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西厢》 第1页 妖孽西厢 作者:可爱多多 文案 踏入人世,由简单到心机,当女人之间的争夺占上风,爱与不爱已不重要,剩下的唯有心与心的嫉恨。当剑尖指向曾经的信任,谁又能全身而退? 西厢房,蛇妖嫣红,香艷夺目,人类崔莺莺,仙姿玉色。那红线,却系在了三人的手上,再不是你情我愿如此简单。 最终,如何才能平息了这一场三人的孽情?暮然回首,泪流满面,她爱上的,是那个人?还是那个故事?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竞技 搜索关键字:主角:嫣红,崔莺莺,张君瑞 ┃ 配角:妙觉,玉树,张果老 ┃ 其它:勾心斗角 春风吹罗裳 西厢房,红娘牵线,美人俊郎,戚戚我我。只是那红线,却系在了三人的手上,再不是你情我愿如此简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缠绵于她,却信誓旦旦于另一个她,尽享齐人之福。 当争夺占上风,爱与不爱已不重要,血淋淋的争夺,是心与心的嫉恨。 当剑尖指向曾经的信任,谁又能全身而退? 暮然回首,泪流满面,她爱上的,是那个人?还是那个故事? “哎……”一声声的嗳声嘆气,直把嫣红嘆得自己都烦躁了。可这不能怪她呀,你说,习惯了每日睡到自然醒的妖,却要在天明时分便守候在此,她能不嘆么? 而且,现在才开春呢!既为蛇妖,她还真想多睡几日呢!都怪那劳什子的前世,都怪那劳什子的命定,还有那莫名其妙的老头子。 嫣红一边嘆气,一边在肚中暗暗抱怨,她坐在河岸边,晃悠着白嫩嫩的脚丫子——她不爱穿鞋,就喜欢赤足。此时正是初春,天气还有些冷意,嫣红一身桃红衣裙,上面绣了或大或小的花朵儿。她略微一动,那衣衫上的花儿便好似有了生命,正是百花绽放、奼紫嫣红之时,直把她的脸儿映衬得粉面桃腮,娇艷可人。 她在此守候已有一个时辰,河面上渐渐有了来往的船只,大部分是打渔为生的当地人,衣裳粗糙,面容粗俗,皆为凡夫俗子。但见一个桃红美人儿赤着脚丫,坐在岸边蹙眉轻嘆,都不禁望去。 偏偏美人儿身旁一株柳树正随风轻摆,那一缕缕柳枝迫不及待地坠入河中,与河水一叙情意,将那抹桃红半遮半掩,真叫众人人心痒痒,不由得将船只靠拢了去,以求一窥庐山真面目。 睁大双眼,屏住唿吸,哎呀呀,看着了,看着了!果真是个美人儿,冰肌玉骨,玉面生春,那一双凤眼儿顾盼生辉,眼角媚意横生,带着点不屑,又带着得意朝众人瞥来,正是风情乍起时。如此大胆的女子,定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可偏生得玉颜艷春红,真叫人移不开眼去。 男人嘛,总是一边吃惊,却一边不捨得眨眼。 一时间,凡夫俗子们失了神,记得划桨却忘了看路。一阵春风来,那桃红粉裙竟不甘寂寞地飞起,这下子,不仅是脚丫儿,还有那嫩白的小腿儿都露了出来,呀……众人涎了口水。 “啊,哎呀!前边有船呀!” “快些避让,避让!哎呀!完了……” 砰地一声,撞上了,船头看痴的人身形不稳,噗通噗通落了水,唉哟,冷呀! 嫣红咯咯笑了起来,直笑得弯了柳腰,渗出了泪,上气不接下气。她口中念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復多情,吹我罗裳开。”嘻嘻嘻,她又笑了起来。 “小丫头!”一把玉扇啪嗒一声敲在了她的脑袋上,嫣红恼了,是谁这般不知惜香怜玉的?待看清了来人,她哼了一声:“玉树,你来这作甚?”这只狐妖,非得打扮得如此的诱惑众女么? 玉树,人如其名,玉树临风,貌若潘安,双目迷人,嘴角微翘,一身白衣将他的颀长身段衬得出凡脱尘,真是个美貌公子哥。 