠,问:“故事的结局如何?” 皇甫楠摊手,说道:“故事就到这儿,没了。” 展昭闻言,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没了?” 皇甫楠点头,“对啊,我忘了说,这个故事还没写完呢。” 众人:“……” 这个话只说一半的姑娘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跟前呢?要她是个汉子,早该被群而殴之了。 包拯沉吟了半晌,最终说道:“不论是否巧合,这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公孙先生,你明日便与杭州知府说一声,将陈府的事情立案,我们为主他们为辅,展开调查。” 公孙策:“是。” “展护卫。” “属下在。” “你明日便与包兴去查一下这本孽世缘到底是何人所写。”包拯说道。 皇甫楠说:“义兄,不如我去罢。” 包拯闻言,给了皇甫楠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眼神里分明传递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包兴私下给你扫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书回来”。 皇甫楠迎着包拯的眼神,默了默,心中为包兴默哀了一秒钟:包兴,不是我出卖你,是我的义兄你的主子眼神太好,早就看穿了你的本质。 包拯看向低着头的皇甫楠,说道:“你明日也去陈府一趟,陈家长女失踪,为何不报官府帮助寻找?其中应该也有隐情。大家宅院之中,总有一些事情不为外人所知,女眷众多的地方,张龙赵虎等人也不宜前去。” 皇甫楠点头,“好。” “皇甫姑娘,这边请。” 二姨娘的大丫鬟正领着皇甫楠到陈湘榆居住的湘竹馆,丁月华和陈如雪也尾随在后。 丁月华看着与陈如雪的关系很好,据说昨晚丁月华便是留宿在陈府中的。 湘竹馆中环境很幽静,大概是因为主人不在的原因,如今湘竹馆中只留着两个粗使丫鬟。见到了皇甫楠等人前来,闲得可以怕苍蝇的两名丫鬟赶紧起来行礼。 陈如雪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皇甫楠打量了一下周围,陈湘榆喜欢桂花,两颗桂花树像是左右护法一样种在她厢房的两侧。厢房前是一个院子,院子中有凉亭,亭中的椅子后便是美人靠,看得出来主人时常在亭中消遣时间。 “大姑娘的大丫鬟呢?”皇甫楠问道。 这些大户人家,嫡女身边有八个六个丫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皇甫楠不认为两个粗使丫鬟能给她一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陈如雪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姐姐失踪前,便做主将身边的大丫鬟许配给陈家在外头的管事。” “那房中丫鬟呢?”大丫鬟没有,两个房中丫鬟总是还在陈府的吧? “两个房中丫鬟是杭州本土人家的姑娘,当初父亲看她们聪明伶俐,便让她们前来服侍姐姐。姐姐走了之后,她们便被家人接走了。” 皇甫楠闻言,看向陈如雪。她的眼睛总是清澈而明亮,静静地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有种她能看透别人内心的感觉。 陈如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皇甫楠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姑娘,您觉得大姑娘为何会失踪?” “我、我怎么会晓得呢?”陈如雪说道。 皇甫楠问:“我可以进去大姑娘的房中看看吗?” 陈如雪点头。 房中日常虽然也有人前来打扫,大概是久不住人的原因,有一股隐隐的霉味。皇甫楠心中暗自叹息原来这陈家嫡女在府中竟然这么不受重视,表面却不动声色。她走至梳妆台前,却发现旁边的篮子上放着一些还未完成的女红,她拿起来一看,是一匹红绸,上面是还没绣完的鸳鸯戏水图案。 皇甫楠:“大姑娘若是没有失踪,是否已经快到要出阁的日子了?” 陈如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皇甫楠回头,只见陈如雪垂下双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她眼中所有的神色。 一直没有说话的丁月华忽然问道:“皇甫姑娘,你是否是在怀疑些什么?” 皇甫楠将手中尚未完成的红绸放回篮子中,“并没有在怀疑些什么,只是例行来了解一下而已。” 丁月华眸中显然流露出怀疑的神色,“若是皇甫姑娘发现些什么,务必要让我们知道。不论是陈姐姐还是——”她略顿了下,随即说道:“才去世的陈三哥,他们都是陈家人。事情若是与他们相干,皇甫姑娘便不该有所隐瞒。” 皇甫楠忍不住看向丁月华,这个姑娘长得好看洞察力也很不错,展昭竟然不喜欢? 皇甫楠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出陈湘榆的房间,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丁姑娘说的是,但只要事情尚未证实,便不算是事实。既然不能算事实,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告知众人?” 丁月华被她一噎,正想要说话,却被陈如雪拉了拉衣袖。 回头,却见是陈如雪对她轻轻摇头,丁月华放在身侧的拳头握了握,随即脸色如常地跟上皇甫楠的步伐。 第29章 孽世缘(四) “作为一个嫡长女,陈湘榆在府中竟然这么不受重视?” 公孙策得知皇甫楠在陈府中所了解到的事情之后,有些惊讶。他知道陈府对陈湘榆比较不重视,但竟不知道可以如此忽视。 皇甫楠点头,“而且我觉得陈湘榆是早就想好了要离家出走,并非是离奇失踪。” “何以见得?”展昭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走进屋里来,恰恰好听到两人的讨论。 皇甫楠见到展昭,便随口问道:“展护卫,你和包兴可找到什么线索?” 展昭摇头,抬手直接拿衣袖当手帕将额角上的汗拭去,“先说你那边的情况,你为什么觉得陈家长女是离家出走?” 皇甫楠见状,默默倒了杯温茶递过去给展昭:“陈湘榆在离开之前,便将自己的大丫鬟许配给了陈府在外头的一个管事,两个房中丫鬟在她失踪后,也被家人接走。” 公孙策点头,接着说道:“这些事情过于巧合,若她是离奇失踪,定然不会恰好将这些事情安排得这么好,除非是她自己想在离开前打点好一切。” 展昭接过皇甫楠递过来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杯子搁在木桌上。 他看向皇甫楠:“能找到她的大丫鬟吗?” 皇甫楠摇头,“陈湘榆的大丫鬟在一个月前跟着丈夫到了陈州,说是陈府在那边有些买卖,他们是自愿到陈州的。”顿了顿,皇甫楠又说:“还有一件事,若是陈湘榆没有离开,那么她如今早该是城西钱家的孙长媳了。” 有的地方风俗就是这样,若是家中父母去世,身有婚约的子女要么在百日之内完婚,要么就得等三年满了之后,方能办婚嫁之事。 “我在她的房中看到尚未绣好的枕套,她看起来并不排斥这门亲事。”那副尚未绣完的鸳鸯戏水,看得出来是废了不少心思。 展昭:“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离家出走?” 公孙策:“或许是突然发生变故,她不得不走。”语毕,转而看向展昭:“你们找到《孽世缘》的作者了吗?” 展昭摇头,“没有,墨砚书屋的老板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言谈之间有几分傲气,说起孽世缘的时候,也是抱着赞赏的语气。可他并未见过《孽世缘》的作者,听说那个作者的稿子向来是给了一些钱路旁的小乞丐,让他们代为送去的。” 皇甫楠愣住,“竟然这么保密?” 展昭点头。 公孙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皇甫,有没有可能……陈湘榆便是《孽世缘》的作者?” 皇甫楠愣住。 公孙策分析说道:“如果《孽世缘》映射的当真是如今杭州陈府,那么这个作者对陈府所有的事情必然很了解。而且书屋的主人也说了,他从未见过《孽世缘》的作者,由此说明作者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若是她暴露了身份,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和隐患,因此她每次都找乞丐来替她将书稿送给书商。”展昭接着说道,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这《孽世缘》的故事与陈府的事情如此相似,为何没有人发现?” 皇甫楠:“在旁人看来,这种书都是乱七八糟的,看的人也就是闲来打发时间的。一般人,即便是看了也会说自个儿没看,怎么还会大张旗鼓地告诉人家呢。再说了,书中的主线是这样,还有许多副线情节,看过的人没往心里去大概也是正常的。” 这世界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大的时候明明就住在同一条街也碰不上面,小的时候即便是天涯海角都会有碰上的时候。 皇甫楠说完,见两人没说话,不由得抬眸,却见展昭和公孙策两人似笑非笑地看向她,都毫不掩饰眼中那“原来你也知道你看的书是乱七八糟之物”的神色。 皇甫楠:“……” 展昭见皇甫楠一脸无语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哂,随即问道:“陈湘榆是一个怎样的人?” “外头传言她虽然相貌平平,可有一把好嗓子,品行很好。陈夫人身体一直不好,三年前病逝。陈夫人病逝后,陈湘榆便开始深居简出。如果她真的是离家出走,在走之前还能将身边的人安置好,可见她是个好主子。”公孙策说。 皇甫楠点头,继续说道:“公孙适才说陈湘榆有没有可能是《孽世缘》的作者,若她当真是《孽世缘》的作者,那么她的性格很敏感,并且很自卑。书中的孽世缘的主人公,长相十分漂亮,性格开朗大方,对待亲人也好朋友也罢,感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我们都知道,陈湘榆的母亲是个美人,可陈湘榆的长相却继承了父亲,其貌不扬,平时是个安静容易害羞的姑娘。” 如果陈湘榆是以自己代入作为书中的主人公,那么她的人设与现实的陈湘榆相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这说明她嘴里虽然不讲,但心里也会为自己的长相和性格而自卑。 “书中说她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所以才离家出走,可那到底是什么秘密?”展昭眉头微蹙,拜皇甫楠所赐,开封府众人如今对这个还没写完的故事目前仅有的情节都了若指掌。 展昭和公孙策不约而同地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被他们看得一愣,“你们看我做什么?” 展昭说:“你是姑娘家,大概会比较了解姑娘家的心思。你觉得她会因为什么而离家出走?” 皇甫楠扶额:“可我不了解陈府的事情。”大宅院里深似海,每个看似光鲜的事情下面都藏污纳垢,她怎么可能知道里头的惊天秘密是关于哪方面的呢?不过……皇甫楠眨了眨眼,说道:“不过若我是她,当真有什么事情能让我离家出走的话,那肯定是我没有活路了。” 公孙策看向她,“你是说她发现的那个秘密已经威胁到她的生命?” “不然怎能算是惊天的秘密呢?”皇甫楠反问。 展昭没有说话,脸上是思索的神色,袖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半晌,他才说道:“陈府的事情与《孽世缘》的作者肯定脱不了干系,《孽世缘》的书稿出来在先,命案发生在后,像是一种预兆。” 皇甫楠想了想,说道:“陈府的人应该没有人看过这本书,明日我将书拿过去给陈府的人看看。” 公孙策点头,表示赞同,“她既然将《孽世缘》写了出来,便是希望能将这些事情曝光在众人之下。如今她如愿了,估摸着会有新的举动。” 展昭:“所谓家丑不外传,若陈湘榆当真是《孽世缘》的作者,她倒是别具一格。我觉得陈府的三条人命,应该都是一人所为,这人的能耐也忒大了些。” 皇甫楠笑了笑,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这世上总是有太多你我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一天在外处理公事,傍晚才回到公馆的包拯,在听展昭等人的案情分析时,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一牵扯,也牵扯到了太多的人和事,案情也更加复杂。 大宅院里头的关系,千丝万缕,关键人物陈湘榆至今下落不明,此案要查,谈何容易? 包拯站了起来,双手背负在后,迈着四方步在房中不紧不慢地走来走去,走得皇甫楠觉得自个儿眼睛都花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分配任务:“公孙先生,你明日让人去画一张陈湘榆的丹青,张贴在衙门口和城门口,若是有人见到她,速来告知官府,有赏。” 公孙策点头,“是。” 包拯回过头来,看向展昭:“展护卫,密切留意墨砚书屋,杭州的书屋并不少,《孽世缘》的作者不会无缘无故就挑中这家书屋,若有异动,立即回报。” 展昭抱拳,“属下领命。” “至于皇甫——”包拯一顿,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你继续跟进陈府那边的情况,深宅大院之内有许多弯弯绕绕,一切小心。” 皇甫楠闻言,微微一笑,“我会注意的。” 从屋子里出来,皇甫楠和公孙策并肩在前面走着,一边走一边在说话。在后面的展昭看到两人有说有笑的场面,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两人似乎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有话说。 其实对于皇甫楠来说,开封府里的大家都很好,她很喜欢,如今也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但是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和每个人都毫无隔阂地交流。偌大一个开封府,也就公孙策与她有共同话题,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皇甫楠觉得公孙策若是不能算是一知己,也能算是半个了,所以两个人走得近了些,也是在所难免。 展昭平常也经常看到这两人有说有笑,甚至有时候两人还会一起挤兑他。 但是! 展护卫眉头皱紧了,他今儿个怎么看这两人脑袋瓜凑在一起说话的场面,就怎么觉得刺眼。 心里没放多少儿女情长的展护卫摇了摇头,把一切归结于一定是今天跑得太累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于是,没有多想什么的展护卫将佩剑横置在右肩上,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 第30章 孽世缘(五) “我一直在想,若是陈府的几条人命是一人所为,那么这个人一定对陈府里的人了若指掌。”皇甫楠坐在窗户前,看着外头的湖水,轻声说道。 正在提笔打算在陈湘榆的丹青旁添加一些官方话语的公孙策,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但那个人不可能是陈湘榆。” “为什么你这样觉得?”皇甫楠随口问道。虽然她也不认为陈湘榆是凶手,可是,陈湘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所写的故事,正在现实中发生?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对于一个作案者来说,有什么能比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更好地隐藏自己?若是陈湘榆要杀他们,为何又要离家出走?而且不论是陈牧还是陈三公子,皆是成年男子,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姑娘家要杀他们而不被人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展昭说道。 皇甫楠皱着眉头,“其实我从前看到过类似的事情,有人会妄想自己是书中的主角,按照书中主角的想法去做事。我觉得这个凶手说不定也有这样的毛病,而且他不止对陈府的人很熟悉,他同样知道陈湘榆的一举一动,否则他如何能晓得《孽世缘》,并且按照书中的主线去安排人物的生死?” 公孙策低头,手中蘸满了墨水的毛笔落下,在陈湘榆的丹青旁加了两行字,一手小楷写得颇有风骨。 展昭手中端着一杯茶水,八风不动地慢条斯理地喝着。 自从皇甫楠到来开封府之后,他们已经从她口中听到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和猜想,皇甫楠适才的话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所以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有没有可能凶手是陈湘榆身边的人?”皇甫楠皱着眉头,沉思状。 这个姑娘一身水绿色的书生袍,长发束了起来,有几缕调皮地在她的侧颊滑落,清风拂过的时候,几缕青丝就飘了起来。她趴在窗台上,一只手托着脑袋,很是苦恼的模样让人看了莫名地生出一种想要将她轻皱的眉头揉开的冲动。 展昭将皇甫楠此时的神态收进眼底,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并没有打断她的思路。 皇甫楠咬着下唇,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测,“那也不可能,陈湘榆的大丫鬟已经去了陈州,两个房中丫头不识字。” 皇甫楠忽然转头,看向他们俩,“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个凶手其实是陈湘榆的爱慕者?” 公孙策正在小心翼翼地将陈湘榆的丹青拿起来,听到皇甫楠的话,手一抖,差点没将丹青撕开两半。 而正在喝水的展护卫毫无预警地呛了一口茶水。 这个猜想他们还是小小地被惊吓一回。 “皇甫,姑娘家的名节很重要。有的话若是无法确定,便不可轻易说出来。”公孙策神色有些无奈。 皇甫楠振振有词,“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凶手会是什么人。如果他不是陈湘榆的爱慕者,为什么要将陈湘榆所想的事情成为现实?” 公孙策默了默,没有搭腔。不论是他还是展昭,都觉得这个案子离奇古怪到前所未有,仅用他们目前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出来凶手大概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陈湘榆找出来。 “我要去一趟府衙。”公孙策低头,小心地将适才差点就义的丹青卷好,拿在手里准备去杭州府衙那边交给人去张贴。 展昭见状,也拿起了他放在桌面上的佩剑,“我与你顺路,大人让我去拜访一下韩大人,调配几个人手过来。” 包大人在杭州的查账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这种时候除了身边信得过的人,其他人压根儿不能用。要是张龙赵虎等人还要跟进陈府的案子,那基本上就是连轴转了,包大人体恤部下,担心把他们连轴转坏那就赔大发了,所以赶紧让展昭去调配人手。 “皇甫,你要去陈府吗?”展昭看向皇甫楠。 他记得皇甫楠说她要将《孽世缘》这本书拿去陈府传阅的。 皇甫楠闻言,站了起来,“去,不去案子怎么推?” 皇甫楠去到陈府,大概是陈如雪等人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一进陈府,陈如雪就会陪着她。与此同时,陈如雪的闺蜜丁月华,也会陪着陈如雪。 于是,皇甫楠的陈府行往往会变成三人行。 皇甫楠对此有些不自在,但是不管是陈如雪也好丁月华也罢,无意打扰她的工作,只是陪着,偶尔她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这两人还能带个路,别提有多方便了。所以,皇甫楠即使是心中再不自在,也没有把婉拒的话说出来。 扶额,她知道自己的脸皮比墙还厚。 皇甫楠将手中拿着的那本《孽世缘》直接丢给了陈如雪,陈如雪越是看,脸上的神情越是震惊,最后愤而站起,向来软软的腔调此时变得尖锐:“满纸荒唐!” 皇甫楠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丁月华见状,将书捡起来,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良久,她抬起头来看向皇甫楠,“皇甫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皇甫楠迎着丁月华的视线,淡定地说道:“两位姑娘,稍安勿躁。” “我如何能稍安勿躁?这到底是什么人在诋毁陈家?我爹爹虽然已经去世,但新任家主已经继任,此人是否过于目中无人,竟拿我陈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陈如雪气得脸都红了,放在身侧的手微颤着。 “二姑娘,你怕是弄错了。” “弄错了?死者为大,三姨娘为了我爹爹殉情,却被人讽刺说是——”大概是接下来的话有些不雅,陈如雪愣是没有说得出口,“总之,就是荒唐!还有我四叔,他怎会对我大娘有不轨之心?我大娘去世已久,她生前清清白白,如今人已不在身后名还得让旁人诋毁么?我三哥性子虽然吊儿郎当了些,可他从无坏心,如何能说他失足溺水是应得此报?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羞辱我陈家!” 皇甫楠闻言,并没有急于辩解,只是朝丁月华伸手,“丁姑娘,你看完了么?看完了请将书还给我,谢谢。” 丁月华一怔,便将手中的书还给了皇甫楠,回头轻斥一直站在后边的丫鬟,“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倒一杯水来给二姑娘。” 身后的丫鬟闻言,福了福身,连忙倒水去了。 皇甫楠打量着眼前陈如雪的神色,不动神色地说道:“二姑娘,并非是有人如此羞辱陈家。这本书到我手中时,你三哥尚未出事。” “一派胡言,若不是羞辱陈家——”陈如雪话忽然一顿,有些错愕地看向皇甫楠,“你适才说什么?” “不是此书的作者在羞辱陈家,而是陈家的命案,是根据书中的情节发生的。”皇甫楠解释。 信息量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冲击力那是杠杠的。陈如雪身体晃了下,差点没从椅子上栽下去。 “如雪。”丁月华连忙扶住她的身体,转而看向皇甫楠,“皇甫姑娘,请慎言。” 皇甫楠依然一脸淡定,“丁姑娘,在下所说,并非虚言。” 之前他们一直对《孽世缘》的背景就是陈府这样的结论不敢肯定,但是到了此刻,皇甫楠终于可以肯定这个结论。 如果当真是如同陈如雪说的那样满纸荒唐,她何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三姨娘吞金自杀的背后,是因为她曾经设计谋害当时陈家夫人腹中的孩子,陈家夫人流产之后,便再无生育能力。可惜三姨娘的手段再歹毒,后来她的儿子也病死了,如今的陈家家主,是当初陈家夫人从四姨娘那里过继的儿子。 书中的三姨娘受不了良心谴责而吞金自杀,陈牧死于火灾,陈三公子失足跌落池塘,书中一句天道好轮回,谁让他们当日色胆包天,祸害府中女眷。 大家宅院水深无比,表面上看着干净且平静无波,谁知里面不止暗藏浪涛,水底还堆满了垃圾,无人清理也无人愿意让那些肮脏到发臭的垃圾浮上水面。 不论是在什么时代,但凡大户人家,这些事情似乎都不能免俗。 皇甫楠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抬眸,不经意对上丁月华,然后愣了一下。 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丁月华在瞪她? 皇甫楠想了想,将自己第一次见到丁月华之后的记忆都捋了一遍,她们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可以掰过来,话也没说多少句,要结怨应该也无从结起。 人在一些事情上敏锐,就必然会导致在其他的事情上迟钝。 于是皇甫楠理所当然地认为丁月华的那一瞪,应该是她自己的错觉而已。 她又没跟人家结怨,好端端的,人家怎么会瞪她呢? 怎么会呢? 当然不会! 第31章 孽世缘(六) 皇甫楠再度来到陈湘榆所居住的湘竹馆,他们都认为凶手不会是陈湘榆,那么凶手会是谁? 展昭和公孙策都认为凶手是个男人,并且是个武功非常好的男人。不然怎么能在火海和湖中脱身? 凶手还对陈湘榆的事情特别了解,内宅之中,男子一般都不会随便进去的。皇甫楠打量着湘竹馆的环境,忽然目光落在院中靠近围墙的一株老树上。 这些人家,似乎宅中都有百年老树,以显示家族的历史源远流长。 皇甫楠走至老树不远处,这颗老树最高的地方,能顶现代的七八层楼那么高了,浓密的树冠,这样看上去,就是一个绿色的大伞,就是不知道在上头风景怎么样。 “皇甫姑娘,这树有什么问题吗?”陈如雪走至她身旁,也跟着抬头,望着那颗大树。 皇甫楠说道:“这树没有问题,我只是在想若是在树上,能看到湘竹馆多少的景物。” 丁月华说道:“你跃上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皇甫楠笑了下,没有搭腔。 丁月华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意外:“皇甫姑娘,你不会轻功?” 皇甫楠眨了眨眼,说道:“我从未说过我会轻功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丁月华望着皇甫楠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微妙,然后笑了笑,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上去替你瞧瞧。”话音刚落,还不等皇甫楠和陈如雪说话,她已经飞身而上,红色的身影在院中的围墙借力而上,已经跃上了老树,皇甫楠和陈如雪在底下往上看,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一点红从一丛丛绿的间隙透出来,不留神根本还看不出来。 皇甫楠仰着头,心底忍不住羡慕。 只见丁月华跃上了树顶拨开了树叶朝她们探出个头来,笑着说道:“这里风景还不错,虽然有树叶,但是挡不了多少风景。” 陈如雪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既然看到了,就下来吧。危险。” 陈如雪危险二字刚落,丁月华忽然脚下一个打滑,在空中翻了个身,却没有踩中借力点,整个人从树上掉了下来。 “月华!”陈如雪脸色大变,一声惊呼。 原本在想事情的皇甫楠见状,也吓了一跳,“丁姑娘!” 就在这时,一个宝蓝色的身影映入众人的视线,只见他如一只大鹏似的飞身过去,将不留神从树上栽下来的丁姑娘接个正着。 展昭抱着丁月华翩然落在地上,丁月华惊魂未定,双手还环住他的脖子上。 “哎哟,展护卫好样的!”快步跑进来的马汉一声赞叹,几乎要为英雄救美的展护卫鼓掌。 “丁姑娘,你没事吧?”展昭问道。 丁月华以为定要从树上掉下来,小心肝吓得快要蹦出来了。她即便再是女中豪杰,也是一个寻常的姑娘,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也会本能地害怕,害怕过后便是委屈。这时听到展昭的话,愣愣的抬头,看向展昭的眼神既委屈又带着幽怨,好像是在说“你终于想起我了”一样。 展昭对上她的眼神,心中登时一个激灵。抬眼,刚好看到站在赵虎旁边的皇甫楠,那个姑娘眸子睁圆了,似是惊讶地看向他与丁月华。展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发作,原本抱着丁月华的手忽然一松。 于是,没从树上掉下来的丁姑娘,从展护卫的身上掉了下去。 众人:“……” 一边的陈如雪赶紧跑了过去,将丁月华扶起来,关切问道,“月华,你没事吧?” 丁月华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目光没有看向陈如雪,却是死盯着展昭,咬牙切齿地回答:“我、没、事!” 展昭一额汗,苦笑着对丁月华说道:“适才大概是用力不当,展某手臂的旧伤又犯了。丁姑娘,请见谅。”一番道歉的话,说得真心实意,脸上的歉意也毫不做假。 马汉愣了愣,赶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附和,睁着眼睛说瞎话地胡扯:“是啊是啊,丁姑娘,咱们展护卫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一身都是伤,您可千万别与他计较。”开封府向来的习惯,不论是谁在外头说了什么,对与不对都回去关上门再讨论,在外头,定是要无条件维护自家人的。 丁月华咬着唇,又含怒带嗔地瞪了展昭一眼。 一边的皇甫楠见状,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狗血八点档的剧情会在展昭身上发生,发生就发生了,还来了个神转折,转折太快,以至于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好维持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站在旁边。 陈如雪看看展昭,又看看丁月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展昭抬头,握着的拳头抵了抵鼻尖,与皇甫楠说道:“我与马汉路过此地,想起你在这儿,便前来找你与我们一同去办事。” 皇甫楠看向他。 展昭说道:“事情紧急,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语毕,他便转身,双手抱拳与丁月华和陈如雪两人辞别。 “两位姑娘,我们先告辞了。” 丁月华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陈如雪拉了拉丁月华的衣袖,随即朝展昭福了福身,“几位请慢走。” 皇甫楠被展昭带出陈府后,便一路直奔城外。 “展护卫,是什么事?” “《孽世缘》后续的一些书稿送到了墨砚书屋那儿,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探到陈湘榆的下落了。” 皇甫楠有些惊讶,“这么快?” 展昭点头,“听说她是在杭州郊外的一个小村庄中,与一个老奶奶住在一起。” 皇甫楠闻言,蹙眉说道:“陈湘榆失踪将近半年,便是住在杭州郊外么?陈家在杭州颇有名声,即便是之前的寻找有些敷衍,总该是有人拿过她的丹青去问人的,按理说总该是会有人认得他的,为何没人发现她的下落?” 展昭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向皇甫楠,心中微微一动,想说:你别皱眉。可是话到了嘴边,向来过得又粗又糙的展护卫,忽然开窍了似的觉得那句话有些不妥,至于不妥在哪儿,又说不上来。于是忍着心中怪异的感觉,跟皇甫楠说:“我们去看一下便知分晓。” 难怪一直没有人发现陈湘榆的下落。 当皇甫楠和展昭见到陈湘榆本尊的时候,脑海里就不约而同地浮现这样的想法。 眼前的女子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一直低着,只要她抬头,便能看到一道伤疤从她的左边额头延伸到她的右眼底下,甚是狰狞。 反正那道疤痕皇甫楠看得心惊肉跳,本尊不觉得疼她都替人家疼,那该是受了多大的痛苦? “陈姑娘……” “我不是什么陈姑娘,你们认错人了。”她猛地转过身,声音低哑,并不如陈府中人形容的那样好听。 陈府的仆人们都说,虽然他们的大姑娘没有出色的容貌,可有一副好歌喉。只要她一唱歌,天上的鸟儿都会被她的歌声吸引,在她的院子里停留。难免有夸张的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陈湘榆的本音并不是这样的。 皇甫楠和展昭对视了一眼,最终皇甫楠缓步上前,放轻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诱哄,“陈姑娘,我们并没有恶意,别紧张好么?” 陈湘榆身体一僵,并未说话。 “我知道你都看到城门口上的丹青了,那是因为你失去下落太久,我们要找你,才会贴在城门口的。并不是你犯了什么过错。” 陈湘榆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微微一松。 皇甫楠见状,再接再厉,“陈姑娘,我们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才会隐瞒身份,除非你同意,我们绝对不会将你的下落泄露出去,你知道最近陈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湘榆默然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原本不知道,如今知道了。” 这回,终于没有否认她的身份。 皇甫楠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展昭,对方朝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她见状,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情浅的笑容,跟平常客客气气的浅笑不一样,那个情浅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像是期待了许久之后才得到肯定的满足,有些羞涩又有些孩子气,看得展昭险些失了神。 展护卫意识到自己的分心,抬手抹了一把脸,赶紧收敛心神,专注于皇甫楠和陈湘榆的互动上。 皇甫楠果然是个自带治愈气场的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带着细察的体贴入微,半柱香之后,陈湘榆放下警惕,打开屋门,让皇甫楠与展昭二人入内说话。 陈湘榆脸上的伤是被人所伤,至于是什么人伤的,她却绝口不提。 “我原本想着离开杭州从此不再回来,可离开之前却横生变故,我的嗓子在一场大火中熏坏了,脸也受了伤。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在此落脚,与我同住的是一个耳聋的老奶奶,你们也不必去问她,老人家耳聋眼神也不好,对外头的风风雨雨并不知晓。”陈湘榆面无表情地说道。 天色已经入黑,陈湘榆将桌面上的油灯点亮,一张脸却隐在黑暗当中,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皇甫楠说:“我们自是不会去打扰老人家,但陈姑娘,我有一事想问,你将身边的大丫鬟许配给陈府的管事时你已经想要离开陈府了吗?” 陈湘榆摇头,“那是因为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 展昭看向她:“你失踪之后,你的两个房中丫鬟也被家人接走了。” 陈湘榆一愣,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复杂,她低下头,语气平静:“她们原本就不是卖身给陈府的,我曾与她们说,大家宅院的丫鬟也不好当,若是有一天我不能庇护她们,她们便早些让家人接走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过日子便是。想来,她们是将我说的话听进去了。” 皇甫楠和展昭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 展昭又问:“你是如何想到要将《孽世缘》的书稿交给墨砚书屋的主子的?” 陈湘榆笑了笑,只是摇头不说话。 皇甫楠见状,想了想,“陈姑娘,你说你脸上的伤是离开陈府那日被人所伤,幸好被人所救。将《孽世缘》书稿给墨砚书屋主子的,是他吗?” 陈湘榆有些惊讶地看向皇甫楠。 “你受了伤,足不出户。心中有许多不平怨恨想要发泄,却无从发泄,是他鼓励你将心中所想的事情写出来吗?不止是曾经真实发生的,还有你脑海当中曾经浮现过的念头,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如何罪有应得,应该获得何种下场。那样写出来之后,你心中的怨恨似乎就能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是吗?” 陈湘榆抿着唇,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了拳状又松开,“是又怎样?我并没有真正伤害谁。”言辞中,并没有否认皇甫楠的猜测。 以前《孽世缘》的书稿都是陈湘榆写好了之后放在窗台上,由那个救了她的人会在夜间前来将她的书稿拿走。而最近几天他一直没有来,陈湘榆便忍不住自己进城,让人将她的书稿送至墨砚书屋。而让皇甫楠和展昭惊讶的是,陈湘榆至今为止,仅仅是见过那个人一面而已,那一面还是她离开陈府的那天,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看不清,她又受了伤,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能记得那个人的特征才怪了。 “他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见到他。”陈湘榆抿着唇,轻声说道。 展昭闻言,面沉似水,问道:“时候到了,等《孽世缘》写完的时候吗?” 陈湘榆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回答展昭的话,只是轻喃着说道:“我觉得他一直在看着我。” 第32章 孽世缘(七) 皇甫楠有些愣住,她想起出城之前在湘竹院的事情,她怀疑那个人在湘竹院的时候应该是在那棵老树上观察她。那现在呢?皇甫楠的目光落在前方窗台上的一个莲花香炉,这种做工精致的香炉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并不像是这个屋子里该有的东西。 皇甫楠忽然问:“陈姑娘,你最近睡眠如何?” 陈湘榆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皇甫楠将话重复了一遍之后,才莫名其妙地看了皇甫楠一眼,不知道此人无端端要问她睡眠是要做什么,但也坦诚相告,“我睡眠一向都挺好,自从离开陈府之后,更是只要一闭眼,便能一觉睡到天亮。” 皇甫楠与展昭对视一眼,皇甫楠便状似不经意地站了起来,走至前方的窗台上。 她走过去,拿起那个香炉,“这香炉上的莲花雕得栩栩如生,不晓得是出自哪个名家之。陈姑娘喜欢用熏香吗?” 陈湘榆:“自小便养成的习惯,入睡前会点一些。” 皇甫楠了然地点了点头,手轻轻在香炉上拂过,便将香炉放下。放置在身后的手握成拳状,指尖还带着轻微的灰屑,随即,她的宽袖便垂了下来,将她的手隐藏在其中。 皇甫楠和展昭牵着马离开陈湘榆的住处时,明月已经挂在天上了。 皇甫楠摇头晃脑叹息着,“又是一个披星星戴月亮回去公馆的夜晚,捕快真命苦。” 展昭顿时啼笑皆非,“虽然累了些,但不枉此行,不是么?”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皇甫楠点了点头,心思又绕回了案子上,“陈湘榆给墨砚书屋的书稿,在你手上吗?” 展昭一怔,随即点头。 皇甫楠说:“我们要看一下后续怎么发展,顺着书稿的情节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展昭扬眉,看向她,“瓮中捉鳖?你想让墨砚书屋将这书稿印成本子卖出去?” 皇甫楠摇头,“不,我相信那个人早就已经看过书稿了。” 展昭狐疑地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侧首看向他,眼眸弯弯,语气中带着几分轻快,“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快就可以破了。展护卫,我适才在陈湘榆的香炉里摸了一些灰烬,一个人遭遇巨变,没理由不受任何影响能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的。我怀疑凶手在陈湘榆的熏香里动了手脚,等我回去让公孙确认一下这些熏香中都有些什么东西。” 又是找公孙? 展护卫眉头微皱,没有意识到自己心中此刻正咕噜噜地泛着酸泡泡。 他摇了摇头,想将心中那股不是滋味的滋味摇出脑海,语气徐缓地说道:“她已经知道陈府所发生的事情,但也并未停止《孽世缘》一书的写作,说明她即便不认识凶手,但心中也认为凶手的做法是对的,她继续写稿子的做法无疑是在鼓励凶手。” 展昭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皇甫楠,“皇甫,陈湘榆心中甚至认为凶手是她的英雄。” 皇甫楠抬眸,便看见展昭眉目沉静似水,与她对视着。 她一怔,一时之间忘了词,就那样站在原地跟展昭对望。 如果有人路过,一定会觉得这两个各自牵着马的人有毛病,好好的马不骑,路也不走,站在大路中间大眼瞪小眼的是做什么? 皇甫楠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适才因为找到陈湘榆太过高兴所以一时忘了形,没考虑太多,抱歉。” 杭州公馆内,公孙策一脸的严肃,“陈湘榆所用的熏香被动了手脚,安神的药材药量远大于寻常用药的分量,与其说是熏香,不如说是迷香。” 展昭将手中的佩剑搁在桌面上,身体斜靠在墙上,“陈湘榆的熏香放置了一定分量的安神药材,所以她自从离开了陈府后,睡眠不受影响是因为药力原因。她说感觉有人一直在看着她,我想那个人定是在她睡着之后潜入她的屋子。” 至于潜入她的屋子做什么……这个问题众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往下讨论。 包拯坐在主位上,听着他们讨论,并不言语。 皇甫楠将手中的书稿合上,抬眼看向他们,“如果那个人是凶手,如今我们手中的书稿,他应该早已看过。” 展昭看向她,“你觉得他会再次行动?” 皇甫楠点头,“书稿看着虽然多,但是主要情节只有一个,她的妹妹每月的十五都会到城外的万佛寺上香,在途中遇上土匪,土匪见妹妹长得漂亮便起了色心,将其玷污。” 众人:“……” 赵虎忍不住叫了起来,“难怪古人言最毒妇人心,她既然知道陈府的事情,还能写出这样的稿子,心肠也忒毒了。” 皇甫楠见状,没有说话。她想起陈湘榆脸上的疤痕,也想起她沙哑的嗓音。 或许,所有的仇恨,都是有理由的。 但有理由的仇恨,也并非都能为人所理解。 有时候一句宽恕显得人过于圣母,也有很多时候,人如果不放下,又该如何自处? 一直活在仇恨当中吗? 包拯问道:“陈府中的姑娘,哪个会是每月十五都会到万佛寺上香的?” 王朝:“回大人,是陈府二姑娘。” 包拯看向皇甫楠与展昭等人,神情凝重地问道:“你们是否确定凶手会再度行动?” 皇甫楠一怔,随后说道:“不能完全确定,但十分有可能。” 展昭:“就如同你所说的,凶手应该对陈湘榆的一切了如指掌,那么我们去看陈湘榆的时候,他或许已经看到了。”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再去看陈湘榆了?”皇甫楠看向展昭。 展昭默然了半晌,又说道:“不,或许你最开始的推测或许是真的。凶手是陈湘榆的爱慕者,所以会在她受伤之后施以援手,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将她安置在杭州郊外的小村,知道她想隐瞒身份,所以安排了耳聋眼睛半瞎的老奶奶与她一起住,甚至,知道她的满腹仇恨无处安放,让她写成书稿,而他则负责让她梦想成真。若是这般,他大概不会因为我们的出现,而改变自己的做法。” 公孙策叹息,“那要多偏执的感情,才敢这般大胆放肆。” 皇甫楠沉默,她其实很想说,凶手大概是有妄想症的,但这个妄想症患者,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陈湘榆还说不准。陈湘榆自从离开了陈府之后,几乎就呆在那间小屋子里,凶手只是在夜间的时候才去看她,甚至,他还不敢在她面前露脸。 为什么? 难道陈湘榆曾经见过凶手,并且表现出讨厌他的行为吗? 包拯见屋中的人个个沉默不语,站了起来,双手背负在后,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们都要抓紧了。三天后,便是十五,展护卫,既然凶手喜欢按照书中的情节行事,那么,我们便随他去。”黄雀捕蝉,螳螂在后。他倒是要看一看,这个凶手是何方神圣。 三天后,陈府一隅。 “二姑娘,今日便委屈你与我们一道前去万佛寺了。” 皇甫楠一身劲装,长发束起,在轿子前与陈如雪说道。 陈如雪要去万佛寺,包拯调配了人手过来充当她的轿夫,连展昭也便装一路随行。陈如雪身旁毫无例外地陪着丁月华,丁月华也是一身劲装,一把湛卢剑陪在腰际。 为了以防有人直接闯入轿中抢人,原本应该是皇甫楠陪陈如雪藏在轿内,无奈丁月华坚持她陪,并且亮出湛卢剑要与皇甫楠一比高下。 皇甫楠当场就汗了,她是会些拳脚功夫,但和这些说起几成功力可以跃上屋顶,几成功力可以飞檐走壁的人来说,那是差远了。她并不想当众丢人现眼,于是当下便朝丁月华抱了抱拳,“丁姑娘,您若是不嫌轿内挤,那便有劳了。” 丁月华冷笑着说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不过是一本下三滥的小破书,竟然还当成是杀人的秘籍了。” 皇甫楠忍不住侧头瞥了丁月华一眼。 其实她一开始觉得丁月华是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后来发现自己的判断能力失误。丁月华只对她喜欢的人有亲和力,是个爱憎很分明的人。譬如皇甫楠觉得丁月华是挺喜欢展昭的,看,原本还冷笑高傲的丁姑娘,在展护卫侧首看向她的时候,脸上的冷笑便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回去,看向展护卫的眼神还有些幽怨。 一身轿夫装扮的马汉站在皇甫楠身旁,忍不住嘀咕,“四姑娘,可瞧见没有?姑娘家若是遇上心上人,那是骗不了人的。” 皇甫楠表示赞同的点头,“那是。” 这世上,只有不够细致入微的观察,没有发现不了的心事。更何况,展护卫削了人家姑娘耳环的事情,皇甫楠如今还觉得新鲜呢。 马汉摸着下巴,“啧,公孙先生不来,可惜了。” 案情上还有一些疑问需要陈湘榆的配合,公孙策已经带着两名衙役去找她了。 展昭大概是发现了马汉和皇甫楠两人正在八卦他,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扫了过去,马汉立即将脸上揶揄的神情收了回去,一本正经地对陈如雪说道:“那个,二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是否准备出发?” 第33章 孽世缘(八) 山林之中,一柄长剑的剑锋刺向皇甫楠。 皇甫楠有些狼狈地避开,而长剑如影随形。皇甫楠惊呼一声,袖中的梨花针尽数射出,对方一把长剑便将细针大部分挡开,但手臂还是被刺了不少喂了□□的细针,痛得呱呱叫。 皇甫楠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而在她的前方,一堆人在混战,刀光剑影,晃得她眼花,分不清是敌是友。 凶手果然会再次动手。 她看向处于众人中间的轿子,忽然见一个人影由远而近,略过的身影如同飞鸟般。他并没有加入混战,而是直接冲往轿子。然而他还没踢开轿门,一把清亮如秋水的长剑便倏地从轿内刺出,“大胆盗匪!” 丁月华一声怒斥,人已经翩若惊鸿地从轿内闪了出来。 皇甫楠看着敌我双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凶手再度行动,他必然是知道官府已经介入此事。但为什么,敌我的力量对比会这么悬殊?他既然要将书中的情节成为现实,那必然是抱着必须成功的心态,派来的人不可能会这么弱。 皇甫楠看着展昭和马汉等人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人解决了之后,一只脚踩着地上盗匪的后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丁月华和手持双刀之人的缠斗。 皇甫楠:“……” 虽然说丁月华是处于上风,但这些熊汉子们可不可以有点怜香惜玉的心,不要让人家太累。 就在皇甫楠感叹着的时候,只见丁月华人已飞身而上,人在半空中,手中湛卢剑挥出,劈出几道剑气,手持双刀的男人顿时哀嚎出身,手中双刀已经“咣当”一声落地,接着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丁月华身影翩然落地,湛卢剑锋指着男人的喉咙,“该死的狗东西,纳命来!” 然而不等她出手,展昭手中的巨阙剑已经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打中丁月华的手腕,“丁姑娘,剑下留人。” 而那个男人被吓得已经面如土色,“姑奶奶饶命,大侠饶命,小的只是那人钱财□□,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皇甫楠眉头一皱,看向展昭,展昭也正在看向她。 他们心中的疑问都是一样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不动声色杀了陈府三人,还能将现场布置得毫无破绽的那个人? 皇甫楠心中一沉,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忽略了。 就在此时,赵虎正骑着马疾奔而来,“四姑娘,展护卫,公孙先生遇刺了!” 皇甫楠:“……!” 展昭脸色一变,但他终究是见惯了场面的人,随即镇定下来,“陈姑娘呢?” 赵虎:“陈姑娘不知所踪,大人让你们赶紧回去。” 当皇甫楠和展昭赶回公馆的时候,公孙策已经昏迷不醒,大夫在帮他包扎伤口,皇甫楠不能进去,只能在门口等着。她站在房外的廊道上,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盆又一盆被染红的血水从公孙策的房中端出来。 陈如雪和丁月华也在场,陈如雪说公孙策到底是因为陈府的事情才会受伤,执意要和丁月华前来确认公孙策的平安无事后再回府。皇甫楠和展昭等人当时归心似箭,也没有多说什么。 皇甫楠有些疲倦地靠在廊道的栏杆上,想起她曾经一个人坐在手术室的椅子外,往外看是长长的廊道,廊道的尽头是隔绝了外界的大门。她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亮着的手术中的灯,六神无主。 生离死别总是毫无预警地到来,而她毫无反击之力。 当手术房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说道:“我们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那盏照亮她生命的明灯从此熄灭,而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鼻端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血腥味,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直到她听到“吱呀”一声响,展昭的声音自门口的地方传来—— “公孙没事,大夫说他药劲儿还没过,暂时醒不来。” 皇甫楠眨了眨眼,抬眸看过去。 展昭也正在往她这边看过来,“你也累了一天,先回去歇息吧。” 皇甫楠怔了怔,然后看向不远处的陈如雪和丁月华,“还没将陈姑娘她们送回陈府呢。” 展昭:“我会安排人送她们回去。” 皇甫楠点了点头,转身正要离去。 “皇甫。” 展昭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她回头,有些狐疑地看向展昭。 展昭想起她在林中听到公孙策遇刺时的脸色,虽然力持镇定但放在身侧的手却微颤着。他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温声说道:“这并不是谁的过错。” 皇甫楠闻言,心中微微一暖,“放心,凶手还没捉到,我不会胡思乱想。” 展昭看着远去的身影,目光好一会儿都没有移开,直到丁月华踩着重重的步伐走过来,他才回过神来。 “丁姑娘,展某马上安排人送你们回陈府。” 陈如雪脸上露出一个有礼的微笑,朝他福了福身,“有劳展大人。” 丁月华却只是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那双明亮的眸子静静地瞅着他,忽然问:“是因为她吗?” 展昭一愣,但还不等他说话,丁月华已经转身,走向陈如雪,“如雪,我们走。” 展昭苦笑着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一层汗,这天,可真热! 得知公孙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皇甫楠并没有继续停留在公馆,她直接去了陈湘榆落脚的小屋。 凶手一来,不止是两名衙役被杀公孙策重伤,那么耳聋眼睛也快要半瞎的老人家也没有幸免于难。皇甫楠静静地站在屋外,看着屋外的环境,目光落在前方的一片丛林。 她眉头微蹙,正想要走过去,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赵虎说你有事出门了,我便想你是到了这儿。” 皇甫楠愣了一下,转身,只见是展昭立在篱笆外,她随即移开目光,语气听不出悲喜,“我想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 展昭走过去,“那你发现了什么?” 皇甫楠摇头,“我才到。” 展昭闻言,剑眉微扬,率先走进屋子,“那还等什么?” 皇甫楠看着那个穿着便服的男人,心中微微一暖,原本眉目间的阴霾散去了不少,也跟着走了进去。 “对方是个高手,他进来的时候两个衙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已经被他一剑毙命。”展昭在屋里,看着屋里的布局以及杭州衙役留下的标记分析说道。 皇甫楠走到屋中的圆桌前,两张椅子都有挪动过的痕迹,一张椅子底下的血迹尚在,桌子下面是已经打碎的杯子,“凶手进来的时候,公孙应该便是坐在这个位置,凶手杀了两名衙役之后,公孙才站起来,便已经被对方一剑重伤。” “凶手重伤了公孙之后,便走到陈湘榆前,将她拉起带走。可是她并不情愿,两人在纠缠的时候不慎打翻了杯子,陈湘榆是被凶手打晕带走的。”展昭走到皇甫楠身旁,看着另一张椅子前凌乱的脚印,那时候的公孙策已经流了很多血,所以两人的鞋底都沾了血,而最后走出屋外的,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皇甫楠点了点头,环视四周,然后,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 展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香炉不见了。”皇甫楠轻声说道。 那个莲花香炉不见了,为什么?因为那是凶手做的吗? 展昭闻言,走至窗台前,从窗外看出去,刚好看见刚才皇甫楠留意到的那片矮丛林。 “皇甫,你来。” 皇甫楠依言走过去,与展昭并肩而立。 展昭看着前方葱葱郁郁的树木,“陈湘榆说她感觉凶手一直看着他,或许,那并不是错觉。凶手并不止是晚上潜入她的屋子,或许他站在某个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在观察陈湘榆。” 两人移至矮丛林,树木以及前面的杂草让里面光线昏暗,一片茵绿的草地上却有一处地方十分光滑。站在那个地方,恰好将前面的小屋子尽收眼底,透过窗户,里面的人一举一动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皇甫楠垂下双目,长长的睫毛犹如蝶翼般微颤着,“很有可能那天我们来找陈湘榆的时候,他也在这儿。” 展昭撩开前方横出来的枝丫,让皇甫楠走了出去,沉声说道:“他也在观察我们,并且伺机行动。他的心思很缜密,并且很有耐心。” 展昭忽然之间,觉得心里头有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弄得他快要噎死了。虽然他在安慰皇甫楠的时候,也会说那并非是谁的过错。事实也是如此,办案之人,动辄便是在刀枪里来去的,但不论怎样,他在开封府这么长时间,也遇到过不少的案子,从没让任何一个身边的人在他眼皮底下伤成这样。 大夫说,若是凶手再刺偏一丢丢,公孙策就不是重伤而是一命呜呼了。 真是,他娘的…… 如果站在身边的不是皇甫楠而是张龙赵虎等人,展昭早就爆粗了。 皇甫楠站在前方的空地,不知展昭心中的情绪起伏,沉吟了片刻,便回头说道:“展护卫,我们先回去找我义兄商量,我觉得目前所有的事情足够让我们判断凶手是怎样的人了。” 第34章 孽世缘(九) 大夫说公孙策身体虚弱,加上药力原因,暂时还醒不来。 皇甫楠和展昭等人正聚集在公馆中,向包拯汇报案情。 因为公孙策不在,所以皇甫楠暂时顶上了公孙策的位置,手中拿着毛笔,在纸上记下一些东西。叹息,亏得当初某人喜欢书法,不然她简直无法想象作为一个现代人,将会写出怎样扭曲的毛笔字来。 “我与皇甫认为,凶手是男人,年龄大概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武功高强。他很聪明,心思缜密并且有耐心,擅长木工雕刻。”展昭双手环胸,颀长的身躯斜倚在墙上,语气平稳的地将他们目前的发现告知众人,“昨日前去抢陈二姑娘的绑匪,他们的巢穴被凶手挑了,威胁着若是他们不按照指示行事,便要血洗山寨。凶手长相斯文,他不止会用剑,还善用枪。