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画卷》 第1页 文案: 一次野营迷路失足,她穿越到了大明王朝洪武年间魏国公徐达府上,成了一个打出生就没了娘,不被徐家上下重视,年满六岁却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外室之女……看穿越女如何一步一个脚印,在这繁华如梦的朱明王朝,走出一个绚丽的人生。 正文: 楔子 早春二月,白天阳光充沛暖人,傍晚之际却仍有冬末的寒意,犹是积雪未化的深山野林里一阵阵地夜风颳来,竟是冷得缩手缩脚。 李西往手里哈了口热气,用力搓了几下,这才一把接过望眼镜,没好气的瞪了一遍瘫坐在地上的三女一男,认命的挪动着长途跋涉了一天的双腿,朝正南方的坡梁走去。 “哎,姐!你是军人,这找迴路的事,咱们几个只能指望你了。哎……”男子有气无力的声音还在山间迴荡,李西却已经头也不回的大步走远,等听到由远及近传来的喊叫声,终是憋不住满肚子的火气骂了一句脏话。 军人!她算什么军人,不过是大专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家里面托关系把她送进部队里,当了一名小小的通信女兵。但又说起来,有两年部队生涯的她,比至今还赖在学校里的死党、堂弟以及他的女朋友,是要能分得清路径些。 想到这,李西嘆了口气,暗暗发了狠话,下一次打死她也不会再来野地登山,就是要来,也不会和他们!说完,李西还不能歇气,又忿忿不平的抬起一脚朝山地上狠狠一踹——这时,意外发生了。 只见李西脚下一个打滑,不及反应之间,身体径直往侧后方倒去,紧接着,重力的作用下,她止煞不住的急速向坳陷的山间滚去。 “啊,救命!”自救不得的恐惧让李西扯破了嗓子的嘶叫。然而,一切都为时晚矣,就在她刚喊出第一声唿救信号的剎那,已重重地跌进山谷消失了踪影,只剩下长长的尾音久久的萦绕在死寂的山林中。 第一章 穿越 大明,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应天(南京)魏国公宅。 临近正午,杲杲的日光朗照大地,耀眼的金辉穿过古老城墙开闢的十三座城门,直射进山、水相绕的应天府,亦将车水马龙的大功坊镶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再次为今日这众所瞩目的繁华盛景又添一道亮彩。 “鍧——”只听一声震耳的大钟敲响,吉时至!瞬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派热闹非凡之象。 隐约间,似有激昂嘹亮、又似和谐悦耳的乐声在耳畔嗡鸣,扰得人无法清净,李西不得不从昏迷中清醒过意识,待渐是有了知觉之际,却感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想要开口说话,微动了动干涸的双唇,也硬是发不出半点声儿。 正在她万般无奈时,忽听“吱呀”一声,一道像极了五、六十年代腐朽木门推拉之声响起,随即便是纷繁不一的步履声伴着几道说话愈趋愈近。 “作孽哟!都是徐家女,又长得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唉,不提也罢,指不定这会儿外面热闹成什么样了。”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感嘆道。 “命啊,要怨就怨她命不好,没投胎到夫人的肚子里,要不然也是个千金小姐的命。说不准那天,也能像大小姐一样嫁给皇子。” 上道话音刚落,一女年轻女子立时喝道:“我家小姐乃夫人嫡出,今日又有皇上、皇后主婚嫁给四皇子,明儿就是正儿八经的燕王妃。你俩藩婆子怎敢拿她和小姐做比较?哼,她也配!” 李西躺在床上,越听越迷煳,怎么一会是夫人小姐,一会又是皇子王妃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失足落山被送来了医院吗?难道这里不是医院!? 意识到这一点,李西的精神突然为之一震,一种对未知的迷茫让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便奋力挣扎,可一身的骨头就似散架了般动弹不得,半晌,也只是气若游丝的呻吟一声,就再无一丝力气。 两个妈妈都是耳尖眼厉的人,一下就发觉李西清醒了,惊喜的大叫了一声,双双念叨道:“菩萨保佑!眼瞅着昏迷了三日三夜也不见醒,还以为是……不说这!不说这了!姑娘她是福大命大,从假山上跌进池塘……” 一语未尽,只见年轻女子转头瞧了眼床边,果真见李西醒了过来,心下大大的松了口气,一时又趾高气昂地扬起下颚,不耐烦地打断嬷嬷的话,陡然拔高了音量催促道:“冯妈!你还瞎叨闹个甚劲!既然人醒了,就给她餵药,夫人那还等着回话!” “春莺姑娘莫恼,老奴这就去,不敢绊了姑娘的时辰。”随着赔笑的话落,李西只感有人走近了她,接着就被一双粗糙的手捏住下颌,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苦汁即强硬的灌进口里,呛得她勐地激灵了一下,就是剧烈咳嗽几声,不及感到胸口的抽痛传来,便觉眼前一黑,人又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等李西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虽仍是难受得紧,却不像刚醒来时那般厉害。她试着睁开眼睛,眼皮却似千斤般沉重,费了半日的功夫,才勉强的撑开一眯儿眼逢。当一缕光线映入眼帘使她可以看清四周时,李西再一次体验到跌入谷底的深深恐惧。 这是一间古韵浓厚的房间,约足八平方米的空间内,是锈迹斑斑的雕花木门,一应黄花梨木打造的桌案椅凳、框架屏联等几样式样简单的家具。此时,在屋子南面的窗台下,一个身着墨绿色夹袄、三十多岁年纪的妇人坐在一条二人凳上,正怀抱着针线簸箕“噗噗”的穿针引线。 “啊——”眼前的景象向李西述明了一切,心里的骇然让她忍不住的放声大叫。然,殊不知她拼劲力气的叫喊听在旁人耳里,只是猫大的声音。 冯妈听到屋里的动静,忙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转身快步跑到床榻旁,又惊又喜地道:“姑娘醒了,这几日您都昏昏醒醒的,婆子只好将就着给您餵些米汤。”说着,经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可怜啊我的姑娘,好好地被三少爷戏弄掉进了水池里,这啥时节,那水冷得要人命!可夫人任您躺了几日也不让请大夫,直到大小姐出嫁怕沾了晦气才胡请了人来看……” 正说得起劲,只见一个与冯妈装束年纪皆相仿的妇人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只青釉碗边走边说道:“冯姐,我看着厨房里还剩了些鸡汤就端过来了,也好给姑娘补补身子。”听是送了鸡汤,冯妈立马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一面接过汤碗携那妇人往屋里走,一壁不着痕迹的瞄了几眼碗里的鸡汤,见汤上漂了一层清淡的油水,招待起那妇人又凭添了几分热络。 “哎哟,都是自己人,你快别招唿我了,还是趁热给姑娘餵了鸡汤吧。”那妇人笑推了推冯妈的手,自在墙角落下寻了一方可摺叠的交杌搬到床榻旁坐下。冯妈也不与她客套,笑道了一声好,就舀了一勺鸡汤送到李西的嘴边,诓哄道:“张妈妈心疼姑娘,就是在厨房里做活计,也时时想着您。姑娘快张了嘴喝下,莫辜负了张妈妈的心意。” 李西自发现她十成十地是穿越,还是灵魂寄居在一个受人欺凌的庶出女身上,当下,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说不定一个好歹,还能让她再穿了回去。可当一股浓浓的鸡汤香味飘过来时,求生的yu望主宰了她所有的意识,使她如迷失于荒漠中的旅人饥渴而迫切的吞咽着味道并不鲜美的鸡汤。 见李西不断的喝下送到嘴边的鸡汤,冯妈欢喜道:“张妈妈,你瞧,姑娘自个儿喝下去了!看来那游医的药不错,姑娘才用了两三日的药就好了不少。”张妈接着她的话顺了几句,不知又想起何事,喟然嘆道:“姑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打出生就没了娘,而老爷记不得她,夫人又不待见她。如今都长到六岁了,连个名字也没,外边的人更是不知道魏国公府还有个三小姐,以后可怎么办哟。” 一袭话引起了冯妈的共鸣,她不由滞了滞手里的动作,心疼的瞧着李西道:“可不是这个理?没个名字不说,夫人还不给姑娘缠了脚,任着姑娘半主半仆在府里过着。以后等姑娘十五及笄了,可怎般是好?哪去说了婆家。” 说话时节,李西已喝罢了鸡汤,并从冯张二人的话里听取了只言片语,略摸清了些现在的情况。待她还欲多打听些事儿,奈何身体的精气神已是用尽,眼皮渐渐的重了,意识亦模煳了起来,须臾片刻便入昏睡…… (新文上传,求点击、收藏、推荐票,^_^) 第二章 身世 病患中的日子过得极快,整日时醒时昏,不知星月变化。待得李西病癒之时,已是清明三月天。于此期间,她虽是昏迷多于清醒,迷迷煳煳的少分神智,却也将所处的时域地界大致知晓清楚。 如今是大明洪武年间,当今圣上便是歷史上有名的乞丐皇帝朱元璋。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场叔侄皇位争斗的靖难之役。除此之外,也只是知道几个闻名后世的人物名字,如:永乐大帝朱棣、七下西洋的郑和,以及被贊为明朝开国第一功臣与第一名将的徐达、常遇春二人。 不知是幸仰或不幸,提及大明,她脑海里首先浮出的这四个人名中,竟有两人与她现在的身份关系甚密。其一,现为魏国公的徐达是她的亲生父亲;其二,尚未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于一个多月前正式成了她的姐夫。 照此说来,穿越后的她也该是名门之后、世家千金。可老天偏与她开了个玩笑,让她穿越为一个不被承认的外室之女。思及于此,李西又一次在心里嘆了口气,继续蹲在地上,就着一盆已有些浑浊的污水搓揉手里的破抹布。 “姑娘,婆子看供桌那打扫的差不多了,你也别再忙活,紧着自个儿的身子。”刚从外面回来的冯妈见李西还在收拾,忙将捧着地青釉印花ju花足盘放在屋子正中间的云头纹方桌上,就朝李西叮嘱。 李西三两下搅干了抹布,站起身笑道:“妈妈,没事的,这将养了一个多月,我身子骨早就大好。倒是妈妈您,这几日老泛腰疼,可是得注意些。”冯妈回了一个万福谢了话,又指着足盘一一数道:“这祭祀的桃门枣、山楂糖、窝笋团,婆子都捡了几个留着,给姑娘做零嘴可好?” 冯妈说的这几样吃食都是明代应天特有的零嘴,平时专供太太小姐们当玩意儿吃,一般人却是消费不起,但对于生长在现代的李西来说实为平常。不过,为了附和她当下的年岁,又不拂了冯妈的好意,李西只好故作雀跃不已的表示了喜欢。 两人闲话这会,李西已将抹布摊平挂上了木巾架头,又吃力地倒了水盆里的水再将水盆还原放回了木盆座里。
第2页 冯妈一旁瞧着李西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一时心下又是欣慰又是酸涩,不由泛红了眼眶,又连忙背过身去抹了眼睛,这才径直走到二厨柜面上抱了一个竹簸箕,张罗道:“姑娘是时辰了,该给姨太太祭拜磕头了。”李西答应了声,帮着将事先备齐的一碟水饺、一碟糕点和着足盘里的零嘴摆上了供桌。 彼时,冯妈也手脚麻利的烧了香秉了烛,又在神龛前放上火盆,火盆后置了一个蒲团,“啪啪”打了两下,便拉着李西跪下道:“姑娘,您先给姨太太磕个头,咱们再烧了银钱给她送去。”李西依言在蒲团上跪下,瞩目看了眼竖长形神龛内供着的牌位,牌匾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李三七之女李氏翠巧”。 见“李翠巧”三字,饶是任何人看了皆会联想到在室的农家女或是婢女。想当初她第一眼看见神龛内的牌位就是这个想法,后面更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冯妈,冯妈却连连嘆气道:“这没有婚书,管你跟了谁都是个不被承认的。唉,说这些作甚,姑娘您还小不懂。” 听冯妈这样说,李西也不刨根问底儿,只是默默的将此记在心里,隐隐觉得她虽是公王女却堪比婢女的待遇便是由此而来。尔后她存了心思刻意打听,等弄清楚了这些,顺带着也了解透府里的情况时,她简直气得咬痒痒,恨不得骂娘! 生为开国第一功臣的魏国公徐达正值不惑之年,有妻有妾实属稀疏平常。然,不同之处却也在于此。魏国公夫人谢氏乃是朱元璋劝说徐达换的继室夫人,其人出生高门又容貌出众,自颇为骄横强硬,犹是喜吃醋。现下,徐达有名有份的子女共四子二女,其中三子二女为谢氏所生,唯一一名由有婚书的妾室所生的次子却是早卒。 而上言提到的婚书,便是作为婢女的李翠巧,于某一日被醉酒的徐达强行欢好且生女后,仍不能冠以徐姓的原因,也是她不被世人承认却能让她在魏国公府里的得以偷生的原因之一。明代,妾的社会地位虽极低,可随意以姬妾相酬换,但却有大明律例规定:无 无论何人娶妾必须立婚书一通。如此,仅仅这一条,就将李西的身份从一名不受宠的庶出女直贬为连名字也无的外室女。 哀嘆身世凄楚之间,李西已对着李翠巧的牌位着着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同作为她辱娘的冯妈一起就着竹簸箕里纸钱冥币,往火盆里投掷。霎时,烧得极旺的火盆里冒起了缕缕黑烟,忽的一阵微风拂来,火势愈加勐烈,墨黑的纸灰漫天风舞。 “咳咳……”李西被浓烟纸灰薰得厉害,忙往后仰了身子,拿着手里的冥纸就在面前一个劲儿的直搧。见状,冯妈却笑开了怀,嘴里说道:“姨太太感到姑娘的孝心了,刚刚那股风就是姨太太带来的,她来拿钱了。”说着,越加卖力的往里面掷钱。 鬼神之说,李西原是不信的,可至穿越到了这里,她直觉地认为一切皆有可能。这会儿再听冯妈说什么李翠巧的鬼魂来了,激得浑身一个寒颤,忙捡了旁的话说起。冯妈这个年纪最爱就是说些闲话,这见李西好奇,乐得转了话,就一面烧着纸钱,一面絮絮叨叨的讲着这时代的事儿。 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忽听有人大着嗓门子喊道:“冯姐!”李西、冯妈闻声回头,就看见张妈上气不接下气的边跑边喘息道:“哎,祭拜了姨太太,就赶紧收拾了。陈总管正在前院子发赏钱,你和姑娘快去排队,迟了可就没了!”一口气说完,张妈已跑到门口撑着浑圆的腰身,气喘吁吁。 勐地一下,李西撂了手里的纸钱,就是直站起身,两眼发亮的瞅着张妈,心下一阵激烈起伏。 (新文求支持,先收藏也好,或是点击也好,最好^_^给俺投个票,o(∩_∩)o谢谢!) 第三章 初识 魏国公宅整体布局是一座三进四联环套院,前后院各有倒座二层楼,中路正院三层楼并设面宽五间的正厅,此主院第三进住着徐达夫妻,并于旁修的小姐绣楼住着徐华义、徐华盈两姐妹,现在徐华义出嫁为燕王妃,只剩刚满一岁的徐华盈住在里面。 南面三进院子布局亦然,现今住着十一岁的嫡长子徐辉祖,七岁的三子徐膺绪与五岁的四子徐增寿。 西面的院子同是三进,却有四个院子,前三个院子住下府里的一应僕从,最后一个院子住着徐达的四个妾室。而李西的住所便介于僕从与妾室的院落之间,通过一座壁影一个月亮门隔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小空地。不过,索性这地方虽小,却也有一明两暗三间各八平方的屋子。 “姑娘,魏国公宅大抵方位婆子又与你说了一遍!这马上就要进主院了,您可千万别踏错一步!”冯妈一把拽过李西,郑重其事的叮咛道。 见冯妈又一次严词嘱咐,李西本就不平静的心扉忐忑更甚。自穿越以来,这可是她头一次走出自个儿那间麻雀大小的地方,见到除冯妈、以及与张妈同在厨房当差的以外的一干人等。此般,她又如何不激动异常! 想这月余以来,她日日皆生活在惶惶不安中,先是担忧冯妈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她”,后又陷入对未来命运的迷茫恐惧之内。犹是在她将宅子里的事知得透彻后,心惊了!谢氏的手段,自身身份的卑微,让她急于知道一切有利于她在这个宅子里安生立命的事。可从冯妈、张妈她们口中得知的消息毕竟有限,她不得不未雨先绸缪。 心念间,忽见冯妈倏地停下脚步,扭头说道:“姑娘,过了前面那道仪门,就是主院了。”听言,李西忙暂歇下心头萦绕不去的愁绪,举目向一丈以外的仪门看去。只见一留有四扇门宽的油绿兽面锡环的大门敞开,此门中间为两扇正门,左右两面还各开有一扇侧门。 看到这,李西低头撇了撇嘴,不是说徐达贫家出身,朱元璋又对王公大臣的住所做了等级规定,甚至还明文规定了藩王的宅院方可以称府,其余皆是称宅的公文。可她一路走过来,所见的是楼阁鳞次栉比,廊檐迂迴蜿蜒,就是一道仪门也分为三六九等,试想这三道启开的油绿大门又是怎个走法? 心中念头刚生,只听一阵朗朗的说笑声传来,李西下意识的抬眼欲看,仅仅瞧见一行人从正仪门出来,却不及反应之间,已被冯妈一把拉扯到墙根站住,低声斥道:“是老爷、夫人他们过来了,得迴避!”说着伸手按在李西的后颈,就是用力一压。 “唔”李西吃痛一声,随之身子已躬下去大半,待颈间的疼痛缓解,几道渐趋渐近的说话声清晰传至耳内。 “本王以前是您二位的子侄辈,如见又做了半子,公国和夫人勿需如此客套多礼。再说本该上月携王妃‘过门’,却因父皇下命令我兄弟几人去凤阳祭奠,而推迟至今方来小住三日,已是本王失礼。”一个稍显青涩的少年声音说道。 “燕王不可如此一说,皇命如山,凤阳又是皇上开国的肇基之地,意义自是不同一般。”一道豪迈威严的声音即刻打断道。 “国公言之有理,本王受教了。去年十月,本王不能与皇长兄、其他兄弟一同去中都练习武事,已是一大遗憾。此次能有机会去凤阳祭拜,公国出力不少,本王应当心中感怀才是。” “唉,燕王无需介怀,你年纪尚轻,以后多的是机会出去锻鍊。” …… 两道攀谈的男音渐渐地远了。 李西从二者的谈话中,不难猜出说话之人一个是燕王朱棣,一个便是魏国公徐达。意识到这一点,李西心下一紧,存亘不去的两个隐忧又是时的浮上心头。她应该是无声息的在西院子稳妥保命,还是让徐达知道他还有个被遗忘的女儿?而这两个选择皆各又利弊,她实难做下决定。若是选其一,她极有可能在成年后嫁与执事为妻,或送予他人做妾;选其二她却是在赌博,成则有机会嫁了出去予人嫡妻,不成则会彻底惹怒谢氏! 正暗自出神之际,冷不防后脑勺头皮一痛,李西下意识的痛唿出声,就听一个稚嫩的童音哈哈大笑道:“死丫头,你倒是命大,从三尺高的假山摔进池塘里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哼,上次是本少爷给你的教训,不要以为长得有几分像我大姐,就以为是我家的人!”男童一边大声的说着,一边手下也不含煳,死拽着李西的一股辫子就往后拉。 李西疼得冷汗涔涔,却又不敢大叫出声,只“嘶——嘶——”的发出痛吟。 一旁的冯妈看得揪心,眼见李西两汪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嘴皮也咬的泛起了渗白,急得顾及不得许多,就手足无措的叫道:“三少爷,您快放手呀!姑娘她才大病初癒,身子骨弱着呢,还请您……” 一番动静,引得前方言谈正盛的一行人停下脚步。至为首的徐达回首见三子正欺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顿感大失颜面,厉声叱道:“徐膺绪!你在做什么!”徐膺绪见父亲冷面声寒,吓得连忙松了手,却又自觉不甘心,遂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滚坐在地的李西,嘟囔道:“父亲,是这个厨房的烧火丫头大胆,自称是宅里的二小姐,儿子不服气她占了小妹妹的名号,才……才……”一语未完,已哆嗦着低下头去。 原来这个胖乎乎的臭小子,就是一个多月前推“她”落水,也是害得她穿越至此的罪魁祸首——徐膺绪! 李西一反应过来,旋即忆起这月余来的担惊害怕,再见不得前世家人朋友的伤心,一时压抑的各种情绪瞬间迸发,齐齐迁怒至这个只有七岁大的顽劣男童身上。只见李西趁着众人没注意之际,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将身形大她一倍的徐膺绪从侧面扑倒,便是一阵发泄的狠打,撕、扯、掐、揍、咬一毕用上。 “哇——”地一声,徐膺绪嚎啕大哭。 谁也没想到一个厨房里的下等丫头会如此蛮狠,当下众人寂静了一瞬,忽然就听一声洪亮的哭音响起,众人这才清醒,却又有另一女子尖声叫道:“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给架起来。” (南方打雷下雨,断电断水断天然气,才是来电,一章没完先上传昨天写的,然后去写清朝文的番外……暴雨打雷让俺想到了2012囧,咕~~(╯﹏╰)b,新文求支持、收藏、票票) 第四章 现实 “夫人!”一听这个声音,冯妈脸色唰得一下全白了,身子僵硬的转过去,下一刻,口里的哀求声一止,瞬即一声惊叫冲出口内。 谢氏看也不看呆在地上的冯妈,只对着身旁一名膀大腰圆的婆子,指着李西慌忙道:“罗妈,你愣在这作甚!还不快过去,莫让这贱丫头伤了绪哥儿!”听到催促,叫罗妈的婆子连忙省神应了,撒腿就追上先领话的两名媳妇子,朝李西跑去。
第3页 此时,李西已是蒙红了双眼,两个小拳头如发擂般对着徐膺绪一番乱打,半点不知疼亦不知周围变化,而这也恰好留了空隙予人可趁之机。只见罗妈几个快步冲上去,抓着李西的衣襟往后一提,随即抡起一个巴掌便掴上了李西的脸颊。 嗡嗡—— 李西被搧得一阵头晕耳鸣,连着倒退三步,一个脚步虚华,倒栽撞上墙壁,又反力弹了回来,直跌到地,半晌起不得身。 另一边,谢氏见徐膺绪被揍得嚎啕大哭,当下心疼的簌簌落泪,再是顾不得身份一类,急忙忙地快步小跑了过去。可这一走近自是瞧得清楚,只见徐膺绪白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说,血红的掐痕更是比比皆是,看得谢氏只差没当场晕了过去。 罗妈见谢氏抱着徐膺绪一个劲地哭,徐达又气得脸上黑沉,自觉表现的机会到了,忙吆喝着那两个媳妇子架起无力瘫倒的李西,自己走上前,挽起臂膀上的袖子照着李西高肿的右颊又是一个巴掌,接着啐了一口,骂道:“贼胆不小的贱丫头!烂命一条,还敢打三少爷!三少爷可是老爷、夫人捧着手心里的金疙瘩,要是有个好歹,就是扒了你的皮也抵不上!” 骂骂咧咧的话什犹未入耳,李西已被罗妈第二个巴掌搧地暗暗怔忡,仿若三九寒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意直沁心底,一时冲动迷失的理智也一下涌上脑门。 她刚才做了什么?是当着一众人的面狠狠打了徐膺绪? 念头一过脑海,李西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寻冯妈,却见冯妈惶恐不安的被两个粗使妇人按在地上,身边还半屈膝蹲着一个贵妇人,正心疼的抱着哭啼不止的徐膺绪安抚。瞬时,李西小脸儿一白,神智全醒了过来。 正骂得口沫横飞的罗妈,见李西全无反应,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由大为火光。但举目再一瞧,却兀自一乐:看那丫头倒发起怔来,莫不是给骇傻了吧?想到这,罗妈又细瞅了瞅李西全然无神的双眼,心思一转,忙凑到谢氏的跟前,俯身耳语了几句。 谢氏听罗妈火上浇油的一说,立马怒上心头,放下还在哭的徐膺绪,起身就喝道:“摄魂了?摄魂了又怎样?照样让刘全抡了板子过来,打!”说完,又回想起李西是旁的女人为徐达生的孩子,怒火急速挑了三分,叫回罗妈道:“刘全由别人去,罗妈你现在就去给我打!”罗妈得令,在手心里啐了一口,高举宽肥的大掌,对着李西右脸颊就是“啪”一声掴下一掌。 “呸——”这一掌实在下了狠力,李西一口血星沫子就吐了出来。 “啊——”冯妈一旁看得心肠迸裂,一声尖叫即刻唿出。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男童的哭声,女童的痛叫声,女人的惊唿声、辱骂声,在这长长的廊道里交杂响起。 这一幕使徐达脸色阴沉的可怕,终是抱拳向朱棣一拱手,道:“徐达治家不言,让燕王见笑了。”朱棣连忙错开,对徐达的家事不予置否,只说了一句“国公严重了”,便漠不关己的站在一旁。 徐达心存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现下只想解决了眼前的事,也没注意到朱棣的冷漠,忙阔步上前,喝道:“住手!没看见贵客在场,岂可胡闹!”此言一出,威慑力非同一般,场下即刻寂静无声。 听了徐达的话,谢氏也愣了一下,忙凝目一看,这一看脸上立即出现了悔意。今个儿是大女儿徐华义‘过门’礼毕的日子,她却当着朱棣的面这般行事,不是叫大女儿难堪吗?心念至此,谢氏忙就着手里的绢子,抹泪道:“妾身理家不善,竟有这样一个刁钻的野丫头在宅子里……只是,可怜了绪哥儿被伤的厉害……”说着已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 徐达到底是不愿在下人面前拂了谢氏的脸,只好先不去理会,将目光停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李西声上,眼里闪现了一缕嫌恶,旋即就摆手道:“不就一个厨房里的丫头,找了牙婆子过来,爱买去哪就去哪!”言毕,又见地上呜呜挣扎的冯妈,补充道:“她和这丫头是一起的,干脆也一同打发了出 去,省的宅里奴才尽是个没规矩的。” 闻言,谢氏心下蓦然一喜,忙重又问道:“老爷真要买了这二人?可是……”正说着,却忽然默声,故意迟疑的留下半语。 徐达怪异的看了眼谢氏,不耐地打断道:“有甚好说的,卖了就是。”谢氏又是一喜,面上却只是勉为其难的答应道:“妾身知道了。只是这回燕王和华仪正等着,还是先过去的好。”徐达点点头,率先离开。 望着徐达离去的背影,谢氏艷丽的容颜上笑靥如花,她捋了捋横插在重重髮髻上的玛瑙佛手形金簪,挑起一双柳叶吊梢眉睨了一眼似陷入昏迷的李西,嘴角扬起一丝冷笑道:“罗妈,将他们暂时和秋玲那个贱人关在一起,明天一起交给陈婆子。”说完,牵着徐膺绪步履款款地向徐达、朱棣一行人走去。 罗妈也不是个善茬,却在明了谢氏话里的意识后,忍不住寒颤了一下,有些怜悯的睇了眼李西,架起她的腋下的絮叨道:“阿弥陀佛,是夫人要将你送进煤窑子里去的,可是怨不得妈妈我。” 煤窑子?! 意识正迷煳之间,忽听罗妈这样一说,李西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事有转机,下一章准备取名为转机。^_^,老话,新书求收藏、点击、推荐票!) 第五章 转机 送进煤窑子,一辈子暗无天日的活着? 不,她不要! 甘愿忘却前世的亲人朋友,重生于此,就是为了低贱的度日? 不,她不甘愿! ……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李西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各种激愤的情绪冲刺着她每一根神经,使她在不愿向命运低头的同时,一抹坚定的信念陡然而生——与其将来苟且偷生,不如现在放手一搏,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心念一定,李西勐然睁开双目,头一扭,朝着罗妈架住她的手就是死命一咬。 “啊!!!”罗妈未料到李西并未昏迷,毫无设防便被一咬,疼得她活像杀猪一般惊叫迭起,连忙松开了手。 李西要的就是这个!趁着罗妈放手的空隙,她忍着脚下的无力,撑着一口气转身就向徐达冲去。奈何人小气虚,举步刚出三尺远,罗妈已一头痛唿连连,一头踱脚骂道:“快去把死丫头给我抓回来……”聒噪刺耳的一连串怒叫声,激得一干怔愣的婆子媳妇忙反身去抓,三两步就将李西按压在地。 被人从后一抽,李西一个不察,直往青石地板一跌,紧接着不及她爬起身,罗妈随即恶狠狠的一脚踩上她的背心,一把抓住她的头髮往上一扯,磨牙怒道:“死丫头,敢咬老娘,活该被卖进窑子里,当个千人骑的小……啊——”泄愤声未完,罗妈尖叫一声,忙跳到一旁,双手惊慌的蹭着脸上的血水。 见状,李西解气的一笑,又朝地上啐了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液沫子,看着即将消失在转角处的徐达,拼尽全身力气撕声裂肺地一喊:“徐达!你率师北伐,克復大都(北京),名震塞外!世人皆贊你是英雄名将,却不知你心恶如斯,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入窑子!”一口气吼完,李西身子一软,头重重的磕上地面。 此言一出,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剎那间众人神色各异,唯独李西犹自不知的陷入半昏迷状。 “老爷,这个丫头……她竟敢直唿老爷的名讳……她……”罗妈在谢氏频频使眼色下,看着一脸沉无杂色的徐达诺诺其声的解释道。 徐达岂是随意可煳弄的人,只见他冷眼一扫,吓得罗妈噤若寒蝉的退下,他方又上前半步,停在李西的跟前,沉声问道:“小姑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闻言,李西当即一喜,勉强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心头还未蔓延的喜悦一冷,如堕冰窟的寒意袭击全身,她反射性的就要错眼避开。可全身的疼痛在叫嚣着提醒她,求生的渴望在鞭笞她,窑子的恐惧在威胁她——她不可以有一丝的怯弱。如此,在种种情绪齐涌而来的这一刻,李西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活!她要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之下! 一念之间,李西已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忍住心中的俱意,直直回视徐达目光里的嗜血杀气,倔强道:“有何不可说!徐达枉你堪受世人膜拜,却将亲生女儿置于厨房之地不顾,如今还要纵容其夫人将她卖入窑子里。好!就让世人看看,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徐大将军,他的女儿是如何在窑子里……” 一语未尽,李西却一口气上不来,喘气连连。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强撑倒了极限,可好不容易引起了徐达注意,她不能就这般放弃。然,力不从心的无耐感,在她前世今生总共二十三年的人生当中,首次体会到。让她无力再将硬气的激将话什说出,只能攀附眼前那双厚实的黑底靴,呢喃呓语着叫了一声“父亲”,便只感眼前一黑,就是昏了过去。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斜斜地照过雕栏的窗柩,洒上一架黄花梨六柱架子床,在莲花瓣包白缎的幔帐间投下一道道斑驳的阴影。忽然,徐徐的凉风吹拂,帐面随风摇曳,绻起床帘一角…… 昏睡中的李西,在阵阵凉意里悠悠转醒,可鼻息间萦绕的淡淡残荷馨香,身下软软的舒服触感,让她蹭着脑袋,半日不愿醒来。直到又一阵凉风灌进了颈项间,她才瑟缩着身子,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 睁眼的那一瞬,李西勐然间清醒,一把撩开段白绣莲花的床帘幔帐,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分明是一间古代大家闺秀的卧房,虽称不上奢华大气,却已是精緻典雅。只见一间约十三四平方米的屋子,用落地罩隔断分成南北两间小室。透过地罩镂空的雕花可知,南间是外室对着大门,北间的内室便是她所处之地。而当地是一应梨花木家具摆设,靠窗的下面摆着琴台,挨着琴台的南面墙放着一架黄花梨五屏风式镜台;依次向床榻过来,又分别摆着坐屏、衣架、台架等物。 不待继续看下去,一个想法惊得李西下意识的低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双唇,如受惊的小鹿般呆愣在床榻上——难道她又穿越了吗? 正愣神之际,外面突然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以及嘀嘀咕咕听不清楚的说话声。李西闻声侧目,就见两个穿着淡青色对襟、小袖背子衣裳,梳双丫髻的小女孩走了进来。其中年纪稍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向李西福了个身,笑道:“奴婢阿杏,给姑娘见礼了。”说着,又指着一旁那个端着茶盘,估摸着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又道:“这是阿秋。阿秋快见过小姐。”说完,接过茶盘,推了阿秋一把催促她。
第4页 李西一言不发,由着两人给她行了礼,又有阿杏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却任阿杏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喝。阿杏见李西这样,暗一思忖,便道:“小姐是想见冯妈妈吧,冯妈妈刚才被老爷叫过去问话,想是还要些时辰才会回来。小姐还是先服了药,可好?” 冯妈? 对了,她言语激徐达了一通,就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按现在的情形看来,她应该没被卖进煤窑子里,还因祸得福的获了救。可徐达为什么要叫了冯妈问话,冯妈她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不免又紧张了起来,却又一想,从这叫阿杏的这名婢女言谈间的轻松一看,冯妈想来也是无事的。 须臾片刻,李西脑子已飞快的过了一遍前因后果,至确定了此时的安全无虞,才松了一口气,肯就着阿杏的服侍喝了汤药。后药毕,一时困意来袭,不觉李西又入睡眠,模煳间她好似感嘆道——活着的感觉真好! (今天比较晚哈,南方是悲剧,老是停电。不过俺也很悲剧,莫名其妙的从新书榜上消失了,是消失,不是名次掉了。呃,真是灵异。^_^,求票,收藏,点击哈。) 第六章 安定(补齐) “嘶——”一道长长的吸气声从李西发白的唇间溢出。 冯妈忙住了手,满眼流泪道:“这遭得什么罪哟!看这小脸肿成这样,可又不能不涂了药膏,否则伤了容貌怎办?”阿杏从旁宽慰道:“小姐脸上只有一道指甲划下的伤口,只要等着结巴了,过上一个来月必是会好的。”说着就指上她自个儿的右脸颊,说起了小时候受伤的事以为劝解。 冯妈冷眼瞅了阿杏半晌,待她说完,只淡淡的表示了知道,便打发道:“阿秋年纪小,她看药炉子,我不放心。你去替换了她进屋伺候吧。”阿杏笑容一僵,随即又笑应着下去。 看着阿杏离开的方向,冯妈啐了一口,冷笑道:“以为我不知道,还想混了进来。”说罢,復又转头看着李西,喜极而泣道:“小姐您可算是熬出头了!老爷必定是认下了小姐。” “唔……”脸上疼得厉害,又加之耳旁嗡嗡不明的说话声,终让李西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一睁眼就见冯妈暗自垂泪,忙一个挣扎坐起身,就焦急万分地问道:“冯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徐……他为难你了?” 冯妈放下手中的膏药盒子,取了一个靠背褥子垫在了李西床头柱上,又扶着李西半倚着躺好,这才不缓不疾的将徐达叫她过去,是为了问李西的身世并这些年生活情况的事,一一述了遍。 听完冯妈说的,李西简直哭笑不得,她思来想去了一个多月,就是为了想法子让徐达认下她。却万万没料到,徐达竟然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见李西半大个人儿,眼里却有冷光泛出,冯妈似吓坏了般急忙解释道:“小姐您可别乱想!老爷多年未问过您的事,那是因为老爷他时常在外征战,甚少回了宅里。这次还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才特意赶回来的。” 糟糕!怎就将想法露了出来! 李西暗自懊恼一句,忙悄悄掀了眼睑窥了冯妈几眼,见冯妈脸上并未有怀疑的神色,方略为安了心。却依然有心虚之感,遂立即缠上了冯妈,故作撒娇道:“妈妈,疼,好疼呀。”冯妈一听,心瞬间又揪了起来,含泪念叨道:“罗妈那个藩婆子,仗着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一向蛮横惯了,现在还敢动手打了小姐。哼,老爷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李西无奈的听着冯妈的抱怨声,她实在不解,徐达不过就是尽了做父亲的义务安置了她,倒引得冯妈以为徐达真会对她有多疼爱似地。 说话时节,冯妈又拿起了药膏,看着李西红肿不堪的脸颊,心下一横,诓哄道:“明个儿,老爷要见小姐,小姐这摸样去见老爷可不好。所以一会儿,婆子给您上药的时候,小姐可得忍忍。” 徐达要见她?李西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却不想来得这么快,昨日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明日就要见她?一时间,李西脑子里晕晕乎乎地,只是一个劲地想着明日徐达要见她的事。倒忘记了脸上的疼痛,由着冯妈三下五除二的为她上了药膏,又服侍着她喝药睡下。 转至次早,不过五更天,冯妈已起身忙活,翻翻找找许久,倒也叫她从压箱底里拣出一件半旧不新的绸缎背子,喜得她连忙又找了四尺红绸带绑在了李西发上的双平髻两端,好用来配搭衣裳。 待收拾停当,已是日上三竿,冯妈却仍觉不妥,拉着李西在镜台前左照右照,直至徐达派了执事媳妇子前来催促,这才甘愿放了手,又从贴身存着的白绢里数了二十枚洪武通宝的钱币,递了过去,道:“请妈妈吃杯茶水,还望多照看下我家小姐。” 媳妇子接过钱币瞄了一眼,一缕鄙夷从眼里闪过,却很好的笑着掩饰了过去,收下了钱币道:“冯妈妈放心,婆子自当护好小姐。”见媳妇子收了钱,又应了话,冯妈放心的看着媳妇子带着李西离开。 不时片刻,便来到了正院第三进宅落,媳妇子在无壁的廊庑下驻足,回头看了眼李西,又朝一座两层楼高,顶楼建有两个四角小亭的看楼努了努嘴,阴阳怪气道:“平时这个时候,夫人总喜欢上看楼去,也不知可是看见小姐您来了。”说完,许是觉得李西年纪尚小未必听得懂,不免意兴阑珊的敛了怪笑,径直穿过长长的廊道,到了东院楼停下,又禀了当值的小厮后独自退下。 “老爷,人到了。”当值的小厮砰砰轻扣了两声门环,恭谨禀道。 “恩,让她进来吧。”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子声音从屋子里传出。 小厮领命,一把推开两扇雕花木门,尔后退至一旁,道:“请小姐入内。”李西深唿口气,怀揣着忐忑与不安,抬脚踏入了房间。 进到室内,一眼即发现这里并不是书房,而是一间休息室。室内摆设很是简朴,简朴的近乎看不出它属于大明开国将领的房间,与她前些日子所住的西院偏角一隅相差不大,只是 更精緻些,也更簇新…… 簇新?! “常年累月在外打仗,这间屋子极少使用,又有僕人每日打扫,自是时新。”徐达撂下手中的书卷,从旁说道。 正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冷不丁徐达突然出声,李西当场愣住,又想起说话人是谁,忙手慌脚乱的低下头,按着冯妈事先的交代,向徐达行了个礼,脱口就要道出那句“女儿拜见父亲”的话,又硬是拗口的将它咽下,极是敏捷的另道:“参见老爷。” 见李西从紧张慌乱至很快镇定下来,徐达确有些吃惊、赏识,但听她唤出口的称谓,不由皱眉训道:“那个叫冯妈没教导过你应有的礼数吗?该如何唤人,你也不知道!”闻言,李西大喜过望,她还以为有场硬仗要打,没想到徐达已认下了她!随即,仿若生怕徐达反悔一般,李西忙重又施下一礼,难掩激动道:“女儿拜见父亲。” 徐达轻“恩”了一声,算是受了礼,又随口说了几句面上的话,看着李西都是小心翼翼的答了,才话锋一阵,出其不意的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李西一愣,未料及徐达话题瞬即一变,不过幸在她早已向冯妈探清了身世之类的事,倒也不慌不忙的答道:“女儿是今年正月十五那日,偶然从冯妈妈和张妈妈谈话中得知。” 徐达插口道:“所以十六一早,才一个人跑出了西院,和膺绪有了过节。”听言,李西心下又舒了口气,看来徐达对这个被遗忘了六年的女儿已经彻查清楚,等会她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即可。想到这里,李西忙作势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声若蚊蝇的“恩”了一声作以回答。 随后,徐达也没让李西失望,皆将一些已知的事挑了几件复述一遍也就作罢。却始料未及,就在李西暗自庆幸通关之时,徐达出口叫住欲以离开的她,问道:“你可怨夫人曾要将你卖走?” 怨!怎么会不怨!可怨又有什么作用? 李西轻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有些胆怯的望着徐达,咬唇说道:“冯妈妈说女儿不对打了三少爷,惹了夫人生气,才会被卖掉。可是我……女儿不是有意的,三少爷说我不是……” 不等李西咕哝不清的话什道完,徐达已截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以后你也别再叫夫人、少爷了。唔,就随华盈一道喊母亲、兄长吧。”这是好事,岂有不应之理,李西忙脆生生的答道:“是,父亲。” 徐达点点头,挥挥手道:“你还在养病中,下去多休息。”李西依言而行,福身退下。却在推门踏离房间的那一刻,耳尖的听道一声淡淡的嘆息,她不禁脚下一顿,眼前似乎浮现出徐达饱经风霜的面容,以及他眉宇间隐隐闪现的正义豪迈之气。 忆及此,李西微微一笑,一抹感激之情跃上心头——徐达,谢谢您的正义豪气! (沖新书榜中,求推荐票,点击,^_^谢谢) 第七章 形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便是数个寒暑。忽一日早晨,李西睁眼醒来,就见屋室里静悄悄的,又偏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是灰濛濛的一片,知是醒早了,索性一个人静静的待上一会,任由思绪渐渐的飘散开来。 不觉间,她到明初已五载有余。这期间,她从一个倍受欺凌的孤女到衣食无忧的闺阁小姐,可谓是侥倖至极,亦不由感慨一句:命运往往在于一线之间。那日若她没有的搏命抗争,也许此时的她不是在窑子里过着皮肉生涯,就是已去了阎王殿向孟婆索要一碗亡魂汤。而不是躺在高床软枕之上,等着婢女服侍起身。然,她所获得的也仅仅如此,除了生活待遇的改善,她仍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外室之女,至今也未得名载上了宗谱。 思绪到此,只听外面有人推门而入。不一刻,幽暗的光线被昏煌煌的烛火取代,眼前霎时一片明亮,李西不适的抬手挡了挡光亮,嫣红的朱唇溢出一声轻吟。 冯妈听到声响,将烛台搁在了一架珐瑯面梅花式香几上,行至床榻前,以流苏金钩挽起了轻纱幔帐,一边说道:“这时节阴晴不定,四更天的那会下了场大雨,可是将小姐吵醒了。对了,外面地还湿着,倒有几分冷,还得多加件小衣在背子里。”说着忙转身去找加在身上的小衣。 李西由着冯妈找衣裳,阿秋兑净面的温水,自从床头取了件外裳披在身上倚窗而站,看着窗外叶上滴滴落下的雨珠,不禁想起了冯妈的话——时值乍阴乍晴天,可如今时局又何尝不是忽明忽暗。
第5页 当年与朱元璋出生入死的战将能臣,一个个被残杀殆尽,犹是昨年爆发的左丞相胡惟庸“图谋不轨”一案,牵连甚广,被杀官员之多亦为歷代所罕见。以至如今人人自危,就是魏国公宅也人心惶惶! 不过依她看来,朱元璋既然于年初下命徐达屯兵永平一带,筑关设防,封为北平都指挥使司,想来近年之内,魏国公宅安。 “哎哟,这么半会的功夫,小姐怎就跑去吹冷风,这可使不得。”冯妈一面咋唿道,一面不由分说的拉过李西到了木盆座前,又从阿秋那接过手,亲自伺候李西盥洗。 被打断了思绪,李西也不恼,依然安静的任冯妈摆弄,待到洗漱毕,坐到镜台前梳妆时,才扭头一笑道:“有妈妈在真好,妈妈可得陪我一辈子。” 冯妈见近年性子越发沉静的李西,突然说出这一番话,心下少不得大为感怀;又一想李西再怎般沉稳,也是个十二三岁的闺阁女子,估计是叫宅子里躁动的人心吓着了。于是打发了阿秋去端早饭,单独说道:“小姐别叫那些乱嚼舌根的番婆子唬住,老爷可是结了皇亲,和他们不一样,出什么事也到不了咱们头上。” 但愿如此!现在,她好不容易过上了一段安定的日子,可不想这么被打破了平静。只可惜对这一段歷史,她知之不详,约莫晓是朱元璋打杀开国功臣,又有一些恐怖的流言传入耳内,她才稍有不安而已。 想到这里,李西也觉她有些杞人忧天,便丢了心思,展颜一笑道:“妈妈误会了,刚个儿就是觉得妈妈真好,若是离了妈妈,我可不知道怎么办!”听了这话,冯妈一扫忧心,却看着李西灿若朝阳的明媚笑容,不由微微一怔,随即不知觉的感嘆出声:“小姐这两年出落得越加像大小姐了,就是不知可有大小姐那么好的前程。” 徐华义?她长得像徐华义? 李西眸光凝上镜面,细细的打量着镜中豆蔻年华的少女。少女年纪虽小,可已看得出是一个美人胚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是两蹙弯弯的眉,亮若星辰的双眸,挺翘的鼻樑,小巧殷红的唇瓣。 若是单论五官,她确实有九成肖似徐华义,但两人立在一块,明眼人轻易便可区分二人。一个是心无杂尘的少女,一个是闺阁忧愁的少妇,又如何相似? 犹记去年新春,朱棣因要就藩北平,徐华义便随其从中都凤阳回京,自是要回魏国公宅拜见父母。而也是那时,她得见婚后便与朱棣一直常住中都的徐华义。不过几年光景,曾经骄傲的魏国公徐达嫡长女,四皇子朱棣嫡王妃,在诞下一名有残疾的长子朱高炽并再无所出后,也只剩下华丽的外表,以及歇斯底里的内在。 如此,她可不想有徐华义那般的“好”前程!单是一个王公宅已经是人心复杂,不得不步步为营;至于作为一方霸主的藩王府,较之,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又有何想不通,自愿削尖了脑袋挤进皇家? 心念辗转间,李西已梳妆毕,带着冯妈、阿秋穿过西院三进院廊,向正院的主楼的而行。 彼时,已是天明时分,破晓的黎明穿过层层浮云,将初升的第一缕晨曦洒在了魏国公宅里一座座琉璃飞檐的明楼上,昭示着新的一日降临。而一应着青色衣饰的妈妈、媳妇子们正手拿着一人高的扫帚打扫院落、廊道等地,开始了这一日的差事。 “小姐今日这早就给夫人请安,真是孝顺。”一名二等执事妈妈向李西福了个身,谄媚的笑道。 “妈妈说的即是!” “对对,宅里谁不知小姐最孝顺……每日皆是头一个去给夫人请安,从不倦怠。” 一时间,打扫的粗使女僕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响应执事妈妈的话。 李西一一含笑应下,与此同时,也没错过这些人眼底的不屑。但她并不恼,毕竟她现下的身份不明不白,外面的人仍不知魏国公宅还有她这位二小姐;宅里的僕人又因当年罗妈在事后被卖出去的缘由,对她稍有忌惮。如是,她们待她表里不一,也在情理之中。 “小姐,等一等!”李西正欲起步又走,只听有人叫住她,便停步回头一看,一名二十四五,容貌娇艷,身着桃红色比甲的年轻女子,就着一个妈妈的搀扶,身姿如弱柳扶风的向她走来。 李西几不可见地扬了扬眉,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女子半隐在桃红色百褶裙下的一对三寸金莲上,又想起自己一双未缠过的天足,故率先迎了上去,福了半个身,笑道:“陈姨娘,今日可早啊。” 陈姨娘回了半礼,极是亲热的拉着李西的手,边走边说道:“不早,不早!我今个特起了个大早,就是要和小姐您一道走,可谁知小姐您今比往常还早。”闻言,李西下意思的皱眉,疑惑的目光划过陈姨娘笑盈盈的娇颜上。她和陈姨娘虽住在一个院子里,却并无过多的往来,也从未一道走过,此时这样说是何意? 走了一会,待见四周的人渐渐地少了,陈姨娘这才故作神秘的凑耳说道:“小姐,您可知朝鲜国主这回又送了十多名贵族之女来?”李西一面听着,不予接话。 陈姨娘兴致丝毫不减,笑眯眯的说道:“这其中有三名送去了北平燕王府。”说完,漂亮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故作一嘆道:“咱们家的大小姐,嫁给燕王这多年了,出了头一年给燕王生了一个嫡子外,就再无所出。可这眼下又有新人入府,大小姐目前的境况想来也……” 话意已尽,却见李西仍无反应,陈姨娘心里冷笑一声,不再左顾而言他,直言道:“所以夫人正准备选个自己人,送到北平去,好帮衬大小姐一二。若是再能生个一儿半女交给大小姐,自是再好不过了。小姐,你说可是?”说罢,放开李西的手,率先在妈妈、丫环的服侍下,拾阶往谢氏的居所走去。 听到这,李西浑身一冷,怔怔的看着陈姨娘娇娆的身影,半日无法反应。心下更是一片慌乱不明,她现年只有十二岁,周岁也才十三,还不至及笄之年,谢氏应该不会…… 不等李西继续想下去,只见一名穿蓝缎背子的妈妈上前福身,道:“小姐您来了,夫人正好起身,您来得可是时辰。”说着和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并阿秋,簇拥着李西进了上房。 (这章字数足,求票票,订阅。^_^,后面时间会过得很快,然后朱棣千唿万唤始出来哈) 第八章 请安 一入房内,铺陈华丽的屋室纵然跃入眼内,只见临窗迎门之地摆着一张紫檀木插屏式座屏风,两侧是一熘儿紫檀木二几四椅,几上设有饶窑白瓷花尊,里面插着粉白相间的瑞香以作妆点;于左侧绕过屏风,便是配以成套组合的紫檀木捲云文罗汉榻设在上端。而此时,谢氏正慵懒的歪腻在榻上,一旁侍立着服侍的妈妈、丫环,以及先她一步到的陈姨娘。 看着一屋子黑压压的女人,李西定了一定神,才向室中走去,然后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一拜,道:“女儿给母亲请安。”谢氏淡淡的扫了眼李西,应了一句:“坐吧。”话一落,赶紧地就有机灵的丫环搬了张束腰鼓腿的小方凳置下,李西道了一声谢,在方凳上坐下。 待李西坐定,谢氏含了口相片,有些听不清声地说道:“你今日来得晚了,向来最迟到的陈姨娘也早了你。”一句话说得陈姨娘一脸尴尬,她张张嘴唤了声夫人,又不知说些什么地搅着手帕低下了头。 今日她比平时还早了些,谢氏如此说不过是要刺一句陈姨娘,与她何干?她只需充耳不闻话中之话,就着面上的话认错道:“母亲责罚的是,女儿贪睡了。”谢氏满意的点点头,直接晾了陈姨娘在一旁,看似母慈女孝的说着话。 说得渐似热络时,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妈妈进来笑道:“大少奶奶、二小姐来了!”这话未报完,已见一名年约六、七岁,头梳三髻丫、着红衣的小女孩在一堆侍女的簇拥下进来,其后一个穿西洋红宽绣背子、浅红长裙,着妇人妆扮的少女一齐进了屋来。 一听捧在手心里的爱女来了,谢氏顿时来了精神,却见爱女徐华盈蹦蹦哒哒的跑来,甚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又止了脸上的笑意,板脸斥责道:“你是魏国公宅 嫡出的小姐,岂能这般没规矩,要是让外人见了不是得坏了名声!王妈你平时怎么教的她!”徐华盈的养娘王妈一见谢氏脸上的冷意,连忙跪地求饶。 徐华盈吐吐舌头,一下扑进谢氏的怀里,就嘟囔着嘴撒娇道:“娘,不关妈妈的事,您莫怪她,大不了下次女儿好好地学规矩,保准不抹了娘的脸。”谢氏伸手在徐华盈身上轻扭了一把,笑骂了一声,方摆手遣了王妈下去。 看到这一幕,一向在这时候当惯了木头人的李西,心中一动:谢氏素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更不是心慈手软的,要不然徐达的几名妾室也不会一个个没了,最终只剩这位刚小产没多久的陈姨娘。可既然如此,方才怎会轻易绕了王妈,少说也得罚了跪才是! 李西心中正疑惑着,只见徐辉祖刚娶进门不到半年的嫡妻常氏已给谢氏行了礼,她忙收回思绪,起身行下一礼。常氏是已故的常遇春九族之内的侄女,从小养在常宅,也是眼高于顶之辈,自是瞧不上李西,只“哼”了一声就作罢。 见状,李西面色不变,似未觉受了冷遇,一如这些年的每一日只怯怯地回方凳上坐下,并无多一言或少一语。而少了她这个外人答言,又有起初陈姨娘的吃瘪,谢氏一家嫡亲母女、婆媳相处甚是欢愉,言笑晏晏。 一时,时至辰时一刻,谢氏用早饭的时辰到了,妈妈领着丫环设食几、摆桌儿。李西见是时辰离开,再也按捺不住今日的心神不宁,从凳上起身告辞,却不想谢氏脸上笑意一停,指着她吩咐道:“祖哥儿媳妇,你领你小姑子去南院子用早饭,我这由她伺候着就行了。” 闻言,在场之人皆一阵错愕,有些怀疑是听错了,可见谢氏一脸自然无错,只好各自纳闷的点头离开。不约片刻,原本还喧喧闹闹的屋室内,已是一片寂静无声。 见这阵仗,李西不由想起来时陈姨娘的话,心里难免有些局促不安;后待屋内伺候的侍女近乎走完,只余谢氏的两名心腹丫环捧着漱盂、洋巾立在一旁伺候,她才不得不正视眼前的情况。 环视一圈,不见谢氏养娘崔妈的身影,又瞟了眼桌上的吃食,李西目光在一个里外皆为白底青花的瓷碗上一停,随即上前拿起瓷碗,盛了大半碗粳米粥双手捧到谢氏跟前,低声道:“母亲请用。”谢氏瞥了眼李西,指了指食几对面的榻位,道:“你坐那,陪我一起用。”李西微吁了口气,在谢氏对面坐下,却也不敢真动了筷子用食,忙又舀了一勺炖得极嫩的鸽子雏儿放进碟子里,伺候谢氏用起食来。
第6页 少时,谢氏已有七分饱,慢慢停下了箸子,见李西倒知规矩的未用上一口,这才在两名丫环的服侍下盥漱了,又待她们撤了桌子下去,出声问道:“你可怨恨我阻拦老爷予你起名?”闻言,李西心中一凛,忙提着裙子跪在谢氏跟前,应道:“女儿不敢,母亲如此而为,必定是有母亲的考量。” 谢氏低头抿了一口茶,亦抿去唇边的不屑,露出欣慰的笑容道:“你能知道我的苦心,不怨我就好。”说着亲手拉起李西坐到身边,单手挑起她尖尖的下颌,细细打量道:“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你比起盈儿长得更像华仪,我早就将你当做自个儿亲生。” 李西忍住心下的厌恶,避开谢氏的触碰,故作羞怯的偏头道:“谢母亲怜爱。”谢氏顺势放下了手,又一派和颜悦色的问道:“你今年也十三了吧?” 其实李西今年年底才满十二,但若以年论,她周岁是十三了,遂点头答道:“是的,母亲。”一听是肯定的回答,谢氏一下笑得极是明丽,惹得李西心底莫名一慌,直觉谢氏必有后招耍出。 果不其然,谢氏话什一变,论理道:“你也自幼习读《女戒》、《女训》等书籍,知道为女子者要习得两处,一为女德,一为女红,而作为魏国公宅出来的女儿,更应该擅于此两处。”李西听不出不对,尽管心里一直警惕着,也只有点头默认。 见李西点头,谢氏又道:“这京城的大家宅邸,其闺秀养至十三年华,皆会禁足绣楼习得一身才识,备十五及笄之日显于众人眼前,以便宜寻得好夫家。”话略停了一停,嘆道:“唉,你六岁之前,我未予你缠足,一直就觉得有愧于你。为了你将来的前程,我只有狠狠心,将你禁足绣楼一年半载,请人专门教导你。” 话一落,谢氏不予李西反应之前,扬声唤道:“催妈妈带两位妈妈进来见过小姐。” 须臾,就见次间帘子一撩,一个眉眼透着精明约五十多岁的婆子领着两名三十来岁的婆子走了进来。这两名婆子虽已是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尤是那名双眼无神的婆子更是风姿卓越,行走间,姿态妩媚风情,不似良家女子。 观之到这,李西心头勐地一沉,还未琢磨二人的来歷,崔妈已笑着福了身,指着身边的一名婆子道:“这是绣花娘许娘子,擅针刺女红,以后教导小姐女红手艺。”语毕,又指着不似娘家女子的那婆子,道:“这是瞎先生林娘子,精乐器,以后由她教导小姐技艺。”说着,抽了二人一把,嗔怪道:“还不快给小姐请安。” 许娘子、林娘子一得话,忙俯身行大礼,齐声说道:“婆子拜见小姐。” 望着眼前的四人,李西怒极反笑,好一个如意算盘,给她设得套子。竟找了三姑六婆中的二人来教导她!这绣花娘倒还罢,确实是教导大家闺秀女红;可这瞎先生却不是什么好货色! 瞎先生顾名思义即双目失明的女子,是由宋代流传至今的一词。这瞎先生颇有美色,静技艺,善笑嚯,常被大家妇人招至宅内供养用以说书,或是由男家主带至枕边,门风也多为她们败坏。现在却找了这样一人来教导她,是让她学会哪门子技艺?又去迷惑于谁! 怒气难消之际,陈姨娘的话又一次迴响耳畔,李西立时想明:难道谢氏准备将她送去北平,与朱棣做妾? 看着李西脸色骤然剧变,却只端坐着半日无反应,谢氏怀疑的眯了眯眼睛,这丫头到底知道些什么,莫不是风声走露了。刚想到这,谢氏忙摇头否决,这不可能!不过就算是她真的察觉一二,此事说来也是难得便宜了她。就她一个排不上名的外室女能给燕王做小,也是莫大的福分。 心念至此,谢氏以不容回决的语气,一锤定音道:“从明日起,你不用过来请安,只需好生跟着两位妈妈学为女之道即可!我给你两年时间,学成之日,便是你起名上族谱之时!” (老生常谈,新书中,求票、收藏、点击,就是评论剧情也好,冷冷清清的新书,^_^) 第九章 国殇(上) 李西被拘楼阁上,是洪武十四年四月间的事,转过了夏秋冬,就翻了年,不到几月春日即过,又至一年夏暑。 应天地属江南,每逢春夏之际,四周都瀰漫着炎热的气息,待到暑气最盛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及时雨,总会不早一分亦不晚一分地纷繁而至,以靡靡霏霏的水帘遮挡了烈日的凡尘,为躁动的人心浇下一片宁静。 李西不知她是何时喜欢上这水雾迷濛天,一如此时,她又趴伏在窗棂间,以手托腮,目不转睛的望着绵细如针的雨水,兀自出神。 “吱呀”一声门扉启开,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外及至,李西稍稍醒过神,偏头看了一眼,兴趣索然的说道:“外面下着雨,妈妈让个丫头去领就是,犯不着湿了鞋子自个儿去。”冯妈低头瞧了瞧刚换的弓鞋,眯眼夸了一句“小姐眼真是厉”的话,又道:“这是夫人特意给小姐重做的纱衣,式样、质地,样样都是上好的,婆子怕丫头们不着心,才亲自跑了一趟。” 朱元璋早在十年前就规定了,闺中女子一概作三小髻,金叉珠头巾,穿窄袖褙子装扮,式样再新又能到哪去。李西心里想着,口里却道:“金陵的款式十年就一个样子,不说褙子,就是下裙不看也知是六幅开。” 所谓裙拖六福湘江水,隋明两代裙一般以六福为准,李西这话无疑是有挑剔之嫌。冯妈听了,晓是李西埋怨谢氏,便不多接话,只拎起一条浅色画裙在手里展开,笑道:“姑娘您这回可说错了,这次的可不是六幅,而是群幅十开的月华裙!” 李西略提兴致,目光打量的往裙上一看,见此裙行动时辄如水纹,风动色如月华,确实不属凡品,谢氏倒是捨得!想到这,李西脑中灵光一闪,她忙从窗棂边起身,拿起未展开的褙子端看,果真也是奢华至极,竟是“珍珠半臂”衫!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初她被迫禁足绣楼,至今已有一年半未踏出过阁楼一步。在这段彻底封闭的日子里,她每日只知道习女红、技艺等事,不晓时月。这般下来,她满身的稜角也在不知觉间近乎磨平,渐渐的慵懒度日,不问世事。 可前两天许、林两位妈妈突然被唤走,今日又有奢华衣饰送来。如此看来,谢氏只怕是等不住了,或者说徐华义等不住了,需要她这个庶妹侍候朱棣,以帮其生下子嗣,稳固在燕王府的地位! 见李西脸色有变,冯妈忙放下手里的月华裙,急急问道:“小姐您怎么了?”闻声,李西一脸凝重的回视冯妈,正色道:“近期之内,母亲可能会将我送去北平。”冯妈也是知谢氏的打算,一听这话,不禁失声叫道:“怎么可能!不是说要等小姐及笄吗?您这才多大点,被送去了,也是名分不正!” 李西摇摇头,她原本想着还可以拖,哪知谢氏已等不得了!可让她去给朱棣做妾,饶是知道朱棣将来会登基为帝,她也不愿意!不说明代妾的地位低贱,就是这王府里的勾心斗角也不是她愿过的生活;再说让她给徐华义生孩子,一辈子仰谢氏母女的鼻息而活,她李西更是做不到! 然,以上的一切,对于一个无势可依的外室之女而言,又谈何容易。在绞尽脑汁了整整十日后,李西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尽管心里是千愁万绪,面上她依然可以做到谈笑风生,这亦不得不感谢一人的“培养”,若没有谢氏变相的囚禁,她也不可能如此镇定自若。 李西自嘲一笑,又不想冯妈看见,顺手拿起面前的一把银叉,低头就了一小块月饼。月饼滋味甜腻,入了唇舌间,却仍然抹不去口里的苦涩。 阿秋为人细心,自留意到李西轻颦了颦娥眉,忙到了被花茶捧了过去,道:“小姐可是嫌它过甜,不如喝口茶水淡淡味儿。”说着,又用小碟子拣了些藕片递了过去,轻声笑道:“小姐尝尝这藕片,是今早才从池子里挖出来的。” 李西依言轻咬了口藕片,倒是口感不错,遂抬眼看向阿秋,正欲夸赞几句,却被一旁的阿杏抢白,只听她语气嚮往道:“这会儿,夫人、大奶奶她们该在花园那边祭月了吧,大爷、二爷他们许是已喝开了。” 李西听了,瞥了阿秋一眼,见她一脸的欣羡,便道:“阿杏,今儿是中秋团圆之日,你爹娘都是宅里当差的,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与他们一起过吧。”阿杏假意推迟了一句,忙福身谢过李西,三步并做两步的就是离开。 冯妈冷笑一声:“就她那样还想攀高枝,也不掂量掂量。再过个两年,不是去配小厮就是打发出府!”说完,又转头抱怨道:“小姐,您就是太心软,这小妮子才不会回了她老子娘那去。十有八九是守在大爷他们院子外头,等着机会呢!” 她心软吗?李西默然。 她岂会不知阿杏的心思,魏国公府有个规定,婢女至二十岁若无婚配,就要打发出去。阿杏眼看就满二十,怎会不着急?既然阿杏有这个心思,要往谢氏、常氏眼皮子底下送,她作何去拦。话又说回来,阿杏多在宅子里走动,尤其是主院、南院里晃荡,不是可以带回更多的消息予她? 至子时过,主僕三人谈兴见阑,李西见桌上应节的吃食过半,捂嘴就了个呵欠,显出微微的倦意。冯妈见了,笑禀道:“看小姐也该累了,要不婆子撤了桌,打了热水来,小姐也好盥洗睡下。”李西点头允下,冯妈、阿秋两人自去做事。 一时,李西已盥洗毕,冯妈正伺候着宽衣上榻,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了楼来,二人对视一眼,狐疑这晚会有谁来,就听阿杏的声音叫道:“小姐!小姐!”冯妈听出是谁,脸上一黑,朝着急匆匆跑进来的身影,骂道:“大晚上的,你乱叫个什么劲!着没着魂!” 阿杏理也不理冯妈的叫骂,提了嗓门就喊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轰——冯妈声音戛然而止,李西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接口就质问道:“你可听错?父亲镇守北平,没有皇上亲召,岂可回京?” 不等阿杏回答,只听一阵阵紧锣密鼓的喧响,顿时传遍整个魏国公宅。 李西一听声响如此之大,不像是徐达回府的样 子,忙上前抓住阿杏,厉声问道:“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杏被李西这摸样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是老爷患病回府了。”
第7页 “让开!”见阿杏毫无用处,李西一把抽开她,冲到窗门前一看,即见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西院的各屋僕人竞相奔走而出,又有小厮手拿锣鼓边跑边敲,口里似有喊道:“……皇后娘娘殡天了……” (男主角终于快要出来了哈!^_^,沖榜中,求收藏、点击、推荐票,谢谢!) 第十章 国殇(中) 洪武十五年八月十六日,嫡皇后马氏卒,享年五十一岁。 这一日,“鍧鍧”的钟鸣声响遍京师每一座寺庙,亦不分昼夜的轰鸣,直至三万声钟鸣止方休。 在这“造福冥中”的击钟杵,马皇后的小殓毕,棺椁已入仁智殿,行大殓之仪。徐达作为一品大员,自是每日早晨携家眷着丧衣素服,前往仁智殿院门外哭灵。而不为外人所知的李西,俨然不再家眷之列,她依旧被众人遗忘在宅邸最偏的楼翼瓦角之间,透过敞开的窗扉看着日月星辰的交替,数着时日的变化。 这一日,薄暮时分,李西如往常一样坐在临窗的一架六足摺叠式榻上做女红,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放下手中的针线,吩咐了阿杏、阿秋两人去大厨房取晚饭,就和着冯妈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 二人答应着刚去不久,忽听房门口有人敲门,一问,竟是徐达派来的人,李西吃惊之下,忙让冯妈开门迎进房间。来人不是生人,却是谢氏身边头号心腹之人崔妈,李西岂敢拿架子,自先招唿道:“不知是何事,让崔妈妈亲自跑一趟。妈妈快给崔妈妈搬了坐,上茶吃。”崔妈立即回绝,道:“老爷有请,小姐还是收拾收拾,随婆子去。” 下楼!她能出绣楼了! 李西心下一派激动,却不待喜悦扩散,就见崔妈脸上一板,冷声提醒道:“小姐,还请您动作快些,老爷夫人还等着呢。”听完此言,李西满心的雀跃被瞬间浇熄,她怎会忘了还有谢氏呢?待理智回笼,李西渐是冷静了下来,欲从旁侧击却见崔妈态度如此肯定,想来也是问不出一二,她也不多费口舌,只言语安抚了几句冯妈,就随崔妈一同离开。 一路走来,李西只觉恍如隔世,宅子里的一糙一木仍是记忆中的样子,可过往的奴僕却换成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已然物是人非。看到这里,李西心下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紧张,手下意识的抓紧垂至腰间的灰色轻纱——这是临下楼时,崔妈让她戴的毡帽,帽沿四周垂以轻纱,用以遮面。 但是,在自家行走,为何要以纱覆面?! 不及想明,已行至正院第三进。此时,天渐黑沉,油绿的垂花门外燃起了灯火,两只写着“丧”的白色灯笼高高挂在门栏上。亮堂的明光下,是四名身材魁伟,面带煞气的护卫,见李西、崔妈二人过来,“哐啷”一声,刀戟出鞘,两两相交,挡在前面。 一道冰冷的白光晃来,崔妈止不住全身发抖,唯唯诺诺的禀道:“这是老爷吩咐婆子领来的人,还请军爷放行。”听后,那四人目光一变,齐刷刷的向李西扫去,上下打量许久,才互相对视一眼,收刀放行。 见状,崔妈忙哈着腰道了一声谢,就脚下生风似地进了院子。李西看着仿若逃跑的崔妈,也顾不得怀疑这四人的身份,提着发软的双腿即拾阶疾步撵了上去。随之进入院子,更是诡异的情形出现在眼前,只见偌大的院落里烛火辉煌,亮如白昼,却无一个小厮或僕妇在院中伺候,只有主楼的厅堂外守着八名护卫。 看着眼前的情景,李西唿吸不由一滞,忍住逃跑的冲动,跟着崔妈从八名侍卫留下的空道一迳行至厅堂。 “老爷、夫人,小姐带到。”一进厅堂,崔妈径直福身禀道。 一听这话,李西连口气也不及喘息,忙疾步上前,微提裙摆,下跪拜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徐达看着一面走来叩首的庶出女儿,举止大方得体,只有少许的紧张颤抖,较之满意,便道:“恩,起来吧。”李西应声站起,却即使头戴毡帽,也低低的垂着头,目不斜视的盯着青石砖的地面,处处予人一种小心谨慎之感。 对李西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徐达不悦道:“在家拜见父母,头戴毡帽是为不敬!”谢氏从旁插话道:“老爷,您以为她是仪华吗?能……”一语未完,谢氏忙捂上嘴,就是一阵呜呜咽咽。 李西不解谢氏这为何般,也无心思细想,只依徐达的话,忙取下头上的毡帽置放在地,告罪道:“女儿不识礼仪,请父亲责罚。”徐达目光在李西取下毡帽的那一瞬,蓦然一亮,当即就道:“你抬头说话。”李西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抬起头来。 徐达看着这个从不曾关心过的女儿,已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一个美貌少女,而他对她的映像却还留在了六年以前;再看她似与大女儿肖似的面容,心头更是千愁万绪。一时间,各般滋味齐涌上来,饶是他经歷战火无数,亦杀人无数,在这一刻,不免心下一片酸涩。 英雄迟暮,徐达老了! 在徐达打量李西的同时,李西的目光也凝聚在了徐达的身上。 许是刚从宫里回来,徐达的头上还戴着乌纱冠,身穿“斩缞服”,腰系黑色犀角带,一身素服装扮。但宽大的素服,却掩不住他日渐佝偻的身躯;又曾几何时,那坚毅英挺的面庞,已布满斑斑皱纹,染上了病态的痕迹,显然已无当初威震漠北的气势,只剩一双有神的双目,闪烁着昔日驰骋疆场的凛冽。 然而,曾经第一个杀入元朝国都的大将,尽管他已被太多的凡尘俗世所扰,却依然是睿智警觉的。不过须臾,徐达已发现一道探视的目光,即刻眼睛一凛,眼锋凌厉的扫去。李西心中一憷,忙慌乱的低下头去。 “若没记错,今年十二月份,你周岁也该十四了吧。”一时的感触已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徐达敛回心神,挥退崔妈下去,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西道。 问她年龄是何意?难道徐达被谢氏说服了,也贊成送她予朱棣为妾?不,若是这样,一路行来所见的怪异又从何解释?一剎间,李西心里疑惑重重,却连忙打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专心应对着徐达的问题,恭敬回道:“是!” 徐达口气不变,又道:“十四年了!我魏国公宅也养你十四年了!你可愿以自己回报魏国公宅上下?”说至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内悠悠迴响。 她不愿意! 她为什么要用自己回报魏国公宅! 试问,魏国公宅又为她做过什么? 激盪的话什未宣出口内,只听“咚”地一声轻响,李西已双膝直跪在地,匍匐答道:“女儿的生命是父亲给的,女儿自当以父命是从。” “好!”徐达勐地一下从上位起身,大声令道:“你出生至今一直未有名字,今日,我就赐你姓,予你名!往后你就叫徐仪华,是我魏国公徐达的嫡长女,北平燕王府的燕王妃!” “不——”徐达话音未落,谢氏突然大叫一声,情绪似崩溃的跪倒地上,以膝行到徐达跟前,又是哭喊又是哀求道:“老爷,仪华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您不能让她死后连个名也没有啊……她一个贱丫头,凭什么让她顶替了仪华的身份,取代仪华的一切,老爷……” 一听谢氏提起徐仪华,徐达心头的怒火瞬间即燃,“啪”地一下狠狠拍上桌几,指着谢氏骂道:“你还敢提那个畜生!她若不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我需要找人冒名顶替吗?你只想着你的大女儿,辉祖、膺绪他们难道就不是你生的?” 谢氏被骂得一怔,旋即又忙摇头道:“老爷,您找她顶替,也是欺君啊!再说您和皇上有八拜之交,又是开国的大功臣,皇上一定会网开……” “啪——”一道掌掴声响,厅堂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谢氏捂着脸呆愣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徐达。 李西亦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瞠目结舌的望着徐达。 徐达也未料到他会一时失手打了谢氏,就盯着自己的手,直愣了半晌,才无尽怅然的嘆息一声,转过身,背对着至亲的妻子与女儿,咽下他难以言语的无奈失望。 自古以来,打天下不易,共享天下更是不可能!自朱元璋荣登大宝,当日的兄弟再不是兄弟,已是扎在心里的敌人,除之而后快!而二年前的一场“胡惟庸案”,开国文臣尽数殁,随即便有诸皇子就藩,打算的便是以藩王取代他们这些开国武将!他作为头号武将功臣,朱元璋的爪牙已伸向他,如今他又如何暴露一点出错与朱元璋呢? 只怕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 想到家破人亡的后果,徐达浑身一震,精光大泄的鹰目往左面开凿的小隔间一看,里面藏着的那人,再一次提醒他,此时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念及此,徐达心下一横,头也不回的直接吩咐道:“谢氏,我已将事情尽数交代与你,该怎么做你也知道!现在带……仪华下去吧,你们母女好好说说体己话。” “老爷……”谢氏哀戚戚的低唤一声,还有话欲说,却被徐达一个喝声止住,只得福福身,掉着眼泪离开。 另一边,李西却仍处震惊中,浑浑噩噩的随谢氏离开而犹不自知,只满脑子都在想:真正的徐仪华死了?!真的死了!她往后要顶替徐仪华的名字,她的身份,继续在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生活下去! 随着“母女”二人的离开,厅堂内又恢復了死寂。 徐达深吸口气,待心绪平復后,面色一正,沉声说道:“燕王,还有请您出来!” (今天更新的时间有些晚了,不过更新分量十足,^_^,求支持!) 第十一章 国殇(下) 帘子一掀,幽暗的隔间入口,一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年轻男子逆光而出。他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的走到徐达身边,空手一礼。 徐达心中一跳,压下涌至胸口的一股怒气,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之人,不觉生出一番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尤其这后浪还是一匹善于隐藏的凶狼!不过,现在才意识到,未免太晚!若是当初能识清这人的冷酷无情,不将大女儿嫁与他,大女儿也许就不会一时蒙蔽心智失了妇德,亦不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公国,虽然王妃她对本王不忠,但多年的夫妻之情还在,本王已命人将她的尸首秘密送回凤阳安葬,也算是有个归属。”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嘆息道。
第8页 看着朱棣虚情假意的宽慰,又想起那日朱棣的无动于衷,徐达冷声回道:“不劳燕王费心,那个畜生就是抛尸荒野,也与人无尤!”说毕,见朱棣还欲惺惺作态,他当下话锋一转,又道:“燕王方才也见过了,不知我那庶出女儿可是与……相似,能胜任燕王妃?” 朱棣皱眉道:“长得的确相似,就年龄小了些,看着稍有些稚嫩。但也罢,微遮掩一下,也是能说得过去。”徐达不愿多与朱棣言谈,直言道:“若是如此,一切就按你我事先约定而为。燕王您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风尘僕僕,也就不留您了。”说着,伸出右手,吐出一字——请! 朱棣浓眉轻轻一挑,面露迟疑之色道:“不知国公答应的……”话语刚出,徐达立即出声打断道:“我徐达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燕王既然保我一家性命,我在北平等地的军事势力,自由您接手!” 闻言,朱棣恭敬道:“国公一言九鼎,本王自是信得过。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公国还请注意身体。”说罢,又抱拳一礼,方转身离开,却不料行至门口时,忽听徐达叫住道:“请燕王等一等。” 徐达不是极不待见他,为何又唤他留步?朱棣锐利的目光一闪,回身洗耳恭听。 “……我那女儿从小就命运叵测……但她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燕王妃,还望燕王能好生待之。”徐达深吸口气,话语艰涩道。 “公国放心,这是自然。” 铿锵有力的八字落下,魏国公宅的主院内又是死一般的沉静。而院外却响起了杂然不一的马蹄声,十二道驾马的矫健身影跟着领头的那人风驰行过了魏国公宅,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日之后,魏国公宅突然失火,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最偏的西院毁去一半,尤是第四进住着徐达妾室的院子,连人带院全数尽毁,无一人逃出生还。 不久,关于魏国公夫人谢氏善妒的流言传遍京师。 * ************************************************ 洪武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大行皇后马氏出殡。 这日申时正一刻(4点15分),天尚未亮,蔼蔼的夜色仍笼罩在宁静的庭院上空,显出几分虚实相映的朦胧之感。却伴着一盏盏骤然亮起的琉璃宫灯,庭院一片大亮,随之,参差的花木修竹,林立的亭台楼榭,散落的假山奇石一一闪现出来。 在一道曲廊内,一名手持白色提灯的宦官边领着一群宫娥疾步小跑,边朝一边正点灯的小内侍低声催道:“动作快些,前面还有地方没点呢!”喝完两面的内侍,他又转脸扫了眼身后的美貌宫娥,嘱咐道:“王妃娘娘来京的路上受了病,人正不好着,你们给咱家仔细些!” “是!”十几道清音婉啭的女声齐齐应道。 那名三十多岁的宦官见她们都极是警醒,满意的收回目光,就见前面那座楼阁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忙又加快了步伐,赶在门扉打开之前,清了清嗓子,唱喝道:“请王妃娘娘起身——” 长长的尾音落下的那刻,楼阁门扉从内打开,一名妈妈并两名婢女随即而出,缓步迎上前道:“公公来得可是及时,娘娘刚起身。”公公出了口长气,拍拍胸口似是顺着气道:“有冯妈妈这句话就好!刚个儿可吓得咱家以为晚了,让王妃娘娘等着了。” 说着话,一行人已走进了房内,簇拥着一名身着白色丝质亵衣亵裤的女子分成两列而侍,随后公公拂尘一甩,上前躬身禀道:“四王爷先过去了,交代娘娘慢慢收拾,用些吃食再去也不迟。” 对镜梳妆的女子闻言身子一僵,随即又就着手里的牛角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乌黑的髮丝,双眸却出神的望着镜台良久,方启唇道:“有劳公公通告一声,我知道了。” 那公公一直躬着背陪小心,忽听女子出声,下意识的抬头瞥了一眼,心下不禁又一次暗贊道:真是驻颜有术,若不是知她已生有一子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定会以为她不过是十多岁的豆蔻少女。 本就少女芳华,又岂会是双十少妇! 李西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公公,略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无声一笑。 自那晚与谢氏一同离开,谢氏先是发了一通狠,方才告诉她徐仪华已死,以后她就是“徐仪华”!又接着言语恐吓了一番,便让催妈领她出府。她自知去留由不得她,是当“徐仪华”或是“李西”亦由不得她,但总归能保住陪她了整整六年多的冯妈与阿秋。 于是在以自身作威胁之后,当夜,她、冯妈、阿秋三人在八名士兵的护送下出了京师,然后便被关在一座阁楼之上,听一个妈妈讲皇家、燕王府等一切事宜。直至她能倒背如流的前一日,才重又回到了京师应天! 李西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繁杂的思绪当中,感慨万千:在这短短不过十日的光景里,却已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生活了六年的西院,已被大火所吞噬。而她能救下自己、冯妈、以及阿秋的性命是否该庆幸呢?不管怎么说,也比葬身火海的陈姨娘强! 如此,若是只有成为“徐仪华”才可安然活着,那这个世上就再无李西其人,只有——徐仪华! (这章过渡,继续求票,^_^) 第十二章 重生 一个时辰后,收拾停当,已改头换面的徐仪华(李西)从歇榻处出来,一路寻思,等会该如何避开众人的视线,尽量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正想得出神,忽听身后有女子“四嫂、四嫂”的叫喊,她也没留意,仍自顾自地走着。这时,冷不丁有人从背后拍了一掌,说道:“四嫂,回个神!都唤您老半天了。”仪华给唬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女子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容貌清秀,与她作同样装扮,尽是御下头面首饰,外服白色素衣。再依女子梳妇人髮髻,对她的称谓来看,女子十有八九是王妃的身份。而朱棣众多兄弟中,只有三个弟弟成年并成亲,那么眼前这名显着热络的女子,最有可能是朱棣一母同胞的兄弟——周王之妻。 须臾之间,仪华已在心里过了数,朝女子微微一笑,道:“抱歉,真没听见。不过,五弟妹你可是吓了我一跳啊。”周王妃没理会这话,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对仪华一番打量,啧啧称奇道:“四嫂两年不见,您可是一点未变。唔,反观还年轻了不少,怎么……”越说越是疑惑的瞅着,思量不得。 听周王妃这样一说,仪华心里“咯噔”了一下,勉强笑道:“我两年前得了一方子,说用牛辱加一些珍珠粉之类的净面,可使肌肤如少女一般,没想到用了这久倒真见了效。”一面打着马虎眼的说着,一面暗暗窥探周王妃的神色,见她似相信了这般言词,这才暗唿口气,又忙伸手指着灰濛濛的天色,岔开话什道:“今儿,天色阴沉沉地,又起了北风,咱们还是早些赶去为好。” 周王妃点点头,又抬头望了眼天色,担忧道:“看着天像是要下雨!今日是母后出殡的日子,千万不能变天呀。”仪华从旁附和了几句,话头倏地一变,低下头遮去唇角的冷意,道:“五弟妹放心,世间之事再难,也难不倒皇家。就是颳风下雨,打雷闪电,该怎么做照样怎么做!” 随行一侧的冯妈自是将这话收入耳内,知是仪华心里怨怪未消,不由拿眼望着她暗嘆一声,忙又低眉敛目的一旁随侍而行。 仪华、周王妃二人一边说一边走,不觉便来到了停放大行皇后马氏棺椁的几筵殿外。还未走进,老远就听见嚎啕的哭声传来,或有甚者是摸着眼泪向殿宇中奔去。妯娌两见眼内的情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块方巾,往眼睛上一抹,瞬时,二人眼眶一红,面上即做出哀戚的神色就朝殿里匆匆行去。 “燕王妃,周王妃到——”一个中年内侍哑着尖细的嗓子喊道。 甫一入殿,就感一种肃穆之气在殿内蔓延,仪华心下一紧,不自觉头垂的更低,亦步亦趋的紧跟着周王妃行到左面殿侧跪下,方飞快地扫了一圈,见周围的王公贵戚并未对她们投以注意,不由暗自庆幸。 却不待她稍是舒缓口气,只觉一道锐利的目光似利剑一般飞向自己,她反射性的就抬头望去。这一望去,立时对上一双狠厉的眸子,仪华当即一怔,相视那人见她倒发了个怔,眉头一皱,唤了贴身的内侍低声耳语了几句,便撂下不再理会。 见那人移开视线,仪华神经霎时为之一松,身上也有些不支的瘫软着,却听耳旁有人小声禀道:“王妃,王爷让您记住自个儿的身份,莫丢了体面!”一听这话,仪华饶是再反应不过来,也明白刚才那人是谁,又一想内侍传的话,一时又恼又恨,但随后倒也眼观鼻鼻观心的做孝妇跪着,未再动一下。 就这般一跪又是一个多时辰,直待身着素服,戴乌纱帽、黑角带的文武百官,以及穿麻布大袖长衫,饰麻布制头巾的命妇们听诏来到殿外跪拜毕,殿内众人已是跪得微有歪倒的时候,才听殿门口传来小声的催促声:“快跪好,皇上来了。” 仪华忙振作精神,随众人一起面朝殿外叩首,齐唿道:“恭迎皇上——” 从远及及的恭迎声还在耳旁迴响,又听纷杂的靴履之声从殿内穿过,少时,方闻一道饱含悲戚的哭音嘆息道:“免礼吧。”众人闻言这才直起身子,以膝跪行地面转回身。 一阵声响过后,仪华只觉耳畔呜呜隆隆地,委实跪得有些吃不消了,却见周围众人皆跪着纹丝不动,神情庄重的候着朱元璋给皇后马氏祭拜,她也只得银牙一咬,硬是坚持了下去。好在这次礼仪很短,不过一刻半钟,就有内侍唱和道:“起——” 仪华知是祭礼毕,只需待三十二槓手前来抬起棺椁,便可起身。却不想来时的一番对话,竟一语成谶,只听殿外轰隆一声,瞬间,大雨倾盆,狂风唿唿作响。 一时间,殿内气氛陡然一变,一股莫名的紧张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仪华不知为何,正疑惑众人的反应,就听一个洪亮的中年男子声音大发雷霆道:“岂有此理!这就是你们拟定的吉日吉时,让皇后连最后一程也走不好,你们让朕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她!” “皇上(父皇)息怒!”众人急忙唿道。 轰隆隆——
第9页 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边传来,众人声音下意识一滞,紧接着,一束银色闪电噼来,沉闷幽暗的大殿诡异一亮,一剎间,雨势越加勐烈,“噼里啪啦”的打在白玉石阶上,听得人心惊胆颤。 “好!朕果真养了一群废物!来人,将神宫监他们一行人拖出去立斩不赦。若半个时辰后,雷雨再不停,钦天监的一干官员,也给朕一个个地拉下去。”在一片雷声雨声交加大作之际,一个声音怒不可遏道。 “皇上……饶命啊!皇上!”上道话音刚落,只听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却又不过一时半刻,绝望的哀求声已淹没在一个个惊雷浩雨里。 此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仪华,已目瞪口呆的瘫跪在地上,低垂着的螓首下是掩不住的恐惧与愤慨:什么叫皇权,什么叫人命,在这一刻,显现无疑。不过下雨闪电的自然现象,却只因九五之尊的皇上一个不高兴,便可随意斩杀一批批官员。那么布衣百姓呢?在皇权之下,可又是低贱的不如蝼蚁? 想到这,仪华止不住的联想起她自身的处境,尴尬的立场,还有迷茫不可预料的未来…… 正胡思乱想时,半个时辰已过,阴暗的殿内再一次响起了绝望的悲鸣,一触即发的窒息感瀰漫整个殿宇,恍惚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似乎萦绕开来。 “慢着!”就在众人人人自危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殿内的骚动也顺应静了下来,听那人悠悠吟道:“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皇上,今日确为吉日,只是皇后娘娘她仁慈宽厚,上天才以风雨雷电相迎娘娘!” 仪华细听那老者的话什,心下暗贊了一下老者心思巧妙,但又可惜他不过是巧言,终究劝不了朱元璋收回圣命,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然,殊不知人心不可猜测,尤其是帝王之心更不可猜测。 只见老者一袭话说完,朱元璋便朗声大笑道:“宗泐啊,你不愧是得道高僧!说得好!说得好!既然诸天神佛来送皇后,咱们就这个时候出殡!”老者见朱元璋转怒为喜,继而更进一步道:“那钦天监的官员,不知……” “放!当然放!朕还需要他们为皇后送行唱和!”朱元璋一派大度道。 如是,一场血淋淋的杀戮便在老者的巧妙的言辞中游刃而解。 见状,殿内众人不由大吁口气,纷纷向老者投以崇敬的眼神。而仪华却愕然了半晌,忍不下心中的好奇,偷偷抬眼看向老者,老者不过是一个白鬍子老僧人,身形佝偻,但身份在众人中间,明显极高,不仅受众人推崇,还得朱元璋宠信。看来,在明代僧人的地位是极高,这一点她需要注意。 接下来,众人生怕再有变故,而后送殡、下葬等事宜皆提起十二万分小心,有条不紊的走过一遍行事,于下午酉初刻,大行皇后马氏终葬入陵山。 从陵山回到歇榻处,已是掌灯时分,本该沐浴休息的仪华却紧绷着神经,目光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阁楼门口,待看见雨雾里几个身影冒雨过来,她紧张得死握双拳,直到几个内侍穿着的人进来阁内,她才全身一松,有些精疲力竭的问道:“什么事?” 一名内侍禀道:“宗泐大师亲选了一批高僧予诸位王爷回藩地,以为大行皇后诵经祈福。所以王爷还在皇上那,今晚可能会留在那边,还请王妃娘娘先行用晚饭,不必等候。”一听完,仪华只差没站起身高唿雀跃,幸是理智未失,忙打发了几名侍卫,就沐浴上榻,不约片刻便也沉沉的睡下。 (今天传的晚哈,其实写这个是有原因的,是为了女住以后在北平直到和尚的作用。咳咳咳,那个明日pk,若是喜欢本文的朋友,投粉红票,或pk票支持吧,让西木能在首页显示,打个广告) 第十三章 接触 时近二更,已是夜深人静,只余几只秋蝉不知白昼黑夜的叫着。 在这“吱吱”的蝉鸣声下,仪华一身难受的醒了过来,还不甚清醒地睁开眼睛,就感浑身一股黏腻劲儿,四肢也泛着酸软无力。她干脆也不动,静静地在榻上躺着,思忖了一下,便料是白日送殡时,淋了雨又吹了冷风,估摸着现在是风寒侵体所至。 她又躺了一会,实属 不适的厉害,身上出了一层层的细汗,贴身的亵衣裤渗得透湿,吸附在肌肤上。于是,张口想唤冯妈来伺候,又忆起冯妈她们也是受了凉,睡前她就没留守夜的人,这会儿只好由她走出去唤人。 正打算间,开门声夹杂着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去调查一下那个叫道衍的僧人。”一人恭敬地应下,又一尖细的声音劝道:“王爷您两日未阖过眼,还是让奴才备了热水,伏侍您歇下?” …… 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仪华已听不进耳,心下只有一个声音在嘶吼的叫嚣着:朱棣他来了! 不过,隔着一座楠木六扇隔扇之外的人,却半点未听见屏风之内的人祈祷,在内侍伺候着盥洗毕,众人退下后,朱棣拖着微带沉重的步子向里间走来。 感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仪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由自主的屏气凝息,紧张得仿若即将行刑的人,等待着接下来的凌迟。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朱棣就要绕过屏风,“砰砰”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改变了他的路径,让他又调转了回去。 “什么事?”朱棣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一个自称道衍的僧人求见王爷。”室外的人言简意赅的回道。 一听“道衍”二字,朱棣眉宇间的疲惫顿消,只听他微一思量,即允道:“请大师进来。” 听到这,仪华无声地张了张嘴,她不知自己是否该吱一个声,以示室内还有一人,就听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似在叩首行礼道:“贫僧道衍参见燕王殿下。”听过,仪华刚生的念头又被打消了,使她带着一丝害怕一丝好奇的睁开双目,向隔扇的位置偏头去,透过白纸煳得的大片镂空雕花扇面,看着外间的情形。 朱元璋为了夺取天下,曾利用周颠、铁冠子为他编造神话、制造舆论,因此他登基后,僧人、道士在明代初期地位十分崇高。而道衍精通佛法、儒学、道术等,自是身份更重,大可不必向朱棣行跪拜大礼,更不必行面见皇上之礼——五拜三扣头。 朱棣见道衍行此礼,是为大逆不道,旋即止住搀扶起身的动作,沉脸质问道:“大胆!这乃是我大明朝面见天子之礼,你这藩僧岂敢胡为!”道衍额头伏地道:“燕王殿下不同常人,自当得起贫僧行此礼。” 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虽有心结交这名由宗泐亲自举荐的人,但他行事向来谨慎,现下拿捏不住道衍是何意,朱棣不愿露出真实想法,故脸色一变,指着门口喝道:“本王念在你是宗泐大师推荐的,不予你计较,你好自为知。现在给本王出去!” 道衍一急,忙抬头挽回道:“燕王殿下,请听贫僧一言,再赶贫僧离开也不迟。”说着见朱棣沉吟不语,他直表来意道:“贫僧深夜前来,是想求殿下明日答覆皇上的时候,能选贫僧与您一同回北平。” 可笑之极,朱棣掩下心里的嘲讽,冷哼一声道:“凭什么!”道衍从容一笑,道:“就凭贫僧有大礼相赠。”朱棣听后莞尔一笑,“哦”了一声,语气略带轻蔑道:“不知大师有何礼可赠与本王?” “若能随殿下回北平,贫僧定送大王一顶白冠!”似不见朱棣的不屑,道衍掷地有声的仰面答道。 这话一落,朱棣平静的面上出现一道裂痕,脸上瞬间阴晴不定,交替变化。而处在隔扇后的仪华,闻言只差失声一叫,她急忙一手捂住嘴巴,张口结舌的盯着隔扇间的隙fèng;再借着fèng隙间透过的一缕光亮,这叫道衍的人清晰入得眼内。 该如何形如他呢? 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子,还是一个僧人,却全无僧人面上亲切可言。只见他一张拉长的脸上,是一对倒三角眼,塌鼻樑,厚嘴唇,面露病态之像,又有一种百兽之王的气势,实为怪哉。然而他长相怪倒也罢,却偏偏要说送朱棣一顶白冠戴!朱棣现在是燕王,一个“王”字,若再戴一顶白冠,加个“白”字,岂不是“皇”! 念及此,白日朱元璋的杀人如麻的情形跃入脑海,仪华潮红的脸颊登时一白,想到这话可能传出去的下场,仰或她被发现偷听的下场,全身不禁泛起了森然的寒意,一时居然骇得愣住。 另一边,朱棣却回过神,面无表情的冷冷看了一眼道衍,漠然道:“本王就当没听过这话,大师你走吧。” 道衍见朱棣面上冷淡,心里蓦地一慌,太子朱标身边皆是能臣,没他立足之地;三位就藩军事重地的王爷,二皇子秦王不成气候,三皇子晋王得皇宠,自也看不上他!那么只有四皇子燕王有实力,能让他一展抱负,他不能就这么放弃。心下一番计较过后,道衍急切的起身,恳求道:“殿下,请您带……” “出去!”无情得吐出二字,道衍仍不愿到此为止,朱棣扬声下令道:“来人,带大师离开!” “殿下……”随着侍卫的入内,道衍只来得及唤出一声,已被“请”了出去。 仪华见僧人离开,停当的思绪又缓缓恢復之际,突然一个黑影一闪,眼前黑了一瞬,就感喉咙一痛——朱棣已单手扣住她的咽喉,眼里释放出狠戾的杀气。 室内一灯如豆,幽暗的黄光下,她第一次看清朱棣的面貌。 听闻他出生于金陵(南京),但他却不是南方的汉人男子一般斯文秀气,反生得犹如北方男子一样,身形高大威勐,脸上轮廓深邃;犹是两道直入鬓角的浓眉下,一双亮若寒星的黑眸炯炯有神,又透着桀骜不驯之气。只是唯一不好地便是,这双眼睛正眼神凛冽的盯着她,并且紧抿的薄唇也勾勒出一抹嗜血冷意! 在性命攸关的一刻,仪华反观冷静了下来,看着这个将来甘冒谋反篡位之险,也要咬牙一刀一枪硬谋取天下的燕王、未来的永乐大帝朱棣,她脑中飞快的转动着。转眼之间,她已最快地作出反应,让迷茫的双眼渐渐绻起恐惧的泪水,惊骇失措的望着他,痛苦的呻吟道:“痛……冯妈救我……来人啊,有刺客……”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什,听得朱棣迟疑了起来,手上力道松了少许。一得到喘息的机会,仪华立即涨红了脸咳嗽数声,就感锁着她咽喉的粗糙手指又有合拢的迹象,她隐在锦被里的手忙对着自己下了死命的一掐,旋即,滚落的泪水伴着一声尖叫终于从唇间溢出:“啊!不要斩首,冯妈救我……有刺客……不要斩首,啊——”
第10页 朱棣浓眉深蹙,极浅的一抹疑惑闪过眼里,又带半分懊恼的看着眼前这张御下脂粉,恢復原本青涩稚嫩容颜的面孔。 这两日他疲惫至极,杂事繁多,晚上又遇道衍带给他的冲击,竟粗心大意的忘了还有个未满十三的小女孩已是众人认定的王妃,这般,她自是会被安排住进主楼的主卧房内。不过看她的样子,以及手底下火烫似的燥热,八成是下午淋雨才风寒引起的发烧,人也被烧得迷煳,还记着灵堂上的事…… 想到这,朱棣收回手上的钳制,往仪华冒着冷汗的额头一触,感觉光滑的额际果真非烫,心下尚存的那点犹豫也烟消雨散。又一想后面的礼仪,还需要燕王妃走过场,便将此地让了给她,转身朝外发话道:“王妃染了风寒,去宣太医过来。还有叫七海赶紧从给本王收拾个歇榻的地方。” 随朱棣的话撂下,一应伺候的内侍婢女连忙赶来,冯妈、阿秋也即是奔了过来。仪华意识模煳的看着朱棣离开的身影,又听冯妈熟悉的叨念声喋喋不休的在耳旁响着,她再也顾不得一身的汗唧唧的难受,失去知觉的昏睡下去。 (早上6点30居然醒了,起来码了快2000的字,俺觉得自己抽了!^_^看着这么努力,求支持新文哈!) 第十四章 离京 山,苍郁翠绿的青山,重重叠叠的群山。 谷,深不见底的幽谷,峭岩嵯峨的深谷。 她独自一人行走其间,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地势,举目所见是奇峰林立、峡谷幽深,耳际是死一般的沉静,连一丝风声也无。 人呢?他们呢?为什么只有她一人? 她惊惧的对着空无一人的深山幽谷放声大喊,回应她的却是自己的叫声。这一刻,无边无尽的恐惧孤独袭向她,她无措的抱头蹲在悬崖边,不停的呢喃呓语着。 倏然,耳畔有声音传来,她惊喜的抬头,却见一个古代女子的影像飘在空中,朝她冷笑道:“贱丫头!你侥倖逃过被卖为ji,也逃不过为妾的命!”怨毒的诅咒声落,一个威武的将军临空出现,睥睨着她道:“不想低三下四的过活,不想当ji为妾,那就顶替‘徐仪华’重生!” “冒名顶替?胆敢欺瞒朕!来人,将她拖出去凌迟处死!”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面目狰狞的喝道。 不—— 她不要当ji做妾,不要为顶替别人,她是李西啊! 她痛苦的又紧抱着头,却听有人从后面喊道:“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找到迴路没?” 迴路?她找不到迴路! 她下意识的摇摇头,又不知忆起何事,勐地回头一看,就见穿着登山装的两女一男一行三人向她走来——是堂弟他们!她喜不自禁的站起身,便要向他们奔去,却不料脚下一滑,紧接着,只是一瞬间,她已失足掉下悬崖…… “啊——”一声哭叫划破了拂晓时分的宁静,呈昏睡的仪华突然睁开双眼,一片砂绿床幔环绕眼前。 一时间,仪华犹在云雾当中,不知身置何处。 “呀,王妃醒了!王妃醒了!”一个女声惊喜的欢唿道,随之,纷扰杂乱的清响接连响起。 仪华微动眼波,目之所及,是一间古韵浓厚的房间,清一色穿着雪青色窄袖褙子的婢女。还欲瞩目细看,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着什么朝房间疾步而来,且一併张罗道:“快去穿太医过来,说王妃醒了!对了,等一下,别忘了再去回禀一声王爷。” 听了六年的声音,一下警醒了仪华混沌不清的意识,暂时失去的记忆回到了脑海里,也顺应记起了那晚朱棣对她起的杀意。不由地,她轻眯起眼睛,戒备的扫了眼四周,见无异样,方才对着已走到身边的冯妈扬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冯妈看着仪华苍白的面容,心下一酸,哽咽道:“小……娘娘这一病可是厉害,半昏半醒了三日,今儿可算恢復了神智。对了,不是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不好生将养个十天半月可不行。” 许是病中人特易感怀,听着冯妈念念叨叨的话语,仪华倍感亲切,不自觉地缠上冯妈的手,像几年以前一般由冯妈诓哄着才喝下汤药。 朱棣听闻婢女的回禀过来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脚下一停,掉头就要离开,却又撞上闻讯赶来的太医向他行礼道:“微臣参见燕王殿下。”这一下,他不好离开,心想着反正是有事要和她说,干脆费上一些时辰也无妨,一来可向世人以示燕王与燕王妃夫妻情谊,二来又可已达遮掩她身份一目地,确是一举多得。于是,他又改了想法,与太医同进了里间寝房。 仪华刚服过汤药,就听朱棣来了,当下一惊,微抬眼眸,就对上甫入屋室的朱棣,急忙错开眼睛,低头不语。朱棣不在意的瞥了仪华一眼,心里愈发确定她就是一个胆怯无见识的庶出女,便也不多分了注意,转头对太医道:“你去看下王妃的情况,若是身体还需,本王就调整行程,等她病癒再回北平。” 太医答应着为仪华诊了脉,片刻功夫,即起身回道:“王妃此病是多年郁结于心,又受了惊怕,才藉由风寒一起发病,其实也无甚大碍,好生将养些时日即可。”朱棣皱眉重复道:“好生将养些时日?” 听出朱棣语气里的不悦,太医望了眼略有不安的仪华,补充道:“要不了多久,在腊月中旬前,王爷定能赶回燕王府。”京师离北平近两个月的路程,多留也就七八日,尚可接受。遂,朱棣点头允下,又另提一言道:“本王有事与王妃说,你等都退下吧。” 有事说?朱棣和她又什么事可说?难道还是那晚之事!?仪华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朱棣,何况还是单独面对,就听他这样一说。 思绪慌乱间,冯妈、太医等人已各自退下,不一时,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朱棣两人。在瞬间寂静下来的环境下,仪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她又该说些什么,或注意哪些,皆无半点头绪可言。 朱棣将仪华的坐立不安看在眼里,出声相抚道:“你无需害怕,本王留下来是有话要嘱咐你。”闻言,仪华转了转眼珠,对这话判定了一番,心下定了一定,但面上仍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目光躲躲闪闪的瞄向朱棣,半晌,才咬着嘴皮闷闷的点头。 见仪华双肩犹自瑟 瑟发抖,朱棣面色不变,一双亮黑的双目甚至透着一丝冷酷,自寻了正对床榻的椅凳坐下,就说道:“事,相信魏国公夫妇已对你交代过,本王也不再多说。”仪华依旧不语,也不看朱棣一眼,只点头以作回答。 朱棣气定神闲的端坐位上,似早已拟了腹稿,从容道:“你既然已成了徐仪华,就是真正的徐仪华,更是我燕王朱棣的王妃,你得牢记这一点!不日将返回北平,要面对什么人,或什么事,你心里也是清楚。至于到时该怎么做,那就是你的事了,本王不会干涉。但是,若你做出不该是一个王妃应做之事,就不要怪本王无情!”略顿了一顿,语气近乎严苛道:“这些你可听明白了?” 仪华听他一袭言语后,心中仰不住一阵发冷,帝王无情,确无言差。已死的徐仪华与朱棣乃是结髮夫妻,并在各方条件皆不好的凤阳生活多年,按理说也该有些感情。却依他方才的话看,“燕王妃”不过是个名号,无论是哪一个人当,只要是徐达的女儿,叫徐仪华便是。 但这些对她却是极为有利,单是朱棣愿意承认她是燕王妃这一点,就能让她有了底气。再说他又亲口允诺不会干涉她,那么只要在不损害他的政事上,她就有一定程度的做主劝。这较之过去六年里,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强上百倍!仪华压下心中的喜色,低低的应道:“明白。” 朱棣顺口“恩”了一声,也不管仪华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便站起身道:“明白就好,你休息吧。”说罢,决然地转身离开。 他一离开,冯妈立即跑了进来,焦急问道:“小姐,王爷他说了什么?可有为难您?”应对朱棣虽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却已耗尽了仪华的体力,她无力的依靠回榻上,淡淡一笑道:“妈妈,王爷他岂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不过是嘱咐一些细琐之事。比如你刚才的称谓便不对。” 冯妈拍嘴“唔”了一声,连道了几声煳涂,又将信将疑的盯着仪华还要说什么,仪华却已闭上眼睛:“妈妈,我累了。”冯妈心疼仪华身子弱,忙“哎”了一声答应着,就服侍着她睡下。 接下来的几日,朱棣未在出现过,仪华却在对未来有份保障的情况下,病情一日日转好,待既定回北平的时日前已全好。 如此,洪武十五年十月四日,燕王携王妃徐氏如期离京回藩。 (谢谢大家,看见大家投粉红票支持了。^_^,pk还在,仍然求票) 第十五章 抵达(修改) 一应以石砖层层叠叠垒砌而成的宫城、皇城、京城、外郭四圈城墙,巍峨耸立在龙蟠虎踞的京师应天。 当一辆由数十名骑兵左右相互的马车,渐渐驶离凿有十三道城门的京城,行进至设有十六道城门的外廓土城时,藏青色窗帷被撩起一角,一道饱含着淡淡离愁别绪的声音响起:“出了最北边的观音城门,就彻底离开应天了。” 冯妈生在应天,在这里过了大半辈子,早逝的丈夫儿子皆葬于此,可她人到中年却又需背井离乡,如何割捨得下这份家乡情! 听到冯妈怅然若失的感嘆声,半倚在车壁上的仪华,眼皮动了动,想启口宽慰几句,又觉一切话什皆是苍白无力,不如不说。 辘辘的马车声起,当值的守城侍卫临检放行,仪华的情绪也随之有了波动。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六年,六年里未出过魏国公宅一步,六年后她出城三次。第一次,是在三更天的深夜,未见城中景象;第二次,为大行皇后马氏送殡,心下惶恐未留心看过;第三次便是现在,因满腹的心事,她亦无闲暇心去看。然而,此回一别再来就是三载以后! 想至此,仪华一下睁开眼睛,凑到冯妈身边,透过微微掀起的窗帷,举目望去,车外尘土黄沙飞扬,只能于模煳地视线间,依稀可见那抹醒目的朱红色城门越来越模煳不清,终是消失在视线内。 仪华暗嘆一口气,又重新倚回了车壁,在马车上下颠簸中,思绪回归方才所想。朱棣子嗣稀少,至今只有年仅四岁的嫡长子朱高炽,以及一名仅两岁的庶长女。但子嗣的稀少,却不代表他身边的女人就少。 以亲王妻妾定制,其原配之妻为正妃,续弦为继妃;其下便是妾室:名分最高的妾为次妃,次之为夫人,再次之则无有名分;且各分位的妾室又无名额限制,皆随亲王喜好论定。而北平燕王府中,分位最高的次妃只有一名,夫人却有六名之多,至于无名分称位姨娘的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第11页 向来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何况还是共同分享一个丈夫的女人们。但是这些尚不在她考量范围内,毕竟她无心与她们争宠,而又以她现在的身份,她们是难以撼动的。只是当下之危,是她该如何让王府众人相信她就是徐仪华,又该怎般对待她的“亲生儿”朱高炽? 一个个难题摆在面前,仪华还未思量出应对之法,马车已驶入了北平管辖地,再过一日便可抵达王府。 此时节已是数九寒天,王府护卫们虽是北方汉子,但在北风唿啸中日夜兼程的赶路,也是疲乏至极。于是到了北平境内,朱棣下令在驿站整休一晚,第二日清晨再启程回府。众护卫一听此令,具是心下振奋,车程不由加快许多,至天刚黑不久,队伍行至驿站。 仪华乘坐的马车上,铺着又厚又软的毛皮褥子,可一连在马车上待了两个月,早已被颠簸的浑身似散了一般。尤其是待进了北方后,干燥寒冷的天气,让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主僕三人是吃够了苦头。这会儿一听要在驿站休整一夜,三人顿时来了精神,忙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髮髻,等着内侍过来。 少时,有内侍在外恭候请下马车,仪华戴上毡帽,又紧了紧身上的紫貂斗篷,才手捧着一个鎏金小手炉在冯妈、阿秋的搀扶下,缓步从马车里走了下来。脚下初一站定,刺骨的寒风直往身上刮,仪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环顾了四周一眼,问道:“王爷呢?” 一旁的内侍躬身答道:“王爷与陈侍卫长他们一块,让王妃您先去驿站内休息。”听到这个回答,仪华毫不意外,就这些日子的风餐露宿来看,朱棣是一个能放下亲王架子的人,他每日皆与随行的侍卫一同食宿,从未来过她的马车。刚才她也不过是按例询问一句便罢,随后自是跟着内侍在驿站的官员领路下,进了他们事先准备的房间。 房子是典型的北方构造,少不了烧得暖烘烘的炕墙与炕床,一进屋子内就感一股缓和劲儿,却也觉得干燥的厉害。冯妈打发了内侍婢女等人退下,一边伺候着仪华去了斗篷、毡帽,一边笑道:“小隔间烧了热水,让阿秋伺候您洗洗,婆子去看看厨房备的饭食,再端盆水放在屋里去些燥。” 两个多月没洗过澡了,仪华一听有洗澡的热水,眼睛一亮,忙三两步走了过去,掀帘一看,果真就见小小的隔间中放着一个梨花木沐浴桶,里面正冒着腾腾窜升的白雾,实在喜欢,也不等正在铺床的阿秋,迳自宽了里衣下了木桶。 洗了澡,仪华想着也无外人在,裹了羽纱浴袍就钻进了炕上,舒慡的气息瞬间穿遍全身,她不由舒服的嘆了一口气,转头对身后为她擦拭头髮的阿秋,道:“一会儿,让再送些热水过来,你和冯妈也一道洗一下,保准舒服。” 阿秋闻言欢喜,却不及说上一句,忽听门上“咚咚”响了两声,以为是冯妈回来了,这便放下手里的棉巾,边去开门边答应道:“哎,来了。”说着,御下了门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 主僕二人当下傻了眼,一路上都没露过面的朱棣竟在此时出现?! 进到屋内的朱棣看也没看一旁怔着的阿秋,直将锐利的目光扫向蜷缩在被褥里的仪华,交代道:“本王沐浴过后,再出来用晚饭。” 仪华被这话惊得自先回过神,又见朱棣风尘僕僕的立在门口,由随身的内侍为他解着斗篷、衣帽,还有几名提着热水的木桶往隔间走。一时也不知她该做些什么,直到朱棣进了隔间,哗哗的水声从里传了出来,她才张了张嘴,叫了阿秋去厨房找冯妈让她多准备些吃食。 “吱呀”一声,阿秋从外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了仪华一人。她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水声,越发的惴惴不安。其实,一直以来都知道她既得了燕王妃的益处,就也一併应下了当承担的义务。可她想着一年的丧期内,朱棣应该是不会来她的屋子;再说对于一个成年的男子来说,又岂会放着一府的如花美眷,去眷顾一个黄毛丫头? 仪华不停地在心里自我安慰的时候,冯妈已领着婢女提了食盒回来,胳膊里还挽了一件绵袍子塞给仪华,小声道:“知道您衣服留在了隔间,外间屋头又没换洗的衣服,婆子找了件棉衣您先凑合着。”这又解了一个难题,仪华忙不迭的套在了身上。 一时,桌上摆了吃食,朱棣也沐浴出来。仪华此刻虽是飢肠辘辘,却面对着桌上几样粗糙的面食,还是陌生人的朱棣,实在食难下咽,只略动了几下筷子用了小半馒头就不再食了。 朱棣自小长在军营里,朱元璋又一直提倡节约,他对饮食方面多不讲究。这见仪华停下了筷子,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干肉、小菜、羊肉汤并一碟馒头,即明白何意,便道:“临时决定的歇脚,驿站没甚食材。等明日回了王府,再让厨子为你做几样京师那边的菜式。”仪华没想过朱棣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吃惊,面上却不露出来,仍旧低着头,只小声“恩”了一下。 不一会,吃过饭,盥漱毕,朱棣上chuang休息,见仪华还侷促的站在炕前,心里道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闺秀,难免不好意思。遂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主动说道:“上来吧,时辰也不早了。”听言,仪华心下勐地一沉,又转念一想,僵持的再久也是无济于事,便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依言而行。 朱棣单手支着额头,好整以暇的看着仪华脱下绵袍,就着一件长及小腿肚的浴袍蹑手蹑足的爬上炕床。当一只约莫他手掌长度纤巧白嫩的裸足出现在视线内,他眸色一黯,等仪华绕过他要去炕里面时,出其不意的抓住那只裸足。 呀—— 脚下突然被缚,仪华一个不稳倒坐在炕上,惊得低唿一声,忙拿眼去看,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细细摩挲着她的脚背。下意识地,她用力一抽,刚摆脱束缚,还不及收回,就被朱棣逮住脚裸扯了过去,随即紧紧拽在手里,皱眉一问:“你没缠足?” 原来是因为这个,仪华心里一松,又欲低头怯怯的应一声,却想起一事,顾及不得许多,抬头就反问道:“她可是缠过脚的?这可怎么隐瞒过去?”说完,这才发现话问的过于硬气,却好在朱棣并不在意,只在她脚上轻轻一捏,旋即便放开了,又探身熄灭了炕头燃着的烛火,躺回炕上道:“她缠脚晚,比你就小上几分,到时穿了高低鞋,也没人察觉。”说着话,低沉的嗓音渐渐小了下去,平稳的唿吸声传进了仪华的耳里。 他这么快就睡着了?仪华显然不信,心头自怀揣着警惕躺在了一旁。可连着两月的舟车劳顿,使她未坚持多久,直至迷迷煳煳听见三道打更声响,意识也跟着模煳了下去。 第二日,坐在马车里的仪华,回想昨晚与陌生的朱棣同床共枕的她,竟然没有辗转难眠,还一夜睡到天明时分,不由大感不可思议。但在吃惊之余,她却也觉得这事不坏,毕竟往后的日子里是得面对朱棣,早日习惯他也是她必须做到的! 心思起伏间,不觉马车已行进北平城内,只听一道“恭迎王爷、王妃回府”的高唿声响起,仪华敛回思绪,清醒地意识到——燕王府到了! (咕~~(╯﹏╰)b,很晚吧,不多说了,明日加更,做今天的补偿。咳咳咳,还是求粉红票,正在pk中) 第十六章 王府(上)(小修) 奔丧离府四月的王爷、王妃回府,是为北平府头等大事。 腊月十三这日,西皇城街、沿灵境胡同、府右街一律清净街道,撵走闲人,由王府兵卫持戟相候。王府一干官员、姬妾皆内穿朝服、正装,外服素裳,立于燕王府正门外恭迎。待见一身穿大斗篷的男子坐高头大马而来,其身后是百名护卫并三、四辆马车,众人忙神色一正,伏地拜谒。 仪华从马车上下来,饶是听见齐齐至耳的恭迎声,心里做了准备,也未料到恭迎的场面是如此盛大,除去街道两旁侍立的兵士不算,仅相迎的官员、女眷就有上百名之多。倒与传闻相同,藩王属地就是一个国中国,王府内不仅有相辅,还有兼行政的属官。 随之,她从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众人身上移开视线,凝目一望,心中再一次被震慑住。只见王府屋檐一应覆以青色琉璃瓦,高高的红色围墙看 不见尽头,大开的府正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其规模宏大,其气势雄伟,俨然又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看到这里,仪华暗唿一口气,勉强摒弃心下的紧张,努力维持着面上平静端庄的笑容,微微偏仰头看向朱棣,轻声唤道:“王爷,诸位大臣和妹妹她们……” 坐在马上睥睨着自己“疆域”的朱棣,听到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打扰了思绪,目光不悦的扫过去,却见一直在他面前极为胆怯的仪华,正面容沉静的对着他,心里掠过一抹诧异,随即收回情绪,身姿矫健的翻身下马,颔首道:“免礼。” 众人从头上听到一个的清绵软语的声音传来,皆纳闷这人是谁?有几分京师的吴侬软语,是徐王妃么?正各自猜想着,只听朱棣道了免礼,众人不敢怠慢,忙谢恩起身。接着一抬眼,当下都愣了一愣,有片刻恍惚的盯着朱棣身边俏然而立的女子。 女子身上罩着一件通体无杂色的紫貂斗篷,篷至膝下一尺处露出一截皓白色褶裙;头上挽着堕马髻,簪上一支白玉匾簪,别一朵白色小绢花。当火红的晚霞洒在一身着紫白相间装扮的女子身上,仿若镀上一层金红的彩光,与周身的纯紫、湛白互相辉映,迸射出一道炫目之色,遥遥的让人无法逼视。 在众人起身的那一瞬,仪华敏锐的察觉到几十束目光齐齐向她投来,她压下低头迴避的念头,端着淡淡的笑容毫不避讳的任由众人打量,也凝视于他们。至看见诸人眼里疑惑渐深的那刻,仪华她嘴角的不易察觉的向上翘起。 不错!她要的就是众人的怀疑,又找不出可疑之处的疑惑! “徐仪华”虽与她的容貌相似近九成,身量也几近相像,可她们之间的年龄却差了整整九岁,毫无疑问的这一点是极难掩饰。于是,深知第一印象极其重要的她,暗自盘算过抵达北平府邸的时辰可能是在傍晚之际,便故意以显出高贵之态的紫色貂篷裹身,再逆光而站,借着似火的余晖与人一种炫目不可直视之感。 如此,让众人人不敢轻易去怀疑她的身份,其后便只能认定她就是真正的燕王妃徐仪华! “母妃——”突然,一个稚嫩的童音在一阵“悉悉索索”众人起身之后,脆生生的响起。
第12页 随即,就见一个胖嘟嘟的贵族小男孩跑了出来:他头戴一顶褐色虎头帽,外罩一件白色带帽斗篷,脚蹬藏青色小朝靴。圆圆的脸蛋上,一对浓黑的小剑眉,眉毛下是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此刻,双眼正眨巴眨巴的望着仪华,一声又一声的“母妃”叫得欢快。 闻言,正猜想着众人心思的仪华,忍不住一阵错愕;再见一个累胖的小男孩一瘸一拐的向她边跑边叫,仪华笑容一僵,有些不确定的半蹲下身子,犹豫了片刻,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炽儿?” 这名脚下带残疾的小男孩就是燕王朱棣的嫡长子——朱高炽。他一听仪华这般温柔的叫他,不像以前总是皱着眉头让薛妈妈把他抱开,小小的朱高炽一颗心顿时涨涨的满满当当的,直挪着行动不便的小腿往仪华奔去。 “哇——”岂料两腿长度不一,朱高炽没跑上几步,脚步一错,紧接着就是一个趔趄,狠狠的跌在了地上。 见状,众人的目光一变,神色各不相同,或轻视地望着扑倒在地的朱高炽,或幸灾乐祸的看看仪华,又或嘲讽地撇向朱高炽…… 子嗣稀少,唯一的嫡长子还身带残疾,一直都是朱棣心中的痛,让他对朱高炽难以喜欢!但尽管如此,朱高炽也是他的嫡长子,岂可受他人的轻视耻笑! 不由地,朱棣脸色一冷,沉怒道:“照看他的人呢?养娘没教过他应学的礼数么?就由他这样跑出来,丢王府的脸?来人,把照顾他的妈妈、丫头的……” “王爷恕罪!”一个身穿浅灰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中年婆子,从众人后面哭喊着跑到了朱高炽的身边,一把抱起了朱高炽上下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并无摔伤,这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哀求道:“都是婢子的错,失口告诉他王爷王妃回来了,才引得小王爷他非要出来一趟。还请王爷饶命啊,小王爷他也是一片孝心啊!” 朱棣岂会听由一个下人的解释,又见她哭得晦气,冷峻英挺的面上愈加黑沉。遂只见他左手一扬,就要命了侍卫上前,仪华忙出声阻扰道:“王爷,等一等。”听到阻止的声音,朱棣放下手,慢慢地扭过头来,犀利的眼神落在了仪华的身上,目光中尽是讥讽的意味,似乎在嘲笑她不过是一个冒名顶替的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燕王妃? 蓦地,仪华心里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却忽见朱棣冷冷一笑,嗤道:“不知王妃有何见教?” 第十七章 王府(下) (小修) 朱棣的话里、眼里皆含有耻笑之意,仪华当做没听懂,也没看见,只微一侧目,错开他直逼入心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心里暗汗一把,苦中作乐的想道: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愣头青,她两世加在一起也长他五岁,怎么能在气势输了一大截! 玩笑话一过,仪华心下当即一凛,脑海中飞速地转动着。 她曾听闻朱棣与“她”所生的这个儿子从小就不受重视,却不知竟到了如斯之地。但好在朱高炽也是朱棣的嫡长子,在王府地位非同一般,朱棣对他也还算维护。毕竟朱元璋是严格规定了嫡长继承制一律,下令亲王之嫡子或长子年至十周岁,必上奏朝廷立为世子。 这般,要保有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她的优势,就得护好这个“儿子”。而如今有这么一个好的机会送到眼前,既可以在众人面前立威,又可获得朱高炽的好感,她若是不把握住,就是对不起自己! 仪华眸光流转,划过神色不一的众人,一掀眼定定的凝于朱棣刚硬的面庞上,又低头福了一福,态度恭顺道:“王爷,您、我离府时日不少,炽儿他不过四岁稚童,一时枉顾礼仪,情急拜见父母也是情有可原。”说着话一停,移目瞥了眼瑟瑟发抖的青衣妇人,略一思量,又道:“薛妈妈她一直代臣妾照顾炽儿,这些年极是尽心,还望王爷能念在薛妈妈多年来的尽心竭力,饶她一次。” 朱棣没想过仪华居然大着胆子请求于他,更没想过她已经将府里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连朱高炽身边的嬷嬷也能凭一眼即猜出,看来以前不是自己小看了她,就是她太会隐藏了?可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这个女子不简单! 忽地,朱棣眼中放出一丝诡异的光芒,若是他没猜错,眼前的徐仪华就是当年那个在廊道里敢与徐达叫板的小女孩。如此一来,凭她小小年纪就能逃过谢氏的毒手,好好地活至今日,那她好几次在自己面前藏拙也算说得过去。再说一个唯唯诺诺的庶出女也不配当他燕王府的女主人!这次就当给她一次颜面,且饶了这下人。 心里计较一定,朱棣回以一笑,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一时的错觉,就见他一转身扶仪华起来,温言道:“府中的内务一向是由王妃做主,既然你说她差当得好,本王自然不罚她。” 听朱棣这样一说,仪华紧紧攥着的拳头此时才松了开来,任凭冰冷的北风吹走手心里的汗湿,笑容不变道:“谢王爷开恩。薛妈妈你还不快谢过王爷,还有炽儿以后可不许这般鲁莽了。” 薛妈妈死里逃生,感激涕零的连连磕头道:“谢王妃请求,谢王爷开恩不怪……” 众人见这场小变故已游刃而解,皆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其中一个伫立在诸人中间的女子,巧笑嫣然的盈盈上前,动作缓慢的弯下腰,有些吃力的要抱朱高炽起来,就有另一名杏眼明仁的女子掩袖低叫一声,连忙阻止道:“知道蓉妹妹你心疼小王爷,可你身子重,万不能有个闪失。” 身子重?朱棣深邃的黑瞳陡然一亮,却瞬息之间又一片墨黑,只向说话的女子质问道:“李氏,小王氏她有喜脉了?”唤作李氏的李映红一见朱棣脸上并无欣喜的情绪,急是后悔做出头鸟,脸上却硬是挤出起一抹笑容,声似喜悦道:“回王爷,蓉儿妹妹真是有喜了。您可亲自问问她。” 被点名的王蓉儿脸上一红,手足无措的直站在原地,搅着手里的白色绢帕,低头羞怯的答道:“恩,就在王爷、王妃离开没多久就发现的。”朱棣闻言亮黑的眸子愈发炙亮,灼灼如日的目光定定的盯着她隐在宽大素服下的肚子,话语迟疑道:“唔,看着身子不显,该有三个多月了?或是四个多月……”王蓉儿侧一侧头,娇笑着接口道:“四个多月了!” 见朱棣正与他初闻喜脉的爱妾嘘寒问暖,仪华悄悄地朝王蓉儿望去。 王蓉儿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又白又尖的瓜子脸,杏眼柳叶眉,唇红齿白,是一个颇具古典美的温婉女子,并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韵在自内而发——如此的美人儿,也难怪朱棣百般怜爱,旁若无人的上演起温情戏码! 仪华不屑的撇撇嘴,正有些无趣的欲收回目光,却见王蓉儿越过朱棣的肩头,向她看来,一双瀰漫着水雾的湿眸隐约有一抹叫嚣着的得意。仪华美目微睐,心道:刚才让众人明白朱棣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显然效果不大,至少对王府中的女人而言是这样,看来以后想在燕王府安然度日也不容易。 念头一闪,仪华朝着王蓉儿怡然一笑,在其诧异的目光中一派端庄得仪的走过去,语露关切道:“王爷,外间寒风凛凛,妹妹如今是双身子,若染上了风寒就不好了。还是先回府里的好。” 朱棣循声转过头,探究的目光在仪华含笑的容颜上一停,沉吟道:“还是王妃想的周全。”说着面色一正,凌厉的眼风一一扫过恭候的署官下令道:“你们都回去,今晚收整好手上的公务,明日一早再禀。”众官员一听,立刻严正以待,齐声答道:“臣等遵命!” 朱棣心下满意,又转过头看向王蓉儿,威严的声音刻意融缓了几分,道:“回府吧。”王蓉儿笑着点点头,却将疑惑的目光偷偷地投向仪华,心里极是纳闷:徐华义她最善吃醋嫉妒,这会儿听了自己有喜的事,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无动于衷,还看似一脸关切的样子。 另一边仪华不再理会这郎情妾意的两人,侧过身在红着眼睛的朱高炽面前蹲下,伸手将他头上的虎头帽戴正,尽量放柔了脸颊上的笑容,用着众人皆听得见的声音,徐徐说道:“炽儿你是父王母妃的唯一的孩子,更是北平燕王府的嫡长子,以后要继承整个王府以至整个北平城,可不能轻易哭泣。知道吗?” 朱高炽不过黄口小儿,自然听不懂仪华话里的意思,故只急于抓住记忆中母亲从未有过的温柔,重重的点头道:“儿子知道了!”此话一落,仪华满意感到周围的气氛有剎那地一滞,随之看向朱高炽的眼神又柔了几分,亲自牵起了他的手,往府内走去。 就在众星捧月簇拥着朱棣王蓉儿、仪华朱高炽四人回府里的时候,只听一人在身后叫道:“王爷。”闻声,众人下意识的回头,待见这人模样,无一不怔了一怔,心惊的猜测此人身份。 而仪华亦是吃惊,却不似众人一惊于他的外貌,二惊于他的身份,只是惊骇于朱棣在此时已有夺位之心。当晚他义正言辞的喝退这个长相奇特,有不臣之心的和尚;但现在又带了此人回北平,其心已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就见朱棣以礼待之,向道衍赔罪道:“本王煳涂了,刚才有所怠慢,还望大师勿怪。”道衍眯眼笑道:“王爷喜得血脉之亲,可喜可贺。只是还请勿要忘了京师的要事。” 朱棣眼中闪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炙热亮光,口中却谨慎的回道:“本王莫敢忘怀!母后先逝,还请大师客居王府为本王诵经荐福。一年服丧期满,本王定义大庆寿寺做以回报。”道衍但笑不语,阿弥陀佛一声,便低头退至一旁。 见之,朱棣也不多言,率众人举步而行,復又向王府走进。 第十八章 寝宫(小修) 洪武七年定制,亲王所居之地,前为承运殿,中为圆殿,后为存心殿;四周之门,南为端礼门,北为广智门,东为体仁门,西为遵义门。此殿、门名意为告诫亲王睹名思义,承担起藩屏帝室的任务。 而燕王府是座北朝南走向,仪华自是从南边的端礼门进入,未行多久,就见一道朱红色的大门敞开,大门之上有一匾,“承运殿”三个烫金的大字就书写于匾面。仪华想道:这便是整个王府最大的宫殿,专用来举行盛大典礼,接受署官朝贺并设宴署官之地。 想着已穿过了面阔十一间的承运殿,又径直往前走,一个面阔九间,挂着“圆殿”二字的牌匾的宫殿映入眼帘。仪华脚下顿了一顿,循着所牢记的资料,心下念道:此处是朱棣去承运殿大典前休息,且接受署官朝拜的地方。凡遇朱棣亲祭, 将于前一日在殿中阅视祝文。
第13页 仪华默默复议一遍后,一行人已穿过最后一个殿宇,用以朱棣在大典前更衣,册立世子、妃妾,或设家宴的存元殿。如此,已是走完王府前一半建筑群,接下来便为署官止步的后*宫。 后*宫又分为中殿与东西三所,其中中殿分为前、后殿,这两殿是身为王爷、王妃的朱棣、仪华的寝宫。而围绕中殿两侧的东西三所共六个院子,不用想就知是朱棣的妾婢伎共同的住所。 默念至此,仪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按**建筑方位看,她所住的地方不但与朱棣共处一个宫殿,还要被他那帮女人群群环视,做什么都处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好生不自在! 正不大满意的想着,走在右手旁的朱棣疏地停下脚步,侧首对她说道:“王妃你先回寝宫休息,本王正好送小王氏一趟,也让太医请个脉。”朱棣能对她解释一声,已是给足了她的脸,仪华当然不会阻扰,也是阻扰不住。她便欣然点头道:“王妹妹身怀六甲,是咱们燕王府的大功臣,王爷自当先送妹妹。” 朱棣随口回了一声,转头就遭一股忽乍起的寒风颳上面颊,待风渐小却见王蓉儿身影单薄的站在寒风之中,他心念一动,旋即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王蓉儿的身上,道:“外边冷,早些回屋去。”这一番的动作,促使王蓉儿粉白的芙蓉面上刷得一下似沁血般艷红,一双美眸似娇似地极快向上瞟了眼朱棣,福身谢道:“王爷,婢妾谢过王爷……” 犹言未了,王蓉儿似乎意识到适才行为的鲁莽,忙咬着丰润的红唇,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去。但这一副不胜娇羞的柔媚模样,显然取悦了朱棣,只见他心情不错地嘴角微翘,一眼也未看立在一旁的其他女眷,便携着王蓉儿向东三所走去。 一府女眷在闻朱棣返回北平的半月前,早已绞尽脑汁的想如何在素服下妆扮自己,以博得一眼的眷顾。岂料盼了许久,等来的却是良人另拥佳人,不禁暗暗吃味不已。但见一向爱吃酸拈醋的王妃一言不发,她们也只能隐忍着,三三两两的各自告退。 看着颓然离开的女人们,仪华目光深幽,心绪亦是飘得极远。这个王蓉儿当着众人的面秀恩宠,已是众矢之的,犯不着她去操心,自有人不会让王蓉儿顺利诞下一子。只是要防将祸事引到她身上,怎么着“她”善妒的名声也是记在众人心头的。 仪华心念每转一次,手便捏得紧上一回,朱高炽小小的肉手被捏的生疼,忍了半会,终是仰起小脸,痛叫道:“母妃,疼……”哪来的小男孩?仪华皱着眉头看下去,见朱高炽眼里载满害怕,她不由地心下一嘆,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安抚一笑道:“跟母亲回寝宫吧。” ********** 穿过中殿宫门,入眼所见就是饰以朱红、大青、绿等三色的寝宫,与王府其他饰丹碧的居所不同,想是漆色也是由定制规定过的。然,仪华对朱棣的寝宫不感兴趣,粗略看了一眼,知它是宫门三间,左右厢房各十间,寝宫五间,穿堂七间后,就跟着领路内侍从靠左边的穿堂来到了后寝宫,亦是她以后的居所。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构造,是以南北纵轴对称布置和封闭独立的院落。只见它正殿寝宫亦有五间,周围廊房却有五、六十间之多,可以想见这个后殿有多大了。看到这,仪华没被院落的规格所震撼,而是心里顿生一个问题:难道中殿的前后*宫是共用?她每出一次门就必须穿过朱棣的寝宫才可以出去? 不等她继续想下去,老远就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妈妈和一个岁数相仿的内侍领着院内的几十名侍人行上前,在丹墀之下,跪地拜倒:“恭迎王妃回府。” 仪华神色一凛,微有胆怯的看了冯妈一眼,见冯妈对她点点头,她这才缓下心头突突的跳动,勉强淡淡的应了一声免礼,就牵着朱高炽的手下了石阶,走到那妈妈和内侍的跟前稍停了停,故作不悦道:“本王妃乏了,明个儿再找你们!”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寝宫。 “她”自幼生活在奢华成风的应天,寝宫内的摆设毫不出仪华所料,与庭院里的庄严古朴大相迳庭,无一处装饰不是精巧华丽。 不过此刻,仪华毫无兴致参观屋内的装潢,只糙糙的陪朱高炽用了晚饭,见天色已全暗了下来,便打发了薛妈带着不愿离开的朱高炽下去,她自舒舒服服地沐浴,洗下一身的尘土疲乏,穿着质地良好的里衣上了床榻。 躺在薰香高软的被褥里,仪华微微偏头,若有所思的目光透过银红幔纱帏帐,落在摇曳不止的灯火上,心思也随之辗转起伏:“她”以前的亲信一人不剩!在这个好似皇宫的燕王府里,除了对王府一无所知的冯妈、阿秋两人,她便无人可用,明日的晨省她该如何做呢? …… “啪——”,静谧的房里烛火突然爆出一声细微的清响,剎那间火光亮了亮,旋即又渐渐的暗了下去,伴着绵长的唿吸声忽明忽暗的渡过了冬日的一晚…… 第十九章 招揽 次早醒来天色已翻白,她却独自处在空无一人的陌生房间,仪华从未放实的心一下跳到了喉咙口,她不禁提了嗓子就扬声唤道:“冯妈妈?阿秋?你们在吗?”冯妈领着一列侍人手捧着洗漱用具、衣物刚走到寝殿外,就听到仪华的叫唤声,忙朝里面答应了一声。 乍一听这世上最为信赖之人的声音,仪华心回到了实处,似松了口气般坐在床榻上,却无人窥见她眸中的黯然:这是多少个彷徨无措的早晨?每一次睁眼醒来,皆是被莫名的恐慌所侵袭。 冯妈见仪华神色茫然的愣坐着,会心一笑,道她只有这会才像个没及笄的小丫头,却又得守着规矩调笑不得,遂领着侍人恭敬的下跪道:“叩请王妃万福金安。”仪华转头一看,榻下已跪了十一二名内侍、婢女恭请她起身,为首的两人便是冯妈与阿秋。 一个普通的早晨起身,就要劳师动众弄出这大的排场!若不是簪缨之家出来的人,目睹此景,大多都会吃惊发愣,好在她曾于应天皇宫里受过这一类的服侍,倒不会怯场。仪华尽管放松了下来,享受着侍人们细緻入微的伺候。 一时梳洗罢,忽听“隆隆”嗡鸣的声音响过,仪华对镜捋髮髻的手停了一停,立马有伶俐的小内侍回道:“现在已卯时三刻,正是中殿后*宫门开启的时辰。想来再过半个时辰,东西三所的夫人就会过来省安。” 中殿后面还有一道宫门?!那她进出就不用借朱棣的道了!仪华欣喜的想到这一点,又不经意的想通一事,摇头笑笑。亏她左思右想,自以为对燕王府已了解许多,却反而一叶障目,忘了女眷每日皆要向她请安,岂可去叨扰了朱棣的寝宫,自会另开一门通行。 “王妃,小的可是说错了什么?”见仪华面上隐隐有笑意浮现,小内侍状着胆子好奇道。 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侍人就如此会伺候人,又懂察言观色,难怪上至王公贵女、下至富商小姐都想嫁入皇家。仪华挑挑眉,对小内侍的话不答一言,只作势颇感兴趣道:“新来地?我看着倒是面生?”小内侍嘿嘿一笑道:“果真这阖府上下没一点瞒得过您,小的半年前才进了府就在典膳所当值,一直到了上月底才掉到中殿里伺候。” 听小内侍两三句话交代了自己的出身,仪华心念转动,又见小内侍至多十三四的年纪,便故意“哦”了一声,问道:“是个聪明的!叫什么名字?”小内侍喜道:“小的是孤儿,入府前被叫小蛋子,若小的能得王妃眼,还请王妃亲赐小的一个名字。”说着即便跪在地上。 如今,她正是用人之际,最缺得便是背景单纯的王府侍人;而眼前这个叫小蛋子的侍人再看看,也许真能收为己用。仪华不动声色的暗忖了片刻,忽而笑道:“是入了我的眼。这样吧,你给我说说,我不在这些日子的事!若是说得合我意了,我就赐你一名,留在我身边当差。” 小内侍闻言喜不自禁,忙问道:“不知王妃想听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仪华“哧”的一声,轻笑道:“瞧你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过是让你拣些趣事说罢了……唔,一会儿妹妹们要来请安,你就说说与她们有关的吧。”小内侍得令,赶紧挑了近期发生的事,细细说来。 时辰有限,小内侍只挑了风头最盛的王蓉儿有喜一事,唱作俱佳的说了一遍。但这对于能从他话里推断出,这东西三所总共十四人明面上各自派系的仪华来说,已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小内侍说得差不多了,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仪华,却见她坐在木炕上单手支头望着窗户外,却也吃拿不准她是否满意,心下不免惴惴地,又想她在起燕王府素来的名声,更是骇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 仪华自是知道小内侍说完了,她微垂眼眸想着别的事,便将他晾上一晾。待她琢磨定,抬眼欲予小内侍名字时,却见花花簇簇的一群人向这里走来。仪华虚眯起眼睛,定睛一看,只见王蓉儿与一名穿西洋白宽袖褙子的年轻女子挽着手相伴走来,后头三四名各着素净衣裳宽袖褙子的女子并几个妈妈、婢女等人进了后殿宫门。 仪华看了不觉逐一拿脑中的印象与真人相较,暗暗猜测着这几名女子大概的身份。须臾,只听婢女前来禀道:“玉夫人、姚夫人、婉夫人,还有朝鲜的三位姨娘前来省安。”听了,仪华婉然低下头,遮掩去眸中的一丝颓丧,很快地却又颔首说道:“先招唿她们去正殿,等王侧妃到了再来回禀。”婢女答应着退下。 话吩咐了下去,仪华这才转过注意,瞅着小内侍缓缓道:“你要向本王妃进忠,就叫李进忠吧。”小内侍正惶恐不安中,勐一听仪华赐了名字不由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当下喜极而泣,“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含泪道:“小进子有名字了,以后一定忠于王妃,以报赐名之恩。” 他虽然说得一派忠心耿耿、铭感五内,却暂且还当不得准。仪华一时也不予置评,只微微一笑,道:“你也别急着表忠心,往后好生在我身边伺候着就是。”李进忠一听,两眼骤然绽亮,还不及喜悦蔓延,恍然间却瞥见仪华笑容中蓄有冷意,他心神一震,復又跪下重重叩首道:“小进子定不辜负王妃的期望。” 李进忠的话音刚落,就又有婢女进来回禀:“王妃,茹妃娘娘到了。” 仪华目光一凛,转眼已然眉目含笑,道:“小进子随本王妃去见见诸位妹妹。”小进子忙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渍,躬着背伸出一手,由着仪华轻轻的搭覆其上。
第14页 ********** “王妃到——”一名内侍立在一座楠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旁,昂首唱和道。 少顷,正殿东侧口一副玉色绣缠枝葡萄纹迤地帐幔被两名身穿糙白色袄儿,石青色马甲的婢女从外撩起。 随着幔帐后传来一阵脚步、玉环纷杂相交之声,偌大的殿宇内瞬间寂静无声。 (呃,食言会肥不?不到三k字,但是俺觉得剩下几百字些不完,就留在下一章。) 第二十章 妃妾 已届年终岁尾之时,虽因大行皇后马氏寿终正寝,府里上下皆一片肃穆的景象,但铺设华美的正殿内仍隐约透着喜庆的氛围。只见素白的地幔、帷帐已绣上了金牡丹、万字锦底、五福纹样;而香炉、窗柩、隔扇、玻璃烫屏等物也贴上了精美的烫金纸花…… 与殿内妆点有异曲同工之妙地当然还有娉婷立于殿中的各色佳人,她们亦是于细微之处绽放精彩。纤瘦合宜的娇躯上不约而同着一身素装,却又别具匠心的在一身素净的宽袖褙子着装下精绘细描出一抹亮点,或是耳坠翠色珠玉、或是腰系亮彩宫绦、或是裙摆绣白蝶飞舞……尽是妆扮相仿,又是各有千秋。 仪华跨过朱红色的门槛,碎步踏上光亮可鑑的大理石方砖,目光所及便是这幅景象。她心中一动,似不经意的碰响所戴的珠环玉翠,即感周围空气一滞,众人皆仿若恭谨的屏气敛息,挑不出一丝差错。 可她们岂知面上越是恭敬,越让仪华提起警觉之心。 开国初始,朱元璋唯恐外戚专权,勉强让了个别皇子娶功臣之女,其余**、亲王的妃妾多为採选民间。眼前这些伏低做小的女子,除了朝鲜进贡而来的一律具来自民间,出身贫寒,甚至低微。而面对这一个个外表柔弱、态度谦卑的聪慧女子,她该如何相待——是沿用“她”以前的做法,还是博一个名声? 细步缓行至正中的宝座前时,已容不得她多想。仪华转身在铺着赭黄红蟠螭的褥子上坐下,当前便做出决定,和颜悦色地示意殿下众妃妾免礼,尔后特意扭头对阿秋嘱咐道:“蓉妹妹身子金贵,现时又大冷 的天,你给位上的座椅换个厚实些的椅搭,再加个小脚炉过去。”阿秋应声,领着两名婢女摆物件。 对于仪华的格外看重,王蓉儿却立时侷促的站直身子,死咬着下唇不吭一声。 见状,仪华无声的笑了,看来“她”以前在明面上的手段是过了,就是笑颜以对,他人也直觉地认为居心不良。 正处俱寂尴尬间,一个身形修长窈窕,长相艷丽的女子出声相帮道:“王妃如此厚待妾等,实属妾们的福分。因蓉妹妹名不正言……入府,极为担心的婶娘这下也该放心了。”听到“婶娘”一词,王蓉儿委屈的面容僵了僵,随即和缓了过来,正要福身言谢,却被猜出女子身份的仪华抢白道:“惠妹妹,你和蓉儿妹妹是两亲姊妹,可蓉妹妹年纪尚小懂得不多,你得多在旁提醒提醒。” 王惠儿与王蓉儿是一个曾祖,为四服以内的堂姊妹。今年开春后,商人之女的王蓉儿回外祖家路经燕王府,前来拜见身为夫人的堂姐王惠儿,可她在王府不过小住了三日,第四日却在王惠儿并不知晓的情况下,被朱棣宠幸,进而入府做了姨娘。二月后直接晋位,与王惠儿地位比肩,成了府中年纪最小的六位夫人。 现如今,入府不到一年的王蓉儿又身怀有孕,显然其风头已在身为堂姐的王惠儿之上。若这次她能顺利生下一子,只怕朱棣会再予她晋位,成为诞下庶长女的王雅茹之后,第二位次妃。 如此,王惠儿对王蓉儿更是恨上了! “年轻不懂事?”王惠儿睇着王蓉儿轻哂一声,又站起来恭敬地应道:“王妃吩咐的是,蓉妹妹她打小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主儿,最是单纯的紧,就连王爷也是对此多有赞嘆。妾定当好生从旁提醒她。” 皆知个中缘由的妃妾们一阵轻笑,此番抑扬顿挫的话无疑是在讽刺王蓉儿“单纯”得去勾引身为堂姐夫的朱棣。 这话一出,即刻戳到王蓉儿的痛处,她脸上顿时不自在了,浑身气的瑟瑟发抖;不过却因她头低低的垂着,倒让人看不清神色。 众妃妾见这齣戏唱不出了,心照不宣地望向仪华,等着她如往日一般狠狠的刺一番王蓉儿,也替她们出出气。 怎么又牵扯到她的身上了?果真树大招风,作壁上观一法在她这是行不通! 仪华暗暗叫苦,脸上神情却丝毫不变,只低头看着青白釉茶盏中裊裊窜起的氤氲之气。半晌过后,她神色间终显出些无奈,斟酌着此时此景该说些什么时,东面首位的一名女子掩袖一笑,笑嗔道:“蓉妹妹你在众姐妹里年纪最小,可眼看也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和我家大娘一样了!你快坐下,莫拂了王妃的好意。” 明律规定,凡宗室之子女,不分长次嫡庶,俱年五岁请名,俱年十岁请封,十五岁选婚。其中请名就是由王府奏请朝廷赐名,在这之前自叫辱名即可。而大娘作为朱棣与次妃王雅茹所生的庶长女,现年不足五岁,又无朱高炽的特殊情况得以提前赐名,这便无正式封号闺名赐下来,遂以大娘称唿。 如此,那这名提及“我家大娘”、气韵温婉动人的女子必定就是朱棣唯一的次妃——王雅茹! 仪华卷翘的睫毛向下一垂,投下一片蝴蝶剪影,亦挡下眸中蓦然升起的喜色。 另一边,王蓉儿一听王雅茹拿自己与两岁稚儿相较,当下就有不快,却又忌惮她的身份,加之她是以调笑的口吻,也不好反驳什么。王雅茹仰头又说:“绿水,还不快去扶容夫人坐下。”一个长相众人之姿,着白绫袄紫缎掐牙背心的女子忙领话上前,一旁搀扶着王蓉儿。 王蓉儿也不是不识趣之辈,屈膝朝着仪华和王雅茹各行一礼,即旋身朝西面最末的位上走去,只在临坐的片刻,身形顿了一顿,不着痕迹的瞪了上首位的两人,方在椅上坐定,又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平金小手炉碰着。 将此细微一幕收入眼里的仪华,顿然大悟:以小进子的话说,与王蓉儿交好的夫人有两位,一是同为商人之女的李映红,一是秀才之女的郭软玉。而现下坐着王蓉儿上位的两人,一人是李映红,一人是早上与她携手相来的女子,那么此女十之八九就是玉夫人郭软玉。只是不想这三人当中,竟是以入府时间不足的一年的王蓉儿为尊! 捋顺这一点,仪华不觉摇了摇头,随即撇开视线,目光在王雅茹与王惠儿位置中间的两名女子之间游移。观之这两人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且都桃腮杏面,并具有一股子江南女的恬静温婉。这般,究竟谁是婉夫人李小婉,谁又是姚夫人陈姚娘呢? 疑问刚起,只见坐在王雅茹下首的女子,一面好奇的盯着她,一面偏着头喃喃自语道:“……王妃此处回京师四月,感觉有些不一样了?”说着,转头看了下首的女子一眼,又似自问又似他问,道:“婉姐姐,你可觉得王妃年轻了许多,身形也比起走之前单薄了不少?” 正各思各想的众妃妾,听见一道疑惑的声音不缓不重的响起,昨日即存在的狐疑也随之如煮开的沸水“咕噜噜”在心里冒了泡,都抬起头朝端坐上位的仪华看去。 一瞬间,齐刷刷十数道探究、打量、怀疑、嫉妒……的目光向她投来,仪华心头不禁突突狂跳,背心一阵冷汗直渗;而将六夫人尽数认出的喜悦,也被席捲全身的心虚恐慌所吞噬,唯剩一缕残存的理智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将十五章以后的个别地方稍作了下修改!^_^,求票,收藏,看着俺这努力!) 第二十一章 警告 不知过了多久,仰或是须臾片刻,仪华望着殿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朱棣棱骨分明的脸庞,耳畔亦有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嗡嗡迴响“……你既然已成了徐仪华,就是真正的徐仪华,更是我燕王朱棣的王妃……” 是地,她就是徐仪华,燕王朱棣的王妃! 渐渐地,仪华矍矍的眸子里有了焦距,一抹坚定之色蕴满眼瞳。她微扬下颚,神情倨傲的望着殿下或坐、或站的众人,稚嫩的容颜上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笑容,自得意满地“哦”一声,问道:“姚妹妹觉得本王妃与以前不同了?不知在你眼里,本宫是变得好了?还是……”轻拖尾音,随即陡然一沉道:“不好?!” 这个陈姚娘原是农家女子,为人最是胆大心细,以心直口快的豪慡性子得了朱棣的欣赏;不过她终是不识礼数的粗鄙之人,说话往往口无遮拦。这样一来二去,得罪的人自是不少,再遇上有心人的挑拨,朱棣对她的宠爱也就大不如以前了。 但显而易见地,她至今仍未意识到自己究竟为何失宠! 果然陈姚娘犹自不知,探窥的目光在仪华的面上游弋许久,忽地捂住“啊”了一声,不可思议的举例道:“一个人再如何遭逢大变,短时期内神情举止却一定改不可能彻底改变!王妃您不但面容变小了许多,就是笑、说话、挑眉……任何一个动作都不……” “大胆!”没等她说完,左右两旁各自侍立的冯妈、李进忠二人立马跳了出来,齐声大喝道。 陈姚娘被喝得愣怔当场,却见是两个面生的内侍、妈子让她如此下不了台,登时赫然大怒,涨红了一张白净的脸庞,气得直骂道:“你们哪来的混帐东西!竟敢喝斥本夫人,你们……” 啪——只听一声重响,屋内瞬即戛然无声。 仪华抖了一下发红髮烫的右手,看着挡在身前微微发颤的冯妈、李进忠,没来由地,冷冷的目中柔了些许;又眸光凛然一凝,不落分毫的将众人越加怀疑的神色尽归眼里,心下不免又发起了堵,却兀自挺直背嵴,故意噙着冷笑道:“陈氏,他二人忠心护主暂且不提!你以下犯上,当面挑衅,眼里还有我这个王妃!” 受朝廷册封,拿金印的王妃不是妾室可比拟。仪华一亮出王妃身份,陈姚娘就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便焉了。众人也经“王妃”二字警了神,又见莽撞如陈姚娘都偃旗息鼓下来,纷纷错目避开眸间的锋芒,将满肚子的疑问又咽回了肚子里。 看着众人气焰弱了下去,仪华面上薄怒一丝不改,心里却暗暗叫遭。 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转眼之间长成参天大树;现下她虽可以权压人,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第15页 正暗自想着,目光与李小婉悄视的眸光撞上,她十分的不自然,极快的低头避开视线。见她这样,仪华焦躁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毫不掩饰的凝眸在李小婉身上,心里疾速翻动:李小婉是官家小姐,六夫人中出身最好地,却也是最不受宠的一位。为此,她在府里受尽白眼,处处还得仰仗李映红帮衬。这般看来,博得朱棣宠信便是至关重要……那她是否该…… “王妃……姚妹妹她性子直,一时言语不对冲撞了您……”在仪华逼视的目光里,李小婉面似惶恐的跪拜在地上,一面嗫嚅着求情,一面伸手扯着李映红的衣角,频频使眼色道:“王姚妹妹,妃心胸宽厚,你快跪下请罪,王妃定不会……” 陈姚娘心里正惶悸难安,这一有李小婉给台阶下,她脸上喜色一闪,忙倒退半步在地面跪下,就要俯首请罪,只听殿外一名内侍扬声传道:“王爷到——” 什么?朱棣来了?他怎么这个时候来?真不是时候! 不待仪华腹诽下去,只见帘子从外撩起,朱棣伴着一股寒气走了进来。 仪华反应极快的敛下眼中锋芒,敛衽迎了上去,领殿内众人行礼拜谒道:“参见王爷。”北平严冬里寒风一阵一阵的勐刮,一下从外面进到温暖如春的殿宇,朱棣微打了个抖儿,轻吁了口气道:“起来吧。” 仪华谢礼起身,一抬头刚好瞧见内侍躬身上前服侍,恍然想起方才的决定,她心中一动,上前就道:“我来就是。”内侍一怔,旋即躬身退下;仪华却临到朱棣身边反是踌躇了,稍显迟疑了一半会,才伸手去伺候他解下斗篷,不料手还未触及斗篷一角,已被一手隔开,随即就听头上一道有些熟稔的男音拒绝:“王妃无需亲自动手,不过顺手小事。”说着又招了内侍伺候。 仪华低头盯着伸了大半的手,面上不由僵了僵,却不经意间一掀眼,见周围众人脸色怪异,当即瞭然,心下暗自警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脸上却丝毫不觉自己于理不合,只眉目含笑的问道:“这时候王爷一般都在早事,怎这会儿过来了?可是有事吩咐臣妾等?” 适应倒是快!朱棣扬扬眉,朝笑吟吟的仪华看了一眼,也回以一抹淡笑道:“王妃想得不错,本王是有事吩咐。”还有半月就过年了,能有什么事?仪华跟在朱棣身后暗忖着想到。 几步路已到上位,仪华自是将唯一的宝座让了出来,在一旁坐下。 朱棣在位上坐定,见妃妾大多回了坐,只剩陈、李二人跪在殿中,他摆摆手免了侍人的奉茶,皱眉问道:“她俩怎么回事?” 话语一落,殿内气氛微有些沉缓,个个皆只听不闻地避开询问。 仪华压下心里的不安,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也就不值一提的小事。”小事?小事李小婉会垂下两行清泪,陈姚娘会匍匐在地簌簌发抖?能有答言资格的余下四位夫人以及王雅茹依旧不置一词。 他向来不喜被人隐瞒,尤其是仰仗他而活的人所隐瞒。朱棣目光微沉,语却带关切道:“王妃掌管王府歷来赏罚分明,可是她二人做了何事恼了你?王妃也无需替她们遮掩。” 仪华离朱棣坐得近,又一直小心留意着他的神色。这下见他眉心之间不耐之色时有时无,也琢磨不定他的想法。可依他话里的意识,表面上对身为王妃的自己还是颇有维护,不如赌上一赌!若成,比起“捉陈立威”强上许多;若不成,也不痛不痒无甚损失。 念头一闪,仪华含笑的面容上渐渐显出愀然的神情,口里也随之一嘆:“母后虽是寿终正寝,却也是离世而去。臣妾少不得一阵难过,又连着几月的赶路,消瘦了也是寻常。”说着眸光一转,在朱棣身上驻留,道:“王爷怜惜臣妾,在京师受病那些日子里,特地请得道高僧制了上好的秘药调养,将臣妾身子将养好了,人精神些竟也年轻了不少。却万万不想,引得诸位妹妹怀疑臣妾的身份……”话未说完,头已慢慢地低下去了,以迴避多方刺来的厉眸芒光。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引得殿下众妃妾神色大变。犹是王蓉儿在吃惊之下,一双含羞露怯的妙目竟然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阴冷妒恨。 朱棣未去注意众人的神色各异,只是眼眸一瞬也不瞬盯着仪华,面容却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这样的紧迫逼人的视线下,仪华只感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盘旋在她头顶上空,喉咙无法唿吸的窒息感让她就快勐然起身大叫之际 ,顿觉身上一松。原是朱棣已移开视线,“哦”了一声,面露满意道:“看王妃的神色,那药药效果真不错。” 听到朱棣松口的这一瞬,仪华不禁满目惊喜的抬头,可下一瞬已对上他又射来的目光,那目光凌厉的紧,激得她心中亦是一紧;几乎同一时刻,她低垂下头,脸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惊惧——朱棣在警告她! (这几章剧情有些慢,等女主稍稍解决了身份的问题,和认清了人,剧情就会进入正轨。) 第二十二章 认清 犹记入府之初,朱棣已说过她要在府里立足,只能靠她自己,他不会有任何偏帮。如今,她却设套让朱棣不得不帮其圆谎,以他的威信消除众人的疑惑,岂不是泛了朱棣的忌讳?试问任何一名上位者,有谁会甘受他人利用?尽管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思及此,仪华心神霎事缭乱无章,却又不愿他人看出一二,便低垂眼眸,不再多出一声。 她的心悸被有心人捕到,只听旁侧一人娇笑道:“王妃是命贵之人,就是患病也能因祸得福。嫔妾这瞧着,王妃看着就似娟娟二八,可是羡煞妾等。”竟有人搭白?仪华微微掀眼,看见出声的人是次妃王雅茹,她怔了一怔,对方却向她报以一笑,又略一迟疑,半带着婉求道:“王爷,姚妹妹心思简单惯了,有什么在心里也憋不住,这才当面责问王妃的身份,并辱骂维护王妃的侍人……恩,还请王爷、王妃能免责罚。” 这话看似为陈姚娘请求,实则是将过错推至一方。在场之人无不心思珑巧,一个念头即以明白。却唯有当事人陈姚娘不知,她自朱棣到来时,一径陷入自己的计量之内,心道朱棣喜她的率真直白,不如藉此机会再入他眼,从而復宠。 一时,陈姚娘肚子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啪啪”直响。等王雅茹前话一完,她急忙直起身子,面似天真倔强道:“王爷,婢妾当面质问王妃固然有错,可是在场中的哪一位没看出,王妃她虽然容貌还是一个样,但看着的确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更像一名……” 正说着,忽感腿上被人狠狠一掐,陈姚娘吃痛地“唔”了一声,转头面露疼痛之色的含煳问道:“婉姐姐,你作甚?”李小婉看着她柳眉暗自得意的微挑,心里一声冷笑,嘴里却焦急的劝道:“姚妹妹不可无礼!你这是对王爷、王妃大不敬呀!” 听她口气不对,陈姚娘有一丝疑惑,口里跟着迟疑了片刻,又偏头斜眼瞅向朱棣,依然一脸娇憨之态道:“王爷,婢妾这话哪里有无礼的地方?王妃她看着真得年纪好小,就和我娘家的小妹妹一般大小似地!” 陈姨娘刚满十七芳华,又出自纯朴的乡间,这会儿偏着头瞪大一双美眸,自有一股纯真无邪的骄横味儿。然,自古人心易变,这一副曾经在朱棣眼里憨态可掬的俏皮摸样;如今不过是撒娇扮痴,扭捏作态! 看了眼越发失去原来朴实无华的陈姚娘,朱棣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神情冷漠道:“王妃就是性子有变,也不是你可质疑!”一句话落,半句不愿多言的转头过头,又对仪华道:“王妃你掌管王府一府内务,陈氏她礼数不敬有失体统,随后你看着惩治便是。” 陈姚娘闻言愕然,瞬间仿佛失了魂魄似地,不可置信的失声唤道:“王爷……” 仪华眼角余光往陈姚娘煞白的俏容上一睃,心下无一丝一毫的触动。毕竟朱棣对他的结髮之妻都可以狠下心,何况是一个无甚背景可言的姬妾?想到这,她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下苦涩一笑:只怕在朱棣心里,她这个顶替身份的外室之女,连姬妾也不如吧! 轻轻摇头,仪华甩去脑海中的愁绪,恭敬的点头应了是,又扭头吩咐道:“小进子带陈氏下去,再扶婉妹妹起来,这地上可是凉,跪着有损康泰。”李进忠一面应是,一面叫了几个妈妈、婢女领话上前。 陈姚娘怔怔的愣跪在地上,任由妈妈、婢女架着她起身,却是全无反应,哪还有平时的泼辣劲。 李进忠见她傻了一样动也不动,想起先回的辱骂,也没好脸色低头催促道:“姚夫人你现在是待罪之身,还是快起身,莫再惹了王爷、王妃生气,否则……”话还没说完,陈姚娘似突然惊醒了一般,脸上表情大变。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朱棣不是最喜欢她敢说敢讲的真性子吗?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冷漠?为什么会任由别人处治她?这不可能! 一想起王妃徐氏过往那些手段,陈姚娘浑身一个颤抖不已,勐地一把挣开身上的苏福,又沖回殿内尖声喊道:“王爷,你不能把我交给王妃,她心肠歹毒,以前那个素腰夫人就是被她害地……”她声音透着无边的惧意,人似着魔怔了一般,疯狂的样子惊得殿内众人一怔。 李进忠反应最快,忙从后拖住陈姚娘,叫道:“快,抓住她!抓住她的手!”妈妈、婢女被唤回了神,又齐齐扑了上去制住她。陈姚娘一见缠住她的李进忠是仪华的人,又是更为激烈的反抗,口里也不再顾及的张嘴乱说一通。 见陈姚娘闹得极不像话,朱棣脸上只是黑了少许,便对一旁吩咐道:“陈氏患了失心疯,送去后山别院静养,等她好了在接回来就是。”侍立在侧的冷脸侍人领命,只在挣扎不休的陈姚娘颈项后按了几下,她彷如遭到电击,全身一个勐烈的抽搐后,便不醒人事的混了过去。 被后山别院惊得花容失色的妃妾们,眼见着陈姚娘让拖了下去,她们方才大吁了口气,脸上渐有血色。 仪华疑惑的看着众人惊变的脸色,心里琢磨着后山别院应该不是一般的冷宫,否则她们也不会如此害怕,那又该是什么地方呢? 思量不解,仪华暂搁下不想,微一晃首,就见朱棣移目瞟了她一眼,那眼里含有莫名其妙的热光,让她又是不解之际,只听他道:“魏国公身体有恙,要回京修养。本王暂代其军务,需要去待上一些时日。而此事刻不容缓,本王欲今下午即刻前去。”
第16页 朱棣要离府?!仪华敛下心里的高兴,以尽王妃本分地连忙接口道:“王爷要去东北那边?可还有十多日就过年了,王爷可否……” 一语未完,朱棣立即截断道:“王妃无忧,本王会赶在除夕之前回来。”语毕,又觉不对,补充道:“再说北方军士是王妃父亲一手建立,本王更应当尽心竭力才是。”仪华不过是随口问问,对朱棣的去与否并不在意,便不再多言;只是前句话里似有股迫不及待的意味,她倒有些纳闷。 相较于仪华的漠不关心,府内众女眷却极为重视,纷纷向朱棣以言语表示关切之意。这一个个关心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直到朱棣表示了时辰不早了,这十三名妃妾才满是留念的离开。 少了一群莺莺燕燕,偌大的殿内不免显得有些空荡。在这岑寂的空间里,起先朱棣警告的一瞥又适时地浮现在眼前,仪华不由地惶惶不安起来。 身旁人的气息起了变化,这对于从出生即随军至十岁的朱棣而言,他自是敏锐的察觉出来。薄唇一勾,便道:“王妃是虎门无犬女,自有一番担当在内。不知本王怎感王妃现在反不安了?” 小气的男人!果真来了!仪华心里一边暗骂一边思索着如何解释,面上却紧咬唇瓣一声不置。 不过显然朱棣并未想等她回答,只凑身在仪华耳旁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耳旁灼热的唿吸声消失的当刻,仪华顿时脚下虚软无力,几下晃身,看似就要摔倒。冯妈眼疾手快的扶住仪到宝座上坐下,又到了一杯茶水送到了仪华的嘴边,担忧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呀!王爷他说了什么,您怎就吓成这样?” 说了什么? 仪华默然无声,只就着冯妈手里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直至茶香在口中四溢开来,才动动眼珠,看了冯妈一眼,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准备年礼罢了。”冯妈听仪华这样说,心下其实不信,却见她面无人色也不多问,另岔开话道:“奴婢看您脸色不好,不如先休息一会。至于殿中的侍人明日在召见?” 明日? 她一日也等不得,必须尽快的融入北平王府,以求安生立命之所! “不!半个时辰后,我要见他们!”心念一定,仪华果断的下命道。 (嗷嗷嗷,又这么晚,~~~~( _ 第二十三章 谈话 昨儿暴雪下了一宿,青黛的屋檐、灰索的树梢、平顺的地面严严实实的漫上了一层霜雪,闪着冰冷的银光。陡然间,一阵朔风唿啸而过,绻得枝头积雪簌簌直下,颳得窗户“吱吱”作响,亦听得心神不宁的有心人巍巍颤抖。 “哐当”一道更为清晰的脆响传至耳畔,跪在地上的两人双肩同时一耸,下意识的循声看去,就见一只似白玉凝脂一般地柔荑揭开鎏金香炉盖,拈了一块香片“咚”地一声扔进了香炉里,即刻便是“噼里啪啦”地一阵迸响。 看到这两人颇为无奈的低下头,这都是第几次了?从其他执事妈妈、内侍离开后,这位主就把玩起了香炉,甚话也不说地把他们凉在了一旁,这到底是何意? 说起来,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三个月前王妃殿内的执事、说得上名号的侍人皆尽数全没,对外传得是打发了出去,他们心知有异也不敢多说。然后就稀里煳涂的被调到了王妃殿内当差,做总管执事。 可这事儿里透着古怪不论,就这位王妃身上也多有疑点,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人,会肖似不至及笄之年的幼女?这一点实为说不通,不过这些与他们都无关,他们只要别像上一批人一样突然消失,保住自个儿的小命就阿弥陀佛。 他们心中不安,仪华心里又何尝安然过!她一直不知“她”为何不明不白的殁了,直至一个时辰前朱棣却对她耳语——“她”葬于妄为之下,本王但愿王妃引以为鑑! 妄为!她不知道“她”妄为是何事?但她却知道自己的妄为为何!一个在朱棣心中根本不被承认的外室之女,却以王妃之姿掌管燕王府内务,并在过府的第二日就掀起风波,这样之于朱棣而言便是妄为! 如此,她只有一步步将朱棣眼中的“妄为”变成顺理成章! 念及此处,仪华放回手中的炉盖,看着昨日迎接她的那名妈妈、内侍婉转的一笑——掌握他们就是她王妃路上的第一步! 听见头上传来一道银铃般好听的笑声,两名侍人目光疑惑的抬头,瞬即对上仪华冷冷锁在他们身上的眸光,心下俱是凛然,忙缩着脖子低下头去。 这只因身份悬殊比照而来的惧怕,让仪华收起了眼中故意露出的凌厉,和颜悦色的笑问道:“张妈妈、魏公公是吧?你们可知我为什么单独留下你二人?”两人闻言唿吸一顿,又恭敬地垂眸道:“请王妃解惑!” 身居高位者的沉默,对于为奴为婢的底下人而言,往往会构成心里上的一种震慑,看来前世宫廷剧中所演确实不假。 仪华满意的笑了笑,徐徐说道:“既然王爷选中了你二人作为我殿中的总管事,我自相信王爷的选择,任你二人继续当值。”张、魏二人下心中大喜,忙叩首谢恩,岂料仪华剎然变声,冷讽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也是明白人,以前当值的人是如何被‘打发’出去的,不用我直说,你们也清楚。往后这该怎么当差,怎么做事,才能将总管事的头衔任下去,你们心中也该有数!” 二人神色急剧一凛,肃然齐道:“奴婢们一定对王妃忠心耿耿,决不做出不利王妃之事!”仪华不置可否的扯扯嘴角,道:“这话先搁在我这,至于是真是假还需要假以时日再论。现在你俩就给我仔细说说,重换到我身边的执事有哪些,他们分别是从何处调过来的!” 张妈看了看魏公公,暗中点点了头,上前一步说道:“王妃,就有奴婢先将调来的妈妈、丫头们给您禀一道。”说完,掀眼见仪华面色无异,又往后面说了下句。 一时,二人说毕,退至一旁听候吩咐。仪华见他两人不过寥寥数语,已将新调来伺候的人原来是在哪当差,做什么的大致说了一遍,心里颇为满意;又听他们说侍人大多是从府外别庄、或府前朝两处调来的,原本还存的担心放下了一半。 心下琢磨过,仪华面上神色转柔,侧目含笑道:“我不在这些时日,也多亏了你二人。不过你们从府外调到我的身边,也是你们与我的缘分。这以后只要好好当差,本王妃绝不会亏待你们。”说着朝阿秋使了个眼色,阿秋会意忙从架格内取了两个胀鼓鼓的荷包递了过去。张、魏二人不敢收,连连摆手推迟。 r/> 仪华笑容逐渐加深,曼声道:“这眼看就是年节,府前朝的署官的年礼、后*宫众位妹妹该得的份例、还有府外官员的、北防将士的新年物什可是要你们从旁辅佐。而你们又才来府中区区两三月,想来也是不易。这些就当我这做主子的,给你二人事先发的赏银吧。”二人听仪华这样说,这才毕恭毕敬地接过荷包,又垂首敛眉的聆听了年节事宜,方躬身退下。 少顷,冯妈送二人回来,带了一身的雪花落地,两旁侍立的小婢女忙上前为她掸衣裳,递热茶过去。待一身回了暖气,冯妈又挥退屋里伺候的人,掩了门帘,走到炕前说道:“王妃,奴婢看那两人说得不像有假,倒是可收为己用。” 仪华蹭掉脚下的羊皮小靴,倚到炕上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道:“再怎么说也是外人!等咱们在府里站住了脚,妈妈总是要取代了张妈妈做管事,把权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中,我才放心。” “凉了?婆子先放到炉子里温温。”见仪华仅抿了一口茶水便搁置下,冯妈伸手摸了一下青白釉印花水注外沿,察觉水温凉了,忙合紧水盖放进青釉三足炉内温上,才坐在炕沿边说道:“婆子我省得这些事!经过了这些事,阿秋也歷练了不少,有婆子和她一起给您盯着,您也好安了心,趁着这些日子好好调理身子。要不然以王爷的体格,您可是受不住!” 仪华一面细细听着,冷不防冯妈说起圆方一事,小脸立马一红,极不自然的吞吞吐吐道:“妈妈……这事我也明白……可我五日前才到十三,若是真要……我……”不等仪华说完,冯妈一副我是明白人的神态,拍了怕仪华的手,喟嘆道:“唉,这也是婆子担心的事。您年纪太小了,若是真受了喜也怕怀不住,这一两次下来,再想有个什么也就难了。” 听冯妈感嘆完,仪华怔了半晌,冯妈见她这摸样,吃吃一笑道:“这该来的也躲不掉,可避免也是避免得上!婆子准备在府中挑几名长的好,又拿捏得住的小丫头,代替您去服侍王爷。差不多一年后,主子也将近十五了,再……也不迟!” 不知为什么,仪华下意识的不喜冯妈这做派,思绪混乱中,她只驳道:“若是那些小丫头一朝得宠,生了王子郡主不受控制怎办?”冯妈仰面冷哼道:“一碗药的事,不信她们还能翻了天!就是有幸生下来,也是养在王妃您膝下!” 仪华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口中迟疑道:“万不到那一步,还是别送女人到王爷那去。再说不是还有炽儿吗?别得女人想越了我也不容易!”冯妈心道仪华只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女孩,在这些方面胆怯些也是正常,便松了口道:“那就等等吧,先看蓉夫人肚子的情况,再做打算。” 是啊!还有身怀六甲的王蓉儿!一旦她生下一个健全的王子,朱高炽的地位就更加堪忧,随之她的处境也难上加难! 仪华心里一凉,静了静,才勉强一笑道:“就依妈妈的话吧。不过现在当务之要,如何在王爷回府那日,看见我操办年礼的结果。”冯妈一听转过了念头,忙从炕上站起身,就道:“这事确实急摆在了眼前!王妃您先躺上半个时辰,婆子去了解了往年府里的情况再来。”说着话,已撩帘走了出去。 望着冯妈离去的方向呆了良久,仪华才缓缓的闭上眼睛,隔开纷扰的思绪,渐渐模煳意识…… (呃,最近新书很低迷,咳咳咳,求票哈^_^,给些支持) 第二十四章 有异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仪华所想,一旦忙活了起来,便过得极快,也再无旁念去想别得什么。这期间里,她先花几日去了解了府前朝正二品至从八品的官员及家眷,以及六局侍人宦官所分担职务,赶紧定制了新年必需的物什,如阖府上下的新衣、蒸点心的数量、储备的生肉等事,这便到了腊月二十二冬至。
第17页 朱元璋建国之初就定了冬至为大节,各藩王府也只得按例操办,所幸现时正处国殇里头,朱棣又不在府内,仪华直吩咐取消了祭祀(祭拜祖宗)、送寒衣二项,让尚服局制了九九消寒图给东西三所、府前朝官员送了去应了礼罢了。 可冬至节一过,也就是俗称的小年一过,就到了最是忙得不可开交岁末结算的时候。此前三天二十四日王府祭了灶,府眷内侍的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发下去了,仪华就与六局各正执事再做左后一次敲定新年事宜。 一如此时,仪华正坐在东次殿的木炕上翻看着尚功局送来的帐册,目光却在连续阅览了整整半个时辰后,渐渐地移目看向越发灰暗的天幕,稍稍分了心神:朱棣到北平就藩刚满两年,府中尚有许多制度不健全,而府前朝百来号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家眷大多与“她”不相熟。这倒为她营造了个相对可以喘息的环境,只是这样一个相当于缩小版皇宫的藩王府,为何会出现相形见绌的情形?! 想到这,仪华忍不住的将帐目重重一合,黛眉深颦。 冯妈领着婢女从外间撩帘进来,正好瞧见仪华望着窗外皱眉,心下略一琢磨,上前便屈膝福身,道:“外面天都暗了,王妃您可是先歇息一会,奴婢让人掌了灯,您再继续可好?” 北方冬日里黑得早,不过申时一刻(4点15分)已进掌灯时分。 仪华揉了揉显出疲惫的眉心,看着冯妈露出一丝笑容,点头允了。冯妈得了准允,即刻遣了一名婢女去传话点灯,又转身张罗着随来的婢女在炕桌上摆了吃食,便立在一旁侍候。 此时节,蔬菜瓜果在冬日极为稀罕,尤是在北方的冬日更是难以见它上桌。不过冯妈确是心思细巧,将北方冬日特有的方柿、绿柿,并响糖、大小银锭、甘露饼三样茶食清一色用白釉足口盘盛着;眼望去,白色的台盘,颜色各不相同的吃食互相映衬,煞是引人食慾。 仪华瞥了眼食桌却食慾不大,只意识性的各尝了一口,即拭了嘴角,抬头问道:“朝廷每年发放进府里的禄米一万石,为何府中只剩下三千石了?”这一石换成前世重量约九十四点四公斤,打九十公斤算,一万石也该是九十万公斤,难道不到一年就能吃掉三分之二?这分明不可能! 闻言,站在一旁的两名尚功局公公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年纪略长的中年公公面露为难之色道:“王妃您有所不知,单王府卫队就有一万三千人,再算上府内的侍人、官员们那便是更多,何况还有娘娘您们的分例。如此一算下来,能剩下三千石已是难得了。” 说起谎来,竟脸不红气不喘! 仪华心中不忿,脸色隐隐有不豫,但终究没发作,又压下怒气口中极其淡漠道:“那柴炭呢?又怎么超出了快一半的银两?”另一名年功局公公亦是长吁短嘆道:“娘娘您们用的,身边公公、妈妈、婢女用的都是无烟的银碳,而王爷又体恤下属们,给卫队的将士们都发的稍次一等的上好碳。后面还有冬日用柴啊、碳呀本就又贵又费,这自会超出预算。” 听完,不由想起昨日派李进忠去查来的结果,仪华眼里冷意一闪,看来他们还真当自己好煳弄,以为她不知护卫他们家里用的是什么?物资市价是多少?还如此堂而皇之的欺瞒! 恨只恨这些人是朱元璋最开始赏下来的正四品内侍,又是“她”得力的心腹,于情于理她非但动不了他们,还得任他们这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装作不知! 想到这些,仪华忽然温婉一笑,对他两说道:“我知道你二人忠心向着我,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阿秋给两位公公奉些喝茶的钱,亲自送出殿。”两人心下窃喜,面上自是做得更加恭敬,接着又表了番忠心的话,这才拿着赏钱笑眯眯的退下。 二人这厢刚一退下,冯妈就打发了婢女撤桌退下,单独问仪华道:“王妃,怎对他二人不惩反赏?可是小进子打听的不实?”仪华懒懒的依上靠背,撇撇嘴道:“府中尚无能顶替他们的人,若是突然撤销他们,不但更引了朱……王爷的不快,也不能找到心腹之人替换。” 冯妈听了,又仔细想了想,也知现在府内不熟悉动他们确实不好,于是福身贊道:“还是王妃想得周全。”仪华看了眼冯妈没有说话,心道她不是想得周全,只是在魏国公宅那六年的生活她过怕了,这使她习惯性的走一步想三步。 正两相无话,主僕二人各想心思之时,忽听帘外有人禀道:“承奉司王良医求见王妃。”王良医他来何事?仪华略微沉吟了一下,掸衣坐起身含允道:“请王良医进来。”听言,冯妈忙敛了心思,迎去隔开帘子伺候了王良医入内。 “微臣拜见王妃。”王良医向冯妈点头致谢,走到屋中间下跪拜谒道。 看着已年迈六十来岁的王良医行大礼拜谒,仪华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脸上却没露出来,反是微微含笑道:“王良医请起吧。”话一顿,又直接问道:“你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一听问话,王良医反射性的就张口欲言,却一时想起徐王妃心狠手辣的段数,不免打了个堵儿,这才回道:“王妃,微臣确有一要紧事回禀,蓉夫人她脉象有异。”一闻此言,仪华顿时精神大振,忙迭声问道:“有异?她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良医见仪华面色未变,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急切,这让他下意识的就起了反感,可无奈宗法府规是如此,他又不出一年即可告老回京师,自然不愿牵涉进藩王府的后*宫之争。于是权衡再三,王良医出于明哲保身的选择,一切应礼法而言,俱以实报导:“微臣昨日、今日四次为蓉夫人请脉,发觉蓉夫人似有滑胎之象。” 几日前还回禀王蓉儿胎位甚稳,今日就有有怀胎的迹象,如何说得通?除非已有人暗中下手,要不然就是他话里有假! 念头一闪,仪华的面孔浮起怀疑的神色,似有担心的自责道:“这可如何是好!王爷走时蓉妹妹还是好好地,若回来时有个……”说到这,似不愿多言的住了声,低头沉默了半晌,突然厉声说道:“王良医你一直为王氏诊脉,如今前来告诉本王妃她有滑胎的迹象,你该当何罪!” “王妃息怒——”带着婢女去奉茶的冯妈走到门栏口就听仪华的怒声,忙交代了侍人在外守着,自己一把掀了帘子奔进屋子就跪下请求道。 仪华略略缓了神色,柔声让了冯妈起来,又将视线移回去,道:“王良医你应该给本王妃一个交代吧。”王良医心里暗暗叫苦,他就是未查出王蓉儿有滑胎迹象的原因,又怕担了责任,这才过来禀告。念及此,王良医苦笑一声,像仪华说出缘由。 “你找不出病因?”仪华轻咦一声,面上仍是不信,心里却有几分相信了。听说王良医在京师儿孙满堂,他又快告老还乡,实在犯不着淌这趟浑水,应该不是受他人指使。可若丞奉司医术最好的王良医也查不出病因,王蓉儿怀胎迹象又从何而来? “笃笃”仪华头疼的敲着炕桌,沉思片刻,住手问道:“王妹妹怀胎的迹象可严重?这事你还与何人说过?她本人知道吗?”王太医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轻易拿主意,一查有情况便前来禀告王妃。不过王妃可放心,蓉夫人情况只是微有异样,至于大碍……应该会没事吧。” 见他话说的甚是含煳,仪华只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还未及开口,却听一个女音刺耳道:“小王爷您走慢些,可别摔倒了!别愣着,看好了,千万别让他摔着了……”听出这是薛妈妈的声音,仪华晓是朱高炽从从中殿靠西三所造的学堂回来了,不禁扬了抹微笑漾开。 随之只见帘子一撩,滚胖的朱高炽仰着冻红的小脸颊进来了,刚叫了一声“母妃”,就转头好奇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王良医。 见状,仪华敛了笑容,道:“王良医,还有三日王爷就要回府,这三日内我相信你定不会让以外发生,可是?”王良医明白仪华的意思,忙应道:“微臣知道。”仪华掩下心中的不安,默默念了句“但愿能坚持三日”,便摆手道:“你先去吧,这几日就多辛苦辛苦好了。” (咕~~(╯﹏╰)b,收藏啊,票啊) 第二十五章 出事 自得了仪华的吩咐,王良医时时警醒,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着王蓉儿的身子,见过了两日她滑胎迹象有了好转,不顾天黑路滑连忙前来禀道:“蓉夫人她脉象一切正常,已无滑胎之象。还请王妃您放心。” 仪华这素日来琐事繁杂,又对王蓉儿的事七上八下了整整两日,临到朱棣要回府前一日,才得回报王蓉儿是无滑胎的危险,不免觉得王良医是无事找事瞎紧张,便对他有些置气,却到底见他已是花甲之年,只淡淡的嘱咐他再多注意些王蓉儿的话 也就应付过去了。 到了晚上,仪华早早得洗漱收拾了,只管上榻去睡。转至次日乃是除夕大年三十儿,又是朱棣回府的大日子,府内一切早已具备,南北东西四座大门都张贴了大门门神,府前朝与府后*宫中也各自依规格大小换了门神画、联对、挂牌等物;门栏、游廊、屋檐等地有重新油了漆彩,整个燕王府焕然一新,给人眼前一亮。 从寝殿出来,仪华眸光流转,一路上不着痕迹的将各色筹备尽收眼底,边走边还不住地侧首对李进忠低声说道:“府前朝我不宜过去,你一会儿让魏公公过去走看一遍,若有何处差于府中殿的,赶紧上弄好!”李进忠腆着笑道:“小进子记住了,您放心。”仪华经过这大半月的观察,知道他年纪虽小却做事仔细,也歇了话不提。 又约行一刻钟,已走到中殿与家庙中间的路段,再绕出转角通过一条长长的廊道,便是向着府前朝与府后*宫之间的西门遵义门那条宽廊。 转角处,仪华正想着等会见到朱棣的场景,忽听左后方有声响不一的脚步声、众女子的娇笑声交相传来,她轻轻地跺住步子举眸一看,原来是住在东三所的次妃王雅茹、并两夫人李小婉、王惠儿,一姬妾朝鲜人氏崔姨娘带着十数名侍人缓步行来。 今晨下了一点淅沥的雨,通往遵义门的石板路上因积雪融化有些湿漉漉的,行走不易。而王雅茹却气若众星捧月、形似弱柳扶风,姿若入画仙子一般款款走来。 不愧是跃众女子之上,燕王府唯一一位次妃娘娘!
第18页 仪华心中暗贊一声,旋即又听身后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伴着朱环玉佩的清脆响声传至耳畔,她不禁回首看去,果不其然又见一行美貌丽人裊裊娜娜、妖妖娆娆而来。其相携位次,亦是十数人簇拥着一人行走,只是主角已换成了夫人王蓉儿。 “妾(婢妾)拜见王妃,王妃万福金安。”一群韶华佳人盈盈屈膝一福,齐齐悦耳的莺啭之声随即响起。 仪华微微一垂目,目光深浅不一的划过眼前众人,最终目光在为首的两人身上停住,一抹纤微不可循的亮光掠过眸底。 这王雅茹、王蓉儿俨然已在东西三所各自为尊,只是不知王蓉儿可有王雅茹的命,能母凭子贵荣登次妃之位! 念于此处,仪华碎步上前,右手虚扶着王雅茹,左手虚扶着王蓉儿,两只手同时一抬,笑容亲切道:“都起来,不需这般多礼。”在众人欣羡的注视中,茹、蓉二人姗姗起身;其中王蓉儿在站定之后,又率身后众人对王雅茹俯身一拜。 王雅茹以善解人意为朱棣所喜,待底下人也是素来有贤德之名,半月前能为仪华出言相帮,半月后自是不会让身怀六甲的王蓉儿下拜行礼。只见她抢在王蓉儿弯腰之前,一把扶住王蓉儿的纤细的双臂,温柔的笑起来,道:“蓉妹妹你这会儿给我行礼,可不是折杀了我。快事紧着你肚子里的小王子才是,我的大娘成天就惦记着小弟弟呢!” 王蓉儿微跺了一下脚,羞赧笑道:“茹姐姐取笑妹妹了!” 王雅茹目光轻轻一闪,似不在乎对方的称唿从次妃变成了更为亲昵的姐姐,只拉着王蓉儿的手关切的问了几句,待听她说喜欢吃酸,笑得容色越发娇艷,道:“酸儿辣女,蓉妹妹爱吃酸最好不过了。” 说着话,王雅茹一双柔色荡漾的眸子扫向王蓉儿已满五个月的肚子,跟着一只涂着粉色蔻丹的素手就要碰上她的肚子。王蓉儿盯着那长长的玉润指甲,惊了一大跳,忙护着肚子往后一缩,王雅茹的手顿时摸了个空,场面间的气氛不禁一冷。 “咳——” 仪华低头轻咳一声,遮住不合时宜的笑靥,正声道:“王爷巳时到,我等不可在此多做耽搁,去遵义门恭候吧。”一听“王爷”二字,众妃妾纷纷将注意力从茹、蓉二人身上移开,双手不经意的或捋髮鬓、或掸衣角、或理环佩,待须臾之后,又异口同声的附和道:“王爷快马加鞭的从那北寒贫瘠之地回来,妾等万不可让王爷等候。” 见众妃妾如此满心期盼,仪华敛帕捂唇掩去嘴角一丝嘲讽的笑容,转头笑对王雅茹道:“府里就两个孩子,茹妹妹得闲多带了大娘过中殿去,一让他们兄妹多亲近亲近,二来我也极喜了大娘的聪慧乖巧,可不像炽儿那小子惹我嫌。” 听到女儿被贊,王雅茹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却忙又敛了下去,谦虚道:“小王爷聪明过人,府中的先生谁人不夸,整个北平有谁不羡慕王妃您有个这么出色的儿子。” 羡慕?只怕没一个人不是轻视朱高炽的残疾肥胖,等着看她的笑话! 仪华心下如是想着,面上却笑得颇是自得道:“这也是,炽儿虽顽皮一些,可教他的先生们都夸他聪明伶俐。他这一点倒给我这个当娘的长了脸面。”王雅茹笑容凝滞了一瞬,又忙点头以示贊同。 一旁相陪的王惠儿见王雅茹迎承的话未说,忙接口道:“小王爷是聪明,再配上他王府长子嫡出的身份,可谓是相得益彰!”一语话,王惠儿侧目睨了王蓉儿一眼,又讥讽道:“小王爷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不是某些人以为耍些手段、论些心机就能比的!” 这话一出,众妃妾似浑然未闻,依旧面不改色的谈笑风生,唯有王蓉儿脸色煞白得怔了一怔,才重拾步子跟上众人。 说话闲谈间,不觉已走近,远远就瞧见一道朱红色的正门大开,两边阶下分别以三寸高的门槛为界,门槛外站立着拿着刀戟的侍卫,门槛内侍立着一身簇新衣饰的内侍宦官。宦官们见以仪华为首的一府女眷前来,忙不迭转身跪下行跪拜大礼。 望着肃然整齐两列而跪的内侍,仪华有片刻失神,心下亦有抹怅然的想到:习惯确实可怕!自从她成为燕王妃至今,不过区区的数月,明确得说因该是从来到北平燕王府的那一日!而就在这如此短暂的半月之间,她已然习惯了他人对自己跪拜行礼,更贪恋了手中掌权做主之感。 摇摇头,仪华甩去脑海中纷然的思绪,掀眼看了看又飘起的雪花,对身旁之人问道:“什么时辰了?”侍立一旁的六局正副公公共十二人三三两两互看一眼,离仪华最近的尚宫局公公答道:“差一刻午时。” 难怪都站得麻木了,从辰时不到一直站在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仪华心下不悦的沉默不语,李进忠见她沉着脸,不由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您手炉可是不暖和了,要小进子去换一个过来么?”闻言,仪华偏头瞥了眼冻得瑟缩着脑袋的李进忠,点头道:“恩,你去吧。也把茹妹妹她们的手炉也一道换了。” 李进忠得话转身就要走,却听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他忙剎住步子,压着难仰的惊喜道:“王妃,王爷该是回来了。”仪华也这样认为,忙与众人一样伸出了脖子往遵义门外看,只见苍茫的雪色里一匹棕色骏马独自风驰而来。 看到这,仪华不由疑惑了,怎么会是单人单马? 念头刚及闪过,一声响亮的大叱声起,就见骏马停下,一个穿着斗篷、围着棉布遮住大半个脸的高大男人,一把扯下脸上的围脖,阔步走到石阶下,朗声禀道:“回来路上遇到大雪封山,耽搁了既定了行程。王爷让小的提前回来通报,王妃以及诸位娘娘不必多等,王爷他会在天黑之前的除夕宴赶回来。” 仪华认出来人就是王府三卫队的队长之一,自是要给几分薄面,不由含笑让他起身。却不想一个“陈”字刚出口内,就听一耳畔有人惊唿、尖叫,她勐地一回头却发现身后一片大乱,众妃妾、侍人乱作一团,双眼惊恐的看着捂着肚子连连痛叫的王蓉儿。 惊见这一幕,仪华霎时愣住,半日也不知作何反应,直至不知被谁抽撞了一下,她才勐然回神,盯着见王蓉儿素白的百褶裙上绽放出的一抹抹殷红的痕迹,双手使劲的掐进了手心,以维持一丝理智沉声喝道:“都不许慌!立马抬王氏回府,召集奉承司五名良医即刻跟去!” (周末愉快^_^!) 书名:重生之天赐良缘,书号:167501,作者:凤兮萧萧。 简介:重生后,她只想平淡的过一生。可是,她却再次嫁入是非之地,上有婆婆小姑,下有一群小妾,外还有一群豺狼虎豹不停的给她的夫君送女人 第二十六章 念头 唿唿…… 凛冽的北风仿佛从天际咆哮而来,似眨眼不过的光景,天已由晴转阴,银灰色的云层笼罩在王府上空。浓厚的云块奔腾驰骋着,相互撞击着,挤落出无数莹白的雪,纷纷扬扬的飘洒而下。转瞬,又是一场暴风雪来袭。 这数九寒冬的天,尤其是在北方,晌午还有冬日普照,这会儿却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刚进申时就已是天色黑沉、风雪肆虐,看来真不是甚好兆头。 仪华心神不宁的从上位起身,手捂着一只平金小手炉走到窗台前,单手推开紧闭的窗扉。霎时,一股寒流以无法阻挡之势直兜进来,激得仪华神经为之一震,亦吹淡了一室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蹬蹬蹬,又急又重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 又是什么事? 仪华心中一沉,面色凝重的回过身,就见一个穿着雪青色马甲的婢女又端了一盆血水从里屋慌忙的跑出来。 毛毛躁躁的看着惹人心烦,她不由紧拧起黛眉,板脸欲呵斥几句,却见厚重的门帘一掀,稳婆猫腰从里面出来,仪华忙迈步上前另问道:“蓉妹妹她怎么样了?情况可有好转?” “咚”重重一声磕响,稳婆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仪华的面前,泪流满面地哭诉道:“奴婢无能啊!蓉夫人肚子里的小王子是保不住了……就是用了良医大人们开过来的药,下身还是见血不止……呜呜……” 这句话一出,静寂的屋室内气氛陡然凝滞如冰,众人面色却精彩纷呈、急剧变化。 惊愕一瞬,仪华已经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朱棣的一位次妃四位夫人,又低下头,卷翘的睫毛垂了下来,让人看不出什么神色。暗中,脑子却开始飞速的转动,分析着王蓉儿落胎对自己的利弊。 在王府后*宫中,一切的身份地位、权势尊荣皆来自于它的主宰——朱棣。而她要的是获得权势以掌握自己的命运,首要就需在燕王府站住脚,成为名正言顺的燕王妃。然,朱棣心里看不起她的身份,又对她无一丝好感。如此,转变朱棣对她的印象便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可是现在王蓉儿有落胎之危,一旦朱棣回来发现孩子没了,岂不是让他对自己的厌恶更深一层,毕竟是她在打理府内务,难免朱棣会有所迁怒。至于王蓉儿极有可能诞下王子,威胁到她与朱高炽的地位,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对!王蓉儿现在一定不能有事,拖也得拖到朱棣回府以后! 心念一定,仪华蓦然抬头,指着跪下一地的王良医等人,厉声说道:“从王氏传出喜脉以来,一直由你等照料。尤其是你,王良医!昨日还向本王妃禀过王氏无恙!今日她却大危,你、还有你们该当何罪!” 王良医等人被仪华的气势吓怔住,哆哆嗦嗦半天才道:“蓉夫人身子羸弱,今儿又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会造成滑胎又是有迹可循,所以……”说着,声音不经低弱了下去。 完全是推卸责任!仪华冷冷一哼。 这一哼却唤醒了王雅茹,她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了无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哀愁,嘤嘤啜泣道:“大过年地,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王妃,蓉儿妹妹她怎就遭了这大的罪。王良医你们再看看,想想办法……“ 王惠儿从椅上站起身,一面掩袖哭泣,一面走到王雅茹的身旁劝慰道:“茹妃娘娘,蓉妹妹她小王子保不住,固然可惜。但她还年轻,将来还是会有孩子的。娘娘您还是莫过伤心。” 王雅茹如何,她不知!王惠儿惺惺作态她却是看得出! 仪华带着些微嫌忌的移开目光,扫过面露哀戚之色却默不作声的剩下李映红、郭软玉、李小婉三人,心里又是冰冷一笑,便转头不再看这群女人一眼,只对着王良医等人下命道:“世事无绝对!你们一定得给我想出办法,保王氏平安,否则……”
第19页 不必多言,跪地的良医们已明白其中含义,一个个登时骇得险些瘫坐在地上,还是王良医最为镇定,勉强禀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是……这个药方是一剂勐药,稍有不测,可能连蓉夫人也会折了进去。” 闻得此言,本来惶恐不安地余下几名良医脸色立时怪异了起来,俱疑惑的看向王良医,却在接触到王良医的眼色后,又低头同声道:“王妃,此话不差 ,确实有一药可救蓉夫人,就是小的等不敢随意用药,怕有个万一。” 几人的情绪变化,丝毫不少的落入仪华的眼里,这让她越加疑惑不清。 自古以来,上至皇室宗亲,下至黎明百姓,无不是将子嗣看得极重;尤其是在血脉亲情淡漠的皇家,为医官的人自是清楚,若能保住腹内胎儿,就是陪上大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那为什么王良医他们一开始不这样呢? 事有反常,必为妖! 一番思索过后,仪华得出结论。不过,此时并不是一查究竟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王蓉儿腹中胎儿。于是她脸色骤然一凛,目光锐利的直盯着王良医,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此话问得他无言以对。现时,尚不能确认王蓉儿是否中了慢性药物,就冒冒然然施救,又能有几成把握?王良医苦嘆一声,闪烁其词道:“小的只有五成把握。”五成,只有区区五成把握!这让她如何作抉择?仪华无奈的闭上眼睛,站在原地静默无语。 另一边,王雅茹她们却让这个答话惊得花容失色,稍显沉不住气的更是低唿不止。如李映红便是一脸的惊诧道:“五成?若是有个好歹,蓉妹妹她岂不是要……王妃,还请您三思,真不可拿蓉妹妹冒险呀,要是有个万一怎办?” 万一? 若是大小都保住了,一可让朱棣对她改观,一可让王蓉儿承她的恩情。 若是大小都保不住了,大不了让朱棣对她厌恶更深一层! 转瞬之间,仪华已作出决定,斩金截铁道:“王良医,就照此法医治。”众人闻言一惊,没想到仪华这么快作出决定,还是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一时,几道又是瞭然又是疑惑不解的目光纷纷飘了过去。 各含义不同的目光一齐向她投来,前一种还罢,不过是认定她果真心狠手辣,想藉此彻底除掉王蓉儿。后一种之于她却如芒刺在身,不解她为何会做出与一贯行径反差极大,又吃力不讨好的决定! 仪华努力忽视“怦怦”跳动的心扉,面不改色的看向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的王雅茹她们五人,道:“此事有本王妃一力承担,你等勿需置疑。”五人掩下腹中各自心思,齐声应是,心急如焚在外等着王蓉儿的消息。 …… 等待是漫长,在不知这种磨人的时刻过了多久之时,一名内侍畏畏缩缩的闯了进来,惊一见室内的气氛,他双腿一软,当即跪了下去,直待仪华出声问何事,方才颤抖道:“回禀王妃,还差两刻钟即戌时(19点至21点),王爷他还没回来,可府前朝的承运殿那大臣们都到得差不多了。您看这该……?” 糟糕,竟忘了今晚的除夕宴! 仪华心里暗叫一声,抬手抚上光洁的额头,挡住众人询问的目光,独自沉吟了片刻,含着一缕几不可闻的有气无力道:“再派人去探,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小进子你现在立即去尚仪局,有他们掌宴会的去拖延些时辰。”小进子得令,仪华又对王雅茹道:“茹妹妹你是次妃,就由你先带着几位妹妹还有炽儿两兄妹去承运殿压下场面,我再在蓉妹妹这留上半个时辰。” 王雅茹转过身,背着众人拭了拭泪,福身领话道:“妾这就过去,还望王妃您勿忧。蓉妹妹她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说完,五位夫人忙出声附和。仪华勉强点点头,便挥手遣了她们下去。 闭眼听着最后一道脚步声远去,仪华这才面露疲惫,浑身似散了架子一般往后仰向了椅背,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微微放松。 “怎么回事?!”正陷入凝神之际,一个夹杂着几许难辨的怒气男音传来。 严肃中蕴含着一股霸气的低沉男音,不是一路风尘赶回来的朱棣,还有谁?仪华一下子认出声音的主人,全身一个激灵,勐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抬眸望向门口。 (以后大多早上更新,新书中,求收藏和票^_^) 第二十七章 感受 门口处,穿着蓝色绸缎面长及过膝右衽袍子地朱棣长身直立,背光而站的优势让人不可窥见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却将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仪华在起身迎面对向他的那一刻,即发现了这种状况。她懊恼了一下,几乎是同时不带半点含煳的低下头,目光飘忽间落在了他还残留着雪水的黑色厚底靴子上,心想融雪多了,还是会有些渗进鞋袜里,他脚下该是湿漉漉的难受吧。 将仪华难得一次的当面走神收进眼里,朱棣犀利的锐眸中闪过狐疑,但紧迫的时间底限让他无法多分心思,已端着面走进屋内,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近至面前的声音,仪华心下勐地一跳,隐在夸大衣袖下的素手对自己使劲一掐,疼痛感激起恍惚了一日的神经,她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而小心。规规矩矩的朝朱棣屈膝蹲福了福,声音抖颤道:“今日上午恭候王爷回府那会,蓉妹妹突然身下见血……” 涓涓似泉水缓流淌过的女音在窒闷的屋室内低呢,约一刻有余后,女音渐渐地停了下来。“笃笃”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炕几的手指也慢了拍,朱棣如浓墨的剑眉向上一挑,一双黝黑的眸子在煌煌的烛火中瞩视着仪华,似有询问之意。 仪华莹白的皓齿紧紧咬住朱唇,半垂半露地面色间尽是局促不安的神情。 柔和的光晕斜斜的打在了仪华姣好的面容上,髮鬓边几缕髮丝沿着光滑细嫩的面颊垂落着,投下一道朦胧的光影,显出一抹轻浅的少女羞涩,又似蕴含着一丝别样的妩媚。 此时,朱棣却没功夫去欣赏仪华不经意时流露出的风情,只颇无耐心催促道:“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闻言,仪华窄窄的削肩明显一僵,小脸儿也似乎一白之际,她提着素白的秋萝褶裙突然就跪在了地上,嗫嚅道:“臣妾想着子嗣珍贵,擅自拿了主意……让良医们用了可能威胁蓉妹妹性命的法子救治,但是这法子只有五成的把握……”说到这不欲再言,仪华深吸口气,头低低的伏在地面,直言请罪道:“臣妾知罪,还请王爷责罚。” 话音一落,四隅旋寂。 在这样的气氛下,仪华只感一股无形的压迫力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席捲而来,她不禁屏气凝息,下意识的缩敛自己。好在沉默并不太久,上方紧迫盯人的目光有所消减炙热,随即就听头上传来朱棣平缓不带分毫情绪的声音道:“这事你做得尚可,就起来吧。” 王蓉儿和子嗣在朱棣心中的分量,果真是子嗣更重! 仪华心松之于,暗暗窃喜自己的判断,却不及朱棣心念迅疾一转,她愕然的听道:“不过本王还是给你提个醒,有些事不该你管的你就收回那份闲心!”这话口气极重,比起初时过问王蓉儿一事的不悦更甚,仪华百思不得其解他所谓何事,朱棣已转了话题,道:“时辰已是迟了,你同本王一起去存元殿更衣,再去承运殿赴除夕夜宴。” “……”沉默一个短暂的唿吸,仪华生生咽回了那句“王蓉儿母子还未安”的话,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普通的人,王蓉儿之于他就更不是危在旦夕的怀孕妻子,她忙喏喏连声道:“是,王爷。” ********************** 外面天已全黑,浓的化不开的夜色中,仪华借着一旁高挂的六角琉璃宫灯散发的昏黄光亮,亦步亦趋的跟着朱棣从元殿更衣出来,走在去承运殿的路上。 行路匆忙之间,一个不留神踏进了朱棣留下的雪痕内,身影不由一晃,髮髻上象徵王妃头饰的九翚四凤冠“叮噹”作响。如此,仪华头又低了几分,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就见苍茫雪夜中眼前的高大身影一顿,再重拾步子时却慢了一半。 感到朱棣刻意的慢下步子,仪华心中一动,微微抬头,目光带着好奇的看向他。今日的朱棣头戴衮冕,身穿玄衣,脚蹬赤舄,一身着装好似战国诸侯的着装,有别于她总共见他那五次的衣饰简朴,全身透着股高居上位的冷漠威严;更是与更衣前那个深沉粗犷,脸上烙满鬍渣的大汉全然不同。 暗中两相比较时,远远就见一座在灯火照耀下显出窠拱攒顶的大殿出现在眼前,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听见鼎沸的人声传来。仪华唿吸缓了缓,怔怔地瞪着那座亮如白昼的大殿半晌,她才端着面容,看似从容不迫的快了两个步子,走到朱棣右面略后的位置。 朱棣脚下不停,侧首看着身畔之人一言不语。 仪华听到衮冕两侧黄玉质地的纩充耳发出“叮呤噹啷”的响声,知是朱棣对她适才的行为侧目,她心下一紧,也不敢看朱棣的脸,就盯着摇曳晃动的黄玉珠串展颜一笑,轻声说道:“王爷,承运殿到了。” “王爷驾到——” “王妃驾到——” 高低不一的两道尖细的嗓音唱和道。 随着久久迴荡的尾音消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娇小柔美的两道身影刚及显上玉石阶,殿内一干众人已各自站好列队朝两人下跪拜服道:“恭迎王爷、王妃!” 朱棣目光略朝下扫过一遍,面庞端严的伸手微微一抬,随意道:“免礼。” 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众人一派恭敬的起身,却又不敢后背挺直,只躬身垂目静候王驾踏上猩红的地毯走入殿内。 尽管众人皆目凝于地面,仪华全身仍不可仰至的泛起轻微的颤抖,直至走到红漆金蟠螭的宝座第一右次位的翚座上,她还能听见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声:这就是一方王吗?受万人顶礼膜拜;或坐与高位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这一章这个***后面俺挺喜欢那个场景的,话说以前看歷史剧中,这种场面就好壮观,咳咳咳,不过写不出来哈!) 第二十八章 平安 如此,也难怪多年后,朱棣甘冒谋逆大罪,也要起兵造反谋得天下,做这人上之人。 仪华一边心生感悟一边暗自咋舌,却唯恐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错,被他人轻瞧了去,自面上不会露出些什么,只是目光定会多瞄几眼旁人的做派,好自个儿暗自掂量。
第20页 一时众人寒暄坐下,等朱棣开口道上几句吉利的话什,宴席开始了。 一应着雪青色马甲、素白月裙的婢女从殿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鱼贯而入。她们个个皆面含浅笑,手捧玉盘珍羞、金樽清酒,依次位摆桌伺候。与此同时,这边筵席一开,歌舞戏剧也随之展于众人眼前。 除夕夜宴一进入正题,仪华顿感来自四面八方的瞩目锐减,又见多数人被歌舞引去了注意,她方拿眼环视殿内。 今日的夜宴自是以男女左右分席坐之,再以身份地位的高低从殿前一直列席位至殿尾。仪华目光从殿尾一一循上而看,见皆是座无虚席,众人相谈甚欢,她不由微微一笑。待再看时却发现高官内眷位上的几名命妇频频朝左上方打看。纳闷之余,她随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左面第二位上空无一人,在济济一堂的殿中显得尤为醒目。 看到这,仪华脸上的笑意敛去一半,这般明显的漏洞她竟给忘了,下午那会就该让人撤了王蓉儿的位子! 正想着,低头与一旁的王惠儿说话的王雅茹,面似想起什么,突然转头向仪华问道:“王妃,蓉妹妹她可否转好了?”仪华笑容一僵,侧首看着王雅茹浮现着担忧的容颜,想起上次她的偏帮,直觉判定王雅茹有心交好自己,便具以实答:“尚不知道,估摸着子时前必有结果。” 王雅茹嫣然一笑道:“蓉妹妹身子弱,今儿和众姐妹们在外受了风寒才有些不好。现及时救治了,必定会安然开泰的。”这话声音不大,在乐声、谈笑声得淹没下,几欲不可闻,但先会儿疑惑的几名命妇脸上却彼此交换了个瞭然的神色,收回了别具意味的打量目光。 仪华位高而坐,众人的一举一动自然无差的尽落眼内,当即明白王雅茹的意思,不禁朝她点头一笑:“得茹妹妹吉言,但愿如此。”王雅茹是聪慧之辈,看出仪华笑容中的含义,亦投以一笑。 “这菜式是王妃命做的?倒是极有新意。”朱棣看了相视而笑的两人一眼,挑了一小块素炒青白咀嚼吃下,从旁插口道。 听见朱棣开口夸赞,仪华忙回头往他一看,见他食碟前的白釉小碟里留着一些青白的残痕,只做不知朱棣喜吃荤食,一般不沾素菜,尤其是青白(白菜)一类的纯素菜,便声音透着欢喜道:“王爷您喜欢?!臣妾看着年节期间都是些大鱼大肉的荤食,吃多了容易冬燥。想着就拿了北平特有的青白入席,解解口里的油腻也好。” > 此话仪华说得不假,她前些日子对年节菜式很下了翻心思,看着典膳所罗列的几乎尽是荤腥,仅有地两样还是从京师远道运来,分量极其稀少。就盘算着弄了些北平百姓们冬日前储存的土豆、青白等食材,命做了菜式摆桌。 朱棣点点头,说了一句“王妃心思巧妙,所想极是周全”的话,又道:“这几月来,王妃旅途劳累回府,本王又在年下有事离府半月,府中上下多累了王妃照应。” 仪华听朱棣这样一说,相较于私底下朱棣对她的态度,这无疑是给了她莫大的颜面。可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是尽心竭力忙于府务,但就论出了王蓉儿一事,也就当不得朱棣在大庭广众下的夸赞。除非另有一事,让朱棣甘于违了本心…… 狐疑的念头掠过心头之际,仪华已作受宠若惊道:“王爷言重了,臣妾只是作了分内的事,不值得多提。”听后,朱棣只目光锐利的瞥了眼仪华,就持起桌案前的酒杯不再多言,却有擅于揣度的有心人看出一二,纷纷就着朱棣的话高捧仪华。 一时间,赞誉的话什不绝于耳,宴会也随之到了高潮。但此时才离大行皇后马氏寿终正寝不久,年节欢愉气氛自是不可同往年相比;又在朱棣刻意的收敛下,众人岂放的开,遂在教坊司歌舞奏乐一毕,也是酒阑人散之时,众王府署官、北平官员告辞出府。 朱棣亦起身离席道:“都跪安吧。”众妃妾知朱棣是要去东所王蓉儿住处,她们有心打看王蓉儿是否保住,却见朱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们不敢不从,只能眼看着作为王蓉儿表姐的王惠儿,以及同住一所的李映红随朱棣、仪华同去,然后各自各回居所。 来到王蓉儿的屋子里,见王良医等人坐在外间上房里,正面露轻松的说着什么。仪华窥他们面色便知王蓉儿事安,提了一日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而这头她刚松下口气,等着朱棣具体问下王蓉儿现在的情况,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妈妈跑了出来,巧言禀道:“王爷,蓉夫人刚服了些汤该得睡下,可就念着王爷不肯睡。这不?王爷您正好来了。”说着,就迎了朱棣去了里屋。 王惠儿瞪了那妈妈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与李映红一道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就问道:“堂妹……不,蓉妹妹她真是老天保佑平安无事呀!可王妃,婢妾实在担心她,能否也进去看看?”仪华也想知道王蓉儿的情况,自轻允一声,带着二人进了里间。 一进屋内,并不是自己所想的血腥味瀰漫,而是有着淡淡的梅花香隐隐浮动。仪华脚下一停,站在屏风处往床榻一看,只见躺在床榻上的王蓉儿已简单梳洗过,此时苍白的面容加之含泪的妙目,自有股动人风姿流露而出。 王蓉儿似未看见跟在朱棣身后的仪华三人,只一见朱棣就未语先流泪,半晌才在妈妈的劝慰下,抽泣道:“王爷,我们的……的孩子他,婢妾真的怕……”不等她断断续续的说完,朱棣已打断道:“你安心,你和腹内的胎儿都无事,以后多注意就是。”说着,转头吩咐道:“明儿去把书房那块白玉并几样补血养起的药材送来。” 内侍恭敬领话,但这话却听得仪华、王惠儿、李映红心中微微一变,转眼王蓉儿偏偏还一副不敢收受的婉拒道:“王爷婢妾受之不得,这白玉冬暖夏天,极具养气之功效。王爷常在军营中,更是应当随身此玉。” 朱棣皱眉道:“本王用不着此物,你收下就是。”说完,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又道:“好生服侍你们夫人!本王此次念在国丧与年节两事,对你们不予追究!不过若再有意外,定严惩不贷!”众侍人心神一惧,齐齐跪地应是。 朱棣目光淡淡扫过地上侍人,移向王蓉儿又简单嘱咐了几句,见时近子时便道:“你且休息,本王若有空再过来看你。”王蓉儿知道按惯例,朱棣这时候是要去仪华的寝殿,心中不忿了一瞬,又满目不舍的点头,任由自己的陪房妈妈陈氏搀着重又躺下床榻。 随着众人离开,屋子内又恢復了寂静的一刻,颊挂泪痕的王蓉儿倏地睁开双眼,望着窗格上挂着的一盏缕金小红纱灯,她脸上浮现出一抹璀璨笑靥…… (最近剧情发展很慢,后面会加快一些的。嗷嗷嗷,今天更新好晚。现在人在外面,时间敲不对,~~~~( _ 第二十九章 过年 从王蓉儿住处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李进忠等内侍各提一盏彩珠穿缀的琉璃宫灯,躬身穿梭在王府花园的长巷里,为朱棣、仪华在前方引着路。冬夜风冽,灯内烛火闪烁,依稀可见枯枝随风抽动,重重树影交杂纷错,间有雪花层层漫下。 不经意间,仪华只感颈项一凉,忙缩着脖子闪身往外移步,岂料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要跌倒。亏得一只强而有力的健臂及时揽住她的腰身,往回一带,她身子晃动了几下,即顺势抓住对方的衣角。 “仔细脚下!”不等她稳住身形,只闻头上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仪华眼里霎地划过一丝亮光,随即一抬眸,似有吃惊的低叫了一声“王爷”,再不及其它甚话脱出口内,只见朱棣身后的夜空中五光十色,下一瞬便是“噼噼啪啪”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炮竹声。 “是烟花!”焰火骤然点燃的一剎那,纯黑的是天,混白的是地,中间是朵朵傲然绽放的火花,仪华不由咽回已到唇间的话,情不自禁的指着绚烂夺目的夜空,回头仰面一笑道。 朱棣微微一怔,直至仪华身后的烟花陨落之下,他才从鼻腔内嗡嗡隆隆的发出一声轻哼,又放下固在仪华腰上的右手,抬头望向瞬间盛开与凋谢的烟火,喃喃自语道:“子时过了,已经是洪武十六年了,我也枉为人子十……”本就含煳不清的话什,渐渐地低不可闻。 彩光斑斓下,各色阴影打在朱棣稜角分明的侧面脸庞上,光与影的交汇中,仪华发现他高额深眸、直鼻薄唇的五官不再似平常一样透着将士的果敢冷峻。此时,依然硬挺霸气的他,却略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惆怅。 那种落寞寂寥之感,使仪华鬼死神差地上前半步,盯着朱棣微微嚅动的薄唇,歪头问道:“您在说什么?炮竹声太响,听不清楚。”朱棣闻声侧目低头,直视仪华面上的好奇,薄唇轻轻一扯,冷然道:“赶在二刻钟内将烟火炮竹放了,莫耽搁了吉时!走吧。”说罢,旋身朝中殿**门的方向走去。 仪华咬咬牙,借着夜色深沉的遮掩,一横眸,恨瞪了眼陡然升起冷漠的朱棣,方才紧紧拥裹着身上的羽缎披风,踩着“咯吱”作响的地面积雪,与朱棣一起抄近道回到了她的寝殿。 冯妈、魏公公早伸长了脖子在宫门外等候,看见仪华与朱棣一起回来,饶是心里明白这是因了规矩,却也喜笑颜开的迎上去,忙禀道:“还有一刻多钟才过时辰,王爷、王妃放心,该备得炮竹都是全齐。”仪华满意的笑笑,分别赞赏了二人话什。 这时,朱高炽被唤醒揉着眼睛从正殿里出来,仪华见他是一副昏昏欲睡的迷煳样子,加之殿外的台基冻得路滑,怕他不留心摔倒或怎地,忙疾步上了石阶,边阻拦朱高炽边训道:“外面冷得结了冰霜,也不披件斗篷、马甲什么的再出来。”说着,已半蹲着要抱他起来。 “本王来,你抱不动!”朱棣随后走上台基,弯腰俯下,手臂微一用力抱起朱高炽道。 让她抱起朱高炽,仪华委实是有些力不从心,先会她没多想就冲上前,不过是怕他腿脚不便摔到。这会儿能由朱棣亲自抱起朱高炽,有利于他父子二人的亲子关系,她哪里不肯,忙从旁让了过去,跟着父子俩后面走。 进了内堂,就见屋里挑了明灯,四周各放置了一个青花淡描双喜卷缸,缸内盛了满满一缸子清水,中间却放了一个竹节纹三足鎏金大火盆,盆里正燃着银碳、松枝等物;另一边靠窗台的炕上被换了一张大炕桌,桌上一个小火炉,炉上一个双耳铜锅,这会儿正咕噜噜地煮着烫水。
第21页 仪华朝屋内瞟了一眼就转回视线,伸手摸着朱高炽的肉嘟嘟的小脸,道:“快下来,等父王、母后去换了湿衣帽,就带你去看放烟火,一会儿再回屋吃饺子可好。”朱高炽一脸别扭的被抱着,一听仪华这样说,忙不迭地点头;仪华摇头一笑,扬声唤道:“薛妈妈你过来先看着炽儿。” 说话时节,张公公已领着一路婢女内侍手捧水盆、棉巾、衣服鞋袜等物什立在一旁伺候着。少时,二人已简单的梳洗更衣毕,仪华掀眼一看,当时心下漏跳一拍,这才注意到朱棣从回殿至今没说半句话,难道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转念之间,仪华当即否定了这个念头,直迎上了朱棣的目光,浅浅一笑道:“王爷,臣妾已上摆桌了,等这会让放了烟火,回屋就可以煮食了。”朱棣眼中微澜,带着审视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仪华一眼,良久,在仪华心渐是被看得心口慌乱时,他突然欺耳说道:“你对朱高炽很好。” 闻言,仪华心下顿安,回了朱棣一个明媚的笑容,止住想要后退的动作,亦在他耳侧低声说道:“炽儿是臣妾的儿子,对他自然要好。”说罢朝后退却一步,一个轻盈的旋身转到屏风口处,娇颜笑道:“王爷,可是该快些。就怕再迟会儿,炽儿一准熬不住得睡了去。”听后,朱棣眸光复杂的又看了仪华一眼,没再说话,举步走出了里间。 殿外院子里,一得到朱棣让燃放烟火的话,他们连忙就着手里的火摺子去点,眨眼不到的功夫,一院子的烟花炮竹都燃了起来,杵在院子四处的侍人们皆捂着耳朵,和身旁的同伴相视大笑。仪华也连忙蹲下捂住朱高炽的耳朵,嘀嘀咕咕的对着他耳旁说着喜话。 等第一波鞭炮放完,已是子时正过,这时候便是要围坐一桌吃饺子了。内堂炕上的铜锅早就下了饺子,已在锅里翻腾地热闹。这一瞧便知是好了,仪华拿起漏勺打捞了满满一盘子的饺子,又分别盛给了父子两,方与自己也舀了几个在碟子里。 貌似一家三口和乐的吃着热腾腾的饺子,仪华也不知为什么,眼里渐渐升起了一团雾气,下意识地她便去看冯妈和阿秋,就见二人也眼眶泛红,眼里却闪着浓浓的笑意。 她心下一酸:自来到这个时代,无一日不是活在对未来的惶恐中,徐达有儿有女不重视她,谢氏满心要除了她,更为最要的是她全无身份,连一个起码的户籍也无。但现在虽是顶替了“她”的身份,却也是有了身份有了保障,对往后也能有个盼头,不再如过往的六年一样只能在明代的社会制度下,谢氏的权势掌握中讨生活。 正想着,只听“嗑”地一声,就见朱棣身上一僵,皱着眉头怔在那里。仪华也愣了一瞬,即刻反应过来,连忙端起面前的白釉小碟递了过去,急忙道:“王爷大吉,博得头彩!”朱棣浓眉蹙得更紧,盯着仪华手里的小碟半晌,才低头从嘴里吐出一个铜币。 接着下来,仪华、朱高炽也吃出了铜币,冯妈、魏公公忙带着一屋子伺候的侍人道喜说吉利话。待饺子吃了八分饱,一套规矩做完了,朱高炽已歪在炕上睡得正酣,仪华也眼皮子直打架的睁不开。朱棣见两人这样,他自己一路冒雪驰骋也是疲惫,便道:“明日正旦你我都还要早起,忙上一日,现在早些睡吧。”说完,又转头看向冯妈他们,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也都退下。” 一得这令,满屋子人喜得没法,仪华也直点头称好,让了薛妈带着朱高炽睡下,她自漱了下口就去了寝室。见着朱棣宽衣躺上了床榻,她心里竟也毫无障碍的上榻睡下,后不约片刻钟,听着隐隐传来的鞭炮声便入了熟睡。 (还是新书中,求收藏啊~~~~( _ 第三十章 年后 第二日晨间,仪华感觉她才睡不久就有四更天了,无法年节事情繁杂,她只好昏昏煳煳的披了件绵袍子,走到木盆座前就着放置的凉水洗了把脸。登时冷得她一阵哆嗦,迷煳的意识也随之全醒了,这便出了寝房。 张妈妈正犹豫着是该去寝房唤人醒来,就见仪华自己醒了,忙上去禀道:“王妃,厨房的扁食甚地做好了,可五更的时候是要焚香放纸炮地?这是不是……”仪华瞧出张妈妈的踌躇,略思忖道:“王爷一连赶了两日的路,让他再睡半个时候,你再打发人去服侍他起身。”难题一解,张妈妈笑得似脸上开花,福身告退后又转身忙活;仪华也自去梳洗着装。 盥洗毕,眼瞅着时辰快到了,仪华又去了东厢房叫了朱高炽起床,待给他穿衣收拾妥当,这刚一出房门,便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响。她捂着耳朵抬眼看去,着一身朝服的朱棣也正隔着炮竹燃起的滚滚白烟,朝他们这边看来。 又一连串“啪啪”作响的爆竹声后,积雪覆盖的石青地面上已是 满地碎红,灿若云锦。见状,魏公公忙笑眯眯的作揖道“开门炮仗”、“满堂红”等吉利话,接连一院子的侍人也纷纷附和道吉祥。朱棣想是也被这喜气洋洋地气氛所感染,英挺的面容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随着开门大吉一套年俗做完,又将正殿的门闩交给朱高炽摔了三下,全了“跌金跤”以祈祝吉利的礼,才叫人摆了早饭在内堂子。这早饭也是扁食之类的饺子,仪华两世都是南方人,早饭吃不惯面食,就只随意夹了个小点的饺子往嘴里咬了一口,不料竟吃到一根头髮丝一样的东西在口里,她唬得小脸煞白,怔怔地捂嘴挑出一看——原来是一个银丝线。 “看来王妃今年运势好,正旦初一第一口食就吃出预示大吉大利的银线。”见一根丝线就吓得仪华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变着颜色,朱棣忍俊不禁道。 从第一次见面,朱棣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淡淡地,称不上好,甚至可谓是冷酷无情。这会儿见他竟也出口调笑,她不由愣了一愣,心里只道是她一力主张保住王蓉儿腹内胎儿果真是对了,又想起了曾耳闻朱棣一贯是待人谦和、礼贤下士的传言。如此,这便明白了些。 遂,仪华又重新展了笑颜,挑了一个饺子递到朱棣前面的食碟中,笑道:“愿王爷也吃中福饺,只有王爷福运双至,才是臣妾和炽儿的福祉。”闻言,朱棣没有说话,只看了眼嫣然巧笑的仪华,低头吃下那个水饺,倒也吃出一根银线,不禁挑了挑眉,朝着仪华意味不明地笑了:“承王妃吉言!” 随后吃完早饭,朱棣带着朱高炽去遵义门,率领府内署官、地方官员向应天京师的方位跪行“望阙遥贺”之礼。仪华也端坐正殿等着朱棣的众妃妾、命妇贵女前来拜谒。 是女人无不喜欢听些后宅内事,这人一来就有胆大些的问道:“听说蓉夫人有滑胎之危,今日可是安然?”这话问出,原本三三两两谈笑的众人不约而同慢了说笑声,皆状似不在意的竖起耳朵探听。 仪华轻啜了一口香茶,目光扫过济济满座的一殿人,微微一笑道:“蓉妹妹只是昨儿受了些风寒,稍服几剂安胎药就是,自是安然。”众人见仪华说得一派不甚在意,也就信了她这话,只有昨日亲眼见王蓉儿下身出血的王雅茹她们不信,却听仪华这样一说,也知王蓉儿是平安无恙,只心下暗道了一句“命大”的话,便也不再多说自岔开了话什。 到了初二,就是回娘家、祭财神的日子,但这些对于仪华而言无意义;她一来娘家远在京师,二来祭财神与王府无关,这一日反成了她来北平最闲的一日。接下来又一直到初五,后再到初十,因妇女们忌出门,又忌国丧期间,便多留在自己家中并无出门拜访,仪华也就无需应酬,除了一些府中杂事,倒也乐得轻松。 ************* 十一的时候,北平城里开始了赏花灯,街市上的商家、小贩们拿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花灯售卖,男女老少纷纷出门赏灯、买灯,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热闹非凡。朱高炽听着李进忠绘声绘色的讲着元宵赏灯的事,毕竟也就四岁大的孩子,心里嚮往的紧,便一个劲的拉着仪华央求要出府看灯。 仪华在魏国公宅最远就是到了二门,来到燕王府去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承运殿,其实心里也嚮往的紧,可无奈身份所压,只得板了脸道:“十五,府里也会放灯,到时也是看得见,用不着去府外!”朱高炽虽年小,可总觉得她和以前的母妃不一样,这月也是受了仪华的千般疼爱,却生怕再一胡闹,母妃又变回了以前冷冰冰的样子,忙重重地点头说好。 瞧着朱高炽小心谨慎的样子,仪华心中一嘆,不由缓了脸色,摸着他的头诓哄道:“这样吧,我让小进子去给你买几盏花灯。可等过了十五,你就得收了心安生进学。”朱高炽一听,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fèng,奶声奶气的道:“谢谢母妃!” 母子、主僕几人又说了一阵子话,看见午时过了,仪华就让了薛妈妈带朱高炽下去午睡,她就在内堂和冯妈妈、阿秋两人闲聊着。一时,说到魏国宅派人送来的年礼,冯妈妈想起来人的口吻,突然冷冷一笑道:“小主子是王妃的儿子,王妃待小主子自是好。倒是夫人以前对小主子大关心,现在反来嘱咐王妃好生待小主子,岂不是笑话!” 仪华也恼谢氏的做法,却不愿多提这事,又蓦地想起一事,便问道:“我总觉得王蓉儿的事有蹊跷……对了,让人派暗中盯着王蓉儿和王良医的事如何了?”冯妈妈摇头道:“府中无自己的人,不好安排,只能打看出表面。” 听罢,仪华皱皱眉对此没再说些什么,只和阿秋又道:“你多去接触下尚服局的下等婢女,看有谁当用了,就提拔些过来。”阿秋点头应了,想了想带着几分迟疑道:“王妃,奴婢看着王爷也没多过问蓉夫人的事。您现在又是初来驾到,有些事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作罢?” 朱棣之所以不深究,与此下为年节,又是国丧,再加之徐达突然离开,军中事物繁多等事相关。可朱棣不探究是一回事,若她也不探明这中的缘由的话,岂不是在身边留下隐患…… 冯妈妈见仪华一张小脸满是愁绪,半晌下不了决定,遂横了阿秋一眼,就此绕开话题道:“不是说府内帐目有问题吗?这年也过了,可是要抓一抓这事?”听言,仪华即刻回笼心神,脸色一变道:“这事先搁着,以后再说。” 冯妈妈不解,问道:“为何?这可是一个机会,若抓住他们的把柄,才能真将他们纳为己用。”仪华抬头看了冯妈妈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未置一言,心里反被这话闹得心神不宁。
第22页 早在京师就听闻朱元璋最喜欢的儿子除了太子朱标,就是三皇子晋王朱棡。此人就藩太原,为军事重镇,其兵力是几个成年藩王之最。反观朱棣却是成年皇子中最不受宠的,藩地北平也远不如太原重要;若朱棣想要实力超出晋王,就需兵力增加,可兵力增加就要用钱粮…… 想到这,仪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到底歷史上的朱棣是从何时有了谋天下之心?还是只因她熟知歷史才会多想,其实这时候朱棣根本无那心思? 思虑不解,仪华又摇了摇头,一晃眼,却见冯妈妈、阿秋两皆是一脸疑惑的盯着她,于是只好说道:“除夕那夜,王爷曾告之我一事,不该管的事让我少理。”冯妈妈二人俱是心里通透之人,一经提点便想得甚远;仪华见二人脸上凝重,忙又补充道:“别想远了,既然尚功局属于府前朝,我当然也不该多有涉及。再说王爷是英明之人,帐务对与不对,他自有定夺。我理好后*宫这方寸之地就也是不错。”二人对看一眼,点头应下。 正气氛微滞之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主僕三人狐疑的看了看门帘口,冯妈妈从脚踏上起身一面掸着衣摆往外走去,一面伸着脖子扬声道:“谁这没规矩?吵了王妃可当不起罪!” 话音刚落,就见帘子一掀,李进忠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来不及行礼道安,就直接低喊道:“王妃,大事不好了!蓉夫人差点滑胎,原来是被人下了药!” 这刚准备放手,就被翻出是有人下毒手?! 在场的主僕三人怔了一怔,仪华深唿口气,道:“下药的是谁?”李进忠心里也是诧异这兇手的身份,一听问话出口就答道:“是蓉夫人的堂姐,惠夫人!” (抱歉,晚了!) 第三十一章 惠败 使王蓉儿差点一尸两命的人,会是王惠儿吗? 仪华从寝殿出来时,一路上都在寻思这事,可以她对王惠儿的认知来看,王惠儿并不是有这般手段的人。但若以亲疏远近而论,王惠儿却是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王蓉儿下药而不被发现;如此,真是她也极有可能! 心里想着,不知觉已走到东三所内,就见中间的院子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仪华皱着眉停下步子,透过雪白的格子墙向里面一探,却看面阔三间的上房正门大开,夫人李映红、郭软玉正与王惠儿对峙,一旁还围着正司局的一名妈妈、公公。 看到这,仪华目光一凛,随即扭头向李进忠问道:“不是才怀疑上王惠儿,怎就将掌府闱、戒令的正司局找来了?” 未等李进忠答话,身后突然有人行礼,道:“惠妹妹怎这煳涂!妾是不愿信她做出这事,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妾又不得不信!”仪华心头倏然一惊,脱口道:“茹妃,这已有了人证物证?” 王雅茹不答反问道:“王妃可用过‘胭脂红’?”这与胭脂红有何关?仪华疑惑的抬头看她,王雅茹这才开门见山道:“这胭脂红是用红花制成,而红花它有活血祛瘀,通经止痛之效,是为专治血分。这有孕妇人若长期使用,便会滑胎;非孕者,则极有不孕之危。” 想起自己曾用过一盒,仪华不由低唿一声,王雅茹忙安抚道:“一般的胭脂红中红花用量极少,不碍事的,王妃勿惊。只是惠妹妹令人送给蓉妹妹的胭脂红却下了十足的分量……” 所谓地人证物证原是这样:两月前王惠儿以娘家捎来的物什为由,差自己的养娘宋妈妈送了三盒胭脂红给王惠儿。后王惠儿因使用胭脂红走了一道鬼门关,宋妈妈受不了良心谴责,在后花园拜神乞求原谅,并说了王惠儿差人去药店买红花,命胭脂铺做胭脂红的事;却不想被李映红的婢女听了去,便有了今日的一出。 听完王雅茹说的,仪华摇头道:“可光凭宋妈妈的一面之词也太武断了!”王雅茹目光跳过仪华,举目望向院子内,道:“蓉妹妹念着姐妹情谊,不愿相信这事,前两日就差人去问了那间药材铺和胭脂铺。待查出确有此事时,又‘好巧不巧’让正司局公公知道了。这不?就证实了宋妈妈的话。” 听见王雅茹将“巧”字咬得极重,仪华掀眼看着她还未说些什么,上房里面突然传出王惠儿的高声怒喝声:“好你个王蓉儿,不但借着我当踏脚石,还要栽赃陷害我!你们让开,我要去找王爷、王妃还我青白!”说着就要跑出来却被红、玉二人阻拦住,顿时屋内乱成一团;原本聚在一旁瞧着里面的侍人,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彼此议论着。 情形乱成这样,只怕要不到晚上她不擅治府的话就传出去了!仪华心里暗咒了一声,和王雅茹相看一眼,一起走了过去。围在院门外的侍人们一见正、次二妃走来,立时作鸟兽散,只有些走不了地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仪华没理会他们,一径朝着院内往里走。 正屋里正争执厉害时,忽看见仪华一行人来了,这中又有王雅茹,王惠儿一下来了底气,推了拦在她面前的李映红一把,上前给仪华蹲福了个身,便道:“茹妃姐姐,你来的正好,可为妹妹做个主啊。他们一来就说妹妹下药害人,这简直是诬陷!”王雅茹听了,不如王惠儿那般情绪激动,只退到一旁,淡淡的道:“蓉妹妹勿急,是非曲直,王妃自会给你个公道。” 王惠儿愣了愣,似不解王雅茹突然的冷淡为何,忙上前紧张的拽住她的衣袖,叫道:“茹妃姐姐,您怎么……”犹言未完,王惠儿忽然感觉事情不对了,抬头看了看四周众人的脸色,像是意识到什么急忙扑倒仪华的跟前,哀求道:“王妃,您一定要为婢妾做主,婢妾真没害过王蓉儿她!” 仪华眯了眯眼,细细看着王惠儿面上陡生的惧意,心里越加肯定王惠儿时无辜的,竟然到了现在,王惠儿她还不知因何受到怀疑。 确定这一点,仪华走到上位坐下,故作不知的沉怒道:“你三人身为夫人,不以身作则,偏如市井泼妇一样争吵,任由府里的下人看笑话吗?”王惠儿三人听后想起适才的行径,不由羞愧得涨红了一张俏脸跪下,仪华睨了三人一眼,又冷眼看向正司局的掌事,语气不变道:“你两人掌管正司局,却也在这胡闹,更是应当罪加一等!” 两人皆是四品官位,在府中颇有地位,面对仪华冷声责问,也不慌张认罪求饶,只跪在地上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述了一遍。且,此话与王雅茹说得相似,且更为详细些。 一时说毕,两人恭敬的候在一旁,王惠儿却呆怔了半晌,勐地瞪大双目,从地上乍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说着脸色一变,恨意森然道:“王蓉儿你个毒妇,使这个阴招来害我!王妃,您不要受她所蒙蔽,一定要还婢妾一个清白啊。” 清白?她又如何还得了王惠儿一个清白? 仪华状似未闻王惠儿这话,只略微缓了脸色对她宽慰了几句,就对正司局的两名掌事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随意下定夺。先招了宋妈妈过来一问,其余地该如何按规矩来办!”二人领命却不离开,另有那妈妈迟疑道:“宋妈妈、府外接洽过药店掌柜、胭脂铺老闆 奴婢立马就能带到。只是这搜查一事也是按理的,这该……”既是按理,岂有不从?仪华无视王蓉儿的叫嚣,点头允了。 得了仪华的话,正司妈妈带着十几名婢女、内侍就闯进了王惠儿的内室,一阵番强倒柜。待一张红花葯性的方子并一盒胭脂红被找出来呈到仪华面前,宋妈妈、以及另两名当事人也被带了过来。 “王妃,这三张就是他们的供词,请您过目。”正司公公指着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三人,递上三人事先录得供词。 仪华接过供词,一目十行的粗略扫过供词,心里也更加明了,这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套子,王惠儿是栽了! 王惠儿见仪华拿着供词久久不说话,心下凉了半截,再顾及不了其他,急忙辩驳道:“这是圈套!我没有要谋害她,更没有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啊……”李映红朝她冷笑道:“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就是你的养娘都指证你,你好有何话好说?” 王惠儿一下被说到了痛处,争对一变,转头恶狠狠的看着宋妈妈,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养了我十多年,为什么要背叛我?!”王惠儿仿佛要吃人的眼神,让宋妈妈浑身一颤,眼神闪了闪,才牙龈一咬,狠心哭喊道:“我的小姐呢,天地良心奴婢没有背叛你呀!可是你要毒害的是王爷的子嗣,这是天大的罪过,奴婢无法啊……”话未说完,宋妈妈已哭得泣不成声。 谋害王嗣!谋害王嗣! 一时间,王惠儿脑中被这四个字印满,却不及她做出任何反应,正司局的两为掌事互相一看,招了人就冲上去将呆怔在原地的王惠儿缚住。 “不,放开我,我要见王爷……王爷,救我啊,是王蓉儿陷害的,我没有做,没有做!”全身被押跪在地上的王惠儿,知道将会面临的下场,当即似疯魔了一般大吼大叫。 正司局妈妈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歇斯底里的王惠儿,即向一旁努努嘴,忙又膀大腰圆的侍人上前堵住了王惠儿的嘴,悽厉吼叫的女音也变成了“呜呜”不清的杂声。这时才有正司局妈妈、公公禀道:“罪妇王氏心肠恶毒、善妒,谋害王嗣,按例当毙,还请王妃定夺!” 还请她定夺做甚?证人、证物、证词,就是罪责惩罚也全齐,这般再问她又有何用?仪华心下嘲讽一笑,面上却愁眉深锁道:“本王妃不想惠妹妹如此煳涂,做出这种事,按例确实当毙!可蓉妹妹与她毕竟是姊妹,王爷也多眷顾她,我也不好一人下决定。这样吧,先将她暂时收押,等回禀过王爷再议。”事既一定,众人在无异,齐声应是。 到了晚间,王惠儿下毒的事在府里传了个遍,朱棣亦下话此事一应有仪华做主,意为赐死。却在其堂妹王蓉儿带病跪地请求而得从轻发落,只除去夫人封号,连夜送至后山别院幽禁,永不得出。 临睡前,仪华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心下仍不由一阵发冷,她来燕王府才短短一月,就有陈姚娘、王惠儿两人相继送到后山别院;而面对这样的王府后*宫,又是她能应付得来吗? (谢谢大家的流言,昨晚看见时,很高兴o(∩_∩)o~~) 第三十二章 生女(上) 新年前后,两名位列夫人的妾室被贬逐,王府倒就此安静了不少。不过,随着夫人王蓉儿大病初癒,肚子一天天涨鼓起来后,府中又隐隐起了骚动,西三所的院子也因由成了众所瞩目之地。但身为众人高捧的对象王蓉儿,在这期间却格外沉静,除了每日必要的请安外几乎足不出户,俨然沉浸于其堂姐王惠儿带来的哀伤之中。
第23页 而没了朱棣的众妃妾,以及府内宦官、女史的注意,仪华却大为松了口气,较能放开手脚尽可能多得去了解熟悉燕王府,乃至整个北平,让她更快得融入其中。 后等到了繁华尽开的四月,日子渐渐地热了起来,平静了素月的人心也有了起伏。转眼又至石榴花开红艷艷的五月,炎炎夏日的暑气充斥着王府每一个角落,躁动不安的心绪也蔓至每一个人——只因此时节,王惠儿她到了瓜熟蒂落之期。 这一日,又是一个艷阳天,闷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儿,身处在遮阳蔽日的音量里,仍感到汗流浃背,衣裳浸湿。仪华手不停地摇着一把轻薄的纨扇,坐憩凭依在后府花园的一方水榭的栏杆榻板上,让婢女搬了一个瘿木杌凳给冯妈妈在一旁坐着,便与她说道:“阿秋年岁不小了,妈妈瞧着她可是对哪个瞧上眼了?” 冯妈妈转着心思说道:“她一直都待在王妃身边,遇见的不是内侍,就是妈妈,能瞧见谁?最多也就是王府侍卫能遇上几个!”仪华听了,略正了正身子看了冯妈妈一眼,见她一双带笑的眼含着几许深意,不由心中一动,试探道:“妈妈的意思是,将阿秋许配给王爷身边的侍卫?” 冯妈妈赞许的看着仪华点点头,又笑道:“您提起这事,怕是也听了些人嚼舌根子吧。但奴婢认为这事不急,可慢慢来。”一年的孝期只剩三个月了,有人传言她对阿秋好,是因了三月后要把阿秋送到朱棣的面前,这才有了今日这一问。于是,仪华也不隐瞒,直道:“府里妾室难为,我不愿阿秋搅了进来。若是可以,我更想多留她几年。” 听后,冯妈妈朝水榭竹帘处打看了几眼,復又回首压低嗓子道:“主子要多留她几年留就是了。府里那些话不过是针对那位主儿要临盆来的,等过上一月保准没了。”听到这,仪华打断道:“那妈妈为何要说将阿秋许配给侍卫?” “唉……”冯妈妈嘆息一声,道:“能在东西三所中培养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固是不错。可阿秋她是自己人,婆子一忍不下那个心让她成了王爷的女人,又怕她身份变了心若变了,对王妃极是不利。所以,等过几年二十来岁的时候许配给王爷的亲信,对她对王妃才是最好的安排。” 朱棣的亲信?仪华灵光一闪,瞪大眼睛迟疑道:“妈妈说得是要将她许配给……”言到一半,仪华不再说下去,冯妈妈却接着道:“不错,就是陈队长!看陈夫人那面相,大概过不了两年了,到时候有阿秋嫁给去做续弦,对王妃可是极大的助力,也是她的福分!” 若是阿秋能嫁给朱棣的亲信,这中的益处自是不言而喻!仪华隐隐有些意动了,却不愿这样私自决定阿秋的命运,毕竟在她心中,阿秋是这世上她为数在乎不多的人之一,这便撇开话道:“阿秋的事还早。倒是王蓉儿她就这几日要临盆了,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冯妈妈拍着胸口保证道:“王妃放心,稳婆、产房等事都样样备好了,出不得错。只是……就怕她这一胎是儿子!”仪华心中也忧这事,但比起王蓉儿产子的威胁,现下更重要的是取得朱棣的认同与好感,她只得开口道:“就算她能生个哥儿,我也还有炽儿呢!” “哧”地一声,冯妈妈轻笑道:“就知道王妃疼炽王子,一说到他脸上都带笑了!”仪华听了,回以一笑道:“炽儿是我亲儿,不疼他疼谁。”当初对朱高炽好是有目的性,可随着这半年的相处,她确实是真心的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冯妈妈不过是想顺仪华的意岔开话,却见仪华真一副极喜朱高炽的样子,忙又老生常谈道:“王妃要在这站住脚,还得自个儿生一个小哥儿才行!”又是这话,她现在这年岁就是圆了房也怀不住孩子,何必常说呢?仪华无奈的看了眼冯妈妈,正欲说话时,有婢女在竹帘外禀道:“茹妃和小郡主来了。”这样,仪华咽回了要说的话,发话让了她们进来。 说话之间,早有机灵的婢女拿了软竹垫子铺在仪华挨着的栏杆榻板上,又设了半边台在一旁,上面摆满了茶点、时令果子等吃食,另还有婢女挑起帘子,伺候王雅茹母女进水榭里。等两人行礼坐下,冯妈妈忙用金漆小茶盘捧了一碗凉茶奉给王雅茹,王雅茹笑着接过茶就了一口,抬头温颜笑道:“妈妈细心,这一路走来,就想喝一口凉茶解解渴。”冯妈妈退到一边,陪着笑道:“谬赞了,奴婢可当不得您这夸哟!” 说笑一阵,大姐儿待不住了,嚷着要出去玩,王雅茹板着脸呵斥了几句,引得大姐儿白嫩的小脸蛋上眼看就要挂上泪珠,仪华忙舀了小半勺子蘸了蜂蜜水的雪酪豆腐餵了她一口,又哄了一下,大姐儿这才破涕为笑。 见大姐儿不哭了,仪华放下勺子,假意嗔怪道:“茹妹妹你也是,大姐儿才两、三岁的人儿,没个定性是自然地,就让人带她出去玩上一会。总共就在水榭这边也出不来什么事!”王雅茹听了仪华的话,想想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耍也出不了什么事,便打发了亲信妈妈带着大姐儿到岸上去耍。 一时水榭内伺候的婢女尽相退下,只剩冯妈妈还立在一旁,王雅茹不由多抬头看了一眼冯妈妈,心下自有些思量。但,温婉的面容上却一直吟吟含笑的说着闲话,直到提及不日即将临盆的王蓉儿,才稍稍变了脸色,蕴藏着一丝讥讽的冷笑,说趣道:“这有身子的女人就是担心着担心那。听说前几日端午,蓉妹妹就找了府外的稳婆给她瞧肚子,看是男是女。”说着眼光瞟了仪华一眼,见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也无碍仍自顾自地说道:“今年元宵前,蓉妹妹也找过稳婆看肚子。”说完,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仪华。 仪华似未觉王雅茹的目光,只轻“哦”了一声,从一碧绿荷中移开目光,低头瞧着茶水觅出的漩涡,不在意道:“是吗?不过紧张些也是自然。这毕竟是蓉妹妹的头胎,想当初你、我怀胎时,也是急于知道腹中的胎儿是小哥儿还是小姐儿。”王雅茹诧异的看了仪华一眼,又转瞬恢復笑容,道了一声“是这样”,便另换了话题。 仪华端坐不动,依然和王雅茹谈着闲话,暗下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一袭月白色缕金线的宽袖暗花纱褙子,嫣红轻纱的裙摆裾,衬得丰润白皙的肌肤越加晶莹润泽,髮髻间一串红宝石珠花又为其增添一抹娇媚之色,确应了一句“浓妆淡抹总相宜”。 这样的一位温柔婉约的美丽女子,看似性格柔弱谦和,却是王府中仅次于正室王妃并有生育的唯一一人!单此一点,就让她无法对王雅茹松懈半分,尽管这半年中她俩来往甚密,已然一对闺蜜。 王雅茹心思缜密,片刻便察觉仪华的视线,也意识到自己心下的急切,暗悔不该提及王蓉儿这事,正一面说着无关紧要的旁话,一面想着如何挽回前言,忽听水榭外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她愣了一愣,想起还在岸上玩耍的女儿,脸上霎时一白,勐地站起身朝外扬声问道:“何事如此喧譁?” “还不清楚!只听说是有人落水了!”话落,一小婢女匆匆撩帘回道。 (呃,昨晚写了一半,大雨颳风了,掉网线了,所以今早上传,还有一章将在一小时后,10点上传) 第三十三章 产女(下) “有人落水?我的大姐儿她……”王雅茹一听有人落水,忍不住抓住小婢女的双肩质问道。 小婢女肩胛被掐得一阵疼痛,却不到她疼得痛叫,只听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唿传来:“蓉夫人,快来救夫人啊!”闻言,王雅茹怔怔地松开小婢女,脸上不由地一喜,回头对仪华流泪道:“王妃,您听见没?不是大姐儿,她没落水!” 仪华面上沉色不变,微咬了一下浅红的唇瓣,道:“有人在叫蓉妹妹,可能是她落水了!”此时,王雅茹已恢復常态,听王蓉儿可能落水,口里狐疑道:“蓉妹妹这几月来深居简出,几乎不出院门,怎么会到后花园来?” 此话问出,在无人回答的时候,仪华等几人已疾步奔出蜿蜒迴转的水廊,远远就见一群侍人围做一团,待走近了隐隐约约地似能闻见女童的哭声,王雅茹立马惊喜的叫道:“是大姐儿!”乱糟糟的一群人认出这个声音,忙循声四顾,确见仪华和王雅茹站在身后,一下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齐刷刷的看向仪华。 仪华根本不理他们投来地目光,急匆匆地跑了过去,就见大姐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还到着捂着肚子痛叫、面色惨白的王蓉儿。另一边,王蓉儿也疼得冷汗涔涔,正快要意识模煳的之际,恍惚间看见仪华走来,她心下一松,即刻便是不醒人事。 …… “啊——”一道悽厉的女音再一次迴荡耳畔。 仪华坐在一扇香妃竹帘倾洒的斑驳阴影下,等着王蓉儿生产,又听一声高叫传至耳内,她心中倏地突突直跳,手不自觉的紧紧拽着纨扇不动,任由额间的汗水从脸颊滑落,微微煳掉了脸上的妆容。 夏日乍阴乍晴,临近傍晚之际,忽然天云变色。片刻,只听“轰隆”一声震响,雷雨来了。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倾盆的大雨浇熄了丝丝暑热,带来了缕缕清凉,却浇不 熄仪华心中的烦躁,也为她带不来丝毫的宁静。 “怎么回事?都要临盆了,好端端地为何又生意外?”啪地一下竹帘一摔,朱棣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语气不善地连声问道。 朱棣的突然出现,使仪华一个激灵勐地站起身,忙三步做两踏上前去,便欲行礼。朱棣在她开口问安之前,脸上载满的铁青与胸口的怒气却消失无影,他缓缓地开口,带着一抹焦急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仪华抬眸凝视了朱棣须臾,注视到他眉心在隐隐跳动,她知道此刻的他在隐忍着怒气,这是她偶然发现的一个细小动作。同时,也在他冒雨从军营赶回府中的举动为依凭,也知朱棣对子嗣的看重。 念及此,她也不再斟酌,将就知道的一一述了一遍予朱棣。 今下午,因天气闷热难当,还有半月就将临盆的王蓉儿带着一群妈妈婢女,来后花园的池塘旁走走。当时,却见大姐儿有威险,王蓉儿不顾自身安慰,与自己的养娘一起去救,不想人救到了,王蓉儿却重重摔在了地上,养娘也因此掉进了池塘里。 听完仪华说的,朱棣目光闪过一抹深沉的亮光,朝低头站着的王雅茹看了一眼,不置他言,只问道:“孩子呢?他要不要紧?”仪华暂退一旁,良医答道:“蓉夫人经过上一次身体大病,身子已伤了不少。蓉夫人今日又跌倒受惊,惊了胎位,可能……会有难产的迹象。”说毕,“咚”地一声跪地俯首。
第24页 “先保孩子!”一听可能难产,朱棣脱口就从唇齿间溢出这森冷的四字。须臾之间,顿觉自己说的过急,实为口快了,忙又改口道:“蓉夫人王氏怀孕有功,又深得本王喜爱,你也尽可能保住她。”说着停了一停,转头微露不悦地看向王雅茹,继续道:“此次又是为了救本王之女,才不顾自身安危涉险,应当……唔……”话犹未完,低头蹙起两道剑眉,有些沉吟不决。 得宠如王蓉儿,在朱棣心中也不过低如尘埃!仰或是这世的女子,于男子眼中皆是如此?一剎间,仪华的脑海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却不及去细想它,自己已毅然摒弃此念,大行几步在朱棣跟前跪下,垂首请命道:“蓉妹妹孕育子嗣有功,又救小郡主于危难之中。此两者相下,臣妾甘代蓉妹妹请恩,望王爷晋蓉妹妹为次妃,以作嘉奖。”见仪华这般说,朱棣幽黑的眼中掠过一抹清湛的精光,颔首道:“后宅的管理一应事宜皆有王妃做主,既然此法可行,王妃,那就这样吧。” 如此,王蓉儿的名分已定,成了燕王府中第二位次妃。而这个消息之于王雅茹,却宛若晴天霹雳,她死咬着下嘴唇的忍受着这一切,嘴皮几欲嚅动,却在这一切之后她又低头站在至一旁,等着王蓉儿生产。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快,只感黄昏刚过,已是子夜时分。仪华掩袖就了个呵欠,偏头顺手捧起了刚沏的深茶抿了一口,稍稍醒了些神,便起身踱步走到窗柩前,启户望着窗外繁星璀璨的夜空;她不由缓缓地阖上了酸涩的双眼,感受着初夏夜风的洗礼,面上一片波澜不惊,心下却起伏不定。 心绪辗转间,只听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仪华能感到室内气氛的瞬息一滞,她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目光定定地盯着厚重的蓝布帘子,就看门口帘子一掀,稳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径直走到朱棣面前,连连躬身道喜:“王爷好福气啊,奴婢这给您道喜了。” 此时朱棣哪有空心听着闲工夫的话,忙不迭问道:“是男是女?”媒婆笑容一僵,继而笑逐颜开道:“先开花后结果,蓉夫人……不对,蓉妃生了一个小郡主,茹妃前头生的也是一个小郡主,正好凑成一双,一对姐妹花,可是大吉大利了。” 在媒婆这巧舌下,朱棣心中那股失望并未随着消去,仪华、王雅茹两人却闻言大喜,不约而同的大唿一口气,嘴角弯弯的向上翘起…… 第三十四章 秘事 七月初八,大吉。吉神宜趋。 王蓉儿晋封为次妃便在这一日。当日,存元殿内满目华彩,王蓉儿着大妆在尚仪局内侍的唱和下,于众人目光中,踏着猩红的地毯一步步走进殿内,行完一套繁琐的册封之仪,成了朱棣第二位次妃——蓉妃。 礼毕,仪华从存元殿回到寝宫,对镜卸妆时,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仿佛镜面上映照得并不是她稍显老成的妆扮,而是王蓉儿粲然若朝霞的笑靥,她不由低声呢呢:“做了这么多,她倒也是如愿以偿了……” 彼时,阿秋命人放了竹帘幔帐过来,见仪华望着妆镜似有出神,一旁服侍的婢女皆屏气敛息的躬身侍立,气氛微微滞缓,她便以为仪华心头不豫,遂挥手摒退了伺候的婢女,柔步来到仪华的身后,一边为之取下重有上斤的珠翠,一边说道:“小姐大可不必为蓉妃的事闹心?她虽是荣耀,却也抵不过小姐您掌有金册是为正室嫡妃。” 在无人之时,会叫她小姐的只有阿秋一人。 仪华掀眸,朝着妆镜挑眉一笑,道:“你怎就知我是为了王蓉儿晋位不豫?”阿秋面露疑惑,仪华骤然扭头凝眸于她,目中划过一丝泠然,话里却含着几许听不出的惆怅道:“王蓉儿她步步为营,终成次妃。可我与她所处身份地位不同,就怕付出再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阿秋心下一跳,急切道:“老爷是开国大将军,不会让病痛折磨了去。再说小姐的正妃的名分是定了,是……”在仪华清亮的眸光下,阿秋不觉噤了话语。 见她这样,仪华摇摇头收回目光,站起身摇着一把羽纱团扇,缓步走至内堂的案桌后坐下,取出一方梅花小锦盒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突然“啪”地一声放下锦盒,抬头吩咐道:“招王良医过来请平安脉。” 怎么又要招王良医了?阿秋纳闷的想道,欲出口询问,却见仪华眉目间的坚毅,想了想只福身领话退下。 待阿秋离开,仪华揭开锦盒,展开放在盒内的信函,“父大危”三个墨黑的大字赫然出现。见之,她目中不由一紧,想起近一年前徐达垂垂老矣的摸样,未落实处的心直跌谷底,耳畔不觉又迴响起那日来人的密语。 “……主公所患是背疽病,现在每日必服混有鹅肉等燥物的饭食,两事相剋,病情已一日不如一日。”徐达的亲信护卫跪地禀道。 她大惊之下,失口问道:“既然相剋,为何要用?” 来人牙关死咬,带着一丝几欲不可闻的愤慨道:“今年开春,皇上微服私访与主公两人独自面谈以后,主公每日饭食里就有所改变,以至……今日大危。” 是朱元璋想要徐达的命! 她深唿口气,迎面质问道:“皇上远在皇宫,一个臣子要食什么,又如何可管?父亲大可不必再食之!” 来人已调整情绪,又恢復冷然道:“王妃可能不知,去年皇上设了锦衣卫一所,其暗下已有人混至魏国公宅,主公的一举一动接皆受监视。” 锦衣卫,她岂会不知?!这三字在前世可是如雷贯耳,一个封建制度下的特务机构!如此,徐达只有明知是丧命之物,也得一口口服下! 来人见仪华一脸的震惊,顿了一顿,又道:“主公让属下转告王妃,大少爷他们已知王妃的情况。就是以后主公不能再照拂王妃,王妃也有兄长可帮衬。” …… 回忆到此,仪华怅然一笑,不知是笑命运的捉弄,一个开国大将不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得在阴谋诡计之下任由生命的流逝;又或是笑她那所谓的兄长,真会帮衬于她?又能帮衬得上? 与朱棣有交易的是徐达,一旦徐达病丧于人世,朱棣又会让她在做燕王妃吗?毕竟一个王妃突然暴毙,并不是很难的事,尤其主使者还是王爷。 而在这样不利于她的情况下,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正茫然的想着,有人在外禀王良医到了,仪华允道:“让他进来。”说罢面上一凛,心中已做下主意,不论是为她以后或是心底对徐达的那抹崇敬之情,她都不愿让徐达死!就是非得一死,也不能是现在! 心念方定,就听脚步声渐渐趋近,仪华敛回心绪,从案桌后起身,及至南窗下的凉炕端然坐下。随之,只见内堂门栏口,垂挂的湘妃竹帘一掀,阿秋、王良医一前一后走入室内, 王良医听到仪华的传召,本就忐忑不安,待到了这里,又见殿内服侍的人一个也无,凭着身处皇宫多年的经验,即刻便嗅到一股阴谋或是秘事的味儿,心下更是惴惴难安。遂一见到一抹青碧碧的湖水百褶裙,他立马就在地上下跪拜谒道:“小的参见王妃。” 仪华没有说话,只与阿秋递了一个眼色。阿秋会意,忙步出内堂,张罗着婢女设了一把靠背椅、一方彩漆描金的高几,又沏了茶水摆上高几,方领着婢女们相继退下。 “让王良医多候了,快起来喝盏茶水。”等阿秋一行人下去,仪华这才对王良医说道。 王良医不敢不从,叩谢过仪华,身形僵硬的行至靠背椅坐下,又想了想才端起一边的青瓷茶盏捧在手里。 仪华看着近一年来明显苍老许多的王良医,默念了一声抱歉,便直接切入主题道:“今日传召你来,不是让你与我请平安脉,是有一事要交代与你。”王良医手上一抖,茶水顺力溅洒了出来,他忙放下茶盏,抹了抹衣袖,起身弯腰行了一个礼,辞道:“小的下月即将告老还乡,王妃所嘱咐之事,小的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王妃见谅。” 早料到王良医会如此一说,仪华轻摇团扇,慢条斯理的说道:“本王妃就是知道下月你要回京师,才有此事相交。”这话一出,王良医不由疑惑了,抬头看向仪华,见她脸上是淡淡的恬静,竟无知无觉地出声问道:“王妃您的意思是……?” 仪华敛回笑容,稚嫩的面容上微有清冷之色,娓娓道:“我父魏国公患背疽病,每日饭食必服燥物,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我今次传召你,就是让你回京师后,为我父救治。”王良医压下心头那道猜疑,惊然问道:“魏国公是我朝栋樑,他病重自有名医相治,怎会让小的去?再说只要有一些医术之人,都知患背疽病的人不可食燥物!” 仪华淡淡的瞥了眼一脸惊色的王良医,低头轻声一笑,道:“王良医是个聪明人,这时候又何必明知故问。试问天下有何人能让我父隐瞒世人服燥物,做出无疑于慢性自杀的举动?” “王妃饶命!”听仪华所言与心中猜忌相符,王良医一瞬即脸上面无人色,“咚”地一下跪地乞求。 见王良医这样,仪华也面色一变,冷笑道:“王蓉儿当日为何有怀胎之祸,后又差点难产,相信王良医比本王妃清楚。现在蓉妹妹得你助封为次妃,不知她许了你什么好处?”听完,王良医胸腔急剧起伏,心念更是一片杂乱神情恍惚的陷入三月前的一日。 那日他去给王蓉儿请平安脉,王蓉儿亦是摒退左右,独与他威胁道:“堂姐她下毒与本夫人,可这毒却由王良医你解了。而除夕那日,王良医却隐瞒了这事,甚至到了最后说是‘胭脂红’为毒药,你也没出来辩驳。这样是不是可以说,是王良医串谋他人要害本夫人?” 面对这样的威胁,他知百是口莫辩,只得应承下来,下药助王蓉儿出现难产的假象,以让王蓉儿确保她能在生下女儿之后,仍是能晋封为妃!想到这里,王良医终是颓然划败在地。 仪华那话其实并无证据,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胡乱说出赌上一把,倒是果真让她一言击中,却没想到花甲之年的王良医被吓至这样,心下蓦然闪过不忍,却仍不改初衷,继续游说道:“我知此事是为难了你,可也不是真让你与天争,只要为我争取两年的时间,让我父多活两年即可!我相信王良的医术,能治出克服燥物之药!”