玉树笑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贴近着她:“嫣红,今日可是你五百岁的生日,怎的一人在此?也不去找找乐子?” 嫣红把玩着垂落胸前的一缕髮丝,柳眉微挑:“你当我愿意么?张果老那老头儿,让我今日在此等候,说是要碰上我的贵人了,只要帮我那贵人完成了姻缘,我便是积了德,那么,下辈子便是——人了!” 人,是多少妖想要修成的物种,是啊,人间的繁华,人间的热闹,人间的七情六慾,多新鲜!可是……嫣红咬了唇,她真的要做人么?做妖,不也挺好的?看看,她现在只要一个旋身,便是美貌姑娘,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要如何便如何,为何要做人?她不懂。 可张果老的奸诈笑脸似乎犹在眼前:“小蛇妖,你上辈子,是只狐妖,化为美貌女子苏妲己,哄得纣王不理朝政、暴虐行事、丢了江山,实乃罪大恶极!今生你又为妖,上天有好生之德,赐予你一次机会,只要不再做那迷惑人的勾当,圆了他人的姻缘,下辈子你便不再为妖。否则……嘿嘿……” 嘿嘿的后面是何?可恶的老头儿没说出来,只是笑得讨人厌。 前世,前世是什么?她不知道,也不记得了,说她妖惑众生,亡国之妖,她可是一点儿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如今,却要她为这不相干的前世赎罪,真让她不服。 “想什么呢?”玉树用臂膀推推她:“你真要做——人?做妖不挺好的么?” “我也道做妖好,多简单吶!”嫣红皱眉:“可是,可是,妖的地位终究是低于人的,你看,人间多有意思。”一点意思也没!她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 玉树忍不住伸出手去揉捏那粉脸儿,这小丫头,五百年来还是这副迷迷煳煳的样子,半点儿也看不出他对她的情。想到她要去做人,他便心生不悦,于是,使了媚术,在娇小耳垂边诱惑着:“小丫头,别等了,你看,这人有何好处?那些个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人,累死了!看看,都长得歪瓜劣枣的,哪有咱们半分的美貌?难不成你想做那凡人的妻,被那粗糙的大手抚过?带着一群娃儿,左哭右闹……” “别说了别说了!”嫣红捂住了耳朵:“不管为不为人,我都得去——赎罪!”赎罪,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有了些心惊肉跳。莫非这就是不祥之兆? “好吧。”玉树收了声:“我陪着你。”既拦不住她,只有跟着她,护着她,疼着她。犹如疼爱他的宝贝,他的心肝。 嫣红也不说话了,看着脚丫子出神。她知道,玉树喜欢她,玉树说过的。可是,喜欢,于她来说是陌生的词,正如人间的七情六慾,和那熬人的相思,都是陌生的。都说相思成疾、望穿秋水,那是些什么东西?五百年来,她最爱的事情便是睡觉,间或被玉树拉着出来转转,她慵懒得好似一条蛇——不,她就是蛇。
第2页 就连多走几步路,她都嫌累,恨不得立马现了蛇尾,拖曳着蜿蜒而去。看到苍蝇老鼠,她便抑制不住要上前捕捉,呲牙裂嘴,一张俏脸儿登时化作了狰狞的面目。瞧瞧,瞧瞧,她这般的妖性,如何做人? 哎,那眉心间有颗红痣的贵人,怎的还不来? 嫣红皱着眉,苦恼着,不知不觉间困意袭上心头,她眯了眼,温暖的大手便横了过来,搂着她,令她舒舒服服地靠着男人的肩头,缓缓睡去。 青山绿水,柳树青石,一白一粉,俊俏公子哥与美艷的少女,初春的阳光洒在了他们的身上,温暖,惬意。熟睡的少女,犹如春日里的花朵,美艷而芬芳,那温柔注视着她的公子,笑意融融,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卷。 