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之乱》 一、 悠悠岁月风云绕 历历春秋梦魂牵 楔子 乌云密布,硝烟四起。 一片混乱的古战场,数辆战车错落有致地将姬心瑶围在中间,战车上的男人或英武或猥琐,却个个指着她狂呼大笑。 姬心瑶仓皇地东奔西走,乌云遮住了她行走的路,硝烟迷住了她的眼,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 姬心瑶瘫软在地,她走不出数辆战车形成的包围圈,只能任那数辆战车从自己身上碾过。 “谁来救我,谁来救救我啊!”撕心裂肺的巨痛让姬心瑶泪流满面地大喊。 一个由远而近的身影向她走来。朦胧中,那高大的身影以一己之力,推开包围姬心瑶的战车。远远地向她喊道:“我来救你……” 好似大海里的救命稻草,姬心瑶喜极而泣,她寻着那声音的方向,拼命地爬了过去。 …………………………………… 三月三,大地回暖,艳阳高照,郑国传统的祈福节日。 洧水溱水交界处,流水淙淙,绿草茵茵,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处都是手持香草鲜花的情侣,虔诚地对着河水祈求美满婚姻。 在客馆闲着无聊的楚国使臣屈巫信步走到河边看热闹。大姑娘临水照花,小伙子爱慕追随,倒也十分有趣。 一架九孔石桥横跨洧水和溱水的交集处,桥栏不是很高,几个蹦蹦跳跳的孩子想上桥玩耍,却被大人们死死拉住,那矮矮的桥栏,看上去多少有些让人心惊。 四处转悠的屈巫,本想去桥上看看洧水和溱水交汇的激流,却见几对少男少女正坐在桥栏上卿卿我我,寻思自己不宜打扰,便转身向别处走去。 突然,桥上传来了乱哄哄的嬉闹声。一个少年被几个家丁死死地按在地上挣扎不得,一个富家少年强搂着一个少女说:“美人,送一把芍药给哥哥也!本公子不强于这穷小子?” 那少女哀求着:“易公子,求求您放开我,放了我们吧。” 屈巫忙拉住旁边一个人,问哪少年何许人也? “大司马家的易成公子,你竟不识?”那人奇怪地看了一眼屈巫,扔下一句话赶紧一溜烟跑远了。 屈巫定睛看去,桥上的几对少男少女如同惊弓之鸟纷纷逃散,小桥周围的人也都远远地散去,似乎没人敢上前。 看来这位易成公子是个仗势欺人的小霸王,惹了会有麻烦。屈巫尚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趟这个浑水,却听得一声娇喝“放开她!”。 只见一个身着粉红衣裙,头顶束一金色发环,无数条细辫子垂到肩上的一个漂亮女孩正怒不可遏地指着易成。 “放了她,换你?哈哈!” 易成见眼前的粉红女孩美艳惊人,便一把推开怀中的少女,嬉皮笑脸地向粉红女孩走了过去。 谁料粉红女孩凤眼一瞪,二话不说,抬起手就左右开弓甩了易成两个耳光。 “竟敢打我?反了你,看本公子如何收拾你!”易成恼羞成怒地走上前一把抓住她就想非礼。 粉红女孩气急败坏拼命地推开易成,却用力过猛,使得自己连连后退,矮矮的桥栏根本挡不住她的惯性冲力,一个倒栽葱便翻了下去。 桥下,正是洧水和溱水的汇集处,水流湍急,浪花翻滚。那女孩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眼看着渐渐地沉了下去。 易成四下张望了一下,挥挥手带着一帮家丁赶紧离开了桥上。远远的一些看热闹的人也作鸟兽散,没人敢下去救人。 正是幸运,出使摊上救人的好事!屈巫冷冷地自言自语,连衣衫也来不及脱就跳下了河。 虽然三月阳春,河水依然冰冷,尤其是桥洞下没有阳光的地方。屈巫凝神屏气潜到水底,将奄奄一息的女孩拖出了水面。 立刻有了反应的女孩惊慌失措,紧紧地抱着屈巫不放松,弄得屈巫无法踩水,在河里打着转转。 “嗨,你这是要我陪你死呢!”屈巫无奈地对着她的头,一掌击晕了她,然后将她翻身抱在怀里,游上了岸。 屈巫将女孩抱到河边草地上,让她脸朝下横担在自己的腿上,那女孩大口大口地吐出了几口水,呼吸恢复了正常。 屈巫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将女孩放下,就听到两声断喝: “找死。” “放开! 一把剑和一根马鞭同时指向了屈巫。 屈巫抬眼看去,拿剑的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穿一身紫红色宽大衣袍。拿马鞭的中年男子,穿一身皂色紧身胡服,腰间佩了把短剑。两个人都面带怒气。 屈巫微微一笑,将女孩平放在草地上,站起来对着他们幽幽地说:“二公子、大司马,在下可是救人的。” “心瑶,心瑶。”二公子姬子蛮蹲了下去,焦急地呼唤着。 “小公主何故掉入水中?”大司马易韶问着屈巫,声音低沉的可怕。 “小公主?”屈巫暗暗吃惊,自己救的竟是郑国的小公主。这位小公主居然一人跑出宫来玩,胆子也太大了些。 屈巫朝远处的易成看了一眼,对易韶的问话佯作未听见。 易韶却紧追着不放地问道:“屈大夫出使我国的任务业已完成,何故在此逗留?可否随在下回宫解释?” 屈巫看他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地话:“大司马,此段公案私了为好。” 易韶的眉毛一扬,正待发怒,却见屈巫朝远处抬了抬下颌。 易韶眼风一撩,见不远处的侄儿易成正缩头缩脑朝这边张望,心下立刻明白过来,他的脸瞬时铁青,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马鞭。 姬心瑶醒了过来。她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见自己浑身湿透地躺在草地上,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转,似是想着什么。 一转脸看见蹲在一旁的姬子蛮,姬心瑶立刻大哭大喊起来:“二哥,你跑哪去了?呜呜,心瑶被人推到水里,你也不管,呜呜。” 推到水里?站在一旁的屈巫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自己用力过猛没站稳落水的,居然变成了被人推到水里。 姬心瑶一骨碌坐了起来,“哎呦,我头好晕!” 被姬子蛮扶住的姬心瑶,虽然头晕,眼睛可不晕。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立一旁屈巫。见他头顶银色发环熠熠生辉,眉峰坚毅,秀目飘逸,鼻如悬胆,薄唇紧闭,一身宽大的t天青色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嘴角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姬心瑶的眼珠又转了转。和我一样衣服透湿。对,应该是他救的我,那也就是他在水里击晕了我。 “二哥,我头晕就是他打的。”姬心瑶指着屈巫说。 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救了她一命,不感谢也就罢了,还赖上我了。不打晕你,被你缠得死死的,陪你一起喂鱼虾?屈巫暗自好笑。 “小公主,我是在何处打你的?”屈巫似笑非笑地问。 “这......哎呦,我头好晕!”姬心瑶可不傻,知道自己一回答,就得先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姬子蛮瞪着屈巫,正要说话,被易韶拦住说: “ 二公子,请先带小公主回宫”。 姬子蛮按下了自己的不满,抱起姬心瑶,走到一旁的马前,翻身上马,急速而去。 到底还有一个明事理的。屈巫目送着姬子蛮他们离去,摇了摇头。 立下如此大功,姬子蛮的剑和易韶的马鞭却在同一瞬间指向我。什么意思?难不成我非礼他们小公主了?哼,本人可是坐怀不乱,不喜女色。 还有那个小公主姬心瑶,呵呵,真够刁蛮的。 屈巫正暗自在心里倒腾着,却见易韶身子一闪,冲到还在暗处的易成身边,扬起手中的马鞭就狠狠地抽了下去。“畜生,竟敢对公主无礼?” 屈巫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架住易韶的手说:“稚子游戏,何须动怒?司马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屈大夫乃楚国重臣,青年才俊,与我一介莽夫有何话说?”易韶似含讥讽。 “兰生幽谷无人识,韶光占取共追游。”屈巫也不恼,只是幽幽地念了句诗。 “一派胡言!”易韶的脸一沉,将手上的马鞭折了折。 “不敢!”屈巫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春风楼。”易韶吐出三个字,走到自己的马前。 “待我回客馆换了衣衫。”屈巫颔首欲转身。 易韶翻身上马,丢下一句:“ 二更时分。” 屈巫点点头不再言语,一摇三晃地踱回了客馆。 二、口没遮拦明相对 心有牵挂暗比较 漱玉斋,姬心瑶的小公主殿,座落在后宫内院,与王后寝宫仅有一个小花圃相隔。 殿前,有一自然甘泉,每日飞流如同击玉之声,漱玉斋因此而得名。 姬子蛮紧张地抱着姬心瑶,迅疾地穿过漱玉斋的外宫和回廊,穿过垂挂的厚厚织锦和烟纱,将姬心瑶放到了寝宫三面雕花的床上,两个贴身小宫女桃红柳绿赶忙过来替她擦洗身子更换衣服。 阳光透过窗户栅格,穿过烟纱,宫内一片柔和绮丽。姬心瑶裹在一堆雍容的锦被绣衣中睁开眼睛,看到姬子蛮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 御医过来要给姬心瑶检查,却被她不耐烦地轰了出去。御医无法,只得开个安神驱寒的方子,算是向二公子交了差。 “心瑶,喝点药去去寒气 。”姬子蛮端着药碗坐在床头说。 姬心瑶一把推开药碗,差点泼到床上。她从床上一蹦多高地说:“苦,不喝,不喝!” 子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到了床边的矮柜上。 外面传来了一排齐齐响响的喊声。 “大王” “王后”(注1) “娘娘” 郑穆公(注2)一袭宽大的黑色王袍,腰间宽大的腰带上缀满玉石,九串玉石冕旒在头上晃动着,显然是刚下朝堂还没来得及更换衣服。陈王后身着宽大的紫色便服,妃子文旎身着胭脂红色衣裙,一同走了进来。 姬心瑶一听到动静,赶紧钻到被褥里躺下,愁眉苦脸地叫道:“哎吆,哎呦,我头晕!” 陈王后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姬心瑶的头说:“心瑶,到底怎么回事?”说罢,眼睛威严地扫了下姬子蛮。 陈王后早已接到禀报,说是二公子私带小公主出宫,结果小公主被人推到水里,要不是有人相救,可能命就没了。 陈王后暗想,到底给我抓了个二公子的不是,今儿个就用这事做点文章。正好听说穆公下朝就去了文旎的寝殿芙蓉宫,于是她派人禀报穆公说,小公主出事,王后在寝殿慈安宫等他一起去探望。 果然,穆公带着文旎一起来了。虽然如陈王后预期一样,可她的心里却非常非常地不自在。 姬心瑶偷看了一下几个人,见母后一脸不高兴,又见文旎一脸不屑的样子,心下即刻有了主意。 姬心瑶的眼珠转了转,居然扁着嘴巴大哭起来,便哭边喊:“父王、母后,心瑶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了,都怪子蛮哥哥,人家把我推到水里,他也不管。呜呜。” “心瑶,可不敢乱说。”姬子蛮急忙辩解。 陈王后看着穆公说:“大王,私带公主出宫,该当何罪?” 站在一旁的文旎立刻反应过来,她晃动头上的金步摇说:“王后,小公主的腿可是长在她自己身上,她要是不想出宫,谁能奈何?” “心瑶年幼不懂事,子蛮虽未娶正妻,侍妾都有了几个,难道也不懂事?”陈王后不依不饶地说着。 “ 整天吵闹成何体统!”穆公捋着花白的胡须训斥着。文旎轻“哼”一声,头上的金步摇微微颤动着,似是吐露着心中的不屑。 姬心瑶一见父王明显偏心,母后没讨到巧,便大哭起来。 “好啦,好好的哭什么!”穆公不耐烦地甩了下衣袖。 陈王后见机说道:“心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子蛮自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大王,按宫规,该如何处罚?” “……”穆公沉吟着。 文旎见状,赶紧冲穆公说:“大王,罚他禁足三日好了。” “亏你说得出口!这也是处罚?”陈王后气呼呼地说。 穆公指着姬子蛮说:“都是你生事,就罚你禁足三日。哼!”穆公一甩衣袖,走了。 文旎曳斜着眼睛看了下陈王后,朝姬子蛮使了个眼色,紧跟着穆公,离开了漱玉斋。 姬子蛮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姬心瑶,也走了出去。 陈王后轻“哼”一声。转眼瞥见矮柜上的药碗,问清桃红知道小公主怕苦不喝,便端起来哄着说:“乖,眼闭着,嘴张开,喝了它。” 姬心瑶嬉皮笑脸地说:“母后,我帮你撵走了她,就不要我喝这苦东西了,好不好嘛?” “不学好!喝药,良药苦口利于病。”陈王后故意沉下了脸。 “啊,我没毛病。母后你看,我好好的。”姬心瑶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在宽大的床上蹦翻滚起来。 陈王后被姬心瑶弄得笑了起来,见她也确实不像有病的样子,只得放下了药碗。让姬心瑶停止嬉闹,硬是将她按捺到被子里,怜爱地将她的被子掖好,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说:“眼看就要及笄了,还这么淘气。” “母后,何为及笄啊?”姬心瑶忽闪着大眼睛。 “过了年你就十五岁了,就要许嫁举行笄礼了。” “许嫁?我才不要!” “母后,母后。”比姬心瑶小一岁的姬子坚穿一身大红色衣服跑了进来。见到姬心瑶也不说话,拉起陈王后就往外拖。 “子坚。”姬心瑶怒目而视。 姬子坚翻翻眼做了个鬼脸,继续拖着陈王后。陈王后笑着说:“心瑶,好好睡觉。”就随着姬子坚而去,姬心瑶不忿地“哼”了一声。 小公主落水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王宫里。 接下来,一大串一大串后宫里的嫔妃,走马灯似地看望,弄得姬心瑶不甚其烦。干脆,再来什么人也不理睬,装着睡觉。 终于清静下来,姬心瑶靠在床头歪着脑袋,扳着手指头盘算着,父王的六个侧妃来过了,子夷大哥世子妃和侍妾都来了,连子蛮哥哥的两个侍妾也来了,偏偏就子夷大哥没来。 哼,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 可惜的是王宫里一个公主姐姐都没有,全部都嫁在别国做王室宗亲的夫人。偌大的王宫里只有自己一个公主,倒是独享宠爱,就是太孤单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子蛮哥哥倒是愿意陪自己玩,可他的母亲文旎仗着得宠,谁也没放在眼里,把王宫弄得鸡飞狗跳的。母后是陈国的公主,不和她一般见识罢了。唉,子蛮哥哥若是和大哥、子坚及我一样都是母后生的就好了。 “救我者何人?”姬心瑶想起了那个头顶银色发环熠熠生辉,穿一身宽大青色衣衫的男子。突然直愣愣地说了一句。 “二公子说是楚国的屈巫大夫。”陪侍一旁的桃红赶紧答道。谢天谢地,小公主终于正常了。 姬心瑶点点头。楚国人,跑我们郑国干什么来了?长得倒是丰神俊朗,与子夷大哥有得一比。但没有子夷大哥和气,子夷大哥始终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那个屈巫紧绷着个脸,眼睛冷冷的,嘴角还似嘲笑一般。 嗯,水性很好,竟然在水里打我头。哎呦, 我的头。姬心瑶似乎又觉得头晕起来。 注1:先秦时代周天子正妻称后,侧妻称妃。诸侯正妻称夫人,侧妻称姬。随着诸侯势力强大也有僭越。为写读方便,文中一律称诸侯正妻为王后,侧妻为妃。 注2:郑穆公。先秦时代名字非常复杂,为便于区分,文中一律对各诸侯称死后谥号。如:郑国国君,姬姓,郑氏,名兰。死后谥号穆公,文中称郑穆公。楚国国君,芈姓,熊氏,名侣。死后谥号庄王,文中称楚庄王。 三、暗自勾连有缘由 无端惹事为哪般 二更,春风楼。 偌大的楼上只有易韶和屈巫在一张桌前相对而坐,看来,易韶早早地摒退了闲杂人等。 “司马大人,贵国处四战之地,无险要可据,真心帮贵国者唯我楚国。”屈巫气定神闲地说着。 “屈大夫,在下前日已在朝堂上说过,贵国向东扩充势力,我国早为贵国之盟国。”易韶不卑不亢地说。 “所以,需要大人合作。”屈巫口气似是诚恳。 易韶眼风一瞭,慢悠悠地说:“军国大事,国君定夺。” “司马大人,是否以为那两句诗是在下胡诌?”屈巫没有表情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 “乱嚼舌根,一派胡言。”易韶兰在心底咀嚼着‘兰生幽谷无人识,韶光占取共追游’不由得大为光火。尽管自己权倾朝野,可朝堂仍然是姬兰的,郑国仍然是姬家天下,哪里就无人识了?是我替他守着江山,而不是占取! 想到这里他黑着脸说:“如何合作?与我何益?” “司马大人果然豪气。对内,扶持子蛮;对外,假意附晋。益处何须明说?”屈巫简明扼要,一句废话没有。 “子蛮非长非嫡,名不正言不顺。” “司马大人当年夺妻之痛难道名正言顺?” 易韶“呼”地一下起身,虎虎地走了几步。少顷,终于压下心中一口恶气,转身问道:“哦,白天小侄之事……?” “稚子游戏而已,大意误入水中。恰逢在下路过,算是沾了点贵国的祈福之水。倒是贵公主任性大胆了些,出宫身边竟无使唤之人。”屈巫撇开易成,简单带过。 “好!先走一步。”易韶不再浪费一个字。一抱拳,大步流星地离去。 屈巫慢悠悠地出了春风楼,一晃三摇地往客馆而去。忽然,屈巫感觉自己的背后有些微的喘息声,他稍稍侧过身子,月光下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显了出来。 拐过一个街口,屈巫加快了速度,想甩掉那个黑影。却没想到那黑影突然一飞而起,扑向了屈巫。 屈巫闻听后面风声异动,知是黑影扑来,只得一个闪身,正面相对黑影。却见一铁塔似的彪形大汉,扛着一把硕大的日月乾坤刀,正要向自己砍来。 彪形大汉完全没有料到屈巫能闪过自己的猛虎下山招数,心中暗自吃惊,连忙使出一阵更为沉猛的招数,大刀疾风暴雨般砍向了屈巫。 “壮士,楚国屈巫刚刚出使贵国,不知何事有所得罪?”屈巫急忙边躲边喊道。 “楚国屈巫,要的就是你的命!”彪形大汉吼道。 躲也躲不掉,理也讲不通。屈巫只得在心中暗叹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进来。 屈巫沉着地将宽大的衣袖一撩,平地跃起,顺手拔出腰间佩剑,凌空指向了彪形大汉,瞬时间,剑光四射,与月光相映出冷冷的光圈。 彪形大汉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挥舞大刀,已然被剑气所伤,“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屈巫收剑落地一气呵成,他蹲在地上仔细端详了下彪形大汉,又翻看了他的衣衫,却是一无所获。 唉!屈巫摇了摇头,刚要离开,却听有人轻呼:“门主!” 屈巫“嗯”了一声,黑暗处闪出了近卫筑风。 “门主,这是何人?”筑风用脚踢了踢彪形大汉的尸体。 屈巫只说了两个字:“回去。”撩起衣衫疾速而去。筑风一见,赶忙提气紧跟而去。 客馆里静悄悄的,随从们早已睡下,前堂里仅有店小二在打着瞌睡。 屈巫依然迈着方步走回了客房,筑风是悄悄地翻着墙头跟了进来。 屈巫思忖了一会,问道:“郑国是归氐门管吗?” 筑风答道:“是,晋国附近的几个小国都属氐门,氐门韩长老在晋国。” “今晚这事蹊跷,到底是谁要我的命?”屈巫见筑风摇了摇头,便继续说:“告知韩长老,日夜关注晋王宫和郑王宫。” “传在齐国经商的弟子,全数收购齐国盐务。” “告知各门长老,在各国都城设立盐市。” 筑风退下后,屈巫在屋里转着圈儿,陷入了一阵迷茫之中。 十年了,愧对师傅临终对自己的重托啊!屈巫不禁一声长叹。 往事像走马灯似地在屈巫的脑海里转着。二十年前的一个机缘巧合,年少的屈巫结识了七杀门的门主过氏,过老门主也不知看上了屈巫哪点,偷偷将一身绝学教给了他,却嘱他不可在人前张扬,不可告知外人自己是七杀门的弟子。 屈氏一门世代文人,师傅让他隐身正合他意。因此,即使七杀门内,也无人知道屈巫是七杀门主的嫡传弟子。 直到过老门主突然被人暗害,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传来屈巫,老门主的近卫筑风才知道他是接班人。 但是,七杀门内,朝堂上下,江湖之中,除了筑风仍然无人知道楚国文臣屈巫大夫竟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七杀门主。 接任七杀门虽非屈巫本意,但屈巫还是尽自己所能打理着七杀门的一切。十年来,虽然自己从不露面,一切事务通过筑风传达到各门长老,但七杀门在江湖中的声誉却是一日强过一日。 不过,师傅的临终遗言,一是废了大师兄,二是走正道。这两件事却一直困惑在屈巫的心头。多年来,七杀门独步江湖,难道走的不是正道?师傅为何要让自己废了大师兄?而且这大师兄在哪?是谁?至今查不出个头绪。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远处传来阵阵公鸡打鸣。街上性急的店家已经开始下门板了,贩夫走卒也渐渐有了走动。都城新郑又开始了它平静如水的一天。 门外传来侍从芈和的轻问:“大人,您起来了吗?” 屈巫起身拉开门,没有表情地说:“用罢朝食,起程陈国。” 屈巫一行到了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城内城外行人皆被告知,城中戒严,所有人不得自由出入。 芈和向守城将士打听,得知昨夜城中有人被杀,现正在挨家挨户搜拿凶手。 芈和找到守城的将官,陪着笑脸说:“我家大人乃楚国使臣,出使贵国的使命业已完成,可否通融?” “不可!”那将官一口拒绝。 芈和一急之下,言语上便有些粗鲁,最后竟与那将官推搡起来。筑风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上前便将那将官撂倒在地,喝道:“你倒是开不开城门?” 瞬时,城楼上和门口的将士们全部架起弓箭,对准了马车和人。 屈巫见状撩起门帘正要出马车,却瞥见大司马易韶骑马从远处而来,便又缩回了马车。 易韶见筑风将守城的将官摁倒在地上,脸色沉了下来,怒喝一声:“大胆!” 全体守城的将士一见大司马动怒,立马喊声震天,甚至有人将刀和剑架倒了筑风与芈和的身上。 屈巫慢慢地下了马车。他对着易韶了个揖,喊了声:“司马大人!”转身又向筑风喝道:“不得无礼!” 筑风松开手,将架在自己身上的刀剑扒拉到一旁,准备走到屈巫身边。 不料那将官气哼哼地抢过一把大刀就向筑风的后背砍去,筑风听得后面有风,侧身让过,一见他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禁恶向胆边生,正欲拔剑,却听得屈巫一声轻哼,筑风赶紧跳倒了易韶的后边。 易韶一扬马鞭,将官的刀落到了地上。易韶威而不怒地说:“开门,让屈大夫离开。” 守城将官低声说:“司马,世子有令……” 易韶阴沉地说:“开门,没听到本司马的话?” 守城将官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挥手让将士们打开了城门。 四 轻狂佳人自得乐 刁蛮公主强出头 清晨,姬心瑶从睡梦中醒来。她摇摇头,一点也不晕了,立马喜笑颜开地下了床。 被母后天天捺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再不起来,头就睡扁了。子蛮哥哥禁足三天,应该期满了。嘻嘻,能陪我玩了。姬心瑶在心里倒腾着。 “快,桃红柳绿,本公主要洗漱。”姬心瑶一声喊着,桃红柳绿忙不跌地捧来了漱口的玉杯和铜盆。 “鸡初鸣,咸盥漱。”姬心瑶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就着桃红手里的玉杯含了一口盐水,仰头漱漱口,就吐到了铜盆里。 柳绿这时又捧着一个洗脸的铜盆,桃红将布巾在温水里蘸了下,轻轻地擦拭着姬心瑶的脸。 姬心瑶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快点。” 桃红口中答应着,手上却是一点也敢马虎。万一被这位要命的小公主挑出刺来,自己可就死定了。 姬心瑶终于坐到了梳妆台前,台上摆着一个镂空雕琢的花鸟虫草纹饰,四周镶嵌了松绿石的大铜镜。 姬心瑶在铜镜里仔细的端详自己。一个玉环束在头顶,无数个小辫垂在脑后。粉色烟纱的领口现出了雪白的颈脖,上面挂着一串玛瑙珠、骨珠、玉珠组成的杂色项链。 一袭嫩黄色的纱裙,长不拖地,下不开岔,领口镶有玉片,丝质腰带上缀着彩玉,依然是惯例的公主打扮。 姬心瑶微微蹙眉,说:“头发不要梳这个样式。” 拿着玉梳的柳绿吓得一哆嗦,说:“小公主,梳、梳什么样式?” 姬心瑶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看一旁的桃红说:“梳你们的样式。” “扑通”一声,柳绿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小公主,奴婢不敢。您金枝玉叶,怎能梳奴婢的样式。” “本公主偏要梳!”姬心瑶不讲理地吼着。 桃红也跪了下来说:“小公主,您一会儿要去王后那请安,待您回来再改梳不迟。” 姬心瑶一想,对啊,自己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几天没给母后请安了。晨昏定省,自己一不小心就忘得一干二净。 园圃的牡丹已经过了盛开期,花落残红,流光飞去。姬心瑶带着桃红柳绿往前院慈安宫走去。 “小公主安好!” “小公主安好!” 一路有人请安,姬心瑶也不答话顺着长廊往里走。 “心瑶,身体可好了?”迎面走来了姬子夷。只见他紫金发环高高束在头顶,领口镶着白玉片,腰间坠着白玉珏,一袭博带宽袖的白衣,飘飘然玉树临风。 “哼!”姬心瑶扭了扭身子。 “怎么?生大哥的气了?前晚大哥去看你,你已睡下了。”姬子夷微笑着 谁不知道你去看过我啊,桃红柳绿早告诉我了。可你为什么要在我睡着的时候去呢!姬心瑶在心里不满地说。 “啊,大哥,不是,我、我”姬心瑶一时语塞。 子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快去给母后请安吧!” 一股似兰的幽香,姬心瑶使劲地嗅了下嗅,嬉笑着说:“大哥身上的熏香真好闻。” “越发会说话了。”子夷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 姬心瑶嬉笑着蹦蹦跳跳地向后宫跑去。 凤仪嬷嬷正在陈王后耳边嘀咕着什么,陈王后的脸色阴沉着。 “母后,心瑶给您请安。”姬心瑶闯了进去。 “哦,先去一旁吃点心吧!”陈王后依然沉着脸。 姬心瑶乖乖地坐到了一张长几后面,几上,精美的漆器食盒里盛放着一些精致的糕点。姬心瑶拿起点心,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原来,文旎院里的芍药开了,嫔妃们正在她哪赏花行乐呢! 陈王后和凤仪嬷嬷一起走了出去。姬心瑶一时好奇心大发,也尾随着跟了过去。 果不其然。芙蓉宫的院子里,遍地芍药争奇斗艳。此刻,文旎和几个妃子正在庭阁里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都说芍药赛牡丹,我看这芍药岂止是赛过,直接就是超过了。” “那是自然,王后院里的牡丹早就败了!” “哈哈……哈哈” 陈王后脸色铁青地出现在那些七嘴八舌的嫔妃面前,瞬时,她们都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陈王后从她们身边缓缓地走过,犀利的眼风将她们一个个地从上看到下,看得她们心里直发毛。最后陈王后冷笑着将眼睛放到了文旎的脸上。 “文旎,芍药真的赛牡丹吗?”陈王后一字一句地说着。 “王后,臣妾们说的是花!”文旎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以为我说的是人吗?”陈王后拖着长腔问。 “王后,这可是您自个儿说的。”文旎扬起了脸。 跟在后面的姬心瑶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大大咧咧地往中间一站说:“心瑶听人说,牡丹是花王,芍药是花相。这花与人是一样的,王就是王,相就是相。王若是站着,相就不敢坐着,这才是正理。” 姬心瑶说完,笑嘻嘻地将那几个嫔妃从东看到西,又从西看到东,直把那几个嫔妃看得低下头去。 文旎一听,气得杏眼圆睁,指着姬心瑶大声说道:“小小年纪从何处学得如此伶牙俐齿,真不知王后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放肆!给我掌嘴!”陈王后话音未落,凤仪嬷嬷上前就给了文旎一个耳光,然后,慢悠悠地说:“娘娘,老奴斗胆说一句,尊卑有别,这是铁律。” 文旎自知失言,一个嫔妃公然指责王后是犯了宫规的。情知自己被姬心瑶这小丫头气昏了头,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来。现在穆公不在,无人护着自己,只得十分委屈地跪下来,给陈王后陪不是。 陈王后脸色稍微好转,看了一眼那几个嫔妃,微微冷笑着转身离去。那几个嫔妃也识趣地一个接一个地跟在后面离开了。 姬心瑶正要跟着一起离去,却见姬子蛮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姬心瑶开心地大喊:“子蛮哥哥。” 子蛮眉开眼笑应声说:“心瑶,让我好找。” “子蛮?”文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憎恨地看了眼姬心瑶,用严厉的眼光逼视着自己的儿子。 “噢,是,是父王让我和心瑶去做歌赋。”子蛮赶忙说。拉起姬心瑶一溜烟地跑开了。 “父王真要我们作歌赋?”姬心瑶忽然一阵怯意,她最怕的就是父王没事找事,传一帮贵族公子到宫中来作歌赋,而且还经常让自己参加,弄得自己常常出丑。 “非也,我们出去玩耍。”子蛮哈哈笑着。 “啊?哈哈,走密道。”姬心瑶神秘兮兮地小声说着,喝退紧跟着的桃红柳绿。 子蛮拍了拍姬心瑶的头,拉着她溜进了王宫的后花园。进入花房推开活动墙壁,露出一个小小的门。 子蛮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竟是一间黑屋子。从黑屋子走出,有一个很大无人居住的院落,草儿疯长得很高。穿过回廊穿过厅堂,打开黑漆大门,繁华热闹的街区扑面而来。 子蛮拉起姬心瑶。瞬时,两人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五 为江山俯首无言 常嬉闹怒目有意 一辆豪华马车从王宫里缓缓驶出,护卫们整齐的脚步声和车轱辘“吱呀、吱呀”地一起回响在宽广的街道上。 下了早朝,给母后请了早安的姬子夷靠在马车里,似是有些疲惫地合着双眼,心里却翻腾着。 那日朝堂之上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楚国屈巫大言不惭地说:“齐秦两国雄踞东西,现在是楚联秦,晋联齐,晋楚争霸,贵国介于两强之间,想必会有一个明智的选择吧。” 朝堂上一片沉默。父王沉默着,自己沉默着,六卿也沉默着。整个朝堂凝固成了一坐冰山,寒意,正一点一点地浸透着每个人的心腑。 见屈巫如此傲然,自己再也压不住怒火,正要开口说话。不料,司马易韶站了出来。他说:“屈大夫,贵国和晋国等都意图称霸中原,我等小国,早就纳入贵国之盟。然贵国却仗着国力强盛,连年攻打我等小国,割城让池,是何道理?” 屈巫头一扬冷着脸说:“晋来降晋,楚来附楚,丧失原则何来信任结盟?” 易韶当时显然也是被激怒了,也冷冷地说:“楚庄王年轻气盛雄霸中原之心路人皆知,然可面临的问题是晋国日渐强大。我国则是晋楚争霸之的缓冲地段,谁都想要却谁都要不去。一但缓冲地段受到威胁,想必两国都会无条件来救!” 没想到屈巫狂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竟然强硬地说:“既然贵国如此认为,那就拭目以待吧。” 拭目以待?什么意思?难不成会大军压境?可气的是易韶当时也算是强硬,可退了朝后却没了下文,到底我们该如何应对,总得和我这个世子商量一番吧! 一连几日,朝堂之上易韶的人影都没见到,让人传了几次话都是易韶出去巡防不在都城。可有人报告说心瑶落水时见到他的身影,更让人起疑的是前日竟然是他命令打开城门放屈巫出了城。可恨之极! 好,你不见我,我登门找你,看你如何! 堂堂世子未来国君,为国事屈尊去臣子的府邸,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姬子夷恨恨地在心中说。 马车停了下来,姬子夷下车看看了“司马府”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嘴角微微地动了下,快步走了进去。 早有家臣进去禀报,易韶不急不慢地走了出来。 “不知世子驾到,臣有失远迎……”易韶看似恭敬,实为倨傲。 姬子夷宽宽的衣袖一摆:“免礼,进去说话。” 易韶不再言语,将姬子夷让到了客厅,请姬子夷坐下,自己依然站立。 姬子夷压下心中不快,说:“司马不必拘礼,坐下畅谈。” 易韶抱了抱拳,算是作了礼,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姬子夷稍作沉默,便单刀直入地挑明了自己来意:“司马,晋楚争霸,既然我国成为他们双方争夺的焦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何我们不能改变晋来降晋、楚来附楚的被动状态。争取主动呢?” “谈何容易?多年来我们几乎一年就要被迫打三次仗,国库早已空虚,百姓不堪重负。拿什么争取主动?”易韶立即不客气地反驳。 姬子夷心下明白,易韶说的是实情。一阵沉默之后。姬子夷仿佛下了决心重重地说:“诚意附晋。” “不妥。现在晋国正虎视耽耽地要攻打我们,我们主动附和,少不了割城赔款”。易韶断然反对。 “我们假意攻打亲附于晋的宋国,借晋救宋之机与晋媾和。”姬子夷终于说出了自己考虑多日的想法。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他需要易韶的支持。这是他今日屈尊俯首的主要目的,至于其它之事,只能是暂且搁置不提。 确实是个好主意。易韶心中肯定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三月三那晚,屈巫已将自己绑到了他们的战车上。只有助楚庄王称霸中原,郑国才有可能易主,自己经营多年的苦心,才可能有结果。 “这……也许能行。那就依世子之言吧。”易韶故作迟疑地说着,心中却是转开了主意。 “还待请示父王再做决断。”姬子夷说。 两人正商议着,忽见家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小公主和成公子在大门口闹将起来了。” 姬心瑶和姬子蛮从密道出宫后四处闲逛,远远地看到姬子夷的车和护卫,姬心瑶高兴地说:“快看,大哥的车。” 姬子蛮轻声嘀咕:“大哥找易韶干什么?” 两个人走到司马府门前,姬心瑶就要往里闯,却被姬子蛮拦住说:“大哥一定有要事,我们不可进去。” 正在此时,易成带着几个家丁招摇地出现在门口。姬心瑶一看,嘿,可不就是那天桥上的混小子。冤家路窄啊! 姬心瑶立马对姬子蛮大喊道:“子蛮哥哥,那天就是他把我推到水里的。” “哦?易成!好大的胆子!”姬子蛮冷冷地说。 “易成?是司马家的?”姬心瑶抬头看了看“司马府”匾额。 易成听到声音,抬头看去,竟然又是那个刁蛮小公主,旁边还站着凶神恶煞一般的二公子。 易成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真倒霉,家门口遇到灾星。见那两人横眉冷对的样子,只得上前点头哈腰地赔罪说:“二公子、小公主息怒,那天是在下有眼无珠,恳请二公子、小公主恕罪、恕罪。” 姬心瑶偏偏不依不饶地说:“有眼无珠?我看你的眼珠子在眼睛里啊,把它挖出来才叫有眼无珠是不是?”姬心瑶伸出手指,慢慢地伸到易成的眼睛前,做着挖眼珠的动作。 易成吓得浑身发抖,姬子蛮哈哈大笑,姬心瑶越发得意地将手指放到了易成的眼睛上。 “心瑶,胡闹!”匆匆出来的姬子夷一声断喝。他急速走过来,将姬心瑶拉到一旁,沉着脸说:“你怎又出宫?” 姬心瑶嬉皮笑脸地喊了声:“大哥,我是来找你的。” 姬子夷不再理睬姬心瑶,转身斥责道:“二弟,刚一解禁你又带着心瑶乱跑,父王的旨意抛之脑后?” “大哥,我……”子蛮不知道如何回答。 “小公主安好!”易韶走上前来。 “司马,真的是易成把我推到水里的。”姬心瑶很委屈地说着。 易韶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微笑着说:“小公主,三月三那天,臣已教训过小侄。若小公主仍有委屈,抽他两鞭解气。”说着,将随身携带的马鞭递了过来。 易韶这一招,弄得在场的人都颇为尴尬。姬心瑶看着马鞭,不知自己如何是好。 姬子夷见状,不快地对易韶说:“司马,小孩子嬉闹,不必在意。”然后,拽着姬心瑶的胳膊说:“跟我回宫!” 到了马车前,不由分说抱起姬心瑶,踏上护卫早已放好的脚凳,就上了马车。 姬心瑶缩在子夷的怀里,闻到子夷大哥身上有种非常好闻的幽香,不禁使劲地抽着鼻子嗅着。 “嗯?怎么了?”姬子夷将姬心瑶放到靠坐上,见她傻傻地闭着眼睛,奇怪地问道。 “啊,大哥,我晕。”姬心瑶睁开眼睛,随口胡扯着。姬子蛮原本想溜掉,却被姬子夷也喊上了马车,劈头盖脸地好一通教训,姬子蛮涨红了脸,“哼哧”半天没敢回嘴。 是夜,司马府邸飞出了一只信鸽,在茫茫的夜色中穿云破雾,停在正往陈国途中的屈巫车上。 六 心存念拨动天下 风乍起吹皱春水 屈巫的马车行驶在去陈国的道上。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屈巫看似闭目养神,心中却是一番盘算。 楚王乱世宏图。现在的问题是晋国过于强大,众多小国全部成了晋国的附属国,而这个中等的郑国却是墙头草,两边不得罪,晋来附晋,楚来依楚,成为一个刺手的中间地段。现在好歹是说动了易韶暗通款曲,下一步的计划就可以慢慢实施了。 筑风钻了进来,手里捧着只信鸽。屈巫接过,取下绑在腿上的绸布条,“假意伐宋,实为附晋!”几个字出现在眼前。呵呵,易韶,还真不赖! 屈巫即刻写了两份密函,一份报告楚庄王早做准备,一份告知易韶务必拿下宋国的城池,直到晋国出兵。 屈巫轻轻地舒了口气,心中暗道,大王,在下一定助您实现宏图伟业! 想当年周朝天子为一区区小事,欲杀我屈氏先祖。虽然屈氏是芈姓旁支,楚王却拼死保下,使得姬姓天下的异性诸侯楚国险遭覆灭。 若无楚王仁义,何来屈氏一脉?先祖感恩遗命,屈氏后人世代鞠躬尽瘁辅助芈姓楚国,违者逐出族门。 屈巫自当承继祖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只为祖命报恩,也要颠覆他姬姓天下,颠覆他横了几百年的大周朝! 忽然,一声马嘶,正在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阵呼啸之声,屈巫暗道一声“不好”,一个翻滚,从马车上滚到了地上,躲在了马车下面。 筑风挥舞着剑挡住四面八方的箭雨。芈和一边喝令几个随从挡箭,一边急得直喊:“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屈巫躲在马车下面,心里还真有点憋屈。自己现在公开的身份是一介文臣,不到生死攸关是不能让随从们知道自己会武功的。就看筑风能否打得过这些人吧! 到底什么人三番五次要我的命?屈巫有点后悔那晚还没看清那个彪形大汉的刀法就杀了他。他从马车底下偷偷看去,只见十来个蒙面人挥舞着剑杀了过来。 筑风以一敌十,却是毫不怯场。只见他身形飘忽,剑锋所到之处,寒光暴涨,瞬间,数十个蒙面人已经倒下了一半,其余的也犹如惊弓之鸟逃窜而去。 芈和将屈巫从马车下扶了出来,小心拍打着屈巫身上的尘土。屈巫沉着脸示意筑风跟自己进马车。 “筑风,你可知罪?”屈巫板着脸,对跟进来的筑风说。 筑风吓得“扑通”一声跪倒说:“门主,属下不知。” “七杀门规第二条,门中弟子不得互相残杀。”屈巫说。 “他们是门中弟子?”筑风大嚇,刚才那些人不过使了一招半式,自己就杀了他们,这也能看出是门中弟子? “速查,他们是哪一路的弟子!”屈巫根本不容筑风怀疑,即刻下了命令。 屈巫一行终于到达了陈国。 王宫内殿陈灵公正设宴款待。熏香袅袅升起,丝竹声声入耳,宫娥载歌载舞,主客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屈巫故作恭敬地对年轻的国王说:“恕在下冒昧,先王后贤淑,仙逝两年有余,想必大王尚不能忘怀?” “自古君王何拘泥一个妇人?实不相瞒,待郑国小公主及笄即刻迎娶。” 哦?郑国小公主?屈巫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粉红女孩。自己救了她,居然还被赖上打晕了她。真是个不讲理的刁蛮公主。 屈巫暗自在心里掂量着,似有不忍,觉得自己的主意会毁了那小公主一辈子;又似想到了什么,心中竟冒出了特别的感受。 他想了好一会,觉得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便说:“本国长公主正待字闺中,大王何不求娶?” “能和贵国结亲自是良缘,然姑母乃郑国王后,早已议定此事,怎好变故。”陈灵公婉拒。 “不拘泥一妇人耳,不过多一嫔妃而已。”屈巫不动身色。 “……” “贵国若是成为宗亲,从此不说高枕无忧,也应无后顾之忧,是否?” “自是肯定。”陈灵公心动。 屈巫趁热打铁,赶紧说:“长公主乃本国大王之嫡妹,恩宠非常,难舍出嫁,实是怕委屈了。” “若结百年之好,长公主自然掌管后宫,母仪天下。”陈灵公心领神会地说着。心中暗自惭愧一声,姑母,您可别怪侄儿,无奈郑国衰败陈国弱小啊。想必您也不希望自己的娘家被人欺负。至于小公主,侄儿自不会太委屈她,不过名分而已。 “在下祝大王安享齐人之福!”屈巫言不由衷地端起了酒盅,脑海里竟浮现起姬心瑶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样子。 “好,好,干杯!”陈灵公哈哈笑着,一饮而尽。 此时的姬心瑶正无聊至极,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花园池塘旁的大石头上,手上握着一把小甜豆,有一下没一下地抛在水里,引得水里众多的鱼儿纷纷抢食。 子夷大哥竟然吓唬我再也不许出宫,否则就告诉父王将我禁足。哼!偏要出去!可惜的是子蛮哥哥去打仗了,也没人带自己出去,看来,还得自己想办法才好。 最郁闷的是母后居然赐给自己一位名叫紫姜的护卫,整天像个影子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弄得自己一点自由都没有。 突然,一阵风过,池塘里起了阵阵涟漪。“啊切、啊切!”她猛然间连打了几个喷嚏。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她愤愤地站了起来。 桃红赶紧走上前来,将一件披风给她裹上。 “小公主,石头上凉,还是回去休息吧。” 姬心瑶郁闷地慢吞吞地走着,花园里一点新意也没有,憋死人了。花园外有一个不大的院落,一直静静地似是无人居住。忽然间,那院落的门开了,走出了一个白衣男子。 子夷大哥?他不是很忙吗?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公务,怎会有时间闲逛?那个院落住着何人? 姬心瑶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信是子夷大哥无疑,他很奇怪地将院落的门锁了起来,然后,依然风度翩翩地离去。 “没人?子夷大哥去干什么?有人,为何又锁门?”姬心瑶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路走过去,绕着那个院落走了三圈,不过一普通的院落而已。唯有那墙头的绿色植物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似乎给这个院落带来了一点特别之处。 七 吟诗对月月更愁 解语怜花花不语 宋国与郑国的交界处20公里的地方,易韶和二公子姬子蛮身着铠甲,站在一高处观察前方动静。 “司马,此番我们举全国之力,拿下城池指日可待。”姬子蛮指着前方,很有气吞山河的气概。 “非也……世子之意虚晃一枪……并非取胜。”易韶故作迟疑。 “为何?”姬子蛮不解地问 “附晋!”易韶重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姬子蛮立刻大叫起来:“举全国之力竟是为做别国的附庸?” “唉……”易韶一声长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必须要充分利用这枚棋子,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 “司马,怎就如此窝囊?”姬子蛮的眼中满是怨愤。 “食君之禄啊!”易韶故作无可奈何。 姬子蛮哼了一声。耳边又响起文旎尖刻的话语“你也该长点出息了。天下早在人家掌控之中,你有甚?整天和那狐媚子玩耍,何时给自己做个打算?” 姬子蛮的神色暗淡了下去,母妃整天唠叨,有何办法?子夷毕竟是嫡长子,父王早把家国大事托付于他。母妃纵然得宠,也难以改变眼前这格局。 易韶见姬子蛮神色有异,立刻话锋一转:“二公子,近年你戎马偬倥战功赫赫啊!” 一听此言,姬子蛮的心中的火终于按捺不住地冒了上来。戎马偬倥却还被人家当小孩子一样训斥!战功赫赫有何用?得到了什么?连块封地都没给,至今还只是易韶手下的副将。 易韶倒是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不过是碍于母妃得宠而已,一旦父王薨逝,自己的前途堪忧。看来,母妃说的对,是得要为自己打算了。 姬子蛮看着易韶,一字一句地说:“司马,放着大丈夫不做,偏做人家小妾,如何向三军将士们交代?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本公子可不想背这个骂名。” “这……”易韶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心中不由窃喜。 “司马,只要我们拿下宋国的城池,父王自然心中欢喜。本公子不信,父王当真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子蛮不顾一切地下着决心, “好,二公子豪气干云,在下佩服,为了江山永固,为了郑国百姓,易韶万死不辞。”易韶慷慨陈词,不禁向楚国方向望了一眼。屈巫,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可是跨出这一步了,就看你们的了! 三个月后,易韶、子蛮班师回朝。 郑国这一仗打得甚是顺畅,以一泻千里的气势连破宋国三城。 晋国接到宋国求援,连夜发兵赶往救援。不料途中遭遇楚军重兵埋伏,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剩下些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地逃回晋国。 宋国在救援无望的情形下,只得议和投降,割城赔款。 郑国上下扬眉吐气,百姓欢欣不已。易韶和子蛮双双声望大震,万民敬仰。 当晚,穆公在大殿张灯结彩摆下庆功宴,用四十八女乐的最高庆典大宴群臣。 穆公端坐中间,左右两旁陪侍着陈王后和文旎 随着大臣们的阿谀奉承,穆公开心至极,频频赏赐子蛮和易韶。 文旎见状,斗胆为姬子蛮讨赏封地。穆公稍一沉吟,竟将郑国最富庶的京地赐给了姬子蛮,文旎得意地连连向穆公陪酒,陈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 今儿个真的是芍药赛过牡丹了。姬心瑶在下座看着,非常气愤,用个什么办法能为母后出气呢? 姬心瑶走了过去。她笑嘻嘻地说:“父王,前几日出宫,听到了几句俚语,心瑶不知何意,想请父王教导。” “哈哈,心瑶都被喜气感染了。”穆公大笑着。 姬心瑶看了眼陈王后,又看了眼文旎说:“春日短夏日长,黄鳝泥鳅一般长,秋风起天儿凉,黄鳝是黄鳝,泥鳅是泥鳅。” 姬心瑶不管不顾地唱着俚语,穆公的脸已经沉了下来,陈王后也是脸色微变,但嘴角却浮现了一丝笑意,而文旎早已是气急败坏了。 “大王,小公主的言语似有冒犯天威之意。”文旎不说自己被姬心瑶比作泥鳅,却暗指秋风起大不敬。 “文旎,童言无忌,可知?”陈王后明显护短。 穆公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时,姬子夷走上前来,对穆公说:“父王,心瑶她惯于口没遮拦,且让儿臣领下去惩戒。” 说着,拉起姬心瑶对穆公施了礼,就退出了大殿。 这个大宴群臣的晚宴,姬子夷颇为不开心。他陪在下座,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国家战乱不断,老百姓苦不堪言,本世子情何以堪!酒入愁肠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今晚这酒喝得好郁闷。 目光短浅!眼前的一点小甜头背后是什么?没人明白吗?这一仗打得是宋国的脸,痛得却是晋国的心。楚庄王狼子野心,在他吞并诸多小国的过程中,晋国将不再可能成为郑国的后援。郑国的未来将风雨飘摇! 可是,这一切谁能懂得?谁能懂得自己的苦心啊! 易韶,太可恶,出尔反尔,一古脑将改变计划的责任全部推给子蛮。而子蛮凭借伐宋,居然挑唆得父王质疑自己的治理能力,将朝中事务分权与他。 可笑的是朝中一些溜须拍马的大臣今晚的举动。难不成本世子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呵呵,没看到厉王叔和几个本家王爷的眼神吗?谁想撼动本世子,谁就是在刀口上添血,试试! 文旎今晚出尽了风头,母后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心瑶倒是讨得了母后欢心,却是得罪了父王。得了,借此由头离开这让人不舒坦的大殿罢了。 姬心瑶被大哥拉出了大殿,拖拖拉拉地不想离开,她还没尽兴呢! 姬子夷说:“心瑶,殿内如此之乱,陪大哥到花园里走走可好?” 姬心瑶眼睛转了转。对,那个院落,自己转悠了好几个月,也没转出来名堂。诓大哥去哪,看看到底有啥。 姬心瑶立刻喜笑颜开地说:“好啊,大哥,心瑶正想出去透透气呢!” 姬子夷不再说话,拉起姬心瑶的手,往后花园走去。 晚风习习,宫殿里的丝竹声瑟瑟飘荡。挂在廊柱上的灯笼,微微摇曳着朦胧的烛光;树影婆娑,月儿从隙缝中漏下,散发出温和的色泽。 姬心瑶使劲地嗅着子夷身上好闻的味道,又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嘻,有个疼爱自己的大哥真好! “大哥,今晚月色好美啊!” 心瑶看着月亮说。 “美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子夷看着月亮缓缓地吟诵起来。 大哥这应该是爱情诗吧!写给谁的呢?月色下一袭白衣,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树临风赛天仙,一树梨花压海棠。姬心瑶花痴般胡思乱想。 “心瑶,想什么?”子夷见姬心瑶一副痴痴的傻样,不禁发问。 “啊,在想、想大哥、的诗好、好听。”姬心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将辫子在手指头绕来绕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呵呵,你尚未成人,哪里懂得诗之深意。”子夷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是他今晚的第一次笑容,对着娇俏可爱的妹妹,他没有理由不开心。 姬心瑶嘟囔着嘴,扯着子夷宽大的衣袖大步朝前走去。 七转八转,终于转到了那个院落前。姬心瑶已经来了无数遍,东走西走随便走,她闭着眼睛都能转过来。 姬子夷装着就要走过去,姬心瑶忙说:“大哥,这院子里何人居住?” 姬子夷不假思索地说:“无人居住。” 说着,拉起姬心瑶往前走。姬心瑶着急地到处乱看,见墙头上攀缘的植物竟然开出了一朵朵的白色喇叭花,赶紧喊着:“大哥,我要那花!” 姬子夷摇着头说:“不可。” 姬心瑶跳着脚说:“有何不可?我偏要!” 姬子夷重重地说:“夕颜,夕颜,此花不祥!” 姬心瑶不解:“何谓夕颜?” 姬子夷转脸看着那花,慢慢地说:“此花黄昏盛开,翌朝凋谢,因而称之夕颜。它不仅花期短暂,且夜间无人欣赏。悄然含英,黯然零落,俗称“薄命花”。 “啊?”姬心瑶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心悸,不由怔怔地问:“王宫何来此花?” 月色下的姬子夷神情一冽,含糊其词地说:“飞鸟衔的吧。回吧,我们消失许久,宴会怕是要散了。” 侧耳听去,丝竹声好象停了。宴会真的散了。 夜色里,屋顶上跃过一个黑影,尾随着子夷和心瑶。紫姜从隐秘处闪出,纵身一跃,追上了黑影,两个身影在屋顶上交起了手。 子夷似是听到了动静,朝黑暗处看了几秒。旋即拉起姬心瑶的手向大殿走去。 俄顷,紫姜已悄悄返回,轻轻地远远地跟在姬心瑶的后面。 八 一盘棋文韬武略 两卜卦斗转星移 天气渐凉,转眼已是深秋。 一身便服的屈巫斜躺在楚国家中的卧榻上,正闭目惬意地回顾着自己半年来所做的事。 半年转下来,自己成功地游说了一众小国依附楚国,为遏止晋国的扩张争取了时间,除了郑、宋两国还要费些周折,其它已全部搞定。 下一步就是按楚王的计划联秦盟齐,结好吴、越中等国家,形成对晋国包围圈,拿下中原指日可待。 想不到齐国今年以来为了发展手工业,鼓励百姓制盐,也鼓励别的国家去买盐,这竟然给了自己领先一步的商机 先一步的布局,利用七杀弟子众多的便利,在齐国布下了众多个收购站,垄断购买,再转手到各国经销,获得了大量的进益。无论是为楚国还是为七杀门,都有了巨大的经济基础。 军事的强大必须要有经济的强大作后盾,这是铁律。只是自己还不好贸然拿出来充实楚国的国库,一介文臣,如此巨款,是足引起朝堂上下猜忌的,毕竟自己七杀门主的身份目前还不宜暴露。 当然,自己最为得意的神来之笔还是在获得利益的同时,方便了七杀在各国的暗庄,形成了巨大的消息网。 成功地将长公主嫁到陈国为王后,更是自己为王室做出的巨大贡献。长公主一直是大王的一块心病,放眼天下的国王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已有王后,既不能给人做妾,又不能下嫁臣子,毕竟是大王的嫡妹,只好一年又一年地拖了下来。 闻听如此喜讯,看把整个楚国王室乐的。问名、纳吉等等的过程全都合了在一起,礼仪一切从简,佳期已定,择日迎娶。 楚国的事情告一段落,也该为七杀门考虑一些事了。接任十年,自己没参加过三年一次的长老会议,想必那些长老门已经气得胡子朝天了。 十年来,每次的长老会议都是筑风代命,虽然他们也还唯七杀令牌是尊,但总让七个长老怀疑到底有没有新门主这个人也不是件事。嫌隙生起,必有后患。 是得去见见他们,大师兄?正道?这两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也该搞清楚了。 轻微风动,屈巫知道筑风闪了进来。他依然合着眼睛,只稍稍地扬起了下巴。 “门主,据报,秦国与晋国立下了世代永结秦晋之好的缔约,但蛰伏的弟子已成功挑起了晋王室的内乱,现在是六子夺嫡。” “秦国发现了天外玄铁。据说此铁黑中泛红,削铁如泥。秦国准备重装一批‘羽林孤儿’” “羽林孤儿?”屈巫轻启薄唇,依然闭着双眼。 “即秦国已战死的羽林卫子孙,自小养在军中的死士。” 筑风快速地报告着,见屈巫不再有任何表情,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下决心地说:“门主,我们在郑国的弟子死、、死了三人。” “何故?”屈巫猛地睁开双眼,电光一闪,筑风吓得浑身一抖。 “我想……也许与大师兄有关。” “此三人见过大师兄,被灭了口?” 筑风点头不语,屈巫陷入了沉思。 师傅行事诡谲,收徒从不公开,一如自己,认识自己的人寥寥无几。近来门下弟子在各国加紧查找大师兄的踪迹,可能漏了风声。 如此看来这个大师兄一定是有着另外的公开身份,问题是师傅为何不传位于他反而让自己废了他?难道他犯下了欺师灭祖的大罪? 可恨自己当年,得知师傅被暗害匆匆赶去。由于没有接任门主的思想准备,一再推却,加之师傅临终散功传授秘技,耽搁了问清情况的时间,直到师傅主功力散尽,硬撑着丢下一句:清理门户,废了大师兄,七杀门走正道。 惭愧的是自己接任七杀门,一直无所建树,也没弄明白师傅的“正道”是什么?七杀门,独步江湖,心狠手辣,素来不与其他门派交往,在江湖中人眼里是什么道? 思忖良久,屈巫重重地说“看来得亲自去一趟郑国。筑风,准备夜行。” 转而又说:“本门主即刻去王宫见大王,排出三天空闲。” 屈巫匆匆来到王宫,见楚庄王正大发雷霆:“天助大秦?寡人不信这个邪!” “大王,何事动怒?”屈巫暗想莫不是秦国天外玄铁之事?倒是好事,自己尽可以助大王一臂之力。 果不其然,楚庄王愤愤地说:“据报,秦国挖到玄铁,说是无坚不摧。目前上天助秦的谎言在秦国不胫而走。此种别有用心之谣言,倘若传递开来,必将影响我们的霸业。” “大王英明。然,秦国地处西岐离我国尚远,暂且不能对我们形成威胁,我国只要加快称霸中原,料他秦国也无法不服。至于天外玄铁,可派人进一步打探,如确为无坚不摧,我们何不收买一些?” “收买,秦国如何肯卖?” “秦国连年扩充军队,国库想来已不丰盈,加上近年渭水一带连发灾害,收成微薄,国库难以补充,他们应是急需银子的。我们只要出得高价,想必能买成。” “可我们国库也并非丰盈。”主意倒好,可银子哪来?庄王心中黯然。 “大王何不要求臣子捐集?寒门读书人自然免之,重点在王室宗亲,世代食君俸禄,时下国家之需,自当义不容辞。”屈巫慷慨陈词。 “好!”庄王茅塞顿开,是啊,国家强大,王室宗亲谁不沾光?现在不过出点小力,以后寡人还他们百倍千倍。大为感慨地称赞屈巫:“寡人有爱卿如此赤胆衷心,何愁霸业不成!” “大王容臣自行去游说,三日之后再来禀报。”屈巫胸有成竹。其实哪里需要王室宗亲捐集呢,如此借口拿出一些垄断盐务的收益,神不知鬼不觉,甚好。 楚庄王连连点头,此事国君自然不能出面,毕竟王室的尊严尚是紧要,屈巫真乃懂得自己的心事也。 黑夜里,屈巫和筑风一身夜行衣,施展轻功,迅疾无声,一路狂奔,黎明前到达郑国都城新郑。 九 看稀奇买椟还珠 寻踪影擅闯奕园 姬子蛮自胜仗归来,似乎变了个人,整天和易韶等人神神秘秘地商量着什么事。 见他总也不来找自己玩,姬心瑶的心象猫抓一样。 一大早,姬心瑶就悄悄地藏在了芙蓉宫的旁边。 姬子蛮终于出来了。姬心瑶窜出来一把抓住他,喊了声:“子蛮哥哥。”就将他拖到了角落。 “心瑶,你如何在此?”姬子蛮还是一见她就笑逐颜开。 “哼,我已寻你多日,回来了也不陪我玩耍。”姬心瑶委屈地撅着嘴,差点眼泪就流了下来。 姬子蛮见状,心下过意不去,歉然地说:“好妹妹,非是哥哥不陪你,哥哥确有要务事,等消停了自然就带你出去玩。” 姬心瑶眼珠一转,手一伸,小声说:“钥匙。” “啊,不可,太过危险。” “我带上紫姜就在街上转转,保证不惹事,子蛮哥哥,好不好啊!”姬心瑶拉着姬子蛮的衣袖,扭着身子,撒着娇。姬子蛮见她一副娇俏可爱的样子,不由心软,从衣袖里摸出钥匙塞到姬心瑶手里,又招出暗处的紫姜,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姬心瑶拿到钥匙一刻也不停留,换下公主服,叮嘱桃红柳绿看好门,任何人来了都说自己在睡觉,不得打扰。 终于,姬心瑶带着紫姜悄悄地溜到了街上。 新郑街头,依然比较繁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尤其是新开张的几家盐市,更是生意兴隆,带动旁边的几家铸铜、制骨和制陶的作坊也平添了几分热闹。 不远处一个地摊,三三两两的人围着。姬心瑶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一块厚厚的毯子上摆放着数个雕刻精美的檀香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颗颗的夜明珠。 一个穿着体面的读书人拿起盒子仔细地端详着,商人见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说:“贱价卖你吧,一两银子。” 读书人点点头,拿起盒子取出珠子说:“我只要盒子,不要珠子。” 商人说:“盒子珠子一起卖,非单卖。” 读书人生气地说:“我偏只要盒子,不要珠子。”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将银子和珠子往商人手里一塞,拿着盒子愤愤地走了。 姬心瑶看得哈哈大笑,她边笑边说:“哎呦,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奇事,买椟还珠。” 紫姜赶紧贴过来,小声说:“小公主,走吧。” 姬心瑶回过神来,伸伸舌头,笑着拉起紫姜往前跑去。 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吆喝:“尔等回避,尔等回避,违者斩立决!”浩浩的仪仗、虎虎的护卫,一辆挂着杏黄色锦段帷幔的豪华大马车缓缓地驶过。 姬心瑶远远地看到马车和护卫队缓缓地停在了前面一个高门大府,子夷大哥下车快步走了进去。 姬心瑶紧走几步,抬头一看,“厉王府”几个烫金大字赫然悬挂。厉王叔?一见到就拽我小辫子的厉王叔,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还是不去招惹他吧。 姬心瑶怏怏地转身,正欲离去,却见一辆蓝色的小马车从厉王府急速驶出,一阵风过,蓝色布帘被掀起了一角,姬心瑶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宽大衣袖。 “子夷大哥?”轻车简从,去干吗?姬心瑶忽然觉得子夷大哥好神秘。紧闭的院落,换乘马车,他一定有什么秘密。 姬心瑶兴奋起来,她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紫姜说:“快,去弄辆马车,我要跟着前面的车。” 紫姜脑子闪了闪,刚才有家盐市的门口好象停着辆马车。但她迟疑着没动,她不放心姬心瑶一个人。 姬心瑶不耐烦地说:“哎呀,放心好啦,我就在角落里躲着,哪里也不去。” 紫姜领命,身影一晃就不见了。站在那家盐市的门口,一边喊着:“老板,马车借用一下。”一边已经解开了缰绳。 “不可,不可,我们自己要用。”伙计赶忙从店堂里跑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紫姜已经赶上马车离开了,手一扬,一块银锭抛给了伙计。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内堂里的屈巫,正要发问,伙计进来跪地禀报:“门主,属下该死,马车让紫姜姑娘抢走了。” “紫姜?” “小公主姬心瑶的贴身护卫,前半个时辰,她俩从门前过去的,虽然换了装,我还是认了出来。刚才,不知道为何,紫姜扔下一锭银子抢了门前的马车就跑。属下该死、属下该死。”伙计头点地不敢抬起。 “起来吧!”屈巫吐出了三个字,那伙计叩头谢恩而去。 “筑风,你去跟上。”当真是任性?屈巫心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紫姜赶着马车疾驶而来,见姬心瑶仍在角落东张西望,她轻轻地松了口气。 姬心瑶上了马车,一路跟随着前面的蓝色马车出了城,在官道上跑了一会,拐进了右边的岔道。 前面的马车印消失了,一个门楼上刻着“弈园”两字的庄园赫然伫立眼前,姬心瑶跳下马车,想都没想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我花开后百花杀?姬心瑶一阵眩晕,满园的菊花怒放,黄白红紫,一簇簇,一丛丛,流光溢彩,争奇斗艳。 空旷,静谧,神秘。偌大的园子里只有一个老仆在扫地。 “这位小姐,有何贵干?”老仆丢下扫帚追上问。 姬心瑶并不搭话,继续往里走,急得那老仆大声喊:“这位小姐,你怎擅闯别人的庄园?” 园中一道大门紧闭着,姬心瑶推了推,纹丝不动,看来是从里面落了锁。姬心瑶大喊起来:“大哥,大哥。” 喊声惊动了园里的人,旁边的屋子里走出位一袭黑衣玄领云袖的中年男子。他威严地说:“谁在此吵闹?” “找我大哥!”姬心瑶理直气壮地说。 “庄主,这位小姐偏说她大哥在我们庄园。老奴一直在前面,没看见人来!”老仆说。 姬心瑶不服气地喊着:“可明明我大哥的车印就在你们门口消失的。” “哦,请问你大哥是谁啊?” “我大哥,他、他是、、”姬心瑶结巴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子夷大哥的身份更不能暴露。万一遇到歹人,就麻烦了。 “谁?”庄主突然厉声喝道,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四处查看似乎没发现什么,又跳了下来。 那庄主对姬心瑶微微一笑说:“这位小姐,想必是走错了地方。当然,如果不嫌寒舍简陋,尽可以在此逗留,欢迎。” 姬心瑶一个激灵,身上寒毛一乍,这人阴阳怪气,装神弄鬼,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还是乘早溜走为妙。 “啊,可能、可能是我走错了,我、我就不打扰了。”姬心瑶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了出去。 十 醉迷离枉自凝眸 窥娇娥兀地动心 姬心瑶气咻咻地上了马车。一路嘟着嘴,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马车印就在庄园门前消失了,怎么就没人呢? 那紧闭的第二道门一定有问题,那个老仆、那个庄主看上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头,连那葳蕤的菊花似乎都暗藏玄机,整个弈园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氛。 今天这一切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如果那蓝色马车里是子夷大哥,堂堂世子出城一个护卫都不带,这不合常理,一定有秘密。 如果那个蓝色马车里不是子夷大哥,那白色的衣袖又是谁?再说怎么会那么巧就有一辆马车出现? 一个念头从姬心瑶的心底幽幽地冒了出来。那天晚上子夷大哥触景生情作的诗到底给谁的呢? 他的世子妃是鲁国的公主,几个侍妾不是鲁国公主的陪嫁,就是母后赐的宫女,子夷大哥肯定都不喜欢。子夷大哥对鲁国公主倒是客客气气的,但看不出有何爱恋。两国联姻而已。或许,他真的是另有所爱。 不知为何,姬心瑶觉得自己的心很是惆怅。 姬心瑶回到城里又转到了厉王府,见子夷的仪仗和马车依然杵在那一动未动,很想冲进厉王府看看子夷大哥到底在不在,迟疑了半天竟然没敢上前。 唉,回吧!姬心瑶索然无味。紫姜将马车送回了盐市,根本不管伙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跟在姬心瑶后面。 密道大门落锁的时候,姬心瑶抬头看了下四周。角落里一道烁热的目光射来。谁?是那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楚国大夫屈巫?切,看花眼了,犯花痴。姬心瑶骂了声自己。 一点没错,那一闪即逝的人是屈巫。 屈巫带着筑风黎明时分来到郑国,顾不上休息,就查看了三名已死弟子身上的伤,全部是胸口一剑毙命。短剑,近身,弟子毫无防备,可以肯定弟子认识而且信任凶手。是大师兄吗?故意不用师门绝技七杀霹雳掌而用短剑? 三个弟子都是近来随着盐市买卖从齐国进入郑国的,而且分别在三家门店里,竟然一夜之间被杀,可以肯定凶手的修为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但却找不到任何关于凶手的任何线索。 只有,蛰伏在郑王宫里的一名弟子说,他和紫姜姑娘交过手,感觉她的身手有点象七杀迷踪拳,但询问了韩长老,说晋国一带没有这样一个弟子。 紫姜是七杀门的?郑王宫与七杀门有瓜葛,自己这个门主居然不知情? 紫姜被易韶送进宫、王后再赐给姬心瑶。这一线索链上,姬心瑶是交集点。 据查,陈王后、姬子夷、姬子蛮和易韶都对她呵护有加,这从道理上讲不通,毕竟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 或许,谜底就在小公主姬心瑶身上? 屈巫有一种想立刻搞清楚姬心瑶情况的冲动。他站在隐秘处,看着姬心瑶闪进了那道黑漆大门,在她回眸的那一刹,屈巫迎上了她的目光。 紫姜送还马车之前,屈巫已知晓姬心瑶进了弈园以及弈园里发生的事。 以筑风的身手,弈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马车停在二道门里,姬心瑶在外院里吵闹,庄主轻功一流,姬子夷行踪诡秘未见人影。 想不到,无意中发现了姬子夷的秘密庄园。更想不到,这道门竟然是郑王宫的密道。 当天夜里,屈巫跳入了密道的院落。他的理由是自己亲自去试试紫姜的身手。 荒芜的院子里黑漆漆的,间或有一两只小动物从草丛中蹦出,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一些古怪的动静。 屈巫仔细地查看地形,在九曲回廊转了几个圈,终于找到了一间黑屋子,估计这黑屋子与郑王宫是相通的。 很快,屈巫发现了坚硬的青铜小门,锁落在里面无法打开。屈巫退到院子纵身一跃上了围墙,在围墙上紧走几步,跳入了王宫的后花园。 此一番寻路,他意外地发现,有一个盐市门店的后院与这荒芜的院子是相连的。 宫中的弟子早已画了线路图,屈巫在宫殿的屋顶上轻奔,很快就找到了小公主的漱玉斋。 毫无声响地跳下,一个下翻,屈巫已无声无息地到了姬心瑶的寝宫。 一切都静悄悄的,外宫里已经烧起了暖炉,暗红色的火苗在黑夜里静静地闪烁,一个小宫女歪在一旁打着瞌睡。 内宫里只留了一盏灯,摇曳着暗暗的光。 屈巫闪了进来。两个穿红着绿的宫女一头一个睡在在脚踏板床上。姬心瑶正沉溺在睡梦中。 屈巫微微皱眉,谁是紫姜?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屈巫一惊,姬心瑶在念诗,没睡? “大哥,你这诗是写给我的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嘻——”睡梦中的姬心瑶翻了个身,锦被滑落了一半。 屈巫瞥去,只见香气微醺的烟霞帐中,姬心瑶绿云斜散、蝉纱袒露,翠眉微蹙、酥胸半掩,两条袒露的胳膊肌肤胜雪,一张樱桃小口呢喃有声。 顷刻,屈巫听到了自己七经八脉都“突、突”有声,大有一冲而快之势。 “奇怪!”屈巫暗叫一声,急忙双眼微闭意守丹田,退出寝宫,走到外宫故意放重了脚步。 一个身影扑了过来,娇声喝道:“何方贼子?好大的胆,敢擅闯小公主的寝宫!” 屈巫不语,跳上屋顶。紫姜跟着跳了上去,一招接过,屈巫心中已然明白,紫姜肯定是七杀门的弟子,或者,与七杀门有着深厚的渊源。 三招过后,屈巫虚晃一下,顷刻就不见了踪影。紫姜并不追赶,跳至内宫,见小公主依然在睡梦中,便悄然而退。 屈巫离开郑王宫,即刻马不停蹄地去了易韶的司马府邸。 屈巫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转了一大圈,也没能找到易韶究竟睡在那个房间,让他十分恼怒暗庄弟子的办事不力。 屈巫故意在屋顶上弄出几片瓦坠落,却只惊动了司马府的几个家丁,他们拿着火把在院子里吆喝恐吓了一会儿,见不再有动静就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人影,屈巫肯定了易韶不在府中,只得疑惑着回到了盐市店堂,对准备跟着自己一起回楚国的筑风下了一串命令。 “弈园附近设暗庄,记录每日出入之人,不必任何惊扰。” “你留下亲自日夜盯紧易韶,他与七杀门定有某种瓜葛。” “查清死去的三名弟子祖籍何处,当初投在哪位长老门下。另派人安置好他们家人生活。 “那个小公主......” 筑风静静地等待下文,半响,传来的却是屈巫的轻鼾。 十一、风高月暗剑飞霜 雨落雷惊人蹉跎 月亮变了脸,满天的星辰都吓得躲了起来,苍穹鼓起了黑色的风帆,拉着整个世界奔向黑暗。 “咣、咣”风中隐隐地传来打更声。二更时分,易韶准时出现在漆黑的后院,他凝神闭气地站立了一会,心中不由一阵忿怒。 军营巡防回来后,自己居然一连数天被人诡异地跟踪,何方贼人? 自那日楚国屈巫说什么‘兰生幽谷无人识,韶光占取共追游’的屁话之后,自己就格外小心。现在姬子蛮已被推到前面,自己不过在幕后,什么样的人会盯着自己? 易韶暗暗寻思,自己做得应该一点破绽都没有的。每日按时到朝堂议政,隔三天去城外军营巡防一次,不定期地去附近驻军看看,看上去就是个规范的军务大臣。 至于晚上,那贼人似乎盯得更紧,每晚都伏在屋脊上一动不动地看我练拳。哼,我只耍耍稀松平常的拳脚,甚至还让女人们到时候就来缠着自己。那贼人会有什么感觉?一个好色的一介莽夫而已。 可这些人如此阴魂不散地天天盯梢,总不是个事儿。什么来头?世子的?楚国那边的?还是七杀门……?看来,不搞定他们是不行了。 一番花拳绣腿过后,易韶突然对着屋顶喊了声:“何方高人?一连几天替我看门?” 一阵静寂。少顷,一身夜行衣的筑风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筑风奉命亲自盯着易韶,一连多天没盯出什么名堂,却把自己弄暴露了,心里好一番懊恼。 筑风抱拳陪笑:“不敢,为浮财而来。见大人拳脚功夫了得,一时不敢下手。” “哦?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那条线上的?”易韶揶揄着。 筑风一冽,见易韶如此口气,知他是警告自己他对江湖之事很清楚,甭想糊弄过去。 也罢!立马作了个长揖,说:“司马大人,恕小人无礼。小人奉楚王之命在贵国苟且,早该登门造访,却又怕给大人带来麻烦,因而延误再三,见谅,见谅。” 这是屈巫临行前的要求,在没弄清楚易韶的底细之前,决不能扯出七杀门。若是跟踪的人行藏暴露,一律推说是楚王的探子,既然易韶已经暗中与楚国合作,想必不会开杀戒。 “哦?你是楚国的探子?”话音未落,易韶的手已掐住了筑风的吼管。 筑风不敢出手,忙哑着声音连声喊着:“大人,饶命,饶命!” “说实话,到底是什么人,否则、、、”易韶恶狠狠地吼着,手上加重了力道。 “大人,小人真的是楚国探子,若有一句假话,你劈了我。” “探得了什么?” “探得大人与子蛮公子削弱世子权力的计划。” “为何派人日夜跟踪?” “耽心大人倒戈。” 易韶松了手,当他听到削弱世子权力计划时就已经相信了筑风。这事,只有楚国才感兴趣,江湖中人是不会操这份闲心的,除非闲得蛋痛。 筑风一边用手搓揉着脖子,一边大喘着气说:“谢大人不杀之恩。” “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易韶轻蔑地说着。 筑风点头哈腰地后退,“嗖”地一声飞上墙头,消失在黑暗中。 轻功了得?易韶看着丈八高墙一阵沉思。他们当真是楚王的人?难道楚王已经网罗了江湖中人给自己做鹰犬? 风竟然停了,夜色如此深沉,看来,今夜一场好雨。易韶抬头看了会天空,缓缓地走到剑台前拿起一把长剑,猛地一下抽出鞘,用口轻轻地吹了下剑锋,冷冷一笑。 易韶一个跳跃,疾趋疾退,身形飘忽有如鬼魅,一气呵成匪夷所思。只见那剑尖上幻出点点寒光,犹如流星璀璨划破黑夜;剑身上逼出阵阵剑气,震起落叶缤纷乱自飞旋。诡奇狠辣,七招连环,招招夺命。分明就是七杀门的看家本领,夺命连环七杀剑。 七杀,七杀!易韶在心中暗自发狠。哈、哈、哈!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卷起了地上的片片落叶,忽忽悠悠地飘出了高高的围墙。 叶子落到了正一动不动贴着围墙根的筑风身边。他不甘心就这样没搞清易韶就离开,又不敢再去近距离窥探,只得远远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这一听,还真让他听出了名堂。 筑风捡起树叶,暗自心惊。刚才里面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剑舞,可以想象绝非花拳绣腿。一阵大笑,气场竟然强大到卷起落叶飞过围墙。看来,正如门主所推断,易韶绝非凡夫俗子。 一个炸雷,雨点哗啦啦地砸了下来。沉睡中的新郑被惊醒,瞬时,星星点点的灯火漏出了千家万户,在大雨如瀑的黑夜开出了千万朵灯花。 奕园内院,灯光柔和而迷离。 世子姬子夷合衣躺在床上,神情十分疲惫倦怠。一女子坐在床边正替他轻轻地按摩着。 “你决定了?”那女子问道,声音曼妙,沁人心脾。 姬子夷轻叹一声,心情异常的沉重。白日里晋国二十万大军将至郑国边城,边城守将八百里加急快报送至朝堂。犹如炸雷惊得朝堂上下一片慌乱。 姬子夷心如油煎。伐宋的后果终于来了。 为了争取晋国的谅解,姬子夷已多次做工作。明面上,他以世子身份连修几封交好文书送至晋国,晋国置若罔闻,甚至退还送去的礼物;暗地里,他拜托嫁在晋国的二公主姐姐,利用她宗亲夫人身份做工作,也是无济于事。 二公主极力周旋,却无法平息晋国王室的愤怒。只得告知晋王室一致认为是郑国和楚国合谋,故意设下的陷阱,使得晋军遭遇楚军伏击。晋国铁了心要报一箭之仇,望早做准备。 姬子夷心中明白“合谋”的缘由。开始还以为易韶等人是目光短浅,后来根据掌握的情况,决非那么简单。等着,等我抓到证据再说。 打是明显打不过,郑国全部兵力才二十万,一旦开战,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郑国极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求援楚国,则可能激怒晋国,更加坐实郑国和楚国合谋伏击晋军一事。再说楚国使臣屈巫当时的态度明摆,现在去求援已然无用,等于配合他们上演猫逮老鼠的游戏。 姬子夷痛苦地想到,要保住郑国江山,求得晋国谅解,唯一的办法只有送质子去晋国,以诚心换得太平。可是谁能去做这个也许有去无回的质子? 父王只有三个儿子,子坚娇惯年幼,母后宠爱之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去。子蛮鲁莽霸道,他母亲文旎是父王的宠妃,搞不定就会弄个排斥他的罪名。 只有自己。可自己这一走,还有那么多的家事国事,怎么办?也罢,君子弃瑕,壮士断腕。若能以一己之身换得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纵然粉身碎骨又如何! 姬子夷想到这里,再也沉静不下去,他翻身下床,对那女子说:“如此更加委屈你了。” 那女子淡淡地笑着:“去吧,找厉王爷合计合计。” 十二 大丈夫舍身报国 小女子深情掩泪 姬心瑶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自己。一支紫金镶玉的公主钗环卡在头顶,数条辫子从顶上自然下垂及腰,一件粉色烟纱裙,腰间缀着一块通体透绿的碧玉,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很好,姬心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形象,一个端庄大气的小公主。最后又挑了件浅紫色锦缎的披风,裹着自己走了出去。 昨夜的风雨将花圃里的花糟蹋的不成样子,数个宫女正在清理,远远看见小公主驾到,个个赶紧毕恭毕敬地喊着“小公主安好!”姬心瑶心情颇好地笑着向大家点头示意。 一进慈安宫,姬心瑶马上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王后一副哭天抹泪的样子,子夷大哥跪坐在王后面前劝说着,连那个平时盛气凌人的子坚也是眼睛红红地拉着子夷大哥的衣袖。 “母后,何事如此?”姬心瑶大赫。 “大哥明天要去晋国当质子。”从不主动和她说话的子坚主动说着。 “啊?”姬心瑶惊得连连后退。 “不,不,大哥,心瑶不要你去!”姬心瑶猛一下扑到子夷大哥身上抱住了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这一哭不打紧,陈王后又大哭起来:“子夷,你这不是要母后的命吗?子坚心瑶都还没成人,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姬子夷劝着:“晋国又不是很远,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回了。” 又怜爱地摸着姬心瑶的头发,搂过她说:“傻丫头,快别哭了,母后被你弄得越发伤心了。” 昨夜,姬子夷冒着风狂雨骤去了厉王府。 风萧易水,劈山无路。国事家事天下事,他恨不能分身有术。他必须说动厉王爷出山与易韶抗衡,他才能安心离去。 厉王爷一见他连夜赶来,就没好气地拉下了脸说:“深更半夜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何事?” 姬子夷陪笑着说:“王叔,今日朝堂之事,您看……?” “别绕我,作何打算?”厉王爷本不太管朝堂的事,乐得在厉王府做自己的太平王爷。但世子自小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长大,只比世子大十来岁的他,和子夷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近来察觉易韶等人掣肘,子蛮似有夺嫡欲望,他才屡屡到朝堂给世子撑腰。 “我去质子!想必晋国能谅解。” “胡闹!你可知自己是世子?” “王叔,您别生气,质子虽然有风险,只要保得国家安宁,侄儿又何足挂齿?” “保国家安宁?身为世子以身涉险,我看你根本就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王叔言重了。此去不过一年半载,何来多少之险?” 两人一番争论之后,厉王爷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已经松了下来。“你走了,朝堂怎么办?易韶早有不臣之心,挑唆得子蛮妄生非分之想,你父王又……唉!” “不是还有王叔您吗?”姬子夷赶忙拍着马屁。 “我清闲惯了,不想过问乱七八糟的事。”厉王爷依然板着脸。 “侄儿既不能让郑国百姓安居乐业,又不能让王叔做个自在富贵王爷。王叔,请恕侄儿无能恕侄儿不孝。”姬子夷直直地跪到了厉王叔面前。 “起来,起来,别演戏了,就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打小就会哄着我帮你干这干那。算我倒霉,好,答应帮你看着家,哼!” “谢王叔!姬子夷笑着站起来作了长揖。 姬子夷没想到做好了厉王爷的工作,母后的工作却做不通,现在又加上一对凑热闹的弟妹,他只得无奈地安慰这个又安慰那个。 好不容易将几个人都安顿好,早已到了早朝的时间。姬子夷连忙匆匆赶去。 一进大殿,穆公正怒不可遏地指着下面的群臣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们倒好,个个成了哑巴。” 姬子蛮欲上前说话,却被易韶用眼神制止。他在等世子出招,自己才好借力打力。 姬子夷看看大家都默不则声,上前对穆公说:“父王,晋国强大我们数倍,硬碰是决然不可的。” 姬子蛮不客气地打断了姬子夷的话,尽管易韶暗示不要轻举妄动,可他早就按捺不住了。“王兄,为何总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穆公用手势制止住姬子蛮,口气甚为不满地说:“子夷,别兜圈子,依你如何?” “质子。”姬子夷重重地说出了两个字。 质子两字一出,满朝文武大臣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国家有难竟然要去质子,只能说明臣子无能。可是,谁又能想出什么高招来化解眼前的危机? 果然,姬子蛮沉不气了,翻着眼睛说:“质子,谁去?” 姬子夷沉着地说:“自然是王兄我去。” 群臣一片哗然。纷纷上前说,世子是储君,乃国之根本,绝不可轻易去别国。 易韶见状站了出来问:“大家的意思何人去为好?” 群臣全部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谁也不敢提二公子与三公子。 在易韶削弱子夷权力的计划里,本没想到质子这一着,现在既然姬子夷自己提了出来,他可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他上前一步对穆公说:“大王,二公子毕竟年轻,远去别国,文旎娘娘定是不舍;三公子年幼,王后更是不必说。按眼下之情况也只有世子才合适,然世子监国多年,朝堂之上又如何是好?” 易韶貌似情真意切的话却挑起了穆公的愤怒,难道这个朝堂就离不开子夷?别忘了寡人才是郑国的君王。何况子蛮子坚哪一个去了,后宫都不得安宁。 于是,穆公宽大的衣袖一摆,“子夷去吧。身为世子,更应该多加历练。” 几个本家王爷全部齐刷刷地看着厉王爷,厉王爷居然莫测高深地捋着胡须,点着头,颇为赞成的意思。弄得那几个王爷很是纳闷,厉王爷与世子关系最好,怎么就忍心他去质子呢? 正在此时,大殿下面传来一个声音,姬心瑶大喊着:“不可,不可,子夷大哥不可去晋国。” 谁?一旁的护卫全部拔出了佩剑。姬心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大殿上一阵骚乱。小公主? “心瑶?胡闹!朝堂岂是你嬉闹之处?”郑穆公很是不满。这个小女儿太任性了,什么出格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竟然跑到大殿上捣乱。 姬心瑶急冲冲地往前上了两步,冲着穆公说:“父王,我不要子夷大哥离开。”说话间她感觉旁边有一道深入骨髓的寒光朝自己射来,姬心瑶不禁侧目看去,心中一冽,司马易韶此刻的眼光怎么象狼一样? 穆公气急败坏地说:“成何体统,下去。” “呜呜,我就不要子夷大哥离开。”姬心瑶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扑”地往下掉。 十三 恨风烟徒增烦恼 疑剑影枉费神思 姬心瑶一路无语地回到小公主殿,傻傻地发着呆,明天就走,竟然这么急。 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姬心瑶“豁”地一下站起来,想了想又坐下去,招来紫姜,对她小声嘱咐一番。 虽然上次归还子蛮哥哥钥匙时,姬心瑶留了心眼刻了个模子,事后让紫姜偷偷地拿出去配了把钥匙,方便自己时不时地溜出去。 早朝已经退了,子夷大哥也没了人影,他会去哪呢? 姬心瑶吩咐紫姜去厉王府看看,世子的车马是不是停在那,然后去买一辆小马车,藏好备用。 紫姜很快回来,一如姬心瑶的猜想,世子的马车停在了厉王府。 姬心瑶千肠百转连声问道:“你确信没看错?非别人马车?” “是世子的马车。” “看到世子没?” “奴婢未见任何人。” 姬心瑶闷闷地摆手让紫姜退下。姬心瑶哪能想到,紫姜在回宫的路上看到了易韶。从此,世子与奕园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姬心瑶叹了口气,子夷大哥他一定是去奕园了,奕园里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当得知姬子夷宁去晋国质子也不来楚国求援的消息,已回到楚国的屈巫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立马感觉自己对郑国的判断都错了。 前几日传来晋国意欲雪耻郑国的消息时,他和楚庄王商定,待郑国求援,楚国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等到他们双方都筋疲力尽意志消亡时,楚国再坐收渔利。 没想到,姬子夷仿佛看穿了他的计谋,偏偏不按他的路子出招。不行,必须要把他拽到自己的棋路上来。屈巫火速飞鸽传书易韶,全力阻拦姬子夷去晋国。 还有那个小公主姬心瑶与易韶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否则,易韶怎会送紫姜给她做护卫?这超出了一个外臣的职责。 紫姜的七杀拳谁教的?易韶吗?筑风传回来的消息易韶绝非凡夫俗子,难道也是七杀门的? 姬子夷与姬子蛮对姬心瑶的溺爱勉强可以用哥哥对妹妹的情感,但似乎也过了点。屈巫甚至有点不忿起来。 幸亏那日给筑风下达指令,只说了半句那个小公主,再没下文。这一切必须继续查下去,师傅当年在郑国一定有鲜为人知的事情。 不知道为何,想到姬心瑶,屈巫竟然恍惚起来。那个刁蛮任性的粉红女孩,还有那夜的惊艳一瞥,都让他陷入了恍惚之中。 郑国,小小的郑国,竟然让自己如此烦恼。屈巫不由得长叹一声。 易韶抖开绑在鸽腿上的绸布密函,看了半晌,默默地扯了粉碎。他可不傻,阻拦姬子夷去晋国,自己有什么好处?正巴不得他离开,自己才有可能彻底夺得朝堂大权,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再说,一切已成定局,自己何必多事! 不过,今儿个在街上巧遇紫姜,得知姬子夷在城外有个庄园。什么勾当?应该去瞧一瞧。 当晚,易韶一袭黑衣,飘若鬼魅。按紫姜的描述,从官道下来的右边一条小道,很快就看到奕园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静静的黑暗里。 易韶纵身一跃,跳入园中。三步两步飞上屋顶,放眼望去偌大的庄园依山而建,外园连排的桅杆上挂着气死风灯,内园则是一片漆黑。 外园里一条九曲溪流,回廊与亭阁相连,飞檐翘角,浑然一体;小桥与花圃相映,匠心独运,情景交融。易韶看得心惊,分明就是个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阵势。虚张声势而已,易韶心里冷哼一声。 内园看上去简单的多,一排高大屋子的四周,东一块西一块地种些花花草草。易韶直接跳入内园,踏上花草中的小径,走了一圈依然又转回了原地。居然是个迷魂阵! 易韶不敢轻敌,急忙气沉丹田,一鹤冲天,虚步凌空闪到屋旁。窗棂间泄出一缕委婉的灯火,给黑夜平添了一丝暖色。 一个女人说:“明儿个就走?” “很快就会归来,你且照顾好自己。” “我没事。安心去吧。” 易韶暗自心惊。男的肯定是姬子夷,女的是谁?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带到宫里要养在外面?她是谁?到底在哪听过她的声音? 什么人?一声断喝,剑气已迅疾地逼到了正在走神的易韶身上。一个躲闪不过,易韶胳臂上吃了一剑。 瞬时间,整个庄园灯火通明,众多家丁拿着火把蜂拥而至。易韶不敢恋战,一连几个分身跳跃,不见了踪影。 姬子夷从屋中走出,庄主上前:“世子,属下该死。不知何方刺客潜入园中,胳臂上中了我一剑,匆匆跑了。” 姬子夷沉吟一会儿说:“明早你们保护大小姐先转到后山别院,这里留几个家丁看看风头。” “是,属下遵命。” 易韶一时走神吃了一剑,大风大浪都趟过,竟然差点在阴沟里翻船!正窝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回到府中又接到了屈巫的第二道密函,要他若阻止不了姬子夷去晋国,就在路上解决掉姬子夷。 哼,想得美,还真不拿我当外人。姬子夷死了,晋国定与郑国开战,即使楚国来援,郑国也将是一片焦土。到时候极有可能被楚晋两国瓜分了,纵然留得一线生机,也是满目疮痍。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岂不全成了泡影!易韶火冒三丈地又一次将密函扯了个粉碎。 此时的易韶没了平时的冷静,闪着冷光的幽深黑眸里竟然有着一丝疑虑一丝痛苦。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似曾听到过她的声音?刺中自己一剑的那个家丁使得竟然是夺命连环七杀剑,姬子夷与七杀门有关系?那个女人……?他不敢想下去。 易韶眼睛里已然结冰。全然忘了胳膊上有伤,走到剑台猛地抽出长剑。一个翻身起步,白蛇吐信骤如闪电,游龙穿梭雷霆震怒。霎间,庭院里狂风走沙,落叶飞雪。 七杀门,自己的生死冤孽,该来的一个不会少,那就来吧! 十四 一曲悲歌路迢迢 三尺剑舞人渺渺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姬子夷跪别母后之后微笑着向宫中的女人们告别。 陈王后与宫中所有嫔妃在宫门口都哭成了泪人,世子的那些嫔妃自是情真意切舍不得自己的夫君,连文旎也挥舞着丝帕,装模作样地撒了几点泪。大家都沉浸在别离的痛苦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小公主姬心瑶竟然不在人群里。 都城门外,满朝文武大臣跪地相送,一片唏嘘之声。 穆公带着二公子三公子,面上似有不忍之情。厉王叔和一众王爷们个个神情黯然地站在穆公身后。郑国先祖开国以来,去他国质子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他们不得不领悟大厦将倾的悲痛,不得不感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恐惧。 姬子夷跪别父王和众王叔,又一一叮嘱子蛮子坚,翻身上马,带着一小队护卫决然离去。 天空一层凉意,一片肃杀。白茫茫的浓雾把路边的衰草罩得越发凄凉,官道上光秃秃的树干了无诗意。 姬心瑶带着紫姜,在一大群人都去宫门口送别子夷时,偷偷地从密道离开了王宫。 紫姜昨日已将马车买好,给了车主一锭银子,要他今天一早将马车赶到密道不远处的角落里,并送她去个地方 穷家小户的马车夫哪里见过一锭银子啊,又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乐得直点头,天上掉馅饼了! 姬心瑶带着紫姜上了马车,一路无障碍出了城门到了官道。宫门也好城门也罢,送别的苦情戏都没有看到,她也不想看。此刻姬心瑶的心里。只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要陪着大哥一起去晋国。 马车不急不慢地走着,当走过官道右边那条小道时,姬心瑶下意识地朝右边看了一眼,有点不安地问紫姜:“这是去晋国的路吗?你确定没搞错?” 紫姜忙答:“小公主,不会错的,车夫认识路!” “告诉车夫,待会不管何人过来,他都不要和我们说话,只管让到一边往前走就成。”姬心瑶交代着。 后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姬心瑶从后窗口望去,果不其然,子夷一袭白衣乘着一匹白马,后面紧跟着数十个护卫正疾驰而来。 一袭白衣如雪,一匹白马似电,这世上没有谁能再比得上子夷大哥。姬心瑶躲在车窗旁傻傻地张望着。 姬子夷骑着马疾驰而过,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赶到晋国,平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火。对擦肩而过的一辆小小的马车并未在意,他做梦也想不到姬心瑶会如此胆大妄为地追随自己。 天色渐沉,姬心瑶在马车里头晕目眩,骨头都要被颠散了架。 她躺在后面小声地叫着:“哎呦,我的妈啊,怎么还不休息啊!我快要撑不住了。” “快了,快了,小公主,再坚持一下,估计前面就有驿站。” 前面有个不大的林子,姬子夷知道穿过去就是驿站了。正要吩咐卫队加快速度,不经意间,回头看见那辆马车依然远远地跟在后面。 什么人?在后面跟了一天了,难道也是去晋国?姬子夷起了疑惑,转而吩咐大家就地休息,他要等那辆车前来,问个清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忽然间,天空猛然一暗,小树林里一阵箭雨冲姬子夷而来,姬子夷大吃一惊,忙拔剑护住身子和马,想不到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会招人暗算,他气恼地恨了一声,自己未免太大意了。 “保护世子”十几个卫士迅速而有序地将子夷围在了中间,拼命挡住那箭雨。一阵呐喊,小树林里冲出了十几个蒙面大汉,个个身形诡异,挥着长剑直奔子夷。 那些人使着夺命连环七杀剑当头直劈,姬子夷斜身闪开,反手用长剑拦腰横削对方,一时间,剑光飞走,人影闪忽,官道上一片混战。 “何为如此嘈杂?紫姜,不对,前面有喊杀声。”姬心瑶撩起马车门帘一看,顿时花容失色。“大、大哥被坏人围住了,快,快,紫姜,快去救我大哥。”姬心瑶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紫姜应声朝姬子夷飞奔而去。姬心瑶急得也跳下马车,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大哥,大哥。”却见斜刺里冲出一个身影,拦住她阴沉地说:“小公主,危险,不可前去。” 易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当紫姜告诉易韶买马车的事,而且说可能与世子有关。他就预料到姬心瑶可能有什么事,可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任性到追随世子。 姬心瑶原本对易韶没多少感觉,即使那日在司马府门口,易韶将她一军,她不过觉得委屈而已。可自昨日朝堂之上看到易韶那狼一样眼光,她心里就有点发怵,但这时也顾不了许多了,忙说:“司马,你快去救世子。” 易韶继续阴沉着脸:“小公主,那你得答应在下,回到马车上不可乱动。” 姬心瑶急得直跺脚,但心中明白自己前去除了增加麻烦毫无益处,赶紧答应:“好,好,我回马车,你快去。” 易韶点头,一个闪身,人已到了子夷近旁。却诧异地看到那群杀手边应招边撤退,姬子夷和卫士竟然也不追赶,只专注于清点伤员。 “紫姜,怎么回事?”易韶不解地问。 “师傅,世子和杀手用的、用的好像都是师门七杀剑。”紫姜似乎有点迟疑。 “世子会武功?”易韶吃了一惊。他惊的岂止是世子会武功,一直以来,世子都以文弱书生形象公诸于世,身上一把佩剑所有人都认为不过是装饰而已。 没想他竟然会武功,而且会七杀剑法,他的眼光一冷,不由想到了奕园里家丁的剑法。他是七杀门的? “紫姜,你没看错?”易韶不解。杀手居然用的也是七杀剑法。难道不是屈巫派来的? 早就料到屈巫那个混蛋会留有后手,不可能把赌注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难道屈巫与七杀有关系?可除了楚国还会有谁想杀世子呢? 七杀门规,弟子不得自相残杀。应无可能他们都是七杀门的。除非他们事先互不知道对方,交手发觉是同门中人,故而不再厮杀。对,这也符合刚才双方那阵势。 “师傅,我觉得好像是的……”紫姜声音小了下去,并不敢完全肯定。 易韶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的推断,见姬子夷拎着剑走了过来,便迎了上去。 “司马,这么巧?”姬子夷不动声色地问。 易韶沉吟了一会说:“世子,臣得知小公主跟随着世子,一时来不及禀报……” “什么?心瑶?”姬子夷一听,明白了后面的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根本不管易韶还在说什么,连忙朝马车跑去。 此刻,姬心瑶正闭着眼睛跪在马车里祈祷,嘴里念念有词:“苍天啊!大地啊!救救我大哥,救救我大哥!” “心瑶!”姬子夷一声怒喝,吓得姬心瑶浑身一抖,睁眼一看,姬子夷正怒不可遏地瞪着自己。 姬心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信马车外的是子夷大哥,忙又哭又笑地喊了声大哥,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姬子夷的怀里。 十五 自古风云出我辈 而今江湖聚英豪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屈巫借口安慰名存实亡的周朝天子,时值年关将近,送点收买人心的礼物,先为楚国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铺个路。向楚王王讨得了去洛邑的差事,同时令在郑国的筑风即日赶回。 没成想,筑风竟然带了一条让屈巫始料未及的消息。屈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失算,差点没被正要咽到嘴里的一口水噎死。 “姬子夷用的是七杀剑法?那几个弟子不是为自己开脱?”屈巫将信将疑。 “门主,他们不敢。当时他们用七杀剑直劈过去,姬子夷反手用剑横削,用的是连环剑的第二招。后来过了几招,双方都有意留情,恐是怕伤了本门弟子。”筑风详细报告着。 “易韶何种情况?” “弟子们撤退的时候看见他飞奔过来,没情况。” “混蛋。”屈巫陷入了沉思。早就知道易韶和楚国的关系如同薄纸,所以才指令暗庄派杀手刺杀姬子夷。原以为,姬子夷不过是一介书生,几个一二流的杀手绰绰有余,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紫姜的七杀剑法是谁教的还没弄明白,又蹦出个姬子夷也用七杀剑法,易韶的武功路数依然没人看见,只探得他非平庸之辈。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小小的郑国水还真深!难不成师傅当年在郑国开过剑法培训班? 在这些事没搞清楚之前,看来姬子夷还不能杀。七杀门规,同门弟子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能相互提携,不得同门相残。若有恩怨一律由所属分门的长老处置,违者轻则废了武功逐出师门,重则用七杀霹雳掌一掌毙命。自己身为门主更要考虑周全才是。 唉!沉思的屈巫深深地抒了口气,幽幽地吐出一句“大师兄到底谁也?” 筑风不敢答话,是啊,到底是谁呢?在郑国的暗庄查到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竟是越来越糊涂,牵扯的人愈来愈多。 屈巫咬了咬牙,既然暂时不能除掉姬子夷,那就先放一边,任他去晋国质子吧。还是先去召开长老会议,搞清楚姬子夷到底是不是七杀门的弟子。 “即刻动身,洛邑。”挥手让筑风退下。 屈巫一反常态地喊了声:“芈和,车装好没有?” 芈和赶紧在门外答道:“大人,早装好了,就等您发话了。” 屈巫带着侍从芈和、近卫筑风和一队官兵,押着几大车粮食、猪肉和酒之类的食物,浩浩荡荡地去洛邑。车上插着书有“贡品”两个大字的旗帜,引得楚国百姓交口称赞楚王仁义,不负圣恩。 其实屈巫并非有意张扬,只是路途要从几个小国过去,此举的目的无非是告诉那些小国,楚国不容小觑。 自周平王为求安稳,将西岐割让给秦国之后,各诸侯国纷纷效仿,使得周朝王室的地盘越来越小,现在仅仅剩下了七个城邑。活脱脱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成为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空架子。 屈巫知道,别看这几车东西在楚国算不了什么,对周朝天子来说,就是雨中送伞雪中送炭的温暖,足以让楚国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路顺风顺水,眼看周天子都城洛邑就在前面不远,屈巫的心情逐渐好转,开始闭着眼睛养神,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几个蒙脸的贼人挥舞着亮晃晃的大刀,叫喊着“留下买路钱。” 屈巫睁眼一瞅不由心里一声冷笑,真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依然闭上眼睛休息,看那几个贼人熊样,押车的将士就足以收拾他们。 不料,听得那贼人拉着破嗓子叫道:“识相点,大爷是七杀门的,哥几个是打头阵的,嘿嘿,后面,门里的兄弟多着呢。” 屈巫一怔,什么时候七杀门的弟子沦为强盗土匪了?他目光冷峻地瞄了眼筑风,筑风会意,立马上前试那几个贼人的身手。一招夺命连环七杀剑,那贼首还没反应过来,剑已抵在自己的胸口,吓得连喊:“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七杀门的人如此脓包?”筑风气不打一处来。 “不,不,小的就是洛邑的百姓,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才出此下策。” “为何冒充七杀门?” “七杀门名头大啊,一般的人听到都跑了。哎呦,大侠,饶命,饶命啊!” 筑风气呼呼地喊了声:“滚”,那伙贼人吓得屁滚尿流,只恐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屈巫脸色一沉,筑风忙上前俯首听命。屈巫冷冷地小声说:“冒充七杀,坏了七杀的名头都是要有代价的。”接着又说:“命留下。” 筑风领命,退到了车队的后面。转身掠起身影,向刚才贼人跑的方向追去。(结果自是不必赘述了,各位自行脑补吧!) 屈巫到达洛邑之后,按礼数拜见了周朝天子。楚国此举把周天子感动的差点落了泪,正是寒冬腊月青黄不接,周王朝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准备过年,此时此刻,楚国竟然还能千里迢迢地送来贡品,想都不敢想啊! 直到芈和交割货物带着一众将士先回之后,屈巫才算正式开始了此行的任务。 纵横谷,位于洛邑城北的大山深处。谷内层峦叠嶂,乱石交错,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犹如迷宫。 七杀门的总门堂就隐藏在此。 筑风告知屈巫,祖师爷当年开创七杀门时,尊天上二十八星宿中的东方苍龙为本门的主神。一天祖师爷在谷内采药,攀之悬崖峭壁,无意中回头下望,见谷内形状正是一条苍龙,昂首向上处有一幽深的山洞。于是认为这是天意,便将总门堂设在了谷中的洞里。 七杀洞府非常隐秘。一块巨大的石峰挡在了洞口,除了上方绝壁,其它任一方向都看不到洞口。一条直通洞口的密径想来是人工所修。屈巫跟自筑风后面,不禁在心里赞叹祖师爷的慧眼。 外洞天然而成,筑风走进去按下机关,穿过狭窄的通道和重重门禁,不觉眼前一亮,一个溪流潺潺,暖风习习的洞府大堂赫然眼前,大堂之上默默地站着七个老者,个个仙风道骨,却个个眼含杀气。 想必就是传说中的七位长老了。七杀门自门主之下分列七大长老,分别掌管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门,各门自有势力范围,基本涵盖了全部诸侯国。这一点,屈巫早已知道,但更知道七杀门的铁规,七大长老唯七杀令是尊,见七杀令如同见门主本人。 屈巫是带着面具进来的。筑风哼哧半天小心提醒说七大长至今未见到门主已是一肚子不快活,屈巫却只哼了声,依然故我。 果不其然,七大长老见到带着面具的屈巫,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颇为不恭地齐声发问:“想必这位就是新门主?” 十六章 玉笛横吹万里宵 青鼎击起千层浪 见七位长老颇为不敬,屈巫也不见怪,只是低沉地说:“七位长老,可否各自报上名号?” 沉默,大堂上一阵沉默。看来,没人想带头说话。 筑风见状上前对七大长老说:“我说各位长老,尔等整天嚷着要见新门主,今日门主在此,却是何故忘了七杀的门规?” 一位飘住着雪白胡须的老头,不客气地指着筑风说:“十年来,皆是你一人拿着令牌传达门主的旨意,门主尊容何曾得见?焉知不是你小子耍花招?” “对,老门主为何仙逝?莫不是你偷了令牌害死了老门主?” “筑风,你说他是新门主,我等又凭何得信?” 屈巫一言不发,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青玉的龙型令牌,缓缓地放在桌上。 那老者见此神情黯然地说:“十年,我等都是见令牌如见老门主。在下一直心存疑虑,难以置信老门主已经离我等而去。既然七杀令在你手中,可否解释其缘由?” 屈巫本来就没有表情的脸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默默地拿起令牌放到唇边,瞬时,一种如磬如鸣,似青鸟啼魂般摄人心魄,又似穿云弄雨般荡人心腑的乐声响起。 七位长老一听,神色无比激动,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属下参见门主!”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屈巫心中冷哼,并未停下吹奏。 霎时间,大堂内功夫弱的弟子已是抱头在地上打滚,连筑风和七大长老等人也已抵抗不住,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一曲响起,所有人都明白。眼前这位身形冷峻的面具人就是老门主亲定的新门主,容不得丝毫的怀疑。他吹得即是历代门主御敌上千的神曲《七杀摄魂曲》。 收魂荡魄的神曲,是七杀门密而不传的神功。必须用七杀令牌吹奏。七杀令牌看上去似是一块龙形青玉,实则是一种空心的乐管。曲谱代代门主口口相传,必是在弥留之际传于下任门主,其他人根本无非得知。 这也是屈巫在接任门主之位时没时间弄明白大师兄到底是谁的原因,当时老门主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自然要将最重要的东西传下。 屈巫收起令牌,七位长老连忙自报家门。 “报门主,属下角门长老,康氏。驻守总门堂并掌管周朝一带的弟子” 飘着雪白胡须的老头首当其冲仰首禀报。 “报门主,属下亢门长老,鲁氏。掌管鲁国一带弟子” “报门主,属下氐门长老,韩氏。掌管晋国一带弟子 “……” 屈巫也不叫起,虽然他没对上号,但七个长老的情况早已一清二楚。他的眼光停在那位飘着雪白胡须的老者身上,幽幽地问:“康长老,你可知罪?” 康长老忙俯身叩首说:“属下一时愚钝,冲撞门主,请门主恕罪!” 屈巫声音一沉:“你当本门主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属下不敢!”康长老抬起了头。 “洛邑附近有鸡鸣狗盗之辈冒充七杀弟子,坏我七杀清誉,你可知情?” “属下……不知”康长老脸上沁出了汗。 “很好。” 康长老默默地拔出了一把短剑,对准自己的胳膊就要刺上去。七杀的门规,犯错就得惩戒,长老也不得例外。其他人肃然跪地谁也不敢求情。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屈巫手指一点,一道剑气闪过,康长老手中的短剑“哐当”落地。 康长老和一众人等更加心惊不已,想不到新门主竟然以手化剑,功夫已然在老门主之上。 见大家都已被震慑,屈巫这才说:“各位请起。七杀门独步江湖几百年,清誉有加,不容任何人损毁。康长老对洛邑附近有失察之责,谨先记下,期许将功折罪。” 屈巫一番恩威并施,众人皆是心惊。停顿少许,屈巫幽幽地说:“在查明师傅死因前,本门主有两件事想请教各位,谁曾见过大师兄?何为七杀的正道?” 一阵难堪的沉默。终于,还是康长老打破了沉寂。 “门主,属下曾听老门主说过收徒一事,但所收何人并无得知。至于正道之说,属下斗胆告知门主,正道即祖师爷的训戒,仅长老之上可知。” “哦?” 康长老摒退除七长老之外的所有的弟子,连筑风也被赶到了外面。然后走到正面墙前,指着墙上一块石板上刻的字说:“门主请看。” 屈巫不动声色,那上面刻着的八个大字,他一进大堂时就已看得清清楚楚。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就为这句训戒,师傅有必要硬撑着说那么一句?屈巫心起疑虑。 康长老用力一推,那石板翻了个,背面的字显示出来。屈巫定睛看去,又是赫然八个大字,辅佐大周,江山永固。 屈巫神色猛然大变,虽然他带了面具,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寒意正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 原来,七杀门的祖师爷竟是周平王之孙。 周平王东迁洛邑之后,诸侯势力日渐强大,周王室日渐衰败,祖师爷为保大周江山创立了七杀门,明面上七杀门是江湖中人,独步江湖,不过问江湖恩怨;暗地里七杀门是大周的看家护卫,专门刺杀那些欲称王称霸的诸侯。 几百年来,七杀门每一次在江湖掀起的滔天巨浪,无一不与诸侯国胁迫周朝有关。 屈巫已然浑身冰冷,自己接任的这个门主,竟然是大周的护看家卫。那自己欲助楚王争霸中原又如何?祖训与师训,都不能违背,这矛盾如何解决?冷汗从他的后脊梁流了下来。 康长老见屈巫沉默不语,迟疑了半刻,下决心地说:“门主,请移步密室。” 说着推开旁边一间洞窟,按下机关,一间密室呈现眼前。康长老指着密室门上的一个凹陷处说:“门主,七杀令牌即为钥匙。” 屈巫看了康长老一眼,无语地将令牌扣上,轰然一声,石门洞开。偌大的密室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和动静。 康长老走上前举起手中的风灯,屈巫赫然看见九个青铜大鼎,呈品字型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周朝的镇国之宝?大王一直想要的九鼎?屈巫暗自心惊。 康长老突然直挺挺地跪下,直视屈巫:“祖师爷当年接受大周天子重托‘鼎在国在,鼎失国亡。’角门弟子世代看管九鼎,不敢一日懈怠。十年来,属下无日不担惊受怕,今日请门主验收有无辜负使命。” “起来说话。”屈巫淡淡地说了句,内心却翻江倒海般地倒腾起来,难怪师傅要收自己为徒,难怪师傅收的徒弟都保密,原来为的是大周的江山。 七杀的弟子在各诸侯国如果都是重臣权臣抑或世子公子,怎么可能不维护周朝的统治。原来,这就是七杀门的正道。师傅,真高明啊! 康长老见屈巫语气冷淡,一时也不敢多说,只得静静地站起来立在一旁。 屈巫走到鼎旁,一个一个地抚摸了一番,心中暗叹,大王,象征王权的鼎居然在我手中,您若知道,该当如何? 一番抚摸,一番沉思,屈巫的心意已定,他依然用淡淡地口气说:“很好,继续。” 转身出了密室。 十七 鲸饮吞海待长风 剑气横秋遇寒霜 屈巫从洛邑回到了楚国郢都。 楚国上下一片欢腾之声。楚国如愿地从秦国购买的天外玄铁已装运到郢都,正在全力打造一批羽林军的铠甲,首批几件已送至王宫。 屈巫赶至楚王宫,见楚庄王正兴致勃勃地穿着铠甲,拿着剑比划着。一见屈巫,开心地说:“爱卿来之正好,君臣比试一下何如?” 屈巫忙说:“大王,臣乃文臣世家,略知些花拳绣腿,岂敢与大王比试?” “点到为是而已,有何不敢?” 屈巫万般无奈,硬着头皮拔出了自己的昆吾剑。师傅传下的宝剑,长老会议上才得知竟是周穆王当年去西戎接受的馈赠,不仅削铁如泥,歃血封喉,而且剑柄和剑鞘镶嵌了诸多宝石,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见周天子对七杀门的倚重。 宝剑出鞘,寒星点点,剑身径自抖动起来,似是愤怒的低吼,必得一刺而中才痛快。屈巫明白,昆吾剑一出鞘,必得见血,否则只能用自己的真气控制。 楚庄王见屈巫神色有异,拿剑的手也微微抖动,以为他是紧张所至,便说:“罢了,想来爱卿也非行武之人。” “谢大王!”屈巫松了口气,暗自用真气封住剑气,将剑送入鞘中。 不料楚庄王脱下铠甲,挂上衣架,从剑架上拿起一把剑对准铠甲刺了过去,“咣当”一声,剑折成了两段。 楚庄王哈哈大笑,瞥见屈巫的宝剑。说:“爱卿,也试否?”屈巫无奈,只得又拔出宝剑刺向铠甲,由它是稀世珍宝,却也只划得一个印痕。 好在楚庄王并未在意,他以为屈巫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怕折断了那把花里胡哨的剑。 好个坚固无比的铠甲,若是打造成无坚不摧的刀剑,两者相碰又如何? 屈巫想到了那个在集市上卖矛又卖盾的笑话。“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忽然间,他猛地一怔,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能同世而立,助楚争霸与辅佐大周又岂能同世而立? 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屈巫从王宫回来久久地跪在宗庙祖宗牌位前,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心中暗恨怎么就摊上了这千载难逢的好事!真他妈幸运。 回想当日长老会议,看到“辅佐大周,世代永泽”八个大字时,自己不禁冷汗直流,那一刻差点不能把持。所幸,自己还能很快冷静下来,很快地替自己作了抉择。 既然祖训不可违,师命也得遵,那只有折中,且行且看。虽然屈巫知道自己走了条根本行不通的路,可也只能如此了。 所以,屈巫当时不动声色依然用冰冷的声音说: “以大周之名赈济洛邑百姓,助周天子巩固所剩七邑。” “刺杀晋灵公,使晋国内乱,以稳定中原。” “继续追查大师兄,若有查实,即刻禀报,不可擅动。” “其它诸多事宜暂且勿论,观天下之势何如,再做决断。” 七大长老并无异议,也觉得如此安排合乎当前状况,毕竟在晋楚争霸中,晋国目前还略胜一筹。 让七大长老最为兴奋的是门主抢占先机在齐国盐市获得的巨大利润。七杀门多年来惨淡经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朝君臣们整日凄惶,现在门主居然大手笔地连百姓都救助,七杀门振兴有望啊! 屈巫也不管他们如何拍马屁,当时说完之后,喊了声:“筑风,回。”衣袂一飘,身形已闪,即刻打道回府。 ---------- 屈巫站了起来,揉了揉已跪得麻木的膝盖。思来想去,既然理不清就不理了,还是撂下烦恼,弄清楚大师兄到底是谁?屈巫此行的目标是晋国和郑国,希望能理出一些头绪。 离开王宫时早已托词自己路上劳顿又受了点风寒,想休息几天。楚王自是感他辛劳,恩准不必上朝在家好好休息。 屈巫带着筑风依然身着夜行服疾行。到了晋国的暗庄点,韩长老吓了一跳,忙跪到在地:“不知门主驾临......” “免了。”屈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筑风给自己换上宽袖博带的便服。屈巫在总门堂见七大长老时,尚且戴着面具,当时他还不了解他们。但很快,屈巫就信任了他们,对他们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听了韩长老安排宫中弟子直接刺杀晋灵公的计划,屈巫甚为不满,如此这般过于草率,能确保万无一失吗?既然知道晋灵公与相国赵氏一族矛盾深厚,晋灵公又是个无道的君王,何不利用这些便利条件? 屈巫也不责怪,一番耳语,韩长老茅塞顿开,连声说“门主高明,高明。” 至于姬子夷,韩长老倒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他来晋国次日,便被郑国二公主安王夫人带回了府中。 姬子夷前来质子,或多或少感动了晋国王室,毕竟世子之身质子尚无先例。再联想自家子侄至今还有在秦国质子,不免心生垂怜。 晋灵公也算是动了恻隐之心,下令二十万大军暂且驻扎,不再开往郑国边城,一场战事就这样搁了下来。 但按惯例,姬子夷仍然是要去质子别院的。那里,禁锢着诸多小国的公子,出入都有人看管。 不料次日,郑国二公主安王夫人,闻听弟弟亲身质子,期期艾艾地跪在灵公面前,泪眼婆娑地求着灵公,让她把弟弟带回府中。 灵公原本荒淫,早对这位弟媳起了觊觎之心,几次找机会拿话撩拨,怎奈美貌的郑国二公主,不知道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装聋作哑,又碍于兄弟情分,不好用强。 如今送上门来,又是如此状况,哪里还需要灵公再去撩拨,郑国二公主自是宽衣解带弄风情,红绡帐中报君恩。可怜郑国二公主,虽是庶出,却也是佩金带紫的贤身贵体,如今为了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弟弟,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因为她明白,质子别院里的生活清苦不堪自不用说,能否逃脱方方面面的暗杀更是难测。为了娘家郑国的未来,她必须不择手段地将弟弟保护在自己的府中。 屈巫听罢表面未动声色,心中却暗叹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看来,要在安王府中找到姬子夷,还得费些周折。毕竟安王自幼体弱未参与夺嫡,七杀弟子自然没闲工夫去渗透,安王府纵横阡陌,一时怕是弄不清楚南北。 果不其然,韩长老亲自探路都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推测姬子夷可能被藏于暗室。侯门深似海,无人指点,想在重重庭院里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屈巫决定取道郑国,既然刺晋计划已按部就班地实施,姬子夷藏在安王府一时难以找到,那何不先做点别的事? 十八 花自飘零水自流 月独徘徊人独愁 姬心瑶可以说是被姬子蛮和易韶两人押解着回了宫。 那日,姬心瑶连滚带爬地扑到姬子夷的怀里又哭又笑。姬子夷的脑袋一下就大了,怎么如此任性顽劣?去晋国是何等的风险,真不知天高地厚!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忍心责骂,只得好言相劝,好歹让她安静下来。 眼见天色已晚,连夜回宫是不可能了。姬子夷无奈地带着姬心瑶去前面的驿站休息。路途不远倒也无话,对跟在后面的紫姜暗暗地用眼睛余光打量了好几回,心中自是疑惑一番。 易韶拉着马暗自思忖,无奈,只得跟在后面一同前去。 到了驿站,安置好房间,姬子夷坐在床沿好不容易哄得姬心瑶睡下。这才站起来身来微微叹了口气,出了房门来到马厩,见卫士们已将马儿喂好,便小声嘱咐大家凌晨两点悄无声息地动身。 稍显疲惫的姬子夷正准备休息,驿站门外忽然传来姬子蛮的叫喊声,冲进驿站院内,见到姬子夷毫不客气地用剑指着姬子夷说:“心瑶是否在此?” 姬子夷伸手挡开指着自己的剑,平静地说:“二弟,休得无礼!心瑶正在房中安睡。” “你自去晋国,为何让心瑶相随?”姬子蛮气哼哼地说着,剑虽已偏峰,却是未曾放下。 姬子夷见姬子蛮如此责怪,知他误会,却也不好多做解释。便说 “心瑶贪玩而已,并非随王兄去晋。明日随你回宫即是。” 姬子夷见易韶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便转身说:“司马,你也随同回宫。” 不防,姬心瑶早已从房里溜了出来。姬子夷哄她睡觉时,她根本不想睡,见姬子夷面有愠色只好装睡。听到姬子蛮的叫喊声,她即刻从床上爬起来站到了门口。 这时,她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不,大哥,我不要回去,我要与你同去晋国。” “胡闹。”姬子夷脸色微微一沉,转身拂袖而去。 “我去何处与你何干?我偏不回去!”姬心瑶跺脚直跳,冲姬子蛮叫嚷着,转身“呯”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姬子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将剑狠狠地插入剑鞘,转身欲离去。 “二公子,请留步。”易韶忙喊。 姬子蛮气呼呼地看着易韶说:“难不成司马也同去晋国?” “非也。小公主顽劣,臣来不及禀报,只得追随自此。务请二公子偏安,明早一同护送小公主回宫。”易韶简单几句话,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姬子蛮的气却依然难消。他想着自己太冤了,今儿一天,为了找这个妹妹,人都快累垮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却一点好处都没落下。 城门目送姬子夷上马之后,姬子蛮的心无比轻松。回到宫里,他直奔小公主殿,这么多天一直没时间陪姬心瑶玩,他早就心生歉意。不料,欢天喜地的姬子蛮竟吃了闭门羹,桃红柳绿说小公主睡觉谁也不见。 姬子蛮耐心地过了午后,依然没见到姬心瑶。不禁起了疑虑,便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寝宫。 接下来,宫里就炸翻天了。陈王后亲自审问桃红柳绿,两个小宫女吓得半死,只得如实禀报小公主一大早就出了宫,至于去哪里,她们并不知道,只当小公主不过溜出去玩而已。 陈王后气得差点没杖毙了桃红柳绿,文旎夫人和一众嫔妃都是假意着急实则幸灾乐祸。禁卫们几乎把新郑城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小公主的下落。 这时,姬子蛮才想起,姬心瑶肯定是随着子夷大哥走了。一路风驰电掣般的狂追,纵然胯下是父王赐给的日行千里汗血宝马,如此半天追赶一天路程也是从未有过的。 这般辛劳却是此等结果,子蛮哪里消受得了。 这一夜,对姬子夷来说其实只有几个时辰,他凌晨两点就已悄悄离去,山高水长的,未来不可得知,他怎么可能带上姬心瑶,虽然他对她有着诸多外人不能理解的情结。但家国天下,又岂能儿女情长。 姬心瑶原本想着自己一定要睁着眼睛到天亮,好跟随大哥一同离去,怎奈奔波一天,身体困倦至极,和紫姜说着话就睡着了。待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姬子夷早已没了人影,姬子蛮和易韶也是全部打点停当站在马车旁等着她。 姬心瑶一看,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哥竟然走了,竟然丢下自己走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纵有千般万般不愿意,姬心瑶终归是没奈何地回了宫。 夜雪初积,香冷入瑶席。满园满地的花草不见了,一枝病梅映在白雪之上,红萼无言,冷艳之极。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月色映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显得更加清冷,也使得小小的园圃变得开阔辽远起来。 姬心瑶裹着厚厚的杏黄色大氅,站在雪地里看着那一枝红梅自言自语地说:“遍咏香草,独不及梅。” 自那日回宫之后,被穆公气急败坏地禁足一个月,姬心瑶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二哥子蛮倒是来过几次,她却借口自己读书轰走了他。 那天不顾一切的追随,已将她的心结暴露无遗。虽然她自己并未意识到自己对大哥子夷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一个妹妹对哥哥的感情。 不过,情窦初开的姬心瑶知道自己的心很是惆帐。那晚月下吟诗,那日奕园探秘,都让她的心无比惆帐。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姬心瑶仰望着月亮缓缓地吟诵着。顷刻间,平日里性格乖张任性顽劣的小公主不见了,月下雪上,只有一个满怀情丝的绝色佳人。 好美的诗啊,只可惜物是人非,吟诵的人远在异国他乡。她的心里涌动起一种莫名的情感,她从未有过的情感。 奕园里有着什么秘密?为什么大哥会在那里消失? 那个院落到底是何人居住?为什么大哥会悄悄出现在里面? 还有那白色的夕颜花?既然不祥,为何让它在王宫里生根开花结果? 子夷大哥到底有着什么秘密?姬心瑶忽然自言自语地说,我一定要搞清楚子夷大哥的秘密。 十九 诓王爷再探奕园 误后人连环风雨 姬心瑶打定主意要再去奕园。好奇,酸妒,莫名,都可以,反正她就是要去奕园一探虚实。 她想到了厉王爷。既然子夷去奕园,是从厉王府虚晃一招,那么,厉王爷肯定是他的同谋。应该从厉王爷身上打开缺口。 现在被禁足,哪里都去不了,还不如学点拳脚功夫,给自己长点本事,哪怕能学个一招半式的三脚猫功夫,总比到哪都跟个护卫强。姬心瑶突然间心血来潮。 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犹如天女洒入空中的飞花,纯洁而晶莹。 小公主殿里的火炉吐着红红的火苗,暖流在大殿里冉冉徘徊。。 姬心瑶一身紧身的红色小袄,跟着紫姜一招一式地练起了拳脚。 紫姜怎么也想不到小公主要学拳脚功夫,她又怎敢拒绝?只得无奈地教着霹雳掌。当然,没有师傅同意,她是不敢告诉小公主这套拳路来历的。 紫姜一边教着招数,一边心中想着晚上就去报告师傅,这个小公主,真是要人命啊,三天不折腾就难受。 半个月下来,姬心瑶还真把一套拳脚的路数打得有模有样,至于能否应敌,那是后话,起码这时的姬心瑶已然是信心百倍的牛人一个。 终于等到了解禁。这一天,阳光高照,是少有的冬日艳阳。姬心瑶的好心情也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升起。 约摸着早朝快要完毕,姬心瑶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了大殿外。 头戴虎皮帽,身着墨色宽大衣袍,袍边和衣袖都露出银色狐毛,腰系两指宽的玉带,脚蹬鹿皮靴的厉王爷走了出来。 姬心瑶高声喊道:“王叔,心瑶这厢有礼了!” 厉王爷抬眼看见姬心瑶,哈哈大笑。走过来拽着她的小辫子说:“太阳西边出来了!见到王叔竟然不跑了?” “王叔,心瑶长大了!”姬心瑶笑着摆着头。 “是啊,长大也---!”厉王爷拖着长腔,似乎有点恍惚。 “嗯,王叔,心瑶想去府中玩耍,可否?” “有何不可!”厉王爷说罢,搂着姬心瑶就大步地朝宫门走去,见到跟随之后的桃红柳绿,大咧咧地手一挥。“去,你们告知王后,心瑶去了本王府中!” 到了厉王爷的马车前,马车夫早已伏在地上做脚凳。姬心瑶看着那人的后背,正要伸脚踩上去,却被厉王爷一把抱起,自己踩着人型脚凳上了马车。 姬心瑶在车厢里坐定一看,好个不同凡响的厉王爷。车厢壁四周挂着色彩艳丽的织锦,宽宽的榻上铺着整张的虎皮,三个雪白的狐皮靠垫叠在一起,更让她惊诧的是马车上居然有着暖炉,暖炉上温着茶水,旁边的案几上放着各式点心和水果,还有一个纹饰精美的青铜酒壶。 好大的谱啊!比子夷大哥的谱都大。姬心瑶暗自嘀咕着。 桃红柳绿目送小公主随着厉王爷上了马车。紫姜见状只得悄悄地跟在后面。 远处,易韶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连姬子蛮走到身边都没发觉。 “司马,想什么?”姬子蛮拍了下易韶的肩。 “哦,臣在想、想年关在即,边关将士如何安抚。”易韶随口扯着。 姬子蛮也不追问,随口应付了两句就闪了。现在的朝堂,姬子蛮的感觉已是自己的天下,俨然以未来国君自居,除了还有点惧怕厉王爷等几个本家王爷,其余一干老臣完全没在他眼中,就连易韶这样的军务大臣,他也不过是面子账。 “竖子不足与谋!”易韶在心里暗讽了一句,头也不回地朝宫外走去。 姬心瑶在马车上装模作样地坐着,东看西看,不着边际地顾左右而言他,弄得厉王爷一头雾水,这个小丫头今天是咋回事? 终于,姬心瑶故意神神秘秘地说:“王叔,心瑶有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您可愿意去?” 厉王爷差点没乐疯了,都城里会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自己不知道倒让这个小丫头先知道?便故意说:“王叔自是愿意,不过,若是王叔觉得不好玩,怎么办?” 姬心瑶晃着脑袋撅着嘴说:“肯定好玩,肯定好玩!” “嗯!”厉王爷点点头,想到边关吃紧的事已被子夷暂且救下了,朝堂之上现在也没啥大事。子蛮看上去牛气冲天的,实则就是个空心大老倌;易韶近来倒是老实了许多,只要他们私底下不搞小动作,子夷这个家我就算看好了!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陪这个丫头寻寻开心吧。 于是,厉王爷回王府脱了官袍,换了身宽大的便服。嗬,那便服上镶金戴玉的,单那宽宽的腰带就镶了一百单八颗东珠。富贵之气,不言而喻。 “心瑶?往哪?”回到马车的厉王爷问道。 “啊,王叔,城外,去城外!”姬心瑶赶忙陪笑着说。 马车很快出了城上了官道,一路顺畅,厉王爷的心情颇好,想着今天就任由这个小丫头胡闹一番,笑嘻嘻地剥了个橘子塞到了姬心瑶的嘴里。 “真甜!谢王叔!”姬心瑶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 前面不远应该就是那岔道了,姬心瑶偷偷看了几眼厉王爷,见他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便撩开门帘看着路。远远地看到那条岔道,忙小声地对马车夫说:“右边,右边。” 厉王爷猛地睁开眼睛,从小窗往外看了一眼,疑惑地看着姬心瑶说:“心瑶,这是去哪?” “好玩的地方啊!”姬心瑶故意嬉皮笑脸。 厉王爷不再言语,默默站起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又重重地放了回去。 马车终于到了奕园门口。“停,停。”姬心瑶连忙喊停。 厉王爷恍然大悟,人小鬼大,看来,这小丫头是有着什么目的,我还真得防着她,别给她套出什么来,子夷回来不好交待。 姬心瑶跳下马车,见奕园的门开着,拉着厉王爷就往里走,边走边说:“王叔,您看,这里的院子好玩吧!” “这有何好玩?比得上王宫?”厉王爷微微笑着说。 “有点奇怪,是不是?” “有何奇怪?王叔看不出来。” 正说着,那位看门的老仆走了过来,依然是拿着扫帚。见到姬心瑶便说:“这位小姐,今日又来找你大哥?” “啊,是,不是!”姬心瑶语无伦次。 厉王爷猛地一拉姬心瑶,说:“你知道子夷来过这里?” 姬心瑶眼珠一转,点了点头。厉王爷勃然大怒,瞬时变了脸,拉着姬心瑶就往外走。“回去,什么地方不好玩,偏偏来这里!” “哎呦,王叔,你弄疼我了!”姬心瑶挣扎着,无奈被厉王叔紧紧地拽着胳膊拖回了马车。 骑在马上的易韶远远地跟后面,眼见厉王爷的马车拐进了岔道,知道是去了奕园。自那夜之后,自己又偷偷去过几次,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应该没有什么,转身便准备离去。 易韶刚掉转马头,却听到姬心瑶“哎呦、哎呦”地叫着,侧身一看,见姬心瑶被厉王爷拖得直打趔趄。易韶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就向佩剑摸去。 只见那厉王爷抱起姬心瑶,往马车上一扔,厉声对马车夫说:“回去!”翻身上车,马车立刻往城内方向驶来。 易韶缩回准备拿剑的手,一拉缰绳,两腿用力一夹,胯下的马已旋风般地跑回了城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刻,屈巫正在奕园附近的暗庄里,将刚才发生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奕园里到底有什么?居然有这么多的人感兴趣?可暗庄监视到如今却说不过是一个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庄园? 姬心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于本心的一个举动,竟然引发了一连串的连环风雨。 二十、巧相遇不解谜团 细寻思难知答案 夜色深沉,寒风刺骨,奕园一片寂静。 屈巫戴着面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园中,果然有些古怪,屈巫已是意料之中。 从屋顶看去,外园里蜿蜒伸展的桅杆上,一排灯笼,赫然构成了一个八卦阵图形,而那九曲溪流,回廊亭阁,小桥花圃却又掩盖了阵内的杀气,竟是非一般的雅致。能够布置这样独特的阵法,倒是个不俗的高手。屈巫不由心中赞叹。 再看内园,一片荒芜。筑风原先所描绘的花草,全部不见踪影。光秃秃裸露着泥巴的园地,一排高大的木屋突兀地矗立其中,黑暗、荒芜、静寂、还有一丝神秘。 屈巫定了定神,飞身向那木屋,轻轻地落在屋顶上,俯身侧耳聆听一会,不见任何动静,翻身轻推窗户,窗并未栓死,未加多想。一个闪身,人已进了屋子。 正欲仔细查看,一道剑风掠过,黑暗中一把剑直刺过来。屈巫一惊,屋里有人自己居然没察觉?是自己大意了?还是这人摒气功夫不在自己之下? 屈巫有心回避,毕竟自己不请自到闯了人家的地盘,便闪身躲过剑气,退了两步。不料那人却剑舞连环,招招逼近。分明是七杀门下手狠辣的夺命剑。 屈巫不禁有些疑惑,定睛看去,却是个一袭黑夜,黑色面罩蒙住了脸的人!原来和我一样,也是夜探庄园的。难道是七杀在郑国的暗庄?郑国七杀弟子竟然有如此修为的人?还是暂不暴露自己身份为好。于是屈巫放弃了拔出昆吾剑的想法,分身跳跃,仍然从窗户翻了出来,意欲离去。 不料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到了园中,剑花上下翻飞,死死地缠着屈巫,并且冷声发问:“什么人?为何半夜到此?” 那人明显压低了嗓音,可那冷冷的语调似乎听过。屈巫脑海里闪过了易韶骑在马上远远地跟踪小公主姬心瑶的镜头。难道是他? 屈巫拔出昆吾剑,迎了上去。故意用洛邑一带的口音说:“你又为何到此?” 两把剑交错在一起,宛若游龙,惊若翩鸿。寒星点点,银光璨璨,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正所谓棋逢对手难相胜,将遇良才不敢骄。 屈巫猜的没错,黑衣蒙面人确是易韶。 易韶自那次夜探奕园,一不留神吃了一剑后,一直想不明白奕园里到底有些什么人。此后,他三番五次地偷偷前来,内园里早已人去楼空,外园中不过几个家丁看门而已。偷偷抓过一个家丁询问,还没说上话家丁便已服毒身亡。易韶知道事有古怪,却不敢再造次,只得暂时放下。 白日里下朝,易韶见小公主死缠烂打地缠着厉王爷,不由起了疑心,又要折腾什么?于是又一次悄悄尾随。没想到,厉王爷进了奕园神色大变,到让易韶更加确信奕园里一定有着世子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论世子在晋国能否回来,拿到对世子不利的证据都是有必要的。因此,易韶又一次来到了奕园,轻车熟路地进了高大的木屋,仔细寻找着蛛丝马迹。不知为何,这个屋子里总是有种让他感到熟悉的气息,却又找不出来任何熟悉的东西。他一个柜子一个抽屉的翻查着,都是空空如也。 终于,易韶在梳妆台抽屉里发现了一盒香粉,他一下愣在哪里,心中翻江倒海起来。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暗叹一声关上了抽屉。 忽然,他听到了屋面上轻微的响动,仿佛一片叶子落了下来。他不禁一冽,谁人轻功如此了得?易韶丝毫不敢大意,悄悄地掩在了窗户旁。 果不其然,竟是七杀门的高手。七杀,躲不过的生死冤孽,到底来了!易韶怨愤满腔。 这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在七杀门里是什么角色?想必不会低于长老级,剑法竟然高超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样打下去,自己的功力稍逊一筹,肯定讨不到好,还不如早点闪人。 于是,易韶跳过一旁,剑一横,抱拳说:“敢问是七杀门哪位长老?” 屈巫冷哼一声,扬起手中的剑说:“认得此剑否?” 易韶定睛看去,黑暗中看不见黑色的剑身,却见得七颗熠熠闪光的宝石。“昆吾剑?”易韶不由失声,忙问:“你是何人?” 屈巫又缓缓地亮出了令牌,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青光。 “令牌?新门主?”易韶沉默了一会儿说。 “既是我七杀中人,又识得令牌,为何不跪拜?”屈巫冷冷地发问。 “哈哈......哈哈。”易韶一阵大笑,旋即一字一句地说:“我与七杀早已互不相干,两不相欠。” “哦?敢问你的七杀剑师承何人?” “少废话。若战,在下奉陪;若不战,在下走人。”易韶恶狠狠地说着。 屈巫故作沉吟,反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下了易韶脸上的面罩。果然没错,易韶。 待易韶回过神来,屈巫身形一掠,已经不见了踪影。易韶气得两眼冒火,却不敢去追。想不到新门主的修为已经超过了老门主,刚才他若是取自己的性命,也似探囊取物般容易。易韶不禁后怕。 易韶怏怏地打道回府,暗处的屈巫见易韶离去,他便又闪进了木屋。 除外间那书房里似有男人气息,这内屋显然是个女人的屋子!黑暗中的屈巫辨别出了铜镜和衣架,甚至梳妆台的抽屉里还有一盒香粉。走得匆忙?遗漏?还是?屈巫疑惑地打开那盒香粉,一股淡淡的似兰似惠的幽香飘了出来。猛然间,屈巫神情大异,急忙封住自己的血脉。香粉有毒! 屈巫依然从窗户里翻了出来。差点中了招,幸好自己心存疑虑,摒气查看。否则还真难说。 屈巫暗惊,什么样的女人,堂堂世子不能带到宫中,要养在外面?他的心中发出了和易韶曾经发出的疑问。什么样的女人,竟然是个用毒的高手?这种毒混在香粉里,若有若无,修为稍弱的人定是不知不觉中招无疑。 再有易韶,仅仅是要从姬子夷手中夺权吗?他的武功已然不弱,师承七杀门何人?‘互不相干,两不相欠’结了什么梁子?难道他是大师兄?那姬子夷又是谁? 犹如乱麻,一时也解不开,还是先搞清这个奕园再说。屈巫转到了木屋的后面。黑黢黢的一片竹海,似乎是无穷无尽地延伸着。这庄园依山而建,竹海难道一直会延伸到山里? 屈巫提气纵身,形如鬼魅般在竹林顶端飞逝。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屈巫已经到了竹海的尽头,一道光光的整齐的断壁巍然耸立,再也无路可走。 二十一 探秘境连闯三关 拒相认断无一路 屈巫跃下竹林,刚一落地,暗道不好,知道自己触动了什么机关,果不其然,一片“嗖嗖”的破空之声,四面八方的冷箭密集而又疾速地射了过来。 屈巫又一次凌空飞起,以手化剑,剑气狂飞,冷箭在离他一米远处叮叮当当地落下。 屈巫在空中九转三折,拿出打火石点燃火把四下看去,赫然发现被射中的竹子已经开始发黑,竹叶正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箭上有毒!不由得暗自心惊。 屈巫无法确定脚底下哪片是安全的。他不敢大意,只得提气脚不沾地地走到断壁前,用手上下摸索一番,又使劲推了推,见没啥反应,确定不过一块挡路的巨石,并无什么机关。 他绕到断壁后面,看看左右两侧,都是一般的黑咕隆咚,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得了,先左后右。屈巫决定先从左侧往里走,走了很长一段路,竟是一个壁立千仞的悬崖。他抬头向上看去,那悬崖竟如刀削斧劈般齐整,根本无路可走。 屈巫放弃了用轻功上悬崖的想法。竹林布下暗箭,目的就是挡住外人。绝不可能没有路。 屈巫返回断壁往右侧走。山中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杂树林中,一条似有若无的小径在黑暗中隐约地现了出来。 屈巫不由一怔,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这里与纵横谷七杀门的总门堂竟是异曲同工,这岂能是巧合! 屈巫定了下神,顺着那似有若无的小径往山上走去。他的身影极快,脚似乎漂浮在空中。 几声此起彼伏的狼嚎,迫使屈巫停了下来。他举着火把向上看去,黑暗中无数只绿幽幽的眼睛已封死了自己前面的路。 自己真是撞大运了,近来走到哪都会碰到些稀奇古怪的事。 屈巫站稳脚跟,将火把换至左手。右手拔出昆吾剑,暗一发力,剑光四射,瞬时,一阵惨叫,前面的几只狼倒了下来。 屈巫满以为自己牛刀小试就可以吓走狼群,没想到这些冬季里的狼饿极了,竟然前赴后继地勇往直前不肯散去。 屈巫四下看了看,左边是悬崖峭壁,想必就是刚才左边那条路的上方,右边和前面被狼群团团地围住。后退,绝无可能生还,只要一转身,就会被群狼拥上撕开喉管,分而食之。 唯一的出路,就是杀光这些饿极了的狼。 一阵风过,手上的火把灭了。黑压压的群狼嚎叫着躁动着,挑战着屈巫的胆量。 屈巫扔掉了火把,天地间一片凄凉肃杀之意。 屈巫飞身跳入空中,一个漂亮的三百六十度转身,昆吾剑撒出了连片的剑气,剑气所到之处,飞沙走石,雷虐风号,天昏地暗中,狼群哀嚎着,无一幸免地倒了下来。 近处树林上的叶子像雨一样在空中飘转坠落。顷刻间,山林中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跨过堆积在一起的群狼尸体,屈巫不由得闭了下眼睛,幽幽地说:“非吾好杀,尔等找死。” 小路似乎没有尽头地延伸着,黑漆漆、深邃邃。 屈巫的心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藏在山中,到底与七杀门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他急促地走着。 林子里已然有了些轻微的响动。今夜连人带狼打了两场,又在竹林里耗费了相当时间,怕是快要天亮了。屈巫暗想,赶紧要乘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有利时机,探得虚实。否则,今夜的功夫都白做了。 赫然间,半山岙里一个精巧的院落出现眼前。屈巫窃喜,总算没瞎子点灯白费蜡,总算苍天不负有心人。 他凝神摒气,飞身上了屋顶。这是一个四合院,院落里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居住一般。黑暗中依稀可见园中地上杂乱地摆放着一盆一盆的花草。 刚才在奕园没看到筑风所说的花草,难道被迁移到这里?何意呢?屈巫没有想明白。 他悄声跳入院中,正待移步,却嗅到空气中有一丝极淡的似兰似惠的幽香。那个粉盒的香味!屈巫暗喜,终于找到正主了!自己没白来。 屈巫看看东西厢房,确定香粉味应来自朝南的正房。但他一点也不敢大意,摒气在花草中移步,可是走着走着又走了回来,怎么也走不到屋前。 迷魂阵!这些看上去极普通的花盆竟然是迷魂阵。联想到奕园的八卦阵,屈巫暗惊此人一定精于演兵布阵。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易韶和姬子夷。易韶已然被排除,那么就只能是姬子夷了,难道他也是七杀门的? 屈巫提气飞身掠过那些花草,摸到了屋前,正犹豫是否推开窗户,却已惊动了院里的人,早有人飞身来到近旁,扬手就是一剑,屈巫急忙躲过。 瞬间,灯火通明,众多家丁拿着火把团团围了上来。屈巫有心查看那些人的剑法,就东躲西藏地游移在众家丁之中。一如他的猜测,竟然用的全部是七杀门的看家本领,夺命连环剑。 屈巫心中暗惊,看来,姬子夷真的与七杀门有着莫大的关系,幸亏早先一步没杀了他,万一杀错了人如何了得。那么杀了三个弟子的人是姬子夷还是易韶? 屈巫在人群和花草中跳来跳去,他虽然赤手空拳,众多家丁的连环剑雨,却丝毫近不了他的身。但他也不敢化手为剑,怕误伤了那些家丁。 正在纠缠间,一丝浓郁的香粉味飘来,中间屋子的门开了。屈巫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黑色面纱,一袭红衣的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 “房庄主,来者都是客,如此刀剑,岂是待客之道?”那声音,娇柔中带有几分力量,似黄莺袅袅,又似流水潺潺。 “是,大小姐。”一袭黑衣的房庄主示意所有的家丁放下手中的剑,上前一步质问屈巫:“请问来者何意?” 屈巫一言不发地从腰间摘下昆吾剑,抚摸着剑鞘上的宝石,继续用洛邑口音从面罩里沉沉地说:“各位,认识此剑否?” 房庄主神情骤变。刚才一番厮杀,那么多人围攻,他只是躲避,并不伤人,他已察觉此人有异。房庄主赶紧向那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看去,却见那女子轻声一笑:“不过是把花里胡哨的剑,有什么稀奇?” 屈巫见那两人神情立刻明白,他们认识这把剑,起码红衣女子和黑衣庄主是认识这把剑的。拒绝相认定有隐情。 屈巫不再勉强。收起剑,淡淡地说:“在下以为此剑是无价之宝,既然各位不识,那就不勉强。多有冒犯,告辞。” 屈巫一抱拳,纵身而去。房庄主欲追,却被红衣女子制止。屈巫却在空中折返,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屋顶上,见院中家丁都已散去,唯有红衣女子和黑衣庄主相对而立。 “大小姐,莫非那人是新门主?” “新也好,旧也罢,与我何干?” “可是,大小姐,我们......” “我知道,是该了结了!”红衣女子打断黑衣庄主的话,无限惆怅地说了一句,默默地回了屋子。 黑衣庄主在院中静静地站立着,朝屈巫所在的屋顶定定地看了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回了厢房。 红衣女子要了结什么?黑衣庄主显然知道我在屋顶上并不说破,却是为何? 他们都是七杀门的人?知道我是新门主却为何不与我相认? 师傅啊,您老人家到底在这个小小的郑国做了什么,怎么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啊! 屈巫闷闷地走下山去。天已逐渐放亮,亮光透过斑驳的山林,在地上划着一个又一个的光圈。 走到夜晚与狼群搏斗的悬崖峭壁那段路,屈巫不禁大赫,难道昨夜自己是做梦?怎么一具狼的尸体都看不到? 屈巫回忆着,不对,用剑气刺杀群狼不过就是黎明前的事,自己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跨过群狼尸体时的感觉,怎么会如此干干净净? 屈巫放眼望去,整个山林云雾缭绕,层峦叠嶂,空灵而又神秘。晨风带着一丝冰冷,树叶上吐着点点寒光。 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狼的尸体,他们是如何弄走的?弄到那去了?难道扔下了悬崖? 屈巫站在悬崖旁向下看着。突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他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在空中跳跃着,在峭壁伸出的几棵小树上借力,很快降到了地面。 屈巫定睛看去,这竟是一个四周封闭的山谷。谷底,寸草不生,全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好似天外飞来一般。可是,没看到一具狼尸。 奇了怪了。屈巫在谷底转悠了一会,没找到任何线索,便又飞身上了悬崖。 狼群尸体到底是如何消失的?只能是山岙中的那些人!甚至可以确定这些狼是他们所豢养。 屈巫不甘心地回到那段路上,仔细地查看着。突然,他发现了草色有异。远处地上的草虽然衰败枯萎,属于一岁一枯荣的冬天常态;而近处地上的草却发黑枯死,联想竹林里被箭射中发黑的竹子,屈巫一声惊呼,毒! 屈巫想到了江湖上的传闻,说是有一种毒可以化人于无形,被称为化骨丹。难道真有如此歹毒的东西存在?一丝寒意从屈巫的脚底升起。 屈巫匆匆离开了那段路,穿过小径,掠过竹海,回到高大的木屋后面。正待离去,却瞥见屋子的门竟然是开的,谁会在里面?屈巫走了过去。 二十二 人生何处不相逢 沧海几时难邂逅 屈巫悄悄地闪进了屋子,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微微有着亮光的屋子里东转西转的,定神一看,竟然是一身男装的小公主姬心瑶。 奇怪!这个小丫头三番五次地到奕园究竟要干什么? 姬心瑶那天被厉王爷扔上马车,接着好一顿训斥,直到把姬心瑶的眼泪真训得掉了下来才作罢,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送到了王宫,还大声吓唬她,要是再敢乱跑,就叫她父王将其禁足直到出嫁。 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像个弥勒佛,后一刻就像个凶神恶煞。哼,越是不让我去,奕园就越是有问题,必须去,一定去!姬心瑶在心里对自己发着狠。 第二天,数着夜漏不敢入睡的姬心瑶,寅时刚过,天还未全部放亮就悄悄地起了床,先将床上的被子叠成有人蒙头大睡的样子,然后换上早就从王宫尚服局里偷来的男式胡服,再将一顶男式皮帽扣在头上遮住眉眼。 见桃红柳绿还在酣睡,姬心瑶暗自嘿嘿一乐,悄悄喊上早已醒觉的紫姜。她知道危险,可不敢拿性命开玩笑。再说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是进不了锁着的大门的。 紫姜无奈,也来不及通知易韶,只得也换上男装,跟随这三天不折腾就难受的小公主偷偷地溜出了漱玉斋,一路小跑,拐进了后花园。 两个人鬼头鬼脑地进了花房,打开黑屋子的门,溜进了密道。东方已见晨曦,荒芜的院子里茅草早已枯萎,一派凋零冷落。 一阵凉风拂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姬心瑶脸上刮了一下,竟是异常的冷冽。她吓得惊叫一声,抱住了跟随在后的紫姜。“别怕,小公主,什么也没有。”紫姜安慰着。 姬心瑶定定神,偌大的院子里什么也没有,依然是沉默的楼台亭阁,依然是无声的空旷寂寞。 穿过庭院,走过回廊。居然又转了回来。姬心瑶怪着紫姜说:“都是你,不好好看路。” 紫姜很是无语。心想你在前面横冲直撞的,又不是我领的路。再说了,你走的路我敢说个不字吗? 紫姜知道她们在九曲回廊迷失了方向,便拉着姬心瑶停下脚步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大踏步地向前奔去。这一回,两人一点力气都没费,轻松地打开了密道的大门。 大约已是卯时。街道上寥寥几人,店家们都还未打开店门。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凌,闪着寒冷的银光。太阳似乎也怕冷似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懒懒地投下几道散散的光线。 路上结了冰滑滑的,姬心瑶穿的男式靴子有点大。没办法,翻遍了尚服局,脚上的靴子是最小的。尽管里面塞了布头,依然不合脚。 紫姜见小公主小心翼翼的样子,想笑却不敢笑,只得上前扶着她。 依然在那家盐市门口见到了马车。姬心瑶兴奋地指着马车。紫姜悄悄上前解开缰绳,姬心瑶偷偷地爬了上去,两个人驾着车就跑。 城门前,守城门的将士不情愿地说:“这么早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等着。”紫姜陪着笑脸,塞给将士一锭银子,那将士见钱眼开,赶紧打开了门。 一路顺风顺水到了奕园,紫姜跳进去,悄悄地打开了大门。嘿,还是自己高明,这就是带着紫姜的好处。姬心瑶佩服了一下自己。 她们惊喜地发现,二道门竟然没关。姬心瑶四下看看,觉得前院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和边上的一排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直觉让她头也不回地直闯园中高大的木屋。当然,依然是紫姜从窗户翻进去给她开了门。 屋子分成内外两间,中间一道拱形门,自顶上垂下绸缎的帘子。姬心瑶抓起帘子看了看,竟然与王宫里的那些垂幔别无二致。 床也是一张三面镂空雕花的架子床,也有一个宽宽的脚踏板,床上挂着粉色的烟纱。姬心瑶疑惑地四下看着。还有那铜镜和梳妆台,怎么这里的陈设和王宫一样?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王宫各院的外宫里的陈设是熏香炉、长几和地榻,这里的外间只有一张圆桌和圆凳。与外间相通的一间则是书房,几上、地上到处堆放着书简。 姬心瑶打开一个书简,竟然是治国理政的文章。一定是子夷大哥常在这里读书。她气恼地拍了下靠墙的书架,没想到却触发了什么机关,书架缓缓地移开,一间不大的暗室显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的?到处是一些陶罐和小小的玉瓶?姬心瑶伸手想拿个玉瓶看看,却被一声断喝吓得魂飞魄散。 “不可,有毒!”尾随而至的屈巫急忙制止。他没想到姬心瑶会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制毒的密室,自己黑夜里察看这间书房还以为不过是一间普通的书房。 姬心瑶见一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向自己走来,吓得大喊起来。“鬼啊,鬼!紫姜,紫姜。”可这万分要命的时刻紫姜却偏偏不见了踪影。 姬心瑶见救兵无望,只得壮起胆子冲上去,挥舞着自己刚学的霹雳掌。屈巫一看,这小丫头还真有意思,在哪学的这七杀门的招数,看样子是要坏我七杀的名头啊! 屈巫跳出了密室,穿过书房,来到外间。他边走边回头,见姬心瑶居然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只得停下脚步迎了上去。 屈巫微微一个侧身,犹如青云蔽月;姬心瑶莲步生风,一掌劈来,竟也似浮光掠影。没成想,一个用力过猛,竟是直扑屈巫怀中,惊得屈巫连连后退,这是那种不要命的打法?眼见姬心瑶就要落地,屈巫又急忙上前,一个侧身,将她抱入了怀中。 屈巫稍一定神,只见怀中的可人儿丹唇微微,娇喘嘘嘘,一缕幽香沁出,眉似翠羽,目若流星,一汪春水含羞;尽管男装在身,却分明是个倾国倾城惊艳天下的美娇娥。 真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屈巫心中兀地涌起一种万分怜爱的情愫。长成这般惹人的模样,怎么还到处惹事呢?万幸遇到我这样的君子,要是换成了别人,屈巫不由得“哼”了两声。 正当屈巫在心里捣腾,紫姜赶了过来,见一戴着面具的人将小公主抱在怀里,她急得双眼圆瞪,一掌就劈了过去。 屈巫这才觉察自己的失态,赶紧将姬心瑶轻轻放下,这一耽搁,后背已吃了紫姜的一记霹雳掌。 嗨!屈巫回过神,一边接招,一边后退,接连几个分身跳跃,迅速地离开了奕园。 紫姜也不追赶,回头见姬心瑶傻傻地站在哪里,赶紧说:“小公主,您没事吧!” 姬心瑶喃喃地说“没事!没事!”突然又大吼:“紫姜,你死哪去了,害我......”没了下文,姬心瑶不知道如何表达。 “小公主,奴婢刚才......内急!”紫姜小声地分辨。天未亮被你从床上拖起,我什么都没来得及。 真是懒牛上炕屎尿多。姬心瑶嘀咕着,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将抽屉一一打开。 忽见一粉盒静静地躺在抽屉里,她拿出来想也没想就打开来,一股似兰似惠的幽香散了出来。 啊,好好闻哦,这味道和子夷大哥身上的味道一样一样的。姬心瑶又深深地嗅了一下,大哥身上的味道......啊,晕......一阵眩晕,姬心瑶扶着梳妆台慢慢地倒了下来。 “小公主!”紫姜大惊,赶忙过去扶起姬心瑶,见她双眼紧闭,面色发红,径自沉睡过去一般。 紫姜吓得直摇姬心瑶,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怎么了?小公主?”紫姜带着哭腔喊着。 见姬心瑶手中紧紧地攥着粉盒,情知粉盒有异,赶紧掰开她的手拿下粉盒。没成想,自己也头晕目眩起来,紫姜情知不好,却已然倒了下来。粉盒也随之落地滚倒了远处。 却说那屈巫回到不远处的暗庄点,心中的感觉有点异常,有点慌慌的,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夜辛劳的屈巫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始终浮现着姬心瑶那双美丽的眼睛,冲着他似嗔似怒又似笑。 屈巫不由心惊,自己这是怎么了?家里妻妾几个,自己从未对她们有过什么牵挂,甚至连她们长成啥样都是模模糊糊的。号称不喜女色的自己怎么会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有如此感觉? 猛然间,屈巫想到了什么,一个鲢鱼打挺从床上跃了下来,抓起外衣套上,人已经飞身在外面。 天已经大亮,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出了一片静寂,几声鸟鸣,几声狗吠,努力穿透了薄雾,打破了寂静。 一个身影飞速掠过,惊起路边树上的鸟儿,扑楞着翅膀飞远。 屈巫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木屋,果不其然,两个女孩双双地倒在地上。屈巫用手探了下鼻息,与常人无异,只是昏睡过去。不由分说,一手一个,夹着两个女孩出了木屋。 “什么人?”拿着扫帚的老仆冲了过来,身形敏捷到与他的年龄不想称。 屈巫不敢分心,纵身一跃,飞过奕园,眼风过处,奕园内的几个家丁全部跑了出来,冲着他的身影张望。 回到暗庄,屈巫放下两个女孩,见她俩怎么也弄不醒,仿佛睡死过去一样。屈巫探脉搏知命无大碍,便让弟子扶她们坐起,自己左右开弓,掌贴她们的后背用真气为她俩疏通经脉。 源源不断的真气送入两个女孩的体内。很快,紫姜有了反应,她的脸色渐渐由红转白,睫毛微微颤动起来。毕竟,紫姜中毒不深,且又懂得些防范,如果不是当时姬心瑶晕倒在地,她慌乱之下失了分寸,也不至于中毒。 只是,姬心瑶仍然在昏睡中,看不出丝毫醒来的迹象。 二十三 再度相救终是缘 一生难解尽如梦 粉盒里什么毒,竟然如此霸道!屈巫心知姬心瑶中毒太深,已非外力能逼出。虽然命无大碍,但如此这样昏睡,却不是好事。便吩咐筑风赶紧去请郎中。 紫姜已醒了过来,顾不上自己身处何处,就四下寻找着小公主。屋角里有一个宽宽的地榻,一个侧面看上去双目微闭的青衣男子坐在边沿上,而榻上躺的正是不省人事的小公主姬心瑶。 紫姜一急,翻身起来,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在一张高高的条几上。她赶紧跳下地直奔地榻,毫不客气地想将那青衣男子推到边上去。 没想到那青衣男子纹丝不动,抬头微微蹙了下眉,并未说话。紫姜又急又怒:“你是何人,把我们小、小姐怎么了?” 屈巫这才想起自己没戴面具,但知道紫姜不认识自己,便淡淡地说了句:“姑娘,在下可是救人的。” 话音刚落,想起自己三月三那天也说过同样的话,屈巫不由心中一动,难道这是天意?为什么自己每次到郑国来,都会机缘巧合碰上这个小公主?而且,在她危难的时候自己就会出现? 紫姜细看过去,青衣男子的手正扣在姬心瑶的穴位上,少顷,将姬心瑶的手放下,微微地转过脸,见紫姜一副惶然的样子,依然没有表情地站了起来。紫姜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惴惴不安地问:“嗯......我们小姐危险吗?” 屈巫踱着步不啃声。暗想紫姜与易韶一条线,姬子夷与红衣女子黑衣庄主一条线,这两条线都与七杀门有关,偏偏连接这两条线的姬心瑶却与七杀门一点关系都没有。岂非咄咄怪事? 筑风带着郎中赶了回来。屈巫却用不满的眼神睃了他一眼。筑风知道门主是怪自己回来迟了,张口欲解释却被屈巫用手势制止。 筑风心里直喊冤!自己飞奔着去了城里,找到城中据说最好的郎中,却找不到马车,最近的盐市门口一辆马车不翼而飞,只得去下一个盐市,这一来二去的自然要耽搁点时间。没办法,人家郎中又不会和他一样飞檐走壁。 偏偏门主还不让解释,筑风只得怏怏地退了出去。 郎中仔细地搭脉,足足沉吟了几分钟,才说:“敢问这位姑娘是吃了什么?还是......” 郎中话没说完,紫姜就嚷了起来:“你会不会看病啊!我们小姐从早晨到现在连水都没喝,还吃了什么!她是闻了一盒香粉中的毒。” 郎中听了也不生气,频频点头:“这就对了。有种稀有植物叫迷沉香,其汁液有轻微的利辛味,人一旦闻之就昏睡不醒,极其霸道。但这毒必须要借助热力挥发,一般是混在食物和热水中,香粉嘛,除非香粉里含有麝香。” 屈巫点头,似兰似惠的幽香,可不就是含了麝香。果然是个用毒的高手,并不让人致命,却也威慑了擅闯其领域的人。 “那么,要多长时间才能醒来?”屈巫问着郎中。 “这位姑娘看上去中毒颇深,没有一天的时日怕是醒不过来。好歹性命无忧。”郎中站了起来。 “这么长时间?”屈巫诧异。 “我有一剂方子,应该能让她早点醒来。”郎中龙飞凤舞地写着药方。 屈巫拿过方子一看,却只有一味穿心莲。他疑惑地看着郎中,郎中捋着花白的胡须,颇自信地说:“穿心莲入心肺二经,解迷沉香毒为最优。若是服用,15克煎汤即见效。若是不能服用则放大十倍剂量汤浴,一样见效。” 屈巫点头,谢过郎中,嘱筑风付了高额酬金,将郎中送回城里。 这边已有弟子拿来了穿心莲,不过是个广谱的解毒药,练武之人都会常备。 屈巫思忖一会儿却对紫姜说:“这位姑娘,想必刚才郎中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们小姐也无大碍,这样吧,送你们回去,家中毕竟要方便一点。” 不料,紫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叔,求求你大叔,还是先帮我们小姐解毒吧,我们这样无法回去啊!求求你了,大叔。” 大叔?我有这么老?屈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依然光溜溜的。屈巫不满地在心里嘀咕着,眼光却不自觉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姬心瑶。 见紫姜还跪再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心软。哼,就知道你们是偷偷溜出王宫的,摊上个如此到处惹事的主,确实挺可怜的。也罢,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 “姑娘不必行此大礼,救你家小姐便是。”屈巫转身吩咐弟子去熬药。紫姜赶紧从地上爬起跟了过去。 屈巫走到姬心瑶身边,见她依然昏睡,两颊红得像熟透了苹果,丹唇微张,好似在说着什么。 屈巫的心一动,眼神竟然迷离起来,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看着姬心瑶,几欲伸手想摸下她那如丝绸般光滑,如白玉般无暇的绝美脸庞,终觉非君子所为。但此刻,屈巫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姬心瑶犹如磁石般将自己的心牢牢吸住,自己已无法挣脱。 “大叔,药来了......”紫姜推开房门喊道,屈巫忙不迭地站直身体,颇为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无语地走到了一旁。 紫姜狐疑地看了眼屈巫,端着药汤,用勺子小心地喂着姬心瑶。没成想,昏睡的姬心瑶居然知道苦,只尝了一口就紧闭嘴唇咬紧牙关,任紫姜想什么办法也灌不进去。 “是不是这药太苦了?”紫姜迟疑地发问。 不苦能叫穿心莲?屈巫白了一眼紫姜,挥手示意她离开,自己坐到地榻上,将姬心瑶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暗自发力掰开姬心瑶的下巴,将汤药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可是,张着大嘴的姬心瑶却根本不往下吞咽。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屈巫嘀咕着,伸手去解姬心瑶的衣领。 “你、你要作甚?”紫姜结巴着。 “救你家小姐!”屈巫没好气地说着。姬心瑶穿得男装脖子以上裹得太紧,即使点穴强制启动她的吞咽功能,也难保她能将全部汤药喝下去。 姬心瑶雪白的颈项露了出来,屈巫伸手点了她的天突穴和廉泉穴。“咕咚、咕咚”几大口,半碗汤药全部灌了进去。 屈巫将姬心瑶轻轻放平,自己站了起来。见姬心瑶的脸上红晕渐退,知道药力已起作用。屈巫暗自松了口气,这时的他才察觉自己已然出了一身汗,真比打一场都费气力,而且还费心。 姬心瑶醒了过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青色衣衫的楚国大夫屈巫,此刻,他正站在自己的身旁,不错眼地注视着自己。 “你......”姬心瑶止住了声音。 姬心瑶的眼珠转了转,对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紫姜大叫:“紫姜!” “小公主,你醒啦!吓死奴婢了!”紫姜喜极而泣。 “我如何在此?”姬心瑶想起了自己打开香粉盒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肯定是遭人暗算了。 紫姜还没来得及回答。姬心瑶转脸看着屈巫,想到他曾在水里一掌将自己打晕。自己人事不知,肯定与他有关。于是她武断地说:“你竟敢又打晕了我!” 屈巫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小丫头讲理,只得含糊其辞地说:“醒了?天已不早,赶紧回去吧!” 紫姜见小公主居然和这位秀目飘逸的青衣男子相识,立马喜上眉梢,说:“小公主,是这位大叔救了我们。” 大叔,大叔,竟然喊上瘾了。屈巫有点恼怒起来,转身出门,“啪”的一声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姬心瑶和紫姜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叔如何突然就变了脸。出了房门,不见屈巫,却有人将她们带到一辆马车前,让她们赶紧离开。 屈巫在里屋目送姬心瑶离开,直到感觉身子发凉,这才发现自己内衣早已汗湿,沐浴更衣后躺到地榻上休息,身子困乏至极,脑子却走马灯似想着事。 离开楚国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次虽然弄清楚了易韶和姬子夷都与七杀门有关,但到底谁是大师兄还是没搞清楚,还需要进一步查探。为什么一牵涉到郑国,这些事情就显得扑朔迷离?还有,那个小公主...... 屈巫终于睡了过去。梦里,他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地站着。那女人很美,似狐近妖的美。那个男人竟然是自己。 男人和女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着。 他说:你不信有一见钟情? 她答:当然不信。 他说:那你等着。 她说:我不等。 他说:你敢! 她说:我有什么不敢! 似乎是恼怒,似乎是爱怜。男人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女人,拥住了她微微颤动的身子,用霸道而又温暖的气息裹住了她。女人挣扎着,最终放弃了抵抗,紧紧地抱住了男人,沉溺在他的怀抱里呻 吟......。 屈巫猛地从地榻上坐起,“春梦?”他大惊,自己竟然做起了春梦,号称不近女色的自己成了银枪蜡样头!真是着魔了,被那个小丫头弄得五迷三道的。 屈巫翻身下地,高喊一声:“筑风。” 筑风应声推门进来,说:“门主,刚接到消息,刺晋成功,晋国大乱。” “这倒是多日来唯一的快事,哈哈!”屈巫绽开了笑容,看得筑风暗自称赞,原来我们门主大笑起来是这样好看,他不由得也跟随着一起傻笑起来。 “嗯?你笑什么?”屈巫忽地收住笑容,冷着脸问。 筑风一激灵,赶紧也收住了笑容,啊呀,门主大人的脸怎么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啊!他拍着马屁说:“门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晋灵公和赵盾自是难以识破门主的计策,只会乖乖就范。不过,有一点是门主您没想到的。” “哦?”屈巫挑了下眉毛。 筑风故意卖关子,忍住笑说:“君臣两人那日闹翻,晋灵公竟然放恶狗去咬赵盾,赵盾愤而拔剑弑君。” “哈哈哈哈......”屈巫大笑。嗜宠恶狗也就罢了,竟然还放狗去咬大臣。好歹也是个君王,就是再不能忍受赵盾的专权,也不能如此荒唐啊!这个晋灵公定是遗臭万年了。 筑风根本就没见过屈巫如此开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晋国这事至于乐成这样吗?筑风有点纳闷地看着屈巫。 筑风那里懂得,千载一逢的相遇,屈巫已经是万劫不复。 二十四 任性公主情何堪 逍遥门主意张惶 姬心瑶和紫姜依然从密道回到了宫中,桃红柳绿一眼看见男装的姬心瑶,没吓晕过去,赶紧跑到床边掀起被子,两人一对眼立刻哭着给姬心瑶跪了下来。 “小公主,王后娘娘有旨,奴婢若再隐瞒一二,即刻杖毙,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 “小公主,奴婢死不足惜!您千金之躯万一有个闪失,如何了得?” 两个小宫女哭得稀里哗啦的,姬心瑶不耐烦地说:“起来,起来,我答应即是!” 姬心瑶换了衣服,又爬回床上,她要美美地睡个回笼觉。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奕园那个屋子明摆着是女人住的,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带到王宫,子夷大哥要私藏在外面?世子妃也不是善妒之人啊!鲁国公主的脾气挺好的。当然,对着玉树临风的子夷大哥,是个女人都会知足的。姬心瑶在心里倒腾着,身子也翻来覆去地在床上倒腾着。 楚国屈巫居然又救了我!怎么就那么巧?他去奕园干什么?那个蒙面人是谁?也是去查寻奕园秘密的?难道有人要害子夷大哥?姬心瑶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一骨碌坐起来,傻傻地发着呆。 不行,这一切我得告诉子夷大哥。可是,子夷大哥远在晋国,自己怎么去呢? 告诉厉王叔?凶神恶煞似的,懒得理他。告诉子蛮哥哥?近来似乎觉得他变了,不似以前那样待我了。再说他母亲文旎夫人是个见风就是雨的主。告诉母后?也似不妥,别把她给吓着了。告诉父王?更加不妥,被他知晓子夷大哥在外面藏有女人可是不得了的事。 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才是正理。姬心瑶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去晋国的理由。 姬心瑶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桃红柳绿说:“喊紫姜过来。” 刚刚入睡的紫姜被桃红喊起,颇为紧张地走了进来。这个爱折腾的小公主,不是又要闹什么名堂吧。 果然,姬心瑶喝退桃红柳绿,对着紫姜耳语一番。紫姜睁大眼睛,吓得连说:“不可以,不可以。” 姬心瑶脸一沉,低声呵斥:“快去准备!走漏风声本公主可不轻饶。” 紫姜默默地退了出去,怜悯地看了眼桃红柳绿,这两位小丫头等着被王后杖责吧。 姬心瑶即刻起身去母后那里请安,想到自己远去之后,母后定会伤心挂念,心中不免黯然。可转念一想,母后以后知道自己是为了子夷大哥,一定会称赞自己的。 姬心瑶到了后宫,却见三公子子坚正和母后坐在一起吃着点心。见她一来,子坚站起来做个鬼脸扭头就走。姬心瑶气急败坏地抓着他说:“子坚,为何一见我就跑?” 姬子坚翻她一眼,说:“偏不想理你。”说罢甩开她的手,一溜烟跑得没了人影。 陈王后笑呵呵地说:“看看,俩人一见面就闹!” “母后,子坚欺负我。”姬心瑶撒着娇偎到到了陈王后怀里。 “子坚是弟弟,你得让一些。”陈王后笑着将一块糯米糕塞到了姬心瑶的嘴里。 姬心瑶边吃边说:“母后,大哥有消息吗?” 陈王后的脸色暗了下来,轻叹一声说:“你大哥现在安王府,倒也平安无事。幸亏有个二公主,她的母亲早逝,也算我当年没白疼她。” “二公主姐姐?我怎没见过?”姬心瑶问道。 “她出嫁那年,你还没出生呢!”陈王后笑了起来。 姬心瑶暗想,太好了,到晋国只要找到安王府,找到二公主姐姐,就能找到子夷大哥了。 姬心瑶安心地回到了漱玉斋,等到用过午膳,便堂而皇之地对桃红柳绿说:“本公主现在午睡,你们不得打扰,去门外守着。” 桃红柳绿心中疑惑却不敢言语,死死地守在门口一步也不敢离开,生怕小公主变成小鸟飞了。 姬心瑶还真飞走了。不过,她不是变成小鸟飞走的,而是从窗户飞走的。 桃红柳绿一出去,姬心瑶就换上男装,然后悄悄地将梳妆凳搬到后面的窗前,小心翼翼地站上去,轻轻敲了下,听到外面回应的敲声,推开窗户栅栏,一用力翻身骑在窗上,见紫姜已在下面弓着背,便伸腿踏上去,轻松地跳到了地面上。 姬心瑶轻轻地“嘘”了一声,很佩服自己活学活用厉王叔的人型脚凳,让自己轻而易举地翻出了窗户。 紫姜背着包袱,跟着姬心瑶后面,一路东躲西藏地到了后花园,再一次从密道出了王宫。 紫姜又走到盐市的门口找马车,可让她失望的是,盐市门口竟然没有马车。怎么办?姬心瑶急得直跳脚。原以为盐市门口一定有马车,抢了就可以走,大不了多扔几锭银子。姬心瑶有点后悔没让紫姜先将马车准备好了。 正当主仆二人准备去别处找马车时,筑风驾着马车远远而来。紫姜一见,开心地对姬心瑶说:“小公主,有了。” 姬心瑶赶紧说:“快,快,抢过来。” 筑风到了盐市门口,马车刚一停下,紫姜就跑了过去,满以为筑风是熟人好说话。不料,筑风竟然一点情面也不给,坚决不借。筑风心想,早晨那辆马车莫名其妙地丢了,说不定就是你们捣的鬼,害我被门主责怪。 车上走下了屈巫。紫姜一见,立马调转头对屈巫说:“大叔,借我马车一用可好?” 屈巫皱了下眉头。见紫姜一身男装,又见姬心瑶也是一身男装,躲在一边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心想,这位小公主又要去闯什么祸?怎么就是个惹事的精! 屈巫笑着问:“你们要马车去哪?” 紫姜信口扯道:“我们哪也不去,就在城里转转。” 呵呵,屈巫暗自好笑,撒谎都不会,在城里转转何须马车?屈巫对筑风点点头,筑风老大不情愿地将马车交给了紫姜。紫姜高兴地连声说:“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屈巫皱着眉头,终于忍无可忍地说:“姑娘,在下可不敢妄称大叔。” 话音未落,紫姜早已驾着马车离开了。筑风暗自偷乐,嘿嘿,门主话里有话。屈巫眼风一扫,对筑风说:“去,看她们去何方向。”筑风领命而去。 姬心瑶缩在马车里,紫姜一身男装驾着马车,迅疾地出了北城门。这条路,她们已经走过几次,可谓是轻车熟路。姬心瑶一见出了城,便彻底放松下来,对紫姜说:“快一点,二更时分差不多能到驿站。” 紫姜挥舞这马鞭,狠狠地在空中抽了一个炸响,马车立刻飞驶起来。 远远跟在后面的筑风以为她们又是去奕园,摇了摇头便转回报告屈巫。屈巫沉吟半响,她们还去奕园?万一误入竹林?终是放心不下,屈巫匆匆赶了过去。 筑风看着屈巫一言不发地走了,只得郁闷地回到盐市后堂,想来想去,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到底还是出门追随屈巫去了。 屈巫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奕园,飞身屋顶,眼风四下一瞭,空旷的院子里只有看门的老仆夹着个破扫帚转悠着,没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 屈巫悄悄来到内院木屋,外间、里间、书房,连那间密室都查看一番,依然空无一人。屈巫疑窦陡起,难道真的去了竹林? 屈巫纵身提气在竹林里飞奔,直到那巨大的石壁前,也没看到人影。按理说,两个小丫头没那么快,也绝无可能走过这片到处是暗箭的竹林。 屈巫明白过来,姬心瑶并没有到奕园来,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屈巫急促地出了奕园,正好看见匆匆赶来的筑风。不由恼怒地问:“你如何确信她们是去了奕园?” 筑风见门主一脸怒气,知道自己闯祸了。低声说道:“属下见她们出了北门,这边只有一个奕园,就以为......” “这边只有一个奕园?这边还通晋国呢!你怎么不以为她们去了晋国!”屈巫气呼呼地话一出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晋国,她们一定是去了晋国!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大哥,你这诗是写给我的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屈巫兀地想起了那夜闯进漱玉斋姬心瑶的梦话。 难道这丫头爱上了自己的大哥?如此说来,她三番五次地去奕园就能解释通了,想必是察觉姬子夷私藏了女人。屈巫沉着脸走到大道上,向晋国方向看了很久,才怏怏地转回身向城里走去。 筑风吓得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到了城门前,屈巫终于开口说:“你去跟上她们,暗中保护即可。” 筑风正要离去,却又听到屈巫说:“算了,本门主还得去晋国有事,你留在郑国吧!” 屈巫到底还是放不下心,那么个到处惹事的小丫头,能顺利到达晋国找到姬子夷?这一路将会有无数个风险在等着她,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筑风暗道,门主这是怎么了?今儿个行事作风怎么全变了!可他那里敢问,只得默默地进城转回了盐市。 冬日里的太阳穿过云层,斜斜地漏了下来,散淡的光线将寂寥的官道增添了些许的温暖。 屈巫施展轻功一路狂奔,一个时辰之后,果然看到了那辆马车正疾速地行驶着。速度如此之快,不怕马车出意外?屈巫不由心惊。 二十五 相随道中初惊觉 成人礼毕渐引愁 紫姜赶着马车一路顺风顺水,不到二更时分,她们就到达了驿站。 这个驿站姬心瑶曾住过一晚,虽然第二天醒来,子夷大哥抛下她而去,但一进驿站大院,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亲切。 姬心瑶跳下马车,伸伸胳膊伸伸腿,说来也奇怪,自从学习练武之后,身上的骨骼似乎强壮了许多,一路颠簸,居然没觉得酸痛了。 紫姜去找驿站看守落实房间,姬心瑶在院里练着三脚猫式的拳脚,一阵似兰似惠的幽香飘过,一个白衣的男子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大哥?”姬心瑶喃喃地说。 那白衣男子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子。姬心瑶不相信似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惊喜地大喊一声:“大哥!”人已经蹿到了姬子夷的怀里。 姬子夷昂首走过,只瞥了一眼男装小子的拳脚招式,根本没在意。待听到一声轻呼,他似乎觉得是姬心瑶的声音,不由得转过身来。没想到这个男装小子还真是小公主姬心瑶。姬子夷从怀里推开姬心瑶,捧着她的脸说:“心瑶,你何故在此?” “大哥,我是去找你的。”姬心瑶说道。 “你又是偷跑出来的?”姬子夷打量着姬心瑶的衣服,明白过来。 姬心见子夷大哥的神色不悦,赶紧说:“大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报告你。” “胡闹,小孩子知道什么?赶紧连夜回去,免得母后着急。”姬子夷说罢,就招出护卫,让大家准备启程。这时,紫姜从房里走了刚要招呼姬心瑶去睡觉,却见姬子夷绷着脸站在一旁,吓得连忙跪倒:“世子!” 姬子夷挥挥手说:“免礼,收拾东西,即刻回宫。” 姬心瑶见状,撅着嘴说:“大哥,我是真有重要的事情。奕园里有蒙面人,还有楚国大夫屈巫,他们会不会害你啊!” 蒙面人?屈巫?姬子夷沉吟了一会儿,训斥姬心瑶说:“奕园与大哥何干?你跑去作甚!” 哼,姬心瑶一扭脸不理睬姬子夷。还说奕园与己无关,当我三岁小孩呢。 紫姜与护卫们都已准备好。为赶时间马车丢弃不用,紫姜骑驿站里的马,姬子夷和姬心瑶同骑一匹白马上。十几匹马瞬间冲出驿站,奔驰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屈巫一到驿站,见马厩里拴着十多匹高头大马,就知道驿站里的客人非同寻常,立刻隐身在暗处观察着。 他看到了姬子夷与看上去是护卫长的人说着什么;看到了姬心瑶在院里练着三脚猫式的拳脚;看到了姬心瑶投到姬子夷怀里的情景,更听到了姬心瑶报告的重要事情居然与自己有关。 屈巫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杂陈的酱一样翻腾着。三番五次救她,居然没落下一点好。要是拿准了姬子夷是大师兄,恐怕是有账要清算的。到那时,如何面对这个小丫头? 直到看着姬心瑶和姬子夷同乘一匹马离去,屈巫才从暗处闪了出来,走到被丢弃的马车前,拍拍马车说了声:“人家不要你,咋办?” 屈巫解开马的缰绳,也不和驿站看守言语一声,径自赶着马车上了官道,向晋国方向而去。 姬子夷拥着姬心瑶飞奔着,也许是劳累过度,也许是心安好梦,姬心瑶竟然在姬子夷的怀里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东方晨曦已露。而此时,她已被姬子夷抱着放到了床上。 姬心瑶睁开眼,看着正欲离去的子夷大哥。姬心瑶轻声喊道:“大哥!” “好好睡觉!这一天一夜,王宫上下都被你折腾够了,母后差点没打死桃红柳绿。”姬子夷没好气地说。 姬心瑶看了眼跪在脚踏板上仍然索索发抖的两个宫女没有说话,心想母后应该等我回来问清楚的,何必责罚她们! 姬子夷伸手摸了摸姬心瑶的头,说:“大后天就是你及笄的日子,成人礼一过,行事就得规范,再不可任性胡为了。” “大后天?成人礼?”姬心瑶惊道,再过两天自己就十五岁了。 姬子夷说:“大哥原先还担心参加不了你的成人礼,幸亏二公主周旋,大哥才得以从晋国脱身。现在晋国新丧,国中动乱。我们边境安稳了,正好可以为你办个热闹的成人礼!” 姬子夷又接着说:“明天就会有礼官教导你,可不许乱跑了!”说罢,兜起衣袖离去。 姬心瑶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 及笄礼空前盛大,王公贵族几乎都乘着马车来到了宗庙,参加小公主的及笄仪式。 姬心瑶傻傻地站在专门为王室公族男女行成年礼的礼台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手足无措地看着台下。 郑穆公和陈王后真心的欢喜,文旎等一众嫔妃应付场面,三位公子中规中矩地陪侍一旁。大臣那边,世家贵妇和子弟们一片欢乐祥和。眼风过处,姬心瑶看到了易韶,象狼一样的眼光里居然也含着笑。 礼乐声中,笄官手持玉梳,走到了姬心瑶的身后。姬心瑶想起这两日礼官的教导,耐下性子像个玩偶般任人摆布。笄官拆开姬心瑶的数条辫子,熟练地将散乱的头发绾起,再用玉笄插牢。瞬时间,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就变成了一个端庄秀气的少女。 接下来,笄官拖腔拖调地喊了声“初加”,十二名少女冲上礼台围着姬心瑶跳起了活泼的歌舞,丝竹声中,姬心瑶被脱去外衣,在紧身的夹袄外面套上了活泼可爱的粉红色襦裙。再一声“二加”,又上来十二名少女,众星捧月地为姬心瑶加了一件端庄秀丽的淡黄色外衣,然后栽歌载舞地转着圈。 最后一声“三加”,竟然又上来十二名少女,当姬心瑶披上了雍容大气的的浅紫色大袖礼衣时,礼乐声**陡起,三十六名少女围着姬心瑶开出了三层花瓣,姬心瑶象一朵美丽的花蕊亭亭玉立在花瓣的中央。 台下的王公贵族们一片欢呼声,交口称赞小公主犹如天仙般的美丽。接着,花瓣退下,在笄官的轻声嘱咐下,姬心瑶象个淑女一样走向礼台前,向所有的人行成人礼。台下又是一片欢呼声。随着一声“礼毕”,礼乐声戛然而止,及笄仪式才宣告结束。 妈呀,烦死我了!姬心瑶终于松了口气。溜到礼台后面脱掉最外面的宽大礼衣,想让自己干净利索点。 没成想,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想起自己一大早就被教导不能吃早膳,防止在礼台上出现意外。好饿啊,已经晌午了,自己可是滴水没沾牙啊!姬心瑶一眼瞥见宗庙里的供品,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拿起一块点心就吃了起来。 待到姬心瑶心满意足地吃饱,再回到礼台的前面,她傻眼了。台下所有的人都走了,桃红柳绿不见了踪影,连紫姜也看不到了。 空旷,寂寥,还有着一丝诡异!怎么回事?姬心瑶的脑子一片空白,刚才那么多的人,怎么眨眼就没了? “桃红,柳绿,紫---姜!”姬心瑶气急败坏地大喊,全然忘了自己及笄后就要有个淑女样子。 “小公主?”易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姬心瑶此时见了易韶,犹如亲人一般的亲切,赶紧问道:“司马,人都去哪了?” 易韶定定地看着姬心瑶说:“及笄礼过后,大家就陆续走了。怎么?小公主没在凤辇上?” 姬心瑶委屈地扁了下嘴,哦,原来都以为我在王后车上,我根本没过去怎么就没人看见! 殊不知当时车水马龙人影晃动,易韶似乎是没看见姬心瑶上凤辇,却不好上前询问,又看见桃红柳绿在凤辇前,只得吩咐紫姜一路跟着凤辇。自己便留了下来查看。果不其然,姬心瑶真被丢了下来。 易韶见姬心瑶一副气恼的样子,微笑着说:“要不,委屈小公主骑臣的马回去?” “本公主不会骑马!”姬心瑶没好气地回着。 “这?”易韶这倒没想到。可这里在城的西南角,一时半会哪去弄马车?小公主穿着长长的礼服,走路也不方便啊!也罢,这一路离街市尚远,想必也没什么人,说不定前面就会有马车了。 易韶一言不发地拉来马,也不作解释,抱起姬心瑶往马背上一放,自己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啊?!待姬心瑶反应过来,马已经慢慢地行驶起来。 姬心瑶此刻被易韶的胳膊圈在怀中,丝毫动弹不得,她也不敢乱动。她现在不是担心自己会从马背上摔下去,而是担心自己稍稍一动就会被易韶的胳膊勒死。 姬心瑶干脆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是辗转不已。自己怎么会被丢了下来?母后顾不上自己,子夷大哥也忘了自己,连桃红柳绿都忘了自己,怎么会忘了自己? 倒是这个易韶,像是特地等着自己,难道只有他发现自己没有离开?难道他的眼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一丝疑虑在姬心瑶的心中升起。 易韶此刻虽然乘在一匹马上,却是万马奔腾的心情。他要让胯下的马慢一点,再慢一点的走。他甚至希望马蹄下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让自己永远真实地拥有眼前的一切。 正当易韶拥着姬心瑶慢慢地溜达的时候,迎面来了辆马车。可能是易韶过于沉浸自己的世界,那辆马车擦肩而过,他才反应过来。 易韶也不懊恼,相信前面还会有马车。或者说他的潜意识里希望不要有马车出现,就让自己这样拥着姬心瑶回到王宫。 然而,马车里的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世上的事总是有着千奇百怪的巧合,那马车里的人偏偏就是屈巫。 屈巫那晚连夜到了晋国。韩长老第二天就按屈巫的旨意登门拜访了赵盾,经过一番循循善诱,赵盾打消了晋灵公无子嗣自己篡权的想法,拥立了灵公最小的弟弟,是为成公。 屈巫如此这般,颇合韩长老心意。对于七大长老来说,保护周王室就是他们的职责,而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只要他们依然尊周天子,就是应该保护的,绝不希望别人篡权。 屈巫又从晋国回到了郑国,想着如何能与姬子夷会上一面,最终确定谁是大师兄。然而,家中弟子急报,楚庄王招屈巫去朝堂议事。屈巫不敢耽搁,又不好白日里施展轻功,只得乘坐马车先赶一段路,等到了夜晚再疾行。 筑风远远地看到易韶拥着姬心瑶慢慢地溜达,惊奇地报告了马车里的屈巫。屈巫微微撩起门帘,看见姬心瑶一身明亮的淡黄色,绾了松松的少女髻,闭着眼睛缩在易韶的怀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霎时,他的心跳似乎停顿,他的血液已然凝固。 二十六 无意探得真相来 有心留下本色为 陈王后从宗庙回到慈安宫,气急败坏地坐了下来,接过当年跟随陪嫁的凤仪嬷嬷递上来的玉盏,低沉地问道:“消息可真?” “千真万确!我娘家侄儿冒死送来的消息。” 陈王后端在手中的玉盏抖了抖,险些泼出了茶水。她沉默了一会说:“世子呢?怎么还没到?” 正说着,姬子夷走了进来,凤仪嬷嬷赶紧喝退了王后身边所有的宫女。 “母后,何事如此焦急?”及笄仪式还没结束,姬子夷就发现母后脸色有异,礼毕之后一言不发上了凤辇,嘱咐他赶紧随后。 “欺人太甚,楚国欺人太甚!”陈王后愤愤地说着。 据凤仪嬷嬷的侄儿偷偷送过来的消息,楚国的长公主已被陈国迎娶为王后。一时间,姬子夷的脸色非常难看。 陈国国君大婚不通知郑国。很明显,一是陈国受到了要挟,二是陈灵公也没脸面见自己的姑母。 如果在这之前,郑陈两国没有婚约,心瑶的八字没送到陈国,仅是口头说说也还好办。问题是陈国的“六礼”都已经过五,就剩迎娶了。现在这一变故,岂不成了各国的笑话? 姬子夷沉吟半响说:“母后,刚接到晋国消息,成王即位了。心瑶这事麻烦了。” 陈王后不解地问:“成王即位与心瑶何干?” 姬子夷只得告诉王后,自己在二公主府中那段日子,成王和安王交好,私底下多有往来,得知郑国小公主未嫁,便向自己提起,二公主也有意撮合。 姬子夷当时说心瑶已经聘给了陈国表兄,身为公主,总不能一女二嫁。成王也就作罢。现在成王若是得知心瑶并非嫁到陈国,难保不会又以此为借口将二十万大军压到边境。 陈王后一听,更加面色惨白,连说:“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姬子夷无语。原以为郑、陈两国土地相连,骨肉相连,以后自己接位,多少能有个照应。没成想,楚国横插一杠。意图称霸中原也就罢了,竟然这样卑鄙龌龊的事都做得出来。 见姬子夷一直无语,陈王后终于下了决心似地问:“子夷,这么多年了,母后一直想问你,当年你和桃子到底怎么回事?” 姬子夷叹了口气说:“桃子嫁入宫中后,我才知道她是师傅的义女,见她每日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就想办法让她开心点。后来,她生了心瑶,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闷......”子夷的话音低了下去。 “唉!”陈王后眼神有点朦胧,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说起来,还是她发现我的食物里被人下了不孕的药,否则哪还会有子坚,说不定连命都没了。要不是桃子的死,让文旎受到怀疑,可能那个骚蹄子已经爬到我头上了。” 说这些何用?现在这个孩子,成了烫手山芋了!早知道答应了成王多好,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得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不能得罪晋国。姬子夷在心里掂量了一会问:“陈国表兄退回了心瑶八字吗?”。 “陈国现在封锁了一切消息,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他不退也得退,难不成还让心瑶给他做侧妃?”陈王后气呼呼地,转而又说道:“对了,晋国那边能否再......” “断无可能!成王后来聘了秦国的一个公主,他们两国现在结盟,绝无悔婚可能。再说,现在回头送上门,人家是否待见也难说。”姬子夷心情黯然。。 “晋国那边做个侧妃也不成吗?心瑶一直归我名下,也算是嫡出了。”陈王后有点伤感起来。 也罢。姬子夷下了决心。他说道:“母后,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将心瑶嫁到陈国一事做实,不能给晋国以把柄。陈国是否还有别的王室子孙未娶正妻?如果有合适的,给心瑶寻个好去处,平安富贵一生也就罢了。” 陈王后在脑海里将娘家子侄们搜索了一遍,迟疑地说:“好像都有正妻了。只有一个夏御叔,应该和你一般大,对,当年和你差不多月份出生,我父王当时可欢喜了,还特地赐了你们一模一样的玉佩。” 姬子夷质疑道:“他至今没有正妻?” 陈王后神色黯然地说:“前不久死了正妻,应该还有个十多岁的孩子。唉!” “母后,就这样定了吧,即可修书送往陈国,心瑶嫁御叔。”姬子夷站起来,坚定地说着。 “好吧!一切都依你,只要保得家国安宁,心瑶受点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姬子夷说着往外走,却不料在屏风后面看到了满脸泪水横流的姬心瑶。 “心瑶?你何时在此?”姬子夷惊出了声。 姬心瑶和易韶同乘一匹马,一路上竟然再也没看到马车,易韶也不想看到马车。就这样策马相拥到了王宫,下了马,姬心瑶真心地说了声:“司马,谢谢!” 易韶幽深的眼睛里闪动着慈祥的光泽,微笑着:“小公主不必多礼,臣应该的。” 姬心瑶没再多话,转身向慈安宫走去,她要搞清楚,为什么母后和大哥都走得那样慌张,连自己被丢下他们都不知道?没想到刚一走近,却被宫女们告知,王后和世子有要事在商议,让一干人等都回避。 姬心瑶可不管什么回避不回避的,于是她悄悄地溜到了屏风后面。没想到,这一偷听,如雷击顶,天空已然坍塌! 姬心瑶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茫然地看着姬子夷。突然,她大叫一声:“我不嫁,我死都不嫁!” 转身疯了一样往外跑去。穿过走廊,穿过花圃,姬心瑶拼命地跑着,天打雷击,五内俱焚。 自己竟然不是母后亲生的,难怪总感觉母后看子坚的眼神和看自己的不一样。大哥,我那么爱戴的大哥,为了江山社稷竟然可以抛弃我! 姬心瑶拼命地跑着,不知不觉地跑到了一个紧闭的院落前,抬头看去,墙头上有着几根已经枯萎的花藤。 夕颜的花藤!薄命花!一语成谶!原来冥冥之中自己早已注定了薄命! 姬心瑶哭着跑到池塘边,对着池塘大喊大叫一番,又从地上找到块石头,狠狠地砸到水里,溅起一阵水花。然后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泪眼婆娑的姬心瑶边哭边回头看着,空旷寂寥,了无一人。原来根本无人在乎自己,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姬心瑶突然从屏风后出来的一声大吼,吓得陈王后一阵心悸,脸色惨白地歪到在长几前,凤仪嬷嬷赶紧喊住了正要追赶姬心瑶的姬子夷。 姬子夷侍候母后到床上躺下,又传来御医,见母后并无大碍后才放心离去。 姬子夷出了王后宫,见紫姜探头探脑地在回廊上张望,见到世子正要施礼,姬子夷却用手势制止住她,问道:“小公主呢?” 紫姜惶然,答非所问:“小公主没在里面?奴婢刚过来。” 姬子夷不再说话,大步向公主殿走去,见桃红柳绿安稳地在殿内,情知不好,待他搞清楚姬心瑶一直未回来,便面有愠色地问:“小公主平时喜欢去何处?” 桃红见世子发怒,吓得低头小声地回着:“小公主喜欢去后花园的池塘边。”说完抬眼看去,姬子夷早已不见了踪影。 哭泣的姬心瑶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白影闪动。绝望的心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原来大哥还是在乎我的,我一定要让大哥改变主意。 姬心瑶心念一动,计上心来。眼看姬子夷飞奔过来,便“扑通”一声跳下了池塘。她要以此胁迫子夷大哥改变主意。 顷刻间,冰冷的水浸透她的衣服,彻骨的寒凉蔓延了她的全身。她扑通扑通地挣扎着,将平静的池塘弄得浪花飞溅。 姬子夷大惊,一路狂飙到了池塘,见姬心瑶正在水里挣扎着,姬子夷虚空迈向池塘,几次蜻蜓掠水,将水中的身影抓起。再一个临波微步转身,飞身到了岸边。 这漂亮的轻功,将随后赶来的紫姜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世子的功夫这么好! 浑身冰冷的姬心瑶见姬子夷抱着自己,喊叫着自己的决心:“我死都不嫁,我死都不嫁。” 姬子夷根本不接她的话,只得对紫姜说了句:“快传御医!”就抱着姬心瑶去了漱玉斋 桃红柳绿一见小公主如此模样,吓得魂飞魄散,正想哭喊一声,却被姬子夷严厉的目光制止。 “赶紧换衣服!”姬子夷喝道,退到了外殿。 一时间,桃红柳绿手忙脚乱,恨不能长了八只手。刚换好衣服,御医就到了。御医一见小公主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眼神恶狠狠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 御医诊脉过后,赶紧开了付安神去寒的方子离去,他可不想惹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姬子夷好不容易才哄着姬心瑶将汤药喝了下去,姬心瑶渐渐安静下来睡了过去。他坐在姬心瑶的床边心情颇为沉重。 这孩子,做不了陈国的王后何苦这般寻死觅活!嫁给夏御叔做个自在的贵夫人荣华富贵一生有什么不好?真是太任性了!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和她的母亲交待!姬子夷暗暗着急。 忽然,随着大呼小叫地喊声:“心瑶,心瑶。”姬子蛮闯了进来。见到姬子夷压下自己不满的口气质问:“大哥,心瑶怎么回事?” 姬子夷冷着脸不说话,姬子蛮见状火“腾”的一下就上来了。气呼呼地说:“宫中传闻,心瑶从王后那里出来就投了水,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心瑶的事?” 姬子夷缓缓地从床边站起,走下踏脚板,背起双手,轻蔑地看了眼姬子蛮,说:“你认为我和母后会对心瑶做什么?” 姬子蛮语塞,及笄礼结束,他见桃红柳绿东张西望地走到王后的凤辇前,也想过去和心瑶说句话,却被文旎夫人喝住,回到文旎夫人院,文旎夫人好一通教训,告诉他姬心瑶成人待嫁了,他再也不可瞎胡闹。 再后来姬子蛮就听到几个和文旎夫人交好的嫔妃鬼鬼祟祟地议论小公主投了水,至于原因谁也不知。想必也没人知道,当时凤仪嬷嬷喝退了所有的宫女。 正当姬子蛮想着用什么话来对付姬子夷时,紫姜从外宫走进来喊了声:“二公子。” 姬子蛮闻听,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姬心瑶,也不和姬子夷打招呼,径自走了出去。 二十七 欲起事事出有因 为逃离离去茫然 都城新郑失却了白日里的繁华,鳞次栉比的房屋静静地沉默着。 夜晚的司马府邸,灯芯儿收敛了一贯的摇头晃脑,刺啦啦地在灯罩里亮着耀眼的光,仿佛想冲开大厅里已经凝固的空气。 姬子蛮被紫姜喊出漱玉斋,匆匆赶到了司马府邸。此刻,易韶和一众谋士正在紧锣密鼓地谋划着,易韶坚定地说:“吾意已决,明日酉时起事。” 似有谋士觉得过于仓促,担心附近的驻军赶不过来,仅巡防营未必能与宫中羽林卫抗衡,况且厉王爷等几个王府的府兵都是骁勇悍将。 姬子蛮本也觉得太过突然,但一想到一直以来姬子夷对自己的蔑视,心里的火就大了。何况易韶兵谏逼宫,为的是扶助自己上位,何乐而不为? 易韶见姬子蛮没有异议,也就没多加解释。原来的计划是借助楚国力量使郑国易主,他们不至于落下骂名。可现在他等不及了。 刚得宫中密报,姬心瑶跳下池塘自杀,虽然还没搞清楚具体原因,但可以肯定与王后和世子有关。这一消息对易韶是致命的消息,足以让他失去理智。他决定提前行动,为了自己,更为了姬心瑶。 随着易韶一道道的密令,巡防营已全部整装待命,附近的驻军在黎明前开往新郑。连世子的奕园,易韶也派兵秘密地守在了暗处。 易韶的目光冰冷,浑身血液却在沸腾。他和姬子蛮分工,易韶在宫外带领巡防营围住王宫实施兵谏,姬子蛮在宫内带领禁军护卫逼郑穆公退位。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易韶千算万算,原以为只要扶姬子蛮上位,自己则成为实际上的君王。一切的计划周密到位,应该没有疏漏。却没想身边谋士早有人被厉王爷收买,自己还未动,厉王爷那里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 姬心瑶睁开了眼睛,见姬子夷仍然坐在床边不肯离去,她的泪水忍不住又滑了下来。大哥,自己最尊敬最喜爱的大哥,竟然为了江山牺牲我! 姬子夷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用自己的衣袖擦着姬心瑶的泪,可是,他越擦,姬心瑶的泪就越多,直到半只衣袖全部湿透,姬心瑶的眼里也没能停止下来。 “心瑶,不能嫁为陈国王后非大哥本意,夏御叔封地富庶......”姬子夷无可奈何地劝着。 “不,我死都不嫁!”姬心瑶打断了姬子夷的话。 “女孩儿总是要嫁人的。”姬子夷边说边擦着姬心瑶脸上的泪。 “大哥,我不要离开你。”姬心瑶突然可怜巴巴地说。 “心瑶?”姬子夷的手停在了空中,这孩子什么意思? 姬心瑶突然从床上跃起,紧紧地搂住姬子夷的脖子说:“大哥,心瑶不要离开你,永远不要!”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姬子夷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默默地将姬心瑶环着自己脖子的胳膊掰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姬心瑶说:“心瑶,父王有七个女儿,你的六个姐姐都嫁到别国做宗亲夫人,你怎能留下不嫁?” 姬心瑶在心里哼着,我就不想嫁到陈国,因为、因为、姬心瑶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念头捺了下去。 姬子夷站了起来,暗自心惊,他察觉到了姬心瑶的心结。正在此时,外面一宫女进来跪倒在地说:“世子,厉王爷派人来了。” 姬子夷神色微变,对姬心瑶匆匆地说了句:“好生休息,不可多想!”赶紧走了出去。 姬子夷刚到殿外,他的护卫匆匆过来耳语了一句,姬子夷急走几步来到暗处。只见厉王爷派来的心腹从胸口掏出一块绢布,姬子夷迎着光亮,迅速地浏览一遍。 姬子夷冷笑一声,对厉王爷的心腹说:“快去告知王叔,宫中一切有我,外面诸事拜托王叔。”说罢,带着护卫离去。 酉时到了,突然之间,王宫外喊声震天,犹如疾风暴雨一般。巡防营将王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郑穆公正在芙蓉宫,听到阵阵喊杀声,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正好撞见带着护卫闯进来的姬子蛮。 “子蛮,外面发生何事?”穆公还以为姬子蛮是来护驾的。 姬子蛮用剑指着穆公说:“何事?兵谏,让你退位!” “你、你......”郑穆公圆睁着眼睛,颤抖着手指着姬子蛮却说不出话来。 “子蛮,你疯了,他是你父王!”文旎上前一把推开姬子蛮指着穆公的剑。 “呵呵,好一个父王,他的眼里只有子夷子坚,何尝有我这个儿子!”姬子蛮恶狠狠地挥舞着剑,又指向了穆公。 “子蛮,好大的胆,竟敢弑父!”姬子夷大喝一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数十名武功高强的护卫。 姬子蛮回头看去,见自己的护卫早已死的死逃的逃,自己成了光杆司令。可他并不担心,即使里面的人都死了,外面还有易韶和巡防营,还有附近的驻军、 姬子夷说:“子蛮,放下剑,或许父王可以饶你不死。” 姬子蛮冷笑着:“或许你现在求我,过后我可以饶你不死!” 姬子夷微微一笑说:“别做梦了,易韶和叛军已经被厉王叔全部拿下。” 姬子蛮愣住了,他仔细地听去,宫外的喊杀声早已停止,一片静寂。原来,真的败了!姬子蛮连连后退,颓然地垂下了一直举着的剑。 这时受了惊吓的穆公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姬子夷急忙上前扶住,可穆公已然是口眼歪斜,神志不清。 “快,传御医!”姬子夷喊道。 姬子蛮见状,突然一跃而起,剑狠狠地刺向了姬子夷。姬子夷抱着穆公连忙闪过,没想到他的后面正是手足无措的文旎。姬子蛮大惊,可惯性让他已经收不住手,不偏不倚地刺中了文旎的胳膊。 “母妃!”姬子蛮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地傻了一样。 “子蛮啊!”文旎晕了过去。 “子蛮!”姬子夷怒吼。 姬子蛮清醒过来,惨然一笑,猛地调转身体跑了出去。“拦下他!”姬子夷喝道,几个护卫连忙追了上去。 姬子蛮一路奔跑,几个追赶的护卫并不敢伤他,世子只让拦下他,并未有别的指令。他们只得跟在他后面跑着。 姬子夷跑进漱玉斋,紫姜迎了上来,姬子蛮一见说:“快,找马!”紫姜脸色一变,即刻没了人影。 姬子蛮闯到姬心瑶的寝宫,姬心瑶尚未起床,她依然赖在床上伤心着自己的未来,想着如何才能让子夷大哥改变主意。 姬子蛮走到床前,一把将姬心瑶拉起,说:“心瑶,起来,跟二哥走!” 姬心瑶疑惑地问道:“去哪?” 姬子蛮急促地说:“二哥的封地,京地。” “为何去哪?”姬心瑶不解。 “你为何投水?”姬子蛮反问着。 姬心瑶一听,又抽噎起来:“他们要把我嫁、嫁给夏御叔!” 待姬子蛮弄清楚夏御叔是怎么回事,肺都快要气炸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竟然给别人做填房,王后、世子,你们可真狠得下心啊!本公子至今没有正妻,难道你们眼瞎了看不见?一不做二不休,今儿个我就把事做绝。姬子蛮在心里发着狠。 姬子蛮黑着脸将姬心瑶从床上拖了下来,拉着她就往外走。姬心瑶惊恐地挣扎着,她不明白子蛮哥哥为何变得如此粗暴了! 桃红柳绿见状赶忙上前阻拦,却被姬子蛮手起剑落,血溅当场。姬心瑶见桃红柳绿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她惊叫着昏了下去。 姬子蛮左手夹着昏过去的姬心瑶,右手拿着剑出了漱玉斋。紫姜早已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马等在暗处,姬子蛮抱着姬心瑶翻身上马,紫姜也翻身上马。 “走密道!”姬子蛮说。 “既然他们有所准备,密道一定被封了。”紫姜提醒着。 “哪就硬闯!”姬子蛮看了看怀中依然晕着的姬心瑶,有她在,谁也不敢乱放箭。 果然,世子的护卫见姬子蛮狭持了小公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紧跟其后。 所有的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姬子蛮冲出了王宫,冲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向京地方向而去。 姬子夷听得报信说是姬子蛮挟持了姬心瑶往京地方向逃去,他的头一下就大了。急忙安置好父王和文旎夫人,嘱咐御医不得有误,赶紧带领护卫们狂奔出了城。 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官道上的马都在玩命似地狂奔。姬子夷心急如焚。心瑶,你千万不能有一点点差池。 终于,姬子夷看到了两个黑点。两个黑点越来越大,渐渐地,清晰了,近了。 姬子夷一声长啸,从马上跃起,空中几步穿云,一把扯过姬子蛮手中的缰绳,用劲往后一带,自己却一个前翻身,马停了下来,人落在了马前。 姬子蛮和紫姜双双惊呆,这是世子吗?如此功夫! “子蛮,放下心瑶!我让你离开。”姬子夷说着条件。 “不可能!我要带着她。”姬子蛮斩钉截铁地说。 “心瑶年后就要出嫁,你不可带她。” “能嫁夏御叔不能嫁我?” “一派胡言!你们是亲兄妹!” “我要定了!有本事你杀了我!”姬子蛮怒不可遏地跳下马,拔剑就刺向姬子夷。姬子夷不再说话,沉着地拔剑,一个跃步,剑已指向了子蛮的胸口。 姬子蛮和所有人一样,都认姬子夷身上的佩剑不过是个装饰。虽然刚才见他轻功了得,却也没认为姬子夷的剑术有多高明。 一时间,两人剑花飞雨,寒光陡闪,光影里只见两人的身影不断变化,再难分出谁是谁非。 姬子夷剑风凌厉,夺命连环一气呵成,逼得姬子蛮连连后退。姬子蛮剑招古朴浑厚,明显功力不济,急不择招,似猛虎下山一样扑向姬子夷,却将后背露出了破绽。 姬子夷纵身跳跃,一个长剑反刺,正中姬子蛮后心,姬子蛮吭都没吭一声,“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剑随之落地,一声轻响,堕入永恒。 姬心瑶早已醒了过来。姬子蛮一跳下马,她就被紫姜扶下了马。见他们俩人打得激烈,心惊胆颤地不敢乱动。 直到姬子蛮倒在地上,她才喊了一声:“子蛮哥哥!”扑到了姬子蛮的面前,她拼命地摇晃着姬子蛮,用吃奶的力气将姬子蛮的身子翻转过来,见他嘴角已经溢出了粉红色的血液。姬心瑶吓得大哭起来。 姬子蛮欲抬手给姬心瑶擦眼泪,却根本无力抬起。他看着姬心瑶断断续续地说:“心、心瑶,别哭!哥哥不、不能陪你了!”说完,怒目而视一旁的子夷,嘴角微微地扯了下,头一偏断了气。 “子蛮哥哥!”姬心瑶一声撕心裂肺地叫喊,又昏了过去。 二十八 转眼之间天地换 放手一搏心意动 马蹄声声,撕裂了少女的心;马背悠悠,揉碎了少女的梦。 姬心瑶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马背上姬子夷的怀里。他们已经进了城,正往王宫方向而去。身上有着幽香的大哥,温文尔雅的大哥,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姬心瑶的脑海里混乱得只有这几句话。 姬心瑶挣扎着,想从马背上下来,却被姬子夷用力搂住。姬子夷低沉地说:“心瑶,别乱动,跟大哥回去。” 姬心瑶浑身颤抖,回头瞪着姬子夷说:“你、你杀了子蛮哥哥,你竟然杀了子蛮哥哥!” 姬子夷镇定地说:“子蛮逼宫弑父篡位,罪不容赦。” 姬心瑶的上下牙齿打着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眼瞥见有辆马车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门帘下伸出了姬子蛮的一只脚。姬心瑶顿时双手乱花双脚乱踢,不顾一切地挣开姬子夷的怀抱,奋力跳下马背,跑向那辆马车。 姬子夷有些恼怒,勒马立在原地,示意几个护卫都不要动。姬心瑶跳下马时崴了脚,她一跛一跛地走过去拦下马车,拼命地爬了上去。 姬心瑶定睛一看,果然是姬子蛮静静地躺在里面,依然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她摇晃着姬子蛮的尸体大哭起来:“子蛮哥哥,子蛮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驾驶马车的护卫见姬心瑶哭得昏天黑地的,一时不知轻重,转过身欲拉起姬心瑶。 姬心瑶一见,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她冷不防夺下护卫手中的马鞭,用力一推,将护卫推下了马车。 姬心瑶扯起缰绳,狠命地扬鞭一抽。“子蛮哥哥,心瑶送你去封地!”姬心瑶哭喊着。 “心瑶!危险!”姬子夷惊呼。 姬心瑶紧咬下唇,扬起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马,马猛然受惊,昂首冲天嘶叫一声,拉着马车在城里狂奔起来。 姬子夷策马紧追,护卫们纷纷跟在后面追着受惊的马车。街上的人吓得躲避不已,步履迟缓的人被马车撞倒在地,又被后面的马践踏,一时死伤无数。 马车狂乱地冲出了城门,踢起官道上的灰尘腾起,仿佛一道屏障迷住了人们的视线。 姬心瑶趴在马车的前面,狂奔的马将她颠得左右摇滚,她拼命地拽着缰绳,汗珠与泪水滚满了她的脸颊。此刻,她的心已然狂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送子蛮哥哥去封地。 姬子夷赶了上来。他纵身一跃,从白马上腾空而起跳到了马车上,他一手将姬心瑶揽起,一手将缰绳扯过,用暗劲勒住马,让马的疯狂受到制约,渐渐地,马恢复了平静,停了下来。 姬心瑶依然狂乱地挣扎着,却被姬子夷的胳膊勒得死死的。姬心瑶盛怒之下,猛地对着姬子夷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姬子夷一眼瞥见已渗出血的手背,不禁恼怒起来。他松开臂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姬心瑶的任督二脉,将她扔进了车厢。自己也钻进了马车,让护卫来驾车。 姬心瑶躺在车厢里浑身不能动弹,大脑却是十分的清醒。 子夷大哥太狠毒了,明明子蛮哥哥是带着我逃离,怎么就变成了弑父篡位?退一万步说,子蛮哥哥若真的觊觎王位,也不能杀了他啊!怎么能一点手足情分都不顾! 姬子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送子蛮去封地,难道你不想他葬在王室陵园?” 姬心瑶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怎么说子蛮哥哥也是郑国公子,自然要在王室陵园的。 姬子夷又说:“别恨大哥,大哥身为世子,有着诸多不得已的苦衷。” 姬心瑶依然一言不发。江山社稷,在他的心中是第一位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会抛之脑后。如此说来,他用我去换边境的安宁也就不足为奇了。 姬心瑶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心里很痛,都是自己的亲哥哥,她无法取舍。 马车刚进不久就被人拦下,姬子夷跳下了马车,姬心瑶从门帘斜眼看去,竟然是厉王爷。 厉王爷哈哈大笑,告知姬子夷一举拿下乱臣贼子的全部党羽,连奕园附近的埋伏也都清扫干净,巡防营已在掌控之中,到达新郑附近的驻军将领闻听情况有变,自己上表请罪。动乱已过,可以安心了。 “只是走了易韶!重军包围下中了箭居然还能逃脱!”厉王爷叹了一声。 姬子夷忙说:“王叔,我知道易韶的武功不可小觑。还得注意防范,尤其是边关守军,他们都是易韶的人。” 姬心瑶静静地躺在车厢里,她的眼睛空洞茫然,仿佛根本没听见车厢外边的对话。直到听到易韶两个字,她的睫毛才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一直对自己很关心的易韶居然也被他们逼得逃了。姬子夷太过份了!你本就是世子,未来的国君,何苦如此狠心地赶尽杀绝!姬心瑶重重地“哼”了一声。 “谁在里面?”厉王爷看了眼车厢问。 “心瑶,不知天高地厚的乱跑,被我点了穴。”姬子夷无奈地说。 “哦?”厉王爷撩起门帘喊道:“心瑶,这下可老实了?” 见姬心瑶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哈哈大笑着走了。 忘了曾经,患了忧伤。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王宫,姬心瑶油然而生起一种悲凉。 姬子蛮的尸体送回王宫后,文旎一声“吾儿啊!”还没喊完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万念俱灰,一条白绫追随子蛮而去。 多年来的争宠,多年来的宫斗,文旎无非就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实指望有朝一日子蛮能荣登大宝,她也能安享晚年荣华。现在,却什么都没了,那么这个王宫对她还有什么意义?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郑穆公受了惊吓后口眼歪斜,再也站不起来。虽然还在位,却是废人一个,除了每日里有阉人伺候汤药,再也不可能发号施令。 朝堂上已然换了天下。姬子夷再也不是以前监国时温文尔雅的模样,杀伐决断,无不果敢。亲近易韶和子蛮的大臣下大狱算是轻的,更多的则是满门抄斩。一时间,新郑城内乌云密布,血流成河。 陈王后一改以前的大家风范,对以前和文旎交好的嫔妃无一不打入冷宫,很快就有嫔妃受不了虐待愤而自杀,王宫笼罩在一片惨淡之下。 紫姜也被抓回下了大牢。姬心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整个人都傻了一样,整天不言不语。 如今的王宫,姬心瑶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温暖了。父王半死不活,陈王后再也不似以前那样慈祥亲切,子夷大哥完全变了个人。子蛮哥哥没了,桃红柳绿没了。紫姜下了大牢。这个王宫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了。 姬心瑶站在不能说话的穆公床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父王,心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好想知道生母桃子为何生下我不久就死了?” 穆公看着泪水连连的姬心瑶,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姬心瑶见状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伏倒穆公身上大哭起来。穆公举起尚能活动的左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可我现在只能将这事暂且搁下,有朝一日我会查得明白。父王,心瑶以后不能来看你了。子夷大哥杀子蛮哥哥都毫不手软,他绝不会为我改变主意的。年后他就要把我送到陈国,我绝不要去。”姬心瑶站起来坚定地说。 穆公的眼光哀伤而又凄迷,纵然他现在能说话,也知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这个任性的女儿。 姬心瑶将自己离开王宫的日子定到了大年初一。她要乘王室祭祖的忙碌时机,放手一搏。 腊月三十的五更时分,姬子夷带领全体王室宗亲前往宗庙祭祖,浩大的仪仗足足排了半里路。 姬子夷依然乘坐世子的豪华马车,厉王爷等几个王爷也都在各自豪华的马车上。 这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称心快意,一举除掉了心腹大患,巩固了郑王室的基石,无论是姬子夷还是厉王爷等人,都是志得意满的感觉。因此,这次祭祖活动空前浩大,目的就是彰显天下,郑国的江山永固,代代相传。 姬心瑶早早醒来,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听着王宫里乱哄哄的走动声,直到十八响礼炮过后,整个王宫安静下来,她故作懒洋洋起身,让王后新派来的宫女石榴拿铜镜来。 姬心瑶拿着铜镜左看右看,挪到床边伸出脚来,石榴赶紧跪到脚踏板上,帮她穿起了鞋。说时迟那时快,姬心瑶拿着铜镜对石榴的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小宫女吭都没吭一声,倒在了脚踏板上。 姬心瑶迅速跳下床,利索地将石榴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然后用劲将自己的裙子撕下几条,将石榴的双手和双腿捆住,又将她拖到床后绑在床腿上,再在她口中紧紧地塞上了一大块裙布。 姬心瑶大喘着气站起来,稍稍等自己的气息平稳一点,将一点细软牢牢地绑在腰间,外面再套上石榴的衣服,迅速地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头发梳成了宫女的发髻。 姬心瑶穿着石榴的衣服,低着头向外面走去,外殿的小宫女见到她,都争先恐后地喊着:“石榴姐姐好!”姬心瑶微微点头,不敢答话,万幸,顺利地出了小公主殿。 姬心瑶努力压下自己的心跳,谨慎地往后花园走去,远远地避开不时巡逻的宫中禁卫。自从陈王后加强了对内宫的管理,嫔妃们很少串门,宫女们更是轻易不到外面走动,使得偌大的王宫更加空旷寂寥。 终于走到了后花园。百花凋零,草木枯萎,一副被凄冷的风轻抚过的画面。 姬心瑶进入了花房,却怎么也找不到以前那个偏僻的房间,怎么回事?姬心瑶四下查看,花房里倒是温暖如春,香气四溢,奇花异草竞相开放。只是以前那个房间的门不翼而飞了。 不可能,自己走了多次,不会记错。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果不其然,姬心瑶在一排花架的后面发现墙上有新砌的痕迹,偏僻房间的门被砌死了! 一定是他!姬子夷!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路堵死!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条生路?姬心瑶瘫在地上,从早晨到现在绷紧的弦一下子就断了,她伤心地大哭起来! 三十 忆往事哪堪回首 思前尘径自转身 姬心瑶默默地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觉得易韶身上有股无法言明的力量在吸引着自己。 屋子里很凌乱,有着生活多日的痕迹。姬心瑶有了一丝心酸一丝沧桑。赫赫威名的大司马,落到如此境地,只能是令人唏嘘。功名如粪土,富贵如浮云。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争什么,抢什么,有何意义? 易韶坐定,有点抱歉地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委屈你了。” 姬心瑶咧了咧嘴,她还真觉得自己肚子饿了,一大早到现在,水米没沾牙。不过,眼前这状况,她只能是无语。 易韶看了眼门外,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稍稍停顿了一会,对着姬心瑶一声长叹说:“人算终归是不如天算的,落到如此地步,我一点都不后悔。心瑶,今生今世,我只后悔一件事。” 姬心瑶抬眼看着他,闪过一丝疑虑。以前他一直称我小公主,今儿个怎么直呼其名了? 果不其然,易韶幽深的眼睛里泛起了一道迷雾,他沉重地说:“悔不该一气之下将你的母亲献给穆公。” 姬心瑶错愕不已,我的生母桃子与他有关?忙问道:“我的生母桃子是如何死的?” “你已知道生母是谁了,很好!先听完我的故事。”易韶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姬心瑶于不安中听到了一个她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的故事。 十五年前,易韶的师傅将自己的十六岁的义女桃子许给尚未婚配的易韶,一切礼数全免,只等来年正式完婚。易韶见到貌如天仙的桃子万分欢喜,桃子也颇为中意英俊潇洒的易韶,郎情妾意恨不能早日成为夫妻。 不知为何,师傅突然变卦,要将桃子许给另外一个徒弟。易韶再三哀求师傅,师傅却是铁了心。 原本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如此变故,易韶自然是心生怨愤,可顾忌师徒情分,只能强捺下自己的情绪。 后来一个偶然,彻底地改变了易韶和桃子的命运,也彻底的改变了易韶这个人,唤起了他心中最原始的欲望。 那是一次秋季围猎,穆公带着王公大臣们去猎场。尚在壮年的穆公首当其冲地射中了一只梅花鹿,眼见那只鹿缓缓地倒下,群臣一片欢呼之声,穆公自己也颇为得意。 正当几个禁卫笑呵呵地过去拿战利品,忽然丛林之中跑出一个背着药篓的女子,她见倒下的梅花鹿还在痛苦地挣扎,便从药篓里拿出一种草药敷在梅花鹿的伤口上。 穆公远远地看见,便有些恼怒,王室的猎场怎么跑出来个平民女子?而且是在自己围猎的时候,找死。穆公示意连人带鹿一起带到面前。 没想到,一身山野村姑打扮的桃子,仅仅往穆公面前一站,波光粼粼的眼睛四下看了看,还没说话,就让穆公僵在了那里。待桃子轻启丹唇:“小女子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大王恕罪。”一声宛如莺啼的娇媚之声,穆公已然掉了魂。 穆公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桃子,连说:“免罪、免罪。”又赶紧问起桃子的家世,那情形恨不能立刻将眼前的美人搂到怀里。在场的王公大臣无一不明白穆公的心思,可谁也不知道桃子的来历,而桃子却笑而不答,意欲离去。将君臣一干人等弄得既着急又尴尬。 仅仅是个小小武官的易韶此时在后面瞅得一清二楚。一时间,易韶只觉得热血上头,恨不能上前拉起桃子离开色迷心窍的穆公。然而,师傅的训斥又在脑海里冒了出来,易韶的一腔热血渐渐地冷了下去。 豁然间,一个恶毒的主意在易韶的心里生起。师傅,你不仁,弟子只能是不义了。 易韶抢上前去,对桃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对穆公恭敬地说:“大王,此女父亲微臣认识,乃是山中采药之人。” 桃子配合着易韶,微微地点点了头。 穆公大笑说:“好,好,有人知道来历就好。” 桃子离开的时候调皮地朝易韶眨眨了眼,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易韶此举解救了自己。 穆公回到王宫,立刻责令陈王后全国选妃,让易韶乘机将桃子送进宫来。易韶得令紧锣密鼓地实施自己的计划,桃子天真地以为和易韶生米做成熟饭即可逼义父成全,没想到易韶使得是一出偷梁换柱的计谋。 桃子被骗进宫,成了穆公最小的妃子,易韶则一举位列六卿,桃子这才如梦方醒,自己成了易韶加官进爵的台阶。自此,桃子对易韶的爱就全部转成了恨。 易韶并无多少愧疚,面对师傅知道后的雷霆震怒,他自有一番头头是道的说辞,恨得师傅差点废了他的武功。 桃子生下姬心瑶后不久突然离奇死亡,易韶暗自查了很久没有头绪,他只得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真相,桃子是自杀,她是用自己的死亡来控诉易韶的罪恶。 或许是桃子的诅咒,或许是遭了天谴。自那以后,易韶妻妾成群,却无一人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他仅有姬心瑶这一个骨血,因而多年来,他总是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姬心瑶身边照看着。 起事兵败的易韶之所以不离开新郑,就是要找到姬心瑶,把一切告诉她。他悄悄地藏在已经被封的密道里,其目的是想等到自己伤好一些,偷进王宫找姬心瑶。 “到底老天垂怜,将你送到了我身边。”易韶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姬心瑶完全蒙了,她浑身打摆子似的颤抖着。这个故事太过荒唐,太过龌龊。自己竟然是易韶的女儿,生母桃子是自杀。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故事更耸人听闻吗? “不!”姬心瑶终于克制了颤抖,猛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一派胡言,金枝玉叶的公主成了他偷梁换柱的私生子,这太可笑了。王室的血脉就那么好糊弄? 突然,姬心瑶冷笑一声,说:“如果本公主真的是你的女儿,那就是我破坏了你的偷梁换柱计划,是不是?” “心瑶......”易韶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当初他听说是女孩时确实绝望过,但后来他却是越来越喜爱这个和桃子长得一样的女儿。 “女儿家终归是要嫁到别处的,你觊觎的王权终归得不到。是不是?”姬心瑶继续冷酷地说。 “依本公主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都是轻的,应该将你这个罪魁祸首五马分尸!”姬心瑶气急败坏地说。 为掩饰自己的慌乱,姬心瑶看都不看易韶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头也不回地跑向外面。她要逃避,她只能选择逃避。一眼看到外面的屈巫,姬心瑶猛地扑上去抱着他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屈巫成了姬心瑶唯一可信任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嫁到陈国的事还没了,又冒出个假公主。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 屈巫心中一喜,脸上却闪了一丝尴尬,自己偷听了别人的隐私,多少有点非君子所为。 易韶走了出来。屈巫带着姬心瑶越过墙头,他看了个一清二楚。这位楚国文臣并非简单之人。刚才他知道屈巫在门外之所以没点破,就是想着屈巫知道自己的秘密或许只好非坏。 易韶揶揄地说:“屈大夫,楚王争霸的事在下帮不上忙了。” 屈巫轻轻地推开姬心瑶,对易韶说:“司马之事有所耳闻,为何如此仓促,使得前功尽弃?” 易韶看了眼姬心瑶,微笑着说:“这个道理你懂得。” 屈巫点头,承认了自己听壁脚之事。原来以为他起事与姬心瑶投水扯到一起是离奇,现在看来却非离奇,而是骨肉至亲不得已。屈巫在心中暗叹一声。 姬心瑶抹干了眼泪,狂乱的心逐渐冷静下来。 突然间,她的脑子里电光一闪。自己不是父王的女儿,也就不是公主了。既然不是公主,子夷大哥就没必要逼我去陈国了。而且,我和子夷大哥不是兄妹了,那么自己的心事就可以摆出来了。 这时的姬心瑶竟然完全忘了自己之前的伤痛,更忘了自己离开王宫的缘由。 她看着屈巫说:“屈大夫,麻烦你将我送回王宫。” 屈巫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疑惑地看着她。这位是不是脑子受了刺激,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姬心瑶明白屈巫的疑惑,坚定地说:“是的,我要回去。如果你不帮我翻墙,我就从王宫大门回去。总之,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易韶问:“想通了?愿意去陈国了?” “我死都不会去陈国!”姬心瑶说着。 “为什么?”易韶疑惑地问。这个女儿现在是整个家族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骨血,此刻的他巴不得她年后就嫁到陈国去,自己也好安心完成自己剩下来的事。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子夷大哥,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女儿吗?那我就不是他的妹妹,我就可以喜欢他了,是不是?”姬心瑶突然狂乱地叫喊起来。 姬心瑶此言一出,惊呆的何止是易韶,屈巫更加目瞪口呆心痛不已。原来她真的爱上了姬子夷。 二十九 虽然相逢也相识 却是知人不知心 姬心瑶的哭声,没有传到前面的王宫,却若隐若现地传到了不远处盐市的后院,后院里正站着沉思的屈巫。 屈巫回到楚国之前,楚国的黑色铠甲部队已经装备完毕,很快就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江汉诸姬,许、蔡、曹、卫诸多小国闻风丧胆,无须攻城掠地,全部乖乖地归附楚国。 楚庄王急招屈巫,竟是为了大摆庆功宴,屈巫自然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席功臣。君臣在冬日里围炉把酒,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称霸中原指日可待。 屈巫更是踌躇满志。一抒胸臆大展宏图是天下好男儿永恒的梦想;自己能成为拨弄风云搅动天下的乱世英雄,定会羡煞后人流芳千古。当然他想到七杀门的“正道”时心里边有那么一丝不安,自己的“折中”在实际行动中已出现了偏差。 正当楚国君臣春风得意之时,传来郑国宫廷动乱,姬子蛮被诛杀,易韶逃脱。据说易韶起事缘由是小公主姬心瑶不能嫁入陈国为后。这两件事能扯倒一起吗?似乎离奇了一点。屈巫心中“咯噔”一下,陷入了沉思。 屈巫不禁神思恍惚起来,隐隐约约觉得姬心瑶的事与自己有关,可是,他不敢想象是自己害了姬心瑶。 楚庄王命他春节过后再次出使郑国。年后正月十八,晋楚两国将在宋国都城汇集中原诸侯,确立霸主地位。现在江汉诸姬都已归附,仅剩下郑宋两个中等国家。宋国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心塌地地追随晋国。若能劝得郑国姬子夷归附,楚国则可稳操胜券。 屈巫得令后却是一刻也不耽搁,阖家团圆饭过后就悄无声息地动了身。他已然是等不急了,他要急于弄清楚姬心瑶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与自己拨动风云有关。 一夜轻功疾行,到了新郑,天刚放亮,他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郑王宫祭祖仪仗声势浩大地走了过去,便悄悄地走进与郑国王宫密道相连的那个盐市。 屈巫站在后院,虽然连夜奔波,却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匆匆赶来,竟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予以何为?毕竟姬子夷祭祖要三天时间。这三天自己干什么?如何见得姬心瑶?如何弄清楚她为何投水?屈巫忽然觉得自己一头雾水。 屈巫想着郑国王室大规模祭祖,禁卫抽走了一大半,王宫里应该没多少人。屈巫终未能按下自己见姬心瑶的欲望,纵身跳到了那个荒芜的院子,再一跳跃,人已经站到了郑王宫的后花园, 郑王宫后花园一片肃杀,空旷寂寥。 忽然间,那哭声竟又大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大早跑到偏僻的花园里哭泣,想必又是哪个宫女受了陈王后的委屈了。屈巫已听说了陈王后的雷霆手段,不禁摇了摇头,他走了过去。 屈巫悄悄地走进了花房。花房里百花齐放,香气四溢,与外面的花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屈巫四下张望一番,果然在一排花架后面看到了一个宫女坐在地上伤心地哭泣着。一入深宫梦不成,宿命如此,何苦伤怀? 屈巫止住脚步,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伤心的女孩。“唉!”他重重地一声叹息,那宫女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刹那间,一站一坐的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姬心瑶愣了几秒钟,冲口而出:“屈巫?” 居然是换了衣装的姬心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屈巫奇怪地问:“小公主,你这是为何?” 姬心瑶眨巴着眼睛,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掩饰自己的窘状。气愤地说:“我出不去了!” 屈巫见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走到花架后面,果然门被封死,密道被堵,这个喜欢到处惹事的小公主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屈巫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去何处?” 姬心瑶眼珠转了转,说:“外面!” “又去奕园?”屈巫疑问着。 “奕园与我何干?”姬心瑶恨恨地说。 “哦?”屈巫暗想,以前三番五次去奕园又是为何?看来,她是真的与姬子夷闹翻了,当不成陈国王后就闹成这样?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呢!到底还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屈巫有点不开心起来。 天色越来越亮,后花园已有宫女打扫。屈巫看着花房里争奇斗艳的花,保不定一会儿就会有宫女来为嫔妃们采花。 屈巫着急起来,自己与姬心瑶孤男寡女的在花房里,若是被人撞见如何解释?自己出使郑国的任务是说服姬子夷归顺楚国,若是被他误解如何是好? 屈巫赶紧说:“小公主,你既出不去,赶紧回宫吧!”说罢转身欲离去。 姬心瑶一见他要走,眼珠转了几下,想着他此时王宫大门尚未打开,他绝对是从别的什么地方进来的。眼下也只有他能帮到自己了。 于是,姬心瑶赶紧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她带着哭腔求道:“屈大夫,你都救过我两次了,就再救我一次吧!” 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原来也会求人。屈巫又转回了身子,有心拒绝,但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由心软,只得问道:“你离开王宫要去哪?” “我、、反正我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姬心瑶突然发现自己无家可归了。自己能去哪?天大地大的,自己连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屈巫的心猛地一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赶紧又缩了回来。此刻,他多想揽她入怀给她依靠,多想对她低语给她温暖。可是,他不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早已将他们划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他只能无奈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不再乱跑。”屈巫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陷得如此深了。面对这古灵精怪的女孩,他失去了一贯的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将姬心瑶弄出去以后怎么办,可面对她的眼泪。他已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姬心瑶见屈巫神情怪怪的,也没多想,忙点头答应。心中却道,先出了王宫再说。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的细软。 屈巫瞥见她的动作,暗自叹息,原来腰间藏了东西,还真打算流浪江湖了。傻丫头,就凭你这样还能到外面混?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知道江湖险恶。老江湖都说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何况你一个黄毛丫头?江湖会将你吞没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罢了,先将你弄出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了围墙旁,屈巫伸手揽起姬心瑶的腰,纵身一跃上了墙头。姬心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在荒芜的院子中间。 姬心瑶四下看了看,荒草倒伏,寂寞空庭。依然是以前的样子。她居然一抱拳,算是给屈巫行过了礼,就往九曲回廊上走,这条路她走了无数遍,太熟悉了。 屈巫忍不住咧了下嘴,还没到外面,倒学着江湖中人的作派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走出这大门? 屈巫一把拉住了姬心瑶,说道:“不要走大门,继续翻墙。”说着揽起她的腰就要纵身过墙,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心瑶!” 屈巫停了下来。谁?回头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姬心瑶猛地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往屈巫身上靠了靠。屈巫的心不由一动,笑着瞄了她一眼,又伸手用力揽起了她的腰。 “心瑶,是我。”一个声音从屋里传来。 这回,姬心瑶听出来了,并非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熟人的声音。易韶,只是声音比以前沙哑了许多,低沉了许多。 姬心瑶迟疑了一下,挣开屈巫的胳膊,往屋里走去。 屈巫也听出了易韶的声音。被郑王室追杀的易韶,藏在这里,倒不失为智慧的选择,灯下黑,很少有人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最安全。 屈巫犹豫一下,站在了院内。易韶与姬心瑶,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如果不是担心姬心瑶的安危,或许自己应该离去。 姬心瑶走进了屋子,一眼看去,易韶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也衰弱了不少。她疑惑地说了句:“司马,你怎么还在新郑?” 易韶低沉地说:“还有未了的事。” “?”姬心瑶很是不解。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整个家族几百口人顷刻之间没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 易韶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说:“坐下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给我讲故事?为何?”姬心瑶不解的问。 “听完了你就明白了。”易韶依然低沉着声音。 屋外的屈巫此时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与其说是巨大的好奇心让他驻足不前,不如说是因为一切与姬心瑶有关的人和事都引起了他的欲望。 不过,屈巫心中明白,易韶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他既未点破,哪就说明自己是可以听他的故事的。 终于,一个惊天的秘密,揭开了姬心瑶的身世。 三十一 细思量难知情事 小琢磨巧施计策 姬心瑶执意要回王宫,屈巫依然将她从墙上送了回去。 虽然屈巫心里酸水直翻,却也没奈何。天下之大,何处是这个女孩的安身之处?自己重任在肩风雨飘摇,儿女情长自是要放在一边,况且姬心瑶已对姬子夷情迷意乱。他只能顺从她的意思送她回宫。 易韶心里似打翻了五味酱。以他对姬子夷的了解,姬子夷为了江山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他绝不会放弃姬心瑶去陈国的念头。女儿去陈国倒是符合自己的意愿,可女儿却说她爱上了姬子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姬心瑶离开之后,屈巫又跳回了密道院落。见易韶似是伤得较重,便又回到盐市取来了金疮药和一包食物。易韶仅仅说了两个字:“谢谢!”就再也无话。 屈巫相顾无言,只得怏怏而去。 一夜未睡的屈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质疑起自己的举动。自己从不优柔寡断,纵然如七杀门与楚国争霸的矛盾,他都能判断出孰是孰非,偏偏在姬心瑶这件事上,自己迷失了方向。 屈巫暗想,坊间所传的夺妻之恨,实质却是用女人给自己做台阶,哪怕再有什么前提,都够龌龊的。可易韶竟然能平静地向女儿叙述自己肮脏的故事,他的内心已强大到非同常人。 猛然间,屈巫的记忆里冒出了一件往事。那年,自己才十五岁,师傅说他有个女儿和自己差不多大,问自己可愿娶。自己当时尚未成年,便说待成年后让父母和师傅议定。后来不知道师傅为什么再没提起,屈巫也就没当回事,以为师傅不过说说而已。 易韶是七杀的弟子无疑。假设易韶是大师兄,姬心瑶的母亲桃子会不会就是师傅所说的女儿?年龄和情节上倒是对的上。易韶所说的另一弟子就是自己? 假设易韶不是大师兄,那他的师傅是谁?缘何说与七杀早已互不相干,两不相欠? 姬子夷也是七杀的弟子无疑。假设姬子夷是大师兄,那他与奕园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奕园与七杀门有着莫大的渊源,只是不肯相认而已。那个戴面纱的女子是谁?为何黑衣庄主称她为大小姐?主人与家仆的关系? 屈巫终于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睡了过去。日上三竿的时候,他醒了过来。一刻也不耽搁就让筑风赶起马车去了奕园。他要彻底弄清楚奕园里的女子到底是谁,最终与易韶或者姬子夷摊牌。 花月正春风。新郑街头节日气氛很是浓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扫前一阵子的惨淡乌云。 屈巫的马车经过易韶的司马府邸时,屈巫从小窗里看着那高大的门楼,心中忽然一阵沧桑感。一人犯事,连带阖府老小,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满门抄斩。荣耀和权势都已随着大门上的竹简封条被尘封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很快到了奕园。屈巫从马车上下来,正了正衣冠。依然一身青色衣裳,头顶银色发环与领口银色亮片相得益彰,宽大的腰带和衣袖口则都用银丝绣了万字花样,全身素淡儒雅,唯有腰间坠一通体碧绿的玉珏成为点睛之处。 屈巫走到了紧闭的大门前,筑风上前敲门,园中走出一老仆。他上下打量一番屈巫,然后说:“这位贵客是......?” 屈巫略一欠身,说:“在下游历四方,闻听贵园雅趣别致,故而想一游为快,可否行个方便?” 老仆满脸堆笑说:“主人有过吩咐,来者都是客,贵客尽可在外园游玩。” 屈巫不再说话,背着手一步三晃地走了进去。外园蜿蜒的桅杆上依然挂着一排气死风灯,白日里的寂暗竟然看不出八卦阵图形,九曲溪流、回廊亭阁也就显不出什么异样来。小桥下流水潺潺,花圃中几株腊梅冷香缕缕。俨然就是一个巧夺天工,相映成趣的富贵庄园。 屈巫在园中四处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欣赏风景,不经意间将奕园在心中又画了一遍。流连了许久,屈巫将外园的边边角角都看了遍,再无停留下去的理由。那个老仆一直远远地注视着,屈巫只是佯装不知而已。 屈巫走回到门口,眼睛向二道门睃了一眼,依然紧闭着。自然是没有理由提出去人家内园的,只好说:“老人家,在下想见见贵庄主,可否通报一声?” 还没等老仆搭话,边角上的门开了,一身黑衣的房庄主走了出来,头顶上黑色发亮的发环不知道什么材质,宽大的腰带上镶着几块菱形的玉片,腰间斜挂一把普通的宝剑。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富贵乡绅而已。 屈巫一见此人就是那晚在后山别院被戴面纱女子称为房庄主的人,暗道自己这趟运气不错,虽没见到正主,也离正主不远了。自己那晚戴着面具,他应该认不出来的。于是走上前去,依然略略欠身施礼,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房庄主抱了抱拳,算是回礼,自我介绍着:“鄙人姓房,是奕园的庄主,贵客有何指教?” “可否坐下细说?”屈巫谦恭地说。 房庄主做了个手势,请屈巫进了角门,却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在这间屋子里,与内园也有个角门相通。站在屋里,既可以看到外园的动静,也可以看到内园的情况。屋里仅仅有一张长榻,榻上有一小方几,摆放着茶水。 房庄主请屈巫在榻上坐下,斟上茶水,等屈巫开口。 屈巫微微叹气说:“在下有一兄长,前不久慕名来贵园一游,没想到来的时候神采奕奕兴趣盎然,回去之后却是无精打采神形俱疲,而且一到天黑就满嘴胡话。任凭家人询问,也问不出缘由。” 屈巫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在下斗胆冒昧。据跟随的下人说可能在贵园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故而在下前来观察,可刚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子丑寅卯,所以不得已请教庄主,以前可有类似之事?” 房庄主诧异。心想按说不太可能,可前一阵子接二连三有些事确实不清不楚的,再说搬到山中别院后,偌大的园子里就几个家丁,谁敢保证没有脏东西出现?对啊,不是有留守的家丁死得不明不白吗? “鄙庄为祖父所建的私人庄园,按说不许外人进入。可祖上好德,乐于接纳天下能欣赏此园精妙之人,所以外园不断有缘之人赏玩。令兄之状况,以前倒是从未发生过。不过园子连着后山,冬日里野兽缺乏食物,会不会是什么下山找食物的野兽吓着了令兄?”房庄主找到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屈巫见房庄主神色,知他对自己的话相信了七八分,虽然搬出个野兽之类的说法,那不过是转着圈儿的回避。屈巫进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房庄主,兄长那日是下午游园,天黑后方归。若是方便,在下寻一方士黄昏时分再来查看,可否?” “这......”房庄主迟疑着。 “房庄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下兄长整日疯癫,愁坏了白发高堂,还望成全......” 房庄主打断了屈巫的话说:“这样吧,我们约法三章。内园住有女眷,任何人不得进入。外园就由贵客做主一二,希望能找到令兄的病因。”说着,端起茶杯送客。 倒是个爽快之人。屈巫想起了那晚在山中房庄主见了昆吾剑时神色骤变的情景,或许,这位庄主能帮自己打开秘密。 屈巫赶紧起身,一边说着客套,一边告辞。 回到马车上,屈巫撩起门帘看着筑风的后脑勺说:“筑风,晚上你装方士。” 赶着马车的筑风吓得回头赶紧说:“不可不可,门主,您还是饶了我吧。” 屈巫暗笑,低沉着嗓音说:“有何不可?” “看门的老头见到我了,再说我也不懂怪力乱神之类啊!” “不懂可以装懂,见到也没关系,可以化妆。”屈巫不容分说。 筑风无语,门主怎么强人所难啊,这可比杀人难多了。筑风一路痛苦无比地回到了盐市。没想到,一进后堂,筑风就高兴地大喊一声:“救星来了!” 屈巫回头瞪他一眼,筑风赶紧一缩头退了出去。 屈巫这才看着站立一旁的韩长老说:“晋国方面有何消息?” 韩长老已经习惯了屈巫没有表情的表情,也习惯了屈巫讨厌虚礼客套。所以,他见屈巫进来,只是站立一旁静静地等着屈巫问话。 此刻,他上前一步说:“回门主。晋国正在筹划正月十八的诸侯大会,授意宋国率先提出向晋国纳贡之事。” “不错。”屈巫轻蔑地吐出两个字。示意韩长老在自己对面坐下,然后问道:“晋成公与赵盾关系如何?” “眼下看上去还是唯赵盾马首是瞻,但晋成公不是善茬。前几日为税赋之事责罚了赵盾之弟赵普。朝堂之上,他一面责罚赵普,一面奖赏赵盾劳苦功高,使得赵盾不好袒护。”韩长老侧着身子回答。 “打一巴掌给块糖?”屈巫点点头。 韩长老又说:“还有,闻听为区区一件小事找郑国麻烦、” 屈巫扬了扬眉毛,待韩长老说出一件与姬心瑶有关的事情,屈巫立刻陷入了无法释怀之中。 姬心瑶嫁到陈国给夏御叔填房,竟是因姬子夷在晋国质子期间,当时的成王向他提亲,姬子夷并不知道陈灵公已定下娶楚国长公主,也没能预测出成王以后会做了晋国的君王,便推说小公主已经许给陈国。谁知现在一切物是人非。 如此看来,姬心瑶要死要活的竟然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屈巫的心沉重起来,思想稍稍开了回小车。 “现在陈国迎娶了楚国长公主,晋成公认为姬子夷欺骗自己,因而对郑国发难。真是个鸡肠小肚之人。”韩长老见屈巫不说话,便继续说着。 屈巫收回了自己的神思,答道:“并非鸡肠小肚,他是为将郑国纳入麾下找个理由。” 少顷,屈巫又问道:“郑国如何回应晋国的?” “据说姬子夷派专使去晋国解释此事,说小公主千真万确嫁陈国,并非君王而是公孙。至于晋成公的误解,属姬子夷当时未能说明白之错,请晋国谅解。”韩长老说着。 “姬子夷还真能放下身段。”屈巫说着。一定要姬心瑶嫁到陈国,甚至不惜给夏御叔做填房。姬子夷为了江山真是不顾一切啊,可他能阻挡楚王的千秋霸业吗? 三十二 浅云烟一过心头 深迷雾终揭面纱 屈巫与韩长老商量一番晋国之事后,想到黄昏时分奕园之行,正要和韩长老说起,却见筑风悄悄地在门口伸了一头,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筑风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看着韩长老说:“韩长老,您救救我!” 韩长老一头雾水地问道:“何事?” 屈巫扬脸看着屋顶,一副本门主不管,你们看着办的架势。筑风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门主让我扮个方士,我哪会啊!” 韩长老看看屈巫又看看筑风,心下已明白屈巫的态度,便说:“方士嘛,我倒是懂点,可我下午就回晋国了。” 筑风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屈巫想说又不敢说。韩长老忍住笑说:“门主如果让我留下来……” 韩长老话没说完,筑风对着屈巫就要行大礼,被屈巫轻轻一声喝住,说:“行了,别装可怜,韩长老替你,你继续赶车。” 三人用午饭期间,屈巫将奕园的情况简单地向韩长老说了一下,韩长老对老门主当年在郑国的情况并不清楚,但知道老门主确确实实有个义女,而且就叫桃子,会医术,识得百草,长得非常漂亮,他们几大长老都称她为大小姐。 屈巫听后,道一声:“如此说来,易韶是大师兄无疑了。”终于能完成师傅的遗训了。屈巫的心情却暗淡了下来,易韶真的是大师兄,可他是姬心瑶的生身父亲,这如何是好? 或许,师傅被害与大师兄无关,否则师傅只让废了他的武功而不是取了他的性命? 还是先搞清奕园情况再说。如果韩长老能进入内园,见到戴面纱的女子,就能弄清奕园与七杀门的关系,也就是弄清了姬子夷与七杀门的关系了。师傅被谁暗害就会随着这些真相而水落石出。 屈巫对着韩长老面授机宜,尤其是最后如何撩开那个女人的面纱。韩长老胸有成竹地频频点头称是。 稍事休息之后,看看时间不早,筑风赶起马车去了奕园。 路过设在奕园附近的暗庄时,屈巫回头看了一眼。设在这里的弟子,尚不知道自己驾临,应该会将这辆马车一天早晚两次到奕园的情况记录下来。 不知为何,屈巫的心中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日,曾在这里救下姬心瑶,曾在这里做了场春梦,屈巫觉得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烫起来。 很快到了奕园门口,下得马车,房庄主已在外园等候。倒是个诚实守信之人,屈巫在心中夸赞了一句,脸上并不动色,仍然略一欠身,算是施礼。 韩长老一身方士打扮,头戴一顶高高的方士帽,脸上沾了长长的胡须,手拿一把长长的佛尘,见到房庄主稍稍一愣,便口中念念有词,煞有介事地往小桥上走去。一旁的屈巫已然明白,韩长老认识房庄主。谜底就要揭开了,屈巫不由得微笑。 只见韩长老站到桥中间,一番稀奇古怪的动作后,将食指和中指并放在眉心之间,大喊一声“开天眼!”竟然很奇怪地从眉心中冒出了一束光柱。 韩长老故意朝着屈巫和房庄主站立的方向看过来,然后又向园中四面八方看过去。 房庄主自言自语地说:“厉害,天眼真开了。” 屈巫夸张地说:“据说他的能耐很大,一般妖魔鬼怪都难逃他的法网。”心中暗笑,那光柱不过是韩长老私下做的手脚,用磷粉弄出来吓唬人的。 房庄主点点头,很是专注地盯着韩长老,这时,那个老仆和一些家丁也渐渐地走过来站在一旁看着热闹。屈巫眼风过处,二道门内依然没有动静,好似无人居住一般。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韩长老依然在小桥上做着无用功,二道门内依然静悄悄地,屈巫耐着性子看韩长老装神弄鬼。 突然,韩长老拂尘直指二道门,喊着:“妖孽,哪里逃!”自己就从桥上直飞到了二道门前,房庄主还没反应过来,韩长老已经飞进了内园。 房庄主大惊,快步走进角门,转身之时他见屈巫镇定自若没有想跟进来的意思,稍稍犹豫一下,便招呼屈巫也一同进去。房庄主的眼中,屈巫只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为兄长着魔操心而已。 屈巫正中下怀,赶紧说恭敬不如从命,立刻一步三晃地随着房庄主进入了内园。 韩长老此刻已经到了内园,屈巫早已告知他内园花草是迷魂阵,因而韩长老干脆一飞冲天地站到了高大木屋的前面。他手中拿着黄表纸,口中念念有词在纸上画着符,然后喊着“急急如律令”便将黄表纸一张又一张地向木屋撒去。 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门开了,一个女子依然一袭红衣,依然黑纱罩面,依然亭亭玉立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房庄主,如何这般吵闹?”红衣女子开了口,韩长老迟疑着。这宛如莺啼的声音似曾听过,只是那时尚且稚嫩。 房庄主上前低声说着缘由。哦?红衣女子抬头朝远远站着的屈巫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韩长老双臂举起,虚张声势地在空中画了个圈,手心猛地往下一压,一股巨大的气浪冲起,掀起了红衣女子脸上的面纱。 “桃子?你真的是大小姐!”韩长老冲口而出,屈巫在后面一下子蒙住了。红衣女子是桃子?她不是死了吗? 桃子仔细看了眼韩长老,认出了是七杀门里的长老。但她却不急不慢地理好面纱,继续遮住自己的脸,冷冷地说:“认错人了吧!” 房庄主走上前来,疑惑地看着韩长老说:“你到底何人?” 韩长老看着桃子说:“大小姐,我是氐门长老......” 桃子冷漠地说:“房庄主,内园一律不许外人进入,今日何来闲杂人等?” 韩长老情急之下说:“老门主当年从大火中救了一个叫桃子的孤女,那女孩不过五六岁,收她为义女时,我们七大长老都是见证人。” 面纱里的桃子微微动容,转瞬间,继续冷漠地说:“与我何干?” “你可以不认七杀门中的人,但老门主是你的义父,这否认不了吧!”韩长老气愤地说。 “义父?呵呵。”桃子冷笑。 屈巫走了过来,桃子见他在花草之间行走自若,知他破了迷魂阵,便将眼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房庄主更加疑惑地看着屈巫,心想今日栽倒了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书生手上了。但想到刚才韩长老的话,便一言不发地站到了一旁。 “门主,她确是桃子,老门主的义女。”韩长老对屈巫说。 屈巫点点头,看着桃子说:“面纱可以遮住自己的脸,但遮不住自己的心。七杀门是缘是孽,由你自己选择。既是老门主义女,老门主当年被害可有追查?” 桃子沉默着,大家都沉默着。韩长老想说什么,却被屈巫用手势制止。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奕园里的华灯齐放,犹如白昼。一群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互相注视着。 终于,桃子开口说:“你又是何人?”显然,她是问屈巫的,虽然她刚才听到了韩长老称呼屈巫为门主,但她依然要听屈巫亲口承认。 屈巫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了门主令牌。桃子终于撩开了自己的面纱。屈巫一见之下为之动容,天下竟然有如此相似的母女,那张脸几乎和姬心瑶一样,只是比姬心瑶多了几分成熟。 桃子微微一笑,轻启丹唇,说:“新门主,想必竹林后面已经去过?” 屈巫见她故意不提后山别院而说竹林,知道她已认定自己就是那晚戴面具拿昆吾剑之人,便点头不语。 “也算是费尽心思了。”桃子感叹。“罢了,随我来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 屈巫稍作犹豫,示意韩长老屋外等候,自己随之进了屋子。 屋子的外间还是空空的,几盏灯泼喇喇地亮着,一张圆桌子和几个圆凳子,四周有一些花架,花架上挂下了藤类植物。中间的拱形门拉上了厚厚的帘子,分割出两个天地。 桃子指了指凳子,自己径直坐下;待屈巫也坐下后,她拿起茶壶给屈巫倒了杯茶水,推了过来。 屈巫摒着气,眼风悄悄地留意着桃子的一举一动。香粉毒,屈巫可没敢忘记,会医术,识得百草,她肯定是个用毒的高手,屈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桃子见屈巫很是戒备,“格格”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居然和七杀门主的摄魂曲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一样的摄人心魄。 屈巫见桃子神色,明白这杯茶不喝,桃子不会开口,心一横端起茶水,一仰脖子,全部倒了进去。 “自古喝茶都是轻咂慢品,新门主这是何种品茶方式?真让小女子开眼了。”桃子嘲弄着。 屈巫侧身将左胳膊放在桌上,拿着空杯在手里转着,摆出一幅你不说正题我就不开口的架势。 “可否将令牌与我细看?”桃子说。 屈巫沉默着将令牌递给桃子,桃子接过放到唇边,瞬时,一种如罄如鸣,似青鸟啼魂般摄人心魄,又似穿云弄月般荡人心扉的乐声响起。 不过,这乐声没有杀伤力,仅是音律相同并无内功。屈巫惊问:“你如何能吹奏《七杀摄魂曲》? 这是门主密而不传的神功,门主代代口口相传曲谱。桃子纵然为老门主的义女,也绝无可能得知。 桃子停止吹奏,拿着令牌抚摸一番,轻叹口气,递还给屈巫,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过,在我的故事开始之前,还请新门主先回答我的两个问题。” 与易韶还真是一对,都喜欢讲故事。居然还有问答。屈巫只能是无语。 三十三 恩怨终是两茫茫 爱恨莫知双杳杳 桃子一双美丽的眼睛渐起迷雾,轻轻地说:“新门主想必应该知道七杀门的来历了。” 屈巫点了点头。很多很多年前,大周朝的平王迁都洛邑,平王之孙为保祖宗万世基业,开创了七杀门。其实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七杀门,明面上独步江湖,不过问江湖恩怨;暗地里是却是大周的看家护卫。这个问题,多日来一直让屈巫很是矛盾很是纠结。 “那么,新门主对祖师爷的遗训认为如何?”桃子继续问着。 屈巫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认识这个问题,楚王争霸与保卫大周肯定相悖。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真实想法,所以,他只能是沉默。 桃子轻笑了一声,“不回答意味着两种答案,一种是无需回答,遗训不可违。一种是无法回答,遗训不可遵。不知道新门主是哪种?” 好个聪明的女人。屈巫在心中暗赞一声。他略一沉吟,说道:“非也,还有第三种,折中。” 桃子大笑起来。屈巫也觉得自己的回答颇为牵强,南辕北辙的两个阵营,要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来兼顾,谈何容易! 屈巫虽然未直接回答两个问题,桃子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她给屈巫讲述了一个故事,关于自己身世的故事。 桃子承继于周平王一脉,是七杀门祖师爷的嫡传子孙。当年的祖师爷并不会武功,却精通音律和医术,他创立七杀门之后,网罗天下武功高手,研磨了一套七杀门独特的夺命连环剑和霹雳掌,代代相传下来。 祖师爷自己则独树一炽地将音律开发成了摄人心魄的武器,只传门主。寄希望于历代门主能以此掌控弟子,维护大周的万世基业。 祖师爷的子孙开枝散叶,传到了桃子祖父这一代,桃子的祖父却只愿悬壶济世,不想掺合天下的纷争。他带着家人从洛邑躲到了郑国,在新郑郊外建了奕园,那时的奕园外园里有着诊所和药房,还有房庄主的父亲等几个徒弟。 桃子祖父平安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临终遗言后世子孙自扫门前雪,莫管瓦上霜。 七杀门主传到了桃子父亲堂叔手中,他一心想将门主之位传给自家子孙。或许是天意,或许是报应,祖师爷子孙凋零,不是病死就是被暗杀,到后来就只剩下桃子父亲一人。 桃子父亲的堂叔急了,祖宗的基业绝不可在自己手中断了。于是,七杀门弟子撒开天罗地网,终于在郑国找到了隐姓埋名的桃子父亲。 桃子父亲千推万辞,终是万般无奈地接任了七杀门主。虽然他无意接任七杀门,却惹恼了早已虎视眈眈盯着门主之位的一个人,那人就是桃子父亲堂叔的大弟子,屈巫的师傅,后来的七杀门掌门人过氏。 过氏一心想接任门主之位,见师傅只想着自家子孙,心中自是怨恨,表面却不动声色。直到他的师傅弥留之际将《摄魂曲》传给桃子父亲,过氏一面故作伤心师傅离去,一面假意奉承桃子父亲。 桃子父亲接掌七杀门后,见七杀门独步江湖,肆意诛杀,与自己父亲悬壶济世拯救苍生的愿望相去甚远。再想到高祖开创七杀门以来,为维护大周江山耗尽了心力,终是阻挡不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自己还是及早抽身为好。 桃子父亲见过氏是堂叔的大弟子,又热衷于管理七杀门。便将门主令牌和《摄魂曲》毫无保留地传给了他。可是,桃子父亲做梦也想不到,过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后,立刻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毫不手软地杀了桃子的全家。 当时只有五六岁的桃子,目睹父母家人被血洗的场面,在里屋惊吓得昏了过去,正是这昏厥,救了她一条小命。 过氏本想斩草除根,冲进里屋发现桃子在地榻上睡着了,误以为她没看见自己的杀戮;再想无论如何,这是祖师爷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了,还是留下她吧,日后到下面见了祖师爷也好有个交代。便一把火烧了奕园,抱着桃子离去,收了她为义女。 桃子平静地叙述完了自己的故事,平静的令人难以置信。屈巫听完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不亚于自己见到“辅助大周,江山永泽”八个大字时的震动,他的后背又一次冷汗直流。 桃子竟然是祖师爷的后人,师傅竟然是如此凶残。屈巫做梦也不想到。按说师傅对大周衷心耿耿,临死都不忘告诫自己要忠于大周,可却又杀害祖师爷的子孙,这不太矛盾了吗?是因为桃子父亲对七杀门的不作为?还是因为师傅对权势的渴望? 不过,按年龄推断,桃子当年不过五六岁,她如何记得这一切?除非有假,否则一定还有别人逃过了那场屠杀。屈巫的脑海里闪过了房庄主的身影。 屈巫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有种透不气的感觉。沉默了许久,他问道:“你如何会摄魂曲?” 桃子轻叹一声说:“当年父亲传授之时,我就在一旁,可能是我年幼,谁也没提防我。我当时还好奇地拿起令牌吹奏,被父亲赶到了里屋,却因此留得性命。或许是家传的天赋吧,听了一遍,就再也不能忘怀。吹得对否?” 屈巫点了点头。进而又问道:“你的仇报了?” 桃子明白屈巫的意思,摇了摇头,说:“你师傅不是我害的。我下不了手。我潜心制毒,有无数次机会,终是下不了手,毕竟叫了他十多年的义父。”桃子神色黯然。 屈巫看看手中的空茶杯,轻轻地放了下来。看来,这茶无毒。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擅长制毒,却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其实从香粉毒也可看出她的善良。 那么,易韶和姬子夷在这一幕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屈巫尚在心里掂量,桃子却岔开了话题。她说:“请问新门主,可是楚国人?” 屈巫看了眼桃子,答道:“在下屈巫,正是楚国人。” “这就是了。”桃子抬眼仔细地打量一番屈巫,忽然冒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屈巫立刻明白了桃子问话的含义,不禁脸上一热。她竟然知道我的存在,看来师傅当年确实动过将她嫁我的心思。只是想不明白师傅为何如此! 桃子心下明白过氏当年悔婚易韶,想让自己嫁的就是坐在眼前之人。但她并不想说破,一切都已过去了,重提又何意义?虽然因为这个人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但易韶的狼子野心是潜在的,天长日久终会显露出来。 如果当年事情确凿,自己就是桃子不幸的根源。鬼使神差,姬心瑶的不幸似乎又与自己扯上了关系。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屈巫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结束这场谈话,尽快地离开这里。 “那么,是易韶还是姬子夷?”屈巫沉吟了好一会儿,跳回了原先的话题。 桃子看了眼屈巫,幽幽地说:“你既知易韶,还是问他好了。” 桃子其实真不知道过氏被谁害死的,她也不想知道。既然自己下不了手亲自报仇,有人替自己报仇总是好的。她总算搬掉了压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大石头,再也不要压回来才好。 屈巫换了种口气问道:“他俩都是师傅的弟子吗?” “我与七杀门的缘和孽都说完了!”桃子答非所问,似是再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屈巫看了一眼桃子,如此的沧桑巨变,竟然丝毫没能影响她的容颜,不能不说是奇迹。七杀门是她的高祖开创的,她居然想撇清,怎么可能撇得开。屈巫此刻明白自己一时寻不到答案,来日方长,便欲起身离去。 “等等!”桃子急忙阻止,径自去里间拿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出来,坐定后打开盒子,有点伤感地伸出手将里面的两捆竹简抚摸了一遍,决然地推到了屈巫的面前。 “盒子里是你们祖师爷传下来的医书和制毒的方法,你们拿去吧!”桃子特地将你们两字咬得很重。 屈巫瞄了一眼木盒里的竹简,暗想木盒子能在大火里幸存下来? 桃子看出了屈巫的疑惑,便说:“父亲的堂叔高瞻远瞩,找到父亲之后,见奕园与山势相连,便让父亲修建了后山别院。那场屠杀,房庄主的父亲恰好在山中别院,躲过了一劫。后来,房庄主的父亲偷偷地找到我,懵懂的我才知晓了一切缘由。” 原来真的与房庄主有关。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好个忠臣义仆。屈巫在心中暗自称赞。 桃子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你们七杀门有些东西放在后山别院。他并不知道后山别院的存在。” 屈巫明白桃子所说的他是指自己的师傅,她之所以不称之义父,心中自然还是恨的。是啊。杀了她全家的血海深仇,怎能不恨!她没自己亲手报仇,也算是报答了养育之恩了。 屈巫看出桃子对木盒是留恋的,便将木盒推回到桃子面前,说:“这是你祖上传下来的,留着吧!七杀门现在也无懂医术之人。” 屈巫说着站起来对着桃子深深地施了一礼,桃子连忙站起闪到一边说:“小女子承受不起!” 屈巫说:“大小姐,无论如何,你的根都在七杀门。师傅与你的恩怨自有定论,这是我代师傅向你的赔罪。” “又何必?沧海一浮沉,人事两茫茫。今日你来此,我与七杀门就了结了,从今往后,再无瓜葛。”桃子幽幽地说着。 “街上的盐市都是七杀的暗庄,大小姐若有需要,尽可去那传递消息。”屈巫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桃子微微叹息一声说:“可知我今日要你回答问题的深意?” 屈巫赫然无语,他知道,若是今日自己回答的不对桃子心思,决不会再有后来的种种。桃子对七杀门的“正道”是憎恨的,虽然祖师爷是她的高祖。可自己说的折中,真能折中吗? 出得屋子,韩长老赶紧跟上,屈巫冲站在门口的桃子摆摆手,走出了奕园。 早已等得心头直嘀咕的筑风见屈巫沉着脸,便不敢多问,赶紧架起马车,一溜烟地离开了。 眼见上了官道,屈巫才开口说:“去前面暗庄,城门应该早就关了。” 三十四 知缘由惊天逆转 有原因乱世前行 姬心瑶回到了宫中。脑子犹如糨糊一般浑浑噩噩的。她既不愿接受易韶是生身父亲,却又希望自己和姬子夷不是亲兄妹,如此的矛盾如此的心情不知向何人倾诉。 陈王后传话要见姬心瑶,姬心瑶这才发现自己已有很多天没去王后那里请安了。 新来的宫女石榴手脚比桃红和柳绿笨多了,而原先两个贴身宫女变成了一个,待遇明显不如以前。姬心瑶也懒得理论,任这个笨丫头将自己拾掇一番。 姬子夷为了江山,杀了子蛮哥哥,抄了易韶满门,弄得新郑人心惶惶,如此一个心狠手辣之人,自己却是念念不忘他身上的幽香,他的举手投足,他的温文尔雅。而他为了江山,甚至可以牺牲我,自己这是犯傻还是犯痴?自己姬心瑶边走边想着。 陈王后仍然坐在地榻的长几后,姬心瑶惴惴不安地走过去说:“母后。” 陈王后见姬心瑶神思恍惚的样子,以为她还没能接受非自己亲生的打击,不由心生怜悯,示意姬心瑶坐到自己身旁。姬心瑶僵硬地坐了下来,再也没有了以前母女之间的亲切感。 “心瑶,母后一直视你为己出,怎可不为你的幸福着想?夏御叔是母后弟弟子夏的儿子,以后是不会委屈你的。”陈王后语重心长地劝说着。 姬心瑶满眼含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起。自己不愿去陈国的心结其实是子夷大哥,除了子夷大哥,嫁给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做王后也好,做夫人也罢,其实都是一样的。 姬心瑶离开了陈王后,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不知不觉间,又转到那个院落前。门紧闭着,周围也看不见一个宫女和阉人。抬头看去,墙头上有着几根已经枯萎的花藤。 姬心瑶就那样傻傻地看着,夕颜,薄命,一如自己。 突然门从里面开了,依然一袭白衣的姬子夷走了出来。 “心瑶?” “大哥?” 几乎同时发出,两人都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 又是同时,两人问出了相同的话。 昨天子夷大哥祭祖才回来,今天就跑到这个院落,这里有什么让他如此看重?姬心瑶想到了那晚的月亮和诗,有点酸溜溜地说:“大哥,太阳还没落,月亮还没起。” 姬子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着摸了摸姬心瑶的头说:“什么太阳月亮的,你这个小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忽然,姬心瑶不管不顾地投到了姬子夷的怀里,便哭着说:“大哥,心瑶不要离开你!” 姬子夷无语地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早已明白姬心瑶的心结,可这太过荒唐,自己能说什么? 姬心瑶还在抽抽噎噎的,姬子夷从衣袖中抽出一方丝帕,一边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一边逗笑着说:“看,我们美丽的小公主成大花猫了。” 姬心瑶猛地抢过他的丝帕,狠狠地擦着眼泪,对着姬子夷吼道:“我不是什么公主,我也不是你的妹妹,我要嫁给你。” 姬子夷大惊失色地说:“心瑶,你疯了!如此混账话都敢说。” 姬心瑶叫喊着:“我是易韶的女儿,我真的不是你的妹妹。” “啪”一个耳光,姬子夷甩了过来,顷刻,姬心瑶雪白的脸上映出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你竟打我?”姬心瑶往地上一瘫,双腿直蹬大哭起来。 姬子夷见到指印,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下手太重了些,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都敢说,着实太过放肆。易韶已被满门抄斩,若是她的女儿还能幸免? 姬子夷蹲了下去,拉着姬心瑶说:“心瑶,别哭了。你不一直想去奕园吗?大哥这就带你去。” “我知道你在奕园里藏了女人,我不要去。呜呜!”姬心瑶伤心地哭着。 姬子夷叹了口气说:“去了,你就明白大哥了!” 冬日的奕园,岁冷松筠,雨长苔痕。依然是那样的诡异。 姬子夷和姬心瑶出了马车,老仆和庄主都立在门口,齐声喊了句:“小公主安好!” 原来你们全都认识我,以前都是装的。曾经不是人去楼空吗?什么时候又回到这里了?姬心瑶一言不发地跟在姬子夷的后面。 二道门内,园地里又摆上了许多盆花草。姬子夷拉起姬心瑶的手在花草之间穿梭着,很快就到了高大的木屋前。 姬心瑶木然地走着,脑海里乱哄哄的理不出头绪。 木屋的门开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红衣女子出现在门口。她略显慌乱地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姬子夷和姬心瑶一步一步的走近。 “我把她领来了。”姬子夷看着红衣女子说。 “你终归还是把她领来了。”红衣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宛如黄莺鸣唱,溪水欢腾。 姬子夷侧过身子,对姬心瑶说:“心瑶,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姬心瑶连连后退,奕园的秘密就是藏着我的母亲?太荒唐了!子夷大哥在外面私藏的女人是我的母亲?打哪儿蹦出个母亲! “心瑶?”姬子夷轻轻地推了推她。 姬心瑶毫不客气地扭了下身子,有点嘲弄地对姬子夷说:“对不起,既然你的母亲不是我的母亲,我就没有母亲。” 姬子夷的脸色暗了一下,说:“心瑶,不可任性,她真的是你的母亲桃子。” 红衣女子喃喃地说:“心瑶,都长成大姑娘了。母亲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丢下了你,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你。” 既然是我的母亲,那几番前来为何避而不见?为何还要下毒害我?姬心瑶翻了个白眼。 “我的母亲早死了。”姬心瑶想起了陈王后说的话。 姬子夷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说:“心瑶,有些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姬心瑶突然愤怒起来,冷笑一声对姬子夷说:“以后我不需要明白,但我现在明白,这个女人戴着面纱是见不得人的。” 红衣女子掩面而泣,转身进了屋子。姬子夷的脸色骤变,随之急忙也走进了屋子。 姬心瑶傻站了一会儿,眼神空茫,木纳地转身离开。她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绕过一盆花,又绕过一盆花,可绕来绕去,却总绕不到二道门。 怎么回事?鬼打墙了?姬心瑶抬头看去。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黑影,犹如鬼魅一般飞到姬心瑶面前,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夹起她凌空跳跃,几步就到了二道门前。 姬心瑶虽然被那人捂得叫不出来,却也发出了动物一样的低嚎。到底还是惊动了屋里屋外的人,顷刻之间,外园的家丁已经围了水泄不漏。 姬子夷走出木屋,也是几步凌空跳跃,到了二道门前。他拔出剑微笑着说:“易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易韶放下姬心瑶,嘱咐着:“心瑶,别乱动,我这就带你出去。” 姬心瑶愣愣地看着易韶,他如何也到了这里? 易韶不语,沉着地拔出剑迎战姬子夷。两个人相对而立,一个目光郁愤,一个目光冷峻,但同样都是摄人心魂。剑尚未相交,剑气已经冲撞得狂风走沙,落叶飞雪。 两人双双使得夺命连环七杀剑,或快或慢,虚实难辨,看得姬心瑶眼花缭乱。忽然间,她想到子蛮哥哥死在了姬子夷的剑下,不由得喊了声:“司马,小心!” 易韶一听,浑身似是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他凌空飞起,剑在空中连闪三道剑花,犹如白蛇吐信,直刺姬子夷的眉心。 “易韶,不可!”一声莺啼,桃子出现在他们的中间。易韶急忙收手,踉跄几步才站稳。刚才那一跃,已是拼尽了全力。然而,生生地将已使出的招数收回,只能是自己受到重创。 易韶原本受伤,那日姬心瑶负气而去,他的心总是放不下来,每日里必去王宫暗处探望一番才能安心。今日见姬子夷将姬心瑶带至奕园,便一路尾随而来。没想到,那个夜晚说话的女人真的是桃子。 易韶脸色惨白,惊问:“桃子?你没死?” 桃子撩起了自己的面纱,姬心瑶看到了一个绝美的面庞,几乎和自己一样的脸。 “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桃子嘲弄地说。 “哐当”一声,易韶手中的剑落地,众家丁蜂拥而上,生擒了易韶。 “好, 今日终除心腹大患。”姬子夷一个转身,剑已指向了易韶的胸口。说时迟那时快,姬心瑶迅速地捡起易韶的剑,横过来对着自己的脖子,大声冲着姬子夷喊道:“放他走!” 姬子夷、桃子和易韶三个人都大惊,异口同声地喊着:“心瑶!” “放他走!”姬心瑶声嘶力竭地叫喊。 空气仿佛凝固起来,谁也不敢言语,谁也不敢乱动 “放他走!我答应你去陈国!”姬心瑶继续叫喊着,泪水已经糊住了她的双眼。 姬子夷默默地点了点头,收回自己抵在易韶胸口的剑,示意众家丁散开。 易韶走到姬心瑶面前,轻轻地拿下她手中的剑,说了句:“保重!”随即,纵身而去。 易韶转身的那一刻,姬心瑶似乎看到了他幽深的眸子里有泪花闪动,她的心突然好痛好痛。 三十五 公子蹉跎显深情 母女相认成永诀 姬心瑶目送易韶离开之后,看都不看桃子和子夷的一眼,冷着脸一直走到了前院的马车前。此刻,她明白了什么叫心死如灰。 桃子跟了过来,颤抖着声音说:“心瑶,你真不肯认母亲吗?” 姬心瑶看着黑色面纱下桃子模糊的脸,冷冷地说:“你何时取下面纱,我便何时认你。” 姬心瑶咬牙暗道,既生我为何又丢下我?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是你和姬子夷见不得人的关系罢了!居然骗了我这么多年,你们都是大骗子! 桃子身体抖得厉害,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庞落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胸前。 姬心瑶佯装未看见,扭头向远处看去。哼,现在知道哭,何必当初?世上没有后悔药。 姬子夷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桃子小声说:“你先回房,待我慢慢与她细说。”便扶着她的肩转身往内院走去。 姬心瑶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二道门内,才恨恨地跺了下脚。她四处张望,想寻个石子扔到水里解气,却发现偌大的院子里异常干净,不要说一个小石子都没有,连一个小土坷垃都没有。 忽然间,大门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马车声。房庄主手疾眼快地将二道门掩上,才挥手让老仆去开大门。 大门洞开,数十个禁卫护着一辆马车闯了进来。房庄主急忙上前,疑惑地拦下了马车说:“敢问是何方贵客?” 马车停了下来,一个禁卫过去将车马凳架好,凤仪嬷嬷上前扶出了威风凛凛的陈王后。 陈王后看也不看房庄主一眼,瞥见姬心瑶呆呆地站在世子马车前,冷笑一声抬了抬下颌。 姬心瑶回过了神,走过去小声地喊了声“母后”就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立一旁。 陈王后也不答腔,抬手指向虚掩的二道门,那些护卫疾速地冲上去撞了开来,又迅速地分列两旁,陈王后在凤仪嬷嬷的搀扶下,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 冬日散散的阳光下,空旷的内院里,一男一女两个背影正相拥着走向木屋。 “站---住!”陈王后对着姬子夷和桃子的背影威严地拖腔喊道。 二道门被撞开之后,姬子夷和桃子都没有停下脚步。桃子依然沉浸在伤心之中,姬子夷回头看了一下,见是宫中禁卫,情知不好,便拥着桃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想尽快送她去木屋之中。 听到陈王后的喊声,姬子夷和桃子双双停下了脚步。姬子夷急忙转过身来,看见陈王后已然站在内园,紧走几步跪倒在地,不安地说:“母后,您如何来了?” 哼,我如何来了?陈王后眼风瞟了下姬心瑶,要不是这个丫头,我还真被你们蒙在了鼓里。 姬心瑶神思恍惚地从陈王后宫中离开之后,陈王后终归有点不放心,怕她又弄出什么事来,坏了国家大事,便着人悄悄地一路跟踪。 姬子夷带着姬心瑶离开王宫之后,盯梢的人便将两人在池塘边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报告了陈王后。 奕园?子夷在里面藏有女人?陈王后立刻感觉到了事有蹊跷。一个世子,未来的国君,喜欢一个女人收到宫里做嫔妃再简单不过,藏在外面这既不合章法也不合情理。这里面一定有名堂。不行,一定得搞清楚。 陈王后立刻带着凤仪嬷嬷,轻车简从出了王宫。问清世子马车的方向,便一路寻了过来。陈王后没想到,新郑城外竟然还有如此一个园子,更没想到世子竟然真的在这个园子里藏了女人。 “如此美妙的场所,你能带着心瑶来,如何母后就来不得?”陈王后的语气里已经有了浓浓的火药味。那个背影窈窕妖媚,女人的直觉、母亲的直觉,让她感受到了那个背影潜在的威胁。 姬心瑶默默地站在一旁,见陈王后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心中竟是幸灾乐祸的感觉。你们见不得光,现在终于见光了,看你们如何是好! 桃子慢慢地转过了身,走到了姬子夷身旁,对着陈王后直直地跪了下去,然后,动作缓慢地坚定地一块一快地扯下了脸上的面纱。 “桃子?你是桃子!”陈王后大惊失色,身子猛烈地摇晃着,差点没倒下去,幸亏站在她后面的凤仪嬷嬷及时扶住了她。 “你竟然没死?你竟然敢欺君?你们、你们竟然做下如此好事……”陈王后手乱指着,浑身乱颤着,一连几个“竟然”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桃子俯下身子给陈王后重重地磕了个头,然后抬头平静地看着陈王后说:“王后娘娘,桃子感您大恩大德,替我养育了心瑶这么多年。桃子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定当结草衔环。” 陈王后恶狠狠地叫道:“我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语。来人,即刻给我杖毙!” 禁卫们应了一声,上前欲拖桃子,姬子夷急忙护住,向陈王后求情说:“母后,一切都是儿臣之错,与她无关。” “你到现在还护着她,我看你是被这个狐媚子弄昏头了!一个世子,未来的君王做下如此贻笑大方之事,江山社稷你还要不要?”陈王后气得连连跺脚,指着姬子夷大发雷霆。 姬子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天终归来了,早已预料到事情败露之时母后一定会雷霆震怒,也早已预料到自己将要承担的责任。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心存侥幸,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或者来得迟一点,坚持到可以见光的那一日。 桃子转头微笑看着姬子夷,她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流出了黑血。她泪眼迷离轻声地喊着:“子夷。” 姬子夷睁开了眼睛,见桃子嘴角流血,大惊失色,连忙颤抖着声音说:“桃子,你、你服毒了?” 桃子微笑着说:“子夷,无情的人世里,你是唯一给了我真正温暖的人。做了你十几年的女人,虽然见不得人,却是不悔。” “不要演戏了。你已经用死骗过一次了,再用就不灵了!”陈王后冷冷地说着,抬头示意禁卫上前杖毙桃子,那些禁卫忌惮世子,并不敢上前,陈王后气得自己抢过棍棒,朝桃子打去。 姬子夷抱着桃子转了个方向,陈王后的那一棒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姬子夷不再理会陈王后的雌威,抱着桃子梗咽着说:“十几年你都熬了过来,坚持下去我们终可以面对任何人的!你为何如此傻啊!” 桃子微笑着摇了摇头,姬子夷突然醒悟似地喊道:“房庄主,解药、解药在哪?” 房庄主早已飞奔进木屋寻找解药,此刻他拿着几个白玉瓶子飞奔回来,一下扑倒在桃子面前,急促地问:“大小姐,快看看,何种是解药?” 桃子猛地吐出了大口黑血,她靠在姬子夷的怀里说:“断肠散没有解药,也不需要了。我只要取下面纱,终是不能存活于世的。子夷,只求你好生照看我的心瑶。” 桃子向一旁的姬心瑶看去,颤抖着手伸向她,说:“心瑶,母亲取下面纱了,你肯与我相认了吗?” 风儿将坠落地上面纱的碎片吹起,有一片恰好飘到了姬心瑶的头上。 姬心瑶摇晃着身子,心在煎熬着,翻滚着。骨肉至亲,血脉相连,那是身体内原始的呼唤。再也没有怨恨嗔怪,再也没有幸灾乐祸,只剩下撕心裂肺、万蚁噬骨的痛,只剩下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悔。 母亲,自己的生身母亲,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服了毒。自己还没相认,便要承受永诀。 姬心瑶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声“母亲!”便哭着跪倒在桃子面前,大喊着:“母亲,心瑶认你,心瑶认你了。你不要离开心瑶啊!母亲!” 桃子挣扎着用手揽过姬心瑶,艰难地说:“心瑶……我的孩子,母亲对不起你……好好地活着,替母亲好好地活着。”又是一口黑血涌出,桃子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桃子!” “母亲!” “大小姐!” 几声不同的称呼,几声带泪的呼唤,却在也喊不回桃子。她潜心制毒一辈子,却只毒死了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陈王后一见桃子真的死了,反倒起了怜悯之心,毕竟已死之人再也不会影响什么。便对房庄主说:“先起个灵棚,一会让礼官过来,一切按嫔妃之礼。” “子夷,心瑶,和我即刻回宫。”陈王后喊道,不管不顾地上了世子的马车,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姬子夷抱起桃子向后面的木屋走去。每走一步,都是蚀骨钻心的痛。再也听不到她那善解人意的话语,再也无人能在自己烦恼困苦的时候给自己慰藉。姬子夷觉得自己的心空了。 姬心瑶昏天黑地地哭着,傻了一样跟在姬子夷的身后。姬子夷将桃子轻轻地放到床上,用衣袖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黑血,再替她盖好被褥,拉起烟纱,仿佛桃子依然熟睡过去似的。 微风拂过,帘幔浮动。姬心瑶突然明白了那床为何也是三面镂空雕花的架子床,为何床上也挂着粉色的烟纱。原来,母亲真的如她所说,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自己。 姬心瑶又大哭起来。 三十六 空感怀流年风雨 枉思量造化弄人 却说大年初一那日天黑以后,屈巫和韩长老离开了奕园,径直到了暗庄。韩长老见屈巫默不则声地端着茶杯,半天也不见他喝一口,终于忍不住询问起桃子的情况。 屈巫放下茶杯,沉吟了一会儿反问道:“你可认识桃子的父亲?” 韩长老摇了摇头,他只知道桃子是老门主从大火中抱回的孤女。而且,那场大火,桃子的家人全部死了,至于桃子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却不知道。 屈巫又问道:“我师傅之前的门主你认识否?” 韩长老想那时自己资历尚浅,哪能见到德高望重的门主大人,能远远地瞥上一眼就够幸运的了。便答道:“不认识。”接着怕屈巫不相信似地又补充道:“你师傅接任门主后,原先的七大长老接二连三出了意外,我们几个才补了上来。” 屈巫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过来。现在的七大长老都是师傅所选,难怪他们唯师傅马首是瞻。看来原先的七大长老极有可能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师傅逐一诛杀了。师傅为了能坐稳门主之位不仅煞费苦心大费周章,而且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屈巫不由得一阵心悸。 屈巫看着韩长老说:“桃子的父亲曾是七杀门的门主。” “什么?”韩长老惊得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扔掉。 屈巫简述了桃子与七杀门以及与房庄主的关系。韩长老感慨万分地说道:“难怪会在奕园看到房庄主。当年他十多岁时才投到七杀门下,后来又莫名其妙地不见踪影。原来他早就是门中弟子,一切都是有意为之。” 稍事休息之后,屈巫打发韩长老即刻回晋国。务必按昨日商定之计,激化晋成公和赵盾的矛盾,在晋王室内部分化亲秦国分子,离间晋国与秦国的关系。 屈巫则带着筑风趁着夜色去寻找易韶。城门紧闭,屈巫和筑风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翻过城墙,悄无声息地来到盐市。屈巫嘱筑风在院内等候,自己一跃进了密道院落。 屈巫刚一落地,易韶就已然知晓,他提着剑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是屈巫,便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月光映照下屈巫,脸上有着一种奇特的光泽。他定定地看着易韶,单刀直入地说:“大师兄,我寻你很久了!” 易韶稍稍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即冷冷地问道:“屈大夫,亮出你的真实身份吧!” 屈巫缓缓地伸出手来,手中的令牌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青光。 “令牌?那晚奕园里的戴着面具的人是你?”易韶沉默了一会儿说。 “正是,大师兄!”屈巫说。 易韶目光和语气都冷冷地说:“既早知道,何必惺惺作态?” 屈巫其实并未能真正确定易韶的身份,没想到自己虚晃一招竟然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为了这个答案,数年来自己可是踏破铁鞋费尽心机啊! “一直是猜测,依然未得到证据。”屈巫如实回答。 易韶冷冷一笑,讥讽地说:“找我何事?助楚王争霸还是助大周一统天下? 屈巫微微动容,七杀门祖师爷的训戒只有门主和长老以上的人知道,连侍从师傅多年的筑风都不知道。可想而知,师傅当年对易韶的器重。 屈巫抬眼直视易韶,说:“本门主只想搞清楚师傅被谁所害。” “他被害与我无关!”易韶一点也不含糊地回着。 “与你无关?师傅让我废了你?”屈巫逼问,亮出了底牌。 易韶冷笑一声说:“若是与我有关,他只让你废了我?如此好心?” 屈巫一时无语。他不得不承认易韶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依师傅的个性,如果是自己的徒弟害了自己,一定会在临终遗言有所交代。 屈巫干咳了一声,刚喊了声“大师兄”,就被易韶粗暴地打断:“我不是你的大师兄,我与七杀门早就两清了!” 屈巫说:“清不清不是你一人能定的。师命不可违,待我废了你再说吧!” “哼!那你就来吧!”易韶挥舞着手中的剑逼了上来。 屈巫跳过剑锋,反手偷偷一个隔空点穴,制住了正欲发招的易韶。 “屈巫,小人,你竟敢偷袭!”易韶气得破口大骂。 屈巫呵呵一笑地上说:“本门主虽非君子,却也不想乘人之危。待你伤好我再废你不迟。” 屈巫一声口哨,举起浑身僵硬的易韶走到墙下,奋力将他扔过了墙头。墙这边,筑风等弟子早已等候在院内,忽见一个黑咕隆咚的庞然大物被扔了过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接住,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易韶那日见屈巫带着姬心瑶越过墙头,就知他轻功了得。但绝没想到屈巫居然能举起自己,情知他的臂力已非常人。如此力道使出七杀连环剑,必定是招招夺命,自己必定打他不过。而且那晚在奕园,他出手之快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自己大仇未报,还是避其锋芒为好!易韶心里暗自转开了主意。 屈巫终于长吁一口气躺到了床上。易韶现在被关在另一个房间里,明儿个抓紧给他治伤,可伤好了真要废了他的武功吗? 屈巫知道自己说待伤好再废他武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托词,真正的原因却是姬心瑶。不知何时起,自己对姬心瑶的那份牵挂已经挥之不去。偏偏她的父亲是大师兄,这如何是好? 若是放下不管,自己太对不起师傅了!可若是真废了他,自己又如何面对姬心瑶?也不知道她回到宫中情形如何了! 桃子、姬子夷、易韶、姬心瑶,还有自己。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师傅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一团麻线牵扯得乱七八糟,让人理也理不开,剪也剪不断。 桃子与七杀门竟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令人唏嘘。她的祖父想挣脱高祖的宿命,本意想让子孙后代远离权利纷争,到头来子孙终是未能逃脱而惨遭厄运。 姬子夷与桃子是怎么回事?易韶的故事里桃子已经自杀死去,却又如何藏匿在奕园?难道是姬子夷帮助桃子利用假死出宫的?对一个用毒的高手来说,这应该不废吹灰之力。 屈巫烦躁地翻了个身,继续想着那些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桃子若是假死,姬子夷定是脱不了干系,那么他到底是七杀门里的什么人?易韶是大师兄,他呢?难道他是师傅另外的徒弟? 猛然间,屈巫犹如醍醐灌顶。师傅在各国布点培植七杀门的力量,后来不再器重易韶,除非是在郑国有了比易韶更为可靠更为重要的人。对,一定是收了姬子夷为徒。 屈巫继续推理着。师傅开始应该是器重易韶的,后来有了姬子夷,就觉得郑国可在掌控之中。随着楚国势力日渐壮大,师傅急于掌控楚国,就改弦易辙想用桃子笼住自己。当然,师傅到死都不知道桃子恨他入骨。 屈巫长叹一声,在黑暗中幽幽地说:“师傅啊,七杀门又不是您的家传,人家嫡系子孙都不想管,您又何苦呢?您现在去下面见了祖师爷会如何?您为承继他的训戒而灭了他的后代,祖师爷会赞同?” 突然,传来了筑风急促地敲门声。屈巫翻身起来,一个箭步过去拉开了门。 “门主,易韶跑了。”筑风报告说。 屈巫一听,心中竟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忽”的一下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跑了,就不是自己不废他的责任了。起码目前自己不要承担过多的心理压力。 屈巫绷着脸走到关押易韶的房间,见窗户大开着,显然是跳窗逃逸。守在门口的两个弟子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筑风上前小心地解释着:“门主,属下疏忽,以为他被点了穴,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冲开了气穴。” 屈巫挥了挥衣袖,让筑风闭嘴。自己一句话也没说回到房中,更加没有睡意。 易韶会去哪?屈巫躺在床上,想着已经逃脱的易韶。 应该绝不会在新郑了。他在新郑的未了事宜就是告诉姬心瑶自己是她的父亲,现在他的心愿已了。再要回来,怕是为复仇而来了。 屈巫的脑海里闪现出司马府邸高高门楼下的竹简封条,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易韶那么一个阴鸷的人,不可能不报仇。姬子夷惹了他,终归还是要有麻烦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屈巫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燃烧了一夜的大脑冷静冷静。 眼看着姬子夷即将祭祖回来,如何让他见自己却还是一个问题。毕竟大年节下君臣们都不上朝堂的,自己只能找机会私下相见。 屈巫斟酌再三,亲写一封拜贴,让筑风前往郑国宗庙,想办法送给厉王爷。 屈巫从易韶事件中知道了厉王爷在郑国的轻重。看上去是个不问朝政的富贵王爷,实际上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屈巫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见他一面,或许打通他的关节也就是打通了姬子夷的关节。 屈巫不安地等待着,直到筑风快马回来,告知厉王爷接下了拜贴,让他明晚二更时分去厉王府,屈巫才稍稍安心下来。 三十七 画脂镂冰枉游说 饮恨吞声暗感伤 初三晚二更时分,屈巫应约去了厉王府。 厉王府氤氲在节日的气氛里,奢华而又高调地显示着王侯门第的非同凡响。 门口,一溜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过了照壁,地上铺陈着一条直达客厅的红色地毯,两旁廊檐的柱子上拉起着绸缎彩带,院落里几棵树上扎着五彩缤纷的绸缎假花。 府中的下人们一律身着簇新的衣服,忙碌而又井井有条地穿梭着。 客厅大门口,一个青铜大鼎袅袅地吐着白雾,竟然是极为珍贵的龙涎香。屈巫见惯了王公贵族的奢侈,但见龙涎香如此奢用,还是有点咋舌。 厉王爷端坐中堂太师椅上,见屈巫来到也不起身,不客气地问道:“屈大夫,大过年的,有何贵干?”厉王爷语气里有着几分讥讽。 屈巫让筑风呈上礼物,厉王爷看都不看就挥手让下人收下。伸手指着客座,让屈巫坐下。 屈巫不卑不亢地给厉王爷施了礼,然后再坐下说:“王爷,在下奉本国大王之命,特来给您问安!” “有这等好事?”厉王爷更为讥讽。 “厉王爷乃郑国擎天一柱,威名远扬天下。吾王命在下大年时节过来请安,自当合情。”屈巫仍然拍着马屁。 “呵呵!说吧,为正月十八诸侯大会而来?”厉王爷单刀直入揭开了正题。 “王爷英明!”屈巫略略欠了欠身子,正色地说:“吾王奉天子诏,众多诸侯小国生有不臣之心,责吾王正告天下。吾黑甲部队横扫江汉诸姬,本可一举拿下整个中原。然吾王怜惜天下苍生,愿和平事之,吾王之意惟愿各国在诸侯大会上表明拥戴天子。” 屈巫一番冠名堂皇的话,气得厉王爷短短的胡须都翘了起来。明明是自己要称霸中原,却抬出个周天子。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说什么拥戴天子,楚庄王是天子的代言人,那就是拥戴楚庄王好了。 厉王爷眼风一沉,哈哈大笑,说:“天子为四海之尊,谁也不可撼动。况吾郑国乃姬氏一脉,楚庄王多虑了!”厉王爷挂上脸的意思你们楚国不过异性诸侯而已,姬氏江山用不着你们操心。 屈巫暗自冷笑。姬氏一脉?当年是你们第三任国君郑庄公率先与大周交恶,开创了诸侯争霸的先河,才使得大周天子丧失了往日的实力和威望。我们现在狭天子以令诸侯也是跟你们当年假命伐宋学的。 屈巫仍然不动声色地说:“厉王爷自是英明。中原幅员辽阔,天子鞭长莫及,纳贡之事责吾王督办。届时还望王爷鼎力。” “那是自然。本王跟随世子一同参会。”厉王爷也不动声色,端起茶杯送客。 屈巫站起,再一次施礼而退。出得门来,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厉王爷的态度表明了郑国的态度,他们绝不会轻易答应归附楚国,向楚国纳贡。看来,诸侯大会得有一番应急准备。 一连几日,屈巫要求见世子子夷,却都被不客气地回复,朝堂要到十五过后才开,有话到那时再说。明摆着谎话,正月十八就是诸侯大会了,难道十五过后,姬子夷还会在郑国? 忍无可忍的屈巫,只得在黑夜里偷进了王宫世子府。然而,世子府里灯火辉煌,几个女人来来往往的,根本没有姬子夷的人影。 屈巫在王宫里转悠着,鬼使神差般地往漱玉斋的方向而去,却见姬心瑶一人站在院内,傻傻地发着呆,几个宫女远远地看着她。屈巫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觉得自己贸然出现有所不便,只得怏怏地打道回府。 忐忑不安的屈巫一大早往奕园走去。姬子夷见不到,他只有求助于桃子了。 还没到奕园,远远地看见门楼上飘着白幡,屈巫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慌,一种不祥涌上了心头。 紧走几步到了门口,屈巫赫然看见外园内搭着灵棚,灵棚内停放着硕大的红色楠木棺椁,一班道士正在念经打醮,房庄主等家丁全部披麻戴孝跪在灵棚之外。 是谁?出了什么事?屈巫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房庄主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直到屈巫站到了他身旁,他才有所察觉。 “屈门主,大小姐她……”房庄主梗咽着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屈巫惊问。 房庄主将屈巫领到转角的屋里坐下,大致将桃子被逼服毒的前因后果描述了一遍。 仅仅几天时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桃子,美丽而孤苦的女人,那么聪慧那么睿智,为了一份情爱甘于隐身十几年,为了不给即将君临天下的情人带来麻烦,竟决然离去。 七杀门祖师爷的骨血如此凋零,纵拼尽全力保得大周江山又如何?拼得直挂云帆济沧海又如何?屈巫的心底泛起了一阵悲凉。 屈巫站了起来,在屋里转着圈儿。难怪姬心瑶一人在院里站着发呆,母女相认竟是永诀。数天内,一个未曾涉世的女孩,经受如此之多的变故,她的那颗小小的心能承受吗? “世子呢?”屈巫的脸色阴沉。 房庄主说:“一切的后事都是世子安排的,停棺七日后按妃子之礼厚葬。” “我问的是世子人呢?”屈巫的语气已然有了怒气。 房庄主摇了摇头,半响才说:“或许他不便吧!” “不便?”屈巫看着房庄主说:“昨夜我去了王宫世子府,也没见到世子。” 那天陈王后坐在世子马车上硬等着,逼迫世子与小公主与她一同回宫,怎会不在宫中?房庄主疑惑地问到:“王宫那么大,世子会不会在别的院落?”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王宫那么大,也许会在别的院落。屈巫对房庄主说了句:“我去去就来。”就不见了人影。 艺高人胆大的屈巫在王宫的屋顶上悄悄地行走着,一路熟门熟路地到了漱玉斋的屋顶上。 姬心瑶依然一人站在院内,傻傻地发着呆,远远看着她的几个宫女倒是换了一批人。难道她在寒风里站了一夜?屈巫闭了下眼睛,压制住自己的心痛。 屈巫从树上掰下一根树枝,对着姬心瑶扔了过去,树枝不偏不倚落在姬心瑶的面前,傻了一样的姬心瑶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屈巫暗叹一声,只得用内力将那树枝卷起,在姬心瑶的眼前晃悠着。 姬心瑶这才发现了树枝的怪异,她伸手拿住树枝,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抬头向四周看去。终于,她看到了伏在屋顶上的屈巫。 姬心瑶神情木木地看着屈巫,以为他是要带自己离开王宫,便摇了摇头,挥手让屈巫离去。 屈巫张口无声地问:“世子在哪?” 姬心瑶看明白了屈巫的口型,却仍然是摇了摇头。被陈王后逼回宫后,她就没离开漱玉斋半步,也没见过姬子夷。 屈巫看着姬心瑶,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她。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安慰过人。他无声地说道:“保重!”转身准备离去。 夕颜!姬心瑶猛地想到了那个有着夕颜的院落。 她已多次见到姬子夷从里面出来,极有可能他在那里。虽然她不知道屈巫找姬子夷干什么,但见屈巫三番五次地救过自己,决定还是帮他一次,也算回报他了。 姬心瑶急忙“嗯”了一声,对屈巫无声地说:“跟我走!” 屈巫惊喜地点了点头。姬心瑶转身出了漱玉斋,石榴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姬心瑶轻车熟路,屈巫在屋顶上一路相随。姬心瑶在有着夕颜花的院落门前停了下来,抬眼看去,果然,门没锁,却从里面栓死了。 屈巫见四处无人,便从屋顶上飞了下来,隔空点了石榴的昏睡穴,让她倚靠在大门上。走到近处细看姬心瑶,不由一阵心疼。几天时间,一朵娇媚的小花就被霜打得蔫巴了。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神情哀哀。屈巫的嘴角动了动,终是未能说出什么。 姬心瑶见屈巫神色有异,也未曾多想,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屈巫也不说话,搂起她的腰便跃过了院墙。刚一落地,姬心瑶摆手示意屈巫站在院内,自己一人向屋里走去。 “心瑶?”伏在长几上奋笔疾书的姬子夷听到声响抬起了头。 “子夷大哥!你真的在这里。”姬心瑶哭喊着扑了过来。姬子夷稍稍地侧过身子,示意姬心瑶在自己身边坐下。 姬心瑶“呜呜”地哭着,伤心的泪水再也憋不住,流了下来。 姬子夷长叹一声,低沉地说:“心瑶,这个院落是你母亲当年居住的,那棵夕颜是她亲手栽的,她偏偏喜欢夕颜在月光下的皎洁。夕颜,薄命花,真的是应验了。” 原来是母亲当年住的屋子。姬心瑶低声饮泣说:“是我害死了她,我若是不逼她拿下面纱,她就不会死了。” 姬子夷站了起来,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似是倾诉又似是自语,他低声说道 “她决然而去,其实是怕给我带来麻烦。这么多年了,她与我岂止是一份情爱。只有她懂得我身为世子的苦,只有她甘愿无名无份地给我温暖和力量。她是一个常人不能及的女人,终是我负了她!负了她啊!” 姬心瑶泪眼迷离地看着姬子夷,说:“能告诉我母亲的事吗?我想知道她的一切。” 三十八 待月池台空逝水 摄魂奕园尽流云 姬子夷看着泪眼迷离的姬心瑶,往事一下涌上了心头。 那是春日的一个下午,姬子夷偶然去后花园练拳,见到神情哀哀的桃子,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回廊里,望着细雨空蒙的远处,不知为何悄悄地落下泪来。 “姐姐,你怎么了?”姬子夷走过去关切地问道。 桃子微微吃惊地看着姬子夷,半响有点疑惑地问道:“你是世子?” 姬子夷点了点了头,直直地看着她说:“姐姐,你真好看。” 泪眼婆娑的桃子不由得绯红了脸,忙说:“你不可如此称谓,我是你的、你的……”桃子说不下去了,姬子夷心中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不以为然地想,她最多比自己大一两岁,怎么看也不是自己的长辈。 梨花带雨的桃子,说不出来的凄婉和动人。姬子夷当时不由心生怜悯,如此绝色佳人,应该开心快乐才好。 自那以后,姬子夷经常不由自主地去后花园,经常与桃子不期而遇。渐渐地,也许年龄相仿的原因,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桃子终于变得开朗活泼起来。 再后来,姬子夷知道了桃子竟是师傅的义女,知道了她的凄迷悲惨的身世,心中渐起怜爱之心。只是源于两人身份尴尬,便将这份情愫深埋到了心底。 直到桃子生下姬心瑶,姬子夷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情感,当他向桃子挑明之后,桃子却过不了自己内心的坎,一个女人,身伺父子两代人,乱了纲常人伦,她无法面对。 姬子夷于万般无奈中求厉王叔帮忙,厉王叔震惊过后却是谅解。厉王叔深思熟虑一番,帮助姬子夷重建奕园,给桃子一个安身立命的家。 桃子得知姬子夷重建了奕园,心中骤然波涛汹涌。这个男人为了自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深情如此,夫复何求?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纵然前面就是断头崖,自己又有何惧? 唯一舍不得的是丢下女儿姬心瑶,可桃子已经深陷感情的泥潭,只能走上这条别无选择的不归路。 为了让桃子顺利离开王宫,姬子夷成功地谋划了一石二鸟的计策,在文旎夫人邀请桃子赏花时,让桃子自己下毒假死,再偷偷地逃到奕园隐居下来。 这一计策,既将文旎夫人置于害死桃子的嫌疑人地步,给陈王后一个将文旎夫人打入冷宫的理由;又让陈王后心生怜悯将姬心瑶划归自己名下,从而给姬子夷经常看望的便利,使得桃子能及时了解女儿的成长。 虽然文旎夫人不久就出了冷宫,但自此穆公对女人淡了心思,再没选妃。这点也算是合了陈王后的意。 后来,厉王叔又千方百计地找来了房庄主父子,让他们成为奕园对外的主人。 十几年来,姬子夷每一次到奕园,都是从厉王府换车以隐人耳目,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幸福的庄园,保护着他深爱的女人。 可是,这一切对姬心瑶说有意义吗?她能懂吗?虽然当年的桃子只比现在的她大三岁,却善解人意的多;而这位小公主,除了刁蛮就是任性。 姬子夷看着姬心瑶,摇了摇头,说:“心瑶,你只要知道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就行了。有些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姬子夷说着,突然想起来,院落的门是从里面栓上的。他忙问:“心瑶,你如何进来的?” 姬心瑶这才想起外面还站着屈巫,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姬子夷也紧随着走了出去。 “竟然是你!擅闯后宫可知何罪?”姬子夷怒道。 屈巫作了个揖说:“世子,在下并非恶意,屡次求见世子未能如愿,只得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姬子夷衣袖一甩,扬着头说:“你的来意本世子已尽知,毋须多说。”心中暗想,厉王叔早已派人告知了你的来意,不要说本世子这几天没心情与你谈什么正月十八的诸侯大会,就是有心情也绝不和你相商。 姬子夷恨恨地想。母后后来从陈国王室打听到,说楚国长公主嫁陈国表兄,就是这个屈巫的杰作。 若不是屈巫挟持陈国表兄,心瑶就顺理成章地嫁到陈国为后,她就不会要死要活地胡闹,自己也就不会带她去奕园认母。不去奕园,就不会惊动母后,桃子也就不会死了。 姬子夷越想越恨,恨不能立马拔剑杀了屈巫。若不是斩了来使,会给自己在诸侯国中惹来麻烦,自己定斩不饶。 屈巫见姬子夷神情倨傲,又瞥见他的手从按着剑柄到松开背在后面,知道他的心里好一番折腾,便不急不恼地将在厉王府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姬子夷微微冷笑,横扫江汉诸姬之后再怜惜天下苍生?真他妈不要脸!楚晋争霸与我等小国何干?要不是郑国位于你们夹缝之中,我们谁也不理。这次诸侯大会,原本我还想两不得罪见机行事。现在,哼,归附晋国是认定了,看你屈巫能奈我何? 姬子夷不再说话,作了个请出去的手势。便几步上前打开了门,靠在门上的石榴倒了下来,依然还在昏睡之中。 姬子夷一见石榴被点了穴,再一细想,屈巫竟然是带着姬心瑶飞过墙头的,心中不由得疑虑陡增。他转脸说了句:“屈大夫,好功夫啊!” 屈巫见姬子夷开了腔,赶紧答话道:“非也,与世子不能相提并论。” 姬子夷更加疑惑地问:“你怎知本世子武功?” 屈巫暗想,今日不宜提起七杀门,毕竟姬心瑶就站在一旁。这个女孩近日来遭遇的变故已经太多,还是让她不知情为好。于是,屈巫说:“猜测或者听说。” 一直在一旁的姬心瑶突然说:“大哥武功的确很高,不过,屈大夫似乎也很高,要不,你们比试一下,看谁更高。” 屈巫本想制止姬心瑶的乱说,可是她已经说了出来。真是个添乱的主,此时是比武的时候吗? 姬子夷倒觉得姬心瑶的提议正合心意,杀不得楚国使臣,但完全可以籍口比武出口气。于是,微笑着说:“屈大夫,本世子倒想领教一二。” 屈巫不动声色地说:“王宫非比武之地,换个地方可否?” 姬子夷略一思忖,居然敢应战!看来这个楚国文臣不简单,换个地方?心瑶曾说他去过奕园。好,就让桃子的灵魂看着我为她雪恨。 “奕园,今晚。”姬子夷看着屈巫说。 屈巫心中一冽,桃子的灵棚尚在,惊动她的灵魂太不应该。可看姬子夷的态度,似乎是有意为之。 屈巫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眼姬子夷,又看了眼姬心瑶,点点头,转身离去。 当晚,轻车简从的姬子夷出现在奕园。没有排场的仪仗,没有豪华的马车。一如从前,隐秘地来去。 姬子夷走进灵棚,抚摸着桃子的棺椁,长叹一声说:“桃子,你活着受委屈,想不到死了还得受委屈。