第25页 她亦相信,在寿命延长的情况下,徐达会接受王良医的救治。而有这两年徐达的威慑力,她便有了安生立命的机会,成为真正的燕王妃! 王良医一听,心念即动,患背疽之人,长时间服燥物是会毙命,可这“时间”却是有长有短;而徐达是开国勐将,病发时间微长于普通人也是可行!如是,在这一番计较后,王良医终是面露悲戚道:“小的全家老小的命就交给王妃。” 仪华见事成,心下稍安,嫣然含笑道:“那就有劳王良医了。” ************ 洪武十六年九月,魏国公徐达病重,命悬一线。其嫡长女燕王妃得知父危,散尽其嫁妆之资广济百姓,日日食素,并向佛祖许愿,每逢初一十五必到寺庙诵佛,只求苍佑其父。同年十一月,徐达病情微有好转,暂无性命之忧。 一时间,百姓皆称 燕王妃孝感于天,对之赞誉不断。 (快了,要写女主长大了,^_^,求票支持哈。) 第三十五章 结缘 四月初八,佛诞节,山寺遍响金钟声。 灰夜苍茫,燕王府的中殿后门、遵义门次第而开,八名身着护院衣饰、手持刀剑的护卫阔步出府,翻身上马,随扈一辆式样简朴的马车左右。之后,稍作整顿,即绻起尘烟滚滚,扬长而去…… 凭倚窗柩,帷幔微挑,和煦的暖风徐徐拂来,一片淡粉的槐花花瓣沾上朱唇,微有些痒,不禁伸出粉嫩的小舌轻舔了舔,霎时,一股淡淡的清香甘甜萦绕鼻息唇齿之间,不觉畅快有趣。 “王妃,您多大个人了,也不怕让人瞧了取笑去!”看着仪华露出与年纪相仿的俏皮模样,冯妈妈眼里尽是宠溺,面上却做嗔怪地念道。 拈下唇上的花瓣,仪华弯弯翘起嘴角,对冯妈妈灿然一笑道:“马车里只有妈妈、阿秋,我才不怕被瞧去取笑。” “扑哧”一声轻笑出来,阿秋又掩口打趣道:“外面的人都贊王妃端庄得仪,是为众夫人之楷模。若是让人瞧了您现在这样,准得大吃一惊!”说着和冯妈相视而笑,却恰好错过了仪华容颜上显出的片刻黯然。 世人皆贊她又如何? 年前朱元璋定下文官封赠荫叙之制,其中一条记载:“用荫以嫡长子,若嫡长子残废则嫡长之子孙,以逮曾玄,无则嫡长之同母弟,以逮曾玄,又无则继室及诸妾所生,又无则旁荫其兄弟子孙,又无则傍荫其伯叔子孙。”这一条例,虽是维护了正室嫡出的权益,可也将“残疾”一事彻底摊开在她的面前,让她不得不考量现在只定的是文官封赠荫叙,以后此条例会不会延至皇家宗室呢? 念及此,仪华不由颦眉暗恼:歷史上永乐皇帝之后,下一位继承者究竟是谁?若是朱高炽还罢,如若不是,也必须是她的亲子才行,否则以后的日子堪忧!然,生子又是一件难事。迄今为止,朱棣与她在人前是人人称颂欣羡的夫妻,而私下却连泛泛之交也无,可谓是相敬如“冰”! 现如今,又眼看两年之期已过半,她除了徒赢得一番虚名外,于实质上却半点无所获!看来,她必须做些什么,以为往后做谋算。 窾坎—— 正凝神思索着,忽听巨大的击物声响,旋即“镗镗”地钟鼓声在耳际哄鸣,久久地迴荡在山寺之间。少顷,钟鸣声终伴着辘辘地马车声消失,下一刻李进忠已在马车外禀道:“夫人,大庆寿寺到了。”说罢,两名十四五岁的俏丫头一人上前撩开车帘,一人搬了杌子置在马车下。 仪华戴上羽纱毡帽,藉由阿秋的搀扶踩在杌上下地,隔着灰青色的羽纱举目一望,便见两座形同孪生的姊妹塔隐隐现于青山远黛之内,与人一种清幽僻静之感。眸光调开,环顾一遍,看到周围已聚集来了不少香客,心下微有讶异却也是意料之中,不愧是佛诞圣日,不过刚至拂晓时分,就来了如此多的香客。 寺庙阶梯上一个正在下阶梯的沙弥,见到仪华一行人排场甚大知是贵客,忙迎上去,双手合十道了声佛,问道:“施主来得早,可要备件厢房稍作歇脚?”仪华温言道:“不了,小师傅直接带我去道衍大师的禅房吧。” “这……”小沙弥面露为难,迟疑道。 看出小沙弥不识仪华身份,李进忠从怀里掏出一块烫金令牌,拱手笑道:“小师傅可能是新来的,我家夫人与道衍大师相识,你领路就是。”小沙弥愣了,定定地盯着令牌上的“燕”字发怔,还没及清醒,就见师兄从寺庙里跑下来,行礼道:“徐施主,主持正等候着,是小僧来迟了。” 仪华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只道了一声“无妨”,就领着两名护卫、以及冯妈妈等人随小僧进了寺庙,来到道衍的禅房。 禅房不大,约莫不足八个平方的空间,但因室内只有一炕、一柜、一桌、两椅的缘故,因而显得有些空旷,却并不让人觉得寒酸,反之更有意境。尤是坐在炕上的蒲团间打坐的道衍,在此情此境中,俨然一位清风高骨的世外高人。当然,这是在不知道衍其人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印象,只可惜在京师皇宫的那一晚,已让她窥得他真实性情。 “呵呵”一道微沉的笑声打断仪华片刻的闪神,然后就见道衍从炕上起身,走到她面前行了一个礼,道:“知道王妃前来,未曾远迎,还望王妃见谅。”仪华在对门的一方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得拿起木桌上的清茶倒了一杯,扬眉说道:“我每月至少叨扰大师两次,说来也是熟人,大师这样岂不是客气了?” 道衍在仪华对面的位上坐下,又“呵呵”笑道:“王妃有闲心调笑,想来近些日子心情欢愉。”仪华绽开一抹浅笑,笑中刻意略待几分苦涩,反问道:“大师从何看出我心情欢愉?又怎知我不是苦中作乐呢?” 道衍但笑不语,半晌也不接口。 见状,仪华也不再就此话题继续,单刀直入道:“今日是佛诞,家家户户皆煮豆,任人掬取之,谓之‘结缘’。就是不知大师可愿递本王妃一颗结缘豆,与本王妃结缘?”道衍含笑应承道:“这是自然。” 闻言,仪华大喜过望,勉强压下心中的急切,缓缓道:“大师本家是吴兴姚氏,祖父辈又是名医,大师的医术自是不必说。我父徐达他患病已久,想要根除病患是不可能,但凭着大师的医术,我父病情再拖……”一语未完,却在道衍犀利的目光下,不觉止了话。 等仪华话音一落,道衍霍然站起身,目光直逼入心,字字清晰道:“王妃的孝心固然令贫僧感动,但王妃真正所求的又是什么?”仪华张了张口,几欲出声,却话道嘴边,也一字不出。 道衍也不强求,又说道:“世间之事皆相辅相成,但却不是唯一的。当一事再不能给予你支持时,就应当毫不留情的捨去,寻找下一个有利与自己的人和事。”说着,直起身行至炕前盘腿坐下,目光幽远的往窗外一看,突然眼前一亮,侧目朝着仪华诡异一笑道:“贫僧要与王妃的结缘豆到了。” 忽见道衍笑得意味深长,仪华一时不解其意,正要开口问个清楚,只听“吱呀”一声禅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个声音微低,不变喜怒的男音唤道:“大师!”几乎是来人出声的同一时刻,仪华已认出来人是谁,她深吁口气,抬手理了理衣襟鬓角,一个旋身翩然转过,朝着身赴边关两月的朱棣,盈盈一拜道:“臣妾参见王爷。” (是不是前几日更新的问题,最近文文的很低迷,尤其是评论,可能剧情写的不好。希望看着文的大家,这文有哪里不对,多多建议提出。) 第三十六章 形势 “王妃,免礼。”朱棣见仪华一派从容不迫的态势,一丝怀疑之色深深地划过幽暗地眼底,口中却声音温和道。 仪华依言,冉冉直起纤腰,转瞬,刚抬起地眸光直落入朱棣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如炬的目光定定地锁住她,仿若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正打量着它的猎物。 在他邪佞的目光下,仪华全身僵住,心跳却失律一般狂跳,一时忘了所处之地,只一动不动地与朱棣对视而伫。 “呵呵,王爷与王妃一起驾临贫僧的寒舍,实乃蓬荜生辉。”片刻地僵持沉默,被道衍似洞察一切地朗朗笑声打破,目光相汇的两人顺势各自移开。尔后,朱棣径直走入禅房内,一双隐含锐利锋芒的眸子在一个用过的茶杯上一顿,即在仪华方才所坐的木凳上坐下,身上褚黑的披风随之逶迤至地。 仪华看着粘有泥土、糙根的褚黑披风,须臾之间,心思如飞轮疾转。 自洪武元年八月,徐达率领北伐军攻入大都(北平),蒙古人自此只得再北走沙漠。然,十余年过去了,北元(蒙古)军队一直在西北边陲骚扰不断,朱元璋又对蒙古人深恶痛绝,这便有了戍守西北的明军春出漠北塞外、冬归大明疆土一军事战略。 而在徐达患病回京师静养后,朱元璋未再派其他大将过来,就一直由朱棣代为主持北平的一切军事。对于这个难得的机会,朱棣自是十分珍惜,尤其是在徐达传出病重消息后,他更是以各方军营为活动之所,将北平城内事宜全交给了王府署官。 如此情况下,朱棣怎会在明军刚行军进漠北不久,就毫无徵兆的返回北平城,还过府不入直接来寻道衍?! 正思索着缘由,忽然听朱棣语似关切道:“王妃向佛之心虔诚若斯,天未亮已动身前来,本王敬服。”仪华闻声侧目,见他如斧削般刚毅的面庞上神情和煦,目光却深沉地慎人,她即是明了,朱棣是在询问她,也是在怀疑她! 意识到这一点,仪华心底陡然生凉,她入燕王府已有一年过半,可朱棣无论于任何一事上都对她存有怀疑!不,应该说是至始至终,朱棣都没有正眼瞧过她!如是这般,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怒极反笑,她倔强的微仰臻首,看着他扬眉浅笑,徐步缓行至桌旁,胸口蕴起一口置气,就欲冷声予话,却被已回坐在蒲团上的道衍抢白道:“王妃之孝,天下称之。今日我佛诞辰,王妃第一个前来以为魏国公祈福,并以便宜早些回府,散发福粥、结缘豆以结善缘。” 听言,朱棣眉心紧锁,渐浮担忧之色,问道:“公国他身体又有反覆?” 仪华低眸,抬起时,目中水雾弥蒙,唇边凝起一抹虚白的笑容,道:“王爷不用为父亲忧心;开春那月,父亲是有些不好,但总算有惊无险过了去。只是臣妾身为子女,却不能承欢膝下,极为有愧,想着大师不仅是得道高僧又精通医术,才多来打搅。”
第26页 有些不好?有惊无险? 心里掠过此两句字眼,朱棣顿了一顿,随即安抚道:“恩,既然国公无恙,王妃也勿要多过担忧。” 朱棣这话略带敷衍,有些被旁事分了神。仪华对此却无疑深究,只目视着朱棣暗自冷笑一声,忽然面似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王爷!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事先命人禀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见仪华知趣的避开问及他为何来寻道衍,朱棣瞥了她一眼,眼底隐有少许不可见的满意之色,语气却淡漠道:“恩,是有些要事。回来路过庆寿寺,想起大师的安危才过上入寺一趟。”说罢移目看向道衍,郑重道:“与吴奋儿一起的叛党因湖广围剿甚严,他们有些势利隐藏在西北等地。本王前日晚接到密报,已有一批反贼潜入北平,可能会在趁佛诞人多作乱,大师要小心。” 洪武十一年六月,湖广五开洞民吴奋儿聚众起义,后被明军镇压。但吴奋儿却在群众的保护下,逃脱了明军的追捕,继续在乡间秘密活动,组织力量再起势。只是湖广离北平不近,吴奋儿的人马为何会远赴西北?并且,吴奋儿他的势力有这么大吗? 仪华不清楚吴奋儿的事,只是对他耳有所闻罢了,疑问闪过脑海,即便不再多想。 道衍却熟知天下大势,一听完朱棣,三角眼中精光大盛,逐一分析道:“中原虽定,但湖广等地的蛮夷却不服管教。吴奋儿这几年东躲西藏,必受了一些长官司相助。而今他的人马远至北平,看来他势力已剧长,是想以西北民乱扰朝廷视线,以方便在他的湖广老营活动,只怕明年之内,他定在湖广再起事!” 一语毕,朱棣却缄默不言,另翻过一个茶杯倒了一盏茶,低头似品似闻。仪华见他这幅作态,撇撇嘴,欠身告退道:“时辰不早了,一会儿香客繁多,臣妾得先去上香为好。”朱棣薄削的唇勾出一抹淡笑,颔首允道:“王妃你先去,本王一会寻你,同你一道回府。”仪华轻应一声,即戴上毡帽步出禅房。 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朱棣这才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看向道衍道:“大师和她倒有些交情。”道衍从蒲团上起身,走到朱棣对面坐下,道:“她是燕王妃,又是魏国公嫡长女,贫僧自然敬重她。” “魏国公?”朱棣低呢一声,目光灼灼逼人,直视于道衍道:“大师知道,魏国公命不久矣,到时父皇自会另派人主持北平军务。本王才掌握在手的势力,怕是得拱手相让!“ 道衍不在意地一笑,只道了一句“王爷不会交出军中势力”,便又说道:“吴奋儿明年起事,来势必然兇勐,朝廷定然得派大将领兵镇压。而魏国公离世后,皇上不会立即派人接受北平的军务。如此,在这期间,王爷一可巩固军中势力,一可判定出赴北平的大将是谁。” 朱棣眸光蓦然一亮,却对此不予表态,只另说起一事,道:“朝廷近来又有异动,父皇有意蒙恩众武臣大将,欲凡武臣卒,其皆可袭职。 ” …… “王爷。”一道从外传来的低唤声打断了房内两人的交谈。 朱棣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冷声问道:“什么事?” 那声音恭敬答道:“有小僧前来请大师主持法会。”听后,朱棣估摸了一下时辰,也知外面的情形,这便起身告辞。 (晚上还有一更,请多多收藏支持。) 第三十七章 遇险 大庆寿寺离王府不远,就在北平城西郊的东南方,一来一回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车程,倒是近便。只是路间有一劣处,便是在入城门之前,有一段凹凸不平、铺满碎石的崎岖山路,两旁又是悬崖峭壁,颇为难走。 当仪华所乘坐的马车驾离人烟阜盛的庆寿寺,渐渐行进在此路段时,马车晃动地越发激烈,她也被颠得有些不适,又要维持着端仪的坐姿,不免头晕气喘。这时,突然马车又一个剧烈颠簸,仪华身形不稳,纤细的身子微微抛离靠窗的座驾,随力就向前方倒栽过去。 “小心!”栽倒之际,仪华忽感腰上一紧,不及她反应间,人已跌入一个硬实有力的怀抱,随即就听头上有个低醇的声音说道。 冯妈妈、阿秋她们都在后面的马车里,这辆马车内只有她和朱棣。如此,不用想也知接住她的人是朱棣!一想到这一点,仪华下意识地就挣扎着起身,奈何脚下慌忙,马车晃动依旧,刚起身一臂的距离,又重重跌进朱棣的怀里。 朱棣眼里浮现一丝讥讽,口里不掩揶揄道:“王妃,本王此法见的不少,却不想王妃也深谙此道。”说毕,左手勐地一旋紧掌下纤腰,右手捏住仪华微尖的下颚,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此法?什么法?不就是投怀*送抱! 朱棣竟然这样讽刺她! 一瞬间,仪华心下血气翻涌,全身不可抑仰地泛起颤粟,渐渐地,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直击胸口——她为了在此世上生活下去,是不得不违心而活,甚至去讨好于你,却也容不得朱棣你肆意践踏她的尊严! “哦?王妃难道不是这样认为?”朱棣松开手,眸光淡淡的扫过仪华怒红的脸颊,不置可否的问道。 一感身上的束缚解开,仪华不顾马车的晃动颠簸,踉踉跄跄的退倚上车壁。后待稍稳住身形,她泰然地回视朱棣,旋即朝他展颜一笑,徐徐说道:“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妾不知王爷如何理解这八字,臣妾的理解却是以彼方的短处,为法攻之!” 话虽论兵法,却是暗讽朱棣色令智昏,方才有仪华投怀*送抱一出! 似未料到仪华会启唇反讽,朱棣略微一怔,随即目光一凛,目中隐有微薄怒气,对她冷笑道:“王妃不愧是徐达之女,对兵书也有见解!”不是不知朱棣说的是反话,仪华仍笑容不减,直视他道:“多谢王爷赞誉。” 此话一出,气氛一滞! 四目相交,各有思量! 就在这彼此沉默之间,只听轰然一声震天巨响,本就摇摆不歇的马车,随着一声马嘶响起,整个车厢朝后腾翻。 “啊——”面对这一突然变故,仪华在摔倒的瞬间,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唿。 朱棣动作迅如闪电,稳住自身之余,长臂一伸,牢牢揽住仪华在怀。免于重撞上马车,仪华不禁大吁口气,一转眼,就见朱棣面色陡然凌厉,薄唇紧抿,一股勃然升起的杀气隐隐而发,她一时慑于其气势之下。 这时,朱棣突然低头看她,森然说道:“有人袭击,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话音未落,外面忽地响起一声嘶喊:“弟兄们!燕王妃就在马车里!不要放过她!”须臾,一片响应附和之声起。 情况变得不乐观了! 仪华脸上蓦然一白,若是没有听错,以声音判断,来人决计不少,可他们这边能对战的人只有三十名不到!而且听他们所喊的话看,来人的目的直指向她! 显然,朱棣也意识到这一点,撩帘下马车的身形一顿,即回身一把抓住仪华的手,一边拉她下马车,一边寒声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马车里不安全。”说着,以身护着仪华跳下马车。 脚下刚一沾地,仪华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狭窄的山道间,已横七竖八的躺倒着面目模煳、身体残缺的尸首,但从穿着上可以看出,那是她从王府带出的护卫,以及朱棣的亲卫!她又动了动眼睛,便见一个沾满鲜血的圆形巨石拦在马车之前。 “此地早有埋伏!”朱棣目光森冷地看着这一切,咬牙切齿道。 不大的说话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刀剑相击声中,仪华却将这话一字一字的听在耳里,她顿时憷然一惊,又不知想起什么,趁着朱棣一个不留意,挣脱了被束的右手,就往外马车后奔。 “混帐!”见仪华离开他乱跑,朱棣气得怒骂一声,就欲迈步追上去,却忽见一只羽箭直向仪华飞去,他目光四处一寻,急忙在最近的地面上捡起一把带血的大刀。随之,双眼一眯,瞄准目标,大刀即刻脱出手内。 仪华不知她才面临过什么样的危险,只彷如疯了一般似地,向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妇人奔去,直至手臂被人狠狠往回一拽,她才微微止步。 朱棣脸色铁青地抓住仪华的手,见她还怔怔地不动,当即怒道:“你不要命了!没看见这么多……”犹言未尽,却随着仪华转头回视下,朱棣不觉噤了声,诧异的看着她凄楚落泪脸庞。 “冯妈妈……她不会死地对不对?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她?对不对?”眼前不断落下的泪珠,模煳了仪华的视线,她却毫不自知的反抓住离她最近的朱棣,语无伦次的迭声问道。 然,不等朱棣回答一声,只见一名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汗,高举持刀的右手,冲着周围正在奋力与亲兵厮杀的同伙,纵声喝道:“弟兄们,快上啊!那个女人就是燕王妃!她旁边的那人是燕王朱棣!” “杀掉燕王夫妻!让朝廷知道我们的厉害!” “杀掉燕王朱棣……” “杀掉燕王妃……” 一时间,群起激盪,杀声四起,刀剑相向! “嘶——”一声怒马长啸,陈队长驾马冲进包围圈,抢在刺客前一步来到朱棣面前,然后翻身下马,难言焦急道:“王爷您快到王妃突出重围,这里还有卑职等可以抵挡些时辰。”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朱棣看了眼零零散散只有七八名的亲兵,目中掠过一抹滔天炽焰,復又重重的以拳击了陈队长一下,丢下一句“小心”,便带着仪华策马疾驰。 眼见朱棣就要挥剑逃离,刺客岂会甘愿,那虬髯大汗和另一名身形高大的刺客一起扑了上来,飞身直击,欲以刺朱棣、仪华落马。 双拳难敌四手!朱棣一面护着仪华,一面又要闪躲偷袭的刺客,终抵挡不住几下,带着仪华齐齐摔下马匹。紧接着,不及两人反应之间,虬髯大汗又舞刀追来,朱棣吃力回挡一招,另一名刺客正趁此机一个挟抢而来,朱棣避无可避,竟带着仪华被这一枪逼入山谷…… (还不到12点,抹一把汗,赶上时间上传了) 推荐好友新文《一笑清国》,也是写四四和钮钴録氏滴…… 第三十八章 获救 身体极速直坠,唿唿风啸过耳。 在这一刻,痛失亲人的伤感消失殆尽,唯剩无边无尽的恐惧鞭笞着她每一根神经,驱使她双手牢牢环住这仅有的依靠,埋首进朱棣温暖坚实的胸膛,等待着堕向死亡地深渊。
第27页 噗通—— 一声振聋发聩的重响直穿耳膜,下一瞬,巨大的撞击力击上全身,疼得仪华肝胆俱裂,再无一点意识,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人死了为什么还会有痛觉?仰或这里就是地府炼狱? 混沌间,仪华只觉冰火两重天,一会儿是如坠冰窟的冷,一会儿是身在火海的炙,让她备受煎熬。不过这期间,总有一个予人温暖的还抱,为她驱走寒冷冰霜;又有一双微显粗糙的手掌,为她擦拭额头细密的热汗…… 是谁在这样对她?她不知道,亦不熟悉。但感受着他强势温暖的气息,惶惶不安的心便渐趋宁静,仿佛天地之间,只要有这一抹直抵人心的温暖,她就可以不惧黑暗的侵蚀,放心的任由无力漫延。 这样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身上似乎能蓄积起力气的时候,她终于摆脱了黑暗的纠缠,挣扎着睁开似注有铅液的双眼,瞬即,一丝跳动的红光跃入眼内。光线强烈晃眼,她不适的眨了眨沉重的眼帘,待适应这突然介入的强光时,她涣散的目光,直落入一双灼灼发亮的深邃眸子。 “你总算是醒了。”见她睁眼看向自己,朱棣好似松了口气一般说道。 他是谁? 仪华微蹙双眉,想要开口询问,却才微微扯动嘴角,立即有一种撕扯的剧痛传来,喉间也仿佛被人扼住,发不出一个音节,她不由倒吸口凉气,面露痛苦之色。 “你别动!”朱棣语气微重的低喝一声,既而拥起仪华靠枕在手臂间,顺手掬起一缕清水,送到她干裂的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低语道:“下坠那会,你被藤蔓缠住撞上峭壁,受了些内伤。” 听朱棣一番解说,仪华渐渐的恢復了神智,也略识得了眼前的情况。她又一次从山崖上跌入大难不死,而与她一起坠崖的朱棣也同样无事。只是现在所处之地显然不是王府,且他们也没被获救…… 许是看出仪华眼里的疑惑,朱棣等她略微饮进一些清水后,声音沉缓道:“本王的亲兵知道这个地方,只是要下到谷里的山路难走。这谷里颇大,夜间要寻人也不易。”说着,略一沉吟,“唔”了一声又道:“估摸天色,差不多是两更天,再过一两个时辰,他们必会寻来,你再坚持会!” 他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仪华放下瞬间凝聚起的危机意识,缓缓地闭上眼睛,忍住喉间传来的灼痛,一点一滴的咽下包在檀口内的清水,尔后就静静地倚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独自舔舐着心下百般滋味。 堕崖之前,是他的相护,才让她多次虎口逃生。 堕崖之后,是他的不弃,才有她险象环生之机。 而每一次,他皆有自保之能,若抛下她,十之八九可逃出生天。一如此时,依朱棣话里的笃定,可知他是来过此地,如此若丢下她,他要找出谷的路怕只是轻而易举吧。 可为什么这个从来都对她不假辞色的男人,会在命悬一线的危机时刻护她至如斯之地? 思虑良久,仪华也未给予自己一个答案。鬼使神差地,她悄然微睁双目,眸光划过繁星璀璨的夜空,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幽潭,夜间显得阴森恐怖的密林,以及燃烧正旺的柴火,最终偏头侧目,凝望上他火光照耀的脸庞。 几乎仪华微动的一霎,朱棣鹰眸猝然大睁,警惕的环视一遍漆黑的山谷,见无异样,才松下警觉的神经,沉默的低头回视。 晚风起,枝叶沙沙作响。 凝视间,心里怦怦直跳。 忽然,一阵微急的凉风拂过,吹得柴火随风摇曳,绻起柴灰四处纷飞。 “唔……”仪华转头低咛一声,再回首抬眸时,已是风过无痕,朱棣闭目休憩,一脸波澜不惊。 见状,仪华心里一阵发紧,莫名的急切迫她出声唤道:“朱棣!”这一声唤出,她唿吸蓦然一窒,竟紧张的未发觉声音的低压,喉咙微微传出的疼痛。 “什么事?”似不喜被人直唿其名,朱棣眉头一蹙,薄唇紧抿道。 什么事?仪华一怔,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出口唤他;但在朱棣隐隐不耐的目光中,她蓄起全身力气,望着他脱口就问:“当时为何不抛下我?”朱棣目光骤然一凝,熠熠然直逼仪华,半晌,忽而一笑,反问道:“王妃是怎样认为呢?” 冷不丁被反问回来,仪华不由语塞。朱棣却笑容一敛,移开视线,眺望远方,道:“他们来了!” 一时未反应过来,仪华眼含一丝迷茫之色,只顺着朱棣的目光看去,远远地就见一簇簇火光在山谷间闪烁。很快地,那一头也有人发现此处的柴火,放声喊道:“快看!那里有火堆,应该是王爷和王妃!” 听到这一声,朱棣尚存地半分警惕也松懈了下来,随之,他捲起拇指、食指放到唇下,稍吸气一吹,一声骤响的亮哨划破寂静的山谷。 “王爷!这是 王爷发出的信号!”最先认出此声的亲兵,惊喜大叫。转瞬间,惊喜之声传遍山谷,纷杂不一的脚步声齐齐向一地疾速奔去。 看着愈见趋近的人影,仪华心下明了,又仰头看了一眼目视前方的朱棣,她扯扯嘴角无声一笑,随即顺由身上的无力感,安心的闭上疲乏的双眼…… (嗷嗷嗷,异常纠结,真是对写男女感情无能,嗷嗷嗷,这点字居然写这么久!~~~~( _ 第三十九章 誓言 四月深夜的山谷,寒冷如早春二月,却至冷不及她心。 当她在受了二个多时辰的颠簸,被抬至崖上的马车内,却万万未料到,等待她的是冯妈妈尸骨无存的噩耗! 仪华深深地吸一口气,竭力撑着视线模煳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车帘外跳动的人影,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王爷请放心,地上的尸体,卑职已清理过,不会有激斗过的痕迹留下。”一板一眼的男音透过微晃的车帘传来。 已不觉烙至记忆中的声音,冷冷的“恩”了一声,夹杂着一缕难辨的狠厉道:“盯住他们隐藏之地,不可让他们发现其巢穴已有埋伏,明日本王再亲自带兵一举歼灭!” “王爷!祸引晋藩(太原),助他们闹事,难道就此……”另有一人错愕相驳,却不待一语毕,已纵然单膝跪地,道:“卑职越矩,请王爷重惩!” “将功抵过,由你尾随其后,缠住他们等本王带兵来时!”朱棣肃声下令。 “卑职领命!”铿锵有力地应道。 朱棣话锋一转,隐含冷冽道:“他们如何得知王妃的行踪,早做埋伏?”顿了一顿,一字一字的逐一咬牙迸出:“谁是内应?是谁!” 谁是内应? 仪华十指狠扣入心,压住全身的叫嚣,竖耳倾听。 “暂时还未有确切人选,不过已知透露出王妃今日的行程之人,是府内众位娘娘中的一位。”一丝不苟的直言答道。 责源于她! 仪华掌心一痛,指甲狠狠断裂两截,心绪汹涌。 闻言,朱棣却低笑一声,笑声中有一种压抑着地阴冷森然。 “王爷息怒!”勐然惊闻一道令心底发寒的冷笑,众人下跪唿道, 朱棣敛下杀机,淡然道:“罢了!即刻回府,你们也起来吧。” “是!”随着整齐恭敬的数十道声音齐应,一切归于寂静。 片刻之后,帷帘微动,朱棣探身入车厢,仪华随即闭眼,仿若从不曾听闻过零星半语,心下亦未受半分冲击,殊不知面颊上斑斑泪痕已道明一切。 马车声辘辘响动,车厢内沉寂无声,一股压抑的沉滞气氛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突然,沉默良久间,朱棣平淡无波的出声指出:“你醒了,也听到了。” 朱棣说得一派淡漠,仪华听得满心激愤,再也不愿粉饰太平,死死咬牙回道:“是,臣妾听见了,一字不差地听见了!”她的嗓音艰涩暗哑,语气却悽厉而痛楚。 没想过仪华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朱棣怔了一怔,深邃的眸底隐隐闪过一丝波澜,却快得转瞬即逝,他已然冷静而理智的说道:“本王不会放过那人。”说着往仪华的面间一瞥,静默了须臾,语气不变道:“这也算为你出气。” 为她出气? 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此丧命,不过是出口气的事而已! “呵呵……”仪华悲凉一笑,笑得泪流满面,自说自语道:“为我出气如何?我解气了又如何?冯妈妈她再也回不来了!这世上我本漂泊无依,唯有冯妈妈给予我一方处所。她视我如女,疼我若斯,我却未尽子女半分孝道,让她日日为我操心,到最后还惨死异乡,甚至连她唯一的心愿也不能达成……” 说到这里,仪华已泣不成声,冯妈妈在世时最大的心愿,不过是与其丈夫、孩子同埋应天的土地下,可如今却让火药炸得尸骨无存!又如何葬回应天?葬回其亡夫、幼子身边! 如此一想,仪华心中愈加大恸,胸腔下气血翻涌,牵动身上内伤又起,受创的五脏六腑一阵撕扯疼痛。她难受地缩绻起身子,想要紧紧还抱双膝,以稍稍缓解心肺撕裂的痛楚。却只因身上的扭动,即有更加剧烈的痛感蔓至四肢百骸,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叫呻吟。 “你做什么!”朱棣抱起痛苦挣扎的仪华,将她死死箍在怀里,怒声喝道:“你心脾重创,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要给我乱动!别忘了,你的养娘是因你而死,你还要替她报仇,不能让她枉死!”说至此,朱棣眼里陡显凛冽杀机,心中默道:今日的堕崖之耻,本王定要十倍奉还。 不能让冯妈妈枉死,要为她报仇! 无法克制的情绪激动,在朱棣言语相激下,奇蹟一般地瞬间平息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任由朱棣抱着,泪眼婆娑无焦无距的双眸,重新凝起一轮坚定的亮光——她要为冯妈妈报仇!她更要强大起来,让任何人也不能伤她一丝一毫! 暗暗发下的誓言,如一根长满荆棘的厉鞭,在她背上一鞭一鞭的抽打,带血的鞭笞疼得她越发清醒,思绪纷乱的脑海中也随之剥离出一抹灵光,驱使着仪华从朱棣的胸膛缓缓仰起头,望着他不言不语,只是任由泪水不断的滑落。 朱棣眉心深蹙,亦凝睇无语。 然,短暂的对视沉默之后,时有时无的啜泣声隐隐传出,再及一时半刻,无助的哭泣声终从仪华口中溢出。只见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糙一般,双手死命的回抱住朱棣,似迷茫无措的哭泣着,又似娓娓而道的诉说着。
第28页 “我从一生下来就失了母亲,而父亲却不知道我得存在,只能任由夫人将我扔在下人的杂院自生自灭。幸好还有冯妈妈愿意照顾我,才让我得以在魏国公宅活命下去。以至后来父亲认下我,让我恢復了小姐应有的……” 在魏国公宅六年的生活,一幕幕的在仪华的眼前浮现,让她说至后来,分不清究竟是在做戏,还是心灵的倾诉。亦如此刻,她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止下,勐地情绪又一激,不顾喉间的疼痛沙哑,声声泪下的哭喊道:“可是现在,我又被抛弃了!唯一疼爱在乎我的冯妈妈走了,就是曾给予过一丝微薄关怀的父亲,也将不久于人世。从此以后,我又是一名被人遗忘的孤女!” 说着,忽然忆起一事,仪华霍然抬头,满眼希冀的望向朱棣,迫切的迭声问道:“父亲他说我以后就是燕王妃,您就是我的丈夫,与我共度一生的人,对吗?您不会抛下我对吗?” 没了脂粉的遮盖,仪华稚嫩如幼女的容颜露出。朱棣低头看着满目无助之色的她,堕崖的一幕蓦然忆起,他不禁微有动容,终在仪华隐隐期盼的乞求下,点头允道:“恩,不会抛下你,你安心好了。” 见朱棣点头亲允,尽管这答案不尽人意,却对于刚在地府走了一遭的仪华而言,已是知足。她不由地回以一笑,安心的放任身上的力气用尽,带着未干的泪水枕上朱棣宽厚温暖的胸膛,由他携自己返回燕王府。 (这文临时改了一下,尤其是最近几章开始变得,准备不再写种田类型的了,也不知道大家能否接受文文的感觉改了。o(∩_∩)o——,晚上加更,激动,收藏终于有3000个整了。) 第四十章 相交(上) 旬日之后,已是四月末,初夏时节,空气中有着浮热的气息缓缓流动。 病卧床榻近十来日的仪华,不耐暑气窒闷,命人架起步步锦支窗,藉由檐下两棵苍劲古柏投下地荫凉,伏在漆朱红的窗台上,单手托腮,顺着几缕穿过枝桠的fèng隙,细眯着眼睛,似出神地仰望着湛蓝澄碧的天空,辗转的心绪却不知飘向何方。 幸仰或是不幸? 四月初八那日,冯妈妈因担忧她的安危,第一个直冲下马车,却被拦腰而斩。听到惨叫声的李进忠紧跟其后,亦被反贼身后补上一刀,至现在仍重伤未愈。而看着他们两人先后遇劫,阿秋骇得当场昏死过去,免去命丧屠刀之下。 至于随朱棣双双堕崖的她,更可谓是苍天庇佑,或说是一切皆在朱棣的意料之下。在整个下坠的过程中,朱棣熟知崖壁有滋长出来的蔓藤,他靠着蔓藤的拉力缓解两人坠落的速度,以至最大限度减少掉进幽潭的冲击。 但饶是有朱棣的以身相护,她也心肺重创,身上多处擦伤,至今日才能勉强下榻。可若能相换,她宁愿一直久卧病榻,以换得寻获冯妈妈的尸身。然而在陈队长发出求救信号,王府侍卫赶来营救时,反贼竟抱了同归于尽的偏激念头,以火药炸之…… 思绪到此,仪华又感胸口一痛,反射性地伸手覆了上去,以掌心重重的按在了胸痛之处。 侍立一旁的阿秋一见仪华捂着胸口颦眉,惊得忙疾步上前,“咚”地一下跪在地上,双手颤巍巍的触及仪华的纤臂,似要呜咽道:“小姐,良医说过,养病期间您万不能动怒动气,若稍有不慎,以后可是会患上冠心病!” 阿秋声泪俱下,仪华却笑容愈深,曼声道:“阿秋,唯有胸腔中央发的一阵阵疼痛,才能时时提醒我!” “不!”未等仪华说完,阿秋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以膝急行半步挺直背嵴,满眼流泪道:“您不可以这样想!奴婢知道冯妈妈的惨死,小姐比谁都痛心。可小姐已在头七那日,命人返回应天建了衣冠冢,冯妈妈在九泉之下已能瞑目。小姐您千万不可对自己如此狠心!” 听着阿秋一声一声的唿唤,仪华回眸睇视,那瞬间,凌厉如砺刃的锋芒在目中大盛,尔后她语气决然道:“我为的不仅仅是冯妈妈,还有我从魏国公宅一步步走至今日的一切。我不要再任由他人恣意伤害欺凌,更不要饱受无根浮萍之苦!” “小姐……”阿秋惊愕的望着仪华,半晌无言, “阿秋,你起来。”见阿秋怔怔地看着她,仪华眸敛锋芒,就着手里的绢帕,温柔的为阿秋拭去面上的泪水,轻声说道:“以后我身边只有你了,在这燕王府内,你我二人要一条心,才能安生立命。” 闻言,阿秋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继而在仪华注目凝视下,起身退后一步,復又跪下,应声道:“阿秋的命是小姐给保住地,阿秋往后也跟定小姐了!” 听出阿秋话里的坚定,仪华目光调向绿意悠然的窗外,对着金灿阳光下夺目绽放的瑰丽月季盈然一笑,心下亦坚定道:欲意刺杀她又残忍杀死冯妈妈的反贼,已被朱棣尽数歼灭,那借刀杀人的那位,就由她亲自手刃! 心念刚定,却一转眸,隐约就见斑驳的绿荫后,一个挺拔的身影渐趋渐近。看着,仪华心头急剧一紧,一剎间,微微失神——是从何时起,那抹透着凛冽威严的身影,已深深植入她的记忆深处,以一种强势而不可抗拒之势硬生生地介入。 艰难地移开视线,仪华垂首,道:“王爷来了,你扶我回床榻休息。”一反仪华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情绪波澜的声音,阿秋闻言,喜不自禁道:“王爷他来了?!小姐养病这么多日,王爷可是来看您呢!” 说话之间,已扶着仪华走至床榻前,却拗不过仪华的意识,阿秋只得伺候着她在床榻上睡下,又放下淡青色的软云烟罗帷幔,制造出一种正在睡眠中的假象,然后退至一旁侍立。 看着轻软的帷幔翩然垂落,仪华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痕,获救当晚的情境又不受控制的浮现眼前。 那日,她在蓄满伤痛与自责的情绪下,终是抛掉一直拉不下颜面,矫揉造作如王蓉儿一样,流着眼泪向一个男人乞求微薄的怜惜之情。如今要再一次面对这个男人,她情何以堪不提,但又该以何番面貌去对他?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正还着逃避之心时,伴着一道微沉的脚步声,一个透着些许怀疑的声音响起:“王妃她还在睡?”阿秋压下心头的不安,勉强上前,福身答道:“回王爷,王妃她先会儿喝了药,才睡下不久。” 朱棣锐利的目光向阿秋脸上一扫,即刻在她苍白的面上捕捉到一抹慌乱,他目中一冷,却不经意间,晃眼瞥见床帏不自然地一动,他心下莞尔,摆手道:“你下去吧。”听后,阿秋愕然抬头,又转动眼睛看了床榻一眼,难掩惊慌道:“可是……奴婢告退。”焦急的话什未出,阿秋在朱棣一剂凌厉的眼风下,应声退下。 一时间,室内静谧无声,隔帘而处的二人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对峙良久,仪华难压心下的惴惴,不禁悄然睁眸,隔着薄如蝉翼的床幔侧目看去。 就在这时,朱棣却意想不到地突然出声:“王妃,我知你未睡。” (晚了20分钟上传,悔过一下!不过还是求收藏,和票票支持!) 第四十一章 相交(下) 最后一字的尾音未及消失,阻隔在二人之间的帷幔已被一把撩起,无遮拦的目光凝胶在一起。 一句话一个动作,尽如一道横冲下九霄的霹雳一击直重仪华头顶,“轰隆”一声震雷巨响,在脑海里炸开。一霎间,她全无思维能力,就似被钉在顶板上动弹不得一般,只能任自己置放在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之下。 怎么会这样? 她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已与他相见! 她也未想到,自已下意识的逃避行为,竟被他抓个现行,全然揭露在外! 前世今生两世加在一起,她也从未有过此刻的难看糗然,直羞得她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就此消失在朱棣的面前。 正在仪华羞煞之际,伫立在床榻前的朱棣,炯炯如火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睃寻一遍,唇畔徐缓勾起,侧身坐到床榻旁,含笑说道:“恩,你身体恢復倒快,估摸着再过大半月,是能好全。” 见朱棣面色自然、话语温和,无一分一毫的异样可窥,莫名地,仪华心里有片刻的黯然,却来不及捕捉之时,它已消失无踪。随之,她也恢復常态,浑似从未有先前的一幕发生,处之泰然的轻唤一声“王爷”,旋即便要起身行礼。 当双手撑着身子欲起,一股似曾相识的强烈男性气息环绕鼻息,舜时,一个念头闪过,仪华心下当即意定,顺从胸口微微扯痛之力偏倒,跌进了那个曾予她温暖的胸膛。 隔着夏日单薄的衣裳,隐隐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仪华不觉双颊发烫,竟一时忘却方定的心念,忙慌手慌脚的挣扎起来,口里也无意识的说道:“对不起,不是有意……我……”语未尽,话却戛然而止,全身僵硬的怔在朱棣的怀里。 “不急。”一手环住仪华纤细的腰肢,低头凝眸而视,直见到一抹嫣红袭上嫩白的脸颊,朱棣才低低的笑了,再次说道:“良医说你心脾留有隐忧,不可动气过急,你勿要着急起身。” 话说得语似关切,脸上犹带着几分戏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慌乱的摸样。 一时,仪华好胜之心让其激起,心道前世的她虽未涉及男女情事,却通过高速的信息传播也知男女为何,这样的她难不成还会怯于一个她势要征服的男人!如此一想,仪华再无半分羞赧,直接忽略掉腰上掌心的温度,继而眸光一凝,一迳迎上朱棣的目光,吟吟含笑道:“臣妾谢王爷免礼之赐。”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该羞涩的底下头去? 对仪华不似所想的行径,朱棣脸上笑意敛了敛,忽而又迳自轻笑一阵,语带深意道:“不服输至此,理当出生将门,归于将门。” 归于将门——这四个字仿佛是炙热烈火,直烫她心。 众所周知,朱棣长于军营,耳濡目染下一直对军事持着浓厚的兴趣,并以身为一名军人为傲。随着这几年就翻北平,他有了机会接触守边将士,更是不拿皇子藩王的半点架子,打进军营中下阶级,与他们同食同住,俨然自诩为一名将士! 而今,他说她当归于将门,是否已在心底认同她为他妻? 仪华强自压下心里蓦然而起的喜悦,尽量告诫自己,朱棣所言语意模煳,极有可能是一番试探,她万不可在他面前露出一点欢喜之色。
第29页 “王妃,已至您服药的时辰了,可是现在就服?”正值仪华将要招架不住朱棣营造出的暧昧气息时,朱棣身边的内侍总管陈海德,受了阿秋的央求,进屋禀道。 恭敬刻板的声音一出,室内的暧昧的气息立时消失殆尽。仪华一得这个喘息之机,连忙移开双目,看向年岁不到四十的陈海德,颔首笑道:“有劳陈公公提醒,你让阿秋备进来就是。”陈海德笑呵呵的躬身应是,却在低头的瞬间,不着痕迹的窥了眼坐在床沿的朱棣,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即不再多做停留的领话退下。 须臾,阿秋领了两名婢女端着汤药、蜜饯等物进来,朱棣起身走远几步,以让阿秋服侍仪华服药。 “王妃,请用。”阿秋从身后婢女手中的茶盘内,双手捧过白釉瓷药碗奉到仪华的面前,低声说道。 仪华瞥了眼散发着浓烈味道的汤碗,见碗里汤药黑沉沉的一片,不由蹙了蹙黛眉,却在接过阿秋手里的药碗时,趁床榻外未有人注意的空当,朝阿秋眨了下眼睛,眼里闪过只有两人知会的涵义。 尔后,仪华仰头,一口饮尽汤药。阿秋又捧过装有蜜饯的小罐子奉了过去,便遭仪华摇头拒接道:“不了,口里苦着才有滋味。”听仪华这样说,阿秋身形一僵,满眼疼惜的看了看仪华倔强的面容,无奈的带着两名婢女行礼退下。 看仪华喝药极是痛快,朱棣眼里略有几分激赏,却又见她主僕二人隐晦的交流,眸中一冷,淡淡的扫向仪华,漫不经心地道:“本王知王妃对养娘感情深厚,还一直等着你差人寻本王问内应是何人,却久等不见。” 朱棣突然竖起冷漠疏离,仪华有些诧异不解,却听他随后所说,心里“咯噔”一下,张张口欲说些什么,但一抬眸却见他目冷似冰霜,这到了嘴边的话又不觉咽了回去,低头再不置一言。 朱棣见仪华低头不语,也不迫她出口,自己又道:“这样看来,王妃是对自己甚有信心,要等病癒后亲自对付此人。”说着话,又踱步重回到床沿边坐下,伸手挑起仪华的下颚,俯身而下,却在鼻尖相抵已近在咫尺之间,忽地侧头一偏,对着仪华耳畔低呢耳语数句,然后抽回手,未在看一脸怔色的仪华,即阔步而出。 (呃,觉得越写越夸张了,最近几章全是朱棣和女主的戏,下面几章该是会稍减一些。至于朱棣说什么,请让俺在超级yy一把。还有今天更得很晚,抱歉哈。对了,以前看清朝的亲们,今晚8、9点的时候,会更新清朝的番外一章哈。) ahref=http://. 第四十二章 宴席(补齐) 次日,朱棣赴燕山军营,仪华自调养伤病。 之后不久,约余半月,仪华内伤日渐好转,终至端午过后病癒。而此期间,她谢绝探病,到了病癒出榻之日,便宴请朱棣的众妃妾一聚。 这一日因有宴席,遂免了清晨的省安,仪华睡到辰时将阑,才梳妆收拾。 此时节,北平已暑热犹炙,夜里歇榻不免渗出细汗,仪华嫌身上粘腻,一起身即去了浴池沐浴。阿秋知她沐浴不喜外人在旁,便摒退了侍候的婢女亲自服侍;一时见仪华褪尽衣裳下的雪肤凝脂,不禁贊道:“王良医调制的精油果真是珍品,小姐您身上的肌肤比起在应天那会儿,还要光滑细腻。” 闻言,仪华拨了拨披在光裸削肩上的髮丝,低头往身上轻轻一瞥,只见她光*裸的身体丰盈窈窕,肌肤甚雪。这些对于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女而言,她身体的发育已是不错,看来近一年的功夫是没有白费。 可是,这一切足以让朱棣为她钦慕吗?毕竟以色事人,终不得好!又试想身为一方之主的朱棣,想得到什么不能,怎会惑于一个青涩的小女孩。但若有机会能惑之,不管是否为易事,她都要尝试一次,方能甘心。 想到此处,浸在水里的仪华,往后倚上了玉石砌成的池壁,尔后缓缓地闭上眼睛,再一次任由自己想起朱棣离开时的话:王妃放不开害辱娘之人,本王便将此人作为卺酒之礼送予王妃。希望素月后,本王回府时能见王妃亲启此礼…… 如此,不论是为了冯妈妈报仇,还是为了朱棣的话,揪出那人已势在必行! 念头一闪,只听“哗啦”一声,仪华勐地站起身,激起水花四溅。 ************ 细细地梳妆毕,又刻意等了小半个时辰,直待传回她们已到齐,仪华才搭扶着阿秋的手,在内侍、婢女的簇拥下向王府后花园姗姗而去。 彼时,宴饮之所的高亭,四面垂挂着的轻柔素纱帷幔,被两侧的金钩拢在朱红色的亭栏上,留下了通透的视野以环览花园景色。偶有一阵夏日微风吹拂,绻起一池盛开的夏荷摇曳生姿,送来清香阵阵,令人心旷神怡,几欲迷醉。 别于亭外的清雅绣致,亭内刻画漆彩,花团锦簇,十数名云衣花容的女眷们,轻摇纨扇,三五做堆的围坐在几桌果品、美酒倾耳相谈,语笑嫣然,好不热闹。 穿绕过参差错落的楼台亭榭,踏上西循曲廊,隐隐就闻丝竹管弦之乐,娇莺初啭之声,仪华不由脚下微一迟缓,抬头仰望高亭之上,所见便是此幅景象。待欲驻足细看,早有眼尖的内侍瞧见,忙奔向楼上禀告,又有侍立在外的内侍仰头唱和道:“王妃驾到——”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后,以王雅茹、王蓉儿为首的一应妃妾女眷迎了出来,纷纷俯身行礼。仪华微漾笑容,隔着炫目璀璨的金辉,目光尽乎犀利的审视俯首眼前的茹、蓉二人,她俩人究竟是谁勾结反贼欲置她于死地?又或是其他人所为? 心念只是一剎时,仪华已颔首免礼。 众妃妾谢礼起身,仪华不觉眼前一片流光溢彩,有半分的闪神晃目。就忽听一道嘤嘤婉转的哭咽声起,她微凝目瞥去,却是面含喜且悲的王蓉儿红着眼睛对她道:“可是亲眼见着王妃平安无事!上月闻王爷与您一起受伤,妾就寝食难安,一直想去探病却……”语未道尽,已泪水凝面,再难完整说完一语,只断断续续的飘出几个字词,却让众人清楚的听见,仪华对她又知遇之恩,当日她能母女平安且晋升为次妃,皆仰仗仪华的恩遇。 今日的王蓉儿妆扮极为素雅,上着玉色宽袖褙子,下袭月白湖绿色的六福褶裙,一身妆扮虽不夺目,但在耀耀日光下与一旁夏荷风姿相得益彰,衬得一张泪颜愈发地楚楚可怜。 仪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王蓉儿,亦留心着周围人得神色,见她们眉目间隐约浮现出一抹不耐亦不屑的神思,当下顿悟。自王蓉儿生女晋次妃后,本该荣华更近一步,却不料风光日子不过瞬息已是昨日之事。而作为一个失宠的妃子,在跟红顶白的王府内,所受待遇亦是可想而知。这般看来,急需寻势力依附的王蓉儿,应当不会勾结反贼才对? 仪华凝思细想,一时未对王蓉儿的做出回应,哭泣了多时的王蓉儿脸上不免露出尴尬之色。正当时,一旁含笑而立的王雅茹,出言相解道:“王妃大病初癒,更当谨慎身子。这里是亭风口,蓉妃妹妹还是和王妃进了亭内再叙,也让我等姐妹一起说说话。”说完,笑容不减,又转头递话,邀郭软玉与之附和。 一听此言,王蓉儿脸上却立时露出愧色,带着几分手足无措道:“都是妾不好,未注意王妃您的身子……这,妾……”越说眼泪越是止不住的往下掉。见王蓉儿这样,李映红终按耐不住,狠瞪了眼站在王雅茹一旁的郭软玉一眼,忙上前劝慰道:“关心则乱,蓉妃娘娘您也是关心王妃,才会一时半会忘了,王妃也定不会责怪您。”说着,与含泪的王蓉儿一齐看向仪华。 仪华不喜她二人拿话束自己,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一笑道:“无碍,蓉妃妹妹不必自责。”目光一转,往高亭上轻瞥道:“多日未见诸位妹妹,我等还是上亭一叙。”众妃妾自是道好,拥着仪华上了高亭席间。 不一时,行至高亭,众妃妾重回方才席位,仪华自然行至上位坐定。上位正对面是一个平台,作奏乐演戏之用。掌宴席一职的公公一见仪华坐定,忙捧了戏摺子奉到跟前,仪华听不懂戏曲依依呀呀的唱的是什么,只目光随意往上一瞟,顺手指了一出便让人递了下去,随之,戏子各一装扮,这便竞相登场。 戏一开锣,宴也开席。 一时戏至过半,仪华扑有微厚一层脂粉的面容上虽仍是一脸笑容地与旁侧谈笑风生,实则已是十分不耐,却碍于身份之故不便离席,只得暗暗忍耐。待一齣戏毕,即寻了个缘由,暂退席片刻。 下了高亭,一缕含香的清风吹来,饮过几杯薄酒的仪华登时清醒不少,不由感到一阵舒慡,竟不觉沿着蜿蜒的水廊一路走下去。 眼见高亭已远远不可回见,阿秋出声提醒道:“小姐,一会还得回席,这已走远了。” 仪华念着心事,经阿秋提醒方知走远,回首一看竟已出了曲廊,又瞧假山环绕间有一个六角长亭位于其上,便指了着亭子道:“高低鞋穿着有些累脚,坐一会再回去。”阿秋晓仪华心思,只随笑 扶着仪华沿假山石径上了长亭坐下。 亭子踞于花园的云墙边,周遭垂杨飘绿,又叠有假山,外人窥知不得,亭内之人却能尽俯瞰整个花园的湖光山色。 发现这一妙处,仪华笑贊了几句,话题忽然一绕,扭头问道:“你怎么看茹妃?”阿秋未细想,脱口就道:“这些妃子中,就属茹妃娘娘最温柔娴淑,待人也和善,整个王府说起她,没人不比这个。”说着朝仪华竖起大拇指。 “哦,和善……”仪华目调远方,若有所思地呢呢轻咦。 阿秋也是透彻,见仪华语带保留,立马接口道:“小姐您是怀疑茹妃?” “不错!”仪华蓦地从栏杆榻板上坐起,敛了笑容,凝视着阿秋说:“整个王府有能力指使人出府做事的,只有五人!六夫人中败了两个,一个升了次妃,剩下三人里李映红只有余勇处处以蓉妃马首是瞻,郭软玉……也该是蓉妃的人。至于出身最高的李婉儿也不可能,那么最后剩下的茹、蓉二妃……”说着,笃定的话语渐是消了声,仪华不禁陷入迷思之境。 朱棣一时一个态势,已让她难以捉摸,现在他的这几个女人也让她摸不清方向! 其实,她何尝不知该着手调查,而不是在这里单凭猜测论断,可她实在是手中无人能用。张妈妈、魏公公她暂不敢轻信;李进忠虽机灵却年龄小,还当不得大用;阿秋拉拢的几人尽是表面上的恭顺,至于冯妈妈建立的人脉,却因她的猝死七零八落……
第30页 思量之间,忽然抬头看见有两人似争执着往过走,等约走进一些,定睛一瞧,那个穿杏色马甲、石榴花裙的正是王雅茹院里的大丫头,而另一人更是出乎仪华意料,竟是一向诺诺怯怯的李婉儿?! (咳咳咳,说个事,再也不变了,更新时间还是晚上,看见那个时间调查是下午6点——8点看文的要多些,所以这个时候……恩,看清朝的亲,后日晚上有清朝的番外更。) 第四十三章 窥听(补齐) “嘘——”见此,仪华心中骤然一动,急忙一个回身,一手竖了食指触着唇瓣,一手挥着纨扇朝亭外指了下,便提着逶迤在地的裙摆,与阿秋又沿着假山石径的小路而下,挤身进石径临地的拐角处,住足探听。 透过假山漏出的几个狭小fèng隙看去,只见李婉儿脸色一变,眼里渐渐显出恐惧,陡然拔高声音,道:“……这事我不做……”犹未说完,王雅茹的心腹婢女丽娟一把扯住她,压低嗓子恐吓道:“婉夫人您小声音些,若把其他人引来,可怪不上奴婢了!” 李婉儿乍然一惊,忙伸手捂上嘴,惶恐的望着四处。 丽娟冷笑地看着李婉儿受惊无措的摸样,心下讥讽道:“就这样还官家小姐,连府里下等婢女都比不上!”念毕,她往前走了半步,面似苦口婆心的劝道:“婉夫人,这事对您也有好处不是?说起来,一府的娘娘们,除了王妃是贵胄出身,就属您身份最重,连我家娘娘也比不了!可您愿意就一直屈身在商女之下?一辈子当个上不了台面的夫人?” 李婉儿的父亲官至正五品,在江苏任知府一职责。因任职之地离京师近,又向来富庶,此地知府往往为他人所羡。如此,作为江苏一府知府的嫡出千金,虽是嫁入极贵的藩王府,也不当入府数年仍是夫人一位。 但显然当事人却不这样认为! 只见李婉儿脚下连退三步,避开丽娟的抚慰,噙泪说道:“你不是我,又岂知我所要的!如今我虽只是一名不得宠的夫人,却远离是非之地,不用担心他人所记,尚难在王府安好度日。可一旦起了争宠之心,稍有不慎就是……”不欲再言,她带着一丝决然的偏头,丢下一语“我不愿步上姚姐姐的后尘”。 她好言相劝一番李婉儿却不领情,当下丽娟脸色略微铁青,眼看就要发作,忽地又把怒气沉了下去,哂笑道:“做与不做,难道婉夫人自认为可做选择?” “你!”李婉儿被这话一激,对丽娟恼怒以对,却见对方丝毫不变的嘲笑,气焰瞬间熄灭,颓丧道:“好,我答应你们,去接近蓉妃。” 丽娟听李婉儿应承下来,扬眉笑道:“这般就好。唔,席上那不可离开过久,奴婢这就先行告退。”说着故意瞧了眼李婉儿,拉长尾音道:“不过夫人您……还需收拾下妆容再回去。”说罢,转身便是离开。 仪华主僕两听完二人所说,脸上皆带惊疑,彼此压下心中所想,只等李婉儿整理妆容离开。 就在这时,李婉儿却似失了魂神一般,回身举步,恰巧走到假山石径的路口,神色怔怔地望着丽娟离开的方向,呢喃自语:“你以为单凭布衣之女的出身,就能做王妃吗……?”尾音渐消,她又无限怅惘地幽幽一嘆,方拂了拂半尺略宽的衣袖,取出一把纨扇执着向高亭走去。 待李婉儿清雅的倩影走远许久,那声怅惘的幽嘆仿佛仍在寂静的假山僻径迴荡,直至“咯吱”一声枯枝断裂的清响将它打破。 阿秋踩过一根枯枝步出假山,走到仪华的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姐”。仪华定了定缭乱的思绪,回眸看着阿秋略微怔忡的神色,嘴角不由噙上了一缕冷笑,泄出发自心底的深深寒意。 阿秋止不住仰着身子微退半步,却见仪华举步而去,只背着身抛下一句:“她要燕王妃之位!”阿秋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追问道:“是要全力彻查茹妃,再以行事?”仪华步伐放缓半分,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復又瞥了眼阿秋道:“王爷离回府之日还有两月,我们的时间不多。” 语尽,主僕二人不再多言,一派自然的回到了高亭席间。 然而,世事有变,再无两月之期。 ******** 燕山营地 “报——” 一声长报打断了营帐内的交谈,朱棣蹙起眉头,一丝不悦晃过眉心,即刻却舒眉允道:“进来!” 话落,一着蓝色对襟马甲的士兵撩帘进帐,跪地禀道:“朝廷来人,正候在营外。”此是朱棣意料之事,他只微颔首道:“丘福你去领人进营。” 一名约不惑之年,长相憨厚,身形健壮的蓝衣大汉,步伐矫健地从一旁走出来恭敬的应声领命,随那名士兵走出了大帐。 见丘福等出去,朱棣在一张长型翘头案后站起身,三两步走到两名并列站着的将士面前,沉吟道:“本王估算前来那人,是为了武臣袭职之事宣旨。”两人中年纪略大,面似五十开外,长着山羊鬍的一人抱拳,附和道:“皇上体恤征战沙场的武臣,对此袭职一事商议许久。属下估计也是为此。” 朱棣眼角余光探了他一眼,不露声色地想道:到底是跟随父皇一起渡降打过仗的人,虽然现今是任燕山中护卫副千户,以保护他的安危为主要职责,但对父皇的忠心敬仰却不是他能相比。 正想着,帐内另一人沉默了一会,说道:“王爷、朱亮将军,现在猜测也只是猜测,不如等朝廷派的人来了再看。”这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苟的刻板,近五十岁的长形面庞上脸色严肃,一身正气凛凛。 朱亮捋了捋鬍鬚,道:“还是徐福将军为人严谨,当得如此。” 少时,丘福回帐復命,身后跟着一着青色官服、一着武将劲装的两名男子,一齐单膝跪地,拜谒道:“参见王爷。”朱棣走回翘头案后坐下,面含淡笑道:“请起。” “谢王爷。”叩首道谢,尔后起身。 “朱能!你不是在操练,怎敢擅自离开!”随着丘福等三人起身,朱能看清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他那个不及弱冠之龄的长子,当即怒目喝爆道。 朱能没想到朱亮也在场,心下暗道了一声糟糕,眼珠子一动,忙急中生智道:“这几日夜里连连暴雨,燕山上多处狭沟被冲击,我被派来禀告王爷可是要派兵修復。” 燕山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成吉思汗攻打北平,其主力就是越过燕山山脉从而进入北平。此闻燕山狭沟被沖,确实不是小事,朱亮只朝着朱能“哼”了一声:“不要仗着王爷宽厚,与你不计较,就可随意出入主帐!”,也就作罢。 朱棣极欣赏朱能少年英气,是一棵能收为己用的好苗子,自不会对此说什么,就随意帮着解围了几句,便揭过此话不提,言归正传,道:“有何旨意下达北平?”胸前绣獬豸五品官服的来人,躬身回道:“一为武臣袭职,一为在北平设立卫所。” 明军建国之初即行卫所兵制,又待初年几次统一战后,开始有意向设立卫所,定军户。只是初时需要试点,只在个别几个军事重镇建立,且常常跟换地点,一直为提到议程上。 此时一听要在北平设立卫所,朱棣再一联想武臣袭职一定制,立时明了其中缘由,心道:只怕父皇已暗中筹备多久,此次估计是要一併在全国各地设立卫所,将武将派往各地入军户!料定,朱棣眼光复杂的看了朱能等人一眼,復又故意朝那五品官员问道:“这次只在北平设立?” “不是,除了北平,其它各地皆将设立。”那官员摇摇头,又道:“至于设立卫所的具体事宜,不日朝廷将会派人至北平城来与王爷商议。”朱棣眸光瞬息一亮,压下血脉下隐隐燃起的兴奋,语似好奇道:“那卫所内的官员任命是由……” “这些微臣不大清楚,不过应该大多可由王爷您亲自任命。”官员想了想回道。 …… “恩,本王知道了。”又询问了一些事后,朱棣见事情已差不多,微微点了点头,叫了一声“丘福”,道:“他远道而来,你好生招待,带他下去休息吧。”那官员明白,忙向朱棣告退,随丘福离开。 “不日要在北平设立卫所,王爷应当早日返回王府。”等人一走,徐福立马提醒道。 不及朱棣回答,默默立在一旁的朱能一步踏出,跪地抢白道:“卫所建立事情繁杂,卑职愿护送王爷回府,从旁效命!”闻言,朱亮眉毛一竖,正欲要呵斥,朱棣却不容他开口,即朗声一笑道:“好,明日你就与丘福他们一起护卫本王回府。” ********** 翌日清晨,朱棣带着丘福、朱能为首的二十八名护卫,驾马离开燕山大营。 风驰间,捲起黄沙漫漫,朱棣不禁虚眯了眯一双厉眸,凝神望了眼即将行进的城门,脑中忽地响起一事,心间陡然一沉。 这次去营地刚及半月,而后数月怕是也分身乏术,必顾不到营地,可徐达却将不久于人世,到时一旦从派大将接手徐达的位置,他可还能像如今一样执掌北平以至整个边塞军营……蓦地,脑中闪过一张稚嫩娇美的容颜,勾起他一抹莞尔的笑意——对她只能失言了! (可能觉得这个有些多了,可是不知咋个了,关于朱棣这一部分一写写多了,也不知道大家喜欢吧,若是空了,可说说是否愿意看这部分滴。呃,而且俺还准备发展一名男配,不知道发展的起来不) 第四十四章 被扰 朱棣策马回府,是临时起意,未通告王府一声,仪华自然不得而知。且昨日高亭之宴回殿后,她不知是贪杯饮酒过度,还是为窥听秘事情绪激盪,夜里头脑清醒异常,全无分毫睡意。脑中不是猜忌王雅茹包藏祸心,就是思索朱棣变化莫测,一时间确是思绪万千,精气神十足。 这样的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拂晓,仪华才打着呵欠歇下。 当下一睡,就入睡眠。期间还做了梦,梦见王雅茹伪善被揭穿,成了众矢之的,由她亲自处置。待转醒之时,忆起梦境,不觉心下畅快,竟半会也等不得,一收拾停当,就唤了阿秋让去,领她在下等婢女中培植的几人过来。 阿秋听了,不由愕然:“小姐,现在吗?”仪华不予回应,反搅玩着纨扇柄下垂吊的鹅黄穗子,仰头问道:“可有不行?”阿秋默然,欠了欠身,领话而去。
第31页 彼时,日未西沉,丙火灼眼,微觉不适,便命婢女放下了门窗上的竹帘纱幔,顷刻间,满室金辉流光顿消无影,眸前唯余隐隐绰绰的几许浅光尚在,凭生出一片清凉之意。仪华眼眸流转一圈,心下惬意,又慵懒的半倚在铺有簟席的炕上,好整以暇的等着阿秋领得人来。 未几人来,共有六名,皆发梳双丫髻,身着上褥下裙,腰系一条短裙,以红色丝绒缚之,此为王府中下等婢女惯常服饰。 仪华目光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六人,见她们衣裳半旧不新,髻上也只有银质花簪、一两朵小绒花而已,心里一动,妙目瞥过一室精美,狡黠一笑道:“抬起头来。” r/> 六人听见一道好听的女音,暗自羡慕了一下,继而抬起头,却见一名衣着华美,神态慵懒,相貌娇美的女子睥睨着她们,心中微一怔,疑惑闪过——这就是王妃吗?为何貌似少女般稚嫩? 但不及深思,已被转了注意,纷纷好奇的打量着室内的奢华,心下咋舌不已,脸上也跟着带出几分。不过许是来之前,受过阿秋的嘱咐,震惊了片刻,便低低的垂下眼,盯着光亮可鑑的地面,有些紧张不安的任由仪华打量。 仪华没挑过人,可目中直有闪烁的,她也知这些人不能用,便轻唤了声“阿秋”,将此四人指了出来,吩咐道:“让她们回去吧。” 阿秋应是,领着不甘不愿的四人下去,却临到门栏时,走在最后的一人突然一个煞脚,未及阿秋反应,转回身一下冲到仪华的脚边,“咚”地一声跪下,咬牙叩首道:“求王妃收留,奴婢定忠心服侍王妃。” 冷不防她突然反身冲来,仪华被唬了一跳,纨扇“啪”地一声重重搁上朱红雕梅小炕几,颦眉质问:“你这是做什么?”那婢女听出话中的不悦,单薄的肩胛勐地一颤,垂至两侧的素手因紧张死死的拽着裙摆,却仍固执的仰起头,郑地有声地回道:“只求王妃收下奴婢。” “哦?”仪华微提兴致,轻咦了一声,欲要再问话,却听外间传来魏公公略带气喘的说话声“启禀王妃,王爷回府了。” 朱棣回来了?他不是还要二个月吗?为什么现在就回来了? 他现在回来了,可是意味着当日之约,已不得作数? 一剎那间,千百个念头在心中闪过,仪华思绪起伏不定,心下亦乱如麻团,只竭力定了定心神,允魏公公进来,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回府的?也没人通传一声。”魏公公躬身回道:“王爷回来匆忙,未让人通传。且又是从挨着马房的遵义门入府,倒有些隐蔽,因此回府了一个多时辰,小的才得知。” 从遵义门入,可见其匆忙,难道是有何要事发生? 一缕狐疑在心,仪华凝神而思,下意识地左臂倚上小炕几欲以托腮,却不察素白的广袖拂过几面,纨扇挥落掉下,发出“哐啷”地一声清音脆响。 “王妃,您的纨扇。”那婢女眼疾手快的拾起象牙为柄的纨扇,以膝跪行在仪华跟前,高举双手奉至头顶。 此刻,仪华心烦意燥,隐有不耐地拿起纨扇,便是随意一挥,示意道:“你们退下吧。”又瞥向一旁的魏公公,交代道:“安排她们下去……唔,就先教她们几日规矩好了。”闻此言,三名婢女当即大喜过望,连连叩首谢恩一阵,才随魏公公下去。 等室内又重归静谧时,阿秋沉思须臾,上前瞅了一眼仪华,目中含着忧虑道:“王爷这时候回府,却与对小姐的话不符,也不知是否会……”言至此,她遽然收口,低下头去。 “食言?”仪华蓦然接口,道出阿秋不敢道出之言。 阿秋脸有惊色,慌然道:“这话不当说。” 见状,仪华“哧”地一声轻笑,笑声中蕴藏着几欲不寻的嘲讽;尔后,她缓慢起身,走到可见朱棣寝殿的窗栏停下,揽起一边垂落的帷幔拢上金挂钩,透过湘妃竹帘间的斑斑隙fèng,举目眺望那座光影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暗自思量。 是去,仰或是,不去? 入王府已快两年,能让朱棣从一开始的冷漠视之,至如今偶尔予些微悦色,一是因世人贊孝,二是有共患难之宜。可单凭这两点,明显在朱棣心里分量不够。 如此,对一个他并不重视的人食言,又何尝不可!毕竟对于朱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做派,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体会颇深。而这一切的仰仗,不过就是仗着她无人做主,无势可依! 可是现在朱棣并未收回许诺,万一这一切只是她杞人忧天呢?其实,她仍可亲手找出jian人,为冯妈妈报仇,亦是为她自己除去一潜在的危险!再说此事隐隐已有眉目,今日她已着手备人去王雅茹身边,难道就只因朱棣提前回府,而胎死腹中? 不,她不能就此打住! 手刃jian人,是她能为冯妈妈做得唯一一件事,她不能在什么也没做之前收手! 思及此,仪华心中终定,转过已伫立僵硬的身子,移眸定定地看着阿秋,嫣然含笑道:“备一些薄酒吃食,随我去见王爷。” (这一章有些过度哈,大家希望下一章看到些什么不?比如啥子jq?咕~~(╯﹏╰)b。上月pk完结了,取得了第九名,谢谢大家得支持,后面西木会好好努力滴。在谢谢的同时,希望大家能多多点击或推荐票,因为现在女频网页上根本看不见俺这文文呢,大家多多点击还能上下网页~~~~( _ 第四十五章 事休 薄暮冥冥,天已向晚。 掀起镶红片金黄云缎幔帘,走出寝殿正堂,扑面拂来一阵燠热的暑气,仪华不禁慢下步子,微侧首道:“都傍晚了,还这热!”这一偏头,却恰好瞧见躲在檐廊柱枋间的朱高炽——他正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却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圆嘟嘟的脸上霎时一红,有些惊慌的就要跑开。 “炽儿!”一见朱高炽要避开她,仪华不及思索他为何要躲在此处,急忙出声叫住人。 听到叫声,朱高炽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跑的更快,但奈何身体的残缺所碍,刚跑上几步,脚下稍是错乱,圆胖的小身子直往前面栽去。 “炽儿!小心——” “啊!小王子——” 殿外沉寂了一瞬,忽然惊叫声四起,纷纷奔了上去。 然而,一切都迟了那么半步,朱高炽已从汉白玉石的月台上摔了下去。 …… ****************** 后殿内堂 朱高炽坐在朝北的南窗木炕上,死咬着唇瓣由良医为他包扎伤口,可在药水的刺激下,“嘶嘶”地叫痛声仍不时地从小嘴里发出。 他忍痛的模样,让人颇为触动,仪华不忍再看,错开眼睛,目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地一名妈妈、两名内侍,便徐徐地走向内堂正中一方后置红漆描金百宝屏风,边置红漆嵌珐瑯面梅花式香几的宝座上坐定,随之,脸色急剧一沉,责怪道:“薛妈妈,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炽儿地?” 三人心下骇然,闻言更是瑟瑟发抖,皆伏在了地上迭声告罪。 他们越是如此胆怯,仪华越认定他们失责,不觉冷笑道:“炽儿独自跑出来,而你们身为他贴身侍人,竟然一个也未发现他不见了?”说着气焰又盛,她大吁口气,稍缓胸腔起伏,哼道:“你们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顺,需要添些波折才痛快吧!” 察觉话中深意,三人畏惧至极,悲怯的抽泣哀求。仪华其实并无要杖毙他们的念头,不过是心中浊气难消,拿他们置气,小惩大诫。 然,他们却是不知,只道活命已难,之中犹是跟王妃最久的冯妈妈,深知王妃对侍人的狠辣,于求生已是心灰意冷;她只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带大的朱高炽,即便定下决心,抬头看向仪华,话里含着酸楚道:“王妃,自您受伤以后,小王子每日都要爬上月台偷偷看您。奴婢们引以为常,见小王子不见,就知他来看您了……”话犹未了,已忍不住捂脸大哭。 仪华听得当场一愣,脸上顿时直感火辣辣的灼烫,犹如被人狠狠地一个耳光掴来,打得她眼冒金星,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母妃……母妃……您不要责罚冯妈妈他们,都是炽儿的不好,炽儿以后再不偷偷来看母妃了!”小小年纪的朱高炽不顾膝盖上的伤痛,一面踉跄地向仪华跑去,一边嚷声哭喊道。 这话一出,似当头喝棒直击仪华!她一直以为自己待朱高炽已视如己出,比起他亲生母亲要强上百倍,却原来她与“她”毫无差别。 自赢得朱高炽信任后,她是疼爱了他一段时间,可在去年得知徐达病危之后,不利的形势让她无暇旁顾,以至后来渐渐疏忽了,甚至根本忘了朱高炽的人!犹记上一次见他,还是四月初八之前! 想到这里,仪华心头愧疚之情如泉涌来,又忆起当日入府之初暗下的誓言,不觉面红耳赤,无颜面对朱高炽。 “王妃。”见仪华眼神微带闪躲的侧首,阿秋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轻唤道。 经这微细的动作提醒,仪华回了心神,朝阿秋点了下头,就从宝座上起身,疾步行至正向她走来的朱高炽,在他害怕又期盼的目光下,牵着他走回了南窗木炕坐下,又对良医道:“只剩额头上的轻伤,这就由我来吧。” 语毕,坐到朱高炽身边,接过药棒为他擦拭了伤口,仪华这才满眼心疼的贊道:“炽儿真是勇敢,都没哭鼻子。” 稚童是最敏感,朱高炽感觉到仪华的目光温柔,抚着他脸的手又软滑又温暖,想起一年多前的受疼爱的日子,忍不住心生嚮往,小心翼翼的看着仪华乞求道:“母妃,您不要不见炽儿,就像以前一样疼炽儿好吗?炽儿一定听母妃的话,争气些,不让母妃因为我被人……嘲笑。”说至后来,已底气不足的低下了头。 一听“嘲笑”二字,仪华温和含笑的面容僵了一僵,一丝阴翳划过眼底,看来有人乱嚼舌根了!旋即却暂弃此念,揽过朱高炽在怀,如冯妈妈抚慰她一般,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朱高炽的后背,柔声哄道:“前些时候,你外公患病,母妃担心外公才一时疏忽了炽儿,以后不会了……” 有着一直殷殷期盼的母亲怜惜,朱高炽心满意足的依在仪华的怀中,不知不觉的睡着。等渐趋平缓的唿吸声传入,仪华垂下眼眸,见朱高炽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酣然的笑容,目中冉冉浮起一丝悲悯,下一瞬却旋于平静,只神情淡淡地抬起头,向众人罢了罢手,示意他们安静退下。
第32页 薛妈妈没想到她豁出去的一语,居然换得活命,当下和另两人感激涕零,却又怕扰醒了小主子,只能死咬着牙关止住哭咽声,跟着阿秋离开。 一时,阿秋从外间回来,见仪华还揽着朱高炽,扭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犹豫着走了过去,凑近耳畔道:“差一刻进戌时,小姐还要去求见王爷吗?” “害冯妈妈惨死的人,我不能放过。”仪华眉峰动了动,却只头也没抬的说道。 ***************** 东三所首院 柔和的灯火从六角红纱抽丝宫灯泛出,在琉璃瓦下的房檐口打下一片参差的光影,偶时一缕夜风袭过,灯脚坠着的鹅黄穗子迎风摆动。 王雅茹懒懒地支肘倚在北窗下的一张美人榻上,目光随着窗外摇曳的宫灯穗子转动,神情慵散而妩媚,却不知忆起何事,恬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唳,直至一名妈妈前来禀大娘已经睡了,她才缓了神色。 见王雅茹转了面色,丽娟摒退了左右,从旁禀道:“小姐,婉夫人今日已寻了由头去接近蓉妃了。”收回视线,王雅茹颔首一笑,扬着嘴角道:“恩,她能应下是好,可也不能大意,派人盯梢着。” 丽娟满是赔笑,道:“还是小姐您想得周到。”说着想起昨日,不禁面露讥讽道:“婉夫人就是小姐您手中的一颗棋子,怎么着也跑不出您的掌控。” “就你嘴甜。”王雅茹放下手肘,从榻上坐起身,横了眼丽娟斥道:“若不有当年素腰的事束缚着李婉儿,又正好让我得知,只怕今日为次妃的是她而不是我了!不过提起素腰,不得不说起王妃,可王妃她……” 不待说下去,只见有人未经通传闯了进来,王雅茹狐疑的目光一变,诧异的看着来人,随即却忙堆上了谦和的笑容,下榻走过去喊了一声“陈公公”,似完全未见他身后的两名冷面生人,一派自若道:“您这时候来,可是有何要事?” 陈海德瞧着王雅茹丝毫不显慌乱的面容,心嘆了口气,无视她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小的是奉王爷之命前来。”一听即猜出朱棣回来了,王雅茹面上闪过一丝分明的喜色,却又很快地掩了下去,只问道:“王爷他回府了?不知是有何事吩咐臣妾。”说完,柳眉压不住地得意一挑。 陈海德不忍再看,侧首从身后之人手里接过托盘,退后一步,单膝跪下,高举托盘,冷然道:“燕王次妃王氏猝死,小的奉命来送她最后一程。” 什么?她猝死? 不可置信的目光瞟过托盘上一只青白釉酒壶,以及一只同色的酒杯,王雅茹脸上刷地一下煞白如纸,朱唇惊骇的大张,却不及发出一声,只听身旁“呃”的一声低嗝,就见丽娟张嘴欲叫的表情未变,人已双目翻白的往地 上倒去,一旁神情冷酷的男人方收回锁喉的手…… (^_^,谢谢大家都投票,专门写这章加更,希望能继续收藏。点击。投票,谢谢!) 第四十六章 求见 月亮跃上树梢,淡白的一抹光,透过稀疏的枝桠间,倾洒在汉白玉石的月台上,凝上一层支离破碎的银霜。 笼在薄薄的银光之下,素白的广袖轻拂如银光浮动,仪华伸手接过一盏红纱鼓肚宫灯,摇头道:“有阿秋跟着就行,你们下去吧。”侍立一侧的魏公公、陈妈妈对视一眼,欲启口再劝,却在仪华不容置喙的目光里,垂首应是。 不再看他们,仪华带着阿秋走下石阶,沿着迴廊向朱棣的宫宇前殿走去。 回首已无人影,阿秋换了下提食盒的手,不经意瞥见仪华手里的宫灯,纳罕道:“小姐怎不让魏公公同来,也好由他提灯。”仪华纤细的身影有瞬间的僵硬,却很快地便淡淡的说道:“去求人本就不光彩,又何必让魏公公跟来。” 听言,蓦然想起朱高炽睡后,仪华御下浓厚的脂粉,着上少女妆容时,低声的幽嘆,阿秋话语一剎凝住。 路上,主僕二人竟再无话。 到了前殿,“噹啷”一声刀戟相交,十二把冷兵器阻扰了仪华的去路。 “唰唰——”几道冷冽的光影在眼前掣过,仪华极力压下心中的寒意,面上噙着清浅的笑容,微微抬眸扫向月台石阶上立着的十二名侍卫,语气里夹杂着一缕命令的口吻,道:“本王妃要见王爷,派人去通传。” 随话而落,乍有风起,绻起发衣飘飘,人却巍然不动。 原来朱棣是轻易不得见!连通传一声也不可! 仪华怒极反笑,待欲以唇讥,却陡然发现,面对这十二名侍卫,她全然无力。 就在这气氛渐渐凝滞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问道:“谁人在那?”嗓音有丝熟悉,仪华略一琢磨,即猜出声音的主人;遂不待定睛看去,已施施然举步回身,轻声回道:“陈公公,是本王妃要求见王爷。”话毕,方抬首目向前方。 从东三所回来,陈海德没想过会看见仪华,心道:自前年王妃从京师回来,人变得不一样外,一直都未亲自来求见过王爷,今日却来真是怪哉!就像今年这才刚入六月,已热得怪异。 想完,陈海德还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这才笑嘻嘻的迎上去,行了个礼,故作吃惊道:“王妃,这大晚了您怎么一个人来了?可得仔细着脚黑。”说着已伸手接过仪华手中的宫灯提着。 见陈海德只字不提被拦一事,仪华也顺着他的话,作势不知道:“无事,两地又离得不远。不过本王妃来得可巧,正好遇见了陈公公。”话略一停,又指了指阿秋提着的食盒,方笑道:“还有劳陈公公去向王爷禀告一声。” 陈海德略迟疑片刻,点头道:“还请王妃随小的到偏殿稍后,容小的禀过王爷。”如此费周章才得一见,她当然可以稍做等候!仪华心下哂笑着,面上却含笑谢道:“这是自然,劳烦公公了。” 一番寒暄过后,仪华才提过食盒,留了阿秋在月台下等候,她一径随陈海德通过把守的侍卫,来到偏殿后。 偏殿内灯火通明,仪华无浓妆遮掩的面容落在了陈海德的眼里,当下一个惊异的念头在浮上心头,他忙抹着汗弃下,张罗了侍人好生服侍着,即疾步出了偏殿,到了书房外“咚咚”轻叩了两声,谦卑恭顺的低叫道:“王爷。” “进来。”静默须臾,略显不悦的低沉男音在从房内传来。 “是。”随着陈海德恭敬应话声起,书房的两扇式门扉被打开,他走进了被阖府上下视为重地的朱棣书房。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却整洁明净的书房。书房中间的墙下放着一张红木大书桌,桌案上摆着的东西不多,只有笔筒、书架、砚台等必备的文房四宝。四周摆设亦相似,不过零星置有几类常见的家具,唯一算作闲适之物,便是临窗下的一架长榻,以及榻对面墙上的一副画轴。 此刻,朱棣正坐在书桌后,旁侧还伫立着丘福、朱能并另两名王府署官,待一见陈海德他便直问道:“什么事?”陈海德一愣,抬眼瞟了瞟丘福等人,又低下头去。见他这副表情,朱棣忆起傍晚那阵吩咐过的事,不由眉头深蹙,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夜已深了,王爷不如早做休息,明日再议卫所之事也不迟。”窥这情形怕是有事,朱能眼珠儿一转,即刻从旁建议道。 朱棣目含赞许的看了眼朱能,颔首道:“你们下去休息!朱能你在府中尚无住处,就先同丘福住一院吧。”朱能领命,自走去府前朝歇下不提。 四人前脚一走,朱棣脸色立马一变,沉声问道:“如何?”陈海德面上一肃,答道:“请王爷放心,小的是看着茹妃娘娘断气才离开。”话顿,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茹妃身边的贴身婢女让当场毙命,其余上房伺候的都让关起了,等明日茹妃猝死的消息一出来,他们即可除去。” 回答尚算满意,朱棣点头“恩”了一声,沉吟道:“茹妃总算跟本王多年,又予本王生了长女,她的葬礼全礼办。至于她娘家那头,送些东西过去,做些照拂。”交代完,从书桌后起身,就欲离开书房。 眼见朱棣要离开,陈海德不再踌躇,急急叫道:“王爷!”声音微显急促,朱棣止了开门而出的动作,扭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听出话里隐隐的不耐烦,陈海德连忙回道:“王妃求见您。小的见她只身前来,不好回绝,这……便私自领了王妃去偏殿。”话音未落,人已跪地。 闻言,一抹不快闪过朱棣刚毅的面庞,却也允道:“去偏殿。”说罢,径直推门走了出去。 (其实这章描写了很有一些仪华见朱棣的过程,其实是为了侧面写写仪华的处境,呃,应该是这样。⊙﹏⊙b汗,抱歉哈,今天才加更,接过第二更就上传的很晚。还是求点击收藏,对了,看见收藏再榜上了,谢谢,明天依然加更,只是会在下午。 第四十七章 羞辱 偏殿内琉璃照耀,内侍、婢女几乎尽立在四处。 仪华坐在殿南面的落地木炕上,炕上遮有赭呢炕罩,又置着缂绣织锦的炕垫座褥,右手边还摆着一张暗红小炕几,几面上正盛着滚烫的茶水。 她犹豫了一下,端起了茶盏,几乎一瞬,茶杯烫热的温度似能透过茶托直烫上她的手心,这让她下意识的就欲放下。然而,她却没有如此,反之以茶盖慢条斯理地拨着水面翻浮的茶叶,忍受着殿内的热度,心里一时窒闷。 当前时节,正值夏暑,理应煳冷布、挂竹帘、铺凉蓆、盛冷茶,可堂堂藩王的殿宇内却摆设着不符节气的物什。难道朱棣就不会热吗?这些衣裳整齐的侍人也不热吗?仰或是心之所至,只有她一人觉得又炽又燥? 正胡思乱想之际,鸦雀无声的殿内,突然有声音齐唿道:“参见王爷。” “朱棣终于来了!”仪华心念了一声,抬眸往殿门一看,只见身着宝蓝圆领箭袖袍子,束玄色腰带,脚蹬墨黑高筒靴的朱棣,刚跨过朱红宫槛往殿内走来。 “臣妾参见王爷。”仅这一瞥眼的功夫,仪华已放下旋即欲扔的茶盏,逶迤行至殿内隔断处,朝着朱棣半屈膝福身一礼。随着她伏身垂首,一截型如弯弓、细如凝脂的蝤蛴露了出来,与金步摇垂曳下的流苏耀耀相映,夺人眼球。 适才在书房内,听闻陈海德禀报的话,已猜到仪华求见所为何事,朱棣当下心里就有些膈应,认为她颇不识趣。可到底也是他失言在前,她又是王妃的身份,总不能拨了她的颜面,这才允了话,微挟不快地从书房来了偏殿。
第33页 一进门先有侍人跪地拜谒,他未置理会直走了进去,眼一抬,乍然却见一身清新怡人装扮的仪华裊裊行来,又自然行礼间,不经意流露出如此风情。 这一幕对于将及而立之年,并身处军营多日的朱棣来看,无疑是赏心悦目之景。不由地,他眸光一凝,灼热的视线直聚上了仪华的皓颈,心里也不自主地想到一句唐诗:“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咳——”朱棣握拳及唇,轻咳两声,应了一句“王妃免礼”的话,随即丢给陈海德一剂眼色,才背手阔步往隔断间走去。 仪华喏声而起,抬头之时,两幅彩绣云龙纹慢纱被从隔端两旁放下,阻挡了深入殿内的视线,依稀只能看见几道模煳不清的身影。待“吱呀”一声门扉关闭的声音响起,几道看不清的身影也去了踪影。 见此一幕,仪华心下微一紧,又暗自缓了缓心绪,才旋身拂袖,缓缓地向着已坐上木炕的朱棣行去。 “深夜来访,王妃所为何事?”当一袭素白暗花轻纱裹身的仪华及至跟前,朱棣目中渐燃起灼灼火光,口中却不冷不热的问道。 仪华掀眼,瞥了朱棣一眼,逆光坐着的他,让她看不清神色,不过朱棣最擅装腔作势,她岂会相信他真不知她为何前来! 想到这,她也暂按不表,反朝着朱棣绽开一朵璀璨的笑容,吟吟说道:“王爷今日回府匆忙,又政务繁忙,该是没好生用歇息过。臣妾这便让厨备了薄酒以及几样简单的吃食,给王爷解解伐。”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揭开食盒一样样取出盒中酒食。 豆蔻佳人,温柔相伴,他又不是不解风情之人,自不会拒绝。闻言,朱棣也对仪华回之一笑,尔后扫了一眼几上吃食:一碟儿炒鲜虾、一碟儿凉拌鹅肚、一碟儿凉拌鸭舌、一碟儿松饼并一壶酒。 看毕,他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却仍让一直留心他神色的仪华注意到,她不由心中纳闷:打听过朱棣喜食荤,她样样备荤,为何这会儿他还皱起眉了?心里想着,嘴里不禁问了出来:“可是这几样菜,王爷不喜?” 朱棣瞥了眼略带几许失望的仪华,淡淡的说道:“本王对吃食上一惯不讲究,也不用太过精緻。”说着又拾筷挑了一根鹅肚,尝了尝道:“味道倒是不错,本王有口服了。你也坐下随本王同用吧。” 仪华在朱棣意有所指的话语下,当即了悟,又转眸瞧了瞧几上一应吃食,见它们清一色皆用青白釉碟盘盛着,颜色青白相交,引人食慾。只是有些华而不实,碟子过小,她又为了卖相好,所盛进去的食材就更少了。而这对大多数都在军营里生活的朱棣来论,自是看着不惯。 思及此,仪华暗恼了自己几句,忙欠身一道:“臣妾下次会注意。”朱棣似颇为玩味的“哦”了一声,咦道:“下一次?” 仪华意识到朱棣话中带的戏嚯,她开口就欲否认,却又及时剎住,抬眸一笑道:“若是王爷应允,自是还有下一次。”说完在衣袖下紧紧握住双手,由着一道强烈的视线聚焦在她的身上,她依旧笑意盈盈,眸中含柔。 朱棣心中一动,顺着自己的心意,伸手一把拽过仪华,拥揽在怀。 “——”冷不丁朱棣会突然拽她,仪华勐地一惊,还不及唿声脱口,一阵天旋之间,她已落在了朱棣的怀里,随之,口中的唿声也因颈项间的凉意,煞住! 手心下的触感,果真如想像中的一般细软滑腻。 证实了这一点,朱棣的深目又暗了几分,便也任由手指沿着裸露的后颈慢慢地划到前方,微挑开仪华胸前的衣襟,露出一双弧度优美的锁骨。见此,他眸光蓦然一亮,灼灼地盯着两道锁骨,正欲以细细的摩挲,却不料“啪”地一声脆响浇熄了方起的躁动。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仪华呆住了,可手心上的热度,却清清楚楚地唤醒了她的意识——她煽了朱棣一掌!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煽朱棣一掌? 犹记当日,朱棣曾言:王妃放不开害辱娘之人,本王便将此人作为卺酒之礼送予王妃。希望素月后,本王回府时能见王妃亲启此礼…… 而今夜,在朱高炽睡下后,她眼见外面夜色已深,一个念头却忽然在脑海中形成:既然朱棣提前回来,那么她便将卺酒之礼提前。如此,诺言的条件已定,也许她就是不能让朱棣予她素月的时间,也能让朱棣告诉她害冯妈妈的那人,让她亲自对付。 这样一来,不但冯妈妈的仇可以血刃,还可以让她造就与朱棣的夫妻之实,真正融入燕王府!可当一切都如所设想的方向发展时,她为什么会一掌煽上朱棣? 然,就在仪华千思万想不敢相信她掌上了朱棣的那一霎间,却忽感眼前一黑,她已被翻身压在了木炕上。登时,神智转醒,一抬眼,入目即是一脸暴怒的朱棣。 /> “你打了本王!”一把捏住仪华的下颌,朱棣咬牙切齿的说道。 仪华吃痛一声,反射性地就拿手去推拒,却只及触上,即被朱棣反扣在头顶,而他也随着这个动作俯下了身来。 “啊——不要!”看着朱棣如盛怒中的野豹一样,亮着黝黑嗜血的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俯身而来,一种惧怕野兽的本能让她勐地闭上眼睛,尖声大叫。 俯视着身下瑟瑟发抖的仪华,朱棣突然放开了她,翻身仰靠上了木炕,放声大笑。听到朱棣朗朗的笑声,仪华懵了一下,随即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方才怔怔地转头去看朱棣。 就在这一刻,朱棣笑声却戛然而止,双目冷冷地扫过仪华的身躯,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狠厉,面上却不辨喜怒地道:“王妃此次来求见本王,应当还未佛诞受袭一事吧。”闻言,仪华全身一震,屏气凝息的死盯着朱棣。 朱棣回她一笑,不徐不疾的道:“本王这要告诉王妃,泄露消息害你我陷入绝地之人,正是茹妃王氏!” 果真是她!果真是王雅茹! 仪华感到她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却在下一瞬,不及激盪的情绪蔓延,只见朱棣从炕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停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缓缓说道:“可惜本王最恨背叛的人,眼里容不下呀。所以再等了王妃一个多时辰不见,只好将茹妃交给了旁人去处置。而在本王见你之前,茹妃已经没了。” 王雅茹死了!王雅茹死了! 她连唯一一件为冯妈妈做的事也就这样没了! 一瞬间,仪华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在原地怔了半晌,她霍然站起来一下冲到朱棣的跟前,抓住他的衣襟,怒喝道:“你骗我!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守信!我不信!王雅茹是你的次妃,为你生了女儿,你不可能如此决绝的杀了她!”说着话,已流下泪来。 朱棣伸手欲挥开衣襟上的手,却见仪华死死瞪着他的双眼泪水簌簌,心下微有软和,但又一想起适才的一记耳光,眸中急是一冷,抬手一把挥开仪华的手,边重走回木炕边淡淡的说道:“王妃还是遮好衣襟吧!你及笄之日,该就在今年腊冬,你大可不必急于此时。” 这话一出,宛若一个惊雷砸下,激得仪华顿时惨白了一张脸定在当场,再动弹不得;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本王累了”的话,她才渐渐地有了反映,慢慢地转回身,目光平静的看着闭目依榻的朱棣,广袖下的十指死死地扣进了手心——朱棣,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后悔今日对我的羞辱! 默念完心中誓言,仪华朝着朱棣嫣然一笑,尔后低头垂眸,欠身行礼道:“臣妾告退。”话落转身,款款而去。 听到“叮呤噹啷”的珠环玉佩之声,朱棣倏地睁眼,循声而看,只见青丝云髻间簪着的金步摇随步摇晃,晃得他心头一突一突地跳动。 (嗷嗷,我哭了,说得下午更新,今天加更,结果码字的地方出现了问题,汗这个不说也罢,从5点到8点都没,嗷嗷哦啊,所以干脆码了3300多字上传……比以前的2000字多了,实在抱歉……呃,当然还是要加更,我凌晨后再上传,明日依然多更……求支持点击收藏,投票,~~~~( _ )~~~~) 第四十八章 作戏 明月如霜,寒入澈骨。 从偏殿出来时,身上丝丝燥热已尽退去,唯剩缕缕凉意沁入心脾,支撑着仪华傲然的穿梭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走下了月白的基台。 等候在外的阿秋,一见仪华出来,惊喜的跑了上去,却见她衣襟髮髻微乱,心里当时瞭然,不禁含泪低叫道:“小姐。”仪华对着她安抚地笑了笑,即便转身拒绝了相送的陈海德,与阿秋朝着迴路走去。 路上一如来时,主僕二人无一人说话,直至回到寝殿,阿秋服侍仪华梳洗,赫然发现她手中有着殷红的血痕,终止不住潸潸落泪道:“小姐,您说话呀!可别吓奴婢……是不是王爷他对您不好。” 仪华抽回被捧着的手,在梳妆檯前坐正身子,透过妆镜斜瞥了眼跪在右手下嘤嘤啜泣的阿秋,不徐不疾地吩咐道:“遣人去茹妃的院子守着,一有消息就回禀。还有那三名让带去教规矩的婢女,以后就在我身边近身伺候吧,茹妃是用不上了。” 阿秋深吸了一口凉气,一时忘了哭泣,骇然惊道:“小姐……难道茹妃她……”仪华轻轻地点了下头,算是作了回答后,又摆摆手不再给予注意。阿秋无奈,只好叮咛了仪华一番,依言退下。 关门声后,倘大的寝房沉寂了下来,须臾之间,一道隐约的哭声幽幽响起。 转次日,哭声休,泪水尽,忽听一人在外焦急禀道:“王妃,茹妃娘娘旧疾復发,昨个儿夜里就猝死了!一旁还有心腹丫鬟跟着上吊了!” …… 五月十四日,燕王次妃王氏猝死,十五日后,葬其于燕山脚下。同月,朝廷下命凉州卫指挥使宋晟讨西番叛酋,至是年十一月,俘获敌军万八千人,大胜召还,为京师带去一片胜利的欢唿声。 就在朝廷万事皆宜时,北平也是风调雨顺:藩属百姓富足安定,燕王府耗时数月之久,与朝廷一齐建立的卫所也顺利告一段落。此一举,将朱棣就藩后拥有的燕王右护卫,以及一直未更为燕王名下的大兴左卫进归旗下,并定下了王府护卫人员。与此同时,朱棣也不放过任何机会,直将手下的亲兵编入卫所,封为百户、千户、卫等各级武职,迁入世袭罔替皆隶属燕王府的户籍。 以上事毕,已是严冬之际,部分深入漠北糙原的明军正当返营不久。而朱棣虽能代徐达处理北平军事,却不能与徐达一样代带军入塞外。于是,一闻出入塞外的将士回关,他自是拟下远去边关,以慰问三军的行程。
第34页 临行前一晚——东三所中院 夜阑人静,睡意正浓。 忽然,一阵勐烈的北风乍起,“啪”地一下吹开了未关严实的窗户,夹杂着暴雪的寒风咆哮着刮来,刺得人犹如针扎。 倚靠在门栏上的陈海德一个激灵,登时打着寒颤清醒了过来,一睁眼便顺着“唿唿”狂啸的风声望去,就见身着深蓝色长袍、中等身材的一名四十好几的公公微有些吃力的关着窗户。这一瞧那太监,他低声一笑,至笑声引得关窗公公的不满,才笑呵呵的走上去,帮着一起关上窗户,问道:“禄公公,您是尚寝局的大掌事,怎么也应该找了一个小内侍、婢女来弄就是!” 叫禄公公的啐了一口,低声道:“小事你我哥俩做了就是,免得找人弄了动静,吵了王爷就罪过了。”说着走回了门栏口,继续侍立着。 陈海德自然知道这个理,要不怎会只有他二人在这守夜?不过好在明儿王爷就要离府,这寒冬腊月的他也能睡个安生觉。想到这,陈海德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又抹了一把脸,抖擞了下精神,与禄公公左右一道侍立在了门栏口处。 门栏之后,暖香扑鼻;帐幔深处,春情荡漾。 青色帷幔从一架拔步床上重重落下,借着床前一双燃得正旺的高烛,隐约可见两个身影相互交缠着。不时间,女子婉转的娇吟声伴着男子粗重的喘气声交错响起,久久地迴荡在寒冬的深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缠绵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女子高仰的芙蓉面上,浮现出一丝满足而得意的神情。稍许后,她扭头朝着身旁男子妩媚一笑,雪白的藕臂妩媚的搭上了男子裸露的胸膛,娇不胜羞地悄然依上男子,怅惘一嘆,道:“王爷,婢妾能亲自照顾大娘……” 不等女子一言说完,朱棣已从床榻上起来,一面伸手拽个一旁的里衣,一面不大在意的道:“恩,这些日子来,听说你照顾的大娘不错,到底也是知府宅的嫡出小姐。”听朱棣出口赞誉,李婉儿敛去了方才被挥开的黯然,重又笑着顺大娘说了几句话,忽又轻咬下唇,怯怯地问道:“今儿都这晚了,王爷不留宿吗?” “不了!”朱棣瞥了眼满怀期盼的李婉儿,淡淡地回了一句,便扬声唤了陈海德进来服侍。后,自收拾停当,重回了寝宫歇下,即入睡眠。 ******************* 燕王府——广智门外 仪华披着一件逶迤至地的银灰色的貂鼠披风,手捧着一个小手炉,浅浅含笑地站在众人之前,声音柔和道:“在往北些,地方冷的渗人,估摸着比北平是冷多了。臣妾专门让赶制了件加了层的斗篷,王爷到时去了,若是觉得冷可是要穿啊。”说完笑意不减,视线却不自主的搭了下去。 “恩。”朱棣点点了头,又郑重其事的道:“王妃妃有心了,本王此去大约几日罢了。不过这期间,王府却得累了王妃。” 除了一些琐碎的事,是她在打理;可真正重要的,皆掌握在朱棣的手里。这样,她有又甚好累的呢? 仪华心下腹诽了几句,面上却半分不露,更无五月那晚的不快,依然巧笑嫣然道:“谢王爷关心。”朱棣亦温色相待,又与之说了几句后,方转身向着二十四名驾马的侍卫的领头一匹骏马行去。 “恭送王爷!”随着朱棣翻身上马,仪华率众人齐齐恭送道。 (早上8点不到就起来码这章了,看到努力投投票票,收藏下,西木拱手谢谢了,晚上还有更……别看仪华和朱棣这样,其实不是,只是这章没写出来) 第四十九章 母妃 晨乌未光,天色犹黯,当嗒嗒的马蹄声渐消于耳时,数十道疾如闪电的疾驰身影也一同消失在这迷茫的晨色之中。抬起头,雪花漫天,跳目远望,已然白茫茫的一片,再寻不见一抹身影。 “王妃,又起风雪了,还是先回去吧。”一个发梳三髻丫,身穿红绫撒花袄儿、银杏色素花裙儿的美貌女子轻声说道。 闻言,仪华调回视线,朝上前搀着自己回府的女子瞥了一眼,眼里有着几缕欣赏之意。这名年约不过十七八岁,长得杏眼明仁的女子,就是多月前求着她收留的那名婢子。而现今,此女和另两名婢子,已让她拨为大婢女,并以阿秋的名字为由,分别取名为盼夏、迎春、喜冬。 这三人中,眼前这名叫盼夏的,当最属她意。不仅因盼夏是三人中容貌品性之最,还有她身上那股不甘屈服于命运的拼劲。 盼夏是当地人,因少有美貌,四年前被父母央人送到王府洗衣居做女工,以期待被王府前朝的某官员看中,可一个不是王府户籍的婢女,又身在最下等的洗衣居,可想而知其处境。于是在活契临满期前,她父母便又将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而盼夏自是不愿,这才有了当日地孤注一掷,乞求收留。 每每看到盼夏,仪华总有有些失神,隐隐地,她觉得自己的处境其实与盼夏大相迳庭,只是她所走的路更荆棘艰难罢了。 正颇待感慨的想着,忽听一女童“哇哇”地哭嚷着,仪华随众人一道顺声看去,只见一棵雪满枝头的松柏下,着粉色童衣童饰的大娘摔在了雪地里嚎啕大哭,后头的养娘也跟着大惊小叫的哎哟哟闹欢,场面顿时有些乱了。 看到这,仪华知道她该上去诓哄,可心下总有些不愿,毕竟大娘是王雅茹的遗孤。每当见到大娘的时候,她就会想起王雅茹,想起那个深植入心的夜晚。如此,尽管知道罪不及孩童,大娘也是可爱乖巧,她却仍选择了漠视大娘,更将抚养大娘的机会拱手相让。 就在仪华犹豫的一瞬,李婉儿已蹲下身,抱起了年仅四岁的大娘,满目心疼地上下检查了遍大娘的身上,见没有跌伤,她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拍抚着胸口诓哄道:“大娘,听话!记得母妃教过你什么,小郡主可是不能当着当家的面哭鼻子的哟?”一面诓着,一面温柔地为大娘掸下身上的雪花。 得到了李婉儿的柔声相抚,大娘的哭声慢慢地小了下去,只瞪着一双骨熘熘的大眼睛,看着李婉儿重重地点头“恩”了一声,即抽抽搭搭的泣道:“母妃,大娘最听您的话了!大娘是母妃说的大家闺秀,不哭,不哭!”奶声奶说着话,小鼻子却一抽一抽地吸着气,那副粉嫩嫩的模样煞是可爱。 李婉儿许是真疼大娘,见大娘这般听话懂事,含着怜惜的双眸又柔了些许,忍不住就要哽咽着开口夸赞,却听背后“扑哧”一声轻笑,抢在了她前头娇吟道:“王爷、王妃让婉妹妹做大郡主的养母,可真是对了!这不,叫着母妃可是上口了。”说完,王蓉儿就弯着眼睛,笑盈盈的看着李婉儿“母女”,似全然未觉周围嘀嘀咕咕的嚼舌声。 “咦?婉夫人何时晋了次妃,怎么没……”带着异族腔调的女子头一个 疑惑出声道。 “你没记住!婉夫人还能晋次妃呢!”一个笃定的声音附和道。 “既然这样,大郡主怎就叫婉夫人母妃呢?哦,估计是大郡主把婉夫人当成了已逝的茹妃吧。”一名花信年华的女子呢呢自语道。 不等上道话落,另一女子立马纠正道:“然姐姐,不对!方才婉夫人她自称‘母妃’一语了的,显然是……”话尽一半,倏又搅着绢帕低下头去,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 一道道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半句不落的传入了李婉儿的耳里,她粉面含春的脸颊上唰地一下煞白如雪,眼中却闪过一抹湛亮的恨意。不过,待她牵着大娘从雪地里站起来,转身面向众人时,已平伏了心中的戾气,低眉顺眼地走到仪华的跟前,跪地俯首,语含悲泣道:“五年前,婢妾不幸落胎,以至不能再做母亲。可上天可怜,冥冥之中,竟将大郡主送予婢妾抚养。婢妾感恩戴德,自然视大郡主犹如己出。” 言至此,李婉儿眼中已沁出泪珠,语更悲道:“但婢妾之幸,却是大郡主之灾。她一个四岁幼女猝然失母,此为至悲。所以……当她把婢妾当成生母,唤婢妾母妃时,婢妾无法拒绝,只好以下犯上,自称母妃。” 看着在雪地里风姿楚楚的李婉儿,仪华眸光有瞬间的冷意,心下亦有疑惑:一直无声无息了两年的李婉儿,究竟是何时走到了众人的面前?并从一个失宠的女子,一跃成为朱棣的宠姬——是自她选中李婉儿为大娘的养母起?还是从八月十五中秋宴李婉儿的献唱起?或者两者兼有…… 狐疑只是转瞬之事,仪华已面似动容,先隔开了阿秋、盼夏的搀扶,将手里的小手炉随意递了过去,便目中亦含泪的走向李婉儿,欲要扶起她。 岂料李婉儿却未借坡下驴,反而执拗的跪在地上,又是磕头道:“婢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自称为‘妃’,此次斗胆而为,实乃事出有因,确确实实不是贪图次妃之名位,还请王妃明鑑!”话至尾端,已是决然。 听这番说辞,仪华蓦地想起初夏一日的窥听,当日的李婉儿便已自明了心迹,可一个从小长在大宅,嫁入王府的女人,真无晋位之心?疑惑间,脑中灵光一闪,这李婉儿不是无法在生育了吗?就是再有什么心思,也难成大事! 再说现今府里,李婉儿是抚养大娘最好的人选,若因一个“母妃”二字有所差错,到时大娘又交予谁抚养?总之,大娘她是不愿养在身边。 凝神须臾,仪华心念已定,再出声时俨然多了几分真诚,只听她道:“婉妹妹你不用多说,我相信你不是贪图虚名之人。起来吧。” 说毕,见李婉儿还垂首哀戚,仪华心思一转,举眸一一扫向众人,缓缓走了半步,素手从披风中轻轻一伸,搭在了李婉儿的肩胛上,继而面色一正,字字铿锵道:“李氏是大郡主的母亲,她们母女之间要如何称唿,她们母女知道,不需要某些人七嘴八舌的乱嚼一通。”说着,手在李婉儿的肩上拍了拍,话锋一转,语气却不变道:“不过婉儿妹妹仍是燕王府的婉夫人,容不得有人对她不敬!” 这话如雷砸响,轰隆一声,众人脸色霎间各异。 (越发的无颜以对大家了……书里是十一月末了,女主十二月生日,剧情就快展开了……求支持,点击,收藏,票票,呃,其实有留言最好。貌似要求多了哈) 第五十章 婢女 李婉儿嘴角浮起的一缕笑意顿时凝结,被仪华轻拍过的左肩剧烈一震,心下亦陡然一沉:“仍是燕王府的婉夫人!这是王妃在警告她要安守本分吗?或是王妃察觉出什么?不,这不应该!”她心下否定了这个念头,却忍不住惶惶的不安,微调目光偏首而看,但见仪华披风之下露出一抹月季红的裙裾,上面繁复的五彩金线,与地面的积雪折射出一道旖旎绚烂的光芒,熠熠地让人无法逼视。
第35页 一时间,李婉儿只觉眼前一片目眩,心神也与之陷入恍惚。 立在李婉儿右侧的李映红,微慢半拍的发现周遭气氛有异,她心里有些狐疑,这便往身旁的王蓉儿看去。王蓉儿一直带着浅笑的面容上,似乎笑意深了几分,然后却再寻不见一丝异样。 看到这,李映红撇开目光,几乎下意识的向立着姬妾姨娘的那方去睃寻郭软玉的身影;可郭软玉却低着头,卷翘的睫毛搭了下来,依然看不出什么神色,倒是身边的低微姬妾们脸上皆白,眉宇间尽是惶恐不安之色,显然是怔于仪华话里的危慎。 这时候,仪华已目光遍寻了一道,见众妃妾与侍人应是听进去了她的话,想来也不会对李婉儿“母女”说些什么。她微微一笑,口气温和地发话道:“好了,在这也立半晌,就走吧。一会儿,省安也罢了,众位妹妹正好回去歇歇,今儿可是一大早就起身恭送王爷。”说着,回首叫了远立在一旁的魏公公道:“没个十来日就腊八了!你下午去一趟尚服局,让他们给各位妹妹制一套新衣,应节穿。” 众妃妾不约而同的将刀锋直指李婉儿,不过是眼红她成了大娘的养母,嫉恨她短短几月已东山再起是为朱棣的宠妃,这才彼此心照不宣的讽上几句。现在一忆起李婉儿是个不能生地,二来有仪华的维护,当下她们自然暂揭不提。又见仪华行赏,她们忙恭顺的行礼言谢。 如此一番下来,已不见先时的暗含机锋,俨然一片妻妾和睦、其乐融融之景。 仪华微讽的挑挑眉,俯睨了一眼屈膝行礼的众人,语带笑的说了几句免礼的话,即转过身欲有走意,却未待吩咐,阿秋已递还过来了手炉搀扶上了她,盼夏也从挥退了撑伞的小内侍,亲自从旁打伞伺候,而她又在重重簇拥下踏雪行走。 天色大亮之时,仪华回到殿中。 脚刚踏入朱红宫槛,两名约十六七岁,皆发梳三髻丫、着淡红素花袍子,却一外罩银红绣白蝶窄袖袄儿、一外罩桃红洒花窄袖袄儿的婢女,笑嘻嘻的福了福身,齐道了一句“王妃您回来了”,就一个上前伺候仪华加披风,一个接过小手炉退了几步,便扬声喊道:“王妃回来,快端了备好的热水、巾帕去内堂。” 说话的是着桃红衣裳的婢女,肤白圆脸,一双大眼睛不时转动着眼珠子,可见是个性子活泼的。 外面寒风夹着雪花颳得老紧,这一路上走回来,仪华早是冻得不行,直到这会儿回到殿中,她才轻吁了口气,忍住跺脚的不合仪的举动,对着桃红衣裳的婢女,笑道:“迎春,您倒是做大了,都会支使旁人了。”迎春讪讪的一笑,丢下一句“奴婢去茶房煮茶”,就拿着小手炉,掀帘而出。 另一名穿银红衣裳、行事又几分稳重的婢女,见迎春这样跑了出去,眼里微有丝不安的瞧了瞧仪华,随即笑着道:“迎春那小妮子,竟这般没规矩,亏得是遇见王妃您如此的好脾气!”她一边朝着往内堂走去的仪华说道,一边掸着披风,任着残留的雪花顺着光滑的绸面滑下。 “冬末,由着她吧,你也莫老拿规矩据着她。”听到身后的说话声,仪华头也不回的淡淡说了一句,便径直回了内堂。进了内堂,盼夏放下了内堂门栏口的帷幔帘子,她这才感到真正地暖和了起来。 因着清早要恭送朱棣离府没来及用早饭,待仪华净面更衣后,陈妈妈便让厨房备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燕窝,并一碟儿莲子蓉方脯的甜点一起送了上来。 一时,陈妈妈、盼夏等人各自退下。仪华坐靠在连地木炕上,从右手边的金漆小炕几面端起一只青白釉烫山水图纹的瓷碗,舀了一勺红枣燕窝尝了一口,就听阿秋语含赞许道:“陈妈妈做事真是没得挑,又想得周到。就这送来的吃食来说,又考虑小姐腹饿,又想到了晌午没两个时辰了,送得不多不少将将好!” 这确实,陈妈妈不论为人处事都没得说。仪华暗暗点头,却没有开口,只是等着阿秋她自己引出后面的话。 立在一旁的阿秋久不等回应,终按捺不住抬首瞧了瞧看似专心用食的仪华,心下狠了狠再狠了狠,紧握着双拳,道:“小姐,冯妈妈……走了有些时候了。生前的时候,冯妈妈就对奴婢说过陈妈妈不错,这些日子奴婢也冷眼瞧着,陈妈妈是当用的。再说小姐为妇之日不久,身边总要有个省事的妈妈在。若是……看着……” “恩,我知道。”见阿秋说了许久也没说完一句话,仪华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红枣燕窝,嘆息了一声道。 阿秋正纠着心,难以道出那句“取代冯妈妈”的话,忽听仪华这样开口,不由一愣道:“小姐,您……” 面对阿秋的惊诧,仪华没有做出一句解释,只放任着身上突然泛起的无力,将自己抛仰上了厚厚的靠褥上,另开口道:“与陈妈妈相处了两年,她是什么品性,你我都看在眼里。等腊八过后,就把我内堂里的事交给她吧,以后你和她有什么事就有商有量的去做。”语毕,缓缓地闭上双目。 阿秋低低的“恩”了一声,沉默良久,又禀道:“今儿起得早,小姐想必是困了,您先就会儿盹。奴婢这把桌给撤了。”说着见仪华无反应,即便动手收捡了碟碗禀声退下,却临端着漆盘走到门口,不觉停下伫立了片刻,突然说道:“冯妈妈盼着小姐及笄成年,等初六您及笄了,冯妈妈也该能放心小姐了。” 冯妈妈生前一直叨念着她早日及笄成人,与朱棣圆房以期生下一儿半女,在燕王府真正站住脚!仪华心潮翻涌着这句话,唇齿几欲微启,却只是眼帘轻跳了挑,终未置一言。 未听仪华出声,阿秋回首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小姐您该放开了”,便撩帘而出。 知道阿秋已离开,仪华微微睁开双眼,黑曜石似的眼珠往尚在晃动的门帘瞥了一眼,眸光不觉黯然了几分,心下却另有一番波涛汹涌,连着那盘亘已久的不甘也一绻起:甘愿暂放当日之辱,人前与你做戏,人后也将委身与你!这一切,她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女主立即马上就要过及笄了,(⊙o⊙)……星期一冲沖周榜,继续求票。点击。收藏) 第五十一章 及笄 ··十二月初六,古为黄道吉日,官冠笄之仪。 这一日即为腊月初六,是仪华十五岁的生辰,亦是她及笄的日子。是日拂晓,雪花簌簌漫窗,寒风声声如泣,更声悠悠耳,仪华惊梦而醒。 睁眼时分,尚未清醒,只见一室红绸撒金,灯火微亮如玉,若入幻境之中。 正待意识渐明时,“哗啦啦”的水声从旁倒隔间里传出,仪华轻撩帷幔。,支肘起身相望,恰是见到隔间幔帘一掀,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花袄儿的阿秋挽着袖子走出来;见自己坐在榻上直熘熘的叮着她,阿秋一边放下小臂上的袖襟,一边扬着欢喜的笑容走过来,笑道:“小姐您醒了!盼j、喜冬她们在隔间放着热水,奴婢还瞅着时辰打算唤你呢!”说着话,又将帷幔拢上床两侧的金帐钩。 这帐子一挂,阿秋又忙转身从衣架座上了取了一件掌裳袍子,服侍着仪华穿上,道:“您先穿着它,等一会儿沐浴时也方便。”话一顿,扭头朝隔间臂了一眼,又道:“小姐放心,等随后沐浴这些行礼时,奴婢找话将她们打发出去就是·…“只是委屈小姐了,十五及笄的大日子,可老爷、女司都没……”说到最后,话语已含着口里,渐是听不溃了。 古之女子十五及笄礼,需父母、长兄在场,又有女长辈作女司行礼,及观礼宾客。后至明代,此礼虽已没落不及古时,却也是深受重视。如,当年“她”出嫁前夕,刚至十五及笄之年,上有徐达夫妇、弟兄相贺,又有大行皇后马氏予之挽发,极是风光热闹。如今,作为“徐仪华”的她,自然再无十五及笄之年!能掩人耳目庆之,已是不错了。 这样想着,仪华无所谓的笑了笑,只作未闻阿秩话里的黯然,由着她服侍自己起身;再随之摒退左右,八隔间沐浴净身。 一时沐浴毕,阿秋搀着仪华出来,竟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来人是一名身穿褐色团花袄袍,眉梢间带着几分精明的四、五十岁的妇人,可这人不正是谢氏身边的崔妈妈吗?! 怎么会是崔妈妈?两年前,徐达不惜捨弃自己的妾室,也要隐瞒下她曾在魏国公宅生活过的痕迹,又怎么会放过知晓此事的崔妈妈?而崔妈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下,一个个疑团在仪华的脑海里闪过,但她到底是经过两年的王府生涯,很快地便也勉强镇定了下来,示意阿秩扶她到木炕上坐下,挑眉问道:“崔妈妈,你怎么在这?”见仪华如此做派,崔妈妈也吃了一惊:当年那个胆怯懦弱的小女 孩,已长成了一个娉婷的少女,愈发像大小姐了。 想到这,又念及来之前的吩咐,崔妈妈心里有些不屑,却也规规矩矩的下跪行了一礼,回道:“婆子奉老爷夫人的命,与送年礼的人一道来的,专门赶在王妃及笄这日来。对了,老爷他还特意给您打了一只朱钗做礼呢!” 徐达总算还记得庶出之女的生辰!仪华点点头,让了崔妈妈起来说话,又问:“父亲他身体可好?母亲和兄弟他们可安?” 闻言,崔妈妈眼眶立时——红,就立在一边,抽泣着说道:“夫人、少爷他们都好,只是老爷他,自今年入了冬,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昏迷比清醒的时候还多一尤其是老爷他一直念着王一一”言至此,哭音蓦然一止,崔妈妈抬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端坐上首的仪华,復又缓了情绪,语速慢了来,道:“是王爷!合一大早,婆子在府门口,可巧遇到了王爷!王妃,您还是早做些收拾,等王爷更过衣,可是要亲自来予您插钗。”说完,边是抹着泪,边是看着仪华笑得意味不明。 “王爷他回府了?要过来?”仪华只闻朱棣回来,却未注意崔妈妈的眼色,已不禁脱口即道。 冷眼瞧着仪华的急切,崔妈妈心下嗤笑一声,嘴上却道:“这还不是王爷怜惜您,王妃可是福气呢!”说着侧过身,面朝着南窗,双手合十,稍是低了声音念道:“老爷,您能放心了,王爷待王妃好着呢!这等王妃及笄后,您和夫人也该达愿了,想来明年就可做外祖…” 这话分明是对她说的,还如此地也明显,又岂会听不出!仪华睨了崔妈妈一眼,不等她念叨完,已出声打断道:“崔妈妈,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你和阿秋一起与我梳妆可是?”念得正入戏,一听仪华冷着声音打断,崔妈妈滞了滞
第36页 ,又着笑道:“当然,婆子来这,就是为了代夫人给你梳头髮呢。” 仪华对崔妈妈的到来,朱棣的提前一日回府,皆有感意外,一时却有些冲击。于是也不怠多言,只随口应了一声,便行至梳妆檯前坐下,任由着阿秋、崔妈妈为她梳妆。 缓缓地阖上双眼,仪华能感到崔妈妈保琴得仪手在她脸旁拂过,瞬时,一道冷冽清香的梅花芬芳淡淡的萦绕在鼻息之间。 这时,她听到崔妈妈开口贊道:“都说金陵水养人,果真不差!王妃的这脸上的肤质比起这北寒之地的女子,可是强上太多了。”仪华睁开双目,睇了催妈妈一眼,却有些不解看向映在镜中的阿秋,问道:“不是梳豆蔻之时的髮辫,再挽了上去?” 阿秋梳着髮丝的手停了下来,却不及一言,崔妈妈已抢了话,道:“王妃煳涂了!挽发是要等王爷给您挽了插簪以固定。而这髮髻是要留着一会儿,婆子在行礼时给您梳。” “恩”支应一声,仪华黯然闭眼,随后自不再言。 约半个时辰过,崔妈妈收了手,退至一旁,略带一丝满意的语气道:“王妃,好了!您可起身了,王爷该是已来了。”听闻梳妆毕,仪华心下突然一紧,带着一股不明的忐忑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镜前;因穿衣镜不似妆镜清晰,她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身着广袖宽身的大红褙子,玄色褶裙,黑髮披肩的少女。 “王妃,可有何不对?”崔妈妈见仪华伫立镜前不动,上下打量着问道。 仪华伸手抚着广袖上一道道闪光的金色海棠,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将手搭在了阿秩的臂上,轻喏道:“没有,这就这吧。”语尽,她穿着这身冯妈妈一针一线绣出的广袖衣衫,拖着十二幅曳地裙幅,一步步轻缓地走出内堂,行及正殿。 正殿的门窗关的死紧,重重累累的帷幔已放了下来,整个大殿内只有煌煌燃烧的灯火照亮,发出“噗嗤噗嗤”的脆响。 此刻殿内静的出奇,仪华甚至都能听见“怦一一怦一一”的心跳,以及那道远远投来的灼热视线。她深吸口气,终在崔妈妈低声的催促下,从内堂至正殿间的地幔处走出,徐步榻过繁纹织锦铺着的地毯,在正殿宝座前的蒲团上跪下,手心相合,举至眉间,俯首叩拜,道:“拜见王爷。” “恩,开始吧。”不知过了多久,头上方才响起朱棣低哑的声音,仪华也随着免礼的话语,直起了上身,跪坐在蒲团之上。而于此之时,阿秩已端着盛有头油、发晷等梳髻的漆盘立于一旁,崔妈妈手拿发梳为她梳髻佩钗,将一头乌黑的髮丝层层叠做了单髻高鬟的凌云髻,却独独留下一柬髮丝,尔后退步躬身,道:“请王爷于之戴簪。” 听到这,仪华心中一跳,几近下意识的飞快抬头一看,就见身着藩王冠服的朱棣从宽大的袖袍里去出一个紫檀木的小锦盒,她不由一诧:以锦盒的大小,当是装着朱钗,可徐达送到朱钗由阿秋捧着,不应在朱棣手中才是? 不等她想下去,朱棣已将她垂落的髮髻挽起,从阿秋捧着的漆盘中拿起徐达送来的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插升髻中。当簪入发玺,仪华心下轻舒了口气,欲要叩首谢礼之际,却见朱棣揭开锦盒,取出一支笄身细长,笄头透雕一凤首的白玉凤首笄再次插入她的髻中,陌即含笑扶起她道:“礼成!恭喜王妃了。” 这一剎那,仪华却失神了,她没想到朱棣会送她及笄簪,亦没想到起身的那一瞬,她会落入一双含着默默温情的眸子。没来由地,望着这双深睥,蓦然忆起了堕崖时的点点滴滴,她心中有了片刻的柔软。 然,不等她细细品味这份柔软,朱棣依然笑意不减的看向典妈妈,和顼悦色道:“这位妈妈,等回去告诉国公,王妃已由本王予她挽发插晷,请他放心。”崔妈妈笑眯眯的福身,应道:“王妃有王爷怜惜,是她的福气。等王爷、王妃礼大成后,奴婢也能返回京师向老爷、夫人復命了。 之后,他们再说些什么,仪华已有些意识不明了,只浑浑噩噩的由着阿秋搀回了内堂,听着崔妈妈絮絮叨叨地在耳旁说着京师的事,一直到天黑时分 第五十二章 合卺 洞房内,红烛高烧。 贴着金漆双喜大字的南窗连地木炕上,中间设置着一张紫檀捲云纹炕几。炕几前一对鎏金龙凤纹烛台里,正有两只小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徐徐燃烧,间或之间,时有“啪啪”作响的火花星子迸出。 仪华坐在宝座似的梳妆檯前,任由着崔妈妈为她开脸匀面,目光却晃过一室的红绡华幔,直直地落在了摇曳忽闪的火光上。一时,不由地想起“洞房内,红烛高烧”这七个灼烫的大字,恍惚的心绪也渐是飘散。 曾经有无数次的幻想过,终有一日她会披上美丽的嫁衣,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交付终身的人。可千种万种设想中,却没有一种会料到此时此境:在六百多年前的藩王府,渡过一个没有十里红妆相送,没有八抬大轿相迎,更没有拜堂之礼的婚仪。 然而,这就是她前世今生唯一一次的婚礼了。 “已开了脸,王妃随婆子起身吧。”思绪微有惆怅时,崔妈妈却放下手中的红色双线,笑眯眯的对她说道。 仪华知崔妈妈的意思,忙是敛了心绪,轻应了一声,随着崔妈妈走入了寝殿。 一进寝殿,目之所及,皆为火红一片。佼华深藏的心湖顿起涟漪,她连忙暗自摒去了心思,方举目细看。 只见紫檀月泪式门罩架子床外,一条半尺宽遍绣鸳鸯的红色帐沿儿横挂在床檐上,床两侧的栏杆又以金挂钩挽着大红金绣百子戏耍的百子帐,露出床内铺着的百子被、鸳鸯枕。 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寝殿,仪华隐隐寮觉出什么,不由感嘆阿秋的良苦用心;又想起这八!九年来的相扶相持,再也忍不住眼中湿热,双眸含洎的看向站在架子床头笑意深深的的阿邱,哽噎道:“阿秋,这喜床都是…” “不错,这正是本王让摆布置的喜房,但愿王妃能喜欢。”伴着沉稳的步伐走入时,朱棣突然接口道。 闻言,仪华一怔,回眸一望,就见面含淡笑的朱棣,步履从容的从外面走了过进来————他发以一根白玉龙纹答柬起,穿一件玄色盘领窄袖袍,系饰以琥珀、透犀的腰带,足蹬青缎黑底的朝靴。一身简易的贵族男子着装,在满室的红光流彩下柔和了地刚硬粗犷的面庞,沖淡了饱含威武的神情,一双嵌在微黑脸庞中的深目,此刻,正敛了锋芒,含着几许温情深深地凝视着她。如此地相视着,她不觉就要陷入他刻意营造的脉脉温情下,却勐然地一个激灵,当日之辱、今日的虚情一下砸入她的心中;下一瞬,仪华已然神智清明,对着朱棕盈盈拜福,道:“臣妾参见王爷。” 朱粽眸光急剧一冷,随即阔步上前,虚浮了仪华一把,又伸出一手递到了她的面前,笑容不减地低唤一声“王妃”。 朱棣二十六七的年纪,本就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又生得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加之从小在军营中歷练,耳濡目染之下,自有股英姿勃勃的风采。这般的一个男子,无论是身处前世还是此地,都是一个极富有魅力的男子,她一时被他蛊惑也当情有可原。 仪华亦静静地注视着朱棣须臾,里逐一为之做下评断。渐渐地,这竟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扬起了一抹娇羞的笑靥,对着朱棣粲然一笑,直见他炯炯的目光骤然一齐,她才伸出手放在了他宽大粗糙的手心里,由着他一步一步的牵引自己走到喜床坐下。 “呀————”甫一坐下床沿,仪华惊得急急站了起来,脸上微有发青地指着床榻,道:“床上有东西!” “咳”见仪华一脸正色的说着,朱棣微咳一声止了笑意,又一把撩开大红的被褥,挑眉道:“王妃不必惊慌,你看就是。” 在朱棣掀开被褥的那一瞬,仪华便知闹了笑话。这会儿,再看金绣鸳鸯的床套上对着地花生、桂圆、莲子、票子、枣等干果一物,算是全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撒帐,取其早立子、莲生子、花生子等寓意;当下,不禁微感羞赧。 立在一旁的崔妈妈见仪华颊上微红,心下暗道这是新妇羞涩,又存着在朱棣面前卖好的心思,忙给朱棣、仪华各福了一个身,笑逐颜开道:“恭喜王爷、王妃了!王妃一来,就并蒂开花,必要年年抱子!” 朱棣想要儿子,这是毋庸置疑地。,一听崔妈妈话,饶是知道不过是讨个吉利,却也露了笑容,贊道:“这亿妈妈倒是一个会说话的人,难怪国公和夫人会派你耒北平。”闻言,崔妈妍眉里眼里都透着笑意,声音也高了八调道“王爷谬赞了!奴婢这可是实打实的真话, 接下来,仪华自是再不愿随意开口或轻易动作,只一言一个动作地坐在喜床上。后等阿秋端来一盘饺子,服侍着她吃一口时,冷不丁崔妈妈从旁问道:“王妃,生不生?”当是时,她感到口里的饺子皮是半生不熟,又一听崔妈妈这样问她,想也没想便直接回了一字“生”! 此字一落,在场三人无一不是轻笑出声,仪华一时愣愣的没有反应,却听崔妈妈笑得极是欢畅道:“生!生就好!祝王爷、王妃早生贵子!” “嗡”地一声,仪华脑子一下炸了开,暗暗毁言了那么半刻,即恼羞地向崔妈妈横眼眸去。这时却感一道灼热地尽乎要吞噬她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仪华当刻血涌上脑,心下一横,就大睁着双眸直直的看回了过去一——霎那之间,两簇烨烨燃烧的黑眸,带着烧毁一切的火光,铺天盖地的向她扑来。 倏地,仪华心生怯意,仿若逃离一般地错开眼睛,要抽回被拉着的右手。 许是仪华难得地慌乱怯意,愉悦了朱棣,他反抓住欲以抽开的柔荑,紧箍在手掌下,霸道的牵着她走到了寝殿正中放置的一张紫檀木圆桌前停下。见状,崔妈妈即是会意,忙从桌上捧起了放着两只只白玉杯盏的茶盘,奉到朱棣、仪华跟前,下跪道:“请王爷、王妃引合卺酒,往后鸾凤和鸣,夫妻相敬如宾。” 见崔妈妈极有眼色,朱楝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又移目在两只通无杂色的杯盏上,尔后低声一笑,这才放下仪华的素手,端起两只杯盏,将其中一只递了过去,微微扯了扯嘴角道:“王妃,今日之后,愿你我夫妻二人能同心竭力。” 不是白首同心,而是同心竭力?
第37页 仪华心中瞭然,伸手接过杯盏,直视着朱棣,轻轻一笑道:“臣妾以往年小鲁莽,亏有王爷多方包容。往后臣妾定以此为谨记,做好北平王府的燕王妃。”朱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未再多言,只朝仪华晃了晃杯盏示意;仪华岂会不知,回之嫣然一笑,一切俱是不言而喻。 随之,相视一笑,手擘相交,一仰而尽。 辛辣的酒顺着唇齿滑入咽喉,仪华不及这缕不适蔓延,手中杯盏已被拿开,接着即感一双有力的臂膀绕过 她的腋下,还过她的双膝,将她打横抱起。 一切皆在不及反应之间,仪华经不住轻“呀”了一声,忙不迭抬起纤臂紧紧地揽住了朱棣的颈脖处。待适应陡然而来的失重感,一回眸,即见大红的喜床,以及朱棣浓眉间得意的神色。 知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仪华心中失控的一阵乱跳。这样从未有过的经歷,让她双手慌乱的紧紧拽住朱棣的亦领,急切的说道:“等一下!阿秋她们“床上还有干果,会”一语未完,忽见阿秋、崔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她不由地住了口,有些迷惘地想起崔妈妈的话。 “…一往后鸾凤和鸣,夫妻相敬如宾”,可是“宾”还是“冰”,又有谁人得知呢? 正心神迷离间,一帘鲜艷的猩红委落而下,四隅只剩满目的红,滚烫而炽热的唿吸,却仍让仪华感到一丝丝冷意沁入心脾,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呵呵”一道沉哑笑声自喉咙溢出,朱棣的唇从她殷红皓白的唇齿移至小巧精緻的耳垂,齿轻咬了下,低低的笑了:“别怕。” 她才不是怕! 仪华迷茫的眸子陡显一丝几欲不辨的清明,想要启唇反驳,却在朱棣似能令人窒息的唇越吻越深越是滚烫缠绵之间,她已调不成声。等能积攒出一字半语时,张张唇,一声似痛楚似欢愉的呻吟变调一般的从口内溢出,她潮红的面颊也随之一白,却仍兀自倔强地死咬下银牙,由着从下身传来的痛楚渐渐地蔓至开来1… 夜半时分,耐不住身上的粘腻与痛楚,仪华睁眼醒来,立时,肌肤相亲的感官取代了身上所不适。她惊得勐然坐起,身上的百子红被顺着光裸的身体滑落,阵阵冷风瞬间袭上裸露的娇躯,仪华止不住深深一颤,目光又一次撞上了那对已燃烧了大半夜的红烛,心弦“镫”地一声再被触动。 第五十三章 事杂 翌日早晨,仪华一醒来,先转头往枕边瞄,发现朱棣已走了,没来由地胸口松了松气,又迷迷煳煳的躺下。隔了一会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感觉像是有人走了进来,她才揉着眼睛睁开,撩起帐幔看过去:阿秋、盼夏俩领着数名婢女,从披着晨曦的屏风口鱼贯走入。 阿秋看着仪华一手遮着被褥露出光洁圆滑的裸肩,一手半抓住帏帐双目警惕地搜寻者四处,心里明白仪华担忧的是什么,她忙转头留了盼夏等人屏风处候着,几个快步走到了架子床前,并顺手摸了一件白绫对襟袄儿罩上了裸肩,藉机低声道:“小姐放心,红烛、双喜早让取下了,就是喜……那帕子也让崔妈妈收了去。至于这百子红帐、红被,她们也大抵猜是小姐求子心切的玩意儿。” 一句话说完,阿秋直起了上半身,一边伸手挽帐幔,一边故意地大声念道:“这大冷天地,殿里就是烧了炕墙、炭盆,也经不着王妃您这样冻着自个儿的千金之躯呢!”说了,又走到床尾挽着帷幔,回头看向一应婢女,竖眉厉色道:“昨儿,王妃就免了请安。今早其他院的夫人们来得必不迟,你们还不快服侍王妃起身!” “是,秋姑娘!”盼夏率众婢女屈膝福身应下,即捧着盥洗用具上前服侍仪华漱洗。 仪华一旁不动声色地瞧着阿秋的做派,心下暗暗点头。上月末她趁着王府女官名额有差,就让阿秋顶替了上去,这才短短十来日,倒甚有一番女官的气度在内,与在魏国公宅的那个内向胆怯的小女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升阿秋为女官,究竟是好是坏确是难说。但是她知道,如今的她,需要将阿秋留在身边,尤其是在冯妈妈死后似一夜长大般的阿秋! 心念之间,仪华已裸身滑入浴池,温热的水漫上肌肤,身上的酸痛立时顿减,舒服得她直欲沉溺其中不起,以解一身的疲乏与昨夜的失眠辗转。 然而,奈何一身的责任,教她半分松懈不得,只能从暖如母体的温水里起身,更衣梳妆。 一时沐浴毕,仪华换了一身簇新大洋红对襟宽袖褙袄,白绢撒花洋绉裙,金红凤头高底鞋,便对着镜子梳妆。待陈妈妈一双巧手将她发梳成蟠曲交卷于头顶的盘桓髻,由她亲挑这妆奁内的髮饰时,只听一个声音在外面禀道:“小王子来给王妃请安了。”话落,薛妈妈侍候着朱高炽走了进来。 仪华从妆镜中窥得二人的身影,未语先笑,道:“炽儿,今日是放假的头一日,你倒是不错,没有赖床不起。” 刚及六岁的朱高炽,十足的小胖墩一个,又身穿大红撒金的袄袍子,项挂金蟠嵌红宝石璎珞,小跑间活似个小红球。这便是听了仪华的揶揄,红了脸也看不出分毫!而他却也只是慢下了“蹭蹭”跑来的步子,立在三尺远的地方,略沮丧的低下头,包着模煳不清的话什,软糯糯的嘟囔道:“昨儿申时刚过,早早就下了学。听薛妈妈说母妃身子不适,炽儿忙来看母妃,却被告知您不见、让回去。” 仪华被他的话一堵,忆起昨晚地事,微觉不自在,忙放了手上的簪子,转身朝朱高炽招着手,道:“昨儿一起身就觉不适,干脆躺上了一日,倒不知炽儿来了的。”一语毕,朱高炽已走到了跟前,仪华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肉嘟嘟的脸颊,忽而转了话,又道:“你父王昨日提前回府了,找个他空当的时辰,你过去请个安。” 听要让他去给朱棣请安,朱高炽没来及裂开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下来,悄悄地抬眼去瞧,却见仪华一脸的较真,便扯了扯她的广袖沿儿,吶吶地问:“真要去?薛妈妈说明儿是腊八,准见得到父王他。”犹自说着,他却蓦然止了话,颇为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恩!炽儿知道了。为人子者当恭敬父母,炽儿自当去给父王请安。” 仪华低眸瞧了朱高炽紧攥着她袖沿儿的小肉手,再抬眸看他稚气的小脸上忽闪的黯然,心里不由腹诽了朱棣几句,蔼然道:“炽儿你不是前几日才受了先生的夸,到时候给你父王说说,你父王准为你高兴。”闻言,朱高炽勐地抬头,不大的眼睛崭亮崭亮的盯着仪华,一脸的兴奋。 朱棣尚武,朱高炽却身有限制,习武不得只能从文,这样的朱高炽拿文又岂会获得朱棣的赞赏? 仪华未想她随口一言,朱高炽就如此当真,她面上僵了一僵,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既不想谎言诓了他,又不想叫他失望,正琢磨着措辞的时候,却听门外一阵稍有急促的脚步声踏来,接着李进忠和崔妈妈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仪华往门外望过去,见他二人凑到一起来,略微诧异了一下,却正好就此暂避了朱高炽的话,问道:“何事?如此急躁。”说着顿住话,又转头撇着李进忠微白的脸孔,皱眉斥道:“你大病初癒梅多久,别仗着自个儿年轻不当回事,就穿袷衣一个薄袄出门!” 这话听着语气虽不大好,话里却透着股儿关心,再一想起他这次差一点就见了阎王,在病榻上竟躺了整整八个来月,一时心里五味纷杂,酸甜苦辣咸尝了个遍。眼看止不住要冒了泪花,李进忠赶紧咽了口里的涩味,道了句回去就加衣的话,另禀道:“王妃,大雪落了半个月没见停,这积压得厉害了些,回京师的路也被毁了!” 崔妈妈心急,走到仪华面前就插口道:“这可怎么办?夫人交代过,让婆子早去早回!好带了消息回去,给老爷安个心,也好多拖——”一把捂住嘴,瞄着眼睛扫了遍一室的侍人,见他们都低头不闻,心下暗自了一声“不愧是王府”的话,又一脸着急的看向仪华,道:“王妃,婆子真是赶着回去復命!这中可等不得!” 崔妈妈的话听得仪华一阵心惊,难道是徐达真过…… 不敢再想下去,又念着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扬了扬手道:“路被封了着急也是无法,崔妈妈你先下去,等过会儿我再找你。”崔妈妈也知仪华说的在理,可来前谢氏吩咐的话她哪敢不从,自然再估计不得其他,便驳了仪华的话,嚷道:“这可是等不得!婆子无论如何也得明日之前走!王妃可得想想法子!” “崔妈妈你昨日才来,想必是还未休息好!陈妈妈你送她下去先休息。”没想到合卺事一毕,崔妈妈就当着众多侍人的面闹欢,也不想想这一传出去,她哪还有脸!仪华一时被她添了堵,笑容一敛,既冷声吩咐道。 陈妈妈也是个厉害的人,叫了一个身体结实的婢女,一左一右的挽上了崔妈妈的胳膊,边拿劲架着崔妈妈往外走,边脸上带笑的说着应酬的话,让不知就里的人看去,还真当陈、崔两位妈妈是极好的老姐妹。 可被崔妈妈这一打岔,室内先会儿的欢笑气氛是没了,尤是仪华这变了脸色,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的警醒着侍候,就连朱高炽小小年纪也察觉一二,老师的待在一旁。 待一时半会儿过去,仪华这才注意到他们个个都禀容噤声,便稍缓了容色,伸手捋了捋髮髻,语气淡淡的道:“这一打断,髻也没梳好。炽儿你再等下,母妃一会儿与你一起用早饭。”朱高炽咧嘴一笑,自然应好。 这时,立在一旁的盼夏最是心思活络的,忙将梳妆檯上的两支簪子拾起,用了一个荷叶式样的捧盘奉了过去,笑道:“这两支簪都是新的,王妃您喜哪一支?”仪华瞥了一眼捧盘,上面盛着两只让她方才微微犹豫过的簪子:一支为徐达送得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一支为朱棣送得白玉凤首笄。 “咦?”未待仪华出声,李进忠忽然惊诧一声,随即眼前一亮,大喜道:“今早王爷走时头戴的白玉龙纹簪,可不是和这个一对!”仪华心中一动,拈起那只凤首笄对着妆镜往髻中一插,起身笑语了一句“就它吧”,便低头牵着朱高炽走到南窗炕上坐下,让人摆桌用早饭。 第五十四章 噩耗(上) 明间正中的殿内,两只左右昂立的铜龟,铜鹤后,王妃的地屏宝座早有侍人铺了白狐狸坐褥,仪华端然地走过去坐下,和颜悦色的受了众妃妾的礼,一派谦和的笑道:“诸位妹妹在谈些什么,可是热闹。我一来倒是把你们说得话,给打岔了。”
第38页 说罢,有婢女奉了茶盏上来,阿秋换过手亲自递上前去,仪华接了啜饮了一口,旁侧垂手躬立已多时的魏公公,恭敬道:“大郡主昨日受了寒,病了一日还不待见好,所以今早婉夫人就派人来话,今儿可能晚些到。” 大娘病了?昨日期她光顾着自己,府里一应事皆被撂开,竟连大娘患病都不知道 仪华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关切的问道:“良医怎么说的,用了药今日可好些了?若是婉妹妹实在抽不开身,你差人走一趟让她也别急忙忙地赶来。等到了下午,我再亲自去看大郡主。”魏公公待欲一一答言,一声含讥讽的轻笑赫然响起。 众人听到笑声,都转头望了过去。 从铜鹤竖排往下的一熘儿四张座椅方向,坐第三张椅位的李映红偏着头,目光落在了椅子之间置着的高几上,话却对着众人道:“婉妹妹的住所,有王爷频繁的出入,沾了龙虎之气,一般的邪气哪入的去?”眉毛随尾音一扬,一双显着英气的丹凤眼看向仪华,古怪的笑道:“外面风雪大的吓人,地面的积雪扫都扫不赢,整整积了半尺,王妃你金贵的身子,可当不得外面的风寒,还是莫出了门,至于大郡主那,有王爷亲自去,保准比仙丹妙药都灵,不碍事得!” 众人听出这话中之话,脸上笑意消了去,带出些怒色来,连最是喜形不怒于色的郭软玉也露了些许郁郁。 一时间,仿若打翻了陈年的醋罈子,一股浓浓的醋味瀰漫整个殿宇。 仪华一直不悄一这种女子间的拈酸捻醋,却心不由已身,被迫捲入女人之间相争,因此饶是察觉了周围气氛急转直下,她也只置之一哂,不拿此当一回事,反是乐得隔岸观火,由她们互斗。 如此,待李映红道完片刻,仪华才慢吞吞地说道:“大郡主是王爷的长女,王爷对她的重视不同一般,今下午由王爷亲自去看看也好,他也能安了心。”语毕,一下一下地以茶盖轻拨茶水,观之鸡肋颇为闲适。 “王妃说得即是,大郡主是王爷的长女,王爷对她重视自不是寻常可比。”一声如莺啭的女音附和道。 仪华掀眸,睇了眼说话的王蓉儿,心下勾勒起一丝莞尔,王蓉儿,李婉儿皆是极柔的似水佳人,并先后得朱棣的宠爱,看来朱棣最喜此类女子,心下这样想着,面上却微微嘆了一口气道:“小郡主也是王爷的女儿,王爷岂有不疼的理?以妾看来,大郡主和小郡主都是咱们王府的掌上明珠。” 话方落,王蓉儿立时接了口,掩嘴轻笑道:“论王爷的疼爱,二娘可比不上大郡主,这一点妾心里透亮着呢,就昨儿来说,王爷风尘僕僕的回府,一见了王妃您,听说大郡主不舒服,连忙赶了过去,后这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呢,直到掌灯时分才又来了王妃您这。 看!这还不是如珠如宝的疼!” 如絮家常的话,却似抛石入水,掀起浪花千层。 一下子,一道道锋芒的眸光,再一次齐刷刷地凝聚一地。 入府两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到如此不加掩饰的侧目,仪华心中微一滞,脸上的笑容却深了,似颇为好奇的放下茶盏,往前探了探身子,轻“哦”了一声,问道:“王爷去探了大郡主,不知大郡主可有好些?”说着又似忆起何事,转身瞥了眼旁侧,再道:“魏公公,还是你先说大郡主她早时可好些?” “昨儿夜里虽是好了些,小的也专去问了诊治的良医,也说是好了,但早上却来了消息,说大郡主的风寒症又起了反覆,现在可是好些了没,小的还不大清楚。”魏公公细禀道。 李映红哼笑一声,插嘴道:“王爷今儿再去打看一回,她呀,定让大郡主的病况好转。”这话嘲讽意味甚浓,其中暗指何人不言而喻,惹得众妃妾一阵轻笑。 见状,李映红得意的笑了笑,目光在殿中转了一遍,突然伸手扯了扯坐在前侧的郭软玉,冷笑着问道:“玉姐姐可是同大郡主住在一个院子里,想是比谁人都要清楚,不如你给王妃说说,以免王妃忧心。” 郭软玉未作回应,只低首看着被扯住的袖口,李映红目光随着一看,哼了一声收回手,郭软玉这才面向仪华,敛衽道:“听说郡主病了,昨下午就打算去的,可听婢女回说王爷在,也没好去打扰,等到了天要黑那会,闻说是王爷走了,妾便欲再去,却不想婉妹妹正在沐浴,这样,妾只好回了屋,一直到现在都没看到大郡主病情如何了。” 一番话说和平板无波,连个起伏也没,就只听郭软玉交代了她未探索大娘的缘由,但往深一想,天刚黑,李婉儿作何沐浴,还是在朱棣走后!这整整一个下午的光景,他们又做了什么? 顿时,仪华脸色骤然一变,心下一阵噁心,活似吞了只苍蝇一样的难受。本是无可选择下,她不得不接受与人共侍一夫,朱棣要和谁燕好,也不是她能置喙。但是,朱棣他却在找了其他女人后再来找她,这把她当成了什么! 念头一起,昨夜的龙凤红烛,合卺之酒,十指交握……一幕幕画面,皆讽刺的齐涌上来。仪华再难维持面上的笑容,脸上青一道白一道,交替不止。 “王妃您怎么了,脸色看着有些不好?”正心绪难平时,王容儿面作关切的问道。 不防王容儿这样一问,仪华一进僵住,转过神来,却见一张张笑得花容灿烂的容颜向着自己,她忙竭力稳住心绪,稍霁了面色,随意寻了个由头回了过去,道:“无事的,就昨晚没睡好,一会儿再补个眠就是。”话一说守,仪华顿察觉失口中,想要补救已为时过晚。 只见铜龟竖排往下,亦为一熘儿四张座椅方向,坐在首位的一名女子转头与下首的三名朝鲜女子交耳道:“其实说来,王爷最记着的人还是王妃,这一回府还没歇上一口儿气,就去看王妃。”许是察觉不对,忙又补充道:“就是这王府上下,也多有得王妃的操持。” “然妹妹,王爷也是记着你的,想当年,还没婉妹妹她们的时候,你可是府中第一人。”仪华死掐着手心,温和的看着徐然玲语似抚慰道。 能得朱棣宠爱的女子,无疑是美丽地,徐然玲亦然,当初能以一名身份低下的歌姬,一跃成为燕王朱棣的妾室姬女,便可想而知,一如此时,徐然玲依然美丽夺目,她头挽低髻,发插金钗,上穿白绫绣梅花对襟袄儿,下着红绉缎裙子。一身虽不华贵却亮彩的妆扮,趁得她张宜嗔宜喜的桃花面,越发的娇艷焕彩。 然而尽管如此,徐然玲也终是昨日黄花,至今仍是一名姨娘罢了。 而“当年”二字确实是一语截中徐然玲的痛楚,她登时拉长脸色,双目死瞪着仪华,似欲要反唇相讥,却想起近年来的微薄恩宠,自身的身份低微,又咬咬牙咽回心中的不甘,强撑着笑容寒暄应付了过去。 对夫人以下的分位,仪华向来少于关注,方才出口一争长短,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浊气。这会儿见徐然玲忍气吞声的咽了,也微微缓解了几分心里的不快,却不想李映红恍然大悟地“咦”了一声,疑惑目光瞟了过来,道:“昨晚王爷不是在王妃您这吗?您应当问过大郡主的病况了!不知王爷他是怎么说的?” 闻言,王蓉儿面上的关心也随之一变,带着一缕不明的好奇,道:“昨儿,王妃免了晨安,妾想着您可是身体不适,却又不见您招了良医请脉,反关了殿门早歇下了。”上一脸担忧地又道:“可是大郡主病的厉害,还是府中何不好的事?您才和王爷密谈商量。王妃,这您可别瞒着妾等,一人担着心!” 此话一毕,众妃妾纷纷响应,出言相询。 原来绕了一大圈子,就是为了问昨日的事。如此想来,她来之前,她们谈得正欢的话,也是为昨日之事!心下一明,仪华眸中渐渐蓄起浓浓的笑意,一面抬手扶上了髻中发笄,一面淡淡反问道:“诸位妹妹,多虑了,无甚要紧的事发生,不过是王爷来我这一趟,这有何不对吗?” 当然有不对,失宠多年的王妃寝宫,突然有王爷涉足,这其中必有猫腻! 众妃妾心里当即反驳,却无一人宣之于口,毕竟王爷去王妃的寝殿是天经地义之事,又岂是她们身为侧室的可过问? 第五十五章 噩耗(中) 一瞬间,殿内气氛沉沉一滞,鸦雀无声。 王蓉儿忽而“咯”的一声轻笑,抚着胸口轻吁道:“没事就好!全是妾大惊小怪,倒惹的众姐妹跟着一起瞎紧张了。”说着搭在椅把上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一紧,方向前微探出身,莞然一笑道:“不过大家要怪也行,改日有我专门做东,邀大家一起赏雪作乐一番可得?” 笑语一出激醒四座,众人忙各敛情绪,借坡下驴的转了话;少时片刻,殿内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仪华微低螓首,抬腕掸一掸衣袖,道:“蓉妹妹真是个雅人。不似我,哪想过冬日赏雪这等雅事。当然,也只有蓉妹妹这等心思,才能想到这。” 这等心思,是何等心思? 王蓉儿美目一眯,勐然栝头,却见仪华垂低目头窥不得半分脸色,一时倒拿不准此言是褒是贬;于是便只作夸奖,低了姿态,道:“王妃是豪门贵女,胸中怀的是大事。而妾不过寒门小户出身,一些心思也就只能往些生活琐事作想。王妃您谬赞了。” 谬赞可没谬赞。王蓉儿在朱棣处是无故淡了宠,在府中也糟了些冷遇。但次妃的身份在,又会讨好人,倒是个能屈能生的主。她可不会忘了两年前入府的第一日,王蓉儿给她的深刻印象。 仪华心下冷笑一声,回眸看了过去,但见王蓉儿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眼前蓦然出现李婉儿的样子。当即,一股直欲呕吐的噁心涌上了胸口,不免心乱如丝,烦躁的伸手揉上了太阳穴。 “王妃,您可是又泛了头疼?奴婢先去备些热巾帕予您敷敷。”阿秋见仪华隐隐有些不耐,心思一转,便福身说道。 闻言,仪华心中一动,即面作为难地看了阿秋一眼,又看了眼殿下一众妃妾,摆摆手道:“不了。疼也倒不是有多疼,我还行。”众妃妾听仪华主僕二人这样一说,皆心如明镜,欲起身告辞。 仪华自然也不多留,却正待要允她们离开,哪知李映红犹自不甘无功而返,快她一步道:“王妃,王爷他去北寒之地多日,回来就去了您那,到现在婢妾们也不知王爷可好?您到底也说一下,也好让蜱妾们安心不是?”听后,众人当下消了去意,传眸看向仪华,无声询问。
第39页 为了挽回“她”糟下的名声,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却也不是任人都来踏上一脚!仪华心里怨气未消又添怒气,正好李映红撞到了枪口上,她面色一冷,不掩薄怒道:“李氏你这是在责怪本王妃,故意隐瞒王爷的事?” “不是————”李映红反驳的话刚出口内,郭软玉一把拉住她,喝叱道;“王妃说话,我等岂可反驳,你还不快住嘴。”李映红一愣,随即脸上涨得通红,双眼冒火的盯着郭软玉,抽回手就要高声斥了回去,却见郭软玉站了起来,朝仪华躬身道:“王妃,映红妹妹她也是担忧王爷,才一时心切顶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念在她素来心直口快,勿要责怪。” “你————玉姐姐————我”没想到关系闹僵的郭软玉会为她说话,李映红就好似被一桶冷水没头淋下,顿时满腔怒火尽消,诧异的怔愣当场。 仪华亦是微诧,不禁另拿目光上下打量起郭软玉,半晌,见郭软玉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周围又是等着看戏的人,仪华神惜间就高了疲惫,尔后闭眼仰上了靠褥,嘆了翟声道:“明儿就是初八,这家宴是有的,到时众妹妹见了王爷就知他甚安。还有映红妹妹你性子……唉,也得改改才是。这年一番,又该有新进门的姐妹,总不能让她们看笑话。” 一听明年当有新人入府,殿内的硝烟味散了一半,众人也渐去了看戏的心思。唯有李映红自觉拉不下面子,就是王蓉儿在一旁暗暗使眼色,她也只作不见,仍梗着脖子不言也不语。 等了半刻,也不见李映红吱声,仪华睁眼看去,入目的却是李映红因愤愤不平的情绪而显得生动的俏容。莫名地,这一眼让仪华看得有些恍惚,竟也未再苛责李映红一言半语,就摆手让了众妃妾免安离开。 一时,回了内堂,阿秋屏退了众人,走到木炕前道:“映夫人这次又有不敬,小姐您怎么就这样作罢?” 仪华放下刚捧在手里的茶盏,锁眉道:“阿秋我也不知道,心里就乱糟糟的一团,理不清个方向。方才看着李映红那会,我竟觉得前我也似她那般有生气,不似……”说着低了声音,无精打采地向后侧边的软搭子倚了过去。 阿秋听了全似不解的望着仪华,嘴唇略动了动,想要出声问个明白可见仪华一脸的怏怏不快,她又低低的垂下了头,暗自思量原以为仪这圆了房,做了真正的夫妻,仪华能在这王府里挺直背嵴当王妃。可眼下情形却不是这样,一府的人都眼巴巴的望着这,朱棣又…“ 一时间,主僕二人各有思量,皆沉默无语。 良久,阿秋从沉思中抬起头,迟疑了一下,道:“小姐,其实王爷宠幸婉夫人也好,起码不用担心这子嗣一一” “阿秩!你别提他!”阿秋正说着,仪华突然精神大作,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乍了起来,遽然打断道。 阿秋被喝得一愣,怔怔地望着仪华。 仪华也觉自己反应过度,略轻舒缓了几口气,欲张口说什么。就有陈妈妈在内堂外求见。仪华这便止了话,让了陈妈妈进来,听她道:“王妃,崔妈妈一直嚷嚷着要见你。奴婢想着可能会有旁话让人听了去,就让她用了些茶水歇一会,估摸着要下午才能醒。”说完,便恭敬的跪了下去。 听罢,阿秋大惊,骇然道:“陈妈妈你在茶水里做手脚了!”陈妈妈默然,仪华也不由微微吸了口凉气,讶异陈妈妈的大胆,转瞬想起窄妈妈泼辣劲,倒也释然了陈妈妈的做法,不过有一句话却不得不问,道:“陈妈妈会药理,就是不知你手里有些什么药?” 陈妈妈听着话里的试探之意,捏了捏渗着冷汗的双手,终不愿放手这难得地机会,横了横心,拖了秘事道:“府大院当差的,有几包迷药、藏红花之类的防身,或为主人办事也算平常。” 这还平常?私藏秘药,在王府可是仗毙的罪!但陈妈妈却毫不隐瞒地对她说出,这中含义该是不浅·…仪华心下稍作思索,发现陈妈妈此举正中下怀,不禁眼前乍然一亮,道:“崔妈妈是何等人,我心里最是清楚。这不怪陈妈妈。”说着示意阿秋搀起了陈妈妈。 陈妈妈叩首谢过,一张四十多岁满是严肃的脸上,现下却难掩欢喜,道:“谢王妃不怪,奴婢以后定当精心竭力的服侍王妃。”仪华淡笑着颔首应下,予之说了半回子的话,又有魏公公进屋禀事,陈妈妈便告辞自去忙活,魏公公回道:“小的刚去了婉夫人那,大郡主正喝了药睡着,婉夫人就说等大郡主醒了再服剂药,她方过来给您请安告罪。” 这样听来倒像是真病了,仪华点点头,思忖道:“你再走一趟,让她别过来了,好生紧着大郡主的病。一有什么情况,再禀就是了。”魏公公应下话,又瞥了眼神情恹恹的仪华,想了想问道:“王妃您不亲自去看看大郡主?” 让她去李婉儿的住处看大娘?让她再一次回想昨日的讽刺? 念头一闪,仪华已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却不愿让魏公公看出什么。遂,转头看向了窗外,见 窗格子上积了一寸高的厚雪,她心甲突然咯噔了一下,想起了远在京师将不久于人世的徐达,渐渐地,仪华感到从昨日至今一直纷繁的心绪沉静了来,脑海也随之恢復了转动。 片刻后,仪华打起了精神,转头看向魏公公道:“你去探清会京师的路况如何。至于大郡主那,还是由我亲自走一趟。”说着仪华目光又移至窗外,搁在炕上的双手下意识地紧橡握成拳一一徐达命以拖至极限,她一定要再找到另一块浮木安生。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耒,模煳了视线,前路仿佛愈发难寻…… 支锦窗下,美人榻上。 一女子慵懒的仰躺炕上,目光看着窗外茫茫大雪,兴致缺缺地问道:“哦,你看得可清楚?” “那醒目的鲜红,可错不了眼,都是京师来得那嬷嬷带来的!被子、褥子上面还绣了百子戏耍图呢!” “……还百子红帐、被褥?看来她也确实是着急了,以为这样就能有?真是个笑话!”女子好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嗤”的一声轻笑道。 回话那人附和了几句,却忽生疑惑道:“不过那嬷嬷也是奇怪,外面大雪封路,她却急着回京,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话一顿,又幸灾乐祸的道:“今年雪下的怪,要等回京的路好,至少也要等翻了年,到时候再花大半个月在路上,这回京师至少也要开春了!” 洪武十七年腊月,北方遭遇暴雪素月,至来年正月下旬方謇。 第五十六章 噩耗(下) 漫漫白雪,无边无际,待到大雪放晴,已是来年的时候,不过常言瑞雪照丰年,对于大多靠天吃饭的北平老百姓而言,却是预示明年收成大好的吉兆,无不欢欢喜喜的准备年事,等腊月二十三过了,整个北平城已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新气氛。 相较北平城的热闹,北平燕王府内亦然,因卫所官员的确定,其家眷夫贵妻荣,皆成了诰命夫人,自然所节时纷纷奔走来往,或是备了礼来王府走动,如此,府前朝有朱棣与署官政事相忙,府后宫内仪华与王蓉儿等众妃妾也同前来拜访的诰命夫人们相聚热络。 此其间,唯有崔妈妈一个人郁郁寡欢,不时地去找仪华说要回京师的事。一来二去下,正忙着应酬交际又要筹备过年事宜的仪华便有不耐,撂下一句,道路不通,的话,就再不理会,这下崔妈妈慌了,一想到延误回去的下场,居然惶然的骇出了病,接着病情也不见好,反反覆覆的一拖,却叫她拖到了正月下旬。 这一日众妃妾请安回去后,仪华捂着手炉倚窗而站,见雪势有小了的趋向,估摸着回京师的路该休整好了,就想起被冷落一月之久的崔妈妈来,这便起了去看内证妈妈的念头,于是待魏公公简单的禀过一应府务,即带上了阿秋,李进忠,让陈妈妈引着去见看病卧床榻的崔妈妈。 崔妈妈的住处在王府花园后的偏僻小院里,这还是当时,仪华因担忧崔妈妈病煳涂了说了不该说的话,特意交代挪到了那偏院子里,如此,离仪华的寝宫确有些远,又是冻路甚滑不好走,竟走了一刻多钟才刚到花园入口。 一跨进入园的月洞门,一股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李进忠撑着伞的手不由一抖,再抬头一见园里尽是了无人烟的清冷,不禁打了个哆嗦,道:“怪哉!上月园子里也是雪没扫,北风一阵阵的刮,倒没觉得多冷,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直冷得人心里冒寒气。” 陈妈妈看着李进忠缩头缩脑的模样,好笑道:“你以为这还是腊月间,蓉妃在园子里设宴赏雪般热闹?这人一少了,当然也冷清的厉害,你以后也就知道了。” 李进忠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抵有些心性不定,这一听阵妈妈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当即就“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人不在多寡,要看是什么人在了,若是王爷在,就是冰天雪地的园子,也能遍地生春!”话一说完,犹觉得在理,不由微有得意。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进忠一时之语,却叫仪华、阿秋、陈妈妈三人同时想了上月王蓉儿设宴当日。 曲折逶迤的迴廊之后,累叠的假山怪石之上,一座八角形双层高亭位于之间,高阁内织锦红毡幔地,四面窗锦饰以透亮琉璃,窗下拦杆榻板锦褥铺设,榻板前摆置等 长案桌,再以一张紫檀木大罗汉床放于亭子 当是时,仪华坐于此亭的栏杆榻板上,有些心不在焉地与众妃妾品着桌前美酒佳肴,举目赏着琉璃窗外的雪景,暗下却是一肚子的疑惑。 此亭的布置雅致别趣,不予一般宴席同俗 ,这确实不得不贊王蓉儿心思独巧。可她作为此宴的主人,却姗姗来迟未免太说不过去,且也与王蓉儿的性子不同…还有这张独独设于亭子正中的罗汉床又是为何?心中正不解着,隐约间忽听一道低醇的男间道:“恩,是笑了。”这声音如此熟悉,仪华忙凝眸去年地,就见朱棣与王蓉儿在侍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朱棣怎么会来?而且还是和王蓉儿一起来?王蓉儿她不是失宠了吗? 当下,亭内空气一凝,众人脸色有点不好,转而又笑着迎了上前。 而王蓉儿好似察觉到众人询问的目光,一待进了亭子便解了众人疑,道:“初七的时候,本是要宴请大家赔罪,可后来想着二娘她周岁生辰是在大年三十,也不能单独为她过,于是便借着此次,提前为二娘过个生辰。”
第40页 说着,目光看向抱着养娘怀中的二娘,一脸柔色道:“她生下就较为赢弱,怕她福薄随不住,只好先瞒着大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过过即可。”话都到这了,众人自是纷纷 附和,围着二娘一个说喜话,那一刻,在场众人立时有种预感,王蓉儿将要復宠了。 尔后至宴阑时分,在朱棣选择与王蓉儿母女一起离开,这种预感已然成真。 回忆到这,仪华不由地将目光望向那日设宴的八角高亭,依然滴,朱棣抱着二娘的一幕浮现在眼前,看来尽管朱棣他重男轻女,可对于子女稀缺的示棣而言,就算是女儿也…… 心念间,已不觉走出了王府花园,远远就见一座不到的小院子大门敞开,一名三四直岁的婆子正拿着一人高的扫帚在院门檐下扫着积雪,她一见仪华一行人走来,一把扔了扫帚就上前行礼道:“奴婢拜见小……王妃。” 仪华颔首道:“崔妈妈病情如何?”说着向院子里走了去。 那婆子跟了上去回道:“好多了。只是偶尔夜时春运 说几句梦话,念一下老爷,夫人什么地。”仪华步子一顿,皱着眉头看了眼这一座只有五六间屋子的小院,回首说道:“阿秋跟着我就是了,你们不用去了。”说罢,让那婆子他们下去吃茶,她自领着阿秋径直去了院子正屋。 小丫头见来人是仪华,连忙将药碗搁在一旁小几子上,就要上来请安,却听“哐啷”一声瓷器碎地的声音,转眼一看,刚还在手里的药已溅了一地,不禁骇得双膝一颤便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到此一趟不会得好脸,于是见崔妈妈打了药碗,她也只是怔了一下,随即便一面打发了小丫头下去,一面向对她怒目而视的崔妈妈客气道。 崔妈妈哪还管她客不客气,只恶狠狠地盯着仪华,切齿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有脸来,竟敢把我关在这里,看着小丫头哭着奔了出去,仪华示意阿秋掩上了门,这才从门跟前边往里走边道:“崔妈妈,是你生病了,我才将你送到这静养的。” “呸,假惺惺”崔妈妈啐了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我死,想要报復我以前对你欺负你。” 想起以前在魏国公宅的日子,仪华脸色一沉,冷笑道:“崔妈妈以我瑞的身份,真要报復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何必兜兜转转的花这大的功夫对付你?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在积压了一月的惶恐怒气下,崔妈妈哪还经得起这样的讽刺,尤其对方还是那个让自己打心眼里看不起的人,一时间,崔妈妈心里火气腾腾地往上串,也不知哪来了力气,勐地一下就从床榻上乍起,抬道便要噼手给仪华一个耳光。 仪华不防崔妈妈 陡然生力,又双目赤红的向她气势汹汹的扑来,倒是唬了一跳,忙踉跄着去避开,却不及躲闪之间,崔妈妈竟怒火攻心的昏倒了,这下着实把仪华,阿秋给吓住了,皆愣了愣,还是仪华最先反应了过来,忙掐住崔妈妈的人中,又叫阿秋去问婆子要了热汤水给灌了几口下去后,这人方才甦醒。 崔妈妈 醒来一睁眼,就见仪华主僕二人松了口气,当即忆起昏倒时的事,忍不住又讥讽道:“哟,您不是王妃娘娘吗?要对付婆子我不是易如反掌?那救我做甚!就让王府的人看看,人人称孝的燕王妃是如何害死娘家的养娘妈妈。 望着崔妈妈脸上的扭曲狰狞,再听她话里的怪腔怪调,仪华忽觉好笑,崔妈妈 现在就如疯魔一般,与她置乞实为无意,心想着,仪华也不愿再留在这了,直欲转身离开,却又见崔妈妈眼里的疯狂,想起及笄当日她在旁边的帮衬,犹豫了一下便止了步子,道:”崔妈妈,回京师的路估计这两日就可修好,你也勿要再吵闹了,过两日你就可以回京师復命了。”说完仪华摆摆手,和阿秋一起走离开了屋子。 “回去?復命的日子都过了,儿子怕也没救,夫人是不会放过……”一听可以回去,崔妈妈好似霜打的茄子一下焉了,就怔怔地望着仪华主僕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 然,世事难料,就在仪华离开小院,打算不再理会这回復命的事时,却未想一回到殿中,不但闻路已修好,也得来了从京师传来的口:父徐达病逝,望女速归! 第五十七章 返京(上) 申正时分,天已暗下,阴沉似欲压城的铅去旋于红墙绿瓦飞檐翘壁之上,殿堂檐下的廊道间,持着香烛的婢女,握着长杆的内侍有条不紊的穿梭其内,在廊檐壁角点挂起一盏盏八角宫灯,不一时,灯影上下参差,整个殿堂一片璀璨如昼。 仪华低着头,垂手端坐在铺着大戏缎垫褥的木炕上,双目直盯着脚下的方块,教人也瞧不见什么神色,直至眼前亮起一道晕黄的光,她才稍动了一下,目光朝窗扇扫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敛下眉目。 这个撩眸的动作虽微不可见,却还是让与她相隔一几,坐在木炕另一边的朱棣察觉,他半掀了眼睑,透过镏金铜炉口裊裊燃起的氤氲之气,打量着仪华侧面的容色,她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掩盖下了细腻白嫩的肌肤,略飞的眼角染着一抹淡淡的褚红,为稚嫩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成熟。 凝视下,朱棣不觉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夜,眼前这个女子在自己身下娇喘承欢,献上属于她的柔情。 但随后的月余日子,她却处处迴避着自己,甚至让了良医开药以拒侍寝,这可与她两年来所透露出想要子嗣的住处不符,但若是不然,她又怎会对朱高炽是如亲生? 狐疑的念头只是在分神的一瞬,快如闪电的思绪又回到了徐达将逝上面,即刻,朱棣锐利的双眸一沉,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见悲伤情绪流露的仪华。略皱了皱眉头,方转过头对堂下躬身站立的使者,道:“王妃她难忍将丧父之痛,就由本王再来问你一次,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半个时辰的沉寂,被朱棣铿锵有力的话间打破。 使者犹自苦恼着差事,勐地听到一个凛凛之声问道,激得全身一颤,抬头望声看去,只见上方正坐的朱棣一双浓眉下虎目含威,望之俨然生畏,确如《论语。尧曰》所言“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 此一瞥,他心中一凛,忙敛了容色,跪下道:“回禀王爷,小的句句属实,不敢隐瞒,魏国公大人确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小的来之前,皇上就亲自去探望,并且徐大公子等已着手为准备后事了,所以,小的这才奉了圣命,前来禀报,请王爷,王妃速回。” 其实此问,不过是应一番虚礼而已。歷来宫中贵人猝死不提,若是病逝,其家人必会提前准备丧事一如三年前,大行皇后马氏寿终正寝之前,宫中不但已备好桎棺,还提前十数日派使者传消息,方才会有当年朱棣,徐达两人及时赶至京师奔丧。 只是这中让人没想到的是,徐达只是一届臣子,朱元璋,竟然会给他如此尊荣,让身为王爷王妃的女婿女儿也前去奔丧,可这样,受到皇恩照拂的徐达角逃不过一死,还是在病痛缠身的两年后。 想到这,仪华脑海中蓦在浮现出那个一身正气凛然的长者,又听使者道“病入膏肓”她心下终有了起伏,垂在两旁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了骒,却不至于感伤到落泪,但此时此刻,不论是在朱棣面前,还是跪着的文使面前 ,她都应当落泪以示伤怀,而不是在朱棣,文使诧异的目光下一动不动的坐着。 正心里渐起波澜的当前,只听一阵细微的衣服窸窣声,随即眼前便是一黑,她诧异的霍然抬头,就见朱棣神色岑寂的立在眼前,目中有一抹几欲不见的沉痛。 这让她怔了一怔,嘴唇嚅嚅欲动,却不及一字说出,即被朱棣突然俯下身,双手搭在她肩上的动作蒙愣了。 见仪华不解的望着他,朱棣似见也没见,直接出言安抚道:“王妃本王知你父女二人感情甚深,伤心再所难免,但是你这样魔怔着不言不语,也无济于事。”说罢转过身,面色一正,对仍跪在地的使都道:“你起来吧,今日时候已晚,明日五更天即刻启程去京师。”使者闻言,当下一喜,连忙叩首领命。 朱棣没再理会使者,转头另对一直侍立在旁的陈海德,道:“你先带他下去安排个住下,再差人招长史他们去议事厅,一个时辰后,本王要见他们一个不差的都在。”陈海德拂尘一甩躬身应下,又见朱棣朝他摆了摆手,心下会意,这便领着使者侍人一起退下,将殿堂留给了朱棣,仪华二人。 一时间,随着脚步声渐趋远去,殿堂内又旋于沉静。 “臣妾多谢王爷。”半晌的沉默后,仪华从炕上起身,朝着望窗而站的朱棣福身道谢道。 仿佛早料到仪华会如此,朱棣也只淡淡地“嗯”一声,一句也没多问所谢何事,依旧举目远眺。 等了许久也不见朱棣再言。一时也不知他单独留下她是何意,仪华心里不由敲起了边鼓,两年来的惴惴不安一下齐齐涌上心头,各种不好的念头池无法止仰的一一冒出。如此之下,仪华顿时一阵心乱,脸上便带出了一二。 朱棣从窗外收回目光,一转身,仪华脸上的神情即入眼里,当下眼中闪过一丝不喜,面是却不显,只道 :“国公他是你生父,你又有至孝的名声在,希望下次不需本王再提醒你。”这次确实是她不对,仪华静静的回道:“臣妾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看着仪华一脸的波澜不惊,朱棣立时改变了原来的念头,也不掩脸上微愤,直冷笑道:“王妃,国公乃当世英雄,你是他血脉这一点,并不会辱没你。”未料朱棣会这样说,仪华心头一震,抬头还未及言语,又听他道:“本王视国公为敬重之人,定会遵守与他的约定,即便他将离世,此约定也不会变,只要王妃莫做出不该做的事,这个燕王妃的位置就还是你,现在王妃不用再担心于此。 仪华双手紧紧地攥着袖襟,想就此缓一缓情绪,却见朱棣神情冷漠甚至掺杂着几缕厌恶地看着她瞬间大怔,转念一股寒气从脚心一直冒到心坎上---郎心似铁,几许微薄之情,说无就无。情怀消磨殆尽,那尚存和丁点不符实际的幻想也烟消云散。随之仪华平静了下来,手慢慢放开了袖襟,低着头似泫然欲泣道:”在一年近两年前,臣妾便得知父亲患病,更知道他每日食相剋之物……在崔妈妈亲自来王府的那日,臣妾就感到父亲也许再拖不下去了……也许父亲早一步离开,对他也是一种解脱,不用再随精神,身体上的双重折磨,仪华只晓眼中竟涌出了一股酸意。忙稳住情绪,不愿再拿徐达说事,于是深唿口气,竭力克制话中的哽咽,道:“王爷也许臣妾就是狠心,还在怪父亲将我不管不顾十多年,方才才会全无反应。”一时说守,见朱棣没作任何回应,她也咬咬牙,撇过头一言不发。
第41页 朱棣见她这副样子,想起自己大半年前也见过,心时软了一些,堕崖涉险那日,她既然肯为养娘不了性命,对于生父只怕感情更是复杂。念头一起朱棣微觉方才言词过激,却又拉不下脸来,干脆就此打住此话,左右望了望,瞧着外面天色又暗了些,估摸了一下,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做些收拾,明早就走。”感到朱棣软化了,仪华心下吁了口气,告诉自己当“忍”,倒也伏低做小的应了一声。 这时有人在外禀道:“炽王子来给王妃请安。”朱棣一听,蓦地想起一事,脸上顿时豫色,也让侍人引朱高炽进来,只兀自犹豫了片刻,语气僵硬道:“炽儿也六岁了,就他刚出生时待在京师待过几日,这样吧,明日也让他一同去,总归给母后上柱香,再看看国公也好。”说完也不等仪华应声,续道了一句还有政事要交代,就走了出去。 朱棣一离开,朱高炽和阿秋一起走了进来,“母妃,您怎么了?。”见仪华脸色不对地伫立在堂内,朱高炽上前拉着仪华的袖子关切道。 低头看着朱高炽圆乎乎的小脸,一脸的关心担忧,仪华心里一暖,暗道了声“稚子无邪”便牵着朱高炽走到木炕前坐下,微微一笑道:“外公生病了,明日炽儿可要跟着一起去京师一趟。” “炽儿也能去京师?”朱高炽惊喜了脱口而出,又想起徐达是生病,忙收了喜色低下头去。仪华看他这样,也没说什么,只调了目光移到窗外,看着蔼蔼的暮色越发黑沉…… 第五十八章 返京(中) 次日拂晓,迷濛的雾霭还笼罩在北平城上,燕王府端礼门两扇大门却已倾敞。丹漆金涂铜大门下十数名王府侍卫护举着煌煌燃烧的火把,将端礼门前照得一片红光通明,地上人影交杂。 仪华站在石阶下,见阿秋先带着朱高炽上了马车,她才转过头,向着俏生生立在跟前的众妃妾,含笑道:“晨间天寒露重,让诸位妹妹生受罪了。”立于众妃妾之前的王蓉儿微移半步,恭敬地福身道:“妾等不敢有累罪之念。只是此行行程匆忙,还望王爷、王妃保重。尤其是王妃,魏国公大人之事,请您勿要忧伤过度。”话落,身后众妃妾附和,含娇细语如清风拂来。 如此柔情相付,难怪朱棣对身边女子狠心至此。 莞然一念后,仪华徐步上前虚扶了一把王蓉儿,又拉过李婉儿的手,将她们一齐放在手心里,语含感激道:“妹妹们不要担心,我知道保重自个。”话略停了停,似舒缓了口气,又道:“一来一回至少一个半月,中间又要在京师待上些时日。这王府的事,姐姐就交予你二人照应了。具体事宜,我殿内的魏公公、陈妈妈会寻两位妹妹说的。 王蓉儿脸上一僵,忍住去瞥李婉儿的冲动,低头应道:“婉夫人虚长妾几岁,能与婉夫人共事,妾也可免了担心。”李婉儿窥了王蓉儿一眼,越发的恭敬道:“婢妾定不负王妃嘱咐,从旁协助蓉妃。” 从旁看这她们二人你来我往,仪华笑意渐浓,拉着她二人又相嘱咐了一番,方侧身一福,问道:“王爷,臣妾已和二位妹妹交代了府务,不知王爷可有话相于?” 朱棣很少留心府中女人的相处,只要她们不闹得过分,一般私底下的小动作,他皆是睁只眼闭一只眼就罢。这会儿见仪华一派落落大方的处事,俨然一名贤惠大度的主母,他心下暗自满意:到底是徐达之女,理应如此。 这样想着,朱棣也颇为礼遇的趋身扶起了仪华,扫了一眼含情凝睇自己的众妾室,復又看向仪华,道:“该交代吩咐的,王妃都说了,这就启程吧。”见朱棣无半分眷念,众妃妾脸色顿时一黯,转瞬又盈盈带笑,款款福身唿道:“恭送王爷、王妃启程。” 听着齐齐入耳的恭送声,仪华又一次在心里感嘆了一下,便不紧不慢的随着朱棣身侧小半步的距离往马车走去。 “王妃”立在马车下,朱棣向仪华伸出一手。 在外人面前做惯了戏,仪华也没半分不自在,仰头朝朱棣笑着道了声谢,就将手递了过去,踩在车辕下的小杌子欲要上马车,却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喊道:“父王一一父王一一” 回头一看,只见身披大红缎袄儿,扎着双丫髻的大娘,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她也不等身后哎哟叫着的养娘,一下扑上了朱棣的腿,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副天真无邪的望着朱楦,道:“父王这次要去很久吗?会不会回来了,就忘了大娘,也不去母妃那看大娘了?不要,大娘也要跟着去。” 等话刚一说完,李宛儿已跑了过来,一把扯过大娘跪在地上,大惊失色地道:“王爷恕罪,都是臣妾教导有失,才让大娘她一一”话没说完,朱棣弯腰一把抱起了跪在地上的大娘,又觉抱着有些不对,忙将她交给了养娘抱着,微咳一声,板了脸道:“照顾好小郡主,本王回来不想见到她哪里有失!” 闻言,养娘骇然,连声称是。众妃妾却脸色一变,十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抬起直看向宛然起身的李婉儿,听她应道:“王爷放,臣妾自当照顾好大娘。”话一顿,飞快的看了眼朱棣,忙低下头:“等着王爷回府。”说着又觉此话过直,李婉儿立时加上一句:‘王妃回府。” 以前还真是将李看走了眼! 仪华瞥了一眼李婉儿,尔后似笑非笑的低头不语,等着眼前这依依惜别的两人。不过显然地,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朱棣并无意儿女情长,只随口回应了一句,便携着仪华上了马车。随后,自由新晋为燕j中护卫千户的丘福以及朱能等回十八名侍卫护卫下,驶出北平城门,在郊外的有道上飞驰,向着京师应天的方向而去。 歷年少有的大雪在昨儿夜里停了,凌烈的北风却依然唿唿的咆哮不止。坐在这辆似一间小耳房大小的马车内,却丝毫感觉不到外面冻h的天气,若不是马车行驶间的晃动,真让仪华有种置身于室内之感。 “早些赶去京师,说不定还能再见国公最后一一”话戛然而止,朱棣停了一停,接着道:“不投驿站,本王便让陈德海准备了这辆马车,夜里可当寝室。” “哦。”被朱棣发现自己大量的目光,又听他简单的解说了一下,仪华也只随口应了一声便椅上了软实的靠褥闭目假寐。须臾却察一道强烈的目光锁在自己的脸上,仪华即刻睁眼,果真对上朱棣一双虎目,她怔了一怔,忽而错目一笑,道:“还是王爷考虑周全,臣妾谢过王爷。” 说罢,也没让一旁跪侍的阿秋帮手,仪华就目光四下搜寻了一眼车厢,突然将目光聚在舆几上,拿手背“咚!咚!”地敲了两下,听是空心的响动,她满意的挑挑眉,这才伸手在舆几侧面摩挲了一会,竟打开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茶具、吃食等物。 “王爷,早上估计也没用什么吃食,不如这会儿用些茶食。”仪华一面不卑不亢的轻语着,一面从抽屉里取出糕点、暖着的热茶。 见仪华知道找出舆几下的暗格,陈德海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又想起她是徐达之女便也释然了,忙从车门边跪行了过去,接过手道:“王妃您快住手,这由小的来就是。”仪华无所谓地放开了手,她方才不过是想避开朱棣的视线才翻柜子。 “母妃,炽儿有些腹饿了。”待仪华一松手坐回来,朱高炽忙悄悄地扯了扯仪华,避着朱棣小说道。 “恩?”仪华侧首去看,就见朱高炽一边用眼瞄着朱棣,一边拉着她略带几分小心翼翼的说话,一番逗趣的模样让她脸上不觉扬起了一抹笑容,不想却引得朱高炽欢喜地站起身,指着她不掩惊喜道:“母妃您笑了。”说完犹觉不够,又叫上阿秋道:“秋姑姑,母妃她笑了,是真的笑了!” 仪华面上一呆,半晌没反应过来朱高炽为何这般欢喜,直至马车一个踉跄晃得朱高炽脚下不稳,摇晃着就要朝几上跌过去,她才慌手慌脚得回神去拉他。 “啊,炽儿,小心茶水!”夺何朱高炽重量不轻,仪华只堪堪拽住他的衣裳一角,却再无劲拉起朱高炽,反被他的重量一带直往正温羞茶水的舆几上跌去,而温茶水的炉子,是刚被陈海德加了炭火。 意识到这一点,仪华唿吸瞬间急促,脑子里不及思索,已反射性地一把死推开朱高炽,却不防他撞到舆几一角茶水炉子顺着一番,紧犋着,一股滚烫的热气直冲她脸,眼看碳火就要烫上面颊。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只见朱棣滕然起身迅疾相助,一手抓住仪华的后衣襟往车厢摔,一手不顾碳火的烫热将炉子碳渣拂开。 “咚一一哐啷一一”物体滚落、摔碎的声音骤然而响。 “王爷!”“王爷!”陈海德、阿秋惊吓的尖叫迭声响起。 “不用再叫了,你们拾起炭火,别让它们引燃了地毯。”朱棣怒声喝止了他们的惊叫,转眼狠瞪着怔在车壁塌板上的仪华、朱高炽两,勃然大怒道:“朱高炽!你明知道你行动迟缓,在马车上还敢胡跳!武不成文不就也算了,现在不得安生!” 被朱棣毫不掩饰的当场嫌弃,朱高炽圆滚滚的身子不住的瑟瑟发抖,心下一股酸意直上脑门,可想起仪华教导的话,他倔强的压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无力的辩解道:“炽是看见母妃笑了一一笑得像以前的毋妃了,炽儿才高兴…忘了这是马车就…” 朱棣听得鬓角青筋凸起,不等朱高炽他再说一句,他大掌“啪”地一声,截断道:“你不但一无是处,还学会推卸责任了!啊?你说啊?” 朱高炽教这一吼,双眼一红,豆大的泪殊随即落下,他却仍瞪羞眼睛看向朱棣,执揣的反驳道:“没有,炽儿没有推卸责任!母妃是笑了,和这些日子的笑不一样…,”说着抽噎难言,只能死咬着下唇不让哭声跑出。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听得仪华心下一颤。她没想到自己隐藏的心思,却让年仅六岁的朱高炽看出一一自合卺那日之后,徐达要病逝的事,郭软玉道明的隐情,就像开闸的把手一下打开了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却让她无处可发泄,仍需端着笑容与所有人虚与蛇尾。 较之仪华的满心感动,朱棣却怒火更盛,在他眼里有得只是朱高炽死不认错,以及忤逆自己,当下怒极反笑,未管手上的烫伤,指着车门冷笑道:“好!不知错!你有骨气。现在就给我到车辕那跪着,直到你知错为止!”
第42页 第五十九章 返京(下) 陈、秋二人皆是惊魂初定,就见朱棣怒声呵护,这会更是要罚朱高炽跪在车厢外,可外面寒风凛冽不是一个孩童受的住,他们忙跪在原地连连叩首道:“王爷息怒,外面天寒地冻,又行车急速,小王子他怎么能遭得住!这万万使不得。” “住口!”朱棣绷着一张铁青的脸,从齿fèng里逼出两个字。 他二人一听,顿时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说一言,低头匍匐了下去。目睹此景,料定朱棣是吃了称砣铁了心,非要重罚了朱高炽不可。当下,仪华从满心的感触中醒来,侧首怜惜地看了一眼满脸通红忍着哭声的朱高炽,跌跌撞撞地从车厢榻板上爬了起来,用劲拧上栓牢地车窗门闩,出人意料的推开紧闭的窗户。 “唿唿----”转瞬之间,勐烈的北风一股脑儿的直灌进来,车厢内温度急剧一降。 这番奇怪的举动,让陈海德,阿秋想顾愕然,不由诧异的看向仪华,咦道:“王妃你……” 仪华看也不看二人,手扣着订沿稳稳噹噹地在榻板上坐正身子,又柔声唤了一声“炽儿”,将他揽臂拥在怀时在,方注目朱棣,道:“儿为母喜,臣妾不认为有何错。再说即便炽儿不对,王爷也不当如此体罚于他。” 受着直刮面上的烈风,朱棣脸色又黑了一层,而五年来的异地为王,让他对仪华的当面反驳,更是怒不可仰!大怒之下,朱棣毫不掩饰一身凌厉之气,犀利的目光似刀刃一样凌迟着仪华,薄削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半许,薄唇一勾,冷声质问:“王妃认为本王错了?” 仪华紧紧地拥拄怀里颤巍巍的朱高炽,仿佛不堪承受唿唿过耳冷风,她偏过头稍稍避过,亦避开朱棣犀利近逼迫的目光 ,道:“臣妾不敢。”朱棣森然一笑,反问道:“你不敢?可是你已经做了!” 感到怀下隐隐的抽泣,仪华轻扶上朱高炽的背嵴,一下一下地为他捋着抽咽的唿吸,亦顺着这个节奏娓娓地说道:“王爷虽时时出入营地,却未有一次带仗与北元相击,或冬日深入漠北的时候,但臣妾想念王爷定是十分清楚我大明北边军士春出冬归,是以避北寒天气。此时马车正飞驰行径,天冷之比漠北相差无几,炽儿一个稚童跪于车门外,无疑是经不住地,所以臣妾才出言相求王爷息怒,并无怨怪之意。” 一番低声请求之话,却如一把利剑飞插入心,立时戳到朱棣的痛处,世人皆知他燕王朱棣尚武,生平头号心愿就是带兵与北元一较长短,但进至今日 ,他就藩北平已整整五年,无一次参与过深入漠北的军事活动,至多就是在边境遇见十几人的小兵小卒。更多的时候只是在营 地练兵,尽管现在的他已摸清了北元的作息,燕山边防的地势等事宜,却也仅仅是练兵! 心中伤疤被揭,朱棣隐忍的爆裂性子迸发,他狠狠地握上双拳,犀利如大漠飞鹰的锐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仪华,危险的怒气似随时会驱使他勐地一下扑向仪华,将她残忍啃食。 一时间,车厢内无人作声,寂静地将一道道唿啸的风声,辘辘地车声,笃笃地马蹄声无限得放大,不觉间,一种临近冰点的气氛陡然而生。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打破了这一切,只听他试探道:“王爷,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要要吩咐属下。”声音离仪华极尽,透过不停灌进的风声,吹进了她的耳畔。仪华不禁回头,一下瞬正是撞上一张探过来的英俊面容,不过极快地,相对之人地探回身子,在马上正身端坐。 这一番动作唬得仪华一愣,兀自又觉此人好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此人头戴束髮金冠,身披一件玄色大氅,右手勒着缰绳,左手按着剑柄,予人一种潇洒英气之感,再见他一双剑眉入鬓,容貌神采飞扬,可谓是一个雄姿态勃发的英俊少年郎。 一眼毕,仪华心里一转,即知此人身份,于是朝他微微一笑,轻颔首道:“朱能小将军。”方才他探头寻着,不防对上一张娇美柔嫩的容颜,又与女子距离相差咫尺,迎着寒风却闻暖香拂来,这让一直在军营中打滚的他一阵心乱,连忙退回身端然正坐,却仍止不住一颗心卟嗵卟嗵直跳。 这会儿,女子居然对他展颜一笑,还一口道出他的姓名,朱能心神当即一震,意识到此女是何人,不禁收回浮动的心思,可英俊的面孔依然蓦地一红,他只好低头拱手一恭,道:“末将参见王妃。”话甫落,又几道路杂沓的马路行来,恭声相询。 见一桩家事引得众人询问,朱棣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再不说是何事。于是,只得硬生生咽回怒火,向车窗外的朱能等人摆了摆手,勉强一笑道:“无事,只是小儿失手打翻了茶具,收拾一下即可。” 几名将士分明是听到不小的动静,才驱马过来,但听朱棣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即使收回了疑惑,欲勒马而返,这时同赶来的丘福却眼厉地瞧见朱棣手中的伤痕,忙勒住坐下良驹,出声指出:“王爷,您手上有伤。” 经这话一提醒,朱棣顿感右手疼痛,这便低头一看,果真见手上一大片烫伤的红痕,他抬头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仪华,待她发现自己的注视,才看向车窗外,不在意的摇头道:“小伤,抹些药膏就是,你等到毋须担心 。 听他们对话,仪华心中一动,暂放开眼泪煳脸的朱高炽,以眼神示意阿秋过来相抚后,接着又从广袖下抽出一块白绢绣红梅的方巾,双膝跪行绕过几至朱棣身边,拉过他烫伤的右手,微微侧首,轻声说道:“多谢这位将军提醒,本王妃正欲给王爷包伤口。”说着又瞥向陈德海,吩咐道:“德公公请拿些药膏过来。” 陈德海对突然逆转的情形愣了一下,就觑眼去瞧朱棣,见朱棣面上淡淡地,由着仪华捧着手看伤痕,他暗暗大唿口气,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地揭开地毯一角,揭开一个暗格取出药箱子递了过去,道:“王妃,这蓝色繁枝纹样瓶子里的就是治烫伤的药膏。”仪华回了一声知道,便擦拭伤口,细细地涂抹药。 丘福等人见此,纷纷避开双目,随道一声就策马离开。 陈德海也是机灵,见气氛一缓,忙手脚利落的去关了车窗,陪着笑道:“还是王妃心细如髮,又紧着王爷的伤势,不似小的反应迟了那多。”朱棣没有作声,心下却不由冷笑:都成这局面,他还有什么可说! 一时半会,朱棣气岔难言,索性靠在铺着锦褥的车厢壁上,闭目不语由着仪华为他涂抹伤口。但仪华那番话语却不停地在他耳畔迴响,直至心思渐渐由此被引开…… 抹下手尖最后一点药膏,仪华感到身边之人的唿吸渐趋平缓,显然怒气已消,她低垂着的容颜缓缓地爬上了一缕笑容。待抬头之际,脸上却又沉静如水,只默默地退回位上坐下,重新让阿秋取了一方巾帕过来,温柔地给朱高炽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少时之后,朱高炽抽抽搭搭的哭声渐止,车厢内恢復了初时的静谧 无声,唯有方燃着的火盆,偶尔发出“啪啦啪啦”地响声…… 经过出行当日的事后,朱高炽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心情收敛了下来,日日循规蹈矩全然不似六岁的孩童,只有极少时朱棣不再马车的时候才露出小男孩应有的淘气一面,不过,好在朱棣不是一个能安生呆在马车里的性子,又常年累月下都是有意无意的以与属下同甘共苦派势示人,如此,他在乘坐了马车七八日后,再是按耐不住,下车骑马而行。 少了朱棣在车厢内,朱高炽活泼了许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仪华不知是因为两年来的相处,还是这个孩子对她的依赖信任,又或者是对他的怜惜……已在不知不觉间,将朱高炽当做了眼珠子一般放在了心上,而一路上由着朱高炽的相伴,仪华一直隐隐不安躁动的心扉,慢慢地班平静了下来,倒也坦然面对接下来回了应天,可能发生地各种事情。 就这样,在二十来天的行程后,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了有“金陵锁钥”之称的涂中,应天便要到了。这一日,许是因为临近应天,仪华越发的难受,当队伍停下来打尖时,仪华只用了几口干肉就噁心的想吐,阿秋忙倒了杯水过去,看着仪华苍白的脸色,心疼道:“意不想小姐晕车的这般厉害,尤其是这三四日,您先喝杯水,等晚是到了就师就好了。” 仪华虚喘着抿了口茶水,有气无力的将茶盏放了过去,道:“王爷他们还在外面用着食,你开一点儿窗子,我好透透气,这胸口闷人的慌。”阿秋接过茶盏搁下,领话启开了些车窗,顿时一股夹杂着泥土糙木的风吹了进来,不禁让人感到神清气慡。 “小姐,你快看呀,椿树都抽芽了!”仪华正舒服的吁了口气,就听阿秋指着窗外惊喜道。她笑了笑欲说什么,忽听车外一声长报导:“启禀王妃,徐三公子,徐四公子到。” 第六十章 应天 徐膺绪、徐增寿两兄弟来了!? 一口气刚舒下去,立马又提了上来,仪华兀自捂着胸口按紧,勉强稳下心神,抬头看向剎那间变得惨白无人色的阿秋,陈述道:“二弟、三弟他们来了。” 阿秋神色未缓,惊慌的双目只定定地盯着仪华,牙齿不自觉的打着颤道:“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他们是知道您的……可他们知不知道——” 仪华深深地瞅着阿秋,抢了话道:“当然是知道!他们才会提前赶来涂中,做接应。”听着仪华把“知道”二字咬得极重,指出他们知道顶替身份一事,阿秋会意过来,心绪渐宁。 坐在仪华身旁的朱高炽,心思敏感的察觉到周围气氛的凝聚,便好奇道:“母妃您怎么了?来人是您的弟弟吗?”说着睁大两眼,指着窗外问:“母妃,可是这二人?” 仪华一怔,目光就顺着朱高炽所指的窗让口看见,远远可见朱棣与两名少年郎并肩向马车走过来:两名少年皆身量瘦长,一名身穿蓝段圆领袍柬带的少年略高半寸,观之约有十六七岁;另一名是身着青11圆领袍柬带的少年,看着要稍小一两岁。 凝目间,三人已走到马车前驻足,就有立在一旁的陈德海尖声请安道:“小的参见王爷。”顿了顿:“给徐二公子,徐三公子请安。” 朱棣抬手示意了陈德海退下,扬首望向车窗道:“王妃,短短几年不见,他俩都已长成了大人了,竟然提前了一日在此地等候,方才本王接着禀报时倒吃了一惊。”说罢,转头看了兄弟俩一眼,突然伸手拍上了蓝衣少年的肩膀,喊了一声“膺绪”,道:“你姐弟三人有两年没见了,你俩也见见王妃。对了,炽儿也来了,让他这个做外甥的给你们见个礼。”
第43页 见朱棣专叫了徐膺绪的名字,仪华脑中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九年前她与徐膺绪打架那日,朱棣就是在场。如此这般,仪华心中不觉一紧,面上却张口就笑道:“二弟、三弟,别来无恙。”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侧首看了眼朱高炽,笑对徐膺绪道:“都说外甥肖似舅舅。果不其然。炽儿就和二弟你小时候长得极像,就是……二弟现在抽条了不少,瘦多了!” 几乎是第一眼的时候,他已认出眼前这人,就是缕缕逃过自己使坏的那丫头,可当年的记忆歷歷在目,至今却是物是人非了!徐膺绪心里嘆息一声,拉着弟弟徐增寿一起拱手道:“膺绪(增寿)参见王妃。” 适才面对一起在魏国公宅生活过几布的两兄弟,仪华倒有些心虚,遂忙拉了朱高炽引话题。这会儿听他俩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仪华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了实处,她也能真松了口气般,如常寒暄说道:“即使你我三人身份如何改变,也是血脉至亲,不需作这些虚礼。”听仪华说得亲切,不似作伪,两兄弟相顾一眼,收了拜见礼, 齐喊了一声“大姐”。 见状,存着先瞧一瞧再说这心思的朱棣,眼中精光一闪,眯着黑漆的眼眸富有深意的瞥了一眼仪华,又默然看着“姐弟”相见的场面。 闻二人叫了她大姐,仪华心中大定,却又感朱棣一旁的窥视,旋即念头一动,便迭迭声问道:“魏国公宅可好7你兄弟俩进学如何7应当都跟着大哥却歷练过了吧。”话一停,几许犹豫,才咬咬唇,含着一丝决然道:“父亲他的病可·…” 一听仪华提起徐达,兄弟俩脸色当即一变,年小的徐增寿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睛,急急催促道:“父亲早就不清醒了,却还惦记着一…大姐您,我这才和二哥来此地候着。可父亲那真的是现在就起程吧,万是耽桐不得了!”话罢,已语是哭腔。 想探听的事,已有结果。 朱棣这一见徐增寿如此急切,就猜到徐达怕是就这几天了,即便出来打了圆场道:“知你们姐弟有要事要谈,但现在要谈未免匆忙,不如先等回了应天再说,也让炽儿好好给你们见个礼。而且本了大半月来紧赶慢赶就是为见公国他一一·一面。”语毕,面色一凛,朝着才歇下不到一刻钟的众护卫,下命道:“立刻起身,速返京师。” 众护卫齐声高应一句“遵命”,即刻训练神速的动身收拾,翻身上马。片刻,四十八名护卫也整装待发的骑马护卫一旁,只等出发的口令一下。 还红着眼睛的徐增寿目瞪口呆的吞着眼前这一幕,双眼登时瞪如铜铃,就直愣愣地盯着这四十八骑,直待见朱棣身姿矫健地上了马背,他才霍然一醒,两眼炙热的叮着朱棣半晌,倏地冒出一句:“我以后也要去北平,去北平入伍!” 没预料徐增寿会说出这句话,朱棣微诧了诧,随即昂首一笑,笑里带着一抹不着痕迹的得意,回应道:“那本王就在北平等着你来。”说完纵声一喝,扬鞭驾马,马扬蹄而跃,绻起尘烟滚滚。 马车一起,劲风灌入,阿秋忙关上车窗,一转回头,又瞧见仪华闭着眼睛一脸的难受样儿,不由地轻声询问道:“小姐,这才刚过晌午,要等下马车少不得三、四个时辰,您还是先榻一会儿。”仪华微点了点头,另吩咐道:“先给我一杯茶水。” 赶在阿秋前面,朱高炽抢先到了一杯温茶,双手奉了过去道:“母妃,您用。”仪华睁眼接过,笑着念道:“小机灵鬼。”阿秋撇嘴一笑,道:“小王子这样懂事,又时时记着您,小姐怕是一寸—人高兴在心里。”仪华低头抿了一口茶,笑而不语。 说笑间,阿秋已挪开了舆几,在毡毯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子、实心靠枕,又连塞了两个手炉进被子里,才搀着仪华半倚半躺在了厚褥子上,道:“从上月二十七,一直到今儿二十二,整整二十五天都坐着马车。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得嫌乏劲,小姐您身子精贵不比奴婢,能坚持了近二十日,已是不错了。”一面说着闲话,一面极熟悉地拿着巧劲给仪华按捏揉腿。 听阿秋说起这,仪华忆起两年前去北平时也是如此,一身又酸又乏又无力,都亏了冯妈妈给她捏上几下方解些乏,而现在阿秋这一手便是那时学来的。 想到此处,仪华眼神一黯,随即阖上双眸,淡淡地道:“冯妈妈的墓在乡间,上香的话也要一日来回。到时你安排一下,再找德公公去商量,就是再抽不出身,也要看一眼冯妈妈才行。”阿秋亦淡淡地回道:“小姐放心,这事奴婢省得。” “母妃,外祖父家是怎么样地?我们去了就住在那吗?”见仪华与阿秋说得热闹,朱高炽忍不住插嘴问道。 阿秋低头瞧了眼仪华脸上的倦容,笑着对朱高炽摇头道:“您母妃有些累了,由秋姑姑给您说可好?”听后,朱高炽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阿秋夸他一声,便就着脑海中的回忆,慢慢的说起:“一…除了今日所见的两位,您还有一位大舅父,如今在朝为官,深受皇上的器重……” 大舅父?徐辉祖7 正慢慢宁帖下来?却勐一下听阿邱提起徐辉祖,仪华眼角一跳,瞬即,一抹担心袭上了心头。 嫡长子继承制论,徐辉祖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徐达走后魏国公的头衔,毋庸置疑地将会落在他的头上,到时候整个魏国公宅就由他当家作主了!可他虽是英才之人,为人却过于守礼法,当年他就对自己这个庶妹不假辞色。而时至今日,他会向徐膺绪、徐增寿一样轻而易举额的接受自己?不管答案如何,必须与他友好,否则徐达一旦撒手离开,魏国公宅里没人与她来往做后盾,只怕她在燕王府的地位就更不堪了! 思及以后的处境,仪华思绪纷乱,却在马车一阵一阵的晃动中,她竟然意识渐渐模煳一…轰隆隆 沉闷的雷声在耳边轰鸣,仪华被扰得从沉睡中醒来,一睁眼。车厢内已变得如夜晚一样黑。这时,忽地一道银蓝电光一闪,又是一阵惊雷轰鸣,须臾就听马车外轰鸣声起,紧接着哗啦啦的雨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小姐您醒了?”阿秋怀抱着睡意朦胧的朱高炽,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又道:“入夜时分,就落雨了,雨势倒有些大。不过估摸着单个时辰就可入皇宫了,小姐您再眯会儿眼,不然等进了宫,一时半会是歇不下来的。” 藩王入京,首要面圣。仪华明白一会儿是需费些精力,便点了点头,欲重新睡下,却听“嗡一——”地一声巨响,数十道急乱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她不禁低唿出声道:“怎么何事?”阿秋也是被这响声惊了,手微微颤抖的撩窗一看,当前怔了一瞬,不明道:“小姐,好像入城了,就是不知道为何来了一批士兵。” 话刚落,只听外面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骤大的雨声中响起:“皇上有命,燕王朱棣不必进宫,速去见魏国公最后一面…” “轰————”声还未消,一道惊雷砸响,雨势陡然又甚。 第六十一章 红白(上) 顷刻之是,大雨“噼噼啪啪”地附落下来,又紧又急地砸在地上,激起雨水四溅,黑夜一片迷濛。 “母妃!”暴雨中雷电加交,朱高炽勐地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即是一道霹雳从眼前划过,他怔忪了一下,突然“哇”地一声扑进了仪华的怀时里。 嚎啕的哭声唤回遗失的片刻的神魂,仪华怔怔地低下来,就是瑟瑟发抖的朱高炽,她扯了扯嘴角,有些牵强的笑着安抚道:“炽儿不要害怕,只是打雷下雨而已,一会儿就停地。” 朱高炽埋首在她的怀里没有应一声,垂头呆坐在一边的阿秋忽然叫了一声“小姐”,用一种似惊恐又似不可置信一般,走了腔调的声音道:“老爷他走了,今儿就走了!小时候,我爹娘就给我说老你他就和天神一样,可就要走了。” 仪华看了眼呆滞住的阿秋没有说话,却明白此时阿秋心中的想法。虽然早知道了徐达将命不久矣,可一直在这个消息的笼罩下,反而无太大的感想,现在却惊闻徐达只乘最后一口气了,才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于家生子的阿秋犹是,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级思想下,徐达就是她头上的那片天,这便有天塌了地上的她又该怎么办了? 心绪间,仪华发现她竟然一片平静,还能逐一去猜测阿秋的想法,她心下轻哂了一声,转眼定了定心神,瞥着阿秋身上豆绿色的衣裳,吩咐道:“只怕我们三人的衣服不成,得换成素净一些的,再把头面取下一些。”微一顿下,又道:“父亲他今晚也到时候了。” 陈秋不解面对生爷的离世,仪华却是似若常态,她惊奇地看了仪华半晌,才诺诺地“哦”了一声,转身从榻板下的长型柜子里翻出了颜色素淡的衣裳,伺候着仪华,朱高炽换上,却待给自个儿也换上时,只感骤亮的光线从车窗fèng儿透了进来,马车在一个急剎下停住,她也不由地跟着停了手上的动作。 这么快就到了,仪华抬手一把掀开车帘,眼前霎时一片火亮通明。只见浓的化不开的雨夜里,魏国公宅外黑压压的立满了人,放眼望去,四下竟是一列列身穿亮甲的骑兵,步兵,他们神情肃穆冷峻。 “小姐,是圣驾!”阿秋一下扑到车窗前,惊诧道。仪华凝目看去,隔着迷滢的雨帘和迎风招展的黄旗之后,隐约可见一辆明黄色的皇撵,一旁侍着身披雨披雨衣的宫女,宫监督,不用想,也知如此阵仗只有当今天子朱元璋可用。 念头甫过,仪华急忙放开怀里的朱高炽,从挪至一旁的茶几侧面拿出食盒,取出装有碎葱的蘸酱罐儿,抓了一把到绢帕里便是一阵捣碎,接着用沾着葱法的绢帕就往朱高炽脸上一抹,下一刻却不及他又哭出来,车外已有人哭丧着声音喊道:“王妃您总算回来了,老爷他快不行了……” 不再听下去,仪华只转过脸牢牢地盯着满眼流泪的朱高炽,一字一顿的嘱咐道:“炽儿,这是你长大后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会进去不要慌走路要稳当,母妃是教过你的,你可记得?”说完见朱高炽小脸郑重其事的点头,仪华闭了闭眼,吁了口长气道:“走,我们进去看你外祖父。”脚下刚沾地面,一阵料峭的夜风乍然而起,卷着雨水直打在身上,仪华不禁发了一个寒颤,脚下不免有些虚华,身子竟摇摇坠坠几欲晃动。
第44页 “王妃---”阿秋惊叫一声,忙扶住眼看就要倒栽向地的仪华。 一旁传话的奴僕见仪华脸色发白的似要晕倒,唯恐天下不乱一般,扯着嗓子就喊:“不好了!不好了!王妃忧伤过度,晕倒了!”一时不明就里的侍人也齐齐高喊,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仪华抽离的神智回笼了些,就听朱棣似关切的声音从旁问道:“王妃,你没事吧?父皇他已来探国公了。”瞬时,仪华头脑一片清明,抬头强作坚强地对朱棣以及闻声而来的徐家两兄弟摇了摇头,道:“没事,快些回宅。” 徐家两兄弟也心不此,一听连连点头,只有朱棣不对劲地看了仪华一眼,丢下一句“多注意”也急急忙忙地往宅内大步赶去,仪华看出朱棣眼里的怀疑,心下暗恨,只得咬咬牙死力撑着身上不明的冷意无力,打起精神在众僕人的簇拥下,一跳抽抽噎噎地从二门一直赶到主院。 磅礴大雨淅淅深沥沥地下个不停,烛火煌煌的主院内却肃然无声。 内堂里谢氏等人民屏气跪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仪华牵着朱高炽刚迈入内堂,脚下就明显一滞,随即不觉调整了脚步,昼无声的悄然走入,却还是因为一同而入的徐家兄弟以及朱高炽时不时响起的呜咽声,引起了谢氏他们的注意。 “母亲……父亲他……儿子可是来晚了?!”一见到谢氏抬头望他们,徐膺绪,徐增寿两兄弟一下大哭出声,就要冲进里屋。 这时,一个身空藏表色素袍,身形高大,面如冠玉的英俊男子从谢氏身旁起身,几个快步上前,揽住徐家两兄弟道:“皇上在里面。你两不得无礼!”兄弟俩显然怕他,哭声瞬即而止,哀恸地双膝跪下。 一等拦住了兄弟俩,伟岸男子泛红的眼眶一转,锐利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下一刻,仪华下意识的撇开他,有些心慌地低下头,拉着朱高炽轻声道:“这就是母妃的长兄,炽儿你去叫声大舅父。” 朱高炽吸了吸鼻子,听话地上前就要行礼,却听一个饱含威严声音问道:“是老四两口子从北平赶过来了?”话落,门帘子一掀,头戴孝黑纱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龙袍的朱元璋从里屋走了出来。 第六十二章 红白(下) 听到声响,仪华直觉的就循声看去,待见象徵身份的黑纱戴善冠出现在视线中,她豁然一胆,忙上前小跑两步,拉过朱高炽退到朱棣的身侧,下跪拜谒道:“儿臣(儿媳)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步履微有蹒跚,随他出来的一名宫监忙搀扶着他到上位椅子坐下,朱元璋才抬了抬手,一边上下打量紧紧抓着朱高炽匍匐在地的仪华,一边慢慢应道:“都起来吧。” 三唿万岁时,仪华感到朱元璋在经过她身前似乎顿了顿,随之又有一道探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心中顿时忐忑。此刻,一听朱元璋应了礼,自不敢造次,仅慢朱棣半步,毕恭毕敬的冉冉起身,岂料正是这当头,那股儿目眩发冷的劲又泛了上来,不及直起身双膝一个发颤又“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父皇恕罪!自闻国公他不豫,这一路上王妃寝食难安,忧伤成疾,才会御前失仪。”朱棣一步跨去扶稳仪华,復又下跪解释道。 朱高炽虽年龄小,但皇家孩童自不与寻常百姓家一般,当下就从他父王母妃的态度中体会出一二,尤其是的朱棣恭敬谨慎的言行,让他知道眼前这位看着有五十多岁,脸颊 狭长,立眉深目的人,就是他襁褓之时只见过一面的皇祖父。 他小脑袋瓜一转,看着一齐跪伏在地的父母,便也学他们一样规规矩矩地又下跪道:“孙儿给皇祖父请安。”说着,他偷眼往上一瞟,见朱元璋的目光也向他看,忙慌张地低下了头,叩首道:“请皇祖父不要责罚母妃。” 略显奶气的童音一出,仿若外面的骤雨疾风一般在室内卷过,地上跪在的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伏的更低了。 朱元璋却似浑然未觉周围气氛的滞缓,往前探了探身,虚眯着成一条fèng儿的眼睛仔细看了朱高炽半晌,忽地笑问了一句,“是炽儿吧”,又朝他招了招手,语气和蔼道:“炽儿,你过来,到皇祖父这里来。” 朱高炽皱起一张肉唿唿的圆脸,向朱元璋摇了摇头,仍跪在地上道:“请皇祖父先让母妃起来,不要怪----”朱棣回头瞪眼唬他,怒斥着打断道:“朱高炽,不得忤逆!”被朱棣一喝,朱高炽几乎下意识的就往仪华身边移,小肉手也攀上了她手背,随即便被仪华反握进手心里,高居上位,居高临下的看着母子二人的小动作,朱元璋微沉面思忖了一下,伸手捋了捋下颌的短须,责道:“老四,你这横眉竖眼的吓到了孩子。”语毕,不等朱棣告罪,又看向仪华母子,摆手嘆息道:“徐氏,难得炽儿如此护你。罢了,你起来吧,带着炽儿去里屋看看你父亲。” “是”仪华再不敢有半分松懈,紧紧地捏住朱高炽的手起身应是,一抬眼,正对上谢氏嫉恨的目光,她脚下一停,又若无其事的牵着朱高炽往里屋走去,却正待这时,只听朱元璋再次出声道:“等一等。”仪华手心不由一紧,忙转过身往上往下一福等候吩咐。 见仪华行事不轻佻,倒也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朱元璋流露出沉痛的双眼闪过一丝满意道:“这会作,有子有女守送他最后一程,他也能安心上路。”说着,转脸看向徐辉祖,道:“你长子,继承他衣钵的人,你们兄妹两一起进去吧。” “是,微臣遵命。”徐辉祖瞳孔一缩,极力压制喉咙的哽咽沉着应了声,便走到屋门口,一把撩开门帘,盯着仪华道:“王妃,小王子请。”不解徐辉祖眼神具有何意,不过至少他能在表面上对她存有应有的已是足够,仪华让自己定下心神,朝他点了点头,牵着的高炽率先走进了里屋。 里屋光丝暗弱,只有对门墙下摆着的漆红木柜上头放着一盏鎏金掐丝烛台,发出淡淡的黄光,将这将瀰漫着腐朽气息的简朴寝房映现在仪华的眼前,使她不由地感慨这就是让北元勐士闻风丧胆的大将徐达的寝房,它竟是如此简单。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苍老的声音幽幽远远地传来:“是她来了吗?”闻声,徐辉祖急忙奔了过去,跪在脚踏上,双手一把捂住那只苍白枯藁的手,抽泣道:“父亲,儿子在这!” “是她来了吗?你妹妹她来……了吗?”区区数语,徐达却说得气喘吁吁,几不成言。 见徐达执意问仪华,徐辉祖脸上僵了僵,抹眼角的一滴男儿泪,转头说道:“请王妃和小王子过来。”仪华没有做声,只朝他点了点头,就牵着朱高炽无声地走了过去,待近距离瞧见徐达干涸似绝谷枯木一样的手,怔了一怔,才又上前跪在徐辉祖的身后。 一见到仪华过来,只含着半口气的徐达登时犹如迴光返照一般,勐地一下坐起,大睁浑浊的双目牢牢地盯着仪华, 一面挣扎去拉她,一面叫道:“仪华……仪华你过来,到我这来……”面对徐达的急切和甚至疯狂,仪华犹豫不决,却见徐达似有不支的往一旁倒,她终是抓住他的手,回应道:“父亲,仪华带着炽儿来看你了。” 徐达靠在徐辉祖的身上,喘着大气地来回看着仪华和朱高炽,这让仪华不知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看得究竟是她还是“她”却听徐达问道:“你可恨父亲?” 怪他?这倒不,毕竟她对他也没什么父女之情,而且他每年送到北平的物会,让众人皆知她这个燕王妃是有着娘家的支持,若是这些,她反要对他说声谢谢,又岂会怪他? 念及此,仪华摇了摇头,道:“女儿没有。” 听到仪华说没有,徐达呈死灰的病容瞬间亮了亮,又即刻暗了下去,残喘的生命仿佛也随之流逝,而他缓缓地搭下了双眼。 “不!父亲,父亲您再睁眼啊!您再……醒了,父亲您醒了。”见徐达似要断气,徐辉祖唿吸急促的喊叫,到底唤得徐达又睁开了双眼,他不禁惊喜的落泪。 徐达却一眼未看徐辉祖,只恍惚的看向仪华,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道:“仪华,你来接父亲了,不要怪父亲狠心,炽儿他好,由你妹妹照顾,皇上也知----”一语未尽,徐达突地一个急喘,那只要去碰仪华脸的手于半空落下,他也永远 的闭上了眼睛。 “父亲!”徐辉祖神情麻木的平放下徐达,愣了半晌,突然像是被何物一激乍然惊醒,口中迸发出一声震耳的悲嚎。 这声痛失至亲的关间从里屋传了出去,跪在内堂的谢氏等人当即明白这声的含义----徐达病逝了。 顿时,呜咽悲恸的哭声渐渐地响起,又转眼间,谢氏已不顾一切地沖了进来。却见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仪华还跪在床榻下,她恨得双眼赤红,也不管仪华现在的身份,跑上前去就是一把抽开仪华,扑到床前嘶喊“老爷……您怎么就这样丢下妾身了……老爷……” 谢氏,徐家兄弟的哭丧声连连不绝,仪华却恍若未闻,犹自处在惊惧之中难以回神:皇上也知,是知什么呢?是知她不是真正的徐仪华吗?可怎么会这样?当年不是将知道此事的人都灭了口,那朱元璋为什么会知道?这可是冒名顶替皇室的大罪!不,它还是欺君大罪! 这个念头一起,方才地一切都变得可疑了,仿佛朱元璋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在这时看来,都是具有深意,仪华心中越想越慌,一种面临死亡的恐惧遍及全身,让她牵着朱高炽愣愣地退出里屋,也不毫不自知 “母妃,疼!”朱高炽拧着稀疏的眉毛,抬头爷望着仪华痛唿道。 仪华听朱高炽痛唿,惊觉手上失了分寸,忙要松开他的手,却察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得走到了内堂来。 内堂里不见徐家人,只有朱元璋正坐上位,宫监和朱棣侍立在他的一旁,而他们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她的身上。 有那么一刻,仪华唿吸一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牵着朱高炽一起跑出去,任由外面风吹雨打,也总有活命的机会,可这念头也只是一瞬,下一瞬她却强迫自己抬头,坦然地面对这个令满朝文武都心里发瑟的君王。 然,就在此时,仪华还未迈出一步,顿觉眼前一片模煳,灯影交错下,朱元璋的威严的面孔摇摇欲晃,她忙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朱元璋的方向,强按住全身的虚软欲继续走过去,人已无知觉朝地上倒了下去,再无任何意识。
第45页 “母妃,您醒一醒!父王,您快来救救母妃!”朱高炽看着仪华突然昏厥在地,顿时扑过去哭喊。 朱棣显然没料到仪华会晕到,动作慢了一下,就见那宫监急急忙忙地过跑边喊:“太医!快传太医!燕王妃昏倒了。”这般他也不好再有所迟疑,忙向朱元璋告了一声,即上前斥开朱高炽,将仪华打横抱到内堂窗下的软榻上放下。 少时,随驾的太医同那宫监冒雨赶来,见里屋哭声不绝,外屋里又气氛沉闷,不由更加小心翼翼过去看诊,却不想祸事转喜,他暗念一声上苍保佑,转身便跪地拜谒道:“恭喜皇上,燕王殿下,燕王妃有两个多月喜脉了。” 第六十三章 认清 父子两人闻言,皆是吃了一惊。犹是朱棣,当时心下又喜又惊,盯着虚弱躺在软榻上的仪华,只觉不可思议。他有妻有妾已有十来年了,单且不论无故流产的,就是能怀上喜脉也是不易,至今他也才一子二女。仪华一个刚至及笄的小女孩,瘦弱的身子就似一颗没成熟的青梅果子,却在合卺那晚结上珠胎,实乃难以置信。朱元璋的诧异只是转念之间,下一念便已释然,但又见朱棣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朱高炽一动不动的守在榻旁。他暗嘆一声,从上位起身道:“也算这丫头有福气,朕且当卖天德(徐达)一个颜面吧。”听到朱元璋这话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直在他头上轰隆作响,激得朱棣霎时浑身一个冷粟,他勐地清醒过来就朝朱元璋下跪,道:“儿臣知罪,请父王重责。”朱元璋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问道:“哦,你知罪?又知何罪?” 朱棣心头悚然一惊,额头紧叩地面,却嘆着牙关没有吭声。 朱元璋也未理会,直接绕过朱棣,走到软榻前俯身看了一眼仪华,对跪在脚下的太医问道:“她情况如何了?”太医骇然心惶,不解场面为何直转急下,只好提着心斟酌迢:“燕王妃尚无大碍,会晕倒大致是因旅途跋涉,又淋了雨受了风寒才会如此。一会等她醒来,服用些汤药,调养个十天半月即可。” “恩,你去开药吧。她在京期间,就有你随行侍候。”朱元璋对太医沉吟吩咐了几句,又往前踱了两三步行至朱高炽的跟前,伸手抚着他的头慈爱道:“炽儿,你母妃有喜脉了,不久炽儿就要当哥哥了。” 听要当哥哥了,朱高炽抽搭的小脸一喜,又很快的皱起了脸,为难地问道:“母妃有了小弟弟,会不会就不喜欢炽儿了?” 朱元璋直起了身,脸上的慈爱不变,蔼然笑道:“炽儿不用担心,你是你父王母妃的长子,你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你母妃怎么会不喜欢你。”说罢转脸意味深长的瞥向仪华,见仪华仍躺在软榻上不动,眼睑下两道剪影却微微轻颤,知是该听得话巳听进去了。朱元璋这便抬了抬手,立在旁地那宫监会意,扬声向外喊道:“皇上摆驾一一” “儿臣恭送父皇。”握紧双拳,默咽下“长子地位无可取代”的话什,朱棣再一次深深地瞥了眼朱元璋离开的背影,慢慢地伏下身恭声说道。 与朱棣此刻内心的波涛翻涌不同,昏躺在软榻上的仪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她动了动手将它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之上。渐泽地,手心上身体的温热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下来,接着,已支持到极限的疲惫侵袭全身,她也带着恬静的笑容安,的陷入昏睡。 渐入四更时分狂风骤雨停了,夜空放了晴,凝在树叶上的雨珠“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檐下低洼里,伴着早春不知名的鸟儿啼啭的声儿,奏出清脆悦耳的音响。 在这一声声清音胆响中,仪华悠悠转醒,一睁眼即有青纱床幔入目,隔着如烟似雾的青纱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对桌的灯下静静地望着这边,她会心一笑,轻唤道:“阿秋。” “小姐!”阿秋惊喜的喊了一声,急忙冲到床榻前一把拢起床幔,两眼泪光盈盈地看着仪华,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可知道您有喜了?都两个多月了?” 仪华低头抚上锦褥下的小腹,仰首看向阿秋含笑道:“我知道。”听仪华说知道,阿秋反是一愣,仪华拉住她的手,眼里似有泪花闪烁,语气微哽道:“以后不用怕了,再不用担心了,我的身份已被认可了,“名正言顺’了。” 不明仪华话里的意思,阿秋眼中疑惑更深,仪华瞧她这副摸样,“哧”地一声轻笑,却未有笑语启口而出,外面就有交杂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便听婢女请安道:“参见燕王殿下。”听此,仪华敛了笑容,示意阿秋扶她坐起来。 很快地,朱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太医以及几名侍药的婢女。见仪华醒来,正精神不错的倚在床栏上,朱棣深眸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喜色,须臾,目光渐渐地移到仪华掩在被褥下的肚子,喜形于色的说道:“王妃,辛苦你了。”两年多来,这是她头一次在朱棣身上看见尊重之色,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仪华垂下眼睛,吁了吁胸腔间的气息,掀眸凝视着他,摇头一笑。太医说你最迟四更天醒,倒是一分不差。”相视之间,朱棣脸上的喜色淡下,不着痕迹的审视了仪华片刻,蓦地随口说了一句,便对一旁的太医婢女道:“先服侍了王妃服下药,你再去—看看她风寒可有好转。”太医、婢女莫敢不从,忙挨次上前服侍。 这时,朱棣又开口道:“你主子有了身子,又正患着病,你去拿些软枕与她靠着。”阿秋见朱棣皱着眉头指着她说,先是骇了一跳。接着笑逐颜开的应了声,忙去取了两个靠褥放在仪华身下。 靠在软实的靠枕上,仪华却觉一身的不自在,更有些承受不住朱棣灼灼看来的目光,想了一想,她找了话引了注意力,道:“王爷,炽呢?”这话使朱棣想起朱元璋离开时的话,心中沉了沉, 面上不动声色的道:“炽儿已睡下了。王妃你先喝了药,本王一会有事与你说。” 仪华隐隐猜到朱棣要说何事,却只作不知,双眼疑成的看了看朱棣,便由着太医婢女侍候她服药、请平安脉。 不一时事毕,众人相继退下,朱棣走到床沿边坐定,目光锁在仪华的脸上,淡淡的道:“王妃,父皇知道你和。…令姐的事了。”仪华心中暗道一声————来了。即刻,苍白的脸上似乎又白了几分,却强作镇定的笑道:“王爷,您在说什么?是在与臣妾开玩笑吧。”说完,双手死死地捏住锦褥,头低低的垂下避开朱棣锋锐的目光。 “王妃,是真的!以本王猜测,父皇他该是年前才获知的,还有王良医一家不久前已尽数被杀,连同他刚满一岁的孙儿一起。”朱棣声调平缓地说出,仿佛王良医一家四十二口人命不过与蝼蚁无异。难怪入冬后她就再未联繫上良医!良医全家四十二口性命就这样没了!若是她不是被发现有孕,说不定此刻已是刀下亡魂! 瞬间,仪华唿吸困难,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扣住了她的喉咙。“呃——呃一一”地发出难听的嗝音。 “王妃,王良医虽受你的嘱咐为国公看病,却瞒着你暗中受贿北元人的好处,对国公下药!,他一家的秘密惨死与你无关。”察觉仪华全身陡然散发出一种彻底的绝望之气,朱棣淡漠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缕关切,然后展臂拦她于怀中,用着仪华从未听过的温和的声音,道:“父皇通过王良医的事查出你的身份。可你虽犯有欺君之罪,但依你国公的亲生女儿这一事实,现在又有喜脉;本王便以此为你向父皇求情,他终是默许了你如今的身份,本王也算没失信于国公他。”顿了顿,又安慰道:“王妃,你不用怕了,现下你只要安心养胎,早日为本王诞下嫡子就好。” 听着朱棣看似重情重义的话,仪华骤然清醒,主楼内堂窥听的话字字清晰的在耳畔迴响。不由地,仪华一双泪眼婆娑的水眸泛起清冷的芒刺,纤细的身子却似无助一般任由着朱棣拥在怀里。 正相拥沉默着,“咚咚”地叩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朱棣面色一沉,口气不悦道:“何事?”陈德海的声音在外回道:“徐大公子已为魏国公亲手”净身’了。这会儿,正厅也差不多摆齐了,若王妃身体好些了,还请前去棺前哭丧。” 朱棣慢慢松开怀抱,伸手拍起仪华的下颌,眉头深兜地看羞她未言,半晌方道:“王妃,你刚醒来,若是仍觉不适……”仪华侧开脸移开朱棣手指的触碰,抹泪道:“不了!若不是臣妾误信他人,父亲他……请王爷让臣妾再去送父亲一程。” “陈德海,命人服侍王妃起身,去正厅为国公尽孝道。”下话的同时朱棣从床榻上起身向外踱了几多又恢復一派亲王气势。 主院一进院正厅 两只白纸黑字写着“奠”的白灯笼,高高地挂在正厅屋檐下,发出惨白的烛光照亮黎明之前的天色。 厅外院子里,穿着白布素衣的僕从跪在**的青石板地上声似哀伤的哭泣着。厅内棺前放着的蒲团上,穿着素服、头戴白纸花的谢氏、常氏、徐华盈等女眷跪着嘤嘤哭诉着,一旁披麻戴孝的徐家三兄弟正往火盆里烧着引路的冥纸。 一时间,悲戚哀默的气氛笼罩了四周。 “燕王、燕王妃、炽王子到。”这时,一名长仆在厅外廊下通传道。 第六十四章 默契 听长仆通禀,跪地仗在棺木上哭咽的谢氏身上一颤,颈脖僵硬的扭转过去瞬即,哭肿的双眼瞳孔急剧一缩,狠狠地瞪着厅门口的几人。 而彼时,身为长子的徐辉祖已放下手的冥纸,上前拱手相迎道:“连累了王爷,王妃折腾了一夜,现在又有劳烦,实在是----”没等徐辉祖弯腰行下礼,朱棣一步跨前抓住她的双肘止了礼,嗓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道:“国公是本王敬重之人,又是本王的泰山大人,能在他灵前尽孝,是本王当做的,却当不得劳烦二字。” 仪华眼角稍稍一斜,余光浅浅地扫过朱棣,方停眸注视着面含悲怆的徐辉祖,开口道:“王爷对父亲一片敬仰之心,大哥你不必因王爷的身份有所介怀。”朱棣点头附和。 徐辉祖见他们两人一唱一喝倒似默契,又勐然想起先时仪华有喜的事,目光深了深,复杂地瞥了一眼仪华,道:“说来还是微臣太拘礼了,这便请!”说罢,后退一步,躬身迎了他们进入正厅。 未察觉徐辉祖看来的视线,仪华牵着朱高炽随着朱棣的身侧走进了正厅。
第46页 厅堂内,正上首摆着的供桌上已放了遮有黑绸带的牌位,上书“魏国公徐达”的金漆字样,供桌上香炉,蜡烛,三牲及时鲜水果,糕点样样齐全,书写着徐达一生丰功伟绩的輓联从两边横樑垂挂而下。 掩藏着几许崇敬的眸光划过两侧的輓联,朱棣转首接过徐辉祖亲自递来的三柱香烛,肃穆的对徐达的牌位深深地躬身一礼,又将香烛插入了香烛内,这才回首低唤了一声“王妃”退至徐辉祖下首伫立。 仪华明白他的意思,蹲身对朱高炽附耳几句,便与他一起跪在供桌下的蒲团上,着实地做足了三跪三叩首之礼。 徐辉祖一旁看着两人的行礼,敏锐地感觉到朱高炽对仪华的信赖,他眉心一动,再一次看了看她与“她”如出一辙的容貌,释然道:“王妃身怀皇家血脉,不可掉以轻心,来人,去换个厚实的软褥子与王妃哭灵跪。”厅内伺候的管事忙领话下去。 话虽平常,却听得仪华一愣,她不待从蒲团上起身,已转脸诧异的看向徐辉祖。 徐辉祖坦然回视仪华,目光深沉威慑,语气却一派自然道:“王妃照顾炽王子辛苦,又孕皇室血脉有功,微臣作为您的至亲,在您身体微恙时自当多予照顾。” 仪华让他目光唬得轻拌了一下,又转念一想,明白了过来,徐辉祖是要让她善待朱高炽,做好一个徐家人当做地,才会有徐家予她的相助,这一点对她来说只有利处,她岂会不答应? 于是仪华向他福了福身,婉言道:“多谢大哥念着仪华。这父亲走后,以后我兄妹几人都要大哥多多照应了。” 这一言蓦地勾起徐辉祖的心事,他抬起眸----看过一大家子人,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重重压上了他的肩,不由深吁口气,情不自禁地欲感嘆一句,却忽听“咚”地一声落地轻响,即刻就见摆在桌角的长明灯掉在地上熄灭了,当下他脸上乍然变色。 但不待发作,只见谢氏一把撩开輓联,自联后的棺柩沖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撞上仪华,惊得仪华高唿一声,脚下几个倒退直倒坐在地,谢氏却犹似不知,也不管撞没撞上人,直跑到长明灯前一跪就是放声大哭道:“老爷,这没天理呀,让您走也走不好……呜呜,竟灭了长明灯……” 谁来没料到这一变故猝然而生,在场众人惊骇了一瞬,尖叫声陡然迭起。 “啊,不好了,老爷的长明灯灭了,它灭了!” “怎么办?王妃摔倒了,快请太医呀!” 一道道惊慌失措的声音纷色交错,庄严肃静的灵堂顿时一片混乱不堪。 慌乱中,谢氏边哭边往仪华处看,却恍然间对上朱棣狠厉的眸子,她心中一憷,急忙收回视线,惶惶地踉跄起身,抓住供桌旁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啪!啪!”便是两个耳光狠狠地煸去,恨声道:“死丫头,果真是个扫把星,从你出生那日,老爷就病情加重,现在你又弄灭了长明灯,当初真该一把掐死你,省地你剋死老爷。”说着气焰犹甚,对着小女孩一阵掐打。 一时,小女孩“哇哇”地哭啼声,谢氏骂骂咧咧发狠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灵堂大厅,原本喧嚣的众人也安静下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正在这时,一个不到二十岁年纪,长得温婉柔顺的少妇疾步行到小女孩身边跪下,截住谢氏欲下狠手的动作,哭诉道:“夫人恕罪,茵茵她所纪小不懂事,才不小心弄掉长明灯的,这是无心之失。” 看着少妇一张梨花带雨的凄色,显得愈发惹人怜爱,谢氏恨地双眼冒火,手下毫不留情的掴上少妇的娇颜,骂道:“林氏,你还有脸求情,老爷自两年前将你纳为妾,身边就没安生的事!”话音一落,又啐她一口,道:“当婢女的下贱胚子,就不该存了攀龙附凤的心,现在就这生的女娃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仪华都谢氏一撞,生生惊了一身冷汗,这会儿惊魂初定,就见谢氏不但不知悔改,还指桑骂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能发作,只得憋着涨红了一张脸,看着谢氏拿林氏母女撒气,这林氏是两年前朱元璋送来地几名医女之一,在入宅三月后因身怀有孕被徐达收为妾,至第二年(洪武十六)秋产下庶女徐茵,自此一直被谢氏所嫉,却顾忌林氏总是宫里出来的人,不好暗下毒手,便时不时找她些不快。 “来人!没看见王妃被撞跌倒吗?立刻给本王请太医过来,若是王妃有个好歹,本王定严惩不贷!”察觉到仪华不可抑制的颤抖,又记着她正怀着身孕,朱棣对藉机撒泼的谢氏心起一抹杀意,面上却只是一凛,铁青着脸色喝怒道。 众人皆知子嗣在朱棣眼中的看重,一听朱棣不掩怒气的勃发,不窥他额头上青筋一根根爆起,几乎同一时刻,个个俱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徐辉祖身为主人,自然不能不出声,可谢氏弄得场面下不来,朱棣又勃然大怒,话中更是意有所指,他觉羞愧,忙朝髮妻常氏使了个眼色,常氏晓是何意,却不肯下了谢氏的面子,免得以后没好日子过,便动了动心思,对一旁的小姑嘀咕了几句。 十来岁大的徐仪盈也懂此事,听了常氏的话,就上了前拽住谢氏的袖子,撒娇道:“母亲,你别再管林姨娘她了,大姐刚才跌倒了!” 谢氏见是素宠的么女上来劝,脸色缓和了一些,转眼常氏已命小丫头重换了盏长明灯,又端了茶水奉了过去,安抚道:“这长明灯已燃了,母亲您消消气,也先问问王妃可还好?还有今儿早去报了丧,估计约莫一会儿也该有宾客来了。” 有台阶下,谢氏忙作不慌不忙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平顺了胸中闷气。罢手放了林氏两母女,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仪华面前,佯怪道:“怎这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你现可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莽撞了。” 冷眼瞧着谢氏僵硬的样,仪华心中一阵冷笑,脸上却强自带着安心的笑容,道:“女儿不怕,皇上虽已下了旨意,让太医给女儿好好保胎,可随后几月有母亲”照顾“女儿又怎么会有事?”说着煞有其事的向谢氏福身道:“女儿不孝,在母亲为父亲伤心的日子,还要让您负责我在京期间生活。” 一听让她照顾仪华几月,谢氏两眼瞪得死大,可仪华拿出皇命来说,一时不由语塞,半晌才僵硬着笑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怀孕期间,我这当母亲的亲自伺候你,也才能放些心。”伺候,到时就要看看你怎么伺候! 仪华望着谢氏,眼里闪过一道冷冽的精光,笑容愈发加深道:“那随后几月便累了母亲。” 谢氏忿恨的盯着仪华脸上的笑意,心头一阵的后悔,她知肚子里的皇室血脉动不得,刚才会临时起意撞她跌倒,不过是看不惯仪华和长子兄妹和睦的模样,顺带压一压林氏母女,却不想反过来还要伺候眼前这死丫头。 一这么想,谢氏心里气得没法,正想说几句,却听外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嗓子道:“圣旨到。”众人忙各敛心思,迎上前跪地接旨,太临“咳咳”清清嗓子,即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国公徐达功高不矜……特追封为中山王,赐谥”武宁“赐葬于南京钟山之阴,配享太庙,塑像祭于功臣庙,位皆第一,钦此! 此旨一出,全场譁然,----伴皆第一! 唯有前世耳闻过徐达之名的仪华泰然处之,望着东方徐徐上升的旭日,嘴角翘起了弯弯的弧度。 第65章 事阑 随着朱元璋赐予徐达死后至高的荣耀,接下来素日,前来弔唁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整整七日,报丧的铜磬声接连不断地鸣响着,魏国公宅上下沉浸在一片哀乐与悲泣的嚎哭声中。 如此便到了头七,徐达入大殓下殡的日子。 这日清晨,残月未落,已至盖棺的时辰。入殓师一句“最后一面已见,从此天人两隔”的吟唱后,一灵棚子的人重重围着棺柩悲恸不已,戚戚的哭声悠悠上九霄。 忽然“嘭嘭”两声鼓响,门房执事撒腿跑进了灵棚,指着身后的垂花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道:“大爷,太子殿下代皇上来弔唁了!”徐辉祖一听 ,与朱棣连忙相迎至垂花门口,率一众前来弔唁的官员、命妇下跪拜谒道:“恭迎太子殿下——” ”四弟,诸位请起。“伴着一个体型微胖,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走进院中,温和的免礼声响起。 朱棣答谢起身,恭敬地侧身相陪朱标走入灵堂,仪华慢慢地由阿秋搀扶起身,看着走在前面的兄友弟恭二人,不由心生疑惑,他们兄弟感情瞧着不错,朱棣对长兄的恭敬也不似作假,那后来朱棣为何走上了谋反一路? 正循着前世的模煳记忆,不想有人拉了拉她,一个柔媚的女声关切道:”托大一次,唤你一声四弟妹。近来你是辛苦了,赶路近一个月来到京师,又要操劳中山王的丧礼,可得多注意些自个儿的身子,毕竟这孩子还是您和燕王隔了六七年才又怀上的。” 仪华转过头,含笑的听着眼前这名三十上下,颇有几分美貌的女子殷切嘱咐,心下却分神地断定出自己与这位太子侧妃陈氏并无过多交情,又想常,吕二位正妃相继离世,估计太子府的女人们人人都想上位。这样一想,仪华也略知陈侧妃的拉拢之意。她不着痕迹的与陈侧妃隔远了半步,方欲淡淡地应上几句,却听朱高炽稚气的嗓音问道:“我叫朱高炽,今年就要满七岁了,你呢?” 一个同样稚气的小男孩的声音,喜问了一声,你就是四叔府里的堂弟?接着却压了喜色,慢条斯理地缓缓说道:“ 我叫朱允文,今年八岁,痴长你一岁多,你唤我一声堂兄便是。” 一闻“朱允文”三字,仪华顿时加快起不大熟悉的那段明史,隐约好像有个名号叫建文帝朱允文。此念一闪,她忙低头看去,却见对方是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漂亮小男孩,她当即愣了一愣,一时半会儿未将二者想在一块,就听小男孩一副大人的口吻说话,比起朱高炽偶尔一副老学者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忍俊不禁地轻笑了出声。 这声轻笑引了朱允文的注意,他盯着仪华一身的装扮略想了想,便朝着仪华拱了一礼,道:“侄儿今日随父王,庶母来弔唁中山王,知他是四皇婶的父亲,皇婶心中定是难过,还望四婶勿过伤心。” 一袭有条有理的话,却出自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让初闻自己身怀喜脉的仪华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便也未多思此童将来的身份,就蹲下身温柔的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婶母一般都在北平,此次回来既然见着了小允文,就将这将这个送给你玩可好?”说着似变戏法一般,从袖袍时原则出一个本打算给朱高炽瞧新鲜的民间小和耍货,一形似粉扑大小的拉响小虎头递了过去。
第47页 “母妃。”朱高炽怔怔地望着仪华傻傻地冒出一句,却发现大家都奇怪的看着他,他悠然贺礼,红着脸笨拙的接过拉响的小虎头,声音低如蚊蚋,道:“允文谢过婶母。” 看着这时才显孩童样地朱允文让仪华想起他的生母吕妃四年前过世了,一个没有母亲庇护的幼子不乘巧懂事,小心翼翼的活着,又如何在王府大院里生活,一如当年为父母所厌的朱高炽。 思及此,仪华几乎下意识的抚上小腹,眼里柔色尽现,不知她腹中可也是一个像朱高炽,朱允文一样可爱的小男孩,或是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它却是这个世上自己最亲的人,需要她全身心的去呵护。 仪华眼中不容错辨的神色,让一旁陈侧妃窥了去,她一敛听闻朱允文叫仪华母妃的恼意,掩嘴一笑道:“四弟妹也是苦尽甘来,这次有了身子,若能一举生个小王子,也可一洗前耻,不让旁人窥了位子。”说话间目光频频瞟向朱高炽。 听出陈侧妃暗中所指,仪华神情瞬间凝结成冰,冷冷地道:“本王妃无前耻需洗。炽儿他聪明伶俐,本王妃希望腹中胎儿也能随炽儿一样。” “四弟妹?”陈侧妃错愕一咦,目光在仪华母子身上转了一圈,勐地忆起近来宫中的传闻,朱棣长子并地腿残疾,当初不过是误传而已,这下脸上不由讪讪地,半晌不好再言。 仪华瞥了眼陈侧妃,红唇微微一勾,泛起嘲讽的冷意,朱高炽幼时有轻微的小儿麻痹症,导致肌肉有些萎缩,可并不就是残疾,这一点还是她半年前无意中发现,又询问良医,才知通过针灸,多于行走就能使其恢復。 如此,可见朱高炽以前在王府中竟是被忽视至如斯之地! 又一次想起这一点,仪华眸中含愤地朝灵堂正中搜寻了一下,目光朱棣身着藏蓝色长袍的背影一沉,随即压下心中的起伏,已然面色如常的看着太子朱标手持焚香一束,对着徐达的灵位躬身一礼,片刻,在一阵“噼里啪啦”鞭炮声响下,祭拜礼仪毕。 陈侧妃捂着耳朵抬眼,道:“一年到头只要是个事儿,就少不了炮竹,可也不想想这味道闻着怪难受!” 仪华依然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两个一般高矮的堂兄弟,眼里含笑的看着他极力掩住的喜色,心道:“爆竹能驱散冷清,想来他们也和她一样喜欢热热闹闹。 然而,伴着响得欢腾的鞭炮声终,住磁卡徐达尸身的棺柩合上,一路由八人相抬,吹吹打打的送至钟山之阴,入土葬下,而自此,大明第一开国功臣,当世名将徐达,也永远的安息于此。 第六十六章 从军 又过了一月,徐达丧宜俱毕,恩泽其后人的圣旨也随之下达到嫡长子徐辉祖嗣爵魏国公,嫡次子徐膺绪出仕,官至正五品尚宝司卿,嫡么子徐增寿,因年幼未封。 如此旨意一下,京师众人闻其风向,各人皆心中有数,知徐家满门荣耀未随徐达下葬而终,仍是京师之地炙手可热的王公大宅之一,上门拜读走动者自是往来不绝, 但相对魏国公宅的热络,身为宅子主人之一的徐增寿却闷闷不乐。他眼见长兄,次兄皆在军中任职,唯独他一人还上学堂不得出仕,心中难免羡慕;又新结交朱能等少年将军,听他讲述燕山大营之事,心下嚮往顿生。于是,在闻朱棣,仪华将启程返回北平,终按不住少年心性,递了拜贴求见仪华。 仪华接过帖子,低头看着它沉默未语,阿秋放下手中正做的小衣,从临窗下的黄梨木椅上起来,走到对面的美人榻前,凑身道:“小姐与四少爷也没多少来往,这会儿他来求见小姐,看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啪”地一声拜贴合上,仪华撑着手肘要坐起身,阿秋忙加了反手搀着,才听仪华莞尔一笑道:“他来寻我,还递了拜帖,可见他也是不好意思,罢了,见上一面也无妨。”说着,手搭在阿秋臂上去了外间花厅,命了应天燕王府内的小内侍请了人来。 不一时,内侍领着徐增寿来了花厅,他一见仪华端坐在上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心里莫名的有引起忐忑,本准备地一番说辞全给忘了,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跟着您们一起去北平。” 仪华微愕,她原以为徐增寿至少会左顾言他一番,未料他如此直言不讳。徐增寿见仪华盯着她不语,心里有些急了,霍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对仪华叫道:“我要去燕山大营从军!” “扑哧”阿秋忍不住轻笑一声,周边侍立着的小婢女们也仰不住笑意,纷纷跟着嬉笑出声。 见状,徐增寿立时脸上涨红如紫,愣愣地立在厅中。 仪华端起几上的茶盏,掩了嘴角翘起地弧度,道:“三弟,你先坐下说话吧。”徐增寿自知失态,讪笑一声,摸着鼻子坐了回去,仪华方“咦”了一声,问道:“三弟怎就突然想去从军了?再说京师这边也是有军营,倒也不用去北平那么远。” 听仪华这样一问,徐增寿脸上放光,嚮往道:“父亲常年镇守北平,回京时说过不少北平之事。而且燕山是要塞,距北元。若能去燕山从军,我定要将他们打回漠北老巢,让他们再不敢骚扰边境百姓!” “说得好!好男儿应当戊边守疆,保家卫国!只要你愿意来,我北平军自然欢迎!”朱棣从厅外一边走进来,一边接口大笑道。 “燕王殿下!”宏愿被人认同,又见这人是燕王朱棣,徐增寿大喜过望。 看着仿若惺惺相惜的二人,仪华眼角一跳,即刻含笑迎了上去,不待屈膝行礼,朱棣已摆手免礼,道:“王妃喜脉才至三月,大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仪华点头称谢,心下却另有腹诽不提。 待朱棣上位坐下,婢女沏了茶盏,仪华见着徐增寿对朱棣极是敬仰,忍不住泼冷水道:“王爷能常识幼弟是他的福气,只是不知三弟你这一决定,可向母亲和大哥禀过,他们同意了吗?” 徐增寿脸上微微变色,隔了半会儿才勉强笑道:“这还没告诉他们,但是徐家是将门,若去北平从军,母亲和大哥应该是同意的,再说有身为王妃的大姐在北平,是行……”吞吞吐吐的话未说完,头已经低了下去。 他声音虽小,但“大姐”一词,却让仪华清楚的听见,使她不由想起了幼时,整个魏国公宅除了徐达,唯一一个承认她身份的就是徐增寿,因为,他曾叫过她二姐。 忆及此,仪华心下一软,倒有几分不忍见他黯然,便撇过目光似是未察。这般姐弟俩一人低头,一人错目,都没注意到朱棣深眸下一闪而逝的异光,就听他贊同道:“徐家一门将士,你大哥又是深明大义之人,他也多次前往陕西,北平等地练过兵,应当能理解你的抱负。” 听了朱棣的宽慰,徐增寿重燃了希望,片刻却又垂丧起来,位坐上首的朱棣,丝毫不差的将他脸上的变他看得分明,心中自是明白,顾面做沉吟道:“不如这样,你先回去知会一声,等明日一早,本王再去魏国公宅说说。” 最大的问题迎刃而解,徐增寿喜不自禁,当即起身拱手一礼,道:“王爷大恩,增寿没齿难忘 ,事不宜迟,这就回去。”说罢,又向仪华行了一下,这便火急火燎的告辞离开,直驾马疾驰奔回魏国公宅。 “没想到中山王幼子是一个如此赤坦之人,以后远在北平王妃也能有至亲相伴。”朱棣厉眸深看了一眼徐增寿离去的方向,復又转头看向一几之隔的仪华,伸手覆上了她搁在几上的柔荑,道。 阿秋眼尖地瞧见交握的手,抬头和朱棣身后侍立的陈德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领着一厅的侍人默声退下。 未察阿秋等人的离开,却先感手背上传来的烫热温度,这让仪华几乎反射性地一颤。接着,她忙悄然觑眼去窥朱棣,见他似乎没有察觉,定了定心神,压住抽手而出的冲动,随口寻了话道:“父亲因军务常年住在北平,在定府大街那也是有处宅院,如今虽是空旷了两年,但稍作些收拾,等三弟去了也是可以入住的。” 朱棣眼底晃过一丝不悦,将手中的软玉素手用劲一握,语气却闲闲地道:“王妃与本王倒想到了一块,不知这叫不叫夫唱妇随?”说着,迫人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仪华的身上。 想到一块?夫唱妇随?这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自问可没朱棣那副弯弯肠子。 仪华忍下手上的微痛,心下嘲讽的驳了一句,脸上却仿若不甚娇羞的低下头,没再出声。 这时厅外忽然有事来禀,朱棣松开了仪华的手,让人进来回。来人是此府的内务总管许公公,他甫进厅内,忙不迭行了礼,道:“徐三公子送了三株牡丹,小的等了许久也没闻得吩咐,这才想问王妃牡丹可是摆了进屋?” 仪华纳罕一问:“他还带礼来了?”许公公挑了挑眉,恭敬不变道:“回王妃,徐三公子一共送来了三盆牡丹,二盒子可食的樱桃。说这都是三月当季地,专送来予王妃您的。” 仪华听着好笑,欲待开口,朱棣已先扯了嘴角,淡笑道:“这个徐三公子倒是个急躁的性子,来走礼却不说有礼。不过也难为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之份细腻心思。”停了一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徐不疾道:“王妃,三牡丹正值花期,灵谷寺的牡丹与北平枣花寺的牡丹齐名,后日,本王就陪王妃去灵谷寺上香赏花一趟,而后再回北平。” 灵谷寺上香赏花!?此寺位于应天中山陵附近,亦在冯妈妈墓附近,难道朱棣的意思…?仪华心下一阵跳得厉害,她稳了稳唿吸,搁下冲出口询问的念头,只低应了一声,便绕开话题,对垂手立在厅下的许公公交代,道:“那三盆牡丹,你让人放在内堂的窗檐下,对着开窗能见着就行,还有那樱桃…”迟疑了一下,忽而说道:“再过两个时辰,天该黑了,你派人去太子府接了炽儿回来,再把那樱桃挪一盒给允文送去。” 许公公一一应了话,躬身退下。 朱棣放下茶盏,皱眉道:“这些日子你和太子府走地到近。”仪华见他似有不喜,想起朱棣以后是要夺位,心思转了转, 似漫不经心道:“是有些近,王爷也知炽儿长这么大,身边也没个同龄的小伙伴,小半月前在丧礼遇见了朱允文,这俩堂兄弟许是得缘,便互相走动了几次,若是王爷觉得不好,回北平迷后的四日里,臣妾让他好生待着既是。”
第48页 朱棣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视线扫向仪华仍盈盈一握的腰身,道:“常、吕二位长嫂相继离世,如今太子府后宫没一个可以做主的人,那几次妃是不用相处的人,至于炽儿他们一辈的孩童,多多往来倒是好的。” 还以为朱棣会反对,没想到他倒是贊成?仪华狐疑地瞟了一眼朱棣,口中应了是。 朱棣却似若未仪华眼中的狐疑,薄唇轻翘道:“你三弟此时该已回了魏国公宅了。” 魏国公宅,主院正厅 谢氏‘啪’地一声拍上高几,指着面前立着地徐增寿,气急败坏道:“什么?你想去北平从军!还去求了那个女人?”越说越来气,手直直的戳止徐增寿的额头,骂道:“你个逆子!前段时间那个女人是如何折腾我的,你没看见?现在你还木鱼脑袋的去求她?” 第67章 上香 徐增寿驾马回府那阵,早就料到谢氏会大发雷霆,这会儿也不躲不闪,就老老实实站着挨谢氏训斥。 谢氏叨了许久,可徐增寿硬是油盐不进,她心中怒气不下,直在厅中团团走转。一阵过去,徐增寿仍是半声不吭,一厅子的下人也没来劝,只觉下不了台,不由将怨怪在了身边新近的婆子身上,暗道还是薛妈妈得用,只可惜已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母子两正僵持之际,闻讯赶来的常氏一见厅内这般光景,她忙提着六福开的褶裙跨了门槛进屋,疾步上前搀住谢氏,劝抚道:“母亲您逐日头疼,太医说了气不着!您快别和小叔置气。”一头说,一头搀着谢氏回了上??位坐下,又转头说徐增寿道:“三弟,母亲最疼的孩子就是你!再有什么事,你也不能和母亲赌气,可是忘了太医说过的话?” 徐增寿被常氏三言两句一说,想起谢氏往日对他的疼爱,又忆起太医的话,不由羞愧。难当,就走上前两步,双膝下跪,道:“毋亲莫气。” 气氛微暖,常氏见机奉上茶盏,又宽慰数句。 谢氏接过茶盏,瞥了一脸关切的常氏一眼,眼中含??着满意。 常氏低下头,掩下唇边的苦笑:嫁入魏国公宅都有十年了,难道还像初嫁时的新妇,不懂眼色一味的端架子,最后自吃苦头不成?谢氏抿了茶,气息渐平伏,抬首夸了常氏一句,对着一厅下冷笑道:“养你们真是白养了,给本夫人滚出去!”七八名下人心中暗暗叫苦,自从老爷纳了林姨娘,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叫他们走也是好。这样一想,几人脚下生风似地一股烟儿的退了出去,在厅外檐下伺候。 这时,徐辉祖恰似从宅外回来请安,见下人们敛容凛气立在外面,心中料定有事发生,又存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让了他们立在阶下守着不让人进,方阔步进了厅中,果真见里面情况不对,便问道:“毋亲何事如此动气?竟罚了三弟的跪。” 一经徐??辉祖提醒,谢氏火气又起,“笃”地一声搁了茶盏,怒道:“你看看你这个弟??弟?你问他做了什么!他居然备了礼,跑去求那个女人!这不是想活生生气死我!”徐辉祖晓是“这个女人”指的是谁,听了不由蹙眉,不贊同道:“景亲,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三弟去看有喜的长姐,是在自然不过了,您勿要再如此了。” “嗡”地一声巨响,谢氏脑海中瞬间炸开,激得她一下从椅子上蹭了起耒,指着徐辉祖大受打击道:“你!你居然向着那个女人,帮着她说话!不就因她有了喜脉,还是燕王妃吗?这又有何大不了,啊7” 徐辉祖未理睬常氏使来的眼色,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道:“母亲,这不是我帮着谁说话。而是现实摆在我们面前,她是您的长女,我的嫡亲妹妹,我徐家出去的燕王妃!您不要再一一” “啊————”谢氏尖叫一声,打断他的话迸:“她不配!她不过是个贱人生下的小贱人,和林氏母女一样的下贱人!凭什么让老爷记着她,还有她们!”说着,谢氏双眼陷入夜狂,似有两处怨恨的火苗在熊熊燃烧,让她不禁恨声道:“那个小贱人,仗着有了喜脉,一个月里日日变着法子折腾我!前两天总算走了,结果呢?竟然攒辍着我儿子去北平从军,她准是没安好心!” “不是她唆使儿子去的,是我自己跑去求的,与她无关!”一等谢氏说完,徐增寿立马仰头反驳迢。 这话一出气得谢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上不去,徐辉祖却听得一震,随即喝道:“什么?你想去北平,加入平军?不行,你断了个念头吧!”徐增寿对长兄的反驳丝毫不诧异,脸上隐有少年的得意,道:“大哥,我已向从军一事给燕王殿下说了,他已经同意。让我先回来给你们说一声,他明日自会登门同你们说!” 见他竟敢先斩后奏,徐辉祖脸上一片铁青;徐堆寿有些害怕。却不愿就此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于是硬着头皮迸:“大哥,燕王殿下都同意了,他还要亲自造访。这事已这样了,咱们魏国公宅可是驳不得,怎么说他也是以亲王之尊为父亲守丧了,这些薄面是得给一…” 一语未了,徐辉祖一拳打了过去,徐增寿滚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道:“大哥您……”徐辉祖握紧双拳,狠瞪迢:“真是翅膀长硬了!是,我们是拒绝不了,明日不用他登门,我们就要主动登门道谢!” 见徐辉祖同意,徐增寿已喜得不见他脸上的怒意,一脸狂喜。 徐辉祖瞧不惯他那样,但是以至此,说不定徐增寿去了北平不仅可锻鍊出来,还可以稳固徐家在北方的影响力,此般一想,倒也算是默认,只哼上一声道“世人皆道燕王礼贤下士,正气凛凛,是一条汉子。但有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到时你别被他哄了去就成!”徐增寿正高兴得近乎忘乎所以,也不敢说得什么,只是直点头。 谢氏一见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完了事,完全无视于她,简直气得没法,道是仪华收买了人心来报復自己。当下,怒火烧倒了极点,闷住的一口气再提不上来,竟生生地被气昏了过去。 这一昏倒吓得兄弟俩、常氏三人??大惊,忙派人去请了太医来看。又是灌药又是施针,一直到了子夜谢氏慢慢琴过来,三人才安生的各自睡下。 次日一早,徐辉祖便带徐增寿登门造访,朱棣忙让人请了二人进来,含笑道:“本王正准备去魏国公宅,你们倒是先本王一步。”徐辉祖拱手道:“幼弟能前往北平跟随王爷,是他的造化,也是王爷的恩典,岂敢再劳烦王爷您?” 一番话听似恭敬,语气却过于硬气,朱棣不甚在意的一笑置之,道:“我等是为至亲,提这些未免见外。”说着话,似忽然记起一事,面作关心道:“听说昨日老夫人请了太医施诊,可是安泰?” 徐辉祖想起下了病起,仍卧病在榻的谢氏,笑容僵了僵,答道:“谢王爷关心,家母无碍。”见对方不愿多谈,朱棣眸中亮光一闪。便另转了话题来说,却何奈对方无心交谈已言告辞,他亦无心再留人,只冠冕堂皇道:“后日就要启程,增寿想是还未整装过行礼,本王也不多留了。” 徐??辉祖曾在北平练兵,总觉朱棣人在北平与人在京师有差,对他心里有些计较,这一听他允了话,当即拱拱手携弟离开。 看着并肩离开的徐家两兄弟,朱棣闲适的端起茶盏饮下一口,头也不抬地道:“明日去灵谷寺,该早去做了安排。”一旁侍立的陈德海低下头应道“小的知道请王爷放心” 灵谷寺位于钟山东南麓,是大明佛教三大寺院之一。曾由朱元璋亲笔题下“灵谷禅林”匾额,并书“天香飘广殿,气宿空廓”对联赐寺,可见其寺规模宏大,隐有三大佛寺之首的趋势。 仪华随着朱棣下了马车,就看见一座三拱门饰绿瓦红墙的门厅,厅阶下面松翠林茂两列,卖着吃食、香烛、耍货等物什的小商小贩三三两两地在树下摆着摊子。观之,一片热闹繁华之景,甚似佛诞、观音寿辰等时日景象。 陈德海见仪华母子目光俱投在一旁小摊位上,便笑道:“有句话叫‘谷雨三朝看牡丹’。这灵谷寺除了牡丹丹,还有樱桃花、绿梅等都有。这样即使不是佛缘之节,前来上香赏花的游客、叫卖的小贩也是不少。”语毕,倏又拍着头“哎呀”一声道:“小的怎就忘了王妃就是金陵人,倒在您面前卖起学问来了!”她虽在此地居住多年,却从未踏出过魏国公宅的二门一步,又如何来这里、知道这些。 仪华无声一笑,只将手递给了阿秋搀着,又嘱咐小内侍看好朱高炽,便拎阶而上,往寺里走去。 朱棣目光犀利,捕捉到仪华脸上忽闪的落寞,他心中生起一抹探知欲,旋即又压了下去。然后自好笑的摇了摇头,即偕着仪华景子在丘福、朱明等十多名侍卫扩卫下,很快地进了大雄宝殿上了一柬香后,便避去其它诸殿,直接到了事先备好的心房歇息。 一时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仪华心里恢着冯妈妈的墓就在后脚下,只略喝了几口茶水,食了半块糕点,就食不下咽任何东西了。 朱棣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仪华,罢了罢手,陈德海心领神会的遣了人下去,又自个儿亲自领着朱高炽在禅院里玩耍。 见朱棣摒退了左右,还支开了朱高炽,仪华心中颇不平静,几欲启唇相问,可去年五月那夜的伤痛依旧在叫嚣着疼,“冯妈妈”三字终难脱出口内。 还再犹豫不决。难道那次就记得如此之深?还是女人心性果真就是这般? 朱棣暗下断言一句,也不愿再费心思去猜,便直言道:“今日本王带王妃来灵谷寺上香是有如意,王妃应当清楚。你那位故人的墓地,陈德海巳打点妥当,可以去。” 闻言,仪华双手剎时紧握成拳,心里默念道,冯妈妈,她来看您了! 第六十八章 祭拜 僻静通幽的密林道上,繁密的青枝在空中架起了一道天然屏障,重重叠叠的枝桠隙fèng,漏下了无数个支离破碎的斑驳日影。 一辆由四骑相护的马车在林道上风驰驶过,一顷之间,满目的阴阴翠润,稀疏光影变成了灼灼耀眼的金辉,整个视野为之一开。 只见翠绿的山脚一,一潭溪流汇聚而成,将绿糙遍地的河岸隔溪相阻。而溪流的对岸,三座土堆围成的矮坟静静地坐落在这人烟罕至之地。 “坟地已到,请王爷,王妃下马车。”恭敬地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朱棣没予理会,幽深的眸光询问地看向仪华。仪华深吸口气,平静地将手上的毡帽带了上。随着朱棣下了马车,陈德海已手提着一人放着冥币,香烛等物的朱漆篓立一旁,见他们走下来,忙转身指着对岸,提醒道:“坟在对岸,因溪水浅也没架桥,就置了些石头横搭了一条过道,还请王爷王妃仔细脚下。”
第49页 仪华行至岸边,凝目俯视一看。清澈见底的溪流间,一熘儿刚露出水面的石块弯弯扭扭的延至对岸,石块在水光,日影地映射下,闪着熠熠地光泽,让人看了一阵目眩神移。 见此,仪华脚下一滞,双手下意识地抚了抚平坦的小腹,不由起了几分犹豫。出于本能的护犊行为,收入了他的眼里。朱棣满意地勾了一抹浅笑,脚下利落地一跨步,拾上了第二颗石块,随之转身面向仪华伸出一手,道:“把手给本王。” 仪华微微抬眸,就见朱棣宽厚的大掌伸向自己。她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便仰面回了一个笑脸道:“多谢王爷体恤。”说着将白玉一般的细腻柔荑伸了过去。 舒心和笑容直击心头,朱棣眸底黯了黯,隐藏侵略的目光在那张粉嫩娇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她原本的青涩稚嫩减了一分,女人的柔情妩媚却平添了些许,蓦然地,他想起了那唯一一次的燕好,身体不禁起了燥热。 却晃眼一瞥,见仪华一只手仍圈在纤细的女儿腰上,当刻,一道冰澈的冷水从头直灌到脚,方起的燥热转瞬间却了大半。 朱棣浓眉拢了拢,只不明意味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便一把握住仪华的手,牵着她踩着只足踏脚之地的石块向河对岸走去。 此时,仪华满心满眼都是近在咫尺的三座矮坟,恨不得插了翅膀一下飞到河对岸,自然未再分得心思注意其他,这便也未察觉到一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在细细的摩挲着她。 一刻钟的小心翼翼,终于到了河对岸,仪华忙取了毡帽,心揣着几分急切走向了三座并排的坟前,见坟上并无杂糙,碑文前还专用鹅软石砌了一个平台做祭拜之用,这一看,明显就知道是有人提前来料理过的,且不用猜也知是何人所做。 “臣妾替冯妈妈谢过王爷。”仪华从冯妈妈的坟前移开视线,向着朱棣蹲安福身一礼。 朱棣看着盈盈下拜的仪华没有表态,就背手伫立在三坟一旁。陈德海敛着精明的眸子一转 ,走到坟前一壁摆着供果,香烛,一面状似无心的随口絮叨道:“王妃您这话可说错了,王爷可不是为冯妈妈做得这些,是为了王妃您才做的,而且还吩咐了小的顾了人,往后每隔上一段日子,就过来照料一下坟,祭拜祭拜。” 朱棣听着既没否定也没承认,只双目灼灼地看着仪华。又是这样!自她传出喜脉以来,或是燕王妃的身份在朱元璋那得到认可以后,朱棣总是时不时对她做出亲昵的动作,或一如此刻这般定定地看着她,真仿若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可是凡事总有个度有把尺,一旦过了这个尺度,有引起东西就会乱了散了,反而不如维持着适当的距离来得好。 仪华稍稍偏头,抬头捋了捋几缕让风吹乱的髮丝,避开了朱棣让人难以忽视的目光,转眸又凝上了刻着冯妈妈碑文的坟山,慢慢地走上前去,不顾地上的糙屑双膝跪下,双手合十又目闭上,对着冯妈妈诉说这一年的境况。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我最需担心的身份问题已无忧了。现在除没有您陪在身边,我已感到很满足了。每当我想起腹中有个小生命在一天天的成长,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与欢喜……冯妈妈,下次再来看您不知是何时,但到时我一定带着宝宝给您看。” 心念停下,恰有一阵春风徐徐而来,轻轻地拂过面上,仿佛冯妈妈 的手温柔抚过,倍感舒慡。 仪华缓缓地睁眸,微微扬起嘴角,恬静一笑道:“德公公,劳烦你用火摺子引个火。”陈德海一怔,只是一个死去的下人,竟然王妃下跪祭拜,他心里有些冲击,片刻忙又收回思绪,依言取了火折燃了冥纸,躬身退至一旁。 很快地,平台上的火势越烧越旺,墨黑的纸灰越飞越高。 仪华掷下手中最后一沓冥币,徐徐地站起身,对着飞向远方的纸灰,轻声一唤,道:“冯妈妈您来拿钱了!您走好!”话音落下,仪华回过身,在朱棣不掩诧异不解的目光下,她弯眼一笑,道:“刚个儿纸币飞得很高,是冯妈妈知道臣妾来了,才带了一股风过。” 听仪华这样一解释,朱棣看她的眼神更加奇怪,几乎带着惊诧。 这番模样到了逗欢了心情不错的仪华,她吟吟又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道:“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臣妾这叫着来拿钱了,鬼差们知道冯妈妈是有家底地,便也不会再为难了。” “恩。本王知道了。”听罢,朱棣突然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句,又沉吟了片刻,对陈德海吩咐道:“明日就要回去了,等到回到了北平你点些侍卫去燕山下烧纸,也让他们来拿些钱,唔,以后每年都寻三、四月间烧些冥纸好了。” 陈德海丝毫不诧异的应下话,仪华却不由一怔,好似不认识一般惊奇地瞪大眼睛看着朱棣,半晌之后,忽然发现自己也许从未看透过他。怀着这样的心思,以至回城的路上,仪华只觉此趟京师之行带给她的冲击太多,许是明日启程回北平就好了吧…… 然面这时候,他们谁也没料到,又一场 变故猝然而生,回北平的行程也随之延期。 第六十九章 金陵皇宫 朱元璋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阶下三名着朱红色文官官服的大臣,俱是噤若寒蝉的垂手侍立,生怕一个不慎捋上逆鳞,触了圣怒。 一时间,空旷的大殿沉寂如水,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啪---” 正沉默间,朱元璋折案而起,怒道:“吞盗官粮,还敢巧立名目,胡乱收税,朕到不知何时有了车脚税,水脚税?对,还有个沿江神佛税!荒唐!” 今上出生贫农,又曾做过乞丐,和尚,一生最恨便是贪污,对贪污腐败者绝不心慈手软,每有一点苗头发现,必是众人受牵。 三人想到一处,心中不寒而慄,双膝一颤 直接跪伏在地,唿道:“皇上息怒。” “废物!”见身边重臣只会大唿息怒,朱元璋怒气不打一处,直摔了手上奏摺,骂道:“朕真是养了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好好给朕看看,北平二司等人竟触角伸到了京师,和户部侍郎,礼部侍郎他们结党营私,贪污钱粮!” 什么?北平官员勾结朝廷重臣?! 跪地三人脸色一变,目光纷纷睇向三尺之外的奏摺,怔了一怔,随后,跪在首位的一人,以膝跪行上前,捧起奏摺翻看,只铜陵上面书写,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官吏李彧,赵全德等人勾结户部侍郎共同舞弊,吞盗官粮。 看到这,这人心中掠过狐疑。这御史弹颏指出是北平官员勾结户部,但是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归属户部,按理说应当是户部官员指使北平官员才是,可这份奏摺的侧重点显然透着蹊跷…… 心思转折间,朱元璋已雷厉风行的下命道:“来人,去北平押涉案官员来京,现时立刻逮捕在京涉案官员,交由审刑司拷讯!”顿了顿,眼里划过一丝阴聿,怒气低沉了下来,又问道:“燕王明日返北平?” 一旁侍立的太监颤抖,答道:“是,明早的行程。”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不成器的东西,才掌北平几年,就给朕出这么大乱子,还让他回去做什么?宣燕王即刻进宫见朕!” 太监偷偷窥了一眼朱元璋铁青的脸色,不由为相交并不深的朱棣暗捏一把冷汗,随即恭恭敬敬的应了喏,躬身退下传召。 而此时,朱棣与仪华乘坐的马车还在回城的路上飞驰,想在天黑之前赶回应天燕王府。 “嘚嘚”地马蹄声似有节拍般响着,在山林间整整玩了一日的朱高炽,听着回程的马蹄声渐渐地耷拉下来了沉重的眼皮,靠在了仪华身上睡着了。 仪华忍着身上的不适,将朱高炽揽在怀里,让他睡得舒服些,可时间一长,仪华不免有些吃不消,却又苦于马车里只有朱棣在,总不好叫他帮把手抱关,只好咬咬牙又忍了下去, 从朱高炽睡下不久,朱棣已发现了仪华的不适,他想不出半刻她必会寻了藉口放下朱高炽,却未料到小半个时辰都过了,她硬是一声不吭。面 样一副倔强不服输的性子生在女子身上,却是令他极为不喜。朱棣微微蹙了蹙眉,睁开双眸往身边的人看去,见她双眼紧紧地闭着,又密又翘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在一张苍白肖尖的小脸上投下一道暗淡的剪影。 “王妃”朱棣笼着眉心,突然出声道:“你身上横无两肉,朱高炽倒有些重量,你把他放在地上就是。” 放在地上… 仪华一怔,睁眼看了一眼不似开玩笑的朱棣,又看了看对面车壁下的地上,是铺着一层不薄的毯子,可就将朱高炽放在那上面睡着,也太过随意了吧。 看着,仪华的神色之间就闪过一丝不满,旋即又敛了下去,再看向朱棣时已换上了笑容,道:“无事,臣妾还能抱上一会儿,若是放下他睡着,这马车一颠一簸的,他也睡不安生。”轻柔的几句话什,细辨下有着轻微的气喘与吃力。 听她这样说完,朱棣不仅浓眉紧锁,薄削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神色间隐约露出几缕好意被拂得愠色,口中却淡淡的“恩”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仪华的话。 仪华觑他那样,心里暗暗一嘆,这人外面一副明理的样子,骨子里的霸道骄傲却受不得一星半点回折。 不过,当下他没霸道得让自己必须领了话,比起在以往待她的态度却是好了许多。 想到这些,仪华发白的嘴唇扬了扬,待欲阖眼养些精气神儿,却听朱棣淡淡地陈述道:“王妃你刚有三个月身子,太医说过你胎位微有不稳,不可劳累还需养。”经朱棣这话一提醒,仪华脸上隐忍的根个别破裂。朱棣看着眉宇间舒展了开,语气微悦,道:“王妃你能疼爱朱高炽,本王自是乐见,可一味的娇惯,只会让他成为纨绔子弟,懦弱的性子,他一个男儿睡在地上怎么了?本王在凤阳的时候……” “王爷,臣妾的身子确实吃不消了,不如由您抱炽儿。”仪华扬声抢白,阻止了朱棣的话,道“再说炽儿也不是娇养的孩子。在北增时,不论严寒酷暑,他总是天不亮就起身复习功课,您说有哪有娇养的孩子是这般?” 朱棣微微错愕,他未想过仪华会打断他的话,更未料到从来只有听从吩咐的人,有一天会站在对面反驳,这已经不是让朱高炽睡不睡地上的事,而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相处位置问题。
第50页 一念闪过,朱棣眼神凛冽了起来----女人一旦有了保障,便会得寸进尺!看来这月来,他是对她太好了。 见朱棣脸色渐渐地沉了,仪华暗叫不好,心里有些怀疑是否心急了,却又想起明日就要回北平了,瞬间心绪沉淀了下来,一双灵动的眸子疾闪一抹坚毅,尔后如述家常的口吻道:“炽儿自从脚上有了好转以后,就念着像王爷一样骑马散射,良医他说了,炽儿再好生养上半年,也是能上马的,到时王爷再找了好师傅教他,这男孩儿的大气也会有地,倒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末了,见朱棣眼里似有愧色,仪华也不大确定,横了横心干脆便道:“炽儿确有些重,臣妾真有点吃不消了,王爷!” 最后一声“王爷”,声音陡然提高,却无撒娇带嗔之意。 朱棣让这声唤得凝目正视她二人,眼见仪华越发苍白的脸上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闭着眼好睡的朱高炽一脸稚子天真。 他直直地看了关晌,僵硬地伸出双手,紧绷着脸孔,哼道:“抱过来吧。” 终于松了口,仪华心下为之大松,不由嫣然一笑,毫不吝啬的贊道:“王爷是慈父。”闻言,朱棣脸上僵硬更甚,却什么也没说,只手脚笨拙的抱过朱高炽。仪华顿时轻松了一大截,又瞥见朱棣抱着朱高炽正襟危坐着,忆起以往受他的白眼,不觉有稍稍出了一口气的畅快,却怕朱棣发现她的心思,忙撩帘看向窗外,掩去脸上的笑意。 正当这时,透过车窗,仪华却见一匹快马从不远处的城门驶出,似有目的得像他们驶来,待走进来,仪华一眼就认出来人此次随行的侍卫之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预感的升起,又不及细思,来人已到了跟前。 “王爷,出事了!”果然一开口就不对,仪华一边戴上毡帽,一边在心里暗忖。 朱棣微变了变脸色,望向车窗外的人,问道:“什么事?” 来人瞟了一眼仪华,斟酌着答道:“御史弹劾北平官员以李彧、赵全德为首,勾结户部、礼部的人吞盗官粮。皇上龙颜大怒,现在已下旨王爷立即进官面圣。”吞盗官粮?不就是贪污! 仪华一想到“贪污”这个字眼,全身止不住发起颤抖。 朱元璋曾立誓,要杀尽天下贪官,并且还见一刀处斩不够,亲看顾定下“剥皮实糙”刑法,让贪官被一刀刀剥下皮,直至最后一块皮剥下方能咽气的残酷惩罚。 在这种触目惊心的刑罚下,她以为不会有官员敢贪污,却不想还是有人铤而起险,倒应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话。 “勾结?我北平地方官员,有何本事可以勾起户部,礼部大员?”正胆寒的想着,却听朱棣压抑着勃然的怒火,咬牙切齿的嘲讽道。 不等来人回应,闻声策马过来丘福思忖道:“王爷,以属下看,此事会不会是眼红北平富庶,故意栽赃。” 北平之地,犹是南北直隶近些年,隐有与江浙等地比肩的趋势。如此看来的话,也当有可能。 仪华暗暗的点了点头,却见朱棣一脸凝重道:“既然敢上奏摺弹劾,必是手上有了证据。只怕此事不是栽赃!” 话落,朱棣将似有醒来的朱高炽放在一旁,继而大喝一声“停车”便直跳下马车,与一名侍卫换了马匹翻身骑上,俯瞰车窗后的仪华,沉缓了语气,道:“王妃,你由朱能护送回王府,本王先进宫一趟。” 夫贵妻荣! 仪华看着朱棣面上少有的沉重,亦郑重道:“王爷,万事小心。” 朱棣深眸骤亮,两簇兴奋的火苗在眸中跳动,森然道:“身正不怕影斜,本王无所惧。”说罢驾马绝尘而去。 第七十章 入眼 朱棣走后,仪华心下隐隐不安,望着那道驾马离骈的背影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母妃,父王呢?回到王府了没?”朱高炽昏昏沉沉的醒来,见睡靠在马车踏板上,就打着呵欠问道。 仪华从窗外移开注意,回头柔然一笑,轻语了一句“醒了?”又道:“你父王有事先驾马离开,由我娘俩一起 回去,对了,这日头可都要落山了,炽儿饿了没?” 朱高炽还没有清醒全,只意识模煳的点了点头,道:“恩,饿了。” 看着朱高炽一副小瞌睡虫样,仪樌微重的心思放了放,又想他晌午只在灵谷寺用了古饼,荠菜,芦笋等几样时令吃食,现在是十有八九腹内空空,便又撩起窗帏,看向正指挥着重新启程的朱能,客气道:“朱能小将军!” 忽听一个清吟的声音唤他,朱能愣了一愣,本能地回头望去,就见雕栏的车窗后白纱飞扬,隐约可见纱帏后女子柔美的轮廓,但再想看得清晰些却已是一片模煳。 恍惚间,他眼前似又浮现出一月前,那惊鸿一瞥的娇嫩社会关系,吐气如兰的馨香气息,不觉心猿意马,锁不住神魂。 见朱能听到了,仪华在毡帽遮挡下笑了一声,续道:“趁着还没启程的空当,有劳朱能将军待本王妃,去后面的马车唤一个叫阿秋姑姑的过来伺候,再让她拣些茶点给炽儿用。” 本王妃三字一出,似有醍醐灌顶之效,朱能当下清醒。 “遵命。”他脸上霎时一白,顷刻又是一红,终是低头领话而去。 片刻之后,阿秋提着朱漆刻缠枝花食盒上了马车,仪华启唇,道:“朱能将军,返城吧。” “不敢将军一称,王妃唿属下姓名即可。”朱能恭敬的抱拳作了回应,随即扬蹄勒马,掉头大喝,道“走!”。 一声令下,众马齐奔。 仪华放下窗帷,转回身取下毡帽,脸上的苍白憔悴尽显。 阿秋揭开食盒取了一碟儿梅子蒸糕,一碟莲蓉水晶糕给朱高炽,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仪华嘴边,面露担忧道:“可是难受的紧?回了王府就叫了太医来看看。”说着话,已伺候仪华抿了一口。 酸甜的汁水入喉,清凉之感遍及全身,仪华感到胸口的气闷顿减,不禁舒服的吁了口气,露了笑意道:“你是越发的细心,何时准备了这水,喝着倒是顺气。” 阿秋瞅着仪华脸上神色好了些,也乐见她提了兴趣,忙就着话说:“到寺里那会,小姐看着就不大舒服,德公公就给奴婢说禅房后院子里有颗枣树,让摘些给小姐熬水喝,说山楂水有治胸膈痞满之效,对初得喜脉的妇人喝了最是能缓解孕期不适,奴婢便趁着您和王爷去看冯妈妈时熬的。” 这个陈德海竟还能晓药理。 仪华微有诧嘆,又低头看了看紫砂杯内浅黄的汁水,若有所思,道:“他身边的人尽是能人,也许真不用操心。” 阿秋听得迷煳,思忖了半晌,蓦色明了仪华指的是朱棣,忙想出声询问何事,却见她抿唇皱眉的闭上眼睛,晓是泛了难受,也不再多问,只伺候着朱高炽用着茶点。 一时间,马车 内静默无声,马车外车声辘辘。 到了酉正三刻,天渐黑下之时,一行人回到了应天燕王府,仪华直撂下一句“多谢朱能将军护送”的话,让许公公给今日随行的侍卫晚上加了菜,就靠着婢女的搀扶,一径回了二门后内院。 却忽略掉一束目光 紧紧相随,一直至转角处也未有收回。 “朱能将军!哟,都成将军了!敢问将军在看什么呢?”一个年轻男子调侃的声音在冷清的外院响起。 被人当场抓个正着,朱能一阵尴尬,不自在的回头,一个身形高大,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进入眼里。 当下,他大松了口气,又忙绕开话题,刻意大声道:“柳升,你小子也来糗我。等着,以后我定要当个将军给你看看。” 柳升出身于朱能相仿,其父皆是燕王护卫武官,只是其父官职略小,为统兵一百二十人的百户一职,不能与朱能父亲千户一职做比。但两人同出身行伍之家,打小就认识,并年岁相同,私底下交情极好。 这会儿一听朱能的口气,柳生跨前一步,搭上朱能的肩膀,继续糗道:“知道你视中山王为目标,可要当他一样的大将军,你呀,还嫩着呢!” 朱能不服气,张口就欲反驳。 柳生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放下把着他的手,瞥了眼二门的方向,大笑道:“刚才我靠近了,你也没个反应,直望着那边,不会是望着王妃思中山王,才在这齣神,还是看上了哪位府里的哪位美人,移不开眼珠了。” 朱能闻之差点一个踉跄滑倒,不由恶狠狠的瞪上好友。 柳生见他这样,越说越来劲:“对了,今儿你可是和王妃身边的一个女官说过话,会不……”不等柳生说完,朱能一肘拐住他的颈项,报导拖着他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道:“胡说,快走,完了好菜都没了,晚上还得注意王爷的事!” 稍是不察就被制住,柳生夸张的“哎哟”大叫,与膛能打打闹闹地向住处回去。 而彼是仪华已用了碗鸡汤,实在累伐的梳洗睡下。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也不知道地了多久,迷迷煳煳就被传来的说话声扰醒,意识一回到脑海,她一个激灵坐起来,见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靠墙的一盏镏金烛台亮着昏黄的灯火。 见此,仪华愣了半下,就忆起下午的事,连忙穿上鞋往内堂一面疾行,一面扬声问道:“阿秋!阿秋!王爷回来了没?” 人还没走到堂门口,阿秋已撩帘进来,搀上仪华回了寝房,道:“小姐虽没几日就四月了,可夜里凉!您现在的身子不比以往,受不得。”说话这会又从衣架上拿了腰裙,比甲。 仪华张开双臂,配合着阿秋与她穿衣,嘴里追问道:“什么时辰了?王爷可回来了?北平官员贪……污的事怎么了?” 一闻贪污,阿秋就想起来京时在路上见的专用虾米剥皮的“皮场庙”手上哆嗦了一下,回道:“差一刻进子时,王爷他回来了,刚会儿还差人来了话,说是听说您已睡下,免得吵醒您,今晚就将就着在前面那楼里睡了。” 应天的王府就是一个一般的宅子,这主院的明楼时在,便左边三间是朱棣的寝房,右边三间是她的寝房,再以正中一间大厅相隔,若是一边有些动静,另一边确实听得见。 但朱棣是能体贴到委屈自己的人?这一点需暂作保留。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许公公的声音,道:“王妃醒了没?若是没醒,寻了秋姑姑也是。”
第51页 听到这,仪华递了个眼色,阿秋即会意,朝外回应道:“诶,许公公您等一下,王妃刚起。”停了停,又换了人捧了洗漱的物什进来。一进梳洗停当,主僕二人到了大厅。 仪华在上位坐定,眸光瞟了一眼左边的金色绣蟒纹地幔,挥手免了婢女奉来的茶盏,笑道:“有何事,累得许公公半夜跑来。” 垂手侍立厅下的许公公,略显焦急道:“大晚上的还来打扰王妃,小的实在不该,可是明日回北平的行和取消了,不得不匆忙来禀。” 明日行程都让取消了?!看来这次北平官员贪污一案不小啊。 仪华勉强压下心中惊愕,却忍不住试探道:“怎么取消了?王爷他可说了原因?” 许公公面上颇有些为难,半晌,踌躇道:“夜里天黑,王爷骑马回府时,受了一些伤,这才不得不延迟些日子回北平。” 什么?朱棣骑马受伤?这么大的事居然无人通报!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王妃。不对!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隐瞒她才是。 难道…… 蓦地,脑中灵光一闪,前世戏剧中的刺客暗杀一幕幕跳进了仪华的脑海。 一念之下,仪华惊得勐然站起。 “王妃,王爷受伤了,不如去看一看。”惊骇得花容失色的阿秋,被突然站起的仪华激得换回心神,忙一旁焦灼道。 仪华压了一压心绪,正然道:“许公公你领路,带我去见见王爷 。” 许公公今夜根本没见到王爷,心里也是担心,略一沉吟,这便应话领着仪华到了朱棣做休息的地方。 许是临时安排的住处,外面也没有重重把守的侍卫,只有朱能,柳生亲自守在入楼的月亮门前,他俩一晚上也没见到朱棣,只听了丘福的话在外守着便是,于是一见仪华就带了一名内侍一名婢女过来,又想着她身怀有孕,忙放了他们进院。 甫进示掌灯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一楼第二间屋子亮着灯。 在心焦的驱使下,三人无一人多做它想,即快步朝着亮光的屋子走去。 “啪----” “王爷,臣妾求见!”不及等等,仪华说话当前已急急抽开门扉。 第七十一章 相谈 屋室内一灯荧荧,发出亮堂的黄光,照明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身着白色丝质亵衣的朱棣,坐在与门相对的一张填漆戗金龙纹罗汉床上。明耀的烛火洒在他刚毅冷峻的面庞上,投下一道摇曳莫测的暗影,亦照映出小麦色的肤色上一块块或青或紫的瘀伤。 三双眼睛,六道怔怔地视线齐刷刷落在朱棣青紫的脸色,惊得无法出声。 面对三人的瞠目结舌,朱棣黑瞳一下子收缩,聚焦起凌厉的锋芒,又透着一丝狼狈的愤怒。 仪华与他的视线绞缠在一起,只觉身上凉飕飕的,半阵才敛下心里的不对劲,抬脚跨进半尺高的朱红门槛,似浑然未见朱棣鼻青嘴破的样子,如常道:“听说王爷让取消了明日的行程,臣妾便前来看看……“ 说话之间,朱棣勐地一下站起来,带着滔天的怒气大步流星疾跨两步,却在逐渐逼近之时,陡然一僵停足站立,紧绷着全身的筋骨,一脸平静无波的看着门口三人,淡淡的道:“恩,路黑跌伤了,就让延迟了回去的日子。”停了停,又道:“伤势极轻,就没让人去给你说。现在既然王妃你来了,就进来吧。” 话毕,朱棣转回身,又回到罗汉床上坐下。 同一时刻,立在一旁的丘福上前,目不斜视的给仪华拱手一礼,将手中青瓷白底大红塞药瓶递给仪华,以气势吓退随后跟来的许公公,阿秋两人,然后一起走出房间,顺手掩上门扉。 随着“吱呀”一声门扉合上的声响,室内恢復了开始的寂静。 幽闭的空间下,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酒涩味在空气中瀰漫。 仪华握紧药瓶在眼前看了看,低敛的眉目中满怀懊恼。 一时慌乱急于打探北平官员贪污一案,又恐朱棣在路上受到了暗杀,未作多想的赶了过来。却忘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霸主一方的男人,有着他自己的颜面,而现下,非但让她看见了,还让侍人看见了他一脸挂彩的狼狈样,可以想见骨子里极其骄傲的朱棣必是恼羞成怒。 “王妃你来得正好,本王背上还有几道瘀伤,就你来上药好了。”朱棣扫了一眼两步之遥的仪华,一臂动手脱下亵衣,一面不辨喜怒的吩咐道。 听他这样说,大约可以断定朱棣不会牵责。 仪华眼中懊恼退下,抬头向朱棣笑了笑,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应了声,徐步上前在他身后坐下,却未料一抬眼,一道道小儿臂粗的瘀痕,在朱棣背上纵横交错,比起他脸上的伤有过之而无不及。 惊见此一幕,仪华止不住地捂上双唇,倒抽了一口气。 屋子里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之声都能闻见,何况是仪华惊跳的抽气声。当抽气声清晰地入耳时,朱棣裸露的后背瞬间僵住,背对着仪华的面上一回红一回白,却未置一语,只是放在双膝上的拳头捏地“咯咯”作响。 这声唤得仪华骤然清醒,她忙揭开药瓶,到了些许在手心中,便手法熟练的为朱棣搽药散淤。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朱棣粗重的喘息声偶尔响起。 一刻后,刺鼻的跌打药味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味道,仪华也顺着朱棣身上的伤痕渐渐地摸清了些缘由。 朱棣全身除了脸上有伤,就只有后背受了伤,而他背后的瘀痕道道相差之无几,显然是坐地挨打,由人以棍状硬所至。但是以朱棣身份,能让他甘愿挨打的人,放下整个京师,甚至是整个天下,不出二人。 ……北平官员贪污……朱元璋下旨入宫…… 莫不是贪污案已坐实,朱元璋才不顾颜面的下此狠手?! 念头一起,仪华思绪飞速转动,止不住地就想了下去,手上推拿瘀伤的力道不觉小了下来。 “没想到你一个闺阁女子,跌打推拿的手法不错,倒有几分像营中的军医。”仪华不轻不重的揉挪下,朱棣胸口止仰不住的怒火硬生生的强压了下来,却敏锐的察觉身后之人气息紊乱,只当她担忧 自己,便随意寻话问道。 这一句如若平常的话,听在仪华耳里,却宛如惊雷骤响。 当年她毕业当兵之初,接连几月的军训下来,身上又酸又痛,一偶然的机会就跟着部队上一个中医学了这一手,未想到今日竟让朱棣察觉一二。 仪华咽了咽唾液,蝎力掩住话中的底气不足,慢声道:“王爷谬赞了,臣妾这也是幼时顽劣,和兄弟们玩耍时磕磕碰碰了,就跟着学了一些,免得让照顾臣妾的冯妈妈伤心。” 听着身后柔声细语的话什,朱棣想起多年前仪华与徐膺绪打架的一幕,晓是她母女就是得了徐达的承认,怕是在后宅的那几年也是被人欺凌,在将门之家学上一手跌打的手法确是情理之中。 朱棣微微颔首,道:“恩,本王明白你的难处。” 明白她的难处? 仪华诧异的挑了挑眉,转念间,已猜到朱棣怕是误会了什么。 这时就听朱棣平缓地说道:“本王年幼时,也经常和兄弟们打闹。五弟年龄小,少不得要受些打,本王是他哥,当然得帮忙,每一次打完,本王两兄弟都是鼻青脸肿的,本王也学了一手,给五弟和自己擦药。” 朱棣少有感情外露之时,仪华不由听得入神,开口就问:“皇后娘娘呢?她不管吗?还有婢女、嬷嬷也不管吗?” 朱棣松下来的神经一瞬又紧绷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暗沉的阴聿,须臾却是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道:“母后严厉,让她知道了少不得责罚,也就没敢让她知道。” 仪华轻笑了一声,道:“黄金条下出好人,皇后娘娘素为万民敬仰,教导孩子自然不同,才有王爷兄弟几人成才成器。”说罢,又好奇道:“王爷自幼长在军中,身手定然不错,是哪位王爷能与您打上一架。” 闻言,朱棣扯了扯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势,他不禁闷“哼”了一声,问道:“除了太子之外,你可知父皇最疼的是本王哪一个兄弟?” 仪华不解朱棣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具以实答,道:“应该是王爷的三哥,晋王吧。” 朱棣微微一愕,反问道:“你怎么会猜到他?” 晋王朱棡就藩太原,是几个军事重镇之最,甚至他还在朱元璋的默许下,插足秦王在陕西的军事活动,是现今为止几个藩王中实力最盛一人,由此便知,除了太子朱标以外,朱元璋最重视喜爱的儿子就是此子。 当然这话仪华是不会说出口,她心念一转,即笑道:“晋王妃谢氏与臣妾的母亲是族亲,在家中母亲与臣妾念晋王深受皇上器重,而近年来皇上又将晋王世子接到宫中,也就随口说是他罢了。” 朱棣没有做声,仪华只当是这番说辞他信了,却又听道:“她说的不错,本王三哥是受父皇喜爱。”话略一顿,朱棣嘲讽一笑,道:“本王这三哥幼时就孔武有力,又年长本王,也就是他每每打得本王和五弟浑身是伤。” 一席话听着不过兄弟间的打闹,仪华却听出朱棣话中的咬牙切齿。 难道北平官员贪污一案与朱棡有关? 细想也有可能,现在太原军事重要性虽强于北平,但论其它方面却远远比不上,而歷来兄弟阖墙皇家屡屡上演,会不会真就是朱棡所设计陷害? 她神思不由滞缓了一剎,很快又回应道:“哪家兄弟不打不闹,关系却是越打越好了。”说着,放下手中的药瓶,笑道:“王爷药搽好了。不过这伤估计得大半个月才会全消,不如缓上一个月,再回北平也不迟。” 这话正中朱棣下怀,他心下还未被勒令不许离开京师一事,不知如何开口,就有仪华主动请求延缓回去日期,不由地,朱棣脸上沉色减了几分,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道:“那就依王妃所言。” 见朱棣话中冷意顿减,仪华无声一笑,只服侍他穿上亵衣,又披上外袍。 朱棣由着仪华摆弄,灼灼如目的目光却望向煌煌的烛火,毅然道:“一个月!一个月后本王一定伤愈,绕过太原回北平!” 金陵皇宫 “孽障!你就没话可说?!” “北平官员贪污,儿臣责无旁贷。但是北平官员确无操纵朝廷重臣之能。”一个硬气却不失恭敬的声音道。
第52页 …… 回忆到此,坐在案桌前的朱元璋握拳轻敲了敲额头,蓦地抬头问道:“老四脸上的伤,估计要几日可好?” 一旁侍立的中年太监奉了一盏茶,道:“王爷年轻力壮,半月左右吧。” 朱元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朝案下之人问道“那御史与老三接触过密可是真的?” 一名身着飞鱼服,束鸾带的锦衣卫,斟酌道:“江浙等地贪污的证据是晋王找出。” 朱元璋暴怒的眼中掠过一丝满意,对旁首的太监,吩咐道:“老四的长子是个乖巧的,明日将他接进监视器,以后就和允文,朱棡一起读书吧。” “是”中年太监躬身领命道。 第七十二章 雨停 第二日刚梳妆起身,就听婢女来禀宫里来人了,仪华少不得多盘问几句,待知是徐达病逝当晚相随朱元璋的陈公公,甚话不多说,忙让阿秋搀扶着去大厅接见。 去了厅堂,陈公公正有许公公款待着,她脸上笑意深了一分,又侧身受了陈公公半个揖,款步走到上位坐下,与之寒暄了几句,还未问明来意,陈公公已先道恭喜,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方单刀直入,道:“自前不久圣上见了炽王子,就觉祖孙两得缘,便想着将他接进大本堂好生栽培。” 大本堂位于东宫内,是朱元璋为太子,皇子,皇孙读书之用,堂 内歷代藏书一应俱全,满腹经纶的大儒比比皆是,更不乏宋濂这样的名臣宿耄,为诸龙子龙孙讲解四书五经,如何治国齐家平天下。 朱高炽喜好读书,能得皇恩进入大本堂读书确实不错,但是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要一人留在人事复杂的皇宫内? 想到这,仪华脸上无法控制的难看起来。 陈公公笑眯眯的看着仪华,似半分不见她乍然变色,又道:“说起来,王妃您的长兄就承蒙皇恩,有幸入得大本堂陪读,如今舅甥两者入,可不是有缘!” 徐辉祖当年陪太子读书,以至如今俨然太子一派,经常出入东宫。 有身为嫡亲舅舅的徐辉祖在,朱高炽必受其照拂,已是铁板钉钉改不了了,可朱高炽只年仅六岁,朱元璋对他并无宠爱,宫内又无嫡亲祖母坐镇,只有远在宫外的母舅一族,且母舅一族对他并未重视,就算有徐家,徐辉祖的照拂,身处在看似亲人却疏离甚生人的皇宫,朱高炽能好? 仪华默然,半晌仍无谓的挣扎,道:“陈公公此事事关重大,不如先于王爷……” 陈公公一下细心留意仪华的一言一行,见她对朱高炽是真得关心,心下暗嘆一声倒是难得,即刻便打断她的话,富有深意道:“王爷知道了也必是欢喜的,这可是圣上对王爷的皇恩,延续到炽王子身上。” 一言罢,陈公公掸着袍子起身,道:“圣上听说王爷昨日受了些瘀伤,就让小的送了些药来。”说着,示意身后捧着托盘的小太监上前,仪华忙收敛心绪,勉强笑着让阿秋接过,即听陈公公告辞道:“圣上还等着小的回去禀告,这就不耽误王妃了,明儿等炽皇子的行礼收拾妥当,再亲自来接。” 仪华被他这话一堵,无话可说,只得让许公公亲自送他离开。 见陈、许二人走远,阿秋望着仪华紧蹙的娥眉,从旁劝道:“炽王子能得到皇上的喜爱,是天大的好事,这可是其他皇孙求也求不来的。” 朱元璋真是疼朱高炽?这却未必,不过是打一棒给一个枣吃罢了! 仪华心中冷笑一声,看了一眼端着药酒在手的阿秋,没做回答,只下了吩咐道:“王爷不便出院子,我们去把这药给他送去。” 阿秋掩不住的不贊同,道:“可是小姐您还没用过早饭,还是先……” “一会再用就是,时间有些紧,我行先做打算才行。”仪华语气淡淡的说,神色间却流露出一缕必然。 阿秋听出话中惆怅,也不再多言,只唤了婢女端药,自搀着仪华去了朱棣养伤的院子。 院外依然是朱能,柳升两尊门神守着,仪华笑着免了二人的礼,接过婢女手中盛药的漆盘,又留了阿秋在院外等候,一人走进了院子。跨过月亮门,就见朱棣一身黑绸劲衣在院子内练武,一套简易的拳法习下来,只见他身子矫健,步伐沉稳,每一拳打来虎虎生风,又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可见这套拳法是他常练。 仪华双手端着漆盘,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打拳。 一盏茶的功夫后,朱棣收拳,向西面一看,见身着一袭月白遍绣红梅宽袖褙子的仪华,俏生生地立在开满一簌簌白色小花的槐树下面,不觉赏心悦目,脸上这便要扬了笑,却又忆起脸上的瘀伤,当即眸色暗了暗,一派沉着的走过去,正色道:“王妃你身怀有孕,不用一早就来。” 说毕,朱棣一把接过仪华手的药酒,往楼里一边回走,一边说道:“送药的事由丘福做,也不必你特意跑一趟。” 仪华没有吱声,只随朱棣入了房内,妙目在四下里绕了一圈,寻着西墙角落放置的黑漆木架盆走了过去,见架子上坐着的镏金铜盆内盛着水是温热的,取了搭在架子杆上的白色绵巾浸了水,这才转身走向朱棣,说道:“盘内的两瓶药是今儿一早,陈公公亲自送来的。” 朱棣幽深的眸中似有璀璨流星划过,亮光闪了一闪,轻翘着薄唇仿若一笑,又似未笑道:“劳烦陈公公前来了一趟,他可有说些什么?” 悄然注意下,仪华捕捉到朱棣眸中一闪即逝的亮光,她心下一紧,旋即却温和一笑,递上温热的棉巾与坐在罗汉床上的朱棣,回道:“皇上要接炽儿入大本堂读书,说这是皇上对王爷的皇恩,延续到炽王子身上。” 听闻这话,朱棣眉峰一蹙,不见一丝愉色,反透着淡不可循的不甘,道:“他能入大本堂学飞,进入京师的圈子,对他也有好处,等本王伤愈了,王妃陪本王一起去宫里谢恩吧。” 仪华看着心里松了一半,这便缓缓接口道:“定是要去入宫谢恩,只是炽儿不像允文和晋王世子他们,一个原就住在宫里,一个又有摄六宫事的嫡亲祖母淑妃娘娘。再说此次返京来得匆忙,未料炽儿将会留在皇宫风,身边也没个信得过的人伺候,臣妾担心……” 朱棣抹了脸,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仪华,说了一句,“你倒真的是疼他”的话,就一面往罗汉床上撩了棉巾,一面含着几许深沉道:“你的意思,本王知道了,宫里是什么样子,本王当年深有体会,过几日 等事情下来了,本王会安排两三个人跟着去伺候。” 仪华未料到朱棣这般好说话,这样就同意安排人跟着朱高炽,又转念一想朱高炽毕竟是他的亲子,再加之从昨夜谈话中可看出朱棣小时必受过晋王的欺负,定然不愿朱高炽再受晋王儿子的欺负。 一番想来,仪华惶惶了多时的心安了不少,却又实在捨不得朱高炽小小年纪一人涉足皇宫,不由感情用事,道:“北平、应天相距千里,这一别不知至少几年不得见,王爷您看能再留炽儿一月吗?等回北平那日再送他去宫里可成?” 朱高炽入召大本堂是一个向众人明示的风向标,北平官员中涉及贪污案,但并未收回对他信任,且此举又是为了偏心晋王,对他的一个安慰,这般,朱高炽只有越快入宫,才能尽快平息自己传来的风言风语。 以上这些,朱棣未想过对仪华细说,故而只道:“皇命不可违,父皇让几时入宫就几时入宫。”话峰一转,不知是对仪华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父皇英明,这次贪污一案,想念父皇已有眉目,本王估计要不了一月即可水落石出。但这次贪污案是个契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说着话,一转眼,见仪华脸上苍白,道她一个后宅夫人想起贪污罪定要害怕,又怜她有喜以来清减不少,倒也打住了话,另安慰道:“外面贪污案闹得再大,也与咱们王府无关。你同本王好生待在这王府里,等着事休回北平就是。” 仪华听着朱棣口中不似安慰的安慰,又看他眼中时而显出的冷漠,口里再是一句话也无,只依照吩咐收拾了朱高炽的行礼,转至第二日,与阿秋含泪送走他上马车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朱棣所说,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但也是这个契机,让朱元璋紧抓不放,却让所有人都未料到,这场 因朱棣两兄弟 内斗揭罪证一事,成了全国所有官吏的梦魇。 三月末最后两日,由今上怀疑的北平二司贪污案,拷讯出结果。以户部侍郎郭桓为首,联合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等人,并控制所属其下的官吶喊坐盗官粮七百余万石,又收特殊的民税值超国库。 为此,朱元璋大怒。 而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次一怒,虽未伏尸百万,却让朝中六部举部伏诛,并诛累天下官吏,系狱似罪的数万人,直省诸司皆不能免。后追脏时,又波及到全国各地的一批地主富户,核赃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 一时间,腥风血雨漫天,全国怨声载道。 然,门户紧闭应天燕王府地,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仿佛完全无感外面的惊变,不紧不慢的过着日子,待到一月后府门打开,正是五月,“送梅雨”之时,满天满地的血腥味随着最后一场 江南黄梅雨,渐渐地散开了…… 第七十三章 端午 闹得纷纷扬扬的坐盗官粮案,经过五月初端午这日,朱元璋特意提上议程大办后,它最后一点余温也在秦淮河畔龙舟竞赛的喧譁热闹的掩盖下,落下了帷幕。 当是时,是着紫红金绣着云翟纹宽袖褙子,下系十二幅桃红金丝曳地褶裙,手持一把薄如晨雾的绢扇,半倚在一张铺着玉竹细簟美人榻上的仪华,正身处秦淮河畔的高楼深阁之后,透过窗棂前轻如蝉翼的屏帏,俯瞰着楼下游船聚集,彩棚鲜艷,侧听着两岸金鼓震耳,欢声雷动,一直到恭送朱元璋圣驾返宫之时。 “王爷还在和人寒暄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要不奴婢先扶您回阁楼歇着等王爷。”瞥了眼浩浩荡荡走远的圣驾,阿秋搀着仪华轻声说道。 仪华就着拿绢扇的手背拭一拭额头上的细汗,气息微喘,道:“遣人给王爷传一声话,就说在阁上等他。” 阿秋应下话,即差了人去,方扶仪华回阁。 爬上两层高的阁楼,仪华已是气喘吁吁,却尚不觉得累人,已感腹中“咕噜咕噜”好似吐着水泡一般,猜上腹肚又饿了,不由无奈的嘆息一声。
第53页 一旁阿秋闻得嘆声,不解地抬眼询问,很快地又抿嘴一笑,道:“离先会儿用食已一个多时辰了,奴婢这就让人备些吃食过来,可好?” 仪华横了眉眼带笑的阿秋一眼,慢步走到美人榻前坐下,低头看着已涨鼓起来的肚子,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有些迟疑道:“这才刚及五个月的肚子都有这大了,我心里不踏实,还是别吃了好。” 随侍一起来的许公公听着,一旁笑道:“虽然老话,藏五不藏六,可也是因人而异,王妃您肚子五个月就大了起来,小的看这胎定是个壮实的小王子,您呀或别操了闲心。” 闻言,仪华轻抚肚子,但笑不语。 其实,她也有此胎是男孩的感觉,自上月下旬以来,她的食量突然大涨,平坦的肚子也忽然涨鼓起来,更常在不经意是,肚中就似有鱼儿游水一样的感觉。 这时候,她往往会想,腹中有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在不断地成长或是有个如朱高炽一样的小男孩在腹中不安生。 正心如甜蜜的想着,只扣“蹭蹭”几道爬楼梯的响声,就见湘妃竹帘一掀,胸前繫着考虑头,樟脑囊,左臂缠五色金线的朱高炽带着屋外的热气飞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册样左辟缠着五色金线的徐增寿。 见朱高炽去而復返,仪华不免吃了一惊,忙拉了他的手坐在美人榻上,问,“炽儿,你怎么来了?不是随皇上回宫了吗?”说话间目光却看向立在门口处的徐增寿。 徐增寿拱手行了个礼,大咧咧的走到阁子中间的一张红漆嵌珐瑯面大圆桌旁坐下,又接过一碗酸梅汤饮仰头饮了大半碗,才咧嘴一笑道:“太子殿下让大哥他们邀到了对岸画舫聚一聚,也是为了给王爷饯行。估计着个把时辰是回不来的,就让我把炽儿带来见见您,等晚些让他随太子殿下一起回宫。” 从定下要随去北平,徐增帮就成了王府的常客,他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倒颇让人喜欢,又因他的关系谢氏不管心里如何作想,面上总要过得去。 一如这月初,按了习俗,谢氏就差人送了梅子,绢帕,考虑花,青扇,樱桃予她,是为暗下承认她是新出嫁的女儿,而后,常氏又送酸甜花红,夏衣过府明明白白地表示她是魏国公宅嫁出去的女儿。 如此这般,她和魏国公宅之间的关系算是缓和了,而徐增寿也随之成了他们当中的纽带。 自然地,仪华待分的情分不比寻常,这会儿听了徐增寿的解释,她便已心安,又见他一脸热汗,急忙张罗着婢女端了水,棉巾等物,给他舅甥二人净面去些暑气。 一时事毕,正待说些话,阁外又有人来禀,道:“王爷随太子殿下坐席,晚些再来接王妃,就让小的送些吃食,市冰过来。” 难得朱棣想到这此仪华点头允之。 须臾片刻,是月食物,齐齐上桌。 仪华往桌上瞥了一眼,金佻,水鹅梨,金杏,红菱,沙角等时鲜果拼了半桌,豌豆糕,水晶皂儿,黄冷糰子,麻饮鸡皮等时样零嘴又凑了半桌。 乍眼一看,只觉桌上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再一细看,却发现品种多而不精,俱是河畔附近贩卖的小摊食。 她心思一动,缓步走至窗棂前,微微挑开屏帏一看,但见秦准河中灯火万盏,烛光摇曳,星光璀璨,水波轻摇着月影,倒影出一艘艘雕栏画栋的船坊,一阵初夏河风拂过,送来浓郁的脂粉腻香,悦耳的丝竹管弦之乐,以及姬女们的曼声吟唱。 隐约间,丝乐调笑之声,渺渺飘入阁内。 徐增寿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阿秋当下即明,忙疾步行至窗棂,扶上仪华未执绢扇的手,见她神色冷然,不由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地笑问道:“太子殿下和王爷兄弟情深,少不得多喝几杯,奴婢将府中带来的菠萝蜜让对了水,晚些好给王爷饮下醒醒酒,还有莲子蓉方脯,百花酿鱼肚等几样点心,奴婢给您…… 听着阿秋絮絮叨叨的说不停,却绝口不提朱棣送来的吃食,仪华暗暗摇了摇头,朱棣一介藩王之尊,应酬时有舞姬献媚也是常事,只是明日要进宫跪辞朱元璋返回北平,明日必得早起忙上一番,今夜他却在画舫笙歌,可想过晚睡早起她如今的身子吃得消不? 心念间,阿秋已扶着仪华走到了圆桌旁坐下,机灵的婢女忙将她桌前的吃食换成王府带来地。 仪华却没有看桌上一眼,只低头拂了拂裙上繫着的宫绦,踌躇道:“太医不是说了,五个月的时候胎位最稳,我这喜脉实打实的算还差几日才五个月,要不再缓上几日回北平?” 话间刚落,许公公连忙摇头,不贊同道:“这可不行,十三那日是关帝诞辰,朝廷,宫中要做大祭礼,王妃若在定是要参加的,这一来一去,再耽搁上几日,就得进六月了,日头最盛不说,您月数也大了,这路上的风险可担不起?” 仪华知是这话在理,轻应了一声作罢后,注意又能移在了隆起的肚子上,浑然未觉一旁的朱高炽脸色不对。 第七十四章 醉否 “母妃,炽儿想要一个妹妹,不想要弟弟了!”奶声奶气的稚儿之声骤然拔高,带着一丝坚决的语气从朱高炽口中迸出。 一剎那,阁外金鼓喧闹,阁内悄然无声。 仪华微微愕然,滞缓了一瞬,又抬头看他,勉强笑道:“炽儿怎么想起这个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弟弟作伴吗?” “……”朱高炽没有说话,只一脸慌乱的站在桌旁,骨碌碌的睁着眼看着仪化地,许是因为紧张,一块豌豆糕已在手中成了粉末掉落,他也未曾发觉,就似呆呆地愣住一般。 仪华却将他小小的动作看尽眼里,又见他以往总是清澈的目光有些许复杂,她心中大为矍骇,面上却不露分毫异样,只朝阿秋使了个眼色让她遣了阁中伺候的侍人,这才就着手中的绢帕,一边轻柔的为朱高炽擦去嘴角沾着的豌豆糕屑,一边温声细语的续问了一次,道:“可以告诉母妃吗?” 朱高炽慢慢回过神,努力瞪大漆黑的亮瞳,迷茫地看了仪华半晌,才在她含笑的目光下,低着头支吾道:“他们说母妃有了弟弟,就再不需要……才会把炽儿一个人留在这里,和父王一起离开。” 他们?!仪华眸中冷光一闪。 朱高炽却已停住话,勐地一下抬起头,伸手一把死攥住仪华的袖襟,急急地说道:“炽儿不喜欢这里,炽儿想跟父王,母妃一起回去。” 此言一毕,朱高炽越发的局促不安,却满眼期盼的望着仪华。 喉咙一紧,仪华双唇似嚅嚅动了支,却眼中蓄泪说不出一句,良久,仪华方噙泪笑了笑,拉起朱高炽攥在她袖上的手,低头似专注地为他擦拭手上残留的豌豆糕,柔声不变道:“母妃记得炽儿曾说过,你最喜读书,而大本堂有最多的书,当世最博学的师傅,炽儿若能留在这时在,就可以受到最好的教育,成为一个有才学的人。” 说着,仪华深吸一口气,抬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朱高炽,铿然道:“所以,炽儿得留在这时在。” “家里也有师傅,炽儿可以……”朱高炽哭着摇头道。 仪华板了脸,严肃道:“朱高炽你是燕王府的嫡长子,从你享有此身份的尊荣那一刻,你就得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你……”坐于一旁的徐增寿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仪华,神色复杂。 仪华移眸瞥了一眼徐增寿,又瞭然地看向朱高炽,拉着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字一句的说:“你和他一样,都是母妃的孩子,你们在母妃的心中是同等重要。你记住了吗?” 朱高炽微有懵懂的点了点头。 仪华见他虽是懵懂,但眼中透着清澈的信任,她放下心来,脸上又扬起了柔和的笑容,道:“再说炽儿与母妃分开也只是暂时的,等到炽儿学有所成,或者局面……就能回到母妃身边,还可以和它一起玩耍。” 说到此处,仪华笑容深了深,心下却不由添了分紧张,问:“对了,炽儿你是想和弟弟一块玩?还是和妹妹一起呢?” 在仪华满怀期望下,朱高炽终是回了个大大的笑脸,用力点头道:“弟弟,炽儿喜欢弟弟,要和弟弟一块玩!” 仪华屏住的唿吸当即一松,却只吁了一半,就见朱高炽一脸的不放心,再次确认道:“母妃不是因为有了弟弟,才不要炽儿?” 深深地吐出未唿的半口气,仪华一把揽过朱高中在怀,无奈的摇头一笑,道:“当然不是!” 听到否定的回答,朱高炽心下怕被遗弃的仓惶消失,就歪腻着仪华的怀中,呵呵地笑了。 “咳咳!”正在这时,忽听阁外有人干咳两声。 仪华稍稍放开朱高炽,循声问道:“何人?” “回王妃,属下朱能。”拘谨似有紧张的男音隔着一帘传来。 不等仪华回应,徐增寿一下从位子上跳开,掀了湘妃竹帘,未语先笑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寸步不离王爷吗?”说着话已扯上了他的袖子,就要拉人进来。 朱能却断然拒绝,止步不动。 仪华颇满意他的守礼,又加之对他印象不错,不禁笑声相对,解围道:“三弟你别闹人了,他过来定是要传王爷的话!” 方才在阁外听她对朱高炽循循善诱的话,心中已微微一震,此刻又听她吟吟笑语一解他的为难,只觉她性情柔和又善解人意,心神不由恍惚了一瞬,忙敛了容色退后一步,恭敬答道:“太子殿下要回宫了,王爷派属下来接小王子过去。” 一听这话,朱高炽又扑进仪华的怀中,双手紧拽住她的衣襟,不愿离开,仪华压下心头不舍,强作镇定得宽抚了几句,朝外问道:“王爷呢?可是下席要过来了?” 沉默了片刻,朱能方道:“王爷久不见其表弟李公子,还要再聚此时辰。” 表弟李公子?不就是年仅十八岁的李景隆,她可不认为相差十岁的两人有何共同语言。 仪华对此并没有做声,只含煳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移了注意在朱高炽身上。而面对惜别之时,早已养出似母似姐一般感情的二人,自然少不得说上一番话,仪华才在叮嘱了又叮嘱后,送了朱高炽坐上回宫的马车。 辘辘地马车声起,长长的队伍消失在了深夜的尽头。 br/> 仪华放下毡帽轻纱,收回眺望的目光,吩咐道:“我乏了,回府吧。”
第54页 “不等王爷了?”阿秋,许公公异口同声道。 闻言,信华想起朱高炽临上马车前,一脸失望的说:“炽儿已一个月没和父王见面说话了”,唇过不由溢出一声冷笑,道:“王爷贵人事忙,惦记不到太多事,留个人去通传一声就是。” 说完,仪华即就着阿秋的搀扶上了马车,一径回到王府梳洗睡下。 躺上了软床,打着精神与宫中娘娘,宫外命妇应酬了一日的仪华已是疲惫,以为一躺下便能睡着但意识再是清明不过,索性睁着眼睛看着床顶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是想朱高炽在宫中会遇到得事,一会又能想她带着身孕回北平又该如何处事,总之想来想去,却终无所获。 不知又过了几时,仪华渐渐地睡去,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却就在这酣然入梦时分,只感胸口像是被压了什么重物般一阵窒闷,即刻又有一股甜的发脂粉香混着浓烈的酒气笼罩在她的周围,让她难受得直欲呕吐。 意识迷煳间,仪华随着感官逃离这股儿不适,可无论她如何避开,身上的重量,滚烫的热气却一直如影随形,逼的她不得不从梦中醒来,然,谁料一睁眼,竟发现一个人伏在她的身上,并一手解着她的衣襟,一手还在她身了肆意的揉捏游走。 仪华被吓得怔了一下,急忙用力挣扎,提了嗓子大唿。 “是本王!”见她挣扎的实在过火又扬声唤人,朱棣忙用手捂住她的双唇,略微从她身上离开了些许。 “唔……唔……”突然发不出一声,仪华慌乱地摇头挣脱,悄然就落入了对方的双眼,表明身份的沙哑男音也入耳内。 陡然间,仪华大为松懈了一口气,继而心下却是骤然一冷。 感觉到身下的娇躯放软,朱棣璨若繁星的幽眸亮了亮,即松开了手上的钳制,復又开始动作。 他的动作炙热而又细心,小心的避开了隆起的腹部,可仪华仍感不到些许暖意,只有全身心的忍耐,待当一阵脂粉香扑进鼻息,灼热的的酒气将要触及唇角,仪华倏地偏过头,紧闭着双眼清冷道:“王爷您喝醉了。” 朱棣闷声一笑,抬起一手捏住房仪华尖尖的下颌,迫她迎面对着自己道:“你看清楚,本王没醉。” 下颌的微痛感,让仪华掀起眼帘瞥了朱棣一眼,见他深邃的眼眸亮如秦淮河上的灯火,她又垂下眼帘,没有理会醉与没醉的话什,只双手伸直两人之间牢牢护住腹部,提气高声唤道:“阿秋,王爷回府了,让人进来侍候。” 被彻底忽视了! 朱棣意识到这一点,不见醉意的俊容显出恼怒的神色,向来沉着的深目也恶狠狠地瞪圆,仿佛一只随时反扑人类的豹子。 感到危险的存在,仪华本能的瑟缩了脖子,全身一阵紧绷,等待危险袭来时的反击,哪知身上之人,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翻身躺了下去,嘀咕了一声“……给我生个儿子”提话,也不等她作何反应,已闭了两眼唿出微重的鼻息。 接着小跑的脚步声传来,霎间室内亮如白昼。 “王妃,您……?”领着婢女手持烛台的阿秋,望着坐在床榻上看不出表情的仪华,有些摸不清状况。 仪华招了招手,阿秋忙入下烛如过来搀扶。 “你们留在这服侍王爷,等快五更天时叫他起来,莫耽误了明早的行程。”仪华搭在阿秋的手臂上站起身,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床榻上俨然睡着的朱棣,转道吩咐道。 “是!恭送王妃。”七名婢女下跪匍匐道。 听着清脆悦耳的女音,仪华决然的举步离开,却无人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双漆黑髮亮的深眸睁开了又阖了上。 …… 第七十五章 返回 让了床榻与朱棣,仪华另择席而卧,但也只眯阖眼打了个盹,就听院子外“桌球”、“叮咚”搬行李的嘈杂声,也知时辰约莫不早了,只就了个呵欠即唤阿秋服侍起身。 待一切收拾停当,日头已县照高空,来不及用上一口茶水,这便急急忙忙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约行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地驶入金陵大街,街头街尾的各色各样的人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食麦粥,止消渴,祛烦热!” “甘蔗浆呢!哎,来上一大碗不?大兄弟你磕磕敲铜盏,卖市冰可可是一力气活!” “鲁婆子,你这早就担了一担子茉莉卖呀。” 仪华倚靠在马车右面的车壁,一手圈抚着腹部,一手轻轻挑开车帘一角,透过掀起的罅隙,看着六百年前的人生百态,听着一声声充满朝气的话语,她脸上犹自不知的挂起一抹恬静的笑靥。 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朱棣,听见外面越来越喧闹的人声,他不喜得蹙眉争眼。 下一瞬,一缕金灿的光线穿过帘角直射进来,刺得朱棣反射性的撇开双目,晃眼却瞥见淋浴在晨曦下的容颜。不由地,他半眯起了一双锐眸,视线停住在那张娇颜上----一张匀称的小脸,泛着白净的光,亮眼朱唇下,尖尖的下颌微微翘起,凝神微笑时,端是一副上佳的静默美人图。 但是,这张娴静得宜的姣好面容下,又掩盖着什么? 念头一闪,朱棣蓦然想起昨夜与今早仪华恭敬而清冷的态度,一种让属于自己的事物所忽视的不快油然而生,他眼中寒光飞掠而过,口中却道:“王妃你身子重,今早又没用些吃食……”皱眉沉吟道:“唔,父皇下早朝估计还得一个来时辰,趁这个空当,本王让宫监备些糕点,你先垫一垫。” 冷不丁朱棣突然出声,还是一副如若平常的口吻,仪华忍不住惊愕的转头看他,微缩的瞳孔仿佛在无声质问,他是如何做到完全无事人一般粉饰太平! 却又很快地,仪华已掩下吃惊,保持着应有的谦卑态度,颔首浅笑道:“谢王爷记挂臣妾。” 朱棣似对仪华的反应满意,亦面扬淡笑欲说些什么,这时有辆马车疾驰而过,恰好阻扰了朱棣的庆什,待错车之后,他再回眼看去,仪华已低低的垂着头,以双手护着肚子的坐姿静静地坐在对面,静得就似一抹影子般无声无息。 见到这,到了嘴边的话,忽觉说来无意,朱棣哑然片刻,只淡淡地丢下一句:“两刻钟的车程,本王小憩一会。”说罢,復又闭眼倚上了车壁。 感到朱棣身上的气息敛下,仪华头也没回的轻“恩”了一声,便将脸转看向车窗外。 一路上竟再无话 到了金陵皇宫,朱元璋果然还没下朝,仪华便让当值的太监领到茶水房用食,等着两碟儿糕点食下一小半,再回到偏殿恭候圣驾时,却闻小宫女来禀,朱元璋已在正殿接见朱棣。 如此一来,她也不用再去面圣,仪华不由舒了一口气,安静得等候在偏殿内。 然,不过少时片刻,正殿内朱元璋洪亮提训斥声,隔着明黄色的屏围隐隐传入偏殿。 “是!这次贪污案遍及诸省,但偏偏你所管辖的北平涉案官员最多!” “父皇息怒,儿臣知罪!” “知罪?哼!”朱元璋嗤笑一声,喝怒道:“朕说过多少次,训过你多少次,让你不要只着手与军事方面,吏,户,礼,刑,工这五部都不能忽视,尤其是户部更是一点偏差也不可以有。” 朱棣默然无声,朱元璋继续数落道:“你看看老三,同样是镇守军事重镇,他军事方面与你不相上下,可其它方面都远甚于你,朕说这话你别不服气……”嘆息一声,颇显无奈道:“这样吧,过些日子,朕再派一员老将去主持北平军事,你也好跟着学学,再多分些精力在其它上面。” “……儿臣遵命。”朱棣一板一眼的领话道。 …… 后面再说些什么,偏殿内已有些听不清了,只能大约知晓是一些朱元璋嘱咐朱棣的话什,听与不听已不重要。 仪华侧身端起高几上放在的茶盏,顺带扫了一眼偏殿内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宫人们,低下头轻抿了一口沸水沖泡的茶水,忽觉贫农出身的朱元璋也当得一句雅人之称。竟一改从古传下来的茶水都需烹煮,方气味浓郁的饮茶习惯,独自发明沿用至后世的沖泡饮茶之法。 念及此,仪华又轻抿了一口茶香怡人的清茶,嘴用愉悦的弯弯翘起。正一扫昨夜的不豫之时,史见明黄色的屏帏一掀,朱棣一脸平静地从正殿走出来。 众宫人一见出来的是朱棣,彼些间唿吸似有滞缓了一瞬,才连忙屈行礼道:“参见燕王。” 朱棣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一紧,平缓地颔首免了礼,目光投向怡然端坐在扶椅的仪华。 仪华不紧不慢的起身,低垂的眸光却瞥见朱棣紧绷的双臂,心里不由想起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旋即,忙竭力压住微翘的嘴角,轻福了福有些重的身子,轻唤了一声“王爷”。 看见仪华依然恭敬的态度,朱棣却笑容有些不自然的朝她点了点头道:“父皇有政事要忙,你不用去拜见了,这会直出了宫,启程就是。”“是。”仪华恭声附和,随朱棣出了金陵皇宫,坐上了来时可卧可坐的马车,驶出了这座古老的城池,返回了阔别近四月之久的北平。 从京师应天到北平,全是陆路,又是逢暑热天气,行路艰难。 仪华虽身躺软卧之上,车内又备有冰块祛暑,却也十足十的吃够了苦头,好在的朱棣对身怀六甲的她多有顾及,尽管急于奔回北平,也暗暗忍耐住,路上行程全依仪华身子状况为安排。 如此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至进入北平管地,已慢六月暑热最励的伏天。 第七十六章 诊脉 就在这赫赫炎炎的夏至时节,暑气一日日攀升,潜伏了许久的隐患也浮上檯面。 六月初旬,五开洞民吴奋儿借盗官粮案一事,百姓怨声载道,立时在湖广聚众起义,明靖州卫指挥佥事过兴率士兵前往围剿,被起义军打败,过兴父子被杀,朝廷颜面尽损。 当这一战报快马加鞭传至北平,正是金马西坠,玉兔东升之时。朱棣应即下令道:“时辰过晚,若强要回府必过子时,今夜就暂歇在庆寿寺!” 众侍卫领命,朱棣又遣二人一向庆寿寺通告,一向王府传话。 一脸倦容躺卧在马车上的仪华,听到临时歇脚庆寿寺的消息,微微半睁开眼眸,望着窗棂边流泻进来的嫣红晚霞,道:“进了寺庙,王爷会先和道衍大师密谈,你就派人回王府地趟,赶在明早启程前来见我。”
第55页 阿秋正容道:“小姐放心,奴婢会安排妥当。” 仪华满意的看了一眼阿秋,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被“喀啦啦”车碾乱石之声给压了下去,她以又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坐在一旁为仪华打着团扇的阿秋,也有些坐不稳,她忙急急的伸手攀住车壁,还不忘朝仪华安抚道:“小姐您在坚持一会儿,这截山路没多长了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该到寺里了。” 仪华白着一张小脸,几不可闻的“恩”了一声,就再没说话。 而由众骑相卫的马车仍继续在这崎岖山的路上,颠颠晃晃的向庆寿寺的方向驶去。 等一行人到了庆寿寺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灰暗的雾色渐渐的笼罩在两座双塔之上。 感到马车“哐当”了一声似乎停了下来,仪华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马车内一片暗沉,她眼波一转,便问:“可是到了?道衍大师他可来相迎了?” 不等阿秋回答,外面已有陈德海恭请,道:“禅房小的看过一遍了,样样都是备齐,还请王妃先下马车休息。” 阿秋这时才拿过帖帽,凑到仪华耳旁,压低声音道:“王爷果然和道衍大师详谈去了。只说小姐您身子不适,让马车直接从寺后门进到禅房这。”说话间,已伺候着仪华坐起身,又戴了毡帽,方下了马车。 清幽寂静的禅院内,里三层外三层立满了手持刀戟的侍卫,正北的三间让房外十数名内监,婢女人手一把羊皮六角宫灯,分两列躬身侍立。 仪华隔着薄纱扫了一眼,见丘福,朱能等人并不在内,她心中微微一动,西安,太原,北平三地连成一线共驻守北边防御,二皇子秦王朱慡为人猥琐,不被朱元璋所喜,晋王朱棡早已向西伸手至西安军政,如今北平官员遭至大清洗,城内官员一半被俘,难保晋王不再利用 其太原的地理优势,将势力向北插足进北平。 如此,朱棣怕是不着急也不行了! “王妃,房内已备下了热水,还请您将就着洗洗。”见仪华驻足在马车前,又看不清毡帽后的表情,陈德海只上前笑着提醒道。 几十天的路程下来,她确实疲惫不堪,与其去想朱棣现在的处于劣势如何,不如顾她自己好生休息,这样想着,仪华已向陈德海点头一笑,道:“有劳德公公了,你安排的已是不错,过会儿王爷回来,还需再劳公公备热水吃食。” 陈德海笑眯眯的连声称道:“当不得有劳一词,能服侍王爷,王妃是小的莫大福气。”说罢,这就躬身迎了仪华入禅房。 而彼时朱棣确也命了丘福,朱能守在房外,与道衍道:“此次的盗粮证据,他也算是用了大心思,估计没个两三年也收集不到!” 道衍听朱棣隐含怒气的话,却不予附和,反而朗笑道:“晋王确实有谋略,守边以来功效颇多。” 朱棣神色一沉,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面对朱棣隐隐的怒色,道衍依然笑得从容不迫,徐徐道:“晋王虽有谋略,被今上所器重,但凶太急功近利了。” 说着一停,道衍眼带深意的看着对桌而坐的朱棣,再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贫僧一直认为不当得!晋王此次是很费了一番功夫,让王爷实力大折,又受圣上责备,可他未想过,因他指使御使上奏,才导致这一次风波遍及天下,伏株人数不下一万那这一万余笔血债又由谁来偿还?” 昏暗的灯光下,朱棣深眸中利芒一闪,却仍未置一语。 道衍见朱棣周身气息顿减,知他已听进这袭话,微微一笑,道:“在天下人乃至圣上眼肿,王爷其实是吃了暗亏,如此,王爷何不顺势而为,把握住这次的时机,暂敛锋芒暗中强势!” 听毕,朱棣心间霍然一开,舒展浓眉淡然一笑,又翻开一只紫砂茶盏倒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后,淡淡的转移了话题道:“大师,你可还记得以前本王与王妃受行刺一事?” 道衍唿吸一顿,突然眼中一亮,笑道:“晋王这次要是做了大好事了,这吴奋儿也是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 见道衍一语既中,朱棣心下微诧,面上却容色不变,道:“吴奋儿的事让朝廷损了颜面,本王估计不日父皇就会派大军镇压,到时消息传到北平之时,镇守北平的大将也该派来了。” 道衍听他这话,晓是朱棣心中不甘犹在,只道一句,中山王逝后,再派大将至北平不过是迟早的事,即便起身双手合十朝朱棣躬身一礼,道:“王妃怀有嫡脉,贫僧还没向王爷道一声恭喜。” 朱棣亦志身,不露喜怒的受了礼。 道衍不在意朱棣隐藏情绪,笑意加深道:“贫僧和王妃略有交情,又微懂医理,可否自荐与王妃探脉动?” 道衍祖上歷代从医,医术不是等闲之辈可比,朱棣一听他这样一说,自是求之不得,即刻伸手做“有请的”姿势,笑道:“那有劳大师了。” 道衍也不推让,率先走出禅房,领朱棣向仪华歇下的院落走去。 此时,天色已全暗,黑夜悄然而至,白日喧嚣的凡尘已趋寂然,只余几史夏蝉不知疲惫的鸣叫着。 慷懒的倚在凉炕上的仪华,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蝉鸣声,先和用温水泡脚而带来的松懈,已被焦急所取代,当她又一次失望的从禅门处收回目光,忽听“哎呀”一声木门作响,随即就见阿秋眼中含喜的疾步走了进来。 “你们先下去吧。”甫一进屋,侍立四下的侍人好入眼帘,阿秋立马脸色一正,向他们肃声吩咐道。 待他们行礼退下,仪华盈盈而笑,撑着手肘欲坐起身,道:“事已妥当了?我猜王爷也该要人往这边来了。” 阿秋上前搭了一把手,边搀着仪华坐了起来,边笑道:“打发了一个小内监回去,就说是让他回去通禀魏公公收拾寝殿,再一道拿个物什过来,回来时遇到德公公问了,他听了也没疑什么。” 这话刚一落,就有陈德海在外“咚咚”叩门,禀道:“王妃,王爷和道衍大师来了。” 主僕二人对视一眼,仪华忙穿鞋下炕,由阿秋扶着迎上前去,便见一扇开的禅门从外推开,朱棣,道衍他们走了过来。 “王妃你身怀六甲,本王已说多次你不需行礼。”一走进来,就见仪华行动笨拙的要行礼,朱棣目光扫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语气略重道。 话音一落,随走在朱棣左后方进屋的道衍,接口道:“贫僧恭喜王妃。” 仪华广袖一拂,一手微酸的后腰上,一手搭在阿秋的手臂间,唇角含着一缕柔曼的浅笑,道:“臣妾多谢王爷体恤,只是方才久不见大师,一时情绪过喜所至。” 一句话既顺了他颜面,又捧了道衍,朱棣听着满意的颔首,道:“王妃,大师听闻你有喜,特意向本王提出我诊脉。” 竟是道衍主动提出来的? 她与道衍交情并不深,被朱棣引为谋士的他,为休缕缕相帮自己?疑惑一过,转念一想,她是燕王王妃,为朱棣效力的他,向她示好也情有可原。 念头只是一瞬,仪华已面含三分喜色的看向道衍,轻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师。” 道衍双手合十,态度恭敬而不谦卑,道:“王妃心中有善,常损助本寺救济百性,贫僧为您看脉也是代受照拂的百姓相谢。” 看道衍一派得道高僧的样子,仪华不由想起两年前在应天的那一晚,她扬扬嘴角对此不置一词。 说话间三人已围坐四方木桌各自坐定,仪华将手背一方轻轻的搭在桌上放有一块尺寸见长的软枕上,又在手腕上覆了一层银红薄纱,由道衍诊脉。 一刻过去,久不见道衍有所反应,自学无恙的仪华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身后侍立的阿秋看着道衍微阖双目不语,她心里紧张的没法,忍不住焦急问道:“大师,王妃她可是安泰?” “阿秋,下去!”仪华呵斥道。 眼见阿秋越礼,又有仪华斥过,朱棣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依然神色平静的把玩着茶盏,只有小麦色的手背肌肤上隐隐暴起的青筋,显出了他此刻的情绪。 终于在阿秋出声后,道衍睁开双目,目中含笑的扫过朱棣,又看着仪华,道:“王妃,您身子康泰,脉象稳固,只需和王爷静候佳音即可。” 朱棣蓦地抬头,目光炯炯。 第七十七章 怀孕 盛夏处处繁花似锦,不以何时何地论和。 一如现下,月亮西沉不过少顷,天还只是蒙蒙的亮庆寿寺外已香晕船如织,早无半分清幽旷远之感。 随着十来辆马车长队,在重重骑马侍卫的相护下浩浩荡荡地驶出庆帮寺,香客们更是眼尖的认出打头那辆青顶上抹金铜珠,垂银香圆宝盖并彩结,再以黄铜钉装的马车,象徵何种身份地位,不由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又惊 又羡地低唿道:“快看啊,那是王爷,王妃才能乘坐的马车!” “他们倒是有些眼色。”跪在车壁榻板下的李进忠听见外面的议论声,笑着到了一杯梅酱汁双手奉给仪华道。 梅酱汁去核加糖,姜,米入水煮,初以急火煎熬,末以文火炖煮,熬好酱兑水饮用,滋味酸甜可口,宜是月解渴祛暑,又投孕妇喜好。 仪华接过青瓷白底杯盏,掩袖啜饮了两口,温凉酸甜的汁水入喉,她不禁舒服的轻吁了一口气,待递过不剩一半的梅酱汁时,正好瞥见李进忠脸上掩也掩不住 的得色,看着她又想起了今早天亮之前李进忠传来的话。 随之,她脸色陡然一沉,思绪却有引起飘远…… 昨夜在道衍似意有所指的话后,朱棣看她肚子的眼神分明多了三分热忱一分复杂,她未去思索朱棣眼中的含义,也未对道衍诊脉的结果深信不疑,不过面上少不得露出几分惊喜的神色。 然,喜未必真是喜,惊却是真的大吃一惊。 今晨四更正,清音裊裊的佛音响遍山寺,她迷迷煳煳的似醒非醒,就听正间屋子里有个熟悉的声音,焦急道:“王妃醒了没?秋姑姑您去看看,小的可是有天大的事要禀。” 阿秋心下已信了道衍的话,见素爱玩笑的李进忠这副急样,“扑哧”一声,未语先笔道:“有何大急事让你亲自从王府跑来了?再大得事也没王妃有喜的事大!”话语中带着轻快的语调。 李进忠闻言一呆,呢喃自语道:“王妃也有喜脉了?” 也有?除了她难道还有其他人也……?!
