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初心不改》 第一章 【第一章】 残灯如豆,禅房内空无一人。 方方正正的檀木桌上,摆着半杯冷茶。而在杯口上方,一根由细线拴着的银针静静垂立。有焦黄的液体正缓缓漫过白线,房外越发逼近的脚步声令房中的空气都紧绷了起来,液体滑落的速度慢得令人头皮发麻。终于,咚的一声细响,液体沿着纤细发亮的银针滑落,引得杯中平静的水面荡起细小涟漪。 吱呀,房门被推开。 细线嗖的一下被抽了回去。 僧衣乌发的少年走入房内,他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清瘦却不单薄,俊美却不女气,唯独眉色略浅,令那好看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淡漠。刚刚诵经完毕的少年微觉口干,走到桌边将那半杯冷茶一肷而尽,而后抬手取过油灯吹灭。 噗的一声,禅房陷入了黑暗。 窗棂半撑,有微风送入。 一个绯衣少女站在黑暗中,鲜艳如火。她双手背后,好奇地打量着床上安稳睡着的年轻男子,乌黑澄明的眼珠儿滴溜溜地打转,似有不耐。 这个药到底有没有用?是她滴得太少,还是阮玉素那傻笨的诓人呢?兰妙言用手指头敲了敲额头,片刻后右手成拳,轻轻地打在左掌心中。算了,若是药无用,那她就强上,总不能让那些丫头笑话了去。 可还没等她强上,木床上的男子就已经有了反应。 他的呼吸在少女的目光中变得越发急促,须臾过后不安地翻了个身,紧拥着原本平整盖于身上的薄被,不由自主地磨蹭着,吼间滚出难耐的闷哼。 兰妙言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动情,忍不住凑到床边细细打量。洒满禅房的清辉渐渐减移,隐约间映出床上男子微红的脸。他的眉薄而唇红,顔色同样浅淡的纤长睫毛在不断颤抖。 兰妙言伏在床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好烫!她缩回手,却将小脸儿凑得更近。男子难得一见的焦躁模样令兰妙言觉得很有趣,心头浮起了继续挑逗他的恶劣想法,于是手脚俐落地爬上床,将侧躺着的他翻过来,然后八爪鱼似的,结结实实地压了上去,就像是第一次捕猎,略显笨拙的小老虎。 男子霍地睁开眼。 正准备爬起来的兰妙言一对上他的眼,心蓦地一跳。 他目光涣散,残存的理智似乎在努力将其聚拢,以便看清眼前的人,「你……你是谁?」 男子粗哑颤抖的声音提醒着兰妙言他还在药力的控制下,于是便也放下心,大胆地伏下身盯着他,眼睫搨动,「我?」思忖片刻后,红唇倏尔勾出一抹狡猾的弧度来。她用小手拨开他的僧衣,直接抚上那滚烫的胸膛,「我是来把你拉入凡尘的人。」 眼前的男人,即将在下个月落发出家,遁入空门,可她偏偏要冒出来捣乱。兰妙言得意地笑了起来,美眸半眯。 男子混沌的眸目不斜视地盯着她。强烈的药力令他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唯独能看清她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玲珑剔透,如同淬了火的琥珀,燎得他心如火烧。男子忽然伸手捉住那不断在他身上作乱的小手,无骨般柔软的触感令他掌心发痒。 兰妙言被他捏得有些疼。怎么,还有力气反抗?果然药效不够…… 飘忽的思绪在男子突如其来的吻下戛然而止。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再醒来时已是天色渐亮。 兰妙言拥被坐起,睡眼惺忪地转过头,便瞧见了旁边那还在昏睡的男子。 那不着片缕的身体看起来白皙却不松软,肌肉紧绷、纹理清晰,不瘦削亦不壮硕,每一寸都恰到好处。怪不得十四宫的姑娘们都惦记他,原来他不仅皮囊好,身材也很不错。她的目光下滑,落到他于小腹处交叠的双手上。 他的五指修长,白皙的皮肤下是清晰的青色脉络。看起来明明是再文秀不过的一双手,可继续往上瞧才能发现他的小臂有明显的血管突出,显得充满力量。所以这人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弱鸡,不仅力气大得惊人,连那处也她的目光自他腿间滑了一下又瞬间弹开。 兰妙言没工夫再欣赏这臭和尚的身体了。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然后捡起了散落一地的衣裳套上,穿衣的时候难免会看到昨晚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斑骏罪证。兰妙言又气又羞,再一次觉得自己太吃龄了,仅仅是为了一个赌约,被这臭和尚折腾一夜真的值得吗?而且昨晚还是她的初次…… 其实初次不初次的,她倒是不在乎啦。 第二章 经年和十四宫的妖精们厮混在一起,兰妙言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作贞洁、妇道。那里的姑娘各个天生妖肌媚骨,从小就被训练着利用美色来获得所需、为组织效力。而平时无事可做的时候,这些姑娘就专爱调戏良家妇男,所以这距离十四宫最近的荐福寺,就成了她们找玩物的理想处。闹得寺中的和尚都恨不得把贞操拴在裤腰上,生怕哪一日给丢了。 而在这荐福寺中,修弥又是个和尚中的和尚。 听说他是被方丈收养的弃婴,自小长在佛门,六根清净、一心向佛,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平日里也不像其他和尚那般惊慌失措,总是一脸无慾无求的该死模样。 所以闲得无聊的小妖精们就又开始作怪。 「咱们打个赌吧。」 「说来听听。」 「下个月,修弥和尚就要剃度了。」 「那又怎么样?」 「咱们就来赌,看谁能在那之前,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年拉入红尘,怎么样?!」 「这个好玩,不过赌注是什么?」 「没有赌注。若是谁搞定了他,谁就是这里最美的姑娘。」 一想到这个赌注,兰妙言就觉得气闷。 明明她才是十四宫里最美的姑娘啊,她们无视掉自己拿这个作赌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还不带她玩,这不是摆明了要抢她十四宫第一美的名声吗。兰妙言断断不肯,于是就和姐妹们撂下狠话,接着便去找不明就里的阮玉素求了药,再然后便发生了昨晚的事。 兰妙言自负美貌,本以为使用玉郎渡只是加一重保险而已,可谁想到自己连这样作弊的手段都用了,他昨晚竟还能有理智反抗。虽说最后还是就范,但中途他清醒地抗拒还是让兰妙言心头郁结、很是不爽,暗咒这个臭和尚真是没有审美。哎,算了,作弊就作弊,反正成功地拿下修弥,她就是赢了,她还是十四宫第一美! 一想到这个,浑身痛得快要散架的兰妙言又来了精神。 不过在临走之前,还要弄点证据才行。她又在禅房里转悠了一圈,而后寻来一把剪刀,从修弥披散的乌发间俐落地剪下来一缕。揣好了证据之后,兰妙言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荐福寺。 待得天色大亮,修弥也终于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地坐起身,仅仅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就牵扯得他浑身的肌肉都在疼。他咬牙闷哼,只觉得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却仍是,片空白,可当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时,零星的记忆片断又仿佛刀片般划过脑海,割得他更痛。 火,昨晚似乎到处都是火。他的身体一直在发热,只有另一具柔软微凉的躯体才能帮他灭火。 修弥闭上眼,顿时看到一个女人跪趴在自己的腰下,她的身躯被顶弄得上下晃动,纤腰在强烈的撞击下不断痉挛。三千青丝尽数披散,露出那后颈间状如火焰的胎记来……他霍地睁开了眼,瞳孔有着瞬间的骤缩,修弥迅速从床上站起,仿佛有火烧身般趔趄着迈出去几步。 脚下一软,他停下步子低头看。地上散落着他昨晚穿着的僧衣、灰裤。 修弥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捡了起来,火烧眉毛地丢到了门外去。他的呼吸急促、表情紧绷,向来平稳无波的眸底翻涌着强烈的不安。 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佛祖,他该死的做了什么啊!脑海中那些情景不断闪烁着,一片片地凌迟着他的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全身,修弥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片刻后,他扑通跪倒在地,痛苦地垂首。 自从四岁那年被师父收留之后,他一直洁身自好、诚心向佛,可师父却说他尘缘未了、心有魔障,所以始终不肯为他剌度。可这十几年来他静心修链,终于获得方丈的允准,同意在下个月初三为他进行剌度礼。 可这时,他却触犯了戒条。 修弥有些发抖,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做出如此淫秽之事。 昨晚的他,就好像邪魔入体一般。或许师父说得没错,他真的心中污秽、存有魔障,竟然会被美色所蛊惑……等等,蛊惑?修弥睁开眼,虽然仍是回忆不出那女人的长相,却想起了两人的对话。他记得自己中途曾经清醒,可很快又失去了意识,难道自己被下了药,还是施了蛊? 总之,一定是那个妖女做的手脚。毫不费力的,修弥猜出了那个妖女的身分。 会来荐福寺大行秽乱之事的人,除了那屡屡来寺中骚扰的十四宫门徒,还会有谁?还有这禅房中暗暗浮动的绵软香气,自己也曾从那些被妖女骚扰过的师兄身上闻到过。他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就能躲过一劫,可却不想这些卑劣的妖女竟会对他下药。 可到底是哪一个妖女? 修弥恨得牙根痒痒,可须臾过后,又泄气地一拳捶在地上。 终究也怪他定力不够。妖女可恶,可他又何尝无辜,大错已铸,他只能一人承担。 十四宫里,一截黑发被摆放在桌上,而在桌前,数双眼睛正挤在一处盯着那缕发丝瞧。 「这真的是修弥和尚的头发?!」 正坐在桌旁喝茶的兰妙言放下茶杯,悠悠地翘起二郎腿,「千真万确哦。」 「你……当真把他拿下了?」 心头的小得意令兰妙言的眉毛动了动,「那当然啦。」 证据确凿,却还是有人不太相信。 「所有人的头发长得都一样,我们怎么知道这就是那和尚的?」 「是哦,修弥见了咱们这工夫最好的姑娘都能坐怀不乱,更何况是……」 更何况是一个从未受过正规训练,并且性子好胜冲动的小丫头。 兰妙言拉下脸来,很不高兴地强调,「真的啦,我真的成功了。」 「好啦,小十二,你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这件事若是让你表哥知道……」 兰妙言在家排行十二,所以比起她文诌诌的闺名,大家更喜欢叫她兰十二。 一听这话,她立刻不高兴了。但凡遇到点事情,大家就爱搬出表哥来吓唬她。兰妙言瞬间不耐烦起来,霍地站起,「石头。」 一个圆脸少年忙不迭地跑进来。 兰妙言发了气,「去荐福寺,把修弥那个臭和尚给我抓来对质。」 「喏、喏。」 一见小丫头动了气,又有人开始劝,「何必把人拉来,我们信你便是。」 兰妙言也不说话,气呼呼地瞪了她们一眼,满脸写着「你们等着瞧吧」几个大字。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石头就一个人回来了。面对自家小姐质问的目光,还有大家 好奇的目光,他唧唧歪歪地磨蹭了半天,才说出实情,「小姐……修弥他、他走了。」 她再度拍案而起,「走了?什么叫走了?」 「他离开荐福寺了。」 「为什么?」 「我打听了一下,其余和尚也不知道,只说他今早在方丈的房中待了很久,出来后就收拾包袱离开了。」石头看了眼自家小姐的眼色,思忖了一下之后决定补上一句,「听说临走前还在寺门口磕了好几个头,直把脑门磕破了皮才作罢呢。」 兰妙言一愣,又坐了回去。 这时,不知是谁噗嗤笑了下,「瞧瞧,咱们小十二都把人家给吓跑了呢。」 「看样子下个月的剃度礼是泡汤了,十二也算是把他给拉入红尘了吧?」 兰妙言被讽得红了脸,冲动地反骏,「我哪里吓他了,明明是这个臭和尚吃了玉郎渡后变得像鬼一样,把我给吓到了好不好。他还有脸跑,弄得本姑娘满身都是……」话说一半,她忽然瞪圆了眼睛捂住嘴巴。糟糕,说漏了!用玉郎渡作弊的事可不能说啊。 不过其余人的注意力却不在作弊这件事上。 几人先是一惊,而后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子走上前拉住兰妙言的手,「小十二,你用玉郎渡了?」 藏不住心事的兰妙言一哽,继而心虚地点点头。 珠珠儿脸色渐沉,既然用了玉郎渡,那他们八成是……可她仍是不甘心地多问了一句:「那你和修弥真的……」 兰妙言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却并不避讳,只是红着脸点头,「真的啊,我真的把他搞定了。」 第三章 见珠珠儿脸色不对,粗神经的她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忍不住问:「怎么了?你们平时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大家都看起来好严肃,她不就是去拿下了一个和尚吗?珠珠儿立刻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笨丫头。」 兰妙言立刻捂住脑袋,哭丧着脸,「怎么了嘛?」 珠珠儿道:「我们平素也只是逗那些和尚玩玩罢了,没人会来真的啊。我们不带你玩,只是因为你年纪小,又和咱们身分不同罢了。」她边说边摇头,急得花容失色。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和她们这些孤苦无依、只能靠美色来生存的女人可是大大不同。 十四宫共分七贤、七煞十四个子组织,而兰妙言的表哥楚匀,正是十四位掌事人之一。所以她们找乐子的时候才不敢带她玩,因为根本不同门啊。原以为这丫头只是好强了些,却不想这么大胆,竟然因为她们的一句玩笑话真的把自己的贞操给搭了进去。这事若是让那位斤斤计较到极致的楚先生给知道了…… 珠珠儿的一番话简直让兰妙言的三观都崩成渣渣了。 「不来真的,什么叫不来真的啊?」 那她们平时都是怎么拿下那些和尚的,口头表示吗?虽然她不太看重自己的贞操,但就这么白白地喂了狗也是很让人不爽的啊。这下可好,不仅清白没有了,连占了她便宜的那条狗也失了踪。现在的兰妙言完全忘记明明是自己把贞操强塞给修弥的。 「那个臭和尚什么时候走的?!」 「呃,大约、大约一个时辰前。」 「给我去找!」 贞操莫名其妙地没有了,但吃掉她贞操的这条恶犬,她一定要捉到。 【第二章】 壶儿镇的陈府,今日真可谓是蓬荜生辉。 陈老爷与他的十几房妾侍全都剃成了光头,大光头、小光头、男光头、女光头……一众人聚在一起时,直晃得人眼晕。 书房外绿衣红绦的捕快已经封锁了现场,在被陈老爷连珠炮似的控诉、抱怨,外加咒骂洗礼完毕后,修弥也走出去和同伴会合。 他一出来,刚从上京调来的新捕快甯安立刻凑了过来。 「修大哥,你可出来了。」 「嗯。」修弥稍稍颔首。 「陈府丢的那点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竟也值得他不依不饶,真是个只吃不吐的老貔貅!」南安不屑地轻哼,片刻后又笑了起来,「哈哈,九牛一毛?他哪里还有毛,连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妾侍都成了秃子……哎哟,笑死我啦,真是解气。」 修弥看他一眼,「再不破案,恐怕我们也要被县老爷剌成光头。」 甯安脸色变了变,顿时垂头丧气起来。 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八起盗窃案,每一次都是偷得少、毁得多,而且每一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受害人的头发给剌了。破案的期限已过,若不是案件发生得太密集,衙门缺人手,他们这几人早就被那位脾气暴戾的县太爷给处置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失窃现场。 陈府库房失窃,金银财宝丢的不多,但却全被毁了。 修弥随手拿起了一柄黄金匕首,只见匕首上镶嵌的名贵宝石都被枢了下来。这让他有种作案人不为图财,只为捣乱的错觉。 站在他身边的甯安还在嘀咕道:「修大哥,你说这伙人到底要干什么呢?不图财、不害命,光和人家的脑袋过不去做什么?」 有人附和道:「是啊,还专找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下手。」 这一个月来,壶儿镇里的光头人数直线飙升。 修弥亦是觉得奇怪,自从六年前离开荐福寺之后,他已经有些年没看到这么多光头了。当年他自请离开佛门,是对自己的惩罚,亦是想要离那伙妖女远远的,所以才不远千里地跑到位置偏远的壶儿镇来,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一名捕头。 转眼间他入行已有三年。 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案件他也破了不少,却唯有这件最奇怪。 其实本来也不用拖这么久,他办案很少有过了期限的时候,可这一次中途被县老爷派去外城办事,一走半月,这才耽搁了。如今作案人越发猖狂,他也不得不多花些心思。思忖间,站在一旁的甯安还在乱揣测,「难不成是有收集头发的癖好?」 「不要瞎猜了。」修弥将手中的匕首塞到甯安的怀中,「好好找线索。」 言罢转身,还未来得及迈步就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修弥先是觉得胸前一热,混杂着茶香的女人气息令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忽然浑身一震,接着便脱手将那人给推了出去。送茶来的婢子摔倒在地,手中的托盘与茶杯更是碎了满地。 修弥惊魂未定,胸襟上的捕字被茶水打湿。 「对不起,捕爷……奴婢……」那婢子一见自己撞上了那位传说中的铁面捕头,吓得立刻上来想帮他擦干。 可谁知小手刚刚凑近就被修弥条件反射似的拂开,「别碰我!」 婢子打了个激灵,似乎要被吓哭。 甯安忙将修弥拉到了一边去,然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那婢子给拉走了。 「修大哥,你没事吧?」他来壶儿镇也有段时间,这还是第一次见修弥发这么大的火。修弥脸色铁青、气息未定,同时也因为自己的失态而略显尴尬。他轻推开甯安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甯安满头雾水,忍不住好奇又拉过另一个资历稍深的捕快,「修大哥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自打调来壶儿镇衙门之后,甯安就对这个看起来很酷的捕头老大很是敬佩,觉得他少言寡语、内敛稳重,而且功夫好、智商高,最主要的是一身正气,不仅洁身自好,还雷厉风行地纠正了衙门中的不正之风。所以他应该不是那种被洒了杯茶就发火的狂傲之人啊。 资深捕快见修弥走远了才说:「修捕头讨厌女人,特别讨厌,你以后也注意着些。」 「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陈府的……」 「不,所有女人。」 此时修弥已经走出了陈府,可即便没有亲耳听到,他也猜得出来自己的手下会如何向甯安解释。 是的,他讨厌所有的女人。那一夜的罪孽早就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并在这六年之间盘根错节、生长成树,蜿蜒的枝蔓将他的心罩得密不透风。只要有女人靠近,残存的记忆碎片就会飞出来割断心房外的藤蔓,紧绷的蔓条倏然断裂,瞬间抽痛他的五脏。那种又悔又恨的痛,会让他下意识地抵御。 回到衙门的监狱之后,修弥立刻脱掉湿了衣襟的捕头服,丢到一边。 「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那个姓陈的有得罗嗦呢。」留值的捕快懒洋洋地问。 修弥未答,取了备用的衣裳换上,兀自走到监狱附的小内间里去。 内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他本想去歇歇,可走到床边时身子倏地一晃又停了下来,那反覆在脑海中出现的一幕再次跳了出来。 六年前,也是在这样一张简单古朴的木床前,刚从方丈处请罪而归的修弥看着那床单上的一抹嫣红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那时,涉世未深、满心佛旨的他并不知道那抹嫣红代表了什么。可如今六年已过,他虽然洁身自好,但也难免被世俗沾染,了解到一些男女之事。所以现在的修弥很清楚,那夜给自己下药的妖女,竟然还是个处子。他想不通,这个妖女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竟会搭上自己的清白来陷害他? 不过不管她居心如何,自己最明智的选择还是躲得远远的,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能与全世界的女人自动绝缘。 往事的记忆令修弥变得有些焦躁。他甩了甩头,俐落地盘膝坐上床,而后开始阖目打坐。 同时,在城内的另一头,一条乌黑的辫子轻盈一甩,在空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一般人瞧了,难免会揣测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能蓄出这么漂亮的长辫子来,那姑娘的小脸儿是不是比这头发还美呢?可谁想到下一刻,那漂亮的辫子就啪的一下被摔到了地上。 紧接着便有男人不悦的声音响起来,「他娘的,爷爷让你编个假发,你就给爷爷做出这么个玩意儿来?你说,我一个老头子,戴个辫子出去找男人啊?」 「不、不是我要这样做的……」 「那是谁让你做的?说!看爷爷不拿这破辫子抽死他。」 第四章 秃老三正发着飙,就听屋外传来一声轻轻软软的女声,「三舅舅,是我让他做的。」他挺着气鼓鼓的圆肚子猛地转身,结果在看到来者的瞬间火气就咻的一下子放没了。 正提裙而入的年轻女子着一袭苏锦掐丝石榴红的翠烟衫,和一件散花水雾百褶裙。云鬓额发之间只以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为缀,衬着她颈间的璎珞圈,更显得女子顾盼生姿、容色倾城。最吸引人眼球的还要说她的那双眼睛,玲珑剔透、灿若星辰,总是蕴着狡黠。 秃老三拍拍肚子,口气软下来,「小十二,又拿舅舅开玩笑。」 