终是我无能,不能给你名正言顺的嫔妃之礼。”说着径自落下泪来。 陈王后那日为了安抚姬子夷,随口说了句一切按嫔妃之礼,却又暗中嘱咐礼官不得在墓志上镌刻任何字句,只不过发丧时仪仗按嫔妃之礼则可。 这几日,礼官心领神会地安排一切,自是毋须姬子夷再操心,就连房庄主也插不上手。姬子夷纵有千般万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姬子夷暗自伤感了一会儿,走出灵棚,四下望去,却见屈巫早已等候在二道门内,便恨恨地走了过去。 姬子夷微微冷笑,说:“屈大夫,放招吧!” 屈巫并不拔剑,却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七杀令牌,亮到姬子夷的眼前,问道:“认识它吗?” 姬子夷一见,神态大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它如何在你手中?” “你以为呢?”屈巫悠悠地说。 “你是……二师兄?”姬子夷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屈巫微微吃惊。原来,他不仅是师傅的徒弟,而且知道自己的上面有两个师兄。那么,他知道易韶是大师兄吗? 屈巫将令牌放到唇边,眼风一沉,吹起了摄魂曲。 乐曲声起,云儿凝固了漂浮,风儿停止了吹拂,鸟儿静止了飞翔,就连树叶也缄默了摇晃。 姬子夷俊朗的脸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终于,他喊出了一声“门主”,便欲行跪拜之礼。 屈巫上前拦住姬子夷,收起令牌说:“世子,我本不欲与你相认,今日情非得已。师傅被害十年,我苦苦追查,至今仍无头绪,不知你可知详情?” 姬子夷看着屈巫,心中充满了郁愤和耻辱。只知道有个二师兄存在,没想到竟然是他!十多年来,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令牌竟然在他手中。自己竟然要向一个臣子跪拜,耻辱! 姬子夷在心里倒腾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给师傅做了三年的徒弟,他被害时我正送嫁二公主去晋国,确实不知详情。开始我以为是易韶所为,但经查实并非是他。至今也未能查得明白。” “你知道易韶是大师兄?”屈巫暗想,看你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兄弟情分啊! 一种难言的复杂感受涌上了姬子夷的心头。他说:“开始并不知道,师傅被害后,桃子告诉了我。” “易韶知道你否?” “应该不知。” 屈巫见姬子夷的神情不似假话,琢磨他的话也没啥破绽,心中竟是万分纠结起来。以七杀门论,他是自己的师弟,自己有义务帮助他。以楚国论,他是争取的对象,自己必须制服他。南辕北撤,如何是好? 一如保卫大周与辅助楚王的矛盾,只得暂且搁置一边,且行且看吧。屈巫微笑着说:“我的门主身份暂且不便公开,还请世子一如既往待之。” 姬子夷不语,点点了头。心中暗道,算你聪明,不提诸侯大会之事。纵然你是七杀门的门主,我依然是郑国未来的国君,我绝不可能做任何不利祖宗江山的事。 屈巫转身离去,边走边丢下一句话:“大小姐发丧时,我会在家丁的队伍里。” 姬子夷明白过来,屈巫早已知道桃子的身世,他已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家人。 三十九 一点忠心自有道 三盅醉影何知情 初九清晨,桃子正式发丧,葬往王室陵园。 房庄主领着奕园的全部家丁,披麻戴孝为桃子送行。屈巫带着筑风化妆成家丁,混在了送行的队伍里。 姬子夷依然一袭白衣,与礼官等人站在棺椁的一旁。 屈巫抬头看去,远远地看不出他脸上的悲戚,却可看出他的背似乎不再挺拔。卿本重情,奈何江山。屈巫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屈巫的眼风瞭了一遍,姬心瑶居然没来,她母亲的葬礼,她不来?房庄主说她后来抱着桃子哭得很伤心,怎会不来? 除了姬子夷和礼官,未见王宫里任何一个人。虽然一切按王宫妃子的礼制,却不见王室宗亲,这是一场名不正言不顺的葬礼。屈巫明白了,姬心瑶一定是被限制了自由。 屈巫悄悄地移步,退出了送行的队伍,转身向郑王宫疾行而去。此时,屈巫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桃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不能不为她送行。自己必须把姬心瑶找来,这是自己作为七杀门主必须做的。 屈巫熟门熟路地到了漱玉斋,他伏在屋顶看去,院子里没有姬心瑶的身影,只有几个小宫女在忙碌着。 屈巫悄悄地拨开后面的窗户,仔细聆听似乎没有声音,便不管不顾地翻了进去。果然,里面空无一人。她会去哪了? 屈巫依然从窗户翻了出去,但没上屋顶,却是藏在了屋角,待一小宫女走过,抓住她问道:“小公主在哪?” 那宫女吓得浑身发抖,说:“在、在王后宫里。” 屈巫翻身上了屋顶。他在脑子里回顾了一下宫中弟子画得地图,大致找到了陈王后宫的位置,应该就在花圃的对面。 屈巫三跳两跳地到了陈王后宫,心急如焚地藏在隐秘处,他想要是再找不到姬心瑶,桃子的葬礼就真的参加不上了。 万幸,屈巫看到了姬心瑶。她居然坐在陈王后的旁边,只是神情木木的,机械地吃着陈王后递给她的点心。 如何将她弄出来?陈王后身边宫女穿梭不停,宫外阉人禁卫众多,若是硬抢惊动太大不说还必定耽误时间,怎么办? 正在此时,屈巫看见一嬷嬷从长廊上走了过来。屈巫心一横,迎了上去。凤仪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屈巫捂住了口,连点几处穴位,然后对她说:“嬷嬷,需你帮个小忙,请将王后叫到此处来。” 凤仪嬷嬷挣脱开来,正欲大喊抓刺客,却被屈巫抵住命门说:“嬷嬷,我已点了你的死穴,你现在只能按我的吩咐去做,我自会帮你解开,否则……” 凤仪嬷嬷恨恨地盯了一眼屈巫,只得向宫中走去。不一会儿,陈王后带着几个贴身宫女竟然真的跟在凤仪嬷嬷后面走了出来。 顷刻,屈巫箭一般从窗户飞进王后宫中,隔空点了姬心瑶近旁的两个宫女昏睡穴,抓起姬心瑶说了句,去为你母亲送行,又箭一般从另一个窗户飞了出去。 被屈巫夹在腋下的姬心瑶反应过来,立马流出了眼泪。这几日她被陈王后派人看得死死的,想出宫门根本不可能。今儿个一大早,她就被陈王后叫到身边,不着边际地说着话,哪里也不许她去。姬心瑶算了下日子,知道今天是母亲桃子出殡,她心如油煎,却不敢公然对抗陈王后。 没想到,屈巫竟会来帮自己完成心愿,这个人总是在自己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自己,姬心瑶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陈王后随同凤仪嬷嬷走到了长廊上,左看右看找不到人,心中疑虑顿起,还没转回宫中,就听到有个宫女大呼小叫地喊道:“不好啦,小公主不见了。” 陈王后快步走了回去,只见近旁的两个宫女倒在地上昏睡过去,姬心瑶已然不见了踪影。 “是谁?如此大胆?”陈王后怒道。 凤仪嬷嬷赶紧说:“老奴见到了那人,他点了老奴的死穴,胁迫老奴……”凤仪嬷嬷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的话没敢说出来。 陈王后看了眼凤仪嬷嬷,没再说话。毕竟凤仪嬷嬷已经陪伴了她大半辈子,对她的衷心是无人可比的。 陈王后传来御医为凤仪嬷嬷检查身体,结果是她的死穴并未被点,只不过是遭到恐吓而已。凤仪嬷嬷在对陈王后感激涕零的同时却把屈巫恨得牙咬。记住你了,小子,千万别再让我撞见你。 屈巫带着姬心瑶一路疾行,终于在送葬队伍到达王室陵园时赶到,他放下姬心瑶对她说:“给世子留点面子,明白吗?”自己仍然站到了家丁队伍里。 姬心瑶苍白着脸点点头,向前面走了过去。她一言不发地将房庄主披在头上的麻布取下,套到了自己的头上,默默地站到了棺椁后边。 姬子夷忽然见到姬心瑶,不由得一惊,她怎么来了?不是一大早就被母后看管起来了吗? 为了王室的体面,陈王后坚决不同意姬子夷和姬心瑶送葬。姬子夷好说歹说,直到将自己关在那个夕颜小院,谁也不见,啥也不管。陈王后怕母子之间就此生隙,才勉强同意他去,但仅仅是王室成员的身份。而姬心瑶是决不可以去的,年后赶紧将她嫁到陈国,一了百了。 姬子夷抬头看了眼家丁里的屈巫,心瑶无人帮助绝不可能走出王宫,只能是他!手伸得也太长了吧?管天管地还管起我的家事来了。姬子夷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桃子下葬时,姬心瑶扶着棺椁哀哀地恸哭,她记住了屈巫对自己的嘱咐,没有在桃子下葬时大哭大闹,为了姬子夷的面子,只能让这场名不正言不顺地葬礼静悄悄地完成。 这一刻,姬心瑶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这是及笄之后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理由再不长大成人! 葬礼过后,姬子夷带着姬心瑶回到了宫中,先去陈王后宫中陪了不是,陈王后连正眼都不看姬心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儿大不由娘啊!”便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回到漱玉斋,姬心瑶感觉自己的身体空了,灵魂没了。她就那样呆呆傻傻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 日渐西沉,姬子夷不放心,又来到漱玉斋,见姬心瑶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发着呆,便叹了口气,让人安排酒菜送了进来。 他坐到床边,沉默了好一会说:“心瑶,陪大哥喝一盅可好?” 姬心瑶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姬子夷伸手揽起姬心瑶,将她半抱半拖地拉下床,推到长几前一同坐了下来。 姬子夷倒了满满一盅酒,一仰脖子全部倒进了口中。他长吁一口气说:“心瑶,你恨大哥吗?你是应该恨大哥的。你母亲为我隐身十几年,到头来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姬心瑶落下泪来。 姬子夷放下酒盅,看着姬心瑶说:“不,我要说,大哥身为世子有多苦,只有她能懂,却再也无人能懂。” 姬心瑶不语,心想,你们之间的过往我不知道,问你也不告诉我,是不能说还是说了我不懂,只有你自己心中明白。我现在明白的是母亲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知道母亲的存在,早点认下她,早点喊她一声母亲。 “心瑶,害死你母亲的罪魁祸首是谁,你知道吗?”姬子夷换了话题,他想到了屈巫今天的所作所为,想到了那日夕颜小院,甚至很有可能自己尚不知道的事。这人太危险,绝不能让心瑶与他走得太近。 姬心瑶侧过了脸,心想明摆着是王后逼死的,王后就是罪魁祸首。除了她还能有谁! 姬子夷说:“三月三那日,救你的那人。” “屈巫?”姬心瑶疑惑地说。 果不其然,心瑶与屈巫已经很熟悉。姬子夷点了点头。说:“对,始作俑者就是他。他为了楚庄王争霸中原,挟持陈国表兄娶了楚国长公主。大哥原本是期望你到陈国为后,才拒绝了晋成公。现在为了不得罪晋国,才无奈将你嫁给夏御叔。” 姬心瑶摇了摇头说:“这与我母亲何干?” 姬子夷猛地喝了一口酒说:“若是你嫁到陈国为王后,你就不会要死要活地胡闹,大哥也就不会带你去奕园认母。那么,后来的一切还会发生吗?” 姬心瑶心想,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想当陈国王后,你怎知我当时的心思竟是因为你?没想到造化弄人,你爱的人竟是我的母亲,我现在还能说出口吗? 姬心瑶苦笑,姬子夷完全是在自欺欺人,你和我母亲的不伦之恋,一旦被发现,母亲除了死,还有选择吗?倒是你那日说的对,母亲决然而去,是不愿给你增加麻烦。只有她懂得你,只有她甘愿无名无份地给你温暖和力量。 姬心瑶默默地倒上了满满一盅酒,端起来对姬子夷说:“大哥,送我去陈国吧,越快越好!”说罢,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姬子夷端着酒,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他心想,无论她是谁的女儿,她都是桃子的女儿。桃子已经不在了,我怎能让她的女儿受委屈?我怎能让桃子的在天之灵伤心难过? “心瑶,让大哥再想想,看看能有什么法子留下你。” “不,大哥,让心瑶去吧!”姬心瑶坚定地说着。母亲为你牺牲了一辈子,她的女儿又怎可能为难你?既然母亲为了你的江山安宁能决然去死,那么,她的女儿为了你的江山安宁,嫁到陈国又何妨? 见姬心瑶去意已决,姬子夷黯然地将姬心瑶搂到自己的怀里,竟无语梗咽起来。 四十 一片冰心在玉壶 三千往事留心间 屈巫送罢桃子,看着姬子夷拉着姬心瑶上了早已停在王室陵园外的马车,便让筑风回城里盐市,自己默默地随同房庄主回到了奕园。 那日房庄主见桃子和屈巫谈得颇为融洽,心中不甚欢喜。他们这一支终于可以认祖归宗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桃子会丢下他们决然离去。 房庄主虽然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却早已对屈巫在心中有了认同。于是他将自己与桃子以及奕园的渊源一一地告诉了屈巫。 房庄主一脉世代是祖师爷的家奴,一直跟随桃子祖父这一支。他本无名,被桃子父亲赐名房。 当年房和父亲正在后山别院,忽见山下浓烟滚滚,他们连忙跑下山来,正要冲进奕园,却见过氏拿着剑四处巡查,剑锋上鲜血淋漓,房父明白过来,急忙按住已经十五岁的血气方刚的房,躲避已经杀红眼了的过氏。 父子俩亲眼看着奕园化为灰烬,亲眼看着过氏抱走了大小姐桃子。只能是暗地里咬碎了牙齿,发誓要为主子报仇雪恨。 他们为了心中的复仇计划,悄悄地分别行动起来。房的父亲悄悄网罗流落在外的七杀门弟子,将他们集合在后山别院练功,期待有朝一日能救出桃子。 房则找了机会,佯装与韩长老在街上偶遇,被他收为七杀弟子,寻找一切机会接近过氏,掌握他的行踪。 直到桃子十岁那年,房得知过氏离开郑国,便通知父亲与桃子相认。桃子依稀记得这个老家人,记得从小就喜欢将自己背在身上玩耍的房大哥。 主仆相认的悲喜,自是不必多说。房父欲接桃子去山中别院,桃子却摇了摇头,不肯离去。 桃子虽然年幼,可知道自己一旦离开,过氏回来后必不会善罢甘休,他掘地三尺也会找到自己。到那时,不要说山中别院保不住,里面的一些七杀门弟子也会因此而丧命。她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而连累衷心耿耿的家人。 桃子执意向房父要去了医书和制毒方要,她说自己一定会成为制毒的高手,一定会亲手为父母家人报仇。 可是,直到被易韶骗进宫,天性善良的桃子都没能下手。她终于练成了制毒高手,她终于可以在不经意间杀死灭了自己全家的仇人。然而,仅仅是一丝善念,她在噬心之痛中煎熬着,却终是下不了手。 再后来,姬子夷重建奕园,桃子假死出宫。厉王爷千方百计地找到了房庄主,他就悄悄地离开了韩长老,带着山中别院的弟子们一直守护在奕园。 “大小姐隐身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日出,却……”房庄主又梗咽起来。 屈巫不由心生感叹,世间多有忠肝义胆之人,房庄主父子对桃子的不离不弃堪称典范。 “你父亲呢?”屈巫问道。 房庄主看了眼屈巫,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大小姐假死出宫后,平安地过了两三年。后来过氏从洛邑来郑,似是起了疑心,三番五次来奕园查探。我父亲到底没能逃脱,被他一掌打死。” 屈巫一怔,想不到师傅手上竟有着这么多的血债。父债子还,师傅没有子嗣,唯有三个徒弟。大徒弟易韶被他执意要废掉,三徒弟姬子夷对七杀门若即若离,只有自己是他的衣钵传人。屈巫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真对不起,想不到会是这样,我……”屈巫沉重地说。 “门主,这与您无关。再说一切都过去了,大小姐总是说,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么大的血海深仇她都能担待,何况我等。”房庄主赶紧向屈巫表白着。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道理自己何尝不懂?可自己作为七杀门主,师傅的衣钵传人,迄今为止,师傅的临终遗言一个都未做到,却牵连出了师傅的种种不堪。自己如何置身事外? “那你可知他是如何被害?”屈巫到底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虽然他知道这样会伤害房庄主。 不料,房庄主很快地摇了摇头,没有丝毫地掩饰和迟疑。屈巫没有再问下去,他明白,房庄主这样忠厚老实之人是不会撒谎的,他的神情已经告诉了自己,他是真不知道。 “那日见到韩长老,他脸上的胡须那么长,还真一时没认出来,直到他自报家门,我才幡然醒悟。”房庄主见屈巫沉默着,以为他还在纠结过氏被害之事,便寻找着话题岔开。 屈巫微微点头,心里暗自对房庄主更加首肯,难得忠义如此。 “大小姐的女儿即将嫁往陈国,你可知?”屈巫也岔开了话题。 事实上,姬心瑶到底是否嫁往陈国,屈巫并不清楚。当初,姬心瑶要死要活地逃婚,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是否还会去陈国不得而知。虽然他多么希望她不要去陈国,可他们之间有可能吗?屈巫的心很是黯然。 “陈国?”房庄主摇了摇头。那日姬子夷领着姬心瑶来奕园,直到后来母女永诀时相认,他才知道骄横的小公主是大小姐的女儿,其它的情况一概不知。 房庄主陷入了沉思,许久,他回过神来对屈巫说:“门主,小公主是大小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我有责任保护她,犹如当年保护大小姐一样。既然小公主去陈国,我想也随同而去。” 屈巫略微吃惊,有点出乎意外。只道房庄主忠肝义胆,却没料到他爱屋及乌。屈巫心中半是欣慰半是耽心。欣慰的是姬心瑶的身边有人保护,自己多少可以安些心。耽心的则是姬心瑶刁蛮任性惯了,未必能接受房庄主的好意。 坐了半天的屈巫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说:“那这里作何打算?” “奕园交还世子,山中别院里有七杀门的一些东西,门主您看?”房庄主说着。显然,他已经做了一番考虑。他的意思是想屈巫能把山中别院接管过去。 “都交给世子吧!若是以后需要,我再向他取。”屈巫觉得姬子夷毕竟是师傅的徒弟,虽然自己与他之间有些别扭,但姬子夷应该不会出卖七杀门。 房庄主没再说什么,眼见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留屈巫用晡食,屈巫也不推辞,简略用餐过后即告离去。 屈巫离去之后,房庄主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今日大小姐的葬礼实在是太名不正言不顺了,为世子隐身了十几年,最终仍然是无名无份,说是嫔妃之礼,却是简陋的不能简陋。世子难道这点主都做不了? 小公主直到最后才出现,也是不正常的。而且看她当时的情形似是强忍了悲痛,难道连大声哭自己的母亲都不可以?王室真的就这么无情吗? 房庄主越想越闷。不行,自己得赶紧搞清楚小公主几时出嫁陈国,自己好作安排。房庄主疾速地跑到内园的木屋,找到桃子那个盛有医书和制毒方要的木匣子,抱在怀里,向城里飞奔而去。 城门早已关闭,房庄主寻到一处僻静的城墙,“蹭、蹭、蹭”几步蹿了上去,避过守城将士,一路向王宫而去。 房庄主也是艺高人胆大,虽然以前悄悄来找过几次世子,却并不知道小公主住在何处。 房庄主从隐秘处跳入王宫,三晃两晃地就到了王宫中心,四处看去,整个王宫静悄悄地,除了不时巡逻的禁卫,看不到其它人走动。 房庄主只得前往世子府,他躲躲闪闪地走着,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他记得自己一共到世子府只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姬子夷带他来的,为的是让他知道如何在王宫里找到自己。那晚,他跟在姬子夷的后面飞檐走壁,心中无比的欢欣。姬子夷对桃子的情谊他全部看在眼里,他由衷地祝福桃子有了好的归宿。 第二次是桃子突然病了,畏寒发热。尽管桃子不让他声张,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跑到王宫,喊来了世子。那晚,他亲眼看到姬子夷心急如焚的样子,亲眼看到姬子夷不顾一切地叫开城门,将桃子送到了厉王府医治。当时的房庄主感动得差点没落下泪来。 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桃子就这样决然地走了,丢下了她的女儿,丢下了姬子夷,丢下了自己这个从小就陪伴她的老家人。 房庄主到了世子府,却怎么也找不到姬子夷。正在焦急间,见到一落了单的禁卫,向转角阴暗处走去,解开衣服冲着墙角尿了起来。 房庄主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问:“小公主住在何处?” 那禁卫吓得尿缩了回去,手乱指一气。房庄主无奈,只得说:“前面带路,若是喊叫,小心狗命。” 那禁卫抖抖索索地走着,房庄主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万幸,一路没遇到任何人。 终于到了漱玉斋。房庄主伸手点了禁卫的昏睡穴,将他拖到树后,自己闪进了小公主殿。 外宫的灯火依然通明,两个小宫女在暖炉旁打着瞌睡,其他的宫女却笔直地站成两排,守在内宫的门外。 二更都过了,这些宫女还在侍候?房庄主心里嘀咕着,悄悄地翻进回廊,绕到了内宫的后窗外。 房庄主静静地推开窗户,向里面看去。顿时,大吃一惊。长几上杯盘狼藉,酒壶歪倒一旁,酒盅滚落地上,姬子夷搂着姬心瑶正坐在那里。 四十一 义仆不解千千结 公子难消点点愁 房庄主跳了进来。 姬子夷似是听到响声,稍稍地偏了下头,见一黑影从窗户而入,便暗暗摸起了放在一旁的佩剑。 姬心瑶伏在姬子夷的怀里,哀哀地恸哭着。从小到大,她无数次被姬子夷搂在怀里,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姬子夷给予自己的不是兄妹之情,更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等同于父爱的情义。 猛然间,她明白了姬子夷的无奈,明白了母亲的牺牲。一个世子,身上背负着江山社稷,他不得不狠心,不得不薄情。 杀子蛮,诛易韶,这是一个世子做的,并非是姬子夷做的。 姬子夷若非世子,会是天下最多情最重义的男人。然而,他偏偏生在了君王家,偏偏生成了世子,他没有选择。 “世子,好兴致!”房庄主走过来怒道。 姬心瑶从姬子夷怀里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着房庄主。姬子夷知道房庄主误会了,心中暗想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宠溺着心瑶,连心瑶自己都误会,不要说别人了。看来以后得注意距离了。 他放下手中的剑,轻轻地推开姬心瑶,站起来说:“房庄主,何事?” 房庄主余怒未消,扫一眼长几上的酒菜,暗想大小姐尸骨未寒,你倒好,搂着她女儿饮酒作乐起来。 “我来送大小姐的遗物给小公主,这是大小姐高祖传下来的,也是大小姐生前每天都看的东西。”房庄主气呼呼地将木匣子递给姬心瑶。 姬心瑶擦着泪水接了过去,轻轻地打开,一缕清香飘了出来,显然有些年头的医书和制毒方要静静地躺在里面。 姬心瑶一一取出,仔细地抚摸着,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体温,感受到了母亲那柔若无骨的手正在翻阅着竹简。 姬心瑶的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大滴大滴地落到了医书之上。 姬子夷蹲了下来,拿起医书,用衣袖轻轻地拂去泪水,又轻轻地卷好,再一一放回了木匣子。 然后拉着姬心瑶站起来,说道:“心瑶,你母亲潜心制毒,一生却只毒杀了自己一人。医书你留下下,制毒方要还是由房庄主保管吧。” “不,母亲会的我都要会。不过,我若是学会了制毒,绝不会毒死自己。”姬心瑶坚定地说,眼神空茫地看着窗外的一片黑暗。 姬子夷未加勉强,只是无语地在屋里转着圈儿。 房庄主见姬心瑶神情哀哀,见姬子夷一身落寞,知道自己有可能误会了姬子夷。或许他是心里苦闷借酒浇愁,或许他是想对小公主说说她的母亲。 房庄主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小公主何时出嫁陈国?” 姬子夷未置可否。原定姬心瑶年后出嫁,应是二月。既然心瑶想尽早离开,倒是合了自己的另一番心思。 正月十八的诸侯大会,如鲠在喉一般让自己不舒服。届时屈巫会去,自己如何应对?虽然他不会在那种场合亮出七杀门主的身份,可毕竟已与自己相认了。 诸侯大会,自己还是避开不去为好,就让厉王叔代自己去,免得双方见面尴尬。 想到这里,姬子夷对房庄主说:“正月十八。” “这么快?没几天了!”房庄主情绪复杂起来。少顷,他说:“世子,我跟随小公主去陈国,奕园和山中别院就交给您了。” 姬子夷一惊,他没想到房庄主会如此想法,正要说话,姬心瑶却一点也不领情地说:“你去陈国干嘛?”说着抱起木匣子走到床边,将它放到床头又走了过来。 “小公主,我去陈国保护您啊!”房庄主急忙说。 “我为什么要你保护?”姬心瑶翻了下眼睛,心想我与你又不熟悉。 房庄主正色道:“小公主,我是大小姐的家生奴仆,我有保护您的责任。” “你连我母亲都保护不了,还保护我?”姬心瑶不耐烦地说着。 姬子夷见姬心瑶又骄横起来,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凭空而降的家生奴仆,便劝说道:“心瑶,若是房庄主跟随你去陈国,大哥也好放些心,毕竟他跟随了你母亲多年。” 姬心瑶想了想,母亲的奴仆,或许知道些母亲的事情。到现在子夷大哥都不告诉我母亲的事。也好,愿意跟就让他跟着吧。不过,我得把紫姜要出来,她才算是能贴身保护我。 “好吧,那就让他去吧!大哥,你得把紫姜还给我。”姬心瑶提出了自己的要去。 姬子夷沉吟着,紫姜是易韶塞到宫中来的,易韶如果真的是心瑶的父亲,紫姜应该对心瑶没有威胁。就怕易韶并非真的是心瑶的父亲,拿她来要挟我,就麻烦了。 唉,桃子到死都没告诉我心瑶到底是谁的。罢了,赌一把,满足这个小丫头的心愿吧,好歹有房庄主跟着,谅紫姜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姬子夷对姬心瑶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要求。房庄主原本还想说奕园与山中别院之事,见姬心瑶对自己不很待见,寻思自己临走时交待世子也不迟,便对姬子夷行礼欲离去。 姬子夷忙说:“房庄主且慢。” 房庄主疑惑地看着姬子夷,却听他问道:“屈巫何时与大小姐相认的?” 房庄主摸不情姬子夷问话的意思,听口气似乎对屈巫有点不悦,一时间自己也不好多问,便一五一十地将屈巫几探奕园和山中别院的事全部告知了姬子夷。尤其是对屈巫夜战群狼的叙述,房庄主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对屈巫的景仰之情。 姬子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内心却波涛汹涌。房庄主的语气里几乎都是对屈巫的赞叹之音,这才多长时间?屈巫竟然就俘获了他的心,自己十多年来可从没拿他当家奴啊!姬子夷的心里不由得有那么一点不爽。 尤其是房庄主说到桃子与屈巫在木屋里谈得很是融洽,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最后桃子还送到了门口?哼,桃子曾说师傅当年悔婚易韶,要将她嫁给另外一个徒弟。如此看来,就是这个屈巫无疑了。姬子夷心里竟然冒出了一股酸味。 房庄主终于把前因后果都说完了,姬子夷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问道:“他查老门主被害的事有眉目了吗?” 房庄主摇了摇头,他对这件事的心情是复杂的,过氏杀害了桃子全家,杀了自己的父亲,谁杀了他都不足惜。可偏偏屈巫要追查这件事,尽他为人徒弟的责任,他只能是默默旁观而不多言。 今日姬子夷问起,房庄主似乎觉得自己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丝念头,稍纵即逝的念头,转而又淹没在自己的脑海里,再也找不到一丝由头。 一旁静静聆听的姬心瑶,心中也起了涟漪,那个屈巫竟然是七杀门主?难怪他本事那么大,难怪自己去奕园会碰上他。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中毒也是他救的。” “你中毒?”姬子夷说着明白过来。自己去晋国质子前后,姬心瑶三番五次去奕园,那时他怕桃子被发现,只得将她转移到后山别院,并让她在木屋里留下了让人昏睡的香粉。没想到,却是毒倒了这个小丫头。这么说来,屈巫那时就已经知道了奕园的秘密。 “屈巫他如何救的你?”姬子夷沉下了脸。 姬心瑶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屈巫救的,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不大的房子里,屈巫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自己当时还赖他又打晕了自己。后来听紫姜说屈巫点了自己什么穴位,强行灌下去什么叫穿心莲的解药。 姬心瑶想了想说:“我在奕园里打开了香粉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在一个小屋子里。听紫姜说,是屈巫强行灌了穿心莲。” “什么小屋子?在哪?”姬子夷问道。 “就在去奕园小道的旁边。”姬心瑶回答着,忽然间,她有点不安起来,她不知道子夷大哥为何沉下了脸,因为屈巫救了自己吗?还是那间离奕园很近的小屋? 姬子夷惊出了一身冷汗,出了城门的官道上星星点点地有着几家民房,自己从未在意过,没想到,早被屈巫占了去,自己早就在他的监视之中。 自己若不是七杀弟子,很难说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如此看来,去晋国路上遇到的杀手很可能与屈巫有关,也就是说自那时起他就知道我是七杀弟子了。姬子夷默默地想着。 “他知道山中别院里有师门的东西吗?”姬子夷又问道。 “听大小姐说过,已经告知了他一切。”房庄主机智地回答着。转而又补充说:“他让我都交给您,说是需要时再找您拿。” 姬子夷点了点头。屈巫确实很聪明,山中别院他不交给我,难道他自己看管?何况在我郑国的土地上。现在只要避开他不见,自己与他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屈巫身份一旦公开,自己如何相处? “大哥,我、我想去奕园住几天。”姬心瑶打断了姬子夷的沉思,走到姬子夷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说着。 她想自己就要离开郑国,也许再也回不来了。母亲生养了自己,自己却在天人永隔时候才叫了她一声母亲,这痛这悔怕是要沉在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自己若是能到她生前住过的地方呆上几日,感受一下她的气息,或许能给自己找点些许的安慰。 姬子夷伸手摸了摸姬心瑶的头,一如从前他对她的宠爱。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那个木屋承载了自己和桃子诸多的欢乐与梦想,可现在却是人去梁空,物是人非。姬子夷克制住自己的惆怅和悲伤。 “去吧。明日大哥安排你过去,待上几日即可……”姬子夷咽下了后面的话,宫中现在的情形他不说,姬心瑶也应该明白。 “哦,房庄主,明天上午你在厉王府侧门外等候我们。”姬子夷对房庄主说。 房庄主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四十二 落花有意随流水 明月无情伴流云 姬子夷一大早就让人从牢里提出了紫姜,送到了漱玉斋。 紫姜跪在姬心瑶面前,又喜又悲地哭着。喜的是小公主终于将自己救了出来,悲的是易韶逃亡后杳无音讯。 姬心瑶到底还是忍不住问起,她在自己身边的目的。姬心瑶有理由相信紫姜是易韶安排进来保护自己的,可她怎么又和子蛮掺和到一起呢? 紫姜抽噎着告诉姬心瑶,自己原本是卖在司马府的丫鬟,打小易韶见她骨骼清奇,便收了她为徒,让她在内眷中行走。 后来得知小公主身边缺个护卫,就将自己送了进来。再后来,易韶要她与二公子联系,以便及时掌握宫中一切情况。 易韶起事,紫姜是知道的,但她根本没想到易韶会败了,仓惶之下她只得与二公子一道逃亡。 姬心瑶无语地拉起紫姜。对于紫姜,她能说什么?不过是一枚棋子,不,连棋子都算不上。只能是一介微尘,漂浮于别人的生活中。无风,她或许平安;风起,她只能是随波逐流。 石榴走了过来,说:“小公主,世子传话,让我们即刻动身。” 姬心瑶看了眼石榴,不由想起了桃红柳绿,心中更是一番感慨。桃红柳绿自小就跟随自己,被自己打被自己骂,从没想过她们会离开自己。忽然间,她们就血淋淋地倒在了自己面前。曾经是宫女如花满春殿,而今唯有鹧鸪飞。姬心瑶闭了下眼睛,心中涌起难言的苦痛。 姬子夷早已等候在王宫大门口,依然是豪华的世子专车,依然是前后仪仗和卫队。 姬子夷先上了马车,回身伸手将姬心瑶拉了上去。紫姜和石榴拿着姬心瑶的随身物品跟在马车的后面。 姬子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姬心瑶说:“心瑶,待会儿到了厉王府,有房庄主接你,大哥就不送你过去了。待上两日即回。” 姬心瑶点了点头。她默默地看着姬子夷,突然间,她发现姬子夷苍老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疲倦、落寞的感觉。 她的心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一路无语地到了厉王府大门口,姬子夷扶着姬心瑶下了马车,进得大院,让她和紫姜、石榴同乘另一辆停在院内的普通马车,将她们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侧门外的房庄主。 姬子夷转身进了大堂,却见厉王爷捧着个茶壶虎着脸坐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 “王叔!”姬子夷上前打着招呼。 “你又要搞什么名堂?”厉王爷终于开了腔。 姬子夷哼哧了一会儿说:“王叔,我要送心瑶去陈国。” “就这?”厉王爷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他似乎感觉没那么简单。 “正月十八!”姬子夷终于说了出来。 厉王爷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姬子夷说:“你是不是被桃子的死弄糊涂了?诸侯大会都忘了?这个会关乎到国祚,关乎到祖宗的江山!” 子夷摇了摇头,对厉王爷说:“王叔请放心,侄儿分得清孰重孰轻,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有碍祖宗的江山社稷。” “那你还要送心瑶?为什么偏要在正月十八?不是说年后吗?”厉王爷气呼呼地说。 “我不能见楚国屈巫。” “屈巫?他有何惧?” “他是七杀门主!” “什么?” 厉王爷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说话。 姬子夷将自己与屈巫的会面,以及屈巫在奕园里的种种一股脑地告诉了厉王爷。最后,他略有一丝不安地说:“王叔,屈巫他追着师傅的事不放,是否还得有些准备?” 厉王爷冷冷一笑,说:“十多年过去了,死无对证,他能奈我何?” 姬子夷点了点头,转而和厉王爷商量起诸侯大会的应对方案。一个原则,绝不得罪晋国。对于楚国,则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姬心瑶到了奕园,内园木屋依然如同桃子生前一样。姬心瑶靠在床头,看着从屋顶而下的垂幔,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清香,泪水渐渐地又溢出了眼眶。 母亲,把自己带到这个世上的母亲,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日夜想念着日渐长大的自己,孤苦地遥望着在王宫里安享荣华的自己。可恨自己偏要到万箭穿心那一刻,方才明白母亲的一寸光阴一寸心。 “紫姜姑娘,我可以进去吗?”门外传来了屈巫的声音。 “大叔?是你?”紫姜看着依然身着青色衣衫的屈巫,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木屋的前面。 屈巫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这姑娘怎么老是喊自己大叔?就不能换个称呼? 屈巫原本今日离开郑国回楚,心中却总是有什么放不下似的,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心中似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寻思一番便向奕园走来。 一进奕园,房庄主就迎了上来,告知他小公主来了,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正月十八嫁往陈国。 屈巫一听,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忐忑。正月十八姬心瑶就要去陈国,那个任性刁蛮的快乐女孩,那个梨花带雨的可怜女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再要相见,只能是空凝睇,无语相对。 屈巫猛地醒悟过来,一言不发地向内园走去,房庄主意欲紧跟而去,见屈巫神色凝重步履匆忙,便放慢了脚步远远地注视着。 姬心瑶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到屈巫说:“屈大夫,不,屈门主,何事?” 屈巫听着姬心瑶的口气暗含了讥讽,知她已知自己是七杀门主,竟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说:“小公主,可否让在下进去一说?” 姬心瑶不再言语,扭头进了屋子,在圆桌旁坐下。屈巫跟了进来,也不客气,在另一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姬心瑶。 石榴端着茶水进来,却被姬心瑶不耐烦地挥挥手退了下去。紫姜拉着石榴站到了门外,房庄主见状也在外面停了下来。 见屈巫看着自己半天都不说话,姬心瑶有点不自在起来,这人总是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到底是本事太大喜欢管事还是别有用心?于是她说:“一介文臣,七杀门主,风马牛不相及。” 屈巫定定地看着她,依然一言不发。他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说?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底气都没有。 堂堂的七杀门主,趟过大风大浪,闯过腥风血雨,却在一个女孩面前怯了场。 堂堂的楚国重臣,舌生莲花搅动天下,竟在一个女孩面前张不开口。 “怎么了?哑巴啦!”姬心瑶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嚣张气焰。 心中波涛翻滚的屈巫回过了神,他长叹一声说:“小公主,十八日即去陈国吗?” “是啊!”姬心瑶强作镇定,拿起茶杯为屈巫倒了一杯水。 屈巫见姬心瑶明显地掩饰自己,他的心变得更为沉重。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低沉地问道:“现在愿意去了?” 姬心瑶心想现在的王宫已不似以前的王宫,自己留下来只能给子夷大哥增加麻烦,还是尽快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地方为好。姬心瑶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屈巫放下茶杯,又问道:“为什么?” 姬心瑶突然发怒起来,她站起来大声地说:“不为什么,什么都不为!你问三问四地烦不烦啊!” 紫姜听到声音推开门看了下,见屋里两人一站一坐,并无什么异常,就又缩回去关上了门。 屈巫闭了下眼睛,似是下了决心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话到口边,却又变了。他说“小公主,知道你母亲与七杀门的关系吗?” 姬心瑶吃惊地看着屈巫,母亲与七杀门有何关系?没人告诉自己啊!母亲没有机会说,子夷大哥不愿说,就连易韶也没说。她摇了摇头。 屈巫定定地看着她说:“你母亲桃子是我师傅的义女,是七杀门祖师爷的嫡传子孙。” 姬心瑶瞪大了双眼,不相信似地看着屈巫,见屈巫一点也不似假话,忽地想起易韶说过母亲桃子是他师傅的义女,难道他们是一个师傅? “你和易韶是什么关系?”姬心瑶问道。 “他是我的大师兄。”屈巫回答着。 姬心瑶更加吃惊起来,怎么这些人绕来绕去的都与自己有关系,难怪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奕园,总是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自己身旁,原来如此。 “难怪你总是救我。既然我也算是七杀后人,如此说来,我毋须感谢了。”姬心瑶似是不领情地说着,又坐了下来。 “感谢自是不必,救你另有缘由。”屈巫狠狠心吐出了一点心声。 “什么缘由?”姬心瑶不明白地翻了下眼睛。 “跟我走吧!”屈巫终于下决心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姬心瑶一怔,原来他的缘由就是让自己跟他走,原来他是怀揣了这样的心思才多次救自己。她嘿嘿地笑了一声,说:“私奔?楚国还是江湖?” 屈巫不安地沉吟着,这终是自己要面对的问题,纵然姬心瑶愿意跟自己走,去哪?快意江湖或许可以,自己承继祖命助楚王争霸天下怎么办?回楚国,她可能吗? 屈巫低声说:“楚国。” “哈哈哈。”姬心瑶一阵大笑,停顿了一会儿,她不怀好意地问:“请问屈大夫屈门主,家中可有妻妾?” 屈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说道:“一妻二妾。” “那我跟随你去楚国,算什么?”姬心瑶咄咄逼人地问。 屈巫低下了头,他早已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这些。纵然自己休了一妻二妾,姬心瑶也不可能跟自己走。 无论姬心瑶的父亲是谁,她现在是以公主身份嫁给陈国公孙,而自己不过是楚国的一个臣子。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郑国王室,这是自己根本无法跨越的。 四十三 人生长恨几时休 岁月无解何处了 屈巫抬起头看着姬心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声:“小公主,对不起,屈巫谬言了!告辞,保重!” 走出奕园的那一刻,屈巫有着异样的沉重感,似乎每走一步,都有着万水千山般的沉重。 其实,他早就明白,无论是活泼可爱的粉红女孩还是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对于他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是高高在上的一朵白云,哪怕这朵云曾在自己的头上飘过,自己也触碰不到,自己的爱慕不过是非分之想。 纵有千般万般不甘心,他明白自己无力回天,改变不了姬心瑶出嫁陈国的事实,他只能痛苦地接受这个事实。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只能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房庄主追了出来,他见屈巫神色有异,只问了一句:“门主,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屈巫摇了摇头对着他说:“我即刻回楚,这里就交给世子吧。” 沉思片刻,屈巫又对房庄主说:“你们去陈国之后,联系盐市暗庄,有事及时通报。” 房庄主点了点头,竟有了一丝难言的不舍。站在门口目送着屈巫缓缓地离去,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屈巫的脚步不似往日轻盈,想到他刚才从木屋出来后的神色,不由起了一丝疑虑,难道门主不愿小公主嫁往陈国? 姬心瑶见屈巫走后,不由心生惆怅。屈巫竟然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好笑了一点!不要说他家有一妻二妾,就是谁都没有,自己与他也不可能!不过,他倒不是坏人,自己刚才的话未免刁钻了些。姬心瑶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安。 推己及人,难道自己就不好笑吗?自己喜爱的子夷大哥,却与母亲是那样的关系。造化总是如此弄人,世上难有逞心如意之人。对子夷大哥,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原本的爱恋如梦如幻,现在只能是随风而逝。绝不再给自己一丝的幻想,连惆怅都不要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今生今世,自己愿为他做自己能做的一切,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姬心瑶默默地想着,信步走出了木屋,向后面竹林走去。 漫天的竹海,无边无际地延伸着。凉风习习,半山寒色,枝叶扶疏的竹林里“沙沙”地响着,似是有人低语呢喃。 姬心瑶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紫姜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出得牢房不过半日,紫姜已经感受到了小公主的巨大变化,再不似往日的刁蛮任性,而且神情里有着淡淡的哀愁,有着莫名的悲伤。 紫姜偷偷问石榴,却是一问三不知。紫姜目睹了姬子蛮被杀,在牢里知道了易韶满门被抄,心中早已是一片悲凉。眼见姬心瑶心思重重,想着自己身受师傅大恩,无论易韶下落如何,自己都要遵他所托,保护好小公主,才不辜负师傅对自己的恩情。 竹林越走越深,里面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姬心瑶停了下来,她用脚踢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对后面的紫姜说:“明春,这里会有竹笋吗?” 紫姜被姬心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蒙了,想了想赶紧说:“应该有的,都说雨后春笋,春雨之后应该会有很多的。” 姬心瑶看着一节复一节的竹子,蹲下去摸了摸竹子粗粗的根部,似是自言自语又似问紫姜地说:“竹子拔节的时候应该会很痛很痛的,可它要长高长大,就必须要忍受拔节的痛苦,是不是?” 紫姜看着姬心瑶,想着她说的话,这是说竹子吗?说的是她自己吧!她忽然明白,小公主长大了,经历了许多痛苦之后长大了;犹如自己,也在这场动乱中成熟了。 忽然间,房庄主犹如鬼魅一般,飘到了她们面前,满头大汗地说:”小公主,竹林危险,您赶紧出去吧。” 房庄主目送屈巫远去之后,站在门口蹉跎了很久,才转了回来。走到木屋,只见石榴一人在收拾房间,才知小公主竟到竹林里去了。这可把他吓得不轻,当时他的汗就冒了出来,石榴的话未说完,他已蹿进了竹林。 姬心瑶站了起来,看着一脸紧张的房庄主,问道:“竹林里有何危险?” 房庄主早已领教了姬心瑶的不讲理,却不敢将七杀门的秘密悉数告知,便搪塞地说:“奕园后面连着山,并无围墙,为阻歹人来袭,便在竹林里布下了防线。若是踩上机关,就会万箭齐发。” 姬心瑶点了点头,她没有理由不相信,母亲住在这里,姬子夷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派禁卫守护,自然只能搞些暗器以防不测。 紫姜却疑惑地朝竹林深处看了一眼,就这么简单?高高的后山就是一道屏障,怎么会有人从山中下来偷袭奕园呢? 房庄主用衣袖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说:“小公主,回木屋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说。” 关于母亲的事吗?谁都含含糊糊地说母亲,却谁也不说明白。也好,但愿你能告诉我个明白。姬心瑶在心里嘀咕着,跟在房庄主后面走出了竹林。 房庄主和姬心瑶回到木屋之后,房庄主推开了密室的门。姬心瑶见到那些瓶瓶罐罐,知道是母亲用来制毒的工具。便问道:“母亲平日都是在这里面?” “大小姐潜心制毒,实际也是打发时间。毕竟世子不可能每日都来。”房庄主黯然地说着。 姬心瑶伸手想拿一个白玉瓶子,却被房庄主连忙制止:“小公主不可乱碰,当心有毒。” 姬心瑶盯着房庄主看了一眼,想到自己曾经误打误撞地闯到这里,正要碰那些小瓶子,却被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喝住,自己还和他交手过了几招,却用力过猛直扑那身影的怀中。姬心瑶想到自己当时的情景不由得脸上发热。 难道那人是房庄主?看身形似乎不像,那个戴面具的人要高一些,瘦一些;而房庄主则要矮一些,胖一些。如果不是他,应该是谁呢?身形上与屈巫倒是有点像,对,屈巫那日是在木屋里救的我,太巧了! 房庄主见姬心瑶沉默着,便说:“小公主,这里面的东西您是要带走还是留下呢?” 姬心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疑惑地看着房庄主。房庄主说:“若是您要带到陈国,我便收拾装箱;若是留下,就保留原样不动,毕竟奕园交给了世子,他应该还会来的。” 姬心瑶暗想,母亲与姬子夷恩爱一场。将来他承继了王位,后宫佳丽无数,还会记得母亲当年的一颦一笑吗?还会记得母亲在这里苦苦守望了十几年吗? 留下这里的一切,保持原样,只要母亲的气息还在,姬子夷就不会忘记母亲。姬心瑶想到这里,对房庄主说:“一切都不要动,保持原样。”说着走出了密室。 房庄主点了点头,姬心瑶的想法正合他的心意。他出得密室,顺手推上了密室的门。 站在书房里,房庄主说:“世子每次来,都是在这里看书,甚至批阅奏折,大小姐就在一旁陪着。”那情那景瞬间又浮现在房庄主的眼前,他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姬心瑶见房庄主很是伤感,心中对这个母亲的老家人渐渐有了些认同。母亲从小的家人,应该也算上自己的家人了。 “能告诉我母亲的身世吗?”姬心瑶终于问起了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到现在为止,她对母亲的身世依然是一知半解。 房庄主点了点头,原原本本地将桃子的身世以及自己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 “你是说,七杀门的老门主杀了我母亲的全家?然后又收了我母亲为义女?”姬心瑶颤抖着声音说。 不待房庄主回答,姬心瑶又说:“他是屈巫和易韶的师傅?” 房庄主迟疑了一下,说:“他也是世子的师傅。”那晚屈巫与姬子夷在内园相认,房庄主在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他们几个是师兄弟的事,不同于山中别院的秘密,没必要对姬心瑶隐瞒。 姬心瑶跌坐在书案旁,如此狠毒之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三个徒弟? 在姬心瑶看来,易韶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另当别论,但对自己却一直呵护有加的;无论孰是孰非,自己对他都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屈巫多次救了自己,尽管他是别有用心,但那人看上去也不算坏人,而且还对自己有恩。至于姬子夷就更不要说了。 他们三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师傅?而且,这三人都与自己牵扯不清。太奇怪了,太扑朔迷离了! 半响,姬心瑶抬起头直视房庄主说:“房庄主,请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房庄主脸上滑过一丝惊诧,他奇怪地问:“小公主何来此问?您自然是大王的女儿。” 姬心瑶摇了摇头。当初易韶九死一生留在新郑,为的就是告知自己是他的女儿,原本自己是不相信的。可后来在奕园里,自己威胁姬子夷放他走时,分明看到了他眼中有泪花闪动,当时自己的心突然痛得厉害。真的是血脉相连的缘由? “母亲如何进宫的,你知道吗?”姬心瑶脸色沉重地问。 “大小姐假死出宫之后,曾说过她是被易韶骗进宫的,具体情况她没说。”房庄主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大小姐说她曾被老门主许配给了易韶,后来老门主悔婚,易韶心生恨意才骗她进宫。” “老门主为何悔婚她也没说吗?”姬心瑶追问着。 “说是看上了另外一个弟子。”房庄主回着。 另外一个弟子?屈巫还是姬子夷?姬心瑶觉得自己似乎钻进了迷雾,怎么也拨弄不开的迷雾。 一、各怀心事暗掂量 皆有隐情明相对 正月十八,依然是寒风料峭,浓厚的云层使得太阳射不下一丝阳光。 中原一带十八个国家齐聚宋国都城。晋楚两国虎视眈眈,意欲一争高下。一众小国则各怀心思,暗自掂量,自己该倒向哪一边。 晋国自建国初始就是侯爵,属于姬姓一脉的正统诸侯国,晋文公时代就是被周天子承认的霸主,地位自是毋须多说。 楚国虽然属于地位不高的子爵诸侯,芈姓与姬姓半毛关系都没,但近年来楚国态势强劲,竟然能狭天子以令诸侯,更何况黑甲部队所向披靡,惹不起也躲不起。 一众小国全部瞄上了宋国和郑国两个中等国家,宋国的态度明摆着,用屁股想都能想明白宋国是晋国忠诚的盟国。 倒是郑国让人颇费心思。郑国位于晋楚两国的中间地带,既是两国的缓冲地段,又是两国的争夺目标。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郑国国君没来,世子没来,来的是一个据说是每日在家安享富贵的王爷。 各国诸侯和臣子按历来诸侯会盟的规矩全部交出了身上的佩剑,空手进入了会盟大殿,所有的护卫都被挡在了大殿之外。会盟的宗旨是文斗而不是武斗,力求一切事宜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解决。 最后一个进入大殿的楚庄王,身着一袭黑缎绣金丝的宽大礼服,带着屈巫等重臣气宇轩昂地坐在了晋成公的对面。 晋成公故意扭转了头和赵盾说话,对楚庄王视而不见。楚庄王的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直直地坐在那里谁也不理。 跟在楚庄王后面的屈巫眼风微微一瞭,郑国姬子夷居然没来,在君王位置上坐着的是厉王爷。 今儿个是姬心瑶出嫁陈国的时间,难道他送嫁去了?屈巫一想到姬心瑶今日出嫁,心竟似被人剜了一样痛起来,他难过地垂下了头。 “爱卿?怎么了?”楚庄王关心地回过身来,他发现了屈巫神色有异。 “大王,微臣没事。”屈巫抬起头迅速地恢复了常态。如此紧要场合,岂能容自己儿女情长。屈巫不由得有些自责。 果不其然,厉王爷向大家解释,穆公重病在床,世子送嫁小公主,自己且为代劳。 姬心瑶又不是只有一个兄弟,姬子蛮死了,不是还有姬子坚吗?何况不过嫁一个小国的公孙,需要隆重到世子亲自送嫁?纵然有着桃子的因素,但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姬子夷不愿与我这个七杀门主相见吧!屈巫的心沉了下去。 一众小国君王的心里可就不自在了。郑国这是耍滑头,弄个不能做主的王爷来参会,什么意思? 宋文公坐在主人位置上,脸上挂着明显的不高兴。举足轻重的郑国竟然派个王爷来,真他妈不够意思,撇开晋楚两国不说,明显拿我宋国不重视。 宋文公不由得想起了去年郑国的伐宋之恨,要不是后来晋国内乱,自己没有后援依靠,早就找他郑国报仇雪恨了。现在倒好,旧仇未去又添新恨。哼,本王就先拿这个富贵王爷开个场,搞个下马威。 宾主一坐定,宋文公首先发难厉王爷,他说:“厉王爷,本次会盟可是要歃血的。”言下之意你能做得主吗? 厉王爷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问:“执牛耳者何人?”虽然答非所问,却表明了自己不但能做主,而且对拥戴谁坐霸主也是有主见的。 宋文公向晋成公看了一眼,理直气壮地说:“自然是晋成公。” 厉王爷继续微笑着点点头,又仰头看了一眼楚庄王和屈巫,不再言语。 宋文公见厉王爷如此神情,暗自一乐,算你郑国识相,今儿个能站到我们这一边,否则我一定撺掇晋成公打你个落花流水。既然今儿个我们是同盟,那就放你一马吧! 屈巫看着相貌比女人还妖媚的宋文公,行为举止也似女人一般,内心一阵鄙夷。放眼天下,只有这个男人是靠美貌当上了君王,而且靠美貌坐稳了君王之位。 屈巫不由得感慨起来,若说姬子夷与桃子的关系尴尬,与宋文公相比则要高尚的多纯情的多了。 姬子夷与桃子年龄相仿两情相悦,而且桃子识大体顾大局,隐身多年毫无怨言,后来为不给姬子夷带来麻烦自己决然而去。任他凡事清浊,只为你一笑。 而这位宋文公,竟是被孀居的祖母看上,虽不是嫡亲祖母,辈分上却是大了两辈。为讨他欢心,那位惊世骇俗的祖母帮他杀兄夺位,甚为荒唐。传说他是拒绝了祖母的霸王硬上弓,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上蒸下报,言之丑也。 如此坐上王位的宋文公,自然是根基不稳,众多诸侯国一片绞杀之声。宋文公审时度势,居然以旁人不能及的手段,迅速抱上了晋灵公的大腿。 晋灵公荒淫无道,除了对女人贪得无厌,也喜龙阳之好,何况宋文公比女人还阴柔妖媚,晋灵公自然乐此不彼,成了宋国的坚强后盾。从此,宋文公才算坐稳了江山。 背后狗血不堪,人前道貌岸然。看他那眼神,保不定又与晋成公勾搭上了。哼,算个什么东西。屈巫暗自激愤。 “歃血?诸侯盟誓早已定下规矩。只盟书,不歃血。”忍无可忍的楚庄王终于按捺不住,瞋目扼腕地说着。 晋成公这才抬眼看了下楚庄王,见楚庄王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得宛然一笑。别看晋成公比楚庄王年轻,城府却有点深,脸上竟是不动声色。 他慢慢吞吞地说:“只有牺牲,只有歃血,才见诚意。” 楚庄王怒道:“前期定下的‘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殊无诚意乎?” “早年的盟誓自当遵从。然时至今日,是否可以添加新的议题呢?”晋成公不急不慢地说。 楚庄王正要回答,却被坐在后面的屈巫扯了下腰带。楚庄王当即明白过来,仰头不再理会晋成公。 屈巫深知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他知自己的权谋虽不能预知天命,却可以测知人事。自在郑国与厉王爷及姬子夷交谈之后,他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要等,等到晋国亮出底牌,楚国再做应对。 一见楚国君臣都不说话,宋文公便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他眼神妖媚地看了下晋成公,然后又定格在厉王爷身上,细声细气地说:“公推盟主,确立纳贡。” 不等有人答话,宋文公又急急忙忙地说:“晋国早就是被周天子承认的霸主,自然当之无愧。” 厉王爷捋着短短的胡须,颌首表态说:“吾国也有此意。”其它小国一见趋势明朗,自然也附和起来。 宋文公对着厉王爷妩媚地一笑,心想这位王爷可比郑国其他的人够意思多了,倒是幸亏他来了,自己不唱独角戏了。 厉王爷盯着一直回避自己眼神的陈灵公,说:“陈灵公,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子侄,今日何处?” 陈灵公看了眼楚庄王,神情朗朗地说:“厉王叔,这就毋须再问了吧?” “你可知,今日我们的小公主正嫁往陈国?”厉王爷语气毫不含糊。 陈灵公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愧色,扭着头沉默不语。 “如此看来,与我们世代姻亲的陈国就此分道扬镳咯!”厉王爷依然不放过他。 一旁的屈巫听到小公主几个字,心口又猛地痛了一下。他眼光冷冷地看着厉王爷和陈灵公,幽幽地说了句:“今日诸侯会盟,不是来叙亲戚的吧!” 厉王爷气得刚要说话,宋文公赶紧说:“依本王看,各国还是表个态,晋国为中原盟主,其它事宜暂且搁下。” 楚庄王气得豹眼圆睁、髯须虬扎,猛地一拍自己面前的长几,“呼”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楚国屈巫等一干重臣全部站了起来。 屈巫上前一步,慷慨激昂地说:“周天子早已令吾王,全权处置纳贡事宜,当今盟主非吾王莫属。” “遑论!”晋成公毫不退让地站了起来。只见他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大臣们全部从长几下摸出刀剑拿到了手中,屋外不知何时也已被黑压压的禁卫所包围。 那阵势是要用刀剑说话了,小国的诸侯们面面相觑,不是不让带刀剑吗?怎么事先藏在了长几下?这不是拿我们老实人开涮吗?宋文公真他妈不地道!。 楚庄主冷冷一笑,对屈巫说:“果然如爱卿所料。” 屈巫小声说:“大王,晋国带了一千战车在城外,不过,我们的黑甲部队已经围住了他们。” “哈、哈、哈,好!今日就看鹿死谁手!”楚庄王高声喊道。“哗”地一声撕掉了自己身上宽大的礼服,露出了紧身的黑色铠甲,冷笑着拔出了藏在里面的玄铁剑。 楚国一干人等全部按照他们大王的示范,整齐划一地显示出紧身黑色铠甲和玄铁剑。 几个领教过黑甲部队厉害的小国,一见这架势,小腿立刻就软了。黑甲刀枪不入,玄铁剑削铁如泥。何况自己这些人现在手无寸铁,一旦开杀,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陈灵公率先站了出来,说:“诸位,莫伤和气,有话好商量。” 几个小国的君王也忙不迭地说着:“对,好商量,好商量。” 正在这时,赵盾接到了外面传递进来的密报,楚国的黑甲部队已将他们带来的战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盾小声告知了晋成公。原本他们想以千乘战车来炫耀自己的实力,逼迫诸侯国向自己纳贡,现在看来,有点难度了。 晋灵公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战略,楚国黑甲部队的威力虽未领教却已有耳闻,而且大殿里的阵势自己明显处于下风。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晋灵公哈哈大笑,转身训斥自己的臣子,说:“尔等不得无礼,立刻放下刀剑。” 赵盾心领神会地放下了刀剑,其他臣子知有变故,也放下了刀剑。 楚国君臣一见,只得放下了手中的玄铁剑,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一场腥风血雨顷刻化解。最后,竟是陈灵公提议,尊晋楚两国为共同盟主,一众小国向双方纳贡。 晋楚两国虽是不情不愿,终归还是点头作罢。 四十四、辞故里伤感万千 奔他乡思绪无限 却说姬心瑶在奕园住了几日之后,依依不舍地回了王宫。一到漱玉斋,姬心瑶就将自己关了起来,谁也不见,哪也不去。 直到十八日的清晨,姬心瑶出了漱玉斋,径直向穆公的寝殿走去,这是她第一个要告辞的人。 姬心瑶伤心地想着,且不说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毕竟叫了他十五年的父王,也被他疼爱了十五年。现在他已病入膏肓,而自己远嫁异国他乡,再要相见,怕是今生无望待来生了。 跪在半死不活的穆公床前,姬心瑶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穆公颤抖着能动的那只手,摘下自己贴身的玉佩,颤巍巍地递给姬心瑶,口中含混不清地说:“保、平、安!” 姬心瑶接过玉佩,情不自禁地伏在穆公的身上,哀哀地哭了一会儿,才说:“父王,心瑶就此拜别,您多保重!” 姬心瑶第二个要告辞的人是陈王后。 恨她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却又念她抚养了自己十五年。今生今世,再不相见,也就罢了!爱也好,恨也罢,都随风而去吧! 姬心瑶规规矩矩地给陈王后磕了三个头,认真地说:“母后,心瑶今日离去,再要母女相见,怕是不易。心瑶自幼被您宠爱,常有任性之处,望母后多予担待。也望母后多多保重,免心瑶挂念之苦。” 陈王后眼圈红了,她拉起姬心瑶,不由得梗咽起来。半响才喃喃地说:“去吧,去吧!” 姬心瑶终于将宫中该拜的人都拜了一遍,她甚至没忘记姬子蛮的两个侧妻。 姬子蛮死后,陈王后欲将她们一并处死。却因其中一人有了姬子蛮的遗腹子,姬子夷动了恻隐之心,便求陈王后赦免了她们,并住进了文旎夫人的院子。 姬心瑶踏进文旎夫人的院子,不由得百感交集。 恍惚间,遍地芍药争奇斗艳,文旎夫人晃动着头上的金步摇,摘下一朵芍药似笑非笑地问:“小公主,芍药赛过牡丹乎?”。 恍惚间,姬子蛮从芍药丛中钻了出来,眉开眼笑地说:“心瑶,让我好找。” 姬心瑶不禁垂下泪来。子蛮哥哥,心瑶与你告别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属于我们的快乐时光。若有来世,我们还做兄妹。我们还在一起玩耍嬉闹。 姬心瑶回到漱玉斋,抱起母亲留下来的木匣子,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寝宫,便头也不回地向宫门走去。 嫁妆和送嫁的仪仗则早已动身,足足蜿蜒了三里路,引得郑国百姓全都咋舌小公主出嫁的排场。 宫门口的马车前,站着依然一袭白衣的姬子夷,只不过,今日的他稍稍有点惆怅。 姬心瑶刚被姬子夷拉上马车,远处匆匆跑来了姬子坚,他一边跑一边喊:“心瑶,心瑶,等等我。” 姬心瑶欲下马车,却被姬子夷拦住,他掀开车帘问道:“子坚,何事?”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陈国。”子坚气喘吁吁地说着,就爬上了马车。 “胡闹,快下去,母后一会找不到你该着急了。”姬子夷赶紧说。 姬子坚突然委屈地说:“你们都走了,谁也不理我,没人陪我玩。”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变了调。 姬心瑶见状暗想,平日里是你总不理我,也没见你找我玩啊。今儿个我要走了,你却又如此这般。 姬子夷拍拍姬子坚的肩膀说:“大丈夫怎可有小儿郎之态?大哥将心瑶送到陈国就回。下去吧!” 姬子坚扭捏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的九连环,默默地递给了姬心瑶。 姬心瑶接过,见九连环水滑光亮,知是姬子坚每日必玩的心爱之物,刚要推辞,姬子坚已经跳下了马车跑开了。 想到自己以前多次讨要玩一下,子坚都不舍得,今日竟然送给了自己。姬心瑶不禁唏嘘起来。 马车悠悠地出了城。姬子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伤感的姬心瑶说:“心瑶,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路途遥远,需得两日才到。” 姬心瑶摇了摇头,她想了一会儿看着姬子夷说:“大哥,母亲的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神情哀哀的姬心瑶,让姬子夷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算了,都告诉她吧,此去经年,怕是再无机会了。 “那一年,桃子十六岁,我十四岁。”姬子夷慢慢地叙述着。 “那是个桃花微雨的下午,我去后花园练拳,见到桃子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回廊里,望着细雨空蒙的远处,不知为何悄悄地落下泪来。 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为何一人暗自落泪。我在母后那里见过她,知道她是父王最小的妃子。 不过,她只比我大两岁,我觉得自己还是喊她姐姐比较顺口。” 姬子夷说着,脸上飞起了红云,眼神竟然迷离起来。 姬心瑶暗想,母亲已经死了,姬子夷这模样依然像刚刚恋上她一样,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情种。难怪母亲为他痴迷,为她不惜一切。 姬心瑶突然心念一动,问道:“母亲那时有我了吗?” 姬子夷看了眼姬心瑶,答道:“应该是有你了,她的腰身已经日渐臃肿。” “后来,她让我去找师傅要夕颜的种子,我才知道他是师傅的义女。”姬子夷微微地笑了起来。 “夕颜?”姬心瑶想起了那个小院里白色花朵,在月光下皎洁的花朵。当时他说是飞鸟衔来的,却原来是特地种的。她不解地问:“既知是薄命花,母亲为何要种它?” 姬子夷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除了俗称薄命之外,夕颜还有另外的意思,纯洁的爱,永远的爱。” 姬心瑶一怔,原来如此。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忽然间,姬心瑶明白了姬子夷曾经吟诵的诗的含义。 暮光中永不散去的容颜,生命中永不丢失的温暖。姬子夷似乎看到年少的自己,与桃子开心地种着夕颜的场景。 自己拿着铁铲在地上挖了个坑,将夕颜的种子埋下去,再填上了土。桃子笨拙地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浇上水。然后,你看我,我看你,一起笑了起来。 再后来,他们天天盼啊,天天看,终于,种子破土发芽了,长成了一棵绿油油的小苗,慢慢地长大攀援,显出了花蕾。 姬子夷永远也忘记不了,第一朵花儿绽放时,自己与桃子的开怀大笑。遗憾的是,不巧父王正好去了,见他和桃子对着一朵花大呼小叫地,自然免不了狠狠地一顿训斥。 “你的师傅是我母亲的义父?”姬心瑶明知故问起来。她想要了解母亲的事情,可姬子夷说着说着就沉浸到自己的回忆里去了。自己不问,他就不说话。 “是的。他也是桃子的仇人。”姬子夷说着。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姬心瑶在心里恨了一声。 这回姬子夷不等姬心瑶发问,就说道:“为了当七杀的掌门人,师傅灭了桃子全家,却又收了桃子为义女。可怜桃子日日被仇恨噬心,却下不了手复仇,她太善良了。” 姬子夷眼神空茫地抬起了头,那一刻,姬心瑶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仇恨。他太爱母亲了,若是母亲开口,他一定会为母亲报仇;甚至有可能无需母亲开口……姬心瑶的心里竟有了这样的感觉。 “母亲是如何到了奕园?”姬心瑶刨根问底地追问着。 姬子夷的神情似是不再黯然,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奕园,承载了他和桃子太多的美好,太多的往事。 春日里,桃子在花丛中用团扇追扑着蝴蝶,她哪独特的磁石一般的笑声引得蝴蝶都不舍得飞去。 夏日里,自己坐在书房里看书,桃子则在一旁静静地为自己打着扇子,缕缕的幽香伴着清风在自己的身边缠绕。 秋日里,桃子总是喜欢极目远眺,有时候会望着一队南飞的大雁发呆,有时候就那样看着蓝天白云一动也不动。每一次看到她那样,自己的心都会很痛,自己多么想能早一点给她自由啊! 冬日里,桃子似乎更喜欢下雪。每当天空飘起雪花,她就会倚门盼着自己,看到自己从雪上走来,就会说白雪被你踩痛了。自己只好凌空移步飘到她的面前,她就会开心地伏在自己怀里“咯咯”地笑着。 昔日良宵,千金一诺,一梦醒来,竟是水中月镜中花。姬子夷摇了摇头,从回忆中走出,简要地对姬心瑶叙述了桃子生下姬心瑶后,自己如何重建奕园,桃子如何假死出宫,如何不得已丢下姬心瑶的相关情节,直说得姬心瑶泪眼婆娑,也说得自己心酸不已。 姬子夷坐到了姬心瑶身旁,搂过她用丝帕擦着她脸上的泪痕说道:“心瑶,桃子当年丢下你,确实万不得已。假死出宫,不可能带上你。纵然带上你,你又怎么可能藏得住?不要怪她,这么多年,她每一次见到我,都是先问你的情况,她其实是放不下你的。” 姬心瑶心中明白过来,难怪大哥总是在早早晚晚地去看望自己,询问自己的状况,原来,他是为母亲而来的。只能怪自己太迟钝了,那日在奕园竟然说出那么伤害他们的话。她伤心地伏到姬子夷的怀中又哭了起来。 二、泣别离再难回首 堕红尘空自断肠 郑国的送亲队伍终于到了郑陈两国的交界。 马车走的很慢,原计划两日可到。姬子夷心中终是不舍,因而拖到了第三日的中午。 迎亲的队伍,远远地看去甚为模糊,但总体可以看到规模和仪仗,稀稀拉拉不过几百人。 姬子夷跳下马车,见陈国的迎亲队伍比郑国的送亲队伍规模小得多,立刻脸就拉了下来。郑国的送亲队伍可是蜿蜒了足足三里地啊! 按说,姬心瑶是归在王后名下的公主,身份待遇无异于嫡出,而夏御叔不过一公孙,且是续弦。心瑶属于下嫁,男方应该更为隆重才能说的过去。 夏御叔的几个叔伯兄弟,倒是来了几个,可都不过是世袭的公子公孙,并不在王宫中担任要职。连个大夫都没有吗?难道都去参加诸侯会盟了?这岂止是对心瑶的轻视?这更是对郑国的轻视! 姬子夷这时已彻底后悔将心瑶嫁到陈国的草率决定了。当初为了让晋国不起疑,“六礼”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是一并而成的,后来通知他们请期提前到正月十八,他们倒是没说什么,可没想到他们的亲迎竟然如此简陋,太委屈心瑶了。 夏御叔和几个叔伯兄弟都从马上下来,走到姬子夷身旁,一一见过了礼。 夏御叔见姬子夷冷着脸,便打着哈哈说:“世子表兄?我们还是头回见面吧?有劳了!” 姬子夷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庚的表弟,不高兴地问:“亲迎之后如何安置心瑶?” 夏御叔说:“自然与我一同回都城。”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暧昧。 姬子夷见夏御叔油头粉面的样子,心中更为不快。说道:“庙见礼之后心瑶才能真正入主公孙府,期间这三个月,自是不能与你相见的。” 夏御叔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道:“何拘礼乎?” 姬子夷脸一沉,说:“礼,不可废也!” 夏御叔嘿嘿一笑,幽幽地说了句:“如此说来,世子表兄高抬愚弟了!” 姬子夷立刻明白了夏御叔的意思。按礼制,世子为未来君王,自己娶妻无需亲迎,更不亲送王室女子出嫁。一般委派其他公子或六卿,对小国甚至只要派个大夫即可。 姬子夷姐妹众多,至今也只是第二次送亲。嫁到晋国二公主姐姐,虽说另有缘由,好歹嫁的是个王爷。而这次,心瑶嫁的不过是个世袭的公孙,自己亲送确实是越了礼制。 姬子夷知道,自己此举虽有躲避诸侯会盟上屈巫的原因,终究还是内心里觉得亏欠了心瑶。若是桃子活着,自己或许还能看开一点。桃子临终让自己照看好她的女儿,可自己却轻率地将心瑶嫁到陈国。如今看这个夏御叔似是纨绔子弟,心瑶怕是要受委屈了。 姬子夷压制下自己的心情,佯装不理会夏御叔的暗讽,说道:“前面应该是你的封地株林,心瑶就安置在那吧!”姬子夷暗想有房庄主和紫姜在,心瑶应该不会出问题,自己也可放点心。 夏御叔也不争辩,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看后面的几辆小马车,竟然问道:“随小公主媵嫁(注)几人?” 姬子夷一听,心中的那个气啊!恨不能立马上前扇他两个大耳刮子,恨不能立刻调转心瑶的马车回王宫。 心瑶嫁你本已委屈,你竟然还计较我王室姐妹几人媵嫁!难道我堂堂郑国比不得你陈国?不就是陈灵公抱了楚庄王的大腿吗?竟然举国上下都气粗起来。 姬子夷忍着愤恨说:“心瑶乃吾国最小公主,别无其他姐妹。只有宗室中未成年的一位郡主媵嫁,另随嫁侍妾两位,宫女数人。” “尚未成年?啊,好,好!”夏御叔假笑着,就想往马车前面凑,那意思是要看看姬心瑶的模样。 姬子夷毫不客气地将马车的门帘理好,招手示意房庄主过来,沉着脸说:“房庄主,见过御叔公子。”又看着夏御叔说:“房庄主,心瑶的近卫。” 夏御叔从马车前怏怏地退了回来,眼睛叽里咕噜地转了几下,说道:“近卫?就不需要了吧!府邸绝对安全。” 房庄主虽然远在马车的后面,却练就了一副千里耳。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再见那夏御叔似不是诚实之人,心中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了。 房庄主规规矩矩地给夏御叔施了个礼,然后挺直腰杆说:“御叔公子,在下实是小公主的家奴,她到哪我必须到哪!”说着,便将自己的手指掰得“咔吧、咔吧”直响,那意思你同意我也得跟着,不同意我更要跟着。 家奴?夏御叔看了眼房庄主,心里嘀咕着,公主怎么会有家奴?王宫内院有宫女和阉人,外院里有禁卫。家奴何从说起?一脸的胡须,怎么看也不是个阉人啊,倒像是个练家子。哼,保不定是姬子夷专门找来对付我的。 夏御叔想到这里,哈哈笑着说:“世子表兄,放心好啦,小公主绝不会委屈的,这个房、房庄主愿意跟就跟着吧!” 姬子夷不再理会夏御叔,让房庄主去喊紫姜,自己转身上了马车。 姬心瑶在马车里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姬子夷与夏御叔的谈话,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也听出了夏御叔非厚道之人。 不过,姬心瑶并不在乎。她既不在乎陈国公孙迎亲的礼数,也不在乎夏御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品。对于她来说,今生嫁不了子夷大哥,嫁给谁都一样,一切都无所谓。 见姬子夷的脸色不好,姬心瑶站了起来,反而安慰着说:“大哥,已是两国交界,你回吧!” 姬子夷心情复杂地看着姬心瑶说:“心瑶,以后大哥不在身边,凡事不要太过任性。” 姬心瑶点了点头,强作欢笑地说:“大哥,放心好啦,心瑶会好好的。” 姬子夷再也忍不住自己的伤感,将姬心瑶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难过地说:“心瑶,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 此时,姬子夷的心情尤为复杂。他已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桃子而觉得亏欠了姬心瑶,还是因为感受到了姬心瑶对自己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这么多年了,他对姬心瑶的感情其实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既有如兄的疼爱,又有如父的溺爱。可当他得知姬心瑶对自己的爱恋之后,虽然觉得荒唐可笑,却在内心里有了一丝丝的异样。 这一刻,他真的不舍得将姬心瑶嫁出去。若能时光倒流,他绝不会将姬心瑶嫁出去。姬子夷紧紧地搂着姬心瑶,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姬心瑶伏在姬子夷的怀里,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身上有着幽香的子夷大哥,自己从小就喜欢的子夷大哥,这一去,就是天涯海角,就是生离死别,再要相见,万不可能。 紫姜很快走了过来,夏御叔见紫姜一脸英气,不由心生欢喜。想着外界都传郑国小公主貌若天仙,不知是真是假。眼见这个侍女都如此让人心动,看来是真的了。 紫姜走到马车旁,喊了声“小公主”,便掀开了马车门帘。夏御叔紧走慢走几步,也来到车厢前,探头朝里面张望起来。 只见姬子夷正将姬心瑶紧紧地搂着,姬心瑶一动不动地伏在姬子夷的怀里。一时间,紫姜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如何是好。 夏御叔的脸色立马不自在起来,心中暗想,外界传闻郑国小公主与兄长不清不楚,两个兄长因为她而决斗,看来是真的了。难怪会下嫁与我,保不定自己头上早长了绿草了。 夏御叔看着马车,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世子表兄!” 姬子夷松开了姬心瑶,说:“你先到株林,三个月后才可随夏御叔去都城府邸。若是有事,让房庄主通知大哥。” 姬心瑶又扑倒姬子夷怀里抽抽噎噎地答应着。 夏御叔“哼”了一声,又阴阳怪气地说:“至于吗?” 姬子夷默默地推开满脸泪水的姬心瑶,示意紫姜上来,对她说:“人生地不熟的,切不可大意,切不可离小公主左右。” 紫姜欲跪下拜别,被姬子夷拦住。然后跳下马车,坦然地看着夏御叔说:“心瑶自幼被父王母后宠爱,若有不到之处,请多担待。” 夏御叔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点了点头说道:“哦,代问姑母好!”挂脸上的意思是你赶紧走吧,不用再啰嗦了。 姬子夷无言地拍了下房庄主的肩膀,翻身上马,朝姬心瑶的马车看了最后一眼,带着一队禁卫飞奔而去。 姬心瑶听得马蹄声响,连忙撩开窗帘看去。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姬子夷已经消失在朦胧的远处,她呆呆地遥望着故国,又一次落下泪来。 再见了,子夷大哥!再见了,我的故乡! 姬心瑶在车厢里伤心落泪,却惊艳了站在车窗外的夏御叔。只道姬心瑶貌如天仙,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摄人心魄。近距离看到她那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仅此一眼,夏御叔已经魂不守舍。 注:先秦时代,王室贵族实行媵嫁制度。一般是地位较高的女子携同姐妹或宗族的几个女子同嫁一夫,前者即为正妻,后者则为媵妾。 三、天下风云三千里 人间百态一株林 诸侯会盟之后,各国君臣径自散去。 晋楚两国虽然最终平分秋色,却是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霸主。 楚庄王气宇轩昂地站在自己的马车前,对着几个俯首帖耳的臣子指点着江山。郑国厉王爷竟然在会上公开地站到了晋国一边,楚庄王越想越气,恨恨地责问屈巫:“爱卿,游说郑国是无功而返啊!” 屈巫知道楚庄王是指责自己办事不力,可自己已经很尽力了。烧不熟煮不烂的郑国,让人琢磨不透的姬子夷,还有所谓的富贵王爷都令人头疼! 屈巫见楚庄王气恨难消的模样,屈巫只得检讨是自己大意了,不好辩解一二。他觉得自己的心沉得像块大石头,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哼,不给点颜色看看,还真把老虎当病猫了!”楚庄王气呼呼地对自己身旁的臣子们说,一众大臣连忙拍着马屁点头称是。 屈巫一看,坏了,这是要攻打郑国的意思啊。说一千道一万,姬子夷毕竟是自己的师弟,这如何是好?想到姬子夷,屈巫又不由得想到了姬心瑶,她应该是到了陈国了,怎么样了? 屈巫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看着楚庄王说:“大王,此番陈国立场坚定,长公主功不可没啊!” 屈巫这一说,楚庄王想起自己这个嫡亲的妹妹来了,心中一沉吟,说道:“长公主到陈国已有半年之久了,这样吧,绕道陈国。” 屈巫正中下怀,连忙点头称是,其他诸位臣子也连忙附和。 楚庄王见诸位臣子或远或近,都是自己的宗亲或裙带,便让陈灵公准备家宴,好让长公主与大家相见。 陈灵公自是不敢怠慢,火速传信回国,让宗族所有的公子公孙们做好准备,他要安排一场盛大的家宴接待楚国君臣。 姬心瑶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到了株林,夏御叔的封地。 肃立的山林中清风徐徐,一抹夕阳晕染了深邃的天空,偌大的庄园透着空灵、静谧和神秘。 房庄主见夏御叔站在姬心瑶的马车前不肯离去,只得让跟随的礼官提醒他,现在不可惊扰小公主。夏御叔却理也不理,杵在马车前等着姬心瑶下马车。 姬心瑶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无赖,便让紫姜先下车。紫姜跳下马车,对夏御叔说:“公子,请您暂且回避。” 夏御叔伸手捏了下紫姜的脸说:“你的名字?” 紫姜偏头躲避着夏御叔,恨恨地说道:“紫姜。” “哦,紫姜,不错。还有一个呢?在哪?怎不出来见爷,还都当自己是公主啊!”夏御叔对着后面的马车叫了起来。 石榴走了过来,低着头给夏御叔见礼。夏御叔粗暴地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见模样也还端庄,便问道:“你?名字!” 石榴赶忙低声回道:“公子,媵妾石榴。” 夏御叔又问道:“你们都是从小侍候公主的?” “媵妾原在王后宫中,前不久才赐给的小公主。”石榴说着胆子大了起来,竟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夏御叔。她心中窃喜,自己的运气太好了,侍候小公主没几个月,就做了媵妾,虽然位置低下,但毕竟也算是半个主子,算是熬出头了。 夏御叔见石榴直勾勾的眼神,心中自是明白,丫鬟宫女能随着主子一起嫁人,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事。暗想这个丫头说自己是王后宫中的,明摆着和我这个王后的娘家侄儿套近乎。呵呵,倒是可以利用。 夏御叔点了点头,理直气壮地问礼官说:“还有一位郡主呢?” 礼官默不则声地向最后一辆马车走去,将那位可怜的小郡主喊了下来。 这位小郡主年方十岁,宗亲里的一位庶出郡主。母亲地位地下,不过某王爷府中一名侍女。那位王爷一日酒多,一时性起临幸身边的侍女,不想竟然有孕生下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无论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贵气都与这母女两人无缘,地位十分地下。这次能随同小公主一起出嫁,倒算是天大的福分了。 庶出的郡主,除了媵嫁,极少可能当正妻的。当时她母亲得知这消息之后,虽然万分不舍,却也是万分欣喜。随的是公主,嫁的是公孙,倒比随嫡出的郡主嫁大臣强多了! 夏御叔见小郡主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咧了下嘴,弯下腰问道:“你又何名?” “我叫伊芜。”小郡主怯怯地答着。 “去,叫你公主姐姐出来。”夏御叔将伊芜推到了姬心瑶的马车前。 伊芜其实是在郑国上马车时才认识的公主姐姐。一直以来,她只听说过有个小公主姐姐非常漂亮也非常淘气,却无缘得见。她的地位是不可以参加王宫家宴的。 伊芜心里多少有点惧怕,临行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听公主姐姐的话,更不要惹她不高兴。现在可怎么办呢? 她回头看了看夏御叔,见他对自己挥着手,只得对着马车怯怯地喊了声:“姐姐。” 姬心瑶在车厢里早已将夏御叔的行径听了一清二楚,知道自己今天不和他见面,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姬心瑶一咬牙一跺脚,撩起门帘站了出来。 紫姜一见,连忙上前扶着姬心瑶下了马车。姬心瑶冷着脸看都不看夏御叔,揽过伊芜说:“别怕,有姐姐在,谁都不敢欺负你。” 伊芜乖巧地倚在姬心瑶的身旁,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再说一句话。 姬心瑶对站在一旁的礼官,问道:“本公主的房间准备好没有?” 礼官刚要回答,却见夏御叔上前对姬心瑶说:“御叔见过公主。” 夏御叔见到姬心瑶整个人,立马酥了半边身子。真他妈的美。难怪坊间众多谣传。如此美人,即使有点瑕疵自己也不算太亏。 姬心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油头粉面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喜,便淡淡地说:“心瑶有礼了,公子请自便。” 说着便搀起伊芜的手,随着礼官向上房走去。夏御叔欲跟去,却被房庄主不客气地拦下,说道:“公子,还是遵循礼制为好!” 夏御叔怏怏地转回了身,却也不忘记让房庄主跟随自己一起。房庄主犹豫了片刻,想着上房都是女眷,自己确实不太方便,只得随着夏御叔向另外一处下榻着几个叔伯兄弟的房屋走去。 晚间辅食,夏御叔的几个兄弟三杯酒下肚,便打探起小公主的容貌来。夏御叔在心里捣鼓了半天,终于想出两个词句,他卷着舌头说:“美艳绝世、风华绝代。” “御叔,何来此等福气?” “御叔,何时让我们饱下眼福?” 夏御叔正颇为得意。却有一不开眼的兄弟嫉妒地说:“此等好事凭何落你头上?莫不是……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席间其他人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夏御叔虽然有点酒多,岂能听不出话外之音。他立刻气血上了头,涨红着脸,恨恨地说:“今晚见分晓!”说罢,一仰脖子将一大盅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酒壮色胆。二更后,夏御叔照直不打弯地向姬心瑶住的上房走去,株林庄园的家丁见他踉踉跄跄的样子,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上前搀扶。 院子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紫姜。按安排,紫姜和石榴都是住在姬心瑶旁边的屋子,可她不放心,便将被褥搬过来睡到了姬心瑶床边的踏板上。 姬心瑶知道紫姜的心思,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毕竟夏御叔那人看上去不太地道,何况这里是他的地盘。自己万一有个闪失,丢的是何止是自己的脸,自己的身后可是系着郑国和子夷大哥。 姬心瑶干脆让伊芜也和自己睡到了一个床上。这个小妹妹,她也是刚刚认识。当时陈王后说要媵嫁一个郡主时,自己也没在意,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乖巧可人。不自觉中,姬心瑶已把自己当成了伊芜的靠山。 紫姜从踏板上悄悄地起了身,见姬心瑶搂着伊芜睡得正香,知道她们一路颠簸辛苦坏了,便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后面。 不一会儿,只见一把短剑轻轻地伸了进来,慢慢地拨动起门栓。 紫姜暗想,谁会用如此的下三滥手段?株林是夏御叔的封地,按说没有谁敢这么大胆。难道是夏御叔?好歹也是个公子王孙,如此这般太过寡廉鲜耻了。 紫姜猛地一下拽掉门栓,拉开门,见一黑影拿着短剑,便飞起一脚踢飞了那黑影手中的短剑,上前一通七杀霹雳掌,直逼得那黑影连连后退,跳到了院中。 紫姜见那黑影身形,估计是夏御叔,便不太敢下重手,见他逃到院中,也就作罢,转回了房中。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事,却已经惊醒了姬心瑶。连日奔波和伤感,她已是疲惫不堪。不过,见到夏御叔之后,心里毕竟有些不自在,因而不敢睡得太死。 果不其然,这个株林是不安全的。她翻身坐起,见伊芜仍在熟睡之中,轻叹一声,将她的被子掖好,刚要下床,紫姜已经走了进来。 “是谁?”姬心瑶尽管心中有数,可依然问了出来。 紫姜一边关好门,一边却答非所问地说:“小公主,没事了。” 姬心瑶不再追问,闷闷地躺了下去,却是再无睡意。 四、居心叵测乱猜疑 胸怀坦荡狂奔波 夏御叔被紫姜霹雳掌打了出去之后,酒醒了一半,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夏御叔越想心里越生气,明明是自己的家,却不能随心所欲。再一想到几个叔伯兄弟的刺耳话语,眼前就浮现出姬子夷将姬心瑶紧紧搂在怀里的场景,心中越发不是个滋味来。 夏御叔正寻思着自己该如何是好,却接到都城急报,要他和几个兄弟全部回去,接待楚国君臣。 夏御叔酒彻底醒了过来。反而庆幸自己昨晚没得逞,否则自己醉得糊里糊涂的,能知道什么? 想到昨日姬心瑶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夏御叔竟然有了种奇特的心理,巴不得姬心瑶有点什么把柄给自己抓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必须打掉她公主的嚣张气焰。 夏御叔拿定主意后,只对房庄主说了声缘由,便和几个兄弟快马疾驶而去。 房庄主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走向上房,将夏御叔离去的消息告知了姬心瑶。 姬心瑶一听,立马松了一大口气,面上也露出了些许的笑容,想着枯坐屋里也有点无聊,便拉着伊芜到庄园里转悠着。小伊芜一见公主姐姐高兴,到底还是个孩子,竟然开心地蹦蹦跳跳起来。 紫姜对房庄主简单地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也远远地跟在了姬心瑶的后面。 房庄主见紫姜如此上心,不由心中暗暗赞叹,想不到小公主身边有如此衷心之人,自己则可以省些心了。 黄昏的陈国都城宛丘,已是一片香风迤逦。 陈国举行了盛大的家宴欢迎楚国君臣。陈灵公和长公主满面春风地向楚国君臣们介绍着王室宗亲。 屈巫坐在下席默默地看着陈国王室子弟,正揣度着夏御叔到底何人时,陈灵公指到了夏御叔,特地说他刚娶了郑国小公主。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屈巫。 屈巫明白他那一眼的用意,当初自己祝他安享齐人之福,现在他只娶了楚国长公主,郑国小公主嫁了他的堂弟,何来齐人之福? 一种难言之痛涌上了屈巫的心头。无论是陈灵公还是夏御叔,他们何德何能,怎能配得上美丽善良的姬心瑶?尤其是夏御叔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太委屈姬心瑶了。老天,你怎么就如此不开眼?为什么不能让那美丽可爱的女孩有个好归宿? 到底是喝了几杯酒,屈巫心里强烈地升起了一股冲动,他要见姬心瑶,哪怕只看一眼,只要她安好就行。 第二天就得随楚庄王回楚国,自己只有一晚的时间,况且连姬心瑶现在何处自己都不清楚。屈巫烦躁不安地想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四十八的女乐在乐池里载歌载舞,宴会到了高.潮。酒过三巡之后,宴会的气氛热烈起来,不胜酒力的人便有了些许醉态。 屈巫心中着急,自己再不行动怕是没时间了。他佯装醉意站了起来,端着酒盅到处转悠起来,不一会儿转到了夏御叔的面前。 屈巫举起酒盅说:“御叔公子,大喜!在下敬你。” 夏御叔的心里既有着娶了世上最美公主的快意,又有着一丝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痛苦。在一片恭维和嫉妒声中,他早已有了些许醉意。 见楚国大夫屈巫敬自己,他连忙站了起来,卷着舌头说:“谢、谢谢,喝、再喝。”大口地喝了一大盅酒。 屈巫故意说:“公子不可多喝,公主会不高兴的。” 夏御叔哼了一声,端着酒盅又倒进了口中,说:“她、她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 屈巫心中一沉,又故意说:“宴尔新昏,如兄如弟,何有此言?” 夏御叔自知失言,一惊之中,舌头居然顺溜了,赶紧自圆其说地道:“她在株林,我在都城,还得等庙见礼后,自然不高兴。” 屈巫终于知道了姬心瑶现在株林。他微笑着敷衍夏御叔,心中暗自琢磨着如何抽身。 株林,自己知道大概方向,估计自己一夜来回应该不成问题。屈巫热血沸腾,恨不能一步跨到株林。 屈巫故意踉踉跄跄地在大殿里转来转去。楚庄王见状便让人将屈巫扶回他的席前坐下,不一会儿,屈巫就“哐当”一声倒在了自己面前的长几上。 楚庄王哈哈大笑,摇头叹息屈巫竟然如此不胜酒力。吩咐人将屈巫送到了陈灵公为楚国君臣准备的房子里。 侍从芈和一见屈巫大醉而归,吓得手忙脚乱,赶紧侍候屈巫躺到了床上,自己则小心地陪坐在一旁。 屈巫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听外面没了动静,一个鲢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醒了正打瞌睡的芈和,他痴愣愣地忙上前问道:“大人,您需要什么?” 屈巫翻身下床,一边迅速地换上夜行衣,一边说:“任何人来了都挡驾,若是消息走漏,拿你是问!”随即又说:“若天明时分我仍未回,大王问起,就说我去了妓馆。”说罢,从窗户翻了出去,潜入了黑夜之中。 芈和吓蒙了,什么时候我们家大人变得喜好女色了?不对啊,去妓馆要换夜行衣吗?妈呀,刚才大人说话那语气那神态,太吓人了。 芈和在屋里六神无主地转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跑到床前,将床上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左看右看,觉得没有破绽了,才稍稍放心地坐到一旁,然而,却再无睡意。 屈巫疾行在去株林的路上,一更已过,他心急如焚,自知已经完全不可能见到姬心瑶,却是万般不甘心。现在他的想法是哪怕见到房庄主,了解一下情况也好。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越是心急越是吃不成热豆腐。屈巫竟然走错了路。他从没去过株林,只知道大概方位,却在岔道上迷失了方向。 屈巫仓惶地奔走在黑暗的官道上,越走越觉得心惊。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嗖嗖的风声中,似有一个巨大的怪兽,张着黑漆漆的大口,要将他吞没。 “哗”的一声,倾盆大雨说来就来。老天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他的不甘,戏弄着他的无措。 屈巫浑身透湿,犹如一只掉进陷阱的受伤的困兽,茫然不知出路。愤恨与绝望在他心头像泛滥的洪水一样,交替咆哮起来。 屈巫揣摸着大概二更已经过了,自己到现在连株林的边还没摸到,不要说夏御叔的庄园了。可是,自己已经根本辨不清方向了。 终于,黑暗中有了一点光亮,如豆的亮光透过厚重的雨帘,在旷野里闪烁着。屈巫犹如在大海航行一般,于惊涛骇浪中看到指路明灯,那是生命之光,那是希望之光。 狂喜的屈巫犹如闪电一样,即刻奔到了光亮之处。 那是一间茅草屋,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屈巫来不及察看周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敲起了门。 屋里似乎有了些许的响动,可窸窸窣窣半天也不见有人开门,屈巫恨不能破门而。 终于,一个耄耋老者颤巍巍地打开了门。等得心焦的屈巫一见,赶紧施礼,说道:“老丈,深夜惊扰,实不得已,万勿怪罪。过路人迷了路,请指点下株林方向。” 屋里的小油灯忽闪忽闪的,风呼呼地吹了进去,似乎霎间那小油灯就要灭了的感觉。 耄耋老者看着黑夜里浑身湿透的屈巫,沉寂了一会儿,抖索着用拐杖指了下方向,便颤巍巍地关上了门。 屈巫茫然地朝拐杖的方向看去,风雨中的前方一片黑暗,没有尽头地延伸着。屈巫即刻调转身子向老者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路狂奔,雨似乎越下越大,路似乎越走越没尽头。屈巫终于发觉自己走的路根本不对,因为他已经走到了一个山脚下,再也无路可走。 屈巫站在山脚下,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梦想,击碎了他的奢望。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无可奈何! 屈巫仰首望天,怒喊道:“天,为何不从吾愿!”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不尽的狂风暴雨。 屈巫筋疲力尽地瘫坐在一块大石上,从未有过的沮丧和绝望几乎让他崩溃。 一夜疾行对他来说是常事,可如今自己竟然迷了路,迷失在雨夜里,迷失在自己的心智里。 不知几许,雨停了,风止了。东方渐见晨曦。 屈巫仍然瘫坐在大石上,淋了一夜的雨,一点酒意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脑子清醒了,心却痛得不行。自己何去何从? 屈巫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由感叹,自己这是着魔了吗?姬心瑶,小公主,不要说她已嫁给别人,就是仍然待字闺中,自己与她也是无缘的。横亘在他们之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河。 回吧!自己贸然而去,不要说见姬心瑶,就是见房庄主,似乎都显得冒失。弄不好就成贻笑大方的笑话。 唉,冒雨疾行了一夜,竟然连株林的边都没摸到,这已经是自己历史上天大的笑话了。 堂堂七杀门主,竟然狼狈如此。屈巫暗自嘲笑着自己,无精打采地返回在来路上。 雨后的清晨,旷野里透着清新,更透着静谧。猛然间,官道上一个界碑跳入了屈巫的眼帘。 那界碑上赫然地写着两个大字,株林。 五、到底相逢竟无言 何妨一笑自有因 原来那老者并没有骗自己,而是黑夜里自己没看见界碑,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山脚下。自己也是心下着急,才犯下如此低级错误。屈巫摇了摇头。 原本打算无功而返的屈巫,心又不甘起来。既然已到了株林,自己还是去吧!反正回都城已经迟了,索性就迟得更彻底一些! 几番曲折,屈巫找到了夏御叔的株林庄园。庄园静悄悄地,似乎无人居住一般,空旷,寂寞,甚至还有几分诡异。 屈巫站在庄园大门口正在踌伫不前,房庄主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他一见屈巫嚇了一跳,忙说:“门主?如何来此?” 屈巫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想着自己如此狼狈,怎么着也无法自圆其说。 屈巫哼哧了一会儿,遮遮掩掩地说:“诸侯会盟路过陈国,知你们到了陈国,便来看看。” 房庄主忽然想起那日屈巫缓缓地离开奕园的模样,那一刻,他感觉屈巫的脚步不似往日轻盈,感觉到了屈巫从木屋见过姬心瑶出来后的神色沉重,当时自己心里还起了一丝疑虑。 如今看来,是真的了,门主是真不愿小公主嫁到陈国。老天啊,为什么如此不开眼啊,若是小公主随了门主,门主如此有情有义,怎么也强过那个纨绔子孙夏御叔。 房庄主在心里暗暗地叹息了几声,便将姬心瑶昨日来到株林后的情况告知了屈巫。提到夏御叔,对紫姜告诉自己的事,房庄主实在不好如何表达,便支吾了几句,但那意思,屈巫已然尽知。 “世子回了?”屈巫问道。 “是的。夏御叔真不厚道,就差没直接撵世子回去。”房庄主愤愤不平地说着。 “能确定紫姜打跑的人是夏御叔吗?”屈巫似乎不太相信,怎么说也是一个王子公孙,这点礼数会不懂? 房庄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气愤地说:“不是他还能是谁!当着礼官的面都能对紫姜她们动手动脚的,真不地道。” 屈巫恨恨地“哼”了一声,怎么也想不到夏御叔竟是个这样的人物。姬心瑶太委屈了。可自己能说什么?说一千道一万,她嫁给夏御叔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屈巫想了一会儿,对房庄主说:“守护好她,明日让陈国都城的暗庄来联系你,有什么事即刻告知。”说罢,转身欲去。 房庄主急忙喊了声:“门主。”却又迟疑着不知自己该如何说才好。屈巫黑夜潜行而来,应该不是只想和自己说上这么几句话吧? 房庄主一声门主,让屈巫止住了脚步,回身看去,房庄主终于想出了一个非常充足的理由,他连忙说道:“门主,用了晨食再走吧。” 房庄主一说,屈巫这才觉得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了。昨日宴会上自己心不在焉,食不甘味,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等于是空腹喝了几盅酒,再经过一夜狂奔的消耗,真的需要补充食物喝水分。于是,他欣然地点了点头。 屈巫随房庄主进入了庄园。庄园里已有家丁穿梭,见公主的近卫带来个穿着紧身衣的人,有人不禁好奇,偷偷瞄了起来。 房庄主见状赶紧领着屈巫到自己房间,想让屈巫换上自己的衣服。屈巫笑着摆了摆手,并说道:“不用,我就在你房间随便用点什么,一会儿还得赶路,宽大衣服不方便。” 房庄主一想也对,再说自己身高比屈巫矮,衣服他穿了也不合身,也就作罢。想到屈巫说的还要赶路,便连忙去伙房找食物。 房庄主向伙房走去,只见紫姜直奔了过来,见到房庄主着急忙慌地说:“不好了,伊芜小郡主出事了。” 房庄主惊问:“怎么了?” 白日里姬心瑶得知夏御叔离开之后,便拉着小伊芜在庄园里转悠起来。小女孩一见公主姐姐高兴,自己也就兴奋起来,开心地在庄园里蹦蹦跳跳的。那女孩原在王府地位地下,说是郡主,没有一天不低眉顺眼地看人脸色,从来没有开怀大笑过,更不要说蹦蹦跳跳了。 没想到美丽的公主姐姐一点也不像传说的那样刁蛮任性,而是非常的和蔼可亲,连睡觉都搂着自己。 小伊芜开心的不得了。这一开心,就玩得过头了,蹦蹦跳跳地汗湿了里面的内衣,再经冷风一吹,半夜里竟发起热来。 姬心瑶半夜醒来,觉得伊芜有点不对头,伸手一摸她的头,烫得吓人。姬心瑶连忙喊醒紫姜和石榴,用丝帕沾了冷水替伊芜降温,一直忙活到天亮,却不见好转。只得打发紫姜来找房庄主。 房庄主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这就去找郎中。”却依然向伙房那边走去。 紫姜不禁心中起疑,他一大早去伙房干嘛?这几天看他也不似那种贪吃的下人,看上去对小公主还蛮忠心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紫姜留心躲到了暗处。不一会儿,只见房庄主拿着一包东西从伙房走了出来。紫姜细瞅了一下,估计包袱里装的是吃食,给谁的? 紫姜悄悄地跟了过去,一眼见到屈巫,紫姜差点没喊出“大叔”,居然穿着夜行衣,难道是半夜来的?我得告诉小公主去。紫姜又悄悄地跑了回去。 姬心瑶一听屈巫来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来干什么?难不成这株林与七杀门也扯上了关系? 却说房庄主将食物送回房中,略带歉意地对屈巫说:“门主,我得去找庄园管事,小郡主病了。” 屈巫没听明白,还以为他说小公主,“呼”的一下站起来,急忙问道:“小公主怎么了?” 房庄主知道他听岔了,解释是随姬心瑶媵嫁的小郡主,便向外走去,心中自是一番感叹。看来门主对小公主倒是实心实意的,可惜命运却是如此安排。 屈巫早已用内功逼干了身上湿透的衣服,匆匆洗了把脸,顾不上重新梳头,抓起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埋头大吃的屈巫终于吃饱了,忽然间,他感觉到了异样,一股似茉莉般清新的香味钻到了自己的鼻孔。 抬起头的那一刹那间,屈巫不由得臊红了脸,他的面前,正站着似笑非笑的姬心瑶。 屈巫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小公主,在下路过,路过。” 姬心瑶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你们不是在都城宛丘吗?怎么会路过株林?” 屈巫再一次地红了脸,知道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便转移话题说:“那个随你的小郡主没事吧?” “郎中说喝了药就会好起来。屈门主,你准备去哪?”姬心瑶居然又绕了回来,她实在想搞清楚屈巫为什么要路过株林。 屈巫哼哧半天站了起来,他终于说:“即回宛丘。其实、其实我就想来看看,而已。”屈巫艰难地说着。 姬心瑶明白过来,心中的猜测终于有了答案。屈巫真的是来看自己的。可是,冒着大雨在黑夜里狂奔,就为了看看自己,这有意思吗? 若是还在郑国,若还是去年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姬心瑶保不定会嘲弄屈巫一番。起码会嘲弄他那凌乱的头发。 若是站在面前的是姬子夷,姬心瑶会扑到他的怀里,告诉他自己这两天的感受,会诉说自己的委屈。 可现在的姬心瑶已经长大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犹如竹子拔节经历了痛苦之后,她长大了。况且,面前站着的是屈巫而不是姬子夷。 姬心瑶淡淡地说:“谢谢,我很好,你请回吧。” 屈巫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阵痛。他从姬心瑶淡淡的神情地看出了她的无奈,她的心伤。虽然他明白姬心瑶的心伤是因为姬子夷,但自己却是因她心伤而心伤。 不过,屈巫觉得自己总算没白跑一趟,到底还是见着了自己想见之人。也算老天长眼。 屈巫在未时回到了宛丘。如他所料,他们下榻的客房里已经炸开了锅。 楚庄王原定上午巳时动身,可直到午时也没见屈巫人影,派人传了几次话,屈巫的侍从芈和都说,屈巫酒醉得厉害还未醒来。 一开始,楚庄王还是怜惜屈巫的,那就再等等好了。可左等右等不见屈巫,楚庄王不禁心中起疑,带着几个人竟亲自去了屈巫的房间。 芈和吓得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屈巫去了妓馆。 楚庄王更是起疑,屈巫以不近女色闻名,怎可能去妓馆?不由分说,也不管陈灵公的感受,便直接派手下大臣带着禁卫去各大妓馆搜寻屈巫。 屈巫这时正在一个盐市暗庄中,闻听到外面乱哄哄地查人,知道自己坏事了。赶紧吩咐弟子将已经乔装打扮的自己带到了最近的一家妓馆。 弟子塞给老鸨儿一锭金子,威逼利诱地让她咬死屈巫是昨夜来的,现在正在头牌姑娘的屋中酣睡。 老鸨儿自是见钱眼开,忙不迭地答应着。赶紧将屈巫送到了楼上一间房里,让那头牌姑娘好生伺候。 这里刚安顿妥当,搜寻的人已经到了楼下。那老鸨倒是个见过世面的,故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搜寻的人心中大抵是有了点数,但仍然半信半疑。当他们在老鸨的带领下推开屋门,见到光着身子的屈巫仍然搂着女人呼呼大睡时,几个人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连声赔着不是退了出去。 一时间,不近女色的屈巫夜宿妓馆成了轰动楚陈两国的头号新闻。 六、此情无计可消除 心梦有知难了却 屈巫满面羞惭地站在楚庄王面前,作出一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样子。 楚庄王得知从妓馆里找到屈巫,他仍然在头牌女的房间里呼呼大睡时,差点没乐疯了。 屈巫啊屈巫,原来你竟是个假模假式的银枪蜡样头啊,号称不近女色,对家中妻妾从不正眼,却原来喜欢的是花街柳巷里的风情,还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啊。 回楚国尚有几天的路程,诸侯会盟不尽人意,总得弄点乐子调节下大家的情绪才好。楚庄王给自己找到了捉弄屈巫的理由。 楚庄王故意严肃地沉下了脸,说:“竟在他国宿妓,有伤国体!” 屈巫越加羞惭,低着头不说话。 “楚国无美乎?回去之后,寡人赏你十人,让你好生消受!”楚庄王忍着笑下达了旨意。 屈巫傻眼了。大王赏赐美女可是天大的恩赐,自己是不能推辞的。而且还不能像对待家中妻妾那样对待她们。这真是个万分头痛的事,天哪,自作自受。 屈巫在几个随行大臣的羡慕中陷入了深深的苦恼。这如何是好?家中一妻二妾尚且多余,再弄十个女人回去,自己还不被女人淹死了?再说了耽误人家青春也不应该。 左思右想,万般无奈的屈巫只得修书一封,路过下一城市七杀暗庄时,让他们火速送往楚国都城郢都,交给筑风,让筑风送给夫人。 屈巫夫人脉系楚庄王一支,也姓芈,其祖父乃楚庄王之父楚穆王堂兄,按辈分上说,她的父亲与楚庄王平辈,她虽是嫡出,却排行老三,勉强封了个郡主,被指婚屈巫。 芈夫人(注)见到筑风时,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这位在府里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了? 接过筑风呈上的屈巫信札,芈夫人细细地读了两边,不显山不露水地说了句:“知道了。”就再无下文。 筑风也不敢多问,只得告退。 筑风走后,芈夫人又拿起屈巫的信札读了起来:“承祖命,助楚王,治国平天下。山重重,水纵横,奈何伤别离。酒醉误入青楼,王怒赐美十余。巫惶恐之至。常念夫人奏瑶琴,岂可轻拂她罗裙?唯夫人相助,平息此事,巫方心安。” 当真是去了青楼妓馆?芈夫人不相信似的地摇了摇头。嫁给屈巫十多年,她怎能不知自己丈夫的品行?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屈巫去狎妓。 在芈夫人看来,屈巫对女人真的不上心,除了她随嫁的两个媵妾,府中再无其他女人。 不过,芈夫人总觉得夫君对自己过于客气,客气到有点生分的程度。虽然府中一应事务皆有自己做主,屈巫从不过问。但屈巫单住在后院,很少到妻妾的房间走动。这多少有点不太正常。 芈夫人心中揣测屈巫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尤其是十年前,屈巫从外面带回筑风后,他就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莫名其妙地归来。 至于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芈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侍从芈和一直跟随屈巫,却也没弄明白。但有一点,芈和可以肯定,那就是屈巫武功高强,决不似他人前展示的文臣儒雅模样。 承祖命,助楚王,治国平天下。山重重,水纵横,奈何伤别离。前面不假,后面难说。十多年了,你都是来去无踪,何时见过你伤感?芈夫人暗自咬牙。 夫妻一场,难得你求我,我就帮你一次。也算帮我自己吧,弄十个女人到府里来,还不闹翻天了。芈夫人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对策。 楚庄王携同臣子刚一回到郢都,自己到王宫还没喘口气,芈夫人的父亲淮安君就要求觐见。 楚庄王何等聪明之人,一猜就知道淮安君为赏赐十美之事而来。想想自己一路上戏弄的屈巫也够了,正想着回来之后如何下台,现在梯子已经递了过来,何不借驴下坡。 淮安君见过楚庄王,一刻也不容缓地责问:“大王赐十美,拙婿若受之,小女该何处?” 楚庄王并不答话,却令人传来屈巫。 屈巫其实并未进家门,得知岳父老泰山进了王宫,自己就在宫门口等着,一听传唤,忙不迭地跑了进去。 屈巫见过楚庄王,又拜见了岳父。便默默地站到了一旁不言语。 淮安君见到屈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昨日女儿回家哭诉,说屈巫在外狎妓,大王不但不责罚,反而要赏十个美女给他,这以后自己的日子没法过了。 天下没有父母不疼爱自己儿女的,纵然女儿早已是别人的当家主妇,可遇到事娘家岂可不管不问? 平日里都说你不近女色,你可倒好,不近便罢,一近竟然要弄十个回家。淮安君瞪了一眼屈巫,在心中恨恨地说。 楚庄王见那翁婿俩的神色,不由得暗自发笑。沉吟了好一会儿问屈巫说:“爱卿,十美之事,意欲如何?” 屈巫忙拜倒在地,说:“大王,微臣惶恐。家有妒妇,恐其不能受之。”屈巫竟然一推干净,似是婉转地告诉楚庄王,自己是近女色的,只是老婆管得严。 楚庄王同情地看了眼屈巫,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要去狎妓。看这情形,怕是真的。看来淮安君还不是屈巫搬来的。如此说来,芈夫人一定是在屈巫身边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这么快就得到消息,管得可真严。 淮安君听屈巫这般一说,胡子都翘了起来。好啊!你个混账东西,狎妓还有理由?倒成了老夫女儿的不是。 淮安君正要发作,却听楚庄王说:“虽说君无戏言,爱卿也确实为难,破例一回,寡人收回成命。” 屈巫赶忙又一次拜倒在地,连声说道:“谢大王,谢大王。” 楚庄王不再言语,对翁婿俩挥了挥手,自己一甩衣袖,竟然往后宫去了。 屈巫从地上爬起,想和老岳父寒暄两句,那淮安王竟也是个有个性的,一吹胡须,愤愤地走了。屈巫摇了摇头,径自出宫回了府。 是夜,屈巫破天荒地到了芈夫人的房中。 芈夫人见到屈巫,心中半是欢喜半是怨愤。这么多年了,几时见你主动过来?都是自己覥着脸巴巴地送上门去。今儿个到底是念着夫妻情分还是看在我帮了你忙的份上? 芈夫人心中转了九曲回肠,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故意摆弄着新折的红梅,一支一支地插到桌上的大陶制花瓶中。 屈巫也不说话,走过去想帮她插花,却被芈夫人轻轻推开。屈巫暗叹一声,走到她背后,迟疑了一会儿,伸出胳膊搂住了她。 芈夫人微微地颤栗起来,屈巫伏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对不起,委屈你了。” 芈夫人大滴大滴地泪水滚了下来。十多年了,她从没有过得到屈巫的柔情,纵然是新婚燕尔,屈巫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 芈夫人她多么渴望自己的夫君能与自己走得近一些,哪怕是呵斥,哪怕是动怒,她都愿意,她需要一个与自己真实生活的男人,而不是客气里透着生分的丈夫。 屈巫见芈夫人落下泪来,一时无所适从。想想自己这十多年来也确实疏忽怠慢了她,不由心中有愧,暗自伤神。 屈巫闭了下眼睛,似是下决心一般,弯腰抱起了伤心的芈夫人。芈夫人浑身一僵,转而便软软地缩到了屈巫的怀里。屈巫竟愣了好一会儿,才抱着芈夫人走向了床第。 屈巫将芈夫人放到了床上,笨拙地解着她的衣衫,雪白的肌肤渐渐地露出了红色绸缎的抹胸,一对鸳鸯戏水的图案活灵活现地映入了屈巫的眼帘。 屈巫转过脸去,却瞥见芈夫人两眼含泪,双颊飞红,说不出的娇羞模样。屈巫不由心念大动,向着芈夫人俯下身去。 屋外春寒料峭,屋内融融暖意。红绡帐内好一个颠鸾倒凤,芈夫人已陶醉在屈巫的气息中,沉溺在他的温柔里。 一番翻云覆雨,芈夫人已绝对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屈巫绝对没有去狎妓。那只是一个借口。可屈巫竟然用狎妓来为自己遮盖?他到底是要掩盖什么样的事实? 屈巫进入了梦乡。连日来的奔波辛劳,加上心力交瘁,已让他疲惫不堪。芈夫人的相助,让他化解了楚庄王赐美的烦恼。今晚他的一番举动,初衷是出于感激,可见了芈夫人的哀怨后,不禁由愧疚而生出怜爱。 屈巫的心是不安的。他抱起芈夫人时,刹那间的恍惚里,奕园木屋里姬心瑶丹唇微微娇喘嘘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模样忽地就呈现在脑海里。那一刻,他的心剧烈地痛了起来,痛得他根本无法迈步。 睡梦里,屈巫又做了那个梦,那个他经常做的梦。 自己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地站着。那女人很美,似狐近妖的美。那个男人是自己。 男人和女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着。 他说:你不信有一见钟情? 她答:当然不信。 他说:那你等着。 她说:我不等。 他说:你敢! 她说:我有什么不敢! 似乎是恼怒,似乎是爱怜。男人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女人,拥住了她微微颤动的身子,用霸道而又温暖的气息裹住了她。女人挣扎着,最终放弃了抵抗,紧紧地抱住了男人,沉溺在他的怀抱里…… “心瑶,心瑶。”睡梦中的屈巫呓语,惊呆了一旁根本没睡的芈夫人。 心瑶?心瑶是谁?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魂牵梦绕? 这么多年的生分客气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屈巫心中早已有了别的女人! 山重重,水纵横,奈何伤别离。好一个奈何伤别离,伤心的是谁?别离的又是谁? 注:春秋大夫的正妻称主,文中为应读者习惯,一律称夫人。 七、东风不为吹愁去 春日偏能惹恨长 第二天清晨,屈巫醒来。 芈夫人早已起床梳妆好,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屈巫。 屈巫坐起,低头看见自己身体袒露,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他迅速地穿好衣服,迅速地下床,迅速地走了出去。 “这就走了?”一动不动地芈夫人突然说。 屈巫转了回来,停在门口说:“是,去朝堂。” “好。”芈夫人轻声说。 屈巫站了一会儿,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屈巫一离府,芈夫人就让两个媵妾随着自己去了堂屋,那俩人本是她的贴身丫鬟,自是言听计从。 芈姬知道屈巫既去上朝,芈和是无需跟随的,果然,芈和很快就被传来。 芈和刚一进屋,就听坐在桌旁的芈夫人喝道:“跪下!” 芈和一激灵,今儿个三郡主是怎么啦?如此火大?芈和跪倒在地,可怜巴巴地看着芈夫人。 芈夫人问道:“芈和,你可是我们王爷府的家生子?” “小人世代是老王爷府的家奴,三郡主何来此问?”芈和不解地说。 “老王爷让你随我到屈府,你可知何意?”芈夫人又问。 “伺候姑爷。”芈和回答着。 “还有呢?”芈夫人瞪起了眼睛。 “还有?”芈和挠了下头,想起来说:“看紧姑爷。” 芈夫人一脸寒霜地问:“你看紧了吗?” 芈和不敢回答,心想,姑爷武功那么好,一闪就没了人影,我哪有本事看住他。 “掌嘴!”芈夫人见芈和不说话,越发生气,大声喊着。 两个媵妾左右开弓给了芈和几个大耳刮子。芈和连忙喊道:“三郡主,小人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啊,这是为何啊!” 芈夫人冷笑着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从桌子一边走到另一边,来回走了几趟之后,她突然快步走到跪着的芈和面前,用鞋底狠狠地跺着芈和趴在地上的右手,一下,又一下,直跺得芈和手出了血,她才停了下来。 芈和疼得冷汗直冒,跪在地上索索发抖,心中暗自叫苦,老天,三郡主到底发得哪门子疯啊! 芈夫人重新走到桌旁坐下,突然大声地问道:“心瑶,心瑶是谁?” 芈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瑶,心瑶是谁,这是问我吗?我怎么知道心瑶是谁?三郡主魔怔了吧! 芈和抬起头看着一脸怒气地芈夫人,正要说不知道,突然脑海里电光一闪,郑国小公主叫姬心瑶,会不会问的是她? 芈和赶紧说:“有个叫姬心瑶,三郡主是不是问她?” 芈夫人冷笑着,心瑶,姬心瑶,一定是她! “她是何人?”芈夫人的声音冷得结了冰。 “郑国小公主。”芈和小心地说。 “哦?公主?”芈夫人感到了一阵寒意。 芈和终于明白三郡主如此发怒的原因了。早说啊,我也不要受这份苦了。芈和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心中暗暗叫苦。这是吃得哪门子飞醋啊,人家早嫁人了,与姑爷何干? 芈和赶紧对芈夫人说:“是啊,公主,嫁给了陈国公孙夏御叔。” 已经嫁人了?芈夫人的心似是定了一些。已经嫁人了,屈巫就是再念念不忘也没可能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芈姬换了副脸孔,对芈和说:“下去吧,以后有什么及时告知。” 芈和苦着脸离去,心中自是觉得冤枉,莫名其妙地被打得如此这般,太过枉然。 屈巫下堂回府,一路上心中苦恼,楚庄王已定下伐郑大计,以解诸侯会盟心头之恨。 自己如何是好?姬子夷对自己避而不见,自己到底要不要念这个同门之谊?屈巫在心里反复掂量着。 回到府中,屈巫径直去了后院自己居住的地方,换下朝服,套了件宽大的家常衣服,斜靠在榻上,仍然苦苦思索着。 芈和端来茶水,屈巫瞥见他的右手用布缠起,便问了声缘由。芈和哭丧着脸,却不敢回答。 屈巫疑虑地拉过芈和的手,扯开布条,见手红肿得厉害,明显是被重物所伤,再细瞅他的脸颊,也似有些红肿。 屈巫不禁心中起疑,芈和是芈夫人娘家人,又一直跟随自己,在府中地位高于一般下人,甚至能算上半个主子,谁敢伤他? 除非是她!屈巫心中有了答案。他取来伤药,替芈和细细地涂了一层,又重新包扎好。才问道:“她为何罚你?” 芈和一抖,原来姑爷知道是三郡主所作所为!他吭哧了好一会儿,终于将缘由说了出来。 十多年来,屈巫对家中事务从不过问,都是芈夫人一手料理。他根本没有想到芈夫人竟会如此惩罚下人,对自己娘家带来的人都这样狠心下重手,对其他人就更难以想象了。 至于吗?如此大动干戈!屈巫的心沉了下来,原先的一点愧疚和怜爱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瑶?她是如何知道心瑶的?难道自己夜里说了梦话?屈巫想起了自己夜里做的梦。沉默了一会儿,他对芈和说:“这几天不用侍候我了,好生休息,注意手不要沾水。” 芈和千恩万谢地退下,心中更是郁愤。姑爷人多好啊,三郡主却莫名其妙地怀疑他。 屈巫仰面躺在榻上,瞪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的椽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十多年前,自己尚且年幼,刚过十七,就莫名其妙被指婚芈夫人,自己有心想逃避,随着师傅一走了之,却虑椿萱在堂,怕他们伤心,只得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将她娶进了家门。 这么多年了,自己也说不上芈夫人哪里不好,可就是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昨晚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感觉,却又被芈和的手拨弄得无影无踪了。 芈夫人这样做,岂止是惩罚芈和,明摆着是警告我吧!我是个能被女人掣肘的人吗?太小看我了吧,真当我不过一介文臣呢!屈巫微微地扯了下嘴角。 屈巫烦躁地闭上了眼睛,姬心瑶或怒或嗔或喜的神色像走马灯似地在他的脑海里转了起来。昨夜竟然又做了那个梦,近日来,那个梦似乎越发频繁了。 屈巫猛地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不要想了,她已经成为夏御叔的妻子了!再有思念太过荒唐。只要她安好,就行了! 可是她安好吗?屈巫又问着自己。屈巫坐了起来,甩甩头,似是要把脑海里的想法全部甩掉一样。 屈巫定定地坐了一会儿。吹声口哨,筑风不知从哪闪了进来。 “你即刻去陈国株林,找房庄主,让他悄悄去告诉姬子夷,楚下月伐郑。不得有第三人知道!”屈巫终于替自己做了选择,他知道,自己如此选择到底有无价值尚且难料,但起码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已然背叛了楚庄王。 筑风心中一喜。郑国是周王室分封出来的国家,从血脉来说,还属于大周王室。门主终于在助楚王争霸和保卫大周之间作了抉择,老门主若是地下有知,可以含笑九泉了。 屈巫又说:“你也去郑国,但不能让人知晓。查一查去年三月袭击我们的那帮弟子是谁的手下?还有那个彪形大汉是谁?” 筑风领命走后,屈巫寻思着还是得劝戒一下芈夫人,以后待下人宽厚一点。毕竟,芈夫人是屈府的当家主妇,是他屈巫的正妻。 已是午时。芈夫人正斜躺在榻上,半阖着眼睛。几个丫鬟在外间站立着,等候随时传唤。 芈夫人没想到屈巫会在这时过来,一惊之下从榻上坐起来,便要下地。屈巫摆摆手,让她还是随意地躺着,自己则在另一头坐了下来。 芈夫人脸色微微发红,娇声呼唤丫鬟进来端茶递水。屈巫接连到她房间,让她有一种冰块渐渐融化的感觉。自己的春天就要复苏了吗? 屈巫默默地呷了口茶,说:“下人有错,训斥一番即是,何须重责?毕竟都是家生子。” 搞了半天,你是来教训我的呢!芈和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告状。家生子难不成就不是家奴?打死他们都活该!芈夫人心中火苗直蹿。 芈夫人强制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挤出一副笑脸说:“夫君教训极是,妾身以后注意。” 屈巫抬头看了看芈夫人言不由衷的样子,心中轻叹一声,罢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误了她。希望她以后能宽厚一点。 屈巫想了想说:“狐儿呢?” 芈夫人心中恨得牙咬,除了教训我就是问儿子,你有关心过我吗?不过,心机深重的她仍然微笑着说:“应在夫子处。” “书读得如何?”屈巫点点头又问道。 芈夫人瞭了一眼屈巫,似是得意地说“夫子说有乃父之风。”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的儿子还能差吗?屈巫也有了一丝得意,真心实意地对芈夫人说:“辛苦了你了。” 夫妻俩干巴巴地聊了几句,实在是再无话可说。屈巫起身告辞,芈夫人也不多说一句,微笑着将屈巫送出了门。 屈巫身影消失在墙角,芈夫人脸上的微笑也随之消失了。她猛地急转身,恰好一个丫鬟收拾屈巫用过的茶具过来,被她撞得七零八落的。 那丫鬟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声求饶。芈夫人狰狞地一脚将那丫鬟踢倒在地,一边狠狠地踹着,一边大叫着:“去死,去死吧!” 丫鬟哭喊着求饶,眼看那丫鬟已经被芈夫人踹得奄奄一息,一个媵妾斗胆上前劝说:“这丫头死不足惜,可气坏了三郡主,奴婢们罪过就大了。” 芈夫人余怒未消,伸脚将屈巫用过的茶杯踢得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那可是白玉杯啊,哪里经得起如此猛烈地摔打,“啪、啪”几声便碎成了两半。 八、通风报信云蔽日 真假莫辩雾遮月 筑风很快到株林找到了房庄主,告知了屈巫的口信。房庄主一刻也不懈怠地匆匆往郑国而去。 时值中午,刚刚下朝不久的姬子夷刚回到世子府,忽然见到房庄主闪了出来,忙紧张地问:“心瑶怎么了?” 房庄主回道:“门主让我送口信,楚王即将伐郑。” 屈巫?姬子夷猛地一怔。自己对他这个门主避而不见,他却担了满门抄斩的风险给自己送信,这份情谊是真是假? 姬子夷低头在屋里来回走着,心里默默地揣测着掂量着。许久,他抬头问房庄主道:“心瑶情况如何?” 房庄主看姬子夷心神不宁的样子,便简单地告知他们到了株林之后,第二天夏御叔就去都城宛丘接待楚国君臣,之后再没回来,姬心瑶现在情绪稳定。 房庄主不想多说,尤其是夏御叔的行径。他觉得说了那些除了给姬子夷增加烦恼,一点用处都没有。眼下,一场大仗在即,他不想让他分心。原先桃子刚死时对他的一点怨恨,已经在他送嫁姬心瑶的路上消失殆尽。 房庄主走后,姬子夷决定立刻去厉王府。刚要动身,却见姬子坚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大哥,母后病了。” 说罢,拉着姬子夷就往王后宫去。姬子夷心下着急,随着姬子坚一阵奔走,到了王后宫,却见陈王后好好地坐在哪里,正在慢条斯理地品着点心。 姬子夷不禁转头斥责说:“子坚,怎地如此不懂事,母后安康,岂可胡说!” 姬子坚做了个鬼脸,并不答话,一溜烟跑了。 陈王后却没有表情地说:“是母后让子坚请你来的。” 姬子夷大骇,忙问:“母后,何来此言?儿臣若有不到之处,母后尽可责罚,如何这般生分?” 陈王后眉目一扬说:“如此说来,吾儿心中尚有母后。那母后问你,刚才所见何人?为了何事?” 却原来,房庄主得到消息,只和紫姜说了下自己白天离开有点事。自从夏御叔夜闯姬心瑶房间之后,他和紫姜做了分工,紫姜白天寸步不离跟着姬心瑶,房庄主则夜晚在庄园里巡逻。 因而房庄主一早施展轻功,不过半日,就从株林到了郑国。却在王宫大门口被挡驾,好话说了一大筐,门口禁卫就是不放他进去。 房庄主着急要在天黑时赶回株林,又不能让旁人知道自己来此目的。只得心一横,点了禁卫的穴位,硬闯进王宫找到了姬子夷。 房庄主这一闹腾,自然就惊动了陈王后,急忙间她调动宫中禁卫以防不测。可当她得知闯王宫的人去了世子府,与姬子夷关门细谈时,不禁心中起疑。 陈王后赶紧派凤仪嬷嬷过去打探。凤仪嬷嬷虽然未见到房庄主,却从世子府下人的描述里猜到了来人是奕园的房庄主。 陈王后一听,心中可就不自在了。桃子已经死了,怎么还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的儿子。 自从桃子死后,陈王后总感觉母子之间似乎有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因而心中越来越介意一切与桃子有关的人和事。 姬子夷送嫁姬心瑶,陈王后原想阻止的,毕竟一个世子送嫁越了礼制。可见姬子夷当时执意,陈王后只得强忍下了心中的不快,只希望桃子的影响尽快化为乌有。 没想到,姬子夷刚从陈国回来没多少天,房庄主居然找上门了。这还了得?必须斩断姬子夷与桃子的一切过往。 姬子夷一听母后问起何人何事,知道房庄主已经被人知晓,可是,他并不能告诉母后真相。 屈巫送口信的情谊是真是假,自己暂时搞不清。但消息应该不会有假,若是说出去,给屈巫带来巨大的风险暂且不论,起码会造成郑国王室的人心浮动。再说自己还没厉王叔商量,一切还是守口如瓶比较好。 于是,姬子夷对陈王后说:“来人是奕园的房庄主,他想回老家洛邑,特来告辞。” 姬子夷知道陈王后的心结,所以也不提房庄主现在姬心瑶身旁。或多或少,姬子夷的潜意识里对桃子的死,是有点想法的,虽然关联到他的母亲,可他无法释然。 陈王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姬子夷如实地说出来人是房庄主,这多少让她有点欣慰。儿子并没有欺瞒她,虽然他说房庄主告辞的理由有点牵强,但她还是愿意相信的。 陈王后说:“莫怪母后,子夷,你身上担系着祖宗的江山社稷,母后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你。” 姬子夷无语地点点头,随即告退。出了王宫往厉王府而去。 厉王爷高坐王爷府大堂之上,见姬子夷一脸沉重地走进来。他捋着短短地胡须,皱着眉头说:“我说子夷,你就不能让王叔我消停几天?又有什么破事要找我?” 姬子夷看着厉王爷,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王叔,楚国来战。” “什么?”厉王爷“呼”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姬子夷问:“消息何来?” “屈巫派人送的口信。”姬子夷如实回答。虽然房庄主一再要求他不能泄漏给任何人,但厉王爷就是他的主心骨,他不可能不如实说。 “屈巫?”厉王爷不相信似地问着。诸侯会盟上,他可对屈巫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当时他正指责陈灵公,却被屈巫横插一句,说什么叙亲戚的屁话。 不过,他既然是七杀的门主,又和子夷已经相认。按照七杀的门规,他应该是会帮子夷的。但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可是楚庄王的左膀右臂啊! 厉王爷在心里掂量一番后,与姬子夷商定,全面做好应战准备。调动北部兵马,悄悄前往南部临近楚国边境,一但开战,即迅速拉上最前沿。同时立即派人前去晋国,寻求支援,起码要让晋国承诺,一但战事吃紧,他们派兵相救。 有了厉王爷的指点,姬子夷心中稍稍安慰了些。可心中还是万般郁闷。想当年先祖开国,偌大的一个周朝天下,哪里不好选择,偏要选在晋楚两国之间。现在倒好,两国争霸,夹在中间的郑国便成了他们出气消遣的地方。 却说房庄主在天擦黑时回到了株林。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喘口气,便有下人告知,小公主在找他。他连忙去了后面的正屋。 姬心瑶靠在榻上,似乎在想着什么。满屋里的东西都是她的嫁妆,全部都是按照她的漱玉斋仿制而来,连床上的烟纱都是一样的粉色。只是整个屋子没有漱玉斋高大,少了一些帘幕。 如此这般的用心,姬心瑶感受到了姬子夷对自己的疼爱。可却只是疼爱。 今生今世,自己与子夷大哥都是不可能的,母亲桃子才是他生命里的挚爱。 老天爷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酷?为什么要让自己爱上一个根本不能爱的人? 姬心瑶难过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公主,您找我?”房庄主已经到了门口,在外面喊着。 姬心瑶回过神来,说了声:“进来吧。” 房庄主走进来,恍惚了一下,竟然和漱玉斋一模一样。姬子夷确实用心良苦,他对小公主确实视如己出,他对得起桃子。 “房庄主,今日回去了吗?”姬心瑶问道。 房庄主一惊,自己只和紫姜说自己出去有点事,没说去郑国啊!肯定是紫姜这个丫头跟踪了我,自己也是心急着早去早回,一时大意了。 房庄主想了想,回答道:“是的。” 姬心瑶盯着房庄主说:“既回去,为何不告诉我?” “走得匆忙,来不及禀报小公主。”房庄主心中暗暗嘀咕,桃子的女儿不比桃子,贵为公主骄横惯了,若是她问我何事回郑我该怎么回答? 没想到姬心瑶长叹一声,竟然什么缘由也不问,只是万分羡慕地说:“我要是也能来去如风就好了。” 房庄主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这位小公主的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呢?我这个轻功可是从小练得的童子功,你想这样,除非太阳从西边出。 见房庄主默不则声,姬心瑶眼睛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她笑嘻嘻地说:“下回,你带我一起回去,一天来回,闪电神速,绝对无人知晓。” 天哪!小公主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如此异想天开的话她都能想出来,说出来。 房庄主结结巴巴地说:“小公主,这个、那个、怕是不行。” “为什么?”姬心瑶凤眼一瞪,不开心地反问着。 房庄主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既已嫁入夫家,怎能随便回娘家?公主嫁往他国,不仅仅是联姻,更多的还有政治因素。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她难道不懂吗? 房庄主只得骗她说:“背上你,无法施展轻功。” 姬心瑶失望地叹了口气,瘪了下嘴。然后没精打采地说:“那就算了吧!下次再回去,告诉我一声。” 出得门来,房庄主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细想姬心瑶的举动,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想到哪说到哪。 九、琢玉成器堪可造 积水为渊却不知 屈巫将消息传递出去之后,自知此事一但泄漏,必将给整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他跪在祖宗牌位前祷告着,忏悔着。他觉得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 助楚争霸与辅佐大周绝不可能同世而立,自己原想走一条折中之路。看来,正如桃子所嘲笑的一样,是很难行得通的。 屈巫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在集市上卖矛又卖盾的笑话。“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屈巫仰头看着祖宗牌位,猛然间,屈巫心中闪过了一丝念头,自己如此对待姬子夷真的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师弟吗? 会不会有姬心瑶的因素? 屈巫身上冒起了冷汗。难道自己会被情爱迷失? 师傅到底被谁所害,自己初次去郑国两次遇袭过于蹊跷,这些都是发生在郑国。至今仍无头绪。 还有,姬子夷既早知易韶是大师兄,却能做出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说明了什么? 屈巫的心沉重起来,他对着祖宗牌位喃喃地说:“列祖列宗,不孝子巫迷失了心智,望祖宗显灵指点迷津。” 似是获得了些许心灵的安慰,屈巫渐渐地镇静下来。出了宗庙,抬头看看了近旁的学堂,便信步走了过去。 学堂里,夫子一边来回踱着方步,一边领着家族里十几个适龄孩子抑扬顿挫地吟诵。 屈巫定了神从窗外看去,只见儿子屈狐庸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 屈巫皱起眉头,迟疑了一些,到底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夫子看见屈巫,并不说话,静静地等他先开口。 屈巫知道夫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但为人孤傲。聘他为家族学堂讲学,不仅束脩比别人翻了一倍儿,好话还说了一箩筐。 屈巫深信,只有不会教的先生,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因而对夫子格外敬重,因为他更深信,孤傲是才华的一种标志。 “夫子,狐儿如此,您怎不责罚?”屈巫恭敬地给夫子施了个礼,才面带微笑地发问。 “屈狐庸已经熟读了这一课,可以不跟读。”夫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教的学生,他从来都是呼其大名,纵然成年后做了高官,他也依然不改。 屈巫点了点头,上前推醒儿子。然后征询夫子说:“我可否把屈狐庸领走一会儿?” 屈巫见夫子一本正经称呼儿子的大名,自己也只得一本正经地起来。 “请自便!”夫子也不多言。 屈狐庸从桌上抬起身子,揉了揉眼睛,见是父亲屈巫,吓得连忙站了起来。暗自嘀咕,完了,这回被老爹撞上了,怕是要倒霉了。 屈巫摸了下儿子的头,说了一个字:”走。”又给夫子施了个礼,才转身而去。 屈狐庸垂头丧气地跟在屈巫的后面,走出了学堂。他一跨出门。背后就传来一阵哄笑声,小狐狸要挨揍了,好啊好啊,哈哈哈…… 不过,随着两声“啪啪”的戒尺声,哄笑声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学堂内外瞬间一片静寂。 屈巫扭头看了看儿子,见他跟在自己身后怯怯的样子。心中多少有点自责。毕竟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己对他也太忽略了。 儿子是在自己掌管七杀门的第二年出世的,近十年来,自己朝堂江湖两头忙,很少有闲暇时间顾及儿子的成长。养不教父之过,虽然请的先生不错,但父亲的职责自己是没完全尽到的。 “狐儿,你已经能熟读夫子教的课了,是吗?”屈巫和颜悦色地说着。 屈狐庸一见父亲并无责罚自己之意,立马胆子大了起来,骄傲地将夫子教得课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屈巫赞许地点点头,儿子天资聪颖,确是可造之材。他的心里有了一番主意。 半个时辰之后,屈巫带着儿子来到了自己居住的后院。屈狐庸很少来父亲的住处,而且都是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去匆匆,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院落非常空旷,空旷到辽远的感觉。 屈巫将儿子领到一边站定,自己一个飞身跳到了院落的中心,紧接着轻若飞鸿,重如霹雳,行云流水一般打出了一套七杀霹雳拳。 屈狐庸看呆了。在他心目中父亲饱读诗书,是个举止斯文的谦谦文臣。怎么眼睛一眨,小鸡变老鸭,竟然成了气吞山河的武林高手。 屈巫轻飘到儿子面前,稍稍有点得意地问:“狐儿,如何?” 屈狐庸从惊呆中醒了过来,拍着手喊着:“父亲,太了不起了,教狐儿可好?” 屈巫正合心意。既然儿子天资聪颖,学文学得轻松,何不再学点武呢?若能和自己一样能文能武,假以时日,未必不是栋梁之才。 屈巫点了点头,却又严肃认真地说:“狐儿,为父先教你三招基本步法,每日里必得夫子所教新课全部学会之后,为父才会往下进行。” 屈狐庸连忙点头答应,开心地拉着屈巫就往院落中间走。他终于明白,父亲院落如此空旷的原因。 屈巫刚教儿子摆好蹲马步姿势,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真是笑话,里面住着我的夫君,我竟不能进去?”芈夫人尖利地喊叫着。 “夫人,大人确有要事,您这时进去不方便。”筑风不急不慢地堵着门说。公开场合,他都随芈和一样称呼屈巫为大人,只在私底下或者弟子面前,才按规矩称呼门主。 屈巫听出了是芈夫人的声音,便喊了声:“让她进来吧!” 筑风默默地让开了门,芈夫人“哼”了一声,就“哐当”一声推开门,气呼呼地闯了进来。 刚才芈夫人听到下人禀报,说是大人见小公子在学堂打瞌睡,就将他带走了。她一时护犊心切,怕儿子被屈巫责罚,便不管不顾地闯了过来。 没想到,她刚到门口,筑风就像鬼魅一样,不知从那闪了出来,竟敢拦着不让她进去。 她心里的气啊,恨不能像对芈和一样对待他。可她不敢。一是筑风并非府中下人,二来筑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知道他和屈巫什么关系。她只能强忍下这口气。 芈夫人一见儿子站在院落中间,摆了个奇怪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立在那里。她一下就忍不住了,憋了几天的怒火终于对着屈巫冒了出来。 “狐儿有什么过错你冲我来好了,犯不着惩罚那么小的孩子!”芈夫人一点也不客气地冲着屈巫喊叫,一点也没了平时见到屈巫假模假式的温柔。 屈巫知道芈夫人误解了,可他不想解释。原本对她的一点歉疚已经随风而逝,尤其是得知自己前脚走,她后脚就将一个丫鬟差点踢死的事后,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些厌恶。一个女人,怎能如此歹毒。 屈巫想到她弄伤芈和的手有着警告自己的意思,心中暗暗一笑,今天正好,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你那点小伎俩警告谁呢? 屈巫飞身掠到儿子身旁,将他轻轻抓起,又飞身将他送到远远的院落一角,嘱咐他继续气沉丹田蹲马步,练好学武的基本功。 接下来,屈巫“嗖”的一声抽出昆吾剑,犹如蜻蜓点水般立到了院落中间。猛然间,虎步生风,疾趋疾退,剑尖上幻出点点寒光;大开大阖,势道雄浑,剑身上逼出阵阵剑气。 七招夺命连环剑如狂风骤雨,芈夫人看得惊魂出窍。天哪,这是自己的丈夫吗?如此这般功夫,自己居然还耍小聪明警告他。他那飞沙走石的本领,只要稍稍对自己点下小指头,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芈夫人回过神来,见屈巫飘逸出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芈夫人不禁热泪盈眶,这位大神是自己的丈夫啊,放眼天下,谁能相比?论本领文武双全,论相貌伟岸堂堂,天地下还有如此完美之人吗? 自己可得抓紧了,看紧了。再不能让他被别的女人蛊惑了去,一个姬心瑶已经让他做梦都惦着,再出现什么岔子,自己就真没法活了。 芈夫人肚肠里盘算着小九九,赶紧作出一副无比崇拜的样子,向屈巫急急地走去。 屈巫见芈夫人过来,便收了剑,慢慢地将插回了剑鞘。抬头见芈夫人笑吟吟地模样,想到她刚才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屈巫若是知道她心里的刚才一番心思,就不会好笑而是要懊恼了。 “夫君,竟有这般好功夫。想必是在教狐儿武功,妾身错怪了。”芈夫人又恢复了她假模假式的温柔。 “嗯!”屈巫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向儿子走去。芈夫人也紧走几步,气喘吁吁地跟了过去。 屈巫伸脚将儿子两腿分开一些,说道:“重心下移,意守丹田;含胸拔背,虚灵顶劲。” 屈巫绕着儿子转了一圈,见他纹丝不动,心中不禁大为惊奇,赞许地点着头。儿子居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这可真是祖宗保佑啊,屈氏后继有人了! 芈夫人一见屈巫脸上露出她很少看到的笑容,心中立马就像吃了蜜一样的甜。生的儿子争气,母凭子贵,看你以后还拿不拿正眼看我。 屈巫见儿子脸上已经沁出了点点汗珠,便说:“狐儿,行了。以后每日清晨练过之后再去学堂。记住,循序渐进。” 屈巫又转脸对芈夫人说:“狐儿正长身子期间,学武体力消耗很大,每日仅晨晡两食(注)是不够的,中午得加一食。” 芈夫人直勾勾地看着屈巫,笑靥如花地连连点头。屈巫无语,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飞身掠起而去。 注:据考,宋朝之前我国一天两餐。 十、疑云初起月盈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听筑风在门外拦着芈夫人,屈巫暗自惊喜,筑风从郑国回来了?有好消息吗? 筑风一回来就急忙来找屈巫,没想到屈巫在教儿子武功,便静静地隐在一旁等候。 见芈夫人径直往里闯,筑风知道屈巫练功不准任何人打扰,所以恪尽职守地阻拦。当然,最终没拦住。 屈巫急于知道筑风带来的消息,因而不管不顾地将那母子俩丢在空旷的院落中,飞身回了房间。 芈夫人还算识趣,见屈巫不再多说一句之后,便拉着儿子离开了屈巫的住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怕什么!再说了,屈巫既然看重儿子,自己的机会就多了去,慢慢来,不着急。芈夫人暗暗对自己说,心情大好起来。 “门主,有头绪了!”筑风一见屈巫进来,便迫不及待地报告。 “快说。”屈巫浑身精神一振,终于有头绪了。 “厉王爷有非常大的嫌疑。”筑风吐出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屈巫脸色一冽,目光如电地看着筑风。 筑风得意地笑了一下,故意停顿不说了。此时他真觉得自己功劳大大的。 “快说!”屈巫呵斥着。一点成绩就得意,还他妈的卖关子。 筑风这才详细地说出了自己此去郑国的收获。 去年三月三夜晚,偷袭的彪形大汉被屈巫一剑刺杀之后,屈巫曾搜查了他的身上,但一无所获。 筑风跟随屈巫离去之后,筑风待屈巫睡下,不甘心地又回到了那个现场,仔细地将彪形大汉查了一遍,终于在他的后背发现了一个狼头刺青,月光下尤其狰狞可怖。 筑风开始想查出个眉目才告诉屈巫,后来见他为助楚争霸与辅佐大周之间艰难抉择,再后来又见他陷入了感情泥潭不能自拔。 筑风打消了报告屈巫的念头,觉得自己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就不该用此事来困扰屈巫,因此一而再而三地拖了下来。 筑风这次奉令去郑国,正好与自己掌握的情况不谋而合。因而一到郑国,便又一次向暗庄弟子查问狼头刺青。 那些弟子依然默默地摇头,筑风早就让他们暗中查访狼头刺青,可至今他们还是一无所获。暗庄弟子中绝大多数来自别的国家,土生土长的不多,自然很难知晓郑国的的隐情。 正当筑风失望之际,一名刚从晋国调过来的弟子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衫,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露到了筑风面前。 筑风仔细一看,居然和彪形大汉后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样,连忙诧异地问他何来如此刺青。 那弟子惨然一笑,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竟然是厉王府的家生子,自小天赋异禀,被厉王爷看中,选进了厉王府的隐秘府兵,因而刺了狼头在背后。 “何谓隐秘府兵?”筑风打断了那弟子的话。王府府兵多如牛毛,如是有刺青,暗庄弟子不可能不知。 隐秘府兵就是厉王爷亲授武功,平时扮作家丁,实际上是一支武艺高强的杀手部队。那弟子的平静地叙述让筑风当时就打了个寒颤。如此深藏不露,必有深意。 那位弟子继续说着。十七岁那年,厉王府一位庶出的郡主喜欢上了他,有事没事地和他黏糊。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去,他也真的喜欢上了那位郡主。 虽然他知道自己和郡主根本没可能,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怕会被爱情之火烧成焦炭。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他们终于做出了苟且之事。 再后来事情败露,郡主被厉王爷一根白绫勒死。盛怒之下,厉王爷几掌就震碎了他全身筋骨,继而将他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扔到了荒郊野岭喂野狗。 没想到命不该绝,那晚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吓跑了荒野里专食死人尸体的野狗。 他在冰冷的雨水中醒了过来,可全身筋骨断裂根本无法行动。他知道若是不能离开这荒岭,等待自己的只能是被野狗分食。 天亮时分,雨停了。强烈的求生念头,让他用全身唯一没断的颈骨做支撑,一点一点地捱到了一条小路旁,再也没有气力地昏了过去。 上苍有好生之德。鬼使神差,那天韩长老正好从晋国去郑国,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趴在路边,而他的身后绵延着一条血迹斑斑的路。韩长老不禁大恸,连忙伸手探去,见他尚有气息,便输内力救了他一命。 韩长老将他带到晋国,找来续筋草替他疗伤。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才逐渐接上了筋骨。伤好能下地走动之后,韩长老虽然收他为弟子,却知他不可能恢复到以前体格,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便将他易容后派到了郑国暗庄。 “竟有这等离奇之事?”屈巫疑惑地问着,这个故事太出乎人意料,太过离奇。 “路上截杀的那批人呢?”屈巫又问道。 筑风摇了摇头说:“除了奕园家丁之外,没查到新郑有别的弟子。” 屈巫陷入了沉思,会是奕园的家丁吗?自己和筑风都出现在桃子葬礼上,当时没发现任何异常。再说房庄主那人是个实诚人,不会不如实相告的。 厉王爷想杀自己的动机是什么?自己第一次出使郑国与他并无交集啊!若是第二次那批弟子也与厉王爷有关,就只能说明他是铁了心要杀自己。 想到这里,屈巫问道:“那位弟子以前的武功还在吗?” 筑风摇头说:“这就是他的奇怪之处,按说他筋骨续上之后,以前的武功虽然不能恢复,但一招半式应该还记得的。可他却完全忘了。现在的半拉子功夫是韩长老教的。” 有这样奇怪的事?若是失忆。应该对以前的往事应该全部不记得才对;若非失忆,为何单单忘了武功? 除非有人故意让他忘了武功。对厉王爷来说有这必要吗?他既然要他死,何必让他忘了武功再死?岂不多此一举! 屈巫沉默了一会儿,对筑风说:“告诉那边弟子,盯紧厉王府。” 屈巫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出来一个与姬心瑶有关的人,为什么这些人和事总是围绕着她?为什么自己总是绕不过她? “你去株林,有什么异常吗?”屈巫迟疑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 筑风知道屈巫想问的是姬心瑶,可自己是在夜晚到达株林的,怎么可能见到姬心瑶?而且自己也没好向房庄主打听。 见屈巫脸上微微失望的表情,筑风不由暗暗责怪自己,明知屈巫心结,怎么就不能替他分忧一些呢!筑风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 月儿朦胧地挂在天上。屈巫毫无睡意地站在窗前,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筑风带来的消息,总觉得有什么疙瘩自己无法解开。 突然,屈巫想到了易韶。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姬心瑶的生父吗? 那天听他情真意切地话语,自己还真相信了,才会有意无意地放走他。但后来细想又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这桩旧案只有桃子心里清楚。可她却死了,死无对证。 屈巫仰头看那笼罩月亮的迷离光晕,越看越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光晕里,看见光亮却穿不透朦胧。 易韶现在逃到哪了?屈巫自言自语地说着。 屈巫怎么也想不到,此刻的易韶在屈巫拨弄风云魔棒的指引下,正随着北部兵马在悄悄地移动。 易韶那日从屈巫手中逃脱之后,一路上东躲西藏,终于跑到了北部边境军中。这里驻扎的将领姓郑,原是他的亲兵,被他一手保举推荐为边关将领,对他的衷心无人能比。 易韶一直等到天色黑了下来,才悄悄地进入了郑将官的住所。 郑将官正在研读兵书阵法,突然间,房间里灯花闪了一闪,他警惕地摸起了身旁的佩剑。 “是我!”憔悴不堪的易韶从暗处走了出来。 郑将官先是一愣,继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连声说着:“大人,大人,你还活着,还活着。” 易韶眼风凌厉地扫了下黑漆漆的屋外,轻喝一声说:“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哭什么!” 郑将官止住哭声,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大人,连日来,小人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报了这血海深仇。” 易韶点点头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现在你这里隐藏下来,等待时机。” 就这样,易韶在郑将官住所安顿下来。他从不走出大门,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行踪。整个边防除了郑将官和几个亲随,没人知道被王室抄了满门的易韶竟然就在他们身旁。 这一日,易韶正在内院练功,他的伤早已好了,功力也恢复了差不多。 一想到满门被抄的血海深仇,一想到七杀门对自己的追杀,易韶的心神就不稳定,就会将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所到之处飞沙走石,乱叶狂飞。 郑将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对着一片白花花的剑气喊着:“大人,大人,机会来了!” 易韶一个飞身,从剑气中跳开,掠到郑将官面前,问道:“什么机会?” “世子密令,让我们悄悄移动到南部边关。”郑将官脸上带着喜气说。 “哦?南部 ?楚国来袭?天助我也!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地将兵马拉走,姬子夷,你就等着吧!”易韶深邃的眸子里放出了一道寒冷的光,那杀气让站在一旁的郑将官都打了个冷战。 易韶告知郑将官,拖延两天再动身。见郑将官不解,便将他的如意算盘说了出来。 既然调北部兵马到南部,肯定是楚国来袭,那就让他们打去好了,打得越惨越好。 至于郑将官的这支兵马奉令调动,那就慢慢地动。决不去南部边关,而是等南部打起来后,改道新郑,一举拿下王宫。 易韶仰天长啸,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来了! 十一、闯鬼屋毛骨悚然 冲煞门无所畏惧 一转眼,姬心瑶已经在株林生活了一个月。 说来也奇怪,自那日紫姜打跑夏御叔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姬心瑶乐得清闲自在,竟然喜欢上景色绮丽的株林庄园了。她甚至不切实际地想,夏御叔永远也不要来烦自己,自己就在这无人管束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天一大早,姬心瑶换上紧身的夹袄,叫上紫姜径直走到了园中草地上,一本正经地让紫姜教她轻功。 那日她见房庄主竟然能将两天的车程一天来回,大受刺激。暗想自己若是也有这样来去如飞,就可以随时回去看子夷大哥了。 紫姜见姬心瑶如此突发奇想,实在不敢说她练不出来。只好说:“小公主,我们还是从以前你学的拳开始练,好不好?” 姬心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练好了拳,就可以练轻功了?” 紫姜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心想,你能练好拳?就凭你兴趣来了划拉几下,兴趣走了提都不提,几时能练好? 不过紫姜可不敢说出来,这位小公主的性情虽然改了不少,但毕竟公主脾气养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惹毛了她,谁知道她会怎样! 紫姜认真地教,姬心瑶认真地学。正在不亦乐乎期间,小郡主伊芜从远处跑来,边跑边喊着:“姐姐,姐姐。” 姬心瑶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姬心瑶已经看到了伊芜眼中的泪花,再见她脸色煞白,以为被谁欺负了。 伊芜冲过来,紧紧地抱着姬心瑶,结结巴巴地说:“后面、后面有个鬼屋、好多鬼魂。” 姬心瑶疑惑地说:“鬼屋?鬼魂?紫姜,知道吗?” 紫姜无语地摇了摇头,暗想我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你,你到哪我到哪,你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 伊芜自从来到株林,有了公主姐姐的呵护,原本天真烂漫的性格渐渐现了出来。每日里跟在姬心瑶的后面在园子里跑啊跳的,开心的不得了。 今日见公主姐姐要练功,伊芜便不敢打扰,自己一人在草地近处乖乖地玩耍,不知不觉间她就走过草地,进入了桃树林。 桃树林那边,依然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偏僻的西北角里有一个不大的院落。 伊芜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一见门锁着,正要离开,突然,她听到里面有隐隐地哭喊声。这里怎会有人哭呢? 到底小孩子好奇心重,伊芜悄悄地走上青石门槛,趴着门缝往里面看。这一看,吓得小伊芜三魂丢了两魂半。 十几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被套上铁链,在院子里满地爬着。 伊芜吓得惊叫起来。人怎么能被套上铁链在地上爬呢?难道这就是大人们所说的鬼屋和鬼魂? 有个女人抬起了头,一双死鱼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缝,冲着伊芜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鬼!太可怕了!伊芜惊叫着往后一仰,从门槛上歪了下来,踉跄了好几步还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顾不上屁股痛,一咕噜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向姬心瑶跑去。 “鬼、鬼,好可怕!”伊芜紧紧地抱着姬心瑶,她的小身子索索地抖着。 姬心瑶见伊芜完全是被吓坏了样子,难道真的有鬼?一段时间的相处,姬心瑶不仅喜欢上这个妹妹,也对她有了一些了解,乖巧伶俐的她决不会用无聊的事情来哗众取宠。 姬心瑶牵起伊芜的小手,说:“别怕,带姐姐去看看。” 伊芜点点头,拉着姬心瑶向西北角走去。远远地看那西北角的院子,一排参天古树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院落的空间。 走近大门,犹如炼狱一般的鬼哭狼嚎,夹杂着尖利的叫喊和邪魅的笑声,隐隐地从院内传了出来。 姬心瑶看了一眼紧跟着的紫姜,示意她去看看。紫姜走上前去,趴在门缝里看去,不由得嚇了一跳,回过头来已是脸色煞白。 紫姜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是见过风雨见过世面的,连她的反应都这么大,说明院内真得很吓人。姬心瑶心中已然惊悚。 姬心瑶努力让自己镇定了一下,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趴着门缝看去。里面的情景完全超过了她的想象能力,她这才明白伊芜为何到现在还索索发抖,紫姜为何看了一眼就脸色发白。 院子里,满地衣不蔽体的女人被套上了铁链,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像猪一样争抢着肮脏的食物。她们或哭或笑或叫,几乎都处于癫疯的状态。 不,她们决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活着的人。像猪狗一样活着的女人,是被别人像猪狗一样虐待的女人。此时,姬心瑶的心里升起了强烈的愤怒,而不是像伊芜那样的恐惧。 姬心瑶曾经缠着姬子蛮带她去过王室大牢。她见过垂死挣扎怒骂的犯人,见过垂足顿胸喊冤的犯人,见过哭天抹泪伤心的犯人。但是,无论那些犯人有无套上枷锁,他们的神志都是清醒的。无论那些犯人衣服是否整洁,起码是可以蔽体的。 而这个院子里的女人,遭受的却是非人的折磨。她们为什么会遭受如此虐待?为什么美丽的株林庄园里有着如此恐怖的一角?姬心瑶脸色苍白地走到了草地上,经过风雨的洗礼,她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紫姜,去把株林管事叫来。”姬心瑶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才说出了话。刚才门缝里飘出的异味令人作呕,她根本不敢呼吸。 紫姜很快找来了株林管事。这位管事也姓夏,想必是夏御叔比较亲近的人。 夏管事随着紫姜来到西北角的草地,见姬心瑶面有愠色,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狡诈。 “公主,此地阴冷,不可久待。您还是回房休息吧。”夏管事谦卑地点头哈腰着。 “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姬心瑶指着那院落问道。 夏管事站直身子,转脸看了下锁着的门,淡淡地说:“哦,都是些犯了错的丫鬟。” “为何要用铁链锁着?”姬心瑶皱起了眉头。 夏管事依然淡淡地回答:“疯了,不锁起来她们就会互相斗殴打架,直到打死也不会松手。” 姬心瑶一脸不相信地问:“都疯了?怎么会都疯了?”姬心瑶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不正常,而且这个管事的回答也太不正常了。 “这个、这个不太好说。”夏管事的语调已经有些变冷。 姬心瑶冷冷一笑,说了声:“把门打开。”就往大门前走去。 夏管事并不阻拦,只拖了腔说:“公主,公子吩咐过,不经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打开此门。” 姬心瑶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了怒,瞬间恢复了她刁蛮任性的公主性子。她大声地嚷着:“本公主就是要打开门,看谁能把我怎样!” 姬心瑶走到门前,回头看去,那夏管事却远远地站着并未跟过来。姬心瑶狂怒地踢了下门,喊道:“紫姜,打开它!” 紫姜稍稍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将姬心瑶拉着离开大门,继而转身对着门锁猛一发力,“哐当”一声,锁断了,掉到了地上。 夏管事这才急急地跑过来,他没想到姬心瑶会大耍公主脾气。只得连声喊着:“公主,公主。不可进去。” 姬心瑶理也不理,带着紫姜就闯了进去。小伊芜迟疑着,悄悄地退后,转身竟然向前面房庄主住的地方跑去。 伊芜人小鬼大,她怕那院子有什么古怪和危险,他要去喊房庄主来保护公主姐姐。 姬心瑶站到了院子里,努力地让自己在这浑浊不堪的空气里能够呼吸。虽然她觉得很恶心很想呕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事情自己非管不可。 地上爬着的女人全部惊呆了。这道门打开,意味着又有人被抛到了这个狗窝里。因为从她们被关进来起,除非新进人和分配药物,否则门是不会开的。连每天的吃食都是在狗洞里甩进来。 如此美貌的一个女人,竟然站到了她们面前,而且她和她身后的那个女人都没有没有带铁链,她俩是站着的。 地上爬着的女人们,内心涌动起一种难言的嫉恨。特制的铁链让她们无法站起来,她们只能像狗一样在地上爬着,像狗一样为了一点吃的互相撕咬争抢。 凭什么她俩可以不带铁链就出现在这个院子?凭什么她俩就能站着而不是和她们一样在地上爬? 嫉恨一点一点地淤积着,终于演变成了狂躁。铁链哗啦啦地响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上爬着的女人仿佛被谁指挥一样,怒吼着咆哮着向站在前面的姬心瑶冲了过来。 她们要把她身上的衣服撕烂,她们要把她按到在地,让她和她们一样在地上爬。既然进了这个院子,就没有特殊,不允许有特殊。 站在后面的紫姜赶紧将姬心瑶往后一拉,自己站到了前面。她镇静地抡圆胳膊,正要发全力击退那些女人。却听姬心瑶在后面喊道:“别伤她们!” 紫姜急忙收住,只稍稍用了些力道,那些早已被摧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可伶女人,纷纷像烂树叶一样飘到了地上。 “哗啦啦”只听得一片铁链声和哀嚎声。 十二、惊突变横发逆起 起疑虑吉凶祸福 见那些女人倒在地上一片哀嚎。姬心瑶心下不忍,大着胆子往她们走去。紫姜想要阻拦已然来不及,眨眼间,姬心瑶走到了前面的两个女人面前。 姬心瑶不顾恶心难闻蹲了下来,轻声细语地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两个女人“吭哧、吭哧”地喘息着,紧张地瞪着姬心瑶。其中一个细长丹凤眼的女人,见姬心瑶满脸善意,渐渐地放松下来,渐渐地眼角里溢出了泪花。 姬心瑶大恸,心知她们绝不是什么疯子,而是另有隐情。姬心瑶转脸喊道:“紫姜,能否弄开铁链?”她知道,尽管夏管事就在门口,找他是没用的。 紫姜刚要走上前来,那两个女人猛然一怔,面目立马变得狰狞起来,她们怒吼着将姬心瑶扑倒在地,狂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试图将自己的铁链套在姬心瑶的身上。 姬心瑶拼命挣扎,无奈那两个女人似乎变得力大无穷,姬心瑶被她们死死地压在地上。紫姜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拼命想将那两个疯狂的女人拖开。 细长丹凤眼女人的铁链已经套住了姬心瑶的脖子,紫姜情急之下,一掌击晕了那个女人,摘下了姬心瑶脖子上的铁链。紫姜刚刚拉起姬心瑶,满院的疯女人已经迅速地爬过来,将她们围在了中间,又一次咆哮着吼叫着,向她们冲来。 紫姜这次用了八成的功力,尽管姬心瑶又在喊:“别伤了她们!”但紫姜没敢掉以轻心,因为她感觉到了异动,感觉到了这群女人的咆哮与第一次有着巨大的不同。 果然,紫姜的八成功力居然没能将她们推开,而且争抢着向她和姬心瑶爬了过来。她们肮脏的脸上显露的是癫疯、狂热、和忘我,犹如被打了鸡血一样。 紫姜一边要护着姬心瑶,一边要推开接近她们的十几个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的疯女人。渐渐地,她感觉力不从心了。她着急地喊着夏管事,门口却已无他的身影。 “小公主,她们是真疯了。我们向门口慢慢移动。”紫姜对姬心瑶说。姬心瑶应了一声,她已经被眼前这状况吓蒙了。怎么一眨眼,这些人就会变得如此疯狂? 狂笑、尖叫、甚至还有像狗一样的犬吠。疯女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她们的铁链已经能扔到姬心瑶的脚上,她们似乎受到了某种暗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姬心瑶身上。 姬心瑶跳着躲避,好几次都差点被铁链圈住。紫姜真急了,再这样下去,她们迟早会被铁链拖倒在地,会被她们扑上来撕咬得血肉模糊。 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伊芜领着房庄主走到了草地上。房庄主见夏管事站在门外的角落里,便随口问道:“夏管事,小公主呢?” “噢,在里面,在里面。”夏管事满脸堆笑地回答着。 房庄主远远地向那大门看去,仔细侧耳一听,立马神色大变。纵身飞起,闪电般跃到了门里。一见情况紧急,来不及询问便一手一个,抓起姬心瑶和紫姜,飞身出了大门。几步凌空,掠到了草地中间。 房庄主将姬心瑶和紫姜放下,伊芜便扑上来抱着姬心瑶,紧张地问:“姐姐,你没吓着吧!” 惊魂未定的姬心瑶摸了摸伊芜的小脸,摇了摇头。此时,她的思维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理不出一点头绪。 房庄主说:“小公主,幸亏小郡主去报信,否则真不堪设想。” 紫姜看到夏管事居然还在门旁的角落里,她怒不可遏地喊道:“夏管事,刚才你去哪了?为何喊不到你?” 夏管事慢吞吞地将大门拉上,再将地上已经坏了的锁捡起挂在门扣上,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紫姜姑娘,我去桃树林小解,刚回来,房庄主就来了。你喊我有什么事吗?” 夏管事的理由无可反驳。 紫姜正要和他理论,却被房庄主用眼神制止。 夏管事对姬心瑶不软不硬地说:“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到这后面来为好。万一您有什么闪失,小人无法向公子交代。” 紫姜气呼呼瞪了他一眼,转而扶着姬心瑶,说:“小公主,回吧!” 姬心瑶机械地移动脚步,刚才那一幕,太惊魂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好心,会引来那样的后果。 为什么开始那些人像片叶子轻轻一吹就随风飘落,后来又怎么个个都像发怒的野牛,力大无穷。为什么会有这突然的变化?难道是蛊毒?夏管事为什么会在紧要关头不见了,当真是去小解吗? 姬心瑶在脑子里转着想法,感觉这一连串的事情太过蹊跷,自己却理不出来头绪。唉,要是子夷大哥在此就好了,这些事他一定能搞明白的。姬心瑶重重地叹了口气。 穿过桃树林,回到前面的草地。姬心瑶站下不走了,她恢复过来,她要继续练功。刚才她心里想到了姬子夷,恨不能自己马上就学会飞檐走壁,马上就回家去找子夷大哥。 房庄主这才注意到姬心瑶是一套紧身的短打扮,听她说要练功,想起哪日她要自己轻功带她回郑国的话,不禁笑着问道:“小公主,你在练什么功?” 姬心瑶眼睛一转,对了,自己练到现在,还不知道练的是什么功。赶紧问紫姜道:“你教我的是什么功?” 紫姜稍稍愣了一下。心想当初我教你是瞒着师傅的,没有师傅的允许我是不可以传授别人武功的。不过,现在和以前的境遇不同,教小公主学点防身的技能,应该能算在保护她的范围内。 想到这里,紫姜对姬心瑶说:“小公主,霹雳掌。” “霹雳掌?好也!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姬心瑶高兴地说。这个名字有气势,可以吓唬人。 姬心瑶正高兴着,却惊住了一旁的房庄主。“霹雳掌?什么霹雳掌?”房庄主疑问地问。 “就是霹雳掌啊!”紫姜理直气壮地说。 房庄主没再多问,退到一旁观看,他要看看紫姜的武功路数。紫姜一出手走了几招,房庄主就明白了,紫姜是七杀门的人。 房庄主暗想,一直以为紫姜与姬子蛮有关。当初她和姬子蛮一道逃亡,姬子蛮被杀,她被擒下了大牢。能随小公主媵嫁,是小公主看在姬子蛮的份上怜惜她。而如今看来,并非是自己所想。 那么,她是谁的徒弟?房庄主在心里倒腾了好一会儿,见紫姜和姬心瑶歇了下来,便走上前问道:“紫姜姑娘,你师傅是谁?” 紫姜脸色暗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自己若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说自己是他的徒儿,实在是不配做他的徒儿。再说,这些早都告诉小公主了。 紫姜看着房庄主说:“家师易韶,大司马易韶。”紫姜故意将大司马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易韶?”房庄主吃惊地重复了一句,没有了下文。 房庄主对易韶是陌生的。虽然早就听桃子说过他,知道他是老门主的徒弟。当时桃子隐身在奕园,对七杀门避之不及,所以他只在新郑街头远远地注视过易韶。 近距离的接触只有奕园那一次。当时房庄主以为他裹挟姬心瑶是胁迫姬子夷,以为对桃子不利。因而房庄主和众家丁团团围住了易韶,没想到最终却是姬心瑶用剑逼着姬子夷放走了易韶。 易韶竟有这样武功不弱的徒儿。姬子夷应该是知道的,他怎会放心让她来保护小公主?虽然这一阵子看下来,紫姜对小公主倒是蛮忠心的。可她毕竟是易韶的徒儿啊,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她能不报? 房庄主觉得自己有点糊涂了。他抬眼向姬心瑶看去,却见姬心瑶脸色发白,神思又恍惚起来。便说:“小公主,您今儿个累了,还是歇歇吧!” 姬心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掉转身子向住处走去。刚才紫姜说出易韶的名字,她的心里就猛地抽搐了一下。易韶,真的是自己的生父吗?如果不是,他煞费苦心地将紫姜送进宫保护自己,为的是什么?如果是的,子夷大哥为什么还一如既往地疼爱自己?仅仅因为自己是桃子的女儿吗? 姬心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局。自己身世最有发言权的三个人,母亲、父王还有易韶,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能说话,还有一个亡命天涯。没有对证,查无凭据。再也无人能搞清。 到了姬心瑶住处的门口,房庄主站了下来,他想等姬心瑶进去后再离开。没想到,姬心瑶却说:“房庄主,随我进来。” 到了屋里,姬心瑶搬出了母亲桃子留下的木匣子,拿出《制毒方要》,找到蛊毒那一条,然后对房庄主说:“刚才鬼屋里的女人中的是什么毒?” 鬼屋?房庄主瞬间明白过来,姬心瑶指的是刚才那个院子,那些女人。不简单,小公主竟然看出她们是中了毒。看来,确实有着家传的天赋。 “她们应该是中了蛊毒。”房庄主回答着。刚才他冲进去一看,就明白了,那些女人不正常的发怒,是被人下毒驱使了。因此,他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两个女孩退了出去。 “对,蛊毒!”姬心瑶点点头。“蛊毒,百毒同蓄,使其自相食啖,取胜者毒,能戕人之生,摄其魂魄。”姬心瑶轻轻地念着。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把母亲桃子留下的《医书》和《制毒方要》看了一遍。也许真的有着家传的天赋,尤其对制毒,她很快就弄懂了怎么回事。从鬼屋一出来,她就寻思那些女人可能是中了蛊毒,只是不能肯定而已。 从房庄主口中得到证实,姬心瑶更坚定了自己的疑虑。夏御叔与蛊毒有关吗?自己一定要查清楚那些女人为什么会被下了蛊毒! 十三、成败兴亡一念间 江山风雨千愁中 楚国的黑甲部队终于压到了郑国边境。 姬子夷虽然前期有所准备,但内心还是比较紧张。毕竟郑国多年来惨遭战祸,早已是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一场大战下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朝堂上,众臣得知楚国来战全部慌了神。早就听说过楚国的黑甲部队横扫江汉诸姬,以一泻千里之势让诸多小国诚服。如今打到自家门口了,怎么办?是战还是降? 大家惶惶不安地看着姬子夷,全都眼巴巴地指望着他。 去年晋国二十万大军压倒边境,是世子亲身质子化解了危机。难道世子又要去质子吗?可这种话臣子们岂能说出口! 若是打仗,谁又能带兵?六卿中已然没有合适人选,不是年老体弱,就是文臣。大家小声议论着,个个脸上着急,却拿不出任何切实可行的意见。 姬子夷见朝臣们面面相觑,知他们也想不出来好办法,他也没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好办法。所以,姬子夷神情冷峻地说:“本世子准备代父王亲征。” 朝堂下顿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世子亲征,意味着什么?这场战争只能胜不能败,世子将自己当成了孤注一掷的赌注。他们还能说什么?他们又能说什么! 姬子夷接着说:“父王病重,朝堂由厉王叔摄政。” 未及众臣有什么反应,厉王爷站到了前面,一改他往日不理朝政的姿态,向众位大臣说:“诸位食君俸禄多年,理当为君分忧。此时国家有难,希望诸位众志成城同舟共济。若是有人枉做小人,易韶就是现成的榜样。” 厉王爷一边说一边眼风犀利地扫着朝堂上的众位大臣。许多人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这眼神太狠毒了,只一眼,已让他们毛骨悚然。 二月,春寒料峭。官道两边的一些大树,努力地向上伸展着枝干,仿佛在向天空呐喊一样。 天刚放亮,姬子夷带着若干人等去了宗庙,郑重地供上五牲,祭拜郑国列祖列宗的神灵,求他们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保佑郑国江山永固恩泽长存。 在厉王爷和众臣的相送之下,姬子夷意气风发地带着一队轻骑,向南部边境赶去。 一路上,姬子夷仍然在心里盘算着,虽然他在接到屈巫密报后,已经与厉王爷盘算了无数遍。南部边境原有十万兵马已经悄悄拉开防线做好了应战准备,北部十万兵马也正在路途中疾驶。 但不知为什么,姬子夷的心里有点隐隐地不安。总觉得部署里有漏洞,可仔细查找却找不到漏洞在哪里。 他的部署是等狼钻进口袋后再打。一旦开战,边境十万兵马会故意将防线露出一个豁口,引诱楚军进入山间谷地,再与北部兵马合围,形成十面埋伏阵法。然后再利用地形小股出击,各个击破,待楚军身心疲惫军心涣散之时,一举挫败楚军。 姬子夷暗想,都说楚军黑甲部队厉害,自己偏不信那个邪。虽然是兵马作战,可擒贼先擒王,只要找机会拿下楚军主帅,必将势如破竹。自己的七杀功夫至今未能亮相,这次就震慑一下天下。 之前不敢显露自己,自是有着多种原因。父王、七杀门主还有桃子,都是牵制自己的因素,而现在,这些因素已经不构成任何威胁了。 放眼看去,四海之内,有几个能比自己武功强?也就那两个师兄罢了。 屈巫,他有《七杀摄魂曲》,自然胜自己一筹。可他应该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何况他在楚国是文臣身份。 易韶,不过能与自己打个平手而已,现在还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呢。 其他各门各派,根本不足一提。姬子夷信心满满。 信心满满的姬子夷到了前沿阵地,远远地眺望乌云一般的楚国黑甲部队,他的心在燃烧,在怒吼。 哪怕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他也要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拨开这片黑云,给郑国一个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千古江山,成败兴亡一念间;金戈铁马,天下英雄谁敌手。尽数风流,看我今朝。姬子夷暗自发狠,郑国憋屈了这么多年,如今他要一抒胸臆,吐尽心中恶气。 五更鼓角声悲壮,大地星河影动摇。鼓角阵阵,战事正式拉开。 姬子夷指挥边境兵马故意露出了松懈地段,楚军宛如秋风扫落叶,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郑国,落入了部署之中的十面埋伏。 然而,合围的北部兵马却迟迟不见踪影。姬子夷心急如焚,军情紧急,时机稍纵即逝。若是不能形成十面埋伏的阵势,楚军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姬子夷一天数趟加急传令,可终是杳无音讯。 姬子夷明白了自己心中隐隐不安的来由。难道是北部兵马的郑将官出了问题吗?他是父王亲赐的郑姓,委于的重任。按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再说,易韶逃走之后,厉王叔将边境的将官都暗查了一遍,有问题的都换了。这个郑将官,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姬子夷万万没想到,厉王爷也没能查出来,这个郑将官出自易府,曾是易韶的亲兵。易韶当年布局时见他有将才,便让他到军中从士兵做起,后来屡建奇功,被穆公赐姓郑。易韶乘机建议让他做了北部兵马的将领。 此刻,易韶已经控制了北部兵马,围住了都城新郑。 傍晚时分,辽阔的旷野上,寒风呼啸,凉意逼人。楚国的黑甲部队发起了进攻。犹如狂风骤起,掀起了滚滚尘土飞扬。 姬子夷抛下心中的不安,一马当先,威风凛凛地迎战楚军主帅,他要一举拿下楚军主帅,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楚军主帅仗着黑甲和玄铁剑,根本没把姬子夷放在眼里,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子能有多大能耐? 双方大约走了二十个回合,姬子夷几番刺中黑甲,却连个白点都不起。要知道,他手中的宝剑可是郑国第三任君王郑庄公传下的,当年郑庄公硬是凭这把宝剑坐稳了春秋小霸主的位置。不用说,这把宝剑也是削铁如泥。 姬子夷知道了传闻的真实性。若不是自己手中宝剑不寻常,应该早已被黑甲折断。看来,得避开他的头盔和铠甲,寻找薄弱环节。 转念间,姬子夷调转了跨下白马的方向,猛地蹿到对方的后部。楚军主帅以为姬子夷要从背后来袭,急忙也调转马头。说时迟那时快,姬子夷纵身从马上跃起,当楚军主帅仰头看去哪一刻,姬子夷的宝剑已然凌空而下,直直地刺入了对方的眼睛。那主帅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姬子夷首战告捷,自是志得意满。郑国三军也是欢声雷动,对他们的世子未来的君王崇拜得五体投地。 夕阳给大地投下了无数阴影,远处传来雄鹰悲怆的叫声。风沙暗,关山无限路;千嶂里,满眼堪断魂。 姬子夷终于知道了北部兵马的下落。厉王爷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将易韶兵临城下的急报送到了姬子夷手中。 “混蛋!”姬子夷怒不可遏,恨不能立马生吞活剥了易韶。姬子夷不得不作出抉择,立刻结束与楚军的战争,攘外必须先安内,必须立刻回去解都城之围。 负了重伤的楚军主帅怎么也想不到,郑国世子会求和。当时他被姬子夷一剑刺中眼睛,狼狈地逃回军中,看着整齐的黑甲将官们静谧无声,他无地自容。这是黑甲部队成立以来的头一回败仗,他恨不能了断自己以雪耻辱。 见到郑国使者送来的姬子夷求和书,楚军主帅暗想,若非有诈,姬子夷必是遇到了急难之事,否则怎么可能胜者向败者求和。只要自己提出苛刻的条件,就可测得他是真和还是假和。 于是他“嘿嘿”一笑,向使者提出了郑国归附楚国的要求,否则他将与姬子夷决一死战。 使者压下心中的愤怒回营禀报姬子夷。姬子夷此时已经心急如焚,只要楚国退兵,再苛刻的条件也得接受。 他知道,单挑,厉王爷不是易韶的对手。易韶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厉王爷等几个本家王爷的府兵和都城禁卫肯定抵挡不住。附近的驻军即使赶过去,也是蚍蜉撼树螳螂挡车。 唯有自己带领边关十万大军立即回去,剿灭叛乱。否则,纵然自己乘胜追击,将楚军杀得倒戈卸甲;待自己回到新郑,怕已是江山易主,血流成河了。 楚军主帅见自己竟轻而易举地将郑国纳入了楚庄王的麾下,不相信似地发了一会儿愣,转而哈哈大笑。这一仗,他虽然丢了一只眼睛,却为楚国征服了郑国,尽管他心里明白郑国的归附与自己无关,但也算为自己挣回了一些面子。 楚军拔营起寨回归了楚国大本营。姬子夷一面布置留守边关将士继续守好南大门,一面传令大军立刻启程回都城。 而他自己则带着一队轻骑,纵马扬鞭,星夜兼程向新郑奔去。 十四、救危难奋不顾身 知缘由时自观心 屈巫刚下朝堂回到自己住的后院,筑风就闪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将一小布条递给了屈巫。 屈巫接过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皱了起来。原来,盐市暗庄弟子飞鸽传书,易韶十万大军围困新郑,他们是保郑还是撤退。 屈巫在屋里来回转了几个圈,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了声:“走!” 筑风一听,也不说话,只是迅速脱下自己外面宽大的衣服,露出了紧身软甲。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屈巫一声令下。 屈巫知道自己突然消失,楚庄王肯定会怀疑,自己也无法解释。可这时他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情况万分危急,姬子夷远在南部与楚军作战,新郑内务空虚,虽然知道厉王爷有一支隐秘府兵,可对十万叛军来说,那不过是寸兵尺铁。 若是易韶得逞,郑国江山易主。且不说自己以后再想废他武功难上加难;易韶为坐稳江山,必定大开杀戒,郑国必将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易韶为自己找了一个堪称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理由。 屈巫在内心祈愿,姬子夷在南部边境与楚军的战争尽快打成平手,最好能归顺楚国。屈巫知道自己内心的天平已然歪了。 郑国若是归顺了楚国,自己助姬子夷则无可厚非,到时候也好编个理由向楚庄王解释自己失踪的缘由。 若是郑国未能归顺楚国,自己的麻烦就来了,楚庄王英明神武洞察秋毫,绝不可能糊弄过去,等着自己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其实屈巫心中明白,自己已经背叛了楚庄王。背叛一次与背叛十次的罪孽是同等的,只要踏上了背叛之路,就再无回头之路。 屈巫和筑风一路狂奔,逢山过山,遇水涉水,宛若翩鸿击云一般,瞬间掠过山山水水,惊呆了官道上行走的车马和行人。闪电一般的黑影,是人还是鬼? 长烟落日孤城闭。太阳下山的时候,屈巫和筑风到了新郑城外。 他们远远地登上一处山峰,放眼看去,漫山遍野的军营,穿梭有序的将士,还有数万灶头上冉冉升起的袅袅烟雾。十万叛军将新郑围了个水泄不通,完全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屈巫暗自为姬子夷捏了一把冷汗。 一年前,自己还与易韶密谋,只要郑国依附楚国,定保他夺得郑国王位。一年后,易韶来抢夺王位,自己却千方百计地阻止。屈巫心中明白,自己这前后巨大的变化与楚王争霸无关,与保卫大周更无关。尽管给自己找了万千理由,实际原因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姬心瑶。 郑国是她的娘家,这片美丽的土地生了她养了她,自己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因杀戮而变得满目疮痍。 哪怕易韶真是她的生父,自己也决不允许他毁了她的家园,相信姬心瑶也一定是这样的想法。哪怕姬子夷依然对自己避而不见,自己也要保得他坐稳江山。因为,若是姬子夷出事,姬心瑶必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为了不让姬心瑶伤心,屈巫甚至将厉王爷要杀自己的因素都或略了。老谋深算的屈巫一头栽进感情的泥潭无法自拔,他竟然自欺欺人地希望,厉王爷与自己可能是一场误会。 天完全黑了下来。屈巫和筑风借着夜色,迅速掠过军营,像箭一样闪到了城墙门楼下。尽管他们悄无声息,但扎堆的军营里,布满了巡逻的将士,到底还是惊动了他们。 屈巫和筑风正要攀越城墙时,“有人闯营!”一阵喊声,顿时万箭齐发向他们射来。 屈巫和筑风连忙拔剑挡住密集如雨的飞箭,筑风一边挡箭,一边蹿进门洞,使劲地踢门,高声喊道:“开门,开门,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要命的是郑国守城将官在城墙上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见黑暗中的城墙门楼下,寒星点点,流光闪耀,两个黑影用剑气在全力抵挡叛军的箭雨。 他们是谁?这时来新郑为何?将官心中起了疑虑。有将士问,是否要打开城门,放那两个人进来。将官竟然自作聪明地说:“不可,谨防有诈!”他认为一定是易韶使诈,想骗开城门,否则,万箭齐发下,这两人竟能毫发无损? 筑风见半天都喊不开城门,气得大骂。城门不开进不去,他们不可能在箭雨中飞跃城墙,万一那个糊涂官在上面也来个万箭齐发。他们腹背受敌可就惨了。 屈巫冷静地说:“省点气力,把地上的箭挪成一堆。” 筑风先是不解,转而明白过来。箭,在他们前面散了一地,若是堆到一起,就是一个绝妙的屏障。筑风手疾眼快,很快,城墙门楼下,堆起了高高的箭墙。 他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筑风竟然开玩笑地说:“门主,祖师爷当年网罗天下神功时,怎么没有神功护体这一招?若是有的话,我们不就可以刀枪不入了?” 屈巫微微一笑,说道:“有的,只是没人学。” “啊?如此精妙武功,怎没人学?”筑风大为不解。 屈巫看了眼筑风,简洁地说:“金钟罩,童子身。” 筑风若有所思地出了一会儿神,居然又说:“门主,您怎不拿出绝活《七杀摄魂曲》?让他们个个抱头鼠窜满地打滚,也省得我在这大费气力。” “不可能,《七杀摄魂曲》是根据七杀武功所研制的,只对门中弟子人有效。对外人来说,不过就是一曲笙歌。”屈巫甩着微微有点发酸的胳膊说。 屈巫见筑风微微地叹了口气,心知他把自己这个门主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人,便拿他开起了玩笑,问道:“有兴趣学金钟罩吗?终身保持童子之身?” 没想到屈巫的一句玩笑,筑风竟然当了真。他认真地说:“门主,属下愿意学,您传我吧!” 屈巫正要说话,却发现外面的箭雨已经停止,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叛军的喊声和“嗖嗖”的放箭声早已惊动了易韶。他不禁起疑,竟然有人敢闯营,必定非同一般之人。 易韶吩咐打起火把,将军营和城墙前面照得通亮,他要看清楚到底何人艺高人胆大,将十万大军不放在眼里,将他不放在眼里。 当易韶看到城门楼下赫然起了一座箭墙,心中暗想,这人有点意思,看来,新郑他也未必进得去。他制止了将士们再做无用功。 易韶单枪匹马奔到离城墙一箭之远的地方,对着城门楼下高声喊道:“胆量不小,何方高人?” 屈巫听出了易韶的声音,不顾筑风阻拦,缓缓地走出城门楼下,站了出来。说道:“大师兄,是我!” “你?”易韶惊住了,一时间竟然无语。但易韶很快就醒悟过来,他低沉着声音说:“你来此何意?” “遵师命,废了你的武功。”屈巫不紧不慢地说。 “哈哈,今非昔比,现在你自身尚且难保。”易韶冷冷地说着。心想,你当真是为了废我武功而来吗?当初我身负重伤,你有意放我一马,我自是心知肚明。今日我更心知肚明,你明摆着是蹚浑水来的。 易韶见屈巫不再说话,便相劝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少管闲事,离开这里,我亲自送你走!” 屈巫摇了摇头,说道:“师命不可违,大师兄,得罪了!”说罢,纵身跃至空中,昆吾剑直指易韶而去。 易韶见屈巫如此执意,知他心意已决。心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何必与他纠缠?万一他吹起摄魂曲,自己可就惨了,会坏了自己大事的!所以易韶决心不应战,掉转马头躲过屈巫的剑气,双腿一夹马肚,径自扬长而去。 屈巫看着远去的易韶也不追赶,走回门洞,让筑风再去喊门。 此时,厉王爷已经站在了城门楼上。守城的将官心中拿捏不准,还是快马加鞭将城外异常情况报告了厉王爷。 厉王爷闻听之后心中颇为奇怪,暗自思忖一番,也没想出头绪。到底放心不下,不顾天黑,亲自上了城门楼。 没想到,竟是屈巫!更没想到,易韶竟避之不战,径自掉转马头走了。 奇怪了,他来干什么?厉王爷心中嘀咕着,吩咐打开了城门。 十五、兵临城下王宫殇 血染战袍世子恨 屈巫进了新郑城内,与厉王爷相见,两人并无多话,且各自怀了鬼胎。 厉王爷知他是七杀门主,想必此行是为相助姬子夷这个师弟而来。但想到诸侯会盟上屈巫的表现,心中多少有点不待见,因而只当他是楚国大夫,并不点破他的七杀身份。 屈巫心中虽然希望厉王爷对自己的追杀是误会,但他明白那只是美好的希望,天真的希望。以他的心智,怎可能真幼稚到让自己捧着肥皂泡一样的希望?美丽斑斓的肥皂泡,终究会破灭的连一点渣子都不剩。这点,他异常清楚。 因此两人谁也不提合作的基础,谁也不提相助的理由。各自心知肚明地只分析目前的形势和问题。 屈巫将自己在城外山坡上观察的易韶叛军情况,详细地告知了厉王爷。 厉王爷捋着短短的胡须,沉吟了好一会儿说:“屈大夫,既然你相助我国,我便直言。务请明日单挑易韶,拖延他们攻城,等待子夷救兵。” 屈巫眉毛一扬,问道:“南部边境结束了?” 厉王爷默默地看了一眼屈巫,说:“前天夜里,易韶叛军还没围死新郑,派人将信送出去了。 屈巫暗暗在心里捏了一把汗,这救兵悬啊!信使半道上被易韶截杀的可能,姬子夷与楚军胶着状态的可能,都意味着姬子夷有可能赶不回来。即使信送到了,姬子夷远在边关,也不是即刻就能赶回。这城外的十万叛军一旦攻城,将易如反掌。 屈巫没好将心里的忧虑说出来,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句:“附近驻军如何?” 厉王爷阴沉着脸没有回答。附近驻军得知叛军围了新郑,急急地赶过来救驾,却被叛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厉王爷觉得屈巫毕竟是外人,养了一支无能的驻军,如此家丑怎好意思说。 屈巫情知有变,便没再多说,与筑风在守城将官的房子歇了下来。屈巫暗自咂舌。形势明摆着不利,纵然自己相助,郑国王室已是凶多吉少。明日自己废了易韶武功事小,拖着易韶不让他攻城才是千斤重担。 果然,东方刚见晨曦。易韶叛军开始了佯攻,黑压压的将士们在将官的驱使下,冒着城墙上射下的箭雨,抬着木梯,扛着土包拼死冲向城墙跟。 前面的人倒下来,后面的人又冲上前,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屈巫看得心惊,这些被蒙蔽的士兵谁人不是爹生娘养的,就这样被充当了炮灰。一将成名万骨枯,他们死得值吗? 中午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城墙前面的空旷地带变得泥泞起来,那些抬梯子扛土包的士兵行走得更加困难了。 终于,易韶叛军第一次攻城失败。屈巫抓紧时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冲出了城门,大声喊叫易韶出列。 易韶无奈地骑着一匹黑马,从军中走了出来。他心中委实郁闷,这个屈巫还真他妈的喜欢多管闲事。 朦胧的雨雾中,两人对峙,无话可说。双方微微一动,各自拔剑。顿时,一红一黑两匹马上,剑花飞溅成银光四射的光圈,将他们围在了里面。 易韶情知自己不是屈巫对手,三百个回合战下来,易韶终于明白了屈巫并不想杀自己,而是在拖延时间。易韶心中冷笑,大叫一声道:“稍后再战!”竟调转马头回了军营。 易韶回到军中,对郑将官暗授一番机宜之后,咬咬牙,便又策马奔到了阵前。 屈巫迎上前去,又是一番激励的剑花飞雨。正当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时,易韶卖了个破绽,落荒而逃。屈巫不知是计,他一直心中踌躇该在何时废了易韶的武功,现在机会来了。屈巫策马追了上去。 易韶这边一引开屈巫,郑将官就发起了凌厉的攻城。他们改变了作战方式,一部分人用梯子攀越城墙吸引守军,另一部分人则用战车载来整棵大树,撞击城门。 守军们平时养尊处优惯 了,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厉王爷等府兵都是习惯于单打独斗的杀手,对整个行军打仗的阵法自然外行。 而叛军多年来戍守边境,对如何守城如何攻城这一套驾轻就熟。终于,新郑城门被叛军撞开。叛军犹如潮水一样涌进了新郑,迅速地围住了王宫。 阴风怒号,淫雨霏霏,遍地呜咽似鬼哭。叛军在郑将官的带领下,疯狂地扑杀一切敢于抵抗的人。一时间,尸横遍野豺狼笑,血洗古都天地惊。 厉王爷见大事不好,将自己的隐秘府兵一分为二,一部分留下来保护厉王府中眷属,一部分随自己去了王宫。 王宫大门已经被围得死死的。厉王爷带着隐秘府兵从密道跳进了王宫后花园。 陈王后等嫔妃全部惊慌失措地围在了穆公的床前,她们都知道,一旦宫门被破,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 穆公挣扎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见厉王爷急匆匆地赶来,伸出那只能动的手,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握住,眼中不禁流下泪来。 厉王爷知道穆公的意思,他是把祖宗的江山交给自己了。不禁也流下泪来,哽咽着说:“王兄,放心,一切有臣弟。” 穆公口中“嗷嗷”了几声,早已病入膏肓的穆公在惊恐激怒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径自撒手归去。陈王后一见穆公断了气,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夫妻一场,诸多恩怨,全都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厉王爷忍住悲痛,劝解陈王后说:“王嫂节哀。还是先考虑万一宫门被破,如何处置为好。” 陈王后到底还是个有见识的,听厉王爷一提醒,立刻止住哭声,对挤在一旁的诸多嫔妃们说:“大王薨逝,他的嫔妃本该殉葬。现在家国难保,为免遭叛贼侮辱,尔等都先随着大王去吧!” 陈王后话音未落,一片哀嚎之声。有性子烈的嫔妃想想自己也确实生无可恋,便到偏殿用一根白绫随了穆公。有贪生的嫔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了,扑在穆公身上恸哭,被陈王后让人拉下去用白绫勒死。 眨眼间,穆公寝殿里只剩下陈王后和厉王爷。厉王爷心中惨然。他是穆公最小的弟弟,同一母亲所生。一直以来,他帮兄长,保子夷,躲在暗处为他们默默地做了许多事,清除了一切有可能危害江山社稷的人和事,只希望祖宗的江山代代相传,他们的子孙后代安享荣华富贵 可如今,风云突变。三百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无限江山啊!厉王爷的眼中渐渐地溢出了泪花。 陈王后眼神空茫地看着窗外,许久,回过头来说:“厉王弟,子夷如何了?” 厉王爷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说:“应该在回来的途中。” 突然,陈王后走到厉王爷面前跪了下来,吓得厉王爷连忙上前拦住,扶她到一旁坐了下来。连声说道:“王嫂,万不可折煞臣弟。” 陈王后眼中含泪,神情凄切地说:“只求你无论如何保得子坚平安,我即随大王去矣。” “王嫂放心,臣弟拼死也会保全子坚。”厉王爷眼神坚定掷地有声答应着。 正在这时,姬子坚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小脸煞白,边跑边喊:“母后、母后,他们打进来了!” 陈王后一听,猛地站起,将姬子坚推到厉王爷面前,决然地说:“厉王弟,带着子坚离开王宫。快走!” 厉王爷尚在犹豫,陈王后猛地向殿中廊柱撞去,当场撞得**崩裂,气绝身亡。倒也是个有气节的。只可惜生在君王家嫁在君王家,难有称心如意时。生前早已心儿碎,枉费意悬悬半世心。 “母后-------”姬子坚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向陈王后,任凭厉王爷怎么拉扯,他抱着陈王后的尸体就是不松手。 这时,一道黑影飞了进来,厉王爷正欲拔剑,定睛一看,竟然是姬子夷。 姬子夷满头大汗,一见寝殿内的惨状,不由捶胸顿足,连声说:“到底还是迟了,到底还是迟了。” 厉王爷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子夷节哀,都怪王叔无能!” 姬子坚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姬子夷,突然醒悟过来地问:“大哥,刚才是你带的人马进宫?” 姬子夷点点头,不解地望着姬子坚。姬子坚明白过来,自己惊恐之中,误将大哥带的一队轻骑当成了叛军,慌里慌张地报错了信,结果害得母后惨死。他脸色煞白地跪在陈王后的尸体前,呆呆地不说话也不哭,大悲无泪。 姬子夷带着一队轻骑星夜兼程,到底还是迟了。他们赶到新郑时,山河依旧城破人空,墙头已然变幻大王旗。 姬子夷急怒攻心,一路挥剑杀无赦。围着王宫的叛军将士见世子威风凛凛犹如天人,不禁内心胆寒,竟不顾郑将官的恐吓,纷纷让道,退避一旁。 就这样,姬子夷带着一队轻骑畅通无阻地进了王宫。然而,一切还是迟了。他的父王,他的母后,还有众多的嫔妃,都随着这场风云而去了。 姬子夷恢复了常态。他分别给父王母后磕了头之后,满怀仇恨和愤怒站了起来,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低吼:“易韶贼子,定将你千刀万剐!” 十六、遵师命且废武功 报亲仇定取性命 易韶引着屈巫来到山坡前的一片开阔地,才停了下来。他调转马头,看着屈巫幽幽地说:“屈门主,何必苦苦相逼?” 屈巫回答道:“并非是我相逼,师傅临终遗嘱,必须完成。” 易韶暗自冷笑,只要郑将官攻下新郑,拿下王宫,你能奈我何?但他并不想激怒屈巫,而是采取了和屈巫一样的拖延战术。 易韶说:“既然如此,你不用摄魂曲,你我公平交手。若是败了,勿说武功,性命拿去又何妨。” 屈巫想着自己的武功决不在易韶之下,就点点头同意了易韶的提议。呵呵,难道废你武功还需用摄魂曲?不过多浪费一点时间罢了,正好,我的任务就是拖住你的时间。 这是个背风地带,攻城的喊杀声难以传过来。易韶仗着对地形的熟络,故意设下了这个圈套。只要将屈巫死死地缠在这里,郑将官一定能拿下新郑,拿下王宫。 两人双双跳下马来,剑舞生花,流光飞影。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凄风苦雨下,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三百个回合下来,竟是难分胜负。 易韶暗自奇怪,屈巫的剑术比自己高,自己怎就轻松地打了个平手?按说自己应该十分吃力才对。 屈巫一时情迷,竟无比愚蠢地认为,自己只要缠着易韶,叛军就不会攻城。 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那屈巫何等心智,纵横朝堂和江湖,阅人无数,别人眼睛眨一眨,他都能猜出人家的心思,偏偏就在易韶身上犯起了糊涂。只能说是天意如此!造化使然! 易韶见屈巫不是很下力气,自然正中下怀。他若即若离地跳来跳去,只要缠着屈巫就好。 这两人都抱着缠着对方的心思,自然是把手中的剑舞得平和,犹如戏台上过剑走招一样,你来一剑,我去一剑,煞是好看。只可惜,山坡前,苍穹下,只有他们俩人,无人看戏,也无人叫好。 心念念,意惶惶。淅淅沥沥的雨早已湿透了两人的衣衫。他们又轻轻松松地过了三百招,依然是波澜不惊,好似闲庭信步一般的悠然自得。 突然,一个炸雷,平地起了一阵旋风。屈巫猛然一怔,像是从梦魇中醒过来一样。他摆了摆自己的头,凝神闭气仔细一听,旋风过处,似有阵阵喊杀声。 屈巫脸色一沉,明白自己上当了。自负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屈巫察觉自己做了件愚蠢之极的事。易韶故意缠着自己,说明他早已另有安排。 屈巫激愤难当,再无和他纠缠下去的心情。猛地纵身跃起,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转,手起剑落,寒光四溅。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唰、唰、唰!”几声,剑气已然逼得易韶只有招架之力,再无还手之功。 说时迟那时快,屈巫从怀中掏出了七杀令牌,往唇边一按,瞬时,一种如磬如鸣,似青鸟啼魂般摄人心魄,又似穿云弄雨般荡人心腑的乐声响起。 易韶眼见屈巫纵身跃起,情知不好,连忙退后想逃走。可是,已经迟了。 《七杀摄魂曲》已然响起。易韶拼命用内功抵抗,企图闭锁耳穴。然而,那乐曲并非是往耳朵里钻的,仿佛是从他每一寸皮肤钻了进去,直至心神,直至经脉,毁人神志,乱人方寸。 易韶脸色苍白,浑身发软。他尽可能地保持直立的姿态,指着屈巫说:“屈巫,小人,不守信诺。” 屈巫微微一笑,移开唇边令牌,说道:“我本就是小人。” 见易韶暗暗挪步想逃走,屈巫不再说话,又将令牌凑到了唇边。须臾响急冰弦绝,乐曲声中,易韶已不能保持直立姿态,他的腰渐渐地弯了下去。 摄魂曲越来越高亢激越,渐渐控制了易韶的魂魄。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主命,七魄主性。一旦被人控制任何一魂一魄,就只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此时的易韶再无逃跑的可能。 屈巫收起令牌,看着已经软成烂泥的易韶,似是抱歉地说:“大师兄,我可是谨遵师命。”说罢,气提丹田,双手合掌推出一股内力,宛如烈阳,宛如炽火,直扑易韶经脉。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极尽全力的喊声:“留下他!” 屈巫此时已不可能收手。待易韶武功彻底被废后,他才转脸向喊声看去,他听出了是姬子夷的声音,明白那一声饱含激愤的“留下他!”并非是真的留下易韶的命,而是姬子夷自己要亲手杀了他。 屈巫心中黯然。看来,新郑和王宫凶多吉少。姬子夷离自己不远,应该听到了摄魂曲,他冒着心脉震断的危险,极力喊叫留下易韶,已经难以想象他的仇恨。 姬子夷千山万水赶回来,见到的却是血流成河的新郑,父王母后的尸体,满屋悬挂的白绫。那一刻,他没有崩溃,没有泪水,他只有满腔的仇恨。他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低吼:“易韶贼子,等我将你千刀万剐!” 他发誓要手刃易韶。 厉王爷看着满屋的死尸,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惨然。他看着怒火中烧的姬子夷,说道:“屈巫来了,答应缠着易韶不让他攻城。没想到,易韶这贼子心机太深,竟然使诈。” “他们在哪?”姬子夷恨恨地问 。 “当时他们在城门前交战,后来易韶往西边逃,屈巫追了过去。”厉王爷将当时在城门楼观战看到的情景告诉了姬子夷。 姬子夷咬紧下唇,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上马,吩咐随他而来的一队轻骑听厉王爷指挥,死守王宫,等待已在路上的援军。 他知道叛军将王宫围得水泄不通,自己人可以从密道高墙纵身出去,马却无法从高墙上越过。也是艺高人胆大,白衣白马的姬子夷,居然再一次策马直奔宫门,犹如闪电,犹如霹雳,从数万叛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阴风怒号,淫雨霏霏。姬子夷出了城门,向西边一路狂奔。他的内心在呐喊,在咆哮,他的血液在燃烧,在奔腾。不将易韶千刀万剐,他誓不为人。 一条岔道出现在眼前。姬子夷勒着马,仔细辨别着地上的马蹄印。令他恼火万分的是,两条路上都布满了杂乱无章的马蹄印。 到底往哪边走了?姬子夷在心里掂量着。大道是通往陈国的官道,岔道通往山谷。一定是去山谷了,那里地形奇特,败了便于隐藏。 姬子夷在心里为易韶定了调。易韶绝不是屈巫的对手,他之所以引屈巫到这里来,做的就是两手打算。 果然,姬子夷进入岔道没多远,就隐隐地听到了摄魂曲。姬子夷精神一振,不顾危险纵马向前。然而,他越往前走,摄魂曲的声音越大。 姬子夷凝神闭气,想排除摄魂曲的干扰。可那丝丝缕缕的声音却一点一点地占据了他的全身经脉。他浑身瘫软下来,伏在马背上,任由白马带着他往前走。 终于,他看到了瘫软在地的易韶,看到了合掌发功的屈巫。姬子夷满腔的仇恨在心间奔涌,不,自己要亲手宰了他,自己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于是,他不顾可能心脉震断的危险,大喊一声:“留下他!” 白马终于将姬子夷带到了易韶面前,姬子夷滚下马来,坐在地上努力调匀自己的气息。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姬子夷,一咕噜从地上爬起,“唰”的一声抽出宝剑,指着易韶怒吼一声:“贼子,偿命来!” 屈巫知道此时姬子夷的怒火已经无法熄灭,他依然试图劝解。便说:“世子,我已遵师命废了他的武功。” 姬子夷冷冷地说:“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杀人不过头点地,冤冤相报何时了。”屈巫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劝解,只是机械地说着。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的父王,我的母后,还有满宫的嫔妃。这血海深仇若是不报,枉为人子!”姬子夷的眼里喷出了火,他的剑一点一点地刺向易韶的身子。 屈巫无语,心中暗想,当初你灭了他满门,他也是血海深仇啊!你们这个仇结是解不开,剪不断了。 姬子夷的剑依然在易韶身上划拉着,他绝不会一剑刺死易韶,他要让他遭受千刀万剐的凌迟,让他的血一点一点地流干,让他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死去。 易韶瘫在地上,闭着眼睛,任由姬子夷的剑将他戳得千疮百孔。他的身子遭受着酷刑,脸上竟然还露出了微笑,而他的心里也是笑着的。终于报了血海深仇,纵然自己一死,也算值了。虽然没能最终夺得王位,但自己毕竟拼过了。天意如此,不再遗憾。不,还有一点点遗憾,那就是没能弄死姬子夷。 屈巫有些不忍,沉吟了好一会儿,下决心似地说:“世子,他有可能是心瑶的生父。”那意思,你看在姬心瑶的份上,或者放了他,或者给他一个痛快。 姬子夷恶狠狠地叫道:“不可能!” 易韶猛地睁开眼睛,哈哈大笑,用戏弄的口吻说:“桃子没告诉你吗?“ 姬子夷手中的剑颤抖起来,他重复着说:“不可能,不可能。” 易韶看了眼屈巫,脸上带着不屑,看着姬子夷说:“当然不可能。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了大王?瞒得了你?哈哈哈!” 易韶的笑声未落,姬子夷手中的剑已经狠狠地插进了易韶的心脏。他一听易韶那明显鄙薄的话,满腔热血上了头,再也无法控制手中的愤怒之剑。 十七、如是沧桑叹人生 无尽风霜守家国 易韶被姬子夷一剑刺中心脏,兀地惨然一笑,竟然笑出声来,“哈、哈、哈…….”笑声使他原本俊朗的面目狰狞可怖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也渐渐地停止了。一阵风过,带走了易韶的笑声,也带走了他的生命。易韶一双幽深的黑眸,直直地瞪着姬子夷。似有嘲笑,似有不甘。 姬子夷怒发冲冠,仰天长啸。疯狂地将剑在易韶的身上乱戳一气,犹如杀红了眼一般,每戳一次,就大喊一声“贼子!” 屈巫走过去,拉住了姬子夷的疯狂。人已死,再屠尸过于残忍。 姬子夷停了下来,看着尚在滴血的宝剑,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丝帕仔细地擦干剑上的血,将剑送入剑鞘,随手将丝帕一扔。 丝帕飘飘忽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易韶的脸上,白色丝帕上朵朵血色像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艳丽而又悚然地伴着易韶的灵魂,走向幽冥。 屈巫拉了一把还在发怔的姬子夷,说:“世子,叛军还没退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姬子夷醒悟过来,看着易韶的尸体恨了一声。紧走几步到了白马前,翻身上马。这才回过头来说:“屈、门主,多谢古道热肠。我先走一步。” 姬子夷原本是想称呼屈巫为屈大夫的,话到口边改成了门主。这一次,他从内心里认可了屈巫的情谊是真的。 屈巫点点头,目送姬子夷离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黑暗中依稀可见那血染的丝帕在轻风中微微飘动。 屈巫在易韶的尸体前伫立了好一会儿,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暗叹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屈巫从靴子里拔出短刀,一点一点地在地上刨了坑,将易韶安放到坑里。拿着那条染血的丝帕,屈巫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盖在了易韶的脸上。然后垒土作了一个简易的坟,从树上掰下一个树枝,插在了坟前。 屈巫心中明白此举是为了姬心瑶,万一易韶真是姬心瑶的生父,日后若是来祭拜,也好寻找一点。否则,天长日久的,暴尸荒野,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屈巫最后看了一眼易韶的坟,摇头叹息了一声,向树下的马走了过去。 屈巫走到马前,一下愣住了。自己骑的枣红马原本是守城将官的。不过一个下午时间,枣红马和易韶的黑马已经亲热的一塌糊涂。它俩在一起耳鬓厮磨着、窃窃私语着。见到屈巫过来,两匹马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屈巫心中有了小小的颤动。原来畜生是不记仇的。它们分属两个阵营,在战场上各自为主人卖命。下了战场,竟然能忘记了战场上腥风血雨,竟然能相处得情意绵绵。相比人而言,它们似乎更懂得生命的乐趣。 屈巫尽管万千思绪,依然狠着心牵过了枣红马,翻身上马。那马一声长嘶,像是与黑马告别一般,载着屈巫疾驰而去。 刚到官道路口,黑暗中迎面见到满头大汗的筑风。筑风一见到屈巫,又想哭又想笑地说:“门主,属下好找!” 屈巫疑惑地看着他,筑风赶紧解释说:“属下顺着官道寻找门主,差点找到陈国了。” 屈巫乐了,紧张了两天,居然被这位忠诚的下属逗乐了。 他调侃道:“你猪脑子啊!” 筑风摸了摸自己的头,想想自己也确实犯傻。门主追赶易韶,怎么可能追不上?自己竟然傻到一直往前追,直追得两眼冒金花,也没见到门主人影,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然后又一路狂奔回来。万幸,正好碰上,否则自己又要追到九霄云外去了。 屈巫见筑风竟然没骑马,难怪他满头大汗。不禁好笑,伸手将他拉至自己马上。筑风受宠若惊,差点没手舞足蹈。被屈巫轻喝一声:“坐好!”然后,拍了下马头,纵马向新郑而去。 黑暗早已笼罩了大地。新郑城门楼上下都是一片黑暗。白衣白马的姬子夷犹如一道闪电,在城墙下熠熠发光。 叛军占据城门楼之后,开始毫无秩序乱作一团。很快,就在郑将官的指挥下井然有序起来。 姬子夷纵马出了王宫,郑将官见将士们忌惮世子的天威,便暂且忍下了心中的恶气。等姬子夷出了城,立马命令将城门紧闭,灭掉所有灯火,任何人不得出入。 郑将官暗自得意,哪怕将士们再有所顾忌,王宫现在已然成了一座风雨飘摇的孤舟,拿下不过是早晚的事。城门一关,城外自己的十万大军可以阻挡一切援军,姬子夷就是三头六臂也无奈了。现在只等司马大人一回,嘿嘿,江山顷刻之间易主了! 姬子夷见自己进不了城,像一头狂暴的狮子,在城墙下怒吼:“反贼易韶已被本世子千刀万剐,尔等若是迷途知返,尚可免去一死。若是执迷不悟,明日援军一到,定斩不饶。” 叛军将士听到姬子夷的怒吼声,早已心生怯意,只是碍于郑将官的淫威,个个都低下了头。那郑将官对城墙下的姬子夷居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此时,屈巫和筑风两人同乘枣红马赶了上来,见姬子夷骑在马上,气得失去了理智,便下马走上前说:“世子稍安勿躁。援军何时能到?” 姬子夷也下了马,大喘着气,说:“先头兵马明日应该能到。不行,我必须得进王宫,厉王叔和子坚在里面。” 屈巫懂得姬子夷此时的心情。虽然由千年巨木构建的王宫大门非常牢固,王宫里有禁卫和厉王爷的府兵在死命固守,但叛军迟早会撞开宫门。城门都能破,何况王宫?要不是那些叛军将士对王宫心存怯意,怕是早已撞开了。 屈巫想了一会儿说:“世子,我和筑风袭击叛军大营,乘乱你从边墙上去。”按常规三丈之高的边墙是无须守护的,毕竟能飞檐走壁的人极少。 姬子夷此时已知屈巫是真心在帮自己,一时感动竟然无语,只是对着屈巫一抱拳,点了点头。 姬子夷拉过白马,对着马头轻轻地拍了几下,将白马缰绳递给屈巫,说:“它懂人性,危急时重拍马头。” 屈巫没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言语已经难以表达他们之间复杂的情感。 屈巫上了白马,筑风上了枣红马,两人一前一后,向黑暗中的叛军大营冲去。姬子夷迅速地闪到了西北边的城墙跟下,等待机会。 叛军大营离城墙很近,不过半里地。将士们连日辛苦,已是疲劳之极,今日见城已攻下,自然松懈下来。除了几队巡逻的,其他人早已进人了梦乡。 屈巫和筑风到了大营前,屈巫说:“弄出动静即可,不要纠缠。” 筑风心领神会。迅速地从身上摸出打火石,却发现近旁没有干树枝做不成火把。 屈巫说:“摸它一个营帐,里面会有。” 果然,筑风悄无声息地去,悄无声息地回,抱着一堆捆扎好的火把。 屈巫皱眉问道:“需要这么多吗?” 筑风憨然一笑,回答道:“属下怕动静不够大,准备烧它几个营帐。” 屈巫没再说话,看着筑风点燃了两只火把。瞬间,黑黢黢的夜色里,两道火光像流星般在叛军大营中闪烁。筑风又点燃几只火把,分别抛向沉睡的营帐。 一时间,火光冲天,叛军将士们从睡梦中惊醒,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到营帐外,只见两位天神一样的战将骑着战马,擎着火把,从容地在数万人中穿梭。 不知道谁喊了声:“天神下凡了。”那些将士吓蒙了,竟然真的以为是天兵天将,个个丢盔弃甲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边大营一乱,可就惊动了城墙上的郑将官,他以为是姬子夷的援军在冲击大营,便惊慌地号令全体将士上城墙严阵以待。 姬子夷一见机会来了,“蹭、蹭、蹭”几步蹿上了墙头。眼见下面只有一小队叛军,姬子夷跳下墙头,手起剑落,犹如切西瓜一样,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经滚落了一地。 姬子夷从密道回了王宫,见到厉王爷和姬子坚尚好,心中稍许有了些安慰,便将易韶已被自己杀死的事简单复述了一下。 厉王爷点头,终于除了易韶这个心腹大患。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忧虑,担心叛军强行撞破宫门。 姬子夷已经镇静下来,他说:“现在他们已是群龙无首,我现在就去喝退围着王宫的小贼,明日援军一到即可完全平息。” 当姬子夷又一次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宫门外时,那些叛军将士彻底吓蒙了。世子来无影去无踪,神人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有何能耐与他抗衡? 果然,姬子夷一说反贼易韶已被他处死,那些将士纷纷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地拜倒在地表示臣服。等到郑将官闻听从城门楼赶来,所有围着王宫的叛军早已作鸟兽散。 第二天清晨,援军先头兵马到了。此时叛军诸多将领见易韶迟迟不归,又听将士们传言易韶已被世子处死,心中不由慌乱起来,对这次反叛的意义产生了怀疑。主帅都已不在,他们还坚持什么?军心一溃而散,乖乖缴械投降。 自此,震惊郑国朝野的易韶兵变草草结束。罪魁祸首易韶已死,姬子夷本想将他尸体挖出来悬挂城墙头示众,被屈巫一再劝阻打消了念头。郑将官等附属之流全部斩首,其他下级将官全部下了大牢。而那些将士被改编,依然送到了边境戍守。 三日后,姬子夷接替王位,正式掌管了郑国。当他穿上宽大的黑色王袍,戴上九串玉石冕旒站在宗庙高高的台阶上,极目远眺千里江山,心中却翻滚着万千伤感。 这正是,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黄河滚滚流。 十八、故国不堪回首中 春风无奈凝眸处 自从那日姬心瑶在鬼屋惊魂之后,一头就埋进了母亲桃子留下的《医书》和《制毒方要》里,她发誓要搞清楚哪些女人为什么会中蛊毒,中的是什么蛊毒,而且,她要帮她们解了蛊毒,让她们重获新生。 然而,理想与现实永远是有距离的,而且非常地遥不可及。 姬心瑶虽然有着家传的天赋,却无实际制毒经验,尤其是对万毒之王的蛊毒更是难以下手。娇生惯养的她只要一想到那些可怕的毒物,就毛骨悚然,更不用说去收集它们了。 姬心瑶把收集毒物的任务交给了紫姜,可一时间紫姜也是难以凑齐上百种毒物的。尤其有些毒物并不生长在中原,更是难上加难。 姬心瑶非常郁闷,不相信似地几次问房庄主,为什么当年母亲没有制过蛊毒。母亲若是有过这方面经验,自己就可省心多了。 房庄主告诉姬心瑶,桃子虽然潜心制毒,却从没想过用毒去害人,所以对阴毒之极的蛊毒自然是不会触碰。 姬心瑶想想也是。母亲太过善良,甚至连害了她父母家人的仇人都下不了手,她怎么可能研制蛊毒。她一生制毒,一生却只毒死了自己一人。 眼看着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姬心瑶的心越来越不安了。再有一个多月,自己就要随夏御叔去宗庙见礼,就要正式成为夏御叔的妻子了。原本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所谓,嫁不了子夷大哥嫁给谁都一样,可现在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却忐忑起来。 一个陌生人,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自己就要和他朝夕相处,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姬心瑶有点后悔了。 还有,夏御叔的这个株林到底有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中了蛊毒的女人。姬心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些种种都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吃不好也睡不好,人也日渐消瘦下来。 这天,天刚放亮,姬心瑶就醒了。她掐指算了算日子,竟然是三月三了。郑国传统的祈福日子。每年这一天,洧水溱水交界处,都会挤满手持香草鲜花的情侣,虔诚地对着河水祈求美满婚姻。 姬心瑶不禁心下黯然。去年三月三,自己和子蛮哥哥溜出王宫去水边看热闹,结果与易成打了一架,掉到河里,被屈巫救起。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 姬心瑶心事重重地让石榴替自己刚梳洗完毕,就听紫姜来报,说是房庄主有事来见。 姬心瑶也不言语,微微点头,示意让房庄主进屋来。一个多月以来,她已将房庄主当成自己赖以依靠的家人了。 房庄主一脸沉重地走了进来,说:“小公主,屈门主要见你。” “屈巫?他又来干什么?”姬心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自己刚才还想到去年三月三被他从水中救起,他就又冒出来了。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自从那日看到屈巫顶着大雨狂奔一夜来看自己,她的内心或多或少起了些波澜。只是姬子夷占据了她整个心房,再也装不下别人的情意。 姬心瑶让房庄主将屈巫带到偏厦,自己随后带着紫姜走了过去。 屈巫一直在郑国帮助姬子夷平叛,直到姬子夷将叛军将领全部擒拿,自己才告辞带着筑风离去。 陈国是回楚国的必经之路。筑风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自己提议去株林,必定是狠狠地拍了屈巫的马屁。因而他一路上不停地提议,拐个小弯去株林,告诉姬心瑶郑国的巨变,让她有个思想准备,也好顺便卖个人情,毕竟,屈巫在郑国平叛中功不可没。 没想到屈巫一路上却沉默不语。他的心里着实忐忑,不知道见了姬心瑶自己该怎么说,万一易韶真是她的生父呢?还有,郑国王室遭受如此沧桑巨变,无论如何,她生于斯长于斯,她能承受吗? 屈巫心里尽管倒腾,到底还是拐了个小弯。他抗拒不了自己内心想见姬心瑶的念头。 屈巫随着房庄主走进了偏厦,姬心瑶坐在椅子上微笑着,见到屈巫就笑着说:“今儿个是三月三,我头疼。” 屈巫愣住了。自己这一番忙的,竟然连日子都忘记了。三月三,对自己多么重要的一个日子。 她居然还特地提到头疼,还没忘记自己在水下给她的一掌呢!。顷刻之间,屈巫又看到了那个身着粉红衣裙,头顶束一金色发环,无数条细辫子垂到肩上的姬心瑶,刁蛮任性可爱的小公主。 可是,今天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虽然自己与她的邂逅堪称传奇,但今天确实不适宜提起。屈巫微微颔首,算是行了见面礼。 他稍稍定了下神,便将在心里倒腾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尽管他用比较平缓的口吻叙述了郑国叛乱,还是惊倒了姬心瑶。 姬心瑶浑身颤抖,双眼圆睁,嘴唇微启,半天说不出话来。猛然间,她站起来似是想往前走,却于慌乱中忘了提裙角,被长长的裙摆绊了脚,直直地摔了下去。 屈巫一见大惊,急忙上前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姬心瑶。这一次,他抱着她,不再似以前那种热血贲张的感觉,而是一阵心痛,心痛到他几乎不能呼吸。一个多月未见,她竟然瘦了!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的,尤其那眼神竟然是无奈的空茫。 屈巫的心犹如波涛一样翻滚起来。自己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心,偏偏一见钟情爱上了她,却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她。苍天为何如此不凑美?自己为什么就不能与她策马江湖遨游天下,寄情山水纵情笙歌? 姬心瑶见屈巫抱着自己竟然不松手,不由得红了脸。她干咳两声,轻声说:“放手!” 屈巫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明显失态,见一旁的房庄主和紫姜都别转了脸佯装没看见,脸上便讪讪地有点挂不住。只得强作镇静地说:“小公主,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日世子应该会有信来。你还是先作准备吧!” 姬心瑶微微地点了点头。她很快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让屈巫难以想象。 屈巫准备告辞而去。郑国王室巨变,说什么安慰话都苍白无力。而且,姬心瑶居然在短时间内恢复了平静。 忽然,紫姜满脸是泪地走上前来,直愣愣地看着屈巫说:“屈大夫,你刚才说易、易韶死了,怎么死的?死在哪儿了?” 屈巫见紫姜如此神色,猛地想起紫姜是易韶送到宫中守护姬心瑶的,想起曾在漱玉斋和她交过手。对了,暗庄弟子后来查明她原是易韶府中丫鬟,后来被易韶收为徒弟。难道姬子夷不知道她的来历?否则如何放心让她陪着姬心瑶? 屈巫默默地看了眼姬心瑶,见她神色坦然地看着自己,猜测她也一定想知道易韶的下落。毕竟,易韶亲口说过是她的生父。很难说,她的心里有几分信与不信。 屈巫暗想,或许,姬心瑶会与紫姜一起去找那个坟。便详细地对紫姜描述了易韶坟的大概位置和特征,但对易韶被谁杀死却只字不提,只含糊地说了句叛军作乱,易韶也在其中。 紫姜听完之后,“扑通”一声跪下来给屈巫磕了三个响头。她抬起来头来,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大叔葬我师傅的大恩大德,紫姜没齿不忘。” 屈巫烦她又称呼自己大叔,本想纠正她的错误。可见她眼睛里闪着坚毅的目光,不由暗自心惊,便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屈巫离开了株林。一路向楚国疾奔,心中却仍然放不下姬心瑶,总感觉她的变化过大。尤其是后来很快就恢复平静,这超出了屈巫想象的空间。 在屈巫心里,姬心瑶还是那个经不得风耐不得雨的刁蛮公主,怎么短时间内会变得如此成熟?还有那个紫姜的心智已非常人能比。她根本就不追问易韶被谁杀死,自是心知肚明。屈巫不禁为姬心瑶担心起来。 屈巫回到了楚国。楚庄王大为恼火,自己手下的一个臣子突然间就消失了,突然间又回来了,一介文臣居然搞来无影去无踪的名堂,这算什么?还拿不拿自己这个君王当回事? 屈巫跪在楚庄王面前,解释自己是想去郑国看三月三祈福的热闹,没想到郑国兵变城门被封,自己九死一生才跑了回来。 这个让楚庄王似信非信的解释,是屈巫在回楚国的路上,一路想着姬心瑶时想出来的。他本来编了一通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话,却在心心念念姬心瑶时突然冒出了三月三。感觉这个谎话倒比原有的谎话似乎可信一点。 楚庄王虽然心生疑虑,却也找不到怀疑的把柄。唯一让他怀疑的是既然想去郑国看热闹,为何不提前向自己禀报,而是突然间消失?而且,恰恰这时候郑国兵变?不过,想到屈巫的才能,楚庄王忍下了心中的不忿。 屈巫离开王宫闷闷地回到府中,径自走进后院,将自己关在了屋里。折腾了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可躺在床上的屈巫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无法忘记姬心瑶那双无奈空茫的眼睛。 十九 、残春一夜狂风雨 冷月千年照流水 屈巫走后,姬心瑶立刻吩咐石榴和紫姜收拾东西,待郑国一报丧,立刻动身回家。 果然,傍晚时分,姬子夷派的信使到了。不过,那信函居然是给夏御叔的。这时,姬心瑶才明白,出嫁与未出嫁的区别,原来,自己已不是自由之身,再想抬腿走人是不可能的了。 夏御叔自那晚被紫姜打跑以后,再也没露过面。株林一切都由夏管事做主。姬心瑶无奈,只得让房庄主找夏管事,让他立刻去禀报夏御叔。 夏管事满口答应,可直到第二天晚上也没有夏御叔的任何消息。姬心瑶急了,再这样拖下去,自己就赶不上父王母后的国丧大葬了。 姬心瑶把心一横,对房庄主说:“我们走。” 房庄主心里明白,株林到宛丘不过半日脚力,怎么说,夏御叔也应该知道了,也应该与小公主一同回去奔丧。早就知道这个夏御叔不是善茬,但没想到如此不地道,陈王后还是他的姑母呢! 但房庄主不能支持姬心瑶这样不管不顾地走,毕竟已嫁给夏御叔,虽然还未成为真正的夫妻,但名分是早已定了。 因此,房庄主说:“小公主,还是再等等吧!” 姬心瑶突然发起了公主脾气,她怒气冲天地说:“我谁也不等,大不了回去不再回来,我还巴不得呢!” “是的,你是巴不得。”门外居然传来了夏御叔阴恻恻的声音。 姬心瑶一听那阴阳怪气地腔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房庄主连忙迎出门去,极力用平和的语气说:“夏公子,小公主心下着急,您看何时动身为好?” “即刻。”夏御叔重重地吐了两个字,竟然扬长而去,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房庄主轻叹一声,只得通知一众人等即刻启程。姬心瑶的马车等等都是郑国陪嫁的,早已是整装待发。 很快,官道上出现了一队车马,在月色下凄惶地向郑国奔去。 马不停蹄地奔波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晚上二更时分到了新郑。 王宫里外全都挂上了白幡,所有宫女和阉人都身着重孝。惨淡的月光下,寂静的王宫里到处可见白幡飘飘,白影晃动。显得有些恐怖。 偶尔,不知从哪蹿出一只猫,冲着高挂在夜空的月亮诡异地叫一声,将沉寂的王宫打破,唤醒睡梦中伤痛的人儿。 姬子夷闻报姬心瑶归来,三步并作两步迎到了王宫大门前。 姬心瑶一见到姬子夷,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投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直哭得气都喘不过来。那哭声里既有对父王母后离去的哀伤,也有对姬子夷遭受磨难的担心,而更多的则是自己离开家乡一个多月的委屈和思念。 姬子夷见一旁的夏御叔脸上表情很不自然,便轻轻地推开姬心瑶,看着夏御叔说:“御叔表兄,一路辛苦。你且先送心瑶回漱玉斋,我在内殿等你。” 夏御叔点点头并不说话,跟在姬心瑶的后面到了漱玉斋。漱玉斋前的自然泉水,在冷冷的月色下,点点细浪泛着银色的光芒,飞流依然如同击玉一样清脆。 虽然他之前在株林见过姬心瑶的房间,知道陈设完全按漱玉斋照搬过来,自己不过提供了一个空房间而已。但真见到漱玉斋,还是感觉到了这位小公主在郑国的分量非同一般。这更增加了他的怀疑,一个庶出的公主,凭什么? 姬心瑶眼泪汪汪地回到了漱玉斋,见夏御叔默默地跟进来又默默地走出去,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就这么个人,自己将要和他过一辈子?话都懒得和他说,如何在一起生活?她终于在伤心疲惫中睡了过去。 夏御叔去内殿见姬子夷,两人也并无多话可说。不过,夏御叔带来了陈灵公的唁礼,算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半公半私。 姬子夷忍住了自己的愤怒。他没想到陈灵公如此薄情,当初他登上王位,他的姑母自己的母后功不可没。现在母后逝去,他竟然就让夏御叔带上一个薄薄的唁礼。可叹母后在世还心心念念娘家子侄们,到头来,不过如此。 姬子夷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的不快,终于问道:“心瑶在株林生活的可好?” 夏御叔暗想,一个庶出的公主,万千宠爱加身,明摆着就是不正常。坊间传闻看来就是真的,刚才姬心瑶扑到他怀里那样子,是吊丧吗?简直就是在撒娇。 夏御叔微微一笑,说:“据株林管事说,小公主很自在,每日里不仅读书,还在习武。” 姬子夷见夏御叔如此表述,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寒暄几句便让人送他去临时住处休息。 夏御叔心中气闷,自己这算什么?说是娶了个公主,可到现在连个毛都没碰到,还拿什么庙见礼来搪塞。礼制?哼!在我夏御叔眼里,从来就没有礼制。何况你们早就不讲礼制了。 月儿高高地在夜空中俯视着人间,洞察着一切。清辉下,世间的真善美与假恶丑都展露无余。 夏御叔在临时住处越想越愤怒,猛地站起来径自往漱玉斋走去。此时的漱玉斋已没有往日那么多的宫女,姬心瑶出嫁时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已经充到了各个嫔妃处。 夏御叔走进了漱玉斋。跟随姬心瑶奔波了一天一夜的宫女们都辛苦地进入了梦想,毕竟回到了王宫,她们都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昏暗的灯火下,姬心瑶侧卧在香气微醺的烟霞帐中,粉色的丝被裹着下半身,酥胸和胳膊都袒露在外,俨然一副美人睡梦图。夏御叔嘿嘿冷笑了两声。 石榴在踏板上酣睡着。夏御叔用脚踢踢石榴,石榴猛地惊醒坐了起来,见是夏御叔,连忙要行礼,却被夏御叔不耐烦地说了声:“滚!” 石榴识趣地走了出去,居然还不忘记从外面关上门。夏御叔微微冷笑着,慢悠悠地脱了自己的衣服,慢悠悠地上了床。 睡梦中的姬心瑶不时地抽泣着,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夏御叔仔细听去,竟然是子夷大哥几个字。夏御叔一下热血上了头,猛地扒开姬心瑶的衣服,冷冷地说:“大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姬心瑶在疼痛中醒了过来,朦胧中一个男人正在自己身上狂乱地发泄着。姬心瑶一下蒙住了,什么鬼?她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夏御叔恶狠狠地甩了几个巴掌,又恶狠狠地说:“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过一贱人而已。叫喊什么?姬子夷来了又能奈我何?” 姬心瑶昏了过去。夏御叔冷笑着,肆意地发泄着自己的欲望与愤恨。娶了貌若天仙的郑国小公主,羡煞了多少人,却也得到了多少人的嘲笑!自己忍下这口气也就罢了,这个贱人却还他妈不识抬举,对自己正眼都不看一下。今天就让你见见本公子的威风。 正当夏御叔暗自发狠,猛然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头的地方。多年来,无数个女人在他身下承欢,女人的正常与否根本逃脱不了他的感觉。 夏御叔猛地停止了自己的狂乱,将依然昏过去的姬心瑶往床里面推了推。朦胧的光影里,赫然几点斑斑血迹,犹如盛开的花儿,无情地嘲笑着他。 夏御叔呆住了。坊间的传闻竟然是假的。一直以为姬心瑶的下嫁是有着难以启齿的原因,却原来一切都是猜测。她是干净的。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内殿里死一般的沉寂,隐隐约约传来殿前的飞流之声,却像万千重锤敲在了夏御叔的心间。 怎么办?姬心瑶醒来,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原以为她是有污点的,被自己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算了。可现在的情况却并非自己臆想的那样,自己怎么办? 夏御叔一面心中忐忑,一面心中大喜。轻轻地将姬心瑶抱在怀里,心中暗说道,哎呀,自己真的撞了大运拾到宝了。居然这样对她,真该死,该死。 姬心瑶醒了过来。睁眼看到自己被夏御叔抱在怀里,明白了一切。她狠狠地推着他,哭喊着说:“滚开,我不要再见到你!” 夏御叔嬉皮笑脸地说:“那可不行,我要天天见到你。” 姬心瑶见夏御叔像条狗一样缠着自己,简直没气疯了。这就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男人?简直猪狗不如!她狂乱地推着他,踹着他,手脚不够用又加上嘴巴去咬。 夏御叔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姬心瑶打他,骂他,咬他,他就是不松手。游历了无数女人的夏御叔知道,没有女人能逃得男人死皮赖脸地歪缠。只要自己不松手,她打累了,骂累了,就会在自己怀里乖乖地睡去。等到第二天醒来,她就会认命,就会彻底地被自己征服。 夏御叔知道姬心瑶是看不上自己的,但来日方长,自己的方法多的是。当然,不会像对待那些女人一样对待她。那些女人不过是自己养的母狗,叫她们往东绝不敢往西。可对这位千娇百媚的公主,还得另想高招才行。 然而,夏御叔想错了。他的那一套对付别的女人绰绰有余,对付姬心瑶却一点作用都不起。姬心瑶哭累了骂,骂累了哭,对抱着自己不松手的夏御叔不是咬就是打。从小养在深宫,万千宠爱加身,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姬心瑶厮闹了一整夜也没消停。夏御叔还真被她闹累了,却越发不敢松手。他没想到姬心瑶竟是如此烈性,怕自己一但松了手,被她弄个什么东西将自己砸死,自己可就太不划算了。 夏御叔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天已经大亮,他不得不松开手穿衣下床。说时迟那时快,姬心瑶跳下床来,跑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个有柄的大铜镜,冲着夏御叔就砸了过来。 二十、侍女有心报师恩 公主无意承父爱 却说夏御叔见姬心瑶铜镜砸来,连忙侧身躲过,不顾衣衫没穿好便连蹦带跳地逃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石榴正死死地拦着怒气冲冲的紫姜。紫姜一身夜行衣,满身满脸的泥污,正揪着石榴的胳膊往一边拖着。 夏御叔轻咳一声,紫姜松开了手,石榴赶忙转过身子,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公子!” 夏御叔见石榴如此巴结自己,心中不免得意,正要伸出手去捏她的脸,却见姬心瑶银牙紧咬,风目圆睁,双手捧着铜镜又砸了过来。惹不起躲得起,夏御叔连忙溜之大吉。 紫姜一把推开石榴,冲到内殿,见床上乱成一团,姬心瑶又神情哀哀衣冠不整,知道她着了夏御叔的道。不禁惶恐地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小公主,都怪奴婢昨晚离开了您。” 姬心瑶这才觉得昨晚确实怪异,自己那么大的动静,紫姜怎么可能不知道?平时稍有声响她就会惊觉,仿佛睡觉都睁着眼睛似的。见她一身夜行衣,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姬心瑶想起了屈巫说过的话,难道紫姜去找易韶的坟了?她的心中不由一凛。 姬心瑶抬眼看去,见石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由得一阵厌恶。石榴昨晚是睡在踏板上的,怎会不见了?一定是她放夏御叔进来的。刚才见到夏御叔那样子,我呸!比桃红柳绿差八倍还带拐弯,见到夏御叔居然还巴结。哼,等着,看我如何治你! 姬心瑶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前,狠狠地一脚踹到门上,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将畏畏缩缩在门口的石榴撞得眼冒金星。 姬心瑶转身回来,见紫姜还在地上跪着,便说:“起来说话。” 紫姜见姬心瑶关上了门,知她有话要问自己。果然,沉默了一会儿,姬心瑶轻声问道:“昨晚去看他了?” “是!”紫姜也轻声回答。虽然她们都没提谁,却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昨日一到王宫,紫姜的心里就按捺不住愿望,她要去寻找师傅易韶的坟,她要去看他最后一眼。 待姬心瑶睡了下来,紫姜想着王宫毕竟不是株林,夏御叔应该不会乱来,因而换上夜行衣就偷偷地跑了出去。 紫姜翻越了王宫的墙,又翻越了城墙,一路义无反顾地向着屈巫说的那个方向奔去。 月光清冷,紫姜的心也越发清冷。她本是自小卖在司马府的丫鬟,父母亲人早已失散。易韶收她为徒,视她如女。阖府上下从没人拿她当丫鬟,都尊称她为紫姜姑娘。 再后来,易韶让她进宫保护小公主,虽然易韶没说任何缘由,但紫姜从后来一系列的事件中也猜了差不多。在她的心里,易韶如同再生父母,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毫不犹豫。 紫姜做梦也想不到,易韶会遭遇如此重大变故。败得一塌糊涂,败得连命都没了。 黑夜的山林静得吓人,间或一两只小动物跑过,都会将寂寞的夜空弄出巨大的回响。 紫姜慌乱地奔走在山道上,她只有一个信念,自己一定要找到师傅。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终于,紫姜找到了易韶的坟。她疯了似地双手刨着土,边刨边哭喊着:“师傅,师傅,我是紫姜,我找您来了!” 渐渐地,易韶千疮百孔血肉模糊的身子露了出来,他的眼睛依然幽深,却瞪得大大的,在冷冷的月光下显得狰狞恐怖。紫姜不由得扑上去放声大哭,摇晃着易韶说:“师傅,师傅,是谁把您伤成了这样啊!” 紫姜颤抖着手在易韶的身上摸着,到处都是血窟窿,到处都是结了血痂的窟窿。紫姜的心痛得几乎要窒息,太狠心了,竟然用如此酷刑,千刀万剐的凌迟啊,师傅是活活痛死的啊! 突然,紫姜止住了哭声,泥土里露出了一角白色的丝帕,在黑色的泥土中显得格外醒目。 紫姜轻轻地抽出了那方丝帕。血和泥土已将那丝帕污秽得不成样子,但月色下依稀可见边角上绣着一朵艳丽的桃花。 紫姜怔怔地看着那方丝帕,再仔细地看着易韶的尸体。心中明白过来,不由得再一次落泪。师傅败都败了,满门抄斩还不够吗? 紫姜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其实她早已明白谁是杀害易韶的凶手。只不过,丝帕更加证实了而已。 紫姜将丝帕塞到了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抹下易韶死不瞑目的眼睛,用自己的衣袖将易韶的脸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又用双手捧土,一点一点地将易韶掩埋。 紫姜又累又伤心地伏在易韶的坟头,喃喃地说:“师傅,徒儿会为您报仇的。一定会的,不管他是谁,我都会为您报仇雪恨。” 意识模糊中,紫姜仿佛看见手执马鞭的易韶,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用冷峻而深邃的目光看着自己说:“保护好小公主,为师去也。”随即扬鞭纵马,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阵冷风旋起,卷起几片落叶,悠悠地飘着。紫姜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抬头四下看去,依然一片漆黑。 紫姜跪在坟前,重重地给易韶磕了三个头,用非常平静地声音说:“师傅,您一路走好!您放心,我会继续保护好小公主。” 易府满门抄斩,等于她的家没了。现在这个世上唯一与自己有关系的就是姬心瑶了。师傅既然重托,自己一定要不辱使命。只要自己活着,就尽全力保护好她。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紫姜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易韶的坟地,依然顺着来路回了王宫。 一进漱玉斋的院子,紫姜就感觉到了不对头。她从窗户看见石榴竟然在姬心瑶寝宫门口站着。直觉告诉她姬心瑶出事了!紫姜吓得衣服都没来及换就蹿到了姬心瑶的寝宫门口。 一听里面传出姬心瑶的哭骂声,紫姜急了,推开石榴就要闯进去,却不料被石榴死死拦住。毕竟是姬心瑶的贴身丫鬟,现在又同是媵妾身份,紫姜不好下重手,只得和她拉扯着。 门开了,夏御叔出来了,紫姜的头“嗡”的一下就大了。虽说,夏御叔和小公主迟早是夫妻,可小公主根本看不上她,而且她那公主性子,岂能不明不白地吃亏? 紫姜见姬心瑶的神情惨淡,心中不由惶恐。师傅让自己保护好她,现在却出了岔子。这如何是好?如何对得起师傅?她跪在地下恨得直咬牙。 没想到,姬心瑶根本不提夏御叔,却故意轻描淡写地问起易韶。紫姜的心里波涛汹涌,强忍着没让自己掉下泪来。她恨不能将易韶惨不忍睹的样子说出来,恨不能和姬心瑶抱头痛哭。 紫姜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那里正揣着那方血染的丝帕。她清楚地明白,丝帕的秘密只能自己一人知道,绝不能让姬心瑶知道。不过,终有一天会让她知道,那一天,就是自己为师傅报了仇的日子。 于是,紫姜简单地说自己出了城,却在山道上迷了路,虽然后来找到了易韶的坟,匆匆看了一眼就跑了回来。 姬心瑶见紫姜满身泥污,情知紫姜的话里有水分。但她也不想说破。易韶,对她来说,是一个解不开的迷,也是一个解不开的痛。 以前姬心瑶甚至希望过自己是易韶的女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爱上子夷大哥。然而,造化弄人,奕园里的母亲才是他的挚爱。 萦绕在姬心瑶心里挥之不去的痛,自己到底是谁的女儿?无人能告诉自己。父王、易韶、母亲,三个相关人都死了,自己的身世成了永远的迷。 姬心瑶竟然十分镇静地挥了挥手说:“去吧,去洗洗。哦,告诉石榴,本公主要沐浴。” 浴房里的温度已经烧得暖暖的,浴池里散发着袅袅的热气,水面上漂浮着满满的干玫瑰花,香气氤氲了整个浴房。 姬心瑶走进去一看,立刻大怒起来,厉声呵斥石榴道:“谁让你放花的?” 石榴暗道,你哪次沐浴不放花?今儿个明摆着是找茬。哼,总有一天,让你摆不成公主的架子。可她只敢暗自腹诽,不敢流露半点不满,她还不想找死。石榴默默地拿着铜盆过来,想把花儿舀出来。 姬心瑶眼珠一转,见石榴那个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说:“算了,给我滚出去!” 姬心瑶泡到浴池里,泪水终于像泉涌一样冒了出来。一天一夜的路上奔波,整整一夜与夏御叔的厮打,真的把她累垮了。可是,她的更累的是心。夏御叔、易韶,似两块沉沉的秤砣压在了她的心里。她不得不明白,今生今世,这两块秤砣将会永远压着自己,直到死,都不可能挣脱。 玫瑰花儿在浴池里飘飘忽忽,姬心瑶感觉自己也成了那些无枝无叶的花瓣,虽然艳丽芬芳,却不过是花谢花飞花满天,最终的命运将是随着脏水而倾倒掉。 二十一获至宝誓解蛊毒 闯木屋欲知情事 父王母后大葬之后,姬心瑶却不想回株林了。她的心里被易韶和夏御叔两块秤砣压得闷闷的,想挪动任何一块似乎都不可能。 姬心瑶找了个姬子夷无法拒绝的理由,要去奕园住几天再走。也让小伊芜回到母亲身边待上几天,毕竟才十来岁的孩子,离开母亲太苦了。 姬子夷平息叛乱之后,百废待兴,一时也顾不上姬心瑶,想着她若能在奕园呆上几天,自己也好抽时间问问她的情况。 姬子夷欣然同意了姬心瑶的要求,转而征求夏御叔的意见。夏御叔自那晚之后虽然心中窃喜,却不敢再见姬心瑶,总是远远地躲着她。怕她真的使起公主性子,顺手摸个什么东西将自己砸死。见姬子夷提起将姬心瑶留下几天,忙点头哈腰地连声同意。 姬子夷见夏御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没多想。毕竟姬心瑶以后要和他共度一生,他若是能真心善待,自己也可放下心来。 姬心瑶要去奕园住上几天,宫女们自然提前忙活,石榴却不高兴起来。嫁都嫁了,还赖在娘家不走,是何道理嘛! 石榴恨恨地想,只要在郑国,姬心瑶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公主,自己只能是她的婢女。而到了陈国,姬心瑶是夏御叔的正妻,自己则是夏御叔的妾。感觉上也就差不到哪去了。再说了自己只要讨得夏御叔的欢心,保不定以后是谁侍候谁呢?石榴一面做着春秋大梦,一面无精打采地收拾着东西。 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轻声地嘀咕了一句。石榴一听喜上眉梢,忙迈着小碎步,扭着水蛇腰走了出去。 转角处,夏御叔正站在那里。石榴一脸媚笑,直直地往夏御叔跟前凑,恨不能立刻就钻到夏御叔怀里。夏御叔微微一笑,伸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问道:“奕园在哪?” 石榴似是有些失望,但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夏御叔,扭着身子娇声说道:“公子----” 夏御叔脸色一沉。这个婢女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己还没把她怎样,她倒蹬鼻子上脸开始撒娇了。要不是还有可用之处,要不是姬心瑶的婢女。哼,夏御叔在心里冷冷一笑。 夏御叔拍了拍石榴的脸蛋,说道:“乖,告诉我,奕园在哪?”石榴飞了一个媚眼,说:“出北城门,走一段官道后可见一岔道,进去即是。” “何人在那?” “据说以前是小公主母亲住的,现在应该没人。” 哦?夏御叔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这就奇了,姬心瑶的母亲不是宫中女子?难怪她归在陈王后名下。可既不是宫中女子,又怎能生下公主呢?这位小公主看来没那么简单。 夏御叔留了心。明面上他打发所有随从回陈国,自己却乔装打扮藏了下来。他要搞清楚姬心瑶的秘密。 姬心瑶带着一干人等到了奕园。离开两个月不到,奕园早已物是人非。就连花草树木看上去也显得清冷了。 已是阳春三月,以往这个时节,奕园里百花齐放,蜂飞蝶舞,而如今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寂寞空庭春欲晚。 房庄主回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自是感慨万分。见姬心瑶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心生诧异。不过几天时间,姬心瑶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不再嬉笑怒骂皆由心,而是下了眉头上心头般心事重重。 姬心瑶一到后面的木屋,就将石榴打发远远的,叫上房庄主和紫姜去了密室。株林鬼屋里的女人,为什么会中蛊毒?她必须要搞清楚。她不敢想象那些女人与夏御叔有关,但事实是那些女人被关在株林。 密室里,房庄主和紫姜在桃子留下的遗物里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点与蛊毒有关的东西,然而,他们还是失望了。 姬心瑶不甘心地亲自翻找着,尽管房庄主一再告诫她那些瓶瓶罐罐有毒,她现在已今非昔比,制毒的基本常识早已了如指掌,因而也就无所畏惧了。 紫姜拿着一个小白玉瓶子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又拔开塞子嗅了嗅。什么也没说,依旧放了回去。 “房庄主,看看这个陶罐是干什么用的。”姬心瑶发现了墙角阴暗处有个口小肚大的陶罐,静静地立着,似有年头的样子。 这只陶罐很奇特,奇特在它是有盖子的。而且盖子很紧很严实,几乎是严丝合缝,更奇特的是盖子上有几个气眼。房庄主走了过去,蹲下来将耳朵贴在陶罐上听了听,感觉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转头对姬心瑶说:“小公主,你站远点。这罐子里怕是有东西。” 姬心瑶往门口走了几步,回头对房庄主说:“你小心一点。” 房庄主应了一声,从靴子里抽出短刀,轻轻地拨弄陶罐口盖子。盖子一点一点地被拨离了灌口,一股浓烈的异香味顷刻弥漫了整个密室。 姬心瑶急忙捂着鼻子,她见识过母亲的香粉毒,依然心有余悸。房庄主和紫姜也都各自摒住气息,毕竟那香味是他们从未闻过的。 房庄主伸出左手猛地一下将盖子拿开。一个肉乎乎的透明脑袋从罐子里探了出来,用两只通红的小眼睛打量着外面。似是很温顺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姬心瑶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房庄主似乎也确定了罐子里的东西不会伤人,便伸手将罐子拿起。没想到,风云突变,那看上去温顺的小东西,竟然飞起来跳到房庄主的手背上,狠狠地吸起了房庄主的血。 “冰蚕?”房庄主惊喜地叫道。 “冰蚕?解百毒的冰蚕?”姬心瑶不相信地问道。 房庄主小心翼翼地碰着那通体透明的小肉虫,似是用商量的口吻说:“小家伙,我的血没毒,你不用再吸了。” 冰蚕竟然真像听懂他的话一样,抬起头看了看,“嗖”的一下又跳回了陶罐。 姬心瑶大喜过望,母亲竟然有一只冰蚕。若是上了千年,则可以解天下一切奇毒。纵然没有千年,也是可以解很多毒的,株林鬼屋的那些女人有希望了。 房庄主依然将盖子合严实,站起来喜笑颜开地说:“恭喜小公主,大小姐留了个无价之宝。这可是千年冰蚕啊!” “太好了!”姬心瑶开心极了。自己早就想到,母亲这里一定有解毒的奇方,但却没想到会是一只千年冰蚕。姬心瑶感觉自己心定了许多,对株林鬼屋的恐惧也随之消失了。 出密室的的时候,紫姜有意退后了些,乘着姬心瑶和房庄主兴高采烈,谁也没注意她,她迅速地将那白玉小瓶揣进了衣袖中,又迅速地赶上来,默默地跟在姬心瑶后面。 姬心瑶出了密室,走过书房,回到外面的屋子,猛然看见夏御叔正站在里面东张西望,不由得怒不可遏地大叫起来:“你如何在此?给我滚!” 夏御叔却非常好脾气地笑着说:“公主,御叔是来找你的。” 姬心瑶气得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御叔问过石榴之后,便悄悄地隐在暗处,见姬心瑶上了马车,便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糟老头子,尾随着来到了奕园。 夏御叔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却是个心机非常深重的人。学得一些阵法,以备不时之需;也学得一身武功,用以防身。 夏御叔一眼看出了奕园外面的八卦阵,自是有些诧异。姬心瑶的母亲到底何许人也,布阵的目的就是不让人闯进来,为的是什么? 留在奕园的家丁,因为桃子已逝去,房庄主也随小公主而离开。世子接管后,也只偶尔过来看看。因而对进园游玩的人少了许多戒备,愿意看就看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秘密了。 不过,内园依然是不给人进的。世子交代过,一切保持原样,不得打扰。尤其今天情况特殊,小公主来了,房庄主也跟进去了。家丁们一改往日的懈怠,拦住了正要进入内园的夏御叔。 夏御叔正在踌躇间,石榴走了过来。她竟然没认出乔装打扮的夏御叔。见一个满脸胡须的糟老头子要进内园,不由将一腔怒火冲他发泄起来。 “滚远点,别让姑奶奶再看见你,否则打断你的狗腿。”石榴厉声呵斥着。 狗眼看人低!夏御叔原本还想瞒着姬心瑶不让她知道,现在被家丁们拦住,又被石榴一激,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三下两下扯掉自己脸上的假胡须,恢复了本来面目。 “公子?”石榴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转而却酸溜溜地想,难怪问我奕园在哪,却原来是寻她而来。 “我要进去。”夏御叔说着一把推开石榴,就要往里闯。气愤愤地想,老子今天还就豁出去了,看你们能怎样。 石榴急忙跟在后面大喊:“公子,你进不去的。等等我,我给你引路。” 石榴以为摆放的花草迷魂阵会拦住夏御叔,哪里知道夏御叔竟然是个懂阵法的。他快步上前,三绕两绕地就到了木屋门前。定定神,猛地推开了房门。 人呢?夏御叔嘀咕着。竟然也是粉色的烟纱,竟然和姬心瑶屋内的陈设差不多。 夏御叔暗自心惊,一团迷雾涌上了他心头。正当他四下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姬心瑶从密室出来了。 二十二假模假式假情爱 真心真意真感伤 姬心瑶见到夏御叔居然站在母亲的屋子里,贼眉鼠眼地到处张望,气不打一处来。四下张望着就想找个什么东西将他砸出去,可惜的是铜镜花瓶什么的竟然都在夏御叔的近旁,自己这边除了圆桌就是几个沉甸甸的凳子。姬心瑶只得打消了念头,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房庄主息事宁人地对夏御叔说:“公子,您请坐。小公主这几天伤心加劳累,您多体谅。” 夏御叔满脸堆笑说:“那是自然。我这不是不放心吗,才跟过来看看。公主,这里住着习惯吗?”说着还真就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姬心瑶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到拱形门里,坐到床沿上,对夏御叔干脆来了个不理不睬。 房庄主只得解释说:“公子,这里原是小公主母亲的住处,一切都很方便,您就放心好了。” “哦?公主母亲不在宫里住?”夏御叔明知故问。 房庄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夏御叔的提问。姬心瑶凤眼一瞪,说:“我母亲愿意住这,关你何事?” 说罢,她的眼圈却红了起来。母亲本来在这奕园里活得好好的,都怪自己三番五次地跑来闹,逼她揭开面纱,逼得她走投无路而自杀。 夏御叔远远地看不见姬心瑶的眼圈红了,却能察觉到她神色异常。看来此事蹊跷,定是另有隐情,今天暂且撂下不问为好。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不过顺口一问,公主莫动怒。” 房庄主叹了口气,对紫姜使了个眼色,便向门外走去。紫姜却站着不动,房庄主轻哼一声,她才万分不情愿地跟了出去。 紫姜一出去就着急地说:“小公主一人在里面,我不放心。” 房庄主摇了摇头,说:“傻丫头,别那么较真。” 房庄主一直觉得夏御叔不是善茬,心中很是为姬心瑶不平。可自那晚姬子夷将夏御叔叫到偏殿之后,第二天夏御叔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房庄主以为是姬子夷将夏御叔教训好了。 作为下人,房庄主当然希望夏御叔能善待主子。现在见夏御叔貌似诚恳的样子,想着他们再有一个月就是真正的夫妻,再较真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万一以后他们床头吵架床尾和,下人们岂不是枉做了小人。 下人们都走了出去,夏御叔的自我感觉又好了起来。他见姬心瑶拉着脸不理自己,便站起来向她走去。 姬心瑶见夏御叔走了过来,“嗖”的一下,身上的汗毛全都炸开了,她紧张地说:“你别、别过来!” 夏御叔已经走到了拱形门处,他停下来侧着头看着浑身都绷得紧紧的姬心瑶,不由心中暗笑。到底是个雏儿,居然紧张如此,根本不知道风情是怎么回事。 夏御叔用一种猫逮老鼠的心思,走到姬心瑶面前,仿佛演戏一般,缓缓地跪了下去,然后用非常诚恳的语调对惊慌失措的姬心瑶说:“公主,御叔该死,要打要罚随你,只要你不再生气,御叔怎样都心甘情愿。” 夏御叔弄出一番情真意切的样子,还真把姬心瑶唬住了。虽然自小刁蛮任性,虽然这段时间遭受了一系列的打击和巨变,虽然心里痛苦万分纠结万分,但她却是单纯的、天真的,根本不知道人性的复杂。 姬心瑶沉默着。说一千道一万,眼前这个人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自己就是再讨厌他,也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姬心瑶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地碰了下夏御叔的肩膀,说:“起来。别这样。” 夏御叔心花怒放。哈哈,自己还没怎样,她就先软下来了。他故意可怜巴巴地说:“你不生气了?” 姬心瑶默默地点了点头。生气?又能怎样?纵然千不甘万不愿,到头来还不是要成为他的妻子!命中注定自己要与他绑在一起。算了,认命吧!姬心瑶的心底泛起了一丝苦楚。 夏御叔站了起来,趁热打铁般地坐到了姬心瑶的身旁。姬心瑶下意识地往旁边上挪了一下,夏御叔侧过身子,双手捧着姬心瑶那绝美的脸庞,低声说:“公主,你太美了,莫怪御叔不能自持。” 姬心瑶的心里闪过姬子夷白衣飘飘的身影,为什么上天要如此安排,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样的折磨?心事莫将和泪说,断肠更无疑。她不由得落下泪来。 夏御叔见姬心瑶忽然悄无声息地落泪,只当她对自己还是有着芥蒂,便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说:“公主,御叔有你足矣!决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姬心瑶的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酱,酸甜苦辣咸全部搅合到了一起。命运竟然如此和自己开玩笑!子夷大哥永远都是自己心中遥不可及的一个梦,就让那梦永远地埋在自己心底吧! 姬心瑶从夏御叔的怀里挣脱,用手背抹了下眼泪,说:“你走吧!”夏御叔掏出丝帕,欲替姬心瑶擦眼泪。姬心瑶却偏转脸,摇了摇头。 夏御叔见姬心瑶一身素衣,神情艾艾的样子,说不出的委婉动人。心里不由一阵冲动,一阵渴望,但他很快克制了自己。一个经历了无数女人的男人,自然深谙如何俘获女人的心。 夏御叔站起来,假模假式地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走了出去。 夏御叔出来见紫姜横眉冷对地站在门口,便伸出手去,想摸紫姜的脸,却被紫姜偏头让过。夏御叔微微一乐,说道:“嗯,像你主子,爷喜欢。”说罢,扬长而去。 紫姜看着夏御叔的背影,恨恨地跺了一脚。听得姬心瑶呼唤,忙转身推开了门。 “紫姜,带我去看他。”姬心瑶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坐在圆桌旁,看着紫姜定定地说。 紫姜一怔,小公主是要去看师傅吗?她忽略了名字,自是有她的道理。想必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 紫姜看着姬心瑶裙裾飘飘,迟疑了一下说:“小公主,您得换身衣服,山间小路不太好走。” 姬心瑶疑惑地点了点头,便喊石榴给自己换衣服,却发现石榴根本不在内园,不知道跑哪儿溜达去了。这个死丫头!姬心瑶恨了一声。 紫姜只得上前在姬心瑶随身带来的几个大箱子里翻找,终于找到她习武时常穿的几套衣服,犹豫着挑哪件为好。姬心瑶默默地指了指一套白色的,又让紫姜将刚换下的素色裙装替她穿在了外面。 一番收拾完毕,紫姜和姬心瑶走了出来。紫姜牵来一辆简易马车,让姬心瑶坐了上去。这时,房庄主走了过来,见她俩要出门的样子,便问道:“小公主,您这是去哪?” 姬心瑶踌躇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紫姜抢着回答说:“小公主想看看周边的春色,我陪她去去就回。” 房庄主没有说话。见姬心瑶的神色不对,知紫姜在扯谎,便也不说破,目送着马车远去后,便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马车拐进了山里的岔道,可那路不仅窄而且坑坑洼洼,马车根本无法行驶。姬心瑶这才明白紫姜让自己换衣服的目的。原来,这路是需要自己走的。她想起了紫姜那晚的满身泥土。 脱了外边宽大的衣服,俩人下了马车。一路无语,各怀心思地向易韶的坟头走去。 山路虽算不上崎岖,但对自小养在深宫的姬心瑶来说,却是非常艰难。还没走上一段,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空旷寂静的山谷里,没有风,阳光也有些迟钝。大约已是午后,树林间只漏了些斑驳的光影,整个山谷有着沉重的神秘感。 终于到了易韶的坟前。姬心瑶见一抔黄土上插了一个树枝,心中不禁一酸。司马府邸高大的门楼以及易韶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峻傲视的样子在她的心头浮现出来。 恍惚中,姬心瑶回到了成人礼毕的那一天。易韶一言不发地拉来马,抱起自己往马背上一放,然后他翻身上马,将自己圈在怀里,信马由缰地走着。那一刻,自己似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父爱。 恍惚中,姬心瑶回到王宫密道,受了伤的易韶喊住了意乱情迷的自己。高深莫测地说出了与自己身世有关的秘密,自己根本弄不清他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气急败坏地诅咒他,应该被五马分尸。 可是,后来在奕园,子夷大哥欲杀易韶,自己当时却突然心疼的厉害,竟然不顾一切地用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逼子夷大哥放走了易韶。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姬心瑶子心里狂乱地喊叫着。 突然,姬心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拍打着易韶的坟,哭喊到:“你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吗?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诉苍天兮天不闻。泪如雨兮叹成云。姬心瑶哭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着,越传越远,仿佛整个山林都呜咽起来。 而紫姜跪在她的身后,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在心底诉说着,师傅,小公主认您来了,您出来看看吧! 这一幕,被远远跟在后面的房庄主尽收眼底。 二十三察内伤无奈垂泪 送补品有意致情 姬心瑶在奕园住了几天,期间夏御叔每天都过来探视一番。姬心瑶渐渐地对夏御叔不再厌恶,但也说不上有什么好感。基本上神情淡淡的,不喜也不悲的样子。 这天,姬子夷终于放下国事,来到了奕园。正好,夏御叔也刚到没多久,夏御叔一见姬子夷,故作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王兄。姬子夷点点头,认可了他的称呼。 姬子夷招呼夏御叔一同在圆桌旁坐下,随便拉起了家常,感觉上似是融洽了许多。 姬心瑶心中自是欢喜,整个人立马就精神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却见姬子夷神情疲惫,不由关切问道:“大哥,近来国事烦忧吗?” 姬子夷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转而问道:“何时回陈国?” 姬心瑶不语。夏御叔看了眼姬心瑶,故意说:“随公主的意好了!” 姬心瑶在一旁仔细地盯着姬子夷,突然抓起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搭起脉来。凝神静气好一会儿,她脸色骤变,颤抖着声音说:“大哥,你、你可是心脉受损了?” 姬子夷淡淡一笑,说道:“太医看过了,没事的,调养些日子就会好的。” 姬心瑶猛地扑到姬子夷面前,伏在他的腿上,眼泪“扑、扑”地掉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却是为何?” 姬子夷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好的哭什么?也不怕御叔笑话?”说着使个眼色,让夏御叔过来将姬心瑶拉起。 然后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平叛时受了点伤。无伤大碍。” 其实,姬子夷是安慰姬心瑶。他知道摄魂曲下,自己那一声大喊,心脉必定受损。可这是定数,纵然当时一死,他也必须要亲手杀了易韶,必须要将他千刀万剐。 姬子夷明白,尽管太医已经绞尽了脑汁,可被摄魂曲所伤与一般的伤是不一样的,只能是内调外治,一半靠他自己调息经脉,一半依靠药物辅助。因此,一时半会是难以恢复的。 姬心瑶早已将母亲留下的《医书》背得滚瓜烂熟,岂能不知姬子夷内伤严重?她被夏御叔拉到一旁坐下,眼泪汪汪地看着姬子夷,却说不出心中的担忧。 姬子夷没想到姬心瑶竟然能看出自己的伤。闪念间,姬子夷想到了桃子,若是她还活着,一定会替自己调理好的。他抬头看了看里间,烟纱帐依旧,却再无卷帘人。他的心一阵隐痛。 姬子夷沉吟了一会儿,对夏御叔说:“明日你们回陈国吧。庙见礼也快了,大哥到时会派人过去。” “大哥,我不要走。”姬心瑶此时并非耍小性子,而是确实担心姬子夷。 姬子夷自然心知肚明,却把脸色一沉说:“不可任性,明日即回。”说罢,便要起身而去。 姬心瑶无奈,只得站起来拦着姬子夷说:“大哥,心瑶想带走母亲的一样东西。”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姬子夷去了书房。 夏御叔迟疑了一下,止住了自己想跟进去的脚步。眼看着姬心瑶和姬子夷对自己的态度都有所转变,他可不想功亏一篑。然而,他到底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朝书房里瞄了一眼,却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隐蔽处竟然有一个暗门。 书房里有密室?夏御叔心中疑虑顿起。姬心瑶带走她母亲的东西,需要征得姬子夷的同意?她要带走什么? 姬心瑶拉着姬子夷进了密室,指着墙角那陶罐说:“大哥,我要带走它。” “那是什么?”姬子夷疑惑地问。 “千年冰蚕,能解奇毒。”姬心瑶说着。 姬子夷一把抓着姬心瑶,急促地说:“你说什么?能解奇毒的千年冰蚕?” 姬心瑶奇怪地说:“你竟不知母亲有它吗?” “桃子!”姬子夷突然一声大叫,转身痛苦地在墙上捶打着,连声说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竟如此狠心!” 姬心瑶泪水涟涟地喊了声“大哥”,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才好。是啊,大哥若是知道冰蚕存在,母亲当时就会获救了,可见母亲是铁了心要死的,她明知道冰蚕能解毒,却什么都不说。 一直站在门口的夏御叔惊呆了。密室里传来姬子夷痛苦的喊叫声,竟然是呼唤姬心瑶的母亲。他早已打听到姬心瑶的母亲叫桃子,是穆公的少妃。 原来如此!夏御叔似乎明白了姬心瑶与姬子夷的关系,难怪她母亲不在王宫里居住。郑国王室,呵呵,看起来高贵不可一世,私底下却这般肮脏龌龊。夏御叔心中冷冷地嘲笑着。老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们的一个污点。 姬子夷冷静了下来,见姬心瑶泪水涟涟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痛。叹了口气问道:“你要冰蚕何用?” 姬心瑶便将株林鬼屋里那些女人中了蛊毒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姬子夷一听,心中大嚇。还以为夏御叔不过是纨绔子孙,原来竟是这般歹毒,他的庄园只能是他所为。 姬子夷眉头紧锁,对姬心瑶说:“此事必定是他所为。你若插手,肯定会惹恼他,暂且不提也罢。冰蚕你且带走,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小心,尤其在吃食上。嗯,再带两个厨子去。” 姬子夷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不能想象姬心瑶在株林那样的环境中如何生活,可是,却只能是无可奈何,只能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自己小心行事。 第二天,天刚放亮,姬心瑶带着一干人等回株林。夏御叔覥着脸上了姬心瑶的马车,将原本在车上的小伊芜撵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姬心瑶看着车厢里只有夏御叔和自己,微微地笑了一下。她庆幸自己让紫姜悄悄地藏好了冰蚕。她牢记姬子夷的话,无论如何不让夏御叔知道冰蚕的存在。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半道上下起雨来,如丝的细雨落到官道上,先是扬起阵阵尘雾。渐渐地,整个大地都湿润了,路面已有些泥泞,而路旁的草木和庄稼则被雨滋润的越发葱茏。 车厢里渐渐有了些凉意。姬心瑶下意识地抱了下胳膊。坐在对面的夏御叔乘机拿着毯子坐了过去,他将毯子围在姬心瑶的身上,说道:“别凉了。” 姬心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夏御叔相处。虽然那晚之后,她对夏御叔的态度有所改变,可株林鬼屋,却始终让她有着恐惧。 夏御叔中规中矩地坐着,不时地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他懂得,男人对女人的最高境界则是欲擒故纵,他要让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 迎面来了一辆蓝色的马车。不知道是风儿掀起了门帘,还是里面的人自己打起了门帘。马车里的人向外张望着。那个人竟然是屈巫。 屈巫自帮助姬子夷平叛回到楚国之后,很是劳心劳力。又是要想方设法消除楚庄王的怀疑,又要教导儿子武功。而且,还要躲避芈夫人的纠缠,更让他无法心安的是自己对姬心瑶的思念。 随着楚国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七杀门里的七大长老虽未说什么,但屈巫已感受到了一种压力。 楚庄王似是要表示对新归到自己麾下的郑国表示霸主的恩宠,抑或是对屈巫的检测。竟然征求屈巫意见,问送点什么东西给姬子夷比较好,以祝贺他继承王位。 屈巫心中明白楚庄王一箭双雕的用意,便建议送只大鼋。一来并不显得十分贵重,二来也颇有深意,毕竟周朝姬氏说自己出自天鼋。如此礼物必然让姬子夷觉得吉祥,也好让他死心塌地地依附楚国。 楚庄王当时哈哈大笑,屈巫的建议非常合他心意。干脆就一事不烦二主,让屈巫再亲力亲为,将大鼋送至郑国。 屈巫倒是十分乐意此趟差事。其实,他建议送大鼋的真正目的,是给姬子夷补身子。他知道,摄魂曲下,姬子夷的那一声大喊,必定是伤了心脉的。而大鼋则能补劳伤,壮阳气,补益调中。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吧! 屈巫心中自是希望能在郑国见到姬心瑶的,但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郑国国丧已有数日,想必她已回了陈国。 岂料,竟然会在官道上相遇。屈巫远远看见迎面几辆马车,就料定了是姬心瑶。因为,这条道上,行走着带有王室标志的马车,不是她还能是谁? 屈巫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跳下马车,拦在了姬心瑶马车的前头。 夏御叔一见马车被人拦下,立刻阴沉着脸跳了下来。见一青衫男子玉树临风般站在前面,看上去觉得有点面熟,正要发问,屈巫施了一礼说:“御叔公子,屈巫有礼了。” “楚国屈巫?”夏御叔想了起来,陈灵公的家宴上见过此人。 “何事?”他接着疑惑地问。 屈巫一时语塞,忽见姬心瑶撩起了马车门帘,他忙上前说:“小公主安好!” 姬心瑶吃惊地看着屈巫,怎么这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愣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去郑国?” “正是,奉吾王之命给世子,哦,不,郑灵公送礼,贺他即位。”屈巫堂而皇之地说着。 这时,紫姜走了过来。她早已把屈巫马车后面的东西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奇怪地问道:“大叔,大老远地跑来,就送个大鼋?” 屈巫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他特烦紫姜喊自己大叔,却也无可奈何。他看了眼姬心瑶,淡淡地说:“大鼋是好东西,大补。” 屈巫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同时在三个人心里荡起了波澜。 姬心瑶想,看来屈巫知道大哥受伤了,平叛时他在场。如此千里迢迢地送来,也是一番心意了。 夏御叔暗道,怎么回事?这个屈巫看姬心瑶的眼神不对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份情意给谁?拦下马车的用意太明显了吧! 紫姜却抑制不住一阵心跳。她在心里喊道,师傅,徒儿找到报仇雪恨的办法了。 二十四欲征服软硬兼施 难携手五味杂陈 第二天傍晚,姬心瑶等人回到了株林。 正是晡食时候,夏御叔便和姬心瑶坐到了一起。虽说一路上也在一起用过便餐,可如此正式且两人一张几共同进食,还是第一次。姬心瑶感觉说不上来的别扭。 夏御叔殷勤地给姬心瑶布菜。姬心瑶却紧张的一口都不敢吃,生怕一不小心被夏御叔下了蛊毒。 夏御叔见状微微笑了一下,便喊来房庄主,让郑国跟来的厨子给小公主重做。 姬心瑶看了夏御叔一眼,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此时,她的心情非常复杂,一路上夏御叔对她的温情,渐渐地融化了她内心的茧子,她试图让自己接受夏御叔。然而,她可以原谅夏御叔那晚的粗暴,却无法排解鬼屋蛊毒给她的恐惧。 姬子夷又给姬心瑶派了两个厨子,明面上说是怕她吃不惯陈国的饭食,用意却是不言而喻。夏御叔可不傻,自从夏管事告诉她姬心瑶发现了那些女人,他就知道她一定会防着自己。不过他并不想说破。 眼下,看姬心瑶低头不语,夏御叔明白,她的心思已经开始动摇了,自己征服她的时间不远了。自从知道姬心瑶是纯洁的之后,夏御叔的内心起了巨大的变化,他希望自己能切实地拥有一个纯洁美丽的妻子。 夏御叔游历过无数个女人,却都让他味同嚼蜡。这次,姬心瑶让他感受到了与众不同,让他感受到了自己激情的升华。 房庄主亲自端来了饭食,姬心瑶才放心地吃了一些。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竟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蒙蒙细雨。 夏御叔将姬心瑶送至主屋,便说自己要离去,去宛丘准备庙见礼。他嘴上说走,身子却牢牢地钉在那里动也不动。 姬心瑶见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明日再走吧,夜雨纷纷的。” 夏御叔心中一动,走过去拉着姬心瑶的手说:“公主,你留我?” 姬心瑶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的意思是夏御叔在株林住下,而与自己无关,似是被夏御叔误会了。 姬心瑶想抽出自己被夏御叔攒得紧紧的手,却被夏御叔轻轻一带,整个人都被他搂到了怀里。夏御叔一边嗅着她头发的香味,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赶我走。” 姬心瑶挣扎着,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你走、你走。” 夏御叔捧起姬心瑶的脸,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堵住了姬心瑶正在说话的嘴。一股甘甜的气息,勾起了夏御叔的欲 火。他用舌尖挑开她紧闭的唇,慢慢地深入进去,仿佛一条灵巧的蛇,肆意地在她的嘴里游动着。 姬心瑶浑身颤抖,脑袋晕晕乎乎起来。恍惚间,她以为自己沉溺在姬子夷的怀抱里,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而,并非是大哥身上的幽香。 姬心瑶猛地清醒过来,使劲挣脱了夏御叔的怀抱,涨红脸带着哭腔说:“你走啊!” 夏御叔见状,知道自己即使用强,姬心瑶也不会像那天晚上反应那么激烈,但她依然心不甘情不愿,那样就一点意思都没了。他要慢慢地柔软她的内心,一点一点地征服她,直到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于是,夏御叔努力平复自己的**,用一副痛苦的表情看着姬心瑶说:“御叔谨遵公主吩咐。”说罢拉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姬心瑶愣愣地站在哪儿,半天都回不过味来。许久,她才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嫁不了子夷大哥,嫁给谁都一样。自己也试图接受夏御叔了,可自己的心却接受不了啊!那里仿佛有一堵厚厚的墙,除了子夷大哥,谁也进不了。 夏御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蛊毒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他像套了个厚厚的外壳,剥都剥不开。自己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啊!姬心瑶无比伤感地落着泪。 夏御叔一出屋子,立刻就换了副嘴脸。见石榴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心思一转微微地笑着说:“跟我走。” 石榴喜不自禁,一溜小碎步跟在夏御叔后面。到了偏厦夏御叔住的屋前,夏御叔一脚踹开门,转身将石榴推了进去。 石榴扭捏着嗲声喊道:“公子---” 夏御叔随脚将门踢上,对石榴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脱!” 石榴佯装害羞低着头,夏御叔目光一冷,不耐烦地说:“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 石榴又是一声:“公子——” 夏御叔一个嘴巴甩了过去,怒斥道:“公子也是你叫的?脱!爷的耐心有限。” 石榴吓得再也不敢发嗲,连忙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夏御叔绕着石榴看了两圈,哼了一声,猛地将她推到在床上…… 夏御叔半阖着眼,见石榴眼泪汪汪地蜷缩在床的一角,便说道:“滚到你主子那里,告诉她刚才的事。” “奴婢不敢。”石榴小声说着。这事告诉姬心瑶,别看她现在对夏御叔不理不睬的,可万一她较了真翻起脸来,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敢?哼,若敢不说,小心爷扒了你的皮!”夏御叔冷冷地说。他倒要看看,姬心瑶对此事有何反应。他就不信,姬心瑶能无动于衷。 “嗯,说的仔细一点,听明白了?”夏御叔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狡黠的光。他仿佛看到姬心瑶小脸煞白泪眼无助,满身满脸的哀怨,可怜巴巴哀求自己的样子。一种快意在他的心头浮了起来。 石榴委屈万分地下了床。原本她还指望巴结上夏御叔,自己能混半个主子当当。可刚才那一幕,让她不得不明白,自己永远都是个奴才,是主子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 石榴刚一回到姬心瑶屋里,姬心瑶就冲着她发起火来。“你死哪去了?不知道本公主要睡觉啊!” 陪在一旁的紫姜赶紧给石榴使眼色,让她小心一点。刚才紫姜见夏御叔带走了石榴,自己便走了进来,发现姬心瑶正暗自垂泪,唬得她忙问何事伤心。姬心瑶却低头不语。紫姜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得默默地站在一旁。 石榴见姬心瑶凶巴巴的样子,再想到夏御叔对自己的样子,心中越发委屈,不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哭了起来。 姬心瑶见石榴居然哭了起来,更是火冒三丈。她怒气冲冲地说:“你倒还委屈了?” 石榴吓得止住了哭声,小声地将自己如何随夏御叔去了偏厦,夏御叔如何让自己脱了衣服,等等,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石榴完全按照了夏御叔的要求,仔仔细细地说着,甚至连夏御叔将她折腾的死去活来都没拉下。唯一遗漏的,是她自己如何发嗲的细节。 姬心瑶听得耳红脸热,她下意识地朝紫姜看去,紫姜也是一副万般不自在的样子。太没羞耻心了,如此难堪隐秘的事,石榴都能说的出口,简直就是天生的贱种。 姬心瑶沉默了好一会儿,平静地对石榴说:“你去陪他吧!” 石榴吓得磕头如捣蒜,连声说:“小公主,奴婢晚上还得侍候您啊!” 石榴可不敢再去招惹夏御叔了,她想自己在他眼里不过草芥而已,随时都能捏碎了自己。而小公主如此平静,如此说话,太可怕了。保不定什么时候,那个房庄主就会一声不吭地要了自己的命。 姬心瑶凤眼一瞪,厉声喝道:“你去还是不去?” 石榴只得从地上爬起来,含泪退了出去。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两位主子在暗暗较劲,可怜自己这个奴婢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石榴畏畏缩缩地走到夏御叔门口,轻轻地敲门,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夏御叔对自己能有一丝丝情意,不要动怒掐死了自己。 门根本没关。在这株林庄园,夏御叔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关门睡觉。此刻他靠在床上正想着心事,听得敲门声便哼了一下,他以为是夏管事。 夏御叔抬眼一看,竟然是石榴。他的脸色一沉,说:“何事?” 石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声说:“爷,小公主让我来侍候您。” 夏御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他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下得床来连声说:“好,好,好!” 石榴不知道夏御叔为何大笑,为何说好。但却能感觉到那笑声里含有别的意思。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夏御叔停止了大笑,直瞪着石榴说:“滚!告诉你主子,爷谢谢她!” 石榴委屈万分地退了出来。自己这算什么?被他们呼来喝去的,哪头都不讨好。石榴恨恨地想,为什么老天不开眼,不让自己有个出头之日? 夜色正浓,雨丝正密。株林庄园里,夏御叔毫无睡意,姬心瑶也毫无睡意。 夏御叔在想,自己征服了无数个女人,就这么个小公主,竟然软硬不吃,我就不信自己征服不了! 姬心瑶在想,夏御叔如此行事的目的,无非是要告诉自己,女人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这样也好,只要不来烦自己,怎么都成。 这一夜,都无眠。 二十五 寻仙洞一梦成谶 听呓语几声道破 屈巫将大鼋送到郑国,见姬子夷形神俱损,知他被摄魂曲伤得严重,一时难以恢复以前功力。不禁有些黯然,当时,姬子夷是拼了命要杀易韶的。为了江山,他真是豁出去了。 屈巫想起桃子曾说后山别院藏有七杀门的一些灵药,便对姬子夷说:“师弟,后山或许有治你内伤的灵药。” 桃子在时,姬子夷去过几次后山别院。只当是七杀门的一个隐秘据点,他隐约记得桃子曾对自己提起过里面藏有东西,可自己当时并未上心,也就未追问藏有什么。 听屈巫一说,姬子夷有些心动。偌大的国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状况,自己的功力自然是恢复的越早越好。他欣然说:“师兄,且陪我走一趟如何?” 通过这场变故,他俩相逢一笑泯恩仇,消除了嫌隙,承认了彼此,各自将门主和君王身份抛之一边,称兄道弟起来。 两人说走就走,换下宽大的袍服,乘个简易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倒了奕园。 转眼,他们已经到了后面的竹林。两人纵身掠起,微风过处,一白一青的身影,犹如双燕起舞,联袂展翅。 屈巫说:“师弟,三关是你的杰作咯?” 姬子夷答道:“非也,山道上的狼群与我无关。” “哦?”屈巫轻声诧异。 姬子夷微微一笑,说:“狼群是桃子养的。她在诱饵里混了药,就对她俯首帖耳了。可惜,被你全杀了。” 屈巫当时也觉得自己将狼子狼孙都杀光了过于残忍,可那时实属情急无奈。如今听姬子夷如此一说,不免心生愧意。 话音未落,他俩已经到了那块巨石旁,绕过去,便是那曾经布满狼群的山道。道旁乱石横叠,如人如兽;山间野花纷繁,似菊似兰。 林中寂静,偶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两人沿着山道不疾不徐地走着。屈巫想起自己曾到谷底寻找过狼的尸体,却发现被化骨丹毁于无形。不禁由衷赞道:“桃子的制毒术真是登峰造极无人能比了。” 姬子夷重重地叹了口气,探头向谷底看去。说道:“桃子采药时发现下面有个狐仙洞,想让我陪她下去看,我竟没有空闲。” 屈巫想自己那次下谷底寻找狼尸,来去匆匆,根本没看见什么狐仙洞。见姬子夷满脸遗憾,不如就陪他再下去一次,也算了他心愿。 于是,屈巫说:“师弟,今日尚早,你我何不下去一看?” 姬子夷正中下怀。两人相视一笑,纵身从山道悬崖处跳了下去。 四周封闭的谷底,寸草不生,全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好似天外飞来一般。阳光直直地映照在悄无声息的谷底,风儿寂寂,云儿沉沉。 两人在谷底四下望去,却并无什么山洞,只有块块巨石。姬子夷有些气喘,他疑惑地说:“桃子肯定是看到的,怎会没有呢?” 屈巫突然纵身跃起,在半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果不其然,半山腰处一块巨石的后面,有一个洞口。 “师兄,好轻功!”姬子夷正夸着,见屈巫飞身上了一块巨石,立刻明白过来,他稍稍定了下心神,猛一提气也飞了上来。 两人跳到洞前。洞口并不大,从外望去,里面虽不明亮,却也不黝黑。两人低着头,曲着背钻了进去。 忽然,一只小动物从里面蹿了出来,却是一个似狐非狐,似兔非兔的东西。它静静地立在两人面前,睁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摇着狐狸一样的大尾巴。定定地看着突然闯进它的世界里的两个人。 “啊,还真是狐仙!”姬子夷惊道。宫中有一本祖宗传下的《秘闻录》,上面画有图形,他曾经和桃子一起翻看过。 屈巫从没见过这样的动物,见姬子夷肯定地说是狐仙,不觉惊奇。两人正在蹉跎间,那狐仙大尾巴一扫,一阵黄色烟雾弥漫开来。 两人大惊,连忙摒气止住呼吸。然而,却迟了。两人双双倒了下来。说来真是惭愧。七杀门里的两位顶尖人物,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小山洞里。 狐仙发出一阵叫声,竟似人的冷笑一般。围着两位神仙般的美男子,转了几转,“嗖”地一声,跑得没了踪影。 屈巫茫然地伫立着。这是哪?自己怎么从没见过?他四下张望着。乌云密布,硝烟四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昆吾剑。自己这是在战场上吗? 昏暗中,他看见数辆战车向同一个目标而去,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背影正在掩泪而泣。战车上的男人或英武或猥琐,却个个指着那绝美的背影狂呼大笑。 那背影怎地如此熟悉?屈巫的心突然好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挣扎着向那背影走去。惶然间,那背影转了过来,远远地冲着他凄然一笑,任那数辆战车从自己身上碾过。 身影渐渐地虚化,只剩下那粉色的衣裙被风吹起,飘飘忽忽地在空中向他浮来。 心瑶!心瑶!屈巫大叫着醒了过来。他抹了下满脑门子的汗,心止不住地跳。刚才是梦吗?他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山洞的地上躺着。狐仙洞!他想了起来,一咕噜坐起,姬子夷正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姬子夷当时站在屈巫的身后,被狐仙迷倒之后,他也做了个梦。不过,却是个美梦。梦中,他和桃子一起在桃花林中,他饮酒作诗,桃子翩翩起舞。再后来,桃子说要捉迷藏,让他去寻找她。桃子笑着在桃花林中穿梭着,自己开心地追着。正在快乐无比的时候,突然听得有人大喊“心瑶”,便惊醒过来。 姬子夷怔怔地看着屈巫。心中多少有点懊恼他搅了自己的好梦,但更让他心惊的却是屈巫连声喊叫心瑶,怎么回事? 屈巫见姬子夷神情古怪,知道自己梦中喊叫,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不禁有些尴尬,脸上有些讪讪地挂不住。 姬子夷按下了追问的念头,说道:“狐仙洞不过如此,我们走吧!” 屈巫无语,和姬子夷一同出了狐仙洞。抬头看见那狐仙蹲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见他们出得洞来,竟然l咧着嘴,像人一样笑了一下。 两位美男子这回还真是受了惊吓,连忙提气纵身飞上了悬崖。这一次,姬子夷明显体力不支,他大喘着气,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定下了神。 好一会儿,他们继续沿着山道向后山走去。姬子夷见屈巫沉默着,知他面上难堪。便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似地说:“上次你助我平叛,楚庄王可有怀疑?” 屈巫心想,楚庄王英明神武,怎可能不怀疑?万幸的是你归附了楚国,否则,自己就是巧舌如簧,他也不会相信什么三月三的祈福节。管他信与不信,反正我都已经做过了。 屈巫淡淡地说道:“没有。正逢你们三月三,我说来看热闹被困而已。” 为争天下,楚庄王早已是枕戈待旦。一个三月三看热闹就能搪塞?理由太牵强。姬子夷暗想,屈巫怕是要失去楚庄王的信任了。 姬子夷突然想起屈巫曾在去年三月三救过心瑶,心中“咯噔”了一下,莫不是那时候暗生了情愫?难道他助我竟是有心瑶的缘故? 姬子夷到底按捺不住自己的敏感,故作开玩笑似地说道:“三月三对你来说,还真是个特殊的日子。去年救了心瑶,今年助我平叛。” “是啊,三月三。”屈巫竟然无限惆怅地说。 那日,在官道上可谓狭路相逢,可却只能淡淡地看上几眼。姬心瑶的脸上明显挂着忧伤和烦恼,让自己看得心惊。 可是,又能如何?她已是夏御叔的妻子。那日,夏御叔与她在一辆马车上,新婚燕尔,他岂能不好好地爱护她?但愿她能安好,自己也好安些心。 姬子夷见屈巫答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神游太虚。不由心中恐慌起来,看来,他是真对心瑶动情了。这如何是好? 姬子夷试探着问道:“师兄,昨日来郑的路上是否与心瑶相遇?”他想他们应该是相向而行的。若是无心,定然擦肩而过。 屈巫醒悟过来,看了一眼姬子夷,沉着地答道:“巧了,路上下雨,大鼋在车后挣扎,芈和下车察看,拦住了小公主的马车。” 屈巫这一番回答看上去滴水不漏,实际上却经不住推敲。姬子夷已然心知肚明。只得在心中感叹造化弄人。纵然心瑶现在待字闺中,也不可能嫁给屈巫的。即使她愿意下嫁有妻有妾的屈巫,郑国王室的脸面也不允许啊! 说话间,两人已能看见山坳里的后山别院。已是仲春季节,山下芳菲多有凋零,山坳中依然桃花灿烂。而那门前一溪流水,屋上半角斜阳,更是将那山中小院衬托得犹如仙境。 屈巫看那漫山的桃树,陡觉胸襟为之一爽。想问是否为桃子所栽,怕又勾起姬子夷的伤心,便将到口边的话忍了回去。 孰料,姬子夷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眺望着那些桃树,不禁心中惨然。刚才梦中还在这片桃林中嬉戏,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 他自言自语地说:“每年你都要栽上几棵桃树,十几年下来,已然成林了,可你自己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这片林子是让我伤心吗?” 许久,姬子夷才回过头来,对屈巫说:“罢了,走吧!” 果然是个情种。屈巫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转念一想,竟觉得自己比姬子夷还可怜。姬子夷所爱之人虽然逝去,可他们毕竟还有美好的十几年,足以宽慰他的一生。而自己挚爱的人却只能是心底的美梦,永远遥不可及。 二十六 勘鬼屋触目惊心 遇故人哀音动弦 屈巫与姬子夷不虚此行,果然在后山别院里找到了七杀门的灵药。竟是祖师爷亲自研制的秘药,对医治内伤有奇效。 姬子夷大喜过望,想不到,这珍藏了几百年的灵药,竟然给自己用上了。立刻服下一颗,打坐意归丹田,调匀气息,感觉经脉已然畅通了许多。 屈巫也是心下欢喜。他曾听房庄主说过,前任老门主,也就是桃子父亲的堂叔父,从总门堂搬了不少东西过来。至于为何要搬到此地,却是无人得知。而且,这个场所,七杀门里知道的人是极少的。如今看来,这位老老门主,确实高瞻远瞩,常人所不能及。 屈巫圆满完成了出使郑国的任务,回程时,依然路过陈国,依然绕道株林。 不过,这一次的绕道,并非是他自己想去,而是受姬子夷所托。 那日在官道上相遇,夏御叔和姬心瑶同乘一辆马车,虽然姬心瑶的神情让他看得心惊,但那夏御叔看上去对她还算温情脉脉。这样也好,自己倒是可放下心来。因而他打算直接回楚国郢都了。 不料,当屈巫在王宫偏殿向姬子夷辞行时,姬子夷却说株林里有个鬼屋,鬼屋里全是中了蛊毒的女人。请屈巫绕道去看看,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自己又不便走开。 夏御叔有这事?姬心瑶太危险了。屈巫不等姬子夷把话说完,就怒道:“你竟让心瑶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 姬子夷见屈巫情急之下不再掩饰自己,心中更是黯然。只得说:“夏御叔虽是表亲,走动甚少,终究还是不了解的。” 屈巫急不择言地说:“当初你就不该将心瑶嫁给他,难道你真不知心瑶对你的心思?” 屈巫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自己触碰到了姬子夷的隐痛,他爱上桃子已属冒天下之大不韪,再与姬心瑶有什么纠葛就太荒唐了。 果然,姬子夷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屈巫竟然知道心瑶对自己的眷念,更没想到屈巫对心瑶的爱已经能包容她爱上别人。他抬眼看着屈巫,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屈巫似是抱歉地看着姬子夷,急促地说:“我即刻就走,今晚就去株林鬼屋。具体情况让人送信给你。”说罢,就闪了出去。 姬子夷向外看去,发现屈巫的身影竟是向王宫后花园而去。熟门熟路,犹如自己家中。他不由心惊,看来,他早已在郑国的王宫里来去自由。而他今日一改往日处惊不变的风范,可知心瑶在他心中何等重要。 屈巫到了盐市,匆匆交代几句。又到客馆让芈和驾车在陈国到楚国的官道上等自己。然后施展轻功,一路狂奔去了株林。 傍晚时分,屈巫已到了株林。悄悄地进了房庄主的房间。 房庄主用餐过后,刚一回房,见屈巫闪了出来,吓了一跳。惊呼:“门主?” 屈巫阴沉着脸,看着房庄主说:“来株林这么久,和陈国弟子联系了吗?” 房庄主听这话里有话,门主今儿个是挑刺来了,哪里不对他心思了?房庄主在心里掂量一番,只能是小公主的事。 于是,房庄主说:“门主,一直想去联系,只是株林情况特殊,属下不敢离开小公主。” 房庄主如此一说,屈巫心中似是受用了不少。嗯,知道情况特殊,不敢离开。这还差不多。 屈巫这才切入了正题,问道:“鬼屋里中了蛊毒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那日半道相遇,知他去郑国送礼。想必他是从姬子夷处得到的消息。看来,他与姬子夷的关系大有好转,房庄主不禁心中欢喜。便将那日小公主如何发现鬼屋,如何历险,如何被自己所救,一一向屈巫说了出来。 屈巫听得心惊胆战,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把他吓得不轻。尤其是房庄主说到,姬心瑶遭到那群被人控制的女人围攻时,他的拳头差点都捏出了水。 “不行,她不能这样生活!”屈巫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房庄主咽下了后面的话。他的意思,姬心瑶已经嫁给夏御叔了,没有办法啊! 房庄主见屈巫愤恨不已,便安慰道:“哦,小公主这次回去将大小姐的千年冰蚕带来了。” “传说中的千年冰蚕?还真有这灵物!可是,防不胜防啊!”屈巫仍然担心,姬心瑶以后是要与夏御叔长期生活的,不可能到哪都将冰蚕带在身上。鬼屋在株林,不可能与夏御叔无关。必须将鬼屋的秘密揭开,否则,姬心瑶无法生活。自己也无法安心。 屈巫吃着房庄主弄来的食物,一边问着情况,知夏御叔已经离开株林庄园去了宛丘,姬心瑶依然还在株林,他们之间的关系自到郑国参加国丧之后,似是融洽了许多,夏御叔现在对姬心瑶百依百顺。 屈巫默默地听着,心里却转了十几道弯。狼改不了吃人,狗改不了吃屎。那天官道相遇,看他温情脉脉的样子,心中还有些许安慰。难道都是假象吗?株林为什么有鬼屋?那些中了蛊毒的女人从哪来的? 天终于黑了下来,月亮在空中瘦成了一道弯弯的线。偌大的株林庄园朦朦胧胧的,微风拂过,树叶婆娑,似是低语。 房庄主带着屈巫悄悄地到了株林的西北角,指着那孤零零的院落,不无遗憾地说:“那就是鬼屋。我夜里来过几次,里面没灯,那些女人呼呼大睡着。所以,属下没查出什么。” 屈巫没吭气,绕着围墙转了一圈,见里面一棵大树枝干伸出了墙外,便纵身跳了上去。朝下面招招手,房庄主也跳了上来。 两人隐藏在枝繁叶茂的大树里面,凝神摒气地朝院内看去。朦胧的月色下,黑咕隆咚的院子里,依稀可见那些女人蜷缩在墙根的棚子下面哼哼唧唧的,不时听到铁链哗哗的响声和尖叫声、咆哮声,空气中流淌着浓烈的骚臭味。 屈巫听房庄主描述了那些女人的悲惨状况,心里上多少有些准备,还是惊呆了。姬心瑶涉世未深,这般人间地狱她竟然敢闯,真是不知轻重。屈巫在心底暗自恨了一声。 正当屈巫踌躇着是否要跳到院子里看个究竟,桃树林里走来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房庄主一见,小声说:“是夏管事。” 两人连忙贴在树干上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夏管事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的两只手都拿了东西,左手是未点亮的油灯,右手则是一个陶罐。 夏管事走到门前,放下手中的东西,从怀里掏出打火石,点亮了油灯。掏出钥匙,稀里哗啦地打开了大门。 里面一阵欢呼雀跃的声音,铁链哗啦啦地响,那些女人像狗一样朝门口爬了过来。 夏管事拎着油灯站到了院子里。她们围着夏管事,做出各种献媚讨好的动作,嗷嗷地叫着,像极了狗围着主人撒欢。 夏管事将手中的陶罐放到了地上,那些女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训练有素般一个一个地上爬到罐子前,从里面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然后一个一个地爬回墙根,安静地睡了下去。 墙角一个女人慢慢地爬了过来,她迟缓地从陶罐里拿出了药丸,并没有送入口中。却被夏管事发现,抄起靠在墙上的木棒就打了下去。那女人嗷嗷地叫着,将药丸塞到了嘴里。夏管事恶狠狠地说:“吞下去,张开口。” 那女人听话地张开了口,夏管事用油灯照了一下,确认她吞了下去之后,才放下木棒,拿起陶罐,出大门,上锁,灭灯。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然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隐秘的西北角。 屈巫说了声:“下去”跳进了院内。紧接着房庄主也跳了下来。他每次都是深夜前来,刚才那一幕头一次见到,还真让他着实震撼。 屈巫径直走到了墙角那个女人面前。大多数的女人已经睡了过去,那女人惊恐地睁着她那双美丽的细长丹凤眼,怔怔地看着屈巫。 屈巫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看着她,心中起了一丝疑惑。这女人的眼睛在哪见过? 屈巫突然蹲了下来,忽地左手卡住她的脖子,右手猛击她后背。那女人被卡得气喘不过来,不由得手脚乱蹬,铁链哗哗响了起来。 房庄主一见大惊,不知屈巫何故如此。却见屈巫左手一松,将那女人横担在自己腿上,右手仍然在那女人后背上猛击着。那女人面朝下剧烈地咳了起来,接着,她嘴里掉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屈巫捡起药丸塞到了怀里。将自己腿上的女人翻身抱起放到了墙角。屈巫见她衣不蔽体,四下看去想找个什么给她遮上,却什么都没看到。而自己和房庄主穿得都是夜行衣,无法脱下来给她,只得作罢。 屈巫双手扶着她的肩,又将她仔细看去。这双眼睛太特别了,这丹凤眼简直就是吊在脸上,有一种说不上来妩媚。猛地,屈巫想起了什么,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玉儿?” 那女人一惊,仔细辨认着屈巫。渐渐地,大滴大滴地泪水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无声地滚落在地上。 。 二十七觅真相迷雾难开 查隐情疑团陡起 房庄主见屈巫扶着那女子的肩半天没有说话,任由那女子无声地哭着,惊问道:“门主,您认识她?” 屈巫点点头,对那女子说:“告诉我,你怎么到了这儿?” 那女子口中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声音,见屈巫不解,急得用长长的指甲在地上画了起来。 昏暗的光影下,只见她写道:齐,田。然后又写道:春,药。 屈巫看着地上几个模模糊糊的字,问道:“你是齐国人?姓田?在醉春楼,吃了毒药,被送到这儿?” 那女子拼命点头,泪水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屈巫站了起来,对那女子说:“保护好自己。我这就想办法救你。” 那女子猛地扑到在地,“砰、砰、砰”磕起头来,弄得铁链哗啦啦地乱响。 屈巫连忙按住她,不要弄出声响。然后摆摆手,便和房庄主纵身出了院子。 回到房庄主住处,房庄主仍然不解地问:“门主,怎么回事?”屈巫神色凝重地说:“看来情况不是那么简单。醉春楼是官家妓馆,这个玉儿曾是里面的头牌姑娘。” 房庄主诧异地看了屈巫一眼,没有说话。屈巫知他那一眼的意思,却不想解释。姬心瑶刚到株林那晚,自己冒雨前来迷了路,一夜未归无法向楚庄王解释,只得找个妓馆搪塞。后来还引发了楚庄王赐美等一系列的事,解释起来没完没了,索性随他怎么想罢了。 没想到,那日帮了自己忙的头牌姑娘,竟会在株林鬼屋。也是这位姑娘的丹凤眼太特别,自己才能在匆忙之间记住了她的名字和眼睛。 屈巫想了想,不放心似地对房庄主说:“告诉小公主,万勿再去鬼屋。我这就去宛丘查醉春楼,再找人看那药丸何用。” 房庄主忙说:“门主,小公主近来研读大小姐的医书,颇有心得,您将那药丸给她看看吧。”说着,又顺带着拍屈巫的马屁说:“门主,您还真有办法,竟然把药丸给拍出来了。” 屈巫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撕成了两半,然后掏出药丸用力掰开分成了两份,各自用丝帕包好。递了一份给房庄主,随即转身离去。 房庄主看着屈巫的背影,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月色朦胧,人也朦胧。屈巫乘着夜色路上好走,很快到了宛丘。四更刚过,街上一片寂静。整个城市还在酣睡之中。 只有醉春楼和几家妓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但大门口也是静悄悄空无一人。 屈巫潜进了醉春楼的后院,他记得头牌姑娘的屋应该在后面的小楼上。 月色下,小楼前,几株杨柳随风轻舞,奇花异草香气扑鼻。小楼白玉为阶,珍珠为帘。 屈巫轻拂珠帘,拾阶而上,推开了头牌姑娘的门。青铜大鼎香雾袅袅,绕梁古琴余音漫漫。金壶滴漏,催开夜合之花;玛瑙杯盏,讨得交欢之情。说不尽的骄奢淫逸,看不尽的纸醉金迷。好一个销金窟,好一个温柔乡。 屈巫暗自惊心。上一次来去匆忙,他根本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没想到,这妓馆竟把王宫贵族的豪宅都比了下去。 却见烟纱帐中空无一人。难道是尚未找到顶替玉儿头牌的人?屈巫暗自揣测,下得楼来,正好撞见一个早起倒夜壶的小厮。 那小厮睡眼朦胧,见到屈巫连忙施礼,还说:“客官,您怎不多睡一会?” 屈巫也不说,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便将他拖到了后院隐蔽处,恐吓道:“我有话问你,若是喊叫,小心狗命。” 那小厮吓得浑身哆嗦,连连点头。 “原先的头牌姑娘玉儿哪去了?”屈巫松开手问道。 “不、不、知、道。”那小厮结巴着。 屈巫又伸出手,捏着他的手腕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小厮赶紧说:“玉儿姑娘病了,死、死了。” “什么病?”屈巫冷冷地问。 小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说是疯病。” “埋在何处?”屈巫追问着。 “郊外有一落凤坡,醉春楼里死了的姑娘都埋在那里。”小厮已经镇静下来,他利索地回答着。 “哦?”屈巫沉吟了一下,问道:“醉春楼主事的何人?” “王妈妈。”那小厮说。 “我问的是官家。”屈巫低声喝道。 小厮竟然直视着屈巫,似是明白了他的来意。他平静地对屈巫说:“客官,到这来的无非就是花钱买·春,官家私家又有何区别?” 屈巫大为惊奇,这小厮不简单,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松开了小厮的手腕,换了种说法问道:“是否是夏御叔?” 那小厮点了点头,随即又说:“也就跑腿而已。” 屈巫心一沉。夏御叔,怎么说也是陈国的贵公子,先国君的孙子,现国君的堂弟,谁能让他跑腿?看来,这醉春楼的水可不浅啊! 前面楼中已有了响动,那小厮对屈巫说:“客官,天亮了,您应该离开了。” 屈巫低声说道:“谢谢,后会有期。”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醉春楼。 屈巫敲开一家盐市的门,里面的暗庄弟子见门主到来,又惊又喜,忙不迭地要见礼,却被屈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免了!” 屈巫稍稍打了下牙祭,问清郊外落凤坡的方向,便疾行而去。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飒飒东风里莺飞草长,正是那无边光景的好时节。 可屈巫一点赏春的心思也没有。直觉告诉他,鬼屋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所谓的落凤坡,其实就是一个乱坟岗。从坟前立的小石碑上,能看出都是女人的名字。当真都是醉春楼里的姑娘? 屈巫在里面转悠着,一个个地查看着,终于,他找到了玉儿的名字,那是一座时间不长的新坟。 野草青青,阴风阵阵。黎明已过,太阳初升,这里却有着逼人的寒气。 屈巫四下看了看,从靴子里拔出短刀,迅速地刨开了玉儿的坟。果然如他所料,是座空坟。里面没有棺材,只有一张破席子,卷着几件女人的衣服。 屈巫又扒开了几座坟,奇怪的是有的是空坟,有的有尸体,而尸体上一律套着那特制的铁链。 他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将几座坟都恢复了原状,迷惑不解地走下了落凤坡。 屈巫百思不得其解,想着自己不能滞留时间太长,必须尽快找到答案。否则,自己即使回到楚国也不能心安。 屈巫一回到宛丘,就立刻让盐市弟子带着找到了一个郎中家里,那位胡须雪白的老郎中号称老神仙,名震陈国朝野。 “老神仙,您看这是什么药?”屈巫将半颗药丸放到了老郎中的面前。 老郎中眯缝着眼睛,并不看药丸,却先上下打量着屈巫。他一生阅人无数,见屈巫眉宇之间有股英气,人也挺拔伟岸,先是有了几分好感。 老郎中拿起药丸,迎着光亮仔细地观看一番,眉头似是蹙了一下。然后用小拇指甲剔下一点点,送入口中,微微闭着眼睛,在舌尖上品咂了一会。 老郎中睁开眼睛,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一口漱了漱,吐到铜质痰盂里,才定定地看着屈巫说:“这位公子,老朽可否问,这药从何来?” 屈巫见老郎中话中有话,知他已勘破药的玄机,想着若是欺瞒于他,怕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如告知他一些情况,看他下文。 “老神仙,实不相瞒,在下有一相识的姑娘,前不久生病,这药服下总不见好转,因而有点担心。”屈巫半真半假地说出了缘由。 “可是醉春楼里的姑娘?”老郎中不紧不慢地语出惊人。 屈巫一听,连忙拜倒在地,说:“老神仙,还望指点一二。” 老郎中捋了下雪白的胡须说:“这位公子,请随老朽移步。” 老郎中将屈巫带到了内室,坐下之后慢悠悠地说:“公子,这药丸正是老朽所制。” 屈巫惊得再次要起身下拜,却被老郎中制止。结果,老郎中说出来的一番话,彻底颠覆了屈巫的固有思维。 醉春楼里的姑娘近年来都被人强制服了情蛊,服了这种蛊毒的女人会风情万种极尽妖媚,让男人魂不守舍流连忘返,不惜倾家荡产博其欢心。 然而,这情蛊对女人的伤害却是致命的,不过半年时间,服了情蛊的女人就会失却声音,逐渐陷入疯狂,以致死亡。 简直闻所未闻,天地下还有这种奇毒?屈巫不解地问:“这蛊毒不能解?” 老郎中说:“这情蛊之毒是从苗疆所来。据老朽所知,只有天山上的千年冰蚕可解情蛊。可那灵物却只是可遇而不可求。” 屈巫不动声色地问道:“老神仙,那您的药?” 老郎中叹了口气,说道:“药丸只能暂时压制住疯狂,能否活下来只能看她们的造化了。” “老神仙,您可知是谁让那些女子服了情蛊?”屈巫追问着。 “这位公子,你应该不是我国人吧?”老郎中岔开了话题。 “在下楚国人。老神仙,可知夏御叔,夏公子?”屈巫心一横,干脆单刀直入。 老郎中见屈巫如此追问,知他已勘破了一些事情,便也横下一条心来。说道:“罢了,是福是祸躲不过。老朽猜公子你非为一人而来,你若能救她们于水火,也是胜造七级浮屠了。” 屈巫点了点头。可他万万没想到老郎中的话,让他陷入了极大的迷茫之中。 二十八见谜底如雷击顶 识本心将顺其美 屈巫做梦也想不到,药丸竟然是夏御叔求老郎中所制,那些中了情蛊的女子疯狂之后本应该被活埋,却被夏御叔偷偷地救走了。 屈巫当时就傻掉了,夏御叔?夏御叔有这么善心?他一直不都是个坏人吗? 难道自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可是,姬子夷,房庄主他们的看法和自己是一致的啊?难道都看错了?屈巫回到盐市,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猛地,屈巫从床上坐了起来。 活埋?谁要活埋她们? 夏御叔不过是个跑腿的。夏御叔偷偷地救走了她们。 近年来的醉春楼,而不是以前。 玉儿姑娘是齐国人,不是陈国人。 落凤坡的空坟,戴着铁链的尸体。 鬼屋里戴着铁链的女人,满地乱爬的女人。 渐渐地屈巫好像理出了一些头绪。支离破碎的线索连贯起来,那就是醉春楼真正的主子让那些女子服了情蛊,榨干她们血汗之后让为他跑腿的夏御叔活埋了她们,夏御叔却偷偷救了她们。 然而,她们身上的毒没解,依然是疯狂的,只能给她们戴着铁链,只能给她们吃暂时压制疯狂的药丸。 如此说来,夏御叔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可是,将她们像狗一样养着,还有那个夏管事拿着木棒恶狠狠地打玉儿,与救命恩人的形象相去甚远啊! 掌灯时分,小憩了一会儿的屈巫决定去找夏御叔。只有他能揭开这个迷雾。不论他出于何种目的,鬼屋是存在于株林的,他无法推卸。 夜晚的宛丘城,到处可见宝马香车上乘着蝉衫麟带的王公大臣和翠绕珠围的贵妇。虽不及酒池肉林般的极度奢靡,却也是纷华靡丽香风弥漫。 屈巫不禁咋舌。小小的陈国,处于大国虎视眈眈之中,竟然如此不知忧思,殊不知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屈巫找到了夏御叔的府邸,通名报姓之后,耐心地在门房外等待着。 半响过去,出来一个家人,请屈巫进去说话。屈巫刚转过照壁,被一正奔跑的孩子迎面撞上。“哎呦!”一声,那孩子揉着头瞪着屈巫。 屈巫见那孩子不过十来岁,长得天庭饱满,浓眉大眼,与自己的儿子屈狐庸倒有一比,不禁心下有了几分喜欢。便蹲下来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儿?” 不料,那孩子冲着屈巫嚷道:“你是谁家的大人?” 屈巫哈哈大笑。一旁的家人说:“屈大夫,这是我们的小公子。” 屈巫恍然大悟,是听说夏御叔有个十来岁的儿子,想不到如此的可爱,比他老子强多了。转眼间那位小公子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夏御叔在堂屋上方坐等着屈巫。见屈巫进来,略为欠了下身子,算是见了礼。屈巫倒是有板有眼地给他施了个礼,才在客座上坐了下来。 一个香气袭人的丫鬟上来给他们沏茶,娇滴滴地喊了声“爷”。夏御叔眼风一扫,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丫鬟便含羞带笑地退了下去。 屈巫看得心里发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夏御叔当着一个外人的面与一个小丫鬟都眉来眼去的,姬心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夏御叔见屈巫默不作声,便不客气地问:“屈大夫,何事上门?”夏御叔与屈巫一共见过两面,一次是陈灵公的家宴,他多喝了几杯,对屈巫的印象不好也不坏。第二次是前几日在官道上相遇,屈巫看姬心瑶的眼神,让夏御叔觉得很不舒服。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岂能看不出端倪? 屈巫微微一笑,说:“夏公子,我从醉春楼来。” “噢?那可是个好地方。”夏御叔拖着腔说。 屈巫不再说话。夏御叔原本还等着屈巫的下文,却见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着上面的浮叶,好半天呷了一口;接着又吹了起来。 夏御叔忍不住了,问道:“找本公子何事?” 屈巫依然端着茶杯,看着夏御叔又是一句:“我从醉春楼来!” 夏御叔正含了一口茶,气得差点没喷了出来。他发了一会儿怔,似是明白了屈巫的意思。但他装傻充愣地问:“屈大夫,本公子不明白你的意思。” 屈巫见夏御叔装傻,只得进一步往下说:“我从株林到了醉春楼。” 夏御叔气得恨不能拔出剑宰了屈巫。从株林来?什么意思?姬心瑶一人在那里,你老小子跑去干什么?夏御叔正要发问,觉得不对了,屈巫说从株林到醉春楼,与姬心瑶无关,与鬼屋蛊毒有关。 夏御叔彻底明白过来,不,还是与姬心瑶有关,他是担心姬心瑶。想不到自己娶了个小公主,却被那么多的人惦记着。夏御叔眯缝着眼,漏出了一缕凶光。 夏御叔故作恍然大悟状,说道:“哦,可是心瑶有话让你带给我?”哼哼,看你如何应对。夏御叔暗自咬牙。 屈巫咧了下嘴,这个夏御叔还真是茅厕里石头又臭又硬。得了,不和他兜圈子浪费时间了。他说道“小公主深居简出,我怎可见到?” 随即,屈巫又说:“夏公子,我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在株林庄园发现了一群不寻常的女人,其中有醉春楼的旧相识。” 屈巫停了下来,他要看夏御叔有何反应。没想到,夏御叔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竟然连连点头地说:“哦,旧相好啊,明白了。” 这回轮到屈巫恨不能拔剑宰了夏御叔。简直烧不熟煮不烂。但屈巫什么场面没见过?一个小小的夏御叔他还能制服不了,岂不是太可笑了。 屈巫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了半块丝帕包着的半颗药丸,起身放到了夏御叔的面前。 夏御叔也不多问,拿了起来,慢里斯条地打开丝帕,见到半颗药丸,脸色才变了。 “从何而来?”夏御叔怔怔地问。 屈巫幽幽地回了一句:“旧相好给的。”他有意沿袭了夏御叔的说法,将相识改成了相好。 “好本事!好手段!”夏御叔口是心非地赞着。转而用非常奇怪的语调说:“屈大夫是楚国人吧?” 屈巫不语,随即端起了茶杯。纯粹屁话,谁人不知我屈巫是楚国重臣。 夏御叔冷冷一笑说:“万事必有源头,要说这事啊,究其根源,屈大夫,还得拜你所赐。” 屈巫目光骤冷,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上。这夏御叔简直他妈的胡说八道,再不说实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夏御叔见屈巫脸色铁青,知他已失去了耐心。便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让屈巫大惊失色的话,只此一句,屈巫觉得自己“轰”的一下掉进了冰窟窿,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起来,瞬间,他失去了自己的思维。 夏御叔说的那句话是:“本公子闲着无事,帮你们长公主,也就是我的王嫂跑腿。” 屈巫僵硬了不知几许,浑身冷汗直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说:“与长公主有关?不可能!她一贤身贵体的公主,如何做出此等龌龊歹毒之事。” 夏御叔见屈巫脸色都变了,脸上沁出了点点汗珠,心中自是一阵快意。虽然这个屈巫将长公主塞给王兄,自己才娶了姬心瑶,但自己实在没必要领他的人情。管得太宽,竟然跑到株林去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夏御叔看着屈巫幽幽地说:“王嫂贤身贵体不假,可你们大王需要银子啊!男人倾家荡产,女人疯狂而死,钱财岂非源源不断流进你们的国库?” 屈巫的胸口犹如被人猛击了一掌,眼睛一黑,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一切都明白了,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顶礼膜拜的楚庄王。 是的,楚国连年征战,国力早已空虚,虽然在诸侯会盟上强迫他们纳贡,可庞大的军需开支却是个无底洞。看来,他是急眼了,竟然想出如此肮脏歹毒的办法来敛财。 礼义廉耻全都抛之脑后,视人的生命如草芥。江山,江山,当真就那么重要吗?屈巫心底的天平彻底地倾覆了! 屈巫终于平静下来。他对夏御叔问道:“醉春楼里的姑娘从何而来?” “骗来的,买来的,各国都有。”夏御叔没好气地回着。接着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这生意现在也做到了其他国家,姑娘不好找了。半年就得换一批,造人也来不及啊!” 屈巫沉重地摇了摇头。看来,陈灵公是知道此事的。任其枉为只能是两种原因,一是利益驱动,他从中分了一杯羹。二是无能为力,他已被长公主控制。 至于株林鬼屋还真是夏御叔的功德了。想不到他具有如此格格不入地两面性。表面上纨绔不堪,内心里良心尚存。 屈巫暗自思忖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他要与夏御叔一同承担救下那些女子的风险。 他直视着夏御叔说:“夏公子冒风险救下那些女子实属难得。我想,应该是天意要成全你的无量功德,那些女子将会彻底得救。” “此话何意?”夏御叔不解地问。 屈巫微微地笑着说:“小公主有能解情蛊的千年冰蚕。” “当真?”夏御叔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来回走着。自己真是撞大运了,姬心瑶,冰蚕,这是宝上加宝啊! 忽然,他走到屈巫面前,盯着他说:“你如何得知?” “因为,小公主是我们祖师爷的嫡传子孙;而我,是七杀门的现任门主。”屈巫站起来看着夏御叔一字一句地说着。他决心不再对夏御叔隐瞒自己的身份。 夏御叔一听,顿时目瞪口呆。 二十九疯女获救显功德 夫妻生情释前嫌 夏御叔看着屈巫。头顶束一青玉发环,一袭青衫衣袂飘飘,怎么看也不过是风流倜傥的一介文臣,怎么可能是传说中让人闻风丧胆的七杀门主?诳我呢! 夏御叔哈哈大笑。还编出个姬心瑶是他祖师爷的子孙,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能与江湖扯上关系?怕是为你自己没事就到株林去晃悠找个幌子吧! 不过,冰蚕倒有可能是真,或许是郑国的传家宝之类。夏御叔想起那日在奕园,姬心瑶神神秘秘找姬子夷要什么东西的那一幕。 夏御叔停止了大笑,满含讥讽拖着腔调说:“那就多谢屈门主了!”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屈巫见夏御叔的口气根本不相信,也不想与他浪费口舌。暗自发力,隔空将夏御叔桌上的茶杯抓起,平稳地送到了夏御叔口边。 夏御叔忽见桌上茶杯飞了起来,一滴不漏地直奔自己的口边,不由得大惊失色。 夏御叔从空中接过茶杯,看着屈巫略为惊慌地说:“你果真是七杀门主?” 屈巫微微一笑说:“如假包换!” 夏御叔吓得不轻,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人物!江湖传说他武功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可杀人于无形。刚才黄鼠狼掀门帘……露一小手,明摆着就是恐吓我啊! 夏御叔定了下心神,说:“你意欲为何?” “我与你一同去株林,解了那些女人的毒,然后再想办法毁了醉春楼。不知夏公子可有胆量否?”屈巫用上了激将法。 夏御叔静静地盯着看了屈巫一会儿,呵呵一乐,头一昂手一背傲气十足地说:“本公子有怕过谁吗? 屈巫笑着点头称是。夏御叔又满腹狐疑地问:“姬心瑶当真是你们祖师爷的子孙?”那意思不明而喻。 “当然。”屈巫肯定着,心中却不由忐忑,难道他看出来自己对姬心瑶的心思?这个夏御叔并非开始所想那么十恶不赦,要是能改掉身上的纨绔气息,真心善待姬心瑶,自己也就罢了。 俩人约好第二天一早动身。夏御叔欲留屈巫在府邸休息,被屈巫婉谢,说是自有住处。夏御叔想想也是,堂堂七杀门主岂无下榻之处,便不再挽留。 第二天正午时分,屈巫和夏御叔一同来到株林,弄得房庄主一头雾水。啥时候门主与夏御叔如此熟络了?同乘一辆马车而来,而且谈笑风生。他连忙派人通知姬心瑶,自己则随他们去了偏厦。 姬心瑶一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屈巫昨天让房庄主拿来半颗药丸,我还没看出啥名堂。他今天就又来了,而且竟然和夏御叔一同来,什么意思? 姬心瑶一到偏厦,夏御叔就迎了上去,眉开眼笑地轻唤一声:“公主”。 姬心瑶“嗯”了一声,眼睛却看着着屈巫说:“屈、屈大夫,你又来此作甚?”她本想称呼屈门主,见夏御叔在场,便改了口。 屈巫见姬心瑶坐定,才回答说:“小公主,我是和御叔公子一起来为你解忧的。” 姬心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夏御叔为我解忧?不给我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转念想到,房庄主说屈巫夜晚去了鬼屋,遇到一个妓馆的相识。哦,英雄救美来了,肯定是胁迫夏御叔来放了她们的。 屈巫要是知道姬心瑶转悠着如此想法,怕是要哭死!这世上,除了姬心瑶,还有谁能让他屁颠屁颠地地跑来跑去。 姬心瑶笑吟吟地说:“屈大夫,能一次把话说完吗?你们打算为我解什么忧呢?” 屈巫还没答话,夏御叔就抢着说:“公主,庄园后面那些女人中了情蛊,只有你的冰蚕能救她们。” 姬心瑶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虽已从医书上找到冰蚕解毒的方法,但子夷大哥嘱咐自己不可轻举妄动,自己正着急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夏御叔主动说了出来。惊的是夏御叔竟然公开承认了株林庄园后面藏有那些疯女人。 姬心瑶眼睛一转,立刻恢复了她的骄横,说道:“如此说来,是我的冰蚕解忧,与你们何干?” 屈巫和夏御叔面面相觑。屈巫随即微笑着说“小公主,屈巫措词有误。应该是你和御叔公子做下了大大的一件功德。” 等到屈巫说清来龙去脉,姬心瑶才彻底明白过来。夏御叔居然是鬼屋女人的救命恩人。她怔怔地看着夏御叔,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夏御叔见姬心瑶发起了愣,知她心里的隔阂已被此事击穿。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他立刻神清气爽地说“公主,我们即刻进行如何?” 姬心瑶机械地点了点头,吩咐紫姜捧来冰蚕,大家一同去了鬼屋。 夏御叔难以抑制的兴奋,却在夏管事打开鬼屋后,变成了惊恐和恼怒。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满地爬着,铁链哗啦啦乱响。见门打开,她们尖利地叫着,邪魅地笑着,渐渐地围了过来。 这是自己的庄园?活脱脱的人间地狱啊!难怪姬心瑶知道她们存在之后,对自己那么提防。夏御叔脸色铁青地瞪着夏管事。 他将这些疯女人偷偷送到株林来之后,一切交给夏管事就再也没有管过,没想到她们竟是生不如死的悲惨状况,那自己救她们还有何意义? 夏管事揩着脑门上的汗,试图解释,却被夏御叔一脚踹到地上,怒声呵斥道:“滚一边去!” 房庄主在一旁竟然幸灾乐祸地想,夏御叔若是知道夏管事曾经暗示疯女人围攻姬心瑶,会怎样?嗯,这事一定得找个机会告诉他。 夏御叔见姬心瑶在一旁面无表情,便又忍不住要去踢夏管事。自己好不容易做点好事,正为此事得意,却被他弄得如此难堪。 屈巫伸手拦住了夏御叔。他本是个公子哥儿,只乐得在香风绮丽的花丛中穿梭,哪里还有富裕时间为这些疯女人耽搁。救下她们,是他的良心未泯;让老神仙为他们配置药丸延续生命,已是他所能做的极限。 屈巫从紫姜手中接过冰蚕,径直向玉儿走去。那玉儿此时正处于疯癫状态,见屈巫过来,猛地扑过来就要撕咬他。 屈巫腾出左手,迅疾地点了她的昏睡穴,将冰蚕置于她的手腕上。 那冰蚕睁着红色的小眼睛看了看,张嘴就咬了下去。猛吸了一会儿,似是很开心的样子,扬起小脑袋看了看,又咬了下去。很快,冰蚕的小肚子已经胀鼓鼓的,看样子,那毒血已将它喂了一饱。 屈巫伸手将冰蚕捧起,仍然放回陶罐。转身解了玉儿的昏睡穴。 玉儿醒转过来,神志已然清醒,见到屈巫,扑地一下又趴在地上给他磕起了头,喉咙里竟然能发出声音,依稀听出是“恩公”两个字。 屈巫伸手扶起她,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夏御叔不受用了。这屈巫怎么就成了恩公呢?明明是自己和姬心瑶的功劳,怎么就弄到他身上去了? 夏御叔瞥了一眼姬心瑶,见她一脸感动的神情,不由得更是不受用起来。于是,心怀叵测地说:“屈门主,这位姑娘就是你的相好吧?” 屈巫一怔,见一干人等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知道夏御叔是有意为之,便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她叫玉儿。” 说着,便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围住了玉儿。 姬心瑶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突然说道:“你知道他是门主?” 她这话虽然没头没脑,没指名道姓,但夏御叔和屈巫都听明白了她问话的意思。屈巫看了眼夏御叔,夏御叔连忙点头称是。 姬心瑶不再理会。转脸吩咐房庄主和紫姜,按医书所说,冰蚕每日吸食一次毒血,一人要两三次才能将身上的毒清除干净。因而她让他俩近期专心做此事。 至此,株林鬼屋之迷终于揭开。屈巫和夏御叔商定待这些女子身上毒全部解去之后,送她们回归家乡。同时,让房庄主抽空去郑国告知姬子夷,让他放心。 而屈巫自己即回楚见庄王,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他只能沉下心思去迎接。 黄昏时分,株林庄园晚宴款待屈巫。屈巫不由得多喝了几杯,但他酒醉心明,终是无话。 宴毕,他向夏御叔和姬心瑶告辞,两人竟也不留。屈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夏御叔的肩膀,眼风扫了下姬心瑶,微微一笑,径自转身离去。 房庄主随他至庄园大门口,竟也是无语,最终只说了一句:“门主,您走好!” 他知道,屈巫此去,再无来株林的可能。他的一系列举动已然表明,他已放下心来,放心姬心瑶与夏御叔一起生活了。 夏御叔跟随姬心瑶去了她的房间。石榴一见两位主子到来,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夏御叔眼睛一瞪,石榴识趣地走了出去。 夏御叔见姬心瑶站在窗前发怔,便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轻声说:“想什么呢?” 姬心瑶的身子微微一僵,没有说话。夏御叔知道她已不再拒绝自己,浑身的热血奔腾起来。他俯下身去,急促地吻着她雪白的脖子,浓重的喘息声感染了姬心瑶,她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接受夏御叔了。 夏御叔真的是满心欢喜,终于赢得了姬心瑶的芳心。他要让幸福来得慢一点,他要尽情地享受这迟来的幸福。 夏御叔的唇咬住了那玲珑剔透的耳朵,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手慢慢地在姬心瑶的身上滑动着。顿时,一股暖流从上到下贯穿了姬心瑶的全身,一声娇嗔,夏御叔不禁心神荡漾,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抱起姬心瑶走向了烟纱帐。 三十、郎情妾意眼前欢 君猜臣嫌心中愁 半个月后,姬心瑶过了庙见礼,离开株林住进了夏御叔在宛丘的公孙府邸,正式成为夏御叔的妻子。 热闹了一天的公孙府邸终于安静下来。宾客们已然散尽。夏御叔与姬心瑶的洞房花烛夜,自是说不尽的恩爱缠绵,道不尽的郎情妾意。 夏御叔自娶了姬心瑶,从误解到占有,从征服到发自内心的爱,他走了一段弯弯曲曲的心路历程。而如今,真真切切地拥了这个美丽的妻子,他无比的满足。他决心痛改前非,不再沾花惹草。 姬心瑶也暗暗感叹,一直拒绝接受他,却因为他解救疯女的义举让自己消除了成见。现在他对自己怜爱有加,也算是苍天对自己的一种弥补吧。姬心瑶心底因为姬子夷的失落,渐渐地被夏御叔充盈了。 第二天一早,阖府上下来拜见新女主人。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姬心瑶人还没进门,夏御叔就将府中未曾生养的几个妾连同与他有染的丫鬟仆妇一律打发走。他们想象中,姬心瑶一定是个顶级的大醋缸,是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女人。 姬心瑶上穿一件绣着凤凰的大红缎衣,下衬逶迤拖地的粉色烟纱裙,高耸发髻斜插一支珍珠玛瑙金凤钗。粉面朱唇,娇娇国色。与夏御叔一左一右端坐堂屋上方红木椅上。 最先进来的是两个妾,她们已先后为夏御叔生儿育女,夏御叔看在儿女份上留下了她们。她们小心翼翼地进来,向姬心瑶行了大礼。夏御叔侧脸紧张地看着姬心瑶,见她微笑着打赏,并无多话,才稍稍放下心来。 接下来男家丁、女仆、丫鬟们鱼贯而入,行了礼之后无一不惊叹姬心瑶的美貌,惊为天人!心中嘀咕难怪公子爷将以前的那些女人全部撵走,那些女人与她相比简直就是歪瓜裂枣。 夏御叔的眉头蹙了起来,转身对站立一旁的老管家小声说了一句,老管家连忙弓着腰退了下去。 夏御叔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本该第一个来拜见姬心瑶的人到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原先夫人生的儿子夏征书,怜他自幼失怙,管教甚少。养得他淘气顽劣,无法无天,什么祸都敢闯。万一要是惹了姬心瑶,可就麻烦了。毕竟是自己的嫡生子,与那些女人是有天壤之别的。 老管家终于将小公子夏征书找了进来,而与他一同进来的竟然是小伊芜。不到一天时间,两个一般大的孩子已经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 姬心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恐,看了夏御叔一眼,欲言又止。小伊芜与夏征书两人年龄相仿,万一以后日久生情就麻烦了。她想到了母亲与子夷大哥,他们爱的多苦啊! 姬心瑶的脸沉了下来,夏御叔瞬间捕捉到了姬心瑶神情的变化,连忙对儿子说:“征书,还不快来拜见母亲。” 夏征书走上前来,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姬心瑶,竟然发明创造地说:“公主母亲,你真好看!” 姬心瑶一听,乐得捂住脸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满室生辉。夏御叔从没见过姬心瑶如此开心过,甚至都很少见她笑过,想不到,她笑起来的样子更美! 姬心瑶笑着从身上摸出穆公赐自己的玉佩,递给夏征书说:“公主母亲这个是父王赐的,送你咯!” 夏征书接过来,笑嘻嘻地说:“孩儿谢过公主母亲。” 姬心瑶突然间红了脸,想到自己其实比夏征书大不了几岁,竟然就做了个先成的母亲。 站在一旁的小伊芜悄悄地招手,夏征书嘻嘻一笑,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拉起小伊芜的手,向外面跑了出去。 姬心瑶接连两次脸色的变化,都落在了夏御叔的心里。他的眼睛一直粘在姬心瑶脸上没离开过。 待到大家都散了,他走过去关切地问:“心瑶,怎么了?” 姬心瑶忽闪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夏御叔,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刚才脸红了。”夏御叔弯下腰说道。 姬心瑶再一次飞红了脸。夏御叔呵呵一笑,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搂着她说:“让我猜猜,你为何脸红。” “嗯,想当母亲了是不是?”夏御叔轻轻地咬着她耳朵说。 姬心瑶一听,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他怀里,笑得喘不过气来。 夏御叔紧紧地搂着她,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嵌入到自己身体里。游历了那么多的女人,这是第一次,让他整个身心都投入进去的感觉。 突然,夏御叔感觉到了异样。姬心瑶在哭,不是笑,她小小的身子都哭得抖动起来。 夏御叔连忙捧起她的脸,见她已是满面泪痕,惊问道:“心瑶,心瑶,为何?” 他突然想到夏征书刚进来时,姬心瑶曾沉下了脸,连忙赔礼道:“都是我不好,进府第一天就让你伤心。” 姬心瑶哽咽着说:“不是,我是想母亲了!” 夏御叔无语地吻着她脸上的泪,心中竟是一阵心疼。这么个娇小可爱的人儿,看上去骄横任性,内心里却承受着逼死母亲的苦。夏御叔早已从房庄主口中得知了桃子的一切,对姬心瑶更是有了几分怜爱。 夏御叔娶了姬心瑶,真的是脱胎换骨重生了。他暗暗发誓要好好待她,弥补自己以前的过失,修复她内心的隐痛。与她长相厮守,相爱到白首。 若是一切都能如夏御叔所愿,那么,俩人也算是幸福美满了。可幸与不幸却是形影相随的双胞胎,上天在打开幸福之门的同时,也会打开罪恶之窗。此乃后话。 却说屈巫回到楚国之后,急不可耐地就要私下见楚庄王,毕竟这事干系太大,如是公布于朝堂必将引起朝野震动。 不料楚庄王那几日有点小恙,勉强上了朝堂回宫之后就不愿意见人。 一连数日,屈巫要求私下觐见都没得到答复,眼看半个月过去,屈巫心急如焚,只得咬咬牙,硬闯了宫。 那日下午风和日丽,楚庄王懒散地与几个爱姬在花厅上饮酒,见楚庄王神情倦怠,那几个嫔妃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博君王一笑。 楚庄王闻听屈巫求见,便有点不太高兴。让你送个大鼋去郑国,一去好多天也就罢了。偏偏在寡人不舒服的时候私下觐见,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楚庄王沉吟半响没了下文。 屈巫在外面等了半天没有回音,便又让内监去禀报。 楚庄王只得传他来花厅觐见。楚庄王想想屈巫是侄女婿,也不算外人,自己也就懒得动弹了。 屈巫进了花厅见过礼之后,正要开口,楚庄王却主动说:“爱卿,大鼋送去,姬子夷如何啊?” 屈巫答道:“自然是对大王感恩戴德!” 楚庄王哈哈笑了两声,便将眼睛放到了一抚琴的爱姬身上。那意思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屈巫见楚庄王根本没有和自己多说话的意思,知道他对上次自己突然失踪一事仍然心存芥蒂。自己若是贸然说醉春楼的事,未必能起到效果。 于是他说:“大王今日兴致盎然,微臣斗胆献曲一首,可否?” 楚庄王眯着眼睛看了看屈巫,三番五次要求私下觐见,转什么主意呢?也罢,且看你如何。便呵呵一乐,说:“有何不可?爱卿琴艺高超,天下皆知,今日寡人和众爱妃就一同赏之。” 屈巫走到琴前,向那位妃子施了礼,转而坐了下来。 随着悠扬低沉的曲调响起,屈巫唱道:“翼翼翱翔。彼鸾凰兮。衔书来游以命昌兮。瞻天案图殷将亡兮。苍苍昊天始有萌兮。神连精合谋于房兮。与我之业望羊来兮。” 清如漱玉,颤若龙吟,人琴合一,四海无敌。 众嫔妃都娇声叫好,然而,楚庄王的脸却沉了下来。 楚庄王拖着腔调说:“《文王操》?屈巫,何意?” 屈巫一曲弹罢,起身拜倒在楚庄王面前:“纣王无道,虐乱天下,诸侯皆归文王。文王以为戒。然后人无视先祖之苦心,失民心移王权,才致今日分崩离析。大王,如若为争天下,有违天道人伦,岂非步纣王后尘?微臣今日斗胆,万望吾王三思。” 楚庄王猛地站了起来,豹眼圆睁,一抖他那黑色王袍,厉声喝道:“屈巫!好大的胆,竟将寡人与商纣那无道昏君相提并论!” 众嫔妃个个吓得花容失色,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屈巫抬起头,用他坚定的目光看着楚庄王说:“微臣纵然一死,也要恳请大王关闭醉春楼,在各国各地的醉春楼。” 楚庄王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知道了醉春楼。他气得脸色铁青,髯须虬扎,颤抖着手指着屈巫,宽大的衣袖犹如旗帜一样飘动着,他说:“你、你竟敢私下查访,难怪近来行踪诡秘。枉寡人以你为股肱,怎知你早生不臣之心!” 屈巫泪流满面,再一次拜倒在地说:“大王,屈氏一脉世受国恩,怎敢生不臣之心?微臣承祖命,誓助大王成就霸业。只是醉春楼一事太违天道人伦。大王,三思啊!” 楚庄王拿起桌上的酒盅狠狠地摔倒地上,怒不可遏地说:“滚!滚!滚!别让寡人再见到你!” 屈巫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王宫。虽然他已经预料到说服楚庄王并非易事,但却没料到楚庄王如此刚愎自用。英明神武的楚庄王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坍塌了下来。 屈巫刚到府中,就得知芈夫人正在大发雌威,责难一个上门来找自己的女子。 谁?屈巫满腹狐疑地向堂屋走去,远远地瞥见房庄主的身影,他的心猛地“砰砰”乱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那儿跑去。 三十一夫人惊破痴心梦 门主怒拆醉春楼 屈巫走近了堂屋,站在门口的房庄主一见屈巫,喊了声“门主”就叹了口气。 屈巫正要问话,听到芈夫人又开始了破口大骂。 “难怪我们爷总是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原来是被你们这些骚狐狸给勾去了。你个臭不要脸的,竟然还敢找上门来,当姑奶奶我好欺负吗?” 屈巫沉着脸跨了进去。芈夫人没想到屈巫这时会回来,她极力在他面前塑造的温柔贤淑的形象顷刻间化为乌有。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屈巫看都没看芈夫人一眼,径直向跪在地上的一个瘦弱女子走了过去,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子是玉儿。 泪流满面的玉儿抬起了头,见屈巫站在自己面前,忙喊了一声:“恩公!” 屈巫伸手将她扶起,说道:“玉儿姑娘,你为何到此?” 芈夫人明白自己在屈巫面前的形象已经不可挽回,干脆破罐子破摔。她走过来冷笑着说:“一个公主心瑶还不够,又来一个青楼玉儿。夫君真是香的臭的都不嫌啊!没人不让你纳妾,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住口!”屈巫怒吼一声,脸色铁青地扬起了手,却僵在了空中,缓慢地捏成了拳头,只听得关节“叭、叭”一阵乱响,又慢慢地垂了下来。 姬心瑶在他心中,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虽然至今,他对她的爱恋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泼她脏水,一丝一毫的冒犯都不可以。 芈夫人可以在府中肆意妄为,可以指着他屈巫的鼻子大骂,他都可以一笑了之不予计较。 但他绝不允许她玷污姬心瑶。她竟敢将姬心瑶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明显地含有鄙薄,这挑战到了他的底线。 那一霎间,他起了杀意。可当他看到芈夫人眼中的怯意和怨愤,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想到了儿子屈狐庸。 屈巫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从牙缝里生生地挤出一句话,说:“夫人请自重!” 然后,转脸问玉儿道:“身上的毒解清了?为何不回齐国?” 玉儿突然又跪了下去,眼泪汪汪地说:“恩公,公主说玉儿的毒都已经清了。玉儿本出自殷实之家,父母膝下仅玉儿一人。去年横遭变故,父母惨死,家产被夺,玉儿被掳至醉春楼。早已无家可归。玉儿本想留在株林侍候公主,可公主说我应该来侍候您。求恩公收留玉儿做个粗使的丫鬟吧!” 想不到,这个玉儿竟如此伶牙俐齿。寥寥数言,将自己的身世和一切缘由都解释的清清楚楚。 然而,玉儿这一番话,却让屈巫的心沉了下去。姬心瑶还真把玉儿当他的相好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在他心里翻腾起来。我屈巫是那样的人吗?你姬心瑶看错了! 芈夫人听得玉儿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的说着,再见屈巫的脸色沉了下去。眼睛一转,心里有了新的主意。 芈夫人换了副面孔,假仁假义地对屈巫说:“夫君,这玉儿姑娘看上去也着实可怜,就留下她吧!” 玉儿一听,连忙趴在地上给芈夫人磕起头来,连声说着“谢夫人,谢夫人。” 屈巫看了眼芈夫人,不知她心里又在转什么主意,但可以肯定她没安什么好心。屈巫犹豫着。他不能确定玉儿留下,在芈夫人手中是祸还是福。 可若是玉儿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生得那般妩媚,保不定又会被什么人打上坏主意,救她的心血岂不付之东流?还是暂且留下她,以后再说吧。屈巫暗想。 于是,屈巫对芈夫人说:“那就依夫人之言吧!” 芈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对玉儿说:“起来吧,去换身衣服。” 屈巫出了堂屋,见房庄主还站在门口,微笑着说:“玉儿留下了。回去告诉小公主,屈巫领情了。” 房庄主怔住了。门主这是领情的意思吗?虽然面带微笑,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啊!难道我们都意会错了?玉儿不是他的相好? 正在此时,宫中来了一阉官,传达楚庄王的旨令。屈巫革去大夫之职,罚俸禄一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自外出。 屈巫说了声“遵旨!”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旨令,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后院走去。 芈夫人惊呆了,屈巫得罪了大王?她赶紧拉着那位传令的阉官,问是怎么回事,那阉官只说屈巫今儿个进宫,气坏了大王,具体何事并不清楚。 芈夫人看着屈巫远去的背影,暗自哼了一声,这回你要是再来求我帮忙,我可就没上次那么好说话了。 屈巫回到后院,将自己关在门里谁也不见,犹如一头困兽般在屋里转来转去。 愤怒、失望还有痛苦交织在一起,让他坠入了一个无望的深渊。 军需庞大,我岂能不知?可大王你知道近年来,七杀门有多少银子被我暗地里充进了国库吗? 大王,我多么想助你成为中原的霸主啊!然祖命与师训,我哪头都得罪不起啊!我只能在保卫大周与助楚争霸中间痛苦地徘徊。我现在知道了,自己所谓的折中?就是一个卖矛又卖盾的笑话! 大王,这么多年来我为你鞍前马后不遗余力,窃以为君臣之间早已没有嫌隙。今日我直言犯上,为的是你好啊!我不希望自己顶礼膜拜的英雄成为人神共愤的魔头。 大王,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现在不过是刚刚与晋国相抗衡,江山尚未打下,你就给了我答案。 醉春楼如此肮脏歹毒的生意,太有违天道人伦!为了江山就能置一切于不顾吗?大王,我真是看错你了! 屈巫在心底呐喊着。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让那丧尽天良的生意持续下去。 屈巫决定破釜沉舟。既然你革我职,怕的就是我在朝堂上将这肮脏的事抖出来。好,我给你这个面子。你不愿关闭醉春楼,我就让它彻底消失。 屈巫猛地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筑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闪了出来。 “飞鸽传书各国暗庄,明日悉数拆掉醉春楼,劫走里面的姑娘。”屈巫眼放精光,语气坚定。 筑风大惑不解,各地的醉春楼?妓馆与七杀门有关系吗?莫不是门主自己不喜女色,就看不惯别人眠花宿柳吧?见屈巫毋容置疑的样子,想问又不敢问。 屈巫知他心思,便简单地说了四个字:“匡扶正义。” 筑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想门主从来都是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己瞎操哪门子心啊,赶紧落实照办才是正经。 筑风离开后,屈巫突然松懈下来,浑身上下感觉像虚脱了一般。他无力地躺到床上,呆呆地望着屋梁,陷入了无限的迷茫之中。 第二天,七杀门强拆醉春楼事件就震惊了各国朝野,震惊了苟延残喘的周朝君臣。 周定王听说此事,当即一改平时萎靡状况,激动地说:“七杀门销声匿迹了多年,现在重振江湖,我们大周朝有希望了!” 臣子们并不知道七杀门与周朝的关系,见天子如此兴奋,个个面面相觑,甚是不解。一个江湖门派能给周朝什么希望? 周定王知道,平王之孙开创七杀门时立下诸多规矩,如七杀门不暴露与周朝关系,给人独步江湖的感觉。眼见周朝江山岌岌可危,他多么希望七杀门能助自己重振朝纲啊! 周定王知道自己一时失态。在没联系上现任门主之前,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因而,他笑着对各位臣子说:“孤以为,七杀门虽属江湖,却以匡扶正义为宗旨,自是会锄强扶弱,我们周朝岂不是有希望了?” 臣子们更是一头雾水,天子这是画饼充饥呢!人家一个江湖门派,匡扶正义,锄强扶弱,那都是针对老百姓的,与朝堂好像不沾吧? 这里周朝君臣们正在自得其乐,那里却没气疯了楚庄王。 七杀门?哪里崩出来个七杀门?竟然敢在一天之内,将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设置在各国各地的醉春楼全部拆掉,将那些姑娘们掳得无影无踪。 醉春楼那源源不断的银子啊!万乘之国的计划化成了泡影!直接影响到自己争霸中原啊!楚庄王痛的心都揪了起来 这七杀门到底是哪国的?竟然如此干净利落行动统一!好一个严密的组织啊!若是被哪国君王所拥有,不要说当什么霸主,一统天下都有可能。 楚庄王黯然地想着,这是谁要与自己如此作对?这个事件明显是针对自己的。各国各地妓馆多如牛毛,官家私家都有,为何偏偏拆了醉春楼? 突然,楚庄王想到了一人,他倒抽一口凉气,屈巫?不可能!一介文臣怎么可能与七杀门有瓜葛?可为什么刚一革了他的职,就发生拆了醉春楼的事。这也太巧了! 醉春楼的事他是如何知道的?楚庄王越想越觉得可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试探他到底水有多深! 楚庄王一声令下,禁卫迅速地包围了屈府,将屈巫轻松地拿入了大牢! 。 三十二 醋海翻波腾细浪 风起云动落寒声 却说房庄主见玉儿安置下来,便离开屈府回了陈国,到了公孙府邸,见到姬心瑶,原封不动地将屈巫说的话带给了姬心瑶。 姬心瑶一时没听出房庄主的话音,竟然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房庄主见姬心瑶的神态,只得进一步说:“门主夫人犹如河东狮吼,太过厉害。怕是玉儿姑娘要受苦了。” “屈巫本事那么大,还惧内?哈哈哈!”姬心瑶更开心了。屈巫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哦,原来都是唬外人的,内人竟是没有办法么? 房庄主见姬心瑶现在沉浸到自己的幸福中,已然察觉不到别人的痛苦,便不再点破。屈巫被革职的事也就咽下去没说。就让她平静幸福地生活吧,这也应该是门主的意思。 已是暮春时节,屋外莺飞草长,鸟语花香。室内流光静影,香风微醺。 姬心瑶歪在地塌上,让石榴弄了几个软枕,给自己靠得舒舒服服的,吩咐石榴将医书在长几上摆好,慵懒地翻看起来。 不知几许,半块丝帕从书简中露了出来。正是屈巫包那半颗药丸所用的。当时她将药丸取下之后,就将这半块丝帕随手夹到了书简之中。想着以后什么时候还他,竟然给忘了。 只可惜,自己到现在还没完全将那药丸的成分弄清楚。万幸,冰蚕解了疯女人的毒。万幸,夏御叔竟然不是坏人。姬心瑶微微笑了一下。 她将那半块丝帕拿起看了看,见角边绣了个黑色的巫字,不由想起房庄主说屈巫夫人河东狮吼的话,径自傻傻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夏御叔走了进来。已是正午时分,他想过来午睡小憩一会儿。见姬心瑶歪在地塌上拿着块丝帕傻笑。便说道:“怎如此开心?” 夏御叔在地塌上坐了下来,顺手将姬心瑶手中的丝帕拿了过来。居然是半块丝帕。好像在哪见过?他满腹狐疑仔细地看着,角边赫然显出一个巫字。 夏御叔的脸沉了下来,问道:“屈巫的?” “是啊!”姬心瑶一脸无辜。 夏御叔将那半块丝帕扔到长几上,语调冰冷地说:“他身上也有半块?” “是吧。”姬心瑶没心没肺地说。心想屈巫将药丸一分为二,丝帕肯定也是一分为二包了药丸。 夏御叔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走了出去。姬心瑶愣了一会儿,怎么啦?没讲两句话,就突然走了。真是莫名其妙。 晚饭时分,夏御叔仍然不见踪影。姬心瑶的心不规则地跳了一下,问道:“公子爷去哪了?” 陪侍一旁的紫姜茫然地摇了摇头,石榴微微地扯了下嘴角也没说话。姬心瑶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小口,闷闷地回了房。 姬心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了。平日里,夏御叔总喜欢黏着自己,赶都赶不走。即使出去有事,也是先告知一声,而且去了就回。今天太过反常了。 夏御叔此时一个人正躺在书房的美人靠上生着闷气。 丝帕一分为二,各执一半,以慰相思之苦?总觉得屈巫哪里不对劲,原来还真是的。朋友妻不可欺,我们是算不上朋友,但你也不能欺人太甚吧! 姬心瑶,太伤人了!我为你打发走了所有的女人,只想与你心心相印长相厮守。你倒好,拿着信物想情郎,置我于何地? 夏御叔正在暗自生气,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夏御叔没好气地吼道:“滚!” 不料,门却被推开了,石榴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夏御叔一下午将自己关在书房,又没去吃晚饭,石榴看了个一清二楚,想必是与姬心瑶闹别扭了。好啊!机会来了。 夏御叔见是石榴,眉头皱了一下,说:“何事?” 石榴殷勤地从食盒里拿出饭菜,轻声慢语地说:“爷,您还没吃饭呢!” “拿走,没胃口!”夏御叔不耐烦起来。 石榴跪了下来,眼泪汪汪地说:“爷,您要有什么不开心,尽管拿石榴出气好了,千万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见夏御叔没有吭声,石榴便舀了一碗汤,跪在地上双手捧了过去。 夏御叔看了她一眼,接过去喝了一口,却是什么滋味都没有,便又递还给石榴。 石榴见状,放下了汤碗。说“爷,胃口不好,让石榴给您揉揉吧!”说着,趴在夏御叔面前大胆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夏御叔叹口气闭上了眼睛,任石榴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姬心瑶一人在屋里闷闷地坐着,紫姜走了进来,不安地站到姬心瑶面前,低声说:“小公主,公子爷在、在书房。”然后又说:“小公主,今晚我在这侍候您吧!” 姬心瑶诧异地看着紫姜。什么意思?这一段时间来,她已经习惯了夏御叔每天搂着她睡,难不成夏御叔今晚在书房不回来? 紫姜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忍住,说:“石榴在书房。” 姬心瑶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半响没有说话。默默地挥了挥手,让紫姜下去。 姬心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才多长时间?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却原来是个大混蛋。委屈、愤恨和妒意混杂在一起,终于挑起了她的公主脾气。 姬心瑶怒不可遏地砸着房里可砸的每一件东西,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一时间,花瓶、茶具、香炉、铜镜和玉器,数件价值不菲的东西全在她的怒火下碎成了瓦砾。 砸着砸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竟然再也克制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好委屈啊,自己好不容易接受他了,他却这般如此! 站在门外的紫姜没敢离去,当她听到姬心瑶哭了起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紫姜牙一咬脚一跺,横下一条心向书房跑去。好你个夏御叔,我们小公主跟着你刚开心了几天,你就如此让她伤心。今晚我要不把你拖回来,还就不信了。 紫姜不管不顾地冲到书房,喊都没喊一声,就一脚踢开了书房的门。 夏御叔仍然躺在美人靠上,石榴跪在他前面,手正在他身上上下搓揉着。 夏御叔睁开了眼睛,见紫姜一脸怒气踢开了门,冷冷地说:“活得不耐烦了?” “小公主她……”紫姜刚说出小公主三个字,夏御叔已经跳起,像箭一样不见了踪影。 石榴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膝盖,指着紫姜的鼻子骂道:“你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你是看爷不理你难过,是不是?” 紫姜本来还有点顾及情分。晚饭后见石榴偷偷摸摸地拎着食盒去书房,便留心跟了过去。果然不错,石榴正覥着脸纠缠夏御叔,心下便有了几分鄙夷。但她还是默默地退了回来。可听到姬心瑶嚎啕大哭,紫姜就再也忍不住了。师傅要自己保护好小公主,自己怎能看她受委屈? 现在见石榴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紫姜心中恶念一闪,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又将她双手反绞到后面,恐吓她说:“以后要是再敢纠缠公子爷,当心我把你拧成麻花!” 夏御叔飞奔进了主屋。满地狼藉,姬心瑶依然一边哭一边砸着东西。见她那副惨样,夏御叔不由一阵心痛,但依然冷冷地说:“别动不动就使公主性子,有话好好说。” 姬心瑶看夏御叔来了,抓起地塌上的软枕就砸了过去,哭喊着:“你滚,滚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夏御叔不吭声地坐到了地塌上,从长几上拿起那半块丝帕玩味着。 姬心瑶突然扑了过来,对他又是打又是挠的。夏御叔一只手就将姬心瑶的两条胳膊攥得紧紧的,一只手扬着那半块丝帕,冷冷地说:“说吧!怎么回事?” 姬心瑶抽抽噎噎地说:“为何突然不理人?” “我问的是这!”夏御叔恨恨地将丝帕扔到了姬心瑶的脸上。 姬心瑶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恍然大悟。屈巫和自己各持半块丝帕?天哪!他想哪去了?姬心瑶又好气又好笑,就为这半块破丝帕,弄出这等事来。 姬心瑶眼珠一转,说:“这是屈巫送我的......”她停下不说了。夏御叔的眼里闪过的岂止是怒意,准确地说应该是凶光。 “包那半颗药丸,让我查成分的。”姬心瑶大喘气说完了后面的话。 待弄清楚姬心瑶为何拿着丝帕傻笑,夏御叔不由得臊红了脸。却又不好意思为此事道歉,便强词夺理地说:“分明看你睹物思人。” 姬心瑶俯身将那半块丝帕捡起,依旧夹到书简之中,才酸酸地说:“你也去睹物思人啊!我也好去书房找个人侍候。” “你敢!”说着,夏御叔已欺身过去,炽热的唇堵了上去。一场横空出现的小雷阵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躺在床上,夏御叔又想到了屈巫。不过,这次,不是拈酸吃醋,而是担心起来。排除那种可能,他还是很佩服屈巫的。 七杀门一天之间彻底摧毁了各国各地的醉春楼,威震朝野,四海之内无不震动,拍手称快。 可是,却听说屈巫被楚庄王下了大牢。以他的身手,什么样的牢房能囚住他?他既然甘于被困,一定自有他的道理。 夏御叔搂紧了姬心瑶说:“心瑶,屈巫出事了。” 睡意朦胧的姬心瑶嘟囔着:“嗯,知道了!” 夏御叔见她根本没听进去,便摇了摇她说:“记好了,不要对任何人说他是七杀门的门主,不要说你是七杀门的后人” 姬心瑶将头埋到他怀里,嗯了一声,已然进入了梦乡。 夏御叔却毫无睡意,直觉告诉他,一场暴风疾雨就要来了,屈巫与七杀门将会搅动得大周江山风起云动。 三十三 俏玉儿无心之失 蠢夫人弄巧成拙 屈巫在大牢里已快一个月了。期间筑风多次前来,求门主出去。区区一牢笼,岂能困住屈巫?他要想出去,早就出去了。或者说,他要不想进来,谁也别想把他送进大牢。 可是,他现在愿意在大牢里。正好落个清静。他要好好地想一想,已经到了悬崖边,不想不行了。 屈巫被投入大牢,开始芈夫人并不很着急。以为屈巫不过恃宠冒犯天威,大王一时之气而已。大王是离不开屈巫的,过几天就会放回来,就会官复原职。 可十天过去,屈巫一点消息没有,芈夫人要求去探监都不准。她沉不住气了。跑回娘家让她父亲淮安君去求情,没想到大王一点面子都不给。 芈夫人自己跑去找王后哭诉,王后也是爱莫能助。她彻底傻眼了。屈巫到底犯了何罪?却没任何人能告诉她。 芈夫人虽然恨屈巫心里藏有别的女人,但毕竟是自己儿子的父亲,毕竟是她的衣食靠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下半生就完了。 所以,她必须要将屈巫救出来。她必须要搞清楚屈巫到底犯了什么罪,才让大王一点情面都不顾。 芈夫人靠在榻上沉思着。玉儿端着莲子羹走了进来。连日来,她见芈夫人心火上头,忧思过度,便为她特地熬了莲子羹。 玉儿进府后,极力讨好芈夫人,她生就了一副七窍玲珑心,甚是会察言观色,又伶牙俐齿。也不知是芈夫人真对她有好感,还是出于什么目的,竟让她在自己身旁侍候。 芈夫人接过莲子羹,看着玉儿,想着自己近来为屈巫奔走,还没问她什么,便说:“玉儿,你是如何认识爷的?” 玉儿一听,便知芈夫人想问什么。事实上她也一直想告诉芈夫人,自己与屈巫是怎么回事。但芈夫人不问,她是不能主动提的。只有消除了芈夫人心中的疑虑,自己才有可能在屈府待下去。 玉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如何第一次与屈巫在醉春楼相遇,如何第二次与屈巫在株林鬼屋相遇。再后来,屈巫如何与夏御叔、姬心瑶一同来解救自己。等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芈夫人。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爷是未时过后才去你房中,弄个假象糊弄人的?”芈夫人似是不相信地问。她想起了那次屈巫的信,大王赐十个美女的事。看来,去妓馆确有其事。 玉儿连连点头。那日未时,屈巫匆匆进来,匆匆脱了衣服,应付那些查访的人。见他出手阔绰,查访的人一走,她就放出手段缠着他。按说他是付了重金的,他们又都光着身子在床上。可屈巫却连忙推开她,边穿衣服边说对不起。当时就惊得她瞪大了那一双美丽的丹凤眼。 “第二次爷是为何去的株林?”芈夫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里面的问题。屈巫明明是去郑国公干,怎么就绕到了株林?而那个公主姬心瑶当时正在那里。 玉儿摇了摇头。当时她的神志还不是很清醒,但她却认出了屈巫。屈巫给她的影响太深,风尘之中阅人无数,如此坐怀不乱的男人她是第一次见到。因而她才记住了他,信任了他。 “你的毒是那个什么公主给解的?”芈夫人继续问着,话里有着一股酸味。 玉儿何等聪明,岂能不知芈夫人的意思。忙说:“也不是她解的,而是她有个灵物,叫冰蚕,能解天下奇毒。” “哦?”芈夫人沉吟着没有说话。 玉儿知道芈夫人的心结,便补充说:“她和夏公子挺恩爱的。”事实上,玉儿那天见屈巫故意说自己是他相好,心中便已肯定,屈巫与姬心瑶之间有着什么扯不清的纠葛。 “你是被人在醉春楼下了毒,然后送到株林的?”芈夫人的心思已经转开了。直觉告诉她,屈巫插手这事,定是另有隐情。 “是在醉春楼疯了以后被夏公子救到株林的,不知是谁下的毒。”玉儿说着。那年她被掳到醉春楼,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了一种妖媚的性情。从小知书达理的她从内心里排斥,却仿佛被人控制一般,极尽所能蛊惑男人。她成了醉春楼的头牌女。 渐渐地,玉儿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蛰伏着什么,那东西每日里驱使着她做不想做的事。再后来,她的嗓音渐失,蛰伏的东西终于逼疯了她。可能是她心底的排斥,使得她尚有一丝意识,认出了屈巫,救了自己,救了众姐妹。 芈夫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决定亲自去找楚庄王,救出屈巫。 偏殿里,芈夫人终于跪到了楚庄王的面前。她竟然一点泪水都没有,镇静地等着楚庄王发话。 “小如,你若为屈巫而来,就回吧!”楚庄王叫着芈夫人的小名。他原本对这个远房侄女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后来听樊王后说了一件事,倒是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芈夫人平静地看着楚庄王,定定地说:“大王,小如是来献宝的。” 楚庄王呵呵一笑,说:“你还能有什么宝贝?”他深知这些宗亲的家底,不过三瓜两枣,能有什么好宝贝。 “冰蚕,能解天下奇毒的千年冰蚕。”芈夫人一字一句地说。 楚庄王闻所未闻,连冰蚕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他哈哈大笑,说:“好了,寡人知道你的来意了。你是想用所谓的冰蚕换屈巫,是吧?可是谁又能证明你那个冰蚕能解奇毒呢?” “小如自然有人证。家中有一婢女名叫玉儿,原是陈国宛丘醉春楼的头牌姑娘……”芈夫人还没说完,就被楚庄王打断了话。 他急急地说:“什么?醉春楼?怎么回事,快说!” 芈夫人以为楚庄王想起了屈巫夜宿妓馆一事,便自作聪明地说:“是的,醉春楼。上次屈巫就是在这个玉儿房间过的夜。” 见楚庄王没吭声,她继续说道:“玉儿在醉春楼被人下了毒,疯了。被陈国公孙夏御叔救到了株林,后来用冰蚕解了毒,就完全恢复了正常。” 楚庄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是屈巫将她带回来的?” “是的,屈巫可能、可能真对她动了情,就把她带回来了。”芈夫人略微停顿了一下,她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说楚庄王会更相信一些。 楚庄王点点头,突然大声喊道:“传太医!” 芈夫人一头雾水,好好的传太医干什么?正纳闷着,太医一溜小跑地进了偏殿,还没站稳,就听楚庄王问道:“医书上可有什么冰蚕?解奇毒的千年冰蚕?” 当楚庄王从太医口中得知确有冰蚕这种灵物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奇特的笑容,眼睛里也闪现了奇特的光泽。他呵呵笑了几声,对芈夫人说:“拿冰蚕,换屈巫,寡人准了!” 芈夫人连忙磕头称谢。进而提出要去探监,告知屈巫一声,就将冰蚕献给大王。楚庄王恩准。 芈夫人以为自己孤注一掷是救屈巫。她哪里知道恰恰是弄巧成拙,自己这一番话更加坐实了屈巫与醉春楼事件的关联,险些将屈巫逼进了死胡同。 芈夫人终于来到牢里探监。夫妻两人在这特殊地方见面,坐下来相看几眼也就无话。芈夫人稍稍问候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她要屈巫修书给姬心瑶,将冰蚕献给大王,好救他出樊笼。 屈巫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响才说:“你疯了?哪里有什么冰蚕!就是有,人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芈夫人冷笑一声说:“我没疯。玉儿疯了是冰蚕解的毒。你对她念念不忘,她难道就不能有点回报?” 屈巫一把抓住芈夫人的胳膊颤声问道:“你告诉大王说她有冰蚕?” 芈夫人见屈巫紧张的声调都变了,心里更加翻腾的不是滋味。事实上她并未告诉楚庄王,给自己留了后手。见屈巫如此神情心中更是愤恨,便冷冷地说:“是,不可以?” 屈巫猛地站起来怒吼道:“混蛋!你知道这会给她惹来多大的祸吗?” 芈夫人嫁给屈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爆粗口,她也站起来指着屈巫吼道:“怕给她惹祸?好啊!我可以不要什么冰蚕。你做牢,甚至去死,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我的狐儿活得好好的,不要因为你给我们母子惹来祸端,你能保证吗?” 屈巫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里直懊悔将玉儿留在了府中。 他知道,冰蚕一事,芈夫人带给姬心瑶的将是灭顶之灾。 只要承认有冰蚕,她和夏御叔就会被牵连到了醉春楼事件里。虽然远在陈国,可并非鞭长莫及。楚国长公主、陈国的芈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况且,陈国已是楚国的附属。 “好,我写。你亲自去找她,但信不可给第二人看到。”屈巫冷静下来,心里有了主意。 芈夫人一听屈巫愿意写信,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绢帛和笔墨拿了出来。她的心思是只要拿到冰蚕,就保住了屈巫,也就保住了自己和儿子的衣食饭碗,至于什么情啊爱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芈夫人走后,屈巫对着牢房的窗外吹了声口哨,他知道筑风一定在外面。果然,筑风闪了进来。 屈巫让他迅速为自己准备夜行衣和路上吃食。去陈国来回估计需要两天两夜,筑风顶替他在牢房里装睡觉即可。 天一黑,屈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牢房,他必须去见夏御叔和姬心瑶,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有冰蚕。 三十四 胸有沟壑细琢磨 腹藏锦绣巧应对 屈巫到宛丘时,已是次日黄昏。一抹残阳,将天边燃烧的血红,无边的层云重重叠叠向人间滚滚而来。 屈巫这回没费什么周折,看门的家人认出了他,直接将他领入了堂屋。自己去禀报夏御叔。 夏御叔一听屈巫来了,敏感可能出事了。连忙让家人领屈巫去书房,自己和姬心瑶打了个招呼就来到了书房。 两人一见面,连寒暄都没有,就直入了主题。 “屈门主,怎出了大牢?”夏御叔直截了当地问。 “十万火急。拙荆不知深浅,向楚庄王说了冰蚕一事,异想天开换我出大牢,还逼着我给小公主写了封要冰蚕的信。”屈巫如实对夏御叔说。 夏御叔默默地看着屈巫,想到姬心瑶那日说屈巫夫人犹如河东狮吼,看来当真屈巫惧内的很。 屈巫见夏御叔没有说话,也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法,继续说:“拙荆不日会上门来找公主讨要冰蚕。还请夏公子与小公主多担待,千万不要承认有冰蚕。为安全之计,小公主最好将冰蚕送回郑国。” “冰蚕是心瑶母亲留下的,她一直带在身边,早晚是个念想。”夏御叔犹豫着说。 两人正商量着,姬心瑶走了进来。夏御叔匆匆说了声屈巫来了就去了书房,引起了她的满腹狐疑。屈巫?他又来干什么?为半块丝帕自己和夏御叔双双打翻醋缸,他不会又给自己添麻烦来了吧? 去看看,看他又搞什么名堂。姬心瑶进去时候,正好听到他们在说冰蚕,她的弦一下就绷紧了。哼,谁也别想打冰蚕的主意。 屈巫见姬心瑶进来,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脸上显出丝毫的波澜,微笑着说:“小公主好!” 姬心瑶大眼睛一翻说:“你们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呢?” 屈巫看了眼夏御叔,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姬心瑶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她怔怔地问:“你被楚庄王下了大牢?” 又说:“你夫人想用冰蚕换你?” 屈巫点头称是。并说:“所以我从牢里跑来,就是让你们好有个准备。” “屈巫,你夫人搞清楚没有,这冰蚕是我母亲留下的,凭什么給她换你?”姬心瑶的小性子又冒了出来,她一点也不客气地对屈巫嚷嚷着。 屈巫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尴尬,是啊,任何人听了芈夫人的想法都会觉得奇怪,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一直没说话的夏御叔似是明白了什么,他非常敏感屈巫对姬心瑶的态度,见他一直对姬心瑶尽量保持距离,便想可能屈巫真的有什么想法,这距离怕是有意为之。 夏御叔上前扶着姬心瑶的肩膀说:“心瑶,怎可如此与屈门主说话?”转而又对屈巫说:“屈门主,放心好了,我会妥善处理的。” 屈巫深深叹了口气,说:“拙荆给贤伉俪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屈巫实为抱歉。冰蚕送走,并不代表此事终结,楚庄王,长公主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望夏公子早做打算。” 夏御叔早已明白了这事的严重性。承认有冰蚕,就等于承认自己救了醉春楼的姑娘,就等于承认自己在与芈王后、陈灵公作对。 若是再将醉春楼被七杀门毁于一旦的事扯到自己身上,那就等于与楚庄王在作对。 这个滔天巨浪若是掀了起来,不要说淹没他和姬心瑶,甚至有可能给陈国和郑国都带来难以预料的无妄之灾。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 夏御叔沉重地对屈巫点了点头。此时他还能说什么?屈巫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毁了醉春楼,自己心中只有佩服。如今又从大牢冒死前来送信,虽不排除他对姬心瑶的情意,却也是够种够朋友了。 屈巫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以夏御叔的阅历,会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会说服姬心瑶送走冰蚕的。至于后面的事如何发展,自己且行且看吧。 夏御叔将屈巫送至大门口,房庄主跟了上来。屈巫自是又对他叮嘱一番,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给自己送信。 屈巫向夏御叔一拱手,飞身一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夏御叔目瞪口呆,好漂亮的轻功,来去如飞啊! 屈巫一走,夏御叔就郑重地告知了姬心瑶这件事的严重性,姬心瑶这才明白屈巫的苦心,同意将冰蚕送回郑国。她转念一想,自己也正好借此机会回去, 没想到,夏御叔却坚决不同意她离开陈国,姬心瑶不开心地撅起了嘴。 “你傻啊,屈巫夫人近两天就会来,如你不在,不是等于告诉她,你把冰蚕送走了吗?难道你想把你大哥也扯到这事里面?”夏御叔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子。 姬心瑶浑身一激灵,是啊,自己怎么犯傻了。千万不要把大哥也扯进来。她连忙说:“那让房庄主送回去吧,上次救了疯女是他回去报信的,来龙去脉他能说的清。” 夏御叔想起房庄主曾说是姬心瑶家奴之话,再一联想刚才他与屈巫的对话,想必他也是七杀门的。那么,轻功也应是不错了。派他送冰蚕回郑国再合适不过了。 夏御叔点点头,心中的主意已定,便拉着姬心瑶回了卧房。 第三天,屈巫回到了牢房。芈夫人不辞辛苦地赶到了宛丘,稍稍一打听,就找到了公孙府。 姬心瑶在府中堂屋见了芈夫人。 芈夫人走进去时,奇怪地发现屋角有个火盆。已经立夏了,还要火盆?她暗自在心里嘀咕着。 待她一见到姬心瑶,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全是满满的恨意。 只见姬心瑶上穿一件淡黄水雾的低领云烟衫,下衬一条鹅黄烟纱曳地裙,雪白的脖子上挂一串夜明珠,腰间坠一晶莹剔透的碧玉珏。如瀑的黑发松松地绾在脑后,斜插一支简单的碧玉簪。笑盈盈地往那一站,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芈夫人不觉有些自惭形秽。虽说一路奔波辛劳,芈夫人还是找了间客馆收拾了下自己。换了件淡绿色绣着牡丹的长裙,袖口和领口都有着银丝勾的祥云,肩上披了件金丝薄烟翠绿纱,发鬓上斜插了支镶嵌珍珠的碧玉簪子。 按说也是个贵妇人的打扮,可无论是气质还是妆扮,芈夫人都觉得自己输给了姬心瑶。这更增加了她的恨意。 姬心瑶歪着脑袋打量着芈夫人,传说中的母老虎就这样?屈巫那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娶了她真是可惜了。要说她五官身形也没哪不好,可就骨子里透出一股俗气。绝对配不上清风朗月犹如出尘的屈巫。 姬心瑶正在心里嘀咕着。芈夫人上前给她见了礼,然后坐在椅子上就抹起了眼泪。 姬心瑶一愣,怎么还没说话就哭了?她疑惑地问道:“芈夫人,怎么了?” 芈夫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倒了姬心瑶的面前,说:“求公主救救屈巫吧!除了您,我再也找不到能救他的人了!” 姬心瑶赶紧拉起芈夫人,说:“屈大夫怎么了?你坐下慢慢说。”难道是房庄主说错了,她对屈巫挺好的啊! 芈夫人抽抽噎噎地编起了故事。 她说屈巫在君臣畅饮时,无意中说自己的相好玉儿被人下了毒,差点死了。是郑国小公主姬心瑶用冰蚕救了玉儿。 屈巫本是无心所说,楚庄王却是有心听之。后来得知屈巫与姬心瑶关系非同一般,就责令屈巫找姬心瑶索要冰蚕,屈巫执意不从,就被楚庄王下了大牢。 如果不是屈巫事先来报信,如果不是夏御叔事先告诉他屈巫下大牢是因为醉春楼。姬心瑶没准就真相信了芈夫人。 姬心瑶诧异地看着芈夫人,自己刚才差点被她的眼泪打动了,这个女人说起谎来竟然脸不变色心不跳,该有多深的心机啊! 姬心瑶看着泪水涟涟的芈夫人,你会演戏,难道我就不会吗? 她突然连声叫道:“停、停、停!什么冰蚕?我有个冰蚕能解毒我怎不知?莫不是屈大夫喝高了乱说吧?你们大王真还就信了?还有什么叫关系非同一般?不过是屈大夫出使郑国时认识而已!哈哈,太好笑了!”姬心瑶一本正经地将芈夫人的话堵了回去。 芈夫人收起了眼泪,从怀中掏出了屈巫的信,默默地递给了姬心瑶。 姬心瑶接过来,认真地读起来。她不由感叹屈巫还真是文武双全,字好文章更好,寥寥数语,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姬心瑶看得连连点头,正当芈夫人暗暗窃喜,以为屈巫的信起了作用时,姬心瑶突然急走几步,将信抛到火盆之中。 顷刻之间,写在绢帛上的信化成了一片黑色的蝴蝶,它努力地想飘起飞去,却终因那黑色的沉重跌落在火盆里,被暗红色的火焰吞没。 “你?”芈夫人只说了一个你字,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已经黔驴技穷,原先设定好的方案被姬心瑶全部搅黄了。 姬心瑶拍拍手,做了个很无辜动作。然后说:“芈夫人,你是在陈国待几天玩玩呢还是即刻回楚国?” 芈夫人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什么东西都没拿到,白给她磕了个头,信还被她毁了。 待到芈夫人转着九曲回肠返至府中,她彻底傻眼了。唯一能证明冰蚕存在的玉儿不见了。 三十五、楚庄王放虎归山 陈灵公翻脸无情 屈巫用一招调虎离山计,骗得芈夫人离开府邸去了陈国。 他自己返回郢都后并未急着回大牢。像他这样的重臣被投入大牢,狱卒们是不敢得罪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大王又把他们招回了朝堂。所以,有筑风顶着,一时应该没多大问题。 屈巫悄悄地潜回了家,悄悄进了芈夫人住的上房,将玉儿弄了出去。 他拿准了芈夫人去陈国绝不会带上玉儿,她只会带上两个仆妇。这是芈夫人多年的习惯,她要的是别人衬托自己,而不是自己成别人的陪衬。 屈巫吩咐筑风派弟子将玉儿一下送到了洛邑,远远地离开楚庄王的视线,自己这才安心地回到牢房。 芈夫人回到家中不见了玉儿,越想越气,越想越怕。气得是自己竟然被姬心瑶耍弄了,怕的是楚庄王会定她个欺君之罪。 芈夫人思前想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恶人先告状,撇清自己。 芈夫人又跪倒了楚庄王的面前,这回还没说话,就哭天抹泪起来。 “冰蚕带来了?”楚庄王可不关心芈夫人的眼泪,他只关心自己想要的冰蚕。 芈夫人眼泪直滚地说:“大王,你杀了小如吧!” 楚庄王皱起了眉头,他敏感地又问道:“冰蚕呢?” 芈夫人哭着把自己如何不辞辛苦地奔波去陈国找到姬心瑶,如何找她要冰蚕,却被她如何拒绝的事一一地说了出来。 楚庄王终于失去了耐心。那日芈夫人说夏御叔将疯女救到株林,又用冰蚕解了她们的毒。救那些该死的女人何意?难不成用她们来要挟寡人?当时他就气得怒火中烧。 为了拿到冰蚕,他暂时忍下了一口气。只等芈夫人将冰蚕献出来,再与他们见分晓。想不到,冰蚕竟然在什么郑国公主姬心瑶手中! “小如,你可知欺君之罪?冰蚕既不是你府中所有,如何以此邀功换屈巫?”楚庄王拉长了腔调。 芈夫人咬咬牙说:“大王,冰蚕是、是屈巫暂交姬心瑶保管的。” “屈巫又从何处弄来?”楚庄王冷笑着说。 “是、是、大王,屈巫从哪弄来我不知道,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反正就是弄了这么个宝贝。没想到姬心瑶那个贱人,贪图我们家的宝贝,居然不承认。”芈夫人又编起了故事。 “屈巫来无影去无踪?什么意思?”楚庄王疑惑地问。 芈夫人赶紧说:“屈巫虽然是文臣,却有着一身好武功。” 哦?楚庄王陷入了沉思。许久,想起殿下还跪着芈夫人,说:“小如,寡人这就恩准放屈巫回去。但是,他要闭门思过。不要仗着是宗亲,不要自恃寡人离不开他,就胆敢冒犯君威。再有下次,寡人一定不饶!”楚庄王的眼里闪动着冷冷的光。 芈夫人一听,千恩万谢地磕了头。果然回到府中不久,屈巫也回来了。 芈夫人跟在屈巫后面,似是邀功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自己膝盖都跪肿了,眼睛都哭红了,大王才恩准放了屈巫。 屈巫听得实在不耐烦,故意问道:“你去陈国没有?” 屈巫如此一问,芈夫人马上换了口气,又编出了一番故事。说姬心瑶根本不愿见自己,自己一直跪在大门外求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她,她却看都没看屈巫的信就扔到火盆烧了。还说姬心瑶含沙射影地骂屈巫不是东西。 屈巫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后院,转身将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生生地将芈夫人拦在了外面。芈夫人冷不防屈巫会有如此举动,气得脸挂寒霜,目露凶光,嘴角一扯,转身回了自己住的上房。 屈巫从接到楚庄王特赦令开始,就知道自己已基本失去了楚庄王的信任。他之所以放虎归山,目的是要确认自己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屈巫料定,楚庄王会有大的动作,而借此对自己作最后一次试探。那么,他会怎样?屈巫陷入了沉思。 放屈巫出牢房的同时,楚庄王的密使快马加鞭奔向了陈国。陈灵公接到楚庄王的密函,恍然大悟。转而恨得咬牙。夏御叔和姬心瑶竟然是醉春楼事件的始作俑者,太不给他挣面子了。直接让他在楚庄王面前跌了份。 不用同时接到密函的芈王后催促,陈灵公就下达了旨令。 顷刻间,禁卫军包围了公孙府邸。 夏御叔似在预料之中。他搂着姬心瑶小声地说:“莫怕。记好了,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冰蚕,不要说与七杀门有关系。” 姬心瑶缩在夏御叔的怀里,惊恐地睁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如此风云变化超过了她的心里承受能力。 夏御叔让家人打开了大门。禁卫头领走上前,对夏御叔颇为恭敬地施了个礼,然后说:“奉令行事,公子莫怪。” 夏御叔用他那一贯的油腔滑调问道:“奉令?你们想作甚?” 禁卫头领面有怯色地说:“公子,只要您交出冰蚕,我立马撤走,决不进府惊扰!” 夏御叔松开姬心瑶,冷冷一笑走上前去,说道:“你想进府?本公子的这把宝剑答应不?”“唰”的一声,夏御叔拔出了佩剑。 那禁卫头领一看,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对着那把剑拜了起来。 夏御叔高举着剑,凌厉的眼风扫了下禁卫头领,说:“去,禀告大王,非御叔不遵令,实是手中宝剑不答应。” 禁卫喏喏退下,转而上马向王宫疾驶。 姬心瑶瞪大了眼睛,夏御叔什么时候摸了把神奇的宝剑挂在身上?在她心中,他一直就是个锦衣玉食风流多情的王侯公子,她第一次发现夏御叔竟然也有威风凛凛的时候,与子夷大哥、屈巫都有得一比。 夏御叔见一旁的姬心瑶神情,颇为得意地收了剑,对她一扬眉,说:“为夫够威风么?” 姬心瑶连连点头,双瞳剪水,色授魂与,微微地红了脸。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着情意绵绵地诱惑,完全无视禁卫已然包围了府邸,完全无视自己身家性命的安全。 门外一阵马嘶人叫声,一阵喧嚣,只听门外有人喊道:“大王驾到!” 夏御叔的脸色微变,他没想到陈灵公会亲自来,看来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夺走冰蚕。 夏御叔示意让房庄主过来,小声嘱咐了几句。房庄主似是犹豫地看了眼姬心瑶,夏御叔微微一笑说:“没事,有我。” 房庄主点点头,又悄悄地对紫姜说了什么,便闪不见了身影。 陈灵公昂着头走了进来。哗啦啦的跪拜中,唯有夏御叔持剑站立,屹然不拜。 陈灵公正要摆威风,却发现夏御叔将宝剑横在了胸前,定睛看去,见是先王爷爷赐给夏御叔的特赦宝剑。只要夏御叔持这把剑,他可以不拜君王,可以免于一死。 陈灵公只得按下心中的怒火,说:“御叔,身为王室子孙,应懂得为国分忧,为君分忧。” 夏御叔又恢复了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笑着说:“御叔一直唯王兄马首是瞻。” “是吗?株林疯女从何处来?”陈灵公气愤愤地说。 “什么株林疯女?”夏御叔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让陈灵公都起了一丝疑惑,难道是楚庄王搞错了?转而一想,耍赖对于夏御叔来说就是轻车熟路,他是故意如此。 陈灵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道:“姬心瑶的冰蚕解了疯女的毒,现在楚庄王指名要,你看如何是?” 夏御叔回头示意姬心瑶走上前来,问道:“心瑶,王兄说你有什么冰蚕,我怎不知道?” 姬心瑶笑吟吟地走上前来,说:“王兄,心瑶的冰蚕在哪?” 陈灵公惊呆了。这就是自己原本应该娶为王后的姬心瑶?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顷刻间,他已经魂不守舍意乱情迷。他万万没想到,姬心瑶竟是如此的美艳动人。 陈灵公傻愣着半张着口,差点没流出哈喇子。夏御叔见状,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陈灵公回过神来,心中狠狠地问候着屈巫的祖宗十八代,塞给自己那么个丑婆娘,生剌剌地将如花美眷便宜了夏御叔这小子。 他到底是个狠角色。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本来多少有点忌惮夏御叔拿着先王爷爷宝剑,现在却因垂涎姬心瑶的美貌而抛之了脑后。 陈灵公拖长了腔调说:“既然你们夫妻都不知道冰蚕在哪,寡人就替你们找吧!”说着,大喊一声:“来人,进去搜,仔细地搜!” “谁敢!”夏御叔拔出了宝剑。拦着那些正要冲进去的禁卫。 “哈哈哈,御叔,君前拔剑,有惊驾之罪,你竟不知么?给寡人拿下!”陈灵公变了脸。 可怜夏御叔终究是个公子哥儿,虽然习得一些阵法,修得一些防身的技能,可在如狼似虎的禁卫高手面前,只能是束手就擒。 姬心瑶突然冲了上去,对几个按住夏御叔的禁卫,用她那三脚猫的功夫狠狠地踢打他们。几个禁卫没有陈灵公的旨意自是不敢还手。 陈灵公脸色一沉,喝道:“成何体统!也拿下!” 又上来几个禁卫,要拿姬心瑶。紫姜护主心切,拔剑就冲了上去。然而,紫姜毕竟一人势单力薄,禁卫里高手如林,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她与姬心瑶双双被钳制住了。 陈灵公慢慢地踱到姬心瑶面前,笑着说:“心瑶表妹,胆子不小啊!” 见陈灵公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失去自由的夏御叔急怒攻心,口不择言地说道:“无道昏君!若非郑国姑母,你如何能有今日?先王爷爷的宝剑尚在我手中,你就敢如此胡作非为。” 陈灵公哈哈大笑,恶狠狠地喊道:“全部带走!” 三十六 陷囹圄夫妻无言 救急难兄弟同心 夏御叔急怒之下的口不择言,挑开了陈灵公的伤疤。 当年,先王爷爷最宠爱的孙子是夏御叔,心心念念要将大位直接越过几个儿子传给他。无奈夏御叔却对朝堂之事提不起兴趣。郑国陈王后是先王爷爷嫡长公主,她出面劝说,才由陈灵公继承了王位。 为了补偿,先王爷爷又是赐免死宝剑,又是将陈国最富庶的地方株林赐给他,还特地赐姓夏。想想觉得还不够,竟连着宫墙建造了一座豪华的公孙府邸,耗费了大量的人工,选用了最上乘的材料修建,穷极奢华堪称陈国之最。 陈灵公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直冒酸水。今日夏御叔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压抑很久的忿恨终于爆发了出来。 “哼哼!全部带走!”陈灵公恶狠狠地喊着。 禁卫们鱼贯而入,在公孙府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姬心瑶回头看去,金枝玉叶的她这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抄家。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了易韶的满门抄斩,心中竟是一阵刺痛。 夏御叔、姬心瑶和紫姜都被下了大牢。在夏御叔的以死相逼下,陈灵公只得同意将他们全部关押在一起,一间专门收押王室宗亲谋逆的牢房。 却说房庄主按夏御叔的吩咐,一路飞奔到了株林。找到夏管事,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紧急,让他立刻毁掉疯女居住的痕迹。 夏御叔百密而有一漏。接到屈巫报信之后,他已让房庄主将冰蚕送回郑国交给了姬子夷,又嘱咐姬心瑶无论如何要将芈夫人手中屈巫的信拿来烧掉,将株林庄园里剩下的几个未完全好清的姑娘转移走。唯一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被姬心瑶称之为鬼屋的房子,那里面有疯女生活的痕迹。 陈灵公出现的那一刻,夏御叔已料到他一定会掘地三尺,都城府邸找不到,他就会到株林庄园。因此,夏御叔赶紧吩咐房庄主去株林。自己则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与陈灵公周旋。 果不其然,房庄主刚离开株林,一队禁卫轻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株林。 夏管事欲上前问话,被禁卫头领不客气地推到了一边。 禁卫迅速地将株林庄园翻了个底朝天。当他们进入姬心瑶烟纱旖旎香风漫漫的卧房时,个个犹如被谁钉住了一样,傻傻地愣住了。只道天上有,怎知人间无?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仿佛怕惊扰了主人似的。却在禁卫头领一声断喝中清醒过来。转而就将惊诧艳羡演化成了仇恨,不过一公主,凭什么如此奢华?凭什么! 在禁卫们的发泄中,姬心瑶从郑国带来的嫁妆几乎被毁,连那些烟纱都被变得疯狂的禁卫扯了下来。 禁卫们终于找到了那间“鬼屋”。当房庄主急匆匆离开之后,夏管事拿了钥匙就往庄园后面的鬼屋跑,跑着,跑着,他停了下来,转而回到了前面,等着禁卫的到来。 禁卫头领拿着扔在地上的半截铁链,得意地看着夏管事,说:“铁证如山,还有何说?” 夏管事说:“半截铁链能说明问题么?” “是,半截铁链是说明不了什么,可这么多的半截铁链是否能说明问题呢?” 夏管事答非所问地道:“我要见司寇大人!” 禁卫头领上下打量了一下夏管事,点点头,便将夏管事和铁链一并带回了宛丘。 房庄主疾行回了宛丘,慌乱之中没忘记到盐市暗庄给屈巫传递了消息。刚一回到府中,老管家就一手一个,搀着小伊芜和夏征书,出现在他面前。 房庄主见府中像被蝗虫噬过一般,再见两个孩子小脸上挂着泪珠,他大惊失色地问:“小公主与公子呢?” 当得知他们是被陈灵公亲自抓走的,房庄主转身就闪了出去,心急如焚地向郑国掠去。 黎明时分,姬子夷见到了满头大汗闯宫的房庄主,他的心猛地一沉。自那日房庄主将冰蚕送回,他的心就提了起来。 一场泼天的大祸已经惹下,躲是绝对躲不过去的。 “心瑶怎么了?”不等房庄主说话,姬子夷就迫不及待地问。 房庄主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礼数,便赶紧将情况大致地说了一遍。 一听姬心瑶被下了大牢,姬子夷的心剧烈地抖动起来。老天太不厚道了,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宁静安详的生活! 姬子夷几步走到书案前,唰唰唰,笔走龙蛇,狂舞一气。唤来特使,立刻送至陈灵公手中。 然后,吩咐房庄主立刻回宛丘,想办法去大牢里面,找到姬心瑶和夏御叔。他知道,夏御叔那样一个公子哥儿,耍耍嘴皮子可以,真刀真枪打起来,他根本无法保护姬心瑶。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与房庄主,让姬心瑶在大牢里少吃点苦。 很快,陈灵公接到了姬子夷的信函。 “立刻放人,否则兵临城下。”寥寥几个字,透过竹简,仿佛是姬子夷指挥着千军万马向陈国咆哮而来。 陈灵公拿着姬子夷的信,气得浑身直抖。怎么说这也是我陈国的家事,你姬子夷凭什么要插一杠子?竟然用大军压境来恐吓,你不知道太过分了吗? “区区郑国,何足惧矣?”芈王后听说后轻蔑一笑。她的背后是楚国,楚国现在是未冠名的霸主,怕谁? 却说屈巫收到房庄主传来的消息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楚庄王是要拿夏御叔与姬心瑶做钓饵,试探自己。他暗自冷笑了一声。 可是,姬心瑶被下了大牢,这事他不能不管。他知道自己的家现在处于完全被监视之中,自己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人尽收眼底。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很快,屈巫就得知了姬子夷准备调动十万兵马压到陈国边境的消息。世代姻亲的郑陈两国竟然演变至此,屈巫突然觉得一阵心寒。争霸中原,就得搅乱人家固有的生活吗? 屈巫下了决心。绝不能让姬子夷真的将十万大军拉到陈国边境,虽然师出有名,但毕竟与捍卫江山无关,会给姬子夷留下骂名。 屈巫招来筑风,一番叮嘱之后,悄悄地于深夜潜出了府邸,向陈国宛丘飞奔而去。 屈巫第二天到了宛丘,耐心地在盐市暗庄休息。直到半夜才戴着面具神不知鬼不觉地跳进了陈王宫。 黑色笼罩着苍穹,整个王宫掉进了无边的静寂。 早已等候的暗庄弟子,一路无语地在前面引路,屈巫悄悄地进入了陈灵公的寝宫。 寝宫外面的宫女们都七倒八歪地进了瞌睡阵。屈巫似一阵风掠过,从她们面前闪进了寝宫。有睡眼朦胧的宫女,好似看到了一个黑影,忙强睁大眼睛看去,却只有昏暗的灯火在摇曳。 厚厚的帷幔里传来如雷的鼾声。屈巫撩起一角钻了进去。不由得哑然失笑。昏暗中依稀可见,地上散落着春宫图。宽大的床上,陈灵公袒露身子,左搂右抱着两个嫔妃。一床锦被溜了一半在床下,勉强将床上三人的下半身盖住。 屈巫摇了摇头。一国之君,如此好色,这个国家还能治好吗? 屈巫拔出了昆吾剑,侧身用剑尖挑着陈灵公的头上发环,稍稍一用力,紫金发环断成了两瓣。 许是发根拽得紧,扯醒了梦中的陈灵公。他睁眼看去,床边一黑影拿着剑正指向自己,吓得一咕噜坐起,正要大声喊叫,被屈巫隔空点了哑穴。两位嫔妃似也有些动静,屈巫干脆接连出手,点了她俩的昏睡穴。 然后,用洛邑口音对陈灵公说:“穿好衣服,下床!” 陈灵公抖抖簌簌地拿着衣服,好半天才将套进去一只衣袖,却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只衣袖。 屈巫暗自好笑,冷冷地说了声:“穿反了!” 陈灵公终于站到了屈巫的面前,腰带耷拉着,脑袋也披头散发地耷拉着。他哆嗦着向屈巫看去,见一高大的身影,一身夜行衣,戴着鬼脸一样的青铜面具,拿着把熠熠闪光的剑,如黑煞神一般伫立在自己的面前。 陈灵公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眼光向床头瞄去。见紫金发环断成两瓣,心中一寒。他若是要自己的命,自己刚才在睡梦中就见了阎王了。 于是,他自作聪明地以为眼前这蒙面人要的是财。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急得只好乱比划起来。 屈巫似是明白陈灵公的瞎比划,从面具里发出了一声冷笑,说:“本门主不要钱财,要人。” 陈灵公吓得连连后退,心中暗道,门主?难道是七杀门的门主?这么说与醉春楼有关了! 陈灵公冷静下来,他对屈巫指着自己的嘴,意思让他解了自己的哑穴,好让自己说话。 屈巫根本不予理睬,对着陈灵公一字一句地说:“醉春楼一事自始至终都是七杀门做的。几百年来,七杀门独步江湖,既不许旁人抢功也不容旁人代过。若是明日辰时你们所抓之人仍为放回。哼、哼!” 屈巫手一伸,暗自发力,床头的两瓣紫金发环已飞到了他的手中,他在手里掂了掂,猛地摔向陈灵公脚下。然后说:“下场犹如此发环!” 说罢,屈巫手风一带,解了三人的穴位。自己随即一闪,已经遁入了黑夜。 三十七 入樊笼苦中作乐 归港湾满目辛酸 眼瞅着蒙面人在自己面前一晃就无影无踪,陈灵公吓得冷汗直流,好半天回过神来。 他张了张口,竟然能发出声音了。天啊!这蒙面人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了!不知不觉中,自己在鬼门关已荡了几回。 陈灵公再无睡意。蒙面人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几百年来,七杀门独步江湖,既不许旁人抢功也不容旁人代过。若是明日辰时你们所抓之人仍未放回…… 七杀门与他俩怎么会有关系?夏御叔自小到大,玩世不恭恣意人生,怎可能与江湖扯上关系?姬心瑶就更不要说了,一个养在深宫里千娇百媚的公主,怕是连宫门都没出过。可那个门主为何为他们出头呢?陈灵公百思不得其解。 陈灵公想破脑壳也没想出来缘由。只得自言自语地说,天一亮,还是先送他们回家吧。这七杀门主犹如鬼魅,自己绝对惹不起,否则自己脑袋搬家就是迟早的事。 只是可惜了,姬心瑶那样一个美人,自己一点边都沾不上了。原本以为醉春楼一事,株林夏管事坐实了夏御叔的死罪,自己将姬心瑶弄到宫里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谁知道凭空冒出了一个七杀门主。唉!陈灵公一声长叹。 对了,夏管事的口供还在司寇那里,无论如何不能让王后知道。就用他做替罪羊好了,如此悖主的奴才死不足惜。陈灵公心中已有主意。 三天前,夏御叔姬心瑶连带着紫姜都被下了大牢。在夏御叔的以死相逼下,陈灵公只得同意将他们全部关押在一起,一间专门收押王室宗亲谋逆的牢房。 当天晚上。牢房里阴风习习,涌动着恐惧和悲伤。 一盏如豆的昏暗小油灯下,夏御叔依墙席地而坐,姬心瑶一动不动地偎在夏御叔的怀里。她的脑海里一会儿闪出公孙府被掘地三尺的恐怖,一会儿闪出司马府大门钉上封条的悲寂。心中惶然而酸痛。 夏御叔轻轻地拂开姬心瑶脸上的几缕乱发,低声说:“怕吗?” 姬心瑶抬眼看了看夏御叔,短短的时间里,他已憔悴了许多。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脸,摇了摇头。 夏御叔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笑着说:“这么脏的小爪子,竟敢摸我的脸。” 姬心瑶轻轻地哼了一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夏御叔含到了嘴里。姬心瑶笑了起来,说:“饿了吗?那你就把这脏爪子吃了吧!” 姬心瑶的一句玩笑,真勾起了夏御叔的馋虫。他和姬心瑶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牢房里的饭菜一口也吃不下去。一天下来,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蜷缩在一旁的紫姜走了过来,轻声说:“小公主,天已黑了,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来。这一天你们什么都没吃。” 夏御叔不相信似地看着她,铜墙铁壁般的牢房,如何出去?听她的口气似走大路一般。 姬心瑶竟然说:“你回府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小心一点。” 紫姜点点头。她早已看好了出去的路,只等天黑。 夏御叔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紫姜稍稍一提气,纵身飞上了屋梁,爬到房顶上的一个小小的天窗前,猛一用力,扳断了木档子,缩身从那个小窗子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夏御叔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紫姜有如此好功夫。姬心瑶见他呆呆的样子,有心调笑他,便说:“小心哦,你这个妾来无影去无踪也就罢了,关键是拳脚功夫厉害,保不准哪天她将你一脚踹下床去。” 夏御叔面上发热起来,他冲着姬心瑶俯下身去,鼻尖碰着她的鼻尖,恐吓她说:“再胡说八道,我就……” “好,好,我求饶!”姬心瑶笑着说。 正当夫妻两人苦中作乐地嬉闹着,屋顶天窗上“唰”地一声,跳下了一个黑影。定睛看去,原来是房庄主。 房庄主顾不上礼节,简略地将自己如何去郑国报信,如何给屈巫送了消息,一一告知了他们。并将姬子夷当时就疾书信函给了陈灵公,估计不日就会有消息。 “小公主,夏公子。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的,你们在这里暂且忍耐,不要和他们再起冲突,以免吃亏。”房庄主说罢,又跳上天窗钻了出去。仿佛如履平地一样轻松。 夏御叔怔怔地看着天窗,怔怔地说:“他们都是七杀门的吗?” 姬心瑶没有回答。她想房庄主是母亲的家奴,应该是七杀门的。紫姜的师傅是易韶,易韶和子夷大哥、屈巫他们都是母亲义父的徒弟,也应该是七杀门的。可为什么他们几个人走不到一起来呢! “想什么呢?心瑶!”夏御叔晃了晃姬心瑶。 姬心瑶带着苦涩缓缓地说:“我也是七杀门的。” 夏御叔知道自己刚才的问话可能触动了姬心瑶的隐痛,便不再说话,而是紧紧地抱着她,轻轻地吻着她。 紫姜怀里揣了许多美味从天窗上跳了下来。她偷偷地跑回公孙府,照直不打弯进了厨房,挑他们喜欢吃的东西拿了一些。最让夏御叔感到意外的,她竟然还揣了一小壶酒。 “哈哈,如此佳肴美酒,又有美人作伴,区区牢房算什么?”夏御叔哈哈大笑,让紫姜也一同坐下,三个人开心地大快朵颐。 在牢里仅待了三天,就被通知他们已经获赦。夏御叔并不奇怪,那晚房庄主一离开牢房,他就知道很快就会出去了。奇怪的是陈灵公竟然亲自在牢房外接着他们。 陈灵公自蒙面人走后,心中绕了几百个小九九。天一亮,他躲过芈王后,带着司寇直接来到了牢房。 夏御叔走了过去,笑吟吟地说:“王兄,冰蚕找到了?冤枉我们夫妻了不是?” 陈灵公按下心中的怒火,佯装笑脸说:“冰蚕倒是没找到,不过在株林庄园找到了疯女居住的屋子。据夏管事招供,一切都是他为之。与你们无关。” 一旁的司寇连连点头称是。陈灵公已经在来的路上告诉他,立刻毁掉夏管事的口供,不得任何人知道。他寻思着,毕竟夏御叔是先王最得宠的孙子,若是真问了死罪,怕是会冒犯了先王的在天之灵。 看着司寇一脸的巴结,夏御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拉过姬心瑶给陈灵公磕头谢恩。 陈灵公眼风瞟过姬心瑶,见她冷着脸,他似是不甘心自己的疑问,笑着问姬心瑶说:“心瑶表妹,你怎认识七杀门的人?” 姬心瑶脸色微变,抬眼向夏御叔看去,却见夏御叔轻轻地摇了摇头,便说:“什么七杀门?我不认识。” 不过是几秒钟,姬心瑶和夏御叔的表情全部落在了陈灵公的眼里。他根本没有终于知道了底细的惊喜,而是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原来,他们真与七杀门有关联。 夏御叔和姬心瑶回到了府里。满目苍凉,一片狼藉。 房间里到处是被摔坏的陶器和玉石,到处是被扯碎的帷幔与烟纱,所有的抽屉和橱柜都被撬开,所有的木地板都被撬开。庭院中汉白玉的阑干被砸断,大青石的地面被挖开,就连花坛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几株名贵的牡丹被连根撅断,早已枯萎。 姬心瑶潸然泪下。这个家她虽然生活的时间不长,却已经从心里喜欢上了。她喜欢这里的精致与温馨,喜欢这里的奢华与情调。然而,全部被毁了! 夏御叔只对紫姜说了句:“扶公主去沐浴。”便拉着早已迎上来的房庄主去了后院。 小伊芜和夏征书跑了过来,扑到她怀里就哭,直哭得一旁的紫姜也掉下了眼泪。她连劝带哄地才让一大两小的三个人止住了眼泪。 “株林庄园怎么回事?”夏御叔急急地问着房庄主。 房庄主已知道夏管事故意没有毁掉疯女住的屋子,也知道夏管事犹如毒蛇一样反咬了主人一口。 据暗庄弟子说,夏管事被带到司寇大人面前后,如实招认了夏御叔如何从醉春楼救回了疯女,如何交给他看管。后来,姬心瑶如何用冰蚕解了毒,又如何将医治好了疯女一一送回家乡。等等。 据说,当时司寇大人将夏管事收监的时候,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可知奴才悖主也是死罪否?而那夏管事竟然哈哈大笑地说,只要他死了,我纵然死一万次又何妨? 有了夏管事的口供,夏御叔必死无疑。只是,谁都想不到陈灵公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夏管事头上,而且,今天一早就问了他一个斩立决。 只是,这些能告诉夏御叔吗?他的家人反噬于他,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打击。 房庄主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当时过于紧急,夏管事可能没来及毁掉痕迹。就被他们带走了。” “如此说来,他需要对朝野上下有个交待,就拿夏管事做了替罪羊。”夏御叔一厢情愿地认为夏管事对自己是忠诚的。 夏御叔是精明的。他知道自己和姬心瑶此番脱险,若非姬子夷的十万大军压境,就是屈巫暗中使了手段,迫使陈灵公不得不如此。 夏御叔也是糊涂的,他压根就不会想到自己信任的管事会出卖自己,更没想到自己的一切已在陈灵公的掌握之中。 三十八 瞒天过海显神通 废耳任目藏手段 屈巫那日深夜潜出府邸之后,筑风可就紧张了。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等到启明星升起,天空微见曙光时。他穿上了屈巫的衣服,束起和屈巫一样的头发,拿着把剑出了屈巫的卧房。 筑风故意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接连几个笨拙的跳跃,到了空旷的院落间,舞了一番犹如行云流水,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样剑法。 待到天色渐渐明朗,十米开外能看清人时,筑风便赶紧缩回了房间,再也不出来。连芈和来送饭菜也不开门。 听说屈巫将自己关在屋里,饭都不吃。芈夫人便想自己亲自送去,借机改善一下夫妻关系。 天刚擦黑,芈夫人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拎着食盒就去了后院。一听到芈夫人的声音,筑风的头就大了。心里直为屈巫叫屈,门主英雄盖世,却娶了这么个拎不清的女人,他早把芈夫人在府中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 怎么办?若是不开门,芈夫人一定会不依不饶地站在门外喊叫,那可就惊动了围墙外监视的人。若是开门,她见自己冒充门主,万一闹将起来,会坏了门主大事的。 筑风左思右想,心一横,依旧是屈巫的打扮走了出去。筑风低着头,快速地走到门后,一拉门栓,芈夫人推门进来,刚喊了声“夫君”,筑风伸手点了她的昏睡穴,一个打横将她抱起,腾出手继续将门栓上,疾步走到了屋里。 筑风狼吞虎咽地吃着芈夫人送来的饭菜,虽说之前他准备了干粮,哪有这喷香的饭菜的可口呢。他边吃边在心里祈祷,门主,一整天了,您可要快点回来啊,万一有谁来找夫人,可就麻烦了。 第二天,筑风依旧是天未亮就出去舞剑,然后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在府中下人得知芈夫人在后院,竟谁都不敢来打扰。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地发展。傍晚时分,屈巫的儿子屈狐庸竟然来了。他听说母亲在父亲这里,连蹦带跳地就跑了过来。 筑风的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怎办?他只要一进来,就得露馅。怎不能也点他的昏睡穴啊!门主一开门抱着夫人进屋,这合情合理。门主一开门就抱着儿子进屋,这不可能,情理不通啊! “父亲、母亲。”屈狐庸在门外喊着。 筑风在屋里急得乱转,不知如何是好。正当咬咬牙,准备出去时,眼前黑影一闪,屈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门主!”筑风又惊又喜地喊着。 “快,拿衣服。”屈巫一边脱着身上的夜行衣,一边对筑风说。 筑风正要进里间拿衣服,猛地又停下了脚步。屈巫怒道:“你磨蹭什么?” 筑风嘿嘿一笑,赶紧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屈巫也没多想,穿上衣服就出了房门。 “父亲!”屈狐庸大声地喊着。自从和父亲习武之后,他与父亲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再也不是以前一见到他就唯唯诺诺的样子。 “狐儿,你怎来了?”屈巫摸着他的脑袋,还不忘记仰着脸让暗处的监视者看看自己。 “母亲在这,我来找她。嗯,其实也是来找您的。”屈狐庸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屈巫看着儿子的可爱模样,心里不禁升起了舔犊之情,他弯下腰说:“狐儿,让父亲抱抱,看胖了没有。”说罢便将屈狐庸抱起掂了下重量。“嗯,不错,重了!”刚一放下,屈狐庸已经跑向了屋子。 “筑风叔,你怎不穿衣服?”屈狐庸一进门就嚷嚷。 屈巫一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见筑风还穿着里面的便衣,外面没套衣服。屈巫皱着眉头说:“你犯什么痴?不知道去里间找件衣服啊!” “夫人,夫人在里面,睡、睡着了。”筑风吞吞吐吐地说。 屈巫这才想起儿子刚才说的话,难怪筑风磨蹭着不去里间。他推开里间的房门,见芈夫人依然在昏睡之中,明白是筑风点了她的昏睡穴。 屈巫从衣柜里找了件衣服,走出来扔给筑风说:“还算聪明。” 筑风摸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您别见怪!” 屈巫微微一笑,挥手让他下去。转而对屈狐庸说:“你母亲睡着了,稍等会儿,我去叫醒她。” 不料,屈狐庸人小鬼大,他的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父亲,您不用叫了,孩儿就不打扰了。”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屈巫目送着儿子的身影离开,一直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一声长叹,他躺到了外间宽宽的坐榻上。疲惫、倦怠和劳累一起向他袭来,浑然间,他已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屈巫径自无梦。醒来时四更未到,屋外依然是一片漆黑。他这才觉得自己身上脏乱不堪,黏糊糊地难受。 屈巫去里间拿了衣服,走到浴房才想起,这么早,又没事先吩咐下去,应该是没热水的。只得摇摇头,准备离去。 “门主,水烧好了。”黑暗里传里筑风的声音。他早就料到屈巫要洗澡,所以根本没离开,悄悄地将热水烧好。 屈巫大喜过望,哈哈笑了两声,赶紧褪了衣服泡到了浴池里。 当温润的水浸过肩膀时,屈巫舒适地闭上了眼睛,一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 姬心瑶是救下了。夏御叔和姬心瑶出牢房时,他就在暗处,亲眼看着他们安然无恙地离去,他才疾行回府。时间太过紧张,紧张到和她说上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这样也好。现在看上去她与夏御叔挺恩爱的,自己还是不打扰人家为好。屈巫的心里冒出了一股苦涩。 为了救她,自己确实是铤而走险了。瞒天过海的这一险招,若是能蒙混过楚庄王,自己的七杀门主身份暂还可以不公开,整个宗族尚可保得一丝安宁。若是不能蒙混过去,自己将给整个宗族都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屈巫的心颤了一下。 可是,自己能眼睁睁地看着姬心瑶身陷囹圄而不管吗?能看着姬子夷为救她而挥师十万吗?再说,醉春楼本是七杀门拆毁的,岂能让他人代为受过! 屈巫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天渐渐亮了。屈巫从浴房出来,去里间解了芈夫人的昏睡穴。芈夫人惶惶然坐起,见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屈巫站在一旁,不禁心生纳闷,自己怎么了?她仔细回忆,却发现自己仿佛失去记忆一般,什么都想不起来。 屈巫说了句:“我去练功。”便走了出去。 芈夫人不安地跟了出去,奇怪地发现屈巫的剑术与上次所见大相径庭,不过就是一些花拳绣腿。难道自己上次看错了?她疑惑起来。 天亮之后,监视屈巫的换了一批人。撤下的这批人准时到了偏殿向楚庄王报告着。 “屈大夫两天未离开府中后院半步。连饭菜都是送进去的。” “屈大夫就是一介文臣,只会一些花拳绣腿。可能是芈夫人眼里的夫君才有过人之处。” “他们夫妻挺恩爱的,芈夫人去送饭菜,屈大夫竟将她抱进了屋内,一整天都没出屋。” “屈大夫对儿子也是疼爱有加,简直就是一个慈父。” 楚庄王仔仔细细地听着,一时竟如坠云雾。让他闭门思过,并非府中都不可走动,他竟如此较真。难道自己真的判断错了?错怪他了? 楚庄王挥手让那些人下去,自己心烦意乱地来回转悠着。猛然间抬头看去,衣架上的黑色铠甲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楚庄王一惊,去年君臣之间其乐融融的场面浮现在眼前。 “爱卿来之正好,君臣比试一下何如?” “大王,臣乃文臣世家,略知些花拳绣腿,岂敢与大王比试?” “点到为是而已,有何不敢?” 楚庄王想起当时屈巫神色有异,吓得拿剑的手都微微抖动着。 黑色铠甲部队是屈巫的功劳,若不是他多方筹措,怎么可能购得秦国的天外玄铁。也许,寡人真的是错怪他了。邻人疑斧,却看越像。 楚庄王一声大喊:“来人!即刻摆驾去屈府!” 屈巫假模假式地舞着剑,芈夫人远远地看着,觉得实在乏味,想想便低着头离开了。 回到上房,下人们陆续来请安,芈夫人才渐渐弄明白,自己在屈巫房中呆了一天两夜。奇怪,自己怎么可能睡那么长时间?她努力地想着,记忆只停留在自己一声“夫君”上,其他的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正当芈夫人苦思冥想,忽听“大王驾到”,吓得她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跪倒在地。芈夫人想不明白大王怎会突然来府,慌乱中她赶紧让丫鬟去告知屈巫。 不料,楚庄王却对芈夫人一挥手,说:“免礼!小如,带寡人去见屈巫。” 芈夫人心惊肉跳地给楚庄王引着路,心中将屈巫骂了个十万八千遍。若不是娘家家道中落,指望着你混个下半生的衣食饭碗,姑奶奶才不跟你担这份惊受这份怕。 屈巫已经得到了讯息,早已打开院门,跪在了门外。他明白楚庄王移驾屈府,摆的是一种姿态。也就是说,他虽然还没完全消除疑虑,但起码是动摇了原先的判断。 屈巫暗暗地松了口气。 , 三十九 秋水蒹葭远梦里 月影疏离近情中 屈巫似乎重新获得了楚庄王的信任,他依然鞍前马后地为楚庄王效劳着。朝中大臣们感觉不出任何异样,一如往日那样对屈巫的恭敬。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他们已回不到过去了。犹如那破碎的铜镜,虽然重新黏合一起,但难看的缝隙是留下了。 不过,他们心照不宣,各自演戏一般,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无间其乐融融。 日子平淡如水地滑了过去。所有的人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波澜不惊地生活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路上的黄叶越来越多,踏上去便是支离破碎的声音。不知不觉中,中秋已然临近。 自古逢秋悲寂寥。心上的秋天除了愁,还是愁。 这个下午,屈巫在府中百无聊赖,越发闷气。近来朝堂安稳,诸多小国已经归附,楚庄王甚是惬意,与晋国的高下与渐见分晓。或许,离称霸中原不远了。 七杀门也无什么大事,离长老会议尚有时日,各国盐市暗庄生意火爆,信息畅通。暗中购买了秦国玄铁,各国高级弟子都配发了玄铁短剑。唯一有点忧虑的是周天子要见自己,已三番五次地通过角门康长老传递了消息。可自己这时怎能再轻举妄动? 自己和芈夫人越来越无话可说。这个女人越发不可理喻,弄得阖府上下见了她都如老鼠见了猫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误了她。 唉!莫道身闲总是秋,孤灯夜夜写清愁。出城散散心吧! 屈巫自己劝着自己。筑风套了马车,让马车在官道上慢腾腾地跑着,筑风知他苦闷,也不问屈巫去何处,信马由缰,任意驰骋。 道旁有一条寒霜浓重的小溪,岸边有着茂密的芦苇丛,远远地望去,水与芦苇融成了一体,颜色由浅到深,仿佛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屈巫下了马车,站在溪边看着那秋苇苍苍、白露茫茫的溪水出神。恍惚间,一个身着粉色衣衫头顶垂下无数条小辫子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水里向自己招着手。 屈巫闭了下眼睛,努力想赶走那个粉色的身影,然而却是徒劳。那个女孩顽固地占据了他的心。 自那日在暗处目送姬心瑶和夏御叔出大牢上了马车之后,屈巫就再也没见过她。虽然他在心底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却不愿去打扰她和夏御叔的平静生活。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世事凡俗,惟愿你能开心幸福。屈巫在心里默默地祝愿着。他摇了摇头,排解着自己的苦涩和酸痛。 屈巫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溪水,突然高声吟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这首《秦风.蒹葭》不知何时所读,却深深地刻到了他的心间。此时,惆怅的心情与浓重的秋景已然合二为一,正是诗中所体现的此情此景。 一只孤鹜落了下来,远远地注视着屈巫,仿佛是迎合他的吟唱,竟然伸着脖子大声叫了起来。 原来,这首诗竟是为我作的。屈巫吟罢,径自狂笑起来。 “一只孤鹜,呵呵,你是来讥讽我的么?”屈巫又是一阵狂笑。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是今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待重结,来生愿!屈巫的心,坠入了无望的深渊。 “去酒馆!”屈巫猛地转身,跳上马车,对筑风大声说着。 人生百年终须过,何必黯然神伤!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吗?错、错、错,弄他个一醉方休,忘记那一切烦忧!屈巫这一醉并未解千愁,却留下了一个后来让他追悔莫及的隐患。 此时的姬心瑶正在株林幸福地生活着。她终于读通了母亲留下的《制毒方要》,成功地制出了迷魂香等系列。 从牢房出来后,府邸已经被毁得一塌糊涂,夏御叔那日见姬心瑶难过得掉下了眼泪,便要重新装修一个更为豪华更为精致的府邸来讨她欢喜,因而便和姬心瑶带着一众人等来到了株林庄园。 虽然庄园也被掘地三尺,但相比城里府邸要轻得多,当然,姬心瑶的仿漱玉斋还是损毁很严重的。庆幸的是夏御叔的卧房在偏厦,由于禁卫很快找到了疯女居住处,因而未遭到破坏。 不过,这里大片的草地和树林,足以弥补姬心瑶心中的缺憾。她让家丁们开垦了一块地,种了许许多多的花花草草。仿佛那些花的精灵传递了讯息一般,抚摸它们,她感受到了母亲桃子的温暖。 这个下午,正当姬心瑶在花丛中采摘花粉,小伊芜和夏征书手拉着手,跑了过来。 “公主母亲” “公主姐姐” 两人不同的称呼,勾起了姬心瑶心底的痛和担忧。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形影不离,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情窦初开时,难保他们不动情。 “征书,你功课完成了?”姬心瑶故意严肃地问着夏征书。 “公主母亲,我不喜欢读书。”夏征书低下了头。 姬心瑶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拿到书就犯困。夏御叔怜他打小没了母亲,便也放纵于他。 姬心瑶摸了摸夏征书的头,说了声:“玩去吧!” 目送着两个孩子远去,姬心瑶陷入了沉思。绝不能让他们重滔母亲和子夷大哥的覆辙。一个沉甸甸的情字,压在心头,实在太苦了。可是如何对夏御叔开口呢? 夏御叔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姬心瑶的背后,伸出双臂猛地揽住了她,调笑道:“又在想情郎?” 姬心瑶吃了一惊,扭过头笑骂道:“怎如此不正经?” “那你在想甚?”夏御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 姬心瑶完全将身子转了过来,她仰着头看着夏御叔一本正经地说:“嗯,我再给你找个妾,好不好?” 夏御叔微微动容,在心里过了一下,怕是又冒出什么馊主意了。一段时间下来,他已发现姬心瑶想到哪说到哪做到哪,主意来得快也去得快。确实是养在深宫里被宠坏了。 夏御叔故意嬉皮笑脸地说:“天上掉馅饼了?好,太好了。只要你没意见,为夫十个八个都笑纳。” 姬心瑶伸手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脸,说:“没羞没臊,你敢!” 夏御叔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看着她似嗔非嗔的样子,俯身咬着她的耳朵说:“不敢,不过你要是硬塞给我,就另当别论了。” 姬心瑶笑着推开他,说:“别闹,我和你说正经事。” 姬心瑶终于对夏御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然后,她支支吾吾地说:“能否将伊芜的身份改变?” 夏御叔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说你有这么好心呢,原来是换人!哼哼!” 姬心瑶仰脸翻着眼睛说:“不可以吗?” 夏御叔收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沉吟了许久,才说:“伊芜随你而嫁,身份是改变不了的。她毕竟是郡主,不是宫女,任你打发。” “我怎么听出一股酸味来?”姬心瑶突然改变了话题。夏御叔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知道她是疑心到石榴身上去了。自那次书房之后,姬心瑶实在无法忍受石榴的贱样,就将石榴逐了出去。 夏御叔忍住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这空气里确实有股酸味。” 姬心瑶一头扎进夏御叔的怀里,大笑起来。 月儿升了上来,姬心瑶在夏御叔的房间里,站在窗口呆呆地看着。 清朗的夜空仿佛是一条深邃的河,圆圆的月儿就在水面上沉浮着。层层青云,如烟似雾,好似一块石子扔到河里起了阵阵涟漪一般,转瞬间,归于平静,仍是一个清亮无比的大圆。只是那涟漪渐渐扩大,乃至无限。 “月出姣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姬心瑶喃喃地念着。她想起那个夜晚,子夷大哥吟诵的诗。 若是母亲还在,子夷大哥已经接位,她就可以揭开面纱了。都是自己犯混,逼死了母亲,害得子夷大哥情无归处。姬心瑶的心中一阵伤痛。 “赏月?去园里可好?”夏御叔走了过来。 “明儿才是十五,今晚月亮如何就圆了?”姬心瑶奇怪地问道。 “许是老天看你这么喜欢月亮,就提前送你了吧!”夏御叔信口胡诌着。 “明天?明天我们去赴宴吗?”姬心瑶突然说。 夏御叔头一扬,傲气地说:“为何不去?我在先王爷爷身边长大,打小就在宫中赏月,那也是我的家,不是他一个人的。” 夏御叔说着,拉起姬心瑶走了出去。其实他知道,明晚的赏月,陈灵公一定会生出幺蛾子来,一定会找他们夫妻的麻烦。 可是,生性倨傲的他从没怕过谁。任他明枪暗箭,自己都照单全收! 四十 千里婵娟人共有 一缕情丝月相知 这个中秋果然不同寻常。天幕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晕晕乎乎的一大片光,就是看不到十四晚上出现的又大又园的银盘。 似乎是嫦娥仙子闹起了小性子,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想露面,懒懒地透出些光亮,让赏月的人无可奈何地翘首以待。 陈王宫在后花园弄了个颇为奢华的赏月场景。长廊和亭榭张灯结彩,明亮的灯火掩饰了月光的不足。四十八人的女乐轻歌曼舞,精美的地毯沿长廊铺开,一字排着堆满了果品佳肴和美酒的长几,每一张长几后面都坐着盛装的王室宗亲。 陈灵公和芈王后坐在高高的亭榭上,志得意满地俯视着众位宗亲臣子,享受着他们的阿谀奉承。 冷露无声湿桂花。当夏御叔携姬心瑶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睛落到姬心瑶的身上。传说郑国小公主貌若天仙,今晚到底见到真容了! “难怪没有月亮,原来嫦娥仙子下凡到御叔府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俏皮话,其他人都笑着附和。 夏御叔却拉下了脸,别人多看一眼姬心瑶,他心里都不舒服。他一言不发地拉着姬心瑶,走到了离陈灵公最近的长几前席地而坐。 这位置按说是不属于夏御叔的,几个王叔还有陈灵公的几个亲兄弟都坐在后面,只因为他身上挂着先王爷爷赐的宝剑,每年的赏月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前面。 不料,今年的陈灵公竟说:“御叔,长幼有序。几位王叔尚在后面。” 夏御叔一下子涨红了脸,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在姬心瑶面前,太掉价了。他恼羞成怒地欲说话,姬心瑶却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转而点点头说:“王兄训导的极是,御叔这就到后面去。”说着,拉着姬心瑶站了起来。 “罢了,这是家宴,又不是朝堂,有些事就不要太较真了。”芈王后突然发了话。 夏御叔和姬心瑶对望了一眼,不知道陈灵公和芈王后唱的双簧是何意,只得默默地坐了下来。 三盅酒后,夏御叔拉着姬心瑶去敬酒,面子上的事情还得说过去。他们站到了陈灵公和芈王后的面前。 “心瑶表妹!”陈灵公色眯眯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姬心瑶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夏御叔默不作声,拉着姬心瑶的手加重了力道。 “夏姬”芈王后开了腔。她万没想到世上有如此美貌的女人。姬心瑶一出现,花园里所有男人的眼睛都直直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所有男人的心也都直直地飘了过去。 姬心瑶回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叫谁呢?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夏御叔拽了一下,抬头看去,夏御叔正微微示意。 “夏姬!”芈王后的声音明显有了不快。 姬心瑶这才明白过来,是叫自己呢。第一次被人如此称呼,姬心瑶有点张皇失措,她愣愣地说:“王后,我、心瑶在。” “月色朦胧,酒至半酣。夏姬,听说你在郑国能歌善舞。就为大家助兴如何?”芈王后并不理睬姬心瑶的张皇,不紧不慢地发号施令。 姬心瑶疑惑地向夏御叔看去。自己在郑国能歌善舞?不过是勉强能凑合几下罢了,与能歌善舞相去甚远。这是谬传吧?却见夏御叔阴沉着脸,拉着自己的手在微微抖着。 姬心瑶懂了。芈王后这是成心给自己和夏御叔难看。贵族女子的歌舞只能是极少数至亲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而宴会上的歌舞乃女乐之事。女乐犹如奴隶,主人是可以任意打骂、虐杀和买卖的。 姬心瑶若是不应,芈王后就会说这是家宴不要较真的话来。若是应了,岂不是自贬身份换得别人的一笑。原来前面唱双簧是埋伏笔。过于阴险了吧!姬心瑶暗暗咬了下牙。 姬心瑶悄悄地握了下夏御叔的手,往他手心塞了颗药丸。然后看着陈灵公和芈王后说道:“大王,王后,心瑶在歌舞之前,先给大家看一样更奇妙的助兴法子,可否?” “哦?”陈灵公看了眼芈王后,说:“你且试试。” 姬心瑶从夏御叔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盒香粉,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此乃怡悦香。请感受一下它的奇妙。”姬心瑶笑嘻嘻地说着,轻轻地吹着香粉。微风起,香粉轻扬,瞬时,一股似兰似桂的幽香立刻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渐渐地,王室宗亲们个个心神荡漾,突然间涌出了一股激情,吆五喝六地拼起酒来,大有把酒邀明月,豪饮到天明,与尔同消万古愁的狂放。 陈灵公芈王后也被感染了,端着酒杯迫不及待地对饮起来。小小的白玉杯喝起来不过瘾,竟然让宫女换了大大的青铜酒爵。 夏御叔早已将解药送入了口中,见满园的人都被怡悦香迷得七荤八素,不禁大喜,拉着姬心瑶回了座位。 夏御叔倒了一小盅酒递给姬心瑶说:“庆贺一下,小试牛刀成功。”, 姬心瑶开心地一饮而尽,凛冽的醇香停在了齿间。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制毒之后,竟在迷魂香的基础上举一反三地研制出了怡悦香。迷魂香让人昏睡,而怡悦香正好相反,使人兴奋。 这一次,他们夫妻有备而来,却是种下了祸根。待到天明,满园醉鬼们醒来,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就会醉成了烂泥? 陈灵公和芈王后明白过来,肯定是着了姬心瑶的道,她的那个香粉肯定有毒。 这个中秋夜,屈巫竟然在去洛邑的路上。 楚庄王早不派晚不派,偏偏在中秋前一天差遣屈巫去洛邑,居然还说是送中秋节礼。 屈巫当时就说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了,直接将楚庄王试他轻功的用意堵了回去。楚庄王也不恼,只吩咐屈巫尽量早到就好。 屈巫猜不透楚庄王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领命前去。更令他啼笑皆非的此番重任只是找周定王问问九鼎的重量。鼎,就是大周的王权。问鼎,明摆着就是觊觎王权。这等好事落到了自己头上,自己居然还无法推辞! 让屈巫头痛的是周定王一直传话要见七杀门主,可自己现在能见他么?整个宗族的命在自己手上呢!必须有所准备后才能完全暴露自己的身份。自己见了周天子,只问鼎,不多说。屈巫心中定下了主意。 屈巫这次只带了筑风。既然来到总门堂的地盘,有些事就得处理一下。他现在对芈夫人起了戒心,自然是不敢让芈和再跟来了。 屈巫有意让筑风慢慢地赶着马车,一路上稍带着游山玩水。没想到误了驿站。眼看着夜色暗了下来,只得继续往前赶路。 屈巫卷起了车帘,仰首看着天空。中秋之夜竟是没有月亮,倒是奇了。他自言自语的说。 稀奇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正当屈巫在奇怪天上没有月亮之时,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客栈,篱笆上爬着星星点点的红色五角星花。左边是一个小树林,夜宿的鸟儿仍在唧唧啾啾。右边是一湾小溪,朦胧的光亮下可见清澄似镜。 “何时有了这客栈?倒是个好居所。”屈巫不由赞道。 筑风一听,赶紧拉住缰绳停了下来。跳下马车,推开柴扉走了进去。 屋门被敲开,站出来一个揉着眼睛的店小二。筑风正要开口说话,里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急急地走了出来。 “玉儿?”筑风大吃一惊地叫了起来。 屈巫已走到了院中,听得声音连忙抬头看去。那女子早已认出了屈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着:“恩公” 屈巫将玉儿扶了起来,疑惑地问:“你怎在此?” 玉儿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几个月前,筑风让门中弟子将玉儿送到了洛邑,传话角门康长老在这里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料,这玉儿却是个有心人。那日见到屈巫潜回府中,让自己悄悄离开屈府去一个地方,然后就见筑风匆匆赶来,吩咐几个人将自己送走。她心中掂量了一下,将屈巫的前后行事联想起来,便猜测他非等闲之辈。 到了洛邑之后,得知一些神秘之人正奉令为自己择婿,玉儿便打定了主意。天下男人多如牛毛,屈巫却是天下第一奇男子。既然老天已让自己和他相遇,自己岂能错过?今生今世,只要能在他身边,为奴为婢都是莫大的幸福。 于是,她在康长老面前跪着哭求了一天,直把那老头的心给软化了,只得答应不将她嫁出去。继而她得寸进尺哀求康长老,给她在楚国到洛邑的必经之路上建一简陋住所。 她要在这里等待屈巫的到来。楚国自己是不能回去的,既然这些神秘之人与屈巫有联系,她就有信心相信,屈巫一定会来洛邑。 康长老认真考虑了一下,干脆在道旁开了间客栈,以方便七杀门搜集情报。于是派了几个弟子充当店小二,让玉儿做了老板娘。 没想到,苍天不负有心人。玉儿终于等到了屈巫。她只能是喜极而泣。 屈巫皱起了眉头,不是说给她找个人家吗?他朝筑风瞪眼看去,筑风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屈巫得知了这客栈的来龙去脉,仍然疑惑不解地说:“一个女子,嫁得好人家才是正途。在这客栈里呆着会误了你青春的。”屈巫没好直接问你为何不嫁人。 “我、我相信恩公迟早有一天会来的。”玉儿低下了头,声音小了下去。 屈巫明白过来,不由在心中一声长叹!除了姬心瑶,自己心里还能装下别的女人么? 四十一 玉儿得逞表心迹 门主问鼎明胸臆 屈巫在洛邑郊外巧遇了玉儿。其实这应该不是巧遇,而是玉儿的精心设计。无论如何,她得逞了。 屈巫和筑风暂且歇下,一夜无话。这个中秋夜对于屈巫来说只能是百感交集。 万家团圆的好日子。姬心瑶此刻应是与夏御叔一同赏月吧?虽然没有月亮,但琴瑟和谐,相伴相欢,也就足够了。 自己若是在府中,除了狐儿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欢乐,还有什么?倒还不如在这清雅的客栈里听风声鸟语,落个清静。 天尚未亮,屈巫就听到外屋有了轻微的动静,待他和筑风起床,玉儿早已将晨食弄好。屈巫默不作声地吃着,心中暗想如此心灵手巧的一个姑娘,若非遭歹人算计,现在应该是嫁得良人。可惜了。 玉儿低眉顺眼地送屈巫到马车旁,又跪了下来,两眼含泪说:“恩公,玉儿绝不嫁人,只愿在此守候。玉儿身贱,并不敢作非分之想。若是有朝一日,恩公身旁需要丫鬟侍候,不嫌玉儿粗鄙,玉儿则死而无憾!” 屈巫摇了摇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虽然早已明了玉儿的心迹,自己是断无可能,却也不忍心伤了这个可怜的女子。只得说:“你暂且就在这吧,自己小心。” 玉儿使劲地点头,一双丹凤眼放出柔媚的光,满脸都是崇拜和爱慕。 马车在晨曦里慢慢地走着,屈巫靠在车厢里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暗道坏了,自己那句话过于暧昧,似乎是给了玉儿希望了。殊不知,这等于是害了她!屈巫自责起来。 玉儿对自己的爱恋,虽然有着报恩的情结,但对曾经身陷风尘的女子来说,极有可能是真动情了。只是自己的心里早已装不下任何一个女子。 爱有错吗?屈巫问着自己。自己对姬心瑶的爱恋,深藏在自己的内心,衣带渐宽终不悔。多么想拥她入怀,可月老偏不牵红线,终不过是一厢情愿,贻笑大方。 屈巫在惆怅中抵达了周朝都城洛邑。按礼数觐见周定王后,便将楚庄王的礼物呈上,那是九颗硕大的夜明珠,静静地躺在红木盒子里,发出耀眼的光。 周定王并无多话,收下之后仅说了一句:“楚子(注)费心了!”然后看着屈巫,等他下话。中秋已过,此时来送礼何意? 屈巫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周定王,见他王袍的袖口边都破了,突然觉得他好可怜。维持这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周江山,也真够他受的。 屈巫终于说出打了千万遍的腹稿。他说:“陛下,微臣斗胆,敢问九鼎之重?”仅此一句,足可以表明自己的来意。 周定王的脸色急剧变化着,眼神犀利地扫了下屈巫,径自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周定王心中已是怒气冲天,九颗夜明珠就想换九鼎?鼎,就是大周的王权。问鼎,明摆着就是觊觎王权。 不过想到楚庄王面子上对他这个天子还颇为尊重,相对于其它诸侯国来说,楚国也还年年纳贡。周定王干脆来个不理不睬,让使臣自去己揣测。 屈巫明白周天子此刻的心情,周定王的态度一如他的预料。不予回答,你们自己想。 屈巫一出王宫便和筑风去了洛邑城北的大山深处的纵横谷。康长老早已得到消息,早早地等候在总门堂内。 一番见礼寒暄全免。屈巫神色凝重地看着康长老,开门见山地说:“天子欲见我,何事?” “七杀门毁了各国的醉春楼,天子震动。传话来就是想见门主。”康长老回答。 屈巫皱起了眉头,说:“不是说各代门主只秉承使命,不在周王朝公开自己的身份吗?” “以前是的,现在朝廷式微,也许天子是、是无可奈何。”康长老谨慎地选择着字眼。 “我去看鼎。”屈巫突然转变了说话内容,径自向密室走去。康长老稍稍愣了一下,赶紧拎起一旁的风灯紧跟着走了过去。 屈巫用令牌打开了密室的石门。偌大的密室依旧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和动静。 康长老走上前举起手中的风灯,九个青铜大鼎,依然呈品字型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 “鼎在国在,鼎失国亡?”屈巫自言自语地说着,伸手抚摸着青铜大鼎,冰冷彻骨的寒意从手指上迅速传递开来,直至到他的内心,他的全身。 屈巫出了密室,抛开九鼎不再提起。吩咐康长老将各地盐市的收益拨一部分送周王朝。好歹一个天子,竟然穿了件破旧不堪的朝服,看上去都令人心酸。 康长老一听,激动地连忙跪下称谢门主。他早有此意,但门主不发话,他不敢僭越。 正在此时,忽有一弟子来报。说是楚国大军兵临城下,已将洛邑围了起来。 康长老疑惑地看了一眼屈巫,神色微微有些改变。 屈巫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七大长老时,尚且戴着面具。那时候自己与他们之间尚未建立起信任,但很快自己就信任了他们,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们对自己更是信任有加,惟命是从。 现在康长老这疑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楚国大军是我带来的? 没想到,自己前脚走,楚庄王就将三万兵马跟在了后面。随我而来,却又不让我知晓,玩什么把戏?屈巫心中冷笑了一下。 屈巫沉吟了一会儿说:“即刻告知天子,我要见他。” 周王朝偏殿暗室里。屈巫拜倒在地,说:“七杀门主屈巫叩见陛下。” 周定王竟张口结舌回不过来神,好半天才颤抖着声音说:“你、你是门主?” 屈巫从怀里拿出了令牌,双手呈献给周定王。周定王也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他将两块令牌合在一起,竟是天衣无缝的一个立体玉龙,想必是同一块玉料上雕刻而成。 “快,快,请起!”周定王激动地说着。 屈巫暗忖,原来这令牌是一反一正的两块。祖师爷真是煞费苦心啊! 周定王不容屈巫坐定,赶紧就说:“楚子此番亲自带三万兵马前来,可知何意?” “他亲自来了?”屈巫的脑海里滑过楚庄王虎背熊腰的伟岸身姿,心中竟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曾几何时,自己对楚庄王顶礼膜拜,发誓要助他争霸。而如今,却是君臣离心,分道扬镳。 周定王看着屈巫不语。当他见到屈巫的那一瞬间,立刻明白了为何至今七杀门主不与自己相见的缘由。屈巫是楚庄王的左膀右臂,天下尽知。不过,此时此刻,屈巫能主动来见,起码表明他承认了七杀门的渊源。 “陛下。他先让我来问鼎,自己又随后前来,必定来者不善。硬碰是难以让他退兵的。可否先做出姿态,派人去楚营慰问?”屈巫建议着。 周定王连连点头。是啊,以柔克刚,衰退的大周朝除了这招还能有什么?可是,周朝已是个空架子,拿什么慰问人家? 屈巫知周定王心结,便说已让康长老去准备酒水食物了。周定王暗想如此睿智之人,如果死心塌地为楚庄王,楚庄王必定能成事。 屈巫又说:“他必定会问鼎之重量。陛下,请派一善辩之人,告知他九鼎在德不在重。即可羞辱他,让他退兵。”屈巫说完,心儿竟似被谁揪了一把。大王,你若能修德,我屈巫岂能背叛你? 周定王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屈巫,楚国重臣,七杀门主,大周的看家护卫。多么不可思议。不过,周定王知道周朝已经摆不了以前的威风,便做出了一副非常尊重屈巫的架势,使得屈巫越发浑身不自在起来。 果不其然,周定王派了个号称三寸不烂之舌的辩士,出使去了楚营。 楚庄王收下周天子的慰问品,就一点也不客气地问道:“周朝的传国之宝‘九鼎’有多重?” 那位辩士不慌不忙地说:“九鼎在德,不在重也!” 然后就滔滔不绝地给楚庄王讲起了历史,什么九鼎当年为大禹所铸,所以归夏朝所有;夏朝失德,鼎便为商朝所有;商朝又失德,鼎又归了大周。 而大周朝是重德的,历来善待各诸侯国,从未有过夏桀商纣那样的暴君,所以鼎之轻重,就毋须再问了。 直把楚庄王侃得是七窍生烟八处冒火,连连挥手说:“好、好,明白了,明白了!” 第二天一大早,楚庄王就拔营起寨,打道回府。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很有德行,居然还给周天子上了一道奏表,说自己带兵演习,路过洛邑,只望没惊扰圣驾。现因天子未曾召见,自己不能无故觐见,因而回楚国去了。云云。 周定王拿着楚庄王的上表,看了许久自言自语地说:“知楚子者屈巫也!”随即深思,屈巫七杀门主的身份不假,可他会真心维护大周吗? (注):周朝的诸侯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级。天子称呼诸侯在该国国名后加上该国爵别。楚国为子爵,所以称楚庄王为“楚子” 四十二 门主施救付流水 庄王携美归王宫 屈巫待楚庄王拔营起寨离开洛邑之后,便和筑风弃了马车,一路疾行回楚国。他要在楚庄王之前赶到郢都,造成自己早已回来的假象,佯装不知道楚庄王也去了洛邑。 屈巫刚回到郢都,家门还没进,就被弟子拦下告知郑国急报,晋国二十万大军伐郑,姬子夷正在作殊死抵抗。 屈巫倒吸了一口凉气。郑国怎这么倒霉?一年要被迫打几次仗,还让不让人活了?不容多想,屈巫立刻让筑风下达了七大长老去郑国助战的指令。 屈巫回家换了衣服赶紧就去了司马府,旁敲侧击地问着那个军务大臣。结果是郑国的求援信早已收到,可楚庄王没回来,谁也不敢做主。 屈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天几次去城门口张望,盼星星盼月亮似盼着楚庄王早日回到郢都。 他知道,这回与上次平叛是完全不同的。 平叛,只要单打独斗制服了领头人,其他乌合之众就会不堪一击。可这次是两国之间的战争,若是不能说动楚庄王出兵相助,姬子夷必败无疑。纵然七大长老去相助,也不过是保得姬子夷性命而已。 遥遥不见踪影的楚庄王此时正在玉儿的客栈里。 楚庄王带着三万兵马到了洛邑,原本也就是恐吓一下周天子,让他把九鼎交出来,自己好名正言顺地做个中原的霸主。 没料到自取其辱,周天子派个吹牛大王,给自己上了一堂又臭又长的历史课,差点没把自己的心肝肺都给呕了出来。 有德才能服天下。德,难道我堂堂大楚缺德吗?楚庄王愤愤地在心里哼了一下。‘大王,如若为争天下,有违天道人伦,岂非步纣王后尘?’不知怎地,屈巫的话又在楚庄王的脑海里翻了上来。 屈巫?他人呢?若是在洛邑,知楚军到来,断无不见之理?除非他早已回去。楚庄王暗自嘀咕。 兴冲冲地来,扫兴地回。楚庄王打道回府的路上,走得没滋没味。看着那些常常引为自豪的战车,没精打采地跟在自己的身后,他忽然有种莫名的伤感。 周朝在鼎盛时期从没把异性诸侯的楚国放在眼里,别的诸侯国都是公爵、侯爵、伯爵,勉强给楚国封了个子爵,处处受排挤,时时被打压。 其他中原诸国也一直视楚人为夷,恨不能将楚国逐到大巴山里,或者干脆灭了。楚国自祖先开国起,就顶着种种压力,对外小心谨慎,对内强兵富国,才逐渐有了今日之争霸的可能。 虽然从兵力上已经略胜晋国一筹,也强制了诸多小国的归顺。可是,在威望上却怎么也比不过晋国。 这难道就是“德”不够?德不配位?楚庄王深深地叹了口气。 楚庄王身边一位姓宋的禁卫长,颇有察言观色之本领。他打头阵见到玉儿客栈很是清雅,想到楚庄王闷闷不乐,便向楚庄王建议在此歇歇脚。 楚庄王在马车上撩起门帘向客栈看去,果然是傍水依山筑就的幽斋雅坞。清风习习,满园芬芳扑鼻;碧水溶溶,一弯溪水迎人。 简陋篱笆点点红花野趣盎然,木质小屋处处装扮古朴浓郁。倒比那王宫内苑有趣的多。 楚庄王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一身村姑打扮的玉儿,先自酥了半边身子。那一双特别的丹凤眼,竟能将人的心活活地勾了出来。 “你是这客栈的主人?”楚庄王不相信地问,如此一个美人,在这前不沾村后不沾店的路旁,开一间客栈,太过惹眼,太过危险。 玉儿哪里知道这位一身戎装的将军是楚庄王,听他是楚地口音,便留了心。说这间客栈原是父母留下,后来父母相继病死,自己也无处可去。几个店小二也都是父母原先的伙计,便帮衬她将客栈继续开了下来。 似是天衣无缝,可生性多疑的楚庄王怎能相信?虽然客栈在周朝地界之内,但这条道却是楚国去洛邑的必经之路。他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叫什么?” 玉儿在风月场中阅人无数,见楚庄王疑虑重重,更是不敢说出真名实姓,便说自己叫雪儿。 楚庄王并不敢作太多停留。虽说自己带了三万兵马,可自从七杀门一夜之间毁了醉春楼,他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江湖起了戒心。江湖中人形如鬼魅杀人于无形的事太多了。 楚庄王对那个宋禁卫长使了个眼色,先自离去上了马车。宋禁卫长心领神会,一声令下,禁卫迅速包围了客栈,还没等玉儿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宋禁卫长擒住,几个店小二一看事情不对头,纷纷拔出随身短剑应战。 仓惶中,店小二们终不是禁卫们的对手,死了几个,逃了几个。只剩下玉儿一人,被捆住双手送到了楚庄王的马车里。 玉儿眼看自己为等待屈巫的精心设计,顷刻之间被这帮人搅黄了,心里的怒火抑制不住就要从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喷出来。见楚庄王一人坐在马车里高深莫测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得恶向胆边生,一头就向他撞了过去。 “哈哈,美人,怎就如此着急地投怀送抱?”楚庄王哈哈大笑,探手就将玉儿稳稳地抱到了怀里。 玉儿双手被捆动弹不得,恼羞成怒之下,狠狠地啐了楚庄王一脸的口水。 后宫佳丽三千,无不变着法儿讨好,几时被女人吐过口水?楚庄王恼怒地松开双手,玉儿跌到了地上。 楚庄王脸色一沉,说道:“告诉寡人实话,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开客栈?” 玉儿一听这身着戎装的将军自称寡人,大吃一惊。她疑惑地问:“楚、楚国大王?” 楚庄王突然厉声说:“说实话!” 玉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向楚庄王跪了下来。她的心抖了几抖。怎么办?他是屈巫的大王,自己是不能得罪的。可看他对自己的样子,怕是没安好心。自己被屈巫救出泥潭,今生今世只想报答他。这点小小的愿望老天都不肯成全吗? 玉儿想着,泪水竟自溢了出来。楚庄王看见玉儿眼泪,似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语气又变得缓和起来。他说:“莫怕,说了实话,寡人不会亏待你的。” 玉儿暗自在心中掂量一番,依然说自己叫雪儿,父母双亡,留下这间客栈,以为生计。 楚庄王情知这个自称雪儿的姑娘一定是说了谎。刚才他分明看到那几个店小二都是练家子,若非禁卫们仗着人多,还真难说是什么结果。 楚庄王没再多问,他站起来走到玉儿身后,解开了捆着她双手的绳子。说道:“起来吧,寡人信你了。” 玉儿站起来,看着楚庄王,竟然含泪笑了笑。梨花带雨的娇俏娘,不由楚庄王不动心。 楚庄王伸手摸了摸玉儿的脸,说了声:“过来,随寡人坐下。” “雪儿不敢。”玉儿小声地说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楚庄王哈哈大笑,猛地一扯,将玉儿拉到了自己腿上。他看着那双勾人心魂的眼睛说:“雪儿?这名字太苍白,你生就了一双媚眼,就叫媚光吧。” 玉儿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只得说:“媚光谢大王赐名。” 楚庄王微微一笑说:“你吐了寡人一脸的口水,这账该如何算?” 玉儿低下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楚庄王托起她的下巴,说:“大声点,寡人听不见。” 玉儿的心里恨得咬牙,眼泪不自觉地又溢了出来,她眼泪汪汪地说:“媚光任凭大王处置。” 楚庄王这回可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他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问:“为何落泪?没有女人敢扫寡人的兴!” “媚光是、是高兴,喜极而泪。”玉儿哽咽着伏到了楚庄王的怀里。 楚庄王一行终于到了郢都。文武百官全部在城门口跪地迎驾。楚庄王已经换到了战车上,威风凛凛地向他的臣子们招手致意。眼风过处,他看到了屈巫跪在六卿之后。 楚庄王的战车过去之后,文武百官起身相随。禁卫队中的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屈巫往一旁闪了闪,忽然那马车的窗帘开了,屈巫感觉到了一种异样,不禁抬头看去,只见窗口后面的玉儿脸色惨白,泪水滚滚。 瞬间,窗帘放下,马车行驶了过去。玉儿?刚才那女子是玉儿!屈巫愣在了原地,被同僚推了一下,才猛然觉醒。 想方设法将她送了出去,怎么又回来了?看那架势,似是被大王弄来的。麻烦来了!屈巫暗自懊恼,怎么总是在这个玉儿身上出岔子。 楚庄王一回到宫中,就得知了晋国伐郑之事。只得暂且按下沐浴更衣的想法,将若干重臣召集到一起商量对策。 结果还没等大家发表言论,楚庄王自己就想好了对策,他说:“陈国离郑国近,又是世代姻亲,让他们立刻派兵。” 说罢,急不可耐地离去。弄得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醒悟过来,个个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殿。 屈巫傻了,他企图说服楚庄王出兵的计划直接落了空。 四十三 夏御叔万箭穿身 姬子夷一命悬天 晋国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郑国,眼看就要打到新郑,朝堂上下人心慌慌,一片哗然。 姬子夷接连几封加急求援送至楚国,都回说楚庄王去洛邑未回,让他耐心等待。火已烧到了眉毛,他还来及等待吗? 姬子夷和厉王爷等几个本家王爷正在大殿商量应战等诸多事宜。他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自己战死,让厉王爷保子坚接位。无论如何也得保住祖宗的江山。 忽然,身边禁卫躬身上前,在姬子夷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姬子夷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殿外一字排开七位仙风道骨的长老。姬子夷并不说话,只做了请的手势,将他们让到了偏殿。 喝退左右之后,姬子夷才说:“是七大长老吗?师兄让你们前来相助?” 七大长老中,只有韩长老知道姬子夷是屈巫师弟,但屈巫让他保密,不到生死关头不准泄露姬子夷是七杀门弟子。 因此,那六位长老一听姬子夷如此称呼,才解开了心中的困惑。一路上他们都在纳闷,门主为何让他们全体来相助姬子夷。郑国也好晋国也罢,都是大周姬姓天子的后人。 为首的康长老说:“大王既是我门中之人,如今有难,岂有不助之理。我们七长老任凭差遣。” 姬子夷抱拳拱了拱手,说:“按辈分,我该称呼各位长老一声师叔。若无外人在场,各位长老就称呼一声师侄好了。” 七位长老颇为受用,想不到,七杀弟子中竟然有人做了君王。老门主确实高瞻远瞩啊! 终于,晋军到了新郑郊外,古都,又一次面临被血洗的可能。 楚国那头仍然是杳无音讯,郑国到了生死关头。姬子夷力排众异,亲自披挂上阵,他要与晋军决一死战。 他知道,虽然七大长老赶来助阵,但他们都是单打独斗的高手,或许可以在千军万马中护得自己安危,但决不可能击溃二十万大军。 阴风怒号,黑云翻滚。两军对垒,相顾无言。唯有旗帜哗哗乱响,人头隐隐攒动。 姬子夷原以为晋军主帅按惯例会上阵来单挑一番,因而他策马站到了军队的最前列,沉着地等对方来挑战。 没想晋军主帅听说了姬子夷曾经一剑刺瞎了楚军主帅,估计自己也不是姬子夷的对手。因而他根本就不考虑单打独斗,一声高昂激越的鼓角,晋军一字长蛇阵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接冲向了郑军。 顿时,战场上飞沙走石,杀声冲天,人仰马翻,血花四溅。 姬子夷一看对方不按规矩出牌,自己出奇制胜的想法落了空。狂怒之下挥剑就冲向了乱军。 晋军的兵力强过郑军几倍,郑军纵然拼死抵抗,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终是难以以少胜多。 七大长老见情况紧急,“唰”的一下,他们分散在姬子夷的周围,无论如何,他们要保得姬子夷的安危。 正在这时,斜刺里冒出一支队伍,呼啦啦就冲到了姬子夷的面前。 姬子夷定眼看去,白底红字的旗帜上一个醒目的陈字,前面领头一匹棕色马上的将军竟然是夏御叔。 “御叔?怎会是你?”姬子夷大惊。夏御叔会带兵打仗? “王兄,楚庄王派吾国相助,我领命前来。”夏御叔简略地说着。 姬子夷心中一凉,楚庄王居然不派兵,让陈国来相助;而陈国竟然派了夏御叔前来。他这个公子哥儿哄得心瑶开心的本事不小,据说他现在和心瑶黏糊得很,倒让我放下心来。可是,他哪有带兵打仗的本领啊,简直就是添乱。 当日,楚庄王急匆匆地下达了让陈国出兵的指令。陈灵公得知后,想到姬子夷曾经要兵临城下的恐吓,一肚子的不快活。 他冲着芈王后嚷嚷道:“凭啥要去帮他的忙?” 芈王后不显山不露水地点拨说:“此去郑国定是凶多吉少。” 陈灵公茅塞顿开,准备临阵封官,封夏御叔为大司马,领兵三万前去郑国相助。 当传令的阉官出现在株林庄园时,夏御叔正在帮姬心瑶在毒物身上提取毒汁。 姬心瑶的胆子依然很小,紫姜不知道从哪弄了很多毒物,蛇啊、蝎子什么的,她看着害怕,夏御叔乐得讨她开心,便将提取毒汁的差事揽了下来。 夏御叔不急不慢地将手中的事情做完,换了衣服,又和姬心瑶依依不舍地告别,才带着随从跟阉官去了宛丘 一直以来,夏御叔自恃自己与众不同,乐得无人管束,陈灵公也巴不得他离自己远点,因而一直赋闲。以前之所以答应芈王后管理醉春楼,自然与他整日混迹风月场所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他发现了那些女人的异样。 这次,听陈灵公一说郑国有难,夏御叔毫不犹豫地接下了重任。他自忖看了点兵书,懂点阵法,带个兵应该不成问题。朝堂上众多大臣心中都暗自嘀咕,御叔公子游手好闲惯了,如此重任他能担当?但谁也没有说出来。谁敢指责大王的轻率呢? 夏御叔一身戎装回到株林庄园,姬心瑶蒙了。太阳从西边出了?夏御叔怎么穿了将军的铠甲。 “心瑶,为夫威武不?”夏御叔晃动着身子问。 “你这是何意?”姬心瑶不解。 夏御叔不敢将郑国已是水深火热的消息说出来,他怕吓了她。可是,自己就要离去,不说明缘由也不行。 他只得小心谨慎地说:“晋军与郑军开战,我去为子夷大哥助阵。”不知何时,他也沿袭了姬心瑶对姬子夷的称呼。 姬心瑶一听脸色就变了。夏御叔故意轻描淡写的神情告诉她,一定是出大事了! 她一把抓住夏御叔,颤抖着声音说:“大哥他怎么了?” 夏御叔搂过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说:“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就是去给大哥帮个人气。” 是夜,夫妻紧紧相拥,竟然无话。夏御叔不敢乱说,生怕一不小心惹得姬心瑶烦恼和担忧。姬心瑶不想说话,她的心早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姬子夷见夏御叔带的三万兵马基本都是步兵,战车寥寥可数。心中情知战斗力泛善可陈,又不好与夏御叔明说,只得说让夏御叔不离自己左右。 乱军丛中,刀剑无情。为了心瑶,还得保护夏御叔的安危。姬子夷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夏御叔这是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原以为按照兵书上所说,自己指挥着兵马布阵就可以了,哪里知道竟是一片混乱,到处刀光剑影,遍地血肉横飞。 一个习惯在香风旖旎场所的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等残酷的场面。夏御叔目瞪口呆,他这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打仗,明白了姬子夷让自己在他身后的原因。 姬子夷骑在白马上犹如天神,剑锋所到之处,人头滚落一地。夏御叔紧紧地跟在姬子夷后面,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可是,他那几下子根本杀不了敌。害得姬子夷还得时时分心保护他。 夏御叔自尊心大受伤害,他怒吼一声猛击马头,从姬子夷的后面蹿了出去。 “御叔,不可,危险!”姬子夷大喊,连忙纵马追赶。 “骑白马的那人是郑国大王姬子夷!”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晋军将士立刻像潮水一样涌来,团团地围住了姬子夷。 夏御叔冲入乱军之中,他决不甘心做缩在姬子夷背后的胆小鬼,他要像姬子夷那样所向披靡,所向无敌。 然而,乱箭如雨向他飞来,他挥舞着手中宝剑。可是,他怎能拨开那些越来越多的的箭?一箭、两箭、终于,万箭穿身,栽落马下。 姬子夷远远看见夏御叔跌落马下,急得抓起白马头上的鬃毛,两腿用力一夹马肚,从包围他的晋军头上跃了过去。 姬子夷赶至夏御叔身旁,跳下马来。抱起奄奄一息的夏御叔,放到白马上,自己且战且行,护着白马向大营撤退。 晋军将士将目标对准了姬子夷,狂喊着又一次围住了姬子夷。姬子夷腹背受敌,又要护着夏御叔,几乎是寸步难行,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尚有一丝神智的夏御叔,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俩人都难逃一死。狠狠心,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从马上滑了下来。 姬子夷大惊失色,急忙蹲下来要抱夏御叔上马。夏御叔口中鲜血直冒,他抓着姬子夷的手,微弱地说:“大、大哥,别管我……心、心瑶……”话未说完,瞪着双眼断了气。 “御叔、御叔!”姬子夷拼命地摇晃着夏御叔。“我怎么和心瑶交待啊!御叔!”姬子夷陷入了极度慌乱之中。 几杆长枪同时狠狠地刺了过来,姬子夷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长枪穿过了姬子夷的身体,他倒在了夏御叔的身旁。 七大长老见姬子夷突然纵马跃了出去,连忙想杀出一条血路跟过来。无奈晋军采取了人海战术,包围圈一层又一层,待他们赶到姬子夷身边时,一切都迟了。姬子夷与夏御叔双双倒在了血泊之中。 四十四 苍龙现身救子夷 屈巫冒险见玉儿 七大长老一见姬子夷倒在血泊之中,急眼了。刚认下的君王师侄,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向门主交代? 康长老一声大喊:“苍龙现身”。其他六位长老浑身一震,当年祖师爷创下这一招,是为了预防强敌冲击总门堂,誓死保卫九鼎的。七人合为一体,内力化为无穷大外泄,冲煞一切强敌,但也会耗费他们一半以上的功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现在,为了救这个君王师侄,他们算是豁出去了! 七大长老站成了一线,双手于胸前合十,双眼紧闭。丝丝的白色气流从康长老的身体内窜出,流至下一长老的身体,又再次窜出,直至最后的韩长老。 瞬间,七大长老已经融为一人。只听康长老又是一声大喊:“苍龙腾飞!”七大长老双眼陡然睁开,他们的瞳仁已经变得通红,原本仙风道骨的或黑或白的胡须钢针一般向四面扎开,杀气毫不隐藏地环绕着他们翻滚。 近旁的晋军将士已经察觉到了异样,箭射到七个老头面前居然纷纷落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在阻挡着。 七大长老纵身飞起,离地丈高。“呼”地一声掌风推进,四溢的杀气挟雷霆之威,有河决之势,向晋军将士滚滚而去。轰然一声,成片的晋军将士连哼都没得及哼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康长老抓起姬子夷,韩长老夹着夏御叔,在其他几位长老的掩护下,凌空虚步,踩着人头,从乱军中闯了出去。 兵败如山倒。郑军残部退回大营,哀嚎声声,悲鸣阵阵。晋军乘胜追击,死死地围住了新郑和郊外的郑军大营。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获全胜绝不收兵的架势。 厉王爷见到身上被扎了几个窟窿奄奄一息的姬子夷,心里凉了半截。虽然康长老已将姬子夷浑身血脉封住,又往他嘴里塞了颗保命丹,但能否活下来只得看天意了。 再战下去,只能是国破人亡。厉王爷看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姬子坚,语调深沉而坚定地说:“子坚,代你大哥出城、求和!” 姬子坚小脸煞白,惶恐地点了点头。一直以来只会吃喝玩乐的姬子坚,在易韶兵变之后,逐渐明晓了一些事理,但仍然是个靠着大树好乘凉的公子哥。眼见大哥生死未卜,他才不得不明白,自己该长大了,该承担责任了。 终于,郑国又归附了晋国,二十万晋军退出了郑国。 这一仗,郑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君王尚在鬼门关命悬一线地徘徊。 屈巫在第一时间得知了郑国的惨烈战事。他跌坐在榻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夏御叔死了,姬子夷生死未卜。姬心瑶怎能接受?那是她至亲的两个人,她怎能接受这样的残酷?屈巫的心里翻腾着。 不行,无论如何要救活姬子夷 。屈巫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大王现在对自己疑虑未解,若是擅自离开郢都,他肯定怀疑。若是上表称病,万一他假模假式地来探望,岂不漏了陷?可是,能有什么万全之策呢? 大王最近不太理朝政,据说是新纳了一名妃子,宠爱异常。据宫中弟子密报,说那妃子的双眼生得特别,难道是玉儿?屈巫的脑海里闪过了马车里脸色煞白泪水滚滚的玉儿。 屈巫决心冒险去宫中,他要带着芈夫人去求见楚庄王,他要拼死一赌,赌那位妃子真是玉儿,赌玉儿会真心帮自己。 一大早,屈巫过来找芈夫人,让她和自己一起去宫中。芈夫人心中立马起了疑惑。今天起什么风了?一定又是打什么鬼主意。 芈夫人冷冷地说:“去宫中何事?”她现在已经完全撕下了温柔的面孔。 屈巫不动声色地说:“大王新宠一位嫔妃,我们去送个礼。” 芈夫人暗自在心里掂量,他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居然走后宫路线,他一定是有要事!他虽然对自己没一点恩爱,但还是任自己在府中作威作福的。也罢,就陪他走一遭。 于是,芈夫人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说:“既然夫君吩咐,岂敢不去!” 屈巫让芈夫人找了两件玉器,用匣子装好。一起上了马车,一路无语地到了宫中,求见楚庄王。 此时的楚庄王正在玉儿的寝宫,享受着玉儿带给他的前所未有的快乐。 一个君王,尤其是胸怀天下的君王,何尝能知晓风月场上的招数?玉儿给了他全新的感受,他这才明白床帏之中竟有这么多的欢娱。 楚庄王惭愧万分,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王后也好,嫔妃也好,虽然容貌不差,却比赛着举止端庄。尤其在床上个个木纳迟钝,难怪味同嚼蜡,一点兴趣都没有。 玉儿放出手段,就将楚庄王整个的身心都牢牢勾了去。他已经被玉儿迷得七荤八素,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对玉儿身世的怀疑,恨不能朝朝暮暮都和她在一起。 六宫粉黛,三千佳丽,全部败给了曾经的青楼女子。毋须回眸一笑,自然千娇百媚;毋须轻歌慢舞,自然勾魂摄魄。纵是那秋寒夜长,依然嫌良宵苦短。只能是君王不再早朝。 忽然听得阉官来报,说是屈巫携夫人要求觐见,恭贺大王新纳之喜。 楚庄王一听,非常不耐烦地说:“去,去,告诉屈巫,寡人没空。” 阉官喏喏退下。玉儿一听屈巫来了,心儿猛地跳动起来。她生就了一副七窍玲珑心,马上猜出屈巫是来找自己的,否则不会带着芈夫人,借口恭贺大王新纳之喜。 玉儿睁着那双媚眼,定定地看着楚庄王,突然就落下泪来。楚庄王大惊,连忙问道:“美人,怎么了?” 玉儿将脸一捂,竟然哭出声来。楚庄王赶紧抱过她说:“快告诉寡人,到底怎么了?” “大王,放媚光出宫吧!”玉儿偎在楚庄王怀里哀哀地哭着。 “这是何话?寡人还能离开你吗?”楚庄王不解地问。 “大王英明神武,何必为媚光这样一个不能见人的女子坏了一世的英名?”玉儿说着,又哭了起来。 楚庄王生气地说:“你是寡人的嫔妃,谁说你不能见人?”忽然,楚庄王明白过来,连忙唤过阉官,传屈巫夫妻直接到玉儿居住的碧螺宫。 “嗯,寡人现在就让你见人,再不许说出宫的混账话。”楚庄王抱起玉儿走出了寝宫。 碧螺宫外殿里。玉儿和楚庄王并排坐在软榻上。屈巫和芈夫人走了进来。玉儿努力克制着自己,却还是禁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楚庄王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疑惑地拉起她的手,发现冰凉彻骨,以为她冷,一面将她搂在怀里,一面怒声呵斥宫女,说:“为何外面没有火盆?”吓得宫女们哗啦啦跪倒一片,赶紧手忙脚乱地架起了火盆。 “玉儿?”芈夫人轻声惊叫,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口。被大王搂在怀里的女人是玉儿,自己不是做梦吧?怎么可能! 屈巫侧身瞪了芈夫人一眼,拉着她跪了下来,双手捧着放着玉器的匣子,说:“微臣恭喜大王!区区薄礼,望娘娘笑纳。” 楚庄王哈哈大笑,说:“赐坐。爱卿,你是第一个送礼给爱妃的,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屈巫和芈夫人到一旁坐了下来。芈夫人盯着玉儿说:“敢问娘娘芳名?” 楚庄王沉下了脸,拉长腔调说:“小如,大胆!” 玉儿连忙说:“大王,您赐的名字那么好,说一下又何妨?”说着,她看了一眼屈巫,微微一笑说:“本宫现在叫媚光。” “媚光?”芈夫人眼露恨意。这个女人当初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自己收留,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大王的专宠。太气人了。 “大王,她是……” “娘娘,看那两个物件,还上眼否?”屈巫赶紧打断了芈夫人的话。 玉儿看了眼楚庄王,见他点了点头,便让宫女呈了上来。玉儿打开了匣子,不过是两件普通的玉器,一件是只玉簪,一件是只玉碗。 玉儿敏感地觉得屈巫一定是在着玉器上给自己传递了什么讯息。她拿起玉簪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她轻轻地拿起玉碗,刚一拿起,即刻就放了回去。她的手指触摸到了碗座下面有东西。 玉儿合上了匣子,看着屈巫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费心了。”又笑着对楚庄王说:“大王,媚光可以收下吗?” 楚庄王宠溺地微笑颔首,这个女人现在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 屈巫松了口气。他从玉儿的眼神里读懂了,她一定会帮自己的忙。大功告成。屈巫赶紧拉着芈夫人退下。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芈夫人忽然冷笑起来,她恨恨地说:“弄了半天,是为了看你的老相好。屈巫,你不要命也就罢了,犯不着拿全家老小的命陪你玩。” 屈巫沉着脸,看着芈夫人一字一句地说:“大王的爱妃叫媚光,请你给我记住了!别没事找事!” 芈夫人的脑海里闪过了楚庄王搂着玉儿,一脸宠溺的样子;又见屈巫的脸上起了一层寒霜,心底猛地一紧,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十五 楚庄王情迷心窍 屈门主义无反顾 屈巫夫妻走后,楚庄王见玉儿紧紧地抱着那个匣子,不由心生怜悯,到底是穷家小户的女子,见了两件再普通不过的玉器就如此欢喜。想想又暗暗自责,连日来沉溺于欢娱,居然都忘了赏她几件宝贝。 楚庄王说:“喜欢玉器?随寡人来!” 玉儿心中着急屈巫到底在碗座下放了什么,便撒着娇说:“累了,想歇一会儿。” 楚庄王是真想讨她欢喜,竟然放下身段说:“那寡人替你取几样好东西来。”说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玉儿赶紧将碗底的东西拿了出来。一块绢帛上只有一行小字:想法让他三天不上朝。 玉儿激动地热泪盈眶。她虽然不知道屈巫如此要求何意,但他冒险前来相求,必定是有火烧眉毛的大事。况且他已知今非昔比,还能如此地信任自己,自己岂能辜负?纵然拼得一死,也要完成他的嘱托。 玉儿刚将密信扔到火盆里烧掉,外面就传来了楚庄王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几个宫女紧随其后,每人手中的托盘上都放了件夺目的玉器。 “爱妃,快来看看这几样好东西。”楚庄王大声喊着,他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玉儿移步过去,一件一件地看着,果然都是极品玉器,件件价值连城。尤为醒目的是一块洁白无暇的白玉壁和一串十六节龙凤玉挂饰。 玉儿拿起那个龙凤玉挂饰,故意问道:“大王,这么一大串,我戴哪儿?” 楚庄王开心极了。说:“这个不是戴身上的,你把它挂在烟纱帐里。明白吗?龙凤呈祥。哈哈哈。” 玉儿放下玉挂饰,佯作娇羞状,一扭身子就要跑开。楚庄王紧走几步,一把拉住她,说:“不喜欢?那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寡人都能给你弄来。” 楚庄王拥着玉儿,正要往寝宫里去。忽听宫女报樊王后驾到。楚庄王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 樊王后忍耐玉儿到了极限。前一阵子,楚庄王去洛邑,居然带回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她见那女子还算乖巧懂事,楚庄王又是满心欢喜,便忍下了心头之气。 原以为,楚庄王不过是图个新鲜,玩个几天也就厌了。没想到,居然沉溺到连朝政都懒得理了。刚才听宫女来报,楚庄王亲自去库房挑选玉器送给新宠的娘娘。这是绝无仅有的事,这还了得?照这样下去,争霸中原怕是笑话了! “王后,何事?”楚庄王看着怒气冲冲的樊王后不悦地问。 “大王,后宫嫔妃若有行为不轨,是否由本宫处置?”樊王后说。 “那是自然。”楚庄王不知樊王后何意,顺口答着。 “那好!来人,拿下这贱婢,即刻杖毙。”樊王后恶狠狠地指着玉儿说。 “王后!你眼里还有寡人否?”楚庄王生气地拉长了腔调。原本犹豫不前的宫女阉人全部吓得跪了下来。 “大楚开国以来,历代君王励精图治,鲜有沉溺女色者。大王雄心壮志,力图争霸中原。而今大业未成,竟被贱婢媚惑,不理朝政,将江山社稷抛之脑后。大王,臣妾自幼与你结发,岂能看你步入泥潭?”樊王后声泪俱下。 楚庄王神色一暗,不禁为之动容。这么多年来,樊王后确实是他的贤内助。对外劝他广纳贤臣人尽其才,却从不干涉朝政。对内为他海选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为妃,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一团和气。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他操心,他也一直以有她为幸。 玉儿见状情知不妙,连忙扑到樊王后面前跪下,抓着樊王后的手哀声说道:“王后娘娘息怒。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死不足惜,千万不要为我伤了您和大王的和气。您就打死奴婢吧!” 樊王后见玉儿抓住自己的手,嫌恶地就要甩开,没想到玉儿却是死死地抓住不放。 樊王后气极,怒骂道:“贱婢,滚开!”抬脚就向玉儿踢了过去。玉儿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楚庄王怒吼一声:“放肆!”连忙过去抱起了玉儿。娇小的玉儿蜷缩在魁梧的楚庄王怀里,原本就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又暗自将自己的舌尖咬破,让鲜血溢出了嘴角。 楚庄王大惊失色,心痛不已。更激起了他的英雄情怀,自己喜欢的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做什么大王?争什么天下! 他连声大喊:“太医,传太医!” 玉儿缓缓地睁开眼睛,眼泪汪汪地说:“大王,不要怪王后娘娘,就让奴婢去死好了。” 楚庄王看着怀里的玉儿,一脸柔情地说:“你是寡人的爱妃,不是谁的奴婢,寡人不准你这样作践自己!” 又扬起脸对樊王后冷冷地说:“以后没有寡人的允许,请王后不要擅自到碧螺宫来。” 说罢,抱着玉儿径自走向了寝宫。樊王后气得浑身乱颤,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恨地离开了碧螺宫。 想不到,樊王后这一出,却帮了玉儿的大忙。原本她正绞尽脑汁地想如何留得楚庄王三天不上朝,这下正好有了借口。 楚庄王刚将玉儿放到床上,她就捂住胸口喊痛,唬得楚庄王大骂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那些太医常年混迹宫中,早已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领,见楚庄王宠爱玉儿异常,无不巴结讨好,个个顺着玉儿的意思,都说要卧床静养,身边不能离人。 楚庄王心疼的啊,恨不能让玉儿的痛移到自己身上。白天黑夜地抱着玉儿,哪里还记得什么朝政,早把争霸天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人世间到底是由爱生欲,还是由欲生爱,怕是谁也说不清。能说清的只有爱与欲是相辅相成,任他是叱咤风云的君王也逃不过去。 却说屈巫回府之后,见还不到午时。赶紧带着筑风离开了郢都。一路疾行去了陈国宛丘。 屈巫的心是不安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能否赌赢。玉儿现在贵为王妃,她会真心帮自己吗?以己度人,自己为了姬心瑶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可玉儿她会吗?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天下有不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吗? 纵然玉儿会真心帮自己,她能留住大王三天不上朝吗?后宫佳丽无数,从来没有人能让大王不上朝。他一时宠她,可伴君如伴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翻脸无情。 这一险招万一输了,赔的不仅仅是自己,是整个家族,就连玉儿也难保得性命。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是福是祸就赌一把吧! 天刚擦黑,屈巫到了宛丘,直奔那位名震陈国朝野的老郎中家。他知道救活姬子夷只有偏方神招才能有奇迹,指望那些只会按医书中规中矩的太医们太过渺茫。 没想到,老郎中竟然不在家,出门寻单方灵物去了。他的几个弟子都很茫然,不知道师傅去的具体方位。 屈巫颓然地长叹一声,只得留下书信。调转身子向郑国而去。他只能是暗暗祈祷,若是姬子夷命不该绝,老神仙很快就会出现。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撞大运了。 屈巫和筑风到达新郑时已是半夜。郑王宫灯火通明,所有的阉人和宫女慌张地跑来跑去,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仿佛在上演哑剧一般。悲伤和恐惧,已经窒息了每一个人。 寝宫外,厉王爷正火冒三丈地骂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他颤抖着手指着他们说:“养了你们这一群饭桶!大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体杖毙!” 太医们个个以头抵地,泣不成声。他们何尝不想救活自己的君王啊,可若非奇迹发生,明摆着已是无力回天啊! 偏殿里,姬子夷的嫔妃们小声地哭泣着,姬子夷的王后鲁国公主强忍着悲痛训斥她们,让她们安静下来。 屈巫来到了寝宫,顾不上和厉王爷说话,就直奔昏迷不醒的姬子夷而去。姬子坚坐在姬子夷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大哥。 屈巫听说姬子夷伤得很重危在旦夕,已经有了很大的思想准备。可一见面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长枪穿了姬子夷几个透心过,若不是康长老强行封住他的血脉,又给他服了保命丹,怕是早就凶多吉少了。 屈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姬子坚,无语地走到寝宫外。他看着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太医们,问道:“各位太医,当真想不出好办法吗?” 有位太医抬起头壮着胆子说:“听说有一种起死回生的灵药,只是,只是不知道在哪。” “屁话!等于没说。”厉王爷怒吼。 “王爷息怒。”屈巫问那位太医说:“可知药的成分?” “千年灵芝。药引是一滴、一滴狐仙血。”那位太医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千年灵芝或许能找到,狐仙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哪里有什么狐仙。”厉王爷气得短短的胡须直翘,恨不能一掌拍飞了那个太医。 屈巫却是眼睛一亮。千年灵芝,后山别院就藏有。而那狐仙,自己和姬子夷都曾经见过,确实有点神奇。 他急忙拉过厉王爷,走到一旁小声说了几句,带着筑风匆匆离开了郑王宫。 四十六 求得狐仙一滴血 巧遇郎中几点疑 斗转星移,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中,屈巫带着筑风出了城,进了奕园,过了竹林,上了山道。 筑风终于打破了他们一路的沉寂。他忍不住内心的兴奋问道:“门主, 当真有狐仙?” 屈巫未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地感觉。 到了那个悬崖旁,屈巫抬头看了看夜空,应该是四更天了,启明星还未升起。一阵凉风吹来,山林里树木簌簌作响。 屈巫俯身看了看悬崖下面,四处一片漆黑。想到那个狐仙的怪异,他不由得有些悚然。 想了想,还是先往后山别院而去。看守的众多弟子突然见门主深夜到来,忙不迭地要跪倒见礼,都被屈巫一一阻止。 穿过那花草迷魂阵,屈巫不由心中茫然。姬子夷设的阵法原是为桃子,而今,斯人已去,物是人非。留下这些只能让后人空感怀。 屈巫稍稍停顿了一下,将已经自觉退后的筑风喊上,与他一起进了一间屋子。 筑风受宠若惊。以他的地位,是绝不可以进入密室的,而门主竟然破例,可见对自己有多看重。 筑风诧异地发现,这里的密室竟比总门堂还神秘。打开房间里的暗门,是一间堆满金银财宝的库房。在这个库房的一角,有一个进口非常隐秘的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里机关重重。走了很远,终于到了一间石窟。不同的是这间青铜铸就的石窟门不是用令牌打开,而是用一串数字密码控制的机巧。 那年,桃子在木屋和屈巫相认后,便告诉了屈巫。屈巫才得知这个连师父都不知道的秘密。 令屈巫一直困惑不解的是桃子究竟如何知晓的?当年她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按说不可能得知。而姬子夷却说桃子只告诉过他密室的存在,没告诉他密码。 难道说,还有一个知道七杀门秘密的神秘人物?还有,当年的门主为何要将这些最高机密从总门堂搬运到这儿来?屈巫百思不得其解。 屈巫指着一个大大的金丝楠木箱说:“唔,金钟罩应该就在那里面,自己找去。想好了,一辈子童子之身,若破了,武功尽失,废人一个。” 筑风大喜过望,连忙跪下来给屈巫磕头。屈巫皱着眉头说了句:“以后这些繁文缛节能不能省掉?”说罢,就朝一个橱子走去,那里面堆满了七杀门的灵药和一些珍贵药材。 筑风嘿嘿笑着爬起来,一下扑到大箱子前翻找起来。老天爷,门里居然有这么多的秘籍啊!他犹如掉进了万花筒,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屈巫很快地找到了一株灵芝。那灵芝红里透黑,硕大的伞盖上有着点点金色斑纹。上次陪姬子夷来拿灵药时,姬子夷肯定地说,这株灵芝至少千年以上。想不到,居然是他救命的宝贝。真好似冥冥之中有人主宰一样,一切都是定数。 筑风也找到了金钟罩的秘籍,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看着屈巫傻笑着。屈巫见他憨态可掬的样子,一直阴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屈巫随手拿了一些灵药,尤其是续生内功的生息丸和保命丹,他觉得姬子夷可能需要。 出了后山别院,但见雾气重重,月儿已经挂到屋角,东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 屈巫加快了脚步,心情多少有些紧张起来。自己能取下狐仙的一滴血吗? 到了悬崖边刚刚站定,一只野雉惊飞起来,怪叫了两声,便飞得不知去向。 筑风看着黑洞洞的悬崖,又一次痴痴地问:“门主,真的有狐仙吗?” 屈巫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他说:“天地间无论什么飞禽走兽、动物植物,只要年深日久,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皆能成精成仙。” “那它会不会吃人?”筑风问道。 “下去见了它,你自己问它好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屈巫竟然开起了玩笑。说罢,纵身跳下了悬崖。 筑风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嘟囔一句:“问就问,谁怕谁啊!”接着也跳了下去。 四周封闭的谷底,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寒气逼人幽暗可怖。屈巫指了指半山腰的那块巨石,和筑风一起飞身跳了上去。 正要猫腰进洞,忽见谷底一块大石旁,躺着个人。他连忙一拉筑风,又跳了下来。 谁会进到这里?这里四面悬崖犹如木桶,难道也是从上面飞下来的?屈巫暗自思忖,很快走到了那人身旁。 “老神仙?”屈巫大吃一惊,连忙蹲下来查看,老郎中脉搏有力跳动,只是昏迷不醒,仿佛熟睡一般。 屈巫想到了自己和姬子夷曾经被狐仙迷倒昏睡一事。看来,这位老郎中也是着了狐仙的道。 姬子夷命不该绝。屈巫非常庆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在这神秘的山谷里碰到了老郎中。 屈巫晃了晃老郎中,见他似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便嘱筑风扶他坐起,自己输入真气催他醒来。 老郎中醒了过来,见身旁蹲着星眼有神,峰眉似墨,一张俊俏的面庞有着英武之气的男子,不由一惊。仔细一打量,他认出了屈巫。 “屈公子,你怎知老朽在此?”老神仙问道。 屈巫比他还吃惊,还没说话,他就知道自己在找他。难道昨晚他在家?难道他也是武林中人,有着极好的轻功? 屈巫微微一笑说:“老神仙,想必已知在下来意。” 老郎中点了点头说:“嗯,只是那滴血难以拿到。” 屈巫更为惊奇,这位老郎中不会真的是神仙吧,怎么连自己做什么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旁的筑风被两人打哑谜似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插上来问道:“老人家,您见到狐仙了没有?” 老郎中朝那块巨石看去,突然神色紧张起来,轻声说:“它出来了。” 屈巫和筑风同时看去,只见那似狐非狐,似兔非兔的狐仙,睁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摇着狐狸一样的大尾巴,蹲在那块巨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屈巫正要上前,却听老神仙说:“屈公子,不可妄动。它的气体会让人昏睡。” 屈巫心想自己早已领教,便摒住气息走了过去。那狐仙看着屈巫又咧嘴笑了一下,屈巫心中有点毛毛的感觉。 屈巫走到了巨石下,试探着打手势告诉狐仙自己没有恶意。那狐仙竟然摇了摇头。 屈巫心中一咧,它真的通人性!想了想,屈巫将身上的剑和短刀一起放到了地下,然后浑身上下拍了拍,又向狐仙看去,它身子一动不动地点了点头。 屈巫也点了点头,飞身上了那块巨石。狐仙歪着头看看他,竟又是咧嘴一笑。屈巫摊开两手,小心地往它面前走过去,没想到那狐仙突然伸出一条腿,哀哀地叫了一声。 屈巫定眼看去,原来它的腿受了伤,看样子伤得不轻,还有点渗血。屈巫拿出了金创药,在它眼前晃了晃。狐仙两眼放光,瘸着腿自己走到了屈巫的身旁。 屈巫察看狐仙的腿,竟是被猎人下的夹子所伤,而且断了腿骨。屈巫四下看了看,跳到洞口的树下,撅断一根树枝,又跳到巨石上。 狐仙眨巴眨巴红色的小眼睛看着屈巫,见他拿着树枝上来,便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屈巫将那树枝撅成两段,又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了一条,朝狐仙招了招手。 狐仙似是犹豫了下,又走了过来。屈巫抓起它的腿,掏出玉瓶对它说:“我取你一滴血救人一命,可否?” 狐仙又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屈巫大喜,拿起它的伤腿,在伤口处挤出了一滴血到玉瓶里,赶紧塞到怀里。 然后将金创药仔细地将狐仙的伤腿涂了一层,拿布条包上后,再将两段树枝当夹板裹了起来。 最后屈巫竟然对它说:“起码要有三个月,腿上的骨头才能长好。到那时,我再来给你下夹板。” 狐仙连连点头,咧着嘴竟然笑出了声。虽然那声音太过瘆人,屈巫早已没了开始的悚然。他微笑着朝它挥了挥手,跳下了巨石。 屈巫这一番举动,将下面的老郎中和筑风都看得呆了。见他拿起地上的剑和短刀走到跟前,才反应过来。 老郎中怔怔地说:“你竟能与它沟通?” 屈巫笑着说“万物皆有灵性,只要心存善意,它应该能感受到。” 老郎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功告成,赶紧回去救人吧!” 屈巫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他问道:“老神仙,你怎知我寻你是救人?看来,你也知道救的是何人了。” 老郎中眼风一扫,说了句:“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纵身飞起,在峭壁上几个蜻蜓点水,已然上了悬崖。 屈巫和筑风面面相觑一番,也飞身上了悬崖,跟在老郎中身后,一路无语地向郑王宫而去。 屈巫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位老郎中绝非等闲之辈。 四十七 起死回生尚未定 彻夜难眠何曾安 五更已过,天已大亮。太阳升了起来。 屈巫随着老郎中进了郑王宫。他诧异地发现,老郎中对宫中路线很是熟络,很快他们就到了姬子夷的寝宫。 千年灵芝加上狐仙血,还真是起死回生的灵药。一副下去,姬子夷便有了微微的气息。老郎中又调配了一些其他的药,到了第二天子时,姬子夷醒了,终于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偏殿里的嫔妃们个个喜极而泣,竟是哭声一片。所有的太医们都趴在地上给老郎中磕起了头,谢他救了他们的君王一命,也救了他们一命。 老郎中看看姬子夷的命已无大碍,便开了两张方子,嘱咐太医第一张方子用三天,然后再换第二张。说罢,起身告辞。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厉王爷突然盯着老郎中说:“这位神医,请问贵庚?” 老郎中捋着雪白的胡须说:“老朽在这世上活得太久了,早已忘记了一切。” 转而对屈巫说:“屈公子,可否送老朽出宫?” 屈巫看了一眼厉王爷,见他怔怔地想着什么。便随着老郎中走了出来。 一路无语,屈巫猜想老郎中是有什么话要说,便缄默着等待。直至王宫大门口,老郎中停下了脚步,才说:“屈公子,老朽有几句不太中耳的话相送。可愿一听?” “老神仙,在下洗耳恭听。”屈巫稍稍有点诧异。他原以为老郎中会说姬子夷的伤情,可听这口气似乎不像。 “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义气,而是迂腐。”老郎中说罢,不等屈巫应答,便疾步而去。 屈巫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心里咀嚼着他的话。什么意思?这一番云里雾里的话,饶是绝顶聪明的屈巫,一时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月儿依然高高地挂在天上,王宫依然是灯火通明。转眼间,窒息和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到处都能听到小声地欢声,大王醒过来了。 姬子夷,代表郑国的一面旗帜,终于没有倒下,又沐风栉雨扬了起来。 屈巫回到了姬子夷的寝宫。姬子夷见到屈巫进来,便对厉王爷和姬子坚说:“你们都出去一下。” “师弟,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现在不能多说话,需要静养。”屈巫等人都出去后抢先说道。 姬子夷艰难地说:“师兄,暂且瞒着心瑶 ,待我伤好去接她回来。” 屈巫点了点头,他不敢想象姬心瑶得知噩耗后会怎样,他也没有勇气现在去见姬心瑶,做这个不幸的使者。 “御叔不知深浅,钻进了他们下的套,枉遭惨死。”姬子夷说着闭上了眼睛,夏御叔万箭穿身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一滴泪从他的眼角落了下来。 虽说之前姬子夷对夏御叔很有成见,但后来得知他浪子回头,一心一意待姬心瑶,他也就转变了看法,只希望他们能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万万没想到,一年不到,竟是天人永隔。 他的泪不仅是为夏御叔惨死,更多的则是为姬心瑶。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悔不该将她嫁到陈国,竟是害了她一辈子。桃子临终让自己照看好她的女儿,自己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她? 屈巫不禁黯然。说一千道一万,虽说导火线由情蛊而起,终究还是自己怒拆了醉春楼,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找不到七杀门的人,便借刀杀人,便拿夏御叔做了替罪羊。同时也是杀鸡给猴看,以此告知七杀门,谁得罪了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屈巫拉着姬子夷的手,说:“师弟,且放宽心。这仇师兄一定会报。” 姬子夷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厉王爷走了进来,说:“房庄主来了。” 屈巫看了眼姬子夷,说:“我去见他。”说着,走了出去。 房庄主一见到屈巫,稍稍愣了一下,刚要称呼一声门主。被屈巫用手势制止了,让他跟随自己走到了外面的长廊。 “门主,你怎在此?”房庄主还是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屈巫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你来何事?” “小公主不放心,让我来看看。”房庄主说着,接着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战事败了?世子负伤了?御叔公子呢?”他仍然称呼姬子夷为世子。或许在他的心里,姬子夷永远都是那个与大小姐相亲相爱的世子,而不是后宫有着三千佳丽的君王。 来的路上,他遇到了陈国助战的兵马。在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中,他找到夏御叔的副将,问夏御叔的下落。那副将说乱军丛中,有人救走了夏御叔。只是一直没有下落,如今郑国归附了晋国,他们不好再等,只能先回国。 当时房庄主连连点头,有人救他就好,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进了郑王宫,他便得知姬子夷受了重伤,刚刚被一个老神医救了过来,却无人知晓夏御叔的下落。因而他顾不上屈巫的脸色不对,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屈巫迟疑了一下,说:“御叔公子也负了伤。嗯,回去告诉小公主,就说世子让他去京地办点事,十天半月才能回。另外,也不要说她大哥受伤了,免她担心。” 屈巫寄希望于半个月后,姬子夷伤养得能下床了,去陈国接回姬心瑶,那时她自然会明白一切。 房庄主疑惑地看着屈巫,问道:“我可否见下世子和御叔公子?” 屈巫突然怒道:“难道你质疑本门主的话?” 房庄主一惊,门主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冷静,也从未对他发过怒。看来,一定是出事了,出大事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说道:“谨遵门主之令。”转身离去。 屈巫呆立了好一会儿,猛地在廊柱上连连拍了几掌,将整个长廊都震得“咯咯”乱响。他颓然一声长叹,跌坐在廊椅上,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头。 并未走远的房庄主将此情此景看了个一清二楚。他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夏御叔死了。或许,只有他能体察到屈巫的痛苦,体察到屈巫的复杂心情。他黯然神伤地回了株林。 月儿高高地挂在窗外。此时的姬心瑶又是一夜无眠。 姬心瑶怎么也睡不着。自夏御叔去郑国助战,她就无法入睡。郑国战火牵扯了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她的心悬到了空中。 姬心瑶干脆披衣下床,信步走出门来,对着月亮,仰面看了许久,才将头低下,心中涌动着无限忧愁。 月色下的庄园格外的静谧、悠远。无数的秋虫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兀地哽哽咽咽叫个不住,更是增加了她心中的惶恐。 前天下午,她正在花草间提取花粉,突然心痛得似被人用针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她眼睛发黑,不能站立,跌坐在地上。 她感觉自己仿佛跌到了一个黑洞里,黑咕隆咚的前方好似有着子夷大哥和夏御叔的身影,她拼命地喊着,御叔!大哥!可是,那两个身影却根本听不到她的喊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姬心瑶睁开眼睛时,已被房庄主抱回屋子放到了床上。原本在花草旁玩耍的伊芜和夏征书正可怜巴巴地围在床头,小伊芜已是眼泪汪汪的样子。 姬心瑶当时就让房庄主立刻去郑国,看看战事到底如何了。房庄主见紫姜出去采药迟迟未归,怕自己离开她身边没人,便说等紫姜回来再去。她想想也就点头认可了,觉得自己一定是思虑过多,胡思乱想而已。 直到黄昏时分,房庄主突然说要去郑国,让她自己小心。虽然姬心瑶并不知道是房庄主手下的弟子在宛丘听闻了郑国战败,却让她的心更加悬了起来,“扑通”、“扑通”地乱跳不已。 房庄主应该到了郑国,看到大哥和御叔了。姬心瑶自言自语地说着,对着月亮祈祷着,老天保佑他们平安,保佑郑国平安。 辰时,房庄主回到了株林。径直去了偏厦,姬心瑶和夏御叔的卧房。 姬心瑶刚用罢早食,一听房庄主来了,赶忙迎了出来,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大哥和御叔都好吧?” 房庄主打了一路的腹稿,见姬心瑶如此慌张,他多少也有些着慌。便先点了点头,然后说:“战事结束了,他们都好。” “公子怎不和你一起回来?”姬心瑶疑惑地问道。 “御叔公子带着兵呢,哪能说走就走。再说,世子又派他去京地了。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房庄主扯着慌,脸上沁出了微微的汗。 “哦,没事就好。我这几天心总是慌慌的,时不时地还像被谁扎了一下似的痛得厉害。怕是我想多了。”姬心瑶开心起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哎呀,紫姜这个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啊!”姬心瑶的心思已经转开了。 房庄主赶紧退下,一面走一面擦着脸上的汗。这事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了一世吗?半个月过后怎么办? 他长叹了一声。 四十八 情花未试恩已断 短梦难寻路犹长 半个月后,姬子夷勉强能下床,便不顾厉王爷的反对,自己亲自去株林。 姬子夷派人照会陈灵公的同时,自己已经动身向株林而去。从郑国到株林的路上,两辆硕大的豪华王室马车缓缓而行。前后都被虎虎的禁卫护着,让人一看就望而生畏。 两辆马车都是特地改装的。一辆车厢里改装了一张床,姬子夷需要一路躺着。 一辆拆掉了原有的椅子,一具金丝楠木棺材摆放在巨大的冰块之上,里面长眠着夏御叔。 姬子夷思绪万千。这条路上,自己曾代表父王母后多次去致礼世代姻亲的陈国;这条路上,亲自送嫁桃子的女儿。而如今,要送的却是夏御叔的尸体。 站在君王的角度,自己或许可以理解陈灵公设圈套害死夏御叔,但夏御叔并未动摇他的江山,如此手段太过狠毒。况且用蛊毒控制醉春楼的女子一事,夏御叔怎么说也是伸张正义。 何况这牵涉到了姬心瑶,等于牵涉到了他姬子夷,牵涉到了郑国。不看僧面看佛面,陈灵公也不该害死夏御叔。姬子夷无法谅解。 血脉相连,土地相连,彼此照应,相互帮衬。如今,山盟犹在,往事成空。不过成为一笑谈。 接回姬心瑶,意味着郑陈两国从此一刀两断,世代姻亲到此结束。自此以后,郑国的女子再不嫁陈国,陈国的女子也休想嫁入郑国。姬子夷暗暗在心底发着狠。 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早,突如其来的寒流让缓慢行驶的马车更慢了些。原本一天的车程,走了两天。姬子夷一行在第二天的傍晚到了株林。 姬心瑶正翻弄紫姜刚采回来的白色曼陀罗。白色曼陀罗——情花,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有麻醉作用,四季开花。姬心瑶一边背着医书上的描述,一边想象着什么时候悄悄地害一下夏御叔,让他傻笑一天。 忽见房庄主匆匆来报,说官道上来了两辆郑国王室的大马车和许多护卫。 姬心瑶一听,甩下手中的花就跑,她边跑边笑着喊:“一定是大哥来了,御叔回来了。” 到了大门口,果不其然,两辆豪华马车缓缓地行驶过来。姬心瑶急忙跑上前,喊着:“大哥,御叔。” 前面马车上的姬子夷被禁卫扶下了马车。姬心瑶疑惑地看着姬子夷,怎么变成了面黄肌瘦的样子?以前那个丰神俊朗的大哥哪去了? 下个马车竟然都要人扶!姬心瑶的脑子里闪过自己多次被姬子夷抱上马车的场景,这到底是怎么啦? “大哥,你怎么了?”姬心瑶连忙上前扶着姬子夷问道。 姬子夷微微地笑了笑,说:“大哥受了点轻伤,没事的。” 姬心瑶不相信似地看着姬子夷,受了点轻伤就变成这样?大哥的功夫那么好,怎么会?她突然喊了起来:“御叔,你怎还不下车,大哥到底怎么了?” 姬子夷的脸色微变,说:“心瑶,先扶大哥去里面坐下。” 姬心瑶眼珠转了下,难道御叔也受了伤?她疑惑地放开姬子夷,向后面马车走去。 马车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姬心瑶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从心底升起的害怕让她不敢掀起马车的门帘。 “御叔?御叔?”姬心瑶轻声呼唤着。四周一片静默。仿佛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姬心瑶感觉到了马车里丝丝的寒气,她颤抖着手抓起了门帘,却是千山万水般的沉重。她猛地用力扯下了门帘,骇然看见一具漆黑的棺材。 吭都没吭一声,姬心瑶眼睛一黑就倒了下来,被早已跟在她身后的房庄主接住。姬子夷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了声:“就让她先睡一会吧。” 姬子夷等人去了偏厦休息。早有准备的房庄主让家丁们起了灵棚,停放好夏御叔的棺材,点起了长明灯。株林庄园的大门楼上挂起了白幡,所有的下人都穿起了孝服。 小公子夏征书似是不相信这一切,三番五次地哭闹着要打开棺材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他的父亲。伊芜紧紧地拉着他的胳膊,哭得稀里哗啦。 紫姜坐在姬心瑶床下的脚踏板上,看着被房庄主点了昏睡穴的姬心瑶,傻傻地想着心事。世事变化太快,让她不得不迷茫。 北风呼呼地叫了一夜,犹如一头狂怒的狮子,在庄园的树林里钻进钻出,寻找着它的目标。 天刚放亮,姬子夷就来到了姬心瑶的房间,解了她的昏睡穴,等她醒来。他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那张和桃子一样绝美的脸庞,心中只能是无限地伤感。 姬心瑶晕晕乎乎地站着。她不知自己身至何处。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垂着白色的帷幔,宽大的白玉床上堆满了白色的曼陀罗,阵阵的馥香沁人心脾。然而,空无一人。 好冷!姬心瑶抱着胳膊走出了宫殿,外面开满了曼陀罗,无边无际空旷而寒冷的白色,静寂的可怕,美丽的虚无飘渺。 铺天盖地的曼陀罗突然摇晃起来,远远地从花中升起了一团白雾,向姬心瑶飘来。那白雾渐成人形,里面飘出了夏御叔,依然油头粉面,依然玩世不恭。 夏御叔飘到了姬心瑶的面前,喜笑颜开地说:“心瑶,随我来。” 姬心瑶向夏御叔伸出手去。一阵风起,曼陀罗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白雾里夹杂着黑云,厚重而诡异地翻滚,周围在一刹那黑了下去。黑暗中,夏御叔消失了。 姬心瑶心慌意乱地向白色曼陀罗跑去,边跑边哭喊着:“御叔!你在哪?心瑶害怕。” 猛然间,前面出现了一个黑黑的大森林。一棵树后似是有夏御叔的身影。姬心瑶跑近一看,却是一只斑斓凶猛的老虎,咆哮着扑向她。 惊恐万分的姬心瑶拼命地跑啊跑,一条滚滚的大河拦在了她的面前,浪花飞溅波涛汹涌。 前面是滚滚的大河,后面是咆哮的老虎。无路可逃的姬心瑶瘫软下来,看着渐渐逼近的老虎,她彻底地昏了过去。 “心瑶,心瑶。”姬子夷摇晃着姬心瑶,她一定是在做恶梦,满头大汗,满脸惊恐。 姬心瑶醒了过来。见姬子夷坐在床边,猛地蹿起来紧紧地抱住他,喊着:“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姬子夷拍着她的后背说:“心瑶,做恶梦了?莫怕,大哥在。” 姬心瑶清醒过来。却依然浑身颤抖,曼陀罗,铺天盖地的曼陀罗。御叔怎么会在花丛里面不见了?怎么就会抛下我走了。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姬心瑶泣不成声地说:“御叔怎么就会没了?” 姬子夷叹了一声说道:“待御叔下葬后,你回去吧。回到大哥身边。”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姬心瑶呜呜地哭着,与夏御叔的种种,全部浮现在心头。 猛地,姬心瑶抬起了头,泪流满面地说:“征书怎么办?他是御叔唯一的嫡子。” “你若放心不下,就带回去抚养,也不枉你和御叔夫妻一场。”姬子夷想了一会儿回答着。 去年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 灵棚里哭声一片。姬心瑶浑身缟素,夏征书、紫姜和伊芙跪在一旁。夏御叔留在宛丘府中的两个妾昨夜接到丧信后,带着儿女在天亮前赶了过来。见过姬心瑶,便跪在一旁抹起了泪。 中午时分,姬子夷终于等到了陈灵公。 “郑伯,一路辛苦。”姬子夷还没说话,陈灵公居然抢先如此称呼,气得姬子夷心中的怒火“腾”地就蹿了上来。 世代姻亲,他们之间一直是以表兄相称,而现在陈灵公搬出了爵位,那意思,陈国是侯爵,是高于郑国伯爵一级的。 “陈侯辛苦。”姬子夷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当年若非天子长女嫁陈国,一个异性诸侯岂能被封这么高的爵位?你的君王之位怎来的?当真就忘得一干二净吗? 不等陈灵公说话,姬子夷说:“御叔下葬之后,心瑶即归,他的嫡子由心瑶带回郑国抚养。”他以为这样很是合情合理。 “这似是不妥吧!御叔尸骨未寒,府中尚有诸多事宜,心瑶表妹是主母,岂能离开?”陈灵公万般不乐意。好不容易夏御叔死了,正想找个机会把她弄到宫里去,你却想把她弄走,那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何不妥?只要御叔入土为安,其他一切都不是理由。”姬子夷口气不悦,他根本没想到陈灵公会阻拦。 陈灵公阴恻恻地说:“即使心瑶表妹急着再醮,也要等个一年半载吧!” 姬子夷气得恨不能大骂陈灵公无耻。为了姬心瑶能顺利回国,他还是忍下了心头之气。便换了口气说:“那就等段时间,让她回去过春节,总可以吧。”只要回了国,任你怎么说。 陈灵公眼珠一转,终于点了点头。春节,还有两个多月,待到那时,怕已经是小鸡变老鸭,你想接也接不回去了。哼哼。 四十九 奈何世间有情人 却被色心施毒计 偌大的庄园,涌动着悲哀和寂寥,一种悲凉在空气中慢慢地扩散着。 株林庄园大门口,姬心瑶抱着姬子夷哀哀地哭着。 姬子夷无法等夏御叔下葬,虽然他内心想陪着姬心瑶将夏御叔下葬,可碍于自己的君王身份,而陈灵公又是那样一副嘴脸,他只得离开。 “照看好小公主,身边一定不要离人。”姬子夷推开姬心瑶,对房庄主和紫姜慎重地交待着。 紫姜突然说:“大王,奴婢随你回去。”她的眼中略为闪过一丝慌乱,解释说:“小公主近来研习制毒,奴婢有点担心,想、想拿回她的宝贝,以防万一。” 姬子夷点了点头。他明白紫姜是要去取冰蚕。既然前期蛊毒事件已偃旗息鼓,取来冰蚕,或许对姬心瑶是个安慰。 姬心瑶被丫鬟搀扶着,目送姬子夷的车队,直到看不见影才泪眼婆娑地转了回去。 姬心瑶往灵棚走去,她的心已经空落落的,整个人机械而呆痴。 陈灵公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突然就拦在了姬心瑶的前面,几个丫鬟吓得连忙退到了一旁,低着头不敢吭声。 浑身缟素梨花带雨的姬心瑶,说不尽的千般旖旎,万种风情。她眼神空茫地看着陈灵公,不知道他为何要拦着自己。 “心瑶表妹节哀,王兄会照顾你的。”陈灵公假惺惺地说着,手就上了姬心瑶的肩。他色心大动,一股孽火早已从脚跟蹿了上来,恨不能立马就将面前的美人拥入怀中。 姬心瑶僵硬地偏了一下肩膀,下意识地想甩掉陈灵公的手,没想到陈灵公的手竟牢牢地沾到了她的肩上。 她傻傻地看着陈灵公说:“你要作甚?” 陈灵公身体往前欺了一步,一边用手替她擦眼泪,乘机在她凝滑如脂的脸上抚摸起来,一边色眯眯地说:“眼睛都哭红了,王兄看着都心疼。” 姬心瑶浑身一怔,猛地回过神来。她往后退了几步,愤愤地说:“大王,御叔下葬还有几日,你就不要再此耽误国事了。” 姬心瑶说罢,绕过陈灵公往灵棚而去。陈灵公有心想将她拦截下,见不远处的房庄主已是一脸怒气,想到这里毕竟是株林庄园不是王宫,只得按捺下自己浑身的不自在。 陈灵公杵在那里,看着姬心瑶远去的背影,哼哼几声冷笑,到底还是怏怏地转身,带着人马离开了株林庄园。 夏御叔下葬后,姬心瑶整个人都变得痴痴傻傻的,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 紫姜拿回了冰蚕,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嘱她保管好,自己也没了制毒的兴趣。 翌日清晨,用罢晨食,姬心瑶走到长廊上坐在廊椅上发呆。天空阴沉地飘着蒙蒙细雨,一如她的心情。 突然,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得姬心瑶看了过去。那是一只非常灵慧的鹦鹉,是夏御叔特地寻来逗她开心的。 那鹦鹉见她看着自己,眨巴着如豆的小眼睛,又响着嗓子说:“公主公主,御叔来矣。” 以前每一次听到这鸟儿如此叫喊,姬心瑶都会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而今,姬心瑶心疼得像刀绞一样,晶莹的泪珠,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御叔,心瑶不过给了你一滴眼泪,你却给了我整个心的海洋。你变着法子讨我欢喜,不就是为了和我恩爱百年,携手终老吗? 可是,不过才一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既然你的笑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为什么要突然如雾般消散?既然你的身影已经成为我生命里涌动的河流,为什么要突然干涸的无影无踪? 姬心瑶站起来走到了鹦鹉的身旁,泪眼模糊地解开了鹦鹉的脚链,流着泪说:“你去吧,随他一起去吧!” 不料,那鹦鹉非常有灵性,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架子上,任姬心瑶怎么赶它,它都定定地看着她。 难道是御叔的魂魄附到了你的身上吗?姬心瑶从架子上抱起了鹦鹉,那鹦鹉乖巧地在她怀里,竟似人一样笑了一声。 姬心瑶颤栗不已,抱着鹦鹉放声大哭起来。 却说陈灵公回宫之后,苦思冥想如何将姬心瑶弄到宫里来。既担心芈王后醋心大发从中作梗,又担心过于用强引起宗亲非议。思前想后,一时竟还没想出好办法。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急得抓耳挠腮,寝食难安。 芈王后看在眼里,暗自冷笑,心中冒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一日晚餐时分,芈王后特地请陈灵公去她宫中用餐。见陈灵公食不甘味的样子,芈王后给陈灵公斟了盅酒,端给他说:“大王是否要臣妾帮忙了结心事?” 陈灵公一震,半响说道:“心事?寡人有何心事?” 芈王后拉长腔调说:“都挂脸上啦!” 陈灵公知道自己已被芈王后看破,一时觉得没意思起来,便讪讪地放下酒盅,站起身想离开。 芈王后微微一笑说道:“大王稍安勿躁。我们各取所需,你要人,我要冰蚕。如何?” 陈灵公回身疑惑地问:“王后何意?” “情蛊啊!”芈王后轻飘飘地说着。 陈灵公身子摇晃了一下,口气有点僵硬地说:“这不太好吧?你难道不知情蛊会毁了她?” “吆——,人还没弄到手,就开始心疼了。”芈王后扔掉手中的筷子站了起来,直视着陈灵公,一脸的蔑视。 “毕竟、毕竟是亲戚。”陈灵公的心里发虚。 “不过挂你姑母名下而已。夏御叔还是你的亲堂弟呢。”芈王后不屑地说着。见陈灵公没有说话,继续开导地说:“再说了,只要她拿出冰蚕解了毒不就没事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陈灵公眼珠一转,心思活了起来,是啊,冰蚕一定是被姬心瑶藏起来了。只要拿出来解了毒,她就会恢复正常。到那时,她早已是我的人,怕是赶她走都不走了。 陈灵公对芈王后点点头,说道:“那一切就由王后安排好了。” 姬心瑶终于被芈王后请到了王宫。 她原本有心拒绝不去,可想到自己还在陈国的土地上。为了能顺利回国,免得陈国王室节外生枝,便带着紫姜去了宛丘。 到了陈王宫,见偌大的王后宫外殿空无一人。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垂着白色的帷幔,阵阵的馥香沁人心脾。 好似在哪见过?姬心瑶是第一次来这里,却疑惑自己来过,总感觉这宫殿有点眼熟。 她正疑惑地四下看着,芈王后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夏姬,你来了?快快坐下。”芈王后的身上有着一种奇特的香味。 姬心瑶无语地坐下。走上来几个宫女为她们分别斟了茶,芈王后端起茶杯示意,姬心瑶默不作声地端了起来。 芈王后假心假意地说了一通对夏御叔壮年惨死的哀痛,然后又不着边际地瞎扯着。弄得姬心瑶一头雾水,今儿个她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聊了半天,都是芈王后滔滔不绝地说,姬心瑶默默地听。直到茶喝了三遍,芈王后才停止了话匣子,突然冷冷地说:“时候不早,你该回了。” 姬心瑶起身告辞,心中犹是疑惑不解。芈王后今天到底为何?是表示关爱?还是嘲弄? 姬心瑶走出宫殿时,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突然浑身颤栗起来。她想了起来,这个宫殿在自己的梦里出现过。 雕梁画栋的宫殿里垂着白色的帷幔,宽大的白玉床上堆满了白色的曼陀罗,阵阵的馥香沁人心脾。然而,空无一人。 虽然外宫里没见到白玉床和曼陀罗,可却与梦里一样的寒冷、静寂和可怕。 为什么自己的梦境和这里如此相似?为什么御叔会消失在曼陀罗之中?为什么梦里会出现咆哮的老虎和滚滚的河流? 这一切预示了什么?是要告诉我什么? 姬心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茶水里已经被芈王后下了蛊毒,那种一年半载就会让人疯狂的情蛊。 五十 善后欲离伤心地 触景将别泪眼空 姬心瑶神情木然地走出了陈王宫。 为什么芈王后的宫殿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为什么那里与梦里一样寒冷、寂静和可怕?现实与梦境怎么会如此相似?姬心瑶心里翻腾着,一股凉气从脚底冒了上来,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去府邸。”姬心瑶对跟在身后的紫姜说着。内心里升起的害怕,让她想尽快逃离,逃离这莫名的恐怖。 不能再这样昏昏噩噩的了。御叔已经没了,再伤心也回不来了。自己得赶紧将他身后事处理了,赶紧回郑国,回到子夷大哥身边,才会踏实,才能摆脱这说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的折磨。 府邸早已装修一新。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亭台楼阁交相辉映,奢华绮丽而不庸俗,清新雅致透着高贵。夏御叔甚至别出心裁地将上房院落修了个仿漱玉斋的飞瀑,水光潋滟,游鱼细石。一任满心的爱意汩汩地流淌。 姬心瑶咬着嘴唇转到了堂屋,她极力压着自己的悲伤,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失控,只想尽快处理好府中的事。只有将夏御叔身后的事料理好,才对得起他对自己的一片深情。 她坐在红木椅上,下意识地朝另一张椅子望去。 恍惚间,夏御叔笑着走了过来,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搂着她说:“让我猜猜,你为何脸红。” “嗯,想当母亲了是不是?”夏御叔轻轻地咬着她耳朵说。 姬心瑶伸出双手向他摸去。瞬时,夏御叔的影子消失了,连同他的声音一同消失地无影无踪。 姬心瑶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老天对自己过于吝啬,过于刻薄。这么长时间,都不能给自己一个孩子。若是自己留下夏御叔的一点骨血,也不枉今生与他夫妻一场。 她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公主,她们来了。”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轻轻地说着,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姬心瑶的突然到来,吓坏了夏御叔的两个妾。她们在夏御叔下葬之后,见姬心瑶痴痴傻傻的样子,便跟随老管家期期艾艾地回了宛丘府邸。 一个月来,她们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多少王侯贵胄家,一旦家主辞世,侍妾多为殉葬;纵有主母心善不忍的,也只是留下孩子,而将侍妾全部卖掉,以绝后患。 那两个妾一个叫芸香,一个叫芹香。原本都是夏御叔的通房丫头,生了孩子后,夏御叔抬举她们作了侍妾。迎娶姬心瑶时,夏御叔遣散了他所有的女人,说是看在孩子份上留下她俩,实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情分。这两个通房丫头自幼侍候他,等于陪伴他一起长大。 芸香拉着一个比夏征书还大的少年,芹香拉着一个女孩,一进堂屋就“扑通”“扑通”地全部跪在了地上,哽咽着给姬心瑶请安。 姬心瑶拿丝帕擦了擦眼泪,对她们说:“都起来,起来说话。”她接过紫姜端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定了定心神。 她们站了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姬心瑶,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她们私底下早已商量好,无论如何也要求得姬心瑶将她们留下来,为奴为婢都可以,只要不离开她们的孩子。 姬心瑶明白她们的恐慌和惧怕,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声。 姬心瑶看着芸香说:“你自幼侍候公子爷,又给他生了儿子,也是不容易。以后这府邸就由你做主,待征书长大之后再交还给他吧。” 芸香一听,吓得赶忙跪下来说:“公主进府后不嫌弃奴婢,已是恩重如山。公主开恩,只要留下奴婢,早晚侍候就已知足。奴婢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姬心瑶正要说话,忽然一下人匆匆来报,说是以前跟随公主的石榴姑娘在大门口,闹着要进来。 紫姜不待姬心瑶说话,便怒不可遏地说:“打了出去。” 不料那下人低下头说:“她已经有了身子,说是公子爷的血脉。” 姬心瑶的心一颤,说了声:“让她进来。” 一身素服的石榴走了进来,肚子已明显隆起,见到姬心瑶,她笨拙地跪下来就哭道:“小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离开您后茶饭不思,没有一天不担心您的饮食起居啊!” 姬心瑶见石榴身子沉重,便让一旁的丫鬟将她扶了起来。问道:“几个月了?” “快足月了。”石榴低声说着。 姬心瑶暗自算了下时间,心中冒出了一股酸水。那段时间,自己还没接受夏御叔。她倒好,捷足登先了。 姬心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跟我一起回国,还是留在这里?” 石榴眼珠转了转。回去?自己永远都是奴婢。只有留在这里才有可能咸鱼翻身。若是生下儿子,虽然夏御叔不在了。这么大的家产总归也有我儿子一份。到那时,我吃香的喝辣的,就享福了。 于是,她说:“奴婢肚子里好歹也是公子爷的骨血,还是、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紫姜冷笑一声,说道:“哼,刚才不还假心假意地说担心小公主的饮食起居吗?眨眼功夫就忘了?” 姬心瑶哼了一声,拦着紫姜不让她再说。姬心瑶已在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慢慢地说:“以后这府邸的一切都由芸香做主,你既愿意留下,就得守规矩。公子爷虽然不在了,但规矩还在。” “公主,奴婢是随您的媵妾,她不过是通房丫头。怎么说这儿也轮不到她做主啊。”石榴居然大声地嚷了起来。 姬心瑶见石榴竟想凭着肚中的孩子一步登天,不由生气地说:“芸香自幼侍候公子爷,你才侍候了几天?他的儿子虽是庶子却是长子。何况你随本公主而嫁,所生孩子应归我名下!你若是不愿,随本公主一起回国好了。” 石榴见姬心瑶生气,便不敢再言语,低着头站到了一旁,心中却是发着狠。等你离开了,就管不到这里了。我就不信,自己还算计不过一个通房丫头。 芸香千恩万谢地给姬心瑶磕着头。如此善待,她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她感激涕零地让姬心瑶放心,自己一定会看好家,等小公子夏征书长大成人。 姬心瑶又将有关事项对老管家交代清楚后,才带着紫姜回到了株林庄园。 一想到就要永远离开株林庄园,姬心瑶的心中竟不舍起来。这里承载着她太多的过往。从一开始的忿恨、恐惧,到后来的接受、爱恋,几乎都是在这个庄园里。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着她和夏御叔的身影;每一朵花每一茎草都见证了他们的欢笑。这一离去,将是永远。她怎能将这一切从心头抹去? 姬心瑶在庄园里无限伤感地转悠着。不知不觉中,她转到了西北角那个曾被她称之鬼屋的院落。她怔怔地看着,怔怔地想着。 正是这个鬼屋,才让她真正了解夏御叔,从心底接受了他,才使得他们夫妻恩爱;也正是这个鬼屋,才让他们夫妻身陷囹圄,才使得夏御叔命丧黄泉。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自己情愿没有发现这个鬼屋,情愿自己永远不了解他。只要他活着。他活着比什么都好。 “公主姐姐。”小伊芜跑了过来,拉着姬心瑶的胳膊就哭了起来。 “伊芜,怎么了?”姬心瑶摸着她的头问。这个孩子随自己而嫁,还没成人就又要回去,不知命运又会将她抛向何方。 伊芜抽泣着说:“征书不吃饭,一直在哭。” 姬心瑶连忙拉着伊芜的手转了回去。见夏征书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嚎啕大哭,不禁心酸地将他的头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难过地说:“征书,是不舍得离开家,不愿和公主母亲一起走吗?” 夏征书刚刚吃饭时,听下人们说起姬心瑶就要带着伊芜等人全部回郑国。他一下子就慌了,疼爱自己的父亲没了,喜爱自己的公主母亲又要走了,连整日和自己一起玩耍的伊芜也要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自己对亲生母亲根本没有记忆,早把公主母亲当成了亲生母亲,可她却要丢下自己走了。夏征书越想心里越慌,越想心里越委屈,摔了饭碗就跑到长廊上大哭起来。 听得姬心瑶如此一问,夏征书止住了哭声,疑惑地说:“公主母亲是要带孩儿一起走吗?” 姬心瑶点点头说:“你父亲没了,母亲怎舍得丢下你。” 夏征书立刻破涕为笑,一下蹦了起来连声说道:“太好咯,太好咯!”拉着一旁的伊芜就跑开了。 “哎呦,你!你谁啊?”不经意间,夏征书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大声叫了起来。 姬心瑶抬头看去,长廊那头竟然是一身青衫的屈巫。 五十一 琴弦乍断传噩耗 黄泉有约寄情思 楚国的这个冬天异常寒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辽阔的大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掩盖了人世间的肮脏和龌龊。 冰凌挂在屋檐下尺余。天气太冷,楚庄王传下旨意,若非要事,诸位卿家免了上朝之苦,他自己也乐得钻在玉儿的碧螺宫里拨云撩雨春风一度。 屈巫在屋里闷闷地抚琴,心中无限忧愁,万分不安。 那日姬子夷服了千年灵芝和狐仙血调制的药,又在老郎中的妙手回春下终于醒来,俩人密谈一番后,屈巫就离开新郑回了郢都。他终是没用勇气去株林,他根本不敢面对姬心瑶得知夏御叔惨死后的状况。 屈巫回来后得知楚庄王真的三天没有上朝。樊王后恨死了玉儿,发誓要除掉她。心下更是非常不安,自己没有看错侠肝义胆的玉儿,却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会害她死无葬身之地。 房庄主传来消息,姬子夷原想在夏御叔下葬后接姬心瑶回郑,被陈灵公极力阻拦,姬子夷只得妥协到春节前。屈巫想起了陈灵公左拥右抱的春宫图,万分担心如鲠在喉,噎得他寝食难安。 更让屈巫无法释怀的是七大长老在郑国一战中,为救姬子夷耗费了一半的功力,现在全部去了总门堂休养生息。而周天子早有旨令,让七杀门伺机刺杀秦国君王。万不得已中,可能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如此一来,自己就真的成了大周的看家护卫了。悖逆祖训,不知自己死后如何见先人! 屈巫想着心事,缓缓地抚着琴弦。音低沉得略微有些抖动,让人听得心也有些抖动,压抑、悲苦和无奈都随着琴声在空气中流淌。 忽然,琴声里传出了一种悲调,屈巫的心一颤,“叭”地一声断了一根琴弦。屈巫大惊,连忙拿起琴弦想重新续上,慌乱中竟然弄伤了手指,鲜血淋漓地滴落下来。 这把九霄环配的伏羲琴是他陪姬子夷去后山别院取灵药后,姬子夷送他的。当时姬子夷说自己珍藏多年,总觉这把琴蕴含了天地间灵气,无人可配上这把琴。在他看来唯有屈巫,才能达到人琴合一,领略之千古风骚。屈巫自是欣然受之。 “这琴是要告诉我什么?”屈巫看着滴血的手指,心里竟七上八下起来。断弦于他,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筑风闪了进来,他神色慌张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屈巫看了他一眼,问道:“想说什么?” 筑风小声地说:“郑国、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屈巫眉毛一挑,心儿不规则地撞了起来,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咚咚”心跳声。筑风的神色告诉他,绝对不是好消息。 “姬子夷死了。”筑风下决心说了出来。 “胡说八道!”屈巫猛地站了起来,慌乱中碰倒了琴凳,碰倒了琴架,轰然一声琴瑟乱鸣,伏羲琴摔倒地上断成了两截。 怎么可能?千年灵芝,狐仙血,还有老神医的单方偏方,他现在应该生龙活虎才对。 屈巫一把抓住筑风,脸阴沉地要刮下霜来,他厉声呵斥道:“谁传的假信?杀无赦!” 筑风看着他,越发小声地说:“是真的。宫中弟子密报,姬子夷被人下毒致死,郑国秘不发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屈巫连声发问,抓着筑风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姬子夷明明已经闯过了鬼门关,怎么会中毒?谁下的毒?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 姬子夷没等夏御叔下葬,就要离开株林庄园。 紫姜说去讨冰蚕,便乘了一辆小马车,跟在姬子夷豪华大马车后面,向郑国而去。 紫姜随着姬子夷到了王宫后,她从马车上提下了几只大鼋,说是小公主让她稍带来的。 姬子夷点点头便让人收下。大鼋确实是个补气血的好东西,他一直在炖汤喝。虽然王宫御膳房里不缺这个东西,但这毕竟是姬心瑶的一片心意。他的心里涌动着一丝温暖。 紫姜拿到冰蚕,向姬子夷施个礼就离开了。 上了马车,回首眺望越来越远的郑王宫,紫姜的脸色苍白着,心中翻滚着滔天巨浪。 师傅,徒儿终于跨出了复仇的这一步。您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徒儿成功啊。紫姜眼神空茫,喃喃地说着。 师傅,徒儿也许再也不能保护小公主了。他死了,小公主必定很伤心,必定不会放过我。可您的仇一日不报,徒儿一日就寝食难安。徒儿只能选择报仇。 师傅,徒儿知道,您才是小公主真正的父亲。若是她看到您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身体,看到那块绣有艳丽桃花的丝帕,她就会明白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紫姜泪流满面,她的心已被伤感和复仇充盈,再也走不出来。易韶于她,无异再生父母。从扒开易韶的坟,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没安宁过,复仇,无时无刻不在噬着她的心。 明着挑战姬子夷,紫姜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她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偷偷地置他于死地,不论什么方法,只要达到报仇目的。 奕园木屋的密室里,她偷偷地拿了一瓶毒药,一直伺机给姬子夷下毒,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自上次见屈巫送大鼋给姬子夷,紫姜醍醐灌顶,精心策划起她的复仇之路。 她瞒着姬心瑶买了几只鼋,偷偷地养在株林庄园的一个水塘里,隔个十天半月,她就倒上极少极少的毒药拌在食物里喂大鼋,渐渐地,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毒药分量越来越重。 几只大鼋早已变成了毒药,只欠一个机会。 终于,机会来了。为防姬子夷用冰蚕解毒,紫姜借口要回,彻底将姬子夷送上了绝路。 那日,姬子夷特地让御膳房炖了紫姜送去的大鼋,正好有几个臣子前来议事,身体恢复很好的姬子夷兴致勃勃地让他们一起来品尝。 一只硕大的锅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香味让在场的臣子们都咽了下口水。与大王同尝一锅汤,该是多么的荣耀。 姬子夷自是先盛了一碗,美滋滋地喝了几口,性急的臣子早已按捺不住,也盛上喝了起来。大家其乐融融地喝着汤,品尝着人间美味,也品尝着君臣情意。 突然,姬子夷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好,他放下汤碗,立刻封住了自己的心脉,喊了一声:“传太医!”就已经支撑不住歪在了椅子上。 瞬间,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几个大臣已经七窍流血地倒了下来,汤碗滚落一地,唯有那硕大的锅还在冒着诱人的香气。 姬子夷见状心里一凉,大鼋有毒,而且是剧毒,怕是凶多吉少。他赶紧吩咐阉官去请厉王爷和姬子坚。 太医慌忙跑了过来,一看此情此景,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大王中的剧毒已经深入骨髓,若非他自己封住心脉,早已是命归西天。 待到厉王爷和姬子坚匆匆赶到,姬子夷的口中已经流出了黑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厉王爷大惊失色,怒声问道:“是谁?是谁?” 姬子夷对着厉王爷摇了摇头,说了声:“王叔,罢了,子夷命该绝了。”他明白,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天数已定,在劫难逃。 这一刹那,他将前后事件连起来,心中明白只有紫姜才能做下此事,而且她颇有心机地拿走了冰蚕,必置他于死地才罢休。 这一刹那,姬子夷才明白,冤冤相报,将是无穷无尽的仇恨和灾难。他再也不想让弟妹们卷入其中,再也不要弟妹们活在仇恨之中。 姬子夷拉着姬子坚的手,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答应大哥,接心瑶回来,一定、要接她回来。” 姬子夷的世子尚年幼,早在与晋国交战时,姬子夷就立下了诏书,他若有不测,由姬子坚接位,以保家国天下传承下去。 姬子坚吓得惊慌失措,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他无法想象大哥离去之后,他如何撑得起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 姬子夷松开了姬子坚的手,他的眼神向虚无处望去,仿佛看见桃子一袭红衣向他走来。那一刻,他的心底竟是无限的欢悦,他终于卸下了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的重担,终于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两厢厮守了。 虚幻中,姬子夷仿佛看见自己,春日里和桃子一起开心地在桃花林中穿梭;夏日里和桃子相依在书房里翻看同一本书; 秋日里和桃子相偎蓝天白云下傻傻地眺望着南飞的大雁;冬日里则和桃子一起在雪地里翻滚嬉闹。 再也不要担忧江山社稷,再也不怕闲言碎语。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将坦然地面对一切,桃子也坦然地将那绝美的面庞惊艳天下。 倾尽一世,囚你无期。挽一帘幽梦,容我此生夙愿。 背弃一切,共度朝夕。痴一人深情,还我百年同度。 姬子夷微笑着向空中伸出手去,从心底发出一声呼喊,桃子,我终于来了。 五十二 由来悲歌已成泣 欲归故国却无路 屈巫连夜疾行赶到了新郑。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屈巫却是满头大汗。正是天亮时分,他不顾一切地闯进了厉王府。 厉王府冷冰冰的。眼看就是春节,看不见去年喜气洋洋的张灯结彩,看不见下人们穿红着绿的穿梭忙碌。门口的几个家丁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惶恐不安的样子,唯恐自己稍有差池丢了项上吃饭的家伙。 屈巫的心越加沉了下去。记得去年大年初三晚,自己初来厉王府时,看到是一派高调的奢华,眼下如此冷清,只能说明主人根本没有过春节的心思。 绕过客厅门口一点生息都没有的青铜大鼎,屈巫走了进去。 厉王爷苍老了许多,短短的胡须似都泛出了花白。他坐在太师椅上,眼皮略为抬了一下,问道:“屈大夫,何事?” 屈巫知道,厉王爷对自己始终是若即若离,一直以来他对自己是七杀的掌门,是姬子夷的师兄这事,他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屈巫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厉王爷,可是真的?”屈巫仍然不愿意相信那个让他摔断了伏羲琴的消息,所以,他避开了那些敏感的字眼。 “宫中有你的、眼线?”厉王爷答非所问。他仍然不愿提起七杀门,特地将弟子改成了眼线。 “是的。”屈巫如实回答。 厉王爷一声长叹,说道:“老天要亡了大周朝,亡我郑国了。” 屈巫的心一紧,想不到姬子夷的死竟会让厉王爷发出如此惨痛之言。好半天,屈巫才问道“可知下毒之人?” “子夷他心知肚明,却不愿提起。想必他已是看开了,放下了。”厉王爷眼神空茫。 姬子夷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这个侄儿自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甚至可以说,他比王兄王嫂倾注的感情多得多,他为姬子夷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闯过惊涛骇浪,趟过九死一生。突然间,毫无征兆地人就没了,丢下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沉吟了半响,屈巫才艰难地开了口,他问道:“不发丧?那何时接回小公主?” 厉王爷的眼里寒光一闪,他诧异地看一眼屈巫,端起了茶杯,语气冷冷地说:“这是我郑王室的家事,就不劳屈大夫操心了。” 屈巫见厉王爷端起茶杯送客,知道自己的问话惹起了他的疑心。是过于唐突了,可姬子夷死了啊!郑国,明摆着是厉王爷做主,姬子坚即使接位,也是听从厉王爷的。他只得闷闷地离开了新郑。 屈巫终于还是去了株林庄园,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长廊上,小公子夏征书一头撞到了屈巫,“哎呦,你!你谁啊?”他大声地叫了起来。 屈巫不防备,竟被夏征书撞了一个趔趄。他疑惑地拉起夏征书的手,悄悄用力,却被夏征书用劲一甩,就挣脱开来。 屈巫暗自心惊,这孩子竟然天生神力,若是有人教导,假以时日,定是一员安国定邦的猛将。 “想起来了,我在宛丘府邸见过你。”夏征书又叫了起来。 屈巫微笑着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姬心瑶已经走了过来说:“征书,不得无礼,这位屈大夫是你父亲的朋友。” 夏征书做了个鬼脸就拉着伊芜跑开了。 “你来何事?”不知从何时起,姬心瑶对屈巫不再客套。 依然浑身缟素的姬心瑶,明显憔悴了许多,簪在发髻的白花尤为刺目惊心。屈巫看得心里一阵发酸。 屈巫沉默了一会说:“看看你。” “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姬心瑶有点惆怅地说着。 屈巫的心揪了起来。厉王爷的态度,已经让他感觉到了不妙,他无法得知郑王室是否接回姬心瑶。 公主,很多时候都是政治婚姻。两国一旦成为敌人,死了丈夫的公主就很难再归故国。现在,郑陈两国分属两个阵营,姬子夷又死了,很难说等待她的是什么。 屈巫暗自咬了咬牙,问道:“就要离开?去哪?”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姬心瑶实情,虽然这对她过于残忍,可是自己必须要这样做。 姬子夷死了,庇护她的港湾没了。可她还蒙在鼓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将面临风雨飘摇的处境。 姬心瑶睁大眼睛生气地看着屈巫。她想起了屈巫曾让自己跟她走的话,以为屈巫又要旧话重提。太过分了,夏御叔尸骨未寒,想都不该想的事,他居然还想说出来。 姬心瑶立刻冷冷地说:“回国!子夷大哥就快来接我了。” 屈巫艰难地咽了下吐沫,说道:“他来不了了,他出事了。” “屈巫!没事回你楚国去好不好?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姬心瑶圆睁凤眼,气呼呼地嚷了起来。 “我从没骗过你。”屈巫轻声说着,微微地摇了摇头。 姬心瑶疑惑地看着屈巫,问道:“你从郑国来的?” 见屈巫点了点头,她又问:“是不是他的伤还没好?” 屈巫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和他的王后闹翻了?”姬心瑶追问着。 屈巫又摇了摇头。 “那一定是他最近为国事心烦,躲到夕颜小院不出来,是不是?”姬心瑶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想象,子夷大哥可能出现的状况。在她看来,除了这些再没什么能与姬子夷有关。 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吐出了三个残酷的字。他说:“他死了。” 姬心瑶怒不可遏地冲到屈巫面前,扬手就要打他耳光,却被屈巫轻轻地抓住了手腕。姬心瑶见状,气急败坏地用脚狠狠地踹着他,边踹边说:“你竟敢咒我大哥,你怎么敢!” 两人保持了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姬心瑶狠狠地用脚踹着屈巫,屈巫抓着姬心瑶的手腕,一动也不动地任她发泄着。他知道,此刻的姬心瑶并非是怒火,而是被吓坏了,六神无主了。 姬心瑶疯了似地踢打着屈巫,渐渐地,她的腿软了身子也软了,她浑身一丝气力都没有了。 尽管她是一百二十万分地不相信,但也不得不明白,屈巫没必要说这样的假话。 她分明感觉自己的心被谁狠狠地拽了下来,狠狠地捏碎了,然后从高处狠狠地摔了下来,落到地上碎成了一地血糊糊的碎片。 远处的紫姜匆忙跑了过来,接过已经瘫倒在屈巫怀中的姬心瑶,脸上闪过一丝恐慌一丝惊喜。一定是姬子夷死了,自己的大仇报了。 紫姜那稍纵即逝的微妙表情,没有逃过屈巫的眼睛。屈巫心中一凛,姬子夷是被紫姜下毒害死的。想不到,武功高强的一代君王,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暗算。到底是他大意了还是命中注定如此? 紫姜无法抱起已不省人事的姬心瑶,只得向一旁的屈巫喊道:“大叔,帮我把小公主抱回屋去吧。” 屈巫收回了自己的思绪,默不作声地抱起姬心瑶,跟着紫姜到了上房,将姬心瑶放到了里间的床上。 “找点薄荷油给她醒脑。”屈巫简略地吩咐着紫姜,看紫姜对姬心瑶的神情倒是实心实意。 紫姜去找薄荷油了,屈巫觉得自己站在里面似有不妥,便走到了外面的起居间。他依稀记得漱玉斋的格局,没想到这里竟是漱玉斋的翻版,且比王宫还考究,木料都是沉香木的。夏御叔还真是挺上心的。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了屈巫的心头。 地榻旁的长几上放着摊开的竹简,屈巫轻步走了过去。原来是桃子的医书。他拿了起来,忽然,半块丝帕掉了下来,屈巫怔怔地捡起绣有自己名字的丝帕,陷入了沉思。 紫姜拿着薄荷油走了进来,屈巫连忙回过神来,将那半块丝帕依旧夹回了书中。 见紫姜往里间走去,屈巫忽然说:“且慢。”紫姜转身不解地看着屈巫。 屈巫走到她身旁,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毒杀了他!” 紫姜浑身一震,很快她扬起头说:“是的。” “为易韶报仇?”屈巫没想到紫姜竟如此坦然地承认,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易韶死不瞑目的样子。 “既然你都知道,何必再问。”紫姜居然忿忿不平起来。 屈巫压着声音说:“你可知易韶最不放心的人是她?你会害了她的!” “师傅一直让我保护她,我岂能害她?大不了拿我抵命,以后再不能保护她而已。”紫姜振振有词。 屈巫叹了口气,见紫姜根本想不到深层次里去,只得说:“你能保护她什么?只有姬子夷才能保护她。她现在有可能回不去郑国了。你让她以后如何是好?” 紫姜明白过来。她“扑通”一声给屈巫跪下,流着泪说:“姬子夷是她的杀父仇人啊!这仇不报,紫姜愧对师傅的养育之恩。既然郑国回不去,大叔你就带走她吧!只求你以后对她好一点,紫姜在九泉之下都会念你的恩情。” 紫姜说着,从靴中拔出了一把匕首就朝自己胸口刺去,屈巫早已勘破紫姜的心思,稍一运气,以手化剑,一道剑气击落了匕首。 屈巫正要说话,姬心瑶忽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哪都不去,株林就是我的家。” 五十三 万念俱灰心已空 千愁难尽情犹在 姬心瑶恨恨地醒了过来。准确地说,她根本没有睡去,根本没有不省人事。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心一塌糊涂地碎了。她不想睁开眼睛看那碎了一地的心。 她闭着眼睛,却看见自己走进了一个黑洞里。黑洞的前方就是大哥和御叔,可是他们一点也不理睬自己,只顾着往前走。自己拼命地喊,他们听不到;自己拼命地跑,也追不上。 他们不要心瑶了,丢下心瑶了!姬心瑶又看见自己碎了一地的心,忽然间就飞了起来,它们呼啦啦地像一道光,一道血色的光,向大哥和御叔飞了过去。 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无心的人。心飞走了,连碎片都飞走了。无心居然还能活着,只是没有了痛没有了爱,没有了一切,行尸走肉而已。 外面谁在说话?不是大哥,不是御叔。是屈巫和紫姜。原来是紫姜杀了大哥,原来自己已经回不去郑国了。 太好笑了!既然已经无心了,既然已经没有疼痛了,一副行尸走肉何必要人保护?大哥不在了,又何必回到那本不属于我的郑王宫? 于是,她下了床走到了外面,面无表情地说:“我哪都不去,株林就是我的家。” 屈巫和紫姜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姬心瑶并非昏了过去,那么刚才的说话她应该都听到了,屈巫的心沉了下去。 依然跪在地上的紫姜,泪流满面地膝行到姬心瑶面前,磕着头说:“小公主,紫姜对不起你。” 姬心瑶忽然发现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哭一声。当初见到夏御叔的棺材时,自己昏死过去,又在恶梦中醒来,昏昏噩噩地哭了两个月。 而今自己听到子夷大哥没了的消息,竟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子夷大哥,自己少女时代的梦幻,沉淀在自己心底的梦幻,自己怎能不为他流一滴泪? 偏偏是,自己真的无泪! 世界已经不是以前的世界,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 姬心瑶冷笑一声,对紫姜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紫姜从怀里掏出那块绣有桃花的丝帕,上面的血色早已变得黑紫,她颤抖着双手捧给了姬心瑶。 姬心瑶一阵颤栗。她看到了丝帕的一角有朵艳丽的桃花,那是子夷大哥丝帕的标志。 子夷大哥所有的丝帕上都绣了朵桃花,在郑王宫是公开的秘密。谁都认为他是因出生于桃花盛开时而喜爱桃花,却无人得知他真实的用意是因为桃子。他爱她爱得太苦了。 现在好了,他们终于团圆了,母亲终于可以不带面纱与他相拥。一个倾城倾国温婉多情,一个玉质金相铁血柔情。足以傲视天下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再没有人能分开他们,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看着那丝帕,姬心瑶的嘴角竟然浮出了一丝微笑。 紫姜无声地落着泪,她已不想将易韶千疮百孔的样子说出来,她只要将这块丝帕还给姬心瑶就行了。自己的仇报了,一切都了结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屈巫走了过来,接过了紫姜手中的丝帕,他认出了是姬子夷杀了易韶之后拿来揩拭宝剑的,犹记得自己当时掩埋易韶时,曾拿起这条染血的丝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盖在了易韶的脸上。 如此看来,紫姜一定是扒开易韶的坟,见到了易韶千疮百孔的身子。这仇怨结得太大了。 难怪厉王爷说姬子夷心中明白谁下的毒却不说出来。他不是放下了,恰恰相反,他是根本没有放下,而是担心冤冤相报的仇恨会毁了姬心瑶。他之所以放过紫姜,是知道她不会伤害姬心瑶,会一直保护姬心瑶。 也许,这是他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事。 屈巫拿着丝帕向姬心瑶看去,正想说话,万分惊诧地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的面颊上泛起了红晕,眼含秋水,眉簇春山,湛湛妖娆姿,纤纤娇媚态。和刚才判若两人。 这是怎么了?屈巫敏感地觉得姬心瑶出问题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她都不该是此种神态。 姬心瑶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怎么感觉身子里涌动着一种渴望?身子燥热起来?她暗暗地给自己把了下脉,不禁大吃一惊,自己居然中毒了。 姬心瑶快步走到长几前,快速地摊开医书查找着。‘中情蛊者,面若桃花,眼似春水,被强控身心束魂,极尽放浪魅惑。年余反噬,咽肿失音,心智癫狂。或数日死,或数月死。’果然如此!自己中了蛊毒。 姬心瑶明白过来。垂着白色帷幔雕梁画栋的陈王宫,芈王后请自己喝茶。原来为的是这一步的好戏。害死了御叔还不够,还要害死我!我们不过就是救了那些中了蛊毒的女人,这有错吗?天理何在!人性何在! 姬心瑶放下医书,缓缓地走到紫姜面前,没有表情地说:“冰蚕拿给我,你可以离开了。屈门主,你也可以走了。” 屈巫浑身一震,疾步走到长几前,一眼就看到姬心瑶刚才查阅的那一段,他的脑子“嗡”的一下乱响起来。难道她中了情蛊?谁给她下的? 屈巫见姬心瑶一脸的冷漠,只得按捺下自己的疑问。朝紫姜点点头示意,让她和自己一同出去。 紫姜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屈巫后面走到了长廊上。 屈巫见紫姜依然神情凄楚,便说:“紫姜姑娘,以姬子夷的睿智,他不可能猜不出是你下的毒,可他始终没有说出,你可知为何?” 紫姜一脸惶然地摇了摇头,她已经不知自己如何是好了。如果姬心瑶要杀了自己,自己决不会皱眉头。如果姬心瑶伤心地哭闹,自己也许还可以侍候她。偏偏她只是让自己离开。如果就这样离开,自己还不如死在她面前好一点。无奈武功高强的屈巫在此,自己想死都死不成。 “他知道你与小公主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屈巫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是想让你一直守护着她。明白吗?” 紫姜泪眼婆娑地点着头。她的心被自己撕裂了两半。一半是杀了姬子夷为师傅报了仇的快意,一半是杀了姬子夷面对姬心瑶的愧悔。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对是错。总之,对也好错也罢,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屈巫见状轻叹一声,转移了话题。他问道:“她近来去过何处?” 当紫姜说出前几日姬心瑶曾被芈王后召进宫喝茶,屈巫明白了一切。冰蚕,一定是为了冰蚕。 屈巫的脸沉了下来。他有点啰嗦地说:“此时任她如何待你,你都不要离开她。你速取冰蚕与她,她可能中了蛊毒。你一定不要离她左右。切记,切记。” 紫姜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见屈巫一脸的沉重,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慌乱地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屈巫在长廊上来回走着,强烈地不安涌了上来。她如此状况,自己怎能走开? 紫姜倒是实心实意,可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否则也不会毒死姬子夷。何况她毕竟阅历有限,很难有识破人世间丑恶的本领。 房庄主忠心耿耿,可过于忠厚憨实,根本无法预料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可是,除了他俩,再没人能信得过啊!屈巫心烦意乱地想。 夏征书拉着伊芜跑了过来,见屈巫一人在长廊上来回晃悠着,俩人便跟在屈巫背后学着他走路的样子。 屈巫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他回转身子,一把抓住了夏征书说:“你叫征书?征服了书,书读的很好?” 夏征书又想用力甩开屈巫,却没想到屈巫这回用足了劲,根本甩不开。他只得翻着眼睛说:“我才不喜欢读书。” 屈巫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嘻嘻,我就喜欢玩,和伊芜一起玩。”夏征书没心没肺地说。 屈巫看了眼伊芜,一个十分乖巧的女孩。他笑着说:“我教你们武功可好?” “你会武功?”夏征书上下打量了一下屈巫,见他一袭青衫衣袂飘飘的样子,不相信似地问着。 屈巫放开了夏征书,跳出长廊,一个飞身掠起,上了屋顶;然后凌空虚步,飞身在空中转了几个漂亮的圈,才落到地上 。 “怎么样?可不可以当你们的师傅?”屈巫调侃着。刚才他故意使出让小孩子拍手称好的招数,目的就是让夏征书感到惊奇,好玩。 果然,夏征书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位叔叔竟然身轻如燕飞檐走壁,太了不起了。 他赶忙拉着伊芜,朝屈巫跪了下来,大声说道:“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嗯,孺子可教也。屈巫连连点头。突然间,他有点鄙视自己起来,好像有那么点不太光明磊落啊,为了有理由常来株林,连孩子都利用上了。 可是,夏御叔死了,姬子夷死了,这世上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保护她?屈巫给自己找着理由。 终于,屈巫给自己找了个更好的理由。夏征书天生神力,好好教导必是可用之材,也不枉自己与夏御叔相识一场。 忽然,房庄主匆匆奔来,一脸异常地说:“陈灵公来了”。 五十四 情蛊噬几度欲来 冰蚕驱一心求死 陈灵公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心里急得犹如猫挠了一样。算算时间差不多,姬心瑶应该是蛊毒发作了,便急不可耐地到了株林。 屈巫听得房庄主报信,远远地看见陈灵公,直奔主屋而来,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怒火。见紫姜已经捧着冰蚕陶罐去了姬心瑶的房间,便打消了将陈灵公拦下的念头,随着房庄主隐蔽到了一旁。 姬心瑶已是浑身香汗淋淋,一直蛰伏在她体内的那股力量像岩浆一样喷射出来,似要燃烧一般。她极力压制着,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紫姜抱着冰蚕陶罐奔了进来,见到姬心瑶神情大异,吓得喊了一声:“小公主。”眼泪就流了下来。 姬心瑶看她一眼,无语地接过她手中的冰蚕陶罐。忽听门口丫鬟来报,说是陈灵公来了。 姬心瑶一个激灵,脑子迅速清醒了许多。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姬心瑶又将冰蚕陶罐递给了紫姜,说了声:“看好,不要出去。” 紫姜见姬心瑶终于又搭理自己了,满心欢喜让她又流下泪来。她连忙点着头,牢牢地抱紧了冰蚕陶罐。 姬心瑶走到铜盆前,用丝巾沾了冷水,将自己的脸敷了一下。从铜镜看去,似是红晕要小了点。她又将双手浸到冷水里,让自己似在燃烧的身子冷却下来。微微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心瑶表妹,近来可好?王兄着实放下不下。”陈灵公见姬心瑶两颊红得像胭脂一样,明明应该是杏眼含情香腮带笑,偏偏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劳大王挂念。”姬心瑶冷冷地说着。 陈灵公暗暗窃喜,看样子是蛊毒发作了。哼哼,看你还装!情蛊之毒,没有人能逃过去。只怕你一会儿得求着我呢。 “天这么冷,怎不多穿点?看看,手都是凉的。”陈灵公拉起姬心瑶滚烫的手,却故意说是凉的。犹如癞狗得了一身毛,他毫无顾忌起来。 姬心瑶想甩掉他的手,却被他用劲一拉,拉到了怀里。 姬心瑶明显地感觉到了身子的渴望,蛰伏的蛊虫告诉她,身子迫切需要一个男人。 她的灵魂和身子搏斗着。蛰伏的蛊虫在驱使她,她的灵魂在极力压制着。两种力量的抗衡下使她剧烈地抖动起来。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见姬心瑶已经不能自持,陈灵公喜不自禁,拥着她颤抖的身子就想往屋里走。 无尽的火在燃烧着,好热啊!自己是在火炉里吗?这无尽的火要把自己烧焦了烤糊了。脱了衣服就会凉下来吧?搂着我的这个男人会让我凉下吧?姬心瑶的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心瑶、心瑶。”谁在喊我?御叔还是大哥?他们从黑洞里出来了?我不能,不能这样,御叔在看着我,大哥在看着我。 我要从这火炉里逃出去。我要去找御叔和大哥,他们在呼唤我,我要去黑洞里找他们。到处都炙手可热,哪儿是出口?不管,一头撞上去,总能撞个洞出来。然后自己就从洞口里逃出去。 被陈灵公拉在怀里的姬心瑶,头乱晃着,狠狠地撞上了陈灵公的下巴。陈灵公冷不防下巴被击,痛得他往后趔趄了好几步,他捂住下巴恼怒地说:“你疯了!” 灵魂战胜了蛊虫。姬心瑶连打几个冷颤,身子终于冷了下来。她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嘲弄地说:“大王,我是个寡妇。是个不祥之人,而且被人下了蛊毒。你不害怕?” 害怕?堂堂一国君王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你会像醉春楼的那些女子一样索人钱财?呵呵,事实上你也不会变得那样,不是有千年冰蚕解毒吗?看你还敢说没有冰蚕!陈灵公转着九曲回肠,暗暗发狠。 对了,冰蚕,还是先把冰蚕弄出来,谅你也逃不过寡人的手掌心。陈灵公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心瑶表妹,你中毒了?王兄即刻传太医来。” “蛊毒,无人能医。看在御叔的份上,大王是不是应该查查谁下的蛊毒?”姬心瑶尖刻地说。 陈灵公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心知姬心瑶已然明了一切。便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道:“心瑶表妹,你的冰蚕呢?赶紧拿出来解了毒,也好免了这种苦!” 姬心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冰蚕。只要自己解了毒,就证明自己有冰蚕。如果自己不解毒,就会与那些疯女人一样。好狠毒啊! 姬心瑶呵呵笑了一声,说:“大王,如果我拿出冰蚕,你该如何?” 陈灵公的脸上闪过一道惊喜,却假惺惺地说:“只要你解了毒,一切都好。” 姬心瑶转身向屋里喊了声:“紫姜,把冰蚕拿来。” 紫姜捧着陶罐走了出来,她一脸的不明白,小公主这是要干嘛?当初宁肯和夏御叔双双蹲大牢,让人将府邸掘地三尺都没说有冰蚕,今天居然主动说了出来。 “跟我走。”姬心瑶面无表情地说着,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地就往后园走去。 紫姜捧在陶罐,木木地跟在后面。她转头朝刚才屈巫站的长廊看了去,可是,空无一人。她的心忐忑不安着。 陈灵公见紫姜捧着陶罐,心知冰蚕就在里面,狂喜溢出了他的眼睛。千年冰蚕,天下奇宝,可遇而不可求啊!马上就要到手了,哈哈。他有心想立马抢过去,又想不明白姬心瑶这唱得是那一出,便也跟在了后面。 冬日里的花园,犹然修得齐整。夏御叔虽然不在,庄园里的园丁却丝毫不敢偷懒懈怠。 草地旁的一排梅花怒放着,暗香浮动,占尽风情。姬心瑶穿过草地,来到光秃秃的桃树林中。她仰头看了看天,正是夕阳西下,天空将暗的时候。 紫姜按姬心瑶的吩咐将陶罐放到了地上,她又一次回头张望着,盼望着屈巫此时能出现。姬心瑶的古怪让她很是不安。 姬心瑶蹲了下去,稍稍停息了一会儿,伸手取出了冰蚕。那灵物睁着红色的小眼睛,似是嗅到了什么,正要朝姬心瑶咬下去,却被她往地上一抛。 她幽幽地说:“你能解天下奇毒,偏偏我最亲最爱的两个人都是中毒而死。是冥冥之中注定如此么?去吧,你从哪来再回到哪去吧!” 冰蚕仰起小脑袋,发了一会儿怔,突然往土里一钻,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紫姜吓得扑到地上,狂乱地扒着地上的土,她边扒边哭着说:“小公主,冰蚕,冰蚕没了。” 紧跟其后的陈灵公如梦方醒,姬心瑶竟然将冰蚕弄没了。气得他大喊:“来人,来人,将这片林子给我砍了,把冰蚕给我挖出来。” 姬心瑶哈哈大笑,她媚眼如丝,娇啼婉转,戏弄地说:“大王,这外边不冷了吗?哈哈。” 姬心瑶说罢,踉踉跄跄地转身出了桃树林。当她明白这一切的缘由是因为冰蚕时,她就打定了主意。 她知道没了庇护自己的人,自己定然是斗不过他们的,最终,自己逃不了,冰蚕也逃不了。 既然逃不了,那还不如死了好。御叔没了,大哥没了,自己的心没了,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臭皮囊还活着干什么? 冰蚕,母亲留下的冰蚕,绝不可能给他们。让它去地下找母亲去吧。自己也快去了,蛊毒已经发作了,只要自己坚持不阴阳交合,就会爆血而亡。 死了,一切就干净了,一切就完结了。 姬心瑶,你就是个不祥的人。所有与你亲近的人都被你害死了。 子蛮哥哥因你而死,亲生母亲被你逼死,夏御叔为你而死,子夷大哥的死也与你有关。就连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易韶,还有自幼伺候你的桃红柳绿,他们的死,你都脱不了干系。甚至可以说,易韶兵变,害死了父王母后,害死了满宫的嫔妃,你都脱不了干系。 姬心瑶,那么多的人为你而死,那么多的人因你而死,你怎么能独活在这个世上?你怎么能安心活在这个世上! 姬心瑶,你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到现在你都搞不清谁是自己的父亲。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个低微卑贱的私生女。 这样不清不楚地活着有意义吗?这样不清不楚地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死了,一切就干净了,一切就完结了。 身未死,心已空。北风匆,魂归去。姬心瑶万念俱空,一心求死。她精神恍惚地走着,她已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只是机械地迈着自己的腿。 一股热血从她的心口涌了上来,浓腥中似有点点微甜,强势地冲破她的喉咙喷淋出来。鲜血,洒在发黄枯萎的草地上,惊心而刺目。 姬心瑶眼睛一黑,身子轻飘飘地倒在了草地上。 隐蔽处的屈巫和房庄主同时掠起,飞奔到了姬心瑶身旁。 屈巫抱起姬心瑶,匆匆说了句:“我带她去找郎中。” 心慌意乱的屈巫,怕抱着姬心瑶施展轻功反而慢些,便扯上庄园里一匹白马,飞也似地向宛丘而去。 五十五 红尘狂生心如焚 隐世高人情非了 屈巫拼命地鞭打着胯下的白马。那马儿吃打不过,四蹄腾飞风驰电掣一般向宛丘奔去。 屈巫紧紧地抱着昏死过去的姬心瑶,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着,老神仙您可千万千万可要在家啊。 他的心痛得快要掉下了。一直隐蔽在暗处的屈巫,早已把姬心瑶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任他料事如神,想破脑壳也想不到,姬心瑶竟将冰蚕放了! 他听老神医说过,那灵物见了土,立刻就会遁入地下,化为一道精气,再要寻它,根本没有可能。 她明知自己中了蛊毒啊!纵然陈灵公相逼,也应该先将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医书上怎么说的?情蛊发作时,必得阴阳交合,花间接步,否则,爆血而亡。 她在求死!她不想活了! 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拦住陈灵公;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跟着紫姜进去,强制让她先把毒解了;恨自己为什么不跟着她去桃树林夺下冰蚕。 千般万般的恨,千般万般的痛,都化成了惊慌失措,化成了胆战心惊。他无法想象,若是姬心瑶死了,自己会怎样! 暮色渐深,冬日的夜来得早,已是一片昏天黑地,凌厉的风在耳边呼啸,屈巫在寒风中颤抖起来。 姬心瑶似是醒了过来,却依然有点神志不清。黑暗中她看不清搂着自己的人是谁,却嗅到了一股有点熟悉的味道。 “大哥?你终于来了!心瑶找你找得好苦啊!” 姬心瑶喜极而泣,终于落下泪来。 屈巫低头看了看,没有言语。他的心依然沉重。醒来之后,情蛊之毒再要发作,怎么办? “大哥,你和御叔在那个黑洞里,怎么就不理我呢?我拼命地喊你们,拼命地追你们,你们都不理我。我以为你们都不要心瑶了,心瑶好委屈啊。呜呜……”姬心瑶哭诉着。 屈巫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帮她走出那个黑洞,那个死胡同。 马蹄声声,风儿萧萧。 冷风将姬心瑶彻底摧醒过来。自己原来是在马上,被后面的人死死地搂在马上。黑暗中看不清搂着自己的人是谁,那股气息好像是闻过,但绝对不是大哥身上那种似兰的幽香。 她侧身向屈巫的脸摸去,光溜溜的没有胡须,鼻梁高挺,薄唇紧闭,棱角分明,犹如刀刻。绝对不是大哥的脸。 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不是大哥?”说罢便要挣扎着从马上溜下去。 “别动,是我。”一直沉默的屈巫终于开了腔。 姬心瑶听出了屈巫的声音。沉寂了片刻,她幽幽地说:“屈大夫,屈门主,你这是要带我策马江湖呢?还是回你那有着一妻二妾的楚国?” 屈巫差点没被噎死,气不过闷闷地回了一句:“火烧眉毛了,开什么玩笑!我带你去看郎中。” 姬心瑶突然发起怒来,在马上乱晃着,她大声说道:“屈巫,你少管我闲事好不好?我不看郎中,我要回株林。” 你不看郎中,你想死,都可以!只是别让我爱上你!想我屈巫从未对女人动过心,偏偏就碰上你这么个冤家,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打从一见钟情爱上你,我就没安生过一天,连觉都没睡好过。为了你,我他妈连脸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顾了,你还唧唧歪歪地闹! 屈巫心里越想越是气闷,不由厉声呵斥道:“给我闭嘴。”伸手点了姬心瑶的昏睡穴,猛夹马肚,向宛丘疾驶而去。 二更时分,屈巫赶到了宛丘。万幸,那位名震遐迩的老郎中没有外出。 灯火摇曳中,屈巫鬓角落下的几缕乱发,似是要掩住他慌乱的眼神一般,恰好搭在了剑眉之上。他抱着姬心瑶,连声喊着:“老神仙,老神仙,快救救她,救救她。” 老郎中穿一袭紫色长袍,许是寒夜天凉,在外面又罩了件同色暗纹的对襟长袄。他见到昏睡过去的姬心瑶,脸上没有表情地看了眼屈巫,便嘱咐他将姬心瑶放到诊床上。 “我点了她的昏睡穴。”屈巫解释了一下。 老郎中没有说话,坐下来定定地给姬心瑶搭脉。他似是不相信地又看了眼屈巫,微微皱起眉头问:“她怎么会中了蛊毒?” “是的,就是那个情蛊。”屈巫恨恨地说。 “冰蚕呢?她不是有冰蚕吗?”老郎中不解地问。 屈巫的心一动。他认识姬心瑶!按理他应该是听夏御叔说起姬心瑶有冰蚕,不可能与姬心瑶有过碰面。 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她放了。” 老郎中突然站了起来,盯着屈巫问:“传了多少代的冰蚕她竟然放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将冰蚕放了?” 屈巫看着老郎中,不知为何,屈巫突然发现他的那张脸过于无瑕和苍白,而且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甚至连那雪白的胡须看上去也是有点异样。 “夏御叔死了,姬子夷也死了。所以,她不想活了。”屈巫干脆简略地和盘托出,他的心里似是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老郎中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喃喃地说:“姬子夷不是救回来了吗?” “前几日被人毒死了,郑国秘不发丧。”屈巫叹息了一声,补充说道。屈巫此时已经肯定,这位老郎中与姬子夷姬心瑶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他的样子不是失态,而是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老郎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到诊床旁,拿一根银针,在姬心瑶的左右两个中指上都戳了一下,立刻,两根细细的血线喷了出来。 屈巫心痛地问:“这、这是何意?” “屈公子,你点了她的昏睡穴,可是、并没给她、解毒。蛊毒发作,是需要、需要阴阳交合的,这是给她放血,以防爆血。”老郎中吞吞吐吐地说着。 屈巫心下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竟是无语。 忽然,老郎中颤抖着手抚摸着姬心瑶的脸说道:“你这个傻孩子,怎就这么傻啊!” 屈巫心念大动,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老郎中磕了三个头说:“老神仙,不知您与她如何称呼。” “你与她?”老郎中见屈巫行了大礼,不禁疑惑地问。 屈巫抬头定定地看着老郎中,说道:“屈巫机缘巧合与她相识,唯愿她能一生安好。如今她蒙遭大难,屈巫只想救她一命。求您老人家指点迷津。” 老郎中给姬心瑶止住了放血,摸了摸她的额头,给她身上盖了床被子,见她安然地睡了过去。才对屈巫说:“随我来”。 屈巫随着老郎中进了里屋。老郎中看着屈巫不语,只是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摸索着,须臾,竟一点一点地揭下了自己脸上的皮,露出了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屈巫尽管心中早已起疑,也不由看得心惊。这张脸太可怕了,鼻子只有两个鼻孔,嘴唇豁开了牙齿,整张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疙瘩。饶是屈巫阅历丰富,也没见过如此惊悚的脸。 老郎中眼睛一闭,慢悠悠地说:“屈门主才智过人,应该能猜出老朽是谁了。” 屈巫一听他道出屈门主三个字,立刻明白了一切,他是桃子的父亲,姬心瑶的外祖父,被他师傅杀害了全家的前任门主。 屈巫又一次拜倒在地,眼含热泪说:“前辈门主!晚辈真没想到居然是您!这么多年了,您怎么就……” 老郎中俯身伸手将屈巫拉起,打断他的话说:“这么多年了,老朽早已看破一切,放下一切了。” 老郎中又将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皮贴到了脸上,他扶正里面的假鼻子,捋顺外面的胡须,然后看着屈巫用十分平静地口气说:“当年那场大火,谁都想不到没有烧死我。我全身上下都被烧得体无完肤。唯独,这双手完好无损。” 老郎中伸出了自己依然修长,微微散发出莹白光泽的一双手。 他继续说道:“过后,我一直在想,上苍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双手?只能是一个原因,悬壶济世,拯救苍生。而不是复仇。” “所以,这么多年您只是在暗中关注着桃子母女,而不与她们相认?”屈巫有所感触地说。 “你师傅既认了桃子为义女,我又何必再去制造一场恩仇?房庄主的父亲活着的时候,很多事都通过他告诉了桃子。如我所愿,她选择了宽恕。后来,夏御叔救那些醉春楼的女子,我知道桃子一定将冰蚕留给了心瑶。之所以不点破,就是想让心瑶接受夏御叔,安心地跟他过日子。”老郎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说:“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变得这样。唉!桃子生了个和她一样的女儿,为了情,连命都不要了!” 屈巫暗自心惊,他这哪里是看破一切,放下一切啊! 桃子和姬心瑶的点点滴滴,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么多年,他就守在离郑国不远的陈国,难怪那日见他对郑王宫熟门熟路,可见暗地里他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 屈巫想起了他曾在郑王宫对自己说的话,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看来他说的是七杀门。他一直都在关注着七杀门,关注着自己。 那么,师傅的死与他有关吗?他是说不再复仇,满门被害的仇,他当真放下了吗? 五十六 且离去悲情寻宝 终相认苦命骨肉 看着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的老郎中,屈巫拉回了自己的思绪,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姬心瑶,其他的一切都暂且撂下吧! 他赶紧对老郎中说:“前辈,您能想办法压制住她的蛊毒吗?”屈巫知道情蛊之毒为万蛊之王,除了冰蚕无解!他只能寄希望于老郎中的高明医道了。 “没有冰蚕,我就是用药压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且,每天放血也会伤了她的身子。这个傻孩子,真是太傻了。”老郎中黯然地说。 此时,屈巫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这老郎中是姬心瑶的外祖父,她就不是无人守护了,自己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既然蛊毒能用药物压制,拼个一年半载的,自己一定能找到冰蚕。 于是,他坚定地说:“前辈,既然能用药压制,那我就去天山找冰蚕。求您看护好她,无论如何一定要等我回来。” “天山极寒之地路途遥远,况且冰蚕那灵物只是可遇而不可求,此行太过危险太过渺茫。”老郎中摇着头说。 屈巫向老郎中一抱拳,说道:“只要能救她,屈巫万死不辞。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能放过。既然有冰蚕下了天山,它总不会是自己跑下来的,相信苍天会开眼。我一定能找到。” 老郎中静静地看着屈巫,深邃的目光闪着坚毅,俊朗的五官带着温情,一身青衫玉树临风,浑身上下卓尔不群。和外孙女儿真是天生绝配,只可惜月老牵错了红线,只可惜外孙女儿命运多舛。唉,人生自是有情痴,偏偏老天多磨难。他不由得心底一声长叹。 见屈巫就要离去,老郎中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不等她醒来?” 一丝羞涩在屈巫脸上一闪而过,他说道:“她醒来见了我又要闹,我还是不等她为好。” 老郎中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帮我将她抱到里面的房间去吧!” 屈巫应声走到诊床前,抱起熟睡过去的姬心瑶,竟然说道:“她在王宫里骄纵惯了,您多担待。” 老郎中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忍不住发出了笑声。他道:“呵呵!屈巫,多虑了,我是她的外祖父啊!”老郎中直呼其名,显然是不拿屈巫当外人了。 屈巫不好意思地臊红了脸,赶紧将姬心瑶放在里间的床上,赶紧告辞而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放亮,姬心瑶晕晕乎乎地醒了过来。昨晚倒是睡得踏实,什么梦都没有,感觉自己沉睡了几百年似的,连骨头都睡软了。 空气里怎有一股药香飘浮着?自从御叔死了,自己就没心思弄那些草药和花粉了。这药香从何而来?是紫姜在弄? 这个死丫头竟然毒死了大哥,她怎么敢!真恨不能撕吃了她。可她说是为易韶报仇。易韶,易韶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前世作了什么孽啊,今生尽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姬心瑶嗅了嗅鼻子,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这是哪儿?不是株林自己的房间啊!这么小的房间,倒是干干净净蛮清爽的。 姬心瑶扭头看去,床边竟站着一个雪白胡须的老者,吓得她一骨碌坐了起来。 姬心瑶这才看见自己外面的衣服和带着狐毛的披风都搭在一旁的衣架上,自己只穿了里面的夹衣。而旁边这个老者,居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你、你谁啊!”姬心瑶不客气地问着,跳下床就将外面的深衣套到了身上。 这个小丫头片子,一点都没有礼貌。难怪屈巫说她在王宫骄纵惯了。老郎中定定地看着姬心瑶,说:“我是替你看病的郎中。” 姬心瑶想起来了。自己在草地上昏了过去,后来在马上醒来的。对,昨晚被屈巫按在马上,说什么看郎中的。屈巫他仗着自己神出鬼没的本事大,总是喜欢管闲事,总是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自己身旁。 她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屈巫的身影,不禁问道:“昨晚送我来的人呢?” 老郎中和蔼地说:“你是问我吗?”看来,我得教会她礼貌,改了她这个公主脾气。 姬心瑶冲着他说:“咦,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不问你问谁啊!” “难道你不该尊称我一声?”老郎中依然和颜悦色地说。 姬心瑶这才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礼貌,这位老者胡须雪白,应该年纪很大了,而且看上去也不像坏人,怎么说也该尊称一声。 姬心瑶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老人家,昨晚送我来的人去哪了?” “呵呵,你是问屈公子?他走了。”老郎中答着。嗯,还不错,知道错就改。 姬心瑶愣住了,屈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了?这算什么?居然把我丢给一个不认识的郎中! 姬心瑶心中不禁黯然。我需要看郎中吗?需要的话冰蚕我就不会放了,再说我自己就懂医,自己怎么回事一清二楚。我巴不得自己早点死了,早点去找大哥和御叔。 姬心瑶伸手去拿衣架上的披风,忽然瞥见自己的右手中指有个血眼,她又抬起左手看了看,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血眼。看来,昨晚这位老郎中替自己放血了。是怕我爆血而死吗? 这个屈巫真是太喜欢管闲事了!要不是他,自己昨晚说不定就死在株林了,多好! 姬心瑶眼珠一转,学着江湖儿女一抱拳,说道:“多谢!我也告辞了!” 老郎中摇了摇头,一个闪身就站到了姬心瑶的前面。 姬心瑶根本没看见老郎中走动,他人就拦到了自己的面前。是人还是鬼啊!她疑惑地看着老郎中,见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姬心瑶有点不快地说:“老人家,是不是屈巫没付诊金?我这身上也没带银两,回头让人给你送来就是。” “诊金屈公子已经付得足够了。不过他既然将你交给了我,我必得等他回来将你交还给他。”老郎中不动声色地说着理由。 姬心瑶生气地说:“我与屈巫不过认识而已,他为何将我押在你这里?” 押在这里?老郎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外孙女儿的脑袋瓜里不知怎想的。他只得说:“没人将你押在这。” “那不就得了,告辞!”姬心瑶偏过身子,想从老郎中的身旁溜过去。却被老郎中一把抓住,轻轻地一提,就将她送到了床上。 姬心瑶还想挣扎,被老郎中警告说:“乖乖地在这等屈公子来,想出这个门?是根本不可能的。” 姬心瑶气急败坏之下,大声地嚷了起来,她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在这里等他?我和他又不熟,我和你又不认识!” 老郎中不动声色地笑了。他说:“嘿嘿,你和屈公子熟不熟我管不着,你不认识我也没关系,关键是我认识你,所以,你必须在这里。” 姬心瑶翻了翻眼睛,不讲理地说:“认识我的人非常非常多,要是个个都像你一样,我还要不要活了。” “正是要你活下去,所以才留下你。”老郎中正色道。 一语提醒了姬心瑶。是啊,自己原本就是不要活的,都是屈巫多事!她气呼呼地说:“死活都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说着,她的眼圈竟红了起来。能与谁有关呢?御叔死了,大哥死了,母亲死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都死了,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义? 老郎中见状,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这个苦命的孩子 ,养在深宫万千宠爱,现在突然遭受如此横祸,哪里能受得了?还是认了吧,让她好歹觉得还有个亲人。 “与别人无关,与亲人也无关吗?”老郎中问道。 姬心瑶眼眶里盈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个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亲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亲人!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狠劲地推着老郎中,怒道:“让开,我要回家。”自己就是死也得死在家里,死在有着自己和御叔诸多过往的株林。 “桃子的家算不算你的家?”老郎中一动也不动地任她推搡着,面无表情地说。 姬心瑶一下愣住了,似是没听明白一样,盯着老郎中说:“你说什么?桃子?什么桃子?” “桃子,你的母亲,我的女儿。”老郎中一字一句地说着。 姬心瑶连连退了好几步,定在那里傻了一样。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终于回过神来,呵呵地笑了两声,说:“不可能,蒙我呢,我外祖全家都没了。” 接着她又补充道:“对,就是那个送我来的屈巫,他说是他师傅杀了我外祖全家,还一把火烧了府邸。” 老郎中走过去,抓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说:“孩子,屈巫没说假话。我也没有骗你。我是死里逃生。我的脸被烧得面目全非。这张脸皮是假的,我怕拿下来会吓着你。” 姬心瑶的手触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脸,她这才明白为何这老头总是没有表情。可是,凭这,就相信他是自己的外祖父? 五十七 万里征途辞官去 无边岁月报恩来 屈巫匆忙间离开了陈国。离开宛丘时,他让暗庄弟子传信给房庄主,告知他姬心瑶的下落,并让他和紫姜守好株林,等姬心瑶回去。 回到楚国郢都,屈巫即刻向楚庄王写了辞呈,说了一通什么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自己想寄情山水,体悟大道,不再有意功名,云云。 看看实在是理由太牵强,估计楚庄王不会善罢甘休,只得又让筑风通知宫中弟子,想法告知玉儿,劳烦她在楚庄王面前给自己圆场。 顾忌整个宗族,屈巫自是不想与楚庄王反目。只希望这样能得到楚庄王的宽宥,不要伤了族人就好。 一切打点妥当,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去,当晚二更时分,屈巫定定心神,去了芈夫人的房间。 芈夫人见他来了,再也不似以前那样,只是淡淡地瞭了下眼皮,问道:“何事?”她知道屈巫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绝对不会来找她。 果然,屈巫用一种她根本不能接受的语气说:“我有事要外出,可能一年半载回不来。大王那里我已经写了辞呈,府中一切就拜托夫人了,还有狐儿也请多督促。” 芈夫人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事先什么都不告知,然后就来个通牒,拿我当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气呼呼地说:“屈巫,你辞去朝官不做,出去逍遥自在,我管不了。可没了俸禄,这么大的一个府邸,这么多的人要吃饭,都需要银子,你说我是去偷好呢还是去抢好呢!” 屈巫最烦她说话不上套路,最烦她钱财心重。这么多年的俸禄都给了她,祖产由她掌管着,她对家中下人也非常吝啬,哪里就会没银子吃饭了。不过此时,他也懒得和她理论,便说:“夫人不必为此多虑,筑风自会将府中用度送来。” 筑风送来?芈夫人在心底暗自嘀咕了一下,难道他还有别的财路?居然还有别的收入瞒着我!哼,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 “那就好!”芈夫人重重地吐出了三个字,脸上依然是余怒未消。反正早在他面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芈夫人已根本无需再装温柔。自己横竖是指婚,他想休也休不掉。 屈巫原本想着这一走山高水长的,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多少心中有点愧疚。可见芈夫人如此跋扈,他实在是一点兴趣也没了,只得悻悻地离开了芈夫人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屈巫去宗庙给祖先烧香上供,万分惭愧地诉说着自己的无可奈何。其实,在他的心里,纵然祖宗不谅解,为了姬心瑶他也是会豁出去的。如此作秀,不过寻得一丝心理安慰而已。 出了宗庙,屈巫向学堂走去。儿子屈狐庸才是他在这个府邸里,真正放不下的人。 学堂前的空地上,一大群孩子围着屈狐庸高声叫好,屈狐庸正在向大家得意地展示着自己刚学会的霹雳掌。 屈巫的脸沉了下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有孩子发现了屈巫,吓得吐了吐舌头就悄悄地溜了。一个、两个,渐渐地,一大群孩子都溜走了,只剩下屈狐庸一人还在很投入地卖弄着。 忽然,他发现了父亲,赶紧收了招式,低着头走到了屈巫面前。小心脏吓得砰砰乱跳,完了,肯定会被父亲大人指责。 果然,屈巫沉默了一会儿说:“习武是为了什么?” 屈狐庸头更低了,小声说道:“强身健体,抵御外侮。” “嗯?”屈巫哼了一声。 “还有保家卫国。”屈狐庸补充道。 屈巫伸手托起儿子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然后说:“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恃强凌弱,哗众取宠都是习武之人的大忌。刚学了一招半式,就如此显摆,以后武功精进,那还了得?” 屈狐庸眨巴着眼睛说:“孩儿知错了。” 屈巫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剑谱说:“父亲需要外出一段时间,这剑谱你自己揣摩,实在弄不懂就去问筑风叔叔。” 屈狐庸咧着嘴巴笑了起来,说道:“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多加研习,待父亲回来验收。” 屈巫看着屈狐庸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了夏征书,糟了,收了他为徒,却一天武功都没教,这似乎有点失信于一个孩子了。他咂了咂嘴,这咋办?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要不,先让房庄主教些基本功吧! 屈巫回到自己住的后院,正要吹口哨找筑风,筑风自己已闪了进来,默默地递给他一个密令,竟是周天子客气地询问刺杀秦国君王一事。 屈巫皱着眉头,暗自琢磨,自秦国有了天外玄铁之后,先后灭了西戎诸国,开辟了千余里国土,牢牢地占据了大周王朝的西部疆域。 如果秦国不自恃强大,仍然遵从大周天子,就能说是大周的功臣,毕竟,西北部现在安稳多了,老百姓也免了多年的战乱之苦。然而秦国对大周王朝已经不放在眼里了,连面子都不给了。 看来,周天子已经是寝食难安,非常忌惮日益强大的秦国了。屈巫在心底叹了口气。 自己真成了大周的看家护卫了。屈巫苦笑了一下,对静立一旁的筑风说:“你去总门堂,与七大长老商量下此事。” 七大长老在晋军伐郑时,为救姬子夷功力毁了一半,现在仍然在总门堂休养生息,原本打算自己抽个空亲自去一趟秦国,看来是没有可能了。 眼下天大的事也没有姬心瑶的命重要,一切都得让路。屈巫在心里发着狠。 筑风点点头正要离开,屈巫又说:“还有一事,那个狐仙腿上的夹板,三个月时间要到了,你抽空去帮它。” 筑风瞪着眼睛,惊诧地说:“门主,这事您还记着呢?” “岂能失信!”屈巫说罢,背着个小包袱已经不见了踪影。 屈巫一走了之,连个面也不见就没了人影。楚庄王心中的怒火犹如脱缰的野马不断奔腾,终于在退了朝堂,回到自己宣德殿的那一瞬间,彻底爆发。 他恶狠狠地将屈巫的辞呈摔到了地上,对身旁的的阉官喊叫着:“屈巫这老小子是个什么理由?寄情山水,体悟大道?拿寡人当三岁孩子呢!” 阉官吓得抖抖簌簌,正要搜肠刮肚地想几句词,平息楚庄王的怒火,偏偏有个不开眼的内侍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在地,说:“大王,长公主密函。” 楚庄王气哼哼地接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火上浇油。他的妹妹陈国的芈王后向他报告说,冰蚕彻底没了,被姬心瑶放了。 “一对饭桶!”楚庄王怒不可遏,一脚将报信的内侍踢翻在地,“哗啦”一下,又将案上堆放的奏折全部推到了地上。 阉官一见由头不好,赶紧暗中吩咐手下,请媚光娘娘来宣德殿。 玉儿闻听楚庄王大怒,有心不想过问,却不免有点疑惑。宫中早有人传信给她,说是屈巫递了辞呈,让她在楚庄王面前圆场。 玉儿虽然到现在都没猜出屈巫和那些神秘之人是干什么的,但她心中愿意为屈巫做任何事,哪怕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也在所不辞。何况自己的这条命原本就是屈巫救下的。 “大王,媚光都等急了!”玉儿将自己拾掇了一下,一进宣德殿就娇声喊了起来。 楚庄王听到玉儿的娇嗔,心中的火熄灭了一半,但仍然是阴沉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寡人现在没空。” 玉儿见满地的都是奏折,便不再言语,蹲到地上收拾起来。阉官欲上前帮忙,她摆摆手让其退下。 阉官感动万分,这位娘娘真是大好人啊,从来都不恃宠而骄,而且总是帮他们解围。以后只要她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自是没有二话。 玉儿拾着拾着,终于看到了屈巫的奏折。她匆匆扫了一眼,心中不禁暗笑,恩公确实也太能胡诌了,居然编出这么个理由。难怪要我圆场,怕是自己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玉儿站起来,将奏折全部整理好,看楚庄王拉着脸气呼呼地坐在软榻上,便轻盈地走了过去。 玉儿斜舒皓腕,轻轻地搭在楚庄王的肩上,将粉脸偎到他的腮边,悄悄地说:“大王为国事烦忧,媚光也不敢多说。就让媚光为你消消气,可好?” 楚庄王鼻子里嗅得一阵甜习习的幽香,又见玉儿伶俐乖巧,心中甚觉安慰,伸手便将玉儿拉到了自己怀里。 可他心里着实恼恨屈巫,恨恨地说:“屈巫这老小子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还弄个寄情山水体悟大道来糊弄寡人,太可气了。 玉儿看着楚庄王笑嘻嘻地说:“体悟大道?大王,媚光听人说,要想成道需做到三点。第一是不近女色,第二是不作恶事,第三是乐天行道。而且,三事不得缺少一样。屈巫仅仅去寄情山水,肯定是不行的。” 楚庄王终于哈哈大笑,说道:“这三样,普天之下怕是没人能做到。比如不近女色,寡人就断难办到。哈哈…….” 五十八 本已安心待日出 孰料回府遭霜打 姬心瑶的手摸着老郎中冰冷的面皮,心中千肠百转,他说是自己的外祖父?谁能证明?可若不是,他又何必诳我?就为了给我治蛊毒?这无论如何说不通。 他当真是毁了脸不能看?会不会是屈巫装神弄鬼来骗我?姬心瑶居然脑洞大开想入非非起来。于是她不管不顾地撕下了老郎中脸上的皮。 “啊”一声惊叫,姬心瑶就往后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老郎中手疾眼快扶住她,将她又放到了床上。 姬心瑶吓得眼睛根本不敢睁开,手脚乱蹬,嘴里乱叫着:“鬼啊,鬼!” 老郎中叹了口气,将那张假脸贴好,才说:“孩子,莫怕,我真是你外祖父。” 姬心瑶咬住牙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见老郎中坐在床边很是无奈的样子,心中不禁一动,虽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闪动着只有长辈才有的温情。可以肯定他不是什么鬼,否则早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不过他是不是自己的外祖父则很难说,所以她故意强硬地说:“何以证明?” “心,还有身上流的血。”老郎中缓缓地说着。 “横遭变故时,你母亲不过才五六岁,纵然她还在人世,也不可能认出这个样子的我。虽然未曾与你们相认,但我一直却一直在你们的身旁,关注着你们的一切。”老郎中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语气中有了明显的悲戚。 “真不知姬子夷好在哪,竟迷住了我们家两代女儿,都为他甘于舍弃自己的生命。”老郎中不禁流下泪来。 姬心瑶已是泪流满面,再也没有怀疑。这个老头真的是自己外祖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 姬心瑶一跃而起,扑到老郎中怀里大哭起来,直哭得昏天黑地,地动山摇。原以为郑王室那些人不要自己,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想不到老天垂怜,凭空给自己送来个嫡亲的外祖父。 祖孙二人相拥而泣。老郎中抱着姬心瑶,仿佛回到几十年前,抱着女儿桃子一样。无边的伤感在他的心底蔓延。 许久,姬心瑶抽抽噎噎地说:“外祖父,心瑶真的不想活了。” 老郎中拉起姬心瑶,看着她认真地说:“你的生命是你母亲给的。她已经死了,你就是替她活也要活下去。” 姬心瑶泪眼婆娑地摇着头,子夷大哥死了,御叔死了,郑王室不要自己,陈王室没安好心,与其在这个世上胆战心惊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可是……”姬心瑶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却又说不出口,怕伤了刚刚相认的外祖父。 老郎中掏出丝帕替她擦着眼泪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你身上的毒解了,我亲自送你回郑国,看他厉王爷敢说一个不字。” “我不要回郑国。”姬心瑶摇着头说,她的心彻底对郑王室冷了。子夷大哥死了,他们竟然都不告知,厉王爷明明知道自己对大哥的感情。指望他们接自己回去,根本没有可能。 “你是公主身份,不回郑国,无法再嫁屈巫啊!”老郎中看着她忧心忡忡地说。 姬心瑶睁大双眼不解地说:“再嫁屈巫?为什么要嫁他?” “你们?”老郎中十分不解,难道这丫头和屈巫不是那回事?屈巫对她可不是一般的情意啊! 姬心瑶明白过来,屈巫送我看郎中,外祖父一定是误会了。于是她撅着嘴说:“屈巫就是喜欢管闲事,以为自己本身大了不起,我才不要嫁他。” “屈巫为你不顾一切地上天山找冰蚕去了,这份情意天底下还有谁能比?”老郎中疑惑地说着。怎么这丫头对屈巫一点意思没有?难怪那晚屈巫不敢等她醒来。唉,真是天公不成人之美。 老郎中见姬心瑶不言语,便退了一步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听外祖父的话,安心医治。” 姬心瑶暗自叹息。外祖父在这世上也只自己一个亲人了,他已是风烛残年时日不多了,都怪自己逼死了母亲。暂且答应他吧,就算自己替母亲尽孝,就算是自己对母亲的补偿吧。 于是,姬心瑶冲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撒娇般地将自己依偎到他的怀里。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她竟有着异常温暖异常安全的感觉。 姬心瑶暂且安心下来,每日里循规蹈矩地接受外祖父的医治,喝药、扎针、放血。期间,她闲着无聊,利用随时请教的便利,竟习得一大半外祖父的本事,一些疑难杂症她已是不在话下。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春暖花开。 姬心瑶身上的蛊毒基本被压制住了,从每天发作到两三天发作一次,渐渐地发作越来越少。蛊虫已被药物死死地克制起来,只等有了冰蚕,就可彻底清除了。 早晨,姬心瑶出了厢房,站在院落里看着太阳灿烂地升了起来,和煦的光线下,新嫩的草伸出了细微的叶片,树枝上簇生出小手指儿那么大的嫩绿叶,空气中涌动着各种早春的花香,看不见的云雀在天空欢快地歌唱着。 春天,好一个给人温暖和温情的春天。姬心瑶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心情好了起来。 她在院子里转悠着,心里也转悠开来。自己这几个月都被外祖父关在家里不准外出,府邸近在咫尺都没去看看,也不知道她们生活的怎么样了。 石榴那个死丫头应该早把孩子生下来了吧,虽然不喜欢她那副贱骨头样,但孩子好歹是御叔的骨血。对,去看看孩子,干脆随自己认个嫡得了,也算自己与御叔有了后。 姬心瑶拿定主意,偷偷地等待时机。正好有人投医问药,外祖父的注意力转了过去。姬心瑶赶忙悄悄地溜了出来,照直不打弯地向府邸走去。 穿过宛丘最繁华的大街,拐进与王宫紧邻的一条巷子,远远地看到了公孙府邸高高的围墙。姬心瑶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大门口怎么一个家丁都没有?难不成这些下人狗眼看人低,不服芸香的管教?姬心瑶心中嘀咕着。 两条竹简,呈十字状,牢牢地封死了公孙府邸的黑色大门。空旷的门前,一片寂寥,一个人影都没有。 唯有,左边院墙一排三棵老槐树投在地上的影子。风过,斑驳的影子便有了一丝迷离。 姬心瑶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没走错啊,这就是御叔在宛丘的府邸。对了,这三棵老槐树,御叔怎么说来着?说是先王爷爷赐的,庇佑子孙后代位列三公。 可是,门怎么会被封了?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易韶司马府的大门,满门抄斩之后钉上的封条。她不禁打了寒颤。 终于有人过来了。姬心瑶抬眼看去,竟然是一个拉粪车的。怎么敢!以前公孙府邸的门前不要说粪车,就是其他什么贩夫走卒也要绕道而行。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姬心瑶向着粪车迎了上去,客气地问着那拉粪车的老头,说:“大叔,这公孙府是怎么了?” 那老头上下打量姬心瑶一番,见她不施粉黛冰肌骨,清水芙蓉气若兰,芊芊素装,彬彬有礼。走近自己的粪车竟不嫌臭,与那些老远看到自己就捂住鼻子的王孙贵妇们有天壤之别。 老头不禁大为好感,忙不迭地说:“这位小姐是异乡来的吧?几个月前,这府邸就被抄了。” 姬心瑶浑身一震,问道:“被抄了?那这府邸的人呢?” 那老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姬心瑶,问道:“小姐莫不是来投亲的?” 姬心瑶赶紧点点头,她急着要知道府中人的下落。 “听说是男丁发配,女眷没官。唉!小姐你是白跑一趟了。”老头叹息着。 “女眷没官?大叔,有没有听说一个快临盆的女眷?”姬心瑶的心狂跳起来,她的预感非常地不好。 老头四下看了看,依然是空旷寂寥,没有人影。 他才小声说:“听说抄家时,这府里的一个妾快要生了,和官府的人为抢夺什么东西,被推到在地,后来难产死了。惨哪,一尸两命!” 老头见姬心瑶脸色发白,好心地说:“小姐,赶紧走吧,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说罢,拉起粪车小跑着离开了。 姬心瑶的心快要炸裂开来,她摇摇晃晃地走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竟然如此赶尽杀绝!可怜石榴肚子里的孩子还没见天日,就被害死!堂堂公孙府的家人,竟然充公为奴为妓,你们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点良心啊! 姬心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外祖父家,一进家门,她就瘫倒在地,浑身没了一丝力气。 老郎中正在着急姬心瑶去了哪,见她回来一动不动地瘫在门口的地上,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这丫头一定是偷跑出去,知道公孙府的情况了。瞒了她几个月,到底还是瞒不住。作孽啊! 老郎中叹着气抱起了姬心瑶,往旁边厢房走去。 五十九 祸起萧墙切肤痛 背义负恩辣手狂 姬心瑶见外祖父一言不发地抱起自己,将自己送回厢房里屋的床上,心中便明白了一切。 难怪这几个月他将我看得死死的,不许外出,甚至连大门边都不让自己接近,一定是早已知道公孙府遭到了巨大变故。 “株林什么情况?”姬心瑶无力地问着。几个月来,株林一点消息也没有。紫姜那死丫头不会真的离开了吧?她毒杀了大哥,自己当时恨不能撕吃了她,过后却恨不起来她。真不知道自己与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冤孽情缘。 “也被抄了。他们这次将夏御叔的老底都洗劫一空了,据说拉了几十辆车的财宝去了王宫。”老郎中摇着头说。 “征书呢?”姬心瑶突然睁大了眼睛。 老郎中叹了口气说:“他和伊芜一道被抓了,紫姜为护着他俩受了伤,也和他们一起被关押在王宫的什么地方。房庄主当时逃了出去,他已多次去王宫找寻,会有消息的。” 姬心瑶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急急地说:“不行,我得去找征书。”说着,眼泪就留了下来,不要说他是夏御叔唯一的嫡子,就是他整天跟在自己身后喊着‘公主母亲’这份情意,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保全了他。 老郎中一把按住她,说:“稍安勿躁。在没有搞清楚他们对你的态度前,暂且还是不要去为好。至于征书,既然他们将他关押在王宫,就说明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万一……”姬心瑶哭喊起来,她不敢想象下去。万一征书有个差池,自己怎么对得起他的父亲,以后到了九泉之下无颜相见啊! 姬心瑶万万想不到,自己当时一心求死之下放了冰蚕,竟给整个公孙府招致了灭顶之灾。 那日,姬心瑶放了冰蚕,哈哈大笑地嘲笑一番陈灵公后,便踉踉跄跄地出了桃树林。 陈灵公见紫姜疯了似趴在地上用手刨着土,先是一怔,旋即明白姬心瑶竟然将冰蚕放了。他气急败坏地跳脚叫嚷起来,恨不能立刻就将整个桃树林砍了,将冰蚕挖出来。 陈灵公稍稍冷静一点,似乎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头,千年冰蚕,天下奇宝,姬心瑶当真就舍得将它放了? 他赶紧出了桃树林来到草地上,发现姬心瑶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唯有一滩血洒在冬日枯黄的草地上,像一大朵黑紫色的花,凄然夺目,让人心惊。 姬心瑶中了蛊毒,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怎么可能走得那么快?不过眨眼功夫,她就消失了?一定是藏起来了。陈灵公四下张望着,空旷的庄园静谧而诡异。 远处走来了房庄主,陈灵公问道:“夏姬呢?” 房庄主一脸莫名其妙地表情,说道:“不是和大王一起在桃树林吗?我正要去找她。” 陈灵公冷冷一笑。这个房庄主看上去憨憨厚厚,说起话来却滴水不漏,说不定就是他把姬心瑶藏起来了。眼看天就黑了,她还能去哪? “搜,所有的房间、所有的地方都给我仔细地搜!”陈灵公对随他而来的禁卫下着令。他还真不信姬心瑶离开了株林庄园。 厚厚的、低低的、灰色的浊云在株林庄园翻滚,枯草落叶漫天飞扬,黄尘蒙蒙,混沌一片,惊起原本栖息在桃树林里的无数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去。 禁卫们如狼似虎地翻腾着株林庄园,每一个能藏人的地方,他们都翻了个底朝天。 有禁卫心中疑惑,傍晚时分,似是看见一匹马闪电般冲出了庄园,但自己好像看到的是名男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好,随大流翻找吧。 房庄主不动声色地冷眼看着,手却死死地按着夏征书的肩膀,怕他孩子气冲出房间吃了亏。 紫姜拉着伊芜,默默地站在一旁。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姬心瑶到底如何了。不过,她见房庄主气定神闲,心中也就猜了个八 九不离十。 陈灵公来回踱着步,看看房庄主,又看看紫姜,见他们一点也不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千年冰蚕,稀世珍宝,姬心瑶自己身上的蛊毒没解,她绝对不可能舍得放了!她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骗了自己。然后在什么人的暗中相助下,将她和冰蚕都藏起来了。 陈灵公想起了当初将姬心瑶和夏御叔下大牢时,七杀门那个黑衣蒙面人对自己的恐吓,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慌。庄园里找不到,极有可能就是那神出鬼没的七杀门将她救走了。 第二天,陈灵公闷闷地回到了王宫。芈王后见他归来,第一句话就追问冰蚕的下落,陈灵公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放,想到芈王后仗着楚庄王的势力,整天要求自己这样那样的,搞得陈国就像楚国的孙子一般,搞得自己这个国君一点面子都没有。 于是,陈灵公没好气地说:“没了!夏姬给放了。她人也跑了。” 芈王后听说冰蚕没了,忍不住好一顿奚落。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真是太没有用了!王兄还盼望着这天下奇宝呢! 陈灵公恼羞成怒,气愤愤地回了句:“问问你的王兄,七杀门他敢不敢惹?” 芈王后作为楚庄王嫡亲的妹妹,她既有着芈氏家族过人的智慧,也同样有着与生俱来的狡诈和狠毒。她非常明白自己在这桩婚姻里所扮演的角色,为了王兄的千秋大业,她自当极尽全力。 七杀门?她立刻在心里理出了一条线,醉春楼是被七杀门毁的,醉春楼里的姑娘被夏御叔救走,姬心瑶用冰蚕解了毒。那么,姬心瑶跑了一定与七杀门有关。 都说七杀门独步江湖,不过问朝堂政事,也不与其他江湖门派结恩怨。为何会一夜之间毁了醉春楼?到底是些什么人?弄得王兄称霸中原都受阻了。 芈王后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何不就此引出七杀门?拿姬心瑶做文章,若是能灭了七杀门再好不过,彻底杜绝了隐患。若是灭不了他们,或是收买或是妥协。总比现在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要好。起码知道了他们的底细。 芈王后换了副笑容,对陈灵公说:“大王,何不抄了夏御叔的府邸?只要将先王爷爷放在那里的宝贝全部拿回来,保不定夏姬就出来了。” 陈灵公果然心动。是啊,姬心瑶只要听说了公孙府和株林庄园被抄,绝无可能不管不问,她一定就会跳出来了。可万一她后面的七杀门也出来找麻烦怎办? “她出来,七杀门也就出来了。”陈灵公忧心忡忡地说。 芈王后宽着他的心说:“夏御叔死了,不是没见七杀门来找麻烦吗?” “那是他们找不到证据,况且是为郑国战死的,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陈灵公有点得意自己的杰作。 芈王后呵呵一笑,将自己的计谋说了出来。 陈灵公颔首大赞,如此甚好。当初那个恐吓自己的蒙面人武功非同小可,但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只要重金收买,说不定就能收复了七杀门。即使收买不了,也可以退一步达成个什么协议。总之,和七杀门正正规规地见一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陈灵公心中打着小九九,他坚信姬心瑶是用了障眼法,冰蚕一定还在她身上。这回找到冰蚕,说什么也不可能给了楚国。反正已经对楚庄王说姬心瑶将冰蚕放了,他也没了念想。 于是,陈灵公立刻下令抄了公孙府邸和株林庄园的密室。拉回王宫几十辆车的财宝,让他发出了夏御叔富可敌国的感叹。想不到当年先王爷爷赏赐了他那么多的财宝,就差没将王宫内库搬给他了。 陈灵公的心里有了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油然而生起自己早就该抄了夏御叔的想法。瞬时,心中毫无愧意,反而觉得自己做了件对王室有利的大好事。 为了彻底占有这些财宝,陈灵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夏御叔的家人全部抓了起来,男的发配为奴,女的没官为妓。 至于夏御叔的嫡子夏征书,陈灵公心中发着狠,哼,无毒不丈夫,暂且留下作为引姬心瑶出来的诱饵,过后一定铲草除根,永绝后患。 陈灵公在公孙府邸和株林庄园布下了天罗地网,并将夏御叔的家人全部发配没官的消息散布出去,自己在宫中稳坐钓鱼台,等着姬心瑶露面上钩。 这不,姬心瑶刚一到府邸大门口,第一时间里陈灵公就得到了密报。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过去了。自己已经等得差点要失去耐心了。 “什么?她竟然一直就在宛丘,住在一个郎中家里?立刻给我带到王宫来,阻挡者格杀勿论。”陈灵公急不可耐地向禁卫长下达了旨令。 六十 红尘公主泪已尽 人间孤女哭当歌 姬心瑶正哀哀地哭着,老郎中家呼啦啦地冲进了无数个禁卫,将屋宇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郎中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心知情况不妙。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外孙女又毕竟是郑国公主,他们应该有所顾忌,不会太过分。看来,自己是太善良了,自己想错了。 老郎中吩咐姬心瑶不要露面,自己走了出去。看到一院子凶神恶煞一样的禁卫,说:“老朽这里是医馆,你们是有人要问诊吗?” “少啰嗦,将夏姬交出来!”禁卫长不耐烦地喝道。 “什么夏姬?你们找错地方了。”老郎中冷冷地说。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闪过了一缕寒光。 禁卫长对着手下一摆手,十几个禁卫冲了上去,拿着大刀对着老郎中就砍了过来。 老郎中一见他们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知道他们就是宫中养的所谓“死士”。这些人的生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他们活着唯一目的就是完成主人的意愿。 如此看来,自己想带着外孙女逃出去的可能非常渺茫。可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拼死一搏。正如屈巫所说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老郎中一面赤手空拳地躲闪着死士们的大刀,一面想着退路。 纵然老郎中曾做过短暂的七杀门主,可他一心只在医术上,除了习得一身上乘的轻功,其他武功方面并非所长,否则当年也不可能有那场大祸。 再者他现在年事已高,又是赤手空拳。几个回合下来,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老郎中眼见自己渐渐处于劣势,便向大门移动身子,他想引开这些禁卫。 不料那禁卫长竟似识破老郎中的意图,手一挥,外面又上来一批死士,就要向后面厢房冲去。 正在此时,厢房的门开了。姬心瑶站了出来。她看着禁卫长说:“你是要找本公主吗?” 禁卫长嘿嘿一笑,说:“夏姬,大王有请。” 姬心瑶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老郎中忙喊道:“心瑶,你不能去。” 姬心瑶走到那批死士面前,突然手一扬,一片白色的粉末飞扬起来,那批死士顷刻就倒了下来。她疾步朝老郎中方向走去,准备再用毒粉将外祖父身边的禁卫迷倒。 没想到,禁卫长大笑起来,说道:“大王果然料事如神,早就知道你会使毒。可惜了,你的毒粉。” 果然,那批已经倒在地上的死士一个一个地又爬了起来,将老郎中和姬心瑶团团围了起来。 老郎中急了,抢过身旁一个死士的大刀,抡得像泼水一样,三尺开外无人能近身。他大喊道:“心瑶,快走!” 禁卫长见老郎中是想自己拼命拖住死士,好让姬心瑶跑掉,便暗地里扣了三只喂毒的飞镖,分上中下三路射向了老郎中。 老郎中一时躲闪不及,胸口中了一镖,他的身子一颤,大刀和人都落到了地上。姬心瑶惊倒在地,哭着爬过去抱着老郎中说:“外祖父,都是心瑶害了你,心瑶害了你啊!” 老郎中见胸口流出黑血,知道飞镖喂了剧毒。自己纵然是神医,也是无力回天。他抬手封住自己的心脉,然后揩着姬心瑶脸上的泪说:“孩子,答应外祖父,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姬心瑶泣不成声,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自己刚找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被他们又害了。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竟然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仇恨的火焰在她心里熊熊地燃烧起来,再也无法熄灭。 姬心瑶放下已经不能说话的老郎中,擦了擦自己的泪水站了起来,看着禁卫长,冷冷地说:“将我外祖父抱到里屋的床上。” 禁卫长见姬心瑶竟然用命令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不禁恼怒万分,你以为你谁啊?夏御叔已经死了,还当自己是根葱呢! 姬心瑶见禁卫长不理睬自己,便走到他面前,冷冷一笑说:“知道你们大王找我干什么吗? 禁卫长一个激灵,这个女人的笑容好可怕!是啊,大王找她干什么?夏御叔的家已经抄了,家人男丁发配为奴,女人没官为妓。 她毕竟是郑国的公主,大王的表妹。怎么说也不可能像那些女人一样。自己真是犯傻了,大王找他一定是想收入后宫的。 禁卫长反应过来,心中自是万分沉重。这个老郎中是她的外祖父,自己现在就是再讨好她也没用了。以后她要是得了宠,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禁卫长目光一冷,牙一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也结果了算了,对大王就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撞上了剑刃,免了以后自己的麻烦。 他嘿嘿一笑,说:“大王找你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见不了大王了。” 说着他拔出剑来就朝姬心瑶刺去。忽然,一个人影飞来,一道剑气冲开了禁卫长指着姬心瑶的剑。姬心瑶定睛看去,原来是房庄主。 “小公主,闪开。”房庄主喊了一声,但见他剑光闪烁不定,身形越转越疾。剑气纵横,犹如长江大河翻波涛,攻势凌厉,却若狂风骤雨扫落叶。 数招下来,禁卫长已无招架之力。情急之下,他拼了八成力量,将剑对着房庄主狠命刺去,却被房庄主剑尖一挂,轻轻地将他的劲道让了过去,反手一个斜刺,正好一个通心过。 禁卫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其他禁卫一看,纵是那些死士,心中也生了怯意,挥舞着大刀不敢上前。 房庄主冷冷一笑,翩若惊鸿,宛如游龙。青峰斜削,剑光或东或西;剑尖直刺,剑气或聚或散。呼啦啦,那些死士连吭都没吭一声,倒下了一大片。其余人等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房庄主收了剑,扑到老郎中面前跪了下来,哽咽着说:“爷,奴才来迟了!” 老郎中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欣悦的光,然后定格在姬心瑶的身上。渐渐地,眼里的光暗淡下去,直至完全没了光泽。 该流的泪流完了,只剩下心头在滴血。姬心瑶面无表情地说:“房庄主,帮我将外祖父抱到里屋的床上吧。” 房庄主应声抱起了老郎中,他的心悲伤不已。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老家主还活在人世,直到那日屈巫传信,他惊喜万分地连夜赶到了宛丘,见到老家主那张毁了的脸,堂堂七尺男儿不禁放声大哭。 他是家生子,连名字都是老家主赐的。在他的思维里,主子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一切。可是,大小姐桃子他没守护住,小公主姬心瑶他也没守护好。自责已是无时无刻地吞噬着他的心。如今,刚刚相认的老家主,又要离去,他怎能不悲伤。 正当房庄主抱起老郎中往里屋走去的时候,尚有一丝气息的禁卫长,眼露凶光地看着房庄主,拉动了自己袖箭的机关,一只喂了毒的袖箭悄无声息地中了房庄主的后心。 依然在悲伤中的房庄主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走在前面的姬心瑶根本没发现房庄主的异样。直到房庄主将老郎中放到床上,他自己跌倒在床下已经不能说话,姬心瑶才发现他的后心上有一支袖箭。 姬心瑶疯了似地抽出房庄主身上的剑,奔出屋去,见那禁卫长竟然在笑,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狠狠地将剑插到了他的胸口。 狂怒的姬心瑶拿着剑走到门口,指着那些禁卫说:“去,告诉你们大王,让他亲自来接我。” 禁卫们面面相觑,暗自嘀咕,禁卫长已经死了,我们这些人也搞不清楚这位公主与大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派人回去禀报清楚为好,我们只要在门口守着,谅她也飞不了。 姬心瑶冷笑着回到了屋里,打了盆清水,轻轻地揭下外祖父脸上的假面皮,用自己的丝帕沾了水仔细地擦着那张恐怖的面孔,又将那医治了芸芸众生的一双修长洁白的手,擦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惧怕,再也没有泪水,只有满腔的仇恨! “对不起,房叔叔,心瑶抱不动你,只能委屈你在这床边上了。也好,陪着我外祖父一起走,也免得他老人家路上孤单。”姬心瑶轻轻地抹下了房庄主依然睁着的眼睛。 她看着已经归于平静的外祖父和房庄主,说道:“放心吧,我的亲人们,心瑶一定会活下去。