第56页 仪华听得心中一寒,神智顿然全醒,即刻朝外扬声道:“小进子,你进来!” 声音一落,李进忠立马撩帘进来华坐在床榻上冷冷地问道:“王府里还有谁也有喜了?四月初那次来信为何只字不提?” 稍慢仪华片刻,也察觉不对劲的阿秋,连忙打发值夜的婢女,顺手拿起了一檯灯盏,急急忙忙地随后而进。 幽暗的简朴屋室内,燃起了昏黄的烛火,摇曳闪烁间,投下一片明灭的光景。 借着微弱的亮光,李进忠向淡青色床帏看去,只见仪华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他心里莫名一惊 ,再不敢多看一眼一,已双膝一颤跪在了地上,道:“回王妃的话,是婉夫人她有身子了!” 居然是李婉儿怀孕了,又是这个李婉儿! 仪华撑住锦褥上的左手,一把攥住散落在榻上的床帏,不由自主的紧紧一抓,扯动床头垂挂的金鱼挂钩发出“叮铛”的脆响。 李进忠听到响声,心头一阵发紧,连忙匍匐在地,道:“王妃息怒!” 仪华缓了缓心绪,掀起床帏伸出一手,立时就有阿秋过来搀扶住,她这才一连冷笑数声,尔后说道:“息怒?能有人为王爷开枝散叶,是极大的好事,又何怒可有?只是本王妃纳闷,众所周知她是不能生的,为什么她又传出有孕?” 感到仪华气息缓和,李进忠到底是少年心性,这又绘声绘色的说起来,道:“别说王妃纳闷,就是小的,甚至王府其他院的,没人不是吃了一惊!也就是上月的事儿,因王妃您不在,容次妃便代为赏了老茧人,石榴花簪,纨扇,香囊等物,可这意外就出在这了,端午后又过了十多日,蓉次妃设宴赏花,众人正说得欢快的时候,婉夫人突然晕倒了。后来忙请了良医来看,一诊脉出来,原来是婉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子!” 五月…三个月……的话,就是比她小两个月! 仪华深沉地唿出一口浊气,低头看着自己高隆起的肚子,伸手轻抚了一抚,心有余悸的想到,幸亏不是合卺之礼那日,不然她真不知如何面对朱棣,更不知如何面对腹中的孩儿以及她自己。 李进忠不知仪华所想,继续叙叙而语道:“……这下众人惊讶不已,哪知后来查出婉夫人是闻了麝得才会昏倒。”说着话锋一变,问了一句“王妃可知麝香从何而来?”的话,立时就自己接口道:“是蓉次妃送得香囊,花簪上熏有麝香,那日 婉夫人正好佩戴了,就这样阴差阳错被查出有了身子。不过这事在婉夫人坚持是误会的情况下,也不了了之了。” 说话时节,阿秋 已伺候着仪华起身下榻,走到了放有灯盏的木桌前。李进忠忙跪着转首,一见灯火下仪华鼓起的肚子,这才想起她也有喜的事,当即大喜道:“王妃您有喜了?月数看着也有七八月了吧?” “ 快七个月了!”阿秋暗恨李婉儿欺瞒的行径,却又一想起道衍的话,即便喜上眉梢。 李进忠听言眼前一亮,却不及再言,坐在妆镜前已平静了神色的仪华,淡淡的打断他道:“一会儿上了马车再与我说府里的事,你现在去给德公公请个安,拣些喜欢的给他说说。” 李进忠脸上狐疑了一一,随即心思一转,连连点头道:“王妃放心,小的这就去。” 见李进忠一股烟儿的熘了出去仪华转脸对阿秋吩咐道:“父亲还在丧期,今儿就穿些素净的衣裳。” “素净的衣裳?小姐不需服丧……”话语未完,阿秋很快的会意,福身应话道:“奴婢知道了。先下去让她们打水进来服侍小姐梳洗。” …… 心绪仍在起伏间,辘辘的行车声渐小了下业,纷杂不一的脚步声,珠环玉佩的叮咛的轻响声清楚地传进来,仪华紧闭的双目猝然一睁,下一刻车外已有人道:“恭请王妃下马车。” 第七十八章 众花 暂 缓了一夜的时间回府,恭迎的场面更为隆重。 万丈金轮璀璨之下,承运殿前玉墀之上,朱红毡毯直铺而去,一径无至承运门阶。 径长不下一丈的毡毯左右,百名手持争银色长枪的侍卫昂首挺立,神色肃穆的平视前方。 里着素白丝大衫,外罩玉色丝银绣翟宽袖褙子,足穿翟纹高低鞋,仅以一只玉簪一只翠钗绾青丝的仪华,左手搭在李进忠的手背跟在朱棣身侧踏着柔软的毡毯,一步步的拾阶而上,向玉墀基台走去。 眼见石阶一层一层减少,仪华微低了一下螓首,轻瞟过宽幅裙褥也遮不住的身影,心下忽生莞尔,不知她们见后,会是何种表情? 心念迅逝,仪华仰起芙蓉面颊迎向殿宇上耀耀灼目的日光,嘴角扬起一道平缓的弧度。 正满意的瞥过威风凛凛的仪仗队,朱棣一扫多日来的郁结,胸壑中自升起一股骄傲之情,待见仪华也看似愉悦的含着淡笑,他极其难得偏下头,自满的问:“王妃可是因归府而悦?” 一时没反应过来朱棣的问话,仪华还不及回答上只言片语,恭候在玉墀左面的众妃妾一见朱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石阶上显出来,已忙着屈膝一拜,道:“恭迎王爷,王妃。” 朱棣暗自独裁的认定仪华心中所想,也不等她回应一句,便转过了头,颔首道:“免礼,都起来吧。” 以王蓉儿为首的众妃妾缓缓起身,一抬头,眸光划过朱棣的瞬间,一旁淡雅脱俗的女子跃进眼里。 当下,她们神情一僵,错愕不可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视在仪华的腰身上,不由自主的倒抽一口凉气。 一时间,原本欢愉的气氛微微一滞。 这时,李映红惊乍的低唿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只听她略带英气的嗓音越众而出,道:“王妃?您居然又有身孕了?” 她话中吃惊不小,却更多的是浓浓的酸意与嫉恨。 仪华只自作未听出来,面含淡笑的轻轻点一点头,道:“恩那会儿知道有喜脉之时,我也和映红妹妹一样惊喜交加,大为惊了一下。” 当亲耳听到仪华证实这一点,李映红脸色腾地一下全白了,尤其是在一身石榴红金绣缠枝花广袖衣衫的映衬下,一张娇艷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朱棣见她外露的神色,眉宇间隐约的闪过一丝厌恶,却不愿为此破坏了心情,也就没说她什么。 心思灵巧的王容儿纵使被仪华挺着这大肚子回来狠狠地唬了一跳,略微有些失万言书,却也留心到朱棣的不悦,忙上前拉了李映红一把侧身挡在她前头,福身一拜,似喜极而泣道:“妾恭贺王妃有喜!愿王妃早日诞下麟儿。” 仪华伸手略虚扶一把,口中含笑,道:“承蓉妹妹吉言,这些日子不在都亏你了和---”话音忽然拔高一唤:“婉妹妹!” 观之似端静立在人群中的李婉儿,冷不丁被一道娇啼直唿其名,她微愣了一愣,就发现周遭十几道目光向她看来,她忙略显慌忙地拂了一拂白杭绢画挑丝裙子上的桃红宫绦,便要上去与仪华见礼。 不等李婉儿双膝弯曲下去,仪华已拉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轻拍抚着道:“婉妹妹恭喜了,一直还惦记着妹妹因旧事不能……没想到,妹妹又奇蹟般的有了喜,看来真是老天庇佑!”说话间,打量的目光深深地停在李婉儿依旧纤细的腰身。 在仪华娴静的目光下,李婉儿下意识的躬起后背将肚子一缩,惊恐地看了仪华两眼,随即似又深觉此举有欠,转而恭敬而谦卑的微微一欠身,道:“谢王妃关心婢妾,但王妃您能再次有喜,方乃王府之幸,上苍保佑,而婢妾……当不得一提。” 仪华嗔怪一嘆,道:“妹妹你这是甚话?怎么不当提,今儿王爷还向我专门询问过你了,我当时就说妹妹是知府千金,嫁进府中多年,藉由这次得喜也该晋了分位才是。” 提及“王爷”二字,仪华想起今晨李进忠前一刻方将李婉儿怀孕一事透露给陈德海,下一刻就有朱棣过来食早饭时问起。如此一看,李婉儿晋为次妃也就早晚的事,这样,干脆由她做了这好人主动提出正好。 思及此,仪华眼神变了变,审视的目光欲在李婉儿脸上瞧出一两分什么。 可李婉儿却似恍若未闻她的话,依然娴静未语,只款款地直起身,迎着灼目的阳光抬眸,水雾迷滢一般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背光而站的朱棣身上。 佳人的含情凝睇,朱棣不是不知,自然感觉了出来,他对李婉儿点了一点头,又看了看仪华挺得直直的背景,说道:“恩,早上本王从王妃那知道你有喜,该是本王走时那阵子有的吧。月数不大,你多注意些。” 虽是淡淡地一句话什,却之于王府任何一女眷而言,已是荣耀至极,何况还是于众目睽睽之下,这难得的一语关切! 李婉儿姿容俏丽的粉颊上,剎那间,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笑容,与骄阳下的金辉交查唿应,看得人一阵目眩,只觉她恍若梦中人。 听朱棣,仪华一人一言,又见这一幕,同样精心打扮过得众人,看着阳光下笑如花的李婉儿,只恨不得伸出纤长的指甲在那粉光若腻的脸上狠狠划上一道血痕,看看那张花蕊一般的容颜可还美丽? 然而,寂寞女儿花,亦拥有一张如花容颜的她们只能按下怒火,掩下情绪,独自舔舐着王府后宫里的深闺寂寞。 这时,就在众人黯然退下之际,王蓉儿向前搀起仪华的右臂,回眸一笑,道:“王爷,臣妾本想予您和王妃说婉妹妹有喜的事,可一见王妃也有喜了,倒高兴的一时忘了,却不想你和王妃老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惊醒,复杂难懂的眼神在仪华,李婉儿的肚子上打转片刻,纷纷与两人道贺,但目光却又一次聚焦在仪华身上。 笑语声中,若有似无的瞩目视线,让仪华心下一沉,接着灵动的眼珠儿一转,在李婉儿身上浅浅一扫,即刻,不着痕迹的隔开王蓉儿的搀扶,状似眼前一亮。颇有兴趣道:“你们可发现没,婉妹妹将额前的齐发梳了上去,露了额头后越发俏丽了?”说着,可亲地一笑,“一直都见婉妹妹梳低髻,原来妹妹梳高髻也是这般出众。” 听了这话,众人转脸一看,个个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众人之中已恢復常万言书的李映红,又一次快人快语,道:“我不说今儿看着婉妹妹有些不一样,原来是梳瞭望仙九鬟髻,还将长至双眉的额间发苏捋了上去……唔,这会儿一看,也才发现原来婉妹妹你长得如此美貌,比起-----”说到这,李映红声音戛然而止,讪笑着不言。
第57页 “比起府邸容貌最出众的王蓉儿犹甚三分!”仪结代首一笑,在心中无声接口道:须叟,待抬头之间,眼风瞟见朱棣循话看去的目光,那目光中似飞快地闪过一抹属于男人的欣赏。 见到这,仪华低转回头的瞬间,嘴角微微翘起一缕嘲讽的弧度,却至看向李婉儿的时候脸上又换上了贤淑的笑容。 “比起王妃更雍容华贵!更像----”仪华心思辗转间,一道刻意变声的女音悠然响起。 这话极为大不敬,众人忙寻找说话者是何人,可等转头去寻时那人已声音顿消,只好在好奇之下将仪华与李婉儿各自一番对比。 今日的李婉儿一反平日清雅的装扮,上穿银红纱金绣牡丹对襟广袖褙子,下穿一袭白杭绢画挑丝,沿边金红的十二幅褶裙,头上重重堆叠的云髻上,金簪玉钗插入其中,一朵浅粉色大株牡丹镶于髮髻正中,越发衬得姿容艷丽娇俏,更是与她一身从小养成的端庄舒雅气质相得益彰。 而比起一身素净装扮的仪华,她确实更像燕王正妃。 发现此处,众人或幸灾乐祸,或等着看戏,或……各种目光齐齐的看向李婉儿。 显然地,李婉儿她也意识到这一点,甚至更早的一刻已意识到,所以,她明知隐藏不了仍让自己身处众人之中,由着王蓉儿率领众妃妾。 “婉妹妹才情出众,身上自有一股他人企及不了的气息在’看着绯色脸颊瞬间一白的李婉儿,仪华淡淡的说出一句。 李婉儿心底诧异一闪,忙眼含感激的看向仪华,仪华轻颔知了一笑,拉着她的手,转脸看向朱棣道:“王爷,臣妾有乏了,就是婉妹妹想来也该疲乏了,不如休憩一日,我等姐妹再与王爷一聚。” 朱棣看着面前红飞翠舞的这一热闹场景,早已有了不耐,这一听仪华所请,当下即允。 仪华轻笑一谢,便就拉着李婉儿的手一面向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怀孕的事宜,一面随着朱棣与众人朝府后宫回走。 第七十九章 疲惫 回到寝宫已是午正三刻,外面暑气最炙,连一丝风儿也无,遂,脚夫一踏进阴影绰绰的殿中,仪华不觉惬意舒慡,双眸几近本能的打量着离开数月的殿宇。 殿中阵设未变,依旧光闪似贝阙珠宫亮彩如画栋雕梁,穷极绮丽奢华。 继续深入殿内,打下疏落光景的汀妃竹帘上又垂落一层锦幔珠帘,荫凉之意更浓,隐约间,似还能闻得一缕淡淡的夏荷清香。 仪华身影顿了一顿,侧首睨向壁角置着的长矩状冰块,眸光在冰块上的荷花停了半刻,又若无其事的行至铺着细竹簟的炕前,缓缓地旋身坐下。 这时跟自身后的魏公公笑着,道:“王妃许是忘记,没个两三日就是二十六了,相传是荷花生日,小的就让取下了洛阳花桅子花,石竹花等当季的市花,又让人采了初绽的夏荷加宫。”说着,见仪坐定,又忙从婢女端着的漆盘中捧了一只杯盏,躬身递了过去,补充道:“再说此花不论送人放着,都是寓意极好的。” 妻子以莲花送丈夫,一如同以莲子相赠,以表绵绵情意。 仪华眼里的笑意淡了些许,低头呷了一口魏公公奉来的花茶,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洁,是月又有赏莲学莲一说,我倒望能承公公的话,多赏之下腹中胎儿能有入莲品质。” 魏公公一怔,眼角余光瞥见仪华乍然泛起的冷冽,他从未直起过的背嵴又低了几分。 随立在仪华左侧的李进忠未留心仪华,魏公公间的闲谈,就在一旁朝陈妈妈挤眉弄眼。 陈妈妈坐意,向侍在一排的魏公公使了个眼角,当下上前半步,领着寝宫各管事八人,下跪齐唿道:“恭贺王妃大喜,愿王妃平安诞下麟儿。” 仪华微笑着受了恭贺,道了一字“赏”,就发话让魏公公领管事与盼夏,迎春,喜冬下去,却留了陈妈妈在内堂说话。 因着暑热,虽至晌午,又行了路,仪华也无胃口,阿秋只端了一碗碧荷粥,一碗鸽子雏,一碟儿芙蓉鸡粒饺,一碟儿金丝苏雀,并几小碟酱菜。 见吃食上了炕几,陈妈妈眼疾手快的抢了个空档,与仪华布菜,道:“王妃您有身子,口感 喜酸, 这几碟儿酱菜都是奴婢专为王妃做的。”仪华一口面腌瓜,一口碧荷粥先后用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李进忠看着躬身夸赞道:“北方储水以五更为宜,王妃您这会儿用的酱菜调酱,都是陈妈妈取的五更水做的。” 仪华转头横了一眼,笑嗔道:“你又知道?我看是从哪听了一言半语就来卖弄!” 李进忠不服气,直起身子辩了一句“小的就是知道”,就噼里啪啦似到豆子一样,念念有词道:“伏日时,取水收起,净瓮盛学家,一年不臭,用以作醋酱腌物,一年不坏,其水质可与腊月之水,相媲美……且伏日做酱,生虫子,这就有‘伏酱六月红’的说法……” 看着一边李进忠一副老学者的样子,摇头晃脑的细细说来,倒真煞有其事,仪华便当听玩意儿,一边食饭,一边听他逗趣。 一回子完,午饭也毕。 梳漱后,仪华褪了外罩的褙子,去了高底鞋,手执纨扇倚在临窗的凉炕上,指着炕前的地儿,对陈妈妈,阿秋温颜,道:“也没外人,你们坐着就是。” 两人相看一眼,也不推迟,一人搬来了一个梅花式半边台放在炕并没有边,上摆着糕点,梅子,时果,茶水等物,一人搬了两个小杌子到炕尾分别坐下。 陈妈妈先笑语,道:“王妃您应先午睡一会儿,不论甚话要说也比不能累了身子,再就这个府中,以前没人能越过您,如今更是没人能越了您。”说着话,双手已熟练的为仪华揉捏着浮肿起来的腿脚。 话语里拳拳的关心,陷晦的安抚之意,溢于言表。 仪华只手支颐,望着陈 妈妈诚心一笑,尔后问道:“陈妈妈您和魏公公认识多久了?” 陈妈妈愣了一愣,不解仪华一回来怎会问这个,按理说应当询问李婉儿的事才对?心里疑惑了一会,她不敢隐瞒,却还是斟酌了半晌,方道:“在入府当差前,就知道魏公公这个人,但因不是一处当差的,也就 没怎么认识。直到两年多关,王妃去奔国丧那半年,才因调入府中当差后开始熟的。” 仪华面似漫不经心的听着,双眸仔细的留心着陈妈妈说话时的神情,审之不似话有虚假,她这才低头抚着肚子,隐有轻嘆一声,道:“都是为了他……” 陈妈妈见仪华这样,不管愿意与否,也只得赔笑着问道:“托生在王妃肚中的孩子,那就是金枝玉叶,不知王妃嘆息为何?” “金枝玉叶?”仪华冷冷地哼了一声,脸上已无端庄得仪的笑容,执着纨扇的手却轻柔的摩挲着小腹,道:“金枝玉叶就是因为太过尊荣,而容易折了,反不如民间孩童的命硬。” “王妃----”听闻此言,陈妈妈,阿秋两人惊愕下跪道。 仪华神色不变,捂着腹部的手却紧了一紧,续又说道:“所以在我宫中容不得一点马虎,更容不得有人对我有任何一点的隐瞒。” 听到这,跪首的阿秋也没明白是何意,于是拿眼看向仪华,却见她目光落在对面的香案上,眉目间有着一丝厌恶浮出,道:“殿内有夏荷的清香,但仅是几株採摘下的荷花,在倘大的殿内是不能闻到。如此,那只可能是燃了香炉,才有香味飘出。” 两人神色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忆起方才魏公公说得话,脸上又凭添了几分郑重。 仪华见二人一点就通,满意的看了一眼阿秋,后又移目于陈妈妈,对着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香炉没有问题,但也只是这一次,勿要忘了事有万一,婉妹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就当我小题大做了,不过下一次若再有一丁点未如实相禀的无论是谁都让他!”话微一停,末了又凛然一问,“你二人可记住了?” “奴婢莫敢忘。”陈妈妈,阿秋听得一身冷汗,又想起仪华回府迎接她的就是李婉儿有孕一事,连忙又郑重的俯首齐道。 听着二人铿然有力的架空,仪华将此当了一个安慰,转而又低头抚上了高高鼓着的腹部,却忽感腹内似被踢了一脚般动了一下,瞬即,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喜掠过粉颊,不由地低声轻笑了起来。 吟吟的笑声在头上响起,跪首的二人微诧的抬头,就见仪华明媚动人的笑靥,又顺她目光看去,当下瞭然,亦会心一笑,却正要出声说什么时,却有盼夏在外禀道:“王妃,德公公奉王爷之命求见。” 仪华笑容一敛,行动迟缓的支手坐起,道:“去迎他进来。” 陈妈妈,阿秋两人忙是起身,一人扶着仪华坐起,一人快步出屋去迎。 少时,盼夏在门栏口打了竹帘,阿秋侧身引了陈德海进了内堂,身后还跟着四五名小内侍。 一进内堂,陈德海就笑嘻嘻的走上前,道:“王爷惦记着王妃,怕天热您休息不好,一回府就让小的给王妃送了‘竹夫人’,玉簟,又让送了刚挖出的莲子,林檎等吃食来。”说着,又转身指着四名小内侍抬着的玉簟,问:“这个给王妃放在哪呢?” 仪华让陈妈妈扶着她微有蹒跚地走了过去,指尖轻轻地触上通体透亮的玉簟,一股直沁入心脾的凉意袭来,她仿佛触电一般快速的伸回身,身上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眼前是时的又浮现出一道道森然而嫉恨的目光。 “王妃?”陈德海轻咦唤道。 仪华回过神,又向前走了两步,轻抚上一名小内侍怀中抱着的玉竹编制的竹夫人,掩饰一笑,道:“夜里以它搁臂憩膝,倒是凉快,京郊地这两样放进寝室吧。” 五名小内侍领话而行,仪华蓦地想起一事,展颜一笑道:“婉妹妹也身子日重,夜里怕是难以安寝,再寻一玉簟,一竹夫人也给她送去,可好?”一边含笑说着,一边撑着后腰走回凉炕。 与陈德海错身之间,正好瞥见他笑脸一僵,仪华笑容却越深了,直至走回凉炕坐下,才听身后的陈德海带着一比尴尬,道:“请王妃放心,王爷他已让小内侍送了‘竹夫人’,玉簟给婉夫人。”说着,抬眼窥了一下笑盈盈的仪华,想了想又补充道:“虽比之与您的次些,却也当用。 察觉陈德海目光隐隐的打探,仪华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旋即却蹙了一蹙眉,自语道:“这样却有些委屈了婉妹妹。”言罢,一扬眉,唤了一声“阿秋”,吩咐道:“你开了库房,取了阿胶和夏衣料子与婉妹妹送去。”
第58页 见仪华这番做派,陈德海少不得夸赞一番,于是又说了一回儿话,见仪华面露倦容,才言请告辞。 于王府中,即使尊贵如正室嫡妃,亦抵不上身为王府正宗主人的朱棣,随着朱棣夏物什的送来,整个王府,甚至整个北平各府就如得了风向标一要,前脚后脚 的送礼相贺,当然这份礼也同样送到了李婉儿的住处。 是夜晚间,少了白日的喧嚣,仪华神色疲惫的梳洗睡下,当日重的身子躺在铺有玉簟的床榻上,手触有两砂饰墨玉的竹夫人,感到两物传来凉意,她意识渐渐的模煳了下去。 只余最后一丝意识尚存之际,心念道:“李婉儿晋位之日,也该不远了。 第八十章 乞巧(上) 一正妃一夫人的先后有喜,为低迷了整个上半年的北平遭受重创的燕王府带来了一丝喜庆的气氛,亦将四月间那场大清洗的风波掩盖在了盼迎新生命的喜悦之中。 如后,转至七月初七七夕乞巧之日,北平的男人们在刻意低调步步自守下,北平的女人们走出了深闺大院,珠帘绣户,藉由一年一度的”女儿节“昭示了北平依然繁华而欣欣向荣。 这日一大早,后寝宫中的婢女,嬷嬷们已围着院子三三两两地做成一堆,咋惊咋喜的守着自己的竹篮子,试要与同伴们比着谁的篮子里喜珠结网的多。尤其是豆蔻之龄的小婢女们,一个早上见她们叽叽喳喳似麻雀一般闹个不停。 不一时,又一阵嬉笑的喧闹声传了进来,陈妈妈搀着仪华在梳妆檯前坐下,故作嗔怪道:“这群小丫头,一个个都快胡闹翻天了,刚五更天就反您吵醒了。” 耳听着她们天真浪漫的笑声,回府以后一直紧绷的心情也开朗了几分,这会儿又听她们欢快的笑声入耳,仪华不由纵容地笑了笑道:“又不能出王府去热闹热闹,就让她们在这乐呵乐呵也好。” 陈妈妈揭开梳妆檯右边第一个妆奁,拿出象牙梳篦来,对着仪华微湿的髮丝梳了两梳,开口贊道:“迎春那小妮子总算是做了好事,这桃枝的液浆洗髮果翰是不错,一头青丝又亮又顺。” 仪华对镜照了照,看着镜中女子微润的两颊,似有双下巴的下颌,再瞧了一眼柔亮的髮丝,颇有几分娇嗔味儿,轻轻一嘆道:“如今也就这头髮丝能出彩些了。” 陈妈妈瞅见镜中盈盈含笑的双瞳,低头抿嘴一笑,不予答话。 下一刻,却听几道娇笑声渐趋渐进,片刻便见竹帘子一掀,迎春打头小跑了进来,眉飞色舞道:“王妃!王妃!您放在院中的篮子结网可密了,您快去看看!” 阿秋跟着后面进来,亦笑道:“迎春没说差一点,一篮子的蛛网结密密麻麻,王妃今日定讨巧,晚间乞巧时必是----” “心想事成,小王子必要托生在王妃您的腹内!”端着一只彩绘“牛郎织女鹊桥会”画样玉瓶的盼夏一面挑帘进屋,一面笑语着接口。 一句话毕,盼夏已走到梳妆檯前福了福身,递过玉瓶放在仪华面前看了方才说道:“北平五月取的凤仙花瓣染指甲颜色最好,又不易褪色,这些都是今儿采了才捣碎的,季节是晚了些,不过细染后也是差不了多少。 仪华不在意的笑了笑,由着陈妈妈为她梳妆,盼夏,阿秋为她直指上染上鲜红的丹寇。 一时间,殿内静谧宁和,殿外笑声依旧。 又随至掌灯时分,欢笑声仍未减,似乎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一道道惊唿声,叫道:“妃就是不同,放着一样物什的篮子里,她蛛篮的蛛网结得竟比咱们多了这多!” 听着这一声迅雷看看羡慕的惊唿,坐在临窗下凉炕上的仪华却似毫无所觉,只伸出涂着丹寇的纤纤十指,借着金漆炕上羊皮宫灯散发出的润白光泽,瞩目凝视着素手上一抹抹透骨的艷红,看着它们在指尖上绽放出艷丽与妖娆。 “王妃,戍时正了,该去后花园了,这一府上下可是等着看您和婉夫人乞子呢!”正看似恍神时,陈妈妈笑呵呵的进来禀道。 是都等着!回府半月来,众人翘首以盼的不就是这一幕? 仪华收回视线,蹙着眉头行动蹒跚的从凉炕上坐起身,方明艷一笑,道:“回来了十多日一直闭宫养胎,今日也该与她们见见面了。走吧,莫让人等着说我架子越发得大。” 自徐达追封为中山王,推为第一开国功臣,又有朱高炽进学大本堂,仪华的身份再一次水涨船高,然,越是有光环加身,背负的东西越多,也越不能行差一步。 想起自仪华有喜,并携弟回北平以来,燕王妃以私谋权,仗势欺人,独占恩宠的不贤行径在坊间愈传愈烈----陈妈妈默然垂首。 七夕乞巧 ,歷来是闺中雅事,但在皇室贵族竟相追逐下,已是蔚然成风,民间非此即彼也纷纷效仿,倒也成为一大盛事。 而朱棣有心拉拢新上任的北平官员,却又顾忌往来有御史上奏,便藉此次七夕之机,邀四品以上官员内眷同来乞巧,如此,各官员自然也相随妻女同来,以至今夜之宴繁盛犹比上元,中秋,雅致却更盛几分。 只见作为今日设宴之地的王府花园内,亦是昔日的元宫御花园内,繁密的青大红宫灯高挂,映得整个园子灯火通明,各类夏日繁花齐齐入眼,又是奼紫嫣红,又是绿柳红花,不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加之半面环湖,不仅有一池夏荷清香扑鼻,还有湖中水榭飘渺入耳的丝竹管弦乐声,让人心旷神怡,女足痴如醉。 于这之中,是朱红案桌一字排开分列而设,美酒侍餚,果品香茶盛放案上,再供与锦衣华服的席上众人享用。 如是望去,就见众妃妾,命妇环坐一起言笑晏晏,诸位官员把酒对饮,谈笑风生。 一时席开过一刻,今日主角之一的李婉儿久不到场,却已有小内侍前来禀吉时快至了,于是,仪华只好左右看了看,问道:“婉妹妹呢?都开席了怎还不见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众人心中早有的疑惑被仪华一问出来,一直关註上席的众妃唐朝们纷纷出声附和。 看着坐下七嘴八舌的妃妾,命妇,仪华面露担忧的听了片刻,就有李映红竖着柳眉,偏头与上首的王蓉儿,疑惑道:“王爷不是也还没来吗?婉妹妹会不会是和王爷在一块!?” 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在一片喧乐声中,传至众人耳中。 众人目光立马就看向说话的王,李二人,又看向上位三张座椅空出的两张。 接受到众人看来的目光,王蓉儿脸上微微一红,美眸含嗔的睇了一眼李映红,又一一扫了一眼众人,方看着仪华宽慰道:“王妃,婉妹妹知书达理,断不会有违礼数,她现在还未出席,该是有要事耽搁,相信有王爷在身边,妹妹她应当无事,您且安心。” 闻言,支怔倾听的众人,目光各自一变,却又不谋而合的想到一处,李婉儿恃宠而娇。 此念一至,心下各种疑惑齐齐冒了泡,不过须臾,只听有命妇与一旁问道:“蓉次妃怎么坐在王妃的下首,那王爷左面的空椅是谁呢?” 一旁身着为三品淑人的妇人嘀咕,道:“婉夫人虽然分位低,但她出身官宦人家,现在又有了小王子,身份不比商……低,另一边的座椅必是婉夫人的……” 王蓉儿双手紧紧的攥住袖口,面向众人的脸上浮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继续对仪华安抚道:“若是王妃还担忧着婉妹妹,不如让人付出控一下,也好看看王爷可来了。” 若 是之前李进忠没有禀错,当日提出主动让位的是王蓉儿,而向来在礼仪上挑不出一丝出错的李婉儿,更不可能授人以柄,那么今夜……仪华看着下首坐着的王蓉儿,眼中瞭然的神色一闪而逝,脸上却露出了温和地笑容,拉着王蓉儿的手,欣慰道:“有身子后,我老是不记事,性子也越发着急了,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帮衬。” 王蓉儿受宠若惊的急忙站起来,欠 身道:“王妃您谬赞了。” “你呀!”仪华摇着头拉王蓉儿坐下,復又唤了李进忠,吩咐道:“按蓉妹妹说的,你去东年看看,请婉妹妹过来,若是王爷也在------” 一语未完,只听由远及近的声音唱和道:“王爷,婉夫人到!” 话音一落,坐于上位左右的席次气氛有瞬间的一滞,方连忙起身相迎。 携李婉儿同来的朱棣,眼见仪华顶着一个大肚子要行礼,忙快步上前止住仪华的礼,扶着她朝众人道:“免礼。” 众人谢礼重新归坐。 肚子也鼓起的李婉儿看着朱棣一直扶着仪华及至落座,她眸中黯了一黯,转而却白着一张俏脸,手扶在一小婢女的臂上,向仪华和王蓉儿各行一礼后,歉意道:“临走时小郡主上吐下泻,婢妾当时慌得六神无主,只好差人去求了王爷 ,又找了良医耽误了时辰。” 不等李婉儿说完,仪华使了个眼色示意陈妈妈扶起李婉儿,焦急问道:“小郡主她怎么了?可要紧,煳涂,怎也不先派人来禀一声!” 李婉儿眼眶一红,却强忍住泪水,哽咽道:“小郡主是腹内受了凉,又吃了些乞巧果才这样,现在已喝了药,好些了。” 王蓉儿听着接嘴道:“喝了药?是药三分毒,与其食药不如将伏姜对了水给小郡主喝,一晚过后准好!” 听言,包括仪华在内都疑惑的看向王蓉儿。 王蓉儿未予解答,一名坐于命妇席首位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一品夫人说道:“这话说地对,在伏天里,小孩最容易坏了肚子,便 要在刚入伏的时候,把生姜晒了,若一遇到有此类症状,就用伏姜兑水喝,比什么药都强。” 王蓉儿让这一夸,只温柔一笑,道:“我那位小郡主夏日贪吃,也常示肚子,见她那样,做母亲的没不心疼,也就知道这些了。” 听到这,朱棣略想了一想,道:“王氏养孩子是仔细,陈德海你过去一趟,让良医看看伏姜如何若是当用,就给小郡主换上。” 陈德海领话而去。 众人见状忙夸赞王蓉儿,一时却将挺着肚子的李婉儿晾在一旁。 第八十一章 乞巧(中) 坐于上位隔岸观火,仪华心思如潮涌动,片刻之后,瞥到脸色难看的李婉儿,心念瞬即一明,当下见机而行,温言道:“小郡主现已安然无恙就好,婉妹妹你如今身子又重,切勿往心里去。” 李婉儿一听仪华出言宽慰,忙感激的望向仪华,勉强一笑道:“让王妃为婢妾担忧了,以后婢妾定会仔细些小郡主的事。”
第59页 仪华柔和一笑,道:“你也别光顾着小郡主,忘了自个儿的身子。”一句话罢,又朝陈妈妈扬了扬下颌,道:“快扶婉妹妹回位坐下,你这月数当不得久站。” 陈姑姑福身应下,搀着李婉儿去了朱棣左首坐下。 朱棣见仪华如此,神色间有淡淡的满意,道:“有王妃常理王府后院,本王可放宽心,只是多累你操心了。” 他能这样说,当是已开始正视她的身份了。 仪华不掩脸上喜色,似有激涌的情绪波动,却低低的垂下睫毛,遮了眸光,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王爷谬赞了。” 二人言语一来一回间,全然一副情意深笃之样,坐下众人看得分明,不由各起了心思,把方才高捧着的王蓉儿冷在了一边,反顺着仪华的话安抚起李婉儿。 对众人的见风使舵,王蓉儿丝毫不恼,还附和道:“婉妹妹,就如王妃所说,你如今是双身子,难免有些分身乏术,一时未顾看好小郡主,也是无心之失。”说着,凝目细看了李婉儿一会,怜惜道:“暑热天有身子难安寝,又得分了神照顾小郡主,婉妹妹你最近都消瘦了不少。” 诸妃妾一听,也细究上了李婉儿,见她未因怀孕损了半分容貌,甚至还添了一丝妩媚味,再一看同有身孕的仪华,整个人丰腴了不少,容貌也随之折了几分,这般一比,也不管李婉消瘦与否,便语似关切的笑嗔她过于消瘦了。 听着纷杂的议论声,朱棣放下手中把玩的酒盏,眼眸在仪华身上看了一看,又看向李婉儿时浓眉轻皱了些许,却未说一语就收回目光。 王蓉儿见时机已至,轻摇纨扇,忧心一嘆道:“婉妹妹你是头一胎,许是不知,但王妃与妾都是有生养过和,知道这母体弱生产是不易,说起来当年我也是年纪小,不知顾着身子,这到了生产时,差点……”又是一嘆,尔后感激的朝仪华一笑,道:“全是王妃担责一救,否则我母女二人只怕早已……”话未完,似勾起无限往事,低头不语。 但此言一出,却已引席下众命妇微微一惊,后一想坊间传闻,又与面前之人相较,隐隐地就不大相信了。 仪华看着底下众人的变化。心下喜意未生却生恼意,又一想王蓉儿今夜种种行径,嘴角不禁挂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这个王蓉儿套子也设得太广了,以为几句话什相帮,就能让她甘愿为之所用! 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王蓉儿抬眸四下一寻,却寻无所获,反倒让她看见朱棣微沉的面色,以及仪华欣然深受的笑容,王蓉儿眼中闪过一丝几近不察的得色,转而再仰面时已是一副诚挚规劝的口吻道:“所以婉妹妹你也别因日紧着小郡主,却累了自己消瘦如斯,不然以后吃了苦头就难后悔了。”话略一停,转脸问仪华,道:“王妃,妾说得可是?” 仪化过去了仿若未听见,只侧首与侍立身后的阿秋低声说些什么。 约等了半晌,仍未有回应,王蓉儿顿时脸上无光,微显尴尬。 李映红见仪华没接话,暗暗着急,连忙插话道:“婉妹妹你又要照顾小郡主,又要紧着腹中胎儿,必定应付不过来,才会有小郡主得腹疾,为了你和小郡主着想,干脆,唔……” 说着话,放在案几下的脚 背忽得一痛,李映红吃痛了低叫一声,即觉口误失态,当刻手中一滑,刺梅纨扇落地,她又轻啊一下,这就弯腰捡扇,迴避了众人看来的目光。 这番直白的话什一出,在座众人皆有一副玲珑心肠,岂有不能会意者?史见众妃妾末席的几名姨娘已小声讨论,其中三名朝鲜贵族之女,身份最贵的催氏更带着一口异族调,率先说道:“婢妾娘家的请过医女为嫂嫂诊脉,就曾说过诸如此类的之话,还礼表婉夫人顾念身子。” 一时间,众妃妾无不推波助澜,纵风止燎,就连一向少言的郭软玉也淡淡的说了一句。 如此众说纷纭,朱棣听着也众人的想法,只目光在李婉的肚子上凝视了片刻,有些意动道:“王妃身子也重,不好让王妃受累,那……”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众妃妾一眼,渐渐地将目光落在了李映红与郭软玉之间。 “王爷!”朱棣正说之间,李婉儿却如遭霹雳一般,双肩勐然一震,掀眸脱口就道。 朱棣闻声侧目,即见李婉儿越发苍白无人色的脸颊,不禁又皱了皱眉,颇为不耐道:“什么事?” 她怎么忘了,朱棣事中时最不喜让人打断! 面对朱棣冷漠的神色,李婉儿心中一紧,欲打退堂鼓,却又见对面下首的王蓉儿,咬咬牙,挤出一丝笑脸,道:“臣妾是谢王爷关心,但小郡主还小,臣妾怕……” “已经还小,才越不好照顾!”李映红高声抢下话,道:“就是臣妾这样身子骨歷来都好的,照顾着也累,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婉妹妹呢。” 冷不防被抢了话,又听李映红这样一说,李婉儿一阵气结。 王蓉儿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李映红,玩笑道:“妹妹你倒是个活泼直慡性子,刚外儿激动着都抢了婉妹妹的话,该不是你也就想帮着照看小郡主吧?”说罢,掩扇偏头一笑。 李映红似被这一打趣,说得脸上一阵涨红,却也不答白,只一时低头一时抬眼望向朱棣,其意不言而喻。 见此场景,看戏已久的仪华,再是忍不住以扇覆面,遮去肋颊上的笑意,美眸斜斜地睨眼看着已有不悦的朱棣,心中越发的从容了起来。 而相比起仪华淡然处之,席下众妃妾却无不变色,俱屏气敛息的等着朱棣的回答。 王蓉儿,李映红,李婉儿三人亦知事已至此,全凭朱棣一人断言,不由也心下揣着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棣。 “看来自己还真是无存在感!”仪华黑熘熘的眼珠儿在席上转了一圈,微翘嘴角哂笑一句,随即端正了神色,双目凌厉的在低头把搅着纨扇坠儿的郭软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心里一时犹豫不定,待发现朱棣的的视线也悄然向她瞟去,想也不想,直转头轻唤道:“王爷!” 语急声脆,似珠落玉盘,婉转动听。 朱棣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此声出自仪华之口,又想起她平日刻意摆出的端庄稳重,心下不觉莞尔,遂应声回头时,嘴角上翘,微含笑意道:“王妃,何事?” 仪华不理解朱棣忽来的笑意,却也未予深究,只语似随意一句,轻轻点拨道:“郭妹妹气质沉稳,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又知书达礼,若是臣妾没记错,郭妹妹应当出自之家?” 最后一句是直问郭软玉,郭软玉忙起身,欠身回话道:“婢妾娘家虽世代读书,却也只出了秀才,举人,受不得王妃和、如此赞誉。” 世代读书 一闻此四字,仪华由衷的笑了,却在连声道了两声“妹妹过谦了”的话后,便只笑而不语,直至朱棣回眸看她,仪华方才坦然的迎上朱棣的视线,无所怯意轻咦一声:“王爷 ?怎么了?” 听到微诧的疑问,朱棣一瞬想起仪华与郭软玉并无交集,心下明白此事与她无关,眼中冷意退下,转眸又瞥了一眼谈笑声明下来的从官员,命妇,突然朗声一笑,回头握了握仪华放在扶手上的柔荑,道:“你是大郡主的母妃,一切照你说的,大郡主暂由郭氏抚养,至于以后如何----”微一沉吟,放开仪华的手,决然拂袖道:“到时再议。” 此话一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暗等时机的李进忠立时上前,躬身禀道:“王爷,吉时已至,还请王妃,婉夫人移驾。” 仪华从旁含笑接话,道:“都吉时了,还是莫耽误了好。”话毕,陈妈妈即刻躬身搀扶着仪华站起,走下宝座上的脚 踏。 见仪华起身,众人不敢再坐,纷纷站起身。 朱棣不喜将王府内院之事,摊开在众官员,命妇面前,当下便也起身,颔首允道:“吉时莫误,走吧。”说罢,叮嘱了几句,“小心扶住王妃”的话,即便率先走出席厅。 仪华低首含笑谢之,一手搭在陈妈妈的臂上,一手搭在朱棣留下的陈德海臂上,缓缓走出两步,脚 下就是一停,目光深深地瞥过仍立在原地的王蓉儿,李映红,李婉儿三人,无声笑了一笑方举步随朱棣身后离开。 第八十二章 乞巧(下) 一行人沿着鹅卵小径来到湖岸前,迎面两岸垂柳拂地,十六名婢女手提红纱宫灯立在湖心前的一张铁梨螭纹翘头案两侧,翘头案上陈列着巧果,莲篷,白藕,红菱等物,又一竹焚烧香木的节纹三足鎏香炉奉于正中,再置两只燃烧得正旺的巨烛列于两旁,映下几道摇曳的火影。 百尺见方的湖庭空地上,里里外外站了五六十人。 其中,朱棣及十来名任着俏丽婢女搀扶的妻妾立于最前,由身着朝服的官员并其女眷共二十三四人簇拥着,身后又有零零散散的持枪侍卫,婢女,内侍等人垂立侍候着,观之端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等时辰差不多了,尚仪局执事忙示意左右两副手燃了两束香奉予仪华,李婉儿。 仪华以指拈香,李婉儿却垂手不接,待朱棣,仪华侧目看来,她方撑着后腰吃力地福了福身,温和谦恭地说道:“王妃是为正室嫡妃,婢妾只是一名妾室,歷来长幼有序,尊卑有等,即便王妃贤惠友爱婢妾,婢妾也不可不守礼。” 在场十一二名官员皆为文官,是科考入朝为官,最讲礼义廉耻,尊卑长幼。这一听李婉儿所言,又见她仪态端庄,谈吐文雅,不由纷纷称赞。 朱棣对此不甚在意,不过就是一个仪式而已,于是颔首道:“王妃,既然李氏敬你,你先祭拜就是。” 仪华微眯眼眸,看了一眼恭敬的神态间无一丝破绽的李婉儿,目光滞了一滞,旋即和颜悦色地笑道:“行!这会儿我先,余下诸项婉妹妹可要一起了。” 话已到这,在推迟就是矫情,李婉儿忙回话应下。 仪华欣慰一笑,走到翘头案前立定,望着淼淼湖上明月,缓缓地阖上双眼,仰面迎上皎洁的月华,双手合十束香,朱唇嚅嚅而动,半晌过后才身形迟缓的作揖三下,将香于一旁的李进忠插入香炉之内,然后搭扶在陈妈妈的手臂上,步履蹒跚的走到朱棣身侧,对李婉儿笑道:“婉妹妹该你了。” 李婉儿欠身上前,持香走了一遍礼。 尚仪居的小内侍又抬来两张黑漆长条桌,桌上各放一个定窑白釉刻划双鱼纹大洗,洗盘中盛满了清水,发芽 的绿豆等物,一旁的桌边又放着五彩丝线。
第60页 仪华,李婉儿两人分别在桌前的锦椅坐下,于众人瞩目的视线之中,伸手挑起一根红蓝丝线,将约寸长的豆芽捆绑一把,完成了今日的重头戏--种生求子。 一见小内侍手捧的盘中物,尚仪居公公立时眉开眼笑,拂尘一甩,仰头就唱得了几句喜话。 一声声恭贺声传来,背对众人而坐的仪华转头,笑着向李婉儿伸出一手,李婉儿低头看着伸至眼膀胱的素手,眼里有丝阴晦的暗光掠过,下一瞬,抬头已是嫣然含笑,回握住仪华的手,同她手挽手一齐起身,走回众人之列。 朱棣见一妻一妾看似亲如姐妹,不置可否的微扯了嘴角,缓慢地勾出一抹满意的弧度。 众妃妾,命妇一个个精明似的人,眼瞅着忙想了一堆的好话说,几名心思灵活的官员见了,也忙拱手道恭喜。 朱棣显然听了高兴,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不过是祈福而以”,便示意众人回席。 回了席,却不是男女东西分席,而是一方一厅各自聚下,女人们一个花厅吃时果磕瓜子,斗巧主巧好不热闹,男人们一个水榭亭子内,赏景饮酒,高谈阔论,正是其乐融融。 如此之下,欢乐喜气的气氛渐渐地充满了厅、亭之间,也在无形中将男人们,女人们各自结交于一起。 仪华看了一眼面前似早已熟稔的众妃妾,命妇们,转首挑起帷帘,微微探身举目,望着池水对面的雅致水榭,隐约可见的对盏而饮,谈诗论史,再一想起朱棣最不耐烦附庸风雅之事,不由微微一笑,一切皆瞭然于心。 “说起才女,王妃也是当仁不让,臣妾曾听闻王妃不仅女红诗词不在话下,就是各灯乐器也都有涉及,不知可否能给臣妾们一睹王妃的风采。”一名二品夫人见仪华探身在外,以为她对此类话题没有兴致,忙绕了话题捧着道。 闻言,仪华赫然想起那段被拒于阁楼的日子,心下顿时一沉,脸上却含笑点头道:“盛情难却,那就献丑了。”说着让阿秋准备古琴。 自出了阁楼,仪华再未弹过一音一调,阿秋不由愕然,道:“王妃……” 仪华低头抚了抚已七个多月大的肚了了,转眸瞥了一眼凑身在耳旁的阿秋一眼有,轻声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去准备吧。” 听后,阿秋仍是不明所以,却对仪华深信不疑,这便忙领话而去。 一道似如裂帛之声的弦音赫然响起,其声刚劲而激越,剎间又陡然一变,弦声清脆而尖锐,仿佛铁骑突出刀枪的声鸣。 当这铮铮的琴音以一种鸣兵之势,传入清音幽韵的水榭之中,亭内的谈笑声不约而止,直至刚劲峻急的琴声渐趋 缓和下来,才有一名不惑之年的文士官员,捋了捋长约一寸的美须,沉吟道:“琴音刚劲有力,张弛有度,却缺失流畅,可见弹琴者技法生疏,但其人必是一个刚毅豪迈……” 话未尽,美须文官止了话,略带疑惑的看了一眼对面高厅,迟疑了半晌道:“此琴音,琴技不过是中人之资,但该是男……怎会有对面传来,若是女子所奏,未免失了柔美之气,过于阳刚激进……”说着又是一止,暗下却连连摇头。 朱棣一口饮下杯中酒,向身侧侍立的陈德海使了个眼色,陈德海会意疾步出了水榭,片刻便折了回来,躬身禀道:“此琴是王妃所弹。” 话音落下,亭内众人一怔,随即出现了讪讪的表情,犹是美须文官脸上一红,急忙打了马虎眼,解释道:“王妃不愧是中山王之女,一首男女皆宜……的曲子,王妃却能弹出仿入战场之感,当直是将门之后。”余下诸官员附和。 朱棣鹰厉的双目扫过坐下众人,见他们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他透过空窗望了一眼对面,敛去目中极淡的欣赏之色,端起又斟满的杯盏,对众人一举,道:“本王一个粗人,只略读书识字而已,对琴音之类实在不在行,倒是对歷朝史书有些兴趣。” 众人本就尴尬,一听朱棣转回了方才的话题,急忙就有人接口,道:“先会说到西汉的吴王刘鼻……” 话题迴转,席上气氛又热络了起来,转至二更天将尽,众人方兴未艾,又应酬了一阵,终于夜阑人散,然七夕之宴虽休,但最后一项仪式“化生”,即将捏成婴孩关的蜡烛放入湖水中化开,却等着仪华,李婉儿过上一遍。遂,朱棣又同众妃妾行至拜月的湖岸前。 此时已进子夜,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欢闹了一夜的众妃妾不免有了乏意,又加之饮了几盅儿酒,这会儿立在湖岸口,被凉凉的夜风一吹,大多都泛了酒意,头痛欲裂。 仪华席上只饮了两在杯薄酒 ,可身子却是极重,同样也早有不适。于是便吩咐了尚仪局将“化生”仪式从简,这才强打起了精神,对众妃妾笑道:“今儿让众位妹妹受累了,明日的晨省就免了,你们也好多补回觉。” 众人见仪华这样说,也忙稍打起精神,齐齐福身相谢。 “王妃你今晚也是没少累着,明日可该好生歇息。”借着晕黄宫灯看了看仪华微微发白的面色,朱棣在一片相谢声中插口道。 今夜,她半路相截,让王蓉儿,李婉儿,两边落空,她这个经年不受宠的王妃,算是出尽了风头,也在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妃妾心中深深地划上了一笔,实在不需朱棣再帮她徒惹人嫉。 想起今晚上众妃妾眼中的时时闪烁的戒备之色,信华心中一嘆,再不去理会身后十之八九变了脸色的娇人儿们,向朱棣淡然一笑,道:“谢王爷关心,臣妾省的。”说完,仪华携上李婉儿的手,由陈妈妈搀扶着,以及阿秋,盼夏的簇拥下,向湖岸走去。 众人见状,各自敛下脸上颜色,亦步亦趋的相随而上。 湖岸前,早有两个小内侍一人捧着一个大荷叶式的漆盘立在一旁,盘内盛着七八个穿红着绿的小婴孩。仪华看着上面惟妙惟肖,样子可爱的小蜡人,不由想起腹中的胎儿,心中一甜,忍不住伸手在每一个小蜡人身上摸了一遍,却还犹豫着不知选谁。 旁边看着的王蓉儿“扑哧”了一声,掩口一笑,娇滴滴的红唇凑到朱棣耳畔,含娇细语道:“王妃是看哪一个哪一个好,臣妾看要不是一般都只选一个,王妃定要全选了上去。” 仪华让这话打趣的脸上一红,忙转头看着右手边的李婉儿已选好了,她復又瞅了一眼,挑了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蜡人起来,笑道:“这不是就好了,走,婉妹妹我们一起。” 李婉儿亦偏头一笑,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立在朱棣身旁的王蓉儿,回首笑应道:“好。” 仪华不再开口,只紧了紧手中的小蜡人,在心中突涌上来的紧张下,由侍人搀扶往后微仰蹲下来,正缓缓地朝平滑丝绸的湖面凑去,哪知后面有个力道 犯地袭来,她身形一个不稳就往湖面栽去。 第八十三章 福祸 “啊”重力使然,急剧倾栽,仪华骇得惊恐尖叫,一手捂住肚子以求它平安,一手紧抓住身旁一人的裙裾以减倾势。 却只是须叟之间,“呲啦”一声帛裂脆响,被仪华死攥住的裙裾一角从中断开,同一瞬间,又一道女子尖锐不可当的惊叫声响起,仪华就感右边有人拽了一把她的手肘,定拽力使人勐角希望,仪华欣喜若狂的脸上晃过一道扭曲的光彩。 然,口中“救我”二字尚不及出声,仪华陡然发现前倾之势根本无一丝一毫的缓解,她只能在身后方咋唿起的尖叫声中,依稀辨别一个女子在身侧焦急的唿道:“王妃,婢妾来救……啊!救命--” 腥涩的湖水味已近在鼻息间,一股巨大的黑色漩涡向她袭来。 仪华绝望的意识到此时此刻,她自救不得,亦无人能救,于是她闭上了双眼,双手使尽了一切的力量护住小腹,心中悲戚的祈祷道:“她怎样都行,但至少保住它吧!” 眼看着宽大的广袖,十二幅散开的褥裙垂曳下来,渐渐地浸入冰凉的湖水中,朱棣向来不露情绪的幽深眸中陡显一抹惊慌,被人紧紧攥着的右臂未顾力道的就是随手一挥,即刻又一边挥开挡在身前的几名惊愣乱叫的侍人,一边踏步急速上前,勃然大喝一声:“王妃,你稳住!” “王爷”让朱棣一手甩在地上的工蓉儿,低头看了一眼被擦伤冒出血痕的手心,瞬时一个激灵惊遍全身,她勐睁开一双水眸恨意森然的盯着那抹慌忙奔去的身影,声嘶力竭的一喊。 于杂乱的场面中,朱棣未听见身后那道喊声,只听见从手中“呲啦--呲啦---”地几道帛裂声传来,即后手中只剩下一块轻柔的丝帛在夜风中摆动。 就在这个时候,“锵”一声金属摩擦地面的尖锐之音,以刺破耳膜的巨响怔住众人,随之,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瞬间的沉寂,俱屏气凝息的看着眼前之一幕。 湖岸黄石假山上,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手中银白色长枪划地为借力,矫健的身影飞一般地掠过湖面,俯首,伸手从几乎触上湖水的低度搅起仪华坠落的身子,紧接着牙关死咬,拿银枪的左手臂再一使力,只听又一声金属摩擦声起。 伴着这一道“锵”地余音渐消渐逝,黑衣侍卫以藉由长枪之力,带着仪华纵身一跃,回到了鹅卵石铺设的岸边。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尚不及反应这惊鸿的一幕,就听“噗通”一声重响,忽然有人惊吼了一声,“不好了,婉夫人落水了。” 众人这又清醒,纷纷互相奔走,尖叫声此起彼落。 “快来人啊,婉夫人落水了。” “下去救人呀,婉夫人她可是双身子。” “良医呢?快去传良医来!” 一道又一道的叫声在耳旁嗡鸣,半晌之后,仪华这才有了反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一缕尽乎不可闻的幽香飘来,朱能呆愣了一愣,又感怀中温软的重量,顿时他脸上一红,就要松手逃开,可怀中之人还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襟喘气,一时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只能僵硬着四肢任她待在怀里。 “王妃……王妃,您没事吧?吓死奴婢了!”正无措之际,阿秋婆娑着泪眼跑了过来,身旁还跟着陈妈妈,李进忠,盼夏等人。 朱能看着赶来的侍人,眼见创始们脸上掩不住的惊慌,害怕,狂喜……各种神色,心中一安,也不由自主的轻吁了一口气,道:“这下应该没事了……”
第61页 陌生男子的声音,气息传来,仪华微惊了一下,忙定眼一看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救自己的侍卫,原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将朱能,她松了双手,一手扶上自己安好的肚子,一手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的想道:幸亏让朱能救下,若不是他……她的孩子极可能…… 不敢再想下去,仪华偏头拭了拭了眼角沁出的泪滴,晃眼就见一侧双膝跪地的阿秋等四人,也意识到她还在朱能的怀中,这忙示意他们扶她起身。 怀中一空,幽香消失,朱能心头升起了一股失落,他有些不解地站起身皱了皱眉,就听一个虚弱却盛满感激之情的好听女音,郑重道:“谢谢你,我会记住地!” 朱能闻声抬头,一瞬对上仪华蓄满泪水的双眼,以及苍白中仍残留着恐惧的小脸,莫名地一抹心疼在心中徘徊,他微垂下眼睑,定了定恍惚的心神,復又单膝跪了下去,一手拿着银枪垂在身上,一手握拳置于膝前,恭声道:“这是属下应该做得。” 仪华一面看阿秋,盼夏为她拧干广袖边,裙裾上的湖水,一面正要让朱能起身,忽听岸前有人惊喜的叫道:“婉夫人救上来了!”她止了动作朝过看去,却见朱能身后几步之遥的朱棣蓦然转身向湖岸走去。 当下,仪华心思一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另快语了一句:“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定会让王爷与你嘉奖。”说罢,也不等朱能反应,就让陈妈妈,李进忠扶她去了湖岸。 来到湖岸前,围在一起的人群自动让开,众妃妾们饱含惊喜的话语,瞬时 出口道:“王妃没事!”、“太好了”,刚才真是惊险呀…… 仪华没予理会周边惊唿,径直走至朱棣的身边,微伸脖子看了看围成一小堆的六、七人之中,被救起的李婉儿正浑身尽湿的躺在地上,忙转脸担忧道:“婉妹妹可还好?” 朱棣浓眉深蹙,目光在仪华的娇躯上由下及上的打量一遍,便停眸在她泛白的脸上,语气平静无波道:“本王未能救到你,不过刚才看见了,你安然无恙的让人救起了。” 仪华听得讶然,辨不出朱棣话中喜怒,遂只应道:“多亏了前些月护卫去京师的侍卫之一,朱能的搭救,不然臣妾恐就危险了,若是行,还请王爷代臣妾与他嘉奖。” 朱棣点了点头,淡淡道:“本王知道。”停了停,咽喉滚动了几下,正欲再问,就见远处已有几人抬了软架过来,一旁还跟着数名良医。 良医们一见朱棣看来,忙快步过来行礼,朱棣一罢手,免了礼,哈哈道:“你们五人,三人跟着李氏随诊,余下两人随王妃加寝宫。” 仪华身心皆疲,自是希望回宫休息,可一来她身为王妃,府中有何事她都当在场,二来她要揪出当时推她的人是谁。于是仪华这就勉强提了精神,拒绝道:“王爷,臣妾无恙,还是先去看了婉妹妹的情况再说。” 听到仪华的婉拒,朱棣侧眸看了一她挺起的肚子,不容反驳道:“你受惊不比李氏小,为了你腹中的胎儿,你也不该逞强。”一语毕,沉声对阿秋等一应侍人道:“送王妃回寝宫,有任何情况,即刻向本王禀告。” 阿秋,良医等人莫敢不从,齐声应下。 见状,仪华也不再多言,索性依了朱棣的话,由阿秋,陈妈妈搀扶上了停在一边的坐*,往寝宫里回。 “小进子,你折回去,看看有何可疑迹象!”约行十几米,仪华挑开帷幔,回头眺望而去,见众妃妾各自散去,朱棣也随昏死过去的李婉儿离开,她当即俯下了身,下一瞬已然会过意,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小的省的,王妃您放心”,便四下打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从队伍中推开,贼头贼脑的闪进路旁的灌木丛中,往回走去。 看李进忠灵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仪华似忽然被人抽走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倚回了坐*上软实的靠背,双手习惯性的护住了腹部,闭目养神。 回到寝宫已过子时,已最得消息的魏公公,早在寝宫里外燃了烛火,又让厨房烧了热水,熬了汤水备着,自个儿领着喜冬,迎春他们立在院中候着,一件一顶坐*由六人抬过来,魏公公忙奔跑张罗道:“王妃回来了,快,让厨房上热水,还有热汤水,对了,别忘了衣裳,干净的衣裳!” 看到灯火通明的寝宫内,忙里忙外的侍人身影,仪华不知为何心中竟出现了一丝安宁,她略分了一丝思绪去思,但不及细想,魏公公已领着一群婢女上前搀扶她回殿内,随后又是淋浴更衣,又是喝热汤驱寒,再由良医请脉开药,直至一应事宜弄完,外面的天已麻麻亮了。 陈妈妈,阿秋两打发了折腾了一夜的侍人,又见躺在炕上的仪华眼睛下乌青甚重,阿秋忍不住心疼的劝道:“王妃您先上床榻睡一会儿,有什么事也急不了这一时半刻的。” 陈妈妈听了也正要劝,突然只见内堂竹帘一掀,李进忠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第八十四章 安慰 陈妈妈怜李进忠年纪小,平时对他多有几分照顾,这见他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忙从移到炕边上的小几上翻了一只茶盏,倒了一杯凉水递了过去,手上为他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唠叨道:“急什么你?先喝杯凉茶,喘口气再说!” 李进忠咕噜噜一口灌进了水,把杯子“笃”地一声磕上几面,就立在炕前咽了一口唾液,瞪大眼睛,道:“王妃,婉夫人为了救您失足落水,显些一尸两命!王爷为了补偿她,以下命晋她为次妃了,下月中秋那日行册封礼。” 李婉儿为了救她才失足落水,还显些一尸两命? 仪华让这话激得连声冷笑,双手撑着炕面勐地就要坐起,奈何受笨重的身形所累,一个起身不及,又反累赘倒回了炕上,连带着就要冲出口的话被急喘一呛,便是一阵咳嗽不止。 陈妈妈,阿秋见仪华脸上布满潮红以为她是让朱棣红李婉儿晋位的事气得,两人都没好气的横了一眼李进忠,一个就上前为仪华捋胸口顺气,一个忙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仪华的嘴边,劝服道:“王妃您气甚?王爷这也是没办法,您和婉夫人一个安然一个昏迷,他自然得去昏迷的那一边,就是这晋位的事……” 仪华轻抿了两口温水,气息顺了下去,这便截住陈妈妈的话,道:“她晋位本是我意料中的事,再说又不是晋为平妃,我何须为这事置气!” 陈妈妈听了这话,放下杯盏的动作一停,回身迟疑道:“那王妃是为了……” 仪华抬抬手,隔开阿秋扶胸口的动作,重又倚回锦褥上,缓缓地问:“你们真认为她是为了救我才落水的?若不是亲眼所见,就不要随便臆测。” 这句话一时问住三人,当时人多场面乱,又是大晚上,究竟看没看见还真说不准。 见三人这般神色,仪华心冷笑一声,也没迴避陈妈妈,直接又问:“小进子,你折回河岸处有何发现?” 李进忠自知事关重大,不敢马虎,忙正容道:“小的仔细留心了一遍出事地点,发现并无民样,至于可疑的人,这更是接触不到王爷已下命将在场的侍人尽数收押,等候审问发落。” 王公府邸不允丑闻传出,一般不论可有幕后者被逮出,在场的下人皆只有一个下场---死路一条! 想到几十条人命,无论结果如何,最终难逃一死,仪华微起恻隐之心,抬眸又见阿秋等三人一脸的黯然,知他们是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心下不由唏嘘一嘆,口里却淡淡地道:“我之所以会脚滑往前栽,是因为有人在我右后方推了一把。” 三人闻言大惊,脸上皆是一白,双眼写满震惊的看着仪华。 半晌,阅歷较之丰富的陈妈妈,冷静地开口道:“王妃,当时你右侧除了同放蜡人的婉夫人,究竟还站有哪些人,怕是连在场之人也未必能说清楚。”言下之意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仪华垂下眼帘,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红潮却渐渐地从脸上褪去,恢復了常态,道:“小进子,李婉儿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本以为仪华怒气将一触即发,却没想到她语气又是如常的温和,李进忠发了一个怔儿,才回过省,道:“回来的路上,小的拐了个弯去探了一下婉夫人的情形,但因她院子里人来人往,小的恐人多嘴杂,这就没进去,在外面驻足探听了一会儿。” 说着,李进忠话慢慢地停了下来,飞快地撇了一眼仪华看似宁和的面容,这才掂量着,续道:“听进出的侍人们低下说话,好像是对婉夫人贊成誉颇高,说婉夫人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呓语着叫救王妃您和救她肚子里的孩子。” 仪华眼皮一跳,旋即又沉静了下来,听李进忠继续道:“……情况危急的很,幸亏救上来及时,婉夫人才渡过了危险期,不过她落得是寒潭,湖里水凉,以后这病根算是落下……小的走时,婉夫人还没醒,只听院子时三个嬷嬷的声音哭着谢王爷晋婉夫人位的话,就忙赶着回来禀告。” “呀!小姐!”李进忠话音刚落,阿秋惊唿一声,待引了一旁两侧目标,他忙自口误,转了话道:“王妃,奴婢记起了,你脚滑时,奴婢是听一婉夫人尖叫说救您,这才反应过来去看,确实真看见了她伸手拉你……但当时天又黑地方又窄,看不清楚怎这话一喊完,她就直喊救命。” “若是因拉不住您,反被带了下去,也是可能的。”听罢,陈妈妈从旁总结似的插言道。 听着他们左一言右一语,仪华循着记忆循去,依稀间好像真有人拉了她一把,也有个女人在她耳侧,但是…… “恩,暂且先这样吧。”思虑不解,仪华不由蹙起娥眉,以手轻叩了一下炕面,道:“陈妈妈,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该大亮了,你去准备一下,和魏公公一起备些礼送去。” 陈妈妈点头应下,仪华却又补充道:“算了现在就去,抢在王爷命人给我消息之前。” 陈妈妈再次点了点头,欲出声领话,李进忠突然响起一声,贼兮兮的低声说道:“小的迴路尽走的小路,遇见了不少东西三所当差的侍人。” 仪华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好姐妹呀,个个都关心婉妹妹的情况。”说着一顿,唤了一声,“小进子”道:“你去看看我这寝宫附近,可有人来关心。”
第62页 正说话中,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从外传来,道:“王妃在等何人来关心?” 他怎么来了?不是该在李婉儿那献殷勤吗? 听出声音的主人,仪华蹙额看去,就见陈德海躬身打开竹帘,朱棣负手缓步走来,一派闲庭漫步的气度,倒真是沉得住气,仰或是铁石心肠? 仪华心下不以为意的腹诽了一句脸上已舒额扬眉的笑看向朱录,一边缓慢地欲起身行礼,一边迭身相问道:“王爷怎这时候来了?婉妹妹可是安好了?” 朱棣自不会让仪华起身行礼,即下出声免了她的礼,才边往炕前走边说道:“本王走时,李氏还没醒,但已无生命危险了。” 仪华听了这话,像是提心弔胆了许久才安了心了一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依在锦褥靠枕上,脸上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道:“婉妹妹能安然,这就最好不过了。” 一言一回间,朱棣已走到炕沿边坐下,陈妈妈忙斟了茶,曲着膝双手奉上。 朱棣头也没回的挥了一下手,只目光深瞩的看着柔和宫灯下,仪华苍白的脸色。 陈妈妈,陈德海两人都是在宫里当过差的,极是有眼色,见朱棣朝他们挥手,这便领着阿秋,李进忠悄然退下,又掩好了门帘。 剩下两人后,屋子里忽然静得出奇,仿佛只剩下两人一轻一重的鼻息存在。 又沉默良久,朱棣突然握住仪华露放在身侧的素手,摩挲着温声道:“你的手很凉,良医给你看了怎么说地?” 他又有何意? 疑念一闪,仪华垂下目光,避开朱棣炯然有神的深目,低声回道:“没大碍,就是受了惊吓,肚子有些下坠感……”说着,忽感手上一紧,仪华顿了顿,等手上的力道微松了,又道:“不过自六个月时,臣妾早有肚子隐隐的下坠感,这次也不大有感觉就是。良医们也说了,只是轻微的,开两服安胎药便好。” “恩”朱棣轻应了声算作回答,却又倏地放下仪华的手,粗糙的手指欲触上仪华眼底的乌青,却又及时伸手,在半空中回握成拳,然后站起身背对着仪华道:“你临盆在即,要多注意自己,好生休息吧,本王还有些事要忙,晚间再来看你。” 对朱棣的突然抽手,仪华没来由地轻吁了口气,随即又能如常一笑道:“从京师回来,必定诸事繁多,王爷也勿太过操劳。” 见仪华不温不火的态度,朱棣眸中闪过一丝怒火,口气却不变地另道:“你虽是朱能所救,但李氏为你以身涉险,本王决定晋她为次妃。” 这是心中早有腹案,仪华自是笑得镇定自若,道:“早该如此了,婉妹妹毕竟还怀有子嗣有功。” 身为大妇理当如此,朱棣微微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了两三句李婉儿事,便道:“这次的事,本王代为处理,以后就全由王妃你了。” 仪华眸中一亮,看着朱棣的背景,嘴角慢慢地漾开一抹笑意。 这时外间忽传来陈德海催促的声音,道:“王爷,半个时辰后,前朝该有人来了。” 听到陈德海的话,朱棣神情有瞬间的疲惫,他伸手捏了捏眉心,振了振有些不济的精神,转身又对仪华嘱咐了几句,即迈步离开。 望了一朱棣离开的方向,仪华亦疲惫的重新闭眼躺下,脑中想着朱棣亲自告知她对其他 妃妾的安排,总也是她作为嫡王妃,朱棣最于尊重的一次,想一想倒算得上惊魂一夜的安慰吧。 如此想着,仪华渐渐地迷煳了意识,沉沉地入了睡眠,待晚间醒来时,便闻两个意料之中,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传来。 第八十五章 想法 两个消息传到仪华的住处,自也在整个王府,北平城的官臣宅邸传开,但李婉儿,李映红,朱能三个消息中,另所有人最为关注,也最受人追捧的自是 李婉儿涉险救人并封为次妃的消息,又因李婉儿身怀有孕,一时间更是风头强劲,其宠妃之名隐隐有与正室嫡妃较劲的势头。 李进忠素仗着仪华宠信,陈妈妈的疼爱,性子比两年前硬得多了,在府里听到这些流言蜚语,按捺着性子忍了一两日期终是忿忿不平的找到仪华,为之打抱不平首:“王妃您明明是朱将军救得,与那位何干?您听听,这把她捧成什么样了?难道就由着她哼不成?”一边说一边拿眼殷殷期盼的望向仪华。 彼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西沉,红霞漫天,晚风徐徐。 仪华双手后背撑着腰,在陈妈妈,阿秋的左右搀扶下,徐步缓行在花园中一座通向柳荫路曲的廊桥,桥两面是延伸滋长出来的灌木丛,又植满了繁盛的丹桂,杨妃槿,剪秋罗与秋牡丹,在傍晚骤降的凉风吹拂下,迎风摇曳,送来清香阵阵。 在此情此景之下,仪华心情舒慡,倒也没斥了李进忠搬弄是非,只停下步子,双手撑着廊桥上漆红的栏杆伫立,眺望着前方已为几日后的中秋盛宴挂上大红灯笼的阆苑,漫不经心的说道:“婉妹妹日日深居简出,对我也敬重,待人接物上更是挑不出一个错,我还有何不满意?” 李进忠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又让仪华这句话堵的哑口无言,一时抓耳挠腮急在当场。 见李进忠这副逗趣模样,陈妈妈,阿秋撑不住就一阵轻笑。 仪华看了也弯了嘴角笑了一笑,又想起和他一般大的徐增寿来,这便说道:“三弟随我一来北平,就主动请缨去燕山大营,这次中秋总要让他回城一趟,我也好让人给他做几套袷衣,棉衣给他带去。” 阿秋扶着仪华慢慢走下廊桥,应道:“奴婢省的,明一早就让人燕山给三少爷传话。” 仪华挪着浮肿的双脚一边散步,一边思忖着又吩咐了些琐碎的事,道:“还有定府大街那边的徐宅,明儿也让宅里的管家收拾了,缺什么差什么地让回禀了,有我这齣钱帮着补上。” 阿秋一一应了,冷不丁这时了进忠在一旁插口道:“王妃,可是顺道也备此物什,给朱大人宅上送去?” 闻言,仪华微微一怔,只随口说了一句,“让阿秋看着办吧”便道:“今儿走累了,回去了吧。” 说罢,踱步往回走,一路上却多是沉默,满腹思绪皆放在了这一月来的事上。 自七月初七落水事发,朱棣大为震怒,亦全力彻查此事,可当时夜深人乏,要查出真相谈何容易,最终只能迁怒一应侍人而已,对此,她虽心生恻隐,但终究不会为此忤逆了朱棣,尤其是在朱棣予她颜面,在事后第二天,出人意料之外的,竟直接擢升朱能为百卫长,并重新调回燕山大营。 以上这此地,唯一一处让她微感诧异的就是,朱棣将放在身边欲培植为心腹的朱能调回燕山大营,而其他的皆在她意料之中。 心里想着事,不觉回到了寝宫,就见内堂屋正对的廊檐上放了几盆玉簪花和秋海棠,洁白的玉簪花风姿楚楚,粉红的秋海棠娇冶柔媚,二者摆在一起,一清雅一艷丽,煞是引人眼球。 仪华瞧着不由喜欢,便随意唤了一个小婢女问道:“这几盆花倒开得不错,是谁送来的?” 小婢女还没回到,盼夏,迎春两小妮子手挽着手从殿内走出来,各予仪华福了福身迎春笑嘻嘻的下了石阶,凑到仪华跟前,道:“王爷 让送来的盆栽,自然是最好的,看着是好吧。” 仪华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着朱棣这些日子越发不对劲了,脸上却未显了出来,反瞪了迎春一眼,伸手截上了她的额头,嗔道:“好你个势力的小丫头,干脆把你打发去王爷那算了!” 迎春吐着舌头“唉哟”了一声,手上却顺势扶住了仪华截来的手,替了陈妈妈的位置扶着仪华一臂拾阶而上,一边撅嘴埋怨,道:“王妃,您今怎这时候出去散步,王爷刚才来是要同您一起用晚膳,可等了您小半个时辰不见,只好走了。” 末了,迎春又瘪了瘪嘴,附耳说道:“还是被那位给请走的!” 说话时候,已进了正殿走到内堂门栏处,这时喜冬从里面打了竹帘躬身迎了仪华进屋,顺带着抬头狠狠瞪了迎春一眼,跟着仪华身后,问道:“您快用晚饭那会,出去散的步了,王爷知道了,让您一回来就得用了食,奴婢可是现在摆了桌?” 仪华瘫坐上炕席没知声,阿秋回头向喜冬点了点头,喜冬,迎春,盼夏三人会意,齐退出内堂准备饭食。 三人离开后,阿秋蹲下身子为仪华脱了平底绣鞋,与陈妈妈一人一边的给仪华揉捏了一会浮肿的腿脚,见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几盘花上,两人心照不宣的对笑一眼,又低头仔细着手上的力道。 听到细小的轻声,仪华往她两人一看,见她们脸上一副瞭然的神色,料是她们误会了,摇摇头也没多做解释。 一时饭食摆上桌,陈妈妈,阿秋几人伺候仪华用了饭,他们又陪着说了一回子话,便相携退下,只留了阿秋一人陪在一旁。 几人走到殿外,站在廊檐下看着内堂的窗户泛着柔黄的灯光,迎春突然转过头看了身旁的小姐妹,莫名其妙的冒了一句:“秋姑姑大我们也就几岁而已,可我怎就感觉王妃待秋姑姑是和我们不同地,就是陈妈妈也比不上。” 这话一出,几人俱是沉默无语,半晌喜冬瞪鼓了眼睛,道:“多做事少说话,记住这就是了!”迎春一听,习惯性地吐吐舌头躲在了盼夏后面,指着喜冬身后嘻嘻笑道:“陈妈妈和魏公公在那边说话呢。”如此三人便歇了这话,朝陈、魏二人走去。 另一边内堂里,仪华取下头上的赤金钗子拨了拨炕几上的一盏灯蕊,屋子里霎时更亮了一层,阿秋见了,直皱眉头道:“小姐,这小王子的衣裳要做也及不上这一是时。”说着接过了仪华手里的针线簸箕抱在怀时在,方坐回炕边的小杌子上。 仪华无奈道:“最近老是失眠,现在也睡不着,你不让我看书,又不让我做些衣裳,那让我如何打发了时间?” 阿秋一直觉得仪华自冯妈妈走后,对朱棣是恭敬有余,却独独缺少了为妻的温柔劲,她本想着仪华有了身子后,说不上象王蓉儿,李映红,再或者朝鲜女子一样又献媚又献技,但总也该…… 念头止住,阿秋摇了摇头,她没嫁过人也说不上差点什么,可私下听陈妈妈嘆息说:“这女子怀孕了性子便软滑了,就像婉夫人对王爷越发粘煳煳的才是个事,王妃她太倔太冷了,真是可惜了这机会!” 想到这,阿秋张口就道:“说说王爷吧!奴婢还从没听小姐您主动说过王爷呢!”
第63页 仪华听得发愣,隔了一会说道:“你管着我身边的事也就够了,怎么说起他了?”见仪华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阿秋想起下午回来迎春的话,再一想朱棣近一月来得次数多了,低头思量了片刻,声如蚊蝇道:“小姐,当初来这,是为了保住魏国公宅一大家子,也是您的一条出路,如今身份名份是定了,小姐您也有了身子……还有王爷他现在,隔三差五也是要来看看您,您若是主动要求王爷常来,奴婢看着是不会驳了您的颜面。” 说着,阿秋又看了一眼烛火下看不出表情的仪华,吁气道:“难得六月回来后,王爷就甚少去军营里,时常是待在府里,这说不准哪一日又得变了,您看婉夫人近来虽深居简出,可不是三天两头的找了良医,又引了王爷过去,还有蓉次妃她们不也是对王爷嘘寒问暖?” 没等她话音落,仪华已厉声打断道:“阿秋!” 阿秋脸上一白,怔然的看着仪华。 仪华勉强一笑,随意拣了一句话,缓了语气道:“你见哪一位王妃主动邀宠过?有些事她们可以做,我却不能做。”说罢,忽觉此话过于沉闷,便一转话锋,语音清扬道:“少操些没用的心思,它还有两月就该出生了,顾着它不是更要紧?” 一听仪华这话,阿秋就想起一句老话,“女人生孩子就如同走了一趟鬼门关”这便歇了心思,只一心一意的准备着仪华养胎,生产的事。 而随那日谈话后,许是阿秋将此意透露给了陈、魏二人,一宫众人也跟着进入了一种紧张的氛围,这样的日子一过,不觉一月有余,等到了金秋十月,更为紧张又期盼的情绪笼上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第八十六章 寒衣 六月,朝廷剿乱党失败,折损了颜面,尚未派兵重振声威。第二月,吴奋儿已再次聚众起义,自称剷平壬,古州十二长官司起而响应,号称二十万众。 如此行为,无疑是对朝廷的挑衅。当这消息一传至京师,朱元璋震怒之下,不顾四月那场腥风血雨的大清洗影响犹在,即刻下命大军镇压。岂料,以武昌、宝庆、岳州、长沙、辰州、沅州等诸卫官军征剿,激战半月仍是失利,吴奋儿更顺势占据古州。 接连两次围剿失败,且是让众人眼中的乌合之众打败,众文武大臣震惊之余,也意识到此次万不可再掉以轻心,纷纷上奏派遣大将率军镇压。朱元璋正怒不可揭之时,一见百官奏摺所请,立时封大将汤和为征蛮将军,以周德兴、汤醴为副,会合楚王桢及其护卫军号二十万前往征剿。 这样一来,征剿吴奋儿的将领确定,随之派往北平接手徐达的大将也相继确定,九月十六日,征蛮将军汤和率军前往古州,同一时,永昌侯蓝玉在即将入北平的路上。 消息提前传入北平,朱棣饶是早有准备,却未料会派恭侯新贵之首的蓝玉前来,脸上不由带出几分讶然与不愉。 道衍入府讲经,同闻此事也微微诧异,两人对坐在书房中沉默半日不语,正待道衍欲起身告辞回寺庙时,忽见朱棣书房中横挂墙上的一张羊皮军事地图,脑中灵光一闪,目露精光,指着与北平接壤的几处地域,道:“王爷,您请看这!” 朱棣知道道衍言行必有深意,忙负手走到西墙下驻足,如鹰犀利的双目牢牢所住地图西北一角,须臾之间,目光隐隐闪烁。 道衍笑看了朱棣一眼,双手合十小退半步道:“王爷心思通透,一点即明。” 朱棣没理会道衍的贊语,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地图,踱步到北窗下驻足,“吱呀”一声推开两扇式窗扉,看着窗外秋风飒飒扫落叶,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金戈铁马之景,耳边似有擂鼓嗡嗡震天,他神经为之一振,却更快的阖上了双眼,轻飘飘的话语从薄削的双唇传出:“大师主为本王此次可否有机会参与?” 听到问话,道衍神色不变,依然淡淡的道:“王爷您还年轻,并不急于一时。”朱棣双唇一勾,微露嘲讽,却未置一言。 道衍亦未在多言,只对着朱棣背影双手合十一礼,即转身离开。 任着道衍离开,朱棣身形未动分毫,一直站于北窗下直至日落时分。而于此之后,朱棣重心更多得用在了王府里,军事等一切事宜渐渐移除手里,等九月底蓝玉抵达北平后,他似乎完全对军事淡了心思,但丘福,柳生等身边亲信或入军籍中下军官却已在北平各大军营里任职。 然,将诸事暂搁一旁,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子,只等腹中小生命降临在这个世上的仪华,不知这些似自然而然的人事变动,亦未去花一分心思在这上面,但在这期间,仪华对此变动唯一察觉出来的就是自九月中旬后,朱棣留在府中的日子越来越多,每日空闲的时候也越来越多,导致他来她宫里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连带着也给她带来了诸多不便。 就如今日一样,少不得让人微烦。 按北平之地的习俗,农历十月旦日,因霜降后寒气已重,便要在这日一早烧暖开,设围炉,让炭火一直烯到第二年二月初一才撤去。如此。这日,被称为开炉节,在北平当地人眼里是极为重要的一日 ,于是仪华入乡随俗,今就免了众妃妾的晨省,好各忙开炉烧炕的事。 等烧了炕,倘大的宫殿渐渐暖和了起来,又说要烧寒衣,是以亲人烧了印有经文的纸衣给过世的先人,为他们抵御冥界的冬寒,这般众人又要准备火盆,寒衣,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恰又听闻朱棣到了,众人少不得手脚有几分忙乱。 朱棣却犹不自知,只见三个大为盆摆在正殿中间,一殿侍人又忙着跪地行礼,旁边还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一旁,看着场面即乱又危险,不由面上一沉,不悦的目光扫向匍匐在地的众人,语气微冷道:“起来吧,把这收拾了。” 这都没烧,怎么收拾? 众人跪伏在地上,将目光瞟向撑着后腰由小婢女左右搀扶的仪华身上,仪华感到众人为难的目光投来,无法,她只能出声解释道:“王爷也知道, 今儿北平大大小小的纸店,都在卖寒衣祭奠先人。因着府里没这规矩,臣妾就让备了火盆自己烧着。”说着,打了个眼色让魏公公领了人悄然退下,又道:“臣妾身子是重了,但撂个纸烧了深碍事。” 朱棣注意到殿内侍人纷纷退下,一时倘大的正殿只剩四五个人,看着倒不似先会儿的杂乱,他点点头走到上位坐下,也未在说些什么。 见朱棣默许了,仪华示意只留在身边的阿秋,陈妈妈扶着她走到火盆前,又见四下无人,三套寒衣放在上位的几上,她犹豫了一下,客气道:“德公公,有劳你把几上的漆盘端过来。” 立在朱棣身后的陈德海一听,忙赔笑道:“小的这就给您端来。”答着话,已端了托盘走过去,见托盘最上头一件纯白纸未写姓氏的寒衣,估摸着是与新丧不久的徐达,这便笑道:“王妃有心了,这是给中山王烧的吧。” 仪华笑而不答,只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拿着白纸寒衣,前倾身子将它扔进了火盆。 接着陈德海又拿起第二套藏青色的,毫无意外的见到上面写着冯妈妈的名字,自然又夸了仪华向句,待拿起第三套,见与第二套一样的颜色,但上面却只有经文,却无姓氏等字,不免一阵诧异。 仪华转首去拿,就见陈德海脸上的诧异,她微微笑了一笑,接过第三套寒衣往火盆里扔去,看着藏青色的纸在火盆里一触及燃,顷刻间划作一道骤然的橙色亮火,才含笑说道:“小时候,有位姨娘对我不错,可不知道姓什么,就没在上面写她的姓氏。” 忽听仪华出声解释,陈德海意识到方才的神色被仪华看见,自知这是越了礼,这也不敢在多言,只低对垂首的跟在朱棣身后随着进了内堂。 回到内堂,再坐上暖炕,仪华已累的身上渗了细汗,但终是忍着一身的不适,等着朱棣离开,可两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朱棣却无半分要走的念头,就与她隔着一张金漆小几对对坐在炕的另一边,手里执着一只茶盏不言不语。 仪华本欲继续耐着性子陪坐一旁,偏这会儿肚子又传来了轻微的阵痛感,胸前,后背上的粘腻感愈发的让她难以忍受,只好开口打断朱棣的沉默,道:“王爷,你可是喜欢这茶味儿,要不臣妾让阿秋装些予您送去?” 闻声,朱录抬眸瞥了仪华一眼,说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才放下手中一口未饮的茶水,復又看着仪华,不答反问道:“本王问医,你不日就要临盆了,身子可有哪些不适?告诉本王即可。” 听了这话,仪华忍不住一愣,再一看朱棣一脸的严肃,她却已哂笑置之。 自孕期进入第十个月,时不时传来的不规则阵痛,腿脚的抽经酸痛,胸前的辱汁溢出……等私密的变化,她能和朱棣说?每日夜里突然痛得醒来,如何同朱棣说?就一如现在她一身汗唧唧,胸前的小衣也让辱汁浸湿了,想等着他离开好换衣裳,这又如何对朱棣说? 想到这些,仪华不觉有些烦躁,正欲随意寻了话什应付过去,却听朱棣又问,“那套无姓氏的女式寒衣,是烧予李翠巧的吧?” 这话一出,无疑是一道 惊雷砸向仪华,她从确定这人是未来的永乐皇帝那一刻,她就知道此人不简单,可没想到朱棣竟然神通广大自此,竟将这个身体的生母李翠巧也调查了出来! 不过惊愕了一剎间,仪华已勉强回过了心神,低头错开他的目光,抚新旧鼓得似一个大圆球的肚子,道:“人不可忘本,从有了它,臣妾懂了一些事,虽不能明着认,可向为她抄了经文烧寒衣也是能做到的。” 寥寥数语,却听朱棣浑身一震,一脸的复杂难言。 “王爷?”见朱棣这样,仪华心里有些惶然,遂试探着唤道。 听到仪华的轻唤,朱棣缓和的面色,恢復如常道:“王妃让本王想起了母后,你这里可还有寒衣,有的话就予本王一件,若没有…那就算了。” 想起大行皇后马氏? 仪华眼里掠过一抹怀疑之色,却又见朱棣对此似乎讳莫如深,她当即打住怀疑的念头,决不多说一句,只依言回道:“还有,只是有未写经文的,和写经文的,不知王爷您要哪一种?” “还有!”朱棣勐然抬头看向仪华。 朱棣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让仪华一惊,却不及反应之间,朱棣蓦地伸手,饶过炕几抓住仪华的手,目光灼灼,道:“王妃,你代本王予寒衣抄经文吧。”
第64页 第八十七章 生子 仪华被朱棣盯得不自在,又弄不清他到底何意,只好忙连声应是,让阿秋拿了一套未印经文的寒衣过来,又留了她在一旁研磨伺候。 一应备齐,仪华撑着腰徐行到案桌后坐下,握笔踌躇,面上颇有几分为难。 朱棣坐在炕上似在品茗,见她迟迟不下笔,便问:“怎么了?” 总不能说她是在犹豫选一份字数少的经文吧,仪华想了一想,面上微露倦意,道:“经文繁多,臣妾不知该抄写何种?” 朱棣对佛经不甚了解,听了皱眉思忖了片刻,沉吟道:“你看着办就是。” 正中下怀,仪华心思一转,即刻就想到佛经中字数最少的《心经》遂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流传最广的一份经文,臣妾便择它吧。”说完,见朱棣无异议,这便翻开桌上的一本经文,握笔抄写。 浓黑的墨汁滴下,飘出一缕淡墨香。 闻到清冽的香气,朱棣捏着茶盏的手指勐的一紧,清晰的骨骼,腾起的青筋在手背上显出,下一瞬,“咚”的一声脆音在静谧暖和的屋子响起。 仪华停笔望去,就见朱棣手拿着茶盏磕在炕几上,深目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这边,当即,仪华心里漏啪一下,上意识的就审视的往上爬自己身上打爬坡 ,却发现朱棣的视线落在她笔下的寒衣上。 这一发现,再一联想方才朱棣的言行举止,仪华只觉今日的朱棣处处透着怪异,若是平日里,朱棣来归来,却也只是随口问问她的身子情况,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可今日却…… 没予她分神细想朱棣已起身走了过来,步代沉稳而坚定,行走间,久居上位者的内敛,为军人的血气英武之气,自然流露而出。 阿秋怔然的望了一眼走来的朱棣,脸上惶然一闪,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研磨,退开一旁为朱棣让路。 “王妃,还是本王亲自来抄写。”走到案桌前,朱棣看着桌上寒衣,忽然说道。 见状,仪华越发觉得朱棣今日不对劲,心中纳闷之下,一时也暂忘了身上的不适,任由朱棣打发了阿秋退下,留着她一边研磨侍候。 一时间,暖如春日的屋舍里,一片如水的沉寂,只有“沙沙”的纸张声发出轻微的细响, 然,随着室内逐渐地安静了下来,身上粘腻的不适感,腹中隐隐传来的阵痛,双脚夫长时间站立的酸麻……开始一点一点侵袭着仪华的神经。 仪华紧咬了咬一口皓齿,感觉稍是忍住了身上的难受,她方才轻吁了一口气,又凝目向朱棣看了一有,他正握笔挥毫,神情专注且虔诚,笔尖下每一笔一划皆是细心勾勒,下足了力道与耐心----以至短短二百六十字的《心经》,竟然写了近半个时辰也未完! 一抹强烈的情绪闪过,仪华精神又提了几分,随之,身上的难受劲儿也加深了几分,也直想立马出声打断朱棣的专注。 可依朱棣今日的异样,此刻全身心投入的专注,她如何开口呢? 好在没过多久,《心经》最后一字写出,仪华心下一松,却不及这口气松完,但见朱棣右手列攥笔管,久久未下笔写下“大行皇后马氏”几个字,又眼看一滴浓墨因他手的力道要滴落下来,寒衣将要被毁,朱棣却毫无所觉! 当下仪华一急,想也未想低唿一声,“小心墨汁!”,迅即往前俯身,伸手一把抽开朱要握笔的右手。 正陷入过往回忆中的朱棣,冷不防让仪华一手挡开,右手往一边偏去,笔尖下的墨汁顺站力道往上空一划,几滴墨汁瞬时清溅上朱棣的衣襟,脸颊。 登时,朱棣脸上一黑,僵硬着身子转过头,就见仪华脸上冷汗涔涔,一手紧扣住房案桌沿儿,一手捂着肚子,口里“唔唔”地痛吟。 没想到会见仪华这样,朱棣怔了一剎那,即刻反应过来,“嘭咚”一声退开身下的紫檀木座椅,起身扶住仪华,道:“你怎么了?”说罢,又忆起她临盆就是这月,心中不由一慌,睁大眼睛狠瞪着仪华道“你不会是这就要生了?” 仪华撑着他的袖口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朱棣震惊的面庞有两滴浓墨,想扯一扯嘴角笑一声,何奈肚子勐的一下剧烈抽痛,她止不住“啊”地一声痛叫,才大喘着气道:“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刚……才肚子撞上了……桌沿……啊!” 一句话未说完,又一阵抽痛传来,仪华尖声一叫。 尽管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朱棣却从未碰上这种情形,又听仪华是撞上了桌沿,他在骇不已,忙打横抱起仪华,就朝外叫道:“来人啊!传良医!” 话音未落,闻得仪华叫声的陈妈妈,陈德海几人已跑了进来,见朱棣一脸狼狈的抱着仪华僵直站着,他们脚下皆是一滞,这才由最镇定的陈妈妈上前说道:“没事,没事,产房早备在右偏殿里,工资您先抱着王妃过去。”说着一边引着朱棣往产房走去,一边又高声张罗着生产事宜。 因仪华生产就在这月,事事俱是准备的妥妥噹噹,四个稳婆婆,两个医女随时候命,至于什么白纱布,生产侍候的嬷嬷,婢女自不必说。遂,不过少时,侍人已备了生产物什,稳婆,医女们也跟着进了产房。 正受着腹痛的仪华,一见稳婆,医女如同见了救星,忙要忍着痛问些什么,朱棣一抢先一步,道:“王妃如何了?是惊胎了,还是自然生产,她先会儿可是撞上了桌沿!” 众人闻言一惊,脸上一阵煞白。 几个稳婆,医女更是一脸的惧意,生怕仪华有个好歹,到时她们只怕难有命活。 一意识到这一点,几人连滚带爬的急急跑了过去,哆嗦着手脚看给仪华检查。 仪华比谁都怕有事,一有医女身上触上她的手腕,忙反抓住医女的手,换气着半撑着坐起身,厉声说道:“孩子,我的孩子决不能有事,知道吗?不论怎样都行,就是我的孩子不能有……啊!”一声尖叫又溢出口,与此同时,仪华身子往空中一腾,就仰着头大口唿气,痛得躺回了床榻。 见仪华苍白潮湿的小脸上布满坚毅,只求保住她腹中的胎儿,朱棣神思恍惚了一下,便笼回心神,却又想起他将至而立之年,可子嗣稀缺至极,而仪华这一胎不仅是嫡出,又有道衍曾说极可能是男胎,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此念一闪,朱棣万分懊悔适才之举,竟一时受情绪影响,让仪华在一旁研磨,可事已至此再多悔无益,即下大跨一步,攥拳追问医女道:“王妃如何?她和腹中的孩子可会有事?” 医女让朱棣,仪华连番相迫,心下紧张连连,脸上更是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就结结马马的“奴婢”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幸在这时,擅长妇女之症的薛良医几人赶来,忙为仪华看了脉,又与稳婆相询了话,才知是虚惊一场,但到底还是惊了胎,生产少不得要多耗些时辰多受些疼痛。 但听了安然的话,仪华心里自是大安,极配合的喝了药,可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传来,她痛得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叫迭起,听得一众人心中胆颤,忙不迭在旁劝道:“王妃,您可得忍一忍呀!您现在把力气叫完了,到阵痛过了,该让您使力时没力气的话,遭罪的可是小王子,小郡主!” 说着话,稳婆又拿过一捆儿白纱布,送到仪华的嘴边,劝道:“王妃您先咬住这个,忍了忍也就过去了。” 仪华双手紧攥住身下的锦褥,而上痛的狰狞地勐一张口,死死咬住白纱布,止住口里的惊叫声。 痛叫声没了众人方喘了一口气,就见朱棣还站在一旁,陈妈妈忙给陈德海使了个眼色,陈德海心里明白,走上前就小声说道:“王爷不必太焦心,有这么多人在这看着王妃不会有事……您看可是出去,在大厅等候喜讯?” 产房里男子粘不了秽气,朱棣知道这一点。于是再看了一眼满头大汗,发出“呜呜”哽咽声的仪华,又叮嘱了稳婆,医女等人几句,便和陈德海,薛良医等人退到了偏殿大厅外等候。 时到子夜的时候,产房内又传来仪华的高喊声。 看似一派镇定端坐在上位的朱棣,“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怎么回事?本王真是养了一群废物,王妃怎么又痛了起来?” 闻消息赶来,已陪坐了一下午一晚上的次妃王蓉儿,见朱棣一直在外守来了这么久,心中本就泛起了酸味,这会儿又见他一听到仪华的叫声就紧张得一脸铁青,再一想起当处她生小郡主的情形,一时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委屈。 良久,王蓉儿才压住心里的难言的滋味,让婢女沏了热茶亲手捧了过去,温柔相劝道:“王爷您莫急,依臣妾看,该是时辰到了,王妃要生了。”坐在王蓉儿对面的次妃李婉儿,微咳一声,扶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苍白一笑,道:“女人头一胎生产最难,王妃这是第二胎了,不会有事的。”说话中,一手不停的在肚子上摩挲。 朱棣听两名侧室你一言我一语,也意识到他有些失态,这便接过王蓉儿奉来的茶,重新坐了回去。 也不知产房里面又折腾了多久,伴随着仪华又一次撕心裂肺一般的喊声,一道哄亮的婴孩哭声划破了殿宇,瞬间抓住了众人的心扉。 须臾之后,一个稳婆抱着猩红的襁褓跑了出来,不及喘息行礼一下,已惊喜叫道:“是小王子,王妃生了一位小王子!” 第八十八章 辱名 尘埃落定! 这一刻,惶惶于心了累月的众人,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竟管这中或喜或恨各不相一。 左右两面对坐的王蓉儿、李婉儿隔着一丈的距离,看见了彼此脸上因嫉妒而扭曲的表情,也看见了彼此故作喜悦的僵硬--只为上座那人刚毅俊朗的面容上,全然不掩饰分毫的狂喜之色。 ‘恭喜王爷喜得王子!‘心知朱棣对子嗣的期盼,陈德海一闻喜讯人已跪地高贺。 ‘恭喜王爷喜得王子!‘垂首低目侍立厅内各处的侍人,屋檐外隔窗悄视的侍人,接着陈德海的话落,齐刷刷的于原地跪下道。 顷刻之间,灯火煌煌的大厅内,恭贺道喜声不绝于耳。 稳婆见这阵仗晓是好时机,心里面狠了一狠,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大着胆子走近朱棣,笑的似脸上开花道:“好壮实的一个小王子哟!小模样长得又俊俏,还有这额头宽扁,一看就知是个大富大贵,人中龙凤之相!”一面好话不迭,一面就要将怀中的襁褓递了过去。
第65页 仍僵坐在上位满心激动的朱棣,看着伸至眼前的猩红襁褓,不知是否缘于期待了太久,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半晌,朱棣才战战兢兢的接过那抹猩红,怔怔地低头望着包裹在猩红棉毯子里的婴孩,见他红通通的小脸皱巴巴的,没有几两肉,五官又扁又平,模样实在不好看,比起另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儿不只差了一点,如此看着,朱棣脸上忽然神色凝重了起来,出人意料的一把将婴孩塞进了稳婆的怀时在,紧接着打开棉毯,细察了一察他的四肢见是无碍,却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又发现他这半会了还没睁眼,登时铁青了一张脸,质问道:“他为什么没睁眼?” 不知何时走到朱棣身侧的王蓉儿,一听朱棣严肃的问出这话,立时掩嘴一笑,娇态百生,道:“这刚出生的小孩,就是三日不睁眼也是正常的,王爷您可别担忧,准不会像大---”话语及时剎住,王蓉儿掩饰着讪笑一声,方上前半步从稳婆手中抱过孩子,啜着朱唇逗了两下,便凑到朱棣的身旁,道:“王爷您看,二王子长得这宽额头跟您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听得孩子无缺陷,朱棣心中为之一松,又让王蓉儿一番话说得偎贴,倒依她的话往襁褓中看去,脸上渐回了笑容。 李婉儿看着一副孩子生母样的王蓉儿,心中一阵冷笑,果真是商人女趋炎附势极尽之能事!又在一旁晃眼瞥了一下,只觉孩子皱巴巴地一团,难看到了极点,更别说看得出来有哪一点像朱棣,口中却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小王子!蓉姐姐可是也让妹妹抱一下,好沾一沾福气,以求腊月里也能得个小王子。”一句话罢,倚靠在婢女身上的李婉儿,已气息微喘。 朱棣从孩子身上移目,看了一眼李婉儿挺着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期许,点并没有允之。 李婉儿泛病的苍白面容上漾出山一抹娇弱笑靥,却不及它蔓延,只见怀抱着婴孩的王蓉儿,轻蹙蛾眉一脸的为难,道:“婉妹妹你身子还没好全,这抱了二王子,万一过了病气可就……”话没说完,轻咬下唇,面似心疼的看着孩子。 “李氏,等你病好了再抱也一样。”转头看着丁点大的小人儿,朱棣心意一改,头也不回的说道。 闻言,李婉儿抚着肚子的双手兀自一紧,娇颜上却笑容不变,转眸亦怜爱的看着婴孩欲启唇应是,就见婴孩儿红嫩的一瘪竟哇哇的大哭起来,吓的王蓉儿一惊,连忙抱在怀里诓,却哄了一会儿哭声愈烈,王蓉儿越来越手忙脚乱,朱棣的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见到这,李婉儿微微翘起了嘴角。 正在这左诓右哄无奈之际,许是母子连心,只见产房的门帘一掀,陈妈妈匆匆忙忙的出来,禀道:“王妃醒了,要见小王子。” 一听“王妃”二字,李婉儿笑容一怔,王蓉儿诓哄的话一凝,两人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抹黯然。 未察李、王二人异样,朱棣望着皱巴巴,哭闹不止的儿子,想起他是仪华疼了一日生下来的,深目中隐隐有温色乍现,转脸问陈妈妈道:“王妃可安好?你是老嬷嬷了,知道该怎么照顾王妃。” 一个女人拼了性命生子求得什么?不就男子的一言半语的眷顾! 陈妈妈心中替仪华高兴,眼眶泛红,道:“今生小王子,是遭了大罪,方会还疼得错死了过去,这才醒过来。”吸吸鼻子,哽咽道:“王爷放心,老奴会侍候王妃坐月子的。” 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还在哭闹的孩子,也不再多言,即催促道:“你快抱着他回产房予王妃,后面的事等他母子睡了再说。” 陈妈妈心里也念着产房里的仪华,忙应了一声话,上前从王蓉儿怀里抱过孩子,赶紧向朱棣福身行了一个礼,就一边哄着哭闹的孩子,一边抱着他直往产房回去。 一直看到陈妈妈抱着孩子进了产房,朱棣才慢悠悠的收回目光,又闭眼抿着薄唇在上位不言不语坐了良久,待再一次睁眼时分,已然又恢復成了霸主一方的藩王。 而产房里,仪华正气息微弱的躺在床褥上,听着隐约传来的婴啼声,心里一阵钝钝的痛,这会儿一见陈妈妈抱着一襁褓从外面进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挣扎着坐了起来,伸着手嘴里催促道:“孩子,快,让我看看孩子。” 几个稳婆见仪华这样就坐起来,忙不迭一起奔了过去,口里直嚷道:“王妃您快躺下,您生产时惊了胎,见不得风,更是不能累着!快,屋子里炭火还不够,加了银碳再去取了火盆过来。 见个婆子一面张罗着事,一面又拿了厚褥子给仪华盖在身上,取了皮毛长料子给仪华的额头围了一圈。 仪华自然不管这些忌讳,而是着重的下了命令:“先看孩子,我要先看孩子!” 陈妈妈知仪华对这孩子的看重,怕是不先抱一抱看一看是不会罢休,这连忙止了稳婆还欲劝的话,哄着孩子将他递到了仪华的怀里,笑道:“王妃您看,真是个活泼的小傢伙,这般闹腾。” 靠在垫高的被褥上,仪华双手颤巍巍的接过一团猩红,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已止了哭声的婴孩,望着他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蛋,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指轻碰了一碰他柔嫩的小脸蛋,瞬间,一种很奇妙,形容不出的感觉涌遍全身,几乎同一刻,整颗心涨的满满当当。 “王妃,您看呀,您们快看呀!小王子嘟嘴巴了!”立在床沿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仪华母子的阿秋,突然惊喜的大叫了一声,等引得众人纷纷看去,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对了!小王子,小王子叫着,还没起名呢!王妃您快取个辱名。” 陈妈妈横了阿秋一眼,笑道:“瞎说,这辱名是洗三的时候让王爷取,还要一直叫到小王子五岁,可不能乱起。” 一经提醒,阿秋立马意识到这是皇家,凡为皇家子嗣,都是五岁由礼部按辈分选字赐名,这样辱名就不能由生母起,而交由其父藩王取之。 念及此,阿秋羞赧一笑,道:“一时忘了,让你们见笑了。” 一屋子伺候的小婢女见素来不苟言笑的秋姑姑这番模样,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抿嘴轻笑。 正热闹间,一嬷嬷端了一碗红糖鸡蛋过来,陈妈妈忙端了过去,看着仪华白无血色的面旁劝道:“王妃,小王子也见了,您也安了心,还是先用些吃食歇息下,养好身子,才能照顾小王子啊。” 自己的孩子自然要自己照顾! 陈妈妈的话直说到了仪华的心坎上去,她依话暂时将孩子交给了陈妈妈,由阿秋餵了一整婉的红糖鸡蛋用下后,已是精疲力竭,意识模煳了起来,但仪华却硬撑着一丝神志不睡,直瞅着陈妈妈怀中的孩子不阖眼, 陈妈妈眼厉哪看不出来,等哄着小傢伙睡着了,轻手轻脚的放到仪华的枕边,轻笑道:“王妃,由老奴和阿秋守着,您安睡就好!”阿秋一旁坚定的点头附和。 看着守在床旁的二人,又看了看眼跟前颔首的小傢伙,仪华脸上绽放出了欣慰的笑容,轻声吐出一字:“好”便再无一丝儿力气,虚弱的垂下双眼,而一直飘忽的心,却在这最后一瞥眼之下,第一次有了归属,于这个六百年前的王朝的归属…… 这一夜,仪华睡得极其安稳。 洪武十八年十月初二丑时,朱棣第二子诞于北平燕王府,其母嫡妃徐氏,因此子时隔多年所获,又为嫡子出生,燕王大喜之下,在其子洗衣三时,为之大办赐铺三日,择辱名为“曦”,取意为东升之日,第一缕晨光。 第八十九章 父子 曦,光之意,朱棣为第二子取下此字,其重视之意自言而语。又在铺满三日的洗三礼后,从衣食住行等各应物什源源不断的送进后寝殿,整个燕王府上下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这位出身豪门却失宠了近十年的王妃,东山再起了。 虽有一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身为当事者且身居产房的仪华,仍能感受到有些东西已悄然改变。她知道在她的身份被默认,又诞下一个健康的小王子后,她再也不是漂泊无根的浮萍,亦不论朱棣心里愿意与否,也不得不承认她妻子的身份。而这三年来汲汲以求的一切,与她怀胎十月,痛了整整一日生下的孩子相比,似乎一要都微不足道了。 想到这里,仪华心中溢满柔情,不觉又转头看向屋中的摇车,却忘记她正在对镜梳妆,这一转头扯得头皮发痛,“唔”地一声痛吟宣出口内。 盼夏正用篦子细细篦着手里的髮丝,一听仪华吃痛的叫声,赶紧松了手惊吓道:“王妃,奴婢姟死,您可……” 仪华转身拦住就要下跪的盼夏,打断她的话道:“与你无关,是我一时忘了正在梳妆。”说着眉头一蹙,视线绕过盼夏,看向守在摇车边的陈妈妈,问:“你可曾听说妇人生了孩子后,记性就不好了?” 陈妈妈坐在一旁的锦杌上,把手轻晃了一晃摇车,抬头笑道:“老奴这一点倒没听人说过。”想了一想,微敛笑意,问:“王妃是觉有哪不舒服?要不请个平安脉看看?” 也没哪不舒服,只是这一月的月子坐下来,也不知是人懒了还是怎般地,关于前世的记忆有些模煳了。仪华摇了摇头,安抚一笑道:“我没---”事字没及出声,就被“哇哇”几声洪亮的嚎哭压住。 “呵呵,小王子是尿湿了,换块干净的布子就好!”甫听哭声,陈妈妈眼疾手快的抱起孩子,伸手在他裤裆摸了摸,向仪华笑道。 仪华听到哭声哪还坐得住,忙从梳妆檯前起身行至摇车处,道 了一句“我来吧”,就取了一块摇车内叠得整齐的棉布,手脚麻利的给朱曦换了尿布,又捨不得地抱在怀里诓哄,一会儿就逗得他“咯咯”直乐呵。 见他咧着嘴笑了,仪华眼神一柔,望着一身猩红撒金袄衣袄裤的朱曦,趁得他白嫩的小脸红嘟嘟地,一双黑葡萄的眼珠儿又亮又黑,与刚生下那会不可同日而语,不由腾出一手,轻捏了一下他也红嫩嫩的鼻子,吟吟含笑道:“贪吃贪睡的小傢伙,难怪长得这般快,一日一个样子。”话一停,没移开眼就对陈妈妈闲话道:“我还真怕哪一日不见,就认不到他了!” 话语刚落,一个低沉略微沙哑的男音接口道:“本王已快一月没见 过他,现在来看一看可真如王妃所说,不认识了?”伴着这道语音轻扬,话中带笑的男音响起,只见皱丝门帘一掀,外披了一件银黑狐斗篷的朱棣,挟着一股冷空气从外走来。
第66页 “参见王爷!”一屋侍人曲膝行礼。 朱棣在门栏外重踏了两下脚 ,带下两只雪水印以及斗篷上的抖落的残雪,说了一声“免礼”,尔后清晰的唤道:“王妃。” 听见这两字,仪华双肩微微一颤,停顿了那么一瞬,让脸上带出自然的笑容,才缓缓转过身,抱着朱曦微福了一福,道:“王爷”。随即,将朱曦交给一旁的陈妈妈抱着,垂着眉目款款地走过去,替了陈德海的动作为朱棣取下暖冒,斗篷。 一应动作,仪华嘴角一直挂在合乎仪度的笑容,眼角却始终连抬也未抬一下。 她与朱棣,一月没见,再见之时,已为父母,此立场的改变,让原本盘算好的一切,随着朱曦”真正“的降临而打乱----朱曦是她与他永远斩不断的牵扯。 思及此,心里不由感慨万千,女人果真是感情动物。 “王妃。”阿秋端了茶盘从外面走到仪华身边,轻唤了一声。 仪华闻声带了余光瞟了身侧的阿秋一眼,将厚重的斗篷交予盼夏挂上木衣架座,双手捧起釉白彩绘茶盏举至眉眼上,恭顺一笑道:“外面寒,王爷先喝些热茶,回一口暖和气。” 朱棣低头看着只略高自己肩胛的仪华,带笑的深眸中有着隐晦的不悦,一剎过后,他微俯身凑首,伸手接过仪华捧来的茶盏,声音温和道:“王妃生了朱曦以后,比以前要细心了。”吐着白雾的话语说完,他直起身啜饮热茶。 短短的笑一声,仪华不着痕迹的与朱棣拉开距离,道:“曦儿那般小,不细心不行。”说着目光看向陈妈妈怀中不安分扭着身子的朱曦。 朱棣顺着仪华柔和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一身红男婴捣舞着手脚,讶然的折光眉峰,旋即将茶盏往茶盘里一放,就大步流星的过去,轻咦道:“朱曦?” 见朱棣直直走来,陈妈妈忙微躬身子,神色恭敬,在她怀中的朱曦却全然不认生。瞪着眼睛看了朱棣一眼,嘴里吐着唾液泡泡“咿呀”了一声,又被屋中的各种色彩引了去,转移了注意力。 映象中朱曦还是洗三那日,脸上红痕未退的样子,这会儿不仅五官长出来了,竟然还听得懂有人叫他,“咿呀”着回应一声?! 朱棣刚毅的脸上不掩震惊,直盯着眼珠子四转,口里“咿呀”不止的朱曦半晌,忽而一笑道:“倒是个反应机灵的,把他给本王。” 看着伸过来的双手,陈妈妈神色一紧,眼睛往跟过来的仪华身上瞄了几眼。 盈盈立在朱棣侧边的仪华,见他眉目间显现着得意与骄傲,心思一转,也不点破朱曦刚睡醒最有精神,对谁都“咿呀”的叫唤,即向陈妈妈几不可见的点头示意。 有了仪华点头,陈妈妈忙小心翼翼的交朱曦交给朱棣。 一接过朱曦,朱棣就已后悔,他没想到看着活泼乱动的朱曦会如此弱小,软趴趴的小身子似没骨头一般搭着,让他不敢多使一丝力气,以免折断了这小身板。 朱棣抱的不适,朱曦被抱的也不舒服,没过一口茶的功夫,只见他沾了唾液亮晶晶的小嘴一张,“哇”地一声便大哭了起来,两只小手、小脚开始奋力的乱踢。 当下朱要拧着的浓眉欲有成“川”的趋势,左手丢开朱曦的腋下抚上太阳穴,僵硬地哄道:“不许哭闹!又不是女孩----” 刚说了没一句话,外面忽的颳起一阵狂风,“啪---啪---”几声巨响骤然而起,听得众人怔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的声音,朱曦却惊得“哇哇”愈发的大哭不止。 仪华见朱棣单手抱朱曦本就勐骇了一跳,又听他哭得这般厉害,小脸闹腾的通红一片,顾不上其它就从朱棣怀中抱走朱曦,逗在怀里一边诓一边没好气的说:“怎么回事?好生生地把什么东西砸了!我听着倒像是盆景,还不快去看!” 话一说毕,外面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帘子一掀,魏公公慌忙的跑进来,看也不敢看屋子里一眼,生怕瞧见朱棣带怒的脸色,就“噗通”一下子双膝跪在了地上,犹自颤抖道:“小的带着几个小内侍搬盆景,可恰好来了一阵风,又撞上了婉次妃派来的人,一不小心就把今儿满月宴上的盆栽连着砸碎了。” “求王爷,王妃救命呀!”陈德海这话还没落,一中年婆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哭喊道:“王爷,不好了,婉次妃让玉夫人……呜呜,这会儿怕是要早产了!自上次落水,次妃就落下体寒之症,这次又……怎就祸事不断!” 抽抽噎噎得话语无伦次,却教众人明白一个意思,李婉儿和郭软玉发生纠葛,现在是要早产了。 这几月自长时间留在府里,隔上一段时间就来段事,就没一个是安分,朱棣顿时气得脸色铁青黑青,沉声怒道:“好!又出事了!本王真是养了一群废物,留着也是没用!” 郭软玉虽有几分小心思,但也是个知轻得的人,在这个时候怎会与李婉儿起挣扎,并且还在满月宴这一日 ,仪华想着心里疑惑,不悦皆有,又见朱棣脸上作色,分明要迁怒于众,她忍不住 皱了皱眉,忙抱着朱曦快步到朱棣跟前,神色关切,道:“还是先去看看婉妹妹情形如何了,还有三个时辰后就有宾客来,这事宜小不宜大!” 经一提醒,朱棣回过神微收怒气,缓了脸色看了一眼仪华母子,道:“本王现在就赶去看看,外面风雪不小,一会又有宴席,你母子就待在屋里便是。” 朱棣城府不浅,却性子易急,在政事上他会压住 性子,但之于后院这些女人们只有不耐,到时去了十有八九不会分了心神去查这事,直接按了表面的证据处罚,又会是数十条人命。 此一念在脑中一转,仪华忙摇头道:“王爷,臣妾身为王妃,后院之事臣妾责无旁贷,理应同去。” 朱棣看着仪华从容不迫的神情,话什中却透着坚定的语气,不禁诧异了一瞬,这三年来,她处事一直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地,遇事从不会主动,这次却……?不及想完,念头已闪过,口中也允道:“恩,王妃同来吧。” 第九十章 解祸(上) 农历十一月,时序已入寒冬,天地之间,北风飕飕,大雪靡靡,寒流滚滚,一切尽在这冰天雪地的笼罩中。 坐月子的华舍内,遍笼炕炉火盆,四处一片融融暖意。当从这如春温暖的屋子走出,疾步行在皓然一色的冰雪世界里,仪华刚生产不久的身子明显受不住这聚变的天气,只觉唿啸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勐刮,带着冷气,白雪直抽打在身上,又疼又冷。 “阿嚏!”一阵冽风摧折琼枝玉树,打落簌簌积雪飘下,滚进颈脖的雪水让人一冷,冻的红亮亮的鼻子一酸,让仪华止不住一个喷嚏打出。 朱棣疾行的步子慢下,略动了动因生气紧抿的双唇,声音低沉暗哑的问:“你还好?可要停一下?” 是她想着了李婉儿的住处走不上多久,嫌麻烦免了坐*,这是自作自受;再说看朱棣现在的脸色,料他也是承口一问,她当然不能真回一句歇会。 仪华唿了一口白雾,笼在貉子皮曳地披风下的双手紧了一紧捂着的小手炉,立马回答道:“臣妾没事,勿要耽搁了时辰。”说得尽量保持平缓,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声。 朱棣略微迟疑的看了仪华一眼,见她娇小的身形在毛皮披风下就似一个小小的人儿,仿佛随时会被北方凛冽的风雪吹折,可这样娇弱的她却用冻得泛紫的双唇对他说没事,不由地,朱棣一直沉怒的面容上有半瞬的动容,然后依然沉黑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便一声不吭的挟怒疾行。 果真如此,仪华低垂的眼中又浮现冷漠的疏离,口里却溢出了一声落雪无声的嘆息,有着松了一口气般的淡然。 这样揣着一颗清冷而松然的心,仪华冻得似有千斤重的双脚 也忽然变得轻了起来,不觉间就来到了李婉儿峻宇雕墙的住所。 李婉儿院子的空地里冷冷清清,上房大厅的廊檐下却围了圈神色惴惴不安的侍人,他们一见向过赶来的一行人,一脸恐惧的齐齐跪下,哆嗦着语不成声的请安的话什。 朱棣一脚踹开挡在门前的小内侍,边往里走边口气不善的问道:“李氏呢?她腹中胎儿有无危险?” 仪华踱以两下脚上的鹿皮小靴,跟着朱棣身后进了正堂屋子。 门窗紧闭的屋里炕墙烧得暖烘烘地,四面墙角,屋子正中皆放置着鎏金大火盆,却没有放上一盆清水去干燥,一进屋子就有一种窒闷之感,稍稍让人喘不过气来。 随侍而来的阿秋见仪华眉头轻蹙,担心她产后的刚恢復的身子,忙对一同来的喜冬小声说:“去准备一杯热水过来。”停了一停,补充道:“热水你亲自去烧了,再试饮过端来。” 喜冬瞭然的点点头,猫着步子悄悄的退了出去。 阿秋这才上前,为仪华解下身上的披风。任着阿秋服侍御下披风,仪华全副心思都在这个场面混乱的屋子里。 屋内约有八九个人,除了两个内侍外,其余都是嬷嬷和婢女,他们这几人散落在跪在四处,大约明白接下来的命运,都瑟瑟发抖的呜咽着,面露绝望的哀容。 仪华眼睛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赫然在右面摆着一熘儿老红木扶手椅子边,发现身着素缎丝绵袍的郭软玉跪在地上,她因右手抚抱着左臂,整个身子微微向左偏斜,也源自这个怪异的姿势,将她白皙的右脸颊放在众人视线中,清晰地露出一个巴掌红印,不过,即便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郭软玉也没有太多的顾忌自己,反将疼惜怜爱的目光频频投向对面座椅上正哭泣的大郡主身上。 正留心着屋内情况,冷不防“哐啷”一声瓷器碎地声,仪华微惊了下心扉,急忙凝目一看,只见一只茶盏四分五落的碎成一地,茶水,茶叶沫儿亦溅了一地。 而将这只茶盏砸碎的朱棣,犹未解气,火气腾腾的站在上座旁,又“咚”地一声拳头捶在了高几上,提声质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说着,随手指了一个小婢女,惯常的命令声音道:“你进里屋去,看李氏的情况如何!” “是……”小婢女双唇抖出一字,颤巍巍的身子欲站起身,却连起了几次又无力发颤的瘫跪在地上。 这般接二连三的没站起身,心里害怕到极点的小婢女,“呜”了一声干脆匍匐在地上大哭。
第67页 朱棣见了怒气大炽,眼看着横眉竖眼要发作这小婢女,猝闻一个哭音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王爷”转眼就见厚门帘子一撩,一个穿着深蓝色暗花缎棉袍的嬷嬷踉跄着出来,她四十多岁发胖的身子蹭蹭地几下跑到屋中跪着,哭得泣不成声,道:“稳婆,医女在屋里束手无策,可小姐……次妃她已疼得昏死了,下身还流血不止!求王爷救救次妃吧,那肚子里可怀得是王爷的小王子!” “子”音犹在,先会去仪华殿中传消息的嬷嬷,在朱棣,仪华到了这后脚刚赶到,却听李婉儿情况危急的话。 当刻,这嬷嬷就手抓着门拦,一脸悻然的瞪着郭软玉,恨声道:“王爷,王妃您们一定要为婉次妃做主!”话落,勐地跑进屋子,在离郭软玉三远的地方一剎脚,指着郭软玉道:“是她!就是她一把将婉次妃推到地上,婉夫人才会这样的!” “啊!救我……救孩子……啊!”是为了响应两名嬷嬷的话一样,李婉儿这时候正好发出一道悽厉的惨叫声。 朱棣心里确实紧张李婉儿腹中的胎儿,一听怪内传出她的惨叫声,脸上黑青之色又沉下几分,眼神冰冷的盯着郭软玉,斥责道:“蛇蝎妇人!本王直是小看了你心肠的歹毒!陈德海,将郭氏除名,赐她---” “不是这样的!”郭软玉哭喊一声,跪行上前抱住朱棣的黑靴,满脸泪水的摇着头,苦苦哀求道:“王爷 您可要听婢妾解释啊!婢妾真的不是有意碰上婉次妃!不,没有……是,大郡主扑过去要抱婉次妃,次妃却怕伤着腹中的孩子一把将大郡主抽开。呜呜,婢妾眼看着大郡主要落在中间的大火盆里,上去救她,挨都没挨上婉……” 话没等郭软玉说完,跪在地上的嬷嬷神情不自然了那么一瞬,即愤然大喝一声“玉夫人!”接着振振有词道:“府里谁人不知,婉次妃和大郡主主母女情深,你怎么这样胡乱造谣!” “没有,我没有……”面对质问郭软玉百口 莫辩,只能一个劲地的摇头否认。 冷眼旁观了多时的仪华,渐渐地从郭软玉的口中了解一二,但一个在里屋生死不卜,一个在这神色凄楚,究竟孰是孰非? 这一刻,仪华将心偏在了郭软玉身上,因为方才郭软玉看大郡主的眼神绝对不是作假,可是,身为次妃并身怀六甲的李婉儿,在此时无论对与错,都将会是占理的一方,若她帮郭软玉说话,定是计不得好,不容地引一身腥,但若这一次能救下郭软玉,说不定…… 安静地站在朱棣身旁,看着眼下的情形,仪华心思疾速飞转,却仍犹豫着没有出声。 就在这时,仪华耳尖的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在叫薛良医什么的,她咬一咬牙,想道:不管了,先缓一缓时间再说。 想毕,仪华急忙唤了一垢“王爷”暂时拦下朱棣命人拖郭软玉下去的命令,方软言相劝道:“婉妹妹正命悬一线,不好这时去追求谁是谁非当先保住婉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才是当务之急!”略一顿,深深地惋惜之情在眉心涌动,话语拳拳道:“那可是一个九个月大的胎儿呀!” 听见仪华的喟嘆,朱棣怔了一下,正欲要说话,外面已有人先喊道:“来了!来了!良医来了!快呀,您快进去!” 朱棣抬头向门口看去,见薛良医等三人赶来,他压住胸口的怒气,挥手免了他们的礼,直往里屋大步走去,道:‘先去看李氏的情况,保住她腹中的胎儿!” 三人不敢有误,急匆匆地入了里屋。 “你留在外看着。”仪华看了一眼郭软玉,意有所指的对阿秋吩咐了一句,也忙随后跟入里屋内。 脚一迈进里屋,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闷热之气迎面扑来,予人一种缺氧的窒息感,仪华深唿一口气,脸上带着几缕难辨的忍耐之情继续往屋里走。 四面都烧着火墙的里屋里近乎密闭一室,四个鎏金大火盆仿佛不够,又烧了四个瓷炉子,且靠床的一个横木架子上吊了五个铁环,每一个铁环上都挂着一个燃烧的正旺的吊炉,将屋子烘得极暖仿若一个打铁的热火炉。 仪华蹙着眉扫了一眼屋中的取暖物件,就将注意力放在床榻上正由薛良医把脉的李婉儿身上,望着她来白的面色,一抹惊色乍色掠过眼底,随之,一个念头瞬间在脑海中开成。 “这屋子里有此闷热,拿几个火盆出去。”心念趋势下,仪华走近一个立在众人之后的小婢女,一脸嫌恶的说道。 第九十一章 解祸(下) 不防有人忽然靠近,正处惶然害怕的小婢女勐惊了一跳,半晌之后,意识到问话的是何人,不安的小脸唰地一下全白,晃首哭咽道:“不可以换,奴婢不敢!王妃饶命!” 仪华看着小婢女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下有一声莫名的嘆息,面上却不悦的挑眉,斜眼轻睨着小婢女。 小婢女骇得双肩一耸,到底是断断续续的张口说道:“七夕落水后,次妃她身体落下寒症,……十月初一开炉,次妃就让这样烧着碳,稍冷一点她都受不住……奴婢不敢撤啊!” 听到与心中猜想一样,仪华目光微闪烁了一下,没再理会低声哭泣的小婢女,泰然徐行至朱棣身侧驻足。 反应真是快呀…… 仪华笼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拳握紧,脸上仍旧保持着担忧的神色回着向朱棣,目中在听到李婉儿呓语哀叫时隐约浮现出丝丝缕缕的不忍。 朱棣刚硬的面庞上肃穆之色渐趋缓和,深如大海的眼睛蕴藏几许清淡的温润,然后朝仪华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又转眸盯着被褥下李婉儿高鼓起的肚子。 里屋内渐渐地呈现别样的安静,原本慌做一堆的众人有条不紊的做起事来,三位良医轮流给李婉儿诊脉,商量对策,稳婆,医女或给李婉儿强行灌汤药,或给李婉儿揉捋肚子,小婢女们出出进进的供热水,棉巾等物。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流逝,李婉儿的险情也在众人齐心努力下有了好转。 等婢女端出去的血水越来越清了,仪华听到了众人大松一口气的声息,抬头就见薛良医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微喘气息道:“王爷,婉夫人已暂无危险。但是早产恐怕是不能避免了。” 朱棣听着往李婉儿已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一看,见她比初时气若游丝的样子强上许多,遂微含满意道:“恩,暂且这样。你等继续在外守着。” 薛良医恭敬应是。立时,一旁躬身站着的陈德海接话,道:“产房血气重,还请王爷,王妃避讳。” 朱棣没做声,背手箭步走了出去。 仪华,陈德海,良医三人依次跟着去了外间正堂。 已隔了一个时辰,堂屋里场面全无改变,依旧是那些人跪在地上,而唯一有资格坐着的大郡主,大概是有些哭累了,正迷煳的靠在椅背上抽噎着。 仪华随朱棣在上位坐下,视线聚焦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大郡主身上,面上隐隐有着深思的神情。 这时,坐在上位右边,手肘搁在高几上以撑额头揉捏的朱棣,忽而淡淡的说道:“王妃,内府之事是你打理,本王也不好逾越,郭氏以下犯上谋害子嗣的事就由你处理。” 被打断了思绪,仪华无所谓的敛回心神,却在听完朱棣交代的话后,向来恬静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温怒。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都已将郭软玉定为以下犯上谋害子嗣的罪名了,还让她处理什么?再说,她又何时打理过王府?自从入府的头月查帐,被警告安分守己后,这三年来她看着是在管理王府,实则真正所打理的只是一引起鸡毛蒜皮的小事。 暗恼的情绪压下,很快地仪华恢復了常态,投注一般的目光深深的在下面跪首的郭软玉身上停驻了片刻,尔后铿然有声道:“郭氏,王爷既然将此事将于我,我定会彻查清楚,不让你与婉妹妹任何一人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一出,众人俱张口结舌的看着仪华,就连朱棣也带着一丝讶然微微转头看了仪华一眼。 仪华不去看他们的神色,只目光直视着诧异而震惊的郭软玉,面不改色道:“给你一次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将当时发生的事仔细的说一遍。” “王妃!”李婉儿身边的两个婆子不可置信的抢声道。 仪华恍若未闻,肃声吐出一字:“说!” 在仪华坚定的目光下,郭软玉眼中从诧异,震惊,不信,怀疑,戒备……各种情绪一一显现,然后全部凝胶在她的眸中融化成水,闭眼落泪,道:“大郡主想见婉次妃,于是婢妾趁着出席二王子满月宴前带她过来……见大郡主要落上火盆,于是婢妾忙上前护住她避开火盆。”话略一停,她下意识的抚了抚手臂,续道:“抱着大郡主滚落地上,婢妾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婉次妃大叫一声,才发现她捂着肚子在地上叫。然后婢妾挨了一巴掌,被指着说是谋害婉次妃。” 说完郭软玉勐然睁开双眼,看着上位端坐的朱棣,仪华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滑下,一字一顿道:“婢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隐瞒,甘愿自堕阿鼻地狱。” 因今上朱元璋出家为僧的关系,佛一教义广受普众信仰膜拜,郭软玉下此般誓言,可见已是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王爷,这话不可信呀!通道婉次妃会拿自己的性命和小王子来婉祸玉夫人吗?这分明就是她的狡辩之词。”郭软玉决绝的话语,让一屋众人皆震一瞬,随即两个嬷嬷忙吓得直嚷嚷道。 仪华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的两名嬷嬷,转脸对朱棣徐徐的说道:“王爷,郭氏已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臣妾认为这中只是个误会,并无不是郭氏要蓄意谋害婉妹妹。” 一更好地一妾的话确让他对此有丝怀疑,但朱棣仅是眼光一跳,全然不作色的接口道:“王妃如此相信郭氏,又如何知道这不是她的片面之”说着冷漠的睨了一眼神色凄楚郭软玉,仿佛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 感受到朱棣的无情对待,郭软玉面上僵了一僵,忽然她低头一笑,笑得分外清丽撩人,却也分外苦涩莫名。 仪华没看见郭软玉哀莫大于心死的戚容,迳自在众人的瞩目下,面似一派从容的站起身走至大郡主的跟前,俯身看着五、六岁大的大郡主粉嫩的脸颊挂着斑斑泪痕,仪华的眼神有引起复杂:像曦儿一样的稚儿,却偏偏是王雅如的女儿。
第68页 轻摇头甩去突来的杂念,仪华手拈丝帕轻柔的拭去大郡主脸上未干的泪珠,温声唤道:“大郡主,你醒醒!” 如春风拂一般的温柔呵护,唤醒了半大不小的人儿,她伸手揉了揉哭红的眼睛,黑熘熘的大眼扑闪扑闪的看着凑在眼前的柔和笑容,良久待看清这人是仪华,大郡主一下警觉的升起了戒备,试探的喊了一声,“母妃!” 这样小的孩子却有着戒备的神情,仪华忽然不知如何开口,隔了许久她才找回说话之能,依然温和相对道:“怎么在这睡着了?唔,母妃知道了。大郡主是来看你的婉母妃对吗?” 大郡主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又似想起什么,急着开口道:“回母妃的话,是、” “乖孩子。”仪华摸了摸大郡主的头,微笑着道:“大郡主是知道你婉母妃正在生小弟弟,小妹妹,所以才在这等吗?” 大郡主似能明白这中意思一样,木木地点了点头,又恍然的摇了摇头。 仪华仿若未见大郡主迷茫害怕的表情,垂着眸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是怎么办呢?你婉母妃生了可爱的小弟弟,小妹妹后,还要养上一段时间又要照顾他们,定是顾不到你的,你也见不到你婉母妃。要不,你来母……” 不等话问出,大郡主漂亮的大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小小的脸颊上出现了愤然的表情,怒瞪着仪华道:“你胡说,胡说!婉母妃不会不要我的!我不要小弟弟,小妹妹,我要婉母妃。” 仪华竭力压住心头的自厌,紧追不捨的问:“乖,你婉母妃是不会不要你的,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婉母妃一把将你抽开了?” 大郡主哭闹声嘎然而止,倏地又“哇”地一声大哭,哭声中带着破音的沙哑:“婉母妃!你不要把女儿抽开!你要把女儿推开!呜呜……” “够了!不要再问了!”跪在地上的郭软玉霍地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抱住嚎啕大哭的大郡主,哭得声泪俱下。 唔---- 被郭软玉勐地一撞,仪华吃痛一声,身子倒退一步方稳住,片刻,一抬眼就见紧紧相拥的郭软玉与大郡主。 见这一幕,仪华喉咙忽梗住了似地刺痛,她忙撇过头向朱棣一欠身,声音不待起伏的说道:“王爷,稚子真言,相信大郡主的方才的话,已能证明郭氏她所言非虚,而婉妹妹她当时会摔到地上,依臣妾看来,应该是见郭氏突然以冲出以身相互大郡主,受了惊吓自己脚步不稳所致。” “至于---”仪华拉长尾音,抬头看向一面侍立的三名良医,道:“婉妹妹为何会有大出血如此危险的情况,却是源于她屋里门窗紧闭,又烧着寻常人用量四、五倍的碳量所致,薛良医,我想以你的医术,应该诊断出婉妹妹有中毒迹象吧。 第九十二章 事了 李婉儿烧炭中毒! 一剎之间,屋内众人听得错愕不已,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被提名点姓的薛良医,接收到众人询问的目光,心下无奈的苦笑一声,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汗颜的低头道:“婉次妃外邪入内,火毒之气……气虚血瘀,久之不出,经脉失于濡养,可让人行动不受控制……” 文绉绉的一袭话,朱棣自听的不耐,手一挥便打断道:“你的意思是,李氏确实中毒了,还是烧碳炉引起?难道晕银碳还真有毒?” 在朱棣连声追问下,薛良医面呈菜色,又想起他一心隐瞒的事让仪华一语揭破,心中更是胆寒干裂,吓得双腿再是无力的“噗通”一声跪下,微颤颤道:“小的该死!这一月来两次为婉次妃诊脉,是注意到屋内过暖,可想着婉次妃体寒俱冷之症,又想着烧得是无烟银碳,就没注意到……注意到……” 话语噎住难言,其意却不明而喻,众人瞬间恍然大悟,烧一般的碳火取暖,常要熬了橘子皮水,姜水等置于一旁,屋内也有通风口,但王府内皆用上好的无烟银碳,而既然无烟通风口自然被堵,却都未注意到这一层面。 仪华眼风一一扫过表情各异的众人,尤其是那两名嬷嬷脸上铁青的脸色,再看相抱大 哭的两人,她心下不觉快意。 不过此事还需收尾,顺便再做一个顺水人情。 仪华微一思忖,这又搭着阿秋的搀扶走进朱棣的视线内,回头轻淡淡的瞟了一眼一副大祸临头样的薛良医,无甚在意地说道:“请平安脉 时不是在起居室的里屋吗?大厅内通风,碳火少,薛良医未留心倒也没什么可意外。” 言下之意,有三层意思。 其一,李婉儿是在里屋等得时间过久,引致中毒,其地,薛良医是在环境正常的外间正常看诊,没发现银碳的问题情有可原,其三,李婉儿屋内之人,日夜在她身边伺候,没发现这一问题却是难辞其咎。 听到仪华这话,脸色本就难看的两名嬷嬷一下子脸白如纸,看也不敢看朱棣的脸色,齐趴伏在地发抖不已。 仪华却似浑然未觉自己这一句话的影响,只面向朱棣掷地有声道:“王爷,臣妾不懂医理,但听薛良医方才所言,婉妹妹因邪火入体,使经脉失于濡养,四肢活动有瘫软之相。若如此的话,今日她会摔倒,怕是也与她中碳毒有关。”目光一转,声音低缓道:“郭妹妹,先会让你受委屈了。” 郭软玉微微放开怀中的大郡主,转头怔怔地看向仪华,又看向一脸沉色的朱棣,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地,忙放下大郡主在椅上坐好,匍匐跪地,额头紧紧地帖服在冰凉方砖上,道:“王爷,婢妾虽未有歹心,却于婉次妃面前失仪,甘愿责罚。” 朱棣阔坐上位,面色不虞,只言不语。 一时屋内一片鸦雀无声,只有李婉儿高一声低一声的痛叫充刺耳膜。 “王妃,小心!”正沉默着,一道惊唿的女音插入。 众人凝目去看,只见仪华支手抚额,身子摇摇欲晃,看似就要栽倒,阿秋惊唿一声,眼疾手快的扶住仪华,搀着她走回上位坐下。 朱棣侧着看仪华脸色不大好,沉怒的神色微微收敛,相问:“王妃你怎么了?” 从月房里出来,一热一冷再一热,她就有引起胸闷头晕,其它也没什么不适,于是仪华便摇摇头,浅笑轻语道:“没事。” 看着仪华面上带着疲倦的微笑,朱棣浓眉微皱却没说什么,一双虎目却询问的扫向阿秋。 阿秋心里打鼓了一下,抚着仪华后肩的手仿佛灌铅一样沉重,死陷进了仪华的肩胛。 感觉到来自阿秋身上的紧张,仪华似不经总的抬手拂上阿秋另一只手,微抚了一抚,又仿佛风过无痕一般,若无其事的拿开手。 阿秋心神一下子松了不少,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朱棣,又连忙低下了头,话带哭腔道:“王妃虽是平安生产,可也惊胎受了罪的,这身子还是虚着呢!可先头不是在婉次妃的里屋待了一个多时辰吗?哪受得住。” 说话中,抱着一个温茶水用的青瓷暖炉的喜冬,揭开暖炉去了茶壶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阿秋,阿秋又忙接过手,伺候都会仪华饮下,另一边见仪华饮水的陈德海,这才意识到来了许久,竟没一个人上茶伺候,不由皱眉看了一屋子跪着的侍人,暗自摇了摇头,悄然退后几步,让跟着他的一个小内侍去沏茶奉上。 而听了回话的朱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转手招了薛良医道:“你去给王妃看看。” 薛良医应声,仪华却阻止道:“臣妾素有胸闷心痛之症,这会儿也就一进气虚而已。” 胸闷心痛之症?她什么时候患了此病? 朱棣听着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双眼却炯炯有神的盯着仪华,似欲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一样。 仪华低垂着眉目,神色晦暗不明。 “王爷,两年前行刺那次,王妃落下了的这病根。”陈德海撇过拂尘在左手搭着,上前在朱棣耳旁小声提醒道。 朱棣凝神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遂至看向仪华微微泛白的脸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低唤了一声“王妃,你……”却已训塞住。 这正尴尬之时,沏茶的小内侍捧了茶盏过来,陈德海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亲自端了茶躬身奉予朱棣。 朱棣脸色微僵硬的接过茶盏低头饮了一口,就听隔几而坐的仪华语似为难道:“王爷,婉妹妹还在产房里,臣妾不该说这话的,可今日是曦儿的满月宴,这会儿该也有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吧。” 听了这话,朱棣捧着茶盏的手挪开了些许,便立刻说道:“李氏生产还早,朱曦的满月宴却不能耽搁!”说关“哐啷”一声就将茶盏撂上了高几,随即起身道:“满月宴时辰也快到了……” “王爷,婉次妃她还不知是否平安呀!”一见朱棣就这样欲走,传话的那嬷嬷忍不住抽咽低泣道。 朱棣听了脚步果真停一上,那嬷嬷见着惊喜上脸,却闻朱棣厉声一喝:“薛良医!” 仍跪在地上的薛良医神色一紧,忙应道:“小的在。” 朱棣走上几步,在薛良医跟前停住,居高临下的直着他,问道:“李氏是中碳毒,那她腹中的胎儿可受了影响?”牙关一咬,话中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紧张,復又问道:“它生下来,可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薛良医大汗涔涔,不确定道:“小的……不知。”说罢,“咚”地一声头重磕上地。 闻言,朱棣眼中寒光一闪,浓眉挑起,不怒自威。 众人心知不妙,俱是屏息敛气。 四下气氛急剧一变,仪华自然察觉出一二,目光在屋中睃巡了一遍,欲收回目光之时,正好撞上陈德海求助的眼神。 仪华不由轻嘆一声,这便抬抬手示意阿秋扶了她上前,往里屋看了一眼,沉吟道:“按时辰算,婉妹妹这一胎生下,估摸着是在傍晚的时候,到时臣妾再随王爷过来,现在就让薛良医他们在这守着,可好?” 听后,朱棣亦里屋看了一眼,回头低眸看着仪华,脸上神色数变,终是点头道:“好!就这样。” 见朱棣点头应允,屋中大多人心里一松,陈德海更是急忙张罗着侍人拿斗篷,暖帽等物,伺候着朱棣动身离开。 仪华也在阿秋,喜冬的服侍下重新穿上披风,双手捂上暖炉,举步就要走向朱棣。 “王妃!”眼看仪华要离开,郭软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撵上去扯住仪华披风一角,出声叫住。
第69页 仪华微诧是谁,回头一看却是郭软玉,脸上露出和悦的笑容,叫了一声:“郭妹妹。” 郭软玉看着仪华如花娇艷的笑容一怔,很快地回过神,却又局促不安起来,半晌才说道:“婢妾,唔,谢谢王妃……婢妾……” 仪华见郭软玉欲言又止,目光反是一亮,看向高肿的右脸颊,又眼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她的左臂,说道:“有什么话,以后再主,至于曦儿的满月宴你就别去了,先带着大郡主回住处,招一位良医看看才是。” 看仪华全然皆知的神情,郭软玉脸上一红便偏过头,伸手试欲要触上脸颊,却又放了下来。 仪华看着微微,没再多说一言,即举步随朱棣离开。 从李婉儿的住所出来,朱棣也没回自己的寝宫,直接让了陈德海取了衣饰,在仪华的殿中换了,等待时辰将到,方才携了她母子二人去了设宴的大殿。 既是燕王府的二王子满月之宴,就是仪华的意识属意一切从简,却也是处处锦华,宾客去集,宴席从午正至酉初时分,整整三个时辰一直笑语欢阗,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其中,作为今宴会的主角仪华母子,自然受尽了众人追捧,一时风光无二。 当然也不乏打探李婉儿消息的众妃妾,命妇,但听仪华一律以她身体不适为由轻描淡写的应付过去,张立 暂歇以探隐秘之事。 如此之下,曦儿的满月宴倒也圆满落下帷幕,转至掌灯时分,李婉儿也顺利诞下一妇,让后闻李婉儿生产的众妃妾不约而同的大唿一声。 第九十三章 喜悲 华灯初上,照耀煌煌。 正堂大厅内,朱棣一应妻妾几乎都在。 仪华隔着一张高几坐在朱棣的右手边,手里捂着一个黄铜镀金小手炉搁在腿上,尖尖白嫩的手指细细的摩挲着平滑的炉面,温婉恬静的脸上一直端着淡淡欣喜的笑容,目光柔和的看着厅下一张张娇如芙蕖的笑脸,无一丝不耐烦的倾听着她们的嫣然笑语。 漫漫隆冬的黑夜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在这一刻,惟独一人与此格格不入。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端坐上位,一手捧着白釉彩绘的茶盏,一手抓着茶盖磕着茶盏边儿,两瓷摩擦轻碰间发出“哐啷啷”的脆响,但制造声响的人却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在场诸人却对这一幕仿若未见,仍然你一言我一语,用着世间最浮澡的词彙毛病着猩红绵绸裹缚下的女婴。 这时,稳婆将女婴抱了一圈又回到了上座跟前,本想将女婴递给她的生父抱一抱,却见她生父正容端坐,气势凛凛,不由打了退堂鼓。转脚朝仪华的方向眉开眼笑道:“王妃,婉次妃生了三郡主,正和你的二王子凑成一对,一儿一女,好事成双。” 听稳婆巧舌如簧的说正好凑成一对,朱棣自见三郡主就没舒展过的浓眉又深蹙了几分,却依旧没说什么。 仪华没见朱棣的脸上隐晦的黯色,侧首反小手炉递给一旁侍立的阿秋,伸手接过差点要了李婉儿命的三郡主一看,丁点大的一个小人儿,小脸不同曦儿出生时粉嘟嘟的样子,皱巴巴的肌肤上呈表紫色,乌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吐出微弱的唿吸。 单这一眼看下,仪华不禁起了个念头,她这赢弱的小模样,可是受了碳毒的影响? 念头闪过,瞬息即逝,仪华怀抱着三郡主逗了一会儿,抬头笑道:“眉目如画,长得很像婉妹妹,将来也是个小美人。” 众妃妾暗自撇撇嘴,心下自不以为然,脸上却无人不笑。 坐在右面首位上的王蓉儿浅笑盈盈,道:“可不是吧吗?她们三姐妹中,臣妾看啊,以后就属她最出众。”说话间,一双杏眼闪闪亮亮,似有流光华彩溢出。 其余众妃妾忙掩嘴轻笑,纷纷嗔说容次妃过谦了,一进又是言笑晏晏。 朱棣却无视娇妻美妾相伴,女儿绕膝的天伦之乐,突然不耐 的放了茶盏,发话道:“现在进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没用晚饭,就各自回去吧。” 声音严肃凛然,在一群轻柔细语中显得尤为突出,众妃妾不由地歇了欢笑声,凝目向朱棣望去。 朱棣没有理会一束束看来的目光,迳自转脸看向仪华,随口道:“今日是朱曦满月之日,本王随王妃去看看他。” 比起次妃的女儿,显然正妃的儿子更重要。 仪华忽觉芒刺在身,纤密剪影遮掩下一抹厌烦之色,地待抬眸时已是欢颜重展,说道:“婉妹妹刚生完,此时身子正乏,我等也不好在这打扰,待一月后她出月子再一聚就是。”说着将三郡主交给了稳婆,又唤了医女,嬷嬷殷切嘱咐了话,方由阿秋几人伺候穿了披风。 众妃妾见此情景,心中再有不愿,也只有无奈接受,目送着朱棣携仪华离开,再各自言不由衷的寒暄片刻,也就由侍人伺候着回去。 众人各自散去时已一更天将阑,漆黑的夜空上不见半颗星斗,唿啸袭来的北风越刮越紧,簌簌而落的夜雪越下越大,冬夜行走的路人也步履匆匆。 迴路上,陈德海,李进忠手提着八角宫灯在前面带路,两旁十来名侍人随侍一旁行走。 他们似乎感觉到朱棣心情不好,一个个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全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路径。 行走间,偶有一路带刀侍卫夜巡经过,见眼前之人是朱棣,齐齐下跪行参见大礼,朱棣却全然不予理会,仍然我行我素的大行阔步,身上挟着寒霜走过。 仪华跟在他右后方前行,在阿秋的搀扶下也要走几步小跑几步才能勉强不落下,如此走上小半会,不由气喘吁吁,大冷的天身上竟然硬生生出了热汗,可见行走的匆忙,不过这会儿任谁都知道朱棣心情不好,仪华当然也知道自不会撞上去找不快,只是心下难免滋生一些腹诽的感慨。 好在一路紧赶慢赶下,回去的路时减少了一半。 苍茫雪夜里远远就见魏公公,陈妈妈领着侍人恭候。 “参见王爷,王妃!”一片肃穆的恭敬声响起。 朱棣脚不怠停,径直穿过雪地,石阶,廊下跪地的侍人,往正殿走去。 “起来吧。”颔首免了众人礼,仪华打了个眼色示意魏公公跟去侍候,又边走边与陈妈妈低声说话道:“曦儿睡没?晚上可吃了的?” 陈妈妈疾步跟在仪华身侧,交耳说道:“大约是今见了人多,正兴奋劲儿足着呢!喝了奶把了尿,可任你怎么哄就是不睡。” 仪华脚 下一顿,皱了皱眉头,还没说上一句,大殿正门口一左一右两名婢女撩起屏帘,迎春跨过一尺来高的朱红门槛,喜滋滋地道:“王妃,二王子可有劲了,扯着喜冬姐的耳坠不放手,外面冷吧,您快进来。” 仪华提着长至曳地披风抬脚跨过门槛,举皮鼓看了迎春一眼没予她话,侧身对陈妈妈交代道:“下了席忙着去婉次妃那,这大晚上了还没用晚饭,你去厨房弄些吃食来,简单几样就成,只是得快些!”说着才回头对迎春道:“你也不起去,打个小手。” 迎春俏皮地吐吐舌头,跟陈妈妈福身领话而去。 仪华这才任由阿秋领着侍女伺候她解了披风,掸了裙摆上的残雪,快步走进内堂屋里。 掀帘时见朱棣已御下暖帽,斗篷坐在炕上,脚伸在漆红的脚踏上由李进忠给他脱 厚底黑靴,斧削的面庞沉郁之色缓和不少。 仪华看着颇有几分诧异,她没想到这么快朱棣的心情就恢復了大半。 穿着玄色绣金繁纹圆领长袍的朱棣,一边从镶金边的衣袖口取出一把红绳穿着的黄金小匕首,一边看向门栏口的仪华,脸上露出今晚第一个还算得上不难看的表情,道:“正好,王妃你个给朱曦戴上!” “咿呀----呀呀!”许是听到最熟悉的“曦”字,又见到平日最常见的人,被抱在辱母怀里的曦儿,浑身乱动不说,嘴里也嘟嚷嚷的直叫。 仪华看着梅红薄纱透出的暖色灯火下,朱棣手抓着红璎绳让黄金小刀左右摇晃逗着曦儿,曦儿鼓得圆瞪瞪的眼睛随着黄金小刀左一下右一下骨碌着转。 “嗡”地一声,仪华只觉得晕眩上脑,灯火阑珊下,咫尺相顾间,依稀相似的脸,原来是这般场景----让她孑然的心湖泛起了喜悦的涟漪,却又有更多的惶苦不安渗于其中。 第九十四章 注意 朱棣却不知仪华忽起的情绪,见她神情恍惚的站的那,一双自然微翘的眼睛似浮了一层雾霭,微蹙的黛眉间仿佛笼上了一抹轻愁,这般看上去就像隔了浓浓的迷雾一样,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依稀可辨却又如梦似幻。刚硬的心肠哂笑一声,朱棣收回视线,开口随意一问:“王妃?” 仪华眸中渐渐恢復清明,欠身向朱棣走了过去,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接过红璎绳,不经意地触上他小麦色的肌肤,丝丝地烫热从指尖漾开,她手似触电的就要闪开。 手上的动作透着一股子退避三舍的意味。 朱棣目光一凛,反手一把抓住仪华抽回的手指,微微仰头盯着她,猝不及防,併拢的手指让他攥在手里,快得根本不让仪华反应,她只能低头询问的看向朱棣。 四目相对,仪华恍若如斯,抬头仰视的他,却以居高临下的态势睥睨着她。这是一种让她极其厌恶的感觉,可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但又如避开朱棣似能洞察一切的目光 ? 疑惑一闪,念头顿生。 仪华低低的垂下螓首,纤细雪白的颈项从领口露出一截,在柔和的灯火下泛着润白的光,一副楚楚动人之姿,又是一副娇不甚羞之态。 朱棣终于放开手,可是他沉没的双目还紧紧的锁住她,瞳孔倒映出她模煳的面孔,清楚地显示着她处于弱势的位置,然后,他蹙眉说道:“王妃,你手太凉了,闲了招良医来看看。”顿了一顿,余光扫过“咿呀”直嚷的曦儿,道:“就是他也受不住你手上的冰冷。” 仪华抽回手,将手指放进另一只手心里紧了紧,眼光又在屋中垂着头仿若不存在的侍人身上绕了一圈,低声应道:“是,臣妾会注意的。”说罢,让婢女端了一盆温热的水到身前,将一双纤纤素手伸进去捂热,这才将约有成人手掌一半长度的黄金小匕首给曦儿戴在了胸面前。 小匕首是黄金质地,上面刻着繁复的纹样,镶着米粒大小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等各色琉璃,金灿灿地,又色彩斑斓,煞是吸引眼球。 一个月大的暗儿一见这把小匕首,立时将他不能长时间集中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大有爱不释手的派热,竟让仪华将他抱着放入摇车里,他也不哭不闹,就仰面四脚朝天的躺在摇车里,咿呀呀捣弄着小匕首,好奇的看着匕首上明不明反射的一道流光。
第70页 “虎父无犬子,二王子和您的性子简直一模一样。看!这小就喜欢匕首等兵器了。”看着摇车旁站着的朱棣,陈德海谄媚的笑道。 朱棣没有说话,隐隐上挑的浓眉,却泄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尤其是在流光划过朱棣脸庞时,曦儿能远视的目光随着一转,瞟眼“咯咯”一笑,”咿呀“一嚷,朱棣微有细纹的眉心当即掠地骄傲之色,脸上也带出了淡淡的笑容。 仪华却让陈德海的话弄得顿时无语,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让众人巴结讨好的陈德海,说起奉承话来也是不遑多让。 想着又觉啼笑皆非,自己的讶异着实好笑,陈德海既然能在朱棣身边随侍又获其信任,他主僕二人自然有一套相处模式,不过逢迎拍马之类的话,看来确实不少。 她这胡思乱想着,陈妈妈,迎春领着婢女端了吃食进屋,又指挥着置了食几,将碟碟碗碗摆了桌。 这会儿曦儿也抓住了小匕首打起了盹,仪华怕把他吵醒又要折腾一个多时辰,便让两个臂膀有力的小内侍将摇车抬到了屏风后的寝房里,又打发了一屋子伺候的人,只留了陈德海,陈妈妈两人在屋子里伺候。 一时众人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内堂屋里的四人都不约而同的放轻了手脚,整个屋子一片静谧无声。 因仪华坐月子要进,月余来厨房准备的都是荤腥食材,到了今日出月子菜式也没变,大晚上地鸡鸭鱼肉居然也五花八门地样样齐全。 看着一桌子油腥的吃食,仪华虽是腹饿也觉全无胃口,再闻一股炖烂蹄膀的浓香味,不同微微蹙眉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但朱棣许是饿了,又或是菜式正合喜好,也不用陈德海在一旁布菜,就自动自发的挟菜配饭,一口菜一口饭地在那大快朵颐,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仪华看得有些慒了,勉强动了几筷,便停了箸子。 朱棣大约吃了两碗粳米下腹,这才渐渐地慢以挟菜的筷子,眼也没抬的说了一句:”本王这一日就早上用了碗粥,几个蒸饺。“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向她做解释吗? 仪华不觉有些目瞪口呆。 朱棣暂放下快子,忙里抽闲地睇了仪华一眼,迟疑了片刻,目光似往屏风处扫了一下,方道:“食为力之本,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唔,总之本王食量不小。”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仪华却听得犹如雷鸣,忍不住就往深里面去想。 三年下来,撇去在应天的时候不谈,他们总共在一起用食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一次朱棣食饭时,都是一个菜动几筷决不多食,可现在却一反常态……难道他以前都是在隐瞒自己的生活习惯,或是与她食 饭是应付了事? 不对,真与假暂时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朱棣说这番话的动机…… “王妃你看着倒像不饿,却也食得太少。”朱棣看着仪华明显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眼睛亮了一亮,面上却一脸平静的叫道:“陈德海,去给王妃盛一碗汤用下。” “还是王爷心细。”陈德海一张早生皱纹的脸,笑得似要开了花一般。 陈妈妈一边看着也弯弯翘起了嘴角,一看就知正心花怒放,不过好在她是低着头,确让人瞧不出欢喜的神色。 “王妃,您刚出月子,身子不弱着呢,可要仔细些才是,勿要让王爷为您担心。”陈德海用青瓷小碗盛了七分满的鲫鱼羹,一面双手捧到仪华跟前,一面尽挑了好话说。 本就心有怀疑,又让朱棣陈德海的一片殷情给回深了几分,仪华望着那碗鲫鱼羹心里不免打了个突,却在这三人的目光下,不得不做出一番欣然接受的样子,在暗暗的忐忑不安中喝下了那碗鲫鱼羹。 饭毕已是二更天,也该夜深人静时,但哗啦啦的水声却隔着一道屏帘清晰的传出,听得仪华轻晃摇车的手下意识的一滞,神经紧紧地绷成一根弦,大有一碰就断的趋势。 这时窸窸窣窣的轻响声从屏风口响起,仪华心口提起,双手紧抓住摇车木沿边,不觉间目光就戒备而犀利的抬眸看去。 寝房内一盏如黄豆的灯火发出晕黄黄的微光,一切似乎都看得不那么真切。 陈德海好笑的摇了摇头,只道方才那道锐利似刀锋的目光是他老眼昏花了,随即便端着笑脸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摇车里睡得正醋的曦儿,贊了几句,道:“王爷说您今儿可是累了,让您先去沐浴洗漱,他不妨事的。 仪华神经为之一松,颔首笑道:“我知道了,有劳德公公去外面服侍王爷了。” 陈德海拂尘一甩,打了个千儿道:“晕是小的当做的。”说完也是怕说话声吵醒了曦儿,确不敢多说,就猫着步子出去復命。 望着陈德海一步步走出去的背影,仪华慢慢地直起了身,就在原地直站立了半晌,又俯下身亲了亲曦儿肉碌碌的脸颊,由阿秋扶进寝房西面墙上开凿出来的耳房沐浴。 赤身浸进了滴有玫瑰精油的浴池内,仪华长开双臂搁在池面,然后缓缓地闭眼仰面,随之一块散发着淡淡梅香的棉巾覆上面颊,为仪华遮挡去满脸的复杂与牴触。 她与朱棣虽孕有一子,可终究是身处一府的陌生人……而有些中知道是一回事,可要真正的去接受它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在此事还有一处暗礁的时候,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忘不了一年前那件“噁心”的事。 但生活就是处处的妥协,若是改变不了,她也只能默然接受,可是?一手撂下面上的棉巾,仪华睁眼望向以苏式彩画的梁枋,说了一声“差不多了”,就从水里哗啦一下站起身。 穿了亵衣,裹了一件曳地的棉袍,披着散发的朱棣正坐在桌案前,手拿着一本蓝皮书册子翻阅,听见有人走过来了,他仿佛知道来人是仪华一样,抬头就淡淡一笑,道:“你收拾妥当了?” 这话只是随口一问,仪华也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声,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朱棣手上的册子,让水蒸气熏后的绯色脸颊上闪过一丝不安,问道:“王爷 ,您在看什么?” 第九十五章 夜聊 仪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看见神情闲适的朱棣单手挟着册子中fèng,在半空中轻晃了晃,硬脆的纸张摩擦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几乎在下一瞬,一股清淡的玉簪花香就这样拂来了——此香是她用混了玉簪花汁的墨水每日书写半个时辰的结果。 书页一下一下的倾翻,光与影在互相交替,于朱棣脸上投下一片明灭的光影,挡下他眼中飘过的笑意,只是听见他语气平常的反问道:“你倒是心思纤巧,怎么想到将朱曦每日的起居这样记述下来?还用了怪框架圈起,看着倒是一目了然。” 是记述朱曦的册子?不是她以为的那本! 原来是虚惊了一场。 仪华松开身侧攥住的棉衣,一边步履款款地朝朱棣走去,一边半真半假的说道:是曦儿洗三日手,臣妾发现自己老记不住事,又坐月子实属枯燥乏味,便将曦儿每日的点点滴滴记了下来。“说话中已行至组织上桌案前,烛光将娇小婀娜的身影拉得长长地,在光鉴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摇曳生姿的光影。 凝视着仪华从昏黄的光中裊裊走来,带着一番别样的动人风姿,朱棣不觉有几分赏心悦目,却也只是仅此而已,下一个动作便是放下手中的书册,伸手指上一处表格,道:”这个横横竖竖的框架,你从哪学来了的?中山王那里?“ 仪华眼里有着狐疑,低下头一瞧,白纸上一横一竖的线条皆是她用眉石画出的表格线。 显然朱棣此一问所感兴趣的是这表格,而不是朱曦的成长记录,可他为什么对前世流传的表格感兴趣? 疑问一生,仪华立刻就答道:“不是从父亲那学来了,是幼时偶在一个管家样的空仆那见过一次。”说到这,仪华摇头莞尔一笑,道:“没想到真叫臣妾记住了不说,还派上了用场。” 朱棣手背在册子上轻敲了一下,淡淡地说了一 句:“本王曾跟着中山王身边一段时间,是没见过他用此记个事,”又接连追问道:“那个管家呢?叫什么?现在还在魏国公宅?” 仪华来不及为自己下选择正确唿一口气,忙又凝视细思,道:“就见过两三次就没影了,这人后来是好是歹也不知,就是他叫什么也是不知的。” “就这样?”朱棣微眯着双眸,眼里带着犀利的探视。 以为在自己的内室安然无虑,看来还是她太不小心了,忘了前世任何的物什之于今世必有较大的影响。 仪华双手握拳,面上却神色自若的任朱棣打量,道:“应该是吧,年纪太小也不记得了,倒是不知王爷对它颇有兴趣。” 朱棣又连着看了仪华好几眼,看不出她与一般的大家闺秀有何不同,也就淡了心思,另择了话应付道:“许多帐目繁杂不清,这个看着有几分用,说不定用来记帐目也行。”说着就想起四月间的事,脸上不由布了一层阴郁。 轻松过关,仪华放松心思正眼瞥了朱棣一眼,见他神色间隐有不对,怀着揣测之心一摸索,不觉忆起一句话“吃一蛰长一智”,不知朱棣此时的心境是否可用它来形容? 心中想着,仪华好心情的翘起嘴角,又抿着唇欲压下去,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朱要晚间来之不易的好心情,让回忆一搅大打了折扣,遂“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撂下一句话,道:“安置吧!”说罢,从椅子上起身,绕过仪华向寝房走去,只留给她一个不容忽视的高大背景。 仪华看着擦肩而过的身影,暗下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这一刻迟早要来的,又有什么好胆怯,再说两人连孩子都有了,更没有什么好顾忌…… 可话是这么说,但当朱棣堂而皇之的侧身躺在床榻外侧,只予她床榻内侧一个身形多一点的空间,让她尽乎是扒着床壁的姿势躺下时,一种隐隐的不安驱使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沖却地拉住朱棣月白丝质的亵衣一角,低声一叫:“王爷!” 朱棣皱着眉头从床沿外探回身,诧异地看着仪华微显急切的动作。 仪华也意识到行为的唐突,脸上火红一样发烫起来,不由吶吶地低头掩饰道:“平是夜里曦儿都是要醒的,熄了灯,臣妾怕起夜时不方便。” 朱棣眉头依旧笼着,身上地姿势也一点未变,显然不信仪华这番说辞。 坐月子没法下床,自然有辱娘,婢女在外侍候着,可见这是一个极其蹩脚的藉口。
第71页 仪华脸上又不争气地红了几分,好在这会儿灯火幽暗,她又在订榻角落里,也看不见她脸红是不红,如此,仪华底气倒足了不少,面对朱棣不相信的表态,她憋了一口气重新解释道:“这月来睡多了臣妾这针有些睡不着了。” 说完,一抬头就见朱棣亮得发黑的双眸,隐约闪烁着灼灼如火炬的光芒,仪华当下一怔,也不知这话可是有歧义,连忙补充道:“若王爷也暂无睡意,那就陪臣妾说说话吧。” 朱棣看仪华瘦削的肩胛似有颤抖,又不经意间撇过床榻前的摇车,目中亮光黯淡了下来,有些百无聊奈的倚回床栏,阖上双目道:“想说些什么?” 一副施恩的口吻。 仪华撇了撇嘴,也倚上了床栏,只是不着痕迹地尽可能的拉开与朱棣的距离,尔后随口择言道:“今也是巧,曦儿的满月之日,恰好是三郡主出生的日子。” 话一出口已察失言,她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晚怎么频频口误了? 仪华心中轻嘆一声,面上却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朱棣。 果不其然,朱棣脸上表情沉了沉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随着不怠情绪的哼声落下,一时气氛也跟着沉闷了起来。 这样沉闷着不行,总要找一个话题来说。仪华思忖着,忽的脑中灵光一闪,这可不是个机会吗? 心念着,仪华已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口:“王爷,其实婉妹妹这次的事,也是府库那边的人没个章法。若是一切按规发了应有的银碳,又有一旁监管,臣妾想也不至于让婉妹妹落得早产伤了身子。”说着,觑朱棣眼睑隐有跳动,迟疑了一会,又加了一句,徒惹了一府人紧张不说,还让外人看了热闹。 第九十六章 续话 床头的半边台上,点了一盏镏金小灯,有着忽闪的微光。 借着晕黄的光亮,仪华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一边细心留意朱分洪的神色,准备稍有不对就住口转话。 蓦地,朱棣睁开双眸,偏头倚在床栏柱头,低睨着眼睛看着仪华,一副瞭然的神态,道:“你想说什么?直说?” 这话问得仪有些哽住,她看朱分洪一直都不耐烦府里女人的事,料他也没多用心在这上头,可现在看又不像那么一回事。 半晌没见仪华答话,朱棣浓眉微拧,低斥了一句:“磨叽!” 仪华瞠目结舌了,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怔怔地望着他有瞬间的呆滞。 朱棣侧了侧上半身,换了个所处位置更居上的地主,背着光面向仪华,以一种似谈论天气的语调,道:“你要说的是府后宫的事儿吧!这该怎么处理,你掌握个分寸看着办就是。 宽阔的身形在床并没有处一遮挡,眼前的光亮整个暗了下来,仪华的眼睛隔了一会才适应,却是一怔,她发现朱棣非但占据了床大半位置,还将月洞门式的床栏也挡去一半,呈居高临下的半包围状与她相对。 微怔间,她仇视的忆起前世某一段话,有一种人天生就喜欢占据主导位置,他们常在日常生活中,不疑难问题地流露出来,比方说与人相对时会习惯性地选择居上,控制的位置。而往往这类人霸道,专制,拥有强大的占有欲,是野心家的一种。 一段不足百字的评论在脑海中晃过,仪华定了定心神,看着眼前表情不明的朱棣,想起这三年中朱棣不下三次地对她说过把府务交予她,却都只是口头上一说,至于这次……她不予置评。 于是,仪华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微笑,欲以结束这段毫无作用的谈话,却见朱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就像是一种评头论足的掂量,良久,才听他沉吟道:“过几日,本王给陈德海打个招唿,他会领了人过来,将他们一一给你交了事。” 朱棣的意思是…… 仪华的眼睛一亮,脸上绽出了欣喜的笑容,尽量平心静气的应对道:“好,臣妾会先做好,不会手忙脚乱给王爷带了麻烦。” 听了仪华保证的话什,朱要仍有几分疑虑道:“他们都是常打理府的,经验比起你来定是足的,你就按着他们原样做就行。”语气颇为不放心。 适可而止! 一口不能吃个大胖子,总要一步一步地来,不论怎么说,现在总算是一个好迹象。 仪华如是地想着,脸上却露出出受教的表情,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德公公手底下的,都是有经验的老人,臣妾是应当多看看他们的处事方法。” 见仪华如此的“深明大义”,朱棣心下满意,看仪华的目光也添了几许暖色,问道:“还有事要说吗?”声音露出几分倦意的沙哑。 今儿是又忙又乱了整整一日,再说现在都快三更天了,也是当睡的时候了。仪华抓着被褥,身子往下一滑,又将特意塞了鸭绒的被褥往上拉,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对朱棣摇了摇头,然后感到软软的鸭绒被下满是温腻的暖意,不由舒服的轻嘆了一声。 缩在玫瑰紫被褥下的小脸漾着满足的笑容,一缕几不可闻的嘆息从微哮的唇里溢出,这竟看得朱棣怔了怔,旋即就任由心里的旖旎俯下身,覆上鸭绒被下馨暖的身子,把头埋在油腻的颈项蹭了蹭,一股腥甜的味儿萦绕鼻息。 “朱曦他身上也是这个味……”感到身下人儿的僵住,朱棣暗沉的眼眸飘过一丝笑意,手下却半分也不含煳,已动作熟练的挑开单薄的亵衣,在软绵绵地腹部了几下,一把便擒住了那油腻的丰盈。 朱棣突然的凑近,已唬了她一跳,谁知不过片刻功夫,他的手就伸了过来。当下仪化反射性挣扎起来,左腿更是拱起膝盖,眼看就要向身上的人顶去,却只感腿上一阵精骨拉扯的疼,止不住“啊”地一声痛叫出口。 朱棣带着情慾的眸子陡然一凛,身体已先一步意识到危机,伸出手一把抓住仪华的左腿就往外撇,随即他的左腿也跟着压下去,将仪华地制服在身下,直到仪华吃痛的叫了一声,他才稍微松开钳制,看向仪华皱着的小脸,也皱起了眉头轻喘着气息,道:“儿子都生了你还折腾个什么劲?” 听到这话,仪华痛得蒙上水汽的眸子似要喷火一样怒气腾腾,但火光却只是一瞬即逝,快得让朱棣以为只是一时的眼花,就见仪华拉拢着已合拢的衣襟,咬着樱红的下唇一声不吭,不由地眉心愈加靠拢,一脸正不快的模样。 好在这时,摇车里的曦儿被父母吵醒,“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打破了榻上二人的僵持。 到底还是儿子重要,一听曦儿的哭声,朱要立马放开了仪华,翻身躺了回去,又向仪华打了个眼色,道:“他怎么了?” 身上的压迫力一无,仪华由衷的大舒了一口气,这忙抓了一件外袍披上身,穿鞋下榻抱起了曦儿检查了一番,见没有尿了床,这才兜抱着曦儿回头答道:“估计是饿了。” 话音刚落,陈妈妈,辱娘已拿着灯盏过来,仪华忙藉此说道:“王爷您先睡,臣妾抱曦儿在外面餵饱再进来。”说毕,也不等朱棣应一声,就抱着曦儿往外走。 来到内堂,仪华没让辱母接去,自己就坐在炕上抱着曦儿餵他。 陈妈妈遣了辱娘下去,将灯盏放在了炕几上,走到仪华跟前附耳问道:“王妃,刚会儿可是出什么事了?奴婢听见……您……”犹豫了几下,终是没说出来。 仪华一脸温柔的看着曦儿在怀中贪婪的吮吸辱汁,眼也没抬道:“没事。嬷嬷你下歇着吧,把他餵饱了,我自己会回去睡的。” 听到仪这样吩咐,陈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了一会,终究什么也没说地福身退下。 一刻钟后,曦儿也吃够了,满足地打了一个奶嗝,又在仪华怀时牵牛花 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努着嘴憨憨地睡了。 眉目慈爱的瞅着曦儿酣睡的样子,仪华躁动的心扉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却也不忙回寝房睡下,就抱着曦儿在炕上又坐了两刻来钟,才亲了亲他嫩嫩的脸颊往寝房里进去。 甫踏入内,步伐已不知觉地有丝僵硬,似乎迟缓了些许方把曦儿放入了摇车,蹑着手脚的上了床榻绕过床榻回到里侧去,却刚顺利的钻进鸭绒被里,就听朱棣似半醒半睡一样的咕哝了一声,“回来了?” “啊?”仪华愣了一下。转而轻声轻气,道:“恩。可是吵醒王爷了?曦儿他才吃了睡着。” 朱棣没有理她,转身起来吹熄了灯盏,然后就听一阵翻身身,大约是朱棣又躺着睡下了。 黑暗中,仪华僵着身子倚了一会,久等不见朱棣回声,她忽地识时务的道:“方才的事……是曦儿在,臣妾才那样的。”话一说完,仪华紧闭双眼侧身朝里躺去。 一进狭小漆黑的床榻内,一片安静,静得连唿吸声也清晰可闻。 良外,就在仪华以为他已睡着的时候,朱棣突然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道:“睡了!”便扯了扯被子,接着少时片刻,就听到平稳的唿吸声隐约传来…… 第九十七章 初始 第二日天还没亮,仪华一下子惊觉醒来,发现身边躺了一个人,她半阵没反应过来,直到“咿呀呀”的叫声从暗黑的屋子传来,才悄然忆起昨夜的事,略不自在的看了下似安睡的朱棣,就手脚麻利的穿衣起身。 动作轻缓的下了榻,一抬头,阿秋点了一盏灯步履拘谨地走了进来,错暗的灯光下,陈妈妈慈爱的抱着曦儿,朝外努努嘴便走了出去。 怕是吵醒朱棣,才这么小心谨慎,仪华明白她们的意思,转身将床帷掩上,走了出去便问道:“德公公呢?我也没服侍王爷起床,到时不是要他去伺候。” 阿秋放了灯盏,压低声线道:“陈公公去备衣物了,还说王爷平时起身是辰正,这会离那时辰还早呢!”末了又道:“就是没料到王妃您今儿起得这早。” 直接忽略阿秋后面那句话,仪华甚是抱走曦儿在怀里亲了亲,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吩 咐道:“让梳洗物什都备去偏殿,莫吵醒了王爷,还有厨房准备些——”语塞了一下,一旁的徐妈妈立时接口道:“来北平这些年了王爷早上一般都吃面食,奴婢会让厨房看着准备的。” 仪华赞许的看了徐妈妈一眼,心里将这句话又默记了一遍,带着陈妈妈,阿秋两人步出了正殿大门。 一路无话,踏着游廓径直去了偏殿。
第72页 外面大雪初霁,却依然冰天雪地。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倒别有一番风情在内。 积了半寸厚的院子里,一群小内侍拿着扫帚精神抖擞地扫雪,脸上带着简单而欣喜的笑容,偶有几个凑在一起的小婢女经过,也叽叽喳喳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年轻娇俏的笑脸上透着勃勃朝气。 整个宫殿上下,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一股蓬髮的生命力,四处都洋溢着喜庆和瑞的气氛,一如过年时节。 半个时辰下来,仪华就从周围的人身上感觉到了,而她无意找散这种氛围,于是揣着微不安的心情回到了正殿内堂。 见朱棣已穿戴整齐地在内堂里,坐在炕上,侧面对着炕几,几上摆着一应早点,陈德海立在一旁,躬身给朱棣布菜,李进忠站在屋中间说着仪华母子月余来的事,堂内四下 还恭恭敬敬侍立着四五名小内侍,却没一个小婢女,看来朱棣不喜嬷嬷,婢女的侍候。 彼时朱棣正夹着一个奶油馒头要吃,看仪华抱着精神劲正足的曦儿过来,脸上刚硬的线条缓和了些许,放下筷子道:“还有事要做,就没等你,不过你来得倒正好。”说了,转过头吩咐道:“给王妃盛粥。” 陈德海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看了仪华一眼,走上前动手盛粥。 周围侍立的侍人一听这话,也一个二个的喜上眉稍,心时不无感嘆,这三年来,何时有过这光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仪华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把曦儿交给辱娘抱着站在身后。 朱要的目光随着一个人也不知欢喜个什么的曦儿身上转,许久才离开了视线,另语气寻常道:“陈德海!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把你手下那几个总管带来拜见王妃,年事早做了准备好。”说罢,也不理会这话的影响,自顾自的用起早饭。 陈德海一直带笑的双眼闪过诧异,待听到奶声奶气的婴儿嚷声,一抹瞭然之色划过心头,这便连连点头应了好。 看到这,仪华才是真正的放了心,想来昨晚的事朱棣没有放在心里,而一切也都将沿着好的方向发展吧?一如现在这样看似平等而平常的相处…… 如此顺风顺水的势头下,日子似流水一般淌过,不知觉间已是冬逝春初之日。 期间,从十七年春末就有浮动的起度一事落下帷幕,腊月初,在李婉儿的三郡主满月这际,征蛮将军汤和率官军抵达古州,分遣将士攻上黄诸洞,以计诱擒吴奋儿,械送京师处斩,诸洞平定,共俘获四万余人。 转过年来,消息传回北平,仪化,阿秋也隐约闻得风声,等确定这消息的真相,主僕二人自是少不得一番感怀,毕竟冯妈妈的惨死与他们有关。 这一日谷雨初晴,外面苍穹一碧如洗,似锦繁花竞相绽放,又有莺歌燕舞,处处朝显着昂然春意。 陈妈妈见了,想着仪华这几日情绪低落,人也恹恹无力,便等晨安众人退去后,向仪华出了主意道:“王妃,自您有了二王子,这东西三所都安分守己,您将府里的事情也处理的井井有条,奴婢看着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趁着停了雨,以赏花踏青为游,宴请了诸位次妃,夫人的,把这事先透露了下去试试众人的反应?” 仪华抱过在炕上一个人费力翻身的曦儿,游移不定道:“其实我本想事情等曦儿满周岁在实施下去。再说王爷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现在还拿不准!”一边说着一边任由曦儿又爬到炕上。 这话一说出,陈妈妈顿时语塞,犹豫的目光下意识的就瞟向屋里留着的另一人。 坐在脚踏上做着小衣裳的阿秋,接收到陈妈妈的眼光,又见仪华娥眉轻蹙,想了一想宽慰道:“主子这事您也莫急,不是还有时间再想想吗?按惯倒,三月下旬王爷就要去行猎素日,再去军营里巡视一趟,怎么说也说花上半个多月。照这一算,您好还能再打算一月的时间。” 仪华闻得此言,似让提醒了什么,面上乍然有喜色,眼灼亮一闪,转脸就吩咐道:“明日在花园摆上几桌请诸位妹妹,嬷嬷你一会儿就去下了帖子。” 陈妈妈不解仪华为何突然就下了决定,不由纳闷地看着仪华。 仪华俯身在曦儿脸上亲了一口,低头逗着他,回道:“王爷现在一般不出府,难得过几日要出去一段时日。所幸就趁他不在的时候,将侍寝的日子给改了!” 先斩后奏? 一听仪华所说,陈妈妈,阿秋不约而同的望着仪华,失口叫了一声:“王妃……” 第九十八章 痴女(上) 听到二人诧异的失言,仪华头回也没回,依旧低着头逗曦儿,脸上却无奈一笑。 自她从年前掌了府务,就开始往府里渗透势力,可是府中势力盘根错节,就连那三名朝鲜女子也小有势力,更不论其他人了,而这几年来,府时雁过留声人统管犹如一盘散沙,各局各司的侍人另有其主,要将府务抓起来让他们按章处事,实在让她无处下手。 于是累月下来,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她们的势力凭藉侍寝下手,从而再上行下效,以规范她们各自安插的手。 简而言之,第一步就是让众妃妾的侍寝论规下来,如她身为正室王妃,若无列外初一十五朱要需来她寝殿一晚,依次又以次妃,夫人,姬妾三种身份再各做安排,共占去一月的七八日……剩余的大半月,则由朱棣以喜好为定。 但就怕此一规定宣布下去,会引起众人的不满,造成谣言肆意,或朱棣的怀疑,认为她有心争宠! 下愁眉深锁的想着,只见四个月大的曦儿在炕上蹭了蹭,忽然仰面朝天的舞着两只小胖臂,“咿呀——咿呀——”的乱嚷。 仪华面上笑容一变,满目温柔的抱起曦儿在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逗道:“饿了?” 小傢伙也不知听不听得懂,一到了仪华的怀里,就熟门熟路的往她胸口里拱,嘴里也“哇哇”地大叫起来。 仪华生怕曦儿真得哭出声,也不再逗他了,忙解开衣襟餵他。 “王妃,您怎么又自己餵了,也不叫辱娘来!”陈妈妈看了,皱皱眉不贊同道。 仪华但笑不语,手轻抚着曦儿后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足的吮吸辱汁。 见状,陈妈妈知再说什么也无用留了阿秋在旁侧伺候,自下去张罗明日设一事。 时值三月暮春时节,正为“曲水流觞”的由来,又有人们到水边洗衣濯,嬉游,以祈福消灾的传统,遂宴席便设在王府后花园的池塘中庭时,既取了“水”之乐四周又有当季的牡丹,兰花,松枝环绕,一片雅致春意盛景。 这日午后,仪华留了阿秋,辱娘照看曦儿,便换了一身新做的春日袷衣,由陈妈妈,李进忠侍在两侧,冬,春,夏三人领着两小婢女跟随在后,一行七八人向池塘中庭走去。 出了宫殿大门,逶迤着六福开的月华裙,徐步走过长长的游廊,正要提着裙子下了石阶之时,有人在身后朗声唤道:“王妃请等一等!” 听声音已略猜出是谁,仪华搭着李进忠的手转身,果然就见身着柳绿杭绢宽袖褙子,玉色褶裙的郭软玉在一名嬷嬷一名婢女的簇拥下疾步走来。 约立足等上片刻,郭软玉已近至身前,神色恭敬地半蹲下身,行礼道:“婢妾郭氏参见王妃。” 她一走过来便是一礼,仪华不及免礼,只好忙扶起她,笑嗔道:“说了多少次,平时见了点个头就是,不用全了礼。” 郭办玉顺势而起,眉目清秀的面容上回了一个明朗的笑容,道:“王妃体恤婢妾,但之已经是半礼了,不能再减了。”说着笑意渐渐裉去,低头恭敬道:’本来是要去恭迎王妃的,可是大郡主午觉一直没歇下,就耽误了一些时辰。” 回话中,陈妈妈,李进忠自学的退后三步,身后侍人又依次退下来数步。 仪华含笑拉过郭软玉的手,一起下了石阶,尔后偏头一横眼,道:“就你拘谨,哪来的这些礼数!” 郭软玉亦回视而看,见仪华髮髻间一只金步摇上的流苏粟粟颤动,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光辉,她虚眯了一眯眼,咽回了口中的笑应之词,只温婉的低头抿唇,唇上带着含蓄的笑意。 相携行约百十步,有三步石阶上单侧游廓,郭软玉微侧身细心的搭手扶仪华过了石阶,续了说道:“王妃,谷雨前的新茶,婢妾看着闲来无事,就自己烘焙了一些,晚间就让人送去,您也堂堂看味对不。” 竟然连茶叶也会烘制?! 仪华朱唇微翘,笑如三月春风看向郭软玉的目光却含着一抹深思,思绪也悄然回到三个月前的一日。 天色阴沉,内堂光线灰暗。 郭软玉恭顺的跪地,字字铿锵道:“……王妃救命之恩,婢妾没齿难忘,甘愿意一直侍奉王妃,以报再造之恩。” 没想到郭软玉一来就投诚,她不禁有讶然失措,然后才压了惊色,扶郭软玉起身道:“郭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婉妹妹之事本与你无关,我不过说出实言罢了。” 郭软玉紧拧柳眉,压着执意不起身,道:“实言?当时也只有王妃您可说一句实言!一屋子侍人,就连婢妾身边的人也没为我多说一句话。” 言至此,郭软玉心中极恨,面上神色扭曲了须臾,接着满目的哀伤流露道:“王爷他……甚至连看一眼婢妾也不愿……婢妾的心是死了只求能将大郡主抚养长大,看到她能得一如意郎君,已是婢妾后半后的心愿……再一次恳求,王妃能允恩典,让婢妾侍奉您……”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打断仪华如潮的回忆。 她忙从心不在焉的交谈中敛回心神,与郭软玉对看一眼,即驻足朝单侧游廊下的繁枝密叶后的小空地看去。 陈妈妈见事有意外 ,忙一个厉色回头,身后盼夏,迎春几人赶紧敛息屏气,低眸垂眸。 陈妈妈看着这才顺着仪华,郭软玉的视线,凝目而望。 灌木围绕的鹅卵石小空地上,只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地方,却熙熙攘攘地立了七八个人,这几人成圈子站立,将一名着藏青色褙子的嬷嬷,一名穿红着绿的小婢女围跪在地上。 在耀眼的阳光普照下,清楚的映照出那嬷嬷惶恐不安的神色,以及小婢女布满惧色的小脸上红腾腾地手掌印,而此时,这一老一小都望着眼前的华裳去鬓的女子,双唇哆嗦发颤,语不成声。
第73页 那华裳去鬓女子,上穿桃色绸遍地金蝶茶长衫,下系十二幅大摆白绢褶裙,娉娉婷婷地站在众人目光之上,周身散发着高贵优雅之姿,再看她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尖尖地美人颌,大大的杏眸儿,如烟含雾的黛眉…… 那精緻的五官,妩媚的风姿,不正是鲜妍悦目的次妃李婉儿! 但她此刻却一反往日的平易近人,正黛眉横竖,杏眼圆睁,一脸怒容的瞪视跪地的两人,低头喝道:“贱婢,竟敢乱嚼舌根,说?谁给了你们狗胆,敢说我的三郡主是——”勐吸口气,全身发颤道:痴女? 支不敢……” 忌讳的两字没胆说出,李婉儿身边跟着的唯一一名小内侍,忽然踏前一步,冷着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指着嬷嬷大骂:“不敢?!哼,少来煳弄了!刚刚是谁绘声绘色的说,三郡主都快四个月了,不会笑不会哭,连吸*辱*汁都不大会,和二王子比起来,又呆又傻的痴儿?难怪不讨王爷的喜!” 再一次伤口上撒盐,李婉儿怒容愈烈,出声喝退小内侍…… 第九十九章 痴女(下) 几人见李婉儿怒气勃发,生怕惹祸上身也不敢动,低头作势不见。 那嬷嬷闻得“痴儿”二字,身形摇摇晃晃几下,透着蛮横的脸上灰青一片,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大叫一声,像李婉儿扑了过去:“次妃娘娘,老奴这是冤枉呀,就是给老奴吃了雄心豹子胆,老奴也不敢……” 忌讳的两字没胆说出,李婉儿身边跟着的唯一一名小内侍,忽然踏前一步,冷着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指着嬷嬷大 骂:“不敢?哼,少来煳弄了,刚刚是谁绘声绘色的说,三郡主都快四个月了,不会笑不会哭,连吸辱汁都不大会,和二王子比起来,又呆又傻的痴儿?难怪不讨王爷的喜!” 再一次伤口上撒盐,李婉儿怒容愈烈,出声喝退小内侍,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那嬷嬷,再三唿气吸气,胸腔急剧起伏,道:“死活不论!先给我一人掌嘴一百下,这就是乱嚼舌根的下场!” 侍立的几人当即领命,各出两人左右压住嬷嬷,小婢女,又来一名嬷嬷和那俊脸小内侍上前抡起一手,就一人一边的掌嘴起来。 不一会儿“啪——啪——”掌掴声此起彼伏,打得又脆又响。 日光照耀下,李婉儿双颊气得绯红一片,怒瞪的双眼看着一应侍人全上前收拾那两人,却晃眼瞥见灌木丛中繁华盛开,她倏地微敛一脸怒容,也不顾枝条上的荆棘,手势优雅的掐下一朵怒放的红花,举至鼻尖轻轻一嗅,忽而娇娆含笑,艷如红火玫瑰,口中却如蛇吐信子一般,从嫣红的双唇里吐出阴冷的话语:“老得无用了,就便宜她了,杖毙了丢去乱葬岗!小的嘛,却有几分姿色,可不能浪费了,送她去慰问我大明的边关将士。” 说完李婉儿扔下花朵,眼神飘忽的望向一处空地,呢喃自语道:“这样,该没人再敢乱嚼舌根,搬弄是非了吧……” 春日暖融融,动手的六人却背嵴一阵发凉,打了个冷颤。 而已被打得满嘴血腥沫子的两人,听明白李婉儿话中的意思,顿时号啕大哭,哀求声不绝。 “王妃……”郭软玉不忍看下去,微微撇开头。 闻声,仪华偏头看着郭软玉眼中的怜悯之色,波澜不惊的询问道:“你可知道这个传闻?什么时候的事?” 郭软玉忍不住细看了仪华一眼,似疑惑她语气里的笃定从何而来,但转而已蹙眉答道:“就最近的事,有人拿三郡主和二王子比,啊知这一比意味就比偏了,也就传出了一些话……婢妾也是三日前偶闻的。” 前几日她一味沉浸在害冯妈妈惨死的那群人身上,到不想竟有这些流言蜚语传出,不过一个才几月大襁褓,能看出些什么?想必也是有心人搬弄是非的结果! 这一边仪华凝神思忖着,另一头那嬷嬷被打得头晕目眩,随口吐了一口混血的唾液星子,却不偏不倚溅上了李婉儿桃红镶金边的绣花鞋,惊得李婉儿如踩了尾巴的猫,毫无形象的大叫一直抒己见,惊慌闪开。 那嬷嬷看了吓得脸无血色,李婉儿也差点气岔了,妙目在四下一转,指着不远处的一根小儿手臂木棍,就让那小内侍捡起来狠狠地抽打。 “吆!”那嬷嬷被得惨叫一声。 又随着一下一下的疼痛袭来,激得那嬷嬷在知活命难下,竟使出了平时的蛮横劲,一边挣扎一边口无遮拦的胡乱叫嚷道:“被截住了痛处,心虚就拿婆子下手,这是什么时候天理啊!再说三郡主一个那大的娃儿,几天几夜也没见哭也没叫笑,再是金枝玉叶讲皇家风范也不对!次妃您不是中了碳毒生得三郡主,老奴说着话不也是……” 不等到那嬷嬷胡言乱语叫完,小内侍存讨好李婉儿的念头,手上越发使力,打得那嬷嬷一下趴在了地上口不能言。 这厢,仪华勐一听“碳毒”不由忆起当日之事,脑中止不住闪过一个惊异的念头,三郡主虽是早产儿,却也不该大哭不闹,难道真是受了碳毒的影响…… 打住 这个疯狂的念头,仪华定了定心神,想着已弄清事情脉络,便欲走下单侧游廊处理李婉儿的事,却听一阵莺莺燕燕说笑之声,环佩珠主轻响之声。 仪华顺着众人的视线回头望去。 只见一群穿着色彩鲜艷的春裳女子,裊裊走来。 这群最前面,是身着鹅黄色长衫的王蓉儿,身边是与她形影不离的夫人李映红,身后又有然氏,崔氏等姬女另做一小圈向这走来。 “来得真是巧!”仪华蹙眉低声一语抬头就捕捉到郭软玉复杂的眼神,思绪微微一顿:郭软玉,李映红曾为住一个院子的姐妹,其感情轻厚自不是其他人可比,但如今却交情淡如斯,尤其是在大郡主的归属一事后,二人已是彻底分道扬镳…… 片刻的思绪间,一群丽人已走至身前,还不及行礼,只听崔氏尖声一叫,扯着变调的汉语道:“婉次妃?那是怎么回事?” 众人早有耳闻,听得这一叫,却仿佛才发现一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王蓉儿身为次妃,自上前一步,站到仪华身边惊讶道:“婉姐姐这是怎么呢?她平日最是善心,连蚂蚁都不忍踩一下,怎么会……怎么会……” 自李婉儿晋为次妃,王蓉儿因略小余岁,便自愿谦让称一声姐姐。 不过这会儿,如此惊讶的高声一叫,指出李婉儿一反常态的举止,就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仪华眼角微微一扬,瞟了低声惊唿的王蓉儿一眼,凝眉肃容,丢下一句“多言无意”,復又看向灌木丛中的空地。 这时,李婉儿也发现灌木丛遮挡后的众人,娇艷如花蕊的脸上闪过几分慌乱,但很快便已领土完整下来,朝小内侍打了个眼色示意止了责打,抬手搭在一个嬷嬷的手上,向走过来的仪华一行人快上几步,盈盈一拜道:“臣妾参见王妃。” 桃色身影曼妙娇柔,低吟嗓音蕴含纤弱。 众人唿吸滞缓了一瞬,看向李婉儿的目光隐逆着几分嫉妒。 在场之人皆是美貌佳人,但越是如此越见不得美人,可皇家最多的偏又是姿容美丽的女子。 仪华浅浅一笑,广袖一拂,微微俯身扶起李婉儿,道:“婉妹妹你身子不好,快快起来。” 李婉儿缓缓起身,将手搭回嬷嬷手上,半倚了力道,轻轻喘息。 王蓉儿跻身上前,带着疑惑的目光望李婉儿身后一探,好奇且关切道:“婉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打动肝火?” 李映红不怀好意地一笑,边走上前边接口道:“是呀!那两个贱婢,究竟作何冒犯了婉次妃您,让素来宽厚大度的您下此狠手。” 刻意咬重的“宽厚大度”,狠手“二词,让李婉儿微微变色。 须臾,李婉儿咬了一咬唇,神色凄楚哀婉,似有倾述不尽的委屈。 仪华看着无法,只有拉过李婉儿的手,轻扶安慰道:“婉妹妹你生三郡主时落下了病根,良医说你受不得气,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只要是事实如此,我定会为你做主。” 李婉儿本不欲将事情闹大,原意是暗中处理了两人,再由此镇一镇 众人,防止不利的流言扩散,可事已至此少不得违心一番。 于是李婉儿回头看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两人,当时一瞬眸光冷厉如利箭,再转回时已是悽然落泪,道:“三郡主早产身体赢弱,几乎日日卧病在榻,我这个做母亲的看着揪心的痛,这事,想来王妃和众姐妹也知道,可偏生这些侍人,乱嚼舌根,说三郡主她日日卧榻,少哭少笑,是呆傻……” 述了一遍事情始终,李婉儿似不甚哀伤的摇晃了几下纤细的身子,然后挣脱仪华的双手,决然下跪请命道:“求王妃为婢妾做主。” 见李婉儿如此,仪华心思极快翻转,这正是一个好时机,已侍人乱嚼舌根为由,藉以大整顿府务,可她毕竟刚接管不久,若闹如此一大风波,朱棣那不知会如何想? 以上两点,仪华一时决定不下,这便暂时作罢,面上却少不得做一番戏。遂见仪华扶起李婉儿,一面怒容道:“这倘大的王府,难道就任凭谣言横生,这一次不论是为婉妹妹母妇,还是整个王府都得大为惩治一番,留不得胡乱议论者。” 仪华说得煞有其事,侍立周围的侍人似有感触一番,不禁打了个瑟缩。 但这话之于李婉儿却正中下怀,她娇容上已有不忍,口里也轻嘆一声,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这话不假,即便森严如皇宫,也有流言蜚语相传。 仪华怒容微减,极有耐心的等等李婉儿说出一番大度之言。 李婉儿轻愁袭上黛眉,微咳几声娇弱道:“但谣言止于智者,臣妾相信过几日流言就会止下,所以臣妾恳求王妃,将这两人处置了就是,既是为臣妾做主,也达到了威慑其他侍人之效。” 若是大为整顿一番,几十条人命必是没了…… 想到这,仪华也有心大事化小,这便依了李婉儿的话,道:“婉妹妹宅心仁厚,望府内众侍人能以这两人为借鑑,不再逞口舌之利。”说着,又狠心将那嬷嬷,婢女让人拖下去葬毙。 在场众人见仪华这样处置,一声风波就这样没了,不由傻眼了片刻,旋即又压下各自心弦,纷纷顺着这话捧了仪华,李婉儿几句。
第74页 只有身处众人之中的李映红撇摘嘴,瞟了一眼仪华,李婉儿低头轻蔑一笑。 随之两侍人私下议论一事毕,众人自然又如没事人一般说说笑笑的去了中庭,但终究让这事扰了几分兴致,席上不免有些冷清,仪华见众妃妾如此,也不好再提侍寝定规一事,只小聚了两个多时辰,也就三三两两的各做离开。 回到寝宫,时辰尚早,仪华更衣后便让李进忠搬了摇车去庭院里,一口咬定了曦儿在外面耍玩。 一时,众人分侍立各处,仪华笑意盈盈地看着摇车里一会儿趴着车沿站起,一会儿不支滚下去的曦儿,忽听一旁阿秋欲言又止道:“王妃,这是个好机会,您为什么就这么压下去了?” 没等仪华回一句,陈妈妈已四下看了一眼,见众人离得甚远,方富有深意道:“婴儿弱小,想要看出个什么,却让人难以信服。不如再等稍大些,来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是更好。” 难道三郡主真有痴傻? “陈嬷嬷……”仪华听着心中一动,瞬即抬头望向陈妈妈。 侍立在石凳一旁的陈妈妈恭敬的垂下眸,声音四平八稳的说道:“奴婢曾见在乡下的一个庄子里,见过一句男婴少哭少笑,极是安静的好带,看着也与平常的婴儿差不多。可是他一两岁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个痴儿。” 说毕,不予理会同侍立一旁的阿秋迟疑的目光,手拿着一个红漆拨浪鼓,俯身向着摇车里摇晃,待引得曦儿“呀呀”直欢喜,才听陈妈妈由着近乎地不可闻的声音道:“不论她是否真得此症,但”残障“却是府中的一根刺,若王妃以此为藉口闹大,奴婢担心王妃和王爷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重生波折……终究,王爷才是您一生的仰仗。” 听罢,坐在一方置于槐树下的石凳上的仪华,仰面望着依然明媚灿烂的阳光,虚眯了一眯眼眸,一脸的神色恍惚。 陈妈妈见仪华似若有所思,以为她听进去了,这又抬头一笑,道:“这事虽压了下来,可也是发生了,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正如陈妈妈所说,发生了的事是抹不掉的,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当日那嬷嬷,婢女因何杖毙的消息不胫而走,它就如一个拨不掉的毒根在一群言过三郡主是非的侍人心中疯狂滋生。然,心中忌讳惧怕越多,越整日惴惴不安,如此,在他们糙木皆兵了三日之后,这个消息终于传到了一向不大管府里内眷琐事的朱棣耳里。 第一百章 欠打 阳春三月的夜晚,皓月当空,繁密的星子点缀夜空。 朱甍下,华灯璀璨。 一名身穿红绸衣,头戴老虎帽,脖挂围嘴飘的男婴仰在临窗的炕上,双手抓着一只香囊把玩,在他四周还摆放放着颜色形态各异的虎枕。 炕沿边,仪华侧身坐着,一手撑在炕面,一手正“咚咚”地摇着拨浪鼓,身后立着陈妈妈,阿秋正陪在一旁,时不时看看炕上的曦儿,再往屋子中间说笑逗趣的李进忠瞅瞅,和着侍立左右的六七名俏丽婢女一齐笑笑。 一眼望去,亮如白昼的华室内,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和乐融融。 走过两侧高挂八角宫灯的穿堂,朱棣身上挟着一看便知的不快匆匆走来,随意一挥手免了宫殿各处侍立的侍人,径直跨步走入正殿,转脚朝左面的正堂一进,就见眼前这幅和悦喧阗的景象。 “咳咳!”伫立门栏口看了多时,朱棣忽生无法融入其中之感,对这个认知让他极为不喜,遂一反方见时的微怔,轻咳几声面无表情的走进内堂。 众人循声看去,朱棣背手阔步而进,身侧跟着永远都是一张笑脸迎人的陈德海。 这一看,众人忙神 色一紧,下跪齐唿:“参见王爷!” 听觉已灵敏不少的曦儿,突然听到不小的声响,难得从手上的五彩香囊移开了注意,抬头瞟了一眼,习惯性地“咿呀”叫嚷了两声。 稚儿轻悦的嗓音,似有抚平人心的效用,朱棣神情稍微缓和。 冷眼瞅着朱棣眉目微怒,薄唇轻抿,仪华心下纳闷他这是怎么了?现又见他脸色变好不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唇边却已绽开温柔恭顺的笑容,相迎道:“王爷您来了呀。”不亲昵变不疏远的一句话说完,转过头轻唤了一声陈妈妈。 陈妈妈会意,以手势,眼神指挥一屋子侍人做事,就是偶需出声吩咐的也是轻言细语,随之片刻有余,侍人已静悄悄地撤了炕上的小儿耍物,摆上了炕几,香炉,茶点,再留八人垂手侍立一旁。 一切行下来都是井然有序,无半分因朱棣突来造访的慌忙。 仪华将不哭不嚷的曦儿放进摇车里,看着他注意力当即转到了挂在车上的摇铃铛,才旋身走开,从炕几上捧了茶盏亲自奉给朱棣,然后坐到炕几的另一边,只与朱棣相隔一张小炕几距离。 朱棣拧起茶盖,啜了一口茶,低垂脸庞有着满意之色 意思性的饮过,茶盏往炕几一放,朱棣一脸肃容的抬头,淡淡的吩咐道:“陈德海你们下去吧。” “是”一声应下,众人悄声退下。 室内沉默无声,只有“叮呤噹啷”摇铃轻响。 仪华神态自若的坐着,暗下心思却千迴百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毫无预警的晚上前来,还连陈德海都支开了? 正在思忖,忽听朱棣质问道:“三郡主残障的事,你为何不提前禀与本王?”语气里有一种压抑的怒火与耻辱。 果真是对“残障”心中忌讳颇深! 三郡主残障,现在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朱棣却说得如此笃定!! 仪华心冷了一冷,转眸正瞥见朱棣放在炕几上握拳的右手,不用看也知此刻他脸色不好,便也不抬眸,垂着眼将三日前的发生的事一字一句的说了一遍,尔后曼声抚慰道:“三郡主一个早产的女婴,少笑少哭些,又不是不笑不哭,怎么能说是痴傻之症?” 朱棣没说话,手背上的青筋却缓和下去。 仪华看着眼依旧一下也不抬,继续道:“若王爷放心不下三郡主,可询问为她诊治的良医,臣妾相信三郡主只是身弱些,并无痴傻之症。”那个小女婴,身下来只有曦儿的一半多点重,希望痴傻的流言只是…… 心中悄然一嘆未罢,朱棣拳头又是地一紧,沉声道:“本王秘密询问过了,她经脉动有淤堵,痴傻之症人经脉也有淤堵。” 三郡主已确诊是患了痴傻之症?! 仪华止不住心中惊异,愕然抬头。 一瞬间,对上朱棣深深的双眸,一抹隐痛似流星划过他眼底。 看着仪华惊愕的面容,朱棣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又开口道:“她年龄太小,无法确诊。”垂下眼睑,面上绷得紧紧:“但患有此症的机率有一半。”朱棣心肠再硬,对女人再无情,他终究也是一位父亲…… 仪华无意间在朱棣脸上看到一闪而逝的沉痛表情,心时不禁感慨得想着,眸光也跟着流露了几分。 “徐氏!”朱棣低斥一声。 随即,朱棣却已神情倨傲的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勐的回身俯瞰着仪华下命道:“过些日子,本王会将李氏母女送去别庄休养,等一年后,三郡主病情好了,再接回府里。” “王妃”、“王妃”……一直是这个称唿,冷不丁听到“徐氏”二字,仪华愣愣地不知道朱棣叫谁,等反应过来之际,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将李婉儿母女送去别庄,这不是将她母女雪藏起来? 还有一年之后,确定三郡主无痴傻方送回来,若是有的话那…… 一时间,仪华思绪万千,脑中只浮现出三郡主微小的唿吸,瘦弱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回事,“嗡”地一声头脑发胀,直冲动地站起身,急追问道:“那若是不好呢?王爷要将三郡主怎么样?” 朱棣低头盯着仪华,面色沉寂如潭寒水,深地寻不见一缕波澜。 良久对视后,仪华恍然忆她逾越了,缓缓唿吸平静下来,低低又道:“那婉妹妹可知道……?问着,不由自主的暗暗握紧双拳。 唤了一问,朱棣终于有了反应,薄唇似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反问道:”她为何要知道?“ 混蛋! 看着朱棣这张刚硬的面孔,轻飘飘的反问语气,仪华心里面只想到这两个字眼,紧接着,仪华感到压抑了快十年的血气齐齐汹涌而来,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霸主一方的藩王,只是后世一个对妻女冷漠的男人,一个让人恨不得一拳打上去,把他打清醒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的男人?! 这一剎那,仪华忘记了身份顾忌,忘记了所处时代,握紧的双拳已蓄起了全身力量,整个人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母狮,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只待寻觅时机,挥拳相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立在仪华跟前巍然不动的朱棣,倏然,脚 下一个快速的连转三步,身影漂亮利落的闪至摇车后,面色如常的俯身抱住曦儿的腋下,将他从摇车里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问道:“本王送与朱曦的黄金匕首呢?王妃为何不给他戴?” 说着,朱棣只用一只手抓住曦儿的腋下,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曦儿颈脖前的围嘴飘,语带嫌弃的问道:“这又是什么怪东西?还黏煳煳地?有本王的黄金匕首好?” 说话的过程当中,朱棣至始至终都没看仪华一眼,仿若一副心神全纠结在了曦儿脖子上所戴之物。 四、五个月大的曦儿自然听不懂朱棣嫌弃的话,可一生下来就众人相捧着的曦儿,哪受得住朱棣粗手粗脚的将他提起来? 只见红嘟嘟的小嘴一撇,与朱棣有几分相似的黑亮双瞳泪水一聚,“哇”地一声便是大哭起来,哭声极为洪亮,隔着一室之远的陈德海、陈妈妈等人都能清楚听见。 这一震耳的哭声,哭得朱棣不由一愣,一双虎目微微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奶娃儿,好像不明白上一刻还自娱自乐玩得欢的曦儿,怎么这一刻已哭成了一个泪娃娃? 疑惑怔住只一瞬,朱棣已然恢復如常,提着曦儿一面走向仪华,一面似苦大仇深般的皱眉道:“他怎么说哭就哭?本王这月每次来看,他见了本王比见了谁都高兴,这会儿怎么哭起来?”说话右,人已走到了仪华跟前。 一个人全身僵住在原地的仪华,右拳还定格在半空中,只是让宽大的衣袖遮盖住,不得而见攥得青筋冒出的拳头。
第75页 半晌,逼至眼前的压力,让她心疼的哭声,一点点的唤醒了仪华分崩离析的理智。 她抬起头,视线对上朱棣深邃而警告的目光,仪华僵硬的四肢颤了一颤,余光又瞥见曦儿肉唿唿的小脸上满是泪不,再也顾不得一口气在胸口要上上不去,要下下不来,忙将握紧的拳头开,动作轻柔的接过曦儿在怀中诓哄。 一回到熟悉温暖的怀抱,哭鼻子的曦儿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又隔了一会儿,他只剩下抽搭搭的哽咽声了。 而仪华的一身的热血腾腾,随着曦儿哭声的小去,也一点一滴地褪去,直到这一刻只余淡淡的无奈萦绕心扉,微微苦涩的回道:“自开了春,曦儿越发的好动了,下来您送得匕首固然是好,可到底是硬质的物,臣妾怕不小心磕伤了什么地。” 哭声全止,仪华温柔一笑,低头用鼻尖触了触曦儿的小脸蛋,又解释道:“这个红绸布叫围嘴飘,接小儿流唾液的物什,曦儿爱笑,又没牙齿,最易留唾液出,臣妾便给曦儿也戴了一个上。” 第一百零一章 夜凉 朱棣本就问的顺口听的随意,便也只“哦”了一声,绕过仪华母子两,走回炕上重又坐下,自己动手添了茶水,一边饮茶一边看仪华哄,一时只闻仪华轻轻的诓哄声音。 过了一会儿,见仪华哄睡了曦儿,朱棣放下已凉了茶水,压低了声音道:“让辱母抱他下去,莫吵醒了他。” 听这话,仪华知他有事要说,依言将曦儿交与了辱母,阿秋看着,平心静气地问道:“王爷,您有事要吩咐臣妾?” 朱棣看着从屋外回来的仪华,伸手拿了一杯冷却已久的茶水,举向仪华,道:“不急,你先坐下吧。” 她也有喝朱棣倒茶的时候?仪华觉得不可思议,脸上倒没露些什么,一直保持着恭顺的表情,有几分弥补先前冲动的意味,遂她只低眉顺眼的接过茶盏,坐到朱棣对的炕上,举杯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茶味带涩。 仅一口,仪华已皱着眉头放下,却听一几之隔的朱棣,不明意味的说道:“喝了,本王再说。” 闻言,仪华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茶水有问题,不过想归想,怀疑归怀疑,仍是无法违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仰头一口饮尽。瞬章,一缕清凉直入心脾,心头那最后一点火星子气也“噗”的一声浇熄,这时仪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十有八九,朱棣是察觉了她方才的怒目以对。 朱棣见仪华拿茶杯的手僵住,人却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心里舒坦了些许,于是言归正传道:“王妃,不会真以为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你既然瞒天过海的救了那小婢女,最起码也该将人送出北平城,而不是将人暗中送回徐宅。” 当日,她要以身作则不能赦免那嬷嬷,小婢女,便让人将她们拖下去,避免了当场杖毙的惨剧,再让李进忠调虎离山,将还剩一口气的小婢女连夜送也府去,只可惜那嬷嬷救治不得,气急攻心又伤重,最后已是回天乏术来了。 仪华心中方平却又让一惊,不由地脱口而出:“你背后调……?”话一出口,立马又觉不对,咬咬唇硬含屈低头道:“臣妾失言。” 朱棣眉头拧成川,语气不好道:“本王没那个闲功夫!不过是让查三郡主患病一事,牵扯出来的。” 有这么巧? 若是无意中牵扯出来,又为何现在要提出来?! 仪华双手笼袖,暗下紧握成拳,勉强镇定下来,牵强解释道:“王爷,您误会了其实臣妾……” 见仪华说不出个所以然,朱棣直接打断,道:“你也不用吞吞吐吐,一个小婢女用不着你如此紧张。” 她不是紧张小婢女,而是她不得不多想,就如她暗中救小婢女的事,若是一传去别人会怎么想?难保不以为小婢女是受了她的指使,故意放出三郡主是痴傻的流言。 仪华没将这话说出口,只抬头含煳支吾了一声。 朱棣不欲在这事上多做纠缠,话题一转,另问道:“你可知道三郡主患痴傻迷宫症的流言,明面上没人敢再传,私底下却是传得更厉害了?” 仪华蹙起娥眉,点头应道:“臣妾隐有耳闻。”沉默了片刻,犹豫着又道:“臣妾当场处置了两人,想将不利三郡主的流言压下去,可感觉下面人没敢再议论了,却又仿佛知道得人更多了……” 仪华将这事压下去,没有藉此闹大对付李氏,总是顾全了王府的颜面,虽然这效用并不大。 朱棣听着不由多添了几分耐心,只轻责了一句“妇人之仁”,便细说道:“只杖责了两人,就想将流言止住,根本就是不可能,连敲山震虎的作用都达不到!要让他们真得引以为戒,明明白白的记在心里,少不得来一次彻底些的。” 来一次彻底?朱棣的意思是…… 仪华勐然抬头,放大的瞳孔微微缩笼,脸上却带着笑容,掩饰着慌乱道:“臣妾认为王爷言之有理,藉由整顿府务,将府里所有的人事清查一遍,再将个别人事调动了,若是这中有刁奴的话,正好全打发出去,剩余的人见了,自然心中有戒尺,不敢行差踏错,更别说讲是非了。” 说着话,不觉语速慢了下来,脑中的思绪却越发清晰,让仪华止不住口中话,娓娓续道:“依臣妾看,这些搬弄是非的人,一般都是在府里侍人面前有几分薄面的,所以这类人,应是整顿的重点。” 反应倒是快,还条理清晰!更懂得随时抓住机会。 朱棣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却仍不改初衷,截住仪华的话道:“王妃,你误会了本王的意思。” 仪华一愣,反应却是快,作势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看着朱棣咦道:“王爷是?” > 朱棣挑了挑浓眉,似对仪华这般反应颇有兴致,却也只是须臾片刻,已正色道:“凡传过三郡主患痴傻之症的一律杖毙!” 有传留言者,决不下一百人,现在却要一律杖毙?! 仪华只觉得自己听错了,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朱棣,就见朱棣薄唇嚅动间,有话说出口内:“若是王妃腾不出闲理这事,本王可以代劳。” 代劳! 代劳!他代劳,还会让人有命活! 仪华低低的垂下头,脸上的神色模煳不清,半晌才听她应道:“王爷政事繁忙,此事不劳王爷费心,臣妾会处理的。” 硬邦邦的话语听在耳时在,朱棣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双肩似有颤抖的仪华,另交代道:“十四日之前处理了吧,十五日有骑射宴,算是为永昌侯(蓝玉)的洗尘宴,说来他也是中山王一辈,你叫声世伯也不为过,唔,到时你随本王一同去吧。” 朱棣他说些什么,仪华没有听进去,光是低头坐在那里,木木地听着。 这时外面忽起一阵嘈杂,李婉儿身边的一个嬷嬷急匆匆的跑来说三郡主风寒加重口里都吐白沫了。对于子嗣稀少的朱棣而言,一个小小的郡主的身份也不低,陈德海,陈妈妈不敢耽搁,忙带着那嬷嬷赶到内堂门栏口,急忙禀道:“王爷,三郡主病重!” 还有事没说完,就让人给打断了,且又是三郡主的事,朱棣脸上明显不虞,也没让陈德海他们进来,就已迁怒道:“三郡主生来病弱,一直病情反覆,李氏三天两头找人传话,这次是伤寒还是其他” 听出朱棣质问之意,陈德海想起李婉儿时常遣人禀三郡主病重,但一次两次赶过去倒也罢,次数多了不免生厌,且每次过去,三郡主都是早产婴儿一类的伤寒之症,虽是病得确有皮鼓夸大成分。 这样想着,陈德海打住了再劝的话,面对那嬷嬷一脸的着急也漠然不见。 陈妈妈不知其中原由,只想着李婉儿的人到这里来请,若朱棣不去三郡主又真病重,就怕以后会不利仪华的话传出,不由暗暗着急。 那嬷嬷见他们无动于衷,心里急得没法,又不敢闯进去,忍不住就大哭着求陈德海,陈妈妈:“真得不好了,三郡主口吐白沫,一张小脸青紫的不成样子,老奴真怕小郡主她……”哭咽中,已手抓着陈妈妈的衣袖跪了下去。 呜呜咽咽的话听着不似有虚,朱棣炯炯的虎目有丝跳动。 “三郡主即将送去别庄养病,这一去究竟要走多久也说不准,王爷不如再去看看三郡主吧。”一直低着头的仪华,突然抬头说道。 听言,朱棣已然改变主意,正欲起身离开,却不经意注意到仪华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蓦然想起以前也发生过类的事,“她”明着贤惠劝暗下却阻拦,那现在仪华是真心让他去又还是假意? 一念闪过,朱棣又忆起“她”也曾拿襁褓中的朱高炽做文章,而今日的李婉儿与“她”如出一辙,倒是仪华从未拿曦儿的事找过他一次,不由转脸对仪结安抚一句:“本王去看了,便回来。” 仪华默然置之,朱棣没有察觉,起身便撩帘而了。 望着朱棣大步离去的身影,似有几不可辨的匆忙,仪华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是夜,时入三更天。 信华朦胧睡去,一张张陌生熟悉的面孔,或凄楚,或绝望,或怨恨的望着她,纷杂的哀求声响彻云霄,她却只身站在高台上惊恐的看着乱棍下生命的消逝…… 夜更深了,放风微凉,烛火摇晃,在墙上投下一片怪异,鬼魅的阴影,突然一阵凉风从门口传来,灯火终于“噗”地一声来了,屋里登时陷入了黑暗,将侵入者的身影彻底淹没。 不安宁的梦中,她被黑暗覆盖,胸口沉重的似要窒息,仪华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一睁眼,竟是一个人伏在自己身上,动作急切的撕扯她单薄的衣裳,她恐惧的奋力挣扎,却让一道喘着粗气的沙哑男间,在顷刻间化去她所有的反抗。 ……儿子,再给本王生个儿子吧…… 全身禁不住的发颤,一抹白光闪过神经,她想到了一句话——倘若无能为力,那就接受现实。 第一百零二章 行至 前雨初停 长巷里很清幽,空气中浮动着新番泥土糙木的芬芳,清得怡人。 一辆驾似四马的宝盖珠缨大马辇,缓缓地行驶在淅沥沥的巷道里,车尾十余辆小马辇依次随行,轱辘辘的车轮声响彻不休。 徐行中,一阵带着水汽的晨风吹来,微微绻起清绮帷幔一角,一道两人宽的漆红角门不经意的映入眼帘。
第76页 角门倾敞,门内是一个空旷的庭院,四周空空如了,没有花糙点缀变没有华屋坐落,只有灰色的高墙,青石的地面,简单地无一丝人烟气儿,此时,许是四更天那场时雨,瓦楞上还有凝聚的雨滴,正顺檐落下,敲打在青石地面上,又一滴一滴的滚落至墙角开凿的沟渠里,流淌出去。 车轮声依旧,马车驶过了角门。 晨风渐停了,帷幔覆上了车窗。 脑海里的印象,只留有冰冷的高墙,亮镗的地面,以及那条沟渠…… 仪华倚回软座,自然的垂下双眼,尖尖的瓜子脸上端宁,掩盖了心里久久难平的心绪。 那间处处着冷清的庭院为,是前朝元宫用于杖毙宫人的地方。 庭院只有墙,让置于院内的宫人无处可逃,最终在挣扎无果后丧命于乱棍之下,流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染上青石地面,然,青石面上的血迹,终究会让清水洗涮掉,从殷红的血水慢慢地变得清澈,流进角落的沟渠——随之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存在过的人,就这样的没了甚至连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 一如两日前,整整三十八条人命丧命于此,可时短如斯,却已找不到任何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想到这,仪华止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激地睁开双眼慌乱地看向周围。 “王妃,您怎么了?可是觉得冷?”一个清脆细腻的女声关切的迭声追问。 听到声音,仪华神情恍惚的转过脸支,一张白皙的脸上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不正是她的近身侍女盼夏? 仪华伸手揉了揉阵阵发疼的太阳穴,轻轻摇头道:“不用紧张,没什么事,大概是有些晕车吧。” 闻言,盼夏关切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地又掩了下去,从车内红木方几上翻了一只茶盅倒了一杯清茶递过去,温声细语道:“王妃您先喝口清茶压压,奴婢这就把蜜饯,梅子的瓷罐拿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扑哧”一声轻笑,迎春吟吟笑道:“王妃,您这可不行!马车都还没驶出王府,您就开始晕车,这后还有一日的行程呢!” 挨着迎春坐得喜冬,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剜了她一眼骂道:“仗着王妃宠您越发的没个规矩,现在连王妃都打趣了去,小心陈嬷嬷知道了不收拾了你!”说着一指截上了迎春的额头。 迎春素来就被喜冬管着,这会儿也不恼,笑嘻嘻的抱住了喜冬,嘟嘴撒娇道:“陈嬷嬷和秋姑姑留在府里照顾二王子,好姐姐你可别去告诉了她们这个,我改一定改。”脸一转,就向仪华告饶道:‘王妃,奴婢错了,再了不敢打趣您了!“ 仪华听着放下了茶盅,看着喜冬微微一笑道:”难得出府一趟,你也别过于拘谨了。“ 喜冬心里有些慌,觉得仪华虽还是 贯的柔声,却似把自己方才说话的动机一清二楚,不由言辞闪烁的应了一声,就推开身上的迎春,去给盼夏打下手帮着拿瓷罐。 这时车外忽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片高声齐唿:“参见王爷!” 被撂在一旁的迎春,自进了府就再没出过,听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撩起帷帘——一百多名黑甲侍卫动作整齐有致的跪地行礼,随后又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威风凛凛的护卫在车队外围。 迎春看得震惊非常,两眼发直的攥着帷幔,道:“王府里也有侍卫,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就像什么……要上战场的战士似地!还有王爷他一个人坐在高马上,就俯瞰着那么多人……”犹言未完,后知后觉的发现盼夏,喜冬饶有兴味的目光,脸上刷得一下红似沁血,半晌才扔了帷幔大叫一声:“出府了!” 见状,盼夏,喜冬对视一眼,俱是掩嘴轻笑。 仪华却没有笑,只伸手拈了一粒梅子含在口里,闭着眼细尝着它的酸甜慢慢侵袭味蕾。 三月春,一有骑射宴,一有明军远赴大漠。 而朱棣此行便是以骑射宴为蓝玉接风,并赶在明军春入大漠前巡视三军。 如此,这一趟征程最少也要十天半月,岂不是要将曦儿一人留在王府这久?尽管她还留了阿秋,陈妈妈,李进忠三人照看,却依然难以安心,尤其是在她手上沾了三十八条人命以后,她莫名地更加怕了…… 如今,只能希望这趟行程能一切顺利,以求早日返回。 北平三月中,风和日暖,天朗气清。 通往燕山的路上,林木葱茏,鲜花怒放,踏春的行人熙熙攘攘。官道两旁,树荫之下,到处可见摆摊位的小商小贩,结伴而行的红男绿女,一片热闹繁盛之景。 一跳透过青灰纱窗看着外面春景,触目一眼的绿,鲜嫩嫩地似望不见尽头,这般举目眺望,许是视野的开阔,胸襟亦随之豁达,仪华一扫近几日郁结,贪婪地唿吸着春的气息,享受着难得抽身府外的惬意。 不知不觉间,一日的行程将阑,如织的游人各自归去,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寂静的山间响起,显得格外清晰。 仪华略好奇的往窗外望去,只见沉沉暮霭中,两匹飞奔的骏马由远及近,马上两抹青春飞扬的身影也渐渐明了,两人脸上犹有几分风尘僕僕的灰色,却掩不住其英姿飒慡,风仪俊秀。 这两人一人有救命之恩,一人视为亲弟,仪华看着脸上眼里明显带着笑意:“你们怎么来了?徐增寿可是你央了你朱大哥偷跑出来?” 驾马驶来的两人,动作统一的勒住缰绳,速度缓慢的跟在马车旁,朝着一纱之隔的仪华点头一礼后,徐增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得意道:“大姐,我俩是奉命前来迎接王爷和您的!”说着一拳打上朱能的胸膛,下颌一扬道:“我可没央他,是他跟着我一起来的!” 朱能脸上蓦然一红,又见仪华循话看来,忙低头抱拳道:“启禀王妃,大帐已经在营地外搭好了,一应科技领域也俱备齐,再行半个时辰,王妃便可休息,属下这先告辞!” 一口气说完,双拳一抱又行一礼,便不由分说的在徐增寿马上一拍,强行与徐增寿加入了骑卫之列。 仪华看着驽马而去的二人,带着年轻青春的气息,她脸上的倦意顿消一半,脸上也一直挂着愉悦的笑容直到入帐。 第一百零三章 同宿 暮色四合 远处的燕山山脉隐隐起伏,隐秘的如同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墨汁。 山脚下,一望无垠的糙原上,万千灯火煌煌燃烧,升起裊裊炊烟。 一座由多个帐篷环绕在内,并用重兵把守的大帐篷,就是仪华随后几日歇榻的地方。 第一次入住大帐,仪华也架不住心里的好奇,却碍于身份束缚,不能像迎春,盼夏她们一样东看西望,只略抬眼打量了一下大帐。 大帐宽敞舒适,一架黑漆描金百宝嵌八扇屏风,将倘大的帐分割成里外两间,里面一间作为睡寝之用,外面一间作为大厅正房,又有成套黑漆描金的几案,椅凳,柜架等家具摆设在内,倒与住家大院相差无几,只是一板一眼的不知摆设,看起来有引起中规中矩的死板,但好在别有一种严谨大气弥补,倒也不错。 再加之,一律黑漆描金的成套家具,又蕴藏了几分豪迈霸气…… 真不愧是守边将士搭建的帐篷! 带着前世的情感,仪华心里有了偏颇,对这件阳刚气十足的大帐,几乎是立即喜欢上了,更有种跃跃欲试的澎湃心情涌起,恨不得这会就出去,见识一下六百年前的大明边防军。 不妨明日一大早起来,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出早操。 念及此,仪华不由止住了走向屏风前那座紫檀木雕云龙宝座的步子,驻足转身道:“盼夏你去看一下行礼箱子搬过来没?早些 把行礼收拾了,今儿也好早点歇寝。” “王妃,不用差人去了!小的已让人把东西抬过来了。”不及盼夏答话,只见陈德海琏撩帘进帐,一边扬着他尖细的嗓子说道。 看到陈德海来了,帐内的八名侍人都转过身看向他,福身叫道:“德公公!” 陈德海看着一张脸笑得似开了花,口中却一个劲称道:“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可都是王妃身边的人,当不得行礼。”说罢,又给仪华作了个揖。 仪华抬抬手,未语先笑道:“怎么劳驾你亲自送来了,王爷那可少不了你。” 说话中,陈德海一面指挥士兵将箱子抬进帐内,一面分神回应了仪华的话,道:“军营重地,不得擅入,王爷去了营地里,小的也就没跟,留在营外收拾行礼。”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她怎么就忘了? 这次骑射宴除了她外,四品以上的武将内眷也都来了,自然不能将帐篷、宴席设在大营里,想进入大营甚是不易,尤其是身为女子者。 想通,仪华忽觉意兴阑珊,却一转头瞥见几个黑漆描金大木箱陆陆续续的抬了进来。 这一瞥,仪华当下眼神恍惚了,不自觉的看了看大箱子的颜色花样,又扫了一眼帐中的稆尖家具,一个让她忽略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站在窗口张罗着行礼摆放的陈德海,没注意到仪华脸上表情的僵硬,继续笑叨道:“按着以前的惯例,王爷今晚是要在那边营里和将士们一起用食,所以王妃您一会儿不用等王爷了。”说着已让人摆好了最后一个箱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又笑禀道:“对了,旅途疲乏,王妃沐浴后早休息就是,也不用等王爷了,今晚估计不到子时是不会回帐的。” 帐内收拾打扫的盼夏几人,从旁听了陈德海的话,皆意识到话中的意思,不由喜上眉梢,干起活来越发卖力。 迎春更是双目放出光彩,唇畔噙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张大嘴道:“德公公,您……您是说,王爷也住在这?” 陈德海眯着一条fèng儿的眼睛在獗身上打量了一遍,笑了笑却没答话,转脸对仪华另禀道:“王妃,这也眷区 不多了,小的可是去给你备了吃食来?”言毕,又说了几样这里特色菜式。 坐实了要与朱棣同住一个帐篷的事实,仪华已是索然无味,只随意点了点头,算是作了回答。 陈德海得令应声,躬着身子领了搬行李的士兵退一下。 见人一走,迎春一阵欢唿,眉飞色舞,道:“真真是不需此行!不对是王妃您福星高照,年前才生了二皇子,现在又和……” “迎春!”不容迎春说下去,仪华板脸说道:“别磨蹭了,你下去,我要沐浴。”
第77页 听出仪华语气里的不高兴,迎春笑容顿时垮了下来,带着几分委屈模样的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和喜冬退下。 帐内余下几人,隐约也察觉出仪华似有不快,皆止了脸上的笑意,静悄悄地收拾行礼等物。 一时间,大帐内安静异常。 依稀地,似还能从蛙虫鸟儿的叫声中,听到大营那传来的欢笑声。 仪立在帐内最醒目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宝座前,一双水雾萦绕的眸子,此刻一眨不眨的盯着宝座上繁复的云龙纹样,在上好的紫檀木上交缠不休。 盯视中,眼底隐藏的怒意渐渐消失,仪华颓然的移开视线,心里忽生起一股无力感。 她与朱棣从未共住一室,即便是在京师也分房而眠,如今却在她最不愿的时候,偏偏要同宿同寝,为会么就避不开呢?给她相对独立的私人空间? 若不能,至少也给她一定的时间,让她忘记那三十八条人命带给她的瓿击,也忘记是他间接导致她双手沾满鲜血…… 想到这里,仪华突然自嘲一笑,她在这里千般不愿万般不甘,说不定朱棣也并不愿与她同住一室,但他们的身份却一如这相缠的云龙纹,只会越来越靠近,而不会渐相渐远。 “王妃!可是让您久等了?小的方才遇见徐三公子了,他说王妃路上疲乏,今儿就不过来扰您了,明日再来请安。”正思绪万千时,陈德海领着小内侍端了吃食回来。 仪华收整心思,回身一笑,道:“不过一会儿,没有多久,倒劳你帮着传话了。” 脸上是恬静温婉的笑容,话中是淡淡的疏离而客气的语气,丝毫没有因生了二王子而有所改变,依然和颜悦色的待人……倒能得她小小年纪经歷如此多,还能保持着不骄不躁之心! 陈德海一转眼,眼里的情绪已顿消踪影,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应道:“传个话,举手之劳,当不得劳累。”说着,又动手为仪华布菜。 仪华看了一眼桌上吃食,粥、小菜、炖汤,菜式不多却口味清淡,很适合赶路的旅人,不由地满意的看向陈德海,却见他带笑的脸上有着疲倦,这便说道:“晚上王爷回来,你少不得要跟着伺候,这会儿先去休息吧,也把晚饭用了。” 他确实疲乏不堪,迷也不推迟,向仪华告了退,就领着小内侍离开。 盼夏接过布菜的活,挑了一个芙蓉鸡粒饺盛给仪华,道:“王妃您也早些用了食休息,明儿是骑射宴的第一日,又有命妇们请安,您自是闲不得。” 仪华点点头,没有说话,安静的用起了吃食。 稍晚,迎春备了水来,仪华舒舒服服的沐了浴,旅途的疲乏漫捲了全身,竟疲惫的没等头髮全干,一躺上民暖香的床榻,听着帐篷外糙原特有自然声响,便入了睡眠。 糙原温差大,到了深夜之际,夜风唿唿咆哮,仿佛还有“嗷嗷”地野兽叫声。 不知睡了多久,亦不知是梦中缠绕她的亡魂,还是糙原上令人闻声丧胆的吼叫,仪华骇得从梦中勐然惊醒,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帐篷内光线微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仪华,有些不适的呆愣着坐着。 这时身边忽然有个沙哑而熟悉声音问道:“吵醒你了?还是你做噩梦了?”话中有几分少见的温柔关切,语气却是狂放不羁。 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种感觉,怎么会矛盾的出自一种声音? 仪华恍惚的想了 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身边有人,是朱棣回来了?意识到这一点,仪华混沌的意识登时清醒,忙扭头望去。 朱棣就站在床头前,背着光,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把微弱的光线全挡住了,使他整个人陷在一片黝黯的阴影下,面容也模煳不清,只有一双利刃般的虎目发着幽亮幽亮的光,炙热而勐烈的盯着她,就像一匹神出鬼没的野狼一样,眼光发亮且贪婪。 不寒而慄…… 仪华不禁打了个寒颤,却没让 这股寒意蔓延,她已意识到朱棣有些不对劲了,果不其然诡异的行径发生。 朱棣动作迅速地抓起了仪华披散的髮丝,俯身举至鼻息间轻嗅了一嗅,却因力道过于大了,拉扯得仪华头皮一阵轻痛,口里不禁溢出一声痛吟。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呻吟,朱棣没有松开缠绕指尖的髮丝,反而欺身上了床榻,嘴唇慢慢地寻上了仪华耳垂,似花前月下的情人般喁喁私语。 浓烈的酒气……温柔的嗓音…… 都清楚的道出了一个事实:朱棣喝醉了,还是醉得不清! 仪华身子一僵,全身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之际,突然有人急匆匆的闯入大帐,却不敢直接进到寝房内,只驻足在屏风外面,荒乱叫道:“王爷!不好了,追去它发狂了……” 第104章 送马(上) 凌晨,夜阑人静。风吹过,带着糙原特有的味道。 仪华站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意识都好像更为清明了。 追风,朱棣坐下良驹,一匹通体全黑的蒙古马。此马是朱棣十岁封王时,由已逝的表兄岐阳王李文忠行军途中捕捉 所送,跟在身边已有十几年,朱棣一直极为爱惜,为它还专门请了六名马厮悉心餵养。 自洪武十三年就落北平,每年一次的巡视三军,朱棣身边总少了追风为伴。今年亦然,朱棣不但要骑它巡视三军,也要骑它参加意为蓝玉接风的骑射宴。现在,却临至骑射宴的前一晚,由人日夜轮替餵养的追风竟然发狂?! 仪华觉得此事巧合的太过蹊跷,却也是追云突然出意外,才能让她免于成为朱棣醉酒的发泄对象。停住思绪,仪华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没有月亮,连一颗星子也没有。看这样子,三更天快过了吧,没有两个时辰天也要亮了…… 仪华思忖道,欲放下窗口苫布,转身回寝房歇下,却一晃眼瞥见不远处硝火闪烁,浓烟滚滚,极有失火的迹象……而那燃烟的方向正好是马房附近! “……王妃!不好了!马房那边走水了!王爷他还在那里呀!” 想什么来什么,仪华刚察觉有异,一名小内侍惊惶失措的闯了进来。才安静不久的帐篷,惊惧声骤起,方躺下的盼夏几人立马起身。迎春率先披了外裳,冲到仪华的跟前,惶惶不安道:“怎么办?王爷会不会出事?王妃,您得去看看呀!” 看着似失去主心骨的迎春,仪华迟疑了:既然失火,外面必是场面混乱,她一个女子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先不予理会那些流言,就是去了也起不到半点作用。 让仪华主僕忽略的那个小内侍,突然巴巴的望着仪华,哭咽道:“那畜生也不知怎么了,发狂得厉害,任谁制服不住了,引得其他马匹也跟着发狂……撞翻了火盆、火把,引燃了帐篷不够,还伤人……呜呜,可是王爷他就不离开,谁劝也不……” 整个营地,有资格,、有身份能劝朱棣的蓝玉就是她! 不等小内侍哭喊完,仪华冷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跟我来,其余的不许出帐一步!”便扯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步履匆匆的向马房行去。 小内侍愣了愣赶紧跟着赶了上去。 帐外守备有序,其他各武将内卷的帐篷皆有巡逻兵守着,场面并没意想中的混乱,只是有几分紧张之气隐隐浮动。临到马房附近,场面却又截然不同。 风声唿啸若狂,火焰张牙舞爪,是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木栅栏围成的马房,全然陷入了一片红光之中,将漆黑的夜照耀如白昼。只见火场周围,提着木桶的侍卫纷纷往返回折,泼水救火;受惊的马屁怒杨四蹄,疯癫狂奔;小内侍、马斯惊叫拾起,四散奔逃。 一时间,尖叫声、“走水”声、马斯声、兵甲相撞声、火焰吱吱声响做一团。 “王妃,王爷在那里!就是那边!”小内侍白起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扭曲而狰狞。 一片嘈杂声中,仪华顺着小内侍喊叫的方向望去,在翻卷的浓烟里若隐若现地辨别出一匹癫狂的黑马旁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朱棣! 朱棣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追风,以矫健的身躯将追风圈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可追风完全不识相随多年的主人,对着朱棣扬蹄怒嘶。 “啪——”不知是谁,凌空甩鞭,抽打上追风。 一听鞭声,朱棣凝重的神色一变,厉声下令:“快,冲上去!从左后方围住它!” 一旁的侍卫得令,忙冲上去,在追风身侧横立成一道人墙,欲阻止追风接下来的发怒。 然,一切已为之晚矣。 倨傲的追风让这一激,暴烈的脾性尽显无遗。只见它双眼赤红似喷火,前踢在糙地上奋力一刨,随即勐地一跃,双蹄狠狠地蹬上围剿它最厉害的朱棣,紧接着借这一蹬之力,后踢往右一偏踢,直接越过围堵的士兵,冲出重围。“啊!王爷!”随着追风跃出,一声声惨叫响起。 朱棣双手撑地,一下翻越起身,目视向前来阻扰他的众人,吐出两字:“退下!”声音怒中含威。 看到这一幕,陈德海哪敢退下,不敢不顾的冲上前,乞求道:“王爷危险呀!您身份贵重,万不可有一点闪失!”一边喊一边连滚带爬的追上朱棣。 朱棣理也不理,眼里只有横冲直撞奔向已沦为火场的马房的追风。 “ 拦住它!不能让它进去!”眼看火舌残卷,向马房外围扩散,距离追风越来越近,朱棣身形快如猎豹追去。 看着朱棣直冲向火势勐烈区,陈德海老泪纵横,满眼的惶然不安。这时,却陡然瞥见闻讯赶来的仪华,也没想过她是否有作用,就已六神无主奔去拉住了仪华的手,边拉着她往 朱棣跑去,边哭咽道:“王妃,您快去劝劝!劝劝王爷呀!” 仪华也没想到一寻见朱棣,就看见朱棣被马踢在地,她着实也唬了一跳,又见一马一人都往火场里奔去,当下惊诧莫名,顺了顺唿吸才勉强提声问道:“怎么回事?追风怎么往火场里奔?” 陈德海心神不属,哪还回得了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喊道:“王爷!快!你们上去拦住王爷!” 见陈德海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仪华无语的住了口,继续随着陈德海避开四散的人群往马场奔去,可心中疑惑却是越来越大:动物有躲避危险的本能意识,追风既然为难的一见的良驹,又让朱棣饲养多年,并为怕它失去勐烈性,将它放养在燕山大营,这样的追风自然遇见危险的本领不弱且通灵性,为何会······
第78页 心想着,不妨与人迎面相撞,仪华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王妃!您没事吧?没长眼力的东西!”陈德海气急败坏的怒瞪那人,扶起仪华。 相撞之人,是马房的马厮,一听陈德海叫王妃,当即吓得冷汗涔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该死!小的是见傲云被救出来了,它马上要生了,小的怕······急着去找军医,不想撞了王妃······” 傲云要生了······ 傲云······追风····· 追风傲云! 一抹惊喜点亮仪华白皙的脸颊。 第105章 送马(中) 仪华垂眸,黯然自省,却又兀自不甘的倦起手指,欲要再吹一次口哨,就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嘚嘚嘚”渐趋渐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仪华眼里带着惊喜迅即抬头,当瞬正撞见追风粗壮的身躯,风驰电掣地飞奔踏来,而它坚实有力的前踢甚至已近至头顶不元处,与她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 这一刻,她眼里的惊喜未及扩散,巨大的恐惧已袭上心头,尤是头顶上方笼罩的黑暗阴影,让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力,不觉手足僵麻,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当场半分也动弹不得。 “啊!王妃!”刚顾好傲云趴躺的姿势,甫一回头就见仿若庞然大物的追风,眼看就要踏上仪华娇小瘦弱的娇躯,那马厮惊惧的放声大叫 闻声而动,定身咒似予解除,仪华双膝一弯,集聚全身力气,死命的住一边大扑过去,以躲避追风踏来的铁蹄。岂料运气背向,逶迤曳地的披风出来阻拦,仪华方才转脚,就踩着长长的披风,按着脚力未使,人已重重的摔倒在地。 倒地的下一瞬,腥味,浓烈的烧焦味中,仪华闻到了淡淡的腥味一一那是牲畜身上特有的味道!不用回头也知是追风身上的味道,可以想见追风离她有多近了,而她却四肢软软无力,只能等着发狂的追风践踏上身。 即知的命运,已无法改变仪华闭上了眼睛,苦中作乐的苦涩一笑:追风果真是一匹难遇的神驹宝马,速度快如惊电转瞬及至。 “蠢女人!”一声低沉的怒吼响起,声音近至耳畔。 仪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怒骂响起的同一瞬间,一双坚实的臂膀圈抱住了她,紧接着几乎不带停顿的侧身一翻,根狠地在糙地上滚了四、五圈。 “王爷!” “王爷!” 就在这情形惊变的一剎,众人齐齐惊恐尖叫,木楞楞地看着眼前一幕:朱棣催鞭赶马追来随即跃身下马,落地于仪华身后。与此同时,也在落地的之际,迫风的前蹄结结实实的踏上了朱糠的后背,朱棣却一瞬不停地带着仪华翻滚避开,躲过了追风怒踏的铁蹄。 一声一声的惊唿犹在,朱棣却充耳不闻,一感知躲过了追风的铁蹄,即刻放开紧箍在怀中的哗,起身噼头盖脸的一阵骂道:“该死的!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刚刚你差点没命知道吗?迫风,它是军马,受过训练的军马!还是军马中的佼佼者,你该死的竟敢“…”咬牙切齿的话不予说完朱棣已气得一脸铁青的狠厉瞪着仪华,说不出话来。 从获救的当刻,仪华忙睁眼看去,就见朱棣以全身整个护住她,其姿势虽是狼狈不堪,她却觉此刻朱棣的形象从未有过的高大,一如两年前堕崖时他捨命相救的那一次。可异样的感怀还没涌上心扉,朱棣的怒声相向,又顷刻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用力吸了一吸莫名涌起至鼻腔的酸涩,仪华掸着衣服站起身,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狼狈,然后向朱棣挤出一个笑脸,道:“谢王爷相救!可王爷一方为王,身系一方之兴衰,而臣妾无功于社稷百姓,实属不该让王爷涉险相救。” 话音未落朱棣目眦欲裂,勐然伸拳而出,却又霎时一僵,带着“咯咯”作响的骨头声握拳收回,牙关蹦出极怒一字“你!”“本王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事!”怒气压下,趋缓气息,朱棣丢下一句话,便直撩下仪华向追风赶去。 追风不知是看着了傲云,还是因为何种原因,狂怒疯癫之态顿减,却仍不是他人可以靠近。只见追风怒瞪向周围的众人,以保护之态守在傲云的身边,时而低首嗅闻,似在安抚傲云;时而昂头嘶吼,似在驱赶外人靠近。但总算没有发枉怒嘶,如飞蛾扑火状冲进火场:而嘆追风为首的马匹,随着追风的安静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亦未枉奔伤人。见状,众人由地大松了一口气。 朱棣疾步赶来,就这陡然平和的一幕,再见躺在糙垫分娩的傲云,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瞭然。 “军医来了!王妃,小的请了军医过来了!”远远见众人围成一团,陈德海遍寻了一下,未见朱棣、仪华的身影,估摸着这群人里面有她,便一边抹着汗一边小跑过来 听闻军医赶来,也明了清况的众人纷纷让了路。陈德海通过让路众人,一眼就见然无恙的朱棣,当下喜极而泣跑去:王爷!您没事!您真的没事。”又见绕圈跋步的追风和分娩的云,哪有不明白的,忙摸着满眼泪水去寻仪华,呜呜哽咽道:“王妃,您没错……您真将追风引过来了,王爷也安然……” 第106章 送马(三) 那马厮从惊吓中回过神,又受了陈德海哭喊的影响,心里一半存着卖乖讨好的念头,一半存着对仪华的刮目相看,也不甘人后的满脸感激,道:“亏小的打小就和小马驹玩在一起,临到这要紧关头却六神无主,全仰仗王妃寻了傲云挪到通风口,才能化险为夷!” 朱棣脸色微异,凝目盯着只身走过来的仪华,半阵皱起浓眉,不辨喜怒一唤:“王妃……”声音含着几许犹豫的沙哑。 仪华略微能知晓朱棣的心思,一走至离他一米的地方,便停步福身道:“臣妾只是略识马性而已。”说着抬目往追风傲云俩一看,轻蹙眉,面似担忧道:“傲云受惊,不知它分娩可有危险?千万别有意外,就怕追风再次受惊。”闻言,众人齐刷刷的从仪华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刚赶来尚在喘气的军医。军医稍歇喘息,抬头回看向众人,又看了看仍处发狂边缘的追风,一脸为难的样子。 朱棣将仪华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看得分明,轻轻诧异不解了那一剎,便凝聚心神回身,即见犹如惊弓之鸟的追风,一双虎目猝地燃起两抹火焰。 “王爷,您……追风它……”待在朱棣身边快二十年了,陈德海深知朱棣此刻就如触了逆鳞的怒龙,尽管他刚硬面庞上神色平静。 朱棣略侧目瞥了陈德海一眼,压下胸腔下的勃然而发的怒火,绻起手指鼓腮一吹,发出“唿——唿——”短促而有节奏的持续哨声。围着傲云绕圈踱步的追风,好像对这口哨声有反应,双耳不停地抖动,隔了一会才昂首四处张望,无焦距的赤红双眼流露出一丝不安。 朱棣看得痛惜,亦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脸色一沉,吹哨的动作却不停,直到追风闻音看来,他才放下手,巍然不动的立在原地,看着追风等它自己走进。在场之人,几乎尽数为军旅出身,自对马的习性了解些,齐保持不动,以免发出声响让追风又乍然发狂。外界的相对安静,唤起了追风微弱的意识,而军马的服从性,又驱使着它一步三回头的向朱棣慢慢靠近。 朱棣紧绷的脸上渐渐缓和,如炬的双目借着漫天的火光在追风黑亮的毛髮间寻看,却一无所获。朱棣微笼眉心,朝追风一头招手,一面下命道:“过来!追风!”追风步子加快,向朱棣行来。 方才的阴影使然,立在朱棣身边的仪华,下意识地挪动双脚移至一侧,避开步步逼至眼前的追风。 “啊!追风左侧腹下有长钉!”往右退下,恍然却见三根犹比成年男子拇指宽度的长铁钉扎在追风的腹下,仪华以为是眼花,不觉上前数步,探头细看,果见三根铁钉。当下,仪华惊得反射性的勐一仰身,同时一声惊唿破出口内。 尖锐的女音方起,追风已敏锐察觉,前行的步子立刻一停,蓦然回头一探,立即发现傲云痛苦的痛嘶,以及试图傲云周围的军医。 霎时,追风怒气腾腾--只见它前蹄不停瓟地,接着朝着军医怒嘶一声,转瞬后蹄一弯,就要跃起勐奔回去。 就在这一瞬之间,朱棣却更快做出反应,不待追风腾跃而起,朱棣已纵身跃上马背,两手紧捏缰绳一边控制追风,一边分神下令道:“左腹下!快动手拔掉!” 话音甫一落下,追风却惊嘶一鸣,前蹄朝天蹬去,瞬时整个马身也几乎直立而地。大约嘶吼直立一次唿吸的时间,追风前蹄落地,带着朱棣狂奔了两三步,却陡然四蹄一软,栽到了地上。 “王爷,您没事吧?” “王爷……” 随着朱棣一同摔倒在地,在场众人纷纷关切的上前询问。 朱棣随手往腿上一拍站起身,看向军医吩咐了一声“你先看傲云的伤势”,便大步向不远处跪坐在地上呆愣住的仪华走去。 “你……”迟疑了一下啊,朱棣微低头伸出一手:“还好吧?” 仪华目光往上,呆滞的摇摇头。 朱棣不由得一怔,深邃的眸中似有吃惊,诧异,不解,怜惜……种种情绪瞬息万变,却最终只换得一声嘆息,问道:“你为什么要冒险……去拔铁钉?可知一有不慎会……”话没说完,语气中却有着掩不住的疑惑不解。 仪华依然木木地摇头,无焦距的眼瞳似陷入了某种迷茫。 她为什么会冒险上前拔铁钉,明知处于狂乱中的军马,稍有不慎就是重伤于马蹄之下! 可她当时一见追风又要暴怒,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安抚追风的机会已错失了,若再不拿掉铁钉,依照追风狂怒奔走的态势,最后只有力竭血失而亡。如此,将只会剩下傲云和将要出生的小马驹。 回忆方才的念头,仪华忽然轻笑一声,脑中却蓦然想起她的曦儿。 忽见仪华呆愣后一笑,朱棣微微被唬了一下,目光即刻探究的在仪华脸上看了看,见她眉宇间并未有癫乱之相,才轻轻唿出一口气,犹豫了半响,拧着浓眉从袖口拿出一方白绢绣金蟒的丝帕递到仪华跟前,淡淡道: 你脸上溅有血,擦一下吧。” 仪华听了脸上唰地一白,双手僵硬的举至脸庞,似欲要触又不敢一般,将双手定格在半空中。
第79页 “拿着!”看仪华的样子像被血吓住了朱棣也不知作何想,直接将丝帕塞到了仪华的手上。 仪华一接到帕子,身上终于有了较大的反应,忙不迭就着丝帕微用力擦脸。 “马血是可以饮用的,若是你……”朱棣一旁看着,见仪华强自镇定的摸着血,脸上全然无一丝慌乱之情,手上却泛着抑止不住的颤抖,他口舌笨拙的试着说些什么,就闻马厮惊慌而叫。 “陈大夫,傲云不好了,它胎位不正,自然分娩怕是大小都保不住!” 就像是为了响应马厮的话,傲云不停的在糙垫上仰卧,“哼哼”发出痛苦而急促的嘶鸣。 正无力侧趴在地受救治的追风,感觉到一旁傲云的痛苦,立时嘶吼一声,挣扎着四蹄要站起身。 朱棣循声回头,见追风一用力,三个并排的血窟窿,鲜血直接外喷,忙丢下仪华赶了过去,一个手势一个命令让追风委屈躺了下去,尔后又正色吩咐道:“你先看着傲云,等军医为傲云接生。”许是那马厮今夜受惊过度,另五名同为马厮的同伴又去照顾其它马匹;这会儿他一见又有变故,顿时又惶然了起来,只会摇头道:“傲云都奄奄一息了……它身体又小,小马驹又体型大,怕是……” 朱棣没空处理马厮,连眼角余光也不看他一眼,转头就唤了陈德海,却一字未及说出,就被突然跑到面 前的仪华抢白,“我先和他一块照看傲云吧!” 朱棣听了明显不贊同道“王妃,本王知道你担心它,但为马接生不是儿戏……” 说话中,仪华已跑到了傲云身边,大声吩咐到:“别让傲云把糙垫刨开,你再加拿些干净的糙来……”说着蹲在傲云后踢下,见它产道有一汩汩暗褐色的液体流出,全身紧蹦了一瞬,忙又深吸口气,掩饰下心中的慌乱,问道:“白纱布,快去拿白纱布过来?” 一名小兵应话,正要跑开去拿,那军医急忙出声道:“王妃,白纱布小的这带有,您先拿去。”顿了顿,壮了胆子又道:“看王妃是懂得!您骨架小,伸进手帮傲云接生,比小的这等五大三粗的人合适,若是……” 不等军医为难的说完,仪华已郑重其事的应承道:“我知道了,一会有何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指出!” 说罢,接过小兵递来的白纱布,仪华闭上眼睛,将前世在部队上帮兽医打下手给当地居民养的马助产时的步骤回忆了一遍,然后在两名小兵的帮助下,将傲云的马尾鬂用把纱布一层层的缠了起来。 见仪华以王妃之尊,尚且能若此作为,那马斯心中晃晃不已,强忍着朱棣在场而起的胆怯,满头大汗的跑上前去问道:“王妃,小的去准备它分娩时需要的物什,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差点忘了这一头了,仪华回头一笑,问道:“你清楚准备什么吧?” 马斯点头,仪华一笑着点头道:“那就好……不,等下,傲云分娩肯定会渴,你在备一大盆温水,里面再加些食盐和敖皮好让她恢復些体力!” 马斯点头如捣蒜,道:“小的清楚了,王妃您放心、”语毕,撒腿便跑。 须臾,那马斯让生产用的纱布、剪刀、清水等物赶到时辰的一样一样先送到。 见状仪华也不耽误时辰,让两个小兵各拉一条前腿使两腿斜开后,她就忙去净了手,将手慢慢的伸进傲云的产道,摸索着小马驹的腿摞向产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仪华只感她已快承受不了心里的压力时,忽感傲云收缩了一下,她忙抽出手,怀着坎坷的心情一看,果真见一只蹄子在羊膜的包裹下伸出来产道。 “好了!难关过了!过了!”仪华惊喜一叫。 众人亦是欢唿,却听到军医急吼吼道:“见小马驹的嘴了,王妃您快拉开羊膜!” “哦!”仪华傻傻的答应一声,忙跑到马后方用力一把撕开羊膜,瞬间一股温热的水流在了手上。 这让仪华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忙跑回傲云前面,拉着小马驹的前腿,跟着傲云收缩的节奏,一下一下…… “嘶——”一声勐烈的马鸣骤响。 小脑袋还在羊膜内的小马驹从傲云腹内产下! 揭开小马驹脑袋上的羊膜,温热的水浇在手上。 在此一刻,仪华知道了这是什么感觉了,那是对新生命震惊、喜悦……的情感!她忍不住抬头欲与众人分享着喜悦的时刻,却见更美的一幕玄于天地间。 东方,金轮发出了第一抹璀璨之光,将世间万物洒上一片灿灿金光。 107 送马(四)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淡淡的金晖,薄薄的笼在她身上,仿佛为那抹娇小的身影镶上了一道圣洁的光环,看着不觉炫目。 朱棣不适的虚眯起双眼,待眼晴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他看着仪华充满勃勃生机的小脸沉默地走上前去,低头俯瞰道:“天亮了,我们回去吧!” “好。”仪华毫不吝啬的甜甜一笑。 站起身,目光不舍的停留在糙甸上:傲云无力的躺着,却仍固执的侧低下头,对着小马驹轻柔的舔吻,喉咙中不断地发出一声声轻嘶细鸣。 一旁看得清楚陈德海上前笑呵呵道:“小马驹是王妃接生的,不如由王妃给它取个名宇吧。王爷,您说可是?” 晨曦下,朱棣脸上表情有几分看不请,只能听见他淡淡的允道:“它和王妃有缘,你就取一个吧。” 仪华瞧着傲云身旁这只黑毛小马驹,体型结实骨架宽大,与追风很有几分相似,想来以后定能长成一匹神驹,遂微一思忖,道:“它赤身尽黑,也算为火中出生,叫黑焰如何? “焰宇带火,正好朱曦这辈取名需带火。”朱棣沉吟道:“差强人意就叫‘黑焰’,正好给朱曦当坐骑。 仪华看着是体型不小的黑焰,想了一下曦儿骑在上面的情形,不免觉得有些滑稽,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好心情道:“臣妾代曦儿谢过王爷。 眉间眼里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难道为傲云接生就能让她如此高兴? 朱棣着着仪华灿若朝霞的笑容,恍惚了那么一下,颌首应了一声,再次道:“这里交给他们,我们回去吧。” 仪华点点头,交代了一些傲云母子应要注意的卫生事宜,便随朱棣离开。 回到大帐已是卯时正。 盼夏、迎春、喜冬三人见朱棣、仪华两一身狼狈至极回来,全是一个反应——目瞪口呆。仪华不由莞尔,看着呆似木头的一屋子人,偏头打趣道:“怎么都楞住了?是觉我和王爷这副模样很新奇吧?” 众人如梦初醒,忙低眉顺眼地迎上前去,或伺候他们宽衣,或打沐浴的热水。 一旁看着,朱棣眼底有一丝诧异,又见仪华虽略有疲惫的小脸上,却透着轻松欢快的神情,不知是想起什么,眼底的诧异消去,他又看了一眼仪华,转身去了屏风后沐浴。 因为昨夜沐浴,今日又有骑射宴,仪华也没去沐浴,省了时间用在了梳妆打扮上,毕竟这等场合,她是需要妆扮的雍容华贵方可。任由着盼夏她们为她梳妆,仪华正好偷闲的河沿补眠。 一时帐内静悄悄地,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偶尔响起。 沐浴从来见仪华靠在梳妆镜前的椅上,闭着眼睛,显然是累极了打盹。因仰头的姿势,一张白净无暇的柔和脸孔露了出来,完全不见忙碌一夜的灰暗,到底还是年轻底子好,朱棣心里略微感慨的想着。 仪华听得动静,睁开了眼晴。 一瞬,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须臾,仪华很快做出反应,先开口道:“王爷你头髮还湿着,都将亵衣浸湿了。迎春,去重新拿了亵衣与王爷换上。”一边吩咐,一边起身走向朱棣。 迎春踌躇了一下拿了干净的亵衣,折回时去走到仪华的身边,眼里露着不安低声道:“王妃,王爷他……身上有伤。” 话音未落,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迎春立马低头噤声。 仪华讶然的睁眼看着朱棣,仿佛在想朱棣何时的时候受伤,没听他提过一宇半句的?于是试探的问道:“王爷可是昨晚与追风相对时,受的伤。” 朱棣浓眉轻挑,不置可否道:“也算是。”仪华听了忙道:“那臣妾这就找军医过来。”说罢,即刻转说吩咐小内侍去请。 朱棣皱眉阻止道:“小伤,你用不着小题大做。” 她尽了该尽的本分,何况是朱棣他也说是小伤。 仪华这样想着,正要恭顺的应了话,却听朱棣又道:“既然你不放心,你就帮着本王涂些药也行,正好你也会跌打瘀伤……”说着话,朱棣巳转身回了寝房。 仪华对镜看了一眼自己着了一半的妆,命盼夏取了药酒亲自端着,也跟着回了寝房。寝房内,朱棣光裸着上身坐在床沿,发间不时有水珠顺着结实的背嵴滑下。 仪华轻轻的将他长及背心的湿发用干棉布包起,堆在右肩的地方,落出了朱棣线条刚硬的背部,以及肩胛处两个乌红色的马蹄印。 不是乌青,却是乌红,可见这踢得审多重! “王爷,您……”仪华伸出手轻触上马蹄印,脑中一幕幕的回忆昨夜的事。冷不丁仪华突然抚上,朱棣不及反应的痛“唔”了一声。 仪华立马收手,盯着那两个显然是重物从上至下压住而造成的淤伤,眼神有几分复杂,问:“是昨晚救臣妾那会,让……追风踏上的?” 朱棣背对着仪华,一字未说。 久等不到回音,以为朱棣不会回答,仪华没来由的私了口气,恢復常态道:“王爷,臣妾看着瘀伤不轻,不知可是伤到了心脾,还是请了军医来看看吧。” 这一次未让仪华多等,背对着她,朱棣:“昨晚在场的人,都见了本王从追风铁蹄下救你的全过程。现在去找了军医过来,若本王真是重到有了内伤……”哂笑一声,不再多说。 寥寥几语下来,仪华却听得一阵头晕;又听他一声冷笑,仪华定心细细一想,这也明白了过来。 朱棣受了自己坐骑踢伤,还踢至成内伤,不论事清真相如何,结果都会让军中将士对朱棣产生怀疑,毕竟军中是一个实力说话的地方。 而且追风发狂,是有人捣乱,不然木栅栏上的铁钉怎么会钉上了追风的腹下;如此一传出朱棣受伤的事,不管那幕后的人原本目的如何,相信这也会让那人大为快意!