我推断他应该自幼便随名师习武,并且天资颇高。能跟随名师习武的人,绝非出身寻常人家。” 包拯皱眉,“但他为何会选中陈湘榆?”虽然皇甫楠分析事情的角度与他们平常办案很不一样,但自从李淑君一案之后,包拯心中对这个义妹也升起了一丝期望,寻常案件皇甫楠的表现并不是特别出彩,但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案子中,她那异于常人的逻辑总是能给他们带来一些意外的收获。 皇甫楠将手中的毛笔搁下,“或许陈湘榆曾经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曾经给凶手一些关注,让凶手认为,陈湘榆对他是特别的。甚至,他会认为陈湘榆爱慕他,他们是两情相悦。” 众人:“……” “四姑娘啊,咱们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吗?你的意思是不是凶手脑子有毛病?”马汉直接问道。 皇甫楠缓缓点头,“嗯,可以这样说。” 赵虎“呸”了一声,“我就晓得,但凡是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做出按照书中情节作案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马汉:“但四姑娘你也说了,他认为他与陈湘榆是两情相悦。可陈湘榆并非是自愿跟他走,到如今,他便该明白所谓两情相悦,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 皇甫楠侧头,看向马汉,问道:“若你一直认为自己与某个姑娘两情相悦,但有一天,忽然发现对方说不喜欢你,你会有何反应?” 马汉正想要说话,但又忽然意识到他们家四姑娘居然拿他与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相提并论,当下很不满,“四姑娘——” “即便表面上无所谓,但心底也会很恼怒,对不对?”皇甫楠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地问道。 马汉:“……” 包拯原本就黑的脸,此刻仿佛更黑了,他看向皇甫楠,问道:“陈湘榆被他带走,是否安全?” 皇甫楠沉吟了一下,说道:“目前不确定,不过时间拖得越长,就越不安全。”凶手有妄想症,似乎还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表现。她不知道该要怎么跟他们解释,但陈湘榆被带走,稍有表现得不如凶手所预期的那般,便是凶多吉少。 包拯眉头皱得更紧,沉声说道:“将目前的推测重新梳理一遍,先确定凶手的类型,让杭州府衙的衙役们按照凶手的类型开始查。不管他有病没病,即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甫楠的错觉,包拯向来威严的声音此时竟带着几分杀伐之气。 “皇甫,凶手不会无端端就挑中陈湘榆,你再去陈府查看一番,看是否有曾经忽略的地方。” 皇甫楠点头,“好。” 包拯又看向展昭,“你前去找韩大人,让他派给你几个衙役,马上去查杭州城中到底有几户有钱人家曾经将自家孩子送去习武的。” 展昭原本斜倚在墙上的身体站直了,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属下领命。” “王朝马汉,你们去查一下杭州城周边的村庄,看是否有人见过凶手。他带着陈湘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定不能走远。”包拯吩咐,顿了顿,又补充说道:“但凡在路上看到马车出行的,都多留意两眼。” “至于张龙赵虎,你们随皇甫前去陈府,《孽世缘》接下来的情节,便是暗示凶手要对陈如雪下手,你们二人伪装成陈府护院,留守陈府,若有异动,立即回报。” 张龙赵虎上前一步,抱拳应是,随后便一左一右站在皇甫楠身旁。 皇甫楠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本想说些什么,后来想了想,却又什么都没说,便带着王朝马汉离开了公馆。 皇甫楠带着张龙赵虎再度来到陈府,陈如雪得知张龙赵虎的来意,朝他们福了福身,“辛苦两位,如雪在此谢过。” 张龙赵虎朝她抱拳,“二姑娘客气,这是我等分内事。” 皇甫楠站在一旁,并不言语,那双明亮的眸子若有所思地落在陈如雪身上。其实她一直没有说出来的是,《孽世缘》中,姐姐失踪后,妹妹便与姐夫勾搭上了。先前的时候她也曾疑惑过,但却不敢肯定,陈湘榆在书中安排给那个妹妹的下场,是在去上香途中被绑匪玷污。 陈府中,每个月都去上香的人是陈如雪。 在这个名节比生命还重要的世界里,失去了名节只会让陈如雪生不如死。 可陈湘榆却在书中写出了那样的情节。 而陈如雪在听到得知陈湘榆的消息的那一瞬,眸子中所流露出来的并不是关心与担忧,而是慌乱。虽然那丝慌乱稍纵即逝,可皇甫楠却看到了。 陈如雪似乎是感觉到皇甫楠的注视,抬眼看向她,“皇甫姑娘?” 皇甫楠回神,状似随意地问道:“如今有了大姑娘的消息,钱府可曾派人前来询问?”毕竟,如果陈湘榆没有失踪,那她如今已经是钱府的孙长媳了。 陈如雪一怔,随即回道:“姐姐许久没有下落,如今虽然还是下落不明,但好歹是有了消息。只是——”她一顿,咬了咬下唇,“只是如今姐姐被不知名的男子掳走,也不知会有怎样的风言风语,我担心她与钱府的婚约——”说着说着,她就停了下来没有再往下说,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忧心忡忡。 一直在旁边陪着的丁月华闻言,忍不住说道:“如雪,你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多想无益。” 皇甫楠闻言,安抚说道:“二姑娘且放宽心,开封府的人,自会全力护二姑娘周全。” 丁月华却没有理会皇甫楠,只与陈如雪说道:“你为你姐姐的婚事担忧,她却没你这么好心。居然在书中诅咒自个儿的妹妹被绑匪玷污,其心可诛。” 皇甫楠抬眼看向丁月华,丁月华此时恰好与皇甫楠的目光对上,不由得愣了一下。 皇甫楠不论是在什么地方,都表现得很温和,即便有时候言辞上噎人了些,也总是一副不自知的模样。而适才她对上皇甫楠的目光时,竟觉得此人的目光如同黑夜里的寒星一般,让人有种透心的凉。 丁月华还在怔愣间,便听到皇甫楠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丁姑娘若是不知事情来龙去脉,又何从判断旁人其心可诛?” 丁月华反应过来,随即冷笑,“我确实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自幼便耳闻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不论怎样,长兄也好,长姐也罢,对弟弟妹妹向来都是爱护有加的。像湘榆姐姐这般别出心思的,我倒是头一回听闻。” 皇甫楠瞥了丁月华一眼,脸上神情不变,并没有再搭腔。 丁月华心里头有些懊恼,她并非有意要跟皇甫楠杠上,只是刚才皇甫楠所言听起来便是含沙射影,让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又蓦地想起展昭对皇甫楠有意无意的关注,便一时没有忍住顶了回去。 张龙赵虎见状,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粗人,弄不明白这些姑娘家的心思,但丁月华适才言辞中那么明显冲着皇甫楠而去的讽刺意味,他们还是听得出来的。 两个粗人此时不知是怎么弄的,忽然就福灵心至,明白丁月华是因为展护卫的事情迁怒了。然而说起来,他们四姑娘多无辜啊,莫非就因为她是开封府众人中唯一的姑娘,便活该当展护卫挡烂桃花的靶子么? 于是粗线条的汉子赵虎忍不住了,说道:“哎哎,丁姑娘,一码归一码,我家四姑娘说的可是在情在理,您可不能因为展护卫便不分青红皂白地与她争论不休。”刚刚的福灵心至,顶多也只是够他理解丁月华的那句话是冲着谁去的而已。 赵虎的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张龙忍不住举起爪子捂住眼,真是没眼看了,赵虎弟弟,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第35章 孽世缘(十) 赵虎一席话,惊醒梦中人。 皇甫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无辜躺枪。她眨了眨眼,一副“刚才风太大,赵虎大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朝陈如雪说道:“二姑娘,我想再去大姑娘的湘竹馆看一看,可以吗?” 陈如雪这才恍然初醒,连忙点了点头,“当、当然可以。”说着,连忙将还愣在原地的丁月华拖走。 丁月华平时再怎么争强好胜,也是正常的争强好胜,更何况,她并不算是厚脸皮的人。心事被赵虎当众戳了出来,心中那股难受的劲儿就别提了,以致于她现在看到皇甫楠,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所以被陈如雪带出院子之后,面子再也挂不住,说丁母派人前来传话说想她了,让她回去丁府,今夜大概不能留在陈府陪陈如雪了。 陈如雪点了点头,喊来管家安排了马车送丁月华回去。她目送跟着管家离开的丁月华,转身与皇甫楠说道:“皇甫姑娘,月华只是口直心快,并无恶意。” 皇甫楠笑道:“嗯,我晓得。” 陈如雪忍不住又看了皇甫楠一眼,她开始的时候,觉得皇甫楠虽然是开封府的人,心思可能比男人细腻了一些,但从未见她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况且她的拳脚功夫全然不行,别说比丁月华一半,即便是三分之一,都比不上,所以她表面上虽然对皇甫楠温柔有礼,可心中总是不以为意。可是经过刚才皇甫楠与丁月华你来我往的两句话,陈如雪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少看了这位皇甫姑娘,她总是脸上带着微微笑,周身的气场温和不灼人,似乎能包容各式各样的人融入其中,可当人不经意进入其中的时候,你却不晓得自己到底被她看穿了多少。 陈如雪带着皇甫楠至湘竹馆,皇甫楠站在院中,望着周围的景致,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 该观察的,早就观察过。 即便是这样,皇甫楠还是顺着廊道一直走到陈湘榆的房门前,推门缓步而进。映入她眼帘的,仍旧是那天她留意到的红绸,上头的图案是鸳鸯戏水,皇甫楠走过去,秀眉忍不住挑起。 红绸还是那匹红绸,图案也仍旧是尚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只是,红绸被人撕烂了。 还不等皇甫楠说话,身旁的陈如雪已经震怒了,“该死的奴才,是怎么做事的,竟如此不小心!”说着,朝皇甫楠歉意一笑,“抱歉,皇甫姑娘,让你见笑了。” 皇甫楠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问道:“二姑娘,不知大姑娘的两位房中丫鬟家住何处?” 陈如雪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皇甫楠,那两个小丫头不是才见过不久么?该问的莫非还没问完? 皇甫楠在房中慢悠悠地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陈府中的几桩命案说起来是匪夷所思,但也并非无迹可寻。二姑娘,我们怀疑大姑娘曾经见过凶手。” “你、你的意思是我姐姐与凶手相勾结?” 皇甫楠回过头来看着一脸震惊的陈如雪,“我并未说这样的话,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无法知道真相。二姑娘,你能否再帮我将那两个小姑娘找来,我还有事情想问她们。当然,若是她们不愿意再来陈府,我也可以去找她们,只要二姑娘告诉我她们家在何处便是。” 陈如雪将那两个房中丫鬟家住何处告诉了皇甫楠,便揉着太阳穴说身体不适,要失陪了。 皇甫楠默念着那两个地址,离开了陈府,却在陈府外头与展护卫不期而遇。 “展护卫?” 展昭见到皇甫楠,那原本板着的脸不自觉得柔和了几分,“皇甫,我正要找你。” 皇甫楠第一反应就是:“公孙醒了?” 展昭:“……不是。” 皇甫楠原本亮起来的小脸顿时又黯淡下去,随即又问:“那便是找到可疑人物了?” 展昭不答反问:“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皇甫楠:“我想去找陈湘榆的两个房中丫鬟。” 展昭陪在她身旁,脚步不徐不疾地配合着她的,“我与你一起去,你在陈府可有发现什么?” 皇甫楠想起刚才在陈湘榆房中看到的那段被撕烂的红绸,又想起《孽世缘》中与姐姐未婚夫勾搭上的妹妹。她侧头,问展昭,“展护卫,你觉得陈如雪这人怎样?” 展昭双眸落在皇甫楠的小脸上,嘴角微扬,“你觉得怎样,我便是觉得怎样的。” 皇甫楠有些不满地看向他。 展昭的话里带着几分玩味儿,状似调侃地说道:“你心中有猜测,却不敢说么?皇甫,你并不像是那样瞻前顾后的人,莫非你的猜测能毫无顾忌地与公孙说,却不能与我说?” 皇甫楠闻言,抬眸望着他,神情有些无辜。 展昭见状,移开视线,将目光落在前方,暗自叹息,弄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些什么?他在心里说,公孙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我又是撞了哪门子的邪,非要跟皇甫提起他? 一门心思都在陈如雪身上的皇甫楠,也没注意到展昭的心绪变化,她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我在陈湘榆的房中看到她曾经还未完成的鸳鸯戏水的红绸被撕烂了,陈如雪不过是看见我正在盯着那红绸却并未走过来,却晓得红绸坏了。展护卫,我觉得陈湘榆在《孽世缘》里说到妹妹与未婚夫的那一段是真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论是否同胞姐妹,只要当妹妹的没有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当姐姐的又怎会无端端那般恶毒地在书中为她安排那样的结局? 展昭扬眉,他心中也有此推测。 “而且陈如雪在得知我们有陈湘榆的下落时,她最开始的表现并非是焦急也不是担忧,而是慌乱。若是心中无愧,岂会慌乱?”皇甫楠抽丝剥茧般将陈如雪的行为层层分析。 展昭:“你认为陈湘榆之所以要离家出走,与陈如雪有关系?” 皇甫楠点头,“嗯。” “那你如今要去找陈湘榆的房中丫鬟,又是要去了解什么?” “陈湘榆从前应该见过凶手,我看那两个小姑娘是否能想起些什么事情来。” 展昭微微颔首,说道:“大人让我查的事情,如今也有眉目了。” 杭州城中的有钱人家是不少,但从小就被送去习武,精于木雕,精通不止一种武器,用这两个条件一排除,符合条件的便寥寥无几,但城西钱家的二公子钱琰,便在此列之中。 “城西钱家,便是那个与陈湘榆有婚约的城西钱家,钱家家主嫡长子钱臻是陈湘榆的未婚夫。他的弟弟钱琰,是庶出,从小便被送去习武。” 皇甫楠侧首,专心听着展昭查到的消息。 钱家庶出之子,钱琰,这人说起来怕且是命不够好。他的母亲赵氏原本与钱家家主是青梅竹马,无奈出身不够好,在钱夫人过门三年后,赵氏才进的钱家门。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以为可以母凭子贵,谁知在孩子三岁多的时候,钱夫人便找了个借口让钱家家主将钱琰送去习武,母子俩终年聚少离多。而四年前,也不知道赵氏与钱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钱琰看到母亲泪水涟涟,便前去找钱夫人理论,年少轻狂的钱琰也不知道被钱夫人数落了什么,忽然勃然大怒,对着钱夫人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气得钱夫人要请家法,然而钱琰仗着武功在身反抗,与一众带刀护院打了起来,开始护院们还投鼠忌器,而气昏头的钱夫人见状大怒,直说打死了算她的,后来一众护院直接将钱琰打了出去。一年前,离家出走的钱琰重返钱家,钱家家主心中虽然气他当年轻狂不经事,但到底是自家的骨肉,并未苛责些什么。 “虽然查到的几户人家都有将孩子送去习武,但既能用剑又能使枪的,只有钱琰。” 皇甫楠瞠目结舌,并非是信息量太大,而且太狗血。 她默然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如果钱琰真的是凶手,那么陈家和钱家的历代祖先一定是造了不少的孽。” 展昭:“……”好见解! 妹妹要抢姐姐的未婚夫,弟弟要抢哥哥的未婚妻。 真是好大一盆狗血。 先不管那一盆狗血是不是真的,皇甫楠心里还有一个疑问:“钱琰如今能只身一人挑了土匪窝,四年前莫非便武功不济成那样,要被护院打出家门?” 展昭温声与她解释说道:“土匪窝里的人,即便有个把出类拔萃的,也是少数,多数是乌合之众。钱家乃杭州大户人家,请的护院自然是一流的,一群乌合之众岂能与人家精挑细选的护院相提并论?你不练内功不晓得,人的武功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能一日千里。四年前的钱琰自是不能与如今的钱琰相提并论。” 第36章 孽世缘(十一) 皇甫楠暂时没有纠结四年前的钱琰和现在的钱琰能不能相提并论,她和展昭两人一起找到了陈湘榆其中一个房中丫鬟。 那个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几分狐疑看着眼前的展昭和皇甫楠。 皇甫楠朝对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小芽是吗?” 小姑娘并没有否认,目光在展昭和皇甫楠之间游移,大概是展护卫不论在那儿一站,只要不消,都免不了散发着一身的凛然正气,十分的有压迫感,小姑娘大概不喜欢那种压迫感,于是目光落在皇甫楠身上,试探着问道:“有事?” 皇甫楠点头,“我们是为了陈府大姑娘的事情而来的。” “大姑娘?你们找到大姑娘了?”原本还有些怯意的小脸忽然亮了起来,语气也带着几分期望。 皇甫楠摇头,“找到了,可是她又不见了。” 小芽望着皇甫楠,有些不明所以。 皇甫楠见状,笑了笑,随即与她说明来意。 小芽抹着眼泪,“我们大姑娘从未吃过苦,当初她失踪的我就想不明白,即便府中有千般不顺心,可大姑娘很快就要出阁了,陈府如何,又与她何干?怎么的,就忽然离家出走不见了,也不管管我们。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说不定那时大姑娘也是被人绑走的,只是无人晓得而已。” 皇甫楠默默地将手中的手帕递给她,“你把眼泪擦擦,我们还有事情要你帮忙。” 小芽抽抽噎噎地将皇甫楠的手帕接过,“什么事。” 皇甫楠:“你在大姑娘身旁服侍了这么久,见过大姑娘帮助过什么陌生人吗?又或者说,她对什么人特别留意过?” “大姑娘生□□静,平常很少出门,我从未见她对什么陌生人特别留意过。”小芽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皇甫楠坐在一旁,听到她的话也不急,只是放轻了声音,“别急,放松一点好吗?你再试着想一想,大姑娘有没有要你帮忙做过一些事情,譬如说送一些饭菜给外头的流浪汉,又譬如说在陈府逢年过节给附近难民分发粮食的时候,她有没有不经意的露脸?” 那徐缓的轻柔声音,似是春风化雨,温润中带着几分安抚,似乎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放松心神的力量。 原本情绪有些激动的小芽平静下来,脸上虽有泪痕,但脸色平和,她手中拿着皇甫楠的手帕,目光落在半空中的某个点,似乎是在冥想。 过了好一会儿,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我记得……好像有一次,大姑娘让我拿一些银子去给守着后门的王伯。” “然后呢?” “然后……我送银子的时候,隐约听到王伯嘀咕,说有个浑身是伤的人在我们后门昏倒了。” 皇甫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很久了,那时我刚到大姑娘身边伺候。”小芽说道。 展昭:“你伺候大姑娘多长时间了?” 小芽低头,掰着手指算,“快四年了。” 皇甫楠和展昭闻言,颇有默契地看了对方一眼。 四年,与当初钱琰被打出钱府的时间相吻合。 离开了陈湘榆房中丫鬟小芽的地方,展昭和皇甫楠又找到了当年陈府那个守着后门的老奴,年老的仆人如今已经头发全白,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 “当时是冬天,下着阴沉沉的冷雨,那种冷能渗进人的骨子里去。我们大姑娘才外头回来,正好瞧见一个人在后门奄奄一息,上前一看,才发现那人浑身是伤。大姑娘见了心生不忍,回去自后便让人给了一些碎银老奴,让老奴去替他请个大夫清理伤口,做点吃的东西给他。” 展昭:“那人有没有说什么?” 老仆人:“倒是有说些什么,我人老啦,都不记得了。大概就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之类的罢。” “那人言行如何?”展昭又问。 老仆人摇头,“我的大人哪,事情都过去许久,老奴都记不清楚了。” 展昭和皇甫楠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约莫有了个底。 展昭:“先回公馆找大人。” 皇甫楠轻轻点头,“好。” 公馆中的包拯已经从展昭派回来的人那里得知钱琰的情况,他坐在主位上,顶着不苟言笑的黑脸,像是个煤堆。 虽然大夫说公孙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公孙策仍在昏迷,至今尚未清醒。 公孙策重伤,这让众人迫切地想尽快破案,但同时,也让公馆一直萦绕在一片低气压之中。 包拯看向并肩走进来的展昭与皇甫楠,面沉如水地问道:“有何进展?” “我们尚无确凿的证据说钱琰便是凶手,但他在四年前因为冲撞主母被护院打出钱府,而陈湘榆在四年前,也曾经救过一名在昏倒在陈府后门的受伤男子。”展昭说道。 “你们怀疑陈湘榆所救的那名受伤男子,便是钱琰?” 展昭:“莫非大人不认为这两件事情十分巧合?” “如今钱琰何在?”包拯沉声问道。 展昭:“钱府管家说钱琰在半个月前,便与家人告辞,说要去远方游历,没有一年半载,不会回来。他从小被送离家门,与家人亲情单薄,即便是与母亲赵氏,也说不上十分融洽。” 皇甫楠坐在公孙策经常坐的位置上,手中的毛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钱字,“若钱琰当真是凶手,那么他必然早就有要将陈湘榆带走的打算,他只是在等陈湘榆将《孽世缘》一书写完,一旦替她完成心愿后,便会带她离开。只是后来官府介入,原本该是意外身亡的几条人命被认为是蓄意谋杀,他的计划被打乱,所以才会不等《孽世缘》一书写完便将陈湘榆带走。” 王朝皱着眉头,“但我不明白,即便是与家人亲情单薄,但陈湘榆终究是他尚未过门的嫂嫂。他这般做,有违天地人伦,竟也无所畏惧么?” 皇甫楠闻言,只是低着头在空白的宣纸写上人伦二字。 或许,便是那份有违人伦的禁忌,让钱琰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身为一个人,从小聪明颇有天资,由于是庶出,所以从小被送走,美其名曰是跟随名师习武,实际则是怕他一朝成龙成凤,得了钱家家主的青睐。 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被人忽视,甚至在生母受到委屈之时,他前去理论却被按上忤逆主母之名打出家门。 当浑身是伤的少年昏倒在雪地之时,看到一个姑娘踏着风雪而来,朝他伸出援手时,他心中在想什么?而当他得知那个姑娘,竟与钱府处处压制他的钱臻有婚约之时,又在想些什么?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到底编织了一个怎样的梦? 就在皇甫楠试图分析钱琰的心理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陈府二姑娘被掳走了!”进来的正是张龙赵虎。 坐在主位上的包拯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龙上前一步,“大人,今个儿是陈家三公子的头七,二姑娘说要去湖边为他上香,我与赵虎便跟着去了,到了湖边,二姑娘又说要单独与三公子说会儿话,让闲杂人等回避,我与赵虎便在不远处的凉亭等候。谁知没一会儿,便有人从湖边的梅林窜出来,点了她的睡穴将她掳走。我与赵虎追了一路,但陈府梅林太大,凶手对地势十分了解,便跟丢了。” 张龙顿了顿,随即与赵虎二人当堂单膝跪下,“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包拯双手背负在后,望着跪在前方的张龙赵虎,黑脸看不出喜怒,“急什么,等人找回来了,你们再前来领罚也不迟。”接着,衣袖一甩,“还跪着做什么?” 跪着的两人站了起来,退至一旁。 包拯在屋内来回地走来走去,眉头深锁,蓦地,他脚步一顿,似是在自问:“钱琰若是尚未离开杭州,他将会在何处落脚?” 皇甫楠忽然想起那个莲花香炉,那香炉雕工出色,必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在钱琰离家出走的那三年,他除了在武功上下功夫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手艺?否则漫漫三年,他又以何度日? 皇甫楠问道:“杭州有名的木雕师有哪些?是否有那种深居简出,极少见人的木雕师?” 屋内众人都看向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话题会如此跳跃。 然而曾经与她一同去见过陈湘榆的展昭,却秒懂她的意思,“你怀疑钱琰的另一个身份是木雕师?” 皇甫楠点头,“那个莲花香炉若不是出自他之手,为何他在带走陈湘榆的时候还不忘将香炉带走?我们曾经推断,凶手很有耐心,并且擅长木工雕刻,不是吗?” 包拯回头吩咐王朝:“立刻派人去查!” 王朝抱拳,掷地有声地应了句“是”,便火速出门去把韩大人这个杭州父母官搬出来帮忙。 第37章 孽世缘(十二) 皇甫楠所想果然没有错,在杭州之南,便有个木雕师平日深居简出,名字叫公子琰。 公子琰成名于三年前,传闻他十分有性格,一般人想要求他的作品光是有银两还不行,还得看他眼缘和心情。他若是高兴了,有可能一文不取就替人雕个东西出来,若是不高兴,即便是给他黄金千两,他也不见得乐意。 而且公子琰的名气一半在于他的木雕实在出色,还有一半在于他个人的神秘色彩。 公子琰从不见客,即便是与人谈事情,中间也有一块厚厚的帘子隔着,人们对他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王朝从府衙回公馆,将消息带回去给众人。 包拯看向皇甫楠,“皇甫,你觉得他会是钱琰?” 皇甫楠一只手撑在额头,眉间有些倦色,“不论他是不是钱琰,这般行事作风,原本就不太合乎常理,总是应该走一趟的。” 包拯等人对皇甫楠那种属于意识流的东东一概不了解,即便是见她眉目间掩饰不住的倦色,也无法说出要不你先歇会儿这样的话来。因为案子拖得越长,牵涉就越广。包大人身为兄长的心忍不住心疼自己的义妹,而作为百姓父母官的心,又觉得她既然是开封府的一员,关键时候即便她要赴汤蹈火他也不能阻拦。于是,已经八百年不晓得纠结为何物的包大人,此时竟然纠结起来,正想着该要皇甫楠怎么做才好。 幸好,皇甫楠虽然看起来挺累,但精神还不错。她站了起来,说道:“事不宜迟,义兄,我先去城南拜访一下这位公子琰。” 包拯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小心行事。” 皇甫楠点头,正要出门。 包拯忽然又将她喊停,“皇甫,稍等。” 皇甫楠回头,眸中带着狐疑的神色看向包拯。 包拯却看向展昭,正色说道:“展护卫,你与皇甫一同前去城南拜访公子琰。” 展昭:“好。” 包拯目送皇甫楠和展昭离开屋子,此时王朝上前一步,问道:“大人,万一那公子琰便是钱家二公子——”若是展昭一人还好,南侠展昭,一身轻功出神入化,飞檐走壁怎么都可以,但当他带着一个没有武功根基的皇甫楠时,总是无法让人完全放心。 包拯回头,吩咐说道:“你与马汉随后带着几个身手较好的衙役前去公子琰的住处,以备突发情况时可以与展护卫接应。” 王朝抱拳,应道:“属下领命。” 皇甫楠和展昭才出公馆,就遇见了丁月华。 原本神色焦急的丁月华在见到展昭与皇甫楠之后,瞬间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来,“展大人,皇甫姑娘,你们可是有如雪的消息了?你们如今是要去找她吗?我与你们一起!”陈如雪在自家府中被掳走的消息已经在杭州传遍,回丁府才过一夜的丁月华顾不上什么尴尬不尴尬,火速赶至公馆,想要找皇甫楠和展昭,无奈却被人拦在馆外。无法可施,她又无法知道陈如雪如今在什么地方,只好在馆外守株待兔,等着皇甫楠和展昭出现。 皇甫楠与展昭俱是一愣,展昭眉头微皱,目中带着显然的不赞同,沉声说道:“丁姑娘,兹事体大,请不要胡闹。” 丁月华抬头,那双美目定定地看向展昭,带着几分不甘又带着几分委屈,“何为胡闹?” 展昭避而不答,“你大哥是否知道你在此?” “我大哥是我大哥,我是我,我要做什么,又与我大哥一有何干系?”丁月华抿了抿红唇,冷声说道。 皇甫楠见状,默默地囧了囧,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总是能看到这种堪比八点档剧场的情节。这种时候,她是该远远地走开呢?还是该找个不会被波及的角落看好戏? 然而还不能皇甫楠考虑完,战火已经波及到她了。 丁月华说:“皇甫姑娘尚且不会武功,她与你一起,莫非便不会给你增加负担么?” 皇甫楠:“……” 展昭:“丁姑娘,请慎言。” 丁月华:“什么情慎言,我说的是实情,莫非因为她是包大人的义妹,便半点说不得么?” 展昭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皇甫楠的维护,反而惹来了丁月华更大的怒火,自然,也导致丁月华一怒之下,说出了一些不应该让皇甫楠听到的话。 展昭眉头一皱,沉声喝道:“丁姑娘!” 丁月华被展昭的一声低喝唤回了一些理智,她咬着唇,那双眉目带着怒火和委屈瞪了展昭一眼,转身就走。 皇甫楠:“……” 展昭:“……” 两人静立了片刻,皇甫楠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问:“她好像很难过,这样没关系吗?”他确定不要追过去? 展昭的手指不自觉得摩挲着佩剑,然后侧头瞥了皇甫楠一眼,最近她似乎都十分热衷于看他的热闹。于是展昭剑眉挑了下,语气有些凉凉的,“皇甫,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皇甫楠:“什么话。” “看戏虽然热闹,但往往便是看戏的人,看着看着,便不小心入了戏。” 皇甫楠:“……” 展昭:“你当心入戏。” 越说越离谱。 皇甫楠干脆岔开话题:“正事要紧,我们去找公子琰。” 展昭这才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地问:“这会儿想起来正事儿了?” 被展昭那么一逗弄,皇甫楠的耐心告罄,眸子横了展昭一眼,“我一直都想着正事好吗。” 公子琰的住处,是个幽静的处所,四合院的大门紧闭,似乎在昭示着主人不在家。 展昭上前扣了扣大门上的铜环,也没有人来应门。 皇甫楠:“公子琰名声在外,我以为即便是主人不在家,也应该会有仆人才是。” 展昭后退几步,双手环胸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建筑,然后往四合院的后面走去,他在四合院的后院停了下来。 皇甫楠望了望对她而言是爬也爬不上的围墙,又看了看展昭。 展昭:“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皇甫楠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展护卫!” 展昭身体一顿,低头看了看那只被揪住的衣袖,抬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将衣袖扯出来,“不行,如果公子琰真的是钱琰,他的武功定然不弱于我,我与他若是打上了,你在我身旁——”他笑了笑,没有往下说。 皇甫楠在他身旁,他必然会投鼠忌器,担心钱琰会伤了她。 有公孙策受伤在前,展昭真心觉得但凡是有一分危险,他都不愿意带着皇甫楠这样进去。 展昭朝皇甫楠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扔下一句话,“你等我。” 然后,人就不见了。 皇甫楠:“……” 要是以前,搞不好她拿着枪能挡一队人……然而现在,即便是会一些拳脚功夫在旁人看来也是花拳绣腿而已,简直是弱爆了。 自尊心受到重创的皇甫楠有些郁闷地靠在墙上,忽然眼角瞄到一抹红色的布料。 她抬眼,声音惊讶:“丁姑娘?” 丁月华却是没有看向她,只是侧头看着那堵围墙,“展昭在里面?” 皇甫楠没有搭腔,只是静静地看向丁月华。 女人对来自同性的一些情绪会很敏感,皇甫楠即使自己和丁月华隔了个太平洋那么远的鸿沟,但是也会察觉到来自对方的敌意和轻视。 没错,是轻视。 对方给她的感觉,似乎是在说:瞧瞧,他在里面冒着风险查案而你在外面纳凉?要你何用? 就在皇甫楠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丁月华冷哼了一声,随即红色的身影跃上了围墙,接着……皇甫楠就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好吧,这些江湖中人一个比一个能,能的跟个豆子似的! 话说公子琰的四合院并不小,展昭进去后发现里面打扫得十分干净,并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皇甫猜得不错,果然是有古怪的地方。 展昭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吐息,在四合院的房子里都找了一遍,最终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他们一直想要的人——陈湘榆。 但陈湘榆好似是被人用药物控制住了一样,她躺在床上眼睛却是睁着的。 展昭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陈姑娘。” 陈湘榆十分吃力地将手抬起来,指向一边的香炉,“香……” 展昭长腿一踢,香炉已经被踢翻,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瓶子,将瓶子打开凑至陈湘榆的鼻端,陈湘榆被那股怪味熏得咳嗽了几下,却感觉原本酸软无力的身体此时恢复了一些力气。 她只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展大人,带我到此的人是钱琰。” 展昭问:“他人呢?” 陈湘榆默了默,“他昨个儿将如雪带回来了,今儿个一大早点了香炉之后便出去了。” 钱琰出去了,是不是意味着陈如雪也被他带走了?展昭想到《孽世缘》里那个妹妹的下场,脸色就变得不太好。 陈湘榆:“展大人,我晓得您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但来不及了,他要将陈如雪扔到土匪窝里头,便是一定会做到的。” 展昭:“……” 第38章 孽世缘(终) 陈湘榆原本并不知道原来那个将《孽世缘》的情节变成现实的人是钱琰,人在遭逢巨变之后,情绪心态本就会发生重大的改变。那时的陈湘榆在想,管他是谁,只要他让那些原本应该得到报应的人得到该有的下场,不论旁人怎么议论他,她也总会认为是个好人,她并不怕他。 直至那天,他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杀了两名衙役并且重伤公孙策,他甚至连那个老奶奶都不放过。 自从父亲去世后受尽了苦楚的陈湘榆,她心中有怨有恨有愤怒,那都是有主的,当她眼睁睁看着几条无辜的人命在她眼前消逝时,她心中是止不住的战栗。 旁人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只要和我在一起,而我会一直照顾你,这样就够了。 钱琰强行将她带走时,这样与她说。 陈湘榆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短暂的一生,母亲体弱,父亲在世时虽然偏宠二姨娘,可对她与母亲,也总算是不错。后来父亲去世,新任家主的生母是四姨娘,又怎会将她放在眼里。 短短半年间,陈湘榆在后院里,看透了人生百态。 后宅之中,姨娘失德,她撞破了三姨娘与长工偷情,仓皇离开现场的时候不小心被长工发现,于是躲进了陈如雪的院子,她原以为自己虽然与这个二妹妹不是很近,她不会施以援手,谁知陈如雪得知事情之后,竟十分关心,说三姨娘既然得知此事,事情若是揭发出来,纵然三姨娘受到了惩罚,但按三姨娘歹毒的个性陈湘榆也没有活路,她甚至替陈湘榆出主意,让她先离开陈府再做打算。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不待见她,她在离开的时候偏生听到了陈如雪与贴身丫鬟的谈话,发现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竟然与她的未婚夫有私情,甚至还打着让她出嫁前失德,如今正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解决了。 父亲去世让陈湘榆的世界崩塌了一半,而那一夜,她的世界全然崩塌。 她并没有按照陈如雪与她计划好的线路离开,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那个肮脏的地方。谁知祸不单行,却遇见了那个与三姨娘偷情的长工,后来便是受伤毁容,被人所救。 钱琰后来告诉她,三姨娘死了,那个长工也死了。所有该死之人,全部都逃不掉。 陈湘榆从来不知道有人竟会有这样偏激而浓烈的感情,那简直……像是一种病,钱琰竟然还认为他们彼此相恋。 人在绝望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能死去,一了百了。而在绝望过后,也会有求生的*。 陈湘榆想,即便是自己容貌已毁,嗓音不再,可也还是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无愧于母亲的生育之恩。但她无法想象自己与一个偏执到有病的人呆在一起,在他眼中,生死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即便是伤及无辜,他也毫无负罪感。 她被钱琰从那小屋子强行带走之后,行动就被限制了。钱琰在的时候,他会让她在四合院里自由行动,可片刻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样看着她,看得她心中直发毛。而他有事情要离开的时候,就会将她安置在房间里,点上熏香。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香,那种香只要闻了片刻,便会身体发软,手脚提不上一丝力气。 陈湘榆被展昭扶着走出房门,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子终于清醒。 展昭扶着她,“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原本不能离开的时候,心心念念着要离开,忽然得救了,心中反而有一丝迷茫,陈湘榆问:“可我要去哪儿?” 展昭正要回答,忽然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响起—— “除了与我在一起,你哪儿都不能去。” 两人应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着白衣的斯文男子,他手中一把秋水长剑搁在一个红衣女子的脖子上,脸上表情阴狠。 展昭:“……” 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展昭此刻心中直想骂娘,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人家好歹是个姑娘家,对姑娘家爆粗,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内涵。 展昭和陈湘榆,钱琰和丁月华,四人正在四合院的院子中相对而立,形成一个对峙的场面。 “别想着从我眼皮底下带走她。”钱琰的眼中带着某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疯狂。他所指的,自然是陈湘榆。 陈湘榆迎着钱琰的视线,忍不住往展昭的位置动了动,谁知这样的举动确实激怒了钱琰。 “让湘榆过来,否则我一剑杀了她!”清亮的湛卢剑抵在丁月华雪的脖子上,雪白的肌肤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 展昭:“钱琰,此事与她无关。” 钱琰面无表情地看向展昭,又看向陈湘榆,忽然笑着说道:“我本也不想伤她,可她不识好歹,非要前来搅局,我也只好不留情面了。”钱琰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看向展昭,“听闻展大人武功卓越,我心中实在害怕。不如这样,展大人您先自废右臂,我便考虑放她一马。” 在场几人除了钱琰,解释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看向展昭。 只听见丁月华惊呼一声,随即展昭便手起剑落,右臂垂下。 钱琰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丁月华不由得怒骂:“谁让你伤了自己的,我便是宁愿此刻死了,也不要你救!” 展昭心里忍不住骂了句他大爷的,叹息,这时候她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丁月华看着展昭垂下的右臂,快要哭出来了。 “蠢死了,谁要你救!”丁月华的眼眶里转着水光,看向展昭的目光尽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就算你废了自己的手臂,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他适才与我说了,他竟然真的将如雪——”顿了顿,她终于是没能把话完全说下去,因为她脖子上的那把湛卢剑再次与她脖颈的皮肤接触。 钱琰眼睛微眯地看向展昭,那眼神是说不出的狠厉:“展大人,你再不让陈湘榆过来,我就让她死在你面前!” 展昭抬眸,眼睛忽然微微一缩,随即笑着说道:“你怕什么?如今我右手已废,你大可直接带着陈姑娘离开,何必非要挟持另一个姑娘苦苦相逼?还是……你怕陈姑娘心中并不情愿跟你离开?” 他的话仿佛是动了钱琰的逆鳞,他的神色蓦地变得十分愤怒,“你胡说些什么?我与湘榆是两情相悦,她又怎会不愿意跟我离开?分明是你胁迫她,不让她跟我走!” 展昭:“……” “废了右臂算什么?谁知是真是假,我要你将你的右臂砍下来!” 展昭站立着并没有动作,手臂上的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然后流过手腕顺着指尖往下滴。 钱琰手中的湛卢剑已经再度在丁月华的脖子上弄出一道新的血痕:“还不快——”钱琰的身体蓦地一僵,只见已经废了右臂的展昭身影一闪,已经都到了钱琰跟前,手腕陡起,将钱琰手中的湛卢剑夺过来。 原本被挟持的丁月华重获自由,而在钱琰的后背心,插着一支弓箭。 弓箭就在展昭激怒钱琰的时候从屋顶俯冲而下,直取钱琰的后心。而在屋顶上,一身水绿色衣裳的皇甫楠和王朝两人并肩而立,皇甫楠手中还拿着弓箭,而王朝手中拿着箭筒,表情既像是惊喜又像是惊吓。他大概也是才发现,开封府除了文有公孙策武有展昭之外,原来还有个能百步穿杨的弓箭手四姑娘。 钱琰“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那双眼睛看着陈湘榆,似是祈求,但又带着依恋。那只在地上的手微动了下,朝陈湘榆抬了抬。 陈湘榆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脑袋直发蒙,但当她看到钱琰被皇甫楠一箭射中的时候,心中并不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这个男人即便是再病态再对不起旁人,也没有对不起她。她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体,缓缓将手放在钱琰的手上。 她垂下双眼,看着那只静静握着她手的大掌,轻声说道:“若有来世,你当个正常的好人,我等你。” 干净的地上染上了殷红的血色,陈湘榆的绣花鞋也被血染上,而她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那个本该成为她小叔子的男人缓缓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原本紧闭的四合院后门被打开,被包拯派来与展昭等人接应的王朝马汉已经带着衙役进来善后。 丁月华看着展昭手臂上的伤口,眼圈一红,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展昭心底暗叹一口气,脸上带着十分歉意地说道:“展某皮糙肉厚,这点小伤不碍事。丁姑娘,您是丁老夫人最为重视的侄女,两位兄长年纪虽轻但均可独挡一面,姑娘家的眼泪,要为值得的人流,展某不配。” 丁月华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要掉不掉,她抬眸看向展昭,盈盈水眸,饶是铁石心肠也难以抵挡。展昭却没看向她,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不远处正在与王朝说话的皇甫楠身上。 丁月华看过去,心底一阵苦涩,明知不该问,却忍不住,幽幽问道:“如果是她,你还会这样说吗?” 展昭愣住,终于回头看向她。 丁月华问得更加直接:“如果此刻我是皇甫楠,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她的话让展昭失神了一瞬,他假想了一下,如果是皇甫楠……他想,自己无论如何是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然而,皇甫楠却不像丁月华,皇甫楠看似温和,对待每个人好像都用了十分真心,可展昭觉得那种十分真心,并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成分。 皇甫楠看着好像离他们很近,可实际上,她将自己保持在与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中。既不会远离他们,但也不愿意走进去,执意地停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会让人觉得生疏,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于是,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对皇甫楠有特殊感觉的展护卫,在丁月华的逼问下第一次这样直面自己的心情。他有些错愕,但又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栽了呢? 第39章 风月恨(一) 包拯一人的南下之行终于结束,回到开封,再度回想在江南的那些事情,放佛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 人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想起来的时候,恍若隔世。 “我听说,在杭州之时,曾有人想拖你义兄为展护卫做媒。”一身素衣的李氏,正在缓缓踏上进入大佛寺的阶梯。 李氏在听说皇甫楠江南一行生了一场重病之后,便心疼到不行,皇甫楠一回来,李氏就让包拯放皇甫楠半个月的假,好让她休养。皇甫楠对这个义嫂的好意并没有拒绝,一路上舟车劳顿,偶尔还有一些案件来操心,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皇甫楠的休息,其实无外乎就是现代人休息的常态。那就一个字——宅。 皇甫楠回到开封城之后,先是没日没夜地睡了三天,睡到李氏都担心她会谁出毛病的时候,她终于去跟李氏请安了。李氏见状,心中相当欣慰,然而还没欣慰上两天,李氏又发现皇甫楠竟然已经三天没出院子了! 李氏原本不是爱操心的命,后来嫁给包拯为妻,丈夫是个非黑即白的人,虽然上有明君,可私下找茬的不少,前来刺杀的也不少,久而久之,李氏就成了操心的命。后来好不容易有个仙君托梦,说有个义妹是包拯的贵人,这回她对包拯是放心了点,但又开始操心这个义妹来。 皇甫楠在李氏看来,那是相当的好,相貌好脾气好涵养好什么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不是在开封府里跟那群干起活来没日没夜的男人们一样是个工作狂,就是闷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氏见皇甫楠在院子里宅了十天八天之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将皇甫楠拖出来跟她一起去大佛寺还愿。 皇甫楠提起衣摆,一边缓步踏上阶梯一边与李氏说话,“展护卫仪表堂堂,甚得长辈喜欢,姑娘家的兄长认为他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李氏侧头看向皇甫楠,眸中流露出几分欣慰。 其实不论当初的梦境是真是假,如今的李氏对皇甫楠是真的喜欢。她虽然从未说过,但心底里总希望皇甫楠是个坚定而不是宽容的姑娘,既不要过于锋芒毕露,但也不要甘于庸碌,而这大半年来,皇甫楠从未让她失望。 “那你呢?”李氏忽然问。 正在低头看着脚下的皇甫楠有些错愕地抬起脸,无辜地望向李氏,笑问:“我什么?” “你什么?当然是你觉得展护卫怎样了。”李氏的话脱口而出。 江南之行,李氏虽身不能至,但有包兴这么个百事通,她对杭州上包拯和皇甫楠身上发生的事情几乎都了若指掌,有的事情说不准皇甫楠忘记了李氏还能替她记得。 皇甫楠眨了眨眼,总算是明白李氏的意思了。 “展护卫为人沉稳,能独当一面,是义兄的得力助手。”停了停,她又补充,“他与公孙先生一样,都是义兄不可缺少的左右手。” 李氏被皇甫楠的打太极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然而还不等她再说话,大佛寺的主持已经出来迎接了。于是只好横了皇甫楠一眼,便笑着与主持说话,然后再想着要捐多少香火钱了。 皇甫楠趁着李氏与主持说话的时候,走开了。 大概是大清早的原因,大佛寺中烟火缭绕,但却没有多少人。 她顺着阶梯而上,踏进佛堂,佛堂中,菩萨静坐在莲花台上,眉眼间尽是慈悲。 皇甫楠取来几柱香点燃,闭上双眼,一脸虔诚。 其实她这次是来还愿的,当初杭州《孽世缘》一案,公孙策让钱琰捅了个大窟窿,她当时生怕他熬不过去,古今中外的神佛都被她拜了个遍,如今的公孙策还能与他们谈笑风生,不论怎样,她总归是得来还愿的。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心诚则灵。 其实李氏想说什么,皇甫楠是懂的。 但皇甫楠此人,不论心中有多少个窍,好像对“情爱”二字就是一窍不通。 或许,并不是一窍不通,而是这些风花雪月于她看来,或许不坏,但也没什么好的。她就是自己父母爱得死去活来之后的结果,最后呢?那对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男女一旦反目,昔日重重山盟海誓便如同是一场笑话,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抛弃。 皇甫楠对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年代久远,她甚至不记得父母的长相。如今唯一记得的,是在深夜的街头上,那个朝她伸出手说要带她回家的刑警。 那个人,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所以让她对这个世界也恨不起来。 皇甫楠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一尊菩萨,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上便出去找李氏了。 回去路上,李氏还在为皇甫楠到底对展昭的想法怎样而旁敲侧击,弄得皇甫楠哭笑不得。就在皇甫楠想要跟李氏说话的时候,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皇甫楠眉头微蹙,冷静问道:“什么事?” “四姑娘,前方有打斗。”马夫回道。 皇甫楠收敛心生,随手拿起马车里的一把弓箭,与李氏说道,“嫂嫂,我出去瞧瞧。” 自从她在杭州显摆了一下她的射箭之后,展昭便不知道在那个武器铺找了一把弓箭,不像男子用的那么笨重,但威力却不减。展护卫的说法是,姑娘家,总得要有个武器傍身,你既不能用剑又不会使刀,那便带个弓箭在身上,有突发事情时还能自保。 当时的皇甫楠心中觉得在这些江湖高手里面,估计她的箭还没射出就已被放倒了。想虽然是那样想,皇甫楠还是乖乖接受展护卫的好意,聊胜于无,免得以后被认为她会成为团队的后腿。 “皇甫,小心!”李氏从布幔往外看去,发现她们的马车就停在路中央,而前方正在打斗的人却并没有离开。 只听见皇甫楠放沉了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猖狂。” 话才说完,皇甫楠意外地发现前方有一个人正被人保护着,那人正是如今朝中庞太师的门生姜大人。 皇甫楠看见那个姜大人就后悔了。 这个姜大人既然能成为庞太师的门生,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前方是几个黑衣人正在与姜中行的人缠斗,开始还不相上下,最后竟慢慢处于下风。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刺朝廷命官,尔等简直目无王法,给我将他们拿下!”姜中行见形势见好,原本还带着些恐惧的脸色一变,尽是狠厉。 只听得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哼了一声,“朝廷命官?便因为你是朝廷命官,我便要将你千刀万剐。我要杀尽你们这群无耻之徒!” 皇甫楠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讶。 这个声音竟不像是成年人的声音,倒像是……还未变声的男孩子的声音。 只见姜中行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如果你们还有活命机会的话,欢迎至极。” 而此时,一个护卫的刀猛地劈向其中一个黑衣少年,皇甫楠情急之下,手中弓箭竟然射出去一支,疾驰而去的飞箭与护卫的刀在半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而那个少年回头看了皇甫楠一眼,大声吼道:“撤!” 几名少年对望一眼,自知已无胜算,再打下去只会将命仔都给赔了,便各自分散了几个方向逃去。 “不许走,你们还不给我追!”姜中行叫道。 可那几个少年虽然功夫平平,但轻功却好得少见,眨眼之间,便不见了人影,留下几名护卫面面相觑。 姜中行大怒,骂了几声饭桶,满腔怒火便转向刚才出手的皇甫楠,厉声说道:“你到底是何人?刚才若不是你,他们根本无法跑掉!” 皇甫楠眨了眨眼,然后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朝对方抱拳,“这位大人,适才几位小兄弟应该年纪尚幼,或许只是误入歧途,何必赶尽杀绝?” 姜中行眼睛微眯,看向皇甫楠。皇甫楠杭州一行做男装打扮习惯了,如今出门为了方便也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男性长袍,姜中行看她虽然相貌偏女相,但看到她手中的弓箭和适才露出的那一手箭术,也没想太多,只厉声说道:“赶尽杀绝?你可知道刺杀朝廷命官是何等重罪?你适才阻挠本官缉拿朝廷要犯,是否与他们是一伙的?人来,给我拿下!” “谁敢!”还不等皇甫楠说话,在马车上的李氏已经忍不住怒斥。 她人还在马车中并不露脸,但一声怒喝自带着几分不可侵犯的感觉,让姜中行不由得一怔。这些在官场打滚的人,除了包拯这样的异类之外,大多数人早就成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看人的本领也是一流的。 姜中行上前两步,脸上怒容不改,语气却放缓了些,看向皇甫楠,问道:“你到底是何人?适才为何要出手助那几名少年?” 皇甫楠眨了眨眼,她本不想惹什么麻烦的,惹上麻烦不要紧,但如果麻烦要到包拯那里去,就不太好了。 就在皇甫楠组织语言的时候,马车里的李氏忽然将墨雨喊了过去,交代了几句,接着墨雨便走了过来,站在皇甫楠身旁,朝姜中行福了福身,朗声说道:“这位大人,我家四姑娘姓皇甫,她的义兄姓包。我家夫人说了,适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姜中行闻言,顿了顿,随即脸上便做恍然状,“原来是皇甫姑娘。”包拯认了个义妹的事情大伙儿都晓得了,连皇上都给开了特权。姜中行心中虽然恼皇甫楠适才的举动,但他总归是场面上的人,当下便缓了脸色,但该说的还是忍不住说—— “皇甫姑娘,适才那几名少年,便是最近不断行刺朝廷命官的团伙。你念他们或许是年幼误入歧途,可他们却是不开化的刁民,若是他日再有朝廷命官死于他们之手,那便是你我今日的过错啊。” 皇甫楠:“……” 第40章 风月恨(二) 皇甫楠那天与李氏一同前去大佛寺上香,回来路上不小心坏了姜中行的事情,后来还是李氏将包拯搬出来才了事。 那姜中行场面上话说的是好听,回头就将事情跟庞太师说了,庞太师拿那事在仁宗皇帝面前参了包拯一本,仁宗皇帝虽无意责怪包拯,可庞太师总有本领将鸡毛蒜皮大的小事,渲染成长期以往国之将亡的大事,仁宗皇帝只好口头责怪了包拯几句,便让他将功赎罪,彻查此案。 