为了所有冤死的亲人,为了这血海深仇,我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姬心瑶出了里屋,去书房拿了几本医书,又去医房取了一些压制蛊毒的药丸,打成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包裹。 然后回到厢房洗干净自己的脸,薄施粉黛,换上一件纯白色烟罗软纱,白色烟笼拖地长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头上斜插一只碧玉瓒凤钗,俨然妖媚无骨入艳三分。 姬心瑶取火石燃起了火把,最后看了一眼外祖父,将火把扔进了屋子,直到浓烟滚滚熊熊大火燃了起来,她才走出了大门,对着那些目瞪口呆的禁卫说:“你们大王来了吗?” 一 仗剑策马走天涯 摘花飞叶寻往事 屈巫纵马疾飞,独立苍然,说不出万千心事,道不尽满腹牵挂。 一个多月来,穿过数个国家,翻越数座高山,趟过数条大河。 屈巫已经到了秦国的边境。随着秦国不断西征,西戎(注)被迫向西一再退却,迁移远去中亚、西亚。再往前,将是无人地带。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一路狂奔,屈巫和马都已饥肠辘辘,疲乏不堪。 前面路旁有个酒肆,屈巫一眼看见硕大的幌子挑出檐前,空空的肚肠立刻欢快地鸣叫起来。 屈巫下得马来,将马拉到门前的老柳树下栓好。纵然心急如焚,这一路他也不得不仰仗马的脚力,并不敢轻易消耗内力。上天山冰峰必须得有足够的内力,他得保存力量,作最后一搏。 酒肆里的店小二,忙不迭地跑了出来。乐呵呵地问:“客官,是打尖还是歇脚?” 屈巫拿眼瞭去,见明显是个异族人,心中诧异他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在临窗的桌子旁坐下,简略地说:“两斤牛肉,一壶酒。还有,给马添点料。”说罢,扔过去一锭银子。 店小二连声应着。很快就将酒菜端了上来。屈巫一边吃着一边四下打量起来。已是塞外,他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一些。想象中,这里应该没有什么是非纷争了。不过,前面无人地带,是不是找个向导,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塞北的风呜呜地叫着,吹得柳树枝叉叉地乱响。天空也是灰色的,一眼望去,辽阔无垠,如同死了一样的灰白。 不过,酒肆的后院里一片紫竹林,千丛修竹,掩窗逾墙,颇有几分江南庄园的味道。 猛然间,屈巫听得微风飒然,“嗤”“嗤”的暗器之声,竟是凌厉非常直奔自己而来。屈巫急忙站起,顺手拔出了腰间的昆吾剑,让过了暗器。 “撤剑!”一声冷喝,暗器又“嗤”“嗤”地飞来。屈巫的只觉剑柄一颤,似是被人狠狠地用劲扯着,整个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下。定眼看去,剑上竟牢牢被两片薄薄的竹叶包住。若不是自己内功斐然,此时,这把宝剑应该飞了出去。 屈巫大骇。“摘花飞叶?难道是师门早已失传的绝技?” “高人可否现身?在下屈巫路过宝地,若有惊扰,万望见谅!”屈巫朗声喊道。 数片竹叶带着啸声飞来。屈巫连忙应战,然而削铁如泥的宝剑对付薄薄的竹叶,犹如一拳打到棉花萝,毫无着力之处。但他明显地感觉到了对付并无杀他之意,竹叶的力道较之前撤剑的力道小了几成,不过是围着他撒了一场竹叶飞雨。 “小子,有几分功力!”随着声音,后院竹林里转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 屈巫抬眼看去,老婆婆上着紫绒绣花夹袄,下着紫色百褶如意月裙,满头花发绾在脑后,发髻上斜插了一只紫玉簪。一双美目深邃明亮,沧桑鱼尾别样风情。依然可见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屈巫看老婆婆完全是中原打扮,心中却是一愣,不知为何,他觉得老婆婆的面容有些眼熟,却又非常肯定自己根本没见过她。奇了怪了! 屈巫将昆吾剑送入鞘中,抱拳施了个礼,说道:“在下屈巫拜见前辈!”。 不想那位老婆婆竟气场强大地说:“跪下!” 屈巫心中一惊,这位婆婆难道当真是七杀门里的人?否则,纵然是江湖前辈,也没来由让自己跪下。 屈巫心中掂量了一番。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但眼前这位老婆婆若是七杀门里的前辈,自己也就该跪。他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仰头看着老婆婆一言不发。 那位老婆婆嘿嘿一笑,走到屈巫面前,冷不防抽出了他的宝剑,将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屈巫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婆婆。他此时心中明镜似的,老婆婆定是七杀门里的前辈,而且,对昆吾剑有着别样的情感。 见屈巫处惊不变的样子,老婆婆点了点头,说:“嗯,小子,还有点胆识。” 她撤了剑,抚摸着昆吾剑的剑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问道:“老东西将门主之位传了你?” 屈巫见老婆婆如此口气,饶是他绝顶聪明,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难道她与师傅有过节?他只得点点头,算是回答。 “起来吧!”老婆婆说。 屈巫依然一动不动,定定地问道:“在下该如何称呼前辈?” 老婆婆又是嘿嘿一笑,说:“按说你应该叫一声师叔,不过老身早已离开了七杀门,也就无所谓了。” 果然是七杀门里的前辈。屈巫大喜过望,连忙趴在地上给老婆婆磕了三个头,说道:“师叔,师侄屈巫有礼了!” 待屈巫重新坐定,老婆婆对店小二喊道:“再上一壶酒,弄些下酒菜来。”在屈巫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竟会有七杀门的前辈高人开了一间酒肆。屈巫没想到也没听说,有心想问,又怕唐突。见老婆婆欲陪自己喝酒,心知她有话要问,倒是正中下怀,便默默地端起了酒盅。 三盅酒下了肚,老婆婆终于开了口。却是问道:“你要去何处?” 屈巫看了眼老婆婆,如实回答说:“上天山冰峰。” “上冰峰?为何?”老婆婆疑惑地问。 屈巫沉吟了一会儿,说:“找冰蚕,有个女孩中了情蛊,我必须救她。” 老婆婆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凄楚和心酸。屈巫看着她,心中竟是莫名其妙地一痛。 老婆婆停止了笑,说道:“是你的心上人吧?还真是什么师傅教什么徒弟!为了她可以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屈巫低下了头。是啊,自己为了救姬心瑶,将一切都抛之了脑后。可人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我且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只求换她一命。 师傅竟然有心上人?他不是终身未娶吗?未成眷属?屈巫的心中有了一丝感觉,好像明白了这老婆婆与师傅的关系。 屈巫抬起头来发现老婆婆眼神空茫,直直地看着远处,似是自语一般,凄惶地说:“真不知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到头来,到头来终不过一场梦幻!” 屈巫站起来将老婆婆面前的酒盅倒满,又默默地坐了下来,他在等老婆婆告诉自己,她与七杀门的渊源。 “唉!可惜那场大火焚烧了一切,否则你也不用去冰峰找冰蚕了。”老婆婆回过神来,对屈巫叹息着。 屈巫心中一动,老婆婆竟然知道冰蚕存在,而且连那场灭了桃子全家的大火都知道。如此看来,她绝非七杀门里等闲之辈。或许,能从她口中得知一些什么。 屈巫看着老婆婆,试探地说:“师叔既然知道那场大火,可知活下来的桃子?” 老婆婆眼风一瞭,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暖意,说:“那是个从小就惹人怜爱的孩子。”接着,又咬着牙恨恨地说:“老东西竟将她送进王宫,害死了她。” 屈巫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老婆婆与师傅有着牵扯不清的瓜葛,她一直在关注师傅,关注桃子。直到师傅被害,桃子假死出宫。 难道师傅被害与她有关?爱恨情仇?由爱生恨?屈巫一想到至今仍然未查出师傅被害的真相,心情就异常沉重。 哪怕师傅罪大恶极,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师傅,怎么说也得查清了他是被谁害的,可偏偏就是查不出来,这件事已经成了压在自己心上沉甸甸的大石头。 屈巫想了想,决定绕开师傅,看看老婆婆如何反应。于是,说:“师叔,师侄要救之人就是桃子的女儿。” 老婆婆明显吃了一惊,手中的筷子落到了桌上。她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桃子有女儿?” “是的。”接下来屈巫简略地将桃子进宫后与姬子夷如何相爱,生下姬心瑶后如何假死出宫隐身在奕园,后来服毒而死以及姬心瑶嫁到陈国后,夏御叔战死,姬子夷被毒杀,现在无依无靠而且被人下了蛊毒。等等事由全部说了一遍。 屈巫稍微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老郎中的事说出来,他的直觉告诉他,老郎中作为桃子的父亲,在整个事件中至关重要,在没彻底弄清这位老婆婆到底与他们是什么关系前,还是不能轻易说出他的一切。 不等屈巫说完,老婆婆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连连拍着桌子说:“苦命的孩子啊!这两个孩子怎都这般苦命啊!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不该将桃子留给他,不该将桃子留给他啊!” 屈巫如坠云雾,桃子是她留下的?屈巫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心跳。 “注”:西戎是古代中国西北地区的游牧部族,他们是古代中国的高加索(白种)人 。 二 问世间情为何物 回首处爱恨难了 屈巫如坠云雾般看着老婆婆泪雨滂沱,一时心中竟是万般猜疑。 难怪看着她面熟,她的眼睛,对,她的那双眼睛与桃子与姬心瑶何等相似,不同的只是岁月的风霜。难道她是桃子的母亲?也从那场泼天大祸中逃出生天?为何说不该将桃子留给师傅? “师叔,桃子是您的、您的女儿?她父亲…”屈巫急于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也就不管自己冒失不冒失了。不过他还没说完,老婆婆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桃子的母亲,你师傅也不是桃子的父亲。”老婆婆平静地说,接过早已站在一旁的店小二递过来的热布巾擦了擦脸。 屈巫没有吭声,显然老婆婆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原本是想说桃子的父亲老郎中还在人世的。见老婆婆如此一说,他打消了念头。 老婆婆将热布巾递给了店小二,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才缓缓地说:“小子,既然你与我们家有不解之缘,就听我从头说起吧。否则,等我这把老骨头也随他们去了,这段往事就要彻底尘封了。” “八岁那年,我与孪生姐姐被送到了七杀门,与师兄,哦,也就是你师傅一同习武。”老婆婆看了一眼屈巫说。 “那真是个美好而快乐的日子。我们仨每天一起习武,一起玩耍,他也总是处处维护着我和姐姐。人如果不长大,该有多好。”屈巫暗惊。师傅竟然还有两个双胞胎的师妹,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我和姐姐都爱上了师兄。可师兄似乎只爱姐姐。为这个,我怨过恨过,终究还是认了,谁让她是姐姐呢。我们姐妹说好,以后一同嫁他,不分大小。”老婆婆苦笑着说。 姐妹同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位婆婆还真是与师傅有纠葛。那师傅后来怎就一个都未娶呢?屈巫在心里嘀咕着。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若是桃子的父亲不出现,我们姐妹或许就嫁了师兄,也就没了后来的一切。” “那一年,姐夫鲜衣怒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姐姐惊为天人,立刻就为他掉了魂。她无可挽回地移情别恋,执意嫁了他。” 原来是这样!屈巫的脑海里闪过老郎中那双洁白修长的手。虽然他毁了容,仍然可从他的体态尤其那双手上判断他当年的风华。 他是大周王朝的嫡系子孙,有着几百年的贵族血统,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师傅自然是会被他比下去的。屈巫的心中为师傅稍稍不平了一下。 “师兄当时差点没疯了。别人也许不知道,可我知道他有多喜欢姐姐。我们在一起练功的时,姐姐稍微蹙下眉他都会不安。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姐姐另嫁的事实。” 屈巫不禁黯然。心中已知这段往事的结果,师傅为情所困,最终铸成大错,酿成惨案。 老婆婆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她用丝帕擦了下眼角继续说:“后来姐姐生下了桃子。师兄也似乎忘了姐姐而准备娶我。可仇恨却在姐夫接任门主之后爆发。师兄恨姐夫夺走了他的一切,他的心上人,他的门主之位。” “他处心积虑地赢得了姐夫的信任。也许姐夫真的无意门主之位,也许是因为夺了姐姐而心生歉意。总之,姐夫将门主之位让给了师兄。” “我真想不明白,师傅怎就能狠心灭了桃子全家!”屈巫到底还是发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怨愤。师傅于他恩重如山,可偏偏有这么个污点,压得他很是难受。 “他当时疯了。”老婆婆看了一眼屈巫平静地说,端起酒壶给屈巫斟酒。 屈巫连忙站起拿过酒壶,心知老婆婆这样说,似有袒护之意。爱之深,恨之切?那为何最终没嫁师傅? 老婆婆又倒进喉咙里一盅酒,说:“那天,当我知道情况不妙赶去姐夫家时,姐夫已倒在血泊之中。师兄抱着熟睡的桃子,正哀求姐姐和他一同离开。姐姐却拿剑指着师兄说,你杀了我夫君,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杀了自己。纵然是黄泉不归路,我也要陪着他。而你,生生世世我都不要再见到你。” “姐姐看到我,含泪说了声,妹妹,桃子交给你了。就用剑抹了脖子,倒在了姐夫身旁。我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上,她就那么狠心地走了。我们是孪生姐妹啊,打小就没分开过。为了姐夫,她抛下了我,抛下了桃子。”老婆婆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师兄没想到姐姐竟会为姐夫殉情。他傻了,他抱着桃子跪在姐姐身旁,泣不成声。我怕孩子受惊,就从他怀里接了过来。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摇晃着姐姐的尸体一连喊了几十个为什么,为什么,像疯了一般。后来,他似乎真的疯了,他突然跳起,拿着剑追杀着姐夫家里的所有人。最终,一把火烧了姐夫的家。” 人生自是有情痴。有人为情而死,有人为情而活,而师傅竟是为了情而杀戮。屈巫在心底重重叹息着。忽然,他心惊肉跳起来,得不到的痛苦,付出满腔深情得不到回报的痛苦。自己不正在重走师傅的老路吗?那么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的心沉了下去。 “我知道师兄有多痛苦,他却不知杀了姐夫全家我有多悲痛。为了安慰他,我强忍下自己的伤痛。可是,我根本无法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 “事实上他一直未正式娶我,我也不在乎。只要他忘了姐姐。可我终究还是想错了。白日里他看着我却喊着姐姐的名字,睡梦中也是叫着姐姐。我不得不明白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哪怕我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大度到自己所爱的男人整天想着别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姐姐。她死了,却永远活在他的心里。而我在他的身边,永远不过是她的替身。自尊,让我唯有离开。” 一世爱恋,情深缘浅。爱恨执念,情仇未了。屈巫此时心中已被老婆婆的深情堵得死死的。他在心中呼叫了一声,师傅,徒儿明白您的痛苦。执念加身,不能自拔。外人都道傻,只有自己才知有多痛苦。 “我知道自己带不走桃子。也许是爱屋及乌,他对桃子视若亲生。桃子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给他摘下来。我又怎能忍心剥夺了他心中的念想。没想到,没想到竟会害了桃子。那是个多么惹人怜爱的孩子啊!”老婆婆摇着头,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 “这么多年了,只要我眼一闭,就看到姐姐和姐夫双双倒在血泊之中,就看到师兄那疯狂扭曲的面孔。怎么也挥之不去,仿佛在心底生了根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冤孽,明明是爱,却变成了恨,演变成一场滔天大难。” 老婆婆的丝帕已然湿透,好不容易她止住了悲伤,看着屈巫幽幽地说:“知道我和姐姐的名字吗?我叫千意,姐姐叫千落。千度回首,落花有意。父母说是取之此意,可他们怎就没想到后面还有一句流水无情呢。” 老婆婆用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结束了自己的回忆。纵然相隔千山万水,岂能从此相忘江湖。依然是痴情杳杳。 屈巫无法说什么,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问世间到底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千意婆婆对师傅的爱,并不亚于她姐姐对姐夫的以死相随。甚至可以说,她爱的更苦,更深。一死了之,再无哀痛。而活着,天天被痛苦咬噬,才是炼狱。 千意婆婆见屈巫一脸悲戚,无语地沉默。便站起来晃了几步,长吁了一口气,似是要把几十年的闷气都吐出去一般。然后用调侃的语气说:“小子,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呢?你和桃子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自己和姬心瑶怎么回事?事实上什么事都没有。到如今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爱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冥冥之中主宰命运的神灵是在此警示自己? 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他稍稍局促了一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相识相见并非相知相爱。师叔,这个,会不会是我们师门独传?” “哈哈,小子,有点意思。”千意婆婆竟然笑了起来。“好了,师叔明白了。老东西一辈子没干好事,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师叔,师傅被害的事,您可知一二?这么多年,师侄怎么也查不出来。”屈巫已断定师傅被害另有其人,希望能从千意婆婆口中得到一丝讯息。 千意婆婆摇了摇头说:“当年我远走边关,与七杀门断了联系。我得知消息已是半年之后了。我回去时,已无人认识我。我悄悄地查了一年,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只得罢了,算是他的报应,就当姐夫找他索命吧!” 屈巫的心一动,老郎中?他是说不再复仇,满门被害的仇,他当真放下了吗? 三 询师仇依然无果 惊怪梦到底有因 屈巫终于对师傅灭了桃子全家有了一丝理解。 因情而杀戮,师傅并不算亘古第一人。一场错爱,有缘无分。因爱生恨、因爱成仇往往只是一念间,一旦生根,结局只能是毁灭性的。屈巫只能是一声叹息。 十几年了,师傅到底是被谁害的,竟然查不出来。有时候觉得查到一点头绪,顺着查下去却又是一场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连杀了他的人都查不出来,实在是说不过去。 屈巫试探着问:“师叔,有没有可能,桃子还有其他什么亲人寻仇?” “我父母只有我们姐妹二人,断无寻仇之人。姐夫家就说不清了,毕竟他是大周王朝的后人,虽说他这一支凋零,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旁支来寻仇。”千意婆婆怅然地说着,又坐到了屈巫的对面。 “您查了一年,可查到了什么线索?”屈巫问道。 千意婆婆黯然地摇了摇头。那一年,当她听得师兄被人下毒至死,万般爱恨一起涌上心头,缘浅缘深,梦过无痕。 她星夜兼程从边关赶回,去了总门堂,七大长老竟全是陌生面孔,无一人相识;回了新郑,奕园废墟上已是旧貌换新颜。她悄悄打听,说是厉王爷占了去。 终究是一无所获。几番蹉跎,几番彷徨,想想终不过是一场冤孽,也是他死有余辜。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手上沾满了血,自己就是查到了凶手,又能如何?为一个负了自己终身的人报仇?为一个杀了姐姐全家的人报仇? 还不如彻底放下。死了,就了了! “若是桃子父亲还活着呢?”屈巫模棱两可地说。 “姐夫就是活着也不可能寻仇。唉,你不知他人有多好,有多洒脱。莫说姐姐当年为他痴迷,新郑一带无数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哭着喊着要嫁他。就连郑国那个长公主,穆公的亲妹妹,为了他也是要死要活的。”千意婆婆叹道。 并非她意会错,而是她根本没朝这方面想。她亲眼看见了姐夫倒在血泊中,看到了姐姐倒在了他的身旁,又亲眼看到熊熊大火烧毁了一切。这么多年过去,任她怎么想象,也想不到桃子的父亲能够幸免于难。 屈巫的心一动。郑国长公主?姬子夷的姑母?他忙问:“那个长公主后来怎么了?” “唉,姐夫以同姓不通婚拒绝了。听说她后来遁入空门,郁郁而终。”千意婆婆叹息道。 如此借口,只能是桃子父亲专情,哪个贵族男人不三妻四妾?他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难怪桃子母亲会为他殉情。 其实,周天子为了笼络诸侯,早已破了同姓不通婚,只要不是三代血亲即可。就是各国诸侯,为了笼络臣子,也不再遵从同姓不通婚。比如自己本是芈姓旁支,就被指婚芈如。屈巫心中暗道。 这似是与郑王室扯上了关系,屈巫又一次想到了厉王爷,想到了狼头刺青。不过,情理上说不通,郑国长公主怎可能会为一个拒绝了自己的男人复仇? “我在宛丘遇到一神医,心瑶现在他哪医治。”屈巫转着弯儿说,他觉得是时候将桃子父亲活着的消息说出来了。 千意婆婆忙说道:“我正要问你心瑶在哪呢。我要去找她,姐姐的外孙女就是我的外孙女。我要弥补自己的过失。以后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姐姐姐夫,也好有些脸面。” “那神医……” “神医?哼,若是姐夫在世,普天之下没人敢称神医。”千意婆婆又打断了屈巫的话。 唉,这么个敢恨敢爱心直口快的性情中人,师傅当年为何就看不上呢?屈巫看着千意婆婆,不再有所顾忌,直截了当地说:“师叔,桃子父亲还在人世。” “你、你说什么?”千意婆婆瞪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那神情,屈巫竟是似曾相识。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姬心瑶瞪着大眼睛的样子。 屈巫简略地将自己如何与老郎中相识,如何为救姬心瑶找上他,如何看到他那张毁容的脸,一一地说了出来。 千意婆婆浑身颤抖着,抖得整个桌子都晃了起来。尽管她极力克制自己,泪水还是又一次流了下来。 “姐夫他毁了容?那么俊美的人,怎么能受得了!”千意婆婆眼神迷离,一个英俊潇洒的身影浮现出来。 “难怪、难怪你刚才问他会不会找你师傅寻仇。”千意婆婆惆怅地说,语气里似有推翻自己刚才肯定话语的意思。 依然是没有头绪,依然是疑虑重重。老郎中说他放下了一切,事实上他连桃子和姬心瑶都没放下,那血海深仇就能放下?屈巫的心越加沉重。 边塞的夜晚,西北风阵起,孤冷的月亮在薄云中飞逝,将暗淡的光辉涂抹着无尽的荒原。 这一夜,屈巫下榻在千意婆婆的酒肆,身体疲劳之极,心中翻腾不已。 奇怪的轨迹。似是被人下了魔咒一样,祖孙三代都逃不过这个宿命!她的外祖母为情而死,她的母亲为情而死,她自己为了情也是一心求死。 屈巫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动着,发出幽幽的光来。 不,心瑶,我一定要救你。尽管我知道你的情不在我,我也要将你救出这个沦陷了你们三代人的怪圈。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心诚,石头都会开花的。 不知道你现在怎样了,你的外祖父是神医,一定能压制你身上的蛊毒。等我。纵然拼得功力散尽,我也要上天山雪峰为你找到冰蚕。 其实,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自己到底爱上了你什么。若说美貌,家中的妻妾也并非丑陋,世间也多窈窕淑女。偏偏只有你,让我想忘都忘不掉。 或许就是那年三月三无意间救了你,而将你时时地挂在了心中,以至于彻底沦陷。我岂能不明白,太在乎别人会伤了自己。可是,我已无力自拔。 或许什么都不为,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只是不知这一场爱恋是缘还是孽。前辈们的情事,让我不寒而栗。无论如何,我也不要重蹈覆辙。 你待月华,我守日出,今生今世,别无所求。心瑶,任他世事蹉跎,惟愿与你常伴相依。 终于,一丝倦意袭来,屈巫睡了过去。 洧水溱水交界处,流水淙淙,绿草茵茵,那个粉红女孩正在那里轻浅微笑。 屈巫向她走去,想要拥抱她的微笑。阳光柔柔的,将她整个容颜都暖成了剪影。 忽然,一道黑色的闪电击中了她的胸口,她踉跄了几步又站了起来。屈巫分明看见,她的胸口豁成一个黑洞,清晰地看到那颗红色的心“突、突”地跳着。 屈巫急忙想奔过去为她缝合伤口,却怎么也走不过去。仿佛有道无形的墙在阻挡,任屈巫东闯西闯的,就是走不到她身边去。 惊慌失措中,屈巫看见她伸手将滚烫的心扯了出来,托在掌中大笑着。风在她的指间流动,鲜血也顺着她指间流淌。血落了一地,竟然滚成了血球,到处弹撞着,忽地一下,炸成了血色的雾。 血雾中,屈巫看见,那颗心不再跳动,那颗心已然变冷,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托着那块石头的心,冷笑着,狠狠地扔到了水里,击起冲天的浪花,飞溅如雨湿了水边众生。 屈巫终于冲破了那无形的墙,却已是筋疲力尽。他惊恐地朝她看去,却见她昂然地向尘世走去,她的身后,泛起了污秽的尘埃,渐渐地将她吞没。 没有心还能活吗?没有心她绝对活不了。我要去将她的心找回来!踉踉跄跄的屈巫跳到了水里。拼命地找寻那颗遗失的心,却被滔天巨浪冲得沉了下去。 一片汪洋里,屈巫努力睁大双眼去寻找那颗失落的心,到处是荆棘,到处是暗流,就是不见那颗心。他在水里憋得太久了,心肺都快要憋炸了……。 屈巫在憋气中醒来。他翻身坐起晃了晃自己的头,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从那窒息中缓了过来。 这是个什么怪梦!预示着什么?难道心瑶她有危险?屈巫再无睡意。 窗外,月光隔着老柳树照过来,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而树色则是阴阴的,像一团迷雾。 屈巫重重地叹息一声,又直挺挺地躺了下来。 四 凤凰涅槃戏春秋 芙蓉出水弄风月 却说那日姬心瑶一把火烧了外祖父的医馆,镇定自若地走出了家门。 那些禁卫死士如梦方醒,连忙喊着救火,怎奈瞬时之间,火星爆裂,烈焰飞腾,哪里还能灭得来。众目睽睽之下,偌大的医馆化成了灰烬。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围墙。 陈王宫的马车早已候在路旁,姬心瑶冷着脸走了过去,见陈灵公人没来,只派了个他的阉官内侍,暗地里冷哼一声,便上了马车。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陈王宫驶去。姬心瑶撩起窗帘,平静地看着宛丘大街上川流的人群。正是花月弄春风的季节,虽然天色渐沉,依然车水马龙,纷至沓来。她的脸上渐渐地浮起了一种邪魅的笑容。 姬心瑶在阉官的引领下直接去了陈灵公的寝宫。 进了外宫,便上来两个嬷嬷,将她全身上下都搜寻了一番。对她随身携带的包袱甚为疑惑。姬心瑶主动打开包袱,几本医书自是没什么,她从药丸中拿了一粒吞了下去,告诉她们是自己吃的药。那两个嬷嬷一见赶紧赔礼走了下去。 陈灵公早已等在那里,他见姬心瑶神色正常,更是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冰蚕一定还姬心瑶手里,否则,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还像正常人一样。 陈灵公走上前,左手托起她的下巴,说:“嗯,想通了?” “大王,你得依了我两件事,否则……”姬心瑶盯着陈灵公,停下了后面的话。 还想要挟寡人?否则什么?进了王宫你还能飞了?现在你是鱼肉,我是刀俎。陈灵公沉下了脸。他伸出右手在姬心瑶的脸上摩挲着,竟是异常温润如玉的感觉。 姬心瑶一动不动,既不反抗也不说话。陈灵公将自己的脸逼近姬心瑶,嘲弄般地说:“若是不依你,你还能如何?” 姬心瑶忍着他喷过来的气息,微笑着说:“不能如何,一死了之。”说罢,摊开手心,手掌上赫然有着一颗红色的药丸。 陈灵公一惊,自己险些忘了她会使毒了,可别中了她的招数。先哄得她拿出冰蚕再说。 于是,陈灵公嬉笑着说:“你要什么,王兄都依你。” 姬心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第一,夏御叔的妾和家人,全部赦免回府。浮财就算了,本来也是王宫里的宝贝。但祖产必须发还,让她们过个安生的日子。” 陈灵公眼珠转了转,这个女人倒是够意思,夏御叔死了,她还能想到他的妾,而且对财物的要求也算通情达理,知道那些宝贝原本就是王宫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第二,我不要在王宫,我得回株林。另外,夏征书等人和我一起回株林。”姬心瑶说出了第二个条件。 这什么意思?不要在王宫?难不成堂堂国君幸个女人还得巴巴地跑那么远?陈灵公摩挲着姬心瑶脸的手滑到了她的后颈部,突然加重了力道,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胸前。 姬心瑶仰头瞟了一眼陈灵公,轻声笑了起来,说:“大王,其实我这是长远的打算。您细想想,王宫能有株林自在么?” 陈灵公见姬心瑶一声轻笑,似含讥讽之意,再一细琢磨姬心瑶的话,可不就是那个意思。芈王后,仗着楚国的势力,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几个有点姿色的嫔妃都被她找茬打到了冷宫。这王宫,不要说姬心瑶留在这里不自在,就是自己何尝又自在过? 陈灵公重重地嗅了下鼻子,闻着她身上一阵似籣似麝的幽香,说道:“你不要名分?” 姬心瑶扭过身子,放浪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轻佻地说:“名分有人重要吗?” 陈灵公见姬心瑶和前番判如两人,以为抄了夏御叔的府邸,真把她吓唬住了,心中自是得意非凡。再见姬心瑶冰肌玉骨,粉面樱唇,格外娇艳动人,哪里还能自持,抱起她便要成就好事。 姬心瑶竟也不推辞,不过是佯嗔薄怒,似拒非拒,任那陈灵公一番轻薄。陈灵公势如破竹,一夜销魂。 第二天,陈灵公倒没失言,立马下令将夏御叔的两个妾和儿女连带家中仆人都放了回去,祖产契约也送到了姬心瑶手里。 姬心瑶拿着契约,眼睛睨了一下陈灵公,说道:“大王,昨日说那些宝贝都还给王宫了,不过有个“如意帐”能赐给我吗?“ “什么如意帐?”陈灵公疑惑地问。 姬心瑶盈盈一笑说:“就是一顶鲛绡帐。嗯,到时候您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陈灵公见姬心瑶卖起了关子,心中暗想,纵然是天大的宝贝,怕也没有冰蚕有价值,何况你已成了寡人的女人,随时拿回来还不是举手之劳。 他有心想提冰蚕之事,转念一想,冰蚕肯定还在株林,自己倒不如去株林时再说。总之,人和宝,两者都要了。 很快,如意帐被阉官送了进来。陈灵公看去,其色肉红,卷之不过一握,也看不出什么奇异之处,便按下好奇心,交给了姬心瑶。 姬心瑶将几样东西笼入袖中,依然背起随身携带的小包袱,拿眼看着陈灵公却是不语。 陈灵公知她的意思是要离开王宫,竟还真有几分不舍起来,搂着她又是满身抚摸,亲昵了半天。 姬心瑶挣脱开来,软语轻声地说:“我在株林等您。” 姬心瑶出王宫上了陈灵公特赐的马车,紫姜带着夏征书和伊芜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一见到姬心瑶,夏征书和伊芜两个孩子扑过来就“呜呜”地哭着,姬心瑶一手搂着一个说:“都别哭了,我们回家。” “小公主,你的嘴角怎有血渍?”紫姜惊叫着。 姬心瑶掏出丝帕擦了擦,丝帕上立刻印上了一丝血色。不知何时,她已将嘴唇咬破。 她对紫姜淡然地说了声:“没事。去府邸。”便不再言语。 她的心在滴血。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回忆,都化成了和邪恶对峙的力量。 到了府邸,芸香和芹香见到姬心瑶,跪在地下连连磕着头,她们能从没官为妓重新回到公孙府邸,姬心瑶无异于让她们重生。她们只能是感激涕零。 姬心瑶也没有多说,只是嘱咐她们留下一些家生子,其余的奴仆都放了出去,带着那两个庶子女好生度日,自己便带着夏征书回了株林。 株林庄园除了桃树林被砍,其它的地方不过就是被翻得乱七八糟。姬心瑶也不在意,只是吩咐家丁们尽量恢复。但看到房庄主从奕园带来的几个家丁,她的心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紫姜始终未见到房庄主,终于忍不住问了声:“小公主,房庄主呢?” 姬心瑶看着那几个家丁,半响才说:“死了。”便不再吭气。 紫姜圆睁了眼睛,想问也不敢问。便说:“小公主,我让丫鬟们烧了热水,你先去泡个澡吧。” 姬心瑶点点头,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依然在庄园里转悠着。一圈下来,姬心瑶终于对紫姜开了口。 “将那桃树林全部种上白色曼陀罗。” “明儿个找几个工匠,将偏厦与主屋之间隔个围墙。你带着征书伊芜全部搬到偏厦。主屋要重新拾掇。” 看来,房庄主是真的死了,小公主现在这样子好可怕,这么大的庄园,没了房庄主,万一有个什么事,自己可怎么办啊!紫姜心里已经乱了方寸。 浴房里的水早已烧好。紫姜随着姬心瑶走了进去。依然给水里撒上着满满的干玫瑰花,让香气氤氲整个浴房。 姬心瑶泡到浴池里,挥挥手让紫姜离开,泪水才像泉涌一样流淌了出来。 大哥,御叔,外祖父,还有房庄主,你们一个一个地去了,留下心瑶一个人在这肮脏的世上。心瑶好苦啊!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像一个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 不过,我现在活下来的唯一念想,就是为你们复仇,你们都是被陈王室害死的。他们毁掉了我的一切,我就要他们十倍百倍千万倍地偿还。 姬心瑶很自然地将姬子夷的死与陈王室联系起来。她认为若不是派夏御叔去郑国助战,姬子夷就不会受伤,不受伤就毋须吃大鼋,就不会被毒死。罪魁祸首就是陈王室。 我知道自己除了任性刁蛮,什么本事都没有。可我有母亲留给我的绝世容颜,这就足够了。什么冰清玉洁,什么贤德淑良,统统都见鬼去吧,我只要复仇! 我要将自己化成滔天的祸水,倾覆天下的祸水,和罪恶一起扑向盛大的死亡。 姬心瑶银牙咬碎,绝美的脸庞发出了妖媚的光泽。 “哗”的一声,姬心瑶出了浴池。出水芙蓉,伊人绝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姬心瑶,犹如凤凰涅槃般重生了。 五 掷千金学艺花魁 兴土木巧费心机 第二天,紫姜吩咐家丁找来了工匠,按姬心瑶的要求兴起了土木工程。 姬心瑶见一切都按自己的规划设施,便提携房庄主带来的一个叫忠儿的家丁作了株林管事,让他负责监工。 随后,姬心瑶让紫姜和自己一道,换了男装出门。紫姜甚为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只得闷闷地驾起了马车。 姬心瑶拎着一个颇有分量的小匣子上了马车,说了声:“宛丘”。便不再言语。 迎春花谢了。满地的蒲公英种子扬起毛茸茸的的小脸,努力地向空中飞去。 车窗的帘子撩了起来,姬心瑶呆呆地看着灿烂春色一闪而过,却感觉不到一点春天的暖意。在她眼里,谢了的迎春就是黄色,蒲公英的种子就是白色,植物的叶子就是绿色。不过是一些不同的颜色而已,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春天,在她心里,就是个冰凉的季节。 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飞了进来,落在了姬心瑶的身上,柔柔的。她轻轻地拈起,鼓着嘴吹了口气,又将它送回了大自然。去吧,带着你的希望去吧!不要回头,你一定能成功。她喃喃自语,不知道说的是蒲公英还是自己。 中午时分,她们到了宛丘城。春日慵懒,大街上走动的人不是很多。 紫姜问道:“小公主,我们去哪?” “找一家私营的妓馆,不要太嘈杂的。”姬心瑶说着。 紫姜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公主,我、我们去哪干嘛?” “不是换了男装吗?”姬心瑶轻飘飘地说着。然后又补上一句:“没让你去。” 花街柳巷,绣阁朱楼。路窄了一点,驾着马车不好行驶,紫姜停了下来,自己先上前打探。 一溜好多家妓馆鳞次栉比地连在一起。正午,虽然门前冷落车马稀,空气里却涌动着浓浓的脂粉味。 紫姜回转来,领着姬心瑶到了一家较为冷清的妓馆。姬心瑶拎着小匣子,径自走了进去。 老鸨一见中午时分来客,自是殷勤周到,忙不迭地招呼起来。 “头牌姑娘。”姬心瑶压低嗓子递上一锭金子。 老鸨儿喜得心都快跳了出来,自从有了官家妓馆,她们这些私营的妓馆生意就差了许多,难得有客官如此大方。再一细瞅,这位公子头戴紫金发环熠熠闪光,一袭白衫气度不凡,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竟比女子还漂亮三分。不由得满心欢喜,连喊带叫地将姬心瑶送到了楼上。 姬心瑶坐在桌前,将那头牌姑娘上下打量一番。还算标志,就是妆浓了点,扑在脸上的粉厚厚一层,感觉随时都能掉渣子。 端起她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姬心瑶才拿腔拿调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金珠”那头牌女答着,感觉这位客官样子怪怪的。无数个客人哪个进了门不是心急忙慌,一门心思在她身上。这位,竟镇定自若。 “你都有什么本事?”姬心瑶挑了下眉毛。 金珠俯下身子,香腮紧贴姬心瑶的脸,软软的乳峰顶着姬心瑶的后背,在她耳边浅笑着说:“到了罗帐里你就知道了。” 一股艳俗的香粉味冲得姬心瑶皱了下眉头,她将金珠拉到对面坐下,说:“我问的是床下的本事。” 金珠奇怪地看着姬心瑶,站起来绕着姬心瑶转了两圈,突然惊呼:“你是女人?” 姬心瑶看她一眼,点头说:“嗯,还有点眼力,看来这头牌也不是白当的。”说罢,从匣子里摸出两锭金子,往桌上一放。 金珠似是明白过来,这个女人是要学如何笼住男人的手段。出手如此阔绰,看来是大户人家被冷落的妻妾。呵呵,有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看来是说对了。 金珠一乐,将两锭金子抓在手里,看着姬心瑶说:“这个床下的功夫嘛,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她稍稍停顿一下,瞟了一眼姬心瑶说:“琴棋书画自是要懂得,品竹弹丝,调脂弄粉什么的,要看客人的喜好。此外,饮酒作乐也是少不了的。” “其实,干我们这营生,和宫里的嫔妃是一个道理。以色事君王,均不得长久。而是要能懂得男人的心,才能让他流连忘返。” 姬心瑶诧异地看着她,想不到这样一个媚俗的女子,竟然也能讲出这样一番道理,而且,她竟敢如此比喻,倒还真有点胆量。 姬心瑶微微一笑,说:“行了,跟我回府,少则三天,多则五天。”说罢,将那小匣子打开,竟是满满的十锭金子。 这是姬心瑶特地去府邸密室取出来的。夏御叔当初告诉她这个密室时,她还嘲笑他一番,神头鬼脸,堂堂公孙府谁敢来偷啊。她做梦也想不到夏御叔的未雨绸缪,竟是如此用场。 金珠见到那么多金子,已经被嚇得半天挪不动脚步,姬心瑶推搡她一下,她赶紧抱起小匣子,走了两步,又放回桌子。冲着姬心瑶呵呵地笑着,从中取了两锭,放到自己的箱笼里锁好,才眉开眼笑地抱着匣子跟随姬心瑶下了楼。 老鸨儿一见姬心瑶下了楼,以为是金珠没侍候好,正要说话,看见金珠跟在后面笑得合不拢嘴,便疑惑地止住了声音。 姬心瑶背着手,说道:“我买金珠姑娘跟我回府三至五天,缠头在那匣子里。” 老鸨见金珠喜笑颜开,再看那匣子颇有分量,心中自是有了几分欢喜,再一打开,眼前一片金光晃动,晃得她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赶忙连声吩咐金珠:“好生侍候这位小爷,好生侍候。” 姬心瑶带着金珠回到了株林庄园。金珠这才知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小爷竟是位公主,堂堂一位公主,需要找自己学艺? 姬心瑶不作任何解释,她只想尽快掌握自己想学的东西。在郑王宫她每日里只醉心如何玩耍游乐,至于琴棋书画,丝竹歌舞什么的她只是略知一二。再说了,一个公主也无需这些东西。 她认为陈灵公本是俗陋之人,自己琴棋书画可以稍稍延后,再说那也不是一日之功。当务之急是要速成几支艳舞。 金珠既然能在风月场挂头牌,也是有着察言观色的本事的。她见姬心瑶如此下功夫,虽然不知为何,内中不由万分同情。生得天姿国色,还要如此放低身段,想来日子肯定不好过。再有钱财,得不到爱也是很悲惨的,公主也是人啊! 于是,金珠将她这营生的十八般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姬心瑶。姬心瑶自是不亏待她,临走时,又送了诸多珠宝玉器,嘱她不可在外乱说。金珠连连点头谢恩,待紫姜送她回到宛丘妓馆,她竟将压在箱笼底的几卷春宫图让紫姜捎给了姬心瑶。 紫姜拿着春宫图闷闷地回到了株林庄园。 工匠们不分昼夜地劳作。很快,主屋与偏厦之间隔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偏厦成了一个独立的院落,而且,偏厦进出的门也与主屋远远地隔开来。 紫姜看着被隔开的偏厦,再想到连日来姬心瑶怪异的行为,她的心里涌起了不妙的念头。 主屋原先的仿漱玉斋格局全部拆除,那些厚重的帘幕一律换了下来,而依着原先的沉香木廊柱,修建了幽道和密室。竟似迷宫一番,绕来绕去,让人眼花缭乱。 紫姜默默地将春宫图递给了姬心瑶,便苦着脸站到了一旁。 姬心瑶见紫姜神情,知她为自己担心,心中不由颇多感慨。思忖了一会儿说:“陈灵公不日就会来,届时你看好征书和伊芜,不许出偏厦。” 紫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小公主,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奴婢害怕。” 姬心瑶朝外面看了一眼,说:“去,让外面的丫鬟离开。” 紫姜赶紧起来支走了站在门口的丫鬟,转回来却见姬心瑶的脸上闪着一种奇异的光。 她看着紫姜,缓缓地说:“你以为你们能回来,是他善心大发?” 紫姜脑子里闪过那日姬心瑶从陈王宫出来,嘴唇上有血渍的样子,她一下明白过来。紫姜气得浑身直颤,一个君王居然乘人之危,简直禽兽不如。 她恨恨地说:“小公主,这事交给我,赶明儿他来了,我一剑刺杀了他。” “在庄园杀了他?杀了以后怎么办?再次被抄?再次被抓?”姬心瑶轻笑。 紫姜一跺脚,说:“那就下毒,让他回王宫再死!” 话一出口,紫姜知道自己失言了,她触碰到了姬心瑶心底最不愿被碰的事,她看着瞬时脸色变得苍白的姬心瑶,一下子又跪了下来。 姬心瑶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自语地说:“下毒?” 她想到了那日陈灵公看到自己手掌心的药丸,眼睛里闪过的戒备。不行,必须要让他没有戒备之心,让他忘掉一切,他才能忘乎所以。 姬心瑶有了主意。 六 玉堂珠殿苦肉计 软语温香媚君王 果然,不过半月,陈灵公轻车简从来到了株林庄园。 姬心瑶笑盈盈地迎到了大门口,折腰下拜,轻启朱唇,娇声喊道:“大王,怎到今日才来?” 姬心瑶穿一件淡粉色蝉翼纱衫,上披翠水薄烟纱,隐隐地现出里面的白色绣金丝抹胸,乳峰微微突起。娇面红霞衬,朱唇绛脂匀。柳腰软摆,杏眼曳斜,一股幽香袭面而来。好一个千娇百媚,好一个天姿国色。 陈灵公见姬心瑶如此打扮,微微一笑。他扶起姬心瑶,揽着她的腰,轻声调笑:“想寡人了,是不是?” 姬心瑶娇羞满面地微嗔,陈灵公笑着拥起她往主屋走去。 一路走去,果然与之前大不相同,屋子前后都环绕着奇花异草,姹紫嫣红,芬芳扑鼻。进了屋内,只见珠帘垂地,辉生四壁,满室馥郁,香艳之气扑面而来。 陈灵公笑着四处看了看,觉得比王室寝宫还精巧,不由点头称道,看来姬心瑶是花了一番心思。 那日王宫一夜销魂,过后细想,他总觉得姬心瑶转变的太快,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按常理,姬心瑶青春寡居,身边没有嘘寒问暖之人。正当芳春时候,白昼初长,自是耐不住寂寞。可她是按常理出牌的人吗? 可若不是,她为什么会如此刻意奉承?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尤其一想到冰蚕和姬心瑶会使毒,陈灵公的心就有点疑惑。到底是一国之君,还是有着一定自制力的。他决定克制自己,先把这些谜团解了。 陈灵公拉着姬心瑶在软榻前坐了下来,姬心瑶见他并不似那日王宫急不可耐,心下自是明白,吩咐丫鬟送上酒菜来。 不一会儿,丫鬟们端进来几样可口的下酒菜,紫姜也端着盘子跟在后面,她从盘子里轻轻地拿下了一个玉壶和两个玉酒盅,到了两盅酒,分别摆放到了陈灵公和姬心瑶的面前。 “慢着。”姬心瑶轻声喝住了正要退下去的紫姜。她取出银针在每道菜里探试了一下,见没有异样。便又拿起酒壶闻了闻, 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盅,对紫姜说:“喝了它。” 紫姜默不作声地接了过去,张口倒进了嘴里,便又想转身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姬心瑶冷着脸说,又端起了陈灵公面前的酒盅,对紫姜说:“嗯,这盅也喝了。” 陈灵公不解地看着,这是演得那一出?便不出声地冷眼旁观起来。 紫姜迟疑着,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喝了它!”姬心瑶圆睁凤眼,厉声喝道。 紫姜哭喊了一声“小公主”就跪了下去。见姬心瑶依然板着脸,狠狠心眼一闭就将酒倒进了嘴里。 片刻,紫姜的嘴角流出黑血。她瞪大眼睛看着姬心瑶,倒在了地上。 陈灵公一见紫姜嘴角流出黑血倒了下去,不禁大惊失色。若是自己刚才端了这酒,倒下去怕就是自己了,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狠狠地向紫姜踢了过去。 姬心瑶连忙尖声叫着:“来人,快把这死丫头给我拖下去。” “毒死了、毒死了我大哥还不够,又要来……,”姬心瑶浑身乱颤,突然泪水横流,扑到陈灵公的怀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灵公猛地一愣,什么?姬子夷死了?怎没听郑国发丧?现在郑国处在夹缝之中风雨飘摇,肯定是怕引起骚乱,秘不发丧。这天大的事她岂敢乱说的。难怪她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她的靠山没了。可这侍妾为何又对自己下毒? 陈灵公见姬心瑶哭得可怜兮兮地,心中软了下来,抚摸着她的后背问道:“郑国表兄怎么了?” 姬心瑶抽抽噎噎地说着早已想好的谎言。 紫姜很受夏御叔的宠爱,夏御叔死了,她认为姬子夷与陈灵公都有责任,言语中经常流露出来。 姬子夷被人毒死前,她正好派紫姜去郑王宫漱玉斋拿自己的一点东西。后来就听得出了事。哪有那么巧呢,只是苦于拿不到证据。 自己之所以留下她,是看在夏御叔的份上。刚才见她跟在丫鬟后面进来,便起了疑心。幸亏有所警觉,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姬心瑶的话让陈灵公彻底打消了疑虑。姬心瑶善待夏御叔的妾,他是知道的,那留下这个陪嫁的媵妾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姬心瑶对自己如此上心,可见,姬心瑶现在不仅把自己当成了依靠,也是有着一番情意的。 陈灵公这一推理成立,立马就心潮澎湃起来。在他看来,世间的女子都是一样的性子,要是内心里不愿意,任凭男人如何巴结,她都是冷冷淡淡的,并非是权势用强就能屈服的。一旦转了意,她便是死心塌地,化成了一盆火,恨不能朝朝暮暮都与这个男人在一起。 看来,她是对自己死心塌地了。陈灵公搂着姬心瑶,一番软语温存,直哄得她破涕为笑。 丫鬟们将原先的酒菜全部撤了下去,又重新送了酒菜进来。两人浅斟低酌,东拉西扯,不觉间,陈灵公已有些许醉意。 他抬眼向姬心瑶看去,见她也是两颊红晕,双眼朦胧,不觉心意大动,忙不迭拉起她同入罗帷,一番蝴蝶穿花,蜻蜓点水。至此,无限春风一度,陈灵公已是百般陶醉,心中对姬心瑶的情又加重了几分。 陈灵公心酣意畅之后,见姬心瑶面色嫣红,神情倦怠。不由得想起了她身上的蛊毒。还有那个让他时时挂念的冰蚕。 他从床上坐起,问道:“你身上的蛊毒解了?” 姬心瑶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慵懒地闭上眼睛。 陈灵公心中一喜,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冰蚕被她藏起来了,否则,怎么可能解了毒。 他又俯下了身子,轻笑着说:“卿卿,那日说放了冰蚕是糊弄寡人的,对不对?” 姬心瑶猛地睁开眼睛,见陈灵公像个癞蛤蟆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她压下自己心头的恶心,一脸无辜地说:“大王,我敢糊弄您吗?” “呵呵,告诉寡人,你用了什么障眼法,将冰蚕藏起来了?”陈灵公将热烘烘的嘴巴凑了过去。 姬心瑶心里一声冷笑,还惦记着冰蚕呢。对,暂且不告诉他真相,让他时时惦记着。 姬心瑶嬉笑着将手按在陈灵公的嘴唇上,说:“那可要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再说。” 陈灵公大喜过望,连声说着:“好,好,待你哪天高兴了再说。” 姬心瑶笑着推开陈灵公,下床重新梳洗一番。让丫鬟送进来茶水和点心。 姬心瑶径自走到软榻前,打开放在几上的食盒,一股诱人的甜香散了出来。 陈灵公也下了床。他走到姬心瑶身旁,偎着她坐了下来。姬心瑶冲他微微一笑,十指纤纤地拈起一块软软糯糯的糕点送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吃着,甚为专心。 陈灵公见她吃得如此陶醉,不由细看见那食盒里放的几样点心,却是比王宫里的糕点精致了许多。 “这是玫瑰酥吗?”陈灵公拿起一块放到鼻下闻了闻。 姬心瑶似笑非笑地说:“大王小心,里面被我下了毒。” 陈灵公放下玫瑰酥,在她的粉颈上吻了几吻,舔着脸说:“你舍得对寡人下毒?” 姬心瑶心中一声冷哼,毒死你?太便宜你了!我拼得身败名裂,万世唾骂,要也你国破家亡,遗臭万年! 姬心瑶香腮带笑,杏眼含情,撅着嘴说:“怎不舍得?大不了我也一起毒死得了。”说罢含了一块玫瑰酥,凑到了陈灵公的嘴边。陈灵公被她撩拨的眼迷心软,不要说这玫瑰酥没有毒,就是有毒怕也是生生地吃了下去。 两人共同分食了一块玫瑰酥,姬心瑶却又呜咽起来,倒在陈灵公怀里泪眼迷离地说:“大王,你若是还有猜忌,以后、以后就不要来了吧。” 陈灵公见姬心瑶情浓如此,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想法,连忙赔着小心说:“卿卿,寡人恨不能以后就在这不走了。” 姬心瑶浅笑薄嗔,把陈灵公弄得三魂丢了两魂半,一番厚约深盟,直到红轮西坠,玉兔东升,想到第二天还要早朝,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宛丘。 陈灵公一走,姬心瑶赶忙去了偏厦。紫姜正躺在床上,一见姬心瑶,便要下床。姬心瑶忙摁住她,揭开她的衣衫看去,肋下已被陈灵公那一脚踢得乌青。 姬心瑶设下这一局,为的是彻底打消陈灵公的顾虑。毒药自然是假的,只是没想到会被陈灵公狠狠地揣上几脚。 姬心瑶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让你受委屈了。” 紫姜红了眼圈,她看着姬心瑶说:“小公主,奴婢没什么,已经服了药。你那样……才是真委屈。”她原本想说,你那样作践自己何苦啊,可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复仇的火种一旦点燃,就会熊熊燃烧起来,哪怕把自己烧焦,烧得体无完肤,烧得粉身碎骨。 七 塞外三月春来意 草原千里雁为媒 姬心瑶在株林为复仇浅吟深唱醉生梦死,屈巫在塞外为深情风餐露宿历尽磨难。 那天夜晚,屈巫从怪梦中醒来,想着梦由心生,可能是自己思虑过多,却是再无睡意。 天未见亮,屈巫就起了床。千意婆婆早知他的心意,已为他准备好了路上的干粮和水,又拿出一个棉布套子递给屈巫。 见屈巫不解,她指着挂在马鞍旁的陶罐,说:“给它加个保险。上冰峰手脚并用,它只能挂在腰上。” 屈巫接过棉布套,套子是双层的,里面垫上了厚厚的丝绵,套口扣了活索。心知千意婆婆是连夜缝制,那女红竟是一流,尤其是那活索,精巧异常。 那冰蚕见土就遁,见铁就化,只有陶罐才能保全它。一路艰险,若是因为陶罐碎裂而前功尽弃,就太亏了。想不到性格豪爽的千意婆婆不仅心细如发,而且心灵手巧。屈巫不由得又为师傅叹息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屈巫不再多说,他给千意婆婆施了礼,转身上马便要离去。 “小子,且慢!”千意婆婆却突然喊了一声。 屈巫勒马看去,只见屋后转出了一匹青骢马,正是那个异族店小二骑在上面。 “他叫巴都,是我的义子。让他陪你去,这条路他熟悉。”千意婆婆的脸紧绷着,语气却柔柔的。 屈巫喜出望外,难怪这个异族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正愁着是否要找个向导,没想到就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太好了,天助我也! 不过,千意婆婆形影相吊,屈巫又有几分不忍。老人家一生孤苦,好不容易在这塞外收个义子,无非是想有人陪着说说话。这一走,她怎么办? 千意婆婆似是看出了屈巫的心思。说道:“你们尽管去吧。我这就回宛丘找姐夫和心瑶。我在那等你们。” 屈巫放下心来。这样也好。千意婆婆回了中原,或许就能安下来,再也不要在这塞外受风霜寒苦了。 层峦叠嶂,丛林夹道。这是一片无人地带。屈巫和巴都纵马在沉默的山林间。春色初来,四面山峰围环着一片平畴旷原,树木欣欣向荣,草色芊芊铺地。 塞外竟有如此好地方,还真是开眼了,完全可以与中原相媲美。 已是春天了?屈巫心中盘算一番。自己在腊月匆忙离家,只顾着赶路。现在是什么日子,竟是一点不知晓了。这里都已初见春色,想必中原早已是姹紫嫣红了。 “也不知现在是几月了。”屈巫自言自语地说。 “今儿个三月三,上巳节。”巴都喊了一声。 屈巫猛地心一跳。身着粉红衣裙,头顶束一金色发环,无数条细辫子垂到肩上的姬心瑶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就是那年三月三,一场不经意的邂逅,竟演化成刻骨铭心的爱恋。 “这儿也过上巳节?”屈巫转移了自己的思绪,他疑惑地问。 “这里与汉人交界,很多习俗都同化了。”巴都简略地回着。 好个世外桃源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有朝一日,能与心爱之人在此隐居,再不受俗世干扰,真是平生一大乐事也。屈巫已经神游太虚,想得很远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春天的草原像一张绿色的毯子,到处都布满了生机。野花烁烁,牛羊悠闲。 屈巫和巴都出了山林,奔驰在广袤的草地上。忽然,前面的草地上人声鼎沸,喧闹异常。 他们勒马看去,只见十几个看上去十分武威彪悍的汉子,全部青色包头,半长的蓝色或白色麻布长衫。一字排开骑在马上满拉着弓弦,对着天空飞翔的一排大雁。 一只箭带着尖利的哨音冲上了天空,一只大雁被射中栽了下来。射中大雁的是位穿着白衫的汉子,他高举着手上的弓箭得意地向欢呼的人群致意。 紧接着,天空上又栽下来一只,不,是两只连在一起的大雁,一只箭射中了两只大雁。没想到竟是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缄默着,只有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惊呼起来。 那个穿着蓝衫的汉子从马上跳了下来,捡起自己射中的两只大雁,无言地向围观的众人举了一下。依然是一片沉寂。 奇了怪了,这些人对射中一只大雁的人欢呼,对射了两只大雁的人反而无语?屈巫暗自嘀咕。 忽然,那个白衫汉子纵马就向蓝衫汉子冲了过来,他的手上已经换成了金刀,脸上的表情铁青,眼神似是要把蓝衫汉子吃了一样。 白衫汉子横刀跃马,声势烜赫,大有一战分胜负之意。蓝衫汉子仓促之下扔掉手中的大雁和弓箭,一边躲闪一边后退,终于退至自己马前,纵身跃上,操枪勒马,摆出了阵势。 二人两马相交,刀枪并举,足有三十回合,蓝衫汉子渐渐占了上风,围观的人竟是一片唏嘘的倒喝彩。白衫汉子突然拍马而走,距离一箭之外,他挽弓搭箭,回头射去。那箭直嗖嗖地向蓝衫汉子而去。 围观的人又兴奋起来,他们的眼神随着那只呼啸的箭而流转顾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大路不平有人踩。屈巫早已在一旁看得义愤填膺,哪有这样比武的?观众都偏了心眼。 屈巫拔出昆吾剑,纵马飞驶而去。巴都正要阻拦,可已经迟了,屈巫已挥剑将那支箭斩为两截,落到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放到了屈巫的身上,竟然是一个汉人,竟然敢如此大胆。 巴都驱马过来,说:“屈公子,你坏了他们的比武招亲,恐有麻烦。” 屈巫大惑不解,比武招亲?这是比武吗?明显有点欺负人啊。他朝蓝衫汉子看了一眼,那人向他微微地欠了下身,算是感激示意。 白衫汉子策马过来,他一脸倨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屈巫,叽里咕噜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巴都赶紧上前也叽里咕噜地说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 “他说什么?”屈巫勒马站到巴都身旁问道。 “说要和你比武。”巴都答道。 屈巫皱着眉头说:“你告诉他,我们急着赶路,就不打扰了。” “可是,你坏了人家的好事啊!”巴都苦笑着。都怪自己反应慢了一拍,否则拦住他不就没这事了。看样子,想脱身还有点麻烦。 屈巫突然明白过来。比武招亲的女子肯定非一般人,看这白衫汉子的神情,似是贵族子弟。有可能白衫汉子恐吓了所有参加比武的人。所以那些人都不过是充个数凑热闹而已,唯有那蓝衫汉子真想一争高下。 所以,才有那样的一幕。 屈巫向那白衫汉子抱了抱拳,似是表示歉意,调转马头就想离开。说时迟那时快,白衫汉子的金刀已经砍了过来。怎有这样不讲理的人?看来,这些异族人的性子确实与汉人不同。屈巫只得拔剑应战。 屈巫本无心对阵,更不能在这里施展自己的绝世武功,因而处处退让,心中只想如何脱身为好。不料那白衫汉子竟步步紧逼,举刀狂砍,刀刀逼命。屈巫稍一分心,白衫汉子的金刀就当头砍来。 “孟达诃,住手!”一声女子的断喝。 似是有魔力一般,那金刀生生地停在了屈巫的头上,屈巫乘机策马跳出了圈外。 他朝那女子看去。乌骢马上的女子,身着白色麻布长衫,衣领上镶有星月银饰,袖子和衣服下摆满绣了花卉。戴着一对大大银耳环,头上包着白色的头帕,半露的乌云上斜插一支银凤簪。 竟是一个修眉妙目秀靥临风的绝世佳人。与姬心瑶相比,多一分英气,少一分娇媚。屈巫心中暗道。 那个叫孟达诃的白衫汉子叽里咕噜地叫了一声,神态非常谦恭。 “勒勒公主,她刚才在喊,孟达诃,住手。”巴都翻译着。 公主?屈巫正疑惑着,勒勒公主已策马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是周朝人?” 屈巫惊诧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忙施礼道:“在下屈巫,周朝诸侯楚国人,有事路过,唯恐飞箭伤人,并非有意冒犯那位公子,还请谅解。” 勒勒公主点点头,见屈巫英武绝伦气度不凡,语言清朗谈吐有致,粉脸突然一红,对着后面紧随的几位侍女说了句屈巫听不懂的话,便策马掉头而去。 一位侍女上前说着汉话,恭请屈巫随她而去。屈巫云山雾罩,不知何意,向巴都看去,巴都也是一脸茫然。唯有那位叫孟达诃的白衫汉子脸色又一次变得铁青,手又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金刀。 屈巫稍一思忖,孟达诃浑身上下都透着彪悍,对勒勒公主却非常谦恭,自己若是随勒勒公主而去,他应该不会再纠缠。 只是,那位公主请自己随她而去,何意? 八 佳人有意订新盟 莽汉存心灭情敌 屈巫和巴都正要随侍女而去,忽然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叽里咕噜地喊了起来。 屈巫回头看去,一位头上插有羊角的老者从观看台上走了下来。巴都赶紧解释,那老者应该是他们部落的首领。 屈巫赶忙迎上前去,弯腰行礼。那老者上下打量一番屈巫,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也让屈巫随他去部落。 屈巫点了点头。不经意间他睃了一眼孟达诃,只见他按着金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紫猪肝。 一条如绢的水流交织在草原的中间,成群的野鸭、海鸥正在水面上嬉戏。 依着水边不远是一片有别于中原的房屋群。顺着河流蜿蜒着,像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城市,鳞次栉比的房屋全部连在一起,共一道大门进入,整个部落犹如一个城堡。 屈巫随着老首领走了进去,坐定端起木头茶碗喝了几口,寒暄中,他渐渐明白,这是个西羌部落,这位老首领名叫莱萨。 难怪刚才勒勒公主问自己是不是周朝人。传说羌人姜姓为炎帝氏族的后裔,周人姬姓为黄帝氏族的后裔,两姓同源异流,世为姻亲。后来,黄帝后人定居在黄河流域,而炎帝后人则到了西部。 他们没迁徙?屈巫想到刚才勒勒公主的神态,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屈巫原本想略微寒暄几句,向老首领说明自己确为路过,不知道是比武招亲,才有所冒犯。没想到还没说上几句,莱萨便打断他的话,然后犹如直筒倒豆子一般,将一切缘由说了出来。屈巫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只能暗自着急。 原来,莱萨仅此一女,因生得如花似玉,被莱萨视为掌上明珠。自幼请汉人教她读书识字,又请回人教习歌舞,只为将来好招个乘龙快婿。 勒勒公主日渐长大,西戎诸族求婚之人趋之若鹜,可她自恃才貌,立意要得一个如意郎君。西部一带的男子,多为粗犷彪悍,竟无一人能入她眼。再加上诸多部落连年向中亚、西亚一带迁徙,便将婚事耽搁下来。 原本他们部落也想随着西戎各部一同迁徙,只是勒勒公主自幼学习汉文化,心中有着难舍的情结。再往西去,民风民俗完全不同,她万分不乐。 莱萨首领自然不愿女儿委屈,加上他们部落的汉子个个勇猛异常,秦国几次来伐都没讨到便宜。因而便将迁徙之事搁置下来,渐渐地这一带只剩下了他们这个远古部落。 眼看女儿一年大似一年。莱萨首领知道女儿心结,只得出个下策,在上巳节比武招亲,并将招亲文书广为散发到已经西迁的各部落和大周的几个诸侯国。 遗憾的是,周朝竟无一人前来。令他困惑不解的是原先的西戎诸部落也无一人前来。只剩下自己部落的十几个适龄汉子。 部落里的汉子们激动了几天几夜,勒勒公主却是万般不乐意,可消息既已散出,又岂能更改,只得按时进行比武招亲,胜出者娶勒勒公主,同时也是部落未来的继承人。 莱萨满脸的沟壑像菊花一样绽放开来,他满意地看着屈巫,说:“没想到,竟让屈公子夺得了头名。” 屈巫尽管心中已有一丝不妙的感觉,但一听自己得了头名还是蒙了。自己得了头名?自己什么时候参加比武了? 屈巫连忙说:“首领,在下只是路过,无意……” “这正是天作之合,屈公子万里单骑,原本无意,谁料老天送你一场好姻缘呢!哈哈!”莱萨首领哈哈大笑。 在部落里所有的人看来,孟达诃是这场比武的必胜者,屈巫敢于挥剑断了孟达诃的暗箭,便是赢了胆量和技能。 屈巫心想坏了,羌人的性子可不比中原人,何况这个部落更为凶悍。万一解释不好,惹恼了他们,纵然自己能杀出去,巴都怎么办? 正在踌躇间,勒勒公主行云流水般地从里间走了出来。屈巫抬眼看去,勒勒公主居然换了一身汉装。一身碧绿的翠烟衫裙,散花垂鬓上斜插一支碧玉簪子,脸晕朝霞,腮凝晚翠,不用傅粉,肤如凝脂;不用熏香,竟体芬芳。 见屈巫轻轻地嗅了下鼻子,莱萨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说:“这是上天对勒勒的特别眷顾。她一生下来就满室异香,谁也不知道她身上的香来自何处。” 屈巫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为好,愣了半响才说:“承蒙首领和公主青眼,只是、只是屈巫家中已有妻妾,此事…….” 莱萨看了女儿一眼,见女儿微微点头,便说:“不妨,知道你们汉人三妻四妾,成亲之后你可将她们都接来。” 屈巫哭笑不得。暗中思忖,这位勒勒公主既然学习了汉文化,多少与羌人不同,应该懂得些道理。或许可以私下里和她讲清楚,获得她的谅解,总比当着她父亲的面拂了她的面子好。 所以,屈巫微笑着点了点头。急得一旁的巴都挤眉弄眼,却又不敢插话。 漫天的斜阳,镶出西边天际的一抹绛红深紫,远远地在绿色草原上翻滚,像波涛一样须臾万变。终于,太阳落了下来。 莱萨早已让人准备好了酒菜,部落里有身份地位的长者们也早已落坐等候。屈巫在莱萨的引领下走了过去。 一片惊叹之声。玉树临风的屈巫在他们眼里宛如天人,与勒勒公主简直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尤其说到他敢于挥剑断了孟达诃的暗箭,大家一致认为是上天给他们这个部落降下的福祉。 屈巫默默地在上席客位坐了下来,巴都被安排在了下席。尽管少了巴都的翻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见他们的神情,知道是对自己非常满意。唉,屈巫,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一番异域情缘啊!屈巫在心底自我解嘲着。 屈巫无奈,只得沉下心来和他们一样端起了酒碗。正当席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快朵颐之时,屈巫敏感地听到了外面有不忿的声音。 屈巫立马明白,是那个叫孟达诃的白衫汉子。他的第一感觉,能把自己从此事中解救出来的人来了。 孟达诃眼睁睁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一个汉人,竟胆敢挥剑断了自己的暗箭,然后被勒勒公主和莱萨首领请回部落,他心中的怒火已无法再遏制。 孟达诃是莱萨的侄儿,部落里的一员悍将,在与其他部落争夺地盘的过程中,他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为部落赢得了不少的荣誉。 然而,他却是个凶悍异常的恶人。曾经一言不合,便挥刀砍了人家的头。莱萨固然震怒,却也顾忌毕竟是自己侄儿,只得对那户横遭不幸的人家多赠银两,多加安抚。那户人家忌惮孟达诃的强悍,又见首领袒护,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孟达诃自那以后更是横着膀子走路,谁也不敢惹他。可以说,在这个部落里,只有首领莱萨和勒勒公主敢说他的不是,连他的亲娘老子都不敢指责他一二。 他早就有意勒勒公主,无奈勒勒公主心比天高,一心要嫁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对他视而不见。直把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用强了结心愿。只是,他不敢。 并非孟达诃惧怕老首领,日渐衰老的莱萨早已不在他的眼里。他怕的是勒勒公主,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怕,勒勒公主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也许就是一物降一物,老天特地让他有个惧怕的人,好遏制他的无法无天。打小他就怕勒勒公主,她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哪怕勒勒公主对他呼来喝去,他也乐得屁颠屁颠的。 终于等到了可以娶勒勒公主的机会,孟达诃想都不用想,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事,与其他的人无关。 于是,莱萨派人送往大周各国和西戎诸部落的招亲文书,统统被他抢来销毁的一干二净。部落里其他汉子更是毋须多说,只一句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便让所有跃跃欲试的人打消了念头。 待到三月三,当天上大雁飞过时,几乎所有的适龄汉子都心照不宣地偏了弓箭,孟达诃怎么也没想到蓝衫汉子拉泰竟敢挑战他的权威,更没想到天上掉下个屈巫,将他的好事彻底搅黄了。 仇恨的怒火已经遏制不住在孟达诃的胸膛里燃烧起来。他看着屈巫远去的背影,暂且按下一刀砍死拉泰的想法,紧跟着也回了部落。 待到部落里的长者们都入席坐了下来,听得他们交口称赞屈巫,一直在外面的孟达诃再也忍无可忍。就是拼得一死,他也不能让那个汉人娶了他朝思暮想的勒勒公主。 孟达诃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冲到了屈巫面前,挥起金刀就向他砍去。 九 莫道世间少真意 自古人间多情痴 孟达诃气急败坏地闯进屋,对着屈巫就是一刀。 屈巫早已练得听风辨器的神功,能从极为嘈杂的喧哗中分辨出异声。刚才孟达诃在外面一咋呼,屈巫便心知肚明,待到孟达诃提刀当头砍来,众人一片惊叫声中,屈巫已闪在了孟达诃的身后。 莱萨首领气得直哆嗦,指着孟达诃说:“你这是要反了吗?”。 孟达诃恶狠狠地说:“勒勒不给我,我就反!”说罢,四处寻找屈巫,见他在自己的身后,便又挥刀砍了过来。 屈巫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鲁莽也就罢了,还这么愚蠢,难怪人家公主看不上你。本门主稍稍动个小指头,就会让你很难堪。要不是这事还需你帮忙我才能脱身,哼。 屈巫心念一闪,身若翩鸿,飞速掠到了巴都身旁,小声地说:“快去对他说,我能帮他。” 孟达诃一刀砍了空,身体往前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抬头一看屈巫竟然远在几米开外的另一桌旁,其身形之快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早已有人报知了勒勒公主。勒勒公主走进屋来,脸色冷得似乎要滴下水,眼睛里却冒出了火,她径直走到孟达诃面前,一言不发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孟达诃一见勒勒公主,整个人立马就萎顿了下来,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涨红了脸说:“勒勒,我、我……”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滚一边去!”勒勒公主眼一瞪,孟达诃竟然乖乖地捡起地上的金刀,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巴都连忙跟了上去。 屈巫大为惊奇,那么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见了勒勒公主,竟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就差没浑身发抖了。而这位勒勒公主二话不说甩起来就是两耳光,看来平时也是够强悍的。 勒勒公主径自走到屈巫面前,微笑着说:“屈公子,受惊了。” 屈巫也微笑着摇了摇头。眼风瞭去,巴都已走到孟达诃身边,小声地和他说着什么,孟达诃回过头来看着屈巫,半张着口一脸不解。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下来,屈巫的内心却被这场风波搅得再也平静不下来。 天穹深处,星星闪烁着。夜色将山峦、草原和湖泊都拥抱起来,为它们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屈巫久久不能不能入睡,干脆起身在部落里转悠着。 部落房屋规划的很整齐,一户紧挨着一户,犹如中原大户人家的层层院落,一道大门锁死,便是一个偌大的整体。 屈巫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心中愈加着急。他们已经议定三日后就举行成亲仪式。自己如何才能从这场飞来的姻缘中脱身? 偷梁换柱,让孟达诃代替自己?看勒勒公主对孟达诃那样子,很难预料会有什么结果。西羌人也是不太开化,堂兄怎能娶堂妹呢?不过,有的部落叔伯死了,妻子顶给子侄;还有的部落子承父妻都可以,他们这里应该算比较文明了。 要不干脆乘着夜色一走了之,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这里门禁森严,自己脱身简单,巴都和马匹怎么办?在这莽莽西部,没有向导是不行的,没有马更为不行。 “屈公子”一声轻呼,勒勒公主出现在屈巫的身后。 夜色下的勒勒公主依然是白天的一身汉装。没有怒气,只有清逸出尘之姿;没有娇媚,却有素雅秀丽之态。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好一个天然去雕饰。 “公主”屈巫一时恍惚,不知道说什么好。 勒勒公主突然拉起屈巫的胳膊,说:“屈公子,我们去水边可好?” 屈巫被她猛地拽住胳膊,弄得十分尴尬。知道他们男女之间不设防,但也没想到,刚一见面就如此洒脱大方。 屈巫默默地偏了下身子,想让开勒勒公主的手,没想到反而诱发了她,索性两只手一起抱着屈巫的右胳膊,摇晃着说:“走吧!” 半是娇嗔,半是命令。一半是女儿之态,一半是公主之势。 屈巫见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有心拂了她的好意。却又想到自己需要向她说明原委以求得谅解,也需要去看看大门的守卫如何,能否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和巴都骑马冲出去。便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向部落大门走去。 守门的卫士见到勒勒公主和屈巫,忙不迭地行礼。勒勒公主却不耐烦地催促着开门。屈巫诧异地看了眼她,怎和姬心瑶一样,动不动就耍公主脾气?难道天下的公主都是一样的性子? 他们出了大门向湖边走去,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悄地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月亮一露面,满天的星星就惊散了。部落里远近几处的碉楼都从夜色里透出来,背衬着暗蓝色的天空。草原深处笼罩着月色,雾茫茫的。四周一片静寂。 月色下的水面像光滑的缎子,不起一点涟漪。湖边则是一片短短的、天鹅绒似的青草地。 一路上,勒勒公主兴高采烈地说着,屈巫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在一个水弯处站了下来。 屈巫看着静静的湖水。恍惚间,身穿粉色衣裙,头顶束一金色发环,无数条细辫子垂到肩上的姬心瑶从水里冒了出来,指着屈巫叫道,就是他把我打晕的。 屈巫突然轻轻地笑了出来。真是个不讲理的丫头,我那是打你吗?又是三月三了,你还记得吗? 屈巫一声轻笑,惊起了正陶醉地抱着屈巫胳膊的勒勒公主。他在笑,是很开心吧?勒勒公主不由得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偎到了屈巫的身上。 屈巫下意识地搂住了勒勒公主贴过来的软软身子。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依然是姬心瑶的身影。 勒勒公主微微颤栗着踮起脚仰起了头。月色下,她长长的睫毛像是沾了水汽一样,一双眼睛显得雾蒙蒙的,鼻尖上竟沁出了晶莹的细汗,嘴唇微张着,像个孩子乞求吃食一样,万分惹人怜爱。 心瑶,你终于肯接受我了。心瑶,为了你,我什么都不顾了。心瑶,我等你等得好苦啊。屈巫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他的唇快要吻到她的时候,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浓浓地袭了过来,屈巫一下子僵住了。这不是心瑶,自己是在塞外羌人部落,不是在郑国的洧水河边。他的心猛地一紧,搂着勒勒公主的手放开了。 然而,勒勒公主却再也不能克制自己,猛地将自己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地压倒了屈巫的唇上,不停地在屈巫的唇上蠕动着、咬磨着。 屈巫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突然,远处黑暗里跳出来一个身影,指着屈巫暴跳如雷,嘴里叽里呱啦地乱喊一气。那是孟达诃,他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担心着,惧怕着,非常非常地不放心。 孟达诃的语气竟是十分委屈和愤怒。巴都告诉他,这个汉人不会娶勒勒公主,而且会帮助他,让他不要闹。他信了,可他竟是个大骗子。都搂在一起亲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勒勒公主被他从甜美中惊回,气得小脸都变了形。她怒不可遏地又要冲上前去打他,却被屈巫一把拉了回来。 孟达诃依然狂怒,却又忌惮勒勒公主,只敢远远地叫嚷。屈巫看着他摇了摇头,唉,真是个可怜虫。屈巫隔空点了他的穴,走过去拍着他的肩,也不管他听懂还是听不懂,说道:“兄弟,匹夫之勇怎讨女人欢心?” 也好,他来了,自己正好把话挑明了。屈巫走回去看着小脸气得煞白的勒勒公主,微微地一笑,说:“公主,孟达诃对你可不是一般的深情啊!” 勒勒公主一听就急了,她连忙解释说:“那是他自作多情,我又不喜欢他。” “你可知,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任是刀山火海都敢闯的,哪怕那个女人并不喜欢他。”屈巫循循善诱。猛然间,他觉得自己这番话不是在说孟达诃,而是在说自己。不由得心中泛起了一阵苦涩。 勒勒公主微微动容,朝孟达诃看了一眼。很快又将眼光放到了屈巫身上,用一种不解的神情看着屈巫。 屈巫向勒勒公主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说:“屈巫能得公主垂青,自是三生有幸。只是屈巫所爱之人身中情蛊,此行是上天山寻得冰蚕,以求救她一命。还望公主成全。公主的情意屈巫没齿不忘,只能、只能来世在报。” 勒勒公主神情大变,她浑身微微颤动,半张着口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吐出一句:“不是、不是让你将她们都接来吗?” 屈巫又施了一礼,说道:“公主厚爱,屈巫感激不尽。只是屈巫只想与她……” “够了,不用再说了!”勒勒公主明白了一切。弄了半天,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个中意的男人却是心有所属。自己已经委曲求全让他把所有的妻妾都接来,他还是不能留下来。 哈哈哈,一声惨笑。勒勒公主向部落大门跑去。 十 无意觉察知敌情 有心报答献计策 勒勒公主惨笑着向部落大门跑去。 屈巫只得叹口气掠到孟达诃的身旁,刚一解开他的穴道,这莽汉竟劈头盖脸地一掌就打了过来。屈巫轻轻闪过,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断喝一声:“还不快去追她!” 孟达诃愣愣地不知道屈巫说什么,屈巫指了指勒勒公主的背影,将他往前一推,他踉跄了一下,又回头朝屈巫看去,屈巫挥挥手让他赶紧走,他才明白过来,一阵风似地向勒勒公主跑了过去。 屈巫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涌了上来。拒绝别人的爱怎会这般的累呢?竟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似的。 屈巫四下看看,绒绒的草地像张极大的睡床,应该是很柔软吧?他躺了下来,将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型。 嗯,天当被,地当床,索性就在这无边的草原睡上一觉,实在要是得不到他们的谅解,明天夜里点了守门卫士的穴道,将巴都和马匹弄出来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微风过,原本散发着青草香的空气里有了一丝湖水的味道。天空依然是一片清爽的光辉,淡淡的云层涌动着,像一丝薄薄的纱,又像一缕清清的水。 远处传来勒勒公主的呵斥声,那应该是她在呵斥孟达诃吧? 屈巫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乎还留有她的香气。他咧嘴笑了笑,确实是个多情的好姑娘,只是……唉,自己又辜负了一个女人。 心瑶,你知道这一切吗?刚才那若是你,我一定会吻得你求饶。只可惜,到今天你都不知道我的心。哼!总有一天,我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屈巫思绪万千,傻傻地瞪着朦胧的天空发起了呆。 一种异样的声音,微微地颤动,地心里的颤动。 屈巫猛地坐起,随即又伏到地上,将耳朵紧贴着地面。无数个“哒哒”、“哒哒”的节律,交织出的轰鸣声从千里之外漫天漫地地滚来。 他站起来向秦国方向看去,夜空下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可那“哒哒”的马蹄声却已弥漫了他整个身心。透过暗夜,他仿佛看到千军万马的铁骑正向西羌部落扑来。 屈巫暗道一声不好,瞬时纵身跳起,飞一样到了部落门口,守门的卫士只见一个身影一闪,屈巫已经到了首领那貌似中原的宫殿门口。 首领居住的宫殿坐落在部落的正中间,部落里所有的房屋都围着它而修建,犹如一个巨大的圆心。宫殿整个颜色都是白色,外型上犹如一座塔楼,并不是很高,与中原的宫殿相比规模上小了许多,不过,却多了些温馨和梦幻。 门口,除了一排侍卫,还有勒勒公主和孟达诃。 勒勒公主一见屈巫,原本就紧绷的小脸更是拉了下来,身子扭过去看都不想看他。哼,既然不想娶我,还跟在我后面干嘛! 屈巫无暇顾及她的神色,只是急急地说:“公主,我要见首领。” 勒勒公主眼一翻,身子一扭,说道:“父王已经睡下了,有话明天再说。”她以为屈巫是想说不娶她的事,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这要是部落里的任何一个人,她的耳光早就甩了过去。可惜,这是个汉人。 屈巫急了,绕过勒勒公主,就要往里闯,那一排侍卫忽地一下就齐刷刷地列队挡住了他。孟达诃也拔出了金刀,当然,他忌惮屈巫,并不敢上前。 屈巫摇了摇头,暗自嘲笑了下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冷静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勒勒公主说:“公主,万分火急。”说罢他压低了声音说:“秦人打来了。”其实除了勒勒公主,也没人听得懂汉话,屈巫这是习惯的戒备之心。 勒勒公主看着屈巫,见他似是有点紧张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说:“秦人来了?在哪呢?莫要说这事根本子虚乌有,就是来了又能奈我部落勇士何如?” 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个丫头!既然秦人几次来伐都没得到好处,这次乘着夜色而来,必是做了足够的准备,很难说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纵然部落里勇士彪悍,也得事先有所准备。轻敌,是万万要不得的。屈巫在心里嘀咕着。 屈巫只得说:“公主,你且让我进去告知首领。” 勒勒公主看着屈巫,心念一动,说不定父王能劝得他回心转意呢?自己除了美貌之外,还有一个天大的条件,就是西羌部落的继承人,多少西戎贵族梦寐以求,他当真一点都不动心? 虽然西羌比不了中原,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歹也能算上一方之主啊!中原不是有句,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吗?权势,对所有的男人都有着致命的诱惑。只要能留下他,就不信他日后不会被自己打动。 勒勒公主想到这里,便对屈巫点了点头,扭身而去。屈巫稍一迟疑,拉了下孟达诃,随同勒勒公主走进了宫殿。 莱萨首领一听,倒是一点也不含糊,立刻带上几个侍卫上了碉楼。 夜色下的远山近水和草原依然如故,阵阵清风拂过,几声啾啾虫鸣,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莱萨回头疑惑地看着屈巫。屈巫知道自己能听得千里之外的传音,若是如实告知,他们未必相信,可若是不说,又怎能让他们相信? 正踌躇间,远处的山间密林里似有鸟儿扑弄翅膀的气息。屈巫赶紧说:“首领,鸟儿被惊飞了。” 莱萨凭借自己多年戎马倥偬的敏感,朝远处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轻轻地抽了下鼻子。终于他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那轻微的不易让人察觉的异样空气,正从远处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的部落扑来。 “全体勇士上马。”莱萨一声大喊,孟达诃立刻对着夜空吹起了羊角号。三长两短的号声,打破了西羌部落宁静的夜晚。 顿时,家家户户的小窗亮起了油灯,一阵纷繁杂乱的脚步声、马嘶声,很快,部落里勇士们已经骑上了战马,列队在部落的大门前。 屈巫朝那些勇士看去,个个手持金刀,腰挎弓箭,马褡裢里全是满满的箭矢。立阵以待,只待首领一声令下。可以想象,这绝对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难怪勒勒公主会夸口。 莱萨首领命孟达诃领数人前往哨探。屈巫一个闪身悄悄地出了部落,他身若翩鸿一般,掠过草地,到了山道,极目向远处看去,这一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山道上黑黝黝的高头大马,战马上黑黝黝铠甲的将士。可能是怕引起太大的响动,他们行军的速度不算太快。“羽林孤儿?”屈巫想起了筑风曾提到过的秦国重装死士部队。 如果真是死士部队,西羌部落必败无疑。虽然他们训练有素,虽然他们勇猛强悍,可比起不要命的死士部队,只能是失败。 而且,西羌部落的群居屋,尽管大门坚固一点,可那些围成一圈的房屋山墙,根本不能与中原的城墙相比,重力之下定能推到。屈巫暗自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也罢,自己就给他们拿个计谋吧,也算报答了勒勒公主的情意。屈巫悄悄地回到了部落,等孟达诃回来。 过了一会儿,孟达诃回转报道:“山道上尘头呛人,想必敌人阵仗强大。” 屈巫赞许地看了眼孟达诃,想不到这个莽汉倒也还有心细之处。他上前对莱萨施了一礼说:“兵贵精不贵多,将在谋不在勇。屈巫不才,窃以为应该用计胜秦人。” 莱萨首领正踌躇着,秦人阵仗很大,勇士们虽然骁勇,但毕竟众寡不敌。见屈巫如此一说,正合心意,忙说:“屈公子有何高见?” 屈巫道:“可否在山道弯处设埋伏,攻其不备?” 莱萨点头称是,正要发话点将,屈巫又说:“宜挑选弓箭手,能在黑暗中射杀马匹。” 莱萨不解地问:“我的勇士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为何射杀马匹?射人岂不更好?” 既然知道你们的勇士都能百步穿杨,为何比武招亲哪天对他们故意拉偏弓箭视而不见?看来你这老头也是偏了私的,难怪孟达诃敢暗箭伤人。屈巫暗自腹诽。 “听说秦人有一支用天外玄铁打造的铠甲部队,那玄铁刀剑无损。若是他们前来,只能射马。待他们落马之后,将他们赶至草原,那时天应该亮了……”屈巫停住了后面的话。 “哈哈哈,屈公子,好计谋!不管他们是不是穿什么玄铁,只要射杀了他们的马,再将他们赶至草原,嘿嘿,索性赶至湖泊,最终的结果可以想象。”莱萨首领畅快地将屈巫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屈巫点头,正要再说话,却见早已全身披挂的勒勒公主站在一旁,微笑着注视自己。 屈巫一愣,她也要上阵?再向她身后看去,竟是一队英姿飒爽的娘子军。 屈巫黯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竟把女人都逼上了战场。 屈巫向她走了过去。 十一 守家园力御强敌 慰芳心情消积怨 屈巫走到了勒勒公主身旁,微笑着说:“公主也会骑射?” 勒勒公主见屈巫额前的一缕黑发,被微风吹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黑色的眼眸里涌动着水水的温柔,薄薄的嘴唇噙着一抹笑意,她的脸上不由得火辣辣地发烧,神色也有些局促起来。 屈巫佯装不知道她的不自在,小声说:“你真要上战场?” 勒勒公主此时对屈巫是又爱又恨。爱他确实英武绝伦人物轩昂,无论外表还是本事,都属男人中不可多得。恨他竟然不能爱上自己半分,更恨他现在竟然装成没事人一般,把刚才湖边那一幕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不?” “嗯,女中丈夫。”屈巫的嘴唇显出了一个弧度。 真是个要强的女孩。这要是姬心瑶,自己就将她拉下马来,狠狠地斥责一通,让她乖乖地在家里守着。唉,看在她刚才深情吻自己的情意上,就加项义务吧,看紧她。 这边,屈巫还在和勒勒公主搭讪;那边莱萨已经选好了能征惯战的勇士,由孟达诃统领,乘着夜色急速向山道奔去。 这帮勇士在家门口驰骋,那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路该怎么走的。很快,他们就到了山道的一个拐弯处。 孟达诃选择了一个隐蔽而又雄峻的地势,满意地看着勇士们按他的布置而散开。只要秦人一来,劲弓猛弩一阵射杀,他们的战马必死无疑。 而山道弯处的关口则是天险之地,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失了战马的秦人想退回去断无可能,只能逼得他们徒步进入草原,到那时候,嘿嘿,就成了勇士们刀下的羔羊了。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不到,秦国的铁骑就以排山倒海之势扑了过来。 正如屈巫所揣测,是一批“羽林孤儿”,秦国自幼养在军中的死士。他们此行带着秦王旨令而来,以死博得打了几回都没拿下的西羌部落。 虽然有心理准备,在战场上从不惧怕的孟达诃还是吃惊不小,若不是屈巫事先知晓,这支兵马只要开到草原,部落必将毁于一旦。他的拳头已经攥出了水。 西羌几百勇士们早已势如怒潮。孟达诃号角一响,人人奋勇,个个扬威,一通猛烈的箭雨,带着呼啸之声无一例外地射中了秦军的战马。 秦军铁骑没想到会在山道上遇上伏击。强弓劲弩下,他们不免有些慌乱,渐渐地阵脚松动,支持不住。尤其那些战马被射死的军士,在将官的指挥下想退回包围圈,再伺机反扑。 没想到,山道关口处却被一西羌勇士高高地雄踞其上。你道是谁?正是那一箭双雁的拉泰。 拉泰天生神力,自幼便习得一身好武艺,弓箭这一道尤为擅长,不要说什么百步穿杨一箭双雁,就是让他闭着眼睛,连放三箭,也是俱中红心。 那日比武招亲,他自知家境贫寒,根本不可能与孟达诃抗争,因此闭上眼睛随便放了一箭,偏偏那箭却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下还中了双雁。惹得孟达诃当时差点杀了他。 孟达诃虽然在情事上鲁莽,在领兵打仗上却是一把好手,这也是首领莱萨偏袒的原因之一。此刻,整个部落有难,他放下自己的恩怨,知人善用,将关口重任交给了拉泰。而拉泰更是二话不说,一展雄威。 同仇敌忾,共御强敌。这就是西羌汉子们的血性。 月色下的拉泰站在一块巨石上犹如天神,一箭双矢,无一落空。 秦军将士没想到凌空会有神箭射来,而自己的箭却怎么也射不了那么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天神不慌不忙地逐个射杀。他们不免心生胆怯,锐气顿减。 这个西羌部落虽是坐落在草原,却临湖而居,草原的尽头却又群山环绕。在这特殊的环境里,西羌的汉子们早就练得十八般武艺,上山打猎,下河捕捞,草原上追逐狼群,每一项都可以单独拿出来冠压四方,属西戎各部落中最强悍的一支。 此刻,孟达诃见秦军阵势已乱,大吼一声,纵马从黑暗处跃出,挥着金刀就冲向了秦军将士,其他勇士也纷纷跃出,声震山岳。 秦军将士穿着玄铁铠甲,西羌勇士们的金刀自然是伤不了他们。但他们大多数人都失了战马,加上对道路情况一无所知,在与西羌勇士的近身搏击时,竟有不少秦军将士从山道上跌落下去。 月色如洗,秦军大乱,四下寻找退路。往后,拉泰的神箭犹如长了眼睛,专射秦军铠甲保护不到的脸部。往左,山道坡崖,不知深浅;往右,骁勇的西羌勇士意欲肉搏。唯有往前,进入草原。 秦军将士如崩山倒海一般,往草原溃去。无论有马还是无马,都一起乱窜起来。秦军越乱,西羌勇士则越勇,终于将秦军将士全部赶进了草原。 草原可是马的天下。没了战马的秦军将士在西羌勇士的追杀下抱头鼠窜。行军打仗,全靠一股锐气,才能无敌不摧,无坚不破。一旦泄气,便只能是兵败如山倒。 部落中留守的勇士和娘子军们,一见火候已到,浩浩荡荡,喊声震天,扬旗鼓噪而出。屈巫紧跟勒勒公主之后也冲了出来。 却说那勒勒公主一眼瞥见屈巫跟在自己的身后,不禁心头一热,原来他对自己还是有点情意的。这一闪念,更是平添了她的精神和勇气,一心要在屈巫面前显摆下自己的能耐,便挺着一杆长枪直向秦军冲去。 天已晓,晨曦下的勒勒公主一骑当先,浑身上下似是被镀了层金光,犹如天将女神英气逼人。 一秦军将官失了马,正在全力指挥四散的士兵。忽见一女子跃马冲来,寻思夺了她的马匹好走人,便持枪迎了上去。 那将官也是异常骁勇,手持一杆长枪忽来忽往,纵横冲突,大有以一当十,以十当千的气概。 两人战至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勒勒公主急了,屈公子在后面看着自己呢。她跃出阵外,横枪搁置,拈弓搭箭,欲射那秦军将官。 那将官见勒勒公主退了出去,却是正中下怀,从怀中掏出套马索,横空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将勒勒公主套住,拽倒在马下。 不远处的屈巫一见,大吃一惊,连忙纵身跃起,凌空击下。瞬间,暴涨的剑气,使得一直围着他的几个秦军将士全部趴在了地上。 一招斗转星移,屈巫已经到了那秦军将官近旁,剑锋过处,套马索断为两截。屈巫一剑斜削,又狠又疾的剑尖,稳稳地插入了那将官的眼睛。一声哀嚎,他瘫倒在地。 勒勒公主早已解开了套马索,正好物为所用,走过来将那将官捆了个结实。 勒勒公主无语地看着屈巫,忽然上前,抱着屈巫亲了一口,就含羞带笑地跳上马,又冲入了秦军之中。 屈巫一阵茫然…… 西羌勇士们一呼而上,好似山崩川流一样,向四处逃窜的秦军压去,大家齐心合力形成包围圈,渐渐逼近,按既定部署把秦军将士全部赶至了湖水之中。 秦军将士会水的并不多,纵然识得水性,那原本保护他们不受刀剑之伤的玄铁铠甲,这时却成了将他们坠入湖底的无情之力。 一时间,竟将个草原大湖填得黑压压一片。至此,除了几个被擒获的将士,其余竟无一幸免。 羽林孤儿,死士部队,成了塞外的孤魂野鬼。 太阳已经升起在草原的尽头。灿烂的阳光下,西羌部落大门四开,部落里所有的人拿着食物和水,犒劳他们的勇士,为他们又一次守卫了家园。 屈巫静立一旁,看着他们的欢声雷动,心中不免为他们以后的前程担忧。胜利,只是短暂的。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种异样,一阵浓浓的香气袭来。扭头看去,勒勒公主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 屈巫不由得又是一阵茫然。 十二 复仇路十分心事 垂美色几寻机会 姬心瑶站在无边旷冷的白色曼陀罗前。依然是那般静谧寂寞,依然是虚无飘渺。 一片苍白。一如曾经的梦境。只是看不到夏御叔从中走出,看不到姬子夷在身旁陪伴。只有冷,从头凉到脚的冷。 复仇的烈火已经熊熊燃烧,依然赶不走这透骨的寒凉,不过自己已经无所谓了。自己已经不需要任何的温暖,只需要复仇。 陈灵公是被自己拿下了,金珠的那些青楼招数,尽管临时抱佛脚,现烧热卖,却是屡试不爽。 但是,陈灵公虽被撩拨的三魂丢了两魂半,却也不过是偶而夜宿株林,对国事倒还是挺上心的,并非自己所想象的昏君糊涂虫。 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自己身上毕竟有蛊毒存在,很难说什么时候就会压不住。必须尽快地让陈灵公彻底丢了国事,才能实现自己的复仇大计。否则,自己岂不太冤了! 然而,从何处能打开缺口呢?自己必须要找到缺口,才能让复仇的怒潮吞噬陈国,让他国破家亡。姬心瑶苦苦地思索着。 “夏姬”一声呼喊。 姬心瑶转过身,一时间,她仍然有些恍惚,一袭白衣,丰神俊朗,温文尔雅。但那不是子夷大哥,而是陈国的大夫孔宁。 他到底来了!姬心瑶心底一阵冷笑。金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就上赶着来了。 “孔大夫?你怎来了?”姬心瑶故作惊诧。 “我、我来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儿,好让你有个准备。”孔宁笑着说,俊美的脸上洋溢着一丝暧昧。 或许,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缺口?姬心瑶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前几日,姬心瑶去宛丘府邸拿了些银两之后,便让紫姜去外祖父的医馆,她突然好想念那个慈祥的老人家。虽然相认没有几个月,他却给了她无尽的温暖。 站在被自己一把火烧得只剩下围墙的医馆里,姬心瑶禁不住泪如雨下。当年灭门灾难老人家都能幸免,却为了自己而死于非命。 突然,她跌跌撞撞地向里面走去。她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那日走得匆忙,一把火烧了医馆,有些房梁还架在空中没有烧尽,那么,外祖父和房庄主还在吗? “不可,危险!”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姬心瑶转身看去,围墙外飘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急速地向自己走来。泪眼婆娑的姬心瑶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大哥?” 那人走到姬心瑶面前停下,她这才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男子。只不过他和大哥穿着一样的白色衣衫,和大哥一样有着一股安静的气息和神韵。而且,他们的身材和姿态太像了,只是他比子夷大哥多几分柔媚,少几分阳刚。 “夏姬,里面不能进去,稍有震动房梁就会垮下来。” “我们认识?”姬心瑶疑惑着,这人称呼自己夏姬,显然是认识自己的。 “孔宁,御叔的房下兄弟。”孔宁微笑着说。在王宫的几次家宴上,姬心瑶惊艳全场,陈国王室中人谁不认识她?虽然她对他们视而不见。 那年,他随同一起去迎亲,没见到姬心瑶,却见到了紫姜。刚才他有事路过,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被烧毁的废墟外,不免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他竟认出了紫姜。那么,肯定是姬心瑶在里面了。 孔宁不由得走了进来。幸亏来得及时,否则不堪设想。他看了一眼姬心瑶,如花似玉的美人,要是被倒下的房梁埋了,就太可惜了。 姬心瑶听他说是夏御叔的房下兄弟,用丝帕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了。”正欲转身而去,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 姬心瑶微笑着说:“兄长也和御叔一样赋闲吗?” 孔宁沉吟了一会儿说:“嗯,忝为大夫。” “哦,大夫,孔大夫。”姬心瑶突然停住话语,看着孔宁娇媚地一笑,心中的念头成了型。 只见姬心瑶眼风一瞭,微一低头,意欲离去。她牢记金珠教她的招数,欲擒故纵。是自己碗里的菜,迟早会自己送到口边。不要着急。 孔宁分明看见她的睫毛上还沾有泪痕,脸上却是一副娇媚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动。眼见她称呼了一句,就再没下话。又见她似要离去,心中一急,便问道:“夏姬,这个、地方你认识?” 姬心瑶停住了脚步,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微微地笑着说:“这儿曾是我的家。” 孔宁一听,更为不解。她的家?没听说御叔有这样一个医馆啊!她自己的?应该也不可能,她是郑国公主,家应该在郑国而不是宛丘。 这个被烧毁的医馆,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说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神医老郎中,和什么武林高手有牵连,他们去王宫行刺失败后,被禁卫围在了医馆,老郎中便一把火烧了医馆而逃之夭夭。 但是,姬心瑶的神情不似说谎,她刚才确实是在哭,而且还想走到废墟里。怎么回事? 孔宁还想再问什么,姬心瑶已经走到了围墙边,她回头朝孔宁定定地望了一眼,又是微微一笑,便出去上马车,离开宛丘回了株林。 孔宁目送姬心瑶而去,追也不是,喊也不是。毕竟刚刚认识,自己不好太唐突。 他一人在废弃的医馆里遐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府邸,竟成了一副茶饭不思,郁郁寡欢的模样。姬心瑶那含泪带笑的绝世容颜总是在他的眼前晃悠,赶也赶不走。 他恨不能去株林。朝堂上下,谁都知道大王现在三天两头往株林跑,自己有什么想法,那是找死。 然而,人的欲望是非常奇怪的。你越是克制它,它就越是在你的内心横冲直撞,撞得你五心烦躁寝食难安,直到你缴械投降,任由它冲出来肆意发展。 好像上天看到孔宁的心思而特地眷顾他一样。没几日,一个堂而皇之去株林的机会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芈王后在王宫后花园的亭榭里慢悠悠地喝着茶,几个宫女静静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芈王后在等孔宁的到来。 孔宁长相俊美,又擅长溜须拍马,芈王后对他多少有些另眼相看,私下里总是喜欢找他商量一些事。 虽说芈王后精明狡诈,但毕竟是楚国人,对陈王室的一些人和事,她深知孤掌难鸣,只能依仗这些王室子弟。 这段时间来,芈王后颇为闷气。不知何时起,陈灵公真把姬心瑶放到了心尖上,竟然发展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状况,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根本不予理睬,简直就无视自己这个王后的存在。 这要是王宫里的嫔妃,早就寻了她一千一万个错处,打入冷宫或是杖责而死,偏偏姬心瑶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 是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人结果了她的小命,却又被陈灵公看破,半真半假地说冰蚕还在姬心瑶手里,她若是敢轻举妄动,他可就不客气了。 芈王后虽有娘家楚国撑腰,但想自己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万一要真是翻了脸,被他弄死了,就是王兄来寻仇,对自己来说也无实际意义。所以只得暂且按下这一劳永逸的想法。 孔宁走了过来,看着满脸寒霜的芈王后,笑嘻嘻地说:“王嫂,招臣弟何事?”说着摆个架势要行礼。 芈王后一见他气竟消了不少,摆着手说:“免了,免了,自家兄弟。” 孔宁站立一旁,等着芈王后发话。 没想到芈王后竟然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怨愤说了出来,让孔宁帮忙拿个主意。 抄了公孙府邸两次,都没见到冰蚕的影子。现在陈灵公正在兴头上,又不能抓了她杀了她,如何是好? 孔宁一听,心中乐开了花。老天还真帮忙啊!一直寻不到机会,现在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十三 费尽心机筹花宴 自毁名节苦沉沦 孔宁一听芈王后要对付姬心瑶,心中不由得一乐,自己的机会来了。 女人与女人之间永远都是战争,却不想想这战争是由谁制造的。弄掉一个姬心瑶,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过,这对自己倒是天大的好事。 孔宁心中暗想,一边作思考状踱着方步,他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让自己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接近姬心瑶,又要保全她不要真让芈王后给害了。那么一个美人,真要是香消玉殒了,太可惜了。 后花园里姹紫嫣红,油光碧绿的叶子托着无数朵重瓣的牡丹怒放着,大红的像一团燃烧得正旺的火焰,白色的像一片洁白的云朵,而那粉色的则似美人的脸颊……正是春深似海无限风光的季节。 有了。孔宁计上心来。他走到芈王后身旁,说道:“王嫂,何不让重臣们携夫人到株林赏春。届时,王嫂暗中做些手脚,嫁祸给姬心瑶,逼她拿出冰蚕。再往后,一切不就简单了。” 芈王后一听,不由频频点头。心中更为歹毒地想,如此甚妙,正好可以借机除掉与自己不对路的几个大臣,还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陈灵听了芈王后的建议,心中疑惑了一会儿,何意?她有这么好心?看寡人几天没去株林,特地安排个机会?不过,她又能如何?陈国是寡人的天下。哼! 孔宁得到陈灵公同意在株林开百花宴的准信,第一时间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株林。 所以,姬心瑶问他为何而来,孔宁便故意买了关子,说:“我来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儿,好让你有个准备。”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告诉姬心瑶不要着了芈王后的道,虽然那条计谋就是他拿的。他要让姬心瑶领情。 姬心瑶看着他微笑,等着他的下文。 孔宁四下看了看,竟然只有姬心瑶一人,远处才有几个家丁。他上前几步,压低了嗓音说:“大王要带重臣来株林赏春。” “赏春?”姬心瑶自语。文武百官从宛丘到株林来赏春? 她放眼看去,草地旁的一排梅花,若是初春时节那红梅、白梅、绿梅,还有朱砂梅,一树一树的,每一树梅花都是一首诗,可现在已是深春,早已凋落了。 樱花倒是开了灿烂,一堆堆、一层层,好像云海似地,在阳光下绯红万顷。不过,这花的生命短暂,再过几日,说不定就谢了。 倒是这片白色曼陀罗,开得漫天漫地,似是与天边相接,像是自空中撒了下来,铺成了一个白色的地毯,通向天尽头。 姬心瑶收回自己的目光,看了眼孔宁,微笑着说:“我这园子里有春可赏吗?” 赏春不过是个借口,对大王是借口,对王后也是借口,对自己更是借口,只有那些蒙在鼓里的大臣,说不定真要找什么春意来赏。孔宁暗自在心里捯饬了一会,看着姬心瑶笑而不答。 姬心瑶见他笑得暧昧,便佯装不知地问道:“我需要做哪些准备?” 孔宁故意低头沉思一会儿,说:“王后来了,吃的东西万分主意,不要弄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姬心瑶明白过来,这才是孔宁此行真正的目的。他是要告诉自己芈王后会在食物里做手脚。 她朝他妩媚地一笑,说道:“孔大夫,去那边亭榭喝杯茶吧!” 孔宁正中下怀,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向一旁亭榭走去,很快,便有丫鬟送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姬心瑶指着银盘中的糕点说:“孔大夫,可否食得一二?” 孔宁拈起一块带有点点紫丝的小甜糕,轻咬一口,满齿留香,松软糯甜,不禁问道:“竟如此可口,里面都有什么?” 姬心瑶指了指远处池塘边的一架紫藤,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紫藤花?”孔宁似是诧异。 “百花皆可食。紫藤花可是宝哦,可以解毒,止吐泻,还可提炼芳香精油,制香粉香膏。”姬心瑶得意地说着,这些经验居然是她在制毒过程中摸索出来的。不过,她没有说,紫藤是有毒的,只能少许添加在食物里,用多了则变成毒药。 孔宁吃完藤花糕,又轻呷了一口茶,才不慌不忙地说:“ “大王既然来赏春,你这里又有这些别人家没有的糕点,何不办个百花宴,又应景又别致?” 孔宁这个主意倒是真心为姬心瑶着想。来这片刻,他已发现株林里并无多少家丁丫鬟,客人来多了根本忙不过来,若是事先能做些准备就省事多了,比如甜饼一类就可以事先做好。 姬心瑶没有吭声,她正在心里发着狠,恨不能下毒将他们全部毒死,自己就省心了。可那要牵扯无辜,文武百官的夫人们何罪之有? 孔宁又继续说:“你这园子里怕是人手不够,临时找人也不放心,宛丘府邸的人都过来帮忙为好。” “还有,最好能找些歌童舞妓,为大家助助兴。要不,这事交我来办吧。” “…….” 孔宁慢慢地说着,很周到很全面。在他想象中,姬心瑶是根本不可能知道如何去接待那些人的。事实也确实如此,经他一说,姬心瑶才明白,吃喝玩乐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名堂。 孔宁走后,姬心瑶闷闷地想了很久。 文武重臣都来,既然不能简单地下毒牵扯无辜,那自己就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君臣反目。反正自己名节已经毁了,何不做得更彻底一些?让他们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岂不更好! 也罢,就先从孔宁下手,说不定他还真是自己打开复仇之路的缺口。 姬心瑶让紫姜立刻将夏征书与伊芜送到宛丘府邸,告诉芸香除留下老管家和两个丫鬟及几个家丁外,其余的全部随芹香到株林庄园帮忙。 当晚,紫姜就带着芹香和府邸里的丫鬟婆子及家丁几十人到了庄园。 曾听夏御叔说过,他打小就爱吃芹香做的菜肴和糕点,姬心瑶当时以为是夏御叔为留下芹香找的借口,也没多在意。没想到这回芹香还真让她打开了眼界,连她从郑国带来的几个厨子都自叹不如。 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成了芹香眼里能吃的,只要一经她手,就变成了色香味型俱全的美味。 芹香利用园子里现有的花卉做出了鸳鸯饼、天禧糕、梨花酥、蜜云饼、玲珑酥、枣花糕等等几十种,加上庄园厨师原做的玫瑰酥等,差不多真凑了上百种。 而更让姬心瑶惊诧的,芹香居然发明了一个锦绣牡丹鱼。在活鱼上削下片来,一片一片地斗成牡丹形状,再用五味入笼蒸,待熟之后置于盅中,其色微红,如初开牡丹。 姬心瑶看得心动,不由夹了块花瓣送入口中,竟是肥美可口滋味绵长。 “哎呀,芹香,想不到你有如此本事,难怪御叔对你另眼相看。”姬心瑶一边吃一边开心地说。 姬心瑶无意提到夏御叔,却让芹香不觉湿了眼角。她见姬心瑶开心的样子,便说:“公子爷的恩情,奴婢一辈子也不敢忘。” 姬心瑶放下了筷子,她听出了芹香的话外之音,轻叹一声,挥手让一旁的丫鬟全部下去,幽幽地说:“你以为我忘了他吗?” 芹香吓得一下跪倒在地,说:“奴婢不敢揣测公主,刚才只是、只是说奴婢自己。” 姬心瑶走过去,将芹香拉起,说道:“你和芸香打小就服侍他,这其中的情分自是毋须多说。你们只需记住,我与他夫妻一场,有朝一日我去见他时,必定不会让他不见我。至于我现在做什么,别人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管,安心守好家就行了。” 芹香见姬心瑶话说的玄机,却听不大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的主母如今不顾流言蜚语,一定是有目的。于是,她含泪点了点头。 姬心瑶很快就接到了内侍阉官的传信,她一边打赏阉官,一边喜笑颜开地说:“请告知大王,心瑶一定极尽所能。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之中。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翘首以待这少有的君臣同游盛会。 只是谁都没能预料,这次盛会将如姬心瑶所愿改变了陈国的历史,改变了他们君臣的命运。 十四 一架秋千荡魂魄 三杯情酒壮肝胆 孔宁还真是挺有本事,隔天就弄来了几十个歌童舞妓,呼啦啦全部送到株林庄园,着实让姬心瑶对他高看了两眼。 朗朗晴空,绿茵草地。屋外正是排练的好场所。孔宁指挥着班头,让歌童舞妓在草地上加紧排练。 “辛苦了,孔大夫。”姬心瑶走过去淡淡地说。 孔宁看着姬心瑶笑笑,点了点头。仿佛训教歌童舞妓本就是他的事一般,更加卖力起来。 事实上,这个差事是芈王后吩咐的,让他借口督导歌童舞妓,实为查看姬心瑶的动静。免得姬心瑶节外生枝坏了她的大计。 姬心瑶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漫步到西北角,原先被她称之为鬼屋的地方。那里的房子她已经重新装修的焕然一新,门前栽了修竹,转角处弄了一架秋千。 姬心瑶回头看了眼孔宁,便款款地坐到了秋千上。 这坐秋千架原是夏御叔特地为她造的,既牢固而又美观。整个形状呈圆拱型,上端用红绿绸缎扎出花样,踏板是整块紫檀木的,两旁悬挂的绳索上绞了金银丝,左右两边都缀上红丝飘带。 坐上去悠悠地荡起,黄白相间红绿相衬,飘带随风起舞,人儿仿佛也飞舞一般,格外灵动,炫彩夺目。 夏御叔死后,姬心瑶就让人收了起来。现在,她又让下人拿了出来,特地安装在离草地不远的地方,孔宁能看得见的地方。 果然,孔宁身子转了过来。 阳光下,一身粉色衣裙的姬心瑶坐在秋千上,忽上忽下,忽疾忽徐,裙裾飘飘,犹如梦幻。在背后几竿修竹的映衬下,宛若下凡的仙子,飘荡在白云之下。 孔宁看得呆了,不自觉地移步过来,口中竟是连连赞叹。女人荡秋千,再平凡不过,却被姬心瑶荡出了千般旖旎,万种风情。 看着孔宁渐渐走近,姬心瑶的心“砰砰”乱跳起来,这么高,这么远,万一他接不住,自己可就惨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姬心瑶,你一定能行。必须尽快地拿下他。她暗暗给自己鼓劲。 姬心瑶目测着距离,待孔宁笑吟吟地站下来,姬心瑶心一横,眼一闭,双手一松,“哎呦”一声,从秋千上跌了下来。 孔宁一见,大惊失色,连忙抢步上前,双手朝上一抱,将姬心瑶抱在了怀里。却因姬心瑶跌下来的冲力,他根本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孔宁顾不上自己屁股痛,连忙向怀里的姬心瑶看去,见她吓得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任由自己抱着一动也不动。孔宁轻轻地晃了晃她,低声呼唤起来。 半响,姬心瑶幽幽地醒了过来,见自己在孔宁怀里,便做出娇羞状,意欲推开他。孔宁本想继续抱着她站起来,无奈自己气力不够,只得松开,任她起身。自己一 骨碌爬起,讪笑着说:“救了你也不说声谢谢?” 姬心瑶佯嗔薄怒地说:“你、你……”没了下文,却将身上的衣裙这里拽拽哪里扯扯,那意思似是孔宁轻薄了自己。 草地上的歌童舞妓,个个都在专心地排练,无人注视这个转角。孔宁向草地看了一眼,眉头一扬,抬手拂去姬心瑶脸上的一丝乱发,轻声说:“唉,头发都乱了。” 姬心瑶白他一眼,抬手理云鬓。宽大的衣袖滑溜溜地垂下,露出了两条雪白粉嫩的胳膊。孔宁痴痴地看着发起了呆。姬心瑶又白他一眼,顺手将头上的碧玉金丝攒凤钗拔下,看似无意却是有意般塞到孔宁手里。 孔宁稍稍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地走到她背后,将那凤钗替她插上。左看右看四下无人,他的心里涌动着恨不能将姬心瑶再次抱在怀里的冲动,却是终不敢跨出那一步。 孔宁的心里是矛盾的。费尽心机来到株林,却根本不敢往下走。他知道自己只能看着她一颦一笑,却不能一亲芳泽。谁都知道她是大王的女人,自己若是过了界,那就犹如飞蛾扑火,找死。 姬心瑶轻轻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孔宁伫在那里,看着她的后背陷入了沉思。说她有意吧,自始至终没见她笑过;说她无意吧,却又让自己替她戴凤钗。自己怎么办才好? 姬心瑶回到屋里,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了汗。刚才自己那一招太险了,还好,一切如自己所愿。 不过,孔宁的色心很大,色胆却很小,应该是忌惮陈灵公吧。是啊,他多少要掂量掂量,一个臣子敢跟君王争女人,那是拿自己的性命在争,他必得横下一条心来。 紫姜走了过来,她一边替姬心瑶更衣,一边说:“曼陀罗泡的酒已经有段时间了,百花宴能用上吗?” 姬心瑶一喜,怎把它给忘了。既然孔宁没胆,就借他一副胆子。必得让他们君臣反目,自己才心甘。 姬心瑶说:“百花宴,我们什么手脚都不要做,但要防着芈王后做手脚,你给我盯紧了。今晚,留孔宁吃饭,把那酒拿来。” 夜色渐沉,屋内燃起了数盏鎏金宫灯,这是陈灵公特赐的。鎏金宫灯下,主屋这个院落金碧辉煌,香风迷漫。不是王宫胜似王宫。 姬心瑶和孔宁对坐着,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个白玉酒壶,两个白玉酒杯。 姬心瑶左手拢袖,右手拿壶,将两个酒杯都斟上了酒。微笑着端起,轻声说:“谢你。” 孔宁笑眯眯地端起了杯,说:“谢我什么?救了你还是帮了你?” 姬心瑶将酒一饮而尽,才说:“就算都谢吧。” 孔宁直勾勾地看着她,越发觉得她娇媚可爱。他虽然心痒难耐,依然还是能克制自己。拿自己的性命赌,那要看值不值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话,孔宁自始至终眼光炽热,语气暧昧,身子却似老僧入定一般。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似乎只想限于眼下这种氛围。 三杯酒下肚,姬心瑶突然感觉情况不妙,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子的兴奋。不对啊,自己事先服了解药的,这是怎么了?难道这酒诱发了情蛊?姬心瑶打了寒颤。 曼陀罗酒很快在孔宁体内起了作用。他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浑身燥热起来。曼陀罗号称情花,自是有它一定的道理。果然,孔宁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他站了起来。 姬心瑶感觉到一直蛰伏在体内的那股力量象岩浆一样喷射出来,她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 见孔宁站起来,她也站了起来,她脸上淡淡的笑容里浮出了一种邪气,眼风睃着孔宁,身子象风摆柳一样走了几步,举手投足都含着挑逗之意。 孔宁见姬心瑶娇笑着站在自己的面前,再也没有了定力,他眯着眼伸出双手,死命地一搂,便将姬心瑶整个人都搂到了怀里,一股热气喷遍了姬心瑶满身满脸。 姬心瑶感觉到欲望在得意地流淌,蛊虫在阴骘地冷笑着。她的灵魂在拼命地挣扎。突然,她残存的意识里闪过了复仇。这不正是自己所要的吗?让孔宁死心塌地地为自己所用。 姬心瑶的灵魂不再挣扎,而是迎合着孔宁的疯狂,瘫软在他的怀抱里。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夜长。不知不觉,已见晨曦。 姬心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酒劲下去,蛊毒又继续被压住了。见自己和孔宁双双在烟纱帐中,竟然记不起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 姬心瑶侧身看去,孔宁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她假装不甚羞愧,低声饮泣起来。 孔宁慌忙要抱她,却被她轻轻地推开。她含泪说道:“我本守身如玉,无奈先被大王用强,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如今诚心爱慕才蒙耻相就,若以路墙花柳相待,倒不如就此别过,以后只当路人,也免得始乱终弃。” 孔宁一夜疯狂,心中还在回味着姬心瑶妙不可言的好处,现在听她如此一说,不免着慌,连声安慰,就差没赌咒发誓。见姬心瑶对陈灵公心有不满,自己则更是恨了个咬牙,而将原先的忌惮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五 王后正言弹妒意 心瑶无语惹怜心 这一天,终于在姬心瑶的翘首盼望中到来,当然也在陈国君臣的翘首盼望中到来。 君臣同游赏春,几乎史无前例,怎能不让文武重臣们期待!文武重臣及夫人一共不到三十人,他们都经过了芈王后的精挑细选,自然是受宠若惊,以为无上荣光。 那一天,天气特别的好,仿佛是配合陈国君臣似的,从清晨起天色就特别明朗,阳光和煦,微风拂动。霞光映着朵朵的云片,在蔚蓝的天空上漂浮。 巳时刚过,陈灵公和文武大臣们的十几辆车马仪仗就浩浩荡荡从宛丘到了株林。 姬心瑶盛装迎到了大门口。见了芈王后,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了大礼,芈王后瞥了眼陈灵公,见他的一双眼睛已长在了姬心瑶身上,便淡淡地一笑,说了声:“免礼,夏姬。” 文武重臣及夫人们无论是否见过姬心瑶,现在全部把眼睛放到了她身上。 只见她一身浅黄长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两缕发丝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风情。淡扫娥眉,杏眼含情,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肤若凝脂气若幽兰,妖媚无骨入艳三分。 一阵低声的骚动。有人低语,简直就是个妖姬。难怪大王…… 陈灵公满意地点着头。花木扶疏,景色宜人,奇花异卉,繁华满目。株林庄园里里外外都洋溢着春的气息。更何况姬心瑶并不恃宠而骄,而是礼数一应俱全,多少让他感觉有点自得。 姬心瑶在前头引路,一路走过两旁全是绿色植物的绿荫廊,顺着云步石阶,穿过满架繁花的紫藤,香气扑鼻,蜂舞蝶飞。 正当大家有些许疲乏时,忽然间视野开阔,清风拂面,呀,竟是一个烟波浩淼的湖。奇草仙藤布满水边,湖的一角莲叶弥望,袅袅婷婷地随风浮动。 三只画舫停在水边,前面的略小也稍微陈旧一些,后面两只大画舫崭新,一看就知道新购置的。画舫里早已备好了茶水和点心、干果、水果等等,丫鬟们在一旁垂手而立。 “王后娘娘,上画舫歇息吧!”姬心瑶一边给芈王后行礼,一边笑嘻嘻地说。 不等芈王后说话,陈灵公已经走上了前面的那条旧画舫。 整个船舱软包着霞影缎,与一弯碧水相映成趣。尤其是顶棚镶嵌的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夜晚游湖,舱内如同白昼,而从岸上看去,舱内漏下星星点点的光,在水面上轻轻荡漾,则平添了诸多遐思。 确实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好心思,哼。陈灵公认定这画舫应是夏御叔生前制造的,竟看着那些夜明珠发起了愣。王宫里这么大的夜明珠都像宝贝一样收在屋里,他倒好,随随便便地就放到了外边的船上。 芈王后随后也走了上来,见画舫左右两边都有着宽宽的榻,榻上都铺着锦絪蓉簟,嘴角不由得撇了下。想必这画舫也成了他们宣淫的场所,倒是会找乐子。她看了眼陈灵公,眼神颇为怨毒。 姬心瑶亲自斟了茶端给陈灵公和芈王后。陈灵公顺手接了过去,芈王后却淡淡地说了声:“放那吧。”姬心瑶看陈灵公一眼,默不作声地将茶盅放到了榻上的楠木小几上。 “夏姬,这画舫本就不大,还弄了这么宽的榻,不显得局促吗?”芈王后突然发难。 姬心瑶一时语塞。这画舫承载着她和夏御叔诸多的美好。他们一起在这里看过明月和落日,沐过春风和微雨。白日采莲蓬,戏荷花,夜晚,纳凉听风,细数繁星。甚至,情致浓时,他们在那榻上共效于飞,交颈而眠。 姬心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轻轻地说:“王后,这画舫原本用的少。” 陈灵公听明白了芈王后的意思,不由得暗暗一笑。看来这画舫自己还有必要再上来,体会一下另类的感觉。 孔宁走了过来。一路上他都跟紧了芈王后不离左右。芈王后上画舫时,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毕竟所有的大臣都自觉地去了后面的画舫。不料,芈王后却不管不顾地将他喊了上来。 他眼风扫了下姬心瑶。微笑着对芈王后说:“王嫂,在这上面可以看清水中的鱼儿。” 水里游动着无数条红色的鲤鱼。后面画舫上早有大臣夫人将甜饼掰碎了抛下去,引得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鱼儿欢畅,人儿欢畅。 “哼,这鱼儿和人儿竟是一样的吗?就为了那一口?”芈王后夹枪带棒地说。 孔宁本意是过来为姬心瑶解围,没想到芈王后越发说得难听。他朝陈灵公看去,却见他靠在榻上依然端着茶水轻轻地呷着,仿佛没听见芈王后的话一样。 孔宁只得接着说:“再过段时日,荷花开了,这湖中的景致则更好。” “寡人觉得此时也好。你们看,那出水的荷叶,像不像舞姬的裙啊?”陈灵公笑着接过了话。 “只怕是残荷更好吧!”芈王后又是一句更为恶毒的话,明显地将姬心瑶指成了残花败柳。 孔宁佯装不知芈王后的意思,笑着说:“王嫂所言极是,残荷听雨,是文人们最喜爱的风雅之事。” 姬心瑶咬着嘴唇,红着眼圈看了眼陈灵公,便又低下头去。陈灵公看得心疼,不悦地拉长了腔调说:“孔宁,陪你王嫂去船头透透气。” 芈王后气得眼一瞪,刚要发作,却被孔宁摇头示意,明白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便气呼呼地一甩衣袖,出了船舱。 陈灵公冲姬心瑶点头示意,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榻。 姬心瑶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 “辛苦你了。”陈灵公搂过姬心瑶说道。 姬心瑶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陈灵公伸手拂了下她脸颊上的发丝,说:“嗯,别让她为难你。” 姬心瑶见他这话说的蹊跷。心想我怎么会让她为难我?明明是她一心要为难我的。难道他也察觉了什么?幸亏有孔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否则,说不定就给芈王后给害了。 于是,姬心瑶装傻充愣地说:“有你在,我不怕。” 陈灵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着说:“那你如何犒劳寡人?” 姬心瑶看了一眼早已背过身去的几个丫鬟,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陈灵公嬉笑着频频点头。 听得外面有动静,姬心瑶赶紧离开榻站到一旁。芈王后已经走了进来,冷冷一笑,也不言语,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终于上了岸,停靠在湖的另一边。岸上的凉亭和回廊,都已摆放了绣墩。芈王后根本无心再歇息,便自顾自地朝前头走去,孔宁连忙跟了上去。 芈王后对孔宁小声嘀咕着。孔宁满脸堆笑,连连点头,眼睛却朝一旁的姬心瑶看了过去。姬心瑶有意无意地侧过身,微微一笑。 七转八转,株林庄园实在是太大了。君臣们不过看了一小半就已经有些累了,便陆陆续续地在丫鬟陪伴下到了主屋。 主屋原有的三间抱厦,早已被姬心瑶拆除,改成了偌大的一个内外廊檐的大堂。 此时,殿堂里铺着红地毯,鎏金宫灯金碧辉煌。一切都已经摆放整齐。 上面放了一张长长的软榻,榻上设着两个大红金钱蟒靠背,左右各有一个青色金钱蟒的引枕。榻前放了一张雕花的长几。 两旁则是一几两椅,挨次下去。每张几上一把錾银自斟壶,两个玛瑙杯。一个双层荷花银盘里各式点心。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居中有一座鎏金的莲花台,周围绕着珍宝璎珞,从屋顶上垂下的灯火将它照得光辉夺目。 大家感到新奇的则是各种花做出来的菜。时令下的梨花、桃花、百合、玫瑰、牡丹、玉兰,也有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梅花、菊花、桂花、荷花等干花。 这些花或凉拌、或热炒、或煲汤、或酥炸。既有单独成菜,也有与鸡蛋、肉片、鱼片混炒。更妙的则是切碎拌入肉糜、鱼糜、糖馅中,做出各式丸子,入汤也好,单独蒸食也好。花团簇锦,香梦沉酣。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百花宴。 姬心瑶端着酒杯,对端坐在软榻上的陈灵公和芈王后盈盈一拜,笑着说:“ 薄酒一杯,愿大王和王后万千岁。” 芈王后看着姬心瑶,心中冷笑,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待到有人中毒,你拿出冰蚕,踩死你还不像踩蚂蚁一样。她不动声色地将酒喝了下去。 酒至半酣,芈王后不禁有些着急,频频地向孔宁看去,那意思怎么到现在没有动静?下的毒应该发作了。 孔宁却装作没看到芈王后的眼神,自顾自地大吃特吃那鲜花烹制的菜肴。 忽然,管弦丝竹声起,歌童舞姬涌入,围着莲花台载歌载舞起来,不知何时,姬心瑶已经换了一身七色的舞衣,亭亭玉立在鎏金莲花台上。 十六 仙魔舞倾倒众生 连环计纤手遮天 忽然,管弦丝竹声起,歌童舞姬涌入,围着莲花台载歌载舞起来,不知何时,姬心瑶已经换了一身七色的舞衣,亭亭玉立在鎏金莲花台上。 芈王后犹记得那年中秋赏月,她叫姬心瑶歌舞,却被她弄个什么香粉,将全场的人都迷得疯疯癫癫,让她和夏御叔两人看了通宵的笑话。 现在竟然愿意自贬身份为大家献舞了?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芈王后警觉地摸出丝帕,捂住了口鼻。 随着悠扬的乐声,姬心瑶在莲花上轻舒广袖,漫踩莲步。腰肢轻盈,体态婀娜。乐声愈高,舞姿愈急,忽疾忽徐,忽进忽退。盘旋跌宕中,只见那莲花台上鞋尖点点,衣袖回风团团,宛若飞燕游龙,竟有凌虚之态。直看得大家心神荡漾,连声叫好。 姬心瑶一眼瞥见芈王后用丝帕捂住口鼻,情知她还在忌惮那年的怡悦香,心中冷哼一声,还当我是当年吗?若是仅仅要你们中毒,我还需要这样的大费周章! 忽然间,乐声高昂叠起,姬心瑶猛地一个旋转,如风雨骤至,飘飘飞动的七色舞衣腾至空中,竟然不见了她的身影。华丽丽的灯火下,空中盛开了一朵巨大的七色花。 姬心瑶现烧热卖学艳舞时,没想到三脚猫式的武功竟然起了作用,使得她尽快地掌握了一些高难度动作。这舞叫仙魔舞,若仙若魔,让观看的人目荡心惊,似梦非梦。 果然,一舞成魔。姬心瑶从半空中缓缓落到莲花台时,竟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了。 陈灵公每次都来去匆匆,也没看过姬心瑶如此精妙的舞姿,惊得意迷心醉,连声称为天人,越发要显示自己的无限恩情,重赏了一堆珠宝玉器,犹嫌不够,大笑着将此舞名改为仙瑶舞。 一字之差,却是大有深意。文武重臣们个个都夸这名改的好,改的妙。马屁拍得震天响。唯有芈王后拉着脸一言不发。 陈灵公恨恨地看了眼一旁的芈王后,若非这个女人善妒,若非自己还要依靠楚国,将姬心瑶名正言顺地接到宫中,三千宠爱,尽在一身,该有多美! 姬心瑶笑着走下了莲花台,向陈灵公和芈王后施了礼,却又回房将那七彩云裳舞衣换下,穿一件青碧色的衣裙,薄施粉黛,飘飘然有出尘之气,越加玉样精神,花样风韵。明眸善脉,一笑倾城。 “吧嗒”一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臣夹在筷子上的菜掉了下来,他竟毫无知觉。依然两眼发直,连眨也不眨,一副神魂若失的样子。 又是“哎呦”一声。这回是他突然吃痛不知不觉地叫声。坐他一旁的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副色咪咪的样子,狠狠地在他身上掐了一把。 这位身材魁梧的大臣叫仪行父,官拜掌握兵权的大司马。此刻,被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只得低头闷声喝着酒,心中却翻腾着姬心瑶的千般娇媚,万种风流。 一种暧昧的情绪流淌起来。 几乎所有的男人们都闷闷地喝起了酒,不时抬头睃一眼姬心瑶,心头的那股小火苗直蹿,烧得是意乱心烦,食不甘味。 几乎所有的女人们都咬碎了银牙。这个妖姬的一颦一笑都勾得男人失魂落魄。若不是大王在,恐怕包括自己夫君在内的这些男人早就将平时的道貌岸然抛到九霄云外了。 姬心瑶见席间的空气变得怪怪的,满面含春微微一笑,亲捧锦绣牡丹鱼送到软榻前。正要说话,只见芹香突然急急地奔了进来,往陈灵公和芈王后前一跪,浑身筛糠似地打着战,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擅自闯入,拖下去,乱棍打死。”一肚子气的芈王后正好找到了出气的由头。 “你是何人?为何闯了进来?”陈灵公看了眼姬心瑶,问道。 “回大王、王后。奴婢是公子爷的侍妾,主母特地让奴婢从宛丘来,负责食物安全。刚才家丁在厨房抓到一个投毒之人,所以特来禀报。”芹香浑身乱颤着说。 “什么?竟然有人敢投毒?快把那人带来!”陈灵公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陈灵公怎么也不敢相信,株林庄园早在三天前就让禁卫清查了彻底,里外几层都有禁卫把守,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居然有人敢投毒,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芈王后眼光盯着孔宁,一丝不安滑过了她的脸上。孔宁轻轻地摇了摇头,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 几个家丁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禁卫走了进来。那几个家丁都是房庄主原先从奕园带来的,个个武功不弱。 陈灵公见是个禁卫,不禁愣了一下。王宫禁卫,能指使他们的人就那么几个。王后?行仪父?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先把他带下去。寡人难得与众卿家一同游乐,还是不要为此扫了兴吧。”陈灵公突然改变了主意。 一旁的姬心瑶忽然跪倒在地,泣声说:“大王,王后,既然是在株林庄园发现的投毒之人,心瑶就逃脱不了干系,还请大王明察,心瑶才好安心。” 陈灵公沉吟着。以他的揣测,这事应该与姬心瑶无关,可她偏偏要拽着不放。唉,清白,寡人说你清白就清白。 陈灵公又不好对姬心瑶明说,见她跪在那里不起来,只得说:“你且退下。寡人就在此亲审,也好让众卿家弄个明白。” 陈灵公示意将那禁卫又带了上来,放缓了语调说: “何人指使于你?” 那禁卫看了眼芈王后,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却是一言不发。芈王后见是个不认识的禁卫,原先悬着的心便又放到了肚子里,一脸坦然。 “嗯?”陈灵公抬高了声音。“若是交出幕后指使之人,寡人免你诛九族,若是冥顽不化,莫怪寡人无情。” “是、是王后。”那禁卫声音低了下去,非常小,却非常清晰。 芈王后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他抖着手指叫道:“本宫根本不认识你,你竟敢含血喷人,是谁让你诬陷本宫的?是谁?” 那禁卫抬起头惨然一笑,说:“王后,事到如今,奴才横竖一死,如实招了尚可保全一家老小和整个宗族。王后,小人只能对不起了。” 大堂里鸦雀无声,静得仿佛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陈灵公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从实一一招来!” 那禁卫点了点头,正要细说,一只飞镖破空而来,正中他的右背部,他抬起手指着芈王后,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倒在了地上。 “有刺客”“护驾”顿时大乱。禁卫冲进来将陈灵公团团地围在了中间。芈王后早已吓得躲到了软榻背后索索发抖。有几个喝高了大臣这时也酒醒了三分,连滚带爬地想找个隐蔽地方。 孔宁朝姬心瑶看去,见她似乎吓傻了一样,茫然地看着乱成一片的君臣们。便将她一拉,藏到了硕大的廊柱后面。 “怎么回事?”孔宁疑惑地问。 “什么啊?”姬心瑶依然一副傻傻呼呼的样子。 “那个下毒的禁卫,还有刺客。” 姬心瑶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浑身哆嗦着说:“你不是说王后,王后……。” 孔宁急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四下瞄了一眼重重禁卫,见根本看不见里面的陈灵公,大臣们也自顾四散逃开。便搂住姬心瑶在她耳边说:“别怕,没事了。这个歹毒的女人,一定是重新安排了人。” 孔宁搂着姬心瑶在廊柱后面,以为没人看到,偏偏那个行仪父在暗处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觉心痒难耐,暗自叹息一番。 骚乱很快平息下来,禁卫将株林庄园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刺客。那个禁卫中的飞镖淬了剧毒,早已命丧当场,草草掩埋了事。 一场原本欢天喜地的君臣同乐赏春百花宴,就这样不欢而散。谁也没有心思再在株林待下去,当然,陈灵公、孔宁等人还是愿意留在株林的,迫于形势,似乎也不好单独留下。 芈王后不安地看着陈灵公说:“大王,臣妾冤枉。” 禁卫长匆匆而来,匆匆向陈灵公施个礼,便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原本就拉着的脸格外凝重起来。 陈灵公看了一眼芈王后,意味深长地冷笑两声,说道:“冤不冤枉,你自己心里有数。” 陈灵公走到姬心瑶身旁,见她无声地滚下泪来,只得恨恨地叹了口气,说:“寡人先回去查明此事,一定给你个交待。”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君臣们悻悻地连夜驾车回了宛丘。 十七 论功行赏缔知交 泪雨轻言惑臣子 翌日晚,偏厦一隅。姬心瑶又摆起了宴席。这回,她是论功行赏。 待到丫鬟们将酒菜备好,全部离开之后,姬心瑶端起酒杯说:“辛苦你们了,这杯酒心瑶敬你们。感谢你们的帮助。” 见姬心瑶不再称呼自己本公主,分明是不拿他们当下人。席间仅有的三人连忙跪了下去,无语哽咽着。 “都起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切记,无论听到外边说什么,你们都不可辩解一句。否则,大仇报不了,还会丢了性命。” “芹香这回最辛苦,做出了那么多的菜不说,表演的更好。”姬心瑶笑着夹一块鸡腿放到了芹香的碗里。 芹香连忙摆着手说:“不,不,还是忠儿演得好,而且还冒风险负伤流血。” 新管事忠儿跟随房庄主多年,脾气秉性与房庄主都有几分相似,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着说:“那点血算什么,还是紫姜姑娘武功好,公主说飞镖打右后背,她就不偏不倚不差分毫。” 紫姜笑着说:“要我说啊,还是小公主计谋好,本事大,不仅将忠儿易容的和那禁卫一模一样,而且飞镖上的麻醉药一时三刻就让你倒在地上,留个谜团让他们乖乖地顺着我们的设计去解。” “看你们,互相吹捧起来了。对了,紫姜,以后别称呼小公主了,和他们一样,把小字去掉吧。我都多大了。”姬心瑶开心地说。 “嘿嘿,这么多年称呼习惯了。”紫姜嘿嘿地笑着。心中却闪过一丝黯然。小字与年龄无关,那是你在郑王室的排行。其实,我更愿意称呼你一声心瑶妹妹。在我心里,你就是师傅的女儿。保护你,就是我的职责。 姬心瑶问道:“对了,那个死了的禁卫如何处置了?” 忠儿说:“他们把我拖出来后,又将衣服换回,紫姜还没忘记在他后背插了一只毒镖,然后交给了禁卫长。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姬心瑶点点头,想了想说:“也是他找死,本来应该找个芈王后的手下,谁知他竟认出了紫姜。以后紫姜须得小心了,保不定宫中还有禁卫认识你,他们可都以为你死了。” “那个禁卫也算是枉死。你们找个什么由头给他家里送点银子。不,不,这事还是我找孔宁吧,官方抚恤,也免得节外生枝。”姬心瑶若有所思起来。 几个人正边吃边拉呱着,响起了敲门声,忠儿走出去问了下,转回来对姬心瑶说:“公主,仪行父来了。” 仪行父?掌握兵权的大司马?姬心瑶心中一乐,说了声:“告诉他,天色已晚,不见。嗯,留他去主屋那边的翠逸阁喝杯茶再走。” 过了一会儿,忠儿回来说“公主,他说有要事相告。” 要事?姬心瑶站了起来。自己和仪行父仅在百花宴上见过一面,那人一看就是一员武将。可能是真有什么事,否则,大晚上的跑来也太荒唐了。姬心瑶走了出去。 紫姜随即站起来,想想又坐了下来,无奈地说:“如何是好呢?跟过去又怕人认出来坏了她的大计,不跟过去我又不放心。” “既然公主会易容,这还不简单?”芹香慢里斯条地说。 “啊,这我怎么没想到呢!太简单不过了!”紫姜醍醐灌顶,就差没手舞足蹈起来。明儿个就让她给弄个假脸,自己不就可以跟在她身边了。 姬心瑶到主屋先回了自己的房间,让丫鬟给自己换了件逶迤拖地的月白色衣裙,仅在领口和袖口上用银丝绣了些祥云,非常素净。又将满头的青丝放下,直垂到腰际,用一个淡粉色发带松松地拢在背后。整个人犹如风摆杨柳一般。 姬心瑶记着金珠说的话。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喜好,文人书生喜欢有情调有趣味的女人,将军武士则有着英雄保护欲,喜欢娇娇弱弱的女人。 翠逸阁布置的似一间静室,陈设极为简单,一案一桌两椅,椅子上各设一只青色祥云织锦靠背。沉静如水。花窗外有着几竿修竹。 仪行父站在翠逸阁里,丫鬟送进茶水便退了下去。 他没有坐下,而是细细地打量起来。一色的紫檀木,案上那一鼎碧玉香炉雕镂的玲珑剔透,里面放的是沉檀龙延。低调的奢华。静谧、神秘,适合谈心。 姬心瑶微笑着走了进来。看着姬心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仪行父的心不规则跳了起来,竟呆呆地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司马大人,这么晚了来株林何事?”姬心瑶微微地弯腰,似是要行礼。 仪行父醒悟过来,急忙上前,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说道:“公主不可,折煞我也。” 见他不似陈国人称呼自己夏姬,而称公主,姬心瑶不由得莞尔一笑,指着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他的对面。 仪行父看着姬心瑶的独绝风韵,好不容易才慢慢地将飘荡的神魂收回来,说道:“来讨公主示下,大王令我明日去征讨郑国。” 株林那晚,禁卫长在陈灵公耳边密语,远处的行仪父看了一清二楚,情知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第二天早朝,陈灵公就说要攻打郑国。还说,姬子夷已经死了,一直秘不发丧。现在郑国国中无人,正是绝好时机。 当时,朝堂上诸多大臣面面相觑,缄口不语。大家心照不宣知道陈灵公此举是楚国在后面作怪,要报郑国背楚投晋之仇。 郑陈两国世代姻亲,朝堂上有几人不与郑国相牵连?何况大王的新欢还是郑国公主,怎能说翻脸就翻脸? 仪行父也是万般不乐意,不要说他宗族里有女子嫁在郑国,就是他自己凭空对姬心瑶的一点念想,他也不想去攻打郑国。思来想去,决定卖个人情给姬心瑶,也给自己找个接近她的理由。 不过,仪行父虽是个武将,却并非粗人。他一直耐心地等到明日大军即将开赴,才在晚上来到株林,以确保消息不走漏。 “明日征讨郑国?为何?”姬心瑶一惊。陈灵公对子夷大哥的事知道的很久了,根本就没看出他有任何征讨郑国的迹象,怎么突然起了变化? ” “郑国现在又依附了晋国,惹了楚国,就让我们替他出气。”仪行父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楚国?姬心瑶心一沉。难怪那晚陈灵公听了禁卫长耳语之后,匆匆而去,定是楚国来密使了。看来,他是不能把芈王后怎么样了,自己辛苦弄的连环计不过只是保全了自己,破了芈王后的毒计而已。 仪行父问的是真打还是假打吧?这人挺有意思。唉,郑国王室不要自己了,可自己不能不要郑国,那是子夷大哥不顾一切要守的江山啊!就算是为了子夷大哥吧! 姬心瑶起身为仪行父斟了杯茶,微笑着递给他。仪行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双手来接。姬心瑶故意将茶杯倾斜,让茶水烫到了自己手上。“哎呀”一声,姬心瑶叫了出来。 仪行父大惊失色,一把抓起姬心瑶的手,见右手那玉一样的纤纤手指都被烫红了,他连声叫着:“都怪我,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姬心瑶皱着眉头作出一脸痛苦的样子,手往回缩了缩,仪行父却俯下身子,捧着姬心瑶烫红的手指轻轻地吹了起来。 炽热的气流在姬心瑶的手上流淌着,呵得她手心痒苏苏的。姬心瑶一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人怎么这样?她稍稍用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仪行父涨红了脸,低声嗫嚅着:“公主莫怪,我,我一时着急。” 姬心瑶回到椅子上坐下,左手在袖笼里摸了下,又似不经意地拂了下头发,立刻,眼泪就滚了下来。 仪行父见姬心瑶落泪,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冒犯,心下不免着慌,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上前好,还是不上前好,急得唉声叹气打起转来。 姬心瑶看着他眼泪汪汪地说:“多谢司马赶来相告。心瑶哪敢左右军国大事。纵然是大王,他也不过是哄得我一时开心。总不过是故国不比当年,心瑶现在孤苦飘零,好欺负罢了。” 仪行父听明白了。人前看她光可鉴人,春风满面,内心却有着这般的苦楚。大王也不是真心待她,否则,为何不名正言顺地把她接到宫中去?寻乐子罢了!好可怜,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她能怎么办? 正如金珠所说,将军武士都有保护弱者的癖好。仪行父的英雄情结上来了,原本的一点色心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满腔的英雄气概。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她,自己一定要保护她,保护她不再受人欺负。 他走到姬心瑶面前蹲了下来,掷地有声地说:“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一切有我。” 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自觉地把自己和姬心瑶的距离拉得很近,近的只差那么一步。 十八 心瑶恸哭认至亲 紫姜月下遇旧识 月色如水。株林庄园一片静谧,只有几个院落门前悬挂的灯笼,在空中轻轻地摇曳。 行仪父刚一离去,紫姜就出现在姬心瑶面前,她激动地说:“小公主,快给我易容,以后我就不要躲着藏着了。” 姬心瑶却沉着脸说:“你马上回国找厉王爷,明天陈国要去攻打他们,不过,行仪父不会真打,但也要做好准备。” 紫姜怔怔地看着姬心瑶,说:“他们这样对你,你还为他们着想?” “我在那儿长大,又岂是想忘就能忘了的。”姬心瑶幽幽地叹了口气。 紫姜不再言语,回去换了夜行衣,施展轻功疾行而去。 姬心瑶站在主屋院落门前,看着紫姜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里,暗自叹息自己竟是一点也不会内功,只学了几招三脚猫式的功夫,几乎不起什么作用。 “嗤、嗤”几片竹叶飞到了姬心瑶脚下,姬心瑶茫然四顾,奇怪,没有起风啊,怎会有竹叶飞来。 快近二更了,紫姜天亮前应该能到新郑。要是房庄主还在,哪能让她深更半夜地来回跑。忠儿他们几个家丁怕是难以得到厉王爷的相信,只能辛苦她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的武功那么好。姬心瑶惴惴不安地转过了身。 又是“嗤、嗤”几片竹叶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全部落在她的脚下。绝对不是风,而是人。姬心瑶身上的毫毛一下就炸了。她壮着胆子颤声问道:“谁?” “嘿嘿,别怕,乖孙女。”黑暗中闪出了千意婆婆。 “你,你是何人?忠儿,忠儿!”姬心瑶大喊着。暗暗地将飞镖扣在了手里。这是她刚学会不久的本事,只是经常偏了准头。 远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几个家丁飞奔而来。千意婆婆手一扬,数片竹叶天女散花般飞到了他们的身上,几个人全部被点了穴定住了。 姬心瑶大惊,手忙脚乱地将飞镖打了出去。千意婆婆呵呵地笑着,手中飞出两片竹叶,夹住飞镖转了个向,滴溜溜地落到了地上。 “哈哈,乖孙女,这武功太差了。正好,我闲着也闲着,明儿个就教你几招吧!”千意婆婆大笑。 姬心瑶已经确定眼前这老婆婆并无恶意。明亮的灯火下,她的眼睛里闪着慈祥的光。她疑惑地问道:“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千意婆婆收了笑容,走到姬心瑶面前,仔细地看着她,咂着嘴说:“啧啧,就这双眼睛还是我们千家的。” 姬心瑶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眼睛?对,这位老婆婆的眼睛看上去好熟悉,在哪见过? 她上下打量着千意婆婆,见她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上着淡紫色素衣,下着深紫色百褶如意月裙。浑身上下除了发髻上斜插的紫玉钗,再没有任何的珠宝点缀,但依然可见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别打量了,任你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来。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再慢慢告诉你。”千意婆婆笑着说。 姬心瑶懵懵地点了点头,又朝被定住的忠儿等几人看去,千意婆婆呵呵笑着一挥手,隔空解开了他们的穴道。姬心瑶见他们依然想上前,便说:“你们去弄点吃的来。” 待到坐定,酒菜上来,千意婆婆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才说:“心瑶,我从你外祖父的医馆来。” 一直默默看着的姬心瑶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她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来话。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耀,她的眼睛与母亲的眼睛相似,她认识外祖父,她知道我的名字,她在门口时叫我乖孙女。难道她是外祖母?也在那场大火中幸免于难? 姬心瑶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想摸摸千意婆婆的脸。千意婆婆微笑着抓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摩挲着,说:“傻孩子,我这张脸是真的,不像你外祖父是假的。” 姬心瑶一听确信无疑,谁还能知道外祖父的脸是假的。她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扑到千意婆婆的怀里,喊了声“外祖母”就大哭起来。 千意婆婆拍着姬心瑶的背,也落下泪来。姬心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恨,所有压在心底的苦,都化成了泪水,终于在自己亲人面前恣意流淌,犹如大河决口一般。 姬心瑶终于平静下来,见菜肴都凉了,赶忙吩咐丫鬟撤下去重换,千意婆婆摆了摆手,说:“习武之人没那么娇气。” 千意婆婆沉默地吃着。这孩子心里有多少苦啊,哭成这样。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好不容易认个亲,若是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外祖母,会不会失望? “外祖母,您一直都在哪?”姬心瑶突然想了起来,她怎么不和外祖父在一起呢。 千意婆婆放下了碗筷,淡然地说:“我在塞外。刚回来看到医馆被烧毁,就来寻你了。” 塞外?外祖母一个人去塞外干什么?见千意婆婆一脸倦意,姬心瑶打消了细问的念头。日子长着呢,以后慢慢地问吧。她赶紧唤来丫鬟侍候千意婆婆沐浴休息。 姬心瑶躺在床上,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转着。 陈灵公、孔宁、行仪父这三人,应该能把陈国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吧,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他们离亡国就不远了。一定要你们国破家亡,方解我心头之恨。 陈国的背后是楚国。对了,子夷大哥曾说过,楚庄王为了争霸中原,挟持陈国表兄娶了楚国长公主,他才不得已将我嫁给夏御叔。还说,这事的始作俑者是屈巫。 屈巫?外祖父说他上天山为我找冰蚕去了,是真的吗?他总是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我身旁,他的心思离现实太遥远了。 老天对自己还是垂怜的。看我一人孤苦伶仃,又给我送来个外祖母。我终于又有亲人了。她那竹叶功夫出神入化,我要是能学来就好了。 左思右想的姬心瑶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紫姜施展轻功,疾行在陈国到郑国的官道上。 月色下,一株株枝叶茂盛的大树,枝干和叶子都呈现出明亮的银白色。在它们上面,在晶莹的,几乎无星的,春季的夜空中,是一轮团团的月。 紫姜的内心是不忿的,若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她绝不会去郑国传递消息。她知道,姬心瑶之所以放不下,还是因为姬子夷,在姬心瑶的心里,郑国永远都是姬子夷的江山。 忽然,紫姜感觉到了异动,一阵轻风,一个黑影落到了自己的面前。 “谁?”紫姜喝道。 那黑夜拉下了自己脸上的面罩,一声冷笑,说道:“紫姜姑娘,别来无恙。” “是你?”紫姜认出了经常跟在屈巫身后的筑风。 “敢问你这深更半夜的是要去哪?”筑风问道。 紫姜见筑风不似往日对自己那样客气,语气也变得硬梆梆的,便不想多说,意欲离去。 不料,筑风却一个闪身拦在了她的前面,冷冷地说:“姬心瑶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人,让你去牵线搭桥?”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紫姜怒骂,扬手就想搧筑风的耳光。 筑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气愤愤地说:“我冤枉她了吗?天天迎来送往,夜夜笙歌艳舞,难道不是吗?” 紫姜黯然。是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总是津津乐道桃色新闻。 “门主让陈国弟子暗中保护她,可她需要保护吗?”筑风咬牙切齿地说着,甩开了紫姜的手腕。 “不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紫姜急急地辩解着。 “我不是想象!消息传到我时,我怎么也不相信。可我在株林庄园藏了半个月,还有什么比我亲眼所见的更可靠?”筑风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紫姜骇然。他竟然在株林庄园藏了半个月?自己和那些家丁竟然一点没发现,百花宴期间,王宫禁卫都在株林,也没发现他。老天,他的武功该有多高。 “门主腊月离家,一走大半年,至今杳无音讯。万里迢迢上天山冰峰寻冰蚕,竟然为一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下贱女人抛下一切……” “不许你这样说她!”紫姜气急败坏地打断了筑风。 筑风冷笑一声,从身上掏出了一把短刀,在手里掂着。 “干、干什么?”紫姜颤抖着声音问。 “我也不想多说!请你把它交给姬心瑶,让她自我了断,免得脏了我的手。”筑风冷冷地说。 紫姜流下泪来。屈巫去天山找冰蚕,小公主有救了。可她的名声已经臭了,屈巫能谅解吗? 而且,现在她不让解释,也不能解释。否则,前功尽弃,她之前的牺牲就白费了。 紫姜抹了一把眼泪,推开短刀,看着筑风说:“有时候眼见也并不一定为实。这把刀,我想还是由屈门主交给小公主比较好,你我都不要枉做小人。” 紫姜往后退了两步,又说道:“我是去郑国报信,陈国明天攻打他们。” 说罢,一个转身,消失在月夜里。筑风伫立着,茫然地看了下夜空,突然惊起,顺着紫姜的足迹追了过去。 十九 一番误会难解开 两国交战似演习 黎明时分,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变了。天空低垂着灰色的雾幕,早起的鸟儿似是预感到风雨将至,在微风里划过阴沉的天空。雨,涌动在云层里,但终没有落下。 紫姜站到了厉王府的大门前。看门的家丁认出了她是小公主的贴身侍女,让她稍等,自己一溜烟跑进去通报。 许久,紫姜的感觉是许久,那个家丁才跑出来,让她进去。 紫姜走了进去,厉王爷竟然就在影壁后面不远处练拳。紫姜压下一口气,走过去跪下来行礼,好半天,厉王爷才开口说:“何事?” 紫姜见厉王爷没叫自己起来,只得继续跪在地上说:“小公主让我来报告王爷,今天,陈国会发兵来战,但陈国司马行仪父不会真打。” “哼,她还嫌害我们不够是吧?”厉王爷气哼哼地说着。 姬子夷死了大半年,郑国一直秘不发丧,对外只称他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这段时日来,厉王爷将全国的兵力重新调配。重点是南部边境以防范楚国,虽然与晋国重新修好,北部边境以及与宋国边境也不敢掉以轻心。 唯有陈国边境的兵力维持了原状。虽然分属两个阵营,但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那是在大国夹缝中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两国世代姻亲,两国王室和大臣们都是亲戚,不可能真的撕破脸。 偏偏紫姜送来这样的消息,厉王爷自然是一头恼火。何况他早已视姬心瑶为外人,准确地说视姬心瑶为仇人。 紫姜听厉王爷这样说话,心中原本压着的火一下就上来了。小公主,你何苦啊,人家根本就不拿你当自己人,你还巴巴地维护他们。 紫姜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看着厉王爷很不忿地说:“小公主哪里害你们了?是你们不要她,害了她好不好?” 厉王爷花白的短胡须翘了起来,眼睛似乎凝成了冰,他恼怒地说:“你们还真把本王爷当成了白痴?没让她给子夷抵命已经便宜了她!” “不。不是她下的毒。”紫姜急忙声辩。 “几只大鼋含有剧毒,还想狡辩?她的心有多狠?逼死自己的生母,见自己那点肮脏心思实现不了,竟然毒死子夷。可怜子夷一直待她犹如亲生,到死都还护着她。不知死活的东西,惹毛了我一掌毙了她!”厉王爷厉声说着。 原来如此!他们不接小公主回去,是以为她毒杀了姬子夷。天哪,是我害了她!若是她回了郑国,哪至于现在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还要被不明真相的人唾骂。紫姜的心里犹如巨浪翻滚。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让她替我承担。大不了以我一死,换回郑国王室认她,也让她好有个依靠。紫姜下了决心。她看着厉王爷,一字一句地说:“大鼋有毒没错,可那是我做下的,与小公主无关。” “想为她开脱?看在子夷临死都要保护她的份上,我可以不杀她。但总得有人给子夷抵命是不是?既然你送上门来,哼哼!”厉王爷阴沉地说着,把内家劲力都运到了手掌。 紫姜急急地说:“厉王爷,我的话还没说完!” 厉王爷冷冷一笑,一掌横扫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飞来,左手猛地将紫姜推开,右手硬生生地受了厉王爷那一掌。 “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管闲事?”厉王爷厉声喝道。 紫姜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定睛看去,竟然是筑风。只见筑风重新拉开架势,慢悠悠地说:“你那么一个大老爷们,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我是路见不平。” 厉王爷黑着脸,一声不吭地又是一掌,掌力如排山倒海般直奔筑风而去。要说刚才他对紫姜那一掌,不过用了五成功力,这回用的则是八分功力。可以说方圆一丈之内都在他掌力之下,连站在一旁的紫姜都感受到了凌厉的掌风。 筑风斜身上前,右掌横挡,蓦然间,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厉王爷的的腰间软肋点去。厉王爷说起来是个富贵王爷,却并非坊间所传的只会吃喝玩乐。见筑风变招点穴,暗自一哼,竟使出两败俱伤的险招,左掌直迫筑风前心。 筑风暗自心惊。只得收势跳开,否则纵然点了厉王爷的穴,自己至少也是当场吐血。 紫姜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想不到厉王爷的功力如此深不可测,更想不到筑风会一路跟随自己。她急忙欺身上前,说道:“厉王爷,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厉王爷冷着脸瞄了一眼筑风没有说话。紫姜也顾不上许多了,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挖开了易韶的坟,看到了易韶千疮百孔的身子和姬子夷的那块丝帕,然后如何处心积虑地报仇,又如何在姬心瑶面前求死不能。等等全部说了出来。 厉王爷的脸色比天空还阴沉。对,这个丫头是易韶当初塞到王宫的,纵然如她所说是她毒死了子夷,心瑶那死丫头为何还留下她?哼,难保不是她们主仆合谋! 再说,心瑶那死丫头现在所作所为丢尽了郑王室的脸,纵然子夷的死与她无关,也不可能接她回来了,就当她死了吧! “行了,你的小命暂且寄下。回去告诉她,好自为之!”厉王爷冷冰冰地扔出了一句话,转身向屋里走去。 紫姜还在发愣,一旁的筑风闷闷地说:“还不走,等着他一掌毙了你?” 紫姜跟在筑风后面悻悻地走出了厉王府。走到转角处,筑风停了下来,问道:“你刚才说姬子夷是你毒杀的,可是真的?” 紫姜点了点头。筑风咬着牙说:“你可知,你杀了姬子夷,就是厉王爷不找你偿命,门主或者我也会找你偿命?” “我替师傅报仇,与你们何干?”紫姜不解地问。 筑风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几个是师兄弟,你瞎搀和什么?你师傅是大师兄,姬子夷是门主的师弟。” “啊?”紫姜呆住了。没想到他们几个人竟然会是这样的关系,那师傅怎么还要抢夺姬子夷的江山?姬子夷又怎能那么狠心将他千刀万剐? “姬心瑶不知道你毒杀了姬子夷?”筑风想了想问道。 紫姜忽然流下泪来,她说:“她知道后要撵我走,是屈门主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保护她。” 门主,唉,门主!筑风在心里恨恨地喊了两声,猛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紫姜伫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看见厉王府门口突然有了些来来往往的大臣,而且都是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明白可能是厉王爷在商量应对陈国来战的事。紫姜这才转身离去。 却说陈灵公接了楚庄王攻打陈国的密旨,在朝堂上见大臣们个个沉默不语,心中自是明白缘由。 自从依附楚国之后,一些交界小国再不敢轻举妄动,而晋国与陈国并无交界,鞭长莫及打不过来。近年来,边境安稳,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虽然每年给晋楚两国的纳贡增加了百姓赋税,但陈国历来富庶,百姓还能承受。 作为国君,一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所以,陈灵公虽然也是一百二十万分的不乐意,但还是力排众议,让行仪父领兵三万,开往陈国边境。 区区三万兵马,陈灵公的态度显而易见,那意思也就是给楚国一个面子。他纵然不明说,行仪父也是心领神会,所以不惜在姬心瑶面前夸下海口。 陈国与郑国交界处距离株林不是很远,那里原本驻扎着两万兵马,加上增兵也不过五万。纵然全部兵临城下,对郑国也构不成多大威胁。何况,行仪父统领的三万兵马还优哉优哉地在路上。 厉王爷虽然对紫姜的话半信半疑,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立刻将新郑附近的五万驻军以急行军的速度拉到了两国交界处。待到行仪父不紧不慢地到了两国边境,黄昏已过,月上西楼。 两国交界处,是个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中间一条小小的水流算是界河。 当晚,行仪父走到两军对垒前沿,见郑国的兵马早已拉开了大战的架势,心下不由一惊。自己昨晚才和姬心瑶说的,她不可能这么快传递消息,难道郑国一直是严阵以待? 行仪父本就没打算真与郑国开战,这下心生怯意,更是不想打了。左思右想,乘着夜色,竟然带了两个亲兵悄悄趟过河去,直奔郑军主帅大帐。 第二天,日上三竿。两国兵马开始了犹如演习一般的战事。陈国一队人马在令官红旗的指挥下,趟过界河,一字排开雁阵,手执长枪,像万道金蛇,千条闪电般舞了起来。 郑国号令官则将战鼓一敲,一队人马从正东方迎了上去,枪来枪去,看得人目眩心骇。 两队人马看似杀得尘沙蔽日,烟雾障天,却无一人伤亡。直到红日当空,双双鸣金收兵,各个风卷残云般退归本位,依然将界河露了出来。 一连数日,两国都如此交战。将官们心领神会,军士们更是乐得开心。谁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世代姻亲,犯不着给别国当炮灰。却谁也想不到,在这场化干戈为玉帛的战事中,起决定作用的竟是一个纤纤女子。 二十 情痴茜窗惊艳影 门主豪情化飞絮 一年后的夏天。宛丘。 老郎中的医馆废墟早已被夷为平地。本来这里地处偏僻,现在更是一片荒凉。只有几只野狗蹿来蹿去。 屈巫站在那里,惶惶不安,胆战心惊。 依然是深邃的目光,依然是薄薄的嘴唇。只不过那幽黯深邃的眸子里闪着冰光,薄薄的嘴唇抿出了一道寒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一个被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小陶罐,陶罐里是他九死一生从天山冰峰寻来的冰蚕。 可是,医馆竟然没了,人竟然不见了!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屈巫走进了一家盐市,那里的弟子看到屈巫先是一愣,继而连忙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老郎中的医馆怎么了?”屈巫根本顾不上任何寒暄,急不可耐地发问。 “门主,您先歇会儿,喝口水,吃点东西。”几个弟子慌乱起来,都争着去倒茶端水。 “到底怎么了?”屈巫的拳头已经捏了起来,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 “烧毁了。”一个弟子小声地说。 屈巫厉声喝道:“怎么烧的?人呢?快说!” 几个弟子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弟子吞吞吐吐地说:“去年初春,陈王宫禁卫围住了医馆,要带走公主,老郎中和房庄主被他们杀死,公主一怒之下,烧了医馆。” 屈巫的脸色铁青,眼睛凝成了冰。他低沉地问:“你们当时在何处?” 几个弟子吓得全部跪倒在地,不敢答话。好半响,一个胆子稍大一点的弟子抬起头来说:“医馆偏僻,待我们赶到,禁卫在外面围了水泄不通。谁也没有想到公主会自己烧了医馆。” 另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地说:“我们放出了消息,秦国弟子回说您已经去了戈壁,他们派人去找您也没找到。” “她去哪了?”屈巫的声音已经僵硬起来。 “在、在株林。”弟子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医馆烧了,老郎中死了,你们把本门主交待的事当耳边风?”屈巫咬着牙说,扬起了自己的手。 “门主,不可!”筑风从内堂闪了出来,伸手架住了屈巫的胳膊。 “你怎在这?”屈巫疑惑地看着筑风。 屈巫一到秦国边境,筑风就接到了秦国弟子传来的消息,约摸着屈巫这几日差不多到陈国,便早早赶来,在此等候。 刚才屈巫一进盐市,他差点就冲出来迎接,见屈巫脸色不对,便按下了冲动,想先看看屈巫的反应,自己再找个适当的机会对他说姬心瑶的近况。 没想到,屈巫一听医馆被毁,就受不了。见他要拿弟子是问,筑风只得硬着头皮挡住了屈巫的胳膊。 筑风嬉笑着拉屈巫往内堂走,说:“门主,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第一时间见到您啊!” 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又冷了下来。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几个弟子,正想说话,筑风连忙呵斥道:“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谢门主不罪之恩。” 见那几个弟子磕头如捣蒜,屈巫无语地随着筑风走了进去。以他的睿智,他已经感觉到了事情蹊跷,筑风特地在宛丘等着,说明一定有话要告诉自己。 屈巫洗了把脸,端起茶杯,静静地看着筑风。 筑风突然局促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开口。屈巫去天山,历时一年半多,不说九死一生,也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如果告诉他心心念念爱着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的荡-妇,他能受得了吗? 空气渐渐地凝滞起来,两个人都不开口,彼此听到了对方的沉重的呼吸声,甚至咚咚的心跳声。 屈巫终于忍不住了,他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难道她的蛊毒压不住,人出了危险?他不敢想下去。他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撂,低沉地说:“快说!” 筑风咽了下口水,艰难地说:“门主,不见也罢,她在株林活得可滋润了。” “什么意思?”屈巫虽然不解,但心却定了许多。她人没事,在株林活得好好的。没事就好!屈巫松了一大口气。 筑风突然起身往屈巫面前一跪,恨恨地说:“门主,您看错人了,她不值得您如此。” 屈巫依然不明白筑风的话。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不就是嫁了夏御叔吗?她在自己心里永远都是那个穿一身粉红衣裙的快乐女孩。 屈巫拍拍筑风的肩膀,说:“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下跪,你烦不烦啊!这一年多情况如何?” 筑风站起来,简单地将楚国以及屈府的情况说了一下,又报告七大长老联手围杀了秦国君王,引起各诸侯国震动等等。屈巫都未置可否地哼着。唯有说到屈狐庸天资聪颖,对剑术的领悟力极高,屈巫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日渐西沉,屈巫用罢晚饭,对筑风说:“让他们烧水,我要泡澡,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去株林。” 筑风心中掂量了一下。若是白天,屈巫看不到什么,或许会被姬心瑶蒙骗。是疖子总归要让它破头,自己这样藏着掖着,还不如让他亲眼所见,也好让他彻底死了这份心。 筑风心一横,说:“门主,您还是晚上去株林吧,您去了就明白了。” 屈巫皱起眉头看了看筑风,没再多问,身子一闪,人已不见了踪影。 筑风呆呆地立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向株林奔去。 二更时分,屈巫到达了株林庄园。他悄悄地越过了围墙,站定时候愣了下,一切都变了?原本空旷的庄园被分割成了几个部分。真是个喜欢瞎折腾的主。 主屋院落里灯火辉煌,竟是丝竹声声,歌声绵绵。 呵呵,怎么有如此闲情逸致了?不刁蛮任性淘气了?屈巫心底发出了一阵笑声。 屈巫几个分身跳跃,将自己闪在了黑暗中,从花窗向里看去。 他一来想看看姬心瑶到底在闹什么好笑的事,二来也觉得自己晚上突然出现似有不妥。 花窗上糊着茜色软烟罗,衬得里面霞影一片。 猛然间,屈巫仿佛是一魂出窍二魄升天,他朝自己周围看了看,黑暗中树影婆娑,远处大门楼下的灯笼发出刺眼的光亮。他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堂里,金碧辉煌的鎏金宫灯下,一班歌童舞妓正卖力地演奏着,一排丫鬟打着长长的扇子在软榻后面。 姬心瑶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她的头枕在陈灵公的腿上,如云的青丝拖到了地上。长几上放着一个熟透了香瓜,陈灵公正用金勺挖着瓜瓤喂她…… 忽然,似是瓜瓤里有瓜子,姬心瑶坐起来,吐了一口。陈灵公赶忙拿了块丝帕替她擦嘴。然后又凑到她腮边说着什么,姬心瑶似是不太乐意,陈灵公覥着脸嬉笑着,她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姬心瑶竟然穿的是件不能再透的绯色纱裙,里面的亵衣一清二楚。她朝那班歌童舞妓说了一声,顷刻,换了一种曲调。 仿佛是无形的召唤,一种颤栗从她的手指尖传入,到了肩膀,到了胸口,又到了全身。伴随着脚踝上金铃悦耳的“叮叮”声,如瀑的长发肆意地飞舞,浑身上下都在肆意地舞动。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那姿势有着对男人的不屑和嘲弄,但更多的则是让男人垂涎欲滴的挑逗。 后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 一曲舞罢,陈灵公大笑着站了起来,抱起香汗淋漓的姬心瑶向后面浴房走去。 丝竹声停了下来,丫鬟们的扇子也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轻轻地退了出去。大堂里一片静谧,只有鎏金宫灯的灯火依然闪烁。 黑暗里的屈巫身子晃了几晃,手撑到墙上才让自己站稳。一年多来,他的脑海里设想过千种万种重逢的场面,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 难怪筑风会在宛丘等着自己!难怪他会有那样的神情!难怪他让自己晚上来株林! 自己抛下一切,历尽千辛万苦,拒绝一次又一次美色的诱惑,几乎耗尽功力从冰峰崩塌的雪窟里冲出,躲过塞外高手抢夺冰蚕的追杀……九死一生,换来的竟是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幕。 屈巫,你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大傻瓜,愚蠢到极点的傻瓜。屈巫在心里狠狠地自嘲着。 剧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一股咸咸甜甜的热浪从他的胸腔汹涌而动,冲破喉头,激射出来。 “门主!”一直在暗处的筑风闪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屈巫。 “噗”屈巫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筑风大惊,几乎带着哭腔着说:“门主,你?都怪我,就不该让你晚上来。” 屈巫扶着他的肩头,喘着粗气说:“没事,我在塞外受了点内伤。” 突然,一个身影打着雪亮的灯笼站到了他们的面前。 二十一 似这般心寒剧痛 犹如那冰冷雪窟 筑风扶着屈巫正要离去,一个身影闪到了他们面前。 筑风抬眼看去,是个不认识的丫鬟挑着一个亮晃晃的灯笼。便说:“我们被人追杀,躲了进来。” 不料,那丫鬟却看着屈巫说:“屈门主怎么了?” 筑风一听声音,疑惑地问:“你是紫姜?” 紫姜顺了下灯笼,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斑斑血块,又见屈巫的嘴角还有丝丝血迹。她的心猛地一揪,屈巫竟气得吐血,他还能谅解小公主吗? 紫姜点了点头说:“是我,易了容。屈门主受伤了?快随我来。” 紫姜将他们带到偏夏,关上院落的门,进了一个空房间,让屈巫躺下,然后才说:“你们怎么来了?” 屈巫见她不再称呼自己大叔,而是规规矩矩地称呼自己门主,心中不由恻然,暗自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 筑风见屈巫不想说话,只得代他说:“门主刚从塞外回来。” “找到冰蚕了吗?”紫姜急忙问。 筑风沉默不语。居然还知道门主去找冰蚕了!门主九死一生找来的冰蚕,再要给了那个女人,岂不是太傻了。 屈巫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紫姜一见,赶忙跪到地下给屈巫磕了三个头,连声说:“小公主有救了,小公主有救了。” 筑风冷冷地说:“救她?哼!” 一阵难堪的静谧。紫姜站起来为屈巫倒了杯水,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很明显,屈巫刚才在花窗外气得吐血,无论怎样的解释,都消除不了他所看到的一切。 屈巫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的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摘下腰间的陶罐,递给紫姜,说:“给她。”然后对筑风说:“我们走。” “门主!”筑风气呼呼地叫了一声。他实在不能理解,屈巫为什么还要将冰蚕给那个伤了他的女人。 紫姜又跪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地说:“屈门主,你不见小公主?” 屈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见她?还有意义吗? “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是的……”紫姜已经泣不成声。 屈巫转过了身,问道:“征书在哪?” “宛丘府邸。”紫姜答着。 屈巫想了想说:“你告诉她,我早已收征书为徒,我的徒儿我就带走了。” 不等紫姜回话,屈巫已经闪了出去,筑风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紫姜,怒吼道:“快给我找辆马车。” 紫姜一听,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吩咐家丁赶紧打开大门,自己迅速地赶了辆马车出来。筑风恨恨地接了过来,一扬鞭,马车向着宛丘方向疾驶而去。 屈巫飞身出了株林庄园,落到官道上,再想提气而去,却觉得心口堵得慌,根本提不上来气,只得踽踽独行。 筑风很快赶了上来,一言不发地将马车停到了屈巫的身边。屈巫点点头,就躺到了车厢里。 马车颠颠地跑着,屈巫瞪大了眼睛看着车厢顶棚,顶棚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得马车里雪亮,也刺得他眼睛生疼。 刺目的亮光,一如天山冰峰上的惨白。那光泛着丝丝的凉气,如同在飘着鹅毛大雪的山峦上弥漫。 去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上弦月,将天山冰峰照得异常惨白。 主峰像一根擎天的柱子高耸入云,山体的沟壑里堆满了积雪。路面太滑,屈巫和巴都小心翼翼地走在陡斜的山线上。 巴都喘着粗气说:“屈公子,都说冰蚕在主峰上,只在上弦月时出来,我们一定能成功。” 屈巫见他手脚并用气喘得厉害,便说:“前面是开阔地段,你就在那等我吧,我一人上去就行了。” 巴都点点头,他也确实没本事上主峰。虽然平时千意婆婆也教了他一些武功,但毕竟功力太浅,那主峰岂是一般人能上去的。 到了开阔地。屈巫定了定心神,从山谷走上来,他一直没敢用内力,他知道,那高耸入云的主峰,才是他真正要搏击的地方。 稍息片刻,屈巫飞身而起,向主峰冲去。千万年的积冰散发着凛冽的寒气,纵然是盛夏,屈巫也不由得打起了寒颤。从冰峰上挂下来的巨大冰柱,像一头头晶莹剔透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向屈巫扑来。 屈巫凝神闭气,在空中犹如蜻蜓点水,借着冰柱之力,几个跳跃闪忽,终于到达了顶峰。 屈巫极目看去,苍穹之下,冰封世界里没有丝毫的气息,只有一片刺目的惨白。 他连忙闭住了眼睛。月光下都如此刺目,要是白天阳光下,眼睛肯定就保不住了。 许久,屈巫才慢慢地睁开眼,努力让眼睛适应这炫亮刺目的世界。定睛看去,不由得一阵狂喜。苍天不负有心人,前方一个冰柱上,一个小小的冰蚕,正在慢里斯条地涌动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屈巫欣喜若狂地扑过去,一把抓了起来。那冰蚕扬起小小的脑袋,毫不客气地对着屈巫的手指就咬了一口。 “哈哈,你咬我没用,带你回去,有人的毒血管你吃个够。”屈巫开心地大笑着,赶紧将冰蚕收入了陶罐。这一路风餐露宿历尽艰险,没想到最后竟如此轻松。 屈巫飞身下了主峰,根本没有发现一条极细的白线随着他从山顶滑了下来。充满着胜利喜悦的屈巫看到巴都,兴奋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巴都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屈巫的身后,那白线逐渐变粗,瞬间成了一条白色的瀑布。巴都大喊一声:“雪崩,快跑!” 山峦微微地震动起来,随即,震动越来越烈。一声轰轰的巨响,雪瀑凌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铺天盖地向他们压了过来。 “巴都!巴都!”一滴清冷的泪自屈巫的眼角溢出,他抬手将那滴泪抹去。一刹那,他的意识有片刻的模糊,搞不清自己是在雪山上还是在马车里。 雪崩之后,屈巫在五脏六腑被压得剧痛中醒了过来。可整个身子在巨大的压力下根本不能动。 他定了定心神,明白自己被雪埋了。他庆幸自己在那一霎闭住了气息。然而,他试着伸了伸腿脚,却是一点都不能动。他不能想象,到底有多厚的雪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被埋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整个雪峰都倒了下来。绝望,在他的周身蔓延。自己的力量有多大?能掀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座雪峰? 千辛万苦找到冰蚕,却要葬身雪山。不!心瑶还在等着冰蚕,没有冰蚕解毒,她逃脱不了死亡。自己在老郎中面前夸下的海口,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一定不会放弃! 自己一定要从这个雪窟里出去! 屈巫冷静下来。雪是可以融化的,或许,可以打开一条生路。屈巫暗暗运气,将内力全部集中到两个手掌上。慢慢地,手部那儿有了明显的潮湿感,手能动了! 终于,屈巫在雪窟里坐了起来,然而,依然是在一个封闭的冰雪世界里。万幸,身上还找到了几片牦牛肉,就着雪水吃了几口,给身上增添了些力量。 虽然七杀门的闭气功,能让他存活几天几夜,但时间长了,心脉依然会受损。屈巫盘腿调匀了气息,决定破釜沉舟,他要拼尽全力,从雪窟里冲出去。 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雪山犹如被炸开一样,屈巫从几十米下的雪窟里冲出,在空中剧烈地翻滚着,终于落到了山峦上。 屈巫几乎拼尽了自己全部内力,虚脱一般躺在那里,残存的一点意识,让他摸了摸腰间,层层丝绵包裹着的陶罐完好如初。他安心地昏了过去。 冰凉刺骨的雪水落到了屈巫的脸上,他醒了过来。雪山飘起了鹅毛大雪,瞬间,他已成了雪人。 巴都呢?“巴都!”屈巫大喊起来。一片静寂,只有皑皑的冰峰,只有茫茫的雪山。 屈巫不得不明白,巴都断无生还的可能。雪崩时他离自己不远,一定被深埋在雪窟里。 屈巫不死心地寻找着,然而,鹅毛大雪早已将一切痕迹消灭殆尽,连自己刚才冲出来的雪窟也已界限模糊。 屈巫颓然跌坐在山峦上。千意婆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义子,被自己弄没了,回去怎么交代? 屈巫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的天山。只记得自己再次醒来时,是在阳光灿烂的山脚下,躺在一个异族女子的怀里。 马车里的屈巫苦笑了一下,又下意识地摸了下腰间,陶罐没了!他猛地一下坐起来,瞬间,明白过来,又重重地躺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二十二 茶楼独行再剜心 府邸相见断恩情 屈巫到了夏御叔在宛丘的府邸。 易了容的紫姜早已等候在大门口,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去,说姬心瑶在主屋后堂等他,屈巫迟疑了一下,随着紫姜往里走去。 前晚,屈巫离开株林庄园,在马车里沉沉地睡了过去。天亮时分到了宛丘,他依然没有醒来。筑风和几个弟子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里屋,让他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年半多的时间里,屈巫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不是在担心姬心瑶蛊毒发作中惊醒,就是为躲避方方面面的牵扯和追杀而不敢深睡。心儿总是像个气球一样,飘飘忽忽地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终于回来了。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终于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可是,他的心却碎了,碎得让他睡过去不愿醒来,碎得让他不愿再有任何的梦。 屈巫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仿佛是欠了一百年的瞌睡债,他死死地沉睡着。吓得筑风坐在床边一直把着他的脉,唯恐他就这样沉睡过去醒不来。 屈巫终于醒了过来,浑身骨骼竟似生锈一般的艰涩。他下床刚想活动下筋骨,筑风已端着药碗走了过来,硬逼着他喝药,还说郎中诊断是心伤,警告他必须静养,不得再动气。 屈巫看筑风像个碎嘴婆一样啰啰嗦嗦,微笑着摇了摇头,听话地将那药喝了下去。 然后,默默地洗澡更衣,直到出门才对筑风说了句:“我去接征书,即回郢都。” 上午的宛丘不是太热,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一丝似云似雾的气流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有些憋气。 屈巫信步走着,不经意间,株林夏姬,这几个字就飘到了耳朵里。他停下脚步看去,一家茶楼里,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津津乐道地说笑着。 屈巫沉着脸走了进去,坐到了旁边的一张桌上,店小二很快送上来一壶茶,屈巫给自己斟上一杯,端在了手上。 “嗨,那个女人的本事可大了,男人见了她没有不掉魂的。孔宁、行仪父,还有……”说话的书生将手指了指天上,其他几个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胡为乎株,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一书生摇头晃脑地吟了起来,几个人哈哈大笑拍手称好。 屈巫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抖动着,茶水泼了一桌。他做梦也想不到,除了自己亲眼所见的陈灵公,居然还有孔宁、行仪父等人。 一个陈灵公已是那样的不堪,竟然还有其他人!屈巫无法想象其他人会是什么样子。他那颗早已破碎的心又被-插上狠狠的一刀,开始滴血。 屈巫的眼睛几乎凝成了冰,他冷冷地朝那几个书生看去,放下茶杯,悄悄地运气在手掌。太恶毒了!夏南就是征书。纵然姬心瑶放浪不堪,与一个孩子何干?竟然写出如此恶毒的诗。 “这位兄台,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一位书生发现了屈巫的异样,走过来关心地说。 屈巫猛然泄了气。算了,几个酸腐书生,根本经不起自己这一掌。他压下心中的怒火,站起来走到那几个书生面前低沉地说:“孩子何错?书都白读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楼。 犹如惊涛骇浪般的冲击,屈巫感觉自己已经窒息在那巨大的漩涡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自己不过离开了一年半多,这个世界就全都变了样! 屈巫机械地迈着自己的双腿,木然地走到了夏御叔的府邸,他根本没有知觉,自己的衣服已然汗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紫姜见屈巫神情异样,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默默地将屈巫领至主屋后堂,倒上茶水,便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她默默地祈祷姬心瑶能向屈巫解释,屈巫能谅解。 姬心瑶一身黑色衣裙,低下的领口上一串明亮的珠子,发出刺眼的光亮。她坐在椅子上,看屈巫进来,只微微地一笑,伸手指了下客座,开门见山地说:“屈门主,你何时收的征书为徒?我怎不知?” 屈巫并未坐下,机械地回答说:“那年送你大哥音讯时。” “你收他为徒,毋须告诉我这个母亲?” “七杀门收徒,历来如此。” “如果我不准许你带走他呢?” 一问一答,并无多话。屈巫的思绪还停留在茶楼里。‘胡为乎株,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不准我带走,留下让人耻笑?屈巫冷哼一声,说:“你以为呢?” 姬心瑶一下站了起来,她气呼呼地说:“屈巫,为什么你总是要管我的事?御叔就丢了这么个念想给我,你还要带走他。” 我总是管你的事?是的,那是以前,算我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会了。屈巫的心又是一阵撕裂般剧痛。 好久,屈巫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认真地说:“征书天生神力,若是好好教养,日后必为有用之材。也算你对得起夏御叔了。在你身边……” 屈巫说不下去了。他到底口下留德,还是不忍心伤害她。 姬心瑶听出了话外之音。她背过身去,用衣袖挥掉不争气的泪水。转过身来,妖媚地一笑,走到屈巫身旁,轻佻地转了话题说:“谢谢你,给我找来冰蚕。只可惜,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屈巫的脸色阴沉,两只手捏得生疼,浑身散发出冰冷的寒意。你哪里还有一点以前的样子?你现在就是想跟我走,我也不会要你!算我屈巫当初瞎了眼睛,竟为了你这样的女人,抛下一切,贻笑大方。 “不过,为了报答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嗯?”姬心瑶伸出右手,在屈巫的脸上划拉着,食指停在了他的嘴唇上轻轻地摩挲起来,身子也软软地贴到了屈巫的身上。 屈巫的心在颤栗着,身子也微微地颤栗起来。姬心瑶,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无数次午夜梦回,她与自己相拥相依,情浓似海。现在,她就在自己面前,贴在自己身上。 屈巫颤抖着伸出手去,本能地想搂住她。可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写满了妖媚和蛊惑;那双本该脉脉含情的眼里却是无尽的嘲弄和不屑。 屈巫的手到底还是伸了出去。他拎住姬心瑶的脖子,不顾她的脸色被掐得通红,急走几步将她扔到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说:“姬心瑶,任性顽劣不能无底线,你玩够了没?” 姬心瑶摸着自己的脖子,呛了几口,待脸色渐渐地恢复了原样,她又从椅子上站了下来,走到屈巫面前,呵呵地笑着说:“屈门主,当真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姬心瑶曳斜着眼睛,看着屈巫,手慢慢移动,竟然一点一点地开始脱自己的衣裙。 屈巫脸色骤变,他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没想到,姬心瑶一个闪身,竟然拦在了他的面前,此时,她的身上只剩下了亵衣。 屈巫热血上头,忍无可忍。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到了姬心瑶的脸上,瞬时,那洁白如玉的脸颊上现出了五个血红的指印。巨大的惯力使得她跌倒在地上。 屈巫低声怒吼道:“犯贱去找你的那些姘夫,我他妈嫌脏!”说罢,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直在门外的紫姜见屈巫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赶紧走进屋里,见姬心瑶泪水涟涟地趴在地上,脸上的指印鲜红滴血。不禁心疼地说:“屈巫打的?他怎么敢!” 姬心瑶的泪像滚珠一样落了下来,说:“不怪他。他是由爱生恨,急怒攻心。” 紫姜扶着姬心瑶坐到椅子上,又将衣裙给她穿上。闷闷地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偏要这样!” 姬心瑶摇着头说:“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大计。他武功盖世,想要谁死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可我现在不需要他们死。死,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他们国破家亡,生不如死。” “小公主,你这样太苦自己了。忘了仇恨,随屈巫走吧!”紫姜哭着说。 姬心瑶一声苦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以前,我一直不理解他。可就凭他去天山寻来冰蚕,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这番情意。错过了就永远地错过了。我现在这个脏身子,哪里还能配得上他。就让他恨我,彻底忘了我吧。” “快,你快去找他,让征书和伊芜都跟他走,让他们远远地离开我,再也不要回来。”姬心瑶突然急切地说。 看着紫姜应声消失在门外,姬心瑶泪如雨下,一缕鲜血汩汩地流了下来。嘴唇,早已被她咬破。 二十三 悲往日情真意切 叹今朝逢场作戏 屈巫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那一刻,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他已分辨不出方向,他跌跌撞撞地向外摸索着。黑暗中似有万千冰雹向他砸来,砸得他头破血流,砸得他遍体鳞伤,砸得他原本就碎了的心顷刻间跌落一地。 哀,莫大于心死。屈巫的心死了。 屈巫刚一出了主屋院落,就听到脆生生地喊声:“师傅”“师傅”,夏征书和伊芜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抱着他的胳膊,开心地摇晃着。 屈巫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他摸着夏征书的头说:“嗯,长高了不少!” 夏征书摇晃着脑袋说:“走吧,师傅,我们都等急了。” 走?他正疑惑着想问。伊芜抢着说:“师傅,公主姐姐让我们跟你走。” 屈巫默然。好一会才问道:“你们不去和她告别?” “昨晚上就告别过了。公主母亲说她今天不舒服,就不送我们了。”夏征书回答着。到底是个孩子,根本不会往深层次想。 “屈门主。”紫姜驾着辆马车驶过来,停在了屈巫的面前。她跳下马车说:“他们的行李在里面。” 既然早已准备好,故意作出舍不得的姿态给谁看?惺惺作态,巴不得我将夏征书带走,省得碍事。屈巫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走过去,掀开门帘,里面两个大大的箱笼和两个小匣子。他估计大箱笼都是衣服,便稍稍揭开看了一眼。狐疑地打开两个小匣子,竟然是满满的金锭。 屈巫的脸沉了下来,他看着紫姜没好气地说:“我的徒儿我还养得起,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要脏了我眼。” 紫姜见屈巫话说的难听,只得说:“那些金子是公子爷留下的,你就收下吧。” 见屈巫不吭气,紫姜突然落下泪来,她说:“屈门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她有多苦。” 屈巫心底又是一声冷哼,苦?筑风说她活的滋润,我还没领会意思。怕是与众不同的“苦”吧!不过,她苦也好甜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不自觉中,屈巫侧身望了一眼主屋院落,门后似有珠宝的光晃了一下,稍纵即逝。 屈巫不想再说什么,默默地接过紫姜手上的马鞭,对夏征书和伊芜说了声:“上车!”扬鞭向着左边专供马车通行的侧门而去。 紫姜目送他们离去,刚要转身,突然大门外传来禁卫的声音:“大王驾到,尔等回避!” 陈灵公来了!紫姜一惊,急忙飞身向后面主屋奔去,见姬心瑶还傻傻地站在院落里落泪,连忙说:“陈灵公来了。” 姬心瑶淡淡地说:“来了就来了呗!” 紫姜急得一跺脚,说道:“你的脸!” 姬心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摸了摸脸,依旧火辣辣地痛,想必那指印一时半会消不掉。 姬心瑶略一沉思,对紫姜小声说了几句,自己急速奔到了屋里,找出一种药膏,在脖子上抹了几道,瞬时,几道勒痕现了出来,又在嘴角处点了几块青淤。 看着镜中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姬心瑶微微一笑。 芈王后,你三番五次害我,我都放过你了,以为你不过是争风吃醋而已,我根本不屑。既然我已知道楚国才是真正的元凶,楚庄王我是奈何不了他,可你?呵呵!还有让楚国和陈国翻脸,想必我还是能做到的。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姬心瑶离开梳妆台,脱了外面的衣裙,脸朝里躺到了床上。 陈灵公满腹狐疑地走进了夏御叔在宛丘的府邸。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姬心瑶在搞什么名堂。 近年来,他基本已不上早朝,过个几天回王宫处理下国事,因为每次只要一提回王宫,姬心瑶就甩脸子不高兴,非得他哄半天才罢休。 可昨日,姬心瑶竟然一反常态,催他回王宫。当时他就觉得奇怪,想想也确实有几天没处理事务,便没多话。 他没想到,自己前脚走,姬心瑶后脚也到了宛丘。得到密报的陈灵公敏感地觉察到这里面一定有事,原本想昨晚就过来查看,却被芈王后缠着,闹了半宿。 陈灵公一到主屋院落门口,紫姜就扑过来跪倒在地,哭着说:“大王,您差点就见不到公主了。” 陈灵公看了看紫姜。认出她就是昨天一大早和姬心瑶在外间嘀嘀咕咕地说话的那个丫鬟,当时她手里还捧着一个布裹着的罐子。 小丫头片子,一点不知轻重,话说的这么玄乎。陈灵公不满地哼了一声,快步走进了里屋。见姬心瑶脸朝里在床上,便坐到床边暧昧地说:“卿卿,睡到现在还不起床想什么呢?” 姬心瑶一言不发,她的肩头剧烈地抖动起来。陈灵公用力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姬心瑶却双手紧紧地捂住脸。陈灵公似是看到了嘴边的青淤,他狐疑地拿开姬心瑶的手,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姬心瑶猛地坐了起来,一张布满了血痕和青淤的脸冷笑着,愤愤地说:“大王,心瑶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原本是想图个长久。没想到,王后害我,你也害我。不就是想要冰蚕吗?回头去株林拿去就是,犯不着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陈灵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说:“冰蚕?寡人什么时候想要你的冰蚕了?”他忘了自己曾经为了冰蚕在株林掘地三尺的事。 姬心瑶一头撞到他怀里,哭着说:“倒不如你现在亲手勒死我好了,也省得过别人的手。” 陈灵公连忙抱着她说:“寡人的心都疼死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一早,有人报信,说府邸两个侍妾打了起来,我怕大王笑我治家不严就没说。结果到了府邸一问,根本子虚乌有。想着大王也在宛丘,便想干脆在府邸呆几天再回株林。”姬心瑶煞有其事地说着。 姬心瑶见陈灵公点了点头,知他对自己这番话已是深信不疑,立马话锋一转,流着泪说:“没想到夜里,就有几个蒙面人进了屋子,口口声声说是大王派他们来要冰蚕的,我要不答应说到株林拿给你,他们就把我给勒死了。呜呜。” 陈灵公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定是她!难怪昨夜闹了半宿,目的是为了缠住我。竟然还打着我的幌子,用心险恶,着实可恨! 哼,那年株林投毒,分明是她想嫁祸姬心瑶。寡人不了了之,完全是看在楚国的份上。没想到这个女人现在竟然愈来愈变本加厉。冰蚕拿给她?还不是要被她送到楚国去!说一千道一万,她丝毫没有为陈国着想,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王兄争霸天下。 陈灵公的脑海里闪过了丫鬟捧着布包裹着的罐子。冰蚕,对,那里面一定是冰蚕。姬心瑶现在一心一意跟着我,冰蚕在她手里和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区别?当然是收在株林比王宫安全。 陈灵公抱着姬心瑶温存了半天,才将她放到床上,恨恨地说:“寡人知道是谁做下的。你好生休息,寡人这就回王宫,为你出这口气。” 陈灵公气呼呼地回了王宫,即刻让芈王后禁足,没有他的旨令不许出王后宫殿。 芈王后差点气疯了。陈灵公整天整夜地留宿株林,她都忍了。只想等陈灵公拿到冰蚕,再拿姬心瑶试问。没想到,自己还没动她,她到先下手为强。难怪情愿无名无分,也不进王宫。恐怕是觊觎王后之位,想一步登天吧! 芈王后即刻传来了孔宁。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人早已成了姬心瑶的入幕之宾。 民间将姬心瑶的事传得玄乎,偏偏就传不到王宫,没人有胆量说大王和臣子共有一个女人。这事要是捅开了,不要说孔宁、行仪父人头落地,传话的人肯定也是保不住脑袋。除非疯了,否则,谁人愿意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孔宁站在芈王后面前,心中也和她一样充满了憎恨。不过他憎恨的是陈灵公,芈王后憎恨的是姬心瑶。 “找人杀了她!”芈王后咬牙切齿地吩咐孔宁,她已经忍无可忍。 孔宁暗想,上次投毒事件找借口搪塞了,若是这回再让她计划落空,她一定会怀疑自己。 孔宁看着芈王后,沉吟了一会儿说:“王嫂,杀了她,万一王兄怪罪下来,臣弟怕是担当不起。” “你不能找人做得干净利落点?”芈王后白了孔宁一眼。 那年株林投毒事件,始终是孔宁心中不解之谜。当时芈王后安排的几个禁卫,都被他事先买通,并以事关大王生命安危加以恐吓。那几个人也不傻,掂掂分量,自然完全听从了他的安排。 可后来却又出现了投毒之人,而且现场还出现了武林高手。一片混乱之后,心思缜密的孔宁没忘记察看那个被飞镖击中的禁卫。确认不是芈王后的人,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他只能判定,那次事件另有其人。株林庄园藏有高人,抑或是姬心瑶身边有高人守护。 孔宁暗自打定了主意。这回,等陈灵公去了株林,真的找个杀手去。 二十四 君王帐中动真情 杀手月下惊娇娘 陈灵公在王宫那几天,心中挂念着姬心瑶脸上的伤,却又不好在宛丘太过招摇,再说一大堆国事等他处理,他也分身乏术。得知姬心瑶回了株林,匆忙间草草地批阅了最后几本奏本,当晚也赶到了株林。 姬心瑶脖子上的勒痕和青淤都已退了,只有脸颊上还有淡淡的血痕。她闷闷地坐在软榻上,见陈灵公来了,只撩了下眼皮,却是无语。 陈灵公见姬心瑶神情哀哀,心中自觉有愧。赶紧说芈王后已被自己禁足,那意思已经帮姬心瑶出过气了。 姬心瑶却定定地看着他说:“回头你把冰蚕拿给她吧,免得她再找你麻烦。” 陈灵公一听,更是羞惭不已。自己好歹是个君王,在姬心瑶眼里竟然受制于王后,这也太伤自尊了。 “不,冰蚕是你的宝贝,谁也不给。”陈灵公坐到姬心瑶身旁,拂着她脸上的一丝乱发,认真地说。 姬心瑶微微一笑,说:“大王,心瑶若不是怕你为难,又怎舍得将宝贝拿出来。” 陈灵公搂过她,心里一阵感动。当初这个女人,说什么也不承认有冰蚕,现在却主动要将冰蚕拿出来。这种情怀除了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还能是什么? 陈灵公见姬心瑶终于开了笑脸,更是一番软语频频,轻怜密爱。直到雨过凉生,月上西楼;鸳鸯戏水,蝴蝶穿花。订下山盟海誓,许下天长地久。这才沉沉睡去。 夜深了。下了一天的雨早已经停了。月亮不知从什么时候,在淡淡的云层后面,悄悄地升了起来。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荧光千点,闪闪烁烁地动着,构成了一片奇异的、灵动的图画。 鲛绡帐里,姬心瑶突然惊醒,她听到了极轻的有人翻窗而越的声音。她看了一眼身旁依然沉睡的陈灵公,悄悄地从枕下摸出一把银针扣在右手。 千意婆婆在株林时候教了她一些功夫,虽然学的不到位,但凭功力撒出一把银针,应该还是能袭到近身的人。何况,她的银针上淬了高浓度的麻醉药,只要沾上,立时三刻就能让人倒下。 鲛绡帐,不用说蚊蝇远远地避之。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夜间自有光芒生出,帐内柔光一片,帐外却依然漆黑。人站在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却可以看见外面。 当时,姬心瑶在王宫要这顶帐子,陈灵公还莫名其妙。直到夏天,姬心瑶将它挂上,他才知道美妙之处。心中着实气恼先王爷爷太过偏心,好东西全部给了夏御叔。转而又想,到头来,连人带物都还是自己的,才释然了许多。 自此,他们夏天夜晚歇下的时候,房间里便取消了灯火,甚至打开了窗户。风来香远,甚为惬意。 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姬心瑶的心也愈加跳得厉害。是谁?半夜三更闯进卧室,肯定没安好心。突然,睡在外侧的陈灵公向里面翻了个身,手臂搭过来搂住了姬心瑶。 姬心瑶急得想拿开他的手臂,无奈他紧紧地搂着自己,右胳膊被他压得根本无法动弹。姬心瑶只好悄悄地将银针换到了左手,心中暗暗祈祷左手能够准一点,只要将贼人放倒,让他不能伤人就行。 月色透过花窗泻了一地。姬心瑶看得清楚地看见,一个黑衣人手执一把亮闪闪的匕首,轻手轻脚地径直向着床走了过来。 鲛绡帐被撩开的那一霎,姬心瑶将手上的银针全部放了出去。几道银光激射,那人晃了几晃,看了看一脸惊恐的姬心瑶,竟然还冲她笑了笑,才将手中的短刀向陈灵公刺了过去。接着闷吭一声倒在了地上。 陈灵公负痛惊醒坐起。一见自己的胳膊上竟然插了把刀,再见地上倒了黑衣人,不由得大为惊恐,连声喊着禁卫。 门外的几个禁卫全部跑了进来,刹那间,庄园里噪杂一片,人声鼎沸。 陈灵公欲起身,却被姬心瑶拉住。她连忙穿衣下床,告知禁卫们黑衣人只是被自己的银针麻醉过去,赶紧用绳索捆住。 姬心瑶取来药箱仔细地为陈灵公包扎着。陈灵公心中大为欣慰,看着姬心瑶的眼神满满地都是爱意,她这是第二次救自己了。 陈灵公下得床来狠狠地踹了一脚黑衣人,厉声喝道:“大胆贼子,竟敢行刺寡人!” 姬心瑶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瞟着地上的黑衣人。他刚才那神情分明只是冲陈灵公来的,而不是针对自己。 谁会这样做?郑国方面?他们既然已经不要我了,应该不会。屈巫?前几日在府邸伤透了他的心,想必他再也不会管我的闲事了。排除这两方面,这个世上应该无人只想杀陈灵公而放过自己, 陈国方面,任何一人想弑君,肯定是连自己一块儿杀的,哪里还会仁慈地冲自己笑笑。 姬心瑶百思不得其解,她犹豫着有没有必要弄清楚这个黑夜人的身份。万一对自己不利,或者影响了自己的大计呢。 黑夜人醒了过来,在陈灵公再三追问下,才说了一句:“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管别人恩怨。” “你收了谁的银子?”姬心瑶问道。 那杀手缄口不言。姬心瑶看了一眼陈灵公,走到杀手身旁蹲了下来,问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 那杀手见姬心瑶吐气如兰,美艳绝伦。竟然风马牛不相及地笑着说:“果然风华绝代。” 姬心瑶闻听浑身一怔,看来杀手的幕后指使者与自己有关。她站起来走到陈灵公身旁,说:“大王,算了,不要费口舌了。” 陈灵公点了点头,示意将杀手拖下去。没想到那杀手却大喊起来:“孔宁,是孔宁!” 姬心瑶一听,赶忙让禁卫将杀手拖了出去。转过身来,陈灵公已气得七窍生烟,他怒不可遏地说:“寡人自问对这些兄弟都不薄,竟个个都与寡人作对。居然到了买通杀手的地步。” 姬心瑶垂下了眼帘。孔宁满腹经纶,一贯老谋深算,怎么会做这样明显对他自己不利的事? 他是芈王后的红人,若是陈灵公死了,陈灵公世子即位,世子是前任王后所生,与芈王后关系交恶。孔宁自然会受到牵连。 如果说他是因为自己而杀陈灵公,姬心瑶觉得可能性不大。孔宁恨陈灵公不假,但真要让他主动去杀陈灵公,那个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断无可能。 无论如何,对孔宁来讲,杀了陈灵公,他一点好处都没有。除非是有人逼他,他万般无奈。 对,有人逼他。可除了芈王后,还有谁会逼他?姬心瑶终于想明白了理顺了。 杀手本来要杀的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陈灵公。孔宁暗中叮嘱杀手放过自己,弄伤成灵公即可。这样,既不违背芈王后的旨意,他也泄了愤,只推说杀手黑夜偏了准头。如若失败,责任推给芈王后,他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这人真是的,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姬心瑶暗自一笑。好吧,那我就汤下面,你的戏演完了,我接着往下演,看看到底最后是什么结果。 姬心瑶向陈灵公看去,见他依然气愤难平,便走过去拉着他说:“天亮还有一会儿,再去床上躺会吧。” 到了鲛绡帐中,姬心瑶摸着陈灵公受伤的胳膊说:“大王,谢谢你为心瑶挨了这一刀。”说罢,径自落下泪来。 陈灵公疑惑地问:“此话怎讲?” 姬心瑶期期艾艾地说:“若不是你的胳膊搂住我,那一刀应该是在我胸口的。” 陈灵公用没受伤的胳膊搂过姬心瑶,盯着她的眼睛看去。帐内柔光之下,姬心瑶的睫毛上沾着盈盈泪光,凄然欲泣。陈灵公内心竟是一阵悸动,连忙说:“嗯,有点道理。” “这事应该是孔宁做下的,否则杀手不说别人,偏偏要说他?”姬心瑶说着。 陈灵公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说:“那孔宁、为何要杀你?” 姬心瑶摇了摇头说:“我和他几乎不认识,只怕是有人指使他来杀我的。” 陈灵公的心忽然一沉,明白了姬心瑶的话。孔宁是受人指使!能指使孔宁的人除了芈王后,还能有谁?这个恶毒的女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姬心瑶伏在陈灵公的胸口,浓密地睫毛垂下来,眼睑下现出了半弧的阴影。她摸着陈灵公的脸,久久地迟疑着,沉默着。 终似下了决心一般,轻叹一声说:“大王,天亮以后你就回王宫吧,以后再也别来了。心瑶原本是想和大王图个自在长久,才自甘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可这样三番五次地遇险,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丢了性命。算了,心瑶惹不起。” 陈灵公紧紧地搂着她,心中惭愧不已。你让我不来,我怎舍得?可总是这样,确实也不妥。他的脑海里滑过之前为哄她高兴而发的山盟海誓,心中猛地一动,何不真的和她做个长久夫妻?一劳永逸。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莫怕,乖。等着我,我一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见陈灵公不再用君王的口吻,而是像个普通丈夫宠着自己小妻子那样。姬心瑶心底一阵恻然。并非我恶毒,我的血海深仇早已将我吞噬的面目全非。 二十五 君臣毒设相思局 王后情生一念间 陈灵公天亮后即回了宛丘,立刻让人拿下了孔宁,他要亲自审问。 百花宴投毒事件,他说过给姬心瑶一个交待,后来却不了了之。姬心瑶在宛丘府邸被打,他也只说给她出口气。这回,他的内心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给姬心瑶一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做自己的妻子。 孔宁被带到陈灵公面前,竟然是一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样子。无论成功失败,他都早已想好了对策。 孔宁跪在那里,见陈灵公阴沉着脸,便要求陈灵公摒退左右,然后如直筒倒豆子一般,将芈王后供了出来,最后还十分委屈地对陈灵公说:“王兄,臣弟岂敢得罪王嫂啊!要不是臣弟花了大把的银子买通杀手,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吗?” 陈灵公见他说的天花乱坠,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不说,那意思还幸亏他力挽狂澜,才将此恶性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灵公着实恼恨,幽幽地说:“如此说来,王兄挨这一刀还得感谢你?” “不、不,臣弟是让杀手虚晃一招,想必、想必是他中了麻醉,才失了手。”孔宁早已听说是姬心瑶放出的银针麻醉倒了杀手,却不知在陈灵公面前如何称呼姬心瑶,只能是含糊其辞地说着。 当然,他并不知道,姬心瑶的称呼问题已经成了困扰陈灵公的头等问题。他越是含糊其辞,陈灵公就越是觉得这个问题非解决不可。 陈灵公哼了一声,依然愤恨地问:“那你为何事先不禀报?” 孔宁稍稍顿了一下,说:“臣弟是想事先禀报,可想到上次百花宴投毒之事,您不了了之。臣弟只得私下做主,让杀手吓唬一下就行,没想到还是伤了王兄。臣弟该死。” 孔宁跪在陈灵公面前巧舌生莲。有意无意地触到了陈灵公的隐痛。 当真自己就奈何不了那个恶毒的女人?陈国现在国力日渐衰退,每年向晋楚两国的纳贡只增不少,老百姓已有怨言。若是得罪楚国,这么多年的牺牲就白费了。若是不敢得罪,不仅芈王后这个女人会变本加厉,而且楚庄王也会得寸进尺。 姬心瑶那张哀怨的脸,又浮现在陈灵公的脑海里,他竟是一阵揪心。为了她,我必须得下决心。 陈灵公示意孔宁起来,和颜悦色地说:“王兄并非是不信任你,只是事关重大,有些事总得三思而后行,你说是不是?” 孔宁被陈灵公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弄得莫名其妙,怔怔地伫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陈灵公心平气和地问着孔宁。 孔宁心中一冽。难道他动真情了?可恨可恼!孔宁答非所问地说:“王兄,前不久攻打郑国的事还未了。” 陈灵公一听,心中的火腾地一下又升了上来。郑国,他们楚国想去打就去打好了,犯不着拿陈国当炮灰。 上次行仪父带着几万人马,在两国边境玩了一个月,不知道谁多嘴传了出去,结果楚庄王竟然要求撤将重派。陈灵公将行仪父罚俸一年,算是给了楚国一个面子。但他知道,这事,楚国不会善罢甘休。 哼,陈国不过是纳贡买平安,并不是你楚国的臣子。陈灵公眯缝着眼睛,看着孔宁说:“那事先搁置,眼下这事如何处置?” 孔宁原本想耍个滑头,用打仗的事将这事遮掩过去,没想到陈灵公一点不含糊,偏要逼他表态。他只得暗自掂量。芈王后无论是杀了她还是废了她,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可她迟早要弄死姬心瑶,现在陈灵公又苦苦相逼,如何是好呢? 孔宁眼珠转了转,对陈灵公说:“王兄,这是您的家事,臣弟不好多说。” “你是外人吗?”陈灵公咄咄逼人。 孔宁只得硬着头皮说:“株林杀手一事不宜张扬,事关王室体面。要不,王兄就用别的借口废了她吧!” “什么借口?说下去。”陈灵公见孔宁停顿不说,便追问着。 “必须、必须是让楚国无法问罪的借口。”孔宁吞吞吐吐地说。 陈灵公不语,看着孔宁,那意思让他继续,他要听实际有用的办法。‘ 孔宁心中恨恨地想,明明是你自己惹的麻烦,偏偏让我来给你拿主意。你与芈王后还真是一对! 再说了,你当真听不懂我的话吗?废后的理由有千万种,唯一让楚国无法问罪的就是让她犯下大错。一个王后可以犯下千万种错,唯一不能犯的就是令人耻笑的失节。 孔宁万般无奈地小声说:“失节!” 陈灵公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孔宁,堂堂君王,头上长绿草?孔宁你还真敢想!那个恶毒的女人我是不想碰,可也不能让别人碰,哼! 孔宁见陈灵公瞪眼,知道这话不合他心意,便给自己找台阶下,说道:“臣弟瞎说,王兄别当真。” “不,王兄还就当真了。只不过此事不能成真,但要让它是真。”陈灵公说的似绕口令一般,孔宁立马就反应过来。你是想设个套子让芈王后钻啊! 孔宁故意诚惶诚恐地说:“这个、这个……”他没了下文。 没想到,陈灵公走到孔宁面前,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孔宁吓得一下跪倒在地,忙说:“王兄,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又不是让你弄假成真!”陈灵公拍了拍孔宁的肩膀,竟然非常无耻地说:“越快越好,不要让王兄等太久!”说罢扬长而去。两权相害取其轻,事关与楚国关系,弄死她肯定不行。但可以让她自惭形秽,再也嚣张不起来,只有老老实实地闭嘴。 孔宁懊恼地甩了下自己的头,出的什么馊主意,竟然将自己搭了进去。那个女人,看着就让人倒胃口,自己根本没兴趣勾引她。再说了,她毕竟是王后母仪天下,哪里就能轻易上钩。 不过,芈王后养尊处优,虽然贵为王后,却如同守寡,深宫寂寞,应该是难耐凄凉的。孔宁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只欠一个时机。 初秋下午,王宫里寂寂无声。芈王后一觉醒来,浑身竟是软绵绵的,一丝气力也没有。她扭动腰肢坐了起来,却是一阵心跳,丹田中一股热气直喷出来。 芈王后四下看看,除了宫女就是阉人,心中不由一声哀叹。自嫁到陈国为后,陈灵公从没拿正眼看过她,春花秋月,万般伤怀,满眼的怨愤却又不能与人细说,只能是愁绪萦心。 芈王后半倚半靠在盘龙戏凤床柱,双腿紧搓,银牙咬得咯咯直响。耳边似乎有一种极细的男欢女爱之声,撩拨得她已是浑身瘫软苏痒难耐。 忽然间,宫女来报,孔宁求见。孔宁入得内来,见芈王后正在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场面让他甚为尴尬。他暗自叹息,知道计谋得逞,便走上前假意轻声呼唤。 孔宁低下眼睛,轻声问道:“王嫂身子不舒服?” 芈王后睁开原本半阖的双眼,自知心事被孔宁看破,不由得一声长叹,脸上飞起大块红晕。那神情无限幽怨,无限酸楚。 她抬眼向孔宁看去,只见他乌发上束着羊脂发环,一袭白衣飘飘,腰间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细长双眼妩媚多情,浑身上下风流倜傥。活生生把陈灵公甩了个十万八千里。 芈王后心里不禁升腾起一股爱意。原本孔宁在她身边,被她呼来喝去,她却只是拿他当心腹,从未往情欲方面想过。毕竟,她是一国的王后,她的心思应该在陈灵公身上。 可今日,不同了!她的内心渴求已被他撞破,他又是那么一个神仙般的男子,而且,关键是这个而且,他是那么听自己的话。 芈王后向孔宁伸出手,招他坐在自己身旁。孔宁微微地打了个颤,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到了床边。却被芈王后伸手一拽,一下子栽到了芈王后的身上…… 正在这时,陈灵公破门而入,怒气冲冲地手执宝剑,向孔宁刺去,孔宁躲闪不及,胳膊上吃了一剑,赶紧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芈王后此时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见孔宁捂着胳膊跪在地上,心中竟自升起一股豪气,对陈灵公说:“大王,此事与孔宁无关。嫁你数载,有名无实。不知你夜夜笙歌之时,有无想过臣妾孤寝凄凉。今日之事就当臣妾不守妇道,放了孔宁,臣妾任凭大王处置就是。” 陈灵公冲着孔宁低吼一声:“滚!”孔宁连忙捂住受伤的胳膊跑了出去。 芈王后想破脑壳也没想到,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孔宁与陈灵公的预谋。他们在她的饭菜里下了适量的媋药,在她寂寞难耐的时候,在她不能自持的时候,孔宁恰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当然,孔宁受的那一剑也是事先策划之中的。 然后,一切顺理成章。芈王后,被褫夺了王后封号,幽禁后宫。 二十六 天呈异象问吉凶 剑落如雨锁冷暖 天色傍晚,日影微昏。忽然间,一阵风过,原本昏暗的天空又亮了起来,竟是月亮提前升了起来。 太阳西沉,月兔东升,日月同辉,互相磨荡。朝堂上下一片震动,个个仰望天空,猜不透这亘古难见的天象预示是凶还是吉。 大周天子周定王站在观星台上,久久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念头。从来都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现在天空竟然呈现了日月同辉。太阳自然是天子,那月亮是谁? 按说,七杀门奉旨围杀了秦国君王,在各诸侯国引起了震动。虽然七杀门与大周朝的关系仍然是暗地的,但一些明眼的诸侯国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端倪,纷纷主动前来纳贡,感觉上大周朝已是起死回生。 可为何还会有这样的天象?难道说月亮会取代太阳? 一旁的星象师全神贯注地看着天空。太阳上下,祥光万道,绚烂夺目。渐渐地,红日下了西山,熔成了一片黑光。此时,月亮越发地明亮,左右紫云萦绕,瑞气升腾。 他不由得胆战心惊,上天垂此异兆,明摆着就是预示在月亮与太阳分庭抗礼一段时间后,取而代之。这可是个不祥之兆啊! 周定王见星象师一言不发,心中已知答案。转身下了星象台,一路无语地回了寝宫。许久,才对身旁的暗卫说:“传令七杀门,让门主来见朕。” 屈巫那日怒不可遏地带着夏征书和伊芜离开了宛丘。原本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一路更是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好在两个孩子乖巧懂事,总能出其不意地让他开了笑脸。 回到府中,芈夫人见他带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回来,正想讥讽几句,却瞥见屈巫脸色阴沉的似要落下乌云来,便识趣地闭了口。 屈巫当时稍稍犹豫了一下,从马车里提出一匣子金锭,交给了芈夫人,简单地说收了两个徒儿,两个孩子父母给的生活费和束脩。芈夫人也是见钱眼开,赶紧按屈巫的要求给两个孩子紧挨着屈狐庸安排了住处。 剩下的一匣子金锭,屈巫交给了筑风,嘱其代为保管。他知道,若是一点银两不拿出来,两个孩子肯定会受芈夫人的白眼。还是花钱买心安比较好。 屈巫自此安心赋闲,每日里教导三个孩子武功,日子也是一日紧挨着一日过去。只是偶尔间,他会突然走神,或者,夜半时分会惊醒。 这一日,筑风忽然得到陈国七杀弟子密报,陈灵公废了芈王后,意欲将姬心瑶接到宫中。他犹豫再三,原本想不告诉屈巫,可每每见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又觉得还不如告诉他,也好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屈巫阴沉着脸,立在后院当中,毫无章法地将昆吾剑舞得宛如一道光环,而他屹立光环之中,衣袂飘飘,忽上忽下,一会儿仗剑盘旋飞舞,一会儿荡剑风雨不透。随心所欲,人随剑走,仿佛不是人在舞剑,而是剑在舞人。 屈巫的内心涌起了巨大的波涛,他原以为自己已把姬心瑶忘记了,可是这个消息,却让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贪慕虚荣的女人,为了一个后位,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好吧!既然我当初弄掉了你的王后之位,之后为你做了那么多,也算扯清了! 几个时辰下来,屈巫的衣衫已是透湿,可他依然在毫无章法地舞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筑风远远地注视着,见屈巫信马由缰地发泄,一股凉气从他后脊梁升了起来,这样下去会将功力消耗殆尽的。想来想去,他无奈地想到了芈夫人,或许,她能让屈巫停下来。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只得吩咐一个下人,去请夫人来。 芈夫人走了过来。屈巫回来这么长时间,居然从不到她屋里去。她心里窝着一股气,就也不来屈巫的院子。两人同在一个府邸大院,不在一起吃饭,不在一起睡觉,就连碰上一面都不容易。这还是正常的夫妻吗? 刚才筑风打发下人来报,说是请她过去。芈夫人心头一阵恼火,这个筑风,到底是个什么人?屈巫让他在府邸自由出入,却又不是下人。屈巫离开家的日子里,他依然还像屈巫在家一样,随意出入屈巫的院子。 尤其是在金钱方面,筑风似乎掌握着屈巫的什么秘密,虽然没忘记按时给她送家中的用度银子,但这银子从何而来,他却只字不提。 现在,他居然大刺刺地让下人来请。哼,架子还真不小啊,算哪个葱啊,把自己当谁啊? 突然芈夫人心里一个激灵,难道他与屈巫?她似乎找到了屈巫不与自己亲近的答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否则没办法解释他们吃住都一起,而且,据下人密报,屈巫洗澡都是筑风伺候。原来竟有龙阳之好!芈夫人牙齿咬得咯咯响。 筑风见芈夫人走近,连忙上前称呼了一声“夫人”,芈夫人却狠狠地瞪他一眼,径直走进了院中。想我芈如好歹也是个郡主,竟然要和一个男人来争夺自己的丈夫。可悲! 屈巫依然在一片剑光的笼罩下,那剑光已将这世界隔绝,他在那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享受着孤独,抑或是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芈夫人看得心惊,却不明白筑风请自己过来的意思,早就知道他武功非凡,是让我来喝彩还是来恫吓我?她回头白了眼筑风。 筑风不为人注意地摇了摇头,心中又一次升起为屈巫的不平。好汉配赖妻,门主英雄盖世,偏偏就遇不到好女人。他走上前来,低声说:“麻烦夫人前去喊一声,爷这样下去,会耗尽功力的。” 哦,原来屈巫这近乎疯狂的舞剑有危险。芈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筑风,竟然问道:“既知有危险,你为何不上前阻拦?” 筑风的头低了下来,小声说:“夫人,我不敢。” “他是为何?”芈夫人疑惑地问。 筑风摇了摇头。他根本不敢提姬心瑶,他不是怕芈夫人打翻醋坛子,而是怕芈夫人得知一切后,会变本加厉地嘲笑屈巫,那无异于在屈巫的伤口上撒盐。 “哼!”芈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动着腰肢向屈巫走去。你不敢?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不敢的吗?说到底不过是下贱坯子。 “夫君,夫君。”芈夫人在一丈开外叫了起来。 屈巫根本听不到芈夫人的喊声。他已将自己彻底锁死封闭了,他不要受外界任何的干扰,他只愿在这剑光笼罩里孤独地存在。 “屈巫,你还算不算个男人?”芈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回府这么时间,你当我是空气呢?有你这样做丈夫的吗?嫁给你,我算倒了八辈子的霉,一会儿做梦都是什么公主,一会儿又弄个妓女来府,我还真就糊涂了,原以为你喜新厌旧,却原来你专一的很,龙阳之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芈夫人喋喋不休地骂着,不知何时,屈巫手中的剑慢慢地停了下来,他犹如从水中钻出来一样,浑身“吧嗒吧嗒”地滴着汗珠,他看着芈夫人,冷冷地沉默着。 龙阳之好?屈巫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远处的筑风,明白芈夫人是有所指。这个女人,还真他妈敢想! “夫人骂完了就请回吧!”屈巫淡淡地对芈夫人说了句,飞身向屋子掠去,落地时,简略地说:“洗澡。” 筑风连忙答应道:“水已准备好了。”随即捧着衣服去了浴房。 远处的芈夫人并未听到他们的说话,但看筑风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去浴室,更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还真是洗澡都是这个男的伺候,难怪这个院子里不要一个丫鬟。 哼!芈夫人气呼呼地走过去,站到了浴室外面。 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屈巫正要脱下身上汗得透湿的衣服,忽然听得门外有轻微地喘息声,他想起了刚才芈夫人的破口大骂。也好,就让你信以为真,免得纠缠。 “嗯,替我更衣!”屈巫突然邪魅地说了一句。 正要离去的筑风一愣,不知道屈巫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闷闷地上前为屈巫更衣。猛然间,胸口一个狭长的刀疤闪了他的眼。他大惊失色地喊道:“门…….” “门关好了没?”屈巫打断他的话,继续用一种邪魅的腔调说着。 筑风朝门口看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难怪刚才芈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恨不能吃了自己。 他咬着嘴唇努力地忍着笑,这门主的心还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啊。刚才还将剑舞得吓人,现在竟然这样,怕是想彻底让芈夫人不来纠缠吧!哎呀,以后自己可就惨了,芈夫人真会把自己给吃了。 门外的芈夫人,听得屈巫那暧昧的语调,心里一阵恶心。天哪,真是这样的!她不能想象两个大男人在里面干什么,自己再也没有勇气站在门口,恨恨地一跺脚,跑开来去。 。 二十七 叹今朝故乡心碎 忆往昔异域魂惊 筑风真就没有离去,他蹲在浴池边上,为屈巫轻轻地搓着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门主,您胸口的伤疤从何而来?放眼天下,谁能伤得了您?” 屈巫苦笑着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那是一个女人弄的。” “您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竟然还用刀伤您,简直、简直是太、太过分了!”筑风气得不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他想当然地认为那个女人是姬心瑶。只有她,才能伤得了屈巫;只有她,才能让屈巫心甘情愿地受伤害。 屈巫知道筑风误会了,筑风那意思不用说也是指姬心瑶。 屈巫的心猛地一抖。刀割的伤,不过是在皮肉表层。姬心瑶,你却将我的心碎成了一地。 若是有可能,我情愿你用刀将我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也不要将我的心碎得一塌糊涂。 姬心瑶,我真的是看错你了!一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你。想不到你为了一个王后之位,竟然这样不择手段!那样肮脏的事,你都能做出来! 是的,你是不会跟我走!因为我永远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王后之位!算了,你安享荣华富贵吧,这一世就当我们从未相遇! 屈巫睁开眼睛,看着氤氲雾气里的筑风一头大汗,微笑着说:“出去吧,让我一人静静!” 屈巫将自己泡在温水里,手不自觉地摸着胸口上的伤疤,耳边隐隐地传来胡马嘶鸣与金戈交击之声,眼前又浮现出西风肃杀的草原,一个女人对自己邪恶地笑着,将手里的匕首一点一点地划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慢慢地说:“既然你愿意用心来换冰蚕,我只好成全咯!” “阿依古丽!”一个名字从屈巫的嘴里冒了出来。 透过袅袅雾气,屈巫仿佛看见自己在强烈的光线下醒来。他晃了晃自己的头,十分艰难地睁开了眼,顿时吓得他一咕噜坐了起来。 自己竟在一个异族女子的怀里!那张十分妖冶的脸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屈巫四下看去,明白自己是在天山脚下,山上鹅毛大雪,山下阳光万丈。他摸了摸腰间,冰蚕陶罐不见了! 屈巫的心猛地一沉。为了得到冰蚕,几乎耗尽了自己的功力,拼命一搏才死里逃生。巴都生死不明,肯定凶多吉少。若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巴都! 屈巫朝那异族女子看去,没发现她身上有藏匿东西的痕迹。难道自己在山上丢了? 屈巫仔细地在脑海里搜寻着。记得自己从雪窟里冲出来的时候陶罐是在身上的,寻找巴都的时候也是在身上的。后来,又昏了过去,醒来时身边只有这个女子,应该与她有关。 屈巫努力地浮起一丝笑容,问道:“这位姑娘,我身上的陶罐可曾看到?” 女子举着一个羊皮囊凑到屈巫的口边,屈巫闻到了一股羊奶香味。俩人连比划带猜,屈巫终于弄明白,她叫阿依古丽,是回纥人,就住在天山脚下。她从神庙出来,见屈巫昏迷不醒,就用随身带的羊奶喂他,才将他救了回来。 屈巫再次提起了陶罐,而且强调陶罐里是冰蚕。阿依古丽只笑不答。 日落黄昏,草原上很快就如蒙上了一层薄雾轻纱。刹那间,一切都变得异常诡异幽静。 屈巫只得跟在阿依古丽的后面回到了她的部落。阿依古丽游移飘忽的眼神让他坚信了自己的直觉,他必须要拿回冰蚕。 两个月下来,屈巫已渐渐地听懂了回纥语言。屈巫硬着头皮努力适应这里的吃饭和睡觉。手抓饭,总是让他食不甘味。到处都是羊膻味,总让他在睡梦中窒息。 然而,阿依古丽依然只字不提冰蚕。屈巫急得嘴上起了燎泡。再要上天山,自己的功力几乎耗尽。自己现在一点气都提不上来,恢复功力不知道要何时!眼看就到年底了,心瑶她等不起啊! 更让屈巫惶恐的是阿依古丽这个女人。阿依古丽,月亮花,部落里的月亮女神,有着与神沟通的本领,男宠无数。现在貌似看上了屈巫,屡屡拿话撩拨,屈巫只当是听不懂而装聋作哑。 那晚,明月出了天边,荒凉的草原浸在月光之中。 屈巫躺在床上,西羌部落的勒勒公主与阿依古丽交替着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唉,屈巫,你还挺有女人缘啊!屈巫自我解嘲着,心底闪过了勒勒公主幽怨的眼神。 勒勒,对不起,欠你的情只能下辈子还了!屈巫知道,自己策马离开西羌部落的时候,碉楼上那个久久不曾离去的倩影,已在自己心里的某一角落长留了下来。 “怎样的一个女子能有如此福分?且不说我的女儿有沉鱼落雁之美,就是这首领之位也让多少西戎贵族子弟垂涎。屈公子竟是一点都不动心,执意要冒险去天山寻冰蚕。着实让人钦佩!”莱萨首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惋惜之余却是大加赞赏。 面对勒勒公主的深情,面对西羌部落的厚谊,要说一点不感动,心底不起一点涟漪,那是假话。可是,屈巫知道自己分身乏术。 西羌人是豁达的,对帮助过他们的朋友也是尊重的。见屈巫执意离开,莱萨首领送了他们两匹汗血宝马,让他们轻松地闯过了千里大漠。 没想到,终于拿到了冰蚕,却困在了这个神秘部落。 屈巫一声轻叹。思前想后,冰蚕绝对在阿依古丽这个女人手里,可她总是莫测高深地笑而不答。这位月亮女神,明摆着比豺狼虎豹要凶猛的多。唉,自己的麻烦大了。 屈巫正在心中万般纠结,忽然阿依古丽派人来传,让屈巫立刻去她的寝宫。 这么晚了,让自己去她寝宫?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屈巫觉得脚底冒出了一股凉气,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依古丽的寝宫外站着一溜青年男子,个个身材高大威猛,着劲装,挎弯刀。护卫?男宠?屈巫在心里嘀咕着。 红锦作壁,绣毯铺地,所有陈设都是奇珍异宝。屈巫仅一瞥,他已知这个寝宫不是用富丽堂皇就能形容的。 阿依古丽一身紫霞纱裙,斜躺在云帐之中。紧贴她身子的是一个包裹着层层丝绵的陶罐,她似乎是在研究那丝绵套的活索一般,扯开,又结上,再扯开,又再结上。 冰蚕陶罐!屈巫一阵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想从阿依古丽手中拿回冰蚕,绝非易事。 “神主”屈巫与部落里的人一样称呼着阿依古丽。 打从屈巫一进寝宫,阿依古丽的眼帘一直是垂下的,她终于抬眼看了看屈巫,脸上现出一种邪魅的笑容。 “那个可以还我了吗?”屈巫指着陶罐说道。 “想要它?你用什么来换?”阿依古丽慢慢地说。 明明是自己用命博来的东西,拿回来还要有条件?屈巫脸上黑光一闪,暗自运气。然而,依然是内力尽失,丝毫提不起来。 “你功力恢复了?”阿依古丽起身放下冰蚕,走到屈巫身旁嘲弄地说着。 屈巫一怔,明白过来。难怪自己一直无法提气,难怪自己这两个月功力没有丝毫的恢复,还以为自己冲出雪窟耗尽了功力,如此看来一定是在天山脚下自己昏迷的时候,这女人给自己下了散功的毒。竟然有这种毒让自己一点没有察觉! 屈巫暗叹一声说道:“神主,求你把冰蚕还给我,有人等着它救命呢!” “哦?何人?说来听听?”阿依古丽瞪着她那双妖魅一样的眼睛,冷光直射。 屈巫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阿依古丽定定地说:“我心爱的女人!” “哈哈哈……”阿依古丽一阵大笑,手搭上了屈巫的肩膀,她邪恶地说:“还是一个大情种!我是想给你啊,可你不能坏了我的规矩!你必须得换。” 屈巫看着满眼的奇珍异宝,知道阿依古丽没怀好意,只得硬着头皮说:“神主,你想要什么?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去找来。” “不,不需要去找,我要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阿依古丽在屈巫的肩膀上拍了拍。 让本门主给你当男宠?除非我死了!屈巫在心里恨了一声,假意不解地看着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邪恶地笑着,手慢慢地从屈巫的肩上移到了他的胸口,说道:“或者人,或者心。人,留下来和外面的一样;心,挖出来下酒!” 见屈巫默不作声,阿依古丽也不再说话,转身拿起冰蚕陶罐置于头顶,竟然不管不顾地跳起舞来。 阿依古丽的舞姿狂放而邪魅。那陶罐在她的头顶上斜立着,忽地一下,掉了下来,却见她用脚一勾,又立在了脚背上,突然间,那陶罐又在她左右手抛来抛去,犹如杂耍一般。直看得屈巫的心忽上忽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阿依古丽一不小心,将陶罐甩到了地上,冰蚕遁地而逃。 “别、别跳了,我答应。”屈巫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了这种刺激,他无可奈何地喊了出来。 “选择哪样?人还是心?”阿依古丽停了下来,捧着陶罐竟然一点也不气喘。 屈巫微微一笑,说:“心!” 二十八 冒风险易筋洗髓 落虎口死里逃生 阿依古丽闻听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屈巫会选择剜出心脏。一头是美色,一头是死亡,他竟然微笑着选择死亡!这个男人犹如一个巨大的谜团! 她伸出舌头慢慢地舔了舔嘴唇,然后问道:“什么时候交换?现在还是明天?”她有点急不可耐地想知道谜底了。 屈巫一脸诚恳地看着她,说道:“十天之后,地点你定。” 阿依古丽眼珠转了转。十天,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恢复功力!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面对剜心。 “成交!”她沉沉地说了两个字。她拍下手掌,随即出现两个劲装男子,对屈巫做了个请的手势。 屈巫向阿依古丽微微地欠了下身子,又说道:“还有个不情之请,这十天能否让我一人安静地在屋里不受打扰?有些事我得记下来。” 有些事记下来,遗书?阿依古丽在心里倒腾了一下。呵呵,神仙一样的美男子,死了太可惜了!她眯缝着眼睛点了点。 屈巫走了出去。一阵瘆人的笑声传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汗毛“嗖”一下全部竖了起来 。 这个恶毒的女人,竟敢给我下散功的毒。哼,待我恢复功力,看我不一脚踹飞了你!屈巫在心中暗自发狠。 回到住处,屈巫关好门窗便盘腿坐在床上,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 他记得师门里有易筋洗髓的功夫,在无法搞清自己中了什么样散功的毒,又找不到解药的情况下,他只有易筋洗髓,才能恢复功力。 终于在脑海的沟壑里找到了易筋经的导引图。他曾在奕园后山别院里匆匆翻过,因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失去功力,所以他只是匆匆翻过。 但这就足够了!他知道自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哪怕匆匆一瞥,他也能完整地记下来。 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发,九年易形。九年才能完成易筋再造,脱胎换骨。 一天抵一年,他必须要在九天内让自己重生,才有可能反败为胜。他知道压缩时间是个险招,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可他别无选择。 万幸,屈巫的内衣夹缝里藏有七杀门的灵药。这还是两年多前陪姬子夷去奕园后山别院时,顺手拿的几颗,当时塞在衣袖里也没在意,后来筑风帮他缝到了内衣夹缝里,说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的需要了! 夜已深了,屈巫确信周围无人监视后,撕开了衣服的夹缝,从里面取出一颗蜡丸。月光下,他看着泛有青白光泽的蜡丸,幽幽地说:“祖师爷保佑,现在可就靠您老人家传了几百年的灵药了!” 屈巫捏碎蜡丸,取出灵药吞了下去。即刻打坐运气,双手结印,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两拇指相触,放于脐下。 渐渐地丹田之处似有缕缕热气,他赶紧按照易筋经导引图的指示,运气在周身的奇经八脉。 屈巫右手握拳,压在大腿根的动脉上,左手按住左鼻孔,从右鼻孔排出毒气。三次之后,换为左手握拳,右手按鼻,从左鼻孔排出毒气三次。 运行三遍,屈巫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敢懈怠,稍稍休息一下,又运行了三遍,直至第九遍结束,天色已大亮,屋外有了人畜走动的声音。 屈巫洗澡更衣,仅仅喝了点水就蒙头大睡,一直到天黑他才醒来。他稍稍活动一下筋骨,又服了一颗灵药,循序渐进,按导引图进行第二层的易筋洗髓。 一连三天,屈巫进行的非常顺利。鼻孔里排出的毒气从黑色到红色,说明他血液里的毒已经排的差不多了,再往下一层,便是五脏六腑和骨髓,只要鼻孔里出现白气,就大功告成了! 他心下窃喜,祖师爷的灵药强力补气益中,配合易筋洗髓,竟是神效显著。 第四天晚上,屈巫睁开眼睛向窗外看去,天空里飘着雨丝,屋子里明显地寒气加重了。他正要继续打坐,门外传来了阿依古丽的声音。 屈巫无奈地打开了门,由四个男宠高高扯起的雨篷下,阿依古丽坐在两人抬着的小轿上,一脸阴险地笑着。 “我反悔了。十天时间太长,我等不及!”阿依古丽振振有词地说。 竟然出尔反尔!屈巫沉着脸不说话。游戏规则的制定权在这个女人手里,他只能用沉默表示反抗。 阿依古丽眉毛一扬,嘿嘿地笑出了声,然后说:“明天中午,天山脚下的神庙,交易冰蚕。”说罢,不等屈巫应答,若干人等扬长而去。 屋檐下的雨滴大了起来。屈巫站在门口,看着阿依古丽远去的阵势,无奈地摇了摇头。 雨在黎明时分停了。屈巫停止了运功,洗澡更衣后他稍稍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将该带的东西全部带在了身上。 也许是阿依古丽不识货,也许是她的奇珍异宝太多,外表花里胡哨的昆吾剑她竟然没看上。屈巫摸了摸昆吾剑,将它藏在了宽大的衣服里面。 身上的毒只解了部分,功力也只恢复了三成。这一次,他将比耗尽功力冲出雪窟还要凶险。他面对的是没有底线的邪恶女人。可他只有拼死一搏。 雨后草原的正午,天空蓝得像绸缎一样。太阳下,几块白云在冰峰间投下云影,就像在绸缎上绣上了几朵白色和银灰色的暗花。 望着高耸入云的冰峰,屈巫的心一阵难过。巴都,好兄弟,我们只有来世再见了。 天山脚下的神庙,幽暗而威压。高大的廊柱和石墙上布满彩色的浮雕,屋顶像个苍穹一样覆盖着整个庙宇。庙宇没有窗户,只有顶上一个圆形的大洞,泻下不同时间里的光影,显示出一种天人相通的意象。 屈巫被绑在了廊柱上。阿依古丽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托着陶罐邪魅地笑着说:“现在变卦还来得及。” 屈巫摇了摇头,说:“陶罐给我,心你拿去。” 阿依古丽转了一个圈,将陶罐置于屈巫的鼻子下面,阴恻恻地说道:“要不要看上一眼?” 说罢,阿依古丽拉开了丝绵套上的活索。屈巫伸头看去,果然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冰蚕,他竟邪魅地一笑,说:“挂我腰上。” 阿依古丽狐疑地看着屈巫,当真要拿自己的心换冰蚕?待会儿剖开胸膛,取出心,可就死翘翘了。唉,还真不舍得他死。不过,既然不从,那就只有死了! 阿依古丽将匕首含在嘴里,斜着眼睛死死地看了一会儿屈巫,才将陶罐挂在了屈巫腰带上。 “系紧点,待会儿上路放心。”屈巫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阿依古丽一阵大笑。上路,黄泉路上你能带走它吗? “哗啦”一声,阿依古丽撕开了屈巫的衣服,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匕首就插到了屈巫的胸口。 忽然间,响起了激越高亢的鼓点,阿依古丽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她踩着鼓点疯狂地跳了起来。只见她双手向天空伸去,嘴里发出种种怪声,四周的男宠们举着弯刀也跟着她一起稀奇古怪地跳跃着。 屈巫瞄了一下胸口的匕首,血已经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他忍着疼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简直就是群魔乱舞,不开化,无可理喻!屈巫冷哼一声,用意念封住了自己的伤口。 一声怪叫,鼓声戛然而止,阿依古丽依然保持双手向天的姿势。许久,她恢复了正常,厉声说着,刚才她已与神沟通过了,同意盗取天山冰蚕的异族男子将他的心敬献出来,以获得神的宽宥。 阿依古丽重新走回到屈巫身边,她诧异地发现伤口只流出了少许的血,便一声不吭地拔出匕首,又狠狠地插到了原处。 “我要剜心了,再不反悔就真来不及了。”阿依古丽调笑着,诡异而邪恶。 屈巫无语地闭上眼睛,他在等。等她剖开自己的胸膛,触摸到心脏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激发出自己身体的潜能。一举死里逃生。 他知道,以目前只恢复了三分功力的状况,冲出被无数高大威猛的男宠们层层围住的神庙断无可能,甚至连这个邪恶的女人都有可能对付不了。她不间歇地狂舞,依然喘息均匀,说明她有着相当深的内功。 屈巫的胸口终于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像细流一样汩汩地流淌下来。阿依古丽死死地看着屈巫,将那带血的匕首又含在嘴里,双手向那狭长的口子伸去。 密集如豆的汗珠从屈巫头上滚落下来,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死命忍耐。阿依古丽的双手猛地将那口子扒开,鲜红的正在有力跳动的心脏露了出来。 “噢噢噢……”一阵怪叫声中,屈巫听到了自己心脏那强大的咚咚声,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声怒吼。他猛地睁开眼睛,双臂一用力,挣断了绑住自己的绳索,同时伸腿一脚,将阿依古丽踢到了几丈开外。 屈巫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拔出了昆吾剑,所向披靡,抢过一个男宠的骏马,纵身跳上,狠狠地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二十九 携稚子欲行天下 恨佳人仍留心间 “门主”筑风又走进了浴房,见屈巫还在浴池里,赶紧拿着干布巾递了过去。 屈巫回过神来,接过布巾擦拭着身上的水。半响才问:“有事?”筑风不经他呼唤就进来,肯定是有事。 “天子要见您。”筑风刚刚接到了康长老的急报。一天接到两次讯息,都是让屈巫不开心的事,可他又不能不说,只得再次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说什么事了吗?”屈巫语气和缓了许多,他的心绪渐渐地宁静下来了。 “康长老说,前几日洛邑天呈异象,日月同辉,天子不解。”筑风详细地报告着。七大长老早已适应了屈巫的行事作风,报告事情一定要有来龙去脉,打哑谜或者一头雾水之类的不允许报告。 天呈异像,日月同辉?屈巫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看来,天子又想要哪个诸侯的命了!估计姬姓一脉,他认为不会动摇大周的根基,应该还是像秦国那样的异姓诸侯。 齐国?楚国?陈国?屈巫心底忽地闪过了一个念头。按国力来说,天子可能最不放心齐楚两国,但他希望天子这次是想要陈灵公的命! “走吧!”屈巫走出浴室时说道。 “这、这就走?”筑风似是没反应过来,有点结巴地问。 屈巫点点头,又加了一句:“套车,把三个孩子带上。” 芈夫人听说屈巫要带着儿子和徒儿出远门,还真觉得奇怪,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本想和屈巫套几句近乎,可一眼睃见筑风在拾掇路上用的东西,她打心底冒上来一股不舒服,淡淡地说了几句,扭着腰肢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车一出城上了官道,屈巫便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了筑风身边,将空间让给了三个孩子。 车厢两边的窗帘都已撩开,几个孩子左顾右盼,恨不能将外边的景色尽收眼底。一时间,欢声笑语差点掀掉了车顶。 路旁山坡上有个山楂林,树上缀满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果子,远远地看去,犹如一片跳动的火苗。 “好美啊!”伊芜小声惊呼。 “我去摘来。”话音未落,屈狐庸已从车厢里飞了出去,几个跳跃到了山楂林,摘了一大捧山楂果子,全部塞到宽大的衣袖里,连蹦带跳地回了马车。 见屈巫坐在车头,屈狐庸拍马屁一般,赶紧从袖中掏出几个山楂果递给屈巫,屈巫呵呵一笑,接了过去。 屈狐庸开心地钻进车厢,衣袖一甩,山楂果子全部倒在了车座上。“快吃,看甜不甜?” “谢谢大师兄!”伊芜开心地叫着,拿起山楂果吃了起来。 夏征书吃了一口,闷闷地说了声:“不甜,有点酸。” “二师兄,山楂果本来就是酸酸甜甜的。”伊芜赶紧对夏征书说。屈巫早已让他们改了口,师兄妹,就是他们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一辈子的亲人。 夏征书心中却是有点不开心。大师兄不仅武功好,书念得更好,自己与他相比,着实惨了点。可自己确实不喜欢读书,有什么办法呢! “师弟,快看,山坡上有只兔子。”屈狐庸见夏征书不太开心,眼珠一转,喊了起来。 “真的?”夏征书一听就来了劲,连忙拿起自己的弓箭站到了车头,摆开架势搜寻着兔子。 真的有只兔子在山坡上静静地吃着草,夏征书屏住呼吸,稳稳地射出了一箭,不偏不倚正中兔子后背。 一声赞叹,屈狐庸已经飞身而去,捡起兔子回到车厢,笑嘻嘻地说:“师弟好箭法,我们有烤兔肉吃了!” 夏征书终于得意起来,自己还是有胜过屈狐庸之处的。他走进车厢放下弓箭,接过伊芜递过来的山楂果,大大地咬了一口。 “门主,他们几个很开心哦!”筑风见屈巫脸上难得地漾出了笑意,没话找话地说着。 “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屈巫答着,朝远处的山野望去,苍松翠柏,高下相间,期间夹杂着几株丹枫,仿佛一副妙笔丹青。红的火红,绿的碧绿,相映成趣。 “天气凉了。”筑风又提起了话头。他总觉着屈巫有些神思恍惚,无奈自己不能让他恢复正常。 “是啊,再下几次场雨就彻底凉了。”屈巫随口答着。筑风却听得心惊,门主这是说天气吗?怎么听上去,像是沧桑断肠一样。 筑风不敢再提话头,闷闷地赶着车。屈巫侧脸看他一眼,忽然问道:“狐仙的夹板你去下了吗?” 筑风赶紧答道:“一直想告诉您,还没找到机会。去年春天特意去了一趟。哼,当时它蹲在那块大石头上,我飞身上去,竟然把我弄昏过去了!” “你也被它迷昏了?我不是告诉你它的气体有毒吗?”屈巫眯起了眼睛。 “不过,它也真挺神奇的,能听懂人话。我醒来后告诉它,您去天山不能来,让我来给它下夹板。它竟然眼含热泪,真的,不骗您,它当时真的是眼含热泪。哦,对了,还送了我这个,差点忘了。”筑风说着,在马车前面的暗匣里拿出一块鸡蛋大的红宝石,递给屈巫。 屈巫接过来,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似有股淡淡的狐臊味。 “红宝石?不太像。”屈巫摇了摇头,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去狐仙洞,姬子夷曾说他有祖传的《秘闻录》,或许上面有记载。 想到姬子夷,屈巫的心忽地一沉。自己和他那次双双在狐仙洞被迷倒,自己在梦中呼喊姬心瑶,才在姬子夷面前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那个梦?屈巫依然清晰地记得。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背影正在掩泪而泣,数辆战车向着她而去。惶然间,那背影转了过来,远远地冲着自己凄然一笑,任那数辆战车从她身上碾过。那粉色的衣裙被风吹起,飘飘忽忽地浮在空中。 屈巫摇了摇头,将那顽固占据自己脑海的粉色身影赶走。 自己一厢情愿,整天牵挂她这牵挂她那的,连做梦都在牵挂着她!生怕她不开心不幸福,可事实却是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有姬子夷,没有夏御叔,她依然活得很滋润。自己对她的那份牵挂就是个笑话,贻笑大方的笑话! “师傅,我们去哪?”不知何时,伊芜已出车厢坐到了屈巫的身后。 屈巫回头笑着说:“你想去哪?” 伊芜扑闪着大眼睛,乖巧地说:“师傅去哪我就去哪!”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再有两年就要及笄了吧。瞬地,姬心瑶一身明亮的淡黄色衣裙,绾了个松松的少女髻,闭着眼睛缩在易韶怀里的样子又浮现在屈巫的眼前。 那天是她的及笄礼吧!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还没成人,自己那一年都二十八了,竟然会陷到一场不能自拔的爱恋之中。屈巫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冤孽,怎么赶都赶不走!一说话一想事,她的身影就精灵古怪地钻了出来。 “伊芜,你想家吗?”屈巫侧过身来说着,他试图用谈话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伊芜脸色暗了暗,她看了一眼屈巫,小声地说:“我想母亲,还有公主姐姐。” 这个孩子的心事好重!她根本不提家。也许,家对她就是冷漠的场所,只有母亲和公主姐姐才给了她关爱。公主姐姐,又绕到她了!唉,怎么像块狗皮膏药,贴在我脑海里了!屈巫闷闷地想着,轻叹了口气。 “嗯,待我们从洛邑回来,绕道郑国,你去看看母亲。收你为徒的事,我已派人告诉了她。据说她现在府中过的还好。”屈巫微笑着说。 事实上,他是让暗庄弟子给那位王爷送了封密函,说伊芜郡主已被七杀门收为弟子,请家中不要挂念。结果,那位王爷吓得屁滚尿流,立马将伊芜母亲的身份由侍妾抬了侧妻。七杀门,他可惹不起啊! “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屈巫的身子本就侧着,他稍稍偏了下头向后面看去,只见芈和骑着一匹快马,从后面追来。 “停车”屈巫说着,已跳下马车站到了路中间。筑风紧拉缰绳,马车停在了十几米开外。 “爷,夫人让您立即回去。”芈和还没下马就喊道。 屈巫看着满头大汗的芈和,问道:“府中有事?” 芈和跳下马来,挥着衣袖一边擦汗一边说:“夫人说,大王召见。” 回来几个月了,早不召见晚不召见,偏偏在我去洛邑的时候召见,还真会选时间。屈巫一阵腹诽。 “可说事由了?”屈巫皱着眉头问。 芈和摇了摇头,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爷,您要是不回去,夫人会、会扒了奴才的皮。” 屈巫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先回去,我晚上回府。” 马车依然不急不慢地往前走着。太阳渐渐地被慢慢堆积起来的灰黑色云片埋葬了,官道两旁的山野朦胧起来。 暗淡的光线中,客栈的剪影越来越浓。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安排好住处,屈巫才对筑风说:“你们先在这等我,我回去一下就来。”转而对几个孩子们说:“你们仨要听师叔的话,不许淘气。” 随即,撩起衣袍,在渐渐浓重的夜色里疾行而去。 三十 愿今夕从头来过 知几时不再相思 屈巫回到府中时已是二更,他直接去了芈夫人的屋子。 芈夫人的屋子灯火通明,她在等屈巫回来,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不为大王的召见,不为自己的等待,只为芈和。她知道他是个体贴下人的好主子,为了不让芈和受罚,他一定会回来。 看到屈巫赶了回来,芈夫人莞尔一笑,吩咐丫鬟去厨房做夜宵,自己亲手给屈巫倒了杯热茶。 屈巫接过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问道:“大王怎知我回来了?”屈巫子回到府中这几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根本无人知晓他回来。 “哦,妾身那日去宫中玩耍,王后问起,顺口说的。”芈夫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屈巫微微一笑,没有点破芈夫人的谎言。他可以肯定是芈夫人求的樊王后,好让自己官复原职。好像女人都喜欢虚荣贪图富贵,很少有例外。他在心里冷哼一声。 屈巫放下茶杯,又问道:“大王何时见我?” 芈夫人赶紧回答说:“明日早朝后,王后说在后花园。” 屈巫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离去,丫鬟捧着夜宵进来了。芈夫人轻声说:“二更了,用点吧。” 屈巫看了芈夫人一眼,见她脸色微红地看着自己,便默默地低下头吃起了夜宵。 桂花芝麻馅的汤圆,很香很甜。屈巫却吃的一点滋味都没有,他木然地囫囵吞枣般地将汤圆一个一个地吞了下去。 忽然,他感觉到了轻微的颤动,不知何时,芈夫人已经站到他的身后,紧挨着他的身子低声饮泣着。 屈巫推开空碗,站了起来,芈夫人头垂到了胸前,依然在低声饮泣。 屈巫的身子僵硬着,心也僵硬着。他讨厌芈夫人那装腔作势的样子,讨厌她的心机和虚荣,更讨厌她的刻薄和霸道。他甚至希望她永远不要来纠缠自己,宁愿让她误解自己有龙阳之好,都希望她离自己远远的。 此刻,他根本搞不清芈夫人是真情还是假意,也不想搞清,只想自己尽快离去。 芈夫人突然抬起头,满脸泪水地说:“夜都这么深了,你就不能在下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吗?” 屈巫微微一怔,止住了脚步。芈夫人猛地抱住他,呜呜地哭出了声。 屈巫原本僵硬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刻意在她和自己之间垒起的墙瞬时土崩瓦解。这个女人千不好万不好,是自己的发妻,是自己儿子的母亲。 屈巫终于伸出手去,搂着她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屈巫这一说。芈夫人就更伤心了,她似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伏在屈巫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 “别这样,小如,让下人们听见了笑话。”屈巫低声说着。芈夫人一怔,抬起了头。屈巫这是第一次称呼她的闺名,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客气地称呼夫人。他们之间的生分似是由来已久,自结婚那日起就注定的。 屈巫抬手拂去芈夫人脸上的乱发,又用衣袖擦了擦她满脸的泪痕,微笑着看着她。 芈夫人心慌意乱,眼睛看都不敢看屈巫。她似乎还没从委屈怨恨中转出来,突然间,屈巫如此温柔,如此体贴,她一下子就慌了,慌得她平时九曲回肠的心机,全部变成了空白。 屈巫看着她一脸惊慌的样子,不由起了几分怜惜之心。这个一贯装模作样的女人,竟然也有真实的一面。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搂着她的脖子,低下了自己的头。 芈夫人在他的怀里浑身轻颤。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极力迎合屈巫突然覆下来的唇。唇齿交融,无语凝咽,恨不能将这一刻化为永恒。 屈巫吻着吻着,神思恍惚起来。心瑶,为什么你的要求不能简单一点?王后之位当真就那么重要吗?我永远给不了你王后之位,可我能给你一颗永远爱你的心啊。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为什么你要变成那样! 屈巫的心猛地一痛,狠狠地噙住芈夫人的唇,疯狂地吸吮着,仿佛要把她的心都吸出来一般。那一刻,他的意识陷入了混沌,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怀里的女人是谁。 芈夫人察觉到了屈巫的异样。她从屈巫的唇下挣扎开来,伸手摸了摸自己有点肿痛的嘴唇,看着屈巫两眼发直的样子,心中一凛。沉默好一会儿,她才将心头的怨愤压了下去,轻轻地说:“休息吧!” 屈巫醒悟过来,自己刚才又走神了!姬心瑶,你就是个魔鬼,占据在我心里竟然撵都撵不走!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想到你!屈巫恨恨地在心里骂着。 既然无缘,何必不忘;昔日种种,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已成陌路。 屈巫看着芈夫人歉意地一笑,轻轻地吻了下芈夫人明显红肿的唇,问道:“痛吗?” 芈夫人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屈巫的心忽然又是一痛,他一下把芈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小如,给我时间,让我慢慢弥补,好吗?” 翌日清晨,屈巫醒来,眼还未睁开,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粉味,他轻轻地抽了下鼻翼,脑海里折射出昨夜的情景,不由得有些涩然。 他睁开了眼睛,芈夫人正坐在床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他似有些不自在,心里嘀咕着,大清早这样看人也太吓人了。 芈夫人依然定定地看着屈巫,突然间,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到了屈巫裸露的胸膛上,屈巫更是增添了几分不自在,想推开她,芈夫人却顺势压倒了他的身上,改被动为主动,强势地噙住屈巫的唇,贪婪地不松开。 “再不起来,早朝要下了。”待稍稍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屈巫笑着对压在自己身上的芈夫人说。 芈夫人娇嗔一声,说道:“不去也罢。”说着又将嘴唇凑了上来。 屈巫偏过了头,用手撑出芈夫人和自己的距离,然后说:“说正经的,王后说什么了没?” “好像是让你说些外面的奇闻乐事,让大王开心就好。”芈夫人说着。 楚庄王不开心?屈巫明白过来。长公主在陈国被废了王后之位,谪居冷宫,他怎能开心?而且,废后的理由竟让他无可奈何地咽下了这口气。 长公主一门心思要辅助她的王兄称霸中原,决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陈灵公抓了个现行?一定是他设的圈套。屈巫在心里断定。 姬心瑶,这女人真是个魔鬼。陈灵公为了她,如此下三滥的招数,都能使出来。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个头顶束一金色发环,无数条小辫垂在身后,身着粉色衣裙的纯情女孩哪去了? 芈夫人见屈巫又神游太虚,心中“咯噔”一下,他心里到底有什么事?如此放不下?一不留神,他的心就又溜走了。 芈夫人起身下床,侍候屈巫将衣服穿好,又要侍候他洗漱。屈巫赶紧说:“我自己来。”芈夫人如此殷勤,他实在不习惯。 芈夫人也不强求,拉开门让丫鬟送进来早餐。清淡的白粥,煎饺和薄饼,几样小菜。 屈巫坐下来,见只有一副碗筷,奇怪地看了眼芈夫人。芈夫人知晓了他的意思,稍稍局促地说:“我已用过了。” 难怪那么重的香粉味,原来早起来梳洗过了。屈巫微微一笑,低下头无语地吃起了早餐。 芈夫人坐到铜镜前,见自己的发髻有些凌乱,便喊过丫鬟给她重梳。 屈巫很快地吃好了,信步走到芈夫人身旁,见丫鬟拿了个金步摇正要往她头上戴,便伸手拦了下来。芈夫人和丫鬟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知屈巫何意。 屈巫也不说话。在首饰匣里挑了个白玉簪,亲手插到了芈夫人的发髻上,偏头看了看,又挑了个攒珠花戴了上去。想了想,又把攒珠花取了下来,笑着说:“还是清水出芙蓉好看点。” 太阳真的打西边出了!芈夫人激动地脸色绯红,连一旁的丫鬟都激动地满脸通红。这位爷从来不拿正眼看女人,现在居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她识趣地退了出去。 屈巫见丫鬟出了房门,竟然匪夷所思地打开口脂玉盒,用食指沾了点,轻轻地按在了芈夫人的唇上。 芈夫人浑身轻颤,忙说:“不用,不用。” 屈巫弯腰在她耳边低笑着说:“肿了,盖一下。” 芈夫人连忙凑到铜镜前仔细看去。可不是,自己的嘴唇红肿濡湿,就像清晨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迎着阳光,欲放还休。 芈夫人微微蹙眉,说道:“我这怎么去王宫啊!” “如此甚好!”屈巫浅笑着,脸上滑过了一丝邪魅。接着,眉毛一扬,说道:“走吧!” 芈夫人不放心地又朝铜镜看了一眼,拿起胭脂,想想还是放了下来。自己的脸现在比胭脂还红,哪里还需要再擦。 阳光像流水一般迸出,滋润的风也像微波一般飘来。屈巫和芈夫人的马车出了府邸,向王宫而去。 三十一 得消息怒火中天 知音讯柔肠百转 昨日,就在屈巫接到讯息之后,一时情绪失控将剑舞得泼墨生花一般的时候,楚庄王几乎同时接到了来自陈国的的两份讯息。 一份是长公主近卫的飞鸽传书,一份是陈灵公的八百里加急。两份讯息同一个内容,就是长公主被废后,幽禁宫中。 按说,这两份讯息不可能同时到达,天上飞的一定是快过地上跑的。可偏偏差不了半个时辰。这说明,陈灵公没等在朝堂上宣布褫夺长公主王后封号,长公主自己还蒙在鼓里时,陈灵公的信就送了出来。 宣德殿里,奏折洒落一地,玉杯碎落一地。楚庄王气得脸都变了型,像座铁塔似地重重地从东走到西,又重重地从西走到东。满腔怒火找不到发泄之处。 明知这里面有问题,却找不到任何的茬。陈灵公的信写得痛心疾首,先是检讨自己对长公主关爱不够,导致她深宫寂寞。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只得暂且褫夺王后封号,请庄王谅解,云云。 同是君王,他自然知道出了这种丑事,换了谁,都是处死。陈灵公只是废后,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但是,楚庄王打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做这样的事。 樊王后走进宣德殿时,玉儿已经蹲在地上收拾奏折。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大王,何事动怒?” 楚庄王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樊王后也不以为意,吩咐宫女让御厨做碗红枣莲子银耳羹送来。 樊王后其实已经知道事由,她是装不知道。长公主在楚国待嫁时,骄横的不可一世,从没把她这个王嫂放在眼里。现在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丑,她心里反而有丝丝快意。 “媚光见过王后娘娘!”玉儿走过来,规规矩矩地给樊王后行着大礼。 樊王后淡淡地说了声:“免礼”。她对玉儿依然是气愤难消,但当着楚庄王的面,她收敛了自己的锋芒。 玉儿拜见过樊王后,依然蹲下身子去拣拾地上的东西。她仔细地将奏折理好,一摞一摞地在案几上摆放整齐。转而又去收拾地上碎了的杯子。 “小心手,让宫女去收拾!”楚庄王看着玉儿瓮声瓮气地说着。 “大王,就让媚光收拾吧。”玉儿看着楚庄王说。她知道自己此时所处尴尬,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不如蹲在地上收拾。 没想到楚庄王还真是心疼她,竟然向她走过去,大概是想拉她起来。 樊王后心里立刻冒出了一股酸水,她走过去拦住楚庄王,微笑着说:“大王,可知那个有趣的人回来了?” 楚庄王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世上哪有什么有趣的人?看来看去,除了媚光善解人意,哪一个不是让寡人心烦。 “辞官悟道的那个人回来了,看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樊王后故作轻松地说着屈巫。 芈夫人已找了她几次,说屈巫回来在家闲着无聊,想让她帮忙在楚庄王面前说个情,让屈巫官复原职。若是愿望达成,她一定会投桃报李。 樊王后自然认为芈夫人说的投桃报李是客套,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今日形势所迫,一来她是真心想让楚庄王平息怒火,二来她不希望楚庄王又当着自己的面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秀恩爱。所以,情急之下,她想到了屈巫。或许,他能转移楚庄王的主意力。 果然,楚庄王站了下来,疑惑地问道:“屈巫回来了?” “哎呀!”一声轻呼,玉儿的手一抖,被杯子碎片割伤,鲜血滴了下来。 楚庄王连忙绕过樊王后,走过去蹲了下来,一把抓起玉儿的手,掏出丝帕压住血,责怪地说:“叫你不要收拾,还偏不听话!”又喊了声:“快传御医。” 玉儿脸色发白,冲着楚庄王轻声说:“没事的,大王,真的。” 楚庄王将玉儿拉到软榻上坐下,根本不管樊王后还站在一旁,捧着她受伤的手,一个劲地埋怨她。 御医很快过来上药包扎好。其实不过是手指拉了一个小口子,御医见楚庄王心疼万分的样子,自然也顺竿溜,开了些补血调气的名贵药材。躬身退出宣德殿时,还不忘同情地看了一眼樊王后。 樊王后站在一旁。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自己好歹是王后,她不过是一嫔妃,居然是自己站着,她坐着。酸妒之火差点就要不受控制喷了出来。 “嗯,你刚才是说屈巫回来了吗?”楚庄王抓着玉儿包扎的那只手问道。 樊王后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努力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芈如前几日来宫中说的。” “哼!“楚庄王没了下话。屈巫是个人才,却是个让他头疼的人才。他始终觉得他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 七杀门到底与他有没有联系?自己竟然一直查不出来。可偏偏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秦国君王被七杀门诛杀。这难道又是巧合? 那次革了他职,七杀门就一夜之间毁了醉春楼;还有那年三月三,他莫名其妙地失踪,郑国正好发生内乱。再有,就是冰蚕,从头到尾都与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这一切,若都是巧合,巧合也太多了。 玉儿压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恩公回来了,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一走近两年,杳无音讯,自己日夜担心,却不知向何人诉说。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玉儿见楚庄王哼了一声没有下文,又瞥见樊王后脸色十分不自然,连忙将手从楚庄王大掌中抽出,起身说道:“王后娘娘,您请坐。” 楚庄王见樊王后一脸不快地坐了下来。不由暗自叹息,一个王后有必要和嫔妃争高低吗?她的手流血了,你看不到?整个后宫,就她明事理懂规矩。怎就不学着点! 一个宫女端来了红枣莲子银耳羹,“放书案上”楚庄王说着便起身走到书案旁,若有所思地将银调羹在碗里搅拌着。 玉儿站在樊王后身旁,微笑着说:“王后娘娘何不招屈巫夫妻进宫,问下他是如何悟道的?这一路上说不定真有什么奇闻异事呢?也好让大家都乐一乐。” 樊王后没有答话,心底却是一阵讥讽。除了会狐媚大王,你还懂什么?屈巫虽是王室宗亲,可他若进后宫也必得大王示下的。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楚庄王抬起了头,他分明是听到了玉儿的说话,见软榻那边一阵沉默,便说了声:“你们都过来。” 待到樊王后和玉儿都站到了书案前,楚庄王看着樊王后说:“你传屈巫和芈如明日早朝后去后花园,还有,让嫔妃们都去。” 说罢,低下头吃了两口银耳,站起来对玉儿说:“你去吃了吧。太甜了,寡人不太喜欢。” 玉儿微微一笑,低头说了声:“谢大王。”便坐到书案旁吃了起来。 樊王后见状,实在是再没耐力待下去。大王对这个女人的宠溺简直太过分了,根本不顾忌还有个王后站在一旁!她恨恨地离开了宣德殿。 楚庄王依然走来走去,虽然气消了不少,但心思一点也没放松。长公主,他嫡亲的妹妹,他不可能置之不管。 玉儿埋头将那碗红枣莲子银耳羹吃得一干二净,才站起来走到楚庄王面前,笑着说:“好感动,大王竟然记着媚光爱吃甜羹。” 楚庄王看着玉儿那满足的神情,终于开了笑脸。如果后宫嫔妃个个都像她一样,一碗甜羹就满足了,多好。他拿起她那只受了伤的手,问道:“还疼吗?” 玉儿摇了摇头,稍稍思忖了一会儿说:“媚光可不可以问大王刚才何事动怒?” 楚庄王拉着她又走到软榻前坐下,大致把事情原委说了下。 “长公主受委屈了。依媚光猜想,那个陈灵公一定是另有新欢。”玉儿揣摩着楚庄王的心思说。 一直以来,玉儿并不知道醉春楼真正的老板是谁,只知道是官方所开的妓馆,既然在陈国,那一定与陈灵公有关。所以,她的意识里恨不能置陈灵公于死地。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定是陈灵公喜新厌旧,妹妹深宫寂寞,才出了这样的事。不,甚至都有可能是陈灵公设置的陷阱。 楚庄王对着殿外叫了一声,一个暗卫应声而出。 “查,陈灵公身边的女人是谁!”楚庄王冷冷地发出了旨令。 三十二 人前有意秀恩爱 心底无声明相思 楚王宫后花园里有个偌大的亭閣,是王室赏花赏月的场所。 屈巫携芈夫人走进去的时候,除了楚庄王和樊王后,几乎所有的嫔妃都在那儿等着,还有几个嫔妃是新面孔。 一抬眼,见玉儿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屈巫的心微微一动,佯装未看见,拉着芈夫人一本正经地给嫔妃们见礼。 到了玉儿面前,不等屈巫行礼,玉儿已经抢先说道:“屈大夫,免礼。” 芈夫人看着她,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屈巫告诫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别有用心地说:“娘娘,我怎么越看您越觉得面熟啊!” 屈巫一怔,这个女人怎么就不能学聪明点。他连忙搂过她,笑着说:“你好像是看谁都面熟,唯独看我很面生,是不是?” 芈夫人没想到屈巫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这般亲热,四下看去,嫔妃们个个都捂住嘴在笑,她的脸一下就红到了脖子。 “小如,小别胜新婚哪!” “眼含春水,面带桃花。啧啧,小如无需用胭脂了。” “你们看她那红唇,哈哈…….” 说起来,芈如是侄女辈,嫔妃们寻起开心来自然是无所顾忌,羞得芈夫人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屈巫却似没事人一般,镇定自若。 正当嫔妃们嬉笑着,楚庄王和樊王后走了过来。一阵齐刷刷地拜见礼之声,楚庄王和樊王后在正中的楠木雕花椅上坐定,见屈巫和芈夫人还跪在地上,他也不叫起,故意说道:“王后,你今天请寡人来后花园看什么戏啊?” 樊王后微笑着,眼风犀利地看了四周的嫔妃。刚才她已经听到了她们肆意的调笑声,离了她的眼,她们竟敢如此放肆。 “大王,臣妾以为嫔妃们终日闷在这方寸之地,难免会有心胸狭窄或者得意忘形之举。若是有人能给她们讲讲外面的情形,让她们开些眼,也好明些事理,守好祖宗的规矩。” 樊王后这一番话,明里是回楚庄王的话,暗里却是在教训一众嫔妃。 所有的嫔妃都低下了头。楚庄王看了一眼玉儿,见她脸色发白,两眼发直。不由心中一紧,她一贯敏感谨慎,肯定以为樊王后又在乘机教训她。樊王后现在也确实有点不分场合,对今天的主次都弄不清了,还不如自己亲自上阵。 楚庄王扬了扬下巴,说:“屈巫,小如,平身,赐坐。” 待到屈巫在下首坐定,楚庄王说道:“这两年你寄情山水,体悟大道,可有收获?”他绝口不提当年屈巫留下辞呈而去,自己勃然大怒一事,倒像是自己派他出去游山玩水考察,现在要听他汇报一般。 屈巫面带愧色,看了一眼身旁的芈夫人说道:“大王,屈巫当年总归是任性了些。两年来游历名山大川,道是没悟出来,却是明白了一个事理,抬首入世也好,低眉出尘也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楚庄王直直地看着屈巫,这老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谦虚了?竟然还会检讨自己的不是?以前不是整天跟寡人啰嗦,什么仁者爱人,智者知人的,今天怎不说了?他呵呵一声冷笑,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有何心得?” 屈巫见楚庄王的意思,是要挑起自己曾经对他的政议,暗暗心里一笑,伸手抓过紧挨自己坐着的芈夫人的手,笑着说:“看来看去,还是家里好。” 屈巫这意思,原本自己诸多令人不解的行为都是由男女之情而引发,现在他终于浪子回头了。他不显山不露水地撇开了政治。 芈夫人见屈巫竟然毫无顾忌地抓着自己的手,不由得臊红了脸,偷偷想抽开,却被屈巫紧紧地抓住,只得低下头去不敢看人。 楚庄王看着屈巫,颇为不解。难道他不喜女色是假的?看芈如那神情,好像被春水滋润的花朵一般,那恩爱应该不是假的。 楚庄王的眼风扫过玉儿,见她依然有些发怔,不觉定住了眼神。玉儿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朝他淡淡一笑,又低下了头。 楚庄王似是有所醒悟,她是触景伤情吗?宫中新选了嫔妃,是有段时间没去碧螺宫了。可那几位新选的嫔妃都是重臣之女,自己也是没办法,君王也是有苦衷的。 昨儿她手伤了,感觉她就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可能是克制自己的不快吧。唉,到底是女人,再懂事也还是会有酸妒之心。 “爱妃,你曾对寡人说什么来着?嗯,成道需做到哪三点?”楚庄王看着玉儿问道。 玉儿明显地一愣,她没想到楚庄王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推出来。她似是为难地看了眼楚庄王,见他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她又向屈巫看去,见他也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她按下自己的慌乱,说道:“大王,媚光那是瞎说,没、没什么根据。” “不,寡人觉得很有道理,你说给大家听听。”楚庄王笑着说。 “嗯,第一是乐天行道,第二是不作恶事,第三、第三是不近女色。”玉儿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而且,她有意将几点的位次颠倒,将不近女色放到了最后。她敏感地察觉楚庄王会用此话来戏弄屈巫。 其实楚庄王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戏弄屈巫,更是为了抬举玉儿。他想让她明白,尽管有了新的嫔妃,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没变。 果然,樊王后变了脸色,公然在众多嫔妃面前如此抬举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这个王后以后还怎么服众?她拉长了声音说:“媚光,你对这第三点作何看法?” “臣妾……不知。”玉儿见樊王后突然对自己发难,她求助似地看了眼楚庄王,却被樊王后看在眼里,更是恨得咬牙,她冷笑一声说:“你既然不知,怎在大王面前卖弄?” 楚庄王见樊王后如此刁难玉儿,他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他颇为不悦地说:“王后,这个问题寡人是问屈巫。” 樊王后微微一怔,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便愤愤地不再言语。 屈巫看戏一般,见楚庄王明显护着玉儿,心下倒是宽慰了许多。原本一直还为她担心,看来是多余了。不过她看自己的眼神依然异样,怕是还有那心思。唉,傻姑娘,安享你的荣华富贵吧,难得他如此待你。 原本屈巫有心替玉儿解围,却又怕过于唐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见楚庄王提到自己,正好接了过来,说:“大王,娘娘说的这三点啊,普天之下怕是没人能做到,尤其是第三点,屈巫就做不到。”说罢似印证自己一般,笑着看了一眼芈夫人。 楚庄王一听,稍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没想到屈巫和自己当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笑声过后,楚庄王似是忘记了不愉快,大声说:“屈巫,快说说,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人和事?” 屈巫稍稍沉吟一下,信口胡诌起来。说自己好玩的事倒没碰上,倒霉的事却碰上了不少。 他一会儿说自己在大海上遇到了暴风雨,几天几夜与风浪搏斗,差点葬身鱼腹。一会儿说自己在大森林里迷了路,被野人抓去,差点被他们剜了心。后来,侥幸逃脱,吃了好多天的树皮草根,才活了下来。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屈巫还让芈夫人为自己作证,说自己胸口有个很大的伤疤。芈夫人自然是连连点头,比划着那道伤疤有多长。一番云里雾里的故事,足以写成一部历险记。 楚庄王半信半疑,他有意问道:“西部边陲的风土如何?” 屈巫心下明白,楚庄王是想把自己与七杀门围杀秦国君王的的事联系起来,看来他对自己的身份始终是怀疑的。 屈巫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是想去草原看看的,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可到底还有所牵挂,那边就没去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说罢,又看了眼芈夫人。 芈夫人已经被屈巫弄得意乱情迷,以前连正眼看她一眼都少,今日当着君王和后妃们的面,一个劲地秀恩爱,太阳真是从西边出了,从内心里涌动出的满足感毫无保留地写到她的了脸上。 楚庄王看看屈巫和芈夫人的样子,不似作假。不由心中感叹,毕竟年轻,哪里真就能放下一切。当年怕是小俩口置气才离家出走,现在看上去倒是恩爱的紧。 忽然间,一个内侍走上前来,悄悄呈给楚庄王一个微小的竹管。楚庄王从里面拿出一小块特制的绢布,一眼睃过,脸上杀气顿起,招手对那内侍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内侍应声退下。 屈巫瞥了下那竹管,知是飞鸽传书,见楚庄王眼露凶光,不禁心中起疑,会是什么内容? 屈巫不由得看了眼玉儿,正碰上玉儿含情脉脉的眼神,屈巫赶紧转过头去,低声和芈夫人说起了话,心中竟突然紧张起来,他的直觉,那个飞鸽传书与自己息息相关。 三十三 得失一笑笑犹深 爱恨由心心难安 屈巫在王宫后花园一番神侃海吹,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眼看已至正午,樊王后吩咐宫女上了些瓜果点心,嫔妃们依然兴致勃勃,边吃边听。 屈巫瞥见楚庄王似有倦意,知他有午睡习惯,下意识地向玉儿看去。玉儿察觉到了屈巫的目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屈巫尽快地结束了自己的夸夸其谈,用极为诚恳的语气对楚庄王说:“大王,屈巫原以为游历山水会给自己增加心智,结果就是一个笑话。” “屈巫,还不改口吗?”楚庄王似笑非笑地说着。 屈巫心中一惊,稍稍踌躇了一下,只得起身跪倒在地说:“微臣谢大王开恩!” 芈夫人激动不已,连忙也陪着屈巫跪倒在地。 屈巫低着头小声说:“你如愿了!” “平身吧。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过于讲规矩。大家散了吧。”楚庄王意味深长地说着。 一众嫔妃袅袅婷婷地地散去,屈巫拉着芈夫人,正要离开,玉儿径自走了过来,说:“屈大夫,本宫还有个不明白之处,野人部落真的吃人吗?” 屈巫见玉儿找借口说话,便笑着说:“娘娘,应该是吃人的,他们说要拿我的心肝肺下酒呢。” 玉儿的脸色发白,她稍稍失态地说:“你的伤口好了吗?” 屈巫还没开口,一旁的楚庄王走了过来,搂着玉儿的肩膀,瞪着屈巫说:“说什么不好,说吃人的心肝肺。看,吓着了。” 屈巫赶紧低头称罪,楚庄王也不答话,自顾自地搂着玉儿走了。 这回,芈夫人在一旁近距离地细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媚光娘娘就是玉儿。而且对屈巫还是一往情深的样子。她的心里更是冒起了一股酸水。 出王宫上了马车,屈巫的脸沉了下来,与在后花园判若两人。那个飞鸽传书到底是什么内容?他思索着一切可能。刚才楚庄王见了飞鸽传书,脸上闪过的杀气,竟让他的心止不住地紧张。 “为什么不让我戳穿她?”芈夫人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屈巫见自己的思维被打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见屈巫吭都不吭一声,芈夫人喋喋不休地说:“她根本就不配做娘娘。我要去王后那里告发她……” 这个笨女人!怎么就不能学聪明点。屈巫在心底恨恨地骂了一句,看着她幽幽地说:“干脆你去王后那里连我一并告发,你是不是更痛快点?” 芈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告发玉儿,等于把屈巫也牵扯进去,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她低下了头,下意识地将手上的丝帕揉来揉去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收场才好。 屈巫伸手搂过她,说道:“有些地方,你也得改改,不要那么太计较太要强。好不好?” 芈夫人的心猛地一颤。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屈巫与往日的不同,不再是训斥,不再是反感,不再是陌生,而是对她的希冀,对她的期待,是一个丈夫对妻子应有的要求。 她将头伏在屈巫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我改,我一定改,只要你觉得不好的地方,我都改。” 屈巫的嘴角扯了扯,似是一道笑意。他的心依然莫名地紧张着。 回到府中,屈巫随芈夫人去了她的主屋,稍事休息一会便意欲离去。他想去暗庄点吩咐一下,密切注视楚庄王的动向。再者,筑风和三个孩子还在客栈等他。 芈夫人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屈巫有些不忍,将她拥到怀里轻声说:“等我,最多一个月就回来。” “一会儿就黄昏了,我们从没一起吃过饭。”芈夫人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屈巫嗯了一声,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夫妻十多年,除了逢年过节,他们在一张大桌子上吃过饭,其余时间都是各吃各的。 芈夫人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屈巫。屈巫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她一下,说:“以后天天陪你吃饭。” 太阳下了地平线,晚霞的红光慢慢地移动着,随着一阵阵的软风而渐渐飘散。 芈夫人指挥着丫鬟们将饭菜在外间摆好,主屋外间的这张紫檀雕花方桌是她的陪嫁,自搬来之后就一直闲置,今儿个算是头一次开张。 屈巫无语地看着她忙这忙那的,见她竟然让丫鬟搬了一小坛酒来,才笑着说:“干嘛?想灌醉我?” 芈夫人斜他一眼,也笑着说:“就怕你醉不了,醉了才好。” 屈巫一声轻叹,正要坐下,芈和突然在门口伸了一头。 “芈和,你鬼头鬼脑地干什么?皮作痒啦!”芈夫人眼尖,厉声喝道。 “小如!”屈巫低呼一声,语调很是不爽。 芈夫人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讪讪地笑着,赶紧打开酒坛,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出来。 屈巫已经走到了门口,见芈和还站在外面,情知有事,便走过去问道:“何事?” 芈和悄悄地说:“一个阉官要见您。” 屈巫心头一紧,脑海里又浮现出楚庄王那闪过杀气的脸。宫里这条线告诉过玉儿,若非性命攸关,不得动用。 屈巫连忙三步两步跨了出去,外面院子里,果然站着那个蛰伏在宫中的弟子。他刚要行礼,被屈巫拦住,急急地问道:“什么消息?” 那弟子从怀中掏出一方淡粉色丝帕递了过来。屈巫展开一看,竟是几个用手指沾着胭脂写的字:“公主有难!”字迹非常潦草,可见仓促而为。 屈巫一把将丝帕揪起,心猛烈地跳了起来。玉儿传递的这个消息,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到了他的心里。公主有难!她是说姬心瑶有难! 楚庄王,他怎可能咽下长公主被夺了王后这口气,他要去杀了姬心瑶!一定是他在玉儿那里午休,玉儿得知消息,冒死传了出来。 屈巫见那弟子还站在那里,思忖了一下说:“找机会告诉她,她是天生的娘娘命,一定要珍重!” 说罢就欲往自己住的后院而去,刚走了几步,却听得芈夫人在后面喊道:“夫君。” 屈巫止住了自己的脚步。自己这是去干嘛?换夜行衣去株林救姬心瑶?她伤你伤得还不够吗?她是死是活与你何干?早不就说再也不管她的闲事了?她有那么多的男人,你犯得着吗? 屈巫闭了下眼睛,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转过了身,随同芈夫人进了屋子。 屈巫在桌前坐下,一眼瞥见酒坛已经打开,拿起酒坛竟也不往酒壶里倒,舍弃了酒杯,直接倒在碗里,端起来“咕咚、咕咚”地就将满满的一碗酒倒进了喉咙。 芈夫人看得心惊,她断定刚才那个宫人说了什么让屈巫不开心的事,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往屈巫面前不停地布菜,说道:“你吃点菜再喝。” 屈巫又倒了满满的一大碗酒,又是一口气灌了下去。恍惚中,姬心瑶就站在他的面前,满身满脸都是血。他猛地一甩头,似是要把眼前的幻影甩掉一般,他站起来拿起了酒坛。 见屈巫竟然直接要抱着酒坛喝,芈夫人吓得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 屈巫的身子僵硬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想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 “谁来救我,谁来救我啊!”姬心瑶泪流满面地喊着。 狐仙洞里的那个梦又浮现在屈巫眼前。他的心突然好痛,痛得似是要撕裂那道伤口蹦出来一般。他放下酒坛,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曾对姬子夷说过,自己愿意一生一世地照看她,哪怕是远远地照看她。 我曾对老郎中说过,只要能救她万死不辞。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能放过。 我曾对千意婆婆说过,相识相见并非一定要相知相爱。 现在我知道她有难,若是不去救她,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安心。 就算我前生欠她的,最后一次,救了她再也不管她的闲事。可不可以? 屈巫心里拿定了主意,他直起身子,见芈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伸手搂过她说道:“对不起,小如,不能陪你吃饭了,我要去办点急事。” 说罢,决然地推开她,大步地走了出去。芈夫人怔怔地发了一会儿愣,慢慢地坐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会如此失态地喝酒?又为什么会如此决然而去? 忽然,地上一块淡粉色丝帕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捡起来看去,“公主有难”几个用胭脂写的字,像重锤一样击打着她的心。 这柔软丝滑的料子明显是宫中之物,一定是刚才那个宫人送来的。如此看来,这块帕子是宫中某个女人的。 “玉儿本想留在株林侍候公主,可公主说我应该来侍候您。”猛然间,芈夫人记起了玉儿曾经说过的话。对,宫中的女人是玉儿,公主是姬心瑶。玉儿得知姬心瑶有难,让屈巫去救! 芈夫人咬牙切齿地喊了声:“玉儿、姬心瑶!” 三十四 千度回首寻落花 一生断肠望流水 却说千意婆婆去年在株林庄园住下之后,不仅将摘花飞叶的功夫教给了姬心瑶,也传授了她一些简单易行的内功心法。使得姬心瑶的武功有了长足的进步。起码,遇到一些小蟊贼之类是完全可以自保了。 千意婆婆找适当的机会向姬心瑶说清了她们的关系,姬心瑶震惊之余,悲伤过后,也改口称她为姨婆。 千意婆婆对这个侄孙女儿自然是无比喜爱。可见她行为异常,开始以为是情蛊所致,后来得知姐夫留下了压制蛊毒的药方,姬心瑶自己也掌握了医术。心中便有些不喜。 姐姐和桃子母女俩都是殉情而死,偏偏这个孙女与她们大相径庭。总觉得这里面有原因,却问不出缘由。一个公主如此堕落,难道郑国王室也不管不问?他们为什么不接她回国? 千意婆婆越想越觉得气闷,加上陈灵公越来越多地赖在株林不走。千意婆婆便动了去郑国的念头,一来她想找郑王室的人问问,二来郑国是她生活过的地方。年龄大了,算是故地重游吧。 今年一开春,千意婆婆就离开株林去了郑国,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没想到一个偶然,竟将当年她查了整整一年都毫无头绪的悬案揭开来。她的师兄,屈巫的师傅被杀害的事,不期然间水落石出。 那个下午,千意婆婆在新郑街头踽踽独行,猛然间,她站在了一家酒楼的招牌下。崭新的“千落酒家”几个字让她一阵颤栗。 千意婆婆走了进去,要了二两酒,几个小菜,边吃边沉思着。千落酒家?姐姐的名字竟然成了酒家的招牌! “小二,你们这酒楼是新开的?”千意婆婆问着店小二。 见店小二应声点点头。千意婆婆故意调侃道:“千落酒家,千人落到你们酒家?” “哈哈,婆婆您真会说笑。这个招牌是旧的,老板从旧货里翻出来,见是檀木的,做工又好,扔了可惜,便重新刷了漆。”店小二认真地解释着。 千意婆婆明显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旧的?以前就有的?什么时候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招牌可能有问题。 千意婆婆找到了酒楼老板,知晓了招牌是他去木制店定制酒楼家具时无意中在旧货里看到,然后花了极少的银子买了下来。 千意婆婆顺着这条线索,终于查到了厉王爷的身上。 站在厉王府大门口,千意婆婆一阵眩晕。没想到,自己到郑国来竟是找他!为心瑶,为师兄,都要找他!找这个当年只有十几岁的小王爷,现在的厉王爷!自己居然一直忽略了他! 桃子祖父全家自洛邑隐居到新郑,在新郑郊外建了奕园。生性好玩的小王爷没事就跑去赏玩。一来二去的,竟和桃子父亲成了棋友。虽然他比桃子父亲小了十多岁,却丝毫没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恍惚间,千意婆婆看到当年嘻嘻哈哈的小王爷,一边和姐夫下棋,一边嬉笑着说:“她俩长得一模一样,我到底该喊谁为嫂子啊!” 姐夫善解人意地说:“你干脆都喊姐姐得了,这样就不为难了。” “如此甚妙!哈哈!”小王爷开心大笑。 厉王爷居高临下地站在门楼下高高的台阶上,一眼就认出了千意婆婆,意味深长地说:“千意姐姐,你到底还是找来了。” 厉王爷见千意婆婆沉默不语,便讥讽地说:“你今儿来,是寻仇还是复仇?” “此话怎讲?”千意婆婆不解地问。 “若是为你姐姐姐夫复仇,就不必了,我已经替你做过了。若是为你师兄寻仇,呵呵,尽管放招。”厉王爷直言不讳。他明白,既然千意婆婆找上门来,自己杀害过氏的事绝对已经挑开了。 “厉王爷,故人相见,也不请我去里面喝杯茶?”千意婆婆微笑着说。 厉王爷呵呵一笑,做了请的手势。待主客双双坐下,丫鬟送上茶水,千意婆婆才说:“厉王爷,你以为复仇寻仇,对我来说,还有意义吗?” 厉王爷呵呵一笑,没有说话。既然找上门,不可能就是讨一杯茶吃那么简单。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杀害了师兄,他的武功那么高,你怎是他的对手?”千意婆婆认真地说,既然冥冥之中如此安排,搞清来龙去脉,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厉王爷叹道:“你们这几个人,老天怎就把你们都生成了情种,为情而生,为情所困,为情而死。行,都告诉你,免得以后你们见了面,还蒙在鼓里。” 桃子祖父一家隐姓埋名,厉王爷开始以为他们不过是一个中医世家,直到桃子父亲的堂叔,前任七杀门主找到厉王爷的父亲,当年的郑文公,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姬姓一脉,王室同宗。 后来桃子父亲接任七杀门主,厉王爷整天缠着桃子父亲教授他武功。桃子父亲见他心浮气躁,很难领会七杀门武功的精神要领,便在祖师爷收藏的武功秘籍里找了几本外家功夫,让他自己揣摩。 没想到歪打正着,厉王爷居然将那外家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当时连桃子父亲都觉得不可思议。 再后来,桃子一家被灭门,厉王爷心中始终怀疑他见过多次的过氏,却苦于拿不到证据。 直到姬子夷告诉他自己和桃子的恋情,他才知道故友的女儿竟就在王宫。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分,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成全姬子夷和桃子,便与他们合谋了桃子假死出宫。 然而,桃子在奕园不久,就被过氏发觉。若是姬子夷和桃子的恋情大白天下,他最看重的侄儿极有可能为此而丢掉王位继承人。 既然已经得知过氏确为灭了桃子满门的凶手,既然姬子夷不能欺师灭祖,既然桃子下不去毒手。那么只有他出面杀了过氏,为故友复仇,为侄儿扫清障碍。 厉王爷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于是,他设下了埋伏,让手下在新郑开了家千落酒楼。他相信,过氏会冲着千落两个字而来。 果然没多久,过氏就发现了这家酒楼。开始,他很谨慎,一直询问为何要叫这个名字,对食物也仔细查看半天。但后来,觉得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自己有点过于神经质了。 过氏成了这家酒楼的常客。而且,他每次来此,一个侍从都不带,总是独来独往,默默地待上几个小时便走。 为了让姬子夷避开,好让七杀门后人寻不到他的嫌疑,厉王爷特地让姬子夷送嫁二公主去晋国,选择在这段时间动手。 厉王爷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过氏的对手,所以,在他早已不防备的饭菜里下了毒,然后在他回住处的路上,带着一帮府中杀手,集体围杀。虽然没有当场击毙,但最终还是取了他的性命。 厉王爷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向千意婆婆描述了一遍。最后,他揶揄地说:“他既然为情犯下滔天罪行,天理昭彰,自然是要用情来索取他的性命。千意姐姐,你说是还是不是?” 千意婆婆黯然。师兄他终究还是为姐姐而死,倒是实现了他当初对姐姐的誓言。穷其一生,只为一人。 行了,搞清楚了。这一生,他只为一人,我也不负初心。纵然以后黄泉之下相见,我也有说辞。 千意婆婆看着厉王爷说:“这事在我这儿就算过去了。不过我得告诉你一声,他的徒儿屈巫一直在寻找杀师之人。” “你认识屈巫?”厉王爷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们做个交易吧!”千意婆婆语出惊人。不等厉王爷应声,她说道:“你接回心瑶,我对屈巫保密。” 厉王爷短短的胡须又翘了起来。他气哼哼地说:“那个死丫头,丢尽了我们的脸,就当她死在外面好了!” 千意婆婆盯着厉王爷说:“她孀居之后,你们为何不接她回国?” 见厉王爷欲言又止,千意婆婆说:“你们可知她被别人下了情蛊?她一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你们怎就忍下心?” “她被人下了情蛊?”厉王爷猛地一惊。 千意婆婆点了点头。又将姐夫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她并不是很清楚。外面传闻说是老郎中与江湖高手勾结去王宫行刺,然后被王宫禁卫追杀,现在下落不明。姬心瑶也是含糊其辞,只说医馆的火是她放的,别的再也问不出来。 厉王爷端在手里的茶杯抖出了水,他放下茶杯瞪着千意婆婆说:“他竟然死里逃生!这么多年怎就不来与我相认?对,那一次,他为子夷治伤,我差点就认出他了,他的那双手,我是认得的。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张脸是假的啊!” “姐夫清风朗月,血海深仇都能放下,不愿再见过去的朋友亲人,自是有他的道理。”千意婆婆叹道。 厉王爷悄悄用手拂去眼角的一滴泪,沉默了许久,问道:“心瑶说医馆的火是她放的?”他的脑海里滑过那次紫姜送信说的话。难道她真的有苦衷? 三十五 白首姨婆恨直言 黑衣杀手秘现身 千意婆婆完成了自己在郑国的使命,悄悄地回到了株林庄园。 已是二更时分,主屋那边依然灯火辉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向偏厦自己的房间走去。 千意婆婆刚坐下休息没一会,姬心瑶和紫姜一起出现在她的房间,早已有家丁报告了她们。 千意婆婆朝姬心瑶看去,见她越发妩媚动人,浑身上下都显露出一股妖气;而紫姜竟然易了容,真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她心中更为不乐,转脸端起了茶杯,默默地喝起了茶。 姬心瑶连忙上前喊道:“姨婆,这么长时间您也不回来,心瑶想您了。” 千意婆婆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说:“姨婆清静惯了。” 姬心瑶稍稍局促了一下,笑着说:“姨婆,您还没用晚饭吧?心瑶可记着您爱喝一口呢,已让丫鬟们给您备好了。” 千意婆婆没再说话,起身随她们出了房间。偏厦堂屋的餐桌上酒菜已经摆好。 千意婆婆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才看着姬心瑶说:“我去见了你厉王叔。” 姬心瑶的手一抖,夹在筷子上的菜险些掉了下来,她默默地将菜放到千意婆婆的碗里,才说:“您认识他?” “岂止是认识。”千意婆婆稍稍停顿一下说:“我让他接你回去。” 姬心瑶一下子睁大了双眼,身子也微微地颤抖着,她摇了摇头说:“姨婆,我不回去,我决不回去。” 千意婆婆将酒杯重重地一放,说:“心瑶,你是郑国的公主,回国后,即使不能重回王宫,他们也会妥善安排好你的生活。” 姬心瑶的眼圈红了。当初他们不要我,我才一个人走上复仇的不归路。声名狼藉至今,岂可功亏一篑。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我背上这样的骂名太不合算了! “我的生活我自己会安排,用不着谁来给我操心。”姬心瑶站起来冷冷地说着,意欲离开。 千意婆婆一见,气得声音打颤,说:“心瑶,你怎就不学学你的母亲和外祖母?你这样对得起谁啊?对了,还有那屈巫为你万里迢迢去天山,他回来后,你如何面对?” 一直在一旁不敢说话的紫姜赶紧说:“屈门主已从天山回来了,他找到了冰蚕,小公主身上的毒解了。” “他回来了?你们怎不留他等我回来?他有没有说我的义子巴都在哪?”千意婆婆连珠炮似地问着,见姬心瑶和紫姜都没吭声,心里更是来了气。 她恨恨地说道:“天山冰峰不是谁都能上去的。高耸入云的天险,万年积雪的寒冷,更有随时都可能发生的雪崩。那是拿自己的命去博,拿自己的心去赌。心瑶,他对你岂是平常的一个情字就能担待的。错过了他,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姨婆,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做的事我自己心里更明白,正是为了对得起我的亲人们,我才这样自甘堕落。我的余生里只有复仇,再没有其它。 若说对不起谁,今生怕是只有屈巫一人。他为我做的许多事,现在回头想去才懂得,只是已经太迟了。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何必还要拉上他。就让他远远地躲开我这个不祥之人吧。 姬心瑶忍住心中的翻腾,忍住就要掉下的泪水,冷冷地说:“姨婆,您慢用,心瑶不陪您了。”说罢,不等千意婆婆答话,抽身就向外走去。 紫姜站起来想跟着出去,又见千意婆婆气得脸色都变了,便站到千意婆婆的身旁,嗫嚅了半天,才说:“姨婆,小公主她、她有苦衷,您别生气。” 千意婆婆疑惑地看着紫姜,紫姜却低下头匆匆地走了出去。 姬姓一脉,王室贵胄,血统高贵;我们千家虽然数代习武,也是清白传家,怎么就有这样一个行为乖张不知羞耻的后代!千意婆婆一声长叹。 千意婆婆闷闷地吃了些不知滋味的饭菜,闷闷地回到房间休息。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姨婆、姨婆!快来救我们!”突然间,千意婆婆被喊叫声惊醒,她侧耳听去,好似是紫姜的声音,还有刀剑相碰的打斗声。 “心瑶!”千意婆婆脸色一变,从床上跳下,急速地向主屋那边奔去。 院子里,明亮的灯火下,十几个蒙面黑衣杀手或使剑、或使刀、或使棍,将姬心瑶和紫姜团团围在了中间,姬心瑶一边撒着银针,一边跳跃着左躲右闪。紫姜手执一把短刀,拼命地护着姬心瑶。 “哪里来的宵小之辈,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千意婆婆一声怒吼,手从袖笼里抓起一把竹叶,扬了出去,似飞花一般,却如利剑一样,不是击落了黑衣杀手的兵器,就是削破了他们身上的皮肉。 “有高手!”一声低沉的喊叫,十几个黑衣杀手全部掉转了身子,向千意婆婆围来。 千意婆婆慢悠悠地在腰间摸索着,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来,她抖了抖飘来晃去的剑,冷笑一声,凌空飞起。银虹环绕之中,一纵一跃之间,剑气连伤黑衣杀手数人。 紫姜护着姬心瑶退到一旁,见千意婆婆身形飘忽,功力精湛,不由看得目眩神迷,连声叫好。 千意婆婆听得叫好,也似有点得意,好多年没这样玩命了。她身形疾起,左手一挥,漫天的竹叶犹如利剑飞起,右手持剑一个盘旋,飞身反手一削,只听得裂帛之声与惨叫之声同时发出。 “好!”紫姜叫好声未落,千意婆婆一声闷吭,竟从空中跌落下来,姬心瑶大惊,连忙要上前,却被紫姜死死地拉住。尚存的七八个杀手一见千意婆婆受伤,立刻又将她围在了中间。 “嘿嘿,阴沟里翻船!”千意婆婆嘀咕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前胸上赫然有只飞镖。 “姨婆!”姬心瑶大叫着要闯过去,紫姜只得死死地抱紧她。 “你们快走!”千意婆婆喊了一声,左手封住了胸口的血脉,右手抖了抖手中的软剑,说道:“小贼,老太婆今儿个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那几个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貌似是头领的家伙稍稍示意了一下,他们一起飞身逼近了千意婆婆。 千意婆婆手腕一翻,把七杀夺命连环剑使得风雨不透,剑剑飞花,招招夺命。