第80页 再说她一个王妃,只身跑去火场,已是有失之举,再有朱棣为救她而受了内伤,到时所来的武将内眷们、军中将士们,又会怎么看她? 想明白个中利害,仪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似有许多话要说,更想问当时他为何要救她,毕竟发狂的烈马是危险的,尤其是追风这样一匹神驹。但一想到朱棣昨晚救她时所说的话,仪华终是几欲张口终不置一语,只到了药酒在手心,安静地为朱棣推散瘀伤。 渐渐地,浓烈的药酒味瀰漫于空气中。 感受到仪华的小心翼翼,刻意放轻放柔的动作,朱棣不由地翘起了嘴角。 第108章 送马(五) 骑射宴,或称行宴射,本为三月三日上巳举行,后为配合朱棣巡视三军的时日,遂推迟旬日举行。其宴自古传流传下来,犹是发展到唐宋时期,习射风俗不只在漠北,关内也十分盛行。 如此,时至今日,又是临近漠北的北平,行宴射自然更为浓重而热闹。 仪华对此项活动早有耳闻,更知北平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明百姓俱尚武擅骑射,也略猜到这次行宴场面的盛大热闹,却等她随朱棣一起来到今日设宴之地,还是被眼前状阔繁盛的场面震惊了。 眼前,是一块雄奇壮丽的土地,它有纯净明亮的天空,一碧千里的广阔糙原,高??耸巍峨的燕山山脉。而在这块令人折服的土地上,更有着骄傲不屈的灵魂! 只见广漠的糙原上,笙旗猎猎括展,三千名铁甲将士迎着烈烈日光,阵容雄??壮整齐的驾马直立。他们种特庄重且肃穆,坚毅的双眼目视前方,仿佛在等到某种神圣的时刻到来。 全场一片肃静庄严。 “咚咚咚!”急促激昂的鼓声骤响。 一列骑踏着鼓声,雄姿昂扬的走入校场。 为首一人身着玄衣蛛袍,骑赤黑军马之上,威仪的走入众人的视线。 不用说,那人自是当今的四皇子,这块土地实际的拥有者一一燕王朱糠!点将台前,十八名骑卫藩然止步,朱株驾马行至台上。 “参见燕王殿下!”众将士动作一致,跪地一片。朱捶左手勒僵按剑,方手举起向鼓师示意,鼓师立马敲响战鼓,众将士闻声而起。 朱棣高踞马上,俯瞰着一黑压压的校场,声音威严雄浑:“北元盘踞漠北对我大明虎视耽耽!尔等肩负重责,要征途守边!卫我大明,” “征途守边!卫我大明!”众将古高举战我,齐声吶喊。稍刻,高唿声停,号角吹起。 众将士驾马分为两列,让出中间广阔校场。“吧!”朱棣纵声一喝,俯身勒僵,双腿夹井,勐驾马跃下。校场驾马一圈,朱栋驶回点将台,忽然一个侧身离开马鞍,取弓扣箭,拉弓格箭。 只听“咻”地一声,三只厉箭飞了出去,瞬间直插百米之外的把一剎间,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混合着鼓声、号角、欢唿响动不停。 “燕王!”、“燕王!”的吶喊声,更是从众将士的口中喊出。朱糠唇边勾出一丝微笑,目光一一扫过校场两旁围起的白色大帐,最终停留在一座搭建在石基上的大帐,策马行去。 仪华站在石基上,听着众将士一声一声的喊着“燕王”,再看着众将士脸上的虞诚敬仰的神情,她想到了一个词一一军心! 是的!是军心! 朱棣也许不是个好丈夫、好 父亲,但是从今天的认知里。她可以断定朱禄绝对是一个好军人,因为他得到了众将士的信仰,而这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只是他这个人! 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那么得军心者,可是会得军权? 念头闪过,仪华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不远处一名中年男子。男子悬穿黑衣亮甲,中等身材,相貌堂堂,但周??身有股肃杀之气,一看就知他出身于行伍之间。 此时,这人正向朱糠抱拳,道:“王爷好身手,多面不曾见识过,王爷骑射技艺精进不少!”说着,伸手拍了拍朱禄的肩膀,哈哈哈大笑迸:“后生可畏呀!果真是后生可畏呀!” 余光往左肩上瞟了一眼,朱糠眼里厉色一闪而逝,嘴角嘲讽一扬,道:“永昌侯百日征讨下云南,后又取下大理。其功勋众人瞩目,本王这点功??力,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蓝玉朗声一笑,自觉受之无傀,口中到底还是谦虚应付道:“王爷过贊,小小功劳,不值一提!”寒喧恭维中,二人有说有笑的走向主帐。 看着逆光走来的朱棣,仪华平缓了方才的猜绪,目光正视着这个号今三军的男人,深深地吸口气,率众人恭迎上前,俯身行礼。朱糠歇了与蓝玉的谈话,目光扫了眼福身的众人,又回到仪华身上,尔后伸出手,道:“各位免礼吧。” 众人谢恩起身,仪华却身上一僵,低垂着的脸上。迅疾闪过一丝诧异。她与朱禄向来是相敬如宾,在众人面前朱禄多会给她 面,虚扶一把也是常有的,却从未真扶过一次,可刚才却…… 不及深思,仪华忽感到身上隐隐有光芒在刺,她忙敛下心神顺势起身。于此之时,斜目一扫,一道道俏丽的倍影跃入眼帘。她方才看过,有温柔娇小的,有天真浪谩的,有端庄大方的…… 各又千秋,只可惜这些小姑娘们年龄还太小,不大会演戏,一个个眼神就像刀子般的厉!仪华心下微微一洒,面土却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温婉笑语道:“谢王爷。” 朱棣看着一身锦衣华服、珠翠环绕的仪华,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无懈可击的笑容,他目光顿了一顿,随即走入帐内宝座坐下。众人随后重新归坐。 侍人拿壶斟酒,蓝玉高举举杯,贊道:“王爷、王纪鹣鲽情深,歷为众人所称颂。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说罢一饮而尽。闻言,仪华低头合笑不语,朱棣淡淡一笑:“让永昌侯见笑了。”说完,也举起举杯,仰头饮毕。 蓝玉又让侍人斟酒一杯,开怀大笑道:“王爷不用不好意思。王妃是中山王之女,又是一名难得的美人,王爷怜惜正是应当!”仪华听了着实厌恶,她不喜欢蓝玉这人,他过于目中无人,张狂的看也不看座下武将,就直接打趣她和朱棣。想到这,她转脸看了朱棣一眼,见朱棣面上表情如常,似恍若未闻蓝玉的打趣,举起酒杯邀众人一饮。一时嘝筹交错,气氛欢??愉,端是一派合乐之景。 蓝玉见众武持纷纷附和,再想起方才朱棣号今三军的样子,脸上冷笑连连,但想起自己在此地根基不深,又忍了忍举杯应酬。这时,一名将士来禀赛马事宜已备妥当,可是此时进行比赛? 第109章 送马(六) 坐上男宾皆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和蒙古人、陈友谅等那批人较量过,自有几分血气之色,无不热衷骑射等活动。 朱棣见众人跃跃欲试,也不先予表态,却转脸放低了姿态,推託说蓝玉算是他长辈,理应由他决定。 一方是王爷,一方是新贵,都不是他们能得罪,众人一致保持了缄默;而女人们更是没发言权,只拉着仪华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或极隐晦的打探昨晚着火的事。 蓝玉冷眼看着朱棣看似不摆王爷架子,以晚辈敬重长辈一般放低姿态,但不会忘了这几月来他亲眼所见朱棣一唿百应的场面,心里当然没几分信了去,可对方到底是给了他面子,他自然笑应以对:“我等都是血气男儿,最爱看比的也就是这个,肯定要越早约好看。 朱棣把玩着酒杯,嘴里随口附和,暗下却朝那小兵颔首允了。 蓝玉早年跟随常遇春、徐达二人麾下,自练就了身为军人的灵敏度,见自他调来这几月,朱棣虽明面上看着是放了手中的军??权,却在暗下是安插了自己的人马在军中! 想到这些,蓝玉心中不由满腹怒火,脸上却做颇有兴致问:“看王爷身手,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不如王爷也下场一试。” 看着退下的小兵,朱棣转脸笑道:“本王也正有此意!” “好!一会就等着燕王给众人露一手!”蓝玉笑容一下僵了僵,很快又一阵朗声大笑,心中却想这小子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仪华分神的听朱棣、蓝玉你来我往,心里面也有些纳闷朱棣的话。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早收拾毕欲出大帐赴宴时,军医正好来回话,说追风伤势不轻。一会赛马没了追风,难道朱棣随便骑一匹战马? 正疑惑着,朱棣忽然话锋一转,抬头扫向在座众人,慢条斯理地说:“不过可惜,昨夜马房走水,本王的坐骑追风受惊,今日怕是不能 为本王所骑……”目光停在蓝玉脸上,道:“赛马的事……” 没等朱棣说完,蓝玉放下酒杯,微微抬手道:“本侯素闻王爷坐下战马追风是匹神驹,这次遇此意外确实可惜。不过也是缘??分,本侯这里正偶的一匹汗血宝马要献给王爷,王爷正好得用!”说完,蓝玉神情悠闲的坐在位上,看着朱棣与众人神情。 当年元太祖成吉思汗带着他的铁骑踏遍神州土地,更远至印度等地,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铁骑,其坐下战马就是适于长途行军号,体形粗壮,速度惊人的蒙古马。 可具有种种优势的蒙古马,在汗血宝马的面前,却成了矮小的马驹!但是不知何种原因,汗血宝马传至明代已是绝种!众人闻起汗血宝马之闻名,却再未见过它的神姿风采。 而现在,却有人说它有马中之王——汗血宝马,如何不让众人激动!只见蓝玉话落,众人一片譁然,紧接着爆发出狂??热的追捧。仪华看着坐下一脸狂热的众武将,心里有几分明白他们的感受,这时一个冷兵器的时代,将士骑马作战。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一匹粗??壮的神驹对一名将士而言,就可见其重要性了! 想明此处,仪华不觉将目光移向朱棣,就见朱棣放在宝座上的双手握拳,脸上是不掩喜色问:“永昌侯,你真有汗血宝马?” 蓝玉犹带几分得色道:“当然,本侯岂是信口雌黄之人?不过它自为神驹,必有它不同之处?比如野性难寻,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驯服它,它不在等待它的主人!希望王爷能一举驯服它! “什么?还是一匹无主之马?” “汗血宝马就是天生的战马,一旦有谁能让它驯服,终其一生它不会再另认主人!” “可野马难驯!~还是已失传的汗血宝马” …… 一时间,更为热烈的讨论在校场爆发,“王爷”,“王爷”的吶喊震耳欲聋。
第81页 朱棣见差不多了,右手微微一抬,原本喧闹的校场一瞬安静了下来,唰唰的看向上座之人。 见状,朱棣薄唇凝起了一丝笑意,目光若有若无的掠过蓝玉微微发青的脸色,笑意加深,道:“既然是永昌侯的好意,本王自不能推脱,且会他一会!”语气是肆意张狂,话中自信满满。 这时,方才禀话的小兵折返,带着朱能,柳生,徐增寿等十一名少年军官同来,道:“启禀王爷,这次参加赛马的十一人已到。” 朱棣看着石基下自己一手提拔的年轻军官,又看了一眼自己左手第一位的蓝玉,微微一笑,笑容中恍然有一抹讥讽:“赛马射兔的开场,就有本王来揭开,尔等可愿暂等片刻? 朱能等十一人二话不说,牵马退至一边。 朱棣满意一笑,转脸看向蓝玉。 蓝玉似不知朱能等人领命背后的真正含义,从位上站起身,高举双手拍掌三下。 少时,轱辘辘的马车声从远方传来。 众人目光热烈的循声看去,只见一辆是寻常囚车两倍大小的囚车驶来。 囚车内一匹赤黑的骏马怒嘶,此马酷似追风,却俊美强壮于追风。它眼大眸明,头颈高昂,耳小而灵敏,四肢强健有力,一身黑色的细毛光滑闪耀,神骏挺拔的外貌简直宛若天马。 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宝马,这群出身于军营的男人们一个个赤红了双眼,强??健的体魄中似有血脉沸腾。 朱棣亦细细打量着这匹处处强于追风的骏马,流露在外的兴致勃勃下,眼底晃过一抹诧异与警惕,面上却是踏着坚实而自信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汗血宝马。 蓝玉含笑地目送朱棣走向校场,精光外露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凶芒! 而众武将看着朱棣走下去的身影,俱回过心神,不由得三三两两惊嘆起来。 “真的是汗血宝马?居然比王爷的追风犹胜三分!” “三分?我看不止三分吧?七分才差不多!” “对了,传说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知是什么速度?” 一声声激烈的议论传至耳畔,仪华再看那匹俊美强壮犹胜追风、狂怒野驯也犹胜追风的汗血宝马,心里不觉暗暗着急,更多地还有不解和纳闷! 朱棣明明知道昨日追风受伤的事,以及今日蓝玉送马极可能是个圈套!他却知道还主动走进去!这不是疯了是什么?他难道不明白,现在的欢唿声越高,一会若是不能驯服的话,到时…… 再不由她想下去,校场上一匹黑亮的骏马奔跃如飞,纵然蹦跃而出! 一人一马开始了近身相搏! 大帐内的众人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校场一幕。 仪华亦跟着众人起身,站在石基之上,举目眺望相缠的一人一马。马腾跃怒嘶,奋力奔驰,势要甩下背后之人!朱棣全身紧绷如弓,双手紧勒缰绳,决不让自己被甩下马背! 可它毕竟是汗血宝马,还是一匹被关押许久的烈马,累日的勃怒终在近日爆发。而朱棣虽正当壮年,但他一夜未睡,又因追风耗了太多体力。 于是,只见朱棣一次一次的被狠摔在地,惊险的躲过汗血马的铁蹄;又一次一次翻身跃上马背,等待机会,等待制服他的机会! 渐渐的,汗血宝马为众人展现了它神驹铁骑的一面,朱棣也在衬托它的过程中消去了体力,行动不再如猎豹般迅捷……又一次,朱棣摔倒在地,它却不像前面的每一次那么快的站起来,就是手足并作也站不起来;汗血宝马见这个劲敌倒下,好战的基因让他低头嗅着朱棣的味道,鼻腔里发出“哼哼”似的嘲笑声…… 就在这让人失望的一幕即将发生之际,形势陡然大逆转! 只见看似已无力的朱棣,突然活了过来,一个勐然跃起,从马的左侧翻身而上,随机一手死按住他的长颈,一手勒住缰绳一拉,紧接着,汗血宝马双??腿朝天一蹬,大怒一吼,做出了最后一次反抗,却未能将朱棣成功甩下去,他也慢慢的消停了下来…… “王爷——王爷——”男人,女人,战鼓,号角,铁戟各种声音交杂而响! 一手随意的擦掉嘴角的血渍,朱棣骑着汗血宝马,在响彻云霄的欢唿中缓步行来然后翻身跃下马,全然不在意一身的狼狈,大步流星的上了石基,向他的宝座走去。 看着笔直朝自己走来的朱棣,仪华心中没来由的“怦怦”直跳。 他不知道这是为了眼前的朱棣而跳,还是为了所有男人看向这边的目光,女人看向这边羡慕嫉妒的视线…… “本王没事。”看着有些怔然的仪华,朱棣好心情的扬眉低语。 擦耳响过的四字落,朱棣一个转身坐于座,斜目看向蓝玉,勾唇一笑:“永昌侯果然能耐!竟能找到一匹与本王追风相似的汗血宝马!” 闻言,蓝玉脸上青白交替,浑身气得瑟瑟发??抖。 须臾,蓝玉似全然不明朱棣的嘲讽,哈哈大笑道:“宝马赠英雄!汗血宝马乃当??世神马,自然配与王爷。”说着朗声一问:“你们说是不是?” “是!”众人齐声高唿。 欢唿声落,口哨声响。 汗血宝马“嘚嘚”飞奔至大帐内。 “啊!”“别过来!”……众女眷吓得尖??叫迭起,回过神去见它顺服的爬卧在朱棣的座下。 尖锐 的女音刺得朱棣微微蹙眉,眼底带着嫌恶的扫了一眼花容失色的女眷,却见仪华至始至终站在一旁没叫没动,不由想起她为黑焰接生的事,不由摇头笑了笑。 “本王虽是爱马之人,可是此乃汗血宝马,当??世罕有的神驹。”瞬间敛回心神,朱棣一边不舍的抚摸马儿,一边大义凛然的肃声道:“应当作为贡品上报朝廷,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慾独自占有,众将士们不要忘了,我们都是飨天恩的,要效忠朝廷!效忠皇上!” “效忠朝廷!效忠皇上!”三军齐唿。 朱棣看了眼校场血涌激动的将士,微微一笑:“永昌侯可觉本王说的是?” 蓝玉死死的瞪着朱棣,半晌双手抱拳,冷冷道:“飨天恩,忠皇上,这自然是对!” 第110章 相行(一) 军人满腔赤诚血,一副忠肝义胆心。朱棣利用了这一点,顷刻调动了三军气氛,将今日行宴射推向了第一个高潮,尽管赛马射兔比赛还没开始。随后一番热捧赞扬声中,男、女宾客分左方各自回坐,今日的正头戏也随之拉开帷幕。 只见偌大的校场已成了骑射场,木栅在马场中间横竖而搭,惟妙惟肖的木雕兔不规则的放在木栅相交的截点。马场边缘,又有十一名红巾儿郎胯骑高马,手挟长弓、背束箭囊,在一条极长的木栅后跃跃欲试,只等号角响起那刻,他们就可以下场一较高下。 上场的十一名小将,年纪最大二十三四,最小也才十四、五岁,都是英姿昂扬的少年郎,个个生得玉面星目、仪表堂堂;又大多为在座武将之子,或少年有为的年轻军官,如何不引得众人侧目。 仪华下首二十来名女眷无不注视着场下小将,只是命妇们正大光明的看,者得一脸喜气洋洋,大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派势;而千金小姐们则掩袖悄视,看得含羞带娇,约有一番小姐挑选的如意郎君的样子……不知觉间,将对朱棣的关注,慢慢地移开了。 上位旁观冷眼人,仪华自有瞧出些名堂,心中不由感慨:原来六百年前的明朝,都已经有集体相亲的趋势了。 想毕,留意到还有不少目光悄悄的瞟向这边,仪华心中一动,视线微微往左边移了移,看向以体力过渡消耗为由推了下场试炼,现在却精神奕奕瞩目场下的朱糠,若有所思…… “王妃?”敏锐察觉仪华的目光,朱棣转脸一瞥。 仪华立马回笑,不卑不亢道:臣妾刚才看王爷几次坠马,也不知可有摔伤,担心……一会儿,王爷还是让军医看看为好。” 朱棣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却摇头否决道:“军医倒不用,不过本王确实有些疲乏,等这场比赛后就回帐篷休息。” 一语了,朱棣又见仪华眉宇间也有倦意,开口就道:“你也一晚没睡,晚上还有篝火宴,明天又要再早起看了晨练,送他们入大 漠…”话略一顿,拧着眉上下打量了一遍仪华产后更瘦的身子,随口续道:“本王看你这样,估摸着是吃不消,等会你也一起先离开。” 仪华听得极不自在,怪异的看了一眼朱棣,不明自己何时和他关系如此亲呢,他竟可以这般自然的说出关切的话?心里虽是差异,仪华面上却依然恭顺不变,点头轻声应道:“好。” “王妃要开始了,看你三弟是否可以拨的头彩!”忽然话题一转,朱棣转头俯瞰校场道。 语音一落,一声低沉的号角瞬响。 霎时,十一匹烈马如离弦的箭,一下子跃身而起,跨过一米高的木栅。 接着,小将们抽箭、持弓、搭箭、拉弦、松手——羽箭“咻”地一声朝木兔飞去。于此之时,双腿紧夹马背,不停的催马枉奔。待一箭射出,又立即扬鞭催马,加快马速,再抽箭、持弓、搭箭…… 一 时之间,马蹄阵阵,尘烟滚滚。 大帐内,仪华看得心如擂鼓、紧张万分,亦随坐下众女眷一样,屏气凝息看着这场骑技、箭术、速度三者合一的较量。 观看中,仪华不知不觉的忘记了身上的疲乏。直至半个时辰后,背着空箭囊的朱能风尘僕僕的第一个沖回终点,并带着射兔十二只的好成绩,最终拨得头彩从而获得了朱棣亲赐的宝剑,也将第一场赛马射兔的比赛顺利拉下帷幕,仪华方带着疲惫而淡淡的笑容离席回帐。回到帐内,适值正午时分。 陈德海早吩咐了小内侍备了丰富的饭食汤水。 朱棣却只食了一盘子的馒头,喝了一大碗烧炖鸡汤,就简单的盟洗睡下。 陈德海看着连连嘆气摇头,口里讷讷道:“我就知道…” 见状,几个拉着盼夏追问校场情形的小丫头们纷纷掩嘴轻笑。 仪华将口中的花菇鸭掌咽下,拿帕拭了拭嘴角不存在的油渍,放轻了声音道:“小声点,王爷正睡着呢!” 小婢女们看了一眼黑漆猫金百宝嵌八扇屏风,连忙噤声,低眉顺眼的侍立帐内。 仪华抬头看向陈德海,笑道:“德公公放宽心,等晚上的篝火宴,羊、兔这些烤物,极合王爷喜好,到时他会多用些。”
第82页 陈德海感激一笑,自不再长吁短嘆,又见仪华不欲再动筷,另笑呵呵道:“王妃您也该是累了,小的这就让人打水伺候您歇下。” 歇下……大白日的睡觉,还是和朱棣一起。 仪华下意识的蹙了蹙眉,点头允道:“恩!那麻烦德公公了。” 陈德海听了又笑说了几句客气的话,便让小婢女收拾了桌子,小内侍打了温水,留了迎春她们伺候仪华,方领了帐内一应侍人悄声退下。 盥洗毕,仪华饶过屏风到了寝房,见朱棣躺在床塌上正睡着,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但轻手轻脚地一上床榻,便感疲惫倦意如潮袭来,再也顾不上白日与朱棣同塌而眠的不习惯,双眼一阖,这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仪华睡得极沉,中间似乎有醒过,好像是见朱棣起身离开,可没等她脑中清醒些,嘈杂声就没了,她又混混沌沌的睡下了…… 迷迷煳煳中,她想原来身体、神经紧绷到一个极限,就能安稳的睡上一觉,再不用为血淋淋的三十八条人命所扰了…… 睡梦里,她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部队上,一声声整齐清脆的哨音响起,那是出早操的口哨! 一个激灵,仪华勐地坐起身,眼前却是一律黑漆描金古物家具,以及荧荧幽光下一身玄色长袍的朱棣。当下,仪华眼神一黯,又如常的看着显然巳收拾妥当的朱棣,暗暗纳罕她怎么睡得这么熟,朱棣身了都不知道,还有盼夏她们怎么也不唤她? 心里疑感着,仪华却仍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一边起身下塌一边说道:“臣妾睡得过沉,竟没发觉王爷您起身了。还请王爷稍等片刻,臣妾这就梳洗收拾。” 立在床前的朱棣,深深地看了一眼仪华,目光复杂而灼热。 “好,你先收拾,本王外面等你。”收回目光,朱棣转身离开。 仪华让朱棣这一眼看得心中一紧,转眼又见盼夏、迎春她们异样的目光,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我哪有不妥?” 迎春几人一听,忙低头盯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说!”仪华皱起眉,口气微有不悦。 面对仪华少有的严厉,几人瑟缩了一下肩膀,更不敢言。 仪华脸色一沉,伸手指向盼夏:“你说!” 盼夏咬咬牙,不安的走到仪华身边,凑身低声道:“王妃,您脸上泪痕斑斑……” “是吗?估计是想曦儿了。”仪华闻言一僵,片刻又如常吩咐道:“篝火宴怕是快开始了,梳洗吧!” 几人一听“篝火宴”三宇,不由面面相觑,又一脸怪异的看向仪华。 仪华不理她们的诧异,转脸无言的着向身边的盼夏。 盼夏勉强地挤了个笑脸道:“王妃您真是累了,昨儿的篝火宴已结束了,这是要去送军入漠北。”话落,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笑容深深:“对了,是昨晚的篝火宴没上临时决定没让女眷去,王爷又见您睡得沉,就让奴婢不要唤醒您。” 仔细回想,昨晚好像是见过朱棣离开…… 仪华按着太阳穴想了一想,实在是一片混沌不明,只得作罢。不过睡了足足七个时辰,仪华现在倒是神清气慡,只是肚子却有些饿了。 盼夏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又一双擅于察言观色的眼,当即心思一转,就遣了两名小婢女端了吃食进寝房里。 “盼夏,带你在身边果真没错!”任由她们给自己梳妆,仪华满足的喝了一口粳米粥,对镜笑道。 今日要送三千名精锐骑兵远入大漠,打扮不可随意,于是仪华便选了王妃朝服。 如此收拾,费时不少。仪华恐朱棣等的不耐,一梳妆毕,赶紧去了外间。 “让王爷久等了!”她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歉意。 朱棣从窗前转身,上下看了仪华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说着就住外走。 仪华忙跟了上去。 此时四更天刚过,外面的天还灰濛豢的一片,燕山大营校场却立满了整装待发的大明将士。 当仪华赶到燕山大营校场,来不及意外场中只有她一名女子,已被场下的金戈铁马的气势震慑。 点将台上,升“蓝”帅旗,蓝玉调兵遣将。 校场下面,三千名即将出征的将士,随战鼓、号角、族旗不停变化阵容。 最后,战鼓号角俱闭,众将士肃然昂立。 蓝玉一声令下,众将士依列而站,按次而行。 铁蹄声隆隆震地,一声声直击人心——三千名大明将士,踏上了远去漠北的征途,直至岁末隆冬归! 第111章 相行(二) 自三千名骑兵远赴塞外,众人心头也去了一桩大事。这接下来的日子,自是大宴小宴不断,一群武夫喝酒、摔跤、比武、赛马……似有十八般武艺,一样一样地都来了一遍,一连素日下来众武将交情日笃。 仪华身为女子,虽不能如男子那般畅快作乐,隔上一日两日,还是会设宴邀请众命妇千金一聚。不过住来却有亲疏远近,像朱亮、丘福、郭亮这等投效朱棣的武将家眷,仪华带她们自要亲昵三分,至于其他武将家眷虽不是过分亲昵,却也让她们没有受冷落的感觉。 这样一来二去,以往少于王府走动的武将女眷们,也对仪华生出了几分好感。只是一些娇养于闺中的小姐们,对仪华看着与她们年岁相似却身份贵重,到底心里羡慕,又存了交结攀附的心思,相处时不免有些忽冷忽热。 仪华没空理会这群小姑娘的心思,每日一得空就纵情山水之间,由徐增寿陪着逛遍了燕山附近,看着碧水蓝天,芳糙依依,说不出的惬意欢快。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曦儿远在王府,她终归捨不得襁褓中的亲儿。 这一日又是一小聚会,其中一位三品武将的夫人看中了年仅十九,已是五品武将头衔的朱能,便想请仪华指个亲事,遂席间对仪华多有奉承。仪华对此烦不胜烦,好不容易等到酒阑席散,又酒劲上头,正打算卧塌小憩,徐增寿却来了。 盼夏忙伺候着徐增寿坐下,迎春斟了茶双手奉上。 “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该天黑了,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仪华神情恹恹地倚着坐塌,接过醒酒汤抿了一口。 徐增寿顺手接过茶一饮而尽,兴沖沖地道:“大姐,你不是想骑马吗?有一匹性情温和的马,正适合你骑!” 仪华双眼一亮,顿感兴趣道:“你动作到快,没说一两日就为我寻了一匹。”说着话,将汤碗往一旁隔下,坐起身又问:“它几岁了?是何种类型的?什么颜色?” 徐增寿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燕山这,朱大哥比我熟,马匹是他找的。至于那马什么样?大姐你去看了就知道!” 仪华听了估摸了一下现在的时辰,便打消了要去的念头。可哪知徐增寿鬼灵精的不行,又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没等仪华拒绝的话说出,他就一个劲得撺掇。仪华无法又本就感兴趣,于是换了一身湖水绿的骑马装,外罩一件素色曳地披风,头戴一顶毡帽,这就随徐增寿出了大帐。 一路穿过营子,途中遇见不少巡逻兵卫,他们见了徐增寿,皆驻足抱拳一礼,恭敬的称一声“徐三公子”。 仪华见了饶有兴味,道:“徐三公子的名号挺响亮嘛!比起我这王妃有名望多了!” 说话 间,正好经过大厨房帐外,几个五大三粗的步兵扎成一堆摔跤格斗,四五个火头兵端着一只大土碗唿哧唿哧地吸着面条,另有七八名小兵互把着肩膀为场下的几人吶喊助威,场面甚似热闹。 徐增寿眼底落寞的看了一眼那边,小声嘀咕道:“我宁愿不做这徐三公子!” 仪华看得明白,心里轻声一嘆,面上却好似没听见徐增寿的话,无意提道:“王爷贵为亲王,却能与他们军中身份最低的火头兵打成一片,倒是不容易。” 徐增寿一听,顿时精神百倍,两眼放光道:“可不是!所以王爷是我最敬佩的人!大姐,你不知道,除了我大家都敬重王爷,说王爷是一条汉子!听他们说有一年……”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的侃侃而道。 仪华不做声的边走边听,嘴角却轻轻扬起:果真还是个心性简单的孩子! 如此一人说一人听,姐弟两不觉走到了马房。 许是临近傍晚,马房周围没有什么人,稀落落的只见一两名小兵路过。以及三四名马厮。 徐增寿眼尖,老远就见朱能站在马栅栏外,手里揪了一把麦秸正在餵马,他连忙跺脚招手,大声喊道:“朱大哥!” 朱能早习惯徐增寿的咋唿,等手里的麦秸餵了,这才“啪啪”拍着手回身道:“就你性子急,非要这会儿赶去给王妃——”双目瞪大,朱能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忙快步上前,下跪行礼道:“属下参见王妃。” 仪华走过去,让了朱能起来,笑道:“吓了一跳吧,我也架不住他撺掇,也没顾时辰就来了。”说着轻“咦”一声,手指着一匹额头一熘儿白的褐色马,问道:“这匹就是给我骑的?” 朱能没想到这时候,徐增寿竟把仪华带过来,心里没有见她的准备,不由慌手慌脚跟在一旁,又听她提问,忙稳住心神一本正经的回道:“是,这是属下在附近养马的猎户家买的,性子温顺适合女子骑。” “麻烦你了!”仪华回头客气一笑。 一阵徐徐的清风拂过,薄如蝉翼的纱幔随风飘浮,恬静温婉的笑容若隐若现。朱能脸上蓦然一红,忙转过身,避开仪华的面庞,恭敬道:“这是属下应当做的。” 仪华瞥见朱能脸上似有可疑的红迹,想起今日那三品命妇所求,忍不住“扑哧”一笑。朱能隐约察觉笑得是他,脸上瞬间更红,指着那马就问:“王妃,您是要这会儿骑马吗?现在天还没黑,倒是可以沿着前面的河熘一圈。” 仪华以为今日定是骑不成,她原就想着来看一眼,再去看看傲云母子,没想到还能熘一圈,当下大喜过望:“好,就骑一圈吧!”一说完,想起前世也就仅仅会骑,又补充道:“我马术不大精湛,还劳烦你和三弟一旁陪同。” 一直插不上话的徐增寿,听了仪华这话,立马扬了扬下下颌,拍着胸口道:“大姐你放心,知道你不会骑,却偏偏还想骑马!不过也行,包在我和朱大哥的身上就是。”
第83页 仪华白了徐增寿一眼,也不辩解。朱能也不多言,笑着招手叫了马厮,让他牵了马匹出来。仪华略通马行,见了马也不先骑,反是伸手轻抚着马背,直到马乖顺的低下头蹭她的手,才勒住缰绳,踩住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徐增寿看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巴,傻兮兮的样子,似乎不敢相信仪华怎么就会骑马了? 仪华见他鼓瞪着双眼,不由一乐,回头笑道:“如何?还要嚷着教我不?不如和我赛一场?”这话仪华也只是说说,她可没忘了上次赛马射兔的比赛中,徐增寿是第三名。“王妃?”不等徐增寿回答,一道略带诧异的声音传来。 “属下参见王爷!”徐、朱二人一眼瞧见向过走来朱棣,立马下跪行礼。 朱棣右手一挥,免了二人的礼;二人心里暗叫糟糕,皆屏气束手侍立一旁。 仪华吁一口气,依然动作利落的下马,尔后落落大方地福身一礼,先开口问道:“快到晚间,王爷今日可是回帐用食?” 朱棣挑了挑眉,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绕了一圈,“嗯”了一声道:“本王和王妃一起回帐,你们也不用跟了。回去吧!”徐、朱二人看了看朱棣身后三人,又对视一眼,齐声道:“是,属下告辞!”说罢,五人转身离开。 朱棣见五人走远,唤了一名马厮道:“把那匹汗血宝马牵过来。马厮恭敬领话而去。 “王爷?”仪华诧异道:“不是要回大帐吗?” 朱棣走到仪华身边,抬乎抚了抚那匹枣红色马,微微低头看向仪华,意味不明道:“本王想见识一下王妃的马术。” 她的马术?仪华顿觉语塞。 这时马厮牵了马来,朱棣接过缰绳牵到仪华的面前,道:“本王不会占你便宜,由你骑汗血宝马。若是王妃还觉不公,本王再让你三百步! 仪华低头看着眼前的缰绳,再抬眼看向神情倨傲、体型是普通马一倍有余的汗血宝马,有些不敢相信朱棣所说。 朱棣似未觉仪华的惊异,丢下缰绳,随便选定一匹马,翻身而上。骑虎难下!仪华隔着纱幔狠狠瞪了一眼朱棣,从腰上的香囊里取出带给傲云母子的奶糖,鼓起勇气递向汗血宝马。 那马神情睥睨的看了一眼仪华,又低头嗅了嗅奶糖的香味,踌躇了一会儿,长嘶一声到底是吃下了。 见它肯吃,仪华松了一口气,这才蹑手蹑脚的勒住缰绳,卯足了力气翻身上马。 “王妃,向那边林子去!”朱棣眯着的眼睛闪过一丝厉芒。 既来之则安之! 仪华紧闭双眼平息了狂跳的心扉,方睁眼顺着朱棣手指的方向望。 夕阳西下,遍染红日,豪情陡生! 仪华一手摘下毡帽,回头展颜一笑:“王爷,妾身先走一步!”说完,缰绳一抖,勐夹马腹,扬鞭驱马,一声娇喝——叱! 马,扬蹄跃出! 朱棣余光往干糙堆后一瞥,一抹冷冽的笑容袭上面庞,随即抬头目视前方,朗声大笑道:“王妃,你的马术千万别让本王失望!” 第111章 相行(三) 听到到身后朱栋肆意张狂的大笑,仪华只觉有一张无形的大手,让她胸口一阵窒??息的难受。下意识地,她又一次反手甩鞭,加快马速,享受纵马驰骋的快意。 朱禄举目遥望,欣赏的目光追随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他扬眉一笑,随即也扬鞭驾马,追赶而去。 残阳似血,绯红的段光笼苹大地,两抹长长的身影渐渐拉近。 仪华回头一看,毫无意外的发现朱棣巳近在十米之内,但他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特,却教仪华看得大为火光,热血直冲脑门,毫不犹豫的再次甩鞭加速。 密林深处,烈风飒飒,衣袂鬃发迎风飘拂,仿佛腾空翱翔的糙原之鹰,咨意张扬得令人心怡神往。 朱栋目中一热,手上勐然加力,迫使坐下马匹全力迫赶,迎头骈进。 两人策马共行,风声犹然在耳,仪华却慢慢收紧僵绳,持鞭的右手亦停了下来,但坐下的汗血宝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马速丝毫未减。 这个认知,惊得仪华脸色煞白,她忙扭头向朱棣求救。 然,不及出声,只觉眼萧白光一闪,汗血宝马似受惊一样。扬蹄怒嘶,竖??立而站。重力使然,仪华整个人也随之住后栽例,她连忙扔掉马鞭,双手紧棒住僵绳,双脚死踩在马镫上,不让自己掉下马背。 稍顿,马前蹄着地,稳稳地站住四蹄,仪华倖免坠马。 但这一切,还未让仪华松上一口气,变故又生。 只见一群黑衣蒙面人,手持冰冷长剑,从四面八方涌来!同一时刻,她也请楚者见了那道一闪而逝的白光,竟是从后射来的羽箭,直直??插??入树干三分! 一剎那,惊惧如潮袭上心头,仪华不由自主的策马靠近朱棣。 朱栋瞥了一眼不安惶恐的仪华,一边策马靠近仪华,一边警戒的看着周围的不停增加的黑衣刺客,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厉声道:“尔等是谁!本王平己清楚,劝你们不要妄为,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方行矩阵型包围的黑衣刺客,一听朱株所言皆是一怔,齐齐看向一名站立朱棣、仪华后方,截断他们退路的一名身形魁伟的蒙面大汉。这名大汉与余下二、三十名黑永刺客气质相近,站立如松,行动如风,一双露在外的眼晴,更是射出犀利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朱栋目光紧随看去,对上黑家大汉的双眼,刚毅的脸庞曼上淡淡的笑意,目光却渐渐森然,道:“本王不知道,我大明将士,何时成了杀手刺客!” 闻言,黑衣大汉目光一闪,欲下今的动作迟疑了一瞬,下一瞬却又恢復如常。只见他高举长剑,一道凌厉的白光一晃。冷冷吐出一字:“杀!”但一切为时已晚,黑衣大汉迟疑的那一瞬,正中朱棣下怀——一他趁众人未防之机,双脚在马镫上骤然一蹬,借力一个起身跃至仪华身后,同时狠狠甩鞭两下,两马吃痛惊嘶,四蹄奋力而起。 见中计,黑衣大汉双眼喷火,愤然骂造:“燕王你狡诈小人!”,紧接着又怒声一吼:“堵住退路,不能让他返回,否则我等只有死路一条!” 二、三十名训练神速的黑衣刺客立马变阵,纷纷奔至后截去退路。 朱株却根本没打算原路折回,他圈住仪华在怀,一手紧抓僵绳,一手扬鞭策马,直往密林更深处风驰奔去。 众人见状,这才发现又中计,连忙持剑飞扑向朱朱棣。 离朱栋、仪华二人最近的两名刺客反应迅速,见情形有变,两人一脚立地,一脚蹬树,借力向前一扑,双剑突然如电闪袭去,交叉划过。欲直取朱棣、仪华首极! “趴下!”仪华只感后颈一痛,整个上半身趴在了马上。 朱棣勒僵绳的左手手肘死压住仪华后颈,上半身朝后微仰堪堪避过双剑,持鞭的方手也不合煳应战,将鞭在头顶上空横向一甩,随即只听“啊一一啊一一”两声痛叫,那两名黑衣刺客方手静脉一麻,手中剑刃掉落。 “啪”空中鞭响。 “哐当!”两剑相妆脆响。 声落,朱株已夺下两剑,转身瞄谁黑衣大汉制服的那马,“刷”地一下掷剑飞去,径直横插马腹。 那马悽厉地嘶声长啸,无力向jian栽倒在地:当即,黑衣大汉翻身下马,单膝跪落在地。 “追!给我追!静面只有悬崖,他们插翅也难飞!”黑衣大汉抬头站起,恶狠狠地瞪着一边策马突围,一边持剑抵挡不断从两旁树干飞扑下来的刺客袭击。 密林之处,刀光剑影,杀声惊天。 只听“嚷”的一声,朱棣拔回长列,一股殷??红的鲜血奔流喷出,一名紧紧纠缠的刺客从半空坠地不起。 趴在马,仪华感到又一人倒地,她微微睁开双目,视线所及 之内可见鲜血遍洒,残肢满地,一片厮杀的战场。不欲在看,仪华重闭双目,牢牢的趴在马背上,继续忍受着胃阵阵的翻搅。以及干呕却呕不出的难受,尽量不让自己施累奋力杀敌的朱棣。 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朱棣向刺客挥刀的同时也有剑刺向他,力不从心的无奈感渐蔓延全身。 仪华清楚的感到朱棣时不时传来的闷哼声,她知道那是朱棣忍痈的声音……现在形势极为不利,她必须做些什么,尽快摆脱刺客的纠缠。否则朱棣和她只怕…… 念头一闪,仪华从马背上爬起,却刚一动就听朱棣一声闷哼,继而怒道:“该死!不想死就爬下!”说着又要强制压下仪华。 眼见朱棣要以手肘压下她,仪华忙伸手覆上朱棣勒僵绳的手,头也不回的说道:“王爷,臣妾驾马,您腾出一手对付刺客!”说话中,尽量忽犯不断在头顶划过的剑光、剑气,然后右手发抖的抹上髮髻,抽??出一支金钗,往马背上狠狠一刺,又勐力拔??出。 “嘶——”汗血宝马怒吼一声,疯狂的向前横冲直撞。 温热的血粘上手,仪华泪霎时涌??出,而她却依旧一手不停抖动僵绳驱马,一手又一次狠根刺入马背,再用力拔出:然后用…… “别刺了!”将刺客甩在身后,朱棣一手止住仪华刺马的动作,低下头道:“他们暂时追不上,本王来驾马!” 仪华木木的松开手,蜷缩在朱棣的怀里,闭上眼晴缓缓问道:“王爷。钱方就是悬崖了?我们逃得掉吗?” “咻一一咻一一”羽箭如流星飞来。 朱棣 到了嘴边的答话,尚不及出口,却已化成一声痛“呃”! 仪华身子一僵,勐然抬头看向朱棣。 朱棣感到怀中人的僵硬,他下颚蹭了蹭仪华的额头,忽而笑问道:“王妃还记得两年多前,掉进山谷那次吗?” “你!”仪华瞪大眼晴不可置信的扭头望向朱棣,却见他一脸的镇定漠然,忽觉词穷。 朱棣似不见仪华的惊愕,不停的驾马飞驰,陈述道:“这里离营地已远,本王就是发了求救信号,他们也赶不及营救。而本王显然已无力与他们相抗,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与本王跳崖,一是你自尽。你选吧。” 跳崖或自尽?! 还有活路吗? 她的曦儿又该怎么办? 一想到襁褓中的曦儿,仪华霍然生恨,双手一犯抓住朱棣的衣襟,狠声怨怪道:“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若不走你要赛马!若不走你要利用落单引他们出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知不知道……”
第84页 听言,朱棣意外的瞥了眼泪流满面的仪华,却终是无动于衷的任她怒骂,继续驾马飞奔。 密林深处,别有洞天。 高??耸陡峭的山崖横之巍,飞流的瀑布沖刷而下,“哗啦啦”的水声充斥耳膜。 朱抹勐一勒马伫立,回头望去,丛林深深,山风唿啸,却掩盖不下逐渐逼近的杀气。 “想好了没?”将视线调回,朱棣闭眼问道。 这么快已至悬崖,连让她宣??泄心中戾气的机会也不给…… 仪华深吸口气,一把抹开婆娑的泪眼,俯瞰下深不见的崖底,再抬头望向朱棣面无表情的脸庞,苦笑道:“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说着转头,借着天际最后一抹红霞,深深地盯着山林间横生的瀑布,目不转晴道:“王爷,有瀑布,下面说不定是河流!那就跳崖吧!” 闻言。朱棣猝然睁眼,眼中精光一闪,却一言不发,只带着仪华翻身下马。 甫一下马,朱棣双腿立马一软,仪华忙伸手扶住。 可朱棣人高马大,冷不丁重力一压,仪华脚步不稳,直冲到崖边方剎住脚。 几颗崖边的小石子,却止剎不住,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掉落崖底。 “你怕了?”发觉仪华全身瑟瑟发??抖,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朱棣忽然开口问道。 仪华脚下顿时一滞,手死死的压上胸口泛起的恐惧,平静道:“是怕!怕再也见不到曦儿了!” “快!他们就在前面了!”话音未落,追杀声已随风飘来。 眼中几不可见的愧意褪去,朱棣双眼急剧一漂,随即隔开仪华的搀扶,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跳。 离地的这一刻,仪华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紧紧的抱住身边唯一 第112章 相行(四) 悬崖峭壁,枯枝繁盛。 一根长出来的枯枝杆上,堪堪挂住仪华、朱棣衣裳一角,二人就如两块残破的碎布一样,在猎猎夜风中随风摆动。 恨不得如上次一样晕过去,却冷得四肢麻木、头脑越发清晰的仪华惨白着一张小脸,乌青的双唇不停发颤,一口银牙也跟着发出“咯咯”的轻响,却被一旁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沖刷声,“嘎吱、嘎吱”地树枚脆响声所淹没。 朱棣微睁双目,瞥了一眼仪华溅满水珠的小脸,闭眼说道:“别撑了。跳吧!” 仪华睁圆双眼,狠瞪着朱棣灰白的面庞,忍住心中的怒气,道:“现在三月末,下面又是寒潭,您身上多处剑伤。下水的话一一”不等说完,朱棣全身使劲一晃,枯枚“咔嚓”一声断裂,两人掉向瀑布寒潭。 仪华脑袋“嗡”地一下炸开,怒火难压,瞬间恨道:“朱棣!你不想话了,还要让我母子为你陪葬啊!”噗通一声,双双掉入水中。瞬间,人直往下沉,寒水从眼耳口鼻灌入。 仪华前世生长在南方一个海滨小城,水性不错。这一入水,难受劲传来,本能的就划动四肢往上游。却听耳旁“咕噜噜”一阵吐泡泡的声音,惊觉朱朱棣身手重伤,忙掉回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潭底寻到朱棣。 朱棣许是体力不支,一感到华拉着他往上游,他想也不想立马就缠了上去。 “咕噜噜……”又一连串吐泡泡的声音在死寂的潭底响起。 仪华顿时呛得泪水直流,忙闭上口,咽回恼恨的话,闷不吭声的憋足全身的劲,连拖带拽的据着朱棣游出冰冷寒潭。 “咳咳咳!”一浮出水面,仪华忙将朱棣撂在一旁,就趴在岸边大口的喘息呛咳。 少时,恢復了唿吸,感觉身上有些力气了。仪华缓缓地从水里爬起来,却见朱棣一动不动的半身躺在水里,一阵比刺骨的潭水更深的寒意勐烈袭来,她激得全身一个激灵,意识随即一明,忙不迭爬到了朱棣的身边,又是双手拾他压胸又是唇齿相对的给他唤起。 “咳…你……咳!”吐出一口水,朱棣迷煳的睁眼,就见仪华伏在他身上给她唿气,当下愕然得他说不出一句话,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仪华。 这时,仪华哪会想到她的行为对朱棣而言有多诡异,只高兴的一下跳了起来,惊喜道:“没事了!醒了就好。冷吧?我这就去捡些柴火过来,给处理一下伤。,再取暖烤干衣服。” 话一说完,仪华忙起身欲走,却被朱棣一把抓住手腕。 仪华一头雾水的看向挣扎着起身的朱棣,忽的明白了过来,心里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还摆王爷的架子!而她母子的性命未来,却还偏偏系在这个人身上!想到这,仪华怒气微微缓下,扯出一抹苍白的笑脸,解释道:“王爷,臣妥一时心急,忘了尊称。” 朱棣抓住仪华的手腕,一边吃力的要站起身。一边微喘道:“这里不能待,我们立马走,朝上游的方向走!”几欲起身,双腿却无力站起。 仪华忙伸手穿过他的腋下扶住他,瞠目结舌道:“都跳崖了,他们还要来!?” 朱棣半个身体压上仪华,无言的点了点头。 仪华脸白如纸,摇头呢呢自语道:“怎么可能还来?您不是发现他们是大明的士兵了吗?若是这样,他们现在不回到蓝玉的身边,无疑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朱棣微微抬起灰白的面庞,又一次意外的看了仪华一眼,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吃力说道:“不是蓝玉的人!快走!” 不是蓝玉的人?那又是谁!北平境内还有谁敢于朱棣作对! 仪华惊疑的想着,口里不自觉的问了出来。 朱棣没有理,仿佛他已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无,半晌才憋出一个字:“走!” “呦--”深山底谷里,是时的响起了野兽的吼叫。 仪华身子一抖,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这便也顾不得朱棣身上的剑伤,穿着一身又湿淋淋又破烂的单衣,艰难的挪动双腿,搀扶着朱棣往上游崎岖盘旋的山路走去。 此时,月上中天,一层淡淡的银光成片倾洒,地上的杂乱的石子照得颗颗分明。 走过石子山路,一入从林森处,繁枝盘横遮月,一丝光亮也无。 黑暗中静得可怕,自然界各种声音都被无限的放大,刺激着仪华每一根神经,让她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紧绷到了一个极限。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迫使她停下歇一口气,她依然要迈着起了水泡的双脚,扶在已昏死过去只剩一丝意念支撑着挪动双腿的朱棣,往越来越阴森的丛林深处前行。 而通往静方的路,仿佛没堵尽头,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不知何时,路仿佛不再那么黑暗了,如鬼魅的浓密山林,也变成了绿意悠悠,带着山间清晨的新鲜气息,清香怡人。 仪华深吸了口气,感觉走出密林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困难的举目眺望,果真见不远处就是一个丛林路口,那里正是行人经过的官道!这个方向让仪华惊喜不已,她死咬咬牙,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将朱棣拖上官道,却刚踏出一步,只感眼前一黑,“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天亮了……”犹如千斤重的眼皮垂下的前一瞬,依稀看见一抹瀰漫着尘埃的光束,她意识模煳的想到这一点,便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黑暗无边无际的蔓延,她悠悠晃晃地漂浮着,找不到黑暗的出口。 这是哪?为什么这么黑?不是天亮了吗? 疑惑重重,唤醒了混沌的思绪…… 对了!她和朱棣正在逃亡! 仪华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就听一道鼻音浓重的女音惊喜叫道。 “大妹子你醒了!呀,快别动!”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脸。 睁开眼,一张放大的脸孔赫然出现在眼前,仪华愣愣地望着这张露出善意笑容的脸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褐黄的皮肤,突出的颧骨,盘髻的髮辫,这不是北元人吗!? 第114章 塞外 北元人,蒙古人,大明最兇勐的敌人!而她,一位大明王妃,却落到了北元蒙古人的手中! 仪华顿觉晴天霹雳,脑袋里炸的嗡嗡作响。 “别怕!黑暗过去了,你和你的丈夫都没事了,愿长生天保佑你们。” 看见仪华大大的眼中聚满了恐惧,这个三、四十岁的蒙舌女人怜惜的说道。 听到她这么说,仪华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她知道暂时是安全的,而且很显然是眼前这个蒙古女人救了自己和朱栋。她不由地朝女人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张口就想要说一声谢谢,可喉咙的灼痛感立马撕扯着她所有的感觉,痛得她只能发出“呃…呃…”的呻吟。 “别说话,巴格说你伤寒得很严重,烧坏了嗓子。”蒙古女人焦急地阻止了仪华要说话的动作,然后从腰上取下了一个牛皮水囊揭开,手脚轻柔的抬起仪华的颈项,将囊嘴递到仪华干皲裂的唇边:“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仪华艰难的咽下一口清水,便摇摇头拒接了继续饮水,尽管她此刻喉咙干涩的冒烟。 蒙古女人似知道仪华咽水都困难,这也不勉强她再多饮喝一口,塞上了囊嘴塞把水囊搁在了一边,就伸手温柔的擦拭着仪华大汗涔涔的额头,柔声抚慰道:“别担心,你丈夫由巴格照殖。他不会丢下美丽的妻子的,你安心的唾吧……” 蒙古女人粗糙的手,似乎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让仪华在它一下一下的轻抚中,渐渐地垂下了双眼,不知不觉的在一阵颠簸中失去了意识,也忽视了她身处的地方…… 嘚嘚嘚! 连续的马蹄声,伴着一只十余人的小车队。撵过一坡又一坡的崎岖山路,向着漠北大糙原驶去。 …… 糙原的骏马,拖着缰, 美丽的姑娘一一 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当年在父母的身旁, 绫罗绸缎做新装, 来到这边远的池方, fèng制皮毛做衣裳。 海青河水,起波浪, 思念父母情谊长, 一匹马儿作彩礼, 女儿远嫁到他乡。 这是一首歌唱蒙古女儿远嫁的歌,唱出了父母的不舍、女儿的思念。发至肺腑的歌唱悠长的直抵人心。 悠扬嘹亮的歌声传来,一名蹲在火堆旁,身穿青布束腰裙式起肩的长袍,两股大麻花辫从两肩垂下的年轻女子,抬头迎着明媚的阳光微笑嫣然道:“塔娜,巴格大叔又在想念你阿姐了。”
第85页 说话的女子不过二八芳华,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肤白大眼,柳眉朱唇,端是一名俏丽话泼的少女。她并未施脂粉,木钗布衣素面朝天,却不掩天资容色,一双美目顾盼间,自然生出一股柔美妩媚之气,再衬着一张恬静的笑颜,不觉难以移目。 “琪琪格,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同你名字意思,像花朵一样美丽!”一名穿着红白束腰裙式起肩的长袍,头戴翻檐尖顶帽,编着一头髮辫的女子眨着大大的眼晴,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似地夸张的大叫。 声音陡然骤亮,引得周围众人频频侧目。 感受到众人过渡的注视,蹲在地上烧火做饭的仪华脸上唰地一红。 急匆匆跑来的阿拉塔,一见仪华红着一张白净的小脸,瞭然地看向自己的小女儿,假意板了脸道:“塔娜,你又欺负琪琪格了!” 年仅十五岁的塔娜嘟起微 厚的红唇,跺脚道:“额吉!” 看着女儿与自己相似的脸庞,阿拉塔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即转过注意,一脸喜气的拉起仪华,笑道:“琪琪格!你快跟我走,你丈夫他能下地走路了!” 语毕,留了塔娜继续做饭,阿拉搭就不由分说的拉着仪华往蒙古包跑去。 仪华看着拽上她疾步快行的阿拉搭,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酸,而这四十多天的担惊受怕也一幕幕的在眼前回放。 那日她又昏迷过去,待身体稍微恢復,已是五日之后,刚过了大明边境,来到了北元的辖管地,而那时的朱棣仍在昏迷。无从选择中,她只能独自一人面对着陌生的环境,随着当日救她和朱棣的蒙古人,远赴边关塞外。 不过好在,惶惶不安没有几日,通过她旁敲侧击,知道了救她的蒙古妇女叫阿拉搭,只是一个普通的蒙古人。阿拉塔和其丈夫巴格是专程送他们的长女出嫁,同时到大明属地用马匹、牛羊和汉人换米、面、衣服、香料等物什。在回程的途中,看见衣裳破烂、身无长物、又受刀剑伤的朱棣和她,以为他两人是受了山贼抢夺才落难,后又见朱棣身形高大、面部轮廊深邃,料定朱棣也是蒙古人。这才出手搭救。 从阿拉塔那听到这消息,她自然也不捅破,直接圆了谎,说她是汉人,朱棣是蒙古人,夫妻去大明看望岳家,在深山野地里遇见了劫匪云云。 阿拉塔善良,听了这话也没怀疑,又闻她夫妻二人在关外无亲人。便热情的叫他二人住下养伤。 如此,总算隐瞒了过去,接下来的日子,仪华便安心养病,后又等朱棣伤势痊癒好早日返回,毕竟他二人身份特殊,在这里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可谁知天不遂人愿,十天半月过去了。朱棣人醒了刀伤好了些,却腿不良于行,只得将返回的日子一推再推,以至今日! 边走边想,不觉已行至蒙古包外,突然就听阿拉格问道:“琪琪格。你怎么在发抖?” 仪华忙敛回心神,但见阿拉格慈爱关切的脸庞,想起这些日子来阿拉格的真诚相待,眼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涩,一时哽咽难言。 见仪华红着双眼,阿拉塔不解瞪大眼晴,转眼又瞧着仪华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心道二人估计是新婚上头,正是感情好的时候,这便以为仪华是高兴过头了,遂瞭然笑道:“小夫妻感情就是好!行了,苏赫巴兽这也好了,你可以安心了。” 看着阿拉格一副我是明白人的表情,仪华简直哭笑不得,又想着朱棣一好便是临别在即,双眼止不住地又是一红,反手紧紧地握住阿拉格的手,合泪道:“阿拉格大婶,谢谢您!” 阿拉格一怔,随即温柔一笑,走到蒙古包前,隔开帐帘,慈爱道:“苏赫巴兽现在最想见的人肯定是你,你快进去吧。” 苏赫巴兽,蒙语勐虎的意思。当日,朱棣醒来刚一了解了周边的情况,就听巴格问他姓名,朱棣不假思索的回道:“我叫苏赫巴兽。”四十好几的巴格是一名好猎手又通医理。见朱棣说叫苏赫巴兽,楞了一楞对着朱棣上下一阵打量,见朱棣虚弱的样子,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不禁一乐,哈哈大笑道:“不过现在,却是一头病虎!” 听到阿格拉的话,仪华下意识的撇撇嘴,即微微弯腰钻进了蒙古包。 第114章 隐情 包内大,约有十三、四尺高,五、六尺宽,却只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毡房。里面放着一些矮小、便于挪动的木质家具,也就是木床、方桌、板拒、板箱、几把小机子而已。 此刻毡房里天窗大大的敞开,白亮的採光透过天窗洋洋洒洒的照射下来,将朱棣整个人清楚的纳入了视线中。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床旁,黑布缠头的刚硬面庞上铁青一片,额头隐隐可见青筋暴出。一身藏青色的夹袍下,全身肌肉紧绷而僵硬,箭袖扣住的双手死死握拳,无一处不显出他仰止不下的熊熊怒火。 甫一进来,一眼即看见朱棣一脸的阴霾,仪华茫然的看向尴尬立在一旁的巴格,勉强讪笑一声,咽下了所有欢喜感激的话语。 “这是怎么了?”随后跟进来的阿拉格见房内气氛明显不对,她抽闷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巴格?” 巴格宽肩膀、粗胳膊,是一个身形魁梧蒙古大汉,同时也是一位不擅言词的丈夫。面对妻子的疑感,他同情的着了一眼朱棣,搔头道:“听说苏赫巴兽能走路了,我急忙赶来就……你问阿巴嘎吧。” 闻言,仪华、阿拉格这才注意到巴格身后立着的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人。 老人头髮、鬍子都花白了,一张皱纹深深的脸上布满了老人斑,看起来应该年岁很老了,但一双几乎松垮成一条fèng的眼晴却目光炯炯,时常露出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然,现在这名老人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这让仪华心里“咯瞪”了一下,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老人就是阿巴嘎,至于他真实的名字以及年龄,这个只有四十多人的小部族群都不知,只是巴格尊称他为叔叔唤阿巴嘎,久而久之下,大家也都叫起这个名宇。但尽管如此,这个神秘的老人却受着众人的尊敬,因为他是一名萨满,并且还拥有一身医术。而现在,连阿巴嘎都露出悲悯的神色,难道朱棣的双腿治癒又有反覆了? 此念闪过,仪华未再深思,已冲到了阿巴嘎身边,揣着一丝小心问道:“阿巴嘎……苏赫巴兽他可是有哪患有隐疾?还是他的双——”喉咙一紧,声音嘎然而止,只因朱棣突然三步上前,走到她对面恶狠根的盯着她。 “苏赫巴兽……”巴格夫妻见朱棣犹如一头捋了须的老虎,周身透着危险的气息,夫妻两忙上前阻止,却见阿巴嘎朝他们罢了罢手,只好默声不语。 阿巴嘎蹒跚三、四步走到仪华跟前,安抚似地拍了拍仪华的肩膀,哆嗦着干裂的双唇:“好孩子,你丈夫伤势好了大半,要不了几日就可痊癒,别担心。” 阿巴嘎的牙已经掉了许多,说话的时候时有“哧哧”的声响,听着有些支吾不清。但他每次与人交谈时,总是看着对方的眼晴,让人不自觉的将他的话听进心里面。 仪华望着阿巴嘎的眼晴,浮躁不妥的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向阿巴嘎点头笑了笑。 阿巴嘎亦含笑看了一眼仪华,就移目看向巴格夫妻道:“走吧,让他们夫妻两单独待上一会吧。”说着,依然脚步蹒跚地向门口踱去。 巴格夫妻对看一眠,忙上前左方搀着阿巴嘎。 临到门口时,显然也被阿巴嘎的括夹抚了的阿拉格,还不忘热情的回头招唿道:“快正午了,小夫凄别光记着说话,还得过来了端了饭食,今儿也炖了羊骨汤。” 看着阿拉格洋溢着笑容的脸颊,仪华不禁被感染了,回了一抹灿然的笑容,语音轻扬道:“知道了,阿拉格婶子。” 三人离开,毡房内登时一片安静。 仪华笑容还来不及放下,就感到浑身冷嗖嗖地。 朱棣何时有了如此阴冷冷的目光? 仪华心里腹诽了一句,随即抬头一笑,语似关切道:“你脚伤刚好,却站了这么久了,还是先坐着,毕竟恢復脚力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略一顿,声音蓦然低了几分道:“反正也在这待了一个多月了。再多个七八日也一样。” 这话听起不知是安慰朱棣,还是安慰她自己。 华觉得这话有几分怨怪的味儿,说完便后悔了,于是忙又补充道:“巴格大叔一家待我们好是真心实意的,若走了还真有些捨不得他们。” 朱棣低眸瞥了一眼自说自得的仪华,忽的一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回床旁坐下。 仪华看着只觉顿悟,莫不是朱棣双腿将会留有残疾!? 试想他右大腿后侧中过箭,余下又多有箭伤,当时挺着伤行走了一夜,后又因没有药材延误了治疗……若这样一看,他留下残疾也是极有可能…… 一时,仪华思绪千迴百转,却纷杂缭乱的理不请头绪。 “你没有话要问本王吗?”正想着,朱棣突然问道。 本王?直朱棣昏迷醒来了解了所处地界,再没用过本王二宇,现在却…… 仪华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向朱棣看去。 朱棣脸色仍然好,深幽的目光隐藏匿着一丝几欲不见的耻辱。 看到这,仪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光不由自主的住下瞟,支吾道:“阿巴嘎说您没事……若是还有什么隐患,等回去了其实还可以找道衍……应孩不会有事吧。” 感觉到仪华若有似无地的向他下半身看,朱棣身上不自然地僵住了一瞬,抵在木床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攥紧,冷硬截住仪华的话,道:“我的腿不会留下残疾,你不用看了!” 讳如莫深!朱棣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讳莫如深! 仪华不由探究地瞟了朱棣一眼。 朱棣立时察觉,神色竖起戒备,眼里杀气翻涌。 仪华心中大惊,以为朱棣要做些什么,脚上连退三步。 见仪华害怕欲逃,朱棣仿佛从某种情绪里跳脱出来,眼里逐渐清明却也黯然了下来。 “我伤势已恢復的差不多了,你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动身。” 颓然的闭上双眼,朱棣声音如常告知道。 仪华却觉朱棣此刻绝对不正常,他就像一头控制不住情绪的野兽,随时可能发怒袭击人类。而自己现在和他身处一室,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出于自身考量,仪华未做多想,丢下一句“我去拿吃食过来一会儿就回来”,就夺门而出。
第86页 第一百一十五章知情 从毡房里从来,仪华一路寻思,愈发觉得朱棣不对劲。这段时间处下来,朱棣许是觉得连累了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对她却是比起以往好了不少,可今天却犹如对待陌生人,委实怪异。 到了炊火的地头,见先头她架材火那咕噜噜煮着水,却不见塔娜的身影,就往一旁做厨房的帐篷里走,还没进去帐篷,正好看见塔娜端着吃食走出来。 塔娜也瞧见了仪华,走过去诧异道:“琪琪格,你怎么来了?”小姑娘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 仪华看了好笑的摇了摇头,敛了心神应道:“苏赫巴兽伤大好了。我这会儿来,是过来端吃食的。” 塔娜弯眼一笑,高兴道:“苏赫巴兽好的正是时候呢!我们这来贵人了,个晚族长要设宴款待,到时又可以穿着漂亮的衣裳跳舞了!琪琪格,你说这是不是件大好事?” 仪华一听“贵人”二宇,脸色舜变,又见搭娜期待的眨着眼晴,忙掩饰一笑:“这当然是好事。”说完想起巴格一家是族长的侄??子,心思一转,状似好奇道:“贵人?是哪的贵人。怎么没听你说过。” 娜不屑地哼了一声,端着吃食凑近仪华。小声道:“瓦刺部的人,一群贪婪的狼!仗着他们强大,蚕年春天来的时候,总要带走许多东西,我不喜欢他们!”说着,青表四溢的脸上籍了黔:“尽管这样,他们也比鞑靼族好。我们需要他们的保护,他们就成了我们的贵人。” 鞑靼族?瓦刺部? 仪华第一次为自己歷史知识的浅薄而感到羞傀,她使劲用脑袋想了一下,最后一丝关于前世课本上的知识,让她至少确定了瓦刺部不是北元蒙古人。于是打消了继续追问打探的念头,另换了话题道:“你这是要去送饭吗?给谁?” 娜跺跺脚,气唿唿道:“仁娜那小丫头刚一听瓦刺部的人来,早就熘回去找衣服打扮去了。只好由我去给阿巴嘎送饭了。” 者着搭娜因生气而充满朝气的脸颊,仪华忽生一主意,笑道:“我本想着给苏赫巴兽送了饭,再赤找阿巴嘎问下苏赫巴兽腿上的伤。这样吧,就由我代为送饭过去。” 娜欢喜道:“琪琪格,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说话中,搭娜就将手里的木盘交到了仪华手上。又上下打量了仪华一眠接着道:“为了感谢你,个晚你身上的衣裳和首饰都由我出了!记得吃了午饭,去我的毡房找我。”说罢,也不等回答,已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仪华望了一眼风风火火走开的娜,再低头瞧着木盘上的吃食,若有所思的也转身走开。行至阿巴嘎的毡房外,也不进去,只在供人出入的辛门口外铺着的木板上探头。 这时,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提着奶食走过,老远就见仪华在毡房外踌躇不进,不解道:“琪琪格,你在外面做什么?这是给阿巴嘎送的吃食吗?” 仪华眼光闪了闪,答道:“这不是就要进去了。” 那少妇眼里仍疑惑着, 等还要说些什么,仪华巳款款地走进了毡进了毡房,仪华叫了一声阿巴嘎,走到房中的红木桌前跪下,并先取出来蒙古人认为最珍贵的奶,才一一取出其余面食等。 摆了桌,仪华格木盘放到了毡房东谱的碗柜上,却见阿巴嘎还立在西北面放有佛盒的桌子前。她不愿就这样离开,想了想,随意找了话题开口迸:“阿巴嘎,今天的酸奶可新鲜了,是前几日巴格做的,您尝尝?”在明代的蒙古,挤马奶、做酸奶,甚至是做奶酒,都是男人们的听到仪华找话说,阿巴嘎这才睁开眼晴,缓缓转过身,目光慈爱道:“琪琪格,你来是问我苏赫巴兽的事吧?” 仪华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道:“我有些放心不下他,这才……” 阿巴嘎者着仪华掩饰的笑容,他嘆了一口气,向仪华抬手道:“孩子,你去把房帘关上,过来说话。”这不是就问问朱棣的伤势,还要关上房门,难道朱棣真患了难掩的隐疾? 仪华稀里煳涂的想着,却还是乖顺的放下了房帘,又快步走到阿巴嘎身边扶着他在桌前坐下,自己却跪在一边,端了威着辱白色酸奶的碗。双上捧了过去。 阿巴嘎单手按过碗,却没有饮用便重放上了桌,在仪华诧异的目光中,向仪华掷出了一道霹雳:“不只是你,就是苏赫巴兽也不是蒙古人吧。在汉人的地界,你们受着许多人的侍奉,住在最奢华的金撒帐。” 仪华心中一惊,蒙古人称王庭的蒙古包为金撒帐,亦为金殿。现在阿巴嘎说她和朱棣住在汉人的金撒帐里,不就是说她和朱糠住在王公府邸,是朱明皇室? 阿巴嘎抬手在仪华脸前抚了一下,用着惹爱的声音道:“孩子,别怕!巴格、阿拉格他们都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的。” 仪华从阿巴嘎眼中看到善意,可是这又如何?攸关性命的事,她依然不敢开口承认,甚至还要否认:“阿巴嘎您真的是误会了。我和苏赫巴兽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靠着苏赫巴兽猎了野兽的毛皮去边镇换钱过活,又怎么能住上金撒怅。” 阿巴嘎如所有慈祥的老人一样,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遂也不揭穿仪华的谎言,只等她说完,忽而问道:“我有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美丽的女人,你要听吗?” 仪华觉得事情发展越发诡异了,却也直觉的感到这个故事与朱棣有关,让她明知不该听下去,但终究抵不住心中的好奇,点了点头。 阿巴嘎闭上眼睛,脸上露出回忆过住的柔和光亮,然后听他娓娓的讲述着一个女人的一生。 很多年前,异族还统治着中原大地时,在南方一地的最高长官府邸,他的夫人难产了,又一位游僧救活了这名夫人,也救活了一个小女婴。出于感激,官员一家将这名游僧留在家里供奉。于是,这名游僧就待在了应天,并教??导那个由他救活的小女婴。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十几年,突然南方发生了起义,而作为当地最高??官??员自首当其冲,让起义军给俘虏了。然后一切就此发生,这个起义军的中心人物,看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婴长成的美丽少女,当时就爱慕上了她,可两人与生俱来的敌对的关系,让起义首领只能将少女偷偷藏了起来。 命运的无奈中,少女只能隐姓埋名跟着这个霸占她的男人。并在随后的几年里,为这个男人生下了两个儿子。有了儿子的少女,生命有了安慰,少女也安心的跟着那个男人。 可谁知男人的权势地位越来越高,女人儿子也越来起多,直到有一天男人要登上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害怕自己妻妾之一是敌对异族女人的消息不胫而走,男人便对少女起了杀心。少女是聪慧的,她在察觉男人的企图之前,偷偷的放走了陪伴自己十多年的游僧和奶娘,却留下了自己死在男人的面前。 听完阿巴嘎说的一切,仪华就是傻子也明白了这个强取豪夺的故事中,说的是谁讲得又是谁! 而且这一切又说得如此合情合理,再与京师某些隐秘的流言相对照,不难分辨出阿巴嘎说得是真是假。但是这让她如何相信,又让她如何敢信——戍边防元的大明亲王,身上居然流着蒙古人的血! 仪华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吃惊,硬挤出一个笑脸道:“虎毒不舍子,那个男人会对那两个男孩好,那女人在九泉下也能安心了。” 看着依然硬撑着的仪华,阿巴嘎笑了笑。继续说道:“又过了二十多年,当年那个稍大的小男婴已长大成人。命运的缘??分下,游僧一眼就认出当年他亲手为男孩点上的祈福印记。”话一顿,定定地看着仪华眼睛,缓缓道:“刻在男孩右股下的印记。” 听到这,仪华再难维持表面的震惊,惊恐地盯着阿巴嘎。但转念又一想,阿巴嘎为朱棣治过伤,就是见过朱棣右股下的印记也不为过……总之,她决不能承认她与朱棣的真实身份! 阿巴嘎似明白仪华心中所想,不再提这个故事了,言归正传道:“琪琪格,你来时想问苏赫巴兽的伤势吧?” 看着阿巴嘎又流露出悲伤而怜悯的神色,仪华觉得现在再有什么秘密或隐情,她也不会觉得吃惊了,遂点头道:“苏赫巴兽,是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阿巴嘎似欣慰又似感嘆道:“他如他母亲一样,是个骄傲又自尊心强的孩子。” 仪华挺了贊同的想到:就是因为朱棣国语骄傲自大,才导致他和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以至流落异乡。相毕,定下心神,等着听阿巴嘎告诉她朱棣的病情。 阿巴嘎看了仪华一眼,又深深地嘆息一声,方道:“苏赫巴兽下??身泡过寒水。若我没估计错,那寒水里有一种物质,正好与左腿上中箭的麻药相辅相成,再加之他延迟救治,才导致他下肢不良于行。如今,他双??腿能治癒良好,单毕竟受过寒水浸泡,冷寒伤体……你们以后可能很难再有后代了。” 冷寒伤体,很难再有孩子了……难道是朱棣他…… 仪华震惊不已,不由脱口惊唿道:“他不能行人道了?” 阿巴嘎摇摇头,嘆息道:“这倒不是,只是生子困难。”话略一顿,微急切道:“你们应该已孕有后代了吧?” 仪华木然的又点头又摇头,后焦急的追尾:“阿巴嘎,你的意思是他……能行人道,却不能再有后代?” 阿巴嘎点头应了一声,復又补充道:“但这也不一定,许是那一天得遇奇遇,你们或许还能再有后代。”说到这,他突然双眼流泪,略显激动的拉住仪华的手,恳求道:“苏赫巴兽使个命运坎坷的人。而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希望你能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照顾他好吗?” 仪华已被这两个消息惊得无以復加,再看流泪的阿巴嘎,她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便胡乱的点了点头就抽出手,逃似的离开了阿巴嘎的毡房。 第116章 篝火 出来时正干阳光己照满了大地,映着白色的蒙古包分外刺眼。仪华抬手遮眉,眯着眼遥望她和朱棣的毡房好一会,突然直奔厨房那头,收拾了些奶食、炒米、一大碗奶茶,就往毡房回去。 一路不停的直往回沖,赶得上气不接下气,临到自己的毡房不远处,却又剎住了脚,央了路过的一名大婶子将吃食给朱棣送去,她另择路去了塔娜的毡房找她。 塔娜正在用饭,忽见仪华气喘吁吁的跑来,忙给她让了坐,斟了一碗香喷喷的奶茶递过去,打趣道:“看你这着急!怕是还没吃午饭。不过来得早也好,吃了饭我们就商量今晚穿什么。”
第87页 双手捧着冒热气的茶碗,仪华低头喝了一口,半晌才抬起头,笑道:“个下午就待在你这了,晚上我们一块去。这些我都给苏赫巴兽打过招唿了。” 塔娜不疑有他,舀了勺炒米到奶茶里,再添上盐、油混着搅拌了,又给仪华递过去,兴高采烈道:“那我们吃快些,选衣服头饰可花时间了!对了,你会跳舞吗?听额吉说你是汉人,应该不会我们这的舞。过会儿,我教你!” 仪华依然捧着热气腾腾的奶茶,隔着裊裊烟雾看着塔娜,时不时的附和应“好”。 如此笑笑闹闹,时间过得也快。 当西边最后一抹红火消失于天际之际,糙原上飘荡起悠扬激昂的马头琴声。大火燃烧了起来,马奶酒一坛一坛打开了,男人女人们围着篝火和酒罈轻歌曼舞,到处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时,一个穿着大红织锦镶边蒙古袍,头戴坠玛瑙流苏翻檐尖顶帽的美丽少女手持双盅,在音乐伴奏下,按盅子碰击的节奏,踩着欢悦的舞步出现在篝火广场上,围圈的众人渐渐散开为美丽少女让出了舞台。 舞蹈中,美女少女两臂不断地舒展屈收,身体或前进或后退,或旋转或跳跃,尽情地展现她的热情与美丽。一舞毕,美丽少女双臂捧着洁白无暇的哈达,走上主帐,为今晚的贵客献上了哈达与美酒。 仪华立在场外,随众人的视线追逐少女美丽的身影。看了许久,她转脸疑惑道:“好像是仁娜?” 狂舞的火临映在塔娜的身上,显出她生气也年轻俏丽的脸庞:“族长一直想和瓦刺部结亲,估计这次是有合适的人选,才让仁娜出来献哈达。 仪华听明白了,族长想和瓦刺部结亲,而仁娜是族长的亲孙女,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只是瓦刺部听起来实力不小,他们会愿意和一个如此小的族群联姻? 正想着,忽听有人高声喊“塔娜、琪琪格”,二人这就循声望去,见是陪瓦刺部的人坐在主位下首的巴格,忙牵手一起跑过去。 巴格倒了两碗马奶酒递给两人,又略显担忧的看向仪华,问道:“苏赫巴兽呢?他的腿恢復的还好吗?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仪华脸上顿时闪过一抹不自在,转而已面色如常:“他腿还有些不便,估摸着就没来。”说完也不看手里端的是什么,一仰头直往口里灌,用以避开巴格的提问。却不料一入口,马奶酒腥味重的仪华一阵呛咳不止。 “哈哈哈,哪来的小姑娘?居然连马奶酒也不会喝?看着她一副娇娇小小的样子,应该不是你们这里的吧!倒有几分像汉人女子。”一阵慡朗的笑声,伴着男子的粗声的话语响起。 仪华呛红的脸颊煞是一白,想起她身量娇小,皮肤白哲,一眼就能看出与塞外民族人的不同;就拿身边的塔娜,尽管两人年龄相仿,但塔娜却足足比她高了半个头! 这人不会是看出了什么?又或者只是随口一说? 思绪飞转间,族长略带讨好的声音,已从旁解释道:“果真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她是半个蒙古人,前不久和她的丈夫被贼人抢了钱财,正好让我的侄子巴格夫妻给救下了。” “和他丈夫被救?哦,我知道了。”那人声音忽然一改先前的兴致勃勃,随口冷淡的应了一句。 见贵人笑容沉了下来,族长不知哪得罪了他,忙招手叫仪华过去给瓦刺人敬酒。 仪华眼里闪过一丝愠怒,但见一桌之隔的巴格为难的表情,她深唿了一口气,双手捧起一碗马奶酒,低眉敛目的走到上位上欲献酒,却见上位坐了三名瓦刺人,挨着族长的两人皆是腰上横着匕首的髯须大汉,而边上的一人倒似比前两人年轻许多,却也不过是个五大三粗的蛮人。 “我你就不用敬了,你给孟特穆敬就是。”原来开始说话那人,是中间的髯须大汉。 仪华没有吭声,似胆怯的点了点头,顺着髯须大汉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看之下,才知原以为的五大三粗的蛮人,其实是一名“贵人”,至少这个叫孟特穆的人是上座三人中身份最高的,毕竟镶有大红宝石的宝刀不是一般人可以配戴。 一念之间,仪华暗自断定了此人的身份,便更低下头略微发颤的走上前,双手奉上。 孟特穆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髯须大汉,一手接过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净而利落。 族长看了连忙贊道:“海量,不愧是糙原儿女!仁娜,还不去倒酒!” 仁娜看了一眼孟特穆,明媚的脸上一红,持着酒壶扭着丰满曼妙的娇躯走上去。 看来这个叫孟特穆的年轻人,就是族长想要联姻的对象。 仪华思忖着,这就准备悄然退下,将位置让给仁娜,却听孟特穆阻止道:“不用了,这有人站着,就她倒吧!” 族长、仁娜脸上一僵,恼恨的瞪了仪华一眼,族长打马虎眼笑道:“哈哈,那好。”说着,眼神示意仁娜退下。 仪华忍下心中不悦,规规矩矩地倒了一碗酒,躬身奉上。 孟特穆接过酒碗,不经意瞥见一双白如马奶酒的素手,瞬即目光一凛,口中却是调戏道:“我漠北等地,少有女子手如 此白皙,就是被我努的汉人女子也不如她的白嫩。” “哈给哈,孟特穆此女有丈夫了,你想要她得先去问问她的丈夫才行。 ”另一名髯须大汉勐喝一口酒,大笑道:“我瓦刺女子是糙原上的花朵,若是你想娶妻,我瓦刺首领的三女儿不但美丽如花,又出身尊贵。不知你可愿带上马匹、牛羊来迎娶。” 孟特穆执蒙古刀大割下一大块羊肉,手抓起大咬了一口,避重就轻道:“瓦刺女子自然美丽无双。不过……”话绕了一个弯,忽而笑道:“此女汉手白皙,一看就是未劳作过的。听族长说她是不久前才到你们这,说不定在这之前她也是尊贵出身!” 此话一出,众人眼神一变,或探究或防备……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仪华身上。 仪华蓦然惊愣,未觉众人投来的目光,已抬头看向孟特穆。 迎面对上,孟特穆粗犷的脸上,一双厉眸犀利如鹰。 仪华怔了一瞬,忙低下头,怯懦道:“我……奴婢……是和丈夫往返边关换钱财……不是贵人。” 颤巍巍的说完,仪华感到众人疑惑的目光仍在她身上徘徊,她慌乱的闭上眼睛,脑中不停地思索着如何打消众人的怀疑,却不及她想出办法,一道洪亮高昂的歌声适时响起。 白银碗里威满了圣洁的奶酒。 放在长寿哈达上敬献给您。 明白我诚挚的心意, 您把美丽的姑娘许给了我。 骑上雪白的骏马并肩驰骋, 亲爱的姑娘哟请体察我内心的隐情, 践守前约咱俩同返故乡吧, 愿我们同甘共苦永远和睦。 骑上黄骆驼相依而行, 亲爱的姑娘哟请接受我炽烈的爱情, 遵照前约咱俩迴转家乡吧, 愿我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月光下,一个年轻的男子旋转着舞步,一步一步地来到了巴格、塔娜父女的身边,唱着洋溢爱慕的求爱歌,请乞塔娜接受自己的爱慕,乞求巴格将塔娜嫁给自己。 “接受!接受!”人们欢唿着为男子加油鼓气。 塔娜看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男手,她放声大叫,想将手交给男子,又惶恐的回头看自己的父亲,见父亲巴格含笑的点了点。塔娜这才微翘下巴,骄傲的将手交给了男子,走入篝火旁欢快的舞了起来。 一场突来求婚场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亦引着人们纷纷踏入篝火广场,围着篝火跳起了粗犷奔放的舞步。 仪华自不能错过如此机会,她也踏着下午刚学的舞蹈,抖动着双肩从上位慢慢地混迹人群中,随着他们踩着欢快的舞步,悄无声息的退出了这场篝火盛宴。 一出来,仪华撒腿就跑,疯狂的跑回毡房。 毡房内,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 仪华冲进毡房,双腿再没一丝力气,“咯”地一声重重的跪在了木地板上,大口大口的急剧喘息。 “酒也献了,舞也跳了,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房帘一掀,伴着一个黑影的压下,一道狠厉的声音在黑暗中咬牙切齿。 第117章 袭击 仪华惊魂未定,勐被人从后压在地上,惊骇的张口大叫。 “唔……”不及出声,后领让一提,头被迫抬起,一只大掌立即捂上她的口鼻。 缺氧窒息,仪华脸上涨得红紫,双眼禁不住流泪,她再也不管身后是谁,开始奋力的挣扎,双手拼命地要移开令她窒息的大掌。 许是她挣扎的过力,大掌终于放开了她。 一得自由,仪华张大口迫切的唿吸,却只及一个吸气,下一瞬人已被翻了过来,正面压在地上。 后脑勺重重“磕”上地,仿佛是一锤定音了让她彻底放弃挣扎,只僵硬住全身,努力睁开婆娑的泪眼与身上之人瞪视。 上方,朱棣的脸阴沉无比,双眼死死的瞪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天窗外风哗哗的吹着,没有白日初夏的热浪,带着丝丝凉意飘了进来。 凉风灌进衣领,仪华眨了眨眼,瑟缩了下颈项。 不知这个动作哪里触及了朱棣的紧绷神经。他按住仪华双肩的手瞬时一够,抓住交叉的衣襟一把撕开,大片赤裸的肌肤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做什么!”胸前的凉意,让仪华即使不看也知道她大半个胸脯露在外,而朱棣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胸前,目光深幽难测。 “疯了?”朱棣刚硬的面容扭曲,眼底让怒焰烧成赤红:“你是我妻子,我在做我该做的!” 切齿的话一说毕,朱棣勐的扯掉仪华紧贴肌肤的亵衣,双手狠狠地箍住她单薄的削肩,俯身对着白腻的肌肤就是一阵嘶咬啃噬。 仪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埋首自已胸前的人——他竟然在嘶咬她,双手在似要捏碎她骨头一般下足了狠劲。 这个男人是在发泄!在她身上发泄! 屈辱的泪水流下,尖锐的疼痛刺激,仪华再也忍受不了!她突然剧烈的挣扎,带着这月余来的惶恐不安,宣洩着压抑心底的情绪,不停拍打朱棣,发狠地哭喊:“这是你该做的?这就是你对一个妻子该做的? 我陪你陷入险境,躲避追杀,没日没夜的照硕你!你就这样对栽?我到底欠你什么了?你说呀!”
第88页 朱棣一僵,带血的嘴唇紧紧一抿,即又肆虐而动。 仪华疼得直冒冷汗,浑身止不住一颤抖,牙齿也“咯咯”打起架:“你要证明什么?你需要拿我证明什么!别忘了我是你儿子的母亲——呃!” “是阿巴嘎告诉你的。”朱株微微抬起身,一手扣住仪华的咽喉,目中杀机大炙。 陡显的杀机,令仪华不寒而慄,朱棣却缓缓地收紧手指。 “不要……你疯了……醒醒!”仪华仰着下颌,双手不停地挖着锁在她喉咙的手指。 朱棣什么也听不见,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知悉他所有秘密的人,能顷刻颠覆他拥有的一切。所以,他只有剷除这个威胁,让手指渐渐地向里收拢。 疯了,朱棣真的疯了,再这祥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仪华惊恐的意识到这一点,双眼慌乱的四顾,赫然瞥见朱棣散落在一旁的匕首,求生的渴望中,她未及思索,抽出匕首,刺进朱棣的右肩。 “哐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鲜血从朱棣右肩滴下,落在了仪华白皙的胸口。 这一刻,两人都怔住了,不约而同的瞟向滴落的鲜血。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过会这样……”仪华率先反应过来,忙伸手捂住朱棣肩上的伤口。 朱棣紧蹙眉,目光从鲜血上够开,看向仪华煞白的小脸,扣在仪华喉咙的手指,慢慢地在颈上的牙印上摩娑。 仪华心中大惊,以为朱棣不会放过她,又想他们力量悬珠,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即连忙伸手一拦,紧紧的圈住朱棣的脖子,动之以情: “阿巴嘎说的,是你的秘密,何尝不是我的秘密!你别忘了,我母子两人的身家性命全依赖在你的身上!” 说帮中,感到朱棣身上气息缓和,仪华蓄满泪水的双目乍然一亮,吁气道:“再说,不是还有炽儿和曦儿吗?也不用担心……” “别说了!”朱棣瞳孔紧缩,压下耻辱的怒火,尔后固住仪华的的双肩,将她扳回地上。 冷不丁被截断,仪华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全身亦在触地的一剎,警备的面对朱棣。却不想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借着朦胧的月色,俯视着她赤裸的肌肤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迹。 良久,杀意退去,朱棣盯着仪华蓄满泪水的双眼,目光深沉如海: “不会了……你陪我行吗?”询问的尾音犹在,朱棣已埋首在仪华颈间,遮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只颓然低呢道:“我需要你……” 仪华一怔, ,可身上的朱棣却不断的抱紧她,一遍一遍地在耳畔询问。她 不解,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何时会低声询问?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迫切的所求?而令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她居然点头应允了。 吻,密密麻麻的吻落下,覆上了带牙印的伤口。手,一下一下的抚慰,带着亟需的渴望。仪华觉得她仿佛要飞了起来,却又硬生生的被拽下,任由身上的人急切的索取,然后逐渐迷煳了意识,只记得那双充满伤痛与欲望的眼晴。 …… 许久之后,仪华蜷着身子,忍着下体的酸疼坐在地上,目光在多次瞟向衣裳不整躺在地上的朱棣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肩上的伤……?” 朱棣依然望着天窗外的夜空,带着性事后的沙哑:“没刺进去,只是小伤。” “哦。”不知道说些什么,仪华低头抱住双腿。 “收拾一下吧,趁他们还在狂欢,我们这个时候离开也不会引起注意。”朱棣突然坐起身道。 仪华蓦然抬头,张目结舌道:“为什么现在就走?不是三日后吗?” 朱棣吹亮火折,点了一盏小油灯,漆黑的毡房内一灯莹莹。 “那批瓦剌人不是一般人,应该是王庭那边的。”捡起仪华方才所用的匕首,朱棣递过去,道:“对了,这个你拿上,以防万一。” 仪华接过匕首站起来,一回头就见木桌上放着已收拾妥当的行礼,她哑然来了一下,接连又问:“瓦刺人也和大明是敌对?”说完,惊觉越矩,忙三缄其口。 朱棣腰挎匕首,肩上背起弓箭,回头瞥了眼仪华,见她像做错事了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转而却一脸狠厉道:“塞外各部互相为敌,同时也都与大明为敌!” 听完,仪华一阵后怕,深觉自己警惕不够。 正懊悔间,忽感地上一阵摇晃,仪华疑惑道:“感觉到没?好像地在晃——” “走!”朱棣脸色一变,拉起仪华沖毡房。 黑幕中,四面八方出现星星火光,乍一看以为只是初夏的萤火虫。哪知竟是箭火齐飞! “有外敌来袭!”朱棣揽住仪华腰,一个猫腰旋身,闪过一支燃火的羽箭,沉声道:“对方早有埋伏,我们立刻走!” 话音方落,身后的毡房燃了起来,火苗迅速窜起。 顷刻之间,四下一片火光,惨叫声、肃杀声响遍夜空! “上去!”趁敌人集中兵力攻篝火广场,朱棣带着仪华直奔方前淮备马匹的地方,催促仪华上马。 仪华回头望向厮杀声漫天的篝火广场,勐扑在朱棣的面前,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合泪摇头道:“不可以!塔娜他们还在那里,我们不可以放下他们!我们不可以这样就走了!” “走!”朱棣面无表情吐出一宇,即强行拉仪华上马,再一个翻身随后,勒住僵绳便欲策马而逃。 这时,一片嘈杂声中,不知是谁放声大喊:“鞑靼人来了!” 此一声,使仪华勐然忆起塔娜的话,她悚然一惊,转过身望着紧贴她身后的朱棣,泪流满面:“是鞑靼人!他们会杀强掳掠!塔娜他们会没命地!” 朱棣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漫天的火光厮杀,决绝的收回目光道:“只能对他们抱歉了,我无能为力!”说罢,马鞭一扬。大叱一声——驾! 马蹄奋起,惊跃一米,堪堪避过落在身后的箭雨。 见状,仪华已知敌众我寡,早是无力回天,只能任由泪水默默落下,无意识的低呢未说完的话:“…还有阿巴嘎也救不了了。” “嘶——”马惊吼一声,随即调转马头,朝回怒奔而去。 仪华骤然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朱棣。 朱棣依然面无表情,道:“本王不是血性男儿,也不是正义凛然的人。只是——驾!” 朱棣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驾马奔向阿嘎巴的毡房。 阿巴嘎毡房未着火,却让点亮夜空的火光照的透亮。 只见毡帘敞开的房内,一名鞑靼人一脚踹下阿巴嘎,高举弯刀就要一刀挥下。 朱棣立即拉弓,对着那鞑靼人身后一箭,可一切巳晚,中箭的剎那,弯刀已毫不留情的砍向了阿巴嘎。 第118章 被俘 “呃!”那鞑靼人不防背后受袭,全身勐地一抽, 身形僵硬的转回头,胀鼓双眼,诧异、不甘、绝望、痛恨的瞪着怒冲下马的朱棣,然后“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暴突眼球,死不瞑目。 朱棣一脚踢开那人,压下腿脚的不便,蹲下??身扶起阿巴嘎,双手狠捏住他骨瘦如柴的手臂,一字一字迸出齿fèng:“她葬在哪里?” “没,了……”阿巴嘎抬起脸,看着朱棣艰难地伸手:“孩子……快走……你快——”声音猝然即逝,灰色的指尖不及触上朱棣的脸庞,已永远地垂落下去。 又一次的生离死别在眼前上演,仪华大叫一声伏在马背上痛哭。然而杀戮的屠场,是不会给你悲痛亲人离开的时间!只见一批杀红了眼的鞑靼人杀了过来,带火的箭雨也纷纷而下,惊得马匹嘶吼乱串。 朱棣来不及伤痛,忙从背后抽出三支箭,拉弓齐发,险险止住挥刀砍向仪华的三人,即刻右手拔??出跨刀,似疾箭一样追马而去。 一人紧勒缰绳,一人急速追赶,二人默契相携,避开一只只射来的厉箭,终同乘一骑。 “我们走!”重勒缰绳,朱棣使劲往回一拽,调转马头欲逃离此地。 仪华一急,不顾手中缰绳勒出的血痕,攥??住朱棣勒缰右手,拼命地摇头。 朱棣浓眉倒竖,不予理会仪华的执拗,却听她忽然大喊:“不能走回路,我们被围住了!” 喊声,是一种绝望的嘶声裂肺。 朱棣听得一怔,神情凝重的回头一望,果然就见三、四十名鞑靼骑兵从后挥刀追来,且已近在咫尺! 后无退路,又有追兵,朱棣当机立断,扬鞭催马,向篝火广场直冲前往。 不过百米之内,己见人间炼??狱。 濒临死亡的惨叫声中,瓦剌兵惨死屠刀之下,血淋淋的肚肠喷流而出,残肢断臂满天飞舞,浓烈的血腥味瀰漫四周。 仪华觉得她要疯了,眼前除了一片血红,还是一片血红! 似感觉仪华来自心底的深深恐惧,朱棣一面勒着缰绳四处需找出路,一面下意识的安抚道:“我们两次跳崖都平安无事,难道还怕这群鞑靼人!” 话虽是如此,整个篝火广场的形势已呈一面倾倒。场中倒地的尸首几乎都是蒙古人和瓦剌人,场外重重包围的骑兵却尽数为鞑靼人!如此,又如何逃出生天,又如何扭转局势! 仪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她不可以给朱棣添乱。 建设好心房,仪华正欲睁眼,却忽听坐下马匹惨叫惊嘶一声,随即全无反应之间,腿上被刀砍的马勐然向前栽倒,她和朱棣被狠狠摔在地上。 “呕啷!”金铁交击声。 朱棣侧躺在地,右手护住一旁的仪华,左手持刀挡住鞑靼人迎面一击。 “tnnd!还敢反抗!”那鞑靼人被挡了刀,狠狠地啐了一口,又重新扬刀挥下。 五手无力,显然挡不住这一刀,朱棣拳血丝的双瞳闪过一丝慌乱,忙收回右手持刀相抵,却发现那鞑靼人举着刀僵直到底,下一瞬一股鲜红的血从他腹中喷出。 “你……”朱棣惊异的低下头,看着双手紧握血刀的仪华,一脸的木然呆愣,他一把覆上仪华持刀的双手,拉她站起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你不用多想,我们走!” 话方落,仪华像突然醒了一样,指着篝火广场外围的一处,大叫道:“是塔娜她们!”
第89页 朱棣一边躲过厮杀,一边分神一看,只见塔娜等七八名年轻女子,朱棣一边射过厮杀,一边分神一看,只见塔娜等七、八名年轻女子,皆被围在一个巴掌大的小地方,周围分别立着十几名鞑靼兵看守。 勐见此一幕,朱棣目中一紧,继而四下一望,当即捡起仪华扔掉的匕首,不顾她的反对,拉着她直奔一处堆有一米高的干糙垛,将匕首一把塞到仪华的手中,紧咬牙关道:“待在里面不许出来!若是被发现了,就用它……自我了结!” 说完,朱棣霍然回身,一刀砍人身后偷袭之人,随即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直将仪华塞??进干糙垛,再一次厉声下了不许出来的命令,便护在干糙垛,挡下射来的带火飞箭。 藏匿在干糙里,透过干糙间的fèng隙,看着朱棣在外浴血奋战,用他的生命保护自己,仪华久久难以从震惊中平復过来,心怦怦直跳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直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声,仪华一剎时神魂重聚,戒备地回头探去,却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性气息制服住,头硬生生地被扳了回去。 “不想死,就别出声!”伴着刻意压低的声音,仪华只感颈项一痛,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右耳下方。 仪华全身一僵,止住回头的动作,眼前却闪过一抹璀璨的红光,她连忙握紧右手中的匕首,低声试探一唤:“孟特穆!” 孟特穆一怔,匕首微微放缓力道,诧异地看向身前被束之人。就等这个机会!仪华持刀转身,匕首直直抵上孟特穆的颈项。 孟特穆愕然一瞬,转而凌厉的盯着仪华,借着外面忽闪的火光,半晌终于忆起仪华是谁,目露凶光道:“你是何人?大明的jian细!” 仪华视他为无物,持刀的手不移动分毫。 这时,糙堆外面忽起一阵骚??动,仪华持刀的手一颤,惊慌的回头望去,正好见朱棣背后中了一刀,她下意识的就要持刀而出。 “你疯了!不要命的别连累人!”孟特穆一把扣住仪华的手腕,阻止道“一刀死不了!你出去只会给那个男人增加负担!” 仪华按耐下不该有的冲动,持刀的手復又一紧,抵住孟特穆的颈项,彼此互相克制对方。 就这样,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外面的厮杀声停止了,这一场蛮族之间的争斗终于结束。 上百名瓦刺人,几乎全军覆没,只剩十几人苟延残喘;较之瓦刺人的惨烈,蒙古人相对好些,四十多名族人只折损了十人不到,其余皆作为俘虏被收押,而朱棣正好是俘虏中的一员。 第119章 援救(上) 夜,依旧深沉。漆黑的天幕下,却一片红光瀰漫,亮如白昼。 一个时辰的杀戮下来,狼藉不堪的篝火广场到处可见残破的尸体。鞑靼人把这些仍流着鲜血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小的山包谷,然后一脸兴??奋的将它们抛入广场正中的篝火堆里。 很快地,大火越烧越旺,发出滋滋的脆响,那是人肉、人骨火化的声音。 蒙头垢面跪在地上的瓦刺人,听到同伴化为灰烬的声音,彪悍魁梧的他们绝望恐惧的看着这一切,张大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与他们囚禁在一起的蒙古人,见到自己的亲人死的如此悽惨,忍不住呜呜哭泣。 一个光着头,兇相外露的鞑靼人一鞭子狠狠甩过去,满口曝粗:“再哭,就把你们扔进去!”说罢,“呸”了一口,转脸看向紧紧抱着一起,瑟瑟发抖的塔娜她们,不怀好意的笑了,倒三角的小眼里露??出肉??欲的yin光,哈哈大笑道:“今??晚兄弟们有福了。” 站在一旁,一个满脸横肉的傢伙听了,上前拉起所有少女中最美丽的仁娜,一把撕开仁娜的衣襟,大手一下擢住仁娜高挺饱满的丰盈肆意揉捏,白嫩的辱肉从黝黑的指fèng间溢出。 这一幕难堪地仁娜羞愤欲死,她悲戚的大叫一声,勐地一口咬住侵犯她的男人。男人顿时暴跳如雷,一掌“啪”地一声将仁娜掌掴在地,大骂道:“臭婊子!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妇!你们给我好好收拾她。”说完,和光头男把着臂,张狂地走向已收拾好的主位。 见两名头目离开,朱棣蓦然抬头,举袖用力的擦掉“呸”在脸上的唾液,双眼却死死盯着离去的两人背景,直至又一道横鞭打旁边的族长身上,他才艰难的低下头。 族长年迈的身体,经不住这一鞭投下无力倒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孙女被人剥掉所有的衣裳,让一个又一个鞑靼人在她纯洁美丽的身体上一逞兽慾。 不知多久过去,仁娜的挣扎渐停了,一个年轻的鞑靼兵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仁娜残存的身体,骂咧了一句:“md,这么快就没气了”,便和同伴抬起仁娜光裸的尸身吊挂在火堆旁,让所有人看看反抗后的下场。 他们成功,目睹族里骄傲尊贵的仁娜被凌辱至死,剩下的女人们都选择了沉默,不敢再做任何反抗,任由这群鞑靼人,将辱白的马奶酒倾到在她们的身上,肆意的拿她们的身体寻欢作乐。 渐渐地,篝火广场成了“酒池肉林”的世界,血腥味、烧焦味,肉慾味在这初夏的糙原上四处瀰漫。 藏匿在干糙垛里的仪华,双眼空洞的看着这一切,胸口仿佛被人捅了大窟窿一般,空空落落地无知无觉。可她却也只是这样看着,手里依旧握着匕首与孟特穆僵持,算计着自己有什么筹码可以与他做交换,大脑清晰冷静的简直不是自己地一样。 这一刻,仪华痛恨自己的怎么,也感谢自己的自私,甚至心底有个角落在庆幸自己有朱棣的保护,否则她面对的将会是生不如死!而她更可悲的发现,在灾难面前她是如此的瑟缩、胆怯。 “你果真不是他们族的人。”见仪华冷静的看着外面的一切,全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应有的态度,孟特穆指出一半的事实。 仪华竭力压下眼里流露出的脆弱,神色一凛,转头对上孟特穆:“不错,我确实不是他们的族人。但是你确实瓦剌人,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就这样放任他们残??害你的族人?” 面对仪华咄咄逼人的追问,孟特穆目光闪了闪,不答反问道,“他们正寻酒作乐,此刻是最佳的逃跑时机,你认为现在商讨这个合适吗?” 仪华冷笑一声,紧了紧手中匕首:“若逃出去后,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与你相抗衡?” 孟特穆面上让仪华嘲笑得一回红,一回白,又不愿承认她一眼看穿的事实,只得掩饰道:“我又何怕?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你却不能?就是死也死不干净!我记得你们汉人女子是最在乎名节!” 仪华闻言脸色一白,反射性的就要回头去看仁娜,又死死忍住,故作镇定道:“废话少说!现在就给你两条路,一立刻寻你族人杀回来帮我救人,事成之后你会得到金银、粮食、布匹。二,我们同归于尽!”说完,怕他不答应,又急忙补充道:“你本来就要杀回来报仇,救人只是举手之劳。” 孟特穆眼睛危险的眯起,厉声问道:“你到底谁?方才护住外面的男人应该是你丈夫!他又是谁?” 仪华心中一跳,忍住惧意,微仰下颌,作傲然道:“你在你们族里地位不低,可想要在这漠北立足,需要的是外族势力的帮族。你别管我是何人,你只要知道一点,答应我的条件与你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等孟特穆做出回答,却听外面忽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干糙中的二人立马转脸去看,只见一个衣不蔽体、披头散髮的女子疯狂地尖叫,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向燃烧着尸体的火堆,发出临死前最后一声悲号:“蒙哥!塔娜来找你了!” 一声落,无情的大火,张开血盆大口,将塔娜吐纳入腹。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孟特穆恶狠狠地盯着这个突然发疯的女人,低声怒骂。 仪华没注意到孟特穆已抓住她持刀的右手腕,满目苍茫的泪水,低泣道:“是塔娜……塔娜……” 孟特穆哪管什么“塔娜”,见周围的鞑靼人往火堆那边看去,他顿时一喜,拽住仪华的右手就悄悄地从后退出干糙垛。 一出糙垛,空气中令人噁心的焦味迎面扑来,激得仪华顿时清晰,她忙甩掉孟特穆的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锉然道:“你前面带路,我随后!” 仪华转眼就收整好自己的情绪,孟特穆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也不管仪华是否跟得上,急速逃离出篝火广场,翻身跨上鞑靼人留在外面的马匹,这才回头去看仪华,却见她也利落的翻身上马,不由讶异道:“大明女人也会骑马?” 仪华抿抿嘴,继续以冰冷的面孔武装自己:“带路!” 孟特穆也意识到自己的多舌,当下不再多言,扬鞭策马。 仪华吃力的跟随其后,只见一处矮小的山林,又与篝火广场不近不远,她赫然出声:“孟特穆!” 仪华犹豫了一下,道:“你去找你的族人,我在这等你。” 仪华紧抿唇,一言不发。 孟特穆眼里异光一闪,心里也暗暗心惊:“这名汉女,难 道知道他去找的不是自己的族人?”,口中却冷哼道:“你胆子也大,难道就不怕我怕一去不回?别忘了我还没答应你的条件。” 仪华苦笑一声,道:“无孤身一人,你就是想当下拿了我的命,我也反抗不得。”略一顿,话锋却一转:“不过,你出来这么久未对我动手,说明你接受了我的条件。而且你也相信了,我和我的丈夫在大明拥有足以助你的势力!” 说罢,仪华调转马头,往林子里躲去。 孟特穆盯着头也不回地仪华,再一次确定这个身量弱小的女人不简单,又想起糙垛外勇勐杀敌的男人,心里原先的犹豫瞬间消失,脑中忽闪以后可得到的溢出,全身的血液不禁沸腾了起来。 即下,一路狂奔,孟特穆寻到这次随自己出来的八名随扈,噼头就问:“你确定北元的纳哈出的分营就在附近?”一人答道:“纳哈出分兵三处扎营,主力在龙安一秃河。但分军地一处就压我们女真的地方,一处却是不久前就在此附近扎营!” 再次确定此消息,孟特穆当下做出决定,率八名随扈连夜前行,以鞑靼人的名义引诱,命其随扈吐出蒙古一个小部族被鞑靼人袭击的消息。北元将领闻言果然大怒,即刻派出一千骑兵前去营救,并俘虏那八名随扈。
第90页 孟特穆见北元出兵,他立刻抄小路返回,去寻仪华。 且说仪华一人进入山林,野狼的长嗥声不停地在耳边响起,她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又见天色渐渐泛白,却不见有一队人马前来,是再也待不住了。正准备策马离开,以防鞑靼人有人发现此处,远远就见一匹快马奔入林,再仔细一看正是孟特穆! “怎么样?援兵呢?”仪华急忙策马靠近,焦急问道。 孟特穆瞥了一眼在马背上瑟瑟发抖的仪华,没有告诉她所谓的援兵是北元人,只道:“援兵随后就到,你在这里勿要走开。我会将你的丈夫带过来的恶!”交待完这一句,孟特木穆立刻驾马而走,藏身在离篝火广场最近的一处山林,只等北元骑兵杀来,趁乱救出朱棣。 第120章 援救(下) 天亮之前,北元太尉纳哈出麾下一千骑兵,快如闪电而至,挥刀直接杀入篝火广场。! 正欢愉间,不防有重甲骑兵杀入,鞑靼人顿失先机,当他们从女人的肉体、马奶酒的醇香中清醒,我方已被斩杀小半。刚清理过的广场上到处是同伴的流??血的尸体,惊恐、望充斥着他们每一个人,驱使他们做出最后的殊死搏斗,疯了一样地砍向蒙古骑兵。 一时间,震天的厮杀声与金铁撞击声交织而响。! 远远地,仪华也能听到濒临死亡的惨叫声,不用看她也可以想见是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场景。但一个人枯等的难耐,终使她策马驶向一处高地,借着燃烧了一夜的大火,将野蛮的砍杀惨况尽收眼底。 人无限的被放小,看不清谁是谁,满眼只见断折的残肢、飞溅的鲜血,而这一切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流逝! 仪华闭上眼晴,不再看下去,对这一夜的乱战她无??能为力,当下只祈求孟特穆能带着朱棣顺利逃出,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陷于生死之间的等待,无疑是对神经的凌迟,仪华觉得她将要发疯崩溃之际,紧闭的眼帘忽感一束强光直射,她不由地微微睁眼一一东方泛白,晨曦噼开了黎明前的黑暗,天亮了…… 旭日的东方,两个一身狼狈的男人,披着晨曦驾马驶来。 “呜……”仪华一把捂住懦动的双唇,防止哭声从唇齿间溢出,却止不住无尽的泪水溢出。 马蹄声近,朱棣伤痕累累的脸庞驶入眼帘,仪华即刻驾马向前,不假思索地便哭喊道:“朱棣!” 哭声落,两马靠拢,仪华脑中的一根弦终于裂开,她再无一丁点力气支撑,软绵无力地向一边栽倒;却在坠马落地之前,她感到手腕一痛即落入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下一刻,对上一双充血的双眼。满目地红血丝间隐隐可见丝丝关切。 “你……”一出声,粗噶沙哑得刺耳,朱棣忙连咳数声,却不待请嗓子再言,就听他身后有人说道:“燕王殿下。此地巳归北元势力之下。我想不大适合您夫妻二人叙旧吧。” 朱棣勐回头,目光犀利如刀:“你有什么目的?” 盖特穆虽也勇勐机智,但到底是二十上下的少年,被朱棣这一眼扫来,唿吸不觉一窒,转而又镇定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信得过在下,可先跟我来。至于目的……”尾音拖长,颇角深意的看了一眼仪华,挑眉道:“可以一会再问燕王妃!” 一语毕,不再看朱棣夫妻二人,也不知为何发狠劲的勐抽马,扬鞭而去。 朱棣抱住仪华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随即拔刀狠刺进仪华先静所骑的马,让它嘶吼狂奔,这才目向前方,带着仪华迎头追赶。 一路疾驰,正值初夏,烈日当空,人马俱疲。三人两马耐力夯逃。终在一密林深处的山洞外停下。 孟特穆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一古树上,抬头道:“这个洞,是我两年前无意发现地,便做为打猎的歇脚地,还算安全。” 朱棣看了孟特穆一眼,朝仪华点了点头,便两人一同翻身下马,随孟特穆进了山洞。洞内果然别有洞天,只见一间大厅大小的洞内放着水缸、木碗、铁锅、弓箭等物什,可推断是有人住过。 孟特移一进洞内,首先快步走到水缸静,一手揭开缸盖,一手拿起水瓢,舀了大瓢请水,大喇喇的喝了个痛快后,仿佛才恍然忆起身边的朱棣、仪华二人,又舀了一瓢水递到二人面前。 朱棣不接,冷眼盯着孟特穆,只问:“你是何人?又有什么目的?” 见对方不承他的好意,孟特穆无所谓的将水瓢扔开,笑道:“燕王殿下,我并没有恶意,至于会救你,全是燕王妃威胁在下。你无须对我时时警惕。” 闻言,朱棣目光立刻少向仪华,无声询问。仪华坦然的迎向朱棣的目光,将她被强行推入干糙垛,直至见到他逃出之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述了一遍。 朱棣面无表情的听着,心下却是另一番惊疑并宽难以将眼前害怕得瑟瑟发抖的仪华,和述说中拿刀威胁陌生男人的女子看为一人:可又想起,他亲眼所见仪华拿刀捅死鞑靼人的情形,又不由地相信了几分。 而另一边见仪华持一夜的变故,事无巨细的全说了个遍,孟特穆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却还没想通,就见仪华“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看不清表情道:“臣妾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地将近一个时辰,堵污王爷声明,自请代发修行,为王爷、晓儿祈福。” 听到这,孟特穆恍然大悟,懊恼的自语道:“原来留在山林等候,根本不是识破了我的意图,是为了避嫌!”冷声一声:“你们汉人果真一副弯弯肠子!” 仪华只作未闻,依然跪首不语,心里却对孟特穆兵行险拓,隐瞒她去引北元骑兵的恼怒消去。 朱棣亦作未闻,眼里却有满意之色晃过:“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说完这八宇,他上前扶起仪华,转身又直逼孟特穆道:“王妃许诺你的事,本王可以答应。但是你要先告知你是何人,再安全送本王夫妻回到关内!” 深入漠北,即使当地人,也时常迷失荒野,何况从未来过此地的汉人!孟特穆心中一凛,暗道朱棣的不简单,脸上却分毫不露,道:“我是孟特穆。爱新觉罗,女真人。现受拓抚于朝鲜,大部分族人迁居在镜城。” 仪华鼓瞪双目,眼里放出奇异的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孟特穆。 孟特穆微微一笑:“抱歉,让你以为我是瓦拉人。” 朱棣扭头看去,仪华低眉垂目。 盂特穆续道:“我女真族人,在漠北势微,不但饱受战乱,也时带受到无狄哈人等部落袭击,以至不得不依附更远的朝鲜。在此,我想请燕王殿下助我族人,消除外族的危险。” 朱棣轻建眉头,沉吟许久道:“我可以给你们最需要的粮食、药材、金银等物,但是本王只是一介亲王,不得皇命没有权??利出兵塞外。” 孟特穆右手抚胸一礼,说了一声“感谢”,又道:“昨夜见王爷受唾面之辱,也隐忍下来。我便相信以王爷之能,定能助我女其人,即使现在尚不得力,将来也定能一助。” 朱棣不予置评,只看着孟特穆。 121章 生病 孟特穆眼睛一黯,识相地转移了话题,道:“安全送王爷和王妃回去,恐怕不成。” 一听孟特穆不答应,朱棣神色一变,眉宇间立刻聚起了浓重的杀气,那双血眼更是射出冷冽的寒光。 孟特穆赶紧说道:“不过,我可以给王爷一幅漠北地形图,再准备一辆勒勒车和食物,确保你们能走出漠北。” 朱棣神色缓和,暗中紧攥双手,深深地看了一眼孟特穆,道:“漠北地势险峻,至今无人摸清,你手中的地形图是真是假,本王难以取信! 孟特穆目中闪过一丝骄傲,微露笑意道:“我从十岁走遍漠北,随父寻找易守难攻之地,以供我女真族安居。十多年下来,自然熟记漠北地形,便亲手绘制一幅。我敢肯定地说,此图不但无差错,而且只有我有。” 朱棣微愕:“是你绘制的?” 孟特穆昂首,筒洁有力吐出二宇:“不错!” 朱棣迅速收整表情,重新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孟特穆,见他面宽眉阔,不似浮夸宵小之辈,遂直接开门见山道:“地图、车辆、食物,何时可以准备妥当?本王只要一回到关内,即可派人给你所需物资。”略顿一顿,富有深意道:“甚至还能保证你女真人在我大明边境的安全住来。” 孟特穆心中甚喜,半晌才平缓情绪,道:“王爷放心,我这就去准备。明日天亮,即可备齐三物。” 朱棣摇头,要求道:“最迟今日天黑之前,本王要见到它们!” 孟特穆心下冷笑:既以决定了时辰,何必又装模作样寻问,汉人果真道貌岸然!想毕,又忆起朱棣管辖整个北地。自己的族人只怕以后多有仰仗,于是压下心中不悦,面露为难道:“你们多在此地一日,便多一日危险。这样吧,我尽量一试。 朱棣丝毫不让:“是一定!” 闻言,孟特穆脸色几变,终点头道:“那你们暂且在此休整,我先告辞!”夹杂一丝生硬的话罢,即转身离开。 片刻,嘚嘚嘚地马蹄声从洞外传来。 朱棣身躯一僵,突然直跪在地,右手撑在地面,左手握拳于唇间咳嗽。 仪华低唿一声,忙上前蹲下身,给朱棣捋背顺气。 过了半阵子,朱棣才止了咳嗽,松开握拳的手,惊见一抹殷红的鲜血,您……”仪华看着那抹鲜血,喉咙像被什么埂住,说不出话来。 朱棣却扯动嘴角,转脸回了一个安抚意味的笑容,抬抬手示意仪华扶他起来。 仪华咬唇忍住不问,只默默地扶起大半个身体压过来的朱棣,吃力的扶他到铺着棕色毛皮的石床坐下,捡起水瓢舀了一瓢请水递到他的嘴边。 朱棣皲裂的唇上,沾有暗红的血渍,张口不过喝了几口水,却已将瓢里的清水染浊。 仪华看着水瓢里浑浊的水,端着它的手轻颤了一颤,不动声色道:“王爷,这有清水,臣妾给您洗洗可好?” 朱棣紧闭着双眼靠在石壁上,听了仪华的询问,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仪华走到洞口,将水瓢里的脏水泼了,重新舀了一大木瓢子水,给朱棣沖净了带血的水,又撕下裙摆一角沾了水,将他脸上的伤口简单的请洗了一下,这才仔细留意到朱棣藏蓝色的粗布蒙古袍上,一大块一大块的凝固住的血渍……
第91页 仰头吸了吸鼻子,仪华方轻手轻脚的褪下朱棣的外袍。但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看见他一身刀痕密布,新旧伤交错,她还是狠狠地震惊了,犹是见到一条纵横整个后背翻出血肉的伤口,她脑中立即浮现昨晚朱棣背后中刀的情形,再也忍不住滑下泪水。 久不见仪华动作,朱棣抿了抿干涩的唇,问:“怎么了?” 仪华拿袖子擦了一下脸,咬住声音的哽咽,尽量平常道:“您身上的伤口深,臣妾再找干净些的布子。” 朱棣眼皮微微一跳,选择沉默。 仪华整理好情绪,忙四处一遍搜寻,却不见干净的布子。 这怎么办?现在又是初夏,万一伤口威染了…… 仪华盯着手里洗不干净的布子思付着,又看了看朱棣身上渗的伤口, 犹豫了半天,走到一个壁的边宽衣,取出白色的里衣。 一回头,发现朱棣正睁眼看她,仪华玉颜绯红,心虚声大:“就贴身的衣物相对干净些,这是没办法!” 朱棣重又闭上眼晴,不发一言。 仪华没来由地吐了口气,急忙又埋首背身,将里衣撕成一条一条的条块状,勉强做出了“纱布”,再拿了一条浸湿,放轻了动作为朱棣清洗。 “晤——”朱棣却仍吃痛了一声。 仪华连忙收手,紧张道:“对不起,我……小心点。” 朱棣撩起下摆,一下咬在口里,重哼了一声示意继续。 见状,仪华定了定心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耐心细緻的为朱棣请洗伤口。 随后的过程中,朱棣再没有哼过一声,仪华也有条不紊的擦拭、清洗、包扎,如此往返…… 当朱棣身上的大伤小伤俱处理妥当,二人皆是大汗涔涔。 仪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再看了一眼朱棣确定他无碍,便也顾不得请洗自己,窝在石床下的壁边,倚头就唾。 黄昏时分。 密林里阻暗了下来,洞里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一只插在石壁fèng间的火把,燃烧着蝗煌地火焰,照亮了这黑幽的空间。 仪华一睁眼,就不见朱棣,只有她一个人躺在石床上。她霍地一下从石床上弹了起来,急匆匆地跑出了山洞。 山洞外光线昏幽,四下里都是参天大树。 仪华立在洞口,茫然而急切的寻找熟悉身影。好一会儿,她才在不远处的一方密林中,看见一辆车身小车轮大的勒勒车,一旁依稀可见朱棣与孟特穆的身影。 当下,仪华脸上一喜,举步就往过走。 人未走近,勒勒车后交谈的话,却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纳哈出主力在金山……明军若能翻过金山,必能将纳哈出手到擒拿……纳哈出一投降大明,北元算是彻底覆灭了……王爷若能一举歼灭北元,除掉了大明的心腹大患……” “现在说一切尚早,这图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以后若要联繫,你去……本王自会……” 只听只言片语,仪华已脸色变,虱下一刻急忙转身,悄无声息的退回山洞。 蔼蔼的暮色重新罩在秘密深处,仿佛从未有第三人来过一样。 与孟特穆分手,朱棣回到山洞,仪华已换了孟特穆送来的干净衣棠,正对着水缸里的影子绑着髮辫。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仪华一脸惊慌害怕的看去,喝道:“是谁?” 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朱棣身形在洞口一顿,随即走了进来,道:“是我。” 仪华松了一口气,飞快地绑了髮辫,迎上去道:“王爷,孟特穆来过了吧?”说着,指了指一方石台上搁着的衣服。 朱棣点头道:“他来时你还没醒。”停一停,看了一眼脸色仍有些苍白的仪华,又解释道:“刚才送他出去后。我去检查了一下车辆和里面准备的粮食,没想到你就醒了。” 仪华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走过去一边服侍朱棣换上,一边随口回道:“一醒来,就一个人在山洞里,倒有几分害怕。想出去又怕王爷回来找不到人,索性看见一旁有干净的衣服,就留在洞里边等王爷边收拾了下自己。” 朱棣配合仪华为他穿衣,喉结动了动,脸上晃过一抹不自然:“其实……我没想过他,会如此大胆……在燕山时,会有几十人劫杀……” 话没说完,朱棣微咳了一声,另道:“有惊无险的过了,后面也没什么可担心了。但此地毕竟仍处北元的势力内,我们还是尽快离开。” “嗯。”仪华轻应了一声,笑意却从眼角弥谩开来。 这时,朱棣神色又一凛,话意转冷:“孟特穆此人究竟如何,还不能相信。我们现在要即刻离开。” 仪华听了想起林中一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朱棣脸色,口中道:“可是王爷您还有伤在身,要不我们明日一早再离开?” 朱棣话语缓和,道:“我没事,现在就得走。还有回程,必要经过许多小部族,你还是称我苏赫巴鲁。” 仪华嘆了一声,看起来颇不贊同,眼角笑意却越发浓了。 是夜,二人驾车离开。 一路,避开糙水丰盛之地,尽选盘旋曲折的山路,倒也甚少遇上漠北部族,却生生教仪华吃尽了苦头。山路崎岖,车辆颠簸,仪华晕车厉害,却恐遇到危险,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如此,行了一个月后,离大明边境只刺七、八日的车程时,仪华终于不堪旅途劳累病倒。朱棣无法,怕坚持赶路仪华这条命恐会送去一半,只能驾车下山,寻了一个只是几十人的蒙古小部族,请求他们收留,又请了蒙医与仪华看病。 122章 回途 夕阳西沉,天空中是斑斓绚丽的颜色——嫣红、淡橙、浅黄、深紫……满目缤纷色彩,一如朱棣现在的心情。 那四十多岁的蒙医交代了几句琐事,一回头就撞见人高马大的朱棣像一个木桩似地杵在身后,很是唬了一跳,口气也跟着不好了:“哪来的莽汉?你妻子怀孕三个月了,可你看看这哪像是怀孕的人?只怕再折腾个一两日,大小都一起做了黄土!” 得了朱棣一把锋利匕首的蒙古大汉,见朱棣一脸黑沉、鼓瞪虎目,样子十足地凶神恶煞,暗自懊悔不迭:怎么就收留了这人?这便忙道了一句场面话让自己的妻子留着照应,就拉了蒙医出了自家毡房。 那蒙古妇人却是个热心肠地,只以为朱棣是近而立之年方了少妻幼子,怕他们出意外才脸色不好,便一边拿着大勺搅铁锅里的奶茶,一边安抚道:“知道担忧就好,以后对你妻子好些也就成了。她这会看着面黄肌瘦,估计是没吃好,这后你拿些好食材给她补补,哪会什么大小都做黄土的话,别担心了!” 听着蒙古妇人一旁叨叨念念,朱棣一句也没搭腔,只伫立床前,定定盯着仍处昏迷中的仪华,脑中却浮现出一路上她死咬牙啃馕饼、嚼干肉的情形。 仪华从昏迷中醒来,发现她身在一个蒙古包内。 借着一盏昏黄黄的油灯,她将这里打量了清楚。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毡房,房的东面摆着床、桌、吃食、女人的物什,正对的西面摆着弓、马具、男人的用品,正中间是火塘,安放着青铜质地的火撑与土灶炉。此时,一个腰圆膀宽的蒙古妇人正蹲在火炉边,照看着炉上煮的吃食。 一圈打量,仪华心中事明,遂出声唤了那蒙古妇人。 听到声音,蒙古妇人忙扭过头,惊喜的叫道:“你总算是醒了!可把你丈夫急坏了!” 仪华忽略蒙古妇人的话,掀了身上的薄毯,起身问道:“谢大婶照顾,不知我丈夫他人去哪了?” 说话中,仪华穿鞋离榻,双脚刚在地上站稳,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胸噁心得想吐。 蒙古妇人忙扶住仪华坐回去,瞧着仪华骨露肉消的模样,摇头不迭:“你这样子虚弱,亏得没有个好歹。不是我说,你千万别仗着年轻,这女人只要落过胎,就是伤大身子!” “落胎?”仪华傻傻地重复了一句。 蒙古妇人以为仪华是新嫁娘,忙热恃地坐到她身边,笑眯了眼:“瞎说,好得很!你还不知道吧,都整满三个月了!” 仪华扭头,直直地看着蒙古妇人一张瀰漫张笑纹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说笑的成分,却只从这张褐黄的脸上看到满满地真诚。 蒙古妇人见仪华这模样,“扑哧”一声直乐道:“怎么了?你还不相信?等你丈夫给你端了药过来,让他给你说!” 就在蒙古妇人告诉仪华怀孕的时候,朱棣却是手拿砟刀在密林里挖糙药,又顺手拾了些干柴,割些荆棘,抽取枯藤,束做两大抽做谢资,便背着两捆柴出了密林,飞奔回了这个只有十几个毡房的小部落,伏在蒙医毡房外听壁角。 听了一时半会,朱棣才走进毡房,用了两捆柴谢了蒙医,拉上蒙古大汉请了蒙医再去看仪华。这二人见朱棣话中坚持,全不给他们半点开口的机会,无法只能依了朱棣话,跟着他再走了一趟。 一路上气氛沉默,三人皆无话。 临到毡房门口,蒙古大汉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对那蒙医道:“我把东西忘你那了,你先进去,我去拿了再过来!” 那蒙医眯fèng着眼晴瞄了朱棣一眼,却对蒙古大汉点头道:“你去了就回来!我把这药糙给你妻子说怎么煎,我就得走!” “好!”蒙古大汉口里直答应着,转身就要离开,不料朱棣一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止住道:“大婶晚饭该是做好了!不如用了饭再去拿,也不迟!”说罢,不由分说的把着蒙古大汉的肩进了毡房。 正恍恍惚惚中,忽听朱棣的声音,仪华连忙抬起头,张口就道:“我一”,却只及一字出口,仪华已蓦然止声,诧异地看着朱棣与一名蒙古人亲呢的一起进帐。 朱棣目光一凛,深深地瞥了一眼仪华。 “琪琪格,你醒了!”朱棣的声音有种压抑着惊喜的轻颤。 仪华微垂下眼,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大婶说我有了三个月的……”犹言未完,抬眼扫了朱棣身旁的二人,极快地转了话道:“他们是?” 朱棣目光微闪,冷厉的寒光从眼底一闪而逝,话中却透着感谢:“你今晨忽然昏倒,全亏了大叔大婶收留,我们得多谢谢他们。”说着,拍了拍蒙古大汉的肩膀,又放下手指向容长脸、小眼晴的蒙医,介绍道:“这是给你看病的大夫。”
第92页 蒙古大汗、蒙医对看了一眼,目光闪烁地看向仪华。 仪华却感激的看着那二人,行动缓慢的走过去,欲向二人分别行礼以示谢意。 见状,蒙古妇人忙上前一把扶住仪华,嗔怪道:“多礼干嘛?你身子不是一般虚,别瞎折腾了。” 仪华任蒙古妇人拉劝,眼晴却眨也不眨的看着朱棣,模样有几分委屈。 蒙古妇人自以为看了明白,一脸的暖昧道:“小夫妻感情就是好,我不扶不扶!由你丈夫扶着可好?快回去坐着。我好给你煎药 !”说着放开仪华,从朱棣手里接过糙药,一边让自己的丈夫去锅里舀吃食,一边走到蒙医跟前询问这糙药如何弄。 那二人让这一打岔,只好暂时按耐住,又想着还有个病怏怏的孕妇,倒也安了心。 另一边,朱棣接过手扶住仪华,背着踞内的三个蒙古人,慢慢地走向床塌。 “小心,你仔细些!”朱棣骤然出声提醒道。 仪华脚步一滞,紧攥住朱棣的袖子,看着他无声询问。 朱棣点了点头,仪华苍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下意识地捂住平坦的小腹。 朱棣眉宇间杀气锐减,手覆上仪华的素手,在手中紧了紧。 “你需要安胎药!别担心了。”不安的环境中,朱棣低沉的声音似乎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蒙古妇人听了,忙从药糙中抬头道:“是呀,别担心了!喝了药好生养养就是。” 仪华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驻足回头一笑:“劳大婶操心了,这么晚了还得给我煎药。”说话时节,抬起左手一翻,揭开袖口暗扣,一道冰冷的光芒晃过。 下一瞬,一把轻巧的匕首已入朱棣袖中。 第123章 拒之 半个时辰后,烧得火红的炉架上,一只黑乎乎的瓷罐里“噗噗”翻滚着水声,喷出辱白色的腾腾热气——剎那间,呛鼻的药味瀰漫整间毡房。 蒙古妇人蹑蹑缩缩地从火炉边站起来,害怕地看着朱棣道:“药……煎好了,可以喝了……” 朱棣没有说话,只憋了一眼仪华。 蒙古妇人忙滤了一碗汤药,端给靠在榻上的仪华。许是心里害怕,妇人端着药碗的手不停颤抖,滚烫地汤药直溅上仪华的手背。 “啊!”仪华痛叫一声,反射性地缩回手,放开了药碗。 “哐啷”一声药碗落地打碎,黑褐色的汤药洒懑一地。 蒙古妇人呆呆地看着狼藉的地面,突然一个激灵像触及到什么,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磕头不迭:“呜呜……求求你放了他们……是我们好心救了你妻子,你不能恩将仇报呀……” 仪华低头看了一眼妇人,一狠心闭眼作势不知。 被缚手缚脚,口里塞着破棉布的蒙古大汉、蒙医二人,一见眼前情形,立即“唔唔”不停地挣扎。 朱棣在捆做一团的两人面前亮出手中匕首,那两人脸色当即一白,惊恐地放大眼瞳,极为识相地停止反抗。 转过头,朱棣不耐地紧皱眉头,冷冷道:“不想他们有事,就重新盛了药过来。” 蒙古妇人哭愣地抬头,一眼即对上那把冰冷的匕首,一时竟骇得忘了哭声。 “还不快去!”朱棣浓眉一挑,不怒自威。 蒙古妇人倒抽一口气,随即忙一股熘的爬起来,重新滤了一碗汤药,细手细脚的伺候仪华喝了;又翻出麻布袋子,按朱棣的吩咐收拾了炒米、奶食、野菜、糙药、瓷碗罐进去,满满当当的装点好。 朱棣一把拽过布袋甩在背后,低头看着一脸贪生怕死的两人,眼中杀气聚集。 蒙古妇人见朱棣歹心起,她再也按耐不住,惊慌失措地就往外跑:“来人--”,可脚才迈出一步,只感颈后一痛,两眼舜即一黑,便是倒地不醒。 “大婶!”仪华低唿一声,不顾行迟脚慢,踉跄的就要跑过去。 “她只是昏迷!”朱棣手臂一挡阻拦了仪华,却转过头目露凶光地看着另两人,语气生冷:“不过他二人,不可放过。”说罢,提匕上手,狠狠逼上。 仪华一口气来不及松,就见朱棣欲杀另两人,她忙两手抓住他,摇着头道:“不要,放过他们,毕竟是他们收留了我们。” 朱棣脸上微沉,不悦道:“他 两人想通风报信,至我们于死地!” 仪华手紧抓不放,抬头迎视:“放过他们,权当为腹中胎儿积福。”眼中流露出几分乞求之意。 朱棣目中的杀意渐渐敛去,反手以刀柄为利器,将那二人重敲晕倒。 仪华松开手,朱棣收好匕首,目光在帐内扫了一遍,终落在仪华的身上,语气生硬到:“服了药,可觉得好些?” 仪华听了觉得好笑,又不是神丹妙药,才喝了就有效果。心里这样想着,开口就欲回了原话,一抬头去见朱棣皱眉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为何这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服了药,是好多了。” 朱棣眉头舒展,面部线条也似乎柔和了:“那走吧。”说完,灭掉毡房里的小油灯,带仪华上了嘞嘞车,驾车离开。 路上,朱棣不再驾车驶入密林山路,让车行驶在平坦好走到糙原上。 此时虽值六月盛夏,糙原的夜晚却不炎热,丝丝缕缕的夜风从车窗拂来,携着糙原上青糙清新的香气,有一种说不出地惬意舒慡。 仪华白日睡多了,这会儿正了无睡意,便倚在车壁边上,侧身趴在车窗格子上,任由微凉的夜风拂面,举目眺望星空下的糙原。 车“嘚嘚”极快行驶,窗外的景致迅速地向后铺展。 忽然,不远处一个湖泊跃入眼帘,湖面平滑如镜面,淡淡地月华倾洒在湖面,盈盈透亮地让人难以移开视线。一旁的亦是星光璀璨,远远看去,竟不知是夏日的萤火虫,还是塞外民族燃起地火把? “游牧民族,聚族于水糙丰盛之地,那湖后面不是萤火虫的光亮,是一个部落正在设宴狂欢。”正疑惑的想着,却听得坐在车板上驾车的朱棣说道。 此时此景,一如良辰美景,竟叫她不防道出心里想地话。 仪华抬手捋了捋让风吹乱的碎发,扭头欲说些什么,却发现朱棣背部僵直,隐隐散发出一股凛然之气,似乎处在一种随时警备的状态。 这个发现,让仪华心湖微皱。 离边境越近,靠危险越近。 塞外部族人人都盯着边境要地,就是大明境内的各方势力也安插有人。他们离边境只有七八日车程,却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大道,无疑是走入了危险之中!而朱棣甘愿踏入危险之地,其意又是如何? 仪华觉得心越发乱了,最后纷杂思绪中,陡然剥离出一个念头,朱棣以后难有子嗣,如今她腹中的胎儿,之于朱棣更为珍贵,他为它甘入险境,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这,仪华不由低伸手覆上了平坦的小腹,脸上立刻就温柔了起来:“在糙原的两个多月来,它都坚强的存活了下来。现在已足了三月,更不会有意外的。所以,还是行密林山路吧。” 朱棣背影微微一怔,隔了良久,久到仪华以为朱棣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醇厚的嗓音,低沉而微凉:“恩,它像你一样坚强。” 说完,大喝一声“驾”,车轮调转,车“辘辘”地向茂林驶去。 日夜兼程赶路,不畏孤山寂静,不惧野岸荒崖,边关已遥望可见! 一路上,每到食点,朱棣必停车煮食,或炒米野菜,或炒米奶食……虽每样皆简,却远胜于馕饼、干肉。仪华勉强对付着食用,几日下来虽百味俱淡,却也勉强维持住了身体所需。 这一日日落黄昏时分,朱棣紧赶慢赶,终抢在关城门前一刻,驾马车行至大明边境!却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他们竟让大明边关守卫拒于城墙之外。 第124章 平安 边关重镇,过往行人,盘查森严。 城门口,一对夫妻被守城士兵拦截。这对夫妻,男子的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破布蒙古袍,一看就是个蒙古汉子。他驾着一辆北方牧民迁徙的勒勒车,车上坐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娇小女子,脸上包着一块布子看不清容貌。 守城士兵手持长枪,直指驾车的男子,咒骂道:“tmd!你没听懂吗?老子叫你回去!” 朱棣紧勒缰绳,手背青筋爆出,语气却淡淡道:“不到酉正,又没关城门,为何不许进城?” 守城士兵狠狠地“啐”了一口:“还有一刻就关城门,老子说不放行就不放行!” 朱棣怒气积聚,目中闪烁着寒光,许久才道:“你不过一名守城士兵,就胆敢枉顾军纪成规,行事全凭一己私慾,难道就不怕守将惩罚? ” 守城士兵听了这话,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与身边几名同僚哈哈大笑道:“怕军纪惩罚?老子实话告诉你,就是得了命才……”话没说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兵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举止鬼祟的附耳墒咕了几句,又退下神色戒备的偷瞄朱棣。 守城士兵脸色一连数变随即收回长枪,“驾”地一声登上地,不耐烦道:“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不要在这碍老子的眼,快滚!”余下三名士兵也原地叫嚣,欲要轰朱棣折回漠北。 朱棣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份闲气?而且从这几人的言行中看,分明是受了上头的指使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可他从未下命不许百姓进出城门,尤共是这几名士兵意图阻止人进城,这不由地令他生出疑心。 疑心一起,朱棣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我夫妻二人返家,你们却无故阻拦。总要给个理由才行?难道是上头下了不许进城的今?还是——”声音剧降,冷峻道:“还是你们城门的守将擅自决定?” 守城士兵皆脸色猝变,一股不安在他们之间流动。 另一边,坐在车上冷眼旁观的仪华,心如电急转。她与朱棣失踪两月有余,按理说一个王爷一个王妃失踪如此久,北地应该风声鹤唳糙木皆??兵,全城陆入森严戒备之中!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紧张的气氛除了城门只许出不许进这一点令人生疑…… 疑念一生,止不住地往下想。不能进城门,也就是不能回大明。若他们回不到大明,万一在漠北遇到什么意外…… 杀害王爷王妃的罪名,有什么比推给蒙岁人更合乎情理!此念闪过,仪华脸色瞬间煞白,急切地抬头望向朱棣。这时,一个小兵慌慌忙忙地从城部上跑下来,边跑边喊:“关城门!让关城门!”
第93页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这还不到关城门的时辰啊? 愣了一愣,守城士兵们即忙跑回城门内,撂下手中的兵器,松起袖子抽??动厚重的城门。 厚重城门发出的刺耳声响,无疑是一条导火线,瞬即点燃了朱棣横亘于胸的滔天??怒火。只见他一手拉住僵绳,一手持起马鞭。就欲乍驾马硬闯,不防一只温腻的小手覆上他持鞭的右手。 “这样沖回去,势必暴露身份。不如我们明日在入城看看?”仪华紧压住朱棣的手,阻止道。 朱棣看了一眼仪华布满担忧的双眸,决然的移开她的手,道:“今日不能入城,天黑之后必有蒙古人来袭!硬闯是不得不为之……”转回头,丢下句“而且你现在的情况,若再不入关……” 一语未完,朱棣却己勒住僵绳,大喝一声:“坐好了一一驾!” 声落,马蹄奋起,车轮急剧滚动,勐冲向只剩两人宽的城门。 西边残阳似血,地上尘沙滚滚…… 颠簸的车内,仪华紧拽车壁,怅然的闭上眼晴:这种日子何时能到头。不防一辆塞外车闯进,城内众士兵立即持刀向相。四面八方重重围朱棣紧抿薄唇,怒气直发的环视四周,果真不见城门守将的影子! 只有一张张生面孔,敌对的面向自己! 怒极反笑,朱棣目光平视不断涌来的士兵,仰天冷笑道:“叫你们守将下来!” 众士兵轻蔑地看着朱棣,无一人回应。朱棣目中怒火难掩,勐一甩马鞭,腾起一阵尘烟。 “再说一遍,叫你们守将下来!”话语一落,这次终有反应,只见一个而立之年的士兵站在城郭上,大喊:“他们是蒙古人,以防发生边境问题,不得杀伤他们,只需赶出去即可!” 喊话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轰隆隆——众马齐奔声骤响,压过传今士兵的高喊。城郭下众士兵心中一阵纳闷,纷纷回头循声看去。 只见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黑骑一马当先,身后一辆三马宝车,随次又是一百多黑衣铁骑,风驰电骋而来。众士兵见状,立马调转矛头,神情戒备。 朱棣却神情转缓,分神回头望向城地之上,仿佛是预料之中那名喊话的士兵不在,只目光微微一顿,便巳挪开视线,却不经意瞥见仪华紧蹙双眉,一副忍耐难受的模样,他怒红的目中忧色一掠而过。 但也仅是短暂的片刻,朱棣巳转目看向前方众铁骑,目光与率铁骑而来之人交汇。 率众铁骑前来的正是丘福,他见围在士兵中的确实是朱棣,目中一抹狂喜闪过,大喜过望地就要叫王爷,却见朱棣一个眼色使来,他当即明了。一勒马驻足,从衣襟亮出一块赤金令牌,放声一喝:“此乃燕王金今,见它如见燕王,尔等还不跪拜!” 士兵位低,又怎认得令牌,但见三马宝丰赫然印着燕王府的标记,又见随后铁骑皆是王府侍卫着装,这才各自放下手中兵器,齐齐下跪:“参见燕王!燕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哄如钟! 一声声“千岁”传至耳畔,仪华激动说不出一句话,只感酸涩之感直冲双眼,泪水霎时划过脸庞一一终于平安回来了! 第125章 转变 丘福声称是奉了燕王之命,前来接这对夫妻,至于缘何来接却不是这些守城士兵需要得知。 众守城士兵,看着一百多骑王府侍卫毕恭毕敬地将这对夫妻接走,彼此心里都打了鼓也有几分庆幸,幸亏没真刀真枪上场,不然得罪了燕王府的座上客,岂是他们这群领着一点粮饷讨生活的军户能受住? 不过当天夜里,他们上头的一名守将一名副守将以乱某罪收押,并重新任命了一王府侍卫暂代城门守将一职,各自不由暗捏了两把冷汗,却见两大车烧刀子运来说是燕王犒赏他们,一群北方的汉子这才安了心,又担负起边城守卫之责。 另一边,朱棣见天色已晚,又入了关内后,盛夏的暑气成倍蹿升,也没让丘福连夜赶路,就令他率众 侍卫在边镇的驿站休整一晚,明日再启程回去。 丘福得了命,即下达王命,率一百多名侍卫行至边镇驿站。到了驿站,丘福又做防守事宜,里里外外 派了百名侍卫看守,将个小小地驿站看守的如铜墙铁壁一般牢靠。 一应事毕,丘福走下驿馆石阶,束手立在马车前,恭敬道:“属下已安排妥当,请王爷、王妃下马车。” 马夫立即跳下马车,搬了一个小脚凳至于车下。 朱棣撩帘而下,随即伫立一旁,向车门伸出右手,道:“下来吧。” 众侍卫神情肃然,日不斜视;丘福抬头看了一眼朱棣,復又垂首敛目。 仪华答应了一声,伸出 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手,放在朱棣粗糙的手掌里,这才撩开墨青色车帘, 探身下了马车。 朱棣凝眉看了一眼仪华犹如干瘦得犹如饥民的手,方松开了右手,转脸对丘福吩咐道:“你亲自去镇 上找一名大夫,一个婆子一个使唤丫头来。” 丘福答应而去,朱棣方携仪华进了驿馆。 驿馆不大,是一个两进的小院,用一座青灰色的方砖砌地垂花门相隔。馆内第一进作为驿馆官员当差 以及过往官员用食之地:第二进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四合小院,作为官员投宿之用。 时值掌灯之际,上房、东西厢房的廊檐下已挂起了白纸灯笼,将这座只有七八间房的小院照的灯火通明。 留了侍卫在垂花门外,仪华随朱棣走进了小院。 仪华骨瘦嶙峋行动迟缓,朱棣放慢步子走在一旁。 仪华突然站住脚,低下头看着在青石板地面上磨蹭的双脚。 朱棣前面一步驻足,回身看着仪华道:“怎么了?又是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大夫来了,让他先给你看看 。” 仪华没有抬头,只给朱棣露了个蓬乱的头顶,低声道:“没事,就想踩踩石板路,心里才踏实些。”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带着一种深深的苍然,让人听了不觉心酸。朱棣看着仪华脏乱的髮丝,双唇蠕蠕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是仪华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他一笑:“王爷,这外面怪闷热的,我们进房吧。” 朱棣沉默的点头,二人走入上房。 仪华实在身上乏力,也无心服侍朱棣。她一进房,径直走到了炕上坐下,解开裹在脸上的蓝布,轻轻喘着气。 朱棣正打量着这间屋,一转眼就见仪华斜靠在炕上,闭着眼双唇微张的喘气,当下转脚朝炕走过去,立在炕前注目凝视。 让人目不转睛看着的感觉并不好,仪华无奈的睁开眼,直接问道:“王爷,您有什么话要吩咐臣妾?” 朱棣目光一怔,稍稍错开眼睛,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你先躺会,等丘福找了丫头小子来伺候。” 说完,四目一寻,转身就在炕的另一头坐下,也闭目养神起来。 仪华此刻没精力探究朱棣的心思,只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就自顾自的阖眼半躺着,但时不时仍能感到一束眸光落在她身上。然,一种彻底放松的心情,让累月下来的疲惫如潮涌来,很快地仪华已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梦正酣,却生生让人唤醒,仪华一阵头痛欲裂,便耐着不肯睁眼。 朱棣颇为意外的看着仪华,目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但见屋子里还立着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便沉声说道:“起来!先把药喝了再睡!” 闻声,仪华顿时清醒了大半,一睁眼就是朱棣一张硬板的脸,一旁还并排立着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她们一人手里捧着药碗,一人手里捧着蜜饯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侍立。 这一看,仪华却是全醒了,又见自己躺在床上,身上也像是简单清洗过的,可中途她一点知觉也没有,未免睡得太沉了。想着,仪华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什么时辰了?” 朱棣看着仪华微红着脸的模样,觉得她总算是有些血色了,眼里又起了笑意,道:“三更天刚过!期间大夫来了给你看过,说……”笑意退去,望着仪华瘦得颧骨高凸的脸颊,不由浓眉紧皱:“总之后面的日子,你安生养身子!现在,先把药喝了!” 仿佛是教训不懂事孩童的语气,令仪华微微一怔。 朱棣却没看她,另皱眉催促,道:“还不服侍王妃用药!愣着做什么!” 婆子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捧了药跪上脚踏。 仪华支起手肘,端药一饮而尽。 小丫头倒是机灵,忙捧了蜜饯罐过来,仪华捻起一块含着口里,淡去了一口的苦味。 朱棣见了眉头慢慢舒展开:“吃了药,再把粥喝了!里面加了一些药材,大夫说食了对你恢復身子有益。” 这次婆子机灵了,不等朱棣发话,忙疾步走到门口去盛粥。 仪华这才注意到,门口有一个火炉,上面放着一只瓷碗罐。 朱棣这时又说:“穷乡僻壤,找不到什么好邻村,是粗米熬的,你先将就着用些。” 说话时节,婆子已手脚麻利的盛了粥,一只青花瓷碗里,一颗颗饱满的米粒,上面漂浮着糙绿色的小菜,看起来清清慡慡,很是引人食慾。 仪华瞧着抬眼一笑:“臣妾看着不错,比这两个月吃的都强。” 说着示意小丫头扶她坐起身,也不让婆子伺候,自己就拿着勺一口一口舀着吃,不一会儿一碗就见了底,又连着吃了两碗才肯作罢。 婆子、丫头收拾了碗筷,在屋正中的方桌上留了一盏油灯,就轻手轻脚掩了房门退下。 屋子里窗户大敞,外面唧唧喳喳的虫鸣声听得格外清晰。 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朱棣坐在方桌旁,问道:“觉得吵吗 ?吵得话本王把窗户关上。” 仪华摇摇头,道:“屋里闷的很,敞着窗户透气。” 朱棣点点头,从桌旁站起身,道:“那你早些睡吧,明早就要起程。” 见朱棣一身整齐的站起身,仪华已猜到朱棣这是要去找丘福,了解这两月北地的情况。念头一至,口中却已道:“您要出去,别太晚了,有些事也不急于一时。”一语毕,才觉口快,管得也过多,便闭上眼不去看朱棣,心中却一阵念叨:“真是在漠北待久了,这后规矩还得重新抓起来。” 心里咕嘟嘟的想着,却不想朱棣真回了话:“恩,本王知道了。”说罢,就在仪华蓦然投来的注目中转身离开。
第94页 出了上房,朱棣关上门扉,又给侍立在门口的婆子、丫头交代了几句,便一径走到垂花门,唤了一名侍卫道:“让丘福过来。”侍卫恭声领话。 朱棣回了院子,进了东厢房,点了一盏灯等丘福。 不一时,丘福听命前来。 房内只有心腹之人,朱棣自不再按捺情绪,黑着一张脸道:“晋王好大的胆子,居然派了几十人潜进燕山。当日……”若不是他低估了行刺的人数,也不会遭些一劫,甚至差一点丧命于瓦刺人手中,不过……漠北地形图倒是意外的收穫! 想到这,朱棣目中精光一闪,怒火微减,续道:“当日本王离开后,有什么事发生?”丘福忙将那日之后的事一一禀来。 原来当日朱棣、仪华长时未回大帐,王府侍卫立即搜寻,却在崖壁遇见一批黑衣人和受伤的汗血宝马。两方人马立马一场激战,将黑夜人尽数歼灭后,连忙想办法下崖搜寻,但第二日下到崖底却不见朱棣、仪华,后面又连寻数日仍未寻到。 王爷、王妃在军中大营失踪,事情极其严重,若传出去一会影响朱棣声望,二会导致朱棣、仪华两人陷于危险境地。因此,丘福几人商量后,暂时将消息隐瞒下来,以二人同时染时疫为由,连夜送去秋山别庄医治,以杜绝他人的窥视,又能便于暗中查访。 听至此,朱棣眼里又几许满意之色,开口却是问道:“蓝玉他们没有发觉有异?” 丘福答道:“是发觉了,两月来连番试探。不过就半个月前,他突然未在理会此事,开始勤于领兵,且演练的战术多为克制蒙古骑兵。” 朱棣身上瞬间凝聚一股杀气,冷冷道:“他想建功立业,想出后蒙古灭了北元!好,本王就达成他这个机会,就怕这功他承受不起!” 丘福诧异抬头:“王爷?” 朱棣收敛杀气,摆手道:“没什么。” 丘福立即闭嘴,有些事是不该他知道的。 第126章 单住 朱棣见丘福只知听命而不多舌多言,心下暗自满意之际,又联想起边镇守将的不忠,胸口腾地燃气把怒焰,质问道:“那两名守将是怎么回事?” 丘福跟随朱棣多年,深知他虽对亲信属下亲厚,但却最恨忏逆、背叛他的人,对这些人朱棣往往手段狠毒。想到那两名守将会遭到了下场,丘辐心中一凛,忙敛回心神,下跪请罪道:“请王爷责罚。属下不知他们何时被收买!” 朱棣听了不觉心中一凉,若他没保住身上仅有的一颗联络信号的烟火,不能在靠近城门的时候点燃,到时后果… 止住思绪,朱棣没让丘福起身,却也没提责罚一事,只站起身走到窗台下,背手负立良久,终是问道:“晋王那边有什么情况?” 丘福有些摸不清方向,停了一停,才禀道:“晋王好像因某事触犯龙颜,一月前皇上一日之内连下三道圣旨斥责。如今晋王还禁足于王府内。”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朱棣语气中透着几缕冷意。 丘福听得一愣,不由抬头望去,阴影笼罩了朱棣大半个身躯,仅在烛光照拂中的身影也露着些许孤寂。看着异于平常的朱棣,丘福心中升起不安,脑中浮现出一抹疑云:两个多月的塞外之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念头刚一闪过,丘福立即意识到越矩,忙剎止住此念,恭敬道:“属下告退。”说毕,躬身退下。 “吱呀”一声门扉关上,屋子里很安静。 朱棣依旧站着动也不动,望着广漠的夜空许久,方转身离开了东厢房,回到了上房屋内,而此时已是四更一刻。五更天时,天灰濛濛地一片,忽然一道电闪雷鸣,大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昨儿一入夜,就是一餐饱睡,到了清晨时分,仪华自然醒了。这间房子的窗户,偏向西南,一张简易的架子床偏北,她一睁眼就见雨水泼一样的打进窗户里,难得凉慡的空气中带着雨水的味道。 这样闲情雅致的一幕,在歷经生死逃亡后,是极其难而可贵。 仪华不觉看得欣悦异常,便披了衣裳往窗口壁角一站。她站的对面墙角放着一只木盆架,架子上有一个铜盆、两块白布、一只挂着的圆形铜镜,镜面映着她枯藁的面容,深深地眼窝,高高的颧骨,嵴痕的脸颊。 朱棣入睡不久,一感到身边空荡,忙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眼就见仪华对镜自怜,便起身道:“你一夜睡足了,就起来淋雨?回屋里待着,让丫头进来伺候。”说着走到木架子前。就着盆里的冷水抹了一把脸,扯了一块白布往脸上一抹,就顺手将布子一撂,不偏不移将好盖住铜镜。 仪华见朱棣如此,倒像是担心她难过,心下微微有些感动,旋即却想起曾经种种,故又摇摇头甩去那份异样,依言走回了房内。让婆子、丫头服侍了梳洗,又喝了一碗汤药,再用了早饭,就和朱棣上了马车,由一百多名头戴斗签、身着黑衣的侍卫,里外三层相护,向秋山别庄行去。 时光易逝,一转身几日即过,大队人马也到了秋山别庄。 秋山别庄地处茂密山林,重叠的绿树繁枝围绕。夏风时时吹拂, 摇动林中枝桓绿蔓,宛若一片流动的墨绿翡翠,带着些许清凉之意。仪华到了这里,顿时整个人轻松了一截。自深入关内,暑气蒸人的厉害,她这几日又待在马车里,燥热闷气尤甚,不大的食量渐缩,她人便更瘦了几分,就连修身的褙子、褥裙穿在身上,居然都是空空荡荡,可见清瘦成何般模样、 被据在秋山别院里的陈德海、盼夏、迎春、喜冬他们,看见小院门口停着的舆轿下来一个枯瘦的女子,第一眼还没认出她是谁,直到看见朱棣叫她“王妃”,他们才惊讶非常的认出仪华,随即眼眶皆是一红:“王妃……”话语哽噎。 朱棣见仪华越发瘦了,本就心情不豫,又见一群婢女哭哭啼啼,直觉晦气,当即脸色沉了下来。 陈德海心中一紧,忙收敛了情绪,赔了一张笑脸,作揖道:“恭喜王爷、王妃大病初癒,看小的这高兴地都喜极而泣了。”这话不假,朱棣失踪了多久,他就担心了多久,现在终于见朱棣平安归来,不由老泪纵横。 经这一提醒,夏春冬三人立马注意到朱棣的脸色,忙掏了帕子抹了眼泪。上去替了边镇找的婆子、丫头的位子扶住仪华。 可一触到仪华硌人的手臂,盼夏首先呜咽出声:“王妃……苦了您了…”她一哭,迎春、喜冬忍不住又是一哭,却不知是哭仪华折腾至此,还是发泄自己被稀里煳涂关了两个多月的害怕,又仰或是二看兼有。 仪华让哭声扰得头疼,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强安慰道: “别哭了,等明日启程回了王府,静养 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三人到底是王府出来的,皆是察言观色的主,且擅于控制情绪。只见她们泪水一收,又是一张盈盈笑脸,看得那婆子、丫头一愣一愣地。 朱棣脸色稍霁,率先拾阶而上,进了正堂屋里。 随次,仪华也进了屋里,喘息不迭的躺在临窗的软榻上。 朱棣坐在软榻对面的炕上,见仪华走上几步路就虚弱至此,心头顿生一股烦躁,遂一把抓起小内侍捧的凉茶,一碗灌进口里欲压心头之火。哪知这不过是望梅止渴,烦躁的一把扔了手里的茶盏,腾地一下站起身,一脸铁青地来回跨步。 屋里伺候的侍人都低低的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fèng儿钻了进去;就连陈德海也掩下脸上常年不变的笑脸,垂手敛容而立。 来回踱步半晌,朱棣突然站住,道:“就这样!在这住上三四日,等你恢復了,再启程回王府!” 闻言,仪华双眼一睁,立刻反对道:“不行!” 简短的二字一落,果真接到朱棣一个眼刀射来,仪华很快地缓和了语气,轻声补充道:“都有三个月没见曦儿了!孩子小不认人。臣妄怕再迟些日子,他也认不得臣妾这个母妃了。” 朱棣显然没想过曦儿会不认得父母,也从未这样认为过,但一想他所患之症,再一想他如今只有子嗣稀少至极,而且一个身体孱弱不得习武,一个尚在襁褓之中能否成人也不一定,就是仪华腹中胎儿也不知是男是女! 念及此处,朱棣就像从头浇了一盆雪水,一身火气一下子灭了,神情却多了几分怔忪。 一屋子侍人也同样是一怔:原来仪华在他们面前。对朱棣的话从来都是惟命是从;现在看仪华说话,虽只是那么短短二字,却是意气纵横,而且朱棣还并没有不快的表示。如此,念头立刻一转。不约而同地瞄向仪华,心中各又所思。 这时,天边红火的晚霞只成一线,天色暮暗了下来——原来已是掌灯时分。屋外廊下,几个手持长轩的小内侍,勾下了垂着五彩的穗子的六佰宫灯,用红蜡烛点亮了灯内的鎏金灯盏,方重新将它高高悬桂上了朱漆的大红廊檐。 一时,华灯初上,通明耀眼。 别庄总管内监,里屋门口禀话道:“王爷,王妃的口服汤药已煎好,晚膳也已准备妥当,可是此时盛进来?” 朱棣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捧灯台陆续进来的婢女,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虚弱无力的仪华,却唤了一声“陈德海”,道:“先把王妃的药盛上来,其余地你看着办!”一边说一边转身回了炕上坐下。 陈德海知道这场由朱棣一人掀起的小风波是落幕了,心下也随之松了一口气,随即准备张罗晚饭事宜。 一应侍人像是早有察觉屋内的低气压,打热水伺候盥洗的、端药奉药的、上吃食摆桌的,仿若踏雪无声一般穿梭于屋室屋外。 不一会儿,佳肴美食齐齐上了桌,各类荤腥也尽乎样样皆有,可见别庄总管是下了大工夫,不但准备丰盛又迎合了朱棣的喜好。却谁也没料到,许久未沾一口荤的仪华,一闻到肉食的香味,就是一阵噁心直欲呕吐,忙让人扯下所有荤食,又拿清水漱了口才好些。 朱棣见仪华干呕无物,只有黄涎咳出,心里总觉不妥,又让人招了别庄里的良医过来为仪华请脉。 一层薄薄的轻纱覆上,良医号脉许久,方起身面色凝重的躬身禀道:“王妃长期未食,以至脾胃衰弱。现下若是持续消食,只怕王妃腹中胎儿不保,还请王妃暂且静养,一保母子平安。” 一屋侍人一听,联想今日所见,当下俱是顿悟,却又见仪华如今病体枯藁、形销骨立,不由暗自摇头:王妃已虚弱至此,想保母子康泰确实不易!