才休完假回开封府的皇甫楠,得知包拯因为她的事情而被参了一本,心里别提多郁闷了,此刻正在屋外长长的廊道上透气。 当初他们南下的时候,不过是初夏,如今回来,却已经是初冬了。 外头微冷的空气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些,但心中的那股郁闷还是萦绕不去。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垂下双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从外头回来的展昭见到她,剑眉微挑。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展昭放缓了脚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停下。 皇甫楠抬眸,“我在想那天的事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任谁听了大概都会莫不清楚头脑,但展昭却奇怪地听懂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有些郁闷的姑娘,很想抬手揉揉她的小脑袋,手指动了动,忍住了。 他担心会被当成登徒子。 展昭手中佩剑往栏杆上一搁,笑着说道:“不用想太多,那并非是你的错。庞太师与大人积怨颇深,即便不是因为你那天的事情,他也会想方设法找大人的麻烦。” 叹息,展护卫自打从江南一行回来之后,就成了开封府史上最没立场的护卫。什么事情跟皇甫楠有关,他都能找十个八个理由说那不是她的错。 展护卫对自己的这种心态,也很无奈,他有时候忍不住问自己:我这是打算就算她杀了人,我也要帮忙挖好坑方便她抛尸吗?但转念又会想:算了,这辈子也就栽这么一回儿,就算她真杀人了我也要帮忙挖坑。 杀人帮忙挖坑抛尸真没什么,有什么的是至今为止,展护卫没有觉得这个姑娘对自己有同样的心思。 展护卫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从前没试过对一个姑娘有这样的好感,忽然之间一桶名叫人间情爱的水对着他当头泼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好,于是只能自嘲地想道:我上辈子一定欠了她很多钱。 于是,上辈子欠了一屁股债的展护卫说:“皇甫,你与其在这想这些事情,不如与我一同去找公孙,我们又有活干了。” 皇甫楠看向他,“是关于贵族案子的?” 展昭点头,说道:“我已经去将相关的册子带了回来。” 皇甫楠想起那天的黑衣少年,若有所思,“那些死去的达官贵人,真的会是那天要刺杀姜中行的那群少年所为吗?” 展昭拿起他搁在栏杆上的佩剑,率先转身往里走,“不晓得,先去看看再做判断。” 开封府一角,包拯正带着众人讨论移交给他们的案子。 公孙策所做的位置上堆满了册子,他自己则手中拿着一个小册子,与众人说道:“过去半年,共有四名达官贵人被杀害,他们或是在城中客栈遇害,又或是在城中有名的风月之地被杀。” 在他们的对面,有一个很大的黑板,板上贴着最近遇害的几名贵族的画像。这个方法,还是先前在杭州追查挖眼杀手的时候,皇甫楠想出来的。她说这样既方便分析案情,又能让大家对现有的发现和线索有比较直观的印象,而在几名遇害者头像的一侧,则是张贴着开封府的地图,图上标出了发现遇害者的地方。 展昭一手搁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黑板上的画像,分析说道:“这几人年龄并不相仿,既有弱冠之年的,也有已过不惑之年。但他们都是在夜间遇害,并在翌日清晨的时候被人发现尸身。” 公孙策点头,随即走至黑板前,指着几个发现他们尸身的地方,说道:“这些地方,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谁来谁去也不会有人注意。凶手很聪明,他应该是在杀人后,换了一身装束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坐在主位上的包拯听着两人的分析,说道:“姜中行姜大人认为这几人是那日行刺他的少年所为。” “不,不是他们。”皇甫楠说道。 包拯看向她:“为何?” 皇甫楠:“这几人均是在夜间遇害,并在第二天发现的尸身。凶手能将这些人引到客栈或是风月场所,这说明他们即便是不认识,被害者对凶手也无防备之心。那天的几名少年,若当真是凶手,便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姜中行。”皇甫楠说着说着,忽然就有些愤怒,“那姜中行分明是自个儿不知干了什么亏心事,才招来的几名少年要行刺他。他倒是好,无凭无据,偏说那几名少年便是杀害这些达官贵人的人,还要去庞太师哪儿告状!” 众人:“……” 说来说去,这个姑娘还在为庞太师参了包大人一事而耿耿于怀呢。 包兴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把即将离题的话题扯了回来:“皇甫,这是否都是一人所为?” 皇甫楠摇头,“不,虽然他们被害的地点有一定的相同点,但我觉得凶手不止一人。” “他们有同伴?”包拯问道。 皇甫楠点头,说道:“凶手年龄并不相仿,有老有少,相貌也并不都是好看的人。” 展昭:“这只能说明凶手对受害者的年龄和相貌并无偏好。” 皇甫楠:“作案手法也不一样。第一个是用腰带勒死的,第二个是一刀刺死,第三个被毒死,第四个是在睡梦中被闷死。若是同一人所为,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公孙策:“什么可能性?” 皇甫楠侧首看向公孙策,笑着说道:“这凶手跟冯君希一样,一天能变好几个样。” 公孙策面无表情:“你是在逗我玩吗?” 皇甫楠见公孙策一脸无语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说实话,公孙策重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皇甫楠心中对他都有些愧疚,因为要不是当时自己过于自信,对钱琰的举动猜想错误,大概公孙策不会受伤。幸好,此人大难不死,如今还能生龙活虎地在这儿与他们说话。 展昭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眼睛忍不住微眯了下。 皇甫楠清了清嗓子,说道:“世上无奇不有,其实凶手若是能一天变好几个样,也并无可能。”她在美国学习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个精神病案例,一个人就能分裂出两个足球队来,人格有好有坏有男有女,当然还是坏人居多,该多重人格患者一生中杀了数十人,个个死法都不一样。 包拯正色说道:“世上并不是人人都会像冯君希那般。” 展昭点头表示赞同,随即说道:“虽然凶手是不同的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些凶手彼此之间相互认识。”顿了顿,展昭又补充说道:“并且他们都一样痛恨这些达官贵人。” “凶手出身并不显赫,甚至可能出身于最低微的人家,他们应该曾经在这些达官贵人中遭到了一些很不堪的对待,所以才会有如今这样的行为。”皇甫楠接过展昭的话,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而且我想知道几名死者私下是否有交情。” 包拯摸着下巴的胡须,沉声说道:“较为年长的两名死者,是章大人和刘大人,在朝中都是庞太师的势力。至于年轻的两位,是朝中大臣之后,我曾听说过,但从未见过。” 年轻的两人,一人乃是当朝三品官员的次子,另一人则是国舅爷的小叔子,听说这两位官员都是庞太师想要拉拢的对象。 公孙策:“我曾听说姜中行乃是庞太师的得意门生,为人八面玲珑懂得投其所好,庞太师的许多势力都是由他出面当说客的。” 包拯点头,“这个倒是不假。” 展昭沉默片刻,“我觉得这些案子,应该与姜中行遇刺一事有关系。”到底是有什么关系,还是得去查清楚。 皇甫楠听了展昭的话,忽然想起那天那个少年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其实少年的眼神没问题,只是皇甫楠觉得那个少年的眼睛好看得不可思议。 就在皇甫楠有些失神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包拯发话了,“如今我们手头虽有线索,但过于散乱并且无法确定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人。这些达官贵人个个皆是外表光鲜,即便是被杀害,家人也会顾及他们的身后名,并不会多说什么。” 展昭闻言,顿时了然:“我立即去查关于他们的生平,看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嗜好。” 皇甫楠点头附和,然后看向包拯,“义兄,我可以跟着一起吗?” 包大人这些日子对展护卫的行为是都看在眼里了,作为过来人,包大人是看到展护卫确实将皇甫放在心尖上了,不动声色地宠着惯着,但皇甫却好似毫无所觉,仍旧对展护卫跟从前无异。叹息,包大人觉得展护卫大概是因为从前太过顺利了,因此如今来了个对情字全然不开窍的姑娘来折腾他。 身为皇甫楠的兄长,包拯对展昭很放心,也乐得在一些事情上顺水推舟。 于是面对皇甫楠的要求,包拯十分痛快地点头,“当然可以!” 第41章 风月恨(三) 展昭正在对着几张受害者的画像想着怎么分配工作,两位朝廷命官的生平即便是去他们的府中查,大概也查不出什么。因为这些官宦人家,一向都十分注重家主的名声,即便是身后名,也不希望会染上半分污点。 “身后名?”皇甫楠神情有些玩味儿地轻喃着。 正在将画像卷起来的展昭侧首看向她,“有什么问题吗?” 皇甫楠笑了笑,忽然喊他,“展护卫。” 展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先她。 皇甫楠又喊:“展护卫。” 展昭:“……” 她这是打算叫魂吗? “展——” “熊飞。”展昭忽然打断了皇甫楠的叫魂。 皇甫楠一愣,“啊?” “熊飞,公孙他们私下的时候,会喊我熊飞。”展昭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 皇甫楠眨了眨眼,登时了然,眼眸弯弯,看得出来心情颇为不错,“我也可以这样喊你?” 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展昭一边检讨自己的行为,一边点头。 风花雪月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表现得太明显,担心被对方认为猥琐猴急,表现得太含蓄,又担心对方不能察觉自己的心意。总之,凡事要拿捏个度,至于那个度……展护卫觉得大概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能拿捏得准,至于他……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方面确实是有点弱。 皇甫楠浑然不知展护卫的内心沮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熊飞,我刚才喊你你有什么感觉?” 展昭笑道:“没什感觉。” 其实就是感觉她在叫魂。当然这话展护卫是不能说出来的,他只能放在内心里默默地说。 皇甫楠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感觉我有点烦,对吗?” 展昭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会?你想多了。” 皇甫楠坐下来,葱白的五指搁在书桌上,食指在上头轻叩着,她向来平和的语气此时竟然带上了几分嘲讽:“所谓身后名,当真那么重要吗?你看我刚才喊你,你有感觉是因为你还活着。若是人一死,两脚一蹬,早就化作一坯黄土,连烟都没了,旁人再喊他也听不到,还会在意世人如何看待他吗?莫非身后名,竟比他们的死因更重要?” 展昭闻言,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还顺便抬手拿起了茶壶替两人各倒了一杯温茶。只听得他颇为好听的嗓音不徐不疾地说道:“世有百样人,并非每个人心中都那么宽,也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勘破所谓的生前死后名。” 当今世道,就是这般。家主若是名声不好,家族自然也就踏上了没落之路,家主的死因很重要,可活着的人如何能更好地谋一条出路更重要。成就一个世家要多少代人的心血,然而要毁一个世家,却太过容易。 皇甫楠那双眸子抬起,看向展昭。 展昭被她那清亮的眼神一瞅,竟然觉得心跳似乎加快了些。但对展护卫而言,就算是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他也能摆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怎么了?”他不自觉地放柔了嗓音问道。 皇甫楠轻轻摇头,“没怎么。”她只是在想,展昭平时办案雷厉风行,给人感觉十分果断,却没想到他对待人性其实也有这么宽容的一面。 展昭笑了笑,说道:“那两位朝廷大臣的事情怕且是不好打听,我已经让王朝马汉去暗访他们从前的老仆人,希望能有些收获。”其实展昭早些年的时候,心也并没有这么宽。江湖中人,最是讲究快意恩仇,该杀的就杀,该救的就救。后来被包拯引荐至仁宗皇帝,得了一官半职并且成为开封府的一员,心才慢慢变宽起来。 有的人一辈子就站在一个角落里,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天地就是世界。也有的人从自己原来的角落走了出去,发现天大地大,原来自己从前所见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江湖之上的快意恩仇,不过是人生百态中的其中一种。 展昭将稍微走神的思路带了回来,与皇甫楠说道:“至于两名年轻人,季世泽是朝廷三品大臣季峰季大人的次子,王紫逸则是王国舅夫人的胞弟。这两人一无所长,唯一会当的便是一名合格的纨绔,要查他们的事情应该不难。” 皇甫楠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然后问:“这两人唯一会当的便是一名合格的纨绔么?那我们是不是得从他们最常去的花楼开始查?” 展昭:“……” 饶是他一直知道这姑娘的接受度挺高,但直接这么问未免也太直接了些。但他也必须得承认,她所问的,正是他的打算。 是夜,一名身着水绿色的翩翩佳公子手拿折扇,十分骚包地进入了开封府最大的花楼——风月楼。 这位公子,个头在男人当中并不算高,相貌俊秀中带着几分娘气,但那种娘气放在他身上,却毫不违和,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他才踏进大门,风月楼的嬷嬷便已花枝招展地走了过来,手中那挥着那小手绢,“这位爷好面生,才来咱们风月楼没几回吧?不知怎么称呼?想叫哪位姑娘作陪?春兰?夏荷?” 那位爷抬手掩了掩鼻子,轻咳一声,脸上神情十分矜持但又有几分高傲,只听得与嬷嬷说道:“唔,嬷嬷喊我展爷便是,春兰和夏荷就算了,爷今儿个想玩点新鲜的。”随即,他凑至嬷嬷耳旁,嘀咕了几句。那嬷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搪塞说道:“展爷真是爱说笑,我风月楼哪来这样的好地方呢?” 那位展爷嘴角一勾,那漂亮的眉眼略带几分坏坏的神色,只见他手里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张纸,打开,在嬷嬷眼前晃了一下,随即又叠了起来,嘴角一个坏笑,一只手抬起十分轻佻地将纸塞在嬷嬷的衣襟,“不知嬷嬷有没有那样的好地方?” 嬷嬷得了好处,笑得花枝乱颤,“有有有,我风月楼,向来只有旁人想不到的,从来没有做不到的。”说着,转身,扭着腰率先走在前头,“展爷,请随我来。” 那位展爷看见嬷嬷走在前头,才侧过头打了个喷嚏,那股浓浓的脂粉味几乎要熏死他了啊! 风月楼中,别有洞天。 那位穿着水绿色的公子跟着嬷嬷走至后院,嬷嬷为他安排了一间厢房后,便笑吟吟地道:“爷,您稍等,您想要的人稍后便来,包君满意。” 展爷轻咳了一声,“那个今夜之事——” “爷请放心,嬷嬷既然做得了这样的买卖,便是能守得了口。否则,爷又怎会晓得风月楼此处还有这等买卖?”嬷嬷笑得脸上的脂粉都快挂不住了。 展爷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坐也坐得十分骚包,朝嬷嬷挥了挥手,表示既然你能守口如瓶那就赶紧跪安吧。 嬷嬷笑着将房门关上,退了出去。 那位展爷神色一敛,转而站了起来,十分顺手地将旁边正在燃着的香炉打翻了。 “展爷?”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响起,略微带着几分不满。 那位自称是展爷的人转身,笑着说道:“熊飞,即便是我自称展爷,也无人会将你我联系在一起。” 室内两道人影,一个身穿着宝蓝色的便服,与眼前这个身穿着水绿色锦袍的人浑然两种不同的风格。 这两人,正是展昭和皇甫楠。 骚包又娘气的公子展爷,就是皇甫楠。 展昭走过去,望着被她打翻的香炉:“这些香有问题?”皇甫楠的鼻子都快赶上狗鼻子了,什么味道都能闻得出来。 皇甫楠双手拢入袖中,说道:“这些地方,总会有那么一些东西是可以让人管不住自己的,否则如何能够尽兴?” 展昭早就发现皇甫楠是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却没想过她还是个将体统踩在脚底下的姑娘。女扮男装进入风月场所,她还真敢做。 他们在追查两名死者季世泽和王紫逸生前的事情,皇甫楠十分意外地发现他们二人身边的小厮个个长得眉清目秀,年纪不大,甚至还没变声。当时的皇甫楠眨巴着那双眼睛,表情十分无辜,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惊世骇俗:“熊飞,你觉得……这两人是不是好男风?” 当时的展昭差点脚下一个打滑,他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 “你说什么?” 皇甫楠见他的反应,也没有掩饰些什么,直接说道:“我曾经听说有的达官贵人喜欢豢养娈童,以供取乐。” 展昭:“……”他首先是惊讶于皇甫楠说起这些事情,面不红心不跳的,随即他又想,皇甫楠语出惊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不一直是这样吗?展昭默了默,说道:“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豢养娈童这种事情,展昭一直也有所耳闻,但向来只当是传闻,没想过要当真。当他和皇甫楠回到开封府的时候,王朝马汉也正暗访回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并没什么特殊的,唯一和皇甫楠展昭二人的发现有共同点的,便是那两名大臣好似都有过许多干儿子,那些干儿子在还未成年前一直住在府中,成年后便给了他们一笔钱送走。 包大人等人听到他们的案情分析,竟然也无语凝噎。 这等事情,他们明访是不可能得到任何线索的。只好转向暗访,暗访的话该要怎么做?展昭等人都是开封城中的熟脸,只有皇甫楠没有在人前太过露脸,她好作男装打扮都是在与包拯南下之后,开封城中见过她男装打扮的人寥寥无几。偏生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包拯抱着要是被李氏知道了肯定会被念叨得耳朵生茧的痛苦,咬咬牙,同意了皇甫楠要男装探风月楼的想法。 因为除此之外,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第42章 风月恨(四) “待会儿你打算怎么做?”展昭斜倚在旁边的桌子上,打量着皇甫楠。 水绿色的男性长袍,巴掌大的镶玉腰带缠着腰身,手中拿着扇子,她看起来,倒是像个高级点的纨绔子弟。这个姑娘,很多时候总是让他觉得意外又惊喜。当然,像今日这种到风月楼来的惊喜还是少来几回吧,展昭担心自己早晚会为了她早生华发。 皇甫楠刚才跟嬷嬷说要玩点新鲜的,是要个少年来伺候她。虽然知道皇甫楠不会怎样,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居心不良,所以展昭觉得就算是来了个少年,大概也是居心不良的,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一些不太适宜的场景,登时就对那个还没来的少年火冒三丈。 火冒三丈的是内心,展护卫表面上还是十分淡定,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巍然不动的神态。 皇甫楠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只手撑着侧脸,声音带着笑意:“你觉得我要怎么做?” 展昭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皇甫楠抿着唇笑了笑,微微垂下的睫毛在她的眼帘处形成一道阴影,“怎么做我还没想好,但你放心,我总归是会尽力套一些消息的。” 展昭皱眉,正想要说话的手,忽然门响了。 他和皇甫楠对视了一眼,颀长伟岸的身体随即隐没在房中的厚重的布帘之后。 透过布帘的间隙看出去,只见那个一身水绿色的姑娘姿态慵懒地趴在房中的卧榻之上,嗓音刻意压低了,“进来。” 声音虽然并不是十分到位,但姿态神情十分到位,雌雄莫辩得十分理直气壮。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名少年,他站在门口,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懒懒得趴在榻上,犯了个身,一只手支着头,眉毛一挑,轻笑说道:“站在哪儿做什么?还不过来给爷倒酒?” 展昭:“……”她这都是从哪儿学回来的? 少年走了过去,拿起桌面上的酒,给皇甫楠倒了一杯。 皇甫楠接过那杯酒,却没有喝,眼角一挑,问:“你叫什么名字?” “方戒。”少年说话,他的声音微哑,已经是处在变声期的男孩了。 皇甫楠侧头看着他,笑道:“你长得真好看。”少年确实长得好看,只是好看得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丹凤眼,眉宇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皮肤白皙,如果不是他说话,皇甫楠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认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少年抬头看向她,没有吭声。 皇甫楠:“你一直在看我,如今可看出点什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方戒问。 皇甫楠闻言,秀眉微扬,随即坐直了身体,难道她装得不够像吗?这个少年一进门,放在身侧的手就不自觉得握成拳状,握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似乎很紧张,虽然表现得很平静,可肢体语言带着说不出的僵硬和刻意。 方戒瞥了她一眼,说道:“一般人来这儿,都不会把香炉里的香弄熄。” 皇甫楠闻言,十分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竟然心细如尘。 她笑道:“你说的是,既然是来寻欢作乐,又怎会将助兴的东西打翻?我们一人交换一个秘密,好吗?” 方戒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我没什么秘密可与你交换的。” 皇甫楠却没将他冷漠的神色放在心上,只问:“你可听过季世泽?” “当然听过,他被杀了。” 皇甫楠扬眉,又将几个命案的人名说了出来,少年脸上神情木然,仿佛是觉得在这些人身上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力气。 皇甫楠观察着他的神色,最后叹息着说道:“原来你认识他们。” 方戒牵唇扯出一个刻薄的笑,“我认识他们,他们却并不认识我。 皇甫楠正想要说话,方戒忽然又说:“你也是官。” 皇甫楠一怔。 方戒嘴角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那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看向皇甫楠,话说得十分直白:“你为什么来问我那几个人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像我这种人,从小便是被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玩弄的吗?他们平常作孽太多,也是该死了。”言下之意,别说他如今不知道谁杀了那些人,就是知道,也不可能说出来。 皇甫楠皱眉,“错不在你,你无须轻贱自己。” 方戒被皇甫楠的话弄得有些一愣,这样的回答跟他的想象有些差别。然而,皇甫楠接下里的话又让他对皇甫楠那抹浮光掠影的好感化为乌有。 皇甫楠:“你自幼家中贫困,只是因为相貌长得好,便被卖进了官宦人家。你的主人开始的时候对你很好,可是后来,他会对你做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或许不止他一个人对你做那些事情,他甚至也会让别人对你做那些事情。再后来,你慢慢长大了,脸上的皮肤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嫩滑,嗓音也开始变得粗哑,你的主人便不再喜欢你,转手便将你送来了风月——” “闭嘴!”不等皇甫楠把话说完,少年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皇甫楠看过去,只见他脸色苍白,两片薄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开封府的人从来不做无用功,她和展昭来之前,就已经调查好了。方戒是从半年前出现在风月楼中的,听说许多好男风的人,都喜欢找他。听说从前的方戒是被一名高官养着的,后来快要送走的时候不知怎的忤逆了高官,高官一怒之下断了他后路,将他送至风月楼,供人玩乐。 皇甫楠见少年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可表现得却十分漠然。 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语气轻柔而冷静,“你为什么这样愤怒?” “你懂什么?别忘了你也是官!” “我是官,可我与他们并不是一丘之貉呀。”皇甫楠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无辜。她将桌面上的茶杯拿过来,倒了一杯温茶给方戒,决定还是用简单点的方式比较好。这个少年这样偏激,迂回的方式似乎并不利于彼此的沟通。 “方戒,我是为了几桩命案而来。” 方戒猛地抬头,看向她。 皇甫楠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别这么紧张,好吗?方戒,当官的并非都是坏人,你看当朝的包大人,刚正不阿,为民请命,不是很好嘛。实话与你说,我既然为了命案而来,该知道的事情,我早已知道。” “我不知情。” 皇甫楠看向他。 方戒对着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虽然认为他们死有余辜,但凶手我不认识。” 皇甫楠却笑着说:“我也不认为你认识凶手,但我有事情想问你。” 方戒站立着的身体一直僵持着,那双丹凤眼看向皇甫楠,皇甫楠与他对视着,半晌,方戒坐在了皇甫楠身旁的椅子上。 方戒的举动不止让皇甫楠松了一口气,也让那个正在玩躲猫猫的展护卫松了一口气。 天才蒙蒙亮,皇甫楠和展昭两人就离开了风月楼,皇甫楠掩了个哈欠,轻喃着说道:“好累。” 展昭不徐不疾地走在她身旁,心中一方面在心疼眼睛都熬出了黑眼圈的皇甫楠,一方面却在为案子发愁:“如果方戒说的是真话,那么此案牵连会很广。” 方戒在和皇甫楠聊天的时候,执意不愿意透露他曾经的主子是哪位,皇甫楠对此并没有勉强,人在一些会牵涉到生命威胁的这种事情上,总会特别谨慎的。一个少年有要保护自己的意识,总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皇甫楠从方戒口中得知在这些达官贵人的圈子中,豢养娈童已经蔚然成风。甚至有时候他们会举行一些所谓的赏花会之类的,名曰赏花,实则是借此机会放荡玩乐,那些长得好看的少年们,在这些所谓的赏花会中,便会是以供玩乐泄欲的对象。 皇甫楠自认在现代的时候,也看过很多此类的事情,但当她听方戒说出这种事情的时候,心中还是有股掩不住的愤怒。古往今来,不论是人类也好,动物也罢,幼崽向来都是被保护的对象。而这些达官贵人们,竟然为了自己的享乐满足自己病态的*,那样糟蹋那些尚未张开的少年。想到这儿,原本还觉得困的皇甫楠忽然就出离了愤怒,她淡哼了一声,漠然说道:“世风日下,这糜烂的贵族圈也该要清一清了。” 展昭颔首,应了声“嗯”,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是该要清一清了,但该要怎么清?” 皇甫楠:“……” 必须得承认,展昭的问题问得好,就好似一盆冰水一样当头浇下,弄得皇甫楠心里拔凉拔凉的。她觉得这个案子看似简单,几个凶手的类型也可以确定,但里头总是许多弯弯绕绕,让她暂时还无法从里面绕出来。即使是从方戒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可这些消息还远远不够。 第43章 风月恨(五) 开封府内,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凝重。 包拯站在主位前,双手背负在后,黑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感觉萦绕在他周围的尽是低气压。 公孙策说道:“自古以来,豢养娈童之事时有记载,达官贵人寻求享乐,法子层出不穷,这种事情虽然有违人伦,但从未有律法明文规定此乃是违法之举。” 赵虎闻言,义愤填膺道:“呸,衣冠禽兽!” 皇甫楠只是坐在旁边,没有说话。 展昭双手环胸,倚在门框下,只见他背光而立,大半张脸都隐藏在了阴影里。 当今皇上震怒于天子脚下,竟有人目无王法刺杀数名达官贵人,于是顺顺水推舟将此案移交给开封府。身为开封府的一员,或许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破案。 展昭抬头,缓声说道:“不论怎样,先将目前的线索归集。” 皇甫楠点了点头,接话说道:“按照目前的几个命案,几名受害者的共同点都是好在府中豢养男童。他们不止自己作乐,还喜欢和同道中人一起,也会定期去风月场所寻找新鲜感。几名凶手对死者的习惯应该相当熟悉,否则不可能让他们撤下心防在外面寻欢过夜。” 公孙策:“也有可能凶手早已对死者的行程十分熟悉,早已在那地方守株待兔。凶手的相貌若不是好看的类型至少也该是眉清目秀,年龄应该是十三至十六岁的少年。皇甫先前说怀疑凶手曾在死者手中受过很不堪的待遇,我想他们有可能是曾经……”公孙策皱眉,略顿了下,感觉下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展昭眉头紧锁,“你怀疑他们曾经被强迫?” 公孙策点头,“应该是被强迫后逃离了那个地方。” 皇甫楠站了起来,走至屋中的那块黑板前,板上的地图标出了案发现场的位置,皇甫楠忽然想起那天刺杀姜中行的少年,武功很一般,但是轻功却很好。她稍作沉吟,然后补充说道:“这些少年或许武功平平,但轻功很好。” 包拯问道:“何以见得?” 皇甫楠迎着他们的视线,说道:“他们很机灵,我留意了一下,案发的现场都靠近院子,而这些院子不约而同地都有假山。我想,他们之所以选这些地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若是被人发现,他们大可施展轻功离去,若是不行,也可在假山中稍作躲藏,换一身衣裳便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公孙策看向她,“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皇甫楠:“我只是想了想如果我要杀人,武功又很一般的话,选什么地方比较好脱身。” 众人:“……” 皇甫楠在地图上游移的手指收了回来,眉头轻皱着若有所思:“而且我有事情想不明白。” 展昭看向她, “若是公孙的猜想成立,那些少年是在被人强迫后逃离,那么他们对这些达官贵人,应该是痛恨的。可这几名死者,他们死得都很痛快,人若是痛恨另一个人,常理来说是不应该让他们死得那么舒服的,可是这几名凶手,并未让他们生前受太多的痛苦。”皇甫楠说。 王朝:“四姑娘,这些凶手虽然仍是少年,可也是男人,男人都喜欢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仇人。” 皇甫楠闻言,低头抿着唇笑了笑,再抬头时,眼中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意味,“王朝大哥,你若是这些少年,你愿意简单而粗暴地解决他们?” 王朝脸顿时黑了。 包拯见状,轻斥道:“没大没小,皇甫,你放肆了。” 展昭瞥了那个没有吭声的姑娘,将话题接了过来,“我好像明白皇甫的意思了,这些少年或许心中确实很痛恨这些达官贵人,但他们杀人的时候,重点并非是放在折磨之上,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不管怎样,只要取他们的性命即可。” 皇甫楠点头,“而且我觉得几名凶手,应该是同伴。” 众人一愣,公孙策思索了半天,才说道:“有着同样遭遇的人,特别能引起彼此情感的共鸣。若他们是同伴,也并不出奇。若当他们当真是同伴,或许很快,他们就要找下一个对象了。” 展昭:“可我们要如何确定下一个对象将会是谁?” 皇甫楠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皇甫楠有些无奈地摊手:“暂时无法确定。” 天子脚下的达官贵人一抓一大把,豢养娈童即便是在圈内蔚然成风,可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知根知底的人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即可,谁又会敲锣打鼓地将那点癖好告知天下? 包拯对此也有些头疼,摸着胡子想了半晌,然后跟公孙策说道:“公孙先生,将目前能得出的结论梳理一遍。” 公孙策点头,“凶手应该不止一人以上,武功平平,但轻功绝佳,年龄在十三至十六之间。这几名凶手有可能是同伴,他们虽然痛恨这些达官贵人,但在死者生前并未施加折磨,只是单纯取其性命。” 包拯轻叹了一声,开始分配工作—— “王朝马汉,你们去查一下近半年来几名死者是否有送过少年出府。记着,要暗访。” “张龙赵虎,你们去留意一下近来开封城周边是否有成群的少年聚集。” “公孙先生,劳烦去查阅一下书阁的册子,看最近两年记载在案的命案中死者生前是否有类似于这几名死者的经历。还有姜中行被行刺一事,空穴来风,事必有因,一个人不会无端端惹来几个尚未成年的仇家。这事暂时也不好明访,派几个面生的衙役到酒馆客栈坐坐,听听酒馆客栈中的各种传闻,回头整理一下看是否有线索。” 包拯安排好那几人,随即看向皇甫楠和展昭,“至于展护卫和皇甫——”他的话忽然顿了下,眉头微皱,看上去是十分纠结的模样。包拯想到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就觉得自己这个义兄当得好混账,哪有兄长的要将自家妹妹往风月场所里送的? 包拯的话稍一停顿,皇甫楠便知他的心思,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风月楼的方戒是个关键人物,或许他身上还有一些线索。义兄,不如让我继续与他接触吧。” 包拯:“……”虽然包拯自己就是这个意思,但皇甫楠一旦自动请缨,包拯又觉得十分内疚。 真是枉为人兄啊……包大人在内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然而好兄长和百姓的好父母官只能选其一,包大人只好一边唾弃自己一边选择了要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和展护卫继续关注风月楼方戒的动静。” 皇甫楠正要说话,包拯又转过身来,“至于你嫂子——” 皇甫楠对此似乎已经十分驾轻就熟,顺溜地接过话:“小妹明白,我会告诉嫂子我三更半夜不回家是因为义兄要我留在开封府整理案件册子。” 包拯:“……” 众人:“……” 最后包大人甩了一下袍袖,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说道:“我只是怕她在家闲来无事,瞎操心。” 众人:“……” 大人啊,你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展护卫每次偷偷摸摸踏进风月楼的时候,心中感觉都十分复杂。怎么说?每次当他看到那个一身高级纨绔行头的皇甫楠时,心中总会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撩过。那样的皇甫楠不像江南之行时的那般清爽脱俗,也不像是女装的那样不自觉带着几分姑娘家的软态。 变成纨绔的皇甫楠,眼睛轻轻一挑,便好似能挑动人的心弦一样。 以致于只能在暗处不能在明处的展护卫,十分提心吊胆地看着她招摇过市。生怕她没找到该找的人,反而惹上了旁人觊觎的目光。 直到皇甫楠被那个嬷嬷带到了上次所去的房子,展护卫紧绷着的心弦才放松了下来,他缓缓舒出一口气,觉得这样的差事真是简直不能好了。 方戒如期而至,他见到皇甫楠,也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很漠然地问了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你又来做什么?” 皇甫楠却也不急,与他东拉西扯了半天,就在少年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她忽然问了句:“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这话一出,不止是方戒愣了下,在暗处的展昭也愣了下。 皇甫楠说:“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开始,从此没有人会取笑你、辱骂你,你会有正常的生活,你愿意吗?” 方戒那双黑眸静静地望着皇甫楠,皇甫楠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情绪,一开始闪过的希冀,接着闪过的怀疑,最后归于一片湖水般的寂静。少年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是在泥巴上写字吗?写完了一抹虽然有痕迹,但什么也看不清。” 皇甫楠看着他,神情认真地说道:“只要你愿意,那就可以。” 方戒冷冷的声音中带着讽刺,“不用假惺惺的,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东西?” 皇甫楠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我是想从你这儿得到东西不假,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少年的丹凤眼斜睨了她一眼,直接质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皇甫楠一怔,笑了笑,少年眼前忽然银光一闪,一把小匕首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方戒愣了一下,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忽然被人捉住了,接着拇指一阵刺痛。 第44章 风月恨(六) 皇甫楠拿出匕首的时候,不止是方戒愣了一下,就连隐藏在暗处的展昭见状,心中也咯噔的一下,以为要出什么事。 谁知皇甫楠在方戒的拇指上划了一道伤口之后,随即在自己左手拇指上也划了一道伤口,嫣红的血顿时从指腹流出,她流着血的拇指跟方戒的拇指想贴。 “你多大?” “十五。” “我二十,大你五岁。我今日与你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相贴的两只拇指分开,皇甫楠拿出手帕给方戒。 方戒:“……” 他愣愣地接过皇甫楠给他的手帕,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展昭忍住抬手扶额的冲动,义结金兰这样的事情居然也能被皇甫楠弄得跟强买强卖一样。 无端端被当了弟弟的方戒有些迷茫地看向皇甫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甫楠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底的一角忽然软了下去,她本来想说几句感性的话,然后那些话在腹中翻来覆去,怎么都觉得说出来过于煽情,她的本意并不是要煽情的。于是,皇甫楠最后瞥了少年一眼,“我喜欢。” 方戒再度无言以对。 皇甫楠又说:“既然你如今已经有姐姐当靠山了,你知道些什么事情大可不必遮遮掩掩。”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我们已经是姐弟了,就不该有什么秘密了,你知道些什么赶紧都告诉我吧。 少年闻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他刚刚还感动了一点点,谁知眼前这人让他生出来的好感也好感动也罢,永远都只是浮光掠影。 皇甫楠一直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让一个偏激的少年放下心防? 曾经被人豢养,后来卖至风月楼,大概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心中无时无刻希望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但却无能为力。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只是当她说可以带走少年时,他那复杂万千的眼神,让皇甫楠想起当初年幼的自己被皇甫靖带回家中的那种感觉。 灵机一动,于是便有了让展昭和方戒都十分惊讶的强买强卖式义结金兰。 方戒大概也因为皇甫楠的举动所震撼,少年的心偏激而敏感,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人真心以待,并且说要带他离开。且不论是真是假,但总归是让他内心动容。 毕竟,这是第一个愿意将他当人看的人。 动容归动容,长期以来的自我防备不可能说撤就撤。方戒手中拿着皇甫楠的手帕,抿着薄唇,垂下双眼。 皇甫楠:“你若不信我,也该信开封府的人。” 方戒猛地抬头看向她。 皇甫楠迎着他的视线,“我是包大人的义妹,我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与我同行的还有展昭展大人。” 皇甫楠话音刚落,展昭那颀长伟岸的身躯已经从厚重的布帘后出来。 方戒:“……!” 那个一身便服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目间英气勃发,他那双有神的双眸扫过皇甫楠,最后落在方戒身上,他的嗓音低沉中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兄弟,开封府再怎样,要让你脱离此处的能耐,还是有的。皇甫既然许诺,自然也算是开封府给你的承诺。” 先见之以礼,后动之以情,方戒在见到展昭之后,终于松了口。 皇甫楠觉得自己真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机灵过。 但是还不等皇甫楠和展昭将从方戒那里得到的消息带回去,当晚,开封城中又有一名达官贵人在知名客栈悦来客栈被杀。 皇甫楠和展昭连觉都来不及睡赶回开封府,开封府讨论案情的屋子里,包拯和公孙策等人都在,神情凝重。 “义兄。” “大人。” 两人并肩进入屋中,见过包拯。 包拯站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公孙先生,先把昨个儿夜里的命案告诉大家。” 公孙策轻轻点头,屋中挂在墙上的黑板上又多了一张死者的画像,“死者乃是当朝冯天冯大人,他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致命,发现他尸身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发生命案的房子在客栈后院,左侧围墙前方便是花园,对地方的选择与我们先前分析的一致,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冯大人是否与前几名死者一样豢养娈童,但此次命案的作案手法,与前几桩命案中被刺死的案件手法相同,死者死前也没有受过任何的折磨,暂时可以判断凶手与前几桩命案乃是同一伙。” 皇甫楠看着黑板上新添的图像,“冯天?”她皱着眉头,然后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抖开,有些惊讶。 包拯见状,关心问道:“怎么了?” 皇甫楠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包拯,“这一张是方戒列出来的名单,这些人,他都曾在一些赏花会上见过,而冯天冯大人恰巧便在名单上。” 包拯接过纸张,一边抖开纸张一边看向皇甫楠,“赏花会?” 皇甫楠点头,“但那并不是真正的赏花会,只是这些人寻欢作乐的一种方式而已。” 包拯看到名单上列着的名字,眉头不由得皱紧了。 展昭说道:“几名死者,不论是前四名还是如今新添的这名死者,似乎都是这些赏花会的常客。” 包拯将名单递给旁边的公孙策,让他看完之后给屋内的众人传阅。 “这个名单是否真实?”包拯问道。 皇甫楠笑着轻叹了一声,“若说我先前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那么如今应该便是真的相信了。” 包拯皱眉,随即吩咐王朝与马汉,“你们速去调查冯大人的事情,看他生前是否有与前几名死者同样的经历。” 王朝与马汉上前,双手抱拳,便领命离开。 公孙策看着王朝马汉两人离去的背影,轻叹着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包拯坐在位置上,神色沉吟,“若名单是真的,便可以分派人去留意这些人,若是凶手有动静,我们便可伺机行动。可名单上的人太多,若是全部暗中盯梢,并不现实。” 展昭沉吟了片刻,说道:“到目前为止,被杀的官员全都四品以上,即便没有官职的纨绔子弟,家中长辈在朝中为官已在四品以上。” 皇甫楠:“或许这是凶手选择死者的一个偏好,从身为最高位最要位的人开始杀。”是着,她走至黑板前,根据包拯给的消息在黑板的头像旁做备注,全部写出来后,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果然是没猜错,这些死者从第一个开始排列,官职是从高到低,依次排列。 展昭看向皇甫楠,剑眉微扬,双目毫不吝啬地流露出赞赏。 公孙策上前一步,说道:“既然这般,那么我们只需要将名单上的人挑出来,按照其在朝的官职及重要程度排序,便可推测出谁将会是下一个被他们选中的人?” 皇甫楠点头,“按理说,是这般。” 包拯:“既然是这般,事不宜迟,公孙先生,你先将在朝官员在名单上标出来,其余不是在朝官员的,便让张龙赵虎二人前去将他们的家底摸清。”语毕,他又转向展昭与皇甫楠,“你们二人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皇甫楠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戒的事情来,“义兄,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皇甫楠的话让包拯很意外,这个义妹向来都没对他提过什么要求,最近她为案子一事奔波劳累,实在也没有比王朝马汉等熊汉子轻松到哪儿去。包拯想到这儿,心中抱着一股迫切要补偿的心情,难得表现出一些温情的意味,即使他的黑脸上看不出什么兄妹爱,但嗓音里透着的温情十分明显:“对义兄还需要求吗?只要你说了,我自当是全力为你做到。” 展昭:“……”大人这话虽然很正常,可他为什么听着感觉十分怪异。以及,他忍着心中的怪异,给包大人投去一个充满同情心的眼神:大人,你要被坑了。 果然,等包大人听到皇甫楠的请求之后,脸黑了。包大人的脸本来就很黑,更黑也只是整个人站成一个煤堆而已。 “你与方戒义结金兰?以及,你要助他脱离风月楼?”包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皇甫楠掩了个哈欠,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事情还没得到包拯的回应,所以死命提起精神,但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做主,声音都隐隐带上了鼻音,“对,义兄,你身边能人颇多,定有法子帮他的。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出面,反正上回嫂子去宫中见太后的时候,太后让她带回了一些小玩意儿给我,那些小玩意儿稀奇古怪地很,变卖一下大概也有不少银子。只是我那样做的话,未免有些张扬。” 包拯无语,转头看向展昭,目光分明说着“我放心把人交给你,然后你就是打算这样把她惯得上房揭瓦么”。 展昭迎着包大人的视线,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不然呢? 他这都还没赢得佳人的芳心呢,不把她惯得上房揭瓦难道还要跟她逆着来?! 包拯见展昭的模样,无奈,再看向已经精神不济的皇甫楠,爽快答应了。 “行,这事儿交给我处理,你早些回府歇息。” “多谢义兄!” 第45章 风月恨(七) 已经很久没通宵过的皇甫楠回到包府的时候,墨雨正在院子里浇花,见到似乎站着都能睡着的皇甫楠,赶紧迎了过去。 “姑娘。” 皇甫楠抬手掩了个哈欠,吩咐说道:“除非天塌下来,不然谁来也不要打扰我。” 墨雨跟着皇甫楠进了房间,一边替她整理床铺一边问道:“若是夫人前来呢?夫人见姑娘最近晚上时常不在府里,常与奴婢念叨说许久没与姑娘一起喝茶赏花了。” “唔……嫂嫂来的话,告诉她今个儿午后我陪她一同喝茶赏花。” 皇甫楠说完这句话,便整个人倒在床上。头才沾上枕头,眼睛就已经阖上,沉入梦想之际,想到东边的院子的腊梅大概已经到了花期,正好她也许久没有配李氏说过话了,那就下午的时候与李氏到梅林走走,再回开封府好了。 皇甫楠刚到开封府的时候,因为不适应,所以时常会做梦。后来逐渐融入这个大家庭之后,她每天白天就到开封府去随案调查,经常跟着那群熊汉子们忙得脚不沾地,感觉每天都睡不够,因此就没怎么做过梦。 但这日大概是因为白天睡觉的原因,她竟然做起了白日梦。她梦见自己既不在北宋也不在曾经的文明世界,她在一个不知名的世界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知道自带什么属性,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她。幸好小时候有父母庇护,长大后便嫁给了一个能替她收拾烂摊子的男人。 她的个性并不像如今这般自制,更多的时候很随性,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 她这天因为在外面不经意惹了些小麻烦,焦头烂额地回到家中,也没什么好心情跟男人打招呼。 男人不以为意,颀长的身躯帅气地斜倚在门口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进门,顺便见惯不惯地数落她道:“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不是有我,谁能替你兜着那些麻烦?” 皇甫楠低着头进门,牙尖嘴利地顶了回去,“若不是我,又有谁能忍你这个工作起来没日没夜的破刑警?” “破刑警?”男人忍不住轻笑,“皇甫,你怎么不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 皇甫楠回过头去,只见原本靠在门框上的帅气男人,竟变成了一只猫,变成猫就算了,模样还是十分不好伺候的那种。 皇甫楠心里一惊,猛地醒了过来,张开眼看着床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脑子空白了片刻,转头看向窗外,只见晚霞满天,原来已经是黄昏了。隐隐约约的声音自院子里传来,那是李氏正在吩咐墨雨一些事情。皇甫楠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默默地囧了一下,便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稍作整理就走了出去。 自从仁宗皇帝将案子移交给开封府之后,包拯和皇甫楠就变本加厉地过上了不沾家的日子,李氏天天看着这对以兄妹,都快愁死了。 包拯一直都是个工作狂,李氏早就习惯了。但她看到皇甫楠居似乎也踏上了工作狂这条不归路的时候,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因为她真心觉得府里只要有一个工作狂就够了! 于是,当她见到皇甫楠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念叨了皇甫楠一顿。虽然当初是她建议皇甫楠去开封府随案调查的,可她的本意只是皇甫楠在里头当个闲差而已。身为女子,又怎能不为自己的以后打算,可李氏在皇甫楠身上,就没看到半点恨嫁的意味。 皇甫楠脸上挂着微微笑听着,听完之后,还给她递了一杯温茶,“嫂嫂,喝茶” 李氏:“……”李氏并不是碎嘴的人,但每次见到包拯和皇甫楠,她就忍不住念叨他们。但这俩兄妹,表面上看着性格南辕北辙,有一点却是十分一致:那就是无论李氏说什么,他们都是既不反驳也不跳脚,不知道他们到底听进去了哪一句。 李氏接过皇甫楠递过来的温茶,抿了一口,心中忍不住叹息。 这反应……还不如拳头打在棉花上呢。 皇甫楠看了看天色,觉得差不多该要去开封府了,便十分聪明地岔开了话题,问问近来李氏的身体,又问问李氏打算什么时候弄个小侄儿出来给她玩。李氏听她说小侄儿的时候,脸上飞红,轻斥了声不像话。 皇甫楠笑眯眯地继续说道:“等嫂嫂有了小侄儿,没空管我的时候,我便将自己嫁出去,可好?” 李氏“呿”了她一声,“你以为嫁人是说嫁就能嫁的吗?” 皇甫楠忽然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笑着说道:“实在不行,那就找只猫好了。” 皇甫楠的话一出,李氏顿时愣住。 皇甫楠将李氏愣住,眨了眨眼,她难道有说错什么? 李氏:“你知道展护卫被当今圣上称做什么吗?” 皇甫楠:“……” 当日耀武楼,仁宗皇帝见身手不凡的展昭,不禁失声道:“奇哉!奇哉!这那里是个人,分明是朕的御猫一般!” 从此,昔日的南侠,便多了个外号:御猫。 在李氏面前的皇甫楠乐极生悲,不小心说自己要嫁给一只猫,李氏旁敲侧击,得知皇甫楠说那句话是因为她做了个白日梦的缘故,登时眉开眼笑。 李氏:“所谓姻缘天注定,皇甫,当日我遇见你便是仙君托梦,如今你这白日梦,说不定便是你红鸾星动的迹象。” 皇甫楠:“……” 当皇甫楠顶着一脑门的无语到开封府的时候,展昭正在和公孙策两人正站在书桌的两边,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见皇甫楠到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我义兄呢?”皇甫楠问。 公孙策:“大人进宫尚未回来。” 皇甫楠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展昭,刚好碰上展昭那双墨色的眼睛,又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李氏的话,心中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怪异。于是,皇甫楠有史以来第一次对着异性的目光,心中兴起了要躲避的意图。然而,就在她要移开视线的时候,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太对,越是躲避越是怪异,皇甫楠觉得自己对展护卫那是坦荡荡的,为什么要躲避啊? 由此可见,当一个人不愿意去考虑一些事情的时候,是有千万种理由不去考虑的。譬如,此刻的皇甫楠。 她眨了眨眼,朝两人走过去,以前讨论案情的时候,他们都会寒暄几句再进入正题,而今天,皇甫楠忽然没心情寒暄了,干脆直奔主题:“张龙哥他们有查到什么吗?” 公孙策和展昭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感觉这个姑娘今天的气场有点不太对。 展昭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目光落在她身上。 展护卫天生有风流的硬件却不具备风流的软件,对姑娘家的那些心思一概不知,要捉摸皇甫楠的心思也无从捉摸起,只能想着等会儿要是两人有独处的时候,再来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这么一想,展昭的心思又放回了案子上,“有一些发现。” 皇甫楠走至书桌前,只见公孙策将方戒给她名单上的人全部列了出来,已经遇害的人被一道横线划掉,一些在朝官员已经列了出来,而一些不是在朝官员的人也已经被摸清了家底。