兰妙言弯腰捡起地上的假辫子,嬉笑着凑过来往秃老三那地广发稀的脑袋上比划,「我觉得满好看的呀。」 满脸皱纹纵横、肌肉横飞的秃老三突兀地顶着一条少女辫子,那画面简直美出新境界来。兰妙言围着他转了圈,一边夸好看一边笑得打跌。 秃老三瞄了眼跪在地上明显已经笑到颤抖的人,气瞬间不打一处来,扯下辫子就朝他抽过去,「笑个鸟!」老子治不了兰妙言,还治不了你吗。 那人被抽了一辫子,瞬间老实了。 秃老三攥着辫子坐回去,老大不高兴地咕哝道:「之前明明说剃下来的头发都给老子做假发的。」他早该猜到兰妙言这妮子不会这么好心的,从小到大她就有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恶趣味。不过既然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假发,那她好端端的把人家剃成秃瓢干什么,难道这又是她的新兴趣? 秃老三摸摸自己脑袋上的毛,也有些担心自己这几根为数不多的毛发。 「小十二,我听说他回城了?」还是扯开话题为妙。 「嗯。」兰妙言甩着发梢的动作一顿,「正查陈家的那个案子呢。」 「差不多就动手吧,你表哥那催得紧呢。」 若不是因为六年前修弥在兰妙言身上种下恶果,楚匀才不肯由着兰妙言胡閙。如今恶果越长越大,花销也就越来越多,所以兰妙言找准了表哥的七寸,以讨要赔偿为由,带着一大帮人跑来壶儿镇捣乱。 「嗯,我也不想再拖了。」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能查到咱们这来?」 「查不到也没关系。」兰妙言托着香腮,嫣然一笑,「他在哪里,我们找上门就是了。」 咕咕咕…… 夜已深,壶儿镇沉浸在月色之中,偶有猫头魔的叫声传来,略显阴森。 镇西刘府之内一片漆黑,片刻后拨云见月,清辉落下、才隐约可以看到那匍匐在房檐后的两道身影,墨绿色的衣衫没入黑暗,若是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这时,其中一道黑影微微一动,似乎是正在抬手掩去呵欠。 「你睡吧,我来盯着。」 甯安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搔头,「修大哥,你不困啊?」 修弥仍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府中的动静,只摇摇头算作回答。 这次的作案人除了只对奸商下手之外,完全无规律可循,所以他只好撒网捞鱼,拟出了城中富商的花名册,然后派出捕快在各个富商的府中盯梢。他、甯安和另外两名捕快分作一组,专门负责镇西的刘府。 甯安很困,却又不敢睡,于是只好拉着修弥说话。 「壶儿镇是不是总发生这么有意思的案子啊?」 修弥想了想,「偶尔。」 甯安撑着头继续说:「上京可就没这么有趣儿了,毕竟是天子脚下,没那么多大胆的贼人,我遇到过最有意思的犯人,也就是那些妖女们。只可惜她们太厉害,又行踪不定,捉都捉不到。幸亏官府对这种盘根错节的江湖组织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若让我们去抓,还真不知道要抓到什么时候呢……」 修弥神色一动,「妖女?」 「是啊,芙蓉城的妖女以美色为武器,最擅伪装,不仅长得美,功夫还是一等一的。」芙蓉城隶属于十四宫,当年屡屡骚扰荐福寺的那些妖女们,就是芙蓉城的人。 修弥咬了咬牙,下意识地呢喃道:「十四宫……」 甯安眨眼,「欸,芙蓉城就是隶属于十四宫的。修大哥,你也知道啊?」 修弥的声音瞬间变得冷硬下来,「不,我不知道。」 甯安没察觉他的不对劲,迳自咕哝道:「哎,听说但凡遇上过她们的男人,不管是被骗了钱、骗了人还是骗了消息,都还是会对她们念念不忘呢。常言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若是真能让这么漂亮的女人骗一骗,其实也还不错……」 修弥按在瓦片上的手缓缓痛成了拳。 这些年他也听了不少有关芙蓉城的消息,偶尔还会揣测当年的那个女人,如今会不会已经成了那的头目?毕竟一个能拿自己的贞操来整他的女人,还能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恐怕这些年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个男人之间流连过了吧。 还记得那夜过后不久,他忽然发现自己鬓间的发短了一大截,肯定是被那个妖女拿走了。她会不会有收集男人头发的癖好,睡一个就剪一缕? 修弥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纠缠在心口。 看来他也是自作多情了,人家想必早已忘记了他是哪号人物,偏他自己还小题大作地躲到了壶儿镇来。想想自己既无财又无权,根本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当年的那一夜,说不定只是因为她想随便找个干净的男人献出初夜,为自己长长经验罢了。 修弥没再搭理甯安,兀自陷入了莫名奇妙的气愤情绪中。 最终还是甯安的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 猛然回神的修弥朝那自院中闪过的黑影望去。他抽出腰际的铁尺,如同离弓之箭般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甯安和其他两名捕快也追上去,不过很快就被修弥给甩到了身后。 那黑衣人的轻功极佳,他追起来都有些费力,勉强跟出去几条街,却见黑影忽然闪进一条巷子里,修弥迅速拐进去,却再找不到黑影的行踪了。 修弥不由得握紧腰间那对上粗下细的八棱铁尺。 巷子幽深狭窄,可见的范围只有身前数十步,再往前瞧便是一片漆黑。 他是逃了,还是藏在巷子中?!巷中有不少人家,若是动起手来难免会伤及无辜。若是歹人溜进百姓家挟持了谁作人质,那就更难办了。思绪百转间,他忽然感到身后有气息,修弥反应极快地抄起铁尺向后刺去。 不过在看清来者的瞬间及时收势,手中的钝器在对方鼻尖前一寸处急急停下。 四目相对。 武器近在眼前,兰妙言顺着铁尺朝对方看去,顿时心跳如鼓。 臭和尚,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六年的时光将眼前男人的五官雕琢得更加深刻,他的肤色变深,身形也挺拔高大了许多,原先隐藏在僧衣下的精瘦身材如今也壮硕了不少,当年眉清目秀的小僧人,现在已长成了堂堂男子。只不过他的眉色依旧稍浅,就连当年亮眼的红唇也失了颜色,使他的神色更显淡漠,就像覆了层冰雾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修弥放下了铁尺,拧眉看着她。 在他的眼底,她没有再看到当年那晚魔障侵入的失控,亦没有看到丝毫的惊讶与恐惧,反而是令人不安的陌生。他的清眸仿若千年古井,无波无澜,甚至连她的身影都倒映不出来。他的反应出乎意料,所以兰妙言想了六年的开场白,如今竟是一句也用不上了。 修弥将铁尺插回腰间,淡淡道:「这里不安全。」 「啊?」 兰妙言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会是她见到修弥后说的第一句话,哦不,是第一个字。修弥略显不耐,「这里不安全,姑娘请绕路。」 兰妙言并不知道那晚修弥被药力控制得太厉害,以致于除了那枚火焰胎记以外,完全记不得她的长相。所以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火腾地就窜了上来。他居然把她给忘了!怎么,吃干抹净就不认帐啊?自己的贞操也没得太冤枉了。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可修弥却在这时转过身去,他压紧了铁尺继续向前。 兰妙言忍不住跺脚尖叫:「喂!」 修弥脚步顿住,片刻后才又转过来,「还有事?」 兰妙言自小在骗子堆里长大,最会分辨谎言,可如今她竟看不出修弥在说谎,看来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愤怒、不甘与失望在胸间交杂着,她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似乎陷入了天人交战,不知是该把他带回去给兰心看,还是现在就把这混蛋给喀嚓了。 第五章 「若是无事,请不要妨碍公务。」 见修弥又要走,兰妙言急忙说:「我有事。」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她,无声地询问。 兰妙言只愣了一瞬,而后反应极快地捂住心口做柔弱状,「我刚刚被一个黑衣人袭击了。」 修弥表情微变,「黑衣人?」 兰妙言堪堪压下火气,开始表现精湛的演技,「嗯,我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平素在市集里卖豆腐。刚刚我才起床准备做豆腐,就见一个黑衣人闯进我的家,然后把我的……我的孩子抢走了。」 她顺势扑到修弥的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抬头时已经满脸涕泪,走心的演技简直把她自己都感动了,「捕爷,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捕爷!」 怀中是梨花带雨的美人,任谁也无法抗拒。饶是把老娘忘了,总归也是个男人吧,是男人就扛不住她。 在兰妙言殷殷切切的目光中,修弥抽出腰间的铁尺,把她给……戳开了。是的,戳开了。 「你是做臭豆腐的?」这女人身上的臭豆腐味,把他那一见女人就要推开的条件反射都熏麻痹了。 兰妙言一愣,而后立即抬起手臂嗅了嗅,紧接着便红了脸,又气又羞。她下午是吃了点臭豆腐来着,可哪有、哪有那么大的味道,这个臭和尚! 顶在肩头用来保持两人距离的钝器没有弄疼她,却刺伤了她的自尊。兰妙言低下头,掩去满眼的怒意,低声道:「是……」 「带我去你家看看。」 修弥抽回铁尺转身就走,兰妙言恨恨地瞪了眼他的背影,刚一抬脚就听对方又开了尊口,「请保持十步的距离。」 兰妙言几乎被这死和尚气昏过去,不过还是把火气忍了下去。她轻功虽好,但武功却是三脚猫,就算这已到了自己的地盘,但和硬碰硬相比,兰妙言还是更喜欢走些旁门左道,将自己的伤害降到最小。反正他已经被自己引到了这里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她的窝点了。 兰妙言趁修弥不察,悄悄拾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她轻手轻脚地凑到修弥的身后,将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对方却倏地转过身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到兰妙言的面前,一手拂开石头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兰妙言的喉咙。他将俊脸逼近,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狠戾,「如此拙劣的手段,你以为也可以瞒过我?」 这条巷子里明明没有卖豆腐的,而且他耳力极好,从刚才起就没听到过婴儿的啼哭声,她肯定就是那个黑衣人。 兰妙言瞠圆了杏眼,被他掐得踮起了脚尖。 她的眼在黑暗中显得盈盈发亮,别的女人都是眼波似水,可她偏偏目光如炬,眼底燃烧着的火花之间闪烁着本能的恐惧。这似曾相识的眼睛令修弥大掌一松,瞳间骤然闪过惊愕,「你……」 失神间,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 修弥瞳仁骤然一缩,继而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修弥的身躯轰然倒地,忽然失去箝制的兰妙言也软倒下来,蹲在地上捂着喉咙不断咳嗽。她惊魂未定地瞧了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修弥,抬头时看见秃老三正站在对面,手上的凶器正被他扛在肩上。 兰妙言知道秃老三平素惯用的武器是铁锤,顿时便吓得爬起来扑到修弥的身边,一边抱着他的脑袋查看,一边说:「你不会把他捶死了吧?」 「我有那么蠢吗。」 兰妙言不解地抬起头。秃老三将凶器拿到她眼前晃了晃,「是木棒子。」 呼,吓死她了。兰妙言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回神过来又咳嗽了几声。 秃老三用脚踹了踹修弥,促狭地笑,「小十二,你还是挺关心这小子的啊。」 兰妙言像是被烧到屁股般站了起来,「若不是为了兰心,我刚才就把他给喀嚓了。」 秃老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把他捆好带回去。」 兰妙言拍了拍裙摆,强作镇定地从修弥身边走过。 「带回去后你打算怎么做?」 兰妙言脚步一停,呕气道:「宰了吃肉!」 秃老三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三章】 火焰,充斥了满眼的火焰。 燃烧在女子雪白的玉颈上,蜿蜒如图腾。火焰在蒸腾着、扭曲着,渐渐形同鬼脸,下一瞬便有生命一般自女人身上脱离,狰狞着向他飞来。 修弥瞳孔骤缩,半睁的眸子瞬间瞠开,模糊的视野终于回归清晰。意识混沌间所产生的幻觉已经消失,那枚艳丽的火焰胎记还好好地嵌在女子的后颈处。 可意识的回笼并没有让修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因为那枚记忆深处的火焰胎记近在眼前,而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作梦。 拢在心脏外的藤蔓瞬间绷断了好几根,抽得他五内倶痛。罕见的惊慌自心底漫出,令他向来平静的眼眸突起波澜。 她竟然又出现了!修弥下意识地想要逃,可有了动作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禁锢住了,而那个有火焰胎记的女人,此刻正坐在他的膝盖上。 女人背对着修弥,正在给他右脚踝上的绳子打结。 兰妙言并没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须臾后坐直身子,拍了拍小手,「大功告成。」 在她坐起的瞬间,后颈上的胎记便被发髻的阴影给遮去了大半。女人的背影纤细聘停,盈盈一握的腰肢下面是圆润紧翘的臀,此刻那柔软的臀雏严丝合缝地贴着他坚硬的膝盖。温暖的触感令修弥的心突的一跳,浑身的汗毛和鸡皮疙瘩瞬间立起来一片。 「滚开!」咒骂声脱口而出。 正得意着的兰妙言被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到身下的膝盖猛地往上一顶。腿间最柔软的一处被坚硬的膝盖用力地撞上,疼得她哀号了一嗓子,无力地从他的腿上摔了下去。这一刻,兰妙言终于知道那些被自己踹到命根子的男人是个什么感受了。简直疼到骂娘啊,疼死她了!她痛苦地把脸埋进被子里,痛得嗷呜嗷呜地叫。 猛然大喝了一声的修弥,现在倒是噤了声。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双手用力地下拽,使得拴着他的麻绳都抻紧了。不行,他要离开这,他不要和这个妖女共处一室,绝对不要! 而这时,稍稍缓过神来的兰妙言也爬了起来,捂着小屁屁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修弥给啃了,「臭和尚,你……」 在她扑上来的瞬间,修弥下意识地屏气,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僵硬的表情令痛得泪花闪烁的兰妙言忽然把咒骂吞了回去,反而是满眼狐疑地盯着他端详起来。 修弥用力地把头往后仰,那些被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此刻全部都像是见了鬼去。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味道……是她,真的是她。方才在巷子里,他的嗅觉被其他味道所蒙蔽,所以一时间竟是并未察觉,只当她是伪装成豆腐女的女贼。可当两人的距离猛然拉近时,那双眼睛却令他失神了。 六年前的那一晚,他也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玲珑剔透,如同淬了火的琥珀。 当他被敲昏又再度醒来之后,她身上的味道与后颈上的胎记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修弥的胸口因为屏息而胀痛,他从女人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的自己。 兰妙言凑得更近,小巧的鼻子狗儿似的抖了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想起我了,对不对?」 修弥如遭雷击,立刻垂下目光。 他真的希望自己能够不记得,那一夜的事,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污点! 啪的一声,兰妙言将双手拍在修弥的脸颊上,将他的头扳起来,「说,我是谁!」修弥的脸被挤成包子,平时的冷漠形象荡然无存。 他偏头,用力地甩开了妖女的魔爪,冷声道:「把绳子解开。」 兰妙言松开他的脸,环着手臂跪坐在床上,骄横道:「你先说,有没有想起我?」 修弥咬牙不语,垂首发狠地扯动着手脚,可腕上的血管都绷了起来也不见绳结有丝毫的松动。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虽然面无表情,但额角上凸起的青筋却曝露了他的失控。 兰妙言见修弥脸都要憋红了,忍不住道:「这绳索可和你们捕快抓人用的破绳子不一样,越挣越紧,比铁链还坚固,除非你把手砍了,否则是挣不开的。」 第六章 他不理她,兀自使劲拽绳子,眼见手腕都红了。 兰妙言喷了一声,伸手去拉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要强,没听到我说的吗……啊!」 她的触碰引来修弥更强烈的反抗,他手肘一撞,兰妙言咕咚一声坐到床上,本来就疼痛的私处经这么一撞就更疼了。 挣脱开她之后,修弥像是疯了一样去拉扯手脚上的绳子,一言不发却玩命发狠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骇人。 兰妙言被他这么一推也起了火,瘫坐在床上瞪着他。 片刻后,她忍着疼跑下床,推门离开。 兰妙言很快就折了回来,她怒气冲冲地跑到床边,将手里东西用力地拍到床上。 修弥被那动静引得看过去一眼,那是一把匕首。 「既然这么想跑,那何不把手砍了!」兰妙言星眸微瞠,眼底烧满了愤怒,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修弥看。 对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她,只是盯着那把匕首骤然发力,右手用尽全力地一扯,而后便听得轰的一声响,绳索未断,床柱竟是被拽塌。本来就不太牢固的床柱轰然倒地,兰妙言俐落地闪开,再看去却见修弥已经将那把匕首攥在了手里,然后想也不想地向左手砍去。 兰妙言惊呼了一声,迅速扑上去拉住他的手,一把将匕首夺下来扔掉。 房间内变得一片狼藉,床柱倒了一根,将旁边的陈设砸得一塌糊涂。 兰妙言却无心顾及,扔掉匕首后脱口骂道:「让你砍你还真砍,疯了吗!」她气得血气翻涌,眼眶也跟着那张小脸一同气得涨红。 为了从她身边逃离,这男人竟连手都不要了。自从两人见了面,他害得自己脖子疼、屁股疼,现在连心都气疼了。 房门又被撞开,几个男人闻声赶来。 他们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兰妙言余怒未消地尖叫:「都出去!」 连句台词都没有的几人又灰溜溜地退下了。 而这时的修弥,似乎也被那床柱倒塌的巨响给敲醒了。倒地的床柱令他右手垂下来贴到床上,可动的范围大了些,却仍是很不方便。他稍稍冷静下来,垂眸看着自己仍拴着绳索的右手,起伏着胸口粗喘着。 这六年来,但凡有女人不知死活地想要接近他,他就会有些反常,可却都不如这一次失控。因为这次靠近他的是那个妖女本尊,是自己所有恶梦的源头。 她毁了他平静如水的生活,毁了他遁入空门的梦想。 兰妙言死死地盯着他的发心,无数咒骂与指控的辞藻滚在喉间,可最终却化作了一丝冷笑。 她竭力压制下怒火,紧咬着银牙,话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六年不见,小师父倒是变得有男儿气了,说剁就剁,可真有血性。」 他明明已经想起来了,却不肯承认。 六年已过,兰妙言没想到他的反应竟会比自己还激烈。 当年修弥失踪之后,她一时负气发誓要找到他,后来人没找到,却先发现自己怀了孕。未满十八岁的兰妙言有些被吓到,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就被盛怒中的楚匀给捉回家了。 之后的几年里她专心地带孩子,直到兰心长大后开始不断地询问自己的爹是谁,兰妙言这才又想起了当年那个眉薄唇红的小僧人,再加上楚匀一直逼她嫁人,所以兰妙言便找藉口溜了出来,既为了躲开表哥的逼婚,也顺道给兰心找找爹,于是就跑到了壶儿镇来。 所以她想不明白。怀孕的是她,生女的是她,独自一人把孩子养大的还是她,可为什么这个臭和尚的怨气比她还要大? 一见他那对那件事避之不及的模样,兰妙言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要和他反着来,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地把旧事搬出来,「不过我们好歹也算是旧相识,见了面何至于像冤家一样?」 旧相识?修弥差点冷笑出声。 兰妙言匀了匀气,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叙叙旧,你也不用怕成这样。」修弥忍无可忍,冷硬地开口,「我不认识你,故而无旧可叙。」 不、认、识?兰妙言的火嗖的一下又窜了上来,「好,那本姑娘现在来让你认识认识!」言罢便朝修弥扑去,一把压住他微抬的右手,轻启红唇朝他咬去。 下唇被女人发狠地咬住,血腥味瞬间自口中漫出,而柔软的小舌又在下一刻扫过他的唇,然后从修弥微张的齿关灵活地探入,在他的口腔间鲁莽地冲撞、搅弄,令那腥味之间又冒出了一甜。 被她压住的右手用力一翻,继而攀上来攥住了兰妙言的胳膊。 玉臂上传来的痛感令她忍不住惊呼,可从两人交缠的唇舌间逸出之后却变得似嗔似吟,仿佛一根羽毛搔过心头,令原本想推开她的修弥右掌一颤,下意识地将她拽近。 兰妙言忽而抬眼,纤长的睫毛自他眼下拂过,又是一阵轻痒。