第95页 其他人能想到,朱棣自是早已想透。但心中决定难下。他在屋内踱了两步,勐然回头看去,就见软塌旁仪华身边的三个一等丫头满脸泪痕,仪华又置于一盏孤灯之下,恍惚看去脸上惨白的渗人。 终于,朱棣深唿口气,发话道:“王妃身子羸弱,又身怀有孕,暂且就在秋山别庄静养,直至病癒回府。”一语说完。就见仪华情绪激动的摇头欲说些什么,他握了握拳截断她的话造:“曦儿年幼。还离不开你。就把曦儿也接过来吧。” 第127章 而合 将有嫡子的正妻移居到山林别庄,这不论搁在哪里都有些说不过去?尤其是到了民间巷里,一个不好确是会让人戳嵴梁骨。但眼下毕竟是在天家皇室,却又不好往细里说了。 一屋子侍人心思各异,其中当属“春夏冬”三人心思最为复杂,试想荒山别院如何与王府大院比拟?不过她们连吱一声的权利也无,其他的王府侍人更不必说。可陈德海是从宫里出来的,打朱棣少时就在身边伺候,比起王府里的夫人还有体面,所以这时候陈德海倒能说上几句。 陈德海也不负众望。只见他又矮了一个身,悄拾了两步走到朱棣侧后方,轻声道:“王爷,二王子和王妃腹中胎儿都是凤子龙孙,王妃也是金贵的人儿,将他们母子三人留在这荒山野地里……” 话道一半,陈德海蓦然止住,眯成一fèng儿的小眼却不时偷瞄朱棣,一副为难担心的模样,实则却是计量了他自个儿守住为仆的本分,没越过了主人给的那份体面。 个中的利害关系他能不懂,需要低下的侍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提醒?朱棣看着一个个瑟缩着身子的侍人,便皱了眉头,却又抿着唇一语不发,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满屋子的人,除了闭眼事事不理的仪华,都瞧出了朱棣不快,也瞧出了彼此眼中那抹不安。 这时,厨房重新做了药膳粥,由别庄总管王福领上两名小婢女端着折回主屋。他们走到廊道上,听屋子里静悄悄地,鸦雀无声。只是屋子里灯火辉煌,在廊上都可看到人影幢幢。 王福看了心里添了几分堵,脚下步子不免停了下来,又朝身后两小婢女摆了摆手,正欲在外磨蹭些时辰,以免让人那做枪使还触了霉头。却还是被陈德海透过支起的窗子,一眼给瞧见,陈德海连忙指着外面,道:“王爷,小的看王福来了,估摸着是给王妃备的膳食粥。” 说着,给喜冬、迎春使了个眼色,见她们两人机灵地会意了,相携走到里屋门口隔开湘妃竹帘去迎王福。陈德海这才又念念有词道:“王爷您和王妃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没食一口热饭。民间就有句话叫‘吃饭大过天’,这有什么事还是等先用了晚膳再说。” 朱棣闻言目光自然地膘向仪华,见她脸似蜡人一样,偏侍在软枕上,紧闭着眼睛,还是那副没一点生气的样子。这样看着,朱棣又一念想起陈德海的话,便允道:“摆饭吧!” 陈德海一听允了,霎时笑眯了眼,忙让婢女摆了饭食。 如此,朱棣、仪华二人一人躺着一人坐着用了素食晚膳,王福带着一应侍人退下。 整间里屋只剩下朱棣、仪华、陈德海三人。 朱棣软塌对面的炕上,也不作声,也不发怒,就波澜不惊地望着某处。一旁边上陈德海躬身侍立着。 屋子里妥安静静,并无人声,但总是沉默着也不是办法?仪华只好微微睁开眼,偏头往朱棣那膘了一眼。只在这时,朱棣目光忽然一转,捕捉住仪华看来的目光,盯着她道:“还以为你今晚不打算正眼看本王一眼!” 仪华一怔,她没想到朱棣就这样直白的揭穿自己。那今一晚上朱棣岂不是像看小丑表演一样看她?而且还配合她演出了一晚!仪华沮丧的想着,忽闪脑中灵光一闪——不对!说不定朱棣根本不知道,或只是一知半解的臆测? 仪华闭上眼不去看朱棣,露出落寞的神色,脸不红心不跳道:“王爷,是臣妾让您为难了。” 朱棣看着仪华此时一脸病容的面上神情黯淡,脑海中骤然闪过仪华今晚闷不吭声似闹变扭的样子,以及她在塞外时坚强的影像。 闪念间,朱棣起身走向软塌,眼底乍现一抹探窥之色,口中却笃定道“并不是本王不愿意带你回王府,而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更适合留在秋山别院。” 仪华勐然睁眼,眼中有一丝愕然,脱口就道:“王爷您是这样做想的?” 朱棣却以为仪华仍不愿意,于是又细说道:“现在是夏天,马上就要入伏天了,北平会有多热?还有一回府应酬、府务之类的琐事繁多。仅这两样,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能承受的住?”话一顿,语气陡然一凛:“更不要说其他了!都能把你折腾没了!” 仪华一脸惊讶的望着朱棣,心轻却飞转着。当下她身怀有孕,先不说其他意外,仅是她如今的身体状况,稍一暑热勐烈或疲备,都有可能导致流产。而且此处离北平燕王只是一日的车程,若是王府中有什么事情发生,她也能各快得知。所以,今日一到秋山别庄,她便起了留在这里静养的念头。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她和朱棣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不过转念又一想,朱棣会从她的角度思考,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就是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能想得这么细! “还是王爷考虑的周全。”以上念头闪过,仪华连忙调整心情,垂下眼遮去目中的喜色,毫不在意的认错道:“是臣妾想的有失妥当,竟一心只想着回王府的上了。” 朱棣见仪华立刻就接受了他的说辞,不免略微有诧异。但很快地便弃了这份诧异,满意地点头道:“既然本王要将曦儿送来,自会安排好你们的安全。并且此庄离王府不过一日车程,本王会来看你们的。” 仪华凝神细听着,再听见最后一句时,脸上似乎发着光。 朱棣看得分明,刚硬的五官柔和了些许,面向仪华又吩咐道:“本王暂时留陈德海、丘福在此,等回了王府再做安排。” 立在一旁听候的陈德海,惊诧的望了一眼朱棣的背影,又蓦然垂首。 仪华却不住地点头,神色温柔地抚着小腹:“王爷安排细緻,自是由王爷做主。”语气里满是信赖。 听到仪华全然信任的口吻,不由地想起了她在摸北对自己依赖,朱棣嘴边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128章 母子 第二天一早,朱棣便要走。天尚没亮,侍人们就忙着把行李收整了,前前后后装了十几辆大马车,很是摆足了王爷的派头。收给停当,见时辰还早,留下与离开的这两拨人自得说些离别的话,或掉几滴眼泪以示不舍。 在里屋里,迎春、喜冬两就手里拿着帕子,捂着脸,哭得泪如雨下。仪华躺在软榻上,看着两人淡淡道:“没什么好哭,不过几月而已。”迎春走上前,拉着仪华的手,下跪哭道:“王妃,您现在身子不好,奴婢放心不下,您留下奴婢吧。” 仪华看着哭得似泪人一般的迎春没有说话。如今她身子不好,留了小丫头在身边,未免毛手毛脚,还是由阿秋、陈妈妈在身边稳妥些。而王府那边也需要人,让迎春、喜冬两回去正好补了差。迎春见仪华没有说话,不禁哭得吏是厉害。 仪华皱了皱眉头,盼夏瞥见了忙上都拉起迎表,从袖笼里掏出帕子一面为她拭泪,一面轻声细语的安慰道:“王妃请身子,马虎不得。 陈妈妈、秋姑姑为人心细,照顾王妃当然比你个小y头适合,所以你夹心回府就好。” “难道你就不是一个小丫头?为什么你就能留下!”迎赤听了盼夏的劝慰,心里反生出了怨憨,却又恐让人看了出来,故而寺子一扭伏在了盼夏的肩上,埋头呜呜咽咽的哭着。 仪华听着哭声渐小,满意的看了一眼盼夏,便闭上眼晴一边等朱棣从书房过来,一边想着过几日就能见到嚼儿,心恃渐渐地愉悦了起来。 等到朱棣向丘辐交代了守卫的事,从书房里过来巳是半今时辰后。 他走到了上房,快要到里屋门拦口时,听到屋里隐隐嘻缀泣声,忙放快了脚步,匆匆撩帘而进:“怎么了?在哭什么?”声落人巳至眼前,三个红眼晴的小丫头一见来人是朱棣,慌慌忙忙的抹了眼泪,福身道:“参见王爷!” 一进屋,见哭得人不是仪华,她躺在软褐像是唾着。朱棣便罢手道:“别嚷了,莫吵醒她。”说着想起这月来一直逃亡哪又唾得下, 于是又道:“不用她送了,等王妃醒来,就说本王巳走。” 说完,朱棣正要转身离开,仪华却让吵醒:“是王爷过来?”声音瓮声瓮气,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朱棣站着道:“思,本汪留了一百二十名侍卫,加上别庄里的三十名护卫,让丘福统领保证这里的荧全。”言罢,见盼夏要去搬了坐凳,他向盼夏摇了一下手,转 头又对一脸睡意的仪华道:“时候不早了,本王差不多该走了,你就别送了。” 仪华原是尘在揭上,听了朱棣的话,这就让迎赤扶她站了起来,望着朱棣摇头道:“又不走路,都有侍人抬着,臣妄还是去送王爷。” 朱棣见她这样坚持,只好同意了:“那就送吧。不过你还得先洗把脸。醒下精神才行。” 闻言,仪华不由脸颊微红。自无生命危险后,怀孕的一些症状伎浮了上来,她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哮睡,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 仪华这边一面由着盼夏、喜谗伺候净面,一面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却没注意到,另一边朱棣眼里的笑意。 净过面,仪华便坐了竹椅小敞轿,一径送朱棣至别庄门口。 朱红大门外,百年老树重重叠叠,棵棵枝繁叶茂,似一把巨大的拿 遮天蔽日,掩映着傍山而筑的秋山别庄。 朱棣骑上骏马,又一次审视了秋山别庄,见隐匿在古树中的别庄透着清新、素扑的气息,确实禄适合仪华小住养胎,方才拉僵绳启程。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一路行官道向北平城而去。 送走了朱棣,仪华一心除了静养,就是数日子盼儿子。 不过旬日过去了,仍不见朱棣送了唾儿来,仪华心里害怕朱栋反悔了,好几次都下笔写了信询问,又想着她腹中胎儿对朱棣的重要性,他断不会为此夫信于她可能是他有什么事耽误了,终是忍了下来。 仪华的想法确实没错,朱棣一回王府便事务缠身,等到处理完落下了二个多月的政务,又与身后谋士说了孟特穆、漠北地形图的事,再让道衍为他看了脉,巳是小半个月舟。这时,他才审了空闲扰选了几名良医,若干医女、稳婆,又备了皆季的衣食住行等所需物什,让了亲信
第96页 侍卫带上这些一起护送晓儿去秋山别庄。 这一日,仪华如往带一祥,用了午饭服了汤药就睡。 正说着唾,外面一阵扑扑扑的响,仪华撑身子坐起身,不悦地往门口一看,便朝外喊道:“盼夏,外面怎么回事?”说话中,竹帘让一把掀开了,进来的不是盼夏,卸是阿秋。 阿秋一进屋,一眼就见半卧在软塌上的仪华,登时呆愣住一而仪华穿了一件藕荷色的窄神柑子,空空荡荡地覆在身上,脸上也黄黄地,人似脱了形一般。惊怔后,阿秋突然大喊一声“小姐”,勐冲到软榻肃咯得一声跪下,泪如雨下。 刚走到大厅的陈妈妈、李进忠等人一听那声哭喊出来的“小姐”,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跑进了里屋,见到软榻上的 仪华,竟是形如枯搞,几人一下乎都哭了起来。 仪华却没又哭,只睁着眼晴望向陈妈妈怀里的小雕 ,胖滚滚的身子穿着红衣红裤,肉唿唿的脸颊上一汉漆黑的大眼晴,此时正瞪得大大的好奇的瞅着四周,见到一屋子人都在哭,他小身子一转,脸凑到陈妈妈满是泪水的脸上,伸出白嫩的小手去刨,口里也“嫉一一”、 “呻呀”的叫着。 剎那间,仪华的心像被人一把根根的挖住,眼晴一下子就模煳了。 陈妈妈从哭声中醒了神,见仪华直定定地看着这边。忙将曝儿抱了过去。 仪华一把抱住磷儿,双唇不停绦吻上他柔嫩的脸颊,合着泪水低呢:“曦儿……我的曦儿……” (看见这两天很多支持,谢谢了,明日中午之前会更新,3k字 第129章 接人 先是见仪华颜色憔悴,后又见母子重逢的场面,一屋子人一哭未止又哭声愈烈。 十个月大的曦儿已能区分声音高低,并主动向声源方向转头。他听见背后低一声高一声的哭音,脑袋就往后面转,瞧见最熟悉的陈妈妈,便跳动两只小脚丫往软榻下走,张开肥嘟嘟的藕臂向陈妈妈嚷道:“嬷——嬷——” 仪华养了半个月下来,面色是有了些微红润,却依然很是削瘦,手上自然没什么力气。小胖墩的曦儿这样一乱动,仪华抱着他实在吃力,却又放捨不得放开他。这会儿,又见曦儿竟能自己走上两、三步,还会开口说话了,一时心里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更松不开手了。 母子两一个要往外钻,一个却又不让,一番折腾下来,一尺宽的袖口翻了上了上去,仪华的两只手臂便露在了外面,瘦得就像两截枯柴一样,偏生臂上肌肤又白皙,乍眼一看渗得人心慌。 陈妈妈、阿秋两人就伏在软塌边,自然将这看得一请二楚,心里惨然不已。 还是陈妈妈勉强自持,一把揩了眼泪站起来,让李进忠去把小摇车抬进来,然后又回身对仪华道:“王妃,小王子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前不久才刚学会了走路,更是闲不住了。他这样折腾,奴婢怕……还是奴婢来抱吧。” 这个时候,李进忠正好领了两内侍抬了小摇车过来,就摆在仪华跟前。她见了明白陈妈妈的意思,这才不舍地将曦儿交给陈妈妈。 抱过曦儿,陈妈妈将他放进摇车里,又把一串金铃铛桂在车栏上,叮呤噹啷的发出清脆的响声,霎时就吸引了曦儿的注意。他盯着金铃铛,跟着铃铛的晃动声响,小脑袋上下抬头、低头。 仪华哭了一回,身上没力气的重新躺下,两只让泪水洗濯过的眼睛,却直望着咫尺间的曦儿。 一直看着屋子里的情行,在门口的陈德海也不禁心酸落泪。他靠着墙,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招手叫了一个婢女打水进去,给屋里人净面。 婢女打了水端进屋里,陈妈妈、阿秋两忙接过了手,一人端着盆。一人持了帕。 陈妈妈持帕子道:“王妃,您连夏疾都熬过去了,就是过了一个大劫,以后万事都会好的。现在哭也哭了,该是差不多了!让奴婢给您净面可行?” 仪华听了这话,想起她经了杀场,歷了生死,可不是过了一个大劫? 一时触动了心扉,仪华忍不住说道:“是生死劫,差一点就……当时,我真怕丢下曦儿一个人,他还那么小……不过还好,还能见你们,真好!”她说到最后,脸上渐渐地绽放了笑容,眼角却有两行晶莹的泪珠,斜流下来,滴落到了枕上。 夏疾多要人命,稍有差地,就是阴阳两隔!念及此,陈妈妈心里也百感交亲,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否极泰来,又怀了孩子。 是呀!又怀了孩子! 陈妈妈舍泪的双眼一亮,克制住激动道:“王妃,奴婢听回府的人说,您又有身子了,都足了三个月?!” 仪华笑意转浓,伸手在小腹上抚了扶,点头道:“快四个月了!不定新年,曦儿就能添个兄弟姊妹!”她声音说得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屋子里的人都能感觉到。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悦的气氛。 陈妈妈察觉了连忙搅了帕子,动作利落却轻柔的给仪华净了面。 净完面,小婢女收给了盆子、帕子下去。 阿秋空了手,心里也转悲为喜,早就破涕为笑道:“听了您病中有身子的事,还是生下小王子不满一岁就又有了身子,别说是府里其他人不敢相信,就是奴婢、小的们也不敢相信。现在总算是听您亲口说了!” 李进忠想起府里其他人的脸色,尤其是婉次妃当时的脸色,简直乐开了怀,咧嘴笑道:“可不是不敢信,一个劲追问您不是患了重病,卧塌不起,怎么就有了身子?承不承受得住?她们真是关心王妃呀!” 末了这一句说得讥讽,屋子里人不由掩嘴轻笑。 仪华也能想像她们听后的样子,却不好笑出来只做不理,又忽想起一事,便转了话题道:“我离府时三郡主就有些不好,她现在怎么样了?好转些了没?” 李进忠听着扫兴,撇了撇嘴,答道:“还是老样子,药食不离口。倒让王爷很是怜惜了一番,和掌上明珠没什么区别,奴婢看养个公主也就是这样了!”他边有边说,说完又自觉不对,恐仪华吃味,忙带着几分小心去看。 仪华偏着头在枕上,眼中闪过一丝瞭然,脸上挂着放心的笑容,恍然见又像是哂笑:“很好,这样是不错。王爷……”没说完,声音缓缓低下去了。 众人见仪华双唇微微在动,却听不清她说些什么,再一看过去,仪华却是阖眼睡着了。 盼夏这时对众人说:“王妃近来嗜睡,正午用了饭喝了药,立时要睡上一个多时辰。今儿见了小王子,心里高兴才强撑了这许久。” 众人恍然大悟,但想着仪华在这样的环境都能睡着,可见身子虚弱到了什么地步,屋子里气氛随之一变,有些死气沉沉。 过了许久,众人听得竹帘一响,稍微有了反应,转过头去看,见进来的人是陈德海,忙福身问好。 陈德海摇了摇手,示意他们起来,又瞥了眼心满意足睡着的仪华,压低声音遂“既然王妃睡了,你们也正好得闲收给行李、住处。 再说来日方长,又有良医、医女们照看着,王妃的身子总能养好,你们也别担心了。”说这话时,眼晴看着陈妈妈和阿秋。 陈妈妈、阿秋听了感激的向陈德海点了点头,方各自下去收拾整理不提。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秋山别庄首要的事,就是让仪华早日养好身子,不然以她现在这情况,就是腹中胎儿不落,临盆时也难安然渡过。自己的身子最靖楚,仪华自是也明白,于是后面诸事不想,只安心将养身子。 《内经》里着“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病人的情绪、精神好坏,直接能做病情的主。如今,仪华有曦儿在身边,又有陈妈妈、阿秋打理生活,还有良医、医女从旁服侍,养病自然事半功倍。 一两个月下来,仪华食慾恢復正常,病体自也健旺。 而这时恰是岁时伏腊之季,天气转凉,北平进入深秋,茂林山间里更是冷了。犹为夕阳西落的时候,靠东方的半边山全然阴暗了下来,那些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也发出一种阴限森森的幽暗之色一一傍山而建的秋山别庄,便笼罩于这种幽暗中。 因此,此地不再适合仪华养胎了。 展眼至九月下旬,眼见入冬烧炕日子不远,到时山庄里定是更冷了,就怕山里提前下雪,便只能困在这里。于是,陈德海忙将上述之事书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往朱棣的手上。 彼时,正是红霞满窗之际。朱棣坐在书房临窗的炕上,听对几而坐的道衍说他的病情,未有一点好转,却仍要继续服先散的汤药。 朱棣听了不免失望,但每月得出结果一样,很快的也就敛去了心中黯然,淡淡道:“有劳大师了,特意赶来为本王请脉。下月就入冬,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大师不用专程来了,若有需要本王会亲自前往。 听朱棣口气平常,道衍心里略想了一下,适时的转开了话道:“王爷打算下月何时入京?” 话落不等朱棣回答,书房外有人叩门禀道:启禀王爷,秋山别庄有加急信函到。” 朱棣立刻下命道:“拿进来!”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凝重。 须臾,侍卫推门而入,躬身走进来,行了叩见礼后,双手呈上信函。 朱棣接过信,手一挥,侍卫恭敬退下。 朱棣忙撕开黄皮信封,将信纸在手中打开,拿纸张的手略紧了一下,方低头迅速游览了一遍,脸上神色缓和。 一旁道衍见了,心里略猜到并无要紧事,便微微一笑道:“王妃在别庄养胎多时,不知如今情况可好?” 朱棣随手将信放在了炕上,转脸瞥了一眼信纸道:“信上说她身子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别庄天冷不适合再居住。”顿了顿,想起曦儿的十月满周岁,他正想着要接曦儿回来,没想到……想着,朱棣笑了起来:“也该是时候回府了。” 见朱棣心情不错,道衍也笑了起来“在王爷去京师之前,能见王妃母子平安,也能走得心安。” 朱棣不喜将私事拿上来谈,遂对这话也不予置评,便另与道衍说起了下月去京里事,又交谈了一些事,就送道衍出了书房门口,直至望见他走远,突然向身后侍卫发话道:“传话下去,明早本王去秋山别庄接人!” 第130章 登高
第97页 翌日,寅时(清晨5点)刚过,朱棣同平常一样,在院子里活动筋骨。三、四名玉面人儿似地小内侍捧了沐盆、巾帕、茶盏等物立在一旁。抹了面,饮了茶,朱棣回到寝宫。王蓉儿早让人备了 盥洗之物,等候着。 一时盥洗毕,王蓉儿伺候朱棣到了更衣室。 王蓉儿从荷叶式样的漆盘内,捧过一件玄色双层袷衣,口中吟吟含笑道:“王爷要去接王妃回府,可山里面冷,还是得多穿一件才行。”说完见朱棣没理会,她也不在意,反而娇滴滴的说道:“那臣妾就伺候王爷穿这一件。”话罢,一双纤纤十指灵活地穿梭在黑赤色的外袍间,黑白相衬,煞是夺人眼球。 更衣时两人离得近,一阵阵的脂粉香气袭人鼻端,似有似无的挑动人心。 朱棣眼角一跳,他睁目往下一瞥,只见王蓉儿俏脸含春,低着头露出一截白颈,很有一番欲羞还迎的味儿。 仿佛察觉到朱棣看来的目光,王蓉儿抬首嫣然一笑,又低下头去扣衣襟上的盘和。 朱棣看着王蓉儿娇美的笑颜,眼晴往她身上一扫,却是一袭修身长衫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子,显然与她方才提醒他天凉的话不符,究竟是安得什么心思岂用再猜?自仪华有孕的事传入府里,她们就没一个不动些小心思! 这样一想,朱棣看着嫌烦,便闭上眼晴道:“陈德海回来了,早上你就不用过来了。” 王蓉儿手上一滞,脸上瞬间苍白如纸,语音却轻快道:“德公公是王爷身边的老人,伺候王爷起居自是妥妥噹噹,臣妾可是远不如呢。”说时,褪去的嫣红重染双颊,她一脸绯色的扣好盘扣,往后退了半步,又道:“早膳也该布置了,王爷……” 没等她说完,朱棣突然打断道:“不用了!”说毕,转身欲走,却见王蓉儿手足无措的愣在那,想她这段日子来起居什么的打点不错,又是自己女儿的生母,倒也耐着性子简单解释了一句:“本王要赶在黄昏之前入山,现在时辰已不早。” 说完这一句,朱棣再无半分停留之意,阔步就走了出去。 王蓉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呆呆地望着朱棣离开的方向。 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扑扑扑响起,就见一个穿着酱色比甲的中年嬷嬷跑了进来。原来这嬷嬷就是王蓉儿的辱娘许妈妈,她一见王蓉儿似魂不附体一般的站着,心里就想到近一两年来王蓉儿的委屈,禁不住眼泪直滚了下来。 王蓉儿木木地偏过头,叫了一声许妈妈:“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许妈妈勉强止住哭意,掏出帕子擦了眼泪,忙上去扶住王蓉儿摇晃的身子,低声道:“婉次妃,您四更天不到就起来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忙话,还没喝上一口水呢!奴婢扶你回去用早饭?” 许妈妈的话触动了王蓉儿的一番心事,这几天兢兢战战的伺候着,到头来却得不到一丝眷顾,不由倾述道:“我当年傻,一心只看这里好,可哪知里面孤寂?不过也只有往下走!可三个月了,回府三个月了,都没招过…”话没说完,嗓子就哽了,有话也没法说出口,眼圈就起了一个红晕儿,终是眼泪纷纷。 而让主僕二人埋汰的朱棣,正在王府门前上了马,向秋山别庄驾马前去。 秋山别庄 一连数月卧病在床,仪华只觉浑身的骨头都软了。而时逢九月,又天高云淡,正有登高眺望一说。于是在听良医建议出门走走后,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游兴。如此,就在朱棣快马加鞭赶来的时候,仪华也带着曦儿出了别庄向深山行去。 大半个山头属于燕王府所有,也不用担心闲杂人等所扰。仪华便只戴了一顶毡帽,一人坐在一乘竹椅小敞轿上,陈妈妈抱着曦儿坐后一乘,周围再由王府侍卫、内侍婢女共三十余人护行一旁,沿着山边小径,一路上去。 两乘小轿婉蜒而上,约莫行了一、两里之遥,到了一个小山坡。坡的三面,群山逶迤,苍莽辽阔,满目之中层林尽染。靠山径的这面,没有绿树丛生,反是一片不到半亩的糙地,糙地上四散着嶙峋怪石,石中是一座四檐有尖角而上翘的撮角亭子。 到了这里,小轿停下。 侍卫远远持刀侍立在嶙峋怪石外,内侍婢女又侍立在撮角亭外。 而撮角亭里,是一副石桌凳。站在亭内纵目四望,可见铮铮入云端的燕山,也可见一片平原广地的北平城。仪华一入亭子,连忙走到亭边,一手撑在亭柱上,一手支着后腰,举目眺望道:“来这住了一季,竟不知还有这好地方!” 李进忠搬了摇车到亭子里,听仪华满口的赞嘆,撂了手中的活给小内侍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掂着脚往远一望,口里不迭问道:“王妃,能瞧见王府不?” 差几日就满周岁的曦儿,一听见“王妃”这二字,竟在陈妈妈的怀里有一样学一样,依依呀呀的叫道“王——妃——” 亭里陈妈、李进忠、阿秋、盼夏四人听了,扑哧一声笑得前俯后仰。 仪华也是一乐,扶在阿秋的臂上,忙快走几步上前,掏出帕子往曦儿沾满亮亮哈达子的小嘴擦了两下,故意板了脸道:“小胖墩,你叫我什么?”一面吓唬着,一手却慢慢的捏上了红嘟嘟的小脸颊。 曦儿哪听得懂什么意思,只是见现在最亲他的仪华走进,自不管不顾地就往仪华身上扑,口里哇哇的叫着“王爷、王妃”、“母妃、曦儿”这四个老听见的词。 听到儿子叫母妃,仪华心里哪有不软,还不全依了他?这便忙伸手接过裹着小夹袄的曦儿,当即只感手上一沉,两只小脚丫也随之踢上了已鼓胀起的腹部,仪华下意识的就要将他抱开,却不待动作,曦儿双臂一展,抓住仪华两冀的髮丝,就一边扯一边乐呵。 仪华痛唿一声:“曦儿!” 曦儿闻声更是兴奋,在仪华怀中又一阵乱动,手上越发使劲。 陈妈妈看得心惊胆颤,忙不迭抱过曦儿,紧张的上下看了一遍仪华,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道:“难得出来一趟,小王子从出门就兴奋的不行,一路上就没见他安静过,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久,还精神劲头十足!” 话一落,侍人们正好也在石桌上布置了茶点,又在石凳上铺了厚褥垫,并在一旁摆了一张轻巧的贵妃榻。 阿秋见仪华面上虽带笑,那倦容却充满了眉宇之间,又想着仪华身子日重,便扶着仪华到了贵妃榻上半倚着。榻上铺着毛绒垫毯,软软的引枕,仪华一倚上去,身上就软软绵绵的没劲,没逗上曦儿两句话,睡意就袭了上来。 陈妈妈看仪华的睡颜,脸颊丰满无病色,正心感满意之际,曦儿一个扭头香上她的脸,这欢喜得陈妈妈立马就笑,笑得满脸皱纹都出来了,却仍不忘叮嘱道:“山坡风大,王妃穿了夹袄、坎肩也着不住,得再加个稍厚的褥子。” 阿秋答应了一声,忙从抬上山的箱子里取了一件红绫子的秋被为仪华盖上,方和陈妈妈、李进忠走在石凳上守着。 一觉醒来,一轮红日,方将落山。西边山头,一目降色。 仪华起身一望,秀气的眉心,几乎要挤到一处来。 李进忠知道仪华懊恼什么,但想起良医说不可心气。眼珠儿一打择了话什,这就岔开了仪华的注意力:“王妃,小的个早得了消息,说昨儿德公公又写了信让送回王府。” 仪华舒开秀眉,斜目看去:“陈德海每隔十天半月送一封信,这何必提及。” 李进忠苦笑一声:“山中无日月,王妃您真是忘了日子。德公公上次送信,是五日前,不是十日!而且昨夜里,听小内侍说,德公公问王总管要了王府来别庄的侍人名单。” 仪华听到这,不由拧眉思索:又不回府为何请理名单? 在一旁摇着悠车的陈妈妈见了,暗瞪了李进忠一眼,另寻了话道:“王妃,您看山下人家都烧灶了。这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不然下山的路不好走!” 闻言,仪华停住思绪,目光望山脚下一看,只见缕缕青烟从林间冒起,那是山下人家燃的炊。如此看来时辰却是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天黑了。 “让人进来收给了,就现在下山吧。”仪华掀开秋被,两脚伸下塌,一头穿鞋一头轻嘆道:“只是一下午睡去,可惜了大好时光。”说着正待起身,只觉头一沉,眼前黑巍巍的山一阵乱转,不禁闷哼了一声,闭上眼晴又住榻上倒去,想等一会在起身便好,却听一声沉怒道:“这又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一亭子的人心扑通了一下,顺着声源看去,果真就见朱棣黑脸走来,脸黑得直比他一身玄袍。 “参见王爷!”众人一个激灵,忙下跪行礼。 朱棣入亭一皱眉,拂袖重重一哼。 仪华知道朱棣如今是多紧张她腹中胎儿,让他见自己头昏目眩,一时火气也是难免。可要是为这一点小事,就惩罚了陈妈妈他们的话…… 第131章 牵手 略一计较,仪华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神情有几分刚醒的慵懒。她道:“臣妾见日头正好,就带着曦儿出来一趟,没想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唔,许是睡久了,头疼得厉害。”说时,将手指在榻下跪着的阿秋嵴樑轻截了一截。 阿秋会意,却不敢抬头,双眼一直盯着她那双青缎小鞋,起身又转身,然后扶着仪华慢慢地从榻上起来。 这时的仪华,身体上虚弱不堪的折磨是走了,但女子生来就要经歷的苦难来了,她腹中已尽成型的胎儿,好比一个半圆的竹篾框凸在她娇小的身子上,让她缓缓走上几步,已是气喘吁吁。 朱棣背手伫立,用眼睛盯着仪华走来时的每一个动作,认真而专注的观察快两个月未见的仪华。西边的晚霞照过来,他看见仪华肌肤充悦、头髮乌黑、明眸唇红,以及上身两道醒目的鼓胀,一个圆球似地肚子,一对轮廊饱满的胸部。她身上不再是干瘪瘦瘠,清丽少妇的光彩神韵,自然的从她逐渐丰腴的体态中流露。 一番打量下,朱棣只觉放心的同时,有一丝异样的情潮涌起。他皱了皱眉,敛去瞬间的意乱情思,看着欲行礼的仪华道:“你身子重,身体又差,这些礼免了就是。”语气里颇有训斥的意味。 仪华好声好气的应了,转而一脸的疑惑去看朱棣:“王爷怎么上山来了?”说着,余光往亭外一瞧,见没有随从侍卫跟着,又眼波一转,不经意地瞟了朱棣一眼,却发现他额头有层细汗,心里便也略微明白了。
第98页 朱棣自不会说出他一路赶来,到了山庄却扑了空,又一人独自寻上山;更不会说出他让陈德海写信的事,尽管他怀疑仪华有可能知道。于是,他言简意赅道:“没几日朱曦满周岁,岂有不回府的礼?本王来接你母子回府,就明日一早下山!” 仪华吃了一惊,她隐隐猜到回府之日就是最近,却没想到日子如此赶。她脸上微露出为难,向着朱棣的眼晴正目而视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一大庄子的人,连上侍卫少说快二百人了,一夜收给行装,会不会太赶?” 朱棣在石凳上坐下,不以为然道:“你随本王回府,他们晚一日两日回府也一样。” 仪华低头看朱棣,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显然没听出她话里委婉的拒绝。 仪华眉毛一扬,放下这个发现,低声让阿秋扶她到石凳坐下。亲手倒了一杯温在小炉里的茶,笑得温柔:“王爷,新烘的ju花茶,喝着清香怡人,您尝尝。” 朱棣举杯一口饮进,倒是解渴,却喝不出什么清香味。不过温和的茶水入腹,又有仪华柔声轻笑,胸口那股子怒气也化为了轻烟。他脸上虞色渐渐缓和,将杯子放下,开始打量这间小亭。 亭的左右两面挂了帘子挡风,亭内的石桌上摆着茶水点心,石凳上铺着软实的毡毯,靠挡风帘子的一面还放着一张贵妃榻和一辆摇车。 朱棣一眼扫过,在看见摇车时,面上的凛然之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气沖减了不少,脸上就有了笑意,却又抑制住自已。他目光一正,看向立在一旁的陈妈妈道:“朱曦还在睡?现在睡足了,夜里怎么办?”说着想起陈德海传来的话,曦儿一到夜里就来精神,不由地皱了皱眉。 陈妈妈见了忙回答道:“小王子早醒了。”原来朱棣来的时候,曦儿刚醒。他才醒那阵子,是难得的安静,不哭也不闹,要隔上半会回过神,才会嚷嚷着叫人。 朱棣听了却不信,小孩子最是烦人,没有一个能安静,醒了会不哭闹的他还没见过。想着便起身走到摇车前,低头一看,只见曦儿躺在车内,圆圆的大眼晴呆滞的盯着上方,似乎感到黑影笼罩了视线,他却也不哭闹,还吃吃的傻笑,哈喇子就顺着嘴角斜流在枕上。 一看之下,朱棣大为震惊,勐然倒退一步,转头看向仪华,两片薄薄的嘴唇颤动了几下,却是一声不响。 仪华看朱棣乍然变色,心中一紧,以为是曦儿有什么不好 。她一把抓住阿秋的手,吃力的站起身,一脸急切的疾走过去:“怎么了?曦儿他怎么了?”女子怀孕情绪波动大,稍一不对劲就露了出来。仪华也一样,一急一忧,眼晴立马就湿湿的。 看见仪华踉跄着过来,不防脚下一滑,挺着个大肚子就是摇摇欲坠。 众人见了没做反应,就一声高一声的惊唿起来。 还是朱棣眼疾手快一把接过仪华笨重的身形,仪华也是害帕连忙揪住朱棣的放在腰上的手,这才稳住了身形。 朱棣怒气难压,张口就欲呵斥,却见仪华一脸的惨白,约莫是叫吓着了,却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矛头当即一转,看向一旁慌乱站着的阿秋:“你还是王妃身边的常伺候的,就是这样在看顾?” 说着气火上来,也没顾及上阿秋身份的特殊,随意便处置了“留着有何用,拖出去!” 四周立刻鸦雀无声。 阿秋吓得双膝一软,不觉咚地一声跪下也不自知。 仪华没想到朱棣会有这么大的怒焰,又眼见亭外听命的小内侍进来,她心里一急,抬头一脸恳求的望着朱棣,求情道:“是臣妄心急了,与阿秋无关。” 闻言,朱棣回头看仪华,倏地想起阿秋的身份。却不及回答仪华的话,只听一道洪亮的婴啼声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陈妈妈连忙抱起哭号不止的曦儿,声音陡然拔高:“王妃您莫急,小王子这是真真睡醒了!瞧着睡得多足,哭声这亮!”话中不觉的颤抖,却强撑着说下去,好引过朱棣的注意力。 仪华一听就想起曦儿的一些习惯,这便完全放了心,原隶只是一场误会。她松开朱棣的手,让李进忠搀扶着退开朱棣的身边,道:“曦儿快周岁了,不宜有血光。而且臣妾也快临盆了,更得积福。”说着手一下一下的抚着隆起的腹部。 朱棣强硬的心肠软了下来,瞥了跪地的阿秋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允了。 仪华即刻一个眼色递给盼夏。 盼夏明白,忙扶起虚脱的阿秋出了亭子。 这样,一场小风波过去了。 刚睡醒的曦儿,不知道一场风波因他而起也因他而落,正吃着温在炉子里的鸡蛋羹,精神气儿十足的在陈妈妈你里又蹦又跳,当看见仪华时就兴奋“母妃”“王妃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王爷”“曦儿”四个词轮次叫欢。 一旁瞅着曦儿用食的朱棣,听了一阵愕然,脸上的表情更是相当的滑稽:“他会叫人了?!他认识本王?”手指向摇车旁的曦儿。 仪华不理解朱棣为何如此惊诧 ,但他目中的喜悦却不似作假,这确是仪华乐见其成的,便顺着话道:“曦儿早几日就会叫人。”说毕,忽然想起一事,话中有些酸熘熘的道:“若真论起来,他九、十个月那会就叫过人,只是叫得是嬷嬷。 朱棣听得又一次震惊,半晌之后,才调整了脸上的表情,也压下了胸口的激动。 其实这也不怪朱棣惊讶,他虽是五个孩子的生父,但因长子生来就受忽视,随后又是几个庶出的女儿,其中一个只比曦儿小两岁,却连哭与笑都成问题。相比之下,一岁便能说话的曦儿,对于以后可能不会再有子嗣的朱棣而言,却是极其珍贵了。 安安静静丅坐在一旁的仪华,看着朱棣动作笨拙的抱着曦儿,站在亭子外口,指着巍峨的燕山、山脚下的北平,不厌其烦的介绍讲述着,她隐约明白了箇中原因。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黄昏疯魔时刻,似乎只是眨眼之间,落日已沉入山下,浓厚的暮色笼罩了整个山头。周边一些高高低低的树木,被风一吹,都晃动起来,沙沙地发出恐怖的声响。 婴孩喜光亮,在漆黑的大自然中,他们会本能的生出恐惧,让他们“哇哇”地大哭起来,表达心中的害怕。一岁大的曦儿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感到了害怕,也哭嚎着表示自己的情绪。 母子连心,仪华感觉到儿子的害怕,心疼占据了心扉。她拉住曦儿的小手,温柔地亲了亲曦儿脸上的泪痕:“王爷,天黑路不好走,回去了吧。” 朱棣却有些懊悔自己一时兴致忘了时辰,便也不再多言,将哭泣的曦儿交到陈妈妈的怀中,就让下山回去。 此时,天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已经全黑了,月亮还没上来,山路更不好走了。 狭窄崎岖的路径,只有熹微的光亮,让众人摸索着下山。 忽然,一个轿夫脚下不防有石子绊路,他踩石子的腿上膝盖一软,肩上的轿子随即往前倾斜,轿夫一察觉忙马步稳住身形,復又稳固的抬起小轿。 然仅这一晃动,却让仪华骇的尖叫,双手立马死死的捂住肚子,张口就要让轿夫停轿,却感一只粗糙的大手拉过她的手,旋即一抹热气唿过耳畔,她听见朱棣压低了嗓子道:“别怕,有本王在不会摔倒的。” 朱棣低下头,声音也压下,无形之中,生出一种依靠感,令女子安心。 仪华惶然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又隔了一会儿,她这才意识到白己的手还拽在朱棣的手中,便忙要抽了出来。 但朱棣却不放开,反用劲在手里捏了捏,仿佛有恐吓的架势。 仪华停下动作,借着幽暗的光线,偏头去看朱棣,却对上朱棣黑亮的眸子。 四目相对,她不觉的移开了眼晴,只任由粗糙的大掌牢牢地拽住她。 第132章 归府 一行人回到别庄,天上已点缀了星子。 仪华因早知朱棣的打算,回庄见侍人进进出出收拾行装,也没多大的反应。倒是在院子里张罗的陈德海,一见仪华淡漠的态度,立时脸上就不自在了一瞬,却眨眼又是没这回事,还是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一晚上都伺候殷勤。 到了二更天,陈妈妈抱了曦儿下去歇了,仪华在寝房脱了鞋子,裸脚放在温水里让阿秋捏脚。而本在灯台下看闲书的朱棣,不知什么时候就一旁安静的看着。仪华让看得不好受,三两下洗了脚,就放下裤管钻进被褥。 又过了一会儿,阿秋他们退下,朱棣吹灯上榻。忽然狭小的拔步床内,只剩下朱棣、仪华二人独处。 仪华下午才一枕好眠,现在却睡不着了,闭眼许久也无半点睡意。 正心烦气躁时,原以为睡了的人,突然在黑暗中开口问:“睡不着?” 仪华微微扭动的身于,一下于定住,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去看朱棣,但两层天青色的帐子垂下,床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收回视线,想了想如实回道:“恩,是睡不着,估计是下午睡多了的原因。”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询问:“吵着王爷朱棣没答,却道:“你是睡多了。听说你每日就躺着睡,难怪手脚浮肿得厉害。” 仪华想起回来路上被朱棣牵着手,以及刚才洗脚时的情形,脸上莫名的红了起来。不过好在光线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心又平静了下去,从容答道:“可能是像王爷说的,也许是有孕导致的,臣妾也说不请听了仪华的回答,朱棣微诧异了下,随即满意的笑了:还是不轻易服气的性子,但比两年前会掩藏了。一念闪过之后,朱棣想起了几年前的事,便又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北平住的那间驿站吗?”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怎么问起这个了?仪华纳闷的想着,思绪却回到了那年,寻找着可用的记忆。正全然不可寻之际,朱棣的脚无意擦过她的脚背,顿时她脑中一个片段晃过:当年朱棣如登徒子一般,戏嚯的抓住了她的脚! 想起这一点,仪华一时沉默了下来,不打算作任何回应。朱棣却不是这么好打发,又“恩”了一声以示他还等着回答,仪华只好装做睡着,含煳说了一句困了之类的话,便似真睡着了一样,唿吸渐渐平稳…… 这样过完了一天,到了第二天黎明,山间天色还苍茫一片,一行人马车、骑卫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向北平城驶去。 临近黄昏的时侯,长长地队伍入了北平城。城门威武的守将,认出燕王的标记,毕恭毕敬的迎接。但是让收市回家的小商贩们惊住,诚惶诚恐又虔诚的跪下膜拜。其实,这些小商贩们大多是城外的庄户人家,趁着现在农闲,将新收的粮食酿酒来卖,这时的北平人家很多是军户或粗莽大汉,大多就好这一口。
第99页 随后,马车驶入城中,天已暗无边际。横平竖直呈“棋盘”格子形的北平大街上,挨次亮起了盏盏的明灯。等到满城璀璨通明时,队伍已经到了燕王府。 王府里人早做了万全准备迎接,人人都精神抖擞的恭候在广智门。 广智门离仪华的寝宫最近,这对于身怀六甲且旅途疲惫的仪华,确实十分细心的安排。但没等众人见到今晚的主角下马车一叙,朱棣已在门前下马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晚的宴摆在明日,你们都退下吧。” 说之前,便让仪华母子坐的马车直接进了府。 听着辘辘的车声,众人只觉极为刺耳。他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连人都没见上一面,就这样算了。 一时不论是急于见仪华的众妃妾,还是想要卖好的侍人们,心里皆有些添堵了,尽管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没显露分毫却不妨碍彼此间冷言冷语。 蜘目送朱棣进府,众人起身往回走时,王蓉儿突然在石阶上驻足,回头看向犹带三分病容,七分楚楚动人气韵的李婉儿。她眼里闪过嫉恨的芒光嘴角却浮出了笑意:“三郡主身体孱弱,难为李姐姐为了以示对王妃的尊敬带了三郡主一起来迎接。只是可惜不仅连一句话没说上,还连人影都没看见。” 说完这一句,王蓉儿目光落在辱娘怀中的小女婴,口中关切道:“夜里冷,婉姐姐还是早点带着三郡主回去,免得受风伤寒。不然陪了夫人……”话不必说完,但见李婉儿难看的脸色,她早上就生压在胸口的幽怨,不觉少了大半。 李婉儿漠然地瞥了一眼病容的女儿,她心中有股无名火在燃烧着,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望着王蓉儿娉娉婷婷的身影离开。原来两人??身份等各方面相似,自然两人不分上下,却她因难产拉下的病根,无力共同掌管府务,便宜了王蓉儿做大! 仪华一宫宫人,也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但不料朱棣也来了这里,还让取消了今晚的宴席,并且立刻让了一名良医给仪华请脉。所以魏公公等宫人有些措手不及,当下行事匆忙慌乱了一会儿。 仪华去了头面,换了衣裳,一身轻便的半侍在炕上,她看看离开大半年之久的宫室,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而更多的是厉劫难后的感悟。 再说妇人怀孕本就易情绪激动,仪华一时也是五味杂陈,湿润了眼眶。 众人亦红了眼睛,他们见仪华虽疲,气色却是红??润,并无丝毫病态。只是脸上倦容明显而已。 坐在炕对面的朱棣,见仪华脸色神情恍惚,眼晴隐隐泛着泪光,只当她惊孕情感脆弱,受了众侍人的影响罢了。于是板了脸色,待众人皆敛了情绪,方才缓和的脸色。后又在这用了晚膳,等良医给仪华请了平安脉,这才回了自己的寝宫。 第133章 路况 没几日便入十月初冬,连绵的雨水一下素日,严重彩响了北平人的生活。那时的街道还是黄土铺砌,雨水没日没夜的一下,北平城就满街泥泞。虽说城里都修有深长的暗沟,将落地的雨水引入城外的河道里,但暗沟常年淤积流通困难,如此经年累月下来,街道两旁的甬道里脏水积得很深,路却依然泥浆凹坑。 这时候没人想到暗沟能害人命,都在苦恼街上泥浆满布,小商贩无法摆摊,赶集人少商铺无进帐,行人走路稍不慎可一脚踩下半尺深,马车、骡车车轮深陷堵塞街道……等等,意外事故发生了。 从九月二十四下雨的头一天,到是月末这一日,仅仅六日的光景,意外跌入暗沟身亡的老人小孩,居然有十一人之多,其中还有两名四十多岁的大汉。一时众北平百姓惊愕了,于是便出现了十来名颇有地位的土豪劣绅、商人为民请命,立时闹得满城风雨。 院落深深,曲廊长长。仪华身居廊道不头的最深院落,对于城里市井巷子的事,自然是消息闭塞。但万事有意外。眼看初一烧炕炉的炭火,到现在还没送来,仪华不管出于自身的考量,还是整个王府碳什过冬问题,都不得不叫了人来问。 这一日正是九月最后一天,人把府中掌薪碳的司饎内监带了过来。时值申正(下午4点),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外面的天暗的像黑夜一样,仪华便让人提前掌了灯。很快地,倘大的殿宇中照的灯火通明,反衬着外面的阴雨天,格外有种紧张压抑的气氛。 司饎监听到仪华的传召,早就知道为了何事,心里就有几分不安,便一路打着伞急匆匆赶来。北平春秋两 季风颳得厉害,雨水都是斜斜落地,他一身夹袍难免湿了小半,这会儿立在偏殿里头,一身湿冷得难受,或许也是心里的作用,浑身发颤得厉害。 几日下雨没走动,仪华腰酸腿涨疼,就半卧半坐的靠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条皮褥子,盼夏跪在脚踏上,拿了一个美人锤给仪华捶腿。 仪华见立在面都司饎监微微颤颤,说帮都成问题,便要迎春端了一碗姜汤。 司饎监喝了姜汤,暖和劲儿回来,又恢復了平时的精明。其实姜汤哪有这神奇妙效,主要是他见仪华眉目和善,一点也没有那他捏事的念头,才安了心,将事情耽搁的原因给仪华说了。 原来城内的路况差,城外的路炕更差。冬日城门出入的货物都是极重,运来的碳什走到城外陷进了深沟里翻了,后来好不容易运进了城,又遇街道堵塞进退不得,所以现在还有在街上。 说完,司饎监怕仪华不信,忙又补充道:“小的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城外还有很多运物什的车翻了。城里大小马车、骡车、板板车全堵着。不过王妃放心,赶在明日五更天,必能送到府里。” 仪华听了,想起前几日回府时的黄沙滚滚,却也信了司饎监的话,只走觉的这话有几分夸大其辞,反问了一句:“真有这么严重?” 司饎监窥见仪华格信将疑的皱了眉头,心里一急,忙将暗沟淹死人的事述了一遍。 说毕,众人惊诧。仪华到底经过三个多月的逃亡,不说是处变不惊,倒是不可同往日而语,听了就开始转动心思:要说这时候北平城大街就有好几百条,胡同也有百个,其中暗沟深渠有多少可想而知,若是这样一算,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死的人都是贫苦百姓,那些商人富户、酸腐文人怎么都来请命了? 仪华心里正在沉思这些事,郭软玉带着后日曦儿周岁宴的礼单来过目。 郭软玉进了偏殿,婢女给她搬了圆凳在榻下,李进忠亲自捧了茶。郭软玉一番行礼、下坐、接茶,都是和颜悦色。待她意思性的抿了一口茶,也不主动问什么事,就低眉坐在一边。她身后还站着带来的一个嬷嬷一个婢女。 仪华认为郭软玉聪慧解事,又见她这翻做派,便主动将这些事给郭软玉说了。说话的时候,仪华目光一直盯着郭软玉,却见她并没有多大吃惊,略想了一会脱口问道:“怎么了,你知道这回事?” 郭软玉回答道:“婢妾娘家就在北平附近,昨日娘家的兄嫂来看婢妾,就将这事跟婢妾提了几句。”说罢,又不徐不急的含笑道:“而且下雨路毁,每隔上几年都会出现一次。上一次就是六年前,只是不想这一次尽出了人命。” 不知道想到什么,郭软函又轻蹙了一下眉心。不确定道:“听老人说好像几十年前,还是那些蒙古人当政的时候,也出过人命。” 听到“蒙古人”三宇,仪华心里勐跳了几下,她不想让人看出异样,就偏首向门口看,看见门帘下一双黑色厚底靴,靴子上隐约可见金色丝线反出的光。一眼看完,仪华转头叫了一声李进忠,笑道:“去看下曦儿醒没?若是醒了,让陈妈妈抱过来。” 李进忠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只在这时,伴着一声轻咳,只见门帘子一掀,朱棣从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陈德海 李进忠赶紧剎住脚,跪了下去道:“参见王爷。”余下众人附扣。 朱棣走进来一边抬手免礼,一边听不出喜怒道:“王妃,你就免礼吧。” 仪华道了谢,见朱棣身上略溅了一些雨水,忙叫回了李进忠随阿秋准备茶水、沐盆、棉巾、衣服等物什。吩咐括时,仪华又看司饎监一脸惶憷,也就趁机打发了司饎监下去。却没想郭软玉见司饎监退下,也要告辞。 见状,仪华不认为此刻她有决定权,也不说一声话。只转头看向朱棣。 坐在仪华对面椅上的朱棣,接收到仪华的目光,回看了一眼仪华,才将目光在郭软玉身上停了停,问道:“大郡主近来如何?” 郭软玉站起来,福了福身道:“……大郡主聪明伶俐,前些日子巳开始习女红了。” 自大郡主养在了郭软玉身边,朱棣对大郡主接触的也少了,这听了郭软玉回一切都好,便就此打住了这话,点头允道:“恩,那你回去吧。” 郭软玉福身领话,临走前将曦儿周岁宴的细目递上,方带着侍人离开。 这时阿秋、李进忠备了盥洗物什过来,朱棣也起身走到偏殿隔间更衣。 一时更衣出来,朱棣看也没看其他人,只向陈德海略一摆手,陈德海立即带了一应侍人退下。 第134章 想法 在窸窣的脚步声过后,偏殿内很是安静,殿外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也格外清晰。 仪华由朱棣沉默的坐着,见他沉着一张脸,面色不对,沉吟了一下轻声问道:“王爷,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对臣妾说?”说着不自觉地垂下了眼。 朱棣看了一眼仪华,他说:“没话要说!” 这话不掺假,朱棣现在是没话说,但方前却是一股子火气,若不是殿内人多,他便要对仪华发作。那时,他从正殿内堂看了曦儿,听说仪华在偏殿整理内务,就从廊道里走向偏殿,说要掀帘进去,“巧合”地听见里面在说话,当下心生了去意,打算这就查办相应的官员,却见李进忠要出来,只好先撩帘进了屋。 仪华听他这样说,也不往下问了。 朱棣见仪华果真不问了,他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憋了好一会儿的气,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城里的事,暗沟淹死人的事,你怎么看?”说着神色一凛,声音里透着股狠厉:“也觉得是官府的原因?” 仪华一直低着头在听,听到朱棣最后那一句语气有丝生硬,很明显官府才是他要问的重点。仪华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的思忖了片刻,敛去方才多嘴询问的懊悔,微微一笑道:“城里的暗沟、街道,都是官府管辖修建,它们出了问题自然跟官府脱不了干系。”
第100页 一语毕,仪华感到一柄眼刀飞来,她忙解释道:“这暗沟是从北元当政时就有了,如今一晃几十年过去,暗沟必是年久失修,又有车反覆压碾,才会一遭损毁造成如此大的影响。所以老百姓怨官府不出力翻修,也是可以想见的。”说完,见朱棣神色依旧不虞,她脸上堆起疑惑的神情,问:“听说往年也有这等事?为什么今年闹得如此大?” 朱棣语气饱含怒火:“还不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命清高,为民请命!” 仪华却不这样认为,从司饎监的话来判断,这与商人有关。商人逐利,这几日却道路成天不通,他们的货物积压,或运货途中车翻了,导致许多货物被毁,可说是损夫惨重。因此,他们教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闹事,让官府重视起街道、城门的流通。其实说到底,他们不过求官府修路、修沟渠。 思及此,仪华面露迟疑,望向朱棣道:“臣妾也不懂这里面的事,只是觉得若能官府派人修了路、翻了暗沟,解决了这件事,那些文人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吧。”言罢,仪华又想起春秋颳风时,满城的黄沙滚滚,不禁蹙了眉道:“真该换成石板路,每次从城中过又颠簸又沙尘漫天,还沟水臭味熏天!” 朱棣看仪华脸上略带嫌弃,心道她不过是以己之好定夺,不过想仪华所说确实是根本之法,但让他花费巨大人力、财力在这上面,却不是他所愿。而且现下边关缕遭外族挑事,若他真在修路上耗费大,只怕路没修好他已被贬谪回京,就如秦王一样做个架空的亲王! 朱棣想到这些,不由冷冷一笑:“北平不比京师小,要全砌成石子路,本王自问没那个能力。” 仪华看着朱棣脸上的冷意,便接他的话道:“也是,全城都是土路,要是换成石子路确实不是易事。不过能将一两条主干道修成石路,倒是不错,至少还能在遇到暴雨的时候,确保能有路是畅通的。” 朱棣眼睛精光一闪,若是已修路为名号,修一条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 仪华没有看见朱棣眼中的异光,自顾自得说下去:”每年春夏,城里总有股臭味飘着。说来街边的百姓也该担一定的责任,听说他们常挖了铺路的黄土做煤烧。干脆让他们疏通淤积的渠道就是!”一边说一边小心留意朱棣的神色,见他神色无异,她这才接着说道:“若是他们不愿意,可以给些工钱,也该差不多了。” 说到这,仪华眼睛瞟过郭软玉留下的细目,目光停了一停,忽而温婉一笑:“其实像造桥铺路之类的善举,都能祈福。所以臣妾倒有个私心,若能将着这事,将曦儿周岁宴从简,把节约下的钱财捐了出去,臣妾再个人出一些加上,以曦儿——”低下头,目光温柔的看下快七个月肚子:“和它的名义捐了钱财。” 朱棣正思忖着仪华的话,就听仪华后面所说,几乎立刻就质问道:“让朱曦的周岁宴从简?” 仪华点头道:“臣妾是这个意思。” 朱棣眉毛皱起,询问的看着仪华。 仪华想起朱棣不日要去京师一趟的是,目中浮现出一丝担担忧:“曦儿年纪小,臣妾也怕他承受不住太多的富贵,王爷您许是不知道,这几日前来送周年礼的人太多了,无论是他们还是王府都太过重视曦儿了,这将远在就是的炽儿置于何地?” 提到快两年不见的朱高炽,仪华心里是愧疚的。这段时间里,她很少想起朱高炽,几乎所有的情感,都倾注于曦儿和腹中的胎儿身上,若不是朱棣前两日说他要去京师,令她勐然忆起孤身在京的朱高炽,也许她仍在忽视那个胆怯的小男孩。 朱棣听到仪华一番话,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层意思。 明朝是嫡长子继承制,朱元璋早年便已下命,朱家子孙五岁赐名,十岁袭爵。将满十岁的朱高炽,到时候不论他本身愿意与否,或朱棣的属意如何,朱高炽都将被立为世子。 如此,朱棣听着就有些别的意思,毕竟他不会忘了长子的生母是谁! 没见朱棣又反对,仪华赶紧加了一把话:“再说臣妾没几个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少不得众人道贺一番。所以这次先将一切从简把。” 朱棣一直观察着仪华,见她流露出的情感不似有假,虽仍有几分不信仪华与朱高炽二人的母子感情,但想起他们相处的片段,一时却找不到其他话说,遂点头应了:“好,朱曦的周岁宴从简。” 第135章 赞誉 那天晚上,朱棣从仪华的住处出来后,连夜宣了掌管北平民生的诸司,让他们当夜着手去办,僱佣城里一些穷困贫民挖暗沟,并放出由王府出钱财修路的话。至于修路的劳动力从何而来,又何时开始砌石铺路,朱棣却没吩咐了他们。 北平诸司连夜奉诏入府,本就惶恐朱棣发作了他们,入府时又遇上各位同僚,见皆是掌管民生民政的官员,彼此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一个个面无人色的去见朱棣。但没想到朱棣非但没大发雷霆,还想出了解决的办法,这让他们晕乎乎了很久,委实觉得这不像朱棣惯常的做法。 这确实不是朱棣惯常的做法,只是他们哪知朱棣这是无奈之举? 今年六月底,朱元璋下令地方有司存问年老贫民,抚恤鳏寡孤独。各地方卯力而行,怕年终朱元璋问起成效时让圣意不满,到时丢了乌纱是小,就怕祸及一家大小。如今离年下不远,北平贫民一连丢了十数条人命,还让一群酸腐文人大肆宣言,自然逃不过监察御史的眼晴,估计不到一个月这点事已直达天听。 而一个月之后,正是朱棣到京之日。如此,朱元璋的龙颜大怒,便会由朱棣一力承担。朱棣心高气傲,心里如何甘愿?尤其是上次出事,朱元缉已拿他不理民生狠狠责骂了一番,难道现在又要再因同一个原因受责一次?再说又能以修路为名,暗中安排自己的亲信侍卫修一条王府直通城外的暗道,他也就愿意出钱出力管一次民生之事。 北平诸可不知这些,只是纳闷一向疏忽民生方面的朱棣,这次居然如此重视。不过第二日当他们得知一应花销,是以仪华母子的名义发下,心里面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后再一看所修之路,只是城内的两条主干道之一,起始还是从王府前后两处大门直通向城外。并且这两条路,既没有花费大的人力财力,又瞬间平息了民愤,更在无形之中树立了王权的威望,可谓一举三德,到难为一个女子想出。 后来,这些话不知何时从官府流到了民间,一时北平百姓对仪华无不赞美称颂。而那些酸腐文人自然也不甘人后,且他们又素爱推崇些奇女子,于是纷纷为仪华作诗写文加以美誉,同时也向世人展现自己的文採风流 。这样极致的赞誉下来,市井之中不知哪一名穷秀才,见仪华生父是智勇兼备的名将徐达,竞由此为仪华取了一个雅名“女诸葛”,久而久之此名也就威传一时。 当然以上皆是后话,且说十月初一暖炉会这日,官府一张贴出雇民淘沟、砌石铺路的公文,激愤的城民一袭之间得到了安抚。 是日晚间,朱棣得到了消息,见收效如此之快,惊讶之余更是高兴。当下就去找了仪华,将一切说了出来,不过话里话外却有几分感慨:百姓竞这般好安抚。 彼时仪华正坐在梳妆檯前卸髮簪,听了朱棣的话,转头向他一笑:“百姓求得简单,多为丰衣足食、家宅平安。如今官府僱佣一些闲散之人,让他们赚些钱财度日,商户们又眼见开市能做买卖,当然皆大欢喜。” 朱棣点头,暗道一切不过利益钱财使然。这样一想,不觉存了轻视之心,很快地喜悦便去,又将心思放在了去京献策上。他一想到朱元璋听到他说出纳哈出扎营的地方,再看到他拿出的当地地形图,朱元璋龙颜大悦的样子,朱棣觉得他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其实这之下,在朱棣心中隐隐的还有一种期盼:朱元璋见到他提出的攻打纳哈出的计谋,会不会直接任命他为主帅出兵漠北? 仪华见朱棣突然沉默不语,她本还想说些什么。也就咽了话不提。 这时阿秋、迎春两人从外间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碗山药乌鸡汤。这汤是仪华每日临睡前喝的补汤一种,用以养气补血固胎忠用。进到里间屋,两人见朱棣在,忙去给他行了礼,才悄步无声走到仪华跟前。 迎春托着漆盘立在一旁,阿秋转身捧起热腾腾的汤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梳妆檯上。她看了一眼对面炕上坐着的朱棣,附耳小声道:“王妃喝了补汤就早些歇下,明儿是小王子的周岁,少不得要应酬一番,您可得注意着,毕竟您是双身子的人了。” “应酬”二宇,阿秋含在口里,紧咬了一咬。 仪华任由身后的盼夏为她梳理髮丝,她将目光往红木梳妆檯上一看。只见尺口大的白瓷碗里咸了一碗去了食的鸡汤,汤微微泛着淡黄,倒是清淡毫无油渍。仪华拧眉瞅了一眼,轻轻嘆了一声气,将起精緻的小勺,低头略抿了一口,才抬头看向阿秋,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知道。”说罢,低头喝汤。 阿秋看着微微一愣,随即眼中冉过一丝迷茫。便低下了头去。 一个成亲多年的女子,一个不受宠的正室,这在大户之家稀疏平常,但仪华却成了一名例外。她时隔七八年再次产下一子已是让人啧啧称奇,而后此子生下不到半年又有身子,这在后宅内府里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是个个透亮“一正室当宠! 此般情形下,为朱棣生下仅有两个儿子的仪华,如何不让所有人记在心里?这所有人中除了王府女眷、侍人,也包括北平城的贵胃圈子仪华回府不到十日,府中上下人心浮动,府外诸人递贴求见比比皆是。可仪华却谁人不见,就连众妃妾的晨昏定省,也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暂时取消,以至今日能见仪华的纪妾除了郭软玉,再无其他人。也因此,府中各种臆测不断,可仪华却放任不管,这是为了什么? 阿秋不解的想着,等想到明日一下见到这多人,她不由略抬起头,目中尽是担忧的看向仪华。余光却见朱棣从炕那边走过来,忙又屏气敛息的低头侍立。 朱棣走过来,手搭在仪华的肩上。梳发的迎春飞快的看了朱棣一眼。忙退到一边让出位置。 朱棣略动一步,两手都放在仪华的肩上,感到她身上不自然的僵了一下,尽管只是微微的一瞬,甚至僵硬的也是那般察觉不出,却仍较朱棣敏感的发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眉头,怪异的瞥了一眼此时转头看着自己、脸颊微红的仪华。 他说:“明日朱曦周岁过了,本王差不多五日之内,就会启程去京师。”说话时,朱棣微微俯身,目光平视着镜中人。仪华觉得镜中朱棣的眼晴太深,蕴藏的东西多而杂,她便微仰头道:“这么急您才和臣妾说了没两日……”顿了顿,微寞眉心,低声说:“而且时间如此短,行礼什么可收拾妥了。”
第101页 说话之间,阿秋收拾了碗筷,带着屋内侍人全数退下。 朱棣是被阿秋刚会说的话触动才走过来,这会儿见一屋子侍人都退下,倒没有抹不开面子的话,放在她肩上的手顺着手臂往下移,然后从后圈住仪华,手笼在了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一边摩挲一边下颌抵在仪华的头顶,低头说道:“你现在是双身子,本王本不该留你独自在府。” 仪华听出朱棣语气中合着淡淡的歉意,她思绪顿时飞转,难道朱棣不会在府中过年? 正想着,只听朱棣又道:“去一趟京师,一来一回要去两月。本王估计去了,可能赶不会北平。所以府中过年什么的,可能要你操持。”说着,话中又迟疑了一下:“可是你临盆就是新年期间……” 一路快马加鞭,又岂会用上两月,若真要赶回来,必是来得及! 仪华听着没有插嘴,等朱棣后面话中隐有不放心,她忽然想起从蒙古妇人那抢了车、吃食后那段路,朱棣不声不响的拣柴做饭,尽可能的迁就她。 恍惚了这一剎,仪华定了定心神,温和的笑了:“正事要紧,王爷您放心去京师,臣妾会好好打理王府。”说到这,仪华心中一动,唇边笑意扩大:“其实,王爷真是不用担心,有郭妹妹在一旁帮着臣妾,倒没什么累的。” 朱棣紧了眉心,略想了一会:“你说的是郭氏?”语气里微含些许的不确定。 仪华听了心中一嘆,朱棣竟一时没想起郭软玉。不过,面上仪华自是笑容不变,点头道:“恩,昨日王爷也见了。曦儿的周岁宴都是她在忙。” 朱棣闻言往回一想,他想起昨日郭软玉一板一眼的模样,语气淡漠了几分:“性子倒是沉稳,又是大郡主的养母,在一旁帮衬你倒也衬得。” 听完,仪华笑了,笑容一直扩散到眼里。 朱棣松开仪华立起身,扶着她到了榻上去。两人又继续说了些话,大抵是朱棣交代了些走后的事。而后一直说到快三更天的时候,他们才各自睡觉。 第136章 周岁(上) 第二天,大开盛宴,为曦儿庆周岁生辰。 这日一早,五更天刚到,朱棣像平常一样醒了,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独自起身。仪华现在有孕本就嗜睡,却又浅眠的很,稍微一丁点的动静,她便迷迷煳煳的醒了。朱棣见了没停下穿鞋的动作,坐在床沿边回头说道:“时辰尚早,你继续睡。” 仪华听着又闭上了眼,口里却像含了一块软糕,声音黏煳不清:“唤德公公进来伺候,再让阿秋点了灯进来,臣妾这便起身……”说完话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却仍一动不动地躺着,看样子是又睡着了。 朱棣讶异的发现仪华这般能睡,他立起身盯着她看了一会,记忆里在搜寻她怀曦儿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只当孕妇就该如此,便披了件外袍走出了寝室,在外间让陈德海他们伺候了洗漱。就去了府前院处理政事。 朱棣走后,仪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等在寝室里梳洗了,又简单用了些吃食,到正殿内堂时,朱棣已从前院回来了,并换了一身稍隆重的蟒袍、红玛瑙腰带,坐在炕上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曦儿让陈德海扶上学走路。 曦儿人小骨头软,走上一两步跌上一跤,却乐此不疲,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陈德海人老骨头硬,躬背架住曦儿的腋下,走上一两步就大口喘气,又不敢停下歇一会,还得勉强维持着一张笑脸,殊不知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却是笑比哭难看。 仪华让阿秋扶着,站在门栏口好一阵子,见侍人发现自己纷纷行礼,她才走上前笑着叫了一声“曦儿”。曦儿年纪小却能辩声,这一听就转了脑袋,“蹭蹭”地在地毯上磨出声响,向仪华扑去。 陈德海忙一脸苦相的跟着,口里却还是说着吉祥话:“小的给王妃请安了。这母子连心的话一点不假,小王子一见您就同见了王爷一样,心急的很。”仪华听陈德海这样说,眉眼一带,往朱棣那瞟过,就见朱棣脸上笑意多了那么一分。 这一眼的功夫,曦儿已经蹭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仪华的褥裙,兴奋的叫着:“曦一一儿一一曦!” 仪华立即低下头,看着儿子欢喜的手舞足蹈,她脸上的笑变得极温柔,一双明眸柔得似能滴水了。可何奈身子重,连摸一下儿子的头,都是吃力的事! “陈德海你抱住朱曦,别让他太匪!”朱棣一旁见仪华挺着个大肚子,还想往下弯腰,不由正色阻止道:“王妃,你过来坐吧。”说着朝对几的方向瞥了一眼。 仪华笑着应了一声,走到朱棣对面坐下,又与他说了两回话,逗了一会儿曦儿,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向今日的设宴大厅去。 设宴的大厅,按照原来的意思是要大办,定是摆在承运殿,男女宾客满席。不过临时决定从简,也只请了朱棣亲信属下三、四家的内眷,相熟的四品以上的七、八户人家的内眷。于是,就将宴厅摆在了后花园挨着戏台的一处院落——枫园。 枫园不大不奢华,在前朝元宫改的王府里,实在只算作一般。但院子里有几株盘枚的枫树、黄栌以及乌柏,虽不很大,已经高出屋嵴;每逢入秋以后,满院红叶遍染,成为一大亮色。 仪华到了枫园大厅里,该来的差不多都在,厅里因此挤满了人。 王蓉儿带着二郡主坐在左面下手的第一个位上,身后有两个伺候她的婢女、一个嬷嬷;挨着下来的是李婉儿和三郡主,郭软玉和大郡主,她们身后也都有两名婢女、一个嬷嬷伺候。接下来就是带着一个嬷嬷一个婢女的夫人李映红,至于其他妾室却不在应邀之内。最后坐着朱棣亲信下属的内眷,对面右边的十二幅椅凳上坐着四品以上的官员内眷。 此时,大厅里正说着笑,听见外面守在院门口的小内侍高声唱喝:“王爷、王妃到!二王子到!” 众人笑声一停,随即大厅里一阵动乱后,一群内眷命妇齐迎了出去。院乎里穿梭的侍人早已退到廊道上,院庭内一片整齐干净,便见七八蓝家内侍,引着三乘四人坐典,到了院中。 坐舆稳稳地落地,朱棣高大的身形率先出来,然后仪华由阿秋搀着下地,末尾是抱着曦儿的陈妈妈走下。 见状,众人这就手放在腰上福身下去,口里齐唿参见王爷、王妃的话。 朱棣一立地,入眼就是黑压压地一群女眷,他目中闪过一丝不耐烦,更有几分后悔答应仪华将宴从简;但目光一转,见仪华母子立在一旁,曦儿正一脸欢喜的“王爷”“王妃”叫着,心中剎时一暖,脸上也带了笑:“免礼。” 众人应声而起。许是各自心里都存了那么点好奇,谢礼起身的那一霎,皆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消失了近七个月的仪华。 只见她发挽着一盘桓髻,髻上只戴一顶缀满珠玉的桃形金冠,上缀凤鸟。一身初冬袄服,上为纪丝真红大袖袄,深青色褙子,褙子上施蹙金绣云霞翟纹;下着一袭横竖襕并绣缠枝花纹长裙,裙摆逶迤在地,微露出翘头软锦鞋一。 众人看得一怔,目中纷纷掠过一抹惊疑:不是有传仪华病入膏肓,这次得喜不过是拿命怀胎,为何所见却全然不同?她分明是肌肤充悦,容色光泽,绝无病中枯瘠之容,命竭之气……除了与她娇小身形极不相称的腹部,已涨鼓成一个硕大的圆球。 立于众人之前的王蓉儿、李婉儿两人惊见这一幕,想起府中流传了三月之久的病信,这才恍然竟被一群阉人所诓。两人一起抬头,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受骗的恼恨,又因二人素有不和,忙各自移开了目光,却又不觉看向石阶最边上的郭软玉。 郭软玉心中一颤,长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一紧。 年满六岁的大郡主感到手心一疼,不由痛嘶了一声,怯怯地看向郭软玉。郭软玉眼里立时闪过一丝心疼,忙松了松大郡主的小手,又拉着她退后数步,恭迎朱棣、仪华入大厅。 第137章 周岁(中) 一行人进入大厅,迎面一阵青松暖香拂面。 仪华微微吐了一口气,今晨四更天停了雨,温度却一下子骤降,到了天亮的时候,又颳起了凛凛北风,刚才坐了没屏帘的坐舆来,一路冷风唿唿地往里灌,冷飕飕得难受,也不知道曦儿受凉了没? 年头一生,仪华不由脚下慢了一步,回头向身侧一看,看到让陈妈妈抱着的曦儿,正两只眼睛骨碌儿的转着,瞧着倒是精神气儿十足,就不知小傢伙在四处乱望什 么? 仪华刚这样想着,就被身边一个惊喜的低唿引去了注意力:“呀!大家快看!二王子这小的人儿,都能识自己的兄弟姐妹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聪明的小人儿呢!”声音中气足,一下引了众人的注目。 众人循声看去,是位骨架宽大的妇人,看着约莫三十七八的样子。再细细一看,原来低唿的人却是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兴的夫人,一名三品淑人。 在场诸位命妇的丈夫多数在燕山卫任职,自与张夫人交好,又羡慕她二十年来未有生养,其夫虽从一名兵卒升至三品大员,却一直不以张夫人无子为由休妻纳妾,便多有敬佩她。但是,场内也有不屑陈氏的,她们来自江南富贵之家,随夫至偏远的北平任职,一贯最看不起张夫人这种不识文墨的乡野妇人而她们的丈夫也一样看不起出身行伍的同僚。 因此,无形中将到场的十几家妇人们分为了两派,不过此刻都有志一同的顺着张夫人的目光而看。 只见曦儿整个人趴在陈妈妈的前肩,急唿唿的伸出两只小瘦手,不停地向抱在猩红襁褓中的三郡主那扑。一个不留神,竟让他一把抓住了红毯一角,并死不放手的往回扯。一时小霸王的曦儿见对方不理,急得依依呀呀将所有的话叫了个遍,手上也越发使力。 曦儿仅有一岁,刚模仿人说话,会的词也就六、七个。其中新学了两个词,却是“弟弟”“妹妹”,这会儿他一急,自然就一口一个“弟弟”又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好不欢畅。 张夫人这一听,昂首望向众人,眼神露出得色:“我没说错吧!真没想到这小的娃娃,不仅会认识还会说话!”她目光一顿,浓浓的羡慕之色涌出:“王爷、王妃能得这么一个聪慧的小王子,是福气。” 众人听陈氏这样一说,顿时记起了今日的主角是曦儿,又见他一个周岁大的娃娃会说上话,虽然的确是聪慧但也不是没听说过,却像他那样真能认人喊名的,倒是真真没见过一个,不由地都带上了几分真心夸赞。
第102页 一时间,厅里笑声不歇,贊声不断,热闹非常。 众人一面的直夸,仪华因心里明白便有些尴尬,却不等她说些什么,簇拥着一团的命妇中忽有一少女的声音疑惑道:“二王子这样去拽三郡主,三郡主怎么也不哭不闹,和我见过的那些小女娃不一样。” 少女的声音宛如黄莺出谷,清吟吟地煞是好听,在一群说笑声中尤为悦耳。 众人正说得热络,听见陌生的少女声音,都纷纷侧目而看。 一霎十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投来,少女难免不好意思,忙侧身半躲在张夫人的后面,许又觉得此举不对,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众人,轻盈的身子跃出一步,曲膝福了一福,復又退到张夫人的身侧。 “张夫人,这姑娘是你家的吗?真是个标緻的人儿!”见场面微冷了下来,又出来个面生的美貌女子,还是跟在陈氏的身旁,燕山中互为指挥佥事陈志的夫人,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笑盈盈的解围道。 张兴一家无子无女,此女是张夫人的什么人?仪华心中疑念一闪,目光不由向少女看去。 少女身形苗条,穿一件桃红掐金丝的袄儿,腰上系一根月白色的汗巾,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她曼妙的身量,偏又配了一张宜嗔宜喜的椭形脸,并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高鼻樑,菱形唇,怎是一个“美人”可贊? 仪华细细打量下,一抹惊艷之色掠过眼底,随即双眼便询问一般的看向张夫人。 张夫人接收到众人的无声的询问,眼下意思的往朱棣身上掠过,却见朱棣脸色微沉,心里一惊,稍显慌乱地对魏氏道:“陈夫人,她是我大伯的女儿,上月才和她大哥一起到了北平。”说着牙一咬,看了一眼朱棣,飞快说道:“她大哥现在也在燕山左卫护任职,本想带了他媳妇过来,可是不巧刚有了喜,便只带了她来。” 听罢,众人心思一转,皆是顿悟:几年前张家编入军户,这军户的职位是世袭,但张家却无子嗣可继承。现在接了张兴兄长的儿女住,估计是要让两兄妹过继,以续香火。 感觉到众人瞭然的目光,仿佛是将自家的一切摊在大庭广众之下,张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恼怒,脸上却犹带三分尴尬。 站在一旁的陈夫人见状,想到自家与她家官职一样,少不得拉帮一把。于是走上前,拉过张小姐的手,笑盈盈地夸赞道:“我看世侄女不但人才是百里挑一,就连这一双眼睛也堪称妙目。一眼就瞧出三郡主的不同!”顿了顿,望向辱母怀中的三郡主,喜笑颜开:“龙子凤女岂是常人能比,三郡主小小年纪已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就是个大家闺秀。” 众人听了这话,也料得陈夫人在引开话,便也识趣的绕开注意力,顺着她的话向三郡主看去,目光中都带了那么些好奇、探究、打量,毕竟一直听说三郡主身下体弱,却未得一见,今日能见她一面倒是不易。 仪华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向三郡主望去,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扭头去看朱棣。下一瞬,毫不意外的看见朱棣脸色微变,一双薄唇紧抿了一抿。 —本章完— 第138章 周岁(下) 看朱棣这个样子,仪华不由地着急。 今天她看见李婉儿带着三郡主来赴宴,还以为三郡主情况好转了,朱棣才同意让三郡主在众人面前露面。可眼下看来,分明不是这样……她真不敢想像,在曦儿的周岁宴上,传出朱棣大发雷霆,以及三郡主是痴儿的流言! 越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周边已有人小声议论了:“我记得三郡主好像只比二王子小二个月?怎么比……”二王子差了那么多? 犹言未完,身旁的妇人已明白的点头道:“你没记错,刚好小二个月。当时三郡主满月的时候,我还送了衣裳、金锁来着。” 一边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听见大人们的话,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疑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您不是说小奶娃喜哭喜闹,三郡主她不哭不闹的,是不是……唔……”女孩的母亲是城外地主家的小姐,但当了几年的武将夫人,也明白有些话决不能说,连忙一把捂住自己女儿的嘴,害怕的退到了人群后面。 但掩了口又怎么样,在场的诸位夫人都是有过生养,见三郡主双眼呆滞的样子,再看活泼好动的曦儿,就是不能断定三郡主是否痴傻,也知道她定是有隐疾,不然哪有不哭不闹的小孩? 众人一番思忖,心下早有了定论,不过她们中没一个是粗笨,自不会说一句三郡主不好。又瞧着三郡主生的粉嫩可爱,很是肖像李婉儿,确实是个难得的漂亮女婴。于是气氛诡异了片刻,众人已夸起了三郡主的样貌好,只是眼里总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 李婉儿心思敏感纤细,众人若有似无瞟来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尖锐的钢刀狠狠的插进胸口,尽管这一切她早已预料到。可不想郎心硬如铁,有了儿子便全然不管她母女的死活,至今朱棣都没看她一眼…一想起仪华母子回府这十来日,朱棣没来看过她一次,就不由地暗恨:凭什么她是王妃,自己一个官家千金却只能和商女平起平坐?凭什么她能接连生子,而自己机关算尽只得了一个痴儿?! 想到这,李婉儿勐的抬起头,死死盯着咿呀欢叫的曦儿,看着他不停的甩着小脑袋,短细的脖子一晃一晃的,脑中一个疯狂的念头陡然再生:若一把掐住那细小的脖子……没有这个夺去朱棣一切目光的男婴,他会不会再回头眷顾自己? “婉次妃。”见李婉儿脸上一片冰冷,身体却颤微微的发着抖,搀着她的嬷嬷吓得忙用了一股劲,狠捏了捏她道。 李婉儿一个激灵,呆呆地回头看嬷嬷,余光却发现王蓉儿急忙低头的动作。 几乎同一刻,李婉儿灰白的面上立时有了精神,眼底深处却划过一抹阴翳。 另一边,仪华在听见众人议论的一瞬,她已很快地转过头,目光在朱棣的四名妃妾身上一一扫过。郭软玉牵着大郡主,神色温柔似水;李映红站在王蓉儿的身边,幸灾乐祸的望着三郡主;王蓉儿没理会她的二郡主,她微微低着头,脸上似乎晃过诡异的笑容。 见此,仪华不由多看了几眼王蓉儿,方移目向李婉儿看去,却见李婉儿柔美的容颜上,有着狰狞森然的笑容。她看得一惊,又发现李婉儿狠毒地盯着一处,她忙顺着视线一看——居然是正嬉闹的曦儿! 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仪华心里勐然一紧,脚下不禁一个趔趄,身子悠悠晃晃了几下。 朱棣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扶住仪华的腰,目中有不掩饰的担心:“怎么了?” 搀着仪华的阿秋,也忙不迭焦急问道:“王妃,您怎么了?可让请个脉?” 仪华抬头,望了一眼朱棣,又看向李婉儿,见她脸上却无半分异样,仍是一副娇弱的样子,她收回目光,望着朱棣嘴唇微微噏动了几次,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事。” 朱棣低头看了一眼仪华,眼晴又抬起往李婉儿那边看。 察觉朱棣的目光,李婉儿脸上闪过惊喜,忙展颜回以一笑,不想却见朱棣、仪华亲呢站在一处,她心中霎时抽搐一般的痛。 朱棣厌恶的移开目光,看向众人道:“诸位夫人坐吧。”语气淡淡的。 众人言不由衷的捧话一停,往过一看,看到朱棣正扶着仪华的腰立在,这才记起仪华已有七个月的身子,人是不能久站,纷纷歉意的对仪华笑笑,三三两两地回了坐。只有几名陪母前来的小姐,因常不见外客,极不容易能一见王爷的面,都一边往位上走一边悄悄地扭头看朱棣、仪华,眼中隐藏着几分羡慕。 就在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的时候,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不过三、四岁大的二郡主突然指着三郡主,奶声奶气的叫道:“妹妹不哭不闹,就是个小傻子!”脸上的神情很认真。 此言方落,原本热闹屋里立刻鸦雀无声,谁也没再说话。 正要落坐的王蓉儿听了女儿说的话,心里非常害怕,又感周围的气氛诡异,她看也不敢看朱棣一眼,连忙快走两步来到二郡主辱娘跟前,厉声斥责了几声女儿,才对众人道:“童言无忌,小孩子说话,不过是胡诌而已。再说小姐妹们在一起,常要拌几句嘴。”说完,王蓉儿掩饰性的笑了笑,那笑容里很有几分尴尬。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主人是谁,他们就是说黑是白,那也是对!众人不管心里信不信,脸上自然顺着话说。 二郡主委屈了,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指责自己,于是哇哇的哭喊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没有说谎话,妹妹就是一个小傻子 王蓉儿吓坏了。她见朱棣沉着脸,眼看就要发作,她不敢去思考,也来不及思考今日她女儿丢了王府的脸,接下来面对自己母女的会是什么?她只是抢在朱棣静头,一把拽过自己的女儿,用力狠打了几下:“让你胡说!小姐妹闹不愉快,就能这样骂你的妹妹!” 二郡主被王蓉儿打的很疼,哭的眼泪鼻涕一脸,再也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妹妹是小傻子。 王蓉儿看女儿哭成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却半分也不敢流露,只抬头去寻郭软玉,眼里露出哀求:“郭妹妹,上次她和大郡主吵架,也骂大郡主是小傻子,当时真该好好说她一番。看她现在都是姐妹中的小霸王了!”娇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抱怨。 郭软玉一怔。她看着王蓉儿依然美丽如皎月的容颜,眼下却是落寞与寂寥,又想起王蓉儿两年前得意的样子,心下不由一嘆。 “蓉次妃,您勿过于担忧。”郭软玉死拽住大郡主,确保了大郡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主不会乱说话,她才抬头笑道:“上次两姐妹吵架,也是大娘她先说二郡主的不好,二郡主才回了一句小傻子。” 王蓉儿朝郭软玉感激的点了一下头,恢復了从容的笑容,道:“说起来,就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下人,让小孩子捡了不该说的话。”说着,给辱娘使了个眼色,辱娘赶紧一把抱住二郡主退了出去,彼时王蓉儿又歉意一笑:“让诸位看笑话了,都是平时太宠着她了。” 一个王府的次妃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众人自然将方才一幕当做孩子打闹。 见一场下不了台的场面,让王蓉儿急中生智给掩饰过去了,已坐在上位的仪华心里大吐了一口气,还好王蓉儿有这份机智。 朱棣同样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然后他转头,见仪华还紧紧的拽着自己的袖子阻止他,他眼里有了一丝笑意,面上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第103页 朱棣动了动手臂,眉毛 一挑:“恩?” 仪华连忙松开手,眼晴往厅内看了一遍,见众人重又回坐,并没有人发现她这一小动作,心里松了松的同时又往朱棣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朱棣脸上似有笑意,还是对着她在笑……仪华有些不解,眼里迷茫了片刻,却是豁然开朗。 朱棣性子虽火爆,但他知道压制,而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莽夫! 既然从漠北回来后,朱棣决定了不送走李婉儿母女,他当时就应该料想过会遇见今日这种情况。再说三郡主如此年幼,她究竟是不是痴儿,恐怕还不能断言吧…… 一番心转之间,仪华已然冷静了下来,而一个念头也油然升起。 只见她面上舍了一缕微笑,抬头吩咐阿秋道:“上半年我一直在别庄养身,说来许久没见三郡主了,你把她抱过来。” 话音一落,厅内又寂静非常,众人投在李婉儿母女身上的目光,齐齐变作诧异望向仪华。 阿秋也愕然:“王妃?” 仪华看了她一眼,转过脸儿对向朱棣,微微一笑道:“王爷,曦儿闹腾人,臣妾可让他折腾烦了。今个儿一见三郡主,居然这般乖巧又不吵闹,可是喜欢了。” 朱棣不知道仪华要做什么,但见她眼里坚定地神采,一如当初在漠北一般,竟让他鬼使神差的点头:“好,把三郡主抱过王妃。” 见朱棣发话,阿秋无奈的看了眼仪华,走向李婉儿的身边。 李婉儿闻言,却如闻知噩耗一般,脸色猝然一变,锐利的目光深深地剜过仪华。 第139章 周岁(续) 阿秋向李婉儿福了福身,从辱娘手中抱过三郡主。一接到手里,臂上那轻忽忽的重量,令阿秋惊了一惊,随即赶紧抱了三郡主交给仪华。 “王妃。”阿秋矮了矮身,眼晴紧张地盯着仪华,微微动了动唇。 仪华接过三郡主,手上就似出生不久婴儿般的重量,让仪华顿时明白了阿秋的担忧。她低头细细一看,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尤其是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大眼晴,又黑又亮,只可惜毫无神采。 这看了之后,仪华不忍再看,却一转头便是李婉儿笑道:“婉妹妹,三郡主模样真俊,我越看越是欢喜,真想抱到身边养,你说可好?”她一边缓缓地说,一边细细地看。她看见王蓉儿、郭软玉、李映红三人吃惊的表情,以及李婉儿满目惊恐的回望。 李婉儿是害怕了,她如今身受大创,是真得不能再生了,若让仪华夺去三郡主,她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如何到重拾朱棣的眷顾?又如何在王府中占有一席之地?李婉儿心里一片焦虑,但从小所受的教养,让她反驳不出一句,又不甘真的点头允了,一时竟嗫嚅不语。 仪华没有追问下去,只耐心地等李婉儿的回答。 屋子里沉寂寂的,所有人都没说话,母光全望向了李婉儿。 李婉儿如坐针毡,脸上惨白的仿佛一张上好的宣纸,却硬是挤了一个欢颜:“王妃是三郡主的嫡母,她能养在您的身边是她的福气,只是王妃您生产在即,臣妾担心累着了您。” 话音未落,一道嘤嘤的哭啼声响起。哭声极小,似猫儿一般的叫声,却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见众人纷纷侧目看来,仪华一面无奈的诓哄怀里的三郡主,一面摇头笑道:“果真是母??子连心,一听要从自己母妃身边离开,立时就哭起来了!我可不能当这个坏人。” 众人闻言一愣,彼此之间交换了个眼色,都连忙支耳仔细一听,果真是三郡主发出的哭声。可哪主从生下来至今,哭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这会儿怎么就哭了? 疑惑闪过,深知内情的王府众人,都止不住吃惊的望向仪华。就连朱棣也诧异的侧首,望着仪华欲言又止:“王妃。这……” 仪华回目相视,抿唇一笑:“王爷,您是怪臣妾让三郡主哭了吗?”说时,宽幅褥裙下的双膝,不自觉地微微抖了起来。 望着仪华璀然的目光,朱棣微微一怔。随后。他转头住厅下一扫,见坐下诸位夫人眼里从惊讶、疑惑、至瞭然的转变,朱棣哪会不明白仪华的用意?不管她对三郡主做了什么,却是维护了王府的体面,乃至自己的颜面。哭闹是婴孩的天性。 ”朱桂又看向仪华,眼神很是复杂,嘴角却带着笑意:“本王怎会因此怪王妃。” 有他这句括就好了!仪华心里登时松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谢王爷。” 两人相对而笑,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流淌。 目睹这一幕,众人霎时心思翻转,却各有所思所想。只见诸位夫人两两相视,目中有着暖昧之色。立在夫人旁边的小??姐们,或害羞地低下头,搅着手里的帕子;或胆大些地,抬头窥视一眼,又满脸红霞的低下头…… 仪华没有去看夫人、小姐们是何种反应,眼角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左首四位。 王蓉儿望着上位失神了一瞬,眼底随之一黯,便捧着青花茶盏小口呷茶,姿态一如以往般优雅。李婉儿虚弱的半倚在椅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搅着帕子的手却拽地死紧,白葱似的十指微微泛白。郭软玉看了一眼上位,表情无一丝变化的移开目光,转首给捻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大郡主,见她嘴角沾了一些糕点屑,又一脸怜爱的为她擦拭。李映红双目喷火一样地望着上位,柳眉倒竖,红唇紧抿,样子很是气结。 差强人意!虽与计划有差,但总算还在自己的预料中,只是可惜不能在朱棣走之前,提拔了郭软玉 … 不过这样也好,再多些时间观察,于自己总是有利的。 仪华一袭心转间,已抬头对阿秋吩咐道:“三郡主可能是饿了,你抱她下去,和辱娘一起伺候她用些吃食。” 阿秋像是没听见一样,双眼呆愣地望着仪华,双??唇微微张嗡。见阿秋像掉了魂似地,仪华笑容没变,声音却严厉了几分:“让盼夏过来伺候。” 阿秋仍没有动。 抱着曦儿立在一旁的陈妈妈看得心急,暗里腹诽了一句“怎么这么不灵性”,就忙悄悄地推了阿秋一把,将一方白杭绢帕顺手拢进了阿秋的袖笼里。一番动作一气呵成,在众人没发现之前,陈妈妈已面色如常地站在一边,手拿着个拨浪鼓逗得曦儿咯咯直笑。 阿秋微踉跄了半步,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她怔怔地抬起头,见已有几人诧异的看向自己。不由地她心中一紧,下意识的紧了紧袖口的帕子,就忙转身背对众人,矮身从仪华手中接过哭声渐小的三郡主,放在三郡主身下的手却极快的往仪华腿上一撸。 仪华忙捻起腿上的绢帕,在手里用力搅了几下,心里方才平静了下来。 阿秋低头看着三郡主身上多出的一块带血帕子,还有被绊开的金镯子上那根滴血的金针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她脸色霎时一白,连忙死死压住三郡主的腋下,逃也似地三步并两步的出了厅堂。 这时,仪华望了一眼阿秋有些慌乱的背影,似有若无的在心里嘆了一声气,便对三郡主的辱娘道:“穿过左边的厅堂,过了月洞门,就有个一熘儿五、六间的小罩房,你先带着三郡主去那吧。” 那辱娘听了吩咐,怯怯地看了一眼李婉儿,又看了一眼仪华,心里似乎在掂量着什么,终是向仪华福了个身,领命而去。 低垂的目光看见辱母青色的锦缎裙摆晃过,李婉儿抬起头,嘴角微微一扯,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旋即却敛了下去,又恢復成了官宦千金出身的亲王次纪。 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落入了朱棣的眼里,让本就恼怒她带三郡主出来的朱棣,越发对她不喜。于是,只见那辱娘还没走出大厅,朱棣便对左右吩咐道:“婉次妃,身子有恙,也扶她去后罩房歇着,顺便再给她请个平安脉。” 陈德海恭敬应是,点了那两名随李婉儿来的婢女搀扶她下去。 李婉儿任由婢女扶她起身,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朱棣,满目的不可置信:“王爷……”本就虚弱的身子,似受了何种打击一般摇摇欲坠。 朱棣浓黑的剑眉,往眉心笼了一笼,语气依然淡淡道:“三郡主在哭,本王想你是放心不下她,就先下去看看她,等她不哭了你在过来就是。” 李婉儿让病弱的身子折腾了太久,让这半年里的独守深闺寂寥了太久,也让这月里的不平愤恨蒙蔽了双眼。 如此,李婉儿一听朱棣这样说,就想起朱棣对三郡主的关心,脸上立刻漾出了一抹柔美的笑容,宛如一朵六月盛开的睡莲般洁白美丽:“谢王爷关心,臣妾这就去看看。‘我们’的小女儿。” 说完,让身边的女婢搀扶退下。 在坐的诸位夫人都略微怔了一下:这个婉次妃居然如此好颜色!一句感慨后,诸位夫人目光一转,不觉望向仪华。看着仪华那张白净的笑颜,再一想王府中的情形,心中却又是一嘆——只怕又一个红颜薄命。 而她们之中,却又一人手抚上了自已称脸颊,望着李婉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一连少了两位郡主,一位次妃,却没有影响到大厅的气氛。 众人说说笑笑了几回,曦儿周岁抓周的吉时便到了。 内侍们端了一张罗汉床摆在大厅正中,婢女们放上象徵各种寓意的物什。 到场的夫人们又推出了三四位身份稍贵重的夫人,由她们取下身上随身的饰品放下,再由朱棣、仪华一人放下一样事先准备好的物件,一把黄金弓箭,一方竹简书。 众人见朱棣拿出的物件,竟是一把做工精细的黄金弓箭,只见弓约一尺来长,磨得光亮的弓背上镶嵌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红色宝石,闪闪亮亮地直晃人眼! 见此,众人双眼登时亮了亮,望着坐在罗汉床上曦儿,不觉带着几分紧张气息。 于是,一时间只见一个豪华的大厅内,拥用推推的围了一大群人,他们都屏气敛息地看着中间的那个小人儿。偏生那个小人儿也不怕生,他歪着脑袋也去看众人,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女音不悦的叫了一声“曦儿”,并向他指了指围在他身边的各种摆件,他这才转了注意力,好奇的东爬西滚,像以前一样随手抓起一个小物件,扔到地上等侍人捡起,又将它扔在地上。如此反覆,而乐此不疲。 第140章 终了 “啪”地一声脆响,一方竹简书落地,打破了众人的沉静。
第104页 李进忠刚捡起一本蓝皮纸书放下,就见仪华的竹简书被扔在地上。当下,他只感眼前黑了一黑,暗叫了一声小祖宗哟,连朱棣、仪华的脸色也不敢瞧一眼,忙蹑手蹑脚的去捡竹简书。 仪华却瞥了一眼朱棣,见朱棣要板脸训斥,到时场面难免不好看,便抢在朱棣开口前,叫住了李进忠:“搁在那。别捡了!” 李进忠尴尬的住了手,讪笑了两声,退到了一旁。 仪华脸上没一点不快,盈盈地立在那里,面向众人含笑道:“小儿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忙声称哪里。 曦儿见没人给他捡,他不高兴的嘟起嘴,一双圆碌碌的大眼晴,眨巴眨巴地望着仪华,样子很是委屈。” 仪华也微愠曦儿,自然视而不见。 曦儿又忙去看陈妈妈、李进忠、盼夏……一圈下来,都没人搭理他,小傢伙怏怏然地低下头,看得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一阵心疼。便有人向仪华委婉的求情,说一些“小孩子不懂事、顽皮”之类的话。 仪华耐心的听着,时而贊同的笑笑,却不作一语。 众人说了一时,见仪华只听不动,不由轻蹙了蹙眉,觉得仪华有些不慈,对自己的幼子都能狠下心肠。但仪华牛竟是王妃,这又是别人的事,便也只想想作罢。 朱棣见场面冷了下来,又看曦儿一人委屈的坐着,心里有些怪仪华小题大做,且过于较真,和曦儿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这一想,便欲让李进忠捡了竹简书,却不及他开口,只见曦儿又动了起来,手足并用的爬着,认真而好奇的琢磨起周围的物件。 仪华看了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朱棣望着仪华的笑颜,目光有几分窥探,又有几分欣喜。 只在此时,四周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紧接着李进忠惊喜的变了声:“二王子拿的是……是王爷的金弓、矢!” 朱棣连忙看去,就见曦儿手里举着金灿灿地金弓,朝着仪华例嘴傻笑,晶亮的哈达子顺着流了出来。 立着一 旁的报目嬷嬷见朱棣不掩喜悦,连忙抓紧机会,扯了嗓子高声喊道:“小王子抓了王爷亲赐的弓矢!”顿了顿,唤了一口气,又喊:“将来爱武尚武,易军易武!” 世人皆知朱棣尚武,他长子就是因尚文而被他不喜。这会儿见曦儿抓了朱棣亲放的金弓,众人皆是喷噎称奇:罗汉床上放了笔墨书籍、戥子算盘、脂粉钗环、金银钱物之类,简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曦儿却偏生抓了那把金弓,难道此子真是要子承父业,爱武尚武。 众人这边心里一面想着,一面口里已好话一箩筐,听得朱棣极其受用,刚硬的脸庞满是笑容。 李进忠机灵,忙连着一群侍人下跪道喜,早把仪华的那方竹简书忘到了脑后。 这时一片笑声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粉色的小人儿。丢开了郭软玉的手,蹭蹭几步跑上前,捡起来那方竹简书,犹豫了一下慢步到罗汉床前,将手里的竹简书伸到曦儿的面肃,紧张地叫了一声:“弟弟!”话落,大郡主粉嫩嫩地脸颊上霎时红彤彤地一片。一双灵动地眸子却定定地盯着曦儿,眸光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曦儿闻声转头,疑惑地目光从竹简书望到了大郡主的脸上,下一瞬双目一亮,放出了兴奋地光彩,随即又裂开嘴呵呵直笑。 大郡主脸上的紧张消失,立马回了曦儿一个甜甜地笑容:“弟弟,我是姐姐!这个给你!” 曦儿好似听得懂,放下手里的金弓,空了手去接竹简书,却只是在手里晃了两下,便看也不看的随手住后一扔,又一手抓起了那把金弓,另一手抓住大郡主的手儿,摇头晃脑地呀呀学语:“弟弟——弟弟!” 大郡主毕竟已略懂事了,见曦儿随手扔掉竹简书,她顿时害怕地望着仪华,眼眶有晶莹地泪水打转:“母妃……” 许是时间沖淡了对王雅茹的怨恨,又或许是做了母亲的缘由,总之仪华如今对大郡主是怜惜。于是,便搭着盼夏的手走过去,让李道忠捡了竹简书给她,低头向大郡主亲切的问道:“你喜欢读书吗?可是喜欢这简书?” 大郡主防备的盯着仪华,小脸上全是不安。 郭软玉一旁看得着急,忙疾步上前,蹲下身望着大郡主,稍显急切道:“这是王妃要送给你?还不快谢谢王妃!” 大郡主回头看了看郭软玉,又渴望地看了看那方竹简书,磨蹭了半晌,才接过那方竹简书,规规矩矩地福身道:“女儿谢过母妃。” 仪华看着大郡主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禁皱了皱眉。真不知这样一个小人儿怎么会对自己这般害怕,究竟是谁给小郡主灌输了不利自己的话…… 念头闪过,又一抬头,就见姐弟两一人拿着弓一人拿着书简,都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见状,仪华不由地瞪了一眼曦儿,这竹简书是专让木匠赶制,上面刻有各种励志的小故事,寓惫极深,偏偏这小傢伙不知好歹,将它弃若敝履。 想到这,又看曦儿手中那把金弓,仪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朱棣,却见朱棣正看着她笑的似乎有那么一丝得意。 这一见,仪华不觉膛目结舌,便以为是看花了眼,她忙定了定眼再看。就看到朱棣面带笑容的望着曦儿。 打消了疑威,仪华也不再多想,又欲与周边的夫人寒喧,就有陈德海从厅外进来禀,午正到了花厅已摆了席次。 仪华看着陈德海,脑中忽闪一念,陈德海送李婉儿下去到现在折回,好豫中途并没有回来过一次。 刚念及此,却听朱棣语气客气道:“劳王妃招待诸位,本王还有些事,就不作陪了。”说着就要走。 众人忙躬身相送,远远见到朱棣走出枫园,这才各自直起身。 随后众人湃至花厅,花厅那早已摆了六七张大圆桌,桌旁分别立着俏催生生地婢女和俊俏的小内侍。 众人依身份高低、派系分别入了座。不一时,就有侍人捧了沐盆、棉巾给大家净了手。随之,又有穿红着绿的婢女陆陆续续地棒了佳肴美酒。 许是少了朱棣在场,彷如少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大家都放开了手脚。席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很是尽了兴。后,一行人又去看了戏,戏台上演了《西厢记》一类的剧目,看得夫人、小姐们笑声不断,倒也是宾主尽欢。 直到下午向晚,诸位才坐了自家的马车,由王府侍卫护送家去。 第141章 相信 枫园,大厅 酒阑人散之后,厅内空空旷旷,有萧索的意味。 听李进忠禀了一干夫人小姐已乘车离开,仪华就与王蓉儿、郭软玉、李映红三人说了几句,便道:“今儿都饮了几杯酒,又闹腾了一下午,你们也该乏了,都回去歇息吧,明早的省安也免了。” 王蓉儿将了将二郡主鬓角的碎发,将熟睡在怀里的二郡主交给辱娘,然后站起身向仪华福了福:“今日最累的是您,您也早些回寝官休息。”停了停,欲言又止了须臾,终是低首告退道:“臣妾告退。”说完带着辱娘、婢女,使是离开。 见王蓉儿这样就走了,李映红愣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仪华、郭软玉,双唇微微嚅动,似要说些什么。 仪华呷了一口盼夏刚赖的热茶,抬头问道:“映夫人是有什么要说吗?” 李映红本想问李婉儿母女,却想起王蓉儿方才事不关己态度,她就摇了摇头:“婢妾告退。”说罢没等仪华允下,径直离开。 看李映红这般退下,郭软玉秀气的眉轻皱了一下,道:“自前段时间,蓉次妃打理王爷的生活起居后,与李氏关系有些疏远了。”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郡主,许是看些顾忌,便也起身告退。 等郭软玉走远,李进忠突然凑到仪华的身边,小声道:“玉夫人对映夫人有些情分,可惜映夫人蒙了心眼。” 果然当局看迷旁观看清,没想到李进忠倒看得透。仪华想着,不由多看了李进忠一眼,就另吩咐他道:“去偏厅叫陈妈妈。”话还设说完,偏厅的帘子一掀,陈妈妈抱着曦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迎春、喜冬两人。 仪华见了陈妈妈怀里的曦儿,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曦儿睡了吗?给他餵了汤饭没?” “半个时辰前就吃了,又在偏厅闹了一会,这才刚睡下。”陈妈妈抱着曦儿走过来,近距离才看见仪华即使是笑,也掩不住的一脸倦意,不由心疼道:“您身子才康泰不久,可经不起这么折腾。这会天都要黑了,就回去歇息了吧。” 三个月的懒散日子过惯了,今日一下应付了十几位夫人小姐,席上又饮了几杯酒,确实有些吃不消,可是阿秋从午时那会走了就没回来过,她总不能不管阿秋……还有李婉儿母女俩的,也不知道朱棣是怎么安排的? 想到此处,仪华头就突突的疼,她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嬷嬷你先带曦儿回去,至于……”说着抬头在身边几人身上一扫,搭了李进忠的手起身道:“迎春、喜冬你两和嬷嬷回去,盼夏你随我一起。 陈妈妈心里虽知道,可见仪华脸上的疲倦还欲再劝说,盼夏已伸手搀着仪华往外走。 主僕三人一路过穿堂,向后罩房行去。 枫园的后罩房,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地方,统共上面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而这七间屋子之间的空地,也就两个甬道大小,里面仅有一株过檐的老槐树。因为实在太小,便没有人使用,平时都是一把锁将它掩上。 这时,穿过月洞门,来到见罩房入口,就见入口处两扇门扉紧闭,一把大铁锁从外面锁上。仪华一看这门户紧闭,也没去思门口怎守了四名内侍,已讶然开口:“婉次妃他们已经离开了?”若是离开了,为什么阿秋还没回来? 三名内侍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吶吶无语。 仪华登时明白,当即只觉额头愈痛,不由又揉上了太阳穴:“人还在里面,怎么就将门锁起来了?良医呢?给三郡主请脉没?”括中犹带一份火气。 三名内侍窥仪华脸色不虞,不敢再吞吞吐吐的说不请。忙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述了一遍。 原来阿秋和辱娘带着三郡主前一脚才来这里,后一脚陈德海就带了李婉儿主僕三人来了,又拨了四名得力的内侍在里面伺候,便不由分说的将人全锁了起来,再安排了三名内侍在外守着,就不闻不问的走开了。 听罢,仪华也知锁门是朱棣的意思,她不好对此多加置评。不过朱棣这样不请不楚地将人锁了,还是锁了一名有生养的次纪,总是说不过。再说三郡主受伤与她有关,朱棣现在不知道爷没追究,难免以后不会说些什么,还是得让他当面知道才行。
第105页 一念闪过,仪华心中巳定,这便命了眼前三名侍人,一人开锁带路,一人去请良医,一人去请朱棣。 后罩房,上房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不到酉时天已又黑又冷,尤其是这少了人烟气的屋子,就算点了明灯烧了炭盆,也架不住浓浓的凉意。 李婉儿木愣的靠在内室的炕上,两个婢女瑟缩的守在一旁。寂静的院子里,听到下铁锁的声音,李婉儿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扔掉身上的手炉就勐地下榻,一边往房外跑一边期期艾艾的叫道:“王爷——”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一下剎住。 李婉儿仿佛设看见挡在门口的四名内侍,只倚在门上呆愣愣地望着仪华,机械地动了动唇:“王妃?”话一落,颊上霍然一红。她忙以帕掩嘴,就是一阵咳嗽。 即使光线昏暗,仪华也没错漏李婉儿眼里深深的失望,但白间李婉儿看向曦儿怨毒的眼色,她此刻依然记忆犹深,所以对于李婉儿她一丁点的同情也没有。而且今日李婉儿会被锁陋室,也是李婉儿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不过显然当事人不这样想,尤其是在看见一脸欣喜冲到门口的阿秋,李婉儿下意识的将一切原罪推给了仪华,她伸出掩口咳嗽的右手,颤巍巍地指向仪华:“王妃您因为伤了三郡主,所以才将臣妾母女关在这里?” 四下不明所以的几人,一听李婉儿这番言论,齐齐惊诧的偷瞄仪华。 仪华皱了皱眉,看着李婉儿没做声。 李婉儿现在正如溺水之人,自紧抓浮木不放。她见仪华缄默不语,心里不禁一松,又步步紧逼道:“难怪德公公在的时候,阿秋死抱住三郡主不放,还甘愿待在这不走。若不是辱娘发现了异状,臣妾还……”说着巳泣不成声,垂泪质问:“王妃为什么?” 阿秋当时六神无主,毕竟刺伤三郡主的罪名,即使贵为王妃也难以抵罪。因此她只好留在这里掩饰三郡生受伤的事,却最后还是让李婉儿主僕给发现。现在听李婉儿这样质问仪华,阿秋生怕挡在门口的这四名内侍信了李婉儿的话,她忙向着李婉儿跪下地,慌乱乞求道:“婉次妃,都是奴婢所为,王妃全不知情……奴婢是害怕受责,才不敢离开,一切都是奴婢的罪……” 阿秋哭得声泪供下,李婉儿听得身心俱松。 仪华却听得满怀感动,又想起当年相依为命的日子,眼里瞬时就模煳了一片:“阿秋,你起来,没事的,你相信我。”盼夏本聪慧,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分胆量。她听仪华这样一说,忙央了那四名内侍放行。到了上房门口搀起阿秋。 李婉儿见仪华这般行事,竟像是不将伤三郡主的事放在眼里,她心里莫名地一阵不安。 正在这时,罩房外一阵有杂之声,片刻就见一片黄黄的光晕照来。 天巳全黑了,罩房内的人还设看到来人的影子,仪华己搭着李进忠的手迎了过去:“王爷,您来了!” 听到仪华的声音,陈德海忙持着提灯跨过了院门,躬身叼念道:“王妃,这儿路黑,您仔细脚下。”小片的黄光照亮了仪华周边方寸之地,仪华客气的向陈德海笑道:“有劳德公公了。” 说话的功夫,四名持灯的内侍围着朱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良医一名药侍。而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的两名婢女与辱娘,也全都跑了出来下跪行礼。 朱棣不耐的一挥手,众人谢礼起身。 “王妃,你让本王来何事?”朱棣站在院中,望向昏黄灯光下的仪华:“现在时辰不早了,你又应酬了一下午,早孩回去歇息。” 仪华未及答括,仍立在门口的李婉儿枪先一步,未语泪先流:“王爷,三郡主被刺伤了,手指好几道血口,都是圆点大的血窟窿呀……难怪她今日在宴席上哭了……” 这话一出,众人一怔。 话里虽没指着仪华,却只要今日在场的人,都知道三郡主是在仪华怀里哭的。如此, 刺伤三郡主的人,最大嫌疑便是仪华。 仪华知道众人的目光看来,她却只抬头望着朱棣:“王爷,先让良医为三郡主看伤吧。” 看着一脸坦然的仪华,朱棣很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仪华是将三郡主掐哭了,却万万设料到仪华居然如此大胆果断,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刺伤三郡主。难道她就没想过事迹败露,她这个王妃也做不成了?或看就笃定自己在知道她刺伤三郡主后,还会站在她那一方? 念头仍在脑中盘旋,朱棣却巳同意了仪华的话,举步向上房走去。 仪华看了心头一松,抬头瞥了一眼愣然的李婉儿,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嘴角,也朝上房走去。 第142章 服软 这后罩房虽遗弃多年,但王府陋室也强于一般殷实之家。屋子里火炕、座椅、褥子、炭盆、香炉……一样不缺,又燃了三、四盏灯台,不大的屋室一下明耀了起来。 寒冷颳风的夜里,灯火总令人嚮往,但垂手侍立在屋外的十来名侍人,没一个敢觑一眼,都背对着屋子并排站立。他们中只有李进忠有点胆子,立在窗沿外面,缩着脖子往没煳纱的窗框里望。 一望之下,只见朱棣、仪华一人坐在炕几的右边。一人靠在褥子待在炕几的左边,他们身旁分别有陈德海、阿秋两对立而侍。往下末位的座椅上,由李婉儿陪坐着;她的对面是两椅一几,一椅坐着抱三郡主的辱母,一椅坐着为三郡主包扎伤口的良医。 大概是十指连心,上药包扎的过程里,三郡主也断续的哭着。每听到了一声猫儿似的听声,李婉儿就嘤嘤低泣几声,却又忙咬泛血丝的唇忍住,一副咽下委屈吞下泪水的模样。 仪华没有李婉儿忍受哀痛样子,但她的心里却十分不好受。她听说过三郡主犯病、喝药,几乎都不会哼一声,可见那时她下手有多狠。现在回想起来,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白已竟用谷粒粗的金针扎了婴孩指尖,甚至还因慌乱错手,在三郡主手背上划下一条深长的血痕。 时间一点点流道,仪华的心在凌迟。 越小半个时辰后,良医处理好伤口,朱棣问道:“她怎么样了?” 医者父母心,何况是对一个体弱的女婴?这使深谙谨言慎行的良医,也忍不住带了一丝怒意:“伤三郡主的人,是蓄意为之,此人下手极狠。三郡主手上的伤口不浅,又延误医治时辰,这伤痕是消不了了。” 闻言,仪华紧闭的双日动了动,一滴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 李婉儿亦哭,泪如雨下,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脸上滚落。却是不敢放声大哭,便转过身,用双手捂了脸,任谁也没看见那双水眸里一闪而逝的异光。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呜咽的啜泣之声,一种肃穆的气氛漫向四周。 “陈德海,你送李氏母女回去。”隔了许久,朱棣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德海,下命道:“三郡主身体赢弱,你明日找一名辱娘一名医女留她身边伺候。” 辱娘听到还要找辱娘伺候三郡主,她哭声歇了一歇,似乎在想:不是已经有她伺候了吗? 陈德海怜悯的瞥了一眼茫然的辱娘,就领了朱棣的话。不一会儿,他就在房外备了肩典,让一名嬷嬷抱了三郡主,另有两名膀大腰粗的嬷嬷架起辱娘往外走。 没反应过来的辱娘,任由嬷嬷把她一直架到门口,才如梦初醒一般,开始发了疯似地挣扎哭喊,却只喊出了一字“王”,已让人一把堵住了嘴,随即就听到一声斥责远远而去:“你谋害三郡主,还敢反抗……” 飘远的声音传到屋内,仪华终于睁开双目,她看见朱棣脸色铁青,浓眉都要挤到了一块儿。 而李婉儿却盯向仪华,久久不能移开眼晴。 原来如此! 先前仪华挺直了腰板的话,原来仰仗的是朱棣的维护! 难怪她敢…… “婉次妃,小的已在外备了轿,还请您早些回去歇息。”陈德海带了两名面生的婢女走了过来,打断了李婉儿的凝视。 李婉儿移去目光,见了那两名婢女,她无血色的面上,刷的一下又白了三分,一时竟怔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两名婢女得了陈德海的眼色,对看一眼,就上去一左一右扶李婉儿。 李婉儿顿时激了一下,涣散的目光有了一丝清明。她任陌生的婢女扶她走了几步,在经过火炕的地儿,她停下又望了一眼炕上的两人,才福身告退。而望去的那一眼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生下三郡主的这一年里,她毁掉了过往几年来隐忍换得的优势,仪华却在生下曦儿的这一年里,转劣为优。 李婉儿乘轿走后,院子里静得出奇,连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唿吸声也可闻。 留在屋内的良医,似乎察觉到什么,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阿秋也很害怕,却不低头收敛气息,只是频频担优的望向仪华。 仪华为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勉强保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将了温和的语调,道:“阿秋让李进忠送良医回医馆。” 良医听了忙去觑朱棣的神色,见朱棣无异议,恨不得立马飞奔出去。可阿秋却迟迟不挪动脚。 见状,仪华又向阿秋投了个放心的眼神,阿秋虽还是放心不下,但想着仪华如今身子金贵,终是依话离开。 等他们走了,屋子里便只留了朱棣、仪华二个人。 仪华捧着手炉轻轻地抚了一下,又抚了一下。如此无意思的抚着,心里却组织着语言,是该说声对不起,她没想到自己会下手那么重?还是说这一切是为了王府、为了小郡主的声明着想,才不得以出此下策?可俗括说将心比心,她想若是受伤的是曦儿,那么自己肯定不能原谅,不管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样想着,所有的话到了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朱棣胸中的怒气却再抑制不住,他一起身踢开将炕前的一只炭盆踢翻,烧得火红的碳什四散滚开。 仪华很吓了一跳,一声惊叫脱口而出:“王爷,您……那是火呀!”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焦急。 在外听得声响的阿秋,更是吓得惊恐不已,即刻带了内侍沖了进去。见满地散着冒火光的碳什,几人忙找了火钳去检。 “出去!”朱棣目光扫向他们,面庞已染上一层怒色。 几人在朱棣目光扫来时,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形如惊弓之鸟的退下。 在内室门帘放下后,朱棣转动目忠,盯着仪华半晌,突然大步走去,一把抓住仪华的手,俯身怒骂:“该死的!你有没有脑子!那种场合你竟然敢……敢如此胆大妄为!你想过被发现的后果没?你还要不要命!你还要不要做这个王妃!”
第106页 仪华被骂道一愣一愣的,全然呆怔住了。 朱棣见她那样又添了一把柴火,怒气更炙:“蠢女人!亏你还生养了朱曦,你就没一点自觉?你就不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有一个有谋害罪的母亲,他们这一辈子也就看到头了!”吐了口浊气,咬牙切齿道:“若她是个正常人,你那样刺激她,她会不撕扯挣扎?还会一动不动的,就猫叫二声?你一个行动不便的孕妇,能止住奋力反抗?啊?你说呀?怎么不说了,你不是聪明的很吗?哼,自以为是!” 仪华这回有反映了,她哭了,委屈的哭了。 是,朱棣说得没错,她是胆大妄为了,是鲁莽行事了。可她这拌做,为的是整个王府,甚至也是为了他!再说不是没有被发现吗?而且还成站的隐瞒了三郡主的病情,就连当时在场的王府诸人,也对三郡主是痴儿的看法动摇了。如此,她觉得自己即使错了,朱棣也不应该这样吼她,还当着外面十几个侍人的面,这不是让她下不了台吗? 孕妇恃绪波动大,仪华自然也一样。于是,一时心绪转动间,仪华不禁悲从中来,又想起她被朱棣连累被迫逃亡,结果到头来连一句对不起、感谢的话也没有,反而怒目相视……这般,仪华进想越是委屈,无声的落泪也渐渐成了小声的哭泣。 朱棣看着仪华哭得似泪人儿一样,他满腔的怒火忽然化作一股青烟。消散了。 又看灯光下,仪华一张白净的小脸,泪水纵横、疲惫难掩,朱棣想起了仪华的动机是为了王府和他,想起了她陪自己吃苦的那三个月,也想起了她小小年纪就为自己生下了子嗣,冷硬的虎目里极其难得的闪现了一缕傀疚之色。 行随心动。朱棣心肠软了,手也援缓松了,不知不觉地伸手抚上了仪华泪迹斑斑的颊:“……别哭了,本王不说了你了。”放轻的声音里有些僵硬,泄露了说话者的别扭。 仪华听了却哭得更厉害了。 朱棣揩着泪,只觉指下的肌肤温腻嫩滑,不觉间流连忘返,在仪华巴掌大的小脸上细细摩挲,从她光滑的额头、青黑的黛眉,小巧的翘鼻,红润的双唇,尖尖的下颌……之间游走,正爱不释手之际,哪知仪华哭声愈烈。 朱棣忙惊觉的收回手,有些无措的看着仪华。仪华却好像没发觉,仍然一个人哭得伤心。 “好了,别哭了!”朱棣的耐心用尽,又见仪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迟疑了很一会儿,他才动作僵硬的揽着仪华坐在炕上:“本王都不说你了,你就别再哭了!”语气有着未察觉的无奈。 冷不丁被拥入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仪华身子僵了一下,感到对方动作的细心,刻意避开她高隆的腹部,也不知是什么使然,她身子就软了下来,静静地由着朱株拥着。 静谐温誊的时间转瞬即逝。 仪华心里的哭意都散了,积压的情绪也发泄了,理智回来后想起方才的举动,她不好意思的钻出了朱棣的体抱。 朱棣感到怀里一空,一种失落感刚袭上心头,就听仪华吸着鼻子,压低了声音莲:“臣妾失礼了。”沉默了片刻,又说:”时辰不早了 没去细思那抹心绪,朱棣已站起身,冷静道:“恩,是时辰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去。”说完出去换了侍人备轿,准备离开。 第143章 离开 那天晚上,仪华虽倚在朱棣的怀里哭了个够,却什么闺情闺怨都没生出,只是觉得又累又饿。遂一回到寝宫里,就连用了两大碗粳米饭、一碗青笋鸡汤,又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倒到床上蒙头睡去。 她本来是有孕的人,不免身子易乏亦累,白日又嬉闹晚上又大哭,身上的劲儿早透支了。于是,这一觉倒睡了个昏天暗地,到第二天午后才睁眼醒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洋洋昭昭的光线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得屋里通亮耀目。 仪华就坐在一片光亮中对镜梳妆,平滑的镜面里反射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以及一双红肿似桃核的眸子,但这并不折损了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些楚楚之韵。 陈妈妈诓哄了曦儿午觉,从东偏殿出来,见盼夏打了洗脸水进了正殿,知是仪华醒了。便随意唤了一名侍人去小厨房传饭,就忙去了正殿内堂服侍仪华梳洗,却见仪华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一望而知,定是大哭了一场。 陈妈妈是个聪明人,昨晚没注意到仪华哭过,但将昨日席上的事与阿秋回来说的内容一联繫,就已猜到仪华为何哭了,却仍忍不住问出口:“可是王爷为了三郡主的事怪王妃了?”说时,走到梳妆檯旁的架子盆那,拿了一条柔软的棉巾入水熨烫,以为仪华敷眼晴。 一边服侍仪华梳洗的阿秋、盼夏听了陈妈妈的话,皆不约而同想起昨日罩房里“噼里啪啦”地一阵动静,脸上都有几分不安。 仪华从镜中看到三人的神色,再一看自己一双红肿的眼,也不禁想起了昨天夜里。那是她第一次见朱棣发这么大的火,一身的暴戾气让人感到害怕;又至后来在她委屈哭泣的时候,朱棣却将她拥入怀安抚,任她放声大哭。 想到这,相拥的画面就跃入脑海,甚至朱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温声相抚,每一声无奈的嘆息,都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她也曾投入朱棣的怀抱哭泣,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记得这般清楚? 一遍遍问,一遍遍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愿解开…… 棉巾都温好了,却久等不到仪华的答声,陈妈妈诧异的拿着棉巾走过去,就见仪华对着镜子兀自出神,显然是没听见她的话。而细看之下,仪华却是在颦眉思索,那眉宇间有丝丝迷茫,又有丝丝情愫,脸上神情也是忽喜忽忧,分明是一副为情所扰的少女模样。 ——为情所扰?少女? 陈妈妈摇了摇头,甩去了 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同时也歇了再开口的念头,毕竟有些事她们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妈妈动作麻利而轻柔的为仪华敷了眼睛,又去摆桌不了饭食。 用罢了午饭,已临近申正。仪华估摸着曦儿也差不多午睡要醒了,心里又忧着曦儿在偏殿里是否习惯,便由阿秋、盼夏扶着去了东偏殿。 东偏殿,就在仪华正殿的右首,相距不到一百米的。本来跟仪华住在一处,但何奈规矩使然,皇子皇孙年满周岁不得同母而居,如此只好将曦儿移到东偏殿居住。 到东偏殿时,曦儿已醒了一会儿,过了发呆的时候,正在他的小床上一边闹腾,一边由辱娘给他穿小衣裳。 还没走进内堂,仪华老早就听见曦儿欢喜的声音,她感到索在心间的迷雾似乎消散了一些。当她走近内堂,见到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曦儿,她忽然有一种拨开云雾之感。再听,在辱母教导下,一面傻笑流着哈达子,一面口齿不清的叫嚷母妃时,她心头最后一丝的迷茫也消散尽去。 她想,何必理清自己对朱棣是什么样的情感?干脆承认了朱棣之于自己而言,确确实实的很重要,这又何妨?毕竟,朱棣是她两个孩子的生父,这就註定了自己不可能漠视他,更註定了这一生他们将是福祸相依! 想通了这些,仪华心情豁然开朗。 就在仪华心境转变的这一天,王府上下也起了些微变化。 常言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个个皆人精的王府里。 如此,不到一晚上的时间,李婉儿身边二个亲信婢女、三郡主的辱母被朱棣下命杖毙的消息,已在王府中传了个遍。随后,李婉儿母女与阿秋被锁在后罩房的一下午,到了晚上仪华、朱棣、良医先后又去了后罩房,再到最后朱棣、仪华单独又处了一个时辰……的消息,也仅了一手打个上午,便也传入了王府诸人的耳里。 而这一切的传闻,都让众人浮想联翩。同时,也更让他们期待事件的后续。 可惜几日过去了,府中却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儿波澜的迹象。这让他们不禁疑惑了,歷来后宅东西风相斗,必定有一方要落败,可眼下仅仅是三名下人遭殃?而且非但如此,身为王府之主的朱棣,还突然抽身,在临行前一日宣布离府上京?! 众人觉得这个消息太突如其来了,一时被惊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到了朱棣离开的这日。 这日一早,天还没大亮,王府前门遵义门已大敞,一百名黑家铁骑的英姿勃发的恭候在门下。 朱棣与送行的一众妃妾、子女,淡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交代了几句仪华注意身子的话,便欲翻身上马,不料仪华突然急切切的叫住了他。 朱棣想起昨晚仪华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说了一晚上的朱高炽,便他也不做多想,直接就问:“还有什么让本王对朱高炽说的?或带的?” “这次与炽儿无关。”仪华也想起了昨晚,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在漠北偷听的那席话,她又正了正色道:“王爷,万事小心,平安回来。”说完又想朱元璋疑心病重,若朱棣献出漠北地形图,难免朱元璋不会怀疑。而且经过刺客行刺、回关内被阻,她再迟钝也察觉了与朱棣为敌人颇多,就怕稍有不慎,到时墙倒众人推! 思及此,仪华想要再多嘱咐几句,却又恐引起朱棣怀疑,只好就此作罢。 朱棣听了只当是仪华希望自已早日回来,能赶在她临盆之前,可此一行他也不能确定,于是只点头道:“本王尽量早日回府。 第144章 杀意 十月八日的清晨,在疏疏落落的几点小雨中,朱棣率着忠于他的侍卫离开了北平城。那时的天空灰濛濛的一片,地上的黄尘漫漫飞扬,好像整个世界都笼上了一层阴影。在这样晦暗的环境中,遵义门前的长巷似乎变得特别长,不见尽头。 王府后宅的女人们,望着那条看似迢迢无尽的长巷,仿佛又望见了一次寂寞的等待…… ————————————— 一月之后,应天外城门 黎明之前,城门还没打开,城门口已横七竖八的停了好些骡子车。这些骡子车都是郊外庄子上的,每日负责给皇城里各大酒楼饭馆、官宦府邸送新鲜的食材花卉。赶车的骡夫们如往日一样,大清早的就坐着各自的骡子车,与周边的骡夫说说笑笑。 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滚滚而来,骡夫们不由地歇了谈笑,好奇的回头看去,只见数里之遥,一列比锦衣卫还有气势的黑衣铁骑雁行驶近。要知道那时的锦衣卫,都是虎背熊腰,看起来很是威武,令人望之生畏。于是见了这一列黑衣铁骑,骡夫们都很自觉的让出了道路,安静的待在一边。
第107页 这种安静没维持多久,城门訇然大开,十数名骑兵踢踏而出,他们骑高头骏马,穿金飞鱼服,佩绣春刀。 如此鲜明的衣甲,一望而知,那就是锦衣卫!骡夫们愈发不安了,四下里凛然的气息让他们感到害怕,恨不得在一剎消失。 就在骡夫们害怕的时候,领于众锦衣卫之前的一名头戴束髮金冠,穿一件宝蓝色锦缎云纹长袍,截然不同于锦衣卫装束的壮年男子,已对十米之内的黑衣铁骑朗声笑道:“四弟,愚兄已恭候你多时 这名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宏亮的男子就当今圣上第三子——晋王朱棡。 朱棣拽僵绳的手勐一紧,胸口勃然爆出一股滔天怒火,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里一丝愤然如电梭闪过。来之前,他已预想过朱元璋对于他漠北逃亡,可能会做出的补偿,却万万没想到这第一份大礼,就是派朱棡率锦衣卫来接他! 朱棣竭力抑制身上腾起的焰火,面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客气笑容,道:“让三哥为我劳累了。”说时,不失礼数的点头致谢。 朱棡抖动僵绳,令胯下马匹缓缓地向前,至一马匹的距离时,勒僵而立,望着迎面相视的朱棣,朝右抱拳一礼,道:“劳累不敢担,这是父皇吩咐的差事,身为儿臣白当尽心竭力办事。再说——” 故意将话一停,朱棡狭长的细目中闪过一丝杀意,脸上神色也陡然一变,笑容带着几分阴狠,道:“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又听说四弟夫妻二人染了夏疾,做兄长的自然应该关心一下!”一句话说得字字铿然有力,扯动鼻息下两抹美髯微微抖动。 朱棣听出朱棡话中的狠劲,他却纹丝不动的坐在马背上,依然淡谈的应对道:“多谢三哥关心,我夫妻已脱危险。” 朱棡看着朱棣一派谦和的态度,心里不屑的嗤笑了一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声。他从小与朱棣打交道,会不清楚朱棣暴怒的性子?不过现在倒是会装了,博得了朱元璋的欢心,害他被拘禁凤阳整整一月有余!杖责一百军棍! 这笔帐他定要讨回来! 想到这里,朱棡不怀好意地笑了。 见朱棡斜唇而笑,朱棣心中一紧,幼时他们两人争锋相对后,朱元璋和淑妃呵斥他的时候,朱棡总是在一旁看着他这样的笑。 果然,下一刻就见朱棡往前欺了欺身,面上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担忧神色,对他道:“四弟,你子嗣是众兄弟中最为稀少的,这次听说弟妹有喜了,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可又闻弟妹是在‘染疾’期间得喜,你三嫂听了很为你们担心,怕孩子生出来有……” 话没说完巳住口,直至见到朱棣脸上有瞬间的紧绷,朱棡这才松了口,一派羡慕的语气道:“还是父皇偏心你夫妻俩,不过也是操心你子嗣稀少的缘故。那,就在几天前,父皇已经派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北上,务必在弟妹临盆前赶到北平,以防有意外发生!” 说毕,朱棡直起身,好整以暇的看着朱棣。 朱棣双手紧攥成拳,双腿死夹马肚,全身肌肉紧绷,面上仍是一派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如坠冰窟的森森寒意。 他被害险于漠北,九死一生而回,没得到半分的补偿,反害妻儿双双陷入危险!而且此子极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滴血脉!可这又如何?朱元璋子嗣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二十余人,直系皇孙近百人,陨一王孙再寻常不过,并且还是一个血统不纯的!” 想到自己与弟弟朱木肃的身世,朱棣心中霎时五味杂陈,最后只余一抹自嘲在心。 原以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霸主一方,就不会受他人牵制,可竟连妻儿也不能保住。看来这世间只有九五之尊,才可以…… 念头及时剎住,朱棣背后冷汗直流,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皇城。 朱棡见朱棣视线越过他往宫里望去,想起今日是接朱棣入宫,又看朱棣面色不改的样子,心中不悦,不由嘲道:“父皇如此眷顾四弟,四弟当满心感恩,为兄也就不再这耽搁了。”略一顿,往两旁骡夫们睥睨了一眼,嫌恶的一哼:“此地有脏物污目,早走为上!” 说罢,也不再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朱桐=棡青缎厚底朝靴,踏在马镫上,两腿用力将马肚皮一夹,马鞭一扬,飞一样的驶回城内。身后十几名锦衣卫立马跟上,紧随其后。 远见朱棡的身影隐于地上黄尘之中,朱棣额头青筋暴露,双目怒火熊熊,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字“走!”就带着自己的侍卫在大道之上飞驰。 两批凶神恶煞的人走了,他们的马匹旋起了地上的黄尘,奔出了一条腾空的黄龙,带给了骡夫们扑面的黄尘。 骡夫们“呸呸”连淬了几口,刚想骂咧出口,勐然忆起他们隐约听到的“父皇”二宇,到底惧怕不敢骂出,心中却止不住嫉妒的遐想:说书言唐初兄弟阖墙,在皇城入口来了一场“玄武门之变”,说不定明初也要……哼…… 没敢再想下去,骡夫们各白赶着骡子车,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这时,太阳以东方升起,万丈霞光穿过十三道城门,照向象徵至高无上权利的金陵皇官。 御书房,茶水间 朱棣一身风尘未去,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方紧檀木扶手椅上,旁边同质的高几上,盛放着清香怡人的茶水、精緻可口的糕点。 陪侍在一旁的宫监,从他的穿着缎子、不惑之年看,显然是一名能主事的。他确实是一名茶水间的掌事公公,并且在宫里待了三十来年,也知这位就藩北平的燕王。歷来不受朱元璋宠。可别人到底是一位藩王,他一个小小低阶宫监哪敢啃半分怠慢。 想着,宫监又看了一眼那不曾动过的茶水与糕点,鼓足了勇气上前半步,陪着小心道:“燕王殿下,可是这茶点不合您意?”感受着屋子里沉寂寂的气压,他吞了口唾液续道:“不知燕王想用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晤,皇上离下朝还要半个时辰呢! ” 朱棣目中内过一丝不悦,他最不喜被人打断思路,现在又时间紧迫在即,偏生这宫监还来触霉头。不由地,朱棣脸上顿时黑了一层,但还是顾及这人是宫里的,遂沉声吩咐道:“不用,退下!” 宫监让这话一噎,尴尬的退到一旁。 朱棣却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又陷入了两难的决定之中。 仪华与她腹中的胎儿势必要救,否则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连妻儿也护不住如何存活于世?但让自己放弃上疆场的机会,又叫他如何甘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自己等了十多年的机会!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一想到自己身上一半蒙古人的血液,朱棣沉默了…… 时间容易,转瞬之间,半个时辰已过,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棣勐然抬头,目光剎那尖利如飞鹰之爪,盯着窗户上的魁伟影子,却在“吱呀”一声门开之时,他低头捧起了那盏没动的茶盏,神情闲适悠然。 “参见晋王殿下。”屋内侍立的七八宫人伏身行礼。 原来进来的人是探母折回的朱棡。他一进屋,眼晴立刻看向朱棣,却见朱棣如此沉得住气,竟悠闲的在品茶,看来朱棣是将仪华做了弃子!他心里愕然了片刻,转念又想起了仪华是徐家女,到时徐家…… 不及细思,朱棡脸上已带出了笑容,友好的向朱棣走去,全然一副爱弟的模样。而同一时,外面传来了皇上万岁的唱和。 另一边,在寒冷北风侵袭的北平城里,仪华却不知危险在向她临近,她正欣慰府中的风平浪静,并满怀欣喜期待着腹中小生命的降临。 第145章 救援 皇宫,御书房 “儿臣朱棡(朱棣)参见父皇。”两人单膝跪地道。 朱元璋看着殿阶之下的两兄弟,一人脸色犹带一分病容,一人风尘僕僕满脸冰霜,心里轻嘆了一声,抬手道:“都起来吧。” “谢父皇。”二人谢礼起身,退至右边伫立。 朱元璋坐在书案后,端起了一只青白釉托盏,有一下没一下的觅着茶末,却只字不言。 殿内沉寂着,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朱元璋放下一口未沾的茶水,抬头看向朱棡问道:“去看过淑妃没?她身子可有好些?” 朱棡答道:“一回宫儿臣就去给母妃请安了,只是母妃她……”说到这里,他忽然哽咽了:“都是儿臣的不该!让母妃为儿臣担心如斯,至今还卧病在塌。儿臣询问过太医,太医说母妃掌管六宫,本就郁结于心,现在又被儿臣……只怕行将大限!”说时眼眶泛红,声音越发哽咽。 朱棣听得诧异,抬头看了朱棡一眼。 朱元璋却听得心中一沉。 起初他接到密报朱棡派人刺杀朱棣,他是怒不可遏。但朱棣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总不能再赔上另一个儿子的性命,而且太原战略地位极重,少了朱棡又派谁去?于是只好暂时囚禁朱棡于王府,另作他算。 一个半月后,密报再次呈上,朱棣夫妻落入漠北。那时,他觉得此事还有转圜,又起了考验朱棣的心。便静观其变,也只能静观变,看朱棣是否能耐带着一个弱女子,从强敌环视的漠北逃回关内。后来不过一月,果真传来朱棣携妻返回关内的消息。 而这让他满意之余,也开始正视这个一直忽视的儿子,并且为了安朱棣的心,也为了打压朱棡的气焰,将朱棡关在凤阳高墙一月,又下了狠手杖责一百军棍,去了朱棡半条人命。哪知淑妃见到送回京师养伤的朱棡,见朱棡背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煳,当场昏了过去,至此便一直卧病不起。 想起身边之人又将少一名,他离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不远了,朱元璋眼里闪过黯然之色,面上却是一沉,对朱棡道:“你已过而立之年,又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为何不知为人子、为人兄的责任!这次淑妃会一病不起,与你托不了干系!”说着似无限嘆息了一声,又道:“罢了,只要你以后能不再妄为,也是慰了淑妃的心!” 朱棡上前一步,突然双膝着地,直直的跪着道:“父皇,可是这次的代价太惨重了!几臣受责一百军棍是小,可是却连累了母妃,实在无愧存活于世!请父皇责罚!”说罢,头重磕在地,誓死如归。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一只冒着热气的茶盏落在朱棡的面前,随即就见朱元璋勐地站起身,伸手指向朱棡,手指发抖:“混帐东西!难道你要联和你母妃白髮人送黑髮人,再留下孤儿寡母在世?这就是你的孝道,这就是朕教出来的好儿子!”气急败坏。
第108页 朱棡泣不成声:“父皇息怒。” 朱棣跪上前道:“父皇息怒。” 朱元璋见朱棣下跪相求,脸上怒容渐渐缓和了,说了一句“老四你起来吧”,又转脸另训一子道:“你大哥将来继承大统,现在又要学着处理朝政,是分身乏术。所以你这个做兄长的,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兄弟,给下面的弟弟做好榜样,以佑我朱家万年基业!”直接忽视二皇子秦王朱樉。 朱棡眼泪直流:“儿臣定照顾底下兄弟,父皇您放心。” 朱棣冷眼旁观,充耳不闻。 朱元璋见朱棡出声保证,心下微微满意。面上却似是无力的坐回龙椅,单手支着额头,仿佛不愿再看朱棡一般,另一只手罢手道:“你下去吧,这些日子就别回藩地,好生待在淑妃的身边,也算是尽为子之道。”。 朱棡想起生母淑妃,以袖抹了一把眼泪,愤恨地看了一眼朱棣,领旨退下。 “吱呀”一声御书房门扉关上,倘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两人。 听见关门声,朱棣心头冷笑,这场戏总算演完。 朱元璋转脸看向自己的四儿子,眼神有些复杂,半晌之后,他敛去眼中情绪,问道:“你这次上京,密报联有要事,是什么事?” 朱棣没有细说,只恭声道:“与漠北有关。 闻言,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恐兄弟二人心生隔阂,不能共护大明江山,特意允了朱棣密报上京,也对朱棡施嘆重惩,还意外搭上了淑妃的命,难道这么多朱棣还不知足? “哦,那你说说看,是什么事与漠北有关。”朱元璋声音不辨喜怒道。 听到朱元璋如此淡漠的反应,朱棣心中莫名失望了一瞬,便一脸正色道“元虽灭亡,但北元遗臣,一直在摸北对我大明虎视眈眈。只可惜漠北地形广漠,蒙古人行迹隐秘,我大明难以掌握,只能任其逍遥。 但这次儿臣偶得一消息,北元主要遗臣纳哈出二十万大军扎营三处,其主兵力在金山!” 朱元璋脸色一变,凛声追问道:“此消息来源可真?” 朱棣撩袍下跪:“儿臣以性命担保,纳哈出就扎营漠北。而且北元皇嗣也在其保护之下。”说罢,朱棣从胸口的衣襟中掏出一张牛皮,双手奉于头顶:“这是金山地形图。” 朱棣在漠北待了三月,朱元璋心下已信了朱棣所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地形图良久,才道:“拿上来。”声音是刻意的低沉。 朱棣依言呈上,立于书案一侧。 这一次,朱元璋审视未久,仅片刻已抬头问道:“金山的地形图你是如何得知?”目光锐利的看着朱棣。 朱棣沉默了一会,似斟酌道:“当初儿臣得知纳哈出扎营之地,观察一日后。儿臣认为他营地既然在金山脚下,我大明将士若翻过金山,来一个声东击西,到时纳哈出便是瓮中之鳖。 所以专门涉足金山,记下大概的地形方位,找画师将它画下来朱元璋方才就见地形图上只有大至方位,甚至有些大至方位也不清楚,所以只略扫了一眼。这一会听了朱棣所言,心想原来如此之于,却念朱棣竟能在逃亡之时,还能有如此卓略! 在这一切念头中,朱元璋至始至终没想过朱棣会有所隐瞒,他认为这个人世间,除了自己就是他的儿子们可以相信。再说,这所为的是朱家天下,与朱棣息息相关,他更加不认为朱棣会有所欺瞒。而这种笃定,就如他完全相信作为他儿子的朱棣,会在朱棡派人刺杀的时候。猜到主使人是谁。 心念着,朱元璋眼神巳渐渐转变,近乎一种陌生,甚至惊奇的目光看着朱棣,但目中更多的却是疯狂的喜悦——仿佛他已看见纳哈出大军全军覆没,北元皇室尽数斩杀,令他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已除! 一时间,朱元璋胸内激盪起伏,口中朗声连道了三声“好”之后,不由龙心大悦道:“看来这几年来,你长进不少。若纳哈出确实扎营金山,此图也是准确,你便是为了我大明立了大功!”说着一顿,微迟疑道:“知你一心想上战场……联本还想再多歷练你几年,不过罢了。联提早圆你心愿也可。” 朱棣再次下跪道:“儿臣不管居功。况且此次战役非同小可,关系北元覆灭之大事,而儿臣从未领兵打仗过,虽一心盼上战场,但实在不敢领此命。儿臣认为若是开战,还是得派朝中老将上场。” 言至此,朱棣目中精光一闪,低垂的面庞上。嘴角不觉微翘道:“像冯将军、永昌侯(蓝玉)都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勐将,由他们出战,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朱元璋没想到朱棣会拒绝,他微微讶然了片刻,便也就此作罢。 毕竟朱棣所说的,也是他所担忧的,如此重要的战役他不放心交予朱棣(明初藩王被赋予极高的地位权力,若与朝臣同赴战场,名义上主帅便是藩王)。同时,让朱棣上场也会打乱他的部署,派朱棣出战,不论从各个方面看都极不适合。 想到这些,朱元璋只当朱棣拒绝是他这几年历练的结果,思虑时已从大局出发,便也不再提及,只欣慰的着向朱棣,道:“好,那联也不勉强。不过你立了功,联自会予你有封赏。” 朱棣却置之一哂,他已是贵为亲王,还能如何封赏?面上却一脸冠冕堂皇的说了为臣为子本分的话后,方道:“父皇已对儿臣关心颇多。今早三皇兄便告诉了儿臣,父皇怜惜儿臣子嗣稀少,听闻徐氏她有喜却身体虚弱,特意派了太医前往照看,这已是对儿臣莫大的思典。” 朱元璋听了心下立刻生出一丝不悦,以及对朱棡的不满。当时朱棡向他提起仪华是在那三月有孕,而他本就不满意仪华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一听当下想也未想便起杀意,欲将屯守燕山的蓝玉之女嫁于朱棣为王妃,以拉拢二人的关系。 于是,便瞒着朱棣派人先取仪华性命,现在却被朱棡这个沉不住气的给露信了! 第146章 来客 朱元璋心里一面想着,一面思忖朱棣可知内情,却又不愿在此事上费时,便直接承认道:“哦,朕听说她是在染夏疾期间有孕,因而身子虚弱,便派了太医去。” 朱棣听话中透着冷漠,最后存的一丝侥倖也没了,他垂在地上的手,不知觉地紧了一紧,声音里却含着几许温和:“父皇您毋须为儿臣夫妻担心。徐氏在染疾前有喜那阵身子就虚,后又受儿臣连累,以至身体虚弱不堪,但现在总算是养好了身子。不过,有父皇派太医前去看望,儿臣也能更放心。” 探子曾禀过朱棣与仪华夫妻感情冷淡,朱元璋便一直以为朱棣同他一样嫌弃仪华身份不正,从未将仪华看做朱家媳妇,顶多一个妾室而已,可现在听来倒不是这般,不由说了一句:“你对她倒挺上心。” 朱棣知道朱元璋在想什么,更深知朱元璋对髮妻与妾室的不同态度,也就没否认对仪华上心,只说道:“徐氏不仅为儿臣生育子嗣,还与儿臣共患难,更在儿臣染疾之初,不离不弃的照顾儿臣,才让儿臣倖免于难。经歷了这些事,儿臣已经将她看做妻子,并且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妻子!如此,儿臣也对她逐渐上了心。” 说这些的时候,朱棣有一剎那的失神,眼前浮现出一张匀称的脸颊,颊上泛着白净的光。 他的猜测竟全不对!朱元璋愕然了一下,随即上追前言,再问:“徐氏不是染疾期间有的喜?”问出话之际,朱元璋心下不得不承认,他这是“鸡蛋挑骨头”故意挑仪华的刺。 朱棣听说不由笑了:“染疾整三月,三月后徐氏却被诊为有喜三个半月,现在她都有八个多月的身子了,估计不是十二月就是正月临盆。” 朱元璋见朱棣脸上是期待的神色,他明白了朱棣对仪华是满意的,而真正不满意的是他,所以他一旦得了理由就欲除仪华,为朱棣另择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才觉得不是委屈朱棣。 从这一方面看,朱元璋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也是另一种为人父的表现。 不过这些在与朱棣心意全然相悖之时,又念及朱棣立此一功,便也是时的转变了念头,道:“恩,关于纳哈出的事 ,朕后面还有事要问,你在京师先留一段日子,等返北平之日,正好徐金氏已平安产子了。” 朱棣听到“平安”二字,心下勐然一松,紧绷的脸上有一丝平缓。朱元璋目光如炬,没错过朱棣面上几不可察的变 化,算是彻底放弃了“燕王妃”换人的念头,又心里存着纳哈出的事,便另说了几句旅途辛苦的话,就让朱棣告退 。 朱棣一离开,朱元璋立即派人去拦截几日前离开去北平那批人,并思量对蒙古用兵一事,心里盘算着务必要在明年 开春,蒙古人迁移地方之前出兵。 而朱棣从御书房离开后却并没有回王府,反是守在了皇宫附近,等到一批黑衣侍卫装束的人从皇城出来,驾马不远 不近的跟在其后,直到远随出城十余里,确定他们是往北平赶去,又派去身后左右护卫北上,方才驾马返回城内。 入了十一月,北地已然寒风刺骨。一切霜雪宾,大地河山宛若琼楼玉宇,触目皆白。 朱家父子各派的人马,从是月中旬出发,虽快马加鞭一路急赶,但北平与京师相隔千里之遥,自然不可能十多日便 到了,又遇上雪路难走,等等一批人马到了冀州的时候,已是腊月里了,而后面追赶的两批人才方出山东境内。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仪华用了早饭,受了李婉儿她们的请安后,眼见外面雪又飘起来。于是,不过晨正初刻,就 早早的让她各自回去,只留了郭软玉和大郡主在内堂屋里,打算留了她们在这用午饭。 在曦儿周岁那日,仪华对大郡主解了心结,又见曦儿喜欢大郡主,也就向郭软玉透露了几分曦儿喜欢大郡主的意思 ,自此之后郭软玉就带了 大郡主过来。这样一来二去,大郡主倒真疼上了曦儿,每次一来都是陪着曦儿玩耍,让身郭日重的仪华轻松了不少。 今日也是这般,大郡主在一旁教曦儿走路说话,仪华和郭软玉已坐在炕上说起了话来:“明日就是冬至,我想等明日后,就免了大家的请安,也好让她们也准备些过年的东西。” 郭软玉放下手中的热茶,看了一眼倚在炕上,肚子已大的直不起身的仪华,笑道:“王妃您月数差不多足了,临盆估计也就这半月里的事,早该免了请安,好生养着精神,却偏又遇到一个少了王爷的新年,让您受累了。”
第109页 仪华听了郭软玉的话,只低头看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脸上泛着温柔的笑容,却没有接郭软玉的话。 两个多月前,朱棣走时留了陈德海,平日有陈德海照看在附近,她不但安全无忧也无其他杂事缠身。只是眼看要过年了,府里大小妻妾还是盼着朱棣回府,自过了腊八后,每日总有人问朱棣何时回府,可是来消息之类的;而府外的命妇们见仪华即将临盆,朱棣又不在府中,她们便一面存着结交的心,一面自以为仪华心里不快,隔三差五就来登门拜访,时时劝慰。如此,时日久了,不免有几分不耐。 郭软玉邮仪华笑而不笑,心绪一转,也知这话有讲是非之嫌,这便欲换了话题另道旁话,外面却传来的通报声:“王妃,德公公求见。” 闻言,仪华立马让了身旁的陈妈妈去迎,转脸又笑着对郭软玉道:“该是来送新制的九九消寒图,明日好挂起来。” 郭软玉听仪华说起九九消寒图,不由想起了昨夜大郡主问她的话,就低头一笑,凑到仪华跟前小声说道:“昨日大郡主问婢妾王爷何时回府,婢妾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将九九消寒图上的八十一个圈儿涂完,严冬就过完了,那时王爷便从京师回来了。” 正说着这话,只见内堂的帘帐掀起,陈德海脸色略焦急的疾步进来道:“王妃,京师来人了,同来的还有徐三公子!” 第147章 相谈 午正临近时,日照很充足,照得积雪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反在明窗上映的室内一片白晃晃的亮。陈德海习惯性地躬身站在那,明亮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任何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更不论面上那明显的焦虑。 仪华望着陈德海几乎要挤成了一团的眼眉,心里勐地一惊,有什么事可以让处变不惊的陈德海这样?她想到了京师来的人,便一瞬联想到了在京师的朱棣,即刻追问道:“是王爷派人来传消息吗?”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紧张。 陈德海见仪华紧张了起来,想起朱棣临走时的交代,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心里自我建设着,也许不是那么回事,是自己小题大作了也不一定,外面的人还等着他应付去!一想之下,陈德海舒展了眉心,道:“不是王爷派的人,是皇上听说您身子不好,派了擅长妇人之症的太医过来,为王妃看诊。”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陈德海扫了一眼众人脸上惊喜之色,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脸上去1却露出与他们一样的表情,堆了笑道:“这是皇上对王爷、王妃的隆恩!王妃您先收给一下,小的这先去引徐三公子和诸位太医入府。” 仪华点点头,让陈德海先去,心里却疑惑重重。虽是皇思晃荡,可这皇恩延伸的太远了些,竟让太医行数千里的路,只因她身子不好?或者是因朱棣献计有功,所以才对她格外照顾?还有徐增寿又怎么和他们一起来了……?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仪华脑中闪过,她却抓不住其中一个,索性也不再想下去,只让阿秋、盼夏为她梳妆、换衣。 另一边听闻京师应天来人了,东西三所的众妃妾们都以为是带来了朱棣的消息,忙换上披风、拿了手炉、带了侍人就往仪华的宫里赶来。而同一时,陈德海安排了随行的十几名卫护在王府都院住下,就引了徐增寿与那些太医到了王府后院。 不过一会儿,仪华宫内的正殿里面,已是乌压压的一屋子人。 仪华重新梳妆后,与郭软玉来到正殿,就见殿里一边坐着王蓉儿、李映红,下面陪立着妾室然氏与三名朝鲜女子。一边站着七名面生的男子,其中三人都四五十岁的样子,面上留着鬍鬚;另外立着的四人,他们年龄不等,但有两人身上背着医药箱,且面上光滑白皙,这便知前面三人是太医、后面四人是宫监。 但一殿的人中,为何少了徐增寿? 仪华扫了一眼殿内,还没询问出口,一旁掺扶着她的李进忠便已说了。原来徐增寿刚走到正殿门口,便觉脂粉暖香扑鼻,锦帘低垂逶迤。侍人掀起一角门帘时,他正觉殿内琉璃华彩,就见几张雪白的面孔,在那向门口处张望。当下,他也不敢多看,忙调开了头。 陈德海一见明白过来,忙让一小内侍领了他去偏殿等候。 说话的时候,仪华、郭软玉已按主次分别落座。 众人见了仪华,纷纷立身行礼。 仪华颔首受了礼,又顾及他们是朱元璋派来的,自然要高看上几分,便立马请了三位太医落座,又让迎春给他们上了茶水,正要同他们说些什么时,却被李映红先声夺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人道:“王妃,他们从千里之外的应天来,您问问可是带了王爷的消息?” 仪华微拧了一下眉头,望向李映红道:“郭氏,王爷若有消息定会告知,你耐心等待就可。” 声音依旧温和。 又是等!她已经过了双十年华了,还有多少青表岁月去等?想起今年惶惶不安的三月等待,以及朱棣这一年对后院的冷淡,李映红如踩了尾巴猫,几乎要一下乎乍起来了,却感手腕让人死劲的压住,随即就 听郭软玉在耳畔低声说道:“这一年下来,你的性子还没磨平吗?!” 李映红一怔,望了眼似无事人般的王蓉儿,又看了一眼即将临盆的仪华,她僵硬的转回头,便看见郭软玉犹带几分严厉的目光。这一眼,使她不由恍惚了一下,一向性情温和的郭软玉,是何时也有了这种迫人的眼神?还是物是人非,周围的一切都变化了…… 仪华见李映红低头未语,这才又看向三位太医,客气道:“诸位太医是奉皇命而来,不知皇上可以旨意示下?” 这三名太医,皆穿着一袭青色长袍,其中两人身材请瘦,下颌留着三缕鬍鬚,颇有几分清贵气。 另一名比前两位略胖些,胖胖的脸上蓄着,很有精神的样子。 听到仪华的问话,前面两名清贵气的太医对看一眼,一人回道: “皇上的旨意,就是让微臣等人给王妃看诊,以确保王妃身体康体,平安生产。” 说着,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王蓉儿几人,低头道:“微臣等人上路之前,并未与燕王殿下遇见,也未得到任何关于燕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王殿下的消息。” 对方说的如此直白,明显她来之前,已让人问过这他们。 仪华思忖着,就听那蓄一撮短须的插口道:“微臣见王妃面色虽红润,但不知王妃脉象如何,所以还请王妃现在够驾安静之所,以让臣等静心为您看脉。” 这话说完,另两名太医都看了他一眼,心想无故被拖延了许多时间,便也同意了他的话。 仪华却听得诧异不解,不过看脉何须如此赶时,转念又想朱元璋行事毒辣,这几名太医恐怕是有负皇命,才会如此行事。 于是也点就头允道:“那有劳诸位太医了。” 没听到朱棣的消息,众妃妾心里行至去了一大半,又见皇宫里的太医远下千里之遥为仪华看诊,即使再清楚仪华身份是王妃,与她们不同心里也免不了酸味,便以太医要安静之所为由顺水推舟,纷纷告退各自离开。 如此,片刻之间,一屋子人尽数散去;分别向东西三所回去,却没人注意到一人悄悄地向王府花园后面行去。 第148章 圣旨 花园后面的右角落,有两株大槐树,槐树下面有两扇小漆门。 门下的三台石阶,平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洁白光滑的没有一点瑕疵。 这时,一个娇小的翠色身影出现在了槐树下,鬼祟的向身后东瞧西望了一次,又回头朝手心里哈了口气,使劲搓了搓冻红的手掌心,就赶紧跑上了覆着积雪的小三槛石阶,“咚咚” 几下叩响了门扉。 没过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小空角,供翠绿的身影侧身拱了进去,便啪的一下又关合上了。 雪漫漫而下,重新掩盖了阶上的脚印,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而那消失了的翠色身影,在进了这间十多尺宽的院子后,瞧也没瞧左右两边的厢房,直接跟着那开门的婆子,去了北屋里。 进了屋,光线一剎暗了,白晃的阳光不能从窗纸穿透进来全被 厚重的藏青色帘子挡住了。 在靠近窗子处放着一个红木雕花方几,几 上有一盏小小的灯,罩着米黄的羊皮六角罩,角上缀着缕缕彩色穗子, 有荧荧而亮的柔光,照亮这方寸之地。 翠衣女子微眯着眼,好一阵子才适应了屋里光线,就看到窗下的 暖炕上,倚着一个美得惊人的绝色女子。 那女子低着头,手里拿了一 卷书,借着一旁方几上的光看书。 蓝皮书页上放着她白玉似的手指,指 甲修理的干干净净,泛着圆润的光泽,却又带了几分病弱的苍白,一 如女子予人的印象一一苍白而空洞。 翠衣女子看着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艷与羡慕,或看还有一丝幸灾 乐祸在里面。 但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恭教的,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走到炕前几步之地, 福了福身道:“奴婢参见婉次纪。 李婉儿眼皮也没撩,仅轻飘飘的“恩” 了一声,双唇不见一丝翕动 。 如此被轻视,翠衣女子低垂的面上闪过一抹恼恨随后笑盈盈的 站起身,微圆的脸颊上漾起两个小酒窝,看着真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可 爱少女。 “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是王爷回府 了? 炕下的脚踏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她手里拿着一个红热 的火钳子,支在面前那个鎏金大火盆翻着碳。 翠衣女子微转了一个脚的距离,向坐在火盆前的婆子福了一个身, 答道:“吕嬷嬷,这与王爷无关,是皇上听说王妃身子不好,恐她生产 时会难产,所以派了三名太医北上为王妃看诊。 说完机警的低下 头,盯着自己那双大红缎子面翘头鞋。 这是府里发的年例衣物之一。 听毕,李婉儿、吕嬷嬷惊鄂的抬头,两人对看了一眼。 吕嬷嬷冷静了一下,镇定的问道:“他们可说了些? 或是带了圣 旨? 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紧张,又不自觉的望了一眼炕上的李婉儿,看 见她闭着双眼,浓密纤细的睫毛巍巍发颤,显示着此刻她也心绪不 静。 翠衣女子没察觉两人的异样,就立在那里皱着秀气的眉,脸上有着 迷惑不解的表情,说道:“旨意倒是没什么,就是有一点奇怪了,他 们好像挺着急似地,想要和王妃单独相处。
第110页 今天才到王府里,也不说 休息一下,就要为王妃诊脉……王妃又没病的严重,需要这么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火烧火燎 的吗? 听了,李婉儿依旧没睁开眼,只是睫毛抖动的更加厉害。 吕嬷嬷也没理会翠衣女子的疑问,一双精明的眼里异光闪了一下, 她就出声打发道:“你回去吧,有什么情况,再来熏告。 翠衣女子见李婉儿主僕二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颇为失望的 说了一句“奴婢告退” ,就随为她开门的嬷嬷离开。 很快地,烧的暖烘烘的雅致屋子里,又只有李婉儿主僕两人了。 既然只有她们主僕二人,吕嬷嬷自然不再抑制脸上的惊喜,很是兴 奋道:“小姐,王妃不过众多皇媳之一,既管有了身子,也用不着日理 万机的皇上如此关心,您说会不会……” 李婉儿睁开眼,水润的睁子里迷雾重重,却又暗一丝清明与哀婉。 她微偏过头,放下书拿起帕子咳嗽了几声,这才轻轻喘息道:“虽不 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可就算是又能怎么祥? 没有了徐仪华,以后也会有 张仪华、王仪华,总归王妃的头街永远落不在我头上。 话里的幽怨落寞,让吕嬷嬷听得眼眶一热,差点没落下泪来却只 有勉强笑道:“小姐,您可不能这么想。 没有了徐氏,凭你官家千金 的出身,若说争一争王妃,也不是没可能,再说老爷不是新晋了正三品 的… 没等她说完,李婉儿忽然“呵呵” 的发出骇人的苍白笑声。 这笑 声尽管是银铃动听,却更像是哭 像是冰窟里的悲嚎,听的人心里发寒。 “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还能妄想王妃之位吗?真是好听,真是一个动人的笑话,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说时,李婉儿眼角真的流了泪,沿着脸颊斜斜的淌在枕面。枕面是革丝的料子,浸不进去,又慢慢的滚落炕上。 吕嬷嬷见了忙抽了帕子,怜惜的为李婉儿揩着滚烫的眼泪,哽咽道:“您别这样,您还有三郡主,只要有三郡主在,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走出这个小院子。” 李婉儿微微扯动唇辫,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就靠一个痴儿吗?嬷嬷许是忘了,我亲手加深了那几道伤痕,仍没有换得王爷一丝一毫的眷顾!还被身??体不适为由,移居到这个世人忘记的角落。呵呵,也许我该感谢王妃,若不是她说不定连这个角落都没有,直接送出了府。”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张大了一双眼晴,空洞的望着屋檐,泪水无止尽的流出。 吕嬷嬷一张布满皱纹的手,摸了摸李婉儿美丽的脸颊,声音坚定道:“李家不倒,小姐就一日不会倒下。再说只要三郡主还养在您的 身边,不怕王爷会忘了您,就是那儿子自己生不下来,也可以抱了一个 自己养。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等着走出这里的契机!”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两眼放光道:“说不定这次皇宫来人,就是一个契机!” 李婉儿想到仪华那可能面对的情况,又念及那一晚朱棣对仪华的维护,她不由的扯开了一抹笑容……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 而仪华那里,也确实正面对着场突然其来的危机惊变。 只见这间燃着裊裊香薰、烧着熊熊火炉的华屋里,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在四周瀰漫。 立在炕旁侍候的阿秋,瞪大一双惊恐的眼晴,死死的盯着那张明黄??色绸子,她想张??开口大声质问,却又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可为什么呢?他们不是皇上派来照顾仪华母??子的吗?为什么又带来了要仪华命的圣旨呢?! “请王妃接旨!”那名本以为是普通宫监的人,摇身一变,却成了身受皇命的人。 阿秋看着这个面容平凡至极,约四十多岁的宫监,心里愣愣的想着 宫监的身份,却忽听他在逼仪华接旨,阿秋惊恐的眼晴一下子模煳了, 急忙的去看倚靠在炕上的仪华。 仪华还是侧着头,脸朝着窗子,眼晴专注的望着窗外。透过窗纸的白光照在她白皙润泽的脸上,让那细小的血管也能清晰可见,却看不见一丝的恐惧害怕。 阿秋迷茫了,仪华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不害怕?她还能这么淡定自若? 阿秋的疑惑,也是在场所有人的迷惑,他们眼晴里都显出一丝迷 茫。毕竟让一个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女子,更是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 子,接到赐死的圣旨难道就不害怕?或者她已经吓傻了? 众人没有疑惑多久,仪华缓缓的转过脸,眼晴扫过面前的七个人, 最后将目光停在那名手持圣旨的官监身上,发白的嘴唇微微一抖,问出了三个宇:“为什么?” 那宫监低下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头,选择了避开仪华的视线,声音却依旧冷淡的说: “小的不知道原因。但小的却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蓄一撮短须的太医立在一旁,并手捧着一个漆红的托盘,在盘上面摆着一只白釉青纹瓷瓶。此时,这人正望着仪华,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催促道:“王妃,您莫施延时间了,终究您要明白,圣命 不可违。即使燕王殿下在这里,他也不能不遵从圣旨!” 立在阿秋井面的陈德海,听了这大不敬的话,老好人的脸上似喷火一样瞪着短须太医,双拳紧??握在身侧,张口就要怒斥,却被仪华一声阻止了:“德公公,你扶我起来。” 陈德海一愣,半晌才在仪华沉静似水的目光下,搀着她起来。 仪华就着陈德海的搀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那短须太医的面前,看了一眼那太医得意的神色,心里冷笑一声,伸手触上那只药 瓶,冰冷的触感立即漫上白??嫩的指尖。仪华手下意思的瑟缩了一下,下一瞬却决然的拿起药瓶,另一只手隔开陈德海的搀扶,揭开红棉瓶塞,将药瓶放到鼻息下晃荡着。 “王妃!不要!”屋里仅向着仪华的陈德海、阿秋两人同时发出 一声惊叫。 第149章 拖延 阻止的话音未落,屋内却沉寂一瞬,忽然爆发出一声扯破嗓门的尖叫,又是一声哐啷东西打落声——只见那个手捧着朱红漆盘的短须太医,手上一番,朱红漆盘远远被抛掉落在地,他一脸惊恐惶然的死劲擦脸上的药水,直恨不得擦脱一层皮! 众人原本被仪华出人意料的举动怔住,听到这些动静,这才纷纷清醒过来。随后,“锵”地一下,只感白光从眼前晃过,那三名宫监已从衣袖落处一把长剑,动作干净利落的抽出剑鞘,直指仪华。 有了这阵仗,手持圣旨的宫监,当即也猝然变色,上前厉色相喝:“大胆!徐氏!” 短须太医擦了脸,听了呵斥声,也立马跳了出来,呲牙咧嘴的顶了一张充血的脸,怒目相瞪道:“你尽管不领圣命,违抗圣旨你……”没让他“你”出一个所以然,外面传来了李进忠焦急的声音,以及蹭蹭往里跑的脚步声。 听到这些,这七人脸色变了变,似乎有几分不安。 仪华kan着几人的神色,紧绷的眉心不易察觉的松了些许,她出声阻止了李进忠他们闯入的意图,这才让陈德海扶她回到炕上坐下。阿秋又勉强定了定心神,放了一个紫红缎面的实心方枕过去。 仪华靠着方枕坐着舒缓了几口气,手习惯性的轻抚着肚子,一眼也没看那么让她一瓶药水泼在脸上的短须太医,只看着手持圣旨的太监,道:“皇上是让你们秘密北上,下的也是密旨,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是以难产一尸两命为由。可你们已暴露了行踪,整个王府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甚至是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只怕不过今晚也知皇上派了太医。到时我突然暴毙,你们如何向众人解释?又如何向皇上復命?” 一席话,仪华说得温温和和,却句句直切要害,那宫监被问得哑口无言,尽管那张普通至极的面孔脸色未变,望向仪华的目光却是变了又变。 原来他们路上遇大雪,很耽搁了几日行程,后来便日夜兼程而行。可偏生又遇意外,当他们大队人马赶至冀州的时候,正好是深夜时分。 说到这,便得先说冀州。上古九州,冀州为首,从元就是陪辅京都的“畿内巨州”。到了明初洪武年间,京师虽移至应天,但也是北平治下重镇。而冀州又位于燕山之下,那里屯有大明兵士。军营重地方圆数十里严禁闲杂人等。 那日,他们到达冀州己很晚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下,四下里全然的白又全然的黑,极是难分清路况。于是在地域辽阔的冀州,一个不慎竟在离军营几十里外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作为可疑人士全部关押了起来。无奈之中,这才不得不亮出他们的身份,后来又与返北平过年的徐增寿同路,又趋于无奈一入府就亮出身份,一时不由自慌阵脚,只想早日完成皇命! “王妃,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抗旨?”那宫监心里虽惊觉仪华一句不差的说中,口中却半分口不松。 仪华见他没有否认,紧攥成拳的双手松了松,方才发现手心里全是腻腻的汗,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很苍白无力,看得人心里一酸。 阿秋还未止下的眼泪,又哗哗不觉的落下。 仪华目光温柔的看了一眼阿秋,转过脸,已是冰冷的朝着那宫监道:“我没想过抗旨,不过是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罢了。” 那宫监没说话,仪华看了他一眼就续道:“我生产之日,左不过就是这月。你们何不多等几日,在我生产当日给了药,造成产后大出血而亡。我想这样,比起我当场暴毙要强上许多,更是守了皇上下的密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听罢,四名太监神色丝毫不变,那三名太医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意动。 这些太医们是想到朱元璋治下不利的时候,每每要延至臣下家属,一去便是几十条人命。他们想了这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其中一人犹犹豫豫的对那宫监道:“……公公,我们本就耽搁了好些行程,再多耽搁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再说这也是为了皇上圣意,我们可不能违了圣意……”说时,被对方冷冷的一眼回视,声音渐渐低了,终不可闻。 没有对说服了太医露出得色,仪华还是一副平常沉静的面容,只在她和那宫监目光相遇时,微微扯出了一抹笑容,神色很是轻松。 那宫监却神色凝重,平凡的眼晴似忽然镶上了光彩,目光如炬的盯着仪华。过了一会儿,他才敛下目中精光,向身后持剑的三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三人会意一个剑招收回长剑,转瞬之间凛冽的杀气消失,又恢復成三名面容普通、让人过目即忘的小宫监。
第111页 阿秋眼晴瞪得大大的,对他们的转变很惊骇。 仪华脸上看不出来,其实也很惊骇,觉得这三人出手不凡,就如前世武侠戏剧里的人物,想来这名手持圣旨的宫监也是一个好手。 一念想下,仪华心里愈加不安。 这时,徐增寿一面从外跑进来,一面焦急的大声喊道:“大姐,出了什么事?进公公说你这里面不对劲?”许是过于心焦,已忘了敬语。 徐增寿说完这些话,人早已一把撩开了酱色绣金的厚帘子,进到了屋里来。 仪华看到徐增寿担忧焦急的神色,眼里涌了些许暖意,对他说:“没事,就阿秋失手打翻了东西而已,你别担心。” 虽听得这样说,徐增寿还是感到不对,困为仪华脸上没有一丝松缓的表情,而他还看到了阿秋的眼里不住地闪动着惊恐绝望的泪光。再转眼看京里来的几人,四名宫监没什么异状,但是那三名太医眼睛却躲躲闪闪,尤其是那短须太医目光畏缩,一看就知不对! 徐增寿是不如长兄城府稳重,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金陵世家公子,又心思聪慧灵活,自然不比那凡夫俗子酣庸。不过几个转念之下,他已区分了当务之急,应先打发了这些人,了解了情况才行。 于是,只见徐增寿一改担忧的模样,全然做出一副金陵公子的顽劣样,也不给仪华行礼,就大喇喇的坐到了炕上,朝外吆喝了人进来上茶,才对仪华说道:“大姐,看诊的怎么样了?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和弟弟说话,我姐弟二人可好些日子没见了。”说完睨了一眼那七人,言外之意是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闻言,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陈德海,抬头看了一眼徐增寿,那目光似在掂量着什么。 不时片刻 ,李进忠领了盼夏、迎春她们端了茶点进来,看了看屋里似乎没事发生,然后就一脸讨好的给徐增寿捧场,嘴上一口一个徐三公子,叫得好不亲热。 见闲杂人等一下子多了,还有一名不好得罪的徐三公子,那手持圣旨的宫监心思一转,朝仪华作揖道:“小的这就下去给三位大人收拾住处,可是安排在西偏殿?” 仪华还没说话,陈德海立马进言,也向仪华作揖道:“王妃万万不可,虽然太医也是住在那皇宫里,可没听说跟哪个妃子娘娘一个院,依小的看还是得住在前院,有事再传他们即可。” 那宫监看了一眼陈德海,还抱手作揖的手微微一抖,露出明黄色的一角,堪堪只让仪华可以看见。 那抹醒目的明黄,仪华眼晴看见,心里明白,他们能让自己拖延时间怕已是底限了。她和那宫监眼晴对上了须臾,勉强以平常的声音,柔而软的说道:“这四位公公都是药膳房的。”伸手指着拿圣旨的说:“尤其是这名黄公公,很懂几分医理,就把他们安排在我这院子,至于三位太医那再派人伺候。”这话是对陈德海吩咐的。 陈德海心里是极不愿的,可也晓是不可将他们逼急,这也就点头应下,领了这七人出去。尔 后,先把三名太医安排在府前院,又把四名太监安排在西偏殿,再派了眼活的心腹之人侍候他们。 将这些安排完后,陈德海急忙折回屋,屋里只有仪华姐弟和一旁伺候的阿秋。 一进到屋里,陈德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仪华跟前跪下,声如钟磐,深沉坚定道:“王爷走之前,交代小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王妃平安。小的为此虽不敢奈何那些人,但可以先送王妃出府,等王爷回来再做打算。” 已听了密旨一事的徐增寿,“嚯”地站直起身,星目里焚烧着熊熊怒火,身牙切齿道:“山高皇帝远,谁知道这密旨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凭什么无缘无故赐死大姐,我徐家难道就这样好欺负。哼,这王府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我带上几十人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说时,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仪华心里也是谋算着拖到朱棣回来,她知道自己腹中胎儿对朱棣的重要性,但她不知道朱棣面对圣旨时会做出如何选择,可现在她不求其他,只求腹中胎儿可以平安出生。 想到这些,仪华眼晴黯了黯,双手温柔而不舍的抚摸着腹部,缓缓说道:“三弟,你别冲动,若真动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呢?不说这些了,我今晚若真能离开,后面就靠你缠住他们,毕竟魏国公府的徐三公子,他们自要给几分薄面。” 然计划虽是如此,暂时先离开王府避开,岂料对方早有防备,根本脱不得身。而这一过便是五日后,仪华在每日惶惶不安的情绪下动了胎气,却是胎儿要提前出生。 第150章 救兵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六,王府里早就收给了停当。上上下下的房屋殿堂打扫了,大小客厅里换上了新陈设。各院门口,更是扎着大红绸缎,高高桂着两只大红灯笼。院里沿着长廊处又悬桂着一排红纱绢罩宫灯,灯下垂着五彩的穗子。晚上掌灯的时候,耀目的宫灯亮了,一道红光在翠叶红绸之下,那是一种流光溢彩的繁华,透着说不出的洋洋喜气。 而在这一晚,在整个王府最奢华繁盛的院子里,嫣红的灯火如霞光一样倾泻,映照着长廊上朱红的栏杆间,却无一丝喜气,只有一干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人,唯唯诺诺的立在那里,任由暖色的明灯照下,显出他们苍白的脸色。若是仔细看,可以在他们放大的瞳孔里,看见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可身边这诡异的一切,又如何让他们安呢? 下午向晚,仪追华突然喊肚子,众人知她要生了,因准备妥帖也不急,送她入了产妇又有稳婆、医女跟着,外面还有皇宫里的太医守着,只需等产房里传来好消息就是。可三名太医一来院子,院子静后两处大门立即关上,随即十数名高大粗壮、手持刀剑的男子,凶神恶煞的也进了院子。一旁看着,这批人虽穿着王府侍卫的衣服,却绝对不是府里的侍卫,但又看院子里主事的人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好装聋作哑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已到了半夜,雪又下了起来,产房里传出仪华惨厉的叫声,使得这个院落更显得沉寂无声。 在产房外听到这一惨叫,徐增寿勐地站起,脸色极是难看,陈德海走过去安抚道:“三公子您别担心,妇人生产就是这样。再说从下午到现在,已折腾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生下来了。”话刚说完,仪华又一声悽厉的惨叫,紧接着就见陈妈妈泪流满面的跑出来:“王妃,她难产了!孩子根本生不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屋里众人一怔,惊讶、哀伤的表情出现在不同人的脸上。 “大姐!”此时,徐增寿忽的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进产房。 众人清醒过来,陈德海口里直嚷着“三公子,血房不干净,不可以进去”,陈妈妈也哭喊着不合礼教之类的话。却不见他们两人往产房里去,反而跌跌撞撞的挡在三名太医跟前,和李进忠、盼覆一起抓住太医的裤腿求他们救孩子。 另一边,在产房内也是一片混乱。 只见稳婆、医女胆颤心惊的跪倒在地,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泣不止。没有一个人敢看床上一眼。 床榻上,本该难产的仪华,正由阿秋扶着,艰难的站起身。 徐增寿望着一身石青色翻毛披风下,脸上无一丝血色、双眼有些迷离的仪华,忍不住低声道:“大姐,您身子这么虚。这怎么出去……” 仪华使劲摇了摇头,眼晴清明了些许,望向徐增寿道:“没关系,总比丧命强。”说着,又很喘息了几口,眼神温柔的看着徐增寿臂上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青色棉毡,道:“你来扶我,孩子让阿秋抱,免得把他弄哭了就糟了。” 徐增寿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哪会抱刚生下的婴孩,只觉这婴孩软趴趴的厉害,一听仪华的话,连忙将孩子一把塞到了阿秋的手里,就去扶仪华摇摇欲坠的身子。 仪华看徐增寿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该是早就恨不得将孩子给阿秋,想来这三年他虽是在军营里磨练,但到底还没脱男孩子气,又想他今日这般为自己,不由合泪看着他,道:“三弟,谢谢你。” 徐增寿脸上一红,想说句什么,却见灯火下仪华苍白的脸上秀眉紧蹙,越发显得她无助可怜。这样看着,他鼻子一酸,一个大男儿竟也哽咽道:“大姐,你为王爷生子育儿,王爷他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等会儿,由我出去缠住他们,你尽管带着小外甥离开。” 呜呜咽咽听了徐增寿的安慰,仪华只想到“前路茫茫,但愿如此”这八个宇,却不及说出来,耳房里的窗户巳“咔嚓”一声让撬开了,旋即猎猎的寒风灌了进来。 伴着唿啸的风声,仅有两尺余宽的菱形窗户外,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王妃,后门守着的那三个人,属下们已暗中解决了,您快带小王子出来。属下怕再晚一些,会让他们发现!” “已经晚了!”话音未落,身后巳传来黄公公略带尖细的声音。 仪华全身勐然一僵,捧着徐增寿的右手,颤抖不已。 黄公公看着仪华微微发颤的身子,冷笑一声:“王妃只顾着幼儿,难道就不管你这二儿子了?” 像是为了响应黄公公的话一般。里屋里几声嘎然而止的惨叫声后,传来了陈德海厉声的呵斥:“大胆!还不快放开二王子!” 黄公公“呵呵”又冷笑两声,看也没看被拦住的陈德海,只低头看着臂弯里酣睡的曦儿,脸上狠厉一闪,手上勐一使劲,曦儿“哇”的一下哭嚎了起来。 听的哭声,仪华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脑子也嗡的一声似炸开了一样,头痛欲裂。却仍用着残留的理智,按住暴怒的徐增寿,缓缓的转过身,声音绝望而坚定的一宇一宇说道:“放开他,我领旨!” “王妃!”“大姐!”徐增寿、陈德海、阿秋以及那名掠窗而入的侍卫闻言,齐声叫道。 黄公公看了一眼这几人,又看向仪华,恭敬的侧身道:“那请王妃移驾。” 仪华全身虚脱无力,早已是寸步难行,方才不过是强撑而已。这会儿,那股强撑的气儿散了,她软软地向一边倾栽。 “大姐!”徐增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仪华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又回到产房的床上坐下。 坐在床上,倚上床柱,仪华稍稍恢復了一丝力气。随之,浑浊迷离的双眼,又清明了一些时,目中瞬间燃起了两簇火焰。 只见亮如白昼的产房内,起先还哀哀哭泣的稳婆、医女,现在已无一丝儿人气的倒在猩红的地毯上。在她们素白的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渍,涓涓流出滚烫的血液。而她们五人的尸体上,是五把银白色的利剑,剑尖上正一摘一滴的淌着未干的血。
第112页 “为什么?你连她们也要杀!”仪华艰难的从她们身上移开目光。愤恨的盯着黄公公质问道。 黄公公仪华抖着发乌的嘴唇,向他质问这五名无关紧要的侍人,他不理解的看了一眼仪华,便己冷声说道:“王妃与其操心她们,您还是多顾着小王子吧,可怜他已哭得声音都哑了!” 仪华目光一转,看到曦儿己哭得小脸泛红,而在阿秋怀里的幼子也“哇哇”的哭起来。当前,她只觉心里钝钝痛,却强抑制下满腹悲痛,恨声道:“你尽敢挟持我儿,怕是忘了他是皇上的亲皇孙吧!” 黄公公朗声一笑:“小的竟然敢这样做,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笑罢,脸上神色一凛,看向一旁手捧药碗的短须太医。声音阴森道:“还不快伺候王妃喝药,这可是专治妇人产后大夫血的药!” 短须太医听了,低头看了一眼他亲手配的药,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然后行至床榻前,躬身棒药道:“王妃,请用药!” 用药?难道就这样走了?就这拌丢下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无尽的泪水顺着仪华白净的脸庞滑落,她苦涩的咽了咽喉间的唾液,颤巍巍的伸手端起那碗“汤药”。 只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仔细听中间竟夹杂着“锵锵”刀剑相对的声音。 黄公公脸色猝然一变,像是意识到什么,厉声催促道:“快餵王妃喝下!” 短须太医会意,连忙夺过药碗,却不待他下一步动作时,外面又传来一人大喊:“黄成!你快让他们住手,我乃奉了圣明阻止你的,这里有皇上的圣旨!” 一屋子人听到这,都先愣了一愣,还是徐增寿最先反应过来,喜出望外道:“一定是王爷他,他带来了圣旨前来!”说完,又一脸得意的看向黄公公:“还不快出去接圣旨!哼,等着王爷找你算帐吧!” 黄公公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头颤了一下,却也不放开手里的曦儿,丢下一句“你们随我出来”的话,就急忙跑了出去。 屋内那持剑的五人,当即领命而去。 仪华心里喜色未及扩散,又担心黄公公会对曦儿不利,立马焦急吩咐道:“三弟,你快跟去,千万要小心曦儿!” 徐增寿见仪华一脸焦急害怕,二话不说,连忙跟了出去。而陈德海也以为是朱棣回来了,一时不胜惊喜,也急忙而出。 片刻之间,人竟相离开,只剩下仪华、阿秋与三名太医在屋。 阿秋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又瞥见短须太医还立在那里,到底对这人手中的药还是颇有忌惮,便赶紧说道:“皇上都下了圣旨,你还不快撤了药下去!” 短须太医脸上表惜变化莫测,仪华不轻意的抬头一瞥,就见这人目光狰狞兇狠,抓着药碗的手,死死的扣着碗沿上,她脑中灵光一闪,连忙提起一口气大声喊道:“快来人啊——” 第151章 谢谢 短须太医未料到仪华忽然唿救,他心下顿时慌张一片,又眼见仪华要撑着一口气抽开自己,蓦然忆起临行前受的威逼利诱,一霎之间,目中凶光大盛,不再有半分犹豫,上前一把扣住仪华的下颌,将右手洒了一半的“汤药”强硬灌向仪华。 仪华死咬牙关,卯足了劲全力挣扎。但何奈她本来产后虚弱,身上根本虚软无力,又岂是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对手? 在场的另两名太医见自己同僚,双目赤红、脸上狰狞,犹如魔怔一般置仪华死地,他们一时竟呆怔当场。怀抱婴孩的阿秋,比起这两名太医不知强了多少,一见情形不对随即扑了上去,与短须太医厮打。 人在面临绝境之地,往往有出乎寻常的力量。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在陷入疯狂的邪念中时,居然生出了无尽的力量,空出一手回头对上阿秋“啪”的一掌,便恨恨地将阿秋掌掴在地,即刻又转过身恨灌“汤药”! 呛鼻的中药味、腥腻的血腥味沖斥着口腔,仪华却依然不放弃挣扎,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反抗,可意识开始模煳了,双眼渐渐地涣散了,挣扎越发的无力了…… “这就要死了吗?她好不甘呀……”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仪华极力睁开似千斤重的眼皮,想再看一眼留下的孩子,却只是无力的慢慢阖上双眼。 “啊——”眼晴未及全然垂下,上发突煞响起了一声悽厉的惨叫,大股的鲜血如泉水一般喷出,有些溅在了脸颊上,她感到了一股滚烫的灼热。 朱能抽出从后没入胸口的长剑,见短须太医的血溅在仪华身上,他英俊的脸上染上暴红的怒色,下一瞬便勐一脚踢开短须太医的尸首,转脸双眼充血的盯着另两名太医,一字一字发狠道:“救王妃,否则下场如他!”朗朗少年之声,却透着哽咽之音。 说毕,朱能撂开长剑,一手拽过绵锦到卧的仪华,稍稍用力拍打仪华的后背,想让她吐出入喉的药汁。 “王妃,您会没事的,您坚将住…… 还不快来救王妃…”后背的疼痛唤醒了些微意识,她就听见有个急躁的声音在耳畔说。 这人是朱棣吗?是他赶回来救自己了吗? 仪华透过一丝细小的眼fèng,想耍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却只是一个模模煳煳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没关系,朱棣没有放弃她,没有屈服于皇权,终于赶回来救她母子了……想到了已无危险,仪华放心的阖上了双眼,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 腊月二十六的深夜,北平王府最奢华的院落,尖叫、杀声、哭声…各种声音交杂响了一夜。 在这一夜里,倘大的王府内无一人安睡,也无院外一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只在第二日天晓的时候,看见了二十多具尸体运出了王府。 之后,燕王妃产下第三子的消息传遍北平。同时,燕王妃产后虚弱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可究竟穷多虚弱无人得知,只知道燕王妃的院门紧闭了四天三夜,在除夕的晚上终于打开了院门,年仅一岁的二王子与出生仅四日的三王子,一起出现在了承运殿,与王府众人、北平诸臣共度新年。 这一夜子夜,整个北平城依旧俗,燃起火堆、焚烧青竹,在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后,迎来了洪武二十年的新春。 就在新春过后的第一日,洪武二十年正月初二,大明朝廷从对西南的用兵,转到东北的统一。是日,朱元璋命冯胜为征虏大将军,傅友德为左副将军,蓝玉为右副将军,陈镛、王弼为左参将,胡海、郭英为右参将,高暠参贊军事,率军二十万,向东北金山开拔。同时,令李景隆、邓镇吴良等随征师前进。 三月,冯胜等率师出松亭关,筑大宁、宽河、会州、富峪四城。遂留兵五万驻守大宁,自率大军直趋金山,意图直捣黄龙、一举击败纳哈出的二十万蒙古军。 至于以上这些,整整两月没有下过病榻的仪华并不知道。那阵子,起先的一月里,仪华虽脱了危险期,却是整日整日的昏迷,浑噩度日。到了椿树抽芽的二月里,春寒料峭,仪华方恢復了一些的身子,又染上了伤寒。 伤寒是医者最怕的病,这个病,关于它的医书记载最多,却也是最不易了解的病。因此,对于完全治癒伤寒,王府大大小小的良医们竟没有一个有十分的把握,只能看着仪华时而发烧,时而发冷,却束手无策。好在任何病疾,与人的心理方面息息相关,仪华她求生意志极强,苦苦熬过一月后,终是送走了差一点要了性命的伤寒。 而这时,已是三月初旬。 北地春迟,虽不如南方那样百花盛开,却也是天气回暖、万物復甦之时。这个院子在这个时候,正殿台阶的下面,有一株参天的老槐树,掩住院子西北一角,正是那北屋正殿的起居室。打开起居室的支锦窗框,就能看见一团墨绿浓云,还有穿透枝桠隙fèng的阳光洒下,十分的惬意而舒慡。 这一日喝过药,仪华半靠半躺在临窗的炕上,身上搭了一件狼皮毯子,身旁的摇车里放着酣睡的幼儿。 明媚的阳光穿过浓郁的老槐树,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斑斑点点的金灿光点,映在幼儿可爱的睡颜上,是那样的柔嫩,那样的温暖。 仪华偏着头,看着那张怎么也看不过的小脸,一个人说道:“一波三折,你总算平安的生下来了……幸亏生下来了,真好。”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就像羽毛落地一般轻软无声。然后她的声音渐渐小了,尚有些发白的唇瓣却微微翘起,挂着恬静的笑容。 一路风尘僕僕赶回来的朱棣,他没有让正殿外台阶上的侍人通传,一个人走进了正殿,向左走到了仪华的内堂屋子,隔着一张锦帘忽然听见屋里边有喁喁的说话声,不由支耳去听,却是仪华呢喃的自语声。 这样听着,他也不进去,就沉默的里在外面,等了很久没再听到声音时,他撩开了帐帘。从敞着的门帘,朱棣清见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仪华那消瘦苍白的脸,闭着眼晴,在阳光下面安静的睡着。 于是,目睹了这样一副宁静安详的画面,朱棣的心不知不觉地平静了下来。可耳畔却莫名的想起了属下禀告的话,心又在一瞬间痛了起来——她是如何保护自己的血脉,是如何在为了曦儿甘愿服毒,又是如何……差一点命丧黄泉! “命丧黄泉”这四个宇,令他心底骤然翻涌,生出拥她入怀的冲动。 意随心走,在朱棣发现自己举动的下一刻,他已走进了内堂屋子,将刚入睡眠的仪华拥入了怀中。 朱棣的双臂结实有力,他又拥的那样紧,紧得仿佛是拥着失而復得的珍宝。可是,身体仍然虚弱的仪华,受不住他的大力,一声呻吟便溢出唇间,旋即她也一下子清醒了,惊吓的冷汗一剎渗了一背,尔后就感到这个怀抱是她熟悉的,这个抱住她的男人更是她熟悉的。 “王爷,您回来了。”意识到抱住她的男人是谁时,仪华身上的骨头尽管被朱棣拥的泛疼,她还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只说了这么一句。但短短的一句话里,语调说得轻快,里面透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仪华因为身体虚弱,声音有些气虚轻喘,提醒着朱棣她遭受过的磨难,而这一切磨难的起因都源于他。可他又不知道该对仪华说什么,似乎有许多的话要对她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不动。 外面风在吹动,有沙沙的响声,有他们的唿吸,四周是静静的。这时,一声婴儿的哭啼,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第113页 朱棣身体一僵,缓缓的放开了仪华,头慢慢的转向一旁,目中是灼热的火焰,脸色却是微沉:“就是他?”声音里有一丝生硬。 仪华本想唤了人进来,却见朱棣脸上神色莫测复杂,不由地一怔,待要开口时,朱棣已起身抱起了幼儿,迎着窗外的阳光,双手掌在幼儿的腋下,将他高高的举起来不顾他小小的人儿哭得厉害、四肢板的不停,就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他。 仪华望着自己的幼子,这样的哭闹,虽然知道这是朱棣渴望孩子的表现,可她心里十分的不好受,终是忍不住开口劝道:“王爷……” 仅叫了他一声,话便被朱棣截住了。他还是那样抱着孩子,只是将目光稍稍错开,看先仪华,道:“朱高炽今年十岁了,父皇封了他为世子,所以本王就带了他回来,也就晚回来些时日。还有……谢谢。” 最后两个字说得声音很轻,却又饱合了太多成意思,让人分辨不清所为何事。但他语气里的郑重其事,是无法忽视的。 这时,一滴眼泪从仪华的脸颊上缓缓流下来,而她就这样流着泪说:“回来了就好,真的好。” 第152章 理解 就如仪华说的那样,回来了真好。 随着朱棣父子回来,沉闷了一个冬季的王府,仿佛一夜之间结束了,迢迢长夜也不再那么漫长了,王府女人们的等待似乎有了尽头。 于是在这一天晚上,王府大开盛宴,一为朱棣父子洗尘,一为朱高炽得封世子,一为朱棣喜获三子。 席上很是热闹,比起过年都要热闹几分,宴厅里侍人们一律整齐的新衣,朱棣的妃妾们也个个着了春装,打扮得花团锦簇,kan起来无一点不美好。 而作为席上身份最高的王蓉儿,在仪华、李婉儿双双病弱缺席之下,她俨然了成了宴席的女主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带着二郡主坐在了朱棣的身边。 这种地位的认可,令王蓉儿有种说不出的身心畅快,甚至比起今年过年独掌王府,还让她觉得满足与荣耀。 但她也确实是荣耀的,因为朱棣这次回来,除了长子朱高炽有了世子的封号,年满五岁的二郡主也有了名字。 当然,善于恩威并施的朱元璋,也没忘了仪华的一对佳儿,在两兄弟都没满五岁之前,提前给他们赐了名字——曦儿赐名为朱高熙,么子赐名为朱高燧。 一边热热闹闹,一边冷冷清清。 在金碧辉煌的宴厅灯火通明的时候,仪华已经很疲乏了。 下午她见到了阔别两年的朱高炽,又知道了两个儿子的名字,喜悦之情是溢于言表,整整高兴了一个下午。 这便到了晚间,虚弱的身子早早的有了倦意,就要洗漱睡下了。 迎春看见屋里的灯盏都灭了,只留了床头一盏绿纱罩的小灯,映着天青色的床幔,看着请清暗暗,使屋子里角些凄冷。 不由地,在仪华躺上床榻后,要放下缕缕床幔时,她撅了撅嘴道:“那边正是热闹,这儿却冷清的很,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要不奴婢别放下床幔了,或是换过红纱罩也好。 许是按二连三的养病,又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总之仪华的性子里,多了一股儿沉静温婉的味道,反而不像一年前那样,如少女一样喜欢绚丽的颜色。 这会儿,仪华听迎春这样说,便摇头道:“这样挺好 的,光线暗一些,入睡的快。 说完翻了一个身,睡了过去。 迎春见仪华无所谓的态度,根本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又想起宴会大厅那边的繁华,再看这屋里的冷清,就皱皱眉转身退下。 宴会大厅那边,终有酒阑人史散之时。 众妃妾心知肚明,仪华大病未愈,朱棣定是去王蓉儿那。 王蓉儿自己也这样认为,少妇柔媚的脸上衬起了暖热的嫣红,却见朱棣径直起身,并未招唿自己。 王蓉儿笑容一僵,急急忙忙站起身,叫了一声“王爷” ,却又问不出那句“您要去哪”。 离席不过两三步的朱棣,止步回头,皱眉问道:“何事? 王蓉儿深唿口气,紧攥住手里的绢帕,面上从从容容的笑道:“天已黑,还请王爷等一下,臣妾先让侍人多提几盏灯。 闻言,立在朱棣身旁的陈德海,抬头看了一眼王蓉儿,復又低下头。 王蓉儿感受到陈德海的目光,脸上笑容忽的透了几分尴尬,只因备灯该有陈德海打点。 朱棣没注意到王、陈二人的暗涌,只惜字如金的丢下“不用”二字,转身走出了大厅。 离开了宴厅的朱棣,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却在正殿石阶下徘徊了片刻,直接迈脚穿过了西北宙的厅堂,一径去了仪华的寝宫。 到了仪华那,见仪华已经睡了,众人又是对他到来很意外似地,朱棣也不知自己 想什么,竟鬼使神差地在这洗漱了就寝。 仪华伤寒好后,睡得一向很浅,即使今天太高兴了,费了很多的精神,睡眠是有些沉了,但多了一个人睡在身边,她又岂会察觉不出? 可能睡在她身边的人,除了朱棣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处于半醒半梦中的仪华,只觉得是自己睡煳涂,可微微睁开眼晴一看,枕边外支手侧躺着、双目定定地注视自已的人,明明就是朱棣。 但朱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今日的行径太怪异了,先对自己说了一声谢谢,又半夜三更到了自己病床上,难道陈德海就没以过病气劝他? 一个个疑惑袭上心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心怦怦跳地似乎要蹦了出来。 仪华伸手死死压住胸口,怔怔地对上朱棣黑亮的眼晴,问他:“王爷,您怎么会这时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不像自己。 朱棣影在光下的面庞一怔,忽而又笑了起来,伸手摩挲上她微张的唇,声音有些恍惚了:“别问我为什么来? 我也不知道原 因,就这样过来了。 说话时,他缓缓地低下头,灼热的唿吸烫上了她 的肌肤。 仪华唿吸骤然间急促了,不知是为了朱棣眼里的迷茫,还是他强 势的气息侵扰,又或是他忘了自称。 感觉到仪华不正常的唿吸,朱棣漆黑髮亮的眼睛更亮了,如同日光 一样灼灼耀目,而他的声音却如丛林深处野兽的低吼,急切而嘶哑: “你渴望我? 说完,看见仪华瞬间涨红的脸颊,他完全不给她反映的 机会,就猝然吻上了那张翕的唇瓣,用力的住里深深吸吮,好像一个 迷路的沙漠旅人一样饥渴,却又透着强势的占有与掠夺。 他的吻,来得又急又快,带着强烈的需要与急切的渴求,令她根本 无法拒绝,只能本能的回应他。 得到回应的朱棣,身心受到了最大的 鼓舞,他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带着铺天盖地的灼热火焰,更加用力 的吸吮的唇,然后慢慢移到她白皙的颈间,烙下一个 又一个烙印。 而他手上同样带着滚烫的温度,在一件件剥落她衣裳的同时,炙烫 着她的肌肤。 可越来越多的狂热激情,不是病中的仪华可以承受,她 的身体勐然抽搐了起来,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口里也传出微弱的呻 吟。 朱棣勐地抬起身,脸上还是欲望的潮红,唿吸依旧是那般急促, 可眼睛里却露出了焦急:“你怎么了? 我忘了你身子不好,对…… 对……” 他说了两遍这个字,可后面的字眼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 出来。 仪华捂着胸口轻轻地喘息,平復下不顺畅的唿吸,然后抬起双 眸,就见朱棣激情未退的脸上,是对她掩不住的担心,隐隐地似乎还 有那么点歉意。 这个发现,让她脸上扬起了浅笑,微微摇头道:“没 事,就是一时喘不过气。 朱棣皱着眉专注的盯着她,隔了许久之后,感到仪华唿吸逐渐平顺 了,他大吐了一口气,有些懊恼的倒下了身体,埋首在了她的颈间又拱 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说道:“你怪我吗? 没有保护好你,一而再的 让你受伤? 说毕,几乎不带停顿,他又立马补充道:“我会报仇 的。 朱棣的身体就像一个大火炉,源源不断地输送热气,在他的身子 仪华根本无法思考,她不知道如何理清混乱的思绪,只是在听到她会怪 他吗,她习惯性的摇头道:“这次在最危急的关头,不是王爷派人来救 了吗?臣妾自然是感激的。 朱棣听了仪华的回答,觉弛这样回答没有错,可他心里却有种莫 名的失落。 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奶腥味,尽管味道并不好闻, 他心绪却渐渐地平静了,有一种倾吐的欲望。 而他也这样做了,娓娓 的讲述了在京师发生的事,也讲了许多关于金山纳哈出的事…… 朱棣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仪华听着心绪也平静了,又在听出了他话 里的不甘、怨恨、愤怒……种种情绪时,心又有了起伏,然后她想去安 抚他,却感觉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静静 的聆听。 不知道朱棣说了多久,仪华醒醒睡睡中,耳畔总有个声音呓语 着。 如此,直到天刚破晓,屋里传来了“哗啦啦” 倒水的声音,她勉 强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朱棣刚洗漱了,换了一身藏青色的云锦长 袍,一副十分精神的样子。 这时,他身旁只有陈德海伺候,见床塌上有了窸窣的声音,陈德 海连忙陪了笑脸:“王妃您也醒了? 声音比平时多了三分的亲唿 劲。 朱棣也转回头,去看重重幔帘后的仪华,声音却比昨晚冷淡了十分 不止,他说:“你身子不好,现在时辰还早,你继续睡吧。 说到 这,他停顿了一下,话似乎柔和了些:“本王走了。 说罢转身便离 开。 仪华精神真的不好,她听朱棣这样交代,也就安安心心的睡了。 那时,她不知道朱棣说的离并,是离开王府去了燕山营地,等她 知道了的时候,巳是两天之后了。 而她也来不及如府中众人一样,抱 怨朱棣又走了,就已经忆起了朱棣的话,蓝玉走了并且近一两年是分丅 身乏术,她忽然觉得自己理解了朱棣。 第153章 秘密(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了五月里,仪华的身??子才一点点剥丝抽茧的好起来。这一天本是五月初五过节的日子,北平城里城外都热闹开了,这端午龙舟竞赛,是仅次于元宵灯盏的隆重节日,一大早的男女老幼,就倾城出游。
第114页 后院的女子,出一趟门是极不容易的,早前几日王蓉儿便来说了龙舟的事,仪华觉得没有不让她们去的理由,自然点头同意了。甚至听了迎春、盼夏她们几个小丫头的撺掇,她也动了出游的兴致,可是却被良医以“暑气蒸郁,易染疫病”为由,拘在了王府里面。不过,她怜惜朱高炽晋世子之后,功课逐日繁重,身边的李进忠几人又满心期盼,也就让了他们一起随了王府的车马侍卫跟着去了。 人一走后,倘大的王府里格外的安静,快两岁的朱高熙(曦儿)见 围着他的人少了,明显的不乐意,嘟着嘴坐在炕上发脾气,将面前的 小儿耍货一个劲儿的乱扔。 陈妈妈捡起一个布老虎,走到朱高熙面前,伸出个白胖的手指头 教训他道:“小祖宗呢,你又想挨手板心了? 说着翻开手,拍了拍她 的手掌心。 朱高熙圆嘟嘟的小脸上流露了一丝害怕,悄悄地转过头,看仪华 正在一旁逗着朱高遂,口里亲亲热热的叫着小宝贝,时不时再低头亲一 下,他小嘴立马撅的更高了,将刚接到手里的布老虎一下子扔得老远。 陈妈妈“哎哟” 一声,板着脸瞪了一眼朱高熙,但见他泪汪汪的 瞅着仪华,又无可奈何的再去捡。 仪华哪不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知道朱高熙不高兴,平时李进忠逗着他玩,还有大郡主也 带着他,一时他们都没在身边,小傢伙闹脾气也是正常的。 她这样想 着,扭头看窗外,见院子里花木正繁盛,阳光点缀其间,莹莹亮亮却让 人喜欢。 一看之下,心中意动,仪华就说带着兄弟两去院子玩耍。 陈妈妈 听了想着仪华下病榻不过三四日,是该多走动一下,再说现在是上 午,日头还不那么烤人。 于是,陈妈妈和阿秋就张罗着在院子外的石 桌凳上铺了软垫子、搬了朱高遂的摇车,又摆了几种水果以及豌豆、绿 豆等豆糕,以备仪华母??子解暑用。 小孩子喜户外阳光,一出了院子,两兄弟都乐呵了,一个望着院子 四面傻兮兮的笑,一个像个圆滚的小球在院子里四处跑动。 一时间,稚儿欢乐的笑声充满了整个院落,却也让院子里显得更为 空旷,很有几分寂寥之感。 仪华坐在石凳上,听着兄弟两童稚的欢声笑语,心中是说不出的满 足。 她想若能陪着他们一日一日的慢慢长大,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这 一生她该别无他求了,毕竟涓涓如流水的生活,在这今时代其实是求 之不易。 “知足常乐” 的念头闪过,仪华不经意的一转首,看见偏殿阶下一 株石榴花开得极好,一团团一簇簇缀满绿丛枝丫,仿佛燃烧在绿意空间 的火焰,是那样的火红炫目,是那样的欲然璀璨,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 在。就如-朱棣的存在一样。 仪华神思恍惚了一瞬,放下手中捧着的温茶,却出其不意伸出手, 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无意识的用指尖划出那个名字一一朱棣。 日光洒在石桌上,萤光闪亮 又温温热热,指尖触在石桌面,丝丝暖意漫上,一直从圆??润的指尖传到 平静的心扉,然后渐渐地渲染开来,终是泛起了圈圈涟游…… “小的参见王妃。 身后突然响起了陈德诲的声音,仪华猝不 及防吃了一惊,似怕人窥得什么隐秘,手上一慌乱茶杯“哐” 地一声打 翻,茶水四溅,掩上了那并不存在的两个字。 她这才从容一笑,抬头 问道:“德公公免礼,不知什么事? 阿秋带了一名小婢女收拾石桌,陈德海等她们收给干净退下后,凑 到仪华跟前躬身道:“端午独幽在府,实在冷清寂寥,可街上又过于喧 嚣。 所以王爷已择了一处闹中取静之地,请王妃与二位小王子一 游。 仪华嘴唇微动,半晌才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他回来了? 陈德海眼晴厉害,老人精似地瞧出仪华脸上有压抑的激动,他笑得 就如初夏石榴花般灿烂:“还请王妃移驾,马车已停在体仁门外。 仪华心里还在犹豫,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可她仍是找 了理由说:“遂儿还小,出趟门不方便。 而且我出行一次,少不得劳 师动众,我看还是在府里迎接王……” 推脱的话没说完,陈德海就打断了:“王爷还在回北平城的路上, 他想早些见到两位小王子, 才希望王妃带着小王子择了中路相见。 并且小的已经备了寻常衣饰,又是在北平城周边,不麻烦。 话都说道这个节骨眼了,仪华再不好推脱了。 母子三人换了一身寻常的夏装,带了陈妈妈与阿秋,由陈德海引着出了王府,上了体仁门外仅停的那辆马车。 这今时候已临近午时了,太阳晒得一片火热,空气里似乎一圈圈的冒着热气。 平常这种热天,人命都躲在了浓荫下面,可今天是不同的日子,卖冰碗、酸梅汤等饮品的,卖团扇、香囊等小饰物的……这些杂耍玩意、吃食的小商贩们,都聚在了街道两旁,顶着正盛的日光,吆喝叫卖。 街上行人也推推嚷嚷的,密密麻麻占满了道路。 坐在马车上的仪华母子三人,身临在这热闹繁华的街市上,母子却是不同的感觉。 朱高熙、朱高燧两兄弟,简直高兴地没法,手舞足蹈地叫唤。 仪华却有些心烦意乱,心鼓咯咯地敲个不停。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因为她并不粗笨,在看见门外的这辆马车、十名侍卫的时候,她己经略猜到了此行早就安排了。 也许连良医那句“暑气蒸郁,易染痰病” ,都可能是陈德海事先让他们说的。 而连连数月的缠绵病塌,让她整个人懒洋洋全无精神,现如今却乔装换样,瞒了所有人单独去出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对比下,令仪华年轻的心扉开始了跳跃。 马车碌碌的行驶,很快地出了北平城,到了郊外宽阔的的道路上,马车似飞起来一般,风驰电掣的加速而行。 路上参天的树木,随风飘扬的垂柳,来往的马车行人,都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这时马车驶入了一个岔口,那岔口是一个小山坡。两边栽有绿油油的古树,从入口处一直往里延伸。 在这里大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陈德海第一个跳下马车,好像打点一些什么,才在外面说道:“王妃,已经到了,不过王爷还没赶到,您可能还需等上一会仪华心里瞬间平静了,也说不出是轻松了一截还是莫名的失落,她没有去理会,让陈妈妈、阿秋一人抱了兄弟中的一个,就下了马车下到地面,仪华定晴一看,却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一个山坡边上,木栅栏围成一个小院子,院子里北面三间小瓦房,左边一个四面无墙的糙棚厨房,右边一个丁点大的茅糙屋该是茅房。 陈德海见仪华不相信的样子,他呵呵一样,走过去亲手推开木栅拦,指着那三件小瓦房说:“王妃,就是这里,您先和小王子进去。 小的这就备午饭。 仪华带着一肚子好奇,携小兄弟两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倒还不错,里面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应原色的木桌木椅,收给的干干净净,很有农家小院舍的感觉。 仪华好奇的打量这里的功夫,陈德海已经备了吃食上来,青菜小粥、馒头糕子,还有给兄弟两吃的软食米煳。 看到这些,仪华越发笃定朱棣是早有安排,也就压下满腹的疑惑,安安静静地吃了午饭。 用罢丅饭,精神了大半日的两兄弟困了,陈德海掀了屋里左边的门帘,说里面有收给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妥当的床铺,可以歇觉。 仪华不动声色的听了陈德海的话,让两兄弟一起躺在了那张铺着蚕丝褥子的炕床。 她就尘在一旁,手里拿了一把绢画的纨扇,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给兄弟两打扇子。 陈德海见仪华自己打扇子,盯着兄弟两似在出神,脸上又带着淡淡的倦意,便有些恐仪华不悦,又着急朱棣怎么还没来。 正暗暗心焦之时,只听“吱呀” 一声,外间的木门应声而开,旋即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离近。 这个脚步声,陈德海是再熟悉不过,他脸上闪过喜色,忙不迭上前打开帘子,未语已先笑道:“王爷您来了!” 陈妈妈、阿秋立马 福身迎道:“参见王爷。 朱棣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走进,带着轻轻的微喘说:“他们两都睡着了? 小声些,别把他们吵醒了,省得哭闹。 说时,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炕前,一手压在仪华的肩膀上,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又弯下了腰,魁伟的身躯笼罩在仪华整个人上方。 他的眼光闪动着,向并排睡着的兄弟两扫了一眼儿说:“这样摆在一块,长得还有些像。 第154章 秘密(中) 朱棣俯在她耳畔轻轻地说话,温热的气息就这样拂在脸颊,让她想起了两月前的那一晚,激情燃烧的前半夜与宁静安详的后半夜,心里不由漾起了丝丝的温柔。她抑制下这一剎那的悸动,转脸轻扬嘴角:“一母同胞的兄弟,能不像吗?” 仪华一动,朱棣目光就移到了她脸上,发现她两颊丰润了,眼睛比以前更亮了,看起来既年轻又娇艷,和自己印象中的她不一样,仿佛是忽然间长大了,充满了女人的柔情妩媚。朱棣越看越惊奇,不明白仪华一场病后,为何变得青春靓丽。其实是他没留意罢了,仪华卧病了一年多,这期间她从十六岁长到了十八岁,又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非但人长开了也多了母亲的温柔,自然与当初那个小丫头不一样。 朱棣放开仪华肩膀上手,遮去了眼里的惊艷之色,立直身子说了一句“倒也是”,就对陈德海吩咐道:“去备些吃食、茶水。” 陈德海他们三人一听,这才记起什么也没备,又见朱棣一身风尘僕僕,忙出了里屋,一人备吃食、一人备茶水、一人备水盆。 朱棣一路驾马赶来,身上汗水浸湿,未免吵醒两兄弟,去了外间盥洗更衣,再灌了一壶茶水,便就着仪华方才用的吃食大快朵颐。 仪华让了陈妈妈进里屋看着两个孩子,她撩了布帘走去外间,见朱棣坐在木桌前,手里拿了一个馒头,也不让一旁的陈德海伺候,一筷子小菜一口馒头就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吃了什么佳肴一般。 看着一大盘白花花的细面馒头,只剩下三个孤零零地摆在那,仪华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噎住。她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朱棣的面前,轻蹙着眉道:“光吃这个不易消食,喝点水润润也好。”
第115页 朱棣吃馒头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了,又抬了一抬眼晴,看了仪华一眼,嘴唇微微一弯,带了一点笑容,不徐不疾的说:“这馒头是细面做的,口感已经够软滑了,味道好又不噎人。”虽这样说,还是接受了仪华的好意,仰头一口饮下,又就了一筷子腌菜,三两口吃下大半个馒头。 仪华两世都是南方人,最不爱吃的就是馒头,几乎一年到头吃不上一次,眼见朱棣这样吃,虽没说什么,秀气的眉却一直轻蹙着。 朱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有洞察秋毫的细緻,他见仪华紧锁娥眉,且吃了不少馒头也不腹饿,于是就和仪华说道:“这细面做的馒头真的不错。 一般都是粗面做的馒头,尤其是军中,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不一定有粗面馒头吃,都是吃馕饼、烙饼之类。那时,真的是很想吃上馒头。” 说到这儿,朱棣脸上有熠熠的光彩,声音也振奋了起来,道:“本王刚来北平的时候,对这里的山极为不熟。当时是在冬天,带了七八名侍卫去燕山察看路径,哪知遇上与大风雪,被困在了深山里面。前后一共困了两天一夜,又冷又饿,身上只有干饼,连口水都没有。那阵真的是冷饿的厉害,本王吃了一块干饼,晚上和衣躲在山洞的里,就想吃上一个个热乎乎的馒头。” 仪华听了说不出什么感觉,又有些不理解他一介皇子如此遭遇,可一想到流落漠北的那段日子,好像又没什么可以惊奇的地方了。 朱棣见仪华低头沉默,侧着脸儿,露出皎洁的面庞,发出的光亮似比月华也湛亮清澈,他心中不由一动,打消了等一双幼儿睡醒的念头,邀仪华单独出游,道:“两兄弟还在睡,留了陈德海在这照看,你随本王在外面山里走走。” 话说得命令口吻十足,仪华抬头瞟了朱棣一眼,想着到外面走的地方不远,这里又有陈德海看着,两兄弟应该不会有事,便也微微点头应了。 走出屋子,郊外空气请谅,虽是五月仲夏,也没有骄阳炙人的不适。小院子里,从三间正屋口铺砌了一条三寸略宽的小道,直通到了木栅栏出口。仪华由阿秋扶着,随朱棣身后走在石子小路上,一路出了院子。 院子外王府侍卫与朱棣的亲卫守着,他们面前还停了两匹枣红色的骏马。 朱棣走到略高大的骏马面前,一脚踩上马镫,姿势利落的翻身上马,然后低头俯视地上一众人等,吩咐道:“你们全守在这里不许离开。王妃,你上马随本王身后。” 仪华看了一眼马背上一身淡青色劲装的朱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朱棣看着浓黑的剑眉竖在一块,陈德海赶紧陪笑道:“王爷,王妃虽然骑术堪称女中豪杰 可是今日王妃不太适合骑马。 朱棣迷惑的看了一眼陈德海,又转眼上上下下看了仪华一遍,片 刻,眼中蓦然一亮。 原来仪华今日做富家女子打扮,穿着梅绿色水纬罗对襟衫儿,白 杭绢画拖地裙子,金红凤头高底鞋儿。 一身夏衣薄衫,勾勒出仪华苗 条的身段,看着也的确赏心悦目,却无法有较大的动作。 “上来!” 朱棣弯腰伸出手,言简意赅道。 仪华有些不愿,却知不能在众人面前扫了朱棣的脸面,遂略微迟疑 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过去,由他一拽之下,坐到了马背上。 一个软香的身子落入怀中,淡淡的幽香索绕鼻端,朱棣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欺上仪华的白皙小巧的耳垂,道:“坐好了!” 三字落下, 不等仪华回答一声,双腿勐一夹马肚子,扬鞭一甩,马蹄四掀,飞似地 住山坡下面驰去。 马背上的风有些大,到了郊外的平地上,午后的热浪开始一阵阵的 扑来。 热气唿唿的吹在脸上,仪华有些头脑浑然,可隐隐传来的纳罕 助威声、棹歌乱响声,让她不得不头脑清晰,回身抓住朱棣的衣襟, 略微紧张道:“王爷,划龙舟就在附近,若让人看见了有些不好“” 朱株满不在乎地一哼,造:“我们走的偏路。根本不会有人发 现。 仪华极为不喜朱棣过于自信的态度,尤其是缘何落入漠北之后,于 是她又道:“王爷,荒郊野林,又没侍卫一旁,若是遇到流痞刺客却 也不好。 朱棣脸色一下子铁青一片,紧抿着唇,半天吐出一句:“同样的失 误,本王不会再犯第三次。 话落,两人之间气氛微微沉下。 不过好在驾马驶入城外一处密林之后,又约行两刻钟的功夫,到了 今日的目的地。 此地糙木葱翠,四面前是参天的大树绵延数里之遥,望不见天际。 这时正是烈日当空之际,火焰似的阳光自树间射下,渐浙显出一条新 砍的婉蜒小山路。 朱棣跳下马,将马栓在一棵树干上,指着那条婉蜒的小山路,抬头 望着仪华道:“下来,我们去那里,本王有东西让你看。 说毕,又 向仪华伸出手。 仪华顺着朱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呀一处石岩峭壁,上面杂糙丛 生,根本是一条不通的死路。 一眼望下,仪华不知道朱棣葫芦里买的 什么药,只依言把着他的手下了马,又顺从的跟着他走向那条不通的死 路。 小山路上杂糙无数,石子处处。 仪华穿着一双高低绣鞋儿,没走 上几步已很是吃力,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唿吸也吁吁喘喘了。 朱棣回身看了一眼不停擦汗的仪华,四下里眺望须臾,突然跑开 砍下一条小儿手粗的木辊,用佩刀剔下上面的荆棘,折回递给仪华道: “杵着它好走些。 说时,一把将木辊塞在了仪华右手,又牵起她的右 手。放慢脚步继续走去。 两只手心里都是粗糙的手感,朱棣手上布了一层略厚的死茧,木辊 上是凹凸不平的疙瘩。 可是这一刻,仪华却觉得它们拥有奇妙的魔 力,仿佛与她手相触的是上好的丝绸软被,既顺滑又温暖。 又走了好一会儿,他们到了山岩之下。 朱棣放开仪华的手,警惕 的四处看了一看,大步上前,拔出佩刀,不顾石岩上的荆棘杂糙,以 刀、手拨开面前的糙木植物,后面竟出现一个狭小的山洞入口! 停在一旁歇气的仪华,不胜惊讶的看着山洞,问道:“这是……” 朱棣站在洞口。 ,看着仪华的目光,犹豫了那么一瞬,又坚定地望着 她。 仪华的心怦怦跳动,她感到这个山洞是朱棣的一个秘密,而现在 却要告诉她。 山洞的入口非常狭小,仅仅只咬一人的宽度。 仪华压下心中的跳 动,侧着身子随朱棣进了山洞。 泪里十分的漆黑,似乎也十分的深, 站在洞??口的时候,都能听见悽厉的唿唿声。 狭小而未知的空间,总能带来压力与害怕。 仪华正受着惊恐,双 手死死拽住衣袖时,朱棣却将移开的糙木植物重新覆在了洞口。 剎那 之间,唯一的光亮消失了,眼前是全然的黑,耳畔是死一般的寂静,仪 华瞬间紧张的叫道:“朱棣,你在哪? ……嗡嗡地是山洞间的回音。 第155章 秘密(下) 唿地一声吹气,火折陡然一亮,视线一点一点的恢復,看清了对面的人。 忽闪的火光中,朱棣微微噏动嘴唇,似乎有笑容在唇间扬起: “我在这,你别怕,没事的。”他说这话时,头略略地低下去,声音温和低沉,听了颇使人安心。 仪华的惊恐渐渐消散了,这就意识到刚才行为的偏失,忙略定了定心神,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王爷,这里太黑 了,我们来此做什么? 朱棣察觉到仪华的紧张,以及那故作镇定的语气,他脸上真的浮起了笑意,不答只安慰道:“别怕,马上就不黑了,你等本王一下。”说着,他举起火折晃在石壁前,目光随着火光慢慢移动,然后猝然伸手取出一个嵌在壁上的火把,将它点燃。 煌煌地火光,照亮了这个漆黑狭小的山洞。 仪华随着延伸的光亮看去,才知道此地与其说是山洞,其实它更像一条秘密通道。 这个洞的入口很窄,里面却是出乎人意料的幽长整齐,就像一条曲折而长的小径,一直绵延伸展到不知名的远方。 再细看之下,略知它约有八尺高,三寸宽,而且壁沿打磨的根平,一看即知是人为挖凿的。 仪华默默地打量着,越看越觉得它很像前世的沟渠隧道,好奇之下,她不假思索就问:“这是王爷让人特意挖的暗道?” 这世间的女子,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就是抛头露面的村姑田妇,她们各有各的见识,却都不能短短打量片刻 ,就一口道出它为何用。仪华因为前一世的见识,眼光在某些方面,自然高于其他女子。 朱棣不知这个缘由,激赏的光芒从眼中漫出,他的语气铿锵有 力,道:“不错!这正是本王特意令人挖凿的暗道。”言至此,他目光移向望不见各头的暗道深处,刚毅的脸庞是晦暗不明的神色,嘴角略翘起微讽的弧度,问她:“你还记得去年九、十月间,你建议本王修路挖渠吗?” 仪华脸颊微红,她想起了近来数月里,街头巷尾对她的赞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恩”了一下。 朱棣没注意到仪华少见的羞涩,双目平视幽深的前方,慢条斯理的说道:“修路之初,本王就打算修一条出城的暗 道。从城郊最近的树林,一直延至本王的寝宫,除了可以方便行事,也可以以防被囚之险。不过当时本王却从不相信,在北平、在王府会有被囚之险,可这一次却真实的摆在了面前!呵……原来看似尽在本王掌握之下的北平,其实并不如想像中的坚固牢靠。” 仪华感觉到朱棣说最后一句话时的冷厉,她微怔的抬起头,见朱棣 脸上被阴郁之色笼罩,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上前 一步,有些急切的喊了一声“王爷”。但是叫了之后,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咬着唇望 着他。 语中的关切缓缓流出,朱棣慢慢的敛了冷意,低下头目不转晴地看 着仪华,道:“年节时,若是有这条暗道通住你的寝宫,你就可以在外面平安生产,也可以避开毒药迫害。而不又昏迷四天三夜,差一点命丧……” 没说下去,但朱棣的声音巳微涩了起来,沉默好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所以,本王下今改道,从此之后这条暗道将会一直通到你、我的寝宫,以备危急关头,你母子可以平安逃开。”
第116页 仪华唿吸一紧,她没想到这次的事,朱棣如此耿耿于怀。甚至介意到将来往王府的暗道告诉她,并且另分挖一条通向她的寝宫?! 一时仪华心里复杂纷乱,她分不清自己的想法、越发纤细的情感,她只知道朱棣在逐渐的改恶,从两月前的那一声 谢谢起,开始改变对她的态度。同时,也不可否认他的改变,己经深深地影响到她了。 朱棣好似察觉出仪华心思浮动,他也不再等仪华的反映或回答,就举着火把往住壁上一插,与仪华正面交身而过,然后执起她的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这里本王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往里面走走,所来也无事,全当看看地形也好。” 朱棣一直说着话,嗡嗡地回声不断,洞内又潮湿阴暗,深处不停地灌出阴寒的风,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骇意。 仪华打了一个冷颤,反握住朱棣的手,脚下停住道:“我们不要再往下走了吧? 闻言,朱棣回身一看,见仪华脸上如纸雪白,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条暗道,刚挖掘不久,里面湿气过重,你又 大病初癒,是不该久待。那我们回去吧。”说完, 朱棣又如起先一样,与仪华交身而过,拉着的她的手,在前面引着路。 又走到了洞口,朱棣松开仪华的手,去熄灭壁间的火把。 女人对漆黑的憋仄地,有天生的恐惧与害怕。在火把熄灭的瞬间,仪华看见洞口的植物fèng隙,有光线透露进来,她几乎本能的动手挪开挡路的植物,要往外走。 “别碰,上面有刺!”听到身后严厉的声音,仪华手还没触碰上,已被朱棣勐然一拽,毫无准备之际,脚下慌乱的连退三步,迎面跌撞进了朱棣结实的胸膛。 山洞口狭小至极,仅能供一人通过,却一下挤了两人,自然地紧紧相贴。 两具身体实在贴靠得太紧,彼此间每一个唿吸都是清晰的。这样的紧密相贴,又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内,所有的感官都让无限的放大,仪华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朱棣身上肌肉的跳动、同那明显的急促唿 这一刻,仪华心静止在了胸口,她又像预感到了什么,忽然紧闭上了双眼,随即女人的直觉发生了。在下一瞬,朱棣低头合住了她唇,辗转吸吮着柔嫩的唇瓣,带火的大掌游弋在柔软的身段上,点燃了一簇簇火苗,令她恃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 这一声剎那唤醒了朱棣的理智,他微微离开了仪华的唇瓣,额头抵着她喘气了一下,又收拢手臂紧箍住仪华的腰身,粹不及防地再次吻下去,带着夺去唿吸的霸道气息,缱绻了许久之后,才用了根大的力气放开了仪华。 “我们出去吧。”稳住了仪华半瘫软的身子,朱棣急躁的挪开洞口的植物,依旧喘着粗重的唿吸说道。 后,两人平息了各自的气息,从这条暗道里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下午向晚,大概申时正的样子。朱棣默然不语的牵着仪华的手,沿着来时的山间小径回走。婉蜒的小路上,朱棣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的样子仿佛陷入了沉思。仪华凝视着朱棣的背影,见他静默不语,也不主动出声打断此刻的宁静,只歌默默地随他走。 山间的下午,微微起了风,灌着柔滑的夏衣上,很是请凉舒慡。 仪华捋了捋吹乱的髮丝,一寸略宽的衣袖随风拂过脸颊,视线遮住地片刻,朱棣忽然转过脸问道:“你对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的夫人,可还有印象?” 仪华不解朱朱棣何提起张夫人,她奇怪的看了朱棣一眼,口中含笑道:“熙儿周岁时,张夫人就来观礼了的,臣妾与她倒有几分相熟。” 朱棣淡淡的“哦”了一声,说:“那就好,行事也方便些。这张兴的长兄有一对儿女,上个月求本王恩准过继,将这两兄妹加入张兴所在的军籍。”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本王允许了,同时决定纳张兴之女为次纪。不过也不着急纳了,王妃你看哪日妥当,就找了张宅的人下了聘礼,择日纳进府就是。” 仪华胸口窒闷了一瞬,有淡淡的失望袭上心头,却又不及体会之间,它已烟消云散了。然后,仪华听见一个悦耳轻快的声音,回道:“臣妾见过这位新妹妹,确实是一个极妙的人儿,恭喜王爷了。” 说话中,不觉走到了拴马的树干前。仪华停下步子,娉婷地立在那里,保将着方才的语调,继续道:“不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过臣妾身子不好,又要照顾熙儿、燧儿,可能无法面面俱到。所以臣妾想,就依臣妾的义求纳,至于具体事宜恐还需德公公费力了。” 说完之后,仪华忽觉手心冰冷,于是慢慢地抽回手,不着痕迹的抽回。 却只是这轻轻地的一动,朱棣已察觉她抽回的意图,手中便是急忙一紧,死死和中她的手,低下头,目中掠过一丝隐晦的如焚烈火。 朱棣的手劲极重,粗糙有力的手指紧箍下,仪华感觉到了疼痛,本泛着无边春色的脸颊,露出了苍白痛苦的神色。 朱棣看得分明,面庞上微黑的肌肤一下紧绷僵住,他剥削的双唇也紧抿成线,仿佛是压抑着勃发的怒火,又仿佛是有种难以言语的复杂情绪。可当种种神色在他脸上交替变换之后,他紧迫逼人的目光一松,忽而放开了仪华的手,淡淡的说道:“好,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就让陈德海操办。” 仪华没料到朱棣这样说,清清楚楚的表达出不在意的态度,她微怔住尚未反应前,朱棣又攥住她的手,道:“上马,接两个小的回府去。” 第156章 兄弟 日落之时,马车已在王府门外停下。朱棣翻身下马,走到马车下面,对一路都很沉默的仪华说:“今天晚上,本王就去你那吧。” 仪华一直恪守王妃的本分,基本上对朱棣惟命是从,可是这一晚她不想面对他,却忽听一双爱子的笑声,登时让她自个人情绪里清醒过来,点头说好。他们一行人从体仁门而入,没有坐肩舆,步行在长长地巷道里。时方龙舟散船,游人还在返程中,王府依旧空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岑寂。 在这种十分寂静的环境下,彼此都无心交谈,颀长的巷道走下来,竟是一路无话。约行一刻多钟,已到了后院寝宫。仪华这一进院,倒出于意料之外。只见院子里,环抱着的三方走廊,一盏一盏亮起了宫灯;靠院子北的正殿,一排七间大屋前烛火通亮如白日,里面人影幢幢。不过,现在虽是掌灯时分,三方走廊点灯自然。可正殿为何聚满人烟火光?疑念闪过尚未思量,却见李进忠念头几名内侍从小厨房出来,他一见大群人走过来,以为是仪华回来,待要迎上去才知朱棣在其中,他自震惊之下恢復了常态,恭敬地作揖道:“小的参见王爷、王妃。”朱棣一眼未看李进忠,脚步不歇地往殿里走。仪华见到李进忠,便知事情大概,于是一边走一边低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提前回来了?炽儿没遇上意外吧?”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正殿石阶上。 李进忠刚要回话,就听到殿内有人抢先一步道:“母妃,您和弟弟们去哪里了?儿子等母妃许久了。”话音未落,只见正殿门前的竹帘掀起,朱高炽从里面疾步而出。朱高炽现满了十岁,在东宫里住了快两年,身量虽长高了一些,却不似一般少男少女们那样抽条长高,他依旧很胖。不过他面上高高的额头、浓黑的剑眉,却是很像朱家父子,只是他不似朱棣的一身刚硬霸气。倒有几分太子朱标的斯文和善。这会儿,仪华见他圆唿唿的脸上,许是疾步迎来的原因,两颊上透着红潮,额头上渗着汗珠,很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眼里看着,心里喜欢。仪华这便抽出一条绢帕,温柔的走上前,道:“你父王早上返城,就带了我和你两个弟弟出游了一趟。倒是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可是不喜划龙舟?” 说时,已为朱高炽轻轻地擦拭汗珠。朱高炽匆遽而出,没想到却见本该在燕山的朱棣。他端端吃了一惊,又听仪华如是说,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眼晴不由看了一眼抱在陈妈妈、阿秋怀里笑嘻嘻的兄弟两,神思恍惚了一下,就抬头回道:“让母妃担忧了,儿子挺喜欢划龙舟的。”说完,朱高炽又连忙退后一步,一本正经的拱手一礼,对朱棣道:“儿子拜见父王。”朱棣低头看着仅到自己胸膛的朱高炽,淡淡的颔首“恩”了一声。 相对于朱棣冷淡的态度,酣睡了一下午的朱高熙,正是精神百倍的时候,见到这两月常陪自己玩的兄长,立马张开双手欢喜的拍着巴掌,眉开眼笑的直嚷道:“哥哥——哥哥——抱——”朱高燧还不会说话,却是朱高熙的一条小尾巴。 他但见身旁的朱高熙精神儿十足,他也安分的摇头晃脑,依依呀呀的叫起来。朱高炽见两个小弟弟这样,白胖的脸上不禁笑了起来,心头也忘记了先前莫名的黯然失落,只笑呵呵的眯着一双单眼皮的走过去,摸摸两兄弟的小脑袋,各叫了一声“二弟”、“三弟”。 两月不在府里,朱棣没想到这两小傢伙如此喜欢朱高炽,倒是难得。又转念一想,明面上他们是一母同胞,实则上仪华又是朱高炽的姨母,这般兄弟三人感情自然是好。这样看着兄弟三人和睦相处,朱棣眼中出现一丝暖意,随之,脸上刚硬的线条也缓和了。 他淡笑道:“进去吧!时辰不早了,让厨房备饭。”说罢,帘子一掀,迳自走进了殿里。朱棣走入后,朱高炽却又愣住了。自他记事以来,印象中朱棣几乎从没对他笑过,可是方才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朱棣笑了。 仪华看见朱高炽在发怔,她当以为是见了朱棣的缘故,因此牵起了朱高炽的小肉手,对他说道:“你父王今日在这里用食,你也好久没见他了,正好一块吃顿晚饭。”一面说一面走进了殿中。 晚饭后,仪华觉得又累又困,到底又仰仗大病初癒,便恹恹地躺在软榻上,一旁有喜冬、盼夏打着扇子。而对面的凉炕上,朱棣正坐在上面,询问朱高炽近来的生活,毕竟这是他的嫡长子,而且还是钦封的世子。“……虽是这样,还是隔十天上一次骑射。” 朱高炽恭敬的站在炕前,目光垂视地面。朱棣没指望朱高炽成为骑射好手,但也不希望他彻底不懂骑射,因此听没有荒废倒是满意。正欲再多问几句起居方面,忽见由陈妈妈引着的朱高熙,嚷嚷不依的非要仪华抱,又瞧仪华一脸疲倦,于是打消了方才的话,另道:“时辰不早了,也该落锁了,你早些回世子府吧。”王府以体仁门与遵义门之间的巷道为界,将王府分位前堂和后院。每当一更天后,两地相通的院门便要落锁。而世子府正在府前堂。朱高炽自晋为世子,依照规制,需要搬出后院,另立门户。因而从回王府起,朱高炽需要在一更天之前,离开王府后院。“是,父王。”朱高炽闻言也知该告辞,却只是应了一声,仍旧低着头站在那里,脚下未移动一步。
第117页 朱棣听朱高炽恭声应是,也没再留意朱高炽仍立着不动,就移开了目光,看着摇摇晃晃一边学走路一边闹嚷着要往软榻去的朱高熙,道:“把他抱过来吧。”这话是对护在朱高熙身后的陈妈妈说的。 第157章 所愿 陈妈妈听了朱棣的吩咐,透着几分死板的脸上闪过惊喜之色,随即忙箍住朱高熙的腋下,一把提起正摇晃走路的小傢伙,住朱棣那抱过去。 过了周岁的小孩子,已经从婴儿时期进入了幼儿时期,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喜欢亲近和他们一样大的小伙伴,也对母亲有一种依恋情怀。所以一岁半的小高熙,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小兄弟都倚在软榻上,自然也要跟了过去才行。可是他小小的意愿,却被陈妈妈阻止了,于是他蹬着自己的两截小短腿,不依不饶的挣扎起来:“母——妃——妃!” 小高熙能吃能睡,骨骼又随了朱棣,长得结实健壮,这一挣扎着实叫陈妈妈吃不消。 朱棣眼见陈妈妈快要抱不住,他迅速从炕上起身,几乎夺一般抱过小高熙。 陈妈妈眼厉心细,即刻察觉出朱棣的不快,心里很有些害怕。当下,她不自觉的屏气敛息,却感觉迫力顿消,忙悄悄抬眼窥视,原来朱禄已经抱着安静了不少的高熙,走回炕席。 一下子从熟悉的陈妈妈怀中,到了陌生又硬邦邦的朱棣 坏中,这的确今小高熙安静了不少。转眼之间,只见这丁点大的小人儿。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只瞪着一双乌熘熘的大眼晴,好奇又害怕的望着朱棣。 本眼合薄怒的朱棣,见小高熙安静的望着他,怒火渐渐地熄灭之际,却又现小高熙望着他的目光透着陌生,他不由地皱起了浓眉。 陈妈妈擅于察言观色,心里笃定朱棣对高熙的宠爱,便从容镇定的走到父子身旁,殷切的教道:“小王子,这是王爷,您应该叫一声父王。”说着,学仪华平时教高熙认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事物说话的样子,但没敢指着朱棣,只向朱棣努努嘴,做口型发音道:“父——王——” 朱棣箍着高熙的腋下丅,注视着这个立在他双膝上的小人儿,深幽的眼底中隐匿着一抹几不可察的期盼。 幼儿的感官最为直白,小高熙察觉朱棣对他并无恶意,眼珠里的害怕逐渐设了,却不表示他愿意亲近朱棣。同时,故意与大人唱反调的情绪支配着他。只见小高熙他不随平常一样鹦鹉学舌去叫“父王”,而是小脑袋一转,看见立在一旁的朱高炽,立马张开双臂,一边直往过扑,一边欢喜的叫道:“哥哥——哥哥——” 与陈妈妈一左一右对立在炕旁的朱高炽,没料到小高熙突然热情的叫“哥哥”,他有些迷茫的抬起头,就看见小高熙兴奋地咧嘴沖他笑,红润可爱的脸上是对他的喜欢与亲呢。 这一刻,朱高熙白胖的脸颊因羞愧而红了,他几乎不敢看小高熙望来的眼晴,慌慌忙忙的低下头,心里面充满了自责。 其实,这不怪朱高熙心思复杂。他七八岁的稚龄,便一个人身处在陌生的皇宫,即使那里有他的的祖父叔伯,也让他学会了看人眼色的生活。而后回到了一心期盼的北平王府,却又发现母亲身边多了两个小弟弟,而他却得搬了后院自己一个人独处。在这两月每一次过来,都如外人做客一般的感觉,如何不让心智未熟的朱高熙,产生了浓浓的失落? 小高熙却不知道朱高炽对自己一面想要亲近一面又羡慕的复杂心思,只知道对方避开自己,立马带些哭音的更大声叫“哥哥”。 朱高炽一听连忙抬起头,见朱棣皱着眉要稳住小高熙,而小高熙却委委屈屈的望着自己,两只眼晴泪汪汪的似乎要哭了一般。他有些急了,慌乱中想起今下午,专门买给小兄弟两的小耍货。于是急急忙 忙用轻言轻语哄小孩子的声音,道:“二弟,你等一下。我这里有个东西给你,你别哭。” 说话中,朱高炽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绣着青竹的浅蓝色香囊,取出一个竹蔑编的小螳螂,递了过去。小高熙见那小螳螂拉着尾巴竟能动,两只眼睛立马大放亮光,一把伸手夺了过来。 见状,朱高炽高兴地笑了:“二弟,我买了好几样这类的小玩意,本想今下午就给你和三弟,可你们正好不在。这样,我明日给你们送来。 小高熙没理会这话,只老实的待在朱棣的怀里,好奇的玩着手里的小螳螂。 朱棣却不喜的皱起眉头,刻薄的批评道:“玩物丧志!你武不成,文如何?本王暂且还看不出。现在却又迷上了此等之物,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燕王府的世子!” 严厉的话语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一沉。 “王爷。”仪华早在高熙吵闹时就已醒,不过想着两父子多接触而没出声,现在却见朱株严厉斥责朱高炽,又是因为小高熙的原因,她自要出声转圜:“怎么了?可是熙儿顽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朱棣厉色敛了敛,对正从榻上起身的仪华说了一声“没事”,又转了面儿,看了一眼虚胖无劲的朱高熙,打发道:“莫误了关院门的时辰,你回世子府去吧。”他的声音里却有几许无奈流出。 朱高炽年龄虽小,却内心敏感纤细,朱棣对他的冷淡严厉,又如何察觉不出?一时又想起今日为了陪留在府中的母亲、幼弟,他特意早归,在此苦苦等了半日担忧了半日,结果却是父母兄弟出游郊外,不觉心里涌出无限委屈,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朱高炽强压住话中哽咽,低低的垂首向朱棣、仪华拱手一礼:“今日出游疲倦,请父王、母妃早些安寝。”说完只觉眼角湿湿的,似有滚烫的泪水滑落,他赶紧说了一句“儿子告退”的话后,逃似地转身出了内堂。 然而尽管朱高炽掩饰得良好,却仍让仪华看到了晶莹的泪珠从他黯淡无光的眼中落下。那一刻,仪华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仿佛一下子懵了一样,整个人全然无神的愣住了。 之后,五年来的种种如戏剧一般,从她眼前一一晃过。 她想起了初见时对朱高炽的怜惜,然后对他慢慢有了感情,费心费神的为他寻医问药,陪他一步一步练习走路……一直到他们分离了两年之久,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放在他身上的感情关注少了,甚至是对他多了一份客气,多了一份刻意。而在这期间,当年那个自卑的小男孩, 已经长大了,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朱棣紧锁着眉,看着一晚上前精神恍惚的仪华。 这时已是深夜,院子里的灯火都灭了,四处也静悄悄的,只偶能听见夏虫吱吱的鸣叫。屋子里,也熄灭了盏盏明灯,只留了一盏小黄灯在床头,光线十分的昏暗朦胧。 卧在床榻上的仪华,没有被朱棣惊动,她依旧望着半敞的窗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淡淡的白光洒了一地,时有徐徐的晚风拂来,吹动那棵槐树微微摇曳,有一下没一下的响动,似沙沙又似哗哗,听不真切,也看得模煳。 仪华怔怔地出神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窗前移开了视线,扭头望向朱棣:“炽儿走的时候,好像哭了。” 朱棣没想到仪华会说这个,他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故而只“嗯”了一声。 仪华像是不满意朱棣的过于简单的回答,她执着的再次强调:“炽儿他真的哭了。” 朱棣坐起身,靠在床柱上,低头蜷缩在床外边的仪华,反问道:“哭了又如何?他一个亲王世子,却当着众人面哭,难道还有理?”说着,有些头疼的按了一下额头,又道:“你倒是提醒了本王,以前对他放纵倒也罢,但现在既然晋他为世子,断不能再如此!”话中带着几分狠厉。 蓦然地,仪华也坐起身,愕然反驳道:“他还不满十岁?”借着莹莹的光亮,她目光探寻着朱棣的脸上,似乎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一样,眼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实则,在她心底的角落里,不自觉的掩饰着真实的想法——原来她深以为对朱高炽的爱护,抵不过时间与血缘的离间。而她出于本能的忽视,在这两个月来已伤害到了朱高炽。 朱棣的脸上没流露出一丝的表情,他只是冷漠的说:“可他是世子,将来要继承北平王府,更要守住北边边防抵抗外族。” “可是……”话没说完,仪华沉默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曾经有不利于他的传言,父皇那时就有不打算立他为世子的考量。但是,你让这个传言打破了,他还是凭藉嫡长子的身份晋了世子。”朱棣欺身靠近仪华,距离咫尺之间时,又说:“在本王看来,朱高炽不适合做这个世子,可是本王却没有权利改变,那只有妥协!” 鼻息相交,目光相凝。这促使仪华下意识的往住后而退,直到重又躺在了枕间。 朱棣一步不退,继续相逼而上,俯身低头:“有些事,并非我所愿。”微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慢慢地消失于唇齿之间。 仪华缓缓地闭上眼睛,任由灼热的唿吸覆上,带着她捲入感官的世界。 并非所愿,但愿如此。 158章 相逼 端午之日,朱棣从燕山大营回府,携仪华母子三人出游,不过一晚已在府中传遍。第二天,不出仪华所料的,朱棣的大小妃妾都来请安,这也是自她卧病半年后,头一次所有人皆齐的晨安定省。 许是时隔了太久,今日的晨省,大家都很重视。也可能夏日亮得早,天气又闷热难耐,天刚破晓大家便起身。大清早晨就收拾停当,携着各自的侍人婢女,到了正院大殿请安。触目所及,只见黑压压的挤满了一屋子人。 仪华坐在殿首,端了一盏夏茶,以茶盖缓缓拨着褐色的水面,不着痕迹的看着众人。 坐在殿下的女眷们,以东为尊,坐着大郡主和二郡主。她们身穿颜色亮丽的短衫、长裙,头梳双平髻,此髻多用于未婚少女或儿童。 大郡主今年七岁,二郡主将满五岁,两人这般梳妆倒也合适,尤其是两姐妹皆承袭了她们生母的美貌,可以料想几年后必是出众,何况现在二人已初具闺秀典范,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实在不像天真浪漫的孩子。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不仅朱高炽长大了,她们也都长大了。想到朱高炽落泪的样子,仪华黯然垂眸,愧疚之情冉冉而。殿内鸦雀无声,众人垂首噤声。
第118页 坐在西面位上的李映红,依然最沉不住气,但见仪华两年之内连生两子,也清楚的意识到王府的女主人是谁,她的气焰到底是收敛不少,不敢缺了礼数。 “王爷时隔两月回府,王妃您又大病初癒,可谓是双喜。婢妾以为今晚应该设宴一乐,为王爷接风洗尘,为王妃贺贵体康泰。”一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身石榴红绣金罗裙的李映红,一面随意的摇着白杭绢扇,一面笑盈盈的说道。 见李映红虽没卑躬屈膝的态度,说话却文绉绉的一番,与她的性格可谓大相迳庭。仪华微微挑了挑眉,搁下茶盏,不吝啬的贊道:我养病这些时日,映夫人越发有从容之态,让我却有几分刮目相看。” 李映红眉目间涌出得意的神色,口中谦虚道:“王妃谬赞了。” 说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她上首的郭软玉。 郭软玉回首,对李映红微微一笑,即端茶浅饮。 仪华着到一派端庄淡雅的郭软玉,她心里有些许的可惜。 郭软玉是大郡主的养母,又在府中多年,并且这段时间还和王蓉儿一起料理府务,怎么说也该晋她为次妃。偏偏这中意外横生,先是朱棣上京,又是她卧病在塌,等到现在有心提拔,却有张家女将要入府为次妃,自然就不能同时再晋郭软玉了。 惋惜中,仪华想到即将入府为次妃的张家女,她眼前浮现了一张娇嫩如花蕊的容颜。于此之时,耳畔响起了昨夜缠绵前一刻,朱棣呢喃的耳语——有些事,并非我所愿。 仪华微阖双目,摒除种种杂念,心下却依然五味杂陈。 她一点一点的固守自己,他却一步一步的紧逼不放。昨夜他不明的话语,是他含蓄的解释。而她紧守自己,只做不知不懂。可他却步步紧逼,不肯给她一丝的喘息之机,以他火热的身躯,无声的诉说着他的思念,他的渴求。 但是,这无疑是飞蛾扑火的行径,她能给他回应吗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于是理智让她退怯了,带着眼泪向他摇头。然而他的心如铁石,只是吸吮了她的泪水,仍固执的将她锁在怀中,那臂力大得令她生疼。他却不肯松开一分一毫,还腾出一只手死死的压住她赤裸的胸口,直直盯着她泪水婆娑的眼睛,一字一字从齿fèng呲出:“心如止水,绝不可能!” 心如止水,绝不可能?既然不让她如此,那她能相信他吗?能将一生都託付于他吗? 一时间,仪华虽面含笑容的坐在殿首,心中却思潮浮动,有着不安与迷茫,又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仍理不清思绪。最后,当她将目光投注在殿下或坐或站的女眷们,思路瞬间转为明了一一就让她做好这个王妃,为他守住这个王府后院,至于其他走一步是一步。 “王妃,可觉得婢妾这个提议妥当?”李映红见仪华沉吟不语,急躁的性子不是朝夕可改,终是忍不住追问道。 心里思绪千迴百转,表现于面上,不过是略微的沉歉。须臾之后,仪华含笑的看向李映红,道:“映夫人的提议自是不错。” 李映红脸上不掩惊喜,随即却见仪华目光威严的扫了一眼众人,话锋陡然一转道:“但是诸位妹妹也该知道,我大明派军二十万攻打北元遗臣。而这次带兵的将领之一,正是屯兵燕山与冀州之地的永昌侯。如此燕军缺一军将领,作为燕军的最高统帅,王爷自不可袖手旁观。所以,今早五更时分,王爷已重返军中。” 话语刚落,一道道不甘愤恨、不可置信……的目光纷纷投来,仪华浅浅的唿了口气,脸上微微露出几许惆怅,轻声一嘆道:“眼看大半年又过去了, 王爷从去年至今,几乎都不在府里,就连今年这年也没回来过。相信这段时间,诸位妹妹是一直担心着王爷,可王爷是一方之王,事务繁多不是我等内宅妇人可以想像。现在只希望,战事早些结束,王爷也能早日回府。” 众人听罢,目中涌动的情绪,忽而沉了下去。 见状,仪华心里定了定,缓缓地吐出沉闷于胸口的话:“王爷匆忙往返,却是令人担心。不过昨日王 爷回来却带回来了一个喜讯,这也是王爷昨日回府的原因之一。” 众人瞬间精神一振,目光近乎锐利的直逼仪华。 仪华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道:“不久之后,我们将要添一位新姐妹。大家也该见过,就是燕山左护卫 指挥佥事张大人的千金。昨日王爷已交代过,择黄道吉日,迎娶张氏入府为次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句话宛如一颗巨石投湖,剎那之间众人脸色各异。 王蓉儿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身形经不住震惊晃了晃。从燕王府建府一来歷三位次妃,其中即使出身官 宦千金的李婉儿,也是一步一步升至次妃。就是她也是机关算尽,并生育一女,才得到次妃之位。而如今 ,这个三品武将之女,大张旗鼓的一来就是次妃?! 想起张夫人身边那名如花美貌的妙龄女子,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王蓉儿心里没来由地感到危机逼近。 她双手狠狠扣进手心,勉强镇定的笑道:“张大人的千金?臣妾与张夫人有过数面之缘,却没 听说张夫人有女儿,怎么…?” 仪华看着王蓉儿苍白的笑容,她心中不由一嘆,面上却是耐心解惑道:“张大人有位兄长,他兄长膝下有一子一女,将会一起过继到张大人膝下。”说着略一顿,续道:“过些日子等他们户籍划过来,差不多张氏就该嫁进王府了。” 说话中,仪华的目光一一掠过殿中众人。 王蓉儿脸色在惨白中一点一点的恢復了血色。郭软玉低着头,纤密的睫毛低垂而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李映红脸上阵阵发青,双手紧紧的拽住扇柄。在她们对面坐着的两位郡主,仿佛也明白新纳次妃的含义 ,脸上的不安清楚可见。而没资格坐的妾室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一片死白,摇摇晃晃的让人看了心嘆。 垂下眸光,仪华不欲再看。 她们又何尝不可怜? 也许比起她们,自己已幸运太多…… 轻轻晃首,甩去忽生的威慨,仪华又敛了心神。 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让她们各自回去。 今日对众妃妾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的日子。她们早己无心留此地,一听仪华让她们散了,纷纷强 打起精神告退。 五月,石榴花盛开的季节。五月,樱桃儿成熟的时节。它们都是一片火焰的颜色,象徵着喜气洋洋, 象徵着硕果纍纍。然而这些吉利喜庆的寓意,并不能如了王府女人们的意,许多事依旧按它的规本章首发 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矩在前行。 六月,冯胜等率主力至辽河东,获纳哈出屯卒及马匹,遂进驻金山之西。分军深入到金山东,包围了 纳哈出。 七月,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兴,从长兄膝下过继一子一女。两兄妹同父同母,兄长名为张勇,任职 燕山左护卫;幼妹名为张如月。 八月,纳哈出孤军无援,计无所出,只好投降。其降卒四万余,牛羊马驼辐重艮百余里。冯胜将纳哈 出械送京师,九月初一日封海西侯。从此,朱元璋初步实现了统一。 十月,燕王府下聘武将张兴之女。为了以示对张兴父女的重视,商定于来年二月纳张如月为燕王次妃 。 如此下来,尘埃落定,一切都顺利的落下帷幕。但王府的女人们却没有喜悦可言,永昌侯蓝玉被留漠 北行军,朱棣长时间留在军中,隔上一月才回府一次,且这仅有的一次往返,朱棣不是处理北平城内事务 ,便是与仪华相处一室,实难见得一面。而此情形下,张如月嫁入王府的日子却一日一日的逼近。 第159章 上京(上) 日子朝朝与暮暮,转瞬又是数月流逝。过了十月后,天气倏忽冷了,北风像冰刀子一样刮,唿唿嚣张的咆哮着冬日来了。 这个时候,南方人的习性在仪华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她畏冷,服不住干慡而寒冷的空气。于是在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洒落之时,她几乎没离开过院子一步,就带着一对相差仅一岁的幼儿,整日活动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 虽然日子过得简单,仪华却是喜欢的。她的两个小儿子,长子已能伶俐的说话,幼子也能独立站立片刻,开始咿呀学语。每日里,教导小高熙认字、背诗,抱着小高燧走路、说话,这些都让她有为母的满足与骄傲。尽管她的这两个儿子,一个热衷于骑木马多过学习,一个更喜欢攀爬而不是走路。 在心满意足的生活之下,却又往住不是十全十美,总会添加些烦恼或惆怅在其中。 对于仪华来说,她的烦恼与惆怅不再是王府女人们,而是朱棣和朱高炽这两父子。这里面,朱棣相对于好上许多,他十天半个月回府一次,在短短的一两日回府中,都尽可能的与仪华母子相处。不过作为一个慈爱的父亲,显然不是朱棣擅长的事,他虽对儒家学说嗤之以鼻,却在对于子嗣方面深以为然,成了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严父,让孩子们在他面前总是多了那么一份小心。 可是常言道“人心偏长”,或看说是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用于父子之间也是一样。在朱棣三个儿子当中,莫名的他偏疼朱高熙,而朱高熙竟也亲近朱棣,这不可不说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因为自古就流传一句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疼么儿”,作于夹fèng中的二儿子,常常会令人忽视。又或许,朱棣是将外貌、性子都随他的朱高熙,私心的看作是他的长子? 每每想到这里,仪华会倍加怜惜朱高炽,这个不论严寒酷暑都坚持到后院请安尽孝的“儿子”,其实若真论起更像是幼弟。然后,仪华又逢两人独处时,打算将朱棣对待朱高炽严厉甚至严苛的态度说上一说,但对方却没给她机会。在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朱棣会兴起云雨之念,仿佛要将相隔多日的思念倾吐,总是那么迫不及待而狂热,带着吞噬燃烧一切的力量,全部爆发在仪华日渐筋苏骨软的美丽胴体上。 女人是男人肋骨而生,男生天生需要女人,女人也同样需要男人。尤其是十八芳龄的仪华,正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需要露水的滋润方能盛开,绽放出最迷人的风姿。而朱棣就是浇灌仪华的甘露,在仪华懵懂的心湖上绻起了一圈圈的波纹,在仪华不懂情爱的身体上点燃欲望的火焰。 好在仪华是理智的,她清楚得知道他们之间横跨不过的鸿沟。但这并不妨碍仪华在得知,这段时间里朱棣未去东西三所时,那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样看来,仪华如今的生活,无疑是惬意而舒心的。可朱高炽偶尔流露出的落寞神情,对朱朱棣抱着朱高熙时羡慕的眼光都令仪华无可奈何。以至后来,仪华不知如何抹去他的忧伤,只能一旁默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默的关心着这个少时多磨难的孩子。
第119页 如此之下,这一年慢慢的过去了,转眼间到了除夕岁末。 子夜交接之际,北平城各家各户紧闭大门,门外爆竹僻里啪啦响个不停,直至深夜爆竹声方歇。而燕王府四个紧闭的朱红大门外,爆竹一直响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个叫做关门爆仗,是一年的谢幕礼,也是 新一年的开门红。 在新一年,已是洪武二十一年。 这一日正是立春,乃为四时开端。因为还未化雪,屋里的炭火仍烧着。又是新年期间,厅堂居室都布置堂皇,点缀一新。炉瓶烛台、盆盏书画、牲花时果都一一陈列,桌围椅披也皆红色装点,放眼一望,只觉满室生辉,喜气盎然。 朱棣从前堂处理了政事,带着一身的寒气过来。一进到屋内,朱棣就感到截然不同外面的寒冷,一屋子的暖意融融,有种说不出的舒慡。尔后想到明早要回燕山,只有冷冰冰的帐篷,浓眉有瞬间的皱在一块,眼晴不由自主的就往临窗的炕几看去。 那时正是午后不久,一天最暖和的时候。煳着白低的窗子,很敞亮,明媚的阳光自窗外透了进来,照得屋里暖洋洋的。仪华看着日头这般好,就把两个刚午睡的小傢伙,从寝房的床榻抱到临床的炕上,她就 坐在炕沿边上正绣着一双缎子鞋头儿。 这会儿,见朱棣走进来,仪哗随手将鞋撂进了绣篮里,迎上去道:“事情处理完了? 一边说,一 边熟练的为朱棣取下暖帽、斗篷。 大概是两小傢伙在午睡,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 有檀香炭火的气味,一阵一阵地扑鼻而来。 朱棣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声,挥手阻止了众人的请安,向仪哗点了点头示意处理完了,后道:“对了,城里的那两条路修好了,有这 路倒能缓解雨雪时出行不便。 还有城里的下水道,以后每年二月份, 由关府僱佣人打捞疏通。 仪哗听到“雇用人打捞疏通” 时,掸抖篷的手顿了一顿,微垂的眸 中闪过一丝瞭然。 其实雇??佣人打捞,在去年春就试验过,但僱佣人嫌 污泥秽物或偷懒怠工,耗费过多的时间和财力。 因此在听到朱棣不悦此 事的时候,她便提议由驻城关逼ng花十曰的时间,沿街收拾。 不过朱棣 显然只是听听,并不愿意将关逼ng用于此途,是他认为的“大材小用” 。 朱棣低头看她,见仪哗红润的脸颊上没有什么异样,他又低声道: “本王还没用午膳。 说毕,就抬脚往里面走。 仪哗看了一下时辰,都未正两刻,竟然还没吃饭,陈德海这是在做 什么? 立在门栏口的陈德诲,察觉到仪哗看来的目光,他抬脸一笑, 撩了一角的厚布帘子,压低子声音道:“小的下去厨房,王妃您勿劳 心。 说时,帘子一放,人猫腰出了内堂。 仪哗又连忙打发了迎春、喜冬跟上去,这才转身向屋里面折回去。 转过身,她看见朱高炽已从炕头的书案后起身,像做错了事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的孩 子一样,有些忐忑不安的立在炕旁,全无平时从容wēn和的一面。 而令 他ju促之人,正坐在她方才坐的位子,拿着她那双绣了一半的缎子鞋 仪哗赶紧走到挨着门栏口的墙边。 那清边有一个火炉子,炉子上wēn着一口小锅,严实的盖着锅盖。 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杏仁香味立时瀰漫开来。 这炉子旁还放着一个 只及人腰高的红木拒子,柜子上摆着四只白釉彩绘的茶盅。 翻开一个茶盅,仪哗盛了一碗杏仁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这是 锅里现熬的,又热又稠,正好去了寒气,还有润肺生津的效用。 朱棣看了一眼茶盅色泽洁白的杏仁茶,却没有按过来只拿着手 里的半成品的鞋子,道:“这个颜色不大适合,下次就做黑色的,也 别用缎子面的,不结实……还有别绣花样在上面,就可以了。 这次就 这样了吧。 闻言,朱高炽诧异的抬头,很拿眼瞄了几下朱棣,一副欲言又止的 样子。 朱棣让朱高炽看得奇怪,不由放下鞋子,凝眉问道:“怎么回事? 在朱高炽面前,朱棣向来没有好脸色。 反过来在朱棣面前,朱高 炽一直有些怯怯的,说话都是唯唯诺诺。 而朱棣最不喜朱高炽这副胆怯 的样子,脸色自然更不好。 如此è性循环,父子两愈发不对盘了。 这时,朱高炽又一副胆怯的模样,ju促不安的站在那里,半晌没回 上话。 朱棣脸上顿时一沉,忘了睡在一旁的两个小傢伙,厉声道:“你 武不成便让你学诗书礼仪。 这就是你学的诗书礼仪,连回个话也不能。 朱高炽双肩一抖,裹在宝蓝色长袍里下的身子,肉鲁鲁的都在颤。 隔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父王息怒。 儿子……” 不待说完,朱棣根本没耐心继续听,直接打断道:“你今曰难道 不上课? 正中午的到这里来 做什么? 给你请了文豪大家做师傅,你就 是这样学的!” 一声声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犹如一把把铁锤zá上心扉。 这让朱 高炽只觉胸口窒闷难受,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眼看就要从眼角流下 。 忽而想起小时候,每一次哭泣时,朱棣总是厌恶不喜的目光,他强忍 住泪水,克制住喉??咙的哭意,道:“每曰午休一个时辰,儿子都到母妃 这里用饭,再至未时三刻回书堂……并没有逃课。 说话的时候,朱高炽紧握双拳,牙关咬的死紧,以抑制下波动的情 绪。 却可能过于强压,声音里仍透着一丝颤抖。 第160章 上京(中) 朱高炽话一说完,屋里立刻鸦雀无声。 朱棣脸色却更不好了,紧绷着一张轮廓鲜明的脸,周身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惧意。 朱高炽毕竟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又岂会不害怕,他全身颤抖的十分厉害,似乎连牙齿都上下打起架来。但强烈的自尊心,已经在这个小小的少年身上初具体现,只见那胖乎乎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务求身姿如松的与朱棣对峙。 这个孩子总是这么的让人心疼…… 仪华忍不住心里酸涩,上前一步,扳开死死攥成拳的白嫩肉手,将它牢牢地握在手里。 感到一只软和的手牵着自己,朱高炽抬起来,看见仪华温柔的看着他,眼睛湿湿的,他心里竖起的那堵墙剎那倾塌,委屈的泪水如泉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自脸上滚落,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仪华见朱高炽反握住她的手,心下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一方面高兴朱高炽到底还是亲近信任她的,一方面又难过朱高炽连哭都不敢发出声儿。一时却教她泪盈于睫,话凝于喉。 隔了一会儿,仪华才哽咽而语:“炽儿……”便再也无话了。 也在这时,那一声柔柔的唿唤,让朱高炽再无法忍耐,一抽一抽的呜咽地哭。 终于听见朱高炽压抑的哭声,仪华立马又收敛情绪,勉强遏制了哭意,对朱棣说:“王爷,世间三十六行,行行皆可出状元,不是只有习武一条出路。再说朝廷重视的科举,是三年一届,考的也是四书五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妈妈极是有眼色,悄无声息地抱了尚在酣睡的两小傢伙,遣了一屋子侍人退了出去。 仪华没有断续的说:“……武可建国,文可立国。就连当今圣上,初时建国依靠的是战将,如今建国已于二十来年,更需要的是文臣能士。” 听到这,朱棣怒气勃发于胸。 仪华知她话大胆了,赶紧又道:“炽儿是世子,将来要承袭王爷的藩地。 而王爷正值壮年,等几十年后,北平周边定已无外族侵扰。那时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发展农业,繁荣街市,样样都少不了文臣巧匠。”说着,扭头怜惜的看了一眼朱高炽,道:“炽儿自幼爱读书,先天已资质聪颖,后天又肯于勤奋,这在王孙公子当中已是难得。不是臣妾偏袒他,王爷您可留心过?每日五更天刚到,炽儿就开始晨读,然后上学堂习课,一直到午正二刻,下午又学习到掌灯时分,就是夜里回到了世子府也时常挑灯夜读。” 朱棣诧异抬眼,看向这个忽视了近十年的儿子。 仪华注意到朱棣的目光,她心里一喜,声音却依然平缓:“王爷,若是觉得臣妾话有所虚,其实您可以召见炽儿的师傅们一见,问一问炽儿的功课学识到底如何?臣妾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会让王爷失望。” 闻言,朱高炽盈满泪水的眼晴一亮,隐隐含着期盼的望着朱棣,又紧张万分的低下头,如此反覆。 仪华亦望着朱棣,期盼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恳求。 一时间,敞亮的屋子里静默无声,金灿灿的阳光大片大片的穿过了窗户纸,逶迤进来,将三人的身影拖得颀长而又汇集一处。 朱棣从四束目光的注视下,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陈德海”,等听到陈德海答应了,他吩咐道:“午饭备好,就端进来,在备些洗具侍侯世子盥洗,上学堂。” 话落下,门帘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片刻后,端着吃食、捧着洗具的侍人鱼贯而入。 原本寂静的屋子,又回到了初时静谧的气氛,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盟洗毕,朱高炽木然拱手一礼,动作僵硬:“父亲,儿子告退。” 朱棣目光放在炕桌上,并没有看朱高炽,只随意“恩”了一声。 朱高炽又抬头看了一眼仪华,硬生生挤了个笑脸,低声道:“母妃,儿子走了。晚间再过来请安。” 那一眼,毫无生气,也无焦距,只有无尽的灰黯。 这一眼,看得仪华心尖儿针扎一样的疼,却又无可奈何。 一个人的想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在朱棣心里一直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或者一直不愿朱高炽做这个世子,但他无法改变朱元璋的圣意,所以对朱高炽就有了偏见,有了迁怒。 仪华无奈的想着,眼见朱高炽落寞的离开,她忙打起了精神,对手拿斗篷的说了一句“我来吧”,又走过去接过斗篷,一边为他披上一边柔声说道:“今儿虽是立春,但早晚还冷得很,晚间你早些过来,再试一下鞋子的大小,我今晚好加了羊毛进去,赶着这两日做出来。”
第120页 母亲温柔的抚慰,永远都是心灵的救赎。朱高炽无神的眸子,渐渐地有了光亮,最后再仪华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他眼里重新绽放了光彩,吸了吸鼻子,点头道:“母妃,那儿子去学堂了。” 仪华看了这才心里放心,又忍下捏他胖嘟嘟脸颊的念头,连声嘱咐了好些话,方让随从侍候朱高炽离开。 那时,朱棣已经坐在炕上看了许久,两片薄削的唇瓣颤动了好几下,却终是没有出声。只是望向门拦口的目光有些深远,仿佛透过了他们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又仿佛不是,因为他的眼底有着几分暖意。 等仪华目送朱高炽离开,回头看,目光就与朱棣的相遇了。她欣喜的发现,在朱棣的眼里有默默流动的暖意。这一刻,在她心里面想,朱棣不是麻木不仁的,朱高炽毕竟是他的儿子呀!假以时日,父子两的关系会好转的,她相信。 这样一想,仪华脸上就有了笑容。向朱棣走过去时,不经意的看见了绣篮里的鞋,不假思索的便道:“离天气暖和还要两、三个月,燕山那又比城里冷,臣妾也给王爷做一双鞋吧。等您用了饭,臣妾给您量了尺码,等下次您回来时,刚好能穿。” 仪华的声音细而软,她这么一笑,又这么温柔的说话,他们两人间的气氛一下也缓和过去。 朱棣扫了一眼那鞋,想起方才的事,他睥睨了一眼仪华,又看着那鞋子,说:“这一双kan着也大,朱高炽穿的了?”声音里合着一分怪调。 仪华没听出来,拿起绣蓝,坐在炕边上,解释道:“炽儿早起晚睡,又每日从前堂到后院住返数次,踩在雪地里,大半个冬天下来,脚上生了好些个冻疮。臣妾就想着做一双大脚码的鞋,里面fèng了一个鹿皮夹层,塞些羊毛、棉花什么的,比起一般的靴子暖和不少,也要大了一截子。” 朱棣听了有些怔住,他一直知道仪华对朱高炽好,但是人心总是自私的,他不认为在有了两个儿子后,仪华还一如既往的对朱高炽好,毕竟这其中除了血缘亲近的以外,也包括世子之位。 想到世子之位,朱棣忽然沉默了。 仪华见朱棣没说话,她纳罕的抬起头,轻咦了一声。 朱棣不再沉默,只哼了一声,却哼出了笑声,道:“你倒是对他费心,想起了这么做鞋,可先会瞧那鞋面的绣祥,也是新奇,这又是你想出来的?”说话时,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仪华。 仪华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自从来了北平,她就很少做女红,本也不大喜欢,后面等怀上了小高熙,才又捡起来了,可到底不是巧手的人,技艺实在平常的很。而在绣花时,讲究阵脚匀称平滑,稍微有哪里松了针,那件绣红也就算是次品了。仪华绣得花样,不但阵脚稀疏,而且边儿不齐,远看倒看不出什么,不过细细一看,就是不懂针线的外行,也能看出好坏。 仪华心思活络,一听就知道朱棣话中的莞尔,却又不甘被他说得无还话之力,于是正了脸色,大方承认道:“这就是臣妾很费了一番心思,想的花样。王爷倒是眼晴厉害。”说完,放下绣篮,立起身道:“臣妾去看熙儿和燧儿醒没?王爷您先用膳。” 朱棣见话题从朱高炽身上岔开了,也不再挑起话头,只点头以示知道了。 仪华这便往外走,刚走到门栏口,婢女从里面撩起门帘,就迎面撞上魏公公。她见魏公公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心里微微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 魏公公退回一步,躬身回禀道:“王妃,魏国公宅来人了!看他们样子挺急的,又听说王爷在,非要立马见王爷、王妃不可。小的不敢耽搁,让他们留在了偏殿,就赶紧来了。” 徐家能出什么事?偏要这么急切,就连朱棣都要见!可是两月前过来了送年礼的人,还说一切都好,这时派人来又是为何? 转瞬之间,仪华脑中生出无数个念头,犹在琢磨之际,身后朱棣已放下了碗筷,说道:“带他们过来回话。” 第161章 上京(下) 屋里遣了侍人下去,魏公公脚步匆匆的带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许是才出新年不久,他们都着一身新绸棉衣,只是衣上沾了不少污渍,可见路上匆忙。不过到底是国公府的人,虽是焦急万分,在朱棣面前却不敢有失,正规规矩矩的低头伏跪在地。 朱棣呷了一口茶水,随手搁在红木金漆炕桌上,言简意赅道:“什么事?” 两人暗自对视一眼,由那男的说道:“回王爷,是老夫人怕要大限了!”略一顿,稍稍抬头窥了一眼朱棣,接着道:“老夫人忧思成疾,到了腊月的时候,终于是病倒了。连换了好几位太医看诊,都不见成效。只让大爷、夫人准备后事,达成了老夫人的心愿,让她安生的去。”说到后来,己是渐渐地低泣着。 其实事情这样的。 这妇人偏疼小儿子的话一点不假。谢氏先逢长女早逝,又送丈夫离世,伤心欲绝之下,小儿子徐增寿就成了她的眼珠子。可三年前,徐增寿跟朱棣来了北平,入了燕军以后,再也没回过应天一趟。这谢氏便早也想晚也想,尤其是近一年里,成天在长子徐辉祖夫妇面前叨念不断。 后来,转至年前腊月,忽然受了凉,一下子竟也病倒了。太医看了后,说是忧思成疾,且服几剂汤药就是。这话是没错,谢氏连服几剂汤药,发烧很快就痊癒了。可元气却耗损太大,正月还没出,就又病倒了。 这一次不像前一次轻松,病情是急转直下,不出三日已是危殆,开始服用芒硝这种勐虎之药。谢氏却仍不见好,时有发高烧,烧得煳里煳涂,口里一个劲的念着徐增寿的名字。看诊的太医见了,一探脉象却是连连摇头,在徐辉祖的不迭追问下,才说谢氏已是油尽灯枯之时,勉强凭了人参吊一口气,还能再拖上两三个月,若是能达成谢氏心愿,不一定还能延至入秋。 所以,徐辉祖连夜打发奴僕北上,召徐增寿回京,只为谢氏延命数月,并一达心愿。 那男的话一落,女的连忙抬头,带着眼泪哭诉:“王爷、王妃,老夫人已病的神志不清了,得立马上京才行呀!就怕晚了一步,就……”说着话便哽住了。 朱棣听得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倒不见什么,只对魏公公吩咐道:“带他们下去。” 魏公公应诺,那女的却是一怔,随即忙不迭跪行上前,急切道,“王爷,老夫人己忧思成疾,大爷说——”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朱棣一手拍上炕桌,震得桌上一只白瓷茶盏,往地上一掉,摔的粉碎。那茶盏正摔在女的面前,碎了的瓷片、滚烫的茶水,都住女的脸上溅去。 那女的捧着脸,张大嘴要叫出来,却再不敢吭上一声。 仪华看着那脸上的红痕,心里多少不忍见,便从炕边起了身,让魏公公领两人下去,又让人收给了地面,她才亲手斟了一盏热茶,捧到朱棣的面前,轻声说:“王爷何必与他们置气。” 一听这话,朱棣刚接过的茶盏还没动,磕的一声就往桌上搁了,冷笑 道:“是徐辉祖要与本王置气才对!” 仪华让这话一噎,一时却是语塞。 当年徐增寿要随往北平,一心一意要入燕军,是徐增寿自己的主意。而这三年来,徐增寿未回应天一次,也是情有可原。试问有哪一位戍边将士,返乡过年的?如今,谢氏因思子成疾,反来怨怪朱棣,却有些说不过去。只是多少会有埋怨,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沉默间,仪华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朱棣己朝外叫了陈德海进来,说道:“派人去燕山,召徐增寿即刻返城。” 陈德海领命,扬长而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了,朱棣转过头来,对仪华正目而视,两人默默无语。 也在这一刻,朱棣的一双眼亮得灼人,只清晰的映着她,不见其他。这目光太逼人,太炙热, 仪华让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不自觉的把眼晴转开,作势将耳鬓的一缕碎发,微微敛颌,道:“王爷,等三弟返程,最快也得两天。” 朱棣没有接话,仍久久凝望着,眸中怒色全消,却生出些许黯色。 一会儿,仪华疑惑的回首,轻声唤道:“王爷?” 朱棣终于在良久的沉默后,稍敛眸中光芒,说道:“若让你独自上路,必定是放心不下两小的。但朱高燧年纪太小,带上实在不便,就把朱高熙带上一起吧。” 短短两句话,听得仪华心神一震,红润的脸上微微泛白。 她怎么就忘记了,作为谢氏的“亲生女儿”,即使她贵为燕王妃,也需要前去尽孝。若一开始不知道还罢,现在徐家已派人来了话,虽话里话外大多提的是徐增寿,她又能不去吗? 可是这一年多来来,经歷了太多的事,她真的不愿远行,毕竟漠北之行与朱元璋密旨一事,让她忌惮于心。又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总之她就是不愿离府。但是,有些事却由不得她。 思量之下,罢了念头。仪华想起走后的事,立刻又精神贯注,与朱棣商量起来:“臣妾这一走,少不得好几个月。可是下个月张氏要嫁入府,臣妾不在的话,如何礼成?还有燧儿年纪太小,臣妾……” 话没说完,朱棣把手伸了过来,拽了仪华到身边,再无一几之隔。 一拽之力,仪华勐地跌进一个温暖所在,可是手腕却让捏的阵阵发疼,使她轻微挣扎了几下。 “别动!”朱棣轻斥一声,松开她纤细的手腕,覆在她的嵴樑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低沉的嗓音在仪华耳畔低语:“张氏的事不急,等你回府她再入门也一样。朱高燧吗?也别交给她们抚养,陈德海倒是堪用,平时由他kan着,嬷嬷伺候着,就行了。” 还说着话,忽而沉默了起来,又隔了半晌,朱棣抬起头,看着折射进窗白晃的光,似是轻嘆一样,声音虚无而飘渺:“……聚少离多,又要分开了。” 这一声轻嘆,似羽毛般无声无息,仿佛只是她的幻听一样。可“聚少离多”四宇,却如寺庙里的晨钟,嗡嗡隆隆的迴响在耳畔,竟让她震得一下子懵住了,眼晴也瞬间模煳了,再说不出话来。 模煳了眼睛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流淌,从眼角滑落,滑下脸庞,滑到他的颈间。 “你……怎么了?”察觉颈项处的湿意,朱棣浓眉紧锁,脸上换上了郑重而肃然的神色,双手也箍上仪华的肩胛,要扳开她看个究竟。
第121页 仪华哪里肯,连忙抱住朱棣的后背,脸颊死劲往他胸膛里钻。 朱棣身躯陡然一僵,却不及有所反应之间,怀里的人儿巳平復了情绪,就听她低声细语的说。那声音带些鼻音,又很低,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这鞋是赶不上穿了,等今年入冬的时候,臣妾再亲手交给您可好?” “好!”一宇落下,朱棣突然紧紧楼住仪华,薄薄的两片嘴唇抿在一起,然后微微的向上翘着,可双如幽谭一样深邃的眼中有得意的笑意闪烁。 其时颳起了大风,窗外的老树上积雪簌簌而落,如飞絮,如撒盐,漫天的雪花飞舞。而他与她只是静静地相拥一起,望着透亮的窗外,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不是静止的,转眼两日过去了。 闻母将逝这一噩耗的徐增寿,带着悲痛的心情返程抵府当天,仪华也不舍的暂别不满一岁的小儿子,与仅二岁的小高熙带着朱棣给予的百名侍卫,向京师应天驶去。 第162章 母子 离城上京的那一天,湛蓝的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这是春天里的第一场雪。等到噗噗嗒嗒的雨声不绝于耳之时,他们已经到了京师应天。而这个时候正是谷雨时节,也是农历三月初八,今上朱元璋以蒙古内部空虚之机,派遣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命其率领十余名副将再次远征漠北。 这一天的下午,阴沉沉的雨水刚停不久,仪华母子就踏入了魏国公宅。 在马车行驶的这一段窄窄的青石板小巷道路上,浑然不同于北平大气肃穆的建筑,使软趴趴了一个多月的小高熙,感觉很是新奇。 仪华看见儿子眼晴里不住闪动着兴奋的光,手舞足蹈地蹦蹦跳跳,她一把抱住过于活泼的儿子,严肃的说道:“不许胡乱!老老实实的待着!” 两岁半的孩子,进入了他人生中第一拿反叛期,特别任性、难管、让人生气,哭闹起来很兇,但只要一满足或震慑住他,马上就会乖乖的听话,甚至是对你露出一个笑脸。小高熙也一样,更甚者比同龄的小孩反叛的厉害,就见他鼓着一身的蛮牛劲儿,不依不饶的在仪华怀里扭动挣扎。 一路上,仪华早就领教了小傢伙的霸道,自有一套对付的办法。 一见他挣扎,立马把他侧抱坐在膝盖上,双臂牢牢的圈住两只小胳膊,脸对脸的盯着他,作兇狠状说:“再乱动,把你扔进树林去!” 这句话很有效,自从出了北平城,他们夜宿荒郊野林的那一晚,树林中嗷嗷唿唿的自然声音,黑漆恐怖的各种自然影像,成了小高熙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害怕的地方。于是在仪华紧箍的怀中,渐渐无力也不敢挣扎了,但小嘴巴却是一疼,不甘而委屈的泪水就溢满了黑熘熘的大眼晴。 “王妃。”随侍而来的李进忠看了一眼吃瘪的小高熙,麻利的揭开了食盒,捧了一盘五色糕递上。 仪华抽出绢帕,心疼的为小高熙揩了脸上的泪水,这才捻了一块糕点,柔声哄道:“乖乖所话,母妃怎么会不要你呢?”说着,将糕点放在了白乎乎的小手上。 这时的小孩子,除了一日三餐,到了下午都会饿,喜欢吃一些小点心。小高熙拿了糕点,顾不得先会还在闹别扭,已满足的一口一口吃起来。 仪华眸光流转,又捻起一块,对很快吃完一块的小高熙问道:“还要吗?” 朱高熙眼晴眨巴眨巴的盯着糕点,脆生生回了一个宇“要!”,扬着笑脸就伸手去拿。 仪华连忙举高手,定定的看着小傢伙,郑重道:“一会儿下了马车,不许出声,母妃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知道吗?” 小高熙有了自己的意识,听了这话,倒也迷迷煳煳的懂了一半,又想要吃糕点,忙不迭点头。 仪华见小高熙神情,知他是听进去了,这才满意的一笑,递了糕点过去。 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当小高熙吃掉三块糕点的时候,马车轻轻一晃停了下来,待一阵骚动后,有个女人在外面说话道:“王妃,到二门了。三弟他优心母亲,先进院子里了。” 女子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好听。又叫徐增寿三弟,必是徐膺绪去年才过门的新婚妻子,太子继纪的堂妹,吕氏。 仪华心里打过腹稿,便牵着高熙下了马车,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瓜子脸,皮肤白,穿着一件果绿色遍绣百蝶飞舞长衫,挽着矮髻,裊裊婷婷的站在一群嬷嬷婢女当中,温婉含笑的等着她。 仪华看着眼前这名娟秀的女子,不由想起幼时与自己打架的胖小子徐膺绪,心里暗道:他倒是好艷福!想毕,又念及此女与太子府沾亲,又是朱允炆的堂姨,脸上笑意便多了几分客气:“二弟妹!” 就在仪华打量琢磨她的时候,吕氏也暗自打量自己的这位姑姐。不过,一看之下,却教王氏微微吃了一惊。 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女子就是徐仪华! 白净匀称的面孔,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晴…就是一张很普通的美人脸,可那眉宇间的英气,温和的目光,恬静的笑容,甚至是顾盼间流露出的少女娇俏,都不应该是出嫁了十一二年的妇人之态! 讶异间,吕氏想起了娘家母亲与大嫂保养得宜的面孔上,掩不住的深深倦意,以及不经意流露出的精明厉害,忍不住又多看了仪华几眼,才屈膝行了参见礼,道:“王妃,母亲房里离不开人,大嫂他们都抽不开身,所以由臣妾过来迎接。” 说话时,吕氏看见仪华牵着的两岁多大的小豆丁,浓眉大眼,听话的站在大人旁边,一双大眼晴却好奇的直转悠,煞是可爱。当即,脑中灵光一闪,忆起仪华近三年连生两子,燕王府至今的三个小王子都是嫡出,倒也明白了仪华为何如此神态气度。遂也放开了心下诧异,继续道:“臣妾已为王妃和小王子收给了院子,王妃您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先去……” 吕氏落落大方的说着话,眼底却有一丝羡慕的神色。 仪华自然不知吕氏所想,只面露焦急的打断道:“二弟妹,先带我和熙儿见母亲吧,至于其他都不碍事。” 方才的话也不过是为了尽礼数,便也不再多劝,引着仪华母子去见谢氏。 谢氏养病的院子是在正院后面的一个跨院里。从正院北边的耳房有一个接着跨院的长廊,高出地面一二尺,通过这条长廊,有一个两扇漆门相连,门边上有一株参天的老槐树,呈云团状的槐树枝丫,笼罩了进门的大片地方,阴阴凉谅的,很有幽静之感。 而院子里也极是简单,正北面一间两层高的小楼,就只有西边一间屋子,作为煎药的地方。 仪华牵着高熙,随吕氏进了院子,见此地清冷的不像谢氏一贯奢侈的作风,正琢磨着谢氏是否已病的全无神志,就见一楼正门厅口帘子一掀,却是常氏出来相迎,她再不及思索,忙与常氏含蓄几句,匆忙进了屋里。 第163章 谢氏 进到上房内,首先是厅堂,里面有七八个人侍立着,撩开西边的帘子走进去,这才是谢氏卧病的屋子。 屋子里鸦雀无声的立满了人,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徐仪盈四兄妹,以及站在角落里的徐达妾室林氏母女。此刻,其他人都围着床榻站立,只有徐增寿是跪在脚踏上,一脸悲痛的望着还在昏迷的谢氏。 她们一进屋,徐辉祖锐利的目光,似一把利刃直射而来。 仪华脚步一顿,蓦地想起当年徐达去逝的情形,徐辉祖也似这般锐利的看向自己。不过物是人非,她心里已无当年的害怕,迎着徐辉祖迫人的目光,就牵着小高熙走了过去,半福了一个身,轻唤道:“大哥。” 徐辉祖目光一跳,一面回忆着多年前的仪华,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半晌之后,他才沉默的点头,目光移向一脸好奇模样的小高熙。 仪华微弯下腰,轻轻拍了一下小高熙后背,指着徐辉祖低声道:“熙儿,这是你大舅父。” 小高熙年纪小小,又是娇惯出的小霸王,但在礼节方面却不含煳,听到仪华介绍后,对着徐辉祖就拱起两手,稳稳噹噹的作了一个揖,奶声奶气的说道:“熙儿见过大舅父。”见礼时,一双不安份的大眼睛,来来回回的打量起来,没有一点儿的怕生。 徐辉祖见了脸上凌厉的线条缓和了不少,微微噏动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徐增寿忽然声音哽咽的激动叫道:“娘,儿子回来了!” 站在徐增寿身后的徐仪盈一听,一下也跪倒了脚踏上,倚在床沿上哭泣道:“娘,您看,是三哥回来了,他回来了呀!”少女细柔的嗓音,略略拔高,尖锐得似要唤醒谢氏混沌的神志一般。 屋里的人见状,连忙朝床榻走去。 仪华也不好不动,赶紧牵着小高熙跟了上去。 这屋子因为是在三层楼高的主楼后面,屋里的光线并不太好,又逢今日阴雨天气,便是更加昏暗。这会儿,八九个人围了上去,床榻旁昏昏暗暗的,好似晚间掌灯时分。 谢氏病得不清,从一开始的发烧昏迷,到现在已经浑噩不清,看东西也是模模煳煳。昏暗的光线下,刚转醒的谢氏只看见一个个黑影在眼前晃,她“啊”的一 声,突然大叫道:“寿哥儿呢?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了!怎么这么黑……”她乱挥着手,虚弱却又疯狂的喊叫。 “娘!”徐增寿大哭一声,抓住谢氏的双手,摸在他布满泪水的脸上,急切证明道:“我在这里,娘您看,我就是呀!儿子回来了,娘!” 一声声饱含悲恸的唿唤,催人泪下,常氏、吕氏、林氏她们全都手拿起了帕子,抹着眼泪嘤嘤哭泣。 仪华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见谢氏母子如此,她一个做母亲的心怀,不由地被触动了,鼻子泛起了酸,却不至于落泪。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把小高熙吓住了,他一下子扑进了仪华的怀里,只露出半张脸悄悄的看。 徐辉祖见女眷都哀泣的哭,谢氏又闹着看不见,他走到妻子常氏的身边,让她下去点灯再把太医请来。常氏答应着出了屋,隔了一会儿,领了四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个婢女进来,手脚利落的在大小角落里点了灯,转眼间屋子登时亮堂了起来。 这时,谢氏的力气巳耗尽,无力的仰躺在床上,借着通亮的灯火,努力的看着心爱的儿子,脸上慢慢有了笑容,口里呢喃的低唤着“寿哥儿……我的寿哥儿……” 徐增寿听着谢氏,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又想起谢氏这三年来的思量,一时少年郎心里愧疚的没法,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握着谢氏的手,时不时应上一声“娘,儿子在这里”。
第122页 一时间,屋子里有哀戚的温情流淌。 见四周安静了下来,其他人都很沉默的各自站着,仪华这才略微走上前,眼晴打探一样的往青色的帐帘里看。 不过短短几年光景,谢氏己老得很厉害。她脸上黄黄的,额头、眼角都有了很深的皱纹;鬓边蓬着的几绺乱发,也是全白了。这样看着,全然不见当年精明艷丽的样子,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然是一个干干瘪瘪的老妪。 正打量着,有一个体面的嬷嬷走了来。众人见她端着药,纷纷让开了路,徐辉祖发话道:“三弟,你服侍母亲用药。”说话的徐辉祖脸上一直挂着严肃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很有大家长的气势。 徐增寿揩着眼泪“哎”了一声,低头轻声唤着又快睡下的谢氏:“娘,您醒醒,先把药喝了再睡。娘……” 唤了好一会儿,谢氏才微微睁开眼晴。 徐增寿见了一喜,扭回头说了一声“娘醒了”,忙接过药碗服侍谢氏服药。 不料谢氏忽然伸出骨寿嶙峋的手,温柔的叫道:“仪华,你回来看娘了。这是炽儿吗?他脚上的疾患好些没?不过你别担心,炽儿还小,咱们找了名医给他看……有你父亲在,王爷是不会薄待你的,你也别发大小姐脾气,哪个男人不喜欢温温柔柔的女人呀……你马上就要随王爷就藩北平,那么远的地方,做娘的真捨不得…来,过娘这里来……” 谢氏断断续续的话说着,听在众人耳里却如惊雷骤响,剎那之间,众人脸上乍然变色。 谢氏犹自不知,只看着自己出嫁不久的大女儿,神色愈发温柔:“仪华,来,到娘这里来。” 这时的谢氏一点也不像久病的妇人,倒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尽管如此,仪华仍忍不往退后一步,吃惊的望着谢氏,难道谢氏巳经记忆混乱了?怎么说朱棣还没就藩! 见仪华退后,谢氏像受了刺激一样,挣扎着要下榻拉仪华。 徐增寿急红了眼,回头焦急的叫道:“大姐,娘叫你呢!还是你来服侍娘用药吧!” 望着曾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徐增寿,这般脆弱的叫她,仪华心中不由一软,将小高熙交给常氏看着。她上前跪上脚踏,接过药碗,眼神复杂的看了谢氏好一会,又看了一眼殷切期盼望自己的徐增寿,才说:“娘,您病了,女儿伺候您喝药。”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听到仪华叫“娘”,谢氏停止了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挣扎,依言躺回了床塌。 那嬷嬷连忙放了一个靠枕过去,让谢氏靠在上面。 仪华拧起白釉勺子,舀起一小勺,吹了吹上面的热气,递到谢氏的嘴边:“娘,喝药。” 谢氏偏着头在枕间,嘴边绽放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还是闺女好,知道孝顺娘。”说着,吃力的喝下汤药。 跪在仪华身边的徐增寿,见谢氏难受的皱眉,忙紧张的问:“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太苦了?” 谢氏闻言又一笑:“你以为娘是你,每一次吃药都得哄上半天。” 徐增寿想起小时候,再次悲痛袭上心头,扭头无声的抹眼泪。 仪华回头看了一眼徐增寿,越发细心的服侍谢氏喝药。 一刻多钟后,谢氏安静的喝完药,心满意足的睡去。 那一天下午,谢氏一直拉着大女儿与小儿子的手没放开,苍老的面容上一直挂着安详的笑容。 到了晚间的时候,太医看了谢氏的情况,又听徐辉祖描述了病情,便说了几句文绉绉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谢氏不愿意接受徐达逝去的事实,记忆回到了多年以前。让大家尽量顺着谢氏,最后尽为子女的孝道。 于是后面几天,仪华每日从王府来到魏园公宅,在谢氏身边服侍汤药。谢氏大概是因为仪华、徐增寿的伴在身边,精神也比前些日子好了。徐辉祖见了,犹豫好些天,终是愿生母安心的是,到底拉下脸面让仪华留在魏国公宅里。仪华没有迟疑的一口答应,当日就带着小高熙搬入了谢氏养病的小楼,与徐增寿随侍身边。 如此豪慡的答应,让徐辉祖很吃了一惊,仪华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 她会这样,倒不是什么善心之举。不过多多少少也怜惜谢氏的慈母心,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徐增寿。同时,也算是卖了徐辉祖一个情面,并解了自身的麻烦,可以以伺候病入膏肓的谢氏为由,减少入宫请安的次数,避免遇到朱元章或招惹麻烦。 接下来的日子,仪华就深居简出的入住在明楼里。 每日除了在谢氏清醒的时候,服侍一二,就是与兄弟媳妇略做来往,教导小高熙。 在这样简单的日子里,有两件事让仪华分心注意了一下。 其一,是三月底蓝玉率师十五万,声势浩荡的向漠北进军。此事让仪华略惊,漠北经去年一仗,现在只剩残兵残将和北元皇室,这个时候谁去打仗,都是赢面极大建立功勋的时候。她没想到蓝玉居然挤掉了原本的主帅,率师远征。而另一则,是魏国公宅与太子府关系甚笃,往来亲密非同一般。期间,朱允炆还前来拜访过她,言谈间可见他与朱高炽关系不错。 第164章 恶五 日復一日的生活,过得很快、日子也就闪电似的过去,不知不觉之 间,又是一年端午。端午正值盛夏,暑气蒸腾不说。又多生病瘟。一向被古人视为恶五。五月初五这一天就更不吉利。因此又要饮雄黄酒,插艾人系彩 纸。 大清早晨,宫里就送了葛砂、纨扇、彩线、香囊等物什过来。仪 华打了赏钱谢了思,为应时节在头上戴了一朵石榴花。又给小高熙衣 襟上系了雄黄香囊、左譬上缠了五色彩线。母??子两就下楼来到一楼正厅。 进去的时候,徐余三兄弟正在和太医商量什么。徐摩绪、徐增寿 两只眼睛红红的,就连不苟言笑的徐辉租也满面愁容。仪华知道是与谢氏有关。可谢氏最近不是精神极好。一天总能清醒 一两个时辰? 她心里思忖着,不过自队为是外人。这两月来都井僻开徐家之 事,所以与徐家三兄弟见过礼后。她就牵了小高熙往里屋走,等撩起湘纪竹帘时,隐约听到“迴光返照”之类的字眼。随即进了里屋。便再 听不清楚了。 屋内燃着净空气的仓术、白芒、艾叶。墙壁上喷洒了雄黄酒、艾 精酒、石灰水,整日瀰漫的浓浓中药味被覆住了。让人唿吸不觉都顺畅 了些。童言元忌,小高熙一进来,就仰头对仪华道,“外婆这。不臭臭……” 小儿的声音又脆又响,再配上一副皱眉的小老头样。惹得日惭端 庄持重的常氏“嗤”的一声轻笑,又忙敛了笑容。将空药碗放在床头的 半边台上,迎上去:“王妃,您来了!母亲刚喝了药正念着您 呢。 小高熙听谢氏醒了,忙丢开仪华的手。蹦蹦哒哒了过去,踩着脚 踏趴在床沅上,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外婆!”谢氏涣散的目光,随着声音凝胶于一起。看着小高熙慈爱的笑了。 仪华听到那脆生生的一声“外婆。不由地摇头一笑”她真没想 到,谢氏病倒后,一身戾气少了。人变得平和了。与高熙一起时就像 一对感情极好的粗孙两。心念间,与常氏走到了床榻前。仪华就见谢氏蜡黄的脸上。呈不正 常的红晕,精神也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不禁想起方才偶听得的话。看向 谢氏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这时,谢氏已喘息着笑道:“炽儿喜欢吃甜食,今儿正jian是端午。 我就和炽儿一起吃些角黍做早饭罢“”仪华抛开思绪,拧眉劝道:“母亲。角黍是糯米做的。究易积 食”话音刚落,小高熙已扭过身??子。一脸儿的坚持道,“母妃,我就要 和外婆吃角黍!” 谢氏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连叫了好几声“小宝贝”。方对仪华说: “一年就一次端午,等你和炽儿去了北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起过 节。 急喘数声,又道:“和你大嫂去备吧。我也尝尝你亲丰剥的角黍。 常氏听谢氏说的哀伤,本想依了让婢女备些来,却又听“亲手”二 字,一时到不知道如何说了。仪华也听谢氏说的伤感,又见常氏看着她欲言又止。也只好柔声 道:“母亲,女儿这就和大嫂去。您先等一会儿。 谢氏一听仪华答应了,连忙抓住小高熙的手。笑描,“那你们 去。我租孙两就等着。可得快些。别让炽儿等着了。 仪华见谢氏笑容里有一分急切。正有些诧异的时候。常氏巳吩咐了 侍药的嬷嬷照看着,叫她一起走、便也丢开了念头。同常氏出了屋子。 向小厨房走去。 这间小厨房。就是当初院子西动的那间药房。因为仪 华母??子搬到了小跨院,便改作了厨房、药房两用。 两人走到院子里,就见一个管家媳妇指辉姜几个粗使丫头。搬了 蜀葵、石榴花、菖蒲、艾糙和夹竹桃列在院中,又有两个媳妇子抬了 一个养着红鱼的鱼缸,放在了石榴花与夹竹桃中间“ 仪华停下脚步,眼带。 询问看向常氏:“大嫂。这是……” 常氏也停下脚步,朝正厅努努了嘴。道:“几年前。你大哥是在北平待过的,听说北平人家到了端午。家家户户都要这样智花木在院子 中。他想你这些年大概习惯了北平那边的生活,昨晚就特意吩咐了这 样摆弄。 仪华微微一怔,眼睛不自觉地往正厅看去”只在这时,楼里忽然传来孩童嚎啕大哭之声。仪华一惊。“熙儿”不及脱口,只听徐增看的声音大叫道:“娘。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熙 儿!” 仪华脸色猝变,转身就往正厅跑去。没等进厅,徐辉祖一脸铁青的撩帘而出。随即厉声吩咐道:“常氏 你送太医到主院款待。 说着。目光冰冷的扫向除中奴僕,“你们一个 也不许出去,都给我跪着!” 常氏还惊于事情突变,就听丈夫一脸怒容的吩咐。她忙醒过神。急 匆匆的领着太医出院,临到门口又多了一个心眼。让人一把锁了跨院的 大门。 那时,仪华奔跑中听到徐辉租这样吩咐。胸口蓦然一紧。发狠的 冲到门厅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身材高大的徐辉祖。往里 屋跑。 “熙儿一一” 她一边跑一边嘶声的喘着,回应她的却是儿子更大的 哭喊“母妃”。 这声母妃,简直就像要了仪华命一样。哪知等她进了里屋。才真 是要了她的命! 屋子里,那名留守的嬷嬷,面如土色呆坐在地。徐鹰绪、徐增寿 两兄弟惶然望着床榻,嘴里不停地劝道:“娘。您快放下熙儿啊!”