一道金光转瞬即逝,隐没在宽大的袈裟中,那是一面照妖镜,一闪而过的,是一只狐狸和一条大蛇。黄色的僧衣,暗红色的袈裟,刚毅而英气的面容,高大的青年年约二十,手持金色法杖,一身正气地朝那二妖走去。 “嫣红,嫣红!”玉树觉察到了不妙,赶忙叫醒了怀中的小丫头。 嫣红悠然醒来,慵懒地舒展着身子,暖光罩在她的身上,一时间,竟如牡丹花开,悠然绽放,那阳光里的髮丝,有了生气一般的飞舞着;那云髻上的一支玉簪,垂落的珠子随着美人的动作微微颤动,似乎也才悠悠醒来。 粉腮红润,秀眸惺忪,美丽的可人儿,美妙的花开时刻,无尽的芳菲妩媚。好一个粉腻酥融娇欲滴的美人! 经过之人无不睁大双目,惊艷当场,便是看惯了她的玉树,也略微失神。 和尚略略一顿脚步,灼灼的目光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屑,他暗自冷哼,继续朝二人走来,那金刚法杖,叫嚣着要将这世间的妖魔降服。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大义凛然的和尚呀! 嫣红被玉树匆匆拉起,方看到来者不善的和尚,咦?挺英俊的呢!啊,她在想些什么?快快逃命才是!玉树却一把拉住她,急声道:“嫣红,你我分开行事,我去引开他,记着,往那竹林逃!”竹林内竹木四处横生,不利于人的行走,却利于蛇的爬行。 嫣红嗯嗯应声,扭着蛇腰急急逃去,一路上撞了不少人,对方正要怒骂,却见那风娇水媚的美人匆匆离开,不禁收了声,痴痴望去,用力地嗅着鼻尖那一抹遗留的芳香。 一口气奔到了竹林旁,嫣红气喘吁吁,往后看去,不见有人,方放下心来。她擦擦额前的汗珠,开始为玉树担心起来,转念又想,玉树向来勤于修行,道行不知比她高了多少,又聪慧狡黠,定是无事了!她既自我安慰完,便开始记恨那臭和尚了,小脚儿一跺,踩了一地的草儿,诅咒道:“臭和尚,他日定要你好看!教你喝水呛死,吃饭也要噎死!” 却听一道浑厚的笑声破空而来,一道身影落在了嫣红的前方不远处,英气的和尚嗤笑道:“小妖精,道行不高,却口出狂言!你倒是如何要贫僧‘好看’?” 嫣红但见那法杖闪着光,刺目至极,心中一慌,现了蛇尾,匆匆往竹林内逃去! “看你往哪里逃!”和尚喝道,法杖在地上重重一敲!直把竹林内的嫣红敲得内脏翻滚,行动慢了下来。 身后追兵兇勐,前方道路崎岖,嫣红鬓髮微乱,面色潮红,她哎呀一声扑倒在地,蛇尾重又变回一双玉腿。而那粉色衣裳经过一番折腾,早已凌乱不堪,一时间,香肩毕露,酥胸半遮,她半坐地上,恼恨地看着身后追来的和尚。 但见对方逼近,嫣红急了,粉色的上衣随手一扔,化为漫天的毒箭唿啸而去!和尚不急不缓,袈裟舞动间,化解了所有的招式,毒箭落在地上,腾起一股轻雾后便消失不见。 “妖孽!”和尚冷哼,正欲上前,却见一抹鲜红的肚兜直刺人眼,那上面的牡丹开得正艷,一瓣瓣的花瓣儿肆意展开,遮住了那下面的无限绮丽。 大惊,他后退几步:“佛门应紧守色戒为重!”他垂着眼帘,不愿那景致污了他的眼。 咦?他说——佛门应紧守色戒为重?嫣红眼珠子一转,狼狈不再,又变回妍姿妖艷的美人,她吃吃笑道:“和尚,你说得对!可别靠近我,不若,便是犯了色戒了!”她笑得放浪,眼尖地看到和尚的脸涨起了红色。 “妖孽!”和尚咬牙:“我终会降服你!” 嫣红自知斗不过他,又软言软语道:“和尚,你为何硬要收了我?妖,也分好坏的呀!总之,我没干过坏事呢!”坏事?到底是什么?她不大清楚,大约是些吃人肉或者吸人精元的做法? 话说回来,吸人精元,到底是怎么做的?听玉树说,多是些走歪门邪道的女妖以色为诱,迷惑了男子,与其交合,这便可吸入精元。交合?交合又是些什么?嫣红又分了神,玉树说,她最要不得的就是老分神,一看就是没修行的妖。 