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沉睡六年的感官记忆似乎一下子又苏醒,涌上来揽乱了修弥的眼波。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混沌,心口的热流向下涌去,在小腹间汇成一股蠢蠢欲动的热潮。那攥着兰妙言的右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在她用手环住他脖颈的瞬间,终于还是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推。两人紧缠的唇被迫分离,彼此未来得及收回的舌尖上扯出了银丝。女人温软的唇舌瞬间消失,修弥顿时觉得口中空冷。 兰妙言吁吁地气喘着,玉颜上绯红一片。 眼前的男子亦是呼吸紊乱,他神色狼狈,下唇还坠着被自己咬出的血珠。 须臾过后,回神的兰妙言站起来,「臭和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修弥低声喘息,左手被绳子吊起、右手撑着大床,像是刚刚游上岸的溺水之人似的,看起来筋疲力尽、惊魂未定。他刚才又被诱惑了,是不是?他本该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妖女推开的,结果他不但犹豫不决,还十分狼狈地被她撩拨起了慾望。在兰妙言贴过来的瞬间,他的身体就本能地想起了一切。 所以说就忘不掉了吗?不管他怎么努力,那一夜的记忆就永远都洗不干净吗?修弥握拳,内心里涌出强烈的自责与愤怒。 他的沉默与一再的羞辱终于激怒了兰妙言,「敢做不敢当,你真让我瞧你不起。再者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你有必要这样子吗?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对六年前避之不及?啊?臭和尚,为什么?你说,你快说!」 修弥紧咬着牙关,身子微颤。 「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 「好,我说!」修弥霍地抬起眼,清澈的眼底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强大愤怒,「因为六年前的那一夜对我来说是耻辱、是污点,是我竭尽全力想要忘记的不堪回亿,所以我不想记得,更不想和你再扯上一丁点的关系!」一怒之下,他把心里话全咆哮出来。 兰妙言闻言愣在原地,气红的小脸儿又唰地变白了。耻辱、污点、不堪,一直以来,他都是用这种字眼来定义那件事的…… 将愤怒吼出来之后,修弥的心一下子空了。 长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使得他的怒火悄无声息地散尽。眼前女人大受打击的神情令他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忍。不知过了多久,修弥才匀了匀气,别开了目光,「你……」 可没等他说完,一直沉默不语地兰妙言倏地转过身,她将那把被丢到一边的匕首捡了起来,然后折回猛地朝他刺来。 修弥眼珠一颤,下一刻便顿觉腕上一松,侧目看去却见她竟是将绑住四肢的绳子全部砍断了。 他拧眉看向兰妙言,只见她当啷一声将匕首扔开,「你若这么说,我再强留也太没意思。你走吧。」 人家都把她当耻辱了,自己要是再腆着脸贴上去也未免太贱。 其实自从莫名其妙地把贞操给了修弥之后,兰妙言就再也没接近过其他男人。可因为她总是和芙蓉城的姑娘们玩在一起,又惯爱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作非为,所以总会被人误会成爱勾引人的妖女。可不管那些流言传得再难听,兰妙言也从未放在过心上。 可这次,修弥的一番话却伤到了她。 兰妙言含着眼泪,把脸转了过去,不想再看他。 修弥一愣,「你……」 兰妙言咬唇,「还不快滚!」 修弥没再言语,安静地翻身下床,从桌上取了自己的铁尺离开。 见他大大方方地从房中走出来,守在房外等着看热闹的男人们立刻拦了过来。 第七章 「欸,这家伙怎么出来了?」 「小子,你把我们兰姑娘怎么了?」 眼见着一群神头鬼脸的男人们围攻了上来,修弥一压铁尺,预备迎战。 可这时,兰妙言从房中跑了出来,「都别拦着,让他走。」 众人不解,「可是……」 兰妙言怒斥,「让他走!」 一众人等只好收起了家伙侧让到一边。 修弥松开压着铁尺的手,转向兰妙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对方却把身子转了过去。他据住唇,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拾阶而下。 可还没走几步,又有一抹红色的身影忽然拦到了修弥眼前。那是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枫红衣裤,头梳双髻。 「你不能走。」 兰妙言一听那声音立刻看了过去,脱口道:「心儿!」 修弥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女孩,光洁的眉心扯起褶皱,不知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兰妙言急切道:「还不把小小姐抱进去。」 眼前的女童模样俏丽、五官精致,白嫩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溜溜圆的黑眼睛,宝石般灿灿生辉。此刻她绷着一张小脸,严肃的小表情和她水嫩嫩的外形不太相配。女娃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修弥,而后越过他看向那朝她走来的兰妙言,「娘。」 修弥目光一闪。娘? 疑虑间,女娃又说了句更令他惊讶的话,「娘,他是不是我爹?」 兰心三岁以后就天天叨念着要爹,这次兰妙言也的确是带她寻父来的,可方才修弥的一番话也让她改变了主意,兰心才不需要一个把她当作耻辱的父亲。 于是她迅速地将兰心拉过来,一字一句地说:「他才不是你爹。」言毕朝旁边看去,「快,把心儿抱进去。」 立刻有人忙不迭地凑过来抱起兰心。 兰心乱蹬着小腿,「你是不是又唬弄我呢,娘?」 此时修弥已经转过身,目光一直盯着被人扛上肩头的兰心,兰心也在看着他,大声道:「叔叔,你是我爹吗?我五岁了,肚脐旁边有颗痣,最爱吃勾勾肉……」 当兰心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修弥才将目光收回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兰妙言,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就已经被兰妙言派人给轰了出来。 当修弥愣愣地站在院子外的时候,兰妙言也怒气冲冲地折回房,砰的一声阖上房门。她喘了好一会儿的粗气,片刻之后又嗤的一声哭了出来。 兰妙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泪珠儿簌簌落下。她咬着银牙,用力地拿袖子抹眼泪。 死和尚、臭和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砰的一声巨响。 惊堂木狠然拍下的瞬间,县老爷已经愤然拂袖离去,「退堂!」 分列站在两侧的衙役高唱威武,而站在堂下的报案人仍旧在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将县衙中的闲杂人等悉数清出去之后,大家的耳根在才算暂时清静了下来。 甯安抹着汗走进后堂,只见修弥正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喝茶,且是一脸地心不在焉,显然又在神游。不过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甯安疑惑地搔了搔头。修大哥这是怎么了?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天前他们在刘府盯梢时发现了黑衣人的行踪,修弥追过去之后就没了踪影,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又回到衙门来。回来之后他只说自己一路追到了城外也没有抓到人,然后就直接回家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就一直魂不守舍,整天不是喝茶就是打坐,要嘛就是神游,问他一句话少于三遍他是绝对听不进耳朵里的。 「修大哥?」 叫了第三遍之后,修弥终于看向他,「嗯?」 甯安显得有些苦恼,「你说,会不会真如老百姓揣测的,这伙作怪的人……根本不是人啊?若不然怎么会一点行踪也找不到,而且根本不是图财,就是来捣乱的,之前不分男女的剃光头就够过分了,现在愣是让女人都长出了胡子来……」 修弥神色一动,垂下眼没有说话。 若真的是鬼神作怪,那他反而不会这么烦忧了。可修弥很清楚,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做的,这个妖女又不知使了什么旁门左道,竟令那些奸商的夫人们都长出了胡子。她肯定是被自己激怒了,所以才会更加肆无忌惮。思至此,他不禁有些懊悔那日不该那么冲动。经过这几天的思考,修弥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方丈一直不为他剃度。 正如方丈所说,他或许真的心有魔障。在荐福寺的这些年,为了证明自己心无旁骛,他潜心礼佛,把佛法说得条条是道,可他却忽略了无人,法不生。法非有无,法因人有。若自己真的已经参透,那六年前的事根本不会影响到他。 因为空色不异,色即空,空即色。色已入心,自然事事为哀。 或许,妖女也并非妖女,而是他心中有妖?每一个众生都不善不恶,所行所举皆有缘旨,她有她的缘起,他有他的缘灭。六年前,她害他离开佛门,他害她怀有身孕;六年后,她的胡作非为令他恶语相向,而他的恶语相向又令她更加猖狂。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因因果果,如何能分得清呢? 她有错,他亦有错。 对在寺庙长大的修弥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他被心魔朦蔽,竟是现在才明白。 虽然在一开始他并不能接受那个孩子是自己骨肉的事实,可她的年纪和长相又着实让人无从抵赖。而且在他看到那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心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事后他想,或许那就是血脉相通的感觉。总而言之,不管他对六年的那件事、对那个妖女有多排斥,这个孩子既是他种下的果,那自己便会负责到底。 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甯安还在一旁叨叨。絮叨了许久之后,他摇头一叹,「哎,反正县老爷是没招了,竟请来……」 话说一半,已有个魁梧男人闯进内堂。 来者打着赤膊,下身着一条破旧的布裤,上身罩着的屠夫围裙长至膝盖,已被污迹和血渍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两条肌肉纠结的铁臂赤裸在外。他一进来就摸着下巴乱嚷嚷道:「我操,外面居然有个女人胡子比老子都长!」 修弥的眼底掠过了一抹讶异。 道男人名叫顾胜,是城里的屠夫兼杂货郎,也是修弥的好友。 修弥睇过眼神,还没发问,甯安就先一步作了解释,「老爷正是请来了顾……顾夫人帮忙。」 城中一直都流传着有顾胜娇妻的传言,总结下来就是一致认为这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小媳妇有点仙气。 和民风严谨刻板的敌国西齐朝不同,东燕王朝民风开放,百姓敬畏鬼神,天子亦将除妖师、降魔士等职业纳入三百六十行,直到十几年前行中翘楚玉佛儿将自己的经历编纂成册之后,这股除妖潮流一时间到达巅峰。 所以要说这些离奇事不是人干的,还真有可能。 不过壶儿镇地小,并没有降魔士,于是县老爷只好把顾胜的妻子请来充数。 可她到底有没有除妖的能耐,修弥也不清楚,毕竟他还没无聊到要去打听自己好友妻子的八卦。但是修弥很清楚,顾胜的妻子颜玉尔并不能解决这次的事。此事因他而起,也只有他才能解决。 所以顾胜才把屁股搁到寛子上,却见修弥已经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趟。」 「喂,老子才来你就走,几个意思?」 踩着顾胜的咆哮声,修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衙门。 半刻之后,他出现在了兰妙言所居的院落之外,手几次落到门环上,却几次又都放下了。 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修弥才拉起门环敲了敲。 【第四章】 芙蓉帐暖,春宵难尽。 桌上的一对龙凤花烛烧得正劲,映着满室的艳红,一切都喜庆得仿佛生了火。 洒满桂圆、花生与红枣的偌大床榻之上,一袭灰蓝僧衣的修弥盘膝而坐,双眸轻阖的他将双手搭于膝上,薄唇翕动,念念有词,似乎在诵读佛经。这件僧衣是他从荐福寺里带出来的,因为觉得没有资格,所以六年来他再也没有穿过。 可此刻,修弥决定最后再穿一次。因为今夜过后,他将彻底落入红尘,再无重回佛门的可能。 房门轻响,却没有脚步声传来。片刻后,修弥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第八章 悄无声息走进来的女子已站在床前,一袭大红嫁衣娇艳若霞,绣有诡异花样的月白披 帛与裙摆层层叠叠地漫到地上,锭成一簇花团。她乌发披散、玉足赤裸,身上没有任何缀饰,却仍是美得惊心动魄。 兰妙言未施脂粉,只在眉心绘了嫣红花钿,睫毛纤长,眼尾描着一抹红。这样的素容红衣,竟显得多了几分妖气。 青丝将小脸半遮,令那时而妩媚惑人、时而古灵精怪的玉颜上多了一丝难得的娇婉。不过这也只是错觉而已,因为那双眸子灼人依旧,潋沣的眼波深处,好奇中夹杂着些许恶劣的快意。她凝视着眉目淡淡的修弥,最后一次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修弥看着她,片刻后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 兰妙言红唇微弯,表情是熟悉的狡黠。她玉足轻移,靠得更近了些,「臭和尚,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瞧着修弥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兰妙言就觉得又生气又爽快。 真是想不到,他竟会选择这样做。 十天前,同样是在这个房间里。 修弥的来访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若他只是个捕头.那为了案件理应上门,可基于上次见面时他的失控表现,兰妙言本认为不管自己再做了什么,他都不会再出现了。说不定还会离开壶儿镇,逃得远远的,可他还是主动上门了。 想到这,兰妙言的唇畔忍不住泛起了冷笑,他可比自己想像的要敬业得多啊。 弓身站在兰妙言面前的圆脸青年觑了眼她的表情,「姑娘,譲他进来吗?」 进来?哼,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这个臭和尚是觉得自己不敢拿他怎么样吗?那天修弥所说的话还梗在兰妙言的心头,余怒未消的她脱口道:「轰走!」可眼见着随从石头唱喏后领命离去,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欸,等等。」 石头停步,转过头来看着她。 兰妙言抿了抿唇,玉指紧枢着桌角,犹豫片刻之后道:「算了,带他进来。」 这几日她更加猖狂地在壶儿镇里捣乱,为的不就是把他引来,可他真的来了,兰妙言却又只想把他赶走,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情令她更为烦躁。 很快,石头就将修弥引了进来,他身着墨绿色捕头服,头戴乌玉冠,冠侧的两条红色丝绦安静地垂在胸前。浅眉冷唇,现在看来可真是一张薄情的脸。 兰妙言整理好表情,轻笑道:「修捕头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与她目光相对的瞬间,修弥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铁尺。竟然觉得很紧张,在此之前作的所有心理建设和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定力又全都见鬼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妖女的面前,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自己也能够方寸大乱。难道她真的会什么妖术不成?不然为什么一见到她,自己就会失去常态?这个想法令修弥脸色渐冷。 「近日发生的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他不是来问这件事的,可话却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兰妙言轻咬银牙。果然是为了公事而来。她竭力压制住眼底的愤怒,脸上笑意更浓、更惑人,「是。」 「因为我?」 修弥脱口而出的疑问换来兰妙言放肆的大笑,那张狂的笑声刺得他想要拂袖而去。片刻后,因为狂笑而微张的红唇才渐渐收拢丄抹浅浅的似笑非笑继而浮现,「修捕头,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是,她会让那些女人长出胡子来确实是因为被修弥激怒了,可她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因他起伏。 兰妙言的讽刺令修弥忍不住耳根发烫,他腮帮的纹路渐渐凸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离开。 兰妙言被他看得别扭,不由得轻移开目光,唇边的笑容彻底消失,「治不了那几个道貌岸然、惟利是图的老贼,是你们无能。本姑娘闲来无事,便大发善心帮你们清理清理门户,顺带着给自己解解闷。」话说一半,她眼珠儿一转,继而目光挑衅地看向修弥,「说到底,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修捕头也用不着这样三番两次地来登门『致谢』吧?」 登门……致谢,她可真敢说。修弥胸间火气翻涌,「法理昭昭,你以为能在壶儿镇作恶多久?」 兰妙言沉下脸,「作恶?本姑娘明明是在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修弥冷笑着反问:「济贫?」 这段时日来,她净忙着劫富,哪里有空去济贫了?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兰妙言忍不住压着桌案腾地站起,瞪圆了杏目刚想发飙,耳畔忽然听到了石头焦急地呼喊声,「小小姐,姑娘正在见客,咱们……」 她心突地一跳,慌忙将目光朝门口投去,片刻后果然看到一抹枫红身影灵巧地飞了进来。 兰心跑得急,可两脚却不在一个频率上。所以当她的左脚迈过门槛时,右脚却被门槛给拦了下,圆圆的小身子瞬间向前扑去。 兰妙言惊道:「心儿!」 但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修弥已经眼疾手快地一臂拦过去,接住了撞过来的兰心,然后顺手抱起。不过他抱孩子的姿势却格外诡异,一只手卡在兰心的小肚子上,捞小鸡一样捞着她。兰心倒也难得地乖巧,趴在他的手臂上回头看着他。 兰妙言回神,见状立刻走上前将兰心抢抱过来。她警惕地瞪了眼修弥,而后把怀中女娃抱到榻上坐着。 彼时紧追而来的石头忙道:「姑娘恕罪,我没看住小小姐。」 兰妙言冷着脸,「晴妹呢?」薛宛晴是专门负责看护兰心的女人。 坐在榻上晃荡着小腿的兰心抢在石头前头说:「小嬷嬷去备饭了。」 「晌午才过,你又要吃饭?」 「中午没吃饱嘛。」 她哪里是没吃饱,分明就是听说了生父嫌疑人再次出现,这才赶过来添乱。 兰心瞄了眼站在门边的修弥,满脸的机灵,窃窃一笑之后又转而看向兰妙言,做天真可爱状,「娘,这个叔叔怎么又来了,你们刚刚是在吵架吗?」 兰妙言脸色一僵,下意识地看了修弥。 两人眼神对上,又很快就都撇开了。 「叔叔是衙门里的捕头,来向我打听点事情。」 「打听什么事呀?」 「小小年纪别这么八卦。」兰妙言捏捏她的脸蛋,片刻之后又看向修弥,神色是难得的认真与严肃,「修捕头,回去告诉你们县老爷,不用太感谢我,以后你也不用再来了,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壶儿镇。这地方风水不好,谁住谁倒霉。」 修弥的目光这才从兰心身上转开。她们要离开壶儿镇了?他的心跳猛地一滞。 「石头,送……」 「娘,我想让叔叔陪我吃饭。」 兰妙言断然拒绝,「不行。」 兰心瘪嘴,「我就要!」 兰妙言虎着脸,「我说不行就不行。」 「那我不吃啦!」 「爱吃不吃。」 兰心小脸一垮,默默地把包子脸垫在桌案上,胖乎乎、软绵绵的脸蛋垂了下来。兰心一面在角落种蘑菇一面叨念:「呜呜呜,心儿好可怜,娘亲连饭也不给吃,人家的胃本来就很差,好不容易想吃东西了,结果还没得吃……呜呜呜,好饿、好冷、好寂寞…… 平时娘亲也不陪心儿玩,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意思的叔叔,还不许人家和他玩……」 兰妙言肩膀一垂,无奈道:「心儿。」 似乎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将兰心给裹了起来,「呜呜呜,胃疼。」 兰妙言翻了个白眼,「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会胃疼?」 兰心继续在角落种蘑菇,「呜呜呜,做小孩子好难,连胃都不许疼……」 兰妙言无言。 兰心继续没完没了地念叨。 无奈之下,兰妙言只能投降,「好吧、好吧。让他留下来陪你吃饭,行了吧。」 兰心立刻复活,跳下床来蹭蹭蹭地跑过去拉住修弥的大手,「叔叔,你爱吃什么?」 身为当事人的修弥连句话都没说,留下吃饭这件事就被这对母女给敲定了。他这次主动登门,并非是来兴师问罪,但也不是来吃饭的啊。不过感觉到兰心的小肉手紧攥着自己的小指,拒绝的话竟是没办法说出口。他垂首看着念念叨叨的小女孩,表情情不自禁地柔软起来。 第九章 「心儿最爱吃肉了,叔叔呢?娘说多吃青菜可以长高高,叔叔你长这么高,是不是特别爱吃菜啊?」 自从兰妙言答应留修弥吃饭之后,兰心的小嘴就没停过。 