其中有三个人列在一起,一个是在朝为官,另外两个是家中有长辈在朝为官的公子哥儿。 展昭目光落在那几人的名字上,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与公孙推测,这几人便是凶手下一次选择的对象。” 皇甫楠:“你们打算怎么做?” “按照大人说的方法,暗中盯梢。”公孙策说道,“我觉得还在朝为官的方城可能性更大一些,可以多加派一些人手。因为凶手作案均是在夜晚,我们只需要入黑之后别将人跟丢便可。” 展昭带头,十分赞同公孙策的观点,“你说的有理,这个方城我来盯着。” 公孙策:“好,那另外两个,便由王朝马汉几人去盯着。” 皇甫楠见两人三言两语已经将任务分配好了,也没说什么,末了忍不住叮嘱展昭:“虽然你功夫确实很不错,但那些小家伙们机灵得很,说不准有什么小手段,你小心行事。” 展昭闻言,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她。 皇甫楠低着头正在想事情,自然也就错过了展护卫的眼神,而旁边的公孙策见状,心中不禁觉得莞尔。 看来不论是怎样的男人,一旦遇见了心尖上的人,也只能化作绕指柔。即便是展昭这样的男人,也不例外。只是……公孙策忽然在想,遇上皇甫楠这么个对风花雪月没什么幻想的姑娘,展护卫的情路到底还有多长才能走得顺? 第46章 风月恨(八) 展昭和王朝马汉等人一入夜之后,就各自去盯着名单上的人。 皇甫楠站在黑板前,看着几个死者的画像,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想什么?”公孙策走至她身旁,托皇甫楠的福,从前一直只能用蜡烛的屋中,此时光亮得如同白昼,因为皇甫楠第一次晚上到开封府办事的时候,对一屋的昏暗十分怨念,后来就不知道她从哪儿摸出了一颗夜明珠出来,放在屋子里。 皇甫楠没有回头,双手背负在身后,头微仰着,那束发的水绿色发带就垂在她身后。 “我在想,这几人是否死有余辜。” 公孙策:“不论是否死有余辜,这都是他们的命。” 皇甫楠闻言,微微一笑,转身与公孙策相对而立,“公孙,我们去一趟悦来客栈吧。”她至今都没看过案发现场呢。 公孙策微微颔首,“我正有此意。今个儿白天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分析了一下位置,可白天与晚上总是有差别。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或许也有什么事情,是我忽视了的。” 公孙策与皇甫楠二人去悦来客栈的时候,并未带任何衙役。皇甫楠出门的时候,顺手抄起她搁在门口的弓箭,虽然她不认为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公孙策看了一眼她握在手中的弓箭,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是把好弓,展护卫真是有心了。” 皇甫楠点头,神情十分坦然地说道:“他对谁都很有心,那时候你在杭州被人刺了一个大窟窿的时候,他心中十分自责。” 公孙策:“……” 皇甫楠:“说起来,展护卫的逆鳞一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开封府算是其一。” 公孙策:“……” 他侧头,脸色古怪地望了皇甫楠一眼,很想正色问她真的没看出来他的意图吗?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说话最忌欲说不说,那种憋着的滋味就甭提了,但公孙策偏偏就憋住了。身为朋友也好同僚也罢,公孙策自认是了解皇甫楠的。 包大人闲时会打趣几句,说展昭的路还远着呢,皇甫似乎天生对情字不开窍。 公孙策却觉得,皇甫楠或许并不是不开窍,而是看得太透。人间有万千温情,男女之间的情爱不过其中一种,有人言情深必寿,可见情字伤人。他认识皇甫楠以来,与她谈天论地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谈,但每次无意中说起那些风花雪月的时候,她总是嘴边挂着微微笑,那微微的笑容没有任何的讽刺意味,但眸中也没有任何向往,那模样好似是看着尔等在万丈软红绫中翻滚,而她却独身事外的感觉。 公孙策觉得在这种时候,他只要心知肚明展昭的心思就够了,若是多事挑明了,说不准还将皇甫楠吓得缩回去,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正在将箭筒背在后背的皇甫楠见公孙策没反应,回头瞅了他一眼,“还不走吗?” 公孙策猛然回神,“走,当然走!”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做坏事。 当皇甫楠和公孙策到了悦来客栈的命案现场时,唯一的感觉就是这般。大概是因为才发生了命案,因此整个悦来客栈并没什么人,皇甫楠和公孙策两人走在廊道上,一阵风吹过,廊道上的油灯火光摇曳,愣是弄出了几分鬼气森然的感觉。 皇甫楠站定在廊道上,看向前方的围墙。 公孙策说:“那围墙旁的房间,便是冯大人丧命之处。” 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下种植着一排花草,房间离围墙还有丈余远。皇甫楠缓步走过去,推门而入,房中的东西被勒令维持原状,因此床上凌乱的被铺上血迹斑斑。 她看着那凌乱的被铺,秀眉微扬。 公孙策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皇甫楠转头,脸色古怪地看向公孙策,说道:“我忽然在想,为什么这些死者生前虽然没有受到折磨,但为什么也没有呼救?不论是被勒死还是闷死或是捅死,他们难道都不约而同地睡死了吗?” 这个案子虽然移交给了开封府,可前面几个死者的案发现场都不是他们在场,也不知道当时在场的人是怎么分析的?有没有因为这些人是达官贵人,所以为了顾及他们的名声而隐藏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公孙策一愣。 皇甫楠皱着眉头,三思之后,斟酌了一下言辞,与公孙策说道:“你觉得他们在死之前……唔,有没有那个……” 公孙策的目光落在血迹斑斑的床上,觉得跟皇甫楠讨论这个问题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但转念一想,都是为了破案,更何况包兴都不知道搜刮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书给皇甫楠看,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她讨论的。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的公孙策登时释然,他走过去,说道:“应该有。” 皇甫楠伸手,似乎是想要碰触那些被铺,但手停在半空,脸上神色十分挣扎,最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那只收回去的手摩挲着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弓箭,说道:“你查过房中的熏香?” 公孙策点头,“熏香乃是助兴之物,并无安神入眠之效。” 皇甫楠:“人在极度兴奋之后,会比平常更加疲惫,但你也说了熏香只助兴之物,并无安神之效,但那些死者为何都不约而同地睡死了?” 公孙策看向皇甫楠,“你怀疑他们被下药?” 皇甫楠点头。 公孙策摇头,“几名死者虽不能说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但也算是有一席之地,防人之心比起你我不知强多少倍,要对他们下药并不容易。” 皇甫楠眨了眨眼,小心问道:“但若是凶手体内藏药,这些色迷心窍的家伙要怎么防呢?” 公孙策听到皇甫楠的话,不小心岔了气,一时之间咳了起来,那咳得叫一个撕心裂肺。 皇甫楠见状,食指在唇上点了点,神情十分无辜。她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 公孙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一手扶着旁边的床柱,苦笑着说道:“皇甫,你下回能让我心中有点准备吗?” 她每次都这样语出惊人,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皇甫楠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公孙策扶额,忍不住嘀咕:“或许该让大人去管管包兴了,他都是扫了些什么书回来给你看。” 皇甫楠一时没听清楚,皱着眉头,“你说什么?” 公孙策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说道:“没说什么,我说你适才说的确实有可能。” 皇甫楠点了点头,继续推测:“若我是凶手,当我得手之后,便起来将床上睡死的男人直接一刀了结,现场并没有任何凶器,这说明他将刀带走了。你看被铺上的血迹,有一些是喷出来的痕迹,这说明他一刀下去之后,便将刀拔了出来。”皇甫楠站在床前,比划着,“凶手应该是站在这个位置,地上并无滴下的血迹,他站在此处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了,你说当时现场留下了一条白色的手帕,那应该是他擦刀用的。” 公孙策点头,“那手帕的布料有些特殊,我已经让人去查手帕到底出自何处了。” 皇甫楠转身,一边走一边分析,“我将人杀了之后,因为武功不高,所以我会担心事迹败露,在整理好之后,就若无其事地离开。”她踏出房门,看向廊道,“当时夜深人静,若是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定会引起看门的店小二的注意,所以我会选择跃过围墙离去。” 她说着,走至围墙前,眉头微蹙。 公孙策走至她身旁,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低喃着,看了一下周围,她听展昭说过,习武之人,不管轻功多好,都需要有借力点。这堵围墙这么高,大概是不可能一跃而过的。 皇甫楠正想要找凶手会选择的借力点在哪儿,或者说借力的时候会不会留下痕迹。 忽然,一阵轻微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有什么人,不小心将落在地上的枯枝踩断了。 “什么人?!”皇甫楠手中弓箭瞬间举起,弓中之剑对准前方。 公孙策脸色一变,转身看过去,只见前方阴影中,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那里。 “我并不想伤你,走出来。”皇甫楠一边说着,一边分神踢了踢公孙策。这个院子离前方比较远,大概是喊破了喉咙掌柜也听不见的。 公孙策眉头微皱,他当然明白皇甫楠的意思,可她当真以为自己拿着的箭术不错,便能与这些人比了吗? 皇甫楠弓箭瞄准对方,“我再说一遍,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说着,这次毫不客气,重重地在公孙策的小腿上踢了一脚。 公孙策知道此时不走,如果对方身手了得,他留下来也是塞牙缝的。趁着皇甫楠可以牵制对方的时候,他还是赶紧去搬救兵。于是他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来人。 对方见状,冷哼一声,身体腾空而起,皇甫楠眼睛微眯,手中的满弓一松,弓中之箭便飞了出去,那个在半空中的人闷哼了一声,就直直往下掉。 皇甫楠正要过去,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刀风,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脖子就挨了一手刀,她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 第47章 风月恨(九) 展昭赶到现场的时候,月已上中天。 柔和皎洁的月光下,一把手工精巧的弓箭静静地躺在地上,而主人却不知所踪。他缓步走过去,将地上的弓箭捡起来握在手中,弓身冰冷,早已没有了主人握着时的温度。 “怎么回事?”他压下心中浓浓的担忧,沉声问道。 与他一同前来的公孙策说道:“我与皇甫一同前来,看是否有什么发现。她在推测凶手行动到来屋外的时候,发现前方有人……”公孙策指向前方,原本的圆形花圃中,空了一小块,“她在牵制对方时暗示我去搬救兵。” 展昭走过去,蹲下身体,伸手轻触地上,地上的泥土黏黏的,他抬手一看,指腹上的泥土颜色不对,凑至鼻尖一嗅,血腥味。 他站了起来,英俊的五官线条此时绷得死紧,“她射中了你们开始遇见的那个人,来人肯定不止一个。” 公孙策说道:“我离开之时,只看到了一个高瘦的人。他穿着夜行衣,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之中,我看不清他的模样。皇甫在推测凶手的行动方面十分擅长,我想与她一起前来看看也好,说不定她能发现一些我遗漏了的问题。”顿了顿,声音一直十分平静的公孙策,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责,“我们应该要带上衙役的,是我大意了。” 展昭默了默,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想像上次公孙策出事时,他安抚皇甫楠一样,与公孙策说,这并不是谁的过错。 这确实不是公孙策的错,可展昭此刻心中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愤然,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当时公孙策要离开皇甫楠,如果是他,如果——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展昭惊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会因为偏袒一人,而迁怒他人。 而且话说回来,即便公孙策天生聪明,足智多谋,当时若是他与皇甫楠一同留下,开封府大概也只会是多一个失踪之人。 展昭抬手揉了揉脸,终于忍不住爆粗,“卧槽。” 公孙策:“……” 他看着展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说道:“你还没来之前,我已经分析过了,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皇甫应该是背后遭人暗算带走的。”若不是背后暗算,大概对方也带不走皇甫楠,公孙策虽然没有目睹当日在杭州皇甫楠美人救英雄的场景,可平常也看过她在开封府中闲暇练箭的场景,她的弓中箭是从无虚发的。 展昭闻言,强自将心中那股烦闷的情绪压下去,“会不会是杀死冯天的凶手?” “我想应该是的。”公孙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玉佩,递给展昭,“这是我在围墙的花草中发现的玉佩,应该是前一天夜里凶手杀了冯天离开时,不小心掉落的。” “这玉佩对凶手来说应该很重要,所以他才会冒着风险再度回来现场寻找,却没想到会遇见你和皇甫。”展昭接过玉佩,低头端详着那个玉佩,玉佩触感颇好,即便是不识货之人,也能感觉得出这玉佩的名贵,圆形的玉佩中间雕刻一只倒挂的蝙蝠,而圆周上则是一些云纹。 公孙策:“或许这个玉佩是找出凶手的关键。”四处作案的少年,为什么会有这样名贵的玉佩? 展昭:“那还等什么,回去将玉佩上的图形画出来,派人去查这玉佩到底有何来历。” 就在开封府等人因为皇甫楠的失踪陷入低气压的时候,皇甫楠正在城郊一处破庙中醒来。 疼。 这是她醒来时的唯一感觉,脖子疼死了,可见当时下手之人有多狠。 她低低地呻|吟一声,张开了双眸,看着周围的环境。破庙残破不堪,屋顶上还有几个洞,日光透过几个破洞照了进来,在地面落下几个光斑。缓缓移动着头部,然后她发现自己正与残破神台上的关二哥大眼瞪小眼。 皇甫楠:“……” 她手脚被绑,侧躺在地上,那酸爽的滋味……皇甫楠觉得这辈子都不会想再尝一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汗流浃背地坐了起来。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也被绑着,他们倒是留情,没有在她的嘴里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是,荒郊野外的,就算她喊破嗓门,鸟都不搭理她,更别说是人了。 鬼影都没个,要怎么自救? 就在皇甫楠苦恼着的时候,她看到前方有一道阴影,那是一个人影。 她抬起双眸,看出去,对方站在门口,背着光。她眼睛微眯,冷静问道:“你是谁?” 踏进来的人一身墨紫色长衫,眼睛以下的面部被蒙了起来。 皇甫楠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心中惊了一下,“是你?” 对方脚步一顿,整个人蹲下,与她平视,“你居然认得我?” 皇甫楠抿了抿唇,对方忽然与她这么近距离,她心中不紧张,那是假的。她忍住往后缩的冲动,没有说话。 这样漂亮的眼睛,比起方戒的丹凤眼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只在一个少年身上见到过。就是那天她与李氏在大佛寺回府途中,遇到刺杀姜中行的领头少年。 少年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竟然不怕?”不等皇甫楠说话,他又冷笑一声,说道:“也是,身为包大人的义妹,当今皇上还给赐了特权,让你虽无官职在身,但却能与开封府一干人等平起平坐,随案调查,胆子大概也不是不小的。” “何止不小,她竟敢伤我严哥哥,胆子肥得早能下酒了!” 一道公鸭嗓响起,皇甫楠闻声看过去,那个有着公鸭嗓的人并没有蒙着脸,大刺刺地走进来。 皇甫楠心中一沉,没有蒙脸……那就意味着对方并不怕她看清他的相貌,他们是打算要杀人灭口吗? 少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压低了声音,“我本想放你一马的,可惜你太过聪明,昨晚你与公孙策二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她的猜测丝毫没错,留着她,他们这群人早晚会一锅熟。 一滴冷汗从背后滑过,皇甫楠抬眸看向少年,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失望,轻声问道:“那日我是否不该出手?”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秀丽的五官,淡声说道:“昨夜我将你掳走,便直奔城外。公孙策虽然聪明,前去让包拯下令封锁城门,可他一介书生,脚程如何能与我相比?你若是想拖延时间,等援兵前来相救,那是不可能的。” 皇甫楠整个人靠向身后的破墙,冰凉的墙身与她背后相贴,她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少年看向她,眸中流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我还以为你不会怕。” “我想过自己的生死,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死法。”皇甫楠闭了闭眼,随后张开,看向眼前的少年,“我原以为城中那些贵族之死,与你无关。” 少年站了起来,“怎会与我无关?若我与你说,这全是我计划的,你是否会更加后悔当日在林中射偏了那砍向我的刀?” 皇甫楠眨了眨眼,答非所问:“体内藏药是真的?” 少年一怔,看向她。 皇甫楠苦笑,“人至将死,想要死个明白,难道不可以吗?” 少年看着她半晌,忽然抬手,摘下了蒙脸的黑布。 皇甫楠:“……”她以为方戒已经漂亮得够让人感觉不舒服了,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却是漂亮得让她想吐。 “我叫何遒,从母姓。我父亲,姓姜。”他说到父亲时,眸中竟闪过一丝缱绻之意,但瞬间,又充满了怨恨之情。 父亲姓姜? 皇甫楠闻言,目瞪口呆。饶是她自认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此时也被心中的想法惊得眸子都睁圆了,“姜中行是你的生父?” 何遒呆了呆,“你知道?” 皇甫楠闭了闭眼,感觉思路有些不做主。她被掳走至今,大概已经快一天了,一天之内,她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又渴又饿,简直是身心都遭受到巨大的摧残。她的额头已经开始有冷汗不断渗出,声音已经透出虚弱,她没有在纠结何遒和姜中行的事情,反而问道:“你们连杀五人都能顺利逃脱,下手之前,一定下足了功夫吧?” 小小年纪,就能让比他年长的人唯他马首是瞻,这个少年的能耐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何遒冷瞥了她一眼,“好色贪乐之徒,皆是一丘之貉,越是刺激越是喜欢。我摸准他们的心态,让同伴投其所好与他们玩新鲜的花样,他们自然是愿意跟着走。” “他们在朝中皆有一席之位,防人之心比常人更重,怎会愿意跟你的同伴走?” 何遒微微一笑,俯下身,手捏着皇甫楠的下巴,双目与她直勾勾相对,“这些人私下都干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吧?我们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在被人玩腻了之后,便弃若敝屣,谁给他们那样的权利?我的同伴杀的,皆是他们昔日的主子呢,有什么人会比曾经承欢于他们身下的人更清楚这些人的弱点?他们是长得没小时候好看了,嗓音也变了,可总归也是有那么一些手段的!” 少年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中的力道加重,皇甫楠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被捏碎了。 第48章 风月恨(十) 人在逆境之中,时常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当发现自己在现实面前无能为力的时候,会怎样?是不是除了认命,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皇甫楠看着眼前的少年,想想如果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情的反应,忽然之间,即便是被掳到了这么个破地方,她心中也无法对他苛责半分。 少年猛地放开手,皇甫楠闭眼,头靠在身后的墙,缓缓调整着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何遒,你与她啰嗦什么?别忘了,她也是官。她是为了命案而来,还伤了严哥哥,不杀她,只会后患无穷!”那个有着公鸭嗓音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提醒何遒他们该要做的事情。 一滴冷汗从皇甫楠的额际滑落,就连浓密而长的睫毛上,都沾染了湿气,似乎一眨眼,那睫毛上的水珠就能滴下来一般。 皇甫楠眼睛微阖,似是已经体力不支,说道:“你天生心思敏捷,聪颖无双,为何要走上这一条路?” 何遒拂袖站了起来,背对着皇甫楠:“你没有经历过,当然不会明白。若是人可以选择自己该要走的路,又怎会有那么多的离情别怨?我的母亲原是姜府的一个侍女,无意*便有了我。她离开姜府后生下我,却无力抚养,便将我卖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我五岁之时,那户人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转身便将我卖进了姜府,我……”少年的嗓音有些低哑,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般,将心中的想法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我宁愿那天在林中,你没有救下我。” 他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想要杀姜中行的念头一直无法控制,似乎杀了他,自己心中便能好过些。可姜中行比那些死去的贵族聪明谨慎多了,他从不去风月场所,虽然也会寻找刺激享乐,都场所都只局限在姜府。那日他好不容易打听到姜中行将要路过一个人迹颇少的树林,便计划好在树林中将他刺杀。却没想到刺杀不成,反倒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但每次午夜梦回,他心中愤怒郁结无法排解之时,便又会想,还不如那日死在姜中行侍卫的刀下。人死如灯灭,一切便是一了百了。 皇甫楠有气无力地笑叹,“可我救了,怎么办?”少年瘦高的背影给她一种阴郁的感觉, 何遒:“既然你救了,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皇甫楠看着眼前的何遒,忽然柔声说道:“何遒,我将你引荐给南侠展昭吧。” 到此刻,皇甫楠心中已经隐约知道何遒的经历了,方戒给她的名单上虽然没有姜中行的名字,但怕且姜中行与那些贵族也是个同道中人。何遒长得这样好看,他大概已经对人出手了,按照何遒所说的,玩弄过后又弃如敝屣,大概是少年不知怎的又不讨他喜欢了,所以便将他赶出姜府。何遒大概是因为对姜中行既有仰慕之情又有恨意,恨意无法解除便转而组织起那些与他有着一样经历的少年杀起人来。他们在杀人的时候,或许并不是心中有多少恨意,而是在想,或许,杀光了这些人,便不会再有人与他有同样的遭遇,也不会再有无辜的少年被糟蹋。 作为曾经的重度中二病患者,皇甫楠觉得少年的心思,不能用常理来推论,更何况她眼前的这些少年,经历还如此坎坷而病态。 皇甫楠:“你这样聪明,轻功又好,光是用来杀人太可惜。” 何遒:“……” 皇甫楠轻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风月楼的方戒,已与我义结金兰。我能替他改命,自然也能替你改,杀人是痛快,但并不能让你心中的痛苦消失。莫非你不想生活在阳光底下,不用担心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 何遒的薄唇微颤,随即摇头,说道:“你骗我,我虽痛恨一切为官之人,但也知道包拯刚正不可,像他那般的人,若是晓得我是主谋,又怎会放过我?” 皇甫楠微笑道:“那些贵族,死有余辜,不是吗?” 何遒一愣。 “何遒,你年纪尚幼,难道愿意一辈子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南侠展昭早年在江湖行走,手中佩剑不知沾了多少该杀之人的鲜血,我义兄可有因此而不放过他?”皇甫楠顿了顿,又说道:“但你此番弄出了好大动静,我不能让义兄为难,只能将你引荐给南侠展昭,你跟着他,总有翻身的一天。”叹息,可怜的展护卫,皇甫姑娘自己掉坑里的时候,都没忘记拖他一起入坑。 何遒看着皇甫楠脸上的微笑,脸上的神色有些动摇。 谁不想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底下? “臭娘们儿,你别用妖言来蛊惑他!谁知你是不是在骗我们!”公鸭嗓少年冲了过来,脸上神色狠厉。 臭娘们儿? 即便是皇甫楠知道自己好像快要命仔不保了,但也毫不妨碍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下。她从前跟着皇甫靖刀枪剑雨的,什么没见过,就是从未有人用这么侮辱性的言辞骂过她,后来到了开封府,虽然那群熊汉子私下的时候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语言也会比价粗俗,但皇甫楠在场的时候,大家通常都会装得像个读过书的文化人一样。 那个少年的脚眼看就要踢上皇甫楠,却被何遒拦了下来。 “为何拦我?莫非你对她心软了?别忘了她可是见到你我长相的人,你是想着放虎归山,让我们下半辈子都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吗?”阴柔的五官与嗓门格格不入,皇甫楠看着这样的反差,身上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 何遒垂下双眼,看了皇甫楠一眼,苦笑着说道:“莫非如今的日子便不是东躲西藏吗?”顿了顿,他又说,“是杀是留,等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再说罢。” 皇甫楠闻言,悬着的心登时稍稍落地,可能明天会死,但是至少今天不用死。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那个鸭公嗓少年蹲下来,双目满是阴鸷地看着她。接着,她嘴里被硬塞进一粒药丸,药丸就滑过喉咙,因为一直没有喝水的原因,药丸还将她的喉咙刮得生疼。 皇甫楠:“……” 这熊孩子到底给她吃了什么?! 鸭公嗓少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自信满满的人,没有经历过,竟也来玩招安。我便让你尝尝,我们平时所尝过的苦,而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就在皇甫楠在破庙中努力为自己求得一丝生机的时候,公孙策和展昭等人已经查出了在皇甫楠失踪现场发现的玉佩有何来历。 “属下询问过玉饰铺的掌柜,他说着玉佩的图案设计好生眼熟,约莫一年前,姜大人府中的管家拿着图像到他那儿定做了一个。”王朝说道。 包拯黑脸的神情十分严肃,他已下令封锁城门,同时也将皇甫楠失踪一事消息封锁,免得平白无故横生枝节。 “姜大人?姜中行?”包拯眉头微皱。 “正是姜大人。” 包拯:“我前些日子让你们查皇甫那日救下的少年为何刺杀姜大人,可查到了?” 王朝等人对视一眼,随即王朝抱拳说道:“回大人,消息尚未证实,但属下等人听说姜大人……也有与几名死者一样的嗜好。” 包拯:“……” 他看向公孙策,“公孙先生,凶手是否有可能是从姜府出来的少年?” 公孙策微微点头,“若玉佩只是定做的,那便说明该玉佩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而且玉佩对凶手而言,应该颇为重要,否则不会折回去找。” 包拯抬手掐了掐眉心,吩咐说道:“张龙赵虎,你们二人速去姜府拜见姜大人,将玉佩拿给他看,问他是否有印象将玉佩给了谁。对了,展护卫呢?” 公孙策:“展护卫去找方戒了。” 包拯徐徐转头,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看向公孙策。 公孙策苦笑:“展护卫忽然想起或许方戒曾在一些赏花会上见过玉佩的主人,便直接去了风月楼找方戒。”自从皇甫楠失踪之后,展昭一直表现得十分镇定,做事情似乎也有序不紊,可公孙策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强自压制的焦躁与戾气。 包拯默了默,说道:“展护卫办事向来颇有分寸,但人并非十全十美,他从前行走江湖都快意恩仇,手起剑落便能取人性命。可如今到底兹事体大,他对皇甫又——”包拯略顿,默默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叮嘱公孙策说道:“总之你多看着他点,我有点担心他。” 作为过来人,包拯是明白一旦自己所在意的人出事,大概便是毫无理智可言的。若是能行事井然有序,那便肯定是强自压制着那些不良的情绪,一旦压制不住,后果会十分严重。 第49章 风月恨(十一) 皇甫楠不知道那个公鸭嗓门的少年塞给了她什么药丸,她只感觉身上难受得,神智几乎没办法控制。 大概是因为给了她药丸的缘故,她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四肢软绵绵得提不起一丝力气,额头上的黑发被汗珠打湿,她闭上眼,滚烫的脸磨蹭了一下冰凉的地面。地面凹凸不平,还有砂石,磨得她的脸有些生疼。 昏昏沉沉的大脑,外头不时传来人声,最后归于平静,周围一片漆黑,她勉力张开眼睛,随即又闭上。 那群少年打算要离开,所以就留她在此自生自灭吗? 杀鸡焉用牛刀,她现在这样,大概也撑不了多久。她身上感觉很热,可明明是大冬天,外头说不定还在飘着雪,她又怎么会觉得热?对了,听说冷死的人,临死之前会觉得身上很热。 皇甫楠轻轻地喘息着,许多被她强自尘封在某个角落的回忆此刻忽然一窝蜂地涌现出来。 她想起她年幼之时,被皇甫靖领养,是个性格乖张浑身是刺的小破孩,皇甫靖为了让她适应新的生活,花了很多心思。那个行事雷厉风行却善良的刑警,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也从不吝于展现他的温情。但他对她,总是很严厉,散打射击箭术……他认为她应该会的,从来没有放松过要求。 她十岁那年,因为学散打弄得一身伤,大概女孩子都会有一些公主病,加上那时候皇甫靖在追查一个案子,没有放太多心思给在她身上,她干脆闹脾气不学了。皇甫靖知情后,整整一个月冷着脸没有理她,后来见她仍然不去学,扔下一句“你如果再闹脾气,我就将你送走”,神情严肃语气认真,她知道他并不是说笑。 那个刑警,养了个女孩,却将她当成是男孩一样,从来不会惯着她的公主病。 她幼年时所学的东西,似乎全部都是被皇甫靖逼着去学,直到后来皇甫靖引导着她踏进犯罪心理的世界,她开始对犯罪心理产生了兴趣,皇甫靖也会经常与她讨论一些案子,再后来他更是直接将她送去美国求学,那时候的男人,眼角早就有了细纹,但她却觉得他很帅气。 他说国内的犯罪学研究并不成熟,希望她在美国学成归来后,能在国内犯罪心理的范畴上尽她的微薄之力。 可她哪有那么好? 她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来自于他对这个世界的善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他后悔当初收养她。 她总是希望自己能不辜负他的期望,当一个善良的人,努力去宽容,努力去理解,努力向这个世界释放自己的善意。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或许再也没办法按照他的期望好好活下去了。 她轻喘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想:皇甫靖,我大概真的会死在这个破地方。 身体的不适很快就麻木,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消散,忽然一直大掌按在她的肩膀上—— “皇甫!” 皇甫楠眼睛张开,目光毫无焦距,她喃喃地问道:“皇甫靖在哪儿?” 来人一愣:“什么?” 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还愣着做什么,空拳难敌四手,等他们回来我们就走不掉了!” 皇甫楠毫无焦距的目光终于慢慢拢在了一起,看向眼前的人,勉强笑道:“原来是你们啊……” 展昭和方戒。 她甚至还来不及想为什么展昭和方戒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刚被扶起来的身体就往前一栽,直接晕倒在展昭的怀里。 展昭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当机立断地对拿着火把的少年说道:“走!” 展昭抱着皇甫楠,感觉那个昏睡过去的人如今在他的怀里轻颤着,一只手揪着他的衣服,即便是昏死过去,也没有放松。他向来平静似水的心蓦地就风起浪涌,他生平从来不知道何为心疼的滋味,但当他在破庙昏暗的火光中,看到她紧闭着双目趴在地上时,动都不动一下,他感觉自己心跳几乎停顿了。 他以为自己来晚了。 展昭抱着皇甫楠,他感觉到怀中人那异常的体温,虽然已经失去意识,但不时地闷哼两声。 “她怎么了?”展昭问道。 方戒头也没回,说道:“大概是被人喂了药。” 展昭:“什么药?” 方戒:“人吃了会浑身无力发软,大概还会遭受一些其他的折磨,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你走快一点,她快撑不下去了!” 方戒从前没有少受这些苦,他一看皇甫楠的症状,就知道她肯定是被那些少年喂了药。从前他们不听话的时候,就会被人喂这些药丸,虽然不危及人的性命,但那种折磨实在难以煎熬。而皇甫楠失踪了快两天,荒郊野外,那些人大概也不会善待她,身体应该早就开始不适了,还被喂了药丸。方戒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这个强买强卖的姐姐让他觉得有点烦,可他内心并不希望她有事。 展昭低头,看了皇甫楠一眼,她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脸上甚至还沾上了泥土,额前侧颊的发全部都已经被汗湿,即使是昏迷之中,她依旧受着煎熬。 她一定不知道这两天他的心情是怎样的,两天前公孙策拿着玉佩回开封府画好图像之后,他就拿着玉佩去风月楼找方戒了。他和皇甫楠都认为方戒知道的,远比他知道的多。长期的防人之心,忽然有个人出来说要帮助他,他将信将疑,自然会有所保留。 方戒得知皇甫楠失踪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摇头,“我不知道她会在什么地方。” 展昭:“你当真不知道?” 方戒轻轻摇头,说:“不知道。” 他在方戒的房中静立片刻,随即无奈离去。 一天之后,皇甫楠仍无音讯,入夜后,方戒并未留在风月楼,而是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悄然出门。城门封锁,少年并未从城墙出门,而是绕过一座山,那座山上有哨岗,他很聪明,知道要趁着看守的人换班时短暂的间隙绕过小道,离开了城里。 一直尾随在后的展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不怕方戒有什么举动,最怕他一直按兵不动。 但方戒却在离哨岗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展大人,出来吧。” 展昭现身,看向那个在月光下的少年,“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方戒点头,“你昨夜离开得那么干脆,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方戒可不像皇甫楠,他从小就经历过这些风月之事,不论男女或是男人与男人之间,若是有一方对另一方有占有之心或是讨好之意,那是一看便知的。 那天在风月楼初见展昭与皇甫楠,他就知道眼前的男人对皇甫楠有着异样的情愫。他不知道展昭对皇甫楠,是怎样的感情,他只知道,当一个男人对某个人和事还有眷恋或者新鲜感的时候,总会异常执着。展昭既然认为他有可能知道掳走皇甫楠的人是谁,又怎么会轻易离开。 月光之下,男人长身玉立地立在林中,脸上已有隐隐的厉色,声音带着怒火:“你与他们是同谋?” 少年好看的丹凤眼瞅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昨日嬷嬷已与我说,三日之后,我便能离开风月楼。” 展昭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少年的想法。 方戒脸上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也十分淡漠:“物伤其类。展大人,皇甫无辜,但我也不忍那些与我有着同样遭遇的小伙伴们,被官府一网打尽,他们本是无辜的。我曾在私下与他们一起吃过饭,去过他们的地方,但你来问我,我不能告诉你。若是我告诉你,开封府派出衙役前去包抄,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展昭闻言,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你想到了那些与你有着同样遭遇的伙伴,那皇甫呢?莫非她一番好意,要将你带离风月楼,你就毫无所动吗?” “如果此番耽误了救她,那一切就当是她的命好了。”少年侧头看向他,笑得有些凉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即便是对一只狗好,狗还懂得报恩呢,是吗?” 展昭咬了咬牙,那双黑眸里带着一把怒火,如果不是找人要紧,他非把这个少年揍一顿不可。 展护卫的好修养一向都仅限于在特定的人面前,于是他听到方戒的话,原本压制着的火气一点就炸,忍不住骂道:“放屁!你个混账小子!你以为皇甫帮你离开风月楼就是要你说自己连狗都不如吗?既然要去救她,你还磨蹭什么?!” 少年被骂得有些怔愣,随即反应过来,抿着薄唇,闷声不吭地在前面带路。 狡兔三窟,方戒带他走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了皇甫楠。 展昭原本以为自己见到了人,心就能落地,谁知见到人之后,心不止没有落地,还被悬得更高。他抱着皇甫楠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就引发了怀中人一声呻|吟,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 “皇甫?”他耳朵凑近她。 那个呼吸急促的姑娘几不可闻地说了句:“我……好疼……” 一身狼狈、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皇甫楠让他心疼到不行,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一点,于是只好低下头,额头与她的轻轻相触。 “没事的,皇甫,很快就能到家了。” 回过头无意中看到这个画面的方戒愣住了,停在原地。 已经走到前面的展昭看到方戒没有跟上来,回头怒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方戒:“……” 明明是他忽然对他义结金兰的姐姐做出那样亲昵的举动,才会惊了他一下。 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第50章 风月恨(终) 展昭抱着皇甫楠一路直奔开封府,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方戒:“怎么了?”刚才不是火急火燎的模样,现在怎么就停下了? 展昭低头,看了看周身狼狈的皇甫楠,摇头说道:“我不能带她回开封府。” 方戒一愣,随即明白他的用意,“你想怎么做?”皇甫楠一身狼狈,需要有人照顾,开封府是干活的地方,也不会有女眷。 “方戒,你帮我去开封府告诉包大人说皇甫已经找到,我先送她回包府。还有,转告包大人务必要让公孙先生到包府走一趟。”皇甫楠也不知道是被喂了什么药,还是让公孙策看一下会比较好。 方戒点头。 展昭扔下一句“路上务必小心注意安全”,然后直接抱着皇甫楠施展轻功,几个回落就不见了人影。 方戒看着展昭消失的方向,无语片刻,就撒脚丫狂奔,直往开封府。 展昭很聪明,他送皇甫楠回包府,既没有走大门也没有走后门,他直接抱着皇甫楠越墙而入,找到了包兴居住的院子。 包兴看着展昭抱着的皇甫楠,还来不及高兴就叫了起来,“天哪,展大人,我家四姑娘怎么了?” 展昭说:“她可能生病了,你先不要惊动夫人。皇甫的院子在哪边?” 包兴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按照自家夫人的性子,如果是看到四姑娘这么狼狈地被展大人抱在怀里,那还得了? 这两天皇甫楠失踪,包拯一律封锁消息,开封府是他的地盘,包拯一声令下,半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包夫人愣是以为皇甫楠一直在开封府中帮包拯整理案子的资料,而知情的包兴则是急得嘴上都快要长泡了。 好不容易把四姑娘盼了回来,谁知就是这么个奄奄一息的模样。 包兴心里一急,嘴上还没长出来的泡这回长出来了,幸好如今是深夜,府里的仆人大多数已经入睡,他带着展昭左拐右绕,悄声问道:“这是谁将我家四姑娘害成这样的?” 还不等展昭回答,他又十分义愤填膺地说道:“一定是你们正在找的几个小破孩对不对,别让我看到他们,不然我揍死他们!” 展昭抱着皇甫楠,原本心里难受到不行,听到包兴这么说,又觉得有些好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包兴一边带路一边回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展昭认为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跟包兴也说不清,于是就没好气地说道:“多话,好好带你的路吧。” 皇甫楠的院子,几个粗使丫鬟已经睡下,但是包夫人拨给她的墨雨,房中还亮着灯。她听到声响,拿着油灯出来,见到展昭和包兴愣了下,然后目光落在那个被展昭横抱在怀里的皇甫楠,正想要说话,却被包兴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 “别惊动了夫人。”包兴小声说道。 墨雨见状,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开了皇甫楠房间的门,让展昭将人送进去。 展昭将皇甫楠放在床上,转身说道:“她身体可能有些不适,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大人了,片刻之后,大人便会带着公孙先生过来。包兴,你赶紧去准备一些热水过来,墨雨,你先替她一身干爽的衣裳。”说着,他侧首看向墨雨,“你一个人行吗?” 墨雨:“……行。” 墨雨一边忧心着自家姑娘到底怎么了,一边心里忍不住嘀咕:不行也得行啊,难道我说不行,展大人你要来帮忙吗? 包兴匆匆离开去准备热水,展昭在皇甫楠房中转了两圈,看了皇甫楠一眼,然后踏出了房间。 墨雨见展昭离开,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房门关上,再手脚麻利地帮皇甫楠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一边换一边心惊,因为皇甫楠手脚上都有明显的瘀伤,如今已经发紫了。 墨雨帮她盖好被子,俯下身低声喊道:“四姑娘?” 可是皇甫楠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眉头紧皱着,额上还不断地渗出汗珠。 墨雨一边替她擦汗,一边发愁着这样的四姑娘,要是明天夫人看到,可要怎么交代?然而还不等她愁出个所以然来,包拯已经带着公孙策来了。 墨雨细心地将两边的床幔放下来,再去开门。 “奴婢见过大人。” 包拯示意她免礼,侧首与公孙策说道:“你先去替她把脉。” 公孙策点了点头,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而墨雨已经将皇甫楠的一只手腕从被子里拿出来,放至床幔之外。 包拯和展昭大概是担心会影响公孙策诊脉,所以两人并未进去。 包拯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方戒前来开封府,说你吩咐他不能惊动任何人,只是让我带着公孙回来包府,皇甫她到底怎么了?” 展昭便将他怎么找到皇甫楠的过程说了出来,“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方戒说,她还被那些少年下了药。若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得等她醒来才能知晓。” 包拯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在开封府办事,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而安全的事情,在杭州之时,公孙策就因为办案而身受重伤,但包拯从未将这种危险的事情放在皇甫楠身上考虑过。 而一旦发生,他惊然发现身为兄长,自己似乎是失职的。那些少年这样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展昭多留了个心眼,一直盯着方戒,等他们找到皇甫楠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包拯忽然不愿意再想下去。 这时,公孙策从房中出来,“大人。” “她怎样了?” “她怎样了?” 包拯和展昭异口同声问道,然后两人望了望彼此,最后展昭微微低头,让人家兄长去关心妹妹。 公孙策此刻却没有心情去看这两个人的举动,他眉目带着隐隐的担忧:“她受了风寒,两日滴水未沾,身体本就十分虚弱,而我探她脉象,她的脉搏全然不正常,分明是让人下了烈药。” 展昭:“方戒说了,那些药不会有生命危险,就是会让她受些折磨。” 公孙策闻言,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只是受些折磨而已吗?”那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了些!皇甫楠被下的药里,分明还有催情的成分。 展昭一愣。 公孙策又说:“我暂时替她施针,她大概会好受些。” 包拯轻轻点头,然后问公孙策:“你有没有法子让她清醒片刻?” 公孙策一怔,随即问道:“大人是想问皇甫那些少年的事情?” 包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点头。 展昭往房里瞥了一眼,没有说话。他心里舍不得,可舍不得也没有办法,皇甫楠是开封府里唯一见过那些少年并且和他们有接触的人。如果可以,他相信包拯也不想在这时候将皇甫楠弄醒过来,可事情迫在眉睫,若是那些少年逃之夭夭,开封府从包拯开始,从上到下或许都会面临着责罚,而包拯从此也有痛脚被庞太师抓在手里。方戒对那些少年有相助之意,根本不能指望。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公孙策已经转身步入房中,平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方法自然是有的,但我不确定她醒来之后是否还有余力为大人解惑。” 很多时候光是舍不得是没用的,残酷的现实往往会跟你唱反调。 公孙策取出几根细细的银针,在皇甫楠的手臂上施针,没一会儿,皇甫楠便呻|吟了一声,看样子是醒过来了。 “皇甫,你怎么了?”包拯坐在床前的椅子,关心问道。 展昭站在包拯身侧,虽然很关心皇甫楠的情况,但目不斜视,将非礼勿视几个字做得十分到位。 皇甫楠有些不稳的喘息传了出来,接着便是想要起来,墨雨见状,赶紧过去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了起来,并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 “我是回来了吗?”皇甫楠的声音从床幔内传出来。 包拯点头,随即意识到皇甫楠看不见,便说道:“回来了,公孙先生与展护卫都在,你感觉如何?” 皇甫楠头靠着身后的床头,抬手覆在额头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里有千万头蚂蚁在爬。” 包拯:“……” 展昭:“……” 公孙策温声安抚,“你忍耐片刻,待会儿便好。” 皇甫楠却没有搭腔,似乎是在忍耐着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那群少年,主谋者名叫何遒,是姜中行的私生子。他与姜中行……发生过一些有违天伦的事情,他如今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了,那日行刺姜中行的,就是他和他的同伴。这一行人,除了何遒之外,大概还有四名少年,其中一名少年我见过,长得十分清秀,嗓音很粗,其余两人我并未见到本人。还有,公孙,他们并不打算去杀我们推算出来的两位官员,而是要去姜府刺杀姜中行。此行无论成败与否,事后他们便会立即逃离开封。” 一番话,她说说停停,说的似乎十分吃力。 包拯看向展昭,展昭立即会意,朝包拯抱拳说道:“大人,属下马上带人前去姜府。” 包拯点头,本来想说公孙策回开封府调派衙役,准备后援,随即想到适才公孙策言下之意似乎是皇甫楠的情况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于是便站了起来,与公孙策说道:“我回开封府调派人员,你留在此,天亮前离开即可。”他人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了墨雨一句:“没事别去惊动夫人。” 墨雨赶紧点了点头。 展昭和包拯才离开,床幔内的皇甫楠就一阵猛咳,公孙策赶紧上前,将床幔拉开。 “皇甫!” “四姑娘!” 墨雨将床幔放下是因为适才展昭与包拯都在,为了避嫌,而公孙策是医者,医者父母心,不分男女,应该另当别论。墨雨扶着几乎坐不住的皇甫楠,发现她的嘴角居然有一缕殷红的血迹。她吓坏了,眼眶瞬间就红了,看向公孙策,“公孙先生,我家四姑娘怎么了?” 公孙策在原本包拯所坐的位置坐下,修长的几根手指按在她的脉门上,声音带着几分担忧,“我说皇甫,你感觉还好吗?” 墨雨急得快要哭出来,“公孙先生说什么呢?我家四姑娘都吐血了,还能好吗!” 皇甫楠微阖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墨雨说:“没吐血,那是我咬破嘴唇流的血。” 墨雨:“……” 公孙策:“你如今感觉怎样?是冷是热?” 皇甫楠:“时冷时热,并且感觉浑身酥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钻我的骨头缝一般,十分难受。” 公孙策:“……还有呢?” 皇甫楠苦笑:“还有……还有就是我快喘不上气了,如果我昏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公孙策抿了抿唇,望了一眼旁边的墨雨,尽量含蓄地说道:“大概……会一直梦见各种妖精打架。” 皇甫楠:“……” 公孙策摸着良心建议:“做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总比你如今这样好,我用银针封你睡穴,你便会毫无知觉,一觉睡醒噩梦就会过去了。” 皇甫楠默默地看了公孙策一眼,又是一阵咳嗽,感觉自己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她从前的时候抗药性很强的,现在是越来越不济事了,她伸手揪住公孙策的宽袖,“那你让我昏过去吧!” 公孙策抬眼,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根细针已经刺入她的睡穴,皇甫楠整个人一僵,随即就双目紧闭,倒在了床上。 墨雨见状,目瞪口呆。 公孙策瞥了墨雨一眼,叹息:“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帮你家姑娘把被子盖好。” 墨雨这才如梦初醒。 公孙策默默地将桌面上的银针收好,其实皇甫楠对这些药物的忍耐力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也不知道她从前是被人喂什么长大的。 但公孙策想,不论怎样,人平安就好。 皇甫楠那一昏,就昏了三天,期间迷迷糊糊地被人扶起灌药无数次。 在皇甫楠昏睡的那三天里,姜中行在姜府遇刺,重伤未死,从此不能人道。少年何遒留下血书一封,当场自刎,将所有杀人的罪行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而他的几名同伴,被开封府暂时收押,视情况量刑或是另作其他处置。定案后,包拯带着何遒的血书以及近日来开封府针对案件所做的分析调查前去拜见仁宗皇帝,仁宗皇帝龙颜大怒,决心重整朝廷大臣及贵族的作风,将朝中大臣的作风也作为其加官进爵的一个重要参考,原本糜烂不堪的贵族圈经此之后,虽仍有荒唐之事,却已收敛许多。 第51章 不可说(一) 皇甫楠正在和墨雨一同在澜风苑的厨房里折腾小吃,香味一路从澜风苑一路飘出去,惹得包府的仆人口水直流,不时伸头探望。 包府的人都晓得,他们家四姑娘啊,三个月前忽然昏睡了三天,醒来之后又是发热又是咳嗽,整整折腾了好几天病情才稳定了些。包夫人说,自从四姑娘到了包大人的开封府之后啊,不止跟大人一样学得不沾家了,而且还学会了跟大人一样干起活来不要命的坏毛病,简直是不能要了。这一病,她如果敢不在府中待上几个月好好休养,就别指望以后能去开封府了。 包大人自知理亏,轻咳一声,装作十分通情达理地对皇甫楠说:“这些日子为了案件的事情你也十分劳累,,如今你嫂嫂都这么说了,你就留在府中一段时日吧,刚好也快要过年了。” 皇甫楠:“……”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皇甫楠觉得自己的义兄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正气凛然得可以让人膜拜,但也总有那么一些时候,她觉得他像只大尾巴狼。 话说回来,被勒令必须要在府里休养的皇甫楠,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八个字做得十分到位,但总比她从杭州回来的那段时间让李氏放心了许多。 从杭州回来的皇甫楠,天天在澜风苑待着,没半点动静。而最近的皇甫楠,虽然也是天天在澜风苑呆着,可好歹会有些动静。譬如此刻,闻香而来的李氏才步入澜风苑的大门,就看到皇甫楠带着墨雨从厨房里出来,墨雨手中的托盘上是一堆香喷喷的肉串子。 李氏一直都在为皇甫楠发愁的心,此时终于有些安了下来。她觉得当一个女人愿意踏进厨房为食物而折腾的时候,大概很快也会有嫁人的想法。 皇甫楠看见李氏,笑弯了双眸,“嫂嫂,你来了,快来尝尝墨雨做的小肉串,可好吃了!” 李氏的目光落在托盘上的肉串上,任由皇甫楠扶着她到小厅坐下,“天天都在倒腾这么多吃的,怎么就不见你长点肉,我看如今一阵风就能将你刮走。” 皇甫楠大病之后,清减了些,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无论怎么帮她调养似乎都长不回来了一样。