和尚软硬不吃:“务须多言,妖便是妖,贫僧这一生,便是降妖伏魔!”他垂着眼帘,勐然转身离开,身影不甘。 他说:“小妖精,休要再碰到我,不若,便将你收入袈裟!” 嫣红恼了,俏脸更加的生动起来,可一想到她的道行太低,拿什么去和那和尚硬碰硬?她便又泄了气,起身一个美丽的旋转,衣裳重又上了身,扶扶云髻,她婀娜多姿地朝来处回去,继续等她的贵人。 未走几步,便见一道白影飞速而来,还未来得及出声,嫣红便落入了温暖的怀中,除了玉树还能是谁? 玉树抱紧她,声音焦急:“嫣红,嫣红,没事吧?”他原想引开那和尚的,谁知对方竟如此狡猾,反来追赶嫣红。他心急如焚,担心那和尚见色起意! 嫣红被抱得喘不过气,她呜呜叫道:“快……走啦,还得寻我那贵人呢!” 嫣红与红娘 嫣红与红娘 “一,二……”直数到了一百一十七,嫣红都未看到眉心中间有颗红痣的人。好累呢,她坐在凉亭内泄气地看着来往的人,玉树也不在了,说是修炼去了,让她寻到了贵人就立刻告诉他。 她无聊地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没有玉树,还真是挺闷的。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街道,那里,人来人往。咦?人群中行来一顶轿子,只见那轿子乃是月牙色的,一晃一晃,在行人中格外的显眼。轿子上的小窗子被厚重的布帘给遮住了,里头看不到外边,外边也看不到里头——忽而,帘子给掀了起来,那捻着帘子的,是一双极好看的手——纤纤素手,雪白皓腕。嫣红立刻被吸引住了,但见帘子缓缓掀起,一张脸便露了出来。 好美的女子!嫣红忍不住惊嘆,只见那女子仙姿玉色,一弯新月眉下,是剪水双瞳,素齿朱唇,肌肤胜雪,端的一个韶颜雅容的女子。那神态,高贵而端庄,略带些清冷,犹若仙女下凡。 啊,嫣红睁大了眼,那一点红,那眉心中的一点红痣!贵人,竟是她的贵人!嫣红直直看着那女子,挪不开眼,而那女子,竟也在盯着她看,双目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仅仅是这一注视,竟好似交流了百转千回,嫣红愣住了,为何那女子的眼眸如此的清明?好似看穿了她一般?
第3页 眼看轿子渐行渐远,嫣红方回过神来,赤足跟了上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但见轿子在普救寺前停了下来,嫣红远远看着,见那美貌女子在丫鬟的服侍下下了轿,腰肢裊娜似弱柳 ,发上的簪子一步三摇,缓缓入了寺。却在入寺前,回头看了一眼嫣红,竟微微一笑。 这一笑,真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嫣红怔住了,为那美,也为那不知何意的笑容。 “玉树,玉树!”嫣红唿唤着,青山绿水间,小溪潺潺,绿草茵茵,是玉树常来的地方。一身桃红色的嫣红在草地上翩翩飞起,越过小溪上方,在清清水面留下一抹鲜红的影子,惹得鱼虾好奇摆尾而来,却没有捕捉到半分影子,只有岸上的春风跟随了她而去。 玉足才轻巧沾了草儿,身子便被人从后抱住,嫣红忙迴转身,拉住了一袭白衣的玉树,断断续续地将事情道了出来。 “你说那女子对你笑?”玉树似是不信:“小丫头,今儿没睡足么?” “哎呀~”嫣红不依了,勐地甩开他的手:“你若不信,那以后我就不来寻你玩儿了!”她撅着嘴,极委屈的样子,小脸儿红润诱人,真叫玉树恨不得上前一亲芳泽。 “好,好,我信了还不成么?”玉树笑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嫣红一听,又犯了难:“我,我不知呢!我想今夜去普救寺探探……”她欲语还休,只是睁着眼抬头看着玉树,每当她有事求玉树,便总是这副样子。 