「嗯,你也要多吃菜。」 兰妙言默默不爽,喂,那副温柔慈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这男人怎么一见自己就满脸苦大仇深? 「可心儿不喜欢吃菜菜。」 「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嗯,那好吧。」 喂,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平时若想要这小兔崽子吃个菜简直比登天还难。兰妙言的头顶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似乎马上就有大雨要倾盆而下。这一大一小真是太过分了,大的那只现在怎么不想逃了,小的那只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生的?啊,真是气死她了。可即便是小脸阴得要滴出水,她也没有出声打断他们。 毕竟兰心难得开心,又难得肯多吃饭,而且眼前的情景又是格外的和谐融洽,兰妙言此时的气也消了些,所以暂时不想做那个煞风景的人,于是她决定忍耐,等吃完了饭再和他们俩算帐。 其实感到奇怪的又何尝只有她一人,修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和妖女同坐一席,而他们之间还坐着两个人的孩子。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两个人却连孩子都有了。 修弥始终垂眼瞧着埋头吃饭的兰心,那个被自己暂时搁置的决定又重新浮现出来。 一顿在时间上不尴不尬,在气氛上别别扭扭的饭终于吃完了。为了留下修弥,所以特地加了一餐的兰心撑得小肚子都圆了起来,再加上这顿加餐占用了她的午睡,所以这时候便开始昏昏欲睡,小脑袋瓜直往修弥的胳膊上磕,兰妙言见状立刻唤来薛宛晴将她抱走。 兰心困得眼皮打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被抱走之前,她还不忘对修弥说:「叔叔别走哦,等下再陪心儿吃晚饭。」 修弥闻言不由得抿出点笑容来。 兰妙言被他的笑容刺得眼疼,忙对薛宛晴挥挥手,「还吃,再吃就成小猪了。晴妹,快把她抱回去,晚膳用些蔬菜、水果便是了,免得撑坏她。」 待兰心被抱走之后,她又扫了眼修弥那还没来得及敛去的笑,刚欲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已经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修弥的神情是难得的柔和。 兰妙言的心跳顿时乱掉,继而越发的烦躁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本是不愿意让兰心接触到这个将她们母女视作污点的男人的,可看到他对兰心温柔的眼神和动作时,却反常地没有将他赶走。而此刻他的浅笑,更是令自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很陌生,不过却令兰妙言下意识地想要逃开。 她立刻闪开目光,从圆桌旁站起来转过身去,「你也走吧。以后无事不要再来了。」 修弥敛去了笑,「你要离开壶儿镇?」 兰妙言生硬地说:「和你没关系。」 话音落,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 难道他走了?兰妙言低咒了一声,忿忿转身,却见对方正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后。目光仅能直视到修弥胸口的她惊得抽了口冷气,美眸扬起,「你……」 修弥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她是我的孩子,对吗?」 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清眸之中闪烁着罕见的光芒,仿若微弱的火种,在他深湛的眼波中起起伏伏、明明灭灭。兰妙言的声音似乎被他的眼神吸走了,哑然须臾之后才猛地回神,略显狼狈地挪开了目光,慢半拍地否认道:「不是。」 修弥却不相信,「她很像我,时间也对得上。」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为什么要生下你的孩子。」 「她就是。」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感觉。」 兰妙言夸张地笑了几声,「凭感觉?修捕头,您还真是任性啊。」 「那你为什么来壶儿镇?!」 「我……」 「不是来找我的吗?」 「才不是……」 「那你为什么把我敲昏绑走?若不是那日我失言激怒了你,你一定会把心儿领出来吧。」 兰妙言几次被打断,而对方又分析得头头是道,于是忍不住怒道:「是又怎么样,就算心儿是你的孩子又怎么样,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做她的父亲吗?你甚至觉得我们是你生命中的污点和耻辱,所以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把那些对我说过的话,再对心儿说一遍吗?」 「我没有把她当成污点。」 「那你就是只把我一个人当成污点了?」 「那日是我太冲动,既然心儿是我的孩子,那我一定会负责。」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你……」 「我娶你。」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成功地令兰妙言闭上了嘴。 修弥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作出这个荒唐的决定,可兰妙言偏偏最爱做荒唐事。她能看出他是很不情愿的,可却又非要强迫着自己来对她和兰心负责。 兰妙言喜欢看修弥这样自己和自己较劲,所以完全没打算要嫁给哪个男人的她答应了他的求婚,毕竟若是十四宫的姐妹们知道这件事,那自己六年前把男人给吓跑的冤屈也就洗清了。 因为到头来,她还是成功地把他拉入凡尘了。这一次她可没有用作弊的手段,是这只肥鸭子自己送上门的。 虽然修弥还提出了点小小的要求,把这段婚姻变得好像一场交易似的。不过兰妙言觉得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虽然他提出的要求有点无厘头,不过兰妙言还是觉得无所谓,因为她就算答应下来了也不会信守承诺。 所以这一个妖女、一个和尚,本该是完全无交集的两个人,竟然悄悄地结为夫妻。身为当事人的兰妙言都觉得这事真是不可思议。这十日来,她一直在等着看修弥什么时候会绷不住落荒而逃,却没想到他竟是扛到了两人的洞房之夜,看来是铁了心要负责到底了。 可既然都下定了决心,为什么还要穿着僧衣在洞房里打坐,是在挑衅吗?兰妙言转了转眼珠儿,片刻后心生一计,看着盘膝闭目的修弥笑起来。 她身子一旋,轻盈地坐到他旁边。 纱制裙摆拂过修弥放在膝上的大手,引得他浑身一颤。 兰妙言将手臂搭上修弥的肩,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小截纤纤玉臂,「不过你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当自己是那细皮嫩肉的唐僧吗?」另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胸膛,别有用心地钩住衣襟,「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妖精?」 她的呵气如兰,令他如坐针毡。 修弥攥紧了拳头,浅眉拧起,低垂的睫毛抖个不停,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兰妙言的眼底燃起恶劣的笑意,她将手从他交错的衣襟中探进去,直接抚上那坚硬滚烫的胸膛,两片红唇在他的耳畔分分合合,「心跳得这么快啊?小师父,你的定力可比不上人家唐三藏呢。」言罢还飞快地在修弥已经红透的耳根处印上一吻。 修弥终于绷不住了。他霍地睁开眼,一把推开她跳到床下去。 兰妙言瞧他那火烧屁股的模样,被推了一下却也不恼,反而跌在床上咯略地笑了起来。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刺得修弥满脸通红,丝毫不见方才打坐入定的沉静模样,仿佛又变成了六年前那个不经人事的少年。本想落荒而逃的修弥被她的嘲笑声钉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傻站了半晌过后终是气不过地问:「笑什么?」 简单的三字问句,却被他念得咬牙切齿。 床上的女人已经半伏在床上,宽松的衣领微微滑落,露出半个润滑如玉的香肩。兰妙言笑声渐停,却只是瞧着修弥不说话,眼中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 修弥被她瞅得心烦意乱,瞪了她半晌过后终于愤然拂袖道:「我去别的房间睡。」 「出门左拐第三间。」 修弥脚步一停,侧首狐疑地看着她。 兰妙言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吟吟地说:「就知道你今晚不敢和我洞房,所以房间早就备好了。」三舅舅偏还不信能有人在洞房之夜撇下娇妻去睡空房间,不服气地和她打赌。这下好了,银子没了吧。想到这,她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这抹赢了赌局的窃笑,却被修弥看成了嘲讽。 他心头一热,忍不住折回到床边,「你为什么认定了我不敢?」 兰妙言翻身坐下来,拢着手臂仰视着他,不答反问:「你若敢,六年前便也不会逃走了。」 第十章 修弥攥紧了拳头,「我没有逃。」因为始终忌讳着提及六年前的事,所以他只说了这几个字便沉默了。很好,这个女人又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挑起了他心中的波澜。虽然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个新婚之夜,可话从兰妙言的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让人别扭。 兰妙言闻言扬眉,仰面躺了下来。 她绯红的裙摆铺了满床,宽领微褪,胸前的丰腴随着呼吸而起起伏伏。 兰妙言斜睨着修弥,小手轻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榻,眼中的笑意里淌满了挑衅,那表情好像是在说「有本亊你就过来和我洞房啊」明晃晃的挑衅。修弥咬着牙没动弹。她笑着晃了晃小脚丫,轻轻翻过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算了,你去吧。从答应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作好了守活寡的准备。哎,谁叫我命苦,偏生怀上了你的孩子……」 这念念叨叨、磨磨唧唧的样子像极了撒娇的小兰心。 兰妙言画着圈圈,「对我提了那么多的要求,结果自己连丈夫的职责都不尽到……」 她的碎碎念像是一串串的符咒,在空中晃晃荡荡地转了几圈之后便钻进了修弥的耳朵,将他的思绪绕成了一团乱麻。最终是忍无可忍地爬上床,用力地将侧躺的她拉平,接着想也不想地便捂住了那张不断分分合合的小嘴……霎时间,世界安静了。 兰妙言瞠大了眼,忽闪了几下眼。 修弥咬着牙,一脸凝重,「既然与你成亲,我自然会尽到为人夫的义务。」 兰妙言忍不住哼唧下。 修弥继续道:「不过答应我的事,也请你信守诺言。」 在提出要对她负责、娶她为妻之后,修弥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就是希望在成亲之后,兰妙言不要再在壶儿镇中作恶,并且自此金盆洗手、改过自新,给女儿兰心树立好榜样,成为一名贤妻良母。他本意是希望能让兰妙言去官府自首的,可细想之后又觉得她可能不会答应,而且这对兰心的影响也不好,于是在开口前就退了一步,提出这个要求。 兰妙言答应了他,两人这才成亲。 若她能够做到,自己自然也会成为一个尽责的丈夫。虽然六年前的事确实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阴影,可现在的状况与六年前不同,他和兰妙言已经结为夫妻,就算他再排斥,也不得不逼着自己接受这段关系。下定决心之后,修弥匀着气松开了大掌,一脸认真地看着兰妙言。 「嗯,我们来洞房吧。」 【第五章】 玩火自焚,说的便就是兰妙言。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兰妙言仰面而卧,一手搭在小腹上,累得眼睛睁不开,只能呓语呢喃着道:「臭和尚……」 啪!一只小手重重地拍到门板上。 「娘?」 房中静谧一片。 「娘,你醒了没?」 房中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粉嫩嫩地肉爪子只好施展百试不爽的催命叩门大法,啪啪啪啪啪啪啪,「娘,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小小姐,别敲了、别敲了……」跟在兰心屁股后头的石头急得团团转,屋里头那个大的他惹不起,屋外面这个小的他也惹不起,呜呜呜呜,做下人真的好难。他围在兰心身后,双手乱挥却始终不敢碰到她,只能一直小声叨念:「小小姐、小祖宗、小奶奶,快别……」话音未落,房门被霍然拉开。 兰心的小手拍了个空,身子被惯性一拉,直愣愣地向前扑去。 石头被吓得心跳骤停,「小……」 忽然,一双大手及时地接住她。 石头松了口气,继而抬眼望去,却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因为他家的新姑爷正站在门口,而且看起来心情很糟糕。他披着一件灰蓝僧衣,大敞的衣襟下是大片浅白如玉的胸膛,日光盈盈,精瘦肌肉上的抓痕清晰可见。 将兰心扶好,他又重新站直了身子。 修弥披头散发,脸上写满被扰了好梦的不悦与激战一夜后的倦态。 「新爹爹!」兰心仰头看着他,兴奋地大叫。 修弥俯首,默不作声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再抬头时,便瞧见一个圆脸青年站在门外,他红着一张脸,也不敢看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困意未散的修弥皱了皱眉,继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接着瞳孔骤缩。该死!他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套上,可那该死的僧衣却在他双手架起的瞬间轻飘飘地滑下来。 粗布掠过肩背上女人留下的抓痕。那布满罪证的胸膛彻底曝露出现,昭显着昨晚两人的战况如何激烈。转眼间身上只剩一条四角衬裤的修弥以光速捡起地上的衣裳堵住心口,接着退开一步,砰地阖上门。无数的低咒在胸间翻滚,英俊瘦削的脸上飘出一抹可疑的酡红。 记忆回溯,他的耳根都跟着红透。 他们昨晚竟然足足折腾了一夜。明明是为尽义务罢了,可为何自己会如此失控?这一次可没有人给他下药。而最令修弥难以忍受的不是他和妖女做了如此淫秽的事,而是他不但做了,还做了很多次;不但做了很多次,还次次都乐在其中。罪过,真是罪过! 修弥默念着阿弥陀佛,手掌发抖地穿上衣裳。可穿到一半时动作顿住,低咒,该死的,他要去衙门,穿什么僧衣。 修弥咬着牙根,又把衣服给脱下来,接着走到屏风处取了自己的捕头服。为了这件荒唐事,他已经连告了几日的假,今日假期已过,必须要去工作了。门外的兰心还在不死心地乱敲门,不过没喊几声好像就被人捂着嘴给抱走了。 他没有理会,兀自戴上乌玉冠。 将一对铁尺插回腰间,垂首摆弄间转身走开几步,再抬头就见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正拥被而坐,睡眼朦胧地瞧着他,声音软糯轻哑,「你要去哪里?」她的双手松松地揽着丝被,胸前丰腴若隐若现,裸呈在外的香肩上是他昨晚留下的暧昧齿痕。修弥耳根更热,迅速别开头,「去衙门。」 兰妙言瓮声瓮气地应了,然后忽然抬起双手揉了揉眼。 丝被咻的一下子滑落。 女人诱人的胴体曝露在眼前,那丰满的椒乳、纤细的腰肢、平滑的小腹,在点点红痕的缀饰下竟是多了分妖异疯狂的美感。强烈的窘迫令他下意识地扑上前,别着脸一把捞起丝被将她裹住,一圈一圈牢不透风,直把她裹得像蚕茧,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真是个妖精。她一定有某种诱惑男人的妖术,才会令自己一碰上她就会方寸大乱、失去控制。 修弥脑子发热,只想把这诱人犯罪的身体赶快包起来,免得自己又会胡思乱想。可兰妙言却不知他的打算,惊得困意全无,不安地扭动起来,「喂,去衙门就去衙门,你裹我做什么?」她的两臂被箍得紧紧的,十分难受,「难道你要绑我去自首不成?」 修弥不做声,裹好之后又别着脸站了回去。 他当然不打算绑她去自首,不过兰妙言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修弥转过脸,面对着眼前蚕茧状的女人终于稍稍冷静了些,「把解药给我。」 第十一章 「解药?什么解药?」 「让胡子消失的解药。」 前几日在他的询问下,兰妙言终于坦白壶儿镇的那些女人之所以长了胡子,是因为被她抹上了一种奇药。此药可解,也没什么副作用,所以从小她就很喜欢用它来捉弄人。为了不让兰心缺乏母爱,所以修弥没办法逼兰妙言认罪伏法,可他却不得不让她将功折罪。 「你把我绑起来,就是为了要解药啊。」兰妙言扭成个麻花,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愤怒,「这是为人夫该做的吗!」 修弥略尴尬,「我是怕你着凉。」 「衣服光是用来脱的?怕着凉给我穿上衣服好不好。」 修弥当时只想把她裹起来,哪会想这么多。 「先把解药给我。」 「不要。」 「你忘记自己的承诺了?」既然答应他要改邪归正,那就应该把解药乖乖交出来。兰妙言紧抿着红唇,气呼呼地看着他。 修弥闷了半晌,而后一本正经地说:「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神色认真,但耳根却已红透。 噢,他这是害羞了吗?兰妙言的怒火瞬间化作了好奇,她蠕动着往前蹭了蹭,仔仔细细地盯着修弥瞧了一会儿,而后心头又冒出了个鬼主意来。兰妙言眼珠儿一转,然后垮下小脸来,故作认输,「好吧、好吧。解药在柜子里,第三层最里面的暗格里。」 修弥不疑有他,按她所说找到了一个精致的长颈小瓷瓶。 他将解药揣进怀中,表情亦有些和缓,「那我走了。」 兰妙言一瞪眼,「喂!」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啦。 「哦,对了。」修弥又折回来。 兰妙言肩膀一垂,轻哼:「算你……」 「你收拾收拾,今天就和心儿搬去我家吧。」 因为不想张扬此事,所以两人的婚礼是秘密在兰妙言的窝点举行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一直住在这里。他们既已成亲,那身为妻子的兰妙言自然应该住在夫君的家里。所以告假的这几天中,修弥已经将自己的房子收拾妥当。嘱咐完她之后,修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兰妙言一个人在房中愤怒地大叫。 「喂,臭和尚,你还没把我放开!」 这个混蛋,到底是怎么裹的,好紧啊。 中计了!他又一次中计了。 修弥脸色铁青地看着挤在大堂中嘴唇花花绿绿的女人们,心中怒火滔滔。 兰妙言这个妖女居然骗了他,那根本不是什么解药。 虽然在场的女人都非善类,是修弥很讨厌的类型,可这次被整成这样,看起来也是怪可怜的。被剃成了光头不说,发茬才长出来不到三寸就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络腮胡子,用了修弥发出去的解药之后好不容易消了胡子,可没过几天嘴唇却又变了颜色。 红的红、绿的绿、黑的黑、黄的黄,真比上好的口脂还要鲜艳。 修弥被那一张张花里胡哨的嘴晃得眼晕,之后藉着巡街的机会才得以脱身。 可谁知刚和搭档甯安走出县衙的大门,就被门旁石狮子旁的一抹纤细身影吸引了心神。他狐疑地拧眉,对甯安做了个手势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石狮子旁。她一袭绯红衣衫,素白若无骨的小手扶着石狮子,笑得浑身打颤,「哎哟,笑死我了……」 修弥沉下脸,忽然伸出双手扳住女人的肩,不由分说地将她转了过来。 女人半散的乌发自空中绽出一抹墨色的花,鬓间的碎发轻轻自脸上拂过,而后在颊边飘然滑落。她脸上还挂着未敛去的笑意,一双艳眸却微微瞠圆,漾着亮晶晶的讶异。一见是他,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修弥被他笑得心烦意乱,但捏着她肩膀的大手还是松懈了力道,「你还敢来看热闹?」 兰妙言歪头,坏坏地笑,「我怎么不敢,这次的事又不是我做的。」 修弥咬牙,「嗯,你是借着我的手做的!」他真是糊涂,竟然助纣为虐,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帮凶。 「明明是你自己问我要解药的啊。」 「可那根本不是解药。」 「谁说的,她们的胡子不是没了吗。」 修弥气结,「你……」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顽劣的女人。 兰妙言笑盈盈地睨着脸色黑如锅底的修弥。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恶劣了。为什么就这么喜欢逗弄修弥呢?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看他失控呢? 对方被她气得哑然,狠狠地瞪着她也不言语。兰妙言噗嗤一笑,忍不住凑上前勾住了他的衣襟,「好啦。」她踮了踮脚,巴巴地仰视着修弥。 修弥冷着脸不言语,按住她的小手想要拂开,可对方却扭了扭身子不动弹。 「谁让你那天早上把我裹成蚕茧的。」 眼看着方才还强词夺理的女人现在又开始嘟着红唇撒娇,修弥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再说了,也没有人怀疑是你的解药有问题嘛。」 她还特意挑选了这一瓶抹完后再过三天才会发作的解药呢,就为了给他洗刷嫌疑。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大家都认为胡子没了,是那解药的作用,而三天后唇色改变,则是因为那伙人又冒出来作怪了。可修弥却清楚,这几日兰妙言和她的手下都没有任何动作,问题只能是出在自己所拿的那瓶解药上。 