虽然如今清减了的皇甫楠看着似乎更添清丽,可李氏更喜欢皇甫楠从前的模样。 皇甫楠拿起其中一根肉串递给李氏,“哪有那么严重。” 李氏接过那根肉串,尝了一口,果然是不错。 皇甫楠一只手托着下巴,笑容可掬的模样,“味道可是还好?我都想好了,若是有一天我不能在开封府里待了,我就带着墨雨出去开个小食店,应该也可以过日子了。” 李氏闻言,将手中的小竹签放下,横了皇甫楠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开什么小食店,莫非我与你义兄还不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皇甫楠轻笑了起来,“义兄和嫂嫂待我都极好,但若是我不能在开封府为义兄分忧,还待在府中白吃白喝,我心中会十分过意不去。” 李氏秀眉扬起,正要说话。 而此时,包兴鬼鬼祟祟地从院子的半月形门口探出个头来。 “那个……夫人,四姑娘。” 李氏扫了他一眼,“什么事?” 包兴走出来,站在门前模样,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夫人,那个,大人让我来瞧瞧四姑娘在府里待得是否有些闷了。” 李氏:“……” 皇甫楠差点就笑了出来,但这种时候,她是不能笑的。 李氏纤细白皙的食指往桌面上一指,神情似笑非笑:“喏,这些香喷喷的肉串,便是四姑娘带着墨雨在厨房里倒腾出来的,你道她再府中待得是闷,还是不闷?” 包兴干笑了一下,随即状似十分惊讶地说道:“啊!这竟是四姑娘倒腾出来的?我记得四姑娘十分不喜进厨房,如今竟然还进厨房倒腾,可见在府中百无聊赖,只好进厨房倒腾这些吃的。” 李氏:“……” 皇甫楠低头抿着唇,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包兴又说:“那个四姑娘,大人说你要是在府里待得闷了,今日便可回开封府。” 皇甫楠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态度十分配合:“嗯,我天天待在府里,确实闷得骨头都快发霉了,包兴你来的正是时候,等我稍作整理,就与你一同回去开封府。” 包兴与皇甫楠二人一唱一和,在旁边的李氏与墨雨一脸无语状,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皇甫楠到开封府去随案调查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身为包大人的枕边人,李氏是知道包大人对皇甫楠的赞赏之情的。有时候夫妻夜话时,她也会念叨两句皇甫这般年纪丝毫不在意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可怎么好? 包大人听得自家夫人的担忧,却是手捋着胡子笑而不语,等她急得想将人踹下床的时候,包大人才会不紧不慢地说—— “急什么?你不是说了她是天上仙君赐给我的义妹?既然如此,她的姻缘也早有天定,不是你愁就能愁得来的。再说了,她虽是女子,可见识谋略与公孙先生不相上下,我只恨她不是男人,不能当上一官半职为国效力。” 包大人不说还好,说完之后,李氏是真的想将他踹下床。但事后想了想,也释然了,皇甫楠本就与常人不同,又何必非要用常人的标准套在她的身上?所以当包兴和皇甫楠一唱一和的时候,李氏心中有数,并未出言阻止。 皇甫楠才踏入开封府,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美少年弄得愣在原地,忘了迈脚。 那个少年见到她,扬了扬眉,在她跟前站定,十分淡定地说道:“包大人说他花了许多银子将我从风月楼里带出来,放我到外头去逍遥他就亏大了,于是便让我跟着展大人好好学习,顺便当你的保镖。” 皇甫楠一时之间没回过神来,“……你确定大人是让你当我的保镖?”短短的几个月,眼前的少年似乎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原本他漂亮得让人不舒服是因为眉目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而如今,那股阴柔之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冷淡,眼前的少年看着就像是是那冷清禁欲的美少年。 皇甫楠觉得自己要真是带方戒出去,大概不是方戒给她当保镖,而是她给方戒当保镖,要保护他免受怀春少女们的骚扰。 方戒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哼了一声,“因为一粒药丸就被禁足了三个月的人,没有资格怀疑我的能力。” 皇甫楠:“……” 方戒:“大人吩咐我出去置办点东西,很快便会回来。对了,明日我会与你和展大人一同前去陈州。” 皇甫楠又是一愣,前去陈州?正想要问,那个美少年已经翩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更不会帮皇甫楠解惑。 话说离开封不远的陈州,最近半年竟然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死者皆为已婚的女子,年纪从二十至四十不等,至今已经遇害者已经有五人了,这些女子死后,全都被摆成跪在地上磕头的姿势,似是在忏悔。 陈州知府召集衙役破案,无奈凶手实在过于狡猾,从第一桩命案至今,仍然毫无头绪。无奈之下,知府大人上奏朝廷,说陈州百姓皆因此案弄得人心惶惶,不可度日,希望天子能派出能人前来陈州协助破此案件,还陈州百姓一个平安和乐的生活环境。 天子手执陈州知府的奏折半晌,派人传包相至宫中西阁,商量有关事宜。 在说到该要派什么人过去的时候,包拯便推荐了展昭与公孙策。 谁知仁宗皇帝闻言,断然拒绝包拯推荐的公孙策,“朕听说你的义妹皇甫楠,尚未婚配。若是我没记错,展昭似乎也尚未婚配。” 包拯:“……”皇上您打算要当红娘吗? 包拯没有问出口,然而仁宗皇帝已经说出来了,“公孙策与展昭一同前去陈州,包相便顿失左右手,包相为民请命日理万机,断然不能缺了主簿先生,还是让公孙策留下,皇甫楠与展昭一同前去吧。” 包拯一怔,随即上前两步与仁皇帝说道:“臣认为此事不妥。” 仁宗皇帝却摆了摆手,制止他说道:“既然皇甫楠是上天赐给你的义妹,朕便当她与常人不同。包相与我提起皇甫楠时,亦是赞不绝口。朕记得几个月前的贵族案件,便是她提供的线索方能破案。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包相,说不准你的义妹,是个巾帼英雄。” 略顿,仁宗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若是你担心她与展昭二人瓜田李下,名誉受损,那么待他们从陈州回来后,我亲自为他们指婚!” 包拯:“……” 于是,从皇宫回到开封府的包拯,二话不说就让包兴回包府将皇甫楠请回了开封府。 “义兄你的意思,是让我与展护卫一同前去陈州?”回到从前议事屋子中的皇甫楠看向端坐在主位的包拯,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包拯点头,“不是你和展护卫,还有方戒也与你们一起。” 皇甫楠:“是为了什么?” 包拯:“为了还陈州百姓一个安全和乐的陈州。” 皇甫楠一怔。 包拯:“公孙先生,你来与皇甫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来与展护卫交代一些事情,好让他们到陈州之后尽快与陈州知府安排的衙役相配合。” 在一旁从看到皇甫楠第一眼开始至今还没说上一句话的展昭,默默地看了皇甫楠一眼,将近三个月未见到意中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居然还没顾上讲话!展护卫此刻的心中,几乎想要吐血。 想要吐血的展护卫因为贪看意中人的容颜,一时愣住忘了迈脚步,于是已经走至门口的包大人见他没跟上人,轻叹了一声之后回头,沉声唤道:“展护卫。” 展昭立即回神,应了声,“来了。”但他是一边嘴里应着一边心里默默念叨:其实我也可以跟皇甫解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一定要公孙与她说呢? 随即展昭又转念想了想,虽然此番去陈州是公干,但只有皇甫楠与他一同前去协助调查,对他而言,倒是一个好机会。若能有时间与意中人静坐片刻,或品茶或喝酒或什么都不说,那都是能让人心旷神怡一整天的事情,于是临踏出屋门的展昭转头看了看相对而立的皇甫楠与公孙策,忽然又毫无立场地觉得包大人让皇甫楠前去陈州,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了! 第52章 不可说(二) 皇甫楠回去了开封府一趟之后就要去陈州,李氏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火冒三丈。然而她还没等到包大人回府和他算账,就等到了包兴。 包大人料事如神,知道李氏知道皇甫楠前去陈州的消息后会有何反应,于是先让包兴报信回来。 包兴:“夫人,大人说了,您不必担心陈州之行会让四姑娘如何,当今皇上说了,若是当真有损四姑娘清誉,待他们回来之后,皇上便亲自为他们赐婚。” 李氏:“当真?” 包兴拍着胸膛,“大人何时欺瞒过夫人?”呸,这话说得包兴自己都心虚。 包大人是从未欺骗过李氏,但从来都是选择性隐瞒,美其名曰省得她瞎操心。 但偏偏,包大人的选择性隐瞒对李氏来说很受用,所以李氏听到包兴的话,喜形于色,虽然说她是想心宽一点,但无奈皇甫楠的心太宽了,所以她只好多操心着点。 李氏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女人,该知道的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该知道的就算她知道了也会装糊涂。她当然知道若不是情非得已,包拯是不愿让皇甫楠单独与展昭出行那么长时间的,但既然愿意了,肯定也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的因素。 于是李氏的脸色缓了缓,朝包兴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她在厅中想了想,随后就离开,朝着皇甫楠的澜风苑走。她打算过去让墨雨替皇甫楠收拾一下行李,皇甫楠这一趟去开封府,大概又是深夜才能回来,包兴说她明日一早就要走,如何能来得及收拾? 严冬过去,如今初春已至。 李氏走在路上,觉得什么东西看进眼里都十分顺眼,嗯,这大概跟她此刻的心情有关系。一直又当嫂子又当娘的,终于盼到有人接她的班,继续为皇甫楠操心了。她心里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喜悦居多。 而此刻在开封府的皇甫楠正在听公孙策说包大人入宫的事情。 公孙策将事情的大概与皇甫楠解释了一遍:“陈州知府上奏朝廷,为的便是近半年来陈州多名女子被杀之事,奏折是大人所见,说那些女子死前曾被凌虐,死后都不约而同地摆成跪伏在地忏悔的姿势。陈州知府希望皇上派出能人前去陈州协助破案,大人想让你与展护卫一同前去。” 皇甫楠摇着下唇,思索半晌,说道:“我与展护卫一同前去,自然是没问题的。”根据公孙策所言,这个案子大概都是一人所为,但他们手头上没有任何资料,一切都只能等到了陈州再行判断。 公孙策点头,“既然没问题,那你待会儿便去与展护卫碰一下面,看明日启程前是否要准备些什么。”停了停,他又说:“对了,小戒心思敏感,十分擅长观色察言,武功似乎也不错,这几个月在展护卫的点拨下,也长进了不少。” 小戒? 皇甫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公孙策说的小戒,乃是她强买强卖从风月楼认回来的弟弟。短短几个月,那小子竟然已经毫无障碍地融入开封府这个大家庭了么? 公孙策眉目含笑,侧头看向皇甫楠,说道:“你认回来的弟弟算是有出息了,大人虽说是让他当你的保镖,但希望你能与他一起多去外面走走,以长见识。” 君王恩赐特权,让她有可以随案调查,皇甫楠可谓是开封府古往今来第一人。包拯一直认为皇甫楠身上有一些东西与他们不同,但让一个已经成年许久的人与皇甫楠一起,要么被她的语出惊人噎死,要么就是慢慢习惯她的思维方式,却不会受她影响多少。 每个人的思考问题的方式都具有惯性,开封府众人查案多年,虽不能说已经墨守成规,但对皇甫楠那些动辄就将人惊得找不着北的思维方式,只能适应而不会学习,当然,似乎也学习不来。 正好包大人心疼着他出了好大一笔银子将方戒从风月楼里捞出来,皇甫楠还想将人捞出来之后就乐得清闲,哪有那样的好事儿,包大人在皇甫楠还在府里休养的时候便打定了主意,让方戒跟着皇甫楠,管他是弟弟还是保镖,那个小子如果有出息的话,总会在皇甫楠身上学到一些东西的。 皇甫楠听到公孙策的话,先是愣了下,接着便说道:“我当时想将他从风月楼中带出来,一则是为了案件,二则是因为心软。我对小戒,不过是一时兴起,但义兄却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所以能在开封府做事,她心中觉得那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像包拯这样的人,也就这么一个了。 公孙策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概有快三个月的时间没有回来,感觉虽然熟悉亲切,但还是有些不一样。皇甫楠皱着眉头,想着待会儿与展昭碰面的话,要商谈些什么。 这时,公孙策忽然轻咳了一声。 皇甫楠回神,看向他。 公孙策说:“那个……皇甫啊。” “……什么?” 公孙策:“我说,你那天晚上梦到的人,到底是谁呀?” 皇甫楠一怔,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公孙策问的竟是几个月前,她被药性折腾得宁愿昏过去的那个晚上的事情。 “……” 皇甫楠抿着唇半晌,然后白皙的脸上难得染上了一层红晕。 公孙策扬眉,觉得十分新鲜。他从未见过皇甫楠害羞窘迫的模样,如今有幸一见,公孙策觉得就算是被狂揍一顿也值了。 于是,公孙先生那天真的成为了开封府上第一个被皇甫楠揍得满头包的人。 在通往陈州的官道上,三匹骏马往陈州方向直奔,傍晚时分才在城外的一个小酒馆稍作休息。 “当年陈州三年干旱,庄稼颗粒不收,而国安乐候庞乐昱荼毒百姓,朝廷赈灾粮食但凡经他手中的,不知被克扣多少,民不聊生之际,他竟然还强征壮丁修建花园,恰好有当今包相包大人奉旨下陈州,前来赈灾查账……” 小酒馆里的人来人去,从来也不缺乏说书的人。 方戒听了,跟皇甫楠说:“这个说的是大人下陈州赈灾查账的事情,如今开封府里的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就是那时候大人下陈州前,公孙先生亲自设计的。” 皇甫楠闻言,微笑着点头,“这个我知道,那时候庞国舅还派了刺客要去刺杀我义兄,熊飞当时不止救了我义兄,在捉拿庞国舅一事上,也鼎力相助。”说着,她那双明眸看向身侧的那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男人,“我义兄说,他便是那时候开始,便想着如此人才,若是不能为国所用,实在是国之损失,于是就想方设法要将熊飞招揽到开封府来。” 展昭闻言,嘴角微扬,说道:“是大人过于抬举我了。” 皇甫楠侧头,一双明眸打量着展昭。 展昭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一个大男人,让人看两眼又不会怎么样,更何况他对皇甫楠有着别样的心思,心里恨不得她的眼睛能天天围着他转,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皇甫楠并没有移开视线,清润的双眸对上他的,笑着说道:“说起来,那时候在耀武楼被皇上封为四品带刀护卫的熊飞,心中也并没有那种十分高兴的感觉吧?” 展昭一愣。 方戒撇了撇嘴,端起桌面上的酒杯,“你又知道展大人心中不高兴了?” 皇甫楠眼快手机,将方戒手中的酒杯截胡过来,然后倒了一杯清茶给他,“小小年纪,别当上了酒鬼,我讨厌酒鬼。” 展昭微微一僵,低头看着扣在手中的那个小酒杯,不知道是该一饮而尽还是将那杯酒敬给土地公公。 皇甫楠没顾上打量展大人,只笑着跟方戒说道:“公孙说你聪明,我怎么觉得你很笨?熊飞早年行走江湖,何等快意潇洒,后来耀武楼封为护卫,在旁人眼里纵然是门楣生光,可总归是自由惯了的,你以为行走江湖之人又有几人当真是愿意为这些繁文缛节所束缚?” 展昭想了想,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笑道:“皇甫所言不错,初始之时,确实十分不习惯。” 其实不止是不习惯,行走江湖的人,大都会有一种优越感,居江湖之远的,便会看不太惯那些居庙堂之高的。当日南侠展昭,江湖谁人不识?走在路上都带风。后来被封为带刀护卫,并没有太多高兴之意,若不是因为包拯,他是断然不会走上这一条路的。甚至在他告假返乡祭拜母亲时,见到那些江湖朋友,心中也不会没有自己有了一官半职而觉得光彩,反而觉得有些尴尬。 他看着眼前作书生打扮的皇甫楠,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温声说道:“虽然初始不惯,但从未后悔踏上这条路。那时大人邀我与他一同回去,我原本尚在犹豫,后来见大人离开之时,陈州百姓对大人依依不舍的场景,便与他一同回去了。” 江湖之上,但凡是称得上个侠字的,都有着一颗想要锄强扶弱的心。 但昔日那种快意恩仇所能帮助的,不过是少数。陈州百姓对包拯的爱戴,让展昭心有触动,包拯曾说过,为官并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是要为民请命。 他是武将,没有包拯那样的治国之才,如今天下太平,也无须安国定邦,但要他辅助一位有治国之才的包相,为其分忧,他觉得自己是十分心甘情愿的。 第53章 不可说(三) 展昭三人在城外的小酒馆稍作休息之后,在入黑之前,到了陈州公馆。 陈州知府早就派了人在公馆前等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皇甫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虽然天色稍晚,光线并不是太好,可临入夜前的公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环境清雅而简单,一眼扫过去,赏心悦目。 陈州知府派来的人名叫张煜晨,为人周到又不失豪气,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张煜晨将他们引到目的地之后,便抱拳说道:“明日属下会前来带展大人前去府衙,大人说了,因为今日有要事在身,未能前来相迎,还望展大人见谅。” “知府大人日理万机,不必为了我等特地来相迎。”展昭笑着回道。 张煜晨闻言,微微点头,然后再向几人抱拳,“那属下先告退。” 展昭双手背负在后,微微颔首。 等到张煜晨离开后,展昭转过身,却看见皇甫楠侧着头,眼中带着笑意看向他。 他一愣,“怎么了?” 皇甫楠笑着摇头,“没怎么,在下就是觉得适才展大人好有范儿啊。” 展昭:“……别闹。” 方戒闻言,瞅了展昭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如今陈州知府姓严名钧,性格耿直,我们来之前,大人与我提起过,这位严大人说的好听是性子耿直,说的难听便是个书呆子。” 皇甫楠:“……” 方戒又补充:“虽然是书呆子,还软硬不吃,但他心牵百姓,比起从前那个什么蒋完强不知多少倍。” 皇甫楠:“胡扯,我义兄最赞赏心牵百姓的好官,绝对不可能说严大人是书呆子。” 方戒撇了撇嘴,“大概意思是这样,当然不是原话。” 展昭颇为无奈地看了这两姐弟一眼,觉得自己实在不想加入他们这种讨论当中,只好打断他们:“天黑了,先把行李放一下,安顿好了行吗?” 皇甫楠当然没意见,这次出来包拯没有出来,两个男同胞都十分有风度地让她住在南面的房间,面朝花园,景致相当不错。 皇甫楠走了,方戒却没有走。 展昭看向他,“你怎么还不走?” 方戒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神色中似乎是流露出几分莞尔的感觉,“展大人不也还没走吗?” 展大人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在想明日去陈州府衙的时间。” 方戒却没有搭理他的这句话,牛头不搭马嘴地说道:“你这样是追不到皇甫的。” 展大人一愣。 不等展昭反驳些什么,方戒又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看她平常跟公孙先生的话比跟你说的话还多,虽然她也愿意叫你的表字,而且还叫得十分高兴,可她明白你为什么让她喊你的表字吗?” 展昭剑眉微挑,扫了方戒一眼,“你这小子,又知道什么?” 方戒看着展昭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怒其不争,前些日子皇甫楠生病在包府休养了三个月,他居然没有变着法子去献殷勤,要不是皇甫楠在男女之情上自带独身其外的气场,如今哪里轮得到他在磨磨蹭蹭。看着英俊能干的展大人,在感情的事情上竟然与一根棒槌没什么区别。 方戒想到这儿,不由得有些同情展大人,难得大发善心指点迷津:“大人,你对皇甫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开封府里的大伙儿都心知肚着呢,你还是早些让皇甫知道你的心意比较好。” 展大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管她有没有同样的心思,你既然有心,总得让她知道。不然的话即便是你惯得她造反,她都不会知道你的心情。” 展昭正想要说些什么,方戒却没有给他机会。 方戒说:“展大人,虽然说男追女隔座山,可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都还没到山脚下呢。” 方戒痛快地把话说完,然后拿起包袱走人。 展昭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小小的屁孩儿也敢来对他说教了,看来不修理一顿他还不知道谁是老大。 展昭笑叹了一口气,也拿起自己的行礼离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想了想方戒的话,叹息着说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她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万一皇甫楠是个假糊涂,并没有那样的心思,他把事情挑明了,岂不是令她尴尬? 展大人想,反正皇甫楠的婚事肯定是要经过包大人这一关,他的心思包大人都知道,甚至包大人还愿意让他和皇甫楠一同前来陈州,这说明包大人对他与皇甫楠的事情,是乐见的。至于皇甫楠会不会对别人有了心思,展昭觉得在他这样严密的防护之下,别人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机会与皇甫楠接近的。 所谓慢工出细活,展昭还是没将方戒的话放在心上,他觉得这事情还是慢慢磨会比较稳妥,反正他都做好要陪皇甫楠耗到底的准备了。 陈州知府严均,长得眉清目秀,方戒说人家是个书呆子,可看人家也懂得跟展昭你来我去,讲几句客套话。方正皇甫楠觉得这人不像书呆子,倒是像个谦谦君子。 说起案子,严均就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在下无能,让凶手逍遥法外半年之久,总算是皇上心牵陈州百姓,派几位前来协助我等捉拿凶手,这些日子,就辛苦几位了。” 展昭笑道:“严大人客气了。” 严均指向身旁的张煜晨,说道:“几位在陈州停留期间,有任何需要,只管与张捕头说。” 展昭朝张煜晨微微颔首,“有劳张捕头。对了,严大人,不知是否方便给我们一个办事的地方?” 严均忙道:“展大人这么说,便是折煞我了。办事的地方我早就为几位准备好了,与案子相关的册子也全部搬了过去。几位这边请。” 展昭等人一直尾随严均至办事的地方,里面摆设简单,只是一摞厚厚的册子堆在书桌上十分扎眼。 皇甫楠见状,走过去拿起其中一本,上面记着的是第一个死者的资料。 仵作验尸时,发现肋骨断了三根,身上有多处瘀伤,应该是被人拳打脚踢所致,脸上有红肿,掌印与死者的掌印相吻合,是死者生前被威胁要自打嘴巴所致。死者并没有遭遇性侵害,但却在死后被刻意摆成是跪趴在地的忏悔姿势,抛尸地点是在陈州西面的小树林。 皇甫楠又找了后面几个死者的资料,几乎都是一样的作案手法,抛尸地点不定,但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她将最后一名死者的册子合上,抬手掐了掐眉心。 很明显,凶手有暴力和虐待倾向。 展昭也将手中的一本册子合起来,看向皇甫楠,见她还在掐着眉心,皱了皱眉,“你别掐了。”眉间都被她掐得红了一片,她都没感觉吗? 皇甫楠一怔,倒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手放了下来,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张煜晨有些匆忙地走了进来,“展大人,皇甫姑娘,适才有人来报,今日在护城河边,又发现了一名女尸。” 展昭和皇甫楠对视了一眼。 展昭说道:“那就劳烦张捕头陪我们前去现场走一圈。” 张煜晨点头。 一直被一堆册子淹没的方戒此时艰难地从资料中抬起头来,问皇甫楠,“我也要去吗?” 还不等皇甫楠说话,就听到展昭说道:“皇甫去,你自然得去,否则要你何用?” 方戒:“……” 展昭等人到达现场的时候,护城河旁已经围了一堆的人,大伙儿见到官府有人前来,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尸体已经从河里捞了起来,仵作也到了现场正在验尸。 皇甫楠看到那个仵作,不由得诧异了一把。她不是没见过仵作,而是一般仵作都是男子,地位并不高,可这陈州的仵作十分新鲜,她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姑娘。姑娘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助手,一人手中捧着水盆,一人手里拿着干净的毛巾。而验尸官对这个女仵作,态度竟也十分尊敬。 皇甫楠心想,这是她到来北宋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有这样排场的仵作了。 那个仵作在见到皇甫楠之时,眼中也闪过讶异的神色,随即站了起来。 女仵作名叫纪蓉,她将手放进水盆里洗了洗,然后接过毛巾将手擦干净,才与展昭等人说道:“这具女尸死于一天前,身上有多处瘀伤,肋骨断了四根,是硬被人踹断的,脚踝扭伤,脸上并无掌掴的伤痕,致命伤是脖子骨断了。” 展昭:“是被凶手拧断的吗?” 纪蓉摇头,“不是,她的头部有肿块,应该是在与人纠缠中摔倒,头先着地,便将脖子摔断了。” 皇甫楠:“除了脸上没有自己掌掴的伤痕和脖子骨断,造成她身上伤处的人是否与前几名女死者的人相同?” 纪蓉看向皇甫楠,“从踹伤肋骨的那一脚看来,应该是同一人。” 方戒闻言,问皇甫楠:“如果是同一人,凶手应该会在人死了之后,将她摆成跪伏在地上的姿势,可是为什么没摆?” 皇甫楠的目光落在死者身上,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是因为死者并没有做完凶手想要她做的事情,所以他就不想多费气力,直接将她丢弃了。” 方戒:“……” 第54章 不可说(四) “死者已经有人前来认领。徐氏,陈州因阜县人士,三十五岁,有三个孩子,丈夫是老实的佃户,娘家所在地与因阜县相邻,五天前她说挂念娘家生病的母亲,要回去看看,便离开了家里。”皇甫楠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放着的是适才张煜晨拿回来的册子。 严均也在场,陈州府这个地方,平常有什么案子也是平民百姓间的小打小闹,譬如说张三偷了我家的狗,李四偷了我家的米,王五动不动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经过,是不是在觊觎我家什么东西之类的,像这样的凶杀案,八百年也不会遇上一个。但严均大人很不幸运,他遇上了,遇上了还经不住他不是这方面的专才,所以未免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展昭点头,说道:“这么说她应该是在回娘家的路上被人带走的,娘家的人不知道她要回去,而夫家的人都以为她已经回娘家了,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她已经失踪。前几名死者在失踪前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须得离开家中几日,等到发现死者的时候,家人才晓得她们并未去办事,而是遇害了。凶手是早有图谋,而且他似乎对这些人都很熟悉。” 说着,展昭侧头看严均,问道:“严大人,几位死者生前是否曾经与人结怨?” 严均说道:“大的仇怨倒是没有。” “那就是会有小怨?”展昭问道。 严均:“妇道人家,好作口舌之争,有时候难免会与左邻右里有些口角,这都十分正常。” 皇甫楠眨了眨眼,问道:“好作口舌之争?”她想到那些死者脸上那些自掴嘴巴的伤痕。 严均点头,“这几位死者,都是邻里较为有名的……”严均本想说泼妇,但随即想到死者为大,他这么说一个死者有失尊重,于是改口道:“几位死者是急性子之人,平常会比较容易与人发生摩擦。” 展昭看向皇甫楠,说道:“我们先去因阜县与死者家人见面,就从最近一名死者开始,你觉得如何?” 皇甫楠点头,“也好。” 严均闻言,愣住了,“那个……展大人!” 展昭侧头看向他。 严均:“在下有话,不知当不当说。” 展昭笑道:“严大人有话直说便可,无须客套。” 严均站了起来,说道:“我虽为陈州知府,可不过是一介书生,若是有话讲的不对,希望几位莫要见怪。” 一直站在皇甫楠身后的方戒,听到严均此言,默默地看着严均一眼。皇甫楠说感觉此人不像书呆子,却像是谦谦君子。可方戒看严均,就是个书呆子,如今这个书呆子的言下之意就是我知道有的话说了你们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我说了你们不能怪我,也不知道婉转二字是怎么写的。 就在方戒心中默默吐槽的时候,严大人说话了,“恕在下不明白,如今外面人心惶惶,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为何两位不前去捉拿凶手,却要重新去私访那些死者的家属?” 皇甫楠闻言,解释说道:“严大人,陈州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眼下我们除了凶手的作案手法是一致的之外,其他方面毫无线索。可至今为止,凶手已杀了六名女子,年龄不定,每个死者遇害的时间间隔均为一个月。” 严均看向皇甫楠,这个姑娘,听闻是当朝包大人的义妹。严均并未因皇甫楠是包大人的义妹就高看她一眼,脸上质疑的神色并未褪去。 皇甫楠站了起来,清润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在屋内响起,“凶手似乎对死者比较熟悉,而适才严大人也说了,几位死者均是急性子之人,为何陈州府这么多的女子凶手不选择,却要选择这几位急性子的人呢?” 严均一怔。 皇甫楠又说道:“凶手既然选择了她们,是否因为她们身上有一些共同的特点吸引了凶手。凶手在将人带走之后,对她们进行虐待,甚至在她们死后还将她们的身体摆成那样屈辱的姿势,凶手平日或许并未与几位死者结怨,可他却十分仇视她们,他甚至认为她们生前有罪,所以在她们死后还要她们跪伏在地以示忏悔。” 严均听得直皱眉头,“按皇甫姑娘这么说,这位凶手莫非是脑子有病?” 皇甫楠回过头来,并没有直接回答严均的问题,只是徐声说道:“严大人,我们对死者生前的事情越了解,便越容易弄明白凶手为何会仇视这些人,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便去仇视别人,知道了仇视的原因,便能知道凶手曾经经历过什么事情,这般便能缩小追查凶手的范围。” 皇甫楠说到最后,虽然依然是向严均解释,目光却看向方戒,“我这样说清楚了吗?” 方戒抿着唇,点了点头。 严均双手一拍,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原来是这般,皇甫姑娘不愧是包大人的义妹!” 皇甫楠:“……严大人过奖了。” 皇甫楠一直觉得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在北宋,其实很多已经不适用了。古人和今人的思维模式差别太多,现代做过的大量研究搁在这儿,就是一堆无用功。当然,也有许多的东西是亘古不变的,譬如为何人的心理会扭曲,人在心理扭曲之后发泄的途径。皇甫楠有时候觉得上天未免也太坑她了,好不容易在美国学成归来,没几日,就到了北宋这地方。现在待的时间长了,却慢慢开始有了新的体会。 她也开始希望,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不会因为时空的转换而无法传承。那些都是集中外学者的心血,可能时代的进步会导致心理障碍的人群越来越大,但并不意味着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文明,那些人群就不存在。 陈州一行,皇甫楠也一直在观望方戒。 这个少年曾经周旋于达官贵人间,性子中有凉薄的一面,但也不忘别人给予的温情。方戒最近的表现,让皇甫楠对这个少年有了一些期盼,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宽容而善良的人,既不要像初见他时的那样尖锐凉薄,也不要过于软弱仁慈,在冷清俊美的面容下拥有的是一颗强大的心。 蓦然之间,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从前皇甫靖对她的心情。 她垂下双眸,笑了笑,心中百味陈杂。 皇甫楠一走神,就不知道严均是什么时候走的。展昭看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执着书卷,眉目如画,但手中书卷却久久没有翻动。他忍不住打量着她,她的头微微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偶尔扇一下,在眼睑下形成一道阴影。虽然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可展昭却有种微妙的感应,这个姑娘正在不动声色地思念着些什么。 展昭忽然想起那夜方戒带他前去破庙找到皇甫楠时,她神智不清,却本能地问了一句:皇甫靖在哪儿? 性命危在旦夕、神志不清时还能脱口而出的名字,一定是曾经给予她许多的安全感的人。 展昭又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他和皇甫楠还不是这么熟,他们一同前去调查杀人挖眼的那个凶杀案,她曾经提起过那位收养她的老人家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软姿态。 展昭越想眉头忍不住皱得越紧,心中忽然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冒起泡泡来,他在想,那位皇甫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真的是个老人家吗? 他又很不巧地想起昨日方戒说的话—— 展大人,你这样是追不到皇甫的。 昨日的时候,展大人还信心满满,觉得可以和皇甫楠慢慢耗下去,但是只经过刚才那么一瞬间,展大人忽然觉得,如果皇甫楠心里一直有个可以思念的人,慢慢耗这一招,或许是不管用的。 有人的思念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也有人的思念随着岁月的增长而变得厚重绵长,展昭觉得皇甫楠不会是前者。一个人如果一直对过去避而不谈,或许并不是因为逐渐淡忘,而是因为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每想起一次就痛一次。 回过神来的皇甫楠见展昭两道好看的剑眉扭曲得跟两只毛毛虫一样,不由得楞了一下,“展护卫。” 忽然听到心上人嗓音的展护卫眉头这才微微舒展,“嗯?” 皇甫楠脸上带着微微笑,说道:“你在愁什么?” 没头没尾的话让展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皇甫楠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比划着说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这里都快成一座小山了。” 展昭恍然,笑叹着说道:“哦,不过是在想案子的事情,总觉得不是一般的棘手。我适才是想到前五名死者遇害过程一模一样,而最近一名死者却打破了他从前的模式,若是像你一开始所猜测的那般,凶手是因为死者没有做完他要死者做的事情而将死者丢弃,那么凶手会不会重新物色新的受害者?” 不愧是才思敏捷之人,明明是心里开着小差,却说得跟唱似的,好像刚才他真的是在十分认真地琢磨这个事情一样! 展昭的话提醒了皇甫楠,前五名死者皆为每个月杀害一个人,凶手通过暴力和虐待的方式从中得到满足和快感,一旦他觉得*无法控制的时候,就会去物色下一个猎物。而徐氏在与他纠缠的过程中,摔断了脖子当场死亡,从而被丢弃。 对于凶手而言,徐氏只是一个失败品,他并未从中得到满足和快感,所以他必然会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皇甫楠眉头也皱了起来,看向展昭,“展护卫,你看让严大人出个公告如何?” 展昭点头,“也好,我去找严大人,让他拟个公告,近日若是有已婚的女子须得出远门,务必要家人陪同,切勿只身出行。对了,你打算何时出发去因阜县?” 皇甫楠闻言,站起来走至方戒所坐的桌前,葱白的手指在上头轻叩了两下,示意方戒准备跟她一起出门,转而与展昭说道:“事不宜迟,自然是立即就去。” “你与小戒一同前去?”展昭问道。 皇甫楠轻轻的“嗯”了一声,显然是没打算要与展护卫一同前去。 不被需要的展护卫心里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头,俊脸上的神色却毫无破绽:“路上务必小心,若是遇上刁民闹事,你俩谁都不许去凑热闹。还有小戒,你平时说话太刻薄了,对待死者的家属可不许那样。” 遭遇无妄之灾的方戒抬头,那双丹凤眼扫了展昭一眼,不置与否。 切,他才不屑于跟陷在感情里的一根棒槌计较。 第55章 不可说(五) 皇甫楠与方戒一同前去因阜县。 徐氏的丈夫是佃户陈华,是个老实人,街坊邻里都喊他华叔。因为经历丧妻之痛,他的目光浑浊带着血丝,最大的孩子十岁出头,最小的孩子还在地上到处乱爬,不痛快了就嗷嗷大哭,并不知自己的娘亲再也无法回来。 陈华见到皇甫楠与方戒,神色近乎木然,他喃喃说道:“她十六岁就嫁给了我,平日虽然性子急了些,容易嘴上不饶人,可从来没有坏心,到底是什么人无冤无仇,竟然这么对她?” 皇甫楠心里轻叹一声,只轻声说道:“节哀顺变。” 陈华闻言,抬起那双满是血丝的眼,“你们会找到凶手吗?” 皇甫楠朝他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陈华连连点头,随即茫然地看过去,屋子里他最小的孩子正在沿着一只桌脚往上爬,爬着爬着竟然站了起来,裂开嘴巴朝着他们笑了两声,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跌倒在地上也不哭,又沿着旁边可以扶着的东西爬起来。 陈华看着他的孩子,那双浑浊的眼里隐隐有了水光。 皇甫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说道:“他真棒,对不对?” 有人在悄然离去,有人在努力长大,我们在逝去之人伤痛叹息之时,切莫忘记要为那努力长大之人鼓励喝彩。 陈华回过头来,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朝他露出一个几乎温柔的笑容,温声问道:“华叔,你可以与我们谈一下华婶的事儿吗?” 陈华默然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徐氏的一生,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如同所有平凡人家的姑娘一样,到了年纪就由家人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给了陈华。陈华为人敦厚老实,性子属于辣妹子型的徐氏到了陈家之后,日子过得算是自在。与丈夫一起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平时最大的乐趣便是逮着旁人的痛脚去损人。 换而言之,就是徐氏的嘴比较刻薄,并且时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除此之外,徐氏一家都是礼佛之人,每到初一十五,必然要上香拜佛。 皇甫楠和方戒正在翻着陈华搬出来的东西,据说那都是徐氏去拜佛时求来的东西。 方戒说:“你老是翻这些东西,不觉得晦气吗?” 皇甫楠低着头,看着里面的物件,轻声说道:“没有觉得晦气。”但每次心中都会唏嘘不已,这些物件的主人,一定也不知道自己的一生竟然会如此短暂,她甚至来不及与家人道别,来不及看一眼她的丈夫,抱一抱她的孩子。 方戒没有说话,继续翻。里面的东西很多,有一些求来的安胎符,辟邪符,有一两串佛珠,林林总总,总归都是能跟佛祖有点关系的,这里都有了。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小小的木偶上面,他拿过来在眼前端详着,“这是什么东西?” 皇甫楠:“什么?” 方戒将手中的小木偶递给皇甫楠,说道:“这种睡觉的老虎寺庙里会有吗?” 皇甫楠接过方戒手中的瞌睡虎,这个小玩意儿,做工也说不上多好,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 皇甫楠拿着那小玩意儿,横看竖看,然后皱着眉头问:“你确定这是一只老虎而不是一只猫?” 方戒:“……” 皇甫楠将手中的瞌睡虎放在掌心,一只手指戳了戳老虎的头,轻声说道:“或许只是不小心混在一起的小玩意儿。” 方戒撇了撇嘴,从皇甫楠手中把那只瞌睡虎放回了原处。 两人离开因阜县的时候,方戒忍不住问:“皇甫,凶手认识徐氏吗?” 皇甫楠:“或许认识,又或许不认识。” 方戒:“你那也算是回答吗?“ 皇甫楠回过头,瞥了他一眼,说道:“徐氏的生活十分简单,活动范围基本上便是在因阜县,最远也就是去离因阜县三十里外的寺庙上香。她又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旁人打听,她自个儿让就把话说完了,凶手若是有心观察她,用不了几天便能摸清她的行踪寻找最佳时机。” 方戒闻言,点了点头,“所以这叫祸从口出。” 皇甫楠再度想起死者脸上的伤痕,笑得有些复杂,叹息着说道:“或许你说的对,祸从口出。” 为什么凶手让她们自掴自己的嘴巴? 他的意思,是不是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 两人骑着马慢慢走着,他们来的时候行程匆匆,回去的时候却不急了,走得慢悠悠的,两匹骏马简直就是在路上散步。 皇甫楠的意思是,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思路,所以走慢点没关系,因为他们也来不及去其他死者的家中私访了。然而,就在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一个坐在马上,横在路中间。 皇甫楠见状,扬了扬眉,转头与方戒说道:“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方戒:“……” 前方的人听见皇甫楠的话,轻笑了一声,勒转马头,与他们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 皇甫楠眨了眨眼,对方身后是夕阳晚霞的背景,逆着光并不能将对方的相貌看得十分清楚,但是来人骑在高大的骏马上,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即便是看不清长相,但周身上下都带着几分桀骜之气。 “这位兄台,我们姐弟正在赶路,可否请您借过?”任何时候,都要先礼后兵,更何况皇甫楠对方戒的武功根本没信心! 对方闻言,语气有些玩味儿,“若是我不想借过呢?” 他的声音让皇甫楠有些意外,声音并不是公孙策的那种温润,也不像是展昭的那样透着沉稳,他的声音竟然还能有几分少年般的清越。 皇甫楠默了默,看了看虽然比三个月前抽高了不少,但身板依旧不能算是成年人的方戒,有些无奈地说道:“若是兄台执意不想借过,那我姐弟二人另寻道路便是。”形势比人弱,便更要懂得审时度势。 对方闻言,笑了起来,说道:“你们是当今皇上的御猫亲自带出来的人,被人拦路,竟然是这般落荒而逃?” 方戒冷笑一声,手中佩剑拔了出来,“开封府方戒,领教大侠的高招。”说是打招呼,实则人已经施展轻功窜了过去,一剑已经横空扫出,皇甫楠甚至来不及阻止他。 皇甫楠:“……” 对方手中佩剑一横,剑未出鞘,却扎实地接下了方戒的那一剑,座下骏马竟然一步未退。 “好小子,你的剑法可是由展昭点拨?” 方戒冷哼一声,“与你何干?” 这时,对方手中剑,猛然一掀,方戒借力凌空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少年翩然落在地上,侧头看向他。 对方叫了声好,但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了骏马,手中剑陡然刺出,灵活不已,眨眼间便已对方戒连刺几剑,方戒不敢硬档,又不敢将对方引至皇甫楠所在的地方,于是便自己退到了一个死角,身后便是潺潺流水。 皇甫楠这时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对方长相俊美,与方戒二人若不是两人兵刃相见,杀气腾腾,皇甫楠一定会觉得这是两个公子哥儿一块儿来游山玩水的。 只听到对方一声轻喝,已经将方戒手中佩剑打下,剑锋直指他的喉咙。 “好小子,这般也不求饶,有志气。” 方戒抿着唇,双目冷冷地看向他。 皇甫楠望着他们,一直没有吭声,她对这些武功不太懂,可却有种感觉,眼前这个穿着月牙白长衫的青年,刚才不过是顺手逗弄方戒而已,并非是真的想要伤他。 果然,只见对方脚尖一踢,方戒原本已经落地的剑朝方戒飞去,方戒一言不吭地将接住了佩剑,脸上的表情是面瘫状,既没有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而羞愧,也因为对方把剑还他而有半分感激。 青年笑了起来,转身,手中佩剑已经入鞘,“不错,应该是没有懈怠过,但我在你这年纪时,却比你强多了。” 方戒冷笑一声,说道:“你这般身手,定是从小习武,有人指导,比我强又有什么了不起?若是我从小也像你那般,适才早就一剑戳了你!” 皇甫楠:“……” 青年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朗声笑了起来,他回头,眉目间带着几分戏弄之色,“哦?” 方戒问道:“你到底姓甚名谁?” 青年反问:“怎么?你打算日后找人寻仇?” 方戒正要说话,青年却不理他了,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册子朝皇甫楠的方向扔去。皇甫楠反射性伸手接住,手中虎口处竟然被那力道震得隐隐作疼。 青年语气带着几分狂傲,“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陷空岛锦毛鼠,听闻当今皇上派来展昭一行人前来陈州查案,在下不过是想看看到底是当今的御猫是否比我锦毛鼠更有能耐而已。”、 皇甫楠一怔,看向前方的青年。 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 第56章 不可说(六) 陷空岛白玉堂,少年华美,江湖人称锦毛鼠。 展昭手中正拿着皇甫楠交给他的册子,一目十行地翻阅着。 皇甫楠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册子的内容我看过了,都是关于这个案子所有死者被害前半个月的时间内去过的地方以及接触过的人。” 方戒站在皇甫楠旁边,双手环胸,“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皇甫楠笑着瞅了方戒一眼,“这个册子大概不是给我的。” 方戒:“哦,那就是给展大人的。”方戒从不混迹江湖,当然不知道什么陷空岛五鼠,但是白玉堂半路拦人,说出的那些话,却并非是针对他和皇甫楠,很明显是冲着展昭来的。 展昭还在翻着册子。 皇甫楠见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不想打断他,回头见方戒低着头,正在把玩着个小钉子,一时心痒,就端起了大姐姐的模样,轻斥道:“小戒,不是我要说你,但有你那样的吗?三言两语,便被对方激得沉不住气,与其兵戎相见,合适吗?” 方戒抬眼,淡瞥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合适?以白玉堂的功夫,若是有心为难我们,又何必言辞相激?他以为我是中了他的激将法,想得倒是美。我不过是看他对展大人颇有敌意,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才陪他玩两招。” 他话才说完,皇甫楠和展昭都不约而同地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展昭嘴角噙笑:“哦?你陪他玩两招?” 皇甫楠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地表示着“也不知道是谁差点被打进水里去了”的意思。 方戒一脸坦然,十分义正言辞:“虽然我技不如人,但确实是陪他玩两招,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明知自己打不过,还要跟他打架?!” 在方戒眼里,白玉堂是来显摆的,显摆武功高强,还要显摆他比展昭更有能耐,看展昭手中的那本册子便知。先抛开册子上的东西是否有助于破案不谈,那些东西是皇甫楠和展昭打算去了解的,白玉堂把这些东西弄得好好的给他们,方戒可不认为对方有那么好心要为他们分忧,那样的架势分明就是冲着打脸来的。 皇甫楠闻言,伸手揉了揉少年的一头毛,敷衍说道:“唔,真是难为你了。” 被摸了一头毛的少年愣住,脸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皇甫楠一眼,但收了爪子回去的皇甫楠正在跟展昭说话。 “熊飞,你怎么看?” 展昭将手中的册子合了起来,神色未见异常,“短短两天,便能收集到这些东西,能耐确实不容小觑。” 方戒:“他怎会晓得我们将要调查这些的事情?” 展昭一边将册子递给皇甫楠,一边与方戒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想要知道这些事情,并非难事。你与他交过手,莫非还不晓得他的武功修为如何么?”白玉堂少年成名,计谋甚多,若是真有心与他一较高下,多的是方法。 方戒一愣。 展昭又说道:“更何况他是陷空岛白五爷,上有四个义兄各有所长,江湖之上各方面的人脉自然也是有不少的。”江湖之上,三教九流皆有之,善加利用,是一个十分有用的情报网。 方戒抿了抿唇,忽然说道:“从前江湖人称你为南侠,你也认识许多人。” 展昭闻言,看向方戒,剑眉微扬,“怎么?你怕我被他比下去?” 还不等方戒回答,他又笑着解释说道:“我混迹江湖的时间并不算短,若是当真要找从前的朋友帮忙,也未尝不可。不过朝堂中人与江湖侠士向来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冒然前去打扰,并不合适。” 皇甫楠看向展昭,好奇问道:“白玉堂是冲着你来的,你从前曾与他结怨?”是有多大仇? 展昭闻言,有些无奈地说道:“若我曾与他结怨,大概也是出在皇上给我的称号上。”当初他回家祭拜母亲时,曾经听说陷空岛的白五爷有意要找他一较高下,原因是皇上封给他御猫的外号,他为猫,白玉堂为鼠,猫捉鼠,白玉堂认为皇上给展昭的封号便是将陷空岛五鼠比下去了,他年轻气盛,并不服气。 展昭当时听到这事,不过一笑置之,并未当真。 但如今看来,白玉堂似乎是认真的。 皇甫楠听到展昭的话,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你们到底算是仇家还是冤家?” 展昭有些无奈地看向她,叹息着说道:“好了皇甫,你别来消遣我了,可有在他送来的册子里发现什么问题?” 皇甫楠看向他,眸中笑意仍旧十分明显:“既然你这么问,定然也是看出了一些问题,说说看,说不准我们能想到一起去。” 展昭点头,在皇甫楠对面的椅子坐下,皇甫楠十分自然地拿起桌面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展昭食指轻叩桌面,说道:“第二名死者和第四名死者在失踪前三天,都曾在一名卖木偶的小摊子前停留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册子上说两名小摊的主人都是身材瘦弱之人,长相和善憨厚,与两名死者并未发生争执。”皇甫楠说。 方戒看着已经在讨论案情的两人,有些无语凝噎,“你们当真觉得这个锦毛鼠送来的东西可信吗?” 展昭瞥了方戒一眼,“若是假的,他是断然不会送来的。” 还不等方戒问为什么,皇甫楠就已经说话了,“他既然是要来找熊飞较量的,送来的东西自然是真的,而且他也已经从中得到了有用的线索,才会将册子扔给我们。” 方戒:“……” 既然白玉堂已经比他们早一步得到了线索,他们两个人还在分析个什么劲儿?等他们讨论分析完,白玉堂也已经逮到凶手了好吗? 展昭似乎是看穿了方戒的想法,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让方戒过去坐下,“别急,他是收集情报的好手,并不意味着他便是破案的高手。更何况,白五爷一番好意为我们提供了这么详细的情报,若我与皇甫不慎重以待,认真拜读,岂非是十分对不住他行侠仗义的热血心肠?” 方戒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展昭刚才指过的椅子上坐下。他想,原来展大人不怕人打脸,而且还有被打了左脸,还要将右脸送上去给人家打的坏毛病。 展昭有些心不在焉地抬手,大掌在方戒的头上乱揉了一把,“小戒,别以为你不吭声我就不知道你在心里怎么编排我。现在开始你不许吭声,我要与皇甫讨论案情,你说话会让我们分心。” 皇甫楠侧头,瞥了一眼面瘫状的方戒,抿着唇笑了笑,将手中的册子扔给他,“你先看着。” 语毕,便转而跟展昭继续刚才的话,“虽然两名死者住在不同的地方,但是小摊贩卖东西也是流动性的,有没有可能这个小摊贩其实是同一个人?” 展昭抬眼,双目与她的视线对上,虽然是分析案情,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这并不是不可能。我先前一直在想,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人?几名死者虽然都是独自出门,但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个成人,并非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凶手的外表应该并不具有威胁性,并且十分和善,容易取信于人。” 皇甫楠一怔,展昭的意思都是指向他们所说的小摊贩,可这只是初步提出来的疑惑,他们甚至都没取证说明两名死者遇上的,应该是同一名小摊贩。 她双眸带着疑惑看向展昭,却见那个向来沉稳的男人忽然朝他眨了眨眼,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甫楠:“……” 展昭并不是那种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如今忽然这么做,大概原因只有一个,隔墙有耳。 原来展护卫的一身正气只是错觉,他若是有心误导人,也是十分得心应手的。 事后,展昭与皇甫楠说道:“你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我们确实要去查探一番,只是我想,或许今个儿便会有人夜探别院,为你带来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皇甫楠:“何出此言?” 展昭又说:“你我正在分析案情的时候,有人正在屋外偷听。虽然他收敛了气息,若是有防备之心,还是能察觉的。” 皇甫楠眨了眨眼,问:“那人便是锦毛鼠白玉堂么?” 展昭笑着说道:“大概不会是他,若当真是他的话,估计没那么容易糊弄,我也没那么容易察觉他的气息。来人大概只是替白玉堂传递消息的人,有几分功力也有几分机灵,可惜心思还不够缜密,但这般也好,既然他们想查,便让他们去查好了。” 他们不查,官府也是要前去取证的。只是,陈州府衙众人毕竟不比开封府众人高效且配合默契,既然白玉堂等人要查,他又何乐而不为? 皇甫楠秀眉微扬,好笑问道:“你这算是什么?借刀杀人?” 展昭侧头,一双黑眸闪着笑意,“不是借刀杀人,是借力打力。” 皇甫楠闻言,忍不住叹息,说道:“你们这些人,高来高去的,我都弄不明白咱们如今到底是在查案呢?还是在跟他们斗智呢?” 第57章 不可说(七) 夜深人静,明月高挂在紫黑色的天空之上。 明月的柔光洒在大地上,虽不能说犹如白昼,可要人要视物却毫无困难。而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一个身穿着夜行衣的人从陈州府的一排屋顶上飞速掠过,在借力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足下的一片青瓦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虽然轻微,但在静谧的夜里,却尤为突兀。 “谁?!” 随着声音的响起,身穿着夜行衣的人已经消失在黑夜里。 正合衣躺在床上的皇甫楠,忽然听到屋顶的异响,立即起来跑了出去。