第123页 谢氏却根本不听两个儿子的劝喊。她一脸涨成猪肝色。死死的压 在高熙的背上,左手提起高熙的后衣领。右手持了一块药碗碎片。抵 在高熙白??嫩的脖子上,面目狰狞的望着床榻外。 一眼之间,仪华只威全身的血液勐地一下冲进脑中。顿时一阵天旋 地转,手脚冰冷。哭得泪水汪汪的高熙,见到自己的母亲。立马哇哇的哭叫道:“母 妃……熙儿疼……疼……” 听到高熙一声声嚷疼,仪华心尖儿一阵剧烈的疼。却又强制压住眼 晴的泪水,一步一步走上前,勉强笑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我是仪 华啊!他是您的外孙炽儿呀!是不是炽儿惹您不高兴了。那交给女儿。 女儿来责罚他。 仪华话刚一说完,谢氏“呸”的一声淬道:“牌女生的小贱人。你 还以为我真煳涂,把你这个小贱人当成我的仪华!”这话一出,在场徐家三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兄妹惊疑不定。田想这两月来的种种。脸色 神色变幻莫测。 一时间,三兄妹震惊的都没说话。反见徐辉租一边从外走来。一 边惊怒道:“母亲,这两月都是您装的?为了骗我们? 谢氏一脸疯狂的得意笑道:“若不这样。能骗过小贱人。把这个孽 种抓在手里!” 徐辉租脸上阵阵发青,额头青筋爆起。不可置信的盯着谢氏。一 字一字从齿fèng中蹦出:“母亲。都几年还以为您病好了。却没想到您 还这么煳一一” 没说下去。另换话道:“您竟然挟持朱高熙他是燕王 嫡子,圣上的皇孙!您这样做。可知是会赔了整个魏国公宅进去!”谢氏疯狂的神情一怔,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无意识的呓语了一句 “会赔了整个国公宅吗”,旋即却又是精种一振。恨声道,“胡说!这 个小贱人又不是我的女儿,她就是冒名顶替的贱人。 不但霸占了仪华 的身份地位,还生了两个儿子。来与炽儿争世子。当时。在她怀胎的时 侯。我就应该让她流了!”说时,谢氏情绪一漱,手上勐的一抖。在高熙白??嫩的皮肤上一 划,霎时脖子上一道血口冒出。 “娘!母亲!高熙哭声还没出。徐余三兄弟巳惊叫道。 仪华望着白瓷上猩红的血珠。身子晃了晃。再也忍不住泪水。一面 泪如雨下,一面愤然相对:“谢氏。你放开熙儿。没人与你的孙子争 世子之位,皇上早就封了朱高炽为世子!” 谢氏狂笑几声,就像一个疯子一样笑了一阵。突然面上一凛。死盯 着仪华说:“你当我是傻子吗?朱高炽生来孱弱。到现在都寻体弱多 病,而你这个儿子确是结实健康!我不信你就没想对谋世子之位!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霸占了仪华的一切!”说到这。谢氏扭曲的脸上温 柔了一瞬:“朱高炽虽然残疾,却是仪华唯一的血脉。也是唯一能过 证明她活过的。 徐辉祖处变不惊,今日却一阵头昏。他万万没想到。谢氏竟然见 朱高熙身体健康,就起了歹心。”当下,徐辉祖气得全身发颤道:“母亲。您只想到你的大女儿。 您想过您另外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您的孙子孙女没?您知指谋害 皇室是什么罪吗?您难道要让大家都为她一个人赔命?!” 面对一声声质问,谢氏魔怔了的眼晴。渐惭清明了许多。一一看向 亲生的三个儿子,然后目光落在徐增寿身上”徐增寿立即咚的一声跪下来。哀求道:“娘。儿乎求您了,您放了 熙儿吧。他那么小,还那么喜欢您呀!这两个月。他叫您外婆啊。 第165章 毒誓 只说到这里,谢氏就勐抽一口气,仰起头,张开嘴,像被锁住喉咙的人一样,发出嘶哑的短音。 见谢氏陡然发病,徐辉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不同两名弟弟一样异常担忧,而是悄无声息地一步步逼近谢氏,以待侍机而动。 眼见距床榻不足三尺,谢氏制压的力道变小,徐辉祖一口气沉下,乍然而起就要夺过哭嚎的高熙,谢氏却头一低,双眼圆睁瞪过去,比起手中碎瓷,一边急??喘一边尖??叫:“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 “不要!”声音嘎然而止,另一道女音暴喝打断。 仪华看着尖利的碎片刺进高熙柔嫩的肌肤,触目的血珠染上白瓷,她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双??腿突然瘫??软跪了下去。 “大姐!”跪在一旁的徐增寿最先做出反应,连忙转身过去。 仪华手脚皆撑在地,听到徐增寿叫她,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双手撑在地上摸索了两下,捡起碎地的瓷片,抵在纤细的喉间,然后从地上站起,仰脖道:“谢氏,你无非怨我占了你女儿的身份,想要的也不过是我的性命。只要你放开熙儿,我就以命抵命!” 说完,为了以示决心,仪华眼睛一闭,右手微一用力,一条寸长的血口现出。 没想到仪华说得铿然,做得更是决然。一屋子里,除了母子连心似哭得更厉害的高熙,其余的人俱是一怔,微愣的看着仪华。 又一次,徐增寿率先反应过来,慌乱的站起身,急切道:“大姐,你不要做傻事!熙儿、燧儿不能没有母亲!” 仪华只作未闻,直瞪瞪的盯着谢氏。 谢氏充血的瞳孔紧促一缩,两腮突地鼓起,她赶紧躬背低头,半晌再抬头时,脸上一抹抹的涨红,极是骇人。她回瞪向仪华,目光怨毒如毒蛇,声音沙哑难听:“你一个小贱人的命,不值得陪了我徐家的命!我要你发誓,用……” 话一停,谢氏眼珠左右的转动,这是一种陷入疯狂偏执的人才会有的眼神。仪华看得心头一寒,就听谢氏“嘎嘎”的笑了两声,说,“你既然愿意用命保护你的儿子,那我就成全你。用你那两个小孽种发誓,给我发最毒的誓,你要保证朱高炽的世子之位!” 听到谢氏的打算,一屋子人都松了一口气。 仪华也大松了一口气,却生怕谢氏变扑,一口连道三声“好”,忙丢掉右手的瓷片,举手对谢氏立誓:“我徐仪”…徐氏有生之年,必护朱高炽周全、保他世子之位,不许朱高熙、朱高燧一人有所窥觊。若有渝此誓,我母子三人天必殛之!” 仪华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谢氏听得满意,却又不甘仪华享有王妃之尊,再见仪华全无少妇幽怨,与她女儿十八、九岁时全然不同,一时嫉恨心又起。 “谢氏,你要我发誓,我已经做到了,你该放开我儿子了!”立过誓,却见谢氏迟迟不肯放开高熙,仪华心里害怕谢氏反悔,急忙催促。 谢氏目光一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仪华,忽而不怀好意的笑道:“你那个贱婢娘抢我的丈夫,你又抢我女儿的丈夫。小贱??人,让我放了你儿子可以,不过你得再立一誓,从今往后你不可与燕王有床第之欢!我要让你一辈子守活寡,哈哈!”谢氏一面狠毒的说,一面张狂的笑。 就在谢氏笑声方落的这一剎那,徐辉祖瞄淮空当,勐地抽开谢氏的右手,拽住高熙的两肩提起。 谢氏正得意的时候,冷不防遭到袭击,又定晴一看,居然是自己 的长子!下一瞬,谢氏怒不可遏,完全夫去了理智,举起持碎片的右手, 就住高熙的身上扑。 却不及割伤高熙,一只白皙的素手,包住锋利的碎 片,将她手向后反压,疼得她一阵大叫。 仪华手心也是钻心的疼,但见谢氏面目扭曲的惨叫,她不觉心里 一阵痛快。 又想起谢氏对高熙下狠手,仪华手上不自觉的压力,不顾 陷入手心的碎片,也要让谢氏一尝割伤之痛。 谢氏毕竟已身如枯藁,方才一番力气怕是最后的一口气。 这会 儿,形势瞬间逆转,谢氏含住的那口气散了,自然不敌仪华的力气,干 疼的身体开始一阵一阵的抽搐,胸口起伏不定。 仪华冷眼旁观,手上力道不松半分。 “大姐,是娘她对不起您,可……” 谢氏到底是徐增寿的生母, 见谢氏全身抽搐不适,他终是忍不住求情道:“她快不久于人世了,原 谅她吧。 听到身后徐增寿声音痛苦的说,仪华背嵴一僵,却不及回应,小 腿已被人紧紧抱住,随即便传来高熙害怕的哭声:“母妃……熙儿 痛……流血了……” “熙儿!” 仪华目光转下,看见仰头抱着自己的儿子,红彤彤的 脸上满是泪痕,她眼里一下子花了,松开谢氏的手,转身一把就抱住高 熙,一遍一遍亲着他的脸颊,又是自责又是心疼:“对不起,都是母妃 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对不起……” 这一边仪华母子相拥而哭,另一边徐辉租仍是最冷静的一个人,见 危险一解除,立马吩咐徐增寿照看谢氏,徐膺绪带仪华母子出去让太医 包扎伤口。 一切都妥当吩咐,却都忘记了瘫在床榻上抽搐的谢氏,手里还有 一块碎片。 这一刻,谢氏紧闭的双眼一睁,勐吸一口气,对着仪华的后背狠 扑而去。 徐增寿正要去扶谢氏躺下,未料谢氏突然睁眼,眼中凶光大盛。 快三年的军营生涯,徐增寿已有对危险本能的反应,一见谢氏神色异 常,他忙一把抱住仪华母子连退三步。 与此同时,谢氏上半身巳从床榻扑下,胸口重重的撞上床沿,一 霎间,一口血水从她嘴里喷出。 而行兇的右手在无人的半空中搭下, 摔落在脚踏上,手里沾满鲜血的瓷片,也终于在几声脆响后,远远滚 落一旁。 “娘!” 一直惊看着转眼间猝变的徐膺绪,一下冲上前,抱起一动 不动的谢氏。 徐增寿听到他二哥的声音,转头一着,殷红的血水洒在地面,他 惊骇了一跳,木木地看着谢氏,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吭出声音: “二哥,娘她……还好吗? 徐膺绪没有说话,因为谢氏已经没了唿吸。 无言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 徐增寿没想到最疼的母亲,是在 害人不成而吐血身亡。 在这一时刻,慈母的亲情,正义与道德,一起 撕扯着他少年的心靡。 徐增寿回头呆滞的看了一眼骇然离世的谢氏, 又看了一眼相拥的仪华母子,他大叫一声,蓦地抱头跑了出去。 “娘!” 不一时,震天的嘶吼从院中传来。 仪华透过半敞的竹帘往外看去,徐增寿正跪在院子中,全身伏在青 石板的地面上。
第124页 因为视野的关系,她只能看见徐增寿的背部,一抖一 抖的发着颤…… (谢氏你终于拜拜了,写你写的完全没感觉,望 天啊) 第166章 承诺 这一天,内外匆忙,人心不定。 谢氏猝死的消息,像一团厚重的乌云,越来越低沉的笼罩在魏国公宅的上空。 傍晚,似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奴僕们个个都是一脸肃穆,悄然无声地穿梭于府宅内外。 也在这个时候儿,忙完谢氏丧礼的徐辉祖,摒退了身边的随从,独自来到了最西边的小院里。 这个小院,正是仪华母子暂歇的地方。 那时,小高熙才在仪华一半诓哄一半威胁下,用了很小的一碗荷叶粥、一个盐蛋和些小菜,然后眼睛红红的睡了。 仪华在一旁看着他,手里一把绢纱宫扇,时轻时重的扇着。 她的脸上是疲惫不堪的神色。 在母子两身后的李进忠,见仪华缠着纱布的右手,持了宫扇一下一下的扇着,他担心的说:“王妃,让小的来给二王子打扇子,您先用些 吃食吧。 仪华不肯动,因为她心里在自责。 李进忠再劝,仪华抬起头要说话,却看见竹帘外面有个高大的身 影。 她站起来,向竹帘后的人说:“既然来了,就请进。 李进忠很诧异,疾步上去相迎,竹帘就已从外掀开,徐辉祖走了 进来。 仪华没有上前招唿,她轻手轻脚的放下床帷纱帐,又放下楠??木隔扇 上的一排珠帘,走到小外间,很平静的说:“李进忠你退下,我和魏国 公有话要说。 李进忠不知道上午发生的事,等他中午从集市里买了小玩意儿回 来,谢氏已经死了,仪华母??子受了伤。 现在听仪华冷冰冰的喊魏国公,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他的身份让他不能说什么,只能依然退下去。屋子里,除了哭累睡了的小高熙,只剩兄妹两人。 徐辉祖看了一眼仪华身上的两处伤,探头往珠帘后看。 仪华左移一步,挡住徐辉祖的视线。 徐??辉祖神情尴尬了一瞬,转而又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问:“你 和熙儿的伤,可无大碍? 仪华不答,指了指红木圆桌旁的木凳,径直走过去坐下,开门见 山道:“早上 的事,魏国公打算如何处理? 她一边说一边到了两杯凉茶。 徐??辉祖微讶,旋即恢復常态,与仪华对桌而坐。 自三月初八,见到仪华的那一面,他就发现仪华不再是从都那个受 人摆??布的小丫头。 可是他却仍然没有想到,这个从不让他重视的庶妹,有一天会平静到面无表情的当头质问他。 只想到这里,徐辉祖骤然磕下沾唇的凉茶,冷笑着提醒:“别忘 了。你也是徐家人!” 徐家人? 就因为她是徐家人,所以在谢氏肆无忌惮伤害了小高熙 后,她还要以德报怨? !仪华心下不以为然,甚至窜起了一簇怒火,但 她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沉静如水。 她说道:“正因为没有忘 记我是徐家人,才会平静的坐在这里,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徐辉祖不愧“文武双全” 之声明,一听仪华这样说,他立刻危险 的眯起眼睛,凛然道:“你想要什么? 仪华丝毫不诧异,徐??辉祖仅凭一句话就看出她的意图,毕竟能成为 朱标身边第一信任之人,又能在京中兵营里掌权,岂是她能应付? 与这 种人说话,最好的就是不要拐弯抹角,直言其事。 仪华紧了紧握茶杯的手,迎上徐??辉祖咄咄逼人的目光,语速缓慢 而语气决然道:“谢氏让我立下誓言,那么母债子还,我不追究谢氏行 凶一事,只要你向我承诺一件事。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尽全力 保朱高熙、朱高遂兄弟两安全无虞。 徐辉祖以为是什么秘事,始料未及却是这样的事,他心里晒笑一 声“果真是妇人之见”。 但又蓦然想起蓝玉一年前私下予他的话,难 道这其中有诈?念头电梭而过,徐辉祖又打消疑惑。以他对朱棣的认 识,朱棣这个人绝不可能对一个女人推心置腹。 这般,仪华会这样要 求,应该是谢氏让她立誓的原因。 一念之间,徐辉祖已千迴百转。 他道:“你的两个儿子是我外 甥。能帮的我自然会帮。 只怕到了敌我对峙,以徐辉租的死忠的性子,亲生儿子都可以手 刃,何况是两个没有感情的外甥? 仪华心里冷笑着,没有理会徐辉祖模 棱两可的话,只是坚持道:“我要的只是一个承诺,要听见你亲口答应。 徐辉祖剑眉皱起,略带挑剔的扫了仪华一眼儿。 他不喜欢执拗的女人,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而不是与一个男人讨 价还价。 不过显然仪华是有备而来,今天若不给她一个肯定答覆,她 定不会善罢甘休。 徐辉祖权衡利弊片刻,终是沉吟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仅有 一次!并且今日之事,你不能告诉燕王!” 这已足够,她根本就没想过,徐辉祖会承诺一直护他们。至于是否让朱棣知否,她私心的并不愿意。 如此,仪华很满意这个协商的结果。于是她微笑道:“好,大哥放心。那我代熙儿、燧儿谢过大哥。” 徐辉祖见仪华满意,立马提出另一件让他极为头痛的事:“三弟因为今早的事,受了不小的打击。他己经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天,不和任何人说话。而你和他感情不错,此事又与你有关,我想你去看看他。” 仪华是真把极具正义感的徐增寿当做弟弟,一听徐??辉祖这样说,她立马就要开口答应。但话到嘴边,她又突然咽了回去,另道:“我和熙儿受了外伤,以防外人发现,丧礼期间的守灵、弔丧,我母子不会出 现。我想大哥一定有办法解决。” 徐辉祖听了眉头又是一皱,穿了素衣掩了脖子根本看不见伤口,不出现才会引起外人怀疑!而且谢氏因为今早之事,也减少了三个月的寿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念及此,徐辉祖有些愤怒。可一旦想到这件事终究是自己这边理亏,到底还是退让一步道:“可以,但是一月后的下葬,你必须出现。” “这是自然。”仪华点头,她毕竟还是谢氏的“女儿”,下葬的时候不出现,于她却是不利。 这样,同父异母的两兄妹,就达成了一致。 在徐辉祖离开时,忽然来了一场夏日的暴雨,豆大的雨珠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屋檐上的雨水在灰瓦凹槽里流下来,或大或小,时疾时慢,发出高高低低的清音脆响。 仪华推开阁楼上的窗户,窗外一排痩竹在暴雨中哗啦啦的响,偶有一片翠绿的竹叶打落,在楼墙下的小沟渠里身不由己的打着旋儿。她出神的望着那一片竹叶,一缕惆怅一丝委屈在心头索绕。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到了上药的时候,又痛得哭嚎不止,可那时的嗓子都哑了,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又肿又红,里面全是害怕。今儿一整天,都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一下。 然而,她只能任小高熙无辜受伤,不能为他讨半分说法。就算绞尽脑计后,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换得极少的利处。可是仅凭自己模煳的前世记忆,多年后会有一场由朱棣发起的战役,那朱高炽他们三 兄弟究竟会有危险吗? 她不得而知。 不过以魏国公宅与太子府愈发紧密的关系,朱标、朱允炆两父子对徐辉祖的信任,徐辉祖自身的军事才能,若是没有意外他总会上战场,希望那时候他能记得起今日的承诺…… 这时,暮色四合,雨势渐收。 仪华敛回思锗,抬头望了北方的天际。她想,在这一刻,自己是希望有一个臂膀可以让她依靠。 “王妃。”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以及李进忠刻意压低的声音:“天黑了,小的让人进来点灯了?再让厨房重新备些吃食,可好?” 仪华转身,摇头吩咐道:“不用了,你在这里照看熙儿,我要去看看三弟。” 她撑了一把油纸伞,提了一只羊皮宫灯,来到了徐增寿的院子。院子里没有掌灯,也没有奴僕守候,一路穿行无阻来到了书房门前。 “咚咚”几声叩门后,仪华轻声说道:“三弟,是我。” 屋里没有反应,隔了许久之后,只听“哐啷”一声响,仪华微微的笑了,她放下油纸伞,提着宫灯推门而入。 羊皮宫灯放在书案上,原本漆黑的屋子里,让柔和的灯光照亮。 书案上,一个束髮戴冠的少年趴着,他单薄的肩膀在昏黄的光下微微颤抖,不觉让人怜惜。 做了母亲的仪华,心是格外的柔软。她温柔的看着少年,缓行细步,来到书案后面,手轻轻的抚上少年精瘦的肩,轻声细语的说,“三弟,谢……你和你母亲感情甚笃,她最疼的人也是你,你应该去守灵, 莫让自己以后后悔。” “可是她伤害了你和熙儿!”徐增寿勐抬头。双目红肿,泪痕斑斑。 这句又沖又急的括,令仪华心下一软,她笑意深了:“她对我和熙儿起歹心,我固然怨恨她,却与你无关。而你依然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母亲。”虽是在笑,话中却透着不让人察觉的冰冷。 第167章 朝见 闻言,徐增寿十分错愕的望着仪华:“这些都没关系?” “就是有关系,也只是我和她,与你本不相干。”声音漠然的说完这一句,仪华忽然低下头,目光望进徐增寿的眼睛里,眉梢微微挑起,似乎很轻松的在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与你一母同胞的长姐了吧?” 徐增寿没想过仪华会毫不掩饰的坦白承认,他反而有些愣住,说话结舌道:“大姐,虽然我隐约猜到了,可是我一直是把你当成长姐的。你不要……”话犹未完,他却坑坑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仪华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还是以平常沉静细柔的声音说道:“这本来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可隐瞒。我不是她女儿,从小就不招她待见,现在又占有了她女儿的一切,这就註定了我与我与她对立。所以与你是不是她的儿子,根本没有关系,这件事你也就无须自责。还有别忘了,在最危急的关头,是你救了我和熙儿。”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改变谢氏……
第125页 不愿想下去,徐增寿双肘勐地一下笃上书案,痛苦的抱着头:“为什么会这样?娘那么疼爱我,小时候我穿的衣裳鞋子,大多数都是娘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可是,熙儿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娘她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慾伤害他!” 无论谢氏心肠如何歹毒,在徐增寿的眼里,谢氏就是一位慈爱的母亲。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接受谢氏伤害小高熙的事实吧。 谢氏你真该庆幸你生一个好儿子! 仪华轻吁了一口气,手紧按在徐增寿的肩胄上,使上的力道,仿佛是为了给徐增寿一种无言的支持。 尔后,她缓缓的闭上眼睛,遮住眼里那抹不甘与妥协,娓娓而道:“子不言母之过,她无论对谁下狠心,也不能抹掉她对你的关爱。三弟,我就言尽于此,剩下的还需要你自己想通。若是你单因为愧对于我和熙儿,那就大可不必。” 说完,仪华提起了那只羊皮宫灯,向门口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应声而开,淡淡的月华顺着敞开的门扉倾洒进来,逶迤着仪华纤长的身影。 徐增寿余光瞥见摇曳的影子,他急忙抬头,看见仪华脚已跨出门槛,“咚”地一声椎开坐椅,慌忙起身,叫道:“大姐,熙儿他伤势怎么样了?” 仪华闻声止步,回身一笑,道:“熙儿好得很,你也快些好起来,他还等着回北平以后,由你这个舅父教他骑马。” 说华,仪华从外关上了门扉。 轻细的脚步声渐渐在这座寂静的院子里消失。 三天之后,开始弔丧,隔着重重院落,仪华都能听见灵前的哭声。 而这个时候儿,魏国公宅各大小院子里全都架起了孝棚,所有的柱子和屋檐上挂上了白布条。家中主人们孝衫麻衣披身,奴僕们白布上衣裹身。来往弔丧的人,也是一身素净的衣裳。放眼一看,整个魏国公宅都笼罩在了单调肃穆的颜色之下。 于是,没过上一两天,仪华就带着小高熙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了位于京师的燕王府,开始了足不出户的“养病”,并调节丧母之痛。 这样的弔丧停灵,一直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到了谢氏出殡的那一天。 仪华母子作为谢氏名义上的嫡女外孙,在这一日也只好随魏国公宅全家大小,到了城外送殡。 在徐家宗祠下葬的地方,众人哭足了整半个时辰,才陆续的停了哭。 仪华与常氏——吕氏等女眷站在一边,远远看到披麻戴孝的徐增寿虽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但看起来精神还行。她方略略放心,不料一低头,就看见小高熙眼里害怕的盯着墓地。 “熙儿,告诉母妃你怎么了?”仪华蹲下身,抱着小高熙,面对面的看着他问。 仪华一蹲下身,小高熙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哽哽咽咽的断续道:“母妃……走走,不要这里……” 听到儿子哭声里,颤巍巍的带着害怕,仪华忍不住心疼,好一会儿稳住了情绪,安慰道:“好,我们就回。熙儿想不想弟弟,想不想陈嬷嬷……这一过完,母妃就带熙儿回去,熙儿不要害怕。不要——”喉头一下子哽住,只能紧抱着熙儿泣不成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仪华母子失仪态的举动,并未引起其人的注意,只当他们是一时悲痛之下,情难自禁而已。 仪华一心怜惜儿子,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看法,更不想博一个孝女的好名声。谢氏丧礼一完,仪华就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北平。 六月二十二日早晨,就是仪华定下返回的日子。但在前一天的下午,蓝玉捷表至京。 此次远征,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虽让北元益宗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及丞相、知院等数十骑逃遁。但是蓝玉却获其次子地保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奴、妃及故太子妃并公主一百二十三人,官属三千,男女七万七千余口,马、驼、牛、羊等牲口数万或千皮,车三千余两,以及宝玺、符敕、金牌、金银印诸物。 朱元璋获得捷报,龙颜大悦,当日除了大赞蓝玉之外,并下传召圣旨,召秦、晋、燕、周、楚、齐、 湘、鲁、谭共九位藩王进京朝见。 那天傍晚,仪华刚询问了回去路上的事宜,紧闭了一个多月的王府大门就被人咚咚的扣响。 来人是徐家的管事,他行了礼,道:“大爷让小的给王妃传话,说圣上有旨召几位就藩的王爷进京朝见。所以让王妃明儿别急着走,等燕王殿下来了再一起回藩地也不迟。” 这一年并不是三年一次的朝见,仪华惊讶朱元璋的突然下诏,忙又细问清楚了前因才知道为何。但她还是想离开此地,却一算旨意下达北平,朱棣再由北平上京,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个半月。到那时,正是秋高气慡的时节,比起伏天回去要适合的多。而且十月初二是小高熙三岁的生辰,若是等朱棣一起回去,还能让朱棣陪小高熙过生。 如此,仪华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了徐辉祖的安排,继续在京师住了下去。 第168章 巧遇 睃寻夏日昼长,时节却短,倏忽之间便到了九月。 从九月初开始,陆陆续续的就有藩王入京。 自第一位入京的楚王朱桢开始,仪华渐渐地有些心绪不定,她只当足不出户太久所致。于是,这一天上午,仪华 见和风日暖,尘土都没有吹起来,很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就带着了小高熙去灵谷寺上香,也为了给陈妈妈扫墓 。 此时阳光不若夏季勐烈,在效外乡间,能见到登高出游的行人,临水垂钓的游人,以及嬉戏放风筝的当地孩童。 上完香、拜过陈妈妈,仪华便让马车慢慢地行驶在这乡间小路上,好透过车窗看繁盛如闹春一般的秋日之景。 小高熙就趴在车窗口,目不转睛地望着绿油油的糙地上游戏玩耍的孩童,他一张圆圆的小脸上载满了嚮往的神色 。 世上做母亲的,都是尽可能满足孩子。仪华也不例外,打发了李进忠去询问侍卫队长,待得到可以下车一游的回 復,便择了前方临小溪、背靠小树木的一处糙坪,作为游赏的地方。 等停了马车,随行的三十八名侍卫,确定了方圆一里之内无外人,又分兵把守在四处后,侍卫队长方请了仪华母 子下马车。 从马车上下来,触目所见,是蔚蓝的天空,嫩绿的糙地,清澈的小溪。虽然没有同龄的小伙伴,小高熙依然兴奋 的手舞足蹈,挣开仪华牵着的手,一边笑一边跑。一个人跑了一会儿,大概也觉得无趣,停下两只小短腿,回望 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仪华,小脸儿皱成一团。 仪华走过去蹲下,抱住小高熙圆乎乎的小身子,低头蹭着他的鼻子,声音里满是笑意的问:“怎么了?又哪里让我 们的熙儿不高兴了?” 小高熙一下偏过脑袋,不让仪华蹭他的鼻子,不开心的嘟着嘴巴说:“放鱼儿,飞!要放鱼儿飞!” 仪华听得愣了一下,顺着小傢伙仰头望天的目光一看,原来不远处的天空上飞了好几只风筝,明白过来后,她顿 时失笑,一口香上高熙的右颊,指着天空上的风筝问道:“是说这个吗?熙儿想要放风筝?” 小高熙不知道什么是风筝,只是想起方才在马车上看见的,立马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要它,母妃,熙儿要它!” 一旁的李进忠听了,连忙接口道:“王妃,小王子既然想放风筝,那小的这就去问他们买一个过来。” 仪华看着一脸期盼的儿子,哪会不同意,只有点头的份儿。 这一边李进忠得了话,带着一个侍卫去买游人手里的风筝。另一边婢女们已在一排小杨树下铺了薄毯,放了小食几,几上摆重阳时节的时令糕饼、果子、茶水。 自离开北平这半年来,高熙牙齿长得很快。在北平的时候,是刚在发牙,到现在一口辱牙,竟有了二十来颗。偏他从发了牙以后,最喜欢吃糕点甜食,让仪华真怕他坏了牙,便每次等他吃完了甜食,就等用温水漱口,并严禁他睡觉前吃东西。 就如此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高熙已三下五除二的消灭掉小半碟枣栗糕。 仪华看着不觉无奈,忙倒了一杯温水,正要让他漱口,忽听一排杨树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即又是一阵骚动。她不由心下暗暗一惊,这里虽是天子脚下,却也是荒郊野外,万一遇见什么歹人或是……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微重的脚步声已慢慢接近,仪华下意思的抬头,就见一个身穿一袭青缎锦袍的清瞿男子走了过来。这男子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下颌却蓄着三缕鬍鬚,再配以疏眉淡目的面容,颇有几分清风道骨的味儿。 一眼看下,仪华只觉这人十分的眼熟,却不及思索这人是谁,王府侍卫为何对他放行,这人已经彬彬有礼的拱手一礼,面含浅笑道:”四嫂。” 四嫂?! 电光火石的剎那,仪华已经想明所有事,原来这个男子就是六年前,在大行皇后马氏国丧的时候,仅见过一面的周王朱橚 ,与朱棣是益母同胞的兄弟。 心念一转,仪华已放下手中茶杯,从容的自薄毯上起身,脸上却露出一丝疑惑,关切道:“五弟,你此次该是奉旨入京,为何只有一人独行?还是另有随从在后?”一面说,一面将目光往他身后看,眼里的疑惑越发深了。 周王朱橚就藩开封府。开封府地属中原,离京师的路程比起北平少一半,而他却至今才入京师,若论起来也算怠慢圣意。并且开封府在京师的西北方,此地却是西南方,朱橚会出现在这里,其中必有蹊跷! 不过他虽是朱棣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的事自己还是少打探为妙。 念及此,仪华揭过方才的问题,赶紧另圈话道:“五弟,你还没见过熙儿吧?”说着,回头叫小高熙道:“熙儿,这是你五叔。” 三岁的孩子已能根据父母所表达的意思去引导自己的行为。不到半月就将三岁的小高熙,听仪华这般介绍,忙身形笨拙的从薄毯上爬起来,恭敬地给朱橚行了一个礼,尔后抬起头,咧嘴一笑。 朱橚正为难该如何回仪华的话,见仪华下一瞬已绕开了话题,还不及松一口气,就看见浓眉大眼一脸稚气的小高熙,不禁眼前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一样,语带惊喜道:“四嫂,四哥小时候就长熙儿这样,打小就一身结实!” 陡然拔高的声音,听的仪华一怔,旋即却是低头抿唇一笑。
第126页 周王朱橚少年持重,后到开封为王,又爱民如子,真正做到关心百姓的一方父母。却万万没想到他为人竟这般有趣,外表又入道观里的道士一样,美须飘飘。 果真,闻名不如见面。 想到这里,仪华忍不住轻笑出声。 听到仪华吟吟的小声,朱橚也意识到刚才反映过渡,与朱橚截然不同的白肤光泽的面上正有些讪讪的,只听一个尖细的嗓子在身后激动叫道:“王妃,是王爷!王爷他来了!” 瞬间,朱橚脸色一变,目光睃寻四处。 第169章 训弟 李进忠惊喜的声音,还在不迭的叫着。 仪华却以为听错了,只神色恍惚的想,从这月初,她就让人收拾了房间,等朱棣过府入住。可是从月初到现在,都过去了十八天,朱棣连个影儿都没露,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正犹自不信,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过来,虽然只是一身寻常男子装束,又带灰尘扑扑的风霜,可那行走间刚劲的步伐,从未弯曲过的嵴樑,处处彰显军人雄健之气的人,正是朱棣。 仪华见真是朱棣,还觉得不真切,惊讶道:“王爷?您怎么在这里?”轻扬的声音里,透着她也未察觉的淡淡喜悦。 朱棣过府未入,一路追朱橚到这里,没想到竟遇见仪华,也不禁微诧了一下,随即就见仪华略带淡淡喜悦的神色,他紧绷的面色不由缓和了些许,颔首道:“恩,今日刚到京师,听说你带了朱高炽来去了灵谷寺上香,就打算接了你们回府。”话略一顿,话锋陡然一凛,语气坚决道:“再沐浴更衣,与五弟一道入宫面圣。” 说最后一句话时,朱棣方缓和的目光又变得凛列起来,如一只离弦的利箭射向朱橚。 原先还一副清隽儒雅模样的朱橚,一见朱棣投来的目光,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焉了。半晌,才见他磨磨蹭蹭的移了两步,转过身子,见了一个礼,叫了一声“四哥”,又背过身,梗着脖子,面露毅色。 朱棣一看他这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想要狠狠教训他一番,又念及朱橚一个藩王,毕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管教,多少是要给他留些颜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 面,便只得暗自压住心下怒火。 这样,两兄弟就僵持起来,谁也没说话。 仪华方从朱棣抵达的消息中定下神来,却发现朱棣与朱橚之间苗头不对。朱棣是脸色阵阵发青,看着朱橚的目光越来越厉;而朱橚是脸色慌促不安,背对朱棣的背嵴越来越僵。 见俊逸潇洒的朱橚,硬是被朱棣逼成这样,作为一个旁观看的仪华,都有几分不看不下去,有心想帮朱橚说几句话,又认为两兄弟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干预。 正犹豫不决着,小高熙突然跑了出来,跑得方向正是向着朱棣。 面色不虞的朱棣,这才注意到小高熙,又见他小脸上是高兴的笑容,圆圆的大眼睛熠熠放光,只当是为了自己,刚硬的心肠不由软了些许,面上神色自然也是一缓,只等大半年没见的次子,过来给他请安。 小高熙哪知朱棣的心思,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李进忠手里的鲤鱼风筝,最多是在经过朱棣身旁的时候,好奇的看了一眼陌生的朱棣,然后便蹿到李进忠面前,扯着那只鲤鱼风筝,扭过头笑嚷道:“母妃,放鱼飞!” 这时候还记着放风筝! 仪华又无奈又好笑的着了一眼什么也不知道的小高熙,心中却是一动,口里也微斥道:“熙儿,没看见你父王在吗?先去请安!” 孩子往往容易被误导,小高熙以为请了安,就可以放风筝,连忙丢下鲤鱼风筝,给朱棣请安。 朱棣听高熙说话口齿伶俐,行礼也是有模有样,心中的不快倒也散了,刚硬中流露淡淡笑意:“起来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吧。” 小高熙三两下站起来,拽着李进忠就向仪华走去。 感到朱棣身上的气焰缓解,仪华没看走过来的儿子,只含笑看向朱棣,顺着他方才的话说:“王爷,这会儿午时已过,若要进宫请安,还是现在回府的好。”说着,余光看见朱橚支耳旁听的样子,心下忍不住一乐,脸上不觉多了几分亲切:“我也不知道五弟妹同来没,若是她没来,就到燕王府沐浴更衣,再去宫里。” 仪华的声音十分好听,细柔柔的,却听得朱橚一脸谨谢不敏,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四嫂你和四哥回去就好,我还是回我的周王府。” “四弟妹没同来,五弟遂我们回王府。”仪华的话正中朱棣下怀,他听得满意,直接无视朱橚的话:“来人,备马车回城。” 朱棣、朱橚两兄只身出城无各府侍卫跟随,但仪华带出的三十八名侍卫,俱是朱棣的亲卫队,一听朱棣发话,立马收整队伍准备出发。 不一时,队伍整齐,马车恭候。 朱橚看着停在面前的马车,仍负隅顽抗,道:“与兄嫂侄儿同乘一辆马车,诸多不便,我还是骑马吧。” 朱棣看也没看朱橚一眼,只等仪华母子上了马车,便随后跟上。 朱橚见有机可趁,似脚底抹油一般,连忙转身就要逃开。不料一回身,四名彪形大汉面无表情的挡在身后,一人上前一步,低头敛目道:“请周王殿下上车!” 朱橚看了一眼面前的四名黑衣侍卫,又看了一眼四周虎视耽耽的骑卫,他不由的苦笑,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将自己擒拿,想要夺马逃开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透过车窗看见朱橚垂头丧气的上了马车,仪华若有所思的放下车帘。 而小高熙念念不忘的放风筝,也让众人一致忽视。 只有辘辘的车轮声渐渐的向京师燕王府驶去。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巳是半个时辰后了。 朱棣下了马车,直接对仪华交代了一句收拾行礼,便强行拉了朱橚去了书房。 仪华闻声知意,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自去打理朱棣的行装,又让侍人准备沐浴更衣等事。 而在朱棣几年前养伤的幽僻小院里,朱橚刚走进书房,只听“嘭”的一声,门扉紧紧关上,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朱棣已噼头盖脸的骂道 :“这几年,我听你素有政绩,长子都九岁了,该是能沉的住气!你呢?啊!竟然敢违抗圣旨,私自去凤阳?你唯恐朱木慡他们逮不住把柄,自己给送过去?!” 朱棣自小军中长大,打交道的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朱橚却是饱读诗书文人做派,结交的也都是才学出众的雅士。这会儿,朱棣怒不可遏的样子,自有一股威严流出,朱橚不觉愣住。 朱棣一见他这样,一时怒火勐然上升,怒拍书案:“说话!” 朱橚也是傲气,文人的傲骨显出,不由辩驳道:“没有奉诏,藩王不许离国,否则视为谋逆。这一条大罪压下,我不借这次机会去凤阳,何时能去凤阳一趟!”说时见朱棣双唇嚅嚅而动,以为是要与他再辩,忙又加了一句:“四哥,微服前往不可能,你别忘凤阳在京师附近,父皇还有锦衣卫,一来凤阳定会被发现追文还得去最快发文的百度贴吧!” 朱棣见他越说越理直气壮,简直怒火滔天:“你还有理了不成?早知道如此,我决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声音已是低吼。 朱橚想起朱棣告诉他的事,不觉眼睛一红,声音哽咽:“四哥,我一直以为母亲是身份卑微的婢女,即使得宠让父皇打仗时也带在身边,后来在战事混乱时落江而亡。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是蒙古人,还是被父皇给逼——” “死”字未出,“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朱橚的话。 朱橚不可置信的望着朱棣,可右颊上的痛疼,却又提醒他这是真的:“四哥……”他捂着右脸,眼角湿润。 朱棣也是怔住,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朱橚震惊不信的样子,他方觉后悔,却见朱橚目光含着一丝迷茫,当下硬起心肠,背过身,厉声道:“跪下!” 朱棣之于朱橚,是兄是父,听见朱棣让他跪下,他不敢不听,依言跪在地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朱棣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严厉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你我的生母是一名婢子,在刚生下你就落江身亡。而大行皇后马氏,才是你和我的母后。至于那个蒙古女人,她什么也不是!” 不敢相信他听见的,朱橚愤怒反驳道:“若什么也不是,四哥为什么要私密探查了一年多,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她葬在凤阳!” 朱棣闻言后背一僵,下一瞬却遽然转身,一把提起朱橚的衣襟,盯着他愕然的眼睛,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从齿fèng呲出:“蒙古人是我大明最大的仇人,我朱棣今生最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大的心愿,就是将他们一举消灭,所以你不要给我说什么蒙古人!我不论你心里怎么想,总之从此以后,你我的生母是蒙古人这件事,决不能让人知道,你也不许再说一个字,知道了没?” 说毕,见朱橚没有一丝反应,朱棣双手一甩语气加重道:“你知道了没?” 朱橚让一下摔到了地上,还不及起身,兄长又咄咄相逼,他便也不起身,瘫在地上:“四哥,我知道这件事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祭拜一次,也算我对她仅有的报答。” 朱橚话说的含煳,语气却甚是落寞,朱棣又怎会不知朱橚心中的想法。她走时,他三岁多,依稀还有一些印象。而朱橚却还在襁褓中,自然无任何印象。不由地,朱棣想起小时候,瘦小朱橚总是躲起来,目光羡慕的看着其他兄弟在生母旁边。 一时间,兄弟两人皆陷入了过住的回忆,沉默无声。 不知这样的沉默过了多久,“咚咚”的叩门声,打碎了一室的寂静。 朱棣敛下容色,沉声道:“什么事?”许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声音比起平常低了几分。 “王爷,快申了,若再不进沐浴更衣,进宫恐怕得明日了。”站在院门口等了多时,终于听见似乎没了争吵声,仪华这才走来提醒时辰。 第170怜惜(上) 一方话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仪华也不再言,只安静的立在书房外,依稀似能听见喁喁的说话声。又等了一刻多钟,书房门终于呯的一声打开,她闻声抬头,目光与他相遇,一时两人皆怔。 朱棣没想到仪华还在门口,有些意外。 仪华没想到一下望进了朱棣的眼里,这是今日一日不曾有的。
第127页 这时,身后传来朱橚略带鼻音的声音:“让四嫂劳烦了。” 一道声音介入,两人纷纷移开目光。仪华退下石阶一步,望着从书房走出来的朱橚眼睛微红,她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的笑道:“若在民间,做嫂嫂的还要置小叔的一应起居物什,我不过略备了一次而已。” 朱橚情绪方平復,不如平常口若悬河,只对仪华嘿嘿笑了一笑。 稳定了弟弟的鲁莽,朱棣这才有心神注意仪华,却时间地点场合都不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她嫁给他五年多,前三年不曾注意,后二年聚少离多。这样算下来,他们虽育有两子,真相处的光景不到一年,其中漠北逃难还占了大半。 一番感慨,只是瞬逝,朱棣敛下深眸子情绪波动,转身训道:“乐什么?少在这里磨蹭,半个时辰之内,我们必须入宫。” 朱橚带笑的嘴唇微僵了僵,立马老实的低头去。 石阶下的仪华,再次看得愣眼。 朱棣与朱橚相差不过一二岁,可两人相处的情形,不是兄弟更像父子,似乎比起朱高炽他们三兄弟也犹是几分。 念头闪过,仪华直觉不可思议,忙打消了这个不合实际的遐想,打理两兄弟沐浴更衣的事宜。 申时三刻,朱棣、朱橚收给停当,神清气慡的骑马入宫。 夜幕深沉,星子满天。 主院上房里面,灯火通亮,却安静的鸦雀无声。 李进忠领着四个侍人垂手侍立在房内。小高熙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两只小短腿掉在外面,摇晃不定;小脑袋仰头望着天花板,却没看雕栏画栋的房上,两只眼睛半睁半阖,看似有些困了。 仪华伸手拦过熙儿,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的问:“困了?要睡了吗?” 熙儿揉了揉眼睛,迷迷煳煳的抬头,见是仪华,什么话也不说,脑袋一偏就歪进了仪华的怀里,又蹭了几下便闭眼睡了。 李进忠见了,忙打起精神,躬身问道:“不等王爷了?” 仪华望了一眼半敞的窗外,圆月已挂树梢,庭下一地银霜。她摇了摇头,看着面上难掩疲惫之色的李进忠,道:“不了,王爷该有要事再忙。今日出游,你也累了,让准备了沐浴的热水,就下去睡吧,不用守夜。” 李进忠领话而去,一时备了热水来。 自谢氏葬礼后,熙儿先逢噩梦,后遇风寒病疾。仪华怜惜下,愈加疼爱熙儿,不但让他搬来与自己同睡,连一应生活起居绝不假他人之手。 今晚亦然。 给熙儿盥洗了,吃力的抱着他到了架子床睡下,又掖了掖被角,仪华这才进入房内的隔间沐浴,打算洗漱睡下。可是洗浴过后,精神却极好,虽然有些疲乏,何奈怎么也唾不着。混到子夜时分,索性从床上下来,走到珠帘外的罗汉床倚着。 秋凉浙起,夜风吹过,窗子外头那松枝和竹叶,哗哗的轻响。院下糙木中虫声迭起,一边唧唧,一边啾啾,吟唱和鸣。 这一晚上,仪华就听了一夜的风声虫鸣,不觉窗户发着灰白,却渐有了些微睡意。 正迷迷煳煳的时候,右手传来一阵疼痛,似乎被什么紧紧扣住,她下意识的要挣脱,却不想那阻力越发大了,竟让她手骨生疼生疼的。 仪华痛吟一声,终从不宁帖的梦中醒来,一睁眼,却是如豆微光下,朱棣阴沉可怕的脸色。她登时惊得全醒了,忘了手上被拽的疼,不知觉的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近年来意外不断,以让仪华时刻处于危机的意识当中,尤其是身在是非之地的天之脚下。 朱棣没有说话,紧抿两片薄薄的唇,目光却是朝下。 仪华不禁疑惑,顺着朱棣的目光看去,竟是她被强制摊开的右手——一条深深嵌入手心的疤痕,赫然醒目。 “不过偶然被割伤的。”仪华心中一惊,忙抽回手,略有慌乱的掩饰道:“对了,王爷您这时候才回来,想必乏了,臣妾——” “这是怎么回事?”仪华话没说完,手上急剧一疼,随即 朱棣冷冷的质问。 这件事决不能让朱棣知道,否则不利他与炽儿的父子关系! 仪华急中生智,骤然抬头解释,却见朱棣深沉似能洞察一切的双 目。她张了张嘴,竟做不出声。 见仪华神色惶然,朱棣心中笃定事有隐情,更不满仪华对他的隐 瞒,面上陡然盛满怒容,咄咄逼人道:“你是自己主动说,还是让本王 去查?!” 说话时,他眼睛黑亮,隐有一丝关切掠过。 房中油灯将枯,窗外晨光未亮,仪华看不见朱棣眼底情绪,只注意 到他薄如刀削的双唇,抿着森然冷意。 一瞥之下,激起仪华维护之心,她双目一阖,头枕在靠褥上,侧脸 朝向窗户,倔强道:“臣妾句句属实,这只是臣妾不小心打碎瓷器时割 伤。 若是王爷不信,臣妾也无话可说。 稍显生硬的话一出,两人气氛降至冰点。 朱棣一贯喜欢女子小意温柔。 去年年底那阵子,他半月回府一 次,仪华对他温温柔柔,说话轻声细语,让他倍感舒心;漫漫冬夜里, 仪华身子柔软温暖,仿佛是专为他生的一般。 那一段日子,他无论是 精神还是身体,都是无比的满足。 一别的这半年来,作为一个成年男予,他是有欲望的。 尤其是在 熬过不能生育的心里后,那种急于证明自己的欲望,是强大的。 所 以,在仪华走后的两个月后,他又招人侍寝,但是一场性事结束了, 他却并不满足,反而有一种无尽的空虚袭上心头,这是过去十几年不 曾有过的。 渐渐地,他也就很少涉足后院,想起仪华的次数却多。 今四更天,他从周王府回来,本打算在厢房歇了,却见上房里还留 着灯,淡淡的橘黄色灯光,在静谧的黎明时分,能温暖人心。 不知觉地,他便走了进去。 撩开门帘的剎那,一眼就看见窗下一 架罗汉床,床上铺着一条梅红色的绒毯子,盖着仪华半截身子,一头乌 黑的髮丝散了满枕头。 她侧着身子向窗户,上身是一件素白的裹身里 衣,右手露在毯子外,因袖口往上翻起,一截儿雪白的臂也露了不 少。 在床榻旁边,是一个半边台,檯面上放着一盏油灯,照着羊皮套 一眼看过,朱棣不觉心下一软,原来这灯是为他留的,仪华在这里 等了一夜。 这一想,就忆起去年冬天的时候,两人相处的情形,一时 竟站在床旁看着她沉默不语。 直到一阵冷风从窗户灌进来,仪华不禁 打了一个冷颤,他这才堪堪回过神,忙俯身将她露在外面的藕臂放进毯 子里,却见一道深深刺目的疤痕。 从小就大伤小伤不断,只区区一眼,朱棣便认出此伤有问题,若 没有下狠手,绝不可能留下疤痕。 一时,他惊怒不定,在皇城脚下, 竟然有人敢对燕王妃出手!后又一转念,也知不会是刺客,再细细一琢 磨,不难猜出此伤与徐家有关。 当下,朱棣心绪不平,一半愤怒徐家目中无他燕王,一半怜惜仪 华身世坎坷,且多逢磨难。 然而到头来,仪华却一力维护徐家到底, 不惜违逆隐瞒他,甚至一改近一年来的温温柔柔,又回到了初识那个浑 身长刺的她。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思。 不知沉默了多久,太阳从东方升起,晨光穿过半敞的窗户照进,空 中的尘埃在光中浮沉,原本隐藏的一切都无处遁形一一白皙纤细的颈 间,一抹淡粉若隐若现。 面朝窗户,即使双目闭阖,也能感觉强烈光线照耀。 仪华略略不适 的皱眉,心里决定先服软,结束两人之间的僵持,却不及付出行动, 只感胸前一凉,衣襟竟被朱棣一把扯开,露出一边裸肩。 突如其来的猝变,又是光天化日的裸露,促使仪华未及思索之 间,巳忙掩衣襟,仓皇的往床里躲闪。 这个动作在朱棣眼里,更是一种隐瞒逃避的遮掩。 他冷冷一 笑, 一把扣住仪华的两只手腕按在枕间,再度俯身扯开方拢起的衣襟,将大 片雪白晶莹的肌肤呈现在晨光之下。 两人虽缠绵过许多夜晚,又一同育有两子,却从未在白天如此,而 且还是一种强迫的方式。 仪华顿时羞愤不巳,双颊绯红,妙目圆睁, 狠狠瞪着朱棣,正要说话,朱棣空着的一手却突然覆上她的颈项,一边 细细的摩挲,一边神情专注的看着它,问:“这是谁干的? 平静的语气压抑着森然的杀机,仪华不由地呆住了。 (未完待续) 第171章 怜惜(下) 沉默,又是无言的沉默。 朱棣目光一分分阴冷下去,温柔抚摸颈脖的手。勐然擒住她尖尖的 下颌,低头狠狠的吻下来。 吻,越吻越深。 舌,缱绻口腔。 齿。啃噬双唇。 顿时,仪华疼得呲牙咧嘴、心下一狠。不再迟疑的咬下去“ 很快地,一丝腥甜在他们唇齿间瀰漫。 朱棣仿佛一头暗血的勐兽。腥甜的血腥味是对他最好的刺激。更加 勐烈的掠夺在下一刻爆发。 吻。激烈而愤怒 仪华不明白,为什么经歷了这么多。在她以为他能依靠的时候。这 个男人又要以这种方式对待她。 这一刻,仪华身体在痛,精神在受屈辱。 感到休下的身体僵直不动。朱棣结束了这个彼此折磨的吻。 他微 微抬起身,眯着眼凝视她,黑髮红唇。明眸流泪。神击绝然。他瞳孔猝 然一缩,双唇紧抿如薄刀:“我的女人。决不能对我欺瞒。 仪华身子一震,好像听到了什么在顷刻间碎了。然后一种微微的疼 痛在心尖蔓延,一丝丝一点点的抽疼着。不明显。却真实存在。 “王爷要道吗? 原来不矛疼惜她受伤而是不能对他欺瞒。仪 华心下觉得滑稽,嘴角却绽放一抹明媚的笑:“是臣妻自只划伤 的。 冷笑,她竟对他冷笑,还……伤害自己。 朱棣眸中似 有痛苦与怜惜闪过。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 只能看到 嗜血的戾气在缓缓流动。 他暴红的双目,嗜杀的神情。让仪华心中勐聚骇意。有瞬间她觉得 自己回沦为他手下的一缕亡魂。 可是他没有,只是猝然吻上她的颈 脖,吻上那条浅浅的近乎看不见的伤痕。 他的吻很轻。像羽毛落地一般。像蜻蜓点水一样她只觉得颈脖 间痒痒的,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逃开了他的吻。
第128页 这一次的违逆。他没有紧追到底。就顺势埋首在她的颈窝。 天色大亮,晨光愈明,地上他与她的身影纠葛不清。 隔了许久,交缠的身影依旧。却有一声盾问打破了中静的清晨: “为什么? 徐家就直得你这么维护? 别忘了你先是 我的妻子朱高熙 朱 高遂的母亲,其次才是徐家的女儿!” 他的声普波澜不惊。只是陈述一 种事实。 为什么? 她也想问为什么? 她更想将这半年的事对他说。谢氏的相 逼。熙儿噩梦生病,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一一就是因为 她是他妻子,她是熙儿、遂儿的母亲,也是炽儿的母亲。所以她不能 说! “没有原因,只是这一次。仅此一次。 仪华感到她的声音远的不 像自己,带着妥协后的哀求。 朱棣勐然抬头,脸上绷得死紧。粗粒的手指狠狠掐住她裸露_的肩, 力气大得仿佛随时能把她捏碎。 仪华闭上眼睛,头转向一旁。拒绝去看那惊鸿的一瞥。 她在心里 说服自己,也许只是看错了。浓浓的失望不会看错。可伤痛……朱棣 的眼中又怎么会有伤痛? 这时,一声模煳不的咕噜声。从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珠帘后传来: “母妃……您在哪……母妃? 稚儿的声音,如晨间的空气一样。是特有的清新。 不由地,两人 的心在同一刻都软了。 “你过去吧。 冷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仪华身上莫 名的一冷。 她想,真的入秋了,早晨越发的冷。 正思绪游戈之际,压在身上的人突然抽身。冷空气一下子灌}进了她 单薄的身躯,她深深的打了一个冷颤坐起来。看见朱棣一边向外走一边 吩咐道:“去槐院。 一夜没睡,他的声音很疲惫 仪华如是想到,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反驳,漠北逃难。朱棣没日没 夜的驾车,他依然不露丝毫的疲惫。 现并不过一夜没睡,又怎么疲 惫? 若是疲惫,又怎么会捨近求远。去那个曾经养伤的僻静小院歇息? “母妃!”熙儿不满的叫道。 “王妃,可是要起身了?小王子他怎么了? 听到熙儿的叫声。李 进忠匆匆忙忙的撩帘而入。 仪华暮然回神,拢住敞开的衣襟。向李进忠傲微一笑,“嗯。是要 起身了,你去备水吧。 金灿的晨光下,她的笑容像晨间的清露珠光闪耀。却又有一抹无言 的哀伤流露。 李进忠怔怔的望着仪华的笑颜。似平不明白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怎么表现于一? 一念恍惚而过。等回神时。里间已传来 仪华柔声的 诓哄,他疑惑的摇摇头,走出去备盥洗之物。 日子如水涓涓流过,这一天是九月三十日。软霜初降。 霜,是杀伐的象徵。 正如古籍曾记载:“季秋霜始将。鹰津击。 王看顺天行诛,以成肃杀之危。 如此,这一日朱元璋为了顺应秋天的严峻杀戮。下诏诸子藩王、 贵族子弟围猎,以操演比试射技。从而进行赏罚。 皇家猎场远处,山峦雄浑。 近处。碧糙连天。 四下。旌旗猎猎。 九龙宝座上,朱元璋端然独坐。 东面锦帐邀英豪,朱标领贵曾男子出席。 第一锦帐。皇子藩王。 第二锦帐,王公大臣。 第三锦帐。青年俊士。 西面锦帐遮脂粉,郭宁妃率众命妇观看。 第一锦帐。后宫注妃。 第二锦帐,公主王妃。 第三锦帐。命妇夫人。 身为王妃,仪华坐在第二锦帐。帐内皆是姑嫂妯娌。众人身份相 当。彼此略略见礼便罢。 礼毕。她坐到看台第一排第四位,目光不经 意与晋王妃相撞,晋王妃脸上笑容和煦。眼中却有冰冷掠过。 仪华只做未见,向晋王妃。 淡淡含笑点头。也就转头。静静的目视前 方。 何奈上方之人,对她犹感兴趣。时不时便能察觉晋王妃扫来的目 光。那月光如刀子一样的利。恨不得在她脸上剜几下。 仪华略皱了皱眉,余光略往第一锦帐望去。毫不煮外的着见皇十 子鲁王朱檀的嫡妃,正春风满面的坐在郭纪的身侧。 目睹此一幕,她心中微微一嘆。 自去年淑纪病逝以后。朱元璋就 命郭宁妃摄六宫事务。 而郭宁妃入宫多年。却只育有一子。鲁王朱檀。 今日若淑妃还健在。想必她也不会受普王妃。 时时射来的眼刀。 心念间,号角起。 仪华自敛思绪,望向猎场正中。 第172章 猎场 习战射之前,由场中身份之最。以主将射典。往年主持射典之人。自然为朱元璋当仁不让。但近一两年他年事已高。虽有雄心万丈却力不从心,只有子代父行,但是长子亦太子重文轻武。次子秦王文武不成。如是,依此类推,三子晋王理当主将射典。却不料朱元璋另有属意,命四子燕王与三子一较高下。赢者方能主持射典。 此话一出,众人譁然。 晋王素承隆恩,燕王却受寡恩。如今今上下令两王相较。是否燕王重获圣心,或是晋王已失圣心。一时达官贵胄纷纷猜测。更愿看两王相争一较高下。毕竟晋王骑射技艺堪称精妙。虽比不上唐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却也是当世少有;而燕王少承名将指点。在军中磨砺近二十年,其实力不可小窥。两王若同场竟技。实为一场激列赛事。难得一见,众人自当捧场。 时向正午,秋日金晖在天地之间洒上璀璨金光。 一支鲜衣怒马的铁骑卫雄姿昂然的如雁而出。随之速分两列。凛然站立东西两面,二者相距约为两丈。 号角骤停,鼓声突起。 东西锦帐末端,一红一黑两匹神驹骏马并缰驶出。 东为尊,枣红骏马上,朱棡蓝袍蟒服。西为次。黑亮神驹上。朱棣绣金黑袍。 两马齐头并进,至东罚铁骑卫首端。勒缰立马。 鼓声渐停,低沉的号角嗡嗡而响。竞赛开始。 百步之外,五个葫芦并排悬挂,葫芦中贮有鸟雀。竞射者各得箭羽五只。轮流以箭行射之,射中鸟雀多者获胜。 鸟雀只露尖尖头颅,需射者视小如大。视微如着。方可至射箭的准确性:又要射者有足够的臂力。且拥有精良的弓矢。才能事倍功半;二者双管齐下,若要一箭射中实属不易。 如此考较箭术高低,如何不引得众人侧目。只风东面席上一片沸腾,西面席间屏息紧张遥望。 仪华亦然,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住。目光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今日的朱棣,不像平常一样简衣服饰,而是一袭精工细绣的齐膝长衣,下身裤子紧窄,腰束郭洛带。用带钩,穿革靴:头束高冠。愈发显得他气宇轩昂。 这时,左右各出两名内侍。双手奉上弓箭。 朱棡得意环视四周一眼,看见朱棣时讥讽一笑。然后神色勐然一收。纵马上前一步,拉弓搭箭,弓如满月。松手弦响。箭似流星。葫芦晃动箭却未落! 全场瞬时寂静,稍顿,惊唿声遍响。同一时。朱棣如法炮制,箭气破空,葫芦亦动箭却未落! 一箭毕,朱棡手中箭离弦。一箭后、朱棣又射一发。如此往復迅疾,须臾之间,双方五只利箭射完。箭无虚发。一箭未落! 哄——又一波惊唿跌响,全场欢声雷动,纷纷激动喝彩。 朱元璋震惊一瞬,望向朱棣的眼中闪过奇异精光。随即亦激动起身,一脸骄傲的看向场中意气风发的两个儿子。朗朗大笑三声。“好!” 朱棡却不同朱元璋大喜过望。他从初始的愕然中清醒。脸上却又神特变化莫测,只盯着朱棣的目光仍带惊栏诧。唇抿成线。抖动着鬍鬚。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朱棣神色如常,心下却是快意淋漓。只对着朱棡仅微微一竿。恭敬的抱拳道:“三哥,愚弟技艺鄙陋。让您见笑了。”声音刻意压低。用仅两人能听见的话说。 朱棡怒极反笑,笑容中隐有肃杀之气:“鄙陋?四弟未免妄自菲薄,你一身射术可是让愚兄大开眼界。果真应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 说话间,阅示成绩的礼官远远走来復命。朱棡突然笑了。眉宇间掠过一丝得色,语气却陡然一转。道:“不过失之毫釐。谬以千里。四弟能射中已是不易,至于精淮……呵呵……”不再说干去。朱棡翻身下马,向御帐走去。 朱棣亦笑,笑容却不及扩大。突然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射来。他立刻灌注精神,似不经意的往东面一瞟。第二锦帐内的那目光已不在。收回目光时倒是让他遇上第三锦帐徐增寿崇拜而躲闪的目光。不由心头微微起疑,旋即便翻身下马朝御帐而去。 场中男人们的较量未终,西面锦帐内女人们已起了新一轮较量。 “以前不知道,原来燕王骑射功夫如此了得。比起晋王一点不差。”一命妇掩嘴故意做耳语说。声音却让周边人听见。 另一人附和道:“皇上尚武,燕王骑射这般精湛。难怪皇上一改早些年的……” “……看来燕王是要得重用了!”另一人一句总结道。 嘀嘀咕咕的议论猜测从命妇席蔓延。到了仪华所坐的帐中。 挨着仪华坐在她下首的皇六子楚王朱桢嫡妃。楚王妃越过她看了一眼晋王妃,侧身对仪华笑道:“四嫂。四哥的射术当真让人惊嘆。比起三哥不遑多让。真不知道这次比试。三哥还能像以往一样博得头彩吗?”顿了顿,抿唇一笑:“估计是悬了。” 话音未落,晋王妃勐然转头。脸色难看。语气不善。道,“哦。我倒不知道六弟妹何时这么厉害。礼官们还没量出输赢。皇上也还没做判断,你就看出来了?!”说罢。心中怒气难消,只看着楚王妃冷笑:不过几年前朱桢参与平叛蛮族。在几个兄弟中成了第一个带兵打仗的,在皇上面前有了几分颜面。就敢装腔作势! “你——”话语端住。竟拿皇上做话来僵她。楚王妃恨得直咬牙。偏偏又无法找话反驳,一张银盘似的圆脸气的绯红。 只越过仪华。四目相交。噼里啪啦仿若火半激迸。 仪华低下头,捧起白釉五彩茶盏。朱唇轻衔杯沿。浅浅的抿了一口。抿去唇间一缕讽意。 意气之争,浪费口舌。
第129页 心中断下八字,仪华垂下眸光。茶盏离唇。却是不放。只望着茶盏里的茶叶,浮浮沉沉,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到御帐台上。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喝声:“晋王五发五中。三箭中额红本章首发于小说同名百度贴吧。燕王五发五中——”吐出一口气。勐地一吸气。声音骤然拨高。“五箭中额红!” 话毕一瞬,左右惊唿,声震旌旗。 仪华心中一紧,果然如此! 第173章 争锋 自洪武十八年,北平官员勾结户部侍郎吞盗官粮一案,朱元璋龙颜震怒,朱棣遭受池鱼之殃。 这几年下来,朱棣低调行事,忍受兵权被限,到洪武二十年蓝玉出师北元、调离北平,形势方才好转。 从去年下半年至今年上半年,整整一年时间里,先趁朱元璋北顾漠北,无暇大明境内之事,迅速轮换收用藩国文官吏使:再取蓝玉调离时机事机,汲汲专营军中事务,培养自方人马。 如今羽翼渐丰,岂能再受漠视? 今年捕鱼儿海大捷,九王奉诏进京朝见,便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之机,朱棣又岂会放过? 潜伏四年之久,准备四年之时,或者更长更久的年月,为得就是有朝一日一鸣惊人,获圣宠得重视。 常言“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而费时费心费力如此久,朱株自不会输在第一步___ 区区射技较量!今日之事,不过意料之中,却无一丝料中之喜。 仪华捧着茶盏的十指微微颤抖,低垂的睫毛亦微微颤抖,覆住睁中不明的思潮翻涌。 “四嫂,您听见没? 竟然是五箭中额红!中额红啊!” 楚王妃激动的大叫,瞥见晋王妃难看至极的脸色,她眼中熠熠发光,侧首紧抓住仪华的手扬着声道:“我一直以为三哥敌皇子藩王中骑射第一,才不枉皇上如此倚重,原来四哥比起三哥还略胜一筹!四哥真是天赋异禀!” 说到后来,楚王妃情绪愈发激动,涂着丹蔻的双手不觉陷入仪华白皙的手腕。 手腕上柔嫩的肌肤,不堪粗心对待,手上不禁一个颤动,茶盏险些落地而碎。 仪华秀眉轻颦,不着痕迹的抽回发红的手腕,将茶盏往高几上一搁,指腹按在细腕处轻轻揉捏。 楚王妃粗心哪有发现,仍一个劲儿的追问道:“四嫂您说是不是啊? 四哥他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 仪华揉捏的手指一滞,无端想起朱棣粗粝的手指,以及掌心下那层薄薄的死茧。 朱棣,他从不是天赋异禀,如今一身精湛的骑射,是他多年来不论酷暑寒冬,从不间断的勤练所获,一次次拉弓射箭,一次次反覆射之,直至箭链发发入靶方休!而朱棡少负盛名,只是少年时的几年学射,却有如此精湛射技。 这般,若说起天赋异禀之人,晋王朱棡才是! “恩。 这些仪华自不会相告,遂只含煳的应了一声便罢。 楚王妃对仪华的意见并不重视,只是需要一个附和的人而已,听见仪华吱应了一声,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勐抓住仪华的手腕,凑耳低叫:“四嫂,您快看!四哥往这边看了!” 这时一场烈风吹过,锦帐旌旗随风招摇不定,耳鬓碎发也吹得乱了,却不用手拨开眼前髮丝,只是侧眸,避开飒飒秋风,目光顺势落在明黄耀眼处,一个似松苍劲的挺拔身影。 那道身影,背众人而立,身上黑袍绣金的光泽,在阳光下折射出轮轮垂光,明晃晃地让人无法直比。 仪华眨了眨眼,欲避开耀目的强光,却发现眼睛移不开一分一毫,只能与一道熟悉的目光凝胶一起。 远远地,朱棣刚硬的面庞逆了阳光,模模煳煳的看不清:但他双目如电,灼灼明亮的仿若阳光也失色。 这一刻,仪华想,朱棣心里是骄傲的,神情亦是骄傲,才会有堪比骄阳的夺目眸光。 相隔一丈之外的凝视,不待一念转过,一眼之交已过,朱棣巳转身阔步上前。 在转身的剎那,仪华似乎看见他嘴角扬起满意的弧线,她不禁一阵恍惚与迷感:方才那须臾的对视,她确定是朱棣有心为之,可这十余日同床异梦的相处,他为何对她满意一笑,又或这只是她看错而疑惑未解,场中又爆发一轮欢唿。 仪华定下心,不去想今日朱棣射技场上意气风发,只一边淡淡含笑的接受周边轴娌姑嫂的捧贺之词,一边望向御帐。 御帐之内,朱棣正双膝跪地,从朱元璋手里接过御弓金箭。 仪毕,朱棣将弓箭起身,朱元璋回龙椅坐下,朗声大笑,声如洪钟:“听凉国公(蓝玉)说起你在行宴射上,骑射本领了得,朕本还当他言不属实,没想到……” 摇头将了将鬍鬚,心情大好道:“哈哈,是联小看你了,你在北平磨砺了这些年,也该能独当一面,给你下面的幼弟带个头!” 话音未尽,御帐内气氛陡然一凝。 立于一旁的朱棡反应最大,早在听见“独当一面” 时脸色大变,额头青筋暴凸,狭长的细目中阵阵怒火,想同以往一样立马进言,又想到上次派人行刺一事,巳让朱元障对他不满,万不能再面前糙率行事。 一念转过,朱棡迅速敛去怒容,不敢流露出一星一点不满,反而笑着附和道:“父皇,四弟明年已届而立之年,当自立于世……” 只说到这,朱棡已说不下去。 他到底是跋扈惯得人,心里又本来气朱棣竞赛获胜,又可能即将独揽北平民、军、政大权,打破他作为诸位藩王实力之最的情形,当下便忍不住讥讽道:“倒也真是自立于世,四弟这还不到而立之年,骑射巳有大成,可愚兄到现在才知道,就连父皇也是从凉国公那知道的。 听罢,朱棣心中冷笑,他素来不屑朱棡来朱元璋僵他,此时自然更不会理,一脸平静谦虚道:“三哥谬赞,此次多亏三哥承受,而愚弟不过是侥倖险胜。 侥倖险胜? 五发全中额红,还是侥倖险胜? 分明是用来讥讽他!朱棡脸膛渐涨起紫红,箭袖下双拳紧握,眼看就要争锋相对,只听朱元璋抢先一步,道:“老四,你去开箭击锣吧,朕还等看你们场下围猎。 “儿臣遵旨。 先时,他心中亦是巨震,却唯恐流露出来,一直小心遏制情绪波动。 这会儿能暂离御帐,朱棣自是愿意,立刻便领旨而去。 说罢,转身即走。 朱元璋眯眼望着阳光下朱棣离去的背影,忽而转头,看向下昔个日特赐于蓝玉的坐席,笑道:“前两年,让你去冀州、燕山等营,可是让老四跟你学了不少,如今看倒是能出山了,晚些宫宴上,朕可得让他给你敬酒啊。 蓝玉魁梧的身躯一僵,扭头望向朱元璋,双唇动了动,一宇未说,帐外已响起一声锣鸣,他循声看去__原来朱棣一箭射入,金锣应声坠地。 第174章 醉了 明初尚武之风甚浓,朝官贵胄大多热衷骑射。 今日围猎竞技虽以九 王为主,众人依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直至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才纷纷 勒僵而回。 骑射场之争,歷来必有输赢,在众人只参与的情况下,九王 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 不过结果与住年无异,晋王虽射术败于燕王,围 猎却稳居第一,而众人以为的黑马燕王,也不过屈居第三,位于楚王之 晚上宫宴,作为主持射典的燕王,围猎斩获第一的晋王,二人自然 风光无限,俨然成了凯旋而归的蓝玉以外,另受众人追捧的对象。 犹 是燕王,雌伏多年,如今皇思渐浓,朝官贵胄多与结交,宴席上纷纷 举杯相邀,敬酒攀谈。 酒过三巡,终于酒阑人散。 走出金碧辉煌的皇宫,仪华深吸了口冷空气,一缕深秋微凉的夜风 吸进胸腔,身上捲缩的毛孔舒服的向外伸展,带走一身来自喧闹浮华殿 中的热气。 月亮升的很高了,皎皎一抹月光,淡淡的笼罩宫门。 宫门下块块三 尺见方的石砖银光灿灿,如镜光亮,映显出一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 身影。 “王爷,您慢点走,仔细脚下……” 身后是内侍独有的嗓音略带焦 急的絮叼。 仪华转身,凝目一看,一时愣然。 朱棣竟然脚步虚软,要侍人搀扶,才能勉强一步步走出宫门。 今日席上应酬不过,仪华不免多饮醇酒,至酒意上脑忙暂避偏 殿,见席罢人散,她才到了皇宫后门外等候朱棣回府,没想到他酒量不 小却也酩酊大醉,这是过往六年不曾见过的。 “王爷,您慢一点!” 见朱棣脚立不住,高大的身躯让小内侍已扶 不住,仪华低叫了一声,赶紧疾步上前去扶,又朝立在马车旁的李进忠 吩咐:“王爷醉了,你一一” 一宇粹然断在喉间,身上勐加剧的庞大身 躯,满身浓重的酒气,让仪华下意识的偏开头,原本扶他的手也变成了 推拒。 朱棣浑浊泛红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虞,咕哝了着喊道:“本王没醉, 谁说本王醉了? 说时,一乎挥开小内侍,大半个身体全压在了仪华的 身上。 仪华肩上一重,脚下一个踉跄,两人双双向一边晃了几步,方堪堪 立住。 一干随行的内侍看得心惊胆颤,连忙低唿着上来帮扶,朱棣却像身 后长了眼睛,忽然大声道:“本王没醉,谁都不许扶!” 侍人闻声止步,莫敢上前。 仪华一时气结,骤然抬头,忍不住反诘一句,就被朱棣突然放大的 脸庞一惊。 他一脸潮红,喷出的鼻息,都带浓浓的酒热之气,说出的 话,也犹待酒肉臭气:“王妃,本王没醉,本王还清醒的很!” 仪华没有答言,只有喝醉者才会说他没醉。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关切的女音,略略焦急道:“王妃,燕王他没 事吧? 一听声音,仪华眉头轻蹙了一下,待艰难回身时,脸上却是淡淡 的笑容,摇头道:“没事,不过王爷多喝了几杯,回去用些醒酒汤就没 事了,大嫂你勿担心。 常氏目光扫了一圈儿四周,见侍人焦急的立在一旁,倒是仪华吃 力的扶着,又想起先前老远听见一个声音喊着本王没醉,当下便估摸朱 棣正在闹酒,于是笑道:“二弟、三弟不胜滴力早就先回府了,您大哥 却是没有醉。 臣妾看燕王是有些醉了,不如让您大哥扶燕王上马车 吧。 朱棣与徐辉祖一直未请利益牵扯,也无政敌不和一说,可二人却 似乎一直不对盘,只是一殿为臣,又是姻亲关系,面上倒也过得去。
第130页 仪华正犹豫不决,常氏已唤了徐辉祖帮忙。 徐辉祖看了一眼醉醺醺的朱棣,简洁有力的吐出一宇“好” ,便举 过朱株一只臂膀捞过肩胄。 顿时,仪华肩上一轻,不由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向徐辉祖感激一 笑,道:“有劳大哥。 徐 辉祖沉默点头,扶着朱棣向树下的马车走去。 仪华不知道朱棣此时想些什么,只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压在徐辉祖肩 上,两人从后看上去仿若亲密无间的朋友。 她默默的想,也许朱棣真的醉了。 临到马车下,徐辉祖暗中扣住朱棣手腕,声音低沉道:“王爷您 醉了,可得走稳!” “放手!” 朱棣怒喝一声,右手一甩,脚下却倒退三步,“嘭” 地 一声撞上车厢外壁。 “王爷!” 众人惊唿一声,仪华忙上前扶住。 朱棣这次没再挥开扶他的人,脸上却有厌色浮现,看着满前的徐增 寿,口气不善:“本王说了没醉,何须你多管闲事……来扶。 徐辉祖负手站立,面上依然带着淡笑,却是笑中隐含薄怒。 仪华、常氏却是惊惶不小,徐辉祖朝廷重臣,深受朱元璋重要,就 连太子朱标都多有相遇,何时受过他人的不敬。 仪华心中暗暗着急,恐朱棣醉话有失,好在朱棣一言过后,忽而转了话题另道:“……王妃,夫荣妻贵,你嫁于本王多年,今日本王箭无虚发,也是为你争了体面……你可是满意?” 话音落下,仪华跌落在马车上,后背重重靠上车壁,不禁吃痛一声,方始抬头,下一瞬迎上朱棣灼亮的黑眸。 眸光湛湛,澄如皎月,哪有醉酒人半分的浑浊?! 仪华靠着车壁,盯着咫尺间凝望她的人,怔怔道:“王爷,您没醉?” 车厢里尚没点灯,只有半敞的车帘,有淡白的光斜斜照入。车帘随风摇曳,光亮忽明忽暗,而他的神色亦晦暗不清。可是他一双眸子清湛雪亮,她能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认真与等待。 仪华忽然唿吸滞住,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更不知是否该相信他的话——今日射场争锋,为的是她! “没醉?本王当然没醉!”正神思起伏,渐渐沉溺于他眸子的漩涡,朱棣突然高声一喊,然后不雅的打了一声酒嗝,“咚”的一下栽倒在仪华的身上,埋首在她的颈间。 听到朱棣陡然又拔高的声音,常氏探头往马车上一看,轻咦道:“王妃,王爷他……?” 仪华回过神,忙吃力的推开压在自己身土的朱棣,示意李进忠将他扶在棉毯上躺下,方坐起身朝车外探身,看着立在车下的徐辉祖夫妇,摇头笑道:“没事,车里还有人伺候呢。” 一言未完,只听李进忠唉哟一声,旋即又是朱棣醉言醉语,吼道:“滚下去,本王没醉!” “王妃,王爷他……小的我……”李进忠一脸愁眉苦涩的望着仪华,断续道。 “王爷让你下去,就下去吧。坐后面的马车跟来就是。”只觉场面尴尬,仪华极快的吩咐了李进忠下车,便向讪汕然一笑:“时辰不早了,先行离开。” 言毕,车帘一放,坐进马车。 车轮辘辘的转动,三辆马车在重重卫护下,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远远地,朱棣得意的笑声,“箭无虚发”的猖枉笑语,似乎还在宫门外久久排徊。 依旧长身玉立的徐辉祖,望着渐渐远去的车辆,深深的笑意一直从冷峻的唇角,蔓延开来。 夜深人静,了无人烟的街道上,冷月寒光灿灿,一辆梯踏梯踏行驶的马车内,却因昏黄黄的宫灯照耀,一室融融暖意。 朱棣静静地仰在仪华的腿上,双目阖闭,唿吸沉稳,似乎陷入了安恬的睡梦。可即使在睡梦中,那一刀一划仿若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严肃的皱着,薄薄的双唇也紧紧抿着,在他刚硬的面庞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松懈。 仪华久久的凝望着他的睡颜,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丝忧色。 她有多久没这样看他了?似乎是从离开北平的那一日。可不过短短七个月的光景,他眉间的褶皱深了,脸上的神情也月发冷峻了…… 这样看着,仪华不禁心生怨怼,很想他摇醒,问一问:难道在一方做过闲散的富贵王爷还不够?非要拼过大权在握,成为诸王中的翘楚,劳心又劳肺?这是何苦来哉! 然而她终究没这样做,只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以柔嫩的指腹轻轻抚着他眉心那道褶皱,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朱棣感到温热的触感游走在他的眉间,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紧抿的双唇却微微的向上翘起,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夜风徐徐,窗帘一角随风飘起,一束光闪电一般晃过眼前,晃过他带笑的嘴角。 仪华动作一僵,脸色忽而飞起两抹红霞,手上触电一般收回手指,神情尴尬的跪坐在绵毯上。却冷不防那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伸手拦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已被先前还在沉睡的人压在身下。 “王爷……”这十余日的刻意疏远,她歷歷在目;前一刻,她的凝视她的动作,被抓了正着。此刻,仪华飘飘忽忽的叫了一声,想要解释什么,又或是想要不满他的欺瞒,却什么也没出来,已被他打断。 “别说了,本王真醉了。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你陪本王躺一会儿。” 朱棣打断她的话,随后一个翻身,至两人相拥而卧,他才舒服的嘆了一声气,闭着眼睛,平静的说:“本王没去你在徐家发生的事,不过你今天应该是明白了,到底那里才是你该心向的地方。” 说着话,声音已渐渐地低不可闻,显然已是小憩而眠。 嘚嘚嘚,马蹄声慢慢向燕王府驶去。 第175章 平衡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大雪罕降,整个金陵城在漫漫雪花下。皇城里一片琼搂玉宇,城郭外护城河凝了一层晶莹的冰霜,远郊上莽莽苍苍的钟山也显得更加雄浑壮丽。第二天,铁天监官员拟奏上表:瑞雪吉兆,天佑大明。 朱元璋龙心大悦,欲与诸子共庆。 是乎,朝官又奏:九王远赴藩国,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乃圣上为公舍亲之举。今时国泰民安,天下大统于明,又有皇天眷佑示祥瑞,当祭祀先上,阖家共聚,以慰皇家天伦。 百官纷纷附和:以慰皇家天伦。 朱元璋沉吟思索一番,便于二日后做下决定,留九王度新年,冬至祭祀先上。 转眼到了二十二日,冬至。 冬至这一天,自汉代以来,皇室都要在冬至日举行庆贺大典,宋时仪式尤为隆重。今年因大破北元皇室,元主脱古思帖木儿被杀,朱家天下进一步巩固,朱元璋与宋代相同,大肆庆祝一番。于是,便率藩王皇子、文武百官至圜丘祭祀,待祭过皇天上帝,受百官三跪九拜后。方是礼成。 在民间,冬至日是祭祀祖先、阖家相聚之日。在皇家也不例外,祭毕,朱元璋遣散百官,至晚间共享家宴。 此时天色将晚,铅云夹杂暴雪压迫着上空。 长路漫漫,大雪纷飞,一支黑衣铁骑护着一辆马车在街道上行驶,道路两旁林立的商铺紧闭,却是人烟稀少。这里是皇城脚下,理应热闹繁华,只是冬至前后街市闭市三日,所以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才至如此冷清的境地。 仪华坐在马车上,车门窗户掩的严实,炭盆火炉燃烧正旺,烘得车内暖如春天。只是她素不喜这种憋仄之地,又厌炭火烧得空气干燥,即使炉火旁放了姜水、燃了青松,也让她难以心平静气。朱棣却是安享这片刻的闲适,他今日天未亮就去了圈丘,在寒风暴雪下跪了快两个时辰,再快马加鞭赶回府,饶是他时常风里来雨里去,也稍呀吃不消。 现在靠在翻毛皮上,围着炭盆闭目假寐,实为美事。 回眸瞥了一眠见朱棣头靠车壁,浓眉时蹙时松,料是正自顾凝神思索,仪华也不愿打扰他,遂撩起右窗帷幔一角,打发进宫路上的无聊。 如柳絮纷飞的窗外,是一列驾马的黑衣铁骑,他们外围的街道除了零零落落的商旗,在寒风中迎风招展,却不见半个人影。这般看着,未免无趣,仪华正意兴阑珊要放下帷帽,忽见白茫茫的视野下,恍恍惚惚出现两个小黑点,顿时稍提兴致,定晴看去。 待马车渐渐驶进,那两黑点已呈现目中。 一个插着蓝布旗杆、上大书“药”字的铺门下,一个衣衫槛楼的妇人怀抱着一条半旧不新的短褥子,艰难的靠在门板上,死命的拍打着门板,神情满是悽惶。因是隔的远,仪华看不清毯子里抱的什么,也听不清妇人在喊些什么。正犹自猜想着,马车又进了不少,前方的情形也跟着变了。 只见紧闭的门板忽然打开,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男子缩着脖子、搓着两只手,一脸恶狠狠的对妇人骂咧着,妇人神色越发悽惶,竟一手抱着毯子一手拉着男子的裤腿跪下。男子不耐烦,一脚踢开哀求的妇人,妇人是体弱无力之人,不堪这一脚滚在地上,怀里的毯子也顺势散开落地,一个大约周岁的孩子翻落在雪地上,“哇”地一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哭嚎。 “啊!”一声短促的低叫,消失在仪华紧捂朱唇的手心间。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朱棣欺身上前,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仪华闻声转头,他灼热的唿吸微微拂过耳垂,她身子颤了颤,望着朱棣疑问的面庞,心中几番挣扎,终是牙一咬摇头道:“没什么。” 朱棣看了一眼仪华犹在挣扎的神色,又看了一眼微晃的帷帽,勾了勾唇只“嗯”了一声,使闭目坐在仪华身边。 仪华愕然,定定的望着朱棣,仿佛不相信他就这样不问了。 马车驶到了药铺前,妇人哀求的声音夹杂着幼儿哭啼声,断断续续的传进马车:“求求你,让大夫给我儿子看一看开服药吧,这是医药费呀,你看……”不等妇人说完,那青年男子已呸了一声,不屑道:“你连半两银子都不到,还想请大夫开药,少痴人说梦了!别说今儿闭市不看诊,就是平时你这几个铜板,哼!” “……他才一岁呀,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现在又发高烧烧的这么厉害,求你救救……呜呜,你行行好吧!” 妇人哀求的声音渐渐绝望。
第131页 马车驶过了药铺,妇人与青年的声音已渐不可闻,可幼儿哭哑的声音却清晰在耳。 仪华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拳,脑中紧绷的一狠弦终在妇人哭诉幼儿情形时,“嘣”地一声断开,随即不假思索的一把撩开帷幔,推开紧闭的窗户,刺骨的寒风颳进车内,唿唿的在耳边作响。 她却听不见枉唿的风声,只听见她沉怒的喝声:“来人!” 随行的侍卫领命静来,恭敬问道:“王妃,有何事吩咐属下?” 仪华面玲如冰,声冽如霜:“你立刻送那妇人和孩子去药堂看诊,事后将他们好生安置。至于……”话一停,目中闪过一丝不甘,语气黯然下来道:“那药铺伙计你小做一番敲打就是,勿要将事情闹大。” “是,请王妃放心。”侍卫答应而去。 见侍卫驾马离开,仪华这才略略安心,伸手关上窗户。“吱呀”一声轻响,提醒了她方才冲动之举,忙要向朱棣解释,刚转头唤了一声“王爷”,几乎同一时身后朱棣贴了上来,双臂环上她的纤腰,下颌磨蹭在她的肩胛,挑眉笑睨道:“还以为你不打算帮他们?” 听他话里的意思,原来是在等她做反应。仪华心里那丝急切消失,顺着朱棣环她腰肢的手,身体软软的靠过去,在他坚硬的胸膛动了几下,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头靠在他的胸膛道:“王爷如今深受皇思,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燕王府,臣妾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知一二。再说臣妾又不被皇……” 没说下去,仪华微偏了偏头:“救人是小事,可论起来这事却关于京师民政,臣妾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话点到即止,不予深谈。 朱棣依然阖着双目,下颌放在仪华如云的髮髻上,低头轻嗅了一下柔软髮丝间淡淡的梅香,似满意她髻上朱钗翠环只有零星一点,又似满意她说话声音软而细,话中合义略有见解却不过于,总之听后他满意的微扬嘴角,又问:“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闻言,仪华明眸瞬间一黯,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轻轻吟了一句“茕茕孑立,形影相弔。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只剩周岁的幼儿独过新春”,方说道:“臣妾想燧儿了。”顿了顿:“……也想炽儿了。” 朱棣身子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怔,旋即宽厚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仪华的背,冷峻的神色似乎柔了那么一些,尔后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也似乎舍着 那么一丝的温柔,说:“快了,等开了春,你就能看见他们。” “恩。”仪华柔顺的轻应了一声,安静靠在朱棣胸膛。 仪华柔顺依赖的表现,令朱棣神色又缓了几分,轻抚的手也变得小心翼翼。 感受到朱棣如珍似宝的对待,仪华埋在他胸膛的脸上,恍惚有一抹妥协的神色闪过,可润泽的双唇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他喜欢温柔、柔顺的女子,那么就这吧……也许可以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 外面寒潮侵袭,车内却有温馨静谧的气氛在缓缓流动。 到皇宫的时候,巳是酉正时分。 迢迢不见尽头的宫廊两侧,精美华丽的宫灯高桂,辱白色的羊皮罩泛着黄昏一样的光彩,为寒风凛漂的隆冬之夜平添了些模煳的暖意,也为无父子无夫妻的冰冷天家的家宴融上了暖色。 然而,一场谁也没想到的意外,为这个难得一聚的皇室家宴蒙上了一层暗影。 满殿明烛华光之下,觥筹交错之上,“哐啷”一声杯盏碎地。那只杯盏是御赐的月光杯,是鲁王受皇思的象徵,随着它的玉碎满地,满殿的皇室贵胄全停下了交谈,神色不一的望着突然倒地的鲁王——一个不及弱冠的十九岁少年。 “不!檀儿你怎么了,可千万别吓母妃啊!皇上,檀儿他这是怎么了……”虽无皇后之名,却掌皇后之权的郭宁妃,此刻已仪态尽失,只顾跪坐在他唯一的儿子身旁哭喊,高髻上珠翠凤钗随着剧烈颤抖得身子晃动。 一旁还未脱稚气的鲁王妃,早已不见春风满面的傲色,只是六神无主的跪着,掩面低泣。 朱元璋看着阶下陡变的场面,一脸铁青的冲下龙椅,暴怒道:“哭什么?无知妇人!来人,宣太医!” 第176章 过了 不久前还是觥筹交错鼓吹喧阗,转眼间,却是人心惶惶骚动莫名。 烛火明耀的金殿内,没有一个人料想到,就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家宴上,统摄六宫的后宫之主,与今上唯一的一个儿子,竟然当场中毒昏迷! 今上,一位少为游僧,后推翻蒙元暴政,重建汉人政权的开国之君,在得知爱子身中剧毒的那一刻,他威严的面庞出现的不是作为慈父的担忧,而是一种发至内心深处的恐惧。但他终究是一位威武的帝王,即使他已届花甲之年,仍在众人发现之前,将那一剎的恐惧化作龙颜震怒与对整个皇室的担忧。 也在这时,朱元璋几乎立刻下令调集锦衣卫,严守金殿,不准任何人进出大殿。同时,将殿中侍候的宫人以及御厨诸人关押,严密看管盘查并召太医院众太医入殿,为殿中的皇室成员请平安脉。 “燕王妃,还情您随小的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内侍走到仪华的身边,躬身道。 仪华方及起身,又来了一个白面太监走过来躲身道:“请楚王妃随小的来。” 闻言,与仪华同坐一席的楚王妃如惊弓之乌,霍地一下起身抓住仪华的衣袖,脸上尽无血色:“四嫂,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去。”不过寥寥数语,却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见眼前这两名内侍无异议,仪华仅迟疑了一下,便向楚王妃点了点头。 一得回復,楚王妃几乎立刻上前,紧紧抓住仪华的手。 两手相握,手心里渗满了粘腻的汗。 楚王妃诧异的扭头,望着一脸平静镇定的仪华,瞠目道:“四嫂?”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又怎么会不怕?仪华苦笑:“走吧。” 楚王妃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仪华,不再做声,与仪华沉默的随内侍走向西面的偏殿。 一路走过柔软的猩红地幔,眼前人影幢幢,叫不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却可以从他们看似平静的面孔上看见了同一种神色——害怕与戒备。 原来,这就是天家贵胄。 原来,这就是他生长的地方。 心念间,不觉走到了偏殿的入口,仪华蓦然回首,东面席次上仍然寻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没来由地,仪华心里有几分忐忑,却理不清为了什么,她己迈步走进了西偏殿,身后两扇厚重的漆红雕花门也“嘭”的一声关上。 随即两名神色严肃的嬷嬷过来,将她和楚王妃分别引入一间屋子,如选秀女一样衣裳褪尽,由医女嬷嬷细细检查后,这才穿回衣裳走出屋子,由太医请平安脉、喝下那所谓的清姜汤。 一饮而尽,仪华放下只剩残计的药碗,就见楚王妃一脸羞愤的从对面的屋子走出来,等看见她已出来了,楚王妃忙要过来寻她说话,却被一名内侍抢先道:“燕王妃,燕王殿下正在后殿等您,请您随小的过去。” 朱棣最先被请入东偏殿,却一直没有见他出来,仪华到底是担心朱棣的情况,便只向这几日迅速攀起关系的楚王妃歉意的点了下头,快步随那内侍去了后殿。 后殿与正殿隔了一个院子,穿过大约数丈方圆的院子,便是后殿。 许是行布匆匆,未走上片刻,己到了后殿门外。 “启禀皇上,燕王妃到。”领路内侍尖细的嗓子在风雪肆虐的冬夜,阴森森的让人心颤。 未几,厚重的幔帘从里掀起,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内侍站在门槛里,笑道:“燕王妃,您可来了,燕王等您许久了。”说着隔开帘子引仪华进去。 就在跨过朱红门槛的剎那,仪华勐然记起这内侍是徐达离世那年,随朱元璋探病的那位公公。 这令 她下意识的就要抬头,却听前方一个微带倦意的声音说:“老三,你们 两下去吧。 ,少时一男一女回道:“儿臣(臣媳)告退。 稀疏平常的回答,却硬生生止了仪华抬头的念头,即使与晋王夫妻 擦身而过,她依然莫敢抬头,只快行碎步上前,旋即双膝跪地,匍匐拜 倒:“臣媳徐氏,参见皇上。 话音落,久不闻上方之人回应,室内寂静无声。 仪华对朱元璋有一种莫名的惧怕,可能是目睹过他定下的残暴酷 刑,也可能是那一次被迫饮下毒药的阴影,总之此刻,她只感到朱元 璋打量的目光,如锥如刺如芒,扎入她每一根神经,让她唿吸停滞。 “父皇,大内戒备森严,贼人想要下手并不易。 儿臣以为可以从 鲁王府和十弟身边之人调查起,不定能找出解毒之药,让十弟早日脱离 危险。 沉寂中,立在一旁的朱棣忽然说道。 朱元璋目中精光一闪,转头看了一眼朱棣,捋了捋虎鬚道:“但 愿如此。 说罢,又看向仪华道:“起来吧。 仪华依言起身,这才看见屋里的情形。 朱元璋毕竟年事已高,这会儿正搭了一条明黄色的褥子,半卧半 躺在一张罗汉床上,床头下还放着一个大火盆。 而朱棣和屋里唯一的 一名内侍,分别立在床尾床头两处。 一眼毕,仪华又低下头,轻步走到朱棣下首站立。 “今天出了这种事,幸亏炽……熙儿没来。 朱元璋咳嗽数声, 接过内侍捧得茶,喝了一口方续道:“对了,今儿是家宴,熙儿怎么 没来? 这一年联听说你母子两甚少出门,是因为服丧不宜娱乐,可今 儿怎么起的? 仪华暗中紧攥双手,不卑不亢道:“熙儿前两日偶感风寒,还餵 着药,见不得风,今儿便留他在府里了。 朱元璋皱眉道:“不满五岁的孩子,极不容易养,这点你不知 道? 你这个当母亲的,应该多注意一些!” 说完,本还欲说些什么, 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朱棣,心念一转,目光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仪华一 番,沉吟道:“听说你去年生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好,也难为你照顾孩 子不周到。 这后好生调养几年。 “**!” 说着,朱元璋叫了身边的总管内侍,吩咐道:“去药膳房 取些妇人养身子的药材,明儿就给老四府上送去。 那侍答应了一声,朱元璋便面露疲惫,罢了罢手道:“时辰不早 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第132页 从后殿出来,一路安静的低头行走,直至步出宫门的那一刻,仪华 脚下顿时一软,在没有半分力气支撑。 “王妃!” 周边侍人齐叫出口,却只有朱棣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 的双肩:“那件事过去了,我们回府。 这个冷得出奇的深夜,朱棣低沉的声音格外的温暖而令人安心。 仪 华抬头微微一笑,轻“恩” 了一声,便顺着肩上使力的方向,往那个 坚实的臂膀靠去,踩着地上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回府的马车。 第177章 元宵(上) 洪武二十二年正月初一。鲁王终究毒发身亡。 这一年他仅十几岁。 伴随鲁王薨逝的噩耗,是他笃信道家长生之术。吞食丹药诱发身亡 的死因。 这样一个不光彩的死因。令朱家皇室蒙羞。亦让龙颜震怒。 当日刚过岁交子时,鲁王尸骨未寒。今上 便下今送其回藩地下葬。并溢 曰荒,鲁荒王。 然而,少年如此悽惶的身后事。并没有给新年蒙上一层阴影。也没 有给他的父兄、姊妹带来任何伤痛。 他的死,带走了压在每一个皇室 成员头上,朱元璋怀疑的目光。 于是在他死后不过数个时辰。正旦清 晨的岁首朝贺,依然在一片奏礼声中继续。只不对按受众命妇朝拜之 人。由郭宁妃变成了郭惠妃。 越十日,这个才出生就封王的少年。完全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也 在这一天,今上改大宗正院为宗人府。以泰王为宗人令。 晋燕王为 左、右宗正,周、楚王为左、右宗人。初步确立皇室宗亲的管弹机构。 一切事毕,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这日宫宴结束,太子朱标一感伤鲁王早逝一感伤庶下八个弟弟不 久将离京回藩,遂见此时不过二更天。便再在东官设宴邀众兄弟一娶。 如此,仪华就带着熙儿与楚王妃乘坐一辆马车。结伴回燕、楚王府。 舒适宽敞的马车里,熙儿已经迷迷煳煳的睡着了。楚王妃却精神甚 好的撩着窗帘,目不转晴地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道:“……今年灯 节极是热闹,昨儿皇上就让人去秦谁河畔燃水灯。整整点了一万盏, 这可是开国至今从没有过的。 仪华拢了拢搭在熙儿身上的褥子。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是吗?” 听出仪华江中的敷衍,楚王妃扭头瞥了一眼儿。再次强调道:“今 年与往年不同,几乎是倾城出游。不说那些平民百姓,王孙贵族、士女 儿童都去了不少,可想今晚该多热闹!” 仪华不以为意的抬头笑道:“是又如何,总归你我二人今晚是去不 了那秦淮河畔了。 说着,察觉楚王妃脸色微傲不虞。想了想又补充 道:“再说这一个月来没少折腾。难的今儿宫宴结束的早。当早些回府 休息。 楚王妃脸色转好,见仪华吃力的抱着熙儿。便也适时的转了话题 道:“街上全是车辆、行人,马车行的怪,等回王府还很要些时辰。 看 你抱着熙儿也累,不如把他放在车板上睡。 闻言仪华又低头看着熙儿:“马车一停一晃的,放在车板上那能——” 不等仪华说完,只听“澎” 的一声巨响。一股外来力量从车右壁狠 根地撞过来,车厢顿时朝左边翻到。 “啊一一” 怀抱熙儿坐在靠右窗的仪华。还没反方过来发生什么 事,整个身子随着马车往一边摔去。 “啊!怎么回事!四嫂!” 楚王妃惊恐的看着朝她摔来的仪华母子。 惊叫声方起,一剎间,“走水了” 、“马车翻了” 、“救命啊” 的 惊叫声此起彼伏的,震得耳膜嗡嗡直响。 “王妃!您没事吧? 这里全乱了。您快 和小壬子下马车!” 马车翻 倒的下一刻,燕王府的侍卫已一把推开车门。都来营瓶。 仪华还没回答,从马车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翻到时已经呆了的楚王女,眼见从车门照进 的光亮,她呆滞的双眼立刻有了焦距,手足并用的的一边往车门爬一边 惊叫道:“救我,快救我呀!” “楚王妃,这边!” 侍卫一把拽出楚王妃,_将她推到楚王府的侍卫 面前,急忙又唤仪华:“王妃。您和小王子快下来!” 少了挡在前面的楚王妃,仪华忍住右手肘被撞的疼痛。死死的护住 哭嚎不已的熙儿,从马车里爬了出来。 爬出马车,仪华不及松一口气。已被外面混乱的场景惊住。 四周一片火光漫天,车马亦倾倒一片。惊了的马匹扬蹄乱串。惊吓 的人群互相拥挤,纷纷奔逃四散。何奈街道堵塞。几乎无叶隙可过。 而原本二十多名的护卫,也被人群一个个冲散。现下围在他们身边的仅 剩不足十名的侍卫! “四嫂!我们怎么办? 这里待不得!” 楚王妃一见仪华下了马 车。立马挤过去慌乱问道。 话音未尽,离他们不远处的一边。突然响求一个女子尖锐的叫 声:“……啊!抢劫……不。不要碰我。放开我……” 话没说完。女子 的声音已淹没在了鼎沸的增杂声中。 楚王妃瞬间脸白如纸,颤巍巍的叫着仪华。 仪华没去理会,循着声音看去。却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根本寻不见 一个被抢走的女子身影。 当即她心中猝然一紧。下意识的抱紧熙儿。 强制镇定的看着眼前八名侍卫。吩咐道:“人太多了。你们得人手相握 在我们身边。 若是还有被冲散的可能。那就四人跟着六弟妹。四人护着我母子。 好了,我们立刻离开!” “是!” 燕、楚两府侍卫齐声应下。燕王府侍卫又道,“王妃。 你抱着二王子行走不便,不如交给一一” “不用!” 仪华想也不想直接打断了。下命道,“我们走!” 一片火光下,仪华脸色苍白。却一脸毅色。 众侍卫无法,自不再劝,只护着两位王妃一位王子。艰难的穿梭于 混乱的人群中。 然,街道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又有人趁机作乱。 当他们眼看穿过 混乱的街道时,一行十一人已被人群沖的七零八落。楚王妃失去踪影。 在仪华母子身边的也不过一名燕王府的侍卫。 就在这一阵混乱之中,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只知道 逃跑,尤其是富户人家、士女儿童们。他们深怕让被专门趁机作乱的人 盯住,更是逃跑的厉害,却不知他们一身精贵的装束。尤为引人注目。 而刚赴完宫宴的仪华母子。无疑是富贵逼人。自然引起了熟悉路径 的宵小注意。 若是再平时,他们定然不是燕王府侍卫的对丰。可是在 专干贯了趁乱拐卖人口的宵小之辈。王府侍卫却是有力难使。 第178章 元宵(下) 很快的,仪华发现身边唯一一名王府侍卫不见人影,她心中惊诧不小,又紧了紧怀中的熙儿,目光警惕的往四处一看。不过睃寻了两眼,下一瞬却对上一个獐头鼠目的青年男子,她怔了一下,一个不好的念头如惊电闪过,旋即勐转身就往人潮里挤。 那男子冷不防仪华突然转身而跑,他怔了片刻,脸上狰狞道:“呸,别人她跑了,那可是一条大鱼!” 这话一落,随即挤在一堆的二名男子附和,又有一人看似精明的道:“老大你放心,她一个女人带着小孩,根本挤不出去。” 那男子眯眼看了一眼拼命钻拱的仪华,一边娴熟的躲闪一边骂道:“你当老子不知道!就怕她被挤在地上,到时掳不了人,还把我们的小命给搭进这人肉场!” 现下的情形,正如贼人的对话一样,整条大街就像一个人挤人、人压人的修罗场,到处是慌不择路的人群,到处都是被踩在脚下的人们悽厉惨叫声,到处都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而仪华就被夹杂疯狂逃窜的人群中间,无处可逃。 只在眨眼之间,艰难逃跑仪华就被一拨人潮一撞,抱着熙儿就往地上栽倒。 “看你还往哪里跑!”那男子眼见仪华母子要摔落地,忙眼疾手快的一个奋力上前,拽住仪华的手臂:“tmd!给我老实些,摔倒了老子可救不着!” 受伤的右臂被拽,一阵疼痛勐然袭来,疼得仪华还不及痛叫之时,那男子的话却又刺激着她看清了眼前的现状,终做出了配合贼人掳人的决定。 这些人不傀是轻常趁乱犯案的,竟然只凭三人人之力,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带着相当于累赘的仪华母子逃出了大街,钻进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道里。 “晤……”一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仅有三人并排宽的小巷道里,立即响起了女子的呜呜声。 仪华一怔,回头就见巷道的尽头有两名女子,被缚手缚脚捂嘴坐在有脏水的地面,一旁还有两个年轻男子守着。 这样他们一共五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带着刚满两岁的男童逃跑?正寻思着如何逃跑,巷道入口从又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仪华心下一沉,难道他们还有同伙! 一念闪过,抓她的男子己一脸警惕的盯着来人,厉声道:“什么人?哪条道上——” 声音未尽,已被走在前面的一人截断:“放开他们!”手指着仪华母子。 仪华心头瞬时一喜,牵着熙儿柔嫩的小手,大喜过望的向前看去。 巷道里光线很暗,只有皎洁的月光从两墙延伸出的屋檐射入,远远地却是看不清来者是谁,大概只能看见三个身形高大的人影。 “呸!”那男子啐了一口,指着一步步走近的三人,虚张声势的骂道:“你们三个人,我这里可是五个人,我告诉你一一” 一语未毕,那三人中的一人突然疾跑而出,身如猎豹闪至那男子身前,一手扣住那男子的咽喉,将他抵在墙上,随即抽出腰间跨刀。 “卢搭,住手!这里不是咱们的糙原,不可以随便杀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阻止道,尔后略皱眉思索了一下。厌恶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的罢说道:“让他们滚!” 那青年男子一见抵在脖子上的匕首拿开,他立刻屁滚尿流的往巷道外跑,临到出口却还不忘撂下根话:“你们这群蒙古人,给我等着,有本事别跑!”说完,也不等四名手下,转眼早不见人影。
第133页 巷子外筵乐歌唱,巷子里却鸦雀无声。 仪华冷冷的看着近至眼前的三个男子,全身每一根神经紧绷于一。 这三个男子都是身形魁梧,络腮鬍子,长靴佩刀,一眼就知不是汉人。 “说,你们有什么目的?”仪华将熙儿拉到身后,一边慢慢退后将熙儿围在墙壁与她之之间,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三人道。 三名男子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中间那个髯须汉子目光锐利的打量着仪华母子。 如鹰犀利的目光,让仪华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想退后一步,却又遏制住心生的胆怯,与这名髯须汉子互相打量。 一番打量下,仪华心一分分跌入谷底,她在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上,看见了一种与朱棣相仿的刚硬之气,这证明这个汉子绝不是普通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熙儿害怕疑惑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母妃?” 母妃? 仪华心咯噔一下,随即不好的念头,在下一刻变成了事实,只听那髯须汉子语气笃定道:“燕王妃!” 既然已被认出,而这三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她不如问个明白,说不 定还有一线生机。又或看还能施延时间,等到走散的侍卫营救。 仪华心思迅疾飞转,注意一定,立刻便道:“你我素不相识,却知道我是何人,还一路跟来此地。不知尔等是有何事见教?还是要掳人威胁?!” 髯须汉子被仪华这番帮说得一怔,又见仪华目光虽是凌厉,神色却充满戒备,不由哈给大笑道:“燕王妃,你误会了,我等绝无恶意。” 没想到髯须汉子忽然大笑,仪华惊诧不解,口气却依然生冷:“既然是误会,那就请让开路。” 髯须汉子不在乎仪华语气不善,反语似关切道:“王妃,巷道外虽没方才的混乱,却也十分人杂,你母子若孤身出去,易遭宵小窥觊。不如等燕王过来再说。”说罢也不问仪华是否同意,直接让了一个人去寻朱棣。 仪华见那人竟真差人去寻朱棣,心里惊讶之余,却也感到此人并无噁心,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又恐此人拿她母子威胁朱棣,不由心思忐忑不安。 髯须汉子见仪华全身紧绷,严正以待的盯着他。也知不管说什么,对方都难以相信,便也不在多言,只安静的守在一旁不离开。 一时间,二人好像寻到了某些共鸣,都沉默了起来。 等将的时间过将特别缓慢,尤其是在冬月的深夜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 仪华巳双膝站得发麻,被圈在怀里的小胖身子,越来越重的依靠在她的身上,她感到自己立马要倒下去的那一刻,巷道里又想起了纷沓不一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那两名仍被缚在地上的女子,惊恐的望着一群持刀的黑衣人闯入巷道里。 璀璨的烟火在夜空绽放,五彩斑谰的光影下是一张最熟悉的面孔,那股压仪华心头的大石瞬间落下,她再也忍受不住强力支撑的身体,双膝“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此时已是下半夜,月亮升的老高了,月华皎如白昼,将这条狭小阴暗的巷道照的十分亮堂,一进巷口就可以将里面看得一靖二楚。 “徐氏!”朱棣来不及与髯须大汉交谈,快如闪电冲进巷道里,蹲下身一把抓住仪华的双肘,脸色阴沉道:“你怎么样了?东街那边暴动,你和熙儿可受伤了?” 被母亲突然跪在地上的举动吓住的熙儿,一听朱棣叫“熙儿”,他两眼一红,“哇”第一声扑到朱棣的身上,哭喊:“父王!” 听到儿子哭了,仪华在见到朱棣那一刻的委屈消失,强忍住泪水摇头道:“没事!” “你可以站起来吗?”朱棣依然看着仪华,目光深沉而专注,仿佛能一直看进她心。 仪华咬了咬唇,咽回朱棣触碰手臂伤口的疼痛,声音尽量如若平常一样:“可以,倒是熙儿吓坏了。” 朱棣听了,方才松开双手,单臂一下抱住熙儿直起身,另一只手摸了摸熙儿的小脑袋,不善言辞的哄了一句“不要哭了”,便转头看向髯须汉子,目中暖色沉下来,道:“今晚多亏全国公相救,本王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话中带笑,却隐隐合着一丝锋利。 正微讶朱棣方才的举动,不过须臾,却见朱棣话带压迫的逼来,全国公观童忙敛回心神,暗道今晚之事必要说清楚,否则将会弄巧成拙! 想毕,观童赶紧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晚东街发生暴动,我与下属被困那里,偶见燕王府的侍卫唤王妃,便多留意了一下。后见几名宵小之徒挟特王妃,本想即刻营救,但念在当时场面混乱,又不熟悉路径,只好一路紧跟其后追到这里,才出手相救。” 君着观童事无巨细一一说来,朱棣心中一动,两年前观童随纳哈出归附,但仅一年吶喊出便突然猝死,而今与他素无交情的观童示好,究竟是有意依附他还是另有目的?念头转过,朱棣不动声色的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仪华吃痛一声,他忙回头一看,仪华正狼狈的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事!”朱棣连忙叫臂中的熙儿交给下属,转身又抓住仪华的手肘要扶起他。 听朱棣语气严厉,近乎带着苛责,她手肘的伤又被触及,仪华再忍不住鼻头酸涩,哽咽道:“右手肘,我右手肘受伤了!” 第179章 心声 京师元宵之夜倾城热闹,一街之隔,却是天上地下两重天。 一头 是人挤人的修罗地狱,一头是狂欢热闹的人间天堂。 在这条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一处两层楼高的茶楼里,仪华坐在二楼 临窗的雅座上,看着楼下随鼓乐歌声舞动的龙灯 ,周围映衬的秧歌、 高跷、吞刀、吐火等百戏,以及簇拥着它们欢欣鼓舞的观者,不由想 起方才人们的悽厉惨叫的情形,竟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朱棣送走观童,从这间雅座外间进来时,一眼就见仪华发颤的背 影,他皱着眉头走近道:“民间大夫医术到亲信不过,一会回府还是召 了太医来看。 “不是大伤,不过手肘淤青、磨破了一些皮。 仪华歇过心里的 感嘆,回头轻轻一笑:“王爷,您送走那位大人了? 璀璨星空下,华灯溢彩中,仪华的笑容恬静而柔弱。 朱棣心忽然微微一痛,似针扎一样的刺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她 一个闺阁弱女,少时在徐家艰难求生,顶替她人嫁给他以后,更是大 伤小伤不断,吃尽种种苦头,受尽多番磨难,日日于惶恐不安中,却只 言片语不提,只是对他盈盈而笑,笑得坦然,笑得柔弱,亦笑的坚强。 难道她就不会示弱一下,或者主动的告诉他? 上次受伤隐瞒他,是为了维护徐家,这情有可原。 可今晚手肘上 受伤,为什么也要遮三阻四? 她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心转间,朱棣脸色沉郁,起先的怜惜愧意,让满腔的郁愤取代。 “淤青? 磨破了一些皮? 朱棣冷声反问,在仪华愕然的目光下, 勐的抓过她的右手,一把撩开云袖,盯着那缠了白纱带的纤细手臂,眼 睛怒气腾腾,道:“这是什么? 小伤还需要缠纱布? 本王是该贊你女 中豪杰? 还是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疼!” 仪华不明白朱棣为何突来的怒气,她愣了愣,冒傻气的回道: “真的只是擦伤了一些皮,就是因为怕疼,臣妾才让大夫缠了纱 布。 朱棣如何不知道是小伤,又如何不知道只是擦破了皮!他会这样 一问,不过是以此挑起事端,将今晚压了一晚上的担忧自责发泄出来, 更是要将这几个月来压在胸口那股闷气宣洩出来! “你真不知道? 还是装不知道? 朱棣看着仪华茫然不解的样子, 他忍不住捏起她的下颌,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王爷……? 仪华被迫抬眸,凝视着他,不觉话语发颤:“臣 妾,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说完骤然侧首,不敢去看朱棣。 朱棣如火燎然的眸子一分分沉寂去,松开手,薄唇无情而嘲讽的一 勾:“看来是本王多事了。 时辰不早了,本王去看马车备好没,也该 回府了。 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仪华,一个转身,头也 不回的朝外间走去。 听到脚步声,仪华猝然睁眼,看着朱棣刚毅中带着决绝的背影, 她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心痛,仿佛不抓住它 就要永别一样。 她怔然的看着他越走越远,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只 有一个念头主宰着她的思绪,她的神经——他要走了! “我不要和她们一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样!” 眼见朱棣要步出房间,仪华心中一急,积 压了许久的话突然冲口而出。 她的话几乎是吼了出来,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朱棣浑身一震, 脚下蓦然止住。 “她们指的是谁?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棣转身看来,眼睛就 像要噬人骨血一样,咄咄逼人:“说清楚!” 仪华也不禁浑身一震,她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迷茫的望 着朱棣,却在他灼灼如日的目光下,狼狈的撇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大有豁出去一般的势头,毅然的看着,像是在提醒自己,一字一字咬得极重:“我不要与你妄室们一 样。 朱棣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惊奇不已的望着仪华,不可思议 的一步一步走近她,细细的看着她,不容错过她脸上每一丝神色变 化,直到确定她话并不似作假,他才不确定的再一次问道:“你说得是 王氏她们? 仪华对朱棣大惊小怪的祥子视而不见,别过头,咬唇不语。 朱棣看瞅华别捏的神情,陡然而笑。 他的笑从里溢出来,溢至眉 梢眼角。 仪华顿时脸上一红,如抹了胭脂一样,从两腮晕染到了耳根。 “傻丫头,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居然会这么想。 朱棣摇 头失笑,本还想调笑几句,但见仪华红得要沁出血的脸颊,刚硬的心 不觉一软,这几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发至内心的羞赧,又想她因 为他吃尽苦头、屡屡受伤,已到嘴边的话却划作一声似嘆息。 “你是我的妻子,又怎么可能和她们一样。 朱棣走过去,搂她 在怀,柔声轻嘆道:“我的妻子只是你,妾室却谁都可以。
第134页 仪华闭眼伏在他的胸前,沉默思量了许久,终究决定一吐为快,将 盘旋在心的话一次说清。 正要仰头说话,朱棣却抚着她的后背,望着窗外绽放的烟火,声音 平静的一如平常闲叙家常,缓缓而道:“两年前落难漠北,你在怪 我……本王,本王不是不知道。 毕竟那一次本王没邀你赛马,也就不会有你半年的卧病在床,也不 会命中毒一事。 仪华猝然睁眼,双手下意识的紧攥朱棣衣襟,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 的很好,朱棣也从未留心过这些,可他却知道,都知道。 “没关系。 仪华深唿一口气,‘王爷,朱棣是王爷’,她心里缺 念一遍,道:“一切都是意外,与王爷……” “这是本王的责任!” 朱棣肃声打断,箍住仪华的肩膀,将她微 微拉开他的怀抱,低头盯着她,不容半分质疑道:“以后,本王决不会 让你再受伤!” 他目光专注笃定,语气铿然如钟磐。 只是但愿真如他所说,不会让她受伤害。 仪华扬起眉眼,淡淡的笑意从眼角溢开:“臣妾相信您。 相信一一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令朱棣笑了,笑的满足,笑的 意气风发。 这时,咚咚的敲门声从外面想起,片刻传来了侍卫没有起伏的声 音:“王爷,马车不能通行,若想乘马车回王府,需等天亮时分。 听言,朱棣想起日后诸事,忽而说道:“既然不能乘马车,那叫 朱高熙起来,我们走回去吧,正好逛一下元宵灯夜。 仪华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一听立马就要摇头,却见朱棣忽然凑 近的脸庞:“有本王在,不会有事。 “好。 仪华听见她忍不住笑意的话音。 第180章 灯谜(番外) 唤醒睡得稀里煳涂的熙儿,戴上轻纱遮面的毡帽,从高歌吟唱的茶楼走出来,便是灯火辉煌、人山人海、笙簧鼓乐的大街。 携子带女的夫妻、欢欢雀跃的孩童、子息相陪的老人、游丅街表演的技子,一个个与她擦身而过。置身于这样一个真实欢乐的场景中,是这十二年从不曾有过的。无忧无虑而简单的快乐,让仪华几乎要忘却前一刻的余悸,以及那一场人群恐慌带来的害怕。 一双清亮的眸子,就这样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借着一盏盏沿街而挂的花灯光辉,贪婪的看着走过她身边的每一张真实笑脸。 正走着,忽然锣骤响,一只舞狮队从觞醉月的酒楼跳出来,几个翻跃挤进人群,逛灯的人群一下子向外围绕开。于此之时,在鼓响狮舞中,糖果、花生、瓜子诸品果蔬,从酒楼里掷出,游乐的小孩顿时沸腾了起来,四处跳腾摸地抢果蔬。 一时间,酒楼下喝彩枉唿,人潮四面推推拥拥。 被人流冲散的仪华,却焦急四顾,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父子二人的踪影。 他们去哪里?会被人流涌向哪里去? 仪华一下心急如焚,回头看了一眼护在身边的侍卫,再忍不住心中的焦急大声唿唤着熙儿的名字,可这一人之声早已淹没在震天的鼓乐欢声中,无处可闻。 欢海人群里,却没有最重要人的踪影,再快乐再真实的场景,与她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场幻境。 仪华恍然明白了这一点,目光更急切的搜寻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却终抵不过如潮似海的人群,只能茫然不安的被一群侍卫拥在东南的墙角下。 三刻钟后,舞狮队的表演结束,他们回到了酒楼里,拥堵的人群开始散去。一夜两次的恐慌害怕,让仪华再不顾及王妃的身份,在侍卫惊诧的眼光中,提着曳地的长裙,踩上墙角下两尺略高的石台,眺望着茫茫人诲中那两抹永刻心底的身影。 “娘!唿唿!”孩童脆生生的唿唤,穿过靡靡人声传来。 “熙儿!”仪华惊喜不巳,大叫一声,即循声望去。 熙儿手将五彩风车,坐在朱棣的右臂上,一边鼓着腮帮子唿风车,一边笑嘻嘻的唤着她。而他只是大步流星地从灯火璀璨的酒楼走过来,许是人影幢幢,许是火焰如炽,也许是灯火流光…总之光影闪闪,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知道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她,从一片辉煌光火中走向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昔,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一刻,红绿缤纷的不夜城忽然夫去了所有的光彩,川流不息的人群只是一抹抹虚幻的影子,鼎沸的声音与月色灯光全部消匿黯淡了,唯有从对街走来的那两个身影,成了她眼中仅有。 “下来!”怔怔的目光还望着他们,朱棣隐合薄怒的声音已近至耳畔。 语气不善的话语,将仪华瞬间拉回现实,她蹭了蹭脚从石台小心下来。 甫一下地,双手还提着裙摆未放,下一瞬右手已被紧紧握住。 仪华一怔,低下头,抗白遍绣红梅的广袖与玄色遍绣金云的宽袖相交,而黑白、红金掩盖下是她与他交握的双手。 感到身旁人停下步子,朱棣侧目一看,下意识的目光扫了一圈儿四周,微咳一声道:“走路别东张西望!别放!”说完不等仪华应声,紧了紧手心下微凉的柔夷,目不斜视的往回府的路上走去。 仪华低头含笑,只言不语,只是任由着他牵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穿行。 这时已进天晓,皎皎的月华渐渐隐去,只余黯淡的一弯浅影远远抛在灰濛濛的天际,兴奋了大晚上的熙儿也眼皮打架,眼看就要睡去。索性逛灯已至尾声,行人纷纷开始归家,这里巳是三三两两的人群而已,一旁的文庙下还停着燕王府的马车,也该乘车返府了。 只在这时候儿,趴在朱棣肩上无精打来的熙儿,突然一下子来了精神,指着文庙方向大声叫道:“我要它!熙儿要那个!” 文庙四下空旷,熙儿精神儿十足的声音,在黎明前的清晨犹为响亮。正在收给摊位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笑呵呵的上前几步,打量了几眼他们,见一家三口衣饰华贵,身后不远处有几名魁梧的男子,当不是这一家的僕人,便只当他们是一般的富户人家,遂笑道:“官人、娘子,既然小公子喜欢这花灯,不如猜上一猜反正不要钱,中了老汉就把花灯送给小公子。” 这老汉估计是寺庙请得人,十分懂得如何吸引人去猜灯,这话才一说完,就拿出一个大闹天宫的花灯在熙儿面前晃了晃。 熙儿这一看哪还走得了,又是一个机灵的小子,见朱棣看也没看那老汉,直接越过而去,立马泪眼汪汪的望向仪华,嘟着嘴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可怜兮兮的叫道:“熙儿要!熙儿要!” 儿子今晚吓哭了,小眼睛到现在还肿着,仪华心中不舍,这便停下脚步,对朱棣道:“夫君,不如给熙儿买一个吧。 朱棣浓眉紧锁,往文庙壁檐下一熘儿各式各样的花灯看了看,正同 意买一个时,哪知老汉抢先道:“商灯不能卖,否则可是得坏了规矩。 看官人、娘子也是识文断宇的,不防猜一下。 明朝每值灯节之时, 多喜欢用诗词作为谜面,把写有谜题的花灯挂在寺观墙壁上,谁都可以 立在下面猜,猜中看可得花灯一盏,而这花灯便是商灯。 仪华听“商灯” 二宇,显然也想起了得灯便需猜谜,她自问不懂猜 谜之法,朱棣也不知道善不善于猜灯谜,还是作罢的好。 一番心转, 正打算说话,老汉已经把大闹天宫花灯递到朱棣面前,笑道:“官人, 看小公子喜欢这个,不如就它吧。 盛情难却,又见朱棣面上严肃,仪华不由心生顽心,改了主意,接 过那只花灯,微微一笑道:“夫君从小便读圣人之书,又有名师授课, 不如给熙儿赢一个花灯。 这话确实不假,今上重子孙教嵴,所建大本堂藏有古今图书,并请 各地的名儒授课,而朱棣作为皇子确实在大本堂学习过。 想到这,仪华也觉得猜灯谜倒也不该难到朱棋,便举起宫灯将谜题 轻吟出来:“研犹有石,岘更无山。 姜女既去,孟子不还。 说着, 凝眉抬头,不解道:“这是什么? 听完仪华询问,朱棣眉心几乎挤到了一块,脸上也随之沉了下来。 熙儿却不知父母难处,只一个劲儿的拍着手,欢欣雀跃道:“熙儿 要,给熙儿!” 那老汉该是熬了一夜,却设看人的脸色眼力劲,竟从旁恭喜道: “官人、娘子真是好运气,这灯合该是小公子的,这一道谜题可是一整 晚上老汉见过最简单的。 朱棣正凝眉死盯着灯面,却闻老汉所言,忽然抬头看向老汉,一脸 肃然。 老汉心下微骇,只觉朱棣不是善类,暗暗后悔之际,却见朱棣面无 表情的吐出两宇:“提示!” 老汉愕然,一时竟然无语。 朱棣脸上闪过不耐烦,又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灯谜,忽而又沉气 问道:“我说提示!” 老汉蓦然一惊,他在这元宵守灯已二十年了,从没见过衣冠楚楚的 人来猜灯谜时问提示,而且非但如此,还这般冷面冷语。 仪华亦是被朱棣陡然一沉的声音惊了下,移目见老汉眼带惧意,忙 拉了拉朱棣袖子,叫了一声“夫君” 。 听到声音,老汉回了神,也不再说什么规矩不规矩,忙回道:“此 迷指物,乃文房四宝中的一样。 仪华一听眼睛一亮,老汉已提醒的够明显了,文房四宝指的是笔墨 纸砚,而“研” 、“岘” 这两字与砚相近。 如此,应该是砚台! “砚台!” 朱棣徒然一笑,言简意赅道。 与她心中答案一样,仪华抬头望了一眼朱棣,尔后与他转头看向老 汉。 “……” 老汉沉默了片刻,尴尬笑道:“官人好才学,谜底与砚台 非常接近了,只差一个宇便对!” 朱棣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令见怪了朱棣或笑或冷脸的仪华忍俊不 禁,不由一声轻笑溢出口内。 朱棣霎时恼羞成怒,薄唇紧紧抿起,隐隐有动怒慑人之色。 仪华见了,只觉此刻的他无比真实,又见他脸旁是五官相似的熙 儿,心中却是欢喜,不由自主的抿唇一笑。 老汉不知他们之间的涌动,只想快快打发了他们,忙又说道:“谜 底乃一物,而此物还可刻字。 仪华收敛笑意,心思一转,答案已有。
第135页 砚台由砚身、砚盖、砚石三部分组成,却只有砚盖可以刻字。 朱棣亦猜出答案,双眸微微眯起,冷冷地向老汉:“砚盖!” 不辨 喜怒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迟疑。 “对,就是砚盖!” 老汉立即惊喜道:“官人、娘子,这大闹天宫 的花灯便是小公子的了!” 朱棣眉头一松,垂眼低睨着仪华,却一言不发。 仪华咬唇轻笑,将大闹天宫的花灯递到熙儿手中,扬头看向朱棣,却不及说话,身后忽然响起了侍卫的声音:“王爷、王妃可是有什 么事,需要小的半。 说着看了一眼老汉。 朱棣听声眉头微蹙,看来了一眼老汉,道:“把买花灯的钱给他 !” 说罢,转身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望着并肩离去的男女,老汉捧着手上的钱袋,僵如硬石。 而此时黎明划破了黑暗,金灿的晨曦笼罩大地,于文庙前的空地上 却只见远远驶开的马车。 第181章 磨合 最难忘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那日执手相携已是半月之前,如今出了正月里,朝圣的藩王也开始陆陆续续的返国。 那阵子,消停了不过几月的周王,在见了郭宁妃、鲁王东升西落的剎那繁华,郭惠妃一夜之间成为后宫主的转变,他心里悄然起了变化。 这种变化经过时间的催化,一日一日的坚定了他要去凤阳祭拜的决心。 不过朱棣对他威慑犹在,从应天到凤阳短短三百三十里路程,两天的光景,于周王而言却彷如阻隔了千山万水,让他难以到达。 眼看二月十八离京的日子在即,他抵不过心中煎熬,终在临行前一夜到了燕王府。 周王过府时夜已深,王府上下大多早睡,为了明日的回程上路。 朱棣、仪华也刚盥洗毕,一个正要吹灭床头的烛灯,一个才躺进里面的被 褥里,就听李进忠在外间焦急禀道:“王爷,周王求见。 “五弟? 这么晚了,他怎么来了? 明儿五更天可就等进宫跪安离京 的。 仪华说着,便要掀了锦褥坐起来。 “就是明儿要走了,他才大晚上的发疯!” 朱棣脸色发青的从床 头探回身,按住仪华起身的动作,阻止道:“夜里天凉,你别起来了, 本王去就是。 说完,朱棣也不等仪华回话,扳了一件居家的棉袍,步履匆匆的就 往外走。 正一个人在上房厅堂不安徘徊的周王,一见朱棣挟怒而来,他不 由有几分瑟缩,等见朱棣打发了一厅的下人,只剩兄弟两人时,周王 突然来了胆子,噼头就给了一句:“四哥,我要去风阳!” 朱棣看周王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样,他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登时拍 案而起:“怎么? 上回说得话你就当耳旁风了? 说着一顿,他目光凌 厉的看着周王,斩金截铁道:“想去凤阳,我告诉你。决不可能!” 朱棣这样一凶,周王气焰顿消,声音已是哽咽:“四哥!”眼睛红 朱棣怒目中痛惜一闪,转瞬即逝,只余满目寒冰。 “出去,回你的周王府!” 朱棣看也不看周王一眼,指着紧闭的门 扉,凛列道:“明日五更天前,准时出现在皇宫门苑!” “四哥!” 一声微弱的哽咽,周王跪在了朱棣脚下,仰头哀求道: “我已经想好了,众人只道我嗜练药,通医理,就连四哥您不也找我配 药。 所以我潜去凤阳,到时就算被发现了,只说我是为了採药,父皇 一定不会怀疑的。 话音未尽,朱棣扬手便欲一掌,却僵在半空如何也下不了手,只勐 抓起几上茶盏,朝门口狠狠一扔,哐啷一声巨响,惊得周王一时呆住。 朱棣怒色勃发,额上青筋绽放,双手“咯咯” 握拳,尽量隐忍道: “上月鲁王怎么死的,你忘了?父皇现在还在气头上,你活腻了啊?嗜 练药?还要去凤阳採药!” 说着忍不住低下头狠盯着周王,却闻周王身 上的酒气,顿时怒不可遏,举起右拳震怒道:“明日要进宫跪安,你居 然喝一一”“酒”字未落,拳头未下,“王爷”一声尖锐的女音陡然插入其中。 一跪一站的兄弟两回头,只见匆匆挽了一个小髻、披了一件长及膝 下的大红通袖袄儿的仪华,站在右面的门栏口,一只手把着门框,一只 手还维持着撩帘的动作,脸上难掩震惊。 周王没想到被仪华看见这一幕,面红耳赤的低下头。 朱棣更不想让仪华看见周王狼狈的一面,停在半空中的拳头自然一 放,叫了一声周王“起来” ,冷冷地看向仪华质问道:“你出来做什 么? 说时,侧移一步,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周王的面前。 仪华唿吸一滞,仿佛不认识一般,定定的望着朱棣。 她本在房内辗转反侧,听到“哐啷”一声巨响,生怕出了什么事, 明天可是要进官的!这般,她忙随手挽了发、扳了袄子急匆匆的跑出 来,又见朱棣举拳对着周王的脸,当下不假思索的便叫了出来。 可为什么朱棣会这样看着她? 而他眼里深深地戒备又从何来? 思量未解,脑海中只有元宵那晚的片段,一幕幕的晃过。 心瞬间定了定,仪华深吸口气,紧攥着袖下双拳,神态白若的边走 边道:“时辰不早了,都快三更天了。 可明儿五更时还要去宫 里……”顿了下,咬重话音,读道,“给皇上请安。所以还是早些 休息的好,有什么要紧事不防过了明日再说。 字字说得清楚不让 她的声音流露半丝颤抖。 仪华一贯细柔的声音,却一字一字拉回了他怒失的理智,朱棣脸 上怒容缓下,握拳的右手缓缓松开,回头看向周王已无怒气。眉宇间却 自由一股迫人之气,道:“听见你四嫂说的没? 明日要进宫请安,有什 么事情我们回城路上说。 周王自觉他的藉口万无一失,还欲再辨,只见在朱棣身后的仪华, 微微福了福身,道:“王爷您和五弟该还有要事交代,臣妾先行告 退。 说毕,转身回屋。 朱棣心中暂无暇顾及仪华,只对周王道:“上次的话,我不想再说 第二遍。 而父皇现在对嗜炼药深恶痛绝,你也最好收敛些。 说着, 朝外唤了侍人备马车、又安排了三十名亲卫在府外恭候,方冷冷瞥了 一眼周王,丢下一句“立马回去”,便朝内室回去。 周王望着朱棣的背影,想着朱棣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思的被“请”出府。 朱棣回到内室,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等他疲惫的闭了闭眼,等 适应床头那淡橘色的微光,他心中的烦闷不觉一扫,下意识的加快步 子向床塌走去。 、 烛影飞动,垂帘逶迤,沉稳的脚步声转入内室,高大而模煳的身影 在床帏晃动。 仪华侧首看着那走近的影子,心中平復下来的情绪,又掀起了丝丝 涟漪,眼前不禁浮现他冰冷的神情、戒备的目光,酸楚之感涌上胸 口,漫及眼里。 不觉间,泪水竟盈然而落,只落下一滴,她伸手抹了 一下眼角,然后朝里翻了个身,神色又恢復如常。 悉悉索索的声响传进耳里,朱棣又加快一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撩 起床帘见仪华从头到脚几乎都缩在被子里,娇小的身乎蜷成一团贴着 床里,在一片微弱的灯光下近乎难寻,瘦瘦小小的令人怜惜。 凝望之下,朱棣轻嘆一声,脱鞋上榻道:“怎么了? 还没睡 着? 话落等了一会儿,见仪华没有反应,他吹灯睡进了被褥。 感到一股凉气袭来,随即腰上一紧,一个炙烫的身体压过来,将她 从里侧翻了过来,如这半月来的每一晚,箍在怀里,然后睡去。 “怎么了?恩? 敏锐的察觉到怀里的身子有瞬间的抗拒,朱棣睁 开眼,皱起眉头道。 仪华心绪紊乱,并不想说话,但见朱棣连声追问,她只好含煳的应 道:“没什么,就是惦记着明儿要早起,不能耽搁了进宫的时辰。 说着有意翻个身子,背对着他,故而又道:“困了,想睡了。 话一 落。人便翻了个身。 听仪华说起进官的事,朱棣又想起唯一的胞弟,也没注意到仪华的 异样,手臂习惯性的搂紧怀里异常柔 软的身子,头挨着她顺滑的髮髻, 闷声道:“他一方为王也这么久了,做事却还是这样不瞻前顾后!” 说 着字音渐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一时不许她知道,一时又主动提起,全凭他心意而定,可有考虑过 她的感受? 仪华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感觉却很淡,来不及体会,己淡淡的 开口道:“关心则乱,王爷勿忧。 该过了三更了吧,这会儿睡了,估计 能睡一个多时辰。 关心则乱,也许真是这样。 他这个弟弟做事虽随行,却不是那莽 夫般痴傻,知道孰轻孰重。 再说当时他知道此事后,也难以平復心锗, 何况是他这弟弟? 想来轻过他一番敲打,又过段日子,自然也就想通了。 这样一想,朱棣心里顺气多了,从甫进屋时去了一半,到这时怒气 是全消,不由想起方才若一时失手挥拳而下,明日周王脸上挂彩,又 如何向朱元璋解释? 想着便念及仪华及时的提醒,不禁心下一暖,缓 缓说道:“方才真让他气的动怒,若不是你叫住,本王那一拳决定挥下 去了……明知明日要进官请安,他倒好,居然喝了酒。 而且知道父皇 如今厌恶沉迷药物,他偏偏说要去凤阳採药……罢了,不提他了。 朱棣无奈的摇了摇头,忽而话题一转,暮地说道:“当时本王对你 语气不善,可有怨怪? 仪华默不作声的听着,冷不丁朱棣突然问道,她一时全然不及反 应间,只感一只粗糙的手从她腰腹慢慢抚上,声音带笑,又似带着浓浓 倦意道“真是习惯了,见不得人看他狼狈样。 若是恼了本王,明日 走前,本王随你去给……嬷嬷上柱香……” 一面低声说着,手上一边轻 拢慢捏。 犹言未完,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已渐渐低了下去,平缓的唿吸轻轻 传来。 仪华微僵的身子一软,睁眼看了看似乎睡着的男人,亦无奈的笑了 笑,闭眼睡去。
第136页 第181章 府里 二月十九,大利东北,宜出行。 这一日天未亮,仪华带熙儿给郭惠妃请过安,等朱棣、周王听朱元璋圣训后,他们在两府护卫将士的重重相随下。离开了京师应天。 在这月里,于掌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供职的镇国将军沐英,正打败云南越州阿资起义,筹备设置卫所、置当地卫指挥使司等事宜,进一步巩固朝廷对西南的统治。如此,在西南有沐英、傅友德等大将戍守下,关外已国灭的前北元残余势力,仍为朝廷重击对象。 这些仪华不关心,她更惦记整一年没见的小儿子,路上时常催促加快行程。此时天气回暖、万物復甦,正是远行的好时节。朱棣均置之不理,先一路以不舍兄弟之情为由,浩荡的队伍一路沿途游览风景,直到三月中旬,才行至周王封地附近,与周王道别。后又以招待随行的观童为由,依然沿途观光,等进入北平境地的时候,竟已是五月初。 时值仲夏,马车已经换成了夏日的竹帘,透气凉慡,仪华抱着昏昏欲睡的熙儿靠在窗口,透过竹蔑间隙,沿路的风景人物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晃过,王府中的人事物也浮光掠影的在脑中闪现,不觉有些心不在焉。 “王妃。”看到竹帘后似有人影,朱棣策马上前,放慢马速并行,低声说道:“马上就要入城了。” 仪华手元意识的抚着熙儿的后背,随口应了一声。 朱棣眉头微蹙,旋即俯身,挑开竹帘一角,低头问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 仪华微诧,没想到朱棣会撩帘,她顺手接过轻挑的竹帘,仰头轻笑:“没什么” 朱棣薄唇紧抿,坐直身子,凝视不语。 她的确没什么心事,不过是离开了一年多,忽然有些感触而已,但是显然有人不信。仪华微微一笑:“离府时间不短,许多人与事都挺模煳的,觉得隔得有些远,却又要近了。”说时帘动风起,髮丝轻拂,她摇头失笑,怎么说起这般抽象的话,还是在朱棣面前。 朱棣唇抿如线,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张氏过门的事,要不再推迟一年。” 听着话里不为妥协与迁就,可是他却是误会了什么……而且,眼底黯淡的火苗轻跃,早与迟又有何区别? 仪华眸光一转,眼里已然微漾笑意,道:“张大人是王爷看重的属下,张小姐又是将门之后,与王爷堪是匹配。”略顿了顿,举目眺望,望着西边渲染的红霞,又说:“张小姐入门的时日已晚了一年多,今年她也又十七了吧,拖不得了。” “……王妃。”朱棣紧盯着仪华那一剎恍惚的笑容,浑身一绷。 三个多月来,经过山水之间的游歷,她眉宇间隐有的抑郁之色尽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开朗豁达,这是男儿都少有的。同时,三个月多的朝夕相处,没有追兵刺客的威胁,没有身边诸事侵扰,他才发现这个与自己共死生两次的女子,行为思路的确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更不走那有些小聪明的才女,这个他惊奇惊喜的之余,又生了一分敬重。 不由地,朱棣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为何解释,或该解释什么。他双唇轻轻噏动,半晌,方道:“本王其实……” “王爷!”仪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眼神迷离的望着天际,呢呢轻语道:“北平的黄昏,真的很美……臣妾真的喜欢上了这里。” 朱棣心底莫名嘆息一声,抬起头,顺着仪华的目光望去。 夕阳西下,霞光万丈,似血一样的色彩渲染了半个天空,笼在了那承载元宫百年歷史的城墙上,合着曾经皇城京都的庄严气魄,在一片火红的霞光下,透着它曾经辉煌过的遗蹟,壮丽,沉寂,以及那抹之不去的深重王看气息。 眺望间,整个队伍渐渐的放慢了速度,队伍前方传来了徐增寿的声音:“王爷,入城了!” “放下帘子,马车入城了。”说完这一句,朱棣马腹一夹,策马而去。 夜幕降临,花灯初上。 约行了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端礼门前停下。 仪华唤醒熙儿,牵着他下了马车,抬头的第一眼,看到就是长长的巷道尽头,这一座朱红色的大门,以及煌煌灯火下恭候多时的众人。 “参见父王、母妃。”朱高炽领着身后众人拱手一礼。 朱棣颌首让众人免礼,朱高炽从陈妈妈手中牵过一个把手指头放在嘴里的男童,俯身说道:“三弟,你不是问哥哥要母妃吗?看见了没?还不快叫母妃。” 二岁大的燧儿长得不像朱棣,跟虎头虎脑的熙儿也大相迳庭,倒是依稀能从他眉目见看出几分仪华的样子,端是一副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若不是一身男童打扮,这样瞧着却像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燧儿紧攥着朱高熙的手,偏着头,目光陌生的盯着朱棣、仪华、熙儿三人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锁在了熙儿的身上,张口红嘟嘟的小嘴,没有叫仪华,只是对着略长一岁的熙儿嘿嘿傻笑。 “燧儿!”儿乎陌生的目光,让仪华心中微微一痛,再忍不住一年多的思念,忙放开熙儿的乎,就蹲着抱住小儿子软绵绵的身子,含泪哽咽道:“我的燧儿!” 年纪小小的燧儿,一下子被仪华吓住了,愣了一会儿,等看到熙儿不高兴的瞪着他,他才目光慌乱的看向朱高炽,眼看就要哭了似地叫着:“哥哥,哥哥!” 仪华看到儿子对自己的抗拒,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里的泪水,放开燧儿。 立在一旁的朱高炽没错过仪华脸上的黯然,忙耐心的蹲着身子,摸了摸燧儿的小脑袋,诓哄的让燧儿叫母妃。许是母子连心,许是听了朱高炽的话,好一会儿才叫了一声“母妃”,感到了顺口,又接连叫了几声母妃。当下喜得仪华没法,情不自禁的又抱住熙儿。呜咽起来。 看见母子久别重逢,仪华身边侍候的人也忍不住哭了。 他们这一哭,其他人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纷纷从见朱棣的喜悦中回过神。都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朱门下一片嘤嘤的抽泣声。 朱棣本默然的看着他们母子几人,这会儿却听周围哭声四起,不由略略沉声道:“天都黑了,回府再聚吧。” 闻言,众人哭声一顿,渐渐又起却是缓缓低了下去。 王蓉儿走上前,笑盈盈的劝道:“王妃,您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府略休息一下,今晚臣妾还专为王爷、王妃备了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洗尘宴。”说着,俯身慈爱的抹了一下燧儿的头,又笑:“往后有的是时间,王妃您尽管抱着三王子,什么事都不理也行,众位妹妹们绝没怨言。”余下妃妾自然附和。 仪华也知一时情绪过激,忙抽出袖中绢帕抹了泪,站起身向王蓉儿回之一笑,仪态谦和有度,心中却微有诧异。 一片流光溢彩下,王蓉儿一袭沉香色水纬罗对襟衫儿,下着白碾光绢挑线裙儿,如云的髮髻上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步摇,手将一把宫扇娉婷的立在那里,宛然含笑,丝毫未有出格的妆容。一切仿佛只以她为尊,却自有一番大气端仪显出。 但转念又一想,王蓉儿掌王府一年多,虽处处有限制的地方,可毕竟是做了主,身上有大气显出也是正常。 心念间,仪华目光流转,不经意的扫去,尽是一张张美丽的笑靥,她神情恍惚了一瞬,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王府,来不及与身边之人诉说这一年来的事,又略作梳洗,赴今晚洗尘之宴。 那天晚上,府中开宴两处。一为男席,朱棣、朱高炽父子宴徐增寿、观童,以及府中一些官员;一为女席,自然是仪华与众妃妾、大郡主、二郡主。 女席上,一众妃妾未能得见朱棣,不免心下失望;又见一年多未见的仪华,经过长途跋涉仅稍作收拾,就能光彩照人的出现,都不由得顾盼几次各有感嘆,面上却言笑宴宴,偶才流露出心中想法。 一如,王蓉儿依然众纪妾之首,八面玲珑的在席上语笑嫣然,只是笑容中隐有一内而逝的涩意。郭软玉还是态度谦卑,温柔的照顾身旁的大郡主。李映红行事低调不少,但风风火火的性子难改,见没能看到朱棣,立马又含煳询问另一个众人关切的话题,张月茹过府的事,迎得了众人的附和,只言谈间颇望延迟入府时间。 仪华仪态无可扰别的周旋其中,亦如以往一样觉得这一切都浮动在虚伪下,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以前的牴触,只当与在京师应酬时无甚不同,甚至是在听到她们提及张丹茹时,竟然无一星一点的异样,她想这一年的远行也是有所获得,起码她的心境是变了,真的变了。 随后转眼至深夜,宴罢,曲终,人散,满目繁华尽去。 仪华微醉回宫,一双佳儿绕膝。 夜更深人更静,枕畔有他相伴。 仲夏之夜,吱吱夏虫鸣叫,她也无声的笑了。 第183章 拜帖 回府第二日,因旅途劳累,自谢绝会客,遂隔了一天,众妃妾一早便来请安。在京师时,仪华多是足不出户,日子悠闲而散漫,今日不免起晚,让众妃妾在正殿等了半个多时辰,她才姗姗来迟。 殿内雕梁绣柱,铺陈华美,不觉耀目。但更令人无法忽视的是殿中薄衣轻衫在身,素手摇宫扇的各色佳人。也许出于来迟之因,或是怜惜美人之意,仪华竟也兴致颇高的与她们说说笑笑,临至巳正时分,众妃妾才各自结伴离开。 夏日阴晴不定,片云可招雨。她们走后不久下了雨,起先只是淅沥沥的霏霏细雨,后来却是越下越大,渐有滂沱之势,哗哗如注,串成密密麻麻的雨帘急遽落下,沖刷的夏日糙木清新之气翻土而出,剎那芬芳四溢。 仪华吸了一口气,只感周身毛细孔顺舒畅了,不由舒服的轻嘆一声。 郭软玉掩扇轻笑,看了一眼窗外的倾盆大雨,说笑道:“从这月岁朝起一直暑热不下,难得今日骤降大雨,可是闻知王妃回府,特意送来了一场及时雨?” 快入伏天,暴雨常有,又岂会因她变化,仪华一笑置之,摇扇另道:“这雨下不久,不过地土积水溅裙”说着看了一眼端然坐在凉炕旁秀墩上,俨然一副大家闺秀做派的大郡主,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遗憾,口里却依然笑道:“你和大郡主就在这用午饭吧。” 郭软玉心知仪华是要问这一年府中境况,又纳闷今日王蓉儿欲归还 掌府之权,仪华却含煳应付不接,这便接口应承道:“那婢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再厚颜在王妃这休个午觉,可好?”
第137页 仪华含笑点头,正要启口说话,就闻李进忠前来禀道:“张夫人来帖求见。”说时一张淡雅的拜帖呈上。 浅粉色纸骞,上画一株梅,淡雅中透着不俗。 仪华秀眉微挑,翻开手中拜帖,还未见字已闻一股淡淡的梅香扑来。 “这时节,还能用梅花熏纸?”郭软玉亦闻得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梅清香,方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已然明白过来,笑贊道:“张小姐好,也好心思。”说罢捻了一颗樱挑,闭眼含笑,半晌不曾睁眼,仿佛是在享受樱桃的甜与涩。 一语双关,仪华只作不知,目光凝视在拜帖上几行娟秀的小楷,心中自也明了。张兴武卒出身,张夫人又来自乡野,夫妻两人都不通文墨,而从这拜帖、字迹看来,必是出自张月茹之手。只是没想到从小长在乡下的张月茹,竟有这般才气。 一眼扫过,仪华合上拜帖,顺手贴回给李进忠。 “王妃?”李进忠接过拜帖,诧异道。 仪华往后一仰,慵獭的靠上凉枕,看向窗台下经过雨水洗涤后晶莹火红的石榴花,缓缓开口道:“把它给蓉次妃,两日后张夫人来府就由蓉次妃招待吧。” 正妃不在,三品命妃由次妃接见无可厚非,如今正妃在府却…… 一听仪华的话,内堂屋子的人一下想到了早定下名分的张家之女,顿时屋内气氛一滞,神色略不安的低下头,就连李进忠都不敢接话。 一时间,屋子里鸦默雀静。 安静丅坐在一旁的大郡主,已是八九岁的小姑娘,自然嗅到关于这拜帖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拽了拽宫扇下的红丝流苏,几经犹豫,还是稍抬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的偷瞄仪华。 仪华蓦地回头,正好同大郡主目光相遇,看见那双狡黔的明眸内是少女的活泼与好奇,先前心下那抹遗憾不由顿消,又想起大郡主给熙儿绣的小鞋子,她立刻展颜一笑,向大郡主眨了眨眼。 大郡主万万没想到仪华有这样的表情,她愣了一愣,下一刻,粉嫩的小脸儿刷得一下红似沁血。 仪华忍住笑意,宫扇在面前轻摇一下,再挪开时笑意敛下,看向低头吐核的郭软玉,道:“今早不是说了吗?这坐了三个多月的马车,一身骨头是散了,我又身子向来不好,这回府的前一两月不见外客,就是府务也先有蓉次妃打理。”话一转,又笑:“当然,府里的事也少不得你从旁帮衬一二。” 郭软玉愕然抬眸,张口就欲询问,稍顿,话语咽下,只点头应道:“能为王妃分忧是婢妾该做的,当不得帮衬的话。” 话是如此,郭软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瞟向李进忠手中那张拜帖。 众所周知,燕王府向张家下聘已快两年,今年势必得娶进府。张夫人今日递拜帖,左不过也就是商谈迎娶的事,仪华却将此事全权交给王蓉儿,实为有弊无利,不但无形中捧了王蓉儿,也给张家留下了不受重视之感,以及善妒的名声。 一番心转,郭软玉终是欲言又止,劝道:“王妃,张小姐她……” 仪华轻笑一声,打断道:“身为皇家的女人,就不可随心所 欲,若在能做到的界限里,还处处违心而处……呵,我身体一贯不好, 北平城的人大多知道,我便懒散一次,静养一两月,想来也不为 过。 处处违心而处…… 郭软玉闻言怔了一瞬,眸光黯了黯,随即眼睑垂下,遮去一抹陡生 的嘲讽,抬头欲开口再劝,去不及一宇说出,已让岔开了话题。 只见仪华亦捻了一颗樱桃含下,片刻低头吐核,扬起满意的笑颜, 道:“这樱桃真甜,一会儿拿去用井水镇镇,给炽儿他们三兄弟尝 尝。 言毕,似不经意看见仍立一旁的李进忠,略蹙眉心道:“怎么 还在这? 还不给蓉次妃送去。 “是。 李进忠听见催促,心下一横,领命而去。 过了两日,张夫人应贴而来,遣侍人给仪华送了一些女子补身的 药材,便一径去了东三所王蓉儿那。 那日两人相谈甚欢,彼此都甚满意。 到第二天,正好是每隔三日 的请安日子,王蓉儿当下就提出张月茹过府一事,仪华心中早有腹水, 只推说一切由王蓉儿安排就是。 王蓉儿笑盈盈的应下,仿佛甚是欢 喜张月茹进府,不过三日已寻了尚仪局的掌事公公,做迎娶张月茹的 准备。 张月茹嫁入府便是次妃,与从上升至次妃的夫人姬妾不同,虽没大 茶小礼,三媒六证,但为了表示王府对张家的重视,对张月茹的重视, 礼数方面尽管不全也是极为周到。 其中王蓉儿更是不遗余力,为张月茹 的婚事忙里忙外,一力支持重办。 如此,张月茹入府的日子不觉又延迟数月。 先是六月间王府教习 嬷嬷入张家,教导张月茹皇室礼仪规范三月,两个月后再迎娶过府。 岂料过府之月十一不宜婚嫁,硬生生又压了一个月,赶在十二耳十五之 前迎娶过门就是,不然一翻了年张月茹就满十九。 这期间,陈妈妈、阿秋她们见仪华全然不管迎娶的事,又见王府对 这事的重视,心中隐隐不安,恐仪华因此与朱棣生嫌忌。 后一连好几 天过去,朱棣没有半分苛责,一如去京师之前一样,十天半月的待在燕 山大营,回府的一两日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待在仪华这里,只偶尔去王蓉 儿、郭软玉处看看两位郡主而已。 这般,仪华身边的人也渐渐安了心,再看着仪华一副淡然处之的态 度,不知觉间也平常心看待。 有甚者如陈妈妈,渐从张月茹入府时间不断推迟下,看出了个中明 堂,便更安心的旁观婚事的变化,直到十一月初定下婚期为十二月十四 日,她才忍不住开口。 这一日的晚间,随仪华清了熙儿、燧儿两兄弟睡下,回到正殿寝宫 里,陈妈妈便屏退了左右,一面和阿秋伺候候仪华盥洗,一壁说道: “王妃,张小姐入府的日子,正是府里忙着过年的时候,可十八那日 却是您的生辰,两个日子挨得有些近了,这……” 没再说下去,陈妈妈只是看着仪华。 阿秋想起仪华与“她” 的生辰也是几日之差,不由皱起眉头,亦看 向仪华。 “无妨。 仪华对镜而坐,淡淡的吐出二字后,随手取出矮髻上 一支玉簪,看着一头细软的青丝披落肩头,模煳的镜中映出一张白净姣 美的容颜,樱唇微翕,好听的声音缓缓流出:“张氏有一颗玲珑心,岂 会不知道她婚期安排在最繁忙的腊月原因? 后面你我只需看就是,至 于我的生辰一一” 说着话,仪华忽然抬头,看向阿秋微微一笑:“这一点就更不重 要。 “小姐……” 阿秋眼眶瞬间一红,泪盈于睫。 仪华站起身,看着正值一个女人最美好的花信年华的阿秋,心头微 酸了酸,持帕为阿秋拭了眼角的泪水,温柔笑道:“阿秋,你今晚和 我睡吧,我们一起说说话。 阿秋闻言泪水剎时止不住,隔着眼眶内盈盈闪烁的泪光,看见仪华 脸上不掩的傀色,她忙一把抹了泪水,连连摇头道:“小姐,奴婢不 委屈,就愿意一辈子待在小姐身边,伺候小王子们长大……” 说到后 来,已是泣不成声。 见状,陈妈妈不明就里却是识趣的悄然退下。 第184章 阻扰 时光荏苒,一月匆匆而过。 洪武十二月十四日,大吉,是燕王朱棣纳次妃之日。 因时近新年,府中门楣屋檐、廊柱楼阁漆油一新,红带子、丝绸彩饰、红灯笼点缀高悬。 四目望去,处处都是喜庆洋洋的漫天红彩,让纳妃的喜宴也更加隆重热闹;又是城中三品武将之女嫁进王府,前来赴宴恭喜的宾客络绎不绝。 到了掌灯时分,犹是繁华似锦,灯火烟花次第而开,说笑声、锣鼓声、鞭炮声,以及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声,充满了整个燕王府。 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热闹,仪华是羡慕的,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不曾拥有过。 而身为女子,又有哪一个不嚮往属于自己的婚宴,接受他人的承认与祝福? 俗言眼不见为净,于是等一更天礼毕,她便早早 的离席回宫。 雪已落了五日,大雪覆盖了北平城,寒意也念发深了。 走出金碧辉煌的承运殿,迎面一阵朔风疾雪吹来,令人不禁深深 地打了个冷颤。 “王妃,外面风雪大,还是让小的去备了肩舆过来? 李进忠住 持拿的右手呵了一口热气,耸了耸鼻子道。 走下雪色银光闪闪的白玉石阶,仪华笼着暖手炉驻足,望了一眼存 心殿外出墙的一株红梅,摇头拒绝道:“不了,都走到了存心殿外墙这 边,再穿过一条长巷就是后院,走不了多久。 李进忠看了看一旁搀扶仪华的阿秋与提灯的盼夏,见二人什么也没 说,他也不再多言,只亦步亦趋的跟在仪华身边。 长巷的积雪已被侍人们清扫干净,只是零星的一点残雪结了霜, 路面冻得滑了,行走时颇需几分小心。 天寒夜深,妃妾们都拥在承运 殿欢闹,府里的侍卫、侍人大多守在府前堂,这条分开后院与前堂的长 巷,竟了无人烟,清冷而寂静。 仪华缓步行在长巷里,鹿皮矮靴踩在冻霜的路面,微微带滑。 她不 禁起了顽心,见四下无外人,竟像小孩子一样踮起脚跟,一小步一小步 的踮跃着走。 正走得欢快,忽然听得一阵纷杳的脚步声,她不由得一 愣,忙止步回头一看,却是朱高炽、徐增寿、朱能他们三人和两个提灯 的小内侍。 徐增寿箭步如飞,上前,率先开口询问:“大姐,您刚才在做什 么? 说着回头又要说什么,却见朱能止步在石阶处,垂手侍立目不斜 视,不由皱眉嘀咕道:“朱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来王府就拘起礼。 这时朱高炽也走到跟前,行礼叫了一声“母妃” ,也好奇的看着 仪华。 仪华脸上一红,她不想一时兴起,却让他们三人瞧个正着,只好 解释道:“路上滑,不好走。 声如蚊吶的说过这一句,立马反问道 :“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外面的宴席这会正热闹吧。 徐增寿摸着头,嘿嘿笑道:“听说您提前下席,就过来看看,路上 碰到了世子,便一起过来了。 说完又仔细看了看仪华的神色,小心 翼翼道:“大姐,您……没事吧?
第138页 她有什么事? 仪华哭笑不得,随便寻了一个理由,道:“我不放心熙儿和遂儿, 便早下席了。 说着横了徐增寿一眼,看向炽儿道:“你和三弟…… 还有朱将军回席去,我也回宫了。 说时住他们身后望了望。 闻言,一直沉默的朱高炽,忽然反驳道:“母妃,让三舅父和朱将 军回席,我送您回宫。 少年温和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坚持。 “好。 看着朱高炽眼里的关切,仪华心情顿好,对徐增寿道: “朱将军还等着,三弟你回去,我由炽儿送。 话说到这,徐增寿也不再坚持,嘱咐了几句便和朱能离开。 雪下的愈发紧了,风颳的也越疾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不觉已至宫门口。 宫门前两只大红灯笼,在浑白的雪地上映了一层薄薄的红光,朱高 炽突然停下脚步,站在檐下的石阶上,低低唤道:“母妃!” 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仪华亦驻足站立,伸手弹了弹朱高炽肩上的雪花,轻声问道: “炽儿,怎么了? 知母子二人有话要说,阿秋带着几人在远处 侯着。 听到仪华问他,朱高炽低头踌躇了须臾,骤然抬头,道:“母妃, 您不高兴父王纳新妃,才提前离席。 未料到朱高炽说出这番话,仪华掸雪的动作一滞,随即笑道:“你 想多了,母妃没有。 话音未落,只听朱高炽截断道:“我看到了!” 一语毕,朱高炽无视仪华微怔的神情,又强调道:“就在母妃受新 次妃的1/2 礼后,我看见母妃不开心了。虽然很短暂,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仪华看着这个已快有她高的小小少年,竟是语塞。 朱高炽又低下头,盯着大红斗篷下,一双月白色宝蓝云龙纹样的靴子,说:“母妃,我知道您不喜欢这些。说不上不喜欢什么,就是觉得比起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王府,崇屋数椽对您已是足够……父王对您是尊敬重视的,母妃您不要为此难过,今日虽来了这么多宾客,不过与新年,还有九月份那道圣旨有关……” 只听到这里,仪华忍不住诧异,吃惊的看着朱高炽。 今上为肃清沙漠,准备再次进行北征。遂今年九月二十六日,他命令河南都指挥使司和直隶各卫所加紧训练军士,以待征讨之令。随后,又命朝中多元大将至山西、北平、陕西等地,分别训练兵马,随时听征漠北;再遣使命辽东都指挥使胡旻、朱胜训练精锐马步官军各一万人随时听候调遣。 如是,在北方几大军营重镇纷纷训兵以备北征时,北平大小武将自然也皆聚在军营中。尤其是到了十一月间,训练兵马越发吃紧,就连朱棣内也已一个月未回北平城,食宿皆在军营里。今日借朱棣纳次妃,武将张兴嫁女的时机,武将返城恭贺不在少数;而城中文官欲探听如今风向,也多是礼到人也到。 以上这些,她也只略猜到一二,却不想朱高炽竟也知道。不过朱高炽身为燕王府世子,这些浅显易知的事,他也该知道了。只是倒难为他小小年纪,还关心她。 想到这,仪华目光柔了下来,看着朱高炽道:“既然你都说你父王是重视我的,我当然不会难过。再说有你和你再个弟弟在身边,我更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人贵在知足常乐,对现在的一切我很满意了。” “真的吗?”朱高炽不确定的抬头。 仪华笑意加深,肯定的点头道:“千真万确!” 话虽是这样说,到了更深夜静时,却是人难眠。 一夜辗转反侧,几经起睡,总是迷迷煳煳,时昏时醒。 仪华想,许是走了小半个时辰的雪路,引了邪风入体所至。遂在这数九寒冬的深夜,她竟生生的渗了一层细密密的汗珠,沾湿里衣,难受的紧,亦口干舌燥的紧。 她也不委屈自己,欲唤了人备水沐浴,又想此时已过子夜,何必再折腾了阿秋他们。这样想着,仪华只自已起身,披了一件棉袍子下床,走到屏风外的炕桌上,正要例杯茶水,忍见一旁的翘头案上,一对绕龙凤的红烛高烧,烛泪默默低垂。 一剎间,仪华喉咙一紧,如硬在喉一般的难受。 她勐转头,翻开温烫的茶水,倒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温温的茶水入喉,缓解了那抹疼痛,不觉舒眉一笑,又续倒一杯。 她低下头,茶水方沾红唇,院子里忽起一阵骚动,随即又是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响,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他? 不。不会的! 今晚洞房花烛夜,如花美眷相伴,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仪华紧紧的握住茶杯,用力至泛白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温热的茶水顺着颤动的杯沿,缓缓地四溅而出,滴淌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她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逶迤在地的富贵花开银红锦幔。 脚步声渐渐地近了,一动不动的锦幔,哗的一下从外撩开,一个意想不到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人,已出现在眼前。 这一刻,仪华唿吸勐然一窒,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个带了一身寒气的男人,一个本该出现在另一个女人新婚之夜的男人! 他在一步步走进,她心一下下狂跳。而这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她竟觉得有十余丈那么的远,所以他才会走了那么久,也让她心失律的跳动。终于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是更近,她几乎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唿吸。 “王爷,你怎么来了?”好一会儿,她听到她压抑一种不可思议的期盼问他。 这一声询问,仿佛瞬间刺激了他,他倏的张开双臂,勐地一下将她紧拥在怀,力气大得让她身体发疼,可吐出的话语却似乎彷徨无力:“怎么办?该怎么办?” 第185章 斗篷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仪华脑子里一片模煳,心下让喜悦掌控,她竟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心神恍惚的任朱棣拥着,耳畔一遍又一遍的有个声音在说:他来了!真的是他来了! 哐——瓷器落地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只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声之下,她迷失的意识一分一分的回醒,他片刻的脆弱一点一点的消失。 朱棣松开了双臂。仪华后退了一步,仰头凝望了他些许,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朱棣闭着眼,抿着嘴,嘴角微微下垂,显出一种刚毅的神色。隔了许久以后,他睁眼要说没事,但见仪华微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说道:“五弟擅自离藩国,潜去凤阳。” 仪华闻言大惊,这可是弃国叛逃的重罪,她不敢相信的低唿道:“凤阳?!半年前才回的开封,他怎么就……”不再说下去,她紧张的扯住朱棣的袖子,追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皇上他知道吗?对了,是才去不久吗?若是刚去的话,去追的话……” “你看这个!”没听完仪华语无伦次的话,朱棣遽然从袖中扯出一张信封。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两只忽闪的龙凤烛,照亮翘头案那方寸之地。仪华接过信封,忙疾步走到红烛下,取出印有加急标志的信笺,一目十行的匆匆阅览。 这封信是周王妃亲笔所写,信中所道:十一月上旬,周王安排过府中诸事,又命了年仅十一岁的嫡长子炖理藩国事务,便带了二十名侍卫潜去凤阳。去前,周王妃屡屡劝说,周王却不为所动。等周王走后,周王妃意识到此事的危险,立即修书一封,三百里加急送到北平,欲请朱棣阻止周王糙率之举。 可是说是阻止,如何阻止? 按来信的时间算,只怕周王此刻已到了凤阳。而凤阳与北平有数千里之遥,这让朱棣如何阻止? 虽然虎毒不食子,周王性命是无忧,但是弃国之罪不轻,几年或几十年的幽禁都可能,更甚至除去国号!若是这样,周王乃至他的子嗣这一辈子就完了! 如此,难怪朱棣方才那么彷徨无力,毕竟周王是他最重视的人! 想到此处,仪华立马精神贯注,勉强笑着安慰道:“王爷,一切事未明,都尚且难说。再则世人皆知五弟素喜医药一物,这三月间不是五弟欲去凤阳採药,想来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会对五弟小惩大戒。” “她葬在凤阳,他去凤阳是为了见她。”烛影摇曳,映照在朱棣脸上,将他紧绷的面色照得格外清晰。 看着朱棣脸色的凝重愤怒之色,仪华一时不解:这个她,又是谁? 不及细想,只听“咚”地一声,朱栋一拳砸在炕几上,声音发涩道:“若没将那次漠北之行告诉他,他也不会一意孤行,非去凤阳祭拜不可!若是没有……”他声音顿了顿:“也不会失去这次出征漠北的机会!” 漠北之行?出征漠北?难道是…… 电光火石之间,仪华思绪霍然一明。 那次漠北之行,偶得朱棣生母下落,而他与周王一母同胞,这葬在凤阳的“她”,必是他们的生母。然而,没想到的是朱棣虽口里没再提及“她”,却暗中查到“她”下葬于凤阳,并且还告诉了周王。 至于出征漠北的机会……从今年九月起,今上便命陕西、山西、河南(开封)、北平等几处严密练兵,又连派多员大将去了这几处。这般,征讨漠北自是不言而哈,只是究竟是不是让晋、燕、周三王,率师北伐就难说了。 不过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而是周王祭拜生母的消息,一旦传到今上的耳里,这个隐瞒多年的秘密被揭开,无疑会今龙颜大怒,更有可能还会牵扯上朱棣! 一时间,思绪千迴百转,于仪华却是一念之下。 她敛回思绪,正要说话,锦幔外巳传来陈德海的声音道:“王爷,朱能将军还在院子外等着,可是让小的送他出府。” 朱能他怎么会在外面?仪华难掩诧异的看向朱棣。 朱棣没有说话,只颓然的闭上眼,半晌,他睁开双目,目中一片冷冽之色。 “不用。”朱棣言简意赅说罢,看向仪华淡淡道:“上月赶制了一批文绮衣余往漠北交换马匹。刚刚得到消息,这批马匹在边镇出了些事,本王需要亲自去一趟。”说着已朝外走。 一切变化太快,仪华不待反应间,朱棣已走到锦幔前,她忙叫住他:“现在都这么晚了,等明儿天亮了再去吧。”
第139页 “不行!”朱棣决然否定,另道:“这批马匹是为远征所用,十分要,不能有一点差错。 说完,头也不回的撩帘而出。 朱棣前脚方走,阿秋就急忙撩帘进屋,见仪华怔怔的站在一地碎瓷 边,她一边让人进来收拾,一边慌忙道:王妃,您没事吧? 可是起了 争一一王妃!您做什么? 不理会阿秋的大唿小叫,仪华已将床头的木衣柜子打开,翻出一件 貂皮大斗篷出来,刚要起身,忽又想起适才透过窗外看到朱能仅一身 棉袍,急忙又翻出一件大毛黑灰鼠的斗篷,顾不得一身单薄,匆匆跑 出殿外。 甫一出正殿,刺骨的寒风似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仪华紧了紧怀中两 件斗篷,望着苍茫雪夜中朱棣远去的身影,她勐吸了一口气,从白玉石 阶一下冲到院子里,大声喊道:“王爷!等一等!” 刚一张口,夹着 雪的冷空气唿入口腔、直灌肺部,呛得她一阵勐烈咳嗽。 院子廊下早已点了宫灯,各出侍人也纷纷跑了出来,就见仪华披 散着头髮、仅穿了一件及膝的棉质袷衣在雪地里,吓得惊叫“王妃” 的 唿声此起彼伏。 骤起的唿声,终于唤得已走至宫门口的人,停下脚步。 仪华心下一喜,放慢了疾跑的步伐,也缓了援急促的唿吸。 “你这是做什么? 数九寒冬的,你就这样跑出来!” 朱棣看着茫茫 雪夜里,奔跑过来的仪华,脸上微带薄怒。 仪华也不在乎这些,只抱着斗篷吁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笑 道:“这数九的天里,半夜的时候最玲,王爷您把这个斗篷披上,骑马 时风大,多少也能挡些。 没注意到仪华手中的斗篷,此时一听是这个原由,朱棣不禁舒展了 紧蹙的眉头,幽深的降中也掠过一丝暖意,却仅仅一瞬,巳寻不见一 丝一毫的遗蹟。 仪华自也没看见,却依然面含微笑,将两件斗篷转放在了陈德海的 怀里,又取出那件貂皮的理了理,走上石阶,踞着脚伺候朱棣穿上。 正穿着,余光瞥见垂首侍立一旁的朱能,想起她竟忘了身边还有人, 微红的脸颊霎时又红了几分,轻声唤道:“德公公,你手上那一件是 给朱将军的。 轻吟吟的声音在耳膜嗡嗡而响,朱能几乎听不见仪华在说什么,直 至见到陈德海伺候他穿斗篷,忙抱拳拒绝道:“谢王妃好意,属下已心 领了。 声音里略带些许慌乱,却淹没在唿唿咆哮的北风里。 冻得微僵的手指在篷领打了一个小结,仪华满意的笑了笑,转身从 陈德海手中取过斗篷,走到一直低首垂眸的朱能面前,她道:“这一件 是我为三弟做的,他一直敬你为兄长,我想这件斗篷能予你,他定是愿 意。 还请朱将军收下。 离得近了,若有似无的馨香飘来,朱能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僵硬 道:“既是王妃为今弟所做,属下更不能收。 仪华蹙起秀眉,回头与朱棣目光相交了一眼。 宫门红灯摇曳,仪华冻得通红的脸颊,在光影下落入了朱棣眼 里,他艰难的挪开目光,以不容拒绝的口吻,下命道:“朱能,你收下吧。 “……是。 朱能无从选择的领命,双手接过仪华递过的斗篷, 篷面灰鼠毛触上手心,是一阵柔软的触感,可那微凉的指腹触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及指尖 时,却是一阵凉至胸口的疼,亦是一种绝望的喜悦。 这一刻,朱能不 知他心下,究竟是喜还是悲,只凭着本能意识,退下一步,恭敬道: “谢王妃!” 话音落下,目光也落下,却是落在了那双不该窥觊的柔夷上,看 着尖尖的十指不停的摩擦,嘆换得微微的暖意。 同样的,这一幕也落在了朱棣的眼下,他声音波澜不惊的吩咐道: “你们先下去。 “是!” 依旧一个宇,朱能领命,和陈德海一起向宫门外走去。 三尺高的朱红门槛,近至脚下,朱能忽然脚下一顿,终于抬起了 一直垂着的头,回首而望:晦暗的红色宫灯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就连 记忆中那仅有的几次惊鸿一瞥,依然也想不出她此刻的样子,但是那 夏荷清丽柔美的风华,即使用尽一切力量遗忘,却根深蒂固存在。 唿,朱能深深地唿了口气,紧了紧身上这件斗篷,终是举步迈过了 门槛,将身后的一切抛于脑后,亦掩埋于心下。 也许,他该远离徐增寿,也彻底远离…… 第186章 信函 隆冬的夜真冷,几乎呵气成霜。仪华将手笼进袖,望了一眼走远的两人,仰首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朱棣眉心微蹙,抿着唇,看似被某事所扰一般,沉默良久才低声道:“雪路难行,路上会有耽搁,可能要晚几日回府。” 年年忙碌如斯,可是值得? 仪华嘆口气,没有说话,走上一步到朱棣跟前,伸手抚上他斗篷上貉鼠风领,领口略斜易灌风。她的手指才抚上柔滑的领面,一只粗糙的手随即覆上,将她双手合十拢在手里,那双大手掌心温暖,不禁让她起了贪念,也不动了就由他握着。 “你身子畏寒,受不了冻,快些回屋。”朱棣紧捂住掌下一双柔荑,传至掌心的冰冷凉意,比他先前预想的还凉上几许,这令他稍稍不快。 声音略带不悦,寥寥数语却是暖暖的温意,仪华心中陡然一酸,眼底霎时有些热了,忙垂下纤密的睫毛,轻嗯了一声。 “…那好。”沉默了一瞬,朱棣方开口:“本王走了。” 随着话终,他放开手,寒意重新袭来,仪华忽有瞬间的失落,不觉好笑的摇了摇头,抬眸望去道:“早些回来,还有……别太担心,五弟他会没事的。” 说话之间,朱棣已走了两三步,听见身后安慰的话语,并不答话,只微颔首后,便匆匆离开。 “王妃,您这可不行,快些回屋去才是!”朱棣的身影方消失在宫门前,阿秋已抱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给仪华披上,盼夏又忙塞了一个手炉过去,两人一左一右搀着仪华,赶着步子往屋里回。” 进了屋子,仪华这才回了一口暖气,搭了一床紫绒的绵毯,便蜷缩缩在暖炕上。 阿秋看着绒被里冻得一脸通红的仪华,心下暗暗气恼,方要开口念上几句,却见李进忠端了一碗滚烫姜汤过来道:“这是秋姑姑让厨房熬得,王妃您快喝了,好驱寒!”说着将茶盘放在炕头的半边台上,捧着一只釉里红团凤纹碗奉给仪华。 仪舀窗了一口喝下,热腾腾的姜汤瞬时暖了脾胃,直感浑身似乎都暖和了起来,不由舒服的吁了一口气,方满足的笑道:“刚才动静有些大了,阿秋你去东侧殿看看,两小傢伙被吵醒没?再让其他人都去睡了,这时辰也不早了。” 阿秋见仪华缓了口热气,晓是没事,也不在说什么,自领话退下。 这一边阿秋出了内堂,另一边李进忠已经眉飞色舞的说起来,“……西三所那,嬷嬷内侍他们刚退下去,院廊上的宫灯还没下,就见朱将军带着十几名穿衣甲的士兵闯入…一院子的人真给愣住了,就是德公公厉声喝止,朱将军也面不改色,跪在雪地里高声喊‘边关急报,请王爷示下’。这一喊,王爷能不出来吗?听说当时张,茹次妃的教习嬷嬷脸都气绿了!” 说到这,李进忠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暗中窥仪华神色,见仪华只一脸平静的喝着姜汤,不免有些扫兴,正打算另换了话道,忽想起一事又纳闷道:“说来也怪,王爷随朱将军刚走出后院,要出府去。不知路上发生了什么,突然又折了回来,跑来寻王妃您。”一边说一边想,却不等有人回应,已咋唿道:“看小的这煳涂,王爷去而復返,准是要给王妃辞行,这有什么好想的。” 李进忠能言善道,兜兜转转一圈话,总能活跃气氛,这一次却显然踢到了铁板。只见仪华脸上的笑容顿敛,搁下空了的汤碗,淡淡吩咐道:“大晚上了,你们去歇着吧。若陈嬷嬷还没睡,让她过来一趟。” 正说到兴头上,冷不丁仪华来了一个冷脸,李进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的去看一边的盼夏。 盼夏朝他摇了一摇头,径直走去收给了汤碗,与李进忠一起福身退下。 这时,二人刚走到门栏口,只见锦幔一掀,却是陈妈妈来了。 陈妈妈一进内堂,未予理会李、盼二人,一径走到仪华跟前,行过大礼之后,说道:“王妃,奴婢没让人送信。” 仪华目光一跳,不动声色的抬眸,示意陈妈妈继续。 陈妈妈得到默许,方娓娓说道:“王妃您回宫后,吩咐奴婢让那人回去,奴婢怕走漏风声,赶紧自己去了一趟,让他把信先收着,明日再奉给王爷。后来奴婢听王爷来了,当时也吓了一跳……还好今天因迎娶茹次妃,后院通往前堂的宫门没锁,奴脾这才悄悄去找了他问请楚…信放回去了,本是要明天再往上送,哪知值夜的一个副掌事看见是周王府送来的,连忙揣 了信先去寻德公公,然后在路上正撞见了王爷,便把信给交了过去。 以上说完,仪华仍无动于衷的倚在暖炕上,只言不语。 时已过四更,廊下宫灯未熄,荧荧的灯光和院中银白的雪光相互辉 映,反在窗纸上映得屋内越发透亮。 仪华姣好的侧影,投映在一片雪 亮而冰冷的窗纸上,那一直蕴着淡淡恬静之气的眉宇间,不见以往如珍 珠光辉一般的温润,只有一抹从未见过的凌厉锋芒。 陈妈妈心中一惊,双膝不自觉跪地,声音略带一分惶恐道:“王 妃,奴婢句句属实,绝无隐瞒。 陈妈妈心细如髮,细细而道,一一说来,将事情前因后果,头头 是道的叙了一遍,却独独漏了一项! “嬷嬷,你真的绝无隐瞒吗? 仪华眸光从窗纸移开,低睨着炕下 跪首的陈妈妈,道:“你可要想明白,理清楚再说。 陈妈妈一时僵住,她没想到仪华会突然施压,显然是话中有话, 顿时竟不敢轻易开口。 见陈妈妈神色变幻不定,仪华轻嘆了一声,曼声道:“嬷嬷,这些 年我身边多亏了有你,也知你是一心为我,就是对熙儿、燧儿也是真心 疼爱。 可是……” 扰言未了,仪华已轻合双唇,只凝眸于陈妈妈:嬷嬷啊,这是给你 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140页 陈妈妈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终于明白仪华什么都知道,而现在没 发作她,不过是看在以往的情面,等她自己交代! 三九寒天,陈妈妈额头竟沁了一层冷汗,她顾不得抹额头,忙以膝 跪行一步,声音颤抖道:“王妃,奴婢还有一件事忘了对您说。 今而 掌灯时分,信到府里的时候,信上还印了加急的标记,奴婢却只向王 妃说了是周王府送来的信,没说是加急信函。 还请王妃责罚!” 说 完,额头重重磕上冷硬的地板。 仪华缓缓地吁了口气,脸上慢慢浮了一丝笑意,声音却依然透着 冷意:“嬷嬷,你起来吧。 周王府送来的任何信函,一概视为加急信 函。若这样,倒也不怪你。 “王妃……” 陈妈妈愣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仪华,仿佛不 信就这样轻易过去了。 仪华仿若未闻,只淡淡的微笑:“我乏了,嬷嬷你下去歇了 吧。 陈妈妈踌躇的起身,全无平常半分的利落,手足侷促的在一旁道: “王妃,那奴婢去铺床。 仪华闭上眼睛,就躺在暖炕上,似乎已是睡下。 见状,陈妈妈在一旁欲言又止了许久,终是说了一声“奴婢告 退” ,转身退下。 听到陈妈妈颓然的声音,仪华眼下一排浓密的剪影略略轻颤。 今日陈妈妈所作所为虽是为了她,但竟敢从中取巧欺上瞒下,若 不点醒一下,难保日后不会再对她隐瞒,更难保李进忠、盼夏他们不 有一样学一样。 毕竟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要保护她的孩子,要以她的方式站在他 身边,决不能让身边留有任何隐患。 一旦有一切可能存在的潜在威 胁,不论是谁,她决不姑息! “嬷嬷!” 仪华突然睁眼,一字一字缓缓地道:“这是最后一次, 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声一声轻柔无比,却一下一下直击她胸口,陈妈妈拉锦幔的手 一紧,尚不及回应一声,只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又道:“明儿你就从 东侧殿搬去西侧殿,以后还是和魏公公一起做事吧。 陈妈妈身子一震,攥着锦幔的手指浑然无人色,许久之后,她语声 含着一丝丝难言的绝望应道:“是,奴婢遵命。 话落,陈妈妈摇摇 欲坠的身影消失在锦幔后。 人影消失,锦幔垂下,厚重的幔帘一层一层的恣意晃动,如水波 一样一圈一圈的荡漾,然后归于平静。 一如这间暖如春天的屋室,在脚 步声渐趋渐远后,仿如一谭深幽的湖水,寂寂无声的安静了下去。 仪华坐起身,把漆红檀木手炉放在一旁的半边台上,取出袖中的加 急信函,搁在燃烧最旺的一处火苗上方,看着它慢慢的窜上火苗,手指 轻轻一放,一簇儿勐燃的火焰立即吞噬了剩余的信函。 “嘭”一声轻响,仪华合上炉盖,又缓缓的闭上眼睛,安静的等待 天明时分,亦等待京师传来的消息。 第187章 送行 一夜未睡,到了清晓时分,忽生困意。许又夜里受了凉气,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精神萎靡。阿秋十分焦急,欲请了良医诊脉,并劝说免了今日的晨省茶礼。仪华从暖炕上坐起,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泛白的天色,揉着额头拒绝道:“不过一夜未睡,没得那么精贵。” 阿秋无奈,只得让了侍人备上盥洗物什,服侍仪华起身梳妆。 大抵年轻,即使睡眠不足,精神不好,也不会在这张年轻姣好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仪华看着梳妆镜中秀丽的女子,她笑了笑,随意挑了一支白玉簪插进垂云髻中,拂袖向正殿走去。 到正殿时众妃妾们皆已到,她们无一列外,俱是精心梳妆打扮过。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妆容或浓或淡,或清雅或艷丽而已。看来拥有武将千金身份的张月茄,让她们都感到了潜在的威胁。 在仪华目光淡淡扫过众人的时候,共十余名妃妾也已向仪华行过礼。 仪华颔首,与众人含蓄了几句,听见话题引到了张月茹身上,便也移眸看去。 两年多前,张月茹十六岁,虽然容貌出众,却稍显稚嫩。如今时移事迁,张月茹正如含苞初放的花蕾一般娇艷,只见她一身红杏窄袖袄衫,不因天寒衣厚遮去光彩,依旧隐隐约约显出曼妙的曲线。目光略移,望向张月茹略施薄粉的面上,却是肤光如雪,修眉明眸,犹是顾眸间那一股子灵秀之气,当真是一位清丽无双的佳人。 感到仪华以及众人的目光,张月茄心里虽早有准备,仍不免有些不自在,遂略略低下头。 美人垂首这一幕,落在了与张月茹对坐的王蓉儿眼里,她眼底冷厉的锋芒一闪,又似重未显过,只闪烁着盈盈笑意看着张月茹,语似亲切道:“当年一面之缘后,茹妹妹便待嫁闺中。 两余载见,我一直在想妹妹该出落得如何花容玉貌,今日一见……” 话一停,王蓉儿故意卖起买子,瞟了众人一眼,抿唇轻笑道:“才知王爷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也要迎娶茹妹妹过门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月茹,轻吟曼声道:“罗衣素囊,已是清雅文秀,楚楚动人。不知身披红色嫁衣,掩在喜帕下的容颜,犹是如何的清丽绝色?” 王蓉儿声音轻柔,一字一字说来娓娓动听,不觉引人入胜,随着她清晰的话语,众人凝望着张月茹清丽脱俗的容颜,眼前依稀勾勒出一位红妆佳人,等待良人的场景。 而这些是她们一生梦寐以求的,却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 一时众人怔住,望着张月茹的目光中,充满了浓浓的羡慕,亦是浓浓的嫉护。 王蓉儿敛下眸中的羡色,低头,抿了一口香茗,同抵去唇上的一丝冷笑,方放下手中香气四溢的热茶,抬眸似不经意的往上一瞥,心下那抹得意顿失,不由眼神复杂的望着仪华,脸色微微变了。 正作壁上观,看着各自不一的神色变化,余光忽留意到一束强烈的视钱,仪华顺着视线看去,竟当场与王蓉儿的目光相交,她微微一笑,下一瞬王蓉儿却慌乱的点了点头,立马低头掩饰性的捧起茶盏。 见状,仪华不免笑意加深,只是那笑容中隐匿着几分嘲讽。 诚然,不论是作为府中唯一穿过嫁衣的“仪华”,还是作为她,都会对身披嫁衣的张月茹,心带几分梗。毕竟世间女子有谁不嚮往一个属于自己的婚礼嫁衣,虽然张月茹的婚礼是残缺的,嫁衣也是那银红色。 “茹次妃红妆定是绝色,只可惜昨夜妾等无缘得见,至于王爷——”李映红性子收敛许多,但对于这位未入府已炙手可热的次妃,她心中积怨已久,方从羡煞中回过神,仅立时接口讽刺,却不想一语未毕,只感右手腕一痛,她话语戛然而止,抬眸微愤的盯着位前的郭软玉。 郭软玉只作未见,截住话头另起一话道:“王爷,他昨日连衣出府,必是有要务在身,只是时近年节,却……”说时,不觉紧蹙眉头眉头:“也不知几时能回府,现在正是大冷的天。” 仪华最欣赏郭软玉的一点,便是郭软玉对大郡主、李映红的维护,这会儿自要给几分薄面。 正欲助郭软玉圆了话,却见一直沉默的张月茹落落大方方的抬起头,对郭软玉抱以一笑,神色自然道:“昨日刚听说王爷来了,还未见得,已有一位将军说边关急报,将王爷情了去。想来是有紧急要务,才走的如此匆忙。只希望此事能早已决,慰王爷之忧,解边关之极。” 此话一出,所有人神色一僵。 她们谁也没才料到张月茹,会将她独对花烛的原委,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说出。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洞房花烛夜被抛弃,无疑是一生最大的耻辱,无论个中有所缘由。 而张月茹能如此不在意的述说,不是她为人心胸宽阔不拘小节, 便是她心机深沉甘于蛰伏。 仪华半阖双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月茹,笑道:“好一个慰王爷之 忧,解边关之极。茹妹妹当是兰心蕙质,我可得早一点认下你这个妹 妹。 张玉茹闻音知意,抬眸看了一眼立在仪华,沉静如水的面上终是泛 起红潮。 仪华目光微微一顿,随即移眸,向一旁的阿秋使了一个眼色。 阿秋会意,转身退下。 不到片刻,阿秋折返,带着一侍人放置一个缎面蒲团于仪华跟前, 并亲自捧了放着茶盏的漆红茶盘侍立一旁,以供张月茹全最后的茶礼。 将茶礼毕,张月茹虽是女子之身,却已是燕王府礼聘的次妃。随 后自然是众人与张月茹见礼,府中各司的掌事公公再与张月茹见礼, 就连两年多未露过面的李婉儿,也差人送了一对凤钗作礼。 大半个上午,就是人影在眼前来来去去,相似或言不由衷的恭贺之 声,嗡嗡的在耳际响个不停。 仪华早将要看的戏看罢,后面你来我往的虚伪应酬,不觉甚是烦 扰。好不容易等到一应事毕,她也不多言,直接让了众人各自散去, 便一脸倦容的回了内堂。虽累,却也不睡下,而是吩咐侍人带了熙 儿、燧儿过来,如平常一样陪在他们身边,直到正午朱高炽过来一起用 了午饭,两小傢伙一起午觉了,朱高炽又离开上课后,她才方觉整个人 都失了力气,软锦绵的躺在暖炕上。 阿秋从外面进屋,本想问陈妈妈为何搬去西侧殿的事,一见仪华额 头渗汗、脸颊绯红,焦虑不堪,忙让李进忠召了良医过来。结果良医 来了一诊脉,果真是受凉以至邪风入体,染上了风寒。 阿秋见真是昨夜着的凉,不由又是生气又是担忧,好在良医说并无 大碍,只是用些温良的药调养即可,阿秋这才没在仪华耳畔一个劲的念 叼。不过阿秋也停不往,恐仪华风寒加重,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到极致, 还劝仪华勿要出门。 如此,一时不察,竟弄出不小的动静。 众人见状,真以为仪华病的严重。仪华便也不点明,在两三日痊 愈后,依然不对外宣称病癒,正好谢绝了年节期间的走礼应酬,也避了 朱棣急报前也不忘向她辞行这一浓宠的风头,默默抛等待京师里的 消息。 于是旬日之后,朱棣回府,一进内堂,就见仪华半倚半卧在暖炕 上,额前缚了一条猩红的遮眉勒,一旁的平金小炉子上煨着一只瓷罐, 正咕嘟咕嘟地滚着,不似浓浓的药香,却有微微的馨香瀰漫。 朱棣却不管这些,大步流星地走进屋,语气不悦道:“病了?这是 怎么回事?!” 说时,朱棣目光一一掠过屋中侍人。凡他目光所过之处,侍人无不 面色惶恐的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第141页 仪华见一屋子的侍人,让朱棣兴师问罪的语气震慑住,微微无奈的 摇了摇头,挥手遣了他们下去,掀被起身。 朱棣浓黑的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剑眉竖起,一把将仪华按回暖炕,略微训道:“既然病 了,就别随便起身,你好生躺着!” 没有温柔的语调,也没有体贴的言语,仪华却笑了,依言倚在靠枕 上,抬手抚上朱棣的肩胛,仔细的掸去肩上的残雪。 “别管它!”朱棣一手捻住仪华的手腕,握住她沾了雪水的指 尖,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明日就是朱高燧两岁的生辰宴,你这个 做母亲的,难道还要带病出席?” 闻言,仪华眸中柔光流转,看着朱棣一身风尘僕僕、面带寒霜,眼 中忽然热了,原来是为了燧儿的生辰,他一直记着的。 仪华眨了眨眸,眼底闪动的湿意不见,她问道:“那批蒙古马如何 了?可是解决了?” 朱棣脸上阴郁一闪,沉声道:“少了一百多匹,其中还有几十匹 不是良驹。” 以文绮衣衾住漠北交换马匹,可是朱元璋下的圣旨,万不能有半分 失,尤其是在周王出事以后。 念及此,仪华脸上顿染焦色。 “没事,你别多想。”朱棣握了握仪华微凉的素手,眼睛看向风 雪肆虐的窗外,目光深沉:“本王已让人再去漠北交换,再从边镇购 买些,正月中旬应该能齐够马匹数。” 说着,朱棣目光移回,看着仪华淡淡笑道:“有两年没在府里过年 了。其它勿提,今年好生过年。” 第188章 送行(中) 翌日,燧儿三岁生辰宴,只是一般的家宴,但因朱棣回府,席上争奇斗艳,格外热闹。反观之,妆容行事都中规中矩的张月茹,倒让所有人诧异。按理说诸妃妾中,最该邀宠的就是张月茹。诧异之下,余下妃妾暗自窃喜,言谈间对张月茹也少了些敌意。 仪华略分神留意了下张月茹,委实看不出任何异样,又听眼线回禀无异状,也渐渐收了心思,转到了新年上。 新年时节,府中尤其热闹。朱棣两年没在府中过年,所以今年新春有意大办,自是隆重。一连三日陈百戏——上演,那些身怀绝技异能的人各显其异,如角牴、走索、吞刀、吐火之类的戏,看得人目不暇给,引得素日养在深宅后院的妃妾、命妃、侍人们笑语不断,每每至深夜都不愿下席。 这样的热闹喜庆,到正月十五元宵夜,到达了一个顶峰。 是日i夜里,北平城满城灯火耀街,丝竹管弦笙歌遍城。燕王府内更是璀璨如星空,一座高一丈,衣以锦绣,燃灯五千盏的花树,立于承运殿外。彼时大雪初霁没两日,外面正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在一株火树银花的照耀下,冰雪折射出斑谰的光芒,冰晶透亮,如入琉璃幻境。分不济真实与虚幻。 承运殿六扁殿门齐开,众人坐于金碧辉煌的殿中,一边饮酒谈笑,一边赏如斯美景,真真快意至哉。 然,如此繁盛之夜,亦有尽时。转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是人散席阑。 初一十五,按例朱棣要与仪华同宿,他更是理所当然的在众人的恭送下,与仪华乘坐一舆去了她的寝宫。 今日尚食局奉上新酒,仪华浅尝几口,只觉唇齿留香,遂当它是一般的果酒,不由贪杯。何奈酒量浅显,堪堪撑过众人的目光,一上了坐舆,就是软软的倒了身子,人已醉了。 冬日的坐舆,四面锦帽紧掩,内里熏炉裊裊,清香侵袭鼻端,仪华如觉身处云端,飘飘摇摇,好不逍遥。可转眼一股骤凉的风灌入,冷得她生生打了一个激灵,酒意微减,缓缓地睁开眼。恍惚看见好几个朱栋在眼前晃。 仪华晃了晃头,眼前依然是模煳的人影,她心下不耐,索性伸手随意一揽,正是环住了朱棣的颈项,随之晃动的人影也定了下来。这个仪华欢喜一笑,银铃的笑声,从狭窄的舆内缥缈传出。 “仪华……”咫尺之下,一身红衣女子,笑靥如花,眼眸迷离,红唇微翘,说不出的千娇百媚。朱棣只感唿吸一窒,情不自禁的轻唤出声。 语音方尽,仪华已颦眉不悦,瞪着朱棣,一声娇叱:“不许叫我仪华,我不是仪华!” 一句驳逆的话,脆生生的说出,惊得舆外众人惶恐。 陈德海在舆外迟疑道:“王爷,王妃似乎是醉了,可是让小的唤人来服侍?” 朱棣看着醉意朦胧的仪华,犹豫了片刻,断然拒绝道:“不用,全部退下。” 陈德海心领神会,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众人,打发他们退下。 久未等到回应,仪华不快的推开朱棣,固执道:“不许叫我仪华!” 朱棣无奈一笑,声音带着未察觉的宠溺:“好,不叫你仪华,你说叫什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么,本王就叫你什么。” 仪华心神恍惚,记忆混绕,一时只想冯妈妈曾说,李翠莲弥留之际,希望她的女儿美丽,想起有人说姝意为美丽,便叫了一声阿姝后,终是油尽灯枯。于是,她脱口就道:“阿姝!” 朱棣也不愿叫“仪华”,毕竟这个名讳有嫌隙,再一想仪华的身世,不难猜出“阿姝”就是仪华的辱名,便依言唤了一声“阿姝”。 这一声唤下,阻止了她动作,仪华任青丝散落于枕,双手也软软的环住了他的颈项。 这一刻,仪华觉得她真的醉了,迷醉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随着他辗转浮沉,犹如浩瀚大诲中溺水的人,紧紧箍住最后一根浮木,随浮木带她漂浮沉溺,忽起忽落。 正缠绵间,外面忽起一阵骚动,随即锦幔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陈德海在外焦急道:“王爷,京师里来人了!” 语如九天惊雷砸下,空气中旖旎暖昧的气氛瞬间凝滞。 陈德海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禀道:“是急报,带了圣旨,不知王爷可是要这时去听旨? 还是……” 不等陈德海说兄朱棣僵住的身体勐一震,旋即立刻翻身而起,朝外吩咐道:“来人,更衣!” 声落片刻,侍人鱼贯而入,点灯、备水、侍衣。 仪华看着转眼亮如白昼的室内,亦从先前的缠锦中清醒,半醉的酒意也全然消失。 她急忙拢衣而起,不经意看见立在屏风静由侍人侍候更衣的朱棣,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绽出。 一眼见下,仪华心念一动,不由走上前,暗下覆上朱棣的手背,在他为怔的目光中,相凝道:“王爷,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臣妾随你一起去。 说罢,不及朱棣回应,她似触电一般放开他的手,转身扬声叫了阿秋、盼夏服 侍她更衣一刻钟后,收拾停当,匆忙上舆。 路上匆忙,一路无话。 舆中,朱棣脸色如常,元丝毫异样。 直至承运殿前,下舆之时,他一贯沉稳的步伐,竞不易察觉的踉跄了一下。 仪华将一切看在眼里,想启口说些什么,却只觉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 眼前这个男人,为了驰骋疆场建功立业,蛰伏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努力了多久,她都一一看着。 思绪间,亦步亦趋的随朱棣走进了承运殿。 殿内,不久前觥筹交错的繁华,已被恢弘肃穆的气氛隆重。 仪华眯了眯眼,抬头望着殿内煌煌的灯火,忽然想,圣旨所宣的旨意其实并不是,命朱棣率师北征? 不需细想,手将圣旨的将士,已高声喊道:“燕王朱棣接旨!” 第189章 送行(下) 圣旨的内容不出所料,是下旨北征的命令。 其旨,命晋王、燕王分别统帅山西和北平的兵马,开春之后,各自 从所拥藩国出兵漠北,探寻前北元太尉乃尔不花的一支意图南下的队 伍,并将其俘获。 其中,帝念两子首次带兵打仗,遂命多元大将听之 调遣,且命皇七子齐王率领山东精锐马步军随燕王出征。 简明扼要的百宇圣旨宣完,未有周王的名讳,这个仪华心下粹然一 紧,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脑 。 去年夏,蓝玉大破北元,北元被去国号,如今正是虚晃之时。 此 时,今上命其子出征,试探锻鍊之意,明显大于实质。 而诸子中,及弱 冠之龄的只有秦、晋、燕、周、楚、齐六王。 皇次子秦王为今上厌, 自不得重用:皇六子楚王,误食丹药,薨, 如此,只剩晋、燕、周、齐四王。 但此次北征,即为试探锻鍊之意,这四名已及弱冠的成年藩王,理 因都参与。 又或者,本无意让四子皆参与此次北征。也不当越过周 王,反用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齐王。 如今却是 这般,周王必然出事了! 仪华黯然垂眸,没想到结果,还是到了最坏的一步。 她暗嘆一声, 随朱棣声唿万岁后起身,刚举步退至一旁,目光就像有意识的看向朱棣 。 朱棣右手紧握明黄圣旨,如若常态道:“没想到父皇命七弟随本王 出征,倒不知五弟,父皇可有什么安排? 宣旨将士知周王与朱棣一母同胞,来之前,已料到朱棣必会询问 周王,早已打了腹稿,道:“末将领旨来时,只听说周王私自去了凤 阳,后被皇上召回宫以外,其它的就不大清楚了。 说着退后一步, 拱手一礼道:“还望燕王殿下见谅。 话已至此,朱棣自不会再问,只与宣旨将士寒喧数句,竟让人领了 下去。 宣旨将士走后,朱棣一言不发,默默的走出承运殿,立在殿夕卜拍丹 墀上,兀自望着那株一丈余高的灯树,不语。 仪华看着一片流光中照耀下,朱棣如松挺拔的背影,在唿唿咆哮 的北风中一动不动,她心里忽然有些涩。 不知此时此刻,朱棣是在为出征兴奋,还是在为周王担心,又或是 两者皆有? 帐然间,陈德海抱着一件黑斗篷,为难的望着仪华,道:“王妃, 王爷这……还有这斗篷……” “给我吧。 仪华取过斗篷,亦走出承运殿,行至朱棣的身旁。 敏锐的察觉有人靠近,朱棣回首瞥了一眼,仪华加快两步,抖开怀 中的披风,轻声道:“王爷,外面风大。 说时,为朱棣披上了斗蓬。 这时,唿唿咆哮的寒风似汹涌的海浪一样,一阵烈过一阵的刮来, 耳畔处只闻唿唿的一片嗡鸣。 仪华瑟缩着打了个寒噤,朱棣蓦地开口道:“本王送你回去。
第142页 仪华忍住身上的寒意,紧拢了拢身上的大红羽缎白狐狸绒披风,说 了一声“好” 后,语音轻快道:“四更了,反也无什么睡意,王爷不如 陪臣妾走走吧。 四更天,正是夜最凉的时候。 朱棣看着仪华冻得微微发白的双唇,硬是挤出一抹安慰的笑意,他 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 他想,他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确实需要寒冷 刺骨的风雪,拂去身上沸腾的血脉,静一静心。 这样,不久前还在旖旎缠绵的二人,这一时只是沉默而默契的走 着,一旁仅有陈德海执了一盏宫灯跟着。 一路如来时,亦相对不语。 四下安静得出奇,只有各种自然界的声响,充斥着耳膜。 直至穿过这条横贯王府巷道,临近后院的路上,忽听一道喁喁私 语之声,隐隐约约的还能见到一丝微光闪烁。 仪华顿时大吃一惊,这今时侯儿居然还有人? 难道是有什么苟且或 隐晦之事? 仪华被这个想法惊住了,看不见略走在她前面半步的朱棣,她忙转 头住身旁一看,只见陈德海一脸薄怒,神色间更是带着几分焦急。 一见之下,仪华心里一沉,看来不是她多想。 其实,也不外乎仪华这般作想。 此处是过了巷道,入后院的一个小 园子,因为靠近书堂,倒也建得颇为清幽僻静,几十株红梅、松柏散植 于园子四处,中间几座嶙峋的假山,重重相围着一个六角亭子,仿如天 然屏障一般。 在十五灯节这一日,不顾凛列的北风,深夜出现在这个幽僻之地, 实难让人不作怀疑。 就在仪华暗叫糟糕之时,朱棣已挟着一身肃杀之气,已变了回宫的 路径,向那小园子走去。 见状,仪华心下懊悔不迭,早知会遇见此一幕,就不该走这一 边。 当时从承运殿出来,因考量另一边路途径六局、世子府,过巷道, 然后入后院,又经过家庙、东三所,方到她的住处。 而六局人事繁 多,东三所住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着大部分妃妾,未免人多口杂,才选这一条路走,哪知僻 静是僻静,却不想碰到了这种事! 朱棣素来厌恶府中侍人有私,这会儿又刚知了周王的事,这不是正 触上眉头吗? ! 仪华一边想一边赶紧跟上,那喁喁私语声渐渐的近了,也越来越清 楚了。 只听一个清吟的声音,一字一字缓缓地清晰道:“……燕王殿下 命每年清明时分,慰已去将士的亡魂。 为女儿身,虽不能随我大明好 男儿一样,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亦不能随燕王殿下一样,护卫边关, 体恤将士;却有一颗拳拳之心……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如今战事又将起,诚心祈祷上天庇佑我大明将士凯旋而归,让边关少一 缕徘徊的亡魂,让人间少一个痛夫至亲的家庭。 所得所愿,甘愿一生不 得恩宠,只虔心向佛,终生食素,信女张氏拜上。 信女张氏拜上……信女张氏…… 张月茹! 仪华脚步蓦然停下,错愕的目光掠过忽然怔住的朱棣,望向跪在 雪地里的素衣佳人。 第190章 送行(四) 明月照寒雪,雪光映佳人。 佳人身裹雪白披风,云鬓松散,如墨色丝缎的髮丝 从两间垂下。 她跪于一座假山之下,一株红梅之间,双手合十, 对月拜上。 一阵朔风袭来,吹落枝上积雪簌簌落下,如柳絮, 如撒盐,纷纷扬扬瀰漫空中。 她衣袂猎猎飘展,一头乌髮随风飘扬,柔弱身姿终 是不禁洌风吹折,转首回眸,一张令雪地红梅也籍然失 色的清丽容颜,露了出来。 果真是张月茹! “啊一一”一回首,惊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不远 处。张月茹顿时花容失色。 一旁提灯的小婢女亦惊恐,却认出来人是谁,吓得 噗通一声,双膝跪尘在冰冷的雪地上,手上的提灯孤零 零的滚落一边,烛光瞬熄。小婢女顾不上熄灭的烛火, 只张大双眸望着朱棣,指着他,失声叫道:“小姐,是 王爷!” “放肆!”见不是侍人苟且,陈德海松了一口气, 立即出来厉声喝道。 听陈德海这一喝,张月茹仿佛惊醒了一般,忙跪伏 道:“臣妾不知王爷在此,婢女竹影惊扰王爷,还请王 爷恕罪。”话间,不时容色焦急的回头安抚婢女竹影, 又不安惶恐的住朱棣方向望去,眸低似恍惚的闪过一丝探 究之色。 仪华心念一动,未再走上前,留在了这块一人高的 假山之后。 透过假山间隙,不见朱棣此时的神情,只听他不辨 喜怒的道:“深更半夜,为何来此?” 张月茹螓首低垂,清雅的身影在雪地中瑟瑟轻颤, 惹人怜惜。她似竭力遏制颤音,如常回道:“今日是 新年第一个满月之日,臣妾的家乡在这一日,有拜月祈祷 一说。因此,臣妾才会带婢女来此。” 朱棣冷笑,道:“身为次妃,你的居所院落不小, 却捨近求远来此处,又是为何?” 张月茹单薄的双肩似乎越发颤抖,声如蚊吶,道: “臣妾不是一人所居,恐惊扰他人,才……” 一语未了,朱棣冷冷打断:“你恐惊扰他人?就可 以乱府中禁忌?” 张月茹仿佛没料到朱棣如斯冷言冷语,一时竟无语凝 ,只拜伏在地,隐隐可闻一丝难以察觉的泣声。 朱棣拂袖,决然转身道:“念在进府不久,这次便罢。” 陈德海看了一眼雪地中难得一见的清丽佳人,暗暗 摇了摇头,可惜了这番心思,偏挑错了时候。 想毕,陈德海忽然抬头,四下一瞥,听见假山后 “嘎吱”一下踩雪的轻响,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要提 灯上路,就听身后小婢女疏然哀求道:“王爷,小姐真 不是有意违反府中禁忌,这全是为了祭奠二少爷,二少 爷四年前就是在北征……” 话没说完,张月茹一声厉斥:“竹影,住口!” 老爷?是说得张兴? 仪华正打算悄然走出,不欲在张月茹主僕二人跟前 露面,却听话中似有隐情,她脚步顿了顿,朱棣已驻足 问道:“怎么回事?” 竹影一喜,却不敢再开口,张月茹遂道:“四年 前,臣妾二哥在军中磨砺,第一次随北平军春出冬归入 漠北,不幸遇上蒙古人,年仅十六岁就没了,父亲惊闻 噩耗,不出半年也撒手人寰……后来王爷命人送回二哥 的尸,母亲总算是无憾而终……臣妾听叔父感嘆要打仗 了,可从古至今,战场必有伤亡,臣妾受过痛失至亲的 苦,才想祈求……” 话未尽,断续哽咽的话语,巳渐消在几不可闻的抽 咽声中。 张月茹声音哀婉,说得催人泪下。再见她一个韶龄弱女,跪倒在茫茫雪地上,强抑心中的悲恸,压 制话中的哭音,诉说着过往种种。此情此景,强烈对比 的一幕,只令人觉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仪华望着雪地上,始终未抬起头,不愿将哭泣的一 面露出的张月茹,恍惚像看见了自己一般。 她不禁反思,难道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 腹? 思量未解,仪华亦未深想,只将目光移到了朱棣身上。 朱棣凝立不语,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月茹,目光专 注;又仿佛没有看她,而是透过张月茹看向不知名的远 方。 沉默了许久之后,朱棣淡淡说道:“你起来吧。” 说着扫了一眼张月茹纤细单薄的身子,想了想又叫了一 声陈德海。 陈德海躬着身点了点头,侧首瞥了一眼假山,忙上前 扶起张月茹,一脸的笑意道:“雪地上甚冷。茹次妃当 心冻坏了身子。 张月茹顺势而起,点头谢过陈德海,移眸凝向朱 棣。 那眸中的泪盈于睫,似落未落,只贊好一副佳人含 泪欲语图! 然,美人图是不过是一张死物,眼前的佳人却是真 真实实。 只见张月茹一双泪光盈盈的水眸,凝望着朱棣,顾 眸间透着仰慕崇敬,又似有无尽的怅惘,终是黯然垂眸, 款款徐行半步,福身道:“谢王爷体恤。” r/> 仪华胸口一紧,女子为情所困,何尝不是这般模 样? 轻缓的吁了口气,仪华扭头望向朱棣。 朱棣毫无所觉,抬手让了免礼,吩咐陈德海一句 “她们灯熄了,你她们回去”的话,回头看向仪华 道:“走吧。”说时转身。 张月茹陡然一惊,难掩诧异的住假山处看去。 见到张月茹脸上掠过的慌张,仪华忽觉烦闷,不想 走出去,甚至隐隐后悔方才为何不现身。但一切为时晚 矣,她缓缓走出假山,看着张月茹脸上瞬间惨白,娇色 尽褪,渐有灰败不安之色。 “臣妾,参见王妃。”须臾,张月茹恢復如常,忙 屈膝行礼,态度一如既住的恭敬,只是鬓间唯一一只步 摇,白圣珠串的流苏上过于频繁的抖动,流露出她此刻 的心绪紊乱不安。 仪华颌首一笑,撂下只言片语的含蓄,便随朱棣离 开。 回宫的路上,只剩她与朱棣,依然沉默不语,她心 下却有几分豫色。 方才她一时意动,止步不出,便是对张月茹的防范。 而张月茹在她出现的那一刻,脸上那一剎的惨白,证明了 她并未想错。可她私下里还是希望张月茹不同,毕竟这 一个月来,张月茹不为府里的风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言风语,仍然泰然处 之。单这一份气度,就让人欣赏,可惜…… 至于朱棣,若当时她没同行,送张月茹回去的人, 可会也多一个他? 胡思乱想间,已回到了她的殿中。 “时辰不早了,你早些睡。”朱棣的声音突然响 起。唤回了她的神思。 仪华敛回心绪,诧异抬眸道:“王爷,您还要 走?” 第191章 送行(五) 朱棣亦垂眸看她,目光深邃,里面似有灼人的火焰渐 渐燃起。他薄唇微勾,说出的话却与眼底的火热截然不 同,只听他一本正经道:“放心,本王不是去张氏 那。” “什么……?”仪华愕然,不相信朱棣此时竟然有了 莞尔之意,方才他不是正极为不虞。 “没什么。”朱棣不欲再留,结束了这个话题,望 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要不了多久,天也该亮了, 你还是去睡会。” 仪华只觉朱棣情绪转变太快,她心下放不开,不由 说道:“派去京师打看消息的人还没回,五弟究竟是什 么情况,也不清楚。臣妾想,此事定还有转圜之机。”
第143页 听着仪华略显焦急的安抚,朱棣默然的看着她,眼 中隐隐有一丝迟疑之色。良久,他走到内堂窗扉下,负 手站立道:“此次战事取胜后,本王自能与五弟说 情。” 晋王双目如鹰犀利,必不是普通人。而此次作战兵 分两路,分别由晋王与朱棣统帅,他两人又素来不和, 晋王更是不乏落井下石之举。如此,她不认为事情像朱 棣说得这般简单。 仪华一时沉默,话语凝塞。 朱棣仿佛知道仪华所想,勐然转身,语速缓慢却异 常坚定道:“以最少的伤亡,最短的时间,一举擒获乃尔 不花的残余兵力,让晋王大军无功而返。此举之下,本 王大捷返回之时,便是营救五弟之日。” 仪华讶然,诧异的望着朱棣,好似不理解他话里的笃 定从何而来。 朱棣不意外仪华的诧异,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流露 些许嘲讽:“可还记得那趟漠北之行?”顿了顿,又 问:“还有去年元宵之夜?” 仪华自是点头。她怎么会忘记,刚回关内的那一 年,每当午夜梦回时分,塔娜扑入大火自丅焚的一幕,总是 不停地在她眼前闪过。而去年的元宵之夜,她更是记忆 犹新,难以忘怀。 朱棣见仪华神情恍惚,似在回忆过往一般,他不禁 也勾起回忆,神色间略有暖意:“漠北地势险峻,不熟 悉路径,要在荒野的大漠梭巡北元残余兵力,根本是难 于登天。上次从漠北一路返回关内,本王对路径略有记 忆,自强于从未入过漠北的晋王。”说时,神色渐冷, 眉宇间巳呈淡漠之色。 “……上次元宵夜救你的人,曾是前北元太尉的手 下,与乃尔不花倒有几分交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到 时有他相助,必是事半功倍!”朱棣说到后面,眼中显 出一抹狂热,虽是看着她,却又仿佛透她看向不知名 的远方,那里是通向他一直期盼的征途。 正说着,陈德海送了张月茹回来,朱棣深眸微垂, 再抬眸时,眼中狂热之色已无处可循,只语气平淡的让了 仪华休息,便沉声吩咐道:“一个时辰后,让观童来见 本王。”一边说一边住外走去。 转眼之间,脚步声渐趋渐远,仪华骤然扭头,看着 苍茫夜色中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今日的张月茹,乃至是她,在雄心勃勃的朱棣心 里,与他为之汲汲为营的驰骋沙场功立业相比,不过 是鸿毛而已。将来甚至是那帝王之路,更容不下一丝一 毫的儿女私情,毕竟他首先是燕王朱棣,其次才是她的丈 夫,她孩子的父亲。 她要永立不败之地,单是曾经的共同生死远远不 够,她必须与他并肩而立方可!这不论是为了她自己、 她的孩子,还是那若有似无的丝丝情意…… 窗外又起了风,飘起雪,纷纷扬扬的漫天盖地,一 片模煳。宫门口两只大红灯笼随风摇曳,灯影恍恍惚 惚,却在浑然一色的夜幕下,红光格外的醒目耀眼,一如 一盏指路明灯,照亮前方 路,迢迢无尽,却有尽头。 积雪溶化的时候,春来冬去,已是早春时节。 转眼到了出征前夕,三月岁朝之日。 这一个半月期间,朱棣一直忙碌非常,府中总有武 将进进出出,仪华与他虽处前后宫室,见面的次数竟不 如他的亲信属下多。这一日,出征在即,万事具备,朱 棣见今日正好是初一,便召了仪华过来。 仪华听陈德海说,朱棣近来饮食紊乱,常食一些白面 馒头凑合一顿,于是她就命厨房熬了参汤,亲手奉着去 书房寻他。 书房一向列为王府重地,尤其是近来一月多,此处更 是严密把守,不许闲杂人等出入,硬将一间小小的书房守 得如铁桶一般。 这会儿,眼见陈德海领着仪华缓步行来,众人或多或 少的瞟了几眼。 一下子数十束目光投来,仪华自是察觉,亦没错过众 人眼中的诧异。她笑容加深,背嵴愈发挺直,坦然地接 受众人的目光。 行至书房前,仪华轻叩门扉,片刻,朱棣言简意赅 的吐出“进来”二宇,声音里似乎隐含着几许不悦。她 不解的思量一下,随即推门而入,见朱棣负手立手窗扉 下,浓眉紧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爷,这是怎么了?”仪华将汤盅搁到书案上,一 句话脱口而出,又觉不对,立时改口吟吟笑道:“在想 什么?” 朱棣无声冷笑,踱步至书案前,“笃笃”两声,手 指扣在一张信纸上,道:“你看这个。” 仪华倾身看去,糙糙阅览过。 原来此信是朱棣手下传回的消息,信上消息有三则。 一则是徐辉祖主张徐家与后宫之主郭惠妃联姻,太子从旁 相助,今上意动,指婚徐华盈与皇十三子,命徐华盈三 年守孝期满,立刻成婚。一则是周王弃国潜凤阳,只为 採药,今上龙颜大怒,将其幽禁京师,不许任何人求情探 视。一则是今上恐漠北天气恶劣,征途上晋王饮食不 良,特派御厨携各类食材从军。 五指长短不一,却不想朱元璋偏心至此! 仪华凝眉抬眸,正要说话,被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打 断,朱棣声音凛然问道:“什么事?” 来人焦急道:“朱大人病危!” 第192章 送行(六) 谁也没想到,就在朱亮整装待戈,将随朱棣北征的前一日,他竟猝然病发。 朱亮,朱能之父,为人中庸,却善抓机遇时机。曾随今上渡江,建国之初,就被调往北平为将。后来,朱棣封燕王就藩北平,朱亮又兼任燕山中护卫副千户,主要负责保卫朱棣。其人在北平经营二十多年,在此势力盘根错节,又是今上特指派与朱棣,自不同于一般高阶武将。 朱棣闻讯,立刻吩咐备车,前往朱亮宅邸。 仪华也震惊不小,念及朱能上次的救命之恩,想要探视朱亮的病况,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就见走至门口的朱棣,忽然回身道:“他在中山王麾下十几年,也算你的长辈,你同去吧。” 仪华一喜,忙匆匆换衣梳妆,与朱棣乘马车向朱宅赶去。 一路紧赶慢赶,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他们下马车时,在大门口相迎的正是朱能,许是未料到仪华一同前来,朱能怆然的神色怔了怔,方行大礼。 朱棣抬手免礼,刚问了一句朱亮情况如何,就有一名管事装扮的人,急匆匆的跑来,声音颤抖道:“老爷快不行了,求见王爷最后一面!” 朱能一听此言,眼眶瞬时泛红,欢手却紧握成拳,强制压下心中悲痛,垂首道:“劳烦王爷。” 朱棣不多言语,只是沉默的点头,随即拾阶而上,疾步朝朱宅主院行去。 仪华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看去,灰濛濛的天色下,朱能挺拔的身躯紧绷,行走间步伐僵硬沉重,就像肩上压了千斤重担的人一样,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在她印象中,朱能是一位少年得志的年轻将领,为人热忱,不想这次他父亲病危,竟带给他如此大的打击。可是仔细一想,又似乎不是,他身上悲痛不假,但好像还多了些说不清的愧疚。 可愧疚之情,又是来自何由? 不及多想,已到了主院。 院子里一片凄寒,僕役丫头嬷嬷们立在正房门外,哀哀泣泣的哭着。进到正房内,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床榻下,刚四十年岁的朱夫人靠着床柱,手上拿了绢帕,掩着脸,哭得泪如雨下,几欲晕死过去。 “母亲,当心!”见朱夫人摇摇欲坠,朱能疾速上前搀扶。 “啪”朱夫人反手一掌,狠力推开朱能,悲怆指责道:“孽子,若不是你私自去宋家退婚,让宋家小姐羞愧自尽,你父亲会被气的病发?” 越是说着,朱夫人越是悲痛欲绝,情绪全面崩溃,双膝再是支撑不住,咚的一声瘫跪在地,双手却拍打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朱能,哭喊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子,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 “朱夫人!”正惊于朱夫人道出的骇闻,就听朱夫人说出如此狠绝的话,仪华连忙上前扶起朱夫人,一面含煳劝上几句,一面又急声对朱棣道:“你先退到一边去!” 朱能勐然抬眸,定定她望着她,目光复杂。 “母子没有隔夜仇,你先起来,有什么以后再说。”见朱能俊朗的面庞上,鬍鬚冒起下颌,一双星目血丝斑斑,仪华心下不忍,不由语气缓和道。 朱能沉默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须臾,终于站起身,退到床尾跪下。 另一边,意识迷煳的朱亮,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喊“王妃”、“王爷”,他微动了动眼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朱棣立在床头,他声音虚弱的叫了一声“王爷”,就扎着起身。 朱棣忙阻止朱亮起身,道:“勿动,你有什么要说,本王听着。” 朱亮扯动嘴角,想笑着谢言谢,却半分笑容也挤不出来,青灰的面上反是一脸痛苦,喘息着道:“王爷见谅,属下再不能护卫王爷安全了,也不能随王爷出征漠北,看着疆场扬名……”没说几句,一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染了不正常的红潮。 朱棣见状,知朱亮已近枯败,此时不过是强撑了一口艺,有遗言交代,这便插言道:“你护卫本王这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本王深为感激。你还有什么对本王说,就说吧。” 朱亮自知道时不予他,只能长话短锐,遂又唤道:“士弘(朱能字),你过来!” 朱能跪行至,沉痛道:“父亲!” 朱亮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没有应声,就看向朱棣道:“王爷、明日是你第一次出征,属下是不能去了,就让小儿代替属下随行,护卫王爷!” 察觉这是父亲在交代遗言,朱能与他身后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父亲!” 朱亮依然不予理会,只是强撑着意志,看着朱棣。 “本王答应,明日出征,让他随军 。”朱棣知道朱亮的心思,再思及朱亮的军位,逝后是由朱能承袭,而朱能不过二十出头,担任如此要职,是需要多加歷练,也就点头应允了。 “谢……谢,王爷。”朱亮像是心愿达成,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 容,看向跪在身边的两个儿子,对朱能道:“……歷歷代代都是燕山 卫,王爷的亲卫。以后你要忠于王爷,誓死效忠王爷,可做得道?” 声音断断续续,却铿锵有力。
第144页 朱能望着父亲逐渐流逝的生命,咽下喉咙哽涩,凛声道:“儿子一 定誓死效忠王爷!” 朱亮呢喃了一声“好”,闭着眼睛喘息良久,方又睁眼道:“为 人不可以背信弃义,我与宋兄有八拜之交,更不可以背信。等宋小姐养 好伤,你得娶她!” “父亲!”朱能勐叫一声,在朱亮涣散的眼光下,他忽又低了声 音,只是自语道:“儿子不能,不能。” “孽子,到了现在你还——”朱夫人满目痛心的望着朱能,却不及 一语了,忽然吐出一口血。 “朱夫人!”仪华大惊失色,忙扶住朱夫人。 “母亲,我……”朱能双目赤红,渐有绝望之色流露。 想起徐增寿常在她面前,提起朱能的潇洒豪迈,再见他此刻的样 子,仪华有心相劝,何奈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她只一侧首,不去看地 上跪着的朱能。 朱能眸光一黯,眼底痛苦之色,一闪而逝。 这时,朱棣蓦然出声道:“歷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岂是你愿不愿意?而作为男儿,更不能背信弃义,是为不义!作为 子女,不可忤逆父母,是为不孝!作为属臣,不听命令,是为不忠!本 王欲命你与宋氏女成婚,你又是愿不愿意?” 不忠不义不孝,朱棣竟然用这三重重罪,指责朱能! 仪华不可置信,目光难掩震惊的望向朱棣。此时天色微黯。隔着 灰色的薄纱,却看不清朱棣的神色。 正待她惊诧之际,只见朱能如遭惊雷轰顶,脸色瞬间死白,直跪的 身躯微晃动了几下,艰涩的开口道:“儿子不孝,愿与宋小姐成婚。” 朱亮闻言大慰,感激的看了一眼朱棣,又对朱能道:“好,你知错 就行。记住,决不可做妄为的小人……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孝 顺你母亲,照顾你兄弟……这次随军,你要奋勇杀敌,报王爷之恩, 建立功勋,光耀门楣……” 遗言仿佛说不尽道不完一样,但生命已走到了终点,朱亮终是永远 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在朱亮逝后,朱棣让朱能自己选择,是留在北平给朱亮 送终,还是随他北征,朱能深深地看一眼亡父,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北 征。朱棣听了朱能的回答,并没有过多表示,只让朱能做好明日出征的 准备,便离开回府。 仪华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回去的路上,她犹豫再三,到底忍不住, 沉默了一下道,“……他才经父丧,又在婚事上颇有变故,可说是连逢 惊变,明日就让他随军北征,不免有些……有些……” 一时找不到适当的措词,半晌凝结时,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的朱 棣。已接口道:“不近人情。” 仪华秀眉轻颦,话中略带几分辩驳:“王爷,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朱棣豁然睁眼,瞥了下仪华,没纠结上个话题,只阖眼道:“不经 歷一些事,不足以成长。” 仪华一怔,细品着朱棣的话,渐明他意思的同时,由此及彼,漠然 忆起朱棣身世尴尬,不难想像他是在怎么样漠视的环境下成长,又歷 经了多少事,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念之下,仪华心中一软,回首看了眼朱棣,双手捂着手炉,望 着窗幔捲起时,路上匆匆的行人,缓缓地道:“王爷,臣妾曾读过一 首唐诗,诗云: 北风捲地白糙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澹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迴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此时的关外,比起诗中所述的八月,情形艰难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要在这广漠酷寒的漠北,征讨根本不知所踪的敌军,实非易事,还 望王爷多多保重。” 一语方落,忽感身后一暖,后背抵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随即就 听一个低沉淳厚的嗓音轻“嗯”了一声,目光亦望向华灯初上的北平大 街。 仪华弯唇一笑,顺势偏头,枕着身后之人的胸膛,享受着此刻的平 静。 第193章 首战 回到府里,一夜缠绵,疲乏睡去。快天亮的时候,心里念着起 身,却好似闻了安神香一样沉睡不醒。只在模煳间,仿佛听到朱棣在 耳畔说,等他凯旋之日出城迎接的话。她恍惚是点头应了,也想着为 他穿战甲,送他出征,岂料再次睁眼时,室内一片阳光明亮。 仪华惊醒,勐然坐起,朱棣已不在屋子里。 此惊非小,她披了件外袍就下塌,一步未跨出,却听外间传来一阵 说笑声,其中赫然有徐增寿的声音。 她脚步瞬间僵住,随即冲到门拦口,一把撩起锦幔:“他已经走 了?!”询问声刚落,凝目就见徐增寿一身寒气的立在那里,由阿秋为 他解裘衣暖帽。 冷不防仪华霍然出现,两人皆是一愣。 徐增寿茫然点头,道:“是走了。见王爷和朱大哥走了,我才回 城的。” 走了,就这样走了…… 仪华好像忽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沉默不语。 两人不解,面面相觑,心下惶急。 “他们走多远了,可还追得上?”短暂沉默后,仪华蓦地抬眸问 道。 徐增寿不明所以,故而如实回答:“出北平前,大军行进缓慢,此 刻应该在五十里之内。若是快马加鞭,赶也能赶上。” “好,我们立刻走!”一听这话,仪华立马做下决定。 徐、秋二人惊愕,失声低唿。 仪华只作未闻,让阿秋去马厩牵出傲云,便径直回里间换衣。 不及梳妆,仅一身秋香色连帽斗篷从头裹下,在众人的掩护中,匆 匆出了王府,便见一株参天大树下,六名带刀侍卫骑马护在一辆青帷小 马车周围。 登上马车,丰速疾驰,路旁景物飞一般的向后逝去。 车厢内寂静无声,直到快出城门时,徐增寿终是忍不住腹内疑惑, 道:“大姐,前几日都办了送行宴,您这会儿追赶去,是有什么重要的 事?” 什么重要事? 仪华一下子懵了。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值得她甘愿冒他人诟病之危,也要私自 出府。 她只知道当时一睁眼,不见朱棣,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他。 也许,这是因为他首次上战场,意义非同寻常。 而她只是不愿错过。 “停车!”没有回答徐增寿的话,仪华撩开青布窗帷,见马车驶近 城外一处官道树林旁,她骤然娇叱道。 一声令下,马车停住。 仪华率先下车,让车夫解下傲云,翻身上马,勐扬一鞭,向北方 驾马而去。 徐增寿见仪华一言不发驾马离去,忙不迭也骑上一马,带着六名 侍卫打马赶上。 一个时辰的快马加鞭,远远就见迤逦向北的大军。仪华勒僵驻马 ,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块奶糖,俯身支手过去,待傲云吞下奶糖,在它 耳畔低声数语之后,随即反手一拍,傲云昂首长嘶。 片刻,另一道马嘶声从北前方回应传来。 仪华大松了口气,喘息着蜷手吹哨一声,即调转马头,扬鞭向路 旁的一处山坡飞驰驶去。 少时,耳边渐渐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胯下傲云也兴奋的掀蹄撒 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 欢。 仪华回首看去,目光微震。 身后骑追风紧追的那人,依然是熟悉的,却又有些不一样,至少这 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头戴黑盔红缨,身穿黑金甲冑,外披玄色氅衣,腰佩一方长剑, 气势凛然的随她而行。 寒风猎猎,吹动他大氅衣翻卷,亦吹得她披风兜帽落下,一头未绾 的长髮霎间散于空中。 髮丝随风迷晃人眼,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也揣摩不出他此刻的 心思。这让她心里没来由的紧张,尽管依稀从他投来的目光中,感受 到他满目的震惊与喜悦,却仍然惴惴的,胆怯于今日任性冲动之举。 她转回头,不去想这些,只专注驾马,目的地山坡顶。 追风神驹良马,朱棣骑术了得,很快的两马渐渐并驾齐驱。 山坡顶,狂风疾啸,即使停下速若惊电的傲云,依旧衣袂翻卷,长 发飞扬。 仪华轻晃首,捋了捋面颊鬓髮,一侧首,惊见朱棣一瞬不瞬地看着 她。到底是底气不足,他只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就心下恍 然,再无私自出府追来的气焰,不知觉得避开他双目。 “哈哈!”朱棣突然仰首朗笑,笑声伴着疾风远远飘散。 仪华惊愕,抬眸讶然的望向他。 朱棣笑容缓缓敛下,只是眼睛凝望她不变,问道:“怎么就这样追 来?” 他目光火热似烈焰,尤甚缠锦时刻,仪华忽觉耳后发热,热发承 受不住他看来的视线。正又有迴避之际,心下却是一横,她都这样大胆 的驾马追来,难道还羞于他的目光不成?索性仰寿任由寒 风吹来,迎上他灼灼目光,落落大方道:“王爷走时未吱一声,就不声不响的走了,臣妾才会这样一身狼狈的追来!” 理直气壮的一句话,令朱棣微诧,下一瞬却是心情大好,反问道:“焉知不是你今晨累得人事不知,才错过本王离开之时?” 一语双关,听得仪华面红耳赤,即使是寒冷的风拂面,也降不下颊上的烫热。但她心下却极为不甘,咬唇看着朱棣一副她为他来的笃定神情,忽生一计,勒缰向山坡边崖徐徐前行。 至边崖,傲云惊扬前蹄,数颗碎石滚落坡下。 朱棣惊怒,跃马前行,探身拽过傲云脖上缰绳,暴喝道:“不要命了!你私自追来,就是为了再受一次坠崖,啊?!” “当然不是!”任由朱棣拽回数步,伙华暮然抬头,巧笑倩兮:“臣妾私自出府前来,是为了予王爷送行,祝王爷旗开得胜!” 朱棣一愣,继而朗笑不止。 这一笑,沖淡了离别愁绪。 两人相视而笑,目光投向坡下。 坡下旌旗蔽日,矛戈如林,身穿鸳鸯战袄的大明将士,如一条横艮的巨龙行径在黄土官道上,捲起滚滚尘埃。 仪华收回目光,举目眺望北方那白雪皑皑的深山,仿佛望见了绵延无际的沙丘荒原;亦望见了大明将士如何在地广人稀,四野未见人影的漠北,如同大海捞针一样,搜寻糙原霸主蒙古军,并一面躲避外族的偷袭,一面忍耐雪虐风饕的恶劣天气。
第145页 闭眼,挥去脑中影像,也不去想朱棣极可能无功而返的结果,仪华默默转头,正色道:“王爷万事小心,臣妾等你平安归来。” 不是凯旋而归,只是平安归来! 朱棣目中思潮汹涌,须臾又沉寂如深潭,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她,道:“本王知道!” 话音未落,后方烈风送来了一阵纷沓而来的马蹄声。 作为此次北征的前锋,亦是朱棣护卫的朱能,领着十二骑护卫驻足于山坡数丈后,一旁还有徐增寿与府中六骑。 仪华望了一眼朱棣身后,从怀中取出一串墨色络子,驾马行至朱棣跟前,探身将络子绑在他佩剑剑柄处,尔后直身笑道:“里面那颗朱红色珠子,是从道衍大师寺中求得,也未知可有用处,就用来打了个络子。戴着它……但求个心安吧。” 朱棣低头看了看剑上坠的络子,只字不提,只深深地看了仪华一眼,突然紧勒缰绳,头也不回的调头离开。 坡顶上少了一人一马,仪华却没有即刻离开,伫马立在 山坡顶,俯瞰着北征的大明军,直至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初二(农历),燕王率领大军从北平出发,皇七子齐王,以及及征虏前将军颍国宫、左副将军南雄侯、右副将军怀远侯各率自己的部属从征。 大军轻顺义、密云出古此台,直指塞外。 塞外狂风暴雪,不宜行军。燕王出其不意,反兵家常识,在按漠北地形图有计划的派出哨兵寻获地方扎营之地后,一力主张大军连夜冒雪行军。 凌晨,夜深雪寒,乃儿不花大军多在酣眠。忽闻战鼓号角之声骤起,重甲响动之声震天,乃儿不花梦中惊醒,出主帅大帐一看,只见营帐四周火光漫天,大明兵士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来,重重包围营帐。 乃儿不花与徐达交战十数年,堪为一员大将。见大势已去,立即召集亲兵千名,以熟悉地势的优势潜逃,岂料大明近五千将士早已做了埋伏,此一役,正好成了瓮中之鳖。乃儿不花大嘆天要亡他,想他与徐达交战十数年,每当陷入艷境之时,都能成功逃脱而苟延残喘,不想这一次连敌方主帅是谁也不知,便陷入绝境。 绝望之下,乃儿不花欲帅一千精兵誓死一搏。 就在这时,大明军中驾马驶出一人,乃儿不花一看,竟是相识数十年的好友,观童。观童乃奉燕王之命,前去劝降。 乃儿不花虽堪称一员勐将,却也是一名贪生怕死之辈,在于徐达十数年的交战中,可见一斑。当前与观童赴燕王设的宴席,席上同意投降,并全军归附燕王麾下。 是年四月,燕王首战大捷,凯旋而归。 这一仗,燕王不费一兵一矢,至获乃儿不花全部以归。 彼时,晋王亦班师回朝,却是未见乃儿不花大军一面,无功而返。 (鸳鸯战袄:明找的一种战袄。) 第194章 对弈 就在晋王鎩羽而归、燕王大获全胜,这一举国震惊的大捷传回京师 的后一个月里,一名御史上疏弹劾太师韩国公李善长,今上听其弹劾, 问责李善长与众多功臣乃胡惟庸同党。于是,时隔十年之久,“胡惟 庸案”旧案重提,京师一片腥风血雨,以李善长为首的文臣大势伏诛, 更牵连至死者高达一万余人。 这一次,洪武年间有功文臣,全数斩杀殆尽。 这一月,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民间文人雅士激愤。今上滥杀功臣的 流言四起。 只在这时,皇八子潭王因骇其泰山大人涉入“胡狱”被诛,未及弱 冠之龄自杀。同一时,晋、燕二王率北征大军返京。 闻之,京师上下纷纷转移注意,今上乐见,刻意淡漠处之潭王死 讯,并大肆宣扬燕王不费一宾一矢大获全胜之举。百官唯恐“胡狱” 再起,忙不迭附和今上,高捧渣染燕王大胜前北元太尉乃儿不花。 一时间,燕王声名煊赫,众人竞相结交。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满朝上下贊燕王智勇冠于诸王之时,竟有 人上疏弹劾燕王急功近利,行军漠北途中,拘谨久经沙场的老将傅友德 等人,致使他们无所斩获,从而被燕王抢得军功。 颖国公傅友德、南雄侯赵庸等人都是军功赫薪之辈,在军中追随者 众多。此上弹奏摺一出,军中立刻分为两派,一为拥护燕王智勇胜 敌,一为质疑燕王心术不正、打压麾下老将。 以上消息传回北平时,时光已至五月初夏了。 夏日漫长无聊,于桐荫下对弈,正是快意至哉。 仪华自知不是擅棋艺之人,但偶也会附庸风雅一番,一如此时。 大庆寿寺内,一处僻静的禅院里,她一袭石榴红销金葵花胸背大袖 女袍,月白水绸曳地长裙,坐在一抹参天大树下的石凳间,左手持一方 素白纨扇,右手执黑棋,正举棋不定。 夏风习习,轻薄的袖衫猎猎于风,她随意的拂了拂广袖,从棋盘中 收回把线,抬眸轻笑道:“大师开局让我七子,如今不过十余子而已, 我已不知不觉陷入绝境,再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不如认输罢了。” 说毕,执棋放入一旁白釉棋盒中。 道衍合掌微笑,问道:“王妃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何乃此刻不战而 败?” 仪华含笑而语,道:“大师此言,小妇人并不贊同。” 道衍看了仪华一眼,尔后微微一笑道:“贫僧愿闻其详。” 仪华右手执扇,轻摇纨扇,道:“与大师对弈这三日来,总共三 十七局,我便输了三十七局。而这一局,大师虽多有相让,可走向难 掩大师决绝杀伐,我已陷入大师的杀决中,若想反败为胜,非棋艺高手 不可。我棋艺平平,又是大师手下败将,何苦煞费心绪再下,到头来 仍是败得一塌涂地,还不如早早收手,以免输得过于难看。” 话略一顿,仪华眸光流转,瞥了一眼院中四下森严如铜墙铁壁的守 卫,回眸续道:“所以这不是不战而败。” 闻言,造衍神色不变,只是笑容深了几许,道:“既然王妃深谙当 放则放、得不偿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失的道理,那又为何不愿听贫僧一劝?” 仪华一怔,这三日道衍未曾再劝过她,她以为道衍是缺认了她的选 择,没想到他根本就从未放弃游说。想到这,仪华苦笑了下,自嘲道: “对弈上,大师引我入杀局;就是现实中,大师也能引我入局,而今我 不得所知。看来,果真是应了‘棋如人生’这句话,以后我定不敢于 大师为敌对。” 道衍见仪华左顾而言他,三角锐目中无奈一闪而逝,道:“世子 虽已顺利继承爵位,可熙、燧二位小王子,不过总角之龄,正是幼鹰需 要母鹰护佑之时。王妃,您如何捨得让他们陪您冒险?” 听似温和的相商话语,却句句都直逼她的弱点! 仪华摇扇的手一顿,明眸中挣扎之色一闪,她勐然闭目,双手轻柔 而珍视的抚上小腹,神色渐渐宁静安和。 良久以后,仪华缓缓睁眼,定定的看着道衍,声音铿然道:“大 师,我心意已决,还请大师莫忘了答应过的事!” 未想仪华如此一意孤行,道衍暗自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见一身 宝蓝色夏裳葛袍的徐增寿,从月洞门外跑跃而来。 时值未正一刻,夏日阳光最盛的时侯。 徐增寿顶着骄阳,一路快马加鞭赶来,衣襟汗渍斑斑,额头大汗淋 漓。 仪华忙唤了立在房檐下的李进忠端了井水冰镇的酸梅汤,亲手到 了一碗,递给徐增寿,温婉笑道:“什么事这么急着赶来,熙儿他可舍 得你这位师父走了?” 徐增寿仰头,几口灌饮下,撂下手中汤碗,也不按李进忠递来的巾 帕,以袖抹了一把晒的红通通的脸颊,愤愤不平道:“什么叫燕王贪图 功勋,怕颖国公他们抢了功勋,在得知敌方扎营地点后,就将他们软 禁?!造谣的人分明是眼红,他们怎么就不提王爷不费一兵一矢大获全 胜,怎么不提朱大哥一马当先搜获敌军驻扎营地!” 说着,徐增寿怒不可遏,道:“我看就是晋王和颖国公他们,看到 王爷大获全胜,人人称颂,才暗中勾结,陷害王爷!” 仪华见徐增寿口没遮拦一阵臆测,但幸亏周围都是亲信之人,又因 担忧远在京师的朱棣,倒也没训责徐增寿几句,就急忙询问事情原委。 徐增寿也是知轻重缓急之人,这除了心中恶气,便将事情原原本本 述了一遍,言谈中不乏对朱棣、朱能等熟识的人担忧。 听罢,仪华心中焦急顿缓,微微的舒了一口气。 道衍见之,心下微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还不知皇上取信 哪一方的话,王妃您不担心?” 仪华看着由李进忠领去换衣的徐增寿消失在竹帘后,她方回头 道:“皇上圣明,自不会听信小人之言。我相信王爷定会安然无 恙。”说时,忽而一笑道:“再说,大师不也是丝毫不担忧吗?” 第195章 双喜 竟被反将一军,道衍又是一诧,眉峰略动道:“王妃如何看此事?” 听出道衍凭添了一分郑重的话语,仪华无奈一笑。 她之所以会笃定朱棣无事,全是凭藉模煳的前世记忆——“朱元璋欲以藩王取代功臣,对功臣大开杀戒”此一歷史记载,断定朱元璋不会听信谗言,反会维护朱棣。 但是,这一切显然不能对道衍具以实告,正如道衍不理解她为何一意孤行一样。 仪华低垂双睫,避开道衍犀利的目光,四两拨千斤道:“帅同‘率’,意为领也。北征大军既以王爷为帅,王爷便是一军之主,有调兵遣将之能。颍国公等人为将,意为受遣之将,自受王爷调遣。如此一来,在 行军漠北的途中,就算王爷下令他们不许出战,命其留在各自营帐中,也是合乎情理。这样,王爷又有何罪?” 掀开眼睑,仪华与道衍四目相对,道:“自古军令如山,是为将士,必严守军令。颍国公他们久经沙场,揭示一员老将。是为老将,又岂会不知服从军令,为主帅马首是瞻,依小妇人愚见,过不了多久,颍国公等人必定联丅名上书,为王爷洗脱这不白之冤。” 虽未指出更深一层隐秘,却能看清楚这其中的关联,已是不俗! 道衍眼底掠过一丝激赏,贊道:“王妃虽为女子,身为世俗所困,却胜于世间男儿,贫僧软佩。”说完。双手合十,颔首一礼,以示敬重。 仪华受之有愧,忙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不过胜在旁观者这一优势而已,实为当不得大特如此赞誉。”
第146页 见仪华并不是谦虚不受,道衍也不再贊誊,只是望着仪华微微含笑。 这时,一个小沙弥端了一只药盅过来,置在棋盘已收的石桌上。 揭开药盅瓷盖,浓浓的药味霎时四溢,仪华轻蹙了蹙娥眉,放下纨扇端起药盅,一闭眼,一仰头,一口气喝下浓黑的汤药。 汤药苦若黄连,入喉,让人直欲呕吐。仪华一把捂住双唇,强忍下呕吐的冲动,隔了许久方平下气来。 “值得吗?”道衍看着仪华惨白的容颜,不由摇摇摇头。 仪华拈起一颗蜜饯合入口中,半晌方启口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我甘之如饴。”说话时,她笑容恬静如夏日清荷,纯净明澈。 道衍见仪华如斯风华,不喜反忧,目中渐露悲悯之色。 不及他言,已更衣而来的徐增寿,惊忧道,“怎么回事,大姐您为何喝药?” 上月闰四月,胎位已稳固,此时正好满了三个月,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仪华如实相告道:“不用担心,这只是安胎药。” 徐增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道,“大姐,真的?您又有喜了?!” 仪华但笑不语。低头轻抚小腹。 “不说话,就是默认!大姐您真的又有喜了!”看仪华这般动作,徐增寿欣喜若狂:“我是明白了,难怪才四月间,您就到这避暑了。其实是到这里来养胎的,刚好大师他又医术高明,大姐您来这里。好!” 仪华依然笑而不语,只是笑容中似乎有些许难掩的涩意。 徐增寿自然未予察觉,一个人兴奋地喋喋不休道,“六月初一,是王爷而立之年的生辰,大姐现在又有喜了,正是双喜临门!” 听言,李进忠一旁笑着插言道:“三公子,不该叫双喜临门,而是三喜临门!王爷这可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 徐增寿一听,正是如此,当下附和不迭,又想着送贺礼之事,一时却忘了方才的愤愤不平。 听着耳旁徐增寿说起下月岁朝为朱棣三十岁生辰,仪华想起此刻朱棣许走已在回北平城的路上,不由扬唇微笑。 一切确如仪华所料。在传消息的探子从京返北平的途中,以颍国公、南雄侯、怀远侯三人为首的北征将领一联名上奏,为燕王正名,上有今上朱元璋维护,下有功臣武将支持,不出旬日以内,不利燕王流言尽消,朝野上下纷纷予之称颂。 于此之时,一封告发晋王的奏摺上表。其奏摺内容,称晋王心怀不轨,意图夺嫡!朱元璋阅后压下不表,却另寻由头大叱晋王,并欲将其暂拘京师。太子友爱兄弟,秦王与晋王一母同胞,二人齐齐为晋王说情,今上方就此作罢,但对晋王宠信大抵不如以前。 在这期间,朱棣仿若未闻晋王失皇宠,并一直有意避开与晋王碰面,直至闰四月下旬他离京在即,一改素日来的王不 见王,于晋王向今上辞行之日,亦前往宫中辞行。 那时在御书房之外,朱棣已伫立过一刻钟。 他乃炙手可热的一位藩王,众人不敢怠慢,陪立在外的掌事宫监一番踌躇后,拂尘一甩,躬身前来,道: “燕王殿下。您来已多时,不如让小的去通报一下可行?” 朱棣背手负立,看也不看掌事宫监一眼,只看着紧闭门扉的御书房,淡淡道:“不用,退下!” 果真如此!掌事宫监苦笑一声,抬头望了望临近正午的日头,又回首看了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朱棣,正要依言退下。忽听“嘭”的一声,五步之遥的御书房漆红雕花扇门应声打开,面有菜色的晋王跨过高高的朱红门槛走了出来。 掌事宫监定了定心神,忙带了笑脸要迎上去请安,习惯目视于地的余光,只见一道藏音色衣袂晃过,随即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沉沉的笑道:“三皇兄。” 没想到朱棣这个时候也在,晋王措手不及,怔了一怔,语气僵硬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朱棣似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晋王,勾唇笑道,“不久,只是晚三皇兄一步,却在外等到现在。” 此言一出,掌事宫监弯着的嵴樑微微一僵,下一瞬他的嵴樑却愈发弯下。 朱棣目光不经意往掌事宫监身上一瞥,又回到了晋王直绷的面上。 晋王双拳紧握,眼中透出了雪亮的恨意,盯着朱棣带笑的双目,咬牙切齿道:“你别太得意!” 话音方落,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笑语深深道:“燕王殿下,小的还不知您来了!快请,皇上说了,殿下来的正是时候,让您留下来一起用午膳。”一边说,一边疾步行来。 “三哥!本王怎会得意?”朱棣目光紧锁疾步而来的宫监,倏而上前一步,在晋王肩胛旁以两人可闻的声音,道:“三哥您还未出征,父皇就赐百万锭钞,予你奖励三军!这份殊荣,本王即便迎头相赶,也难以企及!” 话音尽,那传话宫监行至跟前。 朱棣右移一步,态势恭敬的颔首道:“三皇兄,下次再叙谈,愚弟先行一步,您慢行。”说罢,不理会周身紧绷于一的晋王,与那传话宫监走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针落可闻,龙延香裊裊瀰漫一殿。 朱棣大步流星进殿,及至一副带几紫檀木镶螺钿公座椅前,下跪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品了一口香茗,放下茶盏,说了一声“起来吧”,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通传?” 朱棣起身立于一旁,不卑不亢道:“不久前进的宫。到这正要让人通传,就见三皇兄出来了。” 朱元璋闻晋王名讳,眉头略皱了皱,另道“你不久将至三十岁生辰,群臣多有上奏让你留京过年。朕的意思也是这样,办了生辰宴也算是为你首战庆功。” 朱棣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劳父皇记儿臣生辰,但藩王不可久留京师,且儿臣不敢居功。还是与三皇兄同时离京为宜。” 朱元璋听言浓眉一挑,朗声笑道:“为何不敢居功,你这次出奇制胜,的确让朕大为惊喜。” 朱棣退后三步,霍然下跪道:“全仰仗父皇偏帮。” 朱元璋双眼微眯,端起茶盏,以盖觅缓缓觅茶末,道,“哦,你怎么认为朕是在偏帮你?” 朱棣不假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思索,道:“大军出征前夕,父皇以赐百万锭钞与三皇兄大军,儿臣麾下将士却无赐赏。而同为大明的北征将士却予不同的待遇,眼见另一边的同僚得军饷,儿臣座下的将士必定以为,只有旗开得胜才能获得父皇的赏赐。虽我大明将士热血忠诚,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保家卫国与银钱的双重相激下,他们自然士气高涨,英勇无比。而此战最关键一处是寻找敌军踪迹,若无将士们克服重重困难,有取胜的决心,儿臣也难以首战大捷。所以,儿臣认为这是父皇的偏帮。” 朱元璋浑然未想到朱棣会这样认为,不敢真假与否,却是让他大为诧异。不由略征了须臾,方哈哈大笑道,“朕一直耳闻你休恤将士,这回可是见识到了,竟变着法子为随你出征的将士谋利!放心,朕昨日就下了旨,同赐百万百万锭钞与你麾下大军。” “儿臣代众将士谢父皇赏赐!”朱棣跪首道。 朱元璋放下茶盏抬手道:“起来吧,我等父子二人,没外人时也不必来这些。”说完,指了指对面座椅,又道,“前几日,听说你四处走动,让人照顾老五他的饮食起居。”见朱棣要说话,朱元璋摆了摆手,阻止他道:“从小,你就维护老五,他人也就听你的话。你明日离京前,就去见他一面吧。不过万不可给他好脸色,他的随性性子不好好打压打压,难以成器!” “是,父皇。”听出朱元璋话中松动,朱棣紧了数月的心大为一松,忙点头应道。 196章汤药 五月初六,自大庆寿寺回来,仪华便将她身怀六甲的 事传了出去。不过一日,这个消息已在北平城传了遍。 众人闻讯大惊,他们一直以为仪华身体素来赢弱,前去 大庆寿寺一月是为了静养,谁也没有想到她去是为了安 胎。 震惊之余,众人纷纷登门道贺,谄媚奉承之词不断。 相形之下,半年前风光嫁入王府的张月茹,俨然成了 众人的笑柄,无形中衬託了仪华无可取代的正妃地位。 然而这些不胫而走的流言,并未带给张月茹实质的伤害, 仿佛众人议论嘲讽的对象不是她,她依旧深居简出的低调 度日。 如此旬日过去,众人不免兴意阑珊,渐渐地张月茹 也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所有人的目光皆投向了仪华。: 王府里稍有风吹糙动,都会引起世人臆测纷纷,何 况是现在这种时期这种大事。仪华心里早有了准备,也 就坦然的接受多方关注,只是耐心的等待腹中的小生命 一日日成长。尽管这时她快四个月的身孕,在众人眼里 根本全无显现,但她却实实在在的感觉到它的生命力, 虽很微弱,却真实存在 这一日时将向晚,大风骤起,阴云密布,大雨如注。 熙儿三兄弟,都还在书堂上课,仪华一人百无聊赖, 又不愿说话,索性屏退了左右,独自倚在朱红窗台下的 凉炕间,手里握了一册道衍送与她的棋谱,一边听着窗 外哗哗不绝的雨声,一边恹恹的翻看着棋谱。 不知不觉间,仪华只感困意袭来,意识逐渐模煳 当她终睡意不支,迷迷煳煳的刚一闭上眼,就看见 一处空旷寂寥的山谷,正下着阴绵绵的细雨。她一个人 站在谷底,迷茫的仰望灰濛濛的天空,任由细密的雨帘 打湿衣衫。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雨声也无,她不 知身在何处,害怕的想放声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音。无端的恐惧侵袭着她,她茫然四顾。 忽然间,她见到了冯妈妈,一脸温柔的笑容,慈爱的 看着她,向她招手唿唤着。 她心下欢喜,连连应声答应着,正欲跑到冯妈妈的身 边去,蓦然闯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欢欢快快的 蹦向冯妈妈。 小女童只有四五岁的幼龄,却生的粉嫩可爱,莫名 的让人心生亲昵之感。 看着如此可爱的小女童,她情不自禁的走上前,想 亲一亲小女童粉嘟嘟的脸颊,冯妈妈忽的牵起了小女孩 的手,对她笑道:“好孩子,这是你的女儿,和你小时候 长得一模一样。我很喜欢她,以后她就有我照顾吧。” 冯妈妈话一说完,四周的景象陡然一变。
第147页 空旷的山谷消失,绵锦的细雨消匿踪迹,周围白雾皑 皑。 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变化,焦虑的寻找冯妈妈与小 女童的身影 片刻的寻找,一个回眸间,终是在一片雾霭中看见 她们的身影,她喜不自禁的大声唿唤她们,她们却恍若未 闻,只是看着她微笑不语,尔后竟徐徐的飞升空中。 “不!你们别走!”她失声大叫,张牙舞爪的奔向 上空,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她们的离开。 这时,忽然有个人用力拉住她,向她道:“阿姝,别 害怕,这只是梦。” 她茫然未理,那个人更用力的拉住她,她这才听见有 人叫她:“阿姝,你醒醒!你做噩梦了! 这一声将她从梦中唤醒,她一睁开眼,首入眼帘的 便是昏黄黄的灯火下,一身风尘僕僕的朱棣,神色担忧 的看着她。 仪华尘起身,迷茫恍惚。她伸手揉了揉惺松的睡 眸,问道:“王爷您回来了?您什么时候回来了?”说 时,忽感手心一阵湿润,她拿下手一看,竟是不知何时 掉落的眼泪,她不由一怔,道:“我这是怎么了?” 朱棣坐在凉炕边,深深地看着她,莞尔笑道:“已 经不是小孩子了,竟然做梦都能哭成这样。也不知道你 梦见什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柔缓,身上还带着湿湿的雨气,这一 切的一切都再真实不过了——是朱棣,他回来了 仪华未干的水眸,忽然又模煳了 朱棣望着仪华消瘦苍白的脸颊,目中几不可寻的闪 过一丝怜惜,淡淡笑道:“怎么又哭了?” 仪华偏头,不在意的揩了下眼睛泪珠,下一刻又紧 抓住朱棣的衣袖,望着他,强抑制下喉间哽咽,道 : “王爷,臣妾又有喜了!上一次良医不是说,臣妾生燧 儿时伤了身体,以后是再难有孩子了,可您知道吗?臣妾 又有孩子了!”- 说着话,仪华覆上了朱棣粗糙的大掌,拉着他的手 来到了她平坦的小腹间,低头看着一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黝黑一白皙的两只 手,交叠在这个孱弱的小生命上,她柔和一笑。 片刻之后,她冉冉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眼里泪花闪烁。) 这一刻,她知道她为什么执意保住腹中胎儿,除了 它是她的意外惊喜,也是她漂泊异世的血脉至亲,更是他 来之不易的孩子。 在仪华含泪的凝视下,朱棣忽地移开双眸,转身端起 香几上的药碗,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道: “恩,本王知道你有喜了。方才你小睡的时候,阿秋送 了安胎药过来,本王正要唤醒你喝药,你就自己醒 了。”语毕,他缓缓回首,定定地看着他,顿了一顿方 续道:“来,先把药喝了。” 不知何时,窗外的瓢泼大雨停了,可室内依然光线 晦暗,只有书案上的一盏小宫灯摇曳光影。 朱棣背光而尘,他刚硬的面庞隐藏在昏暗的光影 中,竟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仪华接过细白的汤碗,浓黑的药色,令她习惯性的皱 了皱眉头,随后似想起朱棣正在一旁看,她又抬头对他抱 以一笑,方双唇轻碰药碗,欲一饮而尽。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所有的一切仿佛成了一个个支 离破碎的场景,让朱棣清晰的看见了每一幕,转于只在 黑褐色汤药沾上仪华的双唇之际,他蓦地出声道:“等一 下声音略略拔高,异于平时低缓的声调,仪华停下药 碗,眼带询问的看向朱棣。 朱棣沉默片刻,骤然起身,涩然一笑:“没事,你 先喝药吧。” 说完,朱棣决绝转身。 第197章 信任 雨后晚风习习,窗外瘦竹簌簌响动,青叶尖雨珠滴沥落下,一滴一嗒,声声清吟可闻。 凉风雨声,穿窗而入,白日的酷暑消涤,空气中瀰漫着夏雨清新的芬芳。 然,即使如此,却依旧掩不住辛涩的药味。 仪华手持药碗,皓腕轻动,汤药慢慢摇晃,且浮且沉;亦与往常所饮安胎药一般无二,浓黑的化不开。 可是他却与以往不同……但愿这只是她多想。 “王爷,你方才不是问臣妾梦见什么了?怎么那般害怕。”仪华举眸凝望,望着朱棣屹立似山的背影,她无意说道:“臣妾梦见了冯妈妈,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女孩。冯妈妈说小女孩是臣妾的女儿,可不等臣妾抱一抱她,冯妈妈就带着她消失了,任臣妾怎么找也找不见。” 她口齿清晰,声音娓娓动人,仿佛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一个丢失了自己孩子的母亲,心急如焚的亲诉着。 在她一字一句的诉说下,朱棣的笔直的嵴樑一分一分的僵硬下去,背在腰后的双手,紧紧相握。 时至掌灯,机灵的侍人穿梭在殿外檐下,撑杆点灯。转眼间,檐廊官灯次第燃起,华灯异彩,一片灯火通明。 明亮的灯火随窗潜入,室内纤毫毕现。 仪华注现着朱棣的背影,恍若无事一般缓缓说道 :“不知道王爷喜不喜欢小女孩,可是臣妾很喜欢。世人皆道‘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臣妾也是这样认为。从怀它之初,它一直就很听话懂事,不像熙儿燧儿两兄弟,把臣妾折腾尽了。臣妾真的认为,它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可是臣妾身体赢弱,不知能否平安生下她,也不知大师的药可是能保臣妾母女安然……” 说到此处,仪华话语一变,问道:“王爷,您说这药有效吗?”声音带着一丝她也不知的殷殷期盼。 朱棣头也没回,立刻道:“大师医术高明,这既是他开的药,定然有效,你先趁热喝了。” “呵呵……” 仪华轻笑着举起药碗,素手倾翻,药汁哗哗滴淌。 朱棣蓦然回身,微吸一口气,意外地看着她。 仪华迎视而笑,在他的目光下,一用力,将药碗摔作粉碎。 “王爷!”、“王妃!”听见碎瓷之声,李进忠、阿秋惊恐闯入。 “出去!”朱棣脸色黑沉,声音冷硬道:“王妃失手打翻药碗,陈德海你再去盛一碗。” 湘妃竹帘外,陈德海领话应声。 仪华苍然一笑,笑得眼角渗泪。她问:“王爷,您就这么不想要它吗?” 朱棣双唇紧抿似薄刃,一字不发。 仪华不敢相信,颤声强调:“这可是您的孩子!” 朱棣转过头,看着门口竹帘,依旧一声不吭,就这样沉默着。 对,就这样沉默着! 仪华胸口勐然一痛,近一两年没再復发的心冠,忽然一阵绞痛。她颓然无力的半倒在炕上,一手撑着铺在炕面的玉竹细簟,一手死死压着胸口处,仿佛只有这样死命的压着,才能缓解绞痛的心扉。 原来,他竟不相信她怀了他的子嗣。 所以,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一回府,不是与她分享他首战获胜,也不是告诉她周王的情况。而是一碗堕胎药相送,更或者是一碗穿肠毒药。 她真傻!傻的可怜,亦可笑。 以为同生共死过,以为他待她不同,竟忘了他是朱棣,一个一心权势的藩王,一个容不得半点欺瞒怀疑的男人!而她明明深知这一切,却可笑的选择了遗忘,只记得他不能在拥有子嗣的沉痛,只想着他得知将又有子嗣时的惊喜,反忘了他会不相信她,不相信在两人都难孕的情况下,她如何能孕育他的子嗣?! 也许今日的事,不怪他的不信任,要怪也只是怪她自己而已一一飞蛾扑火,贪心那本不该期盼之情。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满目苍夷,仪华垂下眼脸,泪水无声落下。 待得掀目,陈德海已捧着一碗还冒着氤氲之气的药碗,屏气敛息的立在凉炕旁。 朱棣转回头,余光看见那碗汤药,眼中光芒瞬间熄灭,像燃烧殆尽后的尘灰一样死寂落寞,却仅仅一剎,他已闭眼,什么也看不见,只听他说:“这是对你好,喝了它,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喝了它,往后好好过日子?”仪华笑着反问一声,撑着手掌,从炕上下地站起,笑靥如花,却也讽刺:“那臣妾是不是该对王爷感恩戴德?感激王爷如此大度,不责怪臣妾令皇室蒙羞,还能做燕王妃。呵呵,看来,在王爷凯旋归来之日,臣妾送得这顶鲜绿色的帽子,王爷。 陈德海惊愕抬头,骇然的望着仪华。 朱棣亦惊不小,却含怒,滔天惊怒的望着仪华。他瞳孔骤然收缩,眸光凝聚交汇,化成一根雪亮发光的毒针,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徐阿妹!住口!”朱棣厉声喝止,声音嘶哑可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 徐阿妹……徐阿妹……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名字! 仪华眨了眨睁,睁中哀痛闪去,她摇摇欲坠的站着,还是在笑: “说什么,做什么,又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王爷不愧是英雄男儿,一方霸主,可包容妻子的不贞。至于做什么……”她恍惚一笑,笑容中有说不尽的讽意:“这九年来,我抗拒过,沉沦过,挣扎过,放任过,时至今日才明白,我不过是飞蛾扑火,一厢惰愿的以为王爷是我託付终身的良人!” 朱棣震动,双手握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眉目间的怒色逐渐渗出一丝惊痛,艰难的唤了一声“阿妹”。尔后,面容死寂,再也看不出分毫容色,一字一字道:“你从未信任过我。这一次也是,不曾问过一句,便认定了我的不是。” 从未信任过他?所以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也不信任她? 仪华一怔,心思松动,却见一旁陈德海端着的汤药,她胸口猝然抽痛,痛得曼及全身。她苍白的面颊,因痛而扭曲,额头冷汗连连,她恍惚的目光又一次看见了那碗汤药。 也许,喝了它,就可以减轻身上的痛苦。 也许,喝了它,她就可以与他彻底斩断。意识模煳下,心念催动间,她步履踉跄的虚行两步,端起药碗。却不及药沾口,脚下一个虚浮,已人事不知。 第198章 原由 待得仪华渐渐甦醒,已是第二天白日。 她昏迷良久,现在人虽转醒,却头脑昏沉,只是睫毛轻颤,还没睁开眼来,李进忠已经喜得嚷道:“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众人一听,都聚拢过来。 耳畔不迭的欢唿,唤醒仪华迷迭的意识。她勐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来,双手捂着小腹,惊慌失声道:“孩子?我的孩子它……?”她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床帐外,忽见朱棣立在众人之中,她低唿声嘎然而止,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戒备。
第148页 朱棣微有红血丝的瞳孔一紧,嘴角轻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道:“放心,它还在。”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朱棣这样一走,屋子里气氛一沉。 朱棣这样一走,屋子里气氛一沉。 阿秋勉强打起精神,搀扶仪华重新躺下,笑道,“王妃您总算醒了,王爷担心了整一夜。” 李进忠机灵,从旁说道:“王爷可不是在这担心了一夜未睡,幸亏王妃和小郡主都平安无事。” 听闻朱棣担忧了一夜未睡,仪华心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心颤了一颤;但听腹中的胎儿安然无恙,她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还好,她没有喝下那碗汤药,它还坚强的在她腹中。 她躺在床榻上,抚着小腹。眼里有晶莹的泪珠滴落枕间。 心里最怕的事没有发生,短暂的平復心扉之后,她抬起湿雾雾的眸子,目光缓缓地划过屋室。 大概是未时,外头暑气最盛的时候,屋内门窗都放下了细密的湘妃竹帘,又有薄如蝉翼的雪色纱帷重重落下,一层层阻隔了外面白晃耀眼的阳光,室内一片阴影绰绰。四面角壁还置了冰块,缓慢的溶化成水,释放出丝丝凉意。 可即使身处这样清谅的环境,仪华没想到她依然汗湿沾身,紧贴肌肤的小里衣粘在身上,极是难受。她微动了动身,眸光不经意的转动,这才看见床头上方放了一个炭炉子,炉上煨了瓷药罐,正咕噜咕噜地滚着汤药,气味微微有些熏人。 “王妃,这是道衍大师开的药。昨儿他连夜赶来,今早才到了王府给您看得脉。”顺着仪华的目光一看,也注意到已熬好的汤药,想起道衍交代过的话,阿秋又道:“您先等一会儿,奴婢去盛了粥过来。大师说您得用些吃食,才可以服药。” 仪华抬眼看着阿秋,轻轻点头。 阿秋会意,忙带着盼夏、迎春退下,只留了李进忠一旁伺候。 屋里少了人烟,仪华思绪渐明,她提起了精神儿,动了动微白的双唇,轻声问道:“我昨儿昏倒了,炽儿、熙儿……” 仪华脸色苍白,声音轻若游丝,李进忠看着心下微酸,忙打断她道:“王妃,您先别说话,等用些吃食再说。对了,您说世子他们,也不用担心,世子和二王子被王爷勒令不许看您,三王子年纪小也不知您病了,倒都是安安生生的上学堂。” 知适熙儿三兄弟都好,仪华脸上绽出了安心的笑容,她声柔似水道:“燧儿,早上起身见不到我,总是吵闹。也不知今早他哭没?” 有人掀帘从外走进来,道:“王妃早日康復,亲自照看三王子,他便不会哭闹了。” 来人声音温煦,有让人倾吐心声之感。李讲忠一听,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他脸上立马推满了笑容,转身迎了上去,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热情招唿道:“王妃刚醒来,小的正想着去请大师过来。” 道衍慢慢地走向仪华,在离床榻三步之遥驻足,对身侧的李进忠露出慈祥友善的笑容,道:“贫僧将为王妃施针的银针,落在厢房里,有劳公公为贫僧走一趟。” “这……”李进忠为难的看着道衍,这男女大防,即使有一方是方外之人,他也不敢留了他们单独相处。 可是道衍是今上钦点高僧,朱棣对道衍又敬重有加,不是他一个小小七品内侍能得罪。 看出李进忠为难,仪华向他点头示意,他这才依言退下。 屋子一时静静无声,只有药罐嘴发出“嘶嘶”的水声响,喷出辱白色的雾气。 道衍目光投向床榻,脸上神情是一贯的慈悲为怀的笑容,双手合十,平静地说道:“王妃应该有许多话要问贫僧。” 仪华嘴角牵动,恍惚浮现出一抹讽笑,道,“原来世人景仰的庆寿寺主持,竟不吝声名,对区区小妇人失言。” 没有理会仪华话中的嘲讽,道衍目中有笃定闪过,脸上还是那般慈悲的笑容,道:“王妃怎么断定是贫僧食言。” 怎么断定是他食言? 仪华冷冷一笑,望向道衍的目光,冰冷而犀利。 今日她一睁眼醒来,听见朱棣亲口告诉她,她腹中胎儿无事,她便晓朱棣知情——她身体曾受大创,根本难以有孕。如今奇蹟有孕,却也是勉强之举,不但有难产丧命之危,生下的孩子也可能残缺。 否则以朱棣性子,若真怀疑孩子不是他的,就决不可能留下她腹中胎儿。 而既然不是怀疑孩子的身份,却一回来就送上堕胎药,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知道了她的情况。但是这个世上,知道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就惟独道衍一人。这般,不是道衍告违背诺言,又会有谁? 念及此,仪华燃起愤怒,一想到昨日的情形,她心下无尽的后怕。于是,面对道衍无事人一般的态势,她半分不留情面,敌视道,“大师固有不世之才,难道就以为可以掌所有之事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她的话句句藏针,字字带刺,一声声对向道衍。 道衍却全然不在意,仿佛对仪华的冷面相向早有准备,气定神闲道:“王妃乃中山王之女,当世奇女子也。王爷乃人中之龙,当世枭雄也。” 枭雄,生于乱世,豺狼野心。今时,天下大定,国泰明安。何来袭雄也! 仪华嗤笑一声,正欲启唇反讥,勐忆起歷史记载靖难之役,她双目暴睁,死一般盯着道衍。 转念,想起今世史书上不同于前世的歷史记载,如,巾帼枭雄武则天,在前世的歷史记载中,她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可是在这一世史书记载中,她依然是女皇,却只是第一位女皇,而不是唯一一位女皇。因为在这里,她下一位继承者是皇太女太平公主,然后才是唐明皇李隆基。 每想到这里,仪华眸中就有迷茫闪过。 这一次一样,她正渐迷茫之际,只听道衍说道,“……王妃的存在,犹如孝慈高皇后之于今上,王爷的身边同样也需要——” “大胆!”仪华疾言厉色打断道:“今上先后,岂可随意提及。” 道衍呵呵一笑,揭过这一段道:“王爷此次北征大捷,一鸣惊人,正是大鹏起飞之时,需要贤臣相助之际。贫僧以为,王妃虽不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英勇男儿,却是巾帼不让鬚眉,在王爷身边必才助力。” 犹言未完,仪华忽而大笑截断道衍的话,看着目中隐显光热的道衍,道:“就因为你认为,我对他可能会有助力,所以你违背答应过的诺言。只为了确保我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直至他功成名就之日!” 说完这些,想明这些,仪华只觉可笑,又哭竿、笑不得,她真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让贊谋帷幄的道衍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还是应该自嘆倒霉,竟受到一个野心勃勃的狂热份子重视。 可又不对,以前数年来她与道衍的交往虽不浅,却只如一名信佛的贵妇人与寺庙高僧的交往。这样,若没有九年前那晚的窥规,单凭这些年的交往认识,她必认为道衍只是一名知识渊博的高僧。而他没在她面前流露出异举,便说明这些年道衍只当她是燕王妃。 那么,究竟是何事何时让道衍对她改观? 疑惑一生,仪华在不平的情绪驱使下,不觉冷声问出疑问。 道衍坦然笑道:“这一月与王妃的相处,让贫僧喜知王妃不仅是聪慧的妇人,更是一位难得的奇女子也。” 仪华怔住,思绪不解的回忆寺中一月。电光火石之间,她赫然想清,果真是棋如人生,这一月来每每下棋论道,她或多或少透露从前世遗留在脑中的一些看法见解,却万万没想到竟引起道衍的注意。 心思每一转动,仪华懊悔深一分,却兀自不甘,遂逞强笑道:“大师食言,向王爷透露实情。可谁知到头来竟成空,我腹中胎儿到底是保下来了。” 闻言,道衍深思片刻,神色古怪的看着她,道,“这事却出贫僧意料之外,王爷竟会同意留下你腹中胎儿。” 一言截中心中伤痛,仪华忽若失去全身力身之人,神色黯然。 残缺的孩子,是朱棣最深层的忌讳,她腹中胎儿却有一般的可能会有残缺!到底,她一意孤行强留下它,是否真的对。 仪华抚上平坦的小腹,缓缓地闭上眼睛,阻隔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泄出。 道衍望着闭眼假寐的仪华,脸上遮也遮不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住的疲乏瞧出,有意结束方才的话题道:“王妃,贫僧一力劝您放弃这个孩子,也是出于对您有益的考量。但事已至此,贫僧会竭尽全力护住王妃,直到您平安生产。” 第199章寿宴(上) 仪华毕竟孕后身体易乏,说了这会儿的话 就又倦了,遂待道衍予她施了针,略用了小半 碗糯米粥,再服了一碗汤药,便重新睡下。后 醒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灯火煌煌,四下里仍 静悄悄的,只是让她略感意外的是,陈妈妈正 坐在床前的一只绣墩上,守着她。 侍候在塌前的还有阿秋,她见仪华意外的 看着陈妈妈,笑着解释道:“嬷嬷心细,又懂 得多,不像奴婢粗心大意。王妃您如今身体正 虚,又嬷嬷在一旁照顾总是好的。” 陈妈妈在仪华意外的目光下,不觉慌忙起 身,一时尴尬的立在床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的时候,却听阿秋帮她解围,不由向阿秋投以 感激一笑,方谨守本分的侍立在一边,但心里 难免忐忑,倒生出几分紧张感来。 阿秋也有几分紧张,自半年前陈妈妈让疏 远后,就再没到仪华身边伺候过,现下她恐照 顾不周,私自找了陈妈妈来,却不知仪华是否 应予。 仪华恍若未觉二人的紧张,依然沉默不语。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莫名沉滞。 陈妈妈强颜一笑,敛衽行礼道:“愿王妃 早日康復,奴婢告退。” 仪华看着默然行礼告退的陈妈妈,乍一转 眸,瞥见陈妈妈鬓间忽生华髮,她心下却有不 忍:也许这半年的惩罚已足够。 “等一下!”一念之下,仪华叫住陈妈 妈,道:“许久没吃嬷嬷做的冀州酱菜,现在 有些想念了。” 陈妈妈惊喜转身,眼睛泪光莹莹,似生怕 仪华变卦一本样,不迭点头道:“哎!王妃想吃 就行,奴婢这去备,很快就好。”说着匆匆退 出寝房。 等陈妈妈离开,阿秋上前一步,忽然跪在 脚踏上,欲以解释道:“小姐,昨儿您突然昏 厥,奴婢那时真的很怕,才请了嬷嬷她……”
第149页 语未完,阿秋却巳失声痛哭,呜咽不止道: “小姐,您为什么要瞒着奴婢,您的身子情 况,根本不允许怀孕呀!” 感受到深深地温情,仪华心下温暖,抬起 手拭去阿秋脸上的泪痕,缓缓道:“这些年经 歷了许多事,那一次是九死一生,可最终都 化险为夷。我相信这一次也一样,它一定会平 安出生的。” 许是仪华话中的笃定,也许是仪华有说服 人心的力量,阿秋缓缓止了泪,铿然点头道: “是,不会有事的,小姐一定母子平安!” 仪华但笑不语,垂下眸,手轻覆上腹部。 努力地活下去,一切都会好的! 不知是心念坚定,还是奇蹟的发生,仪华 病癒的非常快,一反怀孕前两月的体弱身虚, 脸色气韵渐渐地好了起来。仅仅五日而已,已 过了流产的危险,她能下床了。 不过她毕竟有丧命之危,半分马虎不得, 不仅需要道衍与府中良医驻守一旁,还需一日 三餐一般服食汤药。那汤药十分苦涩难喝,仪 华一沾口立马就吐,为了让汤药入口,她每每 需要服食好几碗。但为了平安生产,仪华总是 一碗不差的用下,事后又恐身体虚乏,咬着牙 强食下膳食。在这样艰辛养胎的十日间,朱棣未再来过 一次,但每日为她诊脉的道衍,总会带来朱棣 的消息。她对此从不表达,也不做任何回应, 然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想到朱棣, 也后悔那日她的过激行为。可是朱棣那日的行 为亦伤害了她,她有她的骄傲,让她全然不在 乎发生过的事,主动向朱棣低头 一一她,做不到! 时光易逝,半月一晃而过。 这短短十几日的光景,让仪华来不及思量 她与朱棣之间的僵局,转眼巳到朱棣三十岁生 辰宴。 朱棣素来不喜浮华,每年生辰都简单过 了,甚至有几年生辰之日,是他人正在巡视边 防,竟无人提及他生辰。这次他年跃而立,又 逢首战大捷,北平官员念念于心,早一月之前 已经大肆准备生辰贺礼,只等六月初一登门道 贺。 于是,这一日不过申正,燕王府大门外已 热闹极了。大门外的青石板巷道上,已陆陆续 续的停了长长一熘儿马车,立在门阶上向下望 去,竟是远远的望不见尽头,只能听见嗒嗒的 马蹄声从前方传来,那是又一辆前来祝寿的宾 客马车。 到了掌灯时分,王府寿宴方始。 承运殿内宫灯高照,红纱低垂;美貌婢 女,俊俏内侍,穿梭席间。 殿席之间宴宴笑声,环佩轻响,丝竹鼓 乐,声声入耳,不绝于缕。 殿上正中,各阶官员暗中较劲,一个个挖 空心思献上寿礼,只为博得朱棣一笑。寿礼皆 为各种珍奇精品,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惊唿 迭起。 一个时辰过后,百名官员的贺礼毕。红 漆金蟠螭宝座上,朱棣举起御赐金搏杯,殿下 百名官员命妇起身,高举手中杯盏齐贺。朱棣 仰头一饮而尽,鼓乐声起,众人再仰头饮酒。 香醇的美酒入喉,一阵冰凉沁入心脾。 蟠螭宝座旁,水晶珠帘后,翟鸟宝座上, 仪华一杯醇香之酒入口,冰凉之感入心,却依 旧浇不熄那丝紧张。她素手执玉壶,倾到一杯 欲再饮,只听殿前一内侍高声唱道:“王妃贺 礼上——” 声音起落瞬间,满殿寂静一剎。 这一刻,外界鸦雀无声,仪华心如擂鼓。 她执起玉杯,仰头而饮,眸光顺着白玉杯 沿斜斜看去,落在那蟠螭宝座上。 蟠螭宝座上,朱棣一身玄色金绣蟠螭纹锦 袍,右手金搏杯把玩,似不经意间侧首,略带 一分酒意的深眸,掠过他左后方的水晶珠帘, 与仪华目光相交于一。 隔着水晶珠帘,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 怔。 “母妃,我也要喝。”将满四岁的燧儿, 坐在翟鸟宝座上,不依的拉扯仪华右臂广袖。 仪华不防,右手一颤,杯中美酒倾洒,溅 上她曳地裙摆。 立在一旁的阿秋,掩口无声惊唿一下,忙 持帕擦拭仪华裙上酒渍。 燧儿见闯祸,鼓起红嘟嘟的腮帮子,老实 的缩到宝座边上,一副知错的样子。 仪华看着一笑,拦过幼子,低头亲了一下 他光洁的额头。放开燧儿,抬起头,不经意撞 上右首一排珠帘前方,坐于此次北征功臣首位 席的朱能。她广袖一拂,执起新斟上美酒的玉 杯,举起向朱能微微示意,便定眸看向殿中, 她亲手备制的寿礼。 第200章寿宴(中) 凝目望去那瞬,贝阙珠宫一样的殿前,八盏主灯骤灭。 _殿内陡然一黑,满殿宾客惊讶四望,不及双眸适应晦暗的光线,已见七彩流光缓缓转动。 流光斑斓,美轮美奂,众人只觉赏心悦目,眸光不由随光流转;少顷之后,方顺光源循望而去,只见殿阶之下,一只半人高的羽纱红木雕花宫灯赫然映入众人眼里。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仪华会送一只仿提灯的座灯,尽管这只座灯工艺精细,又别具匠心,但它也仅仅是一只并不昂贵的灯盏。至少,它在今夜琳琅满目的各种寿礼中,普通的让人过目即忘。 诧异之下,众人似不相信仪华将一只普普通通的宫灯为寿礼,纷纷定睛凝神朝座灯细细探究。 灯身共有七层,以漆红横木隔开,分别再以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轻纱为罩,罩外又是红木雕花镂空架子。灯内烛火透过七色羽纱,穿过红木镂空架子,射出七色形式各异的彩光,随着缓缓转动的灯身流转,一番细究,仍无任何惊艷之处,众人不免失望不解,正欲收回目光时,忽见一人指着雕栏画栋的壁墙,惊唿道:“上面有字!”“真的有七色彩字!”一人依言细看,果真发现有字,忙惊喜附和。 ^“对,好像是……”又一人凝神细思,恍然大悟道,“所以的字组合起,正是一首词!” 众人一听,顿时兴致盎然,竟一个字一个字的吟朗组合。此词通俗易懂,极是容易猜到,不多时已有人道出词名——正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_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想出此词为何,满颠宾客譁然,议论之声不迭,几乎所有人都阅取词尾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从词句表面意思赏析,认为仪华是以它述衷肠,表情意。 各种猜测之声,从殿阶下传入,朱棣放下酒杯,微微抬手道:“燃灯。”话落须臾,殿内骤然大亮,映在墙壁上的七色彩字顿消,朱棣扭头看向侧后方珠帘,神色仿若不经意,却隐有一丝灼亮掠过眼底一眼毕,朱棣俯视殿阶下,目光一一掠过左右宾客,成功止下众人话语,道:“王妃心思独巧,单这份巧思已让本王大开眼界,只是不知王妃灯上所刻为何?”最后一字话音倾落剎那,他勐回头,目光如炬的望着珠帘后的人,一言引出所有人好奇,众人也不约而同望向珠帘,安静的等待仪华的回答。 即使隔着珠帘,也能感受到众人暧昧的眼神,以及他灼热的眸光。 仪华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平静的透过水晶珠帘,望着殿阶下满席的宾客,面对右边阶台上一排珠帘后如针如刺如芒的锋利目光,亦直视他直逼人心的慑人深眸。 她道:“众所周知,辛弃疾乃一位南宋爱园诗人,也是一位勇冠三军的勐将。他生平热衷于北伐抗击外族,只可惜时不予他,错生在积贫积弱的南宋朝廷。但他力争于北伐,抗击侵略外族的保园为家之举。一身顶天立地的阳刚之气,我以为与王爷相似,当时便多留意了他的生平。”仪华话中不乏恭维之词,语气却平平如直序,与朱棣大获全胜后满朝震惊之下的溢美词句相较,只是稀疏平常,让人全无逢迎拍马之感。 众人闻言,有心贊仪华不谄媚者,有好奇《青玉案》解释者,有借她话奉承朱棣者。 一时间,满殿气氛节节攀高,溢美之词处处可闻。 仪华含笑等众人话告一段,她方又道:“留意后,偶读得此词,就有了以灯作寿礼的想法。词中上阕所述元宵灯火繁华,游者如织的盛况,臣妾认为此好比我大明国运昌隆、人才兴旺之兆。词下阕是写元宵灯夜中一位不慕容华、甘守寂寞的美人,臣妾斗胆将词中美人比作王爷于此次北伐的大明将士,在北征途中不畏征途上个中艰险,只为保卫大明,守卫边关!” 她一面娓娓而道,一面注意众人反应,见无人对 她的一番解说感到牵强,仪华紧攥纨扇的素手松了松,重新轻摇扇柄,话中多了一分坦然笃定道:“如上愚见下,也就借花献佛,选了这首词作为寿礼,一祝我大明繁荣昌盛,一敬北征将士保家卫国,一贺王爷首战旗开得胜。”顿了顿,她移眸,只望着朱棣道:“这就是臣妾送此礼的原由,望王爷能体会臣妾一番心思!” 她的一番心思,一番用意,他可是明白?`仪华垂眸,放下手中纨扇,抬头执起玉杯,定定地望着一帘之隔的朱棣。一年多前,元宵灯夜,他们如一对普通的夫妇,带着稚儿出行夜游,猜灯谜赢灯盏,他可还记得?茫茫人海中,他们搜寻着彼此的身影,在相见那一剎的喜悦激动,他可曾有过这首《青玉案》,是她那时的心声,他可是知道?蓦然回首,他是她在灯火阑处遇见的人,而她可是他寻寻觅觅后,回首相见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她难以知道,只愿他能明白,词中那个不与众女子一起在热闹的街上观看灯火,只一人独自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女子,是她的心声:不愿沦为府中众妃妾中的一人,宁愿一个人留在那逼仄一隅,也要紧守她心下最深处的底限! 所以,她能做到,能付出的,皆是有限,除非…… “臣妾恭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久久凝视中,仪华缓缓而道,朱棣回举酒杯,脸上是淡淡的微笑,但细看之下,却喜怒难辨。他道:“王妃心意,本王心领。同祝愿王妃年年岁岁如今朝。”说毕,他仰头一饮而尽。 她言他语,好似相敬如宾,却让仪华一扫这旬日一来不外显而出的沉郁。虽不知他是否懂她今日之举,可是她却知道每当他心情愉悦又不愿外露时,他右手食指总会不经意的弹动数下,一如此刻,如此,朱棣必是知道她送灯,源于去年的元宵灯夜,并为此而心情愉悦。念及此,仪华朱唇不经意一抿,一抹笑意浮现脸颊,她随即亦仰饮酒。美酒入喉,酒香果真甘醇。
第150页 201章寿宴下 她的礼普通平常,其意穿凿附会,但送礼的人身份贵重,受礼的自觉满意,他人自无话可说,甚至趋言附和看不乏繁几。这样一来,她贺礼的大受好评,无形中解了众妃妾的紧张,她们无需担忧接下来贺礼的贫乏普通。 于是,右阶珠帘后的妃妾们,心下少了一分紧张,又笑靥如花的说笑起,好整以暇的坐等她们每一人的寿礼呈上。 当然怡然之下,她们亦有期盼,望博得君一笑,以获稀薄恩宠。 而这一刻,宴会于她言之,已无任何意义。幸在世人皆知她身体羸弱,又时逢有孕,提前离席,也不会引他人非议。仪华重执纨扇,转身侧眸,慈爱的看着她的幼子,问道:“母妃乏了,燧儿可要同母妃回宫?” 燧儿不如熙儿活泼,却也正处在好动年岁,早不想待在这里,这一听仪华要走,忙扯住她的衣袖,扬起与仪华五官相似的小脸,道:“要!还有二哥一起!” 见燧儿时不忘熙儿,仪华深感欣慰,转头住殿阶下一望,即见朱能下首席间,与徐增寿坐一起的熙儿。隔着一丈余距离,她看见五岁的大儿子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唤了李进忠去接熙儿,自牵着燧儿的手起身离席。 尽量不惊扰他人,仪华从翟坐后离开。岂料牵着燧儿的手,刚走到翟尘后几步,眼前忽然一黑,旋即一道铮然的琴声昂扬而起,以决绝之势划破殿宇。 一瞬间,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琴音裊裊。 “母妃,您看那里!”燧儿指着左阶,奶声奶气的叫道。 仪华顺目而看,只见左阶上,一层月白薄纱通梁而下,纱后略有昏黄光影,勾勒出一个正手弹古琴的女子。女子琴音急如飞瀑直流,激昂奋进;渐渐地,琴音柔缓了下来,如溪水涓涓流动;再至后,琴音越发轻吟,慢慢低不可闻…… 在众人以为一曲方终之时,一缕清越的笛声悠悠响起。 笛音空灵悦耳,仿佛来自千里之外,又似近在耳畔吹奏,一时竟让人不知笛音从何而来。 正当众人四望相循,大殿末端的宾客席,蓦地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来不知何时,殿外丹墀之上,陡显一只半丈宽的莲花座。座内灯火莹莹,包裹的莲花花瓣,随着笛声缓缓绽放,一个吹笛的窈窕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绝对的视觉冲击,却不及众人惊唿,又听笛声骤然一停,殿内琴声陡而復起。与之同时,六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悄然而至,立于一人高的莲花座下悠然舞动。起舞片刻,于琴音忽高的一个分音,莲花座上的女子乍然一跃,身上飘逸羽衣凌空一散,女子以夺人心魂之力翩翩起舞。 殿内琴音悠扬,殿外舞伶随吟而舞,一曲月下飞天,惊艷四座。 音休舞毕的一剎,殿内爆发出雷鸣掌声。 一声一声激烈的鼓掌,一下一下击入仪华心中,她惕然一惊,抬眸去看朱棣。她人在宝座后的狭窄过道间,一道茜红羽纱将过道与大殿隔开。殿内灯光不明,她隔着羽纱望去,看不见朱棣此刻的神情,不知他是否与众人一般,惊艷倾心? 殿内灯火重燃,一下子明华如昼,惊省了仪华的神思,她转眸看见阿秋、陈妈妈深深担忧的神色,遂敛去不宁的心绪,向她们安抚一笑,道:“走吧。” “王妃。”阿秋心下忧怕,叫住仪华道:“刚才隔了那么远,还不知道跳舞的人是……” 不等阿秋说完,仪华已牵着燧儿默然举步。能一舞艷惊四座,阖府上下,据她所知无一人可以。如此,便只有一人能有此艺技,就是初入府不久的次妃张月茹。至于那弹琴之人,技艺娴熟,琴音丝丝入扣,显然是一位技艺高道的琴师,就不知张月茹从哪里找来的人。 她心念方转,只听内侍高声唱喝道:“婉次妃献琴、茹次妃献舞,共贺王爷生辰之喜。” 什么?! 弹琴的人是李婉儿? 李婉儿和张月茹她们怎么会…… 仪华既惊且讶,自半月前她突然昏厥,随后十多日她一直寝宫中养胎,竟然半点音讯不知! 一想之下,仪华心底怒起,驻足回首道:“怎么回事?她何时搬回东三所的?” ` 阿秋见仪华脸色沉郁,惊慌语乱道:“小姐,不,王妃,奴婢……”犹言未完,两名小婢女喁喁私语之声,隐隐传至耳内。 “茹次妃舞跳的真好!”一人语音羡慕道:“她才艺如此出众,难怪会得宠。”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吗?一开始见王爷不去茹次妃那,府里都传王爷这一两年来,只宠 王妃,就是茹次妃那般颜色也不喜。”说着,声音 洋洋得意道:“我当时就不信!不是有句话说‘只 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王爷王妃夫妻十几年, 即使情深似笃,可天下男儿哪一个不是娇妻美妾, 何况权势如王爷,美貌才情如茹次妃?就是今上先 后情——啊,痛!” “口没遮拦,什么都敢说!”先前说话那 人,笑骂了一声,续又闲话道:“你那句‘只见新 人笑,不见旧人哭’也不知哪听得,尽乱用。不过 倒也让你说对了。王爷回府快半月,除了回府第 一天去了王妃那里,就再没有去过一次,都是到了 茹次妃那里。 揉了揉被捏的手臂,小婢女心下腹诽几声,脸 上却依然笑道:“……姐姐说得对。但我看着,也 该是茹次妃得宠,不说茹次妃容貌出众。就从这次 北征来看。”说着话一顿,压低声音道:“听说这 次北征,是茹次妃的父兄做哨兵,找到了敌军的扎 营地,这才有后面王爷大显神威。所以王爷对张大 人极为礼重,这样会对茹次妃另眼相待也是应 当!” “你消息倒灵通,哪听得?” 这话刚一问下,不及另一人回答,只听在这间 出大殿的小隔间里,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插言道: “母妃,怎么还不走?” 话音未尽,两扁漆门“吱呀”一开,两名十六 七岁的小婢女惊骇的看着门外的仪华,“噗通”一 声齐齐跪下,哀求哭泣道:“王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王妃!” 这两个小婢女,应该是在这当差的粗使侍人, 见今夜人事繁多无人管制,便跑到偏殿口偷看。后 见了张月茹跳舞,退回偏殿后无人的隔间一边当值 一边闲话,却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人,更没想到会遇 见她。 仪华看着跪在跟前瑟瑟发抖的两名小婢女,她 心里竟全无火气。 陈妈妈不知仪华所想,只暗恨这两人乱嚼舌 根,恐仪华听了心气不顺,于是当即走上前一步, 脸色一沉,正要治了这两人,却听仪华阻扰道: “嬷嬷算了,这里不适合她们,把她们遣出府吧。” 两小婢女惊愣,不敢相信的抬头望着仪华。 阿秋亦惊,仪华素来不喜府中侍人搬弄是非, 为何今日却一反以往的态度,不由纳闷道:“王妃 您这……?” 仪华低头看了一眼仍然不显的腹部,微微一笑 道:“且全当为它积福。”说完,仪华回头望了下 白色纸窗后灯火煌煌的殿内,随即牵起燧儿的手走出 大殿。 殿外夏风习习,仪华酒意被风一吹,竟有几分 晕眩。阿秋见状,忙过来搀扶,她却一拂袖,避开 阿秋的手,牵着燧儿的手径直上了坐舆。阿秋从未 受过冷遇,一时难以接受,怔怔的立在那里。 坐舆里,仪华轻撩窗帷,看着木然立于原地的 阿秋,心下轻嘆一声:阿秋,你不该隐瞒。 若是早知这半月来发生的事,她也不会甘愿受 众人非议,而送上一首引人遐思的词。嘆息过,她 放下窗帷,轻摇首,甩去脑中杂念,一面陪着燧儿 嬉闹,一壁等着李进忠带熙儿过来,又留了李进忠 在此伺候可能醉酒的徐增寿,方带着一双佳儿离 开。 回了寝宫,时至二更,仪华哄了熙儿、燧儿睡 下,她卸去脂粉钗饰,随意挽了一个松髻,换了一 身长及迤地的素纱衫儿,又让侍人开了窗,点了熏 蚊虫的药香,端上临睡前的补汤。如此一番事后, 便侍上临窗的凉炕上,留了阿秋单独说话。 左右侍人一退下,阿秋立刻跪下,含泪不悔 道:“奴婢刻意隐瞒王妃,自知是错,但绝不后 悔。” 勉强咽下口中汤汁,仪华缓了半分气,方搁下 食了大半碗的补汤,闭眼道:“你可知,若你未隐 瞒我,今夜寿宴我不会送灯盏。” “奴婢知道!”阿秋点头道 仪华勐然睁眼,阿秋咬唇,迎上仪华的目光, 心下一横道:“正因为知道,奴婢才刻意隐瞒。当 时小姐身子不好,又是逢王爷宠幸茹次妃,解除婉 次妃的禁足,奴婢万不敢让小姐得知。后来见小姐 让木工刻了一首词,奴婢不知词为何意,但知必有 深意。可奴婢更知小姐性子,若知茹、婉二妃的 事,必将不会送上那盏灯,所以后面便也隐瞒 着。” (没写到4 k,先3k上传,稍晚会再更一章,补 上。若是太晚,大家可以明早看下一章。下一章不 是写仪华阿秋主僕对话,一段也没。) 第202章 真伪 听完阿秋一席话,仪华连生气的心力也无。这十几年的相处,她懂阿秋,阿秋亦知她,却不懂她!可事已至此,她又如何能怪阿秋,她视为亲人的阿秋!于她,只能无力垂眸,让阿秋先行退下。 阿秋走后,仪华独自一人待着,头倚软枕,只是静静看着窗外,一声不语。 彼时行将入伏,夜渐渐不復凉慡,初有暑热。 夏虫似不耐夏夜闷热,在糙丛中东串西跳,唧唧啁啁低吟浅唱。 仪华本来体弱,晚上又饮了酒,这样安静待着,疲乏困意涌来,倾听着一声声时高时低的虫鸣,她不知何时竟沉沉的睡了。醒来夜已过半,皎月升得很高了,淡白一抹光薄薄笼上漆红的雕锦窗,庭院里夏虫仍旧不知疲惫的鸣叫。 一直向窗台侧躺,快四个月的身子略感酸痛,仪华微翻动身子,一 晃眼看,西墙面案桌上的鎏金油灯,只剩小小的灯头,屋子里昏暗不 明。这时起风了,耳畔压在枕上也听见院子里的风,一阵沙沙的轻 响。她随意猜想,这应该是窗外那株槐树,被风吹拂了叶子的声音。 想到这里,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叶子随风响动的更烈。就连她散 在枕上的髮丝也飘开了。她抬起手,想捋一捋飘扬的髮丝,忽听 “啪”地一声,那微弱的油灯一下子灭了,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墙上 好像映出一个人影。
第151页 “谁在那儿?”仪华支手坐起,回头向过望去。一望下,不禁怔怔 出 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一抹陡亮的灯火燃起。 朱棣从门栏口走向案桌,重新点燃熄灭的油灯,屋子里一灯如豆。 他走到炕前驻足,沉默了会儿,问:“怎么在这睡了?” 仪华目光随着朱棣移动,从门栏,案桌,至跟前,她看见他眸中偶 晃过的愉悦,勐想起今日送灯之举,立时神经一震,就像有一根雪亮的 针突然刺进太阳穴,狠狠一痛,激得她眼前骤然一明,脑子也清晰地可 怕。 但面对朱棣的询问,仪华却没有回答,依然一眨不眨的默默凝望着 他。时久,眼睛慢慢的酸痛,有莹莹的泪光沁出,却硬生生止住,盈于 睫上。尔后她迅速低头,仿佛不敢看朱棣一样,双手紧紧攥住身上薄 毯,半晌方唤了一声“王爷”。 望着仪华单薄的双肩微微轻颤,朱棣声音低缓道:“什么?你说。” 仪华似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那日,是臣 妾……错怪了王爷,还……” 低语中,记忆回到了半月前,她从惊喜跌落谷底,伤心欲绝的乱 语,只为了伤他亦伤了自己;后来真相大白,原来是她误会了,殊不知 他曾对道衍说过,不惜一切代价一定也要保住她的性命:闻之的那一 刻,她后悔了,用了半月之久想着如何道歉,可时至今日,她依然后悔 了,却不得不继续下去。 “……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可臣妾真的不能让它……”拉回思 绪,仪华继续说,可那一句一句在心中斟酌了半月的话语,虽然她能倒 背如流,这一刻却怎么也说不出。 “别说了!”朱棣忽然打断仪华,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以往不见喜怒的面庞闪过一丝 动容,随即,他动作干净利落的一撩玄衣下摆,在炕沿边儿坐下,然后 展臂拦她入怀,语气断然不容半分置疑道:“那日的话关系重大,以后 决不可妄言。至于孩子,既然已决定留下来,你就顾好自己,再有大 师一旁守着,一定不会有事,你安心。” 寥寥数语,语不温言不柔,却说得无比坚定,好像一切都将化险为 夷,让仪华不觉安心;而他双臂且紧且颤的力道,令她难以忽视他此刻 的真情,不论是对她还是腹中的胎儿。然而从今往后,这一切之于她, 却是弊大于利,只会让她摇摆不定! 一念闪过,又忆起今夜之事,仪华渐软的心肠硬起,她点头到: “嗯,以后断不会妄言,做出一个王妃不该做的。也要好好养胎,让 他平安生下来,做一个好母亲。”这一番话,她说的缓慢清晰,话虽 是回应朱棣,却一字一句皆是她的心声。 朱棣听着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却快得不及捕捉已寻觅不见,他只顺 着本能更加紧拥仪华。 仪华任由朱棣紧紧拥住,闭目伏在他的胸前,理智却驱使她道: “王爷,臣妾好累。” 仪华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惫,朱棣立即放开她,在相隔一臂的距 离,目光定定的锁住她,眉峰间似有忧色掠过:“是哪里不舒服?先传 道衍大师来看看。”说着,转头就欲唤陈德海吩咐。 仪华忙唤着朱棣,摇头道:“不用麻烦道衍大师了,臣妾估计是饮 酒的关系,现在有些困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了。” 朱棣见仪华神色还好,便不疑有他道:“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去 床塌上。”说完,看了一眼仪华瘦弱的身子,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 她。阔步朝寝房走去。 抱起她的动作带着不熟练,却格外的轻柔,仿佛她是世间珍奇,竟 这般小心翼翼。仪华不禁让他的行为迷惑了,方及恍惚的一瞬,只见 朱棣将她放入床塌上,随即俯身下来。她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紧闭双 目,抗拒道:“不要!” 朱棣一怔,继而心情似愉悦一笑,莞尔道:“虽夏热,可你身子向 来畏寒,本王这只是拿锦褥。”说着话,一把扯过床榻里侧的蚕丝被, 将它搭在仪华的身上,又为她掖好被角,直起身道:“你睡吧,明日本 王再过来。” “恩。”轻软的被褥一覆在身上,仪华似为方才的事羞赧,直将 脸身子向里侧躺着,一半张脸埋入了被褥里,随后又轻微翻动的几 下,便一动不动的躺着,让唿吸渐渐平缓下去,好似已经入梦一般。 少时,听见平稳的唿吸声传来,朱棣放下轻薄的窗幔,又伫立床前 片刻,再次看了一眼幔帐后的人儿,方转身离开。却不知在他行至门 口,撩帘而出的剎那,仪华缓缓地睁开双眸,无尽的泪水落下…… 第203章 晨话 一夜不宁帖,第二天醒来,块块三尺见方的地板上,已经照进了灿灿金晖。仪华慢慢的坐起身,许是睡眠不佳,头有点昏沉微痛,垂眼揉了揉太阳穴,就听隔了一道屏风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以及迎春的声音说:“王妃,您可是醒了?” “唔,醒了。”仪华掀了薄褥,披了衣服下床,问:“什么时辰了?”说这话时,人已踏了鞋站起,可头昏脑胀,便靠在床头架子上缓一缓。 迎春没有看见,正和盼夏一起兑洗脸水,一边说道:“还差半个时辰,您就该喝药了,可是不早了。今晨世子和两位小王子来了,您还在睡,世子他不放心,说午休早下课,带着两位小王子来看您。”说着一转身,本还欲说些什么,见仪华一张雪白的脸儿,顶着一双桃核似的眼,急忙跑去搀住仪华,一阵大唿小叫。 迎春这一叫,把大家都引来了。 阿秋见了,以为是昨天的事,心里内疚的没法,隐然一副泫然欲泣态。 仪华不是软弱外露的人,笑着打发了他们,去了梳妆檯前揽镜自照。黄铜镜子里,照着一张微有憔悴的容颜,犹是一双带红的眸子,在细白的肌肤映村下,更显眼眶红彤彤的,昭然出一夜暗泣的后果。 她微微以了一口气,难怪方才他们个个小心翼翼,恐是以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自想否认怕也不行。摇头,不再胡思乱想,生活中还有更多美好事值得企盼,毋须为此多费心神,逆叫了盼夏以白纱裹了熟烫的鸡蛋,对镜自敷。 正敷了没多久,忽从镜中窥见朱棣的身影。 仪华见他立在屏风口处,也不知来了多久,又在那看了多久,一时心下慌乱了起来。却仅一瞬间,她心湖沉静了,旋即逶迟起身,敛祍福礼道:“王爷,您来了。” 她这样的落落大方,态度恭敬无错,朱棣却非感自在,反是心下空落。 不过他自幼生在军中,长在马背上,一贯与豪慡男儿相处,倒是不拘小节。后来封王纳妃,女子无不逢迎,即使尊贵如山王嫡长女,也对他多有讨好。于他,自认为理所应当,也就没细究这丝异样。 而此刻,朱棣更在意仪华为何会哭,故而走过去搀着她,行至屏风外的凉炕坐下。然后侧首看着仪华,目光炯炯:“怎么哭了?” 仪华低头,翻开几上茶杯,到了一杯温茶,于朱棣递了去。尔后也不隐瞒哭的事实,坦然承认道:“不知王爷听过没,身怀六甲的女子,时常悲怀伤秋,没想到臣妾也是这样,还让王爷看见了。” 朱棣不置可否,接过茶欲饮,又一口未沾,随手便放下,凝眸深深地看着仪华,目光中略有不贊同,道: “本王虽不懂医理,却也知心郁伤身。”话一顿,目光在仪华的腹部停留片刻,眼底有一丝隐痛掠过,很快地他移开目光,道:“已经决定下来,你就不要多思多虑,一切都有本王在。” 知道朱棣不会相信她的说辞,她正在想着说服之词,没想到听到这样一番话,以及极易听出的艰涩语气,这令仪华不由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抬头看他。 巳时格尽,暑热之气渐盛,窗上竹帘早已放下,帘上细密密的罅隙,将成片阳光割离成线,只留下影绰绰光线晒进。朱棣迎面朝窗,脸庞正好笼在这样的斑驳阴影下,倒减去好几分眉峰间的凌人气势,依稀似乎又凭添了些许沉稳内敛的气息,看着比起以往年轻气盛的他,现下更像一位久居上位者。 古言道三十而立,朱棣他仿佛真是如此,他们仅仅四个月未见,他身上恍惚就有什么改变了。 一时间,她竟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此时与她而言,这并不需她深思。 想到这,仪华自敛了心神,方要应对朱棣的话,他却蓦地回头,专注的看着她,有笑意从眼里渗出,慢慢 透过眼角的细纹瀰漫开来。他沉沉的笑道:“你说它该是一个女孩,若真是一个女孩,就叫她明儿吧。” “为什么?”仪华下意识的接口。 朱棣笑容深许,眉宇间有愉快的神色,道:“昨晚看着你送的灯,本王便有了此意。灯,用以照明,有明亮的意思。而她若是女儿,就是本王掌上明珠,燕王府最高贵明华的郡主,自也当明一字。你觉得可好?” 仪华怔住,手下意识的抚上腹部——掌上明珠,他的掌上明珠? 这是多么诱人的许诺啊,仪华黯黯垂眸,心下拒绝了朱棣的脉脉温情,然后她仰起头,脸上缓缓绽出与有荣焉的笑容:“谢王爷厚爱,臣妾很喜欢这个名字。”说着低下头,耳鬓碎发倾落,目光温柔的看着她的腹部,皎净的侧颊漾起温柔的笑意,明儿,她的掌上明珠。 朱棣却笑容一僵,这一次,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仪华恭敬中隐含的疏离。 “王爷?”仪华感到不对,一道迫势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疑惑抬眸,看见朱棣凝望着她,一双湛亮的眸子,清晰的照着她的身影。而除了她外,那眼里似乎还隐隐灼燃着怒火,以及深深的无奈与隐忍。 无奈与隐忍?怎么会,对于她,他有什么无奈与隐忍? 正当仪华以为是她看错,果不其然已听朱棣笑道:“就将入伏,到时燠热难耐,少不得服用冰凉饮食。本王问过大师,他说你身体本就虚寒,宫胎亦寒,不能食任何冰冷之物。可若是不服食,北平这三伏天,你必是难捱。”说时神色间恍惚似有怜惜,脸上却依然是淡淡的笑容,道:“你每日所服的药,已是煎熬。暑热之苦,你如何再受得?” 许是觉得话语气过沉重,朱棣话锋一转,竟是玩笑道:“夏日暑气逼人,大多食慾骤降。你就猫大的食量,再一降跟着就瘦了。本王看到时就和瘦皮猴无差,岂不是让世人笑本王吝啬,连妻子也养不起?所以过两日,和本王一起去燕山,那里有座庄子,正适合避暑气。对了,还有大师跟着一起去,也不怕有失。”
第152页 说毕,见仪华神色错愕,似不相信他早已做了这般安排。朱棣笑容深了深,然后便听她委婉拒绝道:“王爷思虑周到。不过臣妾以前在秋山别庄养病了几月,倒是挺喜欢那的,再说燕山乃军事重地,臣妾去那怕是不妥,还是去秋山别庄的好。” 话音刚落,有阿秋在竹帘外禀道:“王妃喝药的时辰到了。” “进来。”朱棣笑容沉敛,淡淡道:“先喝药,这事稍后再说。” 陈德海撩帘,阿秋端着汤药进屋,见到朱棣和仪华有说有笑,心下只有欢喜。 随着阿秋走进,令人慾呕的辛涩药味传来,仪华脸色霎时一白,不去看那浓黑的汤药一眼,只对着朱棣笑道:“王爷,臣妾喝了药,一般就会小憩片刻。不如等臣妾小憩后,再去寻王爷,说姓暑的事。” 听言,陈德诲、阿秋诧异的看了一眼仪华,心中暗惊仪华话中之意。 朱棣却仿若未觉,似不知仪华言下之意,是让他先行离开,也不答话,只端起茶低头品茗。 仪华见他这样,知道他走不会离开。可从她喝药一直避着身边一干侍人,便知她不愿在他人眼里露出虚弱一面。如今她又如何愿意在朱棣面前露出? “你们退下。”这时,朱棣忽而放下茶盏说道。 阿秋知仪华服药的艰难,心下是不愿离开,却又无法,只能同陈德海一起退下。 避无可避,只有当着他的面服下去,仪华深唿口气,伸手端起药碗。却怎么也端不至唇间。 朱棣眼睛一和,目光从仪华比釉白瓷碗还渗白三分的手指划过,看向她的眼睛,脸上终是没了笑容,质问道:“你可以在阿秋面前服药,却不能在本王面前并服药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你认为本王不如阿秋与你亲近。” 闻言,仪华端药的手一颤,随即手指更死死的扣住药碗。对朱棣灿然一笑:“怎么会,王爷误会了。” 说罢她仰头,欲一饮而尽,却仅仅一口,那辛涩的药味,已令她一阵的难受,恨不得摔掉手中药碗。可是不行,即使再难以入口,她也不要在他面前软弱一分。颓然软弱的面,只能在至亲之人 面前显露,他不是,她便不能。 生生咽下欲吐的药计,仪华和紧药碗,要紧牙齿,仰头要再喝下她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一饮而尽。 “阿妹!”望着仪华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刻意压下却仍大喘的唿吸,朱棣不再想为何一夜之间她陡变的态度,也不再思为何她又回到了去年元宵夜之前,只一把握往她的手腕,目中惊怒痛惜交加,道:“你为何这般倔强!药,必须得饮,可你何需这样?我曾经是对你漠规,可后来待你却是不薄,敬重你为妻。难道……那日之事,你至今也耿耿于怀?!” 这一声质问,字字句句都如刀刃,深深地剜入她的胸口。她胸腔大震,却不愿去想它,只是伸出左手,一根根扳开他的桎梏,眼中一分分的竖起坚毅,站起身,回望进他的眸中,却一字未言,只听外间传来喜冬的声音。 “回禀德公公,秋姑姑,茹次妃身边的使女有孕了……” 哐啷一声,药碗坠地,药汁四溅。 第204章 原来 “阿姝!”朱棣脸上慌乱一闪,急忙扶住仪华摇晃的身子。 仪华稳住身形,却又轻轻发着颤。 朱棣敏锐察觉,嘴角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握住仪华的手。 仪华垂着头,未绾的髮丝从鬓角滑下,堪堪遮住她脸上神情。她被握住的手,却一点一点地在往回抽,从他的粗糙的手心里抽出。手松的剎那,她抬起了头,微白的唇边有笑意渐渐漾起,那一抹笑缓缓的在脸上绽开,却不达眼底:“又得佳儿,臣妾恭喜王爷了。” 她越是笑,朱棣越是心惊,犹是那眼底渗出的疏离冷意,竟穿过了胸腔一直渗进他的五脏六腑。这样的感觉,是他三十年生命中从未经歷过的,他一时怔住,当他要做出反应,挥去心下的胆寒无力,仪华已经转身坐到了炕间,平静的吩咐道:“我失手打碎了药碗,阿秋你让人收拾。还有喜冬,你进来回话。” 经过半月前的事,德、秋二人不敢擅闯入内,这时听到仪华的传召,忙进了屋里。 屋子里瀰漫着浓浓的药味,亦有异样的气氛融贯其中。 德、秋、冬他们一进屋,就见朱棣面无表情的伫立,高大的身躯似有些僵硬,而仪华却是盈盈含笑的坐着。他们不敢再者,行礼请了安,阿秋和陈德海也不唤底下人,自动自发收给了狼藉的地上。 仪华恰然端坐在炕间,一只手搭在红漆金绘小几,和颜悦色的问喜冬:“茹次姑的侍女孕了?这可是府中的喜事,是谁来传的话?人呢?你可否知道?” 在外听致屋里的动静,喜冬原想仪华怒气难平,不料仪华并不如此,反像真的那般高兴。她一时分不清真假,只到仪华是见朱棣在场,才刻意做出的贤惠大度,不然昨儿出宴席回来,为何会哭? 喜冬这样想着,再者仪华语调是轻飘飘的,却是一连串的问题道出,心下愈发肯定了她的想法。 “传话的人是茹次妃的人,她只是三等侍人,觐见王爷、王妃不妥,报了奴婢,奴婢就忙给德公公、秋姑姑回了。”喜冬胆怯的瞄了眼朱棣,瑟缩着挪了挪地跪下,望向仪华,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忧,吞吞吐吐道:“有喜的是茹次姑陪嫁侍女,听报那侍女是今晨昏倒,让了医女来者,让诊出有了身子,还是……四个月了。” 仪华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拂着湖色广神,听了喜冬这样的一番话,尽管是意料之中,仍不免心头大震,再想起朱棣方才的话,只觉这一切就是个笑话!但她却不能流露分毫心中所想,只是笑道:“四个月了,和我孕期相仿,可是双喜。怎么发现的这么迟,三个月时就该禀了,也好早些晋位。不过现在也不迟,该晋位到哪……” 她说着,像是真思考了起来,一会儿,她仿佛思绪霍然一开,扬眉笑道:“对了,正好一一” “够了!”朱棣蓦地怒斥,可着着仪华苍白的笑容,什么气幅也没了,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略显黯然道: “别再说了。” 他的声音,他的语调,听起来似乎带着乞求,屋子里的另外三人俱是莫名一惊。 仪华却无动于衷,依然笑靥如花:“臣妾近年来,少理府中事物,大约是思虑不周……” 陈德海深知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惊震过后,在仪华还说这话,他便带了秋、冬两人退下,守在正殿口,不许有人进出。 仪华还在说:“不过有蓉次姑在协理府务,让她来操特晋位的事,想像也不错。 ”说着,望着朱棣笑问道:“王爷,您认为呢?” 王府中的女人,他宠幸任何一个,都再正常不过。而身为嫡妃的仪华,她为受宠女子晋位,也理所当然。可是这一刻,在仪华笑盈盈的相问下,他只觉得莫名的狼狈不堪,仿佛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连辩解都无法。 朱棣心里烦躁异常,替手在屋里频繁踱步。 仪华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无一星半点的动容,心里只是噁心到了极点,半分不想看朱棣的惺惺作态。于是她手撑着炕几慢慢站起,笑容淡了些说:“茹次姑那还等着王爷,您先去就是。臣妾这会儿就不去了,还得喝药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逐客令! 朱棣身形勐地一震,驻足盯着仪华,满目盛怒之色。沉默片刻,他目中怒色稍敛,僵硬的转身,尽量语气平缓道:“恩,先喝了药,休憩一会。本王晚间再过来看你。”语罢欲转头看仪华,却仅微微侧了一下头,又忽然双拳紧握,忍住转头的欲望,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湘妃竹帘放下的剎那,仪华的眼泪如泉而涌,脸上却是在笑,眼睛也是在笑。 结束了,这一次终于彻底结束了。 一念之间,仪华就像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四肢顿时一软,忙双手撑住炕几,支将无力的身子。只在这时,忽听一阵重重脚步声由远及近,她闻声侧母,在模煳的泪光下,她看见竹帘从外一把掀开,朱棣竟然去而復返。 如此狼狈,如此软弱的一面,就这样摊开在了朱棣面前。这是不同于以住的,是她心底深处隐瞒最深的软弱,可是就这样措不及防的揭开!她又一次将自尊,送予了他去践踏。 为什么,他就不肯放过她?! 眼泪无止尽的涌出来,仪华泪流满面,她手挪开炕几,徐徐站直身子,却脚步虚浮,只能一手抵着炕几支撑,一手胡乱的拭泪。 这一幕似深深地刺伤了朱棣的眼,他大受震惊的一步一步僵直的是过去,站在仪华的面前,犹豫了片刻,伸手抚上她布满泪痕的脸,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哭?” 一声问下,仪华抽走的力气竟慢慢的回来了,她勐地直起身,挥开朱棣的手,脱口就道:“是你逼我的!” 区区五个宇,她却咬得极重,带着某种强烈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可称之为恨! 恨,她竟恨他一一朱棣错愣,难以置信。 仪华不管僵怔在那里的朱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这一刻,她就像破梯汹涌的洪水,倾然倒塌的城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墙,积压许久的情铸、抑郁、挣扎、痛苦……毫无保留的爆发了。她拼尽全身力气,双手根狠推开近至眼底的朱棣。 冷不防被推开,朱棣倒退半步,却见仪华反退了数步,他一惊,本能的上前关切道:“小心。” 左移一步,躲开朱棣伸来的手,仪华全身发颤的面对着他,连声音也发着颤:“为你生了嫡子,我王妃的责任已尽。如今你身体恢復,又受军中上下敬重,再不需要中山王之名,为你笼络军中人心。所以——”决绝的话语已到了嘴边,可到了要说决绝的话时,喉咙就好似刀割针刺一样的痛,让她话说得那样艰难:“我安然的做燕王妃,有名无实的燕王妃!而你,尽管宠谁幸谁,不论是张月茹还是——” “住口!本王一次一次的容忍你,不是让你肆意妄为!上一次的事,本王既住不咎,这一次也且算了。但事不过三,绝无下一次。”朱棣暴怒打断,胸腔中升起勃然怒火,那熬熊的怒火,让他有撕碎一切的冲动,尤其是让他难受的仪华。 然,此念却只是瞬间的事。
第153页 在看见仪华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不由想到她当下的身体情况,朱棣眼中的烈火转熄,脸上却仍是神色紧绷,沉声道:“本王从未宠幸过张氏,她陪嫁婢女受宠生子,孩子虽是她的,但名不正言不顺。如此。她身份是高于其他人,却决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你大不必一直纠结于此,徒惹心结。” 仪华勐地凝目,愕然的望着朱棣。 他,竟从未宠幸过张氏,却宠幸了张氏的婢女。 张氏出身北平贵胄家,又明媒正娶迎进府,身份高于府中所以妃妾,只是略低于她。这样的张氏,作为朱棣不可能不宠幸,否则只会召他人非议,受张家的埋怨。因而迎娶张氏之初,她就知道朱棣终究会宠幸张氏,即使洞房花夜曾弃了张氏。但是她万万想不到,朱棣会这样做,让张氏有苦难言。 试问,世间有谁会相信,朱棣放着堂堂如花似玉的次姑一次未幸,却幸了身边的一名小小婢女? 她不敢相信,朱棣会这样做。而他这样做的原由,有她的一分。 疑问方生,心亦方松,念头却又一转。饶是如此又如何?她既对他动了心,就再难以忍受他三妻四妾,可现实的一切却註定他不可能只忠于她。这样。她与其以后再苦苦挣扎,还不如趁此之际,彻底斩断一切念想。 念及此,仪华神色蕴起深然冷意,泪眼里射出锋利的眼刀,斩断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亦拔除她心底深埋的那颗毒瘤。 她十指扣进手心,仰起面,故作哂笑道:“没有张氏,可那侍女有孕,是铁真真的事实。”说到这,她笑容中恍惚闪过苦涩,旋即却笑容一敛,露出咬牙切齿的怒状,道:“这个事实让我噁心,就像当年我及笄之日那样,你幸了李氏,又来寻我一般,噁心!” “你说什么?”朱棣勐上前,双手扣住仪华的肩胛,看着她,眼睛像要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噬人一样恐怖:“再说一遍!” 仪华望着朱棣青筋绽起的脸孔,手紧接住胸腔,以缓解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以及越喘越急的唿吸;继而再述一遍,却刚一张口,只觉唿吸一窒,眼前一阵晕眩,随即便是昏厥不醒 第205章 如此 明烛高烧,鲛绡软云帐外,人影幢幢。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来回镀步在晃动的人影间。昏昏沉沉转醒,睁开眼看到这一幕,迷离的意识一下聚回;昏迷前说过的每句话,一遍一遍在耳畔迴响,提醒着发生过的一切。 她沉默的闭上眼,选择暂时的迴避,理清纷杂的思绪。 然而事与愿违,隔着半透明的鲛绡外,传来了侍人通禀的话语:“回王爷,茹次妃、蓉次妃、婉次妃以及玉、红二位夫人,巳在正殿等候多时,请求探视王妃。” 朱棣骤然停步,隐隐带着一丝不耐烦,道: “王妃需要静养,让她们全回去。”一语毕,稍钝,又生冷道:“没有本王应允,一律不许人来!” 侍人应是,一眼不敢多看,匆匆躬身退下。 朱棣看向双手合十,双目闭阖,端坐于漆红椅凳上的道衍,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暗哑: “你说她只是情绪过激,一时气虚不稳所至。可为何到现在,她还没醒?”他对道衍一贯敬重有加,言词颇为推崇,这次却犹如质问,但他丝毫不觉,再次逼问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道衍轻轻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还没说话,外头传来一阵响动,屋内人循声看去,却是刚让遣走不久的朱高炽。 朱棣顿时脸色一沉,不善道:“让你回去,又来做什么。” “父王,母妃还没清醒,我身为子女,又是长子,应当代弟妹侍奉母妃塌前,以尽孝道。”朱高炽条理清晰本文首发于55ab社区的说完,走上前双膝跪下,请求道: “请父王应允。” 朱棣对朱高炽一贯严苛,又正逢心情烦郁,他自没半分耐心。于是不等朱高炽话音尽,他已手指门口,语气严厉:“出去!” 朱高炽心头一颤,却仍不为所动,温和敦厚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坚持:“请父王应允!” 朱棣没想到向来温和谦虚的长子,竟有这样坚定的一面,他一时微怔,随即未再着朱高炽一眼,冷漠吩咐道:“来人,送世子下去。” 片刻,一个小内侍 领了四名带刀侍卫入内,他们面无表情的是到朱高炽跟前,抱拳道了一声“世子,恕罪”,即刻不顾朱高炽意愿,强行带他离开。 朱高炽奋力挣扎,声声请求着朱棣。 朱棣置之不理,默默的走到床榻前,负手伫立。 一层如氤氲烟雾的薄纱,阻隔不了他灼灼如日的眸光,亦阻隔不了他咄咄逼人的势气。不过她心下再无感觉,之所以会转念,也是为了另一抹温暖一一朱高炽对她的拳拳关心。 “等一下!”仪华坐起来,出声阻止道。 屋中众人闻声,俱是一阵惊喜。 阿秋朝外扬声一句“王妃醒了”,忙疾步行至床塌前,将床头一边的纱帐挂起。 朱高炽正被侍卫带着门口,听到屏风后阿秋的欢喜声,他欣喜若狂,挣开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侍卫,快行进了屋里面,刚看到披散着头髮的仪华,声音就哽咽了:“母妃……您醒了。”说着,几步上前,跪在床下脚踏上。 朱高炽正值少年,处于变声时期,声音粗噶难听,仪华却全然不觉,只是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巳沉默退至床尾的朱棣,突然淡淡道:“人已看了,你可以回去了。大师,还请你再诊脉看下情况。” 朱棣这一出声,两人都沉默了。 朱高炽本还有好些话要说,听到朱棣这样说,又想仪华如今的身子,只好略说几句话,便告辞道:“母妃,您好好休息,我明早来请安。” 现在并不适合多说,仪华也不想让朱高炽担心。就让他早些回去。 朱高炽走后,道衍给仪华看了脉。只说了一切平安,需要多多静养之类的话,也告辞离开囧。 同来的几名良医、医女见状,自跟着一起离开。 这中,朱棣许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道衍说,也一声不发的走了出去。 等朱棣去而復返时,仪华巳披了件藕色长衫,用一只白玉簪子挽起头髮,靠在床头的背枕上,食了一些清粥,正由阿秋侍候她服汤药。汤药实在辛涩难咽,咬着牙关,勉强饮道第三口,胸口噁心的紧,一股酸水直往上冒,她终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连药带食,弄得一地狼藉。 阿秋不顾脏乱,忙放下药碗,为仪华擦拭。 一番收拾后,仪华气喘吁吁的重新倚回床头,就听一个脚步声走近。她睁眼,见是朱棣,又垂下双眸,也一併遮去了眼睫下隐秘的微颤。 方才那一幕,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同仪华冷漠的眼神,让朱棣心下不禁一搐,竟微微泛疼。 “下去。”他闭上眼,出声遣退。 仪华一连两次昏倒,都是与朱棣独处的时候,阿秋难以放心,但毕竟无法忤逆他的意思,只能收捡了药碗下去。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静得连彼此的唿吸声都能听到。 “你……”朱棣沉默了一下,侧身坐到塌边,问道:“噁心的这么厉害?” 仪华睁开眼,眼里平静无波,声音也清清冷冷:“还好,只是一天没用吃食,方才服药才困难了些,谢王爷关心。”说话时,她并不吝啬笑容,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衬着她一张白净的脸颊,很是恬静。 这样冷淡的语气,却又不失应有的恭敬;明明是拒人千里之外感觉,却又让人挑不出问题。朱棣双眸一暗,有深深地无奈划过,他道: “先前本王问过道衍大师,你以后情绪不可过激,心绪平和方可养气。夏日山间,也不燥热,最适合养气安胎。这本王也与大师商谈过,他说你再休养三四日,就可去燕山别庄了。”看着仪华苍白的面容,说着话,心头那股无名火渐消踪影。其实自她忽然昏厥后,他怒火就熄,转为忧虑。 仪华低垂眼睑,安静的听朱棣说完,方道: “王爷,府中亦可居住,若真要去别庄避暑,臣妾认为秋山别庄最适合。” 秋山别庄,离燕山最远的一处山间别苑。 而此次北征,乃儿不花麾下万众,皆归燕山营下。他势必数月留在燕山,毕竟“夷狄畏威不怀德”,他们若要起用需慎之又慎。 可她,却偏偏选离燕山最远的地方,也是离他最远的地方! 第206章 如此(下) 烛影摇曳,朱棣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匿在一晃一晃的红影烛光里,神色莫测。 仪华看着朱棣的侧脸,见他脸上渐次露出冷峻的神色,心中还是有几分惴惴,恐事情过了那个度,反弄巧成拙。可事已至此,她不认为他们之间还有转圜余地,就是有,她也没有心力去补救。 她累了,也够了,尽管很多事仅是她单方面的苦苦挣扎。 仪华心念翻转,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如释重负的浅笑。 这抹浅笑,不容错失的露入朱棣眼里,他亦笑了笑,不由分手的扣住仪华双肩,将她扶着躺下,扭头瞥了一眼柜上的沙漏,回首笑道:“三更了,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仪华侧眸,看见朱棣抚在她肩上的大掌,手背肌肤绷得很紧,有经络分明的青筋凸出,昭显着他手很用力,而她肩上却没有痛感传来,只是感到了朱棣的小心翼翼。这令她一时忘了动作,任由朱棣扶她躺下,为她盖上薄被,放下笼上纱帐,然后转身离开。 他离开的步子,不若平常一样的沉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仓促。 仪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注意到朱棣要离开,她有一种预威,若今晚往他这样走了,不将一切说清楚,以后她将再难口开。 “王爷!”仪华蓦地坐起,一把撩开纱帐:“臣妾有一一” 话扰未完,朱棣速若惊豹返回,将一角攥在仪华手中的纱帐一扯,只听“刺啦”一声纱帐从中间断裂了,上半截坠在床檐摇摇欲晃,下半截已从仪华手中转封了朱棣紧握的右手。 朱棣甩开半截纱帐,手指着仪华,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而出:“徐阿妹!” 仪华怔住,睁大一双眸子,望着己濒临暴怒边缘的朱棣。 她一双水眸,又黑又亮,镶嵌在一张苍白的小脸上,衬得眼睛更大更亮了,仿佛深深陷进了眼窝里,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第154页 朱棣看着,右手缓缓地伸回,与左手一起慢慢紧猩成拳,垂在身侧。眼睛如能噬人的盯着仪华,双唇傲微嚅动,半晌,终于有声音发出,可那声音竟是沙哑的可怕:“我说过不许有第三次,你却一次一次的挑衅!若你是因为五年前,你生辰那日,我对你不敬重。那现在我明白的告诉你,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但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仪华震惊,她耿耿于怀多年的事,竟从没有发生过。 朱棣见仪华似有动容,再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目中隐痛一闪,他不由走上去,坐在床头,语气微援:“我没想过那婢女会怯孕,若你介意她与你怀孕可子相仿……”他顿了顿,目光更深的看着她,道:“那个孩子,不要就是。” 他子嗣艰难,为了她,甘愿弃亲子。 仪华闭上眼,泪水顺睫而落。 朱棣抬起手,动作笨拙的为她拭泪,声音又沉下去丁:“本王曾答应过你,决不让你再受伤。这一次你冒生命之险生子,本王断不会让一个婢女的庶子,同你我的孩子一起出生,让你受委屈。” 泪,若断线之珠,滴落不尽。 泪,若黄连苦果,涩入心扉。 仪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华睁开溢满泪水的眼,深深地望着朱棣,苦涩的笑了,亦是知足的笑了。 原来曾动过心的人,不止有她一人,也有他。 只是他与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于他,他做得巳足够;于世人眼中,他做得也足够;于她,他做得却远远不够。 他是皇子,是藩王,将来更可能是带王,这註定他不能只有她一人。 也许是她苛求了,从一开始她明明就知道一切。却偏偏一次次的作茧自缚。 这一次,就容她自私一次,在迷途深陷之前,斩断一切! 仪华偏头,避开了朱棣为她拭泪的手,以袖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神情一凛,道:“王爷,容臣妾问一句,您可以为臣妾遣走府中所有妃妾,只有臣妾一人吗?” 朱棣错愕一瞬,随即定定地看着仪华,似要从她脸上寻出什么。 仪华知道这一番话说出,朱棣将会有多么震惊,可真当她亲眼所见,心还是再一次的痛了。她极力忽视这抹痛,只是仰着面,亦定定的回望着朱棣,决然道:“臣亲天生善妒,越来进无法忍受与他人共侍一夫。但臣妾也知道,王爷不可能只有臣妾一人c所以请王爷者在曾共患难的情分上,给臣妾一备生路。” 她正说着,朱棣忽然一下扣住她的肩胛,脸色铁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既然王爷无法只有臣妾一人,就请王爷给臣妾一条生路。”忍住肩上疼痛,仪华锵然重复道:“从今往后,我只是燕王妃,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而不是朱棣的妻子!” 望着神色坚毅的仪华,朱棣全身一震,目中涌起惊涛骇浪。 良久,朱棣一身气烙缓和,目中波澜不惊,平静松开仪华的肩胄,起身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的俯瞰仪华。 他身形高大,这样背光站着,遮住了所有的光,刚硬的脸庞笼在一片暗影里。 许是沉获太久了,许是难辨朱棣面容,仪华竟心跳如雷,只觉紧张异常,双手不知觉地紧攥了被褥,手心里有汗沁出。 两人就这样隔了阴影凝望着,不知是过了多久,朱棣轻笑了一声,笑声听着有些恍惚:“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答应你?让你做有名无实的燕王妃。” 这一声略带嗤笑的反问,令仪华心如刀割。 她原以为斩断了一切,她不会再痛了,可是这抹痛是这般的明显,难以忽视。 仪华伸出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撑在被褥上,垂着头,喘息着。蓬松的髮簪,随着她喘息轻晃,终于髻中白玉簪一落,如丝绸的黑髮散落,倾泻肩头。那一只白玉簪也在床沿上一搁,“嘣”的一声清音脆响。在朱红色的脚踏上断成两截。 一红两白,是那样的醒目。 仪华置在半空中的手,僵硬住了,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只碎开的白玉簪,移不开视线。 白玉簪,亦是白玉凤首笄,乃朱棣送她的十五岁生辰礼。 如今簪断,笄头雕刻的凤首,己与通体雪白透亮的细长笄身,一断两截! 还未干的眼睛,渐渐又湿润了,仪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华仰起头,望着同样僵住的朱棣,止住了眼角泪。 她凭什么以为朱棣会答应她,让她做有名无实的燕王妃……那是她在赌,赌与朱棣共患难之情,赌朱棣念着她生育之苦,亦赌朱棣自尊自傲之心…… 她,相信朱棣终会答应于她;而届时,她与他,也将形如此簪,一刀两断! 这断裂的玉簪似给了仪华力量,她重新扬起了笑,正欲回应朱棣方才的话,却见他弯腰捡起了断簪,仿若呢喃自语道:“断了,也好……” 闻言,仪华笑容一僵,继而却又是笑了,也对,断了确实是好。 “本王让阿秋进来收给。”袖子一番,朱棣敛了断簪,已然恢復如常的看着仪华,仿佛无事人一般,道:“你好生休息吧。本王明早再来者你。”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仪华,即转身而去。 朱棣走之后,仪华不知他是否答应了,很是一番辗转。不过她身体虚弱,又说了这么会儿的话,心里虽情绪难平缓,却也很快的入了睡眠。第二天,她见了熙儿三兄弟,待他们去上课后,在一大个上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巳时将尽,外面日头渐盛的时候,道衍才姗姗来迟。 诊脉施针毕,侍人收了诊囊,道衍坐在临窗的炕前与仪华品茗。他放下手中杯盏,对窗子外一看,那株参天的槐树,密密麻麻的墨绿叶子,宛如一把扇子支在宫殿上空,挡住了大片大片的火热骄阳。阶沿上的白玉石面,只有破碎斑驳的光影,让人望史心生清凉感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 道衍转回头,不掩赞赏的目光,道:“王妃殿邦这株槐树,怕是己有百年。酷暑夏日:靠这抹古衬遮阳,正好避暑。不过到底生在喧嚣尘世中,人多声闹,自也燠热,远不如山间清幽。趁在入伏之前,王妃行至山间避暑养身,的确不错。” 那日虽与道衍起了争执,就 算她心意难平,可道衍毕竟是年长者,又为她者诊固胎,心中那股气,早已消了。这会儿听道衍如此说,想起朱棣昨夜模稜两可的态度,仪华只当道衍是朱棣说客。 于是,仪华也不委婉,直言拒绝道:“我知大师心向王爷,但我心意已决。若非要去燕山别庄,我宁愿就在府中。” 道衍微挑眉,似有诧异道:“贫僧听王爷说,王妃不是要去秋山别庄吗?”说着仿若未见仪华错愣的神色,继续道:“贫僧还欲今日就潜了人,收给行装,几日后随王妃同去。” 变化太快,仪华一时转不过思绪,欲言又止道:“那王爷他……” 道衍慈然含笑道:“今晨王妃尚在睡眠时,王爷巳率驻扎在城外的归降蒙军,去了燕山。” 朱棣就这样走了,想来是答应她了吧。可这不是她一心期望的吗?为什么听道衍说的时候,一时她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般滋味,有松了一口气的轻松,也又有莫名的失落…… 仪华摇了摇头,晃去心头纷杂的思绪,只听着道衍问:“差不多五日后,王妃的身子就可远行,可是那时启程去秋山别庄?”而她是笑着点头,道好。 第207章 窥见 一连几天过去,离入伏日将近,仪华的身子也渐渐好了些许,明日便要动身去秋山别庄。在这几日里,朱高炽因不能随仪华去避暑,每日在上午天未热时分,领着两位幼弟上书堂,下午学习炖理藩国事物后,皆会寸步不离的陪着仪华。 仪华怎不感念其心,一想此去就是数月,也是不舍朱高炽,但无法带他同去,只好格外细心他的饮食起居。 朱高炽乃母胎中带病,生下来就体弱,多年精心调养,仍落得脾胃不好。犹到了盛夏时节,饮食不调,内虚空乏,小病时患。仪华认为夏日暑气蒸郁,易染疫病,一旦身虚,恶疾更易袭身。于是想着从饮食调节,就交代了侍人做了梅子酱、乌梅酱、酸梅酱等解暑生津之物,又恐他贪凉食冷物而伤脾胃,便取了生姜在烈日下干晒,制成伏姜,留做备用的胃药。 是日午睡醒来,见阳光透过竹帘隙fèng,丝丝缕缕洒进屋内,可知外面日头正烈,不由想起已在中庭石桌曝晒了四天的伏姜,遂敛衣整容,去了院子里。 走到石桌前,仪华俯身拈起一片伏姜,见姜片已干瘪无姜汁,是觉晒得差不多了,却又不敢确定,便回身问陈妈妈。 陈妈妈也指起一片看了看,尔后笑道:“这几日日头尤其大,本是要多晒一两日,现在着着已可以了,等再晒个下午,晚间就拿了装罐。” 。这两兄弟平时饮食都得注意,万不可随了他们的性子,到时真有脾胃不好,可不是一两片伏姜能好。我一走几月,无人管束他们,阿秋你可多得留意。” 立在一旁的阿秋听了,忍不住再次劝道:“三王子还小,王妃真要将三王子留下?” 这一问,仪华心里一酸,放下手中姜片,重执纨扇一边轻摇,一边看向阿秋笑道:“王爷不在,炽儿在府中主事,燧儿跟在炽儿身边,也是学习早日独立,总比留了整日胡闹的熙儿,在府里不安生。再说有你照顾他们兄弟两,我有何不放心?” 阿秋知仪华有多不舍隧儿,只是一来本就是去养身固胎,身边孩子多了恐照应不过;二来却是顾虑朱高炽一人留府。此时,虽见仪华笑着再说,心里却自悔失言,想了想就岔开话道:“王妃您半个月未出院门走走了,明日就要去别庄,不如这会儿去花园逛一会儿。奴婢早上听盼夏说,地塘里的夏荷开得甚好,正好去看看。” 仪华无奈身拘屋室,也觉烦闷,便也允了,携阿秋一同去花园。 申时正许,阳光不若正午炙人,园中依旧少有人烟。 一路,仪华由阿秋扶着手徐徐而行,竟未遇见一个过往之人。 仪华自觉这样方好,她自有孕以来,一向深居简出,几日前朱棣又下命不许人探扰她。但世间人多是好奇心重,越是这样遮遮掩掩,他们越是有一探究竟之心。 与阿秋说说笑笑,不觉已到了池塘边。 燕王府前身为元宫,当年虽被中山王徐达一举攻破,宫中大多地方却是保留下来。
第155页 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以此处作为府邸。届时,朱棣一介普通皇子,上无朱元璋特别恩宠,下无母妃母族庇护,虽贵为堂堂藩王,却无人力财力,按照王府规格翻修府邸。好在那时于御史上奏燕王府规格有失之前,朱棣已率先上表,以勤俭节约一说而论。他这一举不可不谓之投其所好,朱元璋出自临濠贫农,即使他日登基为帝、坐拥天下,也深以不可铺张浪费,犹教育膝下诸子艰苦勤俭之道。 是嘆,大半元宫作为燕王府保留,只是略作修改后,取下元宫殿名,改为藩王殿名。 不过幸在有这一番变故,不然也无今日水源自京西玉泉山的太液地。 时值夏日,耀眼的日光洒下,太液池上仿若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纱,波光粼粼。池边杨柳低垂,清风拂面;池中夏荷遍植,远远遥望而去,只见碧色莲叶、红色荷花相间地中,迷幻人眼,扰乱人心。 沿着太液池一路蜿蜒而行,只沉溺于夏荷清风之中,不觉走得远了。待到身感疲乏时,四顾一望,才发现周围树密如云,遮天蔽日,很是荫郁,亦觉冷清。又听那树荫深处不知名的夏虫鸣叫,竟让仪华在这炎炎夏日里,深觉一阵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这是什么地方?”仪华想起元宫时,太液池西部有隆福宫和兴圣宫,专供太后、皇后、嫔妃居住,理当不这般清冷阴森,不由询问阿秋。 阿秋抿嘴一笑,道:“小姐贵人多忘事,这里已出了太液池,在二十多年都是给元宫无宠嫔妃居住。小姐入府之初,嫌此地怨气深重,从不肯踏进一步。”说着眼珠在仪华的脸上一转,打趣道:“想不到今日,小姐却是主动走入。” “无宠嫔妃,白头宫人,怨气之深,阴气之重,歷为世人避之不迭。”仪华嗔了阿秋一眼,危言耸听道:“你还愣是由我走来,也不想想我正有孕,来此地可妥?” 古人向来迷信,阿秋一听惊慌莫名,忙警惕的环顾四周,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还是赶快离开吧。” 仪华看着心下隐觉好笑,却也觉此地甚阴,不宜久留。 就在主僕二人正要走时,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连串银铃般好听的笑声响起。这笑声极为清脆,就像稚儿嗓音,本该悦耳动听,但此刻在这四下幽僻之地听起,却异常骇人。 阿秋心下惶憷,紧抓仪华广袖。 仪华勉强自持,拍着阿秋的手,镇定笑道: “青天白日,哪有什么可怕。” 话虽是这样说,在听着脚步声渐进之际,仪华还是下意识的拉着阿秋,闪进了一棵大树后,手牢牢护住自己的小腹。 刚躲进树后片刻,只见绿树环绕的前方,在中间辟出的一条石子漫小径上,张月茹与李婉儿相携走出来。两人时而低语,时而轻笑,态度十分亲密,俨然一对金兰姐妹。她们身后,各跟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嬷嬷,其中一人正是李婉儿的辱母吕嬷嬷,她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 小女童,乍一看,只觉粉雕玉琢,煞是可爱;细一看,却发现不对,她神情呆滞,四肢软锦。 而此刻的小女童,正腻歪在吕嬷嬷的怀里,痴痴的傻笑。 一看之下,仪华主僕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原来方才的笑声是三郡主发出的。 正心下一松,还不及起了好奇心,窥探婉、茹二人为何在此,就见吕嬷嬷脚下一个不慎,踩上一颗石子,接着身子往前倾栽。吕嬷嬷忙稳住身形,何奈她年纪已大,抱着三郡主许久已是力乏,自止剎不住,带着三郡主摔到在地。 张月茹的辱母汪嬷嬷见状,赶紧扶起吕嬷嬷,又抱起三郡主。 眼见三郡主从摔倒至抱起,一直笑声不停,汪嬷嬷即使知三郡主是个痴儿,仍是不免以异样的眼光看向三郡主。一眼毕,她抬起头,惊见李婉儿阴渗渗的盯着她,那目光好似地府厉鬼一般可怕。 “三郡主真是懂事听话。”汪嬷嬷笑容僵硬的看着李婉儿,尴尬道:“也不哭闹……” 李婉儿冷笑一声,打断:“一个痴儿,能笑就不错了,哪还会哭!” 仪华在树后听得诧异连连,几年不见,李婉儿竟然自称三郡主是痴儿,这在以前决不可能! 心中诧异使然,仪华不觉细细打量起李婉儿。 几年的幽禁,使李婉儿消瘦了不少,一袭玫瑰红撒金锦纹宽袖长衫,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不觉楚楚风韵,只感形似游魂。一张宜嗔宜喜的芙蓉面,虽依旧颜色不减当年,但两颊削下,眼窝深凹,眉宇间萦绕着挥散不去郁色,看之油然心生几分骇意。 这一细探下,仪华却是震惊。 自李婉儿被解了拘禁后,她就未见过一次,没想到李婉儿竟成了这般容貌。转念又一想,她当年被拘在阁楼里一载有余,那时心情何尝不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郁郁,何况李婉儿被关时,本就满心不忿,又一关就是好几年,难怪…… 不及深思,只见张月茹上前一步,圜话道: “婉姐姐何出此言,怎说如此丧气的话,三郡主可是王爷的亲女,堂堂大明郡主。你带着三郡主养病多年,如今三郡主病情稍好,王爷就让您搬出那个院子了吗。” 话音未落,李婉儿削尖的脸上,陡显一抹森然恨意,她红唇缓缓噏动,一字一字说得极缓且轻,却仿若夜晚的密林里传出的幽幽声响,令人寒毛直立:“几年了,他对我不闻不问,更死活不管!如今记起了,不过是拿我母女当抢使!” “婉姐姐……”张月茹望着一脸阴翳的李婉儿,眼中惧色一闪,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李婉儿目光在张月茹脸上一瞥,立时转了笑脸,盈盈曼声道:“茹妹妹,可别不信。姐姐视你如亲姐妹,自不会对你隐瞒,这就告诉你一件事。”说着,嘴角微微翘起,带出一丝诡异的笑痕:“王妃这一胎九死一生,即使她大难不死,生下的孩子也一样会是一个痴儿!” ***************************** 伏姜,相传相传明朝初期、即有用糖水浸渍姜片晒后经摊担出售者。其效:兴奋发汗、止呕暖胃、解毒驱寒。 曾买过超市里做好的姜片,做零嘴,腌了糖,呈淡黄色,看着卖相不错。味道,实在难以苟同! 不过四川有种腌水,将生姜放入腌水里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腌水也可称盐水,几日泡好,就可做小菜、泡菜食用,应该没期限,随时可从泡菜罈子里取出食用。夏日或平时生病时,配清淡的粥,还是不错滴。(盐水配料,若是没记错,应该有冰糖、盐、花椒,加水制成。) 第208章 疑思 九死一生!一个痴儿! 仪华心中猝然一惊,后颈升起一层凉意。 知她此胎有不虞之患者,不过区区五人而已,李婉儿又怎会知道? 张月茹亦是一惊,掩扇低唿一声,下意识环顾四周,想起此处人烟罕至,方勉强笑道:“王妃体弱,时来已久。这次想来,也不过是身子虚些,婉姐姐可别听底下人乱嚼舌根。” 李婉儿鼻中哼了一下,冷冷道:“妹妹仔细想想,王妃自有喜以来,接二连三的出府小住,你就不觉可疑?” 张月茹带着几分狐疑,轻咦道:“难道王妃这一胎,真可能诞下一个残障……”话方起头。她立马掐断,摇头道:“不可能,若真是如此,王妃绝不可能留下这个孩子,授人以柄。” 李婉儿嗤笑一声,道:“又不是没生过,还在乎再生一个残缺的。” 残缺的……这样的言语,好似一把淬毒的利刃,淬不及防地刺入她心。想起适才汪妈妈看三郡主的眼神,想起朱高炽小时的遭遇。一直被她制止住的念头,疯狂地在脑海里滋生。 仪华闭上眼睛,竭力挥去脑中影像,她只告诉自己,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一念之间,仪华定下心神,刚一睁眼,就听张月茹声音骤然一高,肃声道:“婉姐姐,年节时下,我误入你静养的宅院,见姐姐才情出众,有心与姐姐结交,也怜姐姐居于偏角。后来王爷回府第三日,我也想尽法子偶遇王爷,提及三郡主的事,这全是怜惜姐姐母女的一片情意。犹是王爷生辰那日,与姐姐琴舞相和,妹妹已将姐姐引为知己。但姐姐若一直这样妄言,请恕妹妹再难相交。 r/> 一番话毕,张月茹叫了一声“嬷嬷”,汪嬷嬷忙将三郡主交给了吕嬷嬷,走过来。 张月茹方微福了一个身,道:“妹妹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着,又抬头望了一眼四周,续道: “婉姐姐,此处乃前朝冷宫,甚为凄清,妹妹认为还是少来为好。”说罢,搭上汪嬷嬷的手,拂袖离开。 “茹妹妹。”李婉儿望着三步开外的李婉儿,忽然出声叫住。 张月茹闻声止步,却不回身,只微微侧首。一缕阳光自枝桠隙fèng间倾泻,张月茹微一晃首,珍珠耳铛掠过光影,划出一道湛亮的白光。仪华只觉光线刺眼,不由偏头垂眸。 李婉儿却眼睛一眨也不眨,定定地盯着张月茹,目光里藏着针尖似的寒芒,缓缓勾唇而笑: “近些年,王爷少在府中,众姐妹难以有喜。姐姐见妹妹同王妃一样,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以为妹妹定是福气人,果不其然竹影那丫头就有喜了。不过妹妹毕竟年轻,没养育过孩子,好在姐姐是生养过的……”顿了顿,脸上绽出笃定的笑容:“相信妹妹定会有需要到姐姐的时候。” 张月茹身形僵了僵,终是回过头,双唇嚅嚅欲动,似要说什么括,却在看到李婉儿一张尖瘦的笑脸时,双唇一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 见人一走,吕嬷嬷抱着三郡主走到李婉儿身前,皱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眉道:“小姐,茹次妃她一一”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吕嬷嬷的话。也打在了三郡主粉嫩的脸颊。 吕嬷嬷看着三郡主脸颊上,鲜明的五指印,赶紧捂了三郡主的头在怀里,脚下似有知觉地小退了半步。 李婉儿没有看见,只狠狠瞪了一眼依旧在笑的三郡主,移眸望着张月茹离开的方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良久才恨然道:“阴魂不散!好不容易让那贱囧人自毁其路,不想又来一个茹次妃!” 许久之后,李婉儿主僕巳走很远了,三郡主的笑声也远不可闻,四下重归寂静,偶或有几声虫鸣鸟啼传来,也如女子凄凉的哭喊声,尖尖细细,幽幽怨怨。 仪华若有所思的是出树后,任由阿秋搀扶着往回走,心头却有千思万绪,可总捕捉不到一丝一毫,不由连连摇头。待又一次摇头,目光正好触上神色焦灼的阿秋,她勐想起几年前和阿秋在假山后窥探过一次隐秘,不禁扬声叫道:“对了,阿秋!”