事后虽然县老爷也曾询问过那瓶解药的来历,修弥却只说是遇到一个游历江湖的神医,不过此人行踪不定,留下解药后就消失了。他最不擅长说谎,所以编得漏洞百出,幸亏县太爷性格暴戾,智商却有点欠费,竟是让他这样稀里糊涂地给敷衍了过去。 「我身为捕头,怎能知法犯法。」 兰妙言闻言又是一笑,「喂,小师父,你在说笑话吗?」 修弥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妙言目光狡黯,忽然踮起脚尖,扯着衣领拉下他的头。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女人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自鼻翼涌入钻进心肺,论异地拂去了修弥心头的怒火。瞧着那近在咫尺的小脸儿,目光情不自禁被她水盈盈的双眸被吸住了。 她微微偏头,一双红唇几乎贴上他的,呵气如兰,「修捕头。」 「嗯?」修弥下意识地吞咽。 「在娶了我的那一刻起,你的世界里,就已经没有法了。」 兰妙言轻咬着红唇,巧笑倩兮地睨视修弥,目光潋沣,格外撩人。 「可你明明答应……」明明答应他会改邪归正。 话说一半,兰妙言忽然飞快地在他的唇角印上一吻,而后笑嘻嘻地说:「傻瓜,骗你的。」修弥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怎么能将这样一句话,说得仿佛情人间的低语。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坏得这么放肆、这么张狂、这么不加掩饰,而最重要的是,看着这样恶劣的她,自己居然气不起来,反而不由自主地被她那双装满了鬼主意的明亮眼眸所吸引,久久地不能转开目光。 他们的唇离得这样近,就在将合不合地边缘徘徊。 而这时,「修大哥,你……呃!」 见他一头扎进角落就半晌没出来的甯安,终于忍不住好奇凑了过来,可谁曾想硕大的石狮子后面却掩饰着这样香艳的一幕。 本来黏在一起的男女瞬间弹开。 甯安立刻捂住眼,「我什么都没看见。」话虽如此,可他仍是悄悄地分开了指缝,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修弥身边的女子。咦,修大哥不是很讨厌女人的吗?讨厌还黏那么紧哦,方才他那个眼神,饥渴得好像恨不得当场就把她给拆解入腹了。 修弥阴着脸,耳根又开始泛红。 他走上前,没好气地扒下甯安的手,「走,去巡街。」 甯安忙摆手,「我自己去巡街就好了,修大哥你忙你的啊。」 忙什么忙!修弥脸色更难看,难得口出粗言,「别废话!」 这时兰妙言又阴魂不散地黏了过来,扒住修弥的长臂道:「怎么不介绍一下啊,相公?」 软绵绵的相公二字,立刻令修弥僵住了身子。 甯安亦是一愣。 修弥似乎猜到了兰妙言打的什么主意,刚欲抬手阻止,却被她抢先一步按下了大手。 「你好,我是兰妙言,修弥的妻子。」 修弥无言以对。 甯安倒是个自来熟,「啊,原来是大嫂。」 第十二章 兰妙言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忙不迭地点头,「嗯嗯。」 甯安遗憾道:「修大哥,你什么时候成亲的,兄弟们怎么都不知道?」 「我们已经成亲很多年了呢,只不过我……」兰妙言正准备表现表现一下她的演技,结果却被修弥一把拉住衣领给扯了回去。 「你自己去巡街,我晚些时候回衙门值夜。」 掌下的女人踢腿挣扎,「喂,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修弥完全不理会她的扭动,提小鸡般将兰妙言给捉走了。独留下满头雾水的甯安一个人风中凌乱。 成亲很多年了?啊,他明白了,这是老家的媳妇吧。 老天,怪不得修大哥多年来都不近女色,原来根本不是讨厌女人,而是因为已经娶妻了啊。怪不得、怪不得。若是他家里藏着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他也不近女色。 【第六章】 修弥在壶儿镇的住所是一处简单古朴的小院。 庭中央栽着的海棠树正值花期,缀在枝头的花蕾仿若胭脂,团团簇簇,开出香艳一片。树旁用青石版墁了甬道,通向四周的几间厢房。因为院落不大,所以兰妙言只带了女儿兰心、随从石头,还有兰心的小嬷嬷薛宛晴住过来。秃老三等人却也没留在原处,在周围又寻了个新窝点落脚。 而兰妙言会乖乖如修弥所言住过来的原因,恐怕也只是为了好玩。 俗语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已嫁给了修弥,自然也要象徵性地随一随他。晌午时分。 修弥和兰妙言一前一后回到院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姑娘回来了。」石头听到动静后便迎了出来,看向修弥时态度更谨慎了些,「姑爷。」 修弥颔首,「心儿呢?」 石头道:「小小姐在睡午觉。」 说话的工夫,兰妙言已经头也不回地回房了。 修弥朝她的背影看去一眼,而后再看向石头,「你也去休息吧。」说完也紧跟着回了屋。这间主屋是修弥特意收拾出来给兰妙言和自己住的,房中的陈设简约整洁,内侧以一道影壁为隔挡,又分出了一个小间。 他进屋时正好瞧见影壁旁有一角红衣闪过,修弥默不作声地阖上门,缓步走入内间,果然看到兰妙言正侧坐在床榻上匀气。 她好像也在生气。修弥脸色更沉,她骗了自己,却还有脸生气? 他缓步走到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端坐在床上人儿忽然站起来,「喂,臭和尚!」本想发火的修弥眼见对方比自己还凶,不由得拧眉。 兰妙言仰着头。而后似乎又觉得这个姿态的气势不够,于是俐落地爬上床,然后跪坐在床畔,堪堪与修弥视线齐平后,她气势汹汹地伸手拉住对方的衣领,一把将其拽到眼前,双阵里燃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这女人就是这样,变脸比变天还快,高兴就笑,生气就怒,连点掩饰都没有。 「你刚刚为什么把我拉走?」 「什么?」 「刚刚在衙门口,为什么我一说是你妻子,你就把我扯走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修弥刚欲张口,就感觉到一双小手啪地拍到他的脸上。 眼冒金星之间便是一股力道将他向前拽去,视野回复清晰之后便看见兰妙言放大的脸,同样是近在咫尺,却与方才的气氛截然不同。此时的女人目光熠熠,火辣辣地灼痛了修弥的眼,她将眼睛瞪得滚滚圆,连珠炮似的发问:「我不够漂亮吗?我给你丢人了吗?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我们的关系?」 虽然暂时不将这段关系公之于众是两人达成的共识,毕竟兰妙言当初会答应嫁给修弥,本意想的是逗逗他做样子,因为若是闹得太大让远在老家的表哥知道了,她也不会有啥好果子吃。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方才修弥拉自己逃走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生气。喜欢她的男人数不胜数,任谁将她娶到手都该欢天喜地,只恨不得到处去显摆才对,可修弥这个臭和尚却……她嫁给他,明明是想整他才对,可为什么从头到尾,吃亏的都是自己啊! 修弥松开她的小手,忍着怒火尝试和她讲讲道理,「成亲前,我们约定好了这件事不宜外扬。」 可他却忘记了,兰妙言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蛮不讲理、强词夺理、没理找理。 「我反悔了行不行?我就要外扬,就要!」 见她如此任性,修弥方才堪堪压下的怒火亦有些翻腾,「你怎么可以一再地出尔反尔!」原来这个女人答应自己的每一件事都是谎言。 「因为承诺这种东西,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修弥气结,「你……」 兰妙言梗了梗脖子,「我怎么啦。」 修弥咬牙切齿,憋了半天之后骤然拂袖,「恶劣!」 「我有多恶劣,你六年前就该知道了。」 没错,他早该知道的。对于这种女人,非要负什么责,随她自生自灭去好了! 修弥气得扭头就走。 兰妙言忙不迭地跳下床,追在他屁股后头吵:「吵不赢就走,算什么男子汉!」她提着裙摆一路追到外室,在临近门口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直了手臂挡在修弥的面前,「在把话说清楚之前,我不准你走。」 「让开。」修弥冷着脸,不想再和她废话,因为两个人根本讲不通。 「我不让。」 修弥咬着牙,片刻后问:「那你想说清楚什么?」 「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是,他后悔了。修弥抿唇不不语,但眼里却写得清清楚楚。 兰妙言气得血气逆流,充了满眼的红。 她匀了好一会儿的气之后倏地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后悔也迟了。」 修弥冷冷地勾唇,「哦?」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轻易地击溃了兰妙言的理智,她的笑容瞬间消失,「我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还想抵赖吗?」 修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大手一拂,很轻松地将兰妙言拨到一边,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兰妙言打了个晃跌到墙壁上,气恼地站直了再追出去时,却见修弥已经走到大门口了。 而在他推门而去的瞬间,兰妙言清晰地听到他说:「出尔反尔的事,又不是只有你能做。」瞪着修弥的背影,她忍无可忍地跺脚尖叫:「臭和尚,别以为自己还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也做了坏事,你是我的帮兜。若是你敢抵赖,我就……我就把壶儿镇搅成一团奖糊,谁也不得安宁!臭和尚,你听到没有。混蛋!有种你就不要再回来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兰妙言的骂声还未停。 不知过了多久,她骂累了,站在原地呼嗤呼嗤地喘着粗气,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 这个臭和尚真的想要抵赖吗? 一本佛经、一碗清茶。 修弥端坐在案前,几个时辰过去之后却连个姿势也没换过。 今日壶儿镇难得清静,县衙里也没什么事,不当值的捕快们便凑在监狱外闲磕牙。他们聊着聊着,就聊起了那位献身给衙门几天几夜都没回家的修捕头。 有个胆子大的悄悄地溜进监狱,片刻后又悄悄地溜了出来,对着其他人挤眉弄眼地摇摇头,「哎,还在那傻坐着呢……」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捕头这是怎么了? 「连值了三天的夜,不眠不休的,是因为那件案子吗?」 「不是吧,县老爷都快放弃这个案子。」 「这可说不准,他是出了名的死脑筋、爱较真。」 「哎,要说咱们捕头可真是敬业,今天本该是他轮休的,他都没回去。」 修弥耳翼微颤,将外面的议论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却一点反应也无。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久久都不曾翻过一页的佛经,只觉得上面的字一个个钻进眼底,却又悉数被弹了出去。连经书都无法让他静心,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个妖女,果然有本事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住在衙门里的这几日来,修弥一直在想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真的应该为了负责而与兰妙言成亲吗?换言之,她真的需要自己来负责吗?修弥觉得他太高估自己了,本以为可以牺牲小我来感化兰妙言,让她不再作恶,可谁知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她拉入了地狱。倒还真成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思忖间,监狱外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第十三章 不过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那件悬而未决的案子上。 「也不知这个案子什么时候才能告破。」 「反正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没办法了,就等顾夫人的消息吧。」 「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位顾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慢性子。」 一个年纪稍老的捕快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啧啧称叹,「等她?那可有的等罗……」 修弥闻言默默地计算了下。县老爷应该是在十几天前将这件事拜托给颜玉尔的。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若不是性子太慢,那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个认知反而令他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兰妙言现在都是他的妻子,兰心也是他的女儿,如果事情真查到了兰妙言身上,那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决。 可一颗心还未在地上待多久,便又被狠狠地提了起来。 「有戏了、有戏了!」入夜后,甯安兴奋的声音忽然从监狱外传来。 有人问:「什么有戏了?」 即便是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修弥也能猜到甯安此刻两眼冒光。 「顾夫人来了!」 到了此处,眼前的院落格外熟悉,就在几天之前,修弥才在这里举行了婚礼。 今日不该修弥当值,所以当他匆匆赶到时,院子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院子此刻已经被捕快们里里外外地围了起来,被火把映得亮如白昼。 修弥匆匆地走进院子,手心有些不自觉地冒汗,也不知在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兰妙言怎么样了?她会不会一怒之下带着孩子搬了回来?不过秃老三他们已经搬走了,她没道理再回来。 可这个女人妖异古怪,自己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若她真的已经回来了,那这次岂不…… 胡思乱想之间,一个人忽然从侧面撞了过来。 修弥一惊,抬眼望去却见是甯安。 「大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样,抓到了吗?」修弥的语气几乎是急切。 甯安苦下脸,摇摇头。 修弥有些不放心,想听他亲口说出,「没抓到?」 甯安叹气,「嗯,我们到这儿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修弥拳头一松,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甯安没发觉他的异样,很快又想到了一件别的事,瞬间雀跃起来,「不过这里确实是那伙人的窝点,我们在厢房里发现了报案人丢失的财物。那位顾夫人还真是神了欸,咱们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她掐指一算,连犯人的住处都算出来了。只可惜晚了一步,让他们给跑了。」 修弥亦是觉得很奇怪。 兰妙言等人做事做得滴水不漏,最近几日又没有动作,颜玉尔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难道真的是靠……掐指一算? 「不过现在咱们也不用担心啦,有了顾夫人,早晚能抓到他们。」 甯安所言,正是修弥担心的。若她真这么神,那一定也能算出来兰妙言此刻正住在自己家里。不行,他一定要去找顾胜问清楚。 顾胜租了毗邻的两间店面,两间打通成一间,一间卖杂货、一间卖肉,店后的几间屋子就是他们夫妻住的地方。当修弥来到顾记杂货铺的时候,顾胜正站在足有丈多长、几尺宽的案板后面,依旧是上身半裸,穿着那件污血斑斑的屠夫围裙,石头似的铁拳里握着一把大砍刀正在剁肉。他瞄了眼站在眼前的修弥,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当的一声巨响。 手起刀落,砍刀狠狠地切进了案板里,刀柄发颤,挥刀人的恐怖力气可见一斑。 他撩起围裙,抹去下巴上溅上的肉泥,咧嘴一笑,「嘿,你还真来了。」 修弥敏锐地查出他话中的意思,「这也是你夫人算出来的?」 顾胜扬起折刀般的浓眉,「聪明。」若不是为了等他,他才不会大晚上的还在这里剁肉。 「她还算出什么来了?」 「那就无可奉告啦。」 修弥脸色一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顾胜大剌剌地说:「老子重色轻友,你不知道啊?!」 修弥真没想到他不仅看错了女人,连兄弟也看错了。 顾胜瞧他那一脸打算和自己绝交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快收起你那副要死的表情。」他轻松地将案上的刀拔出来,无所谓地挥了挥,「我媳妇说了,她会告诉县老爷那伙人已经逃到外城去了,不会为难你的。」 修弥眉心一舒,可他仍是有些不放心,「能不能让我和她聊聊?」 顾胜又是一副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的表情,「聊聊倒是可以聊聊。」 「那……」 「不过那样你就赶不及回去救她了。」 修弥的心咯噔一跳,「救谁?」 顾胜眨眨眼,「你说呢?」 修弥脸色倏地一变,迅速自他眼前消失了。 顾胜笑起来,转身撩开帘子走进后院,而后大步流星地穿过院子回到房间。 「哈哈,媳妇,你真是太神了。」 他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却见房中外室空荡荡的,木制的婴儿床孤零零地摆在房中央,他的宝贝儿子正在床里香甜地睡着。 咦,人呢?她现在不是应该在看孩子吗?顾胜上前几步,却发现婴儿床正在自已摇晃着。他狐疑地眯起眼睛,只见有一根红线正牵着摇晃的婴儿床。 红线一松一紧,婴儿床便随之摇摇晃晃, 而红线的那一头,则是消失在内室的房门后;顾胜闭上眼,匀了匀气之后愤怒地咆哮:「顔玉尔,你就是这么给老子看孩子的啊!」 「走开……听到没有,快点走开!你不要过来啊。喂,你再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修弥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兰妙言底气不足地威胁声。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颤抖,显然是真的怕了。他的心猛地一沉,想也不想地就踹开了房门,然后风一样卷入内室。 没头没脑地闯进去之后,却发现房中并非是自己想像的那样。 强盗呢?淫贼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人一狗。 兰妙言正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小小的,一双雪白的玉足露在衣摆下,紧张地连脚趾都蜷缩起来。而那令她怕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则是床榻下的一只奶白色的小狗。此刻,小狗正一边嗷呜嗷呜地叫,一边摇着尾巴,撅着屁股试图跳上床,看起来圆圆滚滚、呆呆笨笨,十分可爱。 兰妙言瞥见救星进门,连忙道:「救我,快把它、把它弄出去!」 所以他一路飞奔回家,就是为了从这样一只小奶狗的魔爪下救出她吗?顾胜是不是在拿他开玩笑! 修弥满脸黑线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奶狗托起来抱在怀里。 「抱出去……快抱出去。」 他无奈地将小狗抱了出去,找来石头一问才知道这只小狗是兰心执意要买回来的,兰妙言本来不允许却又拗不过女儿只能妥协。本来小狗养在兰心的房中好好的,今晚也不知怎么就跑了出来,还溜进了兰妙言的房间。 修弥将狗交给石头,心中奇怪既然她这么害怕,干嘛不把石头叫进去将狗抱走?难道说……谁都不知道她怕狗的事情? 修弥折回房间,还没站稳就被兰妙言扑了个满怀。她嗖的一下子飞过来,俐落地弹到他怀中,细白的双腿灵巧地一绕,紧紧地缠住他的腰。修弥被她扑得打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她。兰妙言把头缩在他怀中,一双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襟不放。 「它出去了吗,出去了吗?还有没有在我的房间里?」 「嗯,出去了。」 「真的?」 「嗯。」 怀中的人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娇躯逐渐放松下来,「呼……吓死我了。」修弥抱着八爪鱼似的兰妙言,表情无奈却也柔和。 女人的鼻息呼到颈间,又热又痒。堆积了数日的怒火,却在这一刻诡异地散去,化作哭笑不得的无奈。他到底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恶劣时让人恨不得好好地揍她一顿,但可怜起来却又比那小奶狗还要可爱。想到这,修弥的脸色变了变,可爱?他居然觉得她可爱?他一定是被气糊涂了。 修弥松开搂着她的手,对方却自强不息地挂在他身上。 「它进来多久了?」 怀中的兰妙言闷闷地答:「不知道……大约有一个时辰了。」 第十四章 这么久?修弥由她挂着,大步走到床边,继续说:「怎么不叫石头进来帮忙?」 「被一只小狗吓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哪有脸叫人家进来帮我……」修弥忍不住莞尔,她倒还知道丢人,「你不是让我帮你了?」 兰妙言瞬间从他怀中抬头,一本正经地纠正,「谁让你帮忙了,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修弥扬眉,「是吗?」 