玉树心下明了,却故意不解风情:“好呀,那你今夜便去吧!”他边说边走了开去,玉骨扇在腰间摇晃着,似是窥破了主人的心事般,也在窃笑着。 嫣红急了,身影一晃,红色裙摆在空中画了个好看的弧,便拦住了翩翩公子:“玉树,玉树,你陪我一道去嘛!” “为何要我去?”玉树似笑非笑:“今儿一早,还有人对我说——你来作甚?”非得治治这小丫头不可,脾气是越来越见长了,相貌嘛……也是越来越诱人了,要在她被其他男人盯上前,让她明白谁才是她身边的人。 嫣红的眉眼立刻就不屑了:“怎的如此小器?都说,好汉肚里能撑船。” 玉树无奈:“小丫头,又错了,是宰相,不是好汉。” “不管,”嫣红一跺脚,掀起了绿草的清香:“你就得陪我去!我……”她不敢说,她有些怕那女子,总觉得,浑身上下都被她看穿了一般。 五百年来的相处,玉树轻轻松松便看出了些许端倪,俊眉一挑:“怎么?你怕?”眼看嫣红的脸红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哎——你是妖,你还怕人?哎哟……”他笑得前仰后合,直把这山间的鸟儿都惊起,鱼儿都吓退,粉红佳人恼怒不已。 入夜,普救寺的西厢房仍在亮着烛火,一身鹅黄色衣裳的天仙却合上了门,遣退了丫鬟,怔愣了半晌,方将床边的一个箱子打开,翻弄了一会,从中拿出了一把长剑。这把长剑,是父亲留下的,原是想给儿子,无奈膝下徒留一女儿,便给了她。 女子的脸上尽是悲伤,玉手一拉,锵的一声长剑出鞘,那剑光映衬着她的脸蛋,竟有了些侠女的味道。 长剑在空中一刺,仙女化身侠女,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鹅黄裙摆在空中飞起,正是衣袂乍飘兮,闻香知仙来,荷衣欲动时,纤腰频频转。 房顶上,两人揭了一片瓦,偷看下方的风情。 玉树奇道:“听闻这相国之女琴棋书画,无所不能,温婉大方,清雅如芙蓉,怎的会舞剑?这可不似大家闺秀。” 他已打探过了,前朝相国因病去世,妻女欲将灵枢运回博陵安葬,因路途有阻,不能得去。途径这普救寺,又因普救寺是其先夫相国修造的,是则天娘娘香火院,况兼法本长老又是相国剃度的和尚;因此就这西厢下一座宅子安下。一壁写书附京师去,唤侄子郑恆来相扶回博陵去。 话说回来,这崔莺莺既已有指腹为婚的夫君郑恆,又为何要嫣红相助?莫非日后有变? 他正暗自思索着,嫣红凑到了他的耳边好奇道:“大家闺秀是何意?大家闺秀不能舞剑么?”朱唇中的香气一併吐在了他的耳垂,挠得他心痒痒。 玉树把持不住,回首在那俏脸儿上一亲,嫣红一怔,伸出手摸摸被亲之处,皱眉道:“你干嘛?好湿。”这是干嘛?饿了? 闻言玉树泄了气,作势欲走:“我走了,你自己看吧!” 嫣红哪容他走,哎呀一声便要拉扯,不妨身子一沉,将一片瓦给压碎了,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房内,正在舞剑的崔莺莺立刻察觉了,她收了剑,朝房顶上一瞄,似乎已猜到了七八分。她哼了一声道:“小蛇妖,还不下来?”定是白日里的那只小妖,艷绝俗世,只是行为却放浪,修行尚浅。 哎呀哎呀,她怎知我的真身?嫣红更慌了,她拉住了玉树不放手:“她看出了我的真身呢!玉树,玉树你别走!” 玉树被她拉扯得头昏脑胀,连连告饶:“小丫头,行了我不走,我们一块下去,你别扯了!”当下抱住她,一道轻雾起,二人消失在房顶。 房中起了一道轻雾,待雾散去,便见了一名俊俏无比的白衣男子,还有紧紧拉着他的——小蛇妖。崔莺莺后退一步,脸色一红:“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怎可轻易进入?登徒子!” 玉树无奈:“姑娘,是你让我们下来的。” 崔莺莺脸色更红:“我是让她下来,怎知还多了个你?”