才出房门,就看见展昭手持佩剑,站在她房门前的廊道上。 皇甫楠愣了一下。 展昭听到开门的声音响,回头看向她,“没睡着?” 皇甫楠默了默,踏出房门,“你不也没睡吗?” 展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见她目光清明,毫无睡意,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微皱。他移开目光,笑着解释说道:“我料想今晚大概会有江湖上的朋友前来,便想着在此会一会他们,谁知他们竟然走得那样急。”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遗憾。 略顿,他又说:“虽然他们走得匆忙了些,但也没忘记给我们捎来手信,当真是不枉我等他们一场。” 皇甫楠听了前半段还十分无语,听到他后半段的时候,眼睛一亮,“他们带来了什么?” 展昭的左手拿着一个类似于信封的东西,“大概,是与案子有关。” 皇甫楠见了那个信封,转身,走进了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拿着一盏油灯,她看向展昭,一手指向院中的凉亭,“我们到那边去坐一会儿?” 其实也可以去严均给他们安排的那个屋子,不过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共处一室总不是什么好事。皇甫楠想,在这个保守的时代,能避嫌的自然是尽量避嫌比较好。 展昭点头,与她一同走了过去。 穿着夜行衣的人,给他们带来了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长相清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那笑容还透着几分腼腆,右下角写着“方亮”二字。 皇甫楠看着画像,问道:“这是那个小摊贩方亮的画像?他叫方亮?” 展昭微微颔首,“我想大概是的。” “他们将方亮的画像丢来给我们,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将人带走了?” 展昭将手中的画像折叠起来,苦笑着说道:“以白玉堂的一贯做法,这是十分有可能的。” 皇甫楠无语片刻,然后轻叹一声,“若是这个案件白玉堂处处插手,我们会很被动。”现在已经处在一个十分被动的状态了,如果说展昭之前已经成功地误导了白玉堂,那么将方亮带走的白玉堂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方亮就地解决了? “有些被动,但还好。皇甫,白玉堂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在案情尚未水落石出的时候,即便是他将方亮带走了,也不会伤他。”他将画像收好,转头看向皇甫楠,笑着说道:“毕竟,他是想要证明展昭并非是能胜于锦毛鼠的御猫,查案不比平日他在江湖行走,若不能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凶手是何人,他不会轻举妄动。”行走江湖,时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举,那可没官府查案来得谨慎严谨。 皇甫楠闻言,眨了眨眼,她发现展昭最近似乎经常能察觉她那些还来不及问的疑惑。 一阵凉风吹来,皇甫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虽然是春末了,可夜深露重,穿得不少也还是会觉得冷,更何况皇甫楠穿得单薄。 她抱着双臂的举动落入展昭的眼中,他眉头微皱,说道:“你穿得太单薄了。” “有吗?还好吧,就是深夜的时候感觉有些冷。”皇甫楠咕哝着,想到白玉堂,心中就是一阵不痛快,她忍不住与展昭轻声埋怨道:“虽然白玉堂是能给我们带来一些便利,可我实在不喜欢他这样来搅局。” 展昭看向皇甫楠,心里有些惊讶。他有时候不知道该说皇甫楠迟钝还是该说皇甫楠的接受度比较大好,总之他极少看到皇甫楠对某个人表现出明显的好恶来,甚至是在破案过程中面对凶手,皇甫楠都能表现得十分正常,并无明显的情感倾向。 他惊讶归惊讶,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脸上带着微微笑安抚着眼前神色有些哀怨的姑娘。 “白玉堂虽然厉害,但也不能事事都如他所愿。” 皇甫楠低头,咬着下唇,虽然破案要紧,但她还是忍不住琢磨了一下要怎样才能给白玉堂下个绊子。 展昭见她低着头,忍住要伸手揉揉她小头颅的冲动,温声说道:“在你和小戒去因阜县之时,我便听严大人说有人说徐氏失踪前三天曾在去拜佛的路上,与一个小摊贩聊了半个时辰,那个小摊贩想来便是方亮。等天一亮,你我便去一趟方亮的家中,看是否有收获。”虽然人十有*是已经被白玉堂带走了,但总有一些线索,或许是白玉堂遗漏了的。 皇甫楠闻言,点了点头,如今除了这样的法子,已经别无他法了。 展昭稍作沉吟,又说:“我已经让严大人全线铺开去查与死者生前有过接触的人的生平了,所有的死者在被害前都被凶手施虐,而这些死者生前皆是不留口德之人,凶手选择这类人作为目标,应该有过被这些人伤害的经历。” 皇甫楠:“这是很有可能的,又或许凶手的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他自幼就受到言辞上的攻击,因此导致他长大后迁怒于这类型的人。” 展昭转身,与皇甫楠相对而立,笑着说道:“不论凶手是有过怎样的遭遇,你我总得要有充沛的精力才好去追查。” 皇甫楠一怔。 展昭轻叹,“你再不去歇下,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皇甫楠恍然,随即笑着说道:“还好,我从前忙起来的时候,也有过彻夜不睡的时候。你可别忘了,自从我到了开封府后,也时有这样的情况。” 展昭:“你如今不比从前,公孙说上回之后,你的身体底子亏了一些。” 听着展昭的话,皇甫楠有些啼笑皆非:“熊飞,若不是我知道我的父亲是何人,这会儿倒是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爹爹了。” 展昭:“……” 皇甫楠见他一脸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说你老,而是……”说着,她又忍不住低头抿着嘴笑。 “嫌我话多,是吧?”展昭一脸的无奈。 皇甫楠闷笑着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 展昭看着她低头闷笑的模样,一向冷硬的心蓦地柔软得不可思议。他以前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会为了一个女子的一颦一笑而动容,如今经历了,感觉也不坏,甚至,他觉得即便是这个人这辈子都这样牵制着他的心弦,那也无妨,他甘之如饴。 皇甫楠见展昭没有吭声,抬头,目光刚好撞上展昭那带着几分柔软的眼神,她有些怔楞。大概是从未见过展昭这样的眼神,所以她脑袋一时之间也有些当机。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眼前是佳人如玉。 展昭觉得这种时候绝对可以试探一下皇甫楠的心意,于是他放轻了声音,用那种可以蛊惑人心智的声音开口:“皇甫,其实我——” “啊嚏!” 就在展护卫准备要表露一下心迹的时候,不知道是那个谁,打了个喷嚏。 展昭:“……” 皇甫楠听到声音响,转头,一看是方戒站在离她和展昭不远处的拐角处,“小戒?” 深夜起来不小心听到墙角的方戒摸了摸鼻子,解释说道:“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刚从茅房回来。”所以要是他打断了展大人什么好事,绝对不是他故意的。 皇甫楠一听,马上关心问道:“吃坏了肚子?我们和你是一起吃饭的,会不会是你不小心着凉了?” 方戒:“不晓得,上两趟茅房感觉好多了。” 展昭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实在是哭笑不得,看来时不我与,他还是再寻良机好了。 于是,展护卫也一脸关怀地看向方戒,叮嘱说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开封之时,身体不适就要跟我们说,不要硬撑。” 方戒默了默,然后点头。 展昭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沉的月亮,说道:“都折腾了大半夜,都赶紧回去歇下吧,明儿还有正事要办呢。” 于是,几人就各自散了。 方戒在临回房前,还忍不住回头跟展昭说:“展大人,适才我是真的在上茅房。其实要是我早知道你有那样的打算,我就算憋坏肚子也不出来了,省得我天天替你着急。” 展昭:“……” 这死小孩,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坏毛病是打哪儿学回来的! 第58章 不可说(八) 展昭一行三人翌日大早,就在张煜晨的带领下,去了一趟方亮的家中。 方亮的家中并无特殊的地方,扁担落在门口,而装着一些小货物的箩筐则东倒西歪地在屋中放置着。 “白玉堂的人是在他到家的时候把他带走的。”皇甫楠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加上方亮,有三个不同的脚印,“来人有两个,往里的脚印有三个,朝外走的脚印只有两个,方亮是被人打昏之后扛走的。” 展昭将屋中的箩筐扶了起来,一边打量的方亮屋中的东西,“根据严大人所说,方亮不是本地人,他因为家乡闹饥荒所以无奈前来陈州投奔亲戚,谁知来到之后发现家中亲戚早已搬迁,他那时饥寒交迫,昏倒在大路旁,被路过的好心人所救,事后他便留在了陈州。” “他留在陈州之后便是以卖这些小东西为生?”皇甫楠走过去,看着箩筐中的东西,风筝、纸糊的花灯、拨浪鼓……全部都是给小孩儿的玩意儿。 方戒见状,也在另一个箩筐里挑挑拣拣,随口问道:“方亮既然是外地人,来的时候也是贫困潦倒,那么他住的这间屋子是谁的?” “这房子原本是废弃的,方亮来到之后,大伙儿可怜他无处安身,便帮忙修葺了一下这个屋子给他。”张煜晨说道。 皇甫楠点了点头,将箩筐中的东西翻完,也没见什么特殊的,见另一个箩筐方戒还是翻,也没去打扰他。而展昭则在里屋里,她想了想,也进了里屋。 她进去的时候,展昭正站在里屋的床前,正打量着他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刀。 皇甫楠走过去,“这刀是哪儿来的?” “是放在床头上的。” “在床头上放刀?” “嗯。”展昭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刀放下,“床头上放刀的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防身,一种是民间所说的辟邪。皇甫,你认为方亮是哪一种?” 皇甫楠正要回答,这时方戒走了进来,“皇甫,你看。” 方戒的掌心中,放着一只打着瞌睡的猫。 皇甫楠一怔。 “我们在徐氏的遗物里,也有一只这样的瞌睡虎。”方戒说。 皇甫楠:“不是猫吗?” 方戒:“……是猫是虎都不重要,关键是徐氏的遗物也有一只这样的小木偶。” 皇甫楠默了默,随即慢悠悠地回头,问展昭:“熊飞,我们昨个儿该不会是歪打正着,真的把凶手送给了白玉堂吧?” 方戒一脸严肃地搭腔,“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糟糕了!” 展昭若有似无地冷瞥了方戒一眼,淡定说道:“徐氏生前既然与方亮有过接触,那么她的遗物中有方亮所卖的木偶,有什么不对,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方戒愣了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展昭的目光再度落在皇甫楠身上,继续适才的疑问:“据张捕头所了解,方亮为人和善,并非是好与人结怨之徒,更何况他家徒四壁,是个贼都不会如此没有眼光要进来光顾,他为何要在床头放一把刀?” 方戒回过神来,说道:“我听风月楼的嬷嬷说过,床头放刀,鬼魅就不敢靠近。” 展昭:“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皇甫楠眉头微皱,低声说道:“有没有人清楚方亮来陈州前的事情?” 方戒:“你怀疑他是凶手?” 皇甫楠:“他有嫌疑,我想知道他从前是否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与皇甫楠共事这么久,展昭对皇甫楠思考问题的套路已经摸清楚了,尤其是这种凶手带有明显偏好的案子,她会习惯性地从嫌疑人从前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来推敲嫌疑人是否有作案动机。 他稍作沉吟,说道:“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几名死者生前都受过虐待,凶手应该是在她们死前的几天对她们进行施虐,那几天他将大量的时间放在对死者的折磨上,应该是很少出来的。方亮既然是小摊贩,到处走动,若是有几天见不到他,稍作打听便能知晓。” 略顿,他又与张煜晨说道:“张捕头,这事就劳烦你了,除此之外,你带人去查一下以前几名死者的遗物,看她们所留下的遗物里,是否有在方亮的小摊上所买的东西。” 张煜晨抱拳,应了声“是”,就转身离开了。 展昭又说:“待会儿你与小戒先回去,我还有事情。” 皇甫楠看向他,随即目光落在了他按在腰间佩剑的大手,展昭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而此刻他的大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这个动作皇甫楠很熟悉,每次展昭在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把玩自己的佩剑。 展昭迎着她的目光,笑得一派温文淡定地说道:“我去找几个江湖朋友。” 方戒:“你要带着他们去跟锦毛鼠约架?” 展昭眉头微皱,随即十分义正言辞地谴责方戒说道:“我等乃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又怎会打群架?你小小年纪,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方戒:“……” 果然,感情不顺的男人最喜欢迁怒别人了! 月黑风高夜,陈州某处树林中,两道身影倏地从树顶上掠过,只见尾随在后的人手中佩剑飞了出去,前方之人足下轻点树冠,凌空而起,恰恰避开对方的攻击。 “阁下好功夫,难怪竟敢擅闯此地。”一道声音响起,而原本飞出去的剑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再度回到他的手中。 “在下开封府展昭,久仰白五爷的名声,听闻你在此地,特来拜访。” 尾随在后的人,听到来人的话后,身形稍缓。 接着两道身影便缓缓从树顶上落下,相对而立。 这两人,正是白玉堂与展昭。 习武之人,黑暗中视物并非难事。展昭看过去,只见白玉堂一身浅色长衫,虽是武生打扮,但剑眉星目,年少焕然,如此相貌及武功修为,也难怪他年少气盛,行事乖张。 白玉堂皱着眉头,看向嘴边噙笑的展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手中长剑指向展昭:“久仰就免了,听闻当今皇上封你为御猫,如此想来,你定是自诩能耐在我陷空岛五鼠之上。” 展昭也不恼,笑道:“封号之事,乃是当今圣上一时兴起,并无他意,区区小事,白五侠何必为此与展某过不去。” 白玉堂闻言,那狭长的眼睛微微一挑,冷笑说道:“虽是区区小事,可我心有不甘,偏要在意。”说着,手中长剑指向展昭,“深夜来访,非奸即盗,你来意为何?” 展昭见状,知道此人正在钻牛角尖,陷在猫鼠的外号上出不来了,只好叹息一声,说明来意:“在下前来想要问白五爷要一个人。” “哦?”白玉堂剑眉微挑,“你想要方亮?” 展昭点头,“正是,此人与展某正在追查的命案有关,展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白五侠将其交给官府。” 白玉堂闻言,微微笑着点头,“哦,我适才便想到了你是为此事而来的,想要我将方亮交给官府……”他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说到一半,脸上笑意一敛,翻脸比翻书还快,冷声说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陈州命案一事,我既然已经管了,自然是要管到底的,至于如何找到凶手,你我各凭本事。” 展昭对白玉堂的反应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颔首,随即抱拳,“既然如此,展某告辞。” 白玉堂看着展昭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两道剑眉忍不住微皱了起来,心里直觉得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匆匆而来,“五爷,方亮不见了!” 白玉堂闻言,登时气冲斗牛,“好你个展昭,竟然是调虎离山!” 皇甫楠和方戒两人神情十分微妙地看着眼前一身便装的展昭,而在他脚下,正躺着一个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方亮。 皇甫楠的目光从地上的方亮移到展昭身上,“他是你那些江湖朋友彻夜不睡帮忙弄来的?” 方戒:“可展大人不是说朝堂之人与江湖侠士终究不是同一路,不好贸然去打扰吗?” 展昭点头,气定神闲地说道:“话是那样不错,但此一时彼一时,若方亮只是无关重要的人,落在白玉堂手里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但今日在方亮住处发现的蛛丝马迹,虽不能确定他是否与命案相关,但几位死者都与他有过接触,甚至徐氏的遗物中还有他所卖的东西,为谨慎起见,我还是将他带回来较好。” 皇甫楠:“……” 她已经可以想象锦毛鼠浑身毛都炸成个毛球的画面了。 第59章 不可说(九) 展昭弯腰,边将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双手绑了起来,边问皇甫楠,“你们昨个儿可有什么发现?” 皇甫楠:“方亮的祖籍在洛阳,路途遥远,要查他从前的事情需要时间。根据张捕头带回来的消息,这半年来,除了有两天他受了风寒没有出门,其余时候每天都挑着他的箩筐卖东西,他虽然有嫌疑,但却并不是凶手。不过我倒是听张捕头说方亮饥寒交迫濒临至死时,是被一个名叫李涯的男人所救。李涯是鳏夫,有一对子女,女儿从小病弱。一年前,他的儿子调皮淘气离家出走随后在暴风雪中冻死,一个月后女儿也病死了。” 皇甫楠的话让展昭眉头微蹙了下,他随即问道:“如今这李涯人在何处?” 皇甫楠摇头,“张捕头去他家里找过,他不在家。我与小戒走访了李涯的邻居,儿女死了之后,他便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并且暴躁易怒,从前他与邻居相处融洽,自从一对儿女去世后,时常跟邻居有言辞上的冲突,久而久之,除了方亮常去看望他之外,邻居与他也无甚来往,因此并没有人晓得他去了哪儿。但我想……”皇甫楠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方亮身上,“他应该是知道的。” 方戒忍不住伸脚踢了踢方亮:“展大人,他为何一直不醒?” 展昭这才想起来,只见他伸出两指,快速地在方亮身上轻点了几下,那方亮就轻咳了两声,皱着眉头,却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展昭站起来,解释说道:“看来我那几个江湖朋友不止点了他的睡穴,还喂了他一些蒙汗药。”毕竟是去劫人,锦毛鼠的地盘不说高手如云,但是弄出点什么动静,那都是不好脱身的。江湖中人,做事情讲究干净利落,先礼后兵那套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多余的,不如直接弄晕带走来得高效。 皇甫楠又说:“我打听了一下李涯的一对儿女,他的女儿自幼多病,所以甚少出门。小儿子属虎,小名小虎子,若是没有遭遇不幸,今年该有六岁了。” 展昭问:“他的儿子是因为调皮淘气离家出走后在暴风雪中冻死?” 皇甫楠点头,“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张捕头说小虎子是因为打碎了家中的一盏煤气灯,怕被父亲打骂,所以离家出走。他离家的当天晚上,就遭遇了暴风雪。三天后,他的尸体在离家不远的后山处被发现。” 几人才将方亮带至府衙,张煜晨便神色匆匆地前来,告知展昭,适才有人鸣鼓,说家中妻子昨日外出,至今未归。 展昭问:“如今那鸣鼓之人呢?” 张煜晨:“严大人正在盘问他妻子失踪的细节。” 展昭心中暗骂了声,真是防不胜防,案子才算是有了些眉目,又有人失踪。 失踪之人,名叫刘金蝉,夫家是在城东黎村,刘金蝉平常为人泼辣,与街坊时有口角,昨天是十五,她说要到村外的百年柳树上香,结果一夜未归。 严均看着堂下之人,沉声问道:“既然她彻夜未归,你为何等至天亮才来?” 刘金蝉的丈夫如今正站在堂前,双目通红,“我的弟媳住在村外,我的弟弟在外从军,弟媳独自一人住,内人有时怕她孤独,因此经常去她家中留宿。草民以为内人昨个儿上完香便到了弟媳家中,今早让孩子去找她,谁知弟媳竟告知内人昨个儿并未去过她的家中,才知道事情严重了。” 严均脸色凝重,让人将刘金蝉的丈夫带下去,便问展昭:“展大人,你怎么看?” 展昭回道:“严大人,我适才带回了一个与几名死者都有过接触的人,他与此案或许有关系。” 严均有些气急败坏:“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他传上来严刑逼供!”严均也是一夜没睡,眼睛通红,听到有人跟案子有关系就压不住心中怒火,当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还在作案! 展昭见状,剑眉微挑了下,随即温言相劝:“严大人,切勿自乱阵脚。事到如今,不如兵分三路,由我与张捕头去一趟黎村刘金蝉失踪的地方,看是否有发现。与我一同前来的皇甫姑娘,乃是审讯的好手,严大人不妨让她与方亮谈谈,看她是否能从方亮处问到一些事情。”略顿,他又续道:“皇甫姑娘怀疑凶手有可能是一年前救了方亮的李涯,但如今李涯不知所踪,请严大人立即派出人手追查李涯的下落。” 原本气急败坏的严均闻言,有些目瞪口呆。不过才一个晚上,这事情似乎变化得太快了些,怎么凭空就冒出来个李涯来?可展昭一脸笃定的神色,严均即便心中有一肚子的疑问也只能暂时按捺下,赶紧加派人手,分头行事。 皇甫楠见到方亮的时候,方亮被关押在牢房中,手脚都被锁着。 画像上有着和善笑容的方亮此时在牢房中,十分安静地看着到来的皇甫楠和方戒。 皇甫楠对于这样的方亮,有些意外,她示意外面的牢头解开方亮手脚上的锁链,方亮揉着手腕,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方亮。”皇甫楠首先打破沉默。 方亮看向她,并未搭腔。 “你晓得我是为何而来吗?” “不管你是为何而来,我这里都不会有你想要的答案。”大概是因为整整一夜没说话,方亮的声音有些嘶哑。 皇甫楠打量着方亮的神态,他像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但又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了下。皇甫楠不可避免地想方亮被白玉堂捉走之后,是不是曾经被逼供过?不过看他一副毫发无伤的模样……皇甫楠随即又想起当初自己被何遒那群少年捉走的时候,不过就一粒药丸,让她吃尽了苦头,可见这些古人要是想要逼供得不露痕迹,大概也多的是方法。 “难道在我之前,有人问过你什么吗?”皇甫楠问。 方亮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方戒:“问你话呢?” 方亮依然是不合作的态度。 皇甫楠见状,缓步走了过去,一只手伸至方亮的眼前,在她白皙的掌心中,一个瞌睡虎的木偶在里面,“这只睡着的小老虎,是你雕的吗?” 方亮一怔。 皇甫楠笑了笑,轻声说道:“其实这只小老虎并不起眼,即便是让人带回家了,旁人也只想到这是给小孩儿的玩意儿,不会多想些什么,即便是官府在查案的时候,也不会留意这么个小木偶。” 方亮抬眼看向她,那目光似是在问,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你们会留意呢? “徐氏不小心将这个小木偶放在了她在寺庙中求回来的一堆东西里面,后来我们在你家里,看到了有一样的木偶。” 方亮仍旧没有说话。 皇甫楠继续说道:“李涯的儿子属虎,儿子遭遇不幸,接着女儿又病死了,他心里一定十分痛苦,并且十分思念自己的儿女。痛苦和思念无处排解,所以他就开始雕这种睡着的老虎,因为他的儿子属虎,对吗?小孩子淘气调皮是常有的事情,我听说小虎子从小就是个活泼淘气的孩子,大概从小就被李涯教训惯了,又怎会因为打碎了一盏油灯而离家出走?” 方亮低垂着双眼,无动于衷的模样。 皇甫楠微微一笑,直接说道:“行了,别瞒了。陈州府不大,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并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方亮抬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皇甫楠,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一年前的小虎子,是因为一时淘气,拿出油灯跟小伙伴儿们,几人在嬉闹中不小心将油灯打碎。一群小孩儿见油灯碎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怕被大人责骂,就一窝蜂地散了,只留下小虎子一个。小孩儿正在束手无措还有些害怕的时候,一个大婶经过,看见小虎子,又看到地上的油灯,登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不仅没有安慰小孩儿,反而说了一些幸灾乐祸的话。 “等你爹回来,肯定会气得要打死你!” 那个大婶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幸灾乐祸恐吓小孩子的话之后,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就走了。 后来,小虎子就不见了。 “所以……第一个死者,是那个跟小虎子说话的大婶吗?”得知小虎子离家出走原因的皇甫楠,轻声问方亮。 方亮一言不发地看向她。 小虎子的事让皇甫楠想起从前她在现代看过的一个案例,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八楼跳楼自杀,原因无他,只因为她的母亲怀孕了,邻居一句戏言说以后你的父母只会爱你的弟弟妹妹不会再爱你,小女孩就将邻居的话信以为真,认为自己从此就没人疼爱,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方亮的动机很简单,一切都是为了报恩。一个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被另一个人所救,还被对方像是兄长一样照顾,感激之情无以为报,甘愿为其做牛做马做任何事情。他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李涯的授意下,与那几名死者交谈,然后将李涯给他的木偶送给她们,如果她们收下了,那就是她们该死。李涯相信他死去小虎子魂魄就附在木偶上,接受了木偶的人,就是被小虎子选定的该死之人。 “李大哥说,这些人口业太多,根本不该活在世上。” 皇甫楠:“……” 第60章 不可说(十) 当皇甫楠从关着方亮的地方出来,回到陈州府办事的小屋子里狂喝水,一会儿循循善诱一会儿绵里藏针给人下套,问到最后,总算是问到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方戒站在她身侧,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觉得凶手是李涯?但是因为有人可以证明方亮一直在外面卖东西,而李涯是救了他的人吗?” 皇甫楠手里还拿着陶瓷杯,望着窗外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淡声说道:“我觉得凶手是李涯,并不是因为他和方亮的关系,而是李涯一年前经历过的事情。” 方戒一怔,“我不明白。” 皇甫楠闻言,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了一个弧度,“你看这桩命案的死者,她们都是同一类型的人,她们被虐待至死,死后甚至被摆成忏悔的姿势,这说明凶手痛恨这类型的人。这或许可以说明在凶手的生活中,曾经有一个这样类型的女子出现,并且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在他心中无法排解,久而久之,会让他心中萌生一些从前从未有过的念头,甚至会让他产生幻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和行动。” 方戒皱着眉头,没接话。 皇甫楠终于转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向他,“我这样问你吧,你从前在风月楼的时候,见到那些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有什么感觉?” 方戒并没有因为皇甫楠提起风月楼而觉得不快,他回答:“伪君子,恶心。” “当你心情十分不好的时候,见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方戒撇了撇嘴,倒也没有隐瞒自己心里头的想法,在他心里,就没有过要在皇甫楠面前隐瞒些什么的念头,直接说道:“我会想,那种酒囊饭桶活在世上有什么好,死一个算一个,死一双算一双,死了才干净。” 皇甫楠听到他的话,秀眉微挑,“所以你大概也能明白李涯对那些死者的感觉了。” 方戒沉默了片刻,问:“难道只是因为恨这样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她们杀了吗?” 皇甫楠:“或许,并不只是这样。我问过纪姑娘,她说死者脸上的伤痕是在死前一至两天形成的,那么在死者被害前的那段时间,她们到底还经历过什么?”纪蓉也说了,死者身上并没有受到性侵害。 方戒问:“你觉得她们经历了什么?” 皇甫楠:“不知道。” 方戒:“……”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皇甫楠觉得两人这样互瞪似乎显得很苦大仇深,于是没话找话地说道:“不知道展护卫和张捕头在黎村的现场有什么线索。” 方戒侧头,那双好看的凤眼带着几分探究望向皇甫楠,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皇甫楠愣了一下,“什么?” 方戒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姿态,“你不是跟我说过,既然结义为姐弟,有什么事情就不需要藏着掖着吗?” 皇甫楠还是没反应过来。 “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出来展大人对你的特殊吗?”方戒一直觉得皇甫楠心思敏捷聪明,而且她总是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别人的情绪波动,甚至有时候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能洞悉别人心里的想法。这样的皇甫楠,有可能会不知道展昭的心意吗?方觉表示很怀疑,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将这个开封府人人都想问的问题,拎了出来问皇甫楠。 皇甫楠笑了笑,没有接话。 “皇甫——” “嘘——” 方戒正要说话,却被皇甫楠一个动作制止了。 她食指放着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操心。”末了的语气,像是在安抚小孩子一般。 方戒听到她的话,额头青筋欢乐地蹦了一下,反驳:“谁是小孩子了?!” 去了黎村的展昭刚好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他们的后两句话,笑问:“谁又在操心什么事情啦?” 方戒回头看了展昭一眼,沉默。 皇甫楠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看向脸上还挂着汗珠的展昭,例行关心问道:“用过午膳了吗?” 展昭将手中佩剑往桌面上一搁,拿起茶壶倒一杯茶咕噜咕噜往下灌,“路上啃了点干粮,你可有在方亮嘴里套出点什么?” 于是皇甫楠简要地将从方亮那里得到的消息都跟展昭说了一遍,展昭想了想,拿起佩剑又往外走,“我先去看看严大人派出去的衙役回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不见了人影。 皇甫楠坐下来,一只手揉了揉额头,笑叹着说道:“这人真是……” 方戒斜睨了她一眼,还不死心地再度问道:“其实你是知道的,对吧?” 这次皇甫楠没有笑,抬眼跟方戒对视着,这回她没有否认:“我知道。” 方戒张了张嘴,正要问皇甫楠对展昭的想法到底是怎样的,但还没张嘴就被皇甫楠提前截胡—— “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所以你别问了。” 皇甫楠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身边有个人嘘寒问暖,目光还时不时停驻在自己身上,说没感觉,那都是骗人的。她如今虽然已经完全适应开封府的生活,可她却从未有过要嫁给一个古人为妻的念头。适用于现代的恋爱观并不适合古代,一旦她接受了那样的心意,就意味着从此她的生命就和另一个人交缠在一起了。她觉得展昭很好,可她……还不能理清心中的感觉。在弄不明白自己的感觉和想法之前,贸然回应别人的心意,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方戒见皇甫楠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顺势转移了话题。 “不知道严大人派出去找李涯的衙役有没有消息带回来。” 皇甫楠没有搭腔,洁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一脸的心不在焉。她在想,白玉堂有心要和展昭斗,李涯的事情,大概从严均派衙役出去找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风声了。 要是白玉堂先一步找到李涯,他会怎么处置李涯? 方戒看皇甫楠半天没有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皇甫,你在出什么神呢?” 被打扰的皇甫楠有些恼怒地将他的手拍下,“皇甫也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就不告诉你!” 方戒:“……” 展昭去了一趟严均那里,严均派出去找李涯的衙役都没有消息回来,展护卫已经暗咒着将那凶手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大步流星地回去。 “根据纪蓉姑娘对前几名死者的验尸结果来看,死者真正遇害是在失踪后两三天的时间。如果凶手没有改变他的作案手法,那么刘玉婵应该还没遇害,我们必须得尽快找到她。”展昭坐在皇甫楠对面,手里还在剥着橘子。 案子很重要,可肚皮也很重要。展护卫就啃了点干粮当午膳,见到屋中的水果,当然也就很顺手。 皇甫楠说:“我套过方亮的话,他只是在李涯的指示下将小木偶送给那些妇人,至于事后李涯是怎么处理那些人的,他却并不晓得。” “李涯既然将方亮当成伙伴,那对他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他竟然不知道李涯会在什么地方折磨这些人?”展昭皱起了眉头。 皇甫楠:“李涯并未刻意隐瞒,是方亮刻意不想知道。” 方戒不解问道:“为什么?” 皇甫楠垂下双眼,笑了笑,语气有些复杂,“大概,是以为愧疚。”方亮心中认为那些人虽然不修口德,但罪不至死,但面对李涯的要求,他又无法拒绝,只好刻意不想知道李涯行凶的现场在哪儿,好像这样掩耳盗铃,就能让他心里好过些似的。 方戒撇嘴,“伪善。” 展昭莞尔,把话题转移到李涯身上,“你适才跟我说起李涯的时候,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皇甫楠点头,“嗯,我怀疑李涯有病。” 展昭侧头看向他。 皇甫楠问:“你还记得钱琰吗?”那个妄想症患者。 展昭一愣。 皇甫楠以为他忘了,于是又说:“就是在杭州的钱琰,喜欢上哥哥未婚妻的木雕师,丁月华当时还被他挟持了的。” 这个人展昭当然不会忘,就是那时候,他开始发现皇甫楠的能干绝对不止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少。 “你觉得李涯得了跟钱琰一样的病?”展昭问。 皇甫楠摇头,“不是一样的病,是他们或许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展昭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你曾经说过,他们之所以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都是有诱因的。这么说来,李涯的诱因便是小虎子,他杀的这些人也是为了小虎子。他为什么要那些女子自掴嘴巴,是不是要她们向小虎子赔罪?” 皇甫楠一愣。 展昭继续说道:“如果他是要这些死者向小虎子赔罪,那么死者们是不是曾经去过埋葬小虎子的地方?” 方戒:“可小孩子夭折之后,一般都是以席裹尸,不入墓地。” 皇甫楠站了起来:“方亮说虽然幼儿不入墓地,可李涯却将小虎子埋在了他祖母祖父的墓地旁。。” 展昭收起了一脸神色状的神情,风驰电掣地走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方戒和皇甫楠对视了一眼,连忙跟了出去。 第61章 不可说(十一) 李涯的父母墓地在陈州东南面的一个山上,据说这山居于陈州的东南面,是风水好地,因此许多人家都会将家中去世的长辈安葬在此。虽然是风水好地,但总归到处是坟墓,因此除了清明重阳,山上鲜有人迹。毕竟,谁都有时运低的时候,谁都怕自己跑到山上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事情。 展昭带人去李涯父母的墓地时,意外地发现荒郊野外的,居然有一件搭建得颇为敷衍的木屋,木屋只有门没有窗户,在山林之中,闲得有些怪异。 展昭和皇甫楠对视了一眼,随即示意皇甫楠等人留在原地,而他则足下轻点,悄无声息地飞上了屋顶。到了屋顶,展昭发现这木屋不止搭得十分敷衍,屋顶也做得十分敷衍,因为没有窗户透光的缘故,搭建木屋的人在屋顶留了很多小洞,可以让光透进去。展护卫非常不合时宜地想了想,这么一个破木屋,下起雨来怎么办? 不过也得益于这些小洞洞,展护卫看到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地上铺着干草,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屋中有人没人,也一目了然。 他跃下屋顶,“里面没人。” 皇甫楠走了过去,和他一同进了屋里。 皇甫楠四下看了一眼,屋里铺着干草的地方大概是给人睡觉的,那堆干草前还有一些木屑。展昭走过去,俯身将在木屑中的一个小木偶捡了起来,转身递给皇甫楠,“这是李涯的地方。” 皇甫楠将那只木偶接了过来放在掌心中,这是李涯要方亮送给死者的那只瞌睡虎。 展昭看着木屋的墙,说道:“墙上有血迹。” 皇甫楠:“都是那些死者的吗?” 展昭:“或许不止是死者的。”展昭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与皇甫楠并肩快步走出屋子,“如果这是他对死者施虐的地方,刘玉婵不在意味着什么?” 展昭走路就跟风似的,走得很快,皇甫楠有些吃力地跟上他的步伐,“我想他应该是将刘玉婵带到埋葬小虎子的地方去了。”如果李涯认为受害者都是小虎子认为该死之人,那么他最有可能是在埋藏小虎子的地方对这些受害者动手。 展昭眼睛微眯:“李涯父母的墓地应该就在附近,时间紧迫,我们分头找。张捕头——” “我和小戒从东边开始找。”不等展昭说话,皇甫楠就说道。 展昭瞪了皇甫楠一眼,“想都别想,你们俩都给我安分点。”上次皇甫楠的事情展昭仍然心有余悸,如今这个李涯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而且荒郊野外可隐藏的地方太多,万一不小心……不管怎样,展昭觉得这两对不让他省心的姐弟最好是搁在他眼皮底下。 皇甫楠扫了展昭一眼,笑道:“别担心,我武功不如你,可也并不是那么不济。”说着,直接就拉着方戒离开大队,从东面的小路飞快地走了。 展昭:“……” 被皇甫楠拖走的方戒回头看了展昭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老实闭嘴。说实话,方戒觉得展大人可能会炸毛,但是皇甫楠可能也要被展大人收拾了。 没看展大人脸都黑了吗? 方戒第一次觉得皇甫楠的行动力非常惊人,而且对一个只稍微懂点拳脚功夫的姑娘而言,皇甫楠在山林中的动作可谓敏捷。 但当他们找到李涯父母的墓地时,似乎已经比别人慢了一步。 在他们的对面,是当日他们遇见的白玉堂,一身月牙色长身,剑眉入鬓,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他手中的剑并未指向那个劫持着刘玉婵的李涯,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李涯,然后也十分不经意地扫过离李涯有一段距离的皇甫楠和方戒。 皇甫楠对着他的视线,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对方不要声张。 白玉堂剑眉微微挑了一下,嘴角若有似无地噙着玩味儿的笑意,只听得他清越的声音响起—— “李涯,我既然已经在此,便说明你已经插翼难飞,放了刘玉婵。” 李涯背对着皇甫楠和方戒,因此皇甫楠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只听到李涯的声音颤抖着,说话的语气显示出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失常的状态:“你……你、你不要多管闲事,她们都该死!你看到了吗?小虎子正站在你身旁,仰着头看你,他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放过她?” 白玉堂眉头微皱,一副“你有病”的神态看向李涯。 皇甫楠看到白玉堂的神情,默默地汗了。 李涯继续神神叨叨:“那天雪很大,天都黑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在大雪里一直走一直走,可是走着走着,他走不动了,身上又变得很热,他说他害怕,想要回家,可是他要是回家了,害怕我会打死他。可我怎么打死他呢?我从小就疼他,什么事情都想顺着他,就算有时候打他也是为了他好,可就是这些女人!”李涯的声音忽然提高,“就是她们这些长舌妇,将小虎子吓得不敢回家。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可他却不愿意跟我回家了。” 白玉堂:“……”被李涯挟持在手里的那个女人,显然已经很虚弱了,可是因为对方手中的匕首一直卡在她的脖子上,所以只好紧闭着眼睛动也不敢动。 白玉堂牵了牵嘴角,觉得跟这么个神神叨叨的人讲话实在没什么意思,于是冷笑一声:“怎么?被我抓了个正着,所以打算装疯卖傻?你想杀了她?去,杀了她你也一样跑不掉,你不是说什么小虎子就在我身旁吗?就让他看看你是怎么杀人的,动手吧,赶紧杀了她。” 方戒:“……” 皇甫楠:“……” 见过嚣张的,但没见过白玉堂这样嚣张的,他到底是来添乱的还是怎么搞?皇甫楠皱了皱眉头,觉得照这样下去李涯手中的刘玉婵性命堪忧,于是悄无声息地将背上的弓箭取下,正要拉开弓箭,忽然有一只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猛地回头,只见是板着个俊脸的展昭,只见手指微弹,两根细如毛发的银针已经射了出去。 展昭声音平板地说道:“这是你以前塞给我的细针,说公孙都在上面喂了迷药,足以让一只大象睡上一天的。” 果然,只听到李涯闷哼一声,整个人晃了晃,而前方的白玉堂身影一闪,及时将已经吓得腿软的刘玉婵拉开,避免她不小心被李涯手中的匕首错伤。与此同时,展昭的身影也已经飞掠至白玉堂跟前,两人相对而立。 白玉堂:“……” 展昭:“……” 皇甫楠和方戒对视了一眼,很有一种一个不小心前面两人就要开始一场猫鼠大战的感觉。 白玉堂将手中的刘玉婵一放,双目冷冷地看向展昭,然后目光落在已经躺平了的李涯,目中尽是不屑。 “非常时候非常手段,惭愧。”嘴里说着惭愧的展昭脸上的神情并不惭愧,,他甚至还说:“人命关天,相信白五爷定能理解展某情急之下的举动。” 白玉堂目中的不屑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高冷的模样,然而周身的低气压则让人无法忽视,“这一局,你赢了,但我也没输!”语毕,便已经拿起佩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皇甫楠眨了眨眼,“这一局?难不成有下个案子的话,他还要来搅局跟你分个高低?” 展昭回头,看了皇甫楠一眼,没有理她。 皇甫楠愣了下。 展昭觉得从刚才皇甫楠拉着方戒先行动的时候,自己心中就有一把无可名状的火在烧着,于是他强压着火,将昏迷不醒的李涯绑了起来,然后问旁边那个吓得腿软,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刘玉婵:“能自己走吗?”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儿回来的刘玉婵显然七魂六魄还没完全归位,愣愣的没有搭腔。 展昭眉头微皱,正要说话,这时皇甫楠上前,一张清丽的脸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刘大婶大概还没缓过来呢,她就交给我吧。” 展昭面看见她的笑容,心底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唾弃起自己来,一见到她的笑容就要毫无立场地缴械投降了吗?可是,不缴械投降难道要跟她论个对错不成?展昭心中摇摆不定,他对着这样的笑颜心根本就无法硬起来,但随即又想到刚才皇甫楠带着方戒理都懒得理他的神情,觉得就算是他想跟皇甫楠较真论个对错,皇甫楠大概也觉得他很无聊……于是,心中一阵失望之情的展昭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绑起来的李涯丢给随后跟上来的衙役,转身离开了。 皇甫楠看着那个消失在她视野里的颀长身躯,彻底愣住:“……” 展昭好像是在生气……是她的错觉吗? 方戒的语气无限同情,“皇甫,你好像不小心捅马蜂窝了。” 第62章 不可说(完) 皇甫楠觉得自己陷在一片苍茫的白雾当中,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在她前方有一个背影,她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可是那个人却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她心里一急,忍不住喊:“等一下。” 前方的人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接着不为所动地往前走。 皇甫楠见状,心里一阵惊慌,眼泪毫无预警地流下来,大声质问:“为什么不等我?” 那个人没有回头,背影消失在苍茫白雾中,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因为你任性妄为,从不顾及别人的心情,所以不值得让我等。” 皇甫楠醒了过来,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半晌,才回过神来。深夜的陈州安静极了,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于是屋子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皇甫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袋空荡荡的不知道有什么可想,但却已经没有了睡意。 她坐了起来,陈州府的命案已经解决。凶手李涯在一对儿女去世后得了妄想症,根据刘玉婵的描述,那些被李涯抓走的女人,一开始全部被带到陈州东南面山上的木屋里,李涯就是在里面对那些女人进行施虐,让她们自掴嘴巴,是因为恨她们口无遮拦,所以逼着她们承认自己的过错,在她们承认了过错之后,李涯开始逼着她们向小虎子承认过错,真正的小虎子早已死去,如今李涯口中的小虎子,是他妄想出来的。 “大人,他是个疯子!他身边分明什么都没有,可他表现得好似真的有一个小虎子,他甚至要我对着没有任何东西的方向跪下磕头,如果我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他就对我拳打脚踢,那个疯子,他就这样折磨我,等他认为可以的时候,他便将我带到那坟地里,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我恐怕已经——” 刘玉婵没有再往下说,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十分凄惨。 皇甫楠想起白天的事情,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源于李涯的想象。 当初李涯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掩埋在雪地中时,心中的感觉是怎样的? 小虎子那么小,他在大雪中迷路了,那时候他害怕吗?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么饿那么冷,为什么没有人去救他?他只是淘气了一点,身为父母从未嫌弃过他,而那些总是喜欢用言语找存在感的妇女,为什么要那样恐吓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儿? 一对儿女的去世,让李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又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所以病情就越发严重,最终无法控制。 皇甫楠捧了杯热茶走出房间,她坐在院子中的凉亭里,想起刚才的那个梦。 梦的解析有很多种,人们最喜欢说的,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的那个背影,穿着宝蓝色的长衫,她知道那个背影是谁,也知道自己看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为什么心中会难过。 可是她甚至都还没开始拥有,为什么已经开始害怕失去? 在皇甫楠的房门有动静的时候,展昭便已经醒来,习武之人,警惕性极高,稍有异样的声响就能醒来,这几乎是一种本能。他皱了皱眉,起来,透过窗户看出去,却见皇甫楠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坐在凉亭里。 她的头发没有像白天那样高高地束起来,身上披着一件披风,长长的头发顺着肩膀蜿蜒而下,螓首低垂,显得安静而孤独。 展昭感觉自己的心里微颤了下,眸中带着微微心疼。他心中暗叹一声,走出去,放轻了声音:“案子破了,应该能安心睡个好觉才是,你大半夜的怎么跑出来了?” 正在出神的皇甫楠被展昭吓了一跳,见到是他,随即放松下来。 展昭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有些无奈地再次问她:“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皇甫楠抬眼看向他,轻声反问:“那你呢?你怎么也不去睡觉跑出来?” 展昭无语,我这不是看你跑出来了吗?我这不是因为关心你在意你,所以特地来陪你吗?然而不管展大人心里有多少话,他觉得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这样贸然地说出来,于是千言万语,最后就变成一句话:“因为没有睡意。” 皇甫楠笑了笑,再度低头。 两人之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展昭一只手搁在栏杆上,姿态有些慵懒,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皇甫楠身上。展昭一直以为自己是有耐性的,可是就在今天,皇甫楠拉着方戒一意孤行的时候,他惊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条件的包容和耐心。原来他不是圣人,因此无法隐忍,面对皇甫楠,他心中会焦虑会失控,会有想要狠狠揍她一顿但又万分舍不得的矛盾心情。 “你今天,是在生气吗?”皇甫楠忽然打破沉默。 展昭一愣,“嗯?” 皇甫楠抬头,那双清润的眸子望向他,“今儿在山上的时候,我没有听你的,是不是让你生气了?” 展昭闻言,有些啼笑皆非,他心中确实有生气有失望,可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后背靠在栏杆上,眼睛锁在皇甫楠的脸上,不放过她的每一丝神色变化,“你觉得我是为什么生气了?” 皇甫楠:“因为我没有听你的安排,这会让你在别人面前很难做。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不服从安排,大家会很难配合。” 展昭笑了笑,语气有些古怪地问她:“如果我真的在生气,你觉得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皇甫楠愣了下,抬头迎着展昭的视线,然后就无法移开了。 她想起自己刚到开封府的时候,那是小七的案子,当时她觉得展昭让她看不清深浅,于是本能地觉得他具有威胁性。可是后来相处下来,她又觉得展昭为人沉稳顾大局,对开封府的众人十分信任,与他搭档,他会是那种毫不犹豫地将后背交给你的人。于是,开始心中那种本能的威胁感逐渐淡去,可是如今对上他那双如同被墨渲染了一般的眼睛,心中那种危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展昭看着近在眼前的皇甫楠,觉得自己实在无法退一步。好不容易才遇上的一个人,怎么能退一步呢? “皇甫,其实——” 皇甫楠却抢先他一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当初收养我的人,他并不是云游四海的老爷爷,他并不老,他年纪与我义兄差不多,只是我喊他义父。” 展昭挑了挑眉,“我知道他不老。” 展昭的话让皇甫楠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眼,随即将捧在手中的茶杯放在身旁,睫毛低垂,“我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是他收留了我。他是个很棒的人,虽然对我很严厉,但很疼我,许多我父母从没给过我的东西,他都给了,后来有一次我与他一起办事,我不小心被人暗算,他为了救我重伤不愈。” 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形成了一道阴影,她的声音很平静,可展昭却觉得她很难过。他搁在栏杆的手动了动,想要伸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但最终还是按捺下来,没有伸出去。 皇甫楠说:“我从前的时候想,我被父母抛弃,然后被本是陌生人的他收留,经历了那么多磕磕碰碰,后来终于可以融洽相处,真是件幸运的事情。可后来,我会想,这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展昭:“是幸运还是不幸,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皇甫楠终于抬头,看向他的眼里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但又夹杂着些许感伤。 展昭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皇甫楠说:“我很少提起他,是因为我不愿意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可是我最近经常会想起他,我也在想,我有没有成为他曾经所期望我能变成的那种人。” 展昭意味深长地望了皇甫楠一眼,说道:“人只应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而并非是为了他人。” 皇甫楠闻言,轻笑着点头,“你比我想得明白。” 展昭没有再说话,他对皇甫楠的过去,并非是不好奇。但直觉告诉他,皇甫楠的过去并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的明白的,而她本人对过去虽然有怀念有眷恋,但却无意将那些怀念眷恋与人分享。他嫉妒那个叫皇甫靖的男人,不论皇甫楠对他的感情曾经是怎么样的,可他从过去到现在,都在皇甫楠心中有着别人不可替代的位置。 