兰妙言重重点头,「你要是晚来一会儿,说不定我自己就搞定了。」 修弥哦了一声,接着他目光一闪,忽然低下头,「呀,又来了。」 「啊!」兰妙言立即尖叫,迅速将脸埋下去。 修弥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绷紧的背,「好了,骗你的。」 兰妙言的身子一颤,紧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松了松,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唰地抬起头来,「你敢骗我!」 「怎么,就许你骗我?」 兰妙言瞪着他,红唇高得都能拴驴。 这个臭和尚真是学坏了! 【第七章】 修弥的脸上犹带着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和他面对着面,兰妙言瞪着瞪着便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他的笑脸发呆。 修弥亦有些觉得气氛古怪,被她瞧得浑身尴尬,于是不由得别开了脸,清了清嗓子说:「别挂在我身上了,快下来。」 兰妙言回神,手臂反而搂得更紧,「我不要。」 修弥看她一眼,旋即又移开了目光,「这样挂着很热。」 他现在已经开始冒汗了,脸热、耳根热、胸膛热,哪里都热。 兰妙言把头歪过去,追着他闪躲的眼睛瞧,「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衙门。」 「一直都待在衙门里?」 「嗯。」 「没找其他的女人吗?」 修弥疑惑地看她一眼,拧眉道:「没有。」 趁此机会,兰妙言将他的脸给扳住,表情严肃中带着紧张,「那你今天回来……是要休了我吗?」 她这个人就是火起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在两人吵起来的第二天她就不气了,可修弥久不回家,她便又开始生闷气,也呕着气不去找他。不过到了第三天,她就又开始担心了,担心他会不会真的出尔反尔,不再对自己负责了?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他所谓的负责,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段关系结束在修弥的手上,因为没有人可以甩了她兰妙言。所以只要修弥点头说是,她立刻会扑上去咬他的。 可幸好对方只是更加疑惑地看着她,反问:「不是。我为什么要休你?」 他虽然怀疑过自己娶她的决定,但并没有真的想到要休了她。 「那你回来做什么?」 「这是我家,我不该回来吗?」 喔,好像是这样哦。兰妙言咬住下唇,痴痴地笑起来,「那我们仍然是夫妻罗?」 修弥咳了一下,「嗯。」 兰妙言的笑容越来越大,忽然把脸凑近,笑嘻嘻地说:「好相公,亲我一下。」 修弥猛地抬眼看向她。 片刻后,红云腾地一下子飘了满脸。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一夜春情缱绻,结束之后兰妙言便沉沉睡去。 修弥却是毫无睡意,当枕在肩头的女人睡熟之后,才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 时值初春,夜微凉,可他却是满身大汗。两人的衣服丢得满地都是,修弥随手捡起自己的中衣套上,顺手再用敞开的衣襟蹭去胸膛上的汗水。这时床上的人儿嘤咛了一声,他立刻顿住动作侧目看去,确认对方没有醒来之后才越过影壁走到外间。 片刻之后,昏黄的光芒自影壁上透出。 修弥披着中衣,脸色凝重的坐在圆桌前,双手松松地交握。 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似乎一切都在失去控制。自己对兰妙言的态度似乎已经不仅仅限于负责了。修弥不想再用对方有妖术这种藉口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他无法否认自己迷恋着她的肉体,所以才会被一再诱惑。 修弥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兰妙言对他来说就像是美丽的毒药,明知一旦触碰就会上瘾,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尘缘未了,心有魔障。方丈一语成谶,兰妙言就是他的尘缘、他的魔障。 壶儿镇的风波终于暂时得到了平息。 经此一事,原本只是传说中有点仙气的颜玉尔成了名符其实的小仙女,她不仅帮助官府找到了不少丢失的财物,还配置出了令受害人唇色恢复正常的奇药,一时间真可谓是身价倍增,成为了壶儿镇里的风云人物。所以当她表示那伙邪灵已经离开壶儿镇之后,没人怀疑她的说辞,只是有人很奇怪邪灵为什么要在壶儿镇作怪呢? 第十五章 颜玉尔给出的答案便是,天机不可泄漏。 总之,兰妙言惹下的一连串祸端终于是被顺利地解决掉了。 不过内忧解决了,外患却还在。大嘴巴甯安一时嘴快说出了修弥已经娶妻的事,衙门中的捕快们闻言立刻以「庆祝案件得以解决」为理由跑来他家蹭饭,其真实的目的就是想瞧瞧这位被甯安形容得仿若天人的嫂夫人。 修弥本是想拒绝的,可无奈兰妙言是个人来疯,不但不低调行事,反而燃起了强烈的表演慾,开始装成贤妻良母来宴客。 眼见两人成亲的事已经无法瞒住,修弥也只好由她去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男人们已经微有醉意。 换作常服的捕快们丝毫不见往日的严肃模样,现下均是勾肩搭背、推杯换盏,聊得热火朝天。而今日的东道主修弥则是端坐在主位之上,饮茶食素,眉目淡淡,在这满室的迷醉酒气之间显得不染纤尘。 「大哥可真是瞒得滴水不漏。」 「若不是甯安告诉咱们,咱们却不知大哥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大哥将我们瞒得这样苦,定要罚酒三杯。」 修弥轻抬起茶杯,「我以茶代酒。」 「给个面子嘛,修捕头,咱们共事也有两年了,都还没见过你喝酒。」 「该不是嫂夫人不允许修大哥喝酒吧?」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平素多少都对他有些畏惧的捕快们现在都敢开他的玩笑了。 修弥敛眉,神色如常,但黑眸中已染上了三分不悦。 「修大哥可不像是惧内的人,来来来,把大哥眼前的茶杯撤了,咱们……」 修弥少言寡语、不善交际,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推拒,正冷着脸想要发作的时候,却见一道绯红身影翩然而入。 兰妙言一手端着托盘,一手轻挽裙摆,笑吟吟地打断了那人所说的话,「他素来滴酒不沾,这三杯酒,便由我来替他喝了吧。」 男人们的目光悉数黏到她的身上。 兰妙言微微倾身,将手中的盘子叠放到已经摆满珍馐的桌上,接着脚跟一旋站到修弥身边,衣袂翩跃之间是一股甜软的暖香,令在座的男人们不由得心神一漾。她轻拢衣袖,顺手取了修弥眼前的茶杯,接着翻手一泼,随后又拿过酒壶斟满了酒。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之中是掩不去的风情。 修弥扫了眼看呆的男人们,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他凝眉抬头,却见兰妙言已经举杯示意,而后以袖掩口,将杯中的酒一飮而尽。女人玉颈微扬,有一滴清酒沿着唇角滑落,此番美景令一众人等皆是看得发怔,回神过来之后便是一阵欢呼,起着哄又给兰妙言倒了第二杯。 「嫂夫人真是好酒量。」 「来来来,再倒满、再倒满!」 修弥的脸色越发阴鹫,当看到兰妙言素手一抬又要去拿酒时,下意识地伸手拦了下来,「别喝了。」 「嗯?」兰妙言侧头向他看来,笑道:「没关系,我帮你喝。」 修弥攥着她的手腕不放手,目光沉沉。 兰妙言看了眼其他人的脸色,小声道:「大家这么开心,你不要扫兴嘛。」 大家开心,那他就不开心了,还嫌他扫兴? 修弥沉着脸,不由分说地将她手中的酒杯夺了过来,然后凑到唇边猛地飮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撩起了一片热烫。堪堪将咳意忍下之后,他又拿过酒壶来再倒满,接着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再度将酒饮尽。两杯酒下肚,耳畔已经翻出红润,可脸色依旧铁青,看不出丝毫暖色。 修弥冷着脸,重重地将酒杯放到桌上。 咚的一声响,房中的气氛顿时冷凝下来。 方才藉着酒劲起哄的男人们现下也有些醒了酒,面面相觑地不敢再多言。 修弥却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重新坐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其他人,「看我做甚?吃饭。」 吃完饭后该巡夜的巡夜、该值班的值班,都不要再在他家里杵着了。他向来喜静,看到这么多人凑在一处就头疼。嗯,是的,他现在的头真的开始疼了。 因为他显而易见的不悦,捕快们终于消停了下来。 一顿饭在和谐、友好、安静的氛围下吃完,大家很快就起身告辞,修弥将他们送到门口。 兰妙言斜倚在海棠树的树干上,望着修弥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好像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被同僚发现,所以才生气的?肯定是这样了,当初这件事只被甯安一个人知道的时候,他们还为此吵了一架。如今所有的同僚都知道了,他一定很不高兴。 那一刻,灰心的感觉竟超过了愤怒,使得她连发火的兴致都没了。兰妙言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 「叹什么气啊?」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嘶哑嗓音吓了她一跳,迅速回身之后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秃老三就站在她身后,也顺着她的目光朝门外巴望。 「三舅舅,你吓死我了,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秃老三对着门口呶了呶嘴,「都是些啥人?」 「修弥衙门里的同僚。」 兰妙言神色一黯,低声答了话便岔开目光。然后便注意到了秃老三的头发,那一圈堪比铁丝网的稀疏毛发中央突兀地多了许多茂密的黑发,顶在他那圆滚滚、坑洼洼的大头上,令他的脑袋像是长了毛的大土豆。看样子三舅舅又做了顶新的假发啊。 秃老三没注意到兰妙言憋笑的表情,兀自说:「小十二啊,你该不会是动真格的了吧?!」 兰妙言光盯着他的毛,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动真格的?」 「当然是你们的婚事了。怎么连家宴都跟着操持上了?舅舅看这情形可不像是在闹着玩啊。」 当初她要和修弥成亲时,秃老三就不同意,生怕她表哥会怪罪,可兰妙言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当真。 秃老三深知她的顽劣性格,连孩子都能随便生,若说是拿成亲当个玩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也就没多阻止。可如今看来,这两个人倒是越来越适应夫妻的角色了。 兰妙言渐渐地敛去了笑,轻声说:「没有的事。」 「其实就算你们真的成亲也没什么,只是你表哥那不好办,要好好解释。」 楚匀对这位占了自己表妹便宜后就逃之夭夭的臭和尚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若是知道兰妙言此番前来,非但没有要到赔偿,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而且他早已为兰妙言物色到了一位合适的夫君人选,就等着她回去成亲呢。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兰妙言立刻激动了起来,「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才没有当真呢!」 「真的?」 「当然了,谁稀罕做那个臭和尚的妻子。」 秃老三明显是不太相信,要笑不笑地说:「那玩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 兰妙言脸色一变,飞快地瞥了眼秃老三,别过身去咕哝道:「若是回去了,表哥又会逼着我和那个姓钟的见面,再等等吧,我还没玩够呢。」说完便岔开了话题,「三舅舅,你吃饭了没?请来的大厨还没走呢,你去点几个菜?」 身为贤妻良母,厨艺高超是必须的,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兰妙言特意花大价钱请了几个厨子来帮着作弊。 秃老三立刻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欣然应允之后便和兰妙言一起往厨房走去。 当他们离开之后,不知何时已经送走了同僚,隐在暗处的修弥缓缓地走出黑暗,他的脸上乌云密布,藏在袖中的大手狠狠地攥成了拳,现下正在微微发颤。 闹着玩?没有当真? 不过这事也并不值得意外,毕竟亲是他要成的,责是他要负的,兰妙言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求过什么,再加上对她恶劣性格的了解,修弥早就猜到了兰妙言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可他没想到当自己听她亲口说出这些话时,会是如此的愤怒。若是闹着玩,为何要把两人成亲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若是不当真,又为何对他百般纠缠,不论床上床下? 那些事……不应该是只对自己的丈夫才能做吗? 方才下肚的两杯酒此刻在胃里翻腾了起来,烧得修弥俊脸发红。啊,他怎么忘记了,兰妙言可是芙蓉城的妖女,她最擅长的就是勾引男人,就像方才在席间,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能引得人移不开目光。所以自己对她来讲,或许只是个玩物吧。 第十六章 她的温柔、她的妩媚,通通不属于自己。 修弥咬紧了牙根,转身离开。 【第八章】 哗啦,一双素手将骰子丢到桌上,滚出了两个六。 兰妙言百无聊赖地坐在灯下,一手托着香腮,一手反覆掷骰子玩。 方才修弥出门送客之后就一直没再回来。她陪着秃老三吃了饭,之后又去和薛宛晴一起哄兰心睡觉,一路忙活下来之后已是入夜,而这时修弥还没有回家。 他该不会又消失了吧?就像上一次两人吵架那样。胡思乱想之间,她开始昏昏欲睡。又过了许久,屋外传来开门的声响,兰妙言瞬间惊醒,忙不迭地跑到外间去,见房中没人便又推开门跑到院子里去。 修弥正站在院中的海棠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提着酒坛,阖着眼睛喘气,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 兰妙言迅速从石阶而下,跑过去。 本在藏在喉间的质问又变成了关切,「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修弥睁开眼看过来,却不言语。 兰妙言小步凑上前,刚一靠近就闻见了扑面而来的酒气,不由得惊道:「你喝酒了?」 两人已经成亲多日,兰妙言自然知道对方仍旧保持着出家时恪守戒条的习惯。方才他一口气喝掉两杯酒就足够令人讶异,现下出去了一趟之后更是臭得像是在酒缸里泡过似的。 面对着兰妙言的疑问,修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喝了。」他抬起提着酒坛的手,缓缓地眨了眨眼,「陪我再喝点。」 兰妙言这下更诧异了,忍不住端详了下修弥的脸色,只见他面色如常,不过眼底却一片混沌,看样子是醉得不轻。她伸手将小酒坛揽过来,「哪有出家人喝这么多酒的。你今日破戒破得还真是彻底,不怕你家佛祖惩罚你吗?」 「出家人?」修弥闻言轻笑了起来,「我算什么出家人?」 兰妙言轻叹,无奈地走过来扶住他。 修弥被她这样轻轻一扯,便打起了晃,显出醉态,「陪我喝。」 「喝什么喝,都醉成这样了。」 话音方落,修弥便忽然伸出大手,一把将兰妙言推到树干上抵住。 她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酒坛瞬间落地,应声而碎,清冽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按在肩头的大掌压得兰妙言生疼,再加上刚刚那一撞,眼泪差点飙出来,「你干什么!」怒斥一声之后又忽然压低了声音,因为不想惊动睡在其他房间的人,「发酒疯吗?」 「你可以陪他们喝,却不能陪我喝?」 他的脸凑得几近,口鼻中的酒气刺得兰妙言的眼泪下意识地流下来。 「我陪谁喝酒了,你胡说什么呢。」 「刚刚啊,忘记了吗?」修弥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模仿着方才那些人的口气说:「嫂夫人真是好酒量。」 兰妙言听明白了,不解道:「我那是在帮你啊。」 「帮我?帮我犒劳我的兄弟们?」 他的犒劳二字说得意味深长、阴阳怪气。 兰妙言听出他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修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修弥倏地敛去笑容,更加用力地压住开始不断扭动的兰妙言,怒火仿若黑色瘴气般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可你呢,你始终忘不了妖女的身分对不对?相比于我的妻子,你更喜欢做芙蓉城的妖女对不对!」 兰妙言被他吼得怔住。什么芙蓉城,她什么时候是芙蓉城的妖女了? 修弥咬着牙,愤怒令他的俊脸变得狰狞,酒精撩起的大火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只剩下本能的狂怒。 六年了,这个妖女一直走在无形中影响着自己,她害他离开佛门、害他抗拒女人、害他漂泊不定。他以为自己恨极了她,可重逢之后的一切又脱离了他的掌控。 修弥觉得自己就像是中了毒、上了瘾。 每次看到兰妙言,他的心口就又疼又痒;每次面对兰妙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狠狠地揍她、还是重重地吻她。他为了她触犯了所有的禁忌,可到头对方却视自己为玩物,这教他如何能不气? 修弥气红了眼,忽然将还在发怔的兰妙言打横抱起。 「喂,你……」 修弥偏过头去堵住了兰妙言的唇。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晨风自海棠树的枝干间掠过,引得花叶簌簌作响。 这时,,双穿着精致绣鞋的小脚飞快地踩过满地的落英,蹬蹬蹬地朝主屋跑去。身穿枫红小衫的兰心头梳双髻,髻上绑着的枫色发带在风中清扬,她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她开心地跑到房门外,一双肉肉的小手高高地抬了起来。 可房中传来的声音却令她停住了动作。 尾随而来的薛宛晴正打算拦下,却见兰心并没有闯进去捣乱,而是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她在听什么呢? 薛宛晴并没多想,忙跑过去揽住她,「小小姐,咱们……」 兰心忽然抬头,将肉肉地指头抵在唇边,「唬。」兰心眼珠儿灵活地一转,神秘兮兮地说:「小嬷嬷,你听,我娘是不是在和新爹爹吵架?」 薛宛晴不由得稍稍注意了下房中的动静。果然,她听到了女人的咒骂声。那是兰妙言的声音,她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薛宛晴都没听出什么重点和苗头来,也没听到有人和她对骂,所以这应该是她家姑爷单方面的被骂吧。 「你这个披着和尚皮的下流胚!地点选在桌子上也就算了,可你不要睡着啊;睡着了也就算了,可你不要压着我睡啊。你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吗,你……」 听到这,薛宛晴立刻捂住了兰心的耳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姑娘和姑爷可真是的……这种事也要大声吵出来,会教坏小孩子的! 兰心似乎不太配合,她便立刻捂住了兰心的小嘴,将她抱起来逃离了现场,生怕再听到点幼童不宜的东西。 两人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房里的人毫无察觉。 阿、阿嚏!骂到一半,兰妙言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吸溜了几下鼻子,然后抬起头捏捏鼻梁,再低头时就见一方手帕递到自己眼前。修弥侧对着她,一条铁臂硬邦邦地戳到她眼前。兰妙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帕子拿了过来,接着毫不客气地堵住鼻子痛痛快快地擤了擤,然后将帕子一团,又塞回到修弥的手里。 他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言语,默默地将帕子又揣到怀里。 已经骂了几个时辰的兰妙言有些累,气呼呼地坐下来喝了口茶。 真是气死她了,这混蛋真是既侮辱了她的灵魂,又侮辱了她的身体!醉酒而眠的男人简直和屍体没什么两样,幸亏他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若不然自己没准真会被他压断气。 脱离了巨石的箝制之后,兰妙言回到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而这时修弥也彻底醒了酒,于是有了精神的兰妙言便开始与他促膝长骂。 不过一开始,修弥可没有现在这么配合。 他们因为昨晚的事而大吵了一架,直到兰妙言一怒之下说出自己根本不是芙蓉城的人之后,修弥才彻底消停了下来。盛怒之下的她将当年的事说了个清楚,关于那个赌约、关于他的表哥、关于十四宫,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摆了出来。 第十七章 原来她根本不是芙蓉城的姑娘;原来她生在富贵人家,只不过因为性子顽劣才会做出六年前的那件荒唐事;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以勾引男人为乐。 