明知对方是狐妖,仍是红了脸。 嫣红看看她,又看看玉树,颤颤开了腔:“他不叫登徒子,他,他叫玉树。” 此话一出,玉树沉默,崔莺莺也沉默。半晌,崔莺莺扑哧笑出了声:“行了,我明白了!”原来是只呆傻小蛇。 玉树知她是在笑嫣红,心下不悦,眼神也不善起来:“姑娘,你如何得知在下与嫣红的真身?”他瞄一眼那挂在玉颈间的玉符,如没猜错,那是用来镇妖的。 崔莺莺倒也不隐瞒:“我自小便有些异能,能看出世间万物的真相,因此,便学了些剑法和法术,只是用来防身,因此两位大可放心,我可不会捉妖。”她又不是那普救寺的妙觉,听说道行极高,但横眉冷眼的,见了人也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好似这世间皆是污浊之人,唯他清净立于世中。 崔莺莺能看出万物真身,却不知她看不出人心。日后,若是人心有了变,她又可知? 原来如此,嫣红放下心来,她既不怕,便扭腰走上前去:“姑娘——”将那事情一一道来。 崔莺莺听了,心下有些疑惑,却也信了几分——这蛇妖呆呆傻傻的,所说之话倒是有些可信。再说了,她有脖子上的镇妖玉符护着,还怕什么?她看看眼前的瑰姿艷逸的美人儿,纤腰如蛇软,眼儿如秋波,姣丽蛊媚,心中暗道:这一蛇妖,道行不算高,却也有些本事,加之脑袋有些混混沌沌的,如若留在身边,倒也有些乐趣。
第4页 再看看那艷光,心下有些不是味道起来,她虽自恃美貌过人,然这蛇妖却是与她极不同——有着她身上没有的娇媚。都说女人三分是天敌,美人之间更是如此,只一个眼神,便有了些战火的味道。 她向来是当惯了大小姐,自是喜欢以高人一等的态度待人,在她眼中,妖,是低于人的物种。将这蛇妖留在身旁,不过是她起了玩心,施捨了怜悯——让蛇妖早日完成了功德,好下世为人。 崔莺莺绝料不到,她看不起的妖,能让她有一日痛彻心扉。 第二日,崔莺莺身边便多了名随身丫鬟,唤作红娘。 捉妖之人 捉妖之人 这一日,红娘跟随崔莺莺前去佛殿烧香。白色与粉色相间的衣裳,乌黑的髮丝梳成了两个垂髻,乖巧的丫鬟打扮,却依旧遮不住红娘的明媚妖娆。而崔莺莺一身素白衣裳,只在腰间别了一条水蓝色的绣花带,云髻坠坠贴耳际,耳中明月铛,一步一轻挪,如仙人下凡,倒也是个仪容万千的大小姐。 谁知她是不是有意比艷的?美人面对美人,总会有些心眼在里边。 丝履轻挪,在那蒲团上缓缓落膝,衣裙散开,佛祖下方便开了两朵花儿,一清一艷,惹来无数的目光。素手于轻纱内伸出,燃了香火,双手合什以表心意,虔诚无比。红娘哪知这许多的规矩,只是学着崔莺莺的模样,依葫芦画瓢,心却是不专的,左顾右盼间,笑意盈盈,艷如桃李,叫那些个修行尚浅的小和尚都分了神,红了脸,惹来师兄的一记爆栗。 “红娘!”崔莺莺发觉了,低声呵斥她:“佛祖面前怎可如此不守规矩?好好地许着愿便是,莫要左顾右盼。”果然是不成器的小妖,连这规矩都不晓得。不觉间,她似乎又比这妖高大了几分,也不在嫉那妖娆之美了。 女人哎,女人! 红娘懵懵懂懂,许愿,要许什么愿呢?她偷瞄一眼崔莺莺,那眼中的虔诚与点点星光,是在思念她死去的爹么?爹?思念?亲人?这又是些什么?她在这世上睁开的第一眼,便是惘然不知在何处。谁生了她,为何生她?她不知,也没有人告知于她。直到几十年后,无意中碰到了早已修炼成型的玉树,被他笑嘻嘻地逗弄着。 她甚至不知自己如何成了妖。她以为,只要修炼,便可以成妖,可曾听玉树说过,妖,也是要有悟性的才可修炼成功的。那么,她是有悟性的了?可,这悟性,又是个什么东西? 莫非,佛祖这厢只要高兴了,在你头上一点,你便有了悟性?如此说来,佛祖岂不是十分随意?可真不负责呀! 是啊,这世间,总是有太多不负责任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呢? 