虽然皇甫靖的存在让展昭感觉到嫉妒,但心中也感激他,因为有皇甫靖,才有如今让他心动的皇甫楠。他无法在皇甫楠的过去占一席之地,所以不会吃那种干醋,因为他想要的,是皇甫楠的如今和以后。 皇甫楠想了想,又说:“其实最近我也会想到你。” 原本还十分淡定的展昭听话皇甫楠的话,差点蹦了起来,然而不管什么时候,展护卫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虽然皇甫楠的话有让他心跳加速,但他表面上依然十分镇定。 皇甫楠的视线与他的对视着,笑容情浅,“我想,无论在任何时候,我都愿意将我的后背交给你。” 展昭:“……” 第63章 太阳鸟(一) “老爷!老爷!”李氏手中端着一杯茶,皱着眉头不满地看向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册的包拯。 目光盯在书册上的包拯抬眼。 李氏走过去,将手中的杯子搁在书桌上,再将包拯手中的书册抽了出来,“我在跟你说皇甫的婚事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包拯瞥了李氏一眼,端起刚才李氏端过来的被子喝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说道:“唔,我有在听。” “那你到底什么想法?”李氏问道。 包拯无奈,“夫人,这种事情,莫非不是皇甫的想法比较重要吗?” 李氏闻言,睁大了一双杏眼,瞪了包拯半天,随即脸就黑了,“皇甫的想法当然重要,可老爷当初不也说从陈州回来之后,圣上要给皇甫和展护卫赐婚吗?” 包拯淡瞥了李氏一眼,纠正她的说法,“皇上的意思的,若是陈州之行让皇甫的清誉受损,便为他们二人赐婚,并不是说待他们从陈州回来之后,便要赐婚。而且这话说不定便是皇上一时兴起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李氏咬牙:“你明知那或许是皇上一时兴起的话,还与我说什么?” 包拯自知理亏,于是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早说好了,不用太为皇甫的婚事着急么?” 李氏一听他的话,抬手便将他的手打下去,有些恼怒地说道:“怎么能不着急?都怪你,整日给她安排那么多事情做,让她都没心思想自己的事!” 古人不都说了么,知好色则慕少艾,皇甫都快是双十年华的姑娘的,怎么一点这样的迹象的没有?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李氏虽然口头上经常说即便是皇甫楠一辈子不嫁待在包府里也没关系,有时候被包拯劝慰两句,也暂时不那么操心。可她总归是一个传统的女子,在她看来,嫁人生子,相夫教子,那便是女人的天职。于是皇甫楠的婚事,就像是她的心病一样,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一会儿急一会儿缓。虽然不至于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重要影响,可一旦想起来,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躺着也中枪的包拯无语,只好端起杯子,继续默默喝茶。 李氏皱着眉头,又是叹息又是走来走去,最后干脆在包拯身旁坐下。 包拯不解:“怎么了?” 李氏双手放在膝盖,瞅了包拯一眼,“长兄如父,你若是连自家妹子的婚事都无法解决,如何当好开封子民的父母官?” 包拯揉了揉额头,“夫人,这事真不是你我说了算,即便是皇上赐婚,若是皇甫不愿意,你也无可奈何,何不让他们顺其自然?” 李氏:“当日你我成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何如今到了皇甫身上,便要顺其自然?我不管,你找展护卫也好,公孙先生也成,或者是开封城中哪个青年才俊能与皇甫相配的,你总归是要将她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才行。” 包拯皱眉,看向李氏,感觉最近此人越发地不讲道理。 而被议论的皇甫楠,自从陈州回来之后,包拯说一路奔波路途遥远,便给她放了个长假,长假到底是多长,皇甫楠也没个概念,反正她义兄没说放她多少天假。皇甫楠想了想,觉得自己义兄的意思大概可以翻译成这样:你这趟陈州之行,我将你嫂子惹急了,日子不太好过,所以只好放你假,等什么时候我日子好过点,就会让你回来的。总之,先缓一段时间再说。 李氏端庄体贴,一般情况下不会为难包拯。皇甫楠想来想去,想到自己的陈州之行是和展昭一起去的,又想起李氏对她的终身大事似乎十分关心……于是,皇甫楠明白了她的义兄为什么日子不太好过。 于是,皇甫楠也安心地放起假来,开始的时候在澜风苑里带着,待得感觉自己快能长蘑菇了,就带着墨雨去李氏的院子转一圈。到了李氏那里,无外乎就是陪李氏喝喝茶看看花再聊一会儿家常。大概李氏真的很希望她能早些将终身大事解决了,所以近日来的聊天内容一般都是城里哪个大人的女儿或者是孙女又或者是妹妹嫁了哪个才俊,两人锦瑟和弦,日子好不美满。 于是皇甫楠彻底无语了,无语过后,她也开始在想自己以后将是怎样的? 她带着墨雨在开封府的街道上漫不经心地走着,春日的阳光十分温暖,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想起以前的这种时候,她会在阳台上放两张藤椅,中间放上一张小桌子,她和某人一人拿着各自的资料,各据一方边晒太阳边看资料。 春日静好。 可如今的现实是,她在一个全新的世界活着,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事,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痕迹。 皇甫楠想起在离开陈州前一个晚上和展昭说的话—— “无论在任何时候,我都愿意将我的后背交给你。” 她的本意,是希望展昭再给她一点时间想清楚。古人说起这种事情来,总会十分含蓄,皇甫楠自觉入乡随俗,也应该学几分这种含蓄。 她的意思应该是,其实我对你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我暂时无法确定这种感觉足不足以支撑我给你一个承诺,一个关于一辈子的承诺,所以我需要时间来想清楚想明白。然而……皇甫楠感觉展昭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 这话怎么说呢? 就是那天皇甫楠和展昭说完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愿意相信他,愿意将后背交给他之后,展昭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 展护卫当时心中的那个滋味,可甭提了。他感觉这一天的心情颇为刺激,一会儿被皇甫楠气得七窍生烟,一会儿被她弄得心中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夜深人静,以为是个交心的好时机,但有交心意图的好似只有他,真是应了一句什么话来着? 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从来没有书包可抖的展护卫,难得抖出了这么一句话。 “唔,你愿意将后背交给我,也很不错。”他说。 展护卫其实更想跟皇甫楠说我不想要你的后背我想要你的心,但他也明白,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展昭觉得皇甫楠看起来是很随和的一个人,想跟她说什么,她都愿意倾听,即便是他们曾经捕捉过的罪犯,那些在旁人眼中是十恶不赦的人,她在倾听的时候,都没有流露出不屑之意;可与此同时,展昭又觉得皇甫楠是个特别难靠近的人,因为无论离她多近,都看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怎么也抓不住她的心。 但不管怎样,她愿意将信任交付,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碰了个不轻不重的软钉子的展昭只好这么安慰自己,但心中又难免有其他的猜测,因为皇甫楠说那句话的时候,很明显是为了打断他将要说出来的话。展昭很明白当时自己是想要说什么的,而皇甫楠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意味着,其实皇甫楠知道他的心意。 展昭忍不住抬眼,去看皇甫楠。她脸上笑容虽然清浅,却绝不敷衍,只是并没有任何的羞涩或是属于姑娘家的那种软态……所以,先前的刺激还是太少了,如今这下才刺激大发了,展昭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无语凝噎,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承认:皇甫楠对他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情愫。 这么一想,展护卫觉得自己好似吃了一肚子的黄连,不止嘴里苦,心里也苦。 所以她在任何时候都愿意把后背交给他,是在隐晦地告诉他,他们是可以相互信任并肩作战的同僚而已么? 展护卫心中拔凉拔凉的,脸上笑意依旧,望向那个笑容清浅的姑娘,却发现她虽然是在看向他,可目光更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似的。 那一瞬间,他很想问,你到底是在看谁?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怪异,一路奔波赶路,两人中间带着个方戒,一直没有机会再度单独相处,于是那种怪异一直维持到他们回到开封。 当时的皇甫楠没有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可她本来就是敏感的人,路上展昭虽然态度还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她总觉得不对劲,后来想了想,大概就想明白了。她有些哭笑不得,有生以来还没做过这种事情,第一次就失手,真是……她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机会跟展昭说一下这事儿,但才回到开封府就被放了放假。 皇甫楠在感情事情上本来就温吞,这假一放,她对展昭虽然有些感觉但离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还八竿子都打不着,于是想要解释的冲动就暂时搁下了。 搁下了好一阵子,今天出来晃悠,终于又想起来了这么一桩事。 皇甫楠想待会儿回府之后是不是要去问包拯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开封府,和展昭的事情总不能就这么吊着,不然就太不像话了。只是她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即使她走得漫不经心,长期养成的警惕让她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她侧头与墨雨说了句话,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一个大概是十二三岁,衣衫褴褛的少年。 第64章 太阳鸟(二) 皇甫楠微微一笑,又和墨雨说了几句话,墨雨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皇甫楠走进了一条巷子,少年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个少年拐进了巷子,然后一看,巷子中空无一人。 他愣了下,然后一个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兄弟,你一直跟着我意欲何为?” 少年猛地转身,只见他一直在跟踪着的皇甫楠站在他面前,相貌清丽,眉目间带着淡淡笑意,好似是在逗弄着他玩似的。 “我没有跟着你。”少年说。 这时墨雨从少年的身后出来,两人一前一后断了少年的退路,“呸,你一路上鬼鬼祟祟的,还敢狡辩。” 少年看了看两人,眼珠有些不安分地乱滚。 皇甫楠见状,笑道:“别想什么借口了,谁让你跟踪我的?” 少年微微一怔,看向皇甫楠,然后十分嘴硬,“我只是路过。” 皇甫楠点了点头,语气轻描淡写,“这样啊?可我觉得你一路上鬼鬼祟祟,行踪可疑,听说最近有鬼祟之人想要拐卖孩童,我觉得你就很像这种人。” 墨雨脸一板,说道:“我家姑娘是开封府的捕快,你若是想要有好果子吃,便快些从实招来。”说着,她声音一沉,“说,你为何要跟踪我们?” 皇甫楠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仇家,今天虽然带了墨雨出来晃悠,可说实话,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名少年跟着她肯定不是为了钱财,然后说到色……囧,皇甫楠看了看自己,觉得那名少年大概不会看上她,因为相对而言,她已经太……老……了…… 这个念头对皇甫楠而言,简直是会心一击,让她莫名悲愤。 就在皇甫楠默默悲愤着的时候,少年瞄了一眼皇甫楠,又瞄了一眼墨雨,忽然拔腿就跑,墨雨想将他拦住,却被他狠狠地撞了肩膀一下。 皇甫楠眉头皱了下,快步上前,已经好多年没有派上用场的擒拿术这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然后巷子里传出了一声颇为凄惨的痛呼。 自从陈州一行之后,公孙策就没有见过皇甫楠了,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皇甫楠的。 不止公孙策没有想到,王朝马汉等人也没想到。 公孙策看着抱着手腕嗷嗷直叫的武攸,然后再看面无表情立在他身旁的皇甫楠,笑道:“多日不见,皇甫你擒拿术练得不错啊。” 皇甫楠沉默,她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出手有多重,但这个少年武攸一下子就抱着手腕叫得惊天动地,原本没什么人的巷子愣是被他叫来了不少人围观。为了避免这个鬼哭狼嚎的少年真是废了一只手腕,皇甫楠只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情,将武攸带回了开封府,让公孙策来替他验伤。 公孙策俯身,看着武攸伸出来的手腕,上下看了几遍之后,说道:“只是扭伤了,没什么大碍。” 大概是公孙策温文儒雅的气质让武攸觉得很安全,武攸指着皇甫楠,控诉说道:“她无缘无故将我堵在巷子里,说我跟踪她。我想要走,她就对我动粗!” 墨雨见状,跺脚,为自家主子正名:“是你鬼鬼祟祟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被我们逮着了还想逃,四姑娘才动手的。” “胡扯,我只是碰巧与你们同路而已!”武攸瞪大了眼睛,嗓门陡然拔高。 墨雨:“你恶人先告状!” 皇甫楠皱了皱眉,“墨雨。” 墨雨回头瞅了皇甫楠一眼,见自家姑娘眉头微蹙,似乎是颇不赞同她的言行,低头,抿了抿嘴,有些不甘不愿地回到了皇甫楠身后。 皇甫楠看向那个武攸,说道:“既然你说是与我们同路,那我问你,你要从那条巷子去往何处?” 武攸说:“那条巷子叫花雨巷,李奶奶就住在花雨巷的尽头,我每天都会去那儿去看望她的!” 皇甫楠扬眉,没有说话。 而一直在旁观的王朝马汉对视了一眼,随即马汉说道:“我说小兄弟,你别胡乱掰个人来忽悠人。” 武攸反驳:“我说了李奶奶就在那地方,有没有这个人,你们去瞧瞧不就晓得了,怎么说我忽悠人?” 然后他又跟皇甫楠说:“你将我的手扭伤了,我后面几天都不能干重活,也不能替李奶奶做饭,你要对我负责!” 皇甫楠说:“那我让人给李奶奶送饭。” “不行!”武攸十分义正言辞,“我要你亲自去替李奶奶做饭。” 皇甫楠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我可以去陪她吃饭,但替她做饭,大概是我愿意做,老人家也不会愿意吃的。武攸,我好像从不认识你。” 武攸一愣。 皇甫楠说:“可你好似很讨厌我,为什么?”从一开始鬼鬼祟祟的跟踪,到后来刻意惹来那么多人的围观,虽然这个少年有要趁机脱身的意图,但更多的,似乎是想让她难堪。 武攸:“你无缘无故扭伤了我的手腕,难道我不能讨厌你?!” 皇甫楠被他一噎,好吧,虽然在众人看来很有欺负未成年人的嫌疑……但至少说明她身手还是不错的。皇甫楠噎归噎,但每次她要较真的时候,旁人也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皇甫楠笑着说:“当然能,但俗话说得好,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如果没有跟踪我,被我发现的时候,你跑什么?” 武攸抬眼,看向皇甫楠。她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可那清润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地望着他,愣是让他生出了一种压迫感。 “我……我忽然被人堵住了,心里害怕也很正常啊。”少年嘴硬。 皇甫楠又说:“我与墨雨出去,是为了开封府的案件。你忽然出现,扰乱了我的计划,虽然我扭伤了你的手腕,但你却坏了我的大事。武攸,你要我对你负责,那你要怎么对我负责?嗯?”末了,皇甫楠的那个语气还带了几分不善。 公孙策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自己的掌心,不得不叹息一别数日,皇甫楠睁着眼睛说大话的本领那是越发地纯熟。 武攸的脸色一白,他虽然机灵,但到底是个少年,被皇甫楠一吓,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呸,你有什么好值得让人念念不忘的?!” 武攸的话一出,皇甫楠和公孙策等人都愣住了。 公孙策眸中带着几分趣味儿看向皇甫楠,“你又招惹了什么人?” 皇甫楠对武攸的话,也很意外,她眨了眨眼,正想细问,那个武攸就抿着嘴别开脸,一副就算被打死也不会再吭声的模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甫楠抬手揉了揉额角,觉得这事情再往下扯并不是什么好事,管什么谁对谁念念不忘,快刀砍乱麻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皇甫楠说:“我不管你怎么说,公孙说你的手只是轻微扭伤,你的手腕休养期间我会让人送饭去给你,至于李奶奶,我会去花雨巷看看,真有其人,我也会让人送饭去给她。” 武攸抬头,正想说什么,却被皇甫楠十分霸道地制止。 “你对这个处理不满意,我就去状告你妨碍官差办案。” “……” “还有,刚才你说的什么谁对谁念念不忘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许乱传,否则我还用适才你的妨碍官差办案之事,将你绑回开封府大牢关着。” 武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狐假虎威!” 皇甫楠干脆破罐子摔破,“对,我就是狐假虎威。” 武攸:“……” 公孙策:“……” “你这段时间真的没招惹什么人么?” 手中拿着好几本册子的公孙策看向尾随在他身后的皇甫楠,皇甫楠尚未销假回开封府,虽然假还没销,但人是回来了呀,公孙策秉承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将皇甫楠请到了平常他们办公的屋子。 皇甫楠淡瞥了他一眼,“没有。” 公孙策微微颔首,将怀里的册子全部放下。 皇甫楠上前,拿起其中一本,问道:“这是什么?” “最近移交到开封府的命案,死者全部是四至七岁的幼童,身上除了胸前的一个小指般粗细的小洞,没有任何其他伤口。”公孙策说着,从册子中抬头,看向皇甫楠,“至今为止,已经有五名幼童被害。” 皇甫楠翻开册子,十分自然地问道:“展护卫最近是为了这个案子奔走吗?” 皇甫楠一边一目十行浏览着册子上的信息,一边等公孙策的回答,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只好抬眸,却见公孙策用十分微妙的目光注视着她。 “公孙?”皇甫楠有些不解。 公孙策沉吟了一下,便笑着说道:“嗯,展护卫最近确实也在为了这个案子奔走。” 皇甫楠默了默,她既然问起展昭,心中当然也是想起他了的。总觉得……她一直将对展昭的解释搁了这么久,有点不像话。皇甫楠心里默默地唾弃了自己一下,马上又恢复正常状态,打算要要一鼓作气将公孙策给她的册子全部看完。 “皇甫。”公孙策忽然又喊她。 皇甫楠一愣,很少听到公孙策用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喊她的。 公孙策问:“如果皇上为展护卫赐婚,你心中有何感想?” 第65章 太阳鸟(三) 如果皇上为展昭赐婚,她心中有什么感想? 皇甫楠第一个反应是:到底是谁看上了展昭? 第二个反应是:她是不是得马上将手头上的册子全部扔下,赶紧去找展昭解释一下她先前含蓄到令人误会的话? 第三个反应才算是比较正常的反应:情敌来袭,赶紧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重要。 皇甫楠从公孙策那里得到的版本是这样的:某日从陈州归来的展大人在出公务的时候,在路过某个地方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某个被地痞流氓调戏的年轻姑娘,展护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那个年轻姑娘解围了,年轻姑娘含羞问恩公何许人也?展昭抱拳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便离开了。谁知那个年轻姑娘竟是范宗华的女儿,范宗华是谁?范宗华是从前太后流落民间时,侍奉太后的年轻人,而他的父亲范胜,更是在当年太后遇难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将太后救了出来。 此女的父亲与祖父对于太后最后终于能与皇上相认,是何等的功劳?太后自然对他们十分优待,如今此女恰好已至适婚年龄,范宗华便婉转暗示太后,希望太后能为他的女儿选择一个好夫婿。 皇甫楠听了公孙策的转述,想了想,问道:“所以如今皇上只是在试探展护卫的意思?” 公孙策点头:“没错。” 皇甫楠眨了眨眼,神情相当放松:“既然只是试探,自然是以展护卫的想法为重,若是他当真喜欢那个范姑娘,我还能有什么感想,自然是祝福他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皇甫楠的话说完,还不等公孙策说什么,就有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吗?” 背对着门口的皇甫楠身体一僵,想咬舌头的心都有了,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她觉得这样为了维护面子的话当着公孙策说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是让展昭听到了,她又是十分不愿意的。 公孙策想过皇甫楠会这么说,但是没想过皇甫楠的态度会这么轻飘飘的,而且还被抓包,愣了一下,既无奈又好笑地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个颀长身影。 公孙策:“有什么线索吗?” 展昭走进去,“几个孩子的父母都是开封城中普通的老百姓,为人和善,身家清白,可以排除是仇杀。而且这几个孩子的父母素不相识,平时并无往来。” 公孙策微微皱眉,“不是仇杀,几个孩子既有男童也有女童,除了年龄都在四至七岁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凶手的动机,都底是什么?” 皇甫楠只是大概是知道案子的情况,其中细节并未深入了解,所以也不便讨论,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听这两人的分析。 展昭长腿一伸,勾来一张椅子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这几个孩子被杀的时间相隔七天,这好似有些邪乎。” 公孙策叹息,“我也知道邪乎,但不晓得为何邪乎,大人认为可能与一些邪教的祭祀之类有关。” “大人呢?” “皇上召他进宫,说有要事商讨。” 展昭的脸瞬间黑了,“又进宫?” 公孙策见状,神情有些莞尔,笑道:“是啊,又进宫。” 其实不能怪展昭那样的反应,因为上次包大人进宫,回来之后竟然笑眯眯地跟展昭说展护卫啊,皇上想给你赐婚哪,对象还是当初侍奉太后有功的范氏之女。 展护卫当场就蒙了,他想就算是皇上要替他赐婚,对象也应该是大人的义妹皇甫氏才对,怎么能变成范氏呢!虽然说那时候皇甫楠在陈州的反应让展昭有些黯然,但后来他想了想,那甚至不算是反应,不算反应的反应……又让展护卫的心生起几分希冀,就是心总是死不透。 然而,展护卫想到刚才听到皇甫楠那番轻飘飘的话,原本还十分希望的心情顿时又兴意阑珊。他想,她还不如直接拿刀子捅我心窝算了。 但是想归想,展护卫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看向皇甫楠,见她气色比在陈州的时候好了许多,螓首低垂,手执案卷,眉目如画。他心中欣慰之余,难免有些自暴自弃,他想算了吧,这样近在眼前的求而不得对他而言是一种煎熬,对皇甫楠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困扰。 这么一想,展护卫的心情豁然开朗。 当然,失恋了沮丧是有的,但是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失恋什么的,不是病,不用表现得病恹恹的招人嫌弃。 于是,瞬间就把乱七八糟的心情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展护卫目中含笑,看向皇甫楠,问道:“皇甫,你觉得这个案子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 因为说错话而有些心虚的皇甫楠听到展昭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看向他,“什么?” 展昭见她有些犯迷糊的模样,有些莞尔,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皇甫楠摇了摇头,“我还没将这些册子看完,暂时也没什么头绪。” 公孙策看看展昭,又看看皇甫楠,忽然说道:“皇甫,不如你与大人请示,回来随案调查罢?” 皇甫楠叹息,“我倒是想,但我怕嫂嫂不愿意。”最近李氏的情绪有些反复,好似身体也不太好,听墨雨说李氏最近胃口也很差。 公孙策瞥了皇甫楠一眼,语气带笑,“我想夫人会愿意的。”说着,转而问展昭,“对吧,展护卫?” 李氏一直都想把皇甫楠和展昭拉成一对,可惜当事人皇甫楠温温吞吞的态度又模糊不清,导致包大人在皇上要他帮忙试探展昭是否愿意娶范氏之女的时候,都不好拒绝。毕竟,展昭也是到了适婚的年龄,相貌堂堂又一表人才,一直孤家寡人也怪可怜的。开封府的人都知情的人,李氏还能不知情吗?说不准现在的李氏就跟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想着怎样才能将皇甫楠赶回开封府来。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展昭婉拒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怎么办?公孙策对李氏的心态那是拿捏得相当准的。 展护卫闻言,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我可没有你那般的聪明才智,我去看看张龙赵虎那边的进展如何。”说着,人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皇甫楠:“……” 皇甫楠的神情落入公孙策的眼里,公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皇甫楠问。 公孙策文言,笑得更欢了,“我笑你。” 皇甫楠一怔,笑她?为什么? 公孙策又接着说道:“皇甫,人哪,都是这样的,有时候身在泥潭中不得抽身,越挣扎便是陷得越深。可若是放弃挣扎了,或许便能脱身而出,从此海阔天空。” 皇甫楠一听公孙策的话,就明白他的意思。公孙策在跟她说展昭的事情,事到如今,再装糊涂那可就太不是东西了。 她默了默,轻声说道:“我并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但那时我还没想好。”她那时候有很多事情放不下,也有很多事情毫无心理准备,要给出一个承诺,对她而言,太艰难。即使是到如今,她认清了自己心中的感觉,可也还是弄不准自己能否给出一个承诺。 公孙策倒是没想到皇甫楠这么坦白,但不管怎么样,坦白是好事。于是他接着问:“那你如今可想好了?” 皇甫楠沉默。 公孙策见她眉头微蹙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无奈。但他可是担着包夫人对他的期望,要在展昭的事情上敲打皇甫楠的,心软那可使不得。 “皇甫,人非草木,但凡付出心中必然也会希望有所回报,你我都不能例外。有的事情,你稍一犹豫,或许就会错失良机。”再接再厉。 皇甫楠闻言,那双明眸看向公孙策,“谁让你来跟我说这事儿的?我义兄?” 公孙策愣了下,笑叹着坐下,说道:“大人可不会为这种事情操心,他向来不都是随你的么。但我日前听大人说夫人近些日子身子不太舒坦,听到展护卫要被赐婚的事情,心中又十分焦急,我想了想,便自告奋勇说前来问问你的想法。” 略顿,公孙策又说道:“我明儿要去府里替夫人把脉,到时候她定然会提及此事,你心中想法如何,倒是给个准话。”范胜对太后侍奉有功,可包拯在太后和皇上的相认之事上,功劳不小。如果皇甫楠与展昭当真是两厢情愿,那么包拯在皇上与太后面前推脱自己不能为展昭与范氏做媒之事,也合情合理。 皇甫楠沉吟了片刻,看向公孙策,直接问道:“若是我给了个准话,皇上原本要为熊飞与范氏的赐婚,是否就改为我和熊飞?” 第66章 太阳鸟(四) 皇甫楠想,赐婚这种事情,在彼此都明白自己心意的情况下,那叫锦上添花。而在彼此都不明白心意的情况下,那叫瞎折腾。但是公孙策的话也是道理,她一直这么含含糊糊的,展昭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皇甫楠默默地检讨了自己三秒钟,然后又开始琢磨着这两天赶紧把李氏哄高兴了,让李氏不要为她和展昭的事情烦恼了。展昭和范氏的事情,她义兄也早就知道了,既然还能按捺住没有来问她到底什么想法,那么大概还能周旋一二,既然是这样,她还是先跟解释一下陈州的事情比较好。 别问皇甫楠为什么觉得只要包拯没说话,就肯定暂时不会有变数。她的义兄虽然平时不怎么管这些事情,但是心如明镜,开封府里的大小事情都装着呢,她和展昭的那点事儿包拯大概也早就晓得了。 她思前想后,然后跟公孙策说:“明儿你替我嫂嫂把脉的时候,我与你一起去,那样她就不会当着我的面提起此事。” 公孙策:“你还要继续当鸵鸟吗?” 皇甫楠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闭嘴,这个事情我心中有数。” 公孙策叹息,“我就怕你太有数了。” 皇甫楠觉得数日不见,此人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这么啰嗦的模样,当下将适才他给的基本册子全部抱起来,往外走。 公孙策见她抱起一摞册子就跑,有些莫名其妙,“皇甫,你要去哪儿?” 皇甫楠头也不回,“我把册子带回去,明儿再把册子带回来。” 公孙策赶紧制止:“那个不许带回去!” 皇甫楠说:“你一直在说这事儿我看不下去,就算我带回去了,我义兄也不会拿你怎么的,顶多就是骂我一两句,反正又不是骂你。” 公孙策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无奈投降“我怕你了,我不说话行了吧?” 皇甫楠这才又抱着那一摞册子回来坐下。 公孙策又暗叹一口气,这两个人真的是身体力行地告诉众人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而皇甫楠虽然手执案卷,可也不知道走神到哪儿去,半天也没翻一页,等她回过神来,公孙策已经离开了。皇甫楠将手中的案卷放下,趁着私下无人伸了个懒腰,她走到屋中的那面大木板上,木板上钉着几张纸,全部是关于几个幼童相貌、身高、性格的一些资料,生辰八字还特别写在了同一张纸上。 她想起公孙策说她义兄说不定这事儿跟一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有联系,因为这样,才将几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拎出来的吧。古代的一些邪术,总是不可避免地需要孩子的生辰八字。 几个孩子的抛尸地点并不一样,皇甫楠转而看向大木板的另一边,木板的另一边钉着的,是开封府的地图,地图上有几个标识,是凶手的抛尸地点。 皇甫楠侧头,眉头微皱了起来,低喃了声奇怪。 “哪里奇怪了?”忽然,一个声音从她耳畔响起。 虽然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她也正愁着到底要怎样才能跟这个声音的主人打破目前两人的局面,但皇甫楠还是被悄无声息就出现在她身侧的展昭吓了一跳。 她本来想横展昭一眼,可这时候又忽然想起自己对他七转八拐的心情,忍住了。她侧头,打量着站在她身旁的展昭,一身官服的展昭器宇轩昂,怎么看怎么帅气。这样的人要搁在现代,说不定要被萌妹子们戏称是国民老公的。 皇甫楠的心神晃了一下,随即拉了回来,偶尔花痴可以,但不能老花痴。 她抬手,葱白的食指从第一个抛尸的地点开始描绘,一直到最后的抛尸地点,整条路线呈现的是之字形,“我觉得抛尸地点间的距离似乎都差不多。” 展昭目光落在她描绘过的路线上,双手环胸,不徐不疾地说道:“他的路线由东向西,我倒是觉得他的路线像是要通往什么地方。”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夕阳的光线柔和了他的五官线条,这时候的展昭,侧颜无限美好,看得皇甫楠片刻失神,只是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目前看来,凶手定然是长期待在在开封城中的人,他的抛尸地点都选得很好,抛尸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但当人们发现孩子尸体的时候,孩子才刚断气。这说明他对整个开封城相当熟悉,甚至连什么时候没人什么时候有人,都了如指掌。可再怎么了如指掌,应该都有意外的时候,尤其是在第三个抛尸地点,那里可是市集,他居然选在那里抛尸,暴露的风险是相当大的。如果是要通往什么地方,他完全可以在同一条路径上稍微偏僻的地方。” 展昭偏过头,与她的目光相迎,“嗯,然后呢?” “你们认为那些孩子们胸前的那个小洞,是什么武器所致?” “应该是十分锋利的钢管。” 皇甫楠低头,想了想,实在也没想明白凶手要拿这个小钢管戳小孩子的心脏位置到底是什么用意,于是她将话题拉回刚才所说的抛尸距离,“凶手冒着被暴露的风险,也要在市集的地方抛尸,有没有因为他想要保持抛尸地点的距离是一致的?” “只是为了保持抛尸地点的一致所以不管自己暴露的风险,脑子有毛病么?” 皇甫楠很想说,他可能就是有病啊,强迫症也是一种病。皇甫楠想了想,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习惯,不做就不舒服、然后就强迫自己必须去做的习惯。可能,凶手也有这么一个习惯。” 展昭挑眉:“抛尸的距离必须相同的习惯?” 皇甫楠抬眸,笑着说道:“就像你思考问题的时候,总会不经意手握剑柄的习惯。” 展昭:“……” 皇甫楠还继续说:“嗯,还有你走路的时候,必须要先抬右脚的习惯。” 展昭:“我真的有这种习惯?” 皇甫楠眨了眨眼,点头。 展昭:“……其实这些你知道就好,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皇甫楠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没有异样的心思时,与对方怎么相处其实都觉得没什么,但是一旦生出个异样的心思来,就好似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一种不明不白的缱绻柔情一样。于是如今的皇甫楠看着展昭,心中不自觉的软了一片,她放柔了声音,“熊飞,其实——” “展护卫,公孙先生说他那边有发现。” 还不等皇甫楠说话,赵虎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展昭闻言,转头。 皇甫楠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古人常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可见都是有道理的! 赵虎进来,看到皇甫楠,有些意外:“皇甫,你还没回去?正好,公孙先生说他在一本古籍里看到一个残缺不全的故事,可能跟案子有点关系,你和公孙先生向来最喜欢这种玩意儿了,刚好也去与他研究一下,省得你这阵子闲得长蘑菇。” 皇甫楠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我哪有闲着,我今个儿不是来埋头研究案情了么?” 展昭侧头,问皇甫楠,“一起过去么?” 皇甫楠点头,“好。” 展昭见皇甫楠点头,抬脚就想往外走,然后在抬脚的时候,忽然想起刚才皇甫楠说他走路的时候,必然是要先抬右脚的。他才想到这个,身体已经早于他的思想行动了,果然是先抬右脚,他顿了顿,刚要踏出的右脚愣生生地收了回来,然后改先抬左脚。然而,走了一路,心里就不舒坦了一路,恨不得时光能倒流,让他先抬右脚。 展昭的举动自然也是落在皇甫楠的眼里了,她虽然没有笑出声,但眼睛都快弯成了一条桥。她忽然发现,一向都走酷帅路线的展昭,竟然也有这种能称上是……可爱的举动?这么一想,快弯成一条桥的眼睛这回真的弯成了一条桥。 其实每个人都有强迫症,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而展昭一边走一边飞快地看了皇甫楠一眼,见她弯着眼眸情绪似乎还不错的模样,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原本心中那股难受劲好像也缓和了很多。 第67章 太阳鸟(五) 皇甫楠和展昭一起去找公孙策的时候,公孙策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册,那本书的封皮残缺不全,书名也没有,皇甫楠只看到了奇闻两个字。 展昭陪着皇甫楠一道走进了屋里,“赵虎说你这边有发现一些线索。” 公孙策抬眼,“线索倒是算不上,但我看到一个颇有意思的民间故事,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们如今正在调查的命案,作案者是不是与我一样,同样看到了这个故事。” 展昭剑眉微扬,没有说话。自从杭州那次调查的命案,皇甫楠发现凶手按照陈湘榆所写的故事顺序和手法杀人之后,展昭对这种事情忽然就免疫了。天下无奇不有,还没证实之前,他都比较倾向于保持观望的态度。 皇甫楠朝公孙策伸手,“拿来我看看。” 公孙策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了她。 皇甫楠拿过册子,手中的册子翻页的速度快得让公孙策和展昭对视了一眼。展昭早就听说皇甫楠的阅读速度,如今一看,才知道当时公孙策跟他赞叹着说皇甫楠看书速度跟翻书的速度一样是真的。 没一会儿,皇甫楠就将手中的册子合上,神情若有所思。 展昭看向她,“说了什么?” 皇甫楠迎着他的视线原本有些凝重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将她所看到的故事转述了一遍。 传闻许久之前,有个书生要上京考试,可家中有个病重的母亲,书生为了照顾母亲想要放弃考试的机会。母亲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上京,就与郎中两人商量好,骗书生说她的病已经好转,让书生不要顾忌她而错过了考试。书生信了母亲和郎中的话就带了书童上京赴考,他果然不负母亲的期望进士及第,可当他回家的时候,却发现母亲已经病死在床榻上。书生见到母亲病死,在床前痛哭失声,后来更是因为伤心过度晕厥了过去。他在晕厥的时候做了个梦,有人与他说人死并非不能复活,只要他每隔七天就能取一个七岁以下幼童的心头血给死去的母亲服下,在连续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的母亲就可以复活。书生对那个梦境将信将疑,最后还是相信了梦境,他果然取了七个幼童的心头血给他的母亲服下,他的母亲果然活了过来,并且身体健康。那个书生侍奉母亲寿终正寝之后,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便将事情写在遗书上,然后书生就自缢谢罪了。 展昭揉了揉额头,“这样荒谬的事情,竟然也会有人相信?”先不说这个故事里面漏洞百出,最明显的是哪有人的尸体经过了几十天还能完好如初的? 皇甫楠对此深以为然,但古人向来迷信,而且对于处于极端痛苦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而言,这样的一个故事,有时候或许恰好会成为他们的救命稻草。 公孙策:“大人先前怀疑这几桩命案是跟邪教祭祀之类的事情联系,因此我便搜罗了一些书籍回来看,看到这个,愣是觉得十分巧合。” 展昭坐了下来,手指轻巧着桌面:“几个幼童遇害的时间间隔恰好是七天,这个倒是一样。” 公孙策点头,接着说道:“我先前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作案者要用空心的钢针作为凶器,如果作案者当真是与我一般看到了这个奇闻,那么我想他选择钢针作为凶器的理由应该是要用那根钢针取血。” 皇甫楠皱眉,有些犹豫地说道:“但我们无法确定作案者是不是真的看过这个故事。” 展昭:“案子调查至今一直毫无头绪,既然有这样的巧合,不妨就当作案者真的与公孙一般,看到了个奇闻并且信以为真。” 皇甫楠想了想,觉得对于这个毫无头绪的案子而言,为今之计,也只好是这样死马当活马医了。 展昭又说:“迄今为止,已经有五个幼童遇害,那么对于作案者而言,他应该是在一个多月前失去了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不如派人将一个月前办过白事的人家查出来,等大人从宫中回来后,我们便将目前的线索归集看是否有什么发现。” 公孙策点头,“也好,那我去安排一下。” 公孙策一边说着一边就离开了,屋里又只剩下皇甫楠和展昭两人。 展昭看了看天色,觉得如今也不早了,就跟皇甫楠说:“天色不早了,你是要回府吗?” 皇甫楠:“不,我先不回去。” “你不回去还想去哪儿?”展昭皱眉。 皇甫楠侧头看向他,“我想去一趟花雨巷。” 展昭一怔。 皇甫楠低头笑了笑,说道:“我今天不小心惹了点小麻烦,如今想去花雨巷看看。”她不小心将武攸的手腕伤了,他既然说花雨巷那里有个老奶奶需要有人帮忙做饭,她当然得过去看看。皇甫楠想了想,然后抬眼看向展昭,带着几分希冀问道:“唔,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展昭又愣了下,心里难免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表面不动声色地看向皇甫楠。 皇甫楠:“……” 找借口要人陪什么的,她也是头一回,见展昭这个好似八风不动的反应,她心里也开始七上八下,他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皇甫楠心里一惊转了七八个念头,最终她想要不还是算了吧,她还是打道回府算了。 “我看——” “可以。” 就在皇甫楠打算说我看还是算了的时候,展昭回答说道。 皇甫楠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向展昭。 展昭跟她对视着,嘴角扬起一抹笑,“再不走,就真的要天黑了。” “嗯……啊,那我们走。”皇甫楠有些仓促地转身,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在暗叹,看来这人是真的不能对别人起异样的心思,她以前对展昭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时,只觉得这男人长得好看,往哪儿一站都赏心悦目,但可从来不会有失神或者是不自在的时候,现在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之后,只觉得这个英俊帅气的男人好像是毒罂粟一样,往她身旁一站就能散发毒素,一不留神就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皇甫楠摸了摸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脏,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但又无法控制地有种愉悦的心情。 虽然如今已经是夏天了,可她感觉到的却是春天。 皇甫楠好展昭去了一趟花雨巷,少年武攸果然没有欺骗皇甫楠,那里确实有个老奶奶,需要有人前去为她做饭。于是皇甫楠回到了包府之后,就交代墨雨每天要定时送饭去花雨巷给那个老奶奶。 翌日,皇甫楠就起了个大早。 一夜都没睡得怎么安稳,因为今天公孙策要来府里帮李氏把脉,还因为皇甫楠在想展昭的事情。 谈个恋爱真是麻烦……麻烦的是如果她真的要和展昭挑明了,那可就不是恋爱了,那是订下终身之盟。皇甫楠整个晚上一会儿梦到自己跟展昭在一起了,成亲了,过一辈子了,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当了逃兵,而展昭谴责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如影随形,让她心里梗着梗着,难过到不行。 皇甫楠掀了被子起来,洗漱了之后,又心不在焉地倚着窗台。 墨雨见状,有些不解,“姑娘?” 皇甫楠回头,“我没事,有没有说公孙先生什么时候来?” 墨雨:“今日大人休沐,早膳过后,公孙先生大概便会前来。” 皇甫楠:“那摆饭吧,我用过早膳便去嫂嫂那里。” 皇甫楠去到李氏那里的时候,公孙策还没来,李氏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总是食不下咽,动辄便是反胃,也打不起精神。”李氏和皇甫楠一起在花园里散步,语气有些疲惫地跟皇甫楠说起她最近的情况,“你义兄还说我最近脾气也不好,闲暇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在打瞌睡。” 皇甫楠轻声安慰,“可能是这阵子开始变热,夏天本就容易让人心烦,嫂嫂别多想。” 李氏闻言,回头有些嗔怪地看了皇甫楠一眼,“怎能不多想,这么大个家,事事要打理,事事要操心。你义兄还说如今圣上希望他能为展护卫牵红线,我想到此事便觉得心里烦的很。” 皇甫楠有些哭笑不得,正想要说话,就有人来说是公孙策来了。 皇甫楠只好先陪着李氏回去。 回去的时候,公孙策也是一身白袍正在跟包拯谈论着公事,见到李氏和皇甫楠到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噤声。倒不是说怕李氏听到什么话,而是包拯不论他自己是怎么忙开封府里的事情,但不论是忧国忧民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极少在李氏面前提及。而且最近李氏身体不太好,他也不想让她跟着瞎操心。 公孙策替李氏把脉,包拯示意墨雨去陪着李氏,让皇甫楠留下。 “义兄?” 包拯:“你明日开始,便可以回开封府了。” 皇甫楠闻言,微微怔楞了下,然后笑着说了声好。 包拯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又说:“如今开封府里不止一个案子在忙,人手不太够,你刚好可以回去替他们分担一下。” 皇甫楠十分随和地“嗯”了一声。 包拯转头,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些高深莫测地看向皇甫楠,问道:“听说昨个儿展护卫陪你去花雨巷了?” 皇甫楠本来觉得让展昭陪她去花雨巷没什么,可是被包拯这么高深莫测地瞥了一眼,忽然就觉得有什么,于是就干巴巴地解释:“其、其实就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刚好熊飞也要回家,顺道。” 包拯又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嫂子最近身子不好,你少让她操点心。有的事情瞻前顾后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即便是事事考虑周全也有天不遂人愿的时候。”后面的那句话,完全是另有所指。 皇甫楠刚才在院子里才被李氏敲打了一顿,又怎么会不明白包拯这句话的意思。 她想了想,然后神色十分郑重地跟包拯说道:“义兄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皇甫楠语气一顿,又续道,“在熊飞的事情上,我确实是过于多虑。但我如今都想明白了,也想好了自己该要怎么做比较好,以后不会再让义兄和嫂嫂为此事操心。” 包拯闻言,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微笑,“你能想明白便是最好。” 皇甫楠自嘲地笑了笑:“自从义兄认了我这个义妹,你与嫂嫂便总是为我的事情操心。我平白无故地为义兄添了许多麻烦,平日也得你与嫂嫂的照拂,说起来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这话皇甫楠倒不是在客套,而是真心这样认为。她来到开封,无端端认了个包大人当义兄,在这个世界有所庇护,后来又能进去开封府随案调查,学有所用,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说她和包拯的义兄妹感情有多深厚,皇甫楠倒是没感觉,但包拯对这个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义妹,算是颇有兄长爱的了,而李氏对她处处关心,几乎无微不至,皇甫楠心中是十分感动的。 做人总是要识得好歹,皇甫楠觉得这种时候她还要在自己和展昭的事情上模棱两可,那就太不像话了。 包拯侧头,望向皇甫楠,他对女子的容貌向来不放在心上,所谓美丑也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但是包拯想,他的这个义妹,应该算是颇为好看的。 包拯:“既然是一家人,便不要说这等见外的话了。” 皇甫楠一愣。 包拯的话里难得透出些许温情,说道:“既是家人,便永不言弃,何来添麻烦这种说法?” 皇甫楠闻言,笑了起来,“嗯,义兄说的是。” 一直都不太踏实的心,好似在此刻终于安定了下来,她终于感觉自己在这个世界,原来也有家人。 第68章 太阳鸟(六) 李氏的身体没什么问题,而是有喜了。这样包府的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十分高兴,整个包府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 李氏有了身子,那么就得少操心,皇甫楠和包拯一席话之后,也去跟李氏聊了好一会儿,将李氏哄得心花怒放之后皇甫楠就回开封府随案调查了。 公孙策已经派人将一个月前办过白事的人家都调了出来,开封府众人都聚在平日讨论案情的屋子里,皇甫楠看着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眉头微皱,“我觉得这几户人家的人没有任何嫌疑。” 包拯:“怎么说?” 皇甫楠一页一页翻着他们调查所得的资料,“这一户人家,是家中祖父去世,并且祖父已经久病在床,家人都有心理准备,即使伤心难过但也不会极端伤痛至病急乱投医,另外几户人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并没有人是猝不及防地去世。” 众人闻言,都一阵沉默。 包拯:“作案者每七天就杀害一个幼童,如今离上一个幼童遇害已经第五天了。”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再不加紧调查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有第六个遇害的幼童。 展昭双手环胸,斜倚在墙上,说道:“若是作案者当真如同我们所猜测的那般,是取了这些幼童的心头血,那就意味着他是想要已经死去的人复活。死而复生,那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声张,我倒是觉得即便人死了,作案者也只会将尸体藏起来,而不是举办丧事。” 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要查办过丧事的人家这个方向,并不可行。 包拯沉吟片刻,“先将如今的线索理一下。” 公孙策点头,将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几个幼童的父母并未与人结怨,家中背景也各不相同,基本可以排除仇杀。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线索可以确定作案者的动机,暂时只能推测作案者每七日便杀害一个幼童是因为他听信了一些民间传闻,认为已死之人每隔七天便服下幼童的心头血,如此连续四十九天,便能复活。” 展昭接过公孙策的话,“若是这般,按照第一名幼童受害的时间,可以推测作案者的生活是在一个多月前发生巨变。他的凶器是极为锋利的空心钢针,钢针一旦刺入幼童的左胸,便能刺入心脏,而幼童的心头血便会从空心的钢针中流出。这种凶器十分特别,应该是要订做的。”略顿,他又说,“并且价格不菲。” 包拯听了,微微颔首,然后看向皇甫楠,“皇甫,你怎么看?” 皇甫楠站了起来,走至张贴了不少东西的那面墙前,轻声说道:“我倒是有一些其他的发现。” 众人看向她。 皇甫楠看着墙上的那幅地图,轻声说道:“虽然已经有五个幼童遇害,可我总感觉这个作案者,他的本意并不想让他们死。” 展昭:“怎么说?” 皇甫楠伸手,指向几处抛尸地点,“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抛尸的地点并不是在偏僻的地方,相反,这些地方人来人往,平时都是十分热闹的。即便是在清晨,也不乏有人来往。” 展昭看向她姣好的侧脸,说道:“你也说过,你觉得那或许是这个作案者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习惯导致的。” 众人听了,一头雾水。 赵虎一个没忍住,就问:“展护卫,什么必须要做的习惯?” 展昭回头,跟赵虎笑道:“就像是你拔刀之前必须要大吼一声那样的习惯。” 赵虎:“……”他确实是有这么个习惯,偶尔要去伏击别人的时候必须要安静以方便隐匿,回来之后浑身不舒坦。 皇甫楠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习惯,有的人比较严重,若是事情没有按照他一贯的习惯去做,便会坐立难安,有的人甚至会将事情重做一遍,就是为了事情能够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进行。我看到作案者的几个抛尸地点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觉得他或许有这方面的习惯。” 确切来说,应该是个十分严重的强迫症患者。 包拯轻咳了一声,将快要跑偏的话题拉了回来,“即便是作案者有这样的习惯,但你从何推断他并非是要杀害这些幼童?” “他想要的,只是这些幼童的心头血。” “伤在旁的地方能不能活我是不清楚,但若是从左胸刺入,取了心头血,那是必死无疑的。”王朝说道,“以此来说他并不想取这些幼童的性命,并不足以让人信服。” “公孙说过,每个幼童的尸体被发现时去世的时间并不长,第三名幼童被人发现的时候甚至还没断气,只不过因为那是致命伤,大夫也回天乏力。这些孩子身上也没有任何被虐待的痕迹,甚至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这可以说明幼童在受伤前,对作案者是十分信任的。若作案者的本意是想要取这些幼童的性命,即便他在抛尸路线上必须要有相隔距离一样的习惯,那么他大可避开这些人来人往的地点。” 皇甫楠说着,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笑容,“或许对于作案者来说,取这些幼童的心头血是他不得不为之的选择,但他还是希望这些幼童可以被人所救,所以他才会选择这些地点将已经受伤的幼童的抛下。我觉得,作案者并不是在抛尸。” 展昭那双如墨的剑眉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这些幼童被抛下的时候,尚未身亡?” 皇甫楠点头,“对。” 赵虎双手一拍,说道:“若是这般,按照作案者一路将那些幼童抛下的路线,我们便可以推测出下一个幼童将会被抛下的地点。” 这时,一直坐在主位上的包拯站了起来,双手背负在后,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说道:“推测出下一个幼童有可能被抛下的地点守株待兔是下下策。”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众人,“此案说起来也没个头绪,我先前怀疑大概是与邪教祭祀之类的有关,如今又发现有民间奇闻说服下幼童的心头血可以起死回生,虽然毫无根据,却有巧合之处。” 