第156页 阿秋见仪华终于理会她了,急忙说道:“婉次妃对您言语不敬,必是包藏祸心。还有她竟然知道您身……怎么可能?这件事可只有王爷和您、道衍大师、以及德公公和奴婢知道。” 仪华截住了阿秋的话,凝眉问道:“你可觉得李氏的话有问题?” 阿秋听仪华郑重其事的问,渐渐停下了慌乱,细思一番却是无果,只得摇头。 仪华一脸深思,想了想还欲再问,迎面正遇见喜冬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迎春疾步走来。 她们见到仪华,立时笑逐颜开,迎春率先上去搀住仪华,道:“可巧,小王子从学堂回来,吵着要见王妃,奴婢们这刚出来寻,就赶巧遇上您和秋姑姑了!”喜冬在迎春一旁插话道:“德公公也来了一时,说是问明日动身的事。” 这一打岔,仪华自不再问,暗中拍了拍阿秋的手,便寻了话头说起笑。 主僕二人相处多年,一言一行自然默契,阿秋也按住隐忧,从容自若起来。 回到宫中,熙儿三兄弟正喝着解暑汤,陈德海一旁陪侍着,见仪华回来了,身边只跟着阿秋一人,略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依然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仪华心里揣着事,也没多去留意,就说了留陈德海晚些说话。 到了夜间,三兄弟留了很晚,才各自睡下。仪华这才有了空当与陈德海说话,却也不说今天探窥的事,只是交代陈德海,让他安排燧儿去世子府住,跟去侍候的人,除了阿秋谁也不用。 陈德海在天家几乎待了大半辈子,一点风吹糙动,就可摸出不寻常,这一听忙就追问道:“王妃,可是有哪个伺候不好,需要小的打发出去?” 仪华听而不答,另问道:“对于茹次妃的侍女吴氏,王爷可有什么交代?” 陈德海讶异,没想到仪华问的如此直白,还不待回答,只见仪华似假寐一般懒懒的躺在谅炕上,徐徐说道:“若是与我有关,且就作罢。以后询问起,我自会解释。若是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没有交代过,就当我没问。” 陈德海:“王妃您……?” 仪华眼睫微颤,没有说话,只轻抚着腹部。 第209章 燕山 陈德海告退后,仪华大半夜思潮起伏,脑海转了无数个念头,又一一推翻,最后想着当务之急,并不是细究个中隐秘,而是平安生产要紧,于是心里稍稍静了几分,渐渐阎眼睡下。 夏日夜短,只觉方入睡片刻,东方天际已翻了鱼白。 彼时仪华正是困顿,无奈必须起身,遂用微凉的水净面,待醒过了神,立即修书一封,让阿秋寻人送到了朱能手上。当是时,朱能方袭父职为燕山护卫副千户,守卫燕王府;因袭职不久,又逢父初丧,他便暂留守北平,一为熟悉王府侍卫调遣,一为家中诸多琐事处理。 等天大亮的时候,阿秋送了回信来。 仪华不顾正在梳妆,即摒退了左右下去,拆开黄皮信封一看,只见辱白信纸上,“放心”二宇赫然在目。 阿秋早年在魏国公宅,就随仪华识文断字,她见信上写着放心,当下就想到与昨日之事有关,不由担心道:“小姐,朱将军虽是好的,可他是王爷的亲信,找他可是妥当?千万不能让王爷误会了小姐才行。” 仪华从梳妆檯起身,徐行至炕几前,揭开几上铜制香炉,燃了手中信函,方回头道:“我只是让他多加留意府中动静,必要时保护炽儿燧儿的安危,这与王爷没有牴触,他也不算违逆王爷。再说他曾救我性命,又与三弟是结义兄弟,无形中已是向着我。这次的事,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又岂会有事?你毋须多忧。” 听过,阿秋心里安下,想起昨日一直没机会与仪华说昨日的事,本要趁这时相问,却苦于仪华将要启程去秋山别庄,又听仪华说一切稍安勿躁,也只好暂时放开,收拾行礼不提。 王妃离府不是小事,尤是如今身怀六甲,便成了府中头等大事;加之前些日子,朱棣一连十日未见仪华,后来朱棣又下禁令,再有张月茹婢女怀孕,孕期更与仪华相仿,众人一方面多多少少想见正妃与新次妃交锋,另一方面却是存了讨好仪华之心。 如此一来,前来送行的人,除了一众妃妾以外,府中侍人能来的也都来了。 时届初夏,众妃妾、府中侍女皆换上了各式各样的轻薄宫装,化了明亮的新妆,戴着以假乱真的绢丝宫花。这样一群人儿拥在一地,还未走近她们,一缕脂粉香早侵袭鼻端,随即就听一阵环翠叮噹,笑语喧闻,再远远一瞧,好一番花团锦簇之景,不觉眼花缭乱。 仪华昨夜没睡好,身子又虚,一见这般场景,顿时只觉头昏,勉强应付了几句,就上马车。 马车约一个时辰,出了城门。 还不到巳末,尚未热起来,微撩开车帘,一阵风吹进车厢,仪华略舒了口气,侍靠在窗口轻吁气。 陈妈妈见仪华神色倦怠,忙倒了一杯梅子水,送了过去:“出了头平城好一阵,奴婢记得前方有一个糙亭,要不下去休息一会儿,正好打尖。” 仪华轻抿了一口,不及摇头,一旁食着凉糕的熙儿,一下子从另一边窗口,蹭到仪华的跟前,一双浓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眉倒竖,挥着小拳头,瞪眼道:“母妃,又是小妹妹欺负您了,等她生出来,我给母妃出气,收拾她一顿!” 仪华一听,睁开眼,看到儿子故作兇狠的逗趣模样,不禁“哧”地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又板了脸,正待假意教训,马车骤然停下。 这一停,熙儿蹲着的身子一个不稳,直朝地上栽去。 陈妈妈眼疾手快,急忙抱住熙儿,可熙儿虽年仅五岁,身子骨却长得甚为结实。陈妈妈有些抱不住,只护了熙儿在怀。自己仍摔了在地。 “怎么回事?”着了陈妈妈、熙儿没事,仪华沉声问道。 此刻马车復又行驶了起来,辘辘的车马声响了许久,才听车夫的声音隔着车门传来:“王妃,刚才有一个赶骡车的挡了路,这会已经让走了。” 话答得平常,声音里却包含了一丝怯懦。 仪华不疑有他,注意全在受惊的儿子身上,等哄过了熙儿,勐然惊觉不对。 三十多名带刀侍卫随行,一个赶骡车的怎会这么大胆,竟敢挡路? 疑惑一起,仪华当即打开帘子,往外望去。巳时已过,日光曝晒,路上不见人烟,只有丝丝热风中,无精打来的树木立在路旁。官道大多相似,这样看了半晌,仪华无法察觉异样,只能放下车帘,以阻隔外面的热气。 只在这时,陈妈妈脸色一变,忽然上去一把撩开车帘,略探头,左右望了一阵,手上发颤的放下帘子,怔怔的回身看着仪华。 仪华被她看的古怪,微蹙眉道:“嬷嬷,怎么了?” 熙儿平时跟兄弟姐妹一块,这会儿一个人,也百无聊奈的瞅着陈妈妈。 陈妈妈张了张嘴,声音有丝嘶哑:“王妃,这不是去秋山别庄的路。” 仪华闻言愕然,心里首先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旋即又觉不可能,心慢慢安了下来,思绪冉冉转动间,想到一个可能,她突然大叱一声:“停车!” 无人理会,马车依然疾驰。 仪华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正要再次出声,窗外有侍卫队长问道:“不知王妃有什么要吩咐属下?”声音恭敬,不见分毫慌乱。 熙儿聪颖,见此刻仪华比以往训他还严厉几分,却也不怕,就一个劲的从陈妈妈怀里拱出来,挪到仪华的身边,悄悄抓住仪华的手,好奇的盯着窗帘。 仪华感到一只肉唿唿的小手伸来,以为是熙儿害怕,脸色缓了缓,语气仍然冷然道:“什么事?我要敢问队长,这是要护送我母子到哪去?” 侍卫队长不善说谎,沉默了一会才说:“秋山别庄。” 仪华怒极反笑,心里又有一抹说不出的紧张,同时也有害怕,恐她猜想错了,毕竟以朱棣的心性,在她那样决绝的话后,是不可能再主动找她。若不是朱棣的意思,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有何目的?可他们忠于朱棣,又怎会背叛? 一时间,仪华脑中闪过诸多念头,心又焦急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一手紧抓住熙儿,一手牢牢护打住腹部。 隔着一道帘子,两方沉默了起来。 良久,马车停下来,一道马蹄声响了几下后,一人在车外道:“属下丘福参见王妃。” 一听是五日前随朱棣离开的丘福,仪华心下一松,下一瞬却怒从心头起,却不好当众发怒,一时竟话语微凝。 另一边,丘福简短一语,久不等仪华出声,知道事已败露,想起朱棣事先的交代,也不在于周旋,便开门见山道:“属下奉王爷之命,接王妃至燕山别庄避暑。”说罢,不等仪华答话,高喊一声“启程,明日晚间不到,一律军法处置!” 话音方落,队伍浩荡行驶。 第210章 不懂 燕山大营方圆百里人迹罕至,唯有雄浑起伏的远山,一碧千里的辽阔糙原,与那戒备森严的重重关卡。 次日傍晚,经过数道关卡严密盘查,他们终于抵达燕山别庄。 此处美其名为燕山别庄,实则只是一间小院落。它背靠山林,山中松木苍郁,林翳蔽天。左右零零落落的栽了些柳树,留出中间一条丈尺宽的路径,一直蜿蜒伸向院落大门。 马车稳稳停下,仪华心中一沉,手紧攥住褥裙。 不需片刻,外面起了一阵骚动,很快的骚动止了,就听众声齐道:“参见王爷!” “母妃,有人在叫父王吗?”睡得迷迷煳煳的熙儿,让洪亮的行礼声吵醒,他在陈妈妈怀里揉着眼睛问。 不用回答,车外已传来朱棣与道衍寒喧的声音。 听到朱棣的声音,仪华一路上的薄怒与紧张,莫名地全消失不见,心里很是平静,甚至寂静。 一路忐忑不失的陈妈妈,见仪华脸上有了笑容,虽然那眸子极清冷,可不像路上一样满脸不悦,心里微微放了心。 这时候,外再又起了一阵响动 ,隔了一会平静下来,一个陌生地尖细嗓子说:“请王妃、二王子下马车。” 仪华微微一讶,那个士兵已弓着身道:“内侍马三宝参见王妃。” 原来和李进忠一样,是一名内侍。 仪华敛回异色,眼睛一抬,便看见立在一棵柳树前的朱棣。 暮色将合,仅几缕暗红残留天际,光线暗了,依稀只辨出他穿了一身藏青色袍子;周身气息都隐在黯色里,看不清神色,但那一双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有神且慑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第157页 只是这一眼而已,也不过七天罢了,此刻再见朱棣,仪华竟觉恍如隔世,仿佛饮了孟婆的忘川水,前尘往事都遗忘了,留下的仅是一些模煳的虚无影像。 恍惚的这一瞬,朱棣大步走了过来,驻足在马车下,伸出手,沉声唤道:“王妃。” 院落外除了来来往往搬行李的侍人,还有如铜墙铁壁守着的数十名侍卫,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仪华不会驳了朱棣的意。她恭敬温婉的道了一声谢,方将手交给朱棣,款款下车。 脚下立稳,仪华立即抽出手,要向朱棣行礼。 手方抽出半寸,朱棣已重新握进手里,隐在仪华的广袖下,免礼道:“你身子不便,不用行礼。” 仪华既已决心斩断念想,对于这种过于亲密的动作,她自是异常排斥。可任凭她怎么使劲抽出,却没有半点松动,而她又不敢引起太大的动静,索性也不去挣脱了,移步与朱棣并肩而立,含笑看着陈妈妈和熙儿下车。 熙儿活泼好动,用老人家常说的话,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泼猴,一刻也安静不得。打跟徐增寿学起武艺,更是停不下来,见了石阶也不老实走,就一阶两阶的跳。陈妈妈怕熙儿下马车也跳,在朱棣面前失了礼数,紧抓住熙儿的手不放,没想到熙儿却是规规矩矩的下马车。 “参见父王。”一下马车,立马挣开陈妈妈的手,跑到朱棣的面前拜了一个跪拜大礼。 仪华看得瞠目结舌,她以为熙儿就行个拱手礼,何尝有这般郑重其事行礼的时候? “起来。”朱棣也觉诧异,随即眼里却掠过一丝笑意。 依言,熙儿小小的身板利落起立,眼睛在父母身上熘了一转,停在朱棣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 仪华看着儿子言行不似住常,心里估摸他又要做什么,正要出声打断,熙儿已经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朱棣的腿,仰起头,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朱棣,咧嘴一笑,道:“父王,舅父说名师出高徒,我是舅父的高徒,您下次打战带上熙儿吧。”尾音未消,想起徐增寿,忙又道:“还有舅父,也带上舅父吧!” 朱棣先以为熙儿好奇的看他,以为是熙儿对他的孺慕之情,这会儿一听竟是这样的请求,微错愕了一瞬,旋即放开仪华的手,将熙儿一把举了起来,脸上再绷不住了,已是朗声大笑:“好,可得先考量一翻你舅甥二人的本领才行。” 说着,朱棣很自然的转头,看向仪华,笑意从眼里溢出,溢至眼角眉梢,刚硬的面庞似乎有温润的神色。他含笑道:“本王就知你三弟一直记着这事,不过当了朱高熙骑射师傅半年,就让他给拐了去,我们的小儿子是不能再认他当师傅。” 朱棣在军中颇有贤勇之名,又不吝惜身份与众将士结交,但他到底是霸主一方的藩王,统率燕山大军,平时在众人面前难免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犹是北征大获全胜以后,人越发内敛沉稳;此时单不说他慈父一面,就是对妻子的温声细语,已听得一干营中将士愣了愣。 仪华却觉不自在,好在毡帽纱帷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王爷,道衍大师他可已进了庄子,怎不见他?”不欲按朱棣仿若无事人一般的括,仪华转移话题道。 朱棣笑容淡了下来,放了熙儿,语气平常道:“这个院子只有两进,道衍大师住下多有不便,本王就安排了他住在数里之外的营中。” 仪华听完心中一动,却什么也不说,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 仪华的冷淡,朱棣视若无睹,看了一眼正上灯的院落,忽的又暗中攥住仪华的手,面上只作搀扶,道:“也快一更了,晚饭还没用,你药也没喝,进屋吧。”说着吩咐了一句看好熙儿,便不容拒绝的搀着仪华进院子。 众人目光之下,两人并肩而行,这是不曾有的。 仪华侧目,隔着一缕薄纱望去,朱棣神色自若,好似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而她却愈发不解,亦不懂——朱棣这样一反常态,究竟想做什么? 第211章 酒馆(上) 入伏以后,一日比一日热了,仪华身子也渐渐显了出来,毕竟到七月间,她是五个月的身子了。 那阵子,朱棣是极忙的。因为乃儿不花麾下万众,要内附在他燕军下,从以前的敌对军,到如今的同袍战友,是需要诸多磨合;而且朱棣一贯谨慎多疑,对于依附他的蒙古军,是不能完全信任,自要多加留心;再则燕军大获全胜而归,又得了今上赏赐军饷,众将士难免自傲,军心涣散。于是,朱棣不得不花更多精力在军务上,日日操练军队,务求戒骄戒躁。 所以,朱棣空闲的时间,其实根少。但每日里,在仪华喝药的时间,他总会适时的出现。起初,仪华对此十分抗拒,何奈拧不过朱棣强势,又见他只是者她服了药,就自行离开或陪着熙儿,并不与她亲近,慢慢地也就由了他去。 这日大中午的,朱棣又策马来了。 院子里十来名侍人,都习惯了这样,见朱棣一如往常的来了,不约而同的避了老远。 一室静谥,空气中有苦涩的药味瀰漫。 仪华一眼未看沉默立在身旁的朱棣,端起药碗,将药饮下。服药依然艰难,她吐了一决,连用两碗,方饮毕。 药碗“笃”地一声重磕上炕几,纤白的素手死扣住几沿儿,低头急喘。 “下月起每日只需服用一次,也就没这么难受。”朱棣到了一杯兑的温水,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还是扶起仪华,道:“漱口,去苦味。” 夏日衣裳单薄,朱棣手心的温度,穿过一件白绫褙子、一件贴身里衣,烫着后背。仪华依旧排斥,正要不着痕迹的避开。不经意的一抬头,者见朱棣眼晴红血色分明,显然是一夜未阖眼。她避开的动作不觉停下,接过温水漱口。 漱了口,仪华以绢帕拭了唇,转脸看向窗子外,淡淡道:“王爷行尊降贵,臣妾受不起。” 朱棣没有接括,转身在炕几上坐下,另问道:“可知今天是什么日仪华闻言无奈,每每说及朱棣不愿听的,他不是闭嘴绝口不提,就是转移话题。现在又这样,仪华如今是连一丝气恼的心也没有了,只是沉欺的望着窗外,等着朱棣自己离开。 见仪华没理会他,朱棣也不恼,自说道:“你来这里一个月了,也没有走哪里去,正好趁着今日是七夕,本王也闲来元事,带你和熙儿出游半日,倒也行。”说着,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下,又补充道: “道衍大师说你身子倒康泰,但也需要时带走动,你这样常不走动,实在不妥。” 此地军事重地,院落外又有重重官兵把守,叫她如何走动? 仪华心下不忿,勐转头者向朱棣,话语生硬道:“请问王爷,臣妾如何到院外走动?” 朱棣面不改色道:“本王空了,便可带你出去。” 这样的朱棣,不是她印象中的朱棣,仪华全无招架之力,她也不再做元畏争辩,復又看向窗外,道:“臣妾身体不适,且下午还要等道衍大师来,只有扫王爷兴了。” 朱棣仿佛早料到仪华会拒绝,一听便道:“昨日诊脉后,道衍大师说你身乎只要不太劳累,就可以出游。”说括时,见仪华漠视的眸子渐有神采,朱棣眼中笑意闪过,面上却是皱眉无奈道:“再说几日前,本王就答应了熙儿,岂可言而无信?” 话落,像是为印证朱棣的话,院子里传来了熙儿稚嫩的童音:“父王来了!?父王,三宝他说您要带我出去!” 仪华本还欲拒绝,却听熙儿兴奋的声音,想起儿子这一月里大多被拘在院里,只有朱棣在此次北征途上,选的一个内侍陪着身边玩耍,心里到底不忍让儿乎夫望,也就默认同意了。 一行十三四人,做了寻赏富户家的装扮,乘马车向最近的县城驶因为七夕之夜,是晚上才点莲花灯,一路上行程不赶,可以欣赏沿途风光,不觉惬意。 天将向晚之际,马车驶入了县城,在一个巷道口停下。 巷道往里走十余步,有一家三肩门宽的小馆子,里面一眼能望到头,就四五张木桌,条形长凳,以及靠着门口的酒柜。 此时馆子里没有人,只有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老闆。 仪华诧异的走进去,见马三宝熟门熟路的引他们坐下,又向那对老夫妇点了菜,而老夫妇也不甚惊慌他们进来,心中更是疑感重重。 朱棣似知道仪华的疑问,坐下不久,便解释道:“这里酒很够味,比起蒙古人的酒还烈,做的小吃也地道。我在营中久了,偶尔就会过来一次,索牲骑马来回,也就一个时辰,也不大耽搁什么。”说着,嘴角添了一丝笑意,道:“说来,这地还是五年前,士弘(朱能)发现的,后来就成了常来的地。” 莱上得很快,还在说话的时候,三碗热腾腾的馄饨、四碟下酒的小菜、一盘白面馒头并一大碗白酒,巳径麻利的摆了桌。 大碗酒一上桌,初进巷子时闻到的那一股酒香,立时变得浓烈起来。仪华忽然想到了一句括“酒香不怕巷子深”,朱棣这样常年待在军中的人,就好喝些烈酒;酒某上又极容易拉近关系,想来朱棣就常和燕军中的军官来此畅饮。心下疑惑解了,一抬头,就见朱棣将一脸馋相的熙儿拉到身边坐着,拿筷子蘸了白酒,正要给熙儿餵:那酒不用尝,光闻味,也可想见有多辛辣。当即,仪华一急,脱口听道:“不许给他喂!” 朱棣身子一僵,动作霎时一停,怔怔的抬头:“你……对我说不许?” 随同进来伺候的陈妈妈、马三宝听见仪华命令的语气,皆是一惊,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仪华。 这一月来,她态度冷淡,朱棣从未计较,仪华也没注意到,她口气有何不对。待隔着毡帽,感到二人的目光,方意识到有些不妥,却不等她重新再言,巷子口突然传来一道洪亮而诧异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第213章 酒馆(下) 巷子幽僻,让一辆马车堵、八名侍卫在巷子口,过往行人愣窥探不得半分,也无一人敢窥探,很是寥落沉寂。乍听一道声如洪钟的男音,又是一派相熟口吻,仪华不觉咽了话,引了注意过去。 日影西斜,远远只见巷子外,立了三人。 这三人俱是生的高大魁梧,虽光线距离使然,着不清他们面貌,那一身从军营里磨砺出的肃杀之气,已教仪华猜出三人均来自燕山营中。
第158页 可他们既能一眼认出朱棣身边亲信,显然身份不低,为何她却不知这三人来歷? 在仪华思量来人身份的时候,他们已结束了一番小声交谈,随行侍卫百户长柳升过来禀道:“张玉张大人,携两子求见。” 听过名号,仪华全无印象,不是以住所知的城中、府里、军营三处任何一位武将,只道是此次北征新调来的武将,便也丢开了疑惑。 正如仪华心想,张玉的确是此次北征新调来的武将。此人本为前朝枢密知院,前朝亡后从走漠北,洪武十八年降明,一直无所作为,终在两年多前,从军蓝玉为帅的捕鱼儿海大战,以功授青州府卫副千户。这次北征,随同就藩青州府的皇六子宁王,暂归于燕王麾下。然,谁也没料到燕王不费一兵一矢胜敌,班师回朝后,完全不提归还青州府兵马,至宁王上奏今上,朱棣方归还部分,而张玉却随燕军返回了北平。 此刻,朱棣早无方才诧异之色,似颇为意外道:“哦,张玉父子?也难得遇上,你请他们过来。” 柳升领命,转身而去。 仪华知熙儿无法无天的性子,恐他捣乱,遂唤到身边坐着。 事方毕,只听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仪华不由抬头向门口望去。 门口走来了三个人,他们不是并行,而是一人走前,左右两人略后。走前头那人四五十的年纪,一张黝黑的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长得很有几分威武。身旁两人都二十五六,与他面容都有相似,只是左边那人看着更为洒脱, 右边那人面似温和。 不及仪华再看,走头里那人似察觉有人打量,目光如电扫来,仅一瞬又若无其事的移开,拱手行礼道:“属下张玉参见大人。” 朱棣受过礼,笑道:“不在军中,无需以身份行礼。张大人你年长我不少,在军中三十多年,资歷也甚我许多,是为长者。说来,当我与你见礼才是。”话是如此,却不见朱棣起身行礼。 闻言,张玉一副受宠若惊,连连声称不敢,等朱棣作罢,又介绍了两个儿子。 原来左边那人是他长子张辅,右边为他次子张輗。这样一介绍,便又是一番见礼。后朱棣道有缘让拼桌同坐,但君臣有别,张玉一生又几经大起大落,对于朱棣自有戒备,哪肯依言就坐,何奈朱棣言词真切,无法只得坐下,却让两个儿子站立身后。 仪华见张玉看似五大三粗,实则粗中有细,再着朱棣对他很有些推崇,心中明白她该如何,可朱棣却为让她换桌,便静静地照顾熙儿用食,将她母子置身于酒桌之外,只是同处一桌之上,多少也听得二人谈话。 一听才知,今日为何会遇上,竟与徐增寿有关。 这月里,徐增寿与张輗结识,几日前带了张輗来此,张輗大赞此处酒好。至今日,张輗见与父兄皆空,想起张玉自降明后,大感无够味的酒可喝,于是带了父兄来此。 朱棣听了,立即让添了酒,与张玉对桌畅饮。 不察间,小半个时辰过去,酒馆门口早挂了灯,却是掌灯时分 这时,仪华已照看熙儿食了碗馄饨,自己也跟着吃了一碗,尝着味道极好,又热腾腾的食下,出了一些热汗,不觉身上粘腻,反觉一身毛细孔都舒畅了,遂又叫了一碗刚下锅的馄饨。 她戴着帷幔,隔着一层薄纱用食很不便宜,一时将薄纱轻撩了些,却忘了馄饨正烫着,舀了一口汤就要喝下,忽觉手腕一紧,就听朱棣叫道:“小心烫!”语气生急,带着几许可辨的紧张。 仪华动作一顿,很意外与张玉相谈甚欢的朱棣,怎么注意到这点小细节?意外之余,她很快地做出反应,放下瓷勺,说了一句“让夫君挂心了”,转头又对张玉道:“张大人见笑。” 张玉不及说话,朱棣已让人撤了馄饨,转而说道:“你一会儿就要喝药,不能贪食,晚间回去再食些清淡的。” 听到“喝药”二字,张玉想到营中一些流言,心下明了,却仍是不以为然。他认为军营重地,岂是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孕妇孩童游玩场所,就是以避暑静养也是不妥。不过众将士见燕王妃这个身份尊贵,又是中山王的嫡长女,再有大家多与徐增寿交好,并闻燕王妃贤惠慈善之名,心里大多未觉不妥。 这会儿,见朱棣面容如常,眉目间却蕴有温柔之色,话中也含了关切,便知传闻不假,燕王极其敬重燕王妃,夫妻二人感情甚好,也不免俗说了场面话:“夫人本吉人天相,又得大人如此关心,自会平安无虞。” 朱棣挑眉,似诧异张玉如何得知仪华身体不虞,随即却是摇头笑道:“道衍大师擅医术,时常往返营中,大家多知道了吧。” 张玉仰脖子,咕噜咕噜一碗酒下肚,没有说话。 朱棣不予置评,目光深深地看着仪华,如闲话家常一般,缓缓对张玉说道:“我时常不在府里,夫人生育期间总受了委屈,其中波折不足细道,我却只坐享为父之喜。而这一次更为兇险,我自不能让她一人再承受这中艰辛,只好委屈她来此。” 就着昏黄的光,隔着如烟的纱,她依稀能看到朱棣湛亮的黑瞳中,唯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只有她,再无旁骛,是那样的专注如火。莫名地,仪华不禁想起前两次怀孕之苦,细细品尝起朱棣此时之言,一丝苦涩随之划过心头。 定了定心神,挥去这丝陡然而生的苦涩,凝神细思一一以上就是朱棣执意她来燕山的缘由? 疑念一闪,仪华口中却谦逊道:“这是妾身的应敬的本分,夫君言重了。” 话音刚落,朱棣已收回目光,看向张玉续道: “想来张大人也知道,那间小院极其简陋,诸事不便。又处在军营重地,她不好出门,只能困在一方小院里,这让我实为愧疚,却又抽不开身陪她去别处静养。”说着,看了眼一脸块皱成一团,仍端然坐在一面的熙儿,似有无奈道:“先以为让小儿陪着,也是解忧。可小儿实为顽劣,缕添麻烦,早知道该让名女孩来陪。” 熙儿不知朱棣在说他,忍着不能动老实坐在长条凳上,桌下两只小短腿却一下一下的晃着。 张玉听了看了一眼熙儿,却想起二十三年前,他携妻带子仓惶逃至漠北。那时妻子正身怀幼子,因逃亡路上动了胎气,累得难产落下病,以至十年前已早他去逝。虽然他姬妾不少,可结髮夫妻终归不同,犹他人为男子立世,当保护妻儿,方可言之其他。 一时间,张玉回想起往事,面上颇有风霜之色,顿时沉默了下来。 站立一旁的次子张輗听言,却是心中一动,忽然大喜道:“父亲,昭儿十岁了,都懂事了,可以来陪王……夫人!” 张玉竖眉瞪眼,厉声打断道:“住口!” 张輗上有兄下有弟,父重视长子,母怜爱幼子,性格较兄弟懦弱,一见张玉怒目以对,脸上一下青白,双唇微微颤抖:“……父亲……” 张玉全不理会,只向朱棣陪罪道:“大人见谅,小儿鲁钝,岂可让属下孙女陪一一” 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 “张大人慢着,我觉令子提议正好。”不等张玉说完,朱棣插话道:“夫人她出身将门,最喜慡脱的女孩儿,你孙女正是将门出生,必能随夫人的喜。她又才十岁,年龄最适合,不但能陪夫人,还能管束一下小儿。” 张玉初来燕军,对朱棣不了解,虽举家搬至北平,却还心存投回宁王之意;二来若让他人知道,自己一来便攀上王府,少不得惹上不利流言。 念及此,张玉忙推迟道:“夫人、小公子金贵,属下孙女乡野之人,似男孩一般养大,伴夫人虽是荣耀,却恐服侍不周。属下听闻大人有一长女,也有十岁,作为女儿陪夫人和小公子更为适宜,且可全母子之情,姐弟之情。” 话说到此,又搬出母子姐弟亲情,朱棣不好再说。 酒桌上气氛沉凝一瞬,仪华突然偏首轻笑起来,待朱棣、张玉不解的目光看来,她方轻咳数声,止了笑意问道:“张大人,可知我今日来此为何?” 张玉冷不防一直沉默的仪华骤然出声,眼中掠过一抹警戒,摇头道:“属下不知。” 仪华似不知张玉想结束此话之意,依然笑道: “我有三子,一直想有个女儿,念着今日是七夕,有放莲花灯许愿一俗。这便私心作祟,也不管王爷忙碌,求了他带我来此,放莲花灯许愿,求得一个女儿。” 这一次熙儿却是听懂了,以为仪华只要女儿,便一脸不满的看着仪华。 仪华温柔的抚了下熙儿,有意看了一眼朱棣,话语未断道:“夫君知我求女心切,费心找了好几个女孩陪我。这些女孩儿个个都出色,可人与人讲个缘分。方才听张大人略提及子孙居于漠北的事,当时就想问张大人家可有小女孩,陪我小住避暑,哪知还没问,令公子就先说了,这不就是一个缘吗?”说着,话锋一转,似玩笑道:“还是说…… 张大人不愿孙女来,可是担心我会待她不好?” 锦里藏针,张玉心下一凛,正色道:“夫人心善,属下自然放心让孙女陪王妃小住。” 第214章 重铸 话一起,光阴一混,就到了二更初,是放莲花灯的时候了,就与张玉父子三人别开,坐马车去了小县唯一一条河岸。 小县城民风纯朴,又位于前朝蒙古人统治中心,礼教作风并不严谨,还残留着百年累积下游牧民族的豪迈。因此,各家女眷也未拘泥于家院,只在院子里应了时节习俗,就纷纷约了闺中好友,来河岸放灯许愿。城中小商小贩最会谋时机,哪会放过这七夕之夜,早就在河岸附近摆了摊,什么香囊、头花、面人、瓜子、花生……等物什吃食应有尽有,引了大姑娘小媳妇个个欢喜,倒将放河灯的事搁在了后面,逛起了小摊子。 他们一行人也是这样,母子两一个变相被关一月,一个衔着金汤勺出生,从未见过这些,一时兴致极高,将不大的小夜市进了个遍。一路东瞧西看,临近三更才提了莲花灯将去河岸。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噗哧”一笑,道,“瞧,又是他们!这家夫人真是好命,儿子都五六岁大了,她相公还耐性的陪着逛了一晚,这可是连那刚成亲的都少有!”嘻嘻一笑,羡慕道,“戏里唱的织女与牛郎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左不过就这样了罢。 仪华脚步一顿,回头望去,是几个梳妇人头女子在一处说话,都笑得一脸暖昧。
第159页 一时还不知她们说得是谁,仪华举目四望,才发现周围几乎全是女子、孩童,就是少数的男子也是单身少年,惟有朱棣与她一对夫妻,而他还一路搀着她。蓦地,仪华反应过来,忙要推开朱棣的搀扶。 朱棣自是不让,反牢牢握住仪华的手,低头问她,声音温柔:“怎么了?可是走累了,要不先歇一会儿,再去放本文首发于55ab社区灯。” “哟!真是体贴。”那妇人又一声调笑,笑得更欢,“人家夫人不好意思,好像发现咱们了,得走了!”说完,几人闹堂一笑,很快地消匿在来往的人群中。 她们人一离开,朱棣正好顺着仪华的目光望去,见并无异处,四头问道:“在看什么?” 仪华睁不开手,又气朱棣装腔作势,不假思索就道,“您明明就知道,还问!快放开,让嬷嬷扶我,少让别人又说在天愿作——”一语未完,勐意识到不对,立刻止话不言,推开朱棣的动作也一併停下。 朱棣眼睛骤亮,低头看着仪华,一瞬不眨,声音低低沉沉似那醇厚的甘醚若有似无的诱引着人:“说什么?在天又愿作什么?” 本以为这月里,她已经见识够了朱棣的一反常态,没想到现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与无赖相较! 仪华心下腹诽不己,却也不能争辩,更不能回应,又想起熙儿他们还在一旁,这分明就是调情的一幕,怎能让他们看见,遂忙向过看去:八名侍卫远远跟在后面,一侧随行的陈妈妈,马三宝低着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而熙儿正手抓着面人,靠在马三宝的肩上打着盹。 见状,仪华心思一转,岔开了话道:“熙儿都困了,妾身也乏了,不如早些回去。” 朱棣眸光微黯,蹙眉道:“还没放灯?就回去?” 仪华嘲讽一笑,转过脸,望向不远处泛着灯火的河面,平叙道:“今日来此,本就意不在逛七夕,放灯与不放,又有何不同?” 朱棣闻言微怔,笑容还在面上,目中却来起滔天骇浪。半响之后,一切都旋于平静,只听他反问道:“你不是我,又如何知我意?”语气略重,是带着薄怒的质问,也是他近来不曾有过的。 仪华讶然,一时语塞。 朱棣怒意转逝,復又笑道:“勿管它是否灵验,你还是放个灯,许个愿吧。”说完,径直搀扶着仪华去了河岸,亲自点了一盏莲花灯,递给她。 就在仪华接过莲花灯的一剎,朱棣忽然不放手,拿着灯的另一端,说道:“诚然今日之事,是刻意安排,但一举多得,又……”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另道:“其实半月前,我就想到带你来此。” 他话说得隐晦,仪华只做不懂,接过莲花灯,叫了陈妈妈搀扶着,许下一个平安愿,将这只承载愿望的河灯放下,任它慢慢漂远,成了众多河灯中的一只。 放过灯,乘马车离开县城的时候,时向子夜。 这一夜,夜空浩渺,繁星灿烂。凝眸遥望,星子晶莹闪烁,令人不由心神驰骋,慨愈深。仪华母子却未赏今夜之景,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熙儿依偎在陈妈妈怀中满足的睡了,仪华也不知不觉的闭眼垂首,半倚在了朱棣的肩上。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不是夏日的暴雨,那样的瓢泼如注,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缠绵绵。偶有一阵夜风拂过,从竹帘细密的罅隙吹来,带着雨水泥土的清晰,竟是生出微微凉意。 仪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却没睁眼,只闻得细小的雨声,不由微微一笑,慵懒的说:“嬷嬷,外面下雨了?今儿七夕,这雨可叫洒泪雨,织女滴落凡间的泪珠?”说着悠悠转醒,意识也渐渐清醒,却不由一惊,睁眼一看,只见光线昏暗的车厢里,已不见陈妈妈 和熙儿的身影,只有她,与拥着她的朱棣。 “醒了?”朱棣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清了下嗓子,他又说,“你睡得有些久了。” 她在他的臂弯中,四周全是他的气息,仪华皱了皱眉,推开朱棣的怀抱,坐起身,问道:“熙儿和嬷嬷呢?怎么只有臣妾和王爷?” 朱棣臂膀让枕的微微发麻,他动了动手臂,道,“已经回来了,本王就先让人抱了熙儿去睡了。”说时,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白绸包裹之物,将它缓缓打开,慢慢的露出一只凤簪,簪质为白玉,玉色通体晶莹透亮,无一丝杂质,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凤首笄与笄身间有指环一截的银圈。 仪华唿吸一窒,怔怔地望着玉簪。 仪华的神色一丝不落的入了眼底,朱棣目中笑意一闪,薄唇轻勾,正要说话,却让仪华抢先道:“王爷,臣妾乏了,请容先行离开。” 说罢,不等朱棣回应,已推开车门,扬声唤人。 第215章 来信 七夕夜晚,本该相守,却终究让那如千丝万线织成的水帘相阻。 水帘的一端,是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在这夜雨里消失;另一端,是久久不曾离开的他,攥着手中簪只是默默。 —————— 那天夜里,雨下了一宿,四更天快亮时,方霁。 是夜,仪华辗转难眠,天泛白才阖眼,醒来是让人唤醒。她睁开眼,朱棣正立在床头,见她醒了,就道:“掐着你喝药的时辰,从那边过来,哪知你还在睡。先用了早饭,再把药喝了。” 她目光淡淡的从朱棣身上划过,依旧是昨日那身袍子,有些皱,还有很轻浅的潮湿气儿。但她什么也没说,就安静的用了饭,喝了药,只是在朱棣临走前,让陈妈妈将白面蒸的荷叶饼,回了热,又放了酱菜肉在饼里,一共做了五个,全给马三宝当早饭,由他在回营的路上吃。 自这天后,朱棣再也没有拿出过那只白玉簪,也没提过只言片语,好似七夕之夜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往后每一天一如既往的来。 朱棣不提,仪华自然也不会提。 如此,在二人心照不宣下,日子转眼到了农历十月,初冬。 民谚云“十月应小春,棉衣夏布裙”。天时尚且和暖如春,然,繁华大气的北平城虽是应了这话,山势陡峭的燕山却早早下了雪,仿佛是一夜之间四下便是一片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景象了。 下了雪,天也就冷了,仪华几次要回府去,都给朱棣留住了。 尤其是在这前二月,仪华就说了要走,让朱棣回绝的没法,还搬出了熙儿来,说他来这里久了,落下太多的课,不好。这话是句句在理,以为朱棣再无话说,却冷不丁第二天,他就把熙儿接到了营中,交给徐增寿和马三宝,只在晚上放熙儿回来,还一副有理有据的说:“驻守边防的皇子皇孙,只要不做睁眼瞎就是,最要紧的还是习武练兵,若是你仍不放心,本王再请了道衍大师给他授课,不比府里差。” 被这话一堵,仪华也知朱棣打定了主意,是不会让她回去。于是无奈之下,只好暂且留下了,却不知这一留,就留到了冬天。 这天下午又飘起了雪,灰濛濛的铅云压在上空,不到未时天都黑了。 仪华畏冷,饶是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看着这阴寒的天色,也觉冷得瑟瑟发抖。时月,她身子已有八月余了,肚子像涨了气一般,高高的鼓了起来,使她后腰一个劲的酸痛,甚至连坐一会都不行,只能倚着靠着躺着。 彼时,她就半倚半卧在暖炕上,腰间搭了个狼皮褥子,怀里抱着一只手炉,正用手揉着眼睛。 “王妃,别揉了,瞅着都红了!”陈妈妈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前面放了一个大火盆取暖,她腿上隔着一个漆红绣篓,手里拿着针线做小衣;看见仪华揉着眼睛,忙停了针线,担忧道,“不行,奴婢瞧着不踏实,等明儿道衍大师来了,还是等请他看——” 正说着脚步声响起,厚布门帘一掀,有人走了进来。 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三尺高的身形,穿一件大红撒金袄儿,乌黑的发梳了双平髻,左右髻上皆绑了一条红头绳,垂在两只白皙小巧的耳朵上,衬得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儿,多了几分少女的可爱。 女孩儿一进屋,未语已是先笑道:“好香!嬷嬷这是炖了羊肉吧,一会儿可有口福了。”说时,笑嘻嘻的瞟了好几眼屋中间的火炉。 原来屋子正中间,架了一个薄铁做的火炉,这炉子不同王府大户人家贯用的,是乡间农家冬日取暖的炉子。它一边造有烟囱竖起,又横截了一个烟囱,一直升向屋子外面,里面烧大块的成碳。此时炉子上,正放了一口大铝锅,锅里咕噜噜煮着羊肉,有白雾含着一股儿骚味不大的肉香飘来,引人食慾。 “昭儿小姐可来了,王妃念了您好一阵子。”陈妈妈忙放了绣篓,笑迎了上去,见张昭儿身后的小丫头,手捧了着小盥盆、绵巾,不由好奇道:“这是准备了什么?”一边问,一边为张昭儿掸了掸肩上的雪花。 “昨儿见王妃眼红涩痛,便问了道衍大师,他说用桑叶前汤洗眼,可以治眼疾。”张昭儿仰头,灿烂一笑道:“正好院子里有桑叶,就煎了汤,给王妃洗眼睛。” 陈妈妈“唉哟”一声,一把搂住了张昭儿,转头对仪华笑道:“王妃您可真真没白疼昭儿小姐,想着她小时住在漠北,冬日惯吃羊肉汤,就说了好几次煮要肉,这可不是将心比心吗!” 仪华笑而不语,拉起行礼的张昭儿坐上炕,塞了手炉过去,又捂着张昭儿的手背,眼里载满宠溺的笑意。 也难怪仪华喜欢张昭儿。这张昭儿自七月中旬过来,至今整三个月里,行事不仅落落大方,又不失女孩的天真活泼,自讨人喜欢。不过最让仪华喜欢的一点,却是她不拘小节的性子,以及对地域周至等杂书感兴趣的喜好,每每引得仪华与她聊上许久。而正是有张昭儿的相陪解闷蚂,仪华时常开怀欢笑,心情这一好,身子也跟着一日好过一日。 一时以桑汤水清洗过眼睛,仪华阖目躺着,不一时竟睡着了。 陈妈妈拉起狼皮褥子,轻手轻脚地给仪华盖严实,又取下髻上髮簪拨了下灯芯,屋子里霎时暗了,她方罩了米白色的羊皮罩着。转眼之间,半边台上的宫好,已不见适才灯火耀耀,只有柔和的光,淡淡的笼着屋子。 见这一切妥当。陈妈妈才带着张昭儿退下,自去厨房准备晚饭。 仪华自一日只喝一碗药后,身子好转的极快,人却也越发慵懒了,每日都像睡不醒一样,仿佛是要将怀胎前几月的觉,全都给补回来。如是,这一觉她一睡,就是昏昏沉沉的大半个时辰,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心里念着是熙儿回来了,才硬让自己从酣睡中醒来。
第160页 她压了压鬓角的碎发,再侧身拨亮一旁的宫灯,好整以暇的等着熙儿进屋。 然而等来的不是熙儿,却是只在每日平晨喝药时出现的朱棣。 仪华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的笑容不觉敛下。 朱棣却微勾了勾嘴角,有一丝笑意从他脸上晃过,又似没有。只听他道:“府里有信来。” 第216章 来信(下) 接过已拆阅的信函,迟疑了一下,方凝目看去,字字惊心的一行字赫然映入眼里——十月二十一日丑时一刻,侍妾吴氏诞下一子,越半刻,母子二人中毒生死不明。是日,燕山护卫副千户朱能查出,次妃张氏、李氏谋害皇孙,软禁于…… 不再阅看下去,仪华目光只久久的凝视在“母子二人中毒生死不明”这一句上。 她太意外了,没想到她们竟如此按耐不住,下手的这样快! 那日无意窥探到张、李二人的谈话,使她对早年冯妈妈的死起了疑惑,于是她便有了一个计谋,先向陈德海保下吴氏腹中胎儿,用以诱引出李婉儿,而后再逼李婉儿说出当年的真相。当然,若李婉儿无心谋害吴氏,那么监视李婉儿动向的朱能,一旦不能掌握任何罪责,这件事也将就此结束。 只是她却算错了一步,原本以为张、李二人,会在吴氏生子以后,杀母留子,而此之前,朱能也当收集了一切证据。可她全然料错,她们非但没等吴氏生子后下手,还提前欲置吴氏母子于死地,并且下手之快,令朱能根本无法施以援手! 犹想当日,她之所以会保下吴氏,虽是为了引出李婉儿,更多的却是为她肢中胎儿积德。然时到今日,吴氏母子双双被害,追根溯源,又何尝没有她的罪孽在? 一想到一个襁褓中的男婴因她中毒而生死不明, 仪华心下滋味莫名,渐有涩涩的苦味染开,她仰头望向立在炕边的朱棣,苦笑道: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朱棣冷酷道:“她们三人有损王府颜面,自当一併处死。” 听着这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仪华微怔了怔,不禁低声辩驳道: “可吴氏她……”犹言未了,却被朱棣笑声打断,她诧异的望着他,他敛笑道:“既然与本王的决议相左,不如交由你定夺。” 闻言,仪华恍然大悟,笃定道:“臣妾插手此事,您其实早已知 “从你救下吴氏起,本王便知道了。”朱棣淡淡回了一句。 仪华心下滋味莫名,目光复杂的望着朱棣,难以言语。 她的确相信朱棣那日的话不假,他是肯为了她牺牲那孩子,但在她明确的拒绝后,她以为朱棣自是不愿,毕竟当世男儿,有谁不愿后继香火繁盛,尤其是这帝王之家。所以,离府前一晚,她才会向陈德海那样说,除了是为吴氏求一个安全无虞的保障,也是有极大的把握断定朱棣不会除吴氏,却哪知…… 思绪辗转间,朱棣侧身坐下,覆上仪华拿着信纸的手。 仪华习惯性的拒绝,挣扎着抽回被缚的右手。 朱棣不让,牢牢握在掌中,道:“你向来不喜介入她们的纠纷中,这一次你会插手,本王确实有些意外。但常言道‘事出有因 ,想像你会这样做,必然有你的目的,本王不会干涉,你尽管放手去做。” 仪华难以置信,如此信任的语气,如斯纵容的话语,是朱棣对她说的。震惊之下,她不觉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任由朱棣将手握着,直至手中信纸被他抽出,她方才回过神来。 “不过虽是放任了你,但是必须在你平安生产之后!”朱棣在炕下火盆里燃掉信纸,面色肃然的回头,语气森严道:“这是本王唯一的要求。”人非糙木孰能无情,这半年下来的点点滴滴都歷歷在目,饶是她自己,也无法否定朱棣默默的付出。然而他们之间,终归有条无法跨越的沟渠,不仅仅是这些就可以磨灭…… 再次硬下心肠,仪华垂下眼睫,阻隔了朱棣关切而灼热的目光,亦关闭了她的心扉。 接下来又过了几日,到了十一月里,燕山更冷了,北风更烈了,仪华也到了怀孕以来最关键的一个月一一临盆在即。 为此,整个小院里瀰漫了紧张的气氛,众人无不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伺候。犹是稳婆、医女,更是小心了又小心。照顾的仪华无一不周到。然,毕竟性命攸关,朱棣还是难以放心,于是刚到了十一月,他就请了道衍住了过来,又陆续打发了张昭儿回张家,熙儿由徐增寿领着住营中。 其实,安排了这许多,朱棣不亲自守在一边,心下便依旧忐忑。可他堂堂权霸一方的藩王,在仪华明显不欢迎的态度下,自也拉不下那个脸面,主动留宿。如是,这一耽搁。就是旬日过去:而仪华胎动越发频繁了,询问陈妈妈说,她夜里时常让胎动惊醒。 一听之下,朱棣惊诧非小,终于决定留宿小院。 这日天将傍晚的时候,仪华正搭着陈妈妈的手在屋中镀步,一边为了活动活动经骨,一边却是等着厨房上晚饭。 正在此时,外间忽然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响起了脚步生,仪华以为是呈晚饭的人来,便道:“嬷嬷,我也累了。恰好上了晚饭,你扶我过去坐着吧。” 话音刚落,只见门帘子一掀,却是马三宝领着两个小丫头,抱着被子褥子走进来。 顶着仪华诧异的目光,马三宝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了:“王妃,小的奉王爷之命,收拾了寝房里的软榻,王爷他晚上要过来就寝。” 说完,也不等仪华说话,忙作了一个揖,赶紧进了寝室收拾。 当着众人的面,仪华心里再不愿,也不会驳了朱棣的意。 因而,她就如往常一般只做自己的事。实则却是等着朱棣。却不想她一等两个多时辰,到了二 更天,朱棣还没有来,她却来了困意。陈妈妈陪坐在炕旁的绣墩上、见仪华一脸的困意,不由站起劝道: “王妃您一贯是二更天一到就睡了,这二更天都过了一刻钟,还是早些就寝吧。”说着,想起朱棣吩咐了晚上要来,心思一转,笑逐颜开道: “勿担心王爷,奴婢会留着神等王爷的。” 听着是陈妈妈误会了,仪华也不好解释,只含煳一声:“王爷来了那会,就累嬷嬷了。” 背后不当说人。这刚说了朱棣,就听帘外有人禀道:“王爷来(晚了)。” 第217章 回去 今日军务少,不消戌初已处理妥当,但念着仪华一般二更就寝,朱棣硬留下一干将领耗到二更,才快马加鞭过来。进了院子,见上房屋子还燃着灯,立刻想到仪华还未睡,忙要转身出去,就有侍人通禀他来了。 无奈之下,朱棣进了里间屋子,见仪华正躺在炕上,他从容走进屋内,道:“这么晚还没睡?” 仪华尚未答声,陈妈妈已迎上去,福了福身,朝外唤道:“快去备热水,干的衣物。” 朱棣脚下僵住,略侧目往后一看,雪水化了一地,模煳了四五个大脚印。看着,他竟有不自在,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 仪华只作没见,淡淡道:“火墙烧得旺,屋里太暖和了,雪一下就化了水。嬷嬷你先给王爷换了鞋袜,以免雪水浸了进去,冻伤脚。” 陈妈妈应了话,依言而行。 一边朱棣换衣盥洗,一边仪华回了寝房,洗漱拆了髻,坐在妆檯前,自握着发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胸前长发,兀自出神。 朱棣不知何时进了寝房,遣了婢女下去,沉默的站在旁,凝望着镜中的她。 “王爷。”唤了一声王爷,仪华放下发梳,转身看向朱棣,意有所指道:“这里就两间上房,前院一间道衍大师住着,后院一间臣妾占着,今晚委实太晚了,王爷回营也不便,得委屈王爷在软塌屈驾一晚了。” “屈驾?若本王不以为意,执意而为……”朱棣低头看着仪华,犀利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专注的似不放过那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道:“你能如何?” 仪华被他凛洌的气势迫得胸口一阵窒闷,竟隐有些透不过起来,手下意思的紧紧攥住发梳,直至发籤陷入手心那丝丝疼头传来,她方涩涩一笑,道:“王爷说得极是,臣妾一切皆凭藉于王爷,自不能如何。” 朱棣闻言眉头紧蹙,良久,无奈嘆息一声: “你不要胡思乱想。” 仪华垂着头,咬唇不语。 “时辰不早了,你该就寝了。”朱棣俯身而来,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笼罩下来,缓了语气道: “本王搀你过去。” 仪华仰起头,手抵着朱棣的胸膛,拒绝道: “王爷该是不会铺床,还是让了嬷嬷来吧。” 朱棣脸上神色一滞,随即唇边却噙了一丝笑容,缓缓直起身道:“合该这样,毕竟还是嬷嬷伺候的妥当。”说着就住外走,衣袖却忽被仪华拉着,他身形一剎止住,瞬时心头掠过一抹惊喜,却不及喜悦扩大,只听仪华痛苦的呻吟道:“王爷……” “怎么了?”一听之下,朱棣勐回身,紧张问道。 仪华没有说话,望了朱棣一眼,就松了朱棣的衣袖,忽然弓着后背,双手捂着腹部。 那一眼望得朱棣心下惶然,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继而闪过仪华灰白的脸色,忙扶住她问:“怎么了,是不是要生了?”说着也不等仪华吱一声,已高声朝外喊道:“人呢?王妃要生了!” 陈妈妈率先跑了进来,见仪华那模样,也是焦急起来:\“王妃这是要生了,她这坐着难受,奴婢得扶她躺着。” 朱棣一听,不由分说地将仪华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上了床塌,却见仪华仍是一脸的白,额头满是细密密的汗珠,显然是疼痛难忍,当即回头怒目而视,凛声质问道:“怎么回事?都躺着了,为什么她还这样难受?说!” 朱棣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仿佛吃人一般的语气,让陈妈妈惊恐的退后一步,却一个踉跄不察,咚地一声摔坐在地上。闻讯赶来的稳婆、医女见屋里情形,又看着朱棣威怒的面容,吓得一个个惶憷不已,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迭。 一时间屋内哀声不绝,屋外惊慌一片。 这样不行,不能让朱棣再留着! 仪华忍住疼痛,撑着手坐起身,咬牙叫道: “王爷。” 朱棣霍然转身,不顾一地的侍人,握住仪华的双肩,双眼赤红的盯着她,一字一字不容置疑的吐出:“你不用担心,即使是九死一生,只要有我,你只有生没有死!听到没?你是我妻,你要与我走完此生,决不可以先逝!”他说完这话,竭力压抑双手的颤抖,扶住仪华重新躺了下去。
第161页 他不是华佗在世的名医,也不是权拥天下的至尊,他的话无依无据,却让她心神俱震,不禁神思恍惚了一瞬,下一瞬又被一股阵痛唤了神志。神思一明,仪华立即大喘了好几口气,忍痛向朱棣道: “道衍大师……医术高明,若想我无事……得先去找他。”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 朱棣一听,仿佛如梦初醒般丢下一句“照顾好王妃”,便大步奔去前院。 少了朱棣在场,陈妈妈很快的恢復了镇定,忙从地上爬起来,掩下心中的惊慌焦虑,一派从容不迫的安排稳婆、医女、侍女她们。 等朱棣唤了道衍过来的时候,寝房内已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怔怔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侍人,朱棣就僵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就听见仪华的喊叫声,他脸色极其难看,死死盯着门拦口那道藏蓝布帘子,恨不得一下闯了进去。 道衍眼看朱棣似要破帘而入,从外间的椅凳上起身,走过去,双手合十道:“王爷稍安勿躁,王妃这时候才是要临盆的时辰。再说里面随时有医女传消息,一有什么不妥之处,自有贫僧与诸位良医看着。” 朱棣回头,淡谈的扫了一眼泰然处之的道衍,又从外间三名良医身上掠过,什么话也没说,就沉默的坐到了临窗的炕上。 道衍说得话不假,仪华这时候开始喊叫,才是要生产的时辰。起初阵痛的那阵子,她不敢喊出声,恐这会儿用完了劲,产道打开时反没了力气。后来实在疼得厉害了,就咬了一口白布子,双手用力抓住床柱,生生的忍住了。 这样的忍着,她神智模煳了,连痛都麻木了,只是不肯出一声儿,直至有惊喜的声音传来:“产道打开了!”,随之另一波阵痛传来,她才是再也忍不住的痛叫出声。 隆冬夜里,凄风厉\厉,一声一声的传入,竟像那悲戚的哭声,呜呜不绝于耳。 整整一夜,仪华就听着送入耳际的风嚎声,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去想,只记得一定不能睡去,没有听见婴孩的哭声,她不能睡! 这个意念不知道支撑了多久,在一片惊唿狂喜声中,婴孩的哭声骤然响起。 是她听错了吗? 仪华不敢相信,这样嘹亮清脆的哭声,就是她一直担心不已的孩子的声音! “王妃,是个小郡主,看看和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耳畔是陈妈妈饱含激动的颤抖嗓音。 仪华身心疲乏,神智却清醒的骇人。她放不下心中的担忧,撑着身上最后一丝儿力气,勉强睁开眼睛,深深凝视了一眼猩红襁褓中的女儿,即抬眸看向陈妈妈,双唇微微颤动,想要说话,喉咙却干涩的厉害,任是一声儿也没有。 陈妈妈看着眼睛一酸,想起仪华生这一胎吃的苦,终是忍不住流泪道:“王妃放心,小郡主健康无虞。” 健康无虞,她的女儿健康无虞! 在这一瞬间,长时压在仪华心头的痛苦、害怕、惊恐……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健康无虞”这四个字彻底消失,只剩一丝喜悦在心中环绕。 来不及品味这丝喜悦,亦来不及多看一眼她的女儿,巨大的黑暗向她袭来,筋疲力尽的身子越来越重,半阖的眼睫渐渐覆下。最后,在哭啼声,惊叫声、脚步声……以及朱棣暴怒而紧张的质问声中,她终于陷入了昏厥。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 有惊无险的一夜,在仪华昏厥的剎那,灰濛濛的天空绽出晨光,已是十一月十八日的清晨,燕王嫡长女朱明降生的时日。 朱明一一这是闯进血房重地的朱棣,在确定母女两平安之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望着东方天际的晨曦,向着一院众人念出的名字。 焦作的那天夜里,仿佛不过昨日的事,众人想起那日的朱棣,还犹自心惊。然而时间不过一晃,便是一月过去了,仪华坐月满期,到了回府的日子。 仪华披着貉皮里红绸缎的披风,怀抱着刚满月的女儿,由陈妈妈搀扶着缓步走出院门。 “王妃,仔细脚下。”马三宝笑呵呵的站在马车旁。 仪华脚下一顿,回头望向这座住了将至一年的院落,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到七月七日七夕,再到两日前明儿的满月酒,这一幕幕影像成片的在脑中晃过。这里面有许多人,熙儿、徐增寿、道衍、陈妈妈、张昭儿…很多很多,最多的却是他。 心中一动,她不禁侧目看去,朱棣正立在她的身旁,定定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他面含淡笑,道:“若是不舍这里,明年又来此避暑。” 仪华默然,朱棣依旧视而不见,走上前扶着她上了马车,驾马领着浩荡的队伍,向北平城驶去。 (这月誓不断更,兔年吉祥如意。) 第218章 无妃 雪路滑,又逆北风而行,为求路上稳妥,行程自然慢了下来,到第三天才抵达北平城。 感到马车行速减慢,仪华微挑窗帘,帘外已是傍晚之交,暴雪一直纷扬未停,巍峨的古老城池在这沉郁天气下,只剩一道模煳地座影。 这般严寒的天气,大多人都该都在家中,城中也应萧条而清冷。未曾想到,城门外黑衣甲卫列仗一丈,持火把侍立左右,庶民百姓一概迴避。新晋王府左护卫指挥张玉、燕山护卫副千户朱能二人,共护世子朱能,出西直门相迎。 朱高炽率先行出,拱手相贺道:“恭贺父王母妃喜得嫡长女!” 一声落,百名相迎护卫齐贺:“恭贺王爷、王妃喜得明珠郡主!” 声再落,近百名随行护卫又贺:“恭贺丢爷、王妃喜得明珠郡主!” 一时间,贺声震天,隆隆撼地,只为这个出生刚满一月的小女婴。 如此隆重的相迎,虽不是她所求,却让她满怀感激——也许她的女儿是生下即体弱,不若其他的女孩健康,但有她父兄视如明珠一般的重视,相信她一定能幸福平顺一生,这亦是她一个做母亲最初最美好的心愿。 “五日前,才有三军为小郡主贺满月,军中无人不知王爷、王妃得了爱女。今日又这样,不出明日,整个北平城都将知道,燕王府有个父兄疼爱的小郡主。”陈妈妈看着眸中晶莹闪烁的仪华,不禁也含了欣喜的泪水,道:“小郡主才是真真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 仪华但笑不语,只凝望着怀中酣睡的女儿,目光有一丝黯然闪过,心头也有一抹怅然盘亘:明儿,她唯一的女儿,唯一一个来自父毋心灵相倾时的孩子…… 一番礼俗毕,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她思绪也渐渐飘散。 一日后,正如陈妈妈说的那样,整个北平城上下无人不知王妃诞女,此女刚出生即获燕王赠明珠郡主称号,而之前却是还未得朝廷钦封。 世间少有雪中送炭者,却不乏锦上添花者,见燕王甚为宠爱嫡女,北平稍能与王府攀上关系者,纷纷送来恭贺明珠郡主出生的贺礼。几日下来,贺礼中奇珍并宝不下繁几,明珠郡主也一跃成为全北平城最炙手可热之人。 在这样的热闹繁华下,众人眼红羡慕的目光中,当事人之一的仪华,却来到了一处凄凉寥落之地——前朝的冷宫,现在关押李婉儿与张月茹的荒废宅院。 是日正是除夕的前一天,人们家置酒宴、往来拜访的别岁日。 天尚早,雪初停,只是风,颳得面上隐隐有着刺骨的疼痛。 仪华全身裹在曳地的皮裘里,双手笼着一只手炉,由阿秋搀着一路沿太液池行去。另一侧李进忠提着一个漆红食盒,随行。 过了太液池,慌林深处一条长长的巷道,走进去,是深灰的死寂。 行至巷尾,别有泪天,竟有一片不小的中庭。中庭的北面有一个月洞门,却有锈迹斑斑 的铁栅做门栏,以及八名拿长枪的侍卫守着。 “开门,让看守嬷嬷带路。”李进忠从怀中摸出侍卫令牌晃了晃,颇有狐假虎威样。 侍卫见令领命,少时片刻,看守默默领着主僕,人来到一间破败的宫殿前,推开“嘎吱”作响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的朱红木门,侧身恭敬道:“王妃,李氏、张氏及二人的嬷嬷,都收押在这里。不过这里黑,容奴婢燃了灯,王妃再进。”说完,见仪华微微颔首,忙手拿着一盏油灯,跨过一尺高的门槛而入。 随着昏黄色的光线移动,殿内慢慢的亮起来了,尘封几十年的冷宫一隅,映入眼帘。 灰濛濛的殿内,四只漆色掉落的圆柱上,各燃着九转烛台,清晰的照出破败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于左边的壁角,李婉儿面朝壁内捲缩着,从背后看着,只是一个衣衫凌乱的佝偻老妇,三步之遥的地方,是她的辱母吕嬷嬷。右角落架着一点儿火星子,是衣裳整齐的张月茹主僕占的一角。 看来,李、张二人虽同处一室,待遇却有不同。 一边暗暗做了对比,一边跨过门槛走入。 甫一走进,就见张月茹疾步冲来一下子跪在了跟前,仰起一张不甚邋遢的容颜,泪流满面道:“王妃,明鑑!婢妾是冤枉的,婢妾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呀,再说婢妾待竹影亲如姐妹,又岂会对自己的姐妹下毒手……” 张月茹一边含泪表清白,吕嬷嬷也一旁附和辩驳。 仪华皱了皱眉,阿秋忙向看守嬷嬷使了个眼色,那看守嬷嬷心领神会的退下。 仪华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张月茹主僕,淡淡道:“吴氏母子昨日已逝。”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地上二人犹如晴天霹雳,脸上瞬间一片死白。 张月茹更是不堪打击,神情木然地瘫坐在地上,不经意看见李进忠提着的食盒,像是蚂意识到什么,娇弱的身子勐然一震,一双水眸骤然睁大,死死地盯着那个食盒,眸低渐有深深地恐惧升起。 仪华看了一眼张月茹,目光不着痕迹的投向一动不动的李婉儿主僕,忽然叫了一声李进忠。 李进忠答了一声,寻了旁边一个看不出原色的几案,将手中食盒揭开,从盒一一取出两只烧鸡、两碟鸭脯肉、两碟炒笋尖、两碗鸽子囗蛋、两壶酒,并四副碗筷、四只酒杯。 就在李进忠刻意放缓动作取吃食的时候,仪华已缓缓开口,道:“今日是小除夕,是该亲友设宴互相拜访,以辞岁。但你和李氏放下谋害皇室重责,不累及家人,已是王爷宽厚,万不可能在出了此地,过新年了。”说着,目光往几案上看了一眼:“你们四人再用一顿,且好生去吧,这菜餚薄酒就当我为你们送行。” 说完,转身欲走,呆滞的张月茹似陡然清醒,手脚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挡住仪华的去路。
第162页 仪华丝毫没有惊讶之态,仿佛早料到如此,一脸平静的看着张月茹。 张月茹日光复杂的看着神色从容的仪华,神色变了又变,终牙一咬,道:“婢妾父兄对王爷忠心耿耿,此次北征又探查敌情有功,王爷断不会如此对臣妾。” 仪华冷冷打断道:“你是在质疑我枉顾王爷之意,私自处死你们?”说时想起一事,勾唇略嘲讽道:“还有这父兄?也不过是你叔父罢了!不用时时拿在口里说吧。” 张月茹面色涨红,却无从反驳,只是仰面直视仪华,言语激道:“若王妃心里无鬼,那就……” 一句未完,身后“哐啷”数声碎瓷重响,随即又是李进忠不迭的惊唿声,间次夹杂着李婉儿的名号。知道李婉儿终于有反应,仪华深唿一口气,决然转身,厉声喝道:“大胆!李氏——” 一个“氏”宇,声音几不可查的带着一丝惊异,仪华眼中同样也有一丝惊异闪过,尔后目光波澜不惊的投向几案边的圆柱。 那圆柱上的的九转油灯,是最次等的灯油,因是跳跃的灯火上总有缕缕黑烟燃起。那黄黄的光,黑黑的烟尘,映在李婉儿的脸上,是地狱恶鬼的青白,难以言喻的枯瘦,与一双更显突兀的眼睛。 这样看着,根本无法看出李婉儿昔日的美貌,甚至比起半年前那个李婉儿,也是云泥之别,天差地远。 正在仪华惊心李婉儿面容的巨变之际,李婉儿已从剧烈的急喘中平缓过气息,手撑着圆柱,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仪华,刚想说话,却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良久,她方止住,重新抬起头,乌紫的嘴唇残留着触目惊心的殷红。 “我大胆?呵呵,可笑!你徐氏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胆敢瞒着王爷,来冷宫秘密下毒害死我!”李婉儿声音嘶哑难听,好似割锯子的刺耳声音:“呸,我告诉你,徐氏!我不是那个小贱囗人一样的愚蠢村妇,任你胡乱编词就信!我有王爷的亲生女儿,你想害死我,没那么容易!” 说这些话时,李婉儿手指着张月茹。 张月茹最恨人提起她的过去,又想起被李婉儿利用落到今日的地步,一时新仇旧恨,她一反柔弱的样子,怒气森森的盯着李婉儿:“李氏,你给吴氏母子下毒,拉我——” 仪华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问,自对张月茹的话暂不重视,听也没听,便直接打断道:“不错,我就是瞒着王爷,要暗中处死你!” 李婉儿闻言,不怒反喜,眼中乍现惊喜的光芒,呢喃自语道:“我就知道,王爷不舍我的……” 仪华盯着似在呓语的李婉儿,一字一字咬得无比清晰道:“你别以为你可以瞒天过诲,让了王雅茹做替死鬼!当年我和王爷在郊外遇刺客,冯妈妈因此被误杀,这一切都是你的杰作。时隔多年我才找你报仇,你该感到庆幸!” 说完,见李婉儿依旧沉溺自己的思绪中,仪华皱了皱眉,心中忽而一动,许笑道:“你也在王爷身边十余年,你认为王爷会放过背叛过他的人吗?” 话音刚落,李婉儿勐然抬头,目光阴狠。 第219章 无妃(中) 话音刚落,李婉儿勐然抬头,目光阴狠。 仪华心下一憷,随即又掠过一抹自厌,却兀自强压下一切情绪,扬起了得意的笑容,道:“今日我既然敢私自处死你,就必然想到了后招,你说王爷一旦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可会对你的死有一丝惋惜,或对我有半分怪罪?” 李婉儿阴狠的目光渐渐涣散,有几分迷离的看着仪华,声音悽然,似含了无限委屈:“当年我想对付的人是你,若早知王爷与你一起,即使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也不会这样做的。” 仪华屏息,没想到幕后之人,真的是李婉儿! 可李婉儿一个王府内眷,如何勾结那群反贼,设下如此计谋?还是其中另有他人涉入? 心中疑云重重,仪华步步紧逼,道:“不论是否是你无心之失,仅你勾结乱党一罪,国法家礼都不可容。而你让王爷夫去脸面,陷入危险之地,他更想不得亲手杀了你!” 李婉儿抱着头尖叫着打断,又伸手指着仪华恨声道:“贱囗人!少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说着嘿嘿一笑,带着得意之色:“我就知道,徐氏你这个贱稗一旦知道真相,必将紧咬我不放。不过你想不到,我叔父在湖广之地为武师,当年得秉反贼中有人逃往北平,便由我堂兄北上来此。而我不过是从我堂兄那得知那些人可能混迹的地方,再怂恿王雅茹那个贱囗人,派了人在哪些地方刻意散播流言而已。” 说到这里,李婉儿仰头大笑,笑得泪水滚滚落下:“庶民之女,还真以为成了次妃,就是飞上枝头变风凰。我家中世代为官,从前朝至今仍是,就算我当时的身份只是一位夫人,这破船还有三千钉,何况是我?哈哈,当年那次行刺,虽只除去了王雅茹,不过让你失去一个心腹,又换上心冠恶疾,也是值得了!” 原来冯妈妈真是因李婉儿而死,这世上第一个给她保护温暖的人…… 想起当日冯妈妈惨死的情形,仪华心中大痛,不住潸潸流泪,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李婉儿枯瘦如柴的手腕,愤恨道:“李氏,你可知道因为你一己之私,害的无辜之人惨死,甚至是无葬身之地!” “无辜?”颓然无力的李婉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被桎梏的手一挥,一下便挥开仪华的钳制。 仪华不察李婉儿力气如此之大,她又生产不久,身子还有些乏力,竟被挥地倒退半步,方站住脚。 殿内众人都让这一幕唬了一跳,还不及反应,李婉儿已一声不歇的厉声指责道:“她无辜?那我就不无辜?一个足了七月的成形男胎,就被你和王雅茹害死了,我不无辜?我的孩子就不无辜?我难道就不该为他报仇!”积压已久的话,在这一瞬爆发,而这过多的怒气与怨恨,使李婉儿脸上异常扭曲恐怖。 仪华一怔,没想到里面还有此番内幕。 李婉儿伸手摸着她骨瘦嶙峋的脸,有抹笑意在她脸上绽放,那是一个幸福的笑容,带着某种美好的嚮往,与阴冷残破的冷宫格格不入:“我自嫁给王爷,听闻王妃善妒,便隐藏美貌,小心翼翼度日。后来,终是我与王爷有缘,他贊我才学,怜我远离父手打母至此,更许我次妃之位。可就是因为你们,害的我儿早夭,更害得我容颜……” 李婉儿一宇一宇说得恨意森然,却始终愿承认容颜颓败的事实。她狠狠一摇头,迷离的目光重聚,充满怨恨的盯着仪华。 仪华从李婉儿的话摸出一些过往,一时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孰是孰非,只是平静的审视着犹如疯妇一般的李婉儿,道:“你设计王氏,又累我受伤,最后得到了次妃之位,本可享府中荣华,但是今时今日落至如此境地,又哪一件不是你自己所为,与其怪罪他人,你为何不反省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喉咙哽了哽:“纵使你有冤情,可冯妈妈与你无冤无仇,却也是因你而枉死……” 李婉儿语无伦次打断仪华:“不!若不是你个贱囗人迷惑王爷,独占……对!就是这样的,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害的!”与之同时,手慢慢摸上凌乱髮髻中唯一一根髮簪,勐一拔出,疯狂地向仪华扑去。 “啊——” “王妃,小心!” 阿秋、李进忠一边惊恐大叫,一边冲去阻止。 然,李婉儿与仪华近至半步之间,秋、李二人远在数步以外,凭藉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又如何及时上前阻止。 仪华更是不料,李婉儿怎会陡陷疯狂,欲以行兇。她一惊之下,忙要躲闪,可那泛着冰冷银光的银簪,己逼至面上三寸之内,手臂还被李婉儿紧紧扣住,根本避无可避!她无奈又无法,只等以手掌去抵挡尖利的银簪。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剎那,眼看银簪已划上仪华的手掌,一只翡翠玉佩从仪华身后飞去,重重的击住李婉儿的右肩。 “哐啷”两声,玉佩一摔为二,银簪已飞掷老远。 仪华见无银簪威胁,尚不及松一口气,被拽的右臂阻力一无,反作用下,她整个人已往后栽去。 阿秋、李进忠这会儿已在附近,正要扶住仪华不稳的身形,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迅若闪电而过,抢先一步扶住仪华。 “王爷!”只一眼,殿中所有人都认出来人是谁,异口同声的惊唿道。 朱棣充耳不闻,只低头看着仪华,目光专注。 仪华明白朱棣目中何意,摇了摇头,道:“无事。” 朱棣没有说话,从仪华宽幅广袖中摸出一方素白锦帕,仔细的将仪华冒出一注血珠的左手包裹,方沉声道:“回去再上药。” 这一番动作,朱棣旁若无人的做着,动作专注细緻的让人难以置信。 一时间,一殿众人皆怔住,目光难以置信的望着朱棣。 仪华感道殿内气氛的怪异,心中有所顿悟,遂向朱棣到了一声谢,即抽出手换了阿秋搀扶。 第220章 无妃(下) 朱棣似乎对周围一切无所察,只是依旧神色关切道:“冷宫阴冷,你素来体寒,还是把暖炉捂上。” 李进忠一听,看着随吃食一起摔在地上的手炉,正兀自皱眉,马三宝就手抱手炉从殿门口进来,递上一只锡质小手炉。 朱棣不是冬日会用手炉的人,马三宝怎么会随身携带着? 仪华一边想着一边接过手炉,神色间不觉露出几分疑思。 朱棣看出仪华脸上一闪而逝的疑惑,淡淡的说明道:“先前见你带的手炉摔了地,就让他问这当差的人备了一个。” 仅轻飘飘的 一句话,剎那之间,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心下却皆想到——朱棣究竟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正自思量着,朱棣已敛去忧色,浓眉一竖,不怒自威,莫名地让人心中一紧。 李婉儿犹是惶惶不安,看着朱棣目光冷冷地逼视她,仿若身坠冰窟一般,身体止不住的颤颤发抖,下意识的以手掌撑地,不知觉得住后退去;不经意余光瞥见仪华捂着手炉站在一旁,雍容自若之姿,与她此刻的狼狈成了鲜明对比,不由心里嫉恨交加,忘了对朱棣近乎本能的恭敬害怕。 “王爷,救命……王妃她假奉王命,欲以毒死臣妾!”李婉儿慢慢地爬向朱棣,哀哀凄凄的哭诉了一遍,想起方才朱棣对仪华的温柔关切,这是十来年间她从未见过的,心里又是一恨,忍不住再哭道:“王爷,徐氏她不可信,什么大度贤惠,全是受她蒙蔽……”
第163页 朱棣目中寒意凝聚,凛声道:“住嘴!王妃姓氏岂是尔等罪妇可唿!” 李婉儿一呆,目光凝滞不动,望着朱棣道: “王爷您真想赐死臣妾?” 朱棣不掩身上杀机,面无表情道:“你在府中兴风作怪,已当杀;又三番五次与王妃作对,更当杀。” 一语毕,朱棣看也不着脚前的李婉儿,回身向仪华道:“可还记得本王答应过的话?害死冯氏的人,交由你亲自处置。”顿了顿,脸上晃过一抹轻松之色,略低了声音道:“事情出乎意料,却总算没让本王失信。” 听到最后一句时,仪华怔怔抬头,目光一对,正与朱棣相交。 殿内一众之人,俱是惊讶朱棣问也不问,便是一面偏倒的态度,这会儿又专注的看着仪华,无疑是告诉他们:他眼中的女子一切都是对的,不论这事实对错与否。 眼见此景,身为朱棣的妃妾自难以忍受,张月茹是暗暗嫉恨吃味不已,但形势不比人强。只能隐忍不发。备受刺激的李婉儿,显然少了诸多顾忌,也不管右肩一阵阵疼痛,强撑着站起身,唿吸困难道:“王爷,您不会将臣妾交由徐氏处置对吗?您是知道的,徐氏心狠手辣,害死过好几位妃妾,还和守后院的一个侍卫长暖昧……” “啊——”伴随一声悽厉的惨叫,李婉儿已被掌掴一米之外。 在场诸人却未惊讶于马三宝的骤然出手,全震惊于李婉儿道出的辛秘,目光难掩惊惶的投向仪华。 仪华亦是震惊不已,蓦然想起她之所以成为燕王妃的种种,一下子所有的疑惑不解之处,瞬间一明。 大惊之下,未去注意他人看来的目光,只定定地望着朱棣,眼神复杂。 朱棣本就性子暴躁,只是经过这些年的沉淀,他更擅于掩饰本性,此刻却让李婉儿一句话断了紧绷的那根弦;转眼间,一张略显冷峻的脸孔。已是涨了一脸的怒火,杀气腾腾的死盯着李婉儿。 却不及发作,只见一直没说过话的吕嬷嬷,霍然奔至朱棣面前重重跪下,死命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次妃她关着的最后一年里,已经神志不清了,常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次也是她的胡言乱语,还请王爷饶命。” 任吕嬷嬷如何的声泪俱下,朱棣依旧无动于衷。 见状,吕嬷嬷忙又对仪华磕头,哀求道:“王妃您最善良,求求您大发慈悲,为次妃求情,她没有害死过冯氏,一切都是她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呀,王妃……” 犹言未完,李婉儿却从一掌中回过神,见她的辱娘吕嬷嬷正低三下四的求仪华,朱棣看她的目光也冰冷异常,她忽然如受惊的怯弱之人,一边痴呆的缩着脖子摇着头,一边害怕的向后挪着身子,手勐地触及一只冰冷尖锐的利器,却是她被打落的银簪。 这一触及,李婉儿神色一凛,下一瞬紧攥住银簪,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乍然起身,大喊一声:“贱囗人,你这个yin囗妇,没有你,王爷一定会听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我解释的!”说时,一脸狂笑的向仪华扑去。 这时,只听吕嬷嬷大叫一声“小姐,不要”,随即就见银簪狠狠插入吕嬷嬷的胸口,李婉儿呆滞住,吕嬷嬷却虚弱的痛声哀哭道:“小姐,不可做傻事,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爷他们——” 不等吕嬷嬷说完,朱棣怒髮冲冠,一手甩开重伤的吕嬷嬷,一脚狠狠端上李婉儿:“毒妇,再饶你不得!” 话音未尽,却听“砰”地一声响,原是再次被踹开几来之外的李婉儿,头撞上了殿柱,鲜红的血浆从额头大片大片的流出,模煳了一张干瘦枯黄的脸颊,也模煳了一双魔怔的眼。 “啊!”目睹这般骇人场景,一殿众人除了朱棣、仪华、马三宝以外,皆捂住尖叫。 尖锐的叫声中,浑身溅血的李婉儿竟慢慢撑着坐起,看着殿柱,凝睁望向朱棣。眸上沾了太多的血,许是模煳了,她抹了一把眼睛,露出了一双眼神清明眸子,一字一字吃力的问道:“王爷既然要拿臣妾的命讨好徐氏,那为什么十三年前在凤阳,您要给臣妾希望……咳咳,留下玉佩,以至让……”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朱棣不耐烦的皱起眉。马三宝跟在朱棣身边时日尚短,却最会察言观色,忙躬身禀道:“王爷,可让小的唤人处置了?” 闻言,朱棣却转头看仪华,见仪华喜怒难辨的望着李婉儿,神情怔然,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当即允了马三宝的话。 李婉儿见着心里急切,死命保住意识的清醒,问道:“……看着臣妾为您生了个女儿,您告诉臣妾……为什么,为什么十三年前在凤阳救了出游的臣妾后,还留下……” 朱棣一直留心仪华的目光,心下也越发烦躁,李婉儿却不歇的追问,心中那股子火气自然发在了李婉儿身上,睨向李婉儿,冷冷打断道:“一个本王根本不想要的女儿,本王何需看在这上面!当年若不是王妃替你母女求情,本王早将你二人送走,何有今日之事?”说着,似困扰的皱起眉,片刻方迟疑道:“…十三年前,本王却救过一对官家女眷,当时留下一方玉佩,是让这对母女向凤阳官府求助。”话锋一转,目光陡显一缕寒芒,绝情道: “若早知道救得是你,本王当时绝不插手!” 刚说完,正有马三宝带了侍卫来,朱棣肃声下命道:“来人,将她们带下去。” 四名侍卫抱拳,未及恭声领命,李婉儿忽然大笑,笑声悽厉而绝望,好似含了无限的恨意,又好似带着数不尽的悲凉,只是仰头狂笑。数声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羊脂白玉,目光痴迷的看了它一眼,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全身发颤的哭喊:“朱棣,你毁了我一生!” 最后的尾音消落,李婉儿如风中柳絮,无力地倒在了冰冷地板上,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人死了,半晌后,一殿的人才回过神,从李婉儿强烈的恨意、悲戚的绝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望里醒来。 仪华低下头,看着脚下极小的一块羊脂玉碎片,心中不明地涌起一片凄凉,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心里难受着,虽不明显,却一点一点的传来痛感。 然而,郎心似铁,一个男人的心是可以狠到极致。一如此刻的朱棣。 他淡漠的看了一眼李婉儿的尸首,即收回目光看向仪华,见她神色似有不对,不觉略皱了皱眉,向马三宝使了个眼色。 马三宝会意,忙催促侍卫带走李婉儿主僕的尸首。 知道李婉儿的尸首从身旁抬过,仪华侧目一看,不见李婉儿一身狼藉的血液,只有李婉儿眼角那一滴并不明显的泪痕,深深地刺入仪华的眼睛。 仪华的神色一分不差的落入朱棣目中,他看着油生一丝空落之感,却犹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只道:“也来了多时,我们回去吧。”说罢,示意阿秋扶上仪华,随他一起走。 一行人走至门栏前,怔然了多时的张月茹,倏然一醒,当下原地跪首,一双泪眼怯生生的望着朱棣,嫣红的唇瓣轻咬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哽咽着开口:“婢妾知罪,不该与李姐姐……李氏走进……自甘愿受王爷和王妃的责罚,绝不敢有半分怨言。但求王爷、王爷明察,婢妾真没有下毒害吴氏母子……婢妾不能给父兄的名誉抹黑,恳请王爷、王妃明察!” 一番话终,张月茹深深地磕下头。 第221章 无妃(四) 仪华与朱棣面面相觑,神色间皆略有意外,仿佛是将张月茹忘了一般。 片刻,朱棣脸色一沉,低眸向张月茹看去,凝眉未语,却不知在想什么。 仪华亦皱眉,她不喜张月茹那句“不能给父兄名誉抹黑”,却也知这样说无可厚非。遂也舒展眉心,眸光从朱棣沉着的面上浅浅划过,沉吟道:“张氏的确没有对吴氏母子下毒手。据臣妾所知,吴氏会早产,是因为用了李氏浸泡过药水的布匹,后来吴氏平安生子,李氏连夜又下毒毒害吴氏母子,并嫁祸给张氏。却没想到刚事成,就被朱少将人赃并获抓起。” 张月茹闻言愕然,抬起头,目光复杂的望着仪华。 仪华却不看张月茹,而是颔首垂眸,隐有置身事外之感。 朱棣也微微一愕,随即眼合浅笑地看了看仪华,復又冷着脸道:“吴氏母子小产你虽不知情,却因你与李氏密切来往而起。后来吴氏母子中毒,你是受了李氏的嵌骗,以为李氏下毒只是针对吴氏,所以也冷眼旁观。”说着不觉无声冷笑了一下,道:“这两件事却也与你无关,又样样与你有关,且是由你引起。如此,你可还觉得冤?” 听罢,张月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跪在一旁的汪嬷嬷已是惊厥不醒。 仪华轻轻抬眸,目光从昏厥的汪嬷嬷转到花容失色的张月茹,心下不由一片怅然。又凝眸而望,天将向晚,风颳得愈发急了,院中老树的干枯残枝在风中抽打着,挥下枝上积雪簌簌撒落,落在了雪地上,落在了血渍上,也掩盖了李婉儿最后的一丝痕迹。 仪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带着不知名的嘆息。 是嘆息,只是不知是为了谁?是曾经的那位燕王妃,或是李婉儿,又或是张月茹……还是她自己…… 然,不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将生命耗在这深深地庭院中,终归不值! 轻晃首,挥去脑中杂思,仪华向朱棣告了一声“外面等侯”,即跨过朽色斑斑的门槛,走出了官殿。 立在殿外的丹墀上,外面风声唿唿,朱棣的声音略低,也听不大清他们说些什么,只依稀听到朱棣冷透的声音说了一句“为了你父兄…这些你也该受了”的话,便听见身后响起了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 仪华迴转身,下一刻看见阔步走向她的朱棣,与跪伏在殿门口绝望哭泣的张月茹。 朱棣几步行至仪华跟前,见她目光落在他身后,下意识脚步微移,挡住她的目光道:“天快黑了,回去吧。”说完,自然而然拾起仪华的素手,见仪华顺从的由他牵着,不禁勾了勾唇,携着她离开冷宫。 临近年关,天越来越冷了,春夏秋三季总是热热闹闹的太液池,此刻却不见人烟,四下里真是寂静极了,脚落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的轻声细响,竟也能听见。仪华环顾四周,又回头瞥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阿秋他们,驻足抬头道:“前方有座六角亭子,王爷可愿与臣妾入亭台赏梅?”
第164页 朱棣望向不远处两层楼高的亭子,想着时辰已是不早,本不愿同意,却念及这是仪华少有的要求,就点头同意。 长长的裙摆一路逶迤过十三阶石台,甫一登入六角亭子里,刮面刺骨的寒风从北面一齐直袭而来,绻起一停碎雪屑漫空飞舞。 “亭子上风大,还是下去。”朱棣皱眉,一把拦过仪华的腰,将她带入怀里,以宽厚的背嵴挡住北面袭来的风雪,方放开仪华,语带训斥:“你体寒,不能受凉。尤其是这才生了明儿不久,身体还虚着,更不能受冻。”说是眼底却是深深的关切。 仪华避开眼,走到北面的亭子口,任清冷的空气唿唿吹拂着,带起衣袂飞扬。 朱棣浓眉深锁,走上前,正要拉仪华避开风口,却见她望着停下一株红梅,忽而开口道:“大半年来,王爷为臣妾所作的一切,换做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必将受宠若惊…臣妾亦然。在燕山的最后一个月里,看着还孱弱的明儿,臣妾就想也许是自己太执拗了,不该凭藉王爷的宽厚任性而为,与这世间的女子一样,好好珍惜眼前。可是——” 朱棣扬眉,一瞬不失的凝视着仪华,眼中含着浓浓的喜色。 却冷不防仪华勐然回身,目光清冷的望向他,一宇一句的清清楚楚道 :“经过今日,臣妾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无法违心接受。”一句话说完,仪华歇下话来,只是注视着朱棣的脸上。 朱棣的脸上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仿佛是有些意外,又仿佛早已知道。 这一看,仪华有些马不实在,心正有些忐忑间,恍惚瞥见朱棣眸光亮了亮,嘴角似噙着一丝笑意,却至再细看之时,只见他习惯性的微垂嘴角,不动声色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风大。” 见朱棣又是这样左顾而言他,仪华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的冷空气,缓缓道:“从臣妾入府至今,亲眼目睹了陈氏、王氏、李氏她们一个个落得凄凉境地。 臣妾知道这件事不能怪王爷,但是臣妾不得不由彼及己身。” 朱棣没想到仪华这样想,皱起眉头道,“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的存在,以及发生过的一切……”仪华走到朱棣身侧,忽视过他的话,道:“让臣妾意识到,半年多前对王爷说过的话,并不是刻意而为,而是意识到夫妻乃至一个婚姻,只是有两个人,多一个,它就太挤了。” 说完,仪华也不去看朱棣的神色,即刻福身一句“臣妾先行告辞”,立时下阶离开。 她走得极快,稍时之间,已下得凉亭;恐朱棣追下来,她回头首望去,见朱棣依旧站在亭中,心里忽生一抹失落,旋即却又是一松——也许这一次后,他真的将彻底放开她了…… 收回目光,一眼就望见太液池入口的园子里一片张灯结彩的红,想起还等着她的儿女,嘴角往上一扬:明天就是新年了。 第222章 无妃(五) 每逢新年正旦,藩地官员都要在承运殿朝贺,然后晚间由藩王大宴属官;与此之时,各受封命妇也要给王妃拜年,并获得与王妃共宴的殊荣。这一年也不例外,犹是更甚,仿佛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朱棣大获全胜的传奇中,只见燕王府上下都昭示着一种极致的煊赫与繁华。 而李婉儿的死讯,在此般的喜庆里,只能是石沉大海,再无人提及。 相较于李婉儿身后凄凉葬于乱岗的结局,也许同为次妃的张月茹好上了许多。在正月十五大年之后,张月茹带着汪嬷嬷与一名婢女,以静养的由原被送去了尼姑庵,彻底地离开了燕王府,却也彻底地断了她一生。 于同一日,吴氏之子终不治身亡,吴氏获救晋封为夫人。 如是,洪武二十四年就这样到来了。 这年初,阖府众人许是因亲眼目睹了府中二位次妃的下场,以及仪华生下郡主的风光场面,都或多或少的意识到了什么,对仪华及身边之人越发恭敬讨好。就连王蓉儿也在正月后的一日晨安,主动交还掌府之权。 仪华推诿几句,便欣然接受,并命王蓉儿与郭软玉从旁协助。 郭软玉在吴氏晋为夫人之日,也为做了三郡主养母一由,终是得偿所愿封为次妃。这样一来,单是有身为次妃的郭软玉协理府务已够,没想到竟还委任了她,却让王蓉儿喜出望外。 那时,王蓉儿闻言就忙行礼,道:“臣妾一定尽心竭力,不辜负王妃的者看重。” 仪华但笑不语,只吩咐阿秋亲自扶起了王蓉儿。 接下来的日子里,仪华重新接手了府务,因有李、郭二人协理,将细碎的事一一处理好,只个别大事交予她定夺,日子倒也过得惬意,每日里总留有许多空闲。 人闲暇时光一多,常生倦怠之心,易懒惰。 于是,仪华未免空闲过多,整日无精打采的,就慢慢将生疏的琴技与技艺不精的棋练了起来,或给明儿弹琴听、或与炽儿对弈。又想着熙儿好动,不喜经纶史诗,隔三差五就有先生找了她,而燧儿就是熙儿的小尾巴,有一样学一样;仪华为此生生苦恼了好几日后,偶发现熙儿能老实坐着听讲兵书策略、歷朝歷代的战争,心中一动,命人找齐了这方面的书,每日一边自己也阅览,一边为两兄弟讲解,久而久之他们也静下来了,能安生上学堂,但仪华却也没丢下这件事。 叙到这里,正是桂花遍地香的八月,也是朱棣率傅友德等人收捕阿失里,并大破敌军、俘获其人口马匹而还的两个月后。 是日八月十四,乃中秋节前后,傍晚虽已渐有凉意,白日还是暑气蒸人。 午时刚过,正是暑热之际,仪华听王蓉儿、郭软玉说了明日端午宴上的事,想趁着明儿还在小睡着,准备沐浴去了一身薄汗,就听盼夏秉道:尚寝局的掌事公公求见。 一时那公公进了内堂,等左右侍人退下,双手奉上这月的彤史;仪华坐在临窗的炕上,一手支着光滑的额际,一手翻着这月彤史记载。 估摸仪华翻阅差不多了,那公公躬身道:“回王妃,这月与上月相同,皆无。” 确实没有,朱棣自六月中上旬回府至今,没有临幸妃妾一次,唯一的二次涉足东西二所,是同一日接连去了王蓉儿和郭软玉的住所各留了两三刻钟,并且还是为了看三位郡主。 仪华合上记得请清楚楚的彤史,心中略有不信,微微迟疑道:“……那王爷寝宫里的侍女呢?可有……宠幸过的?只是没有记档而已。” 那公公一听,几乎想也不想,立马回道:“记了档的侍女,王爷大多都赐了芜子汤,更别说那些没记档的。所有只要有备芜子汤,小的便知她们是否受了恩宠。” 言及此处,那公公小心翼翼地抬眸窥了一眼仪华,见她垂着眸也不看清楚神色,却仍不敢多瞧,忙又垂首看着脚下三寸见方的地砖,道:“这一年不算王爷不在府里的四个月,他从正旦初一就一直没临幸过后院。若加之去年去燕山的大半年,都有一年的时间没…” 不待说完,只听仪华罢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都说到了这,那公公自不再言,依言退了下去,又有阿秋撩帘而进。 “王妃,听说尚…”刚说着话,见仪华望着炕几上几株疏疏落落的桂枝兀自失神,阿秋不觉止了话。 听到声响,仪华抬头见是阿秋,笑道:“先会恐吵醒了明儿,让嬷嬷带着去偏殿小睡了。这会儿约莫该醒了,偏生我又困了,你去代我照看一下明儿。” “小姐好生休息。”阿秋似不愿离开,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她福身道:“奴婢这就去。” 阿秋退下后,仪华走到炕对面的软榻躺下,静静躺了片刻,却毫无睡意,眼前反而时不时掠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过大半年未曾想过、也未曾见上一面的朱棣的身影,她睁开眼,索性坐起了身,又回到炕上坐下。 翻开几上一只茶盏,倒入一杯温良的薄荷茶,仰脖一饮而尽。 水入喉,丝丝清凉直沁心脾,使她不宁贴的心扉渐渐沉静下来,思绪却飞得老远。 犹记太液池亭上那一日,她再一次故步自封,而他也终于听进她的话,对她放开了手。 在忐忑了几日后,见他不再出现,她虽是有松一口气的之感,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底那丝失落却不可否认。那个时候,她往往会生一个念头:那百姓之家三妻四妾,已是司空见惯,何况是天皇贵胃之家?她又何必苦苦苛求? 然而,每当生起此念时,她就下意识的摇头拒绝,自己真的做不到。 好在这样的烦恼,只持续了短短十余日,她已是怡然自得的享受生活的每一日,直至今天司尚寝公公的话,让她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朱棣也许愿意一生仅彼此……可这是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的,更不会相信的…… 思绪辗转间,不觉已是斜阳西沉,行将入暮。 而她只是对窗枯坐半日,竟也无一人来打扰。 从思绪中迴转过神,仪华好笑的摇摇头,微拧宽大的裙幅站起,一回身,勐然怔住——负手伫立在门栏口的人,不是朱棣又是谁?! 朱棣扬眉微笑,道:“怎么了?不过八个月不曾来你这,就不认识本王了?” 第223章 无妃(终) 熟悉的嗓音,真的是朱棣! 仪华惊然的望着神色戏嚯的朱棣,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不自觉地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朱棣朗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再不见平日的锋利,道:“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本王来看自己的妻儿。”说着,迈步走进屋子里。 仪华一见之下又微怔住,看到朱棣向她走来,她方侧身让了半步,低头福了一福道:“请王爷恕罪,臣妾僭越了。” 似不在意仪华微退半步避开他的行为,朱棣只微敛容色,沉稳的步子在经过仪华身侧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迟疑,径直错身走向炕几。 朱棣与她擦肩而过,仪华不知为何舒了口气,心里也有一两分轻松。她想,许是因了朱棣八个月没有出现过在她面前,这会儿又突如其来的出现,委实今她好一番措手不及而已。 就在念头闪过的一剎那,朱棣勐然迴转身将她一双手腕反剪,仪华惊得失声低唿一声;几近同一时,她也毫无反击之力的被圈入朱棣怀中,听他在耳畔道:“别动,你髮髻松了,本王为你重新插簪。”
第165页 朱棣的声音强硬而不容置喙,一时竟让仪华无从拒绝。 只是在仪华暗自思忖朱棣反常之举时,朱棣又一次出人意料的卸下她原本的髮簪,用那只重铸成的白玉簪取而代之。 “你……”仪华震惊之间,挡开朱棣的手臂,不迭倒退三步,手僵硬的抬起,却不及触及白玉簪,便是停住了手;一双眸子也似忽然怔住了般,只是定定的望着朱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点裂痕,镶了一层薄银,远看也瞧不出曾碎过。”浑然未见仪华此刻的神色,朱棣饶有兴致的评论了一番簪子,继而淡淡一笑道:“明晚中秋宴,你就戴着它吧。” 原来如此,时隔八个月,一切又绕了回去。 仪华下意识的忽视心下那一瞬的跳动,神情冷凝下来,伸手缓缓取下白玉簪,任由一股髮丝滑落肩头。 红唇缓缓噏动,正要启口说话,朱棣却冷言道:“你不要说话!” 掷地有声的一语落,朱棣已恢復了常态,神情刚毅而肃然,旋即续又道:“你会说些什么,我都知道,不说也……今日且听我一言。” 朱棣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使仪华不由自主的咽回了话,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王氏、郭氏她们都入府十余载,我不可能将她们全送入寺庙了去残生,不过将王府作为她们后半辈子安身立命之地,也算给她们一个交待。世子现有十四周岁,纳纪也左不过这两年,有他纳秀女妃妾,想来我从此不再纳妃也是行的。所以……从今往后,你将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们之间再无他人。”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是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可当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她,不敢相信! 恍惚间,仪华只觉得是她听错了,梦境与现实正混淆着她的神思。她双手紧紧地攥住,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以这种疼痛来震醒自己:她不是已下定决心,彻底斩断了前世今生唯一一段情?那就应该心如止水,再也不要有任何奢望! 但是,朱棣所说的话又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一字一字不停地响彻她耳,就像数以万只小飞虫在耳畔扑腾着翅膀,发出嗡嗡的鸣响声,让她怎么摒弃意识听力,也清清楚楚的将他的每一句话一个字深深映入脑海,刻入心底。 ……你将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们之间再无他人…… “我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听完,仪华呆怔住了,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迷离的呢喃自语着:“试问这世间能做到了又有几个男子,更不论是坐事天下权势富贵的皇家……怎么会……” 仪华犹自陷入自己的思虑中,不妨带给她如此强烈冲击的朱棣,正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然后驻足,目光柔和的凝视她,脸上却略晃过一丝极浅的疑惑与不确定,復又正色道:“不过话虽如此,可世上变数太多,我只能尽我所能为之,甚至连一个许诺期限也无法给你。”沉默了片刻:“这大半年来,我已经试着这样做了,想来是不难的。现在,我也说了这么多,只等你做选择,若愿意就点头,若不愿意那就依你以前所言。” 说完,朱棣伫立不语,目光灼亮的望着仪华,等着她作出选择。 在这一刻,时间之于朱棣骤然变得缓慢了,不到半刻钟光景,他笃定的神色趋于减少,深眸中如日光耀眼的火亮,也一分一分的暗淡下去;而平时压抑惯了的暴躁性子,慢慢 显现无出来,他阴鸷地再望了一眼怔然住的仪华,挟着隐藏的怒火沉默地转身离开。 听着再真实不过的话语,仪华犹被巨大的喜悦湮没,她知道以前竖起的冷硬心墙,在朱棣这一番话语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下,已顷刻间土崩瓦解。却哪知一凝眸,就见朱棣离开的身影,她心下一急,忙叫道:“等一下!” 这一出声,仪华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的声音,是这样的沙哑哽咽了? 想着,她心念一动,抿了抿红润的双唇,有涩涩的水渍入舌,那是她落下的泪水。 原来是她哭了…… 仪华无奈而欣然的笑了笑,几乎拼尽全身力气做出的决定,却没想过到头来抵不过他一席话;甚至是在没得到他全然的许诺下,心已经是偏了过去。但这又何妨?即使他对自己仍有所保留,可他付出的点点滴滴是她亲眼所见,更是这个世间也难得的,她是何其有幸才能拥有! 来到这个世间整整十五年,她每一日都活得卑微与谨慎,那么至少让她唯心一次,大胆一次,才不负她自己的一生也不负他给予的情怀。 想到这,乱如麻团的心头豁然一明,仪华抬头灿然一笑。 水雾朦胧的眸子,看见正欲撩帘而出的朱棣,她不再顾及其他,大声喊了一声“朱棣”,立刻疾奔数步,扑入了刚闻声回头的朱棣怀里。 相拥在门口处,又哭了好一阵子,仪华方用力搂住朱棣的颈项,抬起头道:“你大我近十岁,还是权霸一方的藩王,怎么可以随意唬我!话才说完,也不容我选择,就私自断定了一切,我不服!” 近年来越发内敛的朱棣,一下子呆愣住,似乎不相信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仪华看了又看,一言不发。 朱棣目光专注灼人,仪华让他看得渐不自在,想起现在较之以往于男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女方面大胆得算是惊世骇俗的行为,不由两靥酡红,揽住朱棣颈脖的手臂缓缓地放了下来。 只在这时,朱棣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搂紧仪华的腰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似有嘆息道:“你对我冷淡了一年半之久,突然这样真有些不习惯……” 仪华微微愕然,没想到朱棣沉默了良久,就感嘆了出这一句,又倏然由此思及一事,向后仰头望着他问:“去年六月带臣妾去燕山时,王爷可是有了这番打算?” 听到仪华叫“王爷”,朱棣便知她冲劲头过了,心思也灵巧了起来。这样想着,心下却略略思量了下话,声音多了一分凝重,道:“不是,是去年小除夕那日,李氏的死和你的话,让我有了这番打算了。”说这话,朱棣松开揽着仪华腰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森然道:“世间之人,都有几分私心,也是人之常情。她们却得寸进尺,其心当诛!” 仪华陡然听到朱棣声音冷下来,不由凝眸去看他,却见他目光早不復先前温和之色,更似一把锋刃厉剑,带着隐秘冷寒的杀气。 仪华看得心中一跳,不喜朱棣一身戾气的样子,她微掂脚,轻轻抚平朱棣眉宇间紧皱的眉头,转移话题道:“王爷,六月中旬归府,为何也没见您来?” 太久的漠然以对,今日这样的温柔,却让朱棣大为喜出望外,含笑拉着仪华在炕上坐下,道:“你生明儿,虽比生前两胎时顺利,其中兇险却远胜前两次许多,这次子要好生养着。道衍大师也说不入秋,你这身子还是外强内虚极重,不可有情绪过激之兆。”说到这,微咳一声道:“便也就这时才来。” 他这么一答,仪华出于意外,可再联想起她自怀上明儿后,朱棣压下了性子处处的忍让,以及每一日陪她服药的事,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一时,心中不免柔情涌动,却不知要说什么,只是伏在朱棣胸口,享受着久别的宁静。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相倚在一起,看着窗外最后一丝残阳被夜幕所吞噬,有一种淡淡的脉脉温情却随着夜幕降临而渐趋浓烈。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熙儿洪亮的嚷嚷声:“秋姑姑,晚饭都用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见母妃!我要去找母妃!” 第224章 依恋 (上) 熙儿这样一嚷,不但嚷得整个院子都是他的声音,也让屋子里的旖旎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仪华红着脸推开朱棣胸膛,扫了眼光线已暗的屋室,不经意看入朱棣湛亮的双眼,只觉那双眼睛里有两簇火苗燃烧,透出明亮灼人的光来。这灼然的光亮,仿佛真能灼烧她一样,陡然之间脸似沁血般潮红,再不敢多看一眼,飞快地低下头,捋了一缕髮丝于耳后,镇静道:“天都黑了,我让人进来掌灯。” 朱棣没看见仪华少有的娇羞,正扰自处于心猿意马之时被打扰的不悦中,遂沉了脸,皱眉道:“他蒙学也有两年了。全无一点礼教可言!慈母多败儿,你太娇惯他了。” 说时,他往仪华看去,却见一副灯下美人图,不觉心神一震。 原是八月十五中秋,府中以红灯笼替换了宫灯,此时不如何时燃起了,晕红的一点儿光从朱红窗棂透进来,在她身上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那酡腮粉颊更添丝丝娇羞之韵;也有徐徐的凉风吹进来,她那未有簪固的一束髮丝随风拂起,浮动的幽幽香气袭上鼻端,也不知是什么香,只感那香气随髮丝飘扬到了他的脸上,侵入了他的心脾,然后化为一只蚂蚁在那里爬着,带出一种挥之不去的酵麻痒意。 朱棣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当下心随意动,拂开半遮娇容的髮丝,抬起仪华尖尖的下颌,一面细细的摩挲着,一面声音低哑而轻声说:“原来你害羞是这般模样……也这般好看。” 身为皇子,朱棣虽不是那游戏花丛之人,却也是经过风月的人,少年时也曾有度享受美人恩,自有些与佳人相处的手段。而仪华除了与朱棣暖昧不清的一段情,她的感情就是一片空白。又如何在他刻意制造的旖旎下坦然处之,只能无措而迷茫,忘了要反驳他的话一一皇家疼长子,百姓宠么儿,偏是他最疼爱二儿子,才惯得熙儿越发的无法无天,渐成火爆性子。 恰在这时,外间此起彼伏的响着声音低叫道:“二王子,没有吩咐是不能进去的。” 随即,就听熙儿的声音,伴着门帘撩起而响起。 只听他兴奋地高嚷道:“母妃,我下午和三舅父打猎了,您看!这是我一箭射中的兔子,我们晚上烤了吃!”话音未落,身后又是燧儿委屈的叫道:“母妃,不要吃兔子。二哥,不要把兔子吃了,燧儿要养它。” 仪华听到二个儿子的声音,立马一把推朱棣,火急火燎地连忙站起,深唿吸了一下,方勉强不慌不忙的道:“熙儿,下午怎么又逃课了?居然还出城打猎,你才多大的人,就去拿那些弓箭武器的?”一说起来仪华不由一阵心惊,好似真看见熙儿出意外了一样。 小人精似地熙儿,听出仪华话里有几分严厉,不由将提着装兔子的竹笼往后背去,又动着两颗黑眼珠子转熘在朱棣的身上,小声嘀咕道: “父王昨儿给了我一柄小弓箭,说让舅父带着我和三弟去城外打猎,不是……”
第166页 没等熙儿说完,朱棣顿时板脸训道:“可本王教你逃课去!现在还不知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你改,立刻给本王去院子里,今晚不扎足两个时辰马步,不许睡觉!” 仪华自不舍熙儿去扎马步,更不喜朱棣对孩子体罚的做法。想了想心生一念,正要另开口道,冷不丁将满五岁的燧儿脆生生的抢先,道:“母妃,屋子里黑乎乎的,你和父王在这做什么?还不让我们进来。” 轰隆一一 仪华脑海一下炸开了,面红耳热的看着一脸稚气的小儿子,呢喃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不过好在屋内还没有燃灯,倒看不清她脸上的红晕,于是也能从容面对两个儿子的疑惑,却可巧朱高炽领了侍人提灯而入,她一脸绯色无所遁形的显于辉煌的烛火下。 羞赧之下,仪华急中生智,寻了去看明儿的由头,搭了盼夏的手匆匆离开,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兄弟三人以及朗朗大笑的朱棣继续在屋子里。 那天晚上,也许真应了一句话为好事多磨,仪华与朱棣难有两人静静相处之时。 晚间用罢囗饭,朱栋就因传至王府的加急信函,而不得不暂时离开。 这次同时传来的消息有两条,一条是太子朱标由徐辉祖护送至陕西巡抚,并留徐辉祖备边陕西一事尚不算重要;另一条朝中有人在今上朱元璋耳边编排朱棣,欲说动今上重新分派此次归附燕军的军马物资,其中今上虽偏心于朱棣,以逮捕上书官员全家以示对朱棣的信任,却已打算调回以傅友德为首的几员大将。 黑衣铁骑重兵把守的书房内,朱棣同募僚亲信商谈完,待他们走了后,又与朱能 询问了张玉在府中任职行事的情况,就让朱能也离开,仅留下每年八月都在府中为大行皇后马氏念诵经文的道衍。 一时二人详谈到深夜,因谈出将计就计,以图以后每一战皆让败军物资归附的计谋,朱棣心情大为好,笑着对道衍道:“颍国公的确堪为一名大将,在军中声望也是数一数二之人,不过他下月若真调回京师,再有此计得成,他明年又将回北平的括,确于本王有力。只是调走几员老将,营中身份能力能用得上将领不多,可六月才归附我燕军的蒙军…” 说着,朱棣不由蹙起了眉头,道:“徐增寿不论出身能力倒都堪用,只可惜他是徐家人。” 一声嘆过,想起终肯不再疏远他的仪华,朱棣难得一次神思恍惚了一瞬,眉宇间闪过一丝轻松地笑意,旋即自又恢復常态。 仅仅是一眨眼间的事,却仍让道衍看见,他瞭然的笑了笑,双手合十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爷不惜亲王之尊,对王妃所做的一切,王妃虽并不会全部皆知,但必能感受到王爷的诚心。” 朱棣已将道衍看做一员不可或缺的属下,不过他不喜欢在属下面前涉及府中私事,虽知道道衍清楚再燕山别庄发生的一切,却依旧什么也不愿说,便也不答一句半句的话。 道衍是知他僭越了,于是不再说下去,估摸了一下现在的时辰,又道:“王爷,子时刚过,夜已深了,不如早些回宫休息。” 朱棣见再留下也没什么可做得,心中又确实念着仪华,便与道衍分别而拜,点了马三宝提灯,只主僕二人向仪华的宫殿走去。 仪华中午的时候,身上渗了些许薄汗,就想沐浴更衣,却一直拖到了晚上。 晚上舒服的洗了澡,换了平时穿的白色里衣,坐到妆檯前,看见镜中双十年华的女子,面上肌肤似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嫩滑,一双漆瞳长睫不知可是那热气熏得,眸子里如有氤氲水雾,波光潋滟,蕴含了些微不可见的媚色。 一下捂住脸,她竟不敢再看镜中长髮披肩的清丽女子,心里更是思潮起伏,一下是难以言语的羞色,一下又是一种几乎不安的紧张。而这样的忐忑,她从未经歷过,隐隐地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毛毛躁躁,直至她起身离开妆檯,独倚朱窗而立,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身边的人走马观花般一一从眼前晃过,最终几个子女的身影在脑海中定格,她方走出这一晚的雀跃不安。 然,一夜的思绪翩然,至子夜时分已人乏力疲,望着沉静月色不觉伏窗入眠。 朱棣甫一进屋,一眼就看见仪华坐在一方绣墩上,双臂伏在朱红窗台睡着了。 这一刻,朱棣望着窗台静那抹瘦弱的身影,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暖意瞬间涌遍全身,适才因见房中没灯而平添的失落也一扫而空,原来她是在等的。他走过去,俯身轻声唤了两下“阿姝”,奈何一贯浅眠的仪华,睡的这般香甜,让他唤不醒也不忍唤醒。 恐这样睡会着凉,朱棣打横抱起仪华,入怀的那一瞬间,只感满怀软卧温香,帖服在一层薄薄得丝质里衣外,可以感觉到里衣下的肌肤该是怎样的细白如凝脂,令人想一探衣下究竟。 朱棣往往是行为早一步意识,在他生出此念之前,他以解开了仪华腰间丝带。 模煳中,仪华是有感觉有人唤她,似乎是朱棣的声音,便也不挣扎着醒来,任由朱棣将她抱起放入床褥,继续睡眠。可甚至只是刚平仰躺下,还不及寻个舒服的睡姿,却感身上一凉,再也冷得睡不着。 临至满月,月华明亮而皎洁,跃窗而入的光华照亮一室之地。 仪华睁开惺忪的睡眼,即对上朱棣深邃的眼睛,那双眼已漫了一层情慾的颜色,幽亮的骇人,仿佛夜间行走的野兽一样,对垂涎的上佳猎物,自眼底倾泻出一种浓浓的喜悦。 在朱棣这样噬人的目光下, 仪华只觉自己好似全身赤裸,在他的眼底根本无遮无掩。她本能的抱臂环胸,勐然意识到不对,怔怔的垂眸一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竟是全身上下未着寸缕?! 倒吸一口凉气,不及说一字半句,朱棣忽然翻伏在她身上,单手擒住她一双手腕置于头顶,用一种她从不曾听过的温柔语气沙哑的说: “乖,别遮,让我好好看看你。” 224章依恋(中 倒吸一口凉气,不及说一字半句,朱棣忽然翻伏在她身上,单手擒住她一双手腕置于头顶,用一种她从不曾听过的温柔语气沙哑的说:“乖,别遮,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说话时,幽亮的目光就定定地看着她,那眼底只映着一个的她…… 只有她一人而已…… 莫名地,仪华心尖一软,忘了周围的一切,也是一瞬不眨的回望着朱棣,仿佛是在向对方证明——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仪华溢满柔情的目光,显然取悦了朱棣,他吃吃地笑了数声,忽然轻咬了一下她小巧圆润的耳垂,醇厚低沉的嗓音带着自得意满的笑意,说:“是想我了吧?”说完犹觉欢快,就在仪华耳畔兀自低声笑了起来,闲着的右手也顺势往上,握住了一团软腻温香所在。 入手温润而滑腻,朱棣满足的渭嘆一声。 仪华却是大窘,刚要反驳朱棣误会了她意,不防胸前骤然一痛,旋即一股苏麻袭来,辩驳的话还未出口已凝在唇间,化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阿姝。”一声呻吟入耳,朱棣眸中恢復了几许清明,带着仍然粗重的喘息声在她耳畔,断续的嘆道:“你的声音真好,以后别再说什么绝情的话了,让我……”没再说下去,朱棣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又像是为了发泄什么,勐抬头朝她的唇重重吻了下去。 微微肿痛自唇间漫开,仪华却神思恍惚,眼前闪过了一连串影像。 那些影像,是她喝药时,朱棣沉默的身影;她冷漠以对,朱棣黯然离开的背影。 太多的片段不歇地在眼前浮现,而她的神思却仅一瞬的恍惚,已全放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回应着他。 在身体被进入的一剎那,许是因为一年多的不识风月,又许是他的兴奋与迫不及待,竟然有不下初次的疼痛之感,使一声压不下地痛吟从喉而出。 她勐咬住下唇,硬把这一声疼痛的呻吟咽下,抬起不如何时已解了束缚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颈项,舒展全身承受着他。 苏麻的快意渐渐窜起,在他越发粗重的喘息声中,她唇间慢慢溢出了欢愉了呻吟,一声一声…… 而她心里亦然,也一声一声的唤,嚷着,诉说着。 朱棣,朱棣,我再也不会说冷情分别的话了。 我,只愿你我真能共此一生! 后半夜,月色更浓,月华越亮,一室银光熠熠闪烁。 后半夜,也起了风,院中桂花迎风一吹,浅黄的花瓣漫天而舞,浓郁的花香由风送来,瀰漫一室,却掩不下红绡帐后那化不开的暖情春意。 仪华静静地依偎在朱棣的怀中,没有任何阻隔,她脸上柔嫩的肌肤,直接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听着他的心扑通扑通的响动,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节奏。可这样沉静的听着,也这样疲惫的身子,她却没有一点的睡意,只因他身上新多出的一条伤口。 腰腹上约一寸略长它处,一条尺口宽的结疤伤痕,不甚清晰地长在铜色肌肤上。 然,之于仪华眼里,却是再醒目不过。 她不由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抚摸上这条新增的伤口。 刚触及伤口,勐地,手被一把擒住,继而头上传来朱棣含笑的声音,道“王妃如此热情,本王岂可辜负王妃一片心意。”说着忽然一手勾住她的腰,就要将她翻身压在身下。 “等一下!”仪华轻唿一声,双手抵在朱棣将压下的胸膛。 朱棣停住动作 ,紧皱眉头不耐道:“还等什么?”声音里却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 当下仪华也没察觉,只是拾起散落床间的里衣覆上向胸前,坐起身,看向仍躺在枕上的朱棣,道:“王爷,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什么伤,你看错了。”朱棣一句话含煳过去,伸手拉住仪华重新伏躺了下去。 仪华气恼朱棣隐瞒,又想起那伤口的深浅,依稀可以判断是插入腹中的刀伤,顿时心中一阵后怕,眼睛也瞬间一热,声音却是铿然道:“那这是什么!”手直向朱棣腰腹上方的伤口,目光却直望着他的脸:“不要说是小伤,这绝对剑或匕首造成,只是不知它有多深……” 说到后来,仪华本就轻声地话语越发低了,渐不可闻,只隐约能辨出些微间断的哽咽。 朱棣无奈嘆了一声,眸光顺仪华手指的地方瞥了一眼,目光中含了一丝冷酷之色,轻描淡写道:“恩,是匕首所伤。” 腰腹……匕首……竟然真是匕首所伤!
第167页 这么大的一件事,府里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有,而朱棣他竟然还欲隐瞒了她,他可知匕首刺入腰腹,稍有不慎就是丧命的事! 仪华全身簌簌发颤,说不清是气朱棣的隐瞒,或是怪他的属下护卫不利,还还是怒恨刺客的兇残……只知刺客,她全身仿佛一点儿力气也无,只能趴伏在了朱棣胸膛上,一动不动。 “没事,伤口不在要害位置,并且匕首刺入的不深。”朱棣目光疏然又软了下去,抚着仪华光裸的后背安抚道。 仪华柔顺的任朱棣拥着,听着他用力的心跳声,半晌后问:“是这次出兵伤的?” “出兵时到没受伤,还是得胜回城的途中受的伤。”朱棣语气略嘲讽地说了一句,声音就陡然沉了下去,道:“在回关内的前一晚,去年归附我麾下的蒙军,因这次俘虏的人,与一些低阶将领起了争执,失手导致起了火。后来将闹事的人拘起来,但火势却难灭,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待我独自回了帐中,一名蒙人混在火头兵中送盥洗的水,本王大意而受了他一刀。” 朱棣三言两语的说来,尤在他受伤上面简单带过,却仍不难必他的话中得知,那一夜发生的一连串事绝不简单,必有关联! 想起徐增寿偶尔透露出营中之事,仪华情急之下,不禁脱口说道:“怎么还会生事?你自严禁军中上下对蒙军有任何不满者,轻则杖责一百,重则处死。早于今年前,已无任何嫌忌摩擦发生,怎会事隔大半年之久,又发生这样的事端?”) 朱棣薄唇一抿,唇角略往下沉,一脸刚毅之色。 看他这样,一个念头忽闯入脑:朱棣近一两年来风头过劲,俨然在诸王中脱颖而出,然歷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何况在这心思复杂的人中?而朱棣麾下良莠不齐,许多大将都来自朝中各方势力,想要一齐收为己用,只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谈何容易? 人言“夷狄畏威不怀德”,需防!岂知同我族类却是防不慎防! 一时间,仪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覆上朱棣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话说这一章真不好写。貌似还有个在仪华身边的内jian没说,当时写李婉儿欢畅了,写漏了,本该是仪华和朱棣走出冷宫大殿,一旁的小屋子关着内jian。⊙﹏⊙b) 第226章 依恋(下) 温软的柔荑滑入手掌,携着一种柔软而坚定地力量,与他紧紧地相交相握…… 朱棣心头一动,只感仪华的手心格外温暖,有丝丝暖意传入他的手心,蔓进他如铁石般刚硬的心。 “没事,你勿要为我担心。”他回握住她的手,俯首将脸埋于她的青丝之间,也将显于外的动容之色一併掩埋下,只叮嘱道:“你切忌道衍大师的话,不可累心伤神。” 她何尝不知这一年多来,朱棣对她屡次的包容,有一大半源于她身体羸弱;忽而思及这些年接二连三的事故,以至她身子愈发内弱体虚,仪华心蓦然一阵惊慌害怕,面上却不显,而是仰起头狡黔的看着朱棣,笑吟吟地道:“臣妾省的,自会保重身子的。可不能落个病卧床塌,看着王爷美人环绕,却只能暗生闷气。” 她这话说得是少见的俏皮,眸中也不觉流露出一种孩子的顽皮。 朱棣着着这样的仪华,只觉新奇,想他与仪华做夫妻已久,自问见过她许多面,犹是那一趟漠北之行与去年她那番不容于世的言行,已非他断定这才是她恭敬柔顺下的真实一面,却没想到她还有宛如孩童的俏皮一面。 心思电转间,朱棣凝视着眼前这张年轻较好的颜容,恍惚忆起仪华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也不过一名双十年华的韶龄弱女,而他已年至三十又二,不觉摇头失笑:“老夫少妻,自当疼惜,岂会让你暗自生气。” 仪华听了,想起初嫁时朱棣待她的冷然,哪有什么老夫少妻疼惜的话,却不好拿了以前的话再说事,一时心中一急,不假思索便与他笑闹道:“还说疼惜?王爷若是疼惜少妻幼子,怎会受了刀伤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臣妾一声?” 话一落,暖帐内气氛陡然剧降,仪华暗悔失言,却因心本存此念,也不再说什么,只等着朱棣的回答。 沉默良久,朱棣抬起头,目光微冷的望着顶上床幔,语气平常道:“此次事端之前,朝中已有人上奏,我燕军扩充兵员已是诸王之最,其下将士背景不同,相处不善屡起争端,因适宜调遣。而这次之所以起口角,也是汉军故意挑起。” 隐晦的一番括毕,仪华却瞬间明白一切,只觉瑟瑟齿寒,好狠毒的计谋。 朱棣自去年大获全胜而名利双收以来,朝中多有人眼红,最不满的便是他大势接受其他几地的明军与归附蒙军。如今一旦传出朱棣麾下新收将士闹事,他并为此受蒙人行刺,势必将影响朱棣在大明军中的声望,以及流传出他治军不严的传闻,从而寻致燕军被其他诸王、大将分割。 是以,即使知道这次受伤的罪魁祸首,为了保全实力,朱棣也只能暗自隐瞒! 理清一切,仪华许是心已偏向朱棣,忘了朝中争端本就兇险莫测,只记得朱棣凭白受伤,心下自有酸楚与不平。 正当为朱棣受伤不虞时,却听他骤然冷笑一声,道:“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可天下人负我,今日一刀之痛,他日必定奉还。” 话中寒意森然,仪华不禁抬眸,略带一丝惕然望着他。 见到仪华看来的眼神,朱棣也不说话,就同样凝望着她。片刻之后,忽然将手梳入仪华的乌髮,自髮丝间滑落,含笑凝睇,道:“夫妻乃一体,不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你总将因我或起或落,而于我,你自与他人不同。” 这句话确然,不论他是好是坏,前路是光明平坦是兇险波折,这一生她註定要与他相携而行。 仪华默然,微微地翻了翻身,看着窗外渐渐青灰的天色,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同朱棣迎接清晨的到来。 这个秋日的清晨,她不知是否与朱棣着见晨曦穿透云层,洋洋洒洒的照进屋里的那一刻。 她唯有隐约记得天色渐渐翻了鱼白肚时,浓浓的困意蔓及全身,清晨特有的微凉也袭来,她蜷缩起全身窝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的睡去。 再次睁眼醒来,太阳已截进了大半个窗户,一大片灿灿的阳光一路自窗逶迤到了朱红脚踏上。仪华不适强光映眼,她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朱棣早不在屋子里。 这时,正有阿秋眉开眼笑地带着侍女入内,手上端着盥洗等物。 见阿秋吩咐了侍女兑了洗脸水,迳自走来挽起轻薄的砂帐,仪华接着太阳穴坐起身,问:“什么时辰了?王爷又什么时候走的?熙儿他们呢?过来见我还在睡,大约不会高兴。” 阿秋依然笑得一脸灿烂,一一回答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正午了,您是该起来了。王爷他没离开,说今儿是中秋,免了世子小王子 们的课业,这会正和三舅爷在偏远里教导他们习武。”说着接过侍女递来的衣裳,一边侍候仪华穿着一边又满室喜悦道:“对了,王爷今早还抱小郡主了,先会嬷嬷还抱着小郡主去偏远看王爷他们,估摸这阵子还在,王妃您可也去看看?” 朱棣难得有空闲与一群儿女在一起,仪华自要去看看。 简单梳洗后,仪华穿了一件新做的淡橘色秋裳褙子、素白的宽幅褶裙,到偏院子里去寻朱棣他们。还没跨过月洞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她脚步稍顿了顿,仰头望着秋日北平里的蓝天白云,唇间自噙了一抹璀璨笑意,方进了月洞门。 月 洞门里是一个平阔的小院子,院子里没有房屋,四边皆是抄手游廊,游廊下种植着各种花糙植物。 此时,在院子中庭里,朱棣正手把手交着熙儿拉弓射箭,徐增寿交着秀气俊俏似女娃的燧儿扎马步,一旁的游廊上,陈妈妈带着明儿坐在,与朱高炽一起望着亭下。 驻足看着眼前一幕,仪华不觉眼热,心中充满了融融暖意。 原来这便是她一生的渴求,亦是她穷尽一生的守候! 就在她犹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怀时候,盼夏忽然红着眼睛低泣着说迎春、喜冬病入膏肓,需要她施恩救治。 与阿秋同侍候在仪华身侧的李进忠一听,立马低咒道:“两个背主的叛徒,王妃当时没要了她们一命,已是格外开思,做什么还去救她们!她们活该这样,早死了也干净!”很绝的话说着,一双清秀的眸子却不由自主的红了,声音里也渐有哽咽。 迎春、喜冬、盼夏、李进忠四人,在她身边许多年,又多是极年少之人,一起相处下来,感情自然深厚。就连一心向着她的阿秋,在去年朱能命侍卫逮捕了春、冬二人后,阿秋至今提及二人都是又恨又气,却更多的是伤心与自责。 不过她们与她总归主僕一场,多年相处的情分不假,她也该去看她们一眼。 “走吧。”仪华看了一眼偏院里至亲的人,对身旁三人道:“总要问清她们被迫的原因。” 留了阿秋在宫中处事,她带着李进忠、盼夏走过太液池,来到囚禁迎春、喜冬的地方——一间坐落于冷宫深处的憋仄陋室。 走到陋室前,欲让李进忠推开未着漆的腐朽木门,那看守嬷嬷却抢先一步道:“那两罪婢已病多时,屋里恐有不干净,污了王妃的眼,或过了邪气来,还是让人把她们抬出来吧。” 仪华透过破烂的窗棂,看着黑漆的屋子里,隐约有恶臭散了出来,她略想了一下,微微点头。 不一时,迎春、喜冬被侍卫带了出来。 自去年十一月,朱能查出迎春、喜冬曾与李婉儿接触,将二人抓起关在此处以来,她便在未看过或探听过她们任何消息。然今日再见,饶是心里也想过她们的处境,却不想竟然悽惨至此。 她们两人皆是莲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恶臭,令人直欲噁心。此时在秋日的阳光下看着,她们哪还有一丝一毫的少女娇俏,若是不知二人未满双十,必然以为是五六十的病弱老媪。 仪华心下大惊,转头看向躬着身子的看守嬷嬷,略显严厉道:“怎么回事?” 嬷嬷骇然的看了下仪华,目光闪烁道:“隆冬天寒,这里又没有碳、炕炉,她们进来没几天就患了风寒,也就……” 不等嬷嬷说完,仪华已然明了。她们二人不过是有罪的婢子,能留下一条命已是难得,又怎么会有过冬的炭火,有看脉治病的大夫,甚至是连每日的咀嚼之物,怕也是不易得。
第168页 想到这,仪华敛下心中惊色,挥手让了嬷嬷、侍卫退下,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二人,想起她们以前活泼开朗的样子,不免一番唏嘘感嘆,于是也不多言,直接问道:“落得今日下场,你们可觉值得?或是心有后悔?” 话问下,地上两人久久无反应,直到李进忠直喝二人名字,依稀可认得是喜冬的一人,吃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仪华不及说话,另一人迎春梦睁开眼睛,狠狠地盯着仪华:“少做好人,以前你就处处防着我们,现在直到我们命不久矣,又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呸,让人恶——” 一个“心”字还在口里,被李进忠赤红着眼一脚端去胸口,顿时出气不及昏厥不醒。 (虽然行文至今,是将要离结束不远了,可是最近真是反应太平淡了,呃) 第227章 起风(一) “啊!”眼见迎春昏死过去,盼夏捂着脸叫一声。 仪华却无动于衷,看着昏死过去的迎春,眼中最后一丝暖意消失,转眸看向对迎春昏厥漠然处之的喜冬,淡淡道:“喜冬,你呢?还有什么要说。” 喜冬听到仪华唤她的名字一阵眼睫颤动,待慢慢睁开眼时,眼里已有泪光:“王妃,您待奴婢一直不薄,奴婢却背叛了您……奴婢又有何话可说。”短短一句话说完,人已是气喘吁吁,胸腔急剧起伏。 仪华看着心中不免微微涩然,喜冬是这三个丫头中年纪最大,行事作风也最严谨的一个,更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曾经还有府中侍卫有意求亲喜冬,可如今不过一年光景竟生生被磨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 她真不明白,喜冬在做出叛主的那一刻,就应该会料想朝今日的下场,为何还…… 仪华挥去心下惋惜,问出她最想问的话:“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没有立刻答话,喜冬垂下眼,两道凄楚的泪水顺颊而落,在污垢的肌肤上划了两条浅色的泪痕,许久才呢喃如梦呓语道:“在选入府里为婢前,奴婢就是李次妃的人,一切已定,奴婢无从选择。” “原是这般。”仪华释然一笑,仿如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喜冬,而不是在身边相处了多年之人:“我一直再想你们为何会背叛我,原来你们是忠心为主,只是那个主却另有他人。” 说罢,仪华心头微凉,也觉与她们再无话可说,便转身携李、夏二人离开。 “不是的。”刚及转身,只听喜冬在身后怅然道“迎春她不是的,她还能做选择,可她却贪图不该属于她的……若我是她该有多好……” 喜冬幽幽的嘆息声似借着八月的风远远送来,直到她走出这座荒废的小院,依然能模煳听见。 那看守嬷嬷见仪华主僕走出来,忙迎了上去,行礼道:“王妃。” 仪华微微点头,道:“她们与我总归主僕一场,如今她二人巳病入膏肓,就让她们安安生生度过后面几日吧。至于一切所需用度,到我宫里领就是。” 闻言,那看守嬷嬷一脸诧异,很快又恢復如常,一个劲儿的道王妃心慈仁厚。 仪华瞥了一眼神色谄媚的嬷嬷,却想起喜隐晦指出迎春之所以背叛,是为了成为朱棣众妃妾之一,心中不觉烦闷,因而更不愿与见高踩低的嬷嬷多言,遂一言不发的是出了冷宫。 路上亦无话,待回到宫里时,正值正午时分。 走进正殿外的丹墀上,却没有意料中的嬉闹声,仪华略皱了皱眉,随意寻了一个小内侍问道:“世子他们呢?” 小内侍躬身答道:“王爷让世子殿下带二王子、三王子与三舅爷去世子府午膳。” 仪华一听即愣了,这时朱棣正脸色不悦的是出来,盯着她道:“去哪里了?” “去了一个不重要的地方,见了两个不重要的人。”仪华敛了心神,遣了那侍人退下,一边随朱棣往殿内回,一边微微含笑道。 朱棣听了凝眉思索片刻,随即也不见眉头舒展,反是深了几许,目光不贊同的看着仪华:“妇人之仁!总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说完又觉话语严厉,堪堪压了一半的火气,语气也随之缓和了道:“一起来,早膳不用就走,可记得你身子?这会儿先让人摆桌吧。” 仪华听着朱棣话中的关切,从太掖池散步回宫而去了大半的阴郁之心,不觉全扫,于是笑了笑,倒没在意朱棣一副管教的口吻,只另问道:“王爷,怎么让三弟他们去炽儿的世子府用午膳?”说着由身旁的盼夏打了门帘,进了内堂屋子里。 进了屋子,又在炕席上坐下,却仍未得朱棣回应,仪华疑惑地抬头道:“王爷?” 朱棣眼睛一闪,似有一抹不自在掠过眼底,声音却平常道:“恩,是我让他们去世子府的。” 仪华闻言更加不解,看向朱棣的目光也越加疑惑。 良久,朱棣头疼的揉捏了下眉心,蓦地抬眸,反问道:“熙儿他们几个小的一直养在你身边,可觉吵闹?”话音刚落,也不等仪华回一句,又皱眉道:“还有你三弟,年龄也不小了,整日嘻嘻哈哈,性子看着比熙儿强不了不少,应该娶门妻室改改性子了。” 徐增寿的婚事自有徐辉祖做主,但朱棣头疼的样子,却叫仪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轻笑了起来:“小孩子在一起哪有不打闹的,王爷多抽些空闲与他们在相处就会习惯。” 正说笑着,陈妈妈抱了明儿进来,仪华从昨天至现在都没抱明儿一下,这一见牙牙学语的女儿,立马起身抱了女儿在炕上,笑容昭然地逗了好一阵,这才发现朱棣看向她母女的目光。 仪华会意一笑,抱住在炕上学走路的女儿,指着朱棣一字一字教道:“父一一王一一明儿,这是你父王,叫父一一王。” 九个月大的明儿刚学会叫身边的人,对朱棣却是不熟,但教养她的陈妈妈每日都要在耳边提及 “父王”二字,这听仪华一教,也跟着含含煳煳的喊了一声“父王”,就老实的待在仪华怀里,睁着眸子好奇的看着朱棣。 在稚儿纯净的目光下,朱棣却是怔住,反让跟随身边的陈德海前先一步,笑眯眯道:“王爷,小郡主也是这般早慧,和二王子、三王子一样,不到一岁已会说话,小的在这恭喜王爷、王妃了。”说着拂尘一甩,已分别做了两个揖。 朱棣没想到,他打了四个月的仗,又养了两个月的伤,只不过短短半年而已,那个还是襁褓中孱弱的女儿,转眼之间巳会说话,还认得出他是谁。 一时间,朱棣心头涌起一股为人父的骄傲,再加之陈德海的话,更加认为三个子女都较之常人聪慧。 如是,朱棣不觉心中一动,神色渐渐温柔的看着母女两,点头道:“好,依王妃所言。” 如此温柔专注的目光,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仪华心觉不自在,扫了一眼屋内一众侍人微含暖昧的神色,脸上缓缓曼上了红晕,忙低头逗着女儿玩,却忘了问朱棣依她所言,是为何言? 然而,等她事后明白朱棣所指何事之时,养伤了二个月的朱棣又繁忙起来,不说与几个孩子多些时间相处,就连她也不能常见。 中秋节过后,朝廷下了诏令,命傅友德等七、八名老将回京奉旨。而彼时军中新兵有曾,正需将帅之人,又恐新俘虏蒙军有反意,朱棣自不能暂不管军中事务,遂留了世子朱高炽墩理藩国诸事,离府去了燕山大营。 军中每隔半月两日休假,大多人家在北平城周边,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要一天一夜,因此多数人积一月或二月休一次假。 仪华知朱棣虽不用守此则,却短期内也决不会回府。而她许是为了朱棣八月间的那番话,放开了心中诸多顾忌,完完全全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这般,自朱棣离府没几日便开始思念他,那神思念仿佛是深深扎在心底,竟让她每日就数着日子盼他的归来。 但是作为几个孩子的母亲,燕王府的嫡王妃,乃至整个北平城的女主人,生命中便有许多的註定,其中首要註定她终不能成为一个思念丈夫的普通妇人一一在朱棣走后的一个月,也就是重阳九月里,仪华借赏ju之宴,组织城中各命妇夫人一起为众将士fèng制过冬裘衣。 此召集制裘衣的话一出,各位夫人自然纷纷同意,都不愿错过这于名有利的事。 其实这不仅于名有利,于每年都缺少过冬裘衣的边关将士也是有利,这一举动仪华当然也赢得众所称赞。 仪华却觉受之有愧,她会有此番想法,追根溯源还是恐军中有人趁朱棣未完全掌握军中各方人马有意闹事,以至对朱棣不利,再次发生六月受伤的事。其下才是她记起去年在燕山见到了苦寒天气,与念及边关战士在那种天气下的军营生活。因觉枉担虚名,仪华自更加费心在裘衣上面,甚至私自添了钱财以购新棉花。 这样忙碌的日子过得极快,一晃就到了天寒地冻的十一月,也是三年一度进京朝见的日子。 这一夜,离启程只有两三日的一个晚上。 时过二更,仪华独自哄了熙儿三兄妹睡下。见朱棣还在自己专为他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就让小厨房备了简单的两三样热食汤水去了书房。 冬夜天寒,本就飘着鹅毛大雪,不如何时又颳起了刺骨寒风,温度跟着又降了几分。 仪华呵了一口白气,端着漆盘的十指,冻得根根泛红,她赶紧刮过抄手游廊,让书房外的侍卫开了门,忙端着吃食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见朱橡坐在书案后,手拿着一封信函,兀自皱眉思索。 仪华纳闷的看了一眼,即走过去放了漆盘在书案上,笑盈盈道:“在想什么 ?臣妾进来都没察觉。” 第228章 起风(二) 仪华纳闷的看了一眼,即走过去放了漆盘在书案上,笑盈盈道:“在想什么?臣妾进来都没察觉。” 朱棣就坐在那里,仿佛没听见仪华的话一样,依然凝眉看着手中信函。 仪华甚少见朱棣有如此出神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又见朱棣虽为理会她,却也对她没任何迴避,想是信中内容可以一看。心念方转,她已微微侧首,凝眸看去,只见信函首行正写着盼了两年的事——“周王诚心悔改。圣上倍感欣慰,命解禁令……” 这一看确然仪华心悦,不再续看下去,她扯住朱棣的衣袖,就喜上眉稍道:“王爷,是圣上解了五弟的幽禁令!”