拜完了,崔莺莺心情似乎还有些抑郁,红娘想了想,便拉着她往那殿外的花园走去。 正值春暖花开,此处是百花盛开,幽静至极,红红黄黄绿绿间,芳菲扑人鼻,便是心情再差,这满园的艷色也能使人开怀。崔莺莺坐于鞦韆上,看着花园春意默然不语。红娘弯腰,将脸挪到了她面前道:“姐姐,你是想念老爷么?” 崔莺莺点头,看她不明所以的样子,心道:果然是妖呢,不知何为亲人。她竟有些可怜起红娘来,不觉间话便多了起来,似是要给这小妖开窍:“红娘,你不知,我们这样的女子,若家中没有了男人,日后便是难以支撑下去。” “为何?” “钱财呀,”崔莺莺有些红了脸,如此直白地谈到这俗气之事,令她有些不适:“这世间女子地位极低,是不可在外抛头露面寻钱的,只能靠男人。”一声嘆息,她想起了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君郑恆,几年前曾与此人见过几面,相貌一般,才学尚可,崔莺莺心中了些惶惑,对未来的惶惑。 莫非,她真要嫁给如此普通的男人?她不甘呀,不甘!难怪说女子无德便是才,她多读了些书,竟自居高傲起来,不肯轻易委身于人,只盼着一名心属的清隽俊郎将她摘取。 “花若正艷时,只盼郎来取。”崔莺莺低声念了出来,方觉太过放浪,又红了脸。 红娘听到了,似懂非懂,她摘了一朵红色的,递给了崔莺莺:“姐姐,给你。”她愿意称她为姐姐,总觉得,这个女子有着超越于自己的知识——人类的知识。 真是,崔莺莺本就是人,知道的自然比红娘要多了! 崔莺莺掩齿而笑:“红娘,这花儿,还是让心上人来摘取吧!” “心上人?” “便是喜欢的人呀!”有点不屑,果然,什么都不知呢! 红娘咬唇,手中的花儿进不得退不得:“姐姐是不喜欢我了么?”她喜欢崔莺莺,喜欢跟着她,让她教自己很多东西。 “这不一样的——”崔莺莺眨眨眼,试图让自己的解释更完美一些,好展现自己比她强:“男女之间的喜欢更深一些,你想想,当你看到这满园的花,便会想一个清隽的男子,替你摘了,再给你戴在云髻中。那,是不一样的。” 费力的解释,自恃的聪明,便是姐妹,也要争个厉害。 三面青山环绕,一面乃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一座矮山上生生划开了一道水路,供那瀑布倾泻而下,迫不及待,要落至下方的水流中,激起浪花,方心满意足,听话乖巧而去。间或碰到阻路的石头,便又不依不饶起来,非得冲击几下,才接着往下而去,寻找新的乐子去了。 水声,鸟语,树摇,一人立于水间的石头上,双手合什,闭目冥想。一袭袈裟宽大而威严,正如妙觉的神态,令人不敢不敬,匍匐在地,道声:“佛祖保佑!”呵,把他当成了佛祖了?也是,瞧那刚正不阿的脸庞,威严肃穆的神态,还有随风而动的宽大袈裟,身子却是丝毫不动,可见其修行专心,心无旁骛。如此一心一意之人,自然是佛祖最喜爱之人,时不时的,往他额上一点,便是将悟性赐予他了! 忽然,剑眉微动,妙觉睁眼,往那林间看去,极好的耳力已然捕捉到了某些不堪入耳的异动。 女人的笑声,欲拒还迎地把戏,男人的急躁,衣衫骤然撕裂。男女的纠缠,迫不及待,如这瀑布,击打起无数的浪花,又引来绵延不断的激情。水包着石头,撞击着石头,石头摇摇欲坠,终究敌不过这挑逗,葬身于欲水中,任由温柔或粗暴的抚摸,渗入它的裂缝中,侵蚀它的肉体。 污浊的声音,妙觉闭了耳,朝那有着异样气味的地方飞身而去,脚不沾地,袈裟飒飒飞起,双目寻找到了那一幕罪恶。 男人在女人怀中,衣衫半解,正好遮住了不堪入目的地方。凝脂玉肌,乌髮散乱,汗水交融。用尽全力,享受肉身之乐。妙觉垂目,口中喝道:“妖孽!”这一喝,将那男人原本渐去的魂魄给招了回来,将那妖物震得气血翻涌。 男人惊醒过来,忙扯了衣衫慌乱逃离,独留那娇美人儿,云雨才一半,精元尚未到手,又恼又怒。 但见是一个英俊的和尚,妖物眼珠子一转,立做不敌样,轻喘连连,凝脂身子拖曳着无法遮体的衣衫,匍匐到了袈裟下方,寇红指甲缠住了对方强健有力的小腿,秀美微蹙,低低道:“师傅,我已知错,还请手下留情呀!师傅……”要命的十指还在往上爬,试图勾起欲的馋虫,将他拉入从未经歷过的深渊。