展昭:“大人的意思下一步该要如何行动?” 包拯想了想,叹息一声,说道:“此事听来虽然十分荒诞,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众人闻言,皆看向包拯。 包拯:“如今已是夏天,若要保持尸身不烂,便得有极寒的地方可以储藏尸身。” 王朝眉头皱了起来,“开封城中达官贵人颇多,富贵人家府中有冰窖,并非是什么稀罕事,别说我们无凭无据无法去搜寻,即便是这些人家让我们进去,我们还能每一户都进去搜寻吗?” 包拯摇头“不需要去搜,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不见了整整一个多月,总会有人议论。张龙赵虎,你们稍后便带一些人去开封城中颇为热闹的茶楼坐一坐,看是否能听到一些离奇的传闻。” 张龙赵虎两人对视一眼,抱拳,“属下领命。” 公孙策上前说道:“大人,我还曾听说有一种千年寒石所制成的石棺,将人的尸体放在里面,便可永久保存尸身。” 皇甫楠愣住:“千年寒石?” 展昭解释说道:“我也曾听说过这种寒石,据说是在极北苦寒之地的冰川下挖出来的石头,冰冻彻骨。” 皇甫楠恍然点头,问道:“这种石头应该很贵?” 展昭莞尔,点头说道:“听说价值千金。” 皇甫楠侧头,那双盈盈的双目瞅向展昭,“可谁会如此财大气粗地买了几块这样的石头?” 展昭露出一个笑容,“你也说了这等行为财大气粗,若是有人买,自然是稍作打听,便能晓得的。” 包拯看着那对你问我答的男女,干脆把这个任务丢给了他们,“既然是这般,你们二人便负责前去打听开封城中是否有人家中有这种千年寒石。” 展昭点头,“属下领命。” 皇甫楠则眨了眨眼,一双明眸看向包拯,然而包拯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是十分凝重的。 公孙策这时也十分自觉地说道:“皇甫既然说作案者并非是要去这些幼童的性命,如今这些孩童却无一活命,作案者说不准会因为良心的谴责而对这些人家有一些补偿的行为,我组织人手去私访这些人家,看他们近日是否有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好处。” 包拯叮嘱:“吩咐底下的人是私访,切勿声张。” 公孙策点头,“学生明白。” 包拯长叹了一声,“幼童何罪之有,却无端遭此无妄之灾,但愿我等这回不是白忙一场。” 皇甫楠垂下了双眼,心头万种思绪。 众生百态,哪一种都不是区区个人所能左右的。 第69章 太阳鸟(七) “果然这大门上的牌匾都与主人的性格如出一辙。” 皇甫楠仰首,看着眼前高挂在大门之上的牌匾,牌匾黑色为底,两个金色的丁府二字那是写得龙飞凤舞,颇有风骨。只是主人大概嫌自己金子太多,以黑色为底的部分还都洒了一些金粉,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简直能闪瞎眼。 皇甫楠望了望那张财大气粗的牌匾,忍不住又说了句,“如此审美,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展昭对此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去敲门,看主人是否在家。” 展昭和皇甫楠要去打听开封城中是否有人买过千年寒石,果然不出展昭所料,稍一打听,便打听到一个名叫丁景的商人,曾经花天价买了一块足以做成一个石棺那么大的寒石。 皇甫楠看着展昭站在大门前那个挺拔的身姿,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他倒是十分有耐心。 皇甫楠正想着,“吱呀”的一声,门开了。 还不等展昭说话,来应门的仆人便说道:“主人到南方做生意去了,不知道何时会回来。”说着,便想将门关上,却被展昭制止了。 “请问你家主人是何时到南方去的?” 仆人眉头一皱,想说与你何干?可他一见展昭此人言行气度都异于常人,举手投足间似乎都带着几分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于是仆人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脸色虽然说不上多和善,但还是回答了展昭的问题,“我家主人是昨个儿去的南方。” 展昭闻言,与皇甫楠对视了一眼,又与那仆人说道:“我曾听说你家主人曾经买了一块从极北苦寒之地运回来的寒石。” 仆人神色警惕地看向展昭。 站在展昭身旁的皇甫楠笑着说道:“小哥切莫多心,我与兄长前来,乃是因为家中母亲得了怪病,十分怕热,后来听闻丁爷几年前曾得到一块寒石,夏天酷热的时候,只要将那寒石往屋中一放,便是清爽宜人,所以特来拜访丁爷,看他是否愿意割爱。” 仆人听到皇甫楠的话,脸上警惕之色消去,然后摆手说道:“主人不在家,怕且你们是白跑一趟了。” 皇甫楠脸上继续挂着像是春日暖阳一样的微笑,问道:“不知小哥能否告知你家主人何时回来?” 仆人的目光带着些许同情地扫过皇甫楠和展昭,“即便是我家主人回来,你们也买不到那块寒石啦。” 展昭一愣,“为何?” “我家主人在去南方前,便将寒石卖给了旁人。听说那人为了买我家主人的寒石,将家中所有家产都变卖了。说起来那块石头表面既不光滑,花纹也不好看,夏天抱着那块石头都嫌冷,我家主人将它买回来之后便十分懊恼,刚好两个月前有人前来说他想买那块寒石,只要我家主人愿意割爱,多少银子都好说。我家主人不指望能还本,但也说了个价格,那可是够我们这些人过不知道多少倍的银子了,那人二话不说,三天之后便拿着一堆银票前来将那寒石拖走了。” 仆人大概也不明白,那块破石头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夏天抱着睡还嫌冷,冬天靠近它便冷上加冷,让人冷得直哆嗦,有什么好的?怎么这两个月前前后后就来了两拨银子多到没处使的人要来买? 展昭:“已经被人买走了?小哥可知道那人是何人?” 仆人看向展昭,这回不止是目光十分同情,语气里也十分同情,“那人是何人我倒是不晓得,但你们二位要是希望他割爱,是不大可能的啦。” 皇甫楠见状,语气有些莞尔,“你又不是那个人,你又如何晓得他不愿意割爱?” 被质疑了的仆人有些不快,说道:“那位爷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侍从,听说他是变卖了家中的产业来跟我家主人买的寒石,你们二位虽然一片孝心,但那位爷对寒石情有独钟,断然是不愿意割爱的。” 变卖了家产? 三天之内就能变卖完家产,怎么说也是离开封不远的地方。 皇甫楠又问:“不知小哥是否晓得那位爷是来自什么地方?” 仆人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不起来,不过倒是听到他的两个侍从悄声讨论说什么祖传的牡丹园,为了寒石便贱价卖了十分可惜。” 皇甫楠和展昭对视了一眼,跟仆人道谢之后就离开了丁府。 “西京盛产牡丹,那个人可能来自西京。”展昭说道。 皇甫楠问:“我们要去西京吗?” 展昭稍作沉吟,说道:“我们先回去禀告大人此事,若是前去西京,最好还是带了大人的书信前去。西京河南府的顾大人与咱们大人颇有交情,带了大人的书信前去,自然事半功倍。” 两人回开封府的时候,张龙赵虎已经从茶楼回来,王朝马汉则跟他们换班,轮流着去听八卦;公孙策安排去查探的几户人家也得到了一些进展,他们近期不约而同地得到了一些帮助。 公孙策将几户人家的情况都说了一下:“这些人家的需要都各不相同,但都不约而同地得到了解决,这些人家都以为是因为大伙儿同情他们失去了孩子,所以才如此好心给他们一些帮助。虽然一户有难百家帮,但那些人家似乎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帮了他们,只说是邻居好心,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着说不出来的蹊跷。” 包拯不紧不慢地在屋中迈着四方步,跟公孙策说道:“继续追查,看能否查出什么端倪来。” 公孙策点头,“是。” 包拯看向张龙赵虎,“你们在茶楼有何发现?” 张龙说道:“属下等并没有听到谈论什么怪异之事。”倒是哪家的夫人好嫉妒,哪个大人是个妻管严这种事情听得比较多,短短一天,过得比一年还漫长,张家长李家短,没完没了,耳朵都快生茧。 包拯看向皇甫楠和展昭:“你们说丁府的寒石被人高价买走?” 展昭点头,“那人是在两个月前将寒石买走,离第一个幼童被害的时间只隔了几天,时间十分巧合。寒石的体积并不小,若是要运离城中,必然会引人注目。而且幼童命案是发生在开封城中,若买走寒石之人有可能是作案者,那么他定然是留在了开封城中。”说着,他瞥了一眼正低着头,似乎是有些神游的皇甫楠。 包拯:“可知买走寒石之人背景如何?” 展昭:“丁府的主人并不在家,我与皇甫与留守在家的仆人交谈了片刻,听他所言也无法确切得知那人来自何处,但家中有祖传的牡丹园,西京盛产玫瑰。” 包拯随即会意:“你怀疑那人来自西京?” 展昭点头。 包拯闻言,稍稍思索片刻,“丁景当日高价运回寒石,在开封城中曾引起轰动,如今寒石变卖了,竟毫无声息?” 先前不知道神游何方的皇甫楠此时回神,听到包拯的话便笑着说道:“义兄有所不知,那丁景是好财爱面子之人,大概是当日高价将寒石买了回来,后来竟发现一块寒石除了冰冷彻骨之外毫无用处,因此也十分懊恼。我瞧那留守的仆人说起此事的神色,便是觉得高价买走寒石之人做了什么愚蠢的事情一般,大概便是丁景不喜别人说起此事,因此他在家时家中仆人不敢妄言。” 公孙策闻言,有些好笑地说道:“大概是所谓高价,也并不比当初丁景从极北苦寒之地将那寒石挖出来又运出来花费的银两多。”所以丁景才不喜仆人谈及此事,他在家时,仆人就对他卖寒石还亏了本钱的这种事情当然是噤口不言,如今已经两个月后了,家中仆人谈论此事的新鲜劲早就过了。而且主人昨儿个才走,要知道,流言蜚语也是要时间传播的。 赵虎忍不住吐槽:“不就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么,有什么好宝贝的?” 包拯叹息一声:“不论如何,此事总是有待查证。买走寒石的到底是何许人,寒石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用处,他竟然能为购买寒石而变卖祖业。” 展昭说道:“或许前去西京稍作打听便能晓得。” 包拯闻言,立即会意,“我修书一封,你即刻带着我的书信前去西京找河南府顾大人,他尚未调去西京时,与我交往甚多,看到我的书信,自会全力协助你。” 皇甫楠见状,主动请缨,“义兄,不如让我与展护卫一同前去。” 包拯侧头,望向皇甫楠。 如果如今是午前而不是将近黄昏,皇甫楠要和展昭一起去西京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必然会在天黑前抵达西京。但如今已经是黄昏了,要在天黑前到达西京似乎有困难。案子之事刻不容缓,能争取多少时间便是多少时间,展昭不可能等明日才赶路。 包大人默了默,手一挥,准了。 那什么,天要下雨义妹想跟着展护卫跑这种事情,谁也无法阻止,更何况是乐见其成的包大人。 当然,皇甫楠跟着展护卫到处跑去查案也不是头一遭了,当初南下查账在杭州遇上的奇案,还有上一阵子的陈州命案,不都是皇甫楠与展昭一起去调查的么? 包大人觉得这种事情一回生两回熟,有个第三第四回感觉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嗯……不需要想太多! 第70章 太阳鸟(八) “明日一早,我便前去拜见顾大人。” 一身宝蓝便服的展昭立在廊道前,双手背负在后,与身侧的皇甫楠温声说道。 他与皇甫楠快马加鞭,已经到达西京,人虽然到了,但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去将西京府的顾大人从被窝里挖起来的。 皇甫楠点了点头,“那我与你一起去。” 展昭侧头看向她,一双眸子似是泼了墨一般,漆黑的眸深不可测但又透着几分温柔如水,但这样的眼神不过是惊鸿一瞥,他姿态语气随即变得与平常无异,笑着说道:“若是你不嫌今日赶路太累,自然是可以的。” 站在他身侧的皇甫楠笑了笑,没有搭腔。她仰头,看着紫黑色天空上的一轮明月,忽然问:“熊飞,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跟随义兄南下杭州的时候?” “记得。” “那时义兄手中无人,无奈之下只好让我与你一同前去苏州一带调查几名死者的背景,后来赶回杭州别院之时,似乎也是如今这个时候,是吗?” “嗯。”那时她还因为在路上淋了雨受寒,所以一路上都在起烧,然而越是生病越是倔强,非得要人带着她一起赶路不可,最后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后来是他与她共骑一匹马回到了杭州别院。 皇甫楠侧头看向展昭,忽然笑了起来。 展昭有些不明所以,侧首瞥向她。 皇甫楠迎着他的视线,神色有些无辜地问道:“那你可记得丁月华,丁姑娘?” 展昭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无端端会提起这个话题,但也回答说道:“自然是记得的。” 皇甫楠低头,抿着嘴笑了笑,说道:“丁姑娘人长得漂亮,武功又好,她的两位兄长都与你有交情,我还记得那时丁姑娘的大哥去找我义兄,希望我义兄能为你和丁姑娘牵红线呢。”说起来她还真是有些弄不明白了,她义兄虽然是黑脸,可浑身正气凛然,怎么看不像是好为人做媒的人,偏偏总是有人找上他希望通过他来与展昭说婚事。之前丁月华的兄长是这样,现在的当今天子也是这样。 展昭:“……”这样的话题让她继续下去,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记得那时候丁姑娘被钱琰挟持,钱琰要你自断右臂才愿意放她,她却哭得十分难过,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意你那样救她。” 展昭闻言,感觉眼前有一个坑在等着他跳,他到底是跳,还是不跳?稍作沉吟,心中便油然升起一股英勇就义的气概,就算是坑,也得跳,谁让这个坑是皇甫楠挖的。 于是他笑了笑,四两拨千斤地说道:“丁姑娘并非一般寻常女子,她心中清楚即便是我自断右臂,钱琰也不会放了她。” 皇甫楠转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展昭低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只见那瞳仁好似在水中浸润过的墨玉般温润流转,说不出来的清澈纯粹,展昭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心中既是期盼,又是忐忑。想了想,他又觉得自己十分好笑,因为他此刻竟然也像个毛头小子站在意中人跟前那样,般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展护卫对自己这样坐立难安的情况唾弃了一下,随即脑袋中飞快地琢磨着皇甫楠的用意。 既然问,那代表她心中一直都记得这件事。为什么皇甫楠会记得这件事情呢?展护卫觉得那是因为皇甫楠在意这件事。至于皇甫楠为什么在意这件事请……展护卫觉得自己先前已经有些心灰意懒的心,此刻好似是被春风吹拂够的大地一样,不能说长满了春天的野草,但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又在蠢蠢欲动。 皇甫楠头微微一侧,那双清润的眼眸却并未移开,皇甫楠本想问,既然在你心中她并非一般寻常的女子,那么你当时为何没有答应与丁家结亲?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既然早已明白展昭的心意,这样问倒是显得自己十分虚伪。 皇甫楠觉得有点头疼,又觉得有点麻烦。 明明和展昭之间的事情已经呼之欲出了,可到底要怎样,才能比较顺理成章地比较自然并且不会觉得尴尬又不会觉得害羞地开诚布公呢? 要她直接跟展昭说展护卫我都知道你的心意了,我也心悦你? 这样也太不矜持太过直白太过突兀了! 皇甫楠抬手揉了揉额头,也是纠结得有点累。 展昭见她揉着额头,又见她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皇甫。” “嗯。” “早些去歇下吧,明日一早,我们还有正事要忙。” 皇甫楠心里暗叹一口气,乖顺地点头,“也好,你也早些歇息。”先办完正事再继续纠结好了。 展昭站在原地,目送她回房后,也没有离开,只在原地里又站了良久,才转身回房。 西京盛产牡丹,各种各样的牡丹都有,当然也不乏有养殖牡丹的人家。两个月前,西京当地有名的丹园被变卖,大家都有所耳闻。 “在西京,有许多人家都种植牡丹,丹园是西京当地最有名的牡丹园,是花商孙令群的产业。”一名穿着官服,身材有些微胖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与站在他跟前的一男一女说道,“孙令群在两个月前已经将他的丹园变卖,离开了西京。这位孙令群,是否就是你们想找的人?”一边说,那位中年男人一边指着旁边的一本大册子,“本官已派人将孙令群在西京府中的户簿翻了出来,你们大可看看。” 皇甫楠闻言,移步至那本大册子前,翻着孙令群的资料,也没交代什么,只是孙令群家中的户口本而已,大概就是知道他们家有几个人。 皇甫楠将册子合上,看向顾大人,“顾大人,孙令群家中从祖上开始便是种植牡丹的吗?” 这位顾大人,便是与包拯私交甚笃的西京府大人,顾敏之。 顾敏之摇头,“并不是。” 孙家本来是名门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到了孙令群的祖父那一辈,忽然对种植牡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先是在家中的后花园里种植各式各样的牡丹,后来因为牡丹种类繁多并且不乏稀奇品种而慢慢闻名于西京,名望虽不能和从前相比,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并有结余。孙令群的父亲从小体弱,对种植这些花花草草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兴致,后来孙令群出生,自幼便对花草情有独钟,甚得祖父的欢心。后来孙令群的祖父去世,他的父亲两年后也去世了,孙府只留孙令群当家。半年前,孙令群的爱妻染上了怪病,找遍了西京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两个月前,孙爱群将家中的丹园变卖,带着两名忠仆与他的爱妻,离开了西京去寻找名医。 展昭:“也就是说,如今孙府尚有人留在西京?” 顾敏之点头,“不错。” 怪病?求医? 皇甫楠和展昭对视了一眼,展昭说道:“顾大人,我与皇甫姑娘想前去孙府拜访,不可是否方便?” 顾大人闻言,笑道:“这个我早有准备。”说着,招来了一个年轻的捕快,“这是吴浩,你们在西京期间,便由他陪同你们二人。” 吴浩先是朝顾大人行礼,随即朝展昭与皇甫楠抱拳。 展昭微微颔首,随即与顾大人说道:“事不宜迟,顾大人,我与皇甫姑娘即刻便前往孙府。” 孙府在西京的东南面,环境清幽,吴浩前去敲门,皇甫楠与展昭一同立在离大门不远处的一颗杏树之下。 皇甫楠伸手轻触着杏树的树干,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展昭的视线从孙府的大门上收了回来,忽然说道:“孙家到了孙令群这一代,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虽然已经娶亲,可并无子嗣。” 正在树干上游移着的白皙素手微微一顿,然后收了回来,皇甫楠转身,与展昭相对而立,“你觉得我们此行可能不顺利?” 展昭微微一哂,没有搭腔。 其实展昭说的没错,古人重视血脉的传承,孙家到了孙令群这一代,也就只有他了,他又并没有留下子嗣,而且即便是他留下了子嗣,孙府如今除了孙令群,就只剩下一些老弱之人了。宗族之中,或许还有其他的堂兄弟,但若是孙令群当真有个什么行差踏错或是三长两短,大概宗族中的兄弟只等着来接管他的产业而已。 果然不出展昭所料,孙府一行,并不顺利,孙老夫人推说生病了不宜见客,只派了个管家出来。管家又是个经验老道之人,不论皇甫楠与展昭如何旁敲侧击,他都回答得滴水不漏。两人无奈,只好先行告辞。 不顺利并不代表没有收获,至少,孙令群带着爱妻离开西京,却当真只是如同顾敏之所说的那般,只是带了两个忠仆,并未带任何婢女。 第71章 太阳鸟(九) “既然孙夫人身染重病,她身边必然要有伺候的人,可孙令群只是带了两名忠仆,那两名仆人是男的,不可能伺候孙夫人。” 皇甫楠坐在一个茶楼的雅间,望着底下街道上来来去去的人群,说道:“孙夫人从娘家带回来的婢女,是嫁给了什么人?” 吴浩:“听说是嫁给了孙府的一个管事,那位管事在西京城外不远的庄子管事。” 展昭脸上的神情波澜不兴,时间紧迫,然而急也没有用,越是紧急,便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他拿起放在桌面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水,并将其中一杯推向皇甫楠。 皇甫楠一怔,轻言道了声谢谢。 展昭将茶壶放下,徐徐说道:“除了婢女,我还想去拜访一下曾经帮孙夫人开药方的大夫。” 皇甫楠看向展昭,“不如你我分头行事。” “也好,那就让吴浩带你前去城外找孙夫人的婢女,我去找大夫。” 皇甫楠点头,将捧在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就与吴浩一起去了城外。展昭倒是不急,因为孙夫人病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替她看过病的大夫定然是有很多的,哪个才是主要的呢?他想了想,长腿勾来一张椅子,一双大长腿就搁在上面,姿态随意又不失潇洒。 他招来店小二,“你是新来的吗?” “小的刚来这做事,但是土生土长的西京人。” 展昭剑眉微微一挑,“既然这样,你定然也晓得孙令群此人了?” 店小二殷勤地上前倒茶,“自然是晓得,孙爷家中祖传的丹园在西京可是赫赫有名的,可惜两个月前变卖了,当时还不少人惋惜。说起这个丹园,原本在孙太老爷那时候已经颇有名气,但到了孙爷,尤其是在孙爷娶妻之后,更是名声大噪。” “这是为何?” “大伙儿都说孙夫人从小便是爱花之人,不禁赏花,也种花。她精通种植牡丹之术,嫁给了孙爷后,夫妻同心,将丹园打理得是井井有条。两年前孙爷与夫人种植出一株新牡丹,牡丹花开,竟比园中其他的牡丹更为妍丽,雍容华贵,孙爷为此还特地将那牡丹起名为国色。可就前两个月,那株名叫国色的牡丹也枯死了。大伙儿都说,大概这国色便是倚着孙夫人的精神气活着的,她一生病,精神不济,血气不行,自然养不活国色。” 说着,店小二又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谁晓得,可小的曾经听说两个月前孙夫人起烧,昏迷不醒,过了几日之后,孙爷便带着她离开了。他们离开之后,国色便枯死了。有老人家说,说不定孙夫人乃是牡丹花神转世,自从她嫁给孙爷后,这丹园里的牡丹是一天长得比一天好看,后来她生病,孙爷最后为了替她治病,连孙老太爷传下来的丹园也卖了,这不是好兆头。老人家们说如今国色枯死,说不定便是说孙夫人已经在路上病死了。” “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的神怪之说可信?” 店小二早就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展昭生得好看,坐得虽然十分随意,可举手投足看起来却不是可以轻慢的人,眉间英气勃勃,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人,早就有了讨好的心思,听到他在打听孙府的事情,都恨不得一股脑的将自己所听所闻全部和盘托出。 “这位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的曾听说孙夫人病重昏迷不醒时,一度气绝,后来也不知大夫是使了什么法子,她又活过来了。爷可曾见过有人死而复生的?这事情啊,可邪门着呢。”店小二神秘兮兮地说。 展昭瞟了他一眼,道:“死而复生?” 店小二点头,“这可不是小的胡说,小的弟弟便是在为孙夫人开药方的杜大夫手下做事,那天杜大夫恰好带着他前去孙府,他亲眼所见的。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孙夫人又活过来了。可没几天,孙爷又带着夫人离开了西京。” 已经气绝了,还能重新活过来? 展昭看向店小二,也不横眉竖目,目光冷冷,愣是带了几分威仪。 店小二被看得心里一惊,连忙说道:“小的绝非是胡言乱语,爷若是不信,大可前去找杜大夫求证此事是否当真。”顿了顿,店小二又讨好说道:“此事说来奇怪,弟弟曾嘱咐我千万不能与外人说,如今小的与爷说了,爷您看——” 展昭站起来,拿起桌面上的佩剑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随手丢给他一些碎银,“这些是赏你的。” 店小二接住展昭丢给他的银子,脸色大喜,“多谢爷的赏赐!爷您慢走!” 明月当空,在西京的官道上,两匹马一前一后疾奔着。 皇甫楠与展昭两人白天的时候,分头行事,找到了当初替孙夫人开药的大夫以及孙夫人的贴身婢女,并从两人的交谈中,发现原来孙夫人在离开西京的时候,已经身亡。 “我们家夫人从小爱花如命,为人温柔善良,后来嫁给了姑爷后,两人感情日渐深厚。夫人染病时,姑爷时常陪伴左右,伺候夫人用药。他们本该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天公不作美,夫人染上怪病,找遍了西京的大夫都没法子治好。那天晚上,夫人昏迷不醒整整三天,姑爷十分着急,找来了城中最有名的杜大夫,可杜大夫到的时候,夫人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没一会儿,夫人就已经——” “姑爷当时好似得了疯病一般,将屋中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杜大夫一人,过了好一会儿,我们便听到杜大夫喊着说夫人活过来了。可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夫人,姑爷带夫人离开西京前,特别将我叫了过去,说他要带夫人离开西京,待病好了才回来,让我先回家中等候他们的佳音。” 以上的话,是皇甫楠在见到孙夫人的婢女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口水说干耐心告罄快要暴走的时候,那位婢女说的。 事情是不是如同婢女所说的那么单纯简单,皇甫楠已经无暇再去求证了,只赶紧与吴浩一同回了府衙,刚好碰上见过杜大夫的展昭,两人将各自得到的消息一汇总,心中当下明了——孙令群很可能就是开封城中杀害幼童的凶手。 两人当下就与西京府顾敏之告辞,快马加鞭赶回开封。 赶回开封府的时候,当值的是王朝马汉,两人正在开封府外头巡行,见到风尘仆仆的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下。 “展护卫,皇甫,你们这是——” 展昭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朝马汉一扔,说道:“有线索了。” 马汉接住缰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此时已经从马背上下来的皇甫楠笑道:“马汉大哥,幼童被杀这个案件,咱们或许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了。” 王朝闻言,神色大喜,“皇甫,有什么好消息。” “不急,容我与展护卫将手中的线索梳理一番,等明日我义兄前来,便可定夺。”说着,她脚步一顿,“公孙今晚可在当值?” 王朝:“不在。” 马汉凑过来,“不然我去将公孙先生叫来?” 皇甫楠没有推辞,点头,“也好,麻烦马汉大哥了。” 展昭回头,忍不住望了皇甫楠一眼,恰好对上了皇甫楠的视线,皇甫楠迎着他的视线,不仅不躲不避,反而朝他露出一个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展昭:“……” 王朝没有察觉这两人之间的异样,叮嘱两人说道:“大人早有猜测这两日你们有可能会连夜赶路,屋里晚上备有点心热茶,我先去巡行,你们先进去喝点热茶垫垫肚子。” 展昭回神,笑道:“你忙,不用操心我们。” 王朝点了点头,继续巡行了。 皇甫楠缓步走到展昭身边,“熊飞,我们先进去?” 展昭:“……好。” 昏黄的烛光中,皇甫楠坐在一张圆桌前,一只手捧着热茶,另一只手正在拿着点心秀气地啃着。 正在美梦中被人挖起来的公孙策则是立在贴着密密麻麻纸张的墙前,看着其中的一副画像。那副画像,就是公孙根据展昭转述的孙令群的长相特征,所作的画像。 展昭手中拿着茶杯,站在公孙策身旁,“孙令群大概就是长成这模样么?” “只要你没记错杜大夫的话,大概是差不了多少的。”公孙策说道。 皇甫楠将手中的点心啃完,看向那副画像,有些意外,“他倒是长得意外地好看呢。” 公孙策:“……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皇甫楠将手中的杯子往桌面上一搁,走到公孙策的右侧,揉了揉因为这两天日夜兼程而有些昏沉的脑袋,问道:“离最后一名幼童被害,到如今已经多久了?” 公孙策默了默,语气有些沉重,“今日是第六日,今日我们若还是无法找到凶手,或许明日的凌晨,开封府便会又多出一名无辜死去的幼童。” 第72章 太阳鸟(十) 屋内一阵沉默,皇甫楠打起精神看向墙上的那幅人像。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皇甫楠说。 公孙策和展昭看向她。 皇甫楠头微仰着,水绿色的发带垂在身后,侧颊的几缕青丝此时也不听话地在她的耳畔散落,在烛光的辉映着,在她姣好的侧颊留下几缕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从前曾经见过一个人,他喜欢盗取别人的尸体,那些死去还不到三天的人的尸体。” 盗尸者? 展昭眉头轻皱,“人死便该入土为安,那人为何要盗别人的尸体?” 皇甫楠转头,朝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为了他的妻子。” 展昭一怔。 “他是为了他的妻子,他希望可以在这些死去不到三天的人身上,找到生命的奇迹,或者说是制造生命的奇迹,然后让他死去的妻子复活。” 那是她所看到的一个访谈,一个关于精神病人的访谈,那个男人与妻子从认识开始至他妻子死去,已经十二年,在他的妻子病逝前两个月,男人就开始盗取尸体,他在那些已经死去不久的尸体上做实验,希望可以看到生命的奇迹,并希望可以借此让他的妻子复活。 “那个人缉拿归案的时候,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很疯狂,可他忍不住想要去尝试,他希望他的妻子可以活过来,不论是什么模样,只要她依然是他的妻子,那就什么都好。”皇甫楠看着墙上的图像,喃喃说道:“你们说,如果孙令群当真是凶手,如果他害死那些幼童是想要他的妻子复活,他是不是就与我适才所说的那个人一般?” 可怜又可恨。 公孙策默了默,随即说道:“虽然他们的动机都是为了妻子,可做的事情却太不一样。你所说的那个人,不过是扰了死者的安宁,可如今孙令群,却是害死了天真无辜的幼童。” 展昭点头,沉声说道:“公孙说的极是,无知幼儿,何罪之有?” 皇甫楠回头,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有些莞尔,“我并没有为此人开脱。” 公孙策:“……” 展昭:“……” 皇甫楠的目光从孙令群的画像上转移到那个标记着那些幼童被抛弃的地点,“如果我们没办法在天黑前找到孙令群,是不是就必须得走我义兄所说的下下策?” 公孙策:“你是说按照他先前抛下幼童的距离和特点,找到下一个他有可能会抛下第六个幼童的地方?” 皇甫楠眼睛盯着地图,“除此之外,我们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时间紧迫,找到孙令群的可能性并不大。 展昭侧头,看向皇甫楠,只见她眉宇间是掩不去的疲倦,“皇甫。” “嗯?” “不如我送你回府歇息罢?”展昭说。 皇甫楠一怔。 公孙策听到展昭的话,点头赞同说道:“你看起来很累,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你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大人明天到来之后,定然是依据你与展护卫在西京得到的消息进行定夺,在城中搜寻孙令群那定然是免不了的,但除此之外,除非有人前来主动将孙令群的下落举报,否则一天之内在开封城找到他,也并非是易事。” 皇甫楠这人,从来都不会认为地球缺了她不转,也从来不会认为她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所以她听到公孙策的话,又实在是感觉自己此时已经力不从心,于是爽快点头,朝展昭说道:“那就麻烦熊飞了。” 展昭送皇甫楠回包府的时候,皇甫楠已经是到了站着都能睡着的境界了。 展昭正要敲门,忽然发现皇甫楠已经倚在一边的墙上闭上眼睛了,他一愣,原本已经举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顿,终究是没有敲下去,转而伸手碰了碰皇甫楠的肩膀,“皇甫?” 皇甫楠闭着眼睛,被他一碰,原本倚在墙上的身体忽然往后一倒,展昭心里一惊,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将她接住,她那个摇摇晃晃的脑袋一转,头一歪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展昭的身体微微一僵。 一向正人君子惯了的展护卫,此时得了意中人的投怀送抱,在抱着意中人翻墙进屋和抱着敲门两者之间斟酌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抱着意中人翻墙进屋比较好一点,反正又不是没抱过……这么一想,展护卫就不再犹豫,弯腰将皇甫楠横抱了起来,绕到包府的另一侧,那一侧的院子连着的,就是皇甫楠澜风苑。展护卫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四周无人,就施展轻功,抱着怀中人凌空而起,翻过了围墙。 展昭将皇甫楠抱进房中的时候,恰好碰上了半夜醒来无事跑到皇甫楠房中去的墨雨。 她见到抱着皇甫楠的展昭,双眸睁圆了,“展、展大人?!” 展昭朝她微微颔首,然后抱着皇甫楠越过她,将皇甫楠放倒在床上。那动作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是他怀里的是个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墨雨:“……” 展昭挑来薄被盖在皇甫楠的身上,随即示意墨雨一同出去。已经被惊呆了的墨雨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出去了之后才恍然大悟,不对啊,这展大人算是擅闯民居啊! “她这几日一直为案件奔波几乎没有睡觉,你就不要吵她了。”展昭说。 墨雨:“可、可是……”可是展大人您这样将我家姑娘抱了回来,于礼不合啊! 展昭淡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心中自有分寸,待皇甫醒来,我自会与她解释。” 墨雨被展昭理直气壮的神态镇住了,默了默,然后才轻声说道:“展大人,咱们姑娘是值得让人放在心尖上的。” 展昭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来无影去无踪地不见了。 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的墨雨无语凝噎,半晌之后忍不住跺脚,忿忿不平地说道:“什么嘛,就算你是展大人,也不能这么、这么目中无人啊!”一逞口舌之快之后,鼓着腮帮的墨雨按转身进去房中,只见原本应该已经睡着的皇甫楠已经坐了起来。 “姑娘?” 皇甫楠看向她,“墨雨,我想洗漱。” 墨雨:“姑娘原来并未睡着,那刚才为何——” 皇甫楠微笑着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有些俏皮:“嘘,不可说。” 墨雨忍住翻眼的冲动,“姑娘,您这样是不对的。幸好是奴婢瞧见了,若是其他人瞧见了,姑娘的名声是要受损的,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我名声受损,那边直接找展护卫负责便是了。他既然敢做,莫非还不敢负责?” 墨雨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自家姑娘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洗漱后的皇甫楠躺在柔软的床铺当中,她的眼睛很累,可是思路仍旧很清晰,这是一个人在极度疲倦后的精神亢奋。 皇甫楠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枕头当中。 关于幼童案子的人物一个又一个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 爱妻如命的孙令群。 虽然死去但丈夫却一直试图让她复活的孙夫人。 还有,展昭。 皇甫楠觉得开封府人才济济,又有她义兄坐镇,明日的事情有她没她都是一样的,于是她的思绪很理所当然地停留在了展昭身上。 她今晚的手段虽然有点不太高明,但这么明显地对展昭表现出信赖,展昭应该是会明白她的吧? 会明白的……吧? 皇甫楠抱着展昭到底明不明白的疑问睡着,然后在自己被一只狸花猫追着狂奔的噩梦中醒来。 皇甫楠抱着被子,看着外头的天色,才蒙蒙亮而已,她的义兄说不定上朝都还没回开封府呢,奔波劳累那几天还要为感□□情烦恼的她为什么要醒来得这么早?! 整个人都不太好的皇甫楠半闭着眼睛站了起来,既然醒了,就继续回开封府吧。王朝马汉他们大概又得是在通宵之后,今天继续忙活儿,每次开封府办案的时候,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那些熊汉子们早就习惯了。 皇甫楠起来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了。 正准备进来伺候的墨雨见到皇甫楠已经准备出门的模样,愣了下,“姑娘,您要走了吗?” 皇甫楠一边低头绑着腰封,一边点头。 墨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活,“奴婢在厨房准备了早点,姑娘用过了再走?” 皇甫楠摇了摇头,“不了。”说着,整了整墨雨替她绑好的腰封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唔,你还是将厨房的点心包好,让我带走吧。” 墨雨在自家主子的叮嘱下,花了心思用一个食盘将早上准备的点心装了好,还摆出了花色,然后再放进篮子里让皇甫楠带走。 皇甫楠去到开封府的时候,公孙策和展昭两人正在各忙各的,皇甫楠也没问他们,只将自己从府里带来的各种点心一一拿出来。 “桂花糕,萝卜酥,芙蓉卷……你想要什么?”皇甫楠的目光从桌面上扫过,一边点着桌面上的点心一边问离她比较近的展昭。 展昭抬眼,那泼了墨似的黑眸看向她,神色似笑非笑:“莫非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正在前方桌案处拿着毛笔打算写字的公孙策听到展昭的话,手一抖,一滴墨就从笔尖滴落,好生生的一张白纸中央已经染上了一滴墨水。 展护卫,乱说话前先招呼一声啊,这年头,纸很贵的! 第73章 太阳鸟(终) 展昭一向是个得天独厚的人,俊眉朗目,又有一身好武艺。在江湖闯荡的时候,得了南侠的名声,后来又遇见包拯,封为五品带刀侍卫在开封府当差。 这么个得天独厚的人,自然从来也是不缺桃花的。 但大伙儿都晓得,展大人是有风流的资本,然而人家并不风流,展大人是个说起成亲就要嫌麻烦的人。 从前的时候,包括公孙策,都认为展昭这样的性子,只会是在认为年龄到了的时候,就定下一门亲事,然后娶个妻子放回家里就可以了。 谁知包大人凭空冒出个义妹来,不能说皇甫楠什么地方都特别好,只能情人眼里出西施,皇甫楠什么地方都特别让展大人倾心,于是破天荒的,展大人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惊人的话。 那话搁在各种各样的点心上并没什么问题,可公孙先生是对展护卫和皇甫姑娘这两人之间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差点被闪瞎眼了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公孙先生犹豫着他得找个怎样的合理借口离开这个屋子,省得他这个旁观者尴尬得快要冒汗。 当然,公孙先生没有机会找借口溜出去,因为包大人回来了。 包大人回来了,自然就是得开始布置正事了。而且这天也大亮了,找人也好打听消息也好,也该是要开始的时候了。 公孙策将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 为了让死去的妻子复活而取幼童的心头血让其服下,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荒诞不已。但就目前所有的线索而言,无一不指向孙令群,包拯看着墙上的那幅画像,沉声说道:“这个画像放出去,但凡有此人下落前来举报的,重赏。” 包拯翻着公孙策给他的册子,除了皇甫楠和展昭去了一趟西京之外,众人这几天在开封城中也有所收获。在幼童被杀案发生前半个月左右,开封城中有几户人家在郊外的宅子都变卖给别人。几处宅子都在郊外,平时人迹稀少,偶尔会有人来住上两天,然后就又走了,到底谁来谁走大伙儿都不会太在意。 包拯合上册子,“孙令群既然带着他妻子的尸身前来,还有寒石做棺放置她的尸身,他定然不会在城中落脚,那样便太引人注目了。你们分头行动,先去这几个地方看是否有发现。” 皇甫楠点头,然后看着在地图上标出来的几处宅子,几处宅子跟抛下幼童的地点都不近,皇甫楠想了想,指向地图上位于开封西面的标识,“义兄,我想到这儿看看。” 包拯随即看向展昭。 展昭立即会意,“大人,属下与皇甫一同前去。” 包拯微微颔首,然后继续交代生下来的部署。 “我倒是从来不晓得,原来在开封的西面,还有这样的地方。” 皇甫楠走在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道上,这里是一个小树林,虽然什么特别的地方,可环境清幽,鸟语花香。小道蜿蜒,隐约可见小道的尽头豁然开朗,应该便是主人所居住的宅子,就是包拯所说的两个月前变卖的地方。 展昭走在她身边,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一边还不忘帮她将路旁的枝丫拂开,“别说是你,即便是我,也不晓得。” 走到路的尽头,果然便是主人家所居住的宅子,只是宅子大门紧闭,应该是主人不在家。 皇甫楠立在原地,转头看向展昭。 展昭无奈,上前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见没人应门,直接伸出长臂揽住皇甫楠的腰身,两人已经越墙而入。扶额,自从皇甫楠来到开封府之后,与她一同办案的展护卫时常会有一种他们不是在办案而是在偷鸡摸狗的错觉。 这个宅子是个三进的宅子,并不小。 皇甫楠沿着路一直走到后宅,走到最后一个院落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展昭跟着停下脚步,环视四周,并没什么异样的地方。 皇甫楠:“你有没有觉得凉飕飕的?” 展昭:“没有。” 皇甫楠有些无语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前方的屋前,刚推开门,门才开,忽然一支箭已经从里面射了出来。 “小心!” 展昭手中佩剑往皇甫楠前方一挡,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皇甫楠已被展昭拉至身后。 差点被暗箭戳了的皇甫楠愣了下,见前面不再有动静,又想往前,然而这回手腕却是被人扣住了。 展昭被刚才的暗箭吓了一身冷汗,心头无端火起,如今又见她不安分,只好扣住她的手腕,勉强压着怒火,“皇甫,你别乱跑。” 皇甫楠见他黑着个脸,一怔。 展昭放开她的手腕,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仍旧是心惊不已。他暗中深呼吸,然后放轻了声音,“这地方古怪得很,可能有机关,你别贸然进去。” 皇甫楠默了默,然后伸手扯了扯展昭的衣袖,“我不懂机关,可你别板着脸,你看前面。” 展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进去,只见偌大的厅中,中间有一个石棺,而在石棺的两旁的石凳上,还有两个人躺在上面一动不动,阵阵阴森森的冷意从里面传出来。 “那两人,到底是死是活?”皇甫楠问。 展昭摇头,“我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大概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为了避免展护卫再度炸毛,很想进去的皇甫姑娘决定还是先问他的意见。 展昭望了她一眼,“别乱动。”说着,转身在院子中拾起几块石头,只见几块石头从他手中飞出,分别落在屋中的空地的地方,并且还像是打水漂一样在地面上弹跳了好几下。 皇甫楠还没见识过古人的机关之术,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你适才开门时飞出来的暗箭便是机关,我不过是想看地上是否有什么陷阱。” 展昭一边说一边缓步走进屋里,屋中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分别在石棺两旁的两具尸体看得出来是年纪大概四十左右的男人。 皇甫楠走至其中的一具尸体前,伸手摸了摸他躺着的石凳,冰冷彻骨。 “这个棺材,便是用千年寒石做成的棺材吗?” 她又伸手轻触了一下那个石棺,果然不出所料,触感跟石凳一模一样。 展昭俯身,查看了一下那两具尸体,说道:“他们身下躺着的,是寒石,所以无法判断他们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不过他们脸上神色安详,应该是被人下药在睡梦中死去。” 皇甫楠叹息,“这种时候,如果公孙在就好了。”验尸什么的,公孙策是最在行的。 展昭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只继续说道:“这个宅子大概便是孙令群在开封落脚的地方。” “这么说来,石棺中的人,便是孙夫人?” 皇甫楠伸手想将石棺的盖子推开,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黑影从她眼前掠过,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住手!” 还没等皇甫楠回过神来看对方的模样,她已经看见几枚银光朝她射来。 “皇甫!”展昭飞身过来,长臂揽住她的腰身,两人一同往后退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方本来就是偷袭,展昭带着皇甫楠才避开了暗器,对方手中的利剑又已经朝他的眉心刺来。 展昭一惊之下,只好将皇甫楠一推,想要将她送出门外。 那人见状,冷笑:“想走?擅闯者,死!” 声音刚落,原本大开的门已经轰的一声关上了,而刚才展昭对皇甫楠的那一送,是暗含了内力的,此时大门关上,皇甫楠那小身板要是撞上了大门……展昭将手中的剑一丢,瞬间已经到了皇甫楠跟前,一把将她捞入了怀里,还来不及问她有没有被内力震伤,身后已经一道凌厉的掌风逼近,胸口一阵翻涌,他闷哼了一声。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皇甫楠心中一惊,抬眼看向前方,只见一个神色阴鸷的黑衣男人朝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感觉到脚下一空。 她与展昭所站立的地方忽然踩空,两人直直往下掉。 擦,又是机关。这么个小小的屋子里面,到底是有多少破机关! 陷入黑暗的时候,她感觉到那双抱着她身体的双臂收紧了,似乎是想要将她密密地纳入怀中护着。 “别怕,我与你一起呢。” 展昭的声音在她耳畔这样说。 皇甫楠是被冷醒的,那股冷意似是要透进她的骨头一般,十分不舒服。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张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黑暗。她有些恍惚,好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和展昭找到孙令群放置他夫人的地方,然后一时不察,被对方用机关算计,两人十分狼狈地掉进了……地下室? 皇甫楠想着,正要起来,手一撑地下,发现掌下的地面凹凸不平,还有许多碎石,这些碎石冷得就跟冰块一样。 还不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大掌已经覆上她的手背,“我们应该是掉进了对方的机关里头,你如今感觉怎样?胸口可有觉得闷?” 皇甫楠一怔,摇头,随即又想到黑暗当中,展昭看不见,于是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呢?” 展昭的呼吸听起来有些迟缓,他低声说道:“我没事的,你先别乱动,这底下许多碎石,我过一会儿应该就好。” 过一会儿应该就好? 皇甫楠反手抓住他温热的大掌,“你受伤了?” 展昭:“皮外伤,没事的。” 皇甫楠一愣,黑暗当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展昭此时的呼吸似乎是在忍痛一般,随即顺着他的手往上摸索,“你哪儿受伤了?” “皇甫。” 她的手又被他握住了,“我适才已经探过这周围了,这里没有任何出口,想必开启机关的东西是在外面。你别急,我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事的,绝对可以等到公孙来。”他们天黑之前如果没有回开封府,包拯和公孙策等人必然会明白他们应该是遇到了意外,一定会前来查探的。公孙策虽然武功不行,但见多识广,机关之术难不倒他。 手被人握住,皇甫楠却没有挣扎,她侧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此时眼睛似乎已经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些东西的轮廓,“你到底是哪儿的皮外伤?” 展昭是习武之人,习武的人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所以自然也就看到了皇甫楠的神情。从一开始的迷糊到清醒,再到此时担心的神态,皇甫楠所有的神色都落在了他的眼中。他舔了舔因为干燥而有些开裂的唇,低声问道:“皇甫,你是在担心我吗?” 皇甫楠听到他的话,心里微微一颤, “皇甫,你心里,是有我的吧?”展昭问。 皇甫楠:“……” 怎么有人会这么不懂风情,非要在一个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的地下室里表白。 她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展昭以为她要挣脱,五指微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但又不至于弄疼她。 皇甫楠低下头,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快要跳出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在握着我的手。” “你为什么要握着我的手?” “姑娘家的手是不可以随便握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展昭完全没想到皇甫楠会这么说,以为她在生气,抬眼看向她,却见她脸上未见愠色,反而是抿着红唇,低着头,那模样……似乎好像是还有些羞涩? 展护卫有时候是不解风情,还有很多时候也确实是比较迟钝,然而在关键时刻,展护卫那是从未掉过链子的。这时候见到皇甫楠的这般神色,心中当下明了,他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嘶,好疼。” 皇甫楠一听他说疼,顾不上紧张害羞了,也顾不上手还被人握着,整个人靠近他,“你哪里——” 然后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一个温热的唇抵在了她的唇上,只是这样和她的相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四唇相贴,微微一瞬,随即退开,温热的大掌轻触上她的侧颊,低声问道:“为什么不打我?” “我这般登徒子的行径,你为什么不打我?” “我这样触碰你,你为什么不避开?” 皇甫楠:“……” 展昭看着她染上红晕的脸蛋,觉得自己的耳根也有些热,然而在这种时候,心上人红着脸的风情实在是十分可爱,展护卫那颗流氓的心忍不住暴露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俊脸再度逼近皇甫楠,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他的一只拇指还在人家姑娘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皇甫,可以吗?” 平常像是个木头的男人忽然开窍了,皇甫楠觉得真是要命。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要说话,唇就再度被吻住了。 “皇甫,你就别再折腾我了。”胶合的唇分开,展昭强压下躁动的心绪,将眼前的姑娘抱进了怀里,“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所以你才会与我一同去西京,才会愿意让我在深夜送你回府。皇甫,等我们出去之后,我便向大人提亲,好么?” 皇甫楠听到展昭的话,心里又是害羞又是甜蜜又是好笑,万般滋味,最终缓缓在她心中化作一股缱绻之意。原本一直放置在两旁的双手,悄悄地换上了男人的腰,她仰头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好疼,是哪里疼?” 一般情况下,男人的疼可以分为三种,要对心上人用苦肉计的时候,那是十分疼;要对心上人讨甜头的时候,那是一般疼;而美人在怀的时候,那必须得是一点都不疼。 所以此时的展大人笑了笑,将怀中地姑娘抱得更紧,说道:“轻伤,不碍事。” 皇甫楠想了想,觉得这种时候他还能这么抱着她,想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她的头轻轻地枕在展昭的肩膀,“我们掉下来多久了?” 展昭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大概已经大半天了吧。” “在屋中攻击我们的那人,便是孙令群么?” 展昭闻言,苦笑着说道:“大概是的。如此身手,也难怪他敢将已经被取了心头血的孩子放在人来人往的地方。”那样的武功修为,即便是有人看见他,大概也只是匆匆一瞥,根本就看不到本尊长什么样。 皇甫楠觉得身上阵阵冷意,于是又往展昭怀里缩了缩,“熊飞,你觉得孙令群为什么要将那两名仆人杀了?” “因为活人嘴里永远没有秘密可言。孙令群既然已经变卖祖业带着妻子离开西京,便是打着永不回去的念头,西京人的传言根本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威胁。而在开封,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的两名仆人知道孙夫人已经死了的事情,他既然抱着等妻子复活后过着正常生活的希望,便不会允许任何会破坏这种希望的存在。那两名仆人,大概便是在他们将寒石造成石棺的当晚被他杀的。” 他的一只手轻抚着她的秀发,轻笑着说道:“在办案的时候,误落陷阱等人来救,这对我来说还是生平头一遭。” 皇甫楠忍不住轻笑,说道:“等我们出去的时候,孙令群应该已经捉拿归案了吧?” 展昭点头,“肯定的。孙令群每七天便要取幼童的心头血给他的妻子,你我天黑前未回去,公孙等人自会察觉不妥,只要他们来到此处,便能明了一切。只要他们守住孙夫人的尸身,便不怕孙令群不自投罗网。” 皇甫楠闻言,有些复杂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个情痴,不晓得孙夫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论她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定然曾生死相许,并此生不悔。” “情根深种,竟似走火入魔。” 展昭一只手触碰她的脸颊,侧头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轻吻,“皇甫,情至深处,便难自已。他的心情,我倒是明白几分,但无论如何,将那些荒诞的传闻作为救命稻草并因此而伤害无辜之人,却是不可饶恕的。” 当天午夜,公孙策等人在孙令群要取出一名孩童的心头血前将其制止,孙令群见妻子复活无望,当场自尽。 皇甫楠看着在夜色中正在善后的开封府众人,又看向几个时辰前才在暗室里与她定下一生之盟的展昭,忽然问道:“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当如何?” 展昭微微一怔,随即温声说道:“你又怎会离开我?因为……我将永远属于你。” 君子一诺,必守一生。 不论生死,他都会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地陪着她,就站在她伸手可触的地方,提醒她,这世间虽有生离有死别,但也有一种情感,穿越生死,永远与她同在。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