点点寒光,犹如流星;阵阵剑气,宛如雷电。 眼见那几个明显处于劣势的杀手竟没有丝毫的胆怯退让之意,千意婆婆明白,这是碰上了要钱不要命的杀手。他们必定是谁买来取侄孙女命的。自己若败了,她必死无疑。 千意婆婆一抖软剑,挺身向前,毫不顾忌杀手的攻击,只想尽快将他们全部刺杀在自己的剑下。正当千意婆婆全神贯注对付围住她的几个杀手,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黑衣杀手,对着千意婆婆的后背,拍出了一个大力金刚掌。 千意婆婆察觉背后劲风凌厉,知道有人偷袭,便想闪到一边,却被前方几个杀手的刀剑拦住。千意婆婆腹背受敌,毫无退路,她只得拼死一剑连环横削。随着前面几个杀手的倒下,她一口鲜血喷出,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 “竟敢偷袭?无耻之徒!”千意婆婆喘着气骂道。一阵剧痛袭来,她情知不妙,连忙用真气封住了五脏六腑。 “呵呵,杀手只重结果不问过程。老太婆,既然你要趟这个浑水,我们只有先结果了你,再取了那妖妇的性命。”那杀手身材高大,灯火下犹如一座黑塔一般。显然,他一直在暗中,那只飞镖应该也是他的杰作。 说罢,他又是一招外家功夫中登峰造极的大力金刚掌,向千意婆婆胸前拍来,千意婆婆躲闪过去,却没躲过旁边另一杀手的剑,被刺中了肋下。 “姨婆!姨婆!”姬心瑶哭喊着,拼命地要挣脱紫姜。紫姜抱着她说:“小公主,过去就是送死,你忘了你的复仇了吗?快走!” 姬心瑶哭着说:“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替我死。你放开我啊!”姬心瑶向袖中摸去,却发现银针早已撒完,她根本挣脱不了紫姜紧紧箍住自己的胳膊,只得伏在紫姜的肩头哭了起来。 家丁们早已惊起,在忠儿的带领下将杀手们团团围住。然而,他们哪是这些杀手们的对手,上一个,死一个,上两个,死一双。 黑塔杀手嘿嘿冷笑着向千意婆婆逼去,双手抡圆,又要将千斤之力的金刚掌拍出。千意婆婆明白,这一掌,自己断然接不了,她稍稍往后退了两步,撒出一把竹叶,逼退剩下的几个杀手,将软剑执在手中,准备鱼死网破。 猛然间,一声长啸,一个黑影凌空而下,拦在了千意婆婆的前面,一掌对接,犹如摧山裂石一般,黑塔杀手被反震退了几步,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师叔,闪一边!”戴着面具的黑影低呼着。 “好小子!”千意婆婆惊喜地喊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三十六 临终托孤泣血情 生死度外铁心意 屈巫紧赶慢赶,还是稍稍迟了一步。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千意婆婆,知她情况不妙。心中不由后怕,自己若是再迟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舌头在面具里舔了一下,一股腥甜的味道。好厉害的外家功夫。他暗叹一声。 刚才那一掌,他挺身硬接,他的内伤还没完全好,功力也没完全恢复,情急之下,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功力,饶是这样,也震得他五脏六腑骤紧,胸前的伤口差点裂开,口中流出了一缕血痕。 想不到楚庄王竟然豢养了这样一批武功高强的杀手,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情,看来,他的防范工作做的相当高超。 对不起了,大王,我可要大开杀戒了。屈巫暗道一声,拔出昆吾剑,犹如绕树穿花一般,身形闪忽在杀手之间。 瞬时,四面八方都是屈巫的身影,杀手们连他的衣衫也沾不着。屈巫却如破瓜切菜一样,刷刷刷,杀手接二连三全部倒在了地上。 只剩下那高大似黑塔一般的杀手,他一见情势不好,突然大吼一声,双掌翻飞,掌风激荡,排山倒海一般,向屈巫扑来。屈巫不敢再硬接。连忙闪过,转身看去,方知对方是虚晃一招,黑塔杀手早已不见了踪影。 天色已晓,株林庄园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尸体,肆意流淌的黑血。犹如人间地狱。 屈巫抱起躺在地上的千意婆婆,见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心知不好,一手搭到她的脉象,吓得惊呼一声:“师叔!”她的五脏六腑全都碎了,完全是靠一口真气支撑着。 千意婆婆却看着屈巫喊道:“心瑶,心瑶。” 屈巫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向呆立一旁的姬心瑶冷冷地说:“叫你!” 自屈巫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被紫姜死死抱住的姬心瑶就停止了挣扎。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那年奕园木屋里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面具人,竟然出现了!他到底是谁?自己曾猜过是屈巫,可他已被自己伤成那样,还会出现吗? 姬心瑶猛地惊醒过来。真的是屈巫!她心情复杂地走了过去。 “姨婆,是心瑶害了你啊!”姬心瑶泪如雨下,看着在屈巫怀里奄奄一息的千意婆婆,她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会给自己的亲人带来致命的灾难。 千意婆婆知道黑塔杀手从背后偷袭的那大力金刚掌,震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纵然是大罗神仙,也已无力回天。所以,她要赶紧了却自己最后的心事。 “心瑶,答应姨婆,跟屈巫走!”千意婆婆忍着剧痛说。那双几乎和姬心瑶一模一样的眼睛,闪着痛恨、怜爱和期待。 “姨婆…….”姬心瑶泣不成声。 “答!应!我!否则姨婆死不瞑目。”千意婆婆一声低吼,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吼着。 “我答应,答应你!姨婆,你可不要丢下心瑶啊,姨婆,心瑶好怕,呜呜……”姬心瑶拉着千意婆婆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千意婆婆的手在姬心瑶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转脸看着屈巫说:“小子,伸出你的手。” 一直抱着千意婆婆的屈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犹疑着腾出右手,缓缓地伸了出去。千意婆婆抓住姬心瑶的手放到了屈巫的掌心,盯着屈巫说:“我可把孙女儿交给你了。” 柔若无骨的小手在他掌心里微微地动了动,屈巫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抓住了那只手,神情却是一片木然。 千意婆婆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看着屈巫问道:“巴都呢?” “他、他在家里等您。”屈巫稍稍迟疑着撒了谎,他不敢说巴都早已被埋在冰峰下。对着一个即将离去的老人,他善意地撒了谎。 千意婆婆点点头说道:“把那软剑给他,那是我们千家的传家之宝,当年父母偏心给了我,姐姐哭了好几回。呵呵。”千意婆婆咧着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笑了起来。 “师叔,不要再说话了,我输真气给您。”屈巫哽咽着调转身子,松开了姬心瑶的手。她脸色惨白地看了眼屈巫,默默转过了脸。 千意婆婆摇头阻止着屈巫。没用了,自己也该走了。姐姐姐夫,还有师兄,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自己早就该去见他们了。 忽然,千意婆婆睁大了已经失去光芒的眼睛,她的瞳仁已经渐渐扩散,最后一丝的意念却让她犹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屈巫说出真相。 “厉王爷、厉王爷……”千意婆婆到底没能说明白,就再也不能说话,她最后看了一眼姬心瑶,一缕魂魄离开了人世。 “姨婆”姬心瑶扑在千意婆婆的身上,放声大哭。 屈巫原本是抱着千意婆婆的姿势,见姬心瑶扑了过来,便将千意婆婆放到了地上。略一沉思,他将千意婆婆胸口的那只飞镖拔了下来。细看去,竟是青铜打造的一只精美蝴蝶,他悄悄地塞到了怀中。 屈巫见姬心瑶哭得昏天黑地,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见紫姜站在一边发呆,便说:“将她弄回房。” 紫姜上前拉着姬心瑶,姬心瑶却死死地抱着千意婆婆不松手。屈巫不由心中升起一股恶气,不是你贪慕虚荣要夺王后之位,人家至于对你下毒手吗?他恨恨地说:“现在知道哭了!” 痛哭中的姬心瑶偏偏还就听到了这句话。她停止了哭泣,满脸泪水地站起来,对屈巫说:“请回吧,屈门主。”又对紫姜说:“让忠儿他们把我姨婆抬到屋里去。”说罢,竟然头也不回地向主屋走去。 屈巫闭了下眼睛,定了定自己的心神。拿起千意婆婆的那把软剑,递给紫姜说:“你给她吧。我们在天山遇到雪崩,巴都被雪埋了。” 雪崩?巴都被埋?他能在雪崩下生还,不死恐怕也褪了层皮。屈巫轻描淡写地说,紫姜却惊得瞪大了双眼。见屈巫的唇边有一丝血迹,心中不由一惊。对,那晚他在茜窗外气得吐血,好像是说在塞外受了内伤。老天,刚才他是拼死接下的那大力金刚掌。 他对小公主的这份情太重了。可看小公主那意思,根本没有跟他走的迹象。不行,我得告诉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这样下去,命都没了,还报什么仇! “屈门主,你带她走吧!你不知道她有多苦,其实她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知道你对她的好,那天在宛丘府邸她是故意的,她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紫姜一口气地说着,早已是泪水横流。 “牵扯什么?”屈巫疑惑地问。 “她说她要复仇,她要他们国破家亡。”紫姜看着屈巫痛苦地说。她的眼神里一片迷茫,被复仇咬噬的心有多苦,她早已领略了。 国破家亡?屈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娇娇弱弱的公主,竟然妄想用一己之力,倾覆天下。开玩笑吧? “复仇?”屈巫的心咯噔一下,她不是为了王后之位? “她的亲人们都是陈王室害死的,她的情蛊也是芈王后下的,他们还逼着她要冰蚕。所以她要复仇。”紫姜愤愤地说着。 一股怒气在屈巫的心里升了起来。姬心瑶,你要复仇,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即使你要亲自去复仇,复仇的方式有千万种,需要把自己搭进去?简直傻到了极点!蠢到了极点!到头来,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屈巫急速地掉转身子向主屋奔去,见姬心瑶关上了房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踢开门,见姬心瑶正坐在软榻上伤心落泪,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拉起她,低吼着:“跟我走!” 姬心瑶拼命地挣扎开来,抹去自己脸上的泪说:“屈巫,刚才我答应姨婆,是不想让她老人家临终还伤心。我、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 “复仇,本不应该是你的事。”屈巫恨恨地说。他原本想说,你应该是那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快乐女孩,而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可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 姬心明显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在复仇?紫姜告诉他的?是的,复仇本不应该是我的事,可我的亲人们一个一个地为我而死,我不去为他们复仇,难道还指望别人? 也许,你会为我去复仇。可是,当时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哪?你对外祖父说一句你去天山找冰蚕了,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好吧,就算我愚笨,一直不懂得你的心意。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能回头吗? 纵然能回头,你还能把我当成以前的我吗?那日在宛丘府邸,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你能忍受世俗的嘲讽?世人的口水都会淹死你! 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今生今世,就当我辜负你了吧!姬心瑶将眼泪咽了下去,走到屈巫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屈门主,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三十七 思量中有千千结 不解心有双丝网 姬心瑶将眼泪咽了下去,走到屈巫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屈门主,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可笑?自己确实很可笑,从爱上你开始就一直很可笑。我他妈是着魔了还是中了你的毒了,想忘都忘不掉,我已经尽可能地想忘掉你,偏偏你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我脑海里,根本甩不掉。屈巫暗自恨着。 他强忍着自己心中的忿恨,说:“姬心瑶,我是很可笑,你是不是更可笑?一个弱女子,竟然想用一己之力倾覆天下,就凭你的美貌和身子?” 如此毒舌!姬心瑶的眼睛似结了冰一般,说道:“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屈门主操心了!”说罢,转身欲走开。 屈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道:“跟我走!” 姬心瑶突然笑了起来,她轻佻地拍着他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恶毒地说:“屈巫,你那河东狮吼的夫人允许吗?” 痛,从心底溢出了眼睛。她的清纯,她的可爱都哪里去了?屈巫的手在颤抖着,他恨不能伸手撕碎了眼前这张近狐似妖的脸。 猛然间,他将她紧紧地揽在自己的怀里,嘶哑着声音说:“心瑶,你怎么能变成这样?你怎么敢变成这样!” 一股强大的暖流,几乎将姬心瑶融化了。她在屈巫的怀里颤抖着。苦苦挣扎至今,她早已累了,她多么希望能有个坚实的肩膀让自己依靠,有个温暖的胸膛让自己依偎。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切都迟了。 “屈巫,放开我,别脏了你!”姬心瑶冷冷地说。 屈巫猛地一怔,想起自己曾经骂她的话。他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陈灵公抱着她的画面。钝痛,在内心扩散开来,他的手松开了。 天色早已大亮,一阵秋风吹过,屋里的帷幔轻轻地飘拂着。 姬心瑶走到软榻重新坐下,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她知道自己的话再次伤了屈巫。可是,她别无选择。 屈巫僵硬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乱响,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 屈巫,她是你爱若生命的女人,你不能丢下她不管,你只要一离开,你就会心痛,你就会后悔。 不,屈巫,她早已不是你爱的那个女人,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男人,你当真能一点都不在乎? 屈巫,她是让仇恨蒙了心,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你不能嫌弃她。 不,屈巫,你为她已经做得够多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你不能再把自己的名声也搭进去。 屈巫使劲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两种不同的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心痛得似乎要撕裂伤口蹦出来一般,他不由得弯下腰捂住了胸口。 姬心瑶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了?难道刚才受了伤?她的心一沉,身子动了动,转念却冷冷地扭过了脸。 好一会儿,屈巫才缓了过来。他直起腰抬眼看去,姬心瑶绝美的容颜冷得几乎要结成了冰。寒意,不由分说地向他袭来。 他四下看去,屋子里香风旖旎,艳情叆叇。他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那晚自己在窗外看到的景象,心里一阵愤恨和厌恶,这女人怎么就能变成这样!复仇?有必要这样复仇吗?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说道:“我让你跟我走是送你回郑国。我答应过你大哥,答应过你外祖父。你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次你姨婆用命换了你的命,下次呢?” 姬心瑶的脸色骤变。原来救我不过是你对我大哥和外祖父的承诺,跟你走不过是送我回郑国。没错,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放心好了,我绝不会玷污你清白名声。 她冷笑一声,生硬地说:“株林就是我的家。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了。以后我是死是活,屈门主,就不用再操心了!” 屈巫的眼光犹如寒冰利剪,从姬心瑶的脸上一掠而过。他的嘴角微微扯了扯,摘下系在腰间的软剑递给姬心瑶,说:“千意婆婆的义子巴都已经不在了,这把剑你留着吧。” 随即又冷冷地说道:“随我出去,我把七杀剑法教给你。” 他这意思是让我自求多福吧,也好!从此两不相干!姬心瑶默默地接过软剑站了起来,默默地随屈巫走了出去。 秋高气爽,天空似清水一般地澄清。院子里高大的橡树,伸出巨大的、不对称的手臂,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屈巫用昆吾剑一招一式地教,姬心瑶用软剑认真地学。树荫下的教习中,两人之间的话语简略到不能简略的地步。 尽管耳鬓厮磨,喘息相闻;尽管姬心瑶的缕缕秀发迎风飘拂,拂过屈巫的颈项,让他有一种痒痒苏苏的感觉。他依然浑身都透着一股凉意。 姬心瑶却是双颊晕红,卯足了心劲。以前紫姜教她霹雳掌时,她都是猫三狗四地学着玩,根本没上心。后来千意婆婆教她摘花飞叶功夫,她也是浅尝辄止。这一回,她要为自己争口气。 或许因为有着前期的基础,或许是因为心里发了狠,姬心瑶很快就将七杀夺命连环剑使得像模像样。 屈巫显然有点意外,他转到她的侧面,说了声:“一起来!”两人双剑合璧,竟然心意相通天衣无缝,剑光暴涨似千里洪波溃围而出。 七招连环走下来,屈巫跳开,他的眼睛里滑过一丝暖意。“记住,以后每天都要练一遍。”屈巫简略地说着。 已是香汗淋漓的姬心瑶点点头,刚要说话,突然觉得肋下一麻,人就向后倒了下来。屈巫伸手一个打横将她抱起,便向大门口走去。 紫姜早已站在主屋院落门口,几分欣喜,几分忧愁。喜的是屈巫在教姬心瑶剑法,愁的是他们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屈巫抱着姬心瑶走了出来,对紫姜不容分说地道:“找几辆马车,将千意婆婆带上,能走的家丁全部走,去奕园。这里留下几个看守就行了。” 紫姜一阵惊喜,连连点头,急忙奔到前面吩咐忠儿,屈巫抱着姬心瑶走了过来,见紫姜还在和忠儿说着什么,便皱着眉头说:“快点!”他见时辰不早,万一陈灵公下了早朝过来,再不走就有可能撞上了。 忠儿急忙跑到后面赶了辆马车,喊了声:“门主,你们先走。我稍稍安排下随后就来。” “他是房庄主的徒儿,叫忠儿。”紫姜对屈巫解释着。 屈巫点点头,将姬心瑶放到车厢后座上,自己走到马车前面,示意紫姜到后面的车厢去。不料紫姜却拿起马鞭说:“门主,你快进去。” 屈巫眨了下眼睛,弯腰钻到了车厢里。紫姜一扬鞭,马车急速地离开了株林庄园。 姬心瑶静静地躺在后座上,屈巫索性坐到了车厢底板上,他侧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昏睡过去的姬心瑶。 曾几何时,这个女孩就像天空的一道彩虹,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无尽的幻想。她任性淘气,却依然是那么天真可爱。 尽管那时知道她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自己却无怨无悔,看着她爱上别人,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妻子,甚至爱她所爱,痛她所痛,只愿她活得幸福开心就好。 然而,现在却变得这样一塌糊涂。看着她身陷泥潭,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去。可事情会怎样发展,自己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 自己不可能就这样将她带回楚国,她是公主身份,再醮必得郑王室同意,必须名正言顺。若是私奔,别人更会津津乐道她的一切,更会让她声名狼藉。而自己,也无法向宗族里的老老小小交待。 可是这样硬性将她绑回郑国,她醒来之后会怎样?只要她的心里还存有执念,她依然还会想办法跑出来。一如当年她三番五次从郑王宫偷跑出去一样。这一次是玉儿碰巧得知了消息,以后再有此类事情,自己又怎么可能都知晓? 还有,郑王室会接受她吗?至今不接她回去,就说明他们早已不要她了! 即使情况往好的方面发展,郑王室同意,她也愿意再嫁,可她的身份怎么办?不要说芈如是赐婚不可能休妻,就凭她是狐儿的母亲,我又怎能忍心? 带着她远走高飞?当真可以策马江湖快意人生吗?自己当真可以抛下一切吗? 狐儿三岁那年,父母带他郊游,马惊失事掉下悬崖,为救狐儿,母亲将狐儿紧紧地抱在胸口,父亲又紧紧地将他们抱住。找到他们时,狐儿完好无损地睡在他们已经冷去的怀里,依然紧紧相抱的两双胳膊掰都掰不开。狐儿的命是父母双亲两条命换来的,我怎能抛下!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爱上她!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自己根本挣脱不了!多少个午夜梦回,多少个日落黄昏,她就在自己的心里,自己的梦里,赶都赶不走。 我该怎么办啊!屈巫一声长叹,将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垂了下来。 三十八 微波有恨终归海 明月无情却上天 紫姜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二更过后到了奕园。 看门的老仆愈加老迈,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屈巫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姬心瑶,连忙打开了二道门。 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木屋一如从前寂寥,静静地安详地伫立在黑夜里。 屈巫抱着姬心瑶走进了木屋,将她放到床上,见她还在酣睡之中,便从柜子里找出被子给她盖好。 紫姜掌了灯,打开了窗户,又简单地清扫着屋里些许的灰尘。俄顷,听得前面似传来忠儿他们的马车声,便向屈巫招呼一声,往前面院子而去。 晚风习习地吹了进来,屈巫静静地靠在床前的踏板上,看了眼床上的姬心瑶,疲乏劳累还有焦虑一起袭来。 今日太晚了,明日一早去找厉王爷吧。屈巫自言自语地说着,轻叹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屈巫在心里恨道。姬心瑶,你知道你有多伤我的心吗?为了你,我在塞外九死一生,被雪埋,被剜心,被人追杀,从里到外伤痕累累。可那些伤加在一起,也没你伤我伤得重。 复仇?有你这样复仇的吗?你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还是不知道我对你的爱?你要谁死,你要倾覆天下,我都可以帮你办到,可你当初为什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屈巫一声长叹。 你说,我现在应该把你怎么办?若是你活得好好的,即使今生今世我们无缘在一起,我也认了。可你现在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屈巫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姬心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早已醒了过来,一进奕园她就醒了过来。或许是母亲的气息,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召唤,总之,她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可她不愿意睁开眼。从她醒来明白屈巫将她弄回奕园那一刻起,她就不想再看他一眼。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怎么可能再回头? 你这是要把我交给厉王叔吧?早就和你说明白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多管闲事,无非是为了你自己的心安。你可知,这几年,我何曾心安过?一日复仇不成功,我就一日不心安。我的余生里只有仇恨,没有爱。 没错,你说的对。我就是要凭着美貌和身子倾覆天下。我就是要让自己变成倾国倾城的滔天祸水。世人唾骂也好,遗臭万年也罢,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就绝不回头。 听得屈巫几声长叹后,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姬心瑶悄悄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昏暗的灯火下,屈巫倚靠在床头矮柜上一动不动地睡着了。看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孔,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汩汩地流了下来。 那年三月三,他把自己从水中救起。自那以后,他就像个幽灵般一直在自己的周围晃悠,是自己太迟钝,不,是自己太愚蠢。其实他早就对自己表白过,自己却将他当成了一个笑话。自己的心不是在子夷大哥那里,就是在御叔那里,根本没想到过,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这样无怨无悔地对自己好。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不要说自己不可能前功尽弃,就是现在自己愿意跟他走,也不可能了。他煞费苦心地将我弄到奕园,说明他的内心其实是嫌弃的。真的不嫌弃,带着我远走高飞好了。 紫姜过来了探了下头,见屋里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床下,都静悄悄地,她也静悄悄地转了身,顺手关上了门。 屈巫沉浸在睡梦中,无边无际的焦虑,无边无际的恐慌,自己仿佛又在那一望无垠的沙漠里,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尽头。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屈巫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睁开眼,天际上漫天的星辰眨着眼睛,身下松软干燥,他伸手摸去,竟然是一把黄沙。 自己在沙漠里?荒凉的沙漠浸在月光之中,犹如蒙上一层薄雾轻纱,更显得幽静诡秘。 他甩了甩脑袋,记起了自己从一个男宠手中抢过骏马,一路策马狂奔,然后自己就失去了知觉。该死的马竟然将自己带进了沙漠。而它现在正没事人一样,静静地立在自己的身旁。 沙漠?屈巫听说过。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撞大运,一头撞进了这没水、没植物、没人烟的荒芜地带。 他摸了摸腰间,陶罐完好如初。想想又不放心地拉开布套绳索看了看,见冰蚕生灵活现地在里面,终于放下心来。自己这一刀没白挨,好歹把它弄回来了。 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的剧痛,他扒开衣衫,见伤口豁成龇牙咧嘴的样子,皱着眉头摸出金创药,抹到了伤口之上,又吞下一粒灵药。 稍稍喘了口气,他强撑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根银针,从马尾巴上扯下一根马鬃,分别放在嘴里用唾液滤了一遍,在月光下缝合起伤口。银针,是他在那个神秘部落的住处发现的,顺手别到衣袖里,想不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一针、两针、三针……胸口被他缝成了一个难看的大蜈蚣。终于,他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阵阵朔风吹过,他勉强坐了起来,又在伤口缝合处涂上一遍金创药,撕下里面衣服的一只衣袖,将伤口打成了绑带。这才彻底地瘫倒在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许,他醒了过来。身边金光四射,沙漠里一片强光。他站起来四下看去,老天垂怜,不远处竟然有个小小的泉眼,一汪清泉在太阳下熠熠闪光。 他连忙走过去,趴在泉边喝了够。万幸,那匹骏马上挂着个牛皮囊,他取来灌满了水。又将马牵来让它也喝了够。这才骑上马,根据太阳辨别了一下方向,向东边而去。 他想当然地以为,这是西部塞外,自己往东去应该就能走出去。然而,却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无边无际的沙漠似怎么也走不到头。 从日出到日落,从星夜到黎明。起起落落,他已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天。 天黑了下来,孤冷的月亮在薄云中飞逝,暗淡的光涂抹着无边无际的沙漠。风呜呜地叫着,混沌一片,已经分辨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 万里黄沙,一片孤寂,虚空和苍凉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那一瞬,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不在人间,而是在另一个世界。 寒凉如水,凄冷似殇。他蜷缩在沙漠里数着天上的星辰,想着这场让自己彻底沦陷的爱情。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寒冷,让屈巫惊醒过来。他发了好一会儿愣,弄明白自己不是睡在沙漠里,而是躺在奕园木屋的脚踏板上,深秋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了自己的身体。 屈巫坐起抱紧胳膊摇了摇头。那个可怕的沙漠!自己险些陷在里面走不出来。就在找不到水,找不到食物,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瞬,他才猛然醒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己竟然走进了误区。 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这茫茫沙漠里寻找水源,亦步亦趋地寻找出路。只要养好伤恢复功力,一飞冲天,一切都随之化解。 他杀了马,将马血灌满了牛皮囊。每天喝马血,吃生马肉,然后持续排毒练功,终于功力恢复,疾速地掠过沙漠,回到了人间。 屈巫轻舒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探头看了看姬心瑶,见她依然在熟睡中,面孔是那么的静美,那么的安详,没有一丝一毫白天的妖媚邪气,一如从前的清纯可爱。 屈巫的心动了动,站起来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到了被子里。转过身子,屈巫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夜行衣。 姬心瑶悄悄地睁开了眼睛,见屈巫在脱衣服,她的心猛地一下怦怦地跳了起来。他要干嘛?孤男寡女的。她的心里甚至有了某种期盼。 屈巫脱掉外面的夜行衣,又将贴身的天蚕丝背心脱了下来。这背心是师傅给他的成人礼,多年来他从未穿过。从天山回来后,他知道自己身子有内伤,以防万一,才穿到了里面。 昏暗的灯火下,屈巫无可挑剔的后背裸露着,宽肩窄腰,坚毅挺拔,犹如石雕一般。 他竟然有这么完美的后背!姬心瑶傻了一样地看着,喘息声不由得重了起来。 屈巫感知到了空气里的异样,他猛地一下转过头,狐疑地向姬心瑶看去,见她浓密的睫毛慌乱地颤抖,鼻翼微微地煽动,他不由得微微勾唇。 他缓缓地将夜行衣穿好,转身走到床头,将天蚕丝背心放到了姬心瑶的枕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这天蚕丝背心刀剑穿不透它,以后天天都给我穿着。” 屈巫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姬心瑶的脸。瞬地,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分明碰到了冰凉的泪。疼痛,几乎让他窒息。他好不容易定下神,咬牙切齿地说:“姬心瑶,你给我听好了,再要任性妄为,当心我生吞活剥你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拉开屋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屋外,启明星正在升起。屋内,姬心瑶抱着天蚕丝背心,泪如雨下…… 三十九 篷山此去无多路 相见时难别亦难 天刚放亮,屈巫让忠儿给自己找了件宽大的衣衫,套在夜行衣外走进了厉王府。 厉王爷正在院子里晨练,见到屈巫明显一愣。他怎么会突然来了,难道千意那老太婆说话不算话? “厉王爷,别来无恙!”屈巫略一施礼。 “屈大夫,此番前来,是不是贵国又有什么新举措?”厉王爷到底不凡,夹枪带棒地讥讽着屈巫。屈巫辞官出走,早已成为各诸侯国的一大新闻,现在应该不可能再参与朝政。 屈巫微微笑了笑,说:“厉王爷,可否去里面说话,在下有点私事。” 厉王爷目光一冷,面上一凛,做了个请的姿势。 待到宾主坐定,丫鬟奉茶退出之后。厉王爷端起茶盏,非常专心地用盏盖拨弄着里面的茶叶,半响不言语。 屈巫看厉王爷的神色不悦,想到姬子夷死时,自己曾提醒过厉王爷,让他接回姬心瑶,却被他抢白一顿。今天,倒不如就和他说明了,看他如何。 “厉王爷,在下昨夜将心瑶接回奕园了。”屈巫直截了当地说着。 厉王爷手一抖,茶水泼出来烫到了手背,他默默地将茶盏放到桌上,抬眼看了屈巫好一会才说:“屈大夫,你不觉得自己有点不妥吗?” 屈巫竟然直接称呼名字,而且还是夜间回的奕园。这个死丫头,怎就这么不检点。这要是传出去,本来就臭了的名声岂不是雪上加霜?厉王爷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 屈巫轻轻一笑,说:“所以,今日特来请求厉王爷,将心瑶许了在下。” “哦?那屈大夫打算如何安置心瑶?”厉王爷拉长了腔调讥讽地问。怒意,从他的心里毫不掩饰地冲出了眼睛。怎么说心瑶也是郑国的公主,就算她有污点,也不可能给楚国一个臣子做妾。 屈巫稍稍局促了一下,说:“平妻” 厉王爷冷笑一声,说道:“诸侯皆无二嫡。屈大夫不知否?” 屈巫说道:“娶二妻则诛,在下怎可不知。不过在下兼祧伯父,则另当别论。” 屈巫想破脑壳才想出,自己应该有个伯父,父亲健在时曾说过,他有个兄长在七八岁时得急症死了。只要在族谱里将自己兼祧到他名下,心瑶就可以算是伯父的儿媳,与芈如以妯娌相称。 “确实是个好主意。只可惜迟了一步。”厉王爷阴沉地一笑。 屈巫不解地看着厉王爷,怎么就迟了? 厉王爷端起茶盏,惬意地喝了一口,才说:“昨日陈王室送了聘礼,陈国表侄意欲接心瑶进宫。” 在他看来,这是再好不过的事,这样一来,心瑶与陈灵公的丑闻就可一笔勾销,名正言顺了。其他人也会打消了不正当的念头。 屈巫脸色骤变。他早已料到郑王室不会那么好讲话,但没想到陈灵公真的下了聘礼。如此一来,楚庄王岂会善罢甘休,只怕麻烦会越来越多。 他不得不说:“厉王爷,心瑶昨夜死里逃生,她的命是千意婆婆换下的。这一切的祸根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惹怒了芈王后。”屈巫字斟句酌,心里还是隐隐地痛了一下。 厉王爷两眼一眯,短短的胡须又翘了起来。昨夜心瑶差点死了?千意老太婆死了?他明白过来。屈巫昨夜救了心瑶。 厉王爷听出了屈巫的弦外之音,难得他不计较,也算是个真情汉子。只是,心瑶去陈王宫才是最好的归宿。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郑王室,都是最佳选择。跟屈巫走,怎么说郑王室也是掉了价的。 再说了,若非他当年舌生莲花,说动陈国表侄娶了他们楚国的长公主,心瑶顺利去陈国做了王后,哪里还有后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一千道一万,他这个始作俑者就是昨夜救了心瑶,也是应该的。 厉王爷看着屈巫说:“屈大夫硬要说心瑶惹了芈王后,本王也无话可说。可若追根求源,应该是她先惹了我们心瑶吧!”他就差没直接说,是你屈巫做下的好事,夺了姬心瑶的王后之位。 屈巫不由黯然。当年出于将陈国纳入楚国麾下的动机,才将长公主硬是塞到了陈国,夺了姬心瑶的后位。天地良心,自己当时是犹豫的,是不忍心的。谁能料到,真的毁了她! “厉王爷,在下是真心待心瑶的。”屈巫忽然觉得自己的话过于苍白无力。一句真心,能比郑王室的面子重要吗? 他们当初执意不接她回国,任她在异国他乡自生自灭,现在,却又要用她来换得与陈国的交好。哪里还有点点顾忌她的幸福。 见厉王爷不再言语,屈巫只得站起来说:“厉王爷,那些杀手迟早还会来找麻烦的。还请厉王爷多留心。” “那就毋须屈大夫费心了。不送。”厉王爷端起茶盏往前伸了伸,算是礼节到了。 屈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厉王府。怎么办?自己根本说不动。虽然说现在郑国的君王是姬子坚,但事实上一切都是厉王爷在做主。只是没想到,陈灵公的动作有这么快,竟然聘礼都送来了。 难道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她若去了陈王宫,芈王后虽然被废,但她的势力仍在,何况背后还有楚庄王!在江山与美人之间,陈灵公会何去何从? 姬心瑶若是得知,她一定会选择去陈王宫。她所谓的复仇,决定她不会对陈灵公付出真心,天长日久,只能是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屈巫回到奕园,紫姜和忠儿早已按他的吩咐将千意婆婆入了棺椁,他也不多话,带着几个家丁就准备送千意婆婆出门。 “慢着,你要将我姨婆送哪去?”姬心瑶从后面木屋走了出来。 屈巫见她神情哀哀眼眶通红,情知她在自己离开后一定是好好地哭了一场。 “和我师父合葬。”屈巫简略地说。 姬心瑶疑惑地看了眼屈巫,到底问道:“你师傅?杀了我外祖父全家的那个人?” 屈巫点了点头,心中惨然。一场冤孽,情天恨海。追入黄泉犹此问,三生情债几时还? “为什么?”姬心瑶终于觉得屈巫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一定的道理。所以,她只是疑惑不解地问。 “你姨婆没有告诉你?”屈巫问道。 不等姬心瑶回答,他便说:“你姨婆和你外祖母是孪生姐妹,这你应该知道吧?” 见姬心瑶点了点头,他又意味深长地说:“她们和我师傅是师兄妹。” 姬心瑶的脸色微变,这她还真不知道。她突然有所醒悟,朦朦胧胧里她感觉到了什么。 屈巫顿了顿,看看已是辰时,便说:“以后再说吧。要赶在午时下葬。总之,让他们葬在一起,爱恨情仇,就让他们在下面慢慢清算好了。” 姬心瑶默认,意欲跟着一起送葬,却被屈巫摇头制止。她只得趴到千意婆婆的棺椁上,期期艾艾地又是一番泪洒。 屈巫抬头看了看天,见时辰不早,示意紫姜劝起姬心瑶,便带着几个家丁拉着棺椁走出了奕园。 叹一生,凄冷寂寥,残灯孤枕。西风多少恨,多少心期,千度回首。到头来,依然是、冷落清秋水,无语东流。 屈巫将千意婆婆葬到师傅过氏的旁边。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师傅会不会生气,可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千意婆婆一生飘零,不负初心。生不同衾死同穴。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 午时过后,屈巫再次回到了奕园,走进了后面的木屋。他要去和姬心瑶告别。大周天子还在等着见他,筑风和孩子们也在客栈等他。 “安排好我姨婆了?”姬心瑶主动问道。 屈巫点点头,他的眼睛里飘过一丝暖色。一身素衣不施粉黛的姬心瑶是那么的纯净、清澈,犹如白璧无瑕的美玉,散发着淡淡的华彩。 “见过厉王叔了?”姬心瑶平静地问着。 屈巫又点了点头。瞬间,无力感,潮水一样向他席卷而来。厉王爷的话像铁坨一样压到了他的心底,他想破脑壳才想出来的办法,一下子变得十分的可笑。 “谢谢!”姬心瑶看着屈巫微笑着说。你终于把我交给厉王叔了,终于可以心安地离开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真心地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为我所做的一切。她垂下了眼帘在心里说着。 屈巫目光一冷。一声谢谢,再次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意味着今生今世,他们都是路人,充其量是个认识的路人。相爱相知,何须相谢! 不,自己决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嫁人!决不!他心中原本丝丝缕缕的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屈巫看着姬心瑶,挑衅地说:“你以为我就是为了你的一声谢谢?” 姬心瑶无语,她的心不规则地跳了一下。 屈巫双手环在胸前,阴恻恻地说:“陈灵公的聘礼来了。” 姬心瑶猛地睁大了眼睛。陈灵公的聘礼?好啊!自己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屈巫,你不是笑话我用美貌和身子倾覆不了天下吗?那我就让你看看! 姬心瑶心里的活动没逃过屈巫的眼睛,他欺身上前,冷着双眼,低沉地说:“说,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四十 今日疏狂图一醉 半缕心香谁能知 姬心瑶浑身一震。他终于说出了跟他走,不嫌弃我肮脏的身体和不耻的名声?她的心被暖流冲刷着,恨不能立刻投入到他的怀抱,享受着他的浓浓爱意。 然而,亲手点燃的复仇之火早已把自己烧得体无完肤,既然离成功就那么一步之遥,又怎能半途而废?可以肯定陈灵公来下聘礼,是合厉王叔的意了。 姬心瑶定了下心神,笑着说:“这个问题,想必厉王叔已经给了你答案。” “我要听你的回答!”屈巫的声音已经结了冰。 姬心瑶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语调、他的神色、他整个人都似结了冰一样,周身上下都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姬心瑶咬了咬牙,说道:“放着堂堂正正的王后不做,跟你私奔?” 屈巫脸色铁青,欺身向前,逼得姬心瑶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角。屈巫将两条胳膊撑在墙上,将姬心瑶环在了中间,再也无路可逃。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姬心瑶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嗫嚅着:“我、我……” 没有了声音。屈巫的唇已经堵了上去。他的唇,冰冷彻骨,像三九天的冰凌,凝固在姬心瑶的唇上。他整个人像山的阴影,黑下来的天,直罩下来。 顷刻间,姬心瑶陷入了一片迷惘。她在心里喊道,其实你早已在我心里占据了位置,我自己不知道而已。待我发觉时已经太迟了。我好想把自己奉献给你,却真的怕你嫌弃,怕脏了你。 屈巫疯狂地吸吮着,好似要把她心上的一切记忆,都抹拭得一干二净一般,惟愿只剩下一片纯净和透明。 犹如风雨雷电,强烈地冲击了姬心瑶的心房。这一双过于强大的胳膊,两片疯狂的嘴唇,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感受。她紧闭的嘴唇张开了,醇美甘甜,立刻充溢了屈巫的唇齿,迅速地席卷了他的全身。 屈巫的身体开始升温,眼神变得炽热。撑着墙的手滑了下来,沿着她的身体慢慢下滑,他的唇到处游移。强劲彪悍的渴望,像冲击海岸的春天潮水。 不知何时,她的两条胳膊已经抱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身体紧贴着他剧烈地颤抖着。终于,他们一起跌进了云端。 唇相凑,舌相弄。钗垂髻乱,娇语呢喃。抬素足,抚玉臀,回眸入抱,色变声颤。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神仙眷侣。 烟纱帐中,姬心瑶蜷缩在屈巫的怀里,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胸前的那道伤疤,问道:“这是怎么了?” “把心剜出来给你了。”屈巫半真半假地说着。看着怀里柔和甜美的身体,他的心里升起难以言状的爱怜。自己一定要守护好她,不让她再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痛吗?”姬心瑶依然抚摸着那道伤疤问着。 “现在不痛了。”屈巫笑着将自己的大手覆住姬心瑶的小手,一起压在自己的胸口,说:“不信?你摸它现在跳得可欢畅呢!” 姬心瑶在他的怀里,往下滑了滑,将自己的唇贴到了屈巫的胸口,用舌头轻舔着那道伤疤。对屈巫半开玩笑的话,她的直觉感受到这伤疤一定与自己有关。 “不要,难受,我们安静地说会儿话吧!”屈巫的气息明显地粗了,在她柔滑后背上的手不由得力道大了起来。 姬心瑶的唇离开了那道伤疤,却依然黏在他身上往下游移着。她要倾心一付,报答他对自己的深情。过了今日,自己和他再也没有未来。 语已多,情未了。疏狂图一醉。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找死!”屈巫笑着翻身,将姬心瑶压倒了身下。前日看花心未足,狂风暴雨忽无凭。 直到姬心瑶娇声讨饶,屈巫才惬意作罢,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只愿这一刻成为永恒。 忽然,屈巫感知了异样,他伸手向姬心瑶的脸上摸去,竟是一握泪水。他猛地坐起,托起她的下巴,见她满脸泪水,满脸凄楚。 “你在想什么?”屈巫狐疑地问道。 姬心瑶抹了下眼泪,笑着说:“我是在想、在想……” “什么都不许想!”屈巫低低地吼了一声,一把揽过她,拍着她的后背说:“你忘了我的身份吗?你不就是想让一个小小的陈国消失吗?这有何难!” 接着,他霸气十足地说道:“如欲倾覆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姬心瑶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屈巫,对不起了,这辈子我只有对不起你了!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真的不要连累你! 陈灵公下了聘礼,对郑国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们终于将我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了一个有价值的地方。所以,他们肯定不会答应你娶我。 若是随你私奔,我的名声早已臭了,只会将你带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如何面对你的家人,你的孩子? 纵是情深,奈何缘浅。一任流年空暗换,花开花落两由之。 姬心瑶将头埋在屈巫的怀里,柔声说:“都听你的。只是我想还在奕园待一晚,可以吗?” 屈巫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早点随我走吧,我担心厉王爷会阻拦。” “那就下半夜走,好不好?”姬心瑶说。 屈巫点了点头。想着姬心瑶跟自己走后,再要回郑国断无可能,就满足她小小的心愿吧,这里,毕竟是她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屈巫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还高,又看了眼铜漏见在申时,便说:“我带你去后山看看,你母亲曾在那住过。” 姬心瑶欣然。两人出了木屋,走到竹林前,姬心瑶就要往里走,却被屈巫伸手揽住了腰,带着她一掠而过,停在了断壁前。 “哦,竹林里,你大哥设了埋伏,踩动机关就会有毒箭飞出。”屈巫说着,便拉着她的手顺着右边小径往山上走去。 大哥?姬心瑶的心又痛了起来。她的手不由得在屈巫的手心里缩了缩,却被屈巫紧紧地抓牢,不再言语地将她拉到了山道悬崖处。 屈巫笑着对姬心瑶说:“这下面有个狐仙,想去看吗?” 姬心瑶伸头看了看,一眼看不到底,心中不由胆怯。但看屈巫笑意盈盈的样子,便信任地点了点头。 不等她反应过来,屈巫已经将她抱起,纵身跳了下去。追风逐日一般,却只闻得他的气息。那一瞬,姬心瑶心神激荡,恨不能岁月就此静止,自己和他就这样漂浮在山崖中,遨游在天地间,再也不要分开。 转眼,到了依然寸草不生的谷底。阳光直直地映照在悄无声息的谷底,风儿寂寂,云儿沉沉。 屈巫抬头看去,那狐仙还蹲在那块巨石上,似是在打量闯进谷底的不速之客。 屈巫向它招了招手,那狐仙眨巴眨巴眼睛,竟然认出了屈巫,大笑几声,跳到了他们面前。 姬心瑶吓得躲到屈巫身后,看着这似狐非狐,似兔非兔的动物。屈巫将她拉到怀里,笑着说:“没事,它不伤人。” 那狐仙歪着头看了看姬心瑶,又看了看屈巫,竟然点点头,快速地跳到巨石上,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不过,那次和你大哥一道下来,都被它迷昏了。”屈巫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看见自己和姬子夷一青一白的身影,犹如双燕展翅,联袂起舞。若是他还在人世,哪里还会发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他后来竟与大哥走得那么近?姬心瑶怔怔地看着屈巫。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一阵骇人的笑声,狐仙三跳两跳,又跳到了他们的面前。将一块鸡蛋大的粉色石头递给屈巫,然后又指指姬心瑶。 屈巫接过来看了下,和上次筑风拿的那块质地一样,只不过上次那块是红色的,这块是粉色的。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问道:“狐仙,这石头何用?” 那狐仙似是感觉到屈巫对它的礼物不重视,不高兴一般,哇哇地叫着。 姬心瑶从屈巫手里拿过那粉色石头看了看,似是不太肯定地说:“是水晶吗?” 她在医书上看到过这种石头,说是能吸收病气浊气,化冲解煞,颜色不同,功效不同。 狐仙咧嘴笑了起来,它听懂了姬心瑶的话,对着屈巫又点了点头。 姬心瑶却神情一凛,柔肠百转。粉色水晶指的是男女之情,会有一种力量将相爱之人牢牢地栓在一起。这狐仙真的通人性。 屈巫看姬心瑶神色有异,没再说话。弯腰摸了摸狐仙那条曾经受伤的腿,见已经完好如初,拍拍它的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姬心瑶说:“上去吗?” 姬心瑶嫣然一笑,屈巫已经将她揽起,几个跳跃,他们回到了山崖上。 漫天匝地的斜阳,镶出西边天际的一抹绛红深紫。万山沉寂,太空无声。 姬心瑶一脸崇拜地看着屈巫,心中却似油煎一般。这个男人如此本领,完全可以呼风唤雨,遨游天下,偏偏被自己伤得一塌糊涂。 他的这份情,今生今世我何以为报? 四十一 只愿从此长相依 岂知离别在眼前 晚秋的太阳,只留下一道金光,浮映在烟雾空濛的山峦。清淡的天空,薄寒浅冷,正是泣别伤离的日暮。 屈巫带着姬心瑶到了后山别院。门前依然一溪流水,屋上却无半角斜阳。 一如当年他和姬子夷所见。只不过当时山坳里桃花灿烂,而现在桃树林却是满地枯黄。 屈巫给姬心瑶指认着那片桃树林,告诉她那是桃子所栽,那里承载着姬子夷与桃子诸多的美好。 姬心瑶无语含泪。母亲,大哥,她生命里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他们活得是那么不容易,爱得是那么的苦。而自己却把他们伤得那么重。自己真是罪孽深重,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坏事,这辈子才让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地遭殃。 屈巫拉着姬心瑶的手走进了桃子卧室,这是进密室的唯一通道。他要去密室取些灵药,天山之行,身上的药物已用得一干二净,他的内伤还没完全好,需要用灵药加以调息。 之前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姬心瑶是祖师爷的子孙,算得上是七杀门的人,对她应该无所保留。 姬心瑶也不多说,默默地被他牵着走。心中惨然不已。今生,他们只有这一天。只要他快乐,他要自己怎样都可以。在这罪恶红尘里,这一场盛开的烟花,虽然短暂,却足以慰藉自己飘荡的灵魂。 屈巫将姬心瑶带到密室存放药物的柜子旁,笑着说:“看看有没有你不认识的药?” 姬心瑶打开了柜门,彻骨的凉气扑面而来。她定睛看去,柜子外部是双层的金丝楠木,里层是千年寒玉,犹如一个冰窟。难怪这些珍稀药材几百年都保存完好。 几个别致的寒玉盒叠放在一起,姬心瑶心中一动,伸手取出一个寒玉盒,只一眼,便让她喜上眉梢。连忙问道:“这雪莲粉可以给我吗?” 屈巫笑着眨了眼睛。当然,你要什么都可以。但他还是好奇地问:“治什么病?” 姬心瑶如获至宝一般放到怀里收藏好,冰冷的寒玉盒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却头一歪,笑着说:“保密。” “竟敢对我保密?”屈巫一把拉过她,恐吓道:“又想讨饶,是不是?” 姬心瑶笑着想挣开。屈巫微微皱眉,那么凉的东西竟然放到怀里,也不怕冰着自己。他伸手在姬心瑶的衣襟里掏出玉盒,一本正经地说:“这东西又凉又硌人,我替你保管。” 姬心瑶动容。他是那么自然地做着爱护自己的一件小事,于他,仿佛就是吃饭喝水一样,无可争议。 “嗯,回吧,傻丫头!”屈巫拍拍她的脑袋说道。 姬心瑶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他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飞入鬓角的剑眉,还有那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要把这些永远地镌刻在心里一般。 此去经年,注定擦肩而过。唯有祈求上苍,来生赐我们一世情缘。来生里,君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为何这样看我?怪瘆人的。”屈巫轻笑,揽过她说:“以后让你看个够。” 姬心瑶突然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轻声喊道:“哥哥” 屈巫浑身一震。这声哥哥,意味深长,他一时百感交集,竟然不知如何应答。 “雪莲粉调制的膏子能消除疤痕,我不想看到你的胸口有伤疤。”姬心瑶喃喃地说。尽管屈巫不说那伤疤的由来,她也可以肯定那伤疤与自己有关。 只要我的心里没伤,身上有再多的伤也无妨。屈巫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大了起来,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哥哥”姬心瑶又喊了一声,抬头摸着屈巫的脸,眼帘上已经起了雾。 “想你大哥了?”屈巫轻声问道,他的心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姬心瑶摇了摇头。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称呼屈巫。或许,哥哥,对于她来说,就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称呼。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自己之前对子夷大哥,对夏御叔,交织了过多的亲情和依赖,那种爱是自己对他们无休止的索取。 是屈巫让自己懂得,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是最美好最无私的奉献。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天涯海角,此情在心,一生无悔。 密室里的夜明珠,熠熠发光,撒下几缕温暖的光。 屈巫无语地俯下身子,吻着她睫毛上的泪痕。姬心瑶忽然抱着屈巫的腰,轻唤一声,向地板上倒了下去。屈巫稍稍诧异,唇却已经压了过去,整个人都压了过去。 瞬间,衣服散落了一地。喘息声、**声肆意地回响在寂静的密室。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天完全黑了下来,屈巫和姬心瑶才回到了奕园。紫姜见他俩携手从竹林里走出来,心中窃喜,忙不迭地招呼丫鬟开饭。 姬心瑶却并不着急,吩咐紫姜让厨房多做几个菜,说是待会儿要陪屈巫喝点酒。 姬心瑶一头钻进了木屋密室,着急忙慌地调配雪莲膏。 “有必要这么急吗?”屈巫走了进来,看姬心瑶在那里一丝不苟地捣鼓着,心中不由得好笑。 “啊,这里方便一点。母亲这里有很多辅材,省事。”姬心瑶头也不抬地解释着。 屈巫摇了摇头,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笑。她又成了他心底那个任性淘气的小女孩。他愿意就这样一生一世地守护着她,宠溺着她,只要她开心就好。 不恋前尘心伤,不问世事彷徨。只愿从此长相依,岂知离别在眼前。 直到二更,姬心瑶才算弄好了雪莲膏,她轻抒一口气,拉起屈巫说:“我们去吃晚饭。” 餐桌上早已摆满了美味佳肴。姬心瑶和屈巫坐了下来,紫姜招呼丫鬟们和自己一起退了出去。 姬心瑶倒了一杯酒,走过来双手捧到屈巫面前,颤声说道:“哥哥,你待心瑶如此,心瑶知足了!” 屈巫的心中一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接过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姬心瑶微嗔地睨他一眼,从他手中拿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屈巫歉然一笑,将自己和姬心瑶的酒杯都满上,笑着说:“如此隆重,倒是我多疑了。” 姬心瑶也不知道屈巫喜欢吃什么菜,就一个劲地将自以为好吃的菜都夹到了屈巫面前。屈巫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已经堆得老高,终于忍不住说:“你是不是想把我弄成脑满肠肥的样子?” 姬心瑶笑着说:“是啊,就是嫉妒你的好身材。” 屈巫暗自腹诽,弄成大胖子压不死你!一声轻笑,不怀好意地说:“哦,原来你想偷窥满身肥膘。” 姬心瑶脸色绯红,嘴硬着说:“我从不偷窥人。” 屈巫哈哈大笑,菜没吃多少,桌上的酒却喝了一干二净。 酒足饭饱之后,屈巫催着动身。姬心瑶心中黯然,拉着屈巫往后院木屋走去,说:“再去后面坐一会儿,好不好?” 夜色浓重起来,仿佛黑暗随着夜气同时从各方面升起。奕园处在一片寂静而清幽之中。 屈巫任姬心瑶将自己拽到了木屋里,他的心里突然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却不知不安来自何处。 姬心瑶装作不经意地说:“口渴吗?看看桌上的茶水凉了没有,要不让丫鬟再送壶热的来。” 屈巫看着姬心瑶在屋子里转悠着,拾掇着。暗自摇头,女人就是事多,怎就这么磨叽。不过,他不忍心拂逆她。 屈巫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见茶水依然温热,正好解酒,便给自己倒上一杯,喝了两口,眼睛随着姬心瑶而转。 姬心瑶不时偷偷地瞄一眼屈巫,她的心紧张地跳着。终于,屈巫的头低沉了下去,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姬心瑶走过去半跪了下来,头伏在屈巫腿上,潸然泪下。 她哀哀地边哭边说:“哥哥,对不起,这辈子我只能对不起你了!如若真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你。哥哥,是你让我懂得,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是为对方着想。我早已声名狼藉,我不要连累你。你就忘了我吧!” 愿将双泪啼为雨,明日留君不出城。可是,一切都迟了! 姬心瑶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喊来忠儿,让他和几个家丁将屈巫抬到马车上。 姬心瑶亲手抱了床锦被给他盖好,又将雪莲膏塞在屈巫的怀里。对忠儿说:“快马加鞭送他回楚国。待他醒来,就说我已去了陈国。” “小公主!”紫姜泪流满面地喊道。为什么要这样?原以为她会跟屈巫走了,她竟然给他下了蒙汗药。太过分了!太对不起人了! “快走!”姬心瑶厉声对忠儿喝道。眼见着马车出了奕园,上了官道,向着楚国方向疾驶而去,她才机械地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紫姜急忙上前抱住她,哭着说:“你这是何苦啊!” 秋风,先是一片轻微的簌簌声,渐渐地大了起来,似是从远处的旷野上传了过来,很快就充斥了奕园的每一个角落。 四十二 飞凤舞尘留恨心 潜龙腾渊搅天下 屈巫醒了过来,怎么晃晃悠悠的?他嗅了下鼻子,一股淡淡的清香自身上盖的被子里飘出,他伸手向两边摸去,左右都是板壁。一缕柔和的光从上泻下,硕大的夜明珠正在车顶上熠熠闪烁。 自己在马车里!而姬心瑶竟然不在自己的身边! 他想坐起来,却是浑身酥软,根本动弹不了。疑虑在他心中陡然升起。 他四下看去,自己是头冲着门帘躺在车厢里。他伸手想撩起门帘,却发现门帘两端都被固定死了,根本撩不开。他挪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一片漆黑,苍穹上不见丝毫的日月星辰。 能看到赶马车的背影,一个年轻的背影,正挥着马鞭奋力向前。还有一个人垂着头正倚门而睡。 “忠儿?”屈巫试探着低呼一声。 忠儿惊醒,连忙答道:“门主,是我。” “心瑶呢?”屈巫不安地问着,自己一个人在马车里,姬心瑶在哪? “小公主让我送您回楚国。”忠儿答着。 犹如醍醐灌顶,自己当时心里的不安终于有了答案!姬心瑶竟敢骗自己!屈巫怒不可遏地喝道:“停车!” 赶马车的家丁吓得一个激灵,回头看着忠儿,见他微微点头,赶紧勒紧缰绳,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 屈巫气得几乎要发疯,自己浑身酥软,一定是被她下了蒙汗药加上软筋散!这个作死的女人,她要干什么?她又想干什么! “回奕园!”屈巫躺在车厢里恨道,回去看我不生吞活剥了你! 忠儿松开门帘两端的搭袢,将门帘卷了起来,他钻进车厢将屈巫扶坐起,这才为难地说:“门主,我们都走了两天了,即使回去,小公主她也已经去陈国了。” 这两天,他按照姬心瑶的吩咐,没日没夜地赶路,他和一个家丁轮换着赶车。前面不远应该就是楚国了。 “该死!”屈巫低声怒吼,一拳砸到了车厢板壁上,尽管他手腕无力,却也将马车砸得晃了一下。 忠儿胆怯地看着屈巫不敢说话,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屈巫。 屈巫默默地接过,自己一定是喝了木屋里的茶水,才中了她的招。这个作死的女人,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怀疑她!不,当时自己对酒还有点怀疑,后来怎就没防备她将药下在了茶水里?真是昏头了! 屈巫喝了口茶水,将空杯放到一旁。忽然感觉怀里有沉甸甸的东西,伸手掏出来看去,白色的玉瓶闪着净白的光泽。 雪莲膏!屈巫终于明白过来,从一开始姬心瑶就没打算跟自己走,她处心积虑所做的一切,点点滴滴都是有目的的。 屈巫捏着雪莲膏玉瓶,扬手就想扔掉。姬心瑶,你想抹掉我胸口表层的伤痕,却将我心底的伤痕弄得更深。我要这药何用? 屈巫到底还是没舍得扔掉,他的眼前浮现出姬心瑶看到雪莲粉的那一抹惊喜,还有她不顾寒玉盒冰冷彻骨,将它放到怀里的情景。 “心瑶!”一声悲戚从他的心底涌了出来。为什么你要一意孤行?为什么你就不能把一切都交给我?今生,当真无缘?他端详着雪莲膏玉瓶,长叹一声将它紧紧地捂到了胸口。 屈巫无力地对忠儿说:“走吧,前面应该有个岔道,我去洛邑。” 秋天的夜风呼呼地嘶叫着,好似要将整个世界都拉入深渊一般。屈巫的心跌进了深渊。 马车沉默着。这个作死的女人,到底给我下了多重的软筋散?都已经两天了,身子竟还是这般无力!她这是铁了心不让我回去! 忠儿没敢多问,直接拐上岔道。马车在黎明时分到达了客栈。筑风正带着三个孩子在客栈院子里练功,见到屈巫被忠儿扶下马车就一起跑了过来。 “门主,怎么了?”筑风吃惊地喊了起来。 屈狐庸和夏征书连忙一左一右地扶着屈巫,欲向客栈房间走去。 “不休息了,上路吧,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屈巫对筑风说道。 “小公子,你还好吧?”忠儿问着夏征书。 夏征书咧嘴笑道:“嘻嘻,告诉公主母亲,我现在和伊芜可长本事啦,让她放心好了。” 忠儿点了点头,又冲着伊芜憨厚地一笑,转身看着屈巫,想说什么,终是没能说出口,向屈巫弯腰施了礼,便默默离去。 屈巫换了马车,半靠在车厢里。三个孩子似是感知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也安静老实的多。直到屈巫问起,他们才争先恐后地报告着自己这几日武功进展情况。屈巫阴沉的脸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 屈巫算算耽搁了好几天时间,就没敢再耽搁,一路直奔洛邑,原本打算带三个孩子游山玩水的计划也暂且搁浅。 到了洛邑,屈巫身上软筋散的效力基本消失殆尽,便吩咐筑风带三个孩子先在洛邑城游玩,自己则向大周王朝宫殿而去。 偏殿里,屈巫意欲跪拜,却被周定王双手搀扶阻拦,说道:“爱卿免礼。朕可把你盼来了。” 屈巫心中别扭,只得低头请罪,说道:“微臣这两年去了塞外,七杀门诸多事宜有些耽搁,请陛下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朕听康长老说了,爱卿虽在塞外,但依然心系大周。朕是应该褒奖的。”周定王笑眯眯地看着屈巫说。 屈巫抬头看着周定王满脸笑意,心中转着的念头更强了。不管大周王朝将来如何,先将小小的陈国灭了再说。 于是他慷慨激昂地说:“陛下,微臣既然身为七杀门主,自然恪守祖师爷的训诫。为了大周的安危在所不辞。” 周定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终于等到了屈巫亲口发出的誓词。原先他一直担心屈巫作为楚国重臣,不会真的心系大周。但自屈巫辞官出走之后,他虽不知缘由,却可以肯定,楚庄王从此会疏离屈巫。而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 “好,爱卿,我们来分析下当前的形势和下一步的打算。”周定王平易近人的令屈巫咋舌。好歹是一代帝王,就算礼贤下士吧,也到了极致了! 江山,江山,多少人为它叱咤风云,多少人为它一剑挽破,多少人为它血流成河,多少人为它泪洒潇湘。周定王,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果然不出屈巫所料,周定王要七杀门取了楚庄王的性命,虽然他说到楚庄王时,似是犹疑地看了下屈巫,但语气却是毋容置疑的。 原本,周定王对楚国能岁岁纳贡还是满意的,可近年来楚国的黑甲部队排山倒海一般,将中原诸国都纳入了麾下,让他闻到了逼近的死亡气息,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了。 屈巫微笑着说:“陛下,自七大长老围杀了秦国君王之后,朝野一片猜忌之声。楚庄王肯定该杀,微臣斗胆,窃以为先给他安个罪名,这样,岂不名正言顺一些?” 周定王点点头,说:“爱卿之意?” 屈巫邪魅地勾唇,说道:“楚国长公主在陈国被废后,楚庄王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微臣先去怂恿他把陈国灭了。到那时,陛下无论是明里治他的罪,还是暗里取了他的性命,天下皆服。” 周定王沉吟了片刻,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信任地点了点头。大周王朝每况愈下风雨飘摇,此时,他只能选择相信屈巫,依靠七杀门。 屈巫见周定王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心下不由有些快意。他决定加大自己的筹码,为下一步计划铺路。 他说道:“陛下,微臣此番去塞外,见诸多西戎部落迁徙去了中亚、西亚,他们原本都是大周子民,现在被秦国强行驱赶而不得不离开。西部游牧民族,骁勇彪悍,若是能留下他们为我大周所用,应该可以牵制一些诸侯过分的强盛。” 周定王眼睛一亮,连忙说:“快说说你具体想法。” 屈巫说到了勒勒公主的西羌部落。建议下旨让他们迁徙到河西走廊一带,条件是他们的骑兵为大周所用。但不能把他们当成一般的子民,征用他们的骑兵需付高价雇佣费。 周定王频频点头,但对雇佣一事颇为踌躇。屈巫知他担心雇佣费,便说若是他首肯,这一切都交给七杀门来办。果然甚合周定王心思,便手书一道圣旨给了屈巫。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一切计划都按屈巫的设想而进行。屈巫的心里才算把堵在心里的恶气散了一些。姬心瑶,待我把陈国给灭了,看你如何面对我! 纵横谷,重重叠叠的山峦,带着紫苍的秋色,静躺在绿茵起伏的原野上。 屈巫出了周王宫,径直去了纵横谷总门堂。康长老见他来了,自是喜不自禁,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地。 屈巫转悠了一圈,见密室那里没什么异样,便说:“你挑几个人先去西羌部落联系,说天子让他们迁徙到河西走廊。带上我的信件。若有差池,飞鸽传书。”说罢,在一块竹简上给莱萨首领写了封短信。 屈巫思索片刻,从怀里掏出那枚精美的蝴蝶飞镖,递给康长老问道:“认识吗?” 康长老拿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似是要在脑海深处寻找什么一般,终于摇了摇头说:“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四十三 难得意外似有因 不期而遇却无缘 屈巫原本带着几个孩子游山玩水的心情荡然无存。 出了纵横谷,屈巫踱到客栈对面的酒楼,在那里等着筑风和几个孩子。 屈巫上得楼来,一眼扫去,东首座上,两人面向窗外,正在把酒临风。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另外一人则显得羸弱,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屈巫觉得那背影有些相熟,无奈离得较远,看不真切。 屈巫坐到了西边临窗的座上,浅斟低酌,心中掂量着自己这一步走出后,事态的发展,他已经将自己悬在了箭上,不得不发了。 祖训也好,师命也罢,本就是背道相驰,自己一直在其中徘徊,苦不堪言。干脆一个都不管,倒还落得个轻松。他年地下相见,老祖宗和祖师爷若要问罪,那就一起问吧! 什么保卫大周,什么诸侯争霸,统统都与自己无关了。与自己有关的,只有那个作死的女人,那个让自己欲罢不能的女人! 这时上来了两个一胖一瘦的男人,瞄了一眼屈巫,就大呼小叫地喊着小二,待小二上了酒菜,他俩便一杯接一杯地拼起酒来。 “兄弟,这杯该你喝了!” “胡说,我都连喝三杯了,该你喝。” “放屁,该你喝!” “我偏不喝,你还能怎地?” 说话间,两人推搡起来,踢倒了凳子,洒了酒。胖子用力一推,瘦子跌跌撞撞地撞到了屈巫身上。 屈巫不言语地将自己挪了个位置。没想到那两人越发闹将起来,“咣当”一声,瘦子伏到了屈巫面前的桌子上。 “找死!”屈巫一把攥住了瘦子伸向昆吾剑的手,稍一用力,只听“哎呦”一声惨叫,瘦子的手腕耷拉下来,他抱着脱了臼的手蹲到了地上。 那胖子见状,挥舞着拳头就向屈巫了砸了过来。屈巫闪身让过,反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胖子整个人就像柱子一样定在了那里。 屈巫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说:“二位看中了我身上的宝剑?是不是想拿它换酒喝啊?” 瘦子怨恨地看了一眼屈巫,继续哀嚎着。胖子赶紧说:“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高人,望抬手放我们兄弟一马。” 屈巫正要说话,忽然间,他感觉到后背有冷飕飕的光射来。这光不知何时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正在屋隅一角,暗暗地射向自己。 “滚”屈巫目光一冷,对那一胖一瘦的蟊贼说了一个字。挥手解了胖子的穴道,又抓起那瘦子的手腕,随着一声“哎呦”,瘦子的手恢复了正常。那两人千恩万谢,屁滚尿流地跑了。 屈巫不动声色,也不答话,默默地端起酒杯喝起了酒,眼睛的余光向屋角扫去。瞬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这一番闹腾,早已惊动了东首座上背对着屈巫的两人。 一声惊喜的“屈公子”,那两人已经站到了屈巫的面前。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勒勒公主和孟达诃。 屈巫很是意外,正要让康长老带人去寻找他们,他们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你们怎么来了?”屈巫笑着问道。 孟达诃憨笑着,勒勒公主无限惆怅地说:“部落就要迁徙了,我想再来看看,以后怕是不可能了。”说罢,难过的低下了头。 “你们准备去哪?”屈巫赶紧问道。 “还能去哪?西戎各部都去了中亚。”勒勒公主眼圈都红了。她自幼学习汉文化,这份情结那里能割舍下。 自那次秦国死士部队突袭西羌部落之后,虽然当时在屈巫的帮助下取得了胜利,但他们也不得不明白,随着秦国的日益强大,迁徙已经是刻不容缓之事。 “嗯,坐下说。”屈巫吩咐小二又添加了些酒菜,给他俩都满上酒,三杯下肚之后,说道:“我也正要去找你们。” 勒勒公主的眼睛一亮,目光炽热地看着屈巫,脸上迅速地飘起了两块红云。孟达诃的神情立刻不自然起来。 一丝笑意浮到了屈巫的脸上,这个西羌汉子的眼里只有勒勒公主。唉,他在心里轻叹一声,给他倒了杯酒,知他听不懂汉话,便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那意思让他放心,自己绝不会抢了他的心上人。 勒勒公主恼怒地瞪了一眼孟达诃,期待地看着屈巫说:“屈公子,找我们何事?” 屈巫四下看了看,确信酒楼上没有旁人之后才说:“天子让你们秘密迁徙到河西走廊一带。” “什么方向?”勒勒公主疑惑地问。 屈巫用手沾了酒在桌上画着地图,说:“从你们部落往南,越过贺兰山,那儿有一片水草肥美的草原,又有山脉天然屏障,可以抵抗外来侵袭。依然属于大周范畴。” “太好了!”勒勒公主已激动的热泪盈眶。连忙用自己的语言对孟达诃哇哩哇啦地说。孟达诃见勒勒公主万分开心的样子,自然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接着,屈巫又将周定王的条件说了出来,勒勒公主稍稍犹豫了一下,见屈巫那双美眸含笑期待,她的脸上再次飞起了红云,不禁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转脸和孟达诃复述了一遍,孟达诃本就对勒勒公主惟命是从,见她首肯,更是没有二话。 “勒勒,谢谢!”屈巫端起酒杯,微笑着对勒勒公主说。 勒勒公主慌乱地端起酒杯,却不敢再看屈巫。这个男人对她来说,犹如一块巨大的吸石,在他面前,她的骄傲,她的自尊,瞬间消失殆尽,只有对他的一片情意。 对不起,勒勒。只盼你们南迁之后能安定下来,我也能安些心。屈巫在心里说。此番迁徙对西羌部落百姓的安居乐业或许有利,对勒勒公主的汉文化情结都是好的,但雇佣他们的骑兵,让他们为大周天子卖命,肯定会影响到他们的生存发展。然而,走到了这一步,屈巫只能如此。 “你们住哪?”屈巫随口问道。 “就在对面的悦来客栈。”勒勒公主的眼睛犹如春水一般。 哦?竟然在同一个客栈。屈巫的心小小地跳动了一下,麻烦来了。之所以让康长老前去,就是怕她纠缠,前番在西羌,自己好话歹话对她说了一箩筐,最后还是莱萨首领出面,才放他离开。 “勒勒,已经有人拿着我的书信去找你父王了,不知他会不会同意。你们何时回去?”屈巫恨不能他们立刻就离开洛邑,尽管他断定莱萨首领肯定同意。 “我……”勒勒公主欲说还休。她原本只是想到洛邑看看,没想到碰上屈巫,她早已绝望的心又活了起来。 屈巫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看了一眼旁边的孟达诃,说:“其实洛邑也没啥好逛的。” 勒勒公主莞尔一笑,反问道:“屈公子下榻何处?” 屈巫正想扯谎说自己住另一个地方,筑风带着三个孩子出现在客栈门口,抬头向酒楼看来,见到窗口的屈巫,三个孩子立刻大呼小叫地奔了过来。 勒勒公主伸头向窗下看了一眼,立刻笑靥如花,眼睛里要溢出春水来。真是天意啊,竟然和自己住同一家客栈! “师傅!师傅!”伊芜跑在了最前面,她气喘吁吁地扑到屈巫面前,抱着他的胳膊撒起了娇。 “嗯,玩得开心?”屈巫摸着她的头发问道。 伊芜乖巧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勒勒公主,突然伏到屈巫的耳朵边小声地问道:“师傅,她是个女子。” 真是个精灵古怪的孩子,怎么就一眼看出了勒勒是女扮男装。和姬心瑶小时候有一比,却比她乖巧的多。屈巫的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念头。 “她是你徒儿?”勒勒公主问道,口气里竟有一丝嫉妒。 屈巫点了点头,指着紧跟其后的两个男孩子说:“他们都是,一共三个。”说罢,让他们过来给勒勒公主见礼。 勒勒公主看着屈巫,突然,轻轻一笑,说:“我也要拜你为师!” 屈巫一惊,连忙摆手说:“不可,不可,我教不了你!” “我就要你收我为徒!哼!”勒勒公主说罢站了起来,得意地一笑,扬长而去。 孟达诃连忙起身,向屈巫拱拱手,跟在勒勒公主后面走了。 哪有强迫人家收自己为徒的。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上了屈巫的心头。 太阳落山了。晚霞的红光慢慢在空中移动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屈巫陪着几个孩子吃过晚饭后,一回到客栈,就连忙吩咐筑风,让他带着三个孩子赶着马车慢慢走,自己这就回郢都。 筑风一脸苦相,暗自腹诽,我这是孩子王还是保姆啊。 屈巫知他心意,安慰他说:“我回头再来寻你们。”心中却道,我要是再不赶紧闪人,勒勒一定会来纠缠。她可真敢想,收她为徒,我可就死定了。 屈巫回房换好夜行衣,刚一打开门,惊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勒勒,你?”屈巫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 勒勒公主一脸得意。真是天意啊,这回来洛邑,不仅碰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而且还与他住同一家客栈。这不是老天成全,是什么? 勒勒公主进了屋子,顺手将门关上,逼近屈巫,笑容可掬地说:“给你个选择,娶我还是收我为徒?” 四十四 坐怀不乱真君子 尘缘未尽意难消 勒勒公主进了屋子,顺手将门关上,逼近屈巫,笑容可掬地说:“给你个选择,娶我还是收我为徒?” 屈巫连连后退,真是冤家路窄。前一时还在庆幸遇到勒勒公主,定下西羌迁徙之事的屈巫,现在心中可是叫苦不迭了。他们部落是个什么民风啊,女子怎如此洒脱。 “勒勒,我、我真的是有妻妾几个。哦,对了,刚才那俩小子,其实都是我儿子。”屈巫慌乱地说着。他理所当然地将夏征书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只为他喊姬心瑶母亲。 “那个女孩呢?”勒勒公主问道,伊芜趴在屈巫肩头咬耳朵说话的样子让她很是嫉妒。 “她、她是我妻妹。”屈巫说着,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勒勒公主仰着脸,得意地说:“妻妹?那我明日就让她喊我姐姐。” 简直就是强盗逻辑!屈巫低声说:“勒勒,真的对不起,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 “那你就收我为徒!”勒勒公主的身子已经贴到了屈巫的身上,双手勾住了屈巫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让父王迁徙。” 勒勒公主身上浓郁的香气逼得屈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道:“勒勒,迁徙是关系到你们部落生存的大事,别瞎闹。” “哼,大周天子把那地盘给我们,无非是想借用我们的骑兵牵制诸侯罢了。这事要不是你出面,说不定还真就不成。”勒勒笑着说。 这个鬼女子,怎就这么难缠,恨不能点了她的昏睡穴。可万一激怒了她,这个敢作敢为的女子,真不知她会怎样。屈巫暗自在心里恨着。 屈巫试图掰开她勾住自己的胳膊,却被她死死地抱着不放,只得赔着小心说:“勒勒,放开我,别这样,我们好好说话。求你了!” 勒勒公主却轻笑着说:“你求我?求我做什么?” 她口中的热气轻轻地呵在屈巫的脖子上,一股痒痒酥酥的感觉,让他的心不规则地跳了起来。屈巫不禁头晕目眩,脸红耳热,赶忙将脸扭到了一边。 勒勒公主嬉笑着松开了手,屈巫暗自松了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狐疑地转过脸来,不禁大惊失色。 勒勒公主身上的衣裙完全散落在地上,一个玲珑有致的美妙胴体一丝不挂地站在屈巫的面前,她满脸绯红,双眼若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勒勒,你、你……”屈巫不知如何表达,瞬时,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盆浆糊。 勒勒公主看着他,任性地说:“你不娶我就罢了,那现在就要了我!” 屈巫终于回过神来。男欢女爱本是两情相悦,哪有这样用强的。他不由得脸色一沉,伸手点穴定住了勒勒公主,他真怕她就这样扑了上来。 屈巫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绕到勒勒公主身后给她裹在身上,不悦地说:“你的情意屈巫来生再报。” 勒勒公主见屈巫站到了自己的背后,自己又被定住转不过来,不由得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我就那么丑吗?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屈巫最怕看到女人落泪,不禁有些动容,在她身后低声叹道:“勒勒,你贵为西羌公主,你的美貌倾倒了无数西戎贵族子弟。能得你青眼,屈巫三生有幸,只是屈巫今生福薄,真的不敢毁了你的幸福。” 勒勒公主哭得花枝乱颤,苦于被定住不能动,越发大声哭了起来。屈巫心下不由着急,她这个样子,万一被人撞见,自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何况孟达诃就在这家客栈里。 他拍着勒勒公主的背,无奈地说:“不哭了,好不好?要不,我认你做妹妹吧!” 勒勒公主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委屈地说:“那你抱抱我,哥哥!” 一声哥哥,破空而来。屈巫浑身一震。姬心瑶那日和自己在奕园后山密室里的情景一一地浮现在眼前,屈巫似是明白了她喊自己哥哥的用意。心瑶,屈巫在心底悲戚地喊了一声,你到底还是负了我! “哥哥”勒勒公主又喊了一声。屈巫醒悟过来,轻轻地搂了搂勒勒公主,故作轻松地说:“勒勒,哥哥要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屈巫正要离去,忽然间,门被拍得乱响,只听得孟达诃在外面哇哩哇啦地喊着。坏了,那个莽汉进来看到这种状况,言语又不通,肯定要误会。 屈巫有些焦急地朝勒勒公主看去,没想到她竟然笑了起来。这个鬼女子,看来是巴不得孟达诃误会才好。 屈巫无奈地摇了摇头,气愤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转而轻拍她的肩膀,解开了她的穴道。低声喝道:“赶紧穿好衣服,否则他撞门进来,你就死定了。 屈巫说罢,不等勒勒公主反应过来,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窗口,他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哥哥”勒勒公主冲着茫茫夜色喊了一声。窗外悄然无声,只有一阵轻风,若有若无地飘了进来,带着丝丝的凉意和苦涩。 门外,孟达诃已经是暴跳如雷。勒勒公主愣了许久,才知道自己已经能动弹,低头将原本裹着的衣裙穿好,拉开了房门。 孟达诃恼怒地越过勒勒公主的肩膀朝房间里面看去,并未见到屈巫的影子,再见勒勒公主神情木木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松,看来,屈巫说话算话。 勒勒公主却冲着孟达诃低吼一声,说:“滚一边去!”径直走到自己住的房间,转身就要关门,孟达诃硬是挤了进来。 她习惯性地扬手就要打他。 孟达诃急了,一把抓着勒勒公主的小手,气急败坏地说:“我就知道,你一看到他就掉了魂!” 勒勒公主更加生气,大声叫道:“我就是喜欢他,不行吗?我偏要喜欢他,气死你!” 孟达诃脸涨得通红,猛地一下将勒勒公主打横抱起,向床边走去,边走边说:“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去。” “混蛋,你放我下来,孟达诃,我要杀了你!”勒勒公主双手对着孟达诃身上乱打一气,无异于弹灰一般。 孟达诃气呼呼地将她往床上一丢,自己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说:“今晚我就坐在这守着你,哪儿也不许去!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家。” 原本在气头上的勒勒公主,见孟达诃憨态可掬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在床上翻滚着,笑道:“哎呦,哎呦,孟达诃,笑得我肚子痛。” “啊?肚子痛?怎么办?要不、要不我给你揉揉。”孟达诃赶紧转过身子着急地说,伸手就想帮她揉肚子。 真是一根筋。勒勒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她低吼道:“滚,否则我就把你脏爪子给剁了!” “勒勒,从小到大,你总是欺负我,我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部落里的人私底下都笑话我,我都毫无怨言。只要你开心,让我怎样都行。可你心里就一点没有我吗?”孟达诃委屈地诉说着,眼中竟有粼粼波光闪动,那床似乎都随着他的身子而微微地颤动起来。 勒勒公主一下愣住了。这个男人,总是被自己吆来喝去的,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今天,忍无可忍了? 她在孟达诃面前强势惯了,心中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也不会低头。于是,她眼睛一翻,嘟着嘴说:“我又没让你这样,你自己愿意,就别怪我。” “我不怪你,我怪自己无能。”孟达诃垂下头,握拳使劲地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一时三刻见不到她就心发慌,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勒勒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拉住孟达诃的衣袖,说:“你真生气啦?” 孟达诃停止了对自己的捶打,转脸看着勒勒公主说:“只要你不生气,我就不生气。” 勒勒公主百感交集,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竟流了下来。原来,情债就是这样环环相连无怨无悔的。孟达诃对自己,自己对屈巫,而屈巫的心里却有着他深爱的女人。 孟达诃一见勒勒流泪,立马吓坏了。赶忙抓起勒勒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打着,连声说着:“勒勒,都怪我不好,你打我出气吧。” 勒勒公主见孟达诃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不免觉得他可怜,她使劲挣脱被孟达诃抓住的手,叹了一声,摸着孟达诃的脸,喃喃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你、你要去哪?不要、不要离开我,勒勒。”孟达诃浑身一僵,结结巴巴地说着。 勒勒公主笑了笑,无限惆怅地说:“不去哪,明天跟你回家。” 孟达诃愣愣地看着勒勒公主,见她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猛地醒悟过来,低低地喊了一声“好勒勒”,俯身将两片滚烫的嘴唇含住了勒勒公主的樱桃小口。 勒勒稍稍局促了一下,心中深恨一声,算了,认命吧!孟达诃见她没有拒绝自己,不由心潮激荡,一边笨拙地吻着一边发出了犹如野兽般低低的吼声。 四十五 香痕依依点绛唇 心语寂寂生怨恨 屈巫在天亮时回到了郢都府邸,径直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后院。他一边换着夜行衣,一边吩咐芈和烧热水,他要在早饭后泡澡,洗去尘埃,洗去疲劳。 连日来身累心更累,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然后去见楚庄王,实施自己的计划。 套上那日在芈夫人房间穿的衣服,他伸手在袖笼里摸索着,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玉儿送来的那块丝帕不见了!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断定自己那晚喝酒失态丢到了芈夫人的屋里。 芈和送进来早餐,依然是白粥、煎饺和鸡蛋饼,还有四样爽口的小菜。这是他最喜欢吃的早餐。 屈巫还没吃上两口,芈夫人走了进来。屈巫一回来,她就得到了下人的报信。她按下自己一肚子的怨愤,仔细地打扮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出现在屈巫面前。 屈巫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芈夫人,见她脸上依然擦了很厚的香粉,头上插了那支自己替她选的白玉簪,便微微地笑了笑,说了声:“你吃了没?” 芈夫人轻声说道:“吃过了。刚得消息,说你回来了。” 屈巫嗯了一声,依然低头吃着。芈夫人见屈巫一脸倦容,神情落寞,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激愤,好不容易才平和地问:“救下她了?” 屈巫手中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几秒,头也不抬地继续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芈夫人也不再说话。这几天,她回了趟娘家,母亲帮她分析,屈巫与玉儿之间应没有什么,而是姬心瑶勾住了屈巫的心。所以告诫她切不可去惹玉儿,她现在是大王的宠妃,弄不好会弄得鸡飞蛋打。 母亲招回她的两个姐姐一起出谋划策,多少了解到了姬心瑶的一些传闻。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现在已堕落到声名狼藉的地步。芈夫人心中在升起强烈快意的同时,更是增加了愤恨。 不过,母亲和两个姐姐给她出的主意都是忍。只有忍,才能暖屈巫的心,才能让他忘了那个女人。若是任由性子闹将起来,以屈巫的脾气,极有可能一走了之。到头来吃亏受罪的只能是她。 屋子里只听得屈巫轻轻地喝粥声音。终于,屈巫放下了筷子,芈和赶紧进来递上热布巾,他擦了嘴,又用茶水漱了口,等芈和将这一切都收拾干净。他这才看着芈夫人说:“丝帕给我。” 芈夫人一怔,没有动弹。屈巫的脸色一沉,冷冷地复述了一遍:“丝帕给我。” 芈夫人原以为手上掌握了屈巫的把柄,他会低头求自己把丝帕拿出来,没想到他竟如此理直气壮。看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她心中胆怯,却又有点不甘心。在袖笼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将那块淡粉色丝帕不情不愿拿出来,气愤愤地摔给了屈巫。 屈巫微微勾唇,他展开丝帕,“公主有难”几个用胭脂写的字依然清晰可见。他睨了一眼芈夫人,脸上毫无表情地将丝帕慢慢团在手里,暗自发功,顷刻,丝帕在他的手中化为灰烬,他的手一扬,灰烬无声地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飘飘洒洒地落到了地上 芈夫人看得心惊,依然气愤不已。屈巫这番回来的态度又恢复到了以前冷冰冰的样子,那一天一夜的温暖仿佛是场梦幻。要不是母亲和姐姐的千叮呤万嘱咐,她肯定忍不下这口气。 屈巫见芈夫人还回了丝帕,心中稍稍定了些。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她头脑发昏拿给樊王后,害了玉儿。看她还是一脸愤恨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便想着找个什么话题缓缓她的心情。 “大王找我没有?”屈巫问道。他知道那日楚庄王虽然让他改口称臣,但并未真正地让他官复原职,他等于是挂了个闲差而已。 芈夫人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既然大王已经原谅你了,你就应该趁热打铁,求他让你官复原职。你倒好,为了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一走就是好多天。 “你也没去找王后?”屈巫没话找话说着。 “没有,我这几天回了趟娘家。”芈夫人努力地在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哦,你是应该多回去看看两位老人。”屈巫真心实意地说着。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心中总归是遗憾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话,气氛比刚才融洽了许多。芈夫人感觉自己的努力有了效果,看来,母亲和姐姐们说的对,对男人,还是要以柔克刚。 正在这时,芈和伸头进来说:“爷,水热了。” 屈巫嗯了一声,吩咐芈和将自己的衣服送到浴房,站起来对芈夫人说:“我去泡澡了。” 芈夫人心中忽地转出了九曲回肠。他这什么意思?筑风没回来,难道是让我伺候他洗澡?好!为了暖他的心,我也就豁出去了。 芈夫人赶紧起身,微笑着说:“好的,我就来。” 屈巫一愣,要跟我一起去浴房?会侍候人吗?他赶忙说:“不用,你回吧。” 芈夫人走到他面前,红着脸说:“筑风没回来,总得有人在跟前,对不?” 这女人还真以为我与筑风有什么了!屈巫心中好笑。你愿意伺候就伺候吧! 屈巫到了浴房,试了试水的温度,意欲脱衣服。芈夫人低眉顺眼地走过来,默默地帮屈巫宽衣解带。屈巫暗自腹诽,想冒充贤淑?哼哼,一会儿热气就会熏得受不了,起码脸上的妆容是完蛋了。 屈巫的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里面的衣服。突然间,芈夫人的脸色骤变,她的手抖了抖,眼睛慌乱地瞟向了旁边。 屈巫见状疑惑地低头看去,敞开的胸前,那个难看的刀疤旁,赫然印着数个青紫的吻痕。作死的女人,那天留了这么多的印迹,自己居然一点没察觉。 屈巫稍稍尴尬了一下,立刻恢复了常态,他离开芈夫人站到了浴池边上,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往后面一抛,不经意间低头一瞥,脸上浮起邪魅的笑容,慢慢地坐到了水里闭上了眼睛。 他扁平的小腹上有着更多的吻痕。作死的女人,竟然弄得我满身青紫。那天确实被她弄昏头了。姬心瑶,待我灭了陈国,看你如何面对我!屈巫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恨着。 芈夫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似乎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的胸前被另一个女人留了那么多的吻痕,竟然淡定自若,没事人一般。真是太过分了! 半响,屈巫想起芈夫人还在浴室里,侧脸朝她看去,见她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原本擦了厚粉的脸早已被汗水弄花了。知她是为自己身上的吻痕,心里那坎过不去,心下便有些不忍,轻声喊道:“小如。” 芈夫人一怔。自屈巫早晨回来到现在,一直没有这样喊她,也没用这样的口气。她委委屈屈地走了过来。 “嗯,替我搓下背。”屈巫转过身子,他以为自己后背应该没有什么痕迹,他想通过这事平复一下芈夫人的心绪。 然而,他的后背是没有吻痕,却有着姬心瑶的指甲印,那是她用力抱着他腰留下的。几度疯狂,他沉浸在欢娱里,根本意识不到。 芈夫人默默地拿起布巾,给屈巫擦着后背,那些吻痕还有这些指甲印,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眼,刮着她的心。 十多年来,他们夫妻是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一直委曲求全地过着日子。可现在让她直面另一个女人在自己丈夫身上留下的痕迹,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她擦着擦着,终于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地将布巾砸到屈巫的身上,站起来恨声骂道:“屈巫,烂女人留下的印迹,你不嫌脏我嫌脏!” 屈巫的脸色一变,他听出了芈夫人含沙射影的意思。他的心似被谁狠狠地揪着不放,随意地揉捏一般。痛,立刻弥漫到了他的全身。 他想起芈夫人曾有意无意把姬心瑶和玉儿相提并论,自己当时都恨不能一掌击飞了她。而现在,他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浑身竟是那般的无力。 芈夫人见屈巫一言不发,以为他自知理亏,越发有些得寸进尺,越骂越难听。屈巫的眉头皱了起来。还想冒充贤淑?简直就是泼妇骂街。 终于,屈巫冷冷地说:“骂够了没?骂够了给我出去。” 芈夫人见屈巫开了口,居然说:“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什么?有本事弄家里来,只怕是你给不起她!” 芈夫人说的解恨,却戳到了屈巫的痛处!外界传闻自然是姬心瑶贪图陈国王后之位,才不择手段。可谁能知,她的心里只有复仇之火!心瑶,若说之前,你孤苦无依,尚可谅解。可现在依然如此,你让我情何以堪? 屈巫将自己完全浸泡到水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看着芈夫人邪魅地笑了起来。他悠悠地说:“夫人如此贤淑,明日我就弄到十几个妾搁家里,如何?” 芈夫人一听就傻眼了,他要弄十几个女人回来,自己还活不活了。她原本被热气熏红了的脸瞬时变成了紫猪肝色。 “行了,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屈巫闭上了眼睛。 四十六 出谋划策献殷勤 未置可否添惆怅 当屈巫器宇轩昂地出现在宣德殿时,楚庄王从书案上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说了声“赐坐”。 自那日在后花园召见屈巫之后,楚庄王原想晾他几天,杀杀他的傲气,谁知他竟带着几个徒儿游山玩水去了。他对外声称自己是花拳绣腿,收徒不过是混束脩而已。 哼,骗别人可以,骗寡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到底还是给试探出来了,据说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屈巫,他的水到底有多深,寡人还真要好好地再试探一番。楚庄王暗自在心里倒腾着。 “大王,微臣近年有负王恩,如今痛定思痛,迷途知返。蒙吾王不弃,微臣唯有肝脑涂地……”屈巫一番舌生莲花,说的天花乱坠。 这老小子是想官复原职还是有别的企图?楚庄王微微点头,说道:“周朝天命未改,晋国势头依然。爱卿觉得下一步应该如何?” “大王励精图治,对内加强中央集权,弱化县邑地方势力,确保王权至高无上的统治已取得巨大的成效。”屈巫使劲地拍着马屁,将楚庄王早已实施的国策夸赞得犹如鲜花盛开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拍马屁之嫌,屈巫内心也确实佩服楚庄王的雄才大略。若不是醉春楼一事让他觉得过于歹毒,很难说他现在的立场。 楚庄王微微一笑,他对自己治理国家的一系列措施还是满意的,几个开国功臣的家族权倾朝野情况得到了彻底改善。尤其是架空令伊,夺了若敖氏家族世袭令尹,让军政大权完全集中自己一人手中,才使得国家综合实力逐步提高,避免了尾大不掉。 屈巫见楚庄王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态颇为自得,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不错。于是,不慌不忙地说:“大王,目前诸多小国仍然首鼠两端,尤为宋国跟晋国最紧。微臣以为,有必要给些提点。” “嗯!”楚庄王嗯了一声,依然没有下话。对于宋国,他早就想动手了。宋国的地界严重影响了楚国与齐国和鲁国的交往,对楚国称霸中原极为不利。然而,宋国抱晋国大腿太紧,目前,晋楚两国势均力敌,他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屈巫见楚庄王未置可否,便继续说道:“还有郑国,现在明确背盟投晋,势必对其他小国有一定影响。” 楚庄王一听郑国,火气终于冒了出来。郑国在姬子夷死后,弄个什么王爷摄政,又与晋国修好,他早就让陈国发兵攻打郑国,可打了两年,犹如温吞水一般,不冷不热的。顾忌妹妹的幸福,他还真不好过于苛责陈灵公。 “爱卿以为,我们目前是讨伐郑国还是攻打宋国?”楚庄王问道。 屈巫微微一笑说:“灭陈。” 楚庄王的眼神一冷。灭陈?虽然陈灵公竟然废了长公主,他心里的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尤其是他派去刺杀姬心瑶的杀手,居然只剩下一个,让他不得不对陈灵公有了新的想法。但真要灭了陈国,妹妹以后怎么办? 屈巫深入说道:“微臣斗胆,闻听长公主在陈国受了委屈。而大王令陈国攻打郑国也不尽人意,究其原因怕是血浓于水吧。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它变成我们的县邑。以震慑郑宋两国,届时郑国则可不战而屈。宋国,也就不会太费事了。” 楚庄王陷入了沉思。屈巫这个建议对他有着一定的诱惑力,先前在闻听长公主被废之时,他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恨不能灭了陈国方解心头之恨。但这毕竟事关妹妹的幸福。若是陈灵公能回心转意,善待妹妹,这口气他也就咽了。 楚庄王点点头,与屈巫岔开了话题。他要慎重考虑一下。但他立即恢复了屈巫的大夫之职,一番依然以屈巫为股肱的话也顺溜地滑出了楚庄王的口。 屈巫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马屁又拍得乱响。虽然他知道官复原职的原因并非是重新获得信任,而是楚庄王决不会放任自己的天马行空,他要让自己每天来朝堂,处于他的监管之下才放心。 君臣谈得颇为投机。仿佛又回到过去君臣无隙的时光。楚庄王看着屈巫那俊美的脸庞,心下不由有些感慨,一时竟定定地出了神。 屈巫见楚庄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不觉有些疑惑,身子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屈巫,你若是个女子,你猜寡人会怎样待你?”楚庄王悠悠地说着,竟然十分暧昧。 屈巫一惊,口味变了?还是另有深意?他正要答话,屏风后面闪出了袅袅婷婷的玉儿,径直走到了楚庄王的身旁。 “大王,屈大夫要是个女子,哼,怕是六宫粉黛都无颜色了。”玉儿媚眼向着屈巫睃了一下,不无醋意地对楚庄王说。 玉儿其实一直在宣德殿,屈巫来后她回避到了屏风后面。一听到楚庄王说出如此刁难屈巫的话,她立刻就闪了出来。 一番国事探讨,楚庄王竟然忘了玉儿在屏风后面。她这突然闪出来,还说了那样一番话,楚庄王不由得面上有些讪讪的。这给人的感觉也太好色了,可自己是那样好色的君王吗? “咳,寡人忙着,你怎来了。” 楚庄王有些不自在。 屈巫看都没敢看玉儿一眼,连忙起身告退。他生怕玉儿的眼神让楚庄王看出来端倪,麻烦可就大了。 楚庄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玉儿却看着屈巫的背影发愣,他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暗示一下姬心瑶是什么情况了。一丝幽怨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楚庄王拉着玉儿走到软榻前,自己坐下之后见她还愣愣地站着,眼神里似有幽怨,便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笑着说道:“当真吃飞醋?” “媚光不敢。”玉儿头伏到楚庄王的肩膀上低低地说,一缕粉香淡淡地飘过。 楚庄王嗅了嗅那沁人心脾的香味,低头一边吻着玉儿的粉颈,一边说道:“放心,他若是个女人,寡人会取了他的性命。”。 玉儿浑身一凛,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楚庄王说:“为何?” 楚庄王冷冷一笑,眼里闪出了一道冷光。说道:“哼,他太聪明太神秘,寡人身边若是有这样一个女人,则太危险。” 玉儿脸色煞白,心儿慌慌的,看着楚庄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楚庄王疑惑地看着她说:“怎么了?” 玉儿知道自己失态,赶紧掩饰地说:“媚光听了害怕。我以后再也不敢学聪明了,还是变笨点好。” “哈哈,你本来就是个笨女人,被欺负了都不敢告诉寡人,只会偷偷地哭。再变笨一点,寡人可就操心咯!”楚庄王抱着玉儿笑道。这个女人千娇百媚给了他无尽的欢娱,却从不恃宠而骄,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 玉儿没有说话,将头伏到了楚庄王的怀里。从楚庄王的话里,她感觉到了一种杀气,对屈巫的杀气。顷刻间,她的一丝幽怨变成了满腔的担忧。 楚庄王抱着玉儿亲热一番,才说:“听话,去碧螺宫等会儿,寡人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说罢,将她从腿上放了下来。玉儿努力地浮起一丝笑容,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离开了宣德殿。 屈巫心事重重地离开王宫回到了府邸,一头扎到自己住的后院,关上门想着心事。原以为楚庄王会很欣然地采纳自己的意见,看情形却没那么简单,自己不仅低估了楚庄王,也高估了自己。 屈巫又出了府邸,径直向盐市暗庄走去。有意无意间,他感觉自己身后总是有人,猛地回过头去,却又不见人影。见鬼了? 屈巫决定放弃去盐市暗庄,转身走进了一家茶楼。吩咐小二泡了壶酽茶,上了几个点心,慢悠悠地享受着。 这是一家新开的茶楼。屈巫打量一番,心中似是有了新主意。茶楼在楚国遍地开花,是因为楚人最早发现了茶不仅能祛热解渴,还能兴奋精神,甚至医治疾病。现在其他国家的茶楼也像雨后春笋一般,愈来愈多了。 盐市暗庄已经有些招摇了,而且联系起来不是很方便,经常买盐肯定有疑点,但天天去茶楼则天经地义。屈巫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屈巫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四周,依然是空无一人的感觉,却又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突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从茶楼门前飘了过去。洛邑的两个蟊贼,他们有这么快? 屈巫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被骗了!他们绝不是什么蟊贼,那天在洛邑酒楼,他们是故意的! 屈巫丢下碎银在桌上,疾步走了出去。马路上,三三两两的人或快或慢地走着,那一胖一瘦的身影早已遁迹。 屈巫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见到茶楼里闪出了一个非常矮小的人,犹如地鼠一般,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难道一直就是这个小矮人在跟踪我?到底是谁想打探我的底细?这小矮人与那一胖一瘦的俩人是一伙的吗? 巨大的谜团在屈巫心中升起。 四十七 楚庄王铁腕伐郑 屈门主暗心茫然 天气阴沉,满天都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寒流不打招呼地来了,天气异常的干冷。 屈巫一到朝堂,立刻感觉气氛不对,三三两两的大臣们低声议论着什么。见他来了,几个交好的大臣赶忙迎了上来。 屈巫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能不知道?” “大王没告诉你?” “嗨,别装。” 几个大臣不相信似地调侃着。屈巫当年莫名其妙地辞官出走,惹得大王大发雷霆。结果他在外面不知搞什么名堂混了两年,回来后大王不仅没治罪,反而王恩浩荡。又是在后花园让所有的嫔妃听他胡扯,又是很快官复原职。大王对他的恩宠有多深厚,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 屈巫茫然地摇了摇头,一丝不妙的预感涌了上来。楚庄王有大动作了,而且没有采纳自己的建议。麻烦了,自己在大周天子面前夸下的海口,有可能会被误解。 果然,几个大臣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竟然是再次伐郑,据说楚国的黑甲部队已经风驰电掣般压到了郑国的边境。屈巫的心沉了下去。 “大王来了。”一阵躁动,群臣跪拜之后,朝堂上一片静谧,静的彼此能听到喘息声。 楚庄王威严地坐在王座上,冷峻地睃了一遍文武大臣,脸色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现在越来越有王者气势,越来越咄咄逼人了,群臣们见了他也越来越战战兢兢,不敢随意了。看来,他对付几个世袭家族的雷霆手段起到了震慑作用。屈巫暗自腹诽。 那年冬日,君臣围炉夜话,把酒畅谈的情景又浮现在屈巫脑海里。他不由在心中悲叹一声。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大王,我曾发誓助你争霸中原,可如今却走到了君臣离心的地步。 算了,自己再也不要彷徨,再也不要感叹了。保卫大周,争霸中原都与自己无关了。与自己有关的只有那个作死的女人,她的心已经死了,我必须要救活她。屈巫的心里隐隐作痛起来。 “屈巫,黑甲部队已经到了郑国边境,下朝之后你随寡人即刻就去。”楚庄王突然说道。 屈巫猛地惊悟,连忙拜倒在地,说:“大王御驾亲征,以万乘之尊驭黑甲雄师,将士自然万众归心,死命效力;攻则必克,战无不胜。然兵者,诡道也。战场上刀剑无情。微臣斗胆请大王三思。” 屈巫自知楚国伐郑已不可能挽回,自己不想去面对厉王爷,却又不能说自己不去,只得说楚庄王御驾亲征有危险。尽管他知道以楚庄王的意志,他已经定下来的事,想要更改很是渺茫。 果然,楚庄王哈哈大笑。说道:“平身。爱卿不必多虑。一切尽在寡人的掌握之中。” 屈巫黯然起身。他明白这一战郑国必败无疑。晋国对郑国,可不像对宋国,肯定不会来救援。楚庄王此番前去,除了招摇就是显摆。自己跟去,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虽然自己对厉王爷颇多疑虑,颇多怨愤,但念在姬子夷的情分上,自己应尽量不与他正面冲突为好。这一次如若见面厉王爷肯定会认为自己公报私仇,撺掇楚庄王伐郑。 众多臣子见屈巫劝阻无效,想着这正是表忠心的大好时机,于是纷纷拜倒在地劝阻楚庄王不可御驾亲征。朝堂之上一片感人之情。 但楚庄王意志坚定,心思通明,任凭谁也劝阻不了。他知道此番伐郑,并非仅仅是郑国衰退,拿下易如反掌。他还有着诸多深意。 那日屈巫走后,楚庄王仔细掂量屈巫灭陈的建议,一直迟疑不决。左思右想,都觉得有利也有弊。灭陈,是解了陈灵公废后之恨,但同时也就彻底误了长公主的终身。若如再醮,岂能有正好合意之人? 没几日,长公主身边暗卫传来消息,说陈灵公已经秘密向郑国下了聘礼,欲娶姬心瑶。 楚庄王立马身上的毛就炸了。当真就把我的王妹晾到一边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陈灵公还真做的出来!真是色令智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必须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楚庄王找来几个信得过的老臣商量,最终定下灭陈不如伐郑的战略决策。打了郑国等于打了陈国,要让他们两国都明白,姬心瑶想入主陈王宫断无可能,都趁早死了这份心才好。 之所以带上屈巫,楚庄王则是想亲眼看看他的水到底有多深。一介文臣会武功,这本身就不正常。他既惜才也爱才,但若不能为他所用,则如鲠在喉,必得除之而后快。 屈巫闷闷地下朝回到府邸,走到芈夫人屋子,准备和她打个招呼,自己这就随大王去边境。 自那日在浴房,芈夫人看到屈巫满身的吻痕之后,他居然没事人一般,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芈夫人越想心里越生气,暗自在心里将屈巫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只是气头上的她忘了,自己其实和屈巫是一个远祖。 斜靠在软榻上的芈夫人忽然见屈巫进来,心中暗自哼了一声,仍然拉着脸不想说话。 屈巫微微一笑,说道:“还生气呢?”说着坐到了芈夫人身边。 芈夫人一扭身子,眼睛一翻,嘴角扯了扯。心想知道我在生气,那天竟然还没事人一般。哼,真是太过分了。 见芈夫人怨愤的模样,屈巫心道,我已经很努力了,你竟一点也不识趣!摆这样子吓谁呢?真是不可救药。 我承认自己对你是没有什么感情,有的只是责任和道义,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吧?当年被指婚时我才多大?我努力地培养与你的感情,可每每刚对你有点感觉,就被你自己莫名其妙地弄没了。 唉,算了,看在狐儿的份上,就哄哄你吧。屈巫扳着她的肩膀说:“好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你是大王指婚的正妻,是狐儿的母亲,谁也动不了你的地位。”屈巫说着,却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芈夫人转过了身子,见屈巫叹气,心中一凛。原来他是无可奈何,若有可能,怕是早休了我。她冷笑一声说道:“屈巫,你休了我算了,也免得你这般唉声叹气。” 屈巫心下黯然。你明知我不可能休你,何必这样说?他搂过她说:“莫说气话。不是让你给我时间吗?有些事你又何必太在意?” 芈夫人见屈巫的话里充斥着无奈,心中更是怨愤。姬心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竟然将她丈夫的魂给勾去了。她咬咬牙,说道:“有些事我是可以不在意,你不是说纳妾吗?十个八个我都同意,只有一个条件,你再也不要去见姬心瑶。” 屈巫原本搂着芈夫人的手松开了,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十个八个,纵然是百个千个,又如何?自己今生今世只爱过一个女人,除了姬心瑶,谁都不要。 芈夫人依然喋喋不休地说:“以前是我狭隘,不懂得关心你。其实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 屈巫站了起来,不客气地打断芈夫人的话说:“我随大王去伐郑。”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答不答应我的条件。”芈夫人追问着。她以为自己开出了莫大的条件,指望着屈巫会动心。 屈巫双瞳发出了寒光,这个笨女人,真是蠢笨到家了,连察言观色都不会。他冷冷地说:“我若想纳妾,需要和你谈条件吗?夫人应知我的底线,以后请少在这上面动心思。”说罢,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芈夫人呆呆地站了起来,见屈巫如此决然,明白他是真生气了,这才明白自己确实傻到了透顶。姬心瑶在他的心底,早已是不可撼动。 芈夫人傻愣了好一会儿,猛地醒悟过来,屈巫要去打仗,自己竟然连一句好话都没说。这太不吉利了,他可是自己下半辈子的衣食饭碗啊。她赶紧向后院追了过去。 屈巫去自己住的后院拿黑色铠甲,刚一进屋,筑风迎上来瓮声瓮气地说:“我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了,他们回自己房间了。“ “回来啦,辛苦辛苦。”屈巫答着。 筑风突然气愤愤地说:“您骗人,还说回头再去寻我们,我们路上就走走停停地等,结果您就是骗我的!” 屈巫一愣,笑了起来。当时自己为了躲避勒勒公主,随口骗他的,他居然当真了。真是个实心秤砣。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行了吗?”屈巫拍着筑风的肩膀笑着说。突然,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拍着筑风肩膀的手一下僵住了。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芈夫人。此刻,她正眼神怨毒地盯着筑风。原来屈巫救了姬心瑶之后去找他了,屈巫身上的吻痕会不会是他弄的?恶心死了!真够亲热的,仅仅几天未见,就恨不能搂抱到一起了。 屈巫飞眼看去,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容。这女人看来深信不疑自己有龙阳之好了。也好,你就慢慢地信吧! 四十八 一路试探皆留心 三更洞悉更有意 满朝文武和众多的百姓齐聚城门口,跪送楚庄王御驾亲征。 硕大的战车上楚庄王意气风发,以君临天下的姿势俯视他的臣民。这一战,必将凯旋而归;这一战,必将让郑陈两国夹起尾巴追随楚国。 楚庄王见屈巫一身戎装,平添了几分英气,心中不由一动。他颔首示意,让站立一旁的屈巫到战车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屈巫上了楚庄王特制的战车,惊呆了所有的王公大臣。大王也太偏心了,竟然让屈巫和他坐到了一起。 屈巫也觉得有点过分。这可是王车啊!除了那两个贴身护卫,应该是不允许臣子乘坐的。他这是何意? 战车在前呼后拥之中一路前行,屈巫稍显局促之后便坦然处之。看来,他是要一路考察了。 太阳懒懒地从云层中洒下来。冬日的官道上,两旁的树枝都变成了光秃秃的,贴地的小草早已便成了灰黄,偶能看到一两只瘦狗在路上蹿腾着。 “爱卿,当年郑庄公克段于鄢,你如何看待?”楚庄王问道。 屈巫一惊,这啥意思?弄段历史来考我?他稍稍沉思了一下,简略答道:“郑庄公在郑国历史上功不可没。” 楚庄王皱了下眉头,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满,哼了一声,似是等待屈巫的下文。 屈巫见状,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只得说:“郑庄公的过人之处表现在他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母亲和弟弟串通一气图谋不轨,他能隐忍不发。” 楚庄王点点头,颇有深意地问道:“隐忍,为的是什么?” 屈巫硬着头皮说:“郑庄公隐忍为的是出手时的狠。他在隐忍的同时暗地里做了充分的准备,雷霆万钧地克段于鄢。” 楚庄王微微一笑说:“寡人倒认为郑庄公隐忍其实是对弟弟的故意纵容,任其罪恶的发展,为的是最终一举铲除。” 屈巫心中一凛。他这是在暗示吧?难道他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什么?他赶忙说道:“大王英明,微臣愚钝。“ 楚庄王面色一冷,幽幽地说:“郑庄公雄才大略,郑国迅速崛起,逼得当年周平王不得不进行周郑交质,致使天子的权威荡然无存。然而,却在用人上犯下了弥天大错,导致他死后郑国由盛转衰、一蹶不振。爱卿,是否?” 屈巫明白楚庄王此番话的用意。他是在警告自己,他不是郑庄公,想糊弄他门都没有,他绝不会犯下用人的错误。他的意思自己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他必杀之。 屈巫装成颇为感悟的样子,连连称是,显露出诚惶诚恐状态。心中却暗自咬牙,若不是想借你之手灭了陈国,哼,我犯得着拍你马屁吗! 楚庄王定定地看着屈巫,突然嘿嘿地笑出了声。屈巫一头雾水,他这阴晴不定的,是要干什么? “哎,屈巫,你生得如此相貌,不是个女子,真是太可惜了。”楚庄王的语调十分暧昧。 屈巫的后脊梁一下子变得凉飕飕,他几次三番地提这话,到底何意?不是真的口味变了吧?他觉得自己的头瞬间大了起来。 楚庄王继续暧昧地说:“伸出你的手让寡人看看。” 屈巫压住自己像小鹿一样乱跳的心,抖抖左手伸了出去。心中暗道,老天保佑楚庄王是个正常的男人,千万不要走火入魔,否则,自己可真就麻烦大了。 “唔,那只。”楚庄王看了屈巫一眼。 屈巫无奈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右手毕竟与左手是不同的。然而,他的小聪明立刻就被楚庄王识破。 楚庄王端详着说:“都说女子手如柔荑,你这双手洁白如玉,十指修长,也差不离了。”说罢,竟然一把攥住了屈巫的手指。 屈巫浑身一抖,眼光扫了下四周,战车一旁的禁卫竟然全部扭过了脸,战车后面几匹马上的将军们则个个瞪大了双眼。楚庄王却微微一笑,稍稍停顿了几秒,眼神一冷,随即放开了屈巫的手指。 屈巫此刻不得不佩服楚庄王,他绕来绕去,就是为了察看自己手上舞枪弄剑的茧子有多厚。屈巫明白自己的手背是洁白如玉,可自己的手掌却有些砥砺,尤其是手指肚上有着一些茧子。 屈巫缩回自己的手,低头依然装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说:“微臣谢过大王。” “哈哈哈,屈巫,你还真学了女子之态!”楚庄王大笑着站了起来。那笑声犹如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有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更有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豪迈。 屈巫不由暗道一声惭愧。自幼就被父辈教导好男儿应当成就一番大业,博取青史留名。但自己今生是绝无可能了,身后不留骂名就谢天谢地了。不过,自己不悔,为了自己的所爱,拼得一身剐都无怨无悔。 冬日天短,不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前方将士早已支好了行军大帐,楚庄王的战车一到,那个姓宋的贴身禁卫长就扶着楚庄王进了大帐。 屈巫走到一旁随从的营帐,坐下来正要松口气,却见宋禁卫长跑过来,十分恭敬地说:“屈大夫,大王让你宿他帐中。” 咳,这又是唱哪一出啊!屈巫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只见营帐中其他几位臣子挤眉弄眼地笑着,一位老将军意味深长地说:“屈大夫,大王可真是一时也离不开你啊!” 屈巫真觉得脸上发烫,浑身都不自在。自己在大家的眼中本是一介文臣,参加战事已属非常,现在又弄出个和君王同乘一车,共宿一帐。而且路途当中,楚庄王抓着自己的手,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想不让他们非议都难。屈巫只得向大家无语地拱拱手,暗叹一声,走了出去。 大帐里一片通明。几颗硕大的夜明珠静静地置于顶上,发出幽静的光泽。 君臣没拉呱上几句话,车马劳顿大半天的楚庄王已经在铺得厚厚的地塌上沉睡过去,柔和的光线下,他平时虬扎的髯须服帖地挂在脸上,脸上的霸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一副睡得安稳踏实的模样。 屈巫靠在一旁根本不敢入睡,也根本不敢卸了铠甲。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楚庄王让自己宿他帐中一定有其深意。只是一时还弄不清楚他到底为了显示对自己的特别恩宠,还是试探自己的武功和对他的忠诚度。 三更,夜深人静,军营已然沉睡。 全体将士都明白,依然在楚国境内,尚可睡个安稳觉。明日到了边境或者进入郑国,再想睡踏实可就是奢望了。所以大家都抓紧时间早早入睡,养足精神。 忽然,屈巫觉察到了的异动,帐外有微乎其微的脚步声。他冷冷一笑,看来到底还是不放心,来作试探了。 果然,门帘一撩,闪进了一个蒙面黑衣人。屈巫不禁一惊,这黑衣人身材高大,犹如一座黑塔一般,像极了在株林庄园用大力金刚掌杀了千意婆婆的那个杀手。 那黑衣人一进营帐,就向楚庄王直扑过去,双手抡圆,似是要将大力金刚掌拍出。 果然是他!屈巫立刻拔出昆吾剑,斜刺里冲了过去。哼哼,这招瞒天过海,能欺骗我吗? 屈巫大喊起来:“有刺客,护驾!护驾!”,虽然他恨不能一剑劈了黑衣人为天意婆婆报仇,却根本不敢使出七杀连环剑。他知道,此刻的楚庄王应该从“酣睡”中醒了过来,正眼睛眨都不眨地瞄着自己。 那黑衣人原本是虚晃一招,见屈巫的剑刺来,连忙收势躲避,屈巫也一点也不含糊,将昆吾剑毫无章法地乱使一气。竟也逼得那黑衣人连连后退。 帐外纷沓,众多的禁卫已经围住了大帐。宋禁卫长仗剑闯了进来。 屈巫气喘吁吁地喊道:“宋禁卫长,快,杀了他。” 宋禁卫长一声不吭地挺身上前,换下屈巫与黑夜人打斗起来。没有几个回合,那黑衣人寻了宋禁卫长的一个破绽,从大帐里蹿了出去,宋禁卫长也赶忙追了出去。 一阵喊杀之声,之后,渐渐归于静寂。 屈巫冷眼看去,楚庄王已经从榻上坐起。他连忙走过去说:“微臣无能,护驾不力。” 楚庄王一副处惊不变的样子,看着屈巫说:“爱卿护驾有功,只是你那两下子到底是个什么功夫?” 他刚才看的眼花缭乱,屈巫跳来跳去的,看上去那剑法确实不怎么样,却也将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要知道那可是他的第一杀手啊! 屈巫故作不好意思地说:“大王,微臣那就是花拳绣腿,刚才情急,怕刺客惊了大王,才拼了命的。” 楚庄王点头,眼睛里闪过一抹笑意。他终于试出了屈巫的一些底水。武功算不上高强,忠心有待进一步考证。 楚庄王意犹未尽地躺到了榻上,见屈巫还武装整齐地靠在一旁,便说道:“爱卿,你可知寡人心意否?” 屈巫这回可真吓得不轻。三更半夜的,大帐中只有他们两人,他说的这话太过暧昧。屈巫的脑子里立马闪过那几个大臣挤眉弄眼的样子。 “微臣、不知。”一贯伶牙俐齿的屈巫结巴起来。 ” 四十九 离心离德叹沧海 和衷共济挽狂澜 楚庄王意犹未尽地躺到了榻上,见屈巫还武装整齐地靠在一旁,便说道:“屈巫,你可知寡人心意否?” “微臣、不知。”一贯伶牙俐齿的屈巫结巴起来。 楚庄王见屈巫神态极为不自然,心中暗道,你若能为我所用,我必不会亏待你。可你太神秘,太聪明,不把你身上的疑点一一排除,我怎能放下心来! 他叹了一声道:“君王也是人,高处不胜寒哪!” 他这神神叨叨的到底是何意?屈巫定下心神朝楚庄王看去,见他的眼神直视帐顶上的夜明珠,深邃而辽远,没有丝毫的情欲。 屈巫放下心来。看来自己和那几个大臣一样都属于凡夫俗子,想的过于龌龊了。他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君王,是要网罗天下人才为他所用,怎会有那种鸡鸣狗盗的情欲。他一再试探自己,内心是希望自己能帮他的。也罢,自己干脆装糊涂,把他当成个好色的君王,卸了他的戒心。 “大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睡会吧。”屈巫突然轻声说,随即将头深深地埋到了两腿之间。 楚庄王收回直视帐顶的眼光,朝屈巫看去,见他坐在旁边,头埋了下去,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无奈的况味。楚庄王一丝疑虑浮了上来,他在害怕什么?怎这般神态? 楚庄王迅速在脑海里滤了一遍,猛然醒悟今天自己的言行确实有点暧昧。咳,居然把我当成那种男女通吃的无道昏君了! “你也卸了铠甲睡吧!”楚庄王话一出口,忽然觉得不妥,本来再正常不过的话,今晚说出来,竟有着别样的意味。他赶忙假咳一声,翻身闭上了眼睛。 屈巫埋头极力忍着笑。可别怪我,是你自己做得过火。人们本就津津乐道俗艳,逮到一点蛛丝马迹都会添油加醋,保不定有关你对我如何如何的绯闻,已经在军营中弥漫开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放亮,全体将士已经整装待发。宋禁卫长进了大帐,见屈巫正在穿铠甲,便含笑问了声好,走到楚庄王面前侍候他起身。屈巫无语点头,心中自是一番叹息。 官道上的雾浓得化不开,四处迷迷茫茫,似乎面前只有看不透的乳白色混沌,冉冉地向上升腾着。树木隐没了,路也看不清了,四周依然一片昏黑。 屈巫向楚庄王的战车走去,见几位将军早已在那等候,便上前打着招呼,那几位将军个个笑容可掬,眼神里透出暧昧来。 屈巫心下明白,径自走到楚庄王的战车旁站下。你们愿意误解就误解吧,也好,想必你们以后不敢在他面前嚼我舌根了。 楚庄王意气风发地走了过来,宋禁卫长扶他上了战车,他刚一坐定,看到屈巫站在车下,想起昨晚的误会,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希望我们君臣不要翻脸,希望你不要逼得我杀了你。 队伍开拔,战车启程。宋禁卫长为屈巫牵来一匹马,他纵身上马,跟在了战车的后面。 楚庄王一行还没到边境,就收到了捷报。楚国黑甲部队,势如破竹接连拿下了郑国边境的三道关口,长驱直入向都城新郑而去。 屈巫心中黯然,世事莫测,造化弄人。自己几次助郑,如今却随着大军伐郑,若是姬子夷在世,能理解吗?想必厉王爷是不可能理解的。姬心瑶呢?能理解吗?郑国毕竟是她的母国。 三天后的黄昏,他们到达了新郑城外。噪杂声惊飞了一群原本栖息在枯草中的野鸟,“唿”的一声,惊慌失措地向远处飞去。 打头阵的火头军早已在埋锅做饭,袅袅升起的炊烟,像一团团白云,向上升腾着。 屈巫站在营帐外默默地眺望着,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他在犹疑,自己在新郑的南城门外,奕园在北城门外。近在咫尺,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还在奕园吗?楚国对郑国开战,傻子都知道楚庄王这是在教训郑陈两国,为长公主出气。陈灵公还会迎娶她吗?。 想到那个作死的女人,屈巫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竟敢用蒙汗药和软筋散来对付我,不想见我,是吧!好,我也不想见你!待我灭了陈国,看你如何面对我! “屈大夫,大王找你。”宋禁卫长走过来非常恭敬地说。 屈巫点点头,向远处看了一眼,转身随他一起进了大帐。 帐中早已摆开了酒席,楚庄王高高地坐在上首,他面前的矮几上摆着一个金樽,几位将军两边排开,各自的矮几上摆着银壶。屈巫稍稍迟疑了一下,向挨着楚庄王的一个空位走去。 禁卫们一溜小跑上着菜肴,自然是比不得宫中,不过是几样简单易做的食物,而那鸡鸡鸭牛肉什么的,想必是自宫中带来的。 “众爱卿,连日鞍马劳顿,今晚且自开怀畅饮。明日午时攻城,拿下新郑指日可待。届时寡人再论功行赏。”楚庄王志得意满地说着。 一众人等自是马屁拍得震天响,屈巫默默地随着大家连喝了三盅。楚庄王无比惬意,忽然,他的眼睛落到了屈巫身上,见他落落寡欢的样子,不由得眼神一冷,这老小子有什么心事? “屈巫,你说说,酒可以治病、养老、成礼,这么个好东西,夏禹当年为何要下绝酒旨?”楚庄王笑着问道。 又来了!一路上就弄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来考我,你到底是闲着无聊找乐子,还是不把我考倒不罢休啊!屈巫暗自腹诽。 今儿个本门主心思不爽,不陪你玩了。屈巫站起来简略地答道:“仪狄做酒献给禹王,禹王尝后觉得过于甘美,所以下旨禁酒。” “甘美有何不好?”楚庄王追问道。 “过于甘美自然不好。”屈巫装出一副搜肠刮肚的样子说。 “哈哈,满腹经纶的屈巫也有词穷的时候。寡人替你说。酒的甘美在于可以成欢,可以忘忧,还可以壮胆,但它如同美色也可使人沉沦,使人堕落。所以,夏禹禁酒有他一定的道理。当然,酒与美色,哪是想禁就能禁住的呢。”楚庄王侃侃而谈,颇有深意。 屈巫一惊,他这番话好似有针对性?难道他已经勘破了我? 是夜,屈巫躺在地垫上,裹着冰冷的被子,越发觉得浑身冰冷。这么多年来,谁都知道我屈巫不近女色。可偏偏对她无法忘怀,我这算是贪图美色吗?是她的美色让我沉沦了? 不错,曾经的雄心壮志,早已付之东流。我爱她,我爱到不能自拔,我不能看着她这样糟蹋自己毁灭自己。纵然胸中沟壑万千,都不及她额头朱砂一点。沉沦也好堕落也罢,为了她,我早已抛弃了一切。 我愿意为她做我一切可能做的和不可能做的事,哪怕是上九天揽月,哪怕是下五洋捉鳖。她想要陈国消失,我就一定要做到。不到陈国消失,我决不去见她。 山河破碎兮空有影,天公悲感兮寂无声。 次日正午。楚国金戈铁马围到了新郑城下,楚军将士见大王亲临前线,士气大振,气贯长虹般扑向城墙。他们架起云梯,试图强行攻城。 厉王爷站在城墙头上极目看去,见迎风招展的楚军大旗下,硕大的战车上昂首挺立着楚庄王。不由心惊,他竟御驾亲征?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是作了充分准备! 当楚国黑甲部队压倒边境时,厉王爷不得不明白,楚庄王是杀鸡给猴看,陈灵公胆敢娶姬心瑶,他绝不会答应。果然,陈灵公那边再也没了消息。 这个死丫头,到底给郑国惹下了泼天大祸。厉王爷心中恨着,也有些后悔。早知道还不如不顾忌什么名声,让她随屈巫走好了。 “王叔”姬子坚走上了城墙。站定一看,一片黑压压的楚军,他不由得心生胆怯,竟说不出话来。 “唉!”厉王爷重重地叹了口气。指望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肯定不行了。他传下话去,让各位本家王爷火速上城墙。 自一开战,厉王爷就向晋国求援,可楚军都打到了都城,也不见晋国方面有什么消息,他已彻底死心了。郑国到了生死关头。新郑一破,意味着郑国将从诸侯国中消失,意味着将彻底丢掉祖宗几百年的江山。 王爷们陆续上了城墙,看着双方悬殊的兵力,个个倒吸了一口凉气,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厉王爷。他们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安享着荣华富贵,如今眼见大厦将倾,心中怎能不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 厉王爷凌厉的眼神将他们看了好几遍,说道:“楚庄王御驾亲征,表明了他志在必得。降,祖宗的基业必将不保,还会留下万世笑柄。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纵然保不了祖宗基业,我等杀身成仁血祭江山,倒也博得个青史留名。” “吾意已决,据城死守。非常时期,各王府兵力全部集中使用,粮食统一调配,违者定斩不饶。”厉王爷铿锵有力的誓言,激起了各位王爷的勇气,一时间,城墙上热血翻腾,大有与楚军决一死战的气势。 五十 三顾往事意彷徨 一凝战火心徘徊 却说姬心瑶在屈巫离开奕园后的第二天一早,准备动身回株林。她不打算去见厉王爷,也不想去见姬子坚。 无数个夜晚,在她孤苦无依的时候,在她凄惶无助的时候,她是多么期望郑国的亲人们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也好。 可是,郑王室无情地抛弃了她。现在,郑王室的人对于她来说,与外人无异。 马车还没启程,呼啦啦来了一队禁卫,将奕园围了起来。姬心瑶从车厢窗定眼看去,见是王宫禁卫,便冷笑着对紫姜说:“走,不要理睬。” 紫姜只得扬起马鞭,将马车驶出了奕园大门。禁卫长上前拦住,说道:“请小公主留步。” 姬心瑶撩起车厢的门帘,冲着禁卫长大发脾气,说道:“我不是什么小公主,我是夏姬。给我滚开!” 禁卫长一言不发地低头挨训,身体却动都不动地拦在马车前。 一辆大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马车刚一停稳,马车夫就趴到地下做起了脚凳,一个侍从将厉王爷从马车里扶了出来。 “心瑶!”厉王爷走到姬心瑶的马车前拖着声音喊道。 姬心瑶“哗”的一下放了车帘,缩回到车厢里,脸色急剧变幻着。小时候,厉王爷一见面就拽她小辫子哈哈大笑的情景浮现出来。她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心瑶,你现在不能离开,稍等几日,待陈王室来接。”厉王爷耐心地说着。 “谢谢,厉王爷。夏姬的家在株林,至于我愿意去哪,与陈王室无关,更与郑王室无关。”姬心瑶冷冷地说。她没有称呼一声王叔,而将厉王爷推到了八竿子之外。 厉王爷的脸色沉了下来。自从千意婆婆来找过他后,他暗地里理了一些头绪,姬子夷的死自己有可能错怪了姬心瑶。当时如果接她回来,也不会发生那些有损郑王室脸面的事了。然而,一切都迟了。现在唯有姬心瑶嫁到陈王宫,与郑王室的脸面,与她自己的名声,都有好处。 “心瑶,王叔是为你好,不要再任性了!”厉王爷低沉地说。 “呵呵,为我好?怕是为了你们自己的脸面吧。重申一句,我是夏姬,与郑王室无关。任性与否是我自己的事。”姬心瑶在车厢里恨恨地说着。 厉王爷突然雷霆震怒,大吼一声:“姬心瑶,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休想出奕园半步。” 厉王爷拂袖而去。禁卫里三层外三层将奕园围得水泄不通。姬心瑶不得不明白,她走不掉了。 姬心瑶每日里无事可做,也没什么心思看医书,更没什么心思去制毒。经常一个人站在竹林旁边发呆,稍一走神,姬子夷、夏御叔和屈巫三个人就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悠。 姬心瑶在彷徨苦闷中等待着,等待着陈灵公尽早接她去陈王宫,然后一步一步地实施她的复仇大计。然而,犹如石沉大海,陈王室那边音讯全无。 时间匆匆,不觉月余。这日下午,姬心瑶又站在竹林前,看着地上枯黄的一层竹叶发起了呆。 大哥、御叔,心瑶一定要亲手报了这个血海深仇,哪怕是用最肮脏最下贱的手段。我现在遭到了所有人的唾弃,有朝一日,我与你们在黄泉相见,你们也会嫌弃吗? 这个世上我早已没了亲人,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这个世上应该还有一个亲人,还有一个不嫌弃我的亲人,可我却是要负了他的。 姬心瑶泪流满面。她仿佛看到屈巫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地向自己走来。哥哥,你就恨我吧,今生今世心瑶与你永不相见。再要相见必定是来生,来生里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决。 忽然,紫姜陪着禁卫长走了过来。禁卫长神情紧张地说:“小公主,楚军打来了。” 姬心瑶看了眼禁卫长,淡淡地说:“打来打去都打了多少年了,还不是这样。 禁卫长微微叹了口气说:“小公主,这一次情形不妙。楚军长驱直入,就快到新郑了。厉王爷让您搬到城里去。” “城里?不是王宫漱玉斋?”姬心瑶敏感地问道,她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冷光。 禁卫长低头嗫嚅:“好像是……祖制。” 姬心瑶明白过来,一个死了丈夫的公主是不能回王宫的。其实,那个王宫对她早已毫无意义,她也根本没想过要回王宫。但人心就是那么奇怪,自己可以无所谓,却不允许别人无所谓。 姬心瑶冷笑一声,说:“我哪都不去,就在奕园。” 紫姜走过来劝道:“小公主,这里太不安全了。万一楚军闯来,很难预料什么后果。会影响你的……去陈国的。” 紫姜本想说会影响你的复仇计划,见禁卫长站立一旁,便改了口。姬心瑶却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凛,对,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只有先保证了安全才能保证复仇。 姬心瑶带着奕园里所有的人都搬到了城里。她的新住处竟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王宫密道外那个荒芜的院子。 显然是仓促收拾了一下,屋子里搁置了几件简单的家具,院子的荒草都没来得及割掉,到处都充斥着被遗忘的荒凉与孤寂。 忠儿赶紧带着几个家丁拾掇起来,丫鬟们忙前忙后地将从奕园带来的东西摆放好。 姬心瑶微微冷笑,没有言语。紫姜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随着她一步一步地穿过九曲回廊,走进了那间与王宫后花园相通的黑屋子。 站在那坚硬的青铜小门前,姬心瑶发了好一会儿怔,突然对紫姜笑着说:“还记得我们从这里跑出来多少次吗?” 紫姜无语地摇头。当年你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少说也有上百次。不过,她不想说,她知道姬心瑶心中不是滋味。 姬心瑶轻声叹道:“出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转身迎着光亮走出了屋子。 既来之则安之,本是无家可归之人,在哪都一样。就在这里安心呆上几天吧。姬心瑶自己安慰着自己。生死都已置之度外,其他一切还有意义吗? 黑云压城城欲摧。楚军终于兵临城下,新郑被巨大的紧张和恐慌笼罩着,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禁卫长匆匆跑来,说道:“小公主,我这一队禁卫都要去守城了,您自己注意安全。” 姬心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禁卫都要去守城了?原先城外的驻军还有守城的将官呢?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忠儿,你去城门看看,外边情形如何。”姬心瑶吩咐着,她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郑国,是子夷大哥的郑国。大哥为了江山,杀易韶,诛子蛮,不惜将自己嫁到陈国。而母亲为了他的江山,无怨无悔地隐身十几年,最后还是为了他的江山决然离去。江山,牺牲了大哥一辈子幸福的江山,无论如何也不能有闪失。 大门外不停地有马蹄声和杂乱的跑步声,偶尔传来孩子的哭声,但很快就被大人恐吓止住,连平时总是不间歇的狗吠都消失了。 忠儿一脸紧张地跑了回来,向姬心瑶报告着说:“四门全部封死了,楚军大营现驻扎在南门外,听说楚庄王御驾亲征,厉王爷带领全体王爷上了城墙,已经打了三天。” 姬心瑶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全体王爷上了城墙,意味着决一死战,难道郑国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子夷大哥为之付出了一生的江山将不保? 姬心瑶思忖了一会儿,看着紫姜说:“换衣服,随我上城墙。” “不可,小公主,你不能去,太危险。再说有那么多的将士,根本轮不到你上城墙。”紫姜急忙说。这个想到哪做到哪的公主性子,怎么一点都没改呢,上城墙,凑热闹去啊! 姬心瑶微微一笑,说道:“到那儿再说吧!”说罢,径自去里屋换了一身紧身的劲装,并在左右两只袖笼里塞满了淬了软筋散和麻醉药的银针,又往怀里塞了数包毒粉,将千意婆婆留下的软剑绕到了腰间。 紫姜暗叹一声,只得喊上忠儿与几个武功好的家丁,跟在姬心瑶后面向城墙而去。 “滚开!”姬心瑶喝斥着试图拦截她上城墙的将士。城墙里时刻待命的将官们见她一身劲装气势非凡,也搞不清她的来头,只得派人去向厉王爷报告。 “让她上来!”厉王爷料定是姬心瑶,这个死丫头又要干什么?好,就让她上来看看,看看她惹下的泼天大祸。 姬心瑶带着紫姜和忠儿上了城墙。只一眼,她已经头晕目眩。浓重的腥味弥散在城墙上下,血雾漫天飞舞,哀号遍地流淌。城墙下,垒起了人的废墟,城墙上,叠出了人的断壁。 “看好了,楚军是怎样为他们长公主出气的。”厉王爷拉长声调对脸色煞白的姬心瑶说。 姬心瑶的泪狂涌了出来。原来这场大祸竟然是自己惹下的,自己心心念念报仇,却要将子夷大哥的江山弄没了。她的眼一黑,身子晃了晃就向后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五十一 小女子鲁莽行刺 大丈夫舍身相救 昏过去的姬心瑶在倒下去的那一霎,被紫姜抱住拖到了一旁。 大哥,大哥。黑暗中的姬心瑶冲着白衣飘飘的姬子夷喊着,姬子夷却怒不可遏地一甩衣袖而去。大哥生气了,我把他的江山弄没了。大哥,大哥…….声嘶力竭地叫喊声中,姬心瑶惊恐万分地醒了过来。 楚军又一次发起了猛烈的攻势。三天了,新郑依然固若金汤,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黑甲部队所向披靡,这招牌岂能砸了。 这一次,他们总结了经验,选出百步穿杨的弓箭手,远远地射杀城墙上的郑军弓箭手,再选出身轻如燕的刀剑手架起云梯攀爬高高的城墙。 城墙上,郑军的弓箭手排成了两层,轮番密集如雨地向刀剑手射去。然而,楚军身穿黑甲的刀剑手异常骁勇,他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前赴后继往上爬着。 郑军的弓箭手显然已经乱了阵脚,他们的箭矢根本射不穿楚军的黑甲,只能射他们头盔露出眼睛的那一小块,慌乱之下,全部成了无的放矢,基本伤不了楚军那些正快速攀爬的刀剑手。 一个楚军爬了上来,挥剑连杀数个郑军,掩护着后面的楚军一个一个地爬了上来。城墙上短兵相接,瞬间交织在一起。闪烁的光影里只听得无情的刀剑声和绝望的喊叫声,再也看不到纯净的天空。 姬心瑶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她咬着嘴唇从怀里掏出两包毒粉,将解药丢给紫姜,让她送给站在后面指挥的厉王爷等一众王爷。自己则走上前扬手将毒粉撒向不可开交的两军将士,不一会儿,无论是楚军还是郑军,全部倒在了地上。 姬心瑶一个健步蹿到了城墙前,她手上早已扣了一把银针,冲着正奋勇攀爬的楚军刀剑手射了出去。楚军刀剑手头盔眼部那一小块无法遮挡的部位,箭难以射准,银针却是百发百中。随着姬心瑶在城墙上猫着腰蹿来蹿去,楚军刀剑手像下饺子似地跌下了云梯。 城墙上归于了平静。紫姜逐个地给郑军将士喂解药,城墙下待命的将士在厉王爷的指挥下,走上城墙将依然昏迷的楚军刀剑手扔了下去。姬心瑶这才大喘着气靠着城墙垛瘫软下来。 “心瑶”厉王爷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姬心瑶竟然学了桃子的制毒本领,竟然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发挥了作用,他不由感慨万千。 姬心瑶抬头看了一眼厉王爷,没有说话。为保卫子夷大哥的江山在所不辞。可是,她的心里仍然难以原谅将她弃之不顾的厉王爷。 厉王爷轻叹一声,也靠着城墙垛坐了下来,伸手将姬心瑶揽在怀里,无语地拍着她的背。姬心瑶伏在厉王爷的怀里,浑身像筛糠似地颤抖着,泪水决堤一样溃了出来。狂泄的泪水,终于冲垮了她心中坚硬的埂。 楚庄王站在战场上,远远地看到云梯上的勇士竟然一个一个地跌落下来,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根本就没看到郑军的弓箭手身影,只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来回蹿腾了几下,楚军刀剑手就全军覆没。 “拖几个刀剑手的尸体过来。”一直陪在楚庄王身旁的屈巫对一个将军说。 那将军虽然不理解,但想到屈巫是大王的红人,他的意思未必就不是大王的意思,赶紧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几个士兵拖了几个刀剑手的尸体,送到了屈巫面前。 屈巫蹲下身子,仔细看去,好几个人的眉心部位都插着几根银针。他拔下银针,传来随军的御医,让他细看上面淬了什么毒。 “有的是麻醉药,有的是软筋散。”御医报告着。 屈巫心中一凛,神色俱变。肯定是姬心瑶在城墙上,刚才看到那纤细的身影他就有些疑惑。怎就这么喜欢逞能!难道不知道刀剑无情?厉王爷也是莫名其妙,郑国的男人死绝了?居然让一个娇娇弱弱的公主来退敌。 “爱卿,怎么了?”楚庄王见屈巫有些异样,不禁诧异地问道。 “大王,微臣有些恶心。”屈巫解释着。 楚庄王瞥了一眼那几具尸体,不过是跌得血肉模糊而已,到底是文臣,没上过战场。他微微一笑,说:“鸣金收兵,回去休息。” 二更了,屈巫卸了铠甲躺在地垫上,身子一动不动,心中却剧烈地翻腾着。她在城里,自己要不要去看一下?不,还是等灭了陈国,再找她好好算账。 屈巫矛盾着。忽然,他听到了极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从新郑方向来的。郑国有人来了?他一下警醒起来,稍稍仰头朝楚庄王的榻上看去,见他依然在酣睡之中,便悄悄地将昆吾剑摸到了手里。 屈巫做梦都想不到来的人居然是姬心瑶。 楚国鸣金收兵之后,姬心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是茶饭不思,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冥思苦想,直到天色已晚,她才起身收拾,又往袖笼里塞了许多银针,怀里藏了若干毒粉。 见紫姜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坚定地说:“我去楚军大营取了楚庄王的命。城门里面全部用大石块堵死了,城墙我下不去,你和忠儿用绳子把我放下去。” 紫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小公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楚军大营戒备森严,楚庄王身边不用说也是高手如林,你这是拿鸡蛋碰石头啊!” 姬心瑶轻笑,说道:“不要说楚庄王与醉春楼有关,与害死御叔有关。就冲着这场大祸是我惹下的,也该由我来终结。是不是?再说了,我的七杀剑练到今天还没用过,今晚我就来开张一下,有何不可?况且,我还有银针和毒粉。” 你的七杀剑是有长进,可也要看面对的是谁啊。不过用银针退了楚军,就当自己本事通天了。刺杀与退敌根本就是两码事,你怎就不懂啊! 紫姜暗自腹诽,知道姬心瑶根本不会改变主意,只得暗自吩咐一个家丁火速给厉王爷送信,她自己和忠儿随着姬心瑶在夜幕中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将士现在全都认识了小公主姬心瑶,他们有心阻拦,却又不敢。眼睁睁地看着紫姜先飞身下城墙接应,然后忠儿用绳子将姬心瑶放了下去,又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人在黑暗中越走越远。 姬心瑶三人渐渐地逼近了楚军大营。一溜大牛油烛照得大营里通明如昼,两排卫队来回不停地巡逻着,一派森严壁垒。 姬心瑶眼珠转了转,让紫姜忠儿和自己一样,全部戴上面罩,然后掏出毒粉站到了上风口,犹如天女撒花一般,撒出了漫天的迷雾。瞬时,楚军卫队士兵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 “嘿”姬心瑶开心一乐,解开腰间软剑,直奔大营正中最大的营帐而去。 姬心瑶撩开门帘,一见帐内是用夜明珠取光,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待遇应该只有君王才享受。果不其然,帐内竟然有着高高的地榻,那上面睡的肯定是楚庄王。 姬心瑶想都没想,仗剑就往榻上刺去。她是真想一剑要了楚庄王的命,才不用毒粉和银针,那两样东西不过让人昏迷瘫软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的地垫上跃起了屈巫,他挥着昆吾剑架空了姬心瑶的软剑。一声清脆的响声,屈巫已然呆若木鸡,这人手中执的是千意婆婆的软剑。尽管蒙着脸,他也明白这人是谁。 “哥哥?”姬心瑶一声轻呼,稍稍呆了了几秒钟,转而心中一阵悲怆,想不到我们竟会在这种状况下见面。 地榻上已经惊醒的楚庄王纵身跃起,拿起剑咆哮着就向姬心瑶刺了过去,姬心瑶仓促迎战,紫姜和忠儿急忙冲了上来,三人合力战着楚庄王。 屈巫冷汗直流。怎么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简直就是找死。大营里不要说三军将士,就是秘密跟随的杀手都不知其数。 屈巫忽然挺身上前,冲着姬心瑶的剑迎了上去,拦在了楚庄王的前面。姬心瑶的剑势已出,根本收不住,一下就刺到了屈巫的左肩胛上。姬心瑶猛地一怔,朝屈巫看去,却见他无声地向自己喊道:“快走!” 这时,外面一阵喊杀声和刀剑碰撞声,厉王府的杀手全部冲了过来。厉王爷接到报信后大惊失色,连忙让所有的杀手来救援。 禁卫长冲进了大帐,黑塔似的杀手冲了进来。接着,厉王府的杀手也冲进来数人,大帐内一片混乱。双方杀手都是黑色衣服,犹如一片乌云在帐内翻滚。 屈巫见姬心瑶来了救兵,赶紧溜到帐外隐秘处,扒下自己外面的衣服,露出夜行衣,取出面罩戴好,又将昆吾剑和衣服藏好,迅速地闪进了大帐。 屈巫一眼看到禁卫长始终不离楚庄王左右,黑塔杀手的的大力金刚掌,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厉王府的杀手震飞了好几个,姬心瑶等人节节败退,难以招架。 屈巫闪到姬心瑶的身边,说道:“快走!”轻揽她腰就要离去,一道厉风飚来,黑塔杀手拦在了他们的前面,只见他双手抡圆,就要将大力金刚掌拍出。 五十二 有分教双剑合璧 深期望君臣同心 屈巫闪到姬心瑶的身边,说道:“快走!”轻揽她腰就想离去,一道厉风飚来,黑塔杀手拦在了他们的前面,只见他双手抡圆,就要将大力金刚掌拍出。 屈巫连忙带着姬心瑶闪到一边,黑塔杀手的大力金刚掌拍了个空,凌厉的掌风呼啸着将大帐撕开了一个口子。黑塔杀手见他们轻易闪过,气得圆睁豹眼,连忙又酝酿起第二轮的大力金刚掌。 屈巫一声冷哼,既然你要找死,就莫怪我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对姬心瑶轻声说:“双剑合璧杀了他,为千意婆婆报仇。” 姬心瑶浑身热血翻腾,她原本还在哀叹自己和屈巫在这种场合下见面,现在一下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竟然冒出了一句:“并肩子上呵!”仗剑就摆开了架势。 屈巫见姬心瑶不知从哪学了句江湖切口,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怎就把什么事都当儿戏一般,改不了的任性顽劣。他暗恨一声也拉开了架势。 屈巫和姬心瑶陡然间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剑到中途,忽然合成一个圆弧,犹如一把张开的剪刀,剪向黑塔杀手的腰部。 黑塔杀手大吃一惊,他们这是什么招数?看上去每一招都是各使各的,怎么双剑一合璧,竟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他哪里知道,七杀夺命连环剑的精妙就在于连环,而双剑合璧则使连环套连环,环环相扣,锦上添花。 屈巫与姬心瑶心意相通,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双剑犹如玉龙翻滚,任那黑塔杀手身形如何飘忽,功力如何精湛,却总被双剑缠住,根本无法施展大力金刚掌。 黑塔杀手不愧为楚庄王的第一杀手,眼看自己讨不到巧,连忙变化战术,守中带攻,单掌翻飞,或拍或抓,把大力金刚掌的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 时间一长,姬心瑶已然是气喘嘘嘘。屈巫情知黑塔杀手内力深厚,姬心瑶根本无法与他相持。他之所以让姬心瑶实战演习,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实力,以后少逞能。 想想自己故意弄个负伤躲避状况,时间也不能拖得太长。屈巫决定立刻结果了黑塔杀手的性命。 他对姬心瑶轻喝一声:“退后”,自己纵身一跃而起,空中一个漂亮翻转,七杀夺命连环剑一气使出,一时间剑光霍霍,剑影纵横。只见得屈巫手中之剑凌空一闪,黑塔杀手未及回眸,左胸已经被狠狠地刺穿。 “扑通”一声,黑塔杀手吭都没吭一声,倒在了地上。 屈巫连忙一拉姬心瑶,从那撕开的口子中钻出大帐。轻揽她腰,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疾步飞行,到了新郑城墙下,守城的将士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姬心瑶上了城墙。 刚一站稳,屈巫就翻了脸。他厉声对姬心瑶吼着:“长本事了?军营都敢闯,你是刀剑不入还是百变神妖?” “我、我……”姬心瑶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就听得屈巫咬牙切齿地说:“等着,我们新帐旧帐一块儿算!再敢惹事,哼!”说罢,调转身子急速而去。 紫姜和忠儿在大帐内原本一直不离姬心瑶左右,忽然见一黑衣蒙面人闪出与姬心瑶双剑合璧,立刻明白那人是屈巫,两人当时激动的差点没喊了出来。陡然间,恐慌消失,勇气倍增。 紫姜见屈巫杀了黑塔杀手之后,带着姬心瑶疾行离去,连忙喊上忠儿跟在后面,也一路掠去。当他们赶到城墙上时,却只见姬心瑶一人面对着遥远的暗夜,傻傻地发着呆,眼神空茫。 不知何时,厉王爷出现在城墙上,他看着姬心瑶,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刚才屈巫将姬心瑶送到城墙上以及咬牙切齿的吼声,他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虽然屈巫黑衣蒙面,可那声音他是认识的。他竟然也来伐郑?子夷若是在世作何感想?此番楚庄王大举兴兵与他有关吗?难道是他们君臣合谋? 不过看他对心瑶倒是实心实意。唉,自己一错再错,真把这丫头给误了! 厉王府的杀手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城墙上。清点人数,少了数十个,厉王爷不禁黯然,他养得这批隐秘府兵,个个都是一流的杀手,竟然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折了。 却说屈巫急速回到楚军大营,在隐秘处扒掉身上的夜行衣,换上原先脱下的宽大袍服。暗一发力,将夜行衣碎成粉末随风扬去,又解开肩胛骨刚才封住的血脉,这才拿着昆吾剑在大帐外坐了下来,待听到有人寻来的脚步声,他已经“昏”了过去。 “屈大夫,屈大夫在此!”几声惊喜交加的喊声。屈巫被抬进了大帐。楚庄王一见血已染红了他的衣服,连忙大喊:“御医!”御医扒开他的衣服,见肩胛处被刺伤,赶紧止血上药,忙得手忙脚乱。 屈巫悠悠地“醒”了过来,一眼看见楚庄王关切的眼神,似是虚弱地说:“微臣无能,大王受惊了。” 楚庄王彻底相信了屈巫的忠心。危急关头替他挡剑,这样的忠心还要质疑吗?楚庄王心中甚是安慰。 屈巫的身手确实很敏捷,但功夫一般般,而且胆量也欠缺了一点,流了点血竟就昏了过去。到底是书生文臣,没见过多少风雨。看来,以后得让他多历练历练。楚庄王心中已经转开了念头。 这一晚的折腾,楚庄王对屈巫放下心来,对郑国的刺客,却起了巨大的忌惮之意。什么样的高手,竟能将他的第一杀手一剑刺穿。 他联想到了派去刺杀姬心瑶的杀手,也是被一个高手给杀了。如此看来,若非郑国藏龙卧虎,就是姬心瑶的身边有高人。难道她与七杀门有关?那年的醉春楼事件是牵扯到了她和夏御叔的。楚庄王的心里陡然起了一股凉意。 天亮了。楚庄王见屈巫无力地躺在地垫上,想想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大帐人来人往的可能会影响他的休息,便吩咐禁卫长在大帐旁另置一顶小营帐,将屈巫抬了过去,又让两个禁卫不离左右的好生侍候。 楚庄王和几位将军审时度势,决定暂时休整几天,让将士们喘口气,补充点营养。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楚庄王走进了屈巫的小营帐。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大王对屈巫的宠爱也太过分了,不过是挨了一剑流了点血,就怕他休息不好,单独给他支个营帐。这里刚一消停,居然亲自过去探视。这哪像是君王对臣子啊。他们各自暗叹着转身离开。 “好点没?”楚庄王在一旁坐下之后问道。 屈巫正窃喜自己获得了自由,见楚庄王又来了,不由心中哀叹。只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连忙起身,却被楚庄王按住,笑意盎然地说:“躺着别动。” “你和姬心瑶是如何认识的?”楚庄王一点也不拐弯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屈巫猛然一惊,他特地跑来问姬心瑶是何意?坏了,肯定是因黑塔杀手先前在株林失手,昨晚又被杀死,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与姬心瑶挂上了钩。 “微臣那年出使郑国,正逢三月三,就在河边看热闹,她不知怎地掉到了水里,微臣将她救上来之后才知她是郑国小公主,当年她还未及笄。”屈巫如实回答了他与姬心瑶的邂逅。 楚庄王想起有年三月三屈巫莫名其妙地失踪,说是去郑国看热闹。难道与姬心瑶有关? “呵呵,你后来又在三月三跑到郑国去,是不是再想搞一次英雄救美啊?”楚庄王竟然开起了玩笑。 “大王,您……”屈巫故意没有说下去,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楚庄王终于提到了正题,他说:“芈如曾说你与姬心瑶,可当真?” 屈巫暗自咬牙。芈如为冰蚕一事曾在楚庄王面前说过姬心瑶和醉春楼,说不定他已将姬心瑶与七杀门联系起来了。不行,必须推得一干二净。 屈巫装出十分委屈的样子,长叹一声说道:“大王,芈如的话能当真吗?她仗着您的宠爱,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这么多年了,有女人进过屈府吗?我单住的后院,连猫都是公的。” “哈哈哈,你一个大男人,怎就如此憋屈。”楚庄王大笑起来。他选择了相信屈巫而不是芈如,女人善妒,喜欢瞎猜,他是深有体会的。 “既然你与她认识,寡人就给你个任务,战事之后去查查她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寡人总觉得那个女人不简单。”楚庄王若有所思地对屈巫说。 屈巫一听,哭笑不得。查她身边人?你还不如直接查我好了。 不过,七杀门与醉春楼的事始终让楚庄王如鲠在喉,他知道姬心瑶这个人当初是因为醉春楼,自己也因醉春楼之事与他反目。而他此时却刻意回避醉春楼,开诚布公地让自己去查姬心瑶,不仅说明他想将以前的不愉快全部抹掉,更说明他已完全恢复了对自己的信任。 他是真心期望自己能帮他的,可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能回头吗?屈巫的心沉了下去。 五十三 愁君王铜围铁马 叹公主枕冷衾寒 夜色朦胧,寒风潇潇。 一声战鼓,楚军又发起了凌厉的攻城。楚军休整几天后,调整了作战方案,将白天攻城改为晚间。 这回刀剑手为防吸入毒粉,全部戴上了面罩,他们在向上攀爬时,一律低着头,决不将头盔遮挡不住的眼睛部位露出来。如此一来,无论是箭矢还是银针,在玄铁打造的头盔面前,都成了废铁。 眼看楚军刀剑手就要攻上城墙,厉王爷微微冷笑,指挥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大桶桐油顺着楚军的几架云梯倒了下去,随即几个火折凌空抛下,“轰”地一声,熊熊的、炫烂的火光,映红了半个苍穹。 黑夜之花,犹如幽幽冥火,拉扯着楚军刀剑手跌入深渊,魂断不归路。 楚军休整那几日,厉王爷可没闲着,他料到楚军会针对姬心瑶的毒粉和银针想出新的花招,赶紧召集各位王爷和几位将官想对策。 有人提出让小公主多弄些毒粉和银针,教会守城将士。被厉王爷一一否决。他知道毒粉银针偶尔乘人不备用一次可以,但想以此退去楚国浩瀚的黑甲部队,根本不可能。毕竟银针和毒粉数量都有限。而且,他已经了解到姬心瑶的毒粉只是让人昏迷瘫软,并不能让人致死。 在大家冥思苦想中,终于有人提出了用火烧掉楚军的云梯。厉王爷脑洞大开,连忙让将士去城中所有的家具店收集桐油和油漆,这些易燃品,只要浇到了云梯上,就能保证云梯烧得一干二净。 郑军又一次战胜了楚军,城墙上一片欢呼之声。厉王爷捋着短短的胡须,也难得地开了一次笑脸。但他知道,胜利是短暂的,笑声也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将是更为艰苦卓绝的抗战。 第二天一大早,楚营大帐中,楚庄王就召集所有的臣子开会。他阴沉着脸,在大帐中走来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压得大帐中所有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将军们都不敢说话,大王御驾亲征,本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结果大半个月过去了,新郑依然拿不下来,这也太丢大王的脸了。他们的心只能是忐忑不安。 “说,云梯烧了,下一步怎办?”楚庄王终于发了话。 “让士兵们屯土,垒成斜坡直接强攻。” “去附近山中砍伐木材,赶制云梯。” “也用火烧,烧掉新郑城门。” “数人抬巨木,直接撞开城门。” 几个将军战战兢兢地地说着,还不时用眼睛瞟着坐在一旁的屈巫,那意思若是大王动怒,你可得救我们啊。 楚庄王未置可否,转脸看着差不多已经养好伤的屈巫,见他一言不发,便问道:“爱卿,你以为几位将军的提议可否?” 屈巫迟疑了一会儿,有心想说停战议和,却怕楚庄王起疑,反而对郑国不利。再见那几位将军神色,情知这是出力不讨好的事,便推脱说:“微臣岂敢在各位将军面前夸口。” “寡人要听你的意见。”楚庄王口气有些不满。 屈巫无奈,只得绕着弯说:“据微臣所知,新郑城墙在易韶叛乱之后,姬子夷在外围重修了一道高墙,原有的城墙依然保留。也就是说,我军即使攻进第一道城墙之后,还要攻第二道城墙。所以,垒土的方法似是不可取。” “赶制云梯或许可行,关键是时间问题。天气渐冷,若是雨雪纷至,天寒地冻,万一郑军改火为水,云梯上下被冻成冰,将士往上攀爬打滑,也是难以取胜的。” “至于烧城门和撞城门,微臣都觉得不妥,焉知里面没有屯土或者石块填实?”屈巫一一分析着,眼神瞟过几位将军,心中甚是抱歉。各位,非是我要逞能显摆,而是他咄咄逼人,我没办法。 屈巫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恨不能说你不要打了,我们打道回府算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此话不能由自己嘴里说出来。 楚庄王见屈巫收了口不再说话,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赞同了他的分析。几位将军颇为怨毒地看了眼屈巫,你说什么大王都赞同,怎就不能说两句好话? 楚庄王伟岸魁梧的身姿在大帐中间,一动不动地沉默着。御驾亲征出师不利,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几十万黑甲雄师,所向披靡,竟然在阴沟里翻船,这无论如何也超出了他心理承受能力。 楚庄王的眼神一冷,犹如寒冰利剪一样,滑过大帐中每一位臣子,语气沉着却坚定地说:“既然如此,那就不攻了。” 屈巫心中一喜,紧接着却是狠狠地一紧。因为楚庄王说:“围死他。这就派人回郢都调粮草。围到他城中无粮,看他能奈我何?” 屈巫的心凉了半截,原本绕了半天是想劝他放弃攻城,没想到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他这是下狠招,志在必得啊,新郑哪里经得起长久围困?那么多的将士那么多的百姓,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粮食。不降,他们将是死路一条。 他雄心壮志,厉兵秣马,意图成就霸图伟业,这点或许没错。乱世出英雄,谁让我们都生在这个乱世呢!可是,他的雄才大略让人佩服,他的不择手段,他的穷兵黩武却让人心寒。谁无父母?谁无兄弟?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战争,是君王的欲望,是百姓的苦难。屈巫无可奈何地在心底叹道。 怎么办?楚庄王又让自己搬回了大帐,自己夜间出去也不是很方便。而且,夜行衣上次也毁了。纵然自己冒死去新郑见了厉王爷,他会降吗?说不定自己两头不讨好。 可是,无论如何得让郑国方面知道,让他们早做准备。不要真的出现城中无粮饿死人的现象,那可就太惨了。大王,对不起了,屈巫只能再背叛你一次。屈巫心中拿定了主意。 原先荒芜的院子经过家丁和丫鬟们的收拾,终于有了点生气。 院子里的野草早已清除干净,显得清爽了许多。屋子里摆放着从奕园带来的一些东西,平添了一点温馨。 最让姬心瑶欣慰的是紫姜竟然带了几株盆栽的白色曼陀罗,她从株林带到奕园,又从奕园带到了这个临时住所。 然而,这个院落是清冷的,冷到西北风肆意地在回廊上乱蹿。尤其是一墙之隔的王宫,总是能飘过一些笑声,更加衬托了这个院落的孤寂。 冬天的夜晚凄冷而漫长。姬心瑶躺在床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屈巫咬牙切齿地怒吼。等着,我们新帐旧帐一块儿算。一丝丝的甜蜜,一丝丝的苦涩,更多的则是恐惧。他终不肯放下吗? 不,我已经毁了自己,我不能再毁了他。可他如此执念,自己如何是好?必须让他彻底忘了自己,姬心瑶暗暗地下了决心。只要战事一结束,自己立刻去株林,实施自己原先的计划。只有这样,才能让屈巫死心,让他彻底解脱。 早已发誓,今生今世,永不相见。再要相见,必定是来生。这次相见,纯属意外。他又救了我一次,注定今生欠他的永远还不了。姬心瑶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旁边榻上的紫姜见姬心瑶辗转反侧,起身走到她的床边,伸手摸去,被子里冰冷,一点热气都没有。不由暗叹一声,差点落下泪来。 王宫漱玉斋,一到深秋,寝宫的夹墙里就有炭火的热气流动,外间青铜熏炉则更是讲究,炉底用檀木铺陈,炭屑用蜜和成,确保一点余灰都不飞洒。那时她在里间不过一床薄被而已。 到了陈国,无论是宛丘还是株林,夏御叔生怕她有什么不适,一切都按漱玉斋仿制,屋子的舒适度比王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万千宠爱加身,没受过一点点的苦。而现在,夜间冷得不能入睡,竟默默忍受着不吭声,可见她的心有多苦,心有多强。 紫姜从柜子里找出一床丝棉被加盖在姬心瑶的身上。离开株林时走得匆忙,忠儿后来也只将姬心瑶的衣服带了些,其他几乎什么都没带。这几床被子,还是奕园里桃子留下的。 紫姜想去生个火盆,找到厨房都没找到木炭,只好叫醒烧火的丫鬟,才知厉王爷派人送的几小篓木炭,早已用完了。 烧火的丫鬟回房拿出自己用的青铜汤媪,递给紫姜说:“紫姜姐姐,如不嫌弃,就先用这个吧,好歹有点热气。” 紫姜叹口气,让丫鬟重新烧了热水灌满,又怕烫到了姬心瑶,便找了件衣服将青铜汤媪包好,塞到了姬心瑶的脚下。 姬心瑶突然喃喃地说了声:“辛苦你了。” 紫姜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哭着说:“你何苦要遭这个罪啊,跟屈门主走了吧!” “你以为我还配得上他吗?”姬心瑶轻轻地叹了口气。 紫姜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轻敲窗户,急促地喊道:“公主,公主。” 谁?紫姜拉开门蹿了出去。 。 五十四 得讯息柔肠寸结 知滋味傲骨天成 谁?紫姜拉开门蹿了出去。 寂静的暗夜中,一位似是面熟的青年男子正站在廊下,他一见到紫姜从房中出来,忙上前施礼,喊了声:“紫姜姑娘。” “你是隔壁盐市的伙计?”紫姜记起了他。几年前,紫姜为姬心瑶吵着要去奕园,曾在他门前抢过马车,还扔给他一个大银锭。 “紫姜姑娘好记性。”那伙计笑着说。转而问道:“可否让小的见下公主?门主有要事让小的转告。” 紫姜明显吃了一惊。问道:“门主?你是七杀弟子?” 那伙计点头说:“我叫栓子。这个盐市门店是七杀门暗庄,门主说,公主可以随时调用。” 姬心瑶早已下了床,走到门口恰巧听到了栓子的这句话。犹如软风过窗纱,一时间,鼻腔发酸,柔肠寸结。 紫姜听到动静回身看去,见姬心瑶只披了件狐毛领的锦丝缎大氅,赶忙说:“小公主,你怎出来了?太冷了,当心受凉。” 栓子上前施了礼之后,说:“公主,门主传来话,楚庄王决定围城,门主的意思让您劝告厉王爷,为了全城的百姓,不宜再战。” 姬心瑶看着栓子,迟疑了好一会儿问道:“他身上的剑伤好了吗?” 栓子愣了一下,才说:“您是问门主吗?小的不清楚。信鸽是从郢都来的。” 栓子甚至不知道屈巫就在城外的楚军大营,哪里知道具体事情。他更不知道屈巫为了传这个讯息,颇费了一番心思。借楚庄王派人回郢都搬粮草之机,屈巫巧妙地安插了一位军中七杀弟子,让他到郢都后即刻传口信给筑风,再由筑风放信鸽去新郑。绕了一个天大的弯,才把这讯息传了过来。 姬心瑶黯然,那晚屈巫挺身挡住自己刺向楚庄王的一剑,自己当时还有些嗔怪,后来才明白,他是铤而走险救自己。若非他负伤,他不可能离开楚庄王身边,也就不可能将自己从黑塔杀手的掌下救走。 他一次又一次无怨无悔地救自己,这份情今生今世我何以为报?传递消息一旦走漏风声,楚庄王一定会将他满门抄斩。我真的不能再拖累他了。哥哥,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吧! 姬心瑶回过神来,对栓子说:“谢谢你。请转告屈门主,我会尽力劝厉王叔议和。另外,也请转告他,以后再也不要管我的事了!” 栓子一脸愕然。他想说还没说出来,姬心瑶已经转身回了房间。 紫姜叹了口气,对栓子说:“你们有木炭吗?屋子里太冷了,窗上没帘子,窗纱也破了,四处漏风。” 栓子忙说:“我这就将木炭送过来。窗户上东西我来想办法。” 紫姜知道自己现在只能求助于栓子,尽管这违背了姬心瑶的意愿,她也顾不了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姬心瑶挨冻受饿。 她知道姬子坚根本就不会管姬心瑶的死活,自守城开始,他就把一切都交给了厉王爷,自己缩在宫中依然安享他的荣华富贵。 而厉王爷已是焦头烂额,每日里只想着如何应对楚军来战,其他的事情根本想不到。姬心瑶住在这里,他也只来过一次,让人送了些生活用品之后,就再也顾不上了。 “还有,我们来时匆忙,没带银子,已经快没粮食了。”紫姜看着栓子不好意思地说。 栓子点点头,疾走几步,一跃翻过墙头,丢下一句话:“开大门。” 紫姜醒悟,连忙喊起忠儿等人,开了大门等候。不一会儿,盐市里的几个伙计就肩扛手提的,送过来两包小米、三条腊肉和两篓木炭。 栓子说:“紫姜姑娘,这些东西你们先用着。现在城内食品短缺,米店都被征了。我再想想办法。” 紫姜明白,这些东西看上去不起眼,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腊肉,极有可能是他们不舍得吃的奢侈品。 紫姜送走栓子他们之后,吩咐忠儿,除了保证姬心瑶每日两餐,其余的人一律减为一餐。在这四门被封,城中坐吃山空的特殊时候,还是考虑长远点为好。 姬心瑶躺在床上,听到紫姜和栓子的说话,有心想阻拦,思前想后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明白,什么叫做凤凰落毛不如鸡。自己再也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天一放亮,几乎没怎么睡的姬心瑶就起身梳洗,见紫姜端过来的小米粥里有几片薄薄的腊肉,心知原委,便默不作声地吃着。她有心拒绝七杀门的帮助,可那么多的家丁和丫鬟总不能喝西北风啊。 晨食之后,姬心瑶即刻让紫姜赶着小马车动身去了厉王府。厉王爷早已起来,依然按惯例在院子里进行晨练。 “心瑶,这么早?何事?”姬心瑶一转过照壁,厉王爷就看到了她,停下练功问道。 姬心瑶看了下四周,确认旁边没人之后才说:“王叔,楚庄王打算围城,我们怕是要早做打算。” 厉王爷双眸一冷,盯着姬心瑶问道:“屈巫传的话?” 见姬心瑶点点头,厉王爷迅速地在心中掂量了此话的可信度。他沉吟了好一会儿说:“这事非同小可,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如若传扬开来,不仅会引起城中百姓骚乱,也会给他带来麻烦。明白?” 姬心瑶自然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可她想听的话却没听到,想要厉王爷表态停战议和,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姬心瑶问道。 厉王爷答非所问地说:“是要早做打算。”接着对姬心瑶说:“你回吧!我找几个人商量下。” 厉王爷说罢,一个健步跃上台阶,恰巧碰上管家从里面出来,厉王爷停下来对依然站着的姬心瑶说:“哦,让管家给你送点食物过去。” 管家见厉王爷已经走进堂屋,下了台阶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公主,您需要什么?就是再紧,老奴也想办法给您挤出来一点。唉,王爷他整天纠结着国家安危,哪里知道府中几百号人都要断炊了啊!” 需要什么还用问吗?犯得着跟我诉苦吗?姬心瑶记起多年前,自己来厉王府玩耍,这位管家忙前跑后的情景。她在心底冷笑一声,淡淡地说:“我什么也不需要。” 转身走出了厉王府,待到上了马车,姬心瑶才觉得心里闷着的一口气出不来,她张大口喘着,憋得脸红脖子粗的,许久,才吁气长叹,落下泪来。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刚坐定没一会儿,就见栓子等人夹着几个包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他们竟然拿来了一堆软烟罗和厚厚的织锦。紫姜抚摸雨过天青软烟罗,疑惑地问道:“这是宫中之物,你们在哪买的?” 栓子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既是宫中之物,哪里也买不到。” “你们是去王宫……”紫姜咽下了那个偷字。 “王宫仓库里堆得铺天盖地,公主却在这挨饿受冻,太不公平了,我……” 一直没有吭声的姬心瑶突然打断了栓子的话,她说道:“还得麻烦你给送回去,王宫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也别费心了,我与你们也没有任何关系。紫姜,之前他们送来的东西,你付了银子没?” 栓子朝紫姜看去,却见她轻轻摇头,知道多说无用,只得闷闷地将那些东西全部拿了回去。 姬心瑶见紫姜不说话,知道她生自己的气。不是自己偏要较真,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有志之人宁可饿死都不吃嗟来之食。虽然那些东西是从自己曾经的家里拿来的,却只会让自己更伤心难过。他们难道就想不到自己在这里挨饿受冻吗? 姬心瑶拔下自己头上的碧玉攒金钗,又摘下腰间的玉环,递给紫姜说:“拿去换点有用的东西,可能我们要作长久打算。” 紫姜无语地看着姬心瑶,那日走得匆忙,她身上就这么两件首饰,还要拿去换了东西。可她知道姬心瑶的脾气,认定了事,绝不会回头。 紫姜带着两个家丁找遍了城中的店铺。不要说贵族食物大米没有,连百姓食物小米都没有,只购得两百斤大豆。不过让紫姜欣慰的是买到了一大捆麻布,其他日用品也零星购置了一些。 往回转的路上,一老者牵着两条狗迎面走来。紫姜灵机一动,拦住那老者说了一箩筐好话,又将身上的碎银全部给了他,终于买了一条狗。 紫姜满载而归,心中稍稍定了些。有了这些东西,维持个十天半月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株林和奕园两处的家丁丫鬟,加到一起有三四十人,每天再怎么省,也得半袋小米。 紫姜带领几个丫鬟将麻布做成了窗帘,虽然不好看,但麻布厚重倒也挡风,瞬时,屋子里暖和了许多,只是屋子的光线暗了下来。 姬心瑶见状,非常开心地吩咐忠儿将马车里的夜明珠取下来置于屋内。十分简陋的屋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竟也增添了些许温馨。 是夜,落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锦绣无声,山河苍茫。 五十五 苦天苦地且度日 雪山雪景劝归心 暴风雪在飞扬。新郑,颤栗在凛冽的寒冬里。 风卷着雪花,狂暴地在新郑街头横冲直撞,冲开贫苦人家原本摇摇欲坠的门窗,扯下破屋子上的茅草,撒进冰冷的雪花。 “这场雪一下,明日里街上怕是无人了。”姬心瑶靠在床上和紫姜拉着话。屋里生了火盆,又挂了厚厚的窗帘,暖和了许多。虽然与以前的生活无法相比,但眼前能有这样,已经让她很知足了。 “是啊,幸亏我们去抢了些东西。”紫姜走到床头,将姬心瑶的两件首饰递还给她。 “不是没银子了吗?你又找隔壁他们要了?”姬心瑶有些薄怒。屈巫的感情漩涡强烈地裹挟着她,她必须要挣脱,她不能让他陪着自己坠入深渊。 紫姜摇了摇头说:“是忠儿他们将自己的碎银全部凑给了我。怕是再也买不到东西了。”说罢,轻轻地叹了口气。 姬心瑶见她叹气,心中也是黯然。想了想故意打趣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所不能的紫姜了也发愁了。” 紫姜见姬心瑶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恨得牙直咬,心道你要是随屈巫走了,哪会遭这个罪。 “要不,我明天去王宫御厨房拿点新鲜的鱼肉?”紫姜试探着说。 姬心瑶摇了摇头,说道:“想吃鲜肉?不是还有几匹马吗?明日杀一匹马打牙祭吧。” 紫姜不再说什么。从株林走时,带走了五辆马车,再加上奕园的一辆马车,其中还有几辆拴两头马的大马车,算算还有头十匹马。 紫姜知道这些马迟早是留不住的,光给它们啃干草也活不下来。可她现在所能保证的只有姬心瑶常坐的小马车,给那匹小红马偷偷地喂上一把大豆。 “你买的麻布还有吧?看看能不能给大家都缝个背心。雪化之后肯定寒冷。”姬心瑶又说。 “他们离开株林时,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自己的衣物,应该还行。这些心你就别操了,早点睡吧。”紫姜催促道。 姬心瑶听话地躺了下来。紫姜伸手到姬心瑶的被窝里探了下,见还有点热度,便将她脚底下的被子掖了掖,见她闭上了眼睛,才转身到对面自己的榻上睡去。 屋外,雪片依然肆意地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屋内,终于归于寂静,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整整下了一夜的雪停了,阳光竟然出来了。 一股寒香扑鼻,那是王宫后花园数十株腊梅盛开了,随着缕缕清风送了过来。 姬心瑶站在回廊上,眼神仿佛穿过了墙壁。暖房里应该还是四季如春吧?这时候应该有宫女来采花了。有眼色的宫女一定会折一两支腊梅配在一起,会给整捧花都带去一丝别样的风情。 往年,每到这个时候,桃红柳绿总会抢着到后花园来,桃红喜欢素心腊梅,她说花骨朵纯黄,浓香袭人。而柳绿喜欢磬口腊梅,她说花瓣上有紫色条纹好看,香味隽永。 自己好似没什么特别喜欢与不喜欢,只喜欢折腾她俩,轮到桃红当值,偏要馨口腊梅;轮到柳绿当值,偏要素心腊梅。反正就是和她俩过不去。 姬心瑶鼻子酸酸地看着那堵墙壁,仿佛看到桃红柳绿不知所措地捧着花儿站在哪儿。对不起,桃红柳绿,都是我害死了你们。若是你们现在还在我身边,我再也不会折腾你们了。 紫姜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小暖炉,又给她裹了件大红锦丝缎面狐裘斗篷,将风帽理好系上。姬心瑶疑惑地摸了摸风帽上的白狐毛,又看了看手上的暖炉,鎏金八宝莲花样式,很是光滑温润。 紫姜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说:“暖炉是在奕园木屋抽屉里发现的,那日搬东西时我顺手拿了,想着或许能用上。斗篷应该是公子爷给你做的,几大包袱衣服你都没打开看过,离开株林时匆忙,忠儿见是几个现成的包袱就带来了。” 姬心瑶轻轻地抚摸着暖炉,这竟是母亲留下的东西。一股温暖的颤栗,从手尖流淌到了心里。她歪着头,将脸颊在狐毛上蹭着,一如夏御叔暖暖的气息吹得自己痒痒酥酥的感觉。 些许,她抬起头,睫毛上明显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顿了下,她笑着说:“我们去城墙上看雪景,可好?” 紫姜看她一眼,真不知她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看雪景。她无语地点了点头。 街上果然空无一人。街道、房屋全部笼罩了一层白茫茫的厚雪。不时就有屋顶或者树枝上滑下来的积雪“轰”地一声砸到地上,打破了新郑死一般的宁静。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上了城墙。极目远眺中,凛冽的天宇下,辽远的旷野上,万籁俱寂,白茫茫一片。 远处的一层层山岭,夹了几片白云在里面,不大能分辨出来。定神仔细看去,方才看出云和山来。再往远看去,渐渐地天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云也是白的。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惨淡之下。 姬心瑶的眼光终于瞭到了楚军大营。鳞次栉比的营帐没有尽头地绵延着,像一朵朵盛开在雪地里巨大的蘑菇。 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人只有蚂蚁那般大,而那些蚂蚁正排列有序操练着。她下意识地回头向守城将士们看去,脸上已有饥色,强打着精神在巡逻。 再僵持下去,这些将士怕是要挨饿了。姬心瑶暗暗叹气。 突然,楚军蘑菇丛中,那最大的蘑菇里走出了几个蚂蚁一样的人。楚庄王吗?屈巫在吗?姬心瑶的心不规则地跳动了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几只小蚂蚁在洁白的雪地上蠕动着,出了楚军大营,向山坡走去。 楚庄王好兴致地带着屈巫等人踩着一尺多厚的雪,走到军营外的高坡上,向新郑眺望着。 近处的树木上挂满了雪,一阵风来,树木轻轻摇晃,雪就簌簌落落地抖了下来,玉屑似地随风飘扬,在阳光的折射下,幻出了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 “大王,这雪一下,路上怕是不好走,郢都的补给可能要耽搁了,将士们要受冻了。”屈巫见楚庄王兴致很高,便又想劝他打道回府。 “多虑了。我们的粮草尚足,将士们过冬的衣物即使耽搁几天,问题也不是很大,正是锻炼他们意志的好时机。”楚庄王说。 “大王,兵书上说围城必阙,我们现在将新郑围得水泄不通,会不会反而激发他们拼死抵抗?”屈巫又绕起了弯子。 楚庄王冷冷一笑,说道:“他们现在已是瓮中之鳖,拿什么抵抗?到了城中无粮那一天,哼哼!” 屈巫无语,楚庄王这招太狠毒。一旦城中无粮,三军将士就会丧失斗志,百姓甚至会反了。到那时,任凭厉王爷如何铁腕强权,怕是也号令不了饥肠辘辘的人们。 不知道讯息传到了没有,姬心瑶应该不会挨饿的,她是郑国的公主,王宫里储存的食物多的是。就怕她说服不了厉王爷,让这场战事无限期地僵持下去。屈巫在心里倒腾着,无可奈何。 他不再说话,朝新郑城墙看去,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抬手揉了揉,又定睛看去。城墙上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一片苍白之下,分外妖娆夺目。 屈巫在心底恨恨地骂了一声。死丫头,你这时上城墙干什么?观敌情?再要逞能看我怎么收拾你!看雪景?竟还有如此好兴致!他已断定那是姬心瑶,虽然根本看不真切,但他毫不犹疑。 楚庄王也朝那红色身影看了一眼,虽然有点纳闷这种情况下城墙上会有女子上去,倒也没有多想。他见屈巫不再说话,便说:“屈巫啊,你光看兵书没有实践可不行啊,以后得让你多参加一些战事。” 真是撞“大运”。屈巫只得诚惶诚恐地说:“微臣谢大王。” 楚庄王哈哈大笑,昂首高声吟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惊涛拍岸才见中流砥柱。对否?” 屈巫点头称赞,心中却是苦笑。沧海横流会淹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战乱之苦,让你的将士马革裹尸,让他人的子民流离失所。争霸中原,有必要伤及无辜的百姓吗?为何不能做个有仁德的君王,富国强兵,只守好自己的疆土国门,让你的臣民们丰衣足食呢。 “大王,那日您说到郑庄公的隐忍,微臣近日琢磨,觉得他更高明之处是善后能稳。他能在挫败弟弟的阴谋之后,任其逃窜,而不是痛打落水狗。”屈巫换了方式,他要掏出楚庄王的底线,到底想把郑国怎么样。 “唔,寡人也并不想痛打落水狗。只是这小小的郑国太可气,必须要让他们俯首称臣。郑庄公的后人要是有他一半的智慧,也不会是目前这个局面。”楚庄王气呼呼地说。 屈巫微笑起来,他终于探得了楚庄王的底。楚庄王并没有灭了郑国的想法,只不过是想让郑国臣服,一为楚国获得霸主地位铺平道路,二为长公主出气。 只要不是灭国就好办,想必厉王爷也会审时度势。大丈夫能屈能伸,服个软应该不会太难吧! 五十六 玉儿潜入楚军营 屈巫夜探郑都城 十天后,楚军的补给到了,楚军大营一片欢呼之声。不知谁高兴地唱了起来,竟引发得无数将士跟唱,一时间,歌声响遏行云。 楚庄王开心大笑,连呼当晚犒赏三军,每人赏酒一碗,牛肉二两。 楚庄王这次下了血本,给黑甲部队每人都配备了一件战袍,虽然只有将官的战袍是蚕丝絮,普通将士的战袍填充物不过是碎麻。但已足以抵挡这冰雪的寒冷。 至于食物就更不需要说了,仅牛羊肉和酒都装了满满的几大车。补给官还颇费心思地带了一大桶花椒。驱寒调口味,一举两得。 屈巫看得心惊。如此庞大的军需物资,而且早就备下,足见楚庄王准备之充足,他这是打算长期耗下去啊。 那位军中弟子带来了筑风的口信。楚庄王围城的讯息已经传给了姬心瑶,她说会尽力劝厉王爷议和。还说请他不要再管她的事。筑风如实地传递着绕了一个大弯的讯息。 接着,那位弟子又补充了一个让屈巫十分恼怒的消息。新郑所有的米店被征用,姬心瑶已经断粮,可她拒绝接受七杀门的帮助。 她在挨饿?郑王宫没粮了?拒绝帮助?还让我不要再管她的事?屈巫在心里打了一连串的问号。一边将那位弟子捎来的夜行衣塞到怀里,一边转开了主意。看来,自己必须去趟新郑。 屈巫冥思苦想着如何从楚庄王的大帐中脱身,他考虑了一个又一个的方案。灌醉他?点了他的昏睡穴?好像都不妥。禁卫们就在大帐外,稍稍不对头的地方就会被发觉。 屈巫向大帐走去,他发现禁卫们紧挨着大帐又支起了两个小营帐。不由得心下一喜,正好禁卫长走了过来,他连忙问道:“是不是大王让我搬出来?” 禁卫长暧昧地一笑,说:“应该不是。” 那会给谁住?还紧挨着大帐。大帐旁几层禁卫轮流守卫,怎会随便安排人住?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人。屈巫疑惑地朝大帐走去,却被禁卫长拦住,说:“大王现在不方便见您。” 商量什么大事?屈巫第一反应是楚庄王在召集几位将军在开军事会议,那也没有理由不让自己参加,他现在对自己可是信任有加。 这一阵子,楚庄王硬是拉着屈巫睡在大帐,每天晚上都听他畅想宏伟蓝图,屈巫都快感觉自己的耳朵被磨出茧子了。今天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头啊! 屈巫还真没想到,这个不方便与军国大事无关,但绝对与他有关。因为玉儿来了。楚庄王让玉儿穿着禁卫的服装悄悄地进了大帐。 当初,玉儿得知屈巫与楚庄王一起伐郑时,她就转开了心思,自己要是也能跟去,总能有机会说上话吧。自她用丝帕传递姬心瑶消息之后,屈巫的回话竟是让她安心在宫里当娘娘。再后来,在宣德殿见到屈巫,他竟然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她的心里多少有点委屈,总想找他问问。 于是玉儿就向楚庄王要求去伴驾。楚庄王当时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行军打仗带个女人,那影响多恶劣,一旦被将士们认定为荒淫无道的君王,谁还替你卖命。 但他当时见玉儿眼泪汪汪的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忍,想着这个女人性子绵软,自己如是不在身边,还不知道会被别人怎么欺负。便哄她说,一旦战事稳定,就派人来接她。 楚庄王原本是敷衍玉儿的话,根本没当真。没想到这战事还真就“稳定”了,郑国现在据城死守,楚军攻不进去,也只能发狠围困。至于这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谁的心里也没底。 楚庄王想到玉儿自进宫以来,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处心积虑地索取某种好处,为她自己,或者为她的家人。玉儿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从不说三道四,也不恃宠而骄。好不容易提了个要求,还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一晃快两个月了,他还真有点想她了。玉儿眼泪汪汪的样子,时不时地就浮现在他眼前。反正围困新郑不是一天两天,不失信于她吧!楚庄王暗地里吩咐补给官,将媚光娘娘秘密接来,到军营时换上禁卫的衣服掩人耳目。 就这样,玉儿带着两个贴身宫女,悄悄地潜入了楚军大营。除了补给官禁卫长等人,谁也不知道大王的宠妃来了。 晚上犒赏三军,大帐内几位将军频频向楚庄王敬酒,他虽然高兴地开怀畅饮,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屈巫当然也心不在焉,他在想着夜间如何从大帐溜出去。新郑,他必须要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大帐内的酒席撤了下去,将军们一一告退之后,屈巫一个转身,楚庄王也不见了。他正有些奇怪,禁卫长进来让他早点休息,不要等大王了。 屈巫终于明白过来,宫中来了嫔妃。是玉儿吗?他感觉就是玉儿来了。不管是谁来了,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己终于自由了。 二更时分,屈巫凝神屏气听去,平时巡逻的禁卫脚步声似乎都停止了,只听得旁边小帐篷里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声。 咳,我可不是要听你床脚,是你声音太大了些,隔着两层帐篷呢。屈巫不怀好意地在黑暗中小声嘀咕着。他迅速地换好夜行衣,缩在被窝里等,他要等到夜深人静,等到整个军营都沉睡。 终于,一道黑影从楚军大营掠起,夜鹰一般飞过旷野,绕开城门楼,在城墙的偏僻处一冲而上,急速地在新郑街头闪过,到了盐市的屋顶上,轻轻地跳到了院落里。 犹如风过,一切又都归于了寂静。 当屈巫出现在栓子的床前,睡得迷迷糊糊的栓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被屈巫不客气地从床上拎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去,吓得连忙睁大了眼睛。真的是门主,难道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姬心瑶在哪?”屈巫低声问着,伸手捂住了栓子大张着的嘴,他怕栓子喊叫起来,惊动了别的人。 “公主就在隔壁的院子。”栓子小声说着。 屈巫面色一冷,松开了手,问:“里面都有谁?” “她的丫鬟和家丁,大约有三四十人。”栓子这回主动地报告了人数。门主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爽,自己还是识相点为好。听说他从天山回来,差点毙了陈国的弟子。 屈巫走到后面的院子,栓子也急忙下床跟了过来。忽然,屈巫的鼻翼稍稍抽动了一下,一丝异味飘了过来。他闻到了一股烤肉香。 有肉吃也算挨饿?他疑惑地看了眼栓子,纵身跃过了墙头。栓子愣了愣,止住了跟过去的想法,还是在这边等吧。 月如勾,在天幕上闪着逼人的寒光。 屈巫寻着那一缕香味走了过去。微弱的光从窗帘上漏了出来,他站在窗外,仔细看去,窗格里的帘子经络粗陋,颜色灰暗。麻布的?难怪会漏出光来。屈巫的心“咯噔”了一下。 “烤好了一块,你尝尝,是不是香一点?” “别费心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从早晨到现在就喝了碗粥,不吃东西怎么行。” “我真的不想吃。” “这马肉是粗点,烤出来应该比炖的好吃,你就吃一点点,试试看。” 屈巫听出了屋里是紫姜和姬心瑶在一问一答。他轻轻地敲了下窗棂。紫姜听到了声音,问了声:“谁?”没有答话,却又敲了敲窗棂。她站起来拿着短刀就走了出去。 一眼看见蒙面黑衣人,紫姜立刻明白来人是谁。不等他拉下面罩,她转身跑回屋子,朝靠在床上的姬心瑶喊道:“小公主,屈门主来了。” 话音未落,屈巫已经站在了姬心瑶的床前。紫姜悄悄地将火盆上烤着的肉取了下来,退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屈巫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姬心瑶,从他看到麻布窗帘起,他就明白了她现在的处境,进屋第一眼,给他的感觉,她不仅仅是在挨饿,而且还在受冻。心痛不由得从心里溢出了眼睛,原先的怨怪瞬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有心痛。 姬心瑶也不说话,她低着头,压住自己心里的慌乱。她千遍万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拖累他,要让他死心。可他真站到了自己面前,她却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屈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见她满眼的慌乱,轻叹口气,将她脸上的几缕乱发拂到一旁,说道:“你受苦了。” 姬心瑶原以为屈巫会怒斥自己在奕园给他下蒙汗药,因为他说过要找自己算账的。她也早已想好了应对的词,恶毒的,难听的,甚至无耻的,她都在心里排练了一遍,只要能达到让他死心的目的。 可现在,他却偏离了她设计的轨道。无限温柔地说上这么一句,她的心一抖,泪水就不争气地跑了出来。 屈巫轻揽她入怀,抚摸着她的头发,许久,说了一句:“我该早来的。”他在责怪自己把她从株林带了出来,却又将她扔到郑国不管。还和她赌气,说什么不灭了陈国不见她。仗都打了两个月,明知道她在城里,竟还狠着心不来见她。 “呜呜......”姬心瑶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五十七 愿泪水洗净过往 期直言平息烽烟 姬心瑶终于在屈巫面前流下了眼泪。她一直在他面前将自己缩在重重包裹的壳里,硬是将自己原本一颗柔软的心伪装出坚硬和冷漠。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自己是为他好,是为了不拖累他。 然而,此时不受控制的泪水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有多么渴望他的爱,他的保护。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间,她早就想沉溺在他纯净的爱河里。 屈巫默默地抱着她。哭吧,或许,泪水可以冲掉你的委屈,洗净你的过往。好好地哭一场,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流泪了。 终于,姬心瑶的哭声慢慢地变成了低声抽泣。她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屈巫,眼睛里有着无尽的孤寂、痛苦和阅尽人间事态的苍凉,还有着隐藏的很深的渴望和爱恋。 屈巫心痛地将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眼睛。她本该是那个天真可爱的粉红女孩,有一些不谙世事。本该是那个被万千宠爱的公主,带一点刁蛮任性。而不是现在这个饱经沧桑受尽委屈的样子。 眼帘上挂着的泪珠苦苦的、涩涩的,他吻去了,却又流了出来…… 屈巫松开她站起来,走到火盆旁,拿起紫姜烤的马肉看了看,竟是一个细细的银簪子叉着一大块焦糊的肉。他摇了摇头,这黑乎乎看着就没胃口,难怪她不想吃。 见盘子里还有一块生肉,屈巫拔出靴子上的短刀,将那肉削成极薄的肉片,用银簪子串了起来,然后蹲下来,拿着那肉串在火盆上飞快地转动着。木炭或明或暗地闪烁,不一会儿,肉油就滴到上面发出了“滋滋”地响声。 姬心瑶瞪大眼睛看着屈巫像玩杂耍似的。只见他从一旁的盐罐里取了点盐,碾碎,一手继续以极快地速度转动肉串,一手往上撒着细盐,那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竟是万分娴熟。顿时,一股浓香弥漫开来。 “唔,看看,有没有胃口吃。”屈巫微笑着将那金黄色冒出热气的肉串送到了姬心瑶的口边。 姬心瑶吸了吸鼻子,又热又香的味道让她不由得悄悄地咽了下口水。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屈巫,见他催促的眼神,便就着他手里吃了一块,皮酥肉嫩,嚼一下,肉汁就出来了,再嚼一下,已经滑下了喉咙,只留下满口的好滋味。 姬心瑶从他手里接过了肉串,一口气将那串肉吃得一干二净。见屈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飞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怎会烤得这样好吃?” 屈巫见她吃得满嘴流油,走到盥洗架旁,试了试铜盆里的水,见还有些温热,便扯下布巾浸在水里绞得半干,走回床边擦着她的嘴说:“在塞外学的,以后慢慢告诉你吧。”阿依古丽的那个神秘部落,要说起来故事就太多了,今天可不是回忆的好时光。 屈巫擦干净她的嘴,又抓起她的手,一边擦一边说:“我不能久待,我要去找下厉王爷,他对议和什么看法?” “他说找几个人商量再说,可我看这情形,他是想死扛下去。已经有人饿死在街头了。”姬心瑶忧心忡忡地说。 屈巫将布巾送回盥洗架,拍了拍她的头说:“我走了,你别乱跑,等我来带你走!”那口气,竟似大人对孩童般的宠溺。 见姬心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他邪魅地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之间的帐还没清算。是一次让我把你吃干抹净还是慢慢地吃到不留渣子。你可要好好地想一想!” 姬心瑶涨红了脸还没吭声,屈巫已经闪出了屋子,见紫姜在外面的长廊上徘徊,便示意她进去,自己转身跃过墙头,却被站在院子里的栓子吓了一愣,随即嘱咐道:“明日私下找紫姜,明白了吗?” 栓子明白不明白,都只有点头的份。因为,屈巫早已不见了踪影。 很快,屈巫已在厉王府的大门口上。那永远沉默的两个石狮子一左一右地蹲在那里,永远保持着它们那神秘莫测的威严。 厉王府,屈巫一共来过三回。一次是为那年正月十八的诸侯会盟,一次是姬子夷死后,再一次就是他将姬心瑶从株林带了回来。 这三次,他都是从正门进来的,而且三次的共同之处,都是厉王爷主动端茶送客,没有一次欢迎过他。厉王爷给他的感觉,永远都像个捉摸不透的迷,特别神秘,特别不解。 屈巫纵身跃过围墙,上了屋顶。月色朦胧,王府里听不见一星半点的动静,但可见黑暗里散落着三两点亮光,那是值夜府兵手中的灯笼。 犹如波涛起伏的屋宇,到处是回廊,到处是院落,厉王爷睡在哪? 屈巫在一个亮光处跳了下来,一个矮小的府兵见突然凌空降下一个黑衣蒙面人来,吓得丢掉灯笼就要拔剑,却被屈巫一手接过灯笼,一手将他按住,轻喝道:“厉王爷睡哪?” 矮小府兵还想挣扎,屈巫不耐烦地说:“快说,我找他有要事。” 矮小府兵眼珠转了转,有心想大喊,可见眼前这人的身手,怕是还没喊出来,自己小命就没了。但如果告诉他厉王爷睡在哪,被厉王爷知道,自己小命也会没了。 横竖都是死,自己就赌一把吧。也许他真的是找厉王爷有事,而不是来杀人的。 矮小府兵很镇静地说出了厉王爷在哪间院落,而且还很详细地说出了路径。 屈巫不禁有些诧异。厉王府的府兵不简单啊,他不由想起筑风说过郑国暗庄里一个在厉王爷手下死里逃生的弟子,他的后背上有着狼头刺青。 他突然灵光一闪,迅疾地点了矮小府兵的穴位,放下灯笼,解着他的衣服。矮小府兵不明所以,脸上闪过诧异,颤抖着声音问:“你、你干什么?” 屈巫绷着脸,暗自腹诽,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就你这样扔大街上恐怕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他迅速地将矮小府兵的衣服扒了下来,绕到他后背看去,果不其然,一个黑色的狼头,在月色下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屈巫伸手拍开他穴道的同时,人已经闪不见了踪影。矮小府兵被凉风一吹,连打几个冷颤才醒悟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发了好一会儿愣,才装成没事人一般,拾起一旁的灯笼,按着自己负责的路线巡逻去了。 屈巫跳到厉王爷睡的院落里,重重地跺了下脚。厉王爷立刻惊醒过来,他抓起靠在床头的金刀,大喊一声“谁?”话音未落,他已经出了屋子。 屈巫拉下了面罩,清朗地称呼一声:“厉王爷,别来无恙。” “屈巫?有何贵干?”厉王爷不客气地直呼其名。深更半夜到此,搞什么名堂?为战事?为心瑶?还是为七杀门他师傅?厉王爷迅速地在心中掂量了一番,觉得都有可能。 “厉王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屈巫此番深夜来见,是为两国交战之事。”屈巫沉着地答道。 厉王爷沉默着。前番姬心瑶来说过之后,他找了几个本家王爷商量一番,大家都有点动摇了。可厉王爷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坚决要和楚庄王耗下去,他就不相信,楚国山高水远的,他们的粮草能跟得上,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还能撑多久。 屈巫见厉王爷一言不发,便直截了当地说:“楚军的粮草今天到了,而且还会源源不断,再耗下去,只怕新郑要断粮了。” 屈巫感觉厉王爷和楚庄王在性格上有几分想象,都属于那种争强好胜之人,但他比楚庄王刚愎自用,也没有楚庄王的雄才。和他这样的人绕弯子一点意思都没有,再说,他也没时间和他绕弯子。 厉王爷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冷冷一笑说:“断粮?你们就是再围上一年半载,我们也不会断粮。” 真是打肿脸充胖子,都已经饿死人了,还吹。当然,你们王府也许一年半截不会断粮,可黎民百姓呢?这城里上不巴天下不巴地的,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啊。 屈巫稍稍顿了下,颇为诚恳地说:“厉王爷,屈巫并非说客,但据我所知,楚国不过是要与你们结盟而已。何苦呢?子夷在时,两国本已交好。现在不过重续前缘罢了。” 厉王爷敏感地察觉到了屈巫的用词。记得他以前一直是称吾王吾国,而今天他用的是楚军楚国。他不是官复原职了吗?这仅仅是为了表明不是说客的立场吗? 他看着屈巫,疑惑地问:“御驾亲征就是为了结盟?”虽然他知道所谓的结盟其实是郑国臣服,但他仍然不太相信楚庄王不是为了灭掉郑国而来。 屈巫点了点头。他见厉王爷心思已活,知道自己不宜再多说,何去何从他已经明白。便说道:“厉王爷,屈巫前些日子读史,总结了几句话,也不知道对不对。念给您听听?荣枯有数,得失难量,莫以成败论英雄。黎民百姓,温饱自足,不以荣辱定是非。” 说罢,屈巫也不等厉王爷说对还是不对,做了个抱拳告辞状,纵身上了屋顶,转眼消失在月夜里。 五十八 惊城中饿殍满道 觉罪孽施粥遭困 屈巫走后,厉王爷转开了心思,是继续据城死守还是开城门俯首称臣,思前想后,他犹疑了。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很多百姓已经断粮了。米店早已被征用,他们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普通百姓家怎可能储存大量的食物。这突然到来的战祸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生存。 将士们现在勉强维持每日一餐,虽然是据城死守,但丝毫不可懈怠,依然是按战时戒备,一些体弱的将士已有支撑不下去的现象。 征集各王府的粮食,也颇为不顺。尽管早已昭告各府粮食统一调配,可哪个王府不都是主子奴才数百人,谁也不知道这仗到底要打到哪一天,谁都想给自己留下一些活命的粮食。 当然,王宫里还是有粮食的,可那能动吗?王宫里几千口人,一旦断粮,生起内乱,姬子坚根本压不住。 厉王爷深深地叹了口气。丢气节事小,只要祖宗的江山能保下来。可推翻自己的决定,朝令夕改,以后还怎么立威?指望姬子坚现在接下这幅重担,根本不可能。唉,要背骂名就让自己来背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熬着。终于,又坚持了十来天,厉王爷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原本有点动摇的心彻底动摇了。 天早已放晴,只是出奇的冷。街上的积雪早已融化,阴冷处结了厚厚的冰,屋檐下挂着尺余的冰锥。 路边的树歪斜着,树皮早已被剥得光光。树旁的地皮被翻得乱七八糟,深埋在地下的草根、虫蛹都被挖掘得一干二净。 大街上,除了活着的人,其他一切动物都不见了踪影,甚至连老鼠蟑螂都成了难得的美味;一切植物,只要无毒,也都被人填到了肚子里。 郑国的都城,原本是整齐而繁华的,一间接一间的商铺,手工作坊,还有茶楼酒肆。大街上每天都熙熙攘攘,尤其是在这腊月,在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候,谁不是笑容满面地采购年货,直至手提肩扛满载而归。 而现在,满大街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饥民,他们带着生命的渴求出了家门,期盼着能得到一点食物。可谁又能给他们生的希望?甚至,他们用最后的一口气力走到了大街上,却再也没有回家的可能。 厉王爷的大马车向王宫驶去,一路上,竟不停地有百姓拦车要粮,他甚至听到了一个卧在路边的百姓的谩骂,亲眼看到了一个走着走着就倒下去再也起不来的身影。 厉王爷的脸乌云密布。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公主在施粥了。仿佛平地里一声春雷,三三两两的饥民挣扎着蜂拥而去。 只能是姬心瑶,只有她在国内。她从哪弄来的粮食?厉王爷疑惑起来。他对马车夫说道:“跟着他们走。” 姬心瑶临时居住的那个院落门口,搭起了一个帐篷,几条长板凳几块厚门板支起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放着六大桶稀粥,还有几大摞空碗。台子下,一大桶清水,和一个盛放脏碗的筐子。 她的家丁们正在维持着秩序,极力地喊着让大家不要挤,排着队一个一个地来。两个丫鬟,蹲在地上洗着用过的碗。 姬心瑶和紫姜两人各拿着一个勺子,浅浅地舀上半勺,倒进早已迫不及待伸到面前的空碗。 “小公主,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了,再浅一点。”紫姜见姬心瑶舀了大半勺,赶紧提醒着。排的队一眼看不到头,这样下去,这六大桶粥根本不够。 姬心瑶用衣袖擦着满脸的汗,顺势抬头看了下,心中不由有些恐慌,饥民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一条街,仍然还在从四面八方涌来。 “公主,我来吧。”忠儿走上前,欲拿过她手中的勺子。 “不,还是我来。”姬心瑶摇头道。在她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地认为这场战祸是自己惹下的,自己需要赎罪。 厉王爷远远地看得心惊。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饥民,更没想到姬心瑶竟敢施粥。 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一点也不考虑后果。这与灾年施粥的性质不一样,一处受灾,别的地方是可以支持的,灾民也有限。一家施粥,往往会带动许多善心人士参与,后续的粮食基本有保障,而且官府很快也就会妥善安置灾民。 可现在四门紧闭,城中坐吃山空,所有的人都断了粮食。一碗薄粥摊在一人头上少得可怜,集中起来,岂是六大桶的量?何况,施了今天还有明天,后天…… 一个人若是没了希望,他或许挣扎几下也就认了命。可你若是给了他希望,却又将他生生地掐断,那他之前的感恩就变成了仇恨。而仇恨一旦燃烧起来,谁也不能预料是什么后果。 六大桶粥很快就见了底,一直排着队的饥民眼见无望,原先井然有序的队伍骚乱起来。 “公主,您再施点吧,我们一家老小都快饿死了。”一位老实厚道的饥民跪下来哀求着,紧跟着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姬心瑶脸色惨白地向紫姜看去,紫姜微微地摇了摇头。照这个样子,就是把栓子他们拼死弄来的一点粮食全部拿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屈巫那晚甩了一句话,让栓子私下找紫姜。栓子可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紫姜,紫姜想屈巫已经来了,姬心瑶应该不会再拒绝七杀门的帮助,当务之急自然是粮食。几十口人吃饭,一天一碗稀粥,也要半袋米。她们的马已经杀完了,只剩那匹小红马。大豆也吃得差不多了,再过两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栓子他们自己也已经断粮。城中肯定是无粮,除了王宫,可那偏偏又是姬心瑶的忌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几个弟子,夜间翻越城墙,跑到陈国买了些粮食,千辛万苦弄回来,却被守城的将士发现,结果伤了一个弟子,丢了一小半粮食。 紫姜将姬心瑶拉到了身后,自己上前喊道:“其实我们也没粮食了,公主善心,挤出一点给大家救个急。大家散了吧。” “王宫里肯定有粮食,既然公主施粥,为何不多施点,做样子糊弄百姓!” “王宫应该开仓放粮,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有人不怀好意地喊着,很多人都跟着喊了起来,群情激奋,愤怒的人群往前挤着,临时搭起来的台子差点被他们掀翻。忠儿和众家丁迅速地在帐篷外站了一圈,拦着那些往前挤的人。栓子带着暗庄弟子在人群中寻找着带头闹事的几个人。 姬心瑶百口莫辩。昨日,她又去找厉王爷打探议和的事,结果还是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只得心情晦暗地往回走。 小红马已经骨瘦如柴,根本拉不动马车。再说,紫姜也没胆子赶马出门,饿殍满道,保不定有人哄上来将马撕吃了。她只能亦步亦趋地不离姬心瑶左右。 大街上阴风惨淡,愁云密布。 一妇人搀着个男孩向她们迎面走来,伸着手张着口,可还没等她们到近前,妇人已经倒了下去,那双深深陷下去的眼睛朝天瞪着,死不瞑目。旁边瘦骨嶙峋的男孩,扑在妇人身上,无声地流着泪,他根本没有气力哭出声来。 姬心瑶难过地让紫姜将那孩子抱了回去,晚上,她一口饭也吃不下去,直愣愣地发着呆。 屈巫说的对,自己确实不自量力,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身子就能让仇人们国破家亡,确实是太天真了。结果,却给自己的母国带来了如此的灾难,让黎民百姓无缘无故地受到牵连。 自己就是个罪人,活该被人唾骂。再僵持下去,满城饿死鬼都会来找自己索命。自己一无所能,唯一能为饥民们做的就是给他们一碗粥。是的,这点粮食来之不易,是屈巫的情意,是七杀门弟子拿命换来的。可若不能为饥民们做点事,自己一辈子都会背上良心债。 当她冒出这个念头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太冒险,而且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可是,谁又能拗过她? 忠儿和栓子商量半天,只得随她心愿。七杀弟子和家丁一明一暗在现场保护,只要不出乱子就好。 可到底还是出了乱子。七杀弟子在人群中制服了几个居心叵测的人,饥民们所察觉,情绪上有所收敛,但依然不肯散去,他们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紫姜想护着姬心瑶退回院子里都没有可能。 厉王爷走了过来。这场变故终于促动他下了决心。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引起民变了。民是国之根本,民心有变,江山难保。屈巫说的没错,黎民百姓,温饱自足,不以荣辱定是非。他们能活下去才是王道,至于江山是否易主,君王是否青史留名,与他们何干? “让开,厉王爷来了!”王府侍卫高声喊着。 厉王爷走到了姬心瑶身旁,对她说:“有多少粮食都施了吧,我一会让管家再送些过来。明日开城门。” 他转过身对饥民说:“既然公主救助你们,你们就安静地等待,熬粥也还得有段时间,你们这样一闹腾,岂不拂逆了公主的善心?” 寥寥数语,平息了饥民的情绪,他们自动地退到后面,全部安静地坐到了地上。 姬心瑶终于松了口气。 五十九 浅笑轻嗔传幽情 万般无奈锁远志 天亮了,屈巫依然躺在地垫上蒙头大睡。人其实是清醒的,连日来他一点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他可以闭息耳朵不去听一旁小帐篷里的声音,却无法躲开自己的思绪,自己的心情。 那夜去新郑,想见的人见到了,却让更让他牵肠挂肚。生死关头,她若是去王宫胡搅蛮缠,谁还真敢阻拦她?她宁愿挨饿受冻,也不愿放下身段。是气节吗?可为了所谓的复仇做出种种不堪,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节。又算什么?屈巫的心底浮出一丝苦涩。 该做的事也做了,厉王爷迟迟还没有动静,他也真是死要脸活受罪。若是他真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楚庄王不灭郑国,恐怕老天爷也要灭了郑国。 自己这算是帮大周王朝还是帮楚庄王?应该与谁都无关。救万民于水火?这脸上贴金的事就算了。自己没那么高的境界,上苍也没赋予自己那么崇高的使命。自己肯定不是好人,但也不想当个坏人。屈巫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怎还在睡觉?”楚庄王精神抖擞地走进了大帐,一眼瞥见地垫上的屈巫,不满地呵斥着。 真佩服他,夜夜酣战还如此这般好精神。到底是君王,有着常人所不能比的地方。屈巫心里嘀咕着爬起来,不好意思地解释着:“昨晚酒多了。” 军营与朝堂相比,少了许多规矩,也不太拘礼节,但他毕竟是睡在大帐中,总不能君王在处理公务,臣子还在蒙头大睡吧。 屈巫走出大帐向伙房走去,估计全军营就他一人没吃早饭。他原本是陪楚庄王一起在大帐用早膳的,自玉儿来了之后,就改为他自己去伙房吃了。 没走几步,就听后面有人喊道:“屈大夫!” 屈巫头皮一麻,这几天自己一直注意不和她碰面,到底还是躲不过去。女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怕死的吗?怎么个个都这样! 他只得转过身来。玉儿穿着禁卫的服装,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 “你?娘娘…..”屈巫的不安是有道理的。此时,任何一人只要看到玉儿的眼神,都会察觉到她那抑制不住的爱恋之情。 屈巫在心底叹息着,傻丫头,放着做娘娘的福气不享,偏要与我瞎搀和。我都带话给你了,让你安心享福,再不会让你为难帮我的。 “您还是叫我玉儿吧。”玉儿嗔道。 屈巫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影。想在楚庄王眼皮底下玩花样,无异于刀尖上舔血。一旦被他勘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军营到处都是人,你不可如此大意。”屈巫说道。他现在对她的分寸还真不好掌握,觉得无论是客气,还是随意都会伤了她。 果然,玉儿情意绵绵地看着他说:“难道我们说话都不可以吗?” 屈巫差点没她气笑了。她本是绝顶聪明的,怎也犯起了糊涂?当真情欲之火会将大脑烧成了白痴? 说话,那也要看场合吧!到处都是将士和禁卫,还有隐藏的暗卫和杀手,众目睽睽之下,你和我站在大帐外面说话,一个大臣和一个禁卫能有多少话说?何况,楚庄王和他身边人知道你是谁! “不可以。”屈巫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公主她怎么样了?”玉儿想起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还没问。这几天,她一直在寻找屈巫,偏偏他一看到自己就躲。见屈巫要走,赶紧追问道。 屈巫朝她看了一眼,说:“她没事,你快回去。”抽身快步向远处走去。 玉儿目送着屈巫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睛里竟起了雾。我知道,你爱的是她,我不嫉妒,可你心里就一点都没有我吗?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危险,但为了你,我一点也不怕。这条贱命原本就是你救下的,再搭上去又算什么。 禁卫长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娘娘,大王叫您。” 玉儿一惊,这才醒悟自己和屈巫刚才站在这儿说话,肯定落到了无数人的眼里,难怪他要匆匆离去。她迟缓地向大帐走了过去。 大帐的门帘早已撩起栓在了两旁。玉儿有些心虚地走了进去,自己倒不怕什么,千万不要给屈巫惹来麻烦才好。 楚庄王瞄了一眼玉儿的神色,示意她给自己冲杯热茶,问道:“来了几天,对军营什么感觉?” 玉儿稍稍局促了一下,便笑着说:“若是有鸟儿敢飞过军营,一定是只雄的。” “嗯?”楚庄王不解地发出疑问。 “要是雌鸟,肯定就会被吃了。”玉儿一本正经地说。 楚庄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伸手欲揽玉儿入怀,抬眼看到敞开的门,便打消了念头。这个女人总是能说出让他想不到的话语,甚至超出正常思维的话,令他捧腹。 “和屈巫在说什么?”楚庄王端起茶杯递给玉儿,笑眯眯地随口问道。 玉儿小声地回答:“没说什么。”给屈巫惹麻烦了吗?自己胡乱编个理由是可以糊弄过去,可他万一找屈巫对证,怎么办?想不到就这么一瞬,楚庄王还能从大帐里看到。 楚庄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玉儿,见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嘴角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媚光向屈大夫打听、打听大王来着。”玉儿硬着头皮回答。 楚庄王嘴角的那丝微笑漾开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这女人心思却是透明的,寡人在军营里难道还会纳新宠?不要说寡人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你也休想从屈巫口中打听出来。以屈巫的城府,他不可能随便说一句闲话。 “下去吧,不许乱跑。乖乖地在帐篷里等寡人。”楚庄王说。 玉儿出了大帐,心依然“怦怦”乱跳,自己这一关是过了,他回头再问屈巫怎么办?她焦急地向军营看去,却不见屈巫的踪影,又不能站在这门口等,忐忑不安地回到小帐篷里,如坐针毡。 屈巫走到伙房,厨子见他来了,忙不迭地给他取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小米粥、牛肉米饼和咸菜。待遇还算不错,伙房里的人都是有眼色的,知道屈巫是大王的红人,克扣谁的也不敢克扣他的。 屈巫也不说话,慢里斯条地吃着。吃完后在军营里转悠了一圈。将军们在讨论总结各类战事,士兵们在持续操练。他感觉到哪都是多余的人,原本他就不属于军营。终于他百无聊赖地转回了大帐。 走到大帐门口,尽管门帘是拉开的,他也停下来,向一旁的禁卫长看去。禁卫长见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心中暗自一乐,娘娘来了,你就没地方站了。 见禁卫长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屈巫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一下他的祖宗八代,操蛋,还真把我当成了那种牺牲色相取悦君王的无耻之徒了。 楚庄王正襟危坐在长几后面,正批阅着奏折。自他御驾亲征以来,朝堂上每天的奏折都是快马送来,再将他已批阅的奏折带回去。 算是个勤政的君王,要是后面能挂上两个字,爱民,再加一句宅心仁厚,就完美了。屈巫暗自腹诽,悄悄地转身欲离开, “屈巫,进来。”楚庄王喊了起来。 他不一直低头在批阅奏折吗?那只眼睛看到外面了?难道还真长了第三只眼睛? “大王”屈巫站到了楚庄王的面前。 自跟楚庄王征战以来,屈巫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晚上陪楚庄王在大帐里穷聊,不能乱说话也就罢了,军营里传的暧昧神话,他也只能一笑了之。 白天楚庄王处理公务,他既不能在大帐里赖着不走,又不能跑得太远。楚庄王随时都有可能传唤他,问一些事情。真是郁闷透顶! 楚庄王放下手中的奏折,站了起来,在帐内来回踱着步。半响,说道:“已经两个多月了,新郑居然还拿不下来。那么多的百姓和将士吃什么?难道他们事先储备了大量的粮食?” “微臣也觉得奇怪。”屈巫只能如此回答。 “寡人更觉得奇怪的是晋国,按说郑国早已求援,他们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楚庄王颇有疑虑。 屈巫的眼睛里滑过一丝寒意。晋国在前面等着你呢!早就接到晋国弟子密报,晋国之前没动静,是因为他们意见没统一。他们肯定不会任由你的霸主思想自由泛滥。 他笑着说:“大王英明神武,吾国所向无敌。晋国自然是害怕不敢来了。” 楚庄王走到屈巫身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何时学的阿谀奉承?”见屈巫干笑,楚庄王有点自得地说:“难怪媚光都要去找你问话,看来除了寡人,谁都爱听奉承话。” 屈巫心一惊。玉儿怎么说的?自己如何圆谎?屈巫迅速地在心里掂量着。他试探着说:“大王,微臣可不敢在娘娘面前瞎说。” 楚庄王的心思早已转开了去,也不接屈巫的话,只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想着什么。屈巫吓得不轻。若是被他知晓玉儿的一切,玉儿必死无疑。他现在这般神情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禁卫长匆匆进来,也不避讳屈巫在场,高兴地向楚庄王报告道:“大王,郑国来使。” 六十 肉袒牵羊尽羞辱 无能为力空遗恨 楚庄王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地俯视着坐在下首的几位将军和屈巫。郑国使臣带来了姬子坚的议和书,恳请楚庄王谈判解决两国战事。到底憋不住了,谈判?只有无条件投降。 “诸位爱卿,谈谈自己的看法,我们该如何与郑国议和?”庄王礼贤下士似地问道。 “不接受议和,灭了郑国。” “只要再围下去,新郑将会是一座死城。” “他们早已是死路一条。” 几位将军异口同声地喊着,斗志高昂。近三个月了,将士们栉风沐雨,浴血奋战,终于见到了曙光,自然要将楚军大旗插上新郑的城门楼,插到郑国的王宫。 “屈巫,你的看法?”楚庄王将眼光定在了屈巫身上。 其实你自己早已拿定了主意,你眼里溢出的得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偏偏还要惺惺作态。也罢,就陪你玩吧。不过,我这次还真是为你好。 “大王,可否先派人打探一下晋国的虚实,我们再做决定?”屈巫微笑着说。 楚庄王神色一凛,原本得意的神态收敛了几分。他向长几上刚收到的密札看了一眼,晋国已经在调兵遣将。和晋国一仗是非打不可,但不是在此。不打无准备之仗,与晋国一仗,必定要奠定自己的霸主地位。 楚庄王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就当晋国已有动作,说说看。” 看来,你也知道了晋国已经出兵了,那还磨叽什么?赶快解决郑国的事,溜之大吉。屈巫在心里暗自腹诽一番,继续笑着说:“让他们上降表臣服,我们班师。” “太便宜他们了!” “将士们恨不能将新郑一把火烧了才解恨。” “屈大夫太仁慈了!” 几位将军七嘴八舌地表示着不满。他们辛辛苦苦打了几个月的仗,煮熟的鸭子还让它飞了,太不划算。 楚庄王将头高高仰起,眼睛里发出一种狠冽的光,无情、冷酷而坚硬地说:“接受议和。但是要姬子坚肉袒牵羊,率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跪接寡人进城。” 屈巫愕然。这太过分了!打人还不打脸呢。姬子坚虽然年轻,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这岂不是让他颜面扫地,留下千古笑柄。厉王爷那样一个强硬狠辣的人,他会到城门口下跪?你还不如直接将他杀了好了! “大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屈巫无可奈何地劝说着。可像他这样早已拿定主意的人,劝说有用吗? “刚才刘将军说你太仁慈,我看你是妇人之仁。”楚庄王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笑意。那神情又让几位将军想入非非起来。他们看着屈巫,个个忍不住暗自腹诽,看看,大王果然待他不一般。 屈巫低下了头。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没想到楚庄王会如此奇葩,要人家百官跪接,有意思吗?这是哪门子的虚荣心啊! 果然,郑国使臣在听到楚庄王如此答复时,脸色骤变,半天都说不上话来。楚庄王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还不走待何时?”那使臣只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大帐。 郑国朝堂。使臣战战兢兢地汇报着楚庄王的答复。 “王叔,如何是好?”姬子坚问道。随着他的问话,朝堂上百官全部向厉王爷看来。 厉王爷脸上已经冷得结了冰,短短的胡须翘上了天。杀人不过头点地。楚庄王这厮太可恶,欺人太甚。攻城略地也就罢了。肉袒牵羊百官跪接,不仅丢了祖宗八辈的脸,还会留下笑柄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 “他要什么都可以,就这一条不行!我们得给子孙留点颜面。”厉王爷坚定地说。 “可是……”姬子坚不敢说。他想说只要能保存性命就好,至于颜面什么的就算了。可他不敢说,他怕厉王爷盛怒之下会一掌拍飞了自己。 开战以来,他将所有的国家大事都扔给了厉王爷,自己缩在王宫里今朝有酒今朝醉,指望厉王爷会帮他摆平一切。没想到楚军死命围城,厉王爷也是一筹莫展。眼见城中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他彻底绝望了。 厉王爷转身对使臣说:“再辛苦一趟。嗯,语气上要诚恳一些。” 使臣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再从城墙翻上翻下倒没什么,问题是那楚庄王看上去就凶神恶煞似的,虽然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万一惹毛了那魔头,他真把我杀了,你们又能怎样?我一家老小指望谁啊! “厉王爷,微臣出楚军大营时,楚国有个臣子匆匆地说了句。相劝无果,厉王爷三思。微臣估计这句话应是对您说的。”使臣情急之下想起了这件事。或许,能让厉王爷改变主意。 那天,他步履沉重地走出楚庄王大帐,迎面碰上了屈巫,屈巫走过他身边时,突然小声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当时还很奇怪。这人是对自己说话吗?可分明提到了厉王爷。 “屈巫?”厉王爷陷入了沉思。 相劝无果?意思是他已劝过楚庄王,没起到作用。据说他现在又得到了楚庄王的重用,否则也不会让他伴驾随行。他劝都不行,那再去一趟也是白搭 。 三思?拒不接受的后果是惹恼楚庄王,他若再这样死命围城,城中百姓就死光了。晋国已有密报来,他们正在调兵遣将,仗都打到了白热化才说调兵遣将,让我们画饼充饥吗? 若是接受?本王跪过天跪过地,跪过祖宗跪过父母。王兄在时,除非大典,本王都没跪拜过,居然要向一个蛮夷跪拜。那还不如杀了我! “大王、厉王爷!”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忽然全部都跪了下来。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说:“百官跪接是会丢了颜面,可城中已是饿殍满道,百姓命悬一线。若是用我等的颜面换来百姓的生存,换得国泰民安,也、也就值了。” 这位老臣是郑文公朝的郡马,到了姬子坚,应该是第四代位列六卿的重臣了,是个地地道道的不倒翁。他站出来说话,等于代表了全部文武大臣。 厉王爷沉默不语。他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何况他昨日还对姬心瑶说今日开城门,这都到了下午,一切依旧,她还在熬粥赈济饥民。可是,他丢不起这个脸,祖宗和子孙的脸啊! “王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住了江山社稷,其它的不考虑也罢。”姬子坚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只想尽快结束战事,尽快恢复他花天酒地的君王生活。 厉王爷看着姬子坚,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怎就比子夷差这么多?若是子夷在,相信他绝不会低头,郑国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这是老天要亡了郑国吗? “王叔累了,想回去歇歇。”厉王爷转身向外走去。那一瞬,朝堂上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挺拔坚硬的背佝偻了,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似地坍塌下去。 堵在城门的大石块终于被清除了,四门大开,百姓相互搀扶着向城外逃去,山野荒原,总有让他们能活命的食物。 活下来,是他们唯一的渴求。 南城门被戒严,将士们整齐地位列两旁。姬子坚和文武百官已经站到了城门楼下。只是少了一人,厉王爷突然高烧不退,不能下床。 使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大王,他们来了。” 姬子坚脸色惨白,将王袍褪下一半,露出了右肩,左手牵了羊,走上前去。文武百官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楚军大旗迎风招展,几位将军骑在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守护在楚庄王的战车旁。战车里,楚庄王杵着一把宝剑,器宇轩昂地傲视一切。 “臣率百官恭迎大王!”姬子坚跪了下来,头叩到了地上。百官全部跪了下来,头叩到了地上。 楚庄王走下了战车,走到了姬子坚的身旁,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君王。见他俯到地上一动不动,便说:“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 姬子坚抬起了头。楚庄王看到了一张苍白清秀的脸,那张脸光滑细嫩,没有一丝风霜的痕迹,原本清澈的眸子里透着慌乱、害怕,还有敬畏。 “姬子坚?细皮嫩肉,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楚庄王伸手在姬子坚的脸上抚摸着。 “子坚,你给我起来!”突然,一声娇喝,姬心瑶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她冲到前面,狠命地推开楚庄王,要拉姬子坚起来。 “大胆!”几位将军立刻上前拿住了姬心瑶。姬心瑶破口大骂:“王八蛋!要杀要剐尽可以,犯不着这样作践人!” 楚庄王镇定下来朝姬心瑶看去,一下愣住了。天下竟有如此美貌女子,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都俗了几分。尽管满脸怒气,却丝毫掩盖不了从骨子里透出的妩媚妖娆。 她是谁?穿着白狐裘的大氅,又对姬子坚直呼其名,宫中嫔妃?郑王室竟有如此绝色?楚庄王的心忽然不规则地跳了起来。 站在后面的屈巫在这一刻几乎失去了知觉。老天爷,她怎就这么爱闯祸?这不是找死吗!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才能护得她周全?屈巫硬着头皮向前面走去。 六十一 可怜一片故国心 引发诸多难了情 辰时,几缕阳光从云层中懒懒地洒了下来,却一点暖意都没有,天气依然冰冷。 临时帐篷前的饥民渐渐离去,不时有人过来千恩万谢姬心瑶的救命之恩,并说他们这就出城去谋生,终于有活路了。 原来城门已经开了。姬心瑶松了口气,当最后一点稀粥舀尽的时候,累了两天的姬心瑶,捶了捶自己的腰,对紫姜说:“城门开了,我们去透透气吧!” 紫姜睁大眼睛看着她,不相信地说:“你确定自己不要休息一下?” 姬心瑶笑着摇头。城门开了,意味着战事已经结束了,楚军肯定是撤走了,那么屈巫肯定也走了。自己站在城门楼上朝楚国方向看去,就当是目送他吧! 紫姜回屋拿了件白狐裘的大氅给她裹上,便随着她一起向南城门走去。一路上,她们不停地遇到饥民的行礼,无数个奄奄一息的人靠着那碗薄粥活了下来,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公主的恩德。 走到近前,她俩却被将士拦了下来,说是戒严了,出城请走另三个门。姬心瑶疑惑地向前面看去,一大片穿着朝服的百官,黑压压地站在那里,旁边停着王室专用的马车。难道是子坚?他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干什么? 紫姜想拉她往回转,姬心瑶却越发好奇,让她悄悄地找个熟识的人问问。幸好,负责戒严的将官认识姬心瑶,亲眼见她用银针击退了楚军 ,便随着紫姜走到了姬心瑶面前,告诉她戒严是为了迎接楚庄王进城议和。 姬心瑶一听,懵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如此说来楚军没撤走,议和需要君王率百官到城门口迎接?姬心瑶的心沉了下去。郑国肯定是败了,投降了,子夷大哥的江山还保得住吗? “厉王叔在哪?”姬心瑶问道。 那位将官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厉王爷病重,没来。” 姬心瑶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那位将官说:“我想去城门楼上看看。” 那位将官也没多想,王室公主上城门楼看看,还能有什么事,便带着她们从旁边绕到了城门楼上。 当楚庄王出现的时候,姬心瑶气愤地在心里暗暗骂道,不得好死,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仗着兵强马壮欺负人吗?若是子夷大哥在世,他一剑就能要了你的命。 正当姬心瑶义愤填膺,城门口的一幕惊呆了她,她不敢相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千真万确,姬子坚竟然将王袍褪了一半,牵着一只羊,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全部跪了下来,俯身跪拜,以头叩地。 “嗡”地一声,姬心瑶热血上了头。姬子坚,你丢人丢到家了,祖宗的颜面被你丢完了!她怒不可遏地向城门口奔去。姬子坚,我知道,你从没拿我当过姐姐,我也不想认你这个弟弟,可你现在是郑国的君王。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郑国的尊严。 姬心瑶奔到了城门口,正好看到楚庄王正十分暧昧地抚摸着姬子坚的脸,她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将楚庄王恶狠狠地推到了一边。 她没有如愿地拉起姬子坚,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起来,楚庄王没发话让他起来,他怎敢起来。可他却对姬心瑶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放肆,滚回去!” 楚庄王走到被两个将军一边一个逮着胳膊的姬心瑶面前,示意他们放开她,他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胆子不小,你是姬子坚的什么人?” 姬心瑶翻了一下眼睛,将脸扭了过去,拒绝回答。 “她、她是庶出的公主,已经嫁到陈国了。”姬子坚赶忙解释,那意思姬心瑶是陈国人,她的一切与郑国无关。 楚庄王一凛,脸色变了下,随即微微一笑,说:“姬心瑶?” 这混蛋知道我的名字?一定是芈王后告的状。姬心瑶将脸转了过来,冷冽的眼神朝楚庄王扫去。忽然,她顿住了,她看到屈巫走过来,脸上挂着一层寒霜,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给吃了。 “大王,且将她放过,先进了城再说。”屈巫在楚庄王身旁小声地说。 楚庄王看了眼屈巫,问道:“她如何处置?” “破坏两国议和,自是有罪。嗯,先押下,待大王处置。”屈巫义正词严地说。 楚庄王点了点头,一旁的禁卫长带着几个禁卫走上前,将姬心瑶押到了旁边。 姬心瑶不再说话,心底却是无尽的悲哀。姬子坚,烂泥糊不上墙。子夷大哥的世子若成年,也轮不到你来当君王。子夷大哥,心瑶对不起你,将你的江山弄成了这般模样。他年黄泉相见,心瑶再向你赔罪。 楚庄王走到依然跪着的姬子坚面前,微微弯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又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冲着文武百官喊道:“诸位平身!” 百官们有的神情悲戚,有的泰然处之,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终于停战了,他们的性命无虞了,至于俯首称臣,向谁都一样。 姬子坚奴颜婢膝地陪着楚庄王走过城门,向郑王宫走去。几位将军和禁卫长紧跟其后,楚军的大队人马也鱼贯而入。 屈巫有意放慢了脚步,他在找紫姜。果然,他看到了紫姜藏在一个拐角处。他用唇语无声地对她说,快回去做准备,晚上带姬心瑶离开新郑。紫姜会意地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郑王宫忙碌起来。川流不息的宫女和阉人,正布置着盛大的宴会,大殿里张灯结彩,四十八人的女乐早已摆开了阵势。 微风尽情地戏弄着灯火,将人的身影拉得或长或短,或明或暗。 楚庄王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坐到了高高的主人席位上,姬子坚谦卑地陪坐在一旁。 菜肴和酒都上齐了,竟是相当丰盛。困了三个月,还有这么多的食物?楚庄王抬头看了看翩翩起舞的舞姬,似是不经意地问姬子坚:“姬心瑶会跳舞吗?” 姬子坚连忙答道:“大王若要她来献舞,自是她的福分,就怕她不入大王的眼。” 楚庄王对身旁的禁卫长说:“让她来吧!”禁卫长依然一动不动,只招手让一个禁卫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姬心瑶被带到了宴会上,她往那一站,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光投了过去,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楚庄王要她来的用意。只有屈巫恨得咬牙。任性到不管后果的地步,恐怕这世上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人。 “心瑶,快给大王敬酒。”姬子坚说。 姬心瑶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在郑国的王宫里,我只知道父王和子夷大哥是大王,不知道还有什么大王。” 姬子坚的眼里恨得要喷出火来。你这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吧?你不是在陈国勾三搭四惊世骇俗吗?臭名昭著混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跑回来。姬心瑶,打小我就看你不顺眼,整天与我在母后面前争宠,还真当自己嫡出呢! 楚庄王哈哈大笑,眼睛定在了姬心瑶的身上。见她不施粉黛,依然妖媚入骨;凛然薄怒,却是冷艳夺目。难怪陈灵公会为她掉了魂,这么一个可人儿,任凭谁都会动心。若是欣然含笑或是梨花带雨,会是什么样的风情?应该是梨花带雨更动人吧。 楚庄王亲自斟了杯酒,站起来走到姬心瑶身边,递给她说:“陪寡人喝了这杯酒,或者,为寡人跳支舞。嗯?” 姬心瑶看着楚庄王,心里翻滚着一百二十遍的咒骂。恨不能下毒毒死你,陪你喝酒,为你跳舞?做你的大头梦去吧!姬心瑶默默地接过楚庄王手中的酒,微笑着举了起来,猛然将酒劈头盖脸地泼向了楚庄王,随即,将酒杯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原本喧闹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 楚庄王抹着脸上的酒,勃然大怒,唰地一下拔出了身上的佩剑。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寡人见了美色就走不动?哼哼,要是识相点,或许寡人还能纳了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就杀了你,正好给王妹出气! 姬心瑶冷笑着,轻蔑地扬起了头。忽然,她觉得肋下一麻,整个人瘫软下去,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楚庄王稍稍一愣,吓昏了?屈巫从旁边闪了上来,在楚庄王耳边低语道:“大王,这女人怕是吓昏了。今天大喜,不要让她扫了兴。”不等楚庄王说话,屈巫厉声对一旁的禁卫喝道:“还不把这不识抬举的女人拖下去,让大王看着生气。” 屈巫转身扶着楚庄王往座位上走,说:“微臣敬大王一杯酒,消消气。”说罢,又将自己的丝帕递给楚庄王,让他擦脸。 姬子坚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屈巫递丝帕,才赶紧让宫女打水给楚庄王洗脸。 屈巫这一连串的行动,看在楚军几位将军和宋禁卫长眼里,竟觉得再正常不过。他们互相对望一眼忍着笑,屈巫肯定是怕楚庄王又纳了新宠,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将姬心瑶弄走。 郑国的几位重臣,基本都认识屈巫,他们依稀记得当年屈巫出使时候,在大殿上说的那一番话。不折不扣的狗腿子。有人气不过小声骂了出来。 唯有楚庄王,心里升起了一丝疑虑,那女人怎么突然就昏了过去?屈巫是怕我杀了她?还是另有深意? 六十二 万般心思再相救 一朝置气两分离 屈巫知道自己的举动肯定会引起楚庄王的猜测,可有什么办法?虽然隔空点了她的昏睡穴,自己若不上去拉开楚庄王,盛怒之下的楚庄王极有可能挥剑斩了她。 真是个作死的女人。郑王室连她的死活都不管,她却为他们的颜面出头。要不是让她昏睡过去,真不知她嘴里还会迸出什么话! 屈巫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想着自己如何脱身将姬心瑶救出来。必须趁她还在郑王宫,若是被楚庄王弄到军营,自己再想动手难度就大了。 禁卫长等若干禁卫一动不动地守护在楚庄王的身旁,王宫内外也都是楚军。楚国的几位将军在开怀畅饮,郑国的几位大臣则强颜欢笑。 “你们怎只顾自己喝酒,看不到大王不开心啊!”屈巫向旁边的一位将军说。 那位将军狐疑地看着屈巫,讨好大王不是你的看家本领吗?怎肯把这机会让给我们?他嘿嘿地笑着说:“屈大夫,我们怕大王不待见。” “敬酒与否是你们的事,至于大王……难道你们还计较大王的态度?”屈巫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 屈巫如此一说,旁边的那位将军似是坐不住了,探身与他旁边的另一位将军商量起来。一会儿,那几位将军此起彼伏地站起来,轮番向楚庄王敬酒。因姬心瑶弄得没情绪的楚庄王渐渐释然,频频地端起了酒杯。 屈巫拿出七杀令牌,径自吹奏起来。瞬时,一种如磬如鸣,似青鸟啼魂般摄人心魄,又似穿云弄雨般荡人心腑的乐声响起。 楚庄王大悦,连声呼好。他只知屈巫琴艺高超,却没想到他随身带着能吹奏的玉珏,此时献曲博自己开心,还真是可嘉。大殿上几乎所有的人都顺着楚庄王的意思,一片赞扬之声。 他们自然不知,屈巫吹奏的是《七杀摄魂曲》。而此曲的神奇就在于它只对七杀弟子有效,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一支悠扬的乐曲。这个大殿里肯定有七杀弟子,但是谁,有多少,他却不清楚。 屈巫冷眼看去,大殿里的楚军禁卫有两人神色微变,郑王宫里的也有几个阉人和禁卫眼光全部向屈巫看来。他吹奏时只用了一成的功力,不伤害弟子的心脉,只起召唤蛰伏弟子的作用。 屈巫向旁边的将军说声我可能吃坏肚子了,便捂住肚子向厕所走去。那几个神色有异的弟子,都悄悄地跟了过去。虽然他们根本没听过《摄魂曲》,但七杀弟子都知道门主可以用《摄魂曲》控制他们的心神,明白吹奏之人肯定是门主无疑。 屈巫见竟有七八个人,心中着实有些安慰。赶紧说自己需要离开大殿半个时辰,郑王宫的一个阉人和两个禁卫随自己出去。让一个楚军禁卫守在厕所门口,诳说自己吃坏了肚子在里面,拦住任何想进厕所的人。其他的人则帮着打圆场。 几个弟子连连点头。尤其是楚军两个禁卫异常激动,想不到风流倜傥的屈大夫竟是传说中神勇盖世的门主。 屈巫带着几个弟子悄悄地溜了出去。见门主问姬心瑶关在哪里,郑王宫阉人弟子立刻明白过来,三转两转就找到了关押姬心瑶的房间。 门口站着两看守,屈巫低声说了句:“交给你们,别弄死了。”几名弟子各自承包,上前从后面捂住看守的口鼻,将他们弄昏了过去。 屈巫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得里面有人说话,侧耳一听,他杀意顿起。 “嘿嘿,这女人真他妈漂亮。” “兄弟,我们尝尝,如何?” “大王还会不会要她?” “不会,刚才差点没杀了她。” “那你先上,兄弟帮你看着。” “啪” 的一声,门开了,一股逼人的冷冽之气顿时布满了整个房间。 姬心瑶昏睡在地榻上,一个看守趴在那里正解着她的衣裙。屈巫的手扬了起来。 “屈、屈大夫,您怎么来了?” 一声闷响,那看守倒在了地上。七杀霹雳掌,一掌断魂。趴在地塌上的看守惊诧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字,屈巫又是一掌劈向他的天灵盖,若不是他戴着头盔,保不定头颅会开花。 屈巫抱起姬心瑶正要出门,手摸到了她的腰间,似是想起什么,轻点穴位解了她的昏睡。姬心瑶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屈巫那双秀目带怒,明白自己是在他怀里,不禁有些心虚地喊了声:“哥哥。” 屈巫横她一眼,没好气地问道:“软剑呢?” 姬心瑶脸一红,小声说:“没带。嗯,他们、他们搜去了我身上的银针和毒粉。” 她在城门口被那几个禁卫押到旁边之后,悄悄地从袖子里拿出了银针,没想到刚一射出,仅仅弄昏了两个禁卫,她就被其他人迅速制服。被带到屋里后遭到了野蛮搜身,身上的银针和药粉全部惨遭没收。 “搜身?何人?”屈巫的脸沉了下来。 姬心瑶回头看了一下地上的两具死尸,说:“还有外面的两人。” 屈巫放下姬心瑶,推门出去,那几名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屈巫已两掌毙了那两名看守。刚才不是还很仁慈地让我们不要弄死他们吗?怎么转眼就翻脸了?一掌毙命,门主这武功也太厉害了。 姬心瑶从屋中走了出来,见她一脸讨好笑容,屈巫上前打横将她抱起,恨恨地骂道:“闯祸精!” 几名弟子顿时明白了门主为何大开杀戒。阉人弟子赶紧上前喊了声:“小公主安好。”姬心瑶似是有些诧异,屈巫也不解释,吩咐他赶紧回大殿。两名禁卫随自己向王宫后花园掠去。 很快,屈巫抱着姬心瑶站到了她临时居住的院子,屈巫放下她,刚要说话,就被她柔软的唇堵了上来,含混不清地说着:“别骂我。” 她踮着脚轻轻地咬着他的唇,从他的发际上看到了微笑的月牙。微风拂过,竟是醉了的感觉。风儿吹破了她心中的愁云,一切都融化在无尽的爱恋里。 屈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看看场合。他努力挣脱她的嘴唇,说道:“怕我骂你?那你就少逞能,好不好?” 姬心瑶咧着嘴嬉笑着,乖乖地被屈巫牵着走到了前面。紫姜早已等在那里,她做好了一切准备,马车已经套好,栓子等人也被她喊了过来。 屈巫点了点头,对两名郑王宫禁卫说:“城门肯定关了,你俩护送公主出去,打着厉王爷的旗号应该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就硬闯。将她安全送到株林。回来后由栓子报告韩长老安排你们的去处。” 对忠儿说:“你挑几个武功好的家丁一起走,其他的家丁和丫鬟,明天再离开这里。” 然后又对栓子说:“你带几个弟子悄悄地跟在后面。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屈巫正在一一安排着,姬心瑶突然颤声问到:“你不带我走?”她的脸被月儿映照得一片惨白,她睁大眼睛看着屈巫,那眸子里有着恐慌、惊诧,还有怀疑。 屈巫看着她的眼睛,心中竟也是一阵恐慌。她在怀疑,她以为我这就带她走,可我现在能带她走吗? 明媒正娶这条路堵死了,又弄成这种状况,若是将她带回楚国,那就是公开与楚庄王作对,一定会遭到他疯狂的报复。屈巫沉默了一会,说:“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 姬心瑶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一直不肯接受你的爱,开始是我愚钝不知。后来知道了,我却怕自己玷污了你,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你说过一切都不在乎,只要真心与我相爱。我相信了,下决心了,可你却退缩了。 是的,我早已声名狼藉,这样跟你走,肯定会让你名誉扫地。倒是我生出非分之想了。 终于,她看着屈巫平静地说:“从株林到奕园,再回株林,你将我这样两头折腾有意思吗?” 屈巫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真是个不讲理的丫头,怎么才能和你说清楚这个问题?他过去想揽着她,却被她轻轻地躲过。屈巫明显地一怔,当真置气了? 屈巫低沉地说:“郑国你不能待了,楚庄王定不会善罢甘休。相信我,我很快就去株林接你。” 屈巫恨不能向她倾诉。那年在塞外,看到的那片四面山峰围环的世外桃源。有朝一日,与她在那隐居,抚琴切切,诗酒狂狂,借月偷光,拾翠寻芳,再不受俗世干扰。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已盘桓了许久。可此时此景,说出来只会被她当成了敷衍。 姬心瑶淡然一笑,说:“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黄泉路上,本来就无老少。紫姜,我们走吧。”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那身影带着忧伤、落寞和决绝。 “心瑶!”屈巫的声音有些暗哑,他的心沉了下去,她决绝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他。 车帘放了下来。屈巫克制住冲上前的欲望。此刻,他真的没时间向她解释。他对紫姜挥了挥手,让她赶紧离去,又不放心地对栓子叮嘱一番,看着他们消失在大门外,这才纵身跃过围墙,向大殿奔去。 六十三 我不惜心头插刀 你却是艴然不悦 姬心瑶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屈巫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胸腔里忽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多么想冲上去,不顾一切地带她远走高飞。 可是,他不能。他只能心痛地看着她满含幽怨甚至是愤恨地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大门外,他才纵身跃过围墙,向大殿奔去。 屈巫溜了回去,那名弟子还守在厕所门口,见他回来忙报告说,期间有位将军来上厕所,被他拦了下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屈巫。 屈巫狐疑地看着他。那弟子说:“巴豆,郑国弟子送来的。或许门主能用得上。” 屈巫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想不到这些弟子如此机灵,竟然帮自己考虑的十分周密,如此一来,吃坏肚子的借口就万无一失了。他点点头,将那巴豆吞了下去。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大殿里依然莺歌燕舞,秩序井然而不失几分热烈,那是楚国的几位将军在不时地拍着楚庄王的马屁。 屈巫默默地端起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姬心瑶决然而去的身影,牵出了他心底十分复杂的情绪,苦涩、怒意还有心痛。 你是怪我将你送回株林吗?你的敏感你的自尊我何尝不知!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黄泉路上,本来就无老少。你竟敢说这样的混账话来气我! 天下之大,是有容身之处。可眼下哪里才是你的容身之处?送你回株林,无异于在我心头插上一把锋利的刀,血会溅得我满身满脸,时时刻刻都犹如万蚁噬骨。可我别无选择。于我,没有什么能比你的生命重要。 郑国你不能留。只要留下来,任凭你藏在何处,姬子坚也会找到你,毫不犹豫地将你送给楚庄王。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楚国你不能去。晋国你更不能去。郑国背晋投楚,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晋成公本就不是善茬,何况你们之间还有求亲不成的结。你在晋国是有个未曾谋面的二公主姐姐,如今她已是自身难保,岂能保护了你? 与郑国接壤的还有一个宋国,宋文公死抱着晋国的大腿,我敢断定你只要一拿出通关文牒,他就会将你押送到晋国。那么,等待你的将会是什么?我预测不出来,我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你唯一可去的只能是株林。我最不愿意你去的地方。 我只能赌陈灵公他在江山美人之间选择了江山。他废后之后,楚庄王曾给过他一封信,虽然我不知道那信的内容,但推测是为了长公主而威逼利诱,这应该就是他下聘之后迟迟不来接你的原因。 你到了株林,他会在第一时间得知。我不敢想象,他若一意孤行,你会怎样处置?心瑶,你一定要给我一点时间。不要辜负我。 其实,株林的安全也是短暂的。楚庄王只要得知你回了株林,他一定还会派杀手去。我会尽快去带你离开。你一定要等我。 屈巫的心隐隐作痛,巴豆也起了作用。心口的钝痛和肠胃的绞痛,让他脸色骤变,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 “屈大夫,你很难受?”旁边的那位将军离开自己的长几,坐到屈巫身旁关心地问道。屈巫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王都问了好几次,真是王恩浩荡啊!”那位将军话中有话,不无嫉妒。 屈巫抬头向楚庄王看去,恰好碰上他扫视过来的眼光。屈巫赶忙站起来,却又捂住肚子坐了下去。楚庄王扭头示意身后的宋禁卫长,宋禁卫长向屈巫走了过来。 “屈大夫,您没事吧?”宋禁卫长问道。 屈巫连忙说:“没事,没事。代我谢大王。”说罢,赶紧起身向厕所跑去。这回,他是真的要上厕所。 不一会儿,屈巫已经跑了好几趟厕所。跑肚拉稀,他是生平第一遭。想不到一粒小小的巴豆,就折腾如此。死丫头,为了你,我真是什么都做下了,你竟还敢跟我置气。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他恨恨地在心里骂道。 楚庄王皱起了眉头。一晚上都在上厕所,而且越来越频繁,真是煞风景!“传御医”他轻声对宋禁卫长说。 随军的御医很快来到屈巫面前,伸手搭着他的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犹疑地说:“屈大夫是吃了不洁的东西?” 屈巫的眼中滑过一丝笑意。他知道御医都是老油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已在脑海里扎了根。他一定是诊出了巴豆。之所以说出一句试探的话,是看屈巫的态度。若是屈巫认可,这事就算过去了。若是屈巫不认可,他才会说出巴豆。然后,必定会闹个天翻地覆,查找巴豆来源。 屈巫一脸痛苦状地点了点头。御医轻舒一口气,取了现成的药丸给屈巫服用,便去回楚庄王的话。 宴会终于散了。姬子坚欲留楚庄王在王宫过夜,楚庄王却按着他的肩膀说:“寡人还是回军营舒坦,那个姬心瑶,寡人也带走了。” 楚庄王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姬心瑶身上的疑点太多,他要将她带回楚国,仔细地弄清楚。 姬子坚自是不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点头。姬心瑶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巴不得她滚远远的。 楚庄王一行到了郑王宫大门口,刚登上战车,一个禁卫匆匆跑来,对宋禁卫长小声而惶恐地说着,宋禁卫长一听,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他好不容易伸出头,在楚庄王耳边小声说:“大王,姬心瑶跑了,看守她的四个禁卫都死了。” 楚庄王猛地一怔,脸上立刻乌云密布。这女人还真的有背景。一个女子,怎么也不能同时杀了四个禁卫。一定有人救的她!难道真是那个神出鬼没的七杀门?他不禁觉得脖子后边有点凉飕飕的感觉。 楚庄王眼光冷冽地盯着姬子坚,吓得姬子坚连忙分辩自己不知情,又厉声呵斥身边几位大臣,让他们立刻全城搜捕,一定要将姬心瑶找出来。 “希望明天能给寡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楚庄王气哼哼地丢下一句话,带着自己的人马扬长而去。 姬子坚带着几位大臣诚惶诚恐地送到了南门口,见楚庄王不高兴地离去,心中更是将姬心瑶恨得不行。这场战争就是她惹下的,好不容易以种种屈辱换得暂时安宁,她又来惹祸,真是个扫把星。 姬心瑶这时候早已离开了新郑。马车走的是东门,白天南门口发生的一切,这里尚不知情。两个王宫禁卫打着厉王爷的旗号,说是送公主回陈国,守城门的将士稍稍踌躇了一下,不敢怠慢,便开了城门。 月儿清冷。忠儿赶着马车在中间,前后各有一辆盐市的马车护送。一行数人,夜奔在去株林的官道上。 姬心瑶手中捏着一颗夜明珠,呆呆地坐在马车里,双眼迷蒙,神色呆滞。紫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欲说还休。 自从复仇以来,我就生活在游戏中,我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男人真正爱我,我也没想过对谁付出真心。 是你,给了我希望,让我干涸的心,一点一点的起死回生。终于,在那荒芜的心田里,又长出了爱的小苗。我不安地看着它一天一天地长大。终于,我鼓足勇气将它捧到你的面前,将它奉献给你。 你却犹豫了,你不敢要了,你甚至亲手掐了它。让我回株林,亲手把我推给陈灵公。将我已经结了痂的伤疤再撕开,这不是成心羞辱我是什么? 你一次又一次地救我,赢得了我的身心,却又无情地将我抛弃。你与那些贪图我美色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比他们更恶毒,他们只不过要我的身体,而你却拿走了我的心,然后将它捏得支离破碎。 是我自己太可笑。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还想拥有纯洁的爱情。这人世间有纯洁的爱情吗? “小公主,屈门主他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要多想。”紫姜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姬心瑶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那一刻,紫姜看到月色下的屈巫双手紧握,身体微颤,满眼都是说不尽的无奈和伤痛。这个男人有多爱姬心瑶,她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姬心瑶总是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伤他一次又一次,现在又不知道想到哪了! “他自是有他的道理。否则,哪里不能去,偏要回株林?”姬心瑶的口气里有着一丝嘲笑。 紫姜哑然。她也想不明白屈巫为何让她们回株林,但她相信屈巫,相信屈巫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小公主,今天情况紧急,屈门主一时也想不到好的去处。过不了几天,屈门主就会来接你的。”紫姜安慰着姬心瑶,她心里也真是这么想的。 “但愿吧!”姬心瑶淡淡地说着。回到株林,自己的生活就回到了从前,回到只有仇恨的日子里。 可能是自己上辈子作了太多的孽,老天爷不允许自己这一辈子拥有爱情,是自己奢望了。从子夷大哥,到夏御叔,再到屈巫,都是短暂的,然后,留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痛苦。 姬心瑶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六十四 玉儿意外知元凶 屈巫从容避缘由 姬子坚将新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姬心瑶的下落,惴惴不安地亲自到楚军大帐向楚庄王请罪。 上天了?遁地了?楚庄王连声冷笑。其实他早已断定姬子坚是找不到姬心瑶的,之所以让他给自己一个交代,无非是将杀威棒高高地悬在姬子坚头上,让他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 玉儿在小帐篷里整日枯坐实在无聊,也想有点机会见到屈巫,便央求楚庄王让她以禁卫身份在大帐里侍候。此刻,她正在楚庄王的身旁,听明白了楚庄王要找的人是姬心瑶。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且不说姬心瑶对她有恩,就是为了屈巫,她也不能让楚庄王将姬心瑶弄来。 玉儿走到楚庄王面前,假装替他倒水,竟是怒目而视。楚庄王一怔,这女人以前也有撅嘴不高兴的时候,不过撒娇而已。眼睛冒出火来,却是第一次。 楚庄王睨了一下玉儿,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他略为沉思了一会儿,姬心瑶肯定是逃离新郑了,她能去哪?回株林?看来一时也追查不清,今天这事暂且搁置。 看着姬子坚诚惶诚恐的样子,楚庄王的心里还是很得意的,一番猫逮老鼠的游戏,从此,郑国就任由他拿捏了。他让姬子坚继续搜查,一有消息就立刻报告。姬子坚等人离去,旁边的宋禁卫长也识趣地离开了大帐。 玉儿依然气愤愤地站在一旁,楚庄王拖着腔调说:“竟敢对寡人瞪眼,胆儿肥了?” “那您杀了臣妾好了,横竖是个死。”玉儿不高兴地回着。 “放肆!”楚庄王低声呵斥。这女人一直都是乖巧可人的模样,从没有拂逆过自己,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不但敢瞪眼还敢回嘴,翻天了! 玉儿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看着他,怨恨地说声:“臣妾告退。”转身离开了大帐,还真把楚庄王弄得有些不是滋味。 晚上睡觉的时候,玉儿始终背对着楚庄王。后宫佳丽无数,谁不是极力承欢?楚庄王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状况,不愿意侍候寡人?他克制心中的不快淡淡地说:“明天送你回宫。” 玉儿翻身坐起,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臣妾现在就走。” 楚庄王心中的火终于冒了出来。还没有女人敢对他甩脸子,一直夸她从不恃宠而骄,没想到恃宠起来如此大胆,这还了得?他一把就掐住她的脖子,阴沉地说:“你找死?” 玉儿一点也不挣扎,任凭楚庄王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渐渐地,她的脸色青紫,双眼倒了上去,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楚庄王心中一凛,怎么着,还真想死?他松开了手。 玉儿倒在地榻上连声呛咳,好不容易才把气顺了过来,依然是无声地流泪。此时这泪可不是装的,楚庄王如此狠辣薄情让她有点意外。 楚庄王抓起她,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问道:“说,为何不求饶?” 玉儿期期艾艾地说:“大王要纳新宠,臣妾回宫后还不是个死,不如死在大王手里罢了。” 楚庄王见玉儿娇啼婉转,楚楚可怜,不由得眼神和缓下来。她是担心万一失宠,樊王后不放过她吧。想得倒挺远,醋也吃大了些。他褪下玉儿刚穿的夹衣,说:“你以为寡人找姬心瑶是要纳她?她身上有着诸多嫌疑,七杀门,还有醉春楼。” 玉儿暗惊,醉春楼?屈巫希望她能在楚王宫平静地生活,没有告诉她醉春楼幕后主使者是谁。她也一直以为醉春楼的幕后主子是陈灵公。 玉儿的心里剧烈地翻腾起来,原想用这一招,阻止楚庄王将姬心瑶弄来,没想到无意之间牵出了醉春楼,那个让她生不如死的罪恶之地。难道他与醉春楼有关? 她心念一动,依然用愤愤地语气说:“大王想纳新宠,根本无需借口,何必说什么醉春楼和七杀门。” 楚庄王笑了起来。他简略地说:“醉春楼是妓馆,各国都有,全部被七杀门拆了,寡人正在寻找他们。” 尽管楚庄王说的十分含糊,玉儿还是听明白了。原来,父母惨死,家产被夺,自己被掳至醉春楼,强制服下情蛊为妓,全部拜他所赐。自己竟然还侍候他同衾尽欢。玉儿的心口剧烈地起伏着。 “还生气呢?”楚庄王说着,伸手抱过玉儿,扯下了她的抹胸。 玉儿回过神来。七杀门仗义行侠,解救了那么多无辜的姐妹,做下了天大的好事。屈巫和那些神秘的人一定是七杀门的,还有姬心瑶,他们都是好人。不,决不能让这个魔头找他们的麻烦。血海深仇暂且搁下,我要尽自己所能帮助屈巫。 玉儿横眸浅笑,云髻半偏,搓脂摘酥一般白净的身子软软地贴到了楚庄王的身上。楚庄王将头伏到她的肩窝里,低声说:“嗯,以后可要乖一点,刚才寡人要是误杀了你,如何是好?” 玉儿暗自把银牙咬碎,却娇声说道:“媚光不敢了。” 楚庄王偎玉依香,心中早已是云消雾散,自是一番柔情蜜意,心酣身畅,大快淋漓。 微风和煦,战旗飘扬。楚军拔营班师,一路高歌猛进。 屈巫又坐到了楚庄王的战车上,所有的人都见怪不怪,习惯了楚庄王对他的另眼相看。 行至半途,一直闭目养神的楚庄王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救姬心瑶?” 屈巫早有思想准备。玉儿被楚庄王先行送走前,匆匆地对他说了楚庄王怀疑姬心瑶与七杀门的事,让他小心。玉儿如此置生死于不顾,再一次让屈巫对她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不贪图荣华富贵的奇女子,可惜他心的世界小了点,装不下太多的人。 屈巫稍稍定下心神,想想自己那晚的行动应该没有破绽,也无人跟踪,便确定楚庄王是问宴会上自己冲上去拦剑之事。 “大王恕罪,微臣当时头脑发热。”屈巫答着,并不否认自己是救姬心瑶。 见屈巫如此回答,楚庄王嘿嘿笑了一下,说:“看来,芈如的话有几分道理。” 屈巫吭哧了一下,似是不好意思地说:“大王取笑了,不过,她的确是个美人。”他似是而非地解释着自己拦剑的动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寡人不怪罪。姬心瑶似是与七杀门有牵连,爱卿以为如何?”楚庄王意味深长地说着,眼睛里闪过一道狠戾的凶光。 “七杀门?”屈巫疑惑地反问。他坚决装傻,一问三不知,让楚庄王摸不到头绪。 楚庄王侧脸看着屈巫说:“忘了醉春楼?”屈巫官复原职以后,楚庄王一直刻意回避醉春楼,刻意回避当年他们君臣反目的由头。现在,他却故意提起了它。 屈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大王,微臣这几年在外面经历了一些生死,眼界也开了些,不再认死理了。”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回答了楚庄王的提问,也为自己当年做了开脱,而且,还表明了自己现在的态度。 楚庄王点了点头。以前的过往,他可以不计较,他需要的是屈巫现在的态度。此次让屈巫随行,三番五次的试探,加上屈巫为他挡剑,他原本已恢复了对屈巫的信任。可横空出现的姬心瑶,让他又起了几分疑虑。 “还记得寡人给你的任务吗?”楚庄王问道。 屈巫有些惶恐地说:“微臣怎敢忘了。战事结束后去查姬心瑶的身边人。可她在哪?” 楚庄王微微一笑,说:“现在她应该是在株林,除非七杀门将她藏了起来。” 屈巫暗自心惊,不得不佩服楚庄王的明察秋毫,他竟断定姬心瑶匆忙之间跑不远。不过,他既然又提起去查她,就表明暂时不会杀她。看来,真想在她身上钓到大鱼。好在自己已有安排。 渐至黄昏,楚军停止了行进,就地扎营。幽暗的光线,诡异的气氛,以及即将到来的黑夜,正是制造悬而未决命运的温床。 屈巫扶着楚庄王刚走下战车,一位哨兵匆匆奔来,跑到楚庄王面前跪下,报告说晋军过了黄河。 楚庄王似是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确定晋军刚刚过了黄河,在楚军的屁股后面。他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天助寡人也!” 晋国在楚国刚刚伐郑的时候,就接到了郑国的求援信。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犹豫不决,错失了良机。待到终于下决心相助,援军行至途中时,却得知郑国已与楚国结盟。火冒三丈的晋军便向楚军追来。 楚庄王连夜召开了作战会议,决定先佯装求和,让晋军以为楚军伐郑之后已是疲惫之师,松懈晋军的防卫。再通知郑国做好迎战准备,待时机成熟,两相夹击,定让晋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屈巫坐在一旁,看着楚庄王和几位将军同仇敌忾,摩拳擦掌,不由得在心底哀声叹道,傻丫头,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你把大周朝的半壁江山都搅动了。你成全了他称霸中原的野心,这战火怕是越烧越烈了。 烟尘又起,楚庄王挥鞭策马,号令百万,楚军咆哮着扑向了晋军,一举获胜。这一战,终于奠定了他中原霸主的地位,将原本早已破碎的大周王朝推到了更为动荡的深渊。 六十五 纵有怨恨心难舍 试问相思情可移 姬心瑶带着几分落寞,几分愤恨回到了株林。 然而,陈灵公并没有来找她。事实上,她一回到株林,陈灵公就得到了消息。 自与孔宁合谋废了芈王后之后,陈灵公秘密地给郑国下了聘礼,要迎娶姬心瑶到陈王宫为后。正当他志得意满地以为可以按自己计划实行时,他接到了楚庄王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 楚庄王在信中没有任何指责陈灵公的语言,反而痛斥长公主,自幼在楚王宫骄纵惯了,根本不懂如何做个贤后。出了这样的丑闻,作为王兄自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而要用一座城池赔给陈国,让他接长公主回楚国。 但是,楚庄王在信中提到了醉春楼和夏御叔,虽然他绝口不提姬心瑶,但陈灵公怎能不知其中之意?那就是楚庄王心知肚明废后的原因。 与此同时,陈灵公派在株林庄园周围的暗卫来报,有杀手潜入庄园想杀姬心瑶,却被一高手所救。之后,那高手带走了姬心瑶。 然后,楚国的黑甲部队伐郑,气贯长虹地打到了新郑。楚军围困新郑三个月,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强悍和霸气震慑了中原各诸侯。当时,诸多国家义愤填膺,想连盟讨伐楚国,陈国第一个打了退堂鼓,泄了大家的不平之气。 陈灵公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楚庄王伐郑,不仅是一石二鸟,更是杀鸡给猴看,他是在警告自己,若娶姬心瑶,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潜入株林的杀手,无疑是楚庄王派来的。救走姬心瑶的高手会是谁?陈灵公想起了那年他将夏御叔与姬心瑶双双下大牢之后,有个自称七杀门主的蒙面人深夜潜入王宫,对他的恐吓。当时,他怎么也想不通夏御叔与姬心瑶会与江湖扯上关系,现在看来,恐怕还真有关系。 一头是楚庄王,一头是七杀门,两头都是狠戾之人,自己怕是哪头也得罪不起。陈灵公陷入了惶恐之中,江山、性命和美人,孰轻孰重,自有分晓。 再说,几个月过去了,后宫原本就是女人的天下,一个君王又怎可能将心思只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陈灵公对姬心瑶的情意渐渐也淡了些。不过,闻听她回到株林,他的心还是激荡了一下,仔细思量,决定暂且忍耐,别别苗头再说。 陈灵公按下了自己的心思。孔宁和行仪父更不敢轻举妄动。株林出现了神秘杀手,然后又出现了神秘高人将姬心瑶带走,早已成为陈国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可以说,他们对杀手的恐惧远远地超过了对陈灵公的忌惮。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说起来是解馋,可真要拿性命去换一夜风流,还是要好好掂量的。 落日黄昏,姬心瑶站在那在无边旷冷的白色曼陀罗前。依然是那般静谧寂寞,依然是虚无飘渺。 她抬头看去,幻想着夏御叔嬉笑着从里面冒了出来。可是微风拂过,只有一片苍白的花朵在轻轻摇曳。 “御叔,你出来,你出来啊!”姬心瑶在心底呼唤着,不由得落下泪来。 不长的夫妻恩爱里,夏御叔几乎是将她捧在了手心里,没让她受过一丝半点的委屈,不论她对错与否,都是夏御叔赔着小心哄她高兴。此刻,她多么渴望时光能够倒流。 姬心瑶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夏御叔,可是,她喊不来夏御叔的身影,也喊不来往日的恩爱。泪眼婆娑中,在她眼前晃动的始终是脸色铁青、眼神冰冷的屈巫。 自回到株林,姬心瑶的心一刻也没安宁过。屈巫就像个幽灵一般,始终在她的眼前晃动。她拼命地回忆着自己与夏御叔的点点滴滴,却丝毫挥不去屈巫晃动的身影。 “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姬心瑶跪倒在曼陀罗花前,哭喊起来。 “小公主,回屋吧!”紫姜走过来拉姬心瑶。 “我不要再见到你,不要,呜呜!”姬心瑶依然伤心地哭着。 紫姜这几日见姬心瑶魂不守舍,知她心里不是滋味。屈巫有多爱她,哪怕就是夏御叔在世也无法可比,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质疑的。紫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小公主,还记得姨婆的话吗?” 天山冰峰不是谁都能上去的。高耸入云的天险,万年积雪的寒冷,更有随时都可能发生的雪崩。那是拿自己的命去博,拿自己的心去赌。心瑶,他对你岂是平常的一个情字就能担待的。错过了他,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姨婆气呼呼的话像重锤一样,直击姬心瑶的心房。 姬心瑶止住了哭声,迟疑地说:“姨婆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紫姜突然怒了起来。主仆一场,紫姜一直牢记师傅易韶的嘱托,照看好姬心瑶,期间经过多次磨难,紫姜也没有动摇过对姬心瑶的忠心。可现在,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我看是你自己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屈门主从天山寻得冰蚕回来那晚,在茜窗外当时气得吐血,我都以为他再也不会管你的闲事了。” “吐血?那晚他在窗外?”姬心瑶喃喃自语。 “可一知你有难,他不顾自己有内伤,赶到株林拼死接了黑塔杀手大力金刚掌。后来得知你是为了所谓的复仇,他就谅解了你的一切。他对你的情有多重,你竟然还质疑!”紫姜气愤愤地说着。 紫姜见姬心瑶一脸诧异,越发生气地说:“且不说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你,单说他在两军对垒时夜探新郑,仅仅就是为担心你挨饿受冻。这份情意就足够了!” “我看你就是被宠坏了,受不得一点委屈。你那晚头也不回地上马车,他站在那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紫姜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姬心瑶低下了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那晚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听到屈巫嘶哑着喊了声“心瑶”,当时自己的心明显地颤了一下,却依然愤愤地离去。自己真的是错怪他了吗? 我不知道他上天山寻冰蚕到底有什么经历,只知道天山路途遥远,外祖父也说过这份情意天底下无人能比,姨婆也这样说,是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吗?对,他胸口上的伤,与寻冰蚕有关吗?他说把心剜给我了,是戏言吗? 可是,他为什么不带我走,要将我送回株林?他明知道株林对我的意义,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在乎? 姬心瑶抬起头,看着紫姜,说:“其实,我就是气他将我送回株林。” “他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安心等他好了,他一定会来带你走的。”紫姜大包大揽地打起了保票,她坚信屈巫会来的。 姬心瑶随紫姜将自己拉回了屋子。他会来吗?她的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此时的屈巫正站在楚军大营的外面,向陈国方向眺望着。心瑶,还在置气吗?想明白了没?死丫头,真是不讲理惯了,稍稍有点不如意,就不能接受。 相信你能明白过来,相信你不会辜负我。我决不会让你在株林久待的。株林,可恶的株林。屈巫不自觉捏起了拳头,手心满满都是汗。 宋禁卫长走了过来,说楚庄王找他。屈巫心中一喜,他终于要结束这场战事了。屈巫快步地走进了大帐。 楚庄王和几位将军正热火朝天地谋划着战事。连日来,楚军和晋军打了几次小规模的仗,楚军都是有意诈败,有意松懈晋军的思想。 与此同时,楚庄王让姬子坚派使者去晋军解释,诳说郑国与楚国媾和是为了保存国家,对晋国没有二心。又说楚军现在连日疲惫,晋军若攻打,郑军可作内应。 楚庄王更是先见之明地在两军开战之前,楚军已假意求和。几管齐下,晋军现在深信楚军已无战斗力。 终于时机成熟了。楚庄王准备夜袭晋军大营,一举将他们赶过黄河。 确实是个成就大业的君王。只是将姬子坚放到火炉上烤,未免失了德。屈巫静静地坐在一旁,又一次在心底对楚庄王评价着。 “爱卿,你对此战有何看法?”楚庄王见屈巫一直不说话,便看着他问道。 屈巫根本不想搀和这场战事,知道楚庄王此时已经完全布置妥当,便将他最得意的布置作为自己的疑虑提了出来。就拍下你的马屁吧,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尽快放我离开,就谢天谢地了。 他问道:“大王,确定晋国没有援兵吗?” 楚庄王笑着点了点头,屈巫如此提问,自是非常对他的心思。这一步早在围困新郑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得知晋军调兵遣将,他立刻派人游说了秦国。此时,秦国已将兵马开到了晋国边境。晋国就是想增兵也不可能了。 “那就万无一失了!”屈巫又拍起了马屁。想当年自己为了楚国,曾派弟子专门去离间秦晋两国关系,到底还是帮了他的。 楚庄王哈哈大笑。楚国,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立足于大国之中,让天下人刮目相看了。 六十六 楚王一战定乾坤 门主一梦泄情缘 冷月无声,寒风弄影。 楚庄王亲自上战车指挥,夜袭晋军大营。楚军黑甲部队分别从左右两侧包抄,犹如决堤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将晋军主力赶至了黄河边。 慌乱中,晋军将士丧失了斗志,争相逃命。晋军人多船少,将士蜂拥上船。一只船不堪重负,径自沉了下去,诸多不识水性的将士在水中挣扎;其他船上的将士不由恐慌至极,竟挥刀向正在攀附船舷的将士砍去,一时间,头颅和手指落满了甲板。 楚军将士见大王亲自在后面压阵指挥,无不想乘机立功出人头地。一支支的利箭纷沓如雨,射向船上和水中惊慌失措的晋军将士。瞬时,尸横遍野,波涛血红。 另一侧的郑国兵马,则死死地拦截着晋军分支从陆路逃亡的战车,敢死队冲上去拆了晋军的车轱辘,逼得晋军将士匆忙间肉搏。此时的郑军将士是悲愤交加,晋军若是早来相救,郑国至于沦落成现在这样吗?几个月来的憋屈,化成了满腔的怒火,将晋军烧得片甲不留。 晋军终于丢盔卸甲,惨不忍睹地大败而归。 楚军大营一片沸腾。夜袭归来已是拂晓,奋战了一夜的将士们毫无睡意,欢声雷动地推举着杀敌最多的将士,层层上报请功。 楚庄王更是志得意满,大有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之豪情。此番出兵原本是为了教训郑国警告陈国,为长公主出气,顺带试探下晋国的态度。没想到,竟将晋国打得溃不成军,报了晋楚争霸以来的楚国屡战屡败的仇。 一仗定乾坤。这一仗,打出了楚庄王的威风,打出了他的天下。从此,扫平了他称霸中原的道路,无可争议地奠定了他的霸主地位。 唯有屈巫冷眼旁观,心中越发焦急。眨眼功夫,将姬心瑶送到株林已快两个月了。与晋国的拉锯战不痛不痒地拖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将晋军打跑了,楚军也该回去了吧。 可是,他越是着急,事情就越是不按他的思路走。楚庄王就地犒赏三军,让将士们开怀畅饮三天,竟一点也不着急班师回朝。他倒是不吝啬,这一耽搁,又得好几天。屈巫只能在心里嘀咕着。 屈巫心中闷闷不乐,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自恃有几分酒量,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平时这点酒对他是没有影响的,可能是心情不爽,酒入愁肠,便有了几分醉意。 屈巫聪明绝顶,心机深重,行事作风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从不轻易漏出自己的底牌。然而,老天爷是公平的,为你打开这扇门,肯定会为你关上那扇窗,决不可能给一个人过分完美。 屈巫的致命之处就是做梦,他只要一紧张焦虑,就会做梦。按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正常,偏偏他一做梦就会呓语,将梦境泄露无疑。 屈巫知道自己这个短处。与楚庄王在一个大帐里,他根本不敢深睡,每夜都是浅眠,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入梦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他并非担心楚庄王会把自己怎么样,事实上这世上谁都对他莫奈何。他忌惮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毕竟那么多的亲人在楚庄王手下谋生。 有了几分醉意,人也就失却了警觉,放松中的屈巫沉沉地睡了过去。要命的是,他真的做起了梦。 梦里,姬心瑶始终背对着他,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的脸,他不由得有些恐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她的脸,他情不自禁地喊着:“心瑶,心瑶。” 可是,姬心瑶依然没有回头,一个人孤独地向着黑夜的纵深走去,带着几分落寞几分愤恨,越走越远,直至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心瑶,心瑶!”他大喊起来。梦中,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伤痛和无奈。 屈巫的梦呓,惊醒了大帐中的楚庄王。楚庄王稍稍欠身,从地榻上向另一个角落看去,只见地垫上的屈巫翻身呓语,依然酣睡。 楚庄王心惊。他真的与姬心瑶有纠缠,竟然梦中都想着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他的情已经很久很深了。难怪他要冲上去拦剑。如此看来,很难说姬心瑶突然失踪与他无关。 楚庄王再无睡意。心中竟是一阵悸动。屈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仅仅是因为姬心瑶的美貌而念念不忘,还是隐藏得太成功,自己根本没试探出来?若是后者,那他就太可怕,太深不可测了! 天亮之后,楚庄王不动声色地将屈巫支离了大帐,吩咐宋禁卫长传来了御医。宋禁卫长见楚庄王挥手让自己下去,知情况有异,便很忠诚地守在了门口。 楚庄王用一种很瘆人的眼光打量着御医,直到把御医看得头皮发麻小腿肚子直抖,他才说:“你确定屈大夫那晚是吃坏了肚子?” 御医惊恐之下很快镇定下来。他虽然摸不清楚庄王的用意,但见楚庄王神色,心中已知一二。若是推翻那晚的诊断,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不大不小正好。死扛着,大不了顶个庸医的帽子。 御医诚惶诚恐地说:“大王,微臣诊断是的,不知可是屈大夫有所怀疑?” “是寡人怀疑有人做了手脚。”楚庄王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微臣无能。”御医的头上冒出了汗。大王真是神了,居然能判断出端倪。看来,有必要提醒屈巫,他倒霉事小,自己被他无辜牵连就太不合算了。 御医下去之后,楚庄王心中好一阵翻腾。那晚,几位将军轮番敬酒,还真没怎么在意屈巫,问了几次都是在厕所,后来又越来越频繁地去厕所,看上去也不像是装的。 若是他与姬心瑶没关系,这一切属于正常。可他连做梦都念叨那女人,出现这样的状况就太巧了,姬心瑶失踪极有可能与他有关。据说那四个看守姬心瑶的禁卫都是被一掌毙命,如此功夫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楚庄王的心沉了下去。 屈巫一大早,就被楚庄王支离大帐,心中不免“咯噔”一下,便站在暗处悄悄观察,见御医进了大帐,一丝疑虑浮上了心头,昨晚酒喝得有点多,睡得沉,难道是做梦说梦话了?冷汗从他的后背沁了出来。 不一会儿,见御医出了大帐,屈巫装成正好和他迎头相遇,热情地打着招呼。 那御医眼睛睃了下四周,低声说道:“屈大夫,以后吃东西可得小心点,免得大王担心。”不等屈巫回答,便匆匆而去。 屈巫明白过来。楚庄王怀疑到那晚跑肚拉稀,就说明与姬心瑶有关。肯定是自己又做梦了,而且还出了声!屈巫仔细地回想着,无奈对梦境一无所知。总是在梦里担心她,已经很多次泄露了自己的内心。这个毛病还真有点麻烦,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屈巫定定心神走进了大帐。楚庄王一如既往地平静,依然很勤奋地批着奏折,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屈巫不由哀叹。越是风平浪静,就越说明他在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看来,自己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全泡汤了,不经意的一个梦,将一切都拉回到了原地。 楚庄王御驾亲征凯旋而归。郢都城门口,百官跪接,万民欢呼。楚庄王一身戎装,立在战车上颔首微笑接受着子民们的顶礼膜拜,那感觉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回朝之后,关于调查姬心瑶身边人一事,楚庄王似乎忘了,再没提起。屈巫暗忖不如自己先说出来,看看他到底作何反应。然而,楚庄王似乎很忙,下了朝就不见人影,屈巫再也没有单独见他的机会。 屈巫心知情况有些不妙,便悄悄着手安排一些人和事。当然,一切都是筑风上前,他依然按时上朝下朝,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尽快抽身走人。 这一日,屈巫下朝之后,信步踱到了一家刚开不久的茶楼,这茶楼是七杀门的产业,现在已经分布到了各国,他特地命名水楼,当然,其中之意只有他自己明白。 屈巫端着茶刚抿了一口,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从他眼前飘了过去。洛邑的两个蟊贼,上次也是在茶楼门口飘过,他追出去就不见了踪影,这次又出现了! 屈巫站起来追了出去,他跟在那俩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他们快他也快,他们慢他也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终于,那一胖一瘦的人出了城。屈巫稍稍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出了城。 城外有一座大山,山中有着茂密的森林。那两人钻进去之后,几个闪身就不再也不见了踪影。 已是仲春时节,林子依然显得有些黑,许多阔叶树的叶子在冬天落尽了,粗大的树干像一根根支撑天空的圆柱肆意地伸展着,现在树枝上又簇生出层层叠叠的绿意。 屈巫屏气朝四周看去,厚厚的一层腐叶,散发出温暖的湿气,一片静谧。 那两个人呢?难道遁地了?竟是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屈巫心下疑惑,有着如此身手,在洛邑酒楼为何装成小蟊贼?看来,他们是有意把我引到这儿来。屈巫的手向腰边摸去,按住了昆吾剑。 六十七 诡异密林现杀机 荒诞神坛成焦土 屈巫猜想着那两个蟊贼眨眼消失的原因,不由得手按住了昆吾剑。这个密林太过诡异,他不得不警觉。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阵鼓声。屈巫四下看了看,便迎着鼓声走了过去。 穿过幽暗的树丛,豁然一阵明亮,偌大的空地被围在大树中间,阳光从上面直泻下来,犹如一个巨大的木桶。周围的大树是桶壁,桶底就是那块空地。 桶底中间,有个四方型的高台,一人多高,一间屋大小。 一个野猪皮鼓架在台子边上,一个头上缠着白麻布的男子,正有节奏地将鼓敲得蓬蓬响。 一个头缠红丝巾的男子,双眉倒竖,眉心点了胭脂,身穿一件血红的绸缎袍子,手执铜叉和牛角,在高台上随着鼓点有节拍地跳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唱着难懂的歌词。 众多身着苗族服饰的人,尤其是一些女子,戴着粗重银器,正仰头无比崇拜地看着台上一身血红的男子。 苗人?他们怎么到了郢都附近?高台上装神弄鬼的家伙想必就是苗人的神巫了。屈巫悄悄地站到了众人的后面。 看来,这个高台就是所谓的神坛。整木垒起来,又那么高,下面可能是空心的,出入口在哪? 在这密林深处建神坛仅仅是神巫跳傩舞吗?据说苗人只在冬月里选定某一吉日,驱鬼迎神、祝福纳吉。神坛附近地面并无多少杂草,说明这里经常被踩踏,说明不正常。 屈巫一边思忖一边向那神巫看去,只见他在神坛上快捷迅猛地扭着腰身,那不断变幻的姿势完全超越了一般人所能的极限,让观看的人不得不相信他不是人,而是神的化身。 屈巫的眼风扫了扫围观的年轻苗女们,见她们个个双眼含春,身子微颤,情不自禁地发出轻声呢喃,恨不能立刻匍匐在神巫脚下,让他选定自己一夜垂青。 好像听谁说过苗人风俗,年轻的女子只要被神巫睡上一夜,她自己和整个家族就会得到神的赐福。一直以为是瞎掰,看来是真的!眼前这位神巫一个斜视,一个颔首,甚至眉心间的一点嫣红无不是在撩拨那些女子的心神。真把自己当神了!屈巫暗自腹诽。 忽然,神巫纵身一跃下了神坛,一片惊呼声中,神巫的铜叉已抵到了屈巫的胸前。 “大胆妖孽!”神巫厉声喝道。 我看你才像个妖孽,蛊惑着那些苗女们心甘情愿地被你睡了,还说是赐福,天下有这样的赐福吗?屈巫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苗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过来。神巫在他们的心里就是天神和地神的化身,是他们的守护神。对神巫的所作所为,他们只有天经地义的追随。 “说,为何擅闯禁地?”神巫的铜叉抖了抖,似乎要叉到屈巫的身子里一般。 要不是那两个蟊贼将我引来,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到这里看你莫名其妙的乱舞。屈巫微微一笑,说:“我在森林里迷路了,听得这里有动静,就走了过来。” “哦?迷路?”神巫放下了铜叉,眼睛迅速地睃了一下周围,又上下打量一番屈巫,说道:“是不是真的迷路,需要问神。若如真是迷路,神是不会降罪的。” 降罪?我还怕你们所谓的神降罪?你们的神可管不了我。不过,我不想和你们起冲突,问吧,问完了我好走人。屈巫微笑着点了点头。 “请吧!”神巫做了个手势,让屈巫随他上神坛。 屈巫看了一下神巫,见他倒竖的眉毛透着邪魅,眼神里透着狡黠,不由心中冷冷一笑,跟在他的后面上了神坛。 又是一阵激昂的鼓点,神巫又是一阵狂舞,台下的苗女们又开始了心神荡漾。 几分忘我,几分狂热,还有着几分疯癫。屈巫竟有了一种感觉,这神巫与塞外阿依古丽的舞姿有着相似之处。阿依古丽有着与神沟通的能力,神巫也有与神沟通的能力。原来,与神沟通,就是跳舞,跳这种莫名其妙的乱舞。 鼓点渐渐和缓,神巫的腰肢扭动也慢了下来。突然他抛开手中的铜叉和牛角,双手向天,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猛地一下收势站稳,眉心一点嫣红开始变得黑紫,冷笑着向屈巫走来。 与神沟通过了?这幅表情的意思我是妖孽?屈巫定定地看着神巫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心中不免有些好笑。忽然他感觉脚底异样,急忙提气向空中冲去,俯首凝视,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深不见底。 屈巫在空中一个转身,落到神巫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的穴位,将他定在了神坛上。 神坛下一片惊呼,屈巫刚才在空中漂亮的翻转,惊呆了所有的人。 “让他们都散了。”屈巫说着,按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神巫愤恨地看了眼屈巫,没想到他竟然能在瞬间逃脱陷阱。他口中发出一阵尖利的声音,让苗人们都离开。那些年轻的苗女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神巫,流露着念念不舍的神情。 只剩下了十几个苗族汉子,屈巫冷眼看去,心知他们并非普通的苗人,而是习武之人。看来是这个神巫的保镖之类。他们之所以没有动静,可能是在等神巫的指令。 “让他们也离开!”屈巫冷冷地说。 神巫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口中又发出了一种声音。那十几个保镖立刻冲上前来,团团围住了屈巫。他们嗷嗷地叫着,手中长剑在太阳下激射出千万道寒光。 屈巫眼如寒星,却微微勾唇,噙着一丝笑容对神巫说:“你确定是想让我杀了他们?”说罢,不慌不忙地拔出昆吾剑,看着神巫。 神巫恶狠狠地又叫了一声,十几个保镖的剑一齐向屈巫刺来。屈巫轻叹一声,手腕一抖,剑光暴涨,剑尖所到之处,裂帛嗤嗤,犹如西风扫落叶一般,那十几个保镖无一幸免地倒在了地上。 神巫脸色煞白,惊恐万分,看着屈巫径自说不出话来。屈巫转身看着神巫,剑尖在他身上的红袍上划拉了一下,左手微动,红袍的一块衣襟已被他抓在手中。 “上等丝绸,料子不错。”屈巫调侃着,用那片衣襟仔细地将昆吾剑擦拭干净,缓缓入鞘,然后才抬头看着神巫。 “是谁指使你?”屈巫将那片衣襟在神巫的眼前晃着,原本红色的绸缎,沾染了剑上的鲜血,显得有些深暗。 神巫嗫嚅地说:“大、大王。” 屈巫手一松,带血的衣襟落到了地上。他沉吟了片刻问道:“意欲何为?” 神巫低下了头,没敢说话。他的身子尽管被定住,却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取我性命?”屈巫看了一眼神坛上那个黑洞,那下面有什么?跌落下去会怎么样? “不是,大王是想试探你的功夫。”神巫急忙回答。 试探武功?如此说来那一胖一瘦的两个蟊贼,此刻应该躲在什么角落里,将我的一举一动全部记了下来。屈巫的眼光朝四周睃了一圈,林子里看不到任何动静,甚至连风都没有。 “下面有什么?”屈巫又问道。 神巫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就是养了、养了一些东西。” 屈巫神情一凛,解开神巫的穴道,说:“带我下去。” 神巫点头不再言语,下了神坛,绕到后面,竟有一个很隐蔽的门,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立刻,一股浓烈的异香夹杂着腥臭味散了出来。 “请吧!”神巫妖媚地冲着他后面的屈巫一笑。 光线从神坛上面那个洞口漏了下来。屈巫定睛看去,纵是他艺高人胆大,也差点没被恶心死。遍地的坛坛罐罐里,爬满了毒物和蛆虫一样的东西。屋角有一堆干草,似是有人躺过的痕迹。 而与上面洞口相对的,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的人若是从上面跌落下去,不死恐怕也得丢了半条命。难道说大王已预测到了我的武功可以逃过这一劫?那他究竟想干嘛? “坛坛罐罐里的东西是什么?”屈巫心中猜想可能是蛊虫,但他还是要证实一下。 “蛊虫。”神巫的喉咙里发出了极细的声音。 “流传出去了吗?”屈巫问道。 神巫稍稍迟疑了一下回答说:“除了醉春楼,别的地方应该没有。” 屈巫看出了神巫的迟疑,不禁在心里打了寒颤。他不会为了争霸天下,用蛊虫来控制臣子吧!如果那样也太歹毒了。 “说清楚,有还是没有?”屈巫的声音骤然变冷。 “没有。”神巫肯定地回答。 屈巫看着神巫那张妖媚的脸,不知道有多少苗女被他糟蹋了,今天就算为她们伸张正义吧。屈巫猛击一掌,将神巫不偏不倚地推进了黑洞,只听得一声惨叫,很久,才传来一点响声。然后,一切归于静寂。 屈巫从怀中取出打火石,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屋角的干草。很快,火就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屈巫走到树林里远远地看着,直到那神坛在烈焰中化为灰烬,蛊虫也断无存活的可能。他才自言自语一声,大王,对不起了,我把你这些害人的东西烧掉了。随即,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六十八 中蛊毒门主洒泪 下狠招庄王摄心 屈巫离开密林回到了府邸,心中依然疑虑。特地将我引到那个诡异的地方,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功夫?他隐隐感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却也理不出头绪。 筑风闪了进来,告知他所安排的几家至亲已被安全送到了洛邑,还有几家尚在犹豫之中。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楚军还在与晋军作战时,屈巫就开始了一系列的行动,他手书密函让军中弟子秘密潜回郢都交给筑风,筑风则拿着他的密函动员他的兄妹和父母双方的亲人,让每家只留下在朝为官的人以掩人耳目,其余眷属悄悄地离开楚国。 “夫人那边怎么办?”筑风问道。 屈巫微微皱眉。他不能肯定楚庄王若是灭九族,会不会牵扯到芈夫人的父母姊妹。她的父亲淮安君是楚庄王的堂兄,沾得太近,现在动员他们离开,很难说不会走漏消息。 “株林有什么消息?”屈巫问道。 “一切正常。”筑风答着。心想派了那么的弟子守护着,稍有异常之处早就报过来了。 “夫人那边等我通知。”屈巫说着。必须得下决心跟芈如摊牌,今天密林遭遇太不正常了,赶紧抽身走人为好。 正当屈巫想晚上去找芈如,芈如却让丫鬟送信,说她做了些屈巫喜欢吃的菜,请他晚上过去一同用餐。 屈巫欣然应允。正好,气氛好一点,话也好说一点。 晚饭时分,屈巫来到了芈如的屋子。见餐桌上摆放了酒,不禁笑道:“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回来都三天了,我们还没在一起吃顿饭。算我给你接风洗尘吧!”芈如也笑着说。 屈巫心中升起了一丝歉意。自己是说过要天天陪她吃饭的,可总是记不起来,有时候吃过了才想起。虽说和她在一起吃饭确实味同嚼蜡,但总归是自己负了她。 他走到桌旁坐下,刚要说话,芈如赶紧走过来,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屈巫屈巫一杯,自己端了一杯看着屈巫说:“夫君随大王征战几个月,辛苦了!小如敬你!” 屈巫微笑着端起了酒杯,说道:“怎如此客气?” 两人把酒叙话,竟是十分和谐。芈如十分殷勤地给屈巫布菜,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府中的事。屈巫心不在焉地应着,寻找着恰当的话题与她摊牌。 “在外面那么多天,有没有想过我?”芈如突然转变了话题,脸上竟一点也没有羞涩之态。 屈巫微微勾唇,无语地为她斟了酒,将酒杯端了起来。芈如也端起了酒杯,却不依不饶地问:“没想我?那是不是想别人了?” 屈巫淡淡地说:“我和大王宿在一个大帐里,每晚都得聆听他的教诲,哪有闲功夫想三道四。” 芈如将端起的酒杯放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屈巫,眼睛里盈着怒意,满脸讥讽地说:“做梦都喊她的名字,确实没闲功夫想三道四。” 屈巫一怔,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去见了大王?他对你说什么了?” 芈如笑了起来。她尖声说道:“看你,不做亏心事,紧张什么?” 屈巫脸色微变,他已经察觉了不对,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体内涌动着。他猛地一下站起来,逼到芈如身旁,问道:“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芈如眼睛一翻,扭着脸说:“我可没给你下药,不过就是将大王赐的酒给你喝了而已。” 屈巫一把拿过桌上的酒壶,打开看去,果然是那种暗藏机关,能盛放两种不同酒的酒壶。难怪他斟的酒,她只是假意端了一下。 屈巫悄悄运气,一股邪火上下蹿腾起来。忽然,神巫的迟疑表情在他脑海里清晰地映了出来,他在说谎!大王肯定拿走了一些蛊虫!屈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切都明白了!他将我引到密林,是让我自己来抉择生死。若是武功平平,肯定难逃一死,说明我已没有利用价值。若是武功高强能够回府,他早已安排了芈如下蛊。好个万无一失的计谋。这一定是那种能控制人的蛊。他要我为他所用,到底还是栽在他手里了! “哗啦”一声,屈巫怒不可遏地掀翻了桌子。芈如惊恐地后退着,有种气都透不过来的感觉。屈巫周身戾气翻腾,逼得她无法呼吸。她从没看到过,甚至想都没想过,一个人身上的戾气会使人窒息。 屈巫冷笑:“你竟然和他串通一气来害我!” “父亲!”屈狐庸突然从外面奔进来,拦在了屈巫和芈如之间。 他刚刚听说父亲在母亲这里吃饭,想着也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刚一进院落,就听得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吓得他连忙跑了进去。 “母亲,你做什么了?”屈狐庸见屈巫神色大异,连忙问道。 芈如镇静下来,料想在儿子面前屈巫不会把自己怎样,便愤愤地说:“我不就是让他喝了大王赐的酒吗?大王说,他喝了那酒,以后就安分了,再也不会去想别的女人。” 屈巫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心“砰砰”地乱跳着,邪火所到之处变成了噬骨之痛。他伸手扶在屈狐庸的肩上,闭住了眼睛,随即,他的眼角溢出了一滴晶亮的泪。 这个女人,他儿子的母亲。他们之间竟然走到了如此的地步。一直以来,他其实是割舍不下她的,因姬心瑶而对她产生的愧疚早已沉淀在心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弥补,虽然每次都失败。可他仍然没有放弃,就在这前一刻,他还试图与她说自己的安排。 屈巫睁开眼睛,看着芈如摇了摇头,哑着嗓子对屈狐庸说:“送我回后院。” 屈巫回到自己的住处,对屈狐庸说:“快,去找筑风叔叔,他可能在你姑母家,让他马上来见我。”筑风原本一直是不离开后院的,只是近来要安排屈巫的至亲离开楚国,才经常不见踪影。 想不到他如此歹毒,真的会下蛊控制臣子!屈巫牙咬得咯咯直响,赶紧运功想驱赶蛊虫,然而这蛊虫似乎钻到了血液里,钻到了五脏六腑,钻到了每一寸肌肤。他一运功,反而加速了浑身邪火的蹿腾。 终于,邪火变成了万蚁咬噬。屈巫大汗淋漓地在地榻上翻滚着,手拍打着身子,恨不能将自己撕碎。不一会儿,浑身上下已被打得一片血紫,可依然解不了半分的噬骨钻心之痛。“啊——啊----”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发出了声声惨叫。 “大王驾到!”一声吆喝,楚庄王出现在屈巫的面前,他的身旁只有芈如和宋禁卫长。 “屈巫,大王来了,快起来见驾!”芈如见屈巫躺着动都不动,赶紧喊道。 屈巫已经是奄奄一息,他睁开眼睛看了一下楚庄王,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屈巫,万蚁咬噬之痛,滋味如何?”楚庄王似笑非笑地问着。 当他判定屈巫与姬心瑶失踪有关的那一刻,他就动了杀机。在酒里下毒,或者暗中射杀等等方式最终都被他否决。只为一个原因,那就是七杀门。如果屈巫真与七杀门有关,能为他所用才是上策。 回朝之后,他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对屈巫的终极试探。如果屈巫在密林死了,他也就罢了,天下有才之人多的是,尽可以另选。如果屈巫能逃过一劫,证明武功深不可测,绝对与七杀门有关。那么,如何控制屈巫才是关键。 他想到了芈如。樊王后找来芈如之后,他三言两句就让芈如欣然同意下蛊。这蛊虫叫噬心蛊,无色无味,肉眼根本看不见,随酒而入胃,立刻就会钻到人的血液里,很快就如万蚁噬骨,任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果不其然,他暗藏在屈府的人很快来报,屈巫去了芈如屋子吃晚饭,再后来,掀翻了桌子。 “谢大王恩典!”屈巫依然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吐出了一句话。 楚庄王一声冷笑,对宋禁卫长说:“给他服药。” 宋禁卫长上前,扶屈巫坐起,将一个药丸递给屈巫,说:“屈大夫,服了药就不痛了。” 屈巫睁眼看了一下,唇呈弧状,问道:“代价?” “呵呵,将你的灵魂和肉体都交给寡人。”楚庄王阴阳怪气地说。 解药称摄心丸,服了解药,可以解除身上的痛,却会对给药之人产生依赖,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奴隶。 “休想!”屈巫的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楚庄王走到地榻边,抬手给了屈巫几个耳光,气哼哼地说:“煮熟的鸭子,还嘴硬!” 血,顺着屈巫的嘴角淌了下来,他晃了晃身子,死命克制着不让自己倒下来。 “塞他嘴里!”楚庄王命令着。 宋禁卫长试图掰开屈巫的嘴,屈巫却咬紧牙关,就是不张口。疼痛并没有磨灭他的意识,他知道这药一旦服下,自己就成了楚庄王的一条狗。难怪有的大臣,还有这个宋禁卫长对他战战兢兢,俯首帖耳。 见屈巫死都不张口,楚庄王失去了耐心,他走过来对着他的胸口就是狠命一脚。 屈巫倒在地榻上昏了过去。 六十九 灵魂出窍窥生死 岁月无情知沧桑 屈巫被楚庄王一脚踢昏了过去。要是在平时,不要说一脚,就是踢上个十脚八脚的,也不过掸灰一般。 纵然他受过几次刀剑伤,甚至在塞外被阿依古丽剜心,那种伤痛也只是局部,以他超人的毅力是能忍受的。而万蚁噬骨,使得他既不能运功,又不能闭气,只能拼着一口气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痛,任自己死去活来,命若游丝。 楚庄王犹不解恨,又是一脚将屈巫从地榻踢到了地上。正当他再次抬起脚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先后从窗外飞了进来,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屈巫的身上。 屈狐庸在姑母家找到了筑风,只说一句父亲让他立刻回去,筑风就知道情况异常,急忙奔了回来。刚好看到楚庄王走进了屋子,他便拉着屈狐庸在窗外猫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门主怎么突然就奄奄一息了?竟然被楚庄王一脚就踢昏了。筑风差点没被吓傻了,待到楚庄王又是狠命一脚踢向屈巫,他想也没想就一跃而起,扑到了屈巫身上,替他挨了那一脚。 “护驾!”宋禁卫长一声呼喊,立刻从外面闪进来十几个暗卫,全部围到了楚庄王的身旁。 “狐儿!”芈如惊恐地叫了一声,她没想到儿子会在此刻出现。 屈狐庸伏在屈巫身上,抬头怨愤地看了芈如一眼。父亲神勇盖世,突然之间变得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与母亲说的什么赐酒有关。母亲竟然会害父亲,而且看着父亲被人踢昏在地,她还站在一旁无动于衷,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楚庄王一把揪起屈狐庸的头发,沉着脸仔细看去。王宫家宴上,屈巫曾经带他去过,当时楚庄王还夸过这个孩子聪颖,还给了赏赐。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和屈巫一样吃了熊心豹子胆。 屈狐庸被楚庄王揪着头发提离了地面,他的脸涨得通红,却咬牙瞪眼看着楚庄王,一声不吭。 芈如“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大王,狐儿不懂事,您饶了他吧!” “放开小公子!”筑风从屈巫身旁站了起来,怒视楚庄王移动着脚步。 宋禁卫长的剑“唰”地一下直刺筑风的喉管,筑风停止了移动,依然气呼呼地重复着:“放开小公子。” 宋禁卫长的手加重了力道,剑尖戳得筑风的皮肤凹陷了下去,他正诧异剑怎么刺不进去,却见那剑渐渐弯曲,“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筑风凹陷的皮肤立刻恢复了原样,竟是一点也没异样。 十几个暗卫挥剑齐上,个个都如刺到铜墙铁壁一般,他们手中的剑不是被震飞了,就是断成了两截。 “金钟罩!”宋禁卫长惊呼,连忙示意十几个暗卫丢掉手中的剑,变幻阵势将筑风团团围了起来。 楚庄王放下了屈狐庸,芈如说了声:“谢大王!”起身走到屈狐庸面前,想揽过他。屈狐庸却轻轻闪过,径自走到屈巫面前跪下来,拉着屈巫的手暗自垂泪。 楚庄王看着被围得死死的筑风,问道:“你是何人?” 筑风气呼呼地答道:“屈府家奴。” “家奴?胆子不小!”楚庄王的脸上闪过一道狠戾之色。 芈如忽然叫道:“不,他不是家奴,他来历不明。” 就知道不是家奴,家奴怎可能有这样的功夫!楚庄王点点头。走到屈巫身旁,踢了踢屈狐庸,叫他让开。屈狐庸不动,芈如赶紧上前将他拖到了一边。 楚庄王抬脚踩在屈巫的胸口,猛一用劲,屈巫吐出了一口黑血。随即,楚庄王冷冷地说:“撬开他的嘴!” 宋禁卫长走过去掰着屈巫的嘴巴,昏过去的屈巫依然紧咬牙关,任他怎么用劲也掰不开。芈如丢下屈狐庸也过去帮忙,可屈巫的嘴巴依然纹丝不动。 筑风见状想冲过来,却被十几个暗卫围得死死的,那架势就是滚刀肉一般的歪缠。任是筑风武功不弱,他急得怒骂也冲不过来。 此刻的屈巫,灵魂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冉冉地升到了空中,俯视着屋里的一切。他看到了楚庄王的冷酷和残暴,看到了宋禁卫长的胆寒和畏缩,也看到了芈如的无情和愚蠢。 他的灵魂在空中游荡着,似乎不再忍心回到那已经痛苦不堪的躯体。屋外,宁静而幽深的天空,无可抗拒地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只要那么一步,他的灵魂就会升华,飞到那无忧无虑的天堂。 想我屈巫武功盖世才华横溢,决不可能做谁的奴隶。士为知己者死,若是追随你,定会为你两肋插刀。若是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宁死不屈!昏过去的屈巫在潜意识中准备咬舌自尽。 “哥哥!”一声呼唤,破空而来,清脆地回荡着。他低头看去,分明看见自己的怀里躺着个柔和甜美的身子,正在娇语呢喃。 “痛吗?”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抚摸着他胸口的那道伤疤,痒痒的酥酥的,仿佛要把他的心都融化了的感觉。 昏迷中的屈巫嘴角扯了一下,他听到自己喊了声“心瑶”。脸上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画面一转,月光下的姬心瑶惨白着脸,惊恐地说着:“你不带我走?” 不,不是的。你等我,我会来接你的。我怎可能丢下你不管。他慌乱地说着。可是,姬心瑶却凄惨一笑,一个人孤独地向黑夜走去。心瑶!心瑶!屈巫又听到了自己的喊声。 屈巫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窗外漆黑的天空,还有天空中的一轮明月。 身旁,站着满脸戾气的楚庄王。宋禁卫长和芈如俩人还在试图掰着他的嘴巴,已是无可奈何地一头大汗。 屈巫侧了下脸,映入眼帘的是被十几个暗卫团团围住的筑风,以及一脸悲愤的屈狐庸。 屈巫眉头稍稍皱了一下,清晰地喊道:“大王,让筑风带狐儿出去,我服药。” 楚庄王微微一笑,示意十几个暗卫离开筑风。筑风急忙冲到屈巫身旁,刚要说话,却被屈巫用眼神严厉地制止,微微摇了摇头。屈狐庸眼泪汪汪地跪倒在地,喊了声“父亲”。屈巫咧嘴笑着说:“没事,别担心。”便向筑风看去,筑风无语地站起来,拉起屈狐庸走了出去。 屈巫闭着眼睛无声地张开了口。宋禁卫长还没反应过来,芈如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药丸,塞到了屈巫的口中。屈巫吞了下去,很快,他身上的痛奇迹般地消失了,他依然闭着眼睛不想睁开,他不想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楚庄王走过来叫道:“屈巫!” 屈巫心神一颤,睁开了眼睛,见到楚庄王那似笑非笑的脸,呆愣了一会儿,便起身跪在了他面前。 楚庄王看着他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你不懂?” “大王恕罪。”屈巫低头答着。 “姬心瑶是你救走的?”楚庄王问道。 “是的。”屈巫答着。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楚庄王一阵冷笑。芈如在一旁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和寡人作对?” “微臣该死。”屈巫依然低着头。 “你是七杀门的什么人?”楚庄王突然换了话题,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话题。 “门主。”屈巫很干脆地回答着。 门主?楚庄王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只判断屈巫与七杀门有关,却没想到他竟然是门主。如此看来,自己还真是钓到大鱼了。 一旁的宋禁卫长更是吃了一惊,屈巫是七杀门门主?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的那个人?他微微激动起来。只有芈如根本不知道七杀门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 “七杀门的宗旨是什么?”楚庄王迫不及待地问。七杀门一夜之间拆了各国各地的醉春楼,肯定是个很严密的组织,他们的目的,能不能为自己所用,他自然要搞清楚。 屈巫稍稍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匡扶正义,除暴安良” 就这?楚庄王似乎不太相信,但想想也就释然了。江湖门派,哪个不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招牌干着偷鸡摸狗的事。 “平身吧!”楚庄王和颜悦色地拉起了屈巫,见他嘴角挂着血迹,便将手伸向一旁的宋禁卫长,宋禁卫长立刻心领神会地递过了丝帕。 楚庄王一边轻擦着屈巫的嘴角,一边说:“这药需一个月服一次,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给你送来,但前提是什么,寡人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那神情和语气与刚才判若两人,犹如一个家长对闯了祸的孩子一般,既有责骂,也有溺爱,更多的则是期盼。 见屈巫低眉顺眼地点头,楚庄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又伸手拍了拍屈巫的肩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下朝之后,寡人在宣德殿等你。”说罢扬长而去。 “微臣明白,恭送大王!”屈巫跟在楚庄王后面,一直将他送到府邸大门口,见他上了马车离去,这才转身向后院走去。 “夫君,你没事吧?”芈如在后面喊道。 屈巫僵了一下身子,脚步却一点没停。随即,晚风中飘过一声:“多谢!” 月色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七十 实指望绝处逢生 偏又遭鬼蜮伎俩 屈巫扔给芈如“多谢”两个字,头也不回地向自己住的后院走去,任自己的身影在月色下,很诡异地拉长。 刚从死亡边缘回来的屈巫,终于把他和芈如的一切看清楚了,欠她的已经用一条命补偿。从此对于她,他再也没有愧疚,再也没有责任,再也没有未来。所以,他真的是要说一声谢谢了。 刚一进屋子,筑风和屈狐庸就从暗处闪了出来。一脸担心地看着屈巫,却又不敢说话。筑风带着屈狐庸出去之后,就躲到了暗处,见屈巫服了药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心中自是疑虑窦起。 屈巫拉过屈狐庸,一时还真不知说什么好。一个懵懂少年,亲眼看到父母之间恩断义绝,实在是过于残酷,他那颗小小的心能承受吗? “父亲,您是七杀门的门主?”屈狐庸打破了沉默。从父亲掀翻桌子到现在,他好似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父亲在他心中是高山仰止的人物,竟会被母亲暗算差点死去,他无法谅解母亲的薄情。无法下咽的苦涩,让他不得不明白,父亲和母亲,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屈巫伸手摸了摸屈狐庸的头,微笑着说:“不好?” 屈狐庸的眼睛一亮,连忙说:“太好了!”江湖上把七杀门传得神乎其神,门主更是被传得像神人一般,竟是自己的父亲,这太匪夷所思了。 “去吧,我和筑风叔叔还有点事。”屈巫说。 屈狐庸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迟疑地说:“父亲,孩儿代母亲给您陪个不是。” 屈巫看着屈狐庸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都过去了,你也不用多想。”稍稍停顿,他又说:“父母无论如何,依然都是你的父母。去吧!” 屈狐庸一离开,屈巫的神色就有了异样。他闭眼调息了一会儿,有些急促地对筑风说:“他给我下了蛊,这蛊虫太霸道,犹如万蚁噬骨,生不如死。他的解药有摄心作用,我现在暂时用意念压制着,但隐隐之间感觉不对,只怕是抵抗不了多久。” 筑风大惊,这才明白屈巫奄奄一息的缘由。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连声问道:“您怎么会中蛊?怎么办?怎么办?” 屈巫低叹一声,说:“是我大意了。你赶紧去株林,找心瑶拿冰蚕。另外立即将她送到洛邑去,那里不能呆了。他既然已经对付了我,肯定不会放过她。” 屈巫之所以大着胆子服解药,就是想到了冰蚕。当初他九死一生从冰山寻得冰蚕为姬心瑶解蛊,没想到竟是为自己所用埋下伏笔。人生蹉跎,世事无常,一切都在不可预料之中。他只能是暗自叹息。 筑风见屈巫提到冰蚕,心中立刻松了一大口气。是啊,只要拿回冰蚕解了蛊虫,谁还能把门主怎样?他连忙点了点头。 屈巫又说:“你送心瑶到洛邑之后,去找康长老,让他禀报大周天子,说我一时大意被楚庄王下了蛊,原定的计划执行不了。” 他的眼睛里骤然而起一股杀意,冷冷地说:“让七大长老来围杀他。”之前周天子让他杀楚庄王,屈巫还拖延着不想杀他。这回,他是彻底寒心了。 筑风想了想问道:“公主对我不是很熟悉,会跟我走吗?您是否写个信函?”一直以来,筑风都是在暗处,即使与姬心瑶有过几次碰面,但话都很少说过。很难说姬心瑶会信任他。 那死丫头固执透顶,她极有可能因我没去而生气不走,写信根本没用!屈巫暗暗在心里把姬心瑶又臭骂一顿,说:“你把征书带上,她应该就会相信你是我派去的。她若还是不愿意走,点她的昏睡穴,强行带走她。” 筑风领命。立刻去前面屋子悄悄地喊出了夏征书。夏征书一听要带他回去找姬心瑶,高兴得恨不能大声喊叫起来,被筑风急忙制止,这才吐了吐舌头,跟着筑风出了府邸。 筑风和夏征书双人双骑,星夜兼程,向株林奔去。筑风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就跨到株林。无奈夏征书功力尚浅,无法施展轻功,只得随他骑马疾驶。 已是仲春季节,不知不觉,姬心瑶回到株林已经有几个月了。 陈灵公自姬心瑶回到株林的那一日起,心也就一直没安宁过。一头是霸气冲天的楚庄王,一头是神出鬼没的七杀门。压得他气都透不过来,三番五次想去株林的念头都被压了下来。 楚军竟然在黄河边将晋军打得落花流水,无可置疑地登上了中原霸主的宝座,除了宋国依然死抱着晋国大腿,中原一带所有的中小国家都依附了楚国,这不能不让陈灵公再次掂量自己的选择。 左思右想,他将芈王后从冷宫里放了出来,十分低调地恢复了她的王后身份,甚至连楚国方面都没送个音讯。 楚庄王一经得知,立刻明白了陈灵公的用意。那意思他是迫于楚国的威压,给他楚庄王面子。那么,投桃报李,楚庄王是不是也要给他一点面子? 还想着让姬心瑶进你的后宫呢!楚庄王在心里冷哼一声,立刻给芈王后送去了密函,并加派数个暗卫去了陈国。 芈王后在冷宫幽禁期间,仔细地回想当日发生的情况,心中早已起了巨大的疑团,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接到兄长的密函,她便依计开始了行动。 楚庄王加派的暗卫都是跟踪打探的好手,来到陈国迅速地沉到了街头巷尾,有意无意地探听姬心瑶情况,很快就把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报告给了芈王后。 芈王后这才明白,孔宁竟然也是姬心瑶的入幕之宾。自己是被他下了套!她恨不能立刻将孔宁抓来千刀万剐才解恨。 太可笑了,君王与臣子共有一个女人!满朝文武大臣人人皆知,却偏偏瞒着君王和王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冥思苦想之后,一个恶毒的念头在芈王后心中形成了。 芈王后三番五次的请见,陈灵公忍着一肚子不乐意,非常勉强到了芈王后的宫殿,站在那里,一脸不耐烦地问道:“何事?” “大王,又是春天了!还记得那年君臣同游赏春吗?”芈王后满脸笑容柔声说着。 陈灵公哼了一声,还好意思提?你派人下毒的事忘了?最后还不是被你搅得大家不欢而散。 芈王后见陈灵公不吭声,便笑着说:“臣妾真想再去株林游玩,只是怕大王责怪。” 又出什么幺蛾子?陈灵公看她一眼,说:“为何要去株林?” 芈王后一脸真诚地看着陈灵公说:“后宫佳丽三千,本属自然。臣妾这几个月闭门思过,觉得自己确有不贤之处。但在姬心瑶这事上,臣妾枉背了善妒之名。您既然喜欢,为何不纳她为妃?所以臣妾斗胆,想去株林接她进宫。” “如此说来,倒是寡人的不是了?”陈灵公意味深长地说。姬心瑶不愿意进王宫,还不是怕你下毒手。后宫佳丽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你寻了错处,打入冷宫都是轻的,莫名其妙死掉的都有好几个,也就是寡人懒得与你计较罢了。 “肯定是臣妾的不是。夫妻本是荣辱与共,大王已在国事上颇多操劳,后宫消遣之事就该臣妾操心。臣妾若不能为您所想,也就没脸再做王后了,还望大王成全。”芈王后说的非常情真意切。 陈灵公自然是不相信芈王后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明白她是故意装出来的这副德行。但他的心却因此活动开来,姬心瑶回到株林几个月了,自己都不去看一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想如何安排?”陈灵公问道。 “还搞一次君臣同游如何?”芈王后开心地说。 “人太多,太烦了。”陈灵公不乐意,又搞那么多人去,谁知道你安什么心? “那就喊上几个亲近的大臣?”芈王后说,她的目的只在于孔宁和行仪父能去就行了,至于其他人不过都是幌子。 陈灵公点了点头,人少点,姬心瑶也省点事,自己说话也方便点。总归,是要和她解释一下自己的安排。 这一日,天空有些阴沉,但并不影响芈王后的好心情。她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布置,甚至将从楚国带来的所有暗卫都派了过去。一定要万无一失,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将心中的恶气全部吐出来。 早朝过后,几辆王室专用马车,悠然自得地行驶在去株林的路上。马车里的人各怀鬼胎,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灵公在想,他一而再再而三失信于姬心瑶,见面之后如何安慰她才好? 芈王后在想,她要一举捏死那个让她恨得咬牙的女人,她要一洗冤屈还自己清白,她要陈灵公从此对她俯首帖耳。 有着狐狸一样嗅觉的孔宁感觉到了异常,他的心非常不安,一路上脸色发白地考虑着如何从株林脱身。 唯有行仪父倒是开心的很,这几个月来都不敢轻举妄动,今天名正言顺地去株林,确为美事一桩。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震惊大周天下的腥风血雨。 七十一 翻过往心瑶遗恨 忠护主紫姜丧命 下午,大约申时。陈王室的几辆马车突然进了株林庄园,正在采摘曼陀罗的姬心瑶听到忠儿匆匆来报,一下心慌意乱起来。 楚军和晋军在黄河边上打仗期间,屈巫让人送了封信给她。解释他现在分身乏术。若是派人将她悄悄地藏到别处,又怕委屈了她,让她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那封信写在从内衣撕下的一块绸缎上,寥寥数语,也没什么甜言蜜语,却让姬心瑶感到了巨大的温暖,她终于明白了屈巫的苦心。回想那晚的分别,不由有些心伤,自己确实太任性了。自此,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盼着屈巫早点来带自己走。 然而,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回到株林几个月,陈王室那边似断了线的风筝,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反而觉得心里踏实。她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一切过往全部销声匿迹才好。 可现在,陈王室若干人的出现,却将她硬生生地拖回到了过往,让她不得不回头看曾经声名狼藉的自己。 姬心瑶机械地随着忠儿走到大门前,站在那愣愣的,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心瑶!”陈灵公上前喊了一声。 姬心瑶回过神来,勉强地笑着说:“怎也不打个招呼就来了?” 陈灵公疑惑地看着姬心瑶。前日就派人来的,怎么回事?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派的送信之人还没出王宫,就被芈王后的暗卫给干掉了。她要让姬心瑶措手不及,一点防备都没有。 芈王后走了过来,淡淡地说:“夏姬,好久不见。” 姬心瑶压下心中的憎恨,给她见了礼,说:“心瑶给王后娘娘请安。” 后面的马车上陆续下来了孔宁和行仪父等人,姬心瑶感觉有些不妙,今天这阵势什么意思?她硬着头皮招呼大家去主屋大堂休息。 大堂里依然铺着红地毯,依然是一排金碧辉煌的鎏金宫灯,只是天色尚早,并没有点亮。 陈灵公和芈王后依然坐在了那张长长的软榻上,榻上的靠枕和引枕全部换成了白色,上面绣着清淡的碧叶粉荷。 其余的人临时加了软椅和长几,一字排开。姬心瑶吩咐丫鬟们上来水果、点心和茶水,便也在一旁默默地坐了下来。 陈灵公手拍着引枕,心中诸多感慨。他记得以前的引枕和靠枕都是他赏赐的宫中之物,绣着很喜气的金钱蟒。这么长时间没见,人和事都起了变化。 大半年不见,陈灵公的情淡了不少,可一见了面,以前的浓情蜜意又不由自主地涌现出来。 “心瑶表妹,你瘦了!”陈灵公盯着姬心瑶,心中生出了几分歉意。自己说过要迎娶她为后的,可现在却将芈王后带到她面前,这对她来说确实有点过分。其实,自己和芈王后一同来,是想让芈王后当面提出接她去王宫,她能理解接受吗? 姬心瑶微微地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看着陈灵公,她突然憎恨起自己,自己当初是鬼迷心窍吗?明知道他是自己的仇人,却和他同床共枕,还异想天开地说要用自己的美貌让他国破家亡。几年过去了,他依然是陈国的君王,自己却弄得声名狼藉。 “你一直在郑国?子坚表弟好吗?”陈灵公话一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姬子坚被楚庄王逼得肉袒牵羊才保全了国家,还能好? “谢谢,他很好。”姬心瑶说着。她说这话并非应付,姬子坚在郑王宫依然花天酒地快活,至于外人和后世会怎么看他,他才不会管呢。 气氛有点尴尬,无话可谈。姬心瑶也不问他们来干什么,只是不冷不热地坐在那里。 陈灵公对芈王后说:“天还没黑,你带他们去园子里转转。”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和姬心瑶单独待一会。 芈王后叹了口气,原本是想到晚上才发难的,看来得提前了。她说:“臣妾在马车上就有点不舒服,让孔宁带他们去吧。” “孔宁,你过来。”芈王后喊道。 孔宁脸色有点发白,走到前面睃了一眼姬心瑶,然后满脸堆笑地说:“王嫂,有何吩咐?” “你对株林庄园挺熟悉,是吧?”芈王后笑着问。 “嗯……御叔在时,经常来。”孔宁迟疑地说。他的后脊梁已经冒出了冷汗。这话无论怎样回答,都是此地无银。 芈王后眼风扫过陈灵公,轻笑一声,说:“御叔不在了,你不还是经常来吗?” “那年百花宴,奉王嫂旨令来过几次,以后……再没来过。”孔宁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知道今天这关过不去了。 “陈王室的子弟也真是重情义,御叔在天之灵没有理由不感谢你们几个兄弟,争先恐后地帮他照顾遗孀。”芈王后冷笑着,换了副腔调。 正在不耐烦的陈灵公一怔,她这一番话什么意思?见孔宁神色有异,他疑惑地向姬心瑶看去。 姬心瑶莞尔一笑。是祸躲不过,既然来者不善,那自己只有坦然面对了。 姬心瑶看着孔宁,似笑非笑地说:“孔大夫,来就来了呗,何必遮掩呢?” 找死啊!孔宁回头瞪了一眼姬心瑶,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他心虚地说:“夏姬说笑了。” 陈灵公“唬”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问道:“你没事跑到这来干什么?” “大王这话问的,到这来还能干什么?”芈王后也站了起来,看着姬心瑶嘲笑地说:“夏姬,你说他是来干什么?” 坐在一旁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行仪父的脸色也变了,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孔宁“扑通”一声跪到在地,说:“王兄饶命!臣弟冤枉,都是夏姬她……”他不敢说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姬心瑶居然在笑。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还需要明说吗?一个君王竟然蒙受如此的耻辱。陈灵公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一股黑气在他头顶升起,他“唰”地一下抽出了身上的佩剑,冲着孔宁就要刺过去。 芈王后一把拽住陈灵公手腕,说:“大王,为了一个女人,伤了自家兄弟和气,值得吗?” 陈灵公拖着剑走到姬心瑶面前,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个几次救了他的女人,在和他浓情蜜意的时候,还有着别的男人。 “你不打算给寡人一个解释?”他看着姬心瑶说。 “有必要吗?”姬心瑶依然笑着。 陈灵公沉默了一会儿说:“至今没来接你,生气了?” 见姬心瑶笑而不答,陈灵公再也没了耐心,大声地吼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呵呵,我就是想看看道貌岸然的君王和臣子们,是怎样像条狗一样在我面前摇尾求欢。”姬心瑶笑着站了起来,直视着陈灵公。 陈灵公的剑慢慢地提了起来,慢慢地架到了姬心瑶的脖子上。这话太恶毒,无论真假,他都听不下去。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这个给了她无数欢爱的女人,她现在只要委屈地哭着说一切都是芈王后的陷害,他就会选择相信她。可是,她没有。而且,她还在笑。 忽然,紫姜从外面冲了进来,猛地撞偏陈灵公手中的剑,将姬心瑶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护驾!”芈王后一声惊呼,大堂里的禁卫们全部涌了上来,将姬心瑶和紫姜团团围了起来。 陈灵公挥了挥手,让禁卫们退到一边,他朝紫姜仔细看去,此时的紫姜并未易容,他认出了是夏御叔的侍妾。不是被姬心瑶逼着喝毒酒死了吗?原来一切真的都是欺骗。 自己竟然还想着接她去王宫,还差点就让她做了王后,堂堂君王,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陈灵公此时已完全忘了姬心瑶与七杀门的关系。他冷笑着,将姬心瑶从紫姜的身后拖了出来,阴沉地问道:“姬心瑶,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姬心瑶收起了一直浮在脸上的笑容,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寒意,口气却是淡淡的。说道:“是的,自从御叔和子夷大哥被你们害死之后,我就不想活了。只可恨,至今没能报仇。” 陈灵公倒吸一口凉气,说:“报仇?你大哥死与寡人何干?” “你们设计让不会领兵的御叔去打仗,害死了他,害我大哥为救御叔而负伤,之后因此而死。你们害我中情蛊,又害死我外祖父和房庄主。这血海深仇,难道我不该报?” 姬心瑶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可这并非委屈的泪,而是仇恨的泪,她哭所有的亲人为自己而死,哭自己至今未能替他们报仇。 “可恨我力量有限,不能让你们国破家亡。但是,今天我要你们给我的亲人们偿命。”姬心瑶的手伸到衣袖里摸出了银针,扬手就要撒去,却浑身一麻,僵在了那里。 芈王后哈哈大笑。她带来的暗卫早就有所防备,一见姬心瑶异动,便蹿过来点了她的穴。 紫姜又气又急,一下乱了方寸,她“唰”地一下抽出短刀,可还没等她出手,左右几个禁卫的剑全部刺到了她身上。陈灵公的剑也分毫不差地刺进了她的胸口,紫姜只来得及喊了声:“小公主!”就倒在了地上。 “紫姜!”姬心瑶悲愤地喊着,冲着陈灵公咬牙切齿地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芈王后走到陈灵公身旁,讥讽地说:“大王,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女人!哈哈哈!” 陈灵公拔出了剑,剑尖上还滴着紫姜的血,他冷笑着向姬心瑶的胸口刺去。 七十二 残阳如血西风烈 株林惊变烟云起 陈灵公从紫姜胸口拔出剑,冷笑着将滴着血的剑尖抵到了姬心瑶的胸口。 姬心瑶镇静地闭上了双眼。这一刻,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屈巫那双满含着心痛和责怪的眼睛。哥哥,对不起,心瑶下辈子一定干干净净地陪着你。泪,溢出了她的眼眶,无声地流了下来。 陈灵公的手抖了抖。他看到了姬心瑶的眼泪。他以为她害怕了,可为什么不开口求饶?她求饶了,自己说不定就可以不杀她。他曾经为她那么痴狂,多少有点不忍心让她死在自己的剑下。 芈王后突然抓住了陈灵公拿剑的手,将他轻轻地推到一边,说道:“大王,不能杀她。” 陈灵公疑惑地看着芈王后,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姬心瑶,没有说话。他根本不相信芈王后会发善心,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搞什么名堂。 芈王后说:“夏姬,可以不杀你,但你的命要拿冰蚕来换。” 姬心瑶睁开了眼睛,看着芈王后微微一笑,说:“杀吧,冰蚕是不会给你的。” 芈王后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将冰凉的匕首在姬心瑶的眼前比划着,阵阵寒气在她的脸上萦绕。芈王后阴险地说:“本宫先在你脸上划个十刀八刀的,看你是否还嘴硬!” 陈灵公皱了皱眉头,又是冰蚕,心心念念要为你的王兄找冰蚕,哪里还把自己当陈国的王后。他不客气地将芈王后推至一旁,伸手捏着姬心瑶的下巴,说:“你,当真就那么恨寡人?” 姬心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轻蔑地说:“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帮你找台阶,你偏不下,就不能怪寡人心狠了!陈灵公恼羞成怒地抹了下脸,再一次将剑提了起来。突然,仪行父奔过来,跪倒在陈灵公面前,双手抱着他拿剑的手,颤声说:“大王,您饶了她吧!” “你?呵呵,又冒出来一个!”陈灵公的眼睛里杀气顿起,使劲挣开仪行父的手,狠命地将他一脚踢翻在地,厉声冲着其余的几个大臣吼道:“还有谁?还有谁?” 那几个大臣吓得全部跪到在地,哪里还敢说一句话。仪行父爬了过来,语无伦次地说:“大王,不是,我就是,我们其实,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就是,就是看到她就很开心。” “很开心?很好!”陈灵公向一旁的禁卫看了一眼,不再理睬仪行父,尽管他此时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但想到他是大司马,掌握着兵权,很难说身旁的这些禁卫有没有他的心腹,他暂时忍下了这口气。看到她就很开心,这糊鬼的话也能说出口。 陈灵公的剑终于抵到了姬心瑶的胸口。这一回,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杀了她,因为他已经给了她活命的机会,偏偏她自己想死,他就是不想薄情也没办法。他毫不理睬芈王后在一旁着急地说什么冰蚕,也不理睬仪行父又一次爬过来想要阻止他。 剑尖已经刺破了姬心瑶的衣衫,刺破了她的皮肤,血洇了出来,衣衫上点点血红,像冬日的梅花瓣。他只要再稍稍用点劲,就会听得剑尖刺破心脏的声音,此刻,他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迫切地想看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在他面前倒下来。 “嗖”一只箭穿过窗棂,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陈灵公的后心,他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姬心瑶的面前,与一霎前他的想法正好调了个。 “护驾,有刺…….”芈王后惊慌失措地喊着,刺客的客字还没发出声,又是一只箭从窗外射来,竟从她的前胸穿透了后背。她倒地时候的表情十分狰狞,十分夸张。 姬心瑶看着接连倒地的两个人,抬头向窗外看去,屈巫来了?他总是在自己很危急的时候出现,一定是他。她焦急地想出去迎他,可被点了穴的身子依然不能动。 箭,依然不疾不徐地从窗外飞来,所有在姬心瑶身边的人都无一幸免地倒在了地上。只有孔宁悄悄地从地上爬到了软榻的后背,那是窗户看不到的死角。 仪行父从地上爬了起来,打横抱起姬心瑶就想往外跑,暗处闪出了两个芈王后的暗卫,一掌冲着仪行父的头部击去,仪行父瞬时就倒在了地上,一个暗卫抢过姬心瑶夹在肋下,接连几个跳跃,就不见了踪影。 很快,芈王后带来的暗卫全部消失了,剩下的王宫禁卫们乱成了一团,大王死了,王后死了,大司马晕死过去,其余的大臣全部不见了踪影,连这个庄园的主人姬心瑶也不见了,他们如何是好? 残阳如血。株林庄园一片诡异。 仪行父在几个禁卫的呼喊声中醒了过来,他看着陈灵公和芈王后的尸体,自言自语地说:“抢走她的应该是王后的人,那杀了他们的会是谁?” 对了,传说有人曾杀死十几个杀手而救走姬心瑶。仪行父不由打了寒颤。株林庄园一定暗藏了高手,幸亏自己刚才是拼死救姬心瑶,否则还不知道什么后果。 他制止了禁卫们想去搜查株林庄园,说:“送大王和王后回宫。”赶紧溜之大吉,不得罪隐藏在暗处的高手为好。大王都死了,纵然搜出什么来还有意义吗? 仪行父和若干禁卫,带着陈灵公和芈王后的尸体,上了马车,几个吓得索索发抖的大臣,也不知道从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在大门口爬上了马车。 再也不来株林庄园了。太吓人了。上一次来,就又是下毒又是飞镖的;这一次,连大王都死了。再也不来了。那几个大臣个个都是三魂丢了两魂半的样子,一路上重言倒语地说着这几句话。 几辆马车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株林庄园,他们谁也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孔宁藏在软榻后面没敢出来,也没人能想起他。 家丁丫鬟们全部哭了起来。姬心瑶不见了,紫姜死了,他们成了无根的浮萍,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忠儿按下心中的恐慌,强作镇静地安排丫鬟们把紫姜的尸体抬到廊下安放好,让家丁们点起鎏金宫灯,撤掉血迹斑斑的地毯,待清洗大堂过后,再将龙涎香燃起,等公主归来。 忠儿正分配着任务,主屋大堂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弓箭。 “小公子!”忠儿一声惊呼,朝夏征书奔去。 夏征书飞快地将所有的人看了一遍,急速地问道:“公主母亲呢?筑风叔叔呢?” 筑风和夏征书星夜兼程,赶到株林时,正好看到陈王室一众人等的马车进了庄园。筑风当时就沉下了脸,心中闪过了一万种念头,但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拉着夏征书藏到了隐秘处。 要说藏在哪里能看到主屋大堂里的情况,筑风却比庄园的小主人夏征书清楚的多。屈巫远去天山的那段日子,正是姬心瑶声名狼藉的时候,他当时怎么也不相信陈国弟子传信的内容,亲自在株林庄园潜伏了半个月。所以,主屋大堂外面的结构,他闭着眼睛都知道。 筑风带着夏征书藏在暗处不久,他就发现了庄园里不仅有诸多名正言顺的禁卫,还有非常隐秘的暗卫。他见过陈灵公来过庄园,每次都会有不少禁卫跟随,但从没见过诡秘的暗卫,即使在百花宴期间也没有。 直觉告诉筑风,今天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立刻告诉夏征书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夏征书点点头,将自己身上特制的弓箭取了下来。 陈王室的人坐下来没多久,筑风远远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但他感觉到了姬心瑶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态度。他原先为屈巫捏的一把汗立刻转变为对姬心瑶的担心。 果然,没一会儿,他们看到了陈灵公拿着剑架到了姬心瑶的脖子上,又看到紫姜冲了进去。筑风稍稍犹豫的片刻,紫姜被杀,姬心瑶被点穴。夏征书急得几次要跳出去拼命,都被筑风死死按住。 筑风带着夏征书悄悄地换了个角度,他知道夏征书天生神力,可以轻松百步穿杨,但他要确保一射而中,才能救下姬心瑶。而且,他要保全夏征书不受伤害。庄园里无数暗卫让他不得不忌惮。 当陈灵公的剑再次刺到姬心瑶的胸口,筑风立刻发出了指令,夏征书早已是挽弓在手,轻轻一放,箭矢一声呼啸,就穿过窗棂射中了陈灵公,接着,又是芈王后。一箭一人,丝毫不落空。 筑风指挥着夏征书将姬心瑶身旁的人一一射杀之后,他们的藏身之处被暗卫发现了,筑风只得先护着夏征书退到安全地带,让他躲好不要出来。 夏征书听话地藏好了自己,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薄弱,肯定不是那些暗卫的对手。他相信有筑风叔叔在,公主母亲一定会安然无恙。 可是,直到天黑,他远远地看见主屋大堂已经点起了灯火,筑风叔叔依然没来喊他,他到底按捺不住,跑了出来。 然而,他既没看到公主母亲,也没看到筑风叔叔,只看到了一片狼藉,看到了静静地躺着的紫姜。 七十三 寻冰蚕不见踪影 围庄园难料吉凶 家丁们终于在庄园的东南角发现了一个人,那人像个傻子似地坐在地上,任凭他们喊他推他,他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忠儿和夏征书火速赶了过去。果然是筑风,只是神情不对。 “筑风叔叔,你怎么了?你见到我公主母亲了吗?”夏征书蹲下来晃动着筑风的胳膊说。 筑风抬起了头,明亮的灯笼映照下,他脸色惨白,满身凄惶,好半天才喃喃地说:“怎么办?我回去怎么和门主交待?救公主,拿冰蚕,我一件都没办到。”说罢,竟嚎啕大哭起来。 筑风将夏征书藏好转身就向主屋大堂奔去,他知道姬心瑶肯定是被点了穴,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大堂里乱糟糟的,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可偏偏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几个暗卫从筑风前面一闪而过,其中一个肋下夹着一个女人。他定睛看去,正是被点了穴的姬心瑶。 筑风急忙追了上去,拦住那夹着姬心瑶的暗卫。只是,他既不敢拔剑,又不敢挥掌,他怕误伤了姬心瑶,只能拼命地拦着那暗卫,不让他离开。 不料另外几个暗卫突然一哄而上,缠住了筑风。筑风心知不妙,疯了似地将缠着他的几个暗卫全部杀了,然而,那个夹着姬心瑶的暗卫却乘机跑得不见了踪影。 筑风的腿一下就软了,他瘫倒在地,拼命地捶打着地面。姬心瑶不见了,拿不到冰蚕,门主身上的蛊虫怎么办?绝望瞬时就漫上了他的头顶。 夏征书一见筑风大哭,自己也哭了起来。日夜兼程回来看公主母亲,她却生死不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慌得不行。他早已把姬心瑶当成了亲生母亲,父亲已经没了,要是母亲再没了,他怎么办? 忠儿见一大一小俩人哭得稀里哗啦,只得安慰说:“公主既然是被人掳走了,就说明她暂时还没生命危险。人既然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筑风一听立马止住了哭声。有道理,只要姬心瑶活着,七杀门上万弟子,将他们全撒出去,就一定能找到她,也就一定能救下她。他吩咐一个家丁立即去宛丘暗庄,发出指令寻找姬心瑶。 稍稍平静之后,筑风将忠儿拉到一旁小声地问道:“你可知冰蚕在哪?门主急需。” “急需?”忠儿疑惑地问着,他知道冰蚕是屈巫从天山寻来给姬心瑶的,急需做什么? 筑风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门主被人下了蛊。” 忠儿大惊失色,门主怎么可能被人下蛊?见筑风神情不似假话,他想了想说:“应该是在公主的屋子里,只是公主不在……。” 忠儿咽下了后面的话。姬心瑶不在,他怎敢去她屋子里翻找?可屈巫那边又是火烧眉毛。一时间,他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筑风明白忠儿的意思。他想了想把心一横,不管了,姬心瑶回来后若是责怪就责怪好了,先找到冰蚕救了屈巫再说。 筑风说服了忠儿,随着他往主屋院落走去。屋外廊下停放着紫姜的尸体。筑风一眼瞥到,紧走几步过去蹲了下来,紫姜的双眼依然圆睁,依然没有放下她的牵挂。 “不许你这样说她!”那年月下相遇,紫姜气急败坏地护着姬心瑶的声音,骤然在筑风的耳边响起。好个忠诚的丫头。 筑风叹息一声,伸手覆下了紫姜的眼帘。安息吧,这一辈子你为她无怨无悔地付出,她会记得你的。纵然她现在不在,忠儿他们也会厚葬你的。 筑风随着忠儿进入了姬心瑶的房间。尽管有思想准备,屋里的奢华还是震撼了自幼风餐露宿的筑风。原来,睡觉不仅仅是需要一张床。 姬心瑶的卧房里放着数个夜明珠。只因夏御叔当年说,灯火有烟气,怕熏了姬心瑶那双美丽的眼睛。 夜明珠的光柔和而温馨,但光亮不足。忠儿吩咐丫鬟们给房间里掌了几盏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筑风和忠儿仔细翻找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他们都没放过,连地板都是一寸一寸地检查,看有无活动的地方。然而,直至东方发白,晨曦微现,他们依然一无所获。 筑风急了,门主等着冰蚕救命呢!他不能想象屈巫服的摄心解药,若是有朝一日他的意念再也无法压制,会出现什么状况!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都翻查三遍了,还是不见踪影,公主她到底会把冰蚕放哪?”筑风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说。 忠儿环顾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也长叹了一口气。是啊,公主她会放哪儿? 一丫鬟进来禀报,灵棚已经搭好,是不是将紫姜姑娘入殓移过去,忠儿点头让他们先去操办,他现在抽不开身。 紫姜?姬心瑶一直都离不开她。筑风忽然醍醐灌顶,姬心瑶有可能交给紫姜保管冰蚕。 “会不会在紫姜屋里?”筑风问着忠儿。 “对,极有可能!我们去紫姜屋里找。”忠儿眼睛一亮,连忙答着。他曾亲眼看到紫姜捧着冰蚕陶罐去姬心瑶屋里,心里一急,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然而,他俩将紫姜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找到冰蚕的下落。难怪都说一人藏东西,万人难寻。从黑夜到白天,再从白天到黑夜,筑风和忠儿发动所有的丫鬟和家丁们,将庄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能如愿。 她会不会又将冰蚕放了?筑风怀疑起来,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姬心瑶放过一次冰蚕,那是她家传的宝贝,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可后来的冰蚕是屈巫九死一生从天山寻来的,屈巫的这份情天下少有,她就是不珍惜也该还给屈巫,不会私下就放了。 一晃七八天过去了,姬心瑶下落不明,冰蚕更是没有着落。筑风几乎要疯了,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连吃饭喝水都是匆匆划拉一下,又赶紧去寻找冰蚕。此时的他已经变得机械而迟钝,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不到冰蚕,他无法回去面对屈巫。 清晨,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是一夜未合眼的筑风,刚想去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忽然听到一阵噪杂而急促的马蹄声。他不由一怔,千军万马的声音,怎会出现在这里? 忠儿奔了过来,一脸紧张地说:“大队人马将庄园包围了!” 筑风懵了一会才回过神,问道:“陈王室的人?” “好像不是,他们从郑国方向来。”忠儿答道。 郑国?听说姬心瑶失踪来要人?郑王室何时变得对姬心瑶如此关心了?筑风跟着忠儿往大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口,筑风已经明白,来的是楚军轻骑。清一色的黑色铠甲,在雨中泛着异常的光泽。想当初,为了这天外玄铁,屈巫费尽心思才从秦国搞来。如今却物是人非,筑风只能在心底感叹造化弄人。 一黑脸将官骑在马上喊道:“我等奉吾王旨令,捉拿杀害陈国君王和王后的凶手夏征书,尔等若是识相就交出凶手,否则黑甲铁骑将踏平株林庄园,鸡犬不留!” 征书?他们怎么会知道征书?筑风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看着忠儿,忠儿摇了摇头。那天夏征书是在天黑之后才出现的,当时陈王室的人都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即使有人看到他回来,又怎能断定是他杀了人? 他们谁也没能想到,当夏征书出现在主屋大堂时,软榻的背后还藏着孔宁。夏征书小时候孔宁没少抱过,知道这个侄儿天生神力。当孔宁一眼瞥见夏征书那特制的弓箭,就明白窗外飞箭是夏征书所为。 当夏征书和忠儿等人一窝蜂出去寻找筑风的时候,孔宁乘机逃离了株林庄园。回到府邸的孔宁原本是想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可事情并非他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芈王后的那些暗卫,见他们的长公主死了,他们无法向楚庄王交差。为将功补过,他们秘密地将那天到株林庄园的几个大臣全部抓了起来,连同姬心瑶一起送回了楚国。 楚庄王一听嫡亲的妹妹死了,暴跳如雷,当场就要杀了所有的大臣泄恨。孔宁为自保,便将夏征书供了出来。 楚庄王丝毫没有迟疑,立刻派上一队轻骑,取道郑国,直奔株林庄园。他可不管夏征书尚未成年,在他眼里,杀了他的王妹,就是挑战他的权威,他不将夏征书五马分尸,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筑风见那黑脸将官来势汹汹,暗道不好,小声对忠儿说:“我拦住他们,你带几个功夫好的家丁护着小公子从后门出去,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忠儿答应一声,匆匆地往偏厦而去。筑风迎上前去,笑着说:“你们稍等一会,这就让人去找了。”他想尽量拖延时间,好让忠儿带着夏征书离去。 黑脸将官冷哼一声,仰头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点,一脸不耐烦地说:“别耍花招,我只给你一盏茶时间。” 筑风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心中暗道,一盏茶时间,忠儿应该能将征书带出去吧! 七十四 庄园瞬间被血洗 陈国忽然遭覆灭 又粗又密的雨丝,从天空倾注下来。狂风顺着屋脊而下,将屋顶的积雨吹得四处乱溅。 株林庄园,一片死寂。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丫鬟和家丁的尸体,雨水和血水交织,肆意地流淌着。 一道白光闪过,庄园上空炸响了“轰隆隆”的雷声。 筑风从血水里抬起了头,傻傻地看着一地的尸体,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的身上被横七竖八地戳了好几个窟窿,有的还在汩汩地流血。 天塌了!他没脸去见门主,他没办法活了! 前一个时辰,忠儿带着几个家丁护着小公子夏征书绕到庄园的西南角,树林后面有一个小门,出去是一条狭窄的小道,一直往前走,就可以走到大山里,山的另一边,有一岔道连接了去宛丘的官道。 当年夏御叔之所以在这里开个门,修建一条小道,完全是一时兴起为了狩猎方便。事实上那个门很少打开,家丁中知道的不多。 但孔宁是知道的,他和夏御叔曾一起从那道门出去过。当他出卖夏征书之后,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株林庄园内外情况全部告诉了楚庄王。 忠儿打开了那道小门,惊得目瞪口呆。门外小道上挤满了黑甲将士,一看到门开了,竟有人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大王果然英明,果然料事如神。领头的将官在心里拍了一下楚庄王的马屁,笑眯眯地说:“谁是夏征书,乖乖地出来吧!” 忠儿冲着夏征书喊了一声:“小公子,快跑!”自己闪身出去顺手将门关了起来。迎着那将官,忠儿抽出了自己的剑。此刻,他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想拖一时是一时,给夏征书争取逃生的时间。 筑风和忠儿谁也没能想到楚庄王派来的这一队轻骑,并非真正的黑甲将士,而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高手。楚庄王诡秘地养了这样一支队伍,至今从未发挥过作用,这一次竟全部派到了株林庄园。 忠儿是房庄主的徒弟,功夫在七杀门弟子里最多能占个中等,他一人应战那么多的黑甲将士,哪怕他们只是普通的将士,他都不可能以少胜多。他知道自己无异于以卵击石。 忠儿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轰”的一声,一个黑甲将士的大力金刚掌击倒了门,忠儿挣扎着爬过去,企图用自己的身子堵住通道。 马踏躯体天公悯,风凄雨冷哭忠魂。 黑甲将士骑着马一个又一个地从忠儿身上踏了过去,瞬间,忠儿被无数铁蹄踩成了肉泥。 雨点越来越大,远处传来了阵阵雷声。雨中,筑风还在和那黑脸将官瞎掰着拖延时间,当他发现黑脸将官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笑容的时候,一队黑甲将士从庄园里面冲了出来。 筑风大惊,知道大事不好。可一切都迟了,紧接着,黑甲将士在庄园里横冲直撞地驱赶着丫鬟和家丁,将他们全部赶到了大门前。 筑风虽然没见到夏征书和忠儿,但见这队轻骑是从后面来的,便知后门出不去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事实上此时忠儿已经死了,夏征书只是躲在后面的家丁屋内。 “夏征书在哪?”黑脸将官跳下马来恶狠狠地喊道。见没人理他,他剑一挥,前面的一个家丁倒了下来。他狞笑着:“不说?那好,我就杀到你们说为止。”又一个丫鬟倒了下来。 一个又一个的丫鬟和家丁倒了下来,地上的雨水已经变成了红色。筑风再也按捺不住,大喊一声:“我就是夏征书。” 黑脸将官哈哈大笑,说道:“可惜,你不是个少年!”说着,手中的剑就向筑风刺来。筑风早已运功全身,黑脸将官的剑折飞了一半。 竟然是金钟罩!黑脸将官一声惊呼,纵身上马。旁边的黑甲将士立刻就将筑风围了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剑花四溅,筑风和他们杀得天昏地暗,他们虽然伤不了筑风的金钟罩,却用车轮战术拖得筑风筋疲力尽。 黑脸将官见筑风已被缠住,便又开始了他的疯狂杀戮。一个家丁看着遍地的尸体,再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抖抖簌簌地将夏征书藏身之处供了出来。 酣战中的筑风一眼瞥见夏征书被黑甲将士押出来,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泄了金钟罩。瞬时,几把剑同时刺中了他,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雷电嘶鸣着划破了如注的雨帘。黑甲将士找到夏征书之后,依然血洗了株林庄园,直到庄园里堆满可怖的尸体,再无可杀之人,他们才绑着夏征书离去。 风中绽开的血色气息让筑风几乎窒息,他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走去。 屈巫预感到了不妙。筑风离开没几天,宛丘那边就飞鸽传书寻找姬心瑶的下落,紧接着筑风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讯。他的心揪了起来!他已按捺不住自己立刻去陈国的想法了。 这天早朝,楚庄王一如既往地听着臣子们奏请,不慌不乱地安排好朝中事务之后,突然看着屈巫说:“爱卿,你几次三番地建议灭了陈国。现在时机成熟了,你即刻领五万兵马去吧。”楚庄王轻松地说着,犹如安排一顿酒宴。 现在灭陈?屈巫一阵迷茫。自服了解药之后,他强制用意念压制摄心,但不时就会出现迷茫,那一瞬,他有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稍纵即逝,屈巫恢复了正常。他正要说话,楚庄王却站起来说:“退朝!”衣袖一甩,径自回了宣德殿。 正想去陈国,他就让带兵去陈国,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更不是他好心照顾。直觉告诉屈巫,一定是出大事了!屈巫忐忑不安地又一次走进了宣德殿。 自那日服了解药之后,第二天屈巫就按楚庄王的要求去了宣德殿。当时楚庄王和颜悦色,与头天逼着屈巫吃药的那个暴君判若两人。 他询问了七杀门内部的一些情况,屈巫也颇为诚恳地作了回答,告诉他门主之下有七大长老,各自有着势力范围,自己这个门主可有可无。还说七杀门其实就是一个江湖门派,自己也是机缘巧合才当了这个门主,没有多大意义。 他的一番话,楚庄王自然是半信半疑,想到屈巫已被摄心解药控制,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一旁,没再多问。之后,他依然像以前那样对待屈巫,满朝文武除了宋禁卫长,谁也不知屈巫被楚庄王下了蛊。 屈巫进了宣德殿,见楚庄王似是在等待自己,便试探着说:“大王,微臣从未领过兵,贸然前去攻打陈国,怕是误了大王的大计。” 楚庄王笑了一下,说道:“屈巫,寡人这是送个大大的功劳给你。陈国现在群龙无首一盘散沙,他们根本不会抵抗,你可以长驱直入拿下宛丘。” 屈巫一惊!群龙无首?陈灵公出事了!难道与姬心瑶失踪有关联?为什么陈国那边弟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一贯消息灵通的屈巫根本没想到,自己消息的闭塞竟是手下人的疏漏。 宛丘弟子发出寻找姬心瑶的讯息时,并不知道陈灵公被杀。筑风当时只想寻找姬心瑶,后来又一门心思找冰蚕,竟然忘了把这重大消息告诉屈巫。 后来,陈王室封锁了消息。原因是他们迟迟定不下来继任的君王。原本顺理成章应是陈灵公世子继位,可陈王室内部觊觎王位的人太多,吵了几天都没有着落。世子一看自己凶多吉少,便偷偷离开陈国跑到晋国避难去了。 楚庄王见屈巫吃惊的样子,心中反而有了几分轻松,看来,他还不知道株林庄园之事。他略为有些沉重地说:“陈国的君王和王后都被歹人杀了。”接着又恶毒地补充了一句:“在株林庄园,与姬心瑶有关。” 屈巫的脸色骤变,他并不想掩饰自己,既然楚庄王已经知道他与姬心瑶的关系,掩饰毫无意义。 “心瑶,她在哪?”屈巫不由分说地问道。 楚庄王面色一冷,竟然对长公主的死一点表示都没有,竟然还敢问姬心瑶。他意味深长地说:“待你把陈国灭了,你就能见到她了。” 如此看来,姬心瑶失踪与他有关!屈巫不得不明白,姬心瑶现在的生死荣辱完全取决于楚庄王。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好吧,我先去灭了陈国,就当替心瑶完成心愿吧,她不惜身败名裂为的就是陈王室覆灭,也算得逞了。屈巫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 屈巫带着五万兵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路飙到了宛丘。陈王室的子孙们争王位时各不相让,到了国家危难之时却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一见楚军打到城下,便毫无悬念地开了城门投降。 楚国的大旗插到了陈王宫,在半空中迎风招展。 陈王宫内,屈巫看着将士们热火朝天地将陈王宫的人和物登记造册,心中一阵茫然。当年因周天子长女下嫁,而在西周之初最早被封侯爵的妫姓陈国,就这样结束了几百年的历史,成了楚国的一个县。 心瑶,这是你要的结果吗?屈巫久久地眺望着株林方向,心中更加茫然。 七十五 悲向苍天祭冤魂 铁血无泪亦凄惶 水楼,七杀门在陈国都城宛丘新的暗庄点。 早晨,一个弟子刚将门板卸下,一眼瞥见屈巫站在门口,吓得半天才反应过来。 屈巫摆了摆手,随他走进了后堂,制止了几个闻声而来的弟子要跪拜的礼节,急促地问道:“筑风在哪?” “在、在里屋。”一个弟子紧张地回答。 一丝疑虑涌上了屈巫的心头,在里屋竟然不出来见我?他不由分说地几步跨了进去。 筑风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房梁,嘴里轻轻地数着一、二、三、四、五,数完一遍又重新开始,周而复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屈巫面沉似水,伸手拍了拍筑风的脸颊,说道:“给我滚起来。” 筑风却理也不理,依旧执着地数着房梁,仿佛屋子里根本没有人一样。 “他这是怎么了?”屈巫问着旁边的几个弟子。他摸了摸筑风的头颅,并无伤痕和包块。头上没有创伤,怎么会变傻? 这个暗庄点的头唤作灵六,人也如名字一般机灵。他赶紧答道:“门主,十多天前,筑风特使派株林弟子来传信,让我们飞鸽传书查公主下落,我们当即就发了出去。之后筑风特使就没了音讯。” 虽然知道姬心瑶母亲桃子是祖师爷嫡传子孙的只有七大长老和筑风。但所有的七杀门弟子都知道姬心瑶是门主的心上人。当年屈巫从天山回来,为姬心瑶差点掌毙了宛丘暗庄弟子,他们至今还心有余悸。所以,他们丝毫不敢拖沓。 灵六见屈巫没有吭声,便继续说:“原以为筑风特使会到宛丘来,可一等七八天都没有消息。那天,下着大雨,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不安,便赶着马车往株林去,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筑风特使,当时他浑身是血地躺在路旁,只剩下了半口气。” 屈巫的拳头已经捏了起来,手心滚烫。筑风在七杀门里的功夫不亚于七大长老,自那年屈巫将金钟罩秘籍给他之后,单打独斗起来他则更胜一筹。能把筑风伤成这样的,无论顶级高手,还是车轮战术,都必须先破了他的金钟罩。 金钟罩的命门在筑风身体最隐秘之处,谁也不可能想到。那么,他的金钟罩就是自己泄了气。如果不是他自己破了童子之身,就只有一个可能,当时他遇到了极大的打击,惊慌失措。 既然姬心瑶失踪他都能镇静地让人发讯息,那会是什么让他失了理智? “征书呢?”屈巫猛惊。他到现在没看到夏征书。 灵六摇了摇头,一脸凄惶地说:“救回来筑风特使之后,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什么也问不出来。郎中说是失忆了。还有,株林庄园的家丁丫鬟全部被杀,我们已经将他们都埋了,现在派了两个弟子悄悄地守在那里。” 征书是夏御叔唯一的嫡子,若是有什么差池,不要说姬心瑶难以原谅,就是屈巫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他收了夏征书为徒,师徒如父子。屈巫的心慌乱起来。 “赶车,随我去株林。”屈巫抓起筑风,对灵六说。 株林庄园的大门口。死一般的静寂,连空气都静止了流动。 屈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的眼光仿佛穿越时空一般,看到了以前的株林庄园。空旷、寂寞、甚至还有几分诡异。但是,没有死亡。 尽管连日的暴雨,已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屈巫依然嗅出了这里是冤魂的海洋,无数个冤魂依然在空中凄苦地游荡。 灵六架着筑风走了过来,在株林庄园看守的两个弟子也怯怯地走了过来。 半响,屈巫往主屋院落走去,他们几个人轻轻地跟在了后面。姬心瑶的卧室虽然到处都是被翻过的痕迹,但能看出很多东西都是轻拿轻放,并非是恶意地乱翻一气。 筑风在这里找冰蚕?他和姬心瑶没碰上面?冰蚕找到没?他到株林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屈巫的心里越发不安。 屈巫将整个庄园走了一遍,也没找到有关夏征书的任何踪迹。他甚至发现了东南角的后门,发现了一具被踩踏成肉泥的尸体,已经腐烂淌水,并发出了阵阵恶臭。 株林庄园太大了,加上这道后门过于隐蔽,以至于那些来清扫的弟子根本没发现。 屈巫看了眼灵六,灵六赶紧走上前,他从衣着上判定是庄园家丁,只是脸部早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忽然,尸体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了一下,灵六蹲下伸手摸去,竟是一串钥匙。 “他应该是株林管家忠儿。”灵六拿着钥匙站了起来,一脸悲戚地说。株林庄园里的家丁弟子都是房庄主从奕园带来的,和他联系比较多的就是忠儿。忠儿死得如此惨烈,他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 屈巫仔细地看着忠儿的姿势和倒在一旁的门板,确定门板是被外力冲破,忠儿是想用自己的躯体拦住闯进庄园的人。如此看来,忠儿是想保护庄园里的什么人。当时,姬心瑶已经失踪,那他拼死想要保护的人只能是夏征书。 征书当时在庄园里?屈巫打了寒颤,冰冷彻骨的凉意从他的脚底升起。筑风极有可能是因为征书而急怒攻心,泄了金钟罩。屈巫不敢想下去。 “你们、”屈巫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你们收殓尸体时看到、看到夏征书了吗?” 那两个看守庄园的弟子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他们虽然不认识夏征书,但知道他是这个庄园的小主人。既是主人,就不可能穿着家丁的衣服,何况他们收殓的都是成年人。 屈巫的心稍稍定了些,没看到尸体,就证明夏征书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就有希望找到他。 “厚葬忠儿。”屈巫对那两个弟子说着。他拉过筑风,猛地晃了晃他,怒喝道:“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避吗?睁大眼睛看看,忠儿是如何死的!” 筑风依然傻傻痴痴的样子,他根本不想从短暂的失忆中醒来。 那日,他被雷声震醒,从血水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株林庄园。他的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没脸见门主了,还不如死了好。 筑风下意识地走在通往宛丘的官道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路上没有任何的车马和行人。终于,他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那一刻,他竟然是解脱的感觉,他再也不想醒过来了。 直到灵六救下了他,他依然不愿醒来,内心巨大的恐慌让他选择了失忆。 屈巫见筑风依然是昏昏噩噩的样子,气不过狠狠地给了他几个耳光。给我醒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不敢面对。 筑风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他定定地看着屈巫,看着这个左右开弓打着自己的人。他根本不晓得痛,只感觉打自己的人是那么的熟悉。他的脑子强烈地震动着,他的思绪在激烈地翻腾着。 终于,筑风被打醒了。他明白过来,打自己的人是屈巫。随即他一切都明白了过来。 “门主,我没脸见您,我不想活了,您杀了我吧。”筑风突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屈巫看着筑风清醒过来,心中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低沉地说:“起来说话。征书呢?” 筑风竟然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屈巫的心一紧,一把拎起他,厉声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的。说,到底怎么了?” 筑风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情绪,便从他带着夏征书来到株林庄园,刚巧碰上陈王室一班人说起。先是紫姜被杀,姬心瑶被点了穴,千钧一发时夏征书射杀了陈灵公和芈王后。然后暗卫劫走了姬心瑶,自己和忠儿没日没夜地找冰蚕,再后来,黑甲将士血洗庄园,绑走了夏征书。 “门主,我对不起您,您交待的事我一件都没办成,还把征书弄丢了。您杀了我吧!”筑风说着又跪了下来。 屈巫的手放到了筑风的头顶上。筑风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真的希望屈巫杀了自己。 “若是杀了你能解决问题,我一定会杀了你!”屈巫没有表情地说着,接着抽身离开,甩了一句话:“回宛丘!” 走到大门口,屈巫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了下空中,对灵六说:“找方士来作个道场,让冤魂安息吧!” 一路无语回到了宛丘,已是傍晚时分,屈巫正想留下来和暗庄弟子一起吃晚饭,忽听得大街上人声鼎沸,噪杂不堪。 水楼二层上已经没了茶客,屈巫走上去透过窗户朝街上看去。竟然是楚军押解着一溜囚车,再一细看,囚车里都是陈国的大臣,有几个是认识的,尤其是那个孔宁。 “征书!”筑风在一旁急切地叫了起来。屈巫定睛看去,最后一辆囚车上真的是夏征书。屈巫的拳头不自觉地捏了起来。有下落就好! 屈巫的目光随着夏征书远去,许久回过头来。没想到,一队骑兵过后,竟有一辆楚王室标志的大马车,缓缓地行驶过来。 他居然来到了陈国,他要干什么?屈巫的心沉了下去。 七十六 窥王宫奢靡咋舌 过法场酷刑发指 屈巫一眼看到楚庄王的马车来了,立刻打消了和暗庄弟子一起吃晚饭的念头,转身对灵六说:“派个人去盯着囚车。”接着又对筑风说:“等我指令。” 屈巫说罢,从水楼后院上了屋顶,好似风一般向陈王宫掠去。街上偶有人抬头,屋顶上一道黑影闪过,再一定神,不过是斜阳照在屋脊上,便疑惑是自己看花了眼。 楚庄王到达陈王宫时,屈巫已带着若干将官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一下马车,屈巫等人便按惯例行了跪拜礼。楚庄王看着屈巫大笑,说道:“爱卿,寡人送的灭国之功够不够后世为你书写一笔?” 屈巫暗自腹诽,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是够大书特书的。竟然跟在我后面就来了,想干什么?不过,他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谢大王恩典!” “咚”楚庄王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了轻微的声响,屈巫的眼风扫了一下。马车里还有人,该不会是玉儿吧? 楚庄王似是也听到了马车里的响动,微微笑了一下,径直往王宫里走去。宋禁卫长看了屈巫一眼,紧跟楚庄王后面走着。 夕阳下,陈王宫依然氤氲在一片香风旖旎之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帐舞幡龙,帘飞彩凤。犹如彩虹挂空中,流光溢彩;又似仙境落凡尘,金碧辉煌。 大殿内檀木作梁,范金为柱;白玉铺地,珍珠为帘。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只能叹一声珍珠如土金如铁,美玉似水银似土。 楚庄王看了一眼陈灵公的黄金王座,便向一旁的偏殿走去。偏殿临窗有个很大的软榻,上面铺着猩红毯子,有一个靠背和两个引枕,都是黑色缎面上绣着金钱蟒,甚至还有一条明黄色的丝被。 楚庄王的脑子里闪过了自己的宣德殿,好像只是自己处理政务的场所,不具备睡觉功能,充其量有个软榻能靠着休息一会。大殿旁的偏殿都能睡觉,这陈灵公整天就想着睡觉了!莫不是在这朗朗大殿旁就临幸女人吧! 旁边的几架上摆着一个看上去很有分量的香炉,以及精致配套的匙箸和香盒。楚庄王仔细看去,竟是传说中的文王鼎。难道当年周文王将传国宝鼎给了长女作陪嫁?楚庄王一阵猜忌。 不对,真正的文王鼎不该如此小巧,这应该是它的仿制品。却也是弥足珍贵。若非特敕,大周天下谁敢仿造传国宝鼎? 东西各一溜金丝楠木的椅子,上面都搭着银红撒花绸缎椅搭。楚庄王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陈王宫真让他开了眼界,奢华到令他咋舌。 他的内心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震动。中原诸侯把我大楚称为蛮夷,莫不是与楚人不懂得奢靡享受有关? 大楚历代祖先都以励精图治为荣,以贪图享受为耻,才逐渐有了争霸中原的资本。 而陈国,大周王朝封的第一个诸侯国,水陆交通便利,物产丰富,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却不知孳生享乐淫逸之念,竟是断送江山社稷之源。两相比较,蛮夷又如何?谁最终拥有天下,谁才有话语权! 楚庄王的心绪宁静下来,看着随他而来站在一旁的几个大臣,笑眯眯地说:“今晚寡人就和众爱卿开怀畅饮一番。” 几个大臣见楚庄王一路走着都是面沉似水,现在突然开了笑脸,无一不极尽谄媚。看他们个个奴颜婢膝的样子,屈巫很是疑惑,难道都和我一样被他下了蛊? 这时,殿外匆匆走进来掌管法度刑狱的司寇大人。他走到楚庄王面前,正要见礼,楚庄王手一摆说:“免礼!安排好了?” “按大王旨意已将他们全部押入大牢,看守也换成了禁卫。”司寇回答着。 楚庄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看这天气,明日应该是个大晴天。” 屈巫看着楚庄王,脑子里一片迷茫,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脸上竟也浮出了很谦卑的笑容。那一刻,他又觉得自己的一切不归自己掌控了。稍稍过了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不由得一阵恐慌。 楚庄王的摄心丸又在起作用了,自己的意念好像压制不住了。尤其是在面对楚庄王的时候,就像有一股力量逼迫着自己恨不能匍匐在他脚下,甘愿为奴为仆一般。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不再是稍纵即逝了。 拿不到冰蚕解蛊虫,就真的要成为他的奴隶了!屈巫不由得为自己深深地担忧起来。 随着楚庄王走出偏殿,屈巫的心才稍稍镇静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一缕残阳早已淡了下去,天空一片肃穆。 他和司寇说明日是个大晴天,难道是要问斩囚犯?斩谁?问斩犯人要等晴天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冤魂们才不敢纠缠。这是传了多少年心照不宣的规矩。否则,他没有必要说什么晴天不晴天的。 屈巫在心里掂量着,不管怎样,先救下征书再说。他悄悄地让禁卫中的弟子送出了指令。 晚宴上,楚庄王果然没有食言,和几个大臣谈笑风生,酒喝得十分尽兴。 宋禁卫长走过来坐在屈巫身旁,默默地递给他一个药丸。屈巫接过,说了声:“一个月到了吗?” “还差几天。自然是先服了好。”宋禁卫长看着屈巫,眼睛眨都不眨地说。 屈巫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喝口酒咽了一下,然后,扭脸看着宋禁卫长一言不发。宋禁卫长微微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第二天,艳阳高照,微风习习。 屈巫一早就接到通知,让带一队黑甲将士去西城外。他真的是要杀人!屈巫在心里冷哼着。 西城外,陈国历来的法场。远处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河那边是大片的田野,河这边则是一片开阔地,有几只田凫在河边潮湿地段飞来飞去,极力地在死寂的空间制造出一丝生趣。 宛丘有不少百姓陆续来到了西城外,尤其是那几个大臣的家人,原本他们突然被人掳走,家人只当是凶多吉少;昨日得知他们被押在囚车里回到宛丘,心中不免一喜;今日又听西城外开了法场,这心又提到嗓子眼。 国已破,谁来替他们做主?任他们是王室子孙,任他们是功勋后代,也只能是听天由命。 囚车吱吱呀呀地押了过来,远远地排成了一溜。屈巫朝最后一辆囚车看了一眼,便转脸看着早已坐在监斩台旁的司寇。 司寇看了看天,竟然闭目养神起来。看来他是在等人。难不成堂堂君王要亲自到法场斩人?这也太荒谬了!屈巫暗自腹诽。 果然,快到正午时分,楚庄王来了,司寇早已站起来,殷勤地侍候着楚庄王坐到了监斩台正中的位置。 屈巫正要上前见礼,却如雷击一般,僵在了那里。他看见姬心瑶被几个禁卫押着走了过来,站在了一旁。 难怪他说等我灭了陈国就能见到她了,难怪昨日马车里会有声响。这一路过来几天路程,同一辆马车里,他安的什么心?屈巫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他在极力控制自己。 屈巫向监斩台走去。走过姬心瑶身边时,他没有任何表情,径自站到了楚庄王的身后。 司寇终于开始了宣判罪行。几个大臣随王伴驾,护主不力,致使君王与王后遇难,理当问斩,念其多年辛劳,免于一死,削为庶人,囚禁终身。唯有孔宁归顺楚国之后,有立功表现,将功折罪,当场释放,待完成建制之后,酌情任职。 一阵轻微地骚动。几个大臣的家人们压抑地哭着,情况比开始想象的要稍微好一点。活着,总归就有希望。 “夏征书身为王室子孙,却大逆不道,弑君犯上,罪大恶极,按大周律车裂!即刻执行!”司寇恶狠狠地喊着。 五马分尸?太残酷了!人群中惊呼起来。几个大臣的家人此刻全都眼泪汪汪地朝最后一辆囚车看去,那可是夏御叔唯一的嫡子啊!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向姬心瑶看去。 姬心瑶浑身颤抖地看着屈巫,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她的心一下就被撕裂了。无能为力?他是你的徒儿,你也不救? 姬心瑶脸色惨白地忽然跪倒在地,向楚庄王膝行过去,她泪如雨下地说:“大王,求您饶了征书,我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大王,您就开开恩吧!” 她的头在地上“砰砰”地叩着,不一会儿,血就流了下来。血和泪混在一起,肆意地在她脸上流淌着。 你现在求寡人,迟了!哪怕是这一路上,你能开口求饶,或许还有余地。楚庄王微微一笑,对站在一旁的屈巫说:“爱卿,你意下如何?” 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说:“微臣自然以大王示下。”他的拳头已经捏得生疼,可是,此刻不能,哪怕姬心瑶的头还在地上乱叩着,哪怕她的血和泪全部流到了他的心里。 “哈哈哈,好!执行!”楚庄王昂首站了起来。 刽子手走上前,从囚车里提出了夏征书,他目光无神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嘴唇微微地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征书!”姬心瑶猛地站起来向夏征书扑过去。屈巫不经意地抬了下手,姬心瑶忽然跌倒在地,她似乎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却依然哭喊着向前面爬去。 刽子手验明了正身,将夏征书的头手脚分别绑在了五辆马车上,一声令下,血光一闪,五辆马车向五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征书啊!”姬心瑶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昏了过去。 七十七 劫法场义薄云天 救危难舍我其谁 血光一闪。却是人群中飞起了十几个劲装男子,他们挥舞着刀或剑,分别扑向了五辆马车,驾车的五个行刑者立刻被削去了脑袋,鲜血从断首处喷射出来,像诡异的花突然绽放。 同时,另有人狠命地斩向绑着夏征书的绳索。然而,那绳索却是浸透了冷水的牛筋编织,异常坚硬,普通刀剑之刃竟无法割断。 马儿惊了,拼命嘶叫着向前奔去,夏征书被拽得绷直了身子。有人大喊一声:“快杀马!”。迟了,众多的禁卫涌了上去,与那十几个人打成了一团。直杀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人群骚乱起来,纷纷向后退着,很多人都想抽身离去。可前是禁卫,后是黑甲将士,他们根本走不掉。已有旨令不许放他们离开,因为劫法场的人一开始隐藏在人群中,等待他们的将是一一审问。 这十几个人看上去武功都不弱,他们是什么人?屈巫远远地看着,心中不免有些不安,拖延下去可不是好事。 昨日他发出指令后,便一直在酒宴上耗着。宋禁卫长那时特地送解药,其意不言而喻,他一举一动都在楚庄王的监控之中,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屈巫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他看上去喝了不少酒,回房之后便沉沉地睡去。但屈巫却是闭着眼睛醒着脑,清晰地察觉到屋顶和窗外都有人在走动。看来,他是担心摄心丸对我无效。屈巫眼睛闭着,嘴唇抿成了一个弧度。 黎明时分,屈巫起身走到屋外,一个禁卫从他身旁匆匆走过,他的耳朵里飘进了一句话,一切办妥。他不动声色地朝屋顶看去,监视了他一夜的人居然还在屋脊上伏着。 正巧,一只黄鹂飞来落到了屋脊上。屈巫冲着屋脊戏谑地学了声黄鹂的鸣叫,拔出昆吾剑似是而非地舞了起来。 一切办妥,说明筑风和灵六已成功地用死囚换下了夏征书,并且给死囚易了容灌了哑药。应该是万无一失。无论楚庄王今天有什么动作,他的心都是定的了。 只是,屈巫没想到,法场上会遇到姬心瑶。当她向假夏征书跑去的时候,他只得隔空点了她的穴,让她浑身无力不能行走。毫不知情的姬心瑶,只要到了那个假的夏征书面前,就一定能看出破绽。那种情况下的稍稍迟疑,绝对瞒不过刽子手和众多禁卫的眼睛。 屈巫更没想到,居然会冒出一班人拼死来劫法场。难道他们是夏御叔的亲人? 屈巫猜得没错。昨日一溜囚车出现在宛丘大街上时,夏御叔的侍妾芹香正带着女儿在买东西,见楚军耀武扬威地样子,便拉着女儿站到了旁边。最后一辆囚车过去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女儿喊了一声:“二哥?” 芹香定睛看去,浑身抖得说不出话来。征书?不是被屈巫收为徒弟了吗?怎么在囚车里?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急忙拉着女儿回了府邸,见到芸香依然抖个不停,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小公子在囚车里。” 株林庄园被血洗,早已传到了夏御叔在宛丘的府邸,芸香和芹香两个女人抱头痛哭之后,便给姬心瑶立了牌位,她们以为姬心瑶死在了屠杀中。 无论外界如何传闻,她俩对姬心瑶都充满了感激之情。尤其在株林庄园遭到劫难之后,她们由衷感激姬心瑶的未雨绸缪,保住了夏御叔的骨血。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夏征书是在楚国被抓的?他的师傅屈巫呢? 芸香有个胞兄自幼离家习武,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人称盖地虎。自夏御叔死后,姬心瑶让芹香掌管宛丘府邸,家大业大的公孙府,芸香怕自己压不住,便让胞兄回来帮忙。 盖地虎听得妹妹哭诉,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是还有你生的儿子吗?”嫡子死了,一切就是庶子的了。只不过,盖地虎说的很隐晦,他觉得如此无耻的话,自己说不出口。 芸香听明白了兄长的话,她流着泪说:“一个通房丫头能有今日,自然是公子爷的恩情。他的嫡子有难,我若坐视不管,我死后怎么有脸去见他?” “小公子肯定是在大牢里,现在一切都在楚军掌握之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盖地虎说。 兄妹俩正说着,芹香闯了进来,往盖地虎面前一跪,哭着说:“大哥,求您救救我们小公子吧!”芹香明白,现在除了盖地虎,她们找不到任何能救夏征书的人。 盖地虎叹了一声,说:“夏御叔一生女人无数,难得你俩对他如此忠心。唉!我去找江湖上一班兄弟,看看能有什么法子。” 盖地虎的江湖兄弟们都是讲义气的好汉,听说芸香在自己有儿子的情况下,还要去救已是无父无母的嫡子,他们不禁肃然起敬。多少大户人家为夺嫡杀得血光四起,一个通房丫头出身的侍妾却能如此大义,让他们不得不表示愿意两肋插刀。 江湖好汉们还是有些门路的,天刚亮,他们就获知了楚庄王会在午时三刻斩囚犯。至于斩谁,现在还不得而知。于是,盖地虎和他的兄弟们便混在了人群中。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竟然要遭受车裂酷刑。盖地虎和他的兄弟们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但盖地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此时出现了姬心瑶跪地叩头求情。他以为情况会有转机,或许,楚庄王会动了恻隐之心。 直到最后一刻,盖地虎一声唿哨,江湖好汉们才从人群中飞起。 此刻,法场上一片混战,五匹惊马嘶叫着,将假夏征书拉扯到了极限。盖地虎急了,挥舞着一把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刀,杀得风起云涌。只是,他们十几个人全都被禁卫缠住,根本走不到马车旁。 屈巫有些着急地向人群中的筑风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眼光。筑风摇了摇头,意思他也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 “屈巫,寡人想看看你的武功究竟如何。”楚庄王突然发了话,而且非常直白。 “微臣领命!”屈巫话音未落,已经从楚庄王身边飞起,落到了盖地虎身旁,他早已看出这个人是领头的。他正愁着怎样才能让这些好汉们离开,楚庄王就送了个大大的机会。当然,他知道自己不能有破绽。 屈巫拔剑架住了盖地虎的大刀,侧身闪过之时,轻声说道:“快走!”盖地虎明显感觉到屈巫的功力在自己之上,却故意卖了破绽。而且,这人让自己快走,是什么意思? 屈巫见他迟疑不走,苦于不能明说。只得和他假意厮杀起来。屈巫突然左手上前,狠命一掌,将他击飞到人群里,正好落到了筑风身旁。一阵纷乱,人们还在惊魂未定,筑风已夹着盖地虎穿过重重包围的黑甲将士,不知去向。 “老大!”几声惊呼,十几个劲装男子都愣住了。人还未救下,盖地虎就被一掌击飞了,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看今天这阵势,不拼命是不行了。也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在这一霎,五匹惊马狂跳着,终于裂开已是极限的假夏征书身子,各自落荒而去。 人群中已经有人掩面而泣,想必是那几个大臣的家人,他们与夏御叔不是沾亲就是带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嫡子惨死,再狠心的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都是那个妖妇害的!” “不是她勾三搭四,株林庄园怎会有灭顶之灾!” “可怜御叔,可怜征书啊!” 有人恨恨地骂了起来。此时,昏倒在离监斩台不远的姬心瑶,被宋禁卫长在楚庄王授意下泼着冷水醒了过来。她抬头朝前面看去,五辆马车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堆人打得乱七八糟。 征书呢?姬心瑶茫然。忽然,她看到了屈巫。他正与一个劲装男子厮杀着。姬心瑶晃晃脑袋坐了起来,她仔细看去,终于看明白了。那十几个劲装男子是来劫法场的,而屈巫和禁卫们是阻止他们的。 他竟然阻止人来劫走征书!难怪他摇头说无能为力,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救征书!姬心瑶一阵悲怆。她大喊一声:“屈巫!你好狠心!”一口鲜血喷出,她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唔,把她扔马车上去。”楚庄王对宋禁卫长说着,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也许是楚庄王先前想看看屈巫的武功,或者是他想让姬心瑶看到屈巫在阻止人劫法场,所以那十几个劲装男子还能拼命打到现在。 此刻,楚庄王不想玩了,他要收场了。只见他大手一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涌出了数十个黑衣杀手。一阵风起,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法场中。 “还不快走!”屈巫眼风一扫,知道情况不妙。他一剑刺向一个劲装男子,在他耳边低声呵斥。那人一怔,随即大喊一声:“风紧,扯呼!”十几个人竞相跳跃而去,不幸有一人负伤未能逃脱,竟十分够种地拔剑自刎。 终于尘埃落定。看着狼藉的法场,看着恐慌的人群,屈巫心中突然涌起无助的感觉,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却原来,竟是这般渺小! 他垂头丧气地向着楚庄王走去。 七十八 莫道浮云终蔽日 应信烈火见真情 垂头丧气的屈巫跟在楚庄王后面回到了陈王宫。 一路上,见那些无辜的百姓像蝼蚁一样被如狼似虎的禁卫驱赶着,他的心里再一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七杀门弟子上万余人,产业众多,按说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可充其量只是一个地下王国,根本无法光明正大地与一个国家相比。 纵然自己武功盖世,与一个君王相比,仍然是弱者,他掌握着统治权,他有着纵横天下的军队,他有着百姓的生杀大权,他的话就是法典。而自己却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 “微臣告退!” “微臣告退!” 听到几个大臣争先恐后地告退,屈巫才如梦方醒,貌似楚庄王要休息了,他犹豫了一下也上前说道:“大王,微臣告退!” 不料楚庄王却说:“屈巫,你不去看她?” 有这么好心?怕是下了什么套子让我钻吧!一进陈王宫,屈巫就得知姬心瑶被关在后面的一个小院落里,同时也得知那里看上去没两个看守,实际上遍布暗卫。所以,他打消了去看她的念头。 屈巫只得跪下来,说:“不知大王如何处置她?” “和陈王宫的女人一起带回楚国。”楚庄王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屈巫心惊。历来从别国虏获的女人,除非有姿色的被君王看上纳入后宫,或者被君王当做奖品赏给大臣,剩下的不是在王宫为奴,就是充为官妓。他无法判断楚庄王的心思。 楚庄王见屈巫跪在地上不再说话,很和蔼地说:“嗯,你先去吧!” “谢大王恩典!”屈巫说着,心中一动,他这是放诱饵还是真心实意? 屈巫站到了姬心瑶的面前。姬心瑶身上的衣裙污迹斑斑,头发凌乱不堪,她缩在墙角,双手抱膝,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地砖上,阴凉潮湿,而她,却似没有知觉一般。 “心瑶!”屈巫蹲下来,轻声喊道。 姬心瑶眼帘低垂,连睫毛都没动一下。屈巫拂开她垂在脸上的乱发,额头上遍布血痂,脸上的泪痕混合着尘土,眼神呆滞,表情漠然。 屈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将姬心瑶揽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他的心情无比灰暗。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豪气干云地对姬心瑶说过的话,如欲倾覆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可如今,自己却走进了死胡同。 姬心瑶慢慢地抬起了头,愣愣地看了一会屈巫,摇了摇头,挣脱他的怀抱,死命地将他一推,自己又缩回到墙角。 屈巫原本是蹲在地上,被姬心瑶冷不防一推,身子晃了晃,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随即起身单腿着地,抓着姬心瑶的手,想了想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事也是无可挽回的。节哀顺变。” 屈巫只能这样说。屋外窗户下就有暗卫在偷听,在夏征书还没离开陈国完全脱离危险前,他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姬心瑶的心在滴血。节哀顺变?屈巫,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不但见死不救,还阻止别人去救!她忽然像发了疯死地打着屈巫,哭喊着:“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屈巫任她捶打着,或许,她发泄了情绪就会好点。可姬心瑶似乎陷到了疯狂里,她边打边哭,边哭边喊着:“你竟然见死不救!你还我儿子!” 屈巫站起来叹了口气,狠着心说:“别闹了,夏征书也不是你儿子。” 姬心瑶从地上爬起,气急败坏地扬手就向屈巫的脸打去,屈巫侧身闪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满眼都是说不出的痛。他低沉地说:“记住了,男人的脸是不可以打的。” 姬心瑶恨声说:“你竟然说征书不是我儿子。我哪怕当他一天母亲,他都是我儿子。不像你满口谎言,收了征书为……!” 屈巫猛地拽过姬心瑶,俯身堵住了姬心瑶的唇,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一直以来,外面的人只知道他收了徒儿,具体姓甚名谁,外界并不知晓。这时候,他更不能让人知道夏征书是他的徒儿。 姬心瑶被他堵住了唇,想说的话只得咽了下去,那一瞬,她有点发蒙。屈巫开始只是想堵住她说话,可吻着她,感受到她嘴里那股甘甜的气息,竟是不能自拔,很享受地用舌尖挑开她的唇,径自深吻起来。 姬心瑶清醒过来,更是气得发疯,她拼命挣扎着。屈巫终于松开了她的唇,却搂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相信我。” 姬心瑶浑身一震,什么意思?相信你什么?征书都没了,还让我怎么相信你!可他那声音分明有着一种磁性,让她无法不相信。 “周围到处都有人,不要乱说话。”屈巫低低地说着,松开了姬心瑶。他看着她,见她不解的神情,提高了声音说:“最好改改你的公主脾气。”说罢,竟转身离去。 姬心瑶愣愣地站在那里。明明是他在阻止人劫法场,竟然还让我相信他?她觉得心底某个地方闪了一下亮光,虽然稍纵即逝,却让她感觉到一丝希望。或许,她真的应该相信他。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疾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这才发现自己成了大花脸,好像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唯有嘴唇鲜红欲滴,水样充盈。这应该是屈巫刚才的杰作。脸这么脏也不说一声。姬心瑶闷闷地放下铜镜。 她走到屋角的水盆前,刚想洗脸,却又感觉屈巫是别有用心,不禁心中起疑。好吧,我就这样一张大花脸,让人看着倒胃口。 屈巫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一头扎到床上闷闷地睡着。期间宋禁卫长过来看了一下,屈巫心中自是明白缘由,依然不吭气地闭着眼睛,连晚饭也没起来吃。 守得云开见日出?不,必须改变眼前这种状况!再不能拖延下去了!屈巫暗暗对自己说,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心里慢慢地清晰起来。 天穹深处,星星闪烁着,静静地看着宛丘城。万家灯火早已熄灭,甚至有的人家自暮色降临,就紧闭了门窗,根本没有点灯。早点睡去,或者假装已经睡去,应该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最佳选择。 已是深夜,屈巫悄悄地出了王宫。他依然是从屋顶上进了水楼的后院,推开一扇门,筑风正在里面静静地等着他。 “征书呢?”屈巫急切地问道。 “一直在里面等你,让他先睡偏不听话。”筑风笑道。 “师傅!”一声轻呼,夏征书从里面奔出来,扑到了屈巫的怀里。 屈巫捧着他的脸看了看,见没有消瘦多少,放下心来,说:“快去睡觉吧,我和筑风叔叔还有事。” 夏征书听话地进了里屋。屈巫朝里屋看了一眼,说:“不要让他知道姬心瑶在宛丘。等楚军全部离去,你将他送到洛邑,交给康长老安排。上次说的事之外再加一条,让康长老再去一次西羌部落,我有封信要交给莱萨首领。” 屈巫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绣有自己名字的丝帕,筑风赶紧去柜子里拿出了毛笔和墨。屈巫早已成竹在胸,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般写好了信。 筑风待墨迹晾干,找出一个细竹筒,将丝帕塞进去后又将两头用蜡封好,这才揣在怀里。少顷,他有点局促地说:“那死囚提了一个要求,想在法场上看他父母最后一眼,我怕坏事,骗了他。” 屈巫沉默了一会说:“难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死有余辜吗?” “他身上有三条人命。是个惯偷,因身材小巧灵活,人称跳蚤。去年偷的一户人家,老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不知跳蚤是事先有意还是临时起了淫心,那女儿宁死不从,跳蚤竟把她活活地掐死了。后来,他见惊动了老夫妻,一不做二不休,就将他们全杀了。东窗事发,问了今年秋天的斩监侯。” “生得如此孽子,不见也罢!让人安排好他父母的晚年,就算是他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吧。”屈巫叹息着。 筑风想了想又说:“您问公主了吗?冰蚕到底在哪?” 屈巫的脸色暗了一下,说:“没问。她现在情绪不稳。”在不能保证他与姬心瑶说话安全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去问冰蚕的。只是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摄心丸的作用越来越强大,屈巫真的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无能为力。 “哦,劫法场的那人呢?”屈巫想了起来,混战中,他一掌击飞那人后,看到筑风夹着那人跳走了。 “他是夏御叔一个侍妾的哥哥。救了他之后,吵死吵活地要我放了他。我怕他给我们惹麻烦,就将他绑起来撂在盐市那边。没敢告诉他征书的事。”筑风苦笑着。 夏御叔那么个公子哥,一辈子穿梭在花丛中,沾花惹草,享尽艳福。女人数都数不过来,竟然个个对他死心塌地,死了都还不忘他。屈巫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酸水。 一 楚庄王一箭双雕 姬心瑶凄然应对 楚王宫大殿。 楚庄王怒气冲冲,从王座上走下来,大骂宋文公:“一个靠美色上位与祖母乱.伦的小人,还不夹着尾巴做人,竟敢与寡人作对!哼哼!” 一直以来,宋国就是楚庄王喉管中的一根刺,宋国地界严重影响了楚国与齐国、鲁国的交往,碍于宋文公抱晋国大腿太紧,楚庄王只得忍而不发。 大败晋国之后,楚庄王扬眉吐气,频繁派遣使臣去边远国家交好,以稳固自己中原霸主地位。若干小国无不诚惶诚恐,对路过自己地界的楚国使臣极尽款待。没想到偏偏还就宋国不卖帐,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地将楚国去齐国的使臣杀了。 这一回,真的捅了马蜂窝了!楚庄王就是想忍也忍不下去了。 楚庄王站在文武百官的面前,眼风凌厉地在他们脸上扫了一遍,十分强势地说:“寡人欲派二十万大军踏平商丘,众卿家以为如何?” 大臣们群情激奋,附和一片。宋文公讨好晋国,想帮晋国出气,也太过分了些。虽然楚国使臣去齐国没有走官方途径借道,但也不能把人给杀了吧!这简直就是在打楚国的脸,打大王的脸。 楚庄王见无人反对,神情大悦。雷厉风行地任命公子子反领兵前去。二十万兵马,他当然是交给自己的弟弟才放心。子反虽然和他不是一个母亲,但一直比较听话,属于一介莽夫,没什么野心。 退朝了,屈巫正往外走,却被阉官叫住,说是大王在宣德殿召见。屈巫转身,发现包括子反在内的好几个重臣都在向宣德殿走去。什么事大殿上不能说?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名堂? 楚庄王在书案后很淡定地坐着,丝毫不见刚才大殿上雷霆震怒的样子,见大家都到齐了,楚庄王抬头示意,阉官从屏风后押出来一个女人。 竟然是姬心瑶!只见她素衣素面宛如清水芙蓉,一脸漠然却似冰肌雪肠。她站在那里双眼低垂,犹如雕塑一般冷若冰霜。 一阵惊叹,几个大臣交头接耳,轻声议论。屈巫大脑一片空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屈巫的拳头捏了起来,手心捏得生疼。 楚庄王微微一笑,语出惊人地说:“绝代佳人,众爱卿是否以为寡人该纳入后宫?”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大王若是想留她在后宫,自然没有必要将她拉出来示众。可到底何意,谁也猜不透。 唯有屈巫明白过来。楚庄王是要羞辱姬心瑶,其原因只能是一个,那就是她拒绝了他。应该是在去陈国的马车里。他恼羞成怒了,所以,他要报复。屈巫向姬心瑶看了过去。 楚庄王的眼风扫过屈巫,扬了扬下颌,见屈巫佯作镇定,便说:“只可惜她是天煞命。陈国覆灭由她而起。郑国,若不是寡人想与晋国有个缓冲,也应该不存在了。这样的女人肯定是不能留在后宫的。” “王兄,那就赏了臣弟吧。”子反嬉皮笑脸地说,天下竟有如此美人,他已是心痒难安。 楚庄王面色一冷,说:“她克夫克子,你也敢要?” 子反的头缩了回去,讪讪地说:“那臣弟就不要了。” 姬心瑶仿佛没听见这些话一样,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按规矩,应该将她没官为妓,考虑姬子坚的面子,寡人想网开一面。”楚庄王惺惺作态,接着,嘿嘿一笑地说:“襄老新近没了夫人,就赐给他吧!” 屈巫心里的火终于冒了出来。明知姬心瑶和自己是怎么回事,却如此糟践人。堂堂君王,行事如此乖张,太过分了!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喊了一声:“大王。” 楚庄王眯起眼睛,直盯着屈巫,低沉地说:“屈巫,你想说什么?” 屈巫走上前跪了下来,却昂起头,朗声说道:“请您看在屈巫鞍前马后追随您多年的份上,成全屈巫心愿。” 怎么着,不成全还就不是寡人的臣子了?你的命都攥在寡人手里,哼!屈巫的口气惹怒了楚庄王。他冷冷一笑说:“如此不祥的女人,你也不在乎?”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与屈巫心愿无关。”屈巫坚定地说。 一个与屈巫交好的大臣,急忙上前跪在他身旁,为他求情说:“大王,屈大夫今天上朝时候就身体不适,可能、可能是一时心智迷糊,求大王恕他无心之罪。”接着小声说:“屈巫,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要命啦!” 楚庄王哈哈大笑,对几个大臣说:“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哦,今晚襄老洞房花烛,你们都去热闹热闹。” 目送着几个臣子离去,楚庄王看着屈巫,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他用意志克制了摄心丸。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日在陈王宫给他服了另一种解药,需七天时间有效,到了今天黄昏正好是整整七天。 对,要让他动怒。只要动怒,药效就会提前发作。再让他尝尝万蚁噬骨生不如死的滋味。一箭双雕,逼姬心瑶把冰蚕交出来。楚庄王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屈巫。 屈巫站了起来,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努力平静地说:“大王,您偏要一意孤行吗?” “君无戏言!”楚庄王一脸寒霜。 屈巫看着楚庄王,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若不是多年君臣父子的礼教束缚,他早已一掌击飞了这个所谓的君王。 忽然,他一阵颤栗,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咬噬了一下,紧接着,一点点,一片片,压制在身体内的蛊虫复苏了。屈巫刚刚反应过来,已是万蚁咬噬。屈巫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痛苦万分地翻滚着。 姬心瑶早已是热泪盈眶。他说要相信他,他果然是言而有信。正当姬心瑶内心涌起了无限柔情,忽然间,屈巫跌倒在地一副痛不欲生的状况。 姬心瑶急忙奔了过去,拉着屈巫的手,带着哭腔说:“你怎么了?怎么了嘛!” 屈巫死命地抓住姬心瑶的手,艰难地说:“我没事,别怕。” 楚庄王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别听他嘴硬。万蚁噬骨的蛊虫能没事吗?” 姬心瑶吓得没晕了过去。母亲的医书上有过描述,万蚁噬骨的蛊虫是最厉害的一种,让人生不如死,无人能忍受。他的武功天下无敌,怎会中蛊? 一定是这个恶毒的君王。对,当年自己也是被他妹妹芈王后下了情蛊。看来,下蛊,是他们芈家的祖传!姬心瑶恨得牙直咬,可气自己身上的银针和毒粉都不见了,否则,定让他好看。 “哥哥!”姬心瑶抱着屈巫泪如雨下。她不知如何才能减轻他的痛苦,她只有抱着他,陪着他一起在地上翻滚着。 “啧啧,真够感人的!”楚庄王咂着嘴,笑着说:“姬心瑶,明明你能救他,何必上演苦情大戏?” 姬心瑶迷茫地问:“我能救他?快告诉我,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不是有冰蚕吗?”楚庄王终于说出了自己费尽心思的目的。 冰蚕?姬心瑶如梦方醒。对,冰蚕可以救屈巫。屈巫停止了翻滚,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 姬心瑶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屈巫捏了一下,她赶紧向他看去,只见他的眼睛微微睁开,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他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姬心瑶点了点头,也用力握了一下屈巫的手。她要告诉他,她明白他的意思,决不会把冰蚕拿给楚庄王。她知道,冰蚕若是给了楚庄王,屈巫就没救了。 姬心瑶头都没抬,冷冷地说:“我没有冰蚕。” “呵呵,给你一个选择,或者去把冰蚕拿来,或者去给襄老做新娘。”楚庄王笑着说,好似这两件事都非常轻松好玩一样。 姬心瑶沉默了一会儿,颤抖着手在屈巫的脸上摸着,哥哥,你一定要熬过去,你拿了冰蚕解了蛊虫,你就可以杀了这个恶魔。她突然俯下身去,在屈巫的脸上吻着,她咬住了他的耳朵,使劲地咬了一下,她感觉到了屈巫的反应,在他耳边轻声说:“后山。” 姬心瑶听到屈巫喉管里发出了一声“嗯”,她慢慢地直起了身,看着楚庄王说:“我做新娘。” 楚庄王明显一怔,当真没有冰蚕?看上去情深意长的,这时候不玩了?好,成全你。他笑着说:“也好,襄老年纪大了,就让他享几天福吧!” 姬心瑶看着地上的屈巫,问道:“可否让我送他回去?” 楚庄王重重地哼了一声,走上来一个阉官,不由分说地推着姬心瑶离开了宣德殿。宋禁卫长走了过来,往屈巫口中塞了一颗解药,尚有意识的屈巫丝毫没有拒绝,将解药吞了下去。 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雾幕。屈巫走出了宣德殿,仰首向天空看去。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仿佛带着对沉重天色的愤怒,在空中使劲地扑着翅膀,终于作出了猛烈的声响。一声尖叫,它穿云破雾地冲向了天空。 雨,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顷刻间,潮湿了地面,潮湿了人心,潮湿了这个纷繁复杂的紫陌红尘。 二 都道梨花压海棠 怎知血光现喜堂 芈如心情颇好地坐在马车上,耐心地等着屈巫。奉旨去喝襄老喜酒,开始她还有些纳闷,七老八十的怎么还娶新人。待知道新娘是姬心瑶时,她一下就乐开了花。大王真英明啊,屈巫,你慢慢郁闷吧,日思夜想的女人又成了别人的新娘! 自她给屈巫下蛊之后,屈巫几乎没和她碰过面,她多少有点心虚,不敢去屈巫的后院了。眼看时间不早,她也只敢打发丫鬟去请。 屈巫终于将一切安排妥当。这才慢腾腾地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屋子,走了出去。上了马车,对芈如微微笑了一下,马车驶了出去。 连尹(注1)府邸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虽然细雨蒙蒙,但丝毫没有减少宾客们的兴致。除了奉旨喝喜酒的几个大臣,诸多王公大臣都来凑热闹,大家心照不宣,传说中的姬心瑶倾国倾城,他们都是为了一睹芳泽。 襄老满脸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对各位来宾拱手作揖,想不到老了,还有如此福气,大王赐婚天下最美的女人,他的心里自然像喝了蜜糖水一样。至于克夫不祥,又有何妨?本已行将就木,能享一天福都是好的。 一到喜堂,芈如就按捺不住地和夫人们嚼起了舌根,内容自然是围绕姬心瑶的道听途说,一阵阵刺耳的笑声肆意地回响着。 屈巫静静地坐在那里,上午在宣德殿为他求情的那位大臣凑了过来,说道:“屈巫,你今天犯什么混?为这么个女人和大王较劲?” 屈巫看着他,一脸真诚地说:“你我同僚多年,也相交多年,难得这份情意,我会记住的。” 突然有人喊道:“媚光娘娘代大王贺喜!” 屈巫一怔,抬头向前看去,只见玉儿在宫女的搀扶下,径直向喜堂走来。众人一阵惊呼,这大王也太给襄老面子了,赐婚不说,指定大臣来捧场,居然还让宠妃来贺喜。 襄老激动的浑身哆嗦,跑过去就要叩头,众人也齐刷刷地站起来行礼。玉儿微笑着让大家全都免礼,她的眼风扫过屈巫,在他脸上稍稍停了一会,就直接往里间走去。 姬心瑶一身喜服,呆呆地坐着。她被阉官推出宣德殿之后,就被直接送到了连尹府邸。然后,又是沐浴又是更衣的,一帮丫鬟仆妇们折腾得不亦乐乎,姬心瑶既不反对也不说话,木然地任由摆布。 玉儿走进去,喊了一声:“公主”,姬心瑶回过神来,仔细看着凤冠霞帔的玉儿,她迟疑地说:“玉儿?” 玉儿坐到姬心瑶身旁,抓着她的手就落下泪来,她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恩公怎就不想办法?” 玉儿是在黄昏时分,才知道姬心瑶被掳到了楚国。当时她在宣德殿伴驾,听阉官来报陈王宫掳来的二百一十四个女人,年轻的都被送到了重新开张的醉春楼,岁数稍大一点的发给各地官衙为奴,少数几个按楚庄王的意思留在了后宫。 玉儿听到醉春楼三个字,心中一抖,手上端着的一碗羹汤倾倒了手背上,烫得她手一缩,碗掉了到地上。 楚庄王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见手背微微发红,忙用帕子沾了冷水给她擦拭。轻笑着说:“听说后宫进人,走神了?” 玉儿低头不语。后宫进人与我何干?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才解恨。七杀门伸张正义毁了醉春楼,你现在竟又重新开张了。不知又有多少个无辜女子,会和我一样,被你害死父母,夺去家产,强制服下情蛊,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楚庄王见玉儿不说话,以为她真吃醋了,搂着她说:“放心好了,留下来的那几个寡人是不会幸的。比如姬心瑶,寡人已将她赐给襄老了。” “姬心瑶给了襄老?”玉儿大惊,不相信似地问着。姬心瑶也被掳到了楚国?她又不是陈王宫里的女人,凭什么把她也掳了来? “是啊,今晚洞房!”楚庄王说着,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去陈国路上的马车里,若是姬心瑶从了自己,也许一切都会改写。既然不识好歹,没把她送到醉春楼算是客气了。 “嗯,都说她长得艳若桃花,是吗?”玉儿问道,心里已经琢磨开了,这里面一定有情况。 楚庄王点了点头,见玉儿盯着自己,感觉自己的心事被她看穿一般,就笑着说:“你晚上代寡人去贺喜,就知道了。” 玉儿自是欣然答应。只有见了姬心瑶,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玉儿在进喜堂见到屈巫时,很是诧异,他怎么能任凭姬心瑶嫁人?还泰然处之地坐在那里。 姬心瑶见玉儿问起屈巫,不由得眼泪“扑扑”地掉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他被人下了蛊,现在还不知死活。” 玉儿惊得半天说不出来话,屈巫竟然被人下了蛊,这怎么可能?她突然想了起来,急忙说:“公主,你不是有冰蚕吗?给他解了蛊不就行了。” 姬心瑶抬眼看着玉儿的凤冠霞帔,心中不免起疑,好像听屈巫说过玉儿现在是楚庄王的宠妃,她不会是来诈我的吧?姬心瑶的神色一冷,说:“冰蚕早被我放了。” 玉儿见姬心瑶突然口气变冷,一时猜不透她是对自己起疑了,还是真把冰蚕放了,就问道:“除了用冰蚕,还有别的法子吗?” 姬心瑶仔细想了想,好像医书上说过,找到蛊母,毁掉它,那些寄生在人身体里的蛊虫就会死掉。被下蛊的人也就不治而愈。可这谈何容易?她勉强地说:“如果能找到蛊母毁掉它也行。” 玉儿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大王下的蛊?”生就七窍玲珑心的她,左思右想,屈巫能被人下蛊,除了楚庄王,她找不出第二个人。见姬心瑶不说话,她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愤怒,在她的心底升起,无论姬心瑶有没有冰蚕,她都要去找到蛊母,救屈巫。 玉儿站了起来,平静地对姬心瑶说:“恩公就在外面。我去找蛊母,你自己保重!”玉儿走过屈巫身旁时,她没再看他一眼,只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一定要救你!” 喜堂里依然热闹非凡,见娘娘离去,大家更是起哄,纷纷喊着要见新娘。襄老本是续弦,又是大王赐婚直接将新娘送进了府邸,自然也就少了许多礼仪,所以,宾客们更加没了规矩。 襄老也乐得让大家看看新娘,如花美眷,定能羡煞众人。他美滋滋地往里屋走去。 姬心瑶愣愣地看着玉儿走了出去,张了张口,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她暗自垂泪。玉儿说屈巫在外面,万蚁噬骨的痛熬过去了?那还不赶紧去奕园后山别院拿冰蚕,在这里耗着干什么!看着我成为别人的新娘吗? 放心。以前是我不懂,伤了你。自从我放下一切,决定跟你走后,我的整个身心都是你的,再不可能给别人。之所以昨日冒险告诉你冰蚕在哪,我就没打算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哥哥,来生心瑶一定干干净净地陪着你,开开心心地陪着你。姬心瑶擦着眼泪,抬起了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突然,房中不知从哪冒出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走到姬心瑶身边,急切地说:“门主让我来问冰蚕在哪,快告诉我。” 姬心瑶看着黑衣蒙面人,难道屈巫没听清楚?他当时喉管里“嗯”了一下,难道是无意识的?自己意会错了? 黑衣蒙面人游移不定的眼神让姬心瑶起了疑,不对,七杀门认识自己的弟子都会尊称一声“公主”,不认识的弟子更不会如此唐突。这个人有问题。 姬心瑶冷冷地说:“门主?冰蚕?你搞错了吧!” “没错,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黑衣蒙面人急急地说。 姬心瑶正要说话,房梁上跳下一人,那人也是黑夜蒙面,但那蒙面的头巾上绣了一条龙,他一掌击向前面那人,对姬心瑶说:“公主,冰蚕你只能告诉门主,不能告诉任何人。”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各自拔出了剑,打得难分难解起来。前面那个黑衣蒙面人,眼见讨不到巧,竟起了杀心,一剑就向姬心瑶的胸口刺来。 头巾绣龙的黑衣蒙面人见状喊了一声:“公主,快闪开!”自己挺身向前,猛地用自己的剑架住刺向姬心瑶的剑,顺势一脚踢去,前面的黑衣蒙面人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前踉跄了几步,恰好襄老推门进来,那剑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胸口。 襄老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满脸的菊花依然绽放。 “杀人啦!”黑暗中一声惊呼,忽地一下,房间里出现了数个黑衣蒙面人,他们有的和第一个人一样打扮,有的和第二个一样打扮。 姬心瑶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谁是谁非。正在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人,不由分说地抱起姬心瑶,从窗口跳了出去,只听他扔了一句:“全部杀!”人已经上了屋顶。 顿时,里屋刀剑声响成一片,外面喜堂乱作一团。只可怜襄老,连美人的边都没摸到,就走上了黄泉。 注:连尹,楚国的一种官职。 三 为红颜英雄霸气 弄清影儿女情长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外面一团漆黑。 “哥哥”姬心瑶伏在屈巫的怀抱里轻声喊道。屈巫抱起她从窗口跳了出去,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来救她的,难怪在外面喜堂坐着。 屈巫“嗯”了一声,在屋顶上跳跃着,他丝毫不敢大意。杀手早已遍布连尹府邸,大街上全是禁卫。七杀门在郢都的弟子倾巢出动,已经和那些杀手及禁卫打得不可开交。 屈巫上午从宣德殿出来之后,就径直往水楼而去。不知是楚庄王太过自信,还是早已做好了安排,屈巫发现自己身后竟无人跟踪。 屈巫断定楚庄王不会轻易放过姬心瑶,决不是将她嫁给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就作罢,这只不过是为了羞辱她。为长公主,为冰蚕,或者为他自己的面子,甚至也可能因为屈巫。总之,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楚庄王必将姬心瑶弄死而后快。 屈巫很庆幸自己早已做了安排,否则,还真会措手不及。姬心瑶咬着他耳朵说出冰蚕地址之后,坦然地选择去做新娘,他就明白,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他能看着她又一次成为别人的新娘?看着她就这样永远地离开自己? 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叛国,纵然留下千古骂名,那又何妨?走自己的路,笑骂任由他人,是非任由他人。 有杀手发现了屋顶上的屈巫,立刻就跳上来五六个人,企图拦住屈巫的去路。有人大叫道:“抓住他们,大王重赏。” 屈巫将姬心瑶换了个姿势,低声叮嘱:“双手抱紧我。”他这时候可不敢放姬心瑶下来,她那两下子只能在平地上玩玩,在屋顶上她站都站不稳。 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拔出了昆吾剑,一个纵身跃起,宛如蛟龙翻飞,将七杀连环夺命剑使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噗噗”之声,剑气所到之处,近处的人纷纷从屋顶上跌落下去,远处的人衣衫破裂,肌肤受损。 好厉害,那几人稍微一愣神,屈巫已抱着姬心瑶不见了踪影。 眨眼间,屈巫到了城门口,竟是重兵把守,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已经关闭的城门围得水泄不通。果然不出所料,严加防范,如临大敌 “门主,四个城门都是如此。”一弟子在暗处闪出来说。 屈巫稍稍犹豫了一下,虽然出城门是最便捷的路,但如果硬闯,守城将士的箭漫天乱射,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拨开每一支飞向身边的箭。他嗯了一声,向城中退了回来。 屈巫向城墙的西南边掠去,已经有好几个弟子等在那里。为确保能逃离,他在水楼定下了几套方案,走水路是第二套方案。城墙西南边护城河水域宽阔,这个地段只有守城将士来回巡逻而已。 估计几个弟子已经解决了巡逻的将士,西南城墙下非常安静。早有弟子搞了条小船等候在护城河的对面,现在,他们已经将小船划到了西南边的城墙下。 “你们都没事吧?可以撤了。”屈巫说罢,抱着姬心瑶纵身上了城墙,定神向下面看去,紧挨城墙下面的河面上有微光闪烁,屈巫向那微光处跳了下去。 屈巫稳稳地落到了船上,船剧烈地晃荡着,在水中打起了转。姬心瑶吓得紧紧地搂着屈巫的脖子,一动也不敢动。“别怕。”屈巫轻声说着,拍了拍她的背。 撑船的两个弟子也不说话,“嗖”的一声,一前一后伸出撑杆,船儿向河对面驶去。一阵轻微地浪花翻腾,击碎了雨点漾起的圆圈,在水面上无限扩大开来。 官道口,站着两个弟子和一匹马,屈巫将姬心瑶放在马背上,转身向一个弟子问道:“阿凡,狐儿安排好了吗?” “我就是特地来告诉您的,昨日在去洛邑的路口等到了筑风特使,将小公子他们交给他了,您放心吧。”阿凡答着。他是郢都暗庄的头。 屈巫放下心来。儿子安全了,楚国他就再也没有牵挂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阿凡说:“传书给筑风,让他在洛邑等我。”他稍稍停了一下,又问:“芈和在哪?” 阿凡说:“还在盐市的密室里。” 屈巫从陈国回来,就着手安排儿子的离开。为了骗过芈如,屈巫假意让芈和送屈狐庸和伊芜去外祖父家玩耍几天。芈如见是自己娘家人,送儿子去娘家玩,当然觉得很正常。半道上,阿凡带着几个弟子装成土匪,劫了他们,然后将芈和塞进了麻袋。阿凡送屈狐庸和伊芜离开后,他们将芈和关进了密室。 “悄悄将他放了,不要让他发现你们的踪迹。”屈巫叮嘱着,翻身上马,搂着姬心瑶,双腿一夹马肚,已然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不知过了几许,雨停了,官道向前没有尽头的延伸着,原野和村庄静悄悄地睡在路的两旁,小溪的流水声仿佛是沉睡的乡村清新而又节奏的呼吸。 屈巫深深地舒了口气。虽然还在楚国境内,但离郢都已经很远了,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屈巫低头用下巴碰了碰姬心瑶,发现她竟然在他怀里沉睡过去。他的心一痛,马上如此颠簸,她都能睡着,她有多少天没安心睡过觉了? 屈巫搂紧了她,放慢了马的速度,就让她安心地睡会吧。他的怀抱将是她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再也不要委曲求全,再也不要担惊受怕。 深灰色的天空中有几点星星闪耀起来,甘甜的风像微波一样飘荡在身旁,树木发出了微弱的喧闹声。雨后的空气愈加清朗,官道愈加清楚。远处的天色渐渐发白,已有早起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屈巫低头用嘴唇在姬心瑶的脸颊旁摩挲了一会儿,她的体香刺激的他浑身发燥,他忽地一下咬住她的耳朵,含混不清地喊道:“心瑶,醒来。” 姬心瑶醒了过来,迷糊了一会儿,扭着脖子将自己的唇迎了上去,屈巫猛地将她一把抓起,让她反过来骑在马上,搂着她就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他贪婪地攫着她的唇,舌尖滑动在她的唇齿间,呼吸越来越急促。 “嗯,憋死我了。”姬心瑶努力地挣脱开来,马儿颠得她一愣一愣的。 屈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伸手就将她身上的喜服扯下了一大片。 “啊?”姬心瑶惊叫。 “碍眼,碍事。”屈巫一本正经地说,手依然没停,丝丝缕缕的衣片随风扬去。 “不行,我会掉下去的。”姬心瑶惊慌失措地喊着,浑身都颤抖起来。 屈巫忍着笑,一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撕扯着她的衣服。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要不是天已亮了,要不是还没完全脱离险境。说不定,真可以试一试。他的脑海里滑过塞外彪悍的马上民族,蓝天白云下,在马背上恣意放纵的情景,那感受应该很不一般吧。 可惜时机不对,下回吧。屈巫暗自在心里倒腾一番,极力按捺下浑身的燥热。抓起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的姬心瑶,翻到了马下。 姬心瑶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了,迅速地扫了一下,只有亵衣和天蚕丝背心还在身上,她羞得满面通红,一头扎到屈巫的怀里,嘤咛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又不是没看过。”屈巫调笑着。 姬心瑶死都不抬头,依然赖在他的怀里。屈巫不怀好意地说:“你再惹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姬心瑶吓得抬起了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屈巫,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屈巫从马褡裢里取出一件衣服,套到了姬心瑶的身上。 “男装?”姬心瑶失声叫道。 屈巫也不说话,又取出了一双鞋,蹲下去抓起姬心瑶的一只脚给她换上,又抓起一只脚换上。毫不拖沓,一气呵成。然后站起来,拽下了她头上的发钗珠花,一股脑地塞到了马褡裢里。 屈巫皱着眉头看着她那瀑布似的长发,从马褡裢里又取出了一顶书僮小帽,不容置疑地说:“把头发塞到帽子里,留点发尾在后面。” 姬心瑶苦着脸看着他,这是要把我弄成丑八怪吗?她撅着嘴将头发绕起来,戴上了帽子。然后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屈巫,行了吗?满意了? 屈巫点了点头,伸手在她脸上轻拍了一下,纵身上马,将缰绳递给姬心瑶,说:“走吧!” 姬心瑶茫然地接过缰绳,忽闪着大眼睛,什么意思?让我在下面走,你自己骑马?她不解地问道:“你不抱我上马?” “大白天的,公子和书僮同骑一马?”屈巫似笑非笑地说。 姬心瑶打量了一下自己,这才明白自己竟成了他的书僮。她不服气地说:“那为什么就不能让我骑马,你扮个家丁?” “惩罚!”屈巫淡淡地说,两腿轻夹马肚,马悠悠地走了起来,拉扯的姬心瑶不得不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姬心瑶原以为屈巫会拿她不会骑马来反驳,没想到屈巫却漫不经心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她的心一颤,默默地低下了头。 太阳出来了。天边仍然有很厚的黑云,然而,太阳在黑云里发出的光芒,穿透了黑云,将天空逐渐变成了一片红霞灿烂。 四 感君情浓无尽处 使我心安经年时 见屈巫理也不理自己,夹着马就走,姬心瑶只得一溜小跑跟了上去。认栽,谁让自己不相信他的呢,一次可以原谅,两次三次还可以原谅吗?姬心瑶自己都觉得不可以原谅。 那日在陈王宫,屈巫走后,姬心瑶仔细想着屈巫的话,又仔细回顾了法场上的情况,终于发现了疑点。那个夏征书被推下囚车时,离她很近,可他却像不认识她似的看都没看一眼。这怎么可能?征书早已视她为亲生母亲。而且,自始至终,那个夏征书一句话都没说。 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假的。真的夏征书被屈巫救了。所以,他才去阻止那些劫法场的人,那些劫法场的人极有可能是夏御叔的什么人,自然不知道内情。真劫了还就麻烦了。 姬心瑶推断出来之后,当时就把自己骂了一顿。姬心瑶,让你相信他,偏偏总是不相信他,看他能饶你不? 果然,现在惩罚来了。姬心瑶抬头看着屈巫,小心翼翼地问:“征书好吗?” “你以为呢?”屈巫不阴不阳地甩了一句。 “对不起。”姬心瑶小声地说着。 屈巫居高临下地看着姬心瑶,脸上又是邪魅的一笑,说:“一句对不起就行了?我们之间还有许多帐没有清算,从现在开始,一笔一笔地算。” 不等姬心瑶回答,屈巫说:“本公子现在要睡一会,你牵好马,看到酒肆叫我。”他心中暗笑,自小在郑王宫被姬子夷那个所谓的大哥宠得无法无天,后来又被夏御叔那个花花公子宠得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哼,看我不把你那公主脾气给改了。 姬心瑶侧眼看去,屈巫的眼帘已经垂了下来,嘴唇抿成了一个弧度,怎么看,都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算账,我才不怕呢,你总不能把我吃了吧。突然,她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楚军围困新郑时,屈巫那晚在她耳边轻声说的话又冒了出来。是一次让我把你吃干抹净还是慢慢地吃到不留渣子,你可要想好了。 她偷偷地看一眼屈巫,见他好像真的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朝着屈巫瞪了下眼睛,撅了一下嘴,牵马就牵马,有什么了不起的。拉着缰绳竟然走到了马前头。 屈巫根本没睡。他半阖着眼瞥到姬心瑶突然脸红了起来,然后又是瞪眼又是撅嘴的。不由惊奇,这丫头在想什么?一会儿换了几种表情。呵呵,有点意思。 不管她,大白天的不好赶得太急,还是闭眼休息一会。哪怕楚王宫半夜发出了八百里加急缉拿文书,也不会这么快。屈巫真的安心地闭上了眼,当然,他不可能真的睡去。 太阳暖暖,微风习习。官道旁有个荷塘,田田的叶子出水很高,已经有零星的花苞现了出来。一阵风过,叶子颤动着送来缕缕清香。 官道上稀稀拉拉地有车马走过,偶有人沿着官道边急急地走。谁也没有在意一个小书僮牵着的马和马上的公子。 “前面有个酒肆。”姬心瑶突然欢快地叫了起来。 屈巫睁开了眼睛,点点头说:“去吃点东西。” 屈巫下马,背着手一晃三摇地走进了酒肆,到了门口转身,一本正经地对牵着马的姬心瑶说:“把褡裢取下来。” 还真把我当书僮了。姬心瑶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把马拉到哪里。店小二赶紧上前牵过马,笑容可掬地作了请的姿势。姬心瑶怏怏地从马背上取下褡裢,感觉稍稍有些沉重。 屈巫早已在临窗的桌旁坐了下来。姬心瑶走过来,将褡裢放到了他面前,站在一旁不说话。屈巫看着她那一脸愤慨的样子,心中更是好笑,装着没看见,吩咐小二赶紧上菜。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一大盘牛肉,一只整鸡,一盘鸡蛋炒韭菜,还有一碟花生米。主食竟是寻常百姓难以看到的大米饭。阵阵浓香袭来,姬心瑶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她自昨日起就一点东西都没吃,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屈巫倒了杯酒,正要说话,姬心瑶已经坐到了桌旁,拽了个鸡腿往嘴里塞去。 “有和公子坐一桌的书僮吗?”屈巫瞪着眼说。 姬心瑶理直气壮地说:“我饿了!” “饿了?那也要慢慢吃。一个公主就这吃相?”屈巫轻声教训着。 姬心瑶眼睛一翻,说:“我现在是书僮。” 屈巫被她噎得竟然无话可答,只得做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神情,喝酒吃菜,自得其乐。姬心瑶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连打了几个饱嗝,这才停了下来。 屈巫摇了摇头,从衣袖里掏出丝帕,正想给她擦嘴,见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地将丝帕往她手里一扔,说:“自己擦。” 姬心瑶拿起丝帕,见一角绣了巫字,忽然想起那年,为屈巫的半块丝帕,夏御叔打翻醋缸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恻然,不觉间低下头红了眼圈。 屈巫见她神色突然异样,当真委屈了?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她眼睛里充盈着泪水,疑惑地问:“委屈了?” 姬心瑶连忙摇了摇头。屈巫没再问,喊来小二,问有没有干净的客房,说罢,摸出一块银锭放到了桌上。 小二见钱眼开,连声说有两间上房,就是为想歇脚的客官准备的。 “一间足矣!”屈巫说罢,抓起桌上的褡裢,对姬心瑶扬了扬下颌,随着小二往酒肆的后堂走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屈巫心中一凛,回头看去,一匹马已闪电般飞驰过去,官道上扬起了浓浓的尘雾。这么急,该是八百里加急缉拿文书到了。 屈巫瞥见姬心瑶走路姿势有点不对,眼光落到了她的脚上,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禁暗自懊恼。到了客房门口,屈巫吩咐小二送盆热水,那小二答应着离去。 屈巫将褡裢放在客房的桌上,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感觉上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小二端了盆热水进来,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上的姬心瑶,这书僮好像与主人的关系不一般啊,竟然是他坐着,主人却站着。 屈巫插好门栓,将水盆端到了床边,不由分说地脱下了姬心瑶的鞋,扒下了袜子,果然不出所料,两只脚底都磨出了血泡。唉,这才走多长时间路啊。 “真是娇贵!”屈巫没好气地揶揄着。 姬心瑶小声嘟囔着说:“是鞋不合脚。” 屈巫不再说话,蹲在床边将她的一双脚按在了热水里,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背。温暖的颤栗,苏苏麻麻地从她的脚底迅速地传遍了全身。这个男人为她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可自己为他做了什么?自己何德何能,让他如此眷顾?她喃喃地喊了声:“哥哥!”眼泪就流了下来。 “嗯?”屈巫不解地应了一声,好好的怎又掉泪?泡了一会儿,姬心瑶的脚已微微发红。屈巫站起身,从褡裢里找出一块布巾,仔细地擦干她脚上的水。又从褡裢找出一根银针,轻轻地挑破了她脚上的血泡,上了点金创药,才将她袜子套了回去。 “那褡裢是个百宝囊吗?怎什么都有?”姬心瑶抹了下眼泪,好奇地问。 屈巫点头说:“路上吃的用的还有银子什么的,应该都有吧。”他当时让弟子们准备这些东西,完全是因为姬心瑶,若是他一人来去无影的,哪里需要这些累赘。 屈巫将水盆端到一边,坐在床沿上说:“你睡会吧。” 姬心瑶直直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睡?” “嗯,我陪你。你就这样和衣睡。”屈巫移到了床头半靠着,将姬心瑶揽在胸口。 姬心瑶伏在屈巫的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屈巫的衣衫,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她就睡了过去。好似欠了一百年瞌睡债一般,沉沉地睡着了。 屈巫低头看了看像只小猫一般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姬心瑶,睡着了还紧紧地抓着他,一丝笑意闪过了他的眼睛。 太阳渐渐地下了地平线,房间里有些暗了。屈巫轻轻地下了床,正要俯身去抱姬心瑶,却发现她已经醒了,正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屈巫微微一笑,蜻蜓点水似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伸手抱起她说:“该动身了。” 姬心瑶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忸怩着,嘴沾在他脸上不肯下来,口水糊了他满嘴满脸。 屈巫一脸嫌弃地说:“脏死了!”却抱着她坐在床沿,将那双男式鞋套在她脚上。然后抱着她,取了桌上的褡裢,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二惊得目瞪口呆。这书僮与主人的关系确实不一般!赶紧前去牵马。屈巫将姬心瑶放在马上,从衣袖里掏出碎银递给小二,问道:“前面是不是有个驿站?” “是,是,大约还有四五十里。”小二眉开眼笑地答着。 “那去宛丘的岔道还有多远?”屈巫又问。 “就在前面。不远了。”小二答着。 “谢了。”屈巫翻身上马,离开了酒肆。纵马前去,果然不远处有个岔道。屈巫一拉缰绳,马拐上了岔道。 姬心瑶扭着头疑惑地问:“去宛丘何事?” “杀人!”屈巫轻描淡写地答着。搂紧了她,双腿猛夹马肚,马疾驶起来。 五 绝恩仇玉儿赴死 弄是非芈如陪葬 芈如傻眼了。 喜堂里屋一声惊叫,屈巫站起来就不见了踪影,然后,里面一阵刀剑声响,再然后,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无一人。 姬心瑶不见了,屈巫不见了。 芈如气急败坏地回到了府邸,一脚踹开后院房门,闯进里屋,赫然看见,桌上放着两封写了字的竹简。 一封是休书。一封是信。都是给芈如的。 屈巫在信中表达了三层意思。其一是休书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楚庄王应该不再会株连到她和她的家人。其二是屈府明面上的田产、商号和浮财肯定被抄,尚有几处隐秘家产都留给她,若她不想再嫁,足以颐养天年。其三是她与屈狐庸的母子情分割不断,终有一天儿子会回来看她。 原本屈巫这封信对芈如还算是仁至义尽的。但是,信末尾却写道,就此别过,今生永不相见,你我两不相欠。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芈如。两不相欠?今生今世你都欠我的。自嫁给你,我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一开始,你就没正眼看过我,算你识相,我们之间还能维持下去。可自从你想着那个贱人开始,我再怎么讨好你,你的心都没在我身上。 之所以给你下蛊,就是不想便宜了那个贱人。我知道是留不住你心的,但我就是要留住你的人。我得不到的,凭什么要给了别人?想不到你为了那个贱人,中了蛊都不顾了!你可真做的出来!屈巫,今生今世,任你跑到天边,你都是欠了我的! 芈如咬牙切齿地将那信摔在地上,竹简被摔裂了,她犹不解恨,用脚狠狠地跺着,直到将竹简跺成了碎片。 芈如坐在府中等到了天亮,坐在王宫大门口等到下了早朝,径直闯到了宣德殿。 芈如跪在楚庄王面前,恨恨地拿着屈巫的休书,说:“大王,您可要给我做主啊!为了那个贱人,赐婚他都敢休。” 楚庄王脸色铁青,屈巫为了姬心瑶,叛国都敢,还在乎赐婚?从昨夜到现在,他就没合眼。他连夜发出了缉拿文书,可有用吗? 他没想到屈巫到底还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楚国。怎么说屈巫也是芈氏旁支,楚国与他休戚相关,他竟能置一切于不顾,一走了之。 他也没想到自己已很有预见地做了安排,派了那么多的杀手和禁卫,到底还是没拦住屈巫。细想起来,自己的安排是有疏漏的,原因就在于自己过于自信,不相信屈巫真的会叛国。 他更没想到七杀门弟子神出鬼没,心狠手辣地将他安置在喜堂里的杀手全部杀光,到现在他的后脊梁都不时地冒出凉飕飕的感觉。 早朝时候,当楚庄王发现屈巫的两个至亲大臣也不见了踪影时,他这才如梦方醒。叛国,自然是灭族之罪,可屈巫的至亲都跑了,剩下的都是旁支姻亲,芈如的父亲,是自己的堂兄,难不成也要追究?那还不追究到自己头上了?楚庄王差点没气背过去。 楚庄王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芈如,气愤愤地说:“他把你儿子都弄走了,你就一点都没察觉?” 芈如带着哭腔说:“大王,自按您吩咐给他下蛊之后,他就没和我说过一句话。那日他说送狐儿回淮安王府,我哪知道他有诈啊!” 事实上,芈如到现在都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回事,毕竟娘家与她相距较远,消息不可能马上就得知。她是从屈巫的信中才判断出儿子早就离开了楚国。 突然,屏风后传来声响,楚庄王喝道:“谁?” 玉儿坦然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玉儿从连尹府邸回来之后,直接去了楚庄王的寝宫,得知他在宣德殿,玉儿就仔细翻找了他的寝宫,然而,却一无所获。 直到早朝,玉儿又跑到了宣德殿,角角落落都没放过,试图找到蛊母,依然是没有头绪。正当她焦急万分的时候,楚庄王怒气冲冲地下了早朝,几个重臣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 她听明白了。屈巫带着姬心瑶跑了。顿时,玉儿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屈巫被下了蛊还敢跑,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没事了;悲的是今生今世她和屈巫再也无缘,哪怕是想再看他一眼都不可能了。 玉儿默默地在屏风后抹起了眼泪。直到芈如来了,听了她的话,玉儿觉得自己该出去了。 “你怎在此?”楚庄王疑惑地问。 玉儿却不理睬他,径自走到芈如面前,说:“世上有你这样的妻子吗?给自己的丈夫下蛊,这样恶毒的事,你都能做出来?” 芈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着玉儿对楚庄王说:“大王,她、她不配当娘娘,她就是醉春楼的头牌姑娘玉儿。我那年和您说过的,被屈巫救下的就是她。而且她和屈巫之间也不清不白的。” 玉儿呵呵冷笑说:“屈巫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倒是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妻子。” 楚庄王的脸已经黑了。玉儿这时从屏风出来已让他觉得不正常,这样一番对话,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心理范畴。 他走到玉儿身旁,恶声恶气地问:“你到底何人?与屈巫是何关系?” 玉儿笑了起来。屈巫走了,她的心就空了,她已生无可恋了,还有必要在这个仇人面前咽泪装欢吗? 她镇静地说:“大王,莫动怒,听我慢慢告诉你。我本齐国人,本名田玉儿,父母仅有玉儿一女。我家世代书香,虽非大富大贵,但祖产殷实。不幸的是被贼人看中了家产,害我父母性命,将我掳至醉春楼,强行服下情蛊,生不如死地卖肉为你赚钱。” 玉儿那双摄人的丹凤眼里渐渐地溢出了泪水,她惨然一笑说:“若非屈巫相救,我早已和姐妹们一起抛尸乱坟岗。可是,天意弄人,原本已经自由的我却又被你掳到了宫中。” 楚庄王的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万千宠爱的女人竟是如此来历,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就丢尽了。 “你疯了?胡说八道!”楚庄王厉声呵斥。 “我没疯,我就是醉春楼的头牌姑娘。”玉儿看着楚庄王说:“自从我知道你就是罪魁祸首的那一天,我就恨不能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为我父母双亲报仇雪恨。” 玉儿说罢,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朝楚庄王的胸口刺去,却被楚庄王一把抓住了手腕,用劲一抖,匕首掉到了地上。 楚庄王冷笑着掐住了玉儿的脖子,直到玉儿脸色青紫,再也没有了呼吸。他才松开了手,玉儿的身子瘫软在地,他还不解恨地将她狠狠地踢翻了过去。 楚庄王阴沉着脸走到芈如面前,拔出了佩剑,说:“原本屈巫休了你,是能救你一命的,可你却偏要找死!” 芈如吓得花容失色,她这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她一句求饶的话还没喊出来,楚庄王已一剑划破了她的颈脖。血,洒了一地。 楚庄王面无表情地对殿下站着的几个阉官说:“你们都过来。” 那几个阉官知道在劫难逃,抖抖簌簌地走过来全部跪在了地上。楚庄王一剑一个,从背后刺了过去,他们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们侍候了一辈子的君王。 楚庄王这才觉得有点累了。他颓然地坐在软榻上,看着地上的玉儿,自嘲地说:“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恨寡人!”他恨恨地闭上了眼睛。 “啊!”樊王后走进了宣德殿,满地的死尸吓得她一声惊叫。她连忙朝楚庄王看去,见他神色黯然,忙问:“大王,出什么事了?” 楚庄王稍稍迟疑了一下,说:“芈如对媚光不敬,被我杀了。” 樊王后这才发现躺在地上脸朝下的是玉儿。芈如对媚光不敬?樊王后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她想起了芈如曾说,若是能帮助屈巫官复原职,一定会投桃报李,拔了她的心头刺。当时,她以为芈如不过说说而已,并未当真。 现在看来,芈如一定是知道了媚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惹怒了大王,被大王杀了。而媚光却因为那个秘密,也难逃一死,连带这殿里所有的阉官都难逃一死。 那秘密肯定涉及到了大王的尊严。樊王后明白过来,故作吃惊地说:“媚光妹妹怎么了?”她赶紧走到玉儿身旁,翻过她的身体,脖子上一圈青紫,原来是被大王掐死的。果然如自己推断。 樊王后的心里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几年来,这个女人独占恩宠,压得她这个王后头都抬不起来,她连做梦都在想如何将这个女人弄死。现在,终于梦想成真了。 樊王后抽出丝帕,假意地擦起了眼泪,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她知道,楚庄王既然有意遮掩,那她就必须配合他将戏演足。 “在原嫔妃规格上再高一级安葬媚光,你去安排吧!”楚庄王对樊王后说。 樊王后领旨退了出去。她心知这个规格不过是楚庄王的面子,他要让世人知道,他的宠妃死了他有多么伤心。至于芈如,正好与屈巫叛国挂钩。 次日早朝,楚庄王看着文武百官,一字一句地说:“屈巫叛国,罪不容赦,按律满门抄斩,九族之内一个不留。” 六 月下双双释心怀 房中刀刀解恨意 屈巫轻描淡写地吐出了“杀人”两个字,让姬心瑶有点心惊肉跳。在她来想,屈巫当务之急是去奕园后山别院取了冰蚕,解了蛊虫之后再去做别的事。偏偏绕道宛丘杀人,有必要那么急吗? 她心知肚明屈巫要去杀谁,但还是问了一句:“杀谁?” “孔宁!”屈巫稍稍停了一会儿才回答。 四周一片静谧,马蹄声“哒哒”地回荡在越来越暗的空中。姬心瑶明显听到了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也听到了屈巫低低的喘息声。 半响,屈巫打破了沉寂,问道:“不该杀?” 姬心瑶的身体轻轻地颤栗了一下。屈巫这话恨意太重。不安,沉重地掠过了她的心头。说不在乎,其实还是在乎的,哪能真的就那么大度。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姬心瑶极力按捺下自己的不安,极力用平淡的口吻答道:“一同去株林的大臣都问了罪,唯独他没事,可以肯定株林屠杀,甚至征书被抓都与他有关,自然是死有余辜。” 屈巫是搂着姬心瑶的,尽管马上颠簸,他还是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栗。又听她如此刻意的回答,知道自己触动了她那颗敏感的心,碰到了她的伤痛。 他的心里一阵苦涩。一直以来,他都告诫自己姬心瑶的过去是被仇恨迷住了心窍,并非心甘情愿。可是,无论何时何地,他只要一想到那几个男人,他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恨,他就恨不能一刀一刀地剐了他们。 情绪,总是在不自觉间流露,而正是这样的不自觉,才是最真实,也是最伤人的。姬心瑶的眼睛湿了起来,她努力克制自己,侧过身子,将头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胸口。只恨时光不能倒流。 屈巫不由得将她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百般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月亮磨磨蹭蹭地缩在厚厚的云层里,始终不肯露脸,夜色渐渐浓重。 姬心瑶抬眼看着云层里透出的朦朦胧胧的月光,发了一会儿愣,又仰头看了看屈巫,见他面沉似水,薄唇紧闭,她竟似心虚一般,指着天空说:“月亮怎还不出来?” 屈巫依然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放松了原本夹紧马肚的双腿,马儿稍稍慢了一些。 姬心瑶试图打破他的沉默,又说:“星星也没出来。云儿把它们都遮住了。” 见屈巫还是不说话,姬心瑶只得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将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也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上。 一弯新月,终于从云层里探出了脑袋,星星们也调皮地眨起了眼睛。顿时,天际上热闹起来。 姬心瑶喃喃地说:“月儿多好,高高地在天上,不沾一丝尘埃。” 屈巫的心猛地一紧。自己有意无意之间发泄的恨意,其实是伤了她的,尽管她佯作镇静。就因为那不是她本意的错,而让她一辈子都负疚,在自己面前小心谨慎吗?这就是自己所希望的两情相悦? 不,情愿她还是以前那个刁蛮的小公主,任性、骄纵、不讲理,也不要看到她委委屈屈的样子。既然爱她,就应该让她快快乐乐地跟着自己,不要让她再有一丝一毫的委屈。 屈巫低下了头,在她耳边说:“傻丫头,你就是我的月亮。”说罢,轻轻地含住了她的耳垂。他呵出的气息,像春风一样拂过她的脸颊,醉了她的心房。 姬心瑶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迅速地洇湿了屈巫胸前的衣衫,她伏在屈巫的胸口微微颤抖着,极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屈巫无语地吻着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痕。不会让你再流泪了,从此,你的生活里只有欢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 后人有诗云:马蹄声声夜未眠,月儿弯弯惹人怜。铁血柔情绕指间,美人笑靥痴百年。 几天后,他们终于到了宛丘附近。 已是楚国一个县郡的陈国,原先的都城宛丘,失却了往日的繁华。刚到黄昏城门就已关闭,几个守城的将士松松垮垮,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天黑以后,屈巫抱着姬心瑶越过城墙,进入了城中。到了水楼,灵六等弟子一见惊喜万分。他们都知道屈巫叛逃了楚国,都在暗自担心他的安危。 “这里很安全,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屈巫拉着姬心瑶的手,将她送到了一个很干净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水楼弟子特地为他预备的,平时无人敢住。 姬心瑶拽着他的衣袖,小声嘟囔着:“我等你回来再睡。” 屈巫微微勾唇,低声说:“拿我当睡枕?” 姬心瑶娇羞满面地点了点头。屈巫突然冲着姬心瑶轻佻地眨了下眼睛,邪魅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姬心瑶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屈巫如此表情。半响回过神来,已是脸颊滚烫,她转身扑到床上,将脸埋到了枕头里。 屈巫让一个弟子带自己去孔宁府邸。灵六一听,明白屈巫想干什么,就上前说:“门主,让属下去吧。” 屈巫摇了摇头,若不是想亲手宰了孔宁,他早就下令了。他要一刀一刀地剐了孔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痛苦万分地死去。 二更时分,屈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孔宁府邸的屋顶上,放眼看去,院内一隅灯火通明,窗纱上映出了晃动的人影。 孔宁正在书房中舞文弄墨。近来,他总是噩梦不断,似乎眼一闭,就看到夏御叔拿着剑在追赶他,他没命地跑,一跑就跑到了法场,正好看到夏征书被五马分尸。然后,他大汗淋漓地醒来。 周而复始,几乎每天都重复这样的噩梦,弄得他精神恍惚,竟不敢睡觉了,每日里总是在书房里耗着,直到身体困倦之极,才去躺一会。 忽然间,孔宁感觉屋子里有一股威压,一种令他窒息的感觉。他抬头看去,竟然是屈巫站在面前。 “你?屈巫?”孔宁不相信似地问着。他虽是赋闲在家,但屈巫叛国已传到了宛丘,城门口贴着缉拿屈巫的文告。 屈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与孔宁见过几次面,但如此近距离,还是第一次。他发现孔宁与姬子夷在外形上竟有几分相似,而且,都是一袭白衣。 “你如何进来的?有事吗?”孔宁不解地问。这屈巫胆子也忒大了些,叛国了,还敢在楚国管辖范围内流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屈巫又是微微一笑,说:“杀你!”那神情那口吻,仿佛是与孔宁闲聊一般。 孔宁一怔,随即笑着说:“屈巫,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这玩笑开得有意思吗?”他知道屈巫叛国,但为何叛国却不得而知。 屈巫懒得和他啰嗦,一把抓着他,将他抵到了墙上。孔宁这才觉得真的有危险,刚要喊叫,却被屈巫伸手捏住了喉咙。不点哑穴,慢慢地戏弄,也只有屈巫这样艺高胆大加腹黑的人才能做出来。 屈巫拔出匕首,在孔宁身上一边划,一边说:“这第一刀,是为姬子夷,你是他的姑表兄弟。这第二刀,是为夏御叔,你是他的叔伯兄弟。这第三刀,是为夏征书,你是他的叔父。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却做下昧良心的事。” 孔宁连挨三刀,但不是很深,并未伤及内脏。鲜血汩汩地流了下来,在白衣上晕染出诡异的图案,犹如黄泉路上盛开的彼岸花。 孔宁浑身抖得如筛糠。三刀,不至于毙命。但是疼痛和害怕,已经让他一魂出窍二魄升天了。屈巫松了手,微笑着站在那里,他要听孔宁会说什么。 果然,孔宁哆嗦着说:“他们、与你有关吗?”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抬出夏御叔与夏征书,应该是复仇;扯上了姬子夷,就只能与姬心瑶有关。 屈巫笑着说:“当然有关,姬子夷,他是本门主的师弟,夏征书,他是本门主的徒儿。” 孔宁瞪大了双眼,颤抖着说:“七杀门?” 屈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不错,你很聪明。” 孔宁眼珠转了转。传说中的七杀门主心狠手辣,怎会是屈巫这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屈巫,有话好好说,你现在是不是需要钱?你要多少,尽管开口。”孔宁突然想到了屈巫在逃亡,也许是为钱来的。 屈巫猛地沉下了脸,狠狠地在他身上划下第四刀,说:“这一刀,是为了株林庄园所有冤死的丫鬟和家丁。” 孔宁大叫起来,这一刀太深了,触及到了胸腔内里,他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个家丁听到了孔宁的喊叫声,连忙跑了进来,屈巫一掌扫去,掌风而至,那家丁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倒在了地上。 这一掌,让孔宁彻底相信了屈巫真的是七杀门主,他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在地,面如土色,连声求饶。 屈巫冷笑着用左手拎起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最后这一刀,让你死个明白,本门主的女人,你竟然敢碰!”说罢,将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孔宁的心脏。随即,手一松,孔宁像条死狗一样瘫了下去。 屈巫从衣袖里抽出一块丝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将丝帕丢到了地下。那上面一角,清晰地绣有一个黑色的巫字。自此,他已无需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七 两情相悦定终身 琴瑟和鸣长缱绻 姬心瑶靠在床头毫无睡意地等屈巫。听到他在门外的脚步声,她的心竟“砰砰”乱跳起来。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纵然以前和夏御叔在一起情浓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虽然他离开不到两个时辰。 屈巫推开门的一霎,姬心瑶的脸红了。屈巫洗了澡换了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披在身后。他满含笑意地拿了块布巾递给姬心瑶,示意她给自己擦干头发。 屈巫侧身躺了下来。姬心瑶坐在一旁认真地擦着,却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可以用内力弄干的吗?为何要麻烦我?” “嗯,喜欢。”屈巫低低地说着,已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姬心瑶一愣,鼻腔里涌起了酸酸的感觉。连日来, 他们基本上是黑夜赶路,白天找个地方休息。姬心瑶倒是睡得很安心,屈巫几乎就没睡过,即使闭着眼睛,也不过浅眠一会儿。他真的是太累了。 姬心瑶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搓揉着屈巫乌黑发亮的头发,生怕弄醒了他。她看着他俊美的面孔,听着他均匀地呼吸,心中涌起了无限柔情。从今往后,她将会和他一样,为自己的心爱之人做能做的一切事,惟愿他开心。 直到东方发白,姬心瑶才在他身边悄悄地躺了下来。就像有感应似的,她刚一躺下,屈巫就翻了个身,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依然还是在酣睡之中。姬心瑶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紧了他的胸膛,恬然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屈巫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来时,见姬心瑶坐在床边,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他眯了一下眼睛,很无耻地说:“那么痴情地看着本公子,是不是觉得我貌美如花?” 姬心瑶扑上去,用手指刮着他的脸,嬉笑着说:“没羞。有用花来形容男子的吗?” 屈巫正色地说:“怎么没有?娇贵的花,比如牡丹、芙蓉、荷花、茉莉、兰花,这些都用来形容女子的。强健的花就是形容男子的,比如腊梅、菊花……” “比如狗尾巴花,哈哈哈……”姬心瑶抢过去说,笑得床都抖动起来。 “竟敢如此形容!”屈巫笑着翻身将姬心瑶压倒了身下,恐吓道:“快求饶,或许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姬心瑶眼珠一转,笑着说:“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是狗尾巴花。行了吧?” 屈巫感觉她的话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毛病在哪,只得在她脸上脖子上一阵乱吻,算是出了口气,起身拉着姬心瑶去外面吃饭。要不是饥肠辘辘的感觉,他恐怕是不会放过她的。 下午时分。有弟子敲门,送进来一大箱子衣物。姬心瑶一看,立马喜笑颜开,终于可以不用当书僮,恢复女儿身了。 她穿上一套粉色绣花曳地烟纱裙,在屈巫面前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屈巫惬意地靠在床上,笑着点了点头。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身着粉红衣裙,头顶束一金色发环,无数条细辫子垂到肩上的女孩。 他让灵六去采购衣物时,特地强调了要买件粉色的衣裙。没想到,姬心瑶试穿的第一件就是粉色的。这让他心里有了种暖暖的感觉。 姬心瑶兴致勃勃地试穿着每一件衣裙。想不到成衣铺里买来的现成衣物,竟可与以前夏御叔专门为她定制的衣物相媲美。看来,屈巫是让他的弟子们挑最贵最好的买了。姬心瑶的内心也有了种暖暖的感觉。 忽然,她愣住了。箱子的最下面是两套大红绣花喜服,一套是男式的,一套是女式的。她直起身傻傻地看着屈巫。 屈巫面带笑容地走过来说:“怎么不试了?都穿过了?” 见到箱子里的喜服,他故意翻了一下,皱着眉头说:“这些弟子真不会办事,我说要赔你一件喜服,怎么还买了件男式的?我让他们退了去。” 姬心瑶连忙拉着他的衣袖,红着脸低下了头。 “不退?难道让我也穿?”屈巫的声音里有着几分轻佻。 姬心瑶低头小声说:“难道不可以?” 屈巫继续轻佻地说:“难道可以?” 姬心瑶忽然抬起头,冲屈巫勇敢地点了点头。屈巫食指压在她的唇上,摇着头说:“点头是何意?说出来我才明白。” 姬心瑶扑到他的怀里,笑道:“那我可就说了,别吓着。”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嫁给你!” 屈巫捧起她的脸,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他不怀好意地说:“肯嫁我了?那你是随我策马江湖还是回那有一妻二妾的楚国?” 姬心瑶小声嘟囔说:“怎这般小气,还记着仇呢。”她记得这话是自己以前说的,好像还不只说了一次。没想到屈巫竟记在心里了,现在拿出来扔还给她。 屈巫得意地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姬心瑶眼睛转了转,装成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唉!那就回楚国,做妾就做妾吧!” 屈巫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他抱起姬心瑶扔到了床上,随即伏在她身上,又是一阵大笑。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傻丫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装模作样?还做妾就做妾吧!会侍候人吗?” 姬心瑶一本正经地说:“侍候别人不会,侍候你还行。” “那我现在先试试,看看是否合格。”屈巫说着,一点也不客气地开始剥她身上的衣服。 “不要,大白天的。”姬心瑶的脸涨得通红。 “口是心非。”屈巫的声音低哑。火热的唇压倒了姬心瑶的唇上,仅仅一个缱绻的深吻,姬心瑶已经意乱情迷,不由自主地迎合起来。 屈巫的唇移到了她的肩胛骨。突然,他想起了姬心瑶曾把他弄得满身青紫,眼中闪过一丝邪魅的笑意,使劲地吻了下去。他吻遍了她的全身,然后将她狠狠地折腾了几回,依然意犹未尽。 姬心瑶吓得连忙说:“天快黑了,要吃晚饭了。” 屈巫这才作罢。姬心瑶赶紧起身穿衣服。忽然她一声惊呼,对屈巫怒目而视,委屈地说:“我这怎么见人啊!” 屈巫心花怒放地看着她全身上下的吻痕,悠悠地说:“你想光着身子见谁啊?” 姬心瑶气得一跺脚。怕了你了。她穿了那件粉色的衣裙,拿着铜镜仔细照去,肩胛骨处的几块青紫非常明显,衣领怎么拉扯也遮不住。 屈巫走了过来,揽着她说:“别遮了,没关系的。吃饭去吧,晚上还要赶路呢。” 灵六等人见了姬心瑶,个个都不自然地扭开了脸,倒像是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姬心瑶满脸通红地朝屈巫瞪着眼,屈巫装着没看见,若无其事地和他的弟子们一起吃了晚饭。 晚饭后,灵六赶着马车向城门口驶去。 城门早已关了。守城将士已经接到了通知,说是被通缉的屈巫昨夜在宛丘城杀了人,要他们加紧防范。 灵六知道守城将士对这种通知,都当是例行公事。只要不和他们硬碰,他们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所以,灵六用银子一番打点,说是乡下亲戚娶亲急用,让他们行个方便。守城将士打开马车上的箱子看了看,见确实是些衣物,几个人对望一眼,打开城门就放了他出去。 暗处的屈巫,见马车出了城门,这才抱起姬心瑶纵身上了城墙,再一跳跃,他们已经到了城外。 上了马车,姬心瑶发现,除了那个盛放衣物的箱子,还有一个大箱子。两个箱子并排放在一起,占据了马车中有限的空间。 “那个箱子里是什么?”姬心瑶好奇地问。 屈巫笑着说:“应该是床上的被褥吧。”灵六他们具体买了些什么,他还真不知道。 “新郑没有吗?”姬心瑶嘀咕着,舍近求远。 屈巫微微勾唇,没有解释。诸国之中,陈国除了独占丝绸质量好的地利,还因国风奢靡,人们追求享乐,因而衣物用品制作精良。这是其他国家所不能相比的。他现在不能给她稳定安逸的生活,但仍然想尽可能给她最好,哪怕是一件衣物。这才是他绕道宛丘的第一目的。 他觉得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什么都应该的,根本没必要挂在嘴上。 屈巫还有没告诉姬心瑶的是,他不但没杀仪行父,反而救了他。只因为,姬心瑶在危难时,仪行父能冒死相护。 那晚杀了孔宁之后,屈巫一不做二不休地闯进了大牢,找到了仪行父,原想一剑结果了他。没想到仪行父问清屈巫要杀自己的原因后,却说他与姬心瑶并非外界传言,只不过是喜欢她而已。 仪行父承认自己经常到株林去,但仅仅就是看看姬心瑶,他看到她就很开心,根本没有非分之想。他赌咒发誓地让屈巫去找姬心瑶核实。 屈巫想起了筑风的话。陈灵公要杀姬心瑶时,仪行父曾冒死阻拦。屈巫收起了自己的剑,他选择了相信仪行父的话。他愿意相信。 屈巫离开宛丘时,吩咐弟子们找机会将仪行父从大牢里弄出去,帮他出宛丘城,让他逃亡别国。后来,他们在别国相遇,引发另一段是非恩怨,这是后话。 这些,屈巫都没有告诉姬心瑶。他不想让她再与过去有一丝一毫地牵连。 八 闯边关被困荒山 忆往事难解心绪 屈巫和姬心瑶被困住了,困到了荒山秃岭里。 从郢都逃亡开始,他们一直都在楚国境内,即使到了宛丘,也还在楚国的管辖范围内。再往前走,将是楚国的边境,与郑国的交界。 半夜时分,姬心瑶半躺在屈巫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屈巫撩起车帘看了一眼,月色下,远处已现出了株林庄园的影子。他正要喊醒姬心瑶,让她回去看上一眼。突然间,屈巫体内的摄心丸起了作用。一阵颤栗过后,他的脑海里现出了楚庄王的身影,他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阴恻恻地说:“屈巫,你跑不出我手掌心的。” 恍惚间,有种巨大的摄心力量,仿佛要把他按到在地,让他对楚庄王顶礼膜拜。他极力挣扎着,拼命挣扎着。 屈巫猛地回过神来,竟是一阵心悸。连日来紧张辛劳,这两天在宛丘也太放松了些,竟把身上的蛊虫忘了。差点大意了。他的心沉了下来。他立刻改变了主意,取消了原本答应姬心瑶去株林庄园的打算。 这一改变,真的让他们逃过了一劫。楚庄王在株林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纵然是屈巫武功盖世,但要对付如云的高手,恐怕也是很难全身而退,何况他还要护着姬心瑶。 两天后,他们终于到了边关附近。 原先陈国与郑国的交界处离株林不是很远,两国之间是个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中间有个小小的界河。自从陈国成了楚国一个县郡之后,楚国要求郑国将大平原全部割给了楚国,而将两国的地界改到了一个荒山。 这个关卡,虽然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关口两边,只有绵延不绝的荒山秃岭,是一个天然的屏障。 离关卡很远的地方有个小树林,屈巫让灵六将马车停了下来,自己先去打探。他疾步如飞,隐身在暗处将关卡的情况看了个明白。 初夏的正午,正是人身最困倦懈怠的时候,关卡的将士们却个个打足了精神,人数也比平常多了一倍之多。让他心惊的是,关卡附近不仅多了很多黑衣人,而且有一支黑甲部队。 郑国已经归附楚国,两国之间暂且已无纷争。如此严阵以待,只能说明他们在等待什么。屈巫感受到了楚庄王的孤注一掷,他认定了自己会带着姬心瑶去郑国。不幸的是,居然被他押中了。 屈巫回到了马车旁,取下那个被姬心瑶称为百宝囊的褡裢,对灵六说:“你拿着通关文牒,就说是宛丘成衣铺给厉王府送定制的衣物,先去奕园等我们。” 灵六想了想说:“门主,宛丘通缉文告上只有您,没有公主。要不让公主和我一起过去,您一人也方便一点。” 屈巫摇了摇头。他太了解楚庄王了,通缉文告上没有姬心瑶,并不代表他暗地里没做手脚。或许,他就是故意的,引诱自己上钩。 灵六没再多说,独自一人赶着马车过关卡。果然关卡里的一个将官手中拿着两幅画像,仔细地检查了灵六的马车,确认无疑后才放了他过去。灵六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两幅画像明明白白就是屈巫和姬心瑶,刚才要不是门主考虑周全,自己的这条命肯定没了。 屈巫远远地看灵六赶着马车过了关,才对姬心瑶说:“脚能走吗?”大白天的,官道附近总是有人走动,抱着她走太引人注目。 姬心瑶点了点头。屈巫拉着她的手,顺着山势往里走,试图寻找一个比较好过的山口。 若是他自己一人,屈巫肯定毫不犹豫地闯过关卡,纵然是十万大军,也不能将他怎样。可现在因姬心瑶,他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他不敢保证自己在万箭丛中,抱着姬心瑶能单手拨开每一支箭。 稍稍离大路远了点,屈巫一把抱起了姬心瑶。昨晚他还很高兴地看她穿上粉色的曳地烟纱裙,现在他只能是哀叹了,穿那衣裙能走山路吗? 幽静的山谷里,有一条涓涓细流,时断时续,在山涧中曲曲弯弯地流着。 屈巫将姬心瑶放了下来,从褡裢里取出一个牛皮囊,灌满了水,轻描淡写地说:“我们翻山吧。” 姬心瑶仰头看了看,山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可自己能上去吗?总不能让屈巫一直抱着自己吧。她有些担心地咧了下嘴,没有说话。 屈巫抱着姬心瑶不急不慢地走着,时而还和她调笑几句。姬心瑶的心很是忐忑,这荒山秃岭看起来不起眼,却影影绰绰地给人一种忽远忽近,若接若离的感觉。 终于到了山顶。这下,连屈巫也有点咋舌了。原以为到了山顶再下了山,就应该是平原地带了。没想到,这山峰连着山峰,起伏汹涌,一直向远远的天际滚滚而去。 “让我自己走吧。”姬心瑶小声说。 屈巫哼了一声,白她一眼说:“勇气可嘉。” 屈巫走到山崖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将姬心瑶放了下来。自己席地而坐,拉着姬心瑶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环着她的腰说:“别怕,没事的。” 日渐西沉,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山上光秃秃的,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疙瘩,不要说没有树木,连一棵草都看不见。 此刻,屈巫竟然有些庆幸,这幸亏是个荒山秃岭,若是树木参天,肯定会有豺狼虎豹出没,那麻烦会更大些。 屈巫从褡裢里取了块干粮递给姬心瑶。姬心瑶愁眉苦脸地看了看那黑乎乎干巴巴的东西,摇了摇头。屈巫知她挑食,也就没勉强。饿了,她就不会挑食了。 山峦上的风有了些凉意,姬心瑶不自觉地朝屈巫怀里缩了缩。屈巫朝四下看去,抱起她走到一块巨石的后面,在背风处重新坐了下来。 “嗯,怎么想起将冰蚕藏到奕园后山?”屈巫见姬心瑶心情有点压抑,就想找个话题让她说话。 没想到姬心瑶一听反而抽抽噎噎地落下泪来。屈巫猛然醒悟,她是想到紫姜了。奕园后山,如果没有紫姜帮忙,姬心瑶一个人是躲不过去竹林里的暗箭的。 屈巫懊恼地皱了下眉头。原本是想让她开心点,却把她的眼泪弄出来了。那个丫头对她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 果然,姬心瑶难过地告诉他。楚军打到新郑时,厉王爷派人让姬心瑶搬到城里。当时姬心瑶执意不肯,在紫姜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 那日,紫姜捧着冰蚕陶罐,有些不安地问她:“小公主,我们要带着它吗?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紫姜是得知姬心瑶回不了王宫,才有所担心。 姬心瑶想了想,自己回不去王宫,安全保障确实是要差了许多。当时她的想法是有朝一日,她会将冰蚕还给屈巫,所以不能弄丢了。就对紫姜说:“木屋里面不是有密室吗?就放这好了。” 紫姜按她的吩咐将冰蚕放到了密室里。不知为何,姬心瑶当时心里强烈地不安。万一楚军跑到奕园,这密室还是很好找的,它只不过是间暗室而已,稍加注意就能发现。 她想起了后山别院,屈巫曾带她去过的。既然冰蚕迟早是要还给他的,那么放在那应该最恰当不过。 于是,她让紫姜带着自己掠过了竹林,绕过那块巨石,走到了半山腰的后山别院。留在那里看守的几个七杀门弟子是认得姬心瑶的,见她来了,自然是开了门让她进去。她悄悄地将冰蚕陶罐放到了母亲桃子房间的床底下。 “冰蚕就在你母亲房里的床底下?怎不放到密室里去?”屈巫诧异地问。他记得自己带她去密室时,开密室时并没避着她,她应该能打开密室的。 姬心瑶红了脸。她当时只想着如何将屈巫送走,根本没注意屈巫是如何开密室的。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屈巫却明白过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恨恨地说:“死丫头,你当时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下蒙汗药也就罢了,还加上软筋散。你就不怕我找你算账?” 姬心瑶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她双手抱着屈巫的头,嬉皮笑脸地说:“那年三月三,脑子被你在水里打坏了,进水了。所以,这个帐要算应该找你自己算,对不对?” “歪理邪说!”屈巫气得笑了起来,简直是无理可讲。他忍不住低头噙住了她的唇,狠狠地咬了一口。 “哎呦,你咬痛我了!”姬心瑶大叫。 屈巫看着她,轻叹一声说:“这就痛了吗?你知道,我曾经有多痛吗?” 姬心瑶一怔,她想起了他胸前的那道伤疤,手从他领口伸了进去,抚摸着他的胸口问道:“是说那道伤疤吗?” 那道伤疤也能算痛吗?傻丫头,你曾把我伤得痛不欲生。屈巫苦笑了一下,说:“那伤疤没了,你弄得那个雪莲膏还挺管用。” “可我想知道什么人能在你身上留下伤疤。”姬心瑶问着,她想起了屈巫曾经开玩笑说是把心剜给她了,那么一定与她相关。 “好吧,你想听,我就细细告诉你。”屈巫慢悠悠地说着。 九 夜月下鹣鲽情深 山峦上不悔风流 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沟壑,都被浓浓的夜色抹平了。 塞外,羌笛胡马,广袤草原,屈巫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往事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姬心瑶依偎在屈巫的怀里,静静地听他说着阿依古丽和她那个神秘部落。当听到阿依古丽用刀狠狠地划开屈巫的胸口时,她吓得脸煞白,心儿“砰砰”乱跳,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就敢让那邪恶的女人剜心?万一有个闪失呢?” 屈巫的目光像星星般闪亮了一下,低沉地说:“不让她剜心,如何拿回冰蚕?” 姬心瑶想都没想地说:“那你就答应她好了。” “你让我答应她去做男宠?”屈巫的声音都变了,他的胸口起伏着,喘息明显粗重起来。这死丫头,还真不怕死,如此伤男人自尊的话她都敢说。 姬心瑶见屈巫要翻脸,赶紧说:“我是说让你假意答应她,免得挨一刀啊。” 屈巫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姬心瑶讨好地搂紧了他,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安危吗!你真要不回来了,我怎么办?” 屈巫见她这样说,才没好气地回道:“我要是能放下你,也许真的就在塞外不回来了。” 他的心底闪过了勒勒公主幽怨的眼神。他知道对勒勒,若是说自己一点都没动心,那是假话。只是因为姬心瑶,他不愿再与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有纠缠。唯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姬心瑶猛地一怔,原来他差点就不回来了。他这样有本事的男人绝对不会去做男宠的,该是某个绝色女子让他动心了吧!她的心里顿时乱糟糟的,浑身像有蚂蚁爬动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心瑶,错过了他,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千意姨婆的话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姬心瑶突然一阵后怕,自己真差点就错过他了。她的眼睛湿润起来。 她轻咬了下嘴唇,伸手在他脸上抚摸着,轻声说:“后悔吗?” 屈巫没再说话,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他的舌滑进了她的口中,轻轻地与她的舌勾缠一起。突然,一滴咸涩的泪落到了他的舌上。他的身子微微一僵,她落泪了,担心了。 他放开与她的纠缠,低声说“永远不悔”,吻上了她的眼睛。 姬心瑶的心中涌起了万般柔情,她在他怀里扭动着,呢喃着,恨不能将自己融化到他骨头里。 屈巫终于不能克制自己的心神,手伸到了她的衣裙里,在她身上移动着,覆到了她柔软高挺的部位,轻轻地搓揉着。姬心瑶一声嘤咛,被屈巫移了个位置,骑到了他的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扯下了亵衣。 她羞涩地伏在他的胸口说:“这里也可以吗?” 屈巫的唇角勾起一抹坏笑,理直气壮地说:“天当被,地当床,不可以吗?” 月色旖旎。屈巫双手搂紧了她,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疯狂,几乎要将她吞到了腹中。 许久,姬心瑶伏在屈巫的身上都一动不动,她累坏了。虽然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冲上顶峰的快乐,但她确实浑身都没力气了。她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屈巫换了姿势抱着她说“想睡了吗?不听我说塞外的事了?” “嗯,我就觉得你在塞外学做的烤肉好吃。”姬心瑶小声嘟囔着,咽了下口水。尽管饥肠辘辘,可那黑乎乎干巴巴的干粮,她看着就倒胃口,根本就没勇气张开口。 屈巫诧异地扬了扬眉。她这时候竟然想到吃烤肉,真敢想!这荒山秃岭的,连草都没有,飞禽走兽绝迹,去哪找肉? 他感觉到了她的肠鸣,心中不觉有些发愁。她这一天,还是早晨吃了点食物,到现在什么都不吃。原以为她饿了,就会吃那干粮,没想到她就是不吃,宁肯挨饿也不吃。 他软语哄着她说:“乖,到了奕园,我再给你做。你现在吃一点干粮好不好?” 姬心瑶摇了摇头,任性地说:“我等你做了烤肉再吃。” 屈巫叹口气,抬头四下看了看,这山势起伏,看样子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出去的。自服了摄心丸之后,他短暂的纵身飞跃还行,但长久提气施展轻功则受到了影响,想要飞越这几个山头怕是有困难。 夜,越发深沉。银盘似的月亮穿过层层云雾,露出晶莹妩媚的圆脸,微笑着浮游到了中天。 屈巫靠在巨石上,紧紧地搂着姬心瑶,双双进入了梦乡。 姬心瑶在一阵烤肉香中醒了过来,她眼睛转了转,真的是烤肉!好香,她吸了下鼻子,咽了下口水,一咕噜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掉了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是一个人躺在巨石的后面,身上裹着屈巫的衣服。 她捡起屈巫的衣服,寻着香味走了过去,却发现自己脚上的鞋不见了,她四下看看,没见踪影,只得一瘸一拐地走着。 屈巫穿着薄薄的丝绸短衣短裤,蹲在一个凹陷的石坑旁,石坑里烧着不太旺的火,他正在火上烤着一只小鸟。姬心瑶惊奇地发现,石坑里烧的是一只她的鞋子,挑着小鸟的是她头上的金发钗。屈巫身旁,还有好几只已经开膛破肚去了毛的小鸟。 “你怎把我的鞋烧了?”姬心瑶嘟着嘴说。 屈巫白她一眼,说:“你是需要走路还是需要填肚子?” “嘻嘻,不用走路,还能有肉吃,怎就有这么好的事摊到我头上了。”姬心瑶开心地说。 天还未亮时,屈巫听到远处传来了鸟儿的叫声,心中竟是一阵激动。他赶紧将姬心瑶放到山石上,又怕她受凉,就将自己仅有的一件外衣脱下裹住了她。然后自己走到山崖边,等着飞鸟。 苍天不负苦心人。真的有群鸟儿飞了过来,当它们飞到屈巫头顶时,屈巫的剑锋指向了空中,凌厉的剑气,逼得鸟儿纷纷跌落下来。 屈巫翻着褡裢,找出了一小荷包的碎盐,找出了火石,却找不到任何可燃烧的东西。这寸草不生的山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想来想去,只得脱了姬心瑶的鞋子,反正她的鞋子可有可无,她也不需要走路。 终于烤好了一只。屈巫拔出金钗,满含笑意地递给姬心瑶,说:“小心,别烫了。” 姬心瑶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在嘴里砸吧砸吧,感觉味道还不错,鼓着腮帮子吹了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姬心瑶一会儿就将一只小鸟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屈巫正在烤的第二只。 屈巫却说:“去褡裢里拿块丝帕把嘴擦擦,喝点水。过会儿再吃。”昨日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他怕她的肠胃一时适应不了。 姬心瑶听话地走到褡裢旁,伸手翻去,还真是个百宝囊,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尤其是绣着巫字的丝帕竟有一大叠。 “你怎带这么多帕子?”姬心瑶疑惑地问。 屈巫笑着说:“都是弟子们准备的。” 姬心瑶没有说话,低头仔细地看着那个黑色的巫字。她一直以为丝帕是他府邸里侍妾或者丫鬟做的,没想到竟是七杀门弟子做的。原来,他还有女弟子。她的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姬心瑶在心里倒腾了一番,他贴身携带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要别人做了。她抬头看着屈巫,小声说:“以后,你的帕子可不可以让我做?” 屈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春风满面地说:“本来就该你做。不过,你会做吗?” “在你眼里,我就一无是处吗?”姬心瑶撅起了嘴。连做个帕子还怀疑,也太小看人了。 见屈巫不理自己,姬心瑶紧挨着他蹲下来,突然贼兮兮地问:“你有几个女弟子?” 屈巫扭头瞅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微红,眼神游移,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随口答道:“有几个吧。” “都是你教她们武功吗?”姬心瑶刨根究底地问。 屈巫站起来,从褡裢里抽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刚烤好的鸟放到上面,又蹲下来继续烤下一只。才说:“不是,她们各有师傅。” 听到姬心瑶轻轻地抒了口气,屈巫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微微勾唇,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不怀好意地说:“怎么?希望我收几个女徒弟?” 姬心瑶一下伏到他的背上,咬着他的耳朵说:“听好了,不许收!” 屈巫轻笑一声,皱着眉说:“收过的怎么办?还给你?” “啊?”姬心瑶一声诧异,明白屈巫指的伊芜。她嘿嘿一笑,直起身走到山崖旁,自言自语去了。 屈巫摇了摇头,不再理她,专心致志地烤着剩下的几只鸟。全部烤好之后,用丝帕包起来,塞到了褡裢里。 靠着这几只鸟儿,他们在这荒山秃岭里熬了三天三夜,终于在黎明时分走了出来。 山这边,已是郑国境内。郑国虽然依附了楚国,但毕竟不是楚国,他们可以说是安全了。 万幸,他们碰到了一辆马车。屈巫付了足够买一辆车的银子,那车主快马加鞭赶了一天一夜,将他们送到了新郑郊外的奕园。 奕园,姬子夷为桃子而修建的隐居场所,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十 去后山心旷神怡 登王府坦荡如砥 竹林里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惊醒了屈巫。 昨晚,他们到达奕园时已经二更时分。听到马蹄声响,灵六、栓子等人全都迎了出来。几天来,他们早也盼,晚也盼,一听到马蹄声就跑出来。终于见到屈巫平安,他们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回去。 木屋早已被弟子们收拾干净,疲劳至极的屈巫没和他们多说,匆匆洗澡吃饭睡觉。这一觉睡得颇为踏实,好像眨眼就到了天明。 晨曦,透过窗纱漏到了屋里。屈巫侧身看去,姬心瑶依然在甜睡之中。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撩起拱形门上的粉缎垂帘,正要出来,姬心瑶从床上赤脚跳了下来,从后面抱住了他,说:“是去后山吗?我也要去。” 屈巫转过身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说:“醒了?再去睡会吧,我拿了冰蚕就回来。” “不,我要和你一起。”姬心瑶嘟着嘴撒娇。 屈巫见她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依赖和纯情,只得无奈地说:“怎就这么黏人?好吧,快去穿衣服。” 姬心瑶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只有件抹胸,不由得红了脸,赶紧放开屈巫要去穿衣服,却被屈巫轻轻一拉,带入了怀中。他的大手在她光洁如玉的后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心儿不由得乱跳起来,俯身在她耳后低低地喊了声“心瑶”,一时间,竟有些意乱情迷。 姬心瑶越发红了脸,伏在他怀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屈巫终于克制住自己的心绪推开她,示意她去穿衣服。姬心瑶也是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才将衣裙穿周正。 姬心瑶洗漱过后,坐到梳妆台前。她怕屈巫等了急,想简单地绾个发髻,谁知道事与愿违,越急就越弄不出来。屈巫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走过去找了个丝带,将她头发全部拢在后面,用丝带扎紧。然后将她拉了起来。 姬心瑶见头发松松地垂在背后,疑惑地看着屈巫。屈巫微微点头,说:“嗯,这样也很好看。”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漫空倾泻下来,使得竹林里有了层轻轻摇曳的光晕。 屈巫抱着姬心瑶掠过了竹林,到了巨石旁,放下姬心瑶,回头看了眼竹林,心中多少有些感叹,当年姬子夷为桃子安全设下的三道关,现在就剩下这一道了。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多少事,欲说还休。 不过,他怕引发姬心瑶的伤感,迅速地抱起她绕过巨石,走上了山道。 抬头看去,半山腰上飘着一片一片洁白的云彩,慢慢地被风扯成一丝一缕,又渐渐地融化到了蓝天里。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姬心瑶说。她心里的小九九是既然死乞白赖地跟来了,就不能成为他的负担,让他笑话。 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一句话也没说就将她放了下来。看你能坚持多长时间。这山道看上去不高,却是挺险的。没走一会儿,见她有些气喘,屈巫一脸坏笑地问:“还坚持?” 姬心瑶气恼地看了一眼屈巫,急走几步表示自己的决心。没想到,一不留神,没注意脚下,被石头拌了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屈巫见她那狼狈样,不怀好意地伸出了手,姬心瑶愤恨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径自朝前走去。屈巫微微勾唇,上前一把抱起她,说:“别逞强了!” 姬心瑶在他怀里挣扎着。屈巫脸一沉,说:“你这扭来扭去的何意?想我在这山道上把你衣服脱了?”吓得姬心瑶立马一动也不动地伏在他怀里。 艳阳高照,天上的云朵亮得像是镶上了银边,在和风吹拂下,悠然地飘荡在后山别院的屋顶上。 几个看守的弟子见到屈巫,自然是激动万分。屈巫问了下他们看守以来的情况,点点头表示满意,拉着姬心瑶往后面密室走去。 屈巫又开启了密室,见姬心瑶站在一旁,看着她呵呵地笑了一声。姬心瑶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那年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屈巫没再说什么,取了些灵药出密室,又在桃子房间的床底下拿了冰蚕陶罐,拉着姬心瑶出了后山别院,很快回到了奕园。 冰蚕果然是解毒的灵物,只吸了一次血,屈巫已然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他在心里一盘算,拿定了早已在心里想了多遍的主意。 下午,屈巫让栓子驾着马车,将自己送到了厉王府。屈巫通名报姓之后,在大门口耐心地等待着。一会儿,家丁就出来将他引了进去。 大堂上,厉王爷依然端坐着,只是看上去明显地老了,原先有些花白的胡须竟全部白了,眼神也没了以往的凌厉之气,甚至靠在椅上的后背都有了些许佝偻。 厉王爷见屈巫行了晚辈礼,一点也没诧异,反而脸上滑过了一丝笑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等上茶水的丫鬟退下之后,厉王爷的眉头挑了一下,慢悠悠地问道:“你今日前来,是为你师傅还是为了心瑶?” 屈巫一愣。虽然他一直怀疑是厉王爷杀了师傅,但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厉王府中家丁后背的狼头刺青,只能说明厉王爷曾对自己动过杀机,他为何要杀自己,是否与师傅有关,都是不得而知。没想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他故意说了出来。 屈巫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轻轻地放下了茶杯。转瞬间,他恢复了镇静,微笑着说:“若是我师傅的事与您有关,屈巫自当为师傅尽徒儿之责,但要在我与心瑶成婚之后。今日前来,是想请您作为长辈为我和心瑶主婚。” 厉王爷不由得嘿嘿一乐,他意味深长地说:“屈巫,天下有这样的长辈吗?今日把女儿给了你,明日再把自己的命给你?” 屈巫正色说:“一码归一码。请您去主婚,是为了给心瑶一个名分,让她成为我正式的妻子,而不是世人口中的私奔。至于我师父的事,既然您主动说了出来,我想您应该看开了,我们还是先搁置一旁吧。” 厉王爷见屈巫如此坦荡,心中着实感叹。他看了屈巫好一会儿,才说:“平妻?” 屈巫的神色稍稍暗了一下。芈如现在应该还好吧?她最爱的是钱财,所有的家产都给了她,她应该不会太在意被休了。原本看在狐儿的份上,对她一直都不忍心,可却被她逼成了绝情。算了,两不相欠罢了。 “不是,原有的妻妾全休了。”屈巫平静地回答着。 厉王爷微微一怔。屈巫还真能做的出来。据说他是赐婚,难怪和楚庄王彻底闹翻了。看来与心瑶有关,这死丫头太过分了,竟然让他休妻。普天之下,哪个贵族男子不是妻妾成群! 这段时间以来,厉王爷对屈巫已经彻底改变了看法。以前他对屈巫提出的平妻都不太能接受,现在哪怕是屈巫让姬心瑶做妾,他都愿意了。只不过,这心思他不想表露出来。他依然还想端着架子,维护郑王室的脸面,尽管郑王室的脸面早已被楚庄王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了一番。 厉王爷故意叹了口气,说:“好吧,难得你对心瑶如此,我答应你。你师傅的事我们先搁置一旁。” 不等屈巫说话,厉王爷又说:“你们在奕园?现在不比以前,动静太大可能会有麻烦。”他担心楚庄王给姬子坚施加压力,姬子坚不要说顶不住,而是根本不会顶。 屈巫明白厉王爷的意思,说道:“三天后的晚上,您过去一下就可以了,不惊动其他任何人。不过,有一些七杀门的弟子。新郑的,还有附近几国的都会过来。” 厉王爷心惊。还说不惊动人,几国的弟子都来了,这个阵势能小?屈巫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就不怕楚庄王的那些杀手跑到新郑来?不怕子坚受楚庄王胁迫有所动作?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屈巫见目的达到,起身告辞,出了厉王府,径直往水楼而去,栓子在那等他。 “回奕园。都通知了?”屈巫问着已经迎了上来的栓子。 “飞鸽都放出去了。”栓子回答着。 屈巫之所以将婚礼定在三日后的晚上,是因为冰蚕彻底解毒需要三天。只要彻底清除了身上的蛊虫和摄心丸,他的全部功力就恢复了。所以,他让栓子通知了附近几国的弟子,让他们全部到奕园来,他要给姬心瑶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弥补她没有三媒六聘的缺憾。 其实,屈巫也考虑过到洛邑成婚,甚至想到请周天子赐婚。姬心瑶怎么说也是姬姓天下的后代子孙,周天子应该很乐意。但转念想来,这样一来,他与周天子就太近了,他实在不想把自己再绑在谁的战车上。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让姬心瑶过于孤单。忽然将她融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他担心她会焦虑和害怕。因此,屈巫选择了新郑奕园,选择了让厉王爷来主婚。尽管他知道,这样可能要冒风险。 屈巫上了马车,栓子扬鞭赶着马车向城外奕园而去。屈巫和七杀门的弟子们,都为这场空前的婚礼忙碌起来。当然,还有一些相关的以及不相关的人也为这婚礼而准备起来。 十一 有情人终成眷属 意料中风波再现 三天后,几国的弟子陆陆续续都来了,韩长老作为这一区域的负责人自然是当仁不让,一到奕园就将操办婚礼的事揽了下来,指挥着栓子等人买这买那,忙得不亦乐乎。 七杀门的弟子们,比屈巫还高兴,他们竟然能参加门主的婚礼,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门主的面都没见过,忽然通知他们来奕园,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奕园本是姬子夷为桃子修建的隐居场所。外园是巧夺天工的九曲溪流,回廊亭閣,众多的名贵花草争奇斗艳,却只有一栋房屋,那是丫鬟和家丁们的住处。 内园也只有一排高大的木屋,除了桃子的卧室,姬子夷的书房和桃子制毒的密室,空余的房屋也只有两间。二道门内桃子原先用花草布的迷魂阵已经消失,裸露出了泥土。 韩长老四下看看,感觉那两间屋子做喜堂确实小了点。来了那么多的弟子,总得有个站着的地方。于是他擅自做主让栓子等人速去购买了红地毯,将整个后院都铺满,干脆弄个露天喜堂。 彩带在空中飞舞,大朵大朵的红绸花烘托出热烈的气氛。屈巫见韩长老坐镇指挥,弟子们忙前忙后,自己竟无事可干,信步向后面木屋走去。 “门主。”一声低呼。屈巫转过了身子,竟是郢都的阿凡。 “你怎么来了?”屈巫疑惑地问。他记得自己没让栓子通知楚国的弟子,他们路途较远,轻功不好肯定来不及。 阿凡的身后闪过一个女子,垂着头小声说:“门主,是我求哥哥送我来的,昨日来了才知道您、要娶亲。” 屈巫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一眼那女子,转脸对阿凡不悦地说:“擅离职守该当何罪,你应该知道。立刻送她回去。” “门主。”那女子对着屈巫的后背颤声喊道,屈巫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 阿凡叹了一声,说:“阿凤,回去吧,不要惹门主不高兴。” “我不,就不。门主本来应该是我的,凭什么就被那女人抢了去,我不甘心。”阿凤说着,眼里闪过强烈的恨意。 姬心瑶坐在梳妆台前,喜娘等几个女弟子帮她梳妆,喜娘的嘴像抹了蜜一样的甜,手却异常的麻利,一会儿就将姬心瑶打扮好了。 屈巫走了进来,姬心瑶从铜镜里看到他的身影,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喜娘等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屈巫走到姬心瑶身后,从铜镜里看着她。一时无语,唯有痴痴相对。姬心瑶站了起来,默默地伏在屈巫的胸前,竟然抽泣起来。 “怎么了?”屈巫双手搂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问着,宠溺的语气仿佛要把她的心都给化了。 姬心瑶越发伤感起来。这个男人给了自己他所能给的一切,而自己终是有愧于他的。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屈巫,喃喃地说:“哥哥,心瑶今生有你,死而无憾。” “大喜的日子不许乱说。”屈巫说着,低头含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吸吮着。搂着她腰的手加大了力道,一股热流暖暖地从她腰背上传递开来。 此刻,屈巫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这么多年了,他心爱的女人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这期间,他有多少心酸和痛苦,又有多少快乐和甜蜜,没有任何人能知晓。有时午夜梦回,他看着房梁发愣,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对她如此迷恋。 不知过了几许,栓子敲门走了进来,说是厉王爷来了,还带了一队府兵。 屈巫心一沉,忙迎了出去,小声问道:“您带这么多人何意?” “你以为自己真的没惊动人?”厉王爷不慌不乱地回了一句。 屈巫哑然。奕园突然来了这么多的弟子,怎么可能不走漏风声。他虽然不怕什么,但希望婚礼能顺利完成。 “抓紧时间。我很忙。”厉王爷催促着。 屈巫有些心惊,吉时还未到,他不会不知道。看来有麻烦了。屈巫点了点头,吩咐栓子等人赶紧召集弟子们到后院来。 晚风习习,灯火暖暖,红地毯上站满了七杀门的弟子。屈巫和姬心瑶双双身着绣有龙凤呈祥的大红喜服,金丝彩带相连,走到了最前端。 厉王爷也换了身吉庆的衣服,简略地为他们主持了拜堂仪式之后,亲自倒上了两杯酒,让喜娘端给他们。 屈巫微笑着端起了酒杯,姬心瑶略显慌乱,在屈巫的眼神鼓励下端起了酒杯。屈巫将这原本应该在洞房里的合卺酒改到了大庭广众之下,她还真有点难为情。 屈巫将酒杯与她的酒杯碰了一下,手臂伸了过去,圈住了她的手臂,浅浅地抿了一口,将自己的酒杯送到了姬心瑶的唇边。姬心瑶满脸绯红地也将自己的酒杯送到了屈巫的唇边。最后换杯,各自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红地毯上欢声雷动,所有的弟子都端了酒祝福他们。门主,在他们心中犹如天人一般,现在能亲眼看到门主如此这般,他们的内心都充盈了幸福感。当然,那个叫阿凤的女弟子除外。 至此,简单别致而热闹的婚礼完成。喜娘一声高喊“送入洞房”,屈巫猛地一下抱起姬心瑶,向木屋走去。在场所有的弟子都目瞪口呆,门主这举动与他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啊! 进了木屋,姬心瑶小声埋怨道:“你在弟子们面前这样多不好。” 屈巫抱着她滚到了床上,咬着她的唇,将自己嘴里的半口酒缓缓地送到了她的嘴里,深情地说:“只要你开心就好。”说罢拉起她,拍了拍她的脸,说道:“乖乖地等我,我出去一下。” 屈巫出了木屋,见厉王爷还在外面,知他在等着自己,径直走了他身旁。厉王爷微笑着说:“你可以带心瑶走了。现在就走。” 屈巫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您请回吧!”屈巫明白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不想将厉王爷也牵扯进来。 厉王爷看着屈巫,稍稍犹豫了一下,说:“子夷若是在世,应该很欣慰。” 屈巫见厉王爷此时提起姬子夷,心中不免有些惆怅,说:“我原本可以带她去洛邑成婚的。” 厉王爷突然伸手在屈巫的肩上拍了一拍,很干脆地说:“屈巫,无论她是谁的女儿,她都是我当年挚友的外孙女,谢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屈巫怔住了。厉王爷什么意思?他知道姬心瑶的身世不清楚?他当年挚友是老郎中?姬心瑶的外祖父?如此说来,他杀害师傅是为了报仇? “大王驾到!”一声高喊,二道门被禁卫们撞开,一辆王室大马车驶进了内院,姬子坚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铺天盖地的禁卫们迅速地将整个奕园包围起来。 厉王爷止住了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姬子坚。“王叔”姬子坚喊了一声,就向屈巫走了过去。 “屈巫,奕园是本王室所有,寡人几时准你在此聚众?”姬子坚看着屈巫身上的喜服,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鄙夷。 屈巫看着他那和姬子夷非常相像的容貌,暗自叹息,子夷啊,你这个弟弟怎就一点都不像你呢! 屈巫说:“非也,奕园是你祖父郑文公赐给七杀门后人的。后经罹难,在你大哥手上重建。你可能不知,子夷他是本门主的师弟。” 厉王爷见屈巫直接将他与姬子夷的关系抛了出来,而撇开桃子与姬心瑶,不由得点了点头。姬子夷虽然死了,他与桃子的关系依然是不能公开的,死了还让人说三道四,直接影响的是郑王室的脸面。 姬子坚的脸上一阵愤慨,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大哥堂堂一代君王,竟还成了他的师弟。他气呼呼地说:“少扯东扯西,寡人不准就是不准。” 屈巫微微一笑,说:“准不准我都在此了,怎么办?” 姬子坚盯着屈巫看了一会,说:“行,只要你交出姬心瑶,寡人就准你在此。” 屈巫扬了扬眉头,问道:“为何要交出她?” “她已被楚庄王赐婚给了襄老。就算襄老死了,他儿子黑要愿意烝娶,她仍属有夫之妇,怎能与你私奔?”姬子坚振振有词。 屈巫忍无可忍地怒喝一声:“姬子坚,姬心瑶是你姐姐!寡廉鲜耻的烝娶你也能说出口!告诉你,我与心瑶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是私奔。” 厉王爷走了上来,对姬子坚说:“子坚,王叔亲自为他们主婚的。” “王叔,你!”姬子坚气恼地一甩衣袖。接到楚庄王的旨令,他还是信心满满的,觉得把姬心瑶弄回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楚庄王只找他要姬心瑶,只字未提屈巫。他当然不明白楚庄王弄回姬心瑶就等于弄回屈巫的用意。 下午,姬子坚得知奕园里突然来了许多不明身份的人,立刻想到可能是屈巫和姬心瑶来了。于是他悄悄地调动了大队兵马,此时,已将奕园围得插翅难飞。 在他认为,公主本来就是国与国之间联系的纽带,一个公主的职责就是用自己换母国的平安。 所以,姬心瑶,他一定要将她交到楚国去。 十二 浮云散意犹未平 圆月明心却难安 姬心瑶在床边静静地坐着,口齿中还留有屈巫刚刚留下的酒香,她舔了舔唇,红晕浮上了脸颊。屈巫,让她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外面传来了噪杂声,她向外看去,糊了软烟罗的窗棂,只是泄进了暖暖的亮光,似乎是人影憧憧。是他的弟子们在嬉闹吗?真没想到他能号令这么多人来,只为给她一个欢喜。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想想又走回去坐了下去。垂着头窃笑,还是老老实实地等他进来,贸然跑出去,说不定他会生气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她已经特别在意屈巫的感受。 门轻轻地开了,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姬心瑶惊喜地抬起了头,却是一脸错愕。进来的人不是屈巫,而是一个女子,她不认识的女子。 姬心瑶奇怪地看着她,见那女子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妆容有点浓,而且那眼神看上去怪怪的。她的心里闪过了一丝不安。 阿凤径自走到姬心瑶面前,双手抱在胸前,眼光在她身上不客气地打量一番,撇着嘴说:“怎就把门主勾了去?长得也不过如此。” 姬心瑶一惊。她是七杀门的女弟子?喜娘梳妆时,也有几个女弟子在场,看她们个个都很纯善的样子,自己当时还问屈巫身上的帕子是不是她们做的,结果她们都说不是。难道是这个女弟子做的?她那话音好似与屈巫的关系不一般。 姬心瑶疑惑地问道:“你是他的弟子?哪国的?” 阿凤冷冷一笑,答非所问地说:“门主为你被灭了九族,府邸满门抄斩,一妻二妾和丫鬟家丁一百多人都死了,九族之内上千人杀头,没官为奴无数。你竟然还心安理得地让他娶你,你就不怕那些冤魂苦鬼找你索命?” 姬心瑶猛地站了起来,颤抖着说:“此话当真?他知道吗?” 阿凤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就是个不祥的女人,谁沾了你谁倒霉。” 阿凤转身闪了出去,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屈巫能对自己好点,可是,却事与愿违。而就在刚才,大庭广众之下,屈巫竟然与这个女人公开秀恩爱,满脸都是柔情蜜意。她躲在一旁的角落里,满心失落和痛苦,牙咬得咯咯直响。自己对他无怨无悔,凭什么就不能得到他? 屋外,依然僵持着。厉王爷拦在姬子坚和屈巫之间,姬子坚的禁卫和厉王爷的府兵以及七杀门的弟子,三股力量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厉王爷使眼色让屈巫离开,屈巫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厉王爷一番苦心,他早就不客气了。纵然姬子坚带了那么多的禁卫,也不是他和众多弟子的对手。想到姬子坚毕竟是姬子夷的亲弟弟,屈巫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对一旁的韩长老耳语了几句,抽身走进了木屋。 姬心瑶还站在那里发愣,浑然不觉屈巫已经走到自己的身旁。 “等急了?”屈巫轻声问道。 姬心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你的府邸,她们……”她说不下去了,仿佛有什么堵在心里一样难受。 一直以来,姬心瑶都没问屈巫如何安置自己,那天她说做妾就做妾吧,结果引得屈巫哈哈大笑,她以为也许就是做妾。纵然如此,她也心甘情愿。可是,没想到,他府邸里一妻二妾都死了,因为自己都死了。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成了罪人。 屈巫见她突然问起府邸,以为她想起了名分的事。咳,竟然忘了告诉她,原有的妻妾都休了。正好逗逗她。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愿意做妾的吗?” “不是,我不是……”姬心瑶语无伦次,不知怎么说才好,眼泪已然在脸上流淌起来。 屈巫以为她真的在意了,心中有些好笑,拉过她用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珠,说:“傻丫头,有这样纳妾的吗?我是娶妻!” 不等她回答,抓起桌上的冰蚕陶罐塞到她怀里,取了昆吾剑说:“今晚我们换个地方。”抱着她就从后窗跳了出去。 姬心瑶还在发愣,已被屈巫抱着在竹林上空飞跃。夜空上星光闪烁,耳畔只听得呼呼的风声,而他特有的温暖气息浓浓地裹住了她。只是,她的心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不安中。 母亲、大哥、御叔、外祖父和姨婆,还有房庄主、紫姜、忠儿和株林庄园所有的丫鬟和家丁,都是因为自己而死。现在又将他的家人牵涉进来,满门抄斩,近千族人被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自己真的是个不祥的女人,是个不可宽恕的罪人。 姬心瑶蜷缩在屈巫的怀里,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 屈巫带着姬心瑶刚离开,奕园突然冲进了许多黑衣人,他们径直往木屋冲去,手中的刀或剑肆意地砍杀着所有挡住他们去路的人,根本不管被砍杀的人是哪方面的人。 韩长老尚不能判断屈巫是否安全离去,因而带着众多弟子死命拦截任何一个想进木屋的人。七杀门弟子们的怒气可就大了,万分荣幸地参加门主的婚礼,却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跑来搅合,他们自是将满腔的怒火都向黑衣人发泄过去。 厉王府的府兵们早就得到过指令,七杀门弟子与王宫禁卫一旦打起来,谁也不帮,尽量和稀泥,让他们都别伤着就好。此时,见突然闯进的黑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挥着刀剑砍人,心中早已按捺不住,也与黑衣人打成了一团。 王宫禁卫中不乏高手,当年都是姬子夷的贴身护卫,此时,他们按照姬子坚的旨令也向木屋闯去,企图将姬心瑶抢出来。 四股力量,围着木屋,一片混战。 “子坚,你先回去!”厉王爷唯恐混乱中伤了姬子坚,连忙护着他登上大马车,指挥众多的禁卫护驾离开。 厉王爷见木屋中毫无动静,知屈巫已经带着姬心瑶离开,轻轻地松了口气,也上了马车离去。 韩长老伺机进了木屋,见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出门叮嘱身边的几个弟子,让他们分别转达门主指令,见机行事溜之大吉。不一会儿,七杀门的弟子们且战且退,渐渐地退出了混战。 屈巫抱着姬心瑶上了山道。周围静悄悄的,微风拂过,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圆月越升越高,银河隐退了,星星疏落了,夜空像水洗过似的洁净无瑕。 屈巫放下了姬心瑶,将她捧着的冰蚕陶罐系到了自己的腰间,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走一会儿。” 姬心瑶默默地点了点头。屈巫拉着姬心瑶慢慢地走着。他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她的手微凉却有着津津湿润,她在紧张?不安?是为今晚没能在奕园洞房吗?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己也早做了安排,只是没告诉她而已。 屈巫停下了脚步,长臂圈过姬心瑶,将她拥在自己怀里,轻声问:“不开心?” 姬心瑶摇了摇头。府邸被抄,他的孩子当时在吗?她知道,他只有狐儿一个独子,和征书差不多大。她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不敢想象,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只能是以死谢罪。 屈巫疑惑地看着她。心里有事?想起姬子夷还是想起夏御叔了?他不再询问,揽着她的腰继续闲庭散步一般。走到陡峭处,他就抱着她过去;稍稍平缓的路,他就放她下来走。 月色如洗,万籁俱静,只有他们手牵着手慢慢地走。这场景,早已无数次出现在屈巫的脑海里。他多么希望从此以后都能这样安宁。可是,生不逢时,当今乱世,周天子,楚庄王,他们会让自己安宁吗? 他们走到了悬崖边,突然从谷底传来一阵瘆人的笑声。姬心瑶下意识地往屈巫怀里缩了一下,屈巫笑着说:“狐仙的叫声,它还送你块粉色石头呢。” 姬心瑶哑然。那粉色水晶早不知道弄哪去了,真是拂逆了狐仙的好意。 屈巫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搂着姬心瑶坐在自己的腿上。静静地,安详地,不说也不问。他在等姬心瑶自己说出心事,他不希望新婚之夜她有心事。 沉默了许久,姬心瑶终于问道:“伊芜还在你府邸吗?”她绕着弯想知道狐儿的情况。刚才她冷静地想了想,那晚屈巫救她出郢都时,官道口有两个弟子,当时她隐约听到了屈巫询问狐儿情况。 屈巫的唇抿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想起来自己到现在都没告诉她夏征书的去向,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今天到底憋不住了?他侧着头看着她说:“担心了?伊芜、征书还有狐儿,他们几个都送到洛邑去了。放心吧!” 姬心瑶轻轻地舒了口气,心也稍安了一些。看来,他还不知道府邸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自己既然已经成了罪人,既然一切都无已可挽回,又何必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让他不开心? 她冲他笑了起来。她以为自己的笑容还与平时一样甜美,屈巫却感觉那笑容里有着无尽的凄楚和不安。他的心猛然一沉,不对,她不是想起谁了,而是发生什么事了! 十三 怜新婚相知相惜 思旧梦缘起缘灭 屈巫感觉到姬心瑶的笑容里有着凄楚和不安。他的心猛然一沉,不对,她不是想起谁了,而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迅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婚礼现场的情况。抱着她进屋时,她还挺开心。自己再次进去时,她就站在那里发愣。这短短的时间会发生什么?一定是有人悄悄地溜了进去,对她说了什么! 王宫禁卫?若是他们奉姬子坚旨令进去,肯定是挟持她而不是说几句话就作罢。厉王爷是来主婚的,以他的狠辣,他的府兵绝不敢轻举妄动。那么只能是七杀门的弟子。谁敢如此大胆?阿凤?她肯定没离开!只能是她!屈巫的手捏了起来。 屈巫陷入了沉思。那年秋天,姬心瑶与夏御叔婚后终于消除了嫌隙,却被陈灵公送进了大牢,他将他们救出来之后,就不愿再去打扰他们的平静生活。 中秋月圆的前一天,他跑到城外散心,被那秋苇苍苍、白露茫茫的溪水触动了心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拼命地想忘记姬心瑶却怎么也忘不掉。 要见无因见,拼了终难拼。若今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当时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只要她安好,只要她幸福,自己也就罢了。后来他被筑风带到酒馆,一醉方休。醒来的时候,是在盐市暗庄的房间里,阿凤躺在他的身边。 他根本不记得那晚自己做了什么,可自那时起,阿凤就以他的女人自居。或许,是因为她与姬心瑶长得有几分相似;或许,他的内心有着巨大的失落。他默许了她。 屈巫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可能是阿凤跑去对她说三道四,傻丫头,吃醋了。他觉得这事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解释,他娶的是她,他爱的也是她,其他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气息呵在她的颈脖后面,暖暖的,痒痒的。她侧过来主动吻上了他的唇。他们的舌交缠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 月儿悄悄地隐藏到了云层里,唯恐纷扰了红尘痴恋。 屈巫抱起姬心瑶,疾步如飞,转瞬间到了后山别院。看守的弟子一个都没睡,全体等候着。见屈巫抱着姬心瑶进来,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个个都咧嘴笑着。 进了屋,屈巫放下了姬心瑶。姬心瑶惊喜地看着与奕园一模一样的床上用品,大红绣金丝鸳鸯戏水被褥和枕头,散花水雾烟纱帐,还有绣着龙凤呈祥的帐幔。 屈巫笑着解释:“在宛丘时,让他们买了双份的,昨日韩长老悄悄地送了上来。估计今晚我们要到这来。” 终于又见到姬心瑶脸上开心的神情,屈巫的心也安了。他轻揽她入怀,低低地说:“心瑶,我们现在是正式夫妻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相信我,好吗?” 姬心瑶点点头,双臂环住屈巫的脖子,痴痴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爱恋。屈巫不由得心神荡漾,抱起她走向了烟纱帐。 诗云: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颠鸾倒凤无穷处,只羡鸳鸯不羡仙。 姬心瑶依偎在屈巫的怀里,悄悄地流泪。她一阖眼,仿佛就看到芈如指着自己在痛骂,看到数百个满身血污的人朝自己涌来,然后撕扯她,唾骂她。你这个不祥的女人,谁沾了你谁倒霉。尖利的刺耳的声音呼啸着直抵她的心间。她的身子微微颤栗起来。 屈巫搂着她闭上了眼睛,却毫无睡意。她是在曲意奉承咽泪装欢,绝不是吃醋那样简单。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微微颤抖,她在悄悄地流泪。到底是什么让她在新婚之夜如此失态? 屈巫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既然不愿意说就不说吧。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种可能。阿凤从郢都来的,姬心瑶提到了府邸,可能是府邸出事了!她在害怕,抑或是在自责。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将她紧紧地搂到了怀里。 屈巫抱着姬心瑶从木屋窗户跳了出来,一直躲在暗处的阿凤跟了上去,见屈巫抱着姬心瑶提气从竹林上面飞过,她估计地上有埋伏,也学着屈巫的样子,远远地跟在了后面,眼见前面的身影在巨石旁不见了踪影。 她绕到巨石后面,看看左右两侧,都是一般的黑咕隆咚。她从左边往前走去,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到了一个壁立千仞的悬崖旁,那悬崖竟如刀削斧劈般齐整,再也无路可走。 阿凤愤恨地骂了一声,转了回来,绕过巨石往右走。终于在杂树林中,发现了一条似有若无的小路。她冷冷一笑,踏了上去。 果不其然,一条险峻的山道在月色下泛着幽光,她顺着山道走着,直觉让她觉得自己已经追到了屈巫的踪迹。 赫然间,屈巫抱着姬心瑶坐在悬崖旁的一块石头上,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咬着嘴唇躲到了暗处,亲眼目睹他们在月光下深情长吻,她的心里就像被油煎了一样的难熬。 犹记得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屈巫,屈巫看着她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当时,连她哥哥阿凡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屈巫在他们面前一直是不苟言笑的。 后来,屈巫每次见到她,神情中都有着一丝笑意,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渴望。直到那天,筑风将酩酊大醉的屈巫送到了盐市,她主动去了他的房间。那个晚上,她成了他的女人。 她以为,自己从此就是他的女人。她一直静静地在盐市等着他。尽管他来的次数极少,甚至有时不过就是坐一会儿,可她一直无怨无悔地等着他,盼望有一天,他终会娶了自己。 没想到随后不久,屈巫就去了塞外,一走就是近两年。回来后,就出现了个叫姬心瑶的女人,然后,自己就再没机会见到他。 而现在,他为了娶姬心瑶,不惜毁家灭族。一个死了丈夫的公主有什么好?而且她还是个不祥的女人,她身边的人都死了,谁沾了她谁倒霉。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自己哪里就比不上她!一缕血丝渗了出来,阿凤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突然,屈巫抱着姬心瑶疾走而去。阿凤悄悄地尾随着,半山岙里一个精巧的院落出现眼前。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隐秘场所,太可气了!露宿荒野才好!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终究没敢上前,悻悻地顺着原路返了回去。 绕过巨石,阿凤木然地往竹林走去,刚走几步,触动了机关,一片“嗖嗖”的破空之声,四面八方的冷箭密集地射了过来。 阿凤一惊,纵身跃起,匆忙之间拔剑拨开冷箭,慌乱间,左臂上已经中了一箭。她急忙提气疾飞,回到奕园,那里已是一片狼藉,长几上的酒坛倒了一地,红地毯上到处都是酒迹,甚至还有血迹。七杀门的弟子全部不见了踪影,连她的哥哥阿凡也不见了。 灯火依然明亮,彩带依然在空中飘舞。阿凤气愤地挥剑与那些彩带较起了劲。为什么要娶她?你应该娶的是我。猛然间她左臂一阵麻木,头晕目眩起来。箭头上有毒,阿凤刚刚反应过来,已经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几个王宫禁卫走了过来。黑衣人和七杀门的弟子都不见了,厉王府的府兵也不见了,他们奉姬子坚的旨令仔细搜查奕园,谁也没看到姬心瑶离去,怎么可能就不见了踪影。 “快看,她是不是小公主?”一个禁卫叫了起来。 几个禁卫连忙凑过来看去,眉眼上是有几分相似,但谁也不敢确定。姬心瑶在王宫时年纪尚小,一晃多年过去,加上诸多变故,他们谁也没在近期见过她。 “无论是与不是,我们先将她弄回去。她既然出现在奕园,纵然不是小公主,也脱不了干系。”一个禁卫很有主见地说。 阿凤被送到了郑王宫。御医诊断过后为她清洗了伤口,服了解毒药,她慢慢地苏醒过来。眼一睁,一个身着王袍的年轻君王站在榻前,正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姬子坚气愤地喊道:“一帮蠢货,她不是姬心瑶!” 一个阉官上前俯首帖耳地说:“大王,这女子的眉眼与小公主确有几分相似。” 阿凤的眼睛转了转,我与姬心瑶与几分相似?屈巫是在塞外回来后才被姬心瑶缠上的,而在之前,自己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原来,他喜欢和我长得相似的女人。 阿凤从榻上坐了起来,死死地睃了一眼姬子坚,他大概是姬心瑶的什么兄弟吧。当时他在奕园与屈巫说了什么?还带了那么多的禁卫,是不准屈巫娶姬心瑶吗?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奕园?”姬子坚厉声问道。 阿凤平静地说:“我是公主身边的人。” “哦?她在哪?说出来寡人饶你不死!”姬子坚急忙问道。 他这么急,是担心姬心瑶的安危吧?凭什么她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关爱!阿凤不怀好意地说:“小公主不准我告诉任何人她在哪。” “哼,她就是跑到天边寡人也会找到她,将她送到楚国去。”姬子坚气呼呼地说着。 原来,他是要将姬心瑶送到楚国去。阿凤立刻笑靥如花。 十四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黎明时分,姬心瑶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偶尔间,还能听到她一声低低地抽泣。彻夜未眠的屈巫下了床,拉起薄薄的丝被给她盖好,自己无声地走了出去。 唤醒两个弟子,屈巫嘱咐他们守好大门,夫人醒来一定不要让她出去。他已在弟子面前改口称姬心瑶为夫人,不再称呼公主。 山林依然朦胧,仿佛笼罩了一层轻纱,四周一片静谧。一阵微风过,送来轻微的喘息声。 屈巫警觉地停下了脚步,闪到了隐秘处,远处的山道上隐隐约约地现出了几十个人。如此隐秘的场所,只有竹林后一条通道,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怎会有人上来? 突然,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眼里。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阿凤,她一边走还一边对身边看上去是领头的人说着什么。怒意,在屈巫的心里油然升起。 昨夜姬心瑶的反常,他已经想到了可能是阿凤说了府邸里的什么事,他也作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楚庄王真的赶尽杀绝,对他的族人下了毒手。他原想趁着天未亮,去新郑找到阿凡和阿凤,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敢带人来闯禁地,她想干什么?看来,她昨晚应该一直是跟随在他身后的。有可能自己昨晚的心思一直在姬心瑶身上,竟丝毫没有察觉被她跟踪了。屈巫冷冷地在心里哼了一声。 阿凤对王宫禁卫长说:“就在前面的小院里,你们把姬心瑶带走就行了,不要伤了别的人。” “呵呵,阿凤姑娘,你以为我们能轻易带走小公主?不伤人?恐怕是要死人的。”禁卫长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阿凤赶紧说:“只要你们不伤屈巫就行。” 隐蔽处的屈巫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胆敢去姬子坚那里告密抓姬心瑶?真是活腻了!区区郑王宫的禁卫,竟也敢夸海口。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能耐。 离小院尚有几丈开外,阿凤停下了脚步,对禁卫长说:“我就在这树后等你们,我还是不过去好。” 禁卫长狡黠地笑着摇了摇头,后面就有禁卫将她推搡着往前走去。 几十个禁卫迅速地包围了山中别院,禁卫长示意阿凤上前去喊门。阿凤迟疑着拍响了门环,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虽然她不想让屈巫看到,是自己带人来抓走了姬心瑶,但转念一想,只要姬心瑶离开他,他就会想到自己。她就有了勇气。 门开了。两个弟子惊愕地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一时竟然懵了。自他们被屈巫精挑细选送上山以来,他们就忠于职守,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每次下山购买必需品之后,都会小心地将上山的痕迹消除。竹林后面唯一的通道,外人绝不可能知晓。刚才门响,他们还以为是屈巫又回来了,没想到是一些看上去来者不善的人。 “你们找谁?”一个弟子不客气地问着。 禁卫长嘿嘿一笑说:“我们奉大王旨令,请小公主回宫。” “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公主。” “有没有,我们进去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搜一下?你们凭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是郑国,我们有大王的旨令。” “哼!”一个弟子不耐烦了,转过去就想关门,却被禁卫长狠命推至一旁,禁卫们闯进了院落。 一阵刀剑搏击的声音,看守的弟子悉数被惊动,一时间,人声如沸,高呼酣斗。看守的弟子虽然只有数十人,却是屈巫从各国高手中挑选来的,个个武功精湛,将七杀连环夺命剑使得出神入化,那些王宫禁卫根本不是对手,不过是仗着人多,使诈歪缠而已。 姬心瑶被惊醒了。屈巫不在身边?外面有打斗声!她不安地走了出去。她站在门口看去,几十个王宫禁卫和看守的弟子打成了一团,却没有屈巫的身影。 一旁的阿凤也在寻找着屈巫。开始她畏畏缩缩地藏在一旁,不想让屈巫看到自己。姬心瑶走了出来,阿凤以为屈巫会跟在她的身后,没想到,屈巫竟然不在。她的心一下就松了许多。 她一个健步蹿到姬心瑶身旁,伸手就点了她的穴道。冲着禁卫长大喊道:“她在这!快把她带走!” 一声长啸,屈巫从屋顶飞跃而下,长臂一揽,姬心瑶落到了他的怀中,他伸手拂开她的穴道,一手揽着她,一手拔出了昆吾剑,冲着阿凤冷笑一声,说:“谁给你的胆子?” 接着,他怒吼一声:“都给我退后!”弟子们一见屈巫出现,更是勇气倍增,正要大显身手,却被他喝退下来。 屈巫将姬心瑶交给一位弟子,又示意另一个弟子看好阿凤。他飞身直起,一道剑光,俨如匹练,犹如白虹,所有的人还没看清楚,地上已经倒了一片。 禁卫长呆若木鸡。他根本没想到屈巫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根本没见他如何出手,仅是用剑气就杀了那么多的人。自己若想在他手上走个一招两式的,则只有用蚍蜉撼树螳螂挡车来形容。他连连后退,想溜之大吉。 屈巫冷冷地用剑拦住了他,说:“你原先是子夷身边的人吧?只是你擅闯了本门的禁地,我实在无法留下你。”手起剑落,禁卫长已经倒在了地上。俄顷,所有的禁卫都倒在了地上。 阿凤浑身哆嗦,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逼来的屈巫,翻滚的杀气和怒意,让她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她根本没有想到屈巫的武功如此高强,杀几十个禁卫高手竟如切菜一样简单。更没有想到,他连杀几十个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里是七杀门的禁地?作为弟子,阿凤自然知道触犯门规,该当何罪。绝望,在她的心里升起。可是,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女人就被他呵护有加。刚才,屈巫轻揽姬心瑶入怀的那一瞬,再次深深地刺痛了她。 屈巫从袖中抽出一方丝帕,玩味地看了看,仔细地将昆吾剑擦拭干净,入鞘。随手,将那丝帕扔到了地上。 “昨日你对夫人说了什么,再复述一遍给我听听。”屈巫终于走到了阿凤身旁,平静地说。 恐怕是姬心瑶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吧,否则他何必让自己再说一遍。那个女人肯定不会说与她有关,我偏要说。阿凤自以为是地揣测着,愤恨地说:“门主,这个女人就是个不祥的女人,是个狐狸精,你被她害得被灭了九族,妻妾和丫鬟家丁全部都死了。” 屈巫微微动容,说:“芈如呢?她怎么了?” 阿凤见屈巫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悲色,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赶紧说:“满门抄斩,一个都没活下来。都是这个女人害的。门主,千万不要让她也害了您啊!” 楚庄王,你的心也太狠了。芈如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女儿,何况我已休了她,与我就没有关系了。你竟赶尽杀绝。等着,这笔帐我会找你算的。她是狐儿的母亲,为了狐儿,我也会找你报仇。屈巫在心底发着狠。 他看着阿凤,脸上浮起了一丝奇怪的笑容,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点我的人生?” 阿凤似乎不能理解屈巫的意思,竟然还说:“门主,您离开她吧。” 屈巫转脸朝一旁的姬心瑶看去,见她脸色发白,神情极不自然,他轻笑了一下,对阿凤说:“然后呢?” “您不还有我吗?我会好好侍候您的。”阿凤一脸渴求地看着屈巫。 有你?你不过是长得与我心爱的女人有几分相似,我多看你两眼而已。你以为就能代替了她?屈巫的眼底寒光一闪,脸一沉,冷冷地说:“擅闯禁地,触犯门规。你自裁吧!” “不,不要杀她。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姬心瑶冲过来,拉着屈巫的衣袖恳求着。 屈巫眼光柔柔地看着她摇了摇头。人家都把你说得那样不堪,你还心软要留她性命。可她的命断不能留,并非因为你,而是她擅闯了禁地。我不得不绝情。 这个地方是前辈门主,将七杀门的诸多机密从总门堂搬迁到这里,密室里不仅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更有七杀门和江湖门派的武功秘籍,一旦泄露,将会引起一场无法预测的腥风血雨。所以,我才杀了那么多的禁卫。任何一个外人闯进来,都不可能让他活着下山。 屈巫竟然让她自裁。阿凤心里凉了半截。她原以为屈巫多少对她还有一丝情意,可自始至终,他的眼光只有在看姬心瑶时才流露出温情,看其他的人都是冷冷的,看她更是冷成了冰。 都是那个狐狸精,他已经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了。如果没有姬心瑶,他一定还会向以前那样,默默地看着自己微笑,不拒绝自己为他做这做那,他身上的荷包和丝帕都是自己做的。可现在,他却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我要杀了她!杀了她,一切就会回到从前!阿凤突然纵身而起,拔剑就向姬心瑶刺去。屈巫大惊,连忙将姬心瑶护在身后,顺手一掌击去,阿凤踉跄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 屈巫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姬心瑶,走到阿凤身旁蹲了下来,见她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重重地叹了声,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我、恨她!”阿凤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十五 解心结循循善诱 舒胸臆娓娓道来 阿凤临死前的眼泪,多少让屈巫有些动容。想来也是自己的错,给了她念想,给了她错觉,才导致她走上这条不归路。若是早日对她说明,或许不会铸成大错。唉,事已至此,再也无可挽回。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跟踪自己闯了禁地。并非自己薄情寡义,只要自己一天还是七杀门的门主,就得将祖师爷的遗训承继下去。屈巫一想到这个问题,头就微微作痛,心情也沉重起来。 院落里很快清扫干净。屈巫想了想,让弟子飞鸽传书韩长老,选调一批人驻守奕园。只要奕园没有闲杂人等出入,这条上山的小路就不可能被人发现。又嘱咐几个弟子对竹林的暗箭要时常勘察,以防年久失修不能发挥功效,要确保后山别院万无一失。 传了几代人都相安无事,若是在自己手上被外界发现,自己死后真的无颜去见祖师爷了。屈巫在心底紧张着。既然能出现一个阿凤跟踪,就不得不防被其他人发现。 屈巫一切安排妥当,见姬心瑶依然神情惶然,一时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去屋子里转了一下,就拉着她去吃早餐。 弟子们做的早餐是按屈巫平时的习惯,稀粥、煎饺、鸡蛋薄饼,还有几样小菜。他也不知道姬心瑶是否爱吃,看她细嚼慢咽地吃着,知道她并不排斥,也就放心地吃了起来。 胭脂般的朝霞染红了天空,染红了山林,像是一顶巨大的烟纱帐挂了下来。 屈巫拉着姬心瑶往山间桃树林走去。山坡上一丛丛的野花,红、黄、蓝、白、紫,五彩缤纷,像织不完的织锦那么绵延,一直伸向远处。空气里洋溢着一种醉人的清甜。 姬心瑶一路无语。她眼睁睁地看着阿凤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虽然知道屈巫是为护着自己情急之下的杀戮,却让她感觉自己的罪孽又深重了一层。为什么总是有人因自己而死去,自己真的是个不祥的女人的吗? 门主,千万不要让她也害了您啊!阿凤这句话在她心头萦绕着。这是她心底始终不敢想的念头,每每一冒出苗头,就被她狠狠地捺了下去。阿凤却将她心底的苗头毫不客气地拽了出来,惶然间,已经呼呼地疯长起来。 自己会害了他吗?自己的心还会再碎一次吗?姬心瑶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之中。 屈巫见她闷闷不乐,并不想去安慰她。楚庄王赶尽杀绝,原本是与他之间的矛盾,只不过由她引发而已。她硬要将这沉重的担子背负在自己身上,不是他几句话就能开导好的。只能见机行事,慢慢说。 “嗯,这个桃树林是你母亲亲手栽种的。听子夷说,她每年都会栽种几棵桃树,渐渐成了林。”屈巫微笑着将姬心瑶拉到了桃树林里。 桃树林一眼看不到头,枝干粗糙弯曲,苍劲有力,已经有早熟的水蜜桃挂上了枝头,水灵灵的、粉嫩嫩的。 桃树,寓意了母亲和大哥,一个名字叫桃子,一个出生在桃花盛开的月份。而这漫山的桃树林,更是见证了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姬心瑶的眼睛湿润起来。母亲,大哥,她真的好想他们。尤其和母亲相认即永诀,成为她心底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痛。她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能与母亲相伴,哪怕是只有一日。 屈巫伸手摘下了一个水蜜桃,用丝帕擦掉绒毛,递给姬心瑶。她接过来,无意中瞥了一下他的丝帕,不再是原来白色绣有黑字,而是绣有一朵艳丽的桃花。 大哥的帕子。姬心瑶看了眼屈巫,没有说话。屈巫知她意思,早饭前他去屋子里转了一下,他早就发现抽屉里有一叠帕子,估计是桃子为姬子夷做的,他特地拿了两块。 他笑着说:“帕子用完了。这个应该是你大哥的,我先用上。等你做呢。” 姬心瑶依然没有说话。褡裢里那么多的帕子,怎可能就用完了,肯定都是阿凤做的,他现在不愿用了。好吧,我赶紧去做,他用大哥的东西,总归不好。 “当年他们一起在桃花林中,一个饮酒作诗,一个翩翩起舞。倒不失为神仙眷侣。”屈巫的语气竟全是赞赏。在他看来,姬子夷与桃子虽然只有十几年的恩爱缠绵,却是让他羡慕的。除了名不正言不顺,他们根本没有其它烦恼。而桃子无怨无悔地隐身,已足以让姬子夷倾心一付。 几年来,自己一心想和她双宿双飞,不问世间烦恼。守日出,待月华,风起的早晨看花开花落,雪舞的夜晚赏漫天清辉。终于娶了她,却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连一个安宁的生活现在都不能给她。屈巫此刻只能是一声叹息。 “我竟不知你与子夷大哥很亲近。”姬心瑶看着屈巫喃喃地说。姬子夷永远都是她少女时代的梦,哪怕后来得知他与母亲的关系,她依然对他有着别样的依恋。 屈巫说:“我们是、是在认了师兄弟之后才走得近些。”他咽下了易韶叛乱的事,他是助姬子夷平乱之后,他们彼此才称兄道弟起来。对于易韶,屈巫至今都没想明白这个大师兄,到底是不是姬心瑶的生父。当事人全都作古,只能是个谜了。 “母亲和大哥若是都还在,看到我们会开心吗?”姬心瑶眼神空茫,眺望着远方。 难道他们会反对?真是傻丫头。屈巫揽起她的腰,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说道:“嗯,子夷他其实是知道的。我去株林查鬼屋,就是他让我去的。” “大哥让你去的?”姬心瑶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屈巫点点头,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个禁地,是你母亲告诉我的,是你外祖父的堂叔传下来的。今天我杀了那么多的人,包括阿凤,都是为了禁地的安全。我不可能让祖师爷的心血在我手上出现风险。” 见姬心瑶吃惊地停下了脚步,屈巫继续说:“心瑶,有些事是老天注定的,不是什么人随便就能改变的。既然事情的发展有着它特定的轨道,我们就不要刻意去追寻缘由,自找烦恼。” 姬心瑶愣愣地看着屈巫,这些事她竟是一点不知道。他们之间早就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连到了一起,自己却浑然不觉。若是能早一点察觉,也不会犯下那么多的错误。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姬心瑶红着眼圈嗔怪道。 真是个傻丫头。你那时候嫁给了夏御叔,这些话能对你说吗?屈巫在心底轻笑,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现在说也不晚啊!” 姬心瑶突然抱住屈巫,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也不动,心中却是万千思绪翻滚。自己以前有多傻,竟对他无怨无悔的爱视而不见。真的是恨死自己了。 屈巫静静地环住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或许,这种循循善诱的方式,能让她走出自责的阴影。她的生活应该是安宁和甜美,而不是仇恨和惶恐。 良久。屈巫问道:“明天我们离开这里去洛邑,今晚我去王宫见姬子坚,你要一起去吗?” 姬心瑶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轻轻地摇了摇。王宫,她曾经的家,现在还有家的温暖吗?她早已不再是那里的一员,子夷大哥不在了,就再也没有人视她为亲人。 “你去见子坚何事?不会是……?”她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担心。虽然姬子坚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她终究是放不下的。 屈巫拍着她的后背说:“莫多想,我就是去告诉他,不要来打扰奕园,免得大家都不开心。” 姬心瑶点了点头。她稍稍迟疑了一下,问:“明天就走吗?”这一走,自己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郑国,生她养她的家乡,真的就只能在梦中再见了。 “如果你还想待几日,我们迟点走也无妨。”屈巫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特别喜欢她那白皙如玉的耳垂,忍不住又将它含到了嘴里。 暖暖的痒痒的气息,呵在姬心瑶的脖子上,她缩着脑袋躲闪着,却被屈巫环住,根本逃不了。她转身笑着将手中的水蜜桃往他口中塞去。屈巫张口衔住,又将水蜜桃送到了她的口边。姬心瑶紧闭着嘴唇极力摇头,差点将他口中的水蜜桃弄掉下来,屈巫急忙用手去扶,姬心瑶乘机挣脱开来,向远处跑去。 屈巫看她欢快地跑着,轻轻地舒了口气,她的情绪终于好了起来。只要她快乐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尽自己所能,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决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至于报仇雪恨,那是自己的事。灭了我的九族,虽是旁系亲属,那么多的人死于非命,这血海深仇我岂能不报。楚庄王,我既然能帮助你让楚国强盛起来,我就能让你疲于奔命衰败下去。走着瞧吧! 太阳升高了,千万道光芒穿过金色的云,射到群山中,远山近峦全都被照得晶莹透明,就像被洗过一样,历历在目,青翠欲流。 屈巫微笑着朝远处的姬心瑶走去。 十六 忆往昔追本溯源 思今朝左右为难 苍蓝的夜空,深邃的如同一片看不见底的大海。 二更时分,屈巫站在郑王宫后花园的围墙上。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树叶被风吹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浓郁的花香在空中弥漫。 屈巫放眼看去,偏殿里灯火辉煌,他抿了抿嘴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疾速掠去。 姬子坚正在大发雷霆。黎明时候派出的四十个禁卫高手去捉拿姬心瑶,到现在居然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简直是匪夷所思。 “也许是那个叫阿凤的女子设的陷阱?” “即使是她设的陷阱,怎可能一个人都跑不回来? “奕园里外都搜查了三遍,也没看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四十个禁卫,都是武功相当的高手啊!” “确实是咄咄怪事。” 几个大臣诚惶诚恐地议论着。姬子坚气急败坏地朝厉王爷看去,厉王爷却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他明白,那四十个人回不来了,肯定是被屈巫杀了。屈巫为了心瑶不惜叛国,不惜休妻,还在乎杀几个人?子坚这是自找不痛快,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但这个话,他不想说。 “再派人去奕园附近找,一定要找到他们。”姬子坚气呼呼地发出了旨令。抓到姬心瑶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可不想因为她而得罪楚庄王。 “不用找了,人都被我杀了。”屈巫从窗户跳了进来。 姬子坚大惊,连呼“护驾”,瞬时,偏殿里乱成了一团。禁卫和阉官将姬子坚团团围在了中间,几个大臣抖抖簌簌地拔出了剑,唯有厉王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您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对……他说。”屈巫看着厉王爷,突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姬子坚。 厉王爷点了点头,呵斥所有的人都退下。姬子坚气愤地看着厉王爷,这几天怎么就变成了胳膊肘朝外拐?都退下去,自己的安全怎么办? 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连阉官和禁卫都退到了殿外。 “屈巫,你意欲何为?”姬子坚色厉内荏地叫着。屈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偏殿,王宫里值夜的禁卫居然一个都没发现,仅此一点,已经让他毛骨悚然。 屈巫看着他没有表情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姬心瑶是我的妻子,任何人想打她的主意,得先问问我身上这把剑同意不同意。” 屈巫说罢,用手拍了拍昆吾剑。昆吾剑本来就是和主人心意相通的,此刻感知他的心意,“嗖”的一下从剑鞘里弹出来半寸,一缕寒光乍现,晃了人眼。屈巫安抚似地拍了拍剑柄,那剑才缩了回去。 姬子坚的心头一凛,没有说话。屈巫见姬子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微微笑了一下,又说:“第二,奕园是七杀门的领地,从现在起,禁止任何人出入,擅自闯入者,格杀勿论。” 姬子坚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你不让抓姬心瑶,还算有点理,好歹是王叔给你们主持了婚礼,也就算郑王室承认了她的再醮。可在郑国的土地上,你竟然还要划出一个独立王国,也太不把我这个君王放在眼里了。 他气愤愤地说:“奕园虽然是先王爷爷赏赐给七杀门的,但终归是在郑国,寡人有最高处置权。现在予以收回。” 屈巫眯了一下眼睛,心中哀叹,这纯粹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哪里像个君王,说起话来简直就是未经大脑思考。唉,子夷啊,你看得比一切都重的江山怎就交到他手上?若是没有厉王爷,你的郑国能生存下去吗? 厉王爷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偏殿中沉闷的空气。他看着姬子坚,用一种很凝重的语气说:“子坚,有些事王叔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姬子坚不解地看着厉王爷。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偏要在这个时候当着外人的面说? “心瑶的生母桃子,你应该听说过。在我父王盛年的时候,桃子的祖父从洛邑到新郑,我父王特地为他在郊外修建了奕园。当时我还是个少年,经常跑去玩耍,就和桃子父亲成了忘年交。” 原来与姬心瑶有关!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母后生的,桃子生下她就死了,母后可怜她才养在了自己身边。结果她还死乞白赖地与我争宠。姬子坚在心里鄙夷着。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悬壶济世的中医世家,后来我父王才说他们是大周平王的嫡系子孙,七杀门的后人。哦,我这一身武功还得益于桃子父亲的无私帮助。” 七杀门?就是屈巫所说的七杀门?不就是江湖一个门派吗?怎与大周天子扯上了关系?姬子坚微微一愣。 厉王爷继续说道:“那一年,桃子父亲接任七杀门门主,却惹来了杀身之祸,奕园被烧毁,一家惨遭灭门。我追查到了凶手但没有报仇,只因他收养了当时只有五六岁的桃子,我不想再弄一场是非恩怨。” 厉王爷停顿了下来,看了眼屈巫,脸上现出了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屈巫明白,他说的凶手是师傅。心中不由有些黯然,他能理解师傅的为情杀戮,却又觉得灭门屠杀太过分了一些。 厉王爷迟疑着,最终下决心一般,看着一旁的姬子坚说:“后来一个偶然,桃子成了你父王最小的嫔妃。没想到造化弄人,你大哥竟为她不能自拔。虽然他们年龄相仿,可名义上是一场不伦之恋。子夷自小跟着我长大,我实在不忍心看他痛苦下去,只得重建了奕园,在桃子生下心瑶之后帮她假死出宫。” 厉王爷转脸看着屈巫,脸上又现出了一丝笑容。他说:“原本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却偏偏被你师傅察觉,威胁到了子夷的王位继承权,我不得不设计围杀了他,也算是替挚友一家报了仇吧。” 屈巫微微动容,没想到他和心瑶的外祖父关系这么深,没想到他杀害师傅竟是为了姬子夷和桃子。这杀师之仇到底还要不要报?不报,愧对师傅;报了,又如何面对心瑶? 厉王爷又看着姬子坚说:“天下原本都是他们家的,何况一个奕园?你就不要较真了。” 姬子坚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姬心瑶的生母桃子怎么就变成了大周平王的后人,居然又和大哥扯上了关系。还有厉王叔、屈巫的师傅,简直就是一团莫名其妙的乱麻。 他眼珠转了转,看看厉王爷又看看屈巫,突然高声叫道:“王叔,一个姬心瑶,值得您编这么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吗?” 然后他走到屈巫身旁,嘿嘿地笑了两声,说“大哥是你的师弟?那你的师傅也是他的师傅,王叔杀了他的师傅,他怎可能泰然处之?” 真是个孩子。屈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姬子夷把江山看得比命都重,一切影响他承继王位的人和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清除。所以,深知他的桃子,在被揭开面纱之后,为了不影响他继承王位,才毅然服毒自杀。从而让姬子夷痛彻心腑,至死都不能忘怀。 至于厉王爷杀害师傅,推测他应该是知道的,但他选择了回避。记得他说过,师傅被害那段时间,他送嫁二公主去了晋国,极有可能是有意为之。他深知师傅的狠戾,他决不可能因自己与桃子的恋情而被师傅拿捏。为了江山社稷,他只能是这样的选择。 卿本重情,奈何江山。家国天下是姬子夷背负在身上的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为了江山,可以说是牺牲了一切,包括他深爱的女人。 屈巫看着姬子坚无语地摇了摇头,他不想作任何解释。厉王爷也没想到姬子坚会这样认为,短短的胡须翘了起来,连声叹道:“唉,子坚,王叔会欺骗你吗?” 姬子坚终于垂下了头。厉王爷现在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敢不相信吗?何况,屈巫既然敢说他杀了四十个禁卫高手,那他的身手肯定不一般,自己怕是惹不起。可是,楚庄王那头如何交差? 屈巫见姬子坚垂头丧气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姬子夷,或许是因为姬心瑶,他的心底反而生出了一丝怜悯。姬子坚这稚嫩的肩膀哪里能挑得起家国天下的重担? 他对姬子坚说:“我也不为难你,我这就带心瑶离开。你尽可以一路发文告追杀我们。”屈巫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让姬子坚好向楚庄王交差。 姬子坚茫然地抬起了头。屈巫他有多强大,竟敢如此夸口,一路追杀都不怕? 屈巫转脸看着厉王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少顷,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却轻声说道:“后会有期。”转身仍然从窗户飞身出去,疾速离开了郑王宫。 厉王爷看着他的身影,默默地点了点头。要为你师傅报仇就来吧!这段过往迟早得有个了结,总归得有人承担责任。 山林隐匿在雾一样的月辉之中。屈巫在山道上,远远地看到后山别院,有着温柔的光飘了出来,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显出了朦朦胧胧的诗意。 她还没睡?他的心头一热,将在王宫后花园采摘的两支莲蓬藏好,疾步而去。 十七 犹叹丝帕情意深 渐觉莲子心中苦 虽然已是夏日,但山中还是凉爽的,尤其是夜晚,阵阵清风吹过,就有了些许的凉意。 姬心瑶在灯下忙得不亦乐乎。上午在桃树林,屈巫一番闲聊让她多少有些释怀,只是依然放不下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这个念头。思来想去,既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自己还是先抓住眼前的幸福吧。 于是,她让一个弟子下山去新郑绸缎庄买了两匹上等的云锦,一匹是天青色,一匹是粉色,还有同色系的丝线。她要给屈巫和自己做帕子。 裁剪成四四方方的样子并不难,难的是要锁边和绣花。万幸,姬心瑶在郑王宫时一贯游手好闲,唯一对刺绣这事能说的过去,还能绣个子丑寅卯出来。 屈巫故意用大哥的帕子提醒她,事实上她早就迫不及待了。终于有机会在他面前表现下自己,她的心里有点美滋滋的。 一阵清冽冷香袭来,他回来了!姬心瑶刚一抬头,屈巫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怎还不休息?”屈巫问道,他的目光落到了桌上一叠半成品的帕子上面,呵呵,会做吗?他还真不太相信。不过,只要是她做的,哪怕做的再难看,他也会很开心。 姬心瑶歪着头说:“给你做帕子啊!” “不用白色?”屈巫诧异了扬了扬眉。好像男人的帕子一般都是白色,她居然自作主张地换了颜色。 姬心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天青色比白色有意义。因为、因为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身上的衣衫是天青色。” “你竟然记得?”多年来,屈巫只当自己念念不忘她那天的粉色衣裙,根本就没想过她也会记得自己的衣衫。他不禁有些意外。 姬心瑶嘟着嘴说:“我为何就不能记得?我还记得你头顶上是个银色发环。”姬心瑶随口说着,自己却怔住了。她一直认为自己以前是忽略屈巫的,没想到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让自己明白,有些事原来早已沉淀在心底。 她转过身子朝屈巫看去,屈巫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掩饰不住笑意,他拿起一块已经做好的帕子,故意轻皱眉头问道:“为何要绣颗心?是不是我的名字你绣不出来?” 姬心瑶红了脸,嚅嚅地说:“我的名字有个心嘛。” 屈巫终于笑出了声,他不怀好意地问:“你是让我把你的心带在身上?要是弄丢了怎么办?” 姬心瑶笑着扑到他的怀里说:“你的本事大,不会弄丢的。” 屈巫看着另外一叠粉色的半成品,意味深长地调侃着:“那应该在天青色的帕子上绣颗粉色的心,在粉色的帕子上绣颗天青色的心。这样比较公平,要丢我们一起丢吧。” “对啊对,我怎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姬心瑶头直点,抽身就将正做的那块帕子换了丝线。 屈巫笑着摇头,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了两个莲蓬。这是他回来时,见王宫后花园的荷花塘里有许多莲蓬,想着姬心瑶或许会喜欢,就摘了两个莲房饱满的。 果然,姬心瑶乐得差点没叫起来,她最爱吃莲子了。以前每到莲蓬成熟的季节,宫女们就会选择莲子胀鼓鼓的莲蓬,剥好了用个白玉碟子盛着,以供她随时要吃。 屈巫已经剥开了莲蓬,取出了莲子,又剥掉了外皮,去掉了莲芯,将一颗洁白晶莹的莲子塞到了她的嘴里。 “你在后花园摘的?”姬心瑶一边吃,一边开心地问道。 屈巫点了点头,又替她剥第二颗。早知道她喜欢吃,应该多摘一些的,好歹是她家里的东西,也能给她一些慰藉。 “很好吃的,清甜爽口。不信你吃一颗。”姬心瑶说。 “好。”屈巫将刚剥了外皮的那颗莲子扔到了嘴里。 姬心瑶忙说:“哎呀,你那颗莲芯还没去,很苦的。” “苦点好,清心明目。”屈巫眯了一下眼睛,又继续剥了起来。 温馨,在灯火下一圈一圈地漾开来。很快,姬心瑶就将一个莲蓬吃完了,剩下的一个莲蓬,屈巫不打算让她再吃了。眼见已是子时,就催促她去睡觉,姬心瑶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明天我们就动身离开了,总得多做几块路上好用。”她强调着理由。 “好吧。那我抚琴陪你吧。”屈巫无奈地说。他的眼光落到了墙角一架古琴上。其实他也没有睡意,总得有个什么事打发时间才好。 屈巫将古琴拖了出来,他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古琴,又调了调音,感觉音质都很一般,不禁有些疑惑,姬子夷弹得一手好琴,而且珍藏了许多有价值的古琴。这里,怎是这样一架普通的琴?只能是桃子不喜欢弹琴。 可惜了,当年姬子夷赠给自己的那架伏羲琴,堪称蕴含了天地间的灵气,弹奏起来真能达到人琴合一的境界。却被自己在得知姬子夷噩耗时,于慌乱中毁损。不过,也幸亏毁了,否则抄家也被抄走了。 屈巫坐在琴凳上,缓缓地抚着琴弦。久不抚琴,他感觉有些生涩。渐渐地,他沉浸到了琴声中,沉浸到了自己的心事里。 那一年,与楚庄王翻脸,就是因为弹奏了一曲《文王操》,力谏他关闭有违人道天伦的醉春楼,却惹得他大发雷霆被他革职,从此君臣离心分道扬镳。自己一怒之下传令各地七杀门一夜之间拆了醉春楼。结果,牵涉到了夏御叔和姬心瑶,害得夏御叔惨死。 纣王无道,虐乱天下。文王能引以为戒,当今乱世的诸侯们为何就不能引以为戒?闭关自守,富国安民,难道不可以吗?穷兵黩武,为支付庞大的军需而不择手段敛财,弄得民不聊生战乱纷起,到头来害苦的又岂止是百姓? 琴声,流淌出了屈巫心中无尽的苦闷和愤恨。终于娶了她,可何时才能给她一个安宁的生活?七杀门要秉承天子的旨意,极力维护风雨飘摇的大周天下,暗杀图谋不轨的诸侯。楚庄王的灭族之仇不能不报。自己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能安定下来? 最最头痛的是厉王爷杀师之仇。这个仇如何报?这一路回来,厉王爷的一番话,都像惊涛巨浪一样在他的心头翻滚,甚至比得知楚庄王灭了他的九族还强烈。 被楚庄王灭族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对芈如也下毒手。对厉王爷杀害师傅一事也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他是为了姬子夷和桃子。这超出了他心理承受范围。 不报仇,愧对师傅;报仇,如何面对心瑶?屈巫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傅啊,您老人家真是天底下第一号情痴。人家嫁都嫁了,孩子都生了,您为什么就不能放手?到头来还是害了您自己,害了一大串人。留个这么大的难题,让我如何是好? 姬心瑶疑惑地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朝屈巫看去。他的琴声里有着悲愤、苦闷和无奈,是因为满门抄斩,灭了九族吗?是因为我的不祥吗?我终归是害了他的。 他的心底肯定是悲伤的,只不过不想说而已。犹如他刚才吃的那颗没去莲芯的莲子,心里苦的要命,外面却还要包裹出清甜爽口。 姬心瑶默默地低下了头,看着帕子上绣的那颗心发呆。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她下意识地拿起针,却在六神无主中刺到了手指,“哎呀”一声,一滴血已经冒了出来。 屈巫听到了姬心瑶的轻呼,他抬头看去,见姬心瑶看着自己的手指傻傻地发愣,一瞥之下,他连忙离开琴凳走了过来,拿起她的手,见白玉般的手指尖泛起了殷红的血珠,不禁皱起了眉头,横她一眼就将她的手指含到嘴里吮去了血珠。 他的舌头暖暖地舔着她的手指,姬心瑶的泪一下就涌到了眼眶里,她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泪水落下来。心中的酸楚在全身弥漫开来,渗到了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缝,肆无忌惮地在她的全身乱窜。 我洗净铅华,想伴你终身。择一城终老,许一世温柔。时光静好与君语,繁华落尽与君老。然而,也许等不到白发苍苍,容颜迟暮,我就不得不放手。你想方设法安慰我,可你心底的悲伤,我又如何能安慰? 一种飘渺的幻灭似的悲哀,在这一瞬间抓住了姬心瑶的心灵。顿时,她心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 屈巫见她一脸凄楚,不明白她何故又伤感起来。女人的心,还真难捉摸。刚才还笑逐颜开,突然又泪水涟涟。他有些气恼地将她抱到床上,轻斥一声:“睡觉!”就吹灭了灯火。 姬心瑶不再坚持,乖乖地蜷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想心思,直到困意终于袭来,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屈巫却是毫无睡意,尽管他已是接连几天都没睡好,他依然没有睡意。一定是自己刚才抚琴时,不自觉地流露了内心的情绪,让她敏感了。唉!屈巫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像雾似地升起了一片淡淡的哀愁。 十八 终相聚意独彷徨 难别离心自徘徊 这个下午,他们终于安全地到了洛邑。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睡到囫囵觉,但栓子和几个弟子轮流赶车,他们躲在马车里还算比较安稳。姬子坚发的追杀文告都贴在城门口,他们始终没有进城,也就避免了正面冲突。可能他们的行踪没有被人发现,竟也没有楚国的杀手出现。 筑风早已得知他们近日会到来,将一切也都安排妥当。家丁自然有洛邑的弟子来充当,就是丫鬟不太好找,女弟子毕竟少,也不见得会侍候人。想要找到既贴心又会做事的,还真让筑风伤了脑筋。为此,他跑了数趟乡下,终于从山村里买了五六个粗使丫鬟。 一个不算太大的院落。这是屈巫早已置下的,稍微讲究一点的房子,他都给了那几家不得不搬来的至亲。毕竟,洛邑并无多少空闲房子。 屈巫终于松了口气,起码,这里是安全的,他用不着提心吊胆地担心姬心瑶的安全了。 筑风将他们带到了后面主屋,出乎屈巫意料,他们的卧房非常奢华,四处垂挂着厚厚的金丝织锦,三面龙凤镂空雕花的大床和粉色软烟罗。外面起居处是软榻、长几和地榻,还有梳妆台,盥洗架,甚至还有一处书案。一如郑王宫漱玉斋,姬心瑶的公主寝殿。 筑风是如何得知漱玉斋的样子?屈巫看了眼筑风。想必是他为找冰蚕,进了姬心瑶在株林的卧室。她在株林的卧室就是漱玉斋的翻版,夏御叔当时确实颇费心思。可我至于吗?屈巫暗自腹诽。 屈巫倒不是不愿讨姬心瑶欢心,而是他不喜欢这个格局,脂粉气太浓。再说他也不希望她生活在回忆中。但见姬心瑶满脸感动,筑风满脸得意,他也就点了点头。 浴房里早已烧好了水,他们洗去一路风尘,就已到了晚饭时刻。刚刚在餐桌前坐下,就听得外面一阵奔跑声,跑在最前面的是夏征书,他连蹦带跳,边跑边喊:“公主母亲!师傅!” 伊芜也跟在后面跑了进来,先是扑到姬心瑶怀里喊了声“公主姐姐!”,然后才抬起头冲屈巫甜甜地喊道:“师傅!” 走在最后面的是屈狐庸,他中规中矩地站在屈巫面前,微笑着说:“父亲一路辛苦了。” 屈巫看着儿子,心中一阵痛楚。芈如的事如何告诉他才好?毕竟是他的母亲,他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屈巫见儿子始终没有看姬心瑶一眼。不安,隐隐地升了上来。 姬心瑶感觉到了屈狐庸的沉默,他和征书差不多大,却比征书沉稳老成的多,是屈巫对他管教太严了吗?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夏征书时,当时他还不到十岁,却公主母亲喊个不停,丝毫没有对她这个继母有什么芥蒂。眼前的屈狐庸已经有十五六岁了,到现在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自己,明显有着敌意。 “这是狐儿吧?”姬心瑶主动地打着招呼。 屈狐庸看她一眼,勉强地喊了声:“公主好!”一句话,就将她和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还在郢都府邸时,他就听母亲说过父亲身边的这个女人,多少对她有些成见。他单纯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的父母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父亲将姬心瑶带到洛邑,而留下母亲一人在郢都,这情形他又怎能不伤感?虽然他知道母亲下蛊伤了父亲,但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又怎能割舍下?听说父亲正式娶了她,那母亲只能是被休了。 姬心瑶一怔,不由得朝屈巫看去,见他冲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就佯作镇定对几个孩子说:“你们都快坐下,我们边吃边说吧。” 伊芜十分乖巧地拉着屈狐庸坐了下来,说:“大师兄,你和我坐一起。” 屈狐庸默默地坐了下来。见夏征书和伊芜都喜笑颜开,再见父亲看姬心瑶的眼神也是柔柔的。那一瞬,他的心里一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屈巫见菜肴里有儿子喜欢吃的红烧鱼块和肉丸,就挟了几块放在他的碗里,问道:“近来书读的如何?是否再请个夫子?” 屈狐庸抬头看着父亲,心中酸酸的。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态度让父亲为难,可让他冲着另外一个女人喊母亲,他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他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对屈巫说:“何需再请夫子?父亲在身边可以随时指点孩儿。” 屈巫没再说话,一眼瞥见姬心瑶眼神慌乱地看着自己,他微微颔首,又挟了块红烧鱼放在她碗里,示意她吃饭。 夏征书也看出了餐桌上的微妙气氛。姬心瑶待他犹如亲生,此刻,见她满脸的慌乱,他心中竟是一阵难过。他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夏御叔,想起了他们一家三口在株林庄园的快乐生活。 只有伊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到底什么也没敢说,默默地低下头吃饭。几个人就这样吃了一顿非常沉闷的晚饭。 洛邑的气候比山中要闷热的多,忽然间,空中就落下了几点雨。 姬心瑶站在廊下朝天空看去,心中慌乱而伤感。 到洛邑的这一路上,她将自己的心事埋在了心底,努力抹去自己是个不祥之人的阴影,尽可能地给他欢笑。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会离去,何必不让眼前的幸福真实一些。 一对燕子在雨中急速地飞过,姬心瑶定睛看去,廊檐下竟有个它们的小巢。那巢里有它们的小儿女吧?下雨了,它们是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吗? 鸟儿和人原本都是一样的。姬心瑶轻轻地叹了口气。 饭后,屈巫借口对这个新家不熟悉,让儿子陪他四处转转。他现在会对儿子说府邸被抄的事的吗?他的儿子知道自己母亲死了,能谅解我吗?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害得他们父子之间起了嫌隙。姬心瑶觉得胸口闷闷的,想舒口气却又舒不出来,难受极了。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雨点打在屋顶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他们现在转到哪儿了?会不会淋雨?姬心瑶正要喊丫鬟,去给他们送伞,却见屈巫出现在长廊的另一头。一身飘逸的天青色,丰神俊朗地向她走了过来。 屈巫远远地看到姬心瑶仰头注视着天空,暗暗的天空中雨丝飘忽,仿佛拉扯出千万条的思绪。她在想什么?狐儿的情绪让她难堪了。想让狐儿马上接受她,怕是有困难,只能慢慢来吧。 刚才,屈巫拉着儿子四下走了走,几次想说郢都府邸和芈如的事,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其实,儿子还是懂事的,转了一圈,就催他回房休息。屈巫无语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心中多少有些愧意。 姬心瑶看着屈巫走近,冲他温柔地笑了笑,说:“正要让人给你送伞呢。” 屈巫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一丝乱发,说:“想什么呢?看着雨丝出神?” “嗯,就是在想、想那软剑,我丢到株林了。那是外祖母家传下来的宝贝,不要被我弄丢了才好。”姬心瑶慌乱地找了个理由。 屈巫抿了抿嘴唇,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忧伤,她眼中的无奈。不过,他不想说破她慌乱的托词,就顺着她的话说:“我让人去找吧,找到了就让他们送来,可好?” 见姬心瑶点了点头,屈巫又说:“那日离开山中别院,将冰蚕送到密室时,我特地给你拿了本《内功心法》,记得千意婆婆教过你。你好像没上心。以后,可不许偷懒了。” 姬心瑶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你总是为我考虑这么周全,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她看着他轻声说:“在你身边,我需要用功吗?” “你至今在何事上用过功?”屈巫故意岔开了话题。他知道儿子的态度牵扯了她原本就很脆弱的心,他想让她开心起来。 姬心瑶红了脸,不过,长廊上已经暗了下来。她嘟着嘴小声说:“反正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 屈巫伸手揽过她,将她环在自己的怀抱里,笑着说:“你在我眼里确实没有多少好,不过有一点还不错,就是傻得可爱。” 姬心瑶不乐意地说:“我很傻吗?我怎么感觉自己挺聪明呢!” 屈巫好不容易忍住笑,连声说:“你很聪明,很聪明,行了吧。”他一直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却在面对姬心瑶时,说话,眼神,都满含了笑意。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他就是喜欢她的本真,她的不做作,甚至她的任性,她的一切。面对她,他只有无限温情和陶然心醉。 姬心瑶转过身子,将头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地伏着。此刻,她的心里只能是感动。她知道屈巫这番话的苦心,知道他很在意自己。 屈巫搂着她没再说话,看着雨点在地上漾起了一个个的水花,然后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片湿润。 终于,他俯首在她耳边轻声说:“心瑶,狐儿他已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不要操之过急,好吗?” 姬心瑶抬起了头,看着屈巫在黑暗中熠熠闪光的眸子,心中竟如刀绞一般,自己真的要离开他吗?自己有勇气离开他吗? 十九 悲情狐儿怒斥来 可怜心瑶昏睡去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日子。屈巫终是没有找寻到合适的机会对儿子说府邸和芈如的事。屈狐庸一人住在偏院里,也尽可能地不到主屋来。姬心瑶内心依然彷徨,不祥的女人,这个念头依然死死地缠绕着她。 多少个夜晚,姬心瑶从梦中惊醒,看着身边的屈巫,心中都会有着无尽的悲哀。自己该怎么办?任凭姬心瑶如何放低身段,屈狐庸始终礼貌地和她保持距离,屈巫无奈中也有些愠怒。 离开,她终是没有勇气,屈巫的感情漩涡强烈地裹挟着她,让她根本舍不得。不离开,日夜都受着煎熬,难道要害得他们父子之间一辈子都这样吗? 屈巫的心中也是有些沉重。他看到了姬心瑶的努力,也看到了她的挣扎。可儿子依然不接受,每日躲在偏院读书习武,甚至对夏征书也淡淡的。儿子已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他的心又怎能不沉重? 眼看中秋渐至,屈巫想到自己来洛邑有段时间,总是不去见大周天子也不好,说一千道一万,七杀门也是他家的。再说,刺杀楚庄王的事也该摆上议事日程了,定下具体的日子,自己回下郢都,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了。或许,与狐儿谈起来,也好一些,毕竟为他母亲报了仇。 大周偏殿。屈巫再次见到了周定王。 “爱卿,身上的蛊毒?”周定王关心地问。自康长老传递了屈巫被楚庄王下了蛊的消息,他就有些担心。历代七杀门主,都是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怎到了他这一代,还能被人下蛊,该不会是个银枪蜡样头吧? 屈巫满面羞赧,说:“微臣一时大意,现在已经清除了。” 周定王喜出望外,如此看来,屈巫还是有一定本事的。现在他既然叛逃楚国,与楚庄王结下梁子,那暗杀楚庄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爱卿,据悉,楚国攻打宋都商丘已经几个月了,其态势咄咄逼人,若是任其下去,恐天下诸侯都生敬畏之心。”周定王忧心忡忡地说。 “晋国没去救宋国?”屈巫诧异地问。这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对诸侯之间的战事也就没有过问。 周定王叹了口气,说:“晋楚黄河边上一战之后,晋国伤了元气,抑或是对楚国胆寒了,迟迟没去救宋。” 屈巫点了点头,说:“陛下宽心,微臣尽快取了楚王的性命,楚国内乱之后,陛下再派西羌部落的铁骑去杀一儆百。”这一次,他绝不是应付周定王,他要尽快去做这件事。 周定王欣慰地看着屈巫,他终于安心了。七杀门,真的要发挥大周看家护卫的作用了。屈巫也松了口气,起码在刺杀楚庄王这件事上,他与天子达成了一致。 屈巫一进院落,就见筑风惊慌失措地跑来,结结巴巴地说:“夫人、夫人……不好了。” “心瑶?”屈巫已经纵身掠起,向后面的主屋飞奔而去。 姬心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榻上,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仿佛睡过去一般。伊芜站在一旁抹着眼泪;夏征书跪在一旁死死地抓着姬心瑶的手摇晃着;屈狐庸不安地站在角落里,脸上也有着一丝惊恐,但他的眼底里更多的是悲伤和怨愤。 屈巫俯身抱起姬心瑶,惊慌失措地喊道:“心瑶,心瑶,你怎么了?” 姬心瑶毫无知觉,依然是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犹如一个浓密的帘子,将她的世界与屈巫隔开。 郎中已经收拾好药箱,走过来将开好的药方递给屈巫,说:“夫人的脑部受到了重创,先用这个方子试试吧。” 重创?屈巫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屈狐庸和夏征书,他们的脸上脖子上都有伤痕,他大致明白了缘由。屈巫将姬心瑶放平躺下,接过药方,匆匆扫了一眼。他略通医理,见不过是一些舒筋活血的药材。 “她何时能醒来?”屈巫的口气里已经有了怒意。 郎中说:“可能是颅内淤血,看天意吧。” 屈巫一把揪住郎中的胳膊,冷着脸说:“你的意思她醒不过来?你会看病吗?” 郎中在洛邑也算是有名的,到任何人家出诊都被捧得高高的,见屈巫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心中就有了几分不悦,冷冷地说:“那您另请高明吧!”竟头也不回地背着药箱离去。 屈巫猛地一怔,明白自己情急之下话说得伤人,赶忙将药方递给筑风,示意他送郎中出门。 筑风离去后,屈巫看着姬心瑶,见她就那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地榻上,他的心慌乱极了,她醒不过来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屈巫转脸打量着屋里的三个孩子,突然怒吼起来:“怎么回事?我不过才出去了半日,你们就闯下如此大祸!” “是他,他把公主母亲推倒的。”夏征书愤愤地指着屈狐庸说。 屈狐庸走过来,跪在了屈巫面前,却低着头一言不发。此时,他的心里仍然充满悲愤。 连日来,他躲在偏院里读书习武,能不出来就不出来。父亲也算知他心意,同意他们师兄弟三人单独吃饭,他更是将自己封闭在偏院里。 这个上午,他百无聊赖,心中有些气闷,就信步走出了偏院,想去伊芜的院子,在这个大院里,现在只有善解人意的伊芜,他还愿意和她说说话。 “听说了吗?门主的府邸被抄了,九族都被灭了。” “听说是楚王将夫人赐给了一个老头子,门主为红颜冲冠一怒,郢都的弟子全都去拼了个你死我活。” “可怜小公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母亲没了。” “你说现在这夫人有什么好?要不是她,能有这么多的事吗?” 转角处传来几个家丁的窃窃私语,犹如晴天霹雳,屈狐庸的身子猛烈地摇晃着,颤抖着双手摸到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他背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母亲死了?府邸被抄?九族被灭? 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在去外祖父家路上被劫持,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筑风带到了洛邑,而且,姑母,叔父等几家至亲也都出现在洛邑。 明白了。只有母亲一人留在了洛邑,她被父亲无情地抛弃了。是的,母亲是不该给父亲下蛊,可她罪不至死。她千不好万不好,可她是自己的母亲。父亲可以不爱她,但不该让她来承担他叛国的后果,这太绝情了。 屈狐庸跌跌撞撞地向主屋跑去。路过伊芜的院子时,伊芜和夏征书正在门口说话。 “大师兄?”伊芜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喊了一声。 屈狐庸却似未听到一般,神情茫然,眼睛里却露出了无限的恨意。伊芜和夏征书对望了一眼,跟在他后面跑了过去。 “我父亲呢?”屈狐庸看到屋子里只有姬心瑶一人,毫不客气地问。 靠在软榻上的姬心瑶放下了针线活。这几天,她都在赶制香囊,想在中秋那天作为礼物送给大人和孩子。她走过来微笑着说:“狐儿来啦,你父亲出去有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屈狐庸看着她冷冷一笑,说:“我母亲呢?” 姬心瑶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知道迄今为止,屈巫还没对他说府邸和芈如的事。她慌乱地说:“你母亲、她、她……”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害死了我母亲,害得屈府满门抄斩,被灭九族,是不是?”屈狐庸一步一步地逼向姬心瑶。 “不、不……”姬心瑶连连后退。 “父亲为你而叛国,背弃屈氏祖先遗训,背上不忠不孝骂名。你根本就是个害人的狐狸精!”屈狐庸想起了芈如曾经对姬心瑶的咒骂,他冲口而出。 “屈狐庸,不许你这样说我公主母亲。”刚刚赶到的夏征书,气急败坏地说。 “夏征书,她不是你的母亲,她也害死了你父亲。不是吗?”屈狐庸怨愤地说。夏征书的身世,他听筑风说过,以前的同情,瞬间变成了刺向姬心瑶心口的利剑。 “不是!”怒不可遏的夏征书冲向了屈狐庸,俩人扭打在一起。夏征书天生神力,屈狐庸打架肯定不是对手,但他比夏征书有心计,会使巧劲。俩人一时难分高下。 姬心瑶吓傻了,两个孩子竟打起来了。她连声喊道:“征书、狐儿,你们好好说话,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然而,盛怒中的两个孩子谁也听不进去。夏征书一直视姬心瑶如同生母,他岂能听得进一丝一毫对她的不敬?屈狐庸更是满腔悲愤,害死了我母亲,我的家人,现在又缠着我的父亲,就是个狐狸精。 站在门口的伊芜急得哭了起来,怎么办啊,两个师兄打成了一团,伤到任何一个,师傅回来都不好说。 夏征书毕竟力大无穷,眼见屈狐庸渐渐处于劣势,姬心瑶不免有些担心,就想上前拉开屈狐庸。不料,却被屈狐庸理解为拉偏架,很不爽地将她使劲一推,正逢夏征书一个蛮力使来,二力合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姬心瑶摔了出去,后脑部重重地撞到了地榻边缘。她昏了过去。 “公主姐姐!”伊芜一声惊呼,屈狐庸和夏征书都住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才好。伊芜连忙跑到前面喊来筑风,筑风连忙去请了郎中。 然而,姬心瑶醒不过来了。 二十 咫尺天涯情断肠 相顾无言泪千行 屈巫铁青着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哀。原以为到了洛邑,就能让她暂时过上安宁的生活。一心一意想给她的幸福,却被自己的儿子击得粉碎。因为芈如的死,自己总觉得有愧于儿子,却没想到铸下如此大错。 儿子低头一言不发,他也不想去问,他稍稍思索,就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想听任何的解释。 夏征书垂着头,走过来也跪在了屈狐庸的旁边。他悔恨不已。如果自己稍稍冷静一点,不和屈狐庸打起来,就不会是这样的后果了。 屈巫看了眼夏征书,这个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倒是将心瑶视若生母,而狐儿却连和平共处都做不到,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父亲的悲哀! 半响,屈巫冷冽地说:“子女在父母面前更应兄友弟恭,尔等却好勇斗狠,危及父母,罔顾伦常。自幼读书,就读出这种结果?下去,都给我去闭门思过!” 屈狐庸站起来默默地看了一眼没有知觉的姬心瑶。他明白,父亲这番话,其实表明了无论他是否接受姬心瑶,她都是父亲的妻子,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在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前提下听到了母亲的噩耗,心中怎能不悲愤?一时冲动,无非是想出口气而已。但他没想到会伤了姬心瑶,更没想到伤了姬心瑶,竟是对父亲最大的伤害。父亲眼里的悲哀,让他的心底更加悲哀。自己已经失去母亲了,难道还要失去父亲吗? 夏征书也站了起来,他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伊芜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随之也走了出去。 三个孩子刚走,筑风就进来了,他站到屈巫身旁,朝地榻上悄无声息的姬心瑶看了一眼,也是一阵揪心。她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否则门主会痛不欲生的。 “门主,已经在熬药了,服了药夫人就会好起来的。”筑风安慰着。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屈巫身边,只有他明白,姬心瑶在屈巫心中有多么重要,要说屈巫早已把姬心瑶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一点也不为过。 屈巫眼里寒光一闪,冷冷地说:“今日情形一定有原因。去查!若是有人在狐儿面前说了什么,让他永远闭嘴,以儆效尤。” 他早已推断出,一定是屈狐庸听到了芈如的事,闯到主屋找姬心瑶兴师问罪,夏征书护着姬心瑶,就和他打了起来。姬心瑶肯定是去拉架,被他们推到或者撞倒了,不偏不倚地伤了脑部。 屈巫抱起姬心瑶往里间走去,每走一步,都是刻骨钻心的痛。他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她沉睡的面容。自己承诺要给她一个安宁快乐的生活,却在娶了她之后,一天都没有实现。自新婚那日,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痛苦、害怕和自责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 满门抄斩,被灭九族,其实根本与她无关,那是自己与楚庄王之间的矛盾,但世俗的言语却让她背负了沉重的枷锁。可恨的是,自己不但没有减轻她的负担,却让她受到更深的伤害。 “门主,药熬好了。”筑风在外面起居间喊道。 屈巫依然沉浸在痛苦中,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碎了。筑风又喊了一遍,屈巫才回过神来,让筑风送了进来。 他接过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口,吹了吹,又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姬心瑶的唇边。可是,姬心瑶根本就不会张口,他只得放下药碗,一手掰开她的嘴,一手将汤药灌了进去。然而,却顺着她的嘴角全部流了出来。 她连吞咽也不会了!屈巫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勺子,他又试了一次,依然是一滴汤药也灌不进去。 屈巫抱起姬心瑶,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伸手点了她的天突穴和廉泉穴,想强制启动她的吞咽功能,然而,一点作用都不起。 绝望,像潮水一样,席卷了屈巫,咆哮着要将他吞没。 良久,屈巫从怀中摸出七杀令牌,交给站在一旁的筑风,说:“去宫中找天子,请他派最好的御医来。” 筑风一凛,七杀令牌,意味着什么,屈巫比他清楚。历代门主的令牌从不离身,只有在弥留之际才会将令牌交出。而且,七杀门与大周朝的关系是暗地里的。可现在,屈巫竟然要他拿着令牌去找天子,他一介草民去闯宫,七杀门与大周朝的关系势必大白天下。姬心瑶的昏迷让他已经慌乱到失去理智了。 “快去!”屈巫低吼。此时,他再也不敢离开姬心瑶半步,他不过去宫中见了下天子,前后不过半个时日,她就变成了这样,他怎么还敢离开。 筑风默默地退了出去。屈巫颤抖着手拿起帕子擦着流到她颈脖里的汤药,心中已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他不敢想下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铜壶滴漏的水滴声,在空间里静静地回响。 筑风很快带来了宫中的御医,而且是四五个组团而来。 周定王见筑风拿着七杀令牌闯宫,竟是为了屈巫的女人,心中多少有些惊诧和愤怒。这个屈巫也太胆大妄为了一些,也太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 但他按下了心中的不悦,涵养极好地将医术最好的几个御医全部派了过来,他要用这种姿态告诉屈巫,大周天子是个胸怀博大的人,值得七杀门为他拼死效力。 几个御医会诊过后,面面相觑一番,终于有个胡须花白,姓张的御医说:“夫人颅内淤血,压迫了大脑神经,身体机能受到影响。先用银针刺激相关穴道,看看能否恢复一些功能。” 屈巫点头。尽管数十根亮晃晃的银针,插在姬心瑶身上,让他胆战心惊。但此时张御医等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抓住了就会死死不放。 到底是宫中御医技高一筹,姬心瑶虽然没有醒过来,但知道微微地张口,能咽下汤药了。屈巫看到了希望,他连忙追问着张御医,说:“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醒来?” 不料,张御医与几位同仁小声商量一番,对屈巫叹了口气说:“能否醒来要看夫人的造化了。若是出血已经止住,淤血又能自我消化,有个十天半月就醒来。若是出血止不住,可能要危及生命。或者,淤血长久不能自我消化,也许就醒不过来了。公子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 张御医等人,并不清楚屈巫是什么人,见周定王如此重视,因而也是非常上心。他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起码能用汤药暂时保住姬心瑶的性命,但他们一点也不敢夸口,只能实事求是地说着病情。 屈巫犹如受到了重击,眼前一阵发黑。他茫然地看着张御医等人离去,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筑风只得赶紧跟上去,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外。 淡淡的月色从糊了软烟罗的窗户流泻进来,屋内显得更加静谧。 屈巫坐在床沿,抓着姬心瑶的手,他呆滞而又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姬心瑶沉睡的面容。 时光一点一点地流逝,他浑然不觉。谁也不敢进来打扰他,晚饭期间,筑风悄悄地进来一次,见屈巫那般神情,他咽下了想说的话,悄悄地退了出去。 铜壶滴漏报知已是子时,屈巫猛地一怔。深夜了,黑乎乎的,她若是醒来会不会害怕?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就不会害怕吧?她现在还能感知我吗?她沉睡的世界里会有我吗?若是没有我,她一定会害怕的。 暗淡的月色下,姬心瑶依然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冷寂,飘上了屈巫的心头。突然,一阵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无法自持地俯在姬心瑶身上,哽咽着说:“心瑶,你快醒来,我也害怕,我不能没有你。” 他的泪,一滴一滴地流到了姬心瑶的肩胛窝里。 从小到大,他很少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坚强的意志。这是他打小就懂得的道理。唯一一次的泪如泉涌,是狐儿三岁那年父母突然蒙难离世,用他们的两条命换了狐儿的命。 此时,他的泪,是心海泛滥溅出的血滴,是肝胆俱裂迸溅的苦汁。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也不想控制自己。若是用眼泪能唤回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愿意嚎啕大哭。 从小到大,他也从没害怕过什么。他三岁能作诗,七岁出口成章,十三岁,被师傅传授了一身绝世的武功。文武双全才华盖世,尽可以遨游天下,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上天山遭遇雪崩被埋冰窟,他没有害怕过;被神秘部落的阿依古丽差点剜心,他没有害怕过;困在大沙漠里走不出来,他也没有害怕过;被芈如下蛊受万蚁咬噬,他没有害怕过;被楚庄王用摄心丸控制,他也没有害怕过。他相信自己是强大的,能够战胜一切。 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害怕,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倾尽一切去爱的女人,或许,就这样再也回不来了。他不能想象,他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了姬心瑶,还能有什么? 二十一 惶然间一梦如是 醒来时竟隔数年 转瞬间,已是寒冷的冬天。北风肆无忌惮地摇撼着院落里老树,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怪叫着。 也许是前段时间姬心瑶在屈巫督促下认真研习了《内功心法》的作用,也许是几个御医不停地调配药方的功效,总之,姬心瑶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她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依然在沉睡之中。 屋里,暖融融的。为了能让姬心瑶安然过冬,屈巫特地改造了主屋,做了火墙和壁炉。 三个多月了,除了清晨练功之外,屈巫几乎没有出过主屋。他抛开了一切,每天衣不解带地陪伴在她身边,给她喂药,喂水和流食。他倒不是嫌丫鬟粗手笨脚,而是觉得自己做这些事心里会好受一些。这样,他的心里才会有所期盼。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醒来呢! 除了做这些事,他还将琴移到了里间,不需要侍候她的时候,他就闷闷地抚琴。他在为她弹奏,她应该能听到吧?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他现在甚至觉得当年万里迢迢去天山为她寻冰蚕,都是一种幸福。毕竟那时候,她是活蹦乱跳的。 大周天子周定王终于失去了耐心,说是去刺杀楚庄王,这么长时间过去,依然虾不动水不跳的。为了一个女人,就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太不应该了吧?他再次让康长老传话屈巫,尽快去完成任务。 “门主,康长老来了。”筑风在外面起居间喊道。 正在抚琴的屈巫离开了琴凳,走到床边俯身看了看姬心瑶,见她脸上红扑扑的,又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见有些汗津津的,估计是屋里温度过高,就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松了松。这才走了出去。 “门主,天子又传来旨令,要求尽快了结楚国之事。”康长老毕恭毕敬地说。 屈巫未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现在有什么事能让他放下心爱的女人?天下纷争与他何干? “要不我们七长老去吧,您就不要去了。”康长老见屈巫不表态,只得自找台阶下。 屈巫沉吟了一会儿,冷峻地说:“我自然不可能去杀他,毕竟我们曾有君臣之情。但狐儿是要报杀母之仇的。所以,你们不可动他。” 康长老见屈巫如此态度,只得换了话题,说:“楚国围攻宋都商丘快九个月了。据说宋文公吸取了郑国的教训,做了相当的准备,但也没想到会僵持这么长时间。现在城内已是饥寒交迫,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屈巫不禁动容。这么长时间,楚军粮草供应源源不断,看来,楚国是越来越强大了。想不到宋文公那样一个靠美色上位的人,竟然能坚守至今而不降,倒是小看他了。 “好,我去。筑风,告诉狐儿。”屈巫终于下了决心。两国之争,君王斗狠,竟导致百姓易子而食。如此惨绝人寰之事,他再也无法漠视。 康长老终于松了口气。讨得示下,让七长老齐聚郢都,随门主刺杀楚庄王。 屈巫走进了内室。坐到床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姬心瑶,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喃喃地说:“心瑶,我去去就回,最多不过三五日。你乖乖地等我,不要担心。” 姬心瑶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突然间,她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她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屈巫。 “心瑶,你终于醒了!”屈巫狂喜之极,扑上去抱着姬心瑶,紧紧地抱着她,唯恐他一松手她就又沉睡过去一般!三个多月了,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有多苦,而现在,他终于失而复得心爱之人。 “你、你怎么来了?你快放开我。”姬心瑶想推开着屈巫,手上却一丝力气也没有。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傻丫头。”屈巫松开来,又伸手抱起她。躺了这么长时间,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坐起来。 “你一直在我身边?桃红柳绿呢?”姬心瑶依然想推开他,却是没有力气,只得任凭屈巫将自己抱起靠在了床头。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没有看到任何宫女的身影。 桃红柳绿?屈巫的心“咯噔”一下。她在郑王宫漱玉斋的贴身宫女?好像早就在易韶叛乱时死了,她怎么忽然提了起来? “大哥怎么到现在也不来看我。”姬心瑶说着,有些忸怩地看了眼屈巫,眼睛就一直往窗外看去。 大哥?姬子夷?她怎么尽想到以前在郑王宫里的人?屈巫拿了几个靠枕塞在她的腰后,疑惑地问:“心瑶,你不认识我了?” 姬心瑶看着他嫣然一笑,说:“我认识你,你是楚国的屈巫。”然后又嘟着嘴说:“我头到现在都痛,就是你在水底下打的。” 屈巫被弄得一头雾水。楚国屈巫?她这意思是记得多年前的他,而不记得现在的他? “心瑶,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吗?”屈巫试探地问。 姬心瑶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说:“知道,你是子夷大哥的师兄。” 然后呢?没了?屈巫愣愣地看着姬心瑶,见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满含羞涩,又不似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简直要把他弄懵了。 “心瑶,我们这是在哪,你知道吗?”屈巫问。 姬心瑶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厚厚的金丝织锦垂帘,很奇怪地说:“当然是漱玉斋啦。对了,你怎么能到我寝宫来,是大哥让你来的吗?” 天哪,她真的回到了多年前。她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磨难和不幸全部遗忘了,犹如用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了不幸岁月,只留下了自己的幸福时光。 “那你还记得我什么?”屈巫不死心地问。 姬心瑶皱了皱鼻尖,带点挑衅调皮的味道说:“我就记得你把我头打痛了。” 只记得那年三月三,他第一次救她。他和她的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一次的交集。屈巫在心底一声哀叹。万幸,她还认识他,而且并不是太排斥他。 屈巫站起来走到了外面,吩咐筑风去请张御医。很快,张御医来了,他看了姬心瑶的状况后,连声称是奇迹。原本他们几个御医心中都早有定论,认为姬心瑶不死也醒不过来。没想到她居然活了下来,而且醒了过来。在他们的行医生涯中,像这样的事例绝无仅有。 至于姬心瑶对后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张御医沉默了一会儿,说:“问句失礼的话,夫人后来的生活是不是不太好?” 屈巫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她后来的生活岂止是不太好,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这就是了。她选择遗忘了不好的事。”张御医肯定地说着。 屈巫送走了张御医,心中倒也踏实了一些。她依然记得他,这总比被遗忘了好。只是摆在眼前一件很现实的事,他们现在如何相处?难道要一切从头来? 姬心瑶见御医来为自己看病,后来见屈巫和御医在外面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心中也起了疑惑。自己生病了?怎么到现在一个宫女都不见? 她下了床,却觉得身子发飘,几乎站立不住。好不容易捱到窗前向外看去,感觉与王宫一点也不像。自己这是在哪?不是漱玉斋?那这房间怎和漱玉斋差不多? 她摇摇晃晃地想回到床上去,正好屈巫进来,伸手抱起她。她不好意思地挣扎着,小声说:“不要,你不要碰我。”屈巫咂了下嘴,将她放到床上,默默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谢谢你。”姬心瑶红着脸小声说。 屈巫见姬心瑶看自己的眼神,有着羞怯和爱恋,真的被她弄懵了。多年前,她的心思不是在姬子夷身上吗?看到我应该是讨厌的啊,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难道她刻意忘掉一切,就是要和我从头来过?将一切的过往都抹掉,让她的人生里只有我?这个愿望倒是很美好,但可能吗?屈巫揣测着,心中九转回肠。 “你回吧!”姬心瑶见屈巫不说话,主动说道。 我回哪?屈巫啼笑皆非。好吧,我先去郢都,也让她先适应几天,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看着她微笑说:“嗯,你近来身体不是太好,不要出去走动,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夏征书和伊芜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他们刚刚听说姬心瑶醒了过来。天大的喜讯,已经传遍了整个府邸,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这几个月,他们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唯恐惹上杀身之祸。毕竟,夫人出事之后,有几个乱说话的弟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师傅,我们可以进去吗?”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在外面起居间喊道。 屈巫走了出去,看着两个孩子,迟疑地说:“她可能不认识你们了。进去看看就回吧。” 夏征书和伊芜高兴地走了进去。他们并不明白屈巫的意思。 “公主母亲。” “公主姐姐。” 姬心瑶靠在床上,很奇怪地看着走进来的人,他们喊谁?是我吗?女孩喊我公主姐姐,也还能说的过去;男孩喊公主母亲,怎么回事? “你们?是喊我吗?”姬心瑶微笑着问。 夏征书和伊芜面面相觑,他们这才明白屈巫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姬心瑶醒来了,却把他们全都忘了。 二十二 惊回首万般遗恨 叹功过一剑挽破 坐落在王宫树丛中的宣德殿,露出了飞檐,飞檐上雕有一条金龙,在阳光的映照下活灵活现,几欲腾空飞去。 楚庄王正志得意满地看着子反送来的围攻宋都商丘战报,宋国已是走投无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很快,就能迫使宋国归附。 几个亲近的大臣也都拍着马屁,楚庄王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拿下宋国,中原一带只剩下晋国了。以后晋国就孤掌难鸣了,再以后,就很难说还有没有晋国了。哈哈。 忽然间,宣德殿里一暗,巨大的威压,冲得君臣几个都心神一凛,心跳加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楚庄王抬头看去,七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清一色黑袍,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 “尔等、尔等何人?”楚庄王意识到情况不妙。宣德殿里的阉官不见了,禁卫全都不见了,甚至连一直不离他左右的宋禁卫长也不见了。只剩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他已经没有喊“护驾”的必要。 “大王,他们就是我对您说过的七杀门七大长老,可以杀人于无形。”屈巫从暗处飘了出来,他也是一身黑袍,领边和袖边都镶着镂空的七彩祥云,衬得他卓尔不群,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他的身边紧跟着一身劲装的屈狐庸。 “屈巫?”楚庄王一惊。 屈巫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狭长的眼睛带有几分嘲弄,轻启薄唇,说:“七杀门门主屈巫奉大周天子旨令,刺杀图谋不轨的诸侯芈……。”他还是很客气地咽下了楚庄王的名讳。 屈巫他有意选择了白天。他要当着楚庄王几个臣子的面为自己正名声,也为姬心瑶洗去冤屈。只要抬出大周天子,一切加在他身上的罪名都是子虚乌有。 几位大臣窃窃私语起来。屈巫是大周天子的人?还是什么七杀门门主?这好像离奇了一点。如果他真的是大周天子的人,那就不能说他是叛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天子的人愿意在哪效力,谁也管不了。他们几个惴惴不安地朝楚庄王看去。 七杀门是大周天子的?不是所谓的江湖门派?到底还是被屈巫耍了。楚庄王黑着脸阴险地笑了笑,说:“天子说寡人图谋不轨,有何凭据?” “大王,您忘了?您曾让我去问九鼎。鼎,意味着大周的王权。觊觎王权岂非图谋不轨?哦,顺便告诉您一声,自平王以来,保管九鼎就是七杀门的职责。”屈巫用几分戏谑的语调说。 自己居然一直被屈巫所欺骗,九鼎就在他手中,他当年还煞有其事地说三道四。楚庄王气得牙齿紧咬,瞪着眼睛说:“屈巫,你既然是天子之臣,更应懂得君臣之道吧?”他的气势依然不减。纵横天下这么多年,竟败在自己的臣子手上,他怎么也不可能心甘。 屈巫点了点头,悠悠地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大王,对否?” 楚庄王面上一紧,自知耍嘴皮子自己不是屈巫的对手,但他依然不甘心。他看着屈巫身边的屈狐庸,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即目光一冷,说:“成全你,以弑君扬名天下。” 屈巫微微一笑说:“大王,你我曾君臣一场,我岂能弑君?但犬子说他要为母亲报仇。您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纵然一死,也要在你心头插上一刀。楚庄王哈哈大笑说:“屈巫,你为了女人而叛国,是为不忠;现在又为了女人,让父母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宁,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也算世间少有。寡人佩服。” 父母九泉之下不能安宁?屈巫脸色骤变,问道:“此话何意?” 楚庄王嘲弄地说:“你以为你父母马惊摔下悬崖是意外?” “你是说芈如?不可能。她不可能那样做。当时狐儿也在车上。”屈巫无力地辩解着,心中却已是了然。他惶恐地朝儿子看去,见儿子也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 往事浮上了屈巫的心头。 当年芈如嫁入屈府,弟妹尚未成年,父母自然多些偏爱,她就明里暗里发脾气,弄得母亲很是生气。不过是婆媳间的矛盾而已,竟能下得如此狠心? 那天,母亲因家事烦扰心中有气,父亲就想陪她去郊外散心。第二天一早,只有三岁的狐儿也要跟去,芈如却说什么也不同意,狠狠地斥责狐儿,弄得狐儿大哭。最终是他抢过狐儿放到了母亲怀里。 没想到,府邸门口送别竟成了与父母的永诀。马惊失事掉下山崖,为救狐儿,母亲将狐儿紧紧地抱在胸口,父亲又紧紧地将他们抱住。父母双亲用两条命才保得了狐儿的安然无恙。 父母离世之后,芈如独揽了屈府大权,苛待弟妹。弟弟一娶亲,就被她逼着分家。妹妹出嫁,嫁妆少得可怜。这些,他都睁一眼闭一眼。只因为不爱她,心里觉得亏欠了她。 屈巫的拳头捏了起来,微微颤抖着,指甲嵌到了肉里,渗出了血。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过于残酷的事实,他冷冽地说:“又岂知不是您的杜撰?” 楚庄王睨着屈巫,颇为得意地说:“能够让马在预定的地点受惊,有此本事的人不多,偏偏淮安王府就有,你还觉得是意外吗?” 屈狐庸在一旁早已失去了理智,他拔剑就对楚庄王冲了上去,大喊道:“你还我母亲的命来!不许你污蔑她!” 楚庄王一个闪身躲过,顺手拿起剑架上的一把剑向屈狐庸刺来。他冷冷地笑着说:“你有这样一个母亲有何不好?她的血液里流淌着芈氏家族的冷酷。你也会继承的。” 屈狐庸不再说话,发着狠扑向楚庄王。屈巫当年让他学的是百变玄机剑法,虽然没有七杀夺命连环剑狠辣,但也是招招奇诡。尤其是他一心报仇雪恨,剑势中就带了八分凌厉。瞬时,他连刺了几十剑,剑走连环,一气呵成。逼得楚庄王只能凭借自己超人的气力与屈狐庸相搏。 几位大臣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浑身哆嗦,既不敢说也不敢动。七大长老威风凛凛地气势,早已让他们吓破了胆。 终于,一个原先与屈巫关系不错的大臣,小心翼翼地走到屈巫面前,迟疑地说:“屈、屈门主,冤家宜解不宜结,您让小公子放了大王吧。” 屈巫看着他说:“我曾说过,你我同僚多年,也相交多年,你的情意,我会记在心里。但犬子要报杀母之仇,我只能成全。” 七大长老在一旁静静地观战,屈巫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见屈狐庸久战不下,不免有些着急,康长老暗暗运气,一股强劲之力猛地击穿了楚庄王的肋下。 楚庄王一个趔趄,屈狐庸纵身跃起,反手一剑,楚庄王躲闪不及,剑刺穿了他的胸口。他瞪着眼睛哼了一声,魁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可怜楚庄王英雄一世,到头来却死在一个少年之手。 数十载雄心壮志,八千里风云激荡。曾几何,仰天啸,气冲霄汉。 俯首看大江东去,回头望断雁南飞。徒伤悲,空遗恨,星河惨淡。 屈巫看着脸色发白的儿子,微微点了点头。转向那几个大臣说:“麻烦各位带句话给子反,他抄了我的府邸,灭了我的族人,我会让他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说罢,携起屈狐庸,飞身掠过,已然不见了踪影。忽地一下,七大长老,也全部不见了踪影。 天哪,屈巫真的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几位大臣颤抖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走过去,看着早已一命呜呼的楚庄王,喊了起来:“大王、大王薨逝了。” 很快,王宫禁卫包围了宣德殿,然后,他们在廊下发现了一堆尸体,禁卫、阉官,包括宋禁卫长。 七位长老都已各自离去。此番郢都之行,对他们来说,其实就是起个助阵作用,在心理上压倒楚庄王,好让屈狐庸报仇。他们自然心知肚明。无论如何,屈巫现在态度明朗地站到了大周天子一边,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 天越来越阴沉,没多会儿就撒开雪粒,跟着就扬起了雪花,再往后,就一大团一大团地往下摔起了雪片子。 一个弟子快马加鞭地赶着马车,天气这般不好,他知道屈巫心中焦急,恨不能一步跨到洛邑。 屈巫陪着屈狐庸缩在车厢里。他放弃了自己疾行先走的想法,只因为儿子心中的不平静。其实他的心又怎能平静?他知道,楚庄王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要他心底不安,愧对父母。这点,楚庄王的目的达到了。 这么多年了,自己竟一直被芈如欺骗,不知父母惨死的真相。