修弥知道自己误会了兰妙言,但又不自觉地想到昨晚她对秃老三说的话。可那些话能代表什么呢,她不是真心想嫁,自己又何尝是真心要娶的。或许兰妙言只是为了给兰心找个爹,也或许只是因为好玩,可自己却也不是多光明正大的。他会娶她,无非是想让自己那所谓的道德之心舒服一些,所以他并没有资格指责兰妙言。 修弥不否认昨晚错在自己,所以在那之后他就不吭声了,因为理亏、因为羞愧,也因为不安。 令他不安的是自己竟会因为看到兰妙言和自己的同僚多笑了几下,就忽然起了邪火。在听到她和秃老三说那些话之后更是跑出去借酒浇愁,最后还藉着酒劲做出了这种荒唐事来。兰妙言带给他的毒居然已经中得那么深了吗?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这个女人,那颗原本高高在上的道德心,不知何时已经被慾望所占据。 「你知道自己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凌辱,凌辱!」兰妙言的斥责声唤回了修弥的理智。 他略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喉咙,心绪忽然变得烦躁。 「我要去找捕快来抓你。」 修弥正焦躁着,忍不住开口,「我就是捕快。」 难道他要自己抓自己吗?罪名是因为凌辱了自己的妻子。 兰妙言杏眼一瞪,「还敢回嘴?信不信我把这件事闹到你们官府里去,看你还怎么做人!我告诉你哦,以后不准你再喝酒,酒品简直太、太差……阿……」 她忽然眯着眼,张着嘴,摆出一副想要打喷嚏,却打不出来的表情来。修弥不自主地凝视着她,唇瓣跟着无意识地分分合合。 吭哧了好一会儿之后,兰妙言忽然一把扯起修弥的衣袖,用他的衣袖裹住鼻子,喷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来。 修弥无言地看着她。 兰妙言长出了一口气,顺手用他的袖子擦了擦鼻子,然后甩开了他的手。 见她抽了抽鼻子后还欲再骂,修弥终于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了她,「昨晚的事是我的错。」 兰妙言一愣,没想到他真会道歉。 「以后绝不再犯。」 见他服了软,兰妙言立刻得意起来,「哈,那……」 修弥立刻又说:「不过……」 兰妙言问:「不过?不过什么?」 修弥严正警告,「不过以后不许你再和芙蓉城的女人们厮混在一起。」就算她不是那里的妖女,但这副顽劣不羁的性子肯定也是跟着她们学坏的。 「为什么啊?」 「会教坏心儿的。」 修弥转身欲走,兰妙言急急地拦过来,不高兴地说:「你凭什么不许我和她们玩?」 何止如此,他也很想禁止她再对着别的男人乱笑。 「因为我是心儿的爹,你的丈夫。」 丢下这么一句之后,修弥就出去了。兰妙言没有再追,反而是双手背后,扭了扭身子后嘻嘻地笑了起来。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虽然发了几个时辰的火,可她却没有真的很生气。有点不高兴是确实的,毕竟他昨晚说的、做的都有些过分,不仅伤了她的小自尊,还害她染上了风寒。 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因为兰妙言清楚地记得,修弥昨晚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把你当成什么人?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酒后吐真言,又是在盛怒之下,所以兰妙言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把她当成妻子,所以才会介意芙蓉城的事,所以才会生那么大的气。兰妙言虽然神经大条点,但在男女之事上却不是傻子,姐妹们教了她那么多,她自然知道这是一个男人在乎她的表现。更何况修弥是个多么正经、古板的人啊,居然会做出那种……咳咳,下流是下流了点,不过她喜欢。 昨天她还以为修弥是因为被同僚知道了两人的关系才会生气,现下想想,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兰妙言越想越开心,站在原地傻笑了半天之后才堪堪地整理好表情,努力地板下脸之后,又提着裙摆跑出去大呼小叫:「臭和尚,你跑去哪里了?我还在生病呢,快来照顾我!」 阿嚏!阿、阿……嚏! 主房里不断传来兰妙言惊天动地的喷嚏声。她的风寒变得很严重,裹在被窝里直流了一整天的鼻涕,入夜之后更是发了热,整个人都变得蔫巴巴的,完全不复往日的张狂模样。 听石头说,她从小活蹦乱跳、皮糙肉厚的不爱生病,但一病起来就娇气至极。修弥起初不信,不过很快就领教了。 「太苦了,我不要喝嘛。」面对着眼前那舀了汤汁的小匙,兰妙言抿着嘴来回晃脑袋,死活不肯喝。 修弥难得耐着性子说:「不喝药,病怎么会好?」 「那就让我病死好了。」兰妙言直接滑躺下去,把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叫唤。 修弥无奈一叹,「别闹脾气,心儿喝药都比你要乖。」 「那你去把药给心儿喝。」 修弥活到这么大从没哄过谁喝药,现下也没辙了,「你到底怎样才肯喝药?」 兰妙言闷了一会儿,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她小脸绯红,却唇色苍白,鬓间的发被汗水黏在颊边,一双眼水汪汪的,充溢着满满的委屈。风寒与发热令她看起来僬悴,眼睛红红、鼻头红红,修弥看得心头一软。 「唔,我要你喂我。」 「我不是在喂你吗?」 兰妙言从被窝里爬起来,钻到他怀里腻歪,「用嘴喂。」 修弥无言。 兰妙言可怜兮兮地凑上来,用鼻子蹭他的下巴,「你嘴巴里的味道很好闻嘛,好不好?」修弥一脸的拒绝。 兰妙言开始碎碎念:「你忍心看我因为不喝药而病死吗?我可是因为你才生病的,你……」 修弥无奈低叹,默不作声地将矮几上的药碗拿过来,然后托着碗底含了一口,接着勾起怀中人的下巴,轻轻将唇堵了上去。 甘苦的药汁滚过舌尖渡到对方口中,兰妙言高仰着头,下意识地吞咽,一双小手无力地环住修弥的脖子。 口中的一片苦涩,被两人交融的口津弥散。 兰妙言主动勾住他的舌头,轻勾、微挑,笨拙地挑逗。修弥不由自主地吻了她一会儿,最终强撑理智从这唇齿间的纠缠中抽身,不轻不重地将她推开,然后拧眉道:「照你这样,药什么时候才能喝完?」 「唔,快喂我。」 「你乖一点,不要胡闹。」 「嗯嗯。」 修弥含了口药,再次渡到她口中。 可怀中美人却始终不肯安分,总是吻了又吻,勾得修弥难以专心,一碗药竟是喝了好半天才喝完。 喝完药之后,修弥便不准兰妙言再胡闹了,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命令她要好好休息,出好了汗之后才能够退热。 见他要走,兰妙言立刻问:「你要去哪儿?」 「我就在外间。」 「不要,留在这里陪我。」 「会耽误你休息的。」两人只要凑在一处,肯定就要胡来,修弥现在毫不否认自己真是一点定力都没有,完全禁不住挑逗。 兰妙言却是露出小狗般的表情来,「陪我一小会儿嘛,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不好?」她用力地眨了眨大眼睛。 修弥看了她一会儿,又叹气,「就一会儿。」 兰妙言笑起来,裹着被子往里面蹭了蹭。修弥先是将灯盏吹灭,然后在床边躺下来,顺势将蚕茧状的女人搂入怀中。兰妙言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小脸滚烫、呼吸灼热,显然是还在高热之中,修弥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快睡吧。」 她点了点头,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兰妙言紧搂着他,虚弱地咕哝道:「我难受……」 「哪里难受?」 「头疼、嗓子疼、眼睛疼……哪里都疼。」 修弥有些心疼,声音也低柔了下来,「明天就会好了。」 「呜呜,我会不会死掉?」 「傻话,哪有发个热就死人的。别乱想,乖乖睡觉。」 「嗯,你不许走哦,我睡着了也不许走。」 「好。」 「我要你陪我……嗯,陪我……」她声音渐低,呼吸逐渐均匀起来。听着因为生病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修弥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去,只见兰妙言满脸汗湿,即便是在睡梦中,一双眉儿还是拧得紧紧的,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他伸手轻轻地捋了捋她的头发,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第十八章 此时的兰妙言温顺又无害,乖得像只小猫。 修弥凝视着她的睡颜,再一次叹气。 他到底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他禁不住她的勾引、禁不住她撒娇,也禁不住她装可怜,所有的底线似乎都在因她而一降再降。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可每一次的甜蜜温存之后就是空荡荡的不安与旁徨。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九章】 在修弥精心又无底线的照料下,兰妙言终于痊癒。 痊癒之后的她再度开始作怪,突发奇想地想要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 不过她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贤妻良母这类的人。上次修弥的同僚来吃饭,她的贤慧是作弊装出来的,但这一次她想要亲自上阵。因为总不能日日都请大厨来家里帮她做饭吧,更何况这事若是让她的吝啬表哥楚匀知道了,肯定又要骂她不懂得节制。 下定了决心之后,兰妙言开始向附近的阿婆、阿婶们取经。她长得漂亮、嘴巴又甜,虽然本性恶劣,但演技却是一流的,所以很快就和邻居家的婆婆、婶婶''大嫂、大姐们打成一片,忽悠着人家把看家本领都教给她。成功取到不少真经的兰妙言开始将理论付诸于实践,强硬地将家里的家务活全部包揽,正式开始了她的贤妻养成大计。 第一步,做饭。 午饭完成的时候,修弥正在教兰心读书。 才学了几个字,她就开始耍赖,把包子堆到桌上,嘟着小嘴碎碎念:「爹,我好饿哦,饿得都没有力气读书了,饿得胃都痛了……」 修弥无奈地放下书。这小家伙,撒娇耍赖的能耐一点也不输给她娘。 「又胃痛?」 「嗯嗯!」包子兰心重重点头。 「再坚持一下,一会儿你娘就做好饭了。」 兰心闻言,更是欲哭无泪,「吃她做的饭还不如吃书。」 修弥拧眉,不悦地啧了一声。 兰心觑了眼他的脸色,咕哝道:「人家说的是实话嘛。」 父女俩正说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兰妙言准备开饭的呼喝声。兰心听到之后吃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满脸严肃地看向修弥,「爹,一会儿娘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找隔壁二狗玩了。」 说完之后,这位饿到胃疼的小家伙迅速地消失不见了。开玩笑,她可是在长身体,才不会吃那些东西呢。 修弥摇头失笑。 也不怪兰心怕成这样,兰妙言这女人的动手能力真是差得可以。食谱捧回来一大堆,做出来的饭却还是难吃到极致,可她偏爱不肯认清现实,反而越挫越勇,并在狗食的康庄大道上越走越远,俨然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正腹诽着,兰妙言便开始上菜了。 「咦,心儿呢?」 「去找隔壁二狗了。」 兰妙言不悦道:「这孩子,一到吃饭的时辰就出去乱跑。」 修弥敷衍道:「她饿不到的。」 兰妙言上齐了菜,然后在修弥对面坐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快嚐嚐我的手艺。」 看着这满桌比狗食还糟的料理,修弥举了半天的筷子愣是不知该如何下箸。 兰妙言催促道:「吃呀。」 「你也吃。」 「我闻了太久的油烟味道,没胃口,你先吃。」 修弥闭了闭眼,脸上又浮现出了两人洞房那晚时英勇就义的表情。 兰妙言托着下巴,两眼发亮地看着修弥一口一口地将碗中的白饭全部吃光,碟中的菜也都消失了大半。 修弥黑着脸放下碗筷,将口中的最后一口饭菜努力地吞了下去。这时兰妙言又兴冲冲地站了起来,「等一下哦。」 修弥无语地看着兰妙言出去,还有? 不一会儿,兰妙言又端了碗汤面进来。 修弥看着她将那碗面端到自己眼前,然后看着那素面上的几截葱花深深地叹息。毫不夸张地说,他仅仅用鼻子就能感觉出这碗面有多难吃。 就在修弥面如死灰地拿起筷子,挑起了一根细细的面条正打算放到嘴里的时候,兰妙言忽然说:「等等!」 修弥手一松,谢天谢地! 兰妙言挪着圆凳坐到他旁边,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面条不只有这样一种吃法哦。」 「那还有什么吃法?」 兰妙言抿着嘴笑,忽然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筷子,然后挑起了一根面条递到他唇边。修弥拧眉一躲,她又要耍什么花样? 兰妙言抬了抬手,「张嘴叼住一头,先不许吃哦。」 修弥狐疑地张嘴含住面条。 兰妙言放下筷子,倾身凑过来叼住了那一头,然后一面吃一面朝他靠近。修弥怔了怔,继而目光变得闪烁起来,那张泛红的小脸越靠越近,最终在他讶异的目光里迅速地将最后一点面条吃光,然后咻的一声亲了下他的嘴唇,修弥被她亲得脑袋一晃。 兰妙言咬着唇坐回去,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好不好玩?」 修弥清了清嗓子,「又胡閙。」 兰妙言伸手捏了捏他耳朵,「耳朵都红了,明明很喜欢。」 修弥躲了一下,闷不吭声地开始低头吃面。 兰妙言瞧他红耳朵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在他的唇边挂了一根面条时候便立刻凑过去叼住,然后故技重施,只不过这一次她放缓了速度,一点点地吃完面条,最终顺着面条咬住了他的唇。 她望着他的眼,目光盈盈。 修弥动弹不得,任由她舔咬着自己的下唇,片刻后忍不住俯首含住她的唇。 两人的唇瓣辗转贴合,口津交融,吻得难分难舍。 「我做的饭好不好吃?」 兰妙言仰着头,黏着他的唇问。 修弥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搂住了她的腰,含糊又果断地答道:「很难吃。」 贤妻养成第二步,洗衣。 兰妙言抱着手臂看着在晾衣绳上挂了一排的衣服。唔,还是满成功的,不管是否干净,起码都还完好无缺,除了她手里的这一件。 兰妙言苦着脸展开手中那件被她不小心扯烂的寝衣,幽幽地叹了口气。哎,她这是很喜欢这件呢,这下可好,没法穿了。都怪三舅舅。突然给她带来那样的坏消息,害得她心不在焉才会把衣服洗坏! 垂头丧气地从后院走出来,一抬头便看到前院里的和谐情景。 修弥单手抱着兰心,另一只手捏着片肉肠,正逗弄着脚边团团转的小白狗。那小家伙抬起前腿站了起来,嗷呜嗷呜地求肉吃,兰心被它的憨相逗得咯咯笑,连修弥的唇角也挂上了笑容,父女俩有说有笑的,看起来格外和谐。 兰妙言心里痒痒的,很想过去凑热闹。 可有那小怪物在,她是绝对不敢凑过去的,若不然丢了丑还会让女儿笑话。 兰妙言不开心地噘嘴,一看见修弥脸上那温和的表情就更不舒服了。这个臭和尚,对女儿比对自己好也就算了,现在连对只狗都比对她温柔。她攥紧了手里的破寝衣,呕了一会儿气之后倏地眼睛一亮。 兰妙言瞅了眼那件寝衣,眼珠儿一转就跑回屋了。 须臾后,主屋的房门被打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喂,修弥。」 抱着兰心去摘海棠花的修弥动作一顿,朝声源看去。 怀中的兰心也笑了起来,忙抬起小手大声打招呼,「娘,过来一起玩。」 「呵呵呵呵……娘一会儿再陪你。」兰妙言干笑几声,而后对着修弥挤挤眼,「修弥,你过来下。」 修弥似乎不太想过去,只是扬声问:「什么事?」 兰妙言小脸皴了皱,「过来嘛!」 修弥拢了眉,「到底什么事?」 这时怀里的兰心嗅了嗅手中的小花儿,随口道:「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兰心很是大方地拍拍他的肩,「爹,你去吧,我和阿白玩。」 修弥又朝兰妙言看了眼,只见对方还对着他挤眉弄眼的。无奈的一叹,终于还是将怀中的兰心放下来,然后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抚,接着便朝兰妙言走去。 他刚刚走到门口,便被房中的女人给一把拽了进去。修弥往前扑了个趔趄,继而便听到房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站定之后侧目一看,便被眼前兰妙言的造型给吓了一跳,修弥震惊道:「你……」 第十九章 兰妙言裸着香肩与手臂,那件洗破的寝衣系在身上,两条衣袖裹在胸前打了个结,再瞧那衣摆更是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她在修弥面前美美地转了个圈,流苏般的布条轻扬,两条细白的长腿在流苏间隐约可见,要露不露的更加诱人。 「看我的新寝衣,好不好看?」 修弥看得怔了,而后立刻别开目光,俐落地脱下自己的外衫,然后将兰妙言裹住,「大白天的,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又想再得一次风寒?」 「哎呀,你不要又裹我。」兰妙言挣脱开他的箝制,将裹在身上的外衫丢到一边,然后满脸不悦地睨着修弥,「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体统、体统,就知道和我讲体统!我若是知道什么叫作体统,还能和你生下心儿吗?」 修弥脸色一变,朝外看了眼。 「胡说什么,也不怕被心儿听到。」 兰妙言瘪了嘴,「你就知道训我。」 修弥浓眉紧拧,始终不肯去看她的身子,「快把衣服穿上。到时辰教心儿读书了,我……」说话间,他转过身打算去开门。 兰妙言见状立刻扑了上去,双脚一踮便跳到了修弥的背上,「不许走。」 他今天已经陪心儿和那只狗玩了大半天了。 修弥身子被她压得一弯,不由得低声道:「兰妙言。」 兰妙言环着他的脖子,在他发飙前忽然将小手抬起来凑到他眼前,可怜巴巴地说:「我洗了一早上的衣服,手都皴了,你瞧。」她动了动五根嫩汪汪的手指,红唇贴在他耳畔,「我可不可怜啊,相公?」 又酥又软的一声轻唤,成功地令修弥红了耳根。他攥住那只小手认真地端详了一下。 「明天不要洗了。」 「不行,我要变得贤慧。」 「我不需要你这么贤慧,别洗了。」 「嘿嘿,你在心疼我吗?」 修弥啧了一声,将手探到后面拍拍她,「快下来。」 「不要。」兰妙言搂得更紧了些,温热的红唇开始亲吻他红透的耳根。 她细碎的吻一路朝他的唇漫去,灵活的小舌在他的颊边绕来绕去,修弥闭上眼沉了口气,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侧头捉住了她作恶的小嘴,用力地含住吸吮,手臂则是绕到后面托住她的臀,背着她往内室走去。 这时,搂在脖子上的小手忽然收紧了。 「呜……不要进屋。」 修弥松开了她的唇,「嗯?」 兰妙言贴着他的唇角,「去桌上,好不好?」 修弥拧眉,「胡闹。」 兰妙言噘嘴,「又不是没在桌上做过。」 修弥脸上一红,正想虎着脸说她几句,却忽然感觉到她盘在自己腰际的腿缓缓下滑,一双柔软的小脚夹住他胯下才挺起来一点的男根。修弥顿时狠抽了一口冷气,被那柔嫩脚心裹住的慾望瞬间粗硬了起来。他捏紧了兰妙言的臀,二话不说将她丢到桌上。 他转身挤到她腿间,恶狠狠地低咒,「妖精!」 兰妙言笑道:「你是在夸我漂亮吗?」 修弥想要笑,却仍是绷着脸,「这种狐媚工夫都是从哪学来的?」 「我天赋异禀不可以?」 他撩开她那一条条的裙摆,下身用力地向前一顶,「没练习过?!」 兰妙言顺势用腿缠住他的腰,「第一次拿个小和尚练手就怀了孩子,哪里还敢再练?」修弥的脸色这才柔和了些,半褪长裤之后单手压住她的一条腿,寻了个舒适的角度缓缓地埋入。 因为是在白天,兰心又在外面玩,所以两人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兰妙言那想叫不敢叫的表情勾得修弥血脉贲张,很快就忍不住释放在她的身体里。 可结束之后,那仍旧半硬的分身仍埋在那里舍不得离开。 修弥维持着两人交合的姿势将兰妙言抱回到榻上,这几步路的摩擦便又让他恢复亢奋,于是忍不住又在榻上要了她一次。 结束之后兰妙言累得不想动,却也不肯放修弥走,仍旧赖在他怀里。正进行自我谴责的修弥轻轻一叹,捏了捏她的肩,「以后不许在白天勾引我。」 「不要。」兰妙言呓语般嗫嚅着道:「我想什么时候勾引,就什么时候勾引。」 修弥无语地笑了笑。 兰妙言枕着他的胸膛休息,方才三舅舅说的事反覆在心头盘旋,令她心绪不宁、格外焦虑。 三舅舅说,她久不归家,表哥早已起了疑,所以另派了一拨人手来找她,成功地打探到她已经和修弥成亲的消息。知道这件事之后,他二话不说便动身往壶儿镇赶来。 一听表哥亲自出马,兰妙言立刻就慌了。 从小到大,她不怕爹、不怕娘,就怕这个不近人情的表哥。 因为楚匀这个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斤斤计较,完全不吃兰妙言撒娇耍赖、插科打译的那一套,再加上天生讨厌长得美的女人,所以更不会对她怜香惜玉。正因如此,实在拿兰妙言没办法的爹娘才会把她送到楚匀的身边管教。 表哥是不是生气了?他会不会把自己捉回去嫁给那个姓钟的? 兰妙言情不自禁地拢紧了手,如果说一开始她嫁给修弥只是闹着玩的话,现在她已经当真了,她不想离开修弥,更不想嫁给别人。可是兰妙言现在还不知道修弥的心意,虽然已经猜出了几分,但她还是更想听修弥亲口说。若他亦是真心,那自己就和表哥抵抗到底。 兰妙言忽然翻身趴在修弥的肩头,望着他的侧脸问:「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勾引你吗?」 修弥被问得一愣,摇摇头。 见对方摇头,她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学做饭、学洗衣吗?」 一连串的问句令修弥不由得转头看向她,「为什么?」 兰妙言望着他的眼,蠕动着凑近了些。 过了好半晌,她才轻声说:「因为我喜欢你。」 修弥眸子一颤。 兰妙言用手捧住他的脸,「你也喜欢我吗?」 顽劣如她,从没对哪个人如此用心过。她想要时时刻刻地黏着他,愿意放下女子的矜持去勾引他,为了拴住他努力地想要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破天荒地学习起自己从未做过的家务活。这种感觉,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呢?