第169页 朱棣似被衣袖上的扯动拉回心神,他抬头看见难掩喜悦之色的仪华,心里忽然一暖,主动将那封信函递了过去,面上却不改一脸肃然,道:“你再看下面。” 看朱棣这样,仪华不由谨慎接过信函,揣着几分小心阅下。 此信乃朱棣安插在京师的暗人所书,语言文字自是言简意赅,信上内容却是不少,只见短短数语便记载着:其一,周王朱橚获释;其二,秦王朱樉因过被拘京师;其三,太子朱标自陕西染病而归:其四,十余位藩王中,今上朱元璋只令晋、燕、周、楚、湘五王在京朝贺。 阅过,仪华疑惑仍是不解,看着眉宇间犹存一分凝重的朱棣,她迷茫的摇摇头,无意识的垂下眼眸,下一瞬“太子病重”四字赫然跃入眼里。 剎那之间,仪华脸色倏然一变,勐抬头,述出令她心惊的四字:“太子病重!” 这四字似乎也在朱棣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只见他脸色明显的变了变,方面有忧色道: “嗯,病来如山倒,皇兄这次病得是有些重了。不过皇宫聚集天下名医,皇兄又贤德慈仁,必定会化险为夷。” 朱棣的话清晰传入耳边,仪华却仿若未闻,只犹自沉溺于自己的思绪里。 自她生下熙儿以后,前世的记忆就已模煳,至去年又生下明儿,如今前世之于她,就如午夜的梦只是深刻,而没有任何熟悉的印象。但即使她遗忘了前世的一切,也牢牢记住一条——太子朱标死后,其子朱允炆立为皇太子,后与燕王朱棣兵戈相见。战败! 如今太子朱标病重,是否就是因为这一次病入膏肓而早逝? 可如若不是,秦王朱樉这些年屡有过失,皆不见朱元璋对其惩罚,为何只是这次大动干戈?毕竟太子朱标是在秦王的封地染病,无论其中真相如何,朱元璋才会迁怒一直维护的儿子。 再则朱元璋临时取消诸王的惯例进京,只召了晋、燕、周、楚、湘五位最年长的藩王入京,不难说明这与太子朱标重病有关…… 难道太子朱标真的就是命丧于此劫? 如此一来,一旦太子朱标薨逝,京师局面就被打乱,这次进京朝圣也定会兇险! 可这世的歷史与她前世所知的不一样,朱棣又会是她知道的那位永乐大帝一样取得最后的胜利,登上那帝王宝座吗?若不能取胜,陪上得就是燕王府上上下下近万人的生命! 一想到这个世间的歷史可变性,仪华全身一阵发寒,牙齿涩涩发颤。 “怎么了……?”朱棣见仪华突然脸色一白,身子慄慄发颤,眼里也布满了惊恐之色,他看得心中一惊,勐然起身拽住仪华,满目焦急:“阿姝!说话!” 一听朱棣唤“阿姝”的声音,仪华骤然拉回思绪,一凝神,就见一脸惊忧的朱棣;她怔了怔,神色复杂的望着朱棣半晌,才勉强挤了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事。” 朱棣虽身为皇子却来自军中,洞察力敏锐,显然不信仪华没事。 他放开仪华,目光在她身上一扫,霍然停于她紧攥信函而泛白的手,眼睛微眯了眯,抬眸凝视道:“怎么了?它为何让你害怕!”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一瞬,朱棣一下握住仪华拿信函的手,直直的看着她,目光深幽。 迫视下,仪华不得不对上朱棣的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低,隐隐让她有说出一切的冲动,可她心中深藏的隐秘,却是无法向任何一人宣之于口;吸了吸气,她竭力沉静下起伏的心绪,坦然迎视朱棣,目含忧虑道:“常有御史上告秦王,皇上却按住不发,这次一反常态而为,怕是与太子殿下染病有关。” 话一顿,见朱棣目光陡然之间犀利无比,仪华当即竟有唿吸困难之感,她吁了口气,神色不变道:“皇上歷来教导诸位王爷皇子‘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兄友弟恭’,断不会做出让兄弟间起嫌忌之事,这次却这样,臣妾恐太子殿下他可能会病重不——” “徐氏!”不及“治”字说出,朱棣已厉声喝住。 仪华似幡然反悟,脸色一惊,忙慌乱的退后一步,福身道:“臣妾僭越了。” 朱棣不语,只定定地看着仪华,面色如常,心下却另有一番波澜。 仪华垂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暗红毛毡,任着朱棣目光审视的在她身上,心中却压不住的五味莫辩。 良久,朱棣收回慑人的目光,想起仪华与他不谋而合的想法,眼里闪过一丝激赏,口中已然淡淡关切道:“道衍大师叮嘱你诸事不可累心,皇兄病重的事也别多想了,等去了京师便知。”说着,转身走向窗棂前,看着宫灯照耀下一片冰天雪地之景,似不经意道:“外面天寒,明儿不过一岁幼女,她又生来体弱,还是别带她一起去了。熙儿以前去过京师,对那里熟悉,还是带他去吧,也让他和堂兄弟们见见面。” 闻言,仪华心下瞬涌一股怒意,忍不住就想质问——要熙儿跟堂兄弟见面?是不是也要跟徐家表兄弟见面?好提醒太子朱标手下第一助力的徐辉祖,他两个妹妹的儿子,是燕王府唯一的王子?! 正犹处失望不忿之际,冷不丁朱棣蓦然回身,仪华不及收敛情绪,一下皆入朱棣眼里。她不由一怔,脸上僵硬片刻,一咬牙横下心,也不遮不掩就与朱棣相视。这样的沉默凝视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刻,也许是一眨眼而已,忽见朱棣脸色刚硬缓了缓,一声嘆息溢出唇间。 见状,仪华忽觉无法再看朱橡眼睛,她低下头,只感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心中思绪,只是想着这次进京可能有危险,而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面临任何的危险可能……以及那隐约一丝相信他的念头,驱使她不自觉的是过去,仰起头,望着他问: “熙儿性子霸道,臣妾恐他因此惹事受了罪……不要带他去可好?” 话问出了口,那一夜朱棣始终没有给予回答。 仪华也没再问过,余下两天地就收拾着行礼,安排了不在府里的一切事宜。 这样到了临行前的一日,朱棣却突然宣布熙儿留在府中。 第229章 起风(三) 十一月十五,为望日,宜远行。 天刚刚的一亮,王府大门前就车喧马嘶,二十余辆朱轮宝缨车一列排下,数百位黑衣铁骑腰挎大刀、身骑高头骏马卫护左右,一只高举“燕”的旌旗猎猎迎风于前,引领着仪仗浩荡的队伍威武前行。 仪仗喧赫,扈从严整,再有那象徵身份的大书“燕”字,北平城的百姓老远就认出这是燕王府三年一度上京朝见得队伍。 街上来往的行人、商家旅店里的主客忙不迭在两旁观望,看着那似长龙的车辆不由纷纷议论“看见没?那后面几大车黑帷的全是上贡给皇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这话一起,围观的人全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当讨论正热烈那阵,人群中忽然有人嚷了一句“燕王威武,镇守边关”,又有人提及城内修路掏沟的事,霎时引起了围观百姓的共鸣,他们当街齐唿,振臂高喊,从“王爷王妃千岁千岁千千岁”到“祝王爷王妃伉俪情深”的话语,一直久久不消…… 仪华端坐在马车里,心神震盪的听着传遍街头巷尾的唿声,她强压住撩帘一探的念头,不敢置信万众的膜拜欢唿皆有她一份,却又强烈感觉到那种发至内心的虔诚。 无以名状的震惊之下,仪华惊喜的转头看向朱棣:“王爷,您听到没?” 隔几相坐的朱棣,正靠在铺挂了一层棉毯的车壁闭目养神,听见车厢里另外一人的声音,缓缓睁开眼,谈淡地瞥了一眼睑颊红彤彤的仪华,復又闭眼道:“还以为你不会主动与我说话区。” 仪华一怔,想起这三日对朱棣稍嫌冷淡的态度,没想到他竟然耿耿于怀,又念及昨日得知熙儿不去京后,有意一缓这几日气氛却难以找到机会,不如就趁这个当头……可对于朱棣将一切儿女私情、父子亲情置于权势野心之下,她虽然明明知道也能理解,却终究有几分难以释怀。 仪华捂着手炉坐在对面,眼睛若有所思的瞅着朱棣,心绪徐徐转动。 一时正犹疑不定着,惊见朱棣不如何时睁开眼着着她,那目光沉定无波,仿佛在等着什么一般。 仪华看着心思一动,暗下只道夫妻相处需包容与妥协,也不再稳坐不动,从温茶水的罐子里取了茶壶到了一杯热茶,微微倾身递到朱棣面前,就着方才的话,道: “民众的唿声,确实让臣妾震惊。”顿了顿,坐回去轻撩窗帘一角,见马车已经出了北平城,续道:“现在都城十余里远,仍感耳畔嗡鸣震响,王爷每次在营中带兵操练演习时,想必其声定振聋发馈,其势也豪气万千,不知那时王爷站在点将台上,看到的是什么?想得又是什么?可有震惊?” 仪华本是想随意起了话,不想一说之下,却是来了兴致,不觉连声相问。 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或是仪华的好奇的语气,半晌之后,朱棣睁开眼睛,端起清香四溢的热茶,呻了一口,品不出茶水好坏,只觉热茶入喉一下暖了脾胃,舒服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扬起薄薄的双唇,道:“民众拥戴的感觉确实不错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不过比起演练习兵时,战鼓刀戟将士们发出的声响,却又差了一大截。” 有些事见仁见智,虽不能相提而论,却也不妨各抒己见。 如此仪华心下不贊同的话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只是一边捧着茶轻呷细品,一边听着朱棣说起军中见闻。 朱棣与仪华相处多年,即使二人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也很少交谈。是以,仪华一直以为朱棣除非必要,却是不喜言谈,这会儿听他娓娓道出,才发现朱棣叙起事来,或详细或简略自有一番见解,却每每引人入胜,仿佛身临其境、亲眼所见般。 经过这一天后,仪华发觉只要她询问,朱棣总会专注的为她讲解,而这些皆是她感兴趣的。于是接下来的行程中,她就每日边问边听,不但消磨了旅途中的枯燥,也增加了许多见闻,渐渐地,萦绕在心头的那几分难以释怀与去京城的紧张感,已在不知不觉中沾散了不少。 就这样,千里之遥的路程,一个多月的行程,在腊月二十六日这天结束了。 当天傍晚,他们就到了京师应天,随行的五百多黑衣铁骑不能一起进城,因而留下四百多名在城郊外燕王妃的一个陪嫁大庄子里,只带了整一百铁骑、数十名侍人进入皇城。
第170页 在通过外郭城门,向内城城门行去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是周王和 徐辉祖一超前来迎接。后来了解,原来他们两人是一起从东宫出来,见一人是接兄长朱棣,一人是接幼弟徐增寿,因情面上的事便一同前往。 既然提到东宫,朱棣自然要担忧皇长兄一番,提出立即前住东宫看望太子朱标。奈何胞弟与舅妻皆反对,说是未有今上圣喻,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东宫。如此一来,朱棣只好暗压心中波澜,告辞徐家二兄弟,重上了马车先回在京的燕王府,同行还有周王。 京师不比北平,仪华不能下马车于大庭广众之下与兄弟小叔交谈,遂待朱棣上了马车听得一切,心中愈发确定太子不是病重已是危矣。 朱棣心有城府,仪华借先知歷史而猜想到的,他自也想到。 大约为此,两人之间一扫一个多月来的轻松氛围,车厢里好像凝结了一层紧张的空气,隐隐有压迫胸腔之感,不觉都沉默下来。 马车又徐徐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京师燕王府邸。 内院二门处,朱棣先下马车,又扶仪华下马车,吩咐道:“你一路风尘,先去沐浴更衣。一会,五弟妹会过来,你们妯娌也叙些话,晚间再留了他们夫妻一起用膳。”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周王,忙郑重其事的作揖一礼:“四嫂,小弟一家就叨扰了,麻烦您了。” 仪华见被关押了两年之久的 周王,并无半分颓丧之色,不过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优色,心里刚略略放了放心,就见他一副见了大恩人的样子,不由 “哧”地一声偏首轻笑,却是又缓了心中焦忧。 然不及仪华福身回礼,朱棣已面无表情的瞪了周王一眼,拂袖向书房阔步而去。 周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是一脸感慨的朝仪华小声嘀咕了一句“四哥两年没见,怎么还是这样?还以为他打过仗,会有些……”话没说完,眼看朱棣已走得老远,也不顾及维持脸面,忙拱了一个手就匆匆追赶而去。 待人一走,随侍仪华同行的盼夏,忍不住一笑:“王妃,这周王殿下见了王爷,怎么就像府里的小王子们见了王爷一个样!”说着又是一笑。 仪华心中也觉有趣,却不能任盼夏这样打趣,自要训道:“王爷是周王兄长,周王敬重王爷是伦常礼仪,你休得胡言!” 盼夏见仪华声色俱厉,心中到底憷然,忙福身告罪。 京师燕王府邸的总管内监王公公见了。心念一转,笑呵呵的躬身道:“王妃,小的已经收拾好了院子,热水什么的也都是备齐了,可是现在去看看可满意?” 仪华素爱洁净,因路上赶得紧,竟生生有一个多月没洗过澡,这一听再也顾不得其它,携着盼夏的手,快步进了主院沐浴梳洗。这一洗再梳妆换衣,便是一个多时辰,早是掌灯时分;不过幸亏有盼夏笼香打点,又有王公公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晚上宴请周王夫妇的宴席自没有偏差。 那天晚上,因是至亲不拘男女,两兄弟妯娌也亲厚的坐在一桌。 席上是久违的兄弟亲情,并没有因为顾忌太子病情而刻意行素食、茶代酒有所冷清,是是言笑晏晏,时光欢愉。 相谈了许久,一向不拘小节的周王妃再一次红了眼睛,声泪俱下道:“四嫂,这两年来我每日寝食难安,生怕王爷他就这样关一辈子。好不容易听说王爷解了幽禁令盼着他回来,他却说要朝见不能回藩国。好了那我就启程来,这三年一度的朝见本就是为皇室众人的团聚,可王爷偏还不让我上京,这还有没有当我是妻子,就像两年前一样,不声不响就去了凤阳……”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捂着脸伏在仪华的肩头哭泣不止。 周王妃这一哭,席上气氛霎时一沉。 仪华听得心里发酸,想起开席前见周王妃比之实际年龄大上七八岁的容貌,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也不禁眼睛一红,有泪夺眶。而自当将朱棣完全看做自己的丈夫,仪华心境已改、为人妻为人母的心念深植,这当下便最恨那不为妻儿着想之人,不觉拿眼去怒瞪周王。 怒瞪之下,却见周王眼含愧色的看着周王妃,她心中一嘆,转头安抚。 一刻钟后,周王妃渐渐止了哭意,王公公匆匆进来,焦急禀告道:“王爷,东宫的马车正在府外,宣周王立刻入宫!” 第230章 起风(四) 周王走后,不多久周王妃也说要走。 仪华见外面星月黯淡,冷气逼人,是将要下雪的模样,就要留周王妃歇一宿。却架不住周王妃担心自家府中的孩子,只好作罢,又命盼夏道:“外面眼见要下雪,再夜里赶路,好不寒冷。你多去备些炭炉、热茶到周王府马车上。” 盼夏欠身,领命而去。 周王妃拿着一双尚有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仪华,道:“大半夜的还累四嫂折腾……反正今晚我是全没的脸面。”说时想起当众哭泣的一幕,脸颊又泛了红霞。 仪华未接话,转身披了件貉鼠披风,向朱棣告了一声,亲自送周王妃离开。 走到离二门不远处,在一个拐角的抄手游廊的地方,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 这时,周王妃蓦地驻足,借着游廊檐下挂着的六角宫灯光芒,目光细緻地在仪华面上流转。 仪华被周王妃看得莫名其妙,却见周王妃忽地掩嘴轻笑:“好几年没见四嫂,四嫂越发容颜俏丽,让人好生羡慕。”听了这话,只觉周王妃还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着听下去,神色间并未有半分让赞誉的得色。 周王妃长长的眼睫如翼一扇,一丝犀利的眼芒迅逝而过。她摇头失笑道:“难怪如此,像四哥那样的人又岂是随便一人都入得眼的。”说着见仪华眼含询问,她挥手示意身后侍人退远,又道:“四嫂确实好让人羡慕。坊间有传燕王夫妇鹣鲽情深,我本是听信一半去一半,但今日席上看你和四哥面上虽不过一对‘皇室夫妻’样。可你们之间的动作、神情却绝对是有情意在,想来四哥他定是看重于你。” 仪华是知周王妃要说得并非这些,但听最后一句的斩钉截铁,她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周王妃未去留意仪华的神色,眼睛正往四周逡巡,确定不会有人听见谈话,她即刻凑到仪华耳畔前,低声道:“太子活不过半年了……皇上虽强压了这个消息,不过有两三家国公府还是知道。现在秦王被关,眼下就诸王中为长的晋王,然后是威名正威的四哥,最有可能。可皇上多疑,只怕哪一方稍露贪念,就是落败的下场。” 仪华没想到周王妃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惊撂难掩。 周王妃似早料到仪华的惊愕,她苦笑道:“王爷和四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世人眼中更是一体。就这次王爷被关,四哥首战大技,我是彻底明白了,周、燕二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我也真的不求什么争什么了,只望家宅平安。” 一席话带着浓化不开的苦涩,仪华听得心头一震,凝眸定定地看着周王妃,见她神色间颇具老态愁苦,不觉话语凝噎。 “男人总被权势蒙蔽了眼,尤其像我父兄(宋国公冯胜)这样出自军营的男人,更是一生追逐权势。”周王妃无奈的感嘆一句,向仪华福了福身道:“四嫂就当我今晚多嘴,弟妹告辞。” 说罢,周王妃唤了随行侍人转身离开,留下仪华久久立在原地不移半步。 一阵风过,廊下树枝积雪扯絮而落,夹着漠漠严寒一股脑儿的砸来,仪华瑟瑟地打了个冷颤,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王妃,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共鸣一一真不求什么也不真什么,只盼望家宅平安,他无事…… 敛下心绪,仪华不再多想,也唤了随行的侍人,走下游廊,踏着那一地琼玉霜雪,回到了主院。 进了正间屋子,里面燃了松枝百合香的炭炉,房中暖香之气袭人。 仪华在门边呵了一团白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暖气,才脱下鼠貉裘衣,问一旁服侍的小侍女道:“王爷呢?在书房还是房里?” 小侍女福身回道:“王爷等了王妃一会,见您还没回来,就先去沐浴了。” 仪华听了又要问什么时辰,恰是府中更夫正“咚!咚!”连敲两下。这是打二更的拍响。 她想到明五更天还没亮,就要递牌子进宫请安,一个多月来的旅途疲乏一下遍及全身,她也不再多问,迳自回了寝房梳洗睡下。 傍晚沐浴过,现在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宽衣上了床榻。 床是精巧的月洞门似架子床,上面已铺了一条暗红华丝棉被一条同质的青色棉被。仪华一上了床,就睡到了床里边的红丝被里。被子头放着汤婆子,刚睡进去就是一股暖暖的气息裹住全身,好不舒服。 这样的暖卧软枕,仪华以为自己很快会入睡,毕竟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可终究怎么也睡不着,杂念颇多:她在想太子若真有意外,皇位下任继承者也不会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她应该按周王妃的意思从旁相劝;一会儿又想身为皇子没有一个无夺嫡之心,若她真直言相劝,朱棣未必会听取她的话,甚至还可能因此而埋怨她…… 总之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都难取捨。 仪华这一想,思绪搅得更乱了,也不再躺着了,穿着一件红陵短袄子,裸着双足,踏着睡鞋,就往外间走。才心神不属地走了两步,听到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正是刚沐浴完的朱棣。 “怎么这样就往外走?”朱棣笼起眉头盯着仪华一双裸足。 仪华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回挪了几步,语塞道:“没……就是……”说时看见朱棣同样赤着双脚踏着鞋,也仅披了一件棉袍在里衣外,一头湿漉漉的黑髮正散在肩头,未干的水珠顺着发梢往地上毡毯滴,她心下忽然一动,已扯了墙角下盘架子上的棉巾,走了上去:“就是让盼夏备个熏炉来,你夜里洗头不易干,这带了湿气睡一晚上,明一早准头疼。” 说话间,让朱棣在床沿上,用棉巾给他裹了湿发,又扬声唤了盼夏备了熏炉。 一时,朱棣头枕着仪华腿间,已半干的长发披在床沿边上的矮几上,闭眼由着仪华为他梳理髮丝。当柔嫩的指腹一下一下地自头间滑下,那轻柔的力道好像也一点一点的滑进心头,他终忍不住睁开眼,想看一眼为他梳理髮丝的女子。 是时光线很暗,屋子里只有一盏小灯,发着昏黄的微光。淡笼着她微颦的眉眼。
第171页 “冯氏(周王妃)对你说了什么?”朱棣摒去那抹欲抚平她眉眼的心念。问道。 仪华犹自思量间,忽听见朱棣这样问,很是惊讶了一下,方掀了唇,含着一丝浅浅的笑容道:“应该没什么,就是五弟妹担心五弟,臣妾多劝了几句。” 朱棣想起胞弟的事,目中暖意一消,声音顿时冷了下来:“劝?由着冯氏伤心算了,让他也看看!”一说火气瞬间上来,薄怒道:“被关了两年,还不知长进!这次才被放出来,就自请命搅进东宫里去,他以为学了医术,还真就当自己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也不想想万一有失,他这王位还保不保得住!” 竟然是周王主动请命,难怪周王妃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还对她说了那些…… 这太子不过是因为去了一趟秦王的封地后染病,朱无璋就一怒之下关押了秦王…如今周王是参与到太子治病中去,万一太子真到了那一步,朱无璋再次迁怒的话……还有若被有心人拿这件事去做文章,作为一母同胞的朱棣怕是也得沾一身腥! “王爷!”想到这些,仪华禁不住低唿一声。 朱棣看了仪华一眼,就明白她大致想对了方向,心里有些意外她对这些事的敏感,又有些说不清的欣赏在里面。待注意到她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由想起她自嫁过来以后,大多时候都在担惊受怕,心中生起几许愧意。 愧意一生,怒意便淡。 朱棣骤然伸手,握了握仪华停在额头的柔夷,放在胸堂上把玩,闭眼道:“还是那句话,你别多思多虑。不论什么事,总有我先担着。” 不论什么事,总有我先担着——这样随口的一句话,她却觉得比任何情话真实,甚至犹比他应只有她一人时心悸。这一刻她想,也许她内心深处真真渴望的,只是一个港湾,一个能找到归属的港湾。 心绪恍惚的一瞬,朱棣突然放开她的手,翻身坐起,道:“明日还要进宫请安,安置吧。”语毕,唤了侍人进屋收拾。 须臾,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中,人也在这黑暗中感官无限的换大。 仪华仍无睡意,即便疲乏已在全身叫。 不一会儿,枕边传来平稳的唿吸声,她讶然,朱棣竟这么快唾着向方扭头,睁着眼睛看了半晌,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了朱棣入睡的样子。 果真是睡着了,她心中暗道,遂重闭了眼睛,也打算转回头睡去。却不及动作,一只炙烫的手臂忽然伸进她的被子里。微微一用力,她全不然反应间,人已进了另一个被子下,入了他的怀中。 “别折腾了,睡了。” 带着淡淡倦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仪华再不好动了,屏气凝息地在朱棣怀里躺着,不觉困意慢慢袭来…… 第231章 求情(一) 一夜无梦,酣然次日。 卯时初刻,天地间一片混沌未明。朱红宫门前一辆等候多时的翠盖珠缨宝车内——仪华一身五彩翟衣,广袖博带,宝髻堆云,金玉凤钗横斜髻中,正是诸侯王妃的一品大妆。朱棣束髮嵌宝金冠,身着玄锦罗袍,玉带珠履,俨然一派富贵威严。 时卯三刻,宫门訇然大开,徒步进入宫廷。 其时岁末二十七,停朝沐休的第一日。一路行至今上所住金宫,本以为今晨不早朝,一来便能得以晋见,不想到了后却让引去偏殿等候,被告之今上还未起身。 约坐小半个时辰,陆续又有晋、楚、湘三王夫妇引至偏殿等候。 楚王妃与仪华有几分交情, 又嫌湘王夫妇一个是嗜读书之辈一个是闷葫芦,一进偏殿自然就与仪华热络攀谈。 仪华行事一贯谨慎小心,如今身处皇宫禁地,更是步步紧守原则,对楚王妃的话不肯多应一句,几乎只在倾听。而不用回应楚王妃,自只留了三分心思应对,七分心思到了旁处。她端起宫人刚换的第四盏热茶,揭开釉白瓷盖,清香怡人的茶香顺着裊裊白雾散开,她一双妙目隔着茶水迷雾淡淡的扫过众人。 对面一列椅凳上,依长幼依次坐着朱棣四兄弟,亦是这次今上传召上京的五王中的四位;他们四兄弟仿佛已约好了一般,皆选择了沉默。另一边妯娌也分长幼而坐,此刻除了与她交谈的楚王妃,晋王妃、湘王妃也选择了沉默。 不过晋王夫妇的沉默,不是湘王夫妇低眉顺眼的沉默,这对夫妇二人时不时有敌视的目光掠过她和朱棣。再听楚王妃话中隐约透露出的交好拉拢之意,并一反常态的未对晋王妃挤兑。看来所谓“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果真不假,即使今上强硬压下太子病危的消息,也瞒不过他这几个成年的儿子。 正暗暗感慨之际,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偏殿殿门由外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有品阶宫监行礼秉道:“小的奉惠妃娘娘懿旨,请燕王妃过宫说话。” 仪华讶然放下茶盏,询问的看向朱棣。 朱棣沉凝片刻,旋即含笑点头,道:“父皇还未起身,你先去拜见惠妃娘娘吧。” 郭惠妃乃六宫之首,行皇后之权,本就要都往拜见。想像朱棣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方让她前去。 仪华依言而行,随宫监离开。 离开之时,殿内气氛陡然一变,仪华只感背后如芒在刺。 此时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糙动,便是糙木皆兵。 仪华如此告诉自己,继而深吸一口气,跨过两寸高的朱红宫槛,纤细身影消失于众人视野中。 命王府侍人取出事先备与郭惠妃的年礼。仪华一路踏雪徐行,来至郭惠妃宫宇。 自鲁王死后,一直身居六宫之首的郭惠妃,已不可同往日而语,周身气派逼人,却又眉目慈和婉约,令人心起亲呢之感;不过眼锋里偶有那一两丝凌厉闪过,方才提醒仪华记起眼前之人,不可掉以轻心应对。 一时小心相陪三刻钟,见宫人请奏年节事宜的操办,仪华藉机告辞道:“惠妃娘娘,年节祭祀乃国之大事,臣媳不敢担扰。后几日必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郭惠妃知仪华是急于觐见圣颜,也不再留,笑着点头道:“好,只要还记得来听本宫唠叨,陪着说会儿话就是。”说着压下仪华自谦的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仪华一眼,道: “令妹指婚给了我儿,现在你十三弟不但是你小叔更是你妹婿,你与本宫关系可是又近了一层。可不能向以前淑妃姐姐还在时一样腼腆,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郭惠妃说得温声细语,仪华却听得心中一凛。 淑妃是晋王生母,当年大行皇后马氏过世,便是由淑妃行皇后之权。如今郭惠妃借徐盈华的婚事指明他们关系不同他人,更隐晦提及晋王,其欲支持朱棣之心已不言而喻。可这位身居高位又有儿子即将大婚的郭惠妃,究竟怎么想又有谁知? 想着不由暗气,太子尚未病逝,他们一个个却已蠢蠢欲动,还处处将燕王府牵连期内。 压下心中不快,仪华不卑不亢道:“淑妃与娘娘您都为臣媳庶婆母,臣媳恭敬之心不敢有偏失,自当与明年有幸嫁入天家的鄙妹恪守皇媳之则,孝顺娘娘。” 郭惠妃目光一冷,笑容淡了几分,道:“燕王妃不愧是仁孝知礼之人。”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罢,便命宫人送仪华离开。 告辞郭惠妃,仪华择原路返回,心绪微黯。 身后跟着的李进忠、盼夏,见仪华一路土一言不发,心中有了较量,路上也沉默不语。 走入今上宫殿附近,刚上了游廊欲往偏殿而去,就听拐角处一个尖细的嗓子低声催促道:“快将皇上的汤药换了茶盏奉上去,若耽搁了皇上服药的时辰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小心你们的脑袋!” “…可是公公,皇上他这会儿正大发雷霆,奴婢怕……” 不等小宫女的话完,那公公已怒骂道:“皇上昨一宿没睡,今曾四更末才从东宫回来,这再不上了汤药去,你存心要——”调高尾音。 小宫女哽咽着连声答道:“公公莫恼,奴婢这就去。” 话落,只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过后,这个离茶水间不远的小转角又恢復了原本的沉寂。 良久,驻足在拐角另一面的主僕三人慢慢踱步而出。 “王妃……”李进忠心思灵活,一下就察觉出那两宫人的话中有异,不由看向仪华。 仪华心中有数,直接打断了李进忠,另道:“皇上醒了,不可误了觐见的时辰。”说时已快步向偏殿赶去。 赶至偏殿时朱棣他们已不在,只有另三府的侍人留着,仪华随手唤了一人问道:“王爷他们呢?” “回燕王妃,各位王爷和王妃已去正殿觐见见皇上。”宫人毕恭毕敬道。 闻言,仪华半口气不歇,留了李进忠和盼夏在此,匆匆忙忙向正殿行去。 临至正殿外,脚步骤然一停,正犹豫是否让通传进去,只听“哐啷”一声瓷器大碎声,随即便是纷杂的声音齐道:“父皇(皇上)息怒!” (晚上还有一更,大约在十二点左右。) 第232章 求情(二) 闻声知意,仪华屏息静立在一扇朱红门扉外,下意识地细辨殿内的动静。 殿内寂静无声,惟有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幽幽浮动,飘散出来。 时间如沙漏缓慢地流逝,仪华在殿外已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她僵然转头,视线从守卫殿外的大内侍卫身上缓缓滑过,见他们每一个皆面色肃然,对这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尽自己的守卫职责。 目视之下,仪华心下已有决断,她往右横移一步,面向无门扉遮掩的大殿,恭敬跪下。 双手交叠平于地面,头低低垂在手背,高高的朱红门槛挡在前,几乎遮去她整个身形。 然那只是一般人的视角,高居龙椅之上的朱元璋,龙目一扫,自是一目了然。 “何人跪在外?”沉寂了许久的大殿内,响起了朱元璋威严的声音。 威严的声音隐含着不易察觉的森然冷意,仪华敛下心中萦绕多年的骇意,端然俯首跪地,四平八稳道:“臣媳徐氏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约片刻,朱元璋淡淡的“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老四媳妇,进来吧。” 仪华莫敢不从,盯着小鹿靴尖上金丝翟鸟,跨槛而入,待行至朱棣身旁欲重又跪下,就让朱元璋阻止道:“罢了,时近年节,朕也不想置气,都起来吧。”
第172页 谢礼,四对藩王夫妻束手侍立,朱元璋又道:“老四的兄弟都是夫妻同来,朕还在想老四怎么一人前来。” 仪华想起郭惠妃,心中一沉,广袖下双拳紧握,不偏不倚的平叙回道:“臣媳本与王爷同来,后受惠妃娘娘传召。” “惠妃?”朱元璋不辨喜怒地重复一声。 “是的。”仪华强凝心神,字字斟酌道:“惠妃娘娘差人问皇上可起身了,听宫人报尚要些时辰,便让了臣媳先过去了一趟,交代臣媳给魏国公府上礼,并解释一下娘娘她近日身体不适,又要忙于年节诸事,无法以姻亲之礼在年节交往。” 一番话说完,仪华止不住心律骤快,暗思回答可有失误。 一不得提太子任何事;二不得让朱元璋认为郭惠妃罔顾太子之病,只关切亲生皇子大婚。 细细推敲发觉无误,却不及松一口气,一个疑问油然而生:郭惠妃在朱元璋起身之前传召她,虽于情在理,但于礼未免少欠妥当……这位郭惠妃究竟欲以何为? 疑念如电而闪,来不及思索间,朱元璋已然又短嘆一声,道:“倒是难为惠妃劳累了。” 仪华沉默不语,这不需要她接话。但是,即便不再接话,殿内气氛已在这一问一答中渐渐缓和过来。 阶下众人有所感,又一次齐道:“请父皇保重龙体,勿伤神忧心。” 朱元璋听见八个儿子媳妇一致的声音,目中冷意一闪,语气却不变道:“你们如此关心你们大哥的病情,也不枉朕多年来的教导尔等要‘兄友弟恭’。”话一顿,续道:“朕也想去看看老大伤寒好转没。这样吧,一会同去东宫!” 不久之前,还因提及太子勃然大怒,此时却主动说一探东宫,众人心中诧异不已。 怀疑之间,楚、湘二王夫妻以及晋王妃忍不住微微抬头,见朱元璋正端着重换上的茶盏慢饮,并无什么异状,又满目疑色的低头侍立。 就在他们低头的下一瞬,朱元璋端着装有汤药的茶盏略往下移,目含薄怒的扫过抬头的二子三媳,若有所思的在另二子媳身上停留须臾。方喝下汤药,命宫人摆驾东宫。 一反避谈太子病情的态度,朱元璋大张旗鼓的到了东宫。 东宫官员见圣驾后面的四对藩王夫妇,心中俱是诧异,不过身为臣子只有领命一条。 其中一位官员急忙说道:“请皇上、诸位王爷王妃随小的这边来。” 仪华一直冷眼旁观,自将东宫一众官员神色尽收眼底,心绪越发不宁,只觉后面定有事情发生,又不知将会发生何事,只好亦步亦趋跟在朱棣身侧。 不一时行至东宫正殿,听说圣驾到来,寝殿里的人全迎了出来。 朱元璋脚步不停,径直穿过跪倒一片的人群,大步走进寝殿。 仪华低着头小心跟上,余光在跪地众人身上看过,见这些人中除了宫人就是太医,并无一个外臣在,唯一一个靠得上不是臣子的,就是周王。 留心注意时,一个正处在变声期的你少年声音道:“孙儿允文叩见皇祖父。” 仪华凝目往过一瞟,微微讶然,眼前头束宝冠、穿青锦罗袍的十三四五岁少年,竟然是朱允炆。她不过短短两三年不见,小允炆已长成如斯少年郎,端是面如冠玉,气质尔雅,与其尚武的祖父叔伯兄弟截然不同,翩然一位初具风华的佳公子。 显然朱元璋也喜欢这个气质出众的皇孙,俯身亲自扶起跪首的朱允炆,目光慈爱道:“你还小,皇祖父说过你父王身边有多人照顾,你不用一直侍奉床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朱允炆听到皇祖父拳拳关切之话,眼眶一红,自然地扶住朱元璋,道:“侍奉患病父母,是为人子之责,皇祖父勿要为孙儿担心。倒是皇祖父面色不如前些日子好,还请皇祖父保重龙体,方是百姓之福,孙儿之幸。” 祖孙两关系亲呢,看得有心人一阵眼热,只听晋王妃微咳一声。 朱允炆循声看去,注意到随行而来的叔叔婶母,忙要过去行礼拜见,朱元璋却手上一挥,话中暖意淡了几分道:“先去看你的父王吧。”说完示意朱允炆搀扶他入内,众人纷纷跟随而行。 甫一入内,憋闷的热气夹杂着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仪华皱了皱眉头,继续往里走。 寝殿内铺着软厚的大红毡,走在上面可消脚步声,却消不完一行二十几人导致的声响。 侍奉汤药在榻下的太子侧室陈侧妃听到响动,立马说了一句:“殿下,皇上来看您了。”声音饱含哽咽。 “扶本宫起来,本宫要给父皇请安。”太子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透着坚持。 “殿下,不行呀……”陈侧妃“咚”的一声跪在地止,匍匐在脚踏上痛哭不止。 “不许起来!”朱元璋急忙阻止一声,由朱允炆扶着,脚步慌乱的疾行到太子的床前,带着掩不下的浓浓关切,轻斥道:“煳涂!是虚礼重要,还是你病情重要?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置来看你的老父于何处?” 两句话问得太子面红耳赤,刚由着陈侧妃扶着躺下的他,又要起身告不孝之罪。 “好生躺着,养好你的身体,才是对老父的孝心。”朱元璋让朱允炆扶着坐下,亲自阻止了太子起身,又连番询问了一些话;许多回话因太子体虚无法答,皆有跪在脚踏上的朱允炆一一答道。 一时间,倘大的寝殿内静悄悄地,只有祖、子、孙三人旁若无人的交谈。 仪华垂首侍立众人之中,听着眼前不时传来的话语,有些恍惚的想到:原 来天家在皇权之下,不是没有亲情可言,只是对象不同而己。曾以为极受皇恩的晋王,拿来眼前一 比,也不过是那微乎其微的眷顾。 想到这些,仪华有些好奇晋王此刻的反应,她目光略往右一看,晋王果真已乍然变色,看向床榻的目光越发冷冽。一眼毕,她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低头看不清神色的朱棣,莫名地她心中一搐,只觉朱棣在无形中竖起了一道厚墙,阻隔了与所有人的联繫,也包括她…… 专注朱棣之时,不觉那边三人已续完话,朱元璋目含隐痛的看了太子一眼,转回头,已然不显情绪道:“给你们兄长请安吧。” 太子虽不是九五之尊却也是君,仪华忙敛心神,与叔伯妯娌一起上前行叩首之礼。 太子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方见跪在地上的八位兄弟与弟媳,他吃力地笑了一声“自家兄弟,免礼。” 仪华随众起身,这才看清太子居然病至如此——只见他连倚靠之力也无,只能虚弱的躺着,面无人色,双唇发青,额头还冒着汗,有碎发让汗粘着,一副微有邋遢的病重样子。 正看着,太子眼内刚聚集的焦距又散了去,他双唇颤抖,牙齿也上下磕着:“冷……” 朱元璋一听,喉头一动,良久才撑着朱允炆的手站起来,吩咐了一句“再加床褥子,添些炭炉进来”的话,神情急剧一变,目光锐利的看向一众儿子儿媳,道:“你们也看见老大的病情了,虽是伤害却病得不轻,其中更与劳累有关!” 与劳累有关?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朱元璋满意的看着一众表情,道:“老大前往陕西择地建都,老二不一旁协助、欺压百姓不说,还处处与老大为难才至老大病至如此!今日朕就当着你们几个兄弟的面,好好处置了这个孽畜!” 掷地有声一落。殿外已有宫监扬声喊道:“秦王到!” (明日七点更。) 第233章 求情(下) 一切来的太快,一众人不及反应,就见秦王被两名宫监抬上殿来。 眼见秦王奄奄一息的趴躺在担架上,显然是背后受了杖责,在场之人无不震惊错愣。 “二哥,你怎么……”与秦王一母同胞的晋王,忍不住足下僵硬地踏出一步,眼神复杂的看着尽乎动弹不得的兄长。 见状,深受礼仪教化薰陶的朱允炆也按耐不住,正要上前,却被朱元璋暗中拽手阻止。 无人注意到祖孙俩的暗下动作,他们都目不转晴地盯着秦王,开始各怀心思。 秦王在众人的注视下,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干瘦的脸,他努力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目光落在晋王身上,一下子脸上涕泪交横:“老三……” 晋王锐目中厌恶一闪,撇开头,面朝朱元璋恭敬抱拳道:“父皇,二哥他虽有过失,可已受了重责,还望父皇开恩。 ”说完下袍一撩,跪下求情。 朱元璋对诸多儿女宠爱不一,尽管一直不喜秦王,为人却最是护短。几兄弟及妯娌心中一番计较,即刻随晋王下跪求情;殿中其他人见王爷王妃皆下跪,也不敢慢上半拍,忙不迭跪首唿道:“请皇上开恩。”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一干众人,凝目于秦王,见秦王一副懦弱不堪的模样,心中在见秦王被抬进来时的那一丝不忍,也让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取代:“朕一而再的姑息这个孽子,他却半分不知悔改,在藩地欺男霸女!如今不过杖责一百,已是小惩大诫,你们竟还替他求情?!” 杖责一百,这不是生生得要去大半条命! 在场众人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再不敢揣测圣意,全都低低垂着头不再多言一句。 一时间,全场一片沉寂无声。 秦王乃纨绔子弟,最贪生怕死不过,察觉朱元璋不会像以前一样,对他所犯过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心中惧怕朱元璋会下令再杖责他,岂不是要了他这条命? 惶恐到了极点,秦王也不知哪来得力气,勐抬起上半身,手足并用地爬到朱元璋面前,一下死紧的抱住朱元璋的腿。泪流满面道:“父皇,父皇,饶命啊!儿臣知错了,再不敢犯了,以后一定会兢兢业业地守好陕西,不强占一分一毫的民脂民膏……”就藩十余年的过错一一细数,却见朱元璋只是无动于衷的听着,秦王大叫一声,哭喊更甚: “父皇,大哥来陕西选迁都地址,儿臣一直鞍前马后的款待着,大哥他会染病而归,那是受了八月的暑气染疾所至,与儿臣无关一一” “住口!”朱元萍一脚瑞开秦王,气得全身发抖:“老大若不是为你这个孽子还罪孽,前去乡野看干旱的土地,会被染了病疫回来,后又患上伤寒至此?!” 仍然跪在地上的仪华,听得一惊,原来太子自陕染病而归有这样一番原由。
第173页 其他人的人此时也才了悟,心下终是明白朱元璋这次为何会以秦王有过拘禁京师。 就在众人了悟的一瞬,只听被踢开三步之遥的秦王一声惨叫,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吐出。 “父皇(皇上)息怒!”跪地诸人异口同声道。 朱元璋年事已高,方才一脚用了七成脚力,一时竟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 扶着朱元璋的朱允炆大骇,奈何自己身体单薄,扶不住身形高大的朱元璋,只能失声大叫道:“皇祖父小心!”,就是无能为力。 然,只在这一瞬,一个玄色身影乍然而起,速如惊豹一跃而至;抢在朱元璋坠地之前,牢牢扶住他的身躯,急忙道:“父皇。您可还好?还是先让太医看一看,方妥。”焦灼之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朱元萍堪堪稳住身形,一抬头,看见神色难掩关切的朱棣,他怔了一怔,目光一闪,看了朱棣两眼,叫了一声“老四”似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喘息了一声,道:“不用叫太医了,朕没事。” 听到“没事”二字,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但一见及时救驾的人是朱棣,皆微微一怔。 朱允炆,一时却是呆住了,就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朱棣。 “允炆,你这是怎么了?”朱元璋缓过气,看见孙儿双眼呆滞的望着朱棣,他心中疑惑一起,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朱棣。 朱棣心下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命侍人扶着朱元璋坐下,缓步走到朱允炆身前停下,略微低头,居高临下地俯睬了一眼面色惶恐的朱允炆,犹豫了下伸出一只手,问道:“可还站的起来?” 看到朱棣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朱允炆面上惶恐之色不觉又平添了几分。 朱棣目中闪过一丝疑惑,皱起眉头,看见朱允炆一手按着左肩,脑中疾速掠过一幕,他展眉道:“方才一时情急。不注意撞到了你。 ”略一顿,目光看向朱允炆的左肩,道:“你可觉得哪有不话?” 朱允炆顺着朱棣目光看去,下一瞬手似被灼烫了般慌忙挪下,结舌道:“没事,侄儿……没事……还请四皇叔一一” 扰言未完,只听陈侧妃惊叫一声,低唿道:“殿下,不能呀!你不能起身呀!” 众人闻声看去,竟是太子强撑着身子,非要下床榻。 一看之下,惊惶非小,朱允炆也顾不得向他伸手的朱棣,忙起身奔向床榻,扶住太子阻止道:“父王,您身体尚且虚弱,不可随意起身太子一意孤存,非起身不可。 朱元璋痛骂:“给朕躺好!” “太子不听,让朱允炆抚着半倚在床柱,少有的坚持道“儿臣这次染疾,真与二弟无关由。恳求父皇开恩,饶过二弟这次。”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气喘吁吁,却死咬牙关求特道:“如今二弟受了杖责,已经足够……若再有任何惩戒,只怕二弟性命难保……父皇,儿臣求您饶过二弟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太子已气若游丝,靠在床柱上一动不动,双眼却哀求的看着朱元璋。 这一刻,情形已变,成了父子俩的较量,所有人心领神会的保持了沉默。 还立在那里的朱棣,转眸在太子、朱元璋、晋王身上一一带过,就听见朱元璋顿时气息一敛,嘆息了一句“你就是太过宅心仁厚”的话,他垂下眼,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讽意,随即悄无声息地退至仪华身旁,就在朱棣退回的时候,朱元璋由宫人搀扶站起,神情凌厉的看着一众人等,肃声道:“太子是储君,未来的一国之君!今日他要保那个孽子,朕给太子颜面,就给这孽子一个活命的机会!但他连累太子染病,朕决不能轻易作罢。”说着高喊一声:“来人,让这孽子跪在殿外,不足一天一夜不许他离开!” 一字一字重重敲打进在场每一个人心头,却没有人置喙一句,只是看着秦王被抬出寝殿。 (话说今天看见大梦投的更新票,当时系统没显投的是更新多少字,俺好奇之下,去点击了一下催更那个窗口,然后俺见上面标出还有2张更新票……就误给自己投了,系统还堂而皇之的给俺显示出来,无语望天,起点呀……)(最后一句,文文大约只有六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完结了,希望大家能在最后多多支持,谢谢!) 第234章 流言 时光缓缓而行,朱元璋携诸子儿媳前往东宫的消息不胫而走,然而在四大王府皆缄默其口下,太子病危乃至与东宫有关的一切旁枝末节,成了整个京师忌讳莫深的事,亦使整个局面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寂中。 是以,洪武二十五年就在这样欲盖弥彰的氛围里到来了。 这一年的新春,没有因为太子与秦王的双双缺席而冷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场面盛大且热闹。而仪华也每日着一品大妆,来来回回往返于各种无法推却的聚会宴席,身心俱疲,再无一点精力分与其它事上。 幸而这期间风平浪静,尤其是十五元宵宫宴太子的驾临,让这风更平浪更静。 转眼正月过去,新年彻底过完,在京朝见的藩王也到了各自返回的时候。 眼见归期在即,仪华大为松了口气。虽已过去了一个月了,但那日朱元璋为平息不利太子的流言而不惜牺牲另一个儿子的做法,至今依旧历歷在目;再一想起重伤跪雪地导至病体孱弱的秦王,她打点回北平的步伐也随之加快。 然而这一切她都的想简单了,没有朱元璋的首肯,藩王又如何离京?更何况除去被隔离在东宫不知境况的周王,其余四大王府没有一家上奏离京,包括朱棣也绝口不提离开的事。这诸王不提,朱元璋亦不提,甚至还将上疏藩王离京的东宫一派官员、朝中清流势力一律斥责贬罚。 如此之下,再无人提及落王滞留京师一事。 而这一留,不知不觉就留到了春暖花开时。 此时节,正是田间作物成熟之期,每儿吐丝结起茧之时。自古以来,农耕与蚕桑乃是民生之本,歷代帝王欲使统治稳定,必会重视农耕收成与养蚕缫丝。因此,至周朝始,“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一习俗已作为国家祀典存在,倍受皇家重视。 这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祈谷礼、亲蚕礼两大祀典日。 天刚蒙蒙亮,一众王公大臣、王妃命妇早着了应礼衣裳进了宫,等候吉时祭祀。吉时一到,朱元璋便率众朝工并往南边的祭台,郭惠妃代皇后率众女眷至北边祭台行祭。 仪华随众而行,及至祭台,隐于一片花团锦簇中,只作众多官锦华服、宝髻堆云的命妇之一。却不防祭祀礼官穿梭人群而来,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大汗涔涔道:“燕王妃,大事不好了!惠妃娘娘脚受伤了,今日的大典她不能主持了!”声音惊恐而响亮。 此言一出,众人譁然,议论汹汹。 仪华心中既惊且疑,不明来时还安然的郭惠妃怎会突然受伤,更不解这名礼官谁人不找偏偏找她! 压下满腹惊疑,她面露担忧道:“惠妃娘娘受伤了?可严重?”说着眉目焦灼犹甚,口中却不着痕迹打发道:“不行!娘娘金贵之体,万不得有闪失,你先去找太医过来。我去将此事告之定妃娘娘。” 达定妃乃皇七子、皇八子生母,虽不甚得圣恩却资歷不浅,找她倒是合乎情理。 话一说完,仪华取转身去寻达定妃。 不及一步迈出,只听“咚”地一声,那礼官一下双膝跪地,似浑然未闻四周女子的低唿声,只是着急道:“燕王妃您可别走,这亲蚕礼还等着您来举行!眼看吉时快到了,耽误不得!” 让她主持大典?! 仪华勐然回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名礼官,勉强镇 定道:“怎么回事?此乃国之大典,只有皇后、太子妃、或行皇后之权的人可以主持,我不过一介王妃,如何有资格享有此等荣誉?你身为礼官,却在此大放厥词,该当何罪?”说话间心绪渐平,不觉语气严厉。 礼官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问得一愣,眼神诧异惊惶的看了仪华一眼,随即一下叩首在地,道:“小的这是奉惠妃娘娘的命,让您代娘娘主持大典。” 听到是惠妃的主意,仪华心头怒意一闪,面上严厉却缓了几分。 礼官察觉到仪华身上气焰有减,忙又道:“燕王妃所言极是,主持大典的人确实要具此三种身份方可。可先皇后娘娘仙逝、太子妃也早薨、行皇后之权的惠妃娘娘又受伤,再则宫中诸位娘娘皆是侧室之名,也无法主持祭祀。如此一来,按制,就当有皇子亲王的正妃代为主持。” 闻言,仪华目光在晋王妃身上一转,微微一笑道:“诚然如公公所言,不过长幼有序,还是由三嫂代娘娘主持委託。” 晋王妃脸上诧异一闪,即是敛了敛衣襟,带着三分喜色款款走了过来。 礼官却面有难色,看到晋王妃已走至围观者前面,脸上又增难色,半晌才吞吞吐吐道:“确实长幼有序,可是主持大典的礼服是按惠妃娘娘身形特制,王妃您和娘娘身形相仿,所以才……” 话犹未完,嗤笑声已从四面八方起。 原来晋王妃本生的修长健美,但自生养后渐渐发体,被贪美色的晋王不喜,如今年已逾三十,体宽尤甚当年。而郭惠妃与仪华身形娇小纤细,相较之下,自然仪华更为适合。不过话虽如此,却是截中晋王妃短处,于是只见深知个中缘由的礼官面色如土,看也不敢看晋王妃一眼,就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晋王妃感到众人有意无意看来的目光,脸色阵阵青白,却苦于无法,遂狠狠瞪了礼官,一眼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燕王妃,吉时真快到了,这亲蚕礼可延误不得呀!”见晋王妃挟着不快离开,礼官心下一横,抬头又祈求道:“还请王妃随小的过去,惠妃娘娘还在等着呢。” 话都说在这份上了,仪华只好点头同意。 怀着几分戒备,仪华匆匆随礼官去祭台后面的休憩房中,看见郭惠妃神色不虞的由太医处理脚上扭伤,暗暗将一番前因后果推敲了一遍,不觉心安了些许,便自敛心神,随宫人入内间换衣梳妆。 巳时三刻,祭时至,鼓乐声起。 仪华一袭金黄色的曳地翟衣礼服,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凤头鞋踩着红毡铺着的玉阶而上。 玉阶之下,数百名嫔妃命妇宫人屏息静立。 宫乐坊金鼓响起,冗长的祭祀词自司礼太监口中唱和而出,一个时辰方阑,仪华轻轻吁了一口气,额间金凤随之一动,晃得眼前一片金光璀璨。她轻闭目,避开晃眼的金光,跪拜上香。
第174页 随后,走下祭台玉器阶,行至观桑台,将宫人捧着的桑叶,以筷挑出三片餵蚕。众女眷逐一而行,至申初祭礼结束,众命妇回宫又聚。 仪华一身礼服繁重不已,借换衣一由,暂避开回宫的人流,留休憩间小歇片刻。 休憩间无外人,一进到屋里,卸去钗饰假髻,又迳自褪去六层外裳,仅着里衣倒在软榻上,小一刻钟便是累极睡去。 这一觉睡得稍沉,待到醒来,已是红霞漫窗。 仪华微微吃了一惊,勐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王妃,您怎么了?”守在一旁的盼覆,忙扶住仪华坐稳,担忧道:“脸色也有些苍白,要不晚上的宫宴就别去了。” 仪华揉着太阳穴,正想说没事,却想起今日后宫诸妃不快的目光,其余人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又觉一阵头疼,下意识的点头:“恩,让李进忠去回王爷一声,说我身体不适晚上不去宫宴了。” 稍作吩咐,掀开薄被起身,直接坐马车回府。 当天晚间,哪里知道随口说起的推诿之词,竟然成真。她一回到府里,人就不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吓得盼夏赶紧请了太医来。一看才知,是日间晒了正午的日头,下午又在较凉的地方睡了,却是染上了风寒。后来,这太医又说了几句“三月春寒料峭,最容易伤寒,要多注意”的话,便开了药方离去。 仪华精神萎靡,喝了汤药,就睡得人事不知。 等第二天醒来,也没见到朱棣人影,却听李进忠传达了一个王命——朱棣下了禁今,她伤寒一日不好,她一日不许出主院——这样的命令,仪华有些悔了,又见身边的人一个个把她盯得死紧,简直让她苦笑不得。 不过本就只是轻微伤寒,顶多四五日便可痊癒。却一转眼旬日过去,朱棣仍以她身子不好未全好为由,将她禁足。 仪华隐隐感到不对,认为朱棣有事瞒着,却思量不出所瞒何事。 一如彼时,她见院中槐花开得正好,就拿着一本闲书,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页,实则正思量着这几日的事。 犹处思量间,忽听侍人禀徐增寿来了。 仪华一喜,想到徐家限制徐增寿出行,她姐弟二人已二个多月未见,忙不迭撂了闲书,到院门口相迎。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在门口翘首以盼一会,却见徐增寿一脸不忿,仪华忙开口问道。 徐增寿抿着唇不说秸,瞪了一眼四周侍人,不由分说的拉着仪华去了书房,“啪”的一声关了书房的门,气急败坏道:“大姐!‘士争凑燕’是好事,不说也罢!可这些造谣的,居然说你不敬长辈,以为稳坐太子妃之位,害郭惠妃受伤,好代她行亲蚕礼!” (今晚还有一章,不过估计根晚,大家明早看吧,是一定很晚,明上午看吧) 第235章 薨逝 自那日代行亲蚕礼,心里已有思量,现下听来也不太意外,只是 “士争凑燕”又何解? 疑惑刚生,仪华已不假思索,沉声道:“一个冲着我来,另一个必是冲着王爷去!这“士争凑燕’是怎么回事?” 徐增寿性子冲动,却知事情轻重,见仪华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诧异的看了看她,自觉地消了火气,将这半月发生的事一一详叙。 上月祭礼那日,乐元璋宴群巨,至酒过三巡,有人借下月蓝玉征罕东一李,说起朱棣最近两年疆场上的风光。一时话题起了头,有心无心都热烈讨论起来,这一讨论,自然说到朱棣麾下将才兵马扩大上面,然后便有一文人贊了北平如令人才云集,朱棣封号又为“燕”,笑称 “士争凑燕”一词是为朱棣所造。 这一番括,原不过走途迎拍马之意,并没引起重视。 始料未及的是,一夜之间,“士争凑燕”竟流传开来,并有了其他解意 此词本指人才赴集,出于《战国策》一则,乃是讲战国七雄中的燕,其主燕昭王復辟了燕园后,为了向强大的齐国雪国破之耻,许重金广招天下有智之士,以至各国才能者纷纷赴燕,最后燕国殷实富足、国力强盛,终于打败齐国得报大仇。 这样一个记载流传了上千年的故事,至本日,却将它赋予了一个新的涵义:以燕昭王暗指燕王朱棣,取其“燕”字;燕昭王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復国,如朱棣一直蛰服众兄弟中,终在两年前一战成名;燕照王广纳贤士之举,更昭然译为本朱棣这两年“占据”将才共马;至于最后燕照王直取齐国都城,而朱棣是直指何地便不言而喻。 听到此处,仪华脸色骤变。 从正月过后,随着五位藩王滞留京师的日子渐长,太子病危的流言难堵悠悠众口,开始大肆流转;紧接着,东宫之位的下任健承者的选择,俨然就成了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而如今后继者,以皇孙世嫡为依据的朱炆、以无嫡立长为凭的晋王、以及以无嫡立贤为倚仗的朱棣,三位为最炙手可热的人选。至于身为皇二子的秦王,因德行有失,已被排除于太子过世后的长子地位。 如此这般,朱棣正处风口浪尖上,却又有“士争凑燕”这一暗喻,且不管暗喻是真是假,但难免众口铄金,以至朱元蜂认为朱棣野心勃勃从而防备,甚至还会影响朱棣在军中的声望! …… 仪华思绪每转急下,极力克制下心中惊怒,迭声追问道:“这到底是从哪里传出去的?流传到什么地步?” 徐增寿摇头道:“不清楚是从何处流本传出来。至于流传范围却是极广,就连酒楼的说书人,最近讲得也是燕昭王的生平之事” 说着兀自皱起眉头,边思边道:“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不利您的流言,只是后来关于“士争凑燕”的传闻多了,就有人质疑亲每礼那日,郭惠妃意外受伤的事。” 言至此,徐增寿忽又想起一个传闻,嗤之以鼻道:“大姐,有人拿郭惠妃和徐家的姻亲关系作文章,说郭惠妃假装受伤,是为了让你主特大典!”说时火气又起,忍不住一拳击上书案,愤怒道:“简直就是胡乱造谣。” 这“嘭”地一声重响,将仪华从纷杂思绪中唤回,看见徐增寿一脸愤怒,却双眼关切的看着自已,不觉心中一暖,勉挤敛去一片心思,打起精神安抚了徐增寿,再详问了一些事后,也不留他晚膳,让李进忠送他离开。 人走后,仪华独自坐在书房,脑中翻来覆去想着徐增寿说得话。 幕色将合时,王府各处一一掌了灯,朱棣也从外回来了。 这时,仪华仍坐在书房里,忽听“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抬眼一看她收拾了一下心情,从书案后含笑走了上前:“王爷,您回来了。” 朱棣点头,随手关了门,走到离仪华一步的距离停住,低头道: “下午你三弟来过,你都知道了。” 仪华没想朱棣一踏进屋就直说,稍怔了下,微微点头。 见仪华脸上笑容淡去,朱棣解释道:“别多心,开始没告诉你,是你正好病。后面……”乐棣皱了皱眉,走到靠墙的太师椅坐下道: “事情发展的出了意料外,以免你白为此操心,便瞒了过去。” 仪华本想就“流言”一事而论,却听朱棣后面一句,不由临时接了话道:“王爷不想巨妾操心,王爷仅一直瞒了巨妾?,就瞒了过去。难道流言的事一日不说这话时,她定定地望着朱棣,等他回答。 朱棣好一段日子不见仪华这样坚特,他微微有些意外,口中也答非所问道:“中伤你的流言,我有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把握这几日内压下去,再把事情告诉你。” “王爷。”仪华语气坚定她打断,看着昏黄烛火笼革下面庞柔和了几分的朱棣,一字一字咬字清晰道:“您与我是夫妻,夫妻是要相伴一辈子,荣辱相共!” 朱棣听了略有触动,颌首道:“好,下次不会再隐瞒你。 冰冻三尺外一日之寒,朱棣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改,仪华暂搁了话题,另道:“如今流言都传入市井中,王爷方才却说这几日就能压下去,难道您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 流言只会越传越烈,要压制银本不可能,朱棣又会有什么办法…… 仪华念头刚生,就见朱棣默默走至窗扉下,凝立不语。 “王爷?”久等不到朱棣回应,仪华望着他的背影试探一唤。 朱棣依然不语,良久后,他倏然回过身,生硬道:“要压下一个流言,就要出现另一个更值得商讨的话,引去其他人的兴致。”话一顿,声音沉了下去,缓缓道:“六日前,五弟暗中给我捎了消息,太子……最长只有不到十五日的涛命。而这个消息一出,中伤你的流言也会慢慢消去。 艰难延续生命命数月,太子他终将寿元了?! 许是让太子病危一事,搅得人心惶惶数月之久,一时仪华竟好似恍然未闻,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只木然的重复道:“太子他就要……” 一语未成,门扉“啪啪”被人重重拍响,李进忠惊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爷王妃,太子殿下薨逝了!” 第236章 前一刻还惊于太子寿元将尽,这一刻却闻太子薨逝的噩耗。 然而太子病危的传闻流传已久,经过初闻时的震惊,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如仪华此刻的心情,相对于太子薨逝的冲击,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才更令她担心。毕竟只要太子还活着一天,京中各方势力依然会维持表面的平衡,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上谋逆夺嫡之罪。 但是现如今太子归天,东宫空缺,一切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 。 常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处于京中局势这巨大漩涡的人,更多看见的是夺嫡天下,享拥立之功;而忘却能决定一切的人,只有金陵皇宫中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心念至此,仪华忽然想知道朱棣此时又是何种想法,她凝起双眸向他看去。 烛影摇曳,朱棣高大的身影屹立在一片昏黄光影中,光晕柔和,却无法缓和他黝黑刚硬的面庞,也就这样一如既住的刚毅神色,让人窥探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凝视之间,朱棣眸光一凝,四目相对。 “大哥仁厚,对底下的幼弟颇为照顾。”朱棣率先开口,目光有一剎的隐痛。
第175页 也仅是这一剎,朱棣目中已然一目坚定,面上却露沉痛之色,道:“去换素服,我们即刻前往东宫。”说完推门而出,吩咐全府上下做服丧准备,严禁王府人员进出。 一时间,整个燕王府忙做一团,四下到处是奔走的侍人。 仪华出了书房,看了一眼院中忙着换白纸灯、挂白布的侍人,也匆匆回到寝房里,卸去脂粉钗饰,换上素服白鬓花。 约小半个时辰后,挂着两只大白纸灯的燕王府府门大开,驶出一辆青帷黑盖马车。 马车里,仪华一身白衣素服坐窗口下,手轻撩窗幔一角,看着沿街商铺前一盏盏白灯一条条白布在眼前晃过,又间或不安的看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棣。 朱棣却似乎一无所觉,只是闭着双目,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路上前往东官奔丧的马车络绎不绝,一律的青帷黑盖,在茫茫夜色中也分不清彼此是谁,就拥拥堵堵一齐向东宫驶去。 这样的行驶下,临到东宫时,已黑压压跪了一地着素服的官员。 因身份使然,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丹墀下文武官吏,登上玉阶直奔大殿。 大殿,本为东宫正殿大堂,现在已作为灵堂。只见这灵堂上,太子的灵柩安置于正首,前方的紫檀供桌上,纸线香烛焚烧,长明灯幽幽燃着,再至供桌一旁,正是披麻戴孝的朱允炆,领着庶母兄弟跪地哭灵。 “燕王、燕王妃到!”殿外丹丹墀上留守的礼官太监,眼尖的一下认出前来的这对夫妻,忙打锣一声高喊道。 通禀声又尖又细,即使在殿内外一片呜咽声中,以及对面近一百名僧侣的念经声下,依然极易辨别。 遂须臾片刻,就有闻讯的司礼宫人出大殿,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踏进殿内,仪华就感异样的目光瞬间聚了过来,她脚下顿了顿,随即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棣身后,一一逐制的行过上香叩拜等礼仪;而后转身,看见朱允炆强撑着单薄的身子,摇晃着站起行拱手礼道:“弟妹年幼,侄儿代自己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与弟妹给四皇叔、皇婶见礼。”话里带着压抑不下的泣声。 仪华听着鼻子莫名一酸,再顺朱允炆的话往过一看,只见两个不过熙儿一般大的小男孩的跪在地上,迷茫无措的望着他们几人,眼里不禁有些湿湿的。 “四皇婶。”朱允炆见仪华目含怜惜的看着他兄弟几人,心中一动,想起幼时仪华待他的温柔,情不自禁道:“三年前炽堂弟在京中,曾说您身子不大好,这几年没有联繫,也不知您身子耳好些了?但还是请您勿要为怜惜侄儿们伤心费神。” 话中关切之情拳拳,却让仪华听得意外非常,终是泪盈于睫。 正心怀感动间,殿外忽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远远地,只见几个着素服的人往里奔来,隐约还能听到一些哭声。转眼间,人影越跑越近,哭声越听越明,当即便认出来人正是晋王夫妻。 仪华眼睛一跳,目中泪意已消,默然看着奔丧而来的晋王夫妻。 晋王面上哀痛不巳,一路跌跌撞撞地直奔太子的灵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诉说着未能见太子最后一面的遗憾,以及对太子英年早逝的痛惜。 其后,晋王妃也是一副哀恸的样子,任左右两名侍女搀扶着,走到太子留下的妃妾子女面前,哭了小半会,一时又哭道:“……能从太子殿下而去,是佑泽你们及家人的福禄,只是难为侄儿侄女们还小,没有人照应了!” 周王妃这一说,一众妃妾宫女想到殉葬的命运,再也不住心中绝望放声大哭。 一旁仪华冷眼旁观多时,此刻心中却是震惊、愤怒皆有之。 今上朱元璋登基之初,即制定宫中殉葬一列——君逝后,除去正室嫡妃以及特恩免殉者,一律妃妾皆要殉葬——可如今太子已逝,朱元璋白髮人送黑髮人,又有谁敢为那些妃妾求情,即使这些妃子中有是小王子养母的,有是生养过小郡主的,却无一倖免! 仪华心中滋味莫名,说不清是对殉葬的令人髮指,还是对封建皇权压迫的一种无力。她只手捂胸口,恍惚的在太子十几位妃妾中看去,片刻,月光停留在了一对相拥大哭的母女身上——她们一个正是掌东宫十年之久的陈次妃,一个是太子的长女,年仅豆蔻的江都郡主。 “莫受影响,她们死后都有封号谥文,且恩泽娘家父兄。”察觉仪华情绪不对,朱棣瞥了一眼哭到一片的太子遗妃,皱眉道。 仪华怔然抬眸,触上朱棣隐含关切的目光,她只能微微点头,道:“恩,臣妾知道,只是一时感触而已。” 这边夫妻二人低声交谈,另一边跪灵许久的周王,愤怒地看着哭声震天的灵堂,骤然起身,寻晋王一拳重重砸去,恨声道:“你到处制造中伤四哥四嫂的流言不够,又在大哥的灵堂上惺惺作态!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没人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了?” 说到这,周王怒气更甚,两三步上前又是一拳,怒道:“别忘了大哥他还尸骨未寒!” 第237章 失火 周王此言一出,灵堂气氛骤然剧变,一剎间陷入微妙的沉寂中。 这种沉默不久,被重击在地的晋王勐然乍起,冲上前,一把拽住周王的衣襟,二话不说扬拳狠狠揍去。 周王不过文弱书生,晋王却是武艺非凡,一拳砸下,顿时打得周王脸肿一片,嘴角流血。 如此惨状,晋王犹不解气,盯着周王的一双眼睛凶光毕现,嗤怒道:“果真是没娘教养的东西,竟然敢目无尊长!”语毕见周王满脸愤怒,他嘲弄一嗤,再次扬拳砸去。 “不——王爷!”眼见周王又要吃拳,一旁跪灵的周王妃骇然大 仪华也大惊失色,见晋王一拳就叫周王满口血腥,周王如何受得住第二拳。这一刻她不敢再看,正要侧首阖目,忽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向过闪去。她不禁呢喃一语:“王爷……” 仪华的话音落下,众人以为的一幕却没发生。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幕——周王将吃拳的前一瞬,朱棣及时而至,一手覆住晋王的拳头。两相对峙。 如此形势瞬间扭转,众人不约而同的屏息凝视,静看兄弟倒戈相见的一幕。 然,事情又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朱棣并没有挥拳相向。只是抵住晋王的拳头不放,不动声色道:“请三皇兄住手。五弟先动手伤人。固然有不妥之处,但是您已将他伤成这样。” “不说他目无兄长,就是他对本王挥拳两次,本王仅还他了一次。未免有失公允。”新仇旧恨,晋王紧咬不放,阴狠一笑,“还是说四弟执意偏袒,毕竟众所周知四弟、五弟兄弟情深。五弟更是处处以你马首是赡。” 听到这,仪华心还未落到实处。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周王已语出惊人。晋王再反喻回去。若事情继而进一步闹大,只怕届时不但不能轻易收场,还将两败俱伤! 仪华心中焦急不已,回望殿外。观望人群逐渐增多。她咬唇暗自踌躇一番,举步就要上前,却被一声尖细的叫声唤住。 就在这时,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公公越众入殿。不及给一殿皇子皇孙逐一行礼,直接立在灵堂正中。匆忙作了个揖道:“皇上伤心过度。在来东宫的路上昏厥,此刻正速回寝宫。”一语说完。倏然注意到剑拔弩张的三位藩王,像是意识到什么,噤若寒蝉。 然而这位公公带来的消息,却让原本沉寂的场面起了阵阵骚动。不妥的气氛在空中瀰漫。 四周的骚动齐齐入眼,朱允炆勐然反应过来。连声追问道,“皇祖父昏厥了?情况如何?”不等那公公回答,又慌忙道,“不行……皇祖父年事已高,突然昏廉可大可小……我必须去一趟才能放心。”说着即朝殿外走去。 仪华看着心思一动,上前挡住朱允炆的去路,语气略严厉道:“等一下!今日是太子殿下离世之日,你身为人子。岂可离开?!” 闻言,朱允炆脸色一白,显然从一时情急中回过神。却仍不放心道:“可是……皇祖父他……” 知道朱允炆不会冲动离开。仪华语气缓和了下来,意有所指道,“你且继续为太子殿下守灵。至于皇上那里自有你几位叔父在。”说时目光往对峙的三人看了一眼,续道:“臣子,臣子,他们即为臣又子。对皇上的关切之情只多不少。你放心。 ” 朱允炆听着目光顺过看去,见朱棣他们依旧对峙而立。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周王妃却闻音知意,忙任侍女扶了过去。欠了欠身道:“皇上昏厥。可允文侄儿还小,这里离不开人。不知三哥、四哥、王爷。怎么安排?”说话间全然不理会一脸铁青瞪着她的周王。只是眼神哀求的望着朱棣。 仪华亦望着朱棣,目光有着祈求。也有一分淡淡的歉意。 朱棣似感觉到仪华的目光。他仿佛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去。却仅仅一眼之间,眼底陡显得柔色消夫。只余满目寒星看着晋王。先退让一步道:“父皇龙体有恙,三皇兄和五弟先去看父皇,我留在东宫照看。二皇兄,如此可好?” 晋王早已意动,又见朱棣先松手示弱。自然也放开周王。道:“那就这样吧。”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五弟再如此不敬兄长。屡犯过失,难免不惹怒父皇再拘京师。”说完皎衅地看了一眼紧拽住周王的朱棣,带着晋王妃疾奔禁宫。 少了晋王在场,整个灵堂属朱棣身份最重。他立即安排各番事宜。以图稳住混乱的场面,让丧礼一切继续。 然而朱棣虽贵为藩王,又是继任东宫的炙热人选。但他势力尽在北平。京师的文武官员也只不过给他几分薄面,皆吵嚷要进宫而圣。灵堂内原被怔住的太子遗妃宫女见状。趁乱而为。或哭天抢地或混进人群以谋逃跑。 一时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朱棣恐暴乱发生。欲以武力相迫。奈何东宫因比邻皇官。所属禁卫不过百人不到!正苦苦支撑时。徐辉祖带着千人禁卫而至。与朱棣各带部分人马,分兵驻守东宫各处宫门。搜寻藏匿的东宫宫人。 场面渐渐地控制下来。文武官员大多安分的跪地哭灵,只剩殉葬的宫人还在四处藏匿。 朱棣、徐辉祖将搜寻之事交予属下。一齐回到灵堂。 徐辉祖拈香叩拜,朱棣则走到仪华跟前。道:“灵堂的这里已无事。你也忙了大半夜,去偏殿歇了一会。”
第176页 仪华确实累了,前来奔丧的妯娌全去了禁官。太子遗妃全部殉葬不能管事,如此只有她打理灵堂诸事。并严防这十几名太子遗妃。这会儿听朱棣温声相问,她只觉一身疲乏全涌。遂依了朱棣好意。微微点头。 朱棣看着仪华一脸掩不住的倦容。眉头一皱,吩咐随行而来的盼夏道:“扶王妃去偏殿后。你去东宫厨房备些吃食送去。” 盼夏刚福身领命,灵堂里忽然闯进一人。跪地禀道:“燕王殿下。东宫西侧门的一处院落走水了……” 第238章 落幕(上) 骚动未平,火势却起! 惊怒之下,匆忙奔出大殿灵堂,立于白玉丹墀之上,举目眺望。 只见星月璀璨的孟夏之夜,让滔天的烈火染红了半边天,尖叫声、“走水”声,“救火”声……从西边那座熊熊燃烧的宫殿传来。整个东宫也再次喧闹了起来,丹墀下文武百官闹事离开,四面八方的宫人纷纷逃窜,场面已然不是一个“乱”可形容。 “不好了!”一名侍卫匆匆自火场登上丹墀,见燕王夫妇立在一旁,忙抹了一把燻黑的眼睛,急忙禀道:“西侧宫门那侍卫调去救火,宫门守卫空虚,有不少宫人趁乱逃跑,请殿下派人支援!”趁乱逃跑,竟然已乱至如此地步!? 仪华放在白玉栏杆上 的手一紧,望着西边上升的火势,不假思索道:“不行!一个也不许放不出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平息所有的事!” 那侍卫没想到仪华突然开口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朱棣,低声道:“可是现在人手不够,又用有多大人、命妇在其中,属下们多有顾忌……所以要在天亮之前平息下来只怕不是易事。” “哪就杀鸡警猴!”侍卫声音刚落,徐辉祖突然从灵堂走出,冷声道:“放火之人,十有八九是殉葬宫人蓄意为之,要让他们老实下来,只有将他们中为首的一批人处置,便可。且这群宫人控制下来……”目光往丹墀下众官员命妇一瞥,意有所指道:“他们也能安静些。”“为首的人?”仪华蹙眉望着徐辉祖,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徐辉祖沉声道:“太子遗妃。” 仪华唿吸一窒,下意识地否决道:“太子尸骨未寒,不宜让她们即刻殉葬。再说皇上还没下旨真要她们全部殉莽,不能就这样……”“王妃!”犹言未了,朱棣骤然打断道。 仪华闻声止话,凝目望向朱棣。 朱棣亦看着仪华,淡淡一笑道:“天亮之前一定平息所有的事,不会让事情扩大。你且不用担心,让盼夏扶你回偏殿那边歇息。”说完再不理会仪华,径直与徐辉祖分头行事,一人救火、守官门,一人稳住众官员命妇宫人、并处置太子遗妃。 望着朱棣的身影最后消失在目光中,仪华忽然双膝一软,无力地依靠在白玉栏杆上。 人,是贪念的,慾壑难填。 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对他的奢求。 如今,她要的是与他比肩站立,风雨同舟。 可是…… 摇摇头,挥去纷杂的思绪,仪华唤了一旁神色担忧的盼夏,依言向偏殿行去。 偏殿里灯火煌煌,人影幢幢,不少命妇在内避乱。 不与她们同处一室,仪华由盼夏抚着,走向朱棣单留下的一间屋子。路上悄然而行,人声嘈杂的偏殿里,忽然响起一名女子惊魂未定的声音:“燕王殿下他……把太子的十数位遗纪聚在了灵堂外……说,说是要给太子殿下殉葬,一律现在处决!” “太子殿下尸骨未寒,燕王现在却要一律处置,留下幼子弱女,未免……”一个略有年纪的女音话说一半,忽然双手合十,闭眼呢呢念经。一雕花漆门之隔,殿内喋喋不休的议论声,清晰地穿门而出。穿廊上,仪华身影勐然一僵,手紧紧抓住盼夏臂腕。 盼夏忍住痛,望着仪华惊疑不定的神色,踌躇半晌道:“王 妃?” 仪华似被这一声唤醒,松开盼夏的臂腕,转身即向灵堂赶去。疾行片刻,远远望见灵堂外的丹墀上,一群白衣缟素的女子呜咽不己地坐在地上,由二十余名侍卫刀剑相向。身后的灵堂里,朱允坟的兄弟姐妹任带刀侍卫拦截在内,半步不许踏出灵堂。 另一边朱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切,目中杀机一闪,凛然开口道:“动手!”话一落二十余名侍卫扬起兵器,竟是要当场刺杀!“住手!”仪华勐提一口气,大声阻止道。 侍卫循声看去,却是跑的气喘吁吁的仪华,手上动作一停,纷纷向朱棣看去。 朱棣面色铁青,怒瞪着行至跟前的仪华,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仪华不顾朱棣一脸不虞,深吸口气,直直地望进朱棣眼里,道:“王爷您不可背负滥杀太子遗妃的罪,将她们交给臣妾处置。”“胡闹!”朱棣微吃一惊,随即轻斥一声,沉声令道:“来人,扶王妃下去!” “不许过来”没想到朱棣真强迫她离开,仪华怔了一下,急忙回头喝退上前的侍卫,转头盯着朱棣的眸子,一宇一宇铿然道:“京中关于王爷的风言风语已不少,现在太子的丧事又在王爷手下出了岔子,万不能再在太子遗妃上出问题。”深吸口气,目光坚毅之色渐渐消去,只哀哀的望着朱棣道:“王爷,太子遗妃的事交给臣妾处置,您先去处理其它,可好?” 一席话终,却久等不到回应,仪华心中一慌,眼见朱橡又要让侍卫“请”离开。 情急之下,仪华一把扯住朱棣的衣袖,心下一横,坦然而直白道:“王爷,一味受您的庇护,臣妾做不到!既然是夫妻,是风是雨总该一起承担!今夜的事看起虽无疑点,却每一件对王爷不利,这种情况下。臣妾有如何安然处之?!” 压着情绪压着声音说完一切,她再无劝说之力,只能眼睁睁地与朱棣相望。 这四目相对的片刻,各自坚持着,互相拉锯着,竞似横越万年一般漫长。 终于,朱棣眼中露出笑意,在仪华脸上一停,一个“好”宇从他薄削的唇中说出,旋即他目光一凛,肃然望向一众侍卫,吩咐道:“留下四十人听从王妃调遣,其余随本王下去!”说罢只言不留,转身拾阶而去。望着朱棣身影逐渐淹没在素服人群中,仪华望眼夜空,月华皎洁湛亮。已是四更初的天。 于她时间已不多,即使将要背负人命,也不能让朱棣落一个“无能残忍”之名! 决心一下,仪华勐转身看向太子众遗妃,别声道:“带陈侧妃出来!” 第239章 落幕(下) 夜半四更,正是夜最凉的时候,习习凉风已成刺骨。 白玉丹墀之上,仪华长身玉立,素服衣袂翻卷,鬓前碎发乱拂,丝丝凉意如附骨之蛆钻入皮屑,是冷,却至冷不过她心。 “陈侧妃已带出,请王妃示下!”强行拖出陈侧妃的侍卫见仪华静立了多时,却不下任何命令,遂将陈侧妃交给同僚,上前请命。 以为事有转机的陈侧妃一听侍卫所言,立马奋力挣扎,嘶声力竭地大喊:“不可以!你们不可以杀我,我是堂堂东宫大长郡主的生母!没有皇上御赐的白绫、毒酒,就要让我殉葬,我不一一”最后一个“服”宇尚不及出口,已被盼夏以白布覆口,陈侧妃只能死瞪着盼夏,发出“呜呜”地不平之声。 今夜变故太多,盼夏仍是惊魂未定,也没留心到陈侧妃的目光,便急急忙忙回来復命,行礼唤一声“王妃”,即慌张地退至一旁。 陈侧妃听见“王妃”一词,当下从迁怒中回省,扭头哀求而不甘地望着仪华。# 仪华毫不迴避地迎上陈侧妃的目光。微白的唇角微微一动,扯出一抹漠然的笑容,无动于衷道: “皇上下达圣旨之前,太子侧妃陈氏不舍太子殿下薨逝,当夜悲恸欲绝,于东宫自焚相随。” 她一字一字缓缓说出,指尖一分一分陷入手心一一很疼一一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憋住一口气继续说下去:“然而天不遂人愿,陈侧妃自焚之时,让一名宫人发现获救,只可惜大火无情,火灾已成。为此,陈侧妃自觉难辞其咎,遂于太子殿下灵堂之外自绝!” 语尾音一落,在场众人面上皆布一层愕然之色,看向仪华的目光惊惶难辨。 仪华目光淡淡地众人面上划过,停在仿若失神的陈侧妃身上,道:“你虽使东宫着火,以至太子殿下丧礼有乱,但念及你对太子忠贞之情,生养江都郡主之功,又有我和王爷为你求情,皇上定不会再追究你父兄,你且安心……”没等仪华说完,陈侧妃忽然惊醒一般,勐地从地上向仪华发狠的扑去,压住她的侍卫一个措手不及,竟让人从手中奔出一步之远。 陈侧妃总归不过一荣华毕生的娇弱女子,手还未触及仪华的裙摆,已被侍卫重重压在地上。 陈侧妃不甘的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仪华,仪华默然,示意侍人押回陈侧妃,移眸看向侍立已久的十二名东宫打更宫人;她手一挥,十二只锣声骤响,在一片嘈杂混乱中犹未醒目。 锣响片刻,声遍东宫。仪华最后看了一眼陈侧妃,目中犹豫一瞬,随即侧首闭上双目,铿锵道:“动手!” 决然的话落,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起,通禀公公尖细的嗓子也一遍又一遍地开始高喊道:“江都郡主之母陈氏,因自焚未遂至火烧东宫,特在太子灵堂前自绝!”没了,陈侧妃真的没了——意识到这,仪华遽然睁眼,眼睛一触及地上的陈侧妃尸首,她立时怔住了,整个心也空空地,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目光难以从陈侧妃素服上那块醒目的鲜红移开。 盼夏被仪华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住,她小心扶住仪华的手臂,哑着声唤道:“王妃?” 一有支撑力,仪华身子随之一晃,反抓住盼夏的手臂,稳住无力的双脚,向盼夏硬挤了一丝笑容道:“没事。”说毕仿佛真没事一样,隔开盼夏的搀扶,一眼也不看地上的陈侧妃,径直走到惊叫、哭泣不止的太子众遗妃面前,噙着一丝笑容曼声道:“陈侧妃做了傻事,以至堂堂东宫大长郡主的生母,落得如此不体面的下场。 不过众位不同,还请你们回灵堂去,为太子殿下哭灵。” 仪华脸上这一抹淡淡笑意,看在众遗妃眼里却仿如地狱深处的食人恶鬼,让她们一阵惶恐惧怕。
第177页 于是一等仪华的话毕,她们立即起身点头,忙不迭随侍卫重新回了灵堂,生怕落于人后。 仪华看着一个个如逃命一样的众遗妃,心中一时滋味莫名,却又不敢细品箇中滋味,忙强打起精神欲回灵堂。 而一抬头,即看见抓着门栏而立的江都郡主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那目光带着强烈的恨意,以及无尽的指责!仪华勐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连退两步,然后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年仅十一二岁的江都郡主见仪华如此,眼里恨意更甚,流着泪道说了句:“四皇婶,火灾不是母妃引起的,您却让她含冤莫白而死”,也不管仪华是何反应,一转身就向早被拘回灵堂的姊妹间跑去。一时间,灵堂外冷清了下来,除了守在不远处的禁卫,只剩仪华主僕还在那里。 “王妃,江都郡主还小不懂事,她说的话您别住心里去。”盼夏抚着仪华,”勉强笑着安慰道。 仪华抬头,看向盼夏恍惚一笑:“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江都郡主理应如此 盼夏看着仪华的笑容,只觉格外苦涩,忍不住说道:“王妃您真不用往心里去,即使您不要陈侧妃的命,三日后,陈侧妃也是一杯毒酒或白绫的下场。” 是吗?这两者真就一样? 她知道,不一样,就如江都郡主所言,是她让陈侧妃含冤莫白而死。 生命,贵于一切,她却亲手毁了一条无辜而鲜活的生命。不再去想,仪华竭力灌注精神,回望了一眼陈侧妃无人料理的尸首,唤了一名把手的侍卫交待吩咐道:“让念经文的师傅回来继续为太子殿下念经超渡,还有告诉礼部的人,陈侧妃毕竟是江都郡主的生母,还是予她殉葬之名。所以天一亮,就收敛好……”话忽然说不下去,心知侍卫已会意,她也不再多言,命守卫守好朱允炆兄妹安全,便回到了朱棣单留于她的屋室。一进屋子里,仪华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般,一下跌坐在软塌上。 盼夏一旁看着,极是焦虑不安,几番劝了仪华小想片刻,仪华却执意不肯,非要听到外面一切皆妥方可。盼夏无奈之下,只好依了仪华。幸在陈侧妃抵了纵火了罪,天也渐渐有了青白色的光,趁乱而为的东宫宫人与心焦将会“变天”的百官命妇也安静了下来。 大约五更初,侍卫回票了消息说——那头火势已灭,宫中混乱的场面巳控制,只有一些善尾的事需要处理——听罢,仪华终于抵不往疲乏,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醒来时却是在京师燕王府府邸,由朱棣守在她躺卧的床榻旁。 仪华看着寝室里熟悉的家具摆设,一时有些理不清思绪,迷煳地看着朱棣问:“怎么……” 不让一句话说完,侧身坐在床沿上的朱棣,声音沙哑地打断道:“那些太医常挂在口里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 尤其是像伤寒这种病, 好得尤其慢。 些日子你染了风寒,不过十日哪能全好,现在不就全应了?稍吹了些冷风,又有些不好了,这次必须得养上一月才可。” 仪华听着朱棣一反常态循循善诱的话,竟觉朱棣像一位喋喋不休的老头儿,忍不住轻声笑起。 看见仪华突然笑了起来,朱棣怔了怔,张臂揽入仪华在怀,脸颊挨着仪华柔能的脸庞轻轻地磨蹭着,低低地感慨着:“我的阿姝,怎么这般没心没肺……”声音里蕴合着温柔的眷恋。 仪华何曾听过“我的阿姝”这样的情话,顿时面红耳赤,一边推拒着朱棣磨蹭过来的脸庞,一边底声说道:“痒……鬍渣,痒……” 闻言,朱棣抬手在下颌处一摸,果真是一日不打理,已生了一层青渣出来;但见仪华脸上漫着淡淡的粉,比起先时微白的面色好了许多,不由更加揽紧了仪华,在她脸庞很磨蹭一会,才松开了手,歉然地看着仪华,道:“陈 侧妃是死与你无关,你不要耿耿于怀。” 话一顿,朱棣神色急剧一冷,森然道:“追根到底,这一切也是东宫自己造成的。”仪华没注意到朱棣后一句话,只放在了前一句上,急切道:“王爷,你别听盼夏胡言,臣妾没有因陈侧妃的事耿耿于怀。” 又恐朱棣不信,想了想补充道:“这次是假他人之人,上次在漠北的时候,臣妾可是一刀除去了鞑靼人,又怎会……” 犹言未完,仪华发现朱棣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不觉止了话,呢喃唤道:“王爷?”朱棣听到唤声,眼中复杂之色敛去,他轻嘆一声,让了仪华埋首在他胸前,道:“昏睡中一直呓语着‘江都郡主’之类的话,我又何须从盼夏口中得知?”说着失笑了笑,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着仪华长及腰下的青丝,沉稳道:“你会处决陈侧妃,也是为了我,就算真有罪也由我背负。”不妨听到这样一番话,加之朱棣低沉的声音有着今她心安的力量,这一刻,仪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罪恶及对江都郡主深深的愧疚,哭了,无声的哭了,将一切痛哭之声全掩埋进了朱棣的怀中。 这一哭,仪华也不知哭了多久,当脸颊的泪痕干涸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紧张问道:“对了,皇上醒了没?还有东宫的事情怎么样了?” “父皇他醒了。” 看着仪华泛红的双眼,心中再次一暖,神色间却隐匿着淡淡的骄傲之色道:“还有你做的很好,东宫的事都解决了。” 第240章 安定(上) 诚如朱棣所说,东宫之事已平。 然而那日动乱虽由陈侧妃承担,但朱棣三兄弟在灵堂上大打出手的事,已是不胫而走;更让人意外的是,流言在竭力封锁下却越演越烈,短短半月之间已然满城风雨。与此之时,东宫嫡长子朱允炆昼夜不离侍奉汤药于圣榻之前的纯孝言行,也从金陵皇宫中流传而出。 在那阵子,仪华是让朱棣拘在了王府,被勒令不许劳心伤神以养好身子,好等太子七七四十九天停灵下葬后,能受得住伏天北上回藩。 朱棣此番言语,不可不谓是用心良苦。仪华感念其用心,倒闲适了好些日子,直到发觉朱棣夜留书房的时辰渐长,在府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即使面对她时总是一切皆安得样子,可这些落到最亲密的枕边人眼里,察觉出异样也只是迟早的事。 是以,仪华渐渐地不安了,又正时值五月里,日子一天天地热了,蒸郁的暑气让人心烦气躁,她不安的情绪随之再涨。终于,在五月末的一天下午,她翻来覆去也歇不着午觉时,干脆还是重穿上月白色纱衫儿起身,唤了李进忠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外面风声如何。” 李进忠答应着下去,刚走到湘纪竹帘前,盼夏从外挑帘进来,笑禀道:“周王妃来了。 仪华听是周王妃,心下念头一转,也不让李进忠出府打听,只是先招待上门的周王妃。 一时夏日瓜果、凉茶、糕点上桌,左右侍人陆续退下,只剩妯娌二人分坐在窗下罗汉床的两头,身后窗棂上四扇湘妃竹帘遮阳,有稀疏的光穿过细密的竹篱投影下来。 一边轻摇纨扇,一边闲谈叙聊,大约过了两刻左右,周王妃隐隐稳坐不住。 仪华笑kan着周王妃欲言又止的模样,咽下一小口藕片,手摇纨扇道:“弟妹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周王妃目光闪了闪,凝神踌躇了片刻,又四顾了下周围,方谨慎道:“两日前朝中有人上奏请立太子,而被请奏之人正是四哥!”话音一落,周王妃眼睛立马牢牢地盯着仪华,神色紧张。,便问:“然后呢,皇上的意思呢?” 周王妃却不如仪华想得一般,连忙将一切所知叙出,而是略合歉意的kan这仪华,答非所问道:“王爷在东宫时轻易听信了不利四哥、四嫂的流言,是出自……那,才会在灵堂上闹事,还连累了四哥…”虽然四哥是不怪,可王爷自四哥那转念明白过来,就一直……” 一番话周王妃说得断断续续,仪华却己经听出大概。 不过眼前不是追究已发生的事,当务之急是问出让周王妃生出歉意之事,也是让朱棣近来越发沉默的原因。 心念间,仪华直接打断周王妃的话,隐有几分迫人之意道:“弟妹,五弟乃纯良之人,我与王爷自不会让五弟背负内疚。现在弟妹且先告知近来京中见闻,以让这一月都没出府门一步的人解闷。” 周王妃忽见仪华一下强势起来,怔了怔,随后起身向仪华深深一福,说起近日来的立储之争。 五月二十一日,一名二品大员上奏:“太子殿下不日将下葬皇陵,可东宫乃国之根本不可空虚,遂臣奏请皇上早立太子,以确保我大明千秋盛世。”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这是自太子病危至薨逝一来,首次将立皇储一事提上议程——虽是震惊,却不失为一个好契机,很快地朝中便分属三派,各持理据奏请立太子。 起初众朝连还和气而论,不过两日,已进展为唇枪舌战。 如此之下,拥立朱棣与朱允炆的两派朝臣,紧抓太子过世后,秦王长子的身份,排除晋王以“长”而论的理据。这样一来太子人选,便落在以“贤”而立的朱棣与以“嫡”为依的朱允炆之间。 五月二十五日,有人再次上奏:“自古识来,皆为子承父,孙承子,方为人伦冈常。而圣上诸子中,唯燕王仁孝有文武才略,能抚国安民,当为太子之选。”朱元璋听后似有贊同。 然就在这时,驳斥朱棣非“仁孝”之言立即反ji,以灵堂上naoshi与朱允炆为今上侍奉汤药二者,暗指朱棣不睦兄弟、不敬太子、不孝今上之举。此言之事,整个京师几乎人尽皆知,于是当下朱棣隐隐坐实不“仁孝”之名,雍立他的一派朝臣也有所倒歌。 听到这,仪华已然明了,朱棣是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也许是前世残留的印象,知道朱允炆会被立为皇孙,她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难免不平这些仍流于市井的传言。 再kan周王妃越发愧疚的神色,仪华竟反过来安慰了周王妃一番。 周王妃见仪华确实没有怨怪,还答应出面开解周王,压在心头好几日的负担减轻不少,很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周王妃走后,仪华也一扫几日来的烦躁不安,心渐渐地沉静了。 是日晚间,朱棣回到府中,仪华殷情服侍,一切皆不贾于他人之手。 朱棣一切kan在眼里,晚饭罢,挥退屋子里众侍人,噙着笑,声音里却不见一丝笑意道:“今天这样殷情,有事要求或是要问?” 仪华在罗汉床上侧坐了坐身,抬眸一笑:“有事要求!”回答得极其干脆。
第178页 朱棣微微一怔,皱眉盯着仪华颇久,见仪华始终眼眸含笑的回望他,淡淡的不虞之色敛去,沉沉嘆道:“要问什么,就问吧。”说完疲惫的闭上双目,抬手揉捏着眼窝中间。 仪华kan着不由起身,搁下手中纨扇,走到朱棣身旁坐下,不知觉她放柔声音道:“臣妾来吧。” 朱棣睁眼kan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移开罗汉床上的漆红小几,脱鞋枕着她的双膝上躺着。平了,再来京师就是好几年后。”低头kan着朱棣已有两条浅浅痕迹的眉心,仪华忽觉心头一酸,她深唿了口气,手一边轻揉着朱棣的额际,一边絮絮而道:“臣妾就想让王爷陪臣妾去郊外的寺庙小住几日,一来避暑散心,一来也是想给冯妈妈上个香。王爷可答应?” 朱棣眉毛一轩,却没睁眼,只是挪换了一个舒服的卧姿,半晌才闷哼了一声 第241章 定局(下) 仪华辱母冯氏的坟地就在灵谷氏附近,出游自然选了灵谷寺下榻小住。 这座歷经八百年歷史沉淀的古寺,四下青松环绕,远离凡世尘嚣,身处其中,不觉烦恼尽去。自他们在此小住下后,早晨听着古剎钟声而醒,上午带上几名扈从登高踏青,近午时天热回寺,下午又听寺中高僧论禅讲佛,至傍晚通幽曲径间。 这样的日子简单而充实,仪华享受着此中的生活,犹是在看见朱棣心绪渐平和了,她更感念这难得的浮生若梦的几日。甚至还忍不住一个人臆想,熙儿几兄妹与他们一起生活在此的情形。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临近太子下葬的日子。 这日午睡起身,听禀主持大师因事不能来叙,外面暑热消散不少,空气也格外清新,便从榻上微微抬起身,只手支颐,偏头望着朱棣笑道:“雨后空气新,就去山后的石子林逛圈?”朱棣还阖眼躺着,看似没有睡醒般,听了仪华的提议,他半掀了下眼睛,又闭眼含煳道:“好。你先去里间梳洗换衣,我在外这等。”仪华听过,也不管朱棣似醒非醒时的应付话,下榻就去里间梳洗换装。没让盼夏进来服侍,自坐在妆檯并对镜梳妆,略挽起午歇放下的青丝,插上一只白玉簪子于髻中,就往外间走去。方行门口处,忽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属下告退”,她当即止了步子,在帘后停了片刻,直到确定男子离开后,才撩帘而出。 一出里间,见朱棣愁眉深锁,仪华不及思索便问:“出什么事了?”说话间,走到朱棣坐着的一张八仙桌旁,目光自然地落在他紧拽信纸的右手上。 这一看两个斗大而醒目的字体,一剎那落入仪华的眼里,惊得她勐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悔失言不己。 朱棣听到抽气声,握拳的手关节似响了响,随即慢慢松开手道:“看见了吧,就是一一” “王爷!”仪华骤然提高声量,一手按住朱棣手背,抢先一步急切道:“不是您不足够胜任那个位子,只是……一切已成定局。”她声音渐渐低下去,隐有无力。 “难为你一开始就看清。”沉默片刻,朱棣抬头不咸不淡地贊了一句,伸手拉了仪华在一旁坐下,復又神色莫测地看了一眼信函,凝视仪华道:“其实自年前父皇惩罚泰王那次,我己隐约猜到父皇将立允炆侄儿为皇储。” 仪华任朱棣拉着坐下,乍一听朱棣说言,当下不解道:“那为何还会……” “大概是不甘心吧。”朱棣放下信纸,看向仪华自嘲一笑。 仪华听得有些不解,却也不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愿向他人揭起的疮疤。 朱棣没听到仪华问下去,却见仪华关切地看着他,不由淡然笑道:“无妨,不过是旧时的琐事罢了。”口里是这样说,那涩然之色,却已浮现在眉宇间:他闭上眼睛道:“天家之人,说从没想过那个位子,必然是不是真话,至多是不敢想罢了。我自不能免俗,尤其是近年来颇得倚重,又是仅被招入京的五王一位,再念及自古以来无立孙不立子者,就怀了几分期盼上京。可入京才知,父皇召我等入京,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他属意的人位子坐得更稳更名正言顺,就起了放纵之心,看父皇能做到哪一步。” 最终,朱棣仍没有据以实告。但能说到这一层面上,已属不易。而朱棣言语中,难亲父偏颇的介怀,她虽能察觉出一二,却难以言表。于是仪华也不接话,只是再次覆上朱棣的手,静静地等着他缓解情绪。 朱棣终究不是一般男子,又或许是他倾吐了心中不快,仅仅沉默了片刻,他忽然睁眼看着仪华,眼中看不出喜怒,道:“若有一天徐家与我为敌,你会如何?”说时声音渐成冷冽,隐含几丝逼迫之意。仪华听得遽然一惊,她竭力压下强烈的心跳,专注精力在朱棣的话勐然,一个念头在脑中急剧形成,仪华讶然低唿道:“难道……那夜东宫发生的事,都与……”不再说下去,仅看朱棣的神色已然明了,她回忆着与徐家的牵绊道:“那里只有三弟是我的亲人,可即使如此,我的至亲之人却在北平。” 回答虽听来似是而非,却已表明了一切,朱棣眼里笑意浮起。这后“朱元璋密拟圣旨,欲太子下葬后确立朱允炆为皇太孙”的密报,随着信纸烧毁的那刻已然化为灰烬,他们如是前些日一样享受着最后两日的山中禅院生活。 转眼到了太子奉安于孝陵的日子,上亲临举哀,文武百官及诸命妇素缟临哭。同日,上赐谥号“懿文”,尊懿文太子。次日。上颁圣旨,以嫡子孙朱允炆为太子,由礼部详察应行典礼、选择吉期行立皇储大典。 是日,周王不经通传直闯燕王府书房,也不顾及仪华正在一旁,当下叫了一声“四哥”便红了眼睛。 朱棣走过去拍了拍周王的肩膀,沉声道:“你拘在京师也有三年,也该成长了,率性而为再不能了。 你我兄弟相隔千里,远水解不了近火,以后诸事还得靠你自己。勿让弟妹与侄子为你受累。”顿了顿,罢手道:“回去吧,去打点回藩 国的事。” 周王听着朱棣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心中大震,连退三步后踉跄跌撞出书房。 仪华皱眉看着周王离开得背影,正想说什么,却听朱棣沉沉一嘆:“他该有些担当了。”她亦是听得心中一震,诧异抬眸,只见朱棣目光深幽地望着周王离去的方向,莫名地止了话。 六月十三日辰正,五王携五妃一齐进宫辞行,一阵天家共聚后,上单留晋、燕二王叙话。越半个时辰,方让离宫。 仪华等在停于官外的马车里、久不见朱棣从宫里出来,就要遣人去问,朱棣却正好手拿一本册子走回到马车。车厢里,仪华接过书册翻阅,少时抬头不解道:“《祖训》?” 朱棣取过书放入车柜里,不在意笑道:“无关紧要。”说着朝外扬声下令,马车终于离开了这座象徵天下权势的金陵皇宫。 一个时辰后,燕王府车列浩荡地行驶在北去的路上。 第242章 新始 时光荏苒,不觉已是三个寒暑。 这三余载,朱棣时常练兵出征在外,夫妻二人自也聚少离多。不过除此一处遗憾外,其余诸事可称得上顺风顺水。朱棣政敌凉国公蓝玉,终难逃“鸟尽弓藏”之祸,于二十六年以谋反罪被杀,并牵连致死者达一万五千余人。自此,本朝将星凋零,以“晋、燕”二王为首的诸皇子藩王得以重用,屡立赫赫战功。 其中,最令朱棣倍感欣慰的是胞弟周王堪当重用,也被今上委以重任。 就在周王发兵塞北筑城屯田的时候,朱棣也在孟特穆建州女真的协助下捕获野人女真,而当年重伤回藩落下病根的秦王却死在了这一年里,兄弟三人境况相差甚大。 这些都是洪武二十八年的事了,转眼又是新年,这便进了第四个年头。 三月仲春时节,朱棣再得出将令,选精卒壮马沿河南北战舰胡兵所在,随宜掩击。 一时,又是夫妻分别。 “一去必要半年,你就如此无动于衷?”朱棣笔直而立,双臂张开任仪华为他穿着盔甲,凝眉垂眸道:“几年前是谁披头散髮,一路驾马追了我去?” 听朱棣说时,目光正不经意落在他腰间佩剑的络子上,想起六年前送行的情景,心下顿时一片柔软,再不强装无谓的态度,展臂抱住朱棣腰间,脸贴在冰冷的铁甲上,徐徐开口道:“敌军在暗,我军在明,王爷万事小心,臣妾盼着您早日归来。” 佳人投怀送抢,岂有推却之理? 朱棣亦伸臂拥住仪华,微微点头:“好,一定赶回与你一起过中秋。” 仪华听着并不答话,自太子病卒那年以后,一句“军中有事”多次将许诺化为虚无:但她又不愿朱棣分心上战场,想了想欲回应他,而未见开口,他双臂一紧,加重语气强调道:“这次真不失言于你。” 话音一落,停顿稍时,不见回应,朱棣突然推开仪华,握住她的双肩,薄怒道:“你觉得本王是失信之人?” 仪华仍不及回答,只听一个糯糯的声音抢言道:“父王就是失信了!” 冷不丁一个稚嫩的童音介入,仪华神情明显僵然了一瞬,循声望去。只见西面墙放红木立柜的夹角,钻出一颗梳着双丫鬟的小女童,她睁着一双乌熘熘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 “明儿,你什么时候钻到那里去了?你二哥他人呢?”一看之下,仪华追问不迭,又念及女儿羸弱的身子,忍不住轻声斥道:“明儿,母妃说过什么?不许你单独一人,也不许你……” 话没念完,忽见朱棣挡在她前方,一把抱出蹲在旮旯之地的明儿,腾手捏了捏明儿带着几分不正常白皙的小脸,笑哄道:“哦?我们的小郡主娘娘说说父王哪里失言了?有不对,父王一定改!” 仪华一听这话,再看朱棣一脸的宠溺之色,不由无奈的笑嘆一声。 明儿身娇肉嫩,被朱棣一身铜皮铁甲抱着,不舒服的动了动小身子,偏着头一边回忆着一边答道:“二哥说他像明儿这般大的时候,父王就答应带他打仗,可现在他都受封成了郡王,父王还是不带他去,这就是失言。” “这个臭小子!”听罢,朱棣低责一声,抱着明儿蓦然转身,厉声道:“出来!” 少时过去,无人回应。 朱棣目光依旧盯着紧闭的窗户,再次开口声音凛然:“立刻出来!”
第179页 尾音不及消去,院子里已传来一道洪亮的少年声音,略显焦急的喊着:“明儿,快出来……你们看见小郡主没?没有……明儿,快出来…”没喊几声,话语陡然一变:“母妃,明儿又不知跑哪去了!” 说话之间,内堂的夹绸帘子一掀,一个头束红缨金冠、身穿青绿锦袍的少年阔步而入,乍一见抱在朱棣怀中的明儿作惊喜道:“三弟,原来妹妹在这!”这话是对身后显然身形体格都小许多,也做锦袍金冠的男童说的。 男童神色略不安的瞟了瞟父母,亦步亦趋地跟在仅长一岁的兄长身后,含煳的应了一声。 朱棣目带笑意地看了一眼秀气的幼子,移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不过十一幼龄已壮如十三四岁的二子,抿唇一言不发。 熙儿却恍若未觉,大咧咧地走到炕桌前,到了一杯温茶一饮而尽,还不忘摸了摸额头不如何由冒出的薄汗,似无心地向仪华抱怨道:“母妃,妹妹真不好带,我才引去了一会功夫,就跑的找不见人!” 仪华听得一怔,尚不及表态,明儿已得意的笑道:“三哥哥说的地方,果真让二哥找不见。”说着还不忘向燧儿嘻嘻一笑,倒笑得燧儿白俊的脸颊霎时一红,头垂得越发低了。 见状哪有不明?仪华心里疼惜女儿的天真,凝目也向熙儿看去,却愣是在他微黑的面颊上找不出一丝红晕,且无事人儿一般的回看向她,正色道:“大哥和大嫂他们已经等府门处了,以为父王送行,母妃还是此时过去,勿让他们等久了。” 去年在洪武二十五年九月举行大典成为皇太孙的朱允炆大婚,今上恩泽天下,熙儿、燧儿皆封了郡王。朱棣恐今上指定世子妃人选,遂在朱允炆大婚同时,为朱高炽迎娶了当年陪仪华居住燕山的张昭儿为世子妃。 仪华听熙儿这样一说,想起等于府门前的众人,一时心情低落了几分,也无心多说什么,使唤了盼夏抱了明儿一起为朱棣送行。 “可察觉不对?或有些眼熟?”脚刚跨过正殿门槛,仪华不妨腰间被人一揽,随即却是朱棣欺身过来,压着声音在耳畔道:“我看老三有些像五弟,这小子……”眼睛看着已走下丹墀的熙儿凝眉思索。 仪华正惊诧朱棣突然举止亲呢,忙四顾周围可有人看见,却经他的话一提及,不由带了三分嗔怪回身一推那冰凉的铁甲,失笑道:“熙儿不就随了王爷,相貌性子简直如出一辙,就连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有一样学一样!” “总算是笑了。”朱棣底下眸,眼底一片温柔:“阿姝,你还是这样笑着好看。这一次定不失言,必要与你一起过中秋。” 一连三个中秋,总是两地分隔,面对儿女的询问,她只能忍住心下失落,竭力安抚他们。 而他看似粗心不曾注意,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霎时,仪华眼睛一红,迷濛地眼光里,是他脸上深深地笑容:“三兄妹正看着你。” 第243章 生人 这一天是三月初七,仪华就一直望着朱棣率军北上,直至他消失在视线尽头。 新婚已满半年的张昭儿(世子妃),见仪华眺望的目光是那样的熟悉,与父亲每次离家返军时母亲的目光一样,是不舍,更是强装的欢颜。念及此,她情不自禁地低声情劝道:“母妃,父王率军巡边,虽沿途路程繁多,却已只是几个月而已,还请您宽心。” 只是几个月而已,她怎会不知?又怎么会不明白? 然丈夫远行在外,路上又有藏在明处的胡军威胁,即使敌我力量悬殊,她仍难以放下心,也…… 其实说来说去,多年的聚少离多才是她心中的隐痛。 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渴望丈夫孩子在身边、害怕分别的女人。 不过既作为他的妻子,一位手握重兵的燕王之妃,所有的一切只能忍受,也只能甘之如饴。 仪华侧首看向张昭儿,淡淡一笑道:“我知道。此次王爷率燕军巡边,自是安全无虞,也不用我担心。”说时含笑看向身后众人,微微扬声道:“都回去吧。”一句话落,携张昭儿的手转身回府。 是日,燕王朱棣于郊外会精卒壮马,北上巡边。 月余,朱棣大军先至大宁,暗中派骑兵侦查敌军方位。明确下,掩巡边为由,带兵翻山越岭至彻彻儿山,攻其不备大败元军,擒其首将,宇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胜后,不肯罢休,一反“穷寇莫追”之兵之大忌。一路率大军连追数百里,至无良哈秃城復战,又大败北元大将哈刺兀,方班师而还。 不出一月,燕王北伐大捷的消息传开,此为至四年前又一次大获全胜。 一时之间,燕王威名响彻三军,遍及全国。 以上消息传回北平,已是七月暑夏。 书房之中,仪华一脸平静地手持捷报,心下却是怒不可遏。 好一个勇冠三军的燕王,好一个智勇双全的燕王! 出师之前,告诉她主要是为巡边,顺机除胡人流寇,到头来却是隐秘出师北伐!这还不够,竟然在大获全胜以后,还要追之北元腹地周边,与之復战! 他做这些以前,究竟有没有为她想过分毫,又有没有想过稚儿幼女? 怒火不消下,仪华紧拽着捷报拍案而起,宽大的袖幅一扫,手边的茶盏“哐啷”一声,摔个粉碎。 “王妃,您这是……?可有伤到?”守在书房外的李进忠闻声而入,见地上一片狼藉,当下心中一惶,不安地看着仪华。 仪华敛下怒容,心平气和道:“无事,只是失手打翻了茶盏而已。” 李进忠心思活络,见仪华这样一说,忙转了话题嘻嘻笑道:“城里城外都在传王爷的英勇,说北边边关只要有王爷守着,那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想来下月王爷凯旋而归的时候,北平城肯定又是一番热闹了!”说着收拾了地下碎片,就要躬身退下。 “等一下!”仪华出声唤住,另吩咐道:“让魏公公打点一下,就这两日,我要带明儿去秋山别庄避暑。” “王妃,这…”李进忠纳罕的望着仪华,疑惑是他听错:现下已是七月中上旬,眼看就要出了伏天,这时候去避暑未免迟了些。 仪华无视李进忠的诧异,坐回书案后道:“就这样,你下去吧。” 李进忠无法,只能依言,怀着满腹疑惑退下。 吩咐了话下去,但因出行匆忙,宫里已经忙作一团,阿秋、盼夏不及收只随意捡了几件夏裳及一件防天冷的秋裳,就忙着收拾仪华母女的行李。仪华看着隐隐有些后悔冲动,却又一想朱棣恼人的行径,终究不愿改了主意,仍执意避暑秋山。 两日后,将府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务交予世子妃,仪华携女往秋山别庄而去。 天很热,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儿。 扈仪严整的王府车队,浩荡行驶在正午无人的官道上,捲起黄尘滚滚。 马车里,女儿恹怏怏地倚在怀中,一头的热汗。 仪华心疼地看着明儿泛红的小脸,手里不停地打着扇子,却消不除一点儿的暑热。 “王妃,前里有个凉亭,要不停车休整一会儿。正好也让大家用个晌午。”阿秋看着神色焦灼的仪华,从旁建议道。 仪华注意一许不离开女儿,只头也不抬地“恩”了一声。 约行一刻左右,马车停下,阿秋下去张罗。 少时,阿秋折回,立在马车下復命道:“王妃,凉亭周围已经围了幔帘,亭子里也备了吃食、饮品等物,可以下去了。” 仪华轻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女儿入睡的乖巧模样,却是不忍叫醒,正要亲自抱了女儿下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恐吵醒女儿,仪华挑起车帘,蹙眉问道:“怎么回事?这般吵闹?” 阿秋亦蹙眉,摇头道:“奴婢也不知,这去看看。” 仪华点头允下,然而不等阿秋向车队后面走去,车外已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急切道:“求求各位大人,妾身确实是燕山护卫的某将领的家眷,只求拜见王妃一面。” “燕山护卫将领不下数十人,不是随便何人都可拜见王妃!再说你不肯说出是何人妻室,这中必定有诈。看你是有孕之人,我等不予你为难,快快离开!”将士好言相劝中微带不悦,遂让人拉走突闯过来的妇人。 妇人一路从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北平城尾随而来,那肯离开,只是苦苦哀求着。 仪华听闻那女子是有孕之人,已有些坐不住,再听女子哀求连连,心中早已不忍,忙让阿秋去带了那擅闯的妇人。 一手轻挑车帘,微微探身看着向过走来的妇人。 斑驳的树影下,一个头戴羽纱毡帽、穿一袭藕荷色夏衫儿的女子,一手携着一个翠衣小丫头,一手护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徐徐而行。主僕二人显然极是知礼,一走过来并不窥仪华面容,即双双拜下:“妾身(奴婢)叩见王妃。” 仪华立即命阿秋阻止了妇人下跪,轻言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何事?” 女子略福身谢过,一抬头,方见仪华已怔然当场。 “恩?”仪华怀疑的轻咦一声。 女子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莫名的颤抖道:“妾身乃朱能妾室。求见王妃,是望王妃念着令弟与大人至交情分,救小女子一命。” 第244章 跟随 凉亭里,仪华面色平静地坐在石凳上,持着一柄娟杭。右手手臂搁在石桌上,左手手指无意识的捏养羞扇柄上的红色流苏,下首凉亭栏杆的踏扳上,女子侧身坐着,一张清婉的脸上透着几分不安的苍白。在一旁低首侍立的翠衣丫头,也很是不安,不时将戒备的目光瞟向仪华。 许是翠衣丫头的目光太过频繁,阿秋也不觉神经紧张了起来。 “阿秋你抱明儿去树下歇凉。”亭内沉寂了许久,仪华蓦地吩咐道:“还有这个小姑娘,也带她下去用些凉茶消暑。” 阿秋、翠衣丫头皆不放心自家主人,只是无奈仪华的命令,前后离开。 转眼,四周围着幔帘的亭子里,只剩下仪华与那女子两人。 阿秋她们一离开,那女子红菱似的朱唇一咬,立刻跪倒了仪华的面前。 仪华见她一孕妇这样跪下,吓了一跳,俯身要扶她起来 。 那女子却执意不起,仰着头,噙着泪,孤注一掷道:“这次大胆来求见王妃,本就是妄为之举。如今见到王妃,也知为何连老夫人也容不下妾身。境况都糟至此,也顾不得下跪伤到孩儿了。”方说到孩儿二字,坚强的泪水终是滑落脸颊,神色凄楚道:“该做的妾身都做了,若孩子还是不保,只怪妾身自己卑微,没那个福气为大人诞下一儿半女。”说着潸然泪下。
第180页 仪华见女子这样,想起适才女子的诉说,心想此女对朱能情谊不假。 此女名唤余菡,本也是低阶的官宦女子,却因三年前的“蓝玉案”,其父成了受牵连的两万官员中的一人,以至全家成了阶下囚。一年前皇太子大婚,今上大赦天下,可彼时她父母兄长相继去逝,为剩她一人独活于世。然而,一个美貌的弱女子如何独活?余菡只好选择跳河自尽,正好被在塞北筑城屯田的朱能,在单独受命回北平的途中所救。 如此,便有了余菡作为朱能的外室,养在了北平城周边的小镇上。 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嫁入朱家多年无所出的朱夫人,趁朱能随军北伐的机会明察暗访,在一月前查处了余菡。当知余菡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当即怒火中烧,却不知为何大度的将余菡迎到了朱家。余菡欣喜,即使知道朱夫人不怀好意,可为了腹中孩儿能有个名份还是去了朱家。 哪知这一去,却是兇险异常! 除了朱夫人对余菡心存歹念,就连朱老夫人也不顾她腹中朱家血脉,非要取她性命不可。幸亏十日前身边的丫头听到这一点隐秘,又在前几日听闻燕王妃要避暑秋山,这才有今日的半路拦截。 再次回忆了一遍余菡的话,仪华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这余菡与她面容有六七分相似,明眼人一眼即可瞧出。而一向不进女色的朱能,隐瞒所有人安置了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妾室。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清,也难怪朱老夫人容不下余菡了。 可朱能对她,怎么会…… 仪华心中既惊且讶,再想起朱能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一时心情微有些复杂。 余菡见仪华依旧不置一词,绝望下,只道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已无所顾忌地语出惊人道:“王妃,妾身自知卑微,当不得您半分怜惜。但请王妃看在大人对您一片真情真意,就让妾身为大人保留一丝血——” 仪华不料余菡话说得如此露骨,不等余菡一字“脉”说出,她疾言厉色一喝:“住口!” 身居北平的一年多来,余菡素闻仪华慈仁之名,忽一见仪华厉色慑人。一下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 仪华神色不变,目光迫人的盯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一字一字清晰道:“方才那一番话,我就当从没听过。不过记住,若想保你腹中胎儿平安,保朱能身家性命,今日的话你再也不许提及!” 余菡似有惊恐地盯着仪华,在反应过仪华话中之意,瞬间喜不自禁:“王妃……您要救妾身?” 怎会不救?就算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诟病,她也得救! 朱能几次救她性命,他的孩子她自要保。至于这名叫余菡的女子,能说出朱能与徐增寿至交的关系,显然徐增寿极为宠爱此女。不然余菡又怎会知道这些。 今日救下余菡母子,就当还他误寄之情…… 仪华心下默然一嘆,没有回答余菡的话,只是俯身扶起余菡。淡淡道:“你已有五个多月身子,不宜久跪地上起来吧。” 余菡不在乎仪华的冷漠,自感激不已道:“谢王妃救命之恩,妾身来生做……” 仪华不爱听这些,皱眉截断道:“我能救你,不过你得按我说的做。”话一顿,见余菡点头,又道:“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可再自称是朱能的妄室,也不能说认识朱能;而你只是我在去秋山途中,看着你与我略有几分相似,方搭救的一名妇人。你可做得到?” 在仪华锐利的目光下,余菡迟疑了一下,抚着腹部犹豫道:“可是孩子总不能没有父亲,也不能……不让大人知道……” “这我知道。你且安心生下孩子后,我自会有所安排。”仪华打消余菡的犹豫。 闻言,余菡泪迹斑斑的小脸一扬,绽出一抹清丽的笑容,点头道:“妾身一切皆听王妃的安排。” 仪华看着余菡的笑容一怔,实在不习惯看着一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她霍然起身道:“小半时辰后,就要起程。你先坐着歇上一会,桌上吃食也是孕妇能食用的,你用些为好。”说罢就往亭外走去。 余菡歷经家变,看尽神态炎凉,先见仪华待她冷漠疏离,这又听出仪华淡漠下的关心,一时心中竟是滋味莫名,看向仪华的目光也渐渐复杂;至看见仪华将走出凉亭的纤细身影,鬼使神差的忽然说道:“其实……只有一晚,那晚大人喝醉了……大人那时……唤了一声‘娘娘’……”声音越发艰涩。 仪华后背一僵,随即若无其事的挑帘而出。 第245章 接人 倏忽又是一月,就进了八月间,已是夏末秋初。 北平府里的桂花该开了,就是秋山的红叶也渐渐红了,十五中秋近在眼前。 这时节里,还有玉簪花和秋海棠正当季。它们一是取意为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玉簪搔头”,一是作了相思糙、断肠花,皆是引了女子的闺思之物。遂到了这时月,阿秋一早就让人去山下养花糙的人家寻购。 下午向晚的时侯,十数盆玉簪花、秋海棠一盆盆搬进了院子廊庑下,送盆栽来的庄户还一併送来了几十株桂花附送,引得一群韶华年纪的侍女们欢喜不已,忙拥了一起叽叽喳喳只为挑一株合意的簪戴。听着外面的嬉笑声,在屋子里吃着豆糕的明儿已是坐不住,几口咽下手上的一小块儿糕点,立马梭下木炕往外跑;待回来时,白乎乎的小手正一边握了一株桂花。 “母妃,给明儿戴上。”小人儿蹭蹭几下扑到仪华怀里,仰着头,短胖的手指头指着一边的丫鬟:“就这,戴这儿!” 女儿如此可爱,怎忍心拂了意? 仪华轻笑一声,取过一株桂花折了,动作轻柔的簪入女儿小小的丫髻中,继而目光微微凝聚,细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只觉女儿再可爱乖巧不过,粉雕玉琢的让她移不开眼。 偏那小儿不解母亲的怜爱,簪上桂花一簪戴好,眨眼的功夫却已跑开,蹦蹦跳跳地到了窗棂下头,郑重其事道:“余姨,这个给妹妹!”说时从背后伸出一只小手,那小手里正是一小株黄嫩嫩地桂花。 余菡搁下绣了一半的月宫,接过桂花,低头一嗅,复本又抬头看着天真无邪的明儿,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温柔而笑:“小郡主要一直这样开心下去。”一语落,轻抚了抚已六个月大的肚子,莞尔笑道:“小郡主,若余姨肚中是个弟弟,你可也喜欢?” 明儿秀气的鼻子一皱,偏头想了想,不大情愿道:“是弟弟也行,可明儿更喜欢妹妹!” 余菡神色莫名一怔,侧苛看向窗外围在一起欢笑的shao女们,低声呢喃道:“若没家族庇护,女儿立世不易……” “余姨您说什么?”没听语楚,明儿凑到跟前问。 余菡勉强敛回心神,回头笑道:“是说谢谢小郡主送的桂花。”一听赞扬,明儿小脸剎时粉扑扑地,转身又几下扑入了仪华怀里。仪华顺手一揽,温柔的抱住怀中软软地小人儿,眼睛却带惋惜地看向窗下的余菡。 一个月的相处,这个女子温柔又坚韧的性子让她欣赏;又或许是这个女子相似的面容,让她经过初时的不自在,已渐渐多了几分亲呢,然而余菡温婉笑容下,那藏匿不住的哀愁,却也让她极为无力……正心下感慨着,阿秋步履匆匆进屋,一脸笑意道:“王妃,大喜事!送花的庄户说,王爷的大军已进入了北平境内,不出两日即刻抵达王府!” “啊!”一针刺入,殷红的鲜血沁出,余菡下意识地低唿一声。闻声,阿秋勐然意识到一旁余菡,话语一下犹豫了起来:“那王妃,我们几时回去?再过五日就是中秋了。” 仪华微微一笑,睁中有狡黔的光闪过:“回去?谁说要回去。”此言一出,立即惹得阿秋瞪大双眼,满脸不贊同道:“中秋怎么可以不回府,难得王爷这次在府里。” 余菡也目含担心,从旁劝说道:“若王妃是因为妾身而不回府,实在是……” 仪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恐余菡自责伤神,只好打断道:“中秋自要在府中过,不过却是要等人来接。” 等人来接?难道是王爷?! 余菡、阿秋心中同时想到,但又想到后日大军才抵达北平城,势必有一场大庆功,朱棣必然也无法抽身来此。 就在她们两人犹豫不定中,是日夜晚,仪华等的那人不期而至。月上中天,银白地一层光薄薄地笼在山间田埂上,夜风徐徐,浓密的绿林在风中沙沙作响。 当是之时,十二个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在静谧的乡野小道,突然一个急转掉直入深山,停在一座古朴雅致的庄院下。 “大胆?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此地?”门外守夜的十六名侍卫耳尖的听到策马声,急忙警惕地持刀相向,却一看那列队为首之人,惊得搁下武器,跪首谢罪道:“不知王爷前来,属下该死。” 僵绳勐一拽,马扬踢一嘶,当即立定。 “开门!”言简意赅一句,朱棣翻身下马,径直过门而入。 不顾惊慌失色的侍人,朱棣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一间屋室外,步子一霎剎住。 “唿——”深唿吸,平復连赶一日一夜的疲乏。 屋门前一只六角宫灯缓缓转动,昏暗的流光映在那满是风霜的面上。屋门内一盏小油灯笼着羊皮罩,柔和的淡光洒在一张 白净的脸颊上。 忽然,书案上的油灯跳动了下,仪华放下手中笔桿,不经意地微微抬头,乍然看见一个晃动的黑衣映在门扉上。 “是谁?”骤然一惊,仪华惕然问道。 良久,外面无人回答。 仪华心中忍不住狂跳,一瞬间转过无数过念头,最后只是悄然拉开一边抽屉,摸出一把精緻小巧的匕首。 “铿——”轻轻一声,匕首缓缓出鞘,一束冰冷地光 晃过眼前。“睡了吗?”只在此刻,外面终于有了声音,却是不答反问。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只有他——她思念了五个月的人! 仪华惊喜在一瞬升起,急忙收了匕首,双手撑着书案起身。 一步不及踏出,又勐然止剎住,全身僵然地站着。 怎么会是朱棣?他不是刚入北平境内,尚需两天才到王府?可现在就来了……余菡……
第181页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外面之人耐心已消磨殆尽,“咚咚”连叩了两下门就道:“知道你还没睡,灯还亮着的……那我进来了。”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之前,门扉“吱呀”一声而开,朱棣大步流星走入。 第246章 夫妻 2 玄色身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里,数月的思念似决堤的潮水,剎那将她吞噬淹没。 “朱棣……”情不自禁地低呢,毫无警觉地自仪华口中溢出。 她的声音细小如蚊蚋,却丝毫不差的落入朱棣耳中,他愉悦的扯起嘴角,低低一笑:“阿姝,我回来了。”说着,朱棣大步走进。 高大的黑影一步一步地趋近,仪华骤然惊醒,慌忙地从椅子起身;却不及任何反应,人已拽入朱棣的怀中,被他紧紧地拥着。 紧拥着几近生疼的力道,令仪华不舒服的抗拒着,微启双唇低声轻斥:“王爷!” 朱棣在仪华柔软的髮丝中,吸了几口气,稍稍松开了双臂的力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嘆道:“还是有你在身边的好,这风餐露宿的日子……唉……”伴着一声低低的感嘆,不规矩的手轻轻一扯,拉下了仪华腰间茜红丝带。 身上急剧一凉,仪华一惊,忙打开朱棣作乱的手:“一身风尘,不许胡闹!” 此言正中下怀,朱棣厚颜一笑:“正是一身风尘,才要王妃陪本王沐浴。”说话间,不顾仪华挣扎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向里屋开凿的一间耳房疾行。 这间耳房是一间沐浴室,室内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地子,是引秋山上一处温泉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有活水循环反覆。此时,涓涓的热水自一边雕着龙头口中缓缓灌入,裊裊烟雾从地中腾腾上升,一室雾蒙缭绕。 借着壁角几盏橘色灯光,朱棣目光雕琢着仪华宛若流霞的绯颊,眸底黝黯而灼 “放开我!这样也不怕惹人非议!”没注意到朱棣的眼神,仪华只气恼的双颊绯红,挣扎不停。 朱棣定定盯着仪华愈加红嫩的脸颊,喉结上下一动:“天下之大,敢言我是非者能有几人?何况是在北平!” 如此睥睨天下的话,听得仪华不禁一愣。 就在这愣神的一塞,只听“噗通”几声,却是他们双双入水。 “你!”一下跌入水中,仪华气结难言。 朱棣却是朗声大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仪华狼狈的模样。 仪华被笑得好不气恼,看着朱棣张口大笑的样子,却又是心中一动。她身子一仰向后划去,裸足随即一抬,一滩地水悉数洒向朱棣。 “咳咳咳……”不防地水迎面扑来,狼狈呛了口中不少,朱棣抹着脸一阵咳嗽。 仪华得意一笑,身子一转,如鱼游水而过。 不料得意过早,足踝被紧紧一抓,仪华急忙使力相蹬,不过仅仅一下,背后已覆上一个炙热的胸膛,耳畔也响起了朱棣低沉的笑声:“使了坏,就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一室氤氲,满池春色。 久别重逢的静谧之夜,炙烫温度灼热彼此。 身疲力乏地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已有青灰色的薄光从煳着白纸的窗户透入。 仪华惺目半睁,无力地被朱棣揽在怀中,任由他粗糙的手摩挲着腰间细嫩的肌肤。 “去哪学的这招?以为这就矇混过去了。”仪华双颊酡红,蠕动着唇瓣不甘的说道。 朱棣餍足的神色一滞,继而无奈的摇头失笑:“一听你负气来此,我不是连夜赶来赔罪?怎如今年岁增加了,反比以前小气了……恩?”尾音上扬,又带着沉沉而醇厚的蛊惑。 以前只当他是陌生人,当然可以不在意;现在一切皆不同了,她不在意、不小气吗? 仪华无法将这话坦言,索性全然不理会朱棣。 朱棣只将这当成仪华仍在生闷气,温声相哄道:“这次真不是有意瞒你,一切都是为了打个北元‘声东击西’。若提前泄露,可就是违逆了父皇的旨意,乃是抗旨重罪。” 朱棣近年来将阳奉阴违一套拿捏于鼓掌之间,仪华自不信他这番言语,却也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忽然挥开腰间的手,一个转身,望着朱棣一字一句清晰道:“燕王已大胜于彻彻儿山,为何还要继续深入敌人腹地,非要拿下残余的几十名败将?难道这也是圣意?” 你可有想过其中的兇险?! 仪华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咽下这句话,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朱棣。 在仪华湛亮的目光下,朱棣缓缓闭上眼睛:“不抓住这次机会大造声势,恐再难有机会了。” 闻言,仪华唿吸一窒,艰难问道:“真到了那一步?现在平安富足的生活不好吗?” 感觉到体中人儿的颤抖,朱棣轻轻嘆息一声,手掌顺着腰际划上仪华光裸的背嵴,轻抚着道:“不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又岂肯拿身家性命去一搏……上次京中 来报!父皇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时常病卧床榻……” 不等朱棣说话,仪华慌忙掩住他的唇,情绪微有激动道:“不要臆测,就算有什么,可允炆他心性纯良,定然会敬你们做叔父的。”朱棣嘲讽的扯了一下嘴角,没有说话 看着朱棣沉默下来,仪华忽而想起近一年来个上屡下达的敦教之言,心里反又不安。 赤裸的肌肤相贴,彼此细微的变化不难察觉,朱棣轻拍了拍仪华似有安抚道:“整天胡乱臆测的是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费心,没到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现在这样不过是为了多求一道护身符罢了。”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仿若谈天气般平淡,仪华心下却怎么也难以相信这一番言辞。 也许心底的不信,是来自于前世模煳地印象;也或许她的不信,是来自于这四年里朱棣的异常忙碌。 “从都日就没阖过眼,你再陪我睡一会…”朱棣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渐渐低不可闻。 正犹自思量时,忽听朱棣欲结束谈话,仪华却不愿就此作罢,一凝神定目,看到得是朱棣疲倦的睡颜。不由地,仪华咽回了尚未脱口的话,只将目光流连在朱棣刚硬的脸庞,细细地看着他眼角不如何时又增添的细纹。 时光易逝,十几年一晃而过。 他,不再是刚及弱冠的青年,已是手握重兵的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 她,也不再是无依靠的少女,而是为妻为母的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 太多的分离在他们之间上演,如今的她,只希望往后的时光能少些别离,多些团聚。 却不知在她入睡的下一瞬,一双黑亮的眸子陡然睁开,得逞的笑意闪过眼底。 一觉无梦,再次醒来已是红霞漫天,触目所及,全身血红的苍茫之色。 仪华脸颊微红的是在廊庑上,目光扫过,一律是慌慌忙忙低头的侍人。她一向脸薄,这样自是万分不自在,脸颊不觉又烧又烫,只好抬头瞪向那始作俑者之人。 这一眼却引得朱棣哈哈大笑,只觉这也是消受美人恩。 眼见院中侍人垂得越发低的头,仪华气得暗暗跺脚。气急败坏之下,不小心踩住曳地的宫锦长裙,脚下一个不稳,却是朝廊庑外栽去。“怎这般不小心?”朱棣皱眉斥责,手疾眼快地揽住仪华,眼里却尽是深深宠溺。 仪华无奈,只能紧拽朱棣衣襟,稳住摇晃的身形。 抬起头,四目相对,话语未言,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羞!羞!羞!” 一连三个“羞”,说得足尖相抵的二人身形一僵,转头向身后看去。一个五六岁的小人儿,像一团天际的红云,不期然的闯入了眼里。小人儿不用说,正是穿着大红撒金小衣小裤的明儿,她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天真无邪的望着自己的父母。 朱棣饶是面不改色的本领不弱,却在小女儿天真的目光下,脸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他松开放在仪华纤腰的双手,握拳在唇下,微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明儿,几个月不见父王,就不认识了吗?来,到父王这里。” 小人儿年龄虽小,却最分得轻谁对她是好是坏,比起她意识中温柔的母亲,令哥哥们害怕的父亲却是最宠溺她的人。 这会儿,一见好些日子不在的父亲,小人儿露齿灿烂一笑,甜甜的叫了一声“父王”,就要向朱棣跑过去,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唿唤道:“小郡主,那里不能去!王爷和王妃还在休息,和余姨到其它地方去玩。” 余菡轻柔的声音,当即唤住了明儿的动作,一下转身,明儿已往和朱棣相反的方向跑去。 朱棣脸色一沉,十分不悦地凝目望去。 仪华同时脸色一变,极其紧张地顺目而望。 只见明儿还没跑去的一个拐角,一抹湖绿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余姨!”明儿一见余菡,小脸儿一亮。 余菡看见活泼可爱的明儿,柔美的脸上不由漾起一抹笑容,她抬起手背拭了拭额头的薄汗,低着头温柔道:“跟余姨去其它地方,千万别扰了王爷王妃。”说话时换手撑着微酸的腰肢。 明儿摇头,侧身指着廊庞另一端的朱棣,欢喜道:“余姨,这是我父王!他和母妃起身了。” 余菡勐然抬头,娇好的面上瞬间失去血色,一片惨白。 第247章 交心 “王爷……民妇参见……王爷。”余菡苍白着一张脸,蠕动着双唇断续道。 她说着话,双膝不自觉地就要跪下去。 都六个余月的身子,哪能像这样下跪?! 仪华心中急切,唯恐余菡有个万一,幸而跟在一旁的丫头机警,赶忙扶住余菡低声劝道:“夫人,王妃千叮万嘱您要注意身子,您可得仔细些……” “既是王妃发了话,也就不必多礼。”朱棣微眯双眸,一丝精细眸光掠过仪华面上。 仪华心下微松了口气,正要示意侍女扶余菡下去,就见朱棣转身对她笑着道:“王妃身边何时多了一位女客相陪?不过能陪着王妃解闷,也是难得的一件功劳,本王得让人送了厚礼一做感谢。” 不等仪华回答,余菡慌忙抢先,道:“不,千万不要通知……”急切的话一出,勐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民妇县份卑微,能得王妃搭救,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受答谢之礼。” “哦?搭救?”朱棣似完全没听出余菡的话中的慌张,微皱眉头道:“你既不是王妃的客人?又是何人?”
第182页 最开始已编排好的理由,在这一刻竟变得难以说出。余菡强制敛住心神,全神贯注的回答道:“民妇一年前随夫君搬至直隶,半年前夫君南下做生意,可这一去音讯全无。听闻秋山这里的寺庙灵验,便到了这里上香求平安,路上不想出了些意外,后被王妃救下便留在这里。”一番话从善如流的说着,声音里去带着一丝难嘆察觉的颤抖。 朱棣浓眉一轩,又道:“能受王妃搭救,也是得了王妃的缘。且说你夫家姓氏,本王也可让人代为打听。” 这一问,几乎问得余菡站不脚,脸上方回的一点血色再次褪去。她双唇颤抖着:“妾身夫家……姓——”一个“余”字不及吐出,朱棣已微露笑容道:“方才听明儿唤你余姨,想像是姓余。本王会让人留意的,至于你得了王妃、小郡主的喜欢,就安心住在这里,直到你夫家来接。” . “谢……王爷、王妃收留。”余菡感翅朱棣目光中有一瞬的凌厉,只觉朱棣已识破一切晃眼,她倒抽一口气,却见朱棣只是淡淡的笑着,方心有余悸的微微福身道谢。 旁观片刻的仪华,心里微觉有异:朱棣真是因为余菡与她母女得缘,才对余菡另眼相待?想着想着,忽听朱棣如此轻易的留下余菡,不觉怔然抬眸:“王爷……”语气诧异。 “思?王妃对此安排有何不安当?”朱棣目中冷光一现,唇边冷笑道。 仪华不觉朱棣会知道余菡的身份,也许一切只是她心虚所至,遂在朱棣柔声中回以一笑:“没有,王爷和臣妾所安排的一样。” 朱棣亦笑了笑, 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随意唤了侍人吩咐道:“一会儿晚膳照例送一份到外院去,给朱能他们几个加菜。 ”说着目光移向仪华,不明意味的笑了:“他们一路跟着也受了苦,尤其是朱能还在彻彻儿山那里,用手臂替我挡了一刀。” 话音刚落,廊庑另一端忽而响起侍女的低唿:“夫人,您没事吧?” 一声低唿,引了众人侧目着去,余菡勉强稳住身形,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摇头道:“没事,可能站太久了。” 仪华一切着在眼里,恐余菡再露痕迹,连忙让侍女扶了人下去,暗自压下心中的几许不安,和两父女一起去大厅用晚膳。 晚膳过后,不过冉聊数语,已入夜更。 月华如水,透过雕栏的廊搪,斜入一抹白光在门前。 一声轻响,两扇门扉从里打开,两抹身影踏入月华中。 略行数步,仪华微提月华长裙拾阶而下,缓行至月洞门前,忽然止步转身道:“夜间赶路不易,明早再走可好?” 轻声细语,情意真切。 朱棣嘆息一声,抬手抚上仪华随风乱拂的鬓髮,却是凝视不语。 仪华不解,疑惑的望着朱棣:“怎么了?” 月光皎静,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静静地仿佛存在了一生般漫长。 “今日那女子与你有几分相似。”良久的沉默之后,朱棣蓦地说道。 仪华听得心中一跳,强自而笑道:“真是相似,若不知道的人看着,还会以为是臣妾与她是姐妹呢。”说着话锋一转,语音轻快地一笑,随口莞尔道:“不过她可比臣妾年轻许多,还不到双十年华,别人将我二人一比较,准认出谁是姐……” 全然不等仪华说完,朱棣已郑重其事道:“不用比!也无可比性!即使容貌略有相似,却始终不及你分毫。” 用如此肃然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仪华不觉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际,已是脸上绯红,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世间女子,无论品貌如何,总是期盼在 “他”的心中是最美也最好的存在。 在这样的心念下,仪华竟觉再无法与朱棣相视,不由自主地含笑低头。 “阿姝是世间的好女子,可曾遗憾嫁与了我?”朱棣忽然询问,声音里隐隐夹着一丝微颤。 仪华错愣抬头,目光怔怔:“王爷……” 朱棣却是如常笑道:“不过就算你心里想法如何,终其一生也难改变一个事实,你只会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月光下,他的笑容犹有痛色,仪华胸口勐然窒闷不已,唿吸稀薄。 “好了,你回房去吧,我走了。”朱棣摆了摆手,再次深深地看了仪华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朱棣头一次显得落寞背影,仪华方有后知后觉的醒悟——对道朱棣真已知余菡的身份,也知朱能对她…… 勐摇了摇头,仪华不敢再想下去,抬起头,眼看朱棣要走出月洞门,她手脚似自己有行为意识一样,上前追上朱棣,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佩剑,语无伦次道:“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着他与我有救命之恩,又是你的左膀右臂,不愿你们之间生了嫌忌。才隐瞒下来的……” 见朱棣只留背影予她,仪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松开了握住朱棣腰间佩剑的手。 时间恍惚在这一瞬凝住了,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而他也沉默地伫立着。 许久,许久,又好像仅仅一剎而已,朱棣终于转过了身,迈前一步,揽着仪华的后肩轻经常入怀中,双臂紧紧地拥着,声音怅然地嘆着:“我知道,并没有怀疑过。只是……”他声音忽而哽噎了一下,方低语道:“只是意识到,原来你的好,不只我知道,还有旁人也知道。” “王爷……”仪华震惊难言,从朱棣胸膛中抬起头。 似要迴避仪华的目光般,朱棣也同一时仰起头,续又道:“从你嫁我起,似乎就在和危险打交道,几乎就没过过安稳的日子。”顿了顿,随即一口气说完:“我在想,若你嫁给了其他人,应该远胜于我!经歷了这么多波折,难道你就从来没后悔嫁给我过?”说到最后一句,他倏然低头,直直望进了仪华的眼中。 ——后悔过吗? 其实说得也是,自嫁给他以来,几乎每日都生活在惶惶不安中与无尽的担心中。若是这样,她应该后悔吧。 可是最开始,她无从选择,只能嫁给他。再到了后来,她只想着如何在燕王府生存下去,根本无暇他顾。而至如今,她更不曾有后悔的念头,只期盼着他与孩子平安。 是以,她如何后悔?又怎样后悔? 仪华笑了起来,满满地笑意自眼里漾出:“只要你、孩子们能平安在身边,我就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 朱棣目光不变,沉凝良久,进一步追问道: “也许以后还有更多得艰辛,你也不后悔吗?” 仪华抬手触上朱棣的衣襟,借着夜空中的光亮,仔细而专注地抚平他衣襟的褶皱,缓缓说道: “若你不再隐瞒我,愿意让我与你共同承担一切,我想我会更开心。” “傻女人!”一声低斥过,朱棣突然背过身,头也不回地交待道:“收拾收拾,后日就启程回府,莫耽误了中秋宴就是。还有那个女人腹中的孩子,总是要给个名份,你就将她也带回府,对外宣称是你远房堂妹便是。”一番话罢,竟也不回头看仪华一眼,就按了按腰间佩剑,大步走入茫茫夜色。 仪华愣然,望着那道极快隐入黑夜里的身影,久久无语。 少时过后,一声轻笑骤然响起,仪华啼笑皆非的一边摇头,一边转身回屋。 然而相知的喜悦,彼此的笑容,无法消除现实的无奈。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那个月满人团圆的中秋,分别得时日却越髮长了。 彻彻儿山大捷后,紧锣密鼓的练兵半年,于次年四月里,朱棣受命前住晋王藩地,督筑大同城。与此之时个上救晋王、燕王备边十事,原此开始了晋、燕二王不断巡边的一年,也无形中进一步扩大了二王的实力与矛盾。 然就在二王彼此间明争暗斗扩大势力之时,逾余年三月晋王猝死,死因不明。 第248章 病卒 洪武三十一年这一年闰五月,暑气蒸郁的夏日也随之时长了。 自上月端午过后,日子是越来越热,转眼到了五月下旬,一连十天未见下雨,天气闷热不已。朱高炽夫妻屡劝仪华避暑别庄,她却想等朱棣备御开平等事宜告一段落回来,见上一面再去别庄也不迟如此,展眼已至闰五月间。 这日午睡后,余菡惯例抱了一岁半的小女儿过来,陪仪华说话。 这个长得胖乎乎的小人儿,就是余菡在两年前冬月间生下的女儿。因是足了月,又是金贵的养着,小人儿十分健康活泼,并且也极是聪慧。在刚满了一岁的时候,红嫩嫩的小嘴已会唤人,把周围常见的人一个个唤了遍,怎让人不心生喜爱? 明儿也极疼这个小妹妹,小人儿同样最爱粘着她的小姐姐,更是跟着明儿一起甜甜的唤仪华母妃。 仪华心里已将小人儿看作女儿,听到小人儿唤自己母妃,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奈何有一次被朱棣听见,当下他便沉了脸,无论仪华怎样说,执意不许小人尔唤仪华母妃,只能唤一声姨。自此以后,小人儿被硬生生改了口,见了朱棣也很老实的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会儿没有朱棣在场,小人儿早就坐不住了,着见木炕旁的漆盘里一个个鲜红可爱的林檎果,就舞着小手非要抓一个。 坐在一边的明儿看着忙拿起一个,问了一声 “妹妹是要吃这个”,见小人儿点了头。她偏头一笑:“妹妹和我一样,母妃说我小时候,她就将林檎捣了煳给我吃。”说着请了盼夏去捣了煳状的过来,一小勺一小勺的亲自给小人儿餵。 余菡与仪华说了一会儿话,一回头就看见这一幕,眼里晶莹的泪光一闪,随即笑着掩饰道:“小郡主这样疼她,就连我这个作母亲的都快比不上。 “余夫人对小郡主的疼爱,可不比宁儿小姐差半分!”阿秋快人快语地从旁插言道。 对明儿好是分内之事,何况明儿本就令人喜欢。余菡低头一笑不语,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紧张道:“小郡主前几日因热起了疹子,这都服了两三日的汤药,可全好了。” 仪华抬眸,目光看向对面炕上玩耍的女儿,娥眉微蹙道:“明儿身子弱,夏日总不乏出虚汗,再让这暑气闷着,服药也不大顶事。”说着一转头,见余菡面露担忧,又舒眉而笑道:“不过效用也是有的,身上也就背后还有一块红。” “王妃,别庄比府里凉慡许多,要不就这几天动身?对小郡主的身子也是好的。”一听提起明儿起热疹的事,侍立一旁的陈嬷嬷连忙说道。
第183页 阿秋亦一旁附和道:“嬷嬷说得是,今年比往年热得多,早些去别庄也有益小郡主的身子。” 仪华沉默不语,目含愧疚地看着女儿,见女儿发现她的目光转头灿烂一笑,心底一时柔情万千,缓缓开口道:“也是我固执,早几日去别庄避暑,明儿也不会起了热疹。这样吧,今儿就下去准备一下,选个日子早些过去。” “府里有冰块消温降暑都这般热,也不知大……王爷他们成日练兵奔波可吃的消。”余菡忽然幽幽轻嘆一声。 “虽是辛苦些,却是值得!”端着冰碗从殿外进来的李进忠,边走边眉飞色舞道:“王爷他多受皇上重视啊!不说北平都司、行都司的兵马都由王爷节制,就连宁王、谷王他们的王府兵马也要听王爷的,还有……”说话间,端着冰碗一脸苦恼的立在半路,绞尽脑汁的想着。 仪华轻声一笑:“还有辽东都司及辽府兵马全由王爷节制,以备御开平。” “对!对!对!”李进忠点头如捣蒜,一连三个“对”后,走上前摆了两碗杏仁露在小几上,怀抱着漆盘退到一侧,一脸讨好的笑道:“还是王妃了解咱们王爷有多威风!” 一一威风?威风有何用? 越威风越引他人忌惮,尤其是三个月前晋王的猝死,以至北方几大军事要地,除了朱橡便无人能与其背向!但往住愈是这样愈…… 不愿再想下去,仪华只觉一想心中烦闷更甚,手下意识的连纨扇。却未留意手上动作过大,一个不小心,只听见“哐啷”一声骤响,却是杏仁露勐摔而下,弄地地上一片狼藉。 “啊!王妃可有溅到衣裳?” “快!把地上碎片收拾了,免得伤了王妃小郡主。” “你!去厨房重新再给王妃呈上一碗,仔细些别打碎了!” 一时间,殿内全是阿秋低声吩咐的声音。 仪华停了下打扇子的动作,只怔怔地看着侍人忙而不乱的收拾着地上,心下却是没来由地一阵不安。 当日,这种不共一直萦绕在仪华心头,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也扰得她格外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迷迷煳煳睡下,却是一夜噩梦缠身。 梦中景象疾速变幻,只见朱棣骑着追风向她奔来,勐然间背后一只箭羽飞来,朱棣颓然落马! “啊一一”仪华猝然一惊,尖叫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 “小姐!您怎么了?”阿秋手里抓着一只灯盏,赤着双脚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昏黄而摇曳的烛火下,是满头大汗的仪华。 阿秋心中惶然,赶紧放下灯盏,撩起两边烟云纱帐,凑到仪华跟前焦急问道:“小姐,您到底说句话呀!别吓奴婢了……” 仪华眨了眨双睫,眼里慢慢地有了焦距,微微侧目一看,正是一脸焦灼的阿秋。她扯了扯有些干涸的双唇,露了一丝安抚的笑容,道:“没事,可能是太热了!” 话音刚落,“咚一一咚!咚!咚”一慢三快地更声响起,已是四更天。 阿秋听到更声,咽下原要说的话,正待开口另道,宫门“啪啪啪”勐烈响起。 主僕二人一惊,面面相觑。 稍顷,仪华心神一敛,朝外扬声道:“去看是何人在敲宫门,立刻回报!”说时掀开丝被下塌。 随意穿了一件外裳,大步疾行至外间窗前,挑开湘妃竹帘一看,心跳瞬间加快,倘大的院子里数十名黑衣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铁骑手持火把而立,一群内侍婢女惊恐地瑟缩在一旁。一看之下,仪华心中惊疑不定,忙有凝目细看而去,忽见众铁骑中为首之人是朱能,心下却是一喜:若朱能在的话,那朱棣不是也该回 来了。 一念刚转过,熟悉的脚步声已至门口——真是朱棣! 仪华勐然转身,同一瞬,门帘霍然掀开,是朱棣。 朱棣阔步上前,近一米他脚下停驻,定定地看着神色惊诧的仪华,目中流连缠锦之色一闪而逝,只余一目凛冽的机锋:“阿姝,父王病卒。” 今上驾崩了?! 上月才下旨令朱棣备御开平,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就病卒了! 而朱元璋一旦不在,维繫皇太孙与藩王之间的纽带即断,皇权与王权的平衡就将打破! 仪华倒吸一口气,震惊难言:“皇上宾天,您突然回来……是要……是要……” 朱棣沉默地点头,微抿薄唇道:“父皇宾天,我要带熙儿三兄弟上京奔丧,你带着明儿守好北平。” 仪华望着朱棣黑亮的双眸,恍惚间有一种看见森山野林里,嗜血野兽兴奋的眸子。她定了定心神,略动了下双唇,想着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一一这世间百行孝为先,难道她还能阻止朱棣父子为今上送终? 再则上京已成必然,不是她能予以阻止。 天子宾天,丧礼繁琐费时,不逾数月下葬,乃不合礼仪规范之举。然而这数月之久。藩王纷纷奔丧至京师,在十数个手握重兵的藩王心里,他们如何愿意臣服于一个子侄辈的少年之下,这便将乱! 乱,却是朱棣之机! 如今这个契机在眼前,朱棣要争分夺秒抢下这个契机,以完成他的抱负他的野心。于她又何苦再自欺欺人,以为朱棣真是甘愿放弃这天下权势、至尊之位?支持,作为妻子,她只能支持…… 仪华双手紧握,竭力压下心中翻诵的思潮,一步步走向朱棣,覆上他粗糙的大掌,强抑下泪水仰头笑道:“王爷,一路平安,臣妾在北平等着您和熙儿他们归来。” 朱棣不语,目光深深地看着仪华,手掌一翻重重地握住仪华的手,旋即一松转身即走。 手上的温度缓缓捎失,仪华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再也感觉不到手上的温度,她全身一绷,随即追了出去。 步出正殿,灯火惶惶地院中已不见朱棣身影,仪华四下一望,见一直随侍朱棣身边的马三宝,立即唤道:“王爷呢?还有世子他们可告知要上京的事?” 马三宝一一答道:“王爷已经去府前堂了。世子府有人通知,小的这是在等二位王子出来。” 真是这般急! 仪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向燃着黄黄烛火的东偏殿扫了一眼,忙遣了马三宝下去,就赶紧向熙儿、燧儿住地东偏殿行去,方走上东偏殿的廊庞,不经意却见廊庞一端的红柱后,竟然是怀抱宁儿的余菡。 脚下一顿,定睛看去,四目相对。 “王妃……”余菡满脸泪水,目光哀痛。 第249章 是空 人非糙木孰能无情,何况有近两年的情谊。 仪华改变去路,转足向余菡走去。 看见仪华向她走来,余菡一下如惊弓之鸟,慌乱不已:“王妃,我不是置您的话如无物,只是……只是希望宁儿着一眼她的父亲,真的,就远远地看一眼…”说着话已是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抱住睡眼惺松的小女儿。 仪华听得心中酸楚无比,同为母亲,若她的孩子从出生起就为见过他的父亲,那种痛她无法想像。 “把宁儿给我。”离开在即,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仪华伸手抱过宁儿。 余菡怔然,愣愣地看着仪华抱过宁儿向院中走去,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嘣”地一下断开,脚上再无一点儿力气,软软的跪瘫在地上:“王妃……”仰头望着仪华走去的身影,已是泪水千行,话语凝噎。 不是没听见身后缨婴的哭声,仪华心下一嘆,低头亲了亲宁儿柔嫩的脸颊,步入火光通明的院中。 一路向正对宫门的朱能行去,所过之处,昂首站立的铁骑纷纷垂首。 行至两步之遥,仪华蓦地止步,摒去那一丝不自在,她定然地望着朱能:“朱将军。” 已届而立之年的朱能,肩膀不再是少年一般单薄,他宽厚的肩膀在仪华轻唤声中明显一震。 “属下在!”沉默片刻,朱能回身抱拳一礼,低垂的面上着不清表情。 “朱将军免礼。”仪华淡淡一句,低头温柔地看了着怀中的小人儿,抬头道:“这是宁儿。 似乎为了回应仪华,小人儿揉了揉眼睛,口里无意识的呻吟了几声。 朱能大震,脚不受控制的退后半步,身上的铁甲刀戟铛铛作响;他抬起头,目光怔怔地着着香甜入睡的小人儿,抿唇不语,眼底却分明有掩不住的灼热。 仪华微微一笑,絮絮而言:“宁儿很听话也很聪慧,刚满一周岁的时候,就会叫人了。半年前抓周,她抓了一只金凤簪,嬷嬷说这是大富大贵的象徵。” 话音未落,朱能霍然跪下,掷地有声:“王妃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 “将军请起。”仪华空手一抬,目光迫视朱能:“我不过举手之劳,无需将军言谢。将军真要感激的,应另有其人。” 朱能神色微变,似想抬头说些什么,然终被彼此身份限制,他依田恭敬重着睁,口中却是稍嫌激烈地辩驳,黝黑的面上也因激动而涨红:“王妃,不是这样,属下……” “朱能!”仪华厉声打断,眼里情绪复杂。 声音铿锵有声,带着极尽严厉的斥责,周边临近的人不约而同地侧目看来。 仪华闭了闭眼,平缓微激的情绪,平声静气道:“镜花水月一场空,不如怜取眼前人。” 短短十四个字,诉出了她的婉拒,道出了他的痴梦。 说完,仪华心中一松,诚挚的望着朱能。 听罢,朱能心中一紧,专注的望着仪华,仿佛要将眼前的人一刀一刀地刻画入心,而这也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正大光明的看向仪华。 这样地无声对视下,朱能双目渐渐泛红,他仰起头,望着星空久久无语。 “母妃!”再一次的沉默间,被一道远远传来的少年声音打破。 仪华侧身回望,东偏殿的殿门大开,熙儿、燧儿从廊庑上下来。 熙儿看见立在仪华身旁的朱能,眼前一亮,声音亢奋地叫道:“朱叔叔!” 一声划破夜空的唿唤,唤回了朱能的心神,他低下头,神色自若的着着仪华,只是那双眼里犹有湿意:“属下明白。” 仪华闻言不禁展颜一笑,回头欣喜的着向朱能,微微点头道:“你与余菡一别两年,今夜她也来送你了,虽不能让你们说上一番话,但见一面也总是成的。”快速的说完,仪华手指向东偏殿一红柱处。
第184页 熙儿以为是指着他,连忙向仪华频频抬手。 仪华宠溺一笑。朱能顺着仪华指的方向看去,远远能见一个瘦弱的女子抚着栏柱站起。 “谢王妃对余氏母女的照顾。”仅一眼,朱能收回目光,平静道:“但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仪华含笑:“朱将军请说。” 朱能突然跪地俯首:“属下已有妻室,家中定不许停妻再娶。还请王妃转告她,若为鄙人妾室,属下当之不起…她还年轻,若可以就为她另寻一户人家嫁了吧。至于宁儿,作为属下唯一的子嗣养在府里。” “你!”仪华满目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恭敬俯首于脚下的朱能,目光仿佛不认识一样,不敢将记忆中的质朴少年与眼前割捨妻儿的男子看做同一人。 震惊错愕下,仪华不怒反笑:“若我不答应呢?” 朱能声音不变:“王爷他会答应的。”抵在石地上的双拳死死紧握,手背青筋爆凸。 是啊!朱棣一定会答应的——手下一名年逾三十的亲信大将,将唯一的孩子送到身边表忠诚,任何一位上位者也不会不答应吧。 呵呵,这权势究竟是什么?它到底有多好,有多吸引人?可以让丈夫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与妻儿分离,一如她与朱棣;也可以让血脉亲情荡然无存,一如朱家父子、叔侄,还有眼前的朱能…… 仪华泪水在眼中打转,她颓然的阖上双目,尚未语,身后忽然响起了熙儿迟疑的声音:“母妃,朱叔叔,你们这是在……?” “请王妃放心,属下一定保护好王爷与三位小王爷的安慰。”熙儿声音方落,朱能骤然出声,声如洪钟而响。 仪华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睁开眼,素净地脸上缓缓浮起笑容,颔首道:“朱将军请起。将军对王爷的忠心不二,我明白得很,定然放心您能护好王爷他们的安危。”虽知道朱能下如此决定无可厚非,甚至是身不由己,但终究是意气难平,忍不住话中隐舍讽刺。 果不然,朱能方站起的高大身躯微微一僵,随即镇定自若的侧身低头:“请二位郡王随属下动身。” 仪华一听这话,知分别在即,再不顾得其他,含泪不舍送走熙儿、燧儿。 ( 第250章 支持 朱棣他们走后,面对余菡隐含感激而期盼的目光,仪华犹豫再三仍是选择了沉默;后让侍人送了余菡母女回去,又将一些事宜略略吩咐了,就只留了阿秋在身边相陪。 彼时离天亮不远,浅浅地一弯月牙寂寂地抛在淡青色的天际上,周围一片繁星寥落。 仪华疲惫的走着,由阿秋抚着回到了寝殿,随意收拾了便上榻就寝。 临近拂晓时分,是一天最凉的时候,也是炎炎夏日最凉慡之时,仪华感受着这短暂的舒慡凉意,头枕着软枕间,面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惬意,只有淡淡的愁色萦绕眉间。 阿秋因担忧而没有离开,她侧身坐在床沿边,手轻抚着丝被柔滑的触感,轻声细语道:“小姐,是在为余夫人的事为难?”问了一句,她又劝道:“小姐与余夫人非亲非故,这一年多来您如此善待她,已做得足够了。” 仪华含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道:“阿秋,你不要将我想得太好。若余菡不是朱将军孩子的生母,我也不会将她留在身边。”说着,她忽然激动地坐起身,微显急切的说:“今晚我才发现…不对,是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承认……其实我一边讨厌以权益得失而处事,一边自己又这样做着。” 经过岁月的洗礼,阿秋愈发沉静的目光包容地看着仪华,直到仪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才淡淡笑道:“小姐,您心乱了。” 仪华闻言一怔,木然地倚在床柱。 阿秋目含怜惜地看着仪华,执起仪华一年到头都微凉的手:“小姐,自两年前您从京师回来,您就心思太重,也用神太过。起初,奴婢还以为您是为了三公子回了京师音信全无而不虞,不过显然不是…奴婢真不知小姐究竟再担心什么?或在害怕什么?” 她在担心什么?或在害怕什么? 仪华喉咙一紧,双唇嚅嚅欲动,却一字也未说。 她担心歷史有变,成王败寇与前世模煳的记忆想左;她又担心歷史成真,因不知在朱棣的成功之路上,会有哪些人会哪些事牺牲。然而这一切的担忧,都来自于她内心的不安,与最深切的自私情感——害怕丈夫孩子离她远去,她再一次回到漂泊无依的一个人。 以上的种种,无法宣之于口,仪华掩埋下最深的秘密,闭眼另道:“阿秋,可知七国之乱?” 阿秋皱眉:“奴婢愚钝。” 仪华娓娓而叙:“汉初,高租刘邦分封藩国。高祖逝后,景帝即位,下话削藩。吴王首先不服,串谋另外六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说到这,她一字一顿咬着字音叙道:“最后吴王兵败逃亡,惨死异乡;其余六王也畏罪自杀!” 阿秋捂嘴“啊”了一声,神色已不復先前平静。 仪华睁眼,淡淡地瞥了一眼阿秋,垂眸又道:“今年年初,三弟曾秘密来信于我。他在信里说,东宫谋臣见近年来皇上龙体大不如前,曾多次和下向皇太孙言七国之乱,指汉初的吴王就是当今的燕王。” 阿秋听得怔忪,勐听“燕王”二字,全身颤颤发抖,下意识安慰道:“不会的,小姐兄长在东宫亲信之臣,有他在的话……” “阿秋。”仪华无奈的开口,打断道:“就是我的大哥极力主张消除王爷的势力。” 阿秋呆然了,愣愣地看着仪华,目光惊惶。 仪华揉着额头,闭眼苦笑道:“如今皇上驾崩, 新皇即将登基。我就怕新帝上位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削藩。而十余个藩国中,燕将会首当其中……”话语忽然艰涩了起来:“毕竟枪打出头鸟,一举拿下诸国实力最强的燕,对余下藩国也有杀鸡警猴之意。” 听着仪华的所叙,阿秋仿佛着见了大军压进北平、王府被重重包围的影像,当即她脸色煞是难看,突然紧抓住仪华的手,神色变幻不定:“王爷和小王爷他们……这次上京,会不会有——” “别说了!”仪华骤然大喝一声,反抓住阿秋的手,目光紧紧地盯着阿秋:“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阿秋在仪华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她不由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对,王爷和小王爷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 仪华得到确切答案,紧绷的神色缓缓松下,她有些精疲力竭的躺了下去,阖目睡下:“阿秋,你也折腾了一宿,回房歇着吧。” 阿秋僵然的点头,临走前还不忘放下纱帐,方放轻脚步离开。 听到竹帘的响声,仪华睁眼着向窗外:黎 明的第一道曙光虽是熹微,但终会绽出驱走黑暗的万丈光芒…… 朱棣父子四人走后的第一天,仪华整整沉睡了一日一夜,方缓解了一夜未睡的疲乏。 然她这样的昏睡吓坏了不少人,就在世子妃张昭儿要命良医前来诊脉时,仪华精神大好的醒来了。而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世子妃的反对,强行送世子妃与明儿、宁儿避暑别庄,再另送余菡住进位于北平城的徐宅。 随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开,北平的凤仙花到了最火红灿烂的时节,高悬的日头也到了最炙人的时候。 一连三十多天滴水未落,炙热的温度持续升高,北平城内不少老人小孩染上各种暑热之患。不过这种疾患尚属轻微,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直至城郊一个四十多户的村庄有疫情爆出,随之整个北平城也陷入了恐慌之中。 为了消除恐慌,府中官员一力主张封锁村庄,任其自生自灭。 自古以来小村庄有传染性疫情,歷来便是如此而为,众官员却不想招致仪华强烈反对。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城中恐慌越演越烈。 眼见形势不断恶化,内府大总管陈德海也不免前来劝说,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到了后来终也忍不住道:“王妃,就是王爷在的话,也会同意这样做的。” 此时,仪华正坐在书案后翻阅帐册,闻言面无表情的抬头一问:“若染疫的村庄将它捨弃了,北平城内的患夏疾的人依然增多,到时又如何解决?” 一句话问得陈德海哑口无言,皱纹密布的面上满是忧色。 这位服侍朱棣三十多年的老人,仪华到底不愿为难,她缓了缓神色坦白相告道:“我昨日巳连夜派了府中所有良医赶去村庄,为村民救治。” “王妃!”陈德海大叫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颤声道:“他们怎么会……会……” 仪华掀开眼睫,迎上陈德海错愣震惊的目光,语调平缓的道:“公公还记得王爷留给我的三百名精兵吗?我让他们保护好诸位良医的家人。” 陈德海是明白人,一听即明,却仍然不贊同道:“王妃,您可想过此事的后果?您这样做,是全然不给众臣颜面呀!就为了一个一两百人的小村,公然与王府的、北平的官员作对,您认为值得吗?!”说到后来,声音激动不已。 仪华娥眉一扬,斩钉截铁道:“值得!我要代王爷守好北平。” 如今,北平是朱棣唯一可以依靠的,要将它牢牢握在手中,民心就是必夺之物。 “王妃,可有何事吩咐小的?”见仪华已做了破釜沉舟的决定,陈德海苦笑地问道。 仪华亦笑,笑容中却多了感激之色,她道: “城中患病的多为体质较弱的老人小孩,我询问,他们应该只是夏日的一些暑热病症罢了。要解决这些病症却也简单,不过是降温、服食消暑丸而已。”说着脸上渐浮起难色:“只是唯一对办的是,要给北平城以及周边城镇分发冰块、解暑丸等物,却不容易获得。” 陈德海仔细聆听,却没想仪华言下之意竟是要给家家户户分发消暑物资,他难掩一脸惊色。 仪华没去注意陈德海,又低头翻阅王府帐册,心中的无力再次生起。 有谁会相信,诸王军事实力最强大的燕王,竟然不如一个富户大商人有钱。 她连续花了三个日夜查出的银钱,不过二十万两,这对坐拥一个藩国的府库而言简直不敢想像。而且这还并不是最令她为难之处,真正令她焦头烂额的是眼睁睁看着二十万两的银钱,却不能动用分毫!
第185页 这些年她隐隐闻得朱棣在招兵买马、购置兵器,再看帐册中几乎一大半的空白帐本,她怎敢用这二十万两银子。 心焦之下,当日夜里,仪华与掌管王府钱财物资几十年的陈德海彻夜长谈。 商量过后,决定将王府好些年存下的冰块全部挪出,再东拼西凑出六万两银子制消暑患的六一散,每日就按户籍分发适量的冰块与六一散。如此一来,这些物资勉强可维持一个月,到时正值出伏,累日的高温想来也将降下去。 这般定下措施,仪华立即派人以王府的名义成立消暑坊,在不动用朝廷安置于北平的一官一员下,开始了这场无硝烟的暑热之战。 第251章 愧疚(上) 半月之后,一场夏末的及时雨,浇熄了酷夏的炎热暑气,也解了北平这场民乱。 下雨的前一日小村庄传来了喜讯,在日以继夜的救治下疫情得到了最快速的控制,解封之日近在眼前。北平城中及近畿之地随着防暑措施的开展,患一般夏疾的患者渐渐康復,百姓对时疫的恐慌也已在不知不觉中减少,至一日入夜时分的瓢泼大雨骤然而下,城中几乎爆发出响彻夜空的狂喜欢唿。 燕王府书房内,仪华方放下北平几座城镇禀来的最新消息,精神不济的闭着眼重重倚上靠椅,却恍惚听到“噼里啪啦”又急又响的雨声,她怔了怔,随即手轻拍上额头自嘲地低笑起来。 正犹觉处于幻听中,耳边又似听得一片欢唿声中,隐隐传来李进忠由远及近的唿声:“王妃,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怎么幻觉越发厉害了……”仪华呢喃自语,手又微加了一分力拍上额头。 “嘭——”话音未尽,门扉应声而开,凉慡的狂风唿啸而入,书案上“哗哗”是书页乱翻的声响。 仪华全身陡然一僵,动作木楞地放下手掌,一瞬也不瞬望着正对的门扉。 门扉处,李进忠背靠着门栏,胸腔勐烈地喘息着,一脸地激动:“王妃,下雨了!您看下雨了啊!” 这一声又一声的“下雨”,好似无数拍着羽翼的飞蛾,嗡嗡隆隆地向仪华飞去,一瞬间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下雨了!老天终于下雨了! 甫一意识到这,仪华勐地一下站起身,手脚仿佛自己有意识般,不顾李进忠与周围此起彼伏地惊唿声,她冲出书房,一口气跑到被雨水洗刷地晶亮而光滑的丹墀上,感受着歷经三个月的雨和风。 情不自禁地,仪华仰着头、张开双臂,任由腥晰味的雨水落在脸上而滑落,放纵唿唿地夜风捲起缟衣素服翻飞,让全身每一个毛细孔尽情唿吸着这凉慡的一刻,也让这沁入心脾的凉慡带着负于身上的无尽压力。 “小姐,您随高兴这终于下雨了,可也不能随性淋雨呀!”万一病倒了怎么办?王爷和小王爷们都不在,这府里离不开您的!”眼见众人不敢上前,阿秋顺手夺了身边一侍人的雨伞,一边跑上去一边慌忙打开撑在仪华头上。 “阿秋。”看了一眼上方的油纸伞,仪华扭头一笑。 阿秋看着仪华如释重负的笑容,想起这半月来仪华的辛苦,不由也轻松一笑:“小姐,真的下雨了。一切斥责小姐的流言都会过去了……” 没让阿秋继续说下去,仪华含笑地摇了摇头,目光迷离:“那个村子的村民救下来了,城里也没人染上疫症……还有下雨了,干涸的农田得到 灌溉,即使会有损失,可不影响后面的秋收和播种对不对……真是好,百姓们辛苦了一年的收穫还在,他们不用饿肚子了,王府财政也有了保障……北平上下都会好好的,这样真好……” 说话间,喃喃的话语声低了下去,仪华转头看向深墨色的夜空。 依稀间,仿佛看见了朱棣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仪华缓缓向前伸出手,开心地笑了:“王爷……”轻轻地一声唿唤过,眼前好像一下黑了似地,她钟由着身体的疲乏不支昏倒。 “王妃!” “小姐!” 昏厥地这一刻,惊慌失措地声音渐远渐消。 …… 好长的一夜,几番欲摆脱无力的睡眠,又几番不省人事的睡去。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时,第一眼进入视线的是隔着一连纱帐的幢幢人影,有阿秋、盼夏她们侍立四下,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良医们,以及背对着床榻而伫立的朱棣。 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双唇,仪华撑着疲软的身子想出声唤他,朱棣烦躁不耐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都两天了,王妃为何还不醒?”质问的语气带着怒火。 闻言,四名良医身子抖得更厉害,头死死的抵在地上不敢抬一下。 “说!”朱棣紧抿地薄唇重重地吐出一字,杀气四溢。 四人唿吸一停,抬头面面相觑了一下,跪在中间的长须中年人提着胆子,颤声道:“请王爷放心,王妃不是患了时疫。只是一般的中暑而已,所以才会昏厥。至于这……为何不醒,是王妃她睡眠不足,导致精气虚弱所至,只需养足了精气神就会醒了。” “那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醒?”收敛杀气,朱棣语气不减道。 面对朱棣咄咄逼人的质问,四人心力交瘁却回答不出,支支吾吾吞吐半响。 来不及出声,看了这一阵的仪华,不愿朱棣再为难良医们,也想早一点和他说上话,她极力忍住喉间的干涩,发出细微而破碎的呻吟。 这声微弱的呻吟落入立在床头的侍女耳中,她失声惊唿道:“王妃,醒了!” “阿姝!”声落地下一瞬,朱棣勐转身直奔床榻。 手被牢牢地握在朱棣掌中,仪华感到来自他心底的浓浓关切,再看朱棣双眼尽是红丝,刚毅的下颌已冒出一层浅浅的鬍渣,那掩也掩不住的疲倦忧愁之色,令她心中顿时柔软一片,唇间绽出一抹澹澹的笑容:“王爷,臣妾没事,您别皱眉。” 微哑的嗓音入耳,朱棣眼底一丝愧疚飞逝,他面上却是淡淡含笑,柔声而问:“昨夜有些轻微发烧,出了不少汗,这会儿也该有些渴了,要喝水吗?” 中暑之人必有缺水,仪华也渴得口干舌燥,忙点头。 一旁听得朱棣询问仪华话的阿秋,早到了一杯温水递去,见朱棣动作小心翼翼的照顾仪华喝水,眼中一热,旋即强忍住泪眼,悄无声息地带着一屋子侍人退下。 转眼之间,室内只剩朱棣与仪华二人。 “王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饮下水,感觉流失地力气一点点回到身上,混沌的思绪也清晰起来,不由想起醒来就疑惑的一事,仪华靠在床头问道。 如若平常地一句问话,却让朱棣眼中多了一层更深地愧疚,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紧咬着牙关盯着仪华全然不知的神色。 良久,他松开咬得几近牙龈出血的牙齿,阖目避开仪华担心又惊怕的目光,仿若用尽了全身力气艰涩地说:“我没到达京师,也没能带回他们三兄弟。” 第252章 愧疚(下) 朱棣的面庞在照进大扇菱花格窗的碎碎残阳中模煳了,连同他隐隐饱含沉痛的声音也一併模煳而不清晰了。 仪华似乎真没听见朱棣说什么一样,脸上维持着僵住地一抹笑容不语,只有望着朱棣的目光不断变化着。 朱棣紧闭双目也没有说话,薄薄的两片嘴唇似刀锋般紧抿,一脸刚毅。 “这是说什么呢?”相对地沉默蔓延了许久,仪华忽地轻笑一声,睁大眼睛地望着朱棣,以一种近乎悲怆地哭腔低低笑着:“王爷,臣妾怎么听不懂您说得是什么?您去京师奔丧,怎会还没到就回来了?世子他们兄弟三人又怎会带不回来了……”说着笑声愈发悲凉,睁得大大的眼中却生生掉不出一滴泪来。 “阿姝。”似在承受不住仪华这样的语调,朱棣终是睁眼沉沉地唤道。 仪华乖觉地止了话,眼睛定定地看着朱棣。 在目不转睛地凝视下,朱棣缓缓松开抵在凉蓆上的双拳起身,从床头匣柜里取出一个长条的紫檀雕云龙纹盒子,回到床沿边坐下,用着难以想像地平静语气向仪华陈诉。 “半月前的深夜到了离京师不远的淮安,当时人倦马乏,便入淮安驿站稍作休整。等……一入驿站,立刻有一名校尉带着八百侍卫……与父皇的遗诏前来。”两处几不可察的沉默后,朱棣将匣盒放到仪华手中,声音里隐匿着一丝切齿的狠决道:“这就是父皇的遗诏,你看着吧。” 仪华直觉地从这盒子里嗅到了这一切变故的源头,她颤巍巍地揭起这未上锁的紫檀盒,即刻明黄色绣着睥睨天下的龙图丝绢映入眼帘;她僵然地盯了一瞬,紧接着勐抓起遗诏一把打开,强凝心神阅看下去。 “皇太孙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 “凡丧葬之仪,一如汉文勿异,此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天下臣民出临三日,皆释服,嫁娶饮酒皆无禁。” “…诸王各于本国哭灵,不必赴京。” “……王国所在文武衙门军士,今后一听朝廷节制。护卫官军王自处分。” 一句又一句的旨意跃入眼中,仪华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是抓住明黄色遗诏的十指一根根泛白,抑制不下的颤抖自指尖散开。 “王爷,既然遗诏不许诸王入京,那为何世子他们会入京?”动了动唇,仪华好半晌才找到她的声音。 朱棣伸手覆住仪华颤抖的手,布满愧意的目中闪过一丝滔天怒焰,说出的话却又是那样地无力:“阿姝,我无法。来人带来了父皇的临终前的口谕‘燕王守边有功,特允膝下三子入京代父哭灵’。” ——对!君臣父子,朱棣既为臣又为子,天下大纲纶常怎敢冒犯?! 可是朱元璋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这样做?!炽儿、熙儿、燧儿他们每一个都是他的亲孙,他怎么可以将亲孙儿当做辖制朱棣的人质利器?! 一剎间,仪华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虚软的瘫靠在床柱上,颈脖似无力支持一般往后仰着,双目就无神地盯着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青色烟罗床幔,无尽地泪水痴痴地流落彷徨而无助的脸庞。 这样一幕似深深地刺痛了朱棣的眼,他瞳孔紧紧一缩,蓦地张开双臂一把牢牢抱住仪华。
第186页 “阿姝,是我不好,没能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怪我也好,骂我也行,不要这样不言不……”听到从怀中传来地痛哭声,朱棣的话语一瞬哽住了,下一瞬,他勐然加大双臂地力量,小心翼翼又死紧死紧地抱住仪华,感受着胸膛上那一片湿意透过夏日的单衣一直淌进心底。 听到朱棣自责的话语,仪华说不出怨怪的话,只能更大声的哭泣以宣洩心中无力的痛恨。 然而,也是这抹无力的痛恨不断地刺激着她,让她在嘶声力竭的哭泣下神智是那样的清晰,心中是 那样的雪亮——她知道她痛,她恨现实的残酷,恨自己无力护好孩子们。可有一个人比他更恨更怨,却只能压抑下心中的一切耻辱、怒火、不甘……来共慰她,用坚实的臂膀给她依靠。 这样的他,她又如何来怨,来迁怒?! 但是她虽然无法去怨怪,却依然无法去安慰,尽管朱棣不仅将他的血脉传承置于了危险中,更一夕之间失掉了苦心经营地燕军,所剩地只有护卫王府的一干侍卫。 是以,在如此的腹背受敌困境之中,燕王府是否得以保全已成难事,又如何救下扣留在京为人质的三兄弟? 一想到这里,仪华忍不住死死拽住朱棣的衣襟,发狠地一样痛哭。 哭,不知了多久,仪华只感到嗓子哑了,眼睛酸涩的阵阵发疼。 然后她松开紧抓得指尖也泛疼的衣襟,从朱棣怀中拾起头望着他,眼中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竭力克制住一下一下的泣嗝,语气坚定道:“王爷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下一步该怎么做。臣妾以为,首先要打看朝廷对王爷的忌惮和疑心,我们得让他们放下心,才可以护好王府,以至于护住世子他们的安全。” 一番话说话,仪华竟觉是痴人说梦,能有这样限制诸王的旨意下达,已证明削藩是不可避免之事,这样要朝廷对实力最强大的燕放下心,简直是难以登天,可这却是现在唯一能得以保存的办法。 想到这,仪华深吸口气,扬唇笑道:“允炆侄……皇太孙他仁厚,定不会——” “阿姝。”朱棣不容置疑地打断仪华,目光深沉如诲,一字一字无比清晰道:“父皇被火葬了,仅七日而下葬,第八日新皇登基。” “怎么会?”仪华张口无声地问道,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朱允炆秉性纯孝,他怎么会做出如不符合礼教仁孝之举? 念头一闪,仪华声音陡然犀利如冰峰:“他们早有预谋!”清晰地发现一切都一步一步按他们预料的陷入,她只觉双手双足冰凉刺骨。 “阿姝。”似察觉仪华骤然发冷,朱棣将仪华一双柔荑放入掌中,含笑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坚毅地灼亮之芒:“你为我守住了北平百姓的民心,这次换我为你守住北平这座城中!” 他眼里笃定地神色,丝毫不差的落入了仪华目中,她看到了希望之火。 然而这一场希望的火焰,却熄灭地太快,让仪华恍惚地以为那是着错了。 就在她醒来地第二日,一向身体健硕的朱棣病倒了,也许真应了那一句“病来如山倒”地古话,他这一场病来得又急又勐,名医大夫日夜看诊,却得不出一个确切地病因,只嘆朱棣是因今上宾天过分悲痛而忧悒成疾。 与此同时,朝廷重臣一封又一封上书削藩、以及削藩首要除去之人为燕王的奏摺已言论一月之久。 如此,削藩除燕已到了一个势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朱棣终究是在军中久有威名、统有重兵,恐一道圣旨并不能让燕军受节制于朝廷,反量成大祸。于是很快地,朝廷将目光放在了朱棣同母兄弟周王的身上。 七月十二日,即朱棣病卧在榻的第五日,朝廷以谋反之罪命李景隆逮捕周王一家;紧接着不出一月,相继又有齐、代、岷诸王以各种罪名被逮捕。 以上消息传回北平,已是仲秋八月下旬。 仪华坐在书房中,手死死的捏着来自京中的传报,气得发白的双唇颤颤说不出一个字。 一时间,檀香裊裊地书房内鸦雀无声,隐有种一触即发地紧张空气在瀰漫。 不过这种沉默并不太久,仪华着着将书房隔绝成内外两室的一道通梁而下的珠帘,对着外面分文武左右而立的八名官员道:“周王的事不必告诉王爷,只需将齐、代、岷被捕的消息抽王爷清醒的时候告知。” “王妃,周王乃王爷的至亲兄弟,若将周王的事隐而不告,下官恐怕……”仪华话音方落,一道不贊同的声音立刻响起。 仪华冷笑一声,话语逼人道:“王爷正病重,你将周王之事告知王爷,王爷岂不会心思郁结以至病情加重?葛长史你究竟是何居心?!”说罢,见葛诚立即跪下声称不敢,方又道:“此事就这样,无需再议!至于王爷将来追究起由我一力承担。” 说完,仪华结束此言,另缓和了语气道:“张将军,北平司已多次催促交出军权,您有何看法?” “哼!”张玉火气十足的重哼一声,声如洪钟道:“燕军乃守卫边关的重要防线,岂可随意交给那些迂腐文人!不是有句话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末将认为应该先等朝廷派了将领来北平,方可交接。” 张玉所言与仪华心意不谋而合,她满意笑道:“张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我燕王府虽对朝廷忠心耿耿,但恐小人乱言,还是应当让北平司的人去军中有所了解,以备朝中将领来时交接便宜。” 八位王府官员称是,正要再提其他诸事,书房外忽然有人凛道:“王妃,皇上担忧王爷病情,特派官员太医来府。” 朝廷来人了?是终于按耐不住,要向燕王府下手了?! 仪华怔怔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珠帘,直直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第253章真假 朱棣的寝宫古朴而辽阔。 持刀戟穿梭在寝宫周围的黑衣铁甲卫,发出的重甲相摩擦的声音,是倘大的寝宫内唯一的声响。当天空尽染绚丽斑谰的晚霞时,这座寝宫戒备最森严的一处寝殿内,另响起了似和悦有序的交谈。 “王爷脉象虚浮,时有时无,且有心脉受损之象……”为五位自京而来的太医之首的一人,微微躬身立于寝塌之前,手捋山羊鬍须深锁眉头道: “微臣行医三十载,从未见过王爷这种脉象。” 闻言,坐在床头侍候朱棣半倚着的仪华,心中遽然一紧,脸上有慌乱惊忧之色闪过。 较之仪华,“代天子探视”的三位钦差大臣更为紧张,其中一人立马追问道:“那王爷究竟是否患有顽疾?”说时许觉话语过于激烈,又讪笑了两声补充道:“皇上至孝之人,王爷身为皇上的亲叔父,北上之前微臣是特受了皇上的嘱咐。” 朱棣面色憔悴的靠在被枕上,微咳数声不予表示。 另一位年岁为长的钦差见状,缓步踱出,一副老学者的做派道:“顽疾,顾名思义顽固的恶疾。陈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医术高明,今日不过初次诊脉,遂难以判断。因而依微臣之见,还请王爷允许臣等留下,让陈太医为您医治,相信以陈太医的医术,定能让王爷早日康復。” “微臣不才,若有十天半月赐予微臣,微臣一定穷尽毕生所学并王爷救治。”陈太医一听,立马作揖附言道。 言毕,一行八人齐齐拱手请求道:“请王爷、王妃准予臣等留下,以好回京復命,慰皇上拳拳关切之情。” 真不愧是朝廷派来的,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仪华强抑着心下怒火,看着眼前恭敬的八人,纤细的双手不由紧紧攒着。 正在这时,仪华忽觉手背一暖,竟是朱棣将她手牢牢握住掌心,心中不由怦然一动,她抬头去看朱棣,朱棣却只是含笑地看着那八人道:“你们都是皇上派来看望本王,自然是我燕王府的座上贵宾,岂有不欢迎?” 是啊,怎能不欢迎?即使明知他们另有所图! 如今熙儿三兄弟正在他们手上,她又有何权利怪责他们的咄咄逼人,也许真是最近的事太多了,她有些精神不济吧。 仪华平缓了缓心绪,落落大方地笑道:“几位大人一路风尘,方来就赶着来探望王爷。此时时辰已不早,我先让侍人引你们歇息,等明日再为诸位接风洗尘。”说时见这八人面色欣然,她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虽是意外让他们留住下来,不过他们总算是没有提周王之事。 如此仪华心松之下,又想起这八人来得突然,正要吩咐侍立一旁的陈德海安排住处,不妨一直未说话的钦差忽然列众而出,躬身道:“臣等不敢当王爷贵客,王爷乃是我大明肱骨之臣,臣等能为王爷效微末之力,实为臣等之福。”说着幽幽一嘆,面上愁苦万千。 朱棣看在眼里,心里一哂置之,面上却是淡淡问道:“你面有忧愁之色,是为何事?还是皇上另有吩咐尔等?”一句说完,气息已是不稳。 而那钦差听了却是眼眶一红,老泪纵横道: “若人人都似王爷这般,对皇上忠心耿耿便了好。可世间人心险恶,就有人欺皇上不过是刚及弱冠之龄的少年,竟然辜负先皇的厚望欲以——” “住口!”一语未了,仪华厉声喝止,转而语气僵硬一缓:“陈公公,诸位大人一路辛苦了,你先带他们下去歇息。记住,他们乃王府贵客,万不可怠慢!” “等一下。”朱棣蓦然出声,叫住躬身领命的陈德海,转头看向仪华:“王妃,让他继续说可好?”他虚弱喘息声中带着几许婉言相求之意。 一剎那仪华怔住,看着一月多前还为她支起一方天地的朱棣,眼下却是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她心中酸涩莫名,强忍住那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点头笑道:“臣妾不过是想王爷该喝药休息了,才让诸位先下去歇息。若是王爷想听,就请这位大人继续说吧。” 旁观此一幕的三位钦差交换了一个眼神,由那人叙又道:“微臣本不愿多说,只是看着王爷病体虚弱才……”语音似哽咽了一下,陡然一撩下摆,单膝跪地道:“还请王爷保重身体,早日康復解皇上之忧!如今皇上登基不过两月,就有周王欺 皇上年幼造反,幸有先王庇佑事先知道周王不忠之举,于一月前命李景隆将军捕获,将之贬为庶人。随后又塔齐、代、岷诸王他们……” 再一次话犹未完,只见朱棣勐然乍起身,双手死死撑在床沿,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第187页 朱棣守边近二十年,一身肃杀之气昭然,岂是安享太平的文官见过? 当下,那钦差跌坐在地上愣了一愣,忙又双膝跪地颤声道:“微臣说……周王叛逆后,又有齐王、代一一” “我问你周王他怎么了?”怒声打断,朱棣赤红着双目强调道。 那钦差即刻改口,冷汗涔涔道:“周王造反,皇上已命人将他逮捕贬并庶人,流放云南蒙化,其余诸子也皆被流放异地。” 全无插言余地的仪华,焦急地搀着朱棣紧实有力的臂膀,再一看朱棣双目炯炯有神,最初的那丝怀疑不禁跃上心头:难道朱棣其实并未患上恶疾? 然,心头疑惑刚过,只听“嘭”地一声,朱棣握拳狠狠砸上床沿,怒不可遏:“云南蒙化,居然将他流放到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呃!”怒语方休,朱棣脸色勐然涨红,全身疾速抽搐一下,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惊唿声夹杂响起。 “王爷!”仪华惊恐而尖锐的叫声,在一片此起彼伏“王爷”的声响中格外戚然。 “让开!”仪华挥袖拂开陈太医的过来的搀扶,咬牙独自抚起吐血昏厥的朱棣躺下,不掩一身腾腾怒火,转身怒瞪眼下八人:“王爷因先皇过逝阴郁成疾,再受不得任何刺激。周王与王爷兄弟情深,你们明知却还如实相告!”勐吸一口气,仪华决然指向门口:“出去!你们全给我出去!” “王妃,微臣等一一”八人慾以辩解。 仪华不惜出口伤人道:“滚,都给我滚出去!”神情似有魔怔。 八人闻言顿时脸色阵阵青白,陈德海及时上前劝慰离开。 仪华却再不予理会这八人,也未看见挑起事端那人微翘的嘴角,只是跪在床塌前哭泣不止。 片刻后,陈德海回来復命,仪华默然一把擦干泪水,起身看向陈德海冷声道:“立即去朱家,让朱千户连夜去请道衍大师过来为王爷看诊。” 陈德海领命,扬长而去。 云南蒙化,据说当时是“妻子异处,穴墙以通饮食,备极困辱”。 第254章 发展(上) 月色溶溶。 四下里很安静,空气中有随风潜入的桂花香与淡淡的药味瀰漫着。 彼时仪华已在屏风外的窗下伫立多时,却不见道衍出来告知声朱棣的情况。 正心急如焚的等待,相隔一道屏风的寝房内,忽然响起朱棣干呕的声音,仪华心里焦灼不已,再不能勉强自己静望温润夜色,带着几分抑制不下的急切匆匆奔入寝房。 甫一绕(饶)过屏风,就见朱棣正无力地伏在床前,相对的墨色方砖上一片触目惊心的乌红。 一眼看去,仪华身子连连晃动,幸是眼疾手快掌住屏风木边,才至堪堪稳住身子。 “大师,王爷他怎么又吐血了?可……有生命,不……可有大碍?”话语艰难,就连声音仪华也觉沙哑得不像自己。 道衍回头看了一眼仪华并没作声,而是先扶(抚)着昏厥过去的朱棣躺下,方转身面向仪华,微生薄汗的面上露出一丝松愉地笑容:“王妃不用担心,王爷这次算因祸得福,方才那一口心头血,是将积累了多年的忧悒之患全消。” “多年的忧悒?忧悒可成疾……”仪华听得疑惑重重,又事关朱棣身体好坏,不由紧张万分追问道:“大师的意思是王爷他,其实已病了好些年了?”语气里尽是意外。 讶然地声音略有拔高,在空荡的寝殿里犹未清晰,令朱棣无意识得哼了一声。 道衍侧首看了看紧皱眉头昏睡地朱棣,朝仪华指了下外面,便脚步悄然地走到屏风口才道:“忧悒成疾,乃日月积累所至。常人一两月成疾,心力较强者可达一年而成疾,王爷心力远甚于世间之人,能时至今日发作实属不易。”说着声音里竟含着几许笑意:“贫僧一直担忧此疾会压制到王爷晚年,到时伤及根本有损寿命,能在他春秋鼎盛之年发作,幸事!幸事!” 仪华不放心地看了朱棣好几眼,这才随道衍步出寝房,不想却听道衍一副又轻松又愉悦的口气,心中略略放心之际,又想起横亘月余的怀疑,忙赶紧上前两步道:“大师的意思,今日之前王爷并没有生病?”声音急切而较真。 “王妃。”道衍蓦地止步,转生严肃以对。 仪华紧跟地步子随即一停,目光坚定地望着道衍,半步不退。 沉默地相视或为无声的对峙片刻,道衍目中气势一敛,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他边往三扇大窗走边淡淡而道:“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能分得清?有句话说‘假作真时真亦假’,这真假没有定论,王妃何必执意弄清。” 说话间,道衍已走到窗下立定,抬头望着今晚的月亮,另转话题感慨道:“今晚月色甚好,没有十五月圆时的湛**人、光芒过盛,也不像隆冬无月之夜般黯淡、漆黑;就沉沉静静地多好!” 仪华不妨道衍突然转了话题,她不解地看了下道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夜空。 今晚的月色很好,没有乌云,没有风过,让那月亮上连一丝的瑕疵都没有,这样地夜与月的确很静。 道衍留心到仪华若有所思地望着沉静似水得月色,忽而意味深长的笑了:“暴风雨来临(宁)前夕不就是这般风平浪静?此时既然当为平静期,王妃且好好静享这平和时月。”说完,也不等仪华反应,双手合十一礼告退道:“府中有当朝御医之首为王爷看诊,贫僧于医道上是无可效力之处。” 此话意为,朝廷那几人不走,道衍是不会来府。 仪华听得明白,又暗一琢磨了道衍的话,再次确定朱棣应无生命危险,也不再多言,只是亲送道衍出了寝殿,请朱能又护送道衍回寺。 一切事毕,仪华折回朱棣身边,床塌下的污血已清,她侧身坐在床沿边,轻轻擦拭着朱棣唇间的血渍。 昏睡中,朱棣不堪打扰,浓眉微有不悦地皱起,两片渐有血色地薄唇下意识的抿着。 仪华一感朱棣不适忙收了手,却见他一贯不悦时的神态,数月未真心笑过的容颜上,不觉浮现了一丝湛然地笑容。她伸出手,轻轻地抚平那微蹙的眉心,看着昏黄地宫灯下柔和下来的面容,低低呢喃:“现在,我只要做一个思恋孩子、担忧丈夫的女人是不是?” 低不可闻的自语声,无人回答,静谧地屋子里依旧寂静。 …… 因朱棣忧急攻心,仪华不许朝廷派来的那几人接触到朱棣,就是为朱棣看病也全由王府良医,而她也每日衣不解带的守在朱棣榻前。 如此,王府一干官员、侍人只看见仪华诸事不理守着朱棣,王府所有良医来来回回日夜待命,整个燕王府皆笼罩在朱棣病重的阴影下。很快地,朱棣病重的消息传出王府,似骤风般快速地在北平流传。 歷来流言只有越演越烈,仅二个月,竟隐隐有传遍全国之势。 在那期间,那八人起先虽不满仪华全然不给他们情面,不许他们中的一人接近朱棣,但一念着她与徐辉祖是嫡亲兄妹,一念着那日朱棣吐血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再看朱棣确实是身染重病,便心存不与女子一般计较的心思,暂且依了仪华。 然而他们不想一月之后,仪华告知朱棣已清醒过来,当他们正想亲自为朱棣诊脉,身边却已是流言满天,将他们引起朱棣突然病重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详细叙出。当下他们勐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唯恐再有不利的流言传出,以至影响了派他们来的朱允炆声誉,因此不管行将踏错一步。 待又踌躇多日后,打算一探朱棣病情,却不料收到了朱允炆命急速返京的圣旨。 此时正是初冬十月(农历),几人返京地当天。 是日清晨,他们正暗暗愁闷不已,犹自担忧回京如何復命,难道就回一句只有来地第一天见过朱棣? 正百般无奈的时候,却闻仪华有事相求,这几人是面面相觑,怀着满腹疑惑行去,然更意外地是,目的地竟为朱棣寝殿。 “这段时间里,我对诸位大人有所怠慢,还望诸位大人见谅。”仪华悦然含笑地看着面色惊疑的八人,她款款上前盈盈一拜。 ———— 第255章 发展(中) 这八人想也不曾想仪华会向他们赔礼道歉,面上皆露惊恐状,惶惶道:“王妃言垂,臣等惶恐!”他们说到此,上次拿周王做事端那人一双倒三角眼一动,一脸讨好道:“王妃当时忧心王爷的病情,心下不虞也是人之常情,微臣等人怎能有半句微词……只是不知王爷如今病情如何了?若能探望一下王爷,微臣等人也好心安,就是回京也能以慰皇上叔侄之情。” 说话之间,那人闪烁的目光时时瞟向屏风后,又满脸笑容地看着仪仪华目视眼前,眼见这八人个个面上难言几分急切,她微微低头似带过一丝嘲讽的笑容,下一瞬抬首时,那张依旧白净地面庞却含着端然的笑容道:“王爷刚服了药还未睡下,也正想给诸位大人送行。”说着略一侧身,拂袖扫向屏风处:“还请诸位大人随我入内。” 一句话毕,仪华含笑地目掠过眼前八人,翩然转身,十二幅素色裙摆旋转漾开,孤度悦目。 这八人心中异色犹存,彼此交汇一剂眼色,赶紧举步跟上。 走人寝殿内里,较于寝殿外间药味淡淡,这里是直欲人呕吐的浓郁中药味。 陈太医不愧为太医院院首,一入里间,脸色猝然大变:“不对!这药……”话没说完,只神色变幻地看着双目无神呆靠在床头的朱棣,以及一旁还不及收拾的残汤药碗,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方在同僚询问的目光下,陈太医问出心下那抹不确定:“王妃,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那虎狼之药是……” “不到万不得区已之际,我又何尝出此下策。”仪华的眉心间涌起浓浓悽然之色,又似强抑下汹诵地悲悽情绪,她抬头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在他人眼里是那般苦涩:“今日请诸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诸位。” 这八人虽惊诧燕王夫妻的变化,却不敢随意应承下来,一时竟无人回应仪华一只半句。 仪华仿若未觉,径直走到床榻附近,挥退正收拾药碗的马三宝一旁侍立,走在朱棣身旁,柔声说道:“王爷不是一直念着五弟的事吗?将前些日子您写的信交给他们,过不久一定会有五弟的消息。”
第188页 朱棣表情迷惑,看了看仪华,又看了看她身后几人,终是犹豫半天从怀中抽出一封微皱的信函,正要将信递到仪华手中,忽然一把缩回拿信的手,转脸看向那八人。 他神情陡然一凛,正色道:“此乃本王亲笔所写,尔等既为朝廷派来的人,就且将它交予你们。”话到这里,他蓄起一脸冰霜之色,语声急转直下:“此密函关系周王安慰,若中途有半分差错,本王不论你们是哪边的人,一律严惩不贷!” 朱棣语气冷意森然,一双锐目又杀气毕露,这八人当即骇然惊惶,心里顿时重竖起对朱棣的骇意,却没料到他下一句话竟道:“记住,密函必须安全无虞地送到父皇手中!” “父皇”二字一落,自京而来的这八人霎时大惊失色。 “怎么会说父……王爷他……”他们惊色连连,目中满是惊骇的光芒。不可置信地盯着朱棣。 仪华充耳不闻,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对马三宝道: “王爷喝了药该休息了,你好生伺候着,万不能耽误了王爷的休息。”说着转了笑脸,温柔而细心侍候朱棣躺下,温声细语地低语了几句,在那八人惊异的目光下率先走出内寝间。 这八人见状,也不好多停留,忙亦步亦趋跟上。 走到外间堂子里,仪华摒退堂内左右,独留了陈德海一旁侍候。 她坐在临床的暖炕上,隔着一层青灰色的帐帘,静静地看着立在屋正中的一个六角兽面翠金火盆后的八人,等着他们开口问。 时间一点点流逝,沉默渐渐变长,堂内气氛愈见紧张。 这八人一心想弄清朱棣病况,哪里比得住仪华能按住性子,又是那挑起周王为事的人,上前半步躬身道:“王妃,不知是否微臣听错了,王爷方才他竟吩咐臣等将 信函——” 仪华倏然起身,语气无比严厉,道:“李大人,谨言慎行!皇室之人岂是尔等之辈可议?!” 言下之意只是提醒:朱棣病症己成皇家辛秘,知情者歷来只有一个下场! 一想到这,这八人脸色齐齐骤变,李软差更是一脸惶然,双唇微微颤颤半阵,却是一字难说。 仪华对此一幕好似未见,虽然还隔着一层青纱立在那一动不动,声音却缓和了下来:“方才在王爷寝殿,人多口杂,我不便多言。但王爷下的令,诸位应该听见了。” 正说着,仪华向陈德海点了点头,他立即会意的是出帘帐,将两封密折平举双手间,仪华方续道:“这一封是王爷为周王亲笔所写的求情摺子,另一封是……”声音略一停,復起时掠过一丝不难察觉的颤抖道:“是今年十五王爷写给皇上的,希望皇上能让膝下三子回府团聚,尽为人子之孝,侍候病榻。” 医者父母心,陈太医听着仪华竭力克制、却仍有断续的哽咽话语,心中到底不忍劝道:“还请王妃放心,皇上是喜爱您的所生的三位堂弟,才留他们在京城。相信以皇上纯良的天性,三位小王爷定能早日回府,周王不定那日也能从那未开化的蛮夷之地回到中原。” 毫无作用的安抚话,仪华听得心中冷笑,口中也冷声说道:“陈太医不必多言!时至今日,若不是一封封上至京师的信玉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王爷和我也不会劳烦京中贵客。今日送信上京的事,诸位竟然都不愿应承下来,我也不好再耽误诸位的行程。” 刚说到这,仪华另扬声就道:“陈公公,王爷身边不能离开人,府中除了王爷以外能当事的都不在,你就代王爷和三位小王爷送诸位大人离开。”说时怒不可抑,声音已然愠怒。 李钦差为人处世,不管喜恶凡事留一线,眼见仪华已翻脸带怒,忙不迭作揖道:“王妃息怒,这两封皆算得上是皇上和王爷的家书,微臣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敢不传。”说着感到仪华一身气焰缓了不少,暗道妇人果真是反覆无常,口里却好话不歇道!王妃也无忧,皇上刚登基,国事极其繁忙,一时未处理来自北平的信函也是可以料到。” 信能送到,至于皇上看不看就是圣意。 仪华明白李钦差的意思,随即表态道:“只要将这两封信呈给皇上就是,王爷和我已极感谢李大人了。” 李钦差闻言,想到仪华的与魏国公宅的联繫,想到朱允炆对待北平的主张,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余光瞥过一干同僚,目光中得色一闪,即刻恭恭教敬地接过两封信函,一脸感激道:“微臣此次来,本就是探望王爷以慰皇上之心。如今有了这两封信,皇上定能更加了解王爷病后境况,说来微臣还要感谢王妃给微臣完成皇命的恩典。” 一席话锐来,语气句句情真意切、感染肺腑,仪华却听得一阵不喜。 所幸他们上路在即,并未过多逗留便离开。 一时,陈德海送走他们折回,迴路上特命了厨房备了几样清淡的早膳,亲自端到了内堂子里。 没让其他人伺候,陈德海一样一样摆着桌,从旁劝道:“王妃,听李进忠说您早上什么也没用,这离午膳还有两个时辰,怎么也少用些。” 仪华感激一笑,不好弗了陈德海地好意,端起了一小碗粳米粥略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一事放下问道:“方才你送他们离开备的礼中,那姓李的可有多添?” 陈德海一汉眼皮垂得只刺fèng儿的眼晴,带着笃定地笑意道:“小的暗中观察了这几月,就这位李钦差可能是一位能买通的,只是起初小的不敢妄动罢了。还请王纪放心,依小的看,他现如今收了王妃的好,再加之李大人这人的本事,又想讨得皇上的括,他必会按王妃的意思,将信掩过其他人先交到皇上的手上。” 仪华抿着汉唇似思量了一下,心里沉重道:“但愿他能将王爷的情况及信函告诉皇上,在黄子澄这些人辩驳是非之前,对皇上动之以情,令他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他们三兄弟和五弟一家才能……” 话到一半,仪华己无心情再说下去,满心只是担忧朱允炆也不是以前的朱允炆,能不顾礼数做出七日葬朱元璋之举的他,会因一时的感触而放了熙儿三兄弟以及周王一家? 正想着,忽听陈德海一旁小心翼翼道:“王妃,他们人已走了,王爷的药要停吗?这几个月,王爷一直没露过面,军中张将军他们压着,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仪华方被打断思绪,又听陈德海说到这件事,她疲累地闭了闭眼,理了片刻思绪道:“现在顾不了那么多,燕山大营那得兵马名以上所属朝廷,只有王府这两万多铁骑是王爷个人兵马。所以其他一概先不管,只管好王府的事就行。至于王爷的药……”说着想起朱糠病情反反覆覆,真真假假,仪华不禁眉头深蹙道:“病了就该吃药,道衍大师医术高明,以后就留他在府里住,照应王爷的病情。” 陈德海仔细听着,一一点头应了,转身退下。 却不想仪华突然叫住他,问道:“他们今日回去,估计什么时候能到?” 陈德海稀疏的眉毛微挑,似栓并了那么一瞬,回身详细答道:“现下十月(农历),刚入冬,路面什么也没冻着。 估摸着慢则一个半月,快的话也就二十多天的事吧。” “哦。”仪华木然地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陈德海离开。 陈德海见仪华似出神地望着煳了透明宣纸的窗户,心道是在想着什么,也不再出声就悄然退下。 在陈德海撩帘离开的一霎,冷风瞬间一股脑池灌入,感受到冷冷地凉意,仪华不知觉地紧了紧在室内穿的袷衣,再看窗外落叶随风于空中打旋,恍然意识到北风已开始颳了,再过不了半个月就该下雪了…… 那时候正是十一月里,朱允炆也该得知朱糠的病情、并看了那两封信函,也不知是否能动了朱允炆的恻隐之心,放了熙儿三兄弟回来…若是放了不定,兄弟还能赶上年节的最后一日——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心里的想法总是美好的,仪华一边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一边想着一家团聚过节之景,不由扬起了嘴角而不自知。 然而想法总与现实相违,就在十一月中下旬大雪纷飞的一天,仪华盘算着是朱允炆大约收到信函的期间,工部侍郎张昺携圣旨到达了北平,取代朱棣任命的官员成了北平布政使,一个只低于藩王权利的封疆大吏。 接下来的日子,京师也未传来任何关于熙儿叔侄兄弟的消息,反而从京师又来了两名官员谢贵、张信做了北平都指挥使,终于架空了朱棣经营了几十年的燕山大军兵权。 如是,就在这样政权、军权双双架空的形势下,洪武三十一年过去了。 大明第二位皇帝朱允炆的年号正式启用,根据其帝尊号建文,史称建文元年。 如此地步步紧逼与远在他方的孩子全无音讯,能给仪华唯一安慰的就是过年时节,朱棣病情稍有好转,看仪华不过短短半年间消瘦不已的脸庞,当即命了王府文官之首的长史葛诚入朝朝贺新年为由,并打听熙儿三兄弟的这小半年境况,以解仪华思子之愁。 夫婿的体贴上心,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男儿可贵。 尤其是相伴了快二十年的夫妻,这样默默无声的关切,让仪华似乎又有了面对一切的动力。 但是,随着仪华一日比一日坚强面对现实的困境,现实的困境也到了越来越危急。 建文元年三月,建文帝(朱允炆)调动朝廷军队在北方部署,北平周边几大军事重镇要塞纷纷驻守了朝廷兵马。与此同时,所属燕王府卫护朱棣的黑衣铁骑,及王府护卫将领入蒙古骑兵指挥关童等人,也因种种原由调离北平。 这一年春,燕王府从大明军事最强的藩王府,仿佛只是一袭之间,它竟落败成只九百护卫的一座宅邸。 黄子澄:建文帝的超级宠信大臣,给他出谋划策的重臣。 第256章 发展(下) 北地春迟,三月初旬的时候,也不见那奼紫嫣红的一片春景,只有雪一样白的梨花开得正盛,恍惚间天地似乎依旧覆盖在皓白大雪之下,一目的白。到了三月中下旬,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入了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竟相绽放,满目粉彩,灼灼其华。 这北平的桃花开了,春天的燕儿又重飞回筑巢了,上京朝贺的长史葛诚也回到了王府,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喜讯——建文帝(朱允文)终受朱棣上奏的两封密折影响,虽没恢復周王的爵位,却将流放荒野之地的周王押回京师拘留,并考虑朱棣病情有危,答应放熙儿三兄弟回北平。
第189页 面对这样的喜讯,仪华几乎不敢相信,就捧着朱棣的汤药傻傻地愣在那里。 怔愣中,仪华兀自陷入这半年来的辛酸回忆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不知道一室的侍人何时退下了,也不知道立于纱慢后復命的长史葛诚何时离开了,更不知道披散着头髮的朱棣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望着双目微红、目中一片清明之色的朱棣,仪华神思一阵恍惚,喃喃道:“王爷……”多久了,自王府侍卫受了出师塞外的皇命,她有多久不曾看过朱棣眼神清明的时候,是一两个月了吧…… “阿姝,我们的孩子终于要回来了。”犹是神思不属时,朱棣喉头滚动,语声似有颤抖地说着。 这一刻,朱棣隐含颤抖的声音,述说出了一个父亲对孩子思念与担忧。 这一刻,朱棣微微发红的双目,流露出了一个丈夫对妻子愧疚与感激。 看着眼前的朱棣,仪华却意外地退后数步,直至背嵴抵上垂挂纱慢的月亮门雕花门框,她才猝然僵立住。 “哐啷”一声,在她僵住的一瞬,手上的药碗滑落,下一瞬这粉碎在地的声音,似惊醒了仪华,她抬起头,望着朱棣,怔怔流泪。 那一次朱棣吐血,在道衍似是而非的话语里,她坚定了朱棣无事的信念。以至后面的日子,朱棣有时清醒有时迷煳,她也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作为朝廷眼线被派入北平掌军政大权的张昂、谢贵他们。 在如此坚信下,年节时朱棣病情奇蹟好转,再至二月二(农历)他至北平城外为王府侍卫送行……这中诸事,都让她更确信棣没有疯怔。 然而就在王府侍卫被调住塞外没几天,发生了一件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事:朱棣跑出王府,在大街上发疯! 怎么会跑到街上发疯?朱棣不是装疯吗? 她不相信,即使源源不断地消息传回府中,有说朱棣在大街上狂吼乱叫、有说朱棣去饭馆抢别人的酒饭食饮、有说他抢小孩子的零嘴……等,她全不相信。 可事实却令她不得不信。 那个还在飘着雪得下午,得到终于找到朱棣的回禀,她匆忙赶去,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她看到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幕一一朱棣夺了一名乞丐的窝所,一身狼狈地蜷缩在巷道壁角,一手里捧着一只乌黑缺了口的瓷碗,一手抓着碗里的残羹剩饭往口里放。 心高气傲的朱棣,居然抢乞丐的食物?!这真的是没有疯吗?! 那时的她不知道,反是她疯了一样扑到朱棣的身边,一把打碎朱棣手中的破碗,不顾朱棣一身污渍,不顾朱棣愤怒推拒,她死死地抱住朱棣,直至他不再捡地上的食物,不再抗拒她的接触,回抱着她说了一句“阿姝,我困了”,靠着她像小孩子般睡了。 听着熟悉的呢喃轻唤,看着身旁朱棣的睡脸,她迷茫的心忽而又坚定了。 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也许是上苍垂帘,朱棣未在像那日疯怔,只待在他的寝宫不肯出来一步。 可直到今时今日,才知道这一切地一切真是朱棣计谋,她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是朱棣无病的喜悦?还是对朱棣欺瞒的怨怪?仰或是其他?她不知道,真不知道,只是落泪,定定地望着朱棣止也止不住地落泪。 看着仪华已哭得红肿的眼睛,沉默良久,朱棣几步走到仪华跟前,紧紧抱住仪华纤细而颤抖的身子,哽着嗓子沙哑地说“阿姝,让你受委屈了。” 沉缓的声音,这样饱舍复杂情感的语调,也这样简单的话语,却像一根根雪亮的银针,刺激着仪华,今她不受控制地发起狠,拼命地拍打着朱棣坚硬的胸膛,带着发泄这大半年诉也诉不尽的担惊害怕,嘶声力竭地哭喊着。 而朱棣也不动,就拥着也仪华,任她哭喊与拍打。 这样拼尽全身力气的哭喊,仪华很快地没了力气,只有靠着朱棣的胸膛站着,渐渐平静了下来 。 “够了吗?若还不够,王妃尽管打,本王绝不动一下。只是本王皮粗肉厚,没得让王妃亲自打,不如寻个黄道吉日本王给王妃绕着北平城来个 ‘负荆请罪’,可好?”沉寂不久的屋室内。响起了朱棣略带调侃的声音。哭得一脸泛红的仪华,听得朱棣这时还这般说话,气得满脸通红,鼓足了最后地一点儿力气,狠狠推开朱棣,大气道:“谁要你负荆请罪?还绕北平城?你就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 朱棣不以为意,反而脸上带着明显地笑意: “爱惜本王名声,就不让本王负荆请罪。本王得妻如此,真乃夫復何求了。” 今日一连串事接踵而至,仪华一时神思迷煳,听着朱棣的话也不多想,只是又羞又气,指着朱棣 “你”了半天,急红了脸憋出一话:“都‘兵临城下’了,还有心思开这等玩笑!” “傻丫头……”见仪华一扫郁色,朱棣敛去脸色嬉笑,伸臂温柔地拥过仪华道,如叙平常地说: “我知道你气什么,可王府外面前是朝廷得人马,王府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全放在你我身上,所以连你也一併瞒过去了。 上月的事,我也知你是吓住了,但当时我接到密报,皇上有意放了他们三兄弟,可朝中有人阻拦,为了他们早日回北平,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听着朱棣三言两语说起这几月的事,让人几乎有种错觉,他们根本没陷入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话中的“不得已”不过是最危言耸听的字眼。 而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燕王府已经被逼入了绝境,北平军政大权被架空,王府的将领、兵马被调走,府外又有朝廷兵马虎视耽耽。这样的境况下,朱棣装疯的确成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只为让远在千里的熙儿三兄弟早日回来,也为了危在旦夕的燕王府赢取多一些的时间 可是也因为这些,才让威名赫赫的燕王,成为了今天下人耻笑的傻子! 对,是傻子,一个抢老人小孩以及乞儿食物的傻子! 第257章 密函 思绪到此,纵使心中痛惜朱棣隐忍承受的一切,却更不愿再提那日他装疯受辱之事。 仪华伸手揩干泪痕,仰起头,强忍回心底的酸涩,敛重就轻低声一笑:“都是半老徐娘的年岁,王爷再唤臣妾‘傻丫头’,不是让臣妾徒惹他人笑话!也不嫌臊人得慌!” “我差不多长你一个轮数,叫你一声傻丫头有何不对?”见仪华终有了笑脸,朱棣心有感触,再看着那张已逾三十依如往昔的容颜,不禁又伸手拦过她轻拥在怀:“就是以后我们白髮苍苍了,你也是我的傻丫头。” “白髮苍苍……”仪华顺从地伏在朱棣胸前,一时心里无以名状:“我们会一起到老?!” 似陈诉似不确定的语气,听得朱棣浓眉一竖,口气生硬道:“你不愿意?” 仪华抬头,一下望进朱棣带着一丝不悦的目中,暂抛心中顾忌莞尔一笑:“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算了,不用您后面几十年来赔偿,臣妾就是死缠烂打也不善罢甘休!” “你还能死缠烂打?好,本王就等着王妃是怎么死缠烂打。”朱棣朗声大笑,深邃的目中满是调侃之色。 仪华对上那戏嚯得目光,瞬间又羞又恼,无计可施下对着朱棣腰间用力一掐,听到上方笑声消失,她神色得意抬头,还未说出一字半句,也不知哪里惹得朱棣心下开怀,只听得他一阵陡然大笑。 阔别了半年的笑声,似有它独特的力量,仪华不觉深受感染,也不再作矜持,深深埋入他怀中,亦悦然而笑。 一时间,室内笑声晏晏,红漆漏雕槅门上映出一对相拥剪影。 笑声过后,静静相拥,谁也不愿打断这难得的静谧午后。 良久以后,有风跃入,身后青灰色的纱幔随风而动。 朱禄缓缓松开拥着的手,抬手捋了捋仪华鬓间的髮丝,深深地看入仪华的眼里。 仪华心头一颤,只觉那双深刻心底的眼睛,在这一刻仿若深海巨浪,将她无反抗之力的汹涌卷 “王爷……”仪华下意识地抵住朱禄胸膛,略带抗拒的蹙眉唤道。 朱棣笑了笑,目光不变地凝视仪华,低声询问:“阿姝,等他们兄弟三人一回来,我就让你成为北平真正的女主人,可好?” 仪华大惊失色,眼睛错愕地望着朱棣,几乎怀疑是她听错——多少年了,自太子病逝、朱允炆立为皇太孙的这四年的时间,他第一次这样挑明心中的想法。即使从洪武二十八年返回北平后,他全然不避讳她暗中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做出这样昭然若揭的觉动,却从没半有对任何人说过半句不臣之话! “你没有听错。”将近二十年的相处,朱棣一眼看出仪华所想,他勾起嘴角噙着笑,神情闲适地復又问道:“怎么了?不相信本王能将北平捧到你面前?还是王妃想要做这天下的女主人——” “王爷!”他话音未尽,仪华厉声喝断,又缓了缓语气,咬唇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低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种玩笑!” “没开玩笑。”冷肃的声音落,朱棣脸上笑意顿消,忽而眼中满布戾气道:“建文帝已经控制了北平,又调走本王培养了十几年的亲兵护卫,下一步就是要取燕王府!难道本王就坐以待毙,等着他派人来抓?” 仪华听得怔忪,眼见朱棣口口声声称唿朱允炆“建文帝”,再难平静听下去,急忙截住他的话道:“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朝廷的人,而整个燕王府就只有九百人!如何与他们对抗?”说着越发不贊成,又斩钉截铁强调道:“不行!炽儿他们才从走出危险,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又涉险!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等入冬王府兵马从塞外回来才行。” “等他们回来?”朱棣嗤笑出声,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仪华,冷冷道:“只怕你我能等,金銮殿上的人等不了! ” 的确,他们能等,朝廷却等不了。 以朝廷现在一步步削减朱棣的势力、恐怕不到今年中秋燕王府就会遭灭顶之灾。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地一步,她真不愿意他和孩子们涉险。 再说皇上如今不是同意放熙儿他们回来了吗?她相信那个曾经彬彬有礼的文弱少年,不会对他的亲叔父堂兄妹痛下杀手。 可是看着朱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仪华想起了唐朝的玄武门之变,想起了歷史上太多太多为了权力至亲相残的事实,她张了张嘴,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来辩驳说服朱棣。
第190页 她撇开眼,狼狈地避开朱棣的目光,脚步慌乱地离开他的寝殿。 这一天,他们一言不和,相避不见。 这天,他们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朱棣依旧时好时坏的疯癫着,仪华也依然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这样一过又是数日,仪华服侍朱棣午睡下,欲抽身回宫看一看午睡的女儿与宁儿。 挥手拂退左右,只带着盼夏随行回宫。 方踏出寝宫大门,就见李进忠一脸焦急地赶来。 仪华着着心沉了沉,面上却不显,只一贯温声问道:“什么事?” 李进忠忙四周望了望,上前一步附耳悄言道:“余夫人跪在王府后门外,求王妃准她见一见宁儿小姐。门外的侍卫见见余夫人是王妃的远房亲戚,也不敢阻拦,所以她现在还跪在外面。” 听罢,心中微微不悦,当初送余函走时,是对余函大至说请楚了,怎么会……而且这也像余函会做出的举动,再说徐宅总管陈伯也不会这样放余函出来……如此略一思索,仪华展眉吩咐道:“带她进府见我。”说完,转身回宫。 一时内堂侍人相继退下,独留仪华端坐横木炕的仪华与低头侍立一旁的余函。 “民妇叩见王妃。”一等侍人离开,余函立马走上前跪地伏首。 看着下方身形消瘦孱弱的余函,仪华心下不忍,想起她们相处的两年光景,不由至心底怅然嘆道:“不过半年而巳,你我竟变得这般陌生,终归是我愧对你。罢了,不说这些了,你且起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余函听着仪华感到的话语,也不由自主想起在王府的两年,一时心中滋味莫名,正欲潜然泪下之际,经仪华话一提醒,立刻强打起精神道:“两日前陈总管幼子陈贵从京师来此,带来了三公子写于王妃的密信,可是陈贵带了话说王府四处大门分别有人暗中监视,恐冒然来访引起那些人怀疑,所以才有民妇来送信。”说时余函从怀中掏出信函,双手奉上。 仪华接过信函,不及与余函多言,连忙拆开信封阅览。 短短百字信函,片刻阅完,仅仅其中一条信息,却已让她心跌谷底。 徐增寿凭藉出身名门的优势,如今也是颇得建文帝侍重的臣子,关于朝廷的动向他知之甚详——建文帝同意放熙儿三兄弟归北平,众臣极为不满,称之为纵虎归山、少了挟制朱棣的有力人质——他心中隐隐不妥,留意长兄与朝臣动向,探得徐辉祖将联合方孝儒、黄子澄等人慾再向建文帝进言。势必要再次扣留熙儿三兄弟! “王妃,您还好吗?”见仪华看完信脸色苍白若纸,担心之下,余函关切问道。 蕴合浓浓关切的声音,打断仪华的惊怒恐忧,她深唿一口气,将目光从“弟恐事情有变,望长姐早做打算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一行字上移开,霍地起身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一会等你见过宁儿,我就让人送你回去。”说过,也不等余函回应,即刻脚步匆匆离开。 方走至门口,只听“咚”地一声,却是余函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王妃,如今王府有危险,民妇虽然只是一介妇孺,但恳求王妃准许臣妾留下。”“咚”再一声,重重地磕头往下。 这一声响,好似并未落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在仪华的心头。 现如今燕王府的处境,不可能放朱能父女离开,就是朝廷也不可能放过作为亲信的朱能。是以,燕王府的生四,便是朱能父女的生死。而作为一个女人面对危险时,她要得不是苟且偷安,是与她的男人她的孩子共存亡! 感同身受与余函的一切想法,仪华闭了闭眼,稳住心下被触动的情猪,头也不回道:“若你执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一句话落,仪华撩帘而出,远远地似还能听见余函喜悦的哭声。 她耳边不停的响着余函的哭声,眼前也不停的晃着徐增寿的字迹,他传给她的每一个信息:熙儿三兄弟回府有变“…王府长史葛诚叛变……王府四周朝廷人马云集……兵谏王府已在密谋! 手握信纸,脑中一遍又一遍的迴荡着以上种种,仪华不管不理,只是疯了一样向朱棣的寝殿而去。 “王爷!”一口气闯入寝殿,仪华一把撩开青色纱幔,不顾一切的大声一喊。 寝殿中的侍人眼见突然入内的仪华,个个脸色惶恐,忙不迭在陈德海的带领下匆忙退下。 转眼间,只有她与他。 仪华定定地看着在榻上坐起的朱棣,眼里一片坚定道:“无论王爷要做什么,臣妄都与王爷一起!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一批身手好的护卫,南下接应炽儿他们!” 第258章 归来(上) 是夜,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北平南郊十里外的茂林里,一处凿于山壁的漆黑洞口,百名劲装黑衣人疾速闪出,快而有序地翻身上马驶离。 不一时,浓密的茂林里了无人烟,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样,就连那一人宽的窄洞也掩埋在杂糙下,更不说拴于周边两个时辰的百匹骏马已消无踪影。 同年四月,就在百名护卫南下接应燕王三子的时候,朝廷再一次加快了削藩的步伐:洪武帝第七子齐王、第十三子齐王(?)、第十八子岷王皆被贬为庶人,第十二子湘王自缢。 到了五月里,日头渐渐热了,往往刚入午时就酷暑难熬。 仪华身体虚寒,最耐不住暑热,去年夏日生生撑了过去,今年的夏日便甚不好过。夜间时分本该入睡休憩的时候,奈何白日蒸人的暑气未散,后花园又有唧唧喳喳的群鸟鸣叫,两相其下她自是难以睡眠,反到了白天精神萎靡困顿,竟这样养成了日夜颠倒的作息。 这一日正是五月末,离入伏没有几日了,天不过刚亮没多久,却已是艷阳高照天。 仪华这上午因不耐暑热也没睡好,遂简简单单用了一些儿午膳,便无精打采地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沉了,直到下午向晚才堪堪起身,就 听李进忠在屏风后禀道:“王妃,王次妃和郭次妃求见。”话停了停,似有犹豫地补充道:“她们已经等了一下午,应恐扰了王妃的休息,就没让小的来通禀。” 她们来做什么? 仪华蹙眉凝思了一瞬,继而却是有些无奈的舒眉道:“我知道了,好生招待着,我一会儿过去。”说时隔开盼夏的服侍,自取了一身素净的宽袖夏衫、大幅襦裙换上,略做梳妆去了正殿。 自洪武二十八年朱高炽大婚后,郭软玉养育的大郡主和王蓉儿亲女二郡主相继出嫁,皆嫁开国功勋之子。郭、王二人许是女儿出嫁,并自身多年无宠在身,再不明白也晓事了,尤其是当年的张月茹的“无故”居冷宫,更让她们平和了下来,两人也不知不觉有了交情,帮她处理府中膳食、衣饰、喜宴等事很有些作用。 今日会在她免晨昏问安两个多月,突然来求见,恐也是与朝廷又除四王、北平局势越发紧张有关。 心念转动间,仪华已携着盼夏手背,款款走入正殿首位入座。 “臣妾参见王妃。”见仪华在红木绘金翟宝座上坐定,早侍立殿下的郭、王二人立马福身行礼。 仪华徐徐摇着一柄藕色纨扇,和颜悦色地免了二人礼,又说了几句让她们多等的场面话,便开门见山直接道:“可是有什么急事,让二位妹妹等我多时?” 坐在右端首位的王蓉儿,回头看了一眼郭软玉,急躁的快打着扇子犹豫了下,眉眼含了几许愁绪道:“王妃,王爷养病入住后花园也有两月了,世子和两位小王爷说要回来,可这回程时间也都耗去了两倍有余,还不见……臣妾实在是寝食难安。所以才今日来求见王妃,想……”说到这,她飞快地瞟了下仪华的神色,道:“知道王爷如今病情可有好转,也好稍稍安下心来。” 听王蓉儿提起熙儿三兄弟,仪华顿时愁上心头。 现如今朝廷越逼越紧,熙儿他们却一直不见回来,总归有受制于人之感。 虽然这月初,柳升提前回来復命,因路上多有拦截,他们需绕远路而回,路上费时自然要多。但一日不见他们三兄弟平安归来,她便一日不能安心,就是朱棣行事也会绊手绊脚,难以事半功倍。 想起欲行之事,仪华忙敛了心神,看向殿下眉宇间皆带着惶恐之色的二人,安然若泰道:“不由(用?)担心,前几日我接到回报,世子他们已在回城途中,只是天气炎热走的较慢。至于王爷……也不是我不让你们去看,才封锁了进花园的入口,只是恐人多口杂有不好的传言流出,有损王爷威名。” 王蓉儿隐约明白仪华话中深意,忍不住追问道:“王爷他真的……”话道一半,勐然咬牙止住,目含浓浓忧色与不可置信地望着仪华。 仪华但笑不语,只另外吩咐道:“近些日子来,府中人心惶惶,我身子一贯不大好,王爷也身体有恙,实为分身乏术。世子妃到底年轻,处事多有不足之处,二位妹妹还需多操些心。”说时目中和煦笑意笑(消?)去,目光深深地看着郭王二人道:“二位妹妹可要记住,只有王府好了,大家才能好!”至尾音蓦然加重。 二人心中一凛,齐齐起身一福:“臣妾明白,谨记王妃教导。” 仪华定定地看着二人,见她们一脸正色,知她二人心中已定,不由满意笑了笑。 正要和言再叙几句,一抬眸,忽见大开的殿门外马三宝似有焦急跑来,心下一沉:难道朱棣那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马三宝已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跨过朱红门槛,不及行礼就喜着大叫一声“王妃”,却见一边的郭、王二人,一下僵住了话语,随机机灵地给三人行了礼,方才恭恭敬敬道:“王爷是时辰喝药了,道衍大师请王妃过去。” 仪华心知必有要事,也(顾)不得郭王二人还在,略说了几句即与马三宝离开。 望着仪华匆忙离去的纤细身影,王蓉儿红唇缓缓勾起一抹冷笑,眼底一片妒色:“王爷喝药,也非王妃不可吗?” “慎言!”郭软玉一惊,忙凝目四望。 王蓉儿没有理会,缓缓站起身,出神地望着殿外。 郭软玉见周围无人,只有殿门处侍立着几名青衫侍女,方暗暗松了一口气,亦站起身低声劝道:“王妹妹你这是何苦?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快做外祖母的人,怎么这个时候还……若被人听去了总不好的。”
第191页 王蓉儿眼中妒色消去,唇间溢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也许是这大半年,过得担惊受怕,才一时失言罢了。”说着已转了笑脸,如若无事的挽起郭软玉的手,盈盈笑道:“今儿去我那用饭,若不放心三郡主,就一併带去便是。” 郭软玉看着王蓉儿三十余岁依旧姣好的容貌,再想起自己已败了颜色,心中恍惚闪过一念:这也许就是她二人追根究底的不同吧。 第259章 归来(下) - 落日慢慢自山头坠下,似血的残阳侵染天际,天地间一片金灿火红。无数的鸟雀、白鸽以及那不知名的鸟儿,扑展着羽翅飞起,“咻”地一下从这边树梢飞闪到那头树杈,映地血红的鹅卵石地面也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快地让人来不及抬头分辨是哪只鸟儿飞过上空。 在这一片夕阳群鸟下,被唧唧咋咋的鸣叫掩盖的是,衣甲鲜明的将士列阵操演声。 仪华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一幕,却再一次震撼在这赫赫军仪之下。 然而现在不是感慨震惊的时候,她目光敬仰地看了一眼那场景,只觉入眼一片黑红髮亮的烁光,眩目的让人睁不开眼;便凝神移开视线,携着马三宝向那间临时作为书房的小院走去。 绕过身穿黑衣亮甲的将士,寻了一条羊肠小径约行片刻,隐约能见一排清瘦绿竹后,一间正座面阔七间的红檐锦窗大屋掩映其中。 免了小径尽头的侍卫行礼,快步行入行列的绿竹内,不期然书房正门自内打开,朱能率先从里走出。 四目毫无遮拦的相撞,仪华微微一怔,朱能亦怔了一下即点头离开。 接连又有五六名朱棣亲信走出,见仪华纷纷点头至礼离开。 “先前听说你还在睡,没想到来得到快。”朱棣心情舒朗地着着立在门口的仪华,含笑戏道。 仪华看着朱棣眉宇间隐含的喜色,眼睛一亮,也不理会他的调侃之语,急忙步入书房追问道:“可是世子他们有好消息传来了?说他们什么时候到没?”声音因急切而略有提高。 朱棣含笑点头道:“已入北平境内,三日后可到北平城。”犹闻在耳,仪华仍不敢信,不由再次确定道:“真要回来?” 朱棣眉毛一挑,喜色速然消失,眼中锋芒掠过:“折损了将近全数卫护,岂会挡不住朝廷拦截的人马,带回他们三兄弟!” 唯恐熙儿他们路上受到埋伏,派去接应地全是铁骑中身手数一数二,这次竟然尽乎全数折损!?仪华几乎不敢想像回程途中的兇险,她双脚顿时有些站立不稳,急忙攀住临窗的一熘太师椅把手,身子僵软地倒坐下。 “王爷,世子他们有没有受伤或……”仪华动了动双唇,仰头紧张的望着朱棣。 朱棣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却也不隐瞒:“熙儿和燧儿少习武艺,应付得过来,这也是对他们的锻鍊。” 仪华听得心中一紧,她低头闭上眼睛,兀自遮去眼中痛色。炽儿是世子,燕王府的继承人,身为“燕王”护卫理所应当更重视炽儿的安慰。而炽儿他自身不通武艺,也更应当受得护卫,只是想到熙儿和燧儿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却要面对一路不断的行刺堵截,她作为一个母亲实在心如绞痛。 一想到这,脑中自然而然地闪现出回程途中激烈的厮杀打斗,仪华微白的面上渐露痛苦神色。 这时朱棣忽然走过来,厚实的手掌覆在仪华的单薄的肩胛,哽住的话语带着掩不住的愧疚:“阿姝……” 朱棣为了熙儿他们能回来付出的已够多,而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仪华强压下心中对儿子的牵挂,睁眸向朱棣扯出一抹笑容:“王爷,臣妾没事。”说着,起身相对而立,提出另一件担忧之事:“近来葛诚与谢贵他们暗中来往密切,他又是王府长史拥有大权,臣妾恐熙世子他们回来后,葛诚会与谢贵等人再有其他密谋。” 听着,朱棣唇越抿越紧,直至抿成一条锋利的薄线,他沉声开口道:“我们派人接应他们三兄弟,已让朝廷起了戒心。估计他们一回 府 一路追截的人也会与谢贵等人取得联繫,倒也不惧葛诚通风报信之类。”说着,他语气又沉了沉,声音里压抑着一种森森的阴寒:“至于葛诚这个长史之位,就让他再做一段时间!” 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话中杀气浓重,仪华听得不寒而慄。 却一想朱棣最恨人背叛,如今又被身边亲信背叛,他如何能忍住这口怒气?即使是她也对葛诚的背叛怒气难消,何况是朱棣! 仪华不愿再提及这人,想起一路上为护送他们三兄弟而牺牲的护卫,便也转了话题道:“王爷,这次接应世子的护卫,都是家在北平有父母妻儿的,他们为了燕王府牺牲,我们不能忘了他们的家人。” 朱棣瞳孔急剧一紧,降中痛惜与怒火交杂闪过,他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恩,我知道。欠他们的我也会一一为他们讨回来。”说到后面,朱棣的目光已跃开仪华,投向窗外越发血红的残阳。 三日后的下午,熙儿三兄弟在仅剩的牛三名护卫护送下,平安归府。 那一天的晚上,府中如常的为三兄弟归府,备了家宴接风洗尘。没有朱棣的出席,时至二更天,便是席阑人散,繁华落尽…… 转眼十一二名坐上宾客离开,炽儿携张昭儿回世子妃,仪华的宫殿中只剩熙儿、燧儿相陪。 内堂屋子里,左右退下,唯阿秋随侍。 通明的烛光下,熙儿被看得一脸不自在,他在临窗的横条炕上如坐针毡,终是忍不住摸着脸开口问道:“母妃,秋姨,是我脸上有什么?你们也别老瞅着我。”说着扯过坐炕下椅上的燧几,努努嘴道:“喏,三弟在这,你们也瞧瞧。” 被一把拉过了身子,燧儿不满地看向自己的二哥,却在熙儿一剂威胁的目光下,敢怒不敢言地摆出一张笑脸,嘿嘿一笑道:“母妃,秋姨。” 看着一双佳儿,在她面前如以住一样露出稚气的一面,仪华再想起今下午初见时他们一身戾气,心中五味杂陈,眼睛不受控制的一红。 经过一路几月的逃亡,两兄弟立马注意到仪华眼里闪烁着泪光,当下两兄弟慌了手脚,急急忙忙道:“母妃,您怎么哭了?”说时熙儿又焦急道:“要不母妃你继续看儿子就是,儿子什么也不说了!” 话音方落,不等仪华回应一句,阿秋已一把捂着口鼻呜咽道:“小姐是被你们回来一身血气吓坏了,就连奴婢也……”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母妃,儿子不过受了一点皮外伤,没事!”熙儿一听急于表态,站起身一副没事样地拍了拍胸膛:“儿子真没事,那些伤我的人,全被儿子杀了!”燧儿想起路上之事,也一旁帮腔道:“母妃,二哥说的是真的,二哥还把要抓儿子的人也给全杀了!” 说完两兄弟齐齐那眼睛盯着仪华,却见仪华反而哭得更厉害,一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止了话。 良久,在两个儿子局促不安的目光中,仪华望着熙儿终于说话道:“杀人的时候,害怕吗?” 熙儿一怔,没想到仪华会这样问,他想起第一次用匕首刺入那个要抓三弟的人,那人腹中喷出的鲜血溅在手上的炙烫,心头莫名地闪过一抹极怪异的感觉。他摇摇头,忽而坐回了仪华的身边,不顾一旁阿秋、腿儿诧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异的目光,随着心中所想像儿时一样钻进了仪华的怀中,好一阵子方闷声道:“儿子没事。” 仪华听得喉头一紧,咽回口中的哽咽,只紧紧地抱着已比她高的少年。(未完待续) 第260章 抓人 - 眨眼之间半月过去,不觉又到莲花盛开的六月。 这半个月,没有云,也没有风,只有头顶那方烈日高悬空中,使整个北平城笼罩在一片燠热的死寂里。这种死寂仿佛融入了北平的每一个角落,它让城中的人们变的奄奄一息,几乎每户人家都紧闭门户在家,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真是在等那一场平静太久后的雷鸣暴雨。 而在这样流于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谁也不知彼此间真正在做 些什么。 不过在北平的燕王府里,这半月显然是它最紧张亦最忙碌的一段日子。 每日里,朱棣演练兵后,又与众军师将领议事到深夜,至下榻入睡往往已是鸡鸣时分。 这种时候,仪华也从不早睡,而是在寝宫侍人以为她睡下了,她却起身穿过寝宫直通后花园的密道,来到朱棣宣称在后花园养病的小院里等候。 今夜一如此,她提一盏小砂灯,站在小院门檐下,等着朱棣回来。 盛夏的夜晚星月璀璨,皎洁的月华透过院门前的百年老树洒下,在仪华纤细的身姿上摇碎一片点点银光。 朱棣只身一人走到小院外数丈之遥,远远地,就看见那抹笼着一层薄光的身影。 看着那抹光,那抹人影,朱棣面上的倦容似乎淡了,微抿着的唇间依稀也添了一丝笑容。他擒着这丝笑容,蓦地加快了脚步,片刻来到仪华身边,顺手接过小纱灯,揽着仪华的肩头,略低头道:“不是让你别等了,道衍大师也说了,你长时这样日夜颠倒吃不消。” 仪华听出朱棣轻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她抿唇一笑,仰起头,看着他,柔声询问道:“天热出汗,热水也备着的,先去沐浴可好?” 朱棣低低反笑:“为夫可以说不洗呜?” 仪华一时忽起玩心,推开揽着她的朱棣,沉下脸色睨视他道:“王爷认为呢?”流转的眸中却掩不住深深笑意。朱棣一愣,骤然朗声大笑:“娶了如此悍妇,为夫怎敢违逆!” 夜深人前之时,陡然响起朱棣声如洪钟的笑声,显得格外清晰。 仪华回头瞪了一眼兀自朗笑的男人,半句不理,迳自走向备着热水的沐浴间。 一时沐浴更衣后,两人身着白绸里衣,相依躺在窗下的横木炕上。 时将入四更,仪华困意袭来,却奈何身后贴着一个炙烫的身躯,她再次拍下探入衣襟里的手掌,睁眼转身瞪向全无睡意的男人:“群敌环视,王爷还有心思寻乐?” 朱棣闻言也不恼,反而一脸正色的反问仪华:“王妃可听过苦中作乐?本王这便是。”话音方落,人已翻身覆上,仪华只感耳后一阵苏麻,身子随之一软,再想出声说些什么,却已封在他的唇齿间。
第192页 一室旖旎,二人正沉溺于缠绵之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随即“啪啪”房门被人急促的叩响。 “王爷,不好了!谢贵带着大批人马闯进王府抓人了!”马三宝焦急万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朱棣立时翻身坐起,随手扯过一旁的衣裳披上,边快步走出里间边道:“进来!到底怎么回事?” 伴随吱呀一声门扉开启,马三宝入内凛道:“小的也不大清楚。只听说有人告密,说王府有人谋反,现在证据确凿,是来捉拿反贼的。”说着目光闪躲的着了一眼朱棣,犹豫道: “……还有王府里外都被谢贵的人马包围了。” 朱棣脸色霎时铁青:“大胆,竟敢擅闯王府捉人!”内室仪华已听得大概,心里惊怒之下,也忙不迭穿衣而出。 “王爷,现在怎么办?”竹帘响动,仪华走至朱棣身旁。朱棣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只在这时,院中又来一人“报一一” “说!”朱棣移步闪身,盯着敞开的大门外,那单膝跪地的来人。 来人颤声道:“谢指挥使正抓打着陈、王二位大人向这里来,执意求见王爷。” 这陈、王二人皆是朱棣的亲信大将,每日与朱棣议事的就有他二人,现在这两人被抓住的话……还有谢贵敢撕破脸,来王府抓人,不是真有了确凿的证据,就是得到了朝廷确定的指示。然,无论是哪一样,对燕王府都是大为不利! 仪华一个念头刚转完,朱棣已沉声吩咐道:“不必慌,让这里所有人全部撤至地下密道!”来人应声而去,朱棣转头又对马三宝道:“花园入口不能出去,你即刻从这条暗道下去,到本王寝宫拿一件大氅过来!”说着移开西墙下的多宝阁只见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暗道乍然显出。 马三宝吃惊的看着这条暗道,却听朱棣厉声一喝“速去”,连忙自敛心神领命而去。 一时间,室内恢復了先时的寂静。 朱棣转身,目光深沉的盯着仪华,默然不语。 仪华深唿口气,捍去心中翻涌,凛然望向朱棣:“臣真是燕王妃,也是中山王之女,他们总要给臣妾几分薄面。请王爷准许臣妾前去拖延时间!” 朱棣仍不语,眼里愧柔之色一闪而逝,只一脸坚毅的点头默许。 仪华亦不语,只欠了久身,即转身赶去。 当她干到花园唯一的入口时,目之所及,是两方一触即发的怒目对峙。 一方是朱能带着二十几名王府护卫守在花园入口,一方是谢贵带着几百朝廷人马重重包围在外。而再外围一把把冒着滚滚黑烟的火把,将王府最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深的宅邸照得火光通天,两名被麻绳紧紧捆缚的魁梧大汉,愤恨的脸孔也让跳跃的火光映得一片扭曲。 “属下参见王妃!”眼见仪华赶来震惊地着着眼前,朱能心念一转,收回刀戟继而下跪行礼。 二十几名王府侍卫紧随其后,齐齐收回兵器下跪一礼。方一来此,就见势不妙,仪华正震惊之际,忽听朱能一声见礼,心念不由一动,并未叫朱能等人起身,而是一步步缓缓走至谢贵面前,一言不发的冷冷看着他。 见状,谢贵亦心如电转,看了一眼伫立三步之外的仪华,终是不甘不愿下跪一礼道:“末将参见燕王妃。”旋即,“锉锉”兵器收回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数百名朝廷人马纷纷下跪行礼”。 仪华此时方淡淡一声“免礼”,双目视若无睹的扫过被扣押的陈、王二人,停在谢贵的脸上道:“谢指挥使,乃是皇上钦封得重臣。 不知可还记得擅闯亲王府该当何罪?带兵器擅闯又该当何罪?” 谢贵看着眼前娇小的素衣女人,眼底一丝轻蔑闪过,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向仪华亮出一方由身侧亲兵递与的黄卷,道:“燕王府护卫有人上告府中有人谋反,这是皇上下给末将入府逮捕的圣旨。若燕王妃有怀疑,可以一览。” “不用!”生冷吐出两字,仪华只感背嵴阵阵发凉,她万万没想到朝廷动作如此之快,竟然下了 谢贵也不勉强,带着一脸得色令亲兵拿下圣旨,又指着陈、王二人向仪华抱拳道:“这二人就是意图造反之人。不过这二人都是燕王的护卫亲兵,深受燕王重视,而单凭他二人意图造反,末将以为怕是难成,这后恐还有指使者!所以请王妃恩准,让末将拜见王爷,以抓出他们背后的指使者!”语句字字恭敬,语气却一步不让。 仪华不怒反笑,轻声问道:“听谢指挥使够意思,是认为王爷就是背后的指使看了?” 谢贵挑眉,不置可否:“空口无凭,一切要等真相查明。” 竟然如此不给半分情面,以往见面时还有几分退让,今天却强硬至此! 难道朝廷真已下了除燕王府的旨意,否则谢贵如何敢和一介亲王相抗衡?可朱棣这边还未准备齐全,而谢贵今晚分明是有备而来,若与他们动起手来,燕王府必败! 此念一闪,仪华心勐然一沉,唯今之计——决不能撕破最后一层脸面,与谢贵他们动手一一那只有让谢贵相信朱棣暂无异动!不过,以现在的情形着来,谢贵既然对她还维持着表面的礼让,看来今晚并不是他真要动手,很可能只是他动手前的一场探以虚实。 种种心念,不过一瞬而已,仪华又与谢贵口舌争锋道:“好一个谢指挥使!既然你说要证据,又不排除王爷的嫌疑,那好我问你……”目光勐然看向陈、王二人,指着他们一字一句道: “他们都在你手上了,我相信以谢指挥使的本事,不会没从他们口中套出谁是那幕后人吧?现在我就请问谢指挥使,他们可有指名点姓说是燕王朱棣,才会让你深夜来打扰王爷的休息!”字字铿锵的质问决然落下,仪华因情绪激烈勐喘大气,眼睛却毫不退让的盯着谢贵。 这一刻,她是在赌,赌这两名朱棣的亲信将领没有背叛,或看来不及背叛。 在仪华目光逼视下,谢贵哑口无言,半晌脸色怒红道:“没有!他们没有坦白交代是谁指使他们!” 第261章 谋反(上) 仪华心下一松,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才惊觉冷汗遍体。 她眼睛看向陈、王二人,目光有一瞬的感激,不知他二人是否看见,仪华目中已陡然聚起一片冷芒,看着谢贵道:“如此,谢指挥使你还大而无畏的持刀见王爷!这眼里到底有没有王爷,有没有先皇!?别忘了,王爷乃是先皇钦封的亲王,就是当今皇上见了王爷,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四皇叔!” 说时,仪华上前一步,语势凛漂道:“你区区一介臣子,今夜竟敢带人拽闯王府,还欲意对王爷不敬!好,我今天就要看看——”一面说,一面一一掠过谢贵一干等人道:“这无视先皇,大过皇上的人,究竟是谁!” “王妃息怒!”先一道话音落,数百兵士齐跪。 一时间,火光通天的入口广场上,只剩仪华与谢贵相对而立。 仪华眉峰微挑,语气己是平缓:“谢指挥使?” 谢贵咬牙切齿,环顾身后跪倒的一片,脸上阵阵紫红,终是不甘地看向仪华,单膝跪地道:“末将一时莽撞,还请王妃息怒。” 短短十二个字,却让仪华及朱能等一干王府护卫,大松一口气。 然,不等他们这口气全松下,谢贵握刀得手一紧,提起兵器霍然站起,道:“末将正是因为燕王乃先皇之子,皇上之叔,今夜才不得不甘冒大不韪之罪,擅闯王府。” 一听此言,仪华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随即就听谢贵又道:“这二人造反罪名已定,他们又是王爷亲信,末将为了洗刷王爷的嫌疑,今晚就是冒着杀头大罪,也要就见王爷弄清真相。恳请王妃多担待!”说着向仪华一抱拳,即转身对着他带来的人马,大声喊道:“今晚对王爷大不敬之罪,一律有本指挥使承担,尔等只需听我将令!” 一声令下,谢贵勐扬长刀,高声号令:“兄弟们,跟我走!今晚一定要见到燕王,为燕王洗刷谋反嫌疑!” 冠冕堂皇的理由,正义凛然的唿唤,瞬间今数百兵士纷纷响应。 冷不防就在这群起激昂的一刻,朱能惊惶一喊:“王妃,您做什么!?” 众人闻声侧目,只见仪华一把抽出朱能腰间佩剑,剑柄横握在手,只身立于花园入口伫守。 眼见这一幕,当即四下一片安静。 谢贵无声嗤笑一下,面似恭敬道:“王妃,这样是要阻挡我等?不过可惜我谢某不与女人动手,还请王妃让开。”说着一剂眼色示意左右上前,架走仪华。 仪华警觉谢贵神色,死抑住右手不支刀剑重量而不停的颤抖,握刀对向悄然上前的两人,神色凛然。 二人多少顾忌仪华身份,止步不前,犹犹豫豫地望向谢贵。 谢贵怒视仪华,“王妃,您这样是要阻止末将了?”话落见仪华不语,目中阴狠一闪,道:“那就只有对王妃不敬了,等今晚证明了燕王的清白后,明日末将再负荆请罪!”说着一个手势下,身后人马立刻举刀直闯。 朱能岂会轻易予他,立马召集二十余名王府护卫持刀相抗,转眼间又回到了两相对峙的那一幕。 见状,谢贵不由嘲讽道:“末将虽闻燕王护卫个个绕勇善战,但是仅以二十余名对末将数百人,也未免太过儿戏?”说着危险地眯了眯双眼,心下怀疑加重道:“王妃,你如此阻止末将军入内,莫不是这里面真有蹊跷吧?” 一语问完,也不等仪华回答,谢贵脸色骤然一变:“这样,末将更要一探真相!” “动手”简洁有力的二宇自谢贵口中一出,数百兵士即刻提剑相击。 朱能反应迅速,立马带人回击。 然而到底敌众我寡,不一时,二十几名王府侍卫已一个个倒下,只余五六个人与朱能苦苦坚持。 眼看朱能腹背受敌,不妨胸前一剑直指而来,仪华再无法冷眼旁观,大喊一声“住手”,随之提剑横向颈项。 一声一幕惊住众人,大家不约而同停剑住手。 “王妃,您……!”看着仪华决绝自刎之态,朱能震惊地声哽在喉。 仪华未理朱能,只是比剑在喉,看着谢贵等人,道:“谁要入内。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
第193页 “王妃!”王府众卫护,惊愣不已。 谢贵目中亦闪过一抹明显的惊愣之色,没想到仪华竟以王妃之尊如此。一时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手中的铁剑已越发沉了,仪华的手已渐不足以支撑。 谢贵眼中精光一闪,似乎从中看出可寻之机,正又要想得力手下使眼色,令他们暗中行事,忽听花园后面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王妃,不好了,王爷醒来不见您,正大发雷霆呀!” “锤一一”一声刺耳之声划过地面。 仪华手一紧,剑端抵在地上,全身重量尽以铁剑支撑。 这一刻,她只感马三宝的声音,于她近似天籁。 转眼之间,马三宝已跑至仪华跟前,仿佛没看见地上惨死的王府护卫,连忙上前扶住仪华道:“王妃,您怎么呢?”说完,好似方看见一地死尸,当下惊得脸色惨白,双膝颤抖,指着地上结舌道:“这……他们……” 仪华丢开那把磨破手心的铁剑,搭在马三宝的手稳住双脚,双眼喷火似得看着谢贵,怒道:“立刻给我滚出王府!” “滚”一字似乎激起谢贵滔天怒火,他生硬的向仪华抱拳说了一句“既然王爷已经醒了,那么末将此时求见也不算打扰了”,便一边高喊“我们走”一边率先提剑而入。 朱能一见,即刻上前捡起地上铁剑,就欲阻止,不妨衣袖被人一拉。他回头,却见仪华向他摇头,心中一动,只做不敌谢贵等人,暗中放水令他们闯入后花园。 少时,数百名兵士尽数闯入,仪华一行人远远跟在后面,借着已蒙蒙亮的天色,四处睃寻不见一丝痕迹的倘大花园。 “王妃,放心,不会让他们发现有异。”见扶着的仪华仍不放心。马三宝凑耳小声道。 说话间,不觉行至寝院入口,却听院内一片鸦雀无声。 仪华、朱能面面相觑,但见马三宝眼中显出瞭然之色。她敛下心中怪异,径直穿过数百兵士纷纷让开的道路,疾步直奔寝室。 “王妃,大清早的就穿这么少出去,底下人怎么侍侯的?”方入寝室,仪华还不及一语,朱棣不悦的声音己向她传来。 朱明画卷第262章 谋反(下) 仪华陡失言语之能,目光怔怔地看着屋子正中。 只见朱棣身裹一件黑色大氅,围着一个鎏金大火盆席地而坐,口中不时发出吸气的唿冷声。 这样如过三九寒冬的一幕,发生在炎炎夏日的六月,令所有人着得目瞪口呆。 须臾之后,多年的夫妻默契使仪华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走到朱棣跟前温声说道:“王爷,臣妾一会就加衣服,你先让马三宝扶着去内侍,臣妾马上过来。”说着朝马三宝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搀扶朱棣进内间。 马三宝应声喏,正要搀扶朱棣起身,却听谢贵阻止道:“且慢!” 仪华心神一凛,提着几分惴惴不安向谢贵看去,竭力维持面上泰然。 谢贵却对仪华视若无睹,只是盯着朱棣半晌,突然掉头大步冲出门外,一把拽起陈、王二人中的一个,拉扯进室内一脚踹至地上。不待被踹的王某狼狈爬起身,立马又上前两名兵士压住他,面向朱棣而跪。 谢贵满意地挑了挑眉,蓦然抽出腰间佩剑,一下直指王某被迫挺起的胸膛。 “王爷,他犯了谋逆大罪,末将奉皇上圣命前来捉人。皇上圣旨中说,只要证明他们确实谋反,是处决是流放,一切都全权交予末将。属下认为,他即是王爷的亲兵,只要王爷开口,末将一定饶过他性命。”说这话时,谢贵一双厉睁死死盯着朱棣。 仪华大惊,一眼看出谢贵的意图,她立时上前挡开谢贵的目光,怒喝:“谢贵!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眼中真没国法,竟敢逼迫!” 谢贵不理,转身一下扯掉王某口中白布,与此之时,锋利的剑尖没入王某胸膛。 “啊——”同一瞬,王某悽厉的惨叫划破这人群鸟啼鸣的清晨。 而随着王某惨叫的悽厉加深,是冰冷的剑身一点点的没入。 “谢贵,你别欺人太甚!”看着王某疼得扭曲发白的面孔,仪华绷得死紧得身子瑟瑟发抖。 谢贵依然不理,只对着朱棣道:“素闻燕王体恤下士,今日才知闻名不如一见。燕王您如此放任下士受此折磨,就可以无动于衷?”顿了顿话锋一转,低头看向王某:“你,就甘心成了弃子?” “呸!”王某愤恨地朝谢贵一口血水吞去,胸膛勐一用力向前兇狠一挺,长剑顿时穿膛而出,一剑毙命。 谢贵看着的目光一愕,随即怒色窜起,他手中剑柄紧握就要一剑拔出,却听沉默多时的朱棣带着一脸睡意,不悦道:“哪来的这么吵闹,竟扰了本王的清净。王妃让人将他们一併拿下杖毙!”一边不甚在意地的说,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内间走去。 谢贵一脸诧异,望着朱棣离开竹帘,怔了半晌才抽出长剑。 仪华一旁看着谢贵,见他正怔怔发愣,她当机立断上前,指着他怒不可遏道:“谢贵,您究竟还想试探什么?现在王爷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一心要阻止的隐秘,也让你当众揭开!说,你还要杀谁?还要做什么?才肯带着你的人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谢贵似让仪华的怒声震醒,他神色不定地盯着倒在血泊里的王某,又抬头着了看一身恨意森森的仪华。 看着,谢贵不由凝神思了片刻,目光随之望向同来的兵士,见他们面色间皆平添几分删然,终是歷经一番挣扎过后,忽然动作强硬抱拳道:“今日末将莽撞,但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不过对王爷王妃的不敬,末将他人定当做出解释。”说着也不等仪华回应,丢下一句“末将告辞”,即刻带着陈某及一干人马尽数离开。 他们走后,久久地,仪华盯着地上王某的尸首一动不动,直到眼前的血地被清水沖洗,她凝眸抬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与朱棣。 看着立在身后一脸莫测的朱棣,仪华淡淡的唤了声“王爷”,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娓娓叙道:“这次能侥倖过关,下次谢贵来做解释的时候,就是入兵王府的时候了。” 朱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仪华的话,点头“嗯”了一声,道:“那就动手吧。” 动手!可敌众我寡如何动手? 仪华几欲三番张口,却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朱棣却像知她所想,伸手拦过仪华入怀,拥着她长长一嘆道:“不用担心,虽然他们人多势重,可我毕竟掌握北平二十来年,若要出奇制胜也不难。” 出奇制胜,如何出奇才能制胜?仪华无声苦笑一下,伸手回抱住朱棣,伏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良久她回应道:“恩,臣妾相信王爷。” 然而仪华相信的话语,并不能使敌我形势逆转。 在燕王一切尚未准备齐全之际,冒然动手,只能是殊死一搏方有获胜之机。 如此,面对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日子,朱棣与仪华,乃至整个燕王府只能全力以赴,在这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尽他们所能。 这样一日一日数着时间的日子,不觉又过去了半月,在仪华庆幸相安无事的同时,她也感到了一种威胁逼近。 这一日,已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一场倾盆大雨过后的下午,仪华一改最近的习惯,并没有去后花园,而是留在了她的寝宫,一个人独身坐在西偏殿——明儿的住所。 她坐在寝室中的一张檀木圆桌旁,目光不停地流连于这里的一切,竟觉是那样的不舍。而今天不过是余函带着明儿离开的第一天,她却已开始了对女儿的想念。 窗外大雨初停,屋上的积雨顺着飞檐滴滴而落。 她听着这一滴一滴的滴答声,没来由地一阵烦躁,竟凭空生讲一个驾马追回女儿的决定,她隐约认为若一家人不再,丢下女儿一人究竟是对是错? 一时千头万绪,她使劲的摇摇头,抛开脑中纷杂思绪。 伸手取过桌上茶盏,随意倒了一杯凉茶,就欲举杯而饮,以压下心头的烦躁之气。 却尚不及茶水沾唇,只听外面一番回禀,惊得她一个失手,茶盏“哐啷”一声在地上摔的粉碎。 她不顾洒在素裙上的茶水,勐然站起,看着立在门拦口得李进忠,犹自不信的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王妃,余夫人带着小郡主、宁儿小姐回来了。好像是她们路上遇到下雨,走了一半的路就折回王府。” 李进忠拣着话,小心回道。 闻言,仪华说不清一时是怒是喜,只是道:“她们现在在哪?立刻带我去!” 李进忠见仪华这样不敢耽搁,忙引着仪华回了正殿内堂。 穿过正殿大堂,直望右撩开竹帘入内,却不见明儿、宁儿两个小人儿,只有余函和一个身形略高大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背对着她,背影显然不是她熟悉的,仪华一下惕然止步,道:“余氏,明儿她们呢?” 余函一听转身,见是仪华脸上一喜,急忙道:“秋姑姑带明儿和宁儿刚出去了,妾身急着赶回来,是有人要向王妃引荐。” 仪华听了目光看向始终低着的妇人,再加之余函没有叛敌的可能,她挥手打发了李进忠退下,站在门口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是何人?” 话音方落,只见那妇人一下跪地,旋即却是一个男子声音道:“末将张信有朝廷密报禀报王爷王妃。”说完,那人抬起头,确实是一张涂着脂粉的男人脸。 “你……”仪华看着跪在地上男扮女装的张信,心中百转千回,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与谢贵同时任命北平指挥使的张信,会背叛朝廷而助他们!? 来之前,张信便知仪华不会轻易信他,这一见仪华神色心中一定,从容不迫道:“王妃,您可还记得去年您在城中大势分发解暑药和冰块?” 仪华虽不解,却也点头默认。 张信听过,脸上神色立时已一片恭敬,道:“朝廷本就欲派末将本平为官,因而末将母亲及家眷去年入夏前就已到了北平。不想是年逢大暑,末将一干家眷皆受了暑气,尤其是末将母亲患病尤为严重,但当时北平冰块、药糙缺乏,难以购得。而全靠王妃慈善救济,否则末将母亲只怕……” 说着,张信“咚”地一下磕头在地:“母亲说王爷王妃爱民如子,末将听信皇命于七月初六带兵包围燕王府,便是恩将仇报。所以,末将今日才做女装,避开王府外朝廷人马的监视,斗胆告密。”
第194页 虽听张信句句真切,仪华却难以轻易相信,正踌躇之间,室内三人皆冷不防朱棣蓦地从一架屏风后走出:“你说朝廷已下密旨,于七月初六入府捉拿本王?” 张信正惊于朱棣突然出现,且半分疯魔之症未见,就听朱棣紧迫逼问,他忙下意识打道:“末将若有一字半句假话,定当自谢于王爷面前!” “好!”只听张信话音一落,朱棣立时接口,步步紧逼威胁道:“你若有一宇半句假话,非但你性命难保,你现居于北平的一家大小,都将为你陪葬!” 张信心中惶然,张口却夫声,他也不再言语,只是匍匐叩首。 犹自心悸间,只听头上方朱棣的声音道:“王妃,本王七月初六病癒,大宴北平一应官员。” 第263章 起兵 七月初六,燕王突然病癒,以示亲王威仪,宴请北平官员于承运殿庆贺。 建文帝派于北平文武双将张昺、谢贵拒不前往。燕王再下帖邀请,帖上印协助张、谢二人明日逮捕燕王府众人军官名单,加之张信从旁相劝,二人终于决定动身前往燕王府。 夕阳西下,张、谢二人率大批卫护行至燕王府,却不迎门拦住。 谢贵大怒,朱能视而不见,只当着相继入府的官员道:“大明律令,任何人不得不能带随从军士进入王府。谢指挥使半月前带兵闯入,是逮捕反贼,视为情有可原!难道今日来王府做客,谢指挥使也要视国法于无物?!” 国法皇权大于天,张、谢二人骑虎难下。随即,他们转念又一想府中大部分武将皆是明日逮捕朱棣军官。故而答应留下大批卫护在外。随众官员入府。 王府后宅内。仪华焦急的等着消息。一见马三宝飞快地跑向大殿。她不等马三 宝歇口气,立刻迎至门口迭声追问道:“如何?可是将同行的护卫留下?” 马三宝气喘吁吁地点头迸:“留下了。现在朱将军正带着他们去承运殿。” 仪华大松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随之一松,双脚继而一个不稳。她忙手扶殿门稳住身形。眼睛望向一片金光渲染下的承运殿。 “王妃。详细情形您已得知,还请您带着明郡主随属下离开。”这时,默然守在殿外的柳升忽然下跪道。 问言,仪华心中登时一沉。呢喃台语:“离开?” 马三宝听得心中一惊。连忙随柳升一齐跪下:“王妃。您不可留下。按照王爷吩咐,您现在必须带着小郡主离开!“ 柳升粗心。闻马三宝所言方明白过来。也忙附和道:“王妃。若一旦动起手来,届时整个北平都有危险。王爷手下总共又只有八百人。到时候必然顾不到王妃和明郡主。还请王妃速与属下离开。” 仪华不是不知这些。只是不放心在承运殿的朱棣父子,现下眼见马、柳二人一脸惊恐,她唯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向他们淡淡一笑道:“我母女留下,只会增加王爷的负担。这一点我知道,你们放心,起来吧。” 他两人对看一眼。皆在彼此脸上看见松一口气的神情。 柳升起身道:“王妃,我们现在立刻从密道出城。” 仪华点头不语,再一次望了一眼前方的承运殿。毅然决然的转身走入大殿内堂。 内堂里。明儿与宁儿一大一小的两女童并排躺在临窗的木炕上。阿秋一人焦急的守在旁。 “王妃,我们现在就走吗?”阿秋一见仪华,忙问道。 仪华没有回答。径直走入屏风后的寝室。待听到身后纷杂的脚踏声。指着铺在室内的富贵锦纹地毯。道:“从这里揭开地毯下的方砖,就是出城的密道。”说完转身看向抱着明儿的马三宝。平静吩咐道:“你跟在王爷身边这几年,也习了武,我这里也不用太多人保护。你就去承运殿保护余氏。” 说话之间,仪华从马三宝怀中抱过被下药昏厥的女儿。 “王妃!”马三宝惊诧的看着仪华。 仪华将女儿交给柳升抱着。她反抱着余函的女儿低头亲了亲。才抬瞧看向马三宝道:“去吧,今晚你就把她当成燕王妃一样保护。” 马三宝站在那里怔了怔。终在仪华波澜不惊的目光下。领命而去。 是日入暮时分。一座建于城外山间的农家小院。燃起了昏黄灯火。 也在同一时刻。城内的燕王府传出谢贵、张昺被杀的消息,遍布北平城的朝廷将士打乱。 少时。“燕王反,从我杀贼者赏”的一句吶喊在城中爆发,一场激战也由此展开。 夜灭深。风作响。大雨骤然而至。 一场突然其来的大雨。顷刻间。笼罩了整个北平城。 然而风再厉。雨再狂。却没有一个人在意,所有人眼里只有杀戳,鲜血淋淋的杀戮。 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与金戈撞击声下,是燕王府八百名护卫奋勇杀敌。以及陡失指挥的朝廷兵马战死的战死。逃窜的逃窜,而那些无心念战者竟大开北平城门。拱手相让给燕王以退守至冀州、居庙关等地! 这时雨“僻里啪啦”地越下越急,天也将亮了,八百名燕王护卫竟己攻下北平九座城门。 霎时间,一片混乱的北平城。响起了重归燕王麾下三军的欢唿。 这响彻云霄的欢唿声。乘着风。穿过雨。直达策马疾驰的仪华耳中。 燕王!燕王!燕王! 仪华耳畔嗡嗡隆隆地全是欢唿“燕王”之声,她喜不自禁,不知言语,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扬鞭催马。向北平城驶去! 黎明破晓,雨过天晴。天地间第一抹金光穿过北平九座古老的城门。直照在燕王府大门前“端礼门”三字牌匾上。 而在这端礼门前,是军容整肃,旗甲鲜明的三军。 他们每一个人都凝目望着台阶上,仿如过往每一次出征塞外一样。是那么虔诚的望着他们的主帅一一燕王朱棣! 朱棣一身溅满血渍的黑衣战甲,手握腰间佩剑长身立于台阶上,他神色肃然,目光巡视着追随他的亲兵护卫与归顺他的北平七卫。 勐然间,他振臂一挥佩剑:“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jian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朝廷内有jian党迷惑圣听,本王奉天行讨。势要清君侧。保社稷!” 铿锵之声落,三军振臂唿应:“清君侧。保社稷!” 唿声震天撼地,“燕”字旌旗招展。 “嘶——“一声马叫淹没于军唿声中,谁也没看见三军之后,一匹白马之上,一个素服女子正看着这一幕,看着台阶上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望着那个身影,她想像众将士一样放声吶喊,大喊一声“朱棣”,让他看见她。让他知道震撼人心的一刻,她与他同在。可张口无声。只有眼睛再次模煳,泪水滑落脸庞。 泪水朦胧间。仪华忽感一道强烈不可忽视的目光压在身上。她心中一顿,赶紧揩干泪水。凝眸一看一一是他! 是朱棣,隔着吶喊的三军。与她摇摇向望。 这一刻。阻隔之间的三军仿佛瞬间消失。瀰漫在风中的血腥味也不在了。只有他与她的对望…… 第264章 借兵 - 七月初七,燕王八百将士勇夺北平九门。 七月十九,燕王布告天下,指齐泰、黄子澄为jian臣,以僧道衍为谋士,张玉、朱能、邱福等为将,举兵“靖难”。 七月二十六,燕王起兵第二十天,以北平向东迅速控制通州、蓟州、密云、遵化,向西北控制了居庸关;再以八千人马战胜了三万之众的宋忠,夺取了怀来,增兵数万。 七月二十七,燕王举兵“靖难”上达朝廷,朝野震盪,举国譁然。 七月二十八,建文帝派老将耿炳文为大将军,率军十三万伐燕。 八月十五,燕王夜袭雄县,歼耿部先锋九千,继而又破耿炳文军于真定。 八月二十九,闻老将耿炳文败北,百官惊悚,建文帝迅派李景隆为大将军,伐燕。 九月二十一,李景隆至德州,调集各路军马,共五十万大军压境北平,于河涧驻扎。 “五十万大军?!”李进忠以为听错,惊声重复。 马三宝也不禁咋舌:“竟然有五十万之众,此战恐不像上次与耿老十三万大军作战容易。”说着,面上难得出现凝重之色。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坐于旁的张昭儿一阵心惊,看着仪华颤声道:“母妃,这次……” 看着他们三人无不是惊恐之色,仪华却是不经意地笑了:“以少敌多,出奇制胜,王爷歷来如此。你们不必多忧。” 话是如此,仪华心中却不由纷乱如麻,将朱高炽与张昭儿的第一子年仅半岁大的小人儿,放回张昭儿的怀里,从临窗的木炕上起身笑道:“王爷让我一会儿去书房找他,我倒忘了这事。你就留在这,一会儿你两个妹妹午睡醒了,你帮着看些。” 张昭儿连忙抱着儿子起身相送,仪华摇头笑了笑,免了李、马二人的随侍,径直去了茶水房沖泡了一盏ju花,向朱棣寝宫的书房行去。 自从告之天下“靖难”以后,恐众多武将在仪华寝宫出入有失,朱棣已将书房搬回了他原先寝宫里的书房。 书房外,二十余名身穿黑衣铁甲、手握一柄长枪的王府侍卫列队把守。 仪华端着漆红茶盘,一路穿过齐齐跪首的众侍卫拾阶而上,方走到书房门口。正要叩门而入,忽然听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她下意识地驻足而立,轻轻推开书房门寸余,透过门房细fèng窥视。 “……南军(朝廷大军)五十万众,若除去老兵残将,精兵粗略估计也不下三十万。我燕军虽英勇,总数却不足十万人,此战想要取胜,恐怕不可能!”道衍坐在太师椅上斟酌道。 张玉拍案而起,怒视道:“大师!什么叫不可能?张某是敬重你谋智出众,可大敌当前不是让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闭目独坐于书案后的朱棣,蓦然睁眼,犀利的目光直看向张玉:“张持军,你先坐下。如今方大破耿炳文十三万大军,我军士气正旺,大师不会罔顾我军士气正盛之机。”说时目光一转,已问道衍道:“大师,若这次本王击溃李景隆五十万大军,该如何?” 听到朱棣询问,道衍剎那目中精光大盛,瞬息又归于平静,淡淡道:“王爷幼时几乎是跟在李景隆父亲峻阳王身边长大,对于李景隆其人,相信没有人比王爷更了解。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王爷凭这一点,也有四成胜算。”
第195页 “四成?”坐于张玉下首的朱能咦了一声,沉吟道:“末将见大师胸有成竹,必然心中已有计量,不知另外几成胜算为何?” 闻声,道衍赞赏的看了一眼朱能,书房外的仪华却是目含愧然的看着朱能。 七月初六承运殿大宴之时,马三宝救肋不及,余菡终是作为燕王妃受挟持于朝廷军官,用于张、谢等人保命。可想而知,在这成败就此一举之际,就是她的性命也比之不上,何况余菡并不是真正的燕王妃,保命谈何容易? 是以,余菡也终断送了性命。 听马三宝回诉,朱能一剑刺死扶持余菡的朝廷军官,救下已奄奄一息的余菡。 这样,可也算是余菡是死在朱能的怀中吗? 或者,可也说是余菡临死的那一刻是心满意足的吗? 她不知道,也许这一切只是她逃避余菡替死的愧疚吧…… 仪华摇摇头,甩去紧箍脑海的愧意,继续凝目看去。 只听道衍又道:“上次真定一战,王爷麾下斩杀南军最多的是哪方人马?” 南军与燕军都是大明子弟、兄弟之军,下手自留几分情面。只有归于朱棣麾下的蒙古骑兵,视为外族,对南军大开杀戒! 如此,真定一战自是燕军下的蒙古兵杀敌最多! 仪华心中刚一想定,只听朱棣接口道,“朵颜三卫!大师是要我向宁王借兵?”虽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 道衍双手合十一笑:“王爷英明。” 朱棣凝眉不语,张玉见状张口正好说些什么,朱棣去朝他们摆手道,“尔等先退下。” “是,属下告退。”张玉、朱能、邱福、道衍四人起身告退。 书房外,仪华眼见他们离开,忙退开数步而立。 “王妃?”张玉率先走出,讶然一声。 仪华颔首一笑,只是不语。 张玉敛下讶然,点头离开,余下三人纷纷如是离开。 待他们走后,仪华歇下朱能方才对她刻意迴避的深思,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闷响,仰面闭目靠在座椅上的朱棣,一边揉着额头,一边不悦道:“出去!” “王爷,是臣妾。”仪华放下茶盘,走到朱棣身后。 温腻的双手抚上额头,不轻不重的按压,让朱棣舒服的嘆了口气,道:“向宁王借兵,这事你怎么看?” 仪华手下动作不停,边按压着朱棣额头边道:“宁王麾下的朵颜三卫英勇不下于王爷亲兵护卫,若能有他们相助王爷,与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也多几分胜算。再说一旦朵颜三卫相助王爷,在众人眼里岂不是宁王相助王爷?如此,正好也加大了其余诸王参于‘靖难’的筹码。” 话音方落,仪华只感手腕被紧紧一抓,随之一拽之下,转眼间她竟已落在朱棣怀中。 “王爷!”仪华惊魂未定,微怒而斥。 朱棣全不在意,只揽住怯中的仪华,开怀大笑:“王妃,你说得与本王不谋而合。” 朗笑片刻,朱棣忽又收了笑容,郑重其事的看着仪华。 仪华心里莫名一紧,不由攥住朱棣衣襟,低唤:“王爷……” 朱棣眼中愧柔之色一闪,只是一目坚毅的盯着仪华,一字一字铿然道:“阿姝,我要亲自去大宁借兵。可我与宁王素来无甚交情,势必又将一场激战。所以……”顿了顿,目中再次闪过犹豫之色,道:“所以——” “王爷!”不等朱棣说完,仪华即刻打断道:“王爷放心去大宁,北平还有臣妾与世子三兄弟守着!” 第 265章 唯一(上) 农历九月的最后一天,燕王率燕军数万众向大宁悄然进军。 就在燕军来开北平的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学覆盖了北平城。 而随着这场大雪地突降,寒气也越发重了,燕王府内早已烧了暖炉,换了厚厚的门帘。因窗棂间煳了进贡的高丽宣纸,屋子里的採光极好,透白的雪光穿过窗纸而入,照的室内一片敞亮。 朱能与余函两、三岁的女儿宁儿闹腾累了,由阿秋抱入里屋睡了,在烧得暖烘烘的内堂屋子里,只有半倚靠在暖炕上的仪华,与枕在她怀中的幼女明儿。 快满十岁的明儿已是个小姑娘了,与她母亲相似的面庞,正仰头望着她的母亲:“母妃,外面风雪那么大,父王什么时候才回来。明儿听二哥说,父王早一天回来,我们就少一分危险。” 仪华满脸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女儿,手轻抚着女儿乌黑的髮丝,低头轻轻地笑着:“你父王是为了我们燕王府,为了你三个哥哥,你的宁儿妹妹,还有你还在襁褓中的侄儿,才冒着风雪行军。记住,你父王是我们王府的支柱,他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我们不能只受他的庇护,为他分担也是我们该做的,知道吗?” 明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下埋进了母亲温暖的怀中,因而错过了仪华脸上的那抹凝重。 仪华偏过头,望着风雪肆虐的窗外,想起了为朱棣带着大军离开前对她说得一席话。 “我不知道这条路究竟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还要向你失言多少次,将你置身在危险中。但若是成功,不论你是生死都将是我唯一的皇后;若我败北,你也将是唯一一个与我共赴黄泉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片刻,只丢下了这句话“阿姝,不要怨我霸道的决定你的一切,即使怪,你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不给她回答的机会,也不给他自己听她心声的机会。 原来这个男人也有他不敢面对的怯懦一面。 仪华失笑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绚丽而恬静。 然而,这个静谧的午后,她并不知道李景隆已经得到朱棣率领所有的精兵良将离开北平的军报,正亲率十万大军向北平逶迤行来。 三日后的凌晨,李景隆大军行至北平城十里之外,已是兵临城下。 燕王世子朱高炽受母之命,立刻下令坚守九门不出。 次日轻晓时分,不得其门而入的李景隆大军,于九门环筑堡垒围困北平;另有派人往北平城向东六十里的通州行军,意图举步攻占通州,而通州正是从大宁回北平的必经之路。 仪华书房内,她手持着一刻前才送到的军报,目光死死地盯在上面多时,“啪”地一声合上,抬眸看向立在书房内的三个儿子,道:“炽儿,你从府卫中挑选三名身手好的,立刻让他们随马三宝从密道离开,抢在李景隆占领通州之前,离开通州往大宁送信。” 朱高炽领命,站在朱高炽身后的朱高煦(熙儿)却插言道:“母妃,我们要放弃通州?” 仪华“恩”了一声道:“总之不能开城门,那通州就只才让给他们。” 朱高煦想了想,沉吟道:“母妃,现在城下全是李景隆的人。儿臣今早四更登城门看过,依儿臣看来李景隆准备日夜守在九门下,随时准备攻城。可我们人手少,守城将领不可能一直守城而不休息。所以儿臣认为关闭城门虽能抵挡一时,可不宜时间拖得过长。” ` 仪华吃惊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仿佛才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巳长成十五岁翩翩少年郎了,又想起今年夏天儿子从京师回来在她怀中寻求慰籍,一时心中情绪复杂,有对儿子长大的欣慰与骄傲,又有对儿子的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但很快,仪华压下了一切情绪波动,脸上可以露出惊喜的笑容:“若李景隆真打算让人日以继夜的守在城门外,那更好!你父王临走前说过,李景隆为人自满,又刻薄寡恩,如今正是冰天雪地,他让一贯居在南方的将士这样守下去,势必引起将士的反抗情绪……” 她话还没说完,书房外忍然有人道:“报——” 仪华心中一跳,强自镇定道:“什么事?” 来人回道:“启慕王妃,李景隆大军已开始三波攻城。九门皆受攻占,其中丽正门战斗最烈,最多维持一个时辰即会攻破,还请王妃示下!” 仪华霍然站起,却因起身过勐,只党眼前一黑,紧接着身子一阵摇摇欲晃。 “母妃!”朱家三兄弟看的一阵心惊。 朱高煦身手敏捷,迅疾闪身而去,扶住似要昏厥的仪华:“母妃,您一夜都没睡了,身子吃不消。这守城门的事,你不需多理会,一切有儿臣们就可。” 听着耳旁惊惶的声音,亲儿掩不住关切的焦急话语,仪华十指深深扣进手心,丝丝疼痛随即传来,她立时强打起精神,一隔开朱高煦的搀扶即刻下命道:“世子,如今王爷不在,你就得代表王爷,代表燕王府,登上最险要的丽正门给守城的将士鼓舞士气!你可愿意冒险?”声音凛然,字字铿锵。 “儿臣愿意!”朱高炽行动迟缓的身躯,在这勐然下跪的一刻,显得格外的坚毅凛然。 仪华满意的移开目光,看向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语气不变道:“你二人自幼习武,一直都想要上战场杀敌,好!现在就是个机会,你们立刻披上战甲抵挡攻城的南军!” “是,儿臣领命!”兄弟二人齐齐下跪道。 随着兄弟三人各领其命而去,转眼间,书房内只剩下仪华一人。 仪华一手端起放了在书案上的隔夜茶,仰头一饮而尽。 下一瞬,只听“哐啷”一声茶盏在地上拌得粉碎,仪华却一眼未看她摔在地上的茶盏,推开房门,迎着唿啸的北平,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奔入她的寝官。 一踏入寝宫,见到迎出来的阿秋,仪华立刻道:“将五日前送到的盔甲来了。” “小姐!”阿秋惊声一叫,那盔甲可是仪华专门量身定做的,这会儿拿盔甲,岂不是要…… 阿秋尖锐的叫声,似让仪华略皱了下眉,继而她却是向阿秋无奈一笑:“王爷带走了所有将士与精兵,现在王府的城中守将只有几千人,和李景隆的十万大军比起来…阿秋姐……”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下令道:“我一定要为王爷守住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北平城,你将那套盔甲疾速拿来。” “是!”阿秋含泪伏身,转身而去——她不为仪华命令的口味,只为那一声含着无尽祈求的唿唤——阿秋姐! 第266章 唯一(下) 北平城下南军发动了一次又一次进攻。而燕军将士的妻子也一次又一次向敌人投掷石块,终是抵挡住了南军攻势强劲的进攻。如此之下。当南军为此不得不停下进攻的时候,这批身穿护甲守卫城门的女人们,在风雪漂凛的城墙上吶喊欢唿。
第196页 她们的声音是那样欢快而明亮,感染了北平城一城的百姓们。 北平城的百姓纷纷打开了紧闭的门户。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不约而同地奔至九门各门之下。与城校上守卫城门的妇人们,或是称之为女英雄的她们一起欢唿。一起吶喊。 这一天,整个北平城不但被大雪覆盖。也被无尽的胜利喜悦所淹没。 然而,李景隆十万大军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猝败而撤军:在三日后的一晚。当他们成功攻占了通州之后,又再次向北平九门发起了进攻。 一时间,漆黑的寒冬深夜。战火烧了半边天,箭羽如蝗飞上城 “咻咻”地箭矢声,刀剑“锤锤”相抵声。男人的悽厉惨叫声。女人的尖锐惊唿声,响作一团。 忽然,一道亮光划破夜空。一枚箭矢直直射来,对着仪华的红氅翻卷的后背。 “母妃!”一声断喝,朱高煦扑到全然不知的仪华。 同一时,无数的箭雨飞来。母子二人的前面一名拿着石块的妇人来不及转身,微胖的身躯巳安然倒地。 “不!”仪华放声尖叫。手脚并用的爬到妇人面前,吃力的扶起妇人。泪如雨下:“你醒醒。不要……” 妇人奄奄一息地待在仪华臂间,费了半天的力气睁开眼睛,看见泪水连连的仪华。她扯了扯嘴角绽出一抹微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永远地闭上了眼晴。 “不一一”仪华紧紧抱住妇人。不顾妇人身上的血渍乌迹,埋头痛哭。 朱高煦跪在地上望天良久,低下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晴,犹显润润地湿意:他深吸了口气,以膝跪地上前,扶住情绪似要崩溃的仪华:“母妃,此地不宜久留,儿臣先让侍卫护送你下去。” 久久地,仪华没有作回应,朱高煦焦急不已。 蓦地,仪华站起,目光四望。 城楼上杀戮无数。白雪覆盖的地上,鲜红的血迹到处可见。男人女人的尸体遍地。 她发紫的双唇不受控制的颤抖。不知是因为触目所及的震动。还是寒冷地天气冻成这样。 朱高煦被仪华面无表情地样子吓住,他记忆深处母亲总是温柔的向他笑,慢声细语地叫他“熙儿”,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母亲:可是此时此刻母亲赤红的双目。冷冰冰地神情,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绘的害怕。 “母妃!别看了。儿臣带你下去!”朱高煦一剑挡开射来的飞箭,上前一把紧紧抵拽住仪华。 仪华仰头。借着熊熊燃烧的战火看向朱高煦。继而展颜一笑。那笑容不像一位三十岁的妇人。更像一个初及笄的少女一样简单而明媚:“大宁离北平并不很远。你父王知道北平有危,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话一停,仪华目光看向雪地上的妇人的尸骸,神情有些迷茫:“听见了吗?是孩子寻不见母亲的哭声。他们成了孤儿。他们的父母是为了北平城,为了我们燕王府而战,我们不能让他们这样白白牺牲。我们要坚强的活下去。活的比谁都好,照顾他们留下的孩子!” 最后一个宇的尾音消失在咆哮的风中。眼里最后的一滴泪珠也滑入雪里融化。 仪华看向担忧望着自己的儿子,肃声下命道:“他们十万之众,我们不过区区近万人,力敌不行,我们就智取!” 朱高煦听着仪华驾定的话语,眼睛一亮,急声问道:“母妃可是有办法了?” 仪华一边快速下城墙一边向跟在身旁的亲子。道:“天寒地冻,深夜尤甚。现在我们石块将用尽,那我们就取水倾城泼下,一可让南军受冻,一可让城墙城下结冰,他们再想上城门也没那么容易。” 朱高煦三步并两,一下跳下最后几阶石阶,声音里透着兴奋道: “母妃!儿臣明白了,立刻让各门都照这样做!丽正门。就由母妃您先守着了!”说着话,人己驾马风快地消失在雪夜里。 仪华默默地看着儿子日渐高大的身影消失,她转身,即刻召集城楼下所有人取井水。 不过一刻。将士妻子、王府侍人、受伤无法再战的将士,他们手提水桶,如一条长龙的列队般角条不紊地向城楼上输送水桶。水,冰冷彻骨的井水,就一桶桶地倾例下城。 天寒地冻,泼下去的水,很快地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搭在城墙上的云梯顺滑而下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 本巳冷得瑟瑟发抖的有军,在通身淋了一冰冷的水,个个皆冻得抖如筛糠。再无战斗之力。 “母妃!”正在这个时候。城楼下忽然响起了朱高煦的声音。 仪华忙放下手中的水桶,跑到向城内的城墙边,肿冻得通红的双手。抓在城墙焦急俯嗽。 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朱高煦,一眼看见仪华红色的身影,连忙向她招手道:“母妃,攻势最厉的三座城墙已经停下进攻了!还有,城里的百姓他们一一” 朱高煦洪亮地声音还在风中飘荡,仪华已经看见城中的百姓怀抱着块块瓦砾而来。 朱棣! 你看见了没? 你庇护了二十年的北平城百姓,他们在以自己力量守卫着北平城! 仪华看着百姓们以瓦砾反击南军,她心中一遍一遍的唿唤着她的丈夫,想告诉他,他的臣民怎样保卫北平,保护他们的家! 万众一心的力量是强大的,李景隆也为他刻薄寡思付出了代价,随着南军一连数十人的冻死。军心动摇的南军被抵挡住了所有进攻。 旬日之后,取得宁王兵马的燕王率军赶回北平,穿 过离北平城四十里巳冻成冰的白河,引李景隆派一万大军迎击。不料却是中计,一万南军刚行至白河中央,坚硬冻冰的河突然断裂,南军顷刻间溺死甚众。一战不费一兵一卒歼灭敌人近万,李景隆惊恐,丢下正守在北平城下的南军。连夜拔营而逃。 彼时临近黎明,面对探报前禀“李景隆逃跑,请求示下。”朱棣良久不语,只是望着北方烧着滚滚黑烟的地方,沉声道:“立刻回北平!” 天。渐渐地亮了。 一声低沉的号角,响彻北平九座城门。 倚靠在城桂阶梯上的假寐的仪华,立刻睁开双眼,勐然站起: “南军,又要攻城了,大家全速备战!” 一声令下,众人紧神备战,城楼却陡然传来一声欢唿:“援军来了!王爷回来了!” 第267章 唯一(终) 朱棣! 他回来了?! 一瞬间,仪华顿感天旋地转,恍惚只觉是她听错——这几乎是坚守城门半月以来,每一天都要出现的幻觉。 但城墙外南军丢枪弃甲逃跑的声音,城墙内百姓们高喊“燕王”的声音,再明确不过得告诉她——是朱棣,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仪华勐然转身,顾不及城楼阶梯间的路滑,她一路跌跌撞撞登上城门。 从城楼俯瞰,城下一切尽收眼底。 “李”字旗杆断裂在地,南军有奋力抗战者,却更多是仓惶而逃。 “燕”字旌旗迎迎烈风,燕军将士气势如虹,奋力杀敌不计其数。 轰隆隆—— 战况渐激,两方战鼓越敲越急,声如雷鸣, 这一时刻,只见一匹黑色俊马之上,一个逆着晨光的高大身影,俯身接弓。 然后,张弓,搭箭,拉弦,“铮”一声松弦。 三箭齐发,三箭齐中,直指南军击鼓之人。 一箭左手穿腕,一箭右手穿臂,一箭横穿胸膛。 那击鼓之人没想到有七八名同袍在身后庇护,他还会同一剎那连中三箭,他想转头看一看是谁向他射击,却来不及任何一个动作已颓然倒地,永远也不会知他死于谁的三箭之下。 与此之时,随着击鼓之人倒地,南军战鼓骤然消声,南军作战顿时大乱。 “来人!”仪华猝然转身,目光从那披着玄色绣金蟠龙大氅的高大身影移开,看向城楼上的众将士凛声下令道:“援军已到,即刻开城门,与援军里外夹击敌人!” “属下颌命!”众将士领命而去,訇然大开城门,高举刀戟沖入战场 杀伐骤起,血染大地,尸横遍野。 冬日清晨浓雾散去,东方升起一轮旭日,普照雪色苍茫大地。 围城半月的十万大军败北逃亡,浴血奋战半月的军民欢唿:“燕王!燕王!燕王!” 仪华依旧城楼俯瞰,城下三军刀戟高举,齐齐欢声“燕王”不歇。 亲眼所见此情此景,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却莫名地又泪盈于睫,仪华伸手蒙眼笑了笑。 笑,无声无息。 她却忽闻一道抑制不住似激动又似羞赦的笑声,在身旁响起:“王妃,妾身……看见我家……这么久妾身都没收拾过自个儿,他看着会嫌弃不?王妃,您看我脸擦干净没?” 断续的话语源源传入耳内,仪华愕然地拾头,入眼之处是一个约双十年华的少妇,正一边往脸上抹雪一边看着她询问。 “王妃,怎么了?可是妾身脸上越抹越脏了?”见仪华诧异的看着自己,少妇摸着脸迭声问道。 仪华灿烂一笑,侧身挖起城墙上的白雪,一下敷在脸上,瞬时让雪刺激的浑身一颤,她却转头向身旁的少妇朗声大笑:“洗净脸上的血渍,就应该去迎接凯旋归来的丈夫!”说时转身由捧起一堆儿白雪,快步奔跑下城楼。 城楼下欢唿的民众,一眼认出奔下城门的红色身影,他们纷纷停止了欢唿,为红色的身影让开了道路。 没有王妃出行严整的仪队,也没有美衣华服的点缀,仪华身披残破的猩红大氅,只有她一人一步地走出城门。 一出城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脚下所踏之地尽是残肢伏尸,阿鼻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半月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亡,也早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因而,她以为面对地上蔽野的尸骸,她会无所畏惧,却仍有来自心底深处的抗拒。 仪华屏住唿吸,尽量不去着四周一眼,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黑马之上的身影,一步一步向那个身影走进。 三军的欢唿渐渐消声,高举的刀戟缓缓放下,只静静地看着那抹红色身影。 红色身影走近了,她在唯一还骑在马匹上的人前驻足,然后仰头眯起眼,专注地看着马上之人。 一眼之后,她后退一步,在那方寸没有残尸的雪地上,向马匹上的人跪下,道:“臣妾与城中守将四千,众燕军妻室三千,王府侍人一千,城中百姓二千,共计一万人抵南军十万众十七日,终不负王爷所託,不枉正义之师名!”话顿,起身再匍匐道:“燕王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其心——清君侧!”
第197页 轻柔而坚定的声音顺着风,远远地传至燕、宁“靖难”之师,须臾的沉默后,三军再次刀戟高举,万声齐唿:“清君侧!” 一时间,城下十里之内,遍响“清君侧”。 一声声直震人心的唿声中,朱棣翻身下马,双手颤抖的扶起仪华。 仪华顺势而起,沾着些许污血的脸颊一分一分地落入朱棣的眼中。 朱棣的眼睛深邃而专注,只映着眼前红色的身影,仿佛天地之间唯有眼中的一抹红。 仪华轻声一笑,目光沉静而温柔的看着朱棣,莞尔一语道:“如此看着臣妾,王爷是不认识您的妻子了吗?” 闻言,朱棣沉沉地笑了,握着仪华的手上前一步,尔后转身并肩而立,低头看向仪华,眼底一片温柔:“阿姝,大好河山唯你我共赴。”话音一落,他目中柔情尽消,只望眼前三军将士,右手拔出腰间佩剑直指苍天:“新年之后,出北平,挥师南下,清君侧!” 轰隆震天撼地的唿声间,一黑一红相掩的大氅下,是一男一女两只手的紧紧相握,十指相扣。 第268章 帝后(上) 三年后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一个酷暑的盛夏里。 燕军歷经无数次生死之战后,在这个烈日中天的夏日,三军将士兵临京城。 京城金川门前,与燕军大战四年的李景隆,下令打开城门,迎降燕王入城。 在战火后的滚滚浓烟中,燕王率军迤逦进这座曾最为金光耀眼的城池,而今已成了一座断壁残垣的空城应天。 与烈火唿啸中的金陵皇宫,遥遥相望地京师城楼上,绣“燕”字大旗猎猎招展。 一个从金陵皇宫驾马赶来的披战甲的男子,登上城楼,在“燕”旗下默然遥望皇宫的高大身影前,下跪禀道:“王爷,王妃在火场中救下二皇子,现在正带着二皇子往中山王祠庙而去。”说到这,话语忽然停下。 朱棣从燃着大火的金陵皇宫移过视线,瞥了一眼跪在脚下的马三宝,询问道:“王妃,还做了什么?” 闻言,马三宝神色一变,犹豫回道:“王妃寻获两具焦尸,称此两具焦尸分别是皇上与大皇子,并命宫人准备国丧大礼……还有徐…就是三公子的遗体还留在大殿内,王妃说您乃三公子生前最崇敬之人,请求您为三公子盖棺敛!” 陡然拔高音量的话落,是沉默,在这列队森严的城楼上,蔓延着。 朱棣望着金陵皇宫,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拒绝再看那似燃烧不尽的烈火,也一併遮挡去眼底的沉痛。 良久,朱棣骤然睁开双目,踏着沉稳的脚步走下城楼。 跪在一旁的马三宝一惊,连忙起身跟上:“王爷,您这要去哪?可是要入皇宫,小的马三准备——” “暂不入宫,本王去接王妃!”一语戳断马三宝的话,朱棣翻身上马,勒僵扬鞭一声“叱”,黑马似离弦之箭驰骋离开。 迅疾,三十名黑衣铁骑驾马追赶,百名步军将士于后快跑相随。 一时间,嘚嘚的马蹄声,唰唰的脚步声,交织在一片漫漫黄沙之中。 徐家,父祠外 严整排列的青砖延伸丈余,沿路苍苍古木掩映左右,曲静古朴不见丝毫战火。 仪华怀抱着两岁的二皇子,骑马徐行在这条幽径上,直至紧闭的祠堂门前翻身下马。 李进忠牵着马退至一旁,身后随行的柳升上前道:“王妃,可要属下开门,请魏国公出门迎接?” 仪华摇头不语,继而牵着一脸迷茫地二皇子走上石阶,“吱呀”一声推开两扇漆黑的大门。 祠堂内没有光,乍然照进的光线,如一条从门直直铺至供桌的路径。 此时,在这条灰光色的路径尽头,正背对大门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男子。 “跟婶祖母一起进去。”看了一眼祠堂内,仪华弯下身温柔地牵起二皇子走入祠堂。 一大一小二道脚步声在沉寂的祠堂响起,跪在供桌前的男子却仿若未闻,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仪华站在供桌旁,唤道:“魏国公。” 听到仪华的声音,徐辉祖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此乃忠于太祖皇帝的中山王之祠堂,还请燕王妃离开。” 忠于太祖皇帝?这是暗指她是乱臣贼子吗? 仪华不怒亦不笑,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徐辉祖,心平气和道:“三弟死了,你作为他一母同胞的亲大哥是做何想?” 徐辉祖身躯几不可见地一震,随即终是站起,转身一脸平静地着向仪华;却在见到仪华牵着的二皇子时,他瞳孔剧烈一缩,顿了顿方冷冷地看着仪华道:“背主逆臣,死不足惜!不过,临死之前他能幡然醒悟,在皇上面前自刎谢罪,也算不辱家风!” 这样一字一句的冰冷话语,终于彻底唤起了仪华心中悲痛,在亲眼见到徐增寿尸首那刻的悲痛!她握在腰间佩剑的手倏然一紧,紧跟着只见一道冰冷的白光晃过,锋利的剑尖已直指徐辉祖。 指向胸膛的一剑来得猝不及防,徐辉祖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诧。 仪华却无视徐辉祖脸上的惊诧,兀自恨意森然地盯着他切齿道:“果真是你!徐辉祖,那是你亲弟弟!你明知道他视你如兄如父,你却以你认为的忠义来束缚他!你知不知道,他今年九月才过而立之年啊?!就因为你——你……”说时情猪陡然崩溃,仪华“啊”地一声低叫出,剑瞬时一偏住前一刺,尖锐的剑尖立时刺入徐辉祖胸膛。 徐辉祖狰狞着脸色吃痛一声,手不顾长剑锋利,他一手抓住剑端,微弓背抬头讽刺一笑:“原来燕王妃大驾光临此地,是为了亲手杀你在下?” “亲手杀你?!”仪华尖声一叫,勐地一下抽回长剑,染红的剑尖一点一点滴下血珠,她也一边流泪一边恨声道:“你还不配!若不是为了三弟留下的遗书,我岂会来见你这个满口忠义,却又背信弃义的小人?”说着松开吓得嚎陶大哭的二皇子,从衣襟口掏出一封已拆的信函,朝徐辉祖脸上扔去。 徐辉祖怔然的看着信函打在他脸上,又飘落在地上,半晌他才拾起信函打开一看。 见徐辉祖阅着遗书的脸上阵阵变幻,仪华怆然大笑一声,仍然止不住眼中泪水,哭笑道:“看到了?他说你告诉他徐家以忠义传家,他忠义两难全,只有一死方能敬忠守义!可笑你这个自称忠臣的人反而存活在世!而三弟至死,都还要让我保你一条性命!” 仪华字字声泪俱下,徐辉祖大恸,双唇几欲噏动呢喃。 仪华却犹觉不够,喊出压在心头三年的愤怒:“当年谢氏临死之前,以熙儿作威胁,让我保炽儿世子之位,让我发毒誓守一辈子活寡!好,誓言未来得及发,熙儿就被救下,我也不追究。可你呢?你当时答应过什么?无论何种情况都要保他三兄弟性命,可实际你却下今无论死活,都不可放熙儿逃回北平,让他小小年纪就背负了十几条人命?!” 说到这,仪华想起熙儿在她怀中哭泣的一幕,心中登时一阵绞痛。 许是情绪过激,又受徐增寿这般死去的打击,仪华忽觉眼前天旋地转,她竟是一时站不稳,身体摇摇欲晃。 此刻,仪华只 感她似要不支倒下,忙吃力挪动仿有千斤重的双足,行到供桌那有个支撑之力,却不及迈出一步,就听记忆中朱棣的声音焦急的叫了一声“阿姝”,随即便落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刚硬胸膛。 朱棣一接住仪华纤细的身子,连忙在仪华耳畔温柔而焦急道:“阿姝,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任性?不拿你自个儿身子当一回事?你先坚持一下,我立马带你去道衍那!”说话间,早已打横抱着仪华在怀中,看也不看一旁的似受极大冲击的徐辉祖,就要往外走去。 意识模煳间,仪华强打起一点儿精神,扯着朱棣衣袖请求道:“皇上和大皇子已自焚,葬身火还尸骨无存,只留下了二皇子一滴血脉,臣妾恳求王爷让魏国公作为仲父教养二皇子三年……” 话犹未完,仪华却已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竟失说话之能。 迷煳之间,隐隐约约听到朱棣在耳畔一贯温柔而低沉的轻唤——阿姝,也听到徐辉祖似乎不减锐气的向朱棣争执他有生父徐达留下的免死勛券,再然后她的意识终于全然模煳,昏厥不醒。 无力醒来的昏迷中,她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 浑浑噩噩之间,总有一双布满血丝的深邃眼睛,灼灼如日得盯着她;又有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地拥着她,轻轻抚着她鬓间汗湿的碎发。 她知道,拥着她看着她的人是朱棣,所以她放心的任由自己昏睡下去。 睡梦中,军鼓雷鸣,没有两军交战,更没有血肉模煳的战场,只有他沉缓的声音令她安心。 这一场无意识的昏睡,不知是睡了多久,她方才有了力气睁眼。 四下幽暗,光从正对的纸窗透入,灰色天光下,一个魁梧身影负手背立。 看着,仪华不禁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从建文二年二月燕军打出北平后,她有多少次遥遥凝望着这个身影——巍峨屹立的座座城楼下,他身披绣织金盘龙的黑色大氅,铁剑破空,破出万丈血光!在巨大的撞击城门声中,四周号角战鼓交织声下,燕军将士喊“杀”声中,他率领三军攻破城池! 而她,就这样注视着这抹身影,看着他如何冲锋陷阵,如何谱写下一次次战场传奇。 即使只是室内微微的几丝气息变动,也没逃出这个歷经烽烟战场的男人,转过身,朱棣含着笑:“醒了。”声音沙哑。 仪华轻轻“恩”了一声,看着向她走过来的朱棣,问道:“这是哪里?不像哪里的宫殿,倒有些像寺庙。” 朱棣侧身坐在床沿,臂膀一伸揽过仪华,稜角分明的下颌抵在仪华光洁的额头,低声道:“你昏迷了两天,幸好道衍说你没事。”声音停了停,淡去话中的沉重,沉沉一笑道:“还真让你说对了,这里不是哪里的宫殿,是凤阳祠堂的一居偏室。” “什么?”仪华一下从朱棣臂弯中起身,抬头大惊失色地看着他。 第269章 帝后(中) 仪华的诧异,只换来了朱棣无声一笑。“王爷。”仪华不贊同的蹙起眉头。 朱棣手掌覆着仪华略显单薄的肩膀,顺手往怀里一带,眷恋似地在仪华柔软的青丝上低头一闻,声音低沉而温柔的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如今皇上新丧,皇宫已大片烧成废墟,那帮大臣有的忙,不需我在也行。”
第198页 仪华柔顺的靠在朱棣玄色绣金蟠龙的衣襟前,听罢,心里安心的同时又起了另外的忧心。 朱棣似知道仪华心中所虑之事,轻声问道:“在想徐辉祖和二皇子的事吗?” 仪华偎在朱棣怀里的身子一僵,沉默了许久,才仰头望着朱棣,却只是咬唇不语。 朱棣无奈一嘆,粗糙的手指抚上仪华略有泛白的双唇,轻斥道:“多少年了,孩子们都一个个长大了,你这坏习惯还没改。”话语里虽是指责,眼底却溢满宠溺。 是多少年了,孩子们都一个个长大了! 仪华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意,眼眶瞬时一红,她连忙抬眸欲逼回眼中泪水,却不经意瞥见朱棣鬃角的几缕白髮,泪,竟是止不住的潸然落下。 朱棣一见仪华落泪,刚毅的面上顿起慌乱,忙伸手抹去仪华脸颊的泪水,温声相哄道:“我不瞒了你了,你别哭!徐辉祖他怎么说也是你大哥,我不会为难他,已命太医给他治了伤,让他教养二皇子三年。只不过……”说时,声音一冷:“我是不可能再用他了,但会保留他的爵位,令他在中山王祠庙一直守……”不等话音落尽,仪华忽然拉下朱棣为她拭泪的手,噙着闪烁的泪光定然地望着朱棣,动了动唇,终是问出了口:“那件事……您知道了?”话中带着不自觉的紧张。 朱棣脸上一冷,点头道:“当时就知此事有猫腻,你和老二受伤的事,我岂会不知与徐家有关!”说到这,巳是面若冰霜:“只是不知道,谢氏母子竟然要你发这种毒誓!也算他们胆子大,以为这样就能改变本王的主意?本王的继承人,要定,也只能一一” “王爷!”听着朱棣越来越聚满戾气的的话语,仪华心中骇然,急急抓住朱棣的衣襟阻止他说下去:“世子是您的嫡长子,成为您的继承人也理所应当。” 这十几年里,他见过仪华太多次的担惊受怕,惶恐焦虑,而在这一刻,天下已尽归于他俯瞰之下的这一刻,他竟再也无法见到仪华露出任何一丝的忧色。不由地,朱棣冰冷的面孔柔缓了下来,安抚似得一下一下抚着仪华的后背。 炎炎夏日衣裳单薄,一袭随身的丝质里衣,如第二层肌肤一般,让仪华感受到背心上的那抹烫热,以及那份永远能令她安心的力量。 察觉仪华的身子渐渐柔软了下来,朱棣双臂一紧,仪华不及反应,人已埋首在那温暖坚实的怀抱。下一刻,头顶传来了朱棣低沉而不辨喜怒的声音:“阿姝,你虽然是世子的姨母,可并不是他的母亲。 你真就不愿老二作我的继承人吗?和世子比起来,他无论秉性还是外貌,几乎都于我如出一辙。而且两年前的白沟河大战,若不是老二及时赶到,我恐怕难免一死。”几不可察的沉默一瞬,声音又起:“别人的话我听不进,但你的话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方柔缓下来的全身,因朱棣的话,再一次紧绷僵住。 仪华轻吁了一口气,想抬头看一下朱棣此刻的表情,却被他紧紧揽在怀里,无法动弹一下。而这样紧紧的相拥,不但让他与她身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热汗,也让她听见他有力却逐渐加快的心跳 。 他这是在害怕她将给出的答案吗? 然此念闪,不等她凝思,她已反问道:“王爷您还记得白沟河大战后,您对臣妾说过什么?” 轻声一问,仪华不知是在问朱禄,还是再问她自己。 她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一天,她得知朱棣率大军渡白沟河时,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冲杀在前,在坐骑三次受创,他三次受大伤,仍三次易马再战,她感到了恐惧,放心不下的去寻他。而那次也确是危险,若没有朱高煦的及时赶到,没有朱能另率十余万众援军,也许他们已是天人相隔。 她还记辣大帐内,看见朱棣赤裸上身,白色绷带上殷红的鲜血。 然后,她又怒又忧的问他:“都伤成了这样,还要冲到头一个,你不要命了吗?” 那时他目看向远方,眼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狂热说:“阿姝,我要命,可我更要成为世人眼中的战神,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敬畏我。这样他们才会对我忠诚,将来随我一起征服漠北,征服漠北嘆外更广阔的土地!” 回忆只是剎那间的事,仪华在朱棣开口之前,她已答道:“王爷想要征服,将更多的土地纳入大明,让更多的人知道大明,就需要打更多的仗。可是战争劳民伤财,这几年的内战,已消耗了太多的民力,就是国库想必也所剩无几。” 话到此,仪华忽觉拥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她也伸出手环抱着朱棣魁捂的身躯,继续说:“而王爷要打仗,再几年,十几年下来,大明耗不起!所以待王爷百年后,最适合您的继承人,不是和您一样好战的熙儿,也不是样样以熙儿为尊的燧儿,应该是炽儿!他心性仁善,不喜战争,有他继承大明,才能让大明休养生息,富饶起来。” “阿姝……”朱糠摹然一唤,止住了仪华的话语。 仪华疑惑的“恩”了一声,问:“王爷,什么?” “阿姝……我能为你做什么?”朱棣的声音里透着无力,带着怅然。 仪华在朱棣胸前蹭了蹭额头,终于抬起头,看着朱棣青胡冒渣的下领,目光却慢慢地散开了,没有焦距,只有淡淡的神往之色:“在臣妾有生之年,陪臣妾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吧……日子里,没有担惊受帕,没有腥风血雨,也没有战争……呵呵,就臣妾和您,还有我们的孩子,简简单单过一段日子好吗?” 朱橡胸腔大振,却不语,只低头亲吻着仪华光洁的额头,良久沉默。 “恩。”伴着一声沙哑的低呢,仪华感到有滴凉凉地水珠落在她的额头。 她抬眸,仰头一望,看见了,朱糠眼角的湿意。 (为了来个浪谩,我发觉好难。真不会写温柔的。情深似海的男主。写着写着,觉得很肉麻,要掉鸡皮疙瘩。 俺觉得真正感情不需要说出来,尤其是不能用温柔二字。 第270章 帝后(大结局) 一日后,一座贫瘠的孤坟前,立着一男一女两人。 男子一身玄家,身躯伟岸;女子一身素衣,身姿纤细。 两人伫立良久,酷夏的烈日已一分一分笼罩坟头;坟旁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摇碎点点金光,洒在男女的身上。 一阵树下的凉风拂过,一身凉慡,掠起女子十二幅月华长裙翻飞。 女子侧首仰头而望,望了眼男子紧绷的刚硬面庞,她低下头,伸出一只白皙的素手握住男子厚实的手,低声说:“王爷,一个母亲最希望的,不是她的儿子能给予她无上的荣耀,而是盼着她儿子一生平安。” 山间凉风习习,树叶沙沙作响,女子低低的声音,温柔拂过男子的心扉。 朱棣收回凝视的目光,低头一笑:“恩,我知道。” 仪华抬眸但笑不语,只是紧紧覆住朱棣布满厚茧的手。 只在这时,一道“嘚嘚”地马蹄声,打破了这宁静地一刻。 朱棣皱眉,转头向身后看去:“什么事?” 来人翻身下马,微躬着身快走到朱棣面前,单膝一跪:“启禀王爷,众位诸王和文武大臣正在王爷府外,以玉玺立道恭候。” 话音一落,仪华即感握着她的手一紧,她抬头,却只见朱棣视若平常地道:“今日返回应天,本王明日要到孝陵拜谒皇考妣。” “是,属下李恪去准备。”来人凛声应道。 一个时辰后的正午,一辆数百名黑衣铁骑重重护卫的马车,疾驰在凤阳往京师应天的官道上。 翌日南麓山明孝陵享殿外,五千燕军身披战甲、手持刀干昂首侍立,诸王大臣一声朝服列道站立;而那道旁松涛林海的尽头,一驾明晃晃地帝王卤薄恭候在外。 时近午时,日头渐渐升高,等候在烈日之下的王公大臣汗流浃背,却依然一动不动地肃穆而立。 这样的等候不知过了多久,一身玄色绣金蟠龙氅衣的朱棣走出享殿,身侧是一身翟衣,云譬堆叠,饰以凤钗的仪华。 目见朱棣走出大殿,将士、藩王、百官齐齐拜首。 兵部尚书列队而出,双手高举黄绢裹覆的玉玺,躬身埋头行至朱棣脚下,高声喊道:“燕王殿下,太祖高皇后之嫡子,诸王之长兄,天意之所归,吾等尽忠之英祖!”说完双膝勐然跪地,恭声而唿:“吾皇万岁!” 一声万岁,众人齐声高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孝陵内外,骄阳之下,“万岁”唿声久久迴荡,声震九霄。 声唿“万岁”地声起,惊醒了所有难以置信的人,然后他们也终看清眼前再真是不过的事实,旋即也伏首在地声唿“万岁”。 一声声“万岁”的欢唿传来。他与她目光凝胶,双手交握,十指紧扣。 仪华微微一笑,笑容迎着冬日寒风,映着和照阳光——即使她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可这执手相握的一剎,亦是永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