而因为她的死,又觉得有愧于狐儿,迟迟不能和狐儿说明,导致心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屈巫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悲愤。 “父亲,母亲真的会那样做吗?”屈狐庸惴惴不安地打破了沉默。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母亲会杀了祖父祖母。那一年他刚三岁,依稀记得祖父母对自己的无比疼爱,知道自己的命是他们换来的。 屈狐庸多么希望能听到父亲否定的答案。 屈巫伸手摸着他的头说:“无论怎样,她都是你的母亲。”他不愿意在儿子的心里留下阴影。然而,终归还是留下了。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在心底留下了阴影? 二十三 回昨日依依别梦 期今朝盈盈春心 姬心瑶终于弄明白,她不是在郑王宫漱玉斋。 她是在一个陌生的府邸里,周围是一群陌生的人,而且他们都毕恭毕敬地称她为夫人,让她听得颇为心烦,颇为恼火。明明是公主,怎就成了夫人。 两个丫鬟一个叫静影,一个叫静月,名字倒不俗,人却笨得离谱,连头发都梳不好,也没什么眼色。最可气的是她被她们弄得火都上了头,她们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一个被下人们称为筑风总管的人始终在她的左右,喝水吃饭都要他先检查了才能吃,甚至离谱到晚上睡觉,他竟然在外面的起居间。太过分了,总管就是看管我的? 最让她不理解的是那两个半大孩子,一个称她为母亲,一个称她为姐姐。每天都来嘘寒问暖,看他们的神情很真挚,弄得她也不好意思不理睬他们。 这是在做梦吧?可一切又都很真实。她几次狠狠地掐自己的胳膊,都痛得她龇牙咧嘴的。不得不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地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姬心瑶的记忆停在了那年三月三,她与人争执被推到河里差点淹死,看热闹的屈巫救了她,还在水底将她打晕了。然后,她醒了。再然后,一切都是空白。 姬心瑶感觉自己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父王、母后还有大哥、子蛮哥哥他们都去哪了?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除了屈巫,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而且,那天她醒来时,屈巫的举动好奇怪,抱着她很亲昵。自己与他有那么亲昵吗? 应该找他好好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过几天再来,这都好几天了,怎也不见他的人影?说话不算话。姬心瑶的心里有点不乐意了。 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向她袭来,像涨潮似地漫过她的胸口。她焦虑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角落里有架琴?自己喜欢抚琴吗?好像不太喜欢,那为什么脑海里总是有琴声?有时候很悠扬,有时候又很沉闷。 窗外落着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像千百只蝴蝶似在空中飞舞。 最喜欢下雪了,天地间都是一片洁白,还可以和宫女们一起堆雪人,虽然每次都会被母后数落好一阵子,但还是很开心的。姬心瑶看着窗外,心中转起了念头。 衣柜里一堆簇新的粉色衣服,她疑惑地看着,这都是自己的衣服吗?她拿了件粉色锦缎白狐毛披风从内室走了出来。 筑风一见赶紧问道:“夫人,您要去哪?” “不去哪!”姬心瑶不高兴地说。整天把我看得死死的,我又不是囚犯。 筑风愁眉苦脸地一阵腹诽。门主,您让我去杀人吧,我白天黑夜提心吊胆不说,还出力不讨好。夫人现在的脾气变大了,动不动就生气发火。 姬心瑶站在门口自己系着披风上的风帽,那两个笨丫鬟根本不敢上前,见她们傻头傻脑的样子,她心里越发生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一瞬,脑海里好像有一双软软的手帮她整理着风帽,然后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那是谁?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却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感觉。 姬心瑶走到了院子里,向大门口走去。筑风一个闪身拦在了前面,陪着笑脸说:“夫人,外面下雪,您就不要出去了。” 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干嘛总是盯着我!姬心瑶气愤愤地说:“我高兴,你管得着吗?”绕过他径直向外面走去。 筑风的头一下就大了,这不是要人命吗?竟然往外跑,万一有个闪失,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快跟上!”筑风让两个丫鬟赶紧跟上,又吩咐几个家丁跟着,自己也跟在了后面。 街上的行人很少,姬心瑶看着陌生的街道,心中一阵恐慌。这根本不是新郑。新郑街道,她闭着眼睛也知道什么样,她几乎是天天在街上溜达,那些铺子里掌柜和伙计也都认识她。可这里是个什么鬼地方?街道倒是很整齐,铺子也很多,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熟悉的。 “请问,这是哪里?”姬心瑶停下脚步,比较有礼貌地问着一个商铺的掌柜。 掌柜怔怔地看着她,衣着华丽,容颜动人,漫天飞雪映衬下,好似天仙下凡一般。他半响才回过神来说:“这是东城区。” 答非所问。姬心瑶蹙了下眉头,耐心地问道:“这是郑国吗?” “哦,这是洛邑,不是郑国。”掌柜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姬心瑶点点头,转身离去,下意识地往城门走去。自己居然在洛邑,难怪看不见父王母后和大哥。自己被屈巫从水里救起,应该是在漱玉斋啊,怎么就到了洛邑?住的那个院子也好奇怪,为什么房间陈设和漱玉斋一样? 姬心瑶浑浑噩噩地走着。一辆马车擦身而过,赶车的弟子第一眼看到姬心瑶,第二眼就看到跟在后面的筑风。赶紧停下马车告诉了车厢里的屈巫。 屈巫下了马车,见姬心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面走去,静影静月两个丫鬟紧紧地跟在后面,他的眼光扫了下一脸紧张的筑风。 “门主,属下拦不住。”筑风急忙解释,一脸惶恐。 “送狐儿回去,你们都回去吧。”屈巫说着就朝姬心瑶走去。他快步走上前,拍了拍两个丫鬟的肩,示意她们也回去。自己若即若离地跟在了姬心瑶身后。 姬心瑶走到了城门楼下,想上去却被几个守城的将士拦住,她很是生气地说着什么,但将士们却不买账,她气急败坏地就要往上闯。 唉,公主脾气又上来了,真的回到了她任性刁蛮的岁月。屈巫心中哀叹一声,拉过一个看上去是小头目的将士,掏出一些碎银给他,又小声说了几句。小头目点点头,走过去让姬心瑶上了城门楼。屈巫随后也走了上去。 雪花依然在飘,远山近岭迷迷茫茫。整个大地好像被一层轻纱裹住,又好像被一层迷雾笼罩。 姬心瑶静静地站在城门楼上,向远处眺望着。郑国,应该是在哪个方向?自己怎么到了洛邑?在这里自己只认识屈巫,难道是他带自己来的?他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 雪花渐渐地落满了她的风帽和肩头,站在她身后的屈巫,忍不住伸手拂去她头上和肩上的雪花。 姬心瑶猛地转过身子。见屈巫穿一身领边和袖边都镶着镂空七彩祥云的黑袍,乌黑浓密的长发用紫金发环高高束起,剑眉下的眸子似笑非笑,几分邪魅,几分多情。 她松了口气,转而很不开心地问:“你不是说过几天就来看我吗,怎么到今天也不来?” 这说话的口气不似对外人,说话的内容却是对外人。还真搞不懂她现在对我什么感觉。屈巫看着她微微一笑,说:“想我了?” 姬心瑶红了脸,狠狠地翻了屈巫一个大白眼。怎么这样说话,要不是在这里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哼!她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问道:“是你带我到洛邑来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屈巫看着她,心中有了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倒是希望她能将一切过往都忘个一干二净的,哪怕他和她一切从头开始。可那段记忆抹掉了,又如何回答她的疑问? 姬心瑶看着屈巫,迷茫地点了点头。自己好像对他很信赖似的,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就愿意相信他。而且,好像他身上清冽的冷香也很熟悉。自己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个、府邸里的人怎么称呼我夫人?”姬心瑶犹豫着问。小公主听惯了,夫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屈巫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迷茫的眼神,不禁有些心疼。突然消失生命里的部分记忆,等于将她突然置身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的人和事,都只能给她造成恐慌和疑虑。 屈巫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我说,你是我的妻子,你信不信?” “你说什么?什么妻子?”姬心瑶惊问。她怎么成了屈巫的妻子?虽然她是感觉到他很熟悉,但也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吧。 屈巫轻声说:“心瑶,你现在的记忆只在那年三月三,距离今日已经有六年多了。这期间的记忆你丢失了。” 姬心瑶颤栗起来,自己丢了六年的记忆?那六年自己在哪?一直都是和屈巫在洛邑吗?自己为何丢了记忆? 她愣愣地看着屈巫,问道:“六年,我一直和你在洛邑?” 屈巫沉默起来。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这六年,他和姬心瑶经历的事太多,岂是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再说她的过往已经被她刻意忘记,自己还有必要提起吗? 他牵起她的手,说:“这上面风大,我们回去慢慢说。” 姬心瑶涨红了脸,想从他大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无奈被他紧紧攥住,只得无语地被他牵着走下了城门楼。 屈巫见她乖乖地被自己牵着,心中一喜。即使她的记忆在六年前,却并不排斥他的接近,说明她的内心里还有着他的影子。这样就好多了。否则,还真想不好与她如何相处。 二十四 时空踏碎忆如烟 韶华流逝情似歌 屈巫牵着姬心瑶的手在洛邑街头慢慢地走着。 雪渐渐地停了。路上白雪皑皑,就像一层厚厚的绒被,软绵绵地铺在地上。 姬心瑶心中依然迷茫,但想到自己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只认得屈巫一人,看上去他也不像坏人,也只能先相信他吧。其实,她愿意相信屈巫,是她内心里有着对屈巫的深切眷恋,只是她不明白而已。 “心瑶,六年里,发生了许多的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莫着急,我们慢慢说。”屈巫慢声细语地说着。其实他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姬子夷在她心中根本撇不开,但要说到他的死,就要牵扯到夏御叔的死。而说到夏御叔,势必就回避不了陈王室一班人。那么,她所谓的复仇,株林庄园的屠杀,陈国的覆灭,等等,这段过往太沉重,他怕她接受不了。 还有,她恋恋不忘的郑王宫,若是说到穆公和陈王后的死,就要说到易韶叛乱,就要将她的身世之谜和桃子被逼死牵出来。估计她更接受不了。问题是到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女儿,他也无法解答。 思索了一会儿,见姬心瑶也不说话,他说:“你总是说我在水底打晕了你,可知我为何要打你?” 姬心瑶这个事自然记得,当时自己在水底吓得惊慌失措,死死地抱着他不放,弄得他无法踩水。不过,她不想承认,承认了多不好意思啊,人家来救你,却差点陪你一起去喂鱼虾。于是她强词夺理地说:“你就是故意打我。” 屈巫呵呵一笑,说:“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否则我怎能抱着你。” 姬心瑶脸红了起来,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抽不动,只得委屈地说:“你欺负我,我告诉大哥去。” 姬子夷?要不要告诉她?屈巫停下了脚步,看着她长长睫毛笼罩下的一双大眼睛,像清澈见底的山泉,却流露出了一丝丝的忧郁和不安。 屈巫放弃了原先的想法。他决定顺其自然,让她自己慢慢恢复。他轻笑着说:“你肯定他会帮你?焉知他不会帮我这个师兄?” 姬心瑶的心突然一颤。脑海里闪过一个长长的黑洞,黑洞里飘着两个身影,那两个身影她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好痛的感觉。她的心口真的痛了起来。 屈巫见她眉头蹙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他的心一沉,连忙打横抱起她,疾速往府邸而去。 还好,半道上,姬心瑶就不痛了。她说要下来走,屈巫却当什么也没听见,径直奔回去,一直将她抱到了床上,让她躺下,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心中揣测她可能是想起了与姬子夷有关的事。 屈巫让丫鬟送来一碗热热的甜羹,他端过去说:“自己起来吃吗?”他觉得从现在开始,应该一切都先征求她意见,免得造成她的心理负担。 姬心瑶默默地坐了起来,接过屈巫手中的甜羹,低头木然地吃着。为什么脑海里会有个长长的黑洞?那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谁?为什么自己有心痛的感觉。 不安,开始笼罩着她。 “你先睡一会,晚饭时候我再来。”屈巫微笑着,替她将被子掖了掖,深深地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屈巫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汗。紧张?还是恐慌?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心中不安。 浴房里早已烧好了水。屈巫泡在浴池里,他不仅是要洗去这几天来回奔波的疲劳,更想洗去心中的烦忧。 然而,可能吗? 他明明知道楚庄王说芈如杀了他父母,是想让他心下难安,但也无法挣脱他的魔咒。 他确实心下难安。为人子,父母被人所害,自己却浑然不觉,而且与凶手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他不能原谅自己的粗心。 儿子难以接受他母亲是个恶毒的女人,回来的路上,儿子一直隐晦地说,那不是事实,是楚庄王的捏造。儿子希望自己能推翻定论。他只能是心下黯然。 更让他烦忧的是姬心瑶,猛然间回到了过去,他不怕自己和她从头再来,却无法对她解释这六年多的岁月。她的无知,她的荒唐,她的苦难,她能接受吗 ? 屈巫想着心事,雾气腾腾的浴房,让他恍如隔梦。若是自己也能忘掉那不堪的六年,没有过愤怒,没有过心伤,没有过绝望,那该有多好!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浴池里站了出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了浴房,已是黄昏。 晚饭依然和以前一样,屈巫和姬心瑶俩人单独在主屋吃。 姬心瑶下了床,走到外面起居间,屈巫已经站在桌前等她。只见他一身天青色长袍,腰间坠了块温润无暇的羊脂白玉。眉长入鬓,一双细长的眼睛温和地看着她,说不出的飘逸出尘,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姬心瑶看了一眼,就慌乱地低下了头。犹如天人一般的屈巫,让她心慌意乱。自己和他是夫妻?那以前都是怎么过的?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尽管她觉得屈巫没有必要骗她,而且,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迷恋。只是,她依然慌乱。她无法抑制自己慌乱的情绪。 “你身子刚好,晚上不能吃过于油腻的,让厨子特地给你做的清汤丸子,尝尝看。”屈巫见姬心瑶默默地吃着白饭,舀了个丸子放到她碗里。 姬心瑶抬头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怎么办?晚上怎么办?他是要睡在这里吗?她有些害怕。 屈巫见姬心瑶神情紧张,知道自己在城门楼上说的话吓到了她。她虽然不排斥自己,但突然说他们是夫妻关系,她还是害怕的。毕竟,她的记忆里没有这段岁月。 可惜外面太冷了,院子里又都是积雪,否则饭后拉着她散步消食,再说上一些什么,她的情绪就会安宁点。 晚饭过后,丫鬟们撤下了饭菜,奉上了热茶。屈巫怕晚上喝茶会影响姬心瑶的睡眠,就让丫鬟将姬心瑶面前的热茶撤下,换杯白开水。 叫静影的丫鬟手忙脚乱,竟将姬心瑶面前的茶盏碰倒了,热茶流淌下来,湿了姬心瑶的衣袖,姬心瑶生气地冲静影嚷道:“笨死了,总是给我找麻烦。” 静影吓得跪了下来。屈巫微微皱眉,挥手让她赶紧收拾下去。屈巫看姬心瑶的衣袖湿了,走过去抓起她的手看了看,见没有烫到,才说:“衣袖湿了,去换件衣服。” 姬心瑶怏怏地站起来,走到里面,换了身绣有凤凰的粉色长裙,走出来看着屈巫,突然说:“她们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吧?还静影静月呢,不如一个叫笨手,一个叫笨脚算了。” 屈巫端了茶盏正呷了一口,听到这话,差点没将一口热茶喷了出来。他好不容易忍住笑,说:“你的丫鬟,你愿意怎么叫都成。” 姬心瑶眼睛转了转,疑惑地问:“衣柜里的衣服是我的吗?” 这思维跳得还真快,刚说丫鬟,怎又转到衣服上面了。屈巫一阵腹诽。他的唇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姬心瑶问道:“为何都是粉色的?” “这个、你穿粉色的衣服好看。”屈巫答道。是你自己说以后都穿粉色衣服,还要求我都穿天青色。洛邑绸缎庄这两种颜色的绫罗绸缎差点被你买断了货,居然还问我! 姬心瑶却很不乐意地说:“难道我穿其他颜色很丑?” 屈巫词穷,看着她没奈何地笑了一下。姬心瑶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默认自己穿其他颜色衣服很丑,心中不高兴起来,就低下头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姬心瑶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她又不管不顾地问道:“那个什么总管天天在外面守着,我一出去就像个幽灵一样跟着我,什么意思?” 屈巫心中很是同情了一下筑风,看来他这几天是出力不讨好。他微笑着说:“你生病才好,我不放心,让他守护着你,不好吗?” “我是你抢来的吗?”姬心瑶嘟着嘴抢白着。不是抢来的,有必要把我看得那么死死的吗?她自然是不知道屈巫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更不知道屈巫对她有多担心。 屈巫暗自一乐。逗她说:“你确实是我抢来的。” 姬心瑶瞪大了双眼,见屈巫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有些相信。难怪不在楚国,跑到洛邑来。问道:“那你一直都没让我回去过?” 屈巫无语,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了。他的头微微地痛了起来。他想了想说:“你回去过。” 姬心瑶眯了下眼睛,似是不太相信屈巫的话。说:“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呢。”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终于,屈巫轻叹一声,起身拉着她,将她送到内室,说:“睡觉吧,有些事我们明天再说。” 姬心瑶一下紧张起来,她双手抱在胸前,结结巴巴地说:“睡、睡觉?你、你……” 屈巫摇了摇头,走到床前抱了床被子。姬心瑶昏睡期间,他一直睡在床里的那床被子。对她说:“我睡外面的软榻。” 姬心瑶悄悄地松了一大口气,见屈巫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二十五 恨前尘一曲成殇 怜旧梦一世迷离 康长老又来找屈巫,传达周定王的旨令了。 这似乎有点不正常。以前屈巫远在楚国,周定王有什么旨令自然是找管辖洛邑一带的康长老,然后由他传话给屈巫,屈巫再把他的意见通过康长老反馈给周定王。现在屈巫到了洛邑,依然如此,应该就是不正常了。 这不正常的原因实际是在屈巫身上。周定王巴不得他每天都去宫中议事,他却从郢都回来后,连宫门都没进,杀了楚庄王,也不去复命。他知道自己不去说,周定王也会知道,也就乐得天天在府中陪着姬心瑶。 周定王心中自然很是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历代七杀门主都是平王子孙,那是自家人,什么都好商量。自从上一代七杀门主改为异姓之后,大周王朝与七杀门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诸侯争霸此起彼伏,天子早已无力阻止,只能任由他们僭越,心力交瘁地维持着每况愈下的大周王朝。 现在只要屈巫还认同七杀门与大周王朝的关系,周定王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屈巫不来见面,他也就装糊涂,一切旨令依然让康长老传达。 屈巫一听说康长老来了,眉头就皱了起来。楚庄王不是已经被杀了吗?又有什么事?他近来陪姬心瑶陪得颇为辛苦,每天都要应对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提问,弄得他神经高度紧张,唯恐一言不慎让她陷入到不安中。 康长老带来的消息是楚国已经从宋国撤兵,楚国的内乱在樊王后的极力斡旋下,得以排除,顺利地由她的儿子接任了君王。是为楚共王。 屈巫听后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他知道康长老此番前来定有他事,决不是说楚国的事那么简单。 果然,康长老迟疑了一会儿说,天子的意思屈巫最好能去一下西羌部落,找莱萨首领商谈,将部分西羌铁骑拉到洛邑来。 屈巫看了眼康长老说:“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康长老上次拿着屈巫的密函去过西羌部落,知道莱萨首领对屈巫推崇备至。所以康长老说:“门主,您出面肯定没有问题。” 屈巫心里有了些不快。时至今日,他已经安排西羌铁骑横扫了西部诸侯国,迫使他们正常纳贡。大周王朝不过给了他们一块安身立命的土地,他们却维护了大周王朝的半壁江山。这难道还不够吗? 再说,他还要借用西羌铁骑完成心中的一个愿望,只不过那个时机未到,他怎么可能让西羌铁骑去当大周王朝的看家护院。 屈巫的嘴角扬了一下,冷峻地说:“生活习性不同,有点强人所难了。” 筑风走了进来,送了封韩长老的密函。屈巫拆开一看,脸色微变,稍稍过了一会儿对康长老说:“天子还有其他旨令吗?” 康长老默默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令牌,双手捧给屈巫。屈巫接过,见是青铜铸就,正面是“天子特使”,背面与九鼎上的云纹一样。不禁问道:“此是何意?” 康长老说:“天子特使,代表天子行走各国,传达旨令。” “去西羌需要吗?”屈巫反问。西羌部落并不是大周王朝分封的诸侯,他们只不过借住在大周王朝的领土上。 康长老说:“晋国内乱。” 他说了这几个字之后就不再说话。他知道刚才屈巫接到韩长老的密函,一定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天子此时的特使令牌,意味着要屈巫去平乱。 晋国,对大周王朝来说意义重大,目前是唯一能与其他异姓诸侯抗争的姬姓诸侯。而且,一直以来,晋国循规蹈矩地尽着臣子之职,起着极好的示范作用。所以,周定王必须关注晋国,不能让它有丝毫闪失。 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为了楚国争霸,指令韩长老等人刻意在晋王室进行离间活动,唆使赵盾杀了晋灵公,辅助晋成公即位。没想到,一曲成殇。 韩长老密函告知,宠臣屠岸贾借口追究晋灵公被弑,借题发挥将赵氏灭族。案发当日,一个门人用自己的儿子换下了赵盾的孙子。这个孩子是晋国大公主赵姬所生,赵姬携子逃回宫中,但屠岸贾已有察觉,赵氏仅存的骨血能否活下来,谁都不看好。 “我去晋国。西羌部落如果非去不可,那你辛苦一趟吧。”屈巫对康长老说。 屈巫真的后悔了!悔不该当初为了楚国而拨弄风云,害得人家满门只剩下一个孤儿。现在,自己权当是赎罪,也该去救下这个孩子。 康长老迟疑了一下,他知道没有屈巫的信函,自己去西羌,等于白去。但他没再多说,领命而去。 屈巫看着筑风,笑着说:“我去晋国,你在府中守护夫人。” 筑风愁眉苦脸地说:“门主,您还是让我随您出门吧。”他可不愿留在府中,姬心瑶现在完全变回了公主脾气,除了屈巫的话她能听进去,其他人的话她高兴起来还能听上一句半句的,不高兴起来理也不理。 姬心瑶的跳跃性思维也着实让屈巫有点头痛。有时候说得好好的,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就神情大变。屈巫只得胡乱猜想,颇费神思。不过,他依然愿意宠溺着她,只要她开心,他就很开心。 自己离开,再让筑风也离开,屈巫可没那么大的胆子。筑风就是再委屈,也得留在府中,他出门才安心。 “你无需在主屋守护。”屈巫脸上的笑意一收,转身走了。留下筑风一人在外面,垂头丧气。 屈巫走进内室,见姬心瑶靠在床头,愣愣地想着什么。他在床沿坐下,微笑着说:“想什么?” 姬心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瘪了瘪嘴,那神情就是想哭的样子。 “怎么了?”屈巫问道,看她那神情,他还是怪心疼的。 姬心瑶红着眼圈说:“我想回去看大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总是有个长长的黑洞,黑洞里总是有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在刚才,她突然发现有个身影一袭白衣,像极了姬子夷。她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有点害怕。 屈巫在心底叹了一声。如今她回郑国倒是没危险了,楚庄王死了,没人会找她麻烦了。可是,她回去了,物是人非,她想见的人一个都见不到,又怎么和她解释? “嗯,你现在身子不是太好,天气又冷。明年开春暖和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屈巫耐心地哄着她。 姬心瑶立刻笑了起来,说:“那我们就三月三回去。”说罢,径自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瞟了一下屈巫。 真的像个孩子一样了。屈巫的眼神里满是宠溺,说:“我得出去几天,你在府中不要乱跑。” 姬心瑶睁大了眼睛,委屈地说:“除了你,我又不认识任何人,往哪里跑?” 屈巫摸了摸她的脸,她红着脸并没有躲闪。屈巫的心念大动,伸手揽过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心瑶,我们之间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姬心瑶的心轻颤,屈巫身上的气息让她有着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依恋的感觉。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与屈巫以前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地说:“我们以前都是这样吗?” 屈巫转过头,轻吻着她的唇,说:“真的不记得了吗?” 姬心瑶浑身颤栗,屈巫的唇有一种暖暖的熟悉的味道,让她迷恋,她下意识地迎合着他。 屈巫紧紧地搂着她,开始还是很温柔地吻着,轻轻地舔着她的唇,见她主动地伸出舌头,他一下就陷入了疯狂,狠狠地攫住她的唇,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甘甜。 她在昏睡期间,他每晚都会轻轻地吻她,在她耳边诉说自己的思念。自她醒来之后,他至今还是第一次吻她。尽管他知道姬心瑶还在迷离之中,可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多么想就这样,和她一起忘记一切,然后,彼此拥有,彼此相爱。 不知过了几许,屈巫松开了她。他痴痴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直看得她脸上又起了红晕,才说:“让伊芜来陪你,好吗?” 姬心瑶点了点头。这个女孩总是喊她公主姐姐,比那个总管强多了。她问道:“她是你徒儿?” 屈巫说:“嗯,也是你妹妹。” 见姬心瑶一脸茫然,屈巫没有多说。解释伊芜是随她媵嫁夏御叔,这恐怕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好在伊芜乖巧机灵,武功现在也不弱,陪着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姬心瑶突然拉着他的衣袖,红着脸小声地说:“那你早点回来。” 屈巫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知道尽管她忘记了一切,却没有忘记对自己的依恋。 心瑶,我愿意成全你心中的美好愿望,和你从头来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我们彼此的人生里,单纯地相互拥有,没有仇恨悲伤,没有伤心绝望,唯有一世相爱相知,一世不离不弃。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一生一世地守护着你,宠溺着你。 二十六 任几度为谁梦里 我一直在你身边 屈巫见姬心瑶对自己恋恋不舍,像个孩子似地拉着自己衣袖不放。他又将她搂在怀里,温存了好长时间,柔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姬心瑶安静了许多,在他怀里不再是不安,而是很享受的样子。屈巫的心情大好,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什么时候去晋国?或者迟几天再去?他在心里掂量着。 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没必要走得那么急,他已飞鸽传书给韩长老,让晋王宫里的弟子全力保护赵姬和她的孩子。他去晋国只是见晋成公,然后杀了屠岸贾,就算完成了周定王赋予的使命。 但屠岸贾一天不除,赵氏孤儿一天就不安全,他心里的负荷也就会愈加沉重。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离开几天,给姬心瑶一定时间和空间慢慢适应,也许是件好事。毕竟一到晚上,她就万分紧张,即使他睡在外面的软榻上,她也整夜都不安宁。 屈巫突然感觉姬心瑶非常安静,低头看去,她竟在他怀里安然地睡着了。他的唇抿成了一个弧度,轻轻地将她平放在床上。 看来她夜里都没有好好睡觉,一定都是在胡思乱想。现在感觉很心安吗?看着她恬然入睡的样子,屈巫的眸子里闪动着柔柔的光。 “父亲。”屈狐庸在外间喊道。 屈巫走了出去。芈如的事让屈狐庸多少明白了一些道理,也懂得了他的父亲并非绝情之人,懂得了自己最能宽慰父亲的是他接受姬心瑶。他原本是下了决心接受她的,不料姬心瑶却回到了她的公主时代。这使得他原本沉重的心情愈加沉重。 “父亲,孩儿想和您一起出去。”屈狐庸刚刚得知屈巫要出门,想着留在府邸,姬心瑶现在神志不清的,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还不如趁此机会出去闯荡一番。 屈巫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屈狐庸的要求。他知道儿子现在的心理负担很重,他也好借此机会疏导一下。 见屈巫点头,屈狐庸稍稍迟疑了一会儿,问:“她、好些了吗?” 屈巫的嘴角扬了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很是欣慰,儿子在悄悄地转变了,这是他所希冀的。 吃罢晚饭。暮色渐浓,大地一片混沌迷茫。 屈巫牵着姬心瑶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这几天气温明显回升,晚上不是太冷了,但姬心瑶的手还是有点凉,他将她软软的小手整个都包裹到自己的大手心里。 “冷吗?”屈巫不放心地问。 姬心瑶摇了摇头。她一点也不感觉冷,她只感觉到紧张。下午明明在和屈巫说话,怎么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们走到了花园里。小径上铺满了各种颜色的落叶,仿佛一条长长的五彩斑斓的地毯。 “春天的时候,这里应该很美吧?”姬心瑶问道。这个花园不大,远不能与郑王宫的花园相比,但不知为何,她却很喜欢。 屈巫见姬心瑶主动问话,心中自然高兴,但这个花园在春天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甚至这个宅子里的具体情况他都不是很清楚。只能想当然地说:“是的,百花齐放的时候很美。” “我每天都会来摘花吧?”姬心瑶又问。在郑王宫,每天都是桃红柳绿去摘花,她经常故意摆布她俩,弄得她俩诚惶诚恐的,她才高兴。在这个府邸里,那两个笨丫鬟,她想自己肯定没心情和她们玩。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是自己每天来摘花。 屈巫“嗯”了一声。虽然他娶她不过才几个月,期间她还昏睡了三个多月,但他是知道她生活习性的。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尽管相距甚远,但他的心却一直在她身边。 只不过,姬心瑶这些过于具体的问题让他无法回答,他只能是含糊其辞的应对。 前面有一个青石台阶,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注意。突然,长长的裙裾绊住了姬心瑶的脚,她一下向前栽去。幸亏屈巫牵着她的手,他急忙用劲一拽,长臂将她卷入了怀中,她才没有摔倒。 夜色朦胧。姬心瑶被屈巫抱在怀里,她的脑海里突然闪电一般,这个场景好熟悉。对,是在个什么地方,屈巫说了什么事,然后自己也是被裙裾绊倒了,被他抱到了怀里。当时他对自己挺客气的,然后很不安地放开了自己。 他为何要客气?为何要不安?难道那时候,我们不是夫妻?姬心瑶的心底忽然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屈巫见她神色发怔,知道她一定是又想起了什么,也不打算问她,搂着她的腰就俯下了头。吻了她好一会,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全然不似白天时的主动迎合。 屈巫的心稍稍沉了下,在想什么呢?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心瑶,想什么呢?” “这六年,我们一直都是夫妻吗?”姬心瑶疑惑地问。 屈巫沉默起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见他沉默,姬心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地颤抖起来。她不敢想象,屈巫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屈巫终于说:“不是。” 姬心瑶还是吓住了。她突然满脸是泪,她哭着说:“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屈巫叹了口气,紧紧地搂着她,说:“心瑶,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是夫妻,这就够了。至于以前的事,等你身子好了,我慢慢地告诉你,好吗?”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姬心瑶依然在颤抖,她怕极了,自己以前与屈巫竟然不是夫妻,那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经历? 屈巫无语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直到她的身子不再颤抖,情绪稍稍平静了些,才简略地说:“六年前,你嫁给了陈国公孙夏御叔,这就是你一直不明白夏征书叫你公主母亲的原因,征书是他第一个夫人生的。后来,他发生了不幸。我就娶了你。” 姬心瑶迷茫地看着屈巫,好半天才问:“夏御叔?不幸?” 屈巫点点头说:“心瑶,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多想了,好吗?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原来我们以前不是夫妻,我们以前竟然不是夫妻!姬心瑶低下了头,心里很难过。她被这个事实击懵了。 自从屈巫在城门楼上告诉她,他们是夫妻之后,她虽然想不起来,但她的心底是承认的。他的宠溺,他的温存,都让她感觉好熟悉。她以为,她不过是失去了六年的记忆,而这六年里,她与屈巫一直是夫妻。 可现在,屈巫却告诉她,他们之前不是夫妻。 回去的路上,他依然牵着她的手。他感觉她的手指尖越发冰凉,他停下了脚步,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着。姬心瑶傻傻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屈巫也不再说话,直到她的手暖了起来,他才牵着她一路无语地往回走。 难怪夏征书要喊我公主母亲,原来我以前嫁的是他父亲。夏御叔?为什么一点也记不起来呢!姬心瑶心思沉沉,默默地被屈巫牵着,机械地走回了主屋。 夜明珠发着幽暗的光,姬心瑶昏昏噩噩地睡了过去。 铺天盖地的白色曼陀罗,阵阵的馥香沁人心脾。姬心瑶惶恐地站在那里,无边无际空旷而寒冷的白色,静寂的可怕。 曼陀罗突然摇晃起来,花中升起了一团白雾向姬心瑶飘来。那白雾渐成人形,里面飘出了油头粉面的夏御叔。 他喜笑颜开地说:“心瑶,随我来。” 姬心瑶向他伸出手去。一阵风起,曼陀罗犹如被一道闪电劈中,白雾里夹杂着黑云,厚重而诡异地翻滚。夏御叔不见了踪影。 “御叔?”姬心瑶喊道,四周暗了下去,空无一人。 突然,一具金丝楠木棺材在曼陀罗花丛中腾空飞起,夏御叔站在棺材上,疾速地向姬心瑶飞来。 “御叔!”姬心瑶惊叫着醒来。她翻身坐起,一身冷汗。 屈巫听到姬心瑶的喊叫,连忙从外面起居间走了进来。晚上睡觉时,他依然睡到了外面,只不过将相通的门开着。他觉得还是要给她时间慢慢适应才好。 屈巫走到床前摸了摸她的脸,说:“做恶梦了?” 姬心瑶突然伸手抱住屈巫,说:“我怕。” “那我陪你,好不好?”屈巫征求她的意见,他不想给她一点点压力。 姬心瑶点了点头,依然紧紧地抱着他不松手。屈巫笑着说:“傻丫头,你是想让我站到天亮?” 姬心瑶松开了手,懵懵地看着屈巫。屈巫示意她往床里睡下,自己躺在了在外边。伸手揽过她说:“闭眼睡觉,我在你身边,不怕。” 姬心瑶嗯了一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兴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心安,让她熟悉,不一会儿,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屈巫却是毫无睡意,他听到了她的喊叫声。梦到夏御叔了?能想起夏御叔都想不起我?他的肚里忽然冒出了一股酸水。 二十七 意悬悬思绪无边 忽剌剌惊艳街头 第二天,姬心瑶醒来时,屈巫早已走了。 姬心瑶的心里失落落的。她根本就忘记了昨夜的梦,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恶梦,屈巫进来搂着她之后,她就睡得很安稳了。他怎么也不等自己醒来就走呢?姬心瑶嘟起了嘴。 然而,她忘记了梦,却没忘记晚上散步时屈巫说的话。自己曾经嫁过夏御叔?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不幸? 刚吃过早饭,夏征书和伊芜就一起过来请安。 姬心瑶仔细地看着夏征书,问道:“征书,我们以前在哪生活?” 夏征书犹豫着。屈巫曾告诫他们,在姬心瑶的意识没有完全恢复前,不可乱说话,对以前的事能不提就不提。所以他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姬心瑶。 但终于,他还是说:“我们在陈国,株林庄园。” 姬心瑶又问道:“御叔就你一个孩子吗?” 夏征书说:“不是,我还有庶出的哥哥和妹妹,他们在宛丘府邸。” 姬心瑶迷茫地向远处看去,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嫁了前面已有夫人的夏御叔,然后又嫁了屈巫,屈巫也有孩子,前面应该也有夫人的。这一切好像不合情理,自己毕竟是郑国的公主,父王母后不拘于礼制了? 她没有再问下去,虽然她很想知道夏御叔是怎么死的,但觉得这话问夏征书不妥当,还是等屈巫回来,问他比较好。 她回过神来向夏征书看去,见他很是不安,就微笑着让他下去,留伊芜陪她就好。 外面的太阳暖暖的,姬心瑶让丫鬟搬了美人靠在院子里,自己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太阳,不一会儿,竟又睡了过去。可能是没有完全恢复,昏睡醒来之后她依然嗜睡,白天黑夜睡个不停。伊芜拿了床薄毯给她盖上,自己在一旁捧着书简看了起来。 一连几天,她们都是这样安然度过。屈巫临出门前的叮嘱,姬心瑶是愿意听的,她也真打算听话不乱跑的,安心地等他回来。 然而,正因为她心底对屈巫的依恋,屈巫走了三天,她就开始焦虑起来。这里也没个认识的人,就认识他一人,还出远门去了,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她这一焦虑,就把屈巫的话给忘了,也忘了自己答应屈巫不乱跑的话。 又是个大晴天,金灿灿的太阳漫空倾泻下来,将大地都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 姬心瑶对伊芜说:“你陪我出去转转。” 伊芜也不敢不答应,但想到师傅对自己的叮嘱,心里多少有些担忧。只得赶紧让丫鬟传话给筑风,说夫人要出门。 筑风本来这几天正暗自庆幸,这回,姬心瑶看上去好多了,既不乱发脾气了,也不乱跑了。没想到,还没高兴两天,她就又要出门。他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伊芜给姬心瑶拿了件金丝织锦缎面的轻裘,自然也是粉色的。姬心瑶一看很不乐意地说:“我竟然没有别的颜色衣服。” 伊芜一边给她披上,一边说:“公主姐姐,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姬心瑶在心底嘀咕着,她看着伊芜,突然怔怔地问:“以前都是你帮我穿衣吗?” 伊芜摇了摇头说:“以前是紫姜姐姐。” “那她现在在哪?”一双总是给她穿衣梳头的软软的小手,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伊芜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半响才轻声说:“死了。” 姬心瑶的心一颤。死了?她极力在脑海里搜寻着,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身边曾经有个女孩,比桃红柳绿俩人漂亮,好像还会武功,整日都围着自己转。紫姜的面容模糊地现了出来。 姬心瑶脸色发白,眼神空茫,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她怎么死的?” 伊芜吓坏了。师傅不允许他们乱说话,现在她贸然地说了出来,万一有个好歹,师傅回来她可没办法交差。 她赶紧说:“公主姐姐,你不是要出去吗?我们走吧!” 姬心瑶木然地点了点头,被伊芜挽着胳膊走出了府邸。筑风自然又是让丫鬟家丁都跟在后面,自己也跟在了后面。 “你是我妹妹?”姬心瑶疑惑地问着伊芜。自己不是最小的公主吗?怎么会有个妹妹? 伊芜说:“我是煜王府的。” 她再不敢贸然说话了,刚才姬心瑶神情大变,她可吓坏了。再说自己随姬心瑶媵嫁夏御叔,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根本解释不清。 “煜王府?”姬心瑶自言自语。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个王府,但她从没去过。那个府里的郡主好像也见过两个,这个叫伊芜的却没见过。 “你是庶出的?”姬心瑶问。王宫家宴只有嫡出的郡主才会参加,她从没见过伊芜,应该是庶出了。 伊芜点了点头。心中一阵难过。自己说是个郡主,在王府连大丫鬟的地位都不如。能随着姬心瑶媵嫁,真的是她时来运转。而且后来沾夏征书的光,被屈巫收为徒儿。母亲也因七杀门的关系,被抬了嫔妃,不再因侍妾身份低下而在王府受气。因而,她的心里对姬心瑶充满了感激。 “那你怎么成了屈巫的徒儿?”姬心瑶疑惑地问。 伊芜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跟随公主姐姐,师傅才收了我这个徒儿。” “你为何要一直跟随我?”姬心瑶不依不饶地问,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伊芜张口结舌。任她乖巧伶俐,也被姬心瑶这种问话方式弄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姬心瑶见伊芜不回答,越发穷追不舍,偏要她回答。伊芜没办法,只好说:“我是随公主姐姐媵嫁的。” 媵嫁?夏御叔还是屈巫?姬心瑶想到了屈巫风流倜傥的样子,心中就有些不高兴了,她使劲地拨开伊芜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气呼呼地一个人朝前面走去。 伊芜暗暗叫苦。坏了,惹公主姐姐不高兴了。她连忙跟上去,也不敢再拉她,只得跟在她后面走着。 伊芜心里难过起来。她随姬心瑶媵嫁夏御叔时,虽然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却也明白自己将来是要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可是,不过一年,他就死了。 转眼六年过去,她已经到了及笄的年龄,可自己将何去何从,她根本不知道。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一种情愫已在她心底朦朦胧胧地升起,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或者,知道了而不敢想。 姬心瑶很不高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高兴,反正伊芜说随她媵嫁,她就不高兴。恐怕是她心底对屈巫的爱恋,才让她有如此反应。只不过她并不明白。 迎面走过来几个富家公子,见一美貌女子闷闷不乐地走着,根本不看脚下的路和身边的行人。其中一个王姓公子连声惊呼:“如此绝色女子,我等竟不认识,惭愧,惭愧。” “此女周身富贵之态,定非出身寻常人家。王兄慎重。”一个比较有眼力的张公子说。 “不,不,迎面相遇,此乃天意,本公子怎能错过。”王公子走上前就拉着姬心瑶的衣袖说:“美人芳名?本公子今日与你相遇,也算天赐良缘,随我回府一叙如何?” 伊芜赶紧上前一把推开他,将姬心瑶护在身后,气愤地说:“不得无理!” “哟,又出来个小美人!那就一起去吧!”王公子子话音未落,筑风已从后面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就将他踢出了一丈开外。 这位王公子是司寇的儿子。几个富家公子都是大周王朝显赫的王公贵胄子孙,合称“都城四公子”。在洛邑,他们强买强卖,欺男霸女,没有人不认识他们,没有人看到他们不绕道走。 今天,他们不过在路上调笑了两句,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就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他们的脸上挂不住了。 “都城四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人赶紧扶起躺在地上的王公子。张公子走过来,将筑风山下打量一番,问:“你是何人?竟敢伤人?” 筑风冷冷地说:“谁要再敢对我家夫人说一句无礼的话,犹如此石。”他暗一用力,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块顿时成为齑粉。 这一下,不要说“都城四公子”胆战心惊,连街道两旁商铺里的掌柜伙计和路上的行人,都远远地看得胆战心惊。这般神功,谁敢惹? “夫人?哪个府上的?”王公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无可奉告!”筑风依然冷冷地回了一句。又转身对姬心瑶小声说:“夫人,请回吧!” 姬心瑶此时已从闷闷不乐中醒悟过来,明白眼前这人刚才是想非礼自己。竟然还有人敢打本公主的主意?她的公主性子一下就上来了,走到王公子面前,问道:“这位公子贵姓?” 王公子不明所以,还以为姬心瑶有什么想法,赶紧答道:“本公子姓王,请问夫人是?” “王公子?好!”姬心瑶凤眸一瞪,抬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转身扬长而去。 “你、你、你……”王公子被打懵了,半天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捂住脸发了一会儿呆,竟莫名其妙地咧着嘴笑了起来。其他几位开始一怔,随即也都咧着嘴笑了起来。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有点味道。 二十八 原以为沧桑已过 没料到风雨又至 姬心瑶抬手给了王公子两个耳光,竟然一扫心中不快,又拉着伊芜说起话来。在她现在的意识里,她是公主她怕谁?至于被打的人是谁,好像在她的公主时代,她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筑风见姬心瑶心情好起来,而且听话地往回走,他的心情也是大好。至于打了人会不会惹麻烦,他可不管,他只管姬心瑶的安危。 什么来头?洛邑的王公大臣没有他们不认识的,没听说谁家的夫人出门前呼后拥,还带着武功高强的护卫。“都城四公子”心痒痒气愤愤地跟在了姬心瑶等人的身后。 姬心瑶等人拐弯抹角地回到了府邸,一进去就关上了大门。筑风稍稍侧脸回看,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几个浪荡公子鬼鬼祟祟地跟在了后面,他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既然想找不痛快,那就来吧。 竟然是个新搬来的。王公子等人站在转角处远远地看着。这个府邸他们认识,闲置好多年了,以前是朝中某个大臣的,后来那大臣嫌这里较为偏远,也不够宽敞,就另置了新居。 看来,没什么吓人的背景,极有可能是个土财主,有了点银子,就到洛邑买个房产,想过个安享富贵的生活。 “呵呵!”王公子乐了起来,“都城四公子”都乐了起来。如此绝色美人,竟然是一个土财主家的,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太可惜了。看来,他们是有必要管一管的。几个人哈哈大笑,衣袖一甩,志在必得地掉转了身子。 晚饭后,筑风不由分说地将外面起居间的软榻搬进了内室,让伊芜在里面陪姬心瑶,他自己睡在了外面的地榻上。 姬心瑶并不理解他为何要这样,没好气地说:“你又来看管我吗?” 筑风陪着笑脸说:“这两天夜里有野猫出入,我怕吓着夫人。” 明明就是个借口,还不是因为我今天出了门。姬心瑶很不高兴,但也没有多说。愿意在外面就在外面,反正外面起居间很大,可以当他不存在。 内室里的灯火很亮,伊芜特地让丫鬟多点了两盏灯。 伊芜白天给姬心瑶拿衣服时,在衣柜里看到了许多半成品的香囊和丝帕。晚上陪着姬心瑶,她怕姬心瑶又穷追不舍问什么,她无法回答。就将那些半成品都取出来放在长几上,想哄着姬心瑶和自己一起做女红。 姬心瑶拿着一块绣着颗心的天青色丝帕,陷入了沉思。怎么这么熟悉呢? “你是让我把你的心带在身上?要是弄丢了怎么办?”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幽幽地响了起来。是屈巫的声音,是他说的。心弄丢了?我的心弄丢了吗?为什么想不起来自己与他的一切? “伊芜?我们还在哪里待过?”姬心瑶问道。刚才心底响起的屈巫声音,让她感觉他们好像是在另外一个地方。 “嗯,没有。”伊芜含糊其辞地答着。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公主姐姐,你看这香囊做的多精致,就差穗子了,我们把它完成吧!”伊芜抽去姬心瑶手上的丝帕,将香囊塞到了她手上。 姬心瑶看着那些半成品,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是自己以前做的?否则怎么会在自己的房间? 也许那些半成品真的让她看着喜欢,也许是触动了她心底的弦,她没再说话,而是认真地和伊芜一起打起了穗子。 打了两条穗子,伊芜让丫鬟送来夜宵,督促姬心瑶吃了一点,就催她去睡觉。她可不敢让姬心瑶累了。她自己也赶紧收拾收拾,将灯火都灭了,打开放着夜明珠的匣子,让屋里有点幽光,自己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渐渐地,一切都安静了,万籁俱寂。 夜空升起了一盘清冷、透明的圆月,院子里亮晃晃地像铺了层粉霜。 随着轻微的响声,两个黑影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鬼鬼祟祟地向主屋摸去。 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筑风,听到了院子里的异动,他冷冷一笑,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榻上。不过,他已经是屏气凝息。 两个黑影已经确立了主屋东边最里面一间是卧室。捅破茜窗,悄悄拨开窗帘,内室很大,却有着重重叠叠的帷幔,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情况。外面起居间灯火很暗,地榻上睡着一个人。 两个黑影悄悄一商量,分别在里外窗户上都插上了迷香。烟雾一点一点地散开来,在屋里缓缓地飘动。 伊芜早已被筑风告知,晚上不可安睡。窗户外的情况,她自是心知肚明,屏气凝息地等待着筑风的号令。 一根迷香燃了差不多,那两个黑影终于拨开了主屋的门,摸进了外面的起居间,径直向内室走去。还没到内室门口,感觉自己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们的膝弯处同时被钉上了飞镖。而且,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 筑风慢悠悠地起了身,拨亮了灯火,慢悠悠地走到两个黑影身旁,抬脚勾起他们的下巴,问道:“受何人指使?” 那两人“吭哧”半天,并不敢回答。其实筑风心中已是明了,见他们不回答,也不勉强。出手又点了其中一人的痒穴,那人浑身奇痒,手脚并用地在身上挠着,直到在地上打滚,脸和颈脖上已经抓出了条条血痕,也丝毫减轻不了半分。 伊芜从里面走了出来,见那人甚是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出手止住了他的痒穴。旁边另一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叩头如捣蒜地说:“是王公子让我们来劫持夫人的。” 果然不出所料。筑风冲外面喊了一声,守在在隐秘处的家丁进来了好几个。筑风让他们把那两人带下去看管起来,等门主回来发落。 “夫人没事吧?”筑风有些担心地问着伊芜。 伊芜说:“公主姐姐临睡前的夜宵里,我放了解药,应该没事的。筑风总管,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筑风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回门主该表扬一次了吧。 这一夜,终于安然无恙地过去了。 姬心瑶一觉醒来,已是大亮。昨夜,她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现筑风已经不见了踪影,心中不免一乐,看管我的人终于不见了,吃了早饭就可以溜出去玩了。 然而,她一出主屋,就隐隐约约地听到大门口有喧哗声。远远地瞥见夏征书和伊芜都站在门口,她也好奇地走了过去。 大门被官衙里的捕役堵住了,捕役头目正叫嚣着要缉拿人犯。 筑风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捕役,问道:“诸位是不是跑错了地方?” “据悉,昨夜有人犯逃入贵府,若非有意窝藏,应该是不反对搜查的。”捕役头目阴恻恻地说着,拿出了搜查令。 筑风明白过来。原来是为昨夜两个人而来,假意说他们是人犯而救走他们。如此看来,昨夜两人若非利用价值很大,就是有人要灭口,不想昨夜事情败露。 筑风在心里掂量着。若是任他们在府中搜查,他们肯定能找到那两个人,顺便送一顶窝藏罪犯的帽子。若是不让他们到府中搜查,则会被扣上妨碍公务的帽子。 筑风的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一番考量之后,他忍下了这口气,尽量用平稳的口气说:“昨夜府中擒获了两个毛贼,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抓的人犯。” 捕役头目阴笑着说:“那就带上来看看。” 筑风原本是想用那两人换个安静,是一种息事宁人的想法。你要的人还给了你,还想怎么地? 没想到他们来此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切都是借口,目的是在姬心瑶。“都城四公子”发着狠要将姬心瑶弄去,尤其王公子,已是心痒难熬。 捕役头目示意将那捆着的两人带走之后,突然翻了脸,说:“人犯在府中拿获,还有何说?来人,将该府主人一干人等送官。” 岂有此理!筑风圆睁了双眼,高声说:“我们辅助官衙拿了人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怎地让我们见官?” “你是该府何人?”捕役头目上下打量一番,估计筑风就是王公子说的武功高强的护卫。 筑风往前一站,说:“总管。” 捕役头目点了点头说:“我只拿这个府邸的男女主人。” 姬心瑶在后面可是听得明明白白,她气呼呼地就要闯到前面讲理,被伊芜和夏征书一边一个抱住了胳膊,硬是将她拖回了主屋。 筑风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是为姬心瑶而来。他冷冷一笑,说:“当我这个总管是吃闲饭的吗?”我本已息事宁人,你们还偏偏往刀尖上闯,那就不能怪我了。 “嘿嘿,我劝你还识相点。”捕役头目挥了挥手上的刀。那意思他代表的是官衙,任你武功高强又如何? 筑风冷冷一笑,一手抓着刀刃,暗一运气,双手一扭,刀竟然被扭成了麻花。 所有的捕役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平时狐假虎威地欺压百姓,充其量抓个鸡鸣狗盗的小贼,几时见过如此的武林高手? 筑风将那已经废了刀扔到地上,双手抡圆,猛一发力,排山倒海的掌力直奔而出,方圆一丈之内,全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将围在门口的捕役震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二十九 保遗孤完成使命 尽子孝欲为坚强 屈巫带着儿子屈狐庸到了晋国都城新绛,与韩长老见面,问了些情况,稍稍休息了半日,在次日早朝过后,拿着天子特使的令牌见了晋成公。 他怎么成了天子特使?晋成公在心里嘀咕着,脸上一副微笑的表情,却是一言不发。 晋成公是认得屈巫的。他记得在宋都商丘的诸侯会盟上,屈巫坐在楚庄王之后,楚庄王频频回头与他说话,看上去颇受重用。想不到他竟然为姬心瑶而背叛了楚国,那女人还真是个祸水。当年若是寡人娶了她,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呵呵。晋成公十分暧昧地想着。 屈巫也是认识晋成公的。犹记得当年他还是成王时向姬子夷提亲要娶姬心瑶,被拒绝而怀恨在心,他一即位就将二十万大军压到了郑国边境,逼得姬子夷匆忙之间将姬心瑶嫁给了夏御叔。也是个气量狭小之人。屈巫暗自腹诽。 屈巫见晋成公始终不说话,也就不再客气,开门见山地传达了天子的意思。目前诸侯纷争,希望晋国能及时平定内乱,依然成为大周坚强的基石。 晋成公点着头,好像很专注地听屈巫传达天子的旨令。平定内乱?天子需要管得这么细吗?晋国可是年年纳贡,岁岁来朝,尽着诸侯国臣子之职,难道还不够? “天子之意?”晋成公问道。 屈巫看他一眼,干脆直截了当地说:“赵氏一族为晋国立下汗马功劳,必须昭雪。屠岸贾作为乱臣贼子,非杀不可。” 晋成公沉默着。他并不昏庸,之所以默许屠岸贾诛了赵氏一族,实际是赵氏一族的专权引起了他强烈的不满。 赵盾在世时,他还念着赵盾辅助他即位之恩,对赵氏一族网开一面。赵盾死后,赵氏族人不能审时度势,依然想挟持他专权,挑战了他的忍耐极限。于是他培植了司寇屠岸贾的势力,与赵氏抗衡。 屠岸贾恨不能早日一家独大,他及时揣测晋成公的心思,提起晋灵公被赵盾所杀之事。君臣一拍即合。晋成公揣着明白装糊涂,任由屠岸贾灭了赵氏一族。 “若是大王有难处,此事交由七杀门吧。”屈巫说。只有杀了屠岸贾,赵氏孤儿才有可能安全。晋成公拖泥带水的,他可没时间在晋国耗。他急于要回洛邑,姬心瑶整天昏昏噩噩的,他实在不放心。 自筑风拿着七杀令牌闯宫之后,大周朝与七杀门的关系迅速地传遍了各诸侯国。多年前因秦国君王被暗杀时风言风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所有的诸侯都收敛了自己的态度,一时间纷纷上表要求觐见。这是周定王的意外收获。 晋成公做梦也没想到屈巫与七杀门有关。如此看来,楚庄王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肯定与七杀门有关了。一种胆寒,从他内心升起。万幸,晋国一直是遵从大周天子的,毕竟他们的祖先是亲兄弟。 “你是七杀门的?”晋成公看着屈巫换了种面容。刚才的微笑是礼节性的应付性的,现在的微笑则是胆寒的讨好的。 屈巫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晋成公见屈巫不再说话,也不好开口问他与七杀门的具体关系,赶紧说:“屠岸贾肯定要杀,寡人正在寻个机会。” 其实他也担心尾大不掉,但目前屠岸贾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一时还真不好下手。既然七杀门愿意出手,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但面子上他总得装装。 “在机会没到之前,大王能保证赵氏唯一血脉的安全吗?” 屈巫语气咄咄逼人。大公主赵姬携子逃进宫中,那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安全,随时都可能发生的暗杀,她一介女流只能是防不胜防。何况,这位大公主根本就不得宠。 晋成公哑然。这个庶出的公主,是他在当成王时,一个侍妾所生。他虽然不喜欢,但毕竟是他的女儿。那日逃入宫中,屠岸贾碍于她的公主身份,没好多说,但后来得知她竟然抱着一个孩子回去,说明他杀掉的赵盾孙子肯定是假的。他话里话外都露出了要斩草除根的意思。 晋成公终于与屈巫达成了一致意见。七杀门除掉屠岸贾,半年之内,晋成公为赵氏昭雪,让大公主之子世袭赵氏公卿。 屈巫深深地舒了口气。他只想把赵盾的孙子保下来,其他的事,他也不想去管。 “能否安排我见下大公主?”屈巫向晋成公提出了要求。 “这有何不可!”晋成公立刻派人去传大公主赵姬,心中却是多有猜忌,他是何意? 赵姬抱着孩子来到了偏殿,她不知道父王突然召见何意,心中颇为不安。父王不在?这陌生的男子是何人?她看了眼屈巫就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孩子。 “大公主,我与赵盾算是朋友,我会在你身边安排人保护孩子。”屈巫看着赵姬一脸惶恐,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是好,只能如此淡淡地说。他见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安心将赵盾的孙子抚养成人。其实,他根本不是赵盾的朋友,他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 战争、权利,这些本该让女人走开的事,却偏偏将她们都牵扯了进来。贵为公主,也只能随波逐流,任由他人宰割。屈巫由赵姬想到了姬心瑶,心中更是感慨。 赵姬这才仔细打量起屈巫。棱角分明,目光深邃,好个英俊的男人。他与公公是朋友?不过三十出头,怎可能与公公是朋友?赵姬疑惑地看着屈巫没有说话。 屈巫见她不说话,知道她经历如此沧桑巨变,心中肯定颇多疑虑。所以,他言简意赅地说:“屠岸贾今晚会死。但很难说赵氏有无其他仇人,所以大公主不可离孩子半步,不可轻信任何人。” “任何人?”赵姬的眼神里有了一丝讥讽,那是否也包括你呢? 屈巫知她意思,也不再多说。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赵姬还在愣怔,晋成公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赵姬意味深长地说:“只有父王才能保护你们母子。他若在你身旁安插了人,你要及时告知父王是谁。” 赵姬心中自是明白,夫家被灭族,真正的原因是父王。当初将她嫁入赵家,为的是他王位的巩固,现在灭了赵家,依然为的是他王位的巩固。可是,她除了悲愤,还能怎样? 刚才那个自称是公公朋友的男人,让我不要轻信任何人,自己的父亲都这样,我还会相信别人?赵姬看着晋成公默默地点了点头。现在,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保全这个孩子。 当晚,屠岸贾暴死家中。第二天,种种猜测和流言不胫而走。有人说是赵氏门人报仇,有人说是晋成公卸磨杀驴,唯独无人想到七杀门。城府很深的晋成公却在适当时候含蓄地提起了七杀门,立刻震慑了朝野上下,稳定了局势。 晋国内乱算是基本平定。屈巫急着要回洛邑。正在与韩长老商量一些后续之事,屈狐庸在门外伸了一头。 屈巫走了出去,疑惑地看着儿子。屈狐庸犹豫了一会儿,下决心说道:“父亲,孩儿想留在新绛,跟随韩长老。” 屈巫一怔,儿子还没成人,就这样放手?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屈狐庸见屈巫不说话,赶紧说:“父亲放心,孩儿只不过是想多些历练,保证不闯祸。” 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抬眼看着儿子,问道:“为父给你压力了?” 从洛邑到新绛,一路上父子两人谈了许多,屈狐庸的心结也打开了,不再耿耿于怀母亲的事,对父亲也多了些理解。此时,他提出留在晋国,其实是为父亲着想。他看到了父亲的痛苦,也看到了父亲的执着。 屈狐庸连忙笑着摇了摇头,说:“等到、等到公主母亲好了,孩儿再回去向她陪不是。” 他沿袭了夏征书的称呼。遵一声姬心瑶为母亲,对他来说,走过了相当长的心路历程。一切都是为了他挚爱的父亲,他不愿再让父亲有丝毫的为难。 屈巫的心微微颤抖着。他伸手欲摸儿子的头,最终却放到了儿子的肩膀上。那肩膀虽然还单薄稚嫩,但已经显示出了一个男人的轮廓。 不知不觉中,儿子已经长大了,再有两年就可以娶妻生子了。而自己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确实少了些陪伴,多了些遗憾。屈巫不由得百感交集。 “好吧。你跟着韩长老练功,不得偷懒。另外,书依然要读,文章也要有所提高。”屈巫说着。 屈巫知道儿子留在晋国新绛,韩长老等人肯定会照顾好他的生活,他唯一担心的是儿子毕竟尚未成人,母亲死了,又远离父亲,儿子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坚强。 雏鹰不经风雨,岂能搏击长空。屈巫安慰着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归程。正如他所希冀的一样,屈狐庸后来终于成为春秋时期一代大贤。此乃后话。 屈巫一路疾行,恨不能一步跨到洛邑。离开六、七天了,她在府中应该还好吧?想起我来了吗?他归心似箭。 三十 踏云莫问祸与福 挥剑难消怒和恨 屈巫星夜兼程,回到洛邑刚过辰时。 一进府邸,就向主屋疾行而去。然而,姬心瑶不见了,伊芜也不见了。 屈巫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揣测可能发生的事。刚吃了早饭就溜出府去玩了? 丫鬟静月静影两人走了进来,跪到屈巫面前就哭了起来。 屈巫面沉似水,冷声问到:“出了何事?” 两个丫鬟争先恐后地说着。今天早晨她们不知怎么回事,起得特别迟,一起来就发现了不对头,睡在外面的筑风总管不见了,再到内室一看,夫人和伊芜郡主也不见了。 “筑风睡在了外面?”屈巫问道。他记得自己离开时,没让筑风守在外面起居间。一定有事。 正说着,夏征书跑了进来。看着屈巫,满是自责地喊了一声:“师傅!”就低下了头,他早已是六神无主,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老天保佑,师傅回来了。 陆续又进来几个家丁。七嘴八舌地告诉屈巫。前几天夜里,府中进了两个贼人,被筑风拿下。次日上午,就来了一批捕役,筑风将那两个贼人交出,却被诬赖为窝藏人犯,要捉拿府邸男女主人,被筑风击退。相安无事了几天,今天早晨起来,就出事了。 屈巫走到窗边,看到软烟罗上的洞和烧糊的边缘。寒光在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竟然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两个丫鬟没按时起床,她们的房门与起居间是相通不关的。筑风睡在外面起居间,不用多想,都是中了人家的迷香。 “夫人这几天出门了?可遇到什么人?”屈巫问着两个丫鬟。他的心中已有推断,一定是姬心瑶出门惹了什么人。 静影说:“前几天出了一次门。遇到几个富家公子,其中一个姓王的被夫人打了耳光。” 屈巫哼了一声。这公主脾气还见涨,居然跑到外面打人耳光。看来筑风跟在后面没少受罪。 “征书,随为师一起去官衙。”屈巫说着,起身走了出去。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肯定,那位王公子与官衙有勾结。 屈巫带着夏征书,很快到了官衙。非常巧,迎面碰上了捕役头目,夏征书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忙指认给屈巫。 屈巫一个闪身,站到了捕役头目面前,顺手将左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捕役头目想要躲闪屈巫的手,却发现那只手犹如长在他肩上一样,他根本推不开。他看着屈巫阴沉的脸,打了一个寒颤,问道:“有何指教?” 屈巫面无表情地说:“王公子何人?家住何处?” 捕役头目看到后面的夏征书,土财主府邸的?那天看到这个少年站在里面。他眼睛转了转,暗想司寇大人我可惹不起,就说:“什么王公子?不明白你是何意。” 屈巫左手稍稍用力,捕役头目已经酥软了半个身子。他抬眼向屈巫看去,只见他黑眸里的光,像寒冰一样彻骨,又像刀尖一样锋利。他不禁浑身上下都起了颤栗。这人太可怕,我还是如实告知,先保住小命再说。 捕役头目将屈巫带到了王司寇的府邸门前。指了指就溜之大吉。屈巫看了眼高大门楼冷哼一声,径自往里走。门口两个家丁不客气地拦着他,屈巫懒得说话,顺手点了他们的穴,一步就跨了进去,夏征书也紧跟着跨了进去。 转过影壁,穿过院落,照直向堂屋奔去。果然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人,正如捕役头目所形容的一样。 “来者何人?”不通名不报信就闯了进来,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刚下早朝的王司寇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屈巫愤愤地说。 “我是何人?就不必说了。我是来领人的。”屈巫说。 王司寇一拍桌子,厉声说:“大胆。知道与谁说话吗?竟敢到堂堂司寇府来胡说八道。” 屈巫邪肆地一笑:“司寇大人,我重说一遍,我是来领人的。” 王司寇气得大喊:“来人,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多的家丁跑了进来。有几个急于表现的就走到了屈巫和夏征书的面前,抓起他们的胳膊往外拽。没想到他们却纹丝不动,根本拽不动。 屈巫轻叹一声。说:“天子重臣,假公济私,纵子妄为,执法犯法。大周悲哉!” 说罢,他拉着夏征书一个闪身,出了堂屋,随手抓起一个家丁,纵身跃上了屋顶。宅子很大,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有致的院中院,根本辨认不出哪里藏了人。 “你们公子抓的人关在哪?”屈巫冷声问道。 “不、不知道。”家丁结巴着说。 屈巫手一松,却又暗自用力,家丁就从屋顶上摔了下去。不仅仅是摔了下去,而是摔了几丈远,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屈巫一示意,夏征书飞身下地,又抓了个家丁上了屋顶。屈巫一把抓过,又问道:“你们公子抓的人关在哪?” 依然说不知道,依然是摔了几丈远。重复了好几次,摔下去家丁好几个,终于有个家丁战战兢兢地说:“城外有个庄园,是“都城四公子”玩耍取乐的地方,应该在那里。” 王司寇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吩咐部分家丁取了弓箭,对着屋顶一阵乱射。屈巫已是怒极,擒着那家丁,对夏征书一示意,从屋顶上掠了过去。转眼,他们出了司寇府,向城外奔去。 城外,官道左边的岔道上有个庄园,大门紧闭,唯有门楼匾额上“花间春”几个大字在太阳下熠熠闪光。王子公孙们,不觉得太香艳了吗?屈巫一阵冷哼。 屈巫抓着几乎昏过去的家丁,问道:“是这吗?” 那个家丁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地说:“西北角有个地下室。”然后翻着白眼,瘫软在地下。 屈巫已经飞身而去。庄园的西北角有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院子,屈巫闯了进去。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仔细搜看,果然发现了一个石头垒起来的地下室。 屈巫一掌劈开了地下室的门,里面漆黑一团。“门主”一声大叫,屈巫听出了筑风的声音。他的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黑暗,发现筑风手脚都被几根铁链锁着,而那铁链交叉钉死在石墙上。任他神功盖世,也无法挣脱。 屈巫拔出昆吾剑,三下五除二削开了铁链,问道:“夫人呢?” 筑风抖落身上铁链,跪在屈巫面前苦着脸说:“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夫人。” 那日在府邸门前击退了捕役之后,接连几晚都相安无事,他错误地以为就没事了。没想到“都城四公子”正是故意如此,这个招数他们屡试不爽。再次施放迷香,他们想抓的人就轻而易举地抓了。 “回去再算账。”屈巫说着出了地下室。 屈巫飞身上了屋顶,细看庄园里的布置,判断出主屋方向,就匆忙而去。从夜间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姬心瑶和伊芜居然还没有下落。他已是心急如焚。 东南角有一个精巧的院落,屈巫刚准备倒挂金钟探查屋里情况,听到角落处两个丫鬟正在小声嘀咕着。 “王公子和张公子,怕是乐坏了吧,这么长时间都不出来。” “图个新鲜罢了,最终还不是要送到妓馆去。” 屈巫再也按捺不住,跳到院里,不顾两个丫鬟的尖叫声,一脚踢开了房门。 “师傅!”一声惊喜地叫喊,屈巫还没反应过来,伊芜已经扑了过去。姬心瑶先是一喜,之后却站在那里不动。 屈巫拉着伊芜走到姬心瑶面前,说:“你没事吧?” 姬心瑶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屈巫上下打量着姬心瑶,又看了看伊芜,发现她俩都穿着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屈巫的脸沉了下来。 伊芜明白屈巫的意思,赶紧说:“天冷,我们就找了件衣服。师傅,你看。” 屈巫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两个男人躺在地上昏睡着。他轻舒了口气,笑着拍了下伊芜的头说:“不错,本事大了,能保护你公主姐姐了。” 姬心瑶一脸不高兴地说:“我不需要谁保护。” 伊芜笑着说:“是啊,公主姐姐的药粉银针可厉害了。等天一黑,我们就能出去了。” 屈巫看着姬心瑶,眼睛里闪动着一丝笑意。夜里被人家迷昏了,身上怕是没有药粉银针吧。 他转过脸对伊芜说:“解开他们的穴道。” 王公子和张公子睁开了眼睛,依然浑身酸麻,勉强爬起来在地上坐着。稍稍清醒一会儿,发现屋里竟然有个身材修长五官俊美的男人,正一脸寒霜地看着他们。 “你是何人?”王公子翻着眼睛问。张公子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可惜他根本跑不了。 “伊芜,他们的脏手碰到你们衣袖没?”屈巫的语调骤然变冷。“嗖”的一声,昆吾剑已经弹出了剑鞘。 衣袖?何止是衣袖!我和公主姐姐都是穿着中衣被这两个混蛋抱到屋里来的。幸亏我在路上就醒来了,当时看他们人多,只好装昏迷。到了屋里,这两个混蛋就迫不及待了,要不是我会武功,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伊芜咬牙切齿地想。 “师傅,留他们一命。”伊芜这句话等于告诉了屈巫一切。 屈巫点点头,上前轻轻一挥,王公子、张公子的两双手都掉到了地上。 “记好了,胡作非为是有代价的。”屈巫冷冷地说着,拉着姬心瑶走了出去。 惨叫声,凄厉地回响在花间春庄园的上空。 三十一 且莫问风起雨落 终守得云开日出 屈巫拉着姬心瑶,伊芜紧跟在后面,往外走去。筑风和夏征书早已等在庄园门口,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家丁。 屈巫阴沉着脸,所有的人都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说话。一路无语地回到了府邸。 刚一回到主屋,屈巫火冒三丈地怒吼道:“为何我一出门,你们就能弄点事出来?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筑风垂头丧气地跪着,伊芜和夏征书也吓得跪到了地上,他们很少看到屈巫如此雷霆震怒。平时屈巫在他们面前虽然不苟言笑,但始终是温和的。 刚刚到洛邑安顿下来,就招惹了大周王朝的显贵,还能太平吗?不用说,也知道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他倒不是怕谁,只是想能够安宁地生活。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他能不生气吗? 姬心瑶看着屈巫脸色铁青地发着火,她的脸色从红到白,又从白到红,终于抹着眼泪跑进了内室。 屈巫顿时就叹了口气,冲他们几个发火有用吗?他们能拦住姬心瑶吗?到头来,她照样任性妄为。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自己在外面冷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姬心瑶满脸是泪地坐在软榻上。屈巫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怎就这么爱闯祸,这次能化解,下次呢?不会每次都那么好运气的。居然还哭,还觉得委屈了! 他恨恨地说:“不是答应我不出去的吗?” 姬心瑶依然抽抽噎噎地哭着。你一走那么多天都不回来,把我一个人关在府邸里,谁也不认识。 再说我不过就是打了那个浪荡子两个耳光,竟然动用捕役,滥用迷香。这洛邑都是些什么人嘛,大周律又没有不许打耳光这一条。 何必冲他们几个发那么大的火?要发火就冲我来好了。 姬心瑶的心里委屈极了。 屈巫心软了下来。她还是个病人,什么都稀里糊涂的,自己能和她见气吗?既然祸已经闯了,自己一怒之下削掉了两个浪荡公子的手,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 他揽过姬心瑶,拍着她的后背说:“委屈了?不哭了,好不好?” 姬心瑶终于止住了哭声,却突然说:“你为什么要收她当徒儿?” 屈巫一愣,想起刚才在花间春庄园,姬心瑶对伊芜那种莫名其妙的态度,终于明白了缘由。傻丫头,脑子不清楚还乱吃飞醋。不是看伊芜和征书整日形影不离的,我怎么可能收个女徒儿。这思维到底还是与正常人不一样,刚刚还泪流满面地委屈,现在又打翻醋坛子了。 “不是你让我收的吗?”屈巫想起那年在夏御叔的宛丘府邸,紫姜赶来的马车里放着两大箱笼征书和伊芜的衣物,还有两匣子金锭之事。 他闭了下眼睛。那时,他对她的荒唐憎恨至极。他记得自己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一巴掌就打得她跌倒在地上,而自己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也真够狠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姬心瑶嘟起了嘴,神情还是有些不高兴。自伊芜说随她媵嫁,她就高兴不起来了。虽然她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与屈巫的一切,但内心对屈巫的依恋却是越来越深,她害怕屈巫会离开自己。 屈巫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那五个血红的指印还在她脸上一般。当时,自己也是气昏了头,竟下了那么重的手。他的心中一痛。那段往事,她永远不要记得才好,他也不要记得才好。 “不记得就不要去想了。记得现在我在你身边就行了。”屈巫说着。 姬心瑶低头嗫嚅着:“我不要她媵嫁。” 原来是为这事纠结。伊芜随你媵嫁的是夏御叔,不是我。难道你看不出她和征书情投意合吗?这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的,怎就想不明白呢!屈巫有些好笑。 “好,不要,我们谁都不要。”屈巫柔声说着。傻丫头,任他百媚千娇,我只情有独钟。 没一会儿,姬心瑶就安静下来,在他怀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屈巫抱起她,正准备把她放到床上,突然嫌恶地看了下她身上的衣服,那不知道什么女人穿过的衣服。他将她放在软榻上,扯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转身出去吩咐丫鬟去浴房准备。 只要屈巫在府邸,浴房都是常备着热水的,他随时练功出汗,随时需要洗澡。所以,不用他吩咐,浴房就已经准备好了。 屈巫抱着还在熟睡中的姬心瑶走了进去。他犹豫着要不要喊醒她,微微勾唇,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她外面的衣服,让她穿着抹胸和亵裤坐到了浴池里。 热水氤氲着姬心瑶的身体,升腾的热气迅速地侵袭了她,她醒了过来。先是迷瞪了一会儿,接下来发现自己竟坐在水里,粉色抹胸已经湿透。她吓得惊叫起来。 屈巫干咳了一声,他穿一身轻薄的丝绸内衣,坐在白玉石浴池的边沿上。买了这个宅子之后,他特地在主屋院落修建了浴房,浴池很大,足以容纳两人。 姬心瑶停止了惊叫,面红耳赤地看着他,有些惊慌失措,却又像有些期盼。 屈巫眨了眨眼睛,伸手散开她的头发,用木勺舀了水,从她的头顶淋了下来。姬心瑶睁大眼睛看着屈巫,水珠在她的睫毛上颤动着,她感觉浑身都有股热流在涌动,她的脸红到了边,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屈巫从一旁的玉盒里取出些皂角香膏涂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搓揉开,渐渐地起了些许白色的泡沫。又舀水替她将头发冲淋干净,然后稍稍挤压了一下头发里的水,用根玉簪将她的头发绾了起来。 这一番忙下来,屈巫的衣衫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姬心瑶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替你洗头吧。” 屈巫眯着的眼睛忽地睁大了,他似是不相信地看着姬心瑶。会洗吗?好吧,但愿你不要把我的头发全部拽掉。他笑着坐到了浴池里。 姬心瑶长这么大,还真不会洗头发。她连自己的头发都没洗过,不要说替别人洗头发了。不过,步骤都知道,何况屈巫刚刚才示范了一遍。 姬心瑶在浴池里站了起来,很用心地给屈巫洗着头,她的手软软的,细致温柔地在他的头顶上搓揉着,弄得屈巫心痒痒的。 他慌忙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靠得太近,她的气息从每一丝缝隙侵入了他,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难以抑制的变化,他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终于,姬心瑶轻舒了口气,完成了她人生的第一次洗头发。然而,当她手忙脚乱地想将他的头发用簪子别头顶上,却怎么也绾不好,还将他头皮拽得很痛。 屈巫睁开了眼睛,恨声说道:“笨死了!”拿起簪子自己别好了头发,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姬心瑶。 浴房里的窗户拉上了厚厚的帘子,一盏灯摇曳着暗暗的光芒,袅袅升腾的热气,宛如纷纭的梦幻。 姬心瑶的周身被暖暖的光晕所笼罩,粉色抹胸映衬得上半身犹如半透明的羊脂白玉。只有她的脸红红的,红到了耳朵根,连那玲珑的耳垂都鲜红欲滴。 姬心瑶眼睛雾蒙蒙的,她嘟着嘴说:“你嫌我笨吗?” 屈巫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伸手揽过她,轻轻地含着她的耳垂,很暧昧地说:“又笨又傻,还是个闯祸精。嗯,刚才弄痛我了,我要惩罚你。” 湿透的衣服抛了一地。 姬心瑶开始有点不安,却被他的上下其手弄得晕晕乎乎的。她头抵在屈巫的肩上,全身发软。几许胆怯,几许期待。 犹如火山喷发一般,屈巫压抑至今的心情找到了宣泄口,水花四溅,激浪翻腾。姬心瑶突然感觉自己实际上已经期待了很久,她紧紧地抱住屈巫,任凭他将自己带到了一个巅峰世界。 瘫软下来的姬心瑶伏在屈巫的肩上,陷入了混沌之中。 猛然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一匹洁白的丝绸,柔软地抖开来,无穷尽地散落而去。 紧接着,记忆如潮水一般呼啸而来,迅速地将那洁白的丝绸印上了浓墨重彩,每一丝每一缕,都塞得满满的。 她的记忆恢复了,她想起来了一切。 肩上一阵疼痛。屈巫侧脸见姬心瑶正死命地咬着他的肩膀,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却被她越发咬着不放。而且,她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屈巫疑惑地问。 “哥哥!”姬心瑶终于松了口,泪流满面地抬起了头。 屈巫一怔,不相信似地问:“你记忆恢复了?” 姬心瑶搂着他的颈脖大哭起来。她不是为自己哭,她是为屈巫而哭。自己竟然昏睡了几个月,醒了后又神志不清,她想象不出这几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屈巫终于相信了姬心瑶恢复了记忆。他看了看自己肩上清晰的牙齿印,笑着说:“这是要在我身上留下你清醒的纪念?” 说着伸手扯了条丝巾,擦着她脸上的泪,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不许叫哥哥,叫夫君。” 姬心瑶破涕为笑。拿起麻布巾,掬一捧温暖的水,大献殷勤地说:“夫君,我帮你擦背。” 屈巫笑着趴到了浴池的边沿,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姬心瑶,感受着那一阵阵暖暖的温度从皮肤深入到了骨骼深处,也深入到了他心灵深处。 三十二 一腔豪气贯日月 无所畏惧生浪潮 一夜相拥,极尽缠绵。说不尽的恩爱,道不完的相思。屈巫和姬心瑶终于重拾了新婚的甜蜜。 第二天早晨,他们起得迟了。屋外,已是日上三竿,艳阳高照。 丫鬟们服侍姬心瑶梳洗,屈巫出了内室,只见伊芜站在外面,不安地走来走去。 一见屈巫,伊芜赶紧上前喊了声:“师傅。”拉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直到出了主屋,伊芜才说:“师傅,官兵来了。” 屈巫知道伊芜是怕吓着姬心瑶,就随着伊芜往大门口走去。筑风和夏征书都已站在大门外,黑压压的官兵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这府邸地处偏僻,没什么人走动,现在竟是人山人海,除了官兵,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一将军拎着刀,正气呼呼地叫嚷着什么。筑风却是双手环抱,一脸不可侵犯的样子,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位姓萧的将军。 屈巫皱着眉头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将军,何故在此?” 萧将军上下打量了一下屈巫,反问道:“你是这府中何人?” 屈巫目光一冷,说:“主人!” “昨日冒犯官威,擅闯司寇府,又重伤两位公子的是你?”萧将军似是不太相信,据两位公子说,凶手根本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剑,就将他们的双手弄没了。动作之快,下手之狠,都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看来有些言过其实,这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怎么看也不似狠毒之人。 屈巫点了点头。他知道他们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还真快。能在都城调动这么大队官兵来拿他,看来,王司寇确实手眼通天。 “拿下!”一声叫喊,立刻围了数十名官兵上来。屈巫在他们看来好像不太可怕,不像那个总管刚才一顿掌风就将他们横扫在地。 没必要如此大兴干戈吧。屈巫冷峻地看着萧将军说:“行,我随你去吧。让这些官兵全部退了。” 萧将军犹豫着说:“夫人也得一起去。”司寇大人特地交待的,必须要将这府邸的夫人抓去。儿子为了那个女人失去了双手,却边都没沾到,这口气,连王司寇都咽不下。 屈巫脸一沉,说:“这位将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将军浑身一激灵,想想也是,好歹抓个人回去交差,总比一无所获好。这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可他那总管却是不好惹的。再说了真人不露相,说不定他真的是个能耐极大的人。 “那你身上的佩剑?”萧将军提醒着,他可不敢让屈巫带着佩剑去官衙。 屈巫微微一笑,摘下佩剑递给筑风,说:“关上大门,任何人不许出入。” 走到伊芜面前,拔下她头上的银簪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说:“守着你公主姐姐。” 公主?站在不远的萧将军,听到了这句话。哪国的公主?看来这人绝不是他们所说的土财主,还是客气点比较好,万一是个有来头有势力的,自己白白地搭进去可不合算。 萧将军这么一想,立马让官兵们都撤了,自己也很客气地与屈巫并排走着,仿佛朋友一般边走边谈。当然,一路上都是萧将军在说话,他试图打探屈巫的来历,屈巫却是沉默不语。 官兵们全部离去之后,筑风关了大门,朝主屋走去。 姬心瑶刚刚梳洗打扮好,正想等着屈巫一起吃早饭,就得知官兵包围了府邸,屈巫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官衙。 他还没吃早饭呢。她在心里嘀咕着。见筑风进来,赶紧问道:“情况如何?” 筑风说:“门主让我们在府中等他,任何人不许出入。” 见筑风特地强调任何人不许出入,姬心瑶心下明白,自己醒来后稀里糊涂的这段日子没少闯祸,也给筑风增添了许多烦恼。她有些歉意地看着筑风笑了笑。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姬心瑶问。总是给屈巫找麻烦,她惶恐不安起来。 筑风并不知道姬心瑶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见她不安的样子,心中暗笑,你到底还有个怕的人啊,还以为你谁都不在乎呢。他腹诽了一阵,才好言安慰姬心瑶说:“夫人请放心,门主很快就会回来的。” 屈巫随着萧将军到了官衙,连过堂都省了,就被拿进了大牢。屈巫诧异地扬了扬眉,真够简单省事的!难怪“都城四公子”敢为所欲为,这个主管治安和刑狱的司寇大人,自己就拿大周律当儿戏,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妄为。 穿过长长的走道,屈巫被押到了最里面一间单独的牢房。这牢房有些奇诡,青铜铸就的牢门看上去坚硬无比,青石垒起的墙和青石铺就的地面,只有屋顶上有一个很小的天窗,透下来几许光亮。根本就是个插翅难飞的铜墙铁壁。 屈巫想到了花间春庄园的地下石屋,与这间牢房似有异曲同工之出,嘴角不觉露出一丝讥讽。我就暂且在这里呆上几日,看你如何收场。 屈巫懒洋洋地坐在地上,靠着墙闭上了眼睛。肠道欢快地叫了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难得起迟一次,就误了晨食,都怪傻丫头昨夜太兴奋。他的唇抿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怎就那么喜欢你呢?屈巫想到姬心瑶那软软的身子,不由得心神一荡。傻丫头,真不知你还能闯出什么祸来。闯就闯吧,哪怕你把这大周的天下给倾覆了,我也会给你兜着。 黄昏时分,送来了牢饭,屈巫端详着看上去还不错的饭菜,竟然还有肉,最后一餐?听说上路饭都还是不错的。他呵呵冷笑了一声,从衣袖里摸出银簪仔细检查着,确定无毒后才细嚼慢咽起来。 却说萧将军将屈巫送到官衙之后,也不知是被屈巫的气度所震慑,还是屈巫说的话让他担心。公主,到底是哪国的公主?诸侯争霸的时代,若是惹了个强势的,自己的脑袋说不定就搬家了。于是,他惴惴不安地去了司寇府。 “公主?她是公主,我还是君王呢!”断了两只手的王公子气呼呼地喊着。偷鸡不成蚀把米,费尽心思将美人弄来,自己连个毛都没摸到,就失去了两只手,这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哼,不管他们是何人,今夜男的见阎王,女的送妓馆。”王司寇恶狠狠地说。他最疼爱的儿子失去了双手,这仇,他无论如何也得报。 萧将军本是好意提醒,见他们父子一意孤行,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即告辞。 屈巫吃过饭后,闭目养神,心中猜想着王司寇下一步的行动。稍稍眯了一会儿,从顶上小窗看去,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将牢房认真测量了一番,才又靠在墙上合上了眼睛。 这回,他没敢睡去,直觉告诉他夜里一定有事。 子时,月光惨淡,窸窸窣窣的小动物四处乱窜的声音,给静谧的夜空增添了几分惊悚。 牢房顶上传来微乎其微的动静,屈巫眯缝着眼,一缕寒光射出,定格在小窗上。 一阵微风,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黑暗中无数根细如牛虻的银针向屈巫激射而来。他就地一滚,滚到了一个屋角,是小窗看不到的死角。 忽然,地面颤动起来,屈巫飞身吸到屋顶看去,刚才他所蹲的屋角处已经裂开了一个大洞,黑咕隆咚,似有阵阵阴风。 还是个连环招数,要想躲银针,就得在这个角落。稍微一大意,就会掉入洞中。哼,雕虫小技。屈巫冷哼。 屈巫正要从屋顶落下,空气中似有一股异味,他警觉地嗅了下鼻子,阵阵阴风中夹杂着难闻的腥臭味。 “嗤嗤嗤”一种异常的响动,洞口伸出了一个巨蟒的头,吐着长长的信子,红着眼睛,慢慢地爬了上来。 看来,这间牢房是特制的,难怪四周一片静谧。养条巨蟒来对付人,这王司寇还真是高手。屈巫一阵腹诽。 巨蟒的头越伸越高,猛地向屈巫张开了血盆大口。屈巫一个翻转,骑到了巨蟒身上,以雷霆万钧的掌力击向了巨蟒的头,巨蟒垂死挣扎,狂怒着想掀翻他,屈巫又是一掌,巨蟒的头已经变了型,一声怪叫,长长的身体抖动了几下,一切恢复了平静。 屈巫从巨蟒身上跳了下来,刚刚喘了口气。随着一声“妈的!失手了!”的谩骂,居然又是一阵满天飞雨的牛虻银针袭来。 屈巫忍无可忍,抡圆双掌,猛地一推,排山倒海之气逼得银针纷纷飞回屋顶小窗。随着几声闷哼,“咕咚”“咕咚”地有人滚下了屋顶。 就这么简单?屈巫捡起地上的银针,暗光下依稀可见针尖淬了毒。他一阵冷笑,又捡起几根放到了衣袖里。 猛然间,他想到了什么,飞身跃起,贴到了小窗旁边。整个小窗都是铁制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使劲一扳,窗棂断了一根,颇费了几下功夫,才将整个窗棂扳了下来。 屈巫缩身钻了出去,站在屋顶上四下看去,暗夜茫茫,他定睛辨别了一下方向,朝府邸疾驶而去。 三十三 府邸有心戏娇妻 牢房无意遇仇敌 夜色苍茫。屈巫箭一般向府邸奔去。银针上淬毒,让他想了起来,王司寇极有可能双管齐下,府邸今夜也绝不会太平。 当然,他没想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姬心瑶已经清醒过来,她的枕头下就藏有银针和药粉,一般的小蟊贼并不能把她怎样。何况筑风接受了教训,让家丁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在主屋外。 屈巫回到府邸,主屋院内灯火通明,姬心瑶等人全部都在外面起居间坐着,好像感知他要回来迎接他一般,个个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们怎都在此坐着?”屈巫疑惑地问。 夏征书说:“师傅,我今晚睡这外面。” 伊芜说:“师傅,我们刚抓了几个坏人。” 果然不出所料,既然有人不到黄河不死心,那我就奉陪到底。屈巫的眸子里寒光一闪,问道:“人呢?” “我全部杀了!”筑风说。这回,他干脆不作任何考虑,先杀了再说,死无对证,让那些人暗自着急好了。 屈巫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王司寇手上也不过几个懂些歪门邪道的人,杀了就干净了,免得以后继续生事。 筑风一看屈巫点头肯定,立马咧着大嘴喜笑颜开。屈巫向姬心瑶看去,见她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才察觉她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去睡吧,应该没事了。”屈巫走过去说。 姬心瑶站起来迟疑地问:“你呢?” 屈巫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说:“我回牢房。” 姬心瑶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却很黯然。清醒过来的她,才明白自己的祸闯得有多大。自己这么多年来总是给他找麻烦,一直就没让他消停过。这一刻,她的心里难过死了。 屈巫看她一脸凄惶,就拉着她去了内室,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姬心瑶伏在他胸口,哽咽着说:“都是我害了你。” 屈巫的心绪微动,怕她又想起新婚时那些不愉快的事,陷入无休止的自责中,就想逗她开心。于是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是啊,你可把我害惨了。” 姬心瑶抬起头,泪水涟涟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对不起就行了吗?你真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屈巫忍住笑说。 “我怎么能不在乎你呢?”姬心瑶委屈地说。 屈巫故作长叹了一声,说:“你在乎我?那我生了很重的病,你都不知道,还懂医术呢!” “啊?”姬心瑶惊慌失措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似乎是比自己的额头热,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真的生病了,我替你把脉看看。” 屈巫缩回被姬心瑶抓着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没用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治。” 姬心瑶紧紧地抱着屈巫,泪水滚滚地落了下来,她哭着说:“怎么可能无药可治呢,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屈巫见她哭得稀里哗啦的,心里哀叹了一声,真是个傻丫头,怎就这么容易上当呢。他俯下头,一口气呵在她后颈脖上,使劲地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才在她耳边轻声说:“爱你入骨,无药可治。傻丫头,你要治吗?” 姬心瑶终于明白过来。尽管她知道屈巫曾经在朝堂之上舌生莲花,雄辩天下,但从没听他对自己说过如此动人的情话。 “你骗我,欺负我!”姬心瑶在屈巫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用她那柔如无骨的小手在屈巫身上恨恨地打着。 屈巫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姬心瑶,将她放在床上,笑着说:“等我回来,再慢慢算账。” 屈巫笑着走了出去,见筑风等人都睁大双眼看着他,这才感觉自己笑得有点忘形。他讪讪地收敛了自己的笑意,对筑风等人又仔细地嘱咐了一番,按原路返回了牢房。 牢房里恢复了原状,那条死了的巨蟒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的洞口也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屈巫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可疑之处,依然靠在墙上假寐着。 看来这牢里还有高人,我离开到回来,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弄得我仿佛做了场梦,还真不简单。屈巫在心里倒腾着。 第二天一早,屈巫就被两个狱卒喊起,他一言不发地随着他们进入了普通牢房。 这间牢房在一个转角处,里面已经有一位老者。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都乱蓬蓬的,肮脏的袍子已经看不出底色,甚至连脸上和手上的皮肤都看不出底色。那情形绝对是在牢里呆了相当的年头。 见来了位锦衣华服的公子,那老者似乎有点兴奋,好奇地用他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屈巫。 屈巫眯着眼睛四下看了看,走到墙边坐下,依然假寐。不一会儿,他感觉到了老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就睁开眼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这位公子,所犯何事?”老者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屈巫说:“老丈,这牢里都是犯事的?” 老者幽幽地说:“犯事有大小,进了牢里都一样。” 屈巫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进了牢里都一样?昨夜的恐怖牢房,若是普通人绝无生还可能。王司寇设置这样一间牢房,都对付了什么人?那条巨蟒应该吞了不少人吧! 早饭送了过来,只有一个黑乎乎的饼子。屈巫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用银簪戳了戳,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慢慢地吃了起来。 老者看着屈巫的一举一动,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他抓起饼子咬了一口,说:“公子乃富贵之人,也能咽下这牢饭?” “无非果腹。”屈巫微笑着说。他年少时曾跟随师傅一年,风餐露宿,尝尽百味,相比之下,这牢饭根本不算什么。 “公子不是洛邑人?”老者又问道。 屈巫看了眼老者,答道:“我是楚国人。” 老者的眼睛里寒光一闪,没再说话,默默地靠在屋角闭上了眼睛。 从白日到黑夜,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屈巫,仿佛他被人遗忘了一般。当天夜里,他几乎竖着耳朵,却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连三日,都是如此。屈巫心中起了疑虑,这是什么意思?真打算让我将牢底坐穿?府邸里什么情况?屈巫有些不放心了。 吃过晚饭,屈巫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天窗,眼睛的余光扫了下一直缩在墙角不动的老者,他总感觉这老者非同寻常,却又没找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寻思着夜深人静时回府邸看看。他闭着眼睛依墙而坐,耐心地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黑夜,悄悄地来了。牢房里远远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偶尔,还有梦魇中的一声怪叫。 瞬地,黑夜里闪出了一道寒光,那是老者的眼睛。紧接着又是一道寒光,一只飞镖破空而来,直奔屈巫胸前。 听到空气中“嗖嗖”的声音,屈巫依然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只是稍稍伸出了手,准确无误地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只飞镖,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下似曾相识的暗器。 老者没想到屈巫这时候是醒的,一连三日,屈巫都没有睡觉,他以为屈巫今夜绝对熬不过今晚。他更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夹住自己的飞镖。 一惊之下,老者翻身立起,移到了屈巫近前。暗淡的光影里,屈巫正仔细端详这只青铜打造的蝴蝶镖。在哪见过?猛然,千意婆婆胸口中的那只飞镖在他眼前显现出来。 “神镖王?”屈巫冷声问道。屈巫曾将蝴蝶飞镖拿给了康长老,他查实之后告诉屈巫,蝴蝶飞镖在江湖自成一派,师傅号称“神镖王”,弟子不是太多,但个个以外家功夫见长,而且都为了钱财而充当杀手。 “想不到你竟然识得老夫,嘿嘿。”老者一阵干笑。 “为了钱财而不顾江湖道义的宵小之辈。”屈巫站起来讥讽了一句,他刚才不过是一个推断,没想到还真准。 老者幽幽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有错?”说罢,平地一个翻身,以异常迅疾的速度闪到了门口,同时手上又是冷光一闪,向屈巫飞来。 屈巫站着没动,他以为还是飞镖,只是将身子稍稍偏了偏。然而,老者却是揣摩透了屈巫的心思,知他自恃武功高强,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此时飞向屈巫的竟是一张天蚕丝网。 天蚕丝网到了屈巫身旁,忽地张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异常柔软地吸在他身上。屈巫躲闪不及,整个人都落入了网中。老者一拉绳索,又是一个翻身,绳索的一头拴牢在屋顶的窗棂上,屈巫被结结实实地吊在了空中。 屈巫暗自懊恼自己太轻敌,以为老者以外家功夫见长,就不会使诈,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船。他悄悄用手指触摸了一下身上的网,知是刀剑割不断的天蚕丝,他放弃了拔出靴子里匕首的想法,心中琢磨着如何脱身。 “屈巫,老夫等你很久了!”老者突然高声说道。 三十四 牢房里险象环生 府邸前剑拔弩张 屈巫落入了天蚕丝网中,正暗自琢磨如何脱身,忽然听老者一声高喊:“屈巫,老夫等你很久了!” 屈巫一惊,问道:“你认识我?” “烧成灰我也认识你。”老者冷冷地说。 他没想到王司寇要杀之人竟是自己的仇人,屈巫一进牢房他就认了出来。他一直在暗中追踪屈巫,苦于找不到杀他的机会。后来,屈巫离开楚国就失去了踪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们有仇?”屈巫疑惑道。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老者的声音里已是怒意翻滚。 黑塔杀手?只能是他!射中千意婆婆的蝴蝶飞镖是他的。屈巫明白过来。他冷冽地说:“你儿子杀了我师叔,死有余辜。” “好,很好。”老者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蝴蝶飞镖,大笑着说:“我倒要看看神功盖世的七杀门主,如何逃得过我这漫天飞蝶。哈哈哈……” 屈巫的心一凛,十几只淬了剧毒的飞镖密集地飞过来,自己被天蚕丝网套在空中,根本没有避开的可能。 眼看自己就要被老者的蝴蝶飞镖打成马蜂窝,说时迟那时快,屈巫将早已悄悄扣在手里的几根银针射了出去。 这几根银针是屈巫在那个单独牢房里捡的,原本是想拿回去让姬心瑶看看上面是什么毒,就一直放在衣袖里,没想到这时竟然派上了用场。衣袖里还有一只刚才老者打过来的飞镖,但他不敢用,怕动静太大,引起老者的警觉。 也许是过于得意忘形,也许是牢房里光线太暗,老者根本没注意到屈巫轻微的动作,也没看到飞过来的细如牛虻的银针。还在大笑中的老者突然身子一僵,眼中寒光一闪,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撒出了手中的蝴蝶飞镖,然后,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十几只蝴蝶飞镖向屈巫飞来,虽然失了准头,但依然有着凌厉之态势。此时的屈巫,只有拼死一搏。 万不得已之下,他用出了师门绝招苍龙腾飞,让自己的内力化为无穷大外泄,杀气翻腾,迅速在他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蝴蝶飞镖在离他三尺开外纷纷坠落。 牢房归于了静谧。屈巫看着地上的老者,一阵后怕,这银针上淬的竟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那天晚上,天女散花一般,若是自己沾上了一根,早已见了阎王。 他浑身酸软地窝在天蚕丝网中。苍龙腾飞,祖师爷为保九鼎而创下的绝招,纵然是七大长老联手,都需要消耗一半的功力,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他单独一人使用这招,几乎耗掉了他全部的功力。这回,这个亏可吃大了。 他看了看拴在窗棂上的绳索,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气力飞身上去解开。他闭了下眼睛,几乎虚脱的他就要睡了过去。不行,不能睡。必须离开牢房,否则,这时,若是有人来取他性命,将不费吹灰之力。 府邸现在什么情况?她应该不会有事吧?屈巫忽然从内心里升起一股力量,从天蚕丝网中伸出手去,拽着绳索一点一点地往上爬,一把抓住屋顶小窗的窗棂,大喘着气扳断了木制的窗棂,终于连人带网地爬了出去。 屈巫在屋顶上稍稍躺了一会儿,从天蚕丝网中钻了出来,向府邸方向看去,火光冲天,映红了洛邑的夜空。他的心一沉,急切地想提气疾行,却眼一黑,倒在了屋顶上。 府邸已被官兵包围了三天,筑风一直像个门神一样守在大门口,任凭是谁,他也不放进去。前几日押走屈巫的那位萧将军,也不是很较真,他并不想弄得刀光剑影的。 萧将军涵养极好地对筑风说:“本将军是奉令搜查,既然贵府没有杀人犯,你又何必不让进呢?我进去看看,搜不到不就出来了。” 哼哼,糊弄三岁小孩呢!那天晚上装神弄鬼的几个蟊贼被我杀了,尸体就埋在后院,还能不被翻出来?唉,夫人要是能制出来化骨粉就好了,就可以消尸匿迹了。筑风内心里翻腾着,脸上却是没有表情,佯作未听见。 黄昏时分,王司寇来了。见依然僵持着,火冒三丈地吼道:“将这府邸里的男女老幼全部拿下。” 王司寇刚从张公子家出来。他与位居六卿之首的张公子爷爷张太宰,还有两位王爷,也就是另外两位公子的父亲,商量了半天。一致意见快刀斩乱麻。今夜,做最后一搏。 他们想不通的是,这个土财主到底是个什么人。特殊的牢房,漫天飞雨的牛虻银针,恐怖至极的吃人巨蟒,不但没伤他分毫,而且他还打死了巨蟒。这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地是他在牢房里来去自由,却还惺惺作态地坐牢。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如此狂妄之极,是他们从未见过,也是闻所未闻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一个外来户,凭什么在洛邑为所欲为?若是不把他拿下,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萧将军见王司寇发火了,只得硬着头皮指挥官兵们向大门冲去,黑压压的官兵们挥舞着刀剑砍向了筑风。 见过不怕死,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要不是门主有交待,哼!筑风心中很是不忿。屈巫嘱咐他,夜晚来偷袭的人,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若是白天有官兵来,将他们吓退即可,不得伤人。 筑风嘀咕着,气归丹田,施展出神功金钟罩。砍向他的刀剑纷纷折断,吓得那些官兵全都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无计可施。 “你的兵就这样怂包?”王司寇不客气地责问着萧将军。 萧将军无语地转身,指挥官兵叠起人梯翻越围墙。很快,有不少官兵进了院子,向主屋冲去。 征书与伊芜立刻带着所有的家丁们与官兵一片混战。此时,他们也顾不上屈巫叮嘱过的话了,只要胆敢冲向主屋的,他们定斩不饶。 姬心瑶拿着屈巫给她找回来的软剑从主屋走了出来,伊芜一见吓得立马跑过去,将她拖回了屋里。说:“公主姐姐,你就在这里观战,万万不可出去。” 伊芜又告诫静影静月两个丫鬟,看好夫人。她可不敢再让姬心瑶出一点点岔子了。 姬心瑶看伊芜一脸着急的样子,再见院中的官兵并不占上风,也就作罢。但心中确实气愤,天子脚下,这些人到底想干嘛? 大门前,筑风见官兵们都跑去叠人梯攀墙了,准备关起大门,然后去院中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抛出来。 忽然,一道灰色的身影,从空中飘了下来。康长老出现在门前,他刚从西羌部落回来,准备向屈巫报告一些情况。 他远远地看见官兵包围了府邸,居然还有官兵在翻越围墙。情急之下,他纵身跃起,凌空虚步,从众多官兵的头上,飘到了筑风面前。 “怎么回事?门主呢?”康长老问道。 “门主被他们抓到牢里去了。”筑风没好气地说着,冲一旁的王司寇和萧将军翻了个白眼。 王司寇和萧将军见空中忽然降下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纳闷。却见康长老转身向他们走来,眼睛里寒光激射,雪白的胡须暴起,冷声问道:“是天子让你们来抓人的?” 天子?这事,谁都知道是王司寇徇私,但谁也不会捅到天子面前去。王司寇与张太宰及还有两位王爷,都是大周王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会吃饱了饭没事干惹他们?萧将军默默地朝王司寇看了过去。 王司寇却是一愣。刚才这老头好像在问什么门主,门主?还能与天子挂上钩?一丝不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康长老见他们不答腔,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怒气。屈巫虽然年轻,但他行事作风都让七大长老心服。尽管之前,屈巫一直在保卫大周还是楚王争霸之间徘徊,让他们有些猜疑。但自屈巫离开楚国之后,他们对这个年轻的门主就死心塌地了。 于是,康长老冷冷地说:“大周王朝不需要七杀门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罢,他气愤愤地跳入院中,一阵掌风横扫,里面的官兵无一幸免地倒在了地上。 七杀门?王司寇心中一激灵。抓的那人是门主?难怪他有那么大的本领,难怪他不把人放在眼里。可事到如今,自己还有退路吗?现在已不是为儿子报断手之仇了,而是自己的项上人头能否保得住了。 王司寇迅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只要今夜神镖王杀了那个门主,纵然是天子过问下来,自己到时候一推六二五,再加上还有张太宰和两位王爷相帮,应该没多大问题。至于这个府邸里的人,原本只是为了抓那个女人,现在看来是不能留一个活口了。 王司寇向一旁的将军看去,见他有些迷茫,估计他对七杀门并不是很清楚,心中有些庆幸。就拉着他走到隐蔽处,悄悄耳语了一番。将军一脸惊诧,见王司寇抬出了张太宰和两位王爷,想想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官兵们不再翻越院墙,只是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司寇的如意算盘是,不让里面的任何人出来。他唯一担心的是康长老会出来去宫中见天子,然而,他始终没见到康长老出来。他放心了,他耐心地等着夜色的降临。 夜,终于来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带着火的箭矢,像雨一样落在了府邸里。 ” 三十五 静悄悄脱离险境 意惶惶在劫难逃 黑沉沉的夜里凉风骤起,火借风势,迅速地蔓延开来。转眼,已是火海汪洋。 府邸里一阵惊慌。这个府邸不是很大,院落相连。现在四处起火,空中还到处飞着带火的乱箭。很快,火势已经连成了一片。 姬心瑶慌乱地在屋里翻找那本《内功心法》,那是屈巫特地拿给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 放哪了?她还是在昏睡前研习的,醒过来后失忆状态下就没看过。这几日刚恢复正常,还没来得及看,就出了事。 “公主姐姐,快出去,帘子都烧起来了,太危险。”伊芜跑进来喊着姬心瑶。 “不,我要找到《内功心法》。”姬心瑶在衣柜里翻着。看到一叠自己为屈巫绣的丝帕,拿起来塞到了怀里。又继续翻找着。 伊芜急了,她跑到梳妆台前拉开所有的小抽屉,看看都没有。又掀开床上的被褥抖了起来,忽然,一本帛书掉了下来。伊芜捡起来一看,高兴地大叫:“公主姐姐,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姬心瑶舒了口气,笑着往怀里塞去。伊芜一手抓起桌上的夜明珠,一手拉着姬心瑶,赶紧往外跑去。还没出屋子,筑风和夏征书就跑了进来,见到她们就喊危险,快跑。 几个人出得屋子,没走几步,就听到“哐当“一声,已有烧坏的椽子掉了下来。 姬心瑶回望一下,这才觉得后怕。抬眼看去,筑风正怒目瞪着伊芜,说:“你也脑子不清楚?刚才有多危险!” 姬心瑶笑了一下,将伊芜拉到一旁说:“别理他,他才脑子不清楚。” 筑风没奈何地看了她们一眼,吆喝着家丁们,让他们赶紧护着夫人到后面花园里去躲避,整个府邸的院落都烧了起来,看上去只有后面的花园是安全的。 “不可,天干草黄,容易燃烧。花园也有危险。”康长老走过来制止着。 筑风怒睁着眼睛说:“那我带着家丁在前面开路,你护着夫人冲出去。” 康长老摇了摇头说:“不行,乱箭可没长眼。” 筑风急了,大叫:“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在这等死?” 康长老捋着雪白的胡须,微微一笑,说:“随我来。” 康长老带着大家回到了主屋院落。满屋的丝绸织锦垂帘助燃了火势,几间屋子噼里啪啦烧得很厉害,火焰很是炙人。 筑风瞪着眼睛看着康长老,搞什么名堂?刚刚夫人才从里面跑出来,难不成再进去?现在还能进去吗?烟气都能熏死人。 院子角落里有颗巨大的银杏树,树干粗的两人都抱不过来。燃烧的火焰离它很近,它似乎被炙烤得难受,摇曳着硕大的枝叶,发出了唏嘘的叹息声。 康长老走到树下,不知道捣鼓了什么,树干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树洞。康长老示意筑风点了个火把,树洞里竟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台阶,无尽地延伸下去。 筑风又惊又喜。原来门主早就有了退路。难怪康长老一点也不着急。对啊,当初在洛邑买房子,还有装修,等等一切事宜都是他办的,这条地道说不定就是他特地修的。 “怎不早说,害我干着急。”筑风咧着大嘴冲康长老笑了起来。 康长老说:“你护着夫人从这里出去,出口在城外的一个宅院里,里面的弟子有你认识的。你们先在那里歇下,我去找门主。”说罢,又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筑风连忙点头。让伊芜和夏征书紧跟着姬心瑶,自己在前面引路,所有的家丁和丫鬟都跟在后面,全部进入了地道。 地道里的台阶延伸着,拐了弯之后就是平坦的路。筑风在前面打着火把,姬心瑶等人的身影在火把的照耀下,拉得很长地映照在墙壁上。 所有的家丁和丫鬟几乎都是空手,因而,他们一行人走得极快。感觉没走多远,他们就开始上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堵墙。 大家停了下来,走在最前面的筑风按照康长老小声告诉的方法,在第二个台阶靠墙的边缘上用暗劲踩了三下,墙壁豁然洞开,墙的这一边,是个很干净整齐的屋子。 筑风走出去,很快就找到了熟识的弟子。这里,是七杀门的一个暗庄点,平时只有四五个弟子驻守。见一众人等从暗道出来,不由得大为惊奇,他们竟也不知道有暗道。 姬心瑶等人终于安全了。紧张了几天的筑风悄悄地松了口气,转而又为屈巫担忧起来,门主在牢里应该没事吧?康长老找到他了吗? 却说王司寇一直在大门口督战,直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没见到府邸里有任何人出来,心中起了一丝疑虑,难道他们都被活活烧死了? 雪白胡须的老者和总管都是武功高强的人,岂能甘心被火烧死?他们应该往外冲才对啊!王司寇已在大门口围了里外三层的弓箭手,只要有人敢出来,一定是万箭穿身。 萧将军安慰王司寇说:“没人出来,应该就是烧死了。” 王司寇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这个府邸里的人不死绝,他就不会是安全的。所以,他一步也不敢离。至于牢房里的所谓门主,他相信神镖王今夜一定能得手。神镖王与他合作不是一次两次了,多年来,从未失过手。他知道神镖王不仅是一手飞镖出神入化,更是诡计多端。 火依然熊熊地燃烧着,依然没看到任何人出来。王司寇想了想,嘱咐萧将军继续围困府邸,他要去牢房看看。 王司寇到底还是意惶惶的,神镖王杀死了那个人吗?那个人不死,他就得死。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 深更半夜,王司寇忽然要去牢房,狱长等人自然是不敢怠慢,都知道他是为了那个特殊的人犯。这几天来,他们可没省心,白天黑夜地监视着,巴不得他早日将那特殊人犯弄死,他们也好轻松点。 看着姬心瑶和所有的家丁及丫鬟都下了地道,康长老这才开动机关,合上了树洞。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巨大的树干上有什么端倪。他眼风凌厉地看了四周,忽地一声冲天而起,一道灰色身影在夜空中疾速闪过。 “门主,醒醒。”康长老在牢房屋顶上找到了屈巫,他摇晃着屈巫的身体,轻声喊道。 屈巫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爬上屋顶,见府邸那边火光冲天,心中一急,想强行提气,却伤了心脉,昏倒在屋顶上。 康长老见屈巫依然不省人事,情知有异,赶紧将他扶坐在屋脊上,自己双手抵在他的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了过去。 屈巫缓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回头看是康长老,赶紧问道:“府邸什么情况?” 康长老收了掌,知屈巫是担心姬心瑶,就说:“夫人没事。门主,你泄了功力?” 屈巫苦笑着说:“是,用了苍龙腾飞。” 康长老大惊。当年,七大长老为在乱军中救下姬子夷,联手使用都耗掉了一半的功力,之后在总门堂休养生息了半年。而屈巫现在一人单独使用,意味着他耗掉了几乎全部的功力。什么样的强敌,逼得他如此? 忽然,牢房里传来很大的动静,脚步声、开门声、说话声,紧接着一声惊叫,刺破了暗夜里的牢房。 康长老从小窗看下去,一个狱卒提了灯,正胆战心惊地照着地上的一个老者。王司寇和一众人等,在牢房里惊慌失措地到处看着。 王司寇怎么也不能相信,神镖王竟然失手了,所谓的门主也不见了踪影。他四处张望的眼光看到了屋顶上的小窗,看到了扳断的窗棂,看到了康长老雪白的胡须。 灯光一闪,康长老已经从屋顶上跳到了牢房里。他走到地上的尸体旁看了看,又看了下满地的蝴蝶飞镖。还是不解屈巫为何要用苍龙腾飞,纵然“神镖王”将蝴蝶飞镖打成了漫天飞雨,屈巫也应该能躲得过去。他没想到当时的屈巫身陷天蚕丝网,根本不能动。 “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司寇大人,是不是你的钱给少了?杀手没尽力啊!”康长老讥讽着。 王司寇已经是小腿肚子发抖。他佯作镇定地说:“人犯无故伤人,杀人,还窝藏罪犯,视牢狱为游戏,按大周律自然该斩!” “我看该斩的是你!”康长老拔剑就要刺向王司寇,却听到屋顶上传来一句,“留下他,由天子处置。” 康长老恨恨地收了剑,走到王司寇身后,伸手在他的后背某处重重地按了一下,对着王司寇吹了下雪白的胡须,冷冷一笑,飞身贴近小窗,躬身钻了出去。 王司寇呆若木鸡,忽然感觉两腿之间一热,身上的黄白之物淅淅沥沥地流了出来,顿时,牢房里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恶臭。 随行的狱长和狱卒们个个屏住了呼吸,想捂着鼻子又不敢。此时的王司寇,身体僵硬着不能动弹,他不得不明白,自己这一劫怕是逃不过去了。 “咕咚”一声,王司寇栽倒在地,晕倒在肆意流淌的黄白之物上。 三十六 犹纠结心绪难安 斩佞臣无可奈何 康长老飞身上了屋顶,意欲背起屈巫,屈巫百般推却,康长老很是不悦地说:“嫌我老了?背不动你?” 屈巫歉意地笑了笑,只得任由他背起自己,疾行在夜色之中。 很快,他们到了城外,到了暗庄,康长老才将屈巫放下。屈巫扬了扬眉,看着康长老,心里起了一丝疑惑。 康长老偏偏不解释为何到这里来,却很纳闷地问:“门主,区区一神镖王,你需要用苍龙腾飞?” 屈巫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天蚕丝网扔给他,说道:“送你了!” “天蚕丝网?”康长老拿着不足盈盈一握的天蚕丝网,终于明白过来,屈巫是一时大意被网住了,才不得已泄了功力抵御蝴蝶飞镖。 筑风走了过来,盯着康长老手中的天蚕丝网两眼放光,恨不能向康长老强要了过去。 “你们也在这?夫人呢?”屈巫明白过来。 筑风指了指里面的房间,小声嘀咕着:“反正我只有倒霉的份,好东西就没我的份。” 屈巫抿了抿嘴唇,佯装没听到他的话,对康长老说:“你明日进宫去见天子,明早我们再具体商量,现在都休息吧。”说罢,径直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夜明珠在桌上发着幽幽的光,屋里显得宁静而幽深。 姬心瑶刚刚才睡了过去。从暗道出来后,筑风安排她住了这间最好的屋子,伊芜陪她收拾好一切,等她上床之后才在旁边的屋子住下。 姬心瑶躺在床上,身体困倦之极,脑子却翻来覆去地倒腾着。这几天,她的心一直都吊在了空中。官兵如此明目张胆,说明在洛邑势力很大,他在牢房里安全吗? 都怪自己脑子不清楚,稀里糊涂地跑到外面去。要是听他话在府邸里不出去,就不会有这场飞来的横祸。自己真的是惹祸精,是个不祥的女人。姬心瑶在心底凄惶地叹着。 爱你入骨,无药可治。八个字犹如光芒万丈的太阳,照得她的人生无比绚烂。今生有他,夫复何求?然而,她的甜蜜里依然夹着不安,自豪中有着深深地自责。 那样的男儿,清风朗月一般,只要他愿意,就会倾倒无数的女人,而他却只对自己情有独钟。她怎能不知足,怎能不自豪。 他不计较自己曾经对他的伤害,不计较自己过去的声名狼藉。以前的她甚至连一滴水都没给他,他却给了她一个爱的海洋。真的不敢再辜负他的深情。 可是,真的好怕。他的儿子留在了晋国,是自己害得他们父子分离。自己这样一个不祥的女人,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害怕,像一个不安分的兔子,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地乱跳着。 她的心里一会儿酸,一会儿甜,泪珠像两条小虫子,沿着双颊爬下来,伴着她入了梦。 屈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见姬心瑶已然睡着,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却不由得心一颤。她在落泪?又梦到什么了? 他脱掉外衣,轻缓地在床边躺了下来。姬心瑶好像感知他的气息一般,往他身边拱了拱,缩到了他的怀里。他伸手抱住她,却又听到她低低的一声抽泣。 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屈巫不由得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脸上一顿狂吻,终于弄醒了她。 姬心瑶惊醒过来,一阵熟悉的气息立刻让她明白,屈巫回来了。果然,自己在他的怀抱里,他的唇滚烫地在她的脸上摩挲着。 “你回来了?”姬心瑶问。 “梦到谁了?”屈巫答非所问。自从他听到姬心瑶在梦中喊着夏御叔的名字,他的心里就时常冒酸水。 “没有。”姬心瑶老老实实地说。她确实没有做梦,她原本是在纠结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没有就好好睡觉!”屈巫突然没好气地说。明明脸上挂着泪,明明睡着了还在抽泣,竟然还说没有。他恨恨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发出了低低的鼾声。 姬心瑶却是再无睡意,柔肠百转。他好像不高兴了,是因为我给他带的麻烦吗?把我弄醒,问一句莫名其妙地话就睡着了。他是太累了吗?她没想到屈巫已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了,还泄了功力,极度需要休息。 她痴痴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心中的不安又翻滚起来。 黎明的曙光揭去了夜幕的轻纱,一丝鱼白色的晨光从窗棂照射进来,透过了薄薄的窗帘。 屈巫睁开了眼睛,他幽深的眸子看了看姬心瑶,见她的睫毛在微微地颤动,似是刚刚慌乱地闭上眼睛。他凝了下神,微微勾唇,翻身下床走了出去。 康长老已经等在外面。屈巫将事情经过一点不漏地告诉了他,特地强调只要将此事报告给天子就行了,至于天子如何处置,七杀门没有任何意见。 康长老得知事情缘由后微微动容,心中一片黯然。 几百年来,七杀门忠心耿耿维护的大周王朝,竟然从里面开始烂了。天子眼皮底下,佞臣为所欲为,私设牢房,特殊牢房,公然调动官兵徇私,焚烧民宅,雇佣杀手,这哪一条不是死罪? 可是,他们依然明目张胆,公然无视大周律。是天子昏庸还是纵容?大周王朝还有希望吗? 康长老看着屈巫,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来。他想说,若是天子不秉公处理,他决不罢休。 屈巫一脸淡然,只说了句:“我这就去纵横谷等你。” 周定王下了早朝,就得知七杀门康长老来了。多年来,驻守洛邑的康长老一直代表七杀门与他联系,他的贴身阉官和禁卫都是知道的。每次,康长老都是在偏殿等他。 他急切地走了过去。康长老去西羌部落商讨借用西羌铁骑一事,他是抱了极大的希望的。时不时就有诸侯以演习的名义到洛邑附近转悠,总让他如鲠在喉。 “陛下!”康长老按规矩见了礼之后,就毫不拖泥带水地说着自己此番进宫的缘由,将这几天发生在屈巫身上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颇有深意地说:“陛下,屈门主原本是自己要来面圣的,无奈他身受重伤,还在休养之中。” 周定王一怔。他原以为康长老此番进宫是为西羌部落之事,没想到横空出现一个屈巫被抓,府邸被烧的事,而且事情的缘由竟然是屈巫的女人被王司寇的儿子掳了去。他的心不由得一沉,很是有点不忿。 这几天是听说张太宰的孙子和王司寇的儿子被人削去了双手,没想到竟是屈巫做下的好事。他也太狂妄了一些。为了个女人值得如此小题大做吗? 据说那女人是郑国的公主,虽然是姬家的人,但也犯不着为了她就什么都不顾了吧?据说当初他叛了楚国,就是为了她。她对他就那么重要?为了她能让人拿着七杀令牌闯宫,为了她能置自己的旨令于不顾。屈巫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个,屈爱卿伤得很重?”周定王似是不相信地问道。历代七杀门主都是神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怎么到了他,不是被人下蛊,就是受重伤,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康长老见周定王的语气,知他不相信,就说:“屈门主在牢房里出了点意外,被杀手钻了空子。” “府邸烧了?西城边有个王府刚装修完毕,就赐给屈爱卿吧!”周定王云淡风轻地说着。 康长老替屈巫谢恩之后,依然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周定王明白,康长老这架势就是等他的处理意见,他在心底恨了一声,只得暗暗地掂量起来。 王司寇之所以敢任意妄为,自然是他背后有人给他撑腰。张太宰,还有那两个王爷,他们沆瀣一气,自己只能是睁一眼闭一眼。多年的朝臣,他们已是根深叶茂,岂能轻易就斩了。 可若是不能给屈巫一个说法,七杀门恐怕是要与大周离心离德了,现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七杀门去做,翻脸可不是明智的选择。屈巫称重伤不能来,来了的康长老一脸怒气。这都表明了七杀门的态度。 只有杀王司寇了。杀了他,安慰下七杀门,或许对张太宰他们也有些震慑。周定王无可奈何地拿定了主意。 终于,周定王下达了旨意,王司寇徇私枉法满门抄斩,萧将军擅自动用守城官兵,罪不容赦,即日腰斩。 康长老离开王宫,向纵横谷奔去。周定王的神情,让他的心中起了一丝悲凉。忽然间,他明白了屈巫对大周王朝若即若离的态度。 当日,朝野震动。原本就看不惯王司寇等人胡作非为的,觉得天子圣明,大快人心。张太宰等人明白天子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也暂时收敛了锋芒,但对传闻中的七杀门,却是有了十二分的嫉恨。 “哼哼,七杀门,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张太宰捋着胡须愤愤地说。 “陛下也是糊涂了。现在的门主已不是自家人。”某位王爷很是不平地说。 是夜,张太宰府邸,几位王爷和几位朝臣的恨意翻滚。 三十七 但见当年生情缘 岂料今日起嫌隙 转眼三月三。 洛邑城北大山深处的纵横谷。谷内层峦叠嶂,乱石交错,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犹如迷宫。 七杀门总门堂所在的山洞极为宽敞,洞里自然形成了上中下三层,最下面的一层是大堂,上面两层人工拓展了若干的洞屋,住着七杀门几百个看守九鼎的弟子。 屈巫和姬心瑶住的洞屋,是历代门主休养生息时所住的地方,虽然没有窗户,却有着天然的透气孔。陈设也挺讲究,应有尽有。甚至地上还铺着地毯。 谷里有一深潭,泉水清澈炙热,不时有一个个水泡冒上来,像一串串明珠。太阳出来时,会发出七彩之光,因而,被祖师爷命名为七彩泉。 屈巫每日清晨练功之后,都要到七彩泉去泡上半个时辰,以获取温泉的能量帮助功力的恢复。 晨雾弥漫,幽风阵阵。屈巫阖眼泡在七彩泉中。不知不觉,他在总门堂里已经休养生息了两个多月,功力也恢复了一大半,再有些日子就可以下山了。 这个地方既无人干扰,又没有俗事烦忧,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可是,自己当真就能抛开一切在此清修吗?压在他心底的事又冒了出来。唉,何时才能带着心瑶真正地归隐山林呢?他的心里有了些莫名地烦躁。 忽然,微风送来了一缕清香。她怎么来了?屈巫睁眼看去,果然是姬心瑶远远地走了过来。 天刚放亮,姬心瑶就起来了,她一下床就催促静影静月两个丫鬟赶紧为她梳洗,结果那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地将她的发髻梳歪了,弄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纵横谷,原本是绝不可以让外人进的,屈巫怕她没人侍候,才将两个丫鬟的眼睛蒙住带了进来。虽然笨点,总比没人伺候好。姬心瑶只得认命。 “夫人,我来拿门主的衣服。”筑风在门口喊道。 “今儿个我去吧!”姬心瑶捧着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筑风惊奇地看着她,原本他每天这个时候来拿衣服,她不是没起床,就是在梳洗,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起得这么早,看样子什么都准备好了。 姬心瑶微微一笑,捧着屈巫的衣服往洞外走去。今儿个是三月三了。这是个对我和他有着特别意义的日子,自然要与平时不同,给他送衣服,给他一份惊喜。 因为我,害得他到现在功力都没恢复。在这个山谷里,我们还能自在地生活。出了山谷,真不知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难,真不知道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我们有未来吗?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里就慌慌的,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今天怎么起早了?”屈巫用脱在地上的脏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在潭边的石头坐了下来。 姬心瑶抱着衣服也在潭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笑着说:“今天日子特殊啊!” “特殊?”屈巫一时没有想起来,在这深山里,他真的快要忘记一切了。 姬心瑶撅起了嘴,说:“忘了?该罚!” 屈巫迅速地在脑子里翻找了一下记忆,不太相信地问:“今天是三月三?” 姬心瑶点了点头。眉黛青山,双瞳剪水,脸上飞起了红云。 时间真快,怎么一晃就到了三月三了。郑国传统的祈求美满婚姻的日子。也是他们第一次相逢,他第一次救她的日子。 屈巫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心底升起了歉意。他曾说在今天陪她回郑国的,竟然食言了。他说:“是该罚,我竟忘了,说要陪你回家的。” “其实除了厉王叔,我也没人可看了。”姬心瑶惆怅地说。姬子坚从没认过她这个姐姐,她又怎么可能巴巴地跑去王宫看他。 屈巫没有说话。厉王爷,一直是压在他心底的秤砣。杀师之仇,不能不报。可报了,又怎么面对她?厉王爷等于是她在郑国的唯一亲人了。 “哎呀,真好看,像夜明珠一样。”姬心瑶指着潭底冒出的一串气泡惊喜地叫着。 屈巫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邪肆的笑意。他拿过她抱着的衣服放到一旁的石头上,说了声:“好看吗?那就下来仔细看。”突然伸手一拉,姬心瑶跌到了水里。 “啊!我不会水。”姬心瑶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等你沉下去我再打晕你,救起你不就行了。”屈巫笑着调侃道。 姬心瑶手忙脚乱地“扑通”着,屈巫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直到一口水呛到了她,他才赶紧过去捞起她,将她抱到潭边,拍着她的背说:“真笨,呛到了?” 姬心瑶眼泪汪汪地咳了一会儿,带着哭腔说:“欺负人。” 屈巫看着她,笑眯眯地说:“不是你说要惩罚的吗?” 姬心瑶眨巴着眼睛,说:“是你忘了今天,该罚的是你。” “是啊,就是罚我啊!罚我教你凫水。”屈巫一本正经地说着,动手脱去了姬心瑶外面的衣服。 暖暖的阳光射了下来,七彩泉漾起了阵阵涟漪。他的双手有力地托着她的身体,柔柔的眼神鼓励着她。 姬心瑶开始还有些怕水,渐渐地胆子大了起来,很快,竟然不再下沉了,能在水里踩水了。她兴奋地抱着屈巫,给了他一个香吻。 “不算太笨。”屈巫笑着单手托起她的腰,让她仰面在水上,准备教她仰游。 姬心瑶的抹胸稍稍卷起,肚脐上贴着的一个东西落入了屈巫的眼帘。他疑惑地看去,伸手撕了下来。 “这是什么?有何用处?”屈巫看着手上小小的圆圆的,像膏药一样的东西,问道。 姬心瑶的脸色骤变,她看着屈巫,嘴唇微微颤抖着,竟说不出话来。 屈巫见她神色不对,将那圆圆的膏药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凉凉的麝香味,他的心中一沉,冷声问道:“绝子嗣的凉药?” 姬心瑶咬着嘴唇,依然没有说话。屈巫面沉似水,手抖了抖,那圆圆的膏药掉到了水里,在水面上荡悠悠地漂浮着。 屈巫猛地一掌击去,浪花四溅,膏药沉入了水底。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悲色,半响,才艰难地说:“你拿我当什么?逢场作戏?露水情缘?” 他抱起她往潭边的石头一放,自己匆匆地穿好衣服,冷冷地说:“等丫鬟来送衣服。”说罢,纵身掠起,不见了踪影。 姬心瑶的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今天起得早了,慌乱中忘了取下来。一直以来,她都很谨慎,她明白一旦屈巫知道,绝不会原谅她。 可是,她真的不敢要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还会给屈巫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和他有没有未来,又岂敢留下一个孩子。她想,若有那么一天,她不得不离去,也好让自己少一些牵肠挂肚。 然而,这些话能对屈巫说吗?不敢辜负他的深情,到底还是要辜负他。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他要恨死自己了。姬心瑶已经是六神无主。 不一会儿,静月送了衣服过来。姬心瑶默默地穿上衣服,往回走去。洞门口,伊芜和夏征书正在练双剑合璧,俩人心意相通,双剑舞得泼墨生花一般。姬心瑶看着,心里一酸,低着头匆匆地走了过去。 回到洞屋,屈巫并不在。静影端来了早饭,姬心瑶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他去哪了? 一整天,姬心瑶都没看到屈巫,她魂不守舍地在洞屋里坐着,门口稍稍有点动静,她就会站起来迎上去,然而,每一次都会让她失望。 晚饭时分,屈巫依然没有露面。姬心瑶端着饭碗,眼泪又落了下来。他一直都是陪她吃饭的,生怕她吃不好,总是记住她喜欢吃的菜,让厨子多做一些。可今天,他不管她了。 静影悄悄地喊来了伊芜。伊芜见姬心瑶泪眼婆娑地端着饭碗,发着呆一口都不吃,不禁吓了一跳,忙问:“师傅呢?” 师傅平时把她看得就像个宝一样,捧到手心都怕摔了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饭都不管了!伊芜眼睛转了转,走了出去。 伊芜在康长老的洞屋找到了正在喝酒的屈巫,一句话没说,拽着他的衣袖就往外拖。屈巫心中一凛,她有事?到底还是不放心,跟着伊芜转了回去。 屈巫走进洞屋,见姬心瑶端着饭碗发呆,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挥挥手让伊芜离开,让静影重新换了碗热饭给她,自己端起那碗凉了的饭,说了声:“吃饭吧!”姬心瑶极力忍着要掉下的泪,和他一起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罢饭,屈巫又不见了人影,直到三更过后,屈巫才回来,一言不发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姬心瑶小心地在他身边躺下,怯怯地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累了,睡觉。”屈巫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她。 姬心瑶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他解释,她知道他真的生气了。 屈巫岂止是生气,他更多的是难过和心伤。他无原则地爱着她,她却背着他做这样的事。让他不得不质疑,她爱自己吗?他的心已是一片空茫。 三十八 一生情缘今日断 半世迷离此时空 一连数日。屈巫都是冷着脸,一早出去练功,晚上三更以后才回来睡觉。即使晚饭回来吃,也是不说话,吃完后碗一推,人就不见了踪影。 任凭姬心瑶如何小心,他都视而不见不理不睬。他以前对她有多热,现在对她就有多冷。姬心瑶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夜晚的洞屋,凉飕飕的。夜明珠发出清幽的光,更是增添了几分清冷。姬心瑶坐在软榻上,抱着胳膊等屈巫回来,她又是一天没见到他了。 半夜时分,屈巫终于回来了,“砰”的一声推开门,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你喝多了?”姬心瑶赶紧站起来,要扶一身酒气的屈巫。 屈巫一把推开她,怒气冲冲地说:“走开!”走了几步,一头倒在了床上。 姬心瑶怔住了,心口突然揪起来的痛。他对她从来都是轻声细语,从没说过一句重话,而现在竟如此粗暴。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走到床前,脱下了他的靴子,费力地让他在床上躺好,自己才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忽然,姬心瑶的鼻子里飘进了一丝异味,浓重的酒气里夹杂着脂粉味。她犹疑地伸过头去,在他的身上嗅了嗅,果然在肩头上有着女人的香气。 姬心瑶犹如当头一棒,傻了半天,猛地抱着屈巫的后背,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就要失去他了吗?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甚至希望就在这个山谷里不要出去,这样自己就不会给他带来灾难,自己就不要离开他,好好地陪伴他。可是,一切都被自己弄砸了。 屈巫并未睡去。他连日来在康长老那里要酒喝,被康长老看出了端倪,借口他的功力没有全部恢复,并没给他喝多,但他心里不爽,才有了几分醉意。 姬心瑶抱着他的后背大哭,他的心也是猛地一颤。他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从不愿让她有半分的委屈。可是,绝子嗣的凉药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她不愿有一个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意味着她根本就没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自己一心一意爱的女人,竟抱着这样的心思。这对他打击太大,他无法释怀。他甚至想到了她的过往,怀疑起她的感情。他的心只能是悲凉。 他转过身,用手拂去她脸上的泪,依然冰冷地说:“给我一个解释。” 姬心瑶只能是哭。她无法解释。她不敢说,自己迟早要离开他,她怕更伤他的心。 屈巫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即使是骗他,他都愿意相信。可是,她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眼泪,能冲刷掉一切吗?他的心中忽然起了巨大的波澜,撞得他胃里翻腾不已,他转身趴在床沿,大口吐了起来。 姬心瑶吓坏了。她赶紧下床,端了面盆,用丝巾沾了水,想给他擦脸,却被他一掌推得趔趄了几步,一下没站稳,人跌倒在地,面盆也摔在了地上。水,肆意地流淌着,湿了她的衣裙。 屈巫听到面盆摔地的声音,从床沿上抬起了头,看到姬心瑶趴在地上,哭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懊恼,随即,狠狠心闭上了眼睛,翻身睡去。 不知过了几许,姬心瑶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清扫着屈巫吐的污物,又打了盆水,将地毯擦干净,然后点起熏香。她没有喊丫鬟进来,一切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虽然她的手指在擦地毯时磨破了皮,但她只想自己做这些事。或许,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屈巫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并不知道姬心瑶所做的一切,也不知道姬心瑶再没有上床,而是在一旁的软榻上坐着,连身上湿了的衣裙都没换。 五更时分,屈巫醒了,空气中似有淡淡的熏香,是他一直喜欢的清香。他起身下床,见姬心瑶靠在软榻上睡着了,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拿了床薄被给她盖上,转身走了出去。 浅睡中的姬心瑶惊醒过来,看着身上的被子,听到一声门响,她的泪又落了下来。想了许久,哭了许久,她站起来,将被子送到床上,才拉开门,让一直等候在外面的丫鬟进来为自己梳洗。 她终于有了决断。既然自己只能给他带来灾难,既然早已认定不能伴他终身,又何必还留在他身边害他?他已经有新欢了吧?也许他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心中再不舍,终有分离之日。就这样走吧,一了百了,再也没有痛苦。 姬心瑶换了身粉色的衣裙,自己对着铜镜,认真地画了个淡妆,走出了门。站在门口,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沿着台阶往最下面一层走去。凭直觉,她认为屈巫早已练过功,泡过温泉,应该在洞内某个地方,她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一层的大堂里传来了打斗声。姬心瑶悄悄地站在了隐秘处。果然看到,屈巫斜靠在前面的软椅上,正指点着弟子们在练功。 谷里原先是没有女弟子的,一定是这几天才来的。姬心瑶泪眼迷离地看着几个英姿飒爽的女弟子,心中一阵酸楚。 那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弟子确实是康长老才从洛邑挑选来的。近来他见屈巫心情不好,想着不过就是女人的事,特地嘱咐几个女弟子,想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几个女弟子早就听闻门主英武绝伦,待见了面,屈巫如天神般俊美的容颜,立刻虏获了她们的芳心。她们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博他欢心。 一个漂亮的女弟子走到了屈巫面前,含羞带笑地让屈巫指点她的剑法。屈巫点了点头,起身拿起剑,陪她练起了双剑合璧。 双剑合璧,这套剑法只有情侣使用时,心意相通,才能连环套连环,环环相扣,锦上添花,威力无穷。 姬心瑶觉得自己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屈巫一起在楚军大帐中,用双剑合璧将黑塔杀手逼得大力金刚掌都使不出来。那时候,他们根本不用说话,仅仅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心意。 猛然间,那女弟子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屈巫长臂一伸,将那女弟子带入怀中。屈巫微微笑了笑,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弟子立刻娇羞满面地跑了下去。 姬心瑶的眼睛一黑,差点没摔了。尽管她知道自己离开后,一定会有女人争先恐后地想代替自己。可眼睁睁地看到他搂着别人笑,她的心还是像油煎了一样难受。 姬心瑶惨白着脸,悄悄地转了身。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地淌着。爱你入骨,无药可治。八个字像虫子一样咬噬着她的心。我是用了绝子嗣的凉药,可我并非是不爱你。倒是你,显得可笑了,我还没离开呢!好吧,只要你快乐! 姬心瑶走出了山洞大门,往山峰上走去。筑风正好从一旁的小路上走来,从侧面看到姬心瑶神情落寞,踽踽独行。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她的背影,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她这是要去哪?近来,门主心事重重的,好像是与夫人闹别扭了。到底为了什么啊?他们俩看上去都很不开心的样子。筑风叹着气,走进了山洞。 筑风到了大堂,屈巫正在纠正一个弟子的拿剑姿势,见筑风站在一旁,他的眼风瞭了一下,继续当着教练。 屈巫走到软椅上坐了下来。见筑风还在一旁站着,不禁起疑,问道:“有事?” 筑风犹豫着。他刚才看到姬心瑶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很是不安,但他怕屈巫说他神经过敏。终于,他咬了咬牙,挨骂就挨骂吧!总比自己瞎担心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门主,夫人一个人去山峰干什么?”筑风很直接地问着,他实在想不明白,姬心瑶一个人去山峰干什么,而且她的神情很是凄惶。 屈巫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问道:“山峰?哪边?” “西边。”筑风话音未落,屈巫已经不见了踪影。 姬心瑶的泪洒了一路。往山峰上并没有路,只有顺着山势的山石,她的裙裾不时就被崎岖的山石挂住,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任尖利的石头拉扯下丝丝缕缕。 我一直下不了决心离开你,是因为我爱你,我不舍得离开你。可是,现在,我下决心了。你曾给我的爱,我知足了。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刚才不该去看你最后一眼。亲眼看到你搂着别的女人,我的心好痛,哪怕我已下决心离开你,我的心依然好痛。 我走了,就再也不会给你带来灾难了,你们父子也就可以团圆了。你让我给你一个解释,我能解释什么呢?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我一定还。 姬心瑶终于登上了山峰。极目看去,绚丽的霞光在对面的山峰上抹上了淡淡的玫瑰色,宛如她清晨的淡妆。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蒸蒸腾腾,飘飘渺渺。 好美的山谷,七杀门世世代代在这里,你应该会经常来的,就让我在这里感知你的一切吧!屈巫,来生再见!姬心瑶微笑着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纵身跳了下去。 三十九 一曲成殇听弦断 一朝悲欢梦魂远 姬心瑶纵身跳了下山谷。那一刻,她是微笑的,她有着彻底解脱的欣慰。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个笑话,上苍将太多的笑话都累积到了她的身上。 到现在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公主还是私生女,少女时代爱上母亲的情人,嫁给夏御叔不到一年就守寡。再后来,莫名其妙地想凭着一己之力去复仇,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人所不齿。 犹豫着不敢接受屈巫的爱,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爱她的男子。终于相信了,命运却又偏偏和她开玩笑。不祥的女人,给自己亲人带来灾难的女人,也许从一出生,就被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风在她的耳边呼呼地响着,她急速地坠落着。衣裙被风吹起,宛如一朵巨大的花在空中绽放。 “心瑶!”正在往山峰上疾奔的屈巫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从山腰上掠起,像箭一样冲到正在坠落的姬心瑶身旁,双手接到她,抱着她一个翻转,脚尖借力山崖突出的石头,缓缓地落到了谷底。 屈巫抱着她大喘着气,他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情急之下强行运气又伤到了心脉。 姬心瑶见他脸色煞白,气息不稳,不由得心中一痛。你一次又一次地舍命救我,我却只能给你带来灾难。你不是有新欢了吗?还跑来救我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屈巫的气息稳定了,他才放开了姬心瑶,看着她,却是怒意翻滚。他厉声说道:“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也犯不着去死!” 姬心瑶的嘴唇蠕动着,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我怎么会不愿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敢再拖累你,像我这样不祥的女人,是不能奢望爱情的。 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无怨无悔地爱着她,为她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而她宁愿去死,都不愿和他在一起。自己有多么可笑,又有多么可悲! 新婚以来,她一直就闷闷不乐,自己就一直包容着她,千方百计地哄她开心,到头来,她竟然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 回头想想,这么多年来确实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和自己结婚也是没有办法,情非得已吧!放手好了,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何必再委屈她! 屈巫的眼睛向远处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他的心情平静下来,竟然看着姬心瑶微微地笑了笑。 他缓缓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用自己的爱强行绑架你,想当然地认为你也会爱我。没想到,却逼得你要用死来挣脱。这段时间我也想通了,既然我不能让你爱上我,放你离开好了。但你要答应我,好好地活着。” 姬心瑶睁大了眼睛,轻轻地摇着头,她想说,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这样。可是,她到底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泪如泉涌般地落了下来。 屈巫扭过脸去,说:“回去吧,收拾一下,这就让人送你回郑国。” 姬心瑶用衣袖擦了下眼泪,抬起头说:“我回株林。” 屈巫点了点头,惨然地笑了下,原来是忘不了夏御叔,难怪失忆时候做梦都喊他。你们才是真正的夫妻,我们不过是露水情缘。回株林吧,他富可敌国,就是死了,庄园和家产都还在,依然可以奴仆成群。跟着我,却只能是颠沛流离。 “委屈你了,这段时间只有两个笨手笨脚的丫鬟侍候你。”屈巫不无酸味地说。 你竟然以为我不爱你,难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装出来的?好吧,误解就误解吧。在这里死不了,那我就换个地方去死。我再不要给你带来任何的灾难。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姬心瑶说着,泪水又流了下来,她悄悄地用手拂去了眼泪。 谷底怪石嶙峋,姬心瑶磕磕碰碰地跟在屈巫身后,再没有说话。屈巫也不再说话,遇到难走的路,他依然抱起她跃了过去,到了平坦的路上才放她下来。一如他们新婚那晚,在奕园后山。只是没有了甜蜜,只有无尽的苦涩。 上了山道,不一会到了山洞门口。一个漂亮的女弟子娇滴滴地喊了声:“门主,我等您练剑呢。”抛着媚眼,就站到了屈巫的面前。 “没空!”屈巫冷冷地说着,没有表情地走进了山洞。 跟在屈巫后面低着头的姬心瑶,稍稍抬头,眼风扫了一下,见正是刚才和屈巫一起练双剑合璧的女弟子。此时,她双眼含泪,满脸委屈地看着屈巫已经走过去的身影。 回到洞屋,姬心瑶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从洛邑府邸大火中逃出来时,她除了软剑和《内功心法》以及为屈巫做的一叠丝帕,其余什么都没拿。现在这些衣服都是屈巫后来为她新买的。 她留下了丝帕和《内功心法》,只拿了几件已经穿过的衣服,打成一个小包袱,见屈巫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她的心又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用了绝子嗣的凉药,你就想当然地以为我不爱你,怎就想不到我是怕拖累你?竟然这么快就有了别的女人。还说我是逢场作戏露水情缘。好,就让老天来证明我,决定我是死是活吧!她走到屈巫面前,蹲了下来,手扶着他的膝盖,恳求说:“我明早走,好吗?” 屈巫抬起头来,浅浅勾唇,说:“你不怕我改变主意?” 姬心瑶低下了眼帘,说道:“你不会。” 屈巫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姬心瑶看着门外,又发了一会呆,他是去找那个女弟子了吧?人家等他练剑呢,双剑合璧,情侣才一起练的剑。 晚饭时,姬心瑶让丫鬟喊来了夏征书和伊芜,告诉他们自己即将离去,让他们跟着屈巫好好练功。 “公主母亲,我要和你一起回株林。”夏征书闷声闷气地说。这段时间,他早看出屈巫和姬心瑶之间出了问题,心中有些憋屈。 “不行,等你学好了再回去。”姬心瑶一口拒绝。她觉得夏征书只有在屈巫身边才是安全的,跟着她回去,很难说会发生什么。她对夏征书的感情,早已越过了夏御叔的原因,而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就让征书跟在你身边吧,多少也能保护你。”屈巫的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她身边多个人保护总是好的。 “他是你徒儿,你收了他就要对他负责。”姬心瑶看着屈巫正色说。 说罢,她转眼看着伊芜,说:“伊芜,虽然你随我媵嫁,其实你还是个孩子。御叔不在了,我做主将你许给征书,这并非是上烝下报,而是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待你及笄之后,由你们师傅为你们主婚。” 姬心瑶根本不征求屈巫意见,就将此事推给了他。屈巫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疑惑,什么意思?他们结婚,你不参加?我放你离开,难道你还不想好好地活下去? 伊芜红着脸低下了头。幸福来的太快,她一直不敢想的事,被姬心瑶三言两语挑明了,她心底对姬心瑶的感激又多了一分。 晚饭后,夏征书和伊芜离去,洞屋里只剩下屈巫和姬心瑶,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时间,俩人坐在软榻上竟无话可说。 沉默了许久,屈巫说:“让这两个丫鬟还跟着你吧,她们的卖身契,下午我去问了筑风,说是在大火中烧了。若是以后你有了得心应手的人,她们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午没有去练剑?姬心瑶看了屈巫一眼,说:“你要多注意身体,不要仗着自己武功好,一味逞强。” 客套话吧?你要是真在乎我,宁愿死都不愿在我身边?屈巫在心底恨了一声。说道:“株林庄园只有两个弟子在看守,我会让宛丘的弟子再去十几个。” “不用了,现在应该没人找我麻烦了。我在宛丘府邸调几个家生子过来就行了。”姬心瑶说。 宛丘府邸的家生子,夏御叔的家奴。你到底还是把自己当成夏家的主母,而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屈巫叹了口气说:“前任老门主是你的外祖父,你原本就是七杀门的子孙,他们保护你是应该的。与我无关。你若不愿意他们进庄园,我就让他们暗中保护好了。” 姬心瑶看屈巫这样说,只得点头说:“好吧,随你意吧!” “心瑶!”屈巫的声音嘶哑起来,却是没有了下话。他想说,心瑶,不要离开我。他更想说,心瑶,我不能没有你。可他终于还是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突然,他猛地将她搂到自己的怀里,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疯狂地吻了下去,直到她快要窒息,他的唇才换到了她的颈项,她的肩胛……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身体的交融,苦涩的疯狂,无语的缠绵,让他们恨不能将时间永远定格,彼此永恒。 然而,夜终归是短暂的。黎明在他们万分不情愿中到来,他们的分别也终于到来。 从此别,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一曲成殇。 自难忘,梦魂远,远去半缕冷香,一朝悲欢。 四十 世间多少痴情女 伤尽男儿不自知 上午的天空有些阴沉。 姬心瑶出了山洞,回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屈巫的身影,暗道也好,免得见面伤感。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吧。 出纵横谷的小径不是很好走,伊芜扶着姬心瑶,小声问道:“公主姐姐,你和师傅到底怎么了?为何要回株林啊?” “哼,师傅欺负公主母亲,你看不出来吗?”走在一旁的夏征书无原则地维护着姬心瑶。在他的记忆中,姬心瑶和他父亲在一起时,一直都是喜笑颜开的,父亲从来就没让她受过委屈。 可她自从跟了师傅,却经常愁眉不展。后来又是昏睡又是失忆的,好不容易身体好了,到了纵横谷时间不长,师傅就对她不理不睬的,而且还弄来一帮女弟子。这明显就是欺负她。师傅根本就没有父亲对她好,她当然要回株林了。 “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门主欺负夫人了?”走在前面的筑风听到夏征书的话,很气愤地反驳着。 “师傅整天和那几个女弟子混在一起,不是欺负我公主母亲是什么?”夏征书更加愤愤不平地说。 “征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怎能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姬心瑶的语气很重。她没想到,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感情会这么深,一如自己待他。她的心里几许安慰,也几许不安。她担心自己的离去,会影响到他与屈巫的关系。 “公主母亲,我……”夏征书着急地想辩解,却被姬心瑶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是担心母亲。是母亲自己要离去的,与你们师傅无关。有些事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姬心瑶删去了公主两个字,事实上,她早已将夏征书视同亲生。 走在前面的筑风停下脚步,看着姬心瑶说:“夫人,你是不是误解了门主?他和那几个女弟子真的没什么。都是康长老多事。” 误解?那么聪明的人想不出我不要孩子的原因?说我逢场作戏?另寻新欢的借口罢了!姬心瑶笑了笑,说:“一般的男人都会有几个女人,何况他呢!” “门主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没有过别的女人。”筑风着急地说。 姬心瑶轻叹一声,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搂着别人笑。这段时间对我要多冷有多冷。说什么爱你入骨,无药可治,都是骗人的。反而是我心心念念地放不下他。真要在乎我,怎不来拦着我? 她轻笑说:“话不要说的太死。阿凤不是他的女人?” “不是!”筑风气呼呼地说,这事他最清楚来龙去脉。那年中秋前,屈巫将姬心瑶和夏御叔从大牢里救出来后,决定远离他们的生活。但他心中难过,就拉着筑风拼命喝酒。屈巫酒多,筑风怕送回府邸被芈如骂,才将屈巫送到了盐市暗庄。醒来后,阿凤就在他身边。纵然有什么事发生,那也是屈巫酒醉不清楚。 当着夏征书的面,筑风不好扯得太远,就说:“那是因为阿凤长得像你,门主多看了几眼,阿凤就一厢情愿地认为门主喜欢她。” 哦?姬心瑶没再说话。屈巫从来没对她解释过阿凤是怎么回事,她也没问过。但阿凤对她的恨意,她却记得很清楚。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自己既然离开他,他有别的女人也是正常的。 终于出了纵横谷,到了洛邑城北。早有弟子赶着马车等在路口。姬心瑶上了马车,伊芜和夏征书却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不放,伊芜落下泪来,夏征书也红了眼圈。 姬心瑶强笑着说:“你们要听师傅的话,好好练功,早日练成了,早日回株林。” 夏征书和伊芜唏嘘着答应,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静影静月两个丫鬟上了马车才被摘下眼罩,筑风带着几个弟子赶着另一辆马车跟在了后面。 屈巫站在山峦上,远远地看着姬心瑶离去。他几次想奔上前去,拦下她。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留下她,她始终闷闷不乐,说不定哪天又走上极端。只要她活得好好的,也就罢了!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她一步一步地出了山谷,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而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空了。这辈子,他对女人从没动过心,直到与她邂逅,一见钟情不能自拔。苦苦地爱了她多少年,终于能和她在一起,没想到依然是一场空。 若是真的生不出孩子,他绝不会责怪她。可她特意这样做,就显得太绝情了。这段时间,他冷落她,他的心其实是痛的,他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可她竟然宁愿去死。 屈巫躺到了山峦的一块石头上,浑身像泄了功一样的无力。感情真的是不可勉强,自己就是为她死了,恐怕也换不来她的爱吧!确实,多年来,一直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 罢了,但愿她能开心起来。屈巫阖上了眼睛。 日渐黄昏,微风起,些许凉意。 “门主,您在这呢,让我好找。”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屈巫微微地睁开眼,见是那个漂亮的女弟子,轻皱了下眉,问道:“何事?” “您说陪我练剑的?”女弟子红着脸蹲了下来,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裹挟了屈巫。 屈巫坐起来看她一眼,微微勾唇,说:“我说过陪你练剑?没时间。” 女弟子看不明白屈巫的神色,大着胆子用手轻轻地推着屈巫的肩,撒着娇说:“您现在不是有时间吗?” 屈巫侧肩让了一下,女弟子就势跌倒在他怀里。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轻声说:“滚开!” 女弟子身子一僵,却没有动弹。屈巫的脸色一沉,冷声说:“本门主的话你听不懂?” 女弟子抬眼看去,见屈巫面沉似水,双眸含霜,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从他怀里爬起,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嗫嚅着:“门主,我、我……” 屈巫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无语挥手让她离去。心瑶,我说过,今生只爱你一人,纵然你离去,我的心依然属于你。为什么你的心就那么狠,你把我伤得还不够吗?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躺了下去。 夜深了,黑暗像潮水一样倾覆过来。没有月亮,唯有头顶上的穹庐有一颗微弱的星星在闪烁。 屈巫躺在石头上,幽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颗微弱的星星,好似要把它看穿看透一般。 “门主,夜风凉,回去吧。”康长老走了上来。自姬心瑶离去,屈巫整整一天都在山峦上躺着,他不能不担心。 屈巫坐了起来,指着夜空对康长老说:“夜空的神秘让人无法驾驭,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遥远而不可及。是不是?” 康长老疑惑地看着屈巫,这什么意思?研究夜空?怎么感觉像是在说姬心瑶呢?他意思不明地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细小的竹管,递给屈巫说:“筑风传回来的。” 屈巫连忙站起来,接过细小的竹管,从里面抽出微小的丝帛信函,展开看去,四周漆黑,根本看不清。这才随着康长老下山回了山洞。 到了洞屋门口,屈巫回首对康长老说:“让那几个女弟子明天下山回洛邑。” 康长老似乎想说什么,屈巫已经进屋关上了门,抖开信函,筑风告知,他们下榻在路边的一家客栈,姬心瑶情绪安好。他轻舒了口气,心中却又冒出了酸水,离开我情绪就好了? 人去楼空空寂寂,旧日恩情情切切。 躺到床上,屈巫毫无睡意。屋内似乎到处都有她的倩影在晃动,枕头和被子也留有她的馨香。他恨了一声,伸手将姬心瑶的枕头扔到脚底,一方丝帕飘了出来。 屈巫拿了起来,是姬心瑶的粉色丝帕,绣有一颗天青色的心,上面却是泪痕斑斑。他的心猛地一颤。 “我觉得天青色比白色有意义。因为、因为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身上的衣衫是天青色。” “我为何就不能记得?我还记得你头顶上是个银色发环。” 姬心瑶为他做丝帕的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她曾经说过的话像重锤一样击倒了他的心底。不,不,她不是和我逢场作戏,她的心里是有我的,她是爱我的。可她为什么不愿有个孩子,为什么突然要去死? 难道是自己意会错了?屈巫仔细地回想着。自从那日发现她用了绝子嗣的凉药,他就再没给她好脸色,她每日期期艾艾地守在洞屋里,要多冷有多冷,他根本没给她任何申辩的机会。 前天晚上他带着醉意回来,她突然抱着他的后背大哭,他却冷冷地让她解释,她只是哭。如果是逢场作戏,她完全可以编个理由,何必要哭得那么伤心? 而且,她的情绪突然变化,她是那晚才极度失望的吗?是不是他那晚的态度很恶劣?天亮时她在软榻上,那一夜她都没有上床? 屈巫的心忽地一沉。那晚喝酒时,康长老让几个女弟子来陪酒,他有几分醉意,任由她们伏在他的肩上敬酒。 一定是别的女人留下的香味刺激了她。她是爱我的,她以为我有了新欢不要她了,才去死的。至于用绝子嗣的凉药,她一定有什么苦衷,只是不愿或者不能解释。 心瑶,是不是这样?是我误解你了?屈巫将那方丝帕紧紧地攥在手里,放到了心口上。 四十一 本是因爱而远离 却为相思生忧愤 三个月后,屈巫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他就急着要下山。无论康长老如何劝说,他都无法再在纵横谷呆下去。因为株林弟子传来消息,姬心瑶病了,他的心揪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按下心思,加紧调养,想着早日下山去搞清楚姬心瑶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越想就越觉得是自己误解了她,心中越发不安。 好在筑风安排的弟子非常忠诚,每日都将姬心瑶的生活状态飞鸽传书过来。他虽然不在她的身边,却对她每天做了什么吃饭睡觉是否正常一清二楚。 怎么突然就会病了?而且吃的饭全都吐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屈巫恨不能一步就跨到株林。 然而,他再焦急,既然下了山,就是再不情愿,大周王朝的王宫他还是要进的,周定王也还是要去拜见的。毕竟,七杀门是隶属大周王朝的,臣子的本分还是要尽的。 大周王朝的偏殿,周定王历来秘密召见七杀门的地方。 “陛下,微臣来请罪。”屈巫跪在地上故作姿态。 周定王的眉毛一挑,连忙走过来,亲手扶起屈巫,说:“爱卿何罪之有?王司寇徇私枉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屈巫看着周定王,没有说话,却是暗自腹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王司寇敢于在天子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只能是有人给他撑腰壮胆。杀了台前的,幕后的还不是照样为非作歹。 周定王赐坐屈巫之后,沉吟了一会儿,说:“爱卿身体康健,能否亲自去趟西羌部落?” 屈巫见周定王以商量的口吻,又是如此放低身段,心中就有些过意不去。人家毕竟是堂堂的天子,七杀门原本就是他家的看家护卫,自己这门主确实有些不称职。 于是,他说:“陛下,微臣愚钝。如今诸侯各国,纷起争霸,但陛下乃四海之尊,何须理会他们?微臣以为只要因势利导,形成诸侯之间相抗衡,陛下尽可驾驭,岂不更省心?” 屈巫这一番话,用抬举周定王的方式,劝他打消借用西羌铁骑驻守洛邑的念头。堂堂天子,只要能控制诸侯就行,毋须厉兵秣马! 周定王点了点头,说:“诸侯相互制衡,谁也不能一家独大,这想法不错。目前有的诸侯国确实发展迅猛。” 屈巫微微勾唇,说:“陛下,目前秦晋交恶,相互之间攻占不休。楚国乘机联秦抗晋,加之晋国前些日子内乱,国力有所减弱,使得楚国在中原地带声望渐起。所以,微臣想去晋国,看看有无可能扭转晋国目前的劣势。” 周定王没想到屈巫会主动提出去晋国,前些日子让他去晋国平乱,他也不过去杀了屠岸贾就回了,今天的意思是打算在哪里长住? 赵盾死后,晋国几个大家族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政权确实不稳。若是能去帮晋成公稳定局势,晋国凭着沉淀多年的雄厚国力,在中原地带完全是可以与楚国相抗衡的。 “好,那就委屈爱卿去晋国吧!”周定王的口气简直都有些肉麻。 屈巫出了大周王宫,在去水楼暗庄的路上,感觉背后有冷飕飕的光射来。他稍稍侧身,又看到了那个像地鼠一样的人。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前年在洛邑酒楼,碰到一胖一瘦两个蟊贼时,就感觉角落里有这种光在盯着自己。后来在郢都的一家茶楼,看到了这光来自一个小矮人。 现在可以肯定,一胖一瘦的蟊贼是楚庄王的人,那这小矮人肯定与楚庄王无关了。会是谁派来盯梢自己的? 屈巫走进了水楼,打了个手势,坐到了楼下一张桌前。水楼的前台弟子明白过来,只是按普通客人给他上了壶茶。他一边喝茶一边朝门外看去,果然,那个小矮人躲躲闪闪地从门口走了过去。屈巫示意一下,两个弟子走了出去。 三更时分,两个弟子终于将辛苦跟踪了一下午的小矮人,抓到了水楼后堂的暗室里。 “谁派你来盯梢的?”屈巫的目光冰冷,像锥子一样盯着小矮人,捕捉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灯火摇曳了一下,小矮人慌乱地朝屈巫看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有了破绽,被他发现了,居然还被他的手下抓了来。 “嗯?”屈巫见他不回答,加重了语气。同时,制止了旁边弟子的愤怒。 “是、是天子陛下。”小矮人犹豫着说了出来。 屈巫心头一震。尽管早有疑惑,他的心里依然不是滋味。七杀门是大周王朝的看家护卫,自己这个门主是不太称职,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反了他,弄这么个人跟在自己的身后,简直就是羞辱。 “灭口。”屈巫冷冷地对弟子下达了旨令。既然知晓了周定王不信任自己,他只能让小矮人消失了。 当晚,屈巫乘马车离开了洛邑。他早已让筑风在晋国都城新绛购置了宅院,这段时间应该一切都安排好了。 马车并非是向晋国方向,而是向着郑国方向而去,他准备取道郑国去株林。夏征书和伊芜暂时留在了纵横谷,姬心瑶走后,屈巫看出了夏征书心里有气,怕带着他们瞎搀和,他想等一切都安宁了再让他们去晋国找他。 屈巫在车厢里阖着眼,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感觉,激动、不安、焦虑等等情绪交织。她怎么就病了?三个月未见,见了她怎么说?先向她认个错?然后再劝她随自己一起去晋国? 却说姬心瑶回到株林之后,见庄园一片萧然,心中不免难过。在她内心,株林庄园就是她的家。并非是夏御叔的原因,而是在郑王室不认她,她无处可去时,她独自面对种种狂风骤雨时,这里给了她一个栖身的地方。 一路送她回来的筑风很快就从宛丘派来了十几个弟子,又送她去宛丘府邸挑了几个丫鬟和家丁。芸香和芹香见她回来,都恳请她住宛丘府邸,姬心瑶还是坚持回了株林庄园。 姬心瑶的心思,她已经再嫁了屈巫,其实与夏家没关系了,再住府邸肯定不合适。再说,株林对她有着特别的意义。 姬心瑶要在株林庄园里等,等上苍给她一个答案。 她从那么高的山峰跳下去时,是抱着必死的信念的。那时她如果死了,是带着对屈巫的深爱不愿拖累他而死的,只不过有些遗憾。 偏偏没死成,她的情感就起了变化,越想越委屈,觉得屈巫怀疑她的感情太不应该,那样冷冰冰地对她,甚至她还没离去就有了新欢。她的内心由爱而生起了恨意。 所以,她决定去赌一次,让上苍决定她的生死。 纵横谷最后一晚,她没有用绝子嗣的凉药。若是没有孩子,她就会毅然决然地去死,一了百了。若是有了孩子,她依然远离他,然后独自将这孩子抚养大。直到有那么一天,她带着孩子去见他,看他如何面对。 姬心瑶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在株林庄园等着上苍的审判。她居然一点都没想到,七杀门的弟子在她身边,早已将她每天的生活状态报告给了屈巫。 她无所事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扯了幅天青色的绸缎,每天在上面绣颗粉色的心。然后翻翻医书,闷了就去庄园里走走,站在白色曼陀罗花前发呆。 也许,上苍一直太苛待她,这次,终于伸出了仁慈之手,将她从死亡的悬崖上拉了回来。 这个早晨,她起床之后,就感觉心里有点作呕,早饭时喝了口稀粥就吐得一塌糊涂。 她算了算日子,月信过了两个月。有孕了,这是上苍可怜我的性命,还是要证明我的感情?姬心瑶又哭又笑,吓得静影和静月两个丫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您是不是病了?请个郎中吧!”静影问道。 “没事,我自己知道。受凉了。扶我去床上躺会就好了。”姬心瑶用丝帕擦了擦眼睛和嘴角。 姬心瑶封住了自己的口。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瞒得住。 没想到,她的怀孕反应过于厉害,吃什么吐什么,甚至喝水都吐,连黄疸都吐了出来。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两个笨丫鬟到底还是擅自做主,请来了郎中。姬心瑶见来了郎中,想了想只得对她们说:“你们俩先下去。” 郎中要把脉。姬心瑶勉强坐起来靠在床头,说:“不用,我是有喜了。反应厉害,你给我开个止吐安胎的方子吧。” 姬心瑶接着说:“你要给我保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 郎中一脸诧异。他行医多年,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贫寒百姓,只要夫人有喜,莫不是阖府欢庆。添丁进口的大好事,怎么能保密呢?但他还是答应了姬心瑶的要求。 喝了几天的药,姬心瑶的孕吐有了好转,起码不是吃什么吐什么了,能喝下一点稀粥了。 晚饭时分,她靠在床上,低头看着静影端来的稀粥,用勺子舀了点,缓缓地往嘴里送去,半响,慢慢地咽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说:“把蜜糖罐拿来。” 一个打开的蜜糖罐伸到了她的面前,她拿着勺子伸了进去,手却剧烈地抖动起来。她看到拿着蜜糖罐的手,白皙而纤长,看到了一片天青色的衣袖,闻到了一缕冷冽的清香。 四十二 两情相悦又如何 灵犀未通问几许 屈巫悄无声息地来了。 原本姬心瑶对他的气息是敏感的,也许是有孕影响了她的感知,屈巫悄悄地走进来,又挥手让丫鬟悄悄地出去,她竟一点也不知道。直到他将蜜糖罐递到她面前,看到了他的手,她才闻到了他特有的冷冽清香。 姬心瑶的头发用了根粉色的发带扎在脑后,脸颊旁的几缕头发明显地晃动了一下,却依然是垂着头。尽管这三个月没有一天不思念他,却是爱恨交加。此时,她不想原谅他。 屈巫见她不抬头,手却拿着勺子颤抖。知道我来了,头都不愿抬?他浅浅勾唇,在床边坐了下来。无语地拿过她手中的勺子,舀了点蜜糖,将蜜糖罐放在一旁,又拿过她手中的碗,将蜜糖拌在稀粥里,舀了一勺,送到了她的嘴边。 姬心瑶极力忍住自己快要掉下来的泪,依然低头紧闭着嘴唇,她怕自己忍不住就理了他,她要实现自己的想法,不告诉他一切,远远地离开他,不要再见他。 屈巫将勺子放回碗里,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见她清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不由得一阵心疼,恨不能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地温存一番。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终于柔声问道:“怎么就生病了?看郎中了吗?” 姬心瑶扭过脸去不想说话。屈巫叹了口气说:“就这么不愿见我?” 他伸手转过她的脸,拂开她脸颊上的发丝,又用勺子舀了稀粥,送到她嘴边,说:“你吃了饭,我就走,不让你看到我闹心,行吗?” 姬心瑶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颤,泪悄悄地落了下来。她抬眼朝他看去,见他满眼都是说不出的伤痛,嘴角却努力地噙着一丝笑意。她默默地张开了口,让他将饭喂到了自己的嘴里。 屈巫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泪,很用心地喂着她。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他们之间曾有的甜蜜。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他用筷子夹着她喜欢吃的菜,温柔地送到她口中;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她偎在他的怀里,嬉笑着用纤纤手指拈了糕点塞到他的嘴里,甚至连手指一同塞了进去。 酸痛又涌上了他的心头,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就变了? 也许是情绪变化,姬心瑶没吃几口,又趴在床边吐了起来。屈巫急忙放下碗,一只手托着青铜痰盂,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是什么病?不行,我这就去请郎中。”屈巫焦急地说着。 屈巫真不知这是怀孕反应。当年他跟芈如结婚时,才十七岁,什么都稀里糊涂的,而且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芈如,恨不能每天都躲她远远的。芈如有孕后是否有什么反应,他一概不知。 他也没往这方面想。他以为姬心瑶真的是生病了。 姬心瑶止住了吐,她伏在床边有气无力地说:“我自己就懂医,不需要郎中。” “医者不自医。你都病成了这样,还逞强!”屈巫抚摸着她的后背,不觉有些急躁。 “你能不能现在就走,让我安静一会?”姬心瑶生气地说。 “别动气,我这就走。”屈巫伸手想抱她到床头靠好,却听到姬心瑶急切地说:“别碰我。” 屈巫的脸色猛地一暗,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当真这么恨我?我扶你一下都不行?他根本不知道此时姬心瑶是不能动,一动就又要吐。他只得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姬心瑶趴在床边,心中既痛又悲。 过了好一会儿,姬心瑶自己起身靠在了床头,见屈巫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扭过脸闭上了眼睛。 自她起了让上苍决定她生死的念头,心中就憋了口气。我是怕拖累你才不敢要孩子,你却怀疑我的感情,说那样的话来伤我,还那么快就有了新欢。我现在就不要理你,远离你,等我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再去问你,什么才是爱你入骨。 她原本就是个任性的人,认定了事怎能轻易改变? 屈巫嘴唇蠕动了一下,到底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端起那碗稀粥,见已经凉了,就走出卧室,对站在外面的静影静月两个丫鬟说:“凉了,倒掉吧,重新送碗热的给她。” 接着问道:“夫人到底什么病?请了郎中吗?” 两个丫鬟都摇了摇头,静影说:“是我让前面家丁去宛丘请的郎中,看病的时候,夫人让我们都出去了。” 为何让丫鬟都出去?屈巫心中起了疑。他说:“药方给我看看。” “抓了药之后,夫人要回去了。”静影说。 药方不能给人看?什么病如此神秘?屈巫想了想,问道:“药还有吗?” 静影拿来了一包还没煎的药。屈巫朝卧室看了一眼,小声说:“别告诉她我拿走了药。她如果问起,就说我走了。” 天刚擦黑,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屈巫看了看天,想想宛丘不是很远,自己的功力还没完全恢复,省点力气乘马车,一夜来回正好。就吩咐那个请郎中的弟子套了马车,往宛丘而去, 半路上突然起了风。先是一阵轻飘飘的微风,官道上响起了一片轻微的簌簌声。一会儿,风大了,路旁的庄稼狂乱地摇摆着,树上有断枝落了下来。一阵可怕的啸声,从远远的旷野上传了过来,沉雷轰隆隆地滚动过来。暴风雨来了。 马似乎被暴风雨吓住了,在原地狂嘶不愿意再走,任凭那个弟子如何恐吓,它只是原地踏步。 屈巫将那包药塞到了怀里,跳下马车说了声:“我们走!”就疾速掠起向宛丘奔去。那弟子一愣神,赶紧也跳了下来,用了十分的功力追赶着。狂风暴雨啊,门主,你这是要人命吧,我根本赶不上你。 到了宛丘,屈巫在城门楼下等着那个弟子,好一会儿,他才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等他稍稍平息了一会儿,屈巫问道:“能上去吗?” 你不要命一般,我拼死也得上啊!那弟子暗自叫苦,咬着牙点了点头,随着屈巫绕到边上的城墙,飞身跃了过去。 狂风暴雨过去了,宛丘的街道上积了些水。屈巫跟在那弟子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除了你们所报告的,夫人每天最喜欢做什么?” “夫人每天在曼陀罗花前站很长时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看看书,绣绣花。哦,丫鬟说她很奇怪,每天只绣一颗心。” “心?什么心?” “丫鬟好像说一颗粉色的心,人的心吧。” 屈巫愣了下,每天绣颗心,什么意思?奕园后山那晚,她为他做丝帕时的对话又浮现出来。 “为何要绣颗心?是不是我的名字你绣不出来?” “我的名字有个心嘛。” “你是让我把你的心带在身上?要是弄丢了怎么办?” “你的本事大,不会弄丢的。” 是怪我把你的心弄丢了吗?我何时没把你放在心上?你离开我这三个月,我哪天没想你?屈巫在心底恨了一声。 终于找到了郎中家,好不容易敲开门。三更已过,那郎中见屈巫俊美绝伦,却是衣衫鞋袜湿透,一缕乱发湿漉漉地落在剑眉上,显出了几分慌乱。这位富家公子半夜冒雨来请诊,一定是府中非常重要的人病了。医者父母心,他问都没问,赶紧背起药箱,就要出门。 屈巫拦住了他,从怀中掏出药包递给他,没有说话。郎中疑惑地拆开药包,仔细查看之后,又细看了眼站在屈巫后面的弟子,明白这是自己为株林庄园那个夫人开的药,他不解地问:“这是我开的安胎止吐的药,有错吗?” 屈巫犹如被雷击中,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你说什么药?” “安胎止吐的药。府上夫人有喜,孕吐的厉害。”郎中说着,奇怪地看了眼屈巫,见他脸色发白,眼神呆滞,猛地想起,那位夫人让自己保密的话,看来,这位公子一点都不知道。 郎中犹豫了一下,说:“府上夫人让我替她保密。” “有多少日子了?”屈巫的脸上阴霾密布。 一股突然而至的冷戾之气,让郎中打了个寒颤。一种猜疑涌上了他的心头,老天,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自己可不能乱说。 他想了想说:“夫人没说她最后一次月信日子,这个说不准。” “到底多少日子?”屈巫的声音骤冷。 “一般、一般情况出了三个月,就不再孕吐,但、但是也有特殊。”郎中结巴着,擦着脸上的汗说。 “两个月?”屈巫的声音已经结了冰。 郎中微微点头没敢搭腔。屈巫没再说话,身体僵硬着走出了郎中家。他清楚地记得,姬心瑶离开纵横谷前几日,还来了月信。 离开他三个月,竟然就有孕了!谁的孩子?难怪谁都不知道她生了什么病,难怪请了郎中将丫鬟都支出去,难怪抓了药要将药方收起来,竟然还让郎中替她保密。 “去暗庄休息。”屈巫对跟在后面的弟子说,他浑身已没有一点力气。 姬心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恨不能将心都掏给你,将你捧在手心视如珍宝,你却如此对我,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屈巫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昏昏沉沉,如掉进了万丈深渊,飘飘然,像在云雾中飘荡,他倒了下去。 四十三 误会加深从此醉 曲解不绝向来痴 屈巫突然倒了下去,吓坏了跟随他的弟子,手疾眼快扶住了他,然后背着他,到了水楼暗庄。‘ 屈巫原本功力没有完全恢复,狂风暴雨中又提气疾行,之后怒火攻心,一时眼睛发黑才倒了下去。但很快就醒了过来。吩咐弟子准备了热水,他匆匆地洗澡,换了身上湿透的衣服,躺到床上,冷静了许多。 不是说她从未出过庄园,也没见任何人来过,怎么就有孕了?怀孕两个月,这孩子怎么来的?谁的? 和他在一起,她一直偷偷地用绝子嗣的凉药。离开他竟然就有孕了,这让他情何以堪?巨大的羞辱像滔天巨浪般袭来。 刻意掩瞒?见不得人?寒冰凝结在屈巫的心底,他的周身已经坚冷似铁。 中午时分,屈巫回到了株林庄园,一掌推开了姬心瑶的房门。姬心瑶依然将头发用发带扎在脑后,靠在床头,似睡非睡的样子。仿佛是从昨天到现在,动都没动。 屈巫走过去,站在她床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姬心瑶半阖着眼,见是屈巫,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说话。刚刚好不容易吃下半碗稀粥,她不敢睡下来,生怕又吐了。 静寂无声,如同无人一般。时间流逝了很久,屈巫才问:“你有孕了?” 他的语调很奇怪。姬心瑶心中微拧,很不舒服。知道我有孕,竟然不高兴?那当初为何还冷冰冰地对我?看来还真是另寻新欢的借口。她依然半阖着眼没有吭声。 “谁的?”屈巫又问。 姬心瑶浑身一震,猛地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屈巫。除了你的还能是谁的?你怀疑我的感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不错,我是有着令人不齿的过往。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惨笑。 内心的创伤被狠狠地撕开。姬心瑶的心开始了滴血。她紧咬着嘴唇,使劲地将眼泪憋了回去。脸色惨白着,冷冷地说:“与你无关。” 戾气,从屈巫的眼中溢了出来,在他的周身翻滚,天神般俊美的面容闪着冰冷的寒意。他一步跨到床边,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低声咆哮着:“是谁?” 姬心瑶的眼泪流了下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倾心一付的人,会对她这样。她都可以为他去死,他却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自己还天真地想,远离他就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等到孩子长了,再去找他。 她闭上了眼睛,好吧,今日就死在你手里,和孩子一起死在你手里。 屈巫见姬心瑶流着泪,又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心头一颤,手松开了。他怎么也下不了手杀她。 许久,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撩开姬心瑶垂下来的头发,低沉地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心瑶有孕的消息,犹如滔天巨浪般将他吞没,他的思维能力变得混沌而停滞。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孩子有可能是自己的。绝子嗣的凉药,让他根深蒂固地认为,姬心瑶不愿为他生孩子。他根本就没想起来,姬心瑶在纵横谷的最后一晚,是有可能受孕的。 而那郎中对时间模棱两可的推断,让他下意识地想起了姬心瑶早已尘封的往事。他的心掉进了冰河。 姬心瑶伸手抹了下眼泪,恨恨地说:“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和你就是逢场作戏。” 屈巫脸色森然,点点头站了起来,几步跨出房门。身后传来姬心瑶的呕吐和哭声,他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庄园大门口,屈巫看着站成一排的家丁。除了几个宛丘府邸的家生子,其余都是筑风挑来的七杀门弟子。他上下打量着他们,觉得绝无可能。 “这段时间,你们每天的报告是不是应付差事?”屈巫怒吼着。他实在说不出口,问有没有男人来株林庄园,也说不出口,问姬心瑶有没有去什么地方。 看着一帮弟子战战兢兢的样子,屈巫确信他们没有撒谎。七杀门门规森严,从成为弟子起,他们就对门主绝对的服从,不敢有丝毫的背叛。 “门主。”不知何时,筑风走了过来。他将姬心瑶安置好后,就按照屈巫的吩咐去了晋国,在新绛选了一处带温泉的住宅,紧赶慢赶,已经装修好了。 他是特意从新绛赶来接屈巫和姬心瑶的。没想到,刚一到株林庄园,就看到了屈巫的冲天大火。 屈巫“嗯”了一声,看了看筑风,挥手让家丁们都退下,才说:“都安排好了?” 筑风说:“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屈巫摇了摇头,眼里一道悲色闪过。他能说什么?自己的女人不在自己身边,竟然有孕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说:“走吧!” “夫人呢?”筑风疑惑地问。他一直认为,姬心瑶不过是使公主小性子,这么长时间气也应该消了。屈巫让他在新绛购置住宅,又特地到株林接她,他们夫妻肯定会和好如初。 屈巫铁青着脸,登上了马车。筑风见问不出来,只得和庄园里的弟子交代了几句,才赶着马车向郑国而去。从株林到新绛,郑国是必经之路、 晋成公对屈巫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和热情。尤其听说已经购置了住宅,打算长住,更是激动不已。 屈巫是天子特使,有这么个人在新绛,晋国仰仗天子之势则是顺理成章,尽管诸侯争霸,但至今还没有谁敢狭天子以令诸侯。或许,晋国可以开个先河。 而且屈巫是七杀门的人,七杀门是大周的看家护卫,现在已经完全明朗化,他们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同七杀门搞好关系,只有利而没有弊。若是他知道屈巫是七杀门门主,恐怕更要激动万分了。 当晚,晋成公设宴招待屈巫,特地喊了几个重臣作陪,他要臣子们都知道自己与天子的关系,与七杀门的关系,让他们少在背后做小动作,对他这个君王死心塌地。 席间,晋成公说:“屈特使,闻听郑国小公主玉颜天下无双,寡人的后妃们都想一睹芳容,明日寡人设家宴款待,是否方便?” 屈巫见他客气的过分,也知道他早年的心思,心中不免有些恻然。微笑着说:“她身体有恙,没跟来。” 晋成公早年就听说过姬心瑶的美貌,曾几次三番向姬子夷提亲,无奈姬子夷一心要将姬心瑶嫁给陈灵公为王后,没看上当时还是成王的晋成公。 见屈巫婉言拒绝,晋成公没好再说,心中却一阵腹诽。你买了宅子,难道不是带家眷一起住?没跟来,怕是收着不让人看吧。光听说貌美如花,到底是个什么样?他还真想看看。 屈巫岔开了话题。他简略地为晋成公描绘了一番富国强兵的计划,并提出了联吴疲楚的方案,让位于楚国东南方的吴国也强大起来,和晋国两边夹击,拖垮楚国,拿回晋国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晋成公频频点头。屈巫果然是个人才,走一步看三步,楚国失去了他,损失太大了。楚庄王当初是为了姬心瑶,才和屈巫闹翻的吧?唉,楚庄王亏大了。女人,再美貌也不过是个女人,能比江山重要吗?想到这里,他立刻打消了要看看姬心瑶的念头。 宴罢。屈巫有了几许醉意。原本他是不想多喝酒的,因为晋成公提到了姬心瑶,他的心里难受,就多喝了几盅。没想到,还真就多了。 出了晋王宫,筑风早已等在外面,他扶着屈巫上了马车,很快到了新居。这个府邸很大,最让筑风惬意的是里面有个温泉池,从根本上解决了屈巫经常泡澡的要求。 筑风很贴心地将温泉池用围墙圈了起来,并特地修了个封闭式的通道与主屋相连,以方便姬心瑶泡澡。 屈巫看着筑风的用心设计,心中一阵苦笑。连我的属下都怕委屈了你,你竟是一点都不知道好歹。姬心瑶,在纵横谷就是我再有错,你就是再委屈,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羞辱我吧!想不到你真的是水性杨花,我真的看错你了! 正在府邸里转着,屈狐庸一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他今天特地带着几个弟子去山中,挖了许多花草,其中还有不少是开花的草药。天黑了才回来,正在吃饭,听说父亲来了,就急忙跑了过来。 “父亲,孩儿挖了许多花草,不知道公主母亲会不会喜欢,还有些草药。”屈狐庸看着屈巫讨好地说。 屈巫见屈狐庸很自然地称呼姬心瑶为公主母亲,更是说不出的苦闷,只得说:“她身体不好,没来。” “啊?没来?”屈狐庸的情绪低落下去。不是说记忆恢复了吗?怎么还身体不好?是因为我的原因不愿来吧。其实我都想通了,她还不肯原谅我吗? 屈巫见儿子低下了头,就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走,我们去尝试一下温泉。” 父子俩泡在温泉里,没说上几句话,屈巫原本就有着几分醉意,被热气一熏,更是催发了酒劲,赶紧乘着意识清醒,让屈狐庸送他回房。 屈狐庸将屈巫扶到床上躺下,又和了蜜糖水放在床头矮柜上。他不放心地守在一旁。良久,屈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忽然间,他清晰地喊了声:“心瑶,你不该!太不该!” 四十四 不是巫山不是云 他自疯癫我自痴 屈狐庸守在睡过去的屈巫一旁,却听他清晰地喊着:“心瑶,你不该!太不该!” 屈狐庸不由得一怔。他已经感觉到了父亲情绪的不对,姬心瑶没来,是和父亲闹别扭了?还是因为我在这里,她不愿来?他原本就早熟早慧,又经历了家庭变故,所以比同龄人要敏感。 已是初夏,屋里有些气闷。屈狐庸打开窗户,让空气对流。自己悄悄地走了出去,找到了筑风的住处。 “筑风叔叔,我父亲遇到了何事?”屈狐庸问着。 筑风为难地挠了挠头,他还真不知道屈巫遇到什么事了。 他将姬心瑶送到株林庄园后,原本是要返回纵横谷的,却接到屈巫的信函,让他去晋国都城新绛购置住宅,还特地吩咐找几个聪明伶俐的丫鬟。这明摆是要接姬心瑶一起来,不知怎么就变了。从株林到新绛,屈巫的脸色一直阴沉着,他没敢多问。 见筑风摇头,屈狐庸又问:“是不是她和父亲闹别扭了?” 筑风稍稍迟疑,就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是,你别瞎想。”他怕屈狐庸对姬心瑶增加成见,给屈巫添麻烦。这么多年来,只有他知道屈巫爱姬心瑶有多深,姬心瑶就是再闹别扭再使小性子,他都会包容她。可是这回,他感觉到了不同。 “我刚才听父亲的梦话,好像很痛苦。”屈狐庸忧虑地说。 听到屈狐庸复述一遍,筑风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他想到那天在株林庄园大门口,屈巫火冒三丈的样子。屈巫铁青着脸上马车后,他进去让家丁将以后的信鸽改放新绛,几个家丁有些委屈地说门主责怪他们每天的报告不详细。难道是姬心瑶出了什么状况? 筑风摸了摸袖笼中细竹管,那是今天刚收到的株林庄园的飞鸽传书。 “小公子,你今天去山中挖花草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门主那里我去侍候。”筑风好言哄走了屈狐庸,自己向主屋走去。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暗。微风透过茜窗,灯火些许摇曳。 筑风见屈巫沉睡着,犹豫着将袖中的细竹管拿了出来,他咬咬牙,大不了挨顿臭骂。他去掉两头的蜡封,抽出了丝帛信函,凑到灯盏旁看着。 信上详细地写着姬心瑶从早晨到晚上,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吐了几次,喝了几次药。后面还有一句,宛丘府邸一个叫芹香的女人来侍候夫人,变着花样烧了菜,夫人食欲好些了。 这么详细还不够?门主还责怪他们?筑风在心里嘀咕着。喝药?生病了?门主还不心疼死了,怎舍得离开她?不对,这里面有问题。筑风将信函塞回细竹管,放到了床头矮柜上。 屋里还是有些气闷。筑风见屈巫头上有汗,就拿了把蒲扇替他扇了起来。眼看大热天就要来了,这宅院的冰窖里没冰了。对,明天借口去采买冰块,去株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在此?”半夜时分,屈巫口干,醒了过来,见筑风坐在一旁打着扇子,不禁问道。 “怕您夜间要喝水。”筑风忙端起旁边的蜜糖水,递了过去。 屈巫翻身坐起,接过蜜糖水,一饮而尽。 “门主,天热了。我想去宛丘采买些冰块。”筑风说。 屈巫的眉毛挑了一下。虽说陈国贵族历来奢靡,宛丘城里经营冰块的商家有千年寒冰,是其他各国各城都不能比拟的,但路途遥远,冰块融化较多,明显得不偿失。新绛没有?或者让宛丘弟子送过来? “你是想去株林?”屈巫淡淡地问。 筑风没想到一下就被屈巫看穿了心思,局促地说:“您和夫人怎么了?” 屈巫没有回答。筑风不安地拿起矮柜上的细竹管递给屈巫,很老实地说:“我、我打开看了。” 屈巫微微勾唇,抽出了丝帛信函,筑风赶紧将灯盏端了过来,屈巫眼风瞭过信函,心中酸水直冒。夏御叔死了好几年,他的女人们都对他念念不忘,居然还一团和气。公子哥确实有本事,那么多的女人都被他哄得团团转。而自己却连唯一的女人都哄不好。 “您就让我去株林吧,我去劝劝夫人。”筑风见屈巫神情怪怪地不说话,不死心地说。 “不用了,她与我无关了。回去休息吧!”屈巫低沉地说了一句,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筑风疑惑地看着屈巫,姬心瑶与他无关了?当年她声名狼藉,他气得吐血都没放下她,现在怎么就与他无关了?难道是姬心瑶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筑风又和了点蜜糖水,放在矮柜上,将灯盏拿到一旁,轻轻地走了出去。唉,门主为她,几次三番连命都差点丢了,她要是再辜负了他,实在是天理难容。 *** *** *** 屈巫头也不回地走后,姬心瑶情绪激动,又是一阵狂吐,她边吐边哭,她太伤心了。 屈巫,自从爱上你,我就为你而活着,不是担心我的名声影响你的名誉,就是担心我的不祥给你带来灾难。你曾为我做的,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让我恨不能下辈子都用来报答你。 我以为你给了我这世上最美的爱情,为了心爱的人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所以,我才为你去死。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纵横谷救我。救了我却不相信我的感情,甚至不相信我的忠诚。我的心要多痛有多痛。你怎就不杀了我?你应该杀了我! 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好吧,你就误会到底吧!我再也不要见你!她趴在床边吐得昏天黑地,也哭得昏天黑地。吓得静影静月两个丫鬟,跑去问前面家丁,得知屈巫发了一通无名大火后走了,她们只得傻傻地站在床边,什么话也不敢说。 正在两个笨丫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芹香来了。 姬心瑶回来之后,芹香和芸香见她执意不肯留在宛丘府邸,也就随了她的意。她们虽然知道姬心瑶再嫁,但内心还是很感激她,尊她为主母的。 姬心瑶从府邸挑了几个家生子和几个粗使丫鬟带到了株林。后来一个家生子的父亲病故,就回了宛丘府邸。芹香和芸香问起,得知姬心瑶生病有段时日,她们忙不迭地赶到了株林。 芹香和芸香都生有儿女,一见姬心瑶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奈姬心瑶咬死也不说自己有孕,打发她们离开。 她们回到宛丘府邸之后,两人唏嘘不已。想不明白姬心瑶为何不说自己有孕,不是嫁了楚国屈巫吗?屈巫怎不见了人影?可怜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公主,从来没吃过苦,现在这么遭罪,身边却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想起当年夏御叔死后,府邸被抄,她们被没官为妓,姬心瑶舍身才救了她们。即使她现在再嫁,她们也还是要报恩的。俩人商量一番,决定由芹香来株林侍候她,直到她安全地把孩子生下来。 “公主,你喝口水。”芹香一进屋,见姬心瑶趴在床边又是吐又是哭的,她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赶紧在水盆里倒上热水,绞了丝巾,扶起姬心瑶,将她的脸擦干净,然后又倒了盏温水,喂她喝了几口。 “你怎么来了?”姬心瑶有气无力地说。 芹香看了看屋里的两个丫鬟,说:“你们去让厨子蒸个鸡蛋羹,另外,再让家丁去农庄摘些新鲜的水果,樱桃,杨梅应该都有了。” 丫鬟出去后,芹香说:“公主,莫怪奴婢多事,你有了身子,总得有个贴心人照顾。我是过来人,总比那几个不懂事的丫鬟要好些。” 芹香很聪明,她根本不提屈巫。她揣测姬心瑶突然归来,又对怀孕之事守口如瓶,而且,屈巫连个人影都不见。这期间一定有原因。 姬心瑶看着芹香,忽然间,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原以为,自己早已无依无靠,没想到冒出了亲人。她的委屈、她的愤恨,全部化成了眼泪,在前夫的侍妾面前流了出来。 丫鬟送来了鸡蛋羹,芹香哄着姬心瑶,慢慢地吃了下去,又哄着她躺到床上睡了一会儿。直到黄昏时分,芹香扶她下了床,说:“公主,我们出去透透气。” 初夏黄昏,残阳如血。 芹香扶着姬心瑶在庄园里慢慢地走着,担心引起姬心瑶的伤感,芹香绝口不提府邸里的事,只对她说着公孙府名下的几个农庄,庄头都是什么样的人,每个农庄的特产是什么。 不自觉中,她们走到了白色曼陀罗花前。情花,使人迷幻的花。是我不该种这个花吧?所谓的爱情,让我沉溺,让我梦幻。姬心瑶的嘴角浮现了一丝冷笑。 她手抚摸着肚子。我竟然傻到要用这个孩子来证明自己的爱情。屈巫,你整天喊我傻丫头,我确实是傻的可笑。 这辈子我活得太窝囊,太憋屈。总是为别人而活着。现在我要为自己活一次,为这个孩子而活下去。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与任何人无关。 “谢谢你,芹香。”姬心瑶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芹香说。 芹香看着姬心瑶豁然开朗的神情,明白她是想通了什么。就说:“公主,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姬心瑶微笑,说:“明天让家丁去宛丘请个琴师来。” 四十五 心中几多爱和恨 眼前一段情与愁 清晨,没有一丝风。 屈巫是客居晋国,自然不必去上朝。他依然每天清晨练功,然后泡温泉。没事的时候就去王宫转悠,帮晋成公出出主意。 在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谋划中,晋成公很快成功地制约了几大家族的明争暗斗,有效地削弱了他们的权利,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王权。一时间,晋国颇有风生水起的感觉。 晋成公更是对屈巫刮目相看,要是能将他长久留在晋国就好了。晋成公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屈巫泡过澡后,换了身月白色的雪纺长衫,瞅了瞅树头,见纹丝不动,空气中已有升腾的热气。才初夏,天气就这样,看来今年夏天够热。他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门主,安王妃求见。”筑风过来说。 安王妃?郑国二公主?屈巫沉吟了一会儿说:“让她去花厅。” 筑风答应一声,眼睛悄悄地瞥了下桌上,他一早送来的细竹管,蜡封已经拆开,丝帛信函已经抽出。不由腹诽,嘴硬,不是与你无关吗?怎还每天都迫不及待地看信?心里天天牵挂着,却又不去看她,何苦呢! 屈巫走到了花厅。见一中年美妇穿一件碧绿的翠烟衫,里面衬的是只到脚面的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薄施粉黛,绾了个简单的凤髻,斜插一支碧玉凤钗,手上戴一只碧玉镯。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宛如夏日里的清风莲荷。 “安王妃?”屈巫明知故问。他推测她应该年过不惑,想不到依然容颜姣好,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而且气质竟是如此超凡脱俗。难怪当年的晋灵公对这个弟媳垂涎欲滴。 安王妃微微欠身,算是见礼。屈巫规规矩矩地作了个长揖,暗道,我这是看在姬子夷师弟的份上,敬重你当年不惜舍身救下姬子夷的姐弟情,与姬心瑶无关。 “屈特使?”安王妃微笑着。离开母国二十余载,一人在异国他乡沉浮,早已凝练成了她温婉沉稳的气度。 丫鬟上了茶,分宾主坐下。屈巫也不开口相问,他心中已猜出她的大半来意,因而,他干脆等她发话。 安王妃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稍微寒暄几句,她才切入正题说:“我离家那年,舍妹才出世,若是相见怕是不识呢!” 好个聪明的女人。她肯定是得知了姬心瑶没来新绛的消息,想来打听一二,却转着弯子说话。 “安王妃这么多年没回故国?”屈巫似是不信。易韶叛乱那年,郑穆公和陈王后都死了,她没回去?没和姬心瑶碰过面? 安王妃的神情黯淡了一下,说:“父王薨逝那年回了,只是没等大葬,与舍妹未曾谋面。” 当时,一直体弱多病的安王病情突然加重,她匆匆赶回晋国,与丈夫见了最后一面。前后几天时间,丧父丧夫,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屈巫沉默了一会儿说:“心瑶若是来了,我定会让她去府上拜望。只是她现在身体有恙,可能不会来。” 屈巫对所有的人都封死了消息。杀了她,他下不去手。休了她,天下人尽知他为她而叛国,怎丢得起这个脸。所以,他只能说姬心瑶身体有恙。事实上,根本就是他的内心放不下她。只不过,他不愿承认而已。 “舍妹……是不是很任性淘气?”安王夫人斟酌着词句。姬心瑶的种种过往,她都听说过。现在屈巫说她身体有恙,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屈巫在新绛购置了宅子,这明显是长住的打算,姬心瑶为何没跟来?如果是小病小痛的,完全可以一同过来,也方便照顾调养。如果是很重的病,屈巫又怎能一人在外泰然处之? 屈巫微微勾唇,没有说话。姬子夷的姐妹,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果然很浓。她连姬心瑶的面都没见过,却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姬心瑶又何尝不是?姬子坚都不认她,她却舍命为他出头。 安王夫人见屈巫不太愿意多谈,只得下决心问道:“舍妹是在洛邑?” 屈巫模糊地“嗯”了一声。他怎么也不可能说姬心瑶在株林,再嫁了他,却住在前夫的庄园,这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正说着,筑风匆匆走了过来,说:“大人,大公主赵姬来了。”他在有外人时很自然地改了口。 今天刮什么风了?公主们都到我这来?屈巫一阵腹诽,只得吩咐筑风,请赵姬也到花厅来。 一阵笑声,赵姬高调地出现在屈巫面前。身后一溜几个宫女,其中一个抱着个孩子,她们都站在了花厅外面。 “安王婶,你也在这?”赵姬见到安王妃竟是一点也不客气,连小辈的礼数都没有。她忘了当年晋成公还是成王时与安王交好,安王妃可怜她的母亲在府中没有地位受气,经常接她们母女到安王府小住。那时,她对安王妃简直就是感激涕零。 赵姬穿了件胭脂红的逶迤拖地的长裙,梳了高高的发髻,头上珠环翠珮,眼花缭乱。脸上的妆也有点浓,尤其是嘴唇涂了厚厚的口脂。颇有几分妖冶。 屈巫眼风睨了一下。前番不是愁眉不展,一副哀怨的样子吗?现在怎这样盛气凌人? 安王妃站了起来,并不搭理赵姬,对屈巫微微一笑说:“那我就告辞了。若是舍妹来了,我再请你们过府一叙。” 然后,边走边说:“大公主,我先告退。” 赵姬“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坐了下来。现在她已今非昔比,赵氏家族满门抄斩时的凄惶已不复存在。她的儿子世袭了赵氏公卿,而且,晋成公最近对她颇为宠爱。前朝后宫,一些善于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人,对她的态度早已是天上地下。 晋成公已经得知,姬心瑶确实没跟屈巫一起来,那么,是不是可以趁机将他留下来?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一直不喜欢的这个女儿。 赵姬自然是满心欢喜。她倒不是对晋成公说的什么天子使臣,什么七杀门感兴趣,而是对屈巫卓尔不群的外表动心。年轻守寡,迟早还是要再醮。能嫁得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屈巫并不说话,只是无言地做了个手势,意思请喝茶。 赵姬看着屈巫潇洒自若的神情,突然有些慌乱,佯作镇定地说:“嗯,这个,我今天特地前来,一是、是要感谢你对我们母子的仗义相救,二是我想让武儿认你为义父。啊,你们快将武儿抱进来。” 屈巫一怔,见赵姬开始说话还躲躲闪闪的,后来竟然有理直气壮的味道。谁给你的底气?打错算盘了吧。 一个宫女抱着赵盾的孙子赵武走了进来,在赵姬的示意下直接抱到了屈巫的面前。屈巫抬眼看了看,见那孩子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确实讨人喜爱。 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说:“我与赵盾是朋友,救他的孙子理所当然,毋须相谢。” 屈巫一句话就拉开了他与赵姬的距离,故意将自己放在了长辈的位置上。 赵姬却不明所以,说:“那我明天就摆酒认亲,好吗?” 屈巫差点没给她气笑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听不出我话的意思?看来不明说还不行。他说:“认亲之事不妥吧?拙荆是安王妃的妹妹,辈分不合。” 赵姬站了起来,摆手让宫女抱着孩子出去,自己走到屈巫身旁的桌前,双手捧起桌上的茶盏,送到了屈巫的面前,意味深长地说:“她不是没来吗?” 一阵令人窒息的香气。屈巫轻轻地皱了下眉头,见赵姬将茶盏伸到了自己的胸前,只得去接。不料,赵姬却故意一抖,茶水溅了出来。屈巫拿过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站起了身。低头看去,月白色的雪纺长衫上,已显出了斑斑茶迹。 “哎呀,真是的。”赵姬连忙拿出丝帕,要为屈巫擦拭。 屈巫退后了一步,说:“大公主 ,屈巫还有点事,失陪了。”说罢,转身离开了花厅。难怪坊间传说,她的儿子是赵盾的孙子不假,却不是她丈夫的儿子,而是在她丈夫死后,与赵盾另一个儿子苟合来的。太自以为是。以为天下的男子都是如蝇逐臭之人呢! 赵姬看屈巫头也不回地离去,气愤地跺了下脚。她捏起小手,暗暗地说,我既然能在赵氏灭族大祸中逃生,就说明我的生存之道非一般女人能比。屈巫,你一定逃不过我的手心。 随即,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提起裙裾,缓缓地走了出去。 屈巫回到主屋,将身上的雪纺长衫换了下来,月白色的衣服,洒上淡黄色的茶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直都穿天青色,难得换件别的颜色,就被弄成了这样。老天爷这是故意的吧。他气恼地将月白色长衫扔到了地上。 筑风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衣服。这是拿衣服撒气?一个上午来两个公主,看来有点头痛。 “嗯,问下株林弟子,他们准备冰块了没有,今年夏天肯定热。”屈巫背对着筑风说。 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啊!筑风忍住笑,说:“要不,我去一趟?” 屈巫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四十六 他那里陡显危情 她这边深藏哀怨 赵姬离开屈府之后,没有直接回王宫,而是去了赵府。 赵氏灭族之后,所有的家产都被抄没充公。直到晋成公为赵氏昭雪,才发还了部分家产。一些已经售出的宅院,自然是不能收回了。她也不计较。偌大的家产,她怎么用也用不完。 赵府里落叶遍地,尘埃密布,一片苍凉。 赵姬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戚,相反却有着几分得意。她没想到,屈巫购买的宅院竟是赵家原先的别院,与主宅紧连且相通。只不过,现在两者之间隔了一堵墙。 赵姬带着几个宫女,走到了与屈府相通的那堵墙前。屈巫,你竟买了赵家的别院,岂不是天意?拆了这堵墙,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一定要拆了这堵墙。 “香菱,你过来。”赵姬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交到香菱手中,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香菱领命而去。 香菱走后,赵姬继续在赵府中转悠着,直到香菱回来,她才带着宫女和儿子回了王宫。 正如赵姬自己所想,她能在赵氏灭族大祸中逃生,就说明她的生存之道非一般女人能比。很快,当年冒死救她的几个赵氏门人出现在赵府,经过一番捯饬,赵府恢复了原先的样貌。 赵姬派了王宫里的一个嬷嬷去了赵府,加紧时间训练从乡下新买来的奴仆丫鬟。至于厨子,她想了想,到时候还是在王宫里带过去比较好。派头固然重要,安全则更重要。 于是,赵姬对晋成公说:“父王,再有几天,武儿就满周了。届时我想在赵府,办个宴席。您看可好?” 晋成公问道:“准备请何人?” “自然是按父王的意思。”赵姬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红。她想请的只有屈巫一人,其他一切都是幌子。 晋成公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近来,他越发觉得这个庶出的女儿有些能耐。以前倒是忽略了她。 “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内务总管说。父王明天给你名单。”晋成公很是满意。想不到这个女儿竟是如此卖力地为他留人,看来,她自己也是看上屈巫了。这还真是一桩美事。 三天后,屈巫接到了赵姬的请柬。 赵武周岁宴?如此张扬,就不怕赵氏的仇家寻仇?怎么就成了邻居,这以后有得烦了。屈巫默默地将请柬放到了桌上。 他拿起桌上已经拆开的细竹管,拉开抽屉放了进去,抽屉里已经有了几十个细竹管。 他看着那些细竹管,心中恨恨地哼了一声。据说琴学的不错,公主时代整天任性顽劣,现在倒认真起来了。 安王妃还护短说她任性淘气,这是不懂事吗?若是有一点点想到我的感受,也不会如此吧!特地弄个女琴师在株林,有意思吗? 筑风应该到了株林吧?不管她,这样一个女人,还管她干什么。是死是活与我都无关。屈巫重重地关上了抽屉。 此时的筑风正站在株林庄园的大门口,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在宛丘买了整整三大马车的冰块,另有两辆马车直接顺着官道日夜赶路,他带着一辆马车下了官道,拐到了株林庄园。 筑风让门口几位弟子,将满满一车厢的冰块,全部搬到冰窖里。宛丘的千年寒冰,确实质量很好,每一大块都用麻葛裹了好几层,然后放在塞满木炭的厚木箱中。这一路过来,竟是一点都没融化。 他向后面主屋院落走去。忽然间,一阵如诉的琴声传来。 筑风稍稍迟疑了一下,寻着琴声走去。他走过主屋,穿过花厅,踏上九曲回廊,顺着长廊往前走,尽前头是一座八角飞檐的凉亭。 凉亭上,姬心瑶一袭白衣胜雪,如瀑的长发垂至腰间,坐在一张碧绿色的古琴前,素手拨弦,婉转而又有些哀怨的音符缓缓流出。 凉亭正前方是一个烟波浩淼的湖。奇草仙藤布满水边,湖的一角莲叶弥望,袅袅婷婷地随风浮动。 筑风看得呆了,不知是人衬得景色美,还是景色衬得人更美。人与景,天然浑成,仿佛一幅绝妙的图画。多一笔则重,少一笔则轻。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夫人真宛如仙子一般,难怪门主念念不忘。筑风在心中叹道。 他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称呼了一声:“夫人!” 凉亭两侧站着静影静月两位丫鬟,看他来了,竟是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一般。 姬心瑶停了下来,见是筑风,淡淡地说:“何事?” 筑风陪着笑脸说:“夫人,门主让我给您送度夏的冰块。” “公主,今天我做了杨梅羹,看看可合口。”芹香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是一小盅水果羹。尽管已是初夏,她怕水果性凉,对胎儿不好,总是做成各式水果羹。 今天她做的是杨梅羹。糯米面的小丸子,和杨梅一起放在水里煮开,再放上点蜜糖。酸酸甜甜,黏黏糯糯,十分开胃,十分爽口。 芹香走到凉亭中间的圆桌旁,将杨梅羹端了出来,打开了盅盖。红的杨梅,白的糯米丸。看上去很是养眼。 姬心瑶并不看筑风,站起来走到圆桌旁,坐在绣墩上低着头吃了起来。 “这位是?”芹香看着筑风,问道。 “我是门主的侍从。”筑风瞥了一眼杨梅羹,暗想这个女人可能就是宛丘府邸那个叫芹香的女人,烧得一手好菜,看来不假。这碗羹,看上去就让人咽口水。 “门主?”芹香轻声嘀咕,她并不知道屈巫的真实身份。见筑风长得精壮敦实,圆脸,厚唇,眼睛不大,却很有神,一副朴实憨厚的样子,就没再多说话。 姬心瑶舀了一勺杨梅羹送到嘴里,慢慢地咽了下去之后,才抬起头说:“麻烦你转告他,株林庄园的千年寒冰,我这辈子都用不完了。怎么送来怎么拉回吧!” 筑风有些不安地问:“夫人,门主说今年夏天会很热,他……” “你请回吧!”姬心瑶打断了筑风的话。从纵横谷到株林,筑风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回到株林又将她安排的井井有条。虽然她知道筑风完全是因为屈巫才这样,但她还是领他情的。 芹香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屈巫的随从。她在心底叹了一声。这段日子,她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旁观者清,她看出姬心瑶其实是非常在乎屈巫的,却死活不肯谅解他对自己的误解。 劝说无用,还得答应姬心瑶,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都必须守口如瓶。从姬心瑶以前所谓的复仇上,芹香就知道她有多固执,认定的事很难回头。她除了感叹,别无他法。 筑风还想说什么,姬心瑶吃完了杨梅羹,静影赶紧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托盘里是一杯漱口的清茶和一方雪白的丝帕。 姬心瑶漱了漱口,静月捧着痰盂让她吐到了里面。姬心瑶用丝帕擦了擦嘴,站起来,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衣裙宽大,依然是一副袅袅婷婷的样子。 筑风不由得睁大了双眼,这两个笨丫鬟,现在竟然被调.教的这么懂规矩?这一套程序够复杂的,这个叫芹香的女人真不简单。 门主在这方面确实马虎了一些,夫人不会因这事生气吧?她自幼在王宫被人侍候惯了,夏御叔也是奴仆成群。跟了门主后,就这两个笨丫鬟侍候她,是有些委屈了。 “喂,公主让你回,你就回吧。”芹香一点也不客气,她也不知道如何称呼筑风。 筑风看着远去的姬心瑶身影,闷闷地说:“夫人怎么了?门主让送冰块,还不是担心她夏天受热,怎就这么生气?” 芹香不解地问:“屈公子是什么门主?很忙吗?” 筑风不好回答,只得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说:“他是七杀门门主。” 芹香有些气恼地说:“七杀门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都是些脑子不清楚的人?屈公子在里面受了影响?”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筑风结结巴巴地说。他本就口笨,人又憨厚,不知如何反驳芹香的话。 芹香看了一眼姬心瑶远去的身影,意味深长地说:“一个犯傻也就罢了,偏偏两个还都犯傻。” 静月跑过来喊道:“姨娘,夫人叫你。” 芹香叹了一声,走了。筑风站在那里傻了半天都回不过来神。姨娘?原来她是夏御叔的侍妾,想不到姬心瑶已经再嫁,前夫的侍妾还来伺候她。 什么意思?两个都犯傻?门主和夫人都犯傻?跑了一趟还是弄不明白。不过,亲眼看到她生活的还好,胃口也挺好。门主或许能安些心。筑风怏怏地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几个弟子已经将冰块全部下倒了冰窖里。筑风顺口问了句:“冰窖里还有许多冰吗?” “早就没了。芹香姨娘正打算让府邸那边送过来。”一个宛丘府邸来的家生子答了腔。 那她还说什么一辈子都用不完?看来,她真的是生门主气了,不是使公主小性子。筑风暗暗在心里嘀咕着,风驰电掣地追赶着先走的两辆马车。 回去,一定要让门主到株林来。对,在宛丘买的那把绝无仅有的寒玉扇,让他自己送来。也许,他来了,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四十七 屈门主从容赴宴 安王妃恬然解难 赵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来参加赵武周岁宴的基本是王室成员,晋成公亲拟的名单,唯一例外的是屈巫。 屈巫一进赵府,赵姬就迎了上来。她一袭大红烟纱长裙,领口开得较低,雪白的颈脖上挂了一串滚圆的珍珠,依然是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翠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 “哎呀,你来啦,快到里面坐。”赵姬顾盼神飞,口吻甚为亲热。旁边人的感觉,她与屈巫的关系很不一般,连称呼都省略了。 屈巫并不答话,依仗着天子特使身份对一旁的王室成员也只是颔首致意。微笑着让随从的弟子呈上礼物。赵姬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礼盒,一件普通的玉如意。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 原本当面打开别人送的礼物是不礼貌的,但赵姬希望屈巫能送个挂件,这样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让赵武挂在身上,让世人尽知是屈巫送的。偏偏屈巫送了件只能放在家中的摆饰。 失望一闪而过。赵姬立刻笑容满面,引着屈巫到上首坐下。屈巫打量了一下宴席。主座显然是赵姬,两边一字排开的案几,每个案几两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夫妻。 他这一几,只有他一人;赵姬的一几,自然也是一人。而且,两人相隔甚近。 屈巫微微点头,坦然自若地坐了下来。果不其然,他刚一坐下,立刻就有窃窃私语传了过来。 “屈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听说大王已经暗许了大公主。” “感觉俩人的关系不一般啊。” “那肯定,看这座次安排,还不明白吗?” 宾客并不太多,差不多一会儿人就到齐了。不太受宠的大公主现在春风得意,他们自然不会来得太迟,来迟了显得没诚意。 等候开席的闲聊都是各国的风情,谁都不会提本国的朝政。纵然提到,也是一片歌功颂德的赞扬。 眼看日见西沉,赵姬吩咐撤了水果点心,上酒水和菜肴。王宫御厨被她借了来,这回她算彻底地吐了口多年憋屈的怨气。 突然间,一声“安王妃到!”安王妃一身湖蓝色衣裙,浅浅妆容,迈着轻盈的步子,优雅地走了进来。她谁也不看,径直走到前面才站了下来,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屈巫,然后才看着赵姬。 还没等安王妃说话,赵姬就嚷道:“安王婶,你孀居在家,今天这场合适合吗?”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很明显,安王妃今天是不请自来。 “哦,孀居就不可以见人吗?”安王妃淡淡地说。 赵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才气呼呼地说:“府中案几不够。” 安王妃转身朝所有的宾客睃了一眼,微微欠身,仪静体闲地说:“各位王室宗亲,非妾身多事,实乃长公主之母临终前有所托付,代她为外孙抓周。” 一番话说的女眷们频频点头。所有人都知道,大公主生母当年是晋成公的贴身侍女,经常随同他出入安王府。后来生下长公主,却在成王府受尽欺负。安王妃怜她生性绵软,确实做过许多护她周全的事,所以说她临终有托付,应是可信的。 安王妃虽然不提自己是不请自来,意思却非常明了,不是她多事,是她情非得已。那么,赵姬作为晚辈,就显得太不应该了,太忘恩负义了。当然,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清楚,这份宾客名单是晋成公拟定的。 安王妃稍稍停顿了一下,看向屈巫,说:“至于赵府中案几短缺,都是自家人,也就不拘礼数了,我在妹夫这里就坐好了。” 早有随安王妃一起来的丫鬟搬了矮椅,摆放到屈巫身旁。她也不管屈巫的态度,径自走过去坐了下来。 赵姬鼻子都没气歪了。费尽心机想今天把屈巫套牢,却凭空冒出个安王妃来搅局。哼,她是为姬心瑶来的,那又怎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走着瞧! 屈巫一直默默地看着这场好戏,直到安王妃在他身边坐下,还唯恐别人不知道似地强调一声妹夫。他才觉得她实在太过冒险。安王早已作古,就算当年晋成公与安王关系好,但赵姬毕竟是大公主,公开与她作对,晋成公能公平处置吗? 不过,他心下也有些惶然。这一切竟是因为自己,只因为姬心瑶至今未在晋国露面,才给了别人遐想的空间。 “二姐,何苦?”屈巫沉吟再三,终于开了口,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安王妃见屈巫终于称呼她一声姐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看他丰神俊朗,举止儒雅,身上有着独特的冷冽清香,再加上他男子气极浓的低沉声音,确实有一种让女人心神荡漾的魅力。 呵呵,我可得替心瑶看紧了。于是,她答非所问地说:“心瑶到底在哪?” 屈巫沉默不语。安王妃端起酒爵递给他,他接过去拿在手中玩味着。这青铜酒爵够大的,贵族之家的宴席都是用酒盅,玉的,银的,甚至金的,都是小小的,斟上满满一杯酒,既显得主人的诚意,又显得客人的儒雅。用这么大的酒爵,一大杯下去,不胜酒力的人可能就多了。 半晌,屈巫低低地说:“株林。” 安王妃心中一怔,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缓缓地说道:“当初你为了心瑶不顾一切,传为天下皆知的佳话。如今却又为何?” 她的直觉得到了证实。没有男人愿意自己的妻子住到前夫家里,哪怕前夫已经死了。只能是他们之间出了状况。 屈巫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答。 赵姬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端着酒爵,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先是给安王妃斟了满满的一爵酒,说:“安王婶,您别生气。我先陪个不是。”说罢,自顾自先喝了下去。 安王妃也不说话,看了看赵姬给自己倒的酒,又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壶,微微一笑,将酒喝了下去。 赵姬的脸上滑过一丝狡黠。她转向屈巫,秋波湛湛妖娆姿,春笋纤纤娇媚态,一边往屈巫的酒爵里倒酒,一边说:“屈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屈巫见她如此称呼自己,浅浅勾唇,端起了酒杯,正要喝下去,却被安王妃拿了过去,说:“大公主,舍妹今晚就到,妹夫喝多了怕是不便。这杯酒不如我代了吧。”说罢,不由分说,将酒倒进了口中。 赵姬的脸色骤变,看看安王妃,又看看屈巫。重重地“哼”了一声,气急败坏地离去。 屈巫诧异地看着安王妃,似是不解她的行为。托词姬心瑶来了也就罢了,何必出面代酒?这点酒自己应该还是没事的。看她连喝两大爵酒,竟是无事人一般。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酒量? 安王妃见屈巫神色,微微笑了笑,低声说:“安王体弱多病,二十余载,王家宴席都是我代酒,若是被人灌醉了,安王还能容我吗?” 安王妃一席话,看似解释自己喝酒的缘由,却有着无尽的苦涩。安王众多兄弟,打她主意的又何止晋灵公一人? 屈巫心中微动。一个背井离乡的女子,有多少无可奈何,哪怕她贵为公主贵为王妃,却也只能在男人的强权下苦苦挣扎。 酒过三巡,赵武被宫女抱了上来。刚蹒跚学步的孩子,一见人多,就吵着自己下来走。赵姬怕他哭闹,示意宫女放他下来,没想到,他一落地,就照直不打弯地向屈巫走了过来。 赵武走到屈巫的案几旁,趴在上面张开了口,那意思是让屈巫喂他东西吃。 赵姬喜不自禁,这儿子还真懂母亲的心。她赶紧走了过来。屈巫为难起来,这事还真不好办。孩子本无心,有心的是大人。 安王妃起身想将赵武抱起,没想到那孩子还就认了死理,一抱他就哭。 “屈公子,武儿与你真亲啊,我这当母亲的都有些嫉妒了。”赵姬话里有话地说。 屈巫站了起来,看似漫不经心一般,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拣。 突然间,外面一阵骚动。随着“有刺客!”的喊声,几个劲装蒙面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挥舞着剑一番乱砍,随着稀里哗啦地声音,案几上的酒壶倒了,酒爵碎了,菜肴倾倒一地,案几后面的人个个抱着头躲到了椅子后。 屈巫一把抱起赵武,就往边上闪去。稍一迟疑,又回头拉起安王妃,护着她往隐蔽处躲去。显然刺客就是奔赵武而来的,他们见屈巫抱着赵武,全部都围了上来。 屈巫连忙将赵武往安王妃怀中一塞,说了声:“站我身后。”拔出昆吾剑,手腕一抖,剑锋一翻,犹如劲风扫落叶,几个蒙面刺客节节败退,抱头鼠窜着逃离了赵府。 屈巫并不追赶,剑入鞘,回头向安王妃看去,见她虽然脸色有点发白,却并不慌乱,依然是紧紧地抱着赵武。再看赵姬吓得花容失色,藏在案几下索索发抖,完全顾不上儿子。 受了惊吓的赵武,此时忽然哭出声来。一个宫女走过来从安王妃怀中抱下赵武,赵姬方才醒悟自己的狼狈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佯作镇定。 王室宗亲们从地上爬起,个个心有余悸。一阵短暂的沉默,有人提出了告辞,差点连命都丢了,还吃什么酒宴,是非之地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晋王室的男人们竟都不如一个安王妃,惭愧!屈巫在心中暗叹一声,朝赵姬走去。 四十八 雾里看花知冷暖 云中望月叹悲欢 屈巫冷着脸走上前,对赵姬说:“大公主,回王宫吧,这外面总比不得王宫安全。还是小心为好。” 赵姬已经镇定了许多,见大家纷纷离开,她也不上前相送。看着屈巫含羞带笑地说:“你又一次救了我们母子,如何报答才好呢?” 一旁的安王妃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对屈巫说:“妹夫,走吧!” 屈巫的眼睛里现出一抹笑意,冲安王妃点了点头,随着她向大门外走去。不知为何,走在她身边,他竟然有种很温暖的感觉。那一瞬,他想起了母亲。 安王妃慢慢地走着,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桃子特别喜欢花草。那一年,她种的夕颜花开了。一天夜里,狂风暴雨,她不顾身怀有孕,跑到院里为花撑着伞。第二天,她就病了。我去看她,问她何必这样,一朵花而已。” 安王妃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桃子说,爱它就应该为它挡风避雨。若仅仅在它开花时欣赏它,那只是喜欢而已。那时,我尚不知她与子夷的苦恋,也不知那花是他们共同种下的,却为她的话所感动。” 屈巫微微悸动。挡风避雨,我为她做的何止是挡风避雨。可她实在是太不应该,太辜负我了。屈巫的心里一阵难过。 许久,他喊了声:“二姐。”却没有下文。他终是咽回了自己想说的话。 安王妃却是一脸欣然。刚才酒席上他称她一声二姐,似是不情不愿,现在却自然了多。她已无需多说,对这个聪明的男人,响鼓何须重锤。 安王妃微笑着说:“若是在别处也就罢了。既到了新绛,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啰嗦一二。都是自家人,还望妹夫莫见怪。” 屈巫默默地看了眼安王妃,没有说话。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自始至终,她都没说一句他的不是,却将她的想法和态度,完完全全地表达了出来。传说安王与她非常恩爱,只是不知她与安王,到底是谁为谁挡了风避了雨。 赵府大门口,灯火通明,宾客们一一离去。安王妃上马车前,微笑着对送她到马车前的屈巫点点头,手稍稍地伸了一下,就在丫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离去。 屈巫突然感觉手中一凉,继而是湿哒哒的感觉。安王妃塞给他什么?他转身向屈府走去,不过几百步远,就到了屈府大门口。 门口悬挂着耀眼的灯笼,随行的弟子早已上前喊开了门。跨上台阶,屈巫摊开了手上的东西,竟是一条湿透的麻布巾。微风过,一阵酒香。 原来安王妃的酒全部倒在了麻布巾上,简直变戏法一般,自己坐她身边都没看出来。难怪她说二十多年从未醉过。她将这麻布巾塞给我干什么?不是为了告诉我她没喝酒吧?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院中,几个弟子正在嬉闹着,见屈巫来了,赶忙毕恭毕敬地站好。屈巫脸一沉,说:“衣服怎还没换?有没有被人发觉?” 几个弟子争先恐后地说:“门主,放心吧,绝对没人看见。那边的宅子太大,围墙边根本没人。” 屈巫低声斥道:“那也不能大意。” 几个弟子离去,屈巫想了想喊过随行的弟子,将手中的麻布巾塞到他手里,悄悄地嘱咐一番,这才回了主屋。 主屋是个三大间的房子,东边做了寝室,里面很大,依然用织锦做了帘幔,三面雕花大床,轻纱如烟。西边是书房和琴房,两者之间有个雕花通透的拱形门,既相通又稍稍隔断。 最中间的一大间是起居间兼会客的地方,有个宽宽的软榻,软榻上有靠枕,方便临时休息。东南角有围成一圈的太师椅,椅上都有精美的织锦椅搭和椅垫,方便来人叙话。 他一人住,确实太大了些。屈巫心中突然一阵烦闷。筑风怎还没回来?征书和伊芜也快到了吧? 他朝琴房走去。净手净心,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伸手拨弦,却是一声低沉郁闷之声;再一拨弄,心儿为之一颤,声声犹如松风怒吼,充斥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转瞬间,几许怨愤,几许悲壮,从他的指间缓缓流出。 静夜思,驱不散。来如流水逝如风。 意绵绵,相思弦。何处来兮何处终? “门主。”拿着麻布巾找郎中的弟子在外面院落喊道。屈巫站起来走了出去。 一阵窃窃私语。屈巫又惊又怒,他想到了酒里面可能有东西,却没想到,酒里面竟然下了很重的催情药。可恶!屈巫的眼前闪过赵姬那妖冶的脸。一个女人怎能做这样的事? 屈巫一阵后怕,冷汗从后脊梁冒了出来。自己为了将她撵回王宫而算计她;没想到差点被她算计了。 若不是安王妃,自己定然在劫难逃。再有定力,被下了那么重的催情药,只能是出乖露丑。安王妃特地不请自来,只是为了护他周全,屈巫的心底升起了一丝暖意。 屈巫又回到了琴房,却再也静不心来。看来,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摆脱赵姬的纠缠。他的手抚在弦上,竟不成调。 琴者讲究琴音与人心的合一,原本他这段时间就心思不定,又横空出现一个赵姬,那里还能奏出什么好曲。 “门主,我回来了。”筑风边喊边走了进来。还真是一对!在株林看到她弹琴,回来看到他弹琴。真不知这俩人在搞什么名堂。 屈巫站起来,走到这边书案旁坐下,看到筑风手中捧着个很精致的木盒,稍稍诧异地扬了扬眉。 筑风将木盒放到他面前,打开盒盖,一阵凉气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把千年寒玉做成的团扇。这么大的一块寒玉并不稀罕,七杀门的密室里保存药材的寒玉柜要大的多。难得是打磨成了薄薄的扇子。 屈巫拿了起来,扇面与扇柄是一个整体,扇柄墨色较深,扇面墨色浅浅,若隐若现血色纹路,对着灯火看去,竟是一副天然的仕女图案。轻轻摇曳,凉风习习。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从哪弄来的?”屈巫问。 筑风嘿嘿一笑,说:“宛丘卖冰块的商家,说是陈王宫里的旧物。” 屈巫微微勾唇,好一会才幽幽地说:“去了株林,为何不当面给她?” “我觉得还是您自己送夫人比较好。”筑风看着屈巫小心翼翼地说。 “有这必要吗?”屈巫说着,将团扇放回盒中,缓缓地盖上盒盖,推到了一边。 就是嘴硬,明明很想念她,偏偏不承认,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了!筑风一阵腹诽,却笑着说:“夫人现在的琴弹得非常好了,要是与您合奏一曲,说不定能绕梁三天呢。” “几时学会说话了?”屈巫睃了一眼筑风。就她那水平还想绕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能弹出调子就算不错了。 无论如何也要劝你自己去趟株林。去了,也许一切都烟消云散了。筑风擦了擦头上的汗,咬了咬牙说:“夫人说,株林庄园的千年寒冰,她这辈子都用不完了。事实上庄园里一块冰都没有了,她是真生您气了。” 屈巫抿了抿唇,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帖子,说:“征书和伊芜这两天能到吗?吕老庄主发了英雄帖,准备一下,套个大马车,带他们三个一起去。” 筑风接过帖子,见是吴国东湖山庄庄主吕阳邀请天下群雄,缉拿江洋大盗风震雷。筑风疑惑地看着屈巫,几百年来,七杀门独步江湖,从不沾惹江湖的恩恩怨怨,门主何时与吕老庄主有来往了?而且还接了他的英雄帖。 筑风见屈巫很是笃定的样子,就不再疑虑。门主向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份心自己还是少操吧!作为他的近侍,只要管好他的生活就行了。 想到他的生活,筑风又将思绪转了回来。他不死心地说:“那个叫芹香的女人真不简单,居然把两个笨丫鬟调.教的像模像样。正好看她做了杨梅羹送给夫人吃,看上去就流口水。” 不等屈巫说话,筑风又说:“不过,她对我一点也不客气,还说什么,一个犯傻也就罢了,偏偏两个都犯傻。她是说我和您吧?说我就算了,竟然还敢说您。您是不是去教训一下她?” 筑风竟也学会装傻充愣了,明知道人家说的犯傻之人与他无关,真是难为他了。屈巫终于笑了笑,说:“好了,回去休息吧。说了半天累不累啊!。” 筑风只得告退。屈巫渐渐地收了脸上的笑意。千年寒冰,你一辈子都用不完?应该是我这一辈子都被你送进了冰窖,将我的心凝成了寒冰吧。 一个犯傻,两个都犯傻?我与她这是犯傻吗?外人哪里知道我的苦?出了这样的事,我还得在人面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屈巫走到了院落里。花台上争奇斗艳,花香四溢,苍穹上明月高挂,繁星闪烁。如此良辰美景,却无人相伴共赏。唯有他的一声长叹。 花好月圆,却没有人长久。原以为,我和你这一生相伴永远,择一城终老,共一人白首。没想到,你竟是这般负我。你太不应该了!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包容你,可这事超越了我的底线,我无法谅解。 四十九 赵姬追寻自留情 师徒笑对独送客 天高云淡,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树上的知了,紧一声慢一声地叫着,好似不把人的心叫碎了不罢休一般。 屈巫站在院落里的一棵树下,负手而立,眼眸深处藏着无尽的忧愁。 今年的夏天真是有些异常,她从昏迷中醒来不过几个月,身体应该没有完全恢复,有孕在身,能安然度夏吗? 到底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心,屈巫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诫自己,要把姬心瑶从自己的脑海里摔出去,可只要一闲下来,她就会冒出来,或是巧笑倩兮,或是佯嗔薄怒,怎么赶也赶不走。 真是没出息,怎就忘不了她?这样一个女人,你还担心她什么!屈巫恨恨地骂着自己。 “门、门主。”紧张而胆怯的声音传来,一个守门的弟子喊道。 屈巫从沉思中惊醒,不等他发问,他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院落外,一个女人正袅袅娜娜地走来,那个女人是赵姬。 “屈公子,好清闲!”随着娇媚的声音,赵姬已经越过守门的弟子,走到了屈巫的近前。 屈巫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怒意。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不经通传,直接就闯进人家主屋。 他的眼光掠过赵姬,向跟在后面的弟子看去。弟子暗暗叫苦,完了,今天这顿责罚是免不了的。主屋院落,他们平时都不可以随意进,偏偏这个女人,他们拦都拦不住,直接就闯了进来。 赵姬的丈夫是赵盾的长子,当年他们与赵盾一起住在主宅。这个别院,是赵盾其他几个儿子住的,她虽然不是经常来,但里面的布局她是知道的。守门的弟子哪里知道这个缘由,看她径直往主屋而去,只得先跑过来告诉屈巫。 屈巫缓缓地挪动脚步,走了几步,正好在房门口站下,才不紧不慢地对守门弟子说:“玩忽职守,去筑风那里领罚吧!” “遵命!”守门弟子毫不违抗地说着,转身而去。 屈巫一身天青色的长衫,头顶一只银色发环,乌黑光滑的头发垂在背后。仅这静静站立的卓然身姿,就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赵姬痴痴地看着他。屈巫当她面责罚下人,明摆着是打她的脸,可她却自动忽略了这层意思。反而认为屈巫的威而不怒,有着不同凡响的魅力。 屈巫这才看着赵姬,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说:“大公主,你更清闲。” “可不是嘛,我们心有灵犀。”赵姬轻笑,随着身体的晃动,头上的珠环翠珮一阵乱响。 仙人掌也带刺,与玫瑰是一样吗?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顺杆子就爬上来了。屈巫心中一阵腹诽,却波澜不惊地说:“这么说,我们的想法一致?那天宴席上的刺客,你认为会是谁?” 赵姬尴尬地笑了一声,眼睛转了转,说:“这个嘛,说来话长,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说罢,身体动了动,意思让屈巫请她进屋。 前天安王妃说姬心瑶来了,想来考证一下?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屈巫在心里冷冷一笑,说:“请吧,去前面花厅。” 赵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不是说姬心瑶来了吗?我偏要看看是真是假。来新绛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她人影,说不定早已故态复萌,跟别人跑了吧。 “屈公子,你夫人来了,难道我不该去拜望一下吗?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呢!”赵姬振振有词地说着,接着,故意开玩笑似地说:“何必舍近求远去花厅呢?” 屈巫面沉似水,不悦地说:“拙荆路途劳顿,身体不适,正在休息,不便打扰。大公主的美意心领了。”说罢,一点也不客气地回身将房门关了起来。 赵姬神色一滞,屈巫这一脸紧张的样子,到底是怕打扰了姬心瑶的休息,还是她根本就没来? “师傅!”一声清脆的声音,伊芜和夏征书出现在院落门口,他们快步走了进来。 “师傅!”夏征书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眼睛朝赵姬睃了一眼,闷闷地站在一旁。 “安顿下来了吗?”屈巫的脸上现出了笑意。 “还没呢,听说您给我们住的地方都取了名字。伊安小筑,真好,我听着就喜欢。”伊芜很开心地说着。 “征书,你呢?喜欢吗?”屈巫问道。 府邸西边有好几个小院落,屈巫各取了他们名字中的一个字,给其中的三个院落起了名字。屈狐庸的院子是砭庸居,夏征书的院子是书剑閣,伊芜的院子叫伊安小筑。 夏征书没有说话,却又朝赵姬睃了一眼,神情很是不爽。屈巫微微一笑,这个孩子自姬心瑶走后,一直就闷闷不乐,看来又要误解了。 伊芜见夏征书不吭气,赶紧打着圆场说:“书剑閣,文武双全,比大师兄的砭庸居霸气多了,二师兄岂有不喜欢之理!” 赵姬见他们师徒说话,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心中的气早就不顺了。又见伊芜乖巧可人的样子,更是酸水直冒。她的眼风扫过夏征书和伊芜,毫不客气地停留在伊芜身上,嘴角扯了一下,讥讽地说:“想不到你还收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徒儿。” 屈巫淡淡地说:“她是妻妹,能不收吗?” 妻妹?说的多自然。赵姬的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故意说:“你夫人不是郑国最小的公主吗?” 屈巫的脸上现出了不耐烦,这女人怎这样难缠,没完没了的。可他不敢离开,他真怕赵姬会不顾一切地推开房门闯了进去。让她得知姬心瑶没来,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他好歹还要在晋国住上一段时日,他还要利用晋国为自己报仇。 伊芜见屈巫看了自己一眼,立刻领会到了屈巫的意思,她对赵姬说:“我们郑国,但凡王室宗亲的女儿,一律姐妹相称。”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屈巫微微勾唇。伊芜这番话既回答了赵姬的疑问,又避免提起她当年随姬心瑶媵嫁而造成屈巫的尴尬。 赵姬心中的愤恨已经到了极点。好不容易今天一个人跑来,连个宫女都没带,儿子也丢到了宫中,自己这得冒多大的风险,一点也没查出姬心瑶到底来没来不说,还被他们师徒推来挡去的。这口气,她怎么也不能咽了下去。 她强制自己按下愤恨,脸上还是露出不屑的神情,说:“这么说,你是郡主?” 伊芜微微一笑,说:“是啊,但公主姐姐待我如同亲妹妹。” 屈巫怕赵姬再纠缠下去,只得说:“大公主,你回宫吗?我有点事去王宫,要不,我们一路?” 见屈巫下了逐客令,赵姬怏怏地说:“那好吧,我改日再来拜望你夫人。” 一直在一旁不说话的夏征书,此时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师傅,我公主母亲来了?”说着就要往屋里跑,却被伊芜一把拉住,说:“我们先去住下,待会儿再来。” 赵姬一愣,他这个徒儿称呼姬心瑶为母亲?姬心瑶有这么大的儿子?看来是前夫的!屈巫还真是爱屋及乌啊! 她不怀好意地问:“他是你夫人的儿子?” 屈巫见她如此无礼的话都能说出,实在是忍无可忍,就重重地回道:“也是我儿子!” 夏征书心头猛地一颤,竟然抬着头傻傻地看着屈巫。他是很尊重屈巫,但从来只当他是师傅,从未想过他与父亲有什么关联。 此刻,他真的是百感交集,他是因公主母亲而认我做儿子吗?那为什么要撵走她?看伊芜紧紧拉着不让我进屋的意思,公主母亲肯定没来。这女人一脸的贱样,没准就是来勾引师傅的。不过,此时看师傅好像意志还比较坚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筑风和屈狐庸跑了进来。筑风已知道赵姬闯了进来,他听守门弟子一说,赶紧找了屈狐庸来给屈巫解围。没想到,院落里竟然是这样的阵势。 屈巫站在已经关上的房门口,赵姬与他面对面地站着,伊芜紧紧地拽着夏征书的胳膊,夏征书的意思好像是要进屋去。 “师弟、师妹,你们怎都在这?太吵了吧?”屈狐庸说道,他看都不看赵姬一眼,直接当她不存在。 “是啊,是太吵了,我们这就走,师傅也说要去王宫有事呢。”伊芜似是提醒屈巫。 屈巫微笑着对赵姬说:“大公主,走吧!”说罢,抬腿向外走去。 赵姬看了看屈狐庸,见他和屈巫有几分相似,明白他才是屈巫的真正儿子。见他一脸敌意,只得挤出一点笑容,冲他点了点头,紧随着屈巫走了出去。 “哼,妖妇!”夏征书冲着赵姬远去的背影骂道。 “师傅都懒得理她,她还纠缠不休。”伊芜也很不忿地说。 屈狐庸说:“莫操闲心。你俩赶紧收拾一下,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啊?去哪?”夏征书问道。 屈狐庸笑而不答。伊芜看向筑风,筑风一脸无辜地说: “别看我,我可不知道。总之,是个好玩的地方。” 夏征书对伊芜使了个眼色,俩人出其不意地一人抱着筑风的一条胳膊,将其拧到了背后。 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传到了前面,刚刚走到大门口的屈巫,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五十 为大计屈巫辞行 弄小苦赵姬练功 屈巫和赵姬到了大门口,赵姬见屈巫根本没有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意思,只得悻悻地上了马车,独自往王宫而去,在车厢里还几次回头,确认屈巫的马车跟在自己的马车后面,心中稍稍好受一点,随即,又转开了主意。 屈巫在偏殿里见到了晋成公,详细地说出了自己联吴疲楚的计划,提出自己亲自去实施,即日动身去吴国。但为了计划的周密性,以防走漏风声,他将借口去东湖山庄,应邀参加吕老庄主的武林聚会。 晋成公连连点头。屈巫这一计策将把晋国的宿敌楚国架到了火炉上烤,楚国将腹背受敌,疲于奔命。他相信,凭着屈巫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可以说动吴王(注)。只要吴国牵制了楚国,晋国拿回在中原的霸主地位指日可待。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密谈了近一个时辰,这在晋成公的历史上绝无仅有。他即位之后,一般情况下,有什么事都是在朝堂上三言两语地布置下去,即使遇到需要认真谋划的大事,他也不过找几个心腹大臣商议一番,像这样促膝谈心般的长谈,他还真是第一次。 两人欢谈正甚,忽听得大公主求见。屈巫起身告辞,晋成公却连说:“不妨,不妨。”说话间,赵姬已经跨了进来。 赵姬一见屈巫,故意作出稍稍吃惊的样子,说:“屈公子也在这?太好了,我正要向父王请求一件与你有关的事呢?” 又出什么幺蛾子?屈巫眉头微蹙,只得默不作声地坐着。晋成公饶有兴趣地看着赵姬,神态竟是很欣赏。屈巫将离开晋国一段时日,他刚刚还在心底掂量着原先的打算,女儿就自己跑来了。 赵姬说:“父王,前日武儿周岁宴,又出现了刺客,幸亏屈公子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这两天,女儿就在想,要是能学得一二防身之技,总比出现险情时任人宰割好。” 赵姬眼睛睨了一下屈巫,理直气壮地说:“所以,女儿就想拜屈公子为师。父王,您可允许?” 晋成公笑着说:“屈特使是天子重臣,七杀门里的人个个武艺高强,父王岂能不准?” 屈巫见这父女俩一问一答的不亦乐乎,仿佛这事只要他们同意,他就会屁颠屁颠地落实一番,心中既好气又好笑。居然被她耗上了!若说不收外人为徒,她肯定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看来,不让她吃点苦头是不会作罢。 他说:“大公主想法确实很好。只是习武一般都在筋骨柔软的年少时练起。若是成年人初学,那苦,大公主可能吃不下。” 赵姬一听,有门儿,屈巫并未回绝说不收她为徒,而是担心她吃不下来的苦。她赶忙笑着说:“我能吃苦的,一定能。” 屈巫也笑着点了点头,转向晋成公说:“大王,大公主既然愿意吃苦,那就好办了。但七杀门门规森严,收徒有一定条件,在我这里肯定是不能坏了规矩的。” 屈巫暗自庆幸没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七杀门的门主,否则,以赵姬的歪厮缠,她肯定会大言不惭地说出让自己改了规矩的话来。 “那是自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晋成公只得附和着。看来,是女儿看上了他,他却一点都没动心。 “那我这就教大公主扎马步,等我从吴国回来,大公主这基本功若是能达到七杀门收徒的要求,我再正式收她为徒如何?”屈巫貌似很诚恳地说。 赵姬一听喜出望外,只要自己成了他的徒弟,与他朝夕相处,他还能跑出自己的手掌心吗?就是姬心瑶在他身边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干瞪眼。待到生米煮成熟饭,哼,一纸休书送她走,她还能把天翻过来? 赵姬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小手在向自己召唤,她信心满满地看着屈巫,见他答应的那么爽快,感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头,却又挑不出来毛病。 不对,等他从吴国回来?他要去吴国?什么时候回来?赵姬疑惑地问:“你要去吴国?” “大王派我去公干。”屈巫正色说。 赵姬说:“什么时候回来?” 屈巫看了眼晋成公,说:“快则半年,慢则一年。” 啊?这么长时间,黄花菜都凉了,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赵姬的心沉了下去,跟他一起走肯定不现实,不要说屈巫肯定不同意,就是同意自己也不可能,毕竟儿子太小。万一嫁不成如意郎君,儿子才是自己后半生的靠山。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行,那我先学基本功,等你回来再收我为徒不迟。” 晋成公乐呵呵地频频点头。他知道屈巫会回来的,虽然说是奉天子令帮他重振晋国,以牵制楚国。但屈巫的私仇,导致他不得不依仗晋国,而且,他会尽全力帮助晋国强大起来。只要女儿有决心,不愁屈巫不上套。 “请吧,大公主。”屈巫说着,走到了殿外。 已近黄昏,如镶了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屋外,热气蒸腾,没有一丝风。 屈巫走到空地中间,做了个扎马步的姿势。太阳斜射下来,落到他身上,竟如梦幻一般的金光璀璨,煞是好看。 几个阉官见大公主要学武功,纷纷好奇地站到了阴凉处看热闹。晋成公也站在偏殿的窗棂后,远远地看着。 赵姬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虽然已是落日,但依然有些炙人。有心想到一旁的树荫下,又怕屈巫说她不能吃苦。硬着头皮走到屈巫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做着扎马步的姿势。 屈巫侧脸看了看赵姬,一本正经地说着:“重心下移,意守丹田。” 他站立起来,俨然如师傅一般抬起她的胳膊放平,又踢了踢她的脚,让她两腿分开,然后又搬了搬她的头颅,让她一动也不动地平视。 屈巫绕着赵姬走了一遍,不停地说:“重心下移,意守丹田。”说着,又踢了踢她的脚,说:“双脚保持肩的宽度。” 没坚持一会儿,赵姬的腿就抖了起来,汗也流了下来。四周一点风也没有,只有地面升腾的热气,而那看上去散散漫漫的阳光,照到脸上竟是火辣辣地痛。 赵姬强撑着,她转脸向屈巫看去,只见他背着手,站到了树荫下,眼中含笑地看着她。稍一走神,她的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旁边的阉官立刻就有捂了嘴的。 屈巫走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赵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掏出丝帕擦汗,一眼瞥见那几个阉官,愤恨地喊道:“你们是死人吗,不知道给本公主送杯茶水啊!” 见屈巫的神情,赵姬暗恨一声,咬咬牙又扎起了马步。屈巫一言不发地继续纠正她的姿势,等她摆正了姿势,自己又走到树荫下观看。 终于,赵姬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回,没等她爬起,一个阉官就端了托盘,托盘里放着杯凉茶,走到了赵姬面前。赵姬拿起凉茶,正要喝,屈巫走过来说:“习武时出汗不能喝凉的,换杯热茶。”他这话倒是真心,虽然想让赵姬吃点苦头,但他并不想害她。 赵姬只好悻悻地放了下来。忽然察觉自己还坐在地上,她一咕噜爬起来,喘着粗气问:“屈公子,这基本功得练多长时间?” 屈巫见她已是发髻凌乱,钗环歪斜,脸上厚厚的脂粉,也被汗冲出了数条沟壑,更可笑的是鲜红的口脂,不知道怎么被她抹到了额上。 屈巫朝旁边的几个阉官看了一眼,见他们都拼命地忍着笑。他却冷着脸说:“ 每天都得练上四五个时辰。” “啊?”赵姬惊呼一声,每天都得练四五个时辰,自己还要不要活了。她扭着身子娇声说道:“能不能不练?” 屈巫诧异地说:“那我如何收你为徒?” “破例,不行吗?”赵姬飞了个媚眼。 幸亏是遇到我这胆大的,要是遇到个胆小的,就你现在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样子,一个媚眼会吓死的人,知道不?屈巫恶毒地腹诽着,却换了副笑眯眯的面孔,对赵姬说:“破例?肯定不行。大公主,不着急,慢慢来。时间长着呢。” 晋成公始终没有出来,远远地瞥见赵姬狼狈不堪的样子,感觉屈巫似乎是有意为之,可他一番冠冕堂皇的收徒规矩却也没什么破绽。他到底忍住没有出来,就是出来,能说什么呢?原本就是他女儿自讨苦吃,他可不想为这事得罪屈巫。 赵姬看着屈巫,欲哭无泪。这个基本功,自己根本就练不出来。他的意思必须要过关,怎样才算过关,还不是他说了算。不要说自己练不出来,就是练出来了,他说没过关,还不是白忙活? 赵姬似是明白过来,想要屈巫收自己为徒,可能性极小。可她怎能甘心?思前想后,这是唯一接近屈巫的途径。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笑着说:“说的对,我们不着急,来日方长。” 确实有偷梁换柱的本事,说个话都能偷换概念。屈巫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说:“好,你慢慢练,来日方长。” 说罢,朝一旁的几个阉官点点头,阔步离开了晋王宫。 注:吴国为子爵,姬姓,自称王。此时的吴王为寿梦。 五十一 独思量无语凄凉 寻嫁妆有心琢磨 却说姬心瑶在筑风走后,心情很是波动,晚饭没吃下多少,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 芹香赶紧跟了上来,见她心事重重,也就陪着她默默地走着。或许,屈巫让人送来冰块对她还是有点触动吧?到底还是担心她怀孕辛苦,怕她受了热。 姬心瑶自回株林庄园后,几乎就没到过大门口。散步一般都是在后面的花园,草地、树林、湖泊,凉亭、回廊,应有尽有,占地很大,她每次只能转悠一个小角落。 也许,她是怕看到大门口右侧的偏院而伤感,一想到房庄主,紫姜还有忠儿等人,她的心依然很痛,依然忍不住要落泪。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没有去后面花园,而是径直往大门口走去。 猛地,她停下了脚步,芹香也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家丁抱着一只信鸽走了出来,信鸽的腿上拴了个极细的竹管。一声口哨,信鸽飞上了天空,朝晋国方向飞去。 原来,自己是在别人的监视下生活。姬心瑶怔怔地站在那里,心里打翻了五味酱。这是在乎我的安危,还是对我有所防范? 芹香不明所以,这信鸽是给谁送信?她来到株林庄园后,对七杀门弟子冒充的家丁,确实有些怀疑。但她以为可能是郑王室派来守护姬心瑶的,就没有多问。 姬心瑶默默地转回了身。看来,自己是得考虑一些问题了。再有几个月,孩子就生下来了,难道还要在别人的监视下生活吗? “芹香,明天陪我去下府邸,我有点嫁妆在那里。”姬心瑶忽然说。 芹香一愣,嫁妆?难道是株林庄园没银子了?她还真没过问,每天需要什么食材就打发前面的家丁去买。夏御叔留下了富可敌国的家产,只是宛丘府邸和株林庄园收入渠道不同。 “公主,是不是银子不够花?”芹香问道。 姬心瑶淡淡笑道:“不是,我记得有个匣子,里面有大哥给我的一点东西。我想拿来看看。” 姬心瑶早已忘了自己的嫁妆。那日,芹香说起夏御叔名下的农庄,她突然想起姬子夷给自己的陪嫁,好像在郑国与陈国交界处有几个农庄,还有什么商铺,都在她名下。契约全部放在一个匣子里,她甚至都没打开看过,一直由紫姜保管着。后来,她放到了府邸的密室里。 夏御叔死后,姬心瑶未分割家产,只让芸香和芹香她们代为掌管,待夏征书成人后再还给他。夏御叔活着时,对这两个侍妾赏赐也很多,她并不需要为她们的生活担忧。 而她一波三折,也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生活问题。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需要考虑了。 已经再嫁了屈巫,继续用夏御叔留下的家产,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至于屈巫,自己当时心中还有一番念想,从纵横谷离开时,彼此都装了糊涂,都没提休书。现在弄成了这样,还要他管着自己的生活,有意思吗? 芹香见姬心瑶这样说,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有点担忧地说:“这一路颠簸,再说天也热了,会不舒服的。要不,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去拿吧。” “这段时间你把我调养得很好,应该没问题。”姬心瑶微笑着说。她在想,孩子生下来,我就该离开了。当然现在要把一切都准备好。 芹香陪着她继续转了一会儿,回去后吩咐静影静月侍候她沐浴,又去厨房给她做了碗夜宵。芹香顺便问了下厨房里采买的家丁,方知株林庄园现在的一切用度都是屈巫安排的。而以前的收入渠道,由于这几年变化莫测,早已断了。 第二天一早,芹香吩咐一个家丁套了马车。七杀门弟子冒充的家丁,一见姬心瑶上了马车就慌了,想拦也不敢拦,只得又赶了辆马车跟在后面。 不过半日功夫,马车就到了宛丘。姬心瑶撩起车帘,看着依然繁华的宛丘城,竟有着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阵伤感涌上了心头。 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府邸,芸香见姬心瑶来了,自然是恳求她不要回株林了,干脆在府邸待产。姬心瑶谢绝了芸香的好意,她不想再给她们带来什么麻烦。但她还是在府邸住了一晚,一天来回奔波,有些担心身体吃不消。 府邸里的主屋,依然保留着她和夏御叔生活时的原貌。姬心瑶四处看着,抚摸着当年夏御叔精心置办的家具,重重地叹了口气。御叔,对不起,一切都变了样,纵然你现在活过来,我们也回不去了。 她开启了藏在主屋里的密室,满室黄金和珠宝熠熠生辉,她只拿出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红木雕花的匣子。打开看去,竟然是一叠帛书契约。她一一翻看,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大哥,你陪嫁这些东西的用意,是想表明心瑶可以一辈子不吃夫家饭,不穿夫家衣。却没想到我真的会有这么一天,需要用嫁妆来生活吧!大哥,真的要谢谢你。有了这些,心瑶才有独立生活下去的底气。 宛丘最繁华的地段,像棋盘一样有着八条街道。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姬心瑶没有想到,其中一条街,竟是她的私有财产。 当年姬子夷除给她陪嫁了满屋的家具和上百抬的衣物玉器珍宝外,还给她陪嫁了六个农庄和一条街的商铺,那街上有绸缎庄、成衣铺、珍玩斋、米铺和酒楼,等等。要想在这繁华地段盘下一条街的商铺,可以想象当年姬子夷是花了怎样的周折和代价。 匣子里另外还有一块帛书,写着宛丘商铺一条街全部交给了一个大掌柜,那人名叫郑发,是姬子夷世子府的一个阉人。 姬心瑶仔细想了想,记起了郑发,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是大哥赐的姓名。他白白净净,矮矮胖胖,看上去很温和,说起话来笑眯眯的。 第二天早饭后,姬心瑶告别芸香回株林,芹香依然跟着她,芹香十来岁的女儿萱儿吵着也要一起去。芹香当初是想等姬心瑶反应期过了,身体状况好了,就接女儿去株林住上一段时间,毕竟女儿还小,她也丢不下。 可当芹香得知株林的一切开支都出自屈巫时,她改变了主意。女儿去了,还得再带上两个丫鬟,虽然也花费不了多少,但看上去总归不好。而她也不好提着银子交给株林管事的家丁,那也太打屈巫的脸了。 “就让萱儿去吧!”姬心瑶心里挺过意不去,因为自己弄得人家母女分离。她现在确实离不开芹香,一切都得等孩子生下来。 “谢谢公主母亲。”萱儿也和夏征书一样称呼姬心瑶。她虽是庶女,却是独女,夏御叔在世时对她很是宠爱,也养得她有些娇气。 芹香只得让人又套了辆马车,简单收拾了衣物和用品,让服侍萱儿的两个丫鬟也一起跟去。 一行三辆马车出了府邸。姬心瑶突然对赶车的家丁说:“去大街。” 依然陪着姬心瑶在前面马车上的芹香问道:“公主,是要买什么吗?” “我想去绸缎庄看看。”姬心瑶答着。 芹香略为有些担心。她是带了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但她没想到姬心瑶要买东西,她知道姬心瑶的衣物都是极好的,万一自己身上的银子不够,岂不太难看了。 “孩子出世后的衣物,芸香已让仆妇和丫鬟们在做了,都是上乘的料子,极柔软的绸缎,冬衣里的丝绵也非常轻暖,你放心好了。”芹香赶紧说着。 姬心瑶点点头,没有多说。此时,她觉得说一声谢谢过于苍白。当年夏御叔娶她时,赶走了他全部的女人,唯独留下这两个通房丫头,不仅仅是看在自小侍候他的情分上,应该是这两个女人的善良和体贴。 马车到了属于姬心瑶的那条街。她下了马车看去,尽管天气热了,街上依然熙熙攘攘,尤其是绸缎庄和成衣铺里面人多,可能都是急于添置夏衣吧。 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一处源源不断的财路。从没想过银两与自己有何关系的姬心瑶突然心生感叹。她跨进了绸缎庄,芹香赶紧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进去。 姬心瑶站在店铺里上下打量着,店里几个伙计正在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一时也顾不上她,只得喊道“这位夫人,请稍等。”能到这个绸缎庄来的非富即贵,伙计尽管看着姬心瑶面生,依然很客气。 姬心瑶微笑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终于有个伙计跑到她的面前,问道:“夫人,您需要什么样的料儿?” 姬心瑶站起来,装模作样地选了几块绸缎,问道:“你们掌柜的在吗?” 伙计看了姬心瑶一眼,热情稍稍减了一些,看上去这位夫人还挺贵气的,就这么几块料子,还想找掌柜压价? “掌柜很忙。夫人,我给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姬心瑶掏出一包散银递给伙计,说:“够吗?我见你们掌柜是另外有事。” 伙计不用掂量那包散银,也知道绰绰有余。“稍等。”他看了一眼姬心瑶朝内堂走去。 五十二 细谋划他日大隐 惟愿望此生深藏 伙计看了一眼姬心瑶,朝内堂走去。少顷,里面走出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表情阴鸷地走到姬心瑶面前,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姬心瑶上下打量着他,见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精光,鹰钩鼻,薄嘴唇,皮肤惨白,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郑发呢?怎么是这人?他是绸缎庄的掌柜?也许郑发是大掌柜,不会轻易露面? 她微微一笑,说:“我有点私事,可以单独说吗?” 掌柜深深地盯了一眼姬心瑶,没有说话,做了个手势,请姬心瑶随他进后堂。 姬心瑶点点头,对芹香说:“你把这几块料子拿到马车上去,等我一会儿。” “公主,我随你一起吧。”芹香不放心地说。 “没事的。去吧。”姬心瑶说。 掌柜听到芹香称呼姬心瑶为公主,浑身一怔,原先硬挤出的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转身朝里面走去。 姬心瑶走进后堂,迎面正墙上一排柜子,柜门上都挂着青铜大锁。一侧有个很大的书案,书案上摆着几卷竹简,其中有一卷正摊开着。姬心瑶睨了一眼,见上面全是往来账务。 另一侧有一个软榻,和几张硬木圈椅。姬心瑶不客气地走到软榻上坐下,才说:“你是这铺子的掌柜?” 掌柜略一沉思,说:“是的。” 姬心瑶盯着他,问道:“郑发呢?让他来见我。” 掌柜故意睁大了双眼,脸上显出激动的神情,惊喜地问:“您是、公主?” 姬心瑶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帛书,朝他晃了晃,又收了起来。继续问道:“郑发不在这里?”姬子夷留给她的帛书上,说郑发平时都在绸缎庄,各个商铺有各自的掌柜,但都归郑发统一管理。 那掌柜直勾勾地盯着一叠帛书,眼睛闪出了一丝光亮。看来,这女人是姬心瑶无疑。不是说她被掳到楚国下落不明吗?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公主,可把您给盼来了。郑发大掌柜早已、早已仙逝了。” 死了?没看出他身体有什么毛病啊,怎么就会死了?姬心瑶问道:“你起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郑发是生病吗?什么时候的事?” 掌柜从地上爬起来,说:“小的叫黄荣。大掌柜是去年得了急症,一时三刻就断了气。报了官,确认大掌柜是暴毙。” “那现在这条街是你在管?”姬心瑶站了起来,走到那排柜子前,伸手晃了晃上面的青铜大锁,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 黄荣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说:“小的一直追随大掌柜。大掌柜临终前让小的代管,等待公主到来。”紧接说:“公主,您现在是要看账目还是提银子?” 姬心瑶微微一笑,说:“都不是。这条街的后堂有没有能住人的院落?” 黄荣的心一沉,她这是要派人来全面接管?这一来,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契约就在她身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她下去陪郑发算了,然后拿着契约去官府改成自己的名字,这后半辈子可就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 不行,现在要是弄死她,她的人就在外面,前面店堂还有客人,大白天的人多眼杂,弄不好鸡飞蛋打。起码现在自己还是这条街的大掌柜,银子都过自己的手,她就是来盘查,这么多年的帐目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清的。 对,还不如先稳住她。黄荣笑眯眯地问道:“公主,您的意思是……?” “半年后我会搬来。”姬心瑶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腹部。半年后孩子生下来,月子也做完了,自己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黄荣看了一眼姬心瑶微微有点隆起的腹部,原来她是要生孩子了。奇怪了,不是说又嫁人了吗?难不成这孩子有问题?否则她不在夫家,躲到这里来干什么?宛丘城里空闲房子多的是,她偏偏要在店铺的后面躲着,看来是又弄出来了不能见人的事。 这女人还真是与众不同。太漂亮了,太吸引人了。 黄荣作出了一副夸张的惊喜表情,说:“太好了。街后面的院落有好几处,但都不是太大,有的伙计住了,有的空着。公主您要不要去看看?” 姬心瑶问道:“有没有闹中取静的?” “珍玩斋后面的院落,原先是郑发大掌柜住的,也稍大一些,在这条街的正中,正是闹中取静的地方。毕竟珍玩生意不是天天都有。”黄荣说。 姬心瑶点头,说:“那就麻烦你给拾掇一下。大约能住下十来人就行了。” 十来人?竟然要带这么多人来?黄荣心里咯噔了一下,满脸堆笑地说:“那个院落住十来人就嫌小了,要不,把旁边的院落围墙拆了,合并成一个大院落。您看呢?” 姬心瑶说:“你看着办吧。”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说:“还得麻烦你,帮我找两个奶娘,两个粗使丫鬟,还有厨子,车夫什么的。” 黄荣的眼底里有了几分不屑的笑意,原来这十来人大多数都是我替你找啊,呵呵,混得可真惨,堂堂公主连侍候的人都没了。 也好,只要你来了,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会将契约弄到手,改到我名下,到那时,弄死你还不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躲在这里无人知道,也就不会有任何人为你出头了。 黄荣这回是发自内心地对姬心瑶表示了欢迎,非常卑微地说:“公主,小的一定让您满意。” 黄荣点头哈腰地将姬心瑶送到了绸缎庄大门外,姬心瑶摆了摆手向一旁的马车走去。 马车旁,芹香正在责骂着萱儿,萱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见到姬心瑶,突然扑过来,往地上一跪说:“公主母亲,我把您的匣子给弄没了。” 姬心瑶赶紧拉起萱儿,轻声斥责说:“萱儿,你是公孙府的大小姐,怎么能在这大街上下跪?成何体统!” 芹香走了过来,惴惴不安地说:“公主,萱儿不懂事,拿您的那个匣子玩,被歹人抢去了,后面马车上的家丁去追了。” “怎么了?莫着急,慢慢说。”姬心瑶安慰着芹香,让她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 姬心瑶进店铺后堂找掌柜,芹香拿着几块料子回到了马车旁。萱儿一见母亲回来,就从后面的马车上蹦下来,想和母亲说话。芹香见姬心瑶迟迟不出来,心中有些担心,也就没心思和女儿说话,站在马车旁一直向绸缎庄张望着。 萱儿见母亲不愿搭理自己,就钻到前面的马车里,看到一个精美的红木雕花匣子,一时好奇就拿到了外面,坐在车厢外仔细地辨认着上面都雕了什么花卉虫鸟。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人,抢过萱儿手中的匣子就跑。萱儿一愣,随即吓得大哭起来,芹香也被吓得六神无主,这可是姬心瑶特地来拿的匣子啊,她说是嫁妆,肯定是非常宝贵的东西。 后面马车上的两个家丁得知后,立刻朝着抢匣子歹人奔跑的方向而去,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姬心瑶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后,轻轻地舒了口气,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将所有的帛书都揣到了怀里。看来,陈国被灭之后,治安要差多了,大白天的大街上都有歹人。自己以后可得做些防范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姬心瑶见萱儿还在一旁抽噎,就抚摸着她的头说:“萱儿,没事的,公主母亲不怪你。” 正说着,两个家丁飞一样掠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捧着那红木雕花的匣子,惊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黄荣站在绸缎庄门口,也是看得心惊,姬心瑶的家丁?竟有如此好身手!那她怎么还要我帮忙找人?一排三辆马车,而且看马车旁边的人对她都很恭敬,她要躲到这里来为什么?难道她是另有目的? 那家丁到了近前,很恭敬地将匣子递给姬心瑶,说:“夫人,看看东西可有损少?” 姬心瑶接过来,并不打开,只微笑着说:“辛苦你们了,我们回吧!” 家丁拿了脚凳,芹香先踩着上了马车,又将姬心瑶拉了上去。姬心瑶在上马车时回头看了一下,见黄荣依然在绸缎庄的大门口看着她,不知为何,忽然间,姬心瑶的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 芹香见姬心瑶不打开匣子检查东西少了没有,估计里面的东西已被姬心瑶拿了出来。只是她想不明白,姬心瑶突然到这个绸缎庄来干什么,而且还与绸缎庄的掌柜私下交谈。但既然姬心瑶不想告诉她,她就不会多问一句。 也许是累了,回去的路上姬心瑶和芹香说了几句话,就阖上了眼睛。当然,她并未真正地睡着。她在想,为什么回头看到黄荣的那一霎,自己的心里会很不舒服。 大隐隐于市,这里是最好的藏身地点。可是郑发死了,这条街虽然属于自己,却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半年后带着孩子到这里来,等于将自己置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安全吗? 五十三 心上冷暖爱别离 人间聚散怨长久 山崖上的屈巫,一袭青衣随风飘飘,手中之剑破云穿雾,宛如仙人凌空飞舞,又似蛟龙腾云翱翔。 姬心瑶藏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一切都在那一刻静止,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了,唯有眼前之人。 猛然间,屈巫一个鹞子翻身,剑尖在空中划出一朵盛开的花朝她送来。犹如春天里最美的花朵,绽放在她的心间。 那是她今生挚爱的人,是她愿意为之舍弃生命的人,不是吗? 可为什么她有陌生的感觉,还有心痛的感觉,是他眼底的犹疑?还是他紧紧抿着的薄唇? 他依剑而立,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慢慢地走上前去,犹犹豫豫地迈出了自己的脚,每一步,都要极大的勇气。 山路在她的脚下一点一点缩短,她终于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终于,她抓到了他的手。他拥她入怀,她在他的怀抱里轻轻地颤抖。温暖如许,却是那么的不真实。 忽然风起,她的手一空,温暖顿失,自己形单影只地立在山崖上。原来真的是梦,一切都是梦,所有的温暖都被风吹走,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山谷间飘来一块天青色的锦缎,上面有无数颗粉色的心在跳动。不,不是无数颗,她记得应该是九十一颗,那是她从纵横谷回到株林前三个月绣的心,每天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 直到那天,他来了,在爱与怀疑之间选择了后者。她的心就空了,再没有跳动一颗。 锦缎上的心全部跳了出来,在山谷里飘啊飘的,像无根的浮萍一样,不知道哪里才是安生的场所。 山谷里传来一个回声,这九十一颗心,是你三个月的希望,是你重生之后的爱,你将它们合到一起,就能找回你失落的爱。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可是,那些心却像流星一样游移着。 她在山谷中飘来飘去,抓了这颗,又跑了那颗。她再也找不回失落的爱了。 大汗淋漓的姬心瑶在鲛绡帐中醒了过来。 鲛绡帐里荧光柔和,姬心瑶坐起来发了一会儿怔,刚才的梦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跳下山崖去找什么东西,找不到,一下急醒了。 她摸了摸后背,寝衣都汗湿了。芹香为她做了好多件宽宽大大的寝衣,让她睡觉时不再穿抹胸,这样穿脱都比较方便,人也不受束缚。 姬心瑶慢慢地下了床,在衣柜里拿出一件寝衣,走到放着盥洗架的一角。 尽管茜窗的帘子是开着的,依然一丝风都没有。她拉上茜窗上的帘子,将干净的衣服放在衣架上,脱了身上汗湿的衣服,用绞了水的帕子,简单地擦了擦身上的汗,套上了寝衣,又拉开了窗帘。 猛地,她顿住了,轻轻地吸了下鼻子,空气中有股冷冽的清香,是她所熟悉的味道。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四下看去,淡淡的月光照在屋里,朦朦胧胧的,但没有任何的身影。 她暗自摇了摇头,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吧!心中嘲笑了一下自己,不是要和他永不相见的吗?怎倒像期盼他来一样。盼他来干什么呢?让他误解自己杀了自己? 她慢慢地向床边走去,她的眼光掠过梳妆台时,感觉到了异样。她停下来看了看,慢慢地走了过去,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她狐疑地打开,里面是一把寒玉扇。 她抬起头来又四下看了一遍。原来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他确实来了,空气中依然有他的味道。她怔了好一会儿,心中一点一点地升起了怒气。 既然来到这里,需要在夜晚悄悄地进入房间?难道见一面都是多余,都会脏了你的眼?不错,你很完美,完美的近乎天人,我在你面前,只能是自惭形秽,只能感恩戴德地接受你的一切。 姬心瑶将寒玉扇拿了起来,她认识这样的寒玉扇,夏御叔有一把比这团扇还精致的折扇,就收藏在密室里。可是,她不需要,谁的寒玉扇,她都不需要。 寒冰,寒玉。真难为你送了这么多,可还有什么能比你更让我寒心的?我千不好万不好,你都不该怀疑我的感情,怀疑这个孩子。从你怀疑我起,我们之间就结束了。我再也不要像个乞丐一样,卑微地接受你的施舍。 “屈巫,今生今世,我们犹如此扇。”姬心瑶冷冷地说着,将寒玉扇摔到了地上。一声脆响,极薄的扇面裂成两半。 姬心瑶慢慢地回到了床边,撩开鲛绡帐,躺了进去。她没有睡去,她依然睁大眼睛看着帐外,她似乎觉得他依然在房中的某个地方。 姬心瑶的感觉是对的,此时此刻,屈巫真的还在房中,只不过他藏在房梁上。 那日,屈巫从晋王宫回府,晚饭后,伊芜就拉着屈狐庸到主屋来找他,要求从郑国走,说她很多年没见到母亲,有点想家了。屈狐庸也在一旁帮腔。 见他们刻意没喊夏征书一起来,屈巫明白是筑风在后面的授意,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从新绛去吴国有两条路,一是取道齐国,直接到达吴国。二是取道郑国,要经过已是楚国一个县邑的陈国,还有宋国,才能达到吴国。路程差不多,但从齐国走,要少几道通关文牒,明显少点麻烦。 屈巫没有多话,同意了伊芜的要求。果然,伊芜和屈狐庸一离开,筑风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借口帮他收拾衣物,将寒玉扇一同放进了箱笼里。 筑风套了辆大马车,在新郑留宿了一晚,伊芜确实回府看了她的父母,见她母亲已被父亲抬了嫔妃,在王府中生活不再受欺负,虽然有些不舍,但第二天一早还是放心离去。 夏征书被筑风事先打了招呼,绝口不提回株林,因而在往株林的路上,三个徒儿都变得沉默起来,他们的眼光不时地看向屈巫,偏偏屈巫一直闭目养神。 筑风对从新郑到株林的路是熟悉的,他留心放慢了速度,终于在黄昏时分,到了一家客栈歇了下来。这客栈距株林庄园不过几十里路。 屈巫依然没有多说话,他明白他们的小心思,只是他自己心里依然过不了那道坎。 晚饭后,筑风拿着寒玉扇进了屈巫的房间,一言不发地放到他床上,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屈巫轻叹一声,思索再三,他在二更时分动身,不一会儿就到了株林庄园。看看已是夜深人静,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想把寒玉扇放到姬心瑶的房间就走。 站在姬心瑶寝房的外面,透过茜窗竟然能看清屋内一切。屈巫不由得有一丝愤恨,天热是不假,可你一人在房间,也不能窗帘都不拉吧。万一有歹人呢? 他轻轻推开窗棂,进了屋里,放下寒玉扇,准备离去。见床上的帐子黑漆漆的,一点声息都没有,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撩开了帐门。 这帐子竟是如此奇妙,里面柔光一点都透不出去,却能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而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难怪她敢放心大胆地不拉窗帘。夏御叔何止是富可敌国,留给她的奇珍异宝也应该很多吧。屈巫的心里又冒出了酸水。 他朝熟睡中的姬心瑶看去,只见她眉头微蹙,好似在纠结什么,又好似在思考什么,细汗密密地沁出了额头和鼻尖。他几欲伸手想为她擦去汗珠,终于还是克制了自己的想法。 睡个觉都不安分。屈巫在心底恨了一声,放下了帐门。 屈巫正要离去,却听到姬心瑶嘤咛一声,窸窸窣窣地坐了起来。他急忙一个飞身上了屋梁。不一会儿,姬心瑶下了床,然后拿衣服换衣服。 见她身子已经有些笨重,屈巫的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在最需要人照顾时,弄得形影相吊。那一霎,他恨不能跳下房梁,将她抱在怀里,好生抚慰一番。可是,他做不到,他知道自己不是圣人,心里的那道坎他过不去。 见她四下打量,屈巫知道她察觉了自己的存在。感觉有些尴尬,虽然原本是夫妻,他们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可他这行为有点非君子。 “屈巫,今生今世,我们犹如此扇。”随着她的话音,寒玉扇碎成了两半,屈巫的心更是碎成了两半。 知道这把扇子是我送来的,却将它摔碎。一把寒玉扇,在你眼里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可那是我大老远跑来送你的,这份情意,你竟弃之如敝履。 是的,今生今世,我们犹如此扇。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你能做下这样的事来羞辱我,我还心心念念放不下你。真是贻笑大方。 屈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屋中,他知道此时的姬心瑶在帐里看着他,他也一动不动地盯着鲛绡帐。 他就那样站着,看着那黑漆漆的鲛绡帐。恍然间,帐门开了,姬心瑶笑吟吟地下了床向他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然而,却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沉静的鲛绡帐没有一点声息。 终于,屈巫轻叹一声,颓然地转过了身,步履迟缓地走到窗前跳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番外二、求后世古人的心理阴暗面积 唐朝以前,我国的民风都比较开放。尤其是春秋时代的女性,思想没有受到任何桎梏。那时,我国刚从母系社会走向父系社会时间不长,群婚杂交也刚刚取缔,兄妹婚嫁,上烝下报都属于正常,甚至野合都天经地义,而且为国家提倡和鼓励。 《诗经》里不乏歌颂当时性关系的诗歌,那些奔放而热烈的诗句,为后人勾勒了一个无穷想象的空间。 有历史学家认为,夏姬的种种行为在当时可以说是本于自然,追逐她的那些男人也无人觉得她是放荡不堪,反而只看到她的魅力。她单纯而本能地活在那个阴谋与野心的时代,宛如一朵罂粟花,绽放于纷繁乱世之间。 宋代之后,朱熹理学逐渐成为后世封建社会正统思想。存天理,灭人欲,越来越盛行。于是,就有人找出了夏姬这样负面的典范,春秋时代的女子有这样经历的何止夏姬一人,为什么单单突出了她,而将绵延了半个世纪的战争风云都归咎于她,这是为什么,好像历史学家们也没给出定论。 但显而易见的是,宋代之后,尤其是南宋开始,男人们打不过人家马上民族,就想在女人身上寻求心理平衡。裹脚盛行足可以略见一斑。从此,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花街柳巷尽风流,女人只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灭人欲。 这是男尊女卑的思想作祟,还是心理阴暗面积的急剧膨胀?或许,这两者根本就是合二为一的。 《传九?六》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於夏姬,皆衷其衵服,以戏于朝。泄冶谏曰: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不令。君其纳之!公曰:吾能改矣。公告二子。二子请杀之,公弗禁,遂杀泄冶。孔子曰:《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 说起《左传》里记载的这个故事,无非是借孔子之口强调,民间多邪僻之事,徒劳无益枉自立法。讲述的是治国理政的道理,而非宣传夏姬的什么。甚至在这段故事里,夏姬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影子存在。 后世古人们却津津乐道起陈灵公与大臣的荒淫,自动忽略了这段故事的目的,大肆宣扬夏姬一女对三男的邪淫,乃至越传越盛,直至弄出了****《株林野史》,意淫出夏姬得了仙人指点,每一与她交媾的男子都视她为处子,甚至采阳大法,青春永驻,沾她身的男子不久都会死去。云云 如果不是后世古人的智商越来越低,那就只能是后世古人的心理确实阴暗。试问,若真有青春永驻的妙法,一代女王武则天还说什么用半壁江山换十年青春?什么样的法子她弄不来?若真有采阳大法,天下男人还不全部死翘翘了?华夏族人还能繁衍至今? 当然,有人可能会说,后世古人也不过是娱乐吧。娱乐是肯定的,只是偏要弄些下流的乱七八糟的事出来,这个心理阴暗面积,到底有多大? 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五十四 欲向未来谋安身 愿为莲子苦心田 姬心瑶在鲛绡帐中,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屈巫。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见他黯然地转身走向窗户。突然间,她感觉他是那么落寞,那么让她心痛。 那一瞬,她想跳下床去抱住他,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他,乞求他宽宥自己的任性,告诉他自己的爱和思念。 可是,她的自尊制止了她的冲动。 为了复仇,我是有过荒唐的历史。你说错不在我,你可以不在乎。可是,你何尝真的不在乎?沉淀在你心里的东西,是永远在那里的。否则,你就不会怀疑我的感情。 对这个孩子究竟从何而来,你监视了我几个月,都想不到与你自己有关?只能是你根本就没相信过我。在你的心底,我就是那种逢场作戏的女人。 算了,缘来缘去缘如水,各自珍重。姬心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房中已没有了屈巫的气息。她没有流泪,这段时日,她流的泪太多了,她觉得自己的泪已经流尽了,她不想再流泪了。 这一夜,她再没有入睡,屋里有点热,她却觉得心口凉凉的。 天刚亮,姬心瑶就起来了,静影静月两个丫鬟赶紧进来为她梳洗。 静影一眼看到地上碎了寒玉扇,赶紧走过去收拾起来。静月依然走到盥洗台前,将热水和冷水兑在一起,试着水的温度。 姬心瑶冷眼看去,心中掂量着这两个丫鬟,谁更可靠一点。要想在七杀门弟子的眼皮底下脱身,她只能带走一个丫鬟,她必须尽早地选择好。她想干脆一个丫鬟都不带,可是,她害怕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此刻,她的脑海里闪过紫姜,喉腔里一阵酸涩。 芹香送来了早餐,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疙瘩,上面飘着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叶。看上去平淡无奇。 姬心瑶先尝了口汤,稠稠的汤竟是滋味绵长,回味无穷。她又尝了块小小的面疙瘩,软软滑滑的,稍稍有点嚼头,还没怎么咀嚼,顺着喉管就滑了下去。 “真好吃,这里面都有什么?”姬心瑶问着芹香。 芹香笑着说:“关键是汤的滋味。煲了一夜的肉汤,撇去了油花,温水和了面,再用冰水镇上半个时辰,汤开的时候,擀了疙瘩下进去,加点盐,起锅的时候放上青菜就成了。” “这么麻烦?”姬心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歉意。一碗面疙瘩要费这么多手续,为了让她吃得有营养一点,真难为芹香费尽了心思。 她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连一点汤都不剩。这碗热乎乎的面疙瘩,吃得她满头大汗,也把她的心烫熨帖了,昨夜心中的凉气散了许多。她重新洗漱换了衣服,喊上静影陪她到后面花园转转。 静静的湖面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荷叶,荷叶上滚动的水珠,映着晨曦的光晕。一支支纤尘不染的白莲,从水中钻出来,宛如白衣仙子,含笑伫立。已有莲蓬悄悄地现了出来,像一盘盘碧绿的珍珠,在晨风里炫耀。 姬心瑶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她痴痴地看着湖里的莲蓬,屈巫为她剥莲子的情景不知不觉又浮现在眼前。 其实在那一晚,我就预见了我们的未来,但那时的心境与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那时的我,沉溺在爱河里,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全部都是你对我的爱,想到自己最终要离开你,心痛得不能呼吸。而现在的我,却无法摆脱对你的怨恨。 若是时光能够停留,我们永远在那一时刻有多好。你抚琴,我刺绣。你缓缓抬头,跌宕了一个琴音,醉了我的心田。我慢慢转首,轻扬起一个眉梢,怜了你的眼眸。 时光匆匆,相守太短。无奈心痛,一帘幽梦。 苦点好,清心明目。她咀嚼着屈巫曾经说过的话,确实如此,心清了,目就明了,一切就看清楚了。姬心瑶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静影,你想家吗?”姬心瑶看着站在一旁的静影问。 “夫人,奴婢不想家。”静影摇了摇头。 “不想父母?”姬心瑶又问。 “奴婢父母都不在了。”静影红了眼圈。 “那、家中还有何人?”姬心瑶的心抖了一下。 “兄嫂。”静影似是不情愿提到。 姬心瑶看着湖水,想了一会儿说:“愿意回去吗?” 静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夫人不要赶我走,我要是回去,他们肯定会把我卖给那个瘸子。” 姬心瑶让静影起来,从她的哭诉中得知,她家在一个山村,家中虽不富裕,但父母对她很痛爱。也许是前世孽债,大她十岁的哥哥非常不孝,经常打骂父母和她。幸而有父母护着,她还能安然度日。 八岁那年,哥哥娶了嫂嫂。原本哥哥就生性凶残,没想到嫂嫂更是飞扬跋扈。不到一年,他们就逼死了父母双亲,从此,她就堕入了地狱,吃不饱穿不暖,还天天挨打受骂。 前年,兄嫂正商量着要把她卖给一个瘸了腿的老光棍,恰好筑风到他们山村买丫鬟,见筑风给的价钱远远超过老光棍,她兄嫂毫不犹豫地将她卖给了筑风。 开始,她很害怕,以为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肯定会受到虐待,没想到,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她遇到了好主人,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再回去。 姬心瑶湿了眼睛。原以为自己就够苦命的了,看来这世间到底还是苦命的多。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决定选择静影同自己一起离开株林。 姬心瑶轻轻地叹了口气,对静影淡淡地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她现在还不能说出自己的打算,她还不敢完全信任静影,毕竟她是筑风买来的丫鬟。 静月端着个托盘远远地走了过来,芹香拉着萱儿跟在后面。萱儿蹦蹦跳跳,很是开心的样子。芹香吩咐静月将托盘放到凉亭的圆桌上,就让萱儿去喊姬心瑶。 姬心瑶走了过去,笑着说:“早晨吃的还没消化,这又吃什么?” 芹香说:“天热,我做了生姜乌梅饮,生津止渴,除热去烦。喝一小盅试试?” 姬心瑶见托盘里还有两小块玫瑰糕,就看着萱儿说:“萱儿,你爱不爱吃?” 萱儿笑嘻嘻说:“我已经吃过啦。” 姬心瑶端起生姜乌梅饮,心中叹道,除热去烦,要真是能去烦就好了。她喝了几口,对芹香说:“你到前面喊个老实点的家生子来,我想让他去湖里采几支莲蓬。” 芹香心中有些诧异,但依然吩咐静影和静月几句,就离开了凉亭。 像这样的跑腿的事,姬心瑶是不应该让她去做的,何况两个丫鬟还站在一旁。不过说要家生子,似乎也只有她去,那两个丫鬟肯定是分不清谁跟谁的。采莲蓬而已,谁采还不一样?偏要家生子?而且还是老实的家生子。芹香的心里起了疑惑。 一个叫来福的家生子跟在芹香后面走了过来。姬心瑶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一脸憨厚的样子,就问他会不会划船。 来福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连连点头。姬心瑶指了指湖边的小船,让他去湖心采几支莲蓬。 来福很快地采了十支胀鼓鼓的莲蓬。姬心瑶看着那绿色的小伞,似乎觉得嘴里都有了一丝清香,赶紧让静影剥给自己吃,往年这时候,她都不知吃了多少回了。 “公主,莲子性太凉,生吃对胎儿不好。还是给我做羹汤吧!”芹香急忙阻止,她可不敢由着姬心瑶的性子,每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吃,她都是有计划的。 “我最喜欢吃莲子了。以前我都是随时吃的。”姬心瑶看着被芹香收去的莲蓬,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 “那只能吃两颗解解馋。”芹香终于大发慈悲,亲自剥了两颗莲子,放在玫瑰糕旁边。 姬心瑶只好认命,拈起一颗,没有抽芯就放到嘴里慢慢地吃了起来,一缕清香夹杂着苦涩,在她嘴里回味着,一点一点地渗透开来。 萱儿跑过来,抢过芹香手中已经剥开的莲蓬,剥出一个雪白的莲子塞到嘴里,刚一咀嚼,就“呸、呸”地吐了出来。 “苦死了,一点也不好吃。”萱儿嚷道。 芹香笑着说:“莲芯是苦的,要去掉才能吃。” “公主母亲也没去莲芯,怎就不苦呢?”萱儿不解地问。 “公主母亲也苦。苦点好,可以清心明目。”姬心瑶慢里斯条地说着,将另一颗带芯的莲子又放到了嘴里,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种坚毅的光彩。 芹香看着姬心瑶,心头忽然一酸。这话另有他意? 原先被万千宠爱的公主,现在沦落到无人照顾的地步,这中间的落差有多大?她的心里会有多苦?怕是比这莲芯还要苦上百倍吧! 但她依然是坚强的。犹如当年她为了复仇,遭受了那么多的磨难,遭受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她依然顽强地活着一样。 只是,芹香想不明白的是姬心瑶为何不告诉屈巫实情,误解说开了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这样自讨苦吃。 芹香自然是不能理解姬心瑶的。在姬心瑶的心底,她对屈巫的爱纯洁无暇,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嫌隙。所谓的误解实际是对她的亵渎,所以,她情愿放弃,情愿做颗莲子,洁白如玉,内心凄苦。 五十五 徒儿合伙促团圆 英雄无泪亦凄惶 屈巫直到天亮才走回了客栈。出了株林庄园,他的心情沉重,脚步也沉重。他不想提气疾行,任凭自己在黑夜里慢慢地走着。 痛苦和迷茫困顿了他的心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与姬心瑶走到今天这一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吧! 再想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摔碎了寒玉扇,也摔碎了他的心。他的心又被她碎了一地,可这回,他没有勇气再去收复了。他觉得自己累了,太累了。 晨曦微现,筑风已经在马棚里喂马。见屈巫一脸寒霜满身落寞,他的心中一凛,难道还没和好?