兰妙言本来不想说的,可她又藏不住话。 兰妙言的情感向来很分明,一旦爱了,就会急不可耐地捧出自己的真心给对方看。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只要他说,哪怕只是点一下头,那么她便有了放弃一切的勇气。可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却令修弥愣住了。 他一时语塞,「我……」 他喜欢她吗,他也喜欢她吗?复杂的情绪膨账在胸间,诧异、惊慌、狂喜、满足,纠缠在喉头哽住了他所有的言语。修弥略有些激动地抓住了兰妙言的手,各种情愫在眼底染成一片火。然而下一瞬,他眼中的火光又变得摇摆不定起来。 兰妙言是认真的吗? 明明在几天前,她还亲口对秃老三说根本不想做自己的妻子,说她根本没有当真。 所以说这会不会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修弥被她骗了太多次,生怕当自己吐露真心之后,对方会忽然丢给他一句「傻瓜,骗你的」之类的话。已经对兰妙言越发迷恋的他忽然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所以那句话硬是哽在喉间没有说出来。 兰妙言还在期待地望着他,「嗯?」 修弥攥着她的大手一松,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后忽然推开她翻身跳下床。 兰妙言完全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 他这是什么意思?怔怔地躺在床上,她好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直到身旁的床榻已经完全冷掉,直到胸口因为长时间的屏息而胀疼的时候,兰妙言才回过神,霍地从床上坐起,猛地将手边的玉枕丢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 「修弥,你这个混蛋!」 成亲之后的日子就像是一个梦,美得好像是一颗琉璃球,五彩斑斓、春情旖旎。可这一日,琉璃球轰然破碎,飞溅而出的碎片将她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兰妙言从未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她闷在房中哭了整整一夜。不是梨花带雨、不是弱柳拂风,没有丝毫的做作与矜持,兰妙言就像是一个失去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坐在床上号啕大哭、撕心裂肺。 兰心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娘亲,起哭。 薛宛晴和石头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其他的小喽罗们也赶了过来,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章 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秃老三起了点作用,他先是吩咐薛宛晴将兰心抱走,然后走到兰妙言身旁,满脸担忧地问:「小十二,告诉舅舅,发生了什么事?」 兰妙言勉强睁开红肿似桃核的眼,抽噎着看向秃老三,「三舅舅……」 「好闺女,到底怎么啦?」 「三舅舅……他、他不喜欢我。」兰妙言抽搭了几下,又咧嘴大哭了起来,「他走了,他不要我了!」 「哎呀,好闺女,不哭了、不哭了。」 五大三粗的秃老三都要心疼死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得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个臭小子去哪了?他妈的,吃了几个胆子敢把我们小十二弄成这样,老子去撕了他!」 说完就要站起身,可刚有动作,就被一双小手扯住了衣角。 「不要……」 秃老三低头看去,「小十二,你别拦着我。」 兰妙言拉起他的衣角堵住眼,呜呜地呢喃道:「别伤害他,他要出了事我就守寡了……」她捂着脸哭了半天,然后又抬起头,哀哀戚戚地求着,一双美眸已经肿的不成样子,几乎要睁不开,「三舅舅,你帮我去找他,好不好?你把他找回来、把他找回来。」 「小十二,你这又是何必呢?」秃老三重重一叹,「楚匀马上就到了,咱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忘了那个混蛋。」 兰妙言哭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他,三舅舅,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极为争强好胜、爱面子的她现在竟会跪在床上哭着求人帮她找回修弥,这情景令在场的人在惊讶之余又有些心疼,他们那位高高在上、素来不可一世的兰姑娘,竟会因为一个男人变成这样。 秃老三心疼不已地安抚着兰妙言,直到她哭着睡去。 他重重地叹息,替兰妙言盖好了被子。 而后转身对着其余的人使了个眼色,「都出去。」 退出主屋之后,石头忍不住问:「三爷,咱们要去找姑爷吗?」 「狗屁姑爷!」秃老三怒道:「不找!」 石头显得有些为难,「可姑娘她……」 正是为了兰妙言,秃老三才坚持不派人去找修弥。若是找回来能大卸八块也就罢了,可现实一定不会这样,兰妙言舍不得让他们动他,那他们还找他做什么,找回来继续惹兰妙言伤心?更何况楚匀马上就要回来了,如果他们小两口感情好倒也罢,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把修弥找了回来,楚匀也决计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消失了倒好。 秃老三坚持道:「我说不找就不找。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准备回去了。」 石头无奈,只好应声退下。 三天之后。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冷夜。房中的兰妙言并不安稳地睡着,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泪痕一片。 窗外圆月如盘、夜色如墨,同一片夜空之下,修弥还很清醒,他坐在一个小院里看着天,面前摆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矮桌,桌上摆了一荤、一素两道菜,而在小桌对面是打着赤膊的顾胜。 当的一声,粗糙的大手将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顾胜抹抹嘴,痛快地咧嘴叫唤:「嘶哈……好酒!」 修弥伸手拨弄着眼前的茶杯,似乎在思考。 顾胜伸手捏了块肉丢到嘴里,一面咀嚼一面打量着修弥,嘴里嚼得啧啧有声,「喂,老子今天早早地关了铺子来陪你喝酒,结果你一直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大手猛地往前一探,凑到他眼前用力地挥了挥,「啧,你可急死我了,说话!」 修弥眸子一颤,神色愣怔地抬头,似乎这才回神。 顾胜一见他这副傻样,瞬间放弃和他交流,「算了算了,你发你的呆,老子洗澡去。」 桌子对面的庞然大物消失之后,修弥又重新低下头去,一面拨弄着茶杯一面发呆。 从兰妙言身边狼狈逃开之后,他就住在了衙门的监狱里,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两天,不过因为他总是心不在焉、屡屡出错,县老爷不得不把他给轰出来,让他回家好好休息。可修弥不想回家,于是就又来到了顾胜这里。起初他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理都理不开,可现在,他的大脑却成了一片空白。 这些日子以来他想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片刻之后,打着赤膊,只穿了条四角衬裤的顾胜光着脚大步走来。他手里提着洗澡后换下的长裤,大剌剌地抹了几下犹带着水珠的胸膛之后,一把提起桌上的酒坛,咕咚咕咚地将剩余的酒水悉数灌进肚子。 爽利地一饮而尽之后,将酒坛随手一丢。 酒坛应声而碎,溅了满地的碎片。 这时,忽然有个东西从房中飞了出来,直接砸中顾胜的脑袋。他吃痛地低咒了一声,抱起来一看是宝贝儿子玩的小球。顾胜揉了揉头,先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夹着球对房里不高兴地嚷嚷:「知道了,碎片我明天收拾。」 言毕,他扭头看向修弥,「嘿,我可要去睡觉了。」 修弥耷拉着脑袋,随手摆了摆算作告别。 顾胜抓了抓胸口,有些没趣儿地转身离开,不过走开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差不多就可以了,为个婆娘不至于的。」 话音方落,就又有一个东西朝他的脑袋丢过来。顾胜号了一嗓子,猛地朝房门看去,「又没说你,你这个婆娘好极了还不行?」脑袋又挨了一下。 顾胜顶着不断往外飞的物什往房里走,好不容易才回了房。 「行了行了,不是婆娘,是媳妇……兄弟在呢,能不能给点面子啊你……怕你还不行……」房中夫妻的对话声越来越低,接下来灯火一灭,一切都暗了下来。 修弥孤零零地坐在院子中央,唯有苦茶、寒月为伴。他捏着茶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席地而坐,接着缓缓地躺了下来。 修长的四肢无力地摊开,身上的墨绿衣衫似乎能够融进黑夜。修弥怔怔地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忽然伸手摸过被放到地上的茶杯。 他高抬手臂,目光直直地望着指尖的茶杯。须臾,指尖一搓,茶杯倾斜,浅褐色的苦茶倾斜而下,哗哗地浇了满脸的湿。 当最后一滴茶水颤悠悠地滴落之后,修弥重重地放下手,猛然落地的大掌一弹,指尖的茶杯滚了出去。鬓发湿透的他缓缓闭上眼,满脸的水珠肆意滑落,分不清到底是茶还是其他。修弥就这样躺在院子里,渐渐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刺眼的阳光照醒了他。 修弥浅眉紧皱,眼皮下的眸子滚了好几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视野之中,是一个逆光而站的女人。 他焦距涣散的眸子中淌出了一丝喜悦,干涩的唇瓣微张,「兰……」 「我不是兰妙言。」说话者的声音清清凌凌,宛若莺鸣,仿若玉石撞击着白瓷,清脆又好听。 修弥眼底的喜悦瞬间被空洞所吞没,努力适应了光线之后,才看清了眼见的女人。那是个看起来极为年轻机灵的少女,一袭色泽斑斓、花样繁复的长裙艳而不俗,迤逦至脚踝的迷人长发随意地挽起,鬓间的垂髫上还拴着一枚白玉铃铛。少女肤色胜雪,白皙得仿若透明。 修弥认识眼前这位天生童颜的女子,她就是颜玉尔,顾胜的妻子。 他翻身坐起,有些困倦地揉了揉鼻梁,「昨日叨扰大嫂了。」虽然她年轻小,可无奈顾胜比他还要大几岁,所以修弥不得不尊称对方一声大嫂。 颜玉尔蹲下来,长发与裙摆铺了满地,「你还不走吗?」 修弥无语。这么直接地就下逐客令了。 「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修弥听出些不对来,「你的意思是……」 颜玉尔抱着膝,樱红的唇微微勾起,「兰妙言呀,她今天就要和表哥走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闭目思考了一下,而后又迅速睁开,琉璃色的眸子里溢着懒洋洋的笑,「唔,马车都已经出发了呢,你现在去或许还赶得及。」 修弥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 「要从断琴门的那条路走哦。」 她还真是什么都算得出来。不过……修弥霍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颜玉尔仰起头,无辜地耸了耸肩。 修弥低咒了一句,迅速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尾声 【尾声】 紊乱的步履令修弥的视野来回摇晃,世界安静得仿佛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混乱的心跳。 修弥六神无主地冲进房间,寻找了一圈之后发现所有属于兰妙言的东西全部都从家里消失了。他的汗水一直往下淌,流进眼角,刺痛得想要流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的他最终在妆台前停留下来。 铜镜前,摆着一缕黑发,发间系着红绳。 他愣住,不可思议地伸手将那截头发拿了起来。 有关这截头发的记忆猛地劈过脑海,修弥打了个哆嗦,眼眶瞬间红了。 这是六年前她从自己这里剪走的,原来他还以为兰妙言有收集男人头发的癖好,如今看来竟是又误会她了。原来她一直都留着。修弥伸手摸了摸那绑住头发的红绳,对方的心意表达得再明显不过,结发同心。兰妙言没有骗自己。 她的告白是真心的,可他却……修弥狠狠地攥住那截黑发,而后忽然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路施展轻功,飞奔不已,按照颜玉尔所说的自断琴门而出,又行几里路之后果然在官道上看见了几辆马车。修弥心中血气一翻,猛地加快了速度,片刻之后他已经追了过去。最终足尖发力猛地一跃,迅疾地闪到了为首的马车前,然后稳稳落地,张开了双臂阻拦。 高健大马被忽然闪出的人影惊到,驾车人勒紧了缰绳,马被勒得口角溢血,前蹄高扬,狠狠地嘶鸣着。而挡在马车前的男人却是岿然不动,任由马蹄自他面前险险飞过仍旧面不改色。 马蹄重重落地,驾车人惊魂未定地向他看去,忍不住大骂:「哪里来的疯子,不要命了吗!」他跳下马车,冲上前一把攥住了修弥的衣领,「你……」 「谁在外面?」马车里忽然飘出不紧不慢的阻拦声。 驾车人立刻松了手,忙折回到马车旁,躬身道:「一个疯子,忽然冒出来拦车。」 车中静了片刻。 须臾过后,一个男人撩帘而出,缓步走下马车。 那人细眉长目、气质冷凝,一双锋华尽敛的狭长眼眸半阖着,显得没什么精神。他负手而立,端于身前的右手戴着黑色的手套,拇指上的翠绿板指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男人就在马旁站定,没再靠近,远远地打量着修弥,「阁下缘何拦车?」 他应该就是兰妙言的表哥了。修弥没多言,直接说:「我是来带兰妙言走的。」 楚匀颔首,「那么阁下就是修弥先生了?!」 修弥答道:「是。」 楚匀微勾唇,眼底猛地迸出寒光来。他身形一闪,修弥顿时觉得眼前一花,当视野恢复清晰的时候对方已经来到了眼前,「你……呃!」喉间传来剧痛,楚匀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已经卡住他的脖子。 楚匀的右手坚硬无比,没有丝毫肉体凡胎的柔软,硬得仿若金属,即便是隔着手套,修弥也能感觉到那里传来的阵阵寒意。距离如此之近,他清晰地看到楚匀那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里闪烁着狠戾的光芒,可他说出口的话,却还是那般彬彬有礼。 「修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修弥没有还手,强烈的窒息感令他脸色涨红,额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地追上来?」楚匀笑得如沐春风,阴恻恻地开起了玩笑,「该不会是发现自己爱上了阿言,所以来请求原谅的吧?」这种话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阿言那个丫头虽然长得很美,但性格太过顽劣,被她耍过的男人都把她视作鬼见愁般的存在,所以她的婚事一直都是他心头的一块病。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她。面对他的揶揄,修弥认真地说:「是。」 楚匀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修弥长喘了一口气,忍不住蹦出了几声咳嗽,不过却被他努力忍住。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抬眼不卑不亢地直视着楚匀,「你……你说的没错。我早就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可我的懦弱令我怯于承认,选择了逃避。」 这倒是楚匀万万没想到的。不会吧,还真有人爱上他那位祸害人间的表妹了? 修弥垂眼,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爱她,我不会再逃避。」 「你说的是……真的吗?」兰妙言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修弥霍然抬头,越过众人找到了她的身影。她形容憔悴、脸色苍白,一袭红衣仿佛都失了顔色。兰妙言的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唇色却浅得令人心疼。两人的目光越过楚匀等人交会在一起,化作千丝万缕的情愫,染红了彼此的眼眶。 修弥咬了咬牙,哑声道:「是。」 兰妙言往前走了几步,小手堵着心口,弱弱地问:「你爱我?」 修弥神色坚定,「是。」 兰妙言唇瓣抖了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不管不顾地向他跑来。 修弥被那飞奔而来的人儿撞了个满怀,他用力地搂紧了她。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浑身发抖,怀中的兰妙言哭湿了他的衣襟,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也是爱我的,我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嘛!呜呜呜,我就知道……」 「对不起。」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想要等你,可他们偏偏要我走……」 刚才被忽然跑来的兰妙言撞开的楚匀满脸黑线。搞什么,怪他吗? 兰妙言从修弥怀中抬头,双手捧着他的脸,「看到我留下的东西了吗?」 那晚歇斯底里地哭过之后,兰妙言就冷静了下来。她不相信修弥完全不喜欢自己,那些温柔都不是假的,他那么顺着她、那么宠着她,怎么会对她没感觉? 兰妙言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她想去找修弥说明白,可还没有行动楚匀就已经找上门了。 楚匀不由分说地就要抓她走,兰妙言拗不过,就把那撮头发留了下来,希望修弥看到后能明白。 修弥点头,「看到了。」 兰妙言的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踮起脚去吻他。 匆匆追过来的秃老三刚跑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得老脸一红,忙捂着眼凑到楚匀旁边,「哎,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分场合、不分地点。 前几天还打得不可开交,今天就抱着又亲又啃的。」他咕哝了几句,然后看向楚匀,「你不去管管?!」 楚匀转了转右腕,「怎么管?」 秃老三对楚匀的态度感到奇怪,「你不是很讨厌修弥的吗?」 楚匀毫不避讳地看着不远处那对吻得难舍难分的有情人,「我讨厌他,是因为他占了阿言的便宜就逃之夭夭。可现在……」他的唇角竟然浮现了一丝笑容,「两人既成了亲,又彼此相爱,我何必去棒打鸳鸯。」 「这风格可不像你啊。」 楚匀淡笑不语。 秃老三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是不是她和钟祈的亲事黄了?」 楚匀脸色一变。 秃老三啧啧称叹,「你一定是怕小十二嫁不出去了,所以才急忙脱手的吧。」 楚匀瞥他一眼,哼笑,「贼老头。」 事实上的确是如此,若是修弥玩弄了兰妙言,那他一定不会放过,可若是修弥爱上了兰妙言,他也同样不会放过。 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人肯要兰妙言,他怎么能让他跑了。他可是早就想把兰妙言给嫁出去了,若不然负责管教她的自己,岂不是要被她烦一辈子。他真心是不想再去收拾兰妙言的烂摊子了,所以现在修弥自愿跳入火坑,他自然举双手双脚来欢迎。 秃老三朝远处瞄了眼,「啧,真是的,亲起来没完了。」 楚匀对他使了个眼色,「去把心儿抱来。」 秃老三眼睛一亮,连忙转身去马车里请他家小小姐去了。 这时,修弥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兰妙言的唇,轻轻将她从怀里推出去,「我带了东西给你。」兰妙言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包袱。 「这是那件僧衣。」修弥将包袱交给她,「现在我把它交给你处置,烧了、毁了,都可以。」 兰妙言一惊,她知道这件僧衣对他的意义,于是不由得抱紧了怀中的包裹,「你说过,这是你的信仰。」 修弥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从现在起,你才是我的信仰。」 兰妙言心头动容,忍不住又落了泪。 就在她再度想要搂紧修弥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兰心欢快的声音,「爹、娘,你们在玩什么呢?心儿也要一起玩亲亲,心儿也要。」她鸟儿一般从秃老三的怀中飞出来,然后一路朝那相拥的两个人奔去。 官道两旁的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澄澈的阳光透过枝叶在地面上形成树影,斑斑骇驳。 穿着精致绣鞋的小脚踩着满地的光影朝自己的爹娘奔去。兰心咯咯地笑着,鸟儿归巢般扑到他们的怀中。修弥搂着兰妙言蹲下来,各自张开了一条手臂,在紧紧拥住那飞奔而来的女儿时,也好像拥住了两个人美好的未来。 三口人用力地拥抱在一起,画面就此定格。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夜嫁系列之一《初心不改》; 02、夜嫁系列之二《前世是谁埋了你》。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