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门主。”筑风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屈巫微微勾唇,说:“晨食之后就走吧。” 筑风点了点头,目送着屈巫向房间走去,他浑身一激灵,赶紧将马收拾好,悄悄地走到了客栈上房。一溜五间上房连在一起,屈巫的房间在第一间,筑风紧挨着,伊芙的房间在中间,后面两间依次是夏征书和屈狐庸。 筑风走到伊芜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伊芜早已起来了,似乎在等什么消息一般,见到敲门声,赶紧拉开了房门。筑风摇了摇头,伊芜脸色一暗,然后点了点头。俩人没有说一句话,却明白彼此要说的内容。 筑风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起行李。不一会儿,伊芜在外面喊道:“大师兄、二师兄,起床了!”继而,听到门被她拍得很响。 夏征书的门一开,伊芜就闪了进去。两人在里面嘀嘀咕咕一番,伊芜才走了出来。屈狐庸站在门口,盯着伊芜看了一眼,似是不相信地问:“没好?” 屈狐庸已经得知姬心瑶与父亲闹翻了,所以至今不露面。只是无论筑风,还是伊芜和夏征书,他们谁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夏征书也不再坚持是因为女弟子的缘由,因为姬心瑶离开纵横谷的第二天,几个女弟子就全部被屈巫打发走了。 屈狐庸心里很不好受,他无法排除姬心瑶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是不是因他而起。亲眼看到父亲在姬心瑶昏迷那段时间为她所做的一切,又亲眼看到父亲在新绛这段时间的落寞和痛苦,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忿。 我父亲对你不好吗?你如果容不下我,我可以不去打扰你们的生活,只要你能对我父亲好。我父亲为你几乎抛弃了一切,你现在却这样对待他,你的心也太狠了。 屈狐庸一把抓住伊芜,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对她耳语一番,伊芜惊恐地连连摇头。 屈狐庸说:“我保证是去劝和,行吧!” 伊芜犹豫着,她也很想见姬心瑶。或许,再停留一晚,情况就会有转机?但她还是担心屈狐庸会伤害了姬心瑶。她说:“那你得答应我,不许说一句伤害她的话。否则,我和征书就再也不理你。” 屈狐庸笑着点了点头。伊芜闪出去又轻手轻脚地闪进了夏征书的房间。 “师傅,二师兄他有些不舒服。”伊芜站在屈巫门前喊道。 屈巫拉开了门,他看了眼伊芜,见她一脸焦急的样子,心中嘀咕这个小丫头一大早就蹿来蹿去的,搞什么名堂? 屈巫走进了夏征书的房间,见他躺在床上愁眉苦脸地说肚子痛。吃坏了肚子?一路上不都是一样的吃食吗?偏偏他吃的那一份馊了或沾了苍蝇?这么巧? 筑风走了进来,一脸诧异地看着伊芜。不是早就说定了,如果没和好,吃了早饭就赶路,屈巫说去哪就去哪,谁都不许生事吗?怎么还弄出吃坏肚子了? 伊芜一脸无辜地看了眼筑风,余光扫过屈巫,见他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地看着夏征书,而夏征书则拼命地蜷缩着身子,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筑风,你还站哪干嘛?不知道去拿药来?”屈巫不满地斥责着。 筑风走了出去,很快就从行囊里找到了治拉肚子的药丸,递给伊芜,伊芜端了杯水,将药丸塞到夏征书的嘴里,又喂他喝了几口水。 过了好一会儿,夏征书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点,就说:“师傅,别管我,你们快去吃早饭,也好早些赶路。” “师弟,你能坚持吗?”屈狐庸走过来问道。 “没事,师兄。”夏征书虚弱地说着。 屈巫的唇抿成了浅浅的弧度。合起伙来演戏?他倒要看看,几个小家伙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那我们先去吃饭,你要是能坚持,我们就动身。”屈巫说对夏征书说着,走了出去。 果然,他们吃罢早饭,夏征书的拉肚子症状似乎没有减轻,他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师傅”,却没有下话,那意思他根本动不了身。 “筑风,将征书抱到马车上去。”屈巫吩咐着。 伊芜赶紧上前拦住说:“师傅,我们稍微迟点再走吧,二师兄他很难受,恐怕路上不太方便。” 就料到你们是想赖着不走。屈巫稍稍沉吟了一会儿说:“好吧,别忘了给他服药。” 屈巫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屏气听去,伊芜进了夏征书的房间,俩人嘀嘀咕咕小声地说什么,语调竟然有着一丝兴奋。看来他俩是想赖到晚上,然后偷偷地去株林。 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见了姬心瑶,看到她身怀有孕,肯定会有诸多疑问,到那时,如何回答他们?他知道自己无法回答。 他们倒是一番好心,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啊!暂不拆穿他们,稍稍休息一会儿,到了中午,不走也得走。屈巫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屈巫假寐着,脑海里始终晃动着姬心瑶已经有些笨重的身子,心里堵得难受,仿佛有块大石头死死地压在胸口上。他翻了个身,深深地长叹一声,想把心里的闷气吐出去。 征书和伊芜依然在小声嘀咕,筑风在他的房间里,只有狐儿的房间里很安静。屈巫屏气听着每一个房间的动静。猛地,屈巫坐了起来。狐儿?狐儿不在房间! 屈巫一惊,暗道一声“坏事”。原以为是伊芜和征书想拖到晚上去株林,没想到他俩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却是让狐儿溜走。 屈巫急忙拉开门就奔了出去。“咣当”一声门响,惊动了筑风,也惊动了伊芜和夏征书,他们出得门来,只看到屈巫飞鸿一般的身影掠过。 筑风怒道:“都是你们生事!”连忙飞身跑了出去。伊芜和夏征书面面相觑,一咬牙一跺脚,俩人也跟了出去。 此时的屈狐庸已经站在株林庄园的大门口,他虽然没来过,但伊芜说很好找,顺着官道往前走,看到一个宽宽的岔道,就是去株林庄园。此处,别无二家。 株林庄园的家丁并不认识屈狐庸,十几个七杀门弟子都是宛丘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门主有这么大的儿子。 “我可以进去吗?”屈狐庸客气地问着家丁。 “这位小公子,这是私人庄园。”家丁也很客气。 “我是来找……公主的。”屈狐庸犹豫着说。 家丁上下打量着屈狐庸,几个家生子见他和夏征书差不多大,难道是小公子的朋友?或者是小公子有什么话让他带给公主?那个叫来福的家生子迅速向后面主屋跑去。 来福一大早被芹香喊去采莲蓬,到现在还受宠若惊。公子爷在世时,他们这些家奴见到主人都是跪在地上说话,头都不敢抬。没想到公主竟和颜悦色地吩咐他,他觉得自己被抬举了,心里乐得开了花,一心只想多做事来讨好主人。 来福结结巴巴地说着门口少年公子的模样,姬心瑶明白,屈狐庸来了。他来干什么?她想了想,对来福说:“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见任何人。” 来福跑回大门口,对屈狐庸转述了姬心瑶的话。屈狐庸一听就急了,他好不容易跑来,却连面都没见到,这怎么行!一急之下,就不由分说地往里闯,家丁们也急了,死命地拦着。一来二去,双方就动起了手。 若是屈狐庸学了七杀夺命连环剑,只要一打起来,七杀弟子们就能看出来。偏偏屈巫让他学的是百变玄机剑法,他们自然认不出来。好在他们看他一个翩翩美少年,看上去也没有多少恶意,就有些手下留情,想着把他赶走就行。否则,屈狐庸以一敌十,根本不可能走上几个回合。 屈狐庸和家丁们正打得不可开交,只听一声断喝:“住手,都给我停下来!” 姬心瑶满脸怒气地出现在大门口。来福走后,她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她想不明白屈狐庸跑来干什么?难道又是来指责她的?正思忖着,来福又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门口打起来了。 姬心瑶对那些诚惶诚恐的家丁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的职责是监视我,其他的与你们有关吗?” 家丁们暗暗叫苦,我们是负责你安全的,不是监视你。可他们见姬心瑶动怒,谁也不敢辩解。 姬心瑶又转脸看了眼屈狐庸。这孩子真是找麻烦,万一有个闪失,你父亲还要不要活了。她淡淡地说:“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五十六 有心化解怨与恨 无语难辩是与非 屈狐庸瞪大眼睛看着姬心瑶,感觉她完全变了个人。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无论对他还是对家丁,说话都很尖酸,丝毫不见她往日的贤淑。 她怎么了?他的眼光在她的腹部上扫了一下。难道是有孩子了?那父亲怎能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公主、母亲,我是来看你的。”屈狐庸迟疑着,到底还是喊了声母亲。 姬心瑶的心头一热,这个孩子终于肯喊我一声母亲了,可惜我做不成你的母亲了。她说:“谢谢,不过,我不是你的母亲。你走吧!” “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我父亲到底怎么了?”屈狐庸盯着姬心瑶恳求道。 姬心瑶沉默了一会,说:“我和他的事与任何人无关。”说罢,她转身欲离去,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屈狐庸说,尤其是他恳求的语气,让她心软,也让她心痛。 屈狐庸一见姬心瑶要离开,连忙上前拦住她,说:“可我想知道。公主母亲,父亲他很痛苦,你们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 体谅?我和他之间可以简单的用体谅两个字吗?我承认他很爱我,可是他却不信我。他痛苦的根源在于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他不信我为了他可以舍弃生命,他不信我为了他可以委曲求全,他甚至不信我会为他生孩子。 姬心瑶看着屈狐庸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他体谅了我吗?” 屈狐庸语塞。她的身子已经笨重,她有孩子了。按理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父亲不应该和她置气。可父亲为什么不体谅她?父亲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了,怎么可能为一些小事和她闹翻? 除非,她做了什么,父亲无法谅解。 屈狐庸心底一紧。心瑶,你不该,太不该!屈巫刚到新绛那晚,酒多后的梦话在他脑海里响起。对,一定是她做了什么,父亲才那么痛苦。难道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屈狐庸不敢想下去。 “你做了对不起我父亲的事?”屈狐庸犹豫着问,他知道这话一出口,肯定会伤害姬心瑶,可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急于要弄明白缘由。 姬心瑶一怔。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想着是我对不起他了。她侧身往边上走了一步,想绕开屈狐庸往回走。不想,屈狐庸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回答我,是不是?”屈狐庸的声调骤然变冷。 “你谁啊,抓着我公主母亲干什么?”萱儿从后面跑过来,冲着屈狐庸喊了一声。紧接着芹香也走了过来,她是听静影跑到厨房报信,才丢下手上的事赶了过来。 “放开!”姬心瑶沉下了脸。她不想和一个孩子计较,她只想尽快地离开。 “这位小公子,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芹香见姬心瑶和屈狐庸都阴沉着脸,也搞不清楚屈狐庸是何人,只得上前,想掰开屈狐庸抓住姬心瑶胳膊的手。 屈狐庸已经是义愤填膺。姬心瑶不回答,他肯定了自己的推断。他决不能看着一个女人如此欺负他的父亲,愤怒中,他忘记了自己对伊芜的承诺。 见芹香想掰开他的手,他想都没想,一掌推去,芹香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 “母亲!” “芹香!” 萱儿和姬心瑶同时惊呼。姬心瑶挣脱了屈狐庸的手,急忙向芹香走去。芹香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萱儿吓得哭了起来,拼命地摇晃着芹香。 屈狐庸想都没想的这一掌,带了几成功力,幸亏是推在左肩上,要是稍稍往下来一点,芹香肯定是心肺俱损。纵然是左肩,芹香也被震得昏了过去。 姬心瑶艰难地蹲了下来,抓起芹香的手腕,搭了一会儿脉,见没伤到心肺,又翻开芹香的眼睑看了看,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正要站起来,可能是蹲下来时间长了,眼睛一黑,就跌倒在地上。 “公主。” “夫人。” 一阵乱叫,丫鬟和家丁纷纷地围了过来,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屈巫还没到株林庄园大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乱喊声,他慌忙疾速掠到近前,见屈狐庸站立在一旁,一群丫鬟家丁围在一起,不由得大惊失色。 姬心瑶躺在地上,芹香也躺在地上,萱儿在一旁哭着,两个丫鬟手足无措地跪在姬心瑶身旁哭着。 屈巫扒开丫鬟,正想蹲下去抱起姬心瑶,姬心瑶醒了过来,她的眼光在屈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对一旁的静影说:“扶我起来。” 屈巫缩回了自己的手。姬心瑶在静影和静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乱哄哄的一群家丁,她定了定心神说:“来福,你把芹香姨娘背到屋里去。” 又对一位家生子说:“去宛丘请个郎中来。” 然后又对剩下的几个家生子说:“你们几个看好大门,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来。” 芹香已经醒了过来,见姬心瑶一脸怒气,赶紧说:“公主,我没事,你别生气,恐动了胎气。” 姬心瑶点点头,将哭着的萱儿拉在自己的怀里,又对来福说:“快把芹香姨娘背走。” 她这才看着屈巫,冷冷地说:“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出株林庄园!” 屈巫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姬心瑶,看着她俨然是夏家的当家主母,吩咐着所有的家生子。除了静影和静月两个丫鬟,十几个七杀门弟子站在那里,她仿佛没看见。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他的双眸结冰,冷冷地看着姬心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大门口飞进来了一大两小的身影,夏征书和伊芜看到屈巫铁青着脸,有些发怵地喊了声“师傅”,屈巫没有吭声。 筑风走到屈狐庸身旁小声地问道:“怎么回事?” “二哥!”萱儿向夏征书跑了过去。夏征书搂住她,却没心思和她说话,拉着她走到姬心瑶面前,喊了声“公主母亲!”就红了眼圈,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她了。 “公主姐姐!”伊芜也走了过来。 姬心瑶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她伸手摸了摸夏征书的脸,又摸了摸伊芜的脸。说:“你们都好吗?” 屈巫的眼光掠了过去,心中竟是一痛,他有多久没看到她的笑脸了?现在她笑靥如花,却不是对着他,甚至当他不存在一般。 没错,他们才是你的亲人,而我终究是个外人。屈巫终于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株林庄园,筑风看了眼姬心瑶,赶紧拉着屈狐庸也走了出去。 伊芜回望了一下屈巫的背影,又满面愁容地看着姬心瑶,忽然她看到了姬心瑶隆起的腹部,疑惑地问:“公主姐姐,你有孩子了?” 姬心瑶笑着点了点头。夏征书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他气呼呼地说:“你都有孩子了,师傅怎么还这样?我去找他评理!” 伊芜拉住了夏征书,以她对屈巫的认识,屈巫决不可能在姬心瑶有孕时丢下她不管,只能是另有隐情。 姬心瑶拍了拍夏征书的头说:“傻孩子,我没事的,芹香姨娘把我照顾得很好。哦,你和萱儿一起去看看她,说我一会儿就来。” 夏征书听话地拉着萱儿走了。伊芜这才犹疑地说:“公主姐姐,伊芜想不明白,你和师傅为什么会这样。” 姬心瑶扶着她的肩,说:“送我回房去换衣服。”她慢慢地走着,缓缓地说:“伊芜,你和征书一起长大,所以相爱很简单,也很快乐。可姐姐不同,那么多的曾经不是我想忘就能忘的,就是我忘了,别人又怎可能忘了。” 姬心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当你把全部的身心都托付给一个人,甚至可以为他去死时,突然发现,那个人并不相信你。你会不会心死如灰?” 伊芜一怔。她懵懵懂懂地知道些姬心瑶的曾经,可在她看来,屈巫是不会计较的,他非常在乎姬心瑶,决不可能不相信她。但看姬心瑶这神态,似乎是屈巫伤了她的心。伊芜不敢再说什么,她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一定是因为这个孩子,姬心瑶与屈巫之间产生了误会。 “你们一直在纵横谷?怎么出来了?”姬心瑶转移了话题。 “我和征书刚出来,师傅在你走的三个月后去了晋国。我们现在是去吴国。师傅接了东湖山庄吕老掌门的英雄帖。”伊芜如实回答着。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主屋,姬心瑶去里屋换了衣服,出来在软榻上坐下说:“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看下芹香,你就和征书一起走吧,不要让你们师傅久等。” 静影递过来一杯清茶,姬心瑶深深地喝了一口。刚才这一番折腾,她已是香汗淋漓,口干舌燥。 不知何时,筑风站到了门口,见姬心瑶正在喝茶,他走过来说:“夫人,小公子推到了芹香姨娘,门主让我来说声对不起。” 本已平静的姬心瑶一声冷笑,厉声说:“对不起?好轻巧的一声对不起。好,我接受。请你们以后再不要来打扰我,可以吗?” 筑风吃惊地看着姬心瑶,他从来没见过她般神情,绝美的脸上闪着寒光,眼睛却似冒出火一样。 完了,他们好不起来了。筑风心中一声哀叹。 五十七 路途中师徒释然 心头里苦海欲归 太阳把树叶都晒得卷缩了起来,知了扯着长声聒噪个不停,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了一丝烦躁。 师徒几人一路无语,向吴国而去。车厢两侧全部开成了窗户,热风呼呼地在他们脸上刮过。 屈狐庸几次想和屈巫说话,见父亲始终阴沉着脸,只得悻悻地埋下了头。在株林庄园,父亲和姬心瑶见面的场景,始终在他的眼前晃动着。父亲站在那里看着姬心瑶,眼里全部都是爱与痛;而姬心瑶看父亲却是冷和恨,甚至故意漠视父亲的存在。屈狐庸的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怒气。 伊芜靠在车窗旁,气鼓鼓地向外看着。她在生屈狐庸的气,明明答应她不惹公主姐姐生气,却又闯祸,还把芹香推跌倒了,幸亏没大碍,否则公主姐姐谁来照顾?说话不算话,不但没劝好,反而把他们俩弄得更疏离了。 夏征书更是满腔悲愤。公主母亲有孕在身,师傅还这样对她,她太可怜了。若是父亲在世,她怎么会受这样的苦。真想不明白师傅是怎么回事,以前他对公主母亲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了。 几个人都在生闷气,车厢里很是压抑,也很闷热,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 “前面有一片李子树,你们去摘点路上吃。”屈巫终于打破了沉默。几个小家伙也是一片好心,和他们置气干什么?弄得一路上都死气沉沉的。 官道旁的山坡上,一片野生李子林上挂满了果子,又大又圆,通红发亮,像颗颗红宝石。 屈狐庸站了起来,夏征书也站了起来,他们钻出车厢,飞身向李子林而去。伊芜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一般。 屈巫看她一眼。这个小丫头一直很懂事,今天是真生气了。姬心瑶和她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屈狐庸和夏征书都用衣服下摆兜着李子回到了车厢。屈狐庸将李子送给伊芜,伊芜却扭过脸,拿了夏征书的。屈狐庸尴尬了一下,闷闷地坐了下来。 屈巫看在眼里。原来是生狐儿的气,看来他们合伙串通时有什么约定,狐儿可能没遵守。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屈巫站起来走出了车厢,在筑风身旁坐了下来。马车的速度很快,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响着,却是热辣辣的火风。 车厢里传来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开始比较激烈,好像在争论什么,渐渐地声音趋于缓和。过一会儿,又传出来轻声的嬉笑。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这会儿,该是气都消了,和好了。要是大人也能和小孩子一样多好。一种飘渺的幻灭似的悲哀,在一瞬间抓住了他的心灵。他不由得一声轻叹。 “门主,可能前面没客栈了,我们要进城吗?”筑风问。他一路狂奔,早已过了宛丘,往宋国边境而去。眼见夕阳西下,再见不到客栈,就只能露宿野地了。 屈巫想了想,说:“继续赶路吧,我俩轮流赶车,让他们几个就睡车厢里。” 筑风瞪大了眼睛看着屈巫,有必要这么急吗?确实没有任何人给屈巫时间限制。但是他想尽早到吴国,只有让繁杂事务缠身,他才能摆脱痛苦,才能有所遗忘。 今晚即使在客栈住下,他知道自己也睡不着。姬心瑶那决绝的神情深深地刺伤了他。他深爱的女人,她的心哪去了?到底是谁把谁的心弄丢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算了,放下吧!何必弄得孩子们都不开心。他劝着自己。 一条银带般的小河,顺着官道蜿蜒着。晚霞撒入河中,粼粼的水面变得色彩斑斓。 屈巫拍了拍筑风的肩膀,让他勒马停了下来。屈巫跳下马车冲着车厢喊了声:“都出来抓鱼。” 三个徒儿都跳了下来。屈巫走到河边,凝神向水里看了看,猛地纵身跃起,在水面上一个翻转俯冲向下,瞬间拔出昆吾剑,剑尖向水里一指,一尾鲫鱼被剑气逼起,犹如飞箭一般,跳到了岸上蹦跶着。 屈巫犹如蜻蜓点水,踏着水波跳到了岸上,微微勾唇,说:“你们谁先来?” 话音未落,三个徒儿异口同声说:“我们一起来。”随即,三个人飞身到了河中间,他们学着屈巫的样子,拔剑指向水中,可惜的是剑气力道不够,根本不能将鱼从水里逼起。 屈巫站在岸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用剑在水里乱搅。筑风实在看不下去了,飞身到水面上,轻喝一声:“有你们这样抓鱼的?都给我回岸上去。” 三个人正玩得开心,嘻嘻哈哈根本不想回去。筑风冷哼一声,凌空一掌劈向水面。顿时,波涛翻滚,浊浪排空,成片的水花涌向岸边,水花中夹杂着无数条银光闪闪的鲫鱼。当然,随着鲫鱼落在岸边,三个孩子也浑身透湿地落到了岸上。 筑风得意地睨了他们几个一眼,指着满地活蹦乱跳的鱼说:“我这才叫抓鱼,知道不?” “哼,你欺负人!”三个孩子又异口同声地说。 “你这叫赶尽杀绝,鱼子鱼孙都被你抓来了。”屈巫也不满地说。 筑风垂头丧气地嘀咕着:“反正我就是出力不讨好。算了,我弄鱼去吧。”说罢,将地上的小鱼扔回河里,拣了大鱼去河边开肠破肚。 屈巫对几个孩子眨了眨眼,他们会意地溜到筑风身旁,互相看了一眼,乘他不注意,齐心合力地将筑风推到了河里。 筑风从水里钻了出来,见屈巫和三个孩子在岸边笑得前仰后合,稍稍愣怔了一下,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门主这是多长时间没笑了?今天居然这样大笑起来。就算我做下牺牲,你们尽情地笑吧。 筑风架起几根枯树枝,燃起了一小堆火,又用树枝将鱼串到一起烤了起来,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湿透的衣服早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都过去帮忙。”屈巫轻斥几个徒儿。 他们嬉闹着凑了过去,还没蹲下来,就喊着太热了,闪到了一边。屈巫自己走了过去,在火边蹲了下来。 “一会儿就好,不用您帮忙。”筑风赶紧说。 “谁烤谁吃,不烤不吃。”屈巫认真地说。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学着烤起了鱼。 “狐儿,还记得为父曾经说的话吗?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屈巫一边翻着烤鱼,一边淡淡地问道。 屈狐庸抬头看着屈巫,心中涌起了难言的痛。他明白父亲此话的意思。今天他情急之下推了芹香,过后他非常后悔,有心想上前赔礼道歉,却见父亲来后,姬心瑶是那样一种态度,心中又起了怨恨,就站在那里没动。 “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悲悯之心,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你今天的行为虽没有造成大碍,也是犯了大错。”屈巫也抬起了头,他的眼风扫过伊芜和夏征书,定在屈狐庸脸上,眼神里多了几分严厉。 “父亲,我知道错了。”屈狐庸满面羞惭地低下了头。 “若非今天情况特殊,你肯定是要向人家赔礼的。虽然筑风叔叔代你去道了歉,但你以后还是要去当面赔礼。记下了?”屈巫的口气也严厉起来。 “门主,您还让不让我们吃啊?”筑风笑着说。 屈巫不再说话,站起来走到了一边。伊芜将自己烤好的一条鱼递给屈狐庸,又递给夏征书一条,冲筑风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吃了起来。 筑风拿着一串烤好的鱼,走到屈巫身旁,问道:“吃不吃?” 屈巫扯下一条,吃了一口,问道:“你去道歉,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她让你以后再不要去打扰她。而且,当时她的脸上闪着寒光,眼睛却似冒出火一样。要是如实告诉你,你怕是死的心都有了。筑风一阵腹诽。 “夫人当时正在喝茶,我说是您让我来说声对不起,她没有说话,只哼了一声。”筑风编起了谎话。 “筑风,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屈巫突然问道。 筑风的眼睛转了转,用无比崇敬的口吻说:“门主,您才智过人,文武双全,神勇盖世,若要说您傻,那这天底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屈巫微微勾唇,说:“别绕我,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是说姬心瑶。你爱她胜过爱你自己,可偏偏弄成这个样子。放也放不下,爱也不去爱,是够傻的,就会整天折磨自己。筑风又是一阵腹诽。 “门主,记得我要学金钟罩时,您还质疑我能不能一辈子保持童子之身。看您这样,我更加有信心了。我这样要省多少麻烦啊!”筑风嬉皮笑脸地说。 屈巫诧异地扬了扬眉,说:“筑风,我还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现在越来越滑头了。” 筑风将一串烤鱼全部塞到屈巫手中,小声说:“您慢慢吃,慢慢想,我找您的徒儿们玩去。” 筑风逃也似地离开屈巫。随即,火堆旁传来一阵开心的笑声。 天色渐渐地暗淡了下来。官道周围非常宁静,只有青蛙呱哇呱哇的叫声,水中偶然一声鱼跃,冲破河水的静寂,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屈巫的心也渐渐地静了下来。心瑶,罢了,天涯从此各西东,冷暖各自珍吧! 五十八 从从容容会群雄 洋洋洒洒作散客 终于到了吴国姑苏。 吴国是个水系发达的国度,江河湖泊纵横,水面到处可见渔船和画舫,气候也与北方诸国不尽相同。虽是夏日,但清风徐来,杨柳拂动,四处可见清凉之意。 姑苏街道全是鹅卵石铺成的石子路,相比其他国家千篇一律的青石板路,要别具一格的多。尤其是房屋建筑,也比其他国家要精致的多,处处人家掩映在绿荫深处。 筑风好奇地打量着路上的行人。街上的男男女女衣着简约,神情怡然,话音软糯,宁静淡美。 “门主,这里怎这么多美女?”筑风问。 “想在这里破了童子身?”坐在一旁的屈巫调侃着。 筑风愤恨地一抽马鞭,马车加快了速度。屈巫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若是真有女人能让这根木头动心,倒也不失为美事。大不了破了金钟罩,习武却将自己的人生弄得有缺陷,又有什么意思? 一条小河蜿蜒在城市中间,小船在弯弯曲曲碧绿的水道中,穿过两岸的树荫款款前进。一架石桥连接了小河两岸,三两行人如闲云野鹤般信步桥头。 美丽的城市,安逸的百姓。屈巫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罪恶感。自己的到来,很快就会打破这里百姓平静的生活,毫无悬念地将他们卷入战争的漩涡。 说公,自己是维护大周王朝的安危,在楚国这样的异性诸侯崛起的时候,所有的姬姓诸侯国都有义务去牵制楚国。吴国既然是大周嫡系,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是天子交给自己的任务。 说私,自己虽是楚国人,说起来也算王室旁支,可他们却一点情面都不留,灭了我的族人。这仇岂能不报?子反,我一定要让他疲于奔命,累死在战场上。 屈巫给自己找着理由。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在这烽火乱世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好吧,就做个心口不一的小人吧,反正自己也算不上好人。 东湖山庄位于东湖湖畔月牙山的半山腰上,在山脚下就可以看到山庄半面临湖,半面靠山。远远看去,质朴厚重的石头墙壁,浓绿弄影的楼台亭阁,如梦如幻,恍如仙境。 马车在山路上一颠一颠的,车轮发出轰隆隆的有节奏的声响,有点吵人。屈巫干脆跳下了马车,几个徒儿也相继跳下了马车。 “看谁先到山庄大门。”屈巫发出了号令。几个徒儿立刻像箭一样飞了出去,他笑着对筑风说:“你慢慢赶车。”话音未落,也不见了身影。 恨得筑风大声嚷道:“就会欺负我!”随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筑风心里一顿,一路上他都在寻着开心的事,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竟然能笑声不断。当真把姬心瑶给放下了? 山庄大门口,屈巫和几个徒儿等了好一会儿,筑风才赶着马车到了。门口的守卫见筑风拿出了英雄帖,赶忙将他们领到了山庄中的议事大厅。 大厅门上悬挂着一块漆黑的匾额,上写“忠义堂”三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大厅名符其实,大到能站下几百人。尽前头有三层白石铺成的台阶,台阶上是个平台,平台上有个偌大的硬木榻,榻上坐着鹤发童颜的吕阳,背后的墙壁上挂着张很大的虎皮。 台阶下两边,一溜的太师椅上早已坐满了江湖豪杰。唯有左首第一张椅子上空无一人。见屈巫等人进来,个个侧目看去。 世上有这样美貌的男人?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地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细长的眸子里闪动着锐利而深邃的光。一袭月白色的衣衫,紫金发环束着飞瀑般的乌发。白衣黑发,飘飘逸逸,犹如神明降世。 长成这般妖孽样,是哪个门派的?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晚辈七杀门屈巫,拜见吕阳老掌门。”屈巫十分谦恭地行了礼。 一阵躁动,七杀门?他是七杀门门主?不可能吧?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大魔头,怎会是这样一个丰神俊朗之人? 吕阳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朝第一张椅子上看了一眼,那是他特地留给七杀门门主的。如此年轻英俊之人会是七杀门门主?谁也没见过他,很难说他是真是假。 “屈门主,一路辛苦,请喝茶。”吕阳说着,大手一抓,旁边案几上的茶盏凌空而起,带着低低的呼啸之声,平稳而疾速地向屈巫飞来。 屈巫浅浅勾唇,伸出右手,掌心忽地现出一股若有若无之气,那气流包裹住茶盏,在空中停留了一瞬,茶盏稳稳地落到了屈巫的手心。 屈巫揭开盖,雪白的茶盏里,茶色碧清而带着淡淡的嫩绿,透出一股醉人的清香。他轻抿一口,说:“此茶汤色透亮,气味如兰。入口纯正,回味甘醇。实乃茶中极品。多谢老掌门赐茶。” 大厅内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压向他们,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 群雄们谁都知道吕阳那看似平淡无奇的送茶,实际他的掌风里蕴含了八成的功力,若是没有相当的内力,根本不敢伸手去接。可以说,在场一半以上的人都不敢去接那茶盏。 亲眼看见这个长得妖孽一般的人竟然用掌中之气轻飘飘地接住了茶盏,怕真是遇到妖孽了。群雄们面面相觑,暗自嘀咕。 “哼,雕虫小技!”一个髯须虬扎的黑脸大汉,圆睁豹眼不服气地吼道。 屈巫微微颔首,没有说话。那黑脸大汉见屈巫神情,更是觉得心中怒火难耐,一下跳到了大厅中间,气咻咻地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屈巫一扬眉,说:“这位兄台,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故一见面就如此?” 黑脸大汉二话不说,拔出背上的金刀就向屈巫砍来。说时迟那时快,站在下首的筑风飞身过来,挡在了屈巫的面前,凌厉的刀锋砍在他肩上,“哐当”一下,犹如青铜器皿一般发出了声响。黑脸大汉的金刀已然豁了口。 筑风顺手推出一个七杀霹雳掌,黑脸大汉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筑风抖抖身子,轻蔑地对黑脸大汉说:“就你这身手,也配与我们门主交手?” “你、你是何人?”黑脸大汉原本黝黑的脸更黑了,这脸丢得太大。 “我?不过是我们门主身边一个小小的侍从。”筑风轻描淡写地说。 大厅内又是一阵躁动。七杀门藏龙卧虎吗?一个小小的侍从就如此厉害。要知道这黑脸大汉可是威震一方的齐国金刀帮的二帮主。金刀帮素以金刀扬名天下,豁了他的金刀,等于很响亮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吕阳已经对屈巫确信无疑,不仅仅是他稳稳地接住了茶盏,更是他举手投足的雍容气度,知他定非等闲之辈。 “屈门主,请上座。”吕阳指向了左手第一张椅子。 屈巫也不客气,微笑着走了过去。撩起衣衫刚要坐下,却一个闪身,右腿顺势扫去,第二张椅子上的人连同椅子都疾速地滑到了大厅中间。此时,第一张椅子已滑到了屋角,依旧滴溜溜地转动着。 屈巫站直了身躯,眼风扫过群雄,正色地说:“吕老掌门召集我等来此相聚,为的是缉拿江洋大盗风震雷。各位,若是有意与本门主切磋武艺,我们私下再约,如何?” “田帮主,可否解释一下?”吕阳沉下了脸。 第二张椅子上的人是金刀帮的帮主田大亮。他见兄弟莫名其妙地丢了脸,心中着实气愤。乘屈巫坐下的那一瞬,他一掌推开了椅子,想给他一点难堪。没想到被屈巫识破,弄得他更加丢脸。 田大亮站起来,涨红了脸对吕阳说:“我这是与屈门主开个玩笑,老掌门莫见怪。”说罢又冲着屈巫作了个揖,说:“屈门主,多有得罪。” 早有人将椅子归了位,屈巫坐下来后微微欠身,说:“无妨。” 吕阳看着大厅上的群雄,缓缓地说:“近十年来,风震雷流窜在各国,无数百姓钱财被掳,无数少女被糟蹋。江湖上早已喊杀声一片,可惜各路豪杰都想争得头功,结果相互掣肘,反而让那恶棍钻了空子。” 大厅上一片暗哑,很多人低下了头。无数英雄豪杰,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江洋大盗,实在是太惭愧了。 吕阳看了一眼屈巫,继续说:“众所周知,七杀门从不过问江湖恩怨。老夫这次请他们出山,也是无奈之举。他们曾一夜之间摧毁了各国各地的醉春楼,以老夫推断,应该是个嫉恶如仇的严密组织,若是能协助我等,定能擒获十恶不赦的风震雷。” 屈巫微笑着说:“七杀门虽然独步江湖,奉行的却是匡扶正义除暴安良的宗旨。承蒙老掌门抬爱,为民除害,七杀门在所不辞。” 是夜,屈巫等人留宿东湖山庄。知屈巫要在吴国待上一段时日,吕阳热情地邀请他长住,屈巫欣然接受。 筑风请示道:“门主,株林庄园的飞鸽传书,以后是送到东湖山庄还是姑苏暗庄?” 屈巫沉默了好一会说:“暗庄。以后你拆了看吧,没有大事就不要说了。” 当真放下姬心瑶了?筑风诧异地看着屈巫,点了点头。 五十九 展雄才翻覆时局 梦未央飘零心情 吴王宫偏殿。 吴王甚为不解地看着屈巫,这个楚国的叛臣,怎么变成了天子特使?但屈巫拿出的天子特使令牌,使他又不得不信。 “你从晋国来?”吴王似是不太客气。虽说晋国与吴国同宗同源,一个祖宗,但山高水长,早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而且晋国一直以老大自居,从来也没把他们这些小国放在眼里。现在屈巫说他是从晋国来,谁能知道有什么目的呢。 屈巫浅浅勾唇。他看出了吴王的犹疑。多年来,吴国由于国土太少,得不到大国的承认和尊重,他们不得已才闭关自守。现在突然被人重视,估计一时还想不通。 屈巫说:“晋王问大王好。晋吴两国本是兄弟,希望能联手共建,为大周王朝尽绵薄之力。” 吴王略为沉思。中原诸国已是风云涤荡,都在拉帮结派。前不久楚国也派了使臣来。晋楚争霸,与谁亲和?置身事外,依然闭关自守? “屈特使是楚国人?”吴王明知故问。 屈巫坦然地说:“屈氏乃楚国芈姓旁支,但屈巫从未忘记是自己大周子民。蒙天子陛下信任,自当行使天子陛下赋予的特权。” 屈巫明白吴王的意思。因而毫不客气地用一句话阐述了自己并非叛逃楚国,而是天子赋予的使命。 吴王有些窘态,端起茶盏默默喝起了茶。屈巫也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盏说:“大王,是否认为楚国也可交好?” 见吴王不吭声,屈巫继续说:“陈国覆灭岂非前车之鉴?” 吴王放下茶盏,看着屈巫微笑说:“楚国与吾国距离尚远。” “若是巢国等诸小国被灭,楚国与吴国就近在咫尺了。”屈巫也微笑着说。 吴王愣怔了好一会儿,额上沁出了些许汗珠。若是巢国等小国被楚国灭了,吴国就与楚国毗邻了。吴国多年来闭关自守,从不与他国交往。治国方针也是在鼓励农桑上面,军事方面根本就没有加强过,甚至连个战车都没有。万一要是楚军打来,不堪一击啊! “屈特使有何高见?”吴王换了口气问道。 屈巫不动声色地说:“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攻城略地,壮大实力。在中原争霸中分一杯羹。” 吴王心神一荡。作为一个君王,谁不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得到尊重与承认?吴国多年的闭关自守,实是出于无奈。弹丸小国,根本没人放在眼里,又何必热脸去蹭人家冷屁股?若是能在他这一代,立足于大国之中,他将成为改写吴国历史的第一代君王而名垂青史。 “话是这么说,只是吾国的实力很难与他国抗衡。”吴王很有自知之明。 屈巫点了点头,说:“屈巫此番前来,正是为大王解决这个问题的。” 见吴王已经被自己说动,屈巫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了出来。他早已了解到吴国的军队,没有战车,没有战马,将士们甚至连盔甲都没有。这样的队伍吓唬百姓还行,要是打起来仗来,只有一个败字。 他计划的第一步是改造军队,由他亲自进行军事训练。第二步是攻城略地,壮大实力。同时交好晋国,由晋国拖住楚国,不让楚国横加干涉。第三步时的吴国已然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大国,届时,楚国怕是要相让三分了。 吴王一听屈巫的计划,不由得双眼放光,笑意盎然,头点得如小鸡啄食一般。如此周密的计划,如此宏伟的蓝图,他只有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实施。 一番畅谈,心悦诚服的吴王,当即传来大司马与屈巫就一些具体问题进行了讨论和落实。 自此,屈巫开始了他在吴国的教官生涯。每日里忙得不亦乐乎。天热,他的心更热,卯足了劲要迅速扭转吴国军队没有战斗力的状况。 吴军统领吴将军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暗想屈巫在楚国不过是一介文臣,跑到吴国来指手画脚,会带兵打仗吗?但几天下来,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屈巫不仅熟读兵书,更是在行军布阵上很有见解,进攻防守运用自如。 屈巫还带来了如何制造战车的竹书。当日夜打造好的第一辆战车出现在军营时,所有的吴军将士既兴奋又惶然,他们没有一个人会驾车,更不要说在车上放箭和格杀了。 屈巫的三个徒儿这时则大显了身手。尽管他们是在来吴国的路上,屈巫才指导了他们兵书和战法,但在一问三不知的吴军将士面前,他们在战车上的示范动作,还是尽显了春风得意之态。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了三个月,已是桂子飘香的秋天。 东湖山庄,屈巫客居的地方。这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有假山有亭阁,有小桥流水,一丛修竹,半池碧荷。 屈巫住了上房,筑风和三个孩子分别住在两边的厢房。屈巫显然有些心思,在庭院中缓缓地踱着步。 明日,吴军将小试牛刀,对临近的巢国出其不意地发起进攻。三个月对军队的整合和强化训练,成败在此一举。这不仅是对他三个月来辛勤付出的肯定,更是他整个计划的开局之战。 吴国与楚国之间的七个小国,他要在一年之内全部拿下,届时,吴国就成为一个可以与楚国相抗衡的大国。与晋国两头呼应,将把楚国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 屈巫踱到了小桥边,水池里的荷叶已经残了,隐约可见几株变了色的莲蓬被人遗忘在残荷边,耷拉下了它们圆圆的脸庞。一阵风过,水池里轻轻骚动,犹如人的叹息。 屈巫看着残荷,心底忽然像被谁揪了一把的痛。他想起了莲子。她最喜欢吃的莲子,今年是谁剥给她吃了? 他仿佛看到姬心瑶一袭粉红衣裙,樱唇微启,娇嗔地等着他把莲子喂到口中。他伸手揽去,仿佛触摸到她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哥哥”他仿佛又听到了她的一声轻呼。他闭上了眼睛。 三个月过去了,他把自己的身心都投入到了训练将士中,每天一身汗一身泥的,回来洗了澡就倒头大睡,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去问。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忘了,却在不经意间又把她想起,她的美好,她的点点滴滴,犹如一颗小苗,在他的心底又悄悄地探出了头,顽强地在他的心间生长着,瞬间,变成了娇艳欲滴的花朵,绽放出诱人的芬芳。他甩了甩自己的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屈叔叔,狐哥哥在吗?”一个甜甜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屈巫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的女孩,笑着说:“小燕来了?他们几个都在房间。” 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是吕阳的孙女,长得浓眉大眼,原本天性活泼,又沾上江湖儿女的豪气,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扭捏之态。 看着吕小燕蹦蹦跳跳往屈狐庸房间跑去的身影,屈巫的心又紧了一下。儿子都大了,自己还陷在那份无望的感情里,有意思吗? “屈叔叔,明天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打仗。”吕小燕突然从屈狐庸的房间跑出来,边跑边喊着。 屈狐庸跟在后面走了出来,很是局促地看着屈巫,没有说话。 “战场上刀剑无情,你一个女孩子跑去多不安全。”屈巫连连摇头。他可不敢让吕小燕上战场,吕阳极其疼爱这个宝贝孙女,恨不能含到口里,万一要是有个闪失,他无法交待。 “伊芜姐姐不是女孩吗?”吕小燕站到屈巫面前,理直气壮地说。 屈巫语塞。伊芜也从房间走了出来,见状赶忙说:“小燕,你还小,不能上战场。” 吕小燕不客气地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说:“我哪里小了,我只比你小一岁,比狐哥哥小两岁。” 正说着,吕阳走了进来。吕小燕跑过去搂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爷爷,反正我就要和狐哥哥一起去战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 “我没说不同意啊?”吕阳笑哈哈地拍着吕小燕的头。 屈巫一听,头皮一麻。按说不会让他们几个孩子去冲锋陷阵,可万一这小丫头不听指挥乱跑怎么办? 他正想说话,屈狐庸却在一旁说:“父亲,就让小燕和我们一起去吧。” 屈巫看了眼儿子,见他神情极不自然,心知肚明其中缘由,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负责看住她。” 他又转眼向吕阳看去,吕阳笑着一把拉起他的胳膊,说:“走,走,和我下棋去,我们大人不和小孩子玩。” 简直是个老顽童,还不和小孩子玩。屈巫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只好一阵腹诽,跟着他向外面走去。 屈巫被吕阳拉到了临崖的一个暖阁里。这暖阁矗立在山崖突出的一角岩石上,上下都空空的,仿佛一只苍鹰展开翅翼浮在天宇一般。在里面极目远眺,可见东湖宛如一面洒满碎银的明镜,闪闪发光。 而这暖阁的奇妙之处在于春夏和秋冬的不同。夏天的时候拆卸下木质墙壁,就成了四根浑圆木柱支撑的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秋冬时装上墙壁和门窗,则又成了严严实实的暖阁。 碧玉棋盘,一老一少,各执白子黑子,杀得难分难解。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星月当空。 六十 战鼓响气贯长虹 纵横行心如朗月 翌日。吴军将士整装待发。吴王亲自到姑苏城外,对着三军将士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战前总动员。 此时的吴军已是骑兵、步兵和战车的超强组合。屈巫帮忙在西羌部落买来几百匹蒙古战马,威风凛凛地列在阳光下,给整个军队增添了一种自信和力量。 上百辆的战车,每驾战车上三名将士个个神采奕奕,恨不能马上进入战斗而一显身手。众多的步兵,也全部换了铠甲,戴上了头盔,弓箭手、长枪手等等各自为阵。 三军将士,喊声雷动,发自肺腑地要为他们的大王效命。 吴王算是个有胆有识的君王,力排众议,让屈巫大规模的整建军队,不仅掏干了他的国库,也将他与一些元老大臣的矛盾激化。 这一战,胜,吴王将炳彪史册;败,吴王有可能王位不保。举国上下都拭目以待。 队伍开拔,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吴国与巢国的边境而去。 屈巫和筑风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屈狐庸等人也一身戎装走在后面。 “总共才三万兵马,能打败巢国吗?”筑风有些担心地问。 “足矣!”屈巫轻飘飘地吐出了两个字。 巢国一直是楚国的附庸,背靠大树好乘凉,军队一如以前的吴国,根本不堪一击。 “韩长老有信吗?”屈巫问道。 筑风说:“还是前天的回信。晋国那边应该没问题。” 屈巫点头。吴军一打算开始进攻,屈巫就传信给了韩长老,让他去见晋成公,准备大军压到楚国边境。只要楚国一干涉吴国与巢国的交战,晋国就对楚国开战。逼楚国首尾难顾。 “哦,打仗时,你看好那四个孩子,只许在后面观战,不得上前。”屈巫郑重其事地吩咐说。 筑风很是不满地嘀咕着:“我又不是孩子王。” 屈巫浅浅勾唇,双腿轻夹战马,向前面的吴将军奔去。筑风回头看了看几个边走边说的孩子,尤其是眉飞色舞的吕小燕,没好气地说:“行军途中不许说话。”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下来。可没过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小声说着,渐渐忘形,又大声说笑起来。 终于到了两国边境。静谧,空旷,犹如无人地带。 “屈特使,我们是休整还是即刻开战?”吴将军谦虚地问着。 屈巫的眼眸闪动着笑意,说:“我觉得让巢国措手不及为好。将军以为如何?” 吴将军此时恨不能立马披挂上阵,屈巫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赶紧说:“那我们就一鼓作气,连夜攻城。” 星月交辉,边境一片沉寂。只有树叶被秋风吹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突然,一阵激越的战鼓声,咚咚锵锵地冲破了宁静的夜空。 巢国将士从睡梦中惊醒,恍惚中根本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吴国打来了?” “怎么可能啊,两国历来交好,好端端地打我们干什么?” “他们兵力还不如我们,拿什么打啊?” “真的是吴国打来了。快上城墙。” 守城的将士乱成了一锅粥,惊慌失措中有的人连弓箭和长矛都找不到了。 战鼓声越来越响,像夏天密云布雨时的闷雷,滚动在茫茫的天际。 吴军省略了两军对垒,直接开始攻城。骑兵弓箭手,远距离地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发出了刺耳的尖锐的啸声。 步兵在其掩护下,抬着木梯迅速地到了城墙下。很快就有吴军将士上了城墙,接下来,城门开了,骑兵进了城。 蒙古战马体小灵活,马蹄发出“噗噗”的声响,泥浆四处飞溅。吴国骑兵如入无人之地,巢国溃不成军,边关城池失守。 当巢国君王接到边关急报时,吴军已经向巢国的纵深挺进,接二连三城池失守,让巢国君王慌了神。与世无争的吴国怎么会突然翻脸?而且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莫不是疯了吧? 慌忙中,巢国赶紧向他们的宗主国楚国求救。楚国也不含糊,这些小国年年纳贡岁岁来朝,既然是霸主,自然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危。 当楚国三军统领子反带着十万大军奔赴到边境时,吴军早已将攻下的城池掠夺一空,然后迅速地撤出了巢国,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休整。 回了吴国?好,那我就荡平吴国。子反发着狠,正当他号令三军准备穿过巢国攻打吴国时,西北方边境传来告急文书,晋国二十万大军压到了边境,楚共王令他立刻回西北方边境。区区吴国不足为虑,晋国才是强有力的对手,楚国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子反气急败坏。忽然,一声唿哨,空中飞过一只木头大鸟,鸟上掉下了一只竹简,木头大鸟又掉头飞去。 谁把机巧术弄得如此高明了?子反疑惑着。早有将士拾了竹简呈了上来,子反看去,银钩铁画的几个大字:“子反,疲于奔命乎?” 子反气得发疯,大声吼道:“原来是屈巫那混蛋搞鬼,本王要抓了他活剥了他!” 然而,发狠赌气都抵不过一道王令,尽管楚共王是他的侄儿,他也不敢不听。子反只得重新号令三军掉转马头向西北方急速奔去。 楚军一离开,吴军又持续攻打巢国。不到一个月,巢国覆灭,人财物和版图全部纳入了吴国。 首战告捷。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远在吴王宫的吴王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归了位。屈巫,果然是大才,有他辅助,吴国定能扭转乾坤,寡人必将名垂千古。 自此,吴军就采取了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战术,楚军来了就避其锋芒,楚军走了就攻城略地。同时将兵力一分为二,一军出击,一军休养。始终保持军队旺盛的战斗力。 吴国势如破竹地拿下了几个小国,屈巫审时度势,信心满满,吴国一年内拿下七个小国,已毫无悬念。他也再无督战的必要。好说歹说,他说动吴将军放自己回东湖山庄,而让三个徒儿和吕小燕留在了军中实习。 转眼,已是寒冷的冬天。 东湖山庄暖阁里的三足双耳木炭炉烧得很旺,炉上坐着一青铜大壶,丝丝地吐着白气。从暖阁里可以看到烟波浩渺的湖面上,风儿正在搜集着阴云,眼见得一场雨雪又要来了。 碧玉棋盘上,黑子已渐成包围之态势,白子东闯西突败局已显。 吕阳落了一白子之后,意味深长地说:“屈门主的棋风虚虚实实,真假难辨,老夫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啊!” 屈巫落了一黑子,说:“老掌门客气了,晚辈不才,能与前辈走上几招,已是荣幸之至。” “屈门主雄才睿智,七杀门组织严密,若是成就霸业,无论是居朝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易如反掌。屈门主却从容淡泊,老夫不得不佩服!”吕阳捋着雪白的胡须说。 屈巫连连摆手,说:“谬赞,实不敢当。屈巫胸无大志,在这乱世只想与……只想能平安度日即好。” 原本顺口要说的是与心爱之人共度春秋,话到嘴边被他咽了下去。心头却不由得一颤。 吕阳没注意屈巫神色细微变化,赞不绝口地说:“屈门主过谦了。七杀令一下,风震雷仓惶逃窜,到底还是没能跑出七杀门的天罗地网。前后不过两个月,就为黎民百姓除了大害。现在江湖上可是人人称颂啊!” 屈巫回过神来,连忙又谦虚了几句,惶然间落下一子。 “屈门主,你这一子似乎没有道理,老夫还输得起。”吕阳见屈巫走了一臭棋,以为他故意相让,就有点不高兴地说。 “爷爷,我们回来啦!”随着清脆的声音,吕小燕出现在暖阁里,她的身后紧跟着屈狐庸、夏征书和伊芜。少男少女们身着战袍,女的英姿飒爽,男的器宇轩昂。 “屈叔叔,您是不是又把我爷爷下输了?”吕小燕快人快语地说着,就凑到屈巫的面前,伸头朝棋盘上看去。 屈巫笑着说:“不是,是我输了。”接着抬头向屈狐庸看去,问道:“班师回朝了?” 屈狐庸还没回答,吕小燕又抢着说:“当然啦。狐哥哥的阵法可真管用,三下五除二,我们就赢了。” 接着,吕小燕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他们参与的战斗,说到得意的地方,竟然哈哈大笑,尽显江湖儿女的豪气。 好不容易,吕小燕停止了她的口若悬河,屈狐庸才有机会简单地说了一下战事。屈巫点点头,明白吴将军确实胸襟开阔,才容下他们几个孩子在军中指手画脚。 见吕小燕已拉着伊芜跑开,屈巫看了眼吕阳,就挥手让屈狐庸和夏征书也离开。 “哈哈哈,两对小儿女,屈门主可如意?”吕阳大笑着问。 江湖豪杰确实不拘世俗,他竟一点也不忌讳,先提了出来。狐儿沉稳有余,活泼不足,倒是可以与吕小燕互补。屈巫连忙笑着说:“前辈错爱,屈巫岂有不愿之理。 正说笑间,筑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见到屈巫欲言又止。吕阳见状微微一笑,借口去看几个孩子练剑而离去。 筑风上前低声说道:“门主,株林传来消息,夫人生了,男孩。” 六十一 蓦然信至觉已迟 方知深情未相欺 筑风上前低声说道:“门主,株林传来消息,夫人生了,男孩。” 自从屈巫让筑风拆竹管看信,让他除非大事不必报知之后,筑风就尽可能地报喜不报忧,感觉可能引起屈巫不高兴的信,他都隐瞒不报。但这次事关重大,哪怕屈巫再不高兴,他也不敢不报。 屈巫沉默着拿过筑风手上一指宽的丝帛信函,平安顺产男孩几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手一抖,信函掉到了地上。 屈巫看着吕阳已经走远的背影,又看了眼棋盘,站起来闷闷地看着湖面,天空阴沉着,水面也阴沉着,他的心更阴沉着。 “师傅。”伊芜和夏征书突然跑进了暖阁,他们是来请教阵法的,刚刚和屈狐庸口头比试阵法输了,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但伊芜刚喊一声就闭上了口,冲夏征书摆了摆手。她发现了暖阁里的气氛不对。 她一眼瞥到地上的信函,跨上前去拣了起来,匆匆扫过,脸上一阵惊喜,抬头朝屈巫的背影看去,见他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果然是因为那个孩子,师傅才和公主姐姐闹别扭。这事肯定是师傅不对,否则公主姐姐不会那么伤心绝望。伊芜在心里一番思量着。 伊芜的眼睛转了转,轻轻地“嘘”了一声,将夏征书和筑风一起推出了暖阁,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屈巫身旁,小声说:“师傅,您是不是误会公主姐姐了?” 屈巫转过了身,低声训斥道:“小孩子知道什么!” 伊芜涨红了脸说道:“师傅,我一直想和您说没敢说,也没找到机会说。公主姐姐说您不相信她,她才伤心绝望的。” 屈巫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问道:“她说什么了?” “公主姐姐说当你把全部的身心都托付给一个人,甚至可以为他去死时,突然发现,那个人并不相信你。你会不会心死如灰?”伊芜复述着姬心瑶的原话。 “她还说您忘不了、忘不了她的过去。”伊芜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她鼓足勇气说:“师傅,我就想不明白了,您为什么要不相信她?” 当你把全部的身心都托付给一个人,甚至可以为他去死时,突然发现,那个人并不相信你。你会不会心死如灰? 她是这样说的?她可以为我去死?她在纵横谷跳下山峰是为我去死? 猛地,新婚之夜阿凤的干扰,姬心瑶一直解不开的心结,一一浮现在屈巫的脑海里。难道她是因为觉得自己不祥,才不敢要孩子?甚至去死? 否则,她有什么理由说这样的话? 屈巫的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他想抓住却又抓不住。他的脸色渐渐地变了。 那隐隐约约的东西,他想抓没抓住的东西,是一种可能。那种可能越来越清晰地在他的心底搅动着,终于在他的心底翻起了滔天巨浪。 不,不,她亲口说这孩子与我无关。屈巫浑身都颤栗起来。 “师傅?您怎么了?”伊芜吓得大喊起来。 一直站在外面的筑风和夏征书听到喊声,赶紧推门走了进来。屈巫一把抓住筑风的胳膊,急促地说:“即刻回信,找产婆,问清孩子是否足月。” 筑风疑惑地看着屈巫,见他脸色都变了,连声答应着离去。 伊芜见筑风离去,凝神想了一会儿,脸上闪现了一丝失望,一丝不忿。她默默地看着屈巫没有再说话。 夏征书看看屈巫,又看看伊芜,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屈巫颓然坐在椅子上,心口狂跳不已,那种可能已经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在全身弥漫开来。自己竟犯下大错吗? 不,不会错的。她一直偷偷地用绝子嗣的凉药,怎么可能为我生孩子?除非离开纵横谷的那一晚她没用?不,即使没用,一晚就会受孕?他仔细地推算了下时间,若是足月,定是那晚无疑。 不行,我要立刻去株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飞鸽传书来回至少要三天,我等不及了。 屈巫站起来,仿佛没看到伊芜和夏征书在一旁,径直走到门口,正好吕阳推门进来。吕阳远远地看到筑风急匆匆地离去,想着与屈巫的棋还没下完,就又赶了过来。 “老掌门,屈巫要离开一段时日,几个顽徒就托付给您了。”屈巫说道。 吕阳见屈巫虽然佯装镇静,神色间却掩不住有一丝慌乱。他稍稍诧异地说:“即刻就走?不去向大王辞行?” “我还要回来的。让狐儿告诉下吴将军就行了。”屈巫说着,推开门就向住处奔去。 吕阳看着他的背影,向伊芜和夏征书问道:“你们师傅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夏征书茫然地摇了摇头,伊芜欲言又止,脸上依然有些失望和不忿。吕阳若有所思,突然飞身离开暖阁,急速向山庄中的马棚而去。 “屈门主,你看这马还行不?”吕阳在门外喊道。 屈巫吩咐了屈狐庸几句,刚刚换好夜行衣,就听到吕阳的喊声。他出得门来,见吕阳牵了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屈巫不禁心头一热。老人家肯定是看出了自己神思恍惚,担心提气疾行会出意外,才牵了他的宝马过来相送。。 屈巫也不客气,重新套上绵袍,跨上马拱了拱手,说了声“多谢老掌门,屈巫告辞。”就扬鞭疾驶而去,马蹄溅起的尘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浓雾。 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惊慌?吕阳目送着远去的屈巫,暗自嘀咕着。相处小半年下来,无论是传下七杀令缉拿风震雷,还是排除干扰整合军队,甚至气贯长虹地拿下周边小国,他都处惊不变泰然自若。如此这般还真想象不出来遇到了什么事。 屈狐庸和吕小燕,夏征书和伊芜,都站在庭院门口面面相觑。 “你刚才和师傅说什么了?”夏征书突然想了起来,是伊芜说了什么之后,屈巫神色才起了巨大的变化。 伊芜看着夏征书默默地摊开了手心,丝帛信函早已被她捏得滚烫。 当屈巫让筑风飞鸽传书问孩子是否足月时,伊芜虽然不明白足月与否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的直觉是屈巫依然不相信姬心瑶。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和不忿,师傅怎么这样呢?我把公主姐姐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他了,他竟然还不相信她。 夏征书狐疑地拿起,展开看去,立刻大叫道:“我也要回去。” “你回去除了添乱还是添乱!”伊芜白了他一眼。 屈狐庸走过来,拿起信函看了好一会儿,低头沉思起来。父亲突然什么原因都不说就急匆匆地离去,只嘱咐自己去军中告知一下吴将军。原来是她生孩子了,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感觉稀里糊涂如坠云雾一般。 吕阳见几个小家伙神色各异,也走了过来,问道:“那个信函我可以看吗?” 屈狐庸稍稍迟疑,吕小燕早已一把抢了过去,将信函递给了吕阳。吕阳一眼瞥过那几个字,夫人平安顺产,这不是大好事吗?这么慌乱干什么?呵呵,倒是挺在乎夫人的。 “别站这了,快下雪了,你们快回屋研究阵法去吧!”吕阳笑呵呵地赶着几个孩子。 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路面有些泥泞,但丝毫不影响汗血宝马的疾驶。 当你把全部的身心都托付给一个人,甚至可以为他去死时,突然发现,那个人并不相信你。你会不会心死如灰?伊芜复述的姬心瑶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屈巫的心房。 犹如醍醐灌顶,屈巫突然明白自己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爱远远超过姬心瑶的爱,根本没想到,她对他的爱甚至会超过他。这超出了他的内心期望。 突然,官道上传来一阵吹吹打打的喜乐声。新郎乘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跟着一帮迎亲的人。寒冷的天气和飘零的雪花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喜悦心情,尤其那新郎更是脸上乐开了花。 屈巫策马和他们相对而过,心中竟是一痛。自己给了她什么?什么都没有,连婚礼都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之后她就被狐儿推到昏迷了几个月,醒来之后又失忆。再后来到了纵横谷,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在纵横谷看到绝子嗣的凉药后,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她不理不睬,任凭她怎样讨好都是冷冷的。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若当时好好地与她相谈,去了她的心结,怎么可能还会有后来这一切。 居然还傻到问孩子是不是足月,那孩子是我的无疑。当时她说孩子与我无关的时候,神色明显不对,那一定是气话!自己深爱的女人,我竟然会不相信她。我真的犯下大错了。屈巫的心沉了下去。 屈巫仔细地想着这一年来自己和姬心瑶之间的点点滴滴,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慌乱,他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之中。 六十二 诞麟儿本已转意 闻传书却又心冷 天刚亮,姬心瑶就醒了,她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怀孕这后几个月,她身子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懒。每天被芹香劝着吃下去很多东西后,就不太想动。 她的双腿浮肿的厉害,原先的鞋子也穿不上去了。芹香特地给她重新做了鞋子,强制她每天都要下床走动一番。 她轻声喊了一下,一直在房中陪睡的两个丫鬟都走了过来。见她要下床,赶紧替她穿衣穿鞋。 她起来净了身,洗了洗,才说:“去喊芹香姨娘来。” 芹香也早已起来了,正在庖厨熬小米粥。一见静月来喊,赶忙丢下手中的事跑了过来。是要生了吧?算算日子差不多了,产婆早请了回来,应该一切都会顺利的。 芹香赶到时,姬心瑶已经开始痛了,一阵紧似一阵地痛了起来。 请的两个产婆也被喊了起来,她们检查一番后,说:“还早,羊水还没破。” 姬心瑶哭着说:“怎这么痛啊?” 两个产婆很无语地看着她,这才开始呢,痛,还在后面。芹香安慰着说:“公主,生孩子都这样的,你别害怕,想些开心的事就好了。先喝点粥,等会才有力气。” 疼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羊水破了,宫口开了。 “用劲,用劲,能看到孩子头了。”产婆喊到。 “痛,啊…….”姬心瑶惨叫着。 芹香紧紧地抓着姬心瑶的手,说:“公主,快了,快生出了。” “屈巫、屈巫,我怕……”下意识中,姬心瑶哭喊着。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孩子终于出来了,姬心瑶昏了过去。 “是个小公子。”满头大汗的产婆将孩子抱起来给芹香看了一眼,赶紧用包被裹了起来。 “公主、公主。”芹香不放心地喊着姬心瑶。 “没事,让她先睡会。”产婆说。 产婆见多识广。她虽然不知道姬心瑶练过武功,但能看出姬心瑶身体素质比普通女人好。只不过是又痛又怕,心理紧张才昏了过去。 芹香重谢了两个接生婆。带着几个丫鬟将床上的褥子和被子全部换了,又将烘热了衣服给姬心瑶换上,然后燃起熏香,除去了污秽的血腥味,房间里涌动起一股暖暖的温馨。 姬心瑶睁开了眼睛,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已是精疲力竭。 “孩子呢?”她虚弱地问。 芹香赶忙抱了过来,说:“是个小公子。” 姬心瑶睁大眼睛看着脸上皱皱巴巴,眼睛还没睁开的小东西,欣慰地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生命的延续。现在看着这个小东西,十月怀胎所受的一切苦都值了。 “看看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芹香夸奖着。 姬心瑶有气无力地笑着说:“眼睛还没睁呢,能看出什么?” 芹香也笑了起来,但还是很有理地说:“脸型,鼻子,小嘴巴,哪样都好看,一定比他父亲还英俊。” 姬心瑶的脸色暗了一下,闭上了眼睛。芹香自知失言,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公主,其实你又何必赌这口气呢?” 姬心瑶也叹了口气,说:“他不相信我,这口气我就是咽不下去。” “男人都粗心。或许,他知道你生了,就想明白了。”芹香安慰着。 见姬心瑶闭上了眼睛,芹香抱起孩子,说:“我把孩子送到奶娘那去,你先睡会,我去弄点肉汤来。” 静影和静月两个丫鬟守在一旁,安静地等候着姬心瑶的随时吩咐。 “静月,去和芹香姨娘说,我想吃点甜食。”姬心瑶睁开眼睛说。 静月走出去之后,姬心瑶对静影说:“去告诉来福,注意这两天的飞鸽传书。不论什么消息,每天都告诉你。” 半年来,她已将静影和来福收成了心腹,也告诉了他俩自己的计划。这俩人还真不辜负她,十分忠心地为她做着一些事。 静影也走了出去。姬心瑶的心里犹豫起来,若是他知道我生了,知道错了,立刻赶了过来,我要不要原谅他?还要按原来的想法躲起来不见他吗? 屈巫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出来。屈巫,你既然爱我,为什么又不相信我?这么长时间你都想不明白吗? 姬心瑶的泪忽然流了下来。她原以为自己的泪早已流干了,她不会再为屈巫而流泪,可现在她的泪又汩汩地流了出来。 她的心软了。这个孩子,他们共同的孩子让她的心软了下来。 她在矛盾的心理中过了三天。其实,她心底期盼的成分要更大一些。 “公主,喝点肉汤吧,里面放了点炒米。”芹香端着碗鸡汤走了进来。 静月赶紧将姬心瑶扶坐了起来,静影走过来将小公子抱了出去,一会儿,奶娘就该喂奶了。 一碗肉汤喝得她满头大汗。生下孩子才三天,她的身子还很虚弱,稍微吃点东西就淌虚汗。 芹香指挥着静月将衣服在熏炉上烘热,服侍姬心瑶换下汗湿的内衣,又让她躺了下去,见她渐有睡意,芹香和静月都轻轻地走了出去。 “夫人,夫人。”静影走进来,轻声叫道。 姬心瑶睁开眼睛看着静影,她每天都会在这时候带来飞鸽传书的消息,三天过去了,屈巫好像没什么动静。 “来福听到飞鸽传书,说是找产婆查小公子是否足月。”静影小声地说着,给已经坐起来的姬心瑶披上斗篷,又往她腰下塞了两个靠枕,让她能坐得舒服点。 姬心瑶一怔,脸色骤变。随即,怒火在她的心里一点一点地升了起来。 到现在都不相信我,竟然还能想出来查孩子是否足月。屈巫,你真是太可笑了! 不,是我太可笑了。我竟然还想着原谅你。好,这个孩子永远都与你无关,我们母子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姬心瑶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 今天早晨接到的飞鸽传书,他们就是立刻回信,他也要明天才能收到。明天我就离开,他就是飞回来也找不到我了。 姬心瑶对静影说:“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静影走到梳妆台拿来了首饰盒,姬心瑶拿了几件首饰,用块丝帕包好,递给静影说:“你将这几件首饰悄悄地给那个胖一点的奶娘,让她明天和我们一起走。” 静影迟疑地说:“夫人,您不是说满月之后走的吗?刚生了孩子,外面又这么冷。” 姬心瑶又将两样首饰塞到她的手上,笑着说:“没事的,明天中午,你让来福将准备好的马车停到花园后门,记着让他在马车上放两床被子。这两样东西给你,你的衣物是没办法带了,安顿下来后我给你重做。” 静影赶紧将首饰还给姬心瑶,说:“夫人,您肯收留我这个贱民,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哪能要您的东西。” “这里面的东西大部分是我的嫁妆,我也没办法都带走,你就拿两件吧,待会儿我再给静月她们。”姬心瑶看着静影微笑着说。 “哦,去把那盒医书交给来福,让他今晚偷偷地带出去。那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千万不能丢了。”姬心瑶又吩咐着。 静影匆匆地走了出去,姬心瑶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了起来,她披衣下床,找出那块绣了九十一颗心的绸缎,咬着嘴唇想了一会,用手指沾着胭脂,在上面写了两个日期。 一个是她在纵横谷最后一晚的那一天,一个是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她要告诉屈巫这个孩子的来历。然后,她带着孩子躲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他后悔一辈子。 离开他之后,心依然为他跳动了九十一天。之后,心就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姬心瑶在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寒玉扇,木盒依然精美,扇子碎成两半。她将那块天青色的绸缎放了进去,然后放到了梳妆台明显之处。 又找了丝帕,继续沾上胭脂写道:“芹香姐姐,后会有期。”然后上床,将那丝帕塞到了枕头下,自己才重新躺了下来。她再无睡意。 屈巫,你真能想的出来,找产婆查证孩子是否足月,你这是羞辱我,还是羞辱你自己?就凭这一点,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见你了。 下午,静影将喂过奶的小公子抱了进来,冲姬心瑶点了点头,姬心瑶会意,明白静影的意思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芹香正在督促姬心瑶喝鱼汤,姬心瑶吃了两口,就放了下来,她实在吃不下去。她的心口已经被堵得满满的。 芹香诧异地看在姬心瑶,这两天食欲都很好的,怎么突然就差了,是不对胃口? 姬心瑶从静影手中抱过儿子,小东西竟然睁开了眼,黑黑的眼珠亮亮的,那眼神,真的与屈巫如出一辙。姬心瑶暗自恨了一声。 “看一眼就行了,安心睡觉,晚上不喝鱼汤了,喝点清淡的小米粥。”芹香说着,就将小公子抱过来递给静影,自己督促姬心瑶睡觉。 “芹香。”姬心瑶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见芹香看着自己,她努力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姬心瑶毫无睡意。爱与恨,还有对未来不可知的担忧,全部交织在一起,在她的心底翻滚。 。 六十三 宝马已驮檀郎来 西风却送谢女去 官道远端腾起弥漫的尘土,像一阵旋风卷来。 两天三夜的狂奔,屈巫终于在黄昏时分到了株林庄园。 大门口的家丁们见屈巫来了,个个吓得说不出话来。屈巫没有说话,依然策马往主屋院落奔去。到了主屋院落,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家丁,径直闯了进去。 主屋大堂,芹香坐在软榻上抹着眼泪,萱儿可怜兮兮地坐在一旁,丫鬟静月傻傻地站着。 屈巫瞥了她们一眼,就往寝房而去。他一掌推开房门,喊了声“心瑶”,房内一片静寂,鲛绡帐依然垂着,黑漆漆地看不见里面。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撩开了帐门。 然而,帐内空无一人。不在这个房间? 他四下看去,放寒玉扇的盒子还在梳妆台上。 屈巫,今生今世,我们犹如此扇。姬心瑶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把破碎了的扇子还留着干什么?是想找我算账吗?屈巫的唇抿成了一个弧度,走过去拿起来就准备将它扔到窗外,忽然,盒外露出的一角绸缎拂过了他的手心。 他疑惑地打开了它,碎成两片的扇面上放着一块天青色的绸缎。他抖开了绸缎,一半上面绣了很多粉色的心,还有一半上面写着两个日期。一个是姬心瑶出纵横谷的前一天,一个是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眼睛里有了些许潮湿。心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静月走了进来,说:“夫人从纵横谷出来后,每天在上面绣一颗心,即使吐得厉害都没有停止过。后来,就没绣了。上面一共有九十一颗心。” 屈巫问道:“夫人在哪?” 静月脸色煞白地摇了摇头,小声说:“夫人不见了。” 屈巫浑身一震,冷声问道:“此话怎讲? “夫人、夫人失踪了。”静月结巴起来,屈巫身上突然泛起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冷颤。 纵然看到鲛绡帐内空无一人,屈巫也想不到姬心瑶会失踪,他以为她带着孩子换了房间。他这才想起大门口家丁的惊慌失措,想起芹香在软榻上抹着眼泪。 姬心瑶竟然不见了,在众多的家丁眼皮底下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丫鬟静影和家丁来福,还有孩子和一个奶娘。 屈巫狂怒。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天已经黑了下来,鎏金宫灯将主屋大堂照得雪亮,庄园内所有的人都站在里面,看着面沉似水的屈巫。 屈巫的目光阴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周围的气息早已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冷光扫过,有胆小的家丁几乎就要窒息过去。 屈巫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你们回忆一下,夫人什么时候失踪的?当时庄园内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一个胸部胀鼓鼓的女人说:“昨天未时轮到我去给小公子喂奶,才发现夫人与小公子都不见了。” 有个家丁战战兢兢地说:“昨天中午我看到静影和静月一起抱着小公子往后花园走去。” “我没有,昨天中午我在向芹香姨娘学做菜。”静月哭着说。 屈巫问那个家丁道:“抱着小公子的是静影还是静月?” 那家丁想了想,肯定地说:“是静影。” 一定是她将静月支到芹香那里学做菜,自己易容成了静月,那个叫来福的家丁套了马车在后门等她,另外一个奶娘应该是与来福一同出去的。屈巫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 又有个家丁说:“门主,前天早晨接到飞鸽传书让我们去找产婆问情况,来福正好在旁边。哦,当晚就找到产婆了,说是足月。” 芹香恍然大悟,站起来两眼冒火地看着屈巫说:“原来如此!原先我说侍候她满月再回宛丘,她也答应了的。怎么突然就不见了,竟是你逼得她在这么冷的天里逃出去。屈公子,你自己做没做不记得吗?你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屈巫的心猛地被人揪了一把,芹香的话无异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从看到天青色绸缎上两个日期,他就明白,那是姬心瑶告诉他孩子的来历。九十一颗心,意味着她离开纵横谷九十一天之后,她的心没了,被他弄丢了。 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置她不管不顾,还妄加怀疑,甚至差点杀了她。而现在竟然又一次伤害了她,莫名其妙地找产婆查实是不是足月。难道希望这孩子不是自己的?屈巫恨恨地在心里骂自己。 她不是失踪,而是料到我会来,躲起来了。她不愿再见到我,这辈子怕是都不愿再见我了。屈巫的心底一阵悲哀。 屈巫看着芹香问道:“你可知道她会去哪?” “我就知道公主她不愿见你。”芹香噎了他一句,就又坐到软榻上抹起了眼泪。 姬心瑶突然不见了,她被吓蒙了。昨天一下午她都坐在软榻上哭,怎么也想不通姬心瑶为什么会失踪。 今天上午,静月依然去收拾姬心瑶的寝房,在床上发现了姬心瑶留给她的丝帕。一句芹香姐姐,让她肝肠欲断。一个公主,称呼她一个通房丫头为姐姐,可见,姬心瑶早已在内心把她当成了亲人。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屈巫颓然地让大家都散去。 她会去哪?回郑国?应该不可能。那年楚军围城三个月,她挨饿受冻,都没去找姬子坚和厉王爷。现在更不可能抱个孩子回去,她的自尊和骄傲决不允许。 她应该没有地方可去。屈巫的心揪到了一起。他又走进了寝房,鲛绡帐低垂,夜明珠放着幽光,屋内一切陈设依旧,她没有带走这里的一丝一毫。 虽然她是在仓促之下逃了出去,但一切看上去都很从容。后花园的门平时是锁着的,说明她事先早就准备好了钥匙。而且丫鬟、家丁和奶娘跟她一起走,平时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屈巫的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 芹香还坐在软榻上,眼睛红红的。萱儿靠在她身上似睡非睡,见屈巫走过来,她睁眼看看又闭上了眼睛。 屈巫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低沉地对芹香说:“帮帮我,帮我把她找回来。” “我若知道她在哪里,我还会在这里?”芹香不客气地说,原本她对屈巫的好感,因为查足月的事而荡然无存。 “你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她都去过哪里?”屈巫说。 芹香翻了他一个白眼,揶揄地说:“她去哪你们不都有人跟着,每天飞鸽传书不都告诉你了吗?” 屈巫点点头,说:“我的人只知道她去了某个地方,而在那个地方她做了什么,他们有可能不知道。” “她能做什么?屈公子,你太过分了。可怜她生孩子时还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你的名字,而你却这般不相信她,你太让她寒心了!”芹香气愤地说着。 她依然喊着我的名字?她依然爱我!屈巫的心里又喜又痛。是的,自己是太过分了。她是我倾尽一切去爱的女人,为什么我竟会不相信她,为什么我从没想过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她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远离了她。我真该死! 屈巫恨恨地擂了旁边的墙壁一拳,“轰”的一声,整个房屋似乎都颤了一下。他的手背渗出了丝丝血迹,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惨然一笑说:“她很有可能早做了离开株林庄园的准备,因为、因为她不想再见到我。” 早干什么了,现在知道后悔了。芹香看屈巫悔恨不已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忿。 突然,她的心一动,掏出姬心瑶留给她的丝帕,久久地凝视着“后会有期”这几个字。 看来她确实瞒着自己早做了准备。自己一直不离她左右,她也没有单独到什么地方去啊。唯有那次去绸缎庄,她离开了我的视线。对了,去府邸拿嫁妆匣子,难道那时候她就开始准备了? 芹香看着屈巫,说:“她去过一次宛丘府邸,拿了一个匣子,说是她的嫁妆。至于里面是什么,我不知道。” 萱儿突然睁开眼睛,很清晰地说:“我知道,匣子里面是空的。” 屈巫的眼睛亮了一下。对,好像是有这么个信函,说她去了宛丘府邸,然后去了绸缎庄,还说匣子被抢又追了回来。 他忙问道:“她去绸缎庄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芹香撇了撇嘴角,果然监视的一清二楚,连去绸缎庄他都知道。不过,那次她去绸缎庄确实可疑,她为何要见掌柜? “她去绸缎庄买了几块料子,还、还见了掌柜。”芹香迟疑地说。 嫁妆匣子是空的,去绸缎庄见掌柜。只有一个可能,匣子里面放的是契约文书,她拿下去见掌柜了。那个绸缎庄是她的嫁妆。屈巫明白过来。 “她在绸缎庄!”屈巫说着,人已经离开了屋子,纵身上马而去。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颗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官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击碎了暗夜的宁静。 六十四 觅行藏暗夜追踪 知得失白云苍狗 汗血宝马风驰电掣,屈巫在二更过后到了宛丘。 城门紧闭。屈巫飞身上了城门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守城将士的穴,自己打开城门,将汗血宝马拉了进来。然后翻身上马,径直往中心大街而去。 星月稀疏。冬夜的宛丘被静寂笼罩着,睡意沉沉的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棋盘状的中心大街不是很长,很快就能走个来回。街道瘦瘦的,没有花也没有树,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埃。 绸缎庄在第二条街的第一家,门板早已上得严实,里面没有透出一丝光亮。但门口悬挂着两个昏暗的灯笼,仿佛是这条黑咕隆咚的整条街眼睛一样,张望着每一个不速之客。 屈巫凝神看去,竖在门口的匾额上白底红字,祥瑞绸缎庄,下面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字,分明是个瑶字。没错,这是她的嫁妆。 屈巫在门口的拴马石上拴好马,飞身上了屋顶,店铺的后面是个小小的院落,他无声地落了下去。 侧耳聆听,有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却都是男人的声音,他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屈巫想了想,还是轻轻地敲响了正屋的门。 “谁?”一个惊恐的声音传来。店铺后面的院落是封闭的,早已关了的店铺大门是唯一的通道,突然传来的敲门声,确实将屋里的绸缎庄掌柜黄荣吓了一跳。紧接着旁边的屋子里也有了动静,看样子已经惊动了伙计。 “莫害怕,我是来找人的。”屈巫高声说着。既然已经惊动了大家,索性就大声一点。 正屋亮起了灯,旁边的屋子也亮起了灯,几个伙计拿着刀和棍子走了出来。 “谁是掌柜?”屈巫问道。 只听一个伙计小声说道:“上!”几个人猛地朝屈巫扑了过来。 屈巫闪过一旁,忙说:“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他这话虽然说的理直气壮,但半夜三更突然出现在这里,在伙计们看来,不是坏人也是坏人。 几个伙计根本不听他解释,又猛虎扑食一般向他围了过来。屈巫叹息一声,只得出手点了他们的穴,定住了他们。 黄荣突然打开了房门。他虽然有些胆怯,但他毕竟见过世面,他在门缝里看到几个伙计根本不是屈巫的对手,明白自己根本逃不过去。这人要想进屋来怕是易如反掌。他摸起一把匕首拢在袖中,拉开了门栓。 屈巫带着一股寒气闪到了屋里。他向黄荣看去,见他鹰钩鼻,薄嘴唇,眼光游移,神色不定。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是这绸缎庄的掌柜? “深夜到此,有何贵干?”黄荣见屈巫上下打量他,佯足镇静地问,他根本不问屈巫是如何进来的,就凭屈巫刚才轻而易举地定住了几个伙计,他也明白,此人功夫了得,飞檐走壁一定不在话下。 “心瑶在哪?”屈巫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黄荣轻轻地舒了口气,原本他以为遇到了劫财的歹人,现在看来是找姬心瑶的,自己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这人如此称呼姬心瑶,看来关系不一般。他满脸堆笑地问:“请问您是?” “她在哪?”屈巫的口气已经有了些不耐烦。凭直觉,他觉得眼前之人不善。 黄荣眼珠转了转,说:“公主还没来。” “何意?”屈巫的眼眸一冷,一股戾气泄了出来。 “她在去年七月底来过,让我帮她准备房屋和奴仆,说是半年以后来,现在还没到时间。”黄荣如实回答着。屈巫身上逼人的戾气让他觉得自己惹不起。 看来,她原本是打算满月之后在这里藏身的。真的是自己让他们找产婆逼走了她。屈巫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准备的房屋在哪?” 黄荣连忙说:“我带您去看。” 出了屋子,黄荣看了看几个被定住的伙计,又看了眼屈巫欲言又止。屈巫明白他的意思,挥手解开了几个伙计的穴位。 几个伙计看着屈巫,犹如看一头怪物一般。在黄荣的轻斥下,一个伙计赶紧点起了一个灯笼,打开院落里的一个角门,引着他们往前走去。 穿过角门,屈巫冷眼看去,这是个狭窄的通道,每隔一段就有个小门,难道每个院落都相通?走了不长的一段路,黄荣打开一个小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较大的院落,显然才修缮不久。院内一角有着石桌和石凳,另一角有个不大的水榭,下面是一方小小的莲池,水面上浮着几许残叶。 屋里的家具不多,仅仅就几样必须品,却很精致,尤其是床上的帷幔和烟纱,一如她在郑王宫的漱玉斋。 两排厢房,布置了数十间佣人的房间,还有一个较大的庖厨。旁边的浴房里摆着一个大大的浴桶。 黄荣领着屈巫一面看,一面解释着,说这些都是按姬心瑶的要求置办的。也不知道这样是否合她的心意。 弄得这么周全,这么讲究,居然还有莲池。这地方确实够隐蔽,真打算藏在这里,一辈子不见我了?屈巫的心又痛了一下。 屈巫转了一圈,突然飞身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四下看去,这个院落是在这条街的正中间。他疑惑地跳到了街上,仔细看去,前面店铺是珍玩斋,匾额上也有一个圆圆的瑶字。一路看去,这条街所有的匾额上竟然都有一个不起眼的瑶字。 这条街竟全是姬心瑶的嫁妆。姬子夷还真是舍得,这条街的价值足以装备几千兵马吧?他这是把对桃子的歉疚折成银两弥补给她女儿了。屈巫摇了摇头。 这个掌柜看上去不像好人,却准备这么完善来讨好她,极有可能是包藏了什么祸心。为财还是为色?或者想财色兼收?屈巫在心里掂量着。 屈巫又回到了院落中。黄荣和伙计早已是目瞪口呆,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太吓人了。 “你是子夷派来的人?”屈巫问着黄荣。 黄荣一个激灵,这人到底是谁啊?说话的口气也太大了,公主直呼其名,大王也直呼其名。 “我是跟着郑发大掌柜的,他仙逝后我才接手的。”黄荣小心翼翼地说。 心瑶至今才想起她的嫁妆,这么多年过去,谁能知里面有什么变故?可以肯定郑发才是姬子夷派来的人,居然死了?很难说是不是眼前这人害死的。屈巫沉思着。 难道他已经把心瑶害了?屈巫忽然打了冷颤,伸手就掐住了黄荣的脖子,冷森森地说:“你究竟把她藏哪了?” 一旁的伙计吓得索索发抖,赶忙说:“大侠,大侠,有话好好说,公主真的没来。” 黄荣吭哧吭哧地翻着白眼,又急又怕地拼命摇头,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屈巫松开了手,眼眸里射出一股寒光,说:“把她来找你的前前后后全部说给我听,若有半句假话,哼。” 不知何时,黄荣袖中的匕首已经到了屈巫手上,他随手扬去,那匕首“嗖”的一声,深深地没入了水榭的木柱上,震得整个水榭都抖了一下。 提着灯笼的伙计手一抖,灯笼掉到了地上,顷刻间,里面的牛油倾覆,灯笼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火光闪亮的院落如同白昼,很快燃尽,随即四周归于了黑暗。 仿佛匕首插到自己后脑勺一般,“嗡”的一声,黄荣的头晕了起来,从头到脚都是冰冰凉的感觉。怎么就惹了这样的人?这要是姬心瑶真来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不仅要落空,恐怕还得有麻烦。 他赶忙将姬心瑶当时来找他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屈巫,屈巫仔细听着,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想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然而,黄荣的话似乎没有破绽。 “就这些?”黑暗中的屈巫冷声问道。 “是、是的。哦,还有,两个月前有个人拿着公主的契约和竹书,取了一些银子。”黄荣突然想了起来。 “那人是不是叫来福?”屈巫明白过来,姬心瑶真的没来。她让来福取银子,一定是去了别的地方。或许,她也感觉到了眼前这个掌柜不是善茬,她起了警觉。 黄荣连忙点头说:“对,他是说他叫来福。” “明天会有人和你联系,一有她的消息即刻告知。”屈巫说罢,人已经上了屋顶,几个腾挪闪跃,他已到了绸缎庄门前,纵身跳到马上,解开缰绳绝尘而去。 屈巫敲开了宛丘暗庄水楼的门,灵六一见屈巫半夜三更到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喊了声“门主。” “弄点吃的,再烧点水。”屈巫说着将汗血宝马的缰绳塞到灵六手中,自己径直往后堂走去。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也几乎没吃东西了。 匆匆吃饭,又匆匆洗了澡。躺到门主专属的房间床上,屈巫想起了他和姬心瑶曾在这房间里的点点滴滴。那时,他带着她从楚国逃亡而来,情浓似海,缱绻缠绵。 而现在,自己却把她弄丢了,心丢了,人也丢了。 不,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你,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你。屈巫瞪着黑黝黝的房梁自言自语着。 六十五 心随寒冷入骨眠 梦伴幽恨深山隐 凄厉的西北风在山口中穿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来福赶着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地行驶着。 姬心瑶半躺在车厢里,裹着两条被褥依然觉得冷。一股股寒气像千百条冷蛇缠在身上,使她的筋骨僵硬,血脉也都在凝固。 胖奶娘抱着小公子歪在一边,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姬心瑶许诺她,给小公子喂两年奶,之后送她一大笔银子。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届时,拿了银子置办一些田地,这辈子就有指望了。 静影有些担心,她一会儿看看姬心瑶,一会儿撩开窗帘看看外面。天空阴沉,山路崎岖。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昨日中午,姬心瑶将静月支到芹香那里去后,她易容成了静月,将契约贴身塞好,然后把软剑系在腰间,又在手心里扣了银针以防万一,拿了几样首饰拢在袖中,让静影抱着孩子就出了屋门。 还好,只遇到一个家丁,那家丁也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问。两个丫鬟一起抱着孩子,能有什么事呢? 很顺利地到了花园后门,姬心瑶打开锁,来福和奶娘早已等在马车上。上了马车,她回头望了一下株林庄园,心里有些难过。这个地方,毕竟承载了她人生太多的过往。 别了,不会再回来了。 她们的目的地在郑国与陈国边境的一个山村里,穿过一座大山就能到达,路不远,但很难走。 去年夏天,姬心瑶去宛丘绸缎庄见了黄荣,让黄荣为她准备了一切。回到株林之后,她越想越觉得郑发死因可疑,越想越觉得黄荣可怕。 去宛丘,生活可能好一点,可她断然不敢去冒这个险。静影和来福很老实很忠心,但他俩肯定对付不了黄荣,只要黄荣起歹心,后果不堪设想。 思前想后,姬心瑶让来福去属于她的六个农庄作了一番考察,终于确定了这个最偏僻的大山深处的农庄。 好在七杀门弟子的目光只盯着她,对家生子也不好多问,而且,来福比较机灵,所以他有时离开株林庄园几天,也未引起别人注意。 就这样,她让来福去绸缎庄要了银子,去农庄联系庄头,让庄头新建了一栋木屋。那庄头带着农奴将山道拓宽了一些,才将来福购置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运了进去。 昨日黄昏时到了山口。来福来来回回去山村多次,每次都是在山口不远的地方一户人家借宿。他小心翼翼地将马车赶了过去。 这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两人,有些冷漠,见来福又来了,也没什么多话。来福拿出了一大锭银子,他们也是淡淡的。晚饭就是几个干巴巴的蜀黍饼,估计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吃的。 姬心瑶看着蜀黍饼摇了摇头,她看着就倒胃口,根本无法下咽。好在来福担心姬心瑶在路上饿了,悄悄地在马车上放了一些甜食。姬心瑶算是勉强凑合了一顿晚饭。 天一亮,来福就催着动身。路上的事很难说,万一耽搁,天黑下来,那山路就太危险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在黄昏时赶到小山村。 盘山道顺着山势,迂回曲折,远远看去,犹如一条有生命的巨蟒。 这条道是这个大山里的人世世代代通往外界的纽带,纵然有些地方已经拓宽,也只是勉强可以通过一辆马车。 弯道险要处,来福不敢冒险,让姬心瑶等人全部下车,他赶着空车过去,她们走过来之后再重新上去。 无数次上下车的耽搁,这一路走得非常慢,也非常辛苦。尤其是姬心瑶,产后虚弱,她已经有头昏脑涨的感觉。 终于在黄昏时到达了山村。 几缕炊烟,几声狗吠,更加衬托出山村的凄凉和寂静。 姬心瑶在马车上向外看去,一座座低矮的小茅屋,茅屋四周的泥灰已被山风吹落了许多,斑驳陆离,好像蓬头垢面的老人。 庄头很老实,见主人来了,带着农奴们跪在路边连头都不敢抬。姬心瑶看得心惊,竟然个个衣衫褴褛,大冷的天还有光着脚的。 她赶紧吩咐他们都起来。那一瞬,她的鼻腔有点酸涩。看惯了香舍丽榭,看惯了锦衣玉食,没想到人世间还有人活得这般艰难。 尽管她已经想到山村生活可能比城市要苦,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天壤之别。 庄头家的房屋是这个山村里最好的,却也不过是个低矮的木屋,但院落弄得很清雅,篱笆上还挂着已经枯萎了的藤蔓,想必春天时会开出什么星星点点的花来。 为姬心瑶盖的木屋在整个山村显得很突兀,离庄头家不远。木屋的前后都用木栅栏围了起来,很安宁。 暮色渐浓,山村一片混沌迷茫。 姬心瑶靠在床头,吃着庄头送来的饭。加了肉糜的蜀黍糊,这可能是他们最好的食物吧?她努力忍着反胃吃了下去。 恐怕以后只能吃这样的食物了。偏僻的山村,有银子也买不到东西。农奴们没见过世面,来福也不可能天天出去买东西。 夜风轻拂,树影婆娑,寂静的山村躺在群山的怀抱里,安详地睡着。 屋内有着淡淡的木头香味,丝丝缕缕地飘着。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必要的几件家具外,再无其它。 房间里还算暖和,庄头准备了木炭,烧了个简单的火盆。 静影用长长的火钎拨弄着,压好几块木炭。见姬心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就在一旁将两张椅子并在一起,斜靠着假寐。以前都是她和静月轮流着上夜,现在就只有她一人了,她更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农奴们就是借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图谋不轨。姬心瑶的心渐渐地安静下来。 突然,她起了一阵寒意,先是在腰腹部,渐渐地在全身弥漫开来,直至手脚都冰冷。 生下孩子才五天,身上的毛孔都是张开的,这一路风寒恐怕要侵袭到骨头缝里了。姬心瑶的心里陡生恨意。 屈巫,都是你逼的。上苍可怜我,用这个孩子来挽救我的生命,你却因这个孩子怀疑我,竟然可笑到查证孩子是否足月。爱你入骨?应该是寒冷入骨吧? 曾经的情浓似海,现在都付之东流。 屈巫,这辈子我都不要见你了。我会带着孩子在这静谧的角落,洗净岁月的尘埃。静静听雨,默默看风,平凡生活。 再苦,我都不要见你。 昏昏沉沉中,姬心瑶睡了过去,夜里她就发起了热。 “夫人,您醒醒。”静影惊慌地喊道。 天都大亮了,姬心瑶仍然在床上没有动静,静影疑惑地走过去,才发现姬心瑶浑身滚烫脸颊通红,意识陷入了模糊之中。 静影喊了两声没有喊醒,赶紧喊来奶娘。奶娘还算有些见识,估计姬心瑶是一路上受了风寒,现在发热了。但无医无药的,她只得让来福去请庄头。 庄头很快派人将山上的一个女巫医请了来。这巫医管着十里八方的山村疾病,只要有人生病,都是她向鬼神祝祷,然后再施以药物。 女巫医装神弄鬼地在姬心瑶的床头跳着,说是撞了邪,然后,又是祷告又是许诺的,唬得庄头说给她一担蜀黍上供。她才说出了与奶娘基本一致的看法,产后身体虚弱,被风寒侵袭。 之后,女巫医让来福随她一起去取草药,终于说了句人话,她说:“抓紧治,否则会落下月子病的。” 来福拿回了一堆根根草草,静影赶紧放在陶罐里熬了起来。很快,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弥漫开来。 这药怎这么难闻啊?静影疑惑地端着药汤,走到姬心瑶床前,她用勺子舀了点自己先尝了下,有一点苦味,还有一点辛辣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可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不喝这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静影过了一会儿,见自己没有什么不适,胆子也大了些,舀了半勺汤药喂到了姬心瑶嘴里。 也许是发热口渴,勺子一碰到姬心瑶的嘴唇,她就张开了嘴,半碗汤药不一会儿就喂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女巫医装神弄鬼起的作用,还是那难闻的草药起了作用,一个时辰之后,姬心瑶醒了过来。 见静影、来福、奶娘都围着自己,她的眼睛眨了眨,问:“怎么了?你们都在这干嘛?” “夫人,您昨日受了风寒,有些发热,今天可不能再下床了。”奶娘说着。她虽然和姬心瑶没什么感情,但冲着那一大笔银子,她也是最不希望姬心瑶出事的人。 姬心瑶点了点头。昨晚睡觉时她就感觉不对劲,熟读医书的她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孩子呢?”姬心瑶问道。 “小公子刚吃了奶睡了。夫人您放心好了。”奶娘赶紧说。看着静影和来福,她有了一种主事的感觉。 姬心瑶看着站在床边的三个人,心中有些酸酸的。现在自己身边就这三人了,奶娘还是拿银子的雇佣关系。 “你们以后和来福一样,叫我公主吧。”姬心瑶淡淡地说着。 从此,在这个属于她的农庄里,她再也不是谁的夫人。 六十六 泯师仇莫问恩怨 失落心无处相寻 一天、两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 屈巫和七杀门的弟子们几乎将宛丘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姬心瑶的人影。 派往株林附近城市的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回来报告,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 毗邻各国的通关文牒都一一查实,没有姬心瑶出境的任何痕迹。 如石沉大海,如杳如黄鹤,姬心瑶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生了孩子,产后虚弱,天气又冷,身体能受得了吗?怎就这么傻,傻到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 焦虑和心痛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屈巫。 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难道?他不敢想下去。 失魂落魄的屈巫走进了夏御叔在宛丘的府邸。 他知道姬心瑶决不会藏在这里,但他还是走了进来。任何一个与她有关联的地方,他都不能放过。 没想到芸香一听姬心瑶失踪了,就哭天抹泪地喊着要去株林。现在去株林有什么用?芹香还在那傻傻地等她回来。她若是想回来,就不会走了。屈巫只得好言相劝。 屈巫更加心烦意乱,也更加心生愧疚。想不到夏御叔的两个侍妾对姬心瑶竟是这般忠心,比自己强多了。 屈巫黯然地离开宛丘,嘱咐灵六派人盯紧绸缎庄,传下讯息,在附近的宋国、郑国等几个国家,仔细搜寻大街小巷,尤其是有新生婴儿的人家,都要一一辨认。 他神情沮丧地到了新郑。以他对姬心瑶的认知,她是不会回郑国的。只是,他已经无处可寻。 他走进了厉王府,尽管他觉得自己没脸来见厉王爷,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在堂屋坐下,丫鬟送上了茶,厉王爷捋着已经白了的胡须,笑眯眯地一连串发问:“心瑶呢?她怎么不和你一起来?嫁了如意郎君就把王叔忘得一干二净了?” 屈巫神色一暗,身子僵硬起来,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厉王爷这情形,连姬心瑶近年来的状况都不清楚,绝无可能知道她的下落。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 “我、我是来报师仇的。”屈巫垂下了眼帘。 厉王爷脸色变了变,随之坦然地说:“好,总得有个了断。” 屈巫低头,半晌说:“是,总得有个了断。” “那,请吧!”厉王爷站起来,脱了外面的绵袍,拿起架在一旁的金刀,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这倔老头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屈巫轻叹一声,凝神看着那绵袍,走过去抓了起来,也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厉王爷的胡须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杵着金刀站在院中,犹如一尊不可侵犯的天尊。 屈巫面沉似水地走了过去,冷声说:“无论我师父是不是该死,总归是你杀了他。我既继承了师傅的衣钵,这杀师之仇就不得不报。” 说罢,扬手将厉王爷的绵袍抛向空中,拔出昆吾剑,随即冲天而起,挥剑斩去,绵袍在空中断为两截,慢慢悠悠地坠落下来,几缕洁白的丝绵被风拉得很长,轻轻地漂浮着。 屈巫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站到了厉王爷的面前,说:“两清了,可不可以?” 厉王爷惊诧地看着屈巫,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他知道屈巫总归有一天会来报杀师之仇,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屈巫的对手,如果真动手,那件绵袍就是自己的下场。但他并不畏惧,也不推却,只是没想到屈巫会用这种方式来清算旧帐。 终于,厉王爷说:“屈巫,你确定这样可以两清?” 屈巫浅浅勾唇,正色说:“当然,后人毋须再纠结了。” 厉王爷的胡须翘了翘,但愿不是因为心瑶的原因,而是确实放下了恩仇吧!当年过氏杀戮太重,纵然为情所困,也不该灭了桃子一家。杀他一为挚友复仇,二为子夷王位。怎么说也不为过。从此两清,甚好! 一个丫鬟捧着件黑狐毛大氅过来,给厉王爷围上,又将地上断成两截的绵袍拿起,往后面的院落走去。 “你们现在落脚何处?”厉王爷问, 看来厉王爷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放下一切当富贵王爷了。屈巫稍稍踌躇了一下,低声说:“王叔,心瑶失踪了。” 厉王爷一惊,他这才察觉屈巫有些不对头,面色晦暗,两眼失神,嘴唇有些干裂,甚至连身上的衣袍都有些皱皱巴巴的,一改他往日玉树临风的清雅之态。 “失踪?何意?”厉王爷很是不解。 屈巫叹了口气,说:“她生我气躲起来了。” 厉王爷摇了摇头,瞪着眼睛说:“屈巫,不是我说你,那死丫头从小就任性,你也不能太惯着她。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还敢躲起来。” “是我有错。”屈巫羞赧地说。 厉王爷不以为然地说:“你就是再有别的女人也是正常的,别理她,想通了自己就会跑回来了。” 厉王爷很自然地将屈巫说的有错与女人联系起来。依他来看,屈巫为了姬心瑶什么都不顾了,纵然再有别的女人,也动摇不了他对姬心瑶的那份情。 屈巫苦笑,哪里有别的女人。今生今世,唯有她。 他看了眼厉王爷,说:“王叔,当年她嫁夏御叔时,子夷给她的嫁妆您都知道吗?” 厉王爷疑惑地看着屈巫,怎么想起来问嫁妆了?她嫁夏御叔,那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联姻,自然不能让陈国小看了。她再嫁屈巫,早已物是人非,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你是不是需要银子?”厉王爷说。他以为屈巫家产被抄,流亡在外,可能是手头拮据,他当然是可以慷慨解囊的。 七杀门在奕园后山有无数的宝藏,至今他都未动分毫。屈巫摇了摇头,说:“宛丘有条街是她的嫁妆,她让人修整了一个院落,但不知为何却没去。我想会不会还有别的地方可让她藏身?” “那条街我知道,当年子夷颇费了一番心思。别的地方,我还真不知道。当时桃子刚死,子夷的情绪失控,有些事没好过问。”厉王爷感慨地说着。 屈巫怔怔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看着厉王爷,却又像在凝视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深不见底的双眸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和悲伤。 许久,他才说:“若是您有她消息,让府兵去水楼告知一下。那里是七杀门的暗庄。” 厉王爷点了点没有说话。屈巫那神情竟让他心里有些发紧。死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像屈巫这样对你不离不弃?居然还躲起来,等到真有女人取代了你,你哭都来不及。 看着屈巫向外走去的落寞背影,厉王爷长叹一声,传来府兵头目,一番嘱咐之后,厉王府的隐秘府兵全部散了出去。 天又阴沉下来,眼见又一场风雪会降临。 屈巫步履沉重地到了水楼,意外地见到了筑风和康长老。 那日,筑风按照屈巫的吩咐去了姑苏暗庄,发出查足月的飞鸽传书之后,回到东湖山庄,才得知屈巫已经骑着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往株林去了。 这么急?都不等回信了。筑风嘀咕了一声,也没有多想。到了第三天,飞鸽传书回信,一指宽的丝帛上只有两个字:“足月。” 筑风一个童子身都没破的男人,根本不能理解足月与不足月有什么区别。紧接着一封“夫人和孩子失踪”的飞鸽传书,吓得筑风连夜向株林疾奔。老天,姬心瑶要是不见了,门主就不要活了。 筑风到了株林,得知附近几国的弟子全部都出去找人了,只是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屈巫自己去了郑国,他又赶忙奔到了新郑,在水楼等着屈巫。没想到康长老也从洛邑匆忙赶来见屈巫。 “你们怎么都来了?”屈巫坐下来问,他接过栓子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就放了下来。 “门主,您要不要先吃点什么?”筑风将一盘点心放到了屈巫的面前。不过半个多月,屈巫明显憔悴了许多。 屈巫摇了摇头。康长老踌躇了一下,上前说:“门主,天子想让您回下洛邑。” 屈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深不见底的双眸渐渐地有了一丝怒气,越积越多,慢慢烧灼起来,径自变得血红。 七杀门上万弟子,竟然找不到一个人?上天了还是入地了? 天子与他有何关系?大周江山风雨飘摇与他有何关系?民不聊生与他有何关系?与他有关的只有那个女人,至今下落不明的女人。 他的周身戾气翻滚,恨不能大开一场杀戒,一泄心头之恨。 他深爱的女人,他却莫名其妙地给弄丢了,找不回来了。 许久,屈巫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捏紧的拳头,深深嵌入的指甲已将掌心刺得鲜血直淋。 “门主!”筑风惊呼,他看到了屈巫的手掌在滴血。他们所有的人都在逼人的戾气中僵硬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屈巫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血红已经褪去,周身的戾气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心口的痛。 雪花终于落了下来。 屈巫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棂,伸手接着那晶莹的雪花,他要借助冰冷的雪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心依然还在渗血,雪花落在上面,很快就被染得血红,很快又变成了一汪血水,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了下去。 六十七 断鸿声里得深藏 采药山中遭暗算 转眼,两年过去了。 当清晨的一缕阳光落到窗户上,透过窗纱漏进屋里时,姬心瑶醒了过来。 天终于晴了,连日阴雨让她浑身酸痛发冷。到底还是落下了月子病,隔三岔五地就有些不舒服。 姬心瑶自己起了床。两年前满月之后她就没让静影再在屋里上夜,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丫鬟,她有点舍不得了。再说,她也渐渐地适应了自己动手。 去山上采些草药,泡泡药浴,身上的寒症也会好一点。姬心瑶想着就换了身麻葛的短衣裙,松松地在脑后梳了个麻花辫。 不施粉黛,清水芙蓉,俨然已是一个村姑的打扮。唯有脚上精致的麂皮靴才显示出她尊贵不凡的身份。 两年来,她渐渐地弄清楚了山村里的一切。 这里一切都是靠天收,一年一茬的庄稼都是刀耕火种,没有天灾也许能有个好收成,有了天灾只能是闹饥荒。好在大山资源丰富,山村里的人依靠狩猎,能获得不少的肉类。 但他们获得的所有食物都要交给庄头,由庄头重新分配。其中的大部分是给主人的贡品。所以,他们依然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庄头向姬心瑶解释说以前都是交给了房庄主的,他有年去株林庄园交贡品,给姬心瑶请过安。但后来找不到人,就没交了。毛皮依然保存着,肉类都制成了肉干,蜀黍也都在粮仓里。 只是,姬心瑶毫无印象。她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根本就没想过衣食从何而来。一切都有人替她安排好了,她何须操这些心。 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农奴,姬心瑶动了恻隐之心,她让庄头将这几年积存下来的肉干和蜀黍全部分给了他们,她甚至免去了农奴们食物的重新分配,只要交一点够吃就行了。感动的几百个农奴在她屋前长跪不起。 渐渐地,她能吃下蜀黍糊和蜀黍饼了,加上来福易容几次出去买了些食物和用品,静影又跟着芹香学了一些烹饪手艺,她竟然熬了过来。 如今的她,真正如空谷幽兰般清冷,红尘喧嚣,爱恨情仇,一切的一切都远离了,与她无关了。 “公主,奶娘说她想今天走了。”静影抱着小公子走了进来。 “母亲。”口齿不清的小公子见到姬心瑶就往她身上扑了过来。 “寒儿,昨晚乖不乖?”姬心瑶笑靥如花地抱起了儿子。 “乖。”随着话音,滴答的口水已经糊了姬心瑶一脸,姬心瑶笑着用丝帕擦着,又擦了擦儿子下巴上的口水。 “让她走吧。你把那拿给她,让她自己拿着去绸缎庄提银子吧。”姬心瑶朝桌子上看了一眼,上面放着她已经写好的竹书。 奶娘千恩万谢地来向姬心瑶告别,竹书上的银子数量远远超过姬心瑶当年允诺她的数额,只是她有点担心,拿着这个万一人家不认账,不给她银子怎么办? 姬心瑶看出了她的犹疑。笑着说:“来福送你去。谢谢你,这两年辛苦你了。” 这两年她手中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了,正好让来福去取一些。想了想毋须再给来福易容了,两年了,谁还记得他呢。但契约还是要带上的,防止黄荣不认账。 来福送奶娘走了。看着马车远去,姬心瑶的心里有了些淡淡的惆怅。 一晃,在这穷乡僻壤两年了,外面的世界自己可能不认识了。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早已看淡了一切,早已心如止水。 “你带着寒儿,我去山上挖点草药。”姬心瑶将儿子塞给了静影。小公子很不乐意地鼓着嘴,姬心瑶在他胖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他才又开心起来。 “公主,您一人去太危险了,还是等来福回来吧。”静影不放心地说。 “没事的,我带上防身的东西。这几天寒症有些发作,想泡下药浴。”姬心瑶说着将软剑扣在腰上,又在脖子上挂了串夜明珠塞到衣领里,这串小珠子是夏御叔当年送她的,是她带走的唯一首饰,主要是为了照明,也算是个纪念吧。 静影不由得有些哽咽。现在的姬心瑶,哪里还有一点点像金枝玉叶的公主,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也许有一天,她就是走到宛丘街头,人家也认不出她来了。 “不行,您绝对不能一个人上山,我去喊庄头家黑三。”静影很果断地说着,抱着小公子掉转身子就走了出去。 静影现在越来越有主见了,一点也不似以前那个笨手笨脚的丫鬟,某些地方竟与紫姜有些相似了。姬心瑶不禁在心里唏嘘了一下。 姬心瑶走出院落,静影已将黑三喊了过来。黑三是庄头的儿子,不到三十岁,高大健壮,皮肤黝黑,看上去也是憨憨厚厚的样子,只是一双不大的眼睛,有些游移不定。 “公主,奴才陪、陪您上山。”黑三结结巴巴地跪在地上说。 姬心瑶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站起来。她对黑三说不上好感,也谈不上恶感。两年了,她与他没说上十句话。 这个山村的农奴看到她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有庄头一家人能与她正常说话,但她也很少与他们交谈。 她每日在院落里安静地翻翻书,练练剑,寒儿醒了的时候就逗他玩一会儿。有时候去山上采些草药。后来,来福出去买了架琴,她就经常弹曲子解闷。 日子也就像水一样地流逝了。 黑三赶紧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帮姬心瑶拿着药篓,跟在她身后向山上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姬心瑶身上的衣服,同样的麻葛衣服,为什么穿在她身上就这样好看呢?姬心瑶偶一回头,黑三立马吓得心口乱跳,手足无措。 两年了,这个女子依然像个巨大的谜。一个公主,拥有几个农庄,完全可以在城里生活,为什么甘于在穷山坳里受苦? 她有个孩子,却看不到孩子的父亲。她对身边的丫鬟和家丁非常好,简直看不出他们是她的奴仆,感觉是她的弟弟妹妹一样。 她很少与人说话,但对农奴很和善,免了他们的贡品。得知农奴生病,她毫不嫌弃为他们医治,还无偿提供药物。 一个公主,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能这样对待奴隶呢?这在礼法上讲不通啊! 黑三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涌动着。自从姬心瑶来到这个山村,他的心就再也没有安宁过。 他想接近她却不敢。姬心瑶那与生俱来的的高贵气质让他在内心里胆怯。他的父亲虽然是庄头,但他们全家还是奴籍,依然都是她的奴隶。 每一次站在角落里的偷窥,她那绝美的容颜,都让他颤栗不已。人世间怎么能有如此美貌的女人?多看她一眼,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此时,黑三跟在她的身后,巨大的幸福而让他有些晕晕乎乎的感觉。两年了,她正眼都没看过他一次,可现在他居然能跟在她的身旁,几乎可以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芳香。 “公主。”一声阴恻恻地喊声传来。 姬心瑶抬头看去,那个给她看过病的女巫医正蹲在前方的一块石头上。她脸色苍白,双眼凹陷,枯黄的头发像草一样乱蓬蓬地堆在头上,唯有嘴唇显示了不正常的血红。 姬心瑶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这个女巫医靠着一点点医术,装神弄鬼地骗人钱财和食物,让她有些反感。但念她救过自己,姬心瑶还是心生感激。 “你们去采药吗?我正好也去采药,我知道有个山谷里草药特别多,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女巫医热情地邀请着。 “不、不要和你一起。”黑三赶紧拒绝着。虽然到现在姬心瑶都没和他说一句话,但他已是极大的满足,他不想被任何人破坏。 姬心瑶看了眼黑三,依然微微地笑着,说:“黑三,我们就一起吧。” 黑三的心立刻停跳了一拍。她竟然看着我笑了,她竟然喊了我的名字。他看了眼姬心瑶,即刻又怯怯地转向了别处。 女巫医立刻兴奋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冲着黑三一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山上到处苍松挺立,密密层层的,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叶,在林间小路上织下图案。 女巫医带着姬心瑶走了一条她从未走过的山路。这路的上方没有大树,只有稀稀拉拉的低矮灌木。下方是个山坡,不是很陡,但一眼看不到头。可能很少有人走,这路上的泥土显得很松散,也有些泥泞。 “还有多远?”黑三有些疑惑地问。他很少上山打猎,对山势并不太清楚。 “就在前面。”女巫医满脸堆笑。 突然,女巫医几步跳到了姬心瑶的前面,疯狂地舞了起来,脚有力地跺着地面。 姬心瑶和黑三都停了下来,看着女巫医莫名其妙地乱舞一气。这是干什么?难道采个草药还要祷告天地鬼神? 随着女巫医疯狂的舞姿,点点的泥沙落了下去。黑三猛地醒悟过来,连日大雨过后,土质松散的山坡最容易发生山崩滑坡,如此猛烈撞击,肯定有危险。 “公主小心。”黑三上前一把拉住姬心瑶。 姬心瑶被黑三猛地一拉,站立不稳倒进了黑三的怀中。她刚要愠怒,脚下的土壤已经松动起来,犹如飞流一般往山下泄去。黑三抱着姬心瑶随着泥流滚落了下去。 六十八 茫然间被困山洞 无奈何生死相依 黑三抱着姬心瑶随着崩塌的泥沙滚落下了山坡。 “哈哈哈,死去吧,公主!”跳到一旁的女巫医大笑着。什么狗屁公主,两年前,要不是我好心救了你,你在月子里就死了。竟然与我作对,免费为人医治。你断了我的活路,我就只能让你死了。 黑三抱着姬心瑶翻滚着。那一瞬,他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柔软。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无论如何都要护得她周全。 山顶的泥土也松垮下来,夹杂着灌木和石头,呼啸着向山下而来,下滑的山坡宽度越来越大,似乎整个山头都松动起来。 一块飞石从山顶落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正在一旁拍手大笑的女巫医,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来,随即被滚滚而下的泥石流淹没。 又有一块大石头滚落下来,黑三惊恐地抱着姬心瑶往旁边滚去,然而,泥流带着一股强劲的态势裹挟着他们,像魔爪一样牢牢地抓着他们,不让他们脱离原先的轨道。 右下方有着一丛乱蓬蓬的藤蔓,从山壁上挂了下来。“公主,抓住下面的藤蔓。”黑三大喊着,此时,只有抓住藤蔓才能闪到一旁,才能不再下滑。可他根本不敢松开抱着姬心瑶的手。 早已被吓懵了姬心瑶,在黑三的大喊中清醒过来。她的手向藤蔓伸去,就在一闪而过的那一霎,她的手抓到了藤蔓,随即,黑三感觉到了来自藤蔓的力量,他借助这股力量,拼命地往旁边一跃,大石头“轰隆隆”地滚了过去。 “啊!”随着惊恐地叫声,黑三抱着姬心瑶悬在了半空中。他们竟然掉到了一个山洞里。藤蔓,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黑三的拼命一跃,也不可能冲破藤蔓而落下来。 此时,他们的姿势非常古怪。姬心瑶双手抓着藤蔓,黑三双手抱着她,在空中猛烈地晃悠着。 “公主,抱紧我。”黑三完全没有了平时见到姬心瑶时的拘谨和胆怯,他一只手依然紧紧地搂着姬心瑶,腾出一只手抓住了粗粗的藤蔓。 姬心瑶松开了双手,稍稍迟疑了一下,抱住了黑三的脖子,将整个人都吊在了他的身上。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死死地抱着一个人,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随着他闯过腥风血雨。那时,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的心异常安宁。然而,那个人早已消失在她的世界。姬心瑶的心颤抖了一下。 黑三见姬心瑶搂紧了自己,另一只手也抓住了藤蔓。他这才四下看去。撞开的藤蔓让太阳照了进来,一个很大的山洞,隐隐约约能看到底,洞里似乎有水声,还有水珠滴到石壁上的声音。 “怎么办?”姬心瑶冷静下来。死,对于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只是她的寒儿让她放心不下。所以,她要努力地活下来。 “下面也不知有没有出口,还是顺着藤蔓爬上去。”黑三朝藤蔓上面看去,想爬上去绝非易事。 他试着将左手往藤蔓上方抓了一截,两个人悬在空中的重量,使得他非常吃力。很快,他的双臂开始发酸,手心和胳膊都被藤蔓勒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阴风,让姬心瑶打了个寒颤。接着,她轻微地颤抖起来,寒症又发作了,彻骨的凉意瞬时让她的身子冰冷。 黑三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凉意,一阵心惊,她是受凉生病了?他咬着牙努力地向上攀爬着,到了外面,他就可以脱下自己的衣服裹着她。 “公主,坚持一会,就快到了。”黑三安慰着。他低头看了下姬心瑶,见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红红的樱唇也在微微地颤抖,整个人贴在他身上都微微地颤抖着。他一下就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不由得脸渐渐发烫,渐渐浑身都烫了起来,他的喘息越来越粗。 紧贴着黑三的姬心瑶听到了他胸膛里猛烈的心跳,感受到了他身体的明显变化。她睁开眼疑惑地看着黑三,一股炽热的气流喷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心一悸,松开了搂着黑三脖子的双手。 “公主!”黑三惊呼,连忙松开抓着藤蔓的手,向姬心瑶抓去。可急速下坠的姬心瑶,犹如一朵飘在空中的云,他看得见,却怎么也摸不到抓不住。 毕竟黑三要重得多,又是一点武功都不会,他下坠的速度远远地超过了姬心瑶。一声闷吭,黑三重重地摔到了洞底,他向空中看去,奋力往前蹭了一步,给坠落下来的姬心瑶结结实实地当了肉垫。 不知几许,姬心瑶醒了过来,只是她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高处坠落下来的撞击让她的大脑陷入了意识模糊中。 这是什么地方?阴间?自己是死了吧?从那么高摔下来,应该是死了。自己死了不足惜,只是苦了寒儿。父亲不认他,再失去母亲,太可怜了。真不该将他带到这罪恶人世来。 寒儿,母亲对不起你。姬心瑶的泪流了出来。 她流着泪水睁开了眼睛,粗粗的藤蔓还挂在高高的洞口晃悠着,只是洞口的阳光已经弱了下去,几缕散光照了进来。 自己没死?还在山洞里?看阳光应该是下午了,她伸了伸胳膊和腿,又给自己搭了下脉,一切正常,就是有点头晕,身上也有些疼痛,估计有撞伤的淤青。万幸,自己没有摔伤。 一丝温热传来。姬心瑶这才发现自己是趴在黑三的身上。黑三?原来是他做了肉垫,自己才相安无事。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滋味。吊在藤蔓上的情景闪现出来,她摇了摇头。男人,无论高低贵贱,竟然一个样。 她坐在地上,推了推黑三,一点反应都没有。死了?她伸手搭着他的脉,轻轻地舒了口气。没死就好,否则自己真的成了灾星,谁接近谁倒霉。 很快,姬心瑶就皱起了眉头。黑三的双腿都断了。他的昏迷,到底是双腿断了的疼痛所致,还是脑部受了损伤? 她站了起来,她听到了涓涓水流声,她寻着水声走了过去。 山洞的幽深处,有一个地下河,水流很是湍急,打着一个一个的漩涡淌过一道石壁的下端,石壁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水流的另一面,水边还有一个黑黑的小洞口。 姬心瑶四下看去,山洞里一无所有。略一思忖,她撕下了衣裙的下摆,将一片衣裙在水里浸透,走回黑三身边,掰开他的嘴唇,将水滴了进去。又用手沾了些水,在他的脸上拍打着。 冰凉的水刺激着黑三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见姬心瑶蹲在一旁,正拍着他的脸,他一下就傻了。他傻傻地看着她,竟然忘记了眨眼睛。 姬心瑶见他傻傻的样子,心一沉,不会是脑子摔坏了吧?她问道:“黑三,你还认识我吗?” 黑三猛地醒悟过来,吓得赶紧移开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公、公主,您没、没受伤吧?” 姬心瑶见状,又想到藤蔓上的那一幕,不禁有些厌恶,淡淡地说:“没事,谢谢你。” 黑三偷偷地看了眼姬心瑶,心中很是不安。要不是自己在藤蔓上走了神,她就不会掉下来,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出了洞口了。自己不过是她的奴隶,怎么能起那种念头,会被雷劈死的。 姬心瑶见黑三神志清醒,稍稍犹豫了一下,卷起了他的裤管,用那片湿衣裙擦干净已经结痂的血迹,从袖笼中掏出她自制的跌打损伤药膏,抹在黑三的两腿创伤处,又撕下自己两截衣裙,将他的左右腿各自包扎起来。 这一番忙下来,她的额上已经沁出了薄汗。待她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裙撕得太短,短到了肚脐都露了出来。她沉默着走到一旁,抱着双腿坐了下来。 黑三早已惊呆了。当姬心瑶的手在他腿上滑过的那一瞬,他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巨大的愉悦。她竟然会给自己治伤,竟然还撕下衣裙为自己包扎。感动,幸福,犹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公主,乘天还没黑,您赶紧找洞口走吧,不要管我了。”黑三艰难地坐了起来,姬心瑶无助的神情让他恨死了自己,现在,他不但帮不了她,竟还要拖累她。 姬心瑶轻轻地叹了口气。黑三双腿都断了,根本无法站立,她也搬不动他,她有胆量一个人走出山洞吗? 她站起来往水边走去,水边那小小的洞口,会不会是出口?要是能走出去,就可以喊了人将黑三抬下山。 黑三呆呆地看着姬心瑶的背影,她真的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顷,他笑了起来,她把自己救醒了,还为自己包扎伤腿,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难道还不知足吗? 突然,一阵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山洞。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黑三惊恐地喊着。姬心瑶极度恐惧的尖叫声,吓得他拼命地爬了过去。 六十九 寻出路又遇凶险 知怜惜难解寒意 姬心瑶站到了那个小山洞的洞口。 山洞里黑黝黝的,有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阴暗处似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蠕动着。 姬心瑶稍稍定了下心神,将腰上的软剑摘下拿到了手中,又将挂在脖子里的夜明珠掏了出来,她带着夜明珠的本意是防止在山上耽搁回来迟了,天黑时好照明,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处。 幽光下,这个洞更显得阴森。洞不是很大,也看不到光亮。要是有出去的洞口,应该有光亮吧?姬心瑶不死心,或许,洞口隐藏在最里面呢。 姬心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往前每走一步,都是越发阴冷的感觉。她握着软剑的手不由得微微发抖。不要怕,必须走出去,寒儿还在家中等着我,我已经让他失去了父亲,不能再让他失去母亲。她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打着气。 她的脚踩到了一堆松松软软的东西,她低头看去,像是什么动物的粪便。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再一细看,她僵住了身体。整个地面上到处是这样灰灰白白的粪便,越来越重的腥臭味在她的周围流淌着。 洞壁在夜明珠的幽光下反射出湿哒哒的亮光,有些地方甚至有着厚重的苔藓,似乎还有不知来自何处的水滴声。 姬心瑶疑惑地向洞顶看去,只一眼,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黑压压的一片,无数只蝙蝠倒悬在洞壁上。有大有小,毛色黝黑,大的像鹰一样,小的犹如麻雀。无数只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瘆人的红光。 这个阴暗潮湿的小山洞竟然是个蝙蝠洞。 姬心瑶认识蝙蝠,是因为她制毒时曾经用过,可她根本就从内心里胆寒这种生物,每一次提取毒汁,她都不敢亲自动手。 姬心瑶无声地颤抖起来,她已没有任何气力再挪动一下脚步,她仿佛被谁施了魔咒定在了那里,不能上前也不能退后。犹如溺水一样的窒息,死死地将她吞没。 突然,一只硕大的蝙蝠“嗖嗖”地向姬心瑶飞来,她惊恐地尖叫着。仓惶间,她本能地挥剑斩去,大蝙蝠掉到了地上。 姬心瑶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还在挣扎的大蝙蝠,忽然间,一阵低沉而怪诞的吼声,仿佛有谁在黑暗中指挥一般,无数只蝙蝠从高处向她冲了过来。 姬心瑶狂叫起来,她闭着眼睛拼命挥舞着手中的软剑,什么剑式,什么步法,此刻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下意识地挡着那些冲向自己的恐怖生物。 黑三不顾断腿的剧痛,拼命地爬着,他不知道姬心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她一声接一声的尖叫。他吓坏了,也恨死了自己,偏偏摔断了腿,一点忙都帮不上。 黑三终于爬到了洞口,无数只蝙蝠围绕着姬心瑶横冲直撞,姬心瑶身体僵硬地挥舞着剑,她的脚底已经堆积了不少蝙蝠的尸体,可是她犹如魔障了一般,不知道停下来,不知道退出蝙蝠洞。 “公主,您快出来。”黑三大喊着。 然而,姬心瑶根本听不到黑三的喊声,她只听到蝙蝠“嗖嗖”的飞翔声,只看到无数只蝙蝠瞪着血红的小眼睛想把她给咬碎。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依然奋力挥着剑。 黑三咬着牙往洞里爬去,终于爬到了姬心瑶的身后,他伸手碰到了她的腿。姬心瑶一个转身,下意识地挥剑,刺到了黑三的胳膊。 黑三忍着痛,一把抓住姬心瑶的脚踝,喊道:“公主,快出去。” 姬心瑶一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连忙跳过黑三,大喘着气逃出了蝙蝠洞。 蝙蝠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一阵乱飞之后,又重新找到了目标,集体俯冲向地面上缓慢爬行的黑三。 黑三爬出了蝙蝠洞,几只蝙蝠也跟着冲出了洞口,可能是不适应山洞里的亮光,乱飞了一会儿,很快,似听到什么召唤一般,又逐渐飞回了蝙蝠洞。 姬心瑶头发散乱,脸色惨白,脸上、手上和衣裙上都沾染了蝙蝠血,她奔到藤蔓下面,瘫倒在地。 黑三慢慢地爬着,一点一点地爬到了她的身边,筋疲力尽地说:“公主,您有没有被蝙蝠咬到?” 姬心瑶看着那张黝黑的脸,默默地摇了摇头。刚才若不是他爬过去拉住自己,自己怕是要与那些蝙蝠同归于尽了。 心有余悸的姬心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眼睛瞥到了黑三的衣袖已经被鲜血染红,她挪过去查看,这才发现是被自己的剑划破了皮肤。 真是雪上加霜。姬心瑶在心里叹了一声。扶着黑三坐了起来,竟又发现他颈部裸露的皮肤上有蝙蝠咬噬的痕迹。 姬心瑶看了黑三一眼,无语地卷起他的衣袖,然后拿起地上的衣片去水边搓干净,擦去黑三胳膊伤口旁的泥土,抹了些药膏。 她又转到黑三身后,轻轻地按下他的头,让后颈部完全露出来。她轻柔地清洗着被蝙蝠咬伤的地方,此刻,她的眼里,黑三只是一个需要她医治的人。再无其他。 随着她手指沾了药膏,轻轻地涂抹,黑三浑身都僵硬起来,那柔软的手,那如兰的气息,让他如坠云端。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再不可有丝毫冒犯的念头,否则将万劫不复。 估计蝙蝠咬伤可能有毒,姬心瑶找出一粒解毒的药丸,递给黑三,黑三接过去就吞到了肚里。 “公主,谢谢、谢谢您。”黑三又结巴起来。 姬心瑶微微笑了笑,坐到一旁抱着膝盖发起了呆。许久,她抬头看了看高高挂在空中的藤蔓,在越来越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了。 天快要黑了,怕是出不去了。唉,早知道自己就该学点轻功。要是屈巫在此,他抱着自己一下就能跃了出去。 屈巫,他在哪?姬心瑶的心隐隐地痛了起来。以为自己早已把他忘了,却在不经意间又将他想起。 两年多了,他怕是早把自己忘了,已经有了可心的女人吧?从来都是只看新人笑,哪里还能记得旧人哭。罢了,他早就与自己不相干了,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见了。 到现在没回去,寒儿要哭了,静影也会着急的,说不定她已经让庄头上山来找了。姬心瑶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 藤蔓微微地摇晃起来。起风了,看来夜里又要下雨了。姬心瑶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希望夜里寒症不要发作才好。 姬心瑶瞥到了手背上的血,她这才发现衣裙上到处都是蝙蝠血,一阵恶心,她站起来向水边走去。 仔细地清洗着自己的手臂,又捧了水洗了下脸,站起来看着衣裙上的血微微地叹了口气。见衣裙短的盖不住肚脐,她下意识地朝黑三看去,见他正盯着自己,她不由得脸一红,朝黑三瞪了一眼。 黑三的眼睛随姬心瑶转着,突然见她瞪眼,吓得立马低下了头。见她走回来坐下,抱着膝盖发呆,一点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只得继续垂着头。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姬心瑶和黑三静静地坐着,没有一丝声响。姬心瑶不想说话,黑三不敢说话。 在这个近乎封闭的山洞里,他们根本没有出去的可能,只有等待,等待别人来救。然而,他们没听到洞口有任何动静。 一阵闷雷,“轰隆隆”响起,隐隐的,沉沉的,在天边什么地方滚动。突然传来一声沉而闷的喧响,山林在颤动。 狂风突起,瞬时天昏地暗,山林狂舞呼啸,犹如大海里卷起了飓风,波涛翻滚。 天完全黑了下来,风渐渐地停了,老天却倾倒了水盆,雨织成了一张密密匝匝的水网,漫山遍野地覆盖下来。 雨顺着藤蔓淋了下来,他们原先坐的地方已是一片汪洋。夜晚的山洞更是阴气逼人。 姬心瑶忽然打起了冷颤。她越怕什么还就越来什么,她的寒症又发作了。她咬着牙极力忍着彻骨的寒意在全身游走,可仍然发出了低低的痛苦声。 黑三凝神向姬心瑶看去,夜明珠的幽光下,她正微微地颤抖着。她冷?他记起了她在藤蔓上突如起来的浑身冰冷。她是生了什么病吗?怜惜之意不由分说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黑三忍着双腿的剧烈疼痛,挪到姬心瑶身边,脱下自己的上衣裹着她。一股浓郁男人的气息袭来,姬心瑶的心一凛,将衣服摔还给了黑三。 “公主,您、您别生气。”黑三结巴着,又想将衣服裹住姬心瑶。 “你身上有伤,不能受凉。”姬心瑶冷冷地说着,推开黑三和衣服,站起来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黑三慢慢地挪了过来,默默地坐到姬心瑶身旁,依然坚持地用衣服裹住了她。 这一回姬心瑶没有动,她看出了这个男人的固执,也看出了他在忍受着断腿的剧痛,折腾下去,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她不再拒绝了。黑三终于轻轻地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坐在一旁垂下了脑袋。 可是,一件衣服又怎能抵挡那彻骨的寒意,那种寒冷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她身体的内部,来自她早已冷却的心。 七十 千般找寻终闻声 一点痴念情未冷 暮色渐浓,黄荣嘱咐伙计上门板,又将灯笼点亮挂了出去。很快,这条街的店铺看到挂出了灯笼,就陆陆续续地关门打烊了。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绸缎庄的门口,车上走下了来福和胖奶娘,径直走进了店铺。 刚要往后堂去的黄荣的心一惊,终于露面了,害得我天天提心吊胆地被人盯着。他的眼神迅速地掠过一旁的两个伙计,大声地说:“你、你是来福?公主可好?” 公主还怕他不认账让我带契约,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来福连忙笑着说:“好,公主很好。” 黄荣客气地让来福和奶娘进内堂,眼风余处,一个伙计已经不见了踪影。一丝笑意从他的内心浮到了脸上。得知了姬心瑶的下落,他们安在店铺里的两个瘟神就会走了吧!自己就可以恢复以往的生活了。 黄荣见到姬心瑶的竹书,很是爽快地应承着。这点银子相对于这么多年的收入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他仍然要将戏做足,一为让姬心瑶相信店铺并没有赚多少钱,二为那个送信的假伙计拖延时间。 “你去各店铺搜罗一下,将他们手中的现银都拿来,说我有急用。”黄荣对一个伙计说。 看这情形想从姬心瑶手里骗来契约是不大可能了,但只要姬心瑶还让他在这当掌柜,他依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中饱私囊。 黄荣故意用十分期盼的口吻问道:“公主让我给她准备好了一切,怎就不来呢?她来了,我也好将这几年的账务盘整报告一下。” “公主会来的。”来福模棱两可地说着。 黄荣见来福不愿多谈,也就不再多问。姬心瑶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安了家,如果就这样,隔年来取下银子,不过问店铺的事,倒是一桩美事。 “先吃晚饭吧?你这一路辛苦,我们边吃边等。”黄荣热情地邀请着。 “谢谢,我们在路上用过了。”来福婉拒。其实他们根本没吃晚饭,从山村到宛丘,两天时间紧紧张张的,他根本不敢在路上耽搁。但姬心瑶让他提防黄荣,他自然不敢大意。 奶娘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只想拿着银子尽快走人,也不愿节外生枝。所以就附和来福的话,点头表示已经吃过了。 很快,去各店铺搜罗银子的伙计回来了,黄荣如数地交给了来福。见来福执意要走,就朝外看了一眼,瞥见报信的假伙计已经回来,立刻笑容满面地将来福和奶娘送到了店铺外。 “奶娘,你现在去哪?”来福问道。 奶娘拿着那么多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公主说话算话,这两年的苦没白吃,下半辈子有指望了。 “我家就在宛丘。城门应该关了,你去我家住一宿再走吧。”奶娘开心地说。两年时间朝夕相处,还是有些感情的。 来福迟疑了一下,就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奶娘上了马车,向她指点的方向而去。 灵六从绸缎庄的屋顶上落下,远远地跟在了马车后面。两年多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绸缎庄埋下的钉子,终于有了成效。一接到冒充伙计的弟子匆匆报信,他就换了夜行衣,跟了过去。 马车进了一个很窄的巷子,不一会儿,停到了一个很破旧的院落门口,来福和奶娘走了进去。 灵六悄悄地伏到了屋顶上。他知道这里是奶娘的家,旁边的屋子里住着七杀门的弟子。只是没想到,奶娘也会两年多杳无音讯。 果然,奶娘的家人对她突然归来又惊又喜,少不了也有些埋怨。她当初是芹香请的,虽然芹香一再解释,奶娘被公主带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会安全无事,但毕竟一点消息都没有,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快,弄点吃的。我这个兄弟要饿坏了。”奶娘大着嗓门指挥着家人,她带回来那么多的银子,无疑就是这个家的功臣,自然可以气粗一点了。 来福在奶娘家安顿下来,看着她和家人团圆开心快乐的样子,他的心里有些黯然。 灵六将旁边屋子的两个弟子喊了出来,与他一起伏在屋顶上盯着。他怕自己一个打盹,来福和马车就不见了。好不容易才有的线索,这回,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天刚放亮,来福就起来了,向奶娘和她的家人告辞。 “来福,你回去劝劝公主,还是到宛丘来生活吧。”奶娘真诚地说。这一刻,她想起了姬心瑶的好,她真想不明白,又有钱又有身份,偏要在那穷山村吃苦干什么? “我会的。”来福随口应着驾车而去。他的心中颇为感慨,公主放弃锦衣美食,甘于在穷山村吃苦,那不是一般的勇气和决心。劝,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将她吩咐的事,尽全力做好。 灵六嘱咐一个弟子即刻给门主飞鸽传书,自己悄悄地跟在了来福马车的后面。来福买了一些食物和用品就出了城,灵六一路跟着他到了山口。来福继续在山口那对老夫妻家借住,灵六小心翼翼地睁大了眼睛盯了一夜。 灵六只顾盯着来福,竟没发现厉王爷的隐秘府兵也一直跟在后面。那府兵仔细看了进山的路,见灵六继续跟踪并留下了记号,他赶紧回转身子向新郑奔去。终于发现了小公主的踪迹,他要去向厉王爷邀功求赏。 终于,灵六跟着来福到了小山村,看着来福进了一个有着高大木屋的院落。只是,他没看到姬心瑶,却看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丫鬟。老天,那孩子太像门主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与门主神似。 夫人啊,你还真能藏,藏到了这么个鬼不生蛋的地方,这两年可把我们给害苦了。门主每次来宛丘,那眼神都能杀了我。真是老天开眼,让我找到了你。灵六一阵腹诽。 那丫鬟怎么在哭?她在向来福哭诉着什么?一种不好的感觉向灵六袭来,他赶紧屏气用内功听去。 “已经三天了,庄头让所有的人都上山找去,还是没有踪影。”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等我回来。” “我让黑三陪她去的,呜呜……” “一点痕迹都没有?” “有个地方滑坡,发现了女巫医的尸体,不知道、不知道她……呜呜…….” 灵六一下就懵了,他们是在说姬心瑶吗?原本还想隐藏自己等屈巫来的灵六忍不住现了身,他走进院落看着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奴仆,问道:“夫人在哪?” 静影和来福上下打量着他,都没有说话。静影抱在怀里的小公子也停止了哭泣,好奇地看着他。 灵六又沉声问道:“夫人在哪?” “你是?”来福问道。他和静影都不认识灵六。 “我问你们,夫人在哪?门主找了她两年,我好不容易发现了踪迹,你们不会告诉我,她又失踪了吧?”灵六连声发问。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希望刚才听到的话是指另外一个人。 静影大哭起来,吓得小公子又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来福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往静影手中一塞,说:“我去找公主。”转身就跑了出去。 灵六的心沉了下去。真的是姬心瑶又不见了。门主怕是收到飞鸽传书,已经在路上了。都怪自己太性急了,门主千里迢迢地奔来,要是再见不到她,盛怒之下说不定击飞了自己。 天暗了下来,这一夜,灵六歇在了山村木屋。他的心忐忑不安,他在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屈巫顺着记号就会找来。 但愿老天保佑,门主来的时候,夫人已经找到了。灵六在心里祈祷着。 灵六判断的没错。屈巫正星夜兼程,骑着吕阳的汗血宝马向这山村奔来。 终于找到她了。三份狂喜,三份心痛,三份酸楚,剩下的一份是愤恨。全部交织在一起,在屈巫的心里像潮水一样翻滚着。 两年多来,他帮助吴国一举成为东南沿海的超级大国,吴国甚至一度打到了楚国的都城,吴王实现了青史留名的愿望。 晋国重新确立了中原霸主地位,周定王的大周王朝得到了暂时的安稳。 在晋国和吴国的两相夹击下,曾经不可一世的楚国彻底衰败下去。子反在战场上疲于奔命,最终累死在战场上。屈巫终于彻底地报了灭族之仇。 屈巫,神话一般的传奇,在各国之间传颂着。一时间,众多的君王不惜重金和美女,都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高参。 可是,这一切都给不了他丝毫的快意,他谢绝了外界一切的干扰,依然客居东湖山庄。 七杀门弟子布下了天罗地网,每一天的飞鸽传书都带给他希望和期盼,每一天又带给他更大的失望和焦虑。 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 无数个子夜梦回,心海跌宕,他都能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屈巫,今生今世,我们犹如此扇。 无数个清风拂晓,飞剑凌空,他仿佛都看见那绝世容颜没有一丝笑意,远远地站在薄雾之中。 他努力地想从记忆深处找寻姬心瑶的笑脸,然而却是徒劳。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只要闭上眼睛去想,脑海里出现的都是冷若冰霜的姬心瑶。 他心惊加心痛,为什么记忆里的姬心瑶总是冷若冰霜的样子?为什么再也寻找不到她的笑脸? 七十一 遇故人心瑶得救 待爱侣屈巫惊悸 火把摇曳在深邃的山洞。 地下河的水流很是湍急,水边横七竖八地坐着一队疲惫不堪的将士,他们身上并没有穿铠甲,犹如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 “将军,好像那边有声响。”一位将士对一旁的头领说。 埋头打盹的将军抬起了头,竟然是昔日陈国的大司马仪行父。 那年株林惊变,他与数十名大臣被楚庄王拿下了大牢。屈巫杀了孔宁之后,原本也是要杀他的,仪行父问清屈巫要杀自己的原因后,却说他与姬心瑶并非外界传言,只不过是喜欢她而已。 屈巫念在仪行父曾冒死阻拦陈灵公杀姬心瑶的份上,相信了行仪父的话。不但没杀他,还帮他逃出大牢,逃亡别国。 仪行父先后在几个国家谋职,却都很不受待见。想当年他是陈国的大司马,位列六卿,享尽荣华,哪里能受得冷眼委屈。后来跑到了洛邑,周定王收留了他。 周定王搜肠刮肚地想起了这个陈国的司马,当下就笑眯眯地委以重任,让他带着一队兵马到陈国的大山中寻找宝藏。 传说当年周文王嫁长女到陈国,陪嫁了富可敌国的珍宝,就藏在陈国的大山中。仪行父自然知道这个传说,但传说总归是虚无缥缈的,没想到周定王竟然还就当了真。 仪行父无可奈何地带着一队兵马,在陈国的崇山峻岭里转悠着。一晃,已经转悠了一年多,依然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越过了陈国,来到了属于郑国的地界。 “公主,公主,您醒醒,醒醒啊!”一个悲哀的声音传来。 公主?这个山洞里怎么会有公主?不会也是来寻宝藏的吧?要是真有人能知道这宝藏的秘密就好了,自己也不要受这份罪了。仪行父心中叹道。 他站了起来,指着两个将士说:“你们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 石壁边上有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的缝隙,两个将士打着火把钻了过去。又是一道石壁堵在了上面,两个人有些艰难地攀爬上去,赫然开阔,上边竟是个很大的山洞。 一个角落里坐着两个人,男的光着上身,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上裹着男人的衣服,脚上穿着一双昂贵的麂皮靴,胸前挂着一串发着幽光的夜明珠。 两个将士对望了一眼,咽了下口水,那串珠子价值连城啊。看来那女人真的是个公主。 “你们是何人?”两个将士问道。 沉浸在悲痛中的黑三似乎根本听不到声音,他紧紧地抱着姬心瑶悲声喊道:“是我害了您,都怪我害了您啊!” 两个将士摇了摇头,又走回石壁爬下去,穿过缝隙,向仪行父复命。 “将军,那边有一男一女,女的可能死了,男的很伤心的样子。” “将军,那女的可能真是个公主,脖子上挂了串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仪行父的眼睛一亮,稍稍沉思了一会儿,带着几个将士从石壁的缝隙里钻了过去,爬上石壁,向地上的人走了过去。 黑三依然一动不动地抱着姬心瑶,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到了姬心瑶的身上。 这么美丽的公主,竟然被自己害死了,要不是自己在藤蔓上起了邪念,她怎么会摔下来,又怎么可能被活活饿死。 那夜的狂风暴雨,将藤蔓吹得完全遮住了洞口,连一丝光亮都透不下来。虽然姬心瑶有夜明珠可以照亮,但却意味着寻找他们的人很难发现这个洞口。 他们不知道只要爬下石壁,就能找到出口。有了蝙蝠洞惨痛的经历,姬心瑶根本不敢再乱走一步。他们只有苦苦地等待山村里的人会来找他们。 到了第三天,他们就饿得头昏眼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黑三一点一点地爬进了蝙蝠洞,抓了几只死去的蝙蝠,又一点一点地爬了回来。 黑三大喘着气说:“公主,只有吃它才能活下去。” 姬心瑶惊恐地瑶着头,她看着就恶心害怕,让她生吃,那还不如让她死了。 黑三示范性地撕开死蝙蝠,吃了几口,说:“公主,您就吃一口吧,不是太难吃。” 他话音未落,姬心瑶已经趴在旁边干呕起来,她坚定地说:“你别劝我,我饿死都不会吃。” 黑三毫无办法,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姬心瑶一天比一天地衰弱下去,即使在昏迷状态下,除了喂水她的嘴会张开,想让她吃一点点死蝙蝠,根本不可能。 已经第六天了,依然没有人找来,黑三绝望了。六天了,她撑不下去了。自己就陪着她一起死吧!能抱着她死去,也算是自己的幸福了。他悲伤地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察觉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仪行父仔细地打量着地上的一男一女。女的是公主,男的好像是个奴隶。他们在这山洞干什么?寻宝?殉情? 他蹲了下来,伸手拨弄着姬心瑶胸前的夜明珠。忽然,他的手就僵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似乎不相信似的,狠狠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瞪大了眼睛看去。没错,尽管身上裹着奴隶的衣服,可那绝世的容颜不会错。 看着姬心瑶苍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眼,他陷入了迷茫,不是跟着屈巫走了吗?怎么会在这大山里?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奴隶。粗大的骨骼,黝黑的皮肤。她怎么会和一个奴隶在一起? 他连忙推了推黑三,问道:“公主她怎么了?” 黑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醒悟过来,说:“快,快救公主,她要饿死了。” 仪行父伸手探了一下姬心瑶的鼻息,见她的气息微乎其微,心中一紧,忙从身上摸出了一个不大的牛皮囊,里面装的是肉糜,他掰开姬心瑶的嘴,往她嘴里灌了点肉糜,见她还知道吞咽,稍稍松了口气。又取了个水囊,给她喂了点水。 仪行父不由分说地抱过姬心瑶,转身向来路走去。站在一旁的几个将士这时才反应过来,将军居然认识这个公主,幸亏刚才没下手,否则就死定了。 仪行父走了几步,发现黑三没跟上来,停下来不悦地说:“你怎不走?” 黑三黯然地说:“你把公主送下山就行了,她就住在山下。” 仪行父越发怀疑,问道:“她住山下?你是何人?” “我是公主的奴隶。” “你是不是挟持了公主?不行,你得和我们一起下山。” “我走不了,我的双腿都断了。” 仪行父皱眉,这个奴隶与姬心瑶怎么回事?还是先把他弄下山,等她醒了再说。尽管将士们不太乐意,但将军的命令却不敢不听,只得轮流背着黑三出了山洞。 此时,正是中午,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的白色云朵,和煦的阳光下,山峦上到处可见寻找姬心瑶和黑三的农奴。 仪行父等人一出山洞,就被人发现,紧接着庄头带着灵六和来福从山的另一面跑了过来。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她了。”灵六欣喜万分。他极目向远处看去,门主,到哪了?快要来了吧! 山道上腾起弥漫的尘烟,像一阵旋风卷来。屈巫骑着汗血宝马疾驶而来,犹如一支利箭,刺破了山村的平静。 山村四周青山环抱,竹木葱茏,远山耸翠,流水淙淙。山村里很安静,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心瑶,你这是有多恨我,才隐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真想让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屈巫心里恨道。他下马走进了院落,无论如何,我这回就是绑都要将你绑到我身边。 静影抱着正在哭闹的小公子走了出来,一见屈巫,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公子几天没见到姬心瑶,一直哭闹不安,见到屈巫却突然止住了哭声,冲着屈巫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孩子?居然长得如此像我。屈巫慢慢地走了过去,也许真的是血缘亲情,小公子竟张开小手要他抱。屈巫默默地看着孩子,喉结上下滚动,心头一阵酸涩。就因为他,自己才失去了心爱的女人。 他抬脚侧身而过,急切地向屋内走去。小公子见自己被冷落了,瘪着小嘴又哭了起来。 “心瑶,心瑶。”屈巫喊道。然而屋内空无一人。他四下看去,简陋的陈设,丝毫不见她一贯的奢华。他一阵心痛,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夫人呢?”屈巫回到院落问着依然在发呆的静影。 静影根本不敢看屈巫,她低头嗫嚅着:“公主、公主上山采药去了。” 她竟然去山上采药?屈巫不可置信地看着静影。一个娇娇弱弱的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能去山上采药?这两年她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怎么走?我去找她。”屈巫问。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见到姬心瑶,他恨不能立刻就将她搂在怀里,诉说自己的悔恨和相思。 “呜呜……”静影一下子哭了起来,她哭着说:“公主到现在都没回来,已经第六天了,村里的人都上山找去了。” 屈巫的眼睛一黑,险些跌倒。六天在山上,意味着什么?不,不,心瑶,我不信老天会这么残忍,我一定要找到你,将你带回我身边。 屈巫疯了似地向外面跑去。 七十二 失而复得几多情 坦然相对一寸心 屈巫疯了一般向外掠去,还没到村口,远远地看见很多人从山上走了下来。前面是一队将士,后面跟着三三两两的农奴。 屈巫看到了灵六,看到了他身旁一个魁梧的将军抱着一个女人。仪行父?屈巫认出了他。他怎么会在这?他抱着的人是心瑶? 念头一起,屈巫身影一闪,已经站到了仪行父的面前。一眼看去,姬心瑶头发散乱,身上裹着粗陋的男人衣服;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屈巫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毫不客气地将姬心瑶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屈大夫,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逢。”仪行父说着,看了一眼姬心瑶,意味深长地说:“她快饿死了。” 见姬心瑶奄奄一息的样子,屈巫的心差点没痛死。此时他顾不上仪行父的神情,抱着姬心瑶就疾速地回到了木屋。看到静影就说:“快,有没有现成的粥?” 静影一看屈巫抱回了姬心瑶,立刻擦干泪水,放下小公子就向后面庖厨跑去。 屈巫踢开房门,走到床边,脱了裹着她的粗陋衣服,不由心头一窒,这血迹斑斑的衣裙怎只有半截?而且是麻葛的,这是贱民和奴隶才穿的衣服,她一点也不嫌弃了? 屈巫摘下她腰间的软剑,仔细地看了看衣服上的血迹,心下稍安。他坐在床上让姬心瑶靠在他身上,静影端着一碗蜀黍糊走了进来。屈巫接过微微皱眉,问道:“没有稀粥?” 静影说:“我们一直就吃这个。” 屈巫心一颤,接过了蜀黍糊。他清楚地记得逃亡途中,姬心瑶是一口都吃不下黑面饼,而那饼中只不过有三分之一的蜀黍粉。没想到,她现在竟然以蜀黍为主食。 他小心地喂了几口,见姬心瑶尽管意识模糊,但还知道吃东西,稍稍松了口气。此时,灵六等人已经全部走了进来,屈巫面沉似水地低吼:“都给我出去。”接着对静影说:“送盆热水进来。” 所有的人都很自觉地走了出去,灵六还不忘记将房门关上。外面,传来小公子的哭声,忽然间,他见来了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他实在是委屈吧。来福走过去,抱起了他,哄了一会儿才让他止住了哭声。 屈巫扶着姬心瑶在床上坐好,然后坐在她的背后,双手紧贴着她的后背,将自己的真气输了过去。渐渐地,姬心瑶的脸色有了些红润,能感知到她脉搏的跳动了。他这才跳下床,让姬心瑶躺了下来。 静影已经烧好了热水,敲了敲门在外面等着。屈巫开门接过了热水,让静影取了姬心瑶的衣服,示意她关门出去。 屈巫小心翼翼地褪下姬心瑶的衣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确认衣服上血迹不是她的,她身上为何还有大块的淤青?而且,几乎瘦得皮包骨头。 他忍着就要掉下来的泪,摘下她颈项上的夜明珠,将丝帕沾了热水,轻轻地擦着她的身体,然后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见她依然浑身冰冷,他脱了外衣,在她身边躺下,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暖着她。 姬心瑶渐渐地回过来了气。自己是快要死了吗?医书上说人在死前是有感知的。这温暖的怀抱是黑三吧?昏迷中好像是他把自己抱在怀里,好像还听到他哭喊自己。 想不到一个奴隶会对自己有如此情意,更想不到最后陪着自己的是一个奴隶。繁华过后,竟是如此苍凉。 “黑三,抱紧我。我还是冷,骨头缝里都冷。”姬心瑶喃喃地说着。就让黑三抱着自己死去吧,也算报答他的一份情意。 屈巫一怔。黑三?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裹在她身上的那件男人衣服。他在村口第一眼看到姬心瑶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她,根本没发现远处有几个奴隶用简易担架抬着的黑三。 她冷?屈巫这才感觉姬心瑶的身体异样,他将她抱在怀里暖着她,可她的身体还是冰冷的,而且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心瑶。”屈巫在她耳边轻声喊道。 姬心瑶依然闭着眼睛。她好像听到了屈巫的说话声,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是发誓要将他忘了吗,怎么还在临死前想到他。不,死都不要原谅他。 “屈巫,我恨你,我死都不会原谅你。”姬心瑶竟然很清晰地说,可她的泪水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屈巫大恸,哽咽着说:“心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姬心瑶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清冽冷香,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一汪深潭,柔情而又悲伤地注视着自己。 她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这是死前的幻觉吧,竟然能闻到他的味道,看到他的眼睛,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他。痴心错付,红尘一梦。 姬心瑶闭着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心早已死了,现在不过是身死,其实倒是解脱了。只是可怜寒儿,无父无母的。自己真不该赌了那口气,不负责任地将他带到这个世上。 似乎有人很轻柔地吻着她的唇瓣,生怕弄痛了她似的。那感觉竟是她久违了的熟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临死前,怎么感知的全是他?不是应该非常恨他的吗? 姬心瑶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屈巫紧紧地搂着她,痴痴地看着她,唯恐自己一眨眼一松手,她又会不见了一样。 慢慢地,姬心瑶的寒症发作期过去,身体有了温度。屈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替她掖好被子。这才穿了外衣,又俯身捡起地上的那件男人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 “谁是黑三?”屈巫一点表情都没有地问着堂屋里的几个人。 静影抱着小公子走了过来,说:“庄头家的儿子,我让他陪公主上山的。” 屈巫根本无视儿子又向他张开小手的样子,对静影说:“带我过去。” 静影却转身对来福说:“你去吧,我去屋里守着公主。”她心里有点不高兴,孩子长得这么像他,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坐在一旁的仪行父突然说:“那个奴隶的双腿都断了,应该是他救了公主。” 屈巫的脚步稍稍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跟着来福走进了庄头的家。黑三躺在床上,一家人围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忧心忡忡。断了双腿,以后该如何生活? “黑三?”屈巫站在黑三的床前问道,他身上散发出的高贵气息让黑三的家人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一旁。 黑三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屈巫。这个俊朗的男人是什么人?他找自己干什么? “腿断了?”屈巫说着,将手中的衣服扔给黑三的家人,就掀开了黑三的被子。原来她的半截衣裙是给他裹腿了。他伸手摸着黑三的腿,看来,他在包扎后仍然用了力,才致使错位严重。 “找几块板子来。”屈巫头也不抬地说。习武之人伤筋断骨是常事,他自然是懂得接骨的。 屈巫撕开黑三腿上裹着的衣裙,见创伤口并不大,姬心瑶又涂抹了药膏,已经有好的趋势,但内里的骨头还需要重接。 他掏出七杀门特制的秘药生肌膏,在伤口上涂了一层,又让黑三家人找来干净的葛布裹住伤口。然后上下捏拿着,猛一用劲,黑三一声哀嚎,屈巫已将他的腿骨正了位。 黑三和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屈巫是在干什么,见他冷着脸竟然问都不敢问,只得战战兢兢地找来了木板。 屈巫比划着,截取了差不多的大小,用绳子绑好。屈巫这才对黑三和他的家人说:“骨头接好了,但要在床上躺几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您是说我这腿能好?”黑三不相信似地问。 屈巫点了点头,看着黑三轻声说:“谢谢你,救了心瑶。”他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山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已判断出姬心瑶能活下来,一定与这个男人有关。 黑三一怔。难道他就是公主的男人?也只有这样不凡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公主吧。 黑三勇敢地直视着屈巫,责问道:“公主太可怜了,您为何要将她丢在这里?” 屈巫深深地看了眼黑三,这个奴隶对心瑶动情了?他淡淡地说:“我是来接她离开的。” 黑三低下了头,许久,抬起头来,怅然若失地说:“您早就该接她走了。” 他怎么也不问我和公主在山上的情况?我们在山洞里窝了六天,他不会对公主有误解吧?黑三想了想,不管屈巫愿不愿听,就将自己和姬心瑶是如何遭遇山体滑坡,如何掉进了山洞,如何遭遇蝙蝠,还有姬心瑶宁肯饿死都不吃死蝙蝠,等等都说了出来。 当然,黑三没敢说自己在藤蔓上起的念头,只说是自己没抓牢,害得姬心瑶掉了下去。他甚至没敢说是自己给姬心瑶做了肉垫,她才没摔坏。他怕屈巫误解了姬心瑶。 屈巫见黑三这样急于要为姬心瑶澄清什么的样子,笑意渐渐地在他的眼里流了出来。他明白,若是没有黑三,姬心瑶有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无论你对她做了什么,我都会感激你,只为你让她活了下来。 七十三 情天恨海嵌入髓 故人怜花恨不能 姬心瑶在屈巫下床的那一瞬间彻底醒了过来。原来自己没有死,原来刚才那一切都不是死前的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 她稍稍侧头,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拉开门走了出去,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自己和黑三不是在山洞里的吗?难道是他救了我?不是已经两不相干了吗?又跑来干什么! 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他,为何他又出现了?这份孽缘带给我的只有痛苦,老天难道看不到我的痛苦吗?偏要让我已经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澜吗? 不,我不要见他,我不要原谅他。深入骨髓的凉意从姬心瑶的心里流了出来。 静影抱着小公子走了进来。姬心瑶眼中流光一闪,笑意浮现在脸上。 “母亲。”小公子急着就要扑过来。 “寒儿。”姬心瑶艰难地坐起来,想抱抱儿子。 “公主,您还是躺着吧,您的身体太虚了。”静影说着将小公子放到了床头的地下,让姬心瑶能摸到他。 见姬心瑶执意坐了起来,静影赶紧拿了靠枕垫在她的背后。姬心瑶半靠在床头,犹豫地问:“是他救的我?黑三呢?” 静影迟疑了一下说:“来福说是一位将军在山洞里发现了您和黑三。门主去黑三家了。” 姬心瑶怔了一会儿,突然急切地说:“快,你快去黑三家,不要让他伤害黑三。” 静影见姬心瑶神色凝重,似是明白什么,赶紧拉开门走了出去。一直在外面坐着的仪行父,正想问话,静影已经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姬心瑶抚着自己的胸口,竟是七上八下的感觉。六天,生死边缘的徘徊,她深切地感受到了黑三的情意。尤其是他哄着自己吃死蝙蝠的样子,竟让她心头发酸。 两年多来,对这个奴隶,她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他,却在自己面对死亡时,为有他能陪在身边而欣慰。 不知道自己昏迷过去后,黑三有没有将死蝙蝠塞到自己嘴里,要是他真胆大妄为塞到自己嘴里怎么办?她的嘴角悄悄地扬了上去。 “母亲,寒儿想你了。”小公子伸出小手想摸她,却又够不着,急得小脸通红地喊了起来。 姬心瑶回过神来,俯下身子亲了亲儿子,又抓起他的小手搓揉着,逗得儿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静影跑了回来,她喘着粗气说:“公主,门主好像在帮黑三治腿。” 屈巫在帮黑三治腿?不是去伤害他?姬心瑶在心里嘀咕着。屈巫,算你聪明,你要是敢伤害黑三,我决不放过你。 姬心瑶轻轻舒了口气,略带歉意地说:“我饿了。” “哦,这就来,肉汤早就炖上了。”静影赶忙答应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静影端了碗肉汤走过来,她在肉汤里下了点面疙瘩和几根青菜,这是当年芹香教她的,说是好消化又补养身体。 一直坐在堂屋的仪行父,看着小心端着肉汤的静影,问道:“公主醒了没?” 静影点了点头,这位将军怎么还不走?屈巫和来福去了庄头家,灵六也不知道溜到哪去了,唯有他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里,院子内外有几个将士在转悠着,看样子是在等他。 “我可不可以见下她?你对她说是陈国故人。”仪行父期待地看着静影说。 “您稍等。”静影答应着推开了房门。这位将军救了公主,难怪给他谢礼不要,难怪坐在这里不走。原来是公主以前就认识的人。 静影将肉汤端给姬心瑶,又将小公子抱在一边,看着她慢慢地吃完了,将帕子递给她擦嘴的时候,才说:“公主,那个将军想见您,他说是陈国故人。” 陈国故人?一个将军?会是谁呢?姬心瑶稍稍沉吟,说:“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静影赶忙阻止姬心瑶下床,说:“公主,您还是在床上靠着吧,我喊他进来好了。您是病人,礼法什么的就不要太讲究了。” 果然是个越来越有主见的丫头了。姬心瑶想了想,就笑着点了点头。 屋里一暗,一个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姬心瑶抬头看去,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公主。”仪行父打了个招呼。床边放了张椅子,他坐下来微笑着。 尽管小公子很不乐意,静影还是抱起他走了出去,她很细心地敞开了房门。 “司马?你没……”姬心瑶十分惊诧,她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她以为仪行父死了,和孔宁一样被屈巫杀了。 仪行父尴尬地笑了声,他知道姬心瑶想说什么。他说:“我没死,屈巫没杀我,还救了我。否则,我有可能死在大牢里了。” “为什么?”姬心瑶轻轻地问。 “屈巫说看在我拦着陈灵公不让他杀你的份上。”仪行父一点也不掩瞒地说。当年屈巫因这个理由而没杀他,确实让他有些震惊。毕竟他与姬心瑶的流言传播甚广,他怎可能一点都不相信。 姬心瑶微微一怔。他如此在意我的生命,却又为何不相信我?可谁又能知,我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我只在意他是否相信我。 见姬心瑶不说话。仪行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你为何在这山村里?他不应该是对你很好吗?” 姬心瑶低着头浅浅地笑了一下,说:“谁说他对我不好呢?” “好什么好?差点命都没了。你看看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仪行父恨道。 姬心瑶看着仪行父,见他黑红了脸膛气愤地看着自己,知道他的保护欲又上来了,心中不禁有些愧疚。当年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利用他,他明明知道却从不拒绝。屈巫倒是没看错,自己与他确实并非外界传闻,但他却宁愿背负了那样的名声,甘受欺骗而不对自己提任何要求。 “谢谢你又救了我。”姬心瑶岔开了话题。 仪行父稍稍冷静,想起在山洞里黑三抱着姬心瑶的情景,疑惑地问:“你怎么和那个奴隶一起在山洞里?” 姬心瑶笑了起来,说:“他陪我上山采药,不凑巧掉到山洞里了。” “就这么简单?”仪行父有些不信。 “那你认为是什么?”姬心瑶白了他一眼。 仪行父不禁心头一热。当年他每每去株林庄园,姬心瑶总是这一副娇嗔的样子,想不到多年之后,他依然还能见到她这个样子对自己。 “如果、如果他不管你了,你跟我走吧,我不能看着你在这穷山村里受苦。”仪行父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姬心瑶垂下了自己的眼帘,说:“如今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觉得苦。” 仪行父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在屋里走来走去,愤愤地说:“你这还不是受苦?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穿着奴隶的衣服,吃着奴隶的食物,竟然还自己上山采药。屈巫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待你?” 姬心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司马,心瑶一直都很感激你,你就不要管我的事了,好吗?” “你有苦衷?屈巫威胁你了?是不是?”仪行父见姬心瑶这副神情,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否则,她哪里不能生活?夏御叔丢下的家产富可敌国,再不济她也能回郑国,偏偏要在这山村里受苦? 只能是因为屈巫。仪行父的心中很是不解。按说,屈巫为姬心瑶抛弃了一切,应该是非常爱她,可为什么却将她扔在这山村受苦?难道是他后悔了?后悔为了她而叛国? 一个没有国家的人,走到哪都是受人歧视的。自己不就是到处碰壁吗?也许,是屈巫带着她谋生受到非议而得不到重用,又不愿意她再抛头露面,所以才将她放在这穷山村里。 仪行父推己及人,不由得心生感慨。他在大山里寻宝一年多,自然不知大周王朝已是风云变幻,更不知屈巫已是各国君王抢手的香饽饽。他以为屈巫不过是有些武功的文臣,根本没将他与七杀门联系起来。 不过,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要带走姬心瑶并非易事,但他并不怕。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大不了一死,能为自己喜欢的女人死去倒是值得了。一腔豪气涌上了仪行父的心头。 “你走吧,我想睡觉了。”姬心瑶淡淡地说。 仪行父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认真地说:“答应我,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姬心瑶想挣脱那炙热的手掌,无奈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看着仪行父,见他眼神也是炙热的。她犹豫起来,自己可不可以再利用他一次?屈巫已经来了,想躲开他,或许只能寻求仪行父的帮助。 “让我想想。”姬心瑶的目光游移不定。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若是把他拖进来,极有可能屈巫会杀了他。 “好,我明天再来。”仪行父松开手直起了身。 “还没商量好?”一个满含着讥讽的冰冷声音传来,屋里的空气一凉,威压顿起,令人窒息的寒意逼来。 姬心瑶和仪行父不约而同地看去,屈巫阴沉着脸站在门口,隐隐的怒意从他身上泄了出来。 七十四 纵然你积怨难消 奈何我神情自若 见屈巫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姬心瑶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这人怎就像鬼魅一样,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竟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就形同路人了,理他干什么!愿意当门神就当好了!姬心瑶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迅速地在心里作了决断,原先的犹豫被抛之脑后,她就要让屈巫看到,自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会很开心。 她立刻笑靥如花,柔声说:“好的,明天我等你。” 仪行父见姬心瑶先是脸色发白,后又笑容满面。他理解成了佯装镇定,屈巫一出现吓得她脸色都变了,看来她还不是受了一般的委屈。他的保护欲更是被激发出来,无论如何他也要想办法将她带走。 仪行父对姬心瑶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往外走去,走到屈巫身边时,他迟缓了自己的脚步,屈巫突然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勇气可嘉。” 仪行父的身体一僵,朗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是这个理。在下也是这样想的。”屈巫戏谑地说着,拉起门扉作欲关门状,仪行父刚一跨出去,“啪”的一声,他就重重地关上了门。 姬心瑶一点表情也没有地坐在床上,直到重重的关门声传来,她微微皱了皱眉,恨恨地从后背抽出靠枕扔到一旁,脸朝里躺了下去。 屈巫走到床前,看着背对他的姬心瑶,不由得有些气恼,和别人有说有笑,见到我马上就变了脸,当真那么恨我?要不是看你身体太虚弱,看我怎么治你。 他轻声一笑,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又想跑?试试看,这回能跑哪去?你就是跑到天边我都能找到你。” 冷冽的清香立刻裹挟了姬心瑶,她浑身一颤,随即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恨他,决不原谅他。 又冷了?屈巫有些疑惑。他的手伸到被子里摸了摸她的身体,确实是在轻微的颤抖,但温温的并不凉。他无声地笑了起来。傻丫头,还死撑着不理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替她掖好被子才直起身,浅浅勾唇,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划拉了一下,说:“好好睡觉,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跑。” 姬心瑶在心里冷哼一声,我就是跑不掉也不理你,你又能把我怎样? 屈巫轻轻地关上门,走到堂屋坐了下来。小公子蹒跚地走到了他面前,屈巫似乎在沉思什么,深邃的目光不知看到了哪里。 静影端了茶过来,见屈巫根本没有抱小公子的意思,心中越发不高兴,气呼呼地将茶盏重重地一撂,抱起小公子就走了出去。 屈巫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弧度。这丫鬟倒不似两年前了,能干了许多,脾气也见涨。他端起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心中的事有了基本的雏形。 晚饭时分,静影只给姬心瑶和小公子弄了点小灶,其他的人就是一锅蜀黍糊和蜀黍饼。她沉着脸端了出来,放在堂屋的大方桌上,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她看都不看屈巫一眼,径自抱着小公子走到里屋。 “门主,我明日是不是回宛丘?”灵六小心翼翼地问。见屈巫半个下午都坐在外面沉思,他也不敢打扰,心中却转了九曲十八弯,恐怕是夫人不理他,他现在无可奈何吧。自己还是早点溜掉好,这夫妻俩的事,谁也弄不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少搀和为妙。 屈巫拿起蜀黍饼咬了一口,说:“不急,还有事要你办。” 灵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违逆,只得点头答应。好,那我在这里就当瞎子聋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吃了晚饭,屈巫在木屋周围转悠着。后院里有花有草,还有一个圆木铺陈的长廊,虽然不精致,但在一丛修竹的掩映下,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长廊的尽头有一间四面敞开的屋子,准确地说,只有一个屋顶。权作凉亭?屈巫走了过去,竟然放着一架古琴。他揭开盖在古琴上面的葛布,伸手拨弄了下琴弦。马马虎虎,音色还行。 微风起,空气里又有了炊烟的味道。他朝屋顶看去,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在天空中飘飘悠悠的,渐渐弥漫到深沉的暮色里,和夜的帷幕消融成一片。 他盖好古琴向庖厨走去。居然是静影在烧热水,屈巫不禁觉得身上难受,一路狂奔,尘土飞扬,早已弄得灰头土脸。于是他笑眯眯地问道:“给我烧洗澡水?” 静影在灶下忙着,头都不抬地说:“不是,公主要洗澡。” 屈巫稍稍尴尬,沉默了一会儿,竟覥着脸说:“那我就用她洗过的水吧。” 静影诧异地抬起了头。他不是很爱干净的吗?在洛邑的时候,他随时要洗澡,浴房里一刻都不敢断人,现在竟然要用公主洗过的水?哪怕水不脏也有点埋汰吧。她不自觉地撇了下嘴。 屈巫瞥见静影那副神情,心中暗自好笑。用她洗过的水脏吗?又不是没有同浴过,当然,稍稍有点区别。转而想到了什么,他微微蹙眉,很认真地说:“夫人有必要再洗澡吗?白天我不是替她擦洗过了?她的身体太虚,恐怕受不了热气熏。” 静影依然低下头,淡淡地说:“知道,我会帮她洗快一点。” 锅里的水沸腾了,咕嘟咕嘟地直冒水泡儿。静影刚将热水舀到木桶里,屈巫就往里屋拎去。推开房门,见姬心瑶坐在床上,他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径直走到屋角的大浴桶旁,见里面已经有冷水,就将热水兑了进去。 “我帮你洗?”屈巫走到床边,满含笑意地问。 姬心瑶从见他进来开始,心口就堵了气,此时,那口气忽地就冲了出来,愤愤地说:“请你出去!” 屈巫宠溺地看着那倔强的小脸,笑说:“好,我出去,你洗快一点。” 静影低着头走进来,扶着姬心瑶下了床。她极力忍着笑,一边为姬心瑶脱衣服一边说:“公主,门主说、说他就用您洗过的水洗。” “不许他进来!”姬心瑶恨道。 他硬要进来我肯定是拦不住的,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将他撵出去了,也许你会心软原谅他呢?我岂不枉做了小人?静影在心里转着念头。 忽然,静影惊叫道:“啊,公主,您身上怎这么多淤青?” “从山坡上滚下去,又从洞口摔了下去,只有淤青已是万幸了。要不是黑三,恐怕我已经死了。”姬心瑶感慨万分。 “那真要感谢黑三了。”静影由衷地说。 “你倒是提醒我了,你准备一些食物和银子,明天上午我们一起过去看下他。”姬心瑶说。。 屈巫坐在堂屋里,手中拿着从马褡裢里取出的一套干净衣服,待到静影从里屋出来,刚要关门,他已经一步跨了进去,静影也不想真拦他,憋着笑走开了。 屈巫进去也不看姬心瑶,径自走到浴桶前,脱了自己的衣服,坐到了热水里。 已经坐在床上的姬心瑶,看屈巫竟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走进来,还当着她面就脱了衣服,气得脸都红了。无耻,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她气呼呼地靠在床头,想着怎样才能把他撵出去。 屈巫慢慢地洗着,似乎身上很脏,直到水凉了才从浴桶里站了出来。然后慢慢地擦着身上的水,慢慢地穿好衣服,这才走到床前站下。 姬心瑶鄙夷地瞥了一眼,冷冷地说:“请你出去。” 屈巫轻笑,说:“澡都洗了,不让我上床?” “无耻之徒!”姬心瑶气愤地骂着,胸口急剧起伏,眼睛里冒出了火花。 “别生气,你安心睡觉,我就出去。”见姬心瑶气得脸都变了色,屈巫赶紧边说边往门口走。 屈巫刚一出门,姬心瑶就下了床,“啪”的一声重重地关上门,还恨恨地拉上了门栓。重新坐回床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息了一些怒火。 静影早已将小公子哄睡了,见屈巫被姬心瑶赶了出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地说:“门主,没床了。” 屋里就三个房间三张床,她带着小公子睡,灵六早已跑去和来福挤一张床。所以,她只能在心里说,谁让你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见人影呢,她不原谅你,我也帮不了你。 屈巫很淡定地说:“没事,你去休息吧。” 一轮皓月,皎洁明澈,滴滴溜溜滚圆,悬在两山之间,笑眯眯地俯瞰着小山村的每个院落,洒下一片淡雅柔和的色彩。 屈巫走到后院,仰头看了看夜空,不自觉间,嘴唇又抿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良辰美景月圆夜,老天竟是这样善解人意。 他走到古琴旁坐下,舒缓、柔美的旋律,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姗姗而来,如细雨落芭蕉,柔音缠绵;似珍珠滚玉盘,清韵悠长。 犹如催眠一般,琴声中,木屋里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睡了过去。 姬心瑶躺在床上,舒缓的琴声犹如一缕清泉,流淌到她心底角落,洗去了哪些让她不舒服的尘埃,洗去了岁月的忧伤。 终于,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七十五 心底冰雪渐消融 胸中温暖悄涌动 胭脂般的朝霞,给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披上了一件艳丽的纱衣。 姬心瑶睁开了眼睛。昨夜睡得好沉,开始还模糊记得寒症发作的痛苦,后来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侧脸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下门栓,完好如初。收回眼光时,眼底竟有些许失落。 忽然,她的鼻翼一动,一丝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飘过。她一把拽过被子放到鼻子下面嗅着,果然,残留着独特的清冽冷香。她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身边的被子里竟然还有余温。 一定是他昨晚溜进来了!只要他想进来,那门栓根本挡不住他。难怪睡得那么沉,肯定是他点了我的昏睡穴。妖孽!姬心瑶恨出了声,异样的感觉却如游丝一般,一点一点地在心中爬着,直至爬到了脸上,瞬时,脸上竟有些火辣辣的。 就不要原谅他,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她咬着嘴唇坚持着。 听到静影的敲门声,姬心瑶下床拉开了门栓。静影端着热水进来,侍候她梳洗,又端来早饭,等她吃了差不多,才出去从来福手中将小公子抱了进来。 姬心瑶一看见儿子,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喜笑颜开地和他玩了起来。玩了一会儿,静影怕她累着,就又抱起小公子要出去。 姬心瑶这才问道:“他去哪了?” 静影的脸上滑过一丝笑意,说:“门主昨晚在堂屋坐了一夜,早晨我起来后,他就出去了。” 哼,他在外面坐了一夜?妖孽!仗着本事大,显摆自己无所不能吧!姬心瑶在心里恨了一声,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屈巫,你既然不相信我,现在又跑来干什么呢?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好吗?你偏要把我折腾死才罢休?我累了,我不想折腾了。 我现在就想在这个山村里,带着寒儿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虽然苦点,但这里的农奴都像黑三一样淳朴,平淡如水的日子,却很自在安稳。 昨日慌乱中将仪行父拖进来,有点欠妥。原本是为了气屈巫,万一仪行父当了真,就给他惹麻烦了,屈巫极有可能杀了他。今天他一定会来的,该怎么办才好? 姬心瑶越想心越烦,干脆从床上起来,穿上外衣,出了里屋,见屈巫淡定地坐在堂屋,似乎很惬意地喝着茶。 屈巫上下打量她一番,调笑着:“准备私奔?身子这么虚弱,路上行吗?” 姬心瑶佯装未听见,喊了声静影,静影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走了过来,来福抱着小公子也走了过来。 屈巫一见,有点酸溜溜地说:“哦,是去看那个奴隶?小心,不要害了人家。” 姬心瑶冷笑一声,抬脚走了出去。屈巫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睛里竟都是宠溺的味道。 昨夜,他那有催眠作用的琴声,让一屋子的人都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子时,他才回到堂屋,原本想在椅子上坐到天亮,却听到了姬心瑶痛苦的呻.吟,他不放心地弄开了房门。 幽光下,姬心瑶在床上微微颤抖着,他伸手摸去,她浑身冰冷,犹如白天昏迷时的冰冷。 他赶紧脱了衣服上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暖着,彻骨的凉意让他心惊,她白天昏迷时候曾说冷到了骨头缝里,这是什么病症? 难道每一个夜晚,她都是这样度过的?抚摸她那被痛苦扭曲的身体,看着她那美丽而倔强的小脸。屈巫的心颤抖不已。他不敢想象这两年,她受着怎样的煎熬。 他怕她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生气,就点了她的昏睡穴。却抱着她一夜没敢阖眼,唯恐自己睡着了她会发生什么意外。 傻丫头,假装什么坚强。等你身体好些了,能哭能闹了,我一定向你认错,要打要骂都随你。他轻轻地吻着她,轻轻地诉说着。 直到天快亮,姬心瑶还在沉睡中。屈巫恋恋不舍地下了床,解了她的昏睡穴,站在门外,用内力穿过门扉轻轻地将门栓恢复了原状。然后坐在椅子上,才阖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看着姬心瑶慢慢地走远,似乎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屈巫的心一紧。 身体还没好,有必要这么急去看那个奴隶吗?那个奴隶显然是对她动了情,她要是不注意,弄不好真会害了人家。 傻丫头,昨日还当着我的面,故意对仪行父那样子,只有那头蠢货看不出来。他今天应该还会来吧,看来是要找他谈谈了。 屈巫正沉思着,仪行父就来了,见屋里屋外就屈巫一人,转身走回堂屋,在屈巫对面坐了下来。 屈巫对仪行父微微点了点头,很客气地为他斟了茶,却一言不发。 仪行父见屈巫始终沉默,终于忍不住,有点挑衅地说:“你不会说你和她都在这穷山村里吧?” 屈巫的眼光瞭向仪行父身上大周朝的军服,答非所问地说:“你怎会在这里?” 仪行父神情黯淡了一下,“天子让我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屈巫了然,浅浅勾唇,“寻宝?” 仪行父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如此机密之事,屈巫怎会知道?他绕过这个话题,继续问:“你为何要将她扔在这里受苦?” 屈巫放下手中的茶盏,扬了扬眉,“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仪行父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可能是有些激动,茶盏落到桌上时,稍稍重了些,茶水也洒了一些出来。 他认真地说:“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如果你不接她离开这里,我就接她走。反正我不能看着她在这穷山村里受苦。” 屈巫笑了起来,“呵呵,你要是能从我手中接走她,我还真佩服你。”接着脸色一沉,冷冷地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别以为你又救了她一次,我就不会杀你!” “你杀不杀我都无所谓。其实、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不过想让她离开这穷山村。”仪行父似乎是表白自己的动机。 行,还算够种,也算重情义。不知道有没有担当作一番大事。屈巫深邃的目光盯着仪行父,正要说话,院门外传来了姬心瑶等人的声音。 姬心瑶到了庄头家,一家人看到她来了,都诚惶诚恐地认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在他们的认知中,主人让奴隶死,奴隶都不敢不死。天下哪有主人看望奴隶的呢,而且还送来食物和银子,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黑三也想不到姬心瑶会来看他,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激动的心“砰砰”乱跳。 姬心瑶满含笑意地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突然盯着黑三说:“我昏迷的时候,你有没有将死蝙蝠塞到我嘴里?” 黑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见姬心瑶问起死蝙蝠,吓得心又乱跳一阵,支吾了半天,才结巴着说:“我、我塞了。” “啊?黑三,你找死!”姬心瑶一阵恶心。 “不过,您没吃。”黑三憨笑着。 姬心瑶舒了口气,狠狠地瞪了黑三一眼,那神情竟有着几分亲昵。山洞里的六天,她的内心对黑三已是今非昔比。 黑三愣愣地看着姬心瑶,好半天道:“公主,您要走了吗?” 姬心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慢悠悠地说:“好好养伤,等你腿好了,还陪我去采药。” 黑三的眼底深处闪过了一丝火花,随即,他低下了头。直到姬心瑶离去,他都没敢再看她一眼。 姬心瑶一进院子,就看到仪行父来了,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办?她有些心虚地朝屈巫看去,见他神情自若地端着茶盏,嘴角噙着一丝讥讽的笑意,心中的火又升了上来。 她看都不看屈巫,只对仪行父笑着说:“司马,你到里屋来。” 仪行父站起来,睨了一眼屈巫,神情有些不自然。屈巫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进去。 原本屈巫对接近姬心瑶的男人有着本能的敌意,可这一次,他选择了相信她。他已经错了一次,再错一次,真的会永远地失去她。 屈巫从静影手中接过了儿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寒儿。”静影答着。却一阵腹诽,来了两天才想起来问儿子叫什么名字,眼睛就看到了公主了。 屈巫一怔,寒儿?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这是一辈子要记我的仇呢,因这个孩子我寒了她的心?不行,这名字得改。嗯。一切都过两天再说。 小公子见屈巫肯抱他,手舞足蹈着,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 “叫父亲,父亲。”屈巫看着儿子认真地说。他根本没抱过孩子。屈狐庸出世不久,师傅被害,他匆忙间接手七杀门,哪有时间去抱孩子。再说他那时不过十八九岁,完成了父母交代的传宗接代任务,就万事大吉了。 “父亲。”儿子挺乖巧地叫着。这一瞬,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暖暖的感动。他对屈狐庸的感情,只是一种父亲对儿子的责任。而现在,却是触动心扉的感情。 这是我和她的孩子,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共有的孩子。他的眼里竟有了些许的潮湿。突然,屈巫单手托着儿子的双脚,将他在空中旋转着。儿子“咯咯”地笑个不停,他也哈哈大笑起来。 七十六 又一次拨动天下 只为了尘埃落定 听到屈巫和儿子在外面笑得欢畅,姬心瑶忍不住侧身看了一眼。又继续对仪行父说:“司马,心瑶不能再害你,你走吧。” “我不怕,他又能把我怎样呢?我带着一队将士,就是抢也能把你抢走。”仪行父坚持着。 “你不知道他武功盖世?”姬心瑶苦笑。那一队将士,屈巫动动指头,他们就灰飞烟灭了。好在屈巫有底线,并不会轻易开杀戒。 仪行父诧异,屈巫不过会点武功而已,怎么就变成武功盖世了?女人都会夸大其词吧。 姬心瑶见仪行父根本不信,只得说:“其实他也是要我离开这里的,是我自己不愿意。” “为什么?”仪行父有些惶然,看屈巫的神情确实还是很在乎她的。 姬心瑶又向外看了一眼,飞快地说:“我喜欢上黑三了。” 仪行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个奴隶?” 难道他们在山洞里是躲屈巫?他怔怔地看着姬心瑶,很痛心地说:“你怎么能这样?” 姬心瑶微微笑了笑,“司马,心瑶当年不懂事,但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仪行父叹息一声,“公主,听我一声劝,如果屈巫愿意接你走,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姬心瑶点了点没有说话。仪行父知道再说无用,心中竟是很痛心的感觉。一直喜欢她,看到她开心自己也就开心,可她为什么要喜欢那个奴隶呢? 仪行父转身走出里屋,见屈巫正满面笑容地逗着儿子,那一瞬,刷新了他对屈巫的认识。这个不苟言笑的人,竟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小公子长得可真像你。”仪行父主动搭讪着。 “走了?不送。”屈巫星眸低垂,淡淡地说。 仪行父悻悻地走了出去。屈巫喊了一声灵六,灵六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一下就钻了出来。屈巫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赶紧走了出去。 儿子趴在他的腿上,睁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他冲儿子开心一笑,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静影,语气一沉,“一大早折腾到现在,赶紧让她睡觉。” 静影走到里屋,见姬心瑶还站在那里发愣,就扶着她到床边坐下,“门主说让你睡觉。” 姬心瑶没有说话,任凭静影帮自己脱去衣服,躺到了床上。也许是真累了,也许是心安了,不一会儿,她沉沉地睡了去。 静影走出来轻轻地关上了门,屈巫将儿子交给静影,信步往村口走去。 村口有个很深的池塘,垂着枝头的杨柳,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树下,站着仪行父和灵六。 远远看见屈巫走来,仪行父疑惑地问:“你说的七杀门门主是屈巫?” “是啊,门主说和你有事相商。”灵六惊讶地看了眼仪行父,竟然不知道门主何人,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仪行父顿时觉得后脊梁刮过一阵凉风,风云天下的七杀门门主是他?不可思议,看上去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难怪姬心瑶说他武功盖世,如此说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好几回了。 他是来杀我的?不好当着姬心瑶的面动手?仪行父正揣测着,屈巫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仪行父点点头,“你要杀就杀吧,反正我也不否认喜欢她。不过,无论从哪方面讲,你把她丢在这个穷山村都不应该。” 真是死脑筋。屈巫微微蹙眉,“我会带她走,你毋须操心了。我也不是来杀你的。” 仪行父一脸不解地看着屈巫。除了姬心瑶,他们之间还有别的事吗? “灭国之后,可否得意?”屈巫半眯星眸。 仪行父脸色微沉,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灭国之后,犹如丧家之犬。去了那么多的国家,都是坐冷板凳。好不容易天子接纳了自己,却是在大山里寻宝。文王之女的陪嫁,只是一个传说,鬼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不受待见?”屈巫看穿了他的心思,替他回答。 “无国则无家。”仪行父苦笑。灭国与叛国总归还是有区别的,何况你属于七杀门,可以纵横朝堂与江湖。 “有没有想过复国?”屈巫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 仪行父浑身一震,他睁大眼睛看着屈巫,见他不似玩笑,才说:“灭国之后,王室嫡系子孙全部被诛,唯有世子逃到了晋国,据说还是被暗杀了。连个君王都没有,如何复国?” 当年陈王室旁支中在朝为官的都被下了大牢,后来都不清不楚地死了。若不是屈巫救了他,他也会死在牢里了。 他自然不知道,陈灵公的世子在晋国是被七杀门暗杀的。那是屈巫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据我所知,当年陈国的君王应该另有其人,并非是陈灵公继承王位。”屈巫的眼光看向了水面。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树影随着水摇摇荡荡。 仪行父说:“不错,原本应是夏御叔继承王位的,可惜他当年无意朝堂。现在就连他唯一的嫡子都不在了。” “呵呵,我的徒儿就那么容易死吗?”屈巫轻笑了一声。 仪行父一时间有些迷糊。夏征书是屈巫的徒儿?那年法场上被五马分尸的人不是夏征书?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义士劫法场的情景。对,是屈巫拦着不让他们劫走夏征书。难道,那个夏征书是假的? “征书还活着?”仪行父半惊半喜。 屈巫点了点头,正色说:“司马大人,陈国是大周最早封的诸侯国之一,爵位高于其他国家。陈灵公把江山弄没了,那是他德不配位。你们王室子孙就没想过复国,辅助真正的君王吗?” “就算征书可以承继君王之位,但复国谈何容易?不仅要钱,要人,还要有时机。”仪行父终于明白了屈巫的用意。 一个没有国家的人,个中滋味他算是尝尽了。他何尝不想复国,王室子孙中随便谁做君王都可以,只要国家还在,他就还能做回大司马,拾回昔日的风光。 “你只要回宛丘做两件事,一是联络陈国旧部,让他们拥戴征书,二是暗地里招兵买马。其余的一切由我来做。”屈巫胸有成竹地说。 见仪行父还是不明所以,他继续说:“我去西羌部落借一支兵马,将楚军赶出陈国,现在楚国江河日下,正是最好的时机。但之后你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军队守住家园。至于让天子承认,我相信用宝藏可以换取他的重新分封。” 确实想的很周全,虽然天子分封现在已经流于形式,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分封,而不是强行掠夺。仪行父不得不佩服屈巫的深思熟虑。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疑惑地问:“你知道宝藏的下落?” 屈巫笑而不答。两年多前,他在新郑正为寻找姬心瑶而焦头烂额时,康长老从洛邑来,说是天子要见他,就是让七杀门去寻找失落的宝藏。当时,他一头恼火地拒绝了。 后来,他独自一人去奕园后山密室拿灵药,突然想起了宝藏一说。密室有间房子里堆满了奇珍异宝,他从未认真看过,也从未动过分毫。 他一直想不明白,桃子的叔祖父,七杀门的前辈门主,为何要将这些宝藏从纵横谷总门堂转移到这里。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宝藏并非从洛邑来的,而是文王当年嫁女的陪嫁,一直在陈国某个地方,辗转数代保存了下来,最后交到了平王之孙,七杀门的祖师爷手中。 可能是桃子的叔祖父感知了大周江山的风雨飘摇,想给姬姓后代子孙留下衣食保障,因而选了奕园后山建造了密室,将这些宝藏从陈国悄悄地搬了过来。所以,他才不顾大徒弟过氏的反感,执意将门主之位传给了侄儿,桃子的父亲。 桃子父亲,那样一个看淡权势和富贵的人,到底还是为姬姓子孙暗藏了私心,他在将门主之位让给过氏,屈巫的师傅时,却将这属于七杀门的秘密隐瞒了下来。 呕心沥血数代人,不想让异姓之人知道。唯有桃子真正地看开了一切,放下了一切,才将这个唯有她知道的秘密告诉了屈巫。 当屈巫解开一直困惑自己的谜底之后,就寻思着如何将这宝藏发挥更大的作用。他要和周定王谈条件,只是缺少一个契机,缺少一个回宛丘游说之人。 听完屈巫的详细计划,仪行父立刻表示自己马上回宛丘。无论屈巫是出于何种动机,为了夏征书,还是为了姬心瑶,对于他来说都是有益的。陈国东山再起,他则是复国功臣。放手一搏,总比寄人篱下要强。 仪行父走后,屈巫招过站在一旁的灵六,“你可以回宛丘了,传书给筑风,让他带着我的三个徒儿全部到宛丘来,哦,如果吕老掌门的孙女愿意来,就让他们一起来。” 灵六领命而去。屈巫慢慢地在山村转悠着。终于等到征书长大成人了,安置好几个孩子,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他深邃的目光向远处看去,仿佛看到了自己带着姬心瑶远走高飞,再也不受俗世的干扰,再也没有恩怨纠纷,唯有他们的天长地久,恩爱缠绵。 七十七 倾尽我无限柔情 许给你一世宠溺 阳光给幽静的山村披上了一层色彩斑斓的轻纱。 屈巫在村中慢慢地转悠着。这里的环境还能说的过去,四面群山环抱,就是太贫瘠了,而且这里并非净土,离宛丘和新郑都太近了。大周朝虽然暂时安宁了,很难说会不会风云突变,再也不要牵扯进去了。此去经年,只想与她朝夕相伴平淡生活。 塞外那个无人地带,四面山峰围环着一片平畴旷原,树木欣欣向荣,草色芊芊铺地。若是在那个地方隐居,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要不,等她身体好了,带她去看看?多年前,就想带她在草原上信马由缰,驰骋在蓝天白云下。或许,她会很开心呢!屈巫的嘴唇抿成了一个弧度。 屈巫又转回了村口池塘旁,凝神向水里看去。春季,应该是鱼儿最肥美的时候。水草浮动,估计有大鱼在觅食。抓条上来给她补补身子,看她这两天除了肉汤就是肉糜,换个口味吧。 他拔出昆吾剑,猛地纵身跃起,空中一个翻转俯冲向下,昆吾剑刺向水里,浪花中银光一闪,剑尖上一条大鳜鱼拼命地挣扎着。 屈巫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折根柳枝穿起大鳜鱼,原本想再抓一条,可能鱼受了惊吓,全部都游到了深水区。那就明天再来吧。他拎起鱼回了木屋。 静影一看大鳜鱼,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在这个山村里,她手中的食材有限,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动物肉制成的肉干和肉糜,害得她每天都要为姬心瑶和小公子的吃食而绞尽脑汁。嗯,是做鱼汤好还是清蒸好呢。 “鳜鱼清蒸好吃一点。”屈巫似是看出了静影心思,在一旁提醒着。 “门主,今晚给您烧洗澡水。”静影居然立刻转变了对屈巫的态度。稍稍犹豫了一下,又说:“甜羹做好了,您帮我端给公主吧。” 屈巫诧异地扬了扬眉。一条鱼就把这丫鬟给收买了!他端起甜羹向里屋走去。轻轻地推开房门,见姬心瑶直愣愣地瞪着房梁。他走到床沿旁坐下,柔声说:“醒了?” 姬心瑶的眼中流光一闪,随即却脸色一沉,没好气地说:“请你出去。” “那你坐起来,把这甜羹吃了,我就出去。”屈巫低声下气地谈着条件。 没脸没皮的妖孽。姬心瑶知道他不会轻易离开,只得坐起来接过了甜羹。屈巫微微勾唇,十分殷勤地帮她在后背塞了个靠枕。 姬心瑶低头吃了起来,心里却依然不舒服。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跟着你吃苦受累我都无所谓,就是不能原谅你不相信我。再说,现在原谅了你,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又会不相信我。 屈巫默默地看着她,心中一阵酸涩。这两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怎就瘦成了这样,下巴都尖了。傻丫头,有委屈不知道说吗?憋在心里跟自己较劲。 姬心瑶放下空碗,瞪着眼睛说:“我吃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屈巫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好,就出去。顺便给你提个建议。私奔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离开这个山村。你准备用什么方法摆脱我?” 是看仪行父走了,没人帮我了,故意来气我吧。偏不理你,妖孽。姬心瑶撇了一下嘴角,靠在床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我觉得你可以智取。明的不行可以用暗的。比如,你可以用蒙汗药啊,或者软筋散啊,就像某一年,让我昏睡了三天三夜一样,我只有甘拜下风。”屈巫从袖中抽出丝帕,轻轻地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甜羹。 姬心瑶偏了一下脸。想用以前的事来打动我吗?还以为我和以前一样,会被你感动得一塌糊涂,甚至不惜为你而死吗?可惜,从你不信任我开始,我的心就没了。 “不过,据我所知,你身上的毒粉都用完了,而且这两年也没重新做了。这就不太好办了。”屈巫伸手将她脸颊上的一缕头发捋到了耳后,手却停在了她白嫩的耳垂上,轻轻地揉捏着。 接着他俯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不理我想让我主动离开你,这一招肯定不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姬心瑶猛地睁开眼睛,使劲地推着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屈巫俯在她眼前纹丝不动,深不见底的眸子,宠溺地看着她。 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还有如水的目光。姬心瑶的心里好像有什么被化开了一般。稍稍恍惚,她的神色一冷。妖孽,故意弄出这深情的样子,以为我抵挡不了吗? 她愤恨地说:“屈巫,我们早已形同路人,你有什么资格赖在这里?” 屈巫看着她微微潮红的脸,心中窃笑。直起身正色说:“我们是正式拜堂的夫妻,这资格不够?” “我们早已不是夫妻了。”姬心瑶轻蔑地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写过休书吗?”屈巫一脸的坏笑,冲着她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你写,我现在就写休书休了你!”姬心瑶气呼呼地翻身下床,在屋子里乱翻着找笔和竹简。 “啊?当然,也可以!”屈巫见她只穿了中衣,怕她受凉,就拿过一件披风裹着她,“别急,慢慢找。” 姬心瑶一急之下,不知道把笔和竹简放哪儿了,气得将抽屉和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 真是任性惯了,这公主脾气怎就改不了呢!屈巫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他从袖中抽出丝帕,又从梳妆台上拿起青黛,递给姬心瑶,“就用这个写吧,你可是天下第一个女子休夫的,注意文辞,说不定会万世流芳。” 姬心瑶看丝帕上那颗粉色的心,依然娇艳欲滴,心中不由得一酸。我的心早就被你弄没了,还留着这丝帕何用? 她恨恨地扯过丝帕,想撕开它,也不知是她没力气,还是丝帕质地太好,她根本撕不动。一气之下就塞到嘴里,想用牙齿咬开。 屈巫见她要撕丝帕,赶紧揽过她,轻轻地从她嘴里拽出丝帕收到袖里。“这可是我的宝贝,千万不能弄坏了,现在没人给我做。” 太气人了,这人简直就是成心的。姬心瑶气得眼泪掉了下来。屈巫见她落泪,立马就慌了,逗着玩怎就哭起来了。“傻丫头,逗你玩呢!怎就当真了。” “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姬心瑶放声大哭起来。 “不气了,好不好?原本我想等你身体好了就向你认错的,要我怎样都行,只要你能原谅我。”屈巫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 姬心瑶在他怀里挣扎着,哭着说:“我就不要原谅你,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好,好,一辈子都不原谅,就让我用一辈子来弥补过失,行吗?”屈巫说着就吻上了她的唇,柔软的温暖牢牢地堵住了她的嘴,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气话。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揽在她的腰际,一只手插到了她的头发里,轻轻地托着她的后脑,让她无法挣扎,带着几分霸道,却又温柔不已。 姬心瑶犹自愤恨。见屈巫死死地吻住自己,气不过就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屈巫明显吃痛,却不松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他们的口中交融着。 此时,是无言的诉说,是无声的珍惜。 渐渐地,几乎要被吻窒息的姬心瑶忘记了一切,终于被那清冽的冷香所裹挟,沉溺在那无限的柔情中。 不知几许,屈巫松开了她的唇,却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恨不能将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他俯在她的颈项间,声音暗哑地说:“心瑶,不要再离开我,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再不分开了。”姬心瑶哽咽着答应。突然,她的余光似是被什么刺到了,她急忙侧过头定睛看去,这一眼,让她浑身颤栗起来。 “冷吗?”屈巫赶忙抱起她,向床铺走去。 姬心瑶颤抖着手向屈巫的鬓发摸去,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丝银色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你有白发了?” 屈巫将她放在床上,摘下披风,替她盖好被子。这才眼睛晶亮地看着她,见她泪眼婆娑的样子,轻笑一声,“是,老天惩罚我。谁让我差点把你弄丢了呢。” “呜呜……”姬心瑶难过地哭了起来。这回,她不再是为自己的委屈而哭,而是为屈巫头上的白发而哭。 忽然间,她明白了人生苦短的意义。 从那年三月三,他们的邂逅,惶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十年里,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几乎就没有多少快乐。 既然相爱,何必要互相折磨?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再不珍惜,一切真的迟了。 “不哭了,听话。”屈巫用丝帕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花。他手指肚上的薄茧,滑过她的脸,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温情脉脉。 “我以后不会再任性了。”她看着他喃喃地说。 他满脸满眼的宠溺,看着这个曾让自己痛不欲生的女人,俯首过去,很轻很轻地将她有些红肿的唇瓣,含到了嘴里。 七十八 问情哪得深如许 别有忧愁暗恨生 这一夜,姬心瑶做了个甜美的梦。 睡梦中,那个绝美无双的男子,紧紧地搂着她,浅卧眼里,醉卧心底。一句爱你入骨,无药可医。淡淡地飘过耳际,暖暖地沉到了心底。 睡梦中,她和他共乘一骑,跨越千山万水,她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膛有力地跳动声,他偶一低头,滚烫的唇就落在了她的颈脖上。 睡梦中,他笨拙地捏着青黛,为她描一弯细眉。微微勾唇,浅浅流光,静守着两个人的朝朝暮暮,静待着两个人的细水长流。 清晨,她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醒了过来。她痴痴地看着他,天下还有比他英俊的男子吗?眉峰坚毅,鼻如悬胆,睫毛很长,还有秀目薄唇。似乎再多的词语都无法形容他的美好。 她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心中竟有一点点嫉妒,老天怎么能把一个男人生成这样。生成这样也就罢了,居然还赋予他文武双全的本事。好事都让他占全了。真像个妖孽。 “看够了没有?”屈巫依然闭着眼睛,嘴角却噙了一丝坏笑。 “你眼都没睁怎知我在看你,我才没看呢。”姬心瑶嘴硬,脸上却一阵发烫。赶忙将头抵到他的胸口,低低地笑着,小手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别惹我!”屈巫咬牙切齿。见姬心瑶还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着,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姬心瑶一怔,瞬间明白过来,赶紧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屈巫浑身滚烫,似是有火要喷出来一样。猛地,他翻身将她压到了身下,满脸委屈地说:“我憋不住了,三年多了。” “没人拦你啊。”姬心瑶很同情地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 “不行,你身子太弱,经不起我折腾。”他自怨自艾地说着,翻身下床,走到盥洗架旁,掬一捧凉水洗了洗脸,让自己的火退了下来,这才回到床上,靠在床头,见姬心瑶脸红红地看着自己,他甚是无趣地抿了下唇,可不敢再惹火烧身了。 他说:“你突如其来打冷颤的毛病是怎么回事?” “月子里落下的寒症。”她淡淡地说。 屈巫的心一紧,果然与自己有关,竟把她害成了这样。“你自己治不好?”他有些疑惑,她是懂医的,按说应该能治。 “当时我高烧昏迷了,庄头请了女巫医给我看的,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药,退了烧保住了命,却留下了病根。我用了许多药调理,都不行。”她有些无奈。 姬心瑶心里隐隐约约觉得那病症与女巫医有关,但现在她已经死了,查无对证。也想不明白她是如何将寒气留在了自己的体内。 “当年你高祖将医学与武学完美结合,可惜传到你外祖父,七杀门竟是后继无人了。”屈巫颇为感慨。平王之孙创下七杀门的本意是为了维护大周朝,到了他这一代门主,已经是勉为其难,哪里还有人研究什么医学。 他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起来,我们去找女巫医。” “她已经死了。”姬心瑶坐起来,也穿起了衣服。 “知道,黑三说她想害死你。去她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光熟读医书,没有多少实践经验,对有些药物可能不清楚。”屈巫一点也不客气地指出了她的短处。 就会打击我,连我唯一可以在你面前自豪一点的医术,都被你贬得一无是处。姬心瑶送了他一对大白眼球。 吃罢早饭,屈巫抱起姬心瑶就出了门。静影和来福都目瞪口呆,一个满脸得意,一个笑靥如花,和好如初了?这大白天的抱着她出门,也太旁若无人了吧! 小公子更是委屈万分,盯着父母亲的背影差点没哭出来,每天早晨母亲都要和他玩一会儿,今天居然不理他了,被父亲抱走了。 往村口走去的路上,遇到很多下地干活的奴隶,见到姬心瑶都跪到了路边。 “都是些可怜人,以后不要让人家跪你了。”屈巫有些不满,虽然他是贵族,可他从内心里同情贫寒之人。作为七杀门主,他杀人无数,却从没杀过一个无辜的平民和奴隶。 “你的意思我还在这里住下去?”姬心瑶迅速找到了反击屈巫的话。 “好像变聪明一点了。嗯,找个人带路。”屈巫终于夸奖了她一句。 跟在带路的奴隶后面,他们很快就到了山脚下,一条荒僻的小径,袅袅娜娜地缠上了山腰。 半山腰飘着白蒙蒙的雾气,起起伏伏,若有若无。树叶一丛深,一丛浅,在阳光下变化着色彩。 女巫医的住处坐落在半山腰一块平坦的地势上,很简陋,只是两间低矮的茅草屋。 屈巫放下了姬心瑶,他推开女巫医的屋门,一股难闻的气味飘了出来。他微微蹙眉,打量着屋里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可想明白了,她为何要害你?”屈巫问道。 姬心瑶摇了摇头。她虽然看不惯女巫医靠着一点医术,装神弄鬼地骗人钱财,但还是心生感激的,自然不会与女巫医结怨。 “你砸了她的饭碗。”屈巫已从来福口中得知姬心瑶免费为奴隶治病的事。她的善举,等于砸了女巫医赖以生存的饭碗。 姬心瑶恍然大悟。难怪她在给许多奴隶治病时,发现他们的病情若是一开始就根治了,就不会留有病根。当时她有些疑惑,明明能治好的,为什么不根治呢? 原来女巫医是为了有源源不断的病人,才故意不根治的。姬心瑶愤恨起来,生气地说:“医者父母心,她怎么能这样呢!” “她已经得到了报应。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药物。”屈巫拉起她的手往里间走去。 里间除了一张床,地上的簸箕里竟全部都是草药。姬心瑶一一查看着。终于,她在一堆草药前停了下来。 姬心瑶拿起一株草药,放在鼻下嗅了嗅,又仔细回忆着医书上的图形和描述。黄檗,性禀至阴,味苦性寒,去火最盛。但这味药毒性太大,阳火旺盛之人慎用,其他人禁用。 自己当时虽然高烧却是受风寒侵蚀,若是用了这味药,确实可以立刻见效退烧,但会泄了命门真元之火,伤了真阴,而至寒气淤积在五脏六腑。 一定是加了这味药。姬心瑶脸色渐变,难怪用药物调理收效甚微,泄了元阳,伤了真阴,自己怕是不能再生育了。还想给他生一大堆孩子呢。 屈巫在一旁见她脸色不对,担心地问:“找到原因了?” 姬心瑶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微微笑着说:“找到了,应该是这味药作祟。” “怎么治?”屈巫不放心地追问,他似乎感觉到她有点不对头。 “放心吧,我会对症下药的。”姬心瑶对屈巫笑着,紧接着又故意不满地说:“你不要总是贬低我的医术,好不好?” 屈巫的心揪了起来。不对头,她这无所谓的样子是装出来的,难道这药有什么玄机?他悄悄地抓了两株塞到了袖笼里。 “那我们回去?”屈巫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草屋。 山崖上有几只小鸟,一只大鸟在旁边飞来飞去,为小鸟觅食。而小鸟啁啁瞅瞅地叫着,似是为大鸟在唱歌。 “我去将那几只鸟儿抓来,回去烤给你吃?”屈巫想起了那年逃亡途中,她想吃肉,他天未亮就去山崖上等候鸟儿飞过的情景。 “不要,它们那么幸福,大鸟觅食,小鸟唱歌,不要去破坏它们。”姬心瑶赶紧阻拦着。突然间,她希望自己就是那只鸟儿,哺育一群小鸟。然后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长大,再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飞走。 怎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傻丫头,到底有多大的事,要瞒着我?屈巫点了点头,正要抱起她下山。姬心瑶却拉着他的手说:“你拉着我慢慢走吧。” “你的身子哪能走山路,我抱着你慢慢走好了。” “那你背我吧,你从没背过我。”姬心瑶不想让屈巫看到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姬心瑶伏到了屈巫的背上。一股炽热的气息夹杂着独特的清冽冷香直达她的心间。为什么上天总是跟自己过不去?难道想给他生几个孩子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吗?她的泪,悄悄地流了出来。 屈巫的颈脖上一凉,苏苏痒痒地爬下了一串湿润。他的心猛地一惊,她在悄悄地流泪。 他停下脚步放下了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傻丫头,你怎又犯老毛病了?又想瞒我什么?天大的事有我呢!” “不,心瑶,你不要吓我。”见姬心瑶仍然无声地流泪,屈巫慌了,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她。惊恐、害怕袭击了他,他浑身微微颤抖着。 “我、我怕是不能生孩子了。呜呜……”姬心瑶终于在他怀里哭出了声。 “就这?”屈巫疑惑地松开她,见她满脸泪痕地点着头,他顿时舒了口气,她没事就好,至于有没有孩子,听天由命好了。 “我们已经有寒儿了!” “可我想生好多个孩子。呜呜……” “傻丫头,有你足矣!” 七十九 静水流深幽香远 沧笙踏歌情意浓 黑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上有几许痴痴的笑容。忽然间,一缕馨香,姬心瑶光可鉴人地出现在他床前。 黑三揉了揉眼睛。她是从梦里走出来的吗? “黑三,我要走了。”姬心瑶有些惶然。半个月前来看他,还说让他安心养伤,等他伤好了陪她上山采药。现在就来告别了,多少有点不自在。 “公主,您以后还会来吗?”黑三倒是很坦然。自从见到屈巫,黑三就明白,姬心瑶肯定是要跟他走的。在他的眼里,也只有屈巫那样出众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离开。 他的心里终究有些不舍。两年多来,这个美丽的公主给了他无尽的梦幻,而在山洞里六天的患难之交,已将他的心牢牢地栓在了她的身上。 他知道,他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只想每日能看到她美丽的倩影,他就知足了。 然而,这一点点的梦想都破灭了。 “会来的。”姬心瑶有些黯然。两年多山村的生活,让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同情、怜悯却又无可奈何。她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所能帮助那些贫寒的人。 她拿出这个庄子的地契递给黑三。她觉得自己只能这样报答他,若是没有他,自己已经死了。当时如果死了,还带着对屈巫的怨恨呢。所以她是一定要感谢黑三的。 “公主?”黑三不明白姬心瑶的意思。他虽然不识字,但知道那是地契。 “这个庄子就送给你了。我会去官府解除你的奴籍。”姬心瑶淡淡地说。 “不,我不要。我愿意做你的奴隶。”黑三本能地拒绝。他觉得自己如果还是她的奴隶,就会有根线将他们牵在一起。哪怕一头的她高在天上,一头的自己低在尘埃,但都还有一根线牵着。如果没有这根线,他们就彻底地断了。 “你入了良籍,就可以自由走动了。”姬心瑶微笑。她怎能不明白黑三的心思?但屈巫一再警告她不要害了黑三,所以,她不敢说任何有可能让黑三产生联想的话。 黑三心中一动。入了良籍可以自由走动,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可以去看她?解除奴籍,是无数奴隶的终身幻想。很少有主人愿意给官府一大笔银子为一个奴隶赎身,他们只能终身为奴,世代为奴。这是她对他天大的恩赐。 “公主,您会去哪?”黑三抬起头来看着姬心瑶,眼圈渐渐地红了。只要以后还能看到她,无论是做奴隶,还是做自由民,都可以。 “我不知道,随他好了。”姬心瑶一脸幸福。她确实不知道屈巫会把她带到何处,只说先去宛丘,那意思也只是暂住。她也没问,他愿意去哪就去哪,反正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了。 “这是我做给小公子玩的,您别嫌弃。”黑三突然从床头摸出一个木头的小马。姬心瑶接了过来,那木头小马栩栩如生,打磨的非常光滑。 “谢谢你。”姬心瑶的眼圈也红了起来,她赶紧转身离去。生死六天,她已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姬心瑶有点惆怅地回到了木屋。 “怎么?恋恋不舍?”屈巫酸味十足地将姬心瑶拉到里屋,轻轻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是,有点难过。”姬心瑶老实地回答着,眼圈依然有点红。 “当初离开我时怎没看你难过?”屈巫恨恨地说。 “我离开你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难过?”姬心瑶口是心非地晃着身体,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浅笑。 屈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揽在怀里,死死地按住她的后脑勺,气恼地吻上了她的唇,他的舌不停地在她的唇齿间逗弄着,灼热的气息喷到了她的脸上。 姬心瑶被他牢牢地圈在怀里,想逃也逃不掉。又要被她吻得窒息了,她的口中发出了“唔唔“的声音,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他半抱半推着,将她按到了床上,整个身子都压了下来。 “不要,大白天的。” “不管白天黑夜,从现在开始,你要随时补偿我。” …… 三年多来,他一直没碰过女人,心如止水,也不去想。可这段时日来,却把他给憋坏了。她的身体太弱,他根本不敢碰。天天搂着她,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她在他的身下扭动着、娇吟着。此刻,他恨不能将自己燃烧殆尽,释放他浓浓的爱意。 一阵马嘶,院子里来了许多人,嘈嘈杂杂的。 “死丫头,还不滚出来,王叔来了。”厉王爷在院子里高喉咙大嗓门地喊着。 屈巫叹了一声,非常不情愿地松开怀里的姬心瑶,翻身下床,迅速地穿好衣服,“找你麻烦的人来了,我先出去。” “王叔,您这是?”屈巫看了看院子里,一队骑马的府兵,没有马车。这老爷子干劲真不小,居然是骑马来的。 “都半个月了,怎还在这里?是不是那死丫头不肯走?看我不扒了她的皮。”厉王爷吹胡子瞪眼地向屈巫看去,见他头发略为散乱,额边发丝些许潮湿,双颊发红,两眼似水。这大白天的在床上?厉王爷有些讪讪地转开了脸。 屈巫的脸不禁一热,心里一阵怨怪。知道我在这里有半个月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么个尴尬的时候,来的还真巧。 “不是,前段时间她身体不好不能乘车,我们准备明天一早就走了。”屈巫连忙解释着,示意一旁的静影赶紧送茶。 “有你这么宠女人的吗?”厉王爷说着端起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地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慢慢地呷着。这一路鞍马劳顿,他还真口渴了。 屈巫笑了笑没有说话。小公子蹒跚地走过来,好奇地看着厉王爷。厉王爷一见这个孩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把将他抱起坐在腿上,乐呵呵地说“该叫我爷爷。” “爷爷。”小公子清脆地叫着,却伸手抓住了厉王爷的胡须,使劲地拽着,痛得厉王爷咧着嘴,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屈巫一见赶忙将他从厉王爷腿上抱下来,交给静影带出去玩。这时,姬心瑶从里屋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这么长时间,她已重新梳洗了一番。 “王叔。”她笑着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厉王爷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哼哼地说:“死丫头,你还真会藏,这么个鬼不生蛋的地方,你怎找到的?” “嗯,这是大哥给我的。”姬心瑶睨了屈巫一眼,没敢说嫁妆两个字。她怕屈巫不高兴,毕竟这是她嫁夏御叔的嫁妆。 “我还就想不明白了,子夷他给什么不好,给这么个贫瘠的庄子值几个钱?”厉王爷横了姬心瑶一眼,好像他想不明白也是她的责任。 “子夷当年可能是出于与陈国交界的考虑吧。”屈巫的眼里滑过一丝笑意。是啊,姬子夷确实匪夷所思,难不成能预料到她有朝一日躲到这里来?他要是活着,一定找他好好理论理论。 “我想大哥的意思是便于管理吧,六个庄子是连在一起的,只有这个庄子最远最穷。”姬心瑶解释着。姬子夷将从山口一路过来的地盘都给了她,她岂能不懂大哥的心意。 六个庄子?还连在一起?这够大了,容纳几万人应该没问题。屈巫突然对姬心瑶说:“把地契拿给我看看。” 姬心瑶转身进里屋,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叠帛书出来,全部递给了屈巫。屈巫翻了翻,见宛丘那条街的契约全部都在里面,除了给黑三的地契,还有五个庄子的地契。 屈巫的脸上浮现了明显的笑意。他将五个庄子的地契抽了下来,塞到自己的袖笼里,将其余的契约还给姬心瑶,然后说:“地契我替你保管。” 姬心瑶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委屈。怎又不相信我了?难道我还会跑到别的庄子吗?厉王爷看了一眼屈巫,没有说话。 夕阳从西山斜射过来,山村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 晚饭后,屈巫陪着厉王爷在村中转悠着。 “你要那地契何用?”厉王爷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王叔,我喊您出来就是要说这个事。我要借这几个庄子练兵。”屈巫不慌不忙地说。毕竟这里是郑国的地盘,自然还是要让厉王爷知道比较好。这样即使走漏风声,郑国方面不会计较,楚国也不好太干涉。 “练兵?”厉王爷一头雾水。屈巫要练兵?他练兵干什么? 屈巫原本正愁着仪行父招兵买马之后,如何藏身如何练兵。没想到姬心瑶的几个庄子从山口过来连在一起,简直就是绝好的练兵场。 练兵肯定会毁了庄稼,所以他要拿着地契免去五个庄子奴隶的纳贡,同时,这五个庄子几千个奴隶也是很好的兵源。 “不知道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子夷的未卜先知?”说完自己整个计划,屈巫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屈巫,真是埋没你了。你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博得天下。”厉王爷先是惊诧,后是担心,再后来竟是由衷的佩服。 “呵呵,我没那样的野心。我只想和心瑶平安度日即好。”屈巫看着已经落下去的夕阳,慢悠悠地扬起了自己的头。 八十 齐相聚欲腾激浪 为一笑无尽心意 屈巫带着姬心瑶和儿子终于离开了山村,他们一路马不停蹄,连夜赶路,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宛丘。 走进水楼那间他们曾经住过的房间,姬心瑶微微笑了笑。静影带着小公子住一旁的屋子,来福则和灵六他们住到了一起。 稍事安顿,就听外面一阵喧闹。筑风和几个大孩子哄笑着跑了进来。一时间,屋里竟是济济一堂。 “门主、夫人。”筑风憨厚地笑着。眼睛不时瞥向姬心瑶,到底被门主找回来了,害我这几年没少受气。 静影抱着小公子走了进来,屈狐庸一见这孩子长得太像父亲,惊喜地问:“这是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歉意地看了一眼姬心瑶,伸手就抱过了弟弟。当初他和父亲一样,因这个孩子误解姬心瑶。 “嗯,天赐。”屈巫微笑着。睨了姬心瑶一眼,见她诧异,不觉得意地将唇抿成了弧度。 “让我抱抱。”夏征书挤过来也要抱,屈狐庸不肯给他。两个人抢了起来,结果把小公子弄得哭了起来。 “二位大公子,吓着小公子了。”静影不满地说着,抱起小公子就走了出去,一点也不给他们面子。 吕小燕在一旁脸红红地看着姬心瑶。这就是他们口中整天念叨的公主?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仙女下凡啊!她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如何称呼才好。 “哦,对了,从今天起,你们俩改口称心瑶为师母。”屈巫很认真地对夏征书和伊芜说。伊芜红了脸,看着姬心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夏征书瞥了一眼伊芜,也点了点头。 “那我呢?”吕小燕终于憋不住了。她到哪都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今天见到姬心瑶,却一下怯了场。 “呵呵,你,回去问你爷爷。”屈巫笑了起来。“你们几个都去玩吧,有事我会找你们。” “门主,吕老掌门有封信给您。”筑风从袖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帛书递给屈巫。屈巫拆开看去,笑意明显地挂到了脸上。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屈巫拉着姬心瑶到床边坐下,很体贴地帮她脱了外衣和鞋子。“这一路太累了,你到床上休息一会儿。” “你凭什么把寒儿的名字改了,凭什么不让征书喊我母亲?”姬心瑶靠在床头,气呼呼地说。刚才几个孩子都在,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吕小燕,她只能忍着不吭声。现在就他们俩,她自然要冲他发火的。 “这是老天爷为了让我们彼此不分开,才赐给我们的孩子,当然应该叫天赐。寒儿什么意思?你要让老天爷寒心吗?”屈巫伸手拔下她头上的碧玉簪,振振有词地说。 他早就想着给儿子改名字,一直没想好,今天突然灵光一闪,天赐两个字脱口而出,太合他心意了。他不禁有几分得意。 “歪理邪说。那为何让征书也改口?”姬心瑶送了他一对白眼球。真说不过他,平时不苟言笑,一旦想说什么,简直就是巧舌如簧。 “你怎不为伊芜想想?”屈巫揽过她,在她头上揉了揉。好像要把她揉开窍一样。 姬心瑶没有说话。其实她是明白屈巫用意的,只是夏征书喊了她这么多年的母亲,她心中有些不舍。再说,她也担心夏征书会难过,毕竟他父亲不在了,自己算是他的一个安慰。 “你睡一会儿,我出去有点事。”屈巫放开她,俯身软软地吻了她一下,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灵六和筑风见屈巫出来,赶紧随他走进一个隐秘的房间。灵六将近期情况详细作了报告。仪行父回到宛丘之后,已经联络了陈王室旧部,绝大多数人都热血翻腾地认可屈巫的提议,但也有少数几个人,原先与夏御叔关系不好,不太愿意拥戴夏征书。 “该让征书露面了,明日让仪行父去公孙府见他。”屈巫沉思了一会,又对灵六说:“在唱反调的人中杀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 灵六领命而去。屈巫看着筑风问:“他们几个都住公孙府?你呢?” “我和灵六挤一屋,这里没那么多房间。要不,我们也去公孙府住?”筑风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睡个觉哪里都可以。 屈巫脸一沉,横了筑风一眼。那是夏征书的家,他们几个小孩子住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没有姬心瑶先嫁夏御叔,自己住到徒儿家也是可以的。有了这层关系自己去住算什么?岂不是笑话。 “你去绸缎庄找黄荣。夫人在里面有个院子,可以住下十来人。看看还缺什么,准备好了我们搬过去。在这里确实不方便,以后还要与仪行父等人联系,会暴露了七杀门的暗庄。” “那个叫静月的丫鬟还在株林吗?去把她找来。”静影现在又要带孩子,又要做饭,根本顾不上伺候姬心瑶。屈巫看姬心瑶很多事都自己动手,他是真心疼。 “还有,找个郎中查查这味药。”屈巫从袖笼中拿出黄檗交给筑风。 筑风正要离去,屈巫却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水楼也在中心大街,离绸缎庄不远。屈巫将祥瑞绸缎庄指给筑风,自己朝另外一条街走去,转了好几条街,终于找到一个规模较大的成衣铺,走进去挑了几件价格不菲的衣服。旁边有个脂粉店,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也走进去买了几样。 其实这些东西在属于姬心瑶的那条街上都有,他舍近求远,用意还是比较明显的。 回到水楼,悄悄进了房间,见姬心瑶还没醒,他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微微向上卷曲,尖尖的鼻子有些俏皮地翘着,红红的小嘴微微张开。 那张小脸竟是百看不厌。他越看心里越喜欢,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地含着她的唇吸吮着,好似在品尝什么美味一般。 姬心瑶被他吸吮着醒了过来。她继续闭着眼睛,却将丁香小舌伸到了他的嘴里。他微微一颤,一股甘甜传下,浑身的欲念涌动起来。 “心瑶。”他含混不清地喊着,声音嘶哑。炽热的气息已从她脸上转到了肩胛骨,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被子里。 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我干嘛要惹他啊!姬心瑶心中大呼,却是无可奈何。自己总不能放一把火就跑吧,问题是自己想跑也跑不掉啊。 …… “哼哼,你这‘随时’发挥的不错。”姬心瑶缩在屈巫的怀里小声地嘀咕着。 “非也,再加上一个随地,才算完整。”屈巫闭着眼睛,一脸的惬意。 随时随地?怕了他了,以后坚决不惹他。姬心瑶跟自己发着狠,转而,又十分哀怨地想,我不惹他,他惹我,我也抵抗不了啊。她仰着脸冲他嘟了一下嘴。 “在想如何对付我?”屈巫半眯星眸,阴阳怪气。她的神情早被他看在了眼里。 “啊,没有,绝对没有。”姬心瑶伏在他怀里低低地笑。真是妖孽,怎就被他看出来呢。 “没有就好。过两天我们住到你的秘密小院去。”陈国这个事也该告诉她了。当初她憋着劲要让陈国覆灭,现在我却要让陈国复国,这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屈巫心里很是感叹。 “什么秘密小院?”姬心瑶抬起头看着屈巫,一脸茫然。 “那条街后面的。”屈巫暗笑,那地方是为了躲我的,现在我却要光明正大地住进去。 姬心瑶明白过来,不禁撇了一下嘴角。还真有本事,怎就把我什么都搞得清清楚楚。 屈巫不再和她调笑,三言两语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姬心瑶睁大了眼睛,犹如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半晌,才喃喃地说:“原来你要地契是为了练兵。那我当初要他们灭国干什么?” “你灭的是陈灵公的陈国,我复的是征书的陈国。这两者能一样吗?傻丫头。”屈巫将她往自己怀里搂紧了,手在她光滑如玉的后背上滑动着,摸得她一阵酥麻。 是啊,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御叔他生性散淡,才让陈灵公窃得了王位。只是征书刚刚成人,能挑下这个担子吗?不过,有屈巫在背后支持,应该能成功的。 姬心瑶在心里掂量一番,仰头看着屈巫说:“你决定的事,我肯定支持。我明天就去府邸找征书,把密室交给他。他父亲留下的金银财宝足够他招兵买马了。” 屈巫有些诧异。陈灵公当时抄了夏御叔的府邸,据说拉了几十车的财宝。想不到他还有密室,传说他的先王爷爷将王宫里的财宝几乎都给了他,看来不假。 傻丫头还真有骨气,这么多年都替征书保管着,宁愿自己吃苦都不动用。屈巫低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 “我给你买了衣服,看看喜不喜欢。”屈巫突然想了起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将一大包东西拿到了床上。 姬心瑶坐起来一一翻看着,无论好看不好看,她都喜欢,这是他的心意。忽然,她瞥见里面还有一个小袋子,打开一看,竟是香粉胭脂什么的,她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会买这个?哈哈哈……”姬心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屈巫受窘,不禁闹了个大红脸。他哪会买这样的东西啊!见她大笑,就有些气恼,把那些东西又全部塞回袋子里,作了个要摔到地上的姿势。 “你不要,我就扔了。” “要,我要。哎呦,笑死我了。” “再敢笑!”屈巫愤愤地用嘴堵住了她的嘴,“哗啦”一下,床上的东西全部滚到了地上,他又将她压到了身下。 “看我如何惩罚你,让你笑。” “我求饶,放过我吧。” 八十一 扬风帆共铸大业 去沉疴尽显深情 一大早,灵六驾车,姬心瑶带着儿子和静影去了公孙府。 芸香和芹香一见她回来,都高兴地抹起了眼泪。尤其是芹香看到小公子都能满地跑了,更是唏嘘不已。 相对于以前几次的回来,姬心瑶这回心情完全不同。她知道这一次之后,她将彻底与这个府邸不再相干了。她觉得自己对得起夏御叔,这么多年替他守住了一切,终于等到征书长大成人,她可以安心离开了。 “征书,这些都是你父亲留下的,足够你招兵买马了。”姬心瑶将夏征书带到藏宝的密室,满室的奇珍异宝还有满匣子的地契晃了夏征书的眼,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昨晚,屈巫将他找去,将整个复国计划和盘托出。当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父亲竟然是被别人篡夺了王位。难怪父亲会惨死,难怪当年公主母亲要复仇,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原因。 陈灵公害死夏御叔,直接的导火线虽然是冰蚕,但夏御叔曾是王位继承人,确实让他如鲠在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所以,他才会不顾兄弟情义。 看着师傅期望的眼神,夏征书满腔的热血都在奔腾。复国,拿回本该属于父亲的一切。他缓缓地向屈巫跪了下来,师傅,这么多年,无异于他的父亲,教给了他武功,也教给了他如何做人。而现在,又要帮着他复国。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唯有不辜负师傅的期望。 见到满室的财宝,夏征书所受到的震撼并不比他得知复国计划时要小。他看着姬心瑶,甚至流下泪来。这个女人,嫁给父亲不到一年,却为他守住了这么大的家业。 “征书,男儿有泪不轻弹。记住,复国之路不会那么平坦,你师傅可以帮你一时,却不能帮你一世。你已经长大成人,要抓紧学会独自承担一切。”姬心瑶语重心长。夏征书天性有些鲁莽,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夏征书揩去眼泪,冲着姬心瑶使劲地点了点头,他一定不会让她失望,他一定要成功。 姬心瑶和夏征书走出密室,她让夏征书演示了一遍开启方法之后,关闭了密室,郑重其事地说:“征书,这一切都交给你了,母亲以后不会再来了。我、我以后就是你的师母了。” “无论如何称呼,你都是我的母亲。”夏征书又一次红了眼圈。他喊了近十年的母亲,在他的心底她犹如亲生母亲。 “你和伊芜准备什么时候完婚?”姬心瑶踮起脚,摸了摸夏征书的头,一如他的孩童时代,她喜欢摸他头一般。 “复国之日。”夏征书的眼光越过姬心瑶,向远处看去。他的眼里燃烧着激情和勇气,脸上显出了坚定的神色。 正说着,丫鬟来报说是仪行父求见公子。姬心瑶点了点头,夏征书离开主屋向前面堂屋而去。 “公子。”仪行父见到器宇轩昂的夏征书,稍稍犹豫了一下,欲行跪拜之礼。既然承认他是未来的君王,自己就该行君臣之礼。 “司马大人。”夏征书赶紧虚扶一把。仪行父是远房叔父,怎么说,夏征书也得给他这个面子,何况现在很多事还得仰仗他。 两人坐定之后,仪行父自是一番感慨,想不到夏御叔的嫡子竟一表人才,还真颇有君王之态。看来,自己这一宝是押对了。 仪行父将自己在宛丘联系的情况详细地说给了夏征书,最后轻描淡写地说:“昨晚,持反对意见的明王爷死了,今天一早,原先反对的几个人纷纷表示赞成。” 他自是心知肚明,明王爷是怎么死的。有七杀门在背后撑腰,有谁敢反对,哪只能是找死。 夏征书微笑,他也是心知肚明。既然不说破,大家都不说破好了。 “司马大人,可以进行招兵买马了。所需银两我会让人送至府上。屯兵的地点在与郑国交界的山口,那地方是我公主母亲的陪嫁。”夏征书不慌不忙地说。师傅制定的计划十分缜密,只要他按步实施,一切将是水到渠成。 仪行父看着夏征书稍稍愣怔了一下,他正在为招兵买马需要钱财之事费心,原本是想在王室子孙间募集。现在不需要他们出钱,却在复国之后得到诸多好处,难道还会有人反对吗? 仪行父更没想到,连练兵的地方都找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自己辛苦几个月,操练好新兵,复国指日可待了。 仪行父还有一个没想到的,等到新兵屯好之后,他才发现根本不需要他辛苦了。那两对年轻人对操练新兵竟是驾轻就熟,他们早在吴国时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姬心瑶走了进来。仪行父一见她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她终于从穷山村出来了,这就太好了。 “公主,你回来了?”仪行父说了句废话。 “司马,谢谢你能辅助征书。”姬心瑶真心地说。 “应该的。”仪行父淡淡地说。心头却是一阵潮涌。就是冲着你,我也应该帮他。 “那你们慢慢商量,我回去了。”姬心瑶是特地来关照仪行父的,她要急着回去了,屈巫还在水楼等她呢。 “你不住这?”仪行父一下站了起来。他还以为以后可以经常看到她呢。 姬心瑶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仪行父明白过来,她已经再嫁了屈巫,就是她愿意住在公孙府,屈巫又怎么可能愿意。仪行父咽下了想问她住哪里的话,七杀门一直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必住处也是隐秘的。 姬心瑶要走,芸香和芹香说什么也要留她,小公子天赐竟与萱儿很投缘,玩得开心不愿走。姬心瑶只得嘱咐静影带着小公子留下来,她自己先回去。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一个上午没见屈巫,她竟有心慌慌的感觉。 回到水楼里屋,屈巫却不在。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没见到人,她有点气闷地坐在软榻上。昨个一晚上他都在那个隐秘的房间,不停地有人进出,难道还没商量好吗? 想着想着,姬心瑶渐觉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屈巫推门进来,见她在软榻上睡着了,轻咂一声,取了床薄被盖在她身上。孰料,她的睫毛一颤,眼睛睁开了。 “你回来了啦!”姬心瑶稍稍一愣,猛地站起来,扑到了他怀里。 “想我了?”屈巫的嘴角噙着笑意,一下就攫住了她柔软的唇。深深地吻了她一会儿,才松开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没和他私奔?” 姬心瑶一愣,随即明白他是在说仪行父,不由得气恼地捏紧拳头在他身上打了起来。 “当心把手打痛了。”屈巫笑着将她的小手握到了自己的大手里。看着那张涨红了的小脸,他自己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他原本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却一见她笑意就抑制不住从心里溢了出来。 “我们去看个郎中,可好?”屈巫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她脸上的一丝头发撩到了耳后。 昨日他让筑风拿着黄檗去找了好几个郎中,说的情况与姬心瑶自己诊断的大同小异,但有一个郎中夸口他可以治好。因不便将郎中带到水楼,所以他想带姬心瑶去看看。 “我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让别人看?”果然,不出屈巫所料,姬心瑶送了他一对大白眼。 “不是有医者不自医这样一说吗?去看看,听话。”屈巫哄着她,半搂半抱着将她带到了马车上。 郎中是个中年人,见到姬心瑶微微颔首,就让她伸出胳膊,他仔细地搭了一会儿脉,却看着屈巫说:“夫人体内的寒毒固结,可以用焠针去除,只是有些部位不太方便。” “焠针?”屈巫微微蹙眉。 “焠针就是将银针用火焠热了,扎到相关穴位。穴位是人体肺腑经络之气在体表的部位。”郎中认真地解释。 “扎到穴位?有没有危险?”屈巫的心一紧,他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穴位的重要。 “应该没有。”郎中看他一眼,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会不会很痛?”屈巫又问。 郎中垂下了眼眸。行医这么多年,他没见过哪个男人如此为夫人看病。 “如何不方便?”屈巫不管郎中的神情,继续发问。 “三阴交等穴位需要扎针,我自己来好了。”姬心瑶见屈巫喋喋不休地追问,弄得人家郎中面露不悦,她只得上前解围。 “夫人懂医?”郎中疑惑起来。自己懂医,怎会服了黄檗那样的虎狼药?这两人是来看病的吗? “只是看了一点医书,从没治过病。”姬心瑶赶紧解释。一个懂医,一个穷追不舍地乱问,人家真会认为是来踢馆的。她仰脸朝一旁的屈巫看去,见他眼里有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不禁狠狠地睨了他一眼。 “公子对您可真关心啊!”郎中笑着对姬心瑶说。 我的夫人我不关心,难道还让别人关心?屈巫一阵腹诽。他和郎中约定三日后,马车来接他上门诊治。 出了医馆,屈巫让灵六赶着马车先回,他要陪她一起逛街。 姬心瑶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愣了半天才说:“你确定要陪我逛街?” 屈巫扬着唇角,旁若无人地拉起了她的手。 八十二 信步街头情切切 凭栏水榭意绵绵 屈巫轻扬唇角,旁若无人地拉起了姬心瑶的手。 姬心瑶撇了一眼,尽管两人宽大的衣袖拖下来遮得严严实实,但明眼人看去,一下就能够看出端倪。大街上这样,不好吧? 姬心瑶稍稍挣扎,手心里就有了些许的汗。屈巫牢牢地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嘴唇微动,竟然是“这么不老实,是不是想我抱着走?” “你不是有很多事吗?怎会有时间陪我逛街呢?”姬心瑶只好乖乖地被他牵着,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难道不想我陪你?”屈巫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他从没陪她逛过街。事实上他们一波三折,也没有机会逛街。现在,他想把以前没做过的事都做一遍。以后到了塞外隐居,怕是更难有机会了。 姬心瑶痴痴地笑出了声。他俩闲庭散步般在街头,俊男靓女,天生绝配,引得无数路人侧目。街上总归是女人多男人少,所以不少良家女子都如花痴一般盯着屈巫看。 “走,给你买衣服去。你身上的衣服都要破了。”姬心瑶愤恨地说。这一路上,那么多女人盯着他看,炽热的眼光快把他的衣服烧破了,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 屈巫疑惑地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哪里破了?只得任由姬心瑶拉着他往成衣铺走去。 “怎么没感觉吗?不觉得浑身发烫?”姬心瑶跨进了她自己的成衣铺。伙计自然是不认识她的,只当是位贵妇,连忙客气地招呼着。 浑身发烫?屈巫的唇角勾了起来,满眼都是宠溺的况味。 “你昨天的衣服是在这买的?”姬心瑶好似没看到屈巫买的那几件款式。 “不是,另外一家。”破天荒头一次买脂粉,都被你笑成了那样。要是在你的铺子里为你买衣服,那还不被你笑死。屈巫的唇弯成了一个弧度。 姬心瑶走到男装旁,歪着头看了看,拿了一件紫色绣有黑色金钱蟒的深衣和一件浅黄嵌银丝的便服递给屈巫,屈巫一看连连摇头,他一贯的衣服都是素色,从没穿过这样艳丽的颜色。 姬心瑶撅着嘴硬是将紫色衣服套到了他身上,拉着他到大铜镜前去看。屈巫定睛看去,铜镜里的他果然与平时不一样,艳丽的衣服衬得他那张脸竟有了几分妖媚。 “不行,我不能穿这样的衣服。”屈巫赶紧脱了下来。 “公子,这衣服多衬你啊,显得很年轻。”伙计想生意成,自然是嘴上抹蜜。 “是啊是啊,年轻了许多。”姬心瑶随口附和着。 “我很老吗?”屈巫的脸色微沉。他看向姬心瑶,眼睛里竟有隐隐的火在跳动。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心瑶有些慌乱。他的鬓发里有几根银丝,他是忌讳这个话题吧。 屈巫伸手揽过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你什么意思?要不要现在回去,试试宝刀未老?” 姬心瑶闹了个大红脸,正想着如何应对,见筑风恰好从门前走过。呵呵,解围的人来了。她对着店外大喊一声:“筑风。” 筑风带着几个弟子正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在黄荣的陪同下,准备去珍宝斋后面的小院。听到姬心瑶一声大喊,他回过头来,稍稍吃惊地走进了店堂。 “公主,您、您来了。”黄荣赶忙上前点头哈腰,眼睛不时地睨过屈巫。原来这个武功高强的人真的是她男人,而且来头还不小。昨天这个叫筑风的跑来二话不说,就要去小院看看缺少什么东西。看来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伙计一见大掌柜的样子,明白买衣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东家。看了看那两件衣服,不知道她要还是不要,只好犹豫着将衣服包了起来。 姬心瑶看着包起来的衣服,正想说不要了,却被屈巫拿了过去,冲她一扬眉,说:“我要了。” 姬心瑶目瞪口呆。这人阴晴不定的,真搞不懂。屈巫却拉起她的手说:“走,去你的小院。” 这是我的小院还是他的小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门朝哪开,他竟是熟门熟路。姬心瑶心中一阵疑惑。 “我们是要在这里长住吗?”姬心瑶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而没问的话。小院原本修建的就比较完善,筑风又将几乎能想到的生活用品都添置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完全是长久居家过日子的打算。 屈巫拉着姬心瑶到水榭坐下,见椅子有些凉,就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姬心瑶有些扭捏,筑风和几个弟子都见怪不怪,忙着布置房间。黄荣看了一眼,见这里实在没自己什么事,上前打了个招呼,就闪了出去。 屈巫搂着她,在她脖子上轻轻地吹了口气。“你想在这长住?”他语意不明地问着。 姬心瑶缩了缩脖子,她被那口气弄得痒痒酥酥的,浑身都颤了一下。她眼神迷离地看着屈巫,见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着一丝笑意。她摇了摇头,懵懵地问道:“那我们会去哪?”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屈巫浅浅勾唇,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姬心瑶瞪大眼睛看着他,见他貌似很得意的样子。原本她想不告诉就不问了,偏又按捺不下好奇心。她迅速地睃了一下四周,见弟子们都在忙着,赶紧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不行,没感觉。”屈巫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 耍赖。她嘟起了小嘴。腰间却感觉他圈着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大,不由得身子靠紧了他,嘴唇贴到了他的脸上。他稍稍侧脸,唇就粘到了一起。紧接着,她的樱唇就被他含了起来。好一阵甘甜的索取,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看着她小脸潮红,眼神迷离。他低低地在她耳边说“喜欢吗?”她将头伏到了他的肩膀上,娇柔地应了一声。 “塞外无人地带,有个四面环山的小平原。那里气候宜人居,土地沃美宜五谷。等征书事成,我们去哪隐居,好不好?”他环抱着她,眼光好似穿过了院墙,看得很远。 “塞外?”姬心瑶的头离开他的肩膀,直愣愣地看着他。居然要到塞外去?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过段时日,我去西羌部落借兵,原本想带你一起先去看看。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一切顺利,征书复国也就一年半载,乘这段时日,你抓紧治病。再说天赐也离不开你。” 屈巫根本就不解释为何要到塞外的动机。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帛书抖开,摊到姬心瑶的腿上。她低头看去,上面竟然是房屋规划图。 “看看,这就是我们未来家园图,如何?”他略为有些得意。这是上午才找匠人按照他的意思画出来的,注重实用而且也很美观。 “你要去西羌部落?多长时间回来?”姬心瑶也不追究为何要去塞外了,也根本不看什么规划图。她听到屈巫要去西羌部落,她的心一下就慌了。 “嗯,要先去洛邑见天子,然后去西羌,再绕回贺兰山这边,和秦国弟子一起去选好建房地址,让他们抓紧建房。可能要两个月左右。”屈巫盘算着自己的行程,事情不多,却都是非常重要,一个都省略不掉。 “要两个月?”姬心瑶眼睛里雾起了水汽。突然她搂着屈巫的脖子说:“不要,我不要你离开。”她现在一点都不愿意他离开自己。 “傻丫头,我尽量早回。这些事做好了,我就天天陪你,哪也不去。”屈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软语哄着她。 “我怕。你把我一人扔到这里。”她的心慌慌的。她确实不敢住这个小院,一想到黄荣,她就有些胆寒。 “不怕,我又不是现在走,起码要等到屯兵有三万。”屈巫安慰着,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又说:“当初你没敢来住,直觉是对的。灵六已经查实,当年是黄荣毒杀了郑发,然后买通官府报了急症。还有,这几年你的银子几乎都被他吞了。” “啊?郑发。”姬心瑶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白白净净,矮矮胖胖,说话笑眯眯的阉人。想不到他真的是冤死的。 “放心吧,郑发不可能就这样白死了,你的银子也不可能就这样没了。”屈巫没有细说。 事实上他早有了安排,灵六派的两个弟子这两年在绸缎庄,已将黄荣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只等选个适当的机会结果了他。他肯定是要在自己离开前,确保姬心瑶身边没有任何的危险因素。 “门主。”筑风走了过来。熟视无睹一般冲着姬心瑶笑了笑,她不觉有些脸红,想从屈巫腿上下来,却被他紧紧地圈着不能动。 “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就可以搬了。”筑风紧锣密鼓地忙了一天多,终于大功告成。 “好,明天过来。”屈巫拉着姬心瑶一同站了起来,又去上房看了看,这才走了出去。 黄荣站在绸缎庄门口,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身影,眯起了眼睛,脸上闪过了一丝阴狠。 八十三 且安身岁月静好 难将息隐患未消 第二天,艳阳高照,几辆马车停到了珍宝斋的门口。 屈巫跳下马车,脸色不觉一沉。这都几时了?珍宝斋的伙计还不开门?筑风从另一辆车下来,一个飞跃,人已经上了屋顶,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姬心瑶正要下马车,屈巫走过去将她抱了下来。再看另一辆马车上,静影已将小公子抱了下来。 “门主,里面的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被人杀死了,一刀毙命,有打斗痕迹。另外,店铺里的东西好像少了。”筑风走过来低声说。屈巫点了点头,嘴角现出一丝冷笑,示意灵六去绸缎庄。 “你去屋里和天赐玩吧。”屈巫拉着姬心瑶穿过店铺走到了院里。转身又走回店铺,细看去,一些大的珍玩依然完好,一些小的方便携带的东西都不翼而飞。 灵六飞奔过来,绸缎庄里没有黄荣的踪影。几个伙计说早晨起来就没看见黄荣,以为他身子不舒服在屋里,就没敢打扰。结果灵六进屋查看根本没有人影。 “难道是黄荣杀了珍宝斋的掌柜和伙计?”绸缎庄的伙计早晨起来以为黄荣在屋里?说明门是从里面栓的,那他从何处出去的?屈巫的心一沉,径自向绸缎庄走去,筑风和灵六赶紧跟了上去。 “早晨起来开门,门是在里面栓的?”屈巫问着绸缎庄的伙计。 伙计连连点头。正因为他们早晨起来看门依然是在里面栓着,他们才以为黄荣还在屋里,谁知道竟蒸发的无影无踪了,连同消失的还有昨日从各店铺拿过来的银子。 “去各店铺问一下,早晨开门时有没有异样?”屈巫吩咐绸缎庄的几个伙计。 那几个伙计隐约记得他,两年前的夜晚来找姬心瑶,知他是个非凡的人,他们哪里还敢违抗,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陆续跑了回来,大喘着气说都没发现异样。 可以肯定是黄荣杀了珍宝斋的掌柜和伙计。看来他的武功不弱,可能是跳上屋顶逃了。屈巫暗自揣摩着。 “要、要不要立刻报官?”一伙计战战兢兢地问。屈巫身上的寒意让他们觉得整个店堂都似结了冰一样。 “好”屈巫冷冷地吐了一个字。官府那群饭桶有用吗?报给他们无非就是告知这里死了人。指望他们抓黄荣,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屈巫在黄荣的住处前后转悠着,见那连接各店铺的狭长通道门没锁,他走了进去,仔细查看,一直走到了珍宝斋后面的小院,都没发现可疑的迹象。 “灵六你接管大掌柜。将小院与其他店铺连接的通道封死,这个珍宝斋干脆关了,方便小院进出。”屈巫有点生自己的气,早该让灵六动手宰了黄荣,现在留下这么个隐患。万一哪天他起了歹心,自己正好不在,那还了得。 “传下七杀令,杀了黄荣。”屈巫对筑风说了一句,就向上房走去。筑风和灵六相互对看一眼。这该死的黄荣尽给他们找麻烦。摇摇头各自走开忙去了。 姬心瑶在软榻上和儿子正玩得开心。一、二、三、四、五,母子俩数着指头嬉闹着。屈巫静静地站在门旁,看着姬心瑶绝美的容颜,看着她身上散发的母性光辉。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父亲!”天赐突然看到了屈巫,急急地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他弯腰抱起,在儿子胖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有没有淘气?”屈巫抱着天赐在姬心瑶身旁坐了下来。 “我可乖了。母亲很开心的。”天赐坐在屈巫的腿上卖着乖,一句话,既讨好了父亲,又讨好了母亲。 “这孩子还真是随了你,什么都像你。”姬心瑶睨了屈巫一眼。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腻死人,这要是学了他父亲文武双全的本事,长大以后不知会迷死多少女人。 “哦?我怎没看出?哪里像我了?”屈巫暗自得意。我的儿子当然应该像我,他并未察觉姬心瑶的真实用意。 “比如,嘴像抹了蜜。”姬心瑶送他一个眼刀。 “我有吗?”屈巫一脸委屈。 “父亲,母亲,我不和你们玩了。”天赐一眼看到静影站在门口悄悄向他招手,赶紧从屈巫腿上爬了下来,向静影跑去。到了门口,回头冲他俩做了个鬼脸,神情暧昧地笑着跑开了。 姬心瑶目瞪口呆。儿子这才多大?懂事也不能这么早吧?屈巫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轻佻地说:“我嘴上抹了蜜吗?那你尝尝看。” 啊,在这等着我呢。姬心瑶笑着贴上他的唇,刚想轻咂一下就闪,却被屈巫狠狠地吻住,继而温柔地绕上她的舌尖,贪恋地攫取她的气息。 “甜不甜?”他松开了她,继续调笑着。 姬心瑶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回答。无论说甜还是不是不甜,都落入了他的陷阱。她愤愤地瞪他一眼,想挣脱他的怀抱离开。 屈巫轻笑一声,死死地揽着她,“别跑,和你说事。” “嗯,黄荣跑了。你要小心一点。如果我不在, 你和天赐就不要出门。”屈巫这才正经起来,不无担忧。自己确实大意了,他现在何止是懊恼。经过了这么多的事,他再也不允许有任何的事发生。 姬心瑶吃了一惊,看着屈巫点了点头。黄荣他为的是钱财,既然跑了应该不会再回来吧?当然,那种小人还是要提防才好。真为自己庆幸,当初要不是直觉准确,怕是要遭殃了。 “夫人,静月来了。”静影在门外喊道。她现在又改口称夫人了,屈巫霸道地让她改了回来。 “让她进来吧。”姬心瑶说着想站起来,无奈屈巫的手一点也不松,只得打消念头,和他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夫人”静月喊了一声,就跪到了地下,接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姬心瑶丢下她,她一直都很难过。 “别哭了,下去吧。”看着静月委委屈屈地走了出去,姬心瑶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丫鬟,当初丢下她情非得已。说一千道一万,应该是屈巫的责任。她忽然冲着屈巫重重地“哼”了一声。 屈巫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假寐,唇角微微上扬。傻丫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快了,征书复国指日可待,到那时就可以带着她和天赐远走高飞,再不理会红尘俗事,唯有岁月静好。 至于狐儿,随他自己意吧,愿意和我们一起最好。不愿意,或者辅助征书在陈国,或者随吕小燕回吴国都可以。吕老掌门让我择日给他们完婚,还慷慨地将东湖山庄给了吕小燕作陪嫁。江湖人士确实不拘礼节,呵呵,豪爽。 此刻,也是岁月静好。 “门主”筑风在院中喊道。怎就一刻都不得消停?屈巫轻蹙眉头不愿睁开眼。“官府来人了。”筑风听不到答应,只得硬着头皮说。 屈巫无奈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既然报官,官府肯定是要来过问。好在那些人都是例行公事,仵作确定了珍宝斋掌柜和伙计是被杀,捕快确定了黄荣卷款潜逃,又要求看契约,确认了姬心瑶是商铺的主人,然后很客气地让屈巫随他们去官衙签字画押。之后,就没了下文。 转眼,过去了三个月,已经是盛夏。屈巫和姬心瑶在这个小院里很是安逸,但屈巫心里却越发焦虑,一连数天对筑风和灵六都板着脸,弄得他俩诚惶诚恐,却也束手无措。 屯兵早已达到了三万,四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新兵训练得有模有样。仪行父联络了自己的旧部,他们都被打散编入了楚军,听得复国大业,个个表示到时候临阵倒戈,里应外合将楚军赶出陈国。 三万兵马和旧部联合,肯定能将在陈国的楚军打败。但楚国决不会轻易放弃陈国这样一块富庶的地方,他们一定会增兵。所以,必须要用西羌铁骑打得他们一时半会难以恢复元气。 屈巫明白,自己该去西羌部落借铁骑了。 可是,屈巫不敢离开。黄荣至今下落不明,隐患未除,他不敢离开。但屯兵三万,风声一旦走漏,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屈巫陷入了烦忧之中。 湛蓝的天浮动着大块的白色云朵,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屈巫一身薄汗地走了回来。刚一穿过店堂走进小院,姬心瑶就迎上去,开心地说:“我立大功了,你怎么奖励我?” 你?立功?也对,你不给我闯祸就算是立功了。屈巫笑着说:“要什么奖励?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就好办。” “门主,夫人她……”筑风走过来,话没说完就被姬心瑶的一记眼刀噎了回去。 还真有事。屈巫扬了扬眉,看着姬心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也不问我立了什么功。她却撅着嘴,一脸不高兴起来。 呵呵,还生气了。屈巫暗自一乐,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立了何等大功,说给我听听?” 姬心瑶立马喜笑颜开,十分骄傲地说:“我抓到黄荣了。” 八十四 恶人自有天收日 好梦留待月圆时 姬心瑶十分骄傲地说:“我抓到黄荣了。” 什么?屈巫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见一旁的筑风点了点头,证明确有其事。他激动地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三圈,“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屈巫传下七杀令,各国七杀弟子都在寻找黄荣,却没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黄荣根本就没离开宛丘。而且,他就在离中心大街不远的一个宅院里。 多年来,他一直流连赌场,因为银子来的容易,从不介意输赢,所以他是宛丘各赌场最受欢迎的人。只不过,他每次去赌场都会戴着人皮面具,因而赌场里的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日筑风来找他,说是姬心瑶要到小院来住,他有些疑惑,是祸还是福?当他看到屈巫时,就彻底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所以,他最后一次卷了各店铺的银子,又到珍宝斋想拿几样值钱的珠宝,没想到惊动了掌柜和伙计,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不过,他并不是跳上屋顶逃跑的,而是不慌不忙从密道里离开的。 黄荣之所以不离开宛丘,自然是对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的不甘心,再说因为好赌,他并没有多少积蓄。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离开宛丘,继续戴着人皮面具流连各大赌常 也许真的是时运不济,喝凉水都塞牙。自此,他就没赢过一场,越输越赌,越赌越输,终于赌光了手中的银子和珠宝,只剩下他栖身的宅院。而这宅院,若是他十天宽限期内归还不上赌资,就会被赌场拿去抵债。届时,他只能流落街头。 穷途末路的黄荣急了。他原本是因杀了珍宝斋掌柜和伙计,怕官府认真追查,才不敢连续作案。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官府不了了之,应该可以再次下手了。‘ 只要拿到姬心瑶手里的契约,不仅可以抵了赌债,还可以换些银子,还可以让他卷土重来。 他不辞辛苦地蹲守在隐秘处,观察小院里的情况。数十名家丁看上去都是武林高手,不停地在院内四处转悠着,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黄荣暗自冷笑。你们看守得再严,我依然能进去,我只要找一个屈巫不在的机会,就能胁迫到姬心瑶。所以,他一连数日仔细地盯着屈巫和姬心瑶的作息时间 屈巫几乎每天都要出去,或是上午,或是下午,没有规律,而且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吃晚饭,晚上他是寸步不离姬心瑶。黄荣觉得自己晚上动手根本没有可能。 眼看离十天宽限期越来越近,黄荣只得铤而走险。他选择了中午下手。正是炎炎夏日,他赌院内的家丁中午时分犯困休息,不注意上房的动静,赌中午屈巫没有回来,姬心瑶一个人在屋里睡觉。 黄荣认为,只要屈巫不在,他就可以得逞自己的心愿。因为谁都不知道,姬心瑶床前的踏板下有一个密道口,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她的房间。 原本黄荣为了夜晚赌博方便,在绸缎庄的住处下面修了个密道,与他不远处的宅院相通。那年姬心瑶要求修建这个小院,他特地将密道拓展到了姬心瑶的床下。 这个中午,黄荣瞅准了屈巫不在院内,悄悄地进入了姬心瑶的房内,推开脚踏板看去。果然,她一身轻衫躺在床上。 此刻的黄荣却是没了色心,他掏出匕首撂在姬心瑶的脖子上,伸手推醒了她。 姬心瑶迷糊中,觉得脖子上冰凉,睁眼看见一个陌生人,随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的脸上闪过一阵慌乱,青天白日的,这人是怎么进来的,筑风他们不都在外面吗?难道他能制服筑风? “你想干什么?”姬心瑶的手悄悄地移动着。她的枕头下面有淬了麻药的银针。自得知黄荣逃走后,为以防万一,她找治病的郎中要了麻药淬到银针上。 “我只要店铺的契约。”黄荣皮笑肉不笑,手中的匕首稍稍加重了力道,姬心瑶感觉到了脖子上有点刺痛。 “别、别杀我。”姬心瑶假装害怕,身子都抖了起来。她听出了黄荣的声音。原来易了容,难怪找不到他。 “你给了我契约,我保证不杀你。”黄荣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狠戾。拿了契约,我肯定是要杀了你。你要是死了,那个男人迟早一天会离开。我就可以回来了。 “那你让开,我下床去拿。”姬心瑶的手已经摸到了银针。她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要确保银针能成功地刺到他的喉管,才能立刻让他昏迷。 黄荣稍稍迟疑了一下,拿开了匕首。姬心瑶坐了起来,见到脚踏板下的密道口,不由惊出了一声冷汗。原来,他早就图谋不轨了,而且准备的这么周密。那年要是冒冒失失地来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姬心瑶慢慢地将脚套到鞋子里,跨过脚踏板,手一扬,几道银光激射,准备无误地刺到黄荣的脖子上。 “你、你找死1黄荣血红了三角眼,猛地向姬心瑶扑来,姬心瑶一个闪身,顺手抄起了床边的软剑。黄荣挥舞着匕首扑了个空,身子已经僵硬起来,他挣扎走了几步,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筑风、筑风。”姬心瑶顾不上许多了,站在房门口大喊着。筑风赶紧跑了过来,见姬心瑶一身轻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 “黄荣在屋里。”姬心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吓得筑风撩开腿就奔了进去。屈巫白天出去,总是留他在院内守护,要是出了一点点事,岂不是要命了。 地上躺着个陌生面孔,颈脖上还插着数根银针。筑风疑惑地看着姬心瑶,她居然还拿着软剑,看来真的是她用银针麻到了这个人,真的长本事了。 姬心瑶这才察觉自己的衣衫太轻薄,赶紧套了件外衣,冲着筑风呵呵一笑。“他就是黄荣,易了容。被我的银针麻倒了,你去找根绳子来捆了他。” 筑风大喜过望,赶紧取了绳子,将黄荣捆了个结实,丢到了柴房。这阵子为这个该死的黄荣,他和灵六就没看到过屈巫好脸色。现在夫人亲自抓了黄荣,呵呵,门主会乐翻了天吧。 “哈哈哈,想不到夫人如此神勇。”屈巫看着柴房里已经清醒过来的黄荣,乐得捏着姬心瑶的小脸,忍不住夸奖起来。 “揭下他脸上的伪装。”屈巫语调一冷,早有弟子走上前,撕下了他脸上的人皮。 “公主,小的是欠了赌债一时糊涂,看在为您打理铺子多年的份上,您就饶了我吧。”黄荣哭喊着。 “呵呵,打理多年的银子呢?”屈巫冷笑,揽着姬心瑶出了柴房,丢下一句“晚上扔到河里喂鱼,手脚干净点。” “如何奖励我?”回到上房里屋,姬心瑶依然喜不自禁。自己终于做了件在他面前骄傲的事,这段时日,他为抓不到黄荣忧心忡忡,对去西羌借兵一推再推。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啦。 “让我先亲一下,我一天没见你了。”她的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滚烫的怀抱,继而,滚烫的唇已经覆了上来。炽热缠绵的吻,让她晕晕乎乎的全身发软,条件反射似地回应着。 许久,他双手环着她,满眼满脸都是宠溺,“想要什么?” “是不是除了天上的星星,你都答应?”姬心瑶歪着脑袋,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屈巫点了点头。这世上只要存在的东西,他就肯定能弄来。天上的星星太遥远太虚无,他当然不能骗她说能摘下来。 “我要和你一起去西羌。”姬心瑶拖长了腔调,得意万分。居然掉进了她的陷阱。屈巫愣了好一会儿,“不行,不行。”他一口拒绝。 “你刚刚答应的。”姬心瑶撅起了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你还在治病,不行。”屈巫一点也没有松动的余地。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是说冬病夏治吗?必须乘这个时候根治了。再说,你舍得丢下天赐?”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小脸,指肚上的薄茧,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轻轻地摩挲着。 “把天赐也带上不就行了。”她依然不甘心,但已经没有底气。带上儿子,她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傻丫头,我这是去借兵,不是游山玩水。兵贵神速,带着你们要走到哪一天?”屈巫笑了起来,他俯身咬着她的耳垂,一股炽热的气息袭来,低低的极具魅惑的声音响起,“听话,抓紧治病,你不是想生一堆孩子吗?” 姬心瑶虽然觉得屈巫说的有理,可自己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他要离开两个月,那自己怎么办?天天数着指头盼他回来? 屈巫看着她一脸失望的表情,那一瞬,心中一软,差点就答应了她。转而,又狠下心来。这次的离开是必须的,是为了永远的安宁。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情绪。 他搂紧了她,邪肆地笑了一声,“今晚我好好奖励你,保证让你满意。” 是夜,明月高照。月光,像一匹银色的柔纱,从窗口垂落下来。屋里,一片旖旎。 八十五 天纵奇才任驰骋 风卷残云看兴亡 姬心瑶抱着儿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屈巫身后。屈巫接过筑风递过来的汗血宝马缰绳,见姬心瑶眼泪汪汪的样子,又将她连同儿子一道揽在怀里。“等我”暗哑的声音,反而让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 “父亲,我和母亲都乖乖地等你,你可要早点回来哦1天赐腻死人不偿命地冲着屈巫嚷着。屈巫狠狠心放开了母子俩,跨上马飞奔而去。成败在此一举,决不能功亏一篑。此时,箭已悬在弦上,由不得自己儿女情长。 前日,姬心瑶抓了黄荣,当晚灵六等人干净利落地将黄荣喂了鱼虾。隐患除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可以放心离开一段时日了。 屈巫很快就与夏征书和仪行父等人商量好,他即刻去洛邑见天子,然后去西羌部落借兵。 屈巫一路疾驶日夜赶路,第二天晚到了奕园后山别院。匆匆和看守的弟子说了几句,就进密室翻出了当年周文王嫁女的嫁妆宝册。粗略地将宝藏核对了一下,除了衣物和家具以及一些常佩戴的首饰外,基本上都在里面。 细看清单,屈巫不禁咋舌。奇珍异宝也就罢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居然准备到了六十岁,最不可思议的是家具里还有一具金丝楠木棺椁。确实隆重,周文王确实爱极了这个女儿,连死时的棺材都给准备好了。宝册上还写有庄子和商号,从生到死,想的够周全。 后山别院他们的房间里,床上依然是龙凤呈祥的帐幔,散花水雾烟纱帐,还有大红绣金丝鸳鸯戏水被褥和枕头。 飞奔了一天一夜的屈巫躺在床上,抱着枕头使劲地嗅了嗅,似乎还有一丝她的气息。心瑶,想我了吗?他噙着一丝笑意进入了梦乡。 睡了个好觉的屈巫一大早就下了山。又是一路疾奔,向洛邑而去。 大周朝偏殿里,周定王怔怔地看着屈巫。招他来总是推三阻四,没招他来却突然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定是有事。会是何事? 屈巫行了拜见礼之后,微笑着将嫁妆宝册双手呈给了周定王。周定王接过打开,一眼扫过,已是浑身颤抖不能自持。 “爱卿,这可是真的?”周定王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好事落到了自己的头上。都说文王嫁女时,将周朝王宫里的宝藏搬去了一半。几百年间,历代天子不停派人去陈国寻宝,难怪都是一无所获,原来是在七杀门手中。 “陛下,微臣岂敢欺君。”屈巫心中感叹,也难怪周定王如此激动。大周朝现在确实太穷了,诸侯连年征战,不惜重金穷兵黩武,却将给天子纳贡之事当成了一项负担。软的不行就来硬了,反正就是拖欠不想给。 这是老天在挽救大周朝啊!自己做梦都在想着这批宝藏能找到,没想到真的美梦成真了。有了这些宝藏,大周朝尽可以招兵买马重振山河。周定王的眼睛里竟有了些许潮湿。想不到这个异姓七杀门主竟如此无私。 “爱卿,你要何赏赐?”周定王暗忖,屈巫既然毫无私心地将宝藏献出来,肯定是想换什么?是不是想要封地?大周朝只剩下七个城池了,要不给他一个? “陛下,微臣只有一个愿望,让陈国复国。”屈巫简略地将陈国复国之事说了一下。 周定王微微一怔。不为自己?他立刻在心底捯饬着。 屈巫说夏征书是他的徒儿,师傅为徒弟也能说的过去,恐怕还有他报复楚国的原因吧。他无欲无求,想要控制他根本找不到抓手。他的面子是不能驳的,如了他的意才是上策。陈国复国对大周朝来说,应该是益处大于害处吧?压缩了楚国的地盘,多了个纳贡的诸侯,而且也算给了屈巫赏赐。 想明白了的周定王立刻给了屈巫一道御旨,恢复侯爵陈国封号,赐夏征书世袭。如此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即使他不分封,屈巫一样可以将楚军赶出陈国,夏征书一样可以当君王。他何乐而不为? 屈巫如愿以偿地拿了御旨,拜谢了周定王。出了王宫一刻也没敢停留,立刻向西羌部落飞奔而去。他想尽量压缩时间,在外面多待一天,他的心都很紧张不安。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屈巫一路上基本是两天才睡一次觉,二十天后,他就到达了西羌部落。 迁徙过的西羌部落房屋一如以前在西部草原。房屋群依然顺着河流蜿蜒,依然建为一个规模不大的城市。鳞次栉比的房屋全部连在一起,共一道大门进入,整个部落犹如一个城堡。 大门口的几个守卫看着屈巫,有些不敢认,时隔多年,这位骑着汗血宝马的汉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帮助他们打退了秦兵,又帮他们在大周王朝要了新地盘的恩人。他们一边和屈巫客气着,一边立即让人给孟达诃报送信。 虎背熊腰的孟达诃很快到了大门口,一见屈巫,连忙拿过他手上的缰绳,惊喜万分地狂喊着一串屈巫听不懂的话。 孟达诃已是这个部落的首领,当年他和勒勒公主成婚之后,莱萨首领就将王位传给了他。现在他和勒勒公主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叫魂啊1勒勒公主吼着,从宫殿里走了出来。一眼见到孟达诃拉着匹汗血宝马,再一眼看到马旁边走着的人,她的眼睛猛地一下放出了光彩。 “屈公子,是你1勒勒公主一个健步飞奔过来,搂着屈巫的脖子开心地大笑着。 “勒勒公主,近来可好?”屈巫看了眼孟达诃,颇为尴尬地掰开勒勒公主的手,脸上却满是笑容。 “好,怎能不好呢,崽都下了两个了。”勒勒公主半是哀怨半是幸福地说着。 屈巫的眼里闪过一丝歉意。至今还耿耿于怀吗?可惜我心的世界太小,没办法装下两个女人。 进了宫殿,已经卸任的莱萨首领,见到屈巫,犹如见了亲人一般,连忙叫人摆开酒宴,他要与屈巫痛饮。 “老首领,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屈巫赶紧先说出来意,不要被他灌醉了,误了正事。 “屈公子,你是我们整个部落的恩人,有事吩咐一声就成,怎能说如此见外话?”莱萨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屈巫微笑,将借兵的事说了出来。勒勒公主在一旁翻译给了孟达诃,孟达诃连连点头,却向莱萨看去,那意思是等他发话。 莱萨嘿嘿一笑,说:“就一个条件,陪我喝三天酒。” 屈巫求救般地看向勒勒公主,她竟然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盛情难却,屈巫只得按下心中的焦虑,耐着性子在西羌部落大醉了三天。 三天时间一到,屈巫忙不迭地向莱萨首领辞行。他与孟达诃约定,二十天后在晋国边境相聚。然后借道晋国和郑国,直扑宛丘。 孟达诃准备亲自带领铁骑横扫楚军,勒勒公主借口孟达诃不懂汉话,说什么也要一同前去。孟达诃本来对她就是又爱又怕,见她坚持哪敢不从。屈巫得知,只能是轻叹一声。 天高云淡,屈巫带着秦国的几个弟子穿过无人地带,到了四面山峰围环的那片小平原。 已是初秋,这里到处都布满了生机,野花灿烂,野果飘香。此番景色与他那年春季又有了诸多不同。真是隐居的佳境,心瑶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屈巫已是心旷神怡。 “门主,这里人迹全无,您真要住这?”秦国几个弟子很是不解,分散着去四周勘察地形。 “门主,前面山脚下有个温泉。”一弟子匆匆来报。 “美哉1屈巫大笑。这是个出乎他意料的惊喜。隐居下来,肯定不会有太多的家丁和丫鬟,他这爱洗澡的癖好又改不了,没想到老天竟如此成全。 一切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屈巫将房屋规划图给了秦国弟子之后,自己星夜兼程向晋国边境而去。果然,孟达诃带领的西羌铁骑已经到达。 晋成公早得到了屈巫的密报,针对楚国的事,他岂有不支持之理。郑国就更不用说了。厉王爷一直憎恨当年楚庄王逼姬子坚肉袒牵羊,现在见楚国大势已去,原本不问朝政的他,硬逼着姬子坚脱离楚国而与晋国交好。 一路畅通无阻。屈巫带着西羌铁骑终于到了陈国与郑国交界的山口,与三万屯兵会合。 那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夏征书以陈王室继承人身份向楚国发出了讨伐檄文。一场震动大周朝野的决战拉开了大幕。 一声号令,西羌铁骑一马当先,势如破竹般攻陷了宛丘。紧接着周边城市逐个陷落,陈国旧部纷纷临阵倒戈,诸多百姓纷纷要求参战保卫家园。 楚军是越战越少,陈军却是越战越多。两个月仗打下来,楚军终于被赶出了陈国,陈军竟已壮大到八万人之多。 楚共王自是不甘心,父王打下的江山怎能在他手上丢了!可得知东南边的吴国和西北边的晋国都是重兵压境,他不得不明白,一旦增兵陈国,国中空虚,任一个国家的趁虚而入,楚国都将是灭顶之灾。 “父王,灭了屈巫的九族,却断送了我们大楚的千秋霸业,不值啊1楚共王一声长叹。 众多诸侯国还没反应过来,陈国已秉承天子御旨复国了。 那一日,霞光万丈,朵朵祥云盘绕在陈国的上空。 陈王室第二十世孙夏征书披上宽大的黑色王袍,戴上九串玉石冕旒,凛然站立在宗庙高高台阶上,接受着陈国子民的朝贺。 后人有诗云:千古兴亡谁人定,百年盛衰岂无凭。诗成万卷尽雄风,铁流笔下恣奔腾。 愿有岁月可回首 且以深情共白头(完) 来年,三月三,明净的天空染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霞,像朵朵怒放的玫瑰花。 宛丘城门口,静静地停着几辆马车。 “守好你们的家国天下1姬心瑶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摸摸夏征书的脸,又摸了摸伊芜的脸,努力在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伊芜已是泣不成声,夏征书也是两眼含泪。他们明白,这一别,再要相见几乎渺茫。肩上的重担容不得他们有丝毫的懈怠,他们不可能有机会去看她。 几许,姬心瑶微笑着转向屈狐庸和吕小燕。“公主母亲,您保重1姬心瑶一手一个紧紧地搂着他们,“你们俩要好好的!有空就去看看我们。” 屈狐庸的眼睛湿润起来。这个女人与父亲一波三折,终于苦尽甘来。作为挚爱父亲的儿子,他恨她完全夺去了父亲的感情,却也深深地感激她给予父亲的幸福。 “好啦,大哥大嫂,有我在,你们就放心吧1天赐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不客气地拽开屈狐庸和吕小燕,冲他们作了个鬼脸。 天赐又冲着夏征书和伊芜喊道:“二哥二嫂,你们也放宽心,天赐一定天天哄她开心。”说罢,拉着姬心瑶的衣袖就往马车而去。 “真是个小人精,我需要你哄?”姬心瑶愤愤地对儿子瞪了一眼,回头朝屈巫看去,他还在和灵六交待着商铺的事。 “门主,我一定按您的吩咐去做。”灵六拍着胸脯保证着。 “呵呵,现在的七杀门主是筑风,这个称呼得改。”屈巫笑了起来。他已将七杀令牌连同《七杀摄魂曲》都传给了筑风,彻底地卸下了身上的担子。从此,他真的就是一个脱离红尘俗事之人了。 “不,您永远都是我们的门主。不论何时,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依然万死不辞1灵六已是热泪盈眶。 “父亲,您再不走,我和母亲就不要你了。”天赐在马车上大声喊着。 屈巫走到屈狐庸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几下,转身紧走几步,跳上了马车。 “可以走了吗?”筑风回头。 “你还是不要去了,赶紧回纵横谷召集七长老开会吧。”屈巫回头向城门口看去。夏征书拉着伊芜跪了下来,屈狐庸和吕小燕也跪了下来。灵六和几个弟子也跪了下来。这时,他看到了仪行父的身影,远远地站在角落里,他微笑着拱了拱手。 筑风轻扬马鞭,马车不疾不徐地上了官道。“我跟了您二十年,您的一切都是我打理的,不亲眼看见您是否安顿好了,我怎能安心?” 屈巫轻轻摇头,也罢,随了你意吧。他撩起车帘走进了车厢。姬心瑶抬眼看去,犹如天神般的男人,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般向她流淌过来,薄薄的嘴唇早已勾起,像是已经攫住了她的甘甜。 她的脸不禁微微一红,眼神有了几许慌乱。“怎么了?”屈巫走到她身旁坐下,长臂一伸将她揽在怀里。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自己一定神看他,就会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心慌脸红。 “父亲,你怎么也不抱我呢1天赐坏笑着向姬心瑶瞟了一眼。 “你这儿子真成精了。”姬心瑶愤恨地拉过天赐,在他头上一阵乱揉着。 “呵呵,因为你是男子汉,应该比母亲坚强。”屈巫的大手覆上她的腹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一股暖流迅速地传遍了她的全身。“真是奇怪了,天赐当时差点没把我折腾死,这个孩子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定是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屈巫宠溺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 “我喜欢妹妹。”天赐笑嘻嘻地仰着脸看去,没想到父母俩人像花痴般深情对视,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筑风叔叔,停车,停车。”天赐大喊起来。筑风猛地一勒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天赐?”姬心瑶不知道这个小人精又出什么幺蛾子。天赐钻出车厢,冲后面喊了声“来福”,来福应声小跑着过来,天赐撩起车帘冲里面呵呵一乐,“父亲、母亲,孩儿去后面车上,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玩。” “天赐1姬心瑶大喊一声。天赐已经让来福将自己抱下了马车,向后面的马车走去。一阵稚嫩的笑声传来,屈巫忍不住也大笑起来。这儿子,真的成精了。 “大的嫌弃我们,小的也嫌弃我们了。你还笑1姬心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不嫌弃你就行了。”屈巫忍住了笑。孩子长大离开父母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怎到她嘴里就变成了嫌弃? “你不是早就嫌弃了吗?不让我去西羌,说的天花乱坠,原来是另有原因。”姬心瑶竟然打翻了醋坛子。 屈巫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去年西羌铁骑打下宛丘之后,他急着要回小院,勒勒公主偏要缠着和他一起去,美其名曰去拜访姬心瑶,实际是她心里不服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屈巫抛下一切。 他当时只得喊上孟达诃一起去了小院。女人看来在这上面天生敏感,她竟然能察觉到勒勒公主眼神里的妒意。屈巫的眸光渐深,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 “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屈巫作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我有冤枉你吗?那个勒勒公主……”姬心瑶的话没说完,屈巫炽热的唇已经覆了过来,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这是他的杀手锏,任她多么不开心,他只要一个深吻,一切都烟消云散。 许久,他的唇移到她的耳垂上,轻轻地咬了一会,才柔柔地说:“傻丫头,任她千娇百媚,我只要你。” 官道,像一条灰色的缎带,蜿蜒着伸向远方。几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着,向着预定的目标而去。 ********* 多年后,塞外四面环峰的小平原,天蓝得像一汪海水,几朵飘忽的白云下,远山含黛,和风送暖。 山脚下一个精致的院落里,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对一双的春燕,呢喃着,嬉戏着,在屋檐下滑过来,滑过去。 曲水流觞的凉亭上,两架古琴正流淌着缓缓的乐曲。 抚琴的男人两鬓已经花白,却不减当年风采,只不过多了些深沉。抚琴的女人依然娇媚,眼波流转中只有浓浓的依恋。 微风起,琴声动,和弦依依。清远之音似一朵白云在蓝天上飘过,又似一片花瓣在微风中落下。空灵之声宛如登高望远,小众山于眼底,弃浮名如敝履。 不远处的草地上,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放风筝。嬉笑声中,一架又一架的风筝飞上了蓝天,“燕子”、“蝴蝶”、“老鹰”、“孔雀”随风起舞,越飞越高。 “父亲、母亲。”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乌骢马上跳下一个英俊的少年,一袭白衫衣袂飘飘,乌黑的头发用一紫金发环高高束起。剑眉飞扬,秀目流转,鼻如悬胆,薄唇微勾。分明就是一个年少的屈巫。 “天赐,又想到什么法子来捉弄母亲?”姬心瑶轻叱。这孩子竟比她小时候的顽皮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就这点随了她,其余的都随了屈巫。 “我有吗?我要是敢捉弄母亲,早被父亲打残了。”天赐扬了扬眉,一本正经地看向屈巫。 “要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屈巫模棱两可,谁都没得罪,谁都没有帮。 “收到两份飞鸽传书。一份是大哥的,一份是筑风叔叔的。父亲,您要先看谁的?”天赐调皮地冲姬心瑶眨了眨眼睛,姬心瑶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孩子一定是和狐儿串通好了,想离开这里去外面闯荡。屈巫起身离开琴凳,睃了一眼姬心瑶,将天赐手中的两份信拿了过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屈狐庸来信是劝他放天赐出去,还说什么不登高山,不知天之大;不临深谷,不知地之厚。好男儿志在四方,天赐聪颖活泼,不能束缚了他的天性。云云。 好小子,竟然教训起父亲了。屈巫暗自一乐。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肯定是不甘心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我自然知道孩子大了,就该离开了。 可是她舍得吗?天赐对于她的意义,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屈巫看向姬心瑶,见她疑惑的眼神,他的心一紧。转头示意天赐离开,他要好好地劝说她。 “父亲、母亲,孩儿告退。”天赐向草地上弟妹们跑了过去。父亲的神色表明他是不反对自己离开了,现在就剩母亲那一关了,不过,相信父亲是可以搞定母亲的。 屈巫看过筑风的信,朝姬心瑶走了过去,将她从琴凳上拉起揽在怀里,看着她依然如少女般纯净的明眸,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筑风来信说,秦国日益强大,各诸侯国闻风丧胆。看来,大周朝真的要土崩瓦解了。” “狐儿说什么?”姬心瑶其实心里已经明白,屈巫是想劝她让天赐离开。 “狐儿想让天赐去他那里帮忙,他现在吴国担任要职,东湖山庄没人管理。”屈巫想了个理由,这似乎要比说天赐一个人浪迹江湖好点。 姬心瑶的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知道孩子大了就应该离开父母,可她就是舍不得。屈巫心疼地搂紧了她,“不是还有我吗?”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自己真的成了一只鸟儿,哺育一群小鸟,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长大,再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飞走。飞吧,愿意飞就飞吧!去外面经风雨见世面去吧! 他紧紧地搂着她,轻轻地吻去她脸上的泪花,直到她破涕为笑。“我们一同去陪孩子们放风筝,好不好?”他牵起她的手向草地走去。 蓝天白云下,两个绝美的身影衣袂飘飘,手牵在一起,心连在一起。 执子之手,敛我半世癫狂。 吻子之眸,遮你半世流离。 覆子之唇,挡你一世风霜。 携子之心,赠你一世深情。 (全书完) 番外一:关于本书主角原型 一,姬心瑶原型——史称夏姬 夏姬是春秋时代郑国的公主,郑穆公姬兰之女。母亲为穆公少妃桃子。真实姓名历史没有记载,只因嫁给夏御叔,被称为夏姬。 二、夏姬的“三代王后,七为夫人,九为寡妇。” 三代王后: 其一是郑国诸侯郑灵公姬子夷,夏姬的兄长。 其二是楚国诸侯楚庄王芈熊侣。 其三是陈国诸侯陈灵公妫平国。 事实上,这三个君王只有陈灵公是夏姬的情人。死后谥号有个灵字的,据说都不是好君王。 七为夫人: 夏姬的另一兄长姬子蛮。 夏姬的第一任丈夫夏御叔。陈国大司马。 陈国大夫孔宁、行仪父。 夏姬的第二任丈夫楚国连伊襄老。 襄老之子黑要。 夏姬的第三任丈夫楚国大夫屈巫。 传说除了正儿八经的丈夫外,其余人都与夏姬有染。 九为寡妇: 上面所说三个君王,七个大臣,在夏姬的有生之年,只有屈巫一人是活着的,其余人都因种种原因而死,全部算到了夏姬头上。这就是所谓的九为寡妇。 三、屈巫原型——史称申公巫臣。芈姓,屈氏,字子灵。楚国屈氏出自春秋初年楚武王熊通子之子屈瑕,属于楚国公族。 屈巫确为我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文武双全,对春秋时代的社会发展有着一定的贡献。然而,却因夏姬关系,被后人看成“好色之徒”。 为一个女人而不惜被灭族,为得到一个女人而谋划了十几年,这样的“好色”实在不多见。而他抱得美人归时,已经年过半百。 在那样一个乱世,一个男人能以自己博大的胸怀给一个颠沛流离的女子,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实在是可圈可点。夏姬嫁他之后,再无流言蜚语,两人非常恩爱,育有一女。 四、架空历史,纯属杜撰 本书无意为夏姬翻案。姬心瑶并不等于夏姬,屈巫也不是历史上真正的屈巫。只是想借用这段历史写一段惊心动魄的情爱故事。若是哪位读者看了不舒服,请不要见怪。 两千多年前的历史谁也不清楚,正史也好,野史也罢,都是人写的。谁能知道《水浒传》的潘金莲是真实的,还是《金瓶梅》中的潘金莲是真实的?抑或是现在的电影《潘金莲》是真实的呢? 都是娱乐,不必当真。 沈复 《浮生六记》摘抄 光阴有限, 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 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 阿房宫冷,铜雀台荒,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僵。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 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 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 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 沈复 《浮生六记》摘抄 光阴有限, 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 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 阿房宫冷,铜雀台荒,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 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僵。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 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 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 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 敬请围观新书《千金变身攻略》 看多了男主高大全女主傻白甜 看多了虐男虐女虐心虐单身狗 想不想换个口味? 经济暗战、豪门恩怨 还有一种你不爱我我爱你的都市情缘 不同于一般的都市总裁文 男主依然高大全 女主不再傻白甜 一众男配女配异彩纷呈 哦,或许还能给你添点金融小常识 (*^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