第5页 “大胆!”妙觉一喝,双目一瞪,将那妖物吓退了。 妖物见他不受蛊惑,恼羞成怒:“如此不解风情,白做人了!”话才出口,金光已从大掌中飞出,直朝她罩来!大惊,身形一变,化作了一缕黑烟往林中深处逃去。妙觉冷哼一声,飞身跟去,口中降妖咒语念个不停,让那妖物心神错乱,被树枝打中了好几回,直搅得头晕脑胀,浑身不适。 眼看就要被追上,妖物边逃边求饶:“师傅饶命呀!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错了!” 知错?逃了这一回,下次接着害人。妙觉嫌那声音烦人,当下一个暴喝:“袈裟!”但见袈裟有了生命,从他身上离开,旋至半空暴涨开来,漫天满地地席捲而去,压过了一棵棵树木,压过了一声声求饶,将妖物困住。袈裟张牙舞爪,得意非凡。 有谁能够逃得过它的追捕? 妙觉落地,威武异常,看着袈裟将妖物收拢,渐渐回復普通大小,那下面,掩盖了一只妖物,犹在挣扎着,奄奄一息:“师傅,别收我……别……”一切都是徒劳,她被打回了原形,变成了一只蜈蚣,干干瘪瘪,了无生气。 妙觉不屑,这便是妖,原型可怖而丑陋,偏生化作了美貌女子或俊俏公子,将世人迷惑,吸其精元,夺其魂魄,可恶至极。他此生既是为普度众生而来,自然不能手软,将世间妖物一一剷除。但,妙觉不悦,这世间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有几个能抵抗得了心中的欲?他却要为了这些人劳心劳力—— 一惊,怎可如此自私?阿弥陀佛,妙觉愧疚,闭目悔过。 师傅,你为何硬要收了我呀?我可从没干过坏事。 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前几日碰见的蛇妖,她说,她没干过坏事,可到底什么才是坏事,恐怕她自己都弄不清。 摇摇头,他朝普救寺返回。 张果老儿 张果老儿 入了夜,红娘却不在房中,她奔回青山绿水间,将脑袋枕在玉树的大腿上,身子微微蜷着,看着天空一轮明月不语。此刻,她不是红娘,她又变回了嫣红。她回想着白日里的情景,崔莺莺说的心上人,感到新鲜无比。 “小丫头,”玉树一手撑地,一手抚弄着嫣红的髮丝:“在想些什么?”他的腿长得漫无边际,修长而矫健。 嫣红咬咬手指,发觉十指极凉,她不喜欢自己这冰凉的身体,顺其自然地将手指探入了玉树的怀中,寻找温暖:“玉树,你为何总是这般暖和?” 玉树轻笑,将她拉了起来,抱入怀中:“男人,总是暖和的。” “男人?”嫣红似懂非懂:“可你不是人呀!男人……”她在玉树的怀中取暖,男人,是不是就像那和尚一样?强壮有力,目光如炬?看他那日追赶而来时,额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可见他定也是个身子极热的人,否则,怎会在这初春便轻易出汗? 那么,玉树算不算是男人呢?她没有太大的感觉,五百年来,两人习惯了亲密的行为,她只当他是有着温暖皮毛的狐狸,而她是需要取暖的蛇。 玉树轻抚她的面颊:“那崔莺莺待你可好?”他不大喜欢那个相国之女,那高傲的神态,在嫣红面前自居高深的样子,让他心中不快。嫣红是他的宝贝,五百年来守候着她,不曾让尘世中的一丝污浊沾染上她,怎甘心让她前去服侍一个人类? 嫣红眼中一亮:“挺好的呢!她也没让我干什么活,若是有,我一个妖术便行了。她教了我好多东西呢!” 玉树失笑:“这话听着倒好似我没教你东西。” 嫣红瘪嘴:“就是嘛!”加之她又懒,就更不知何为人情世故了。 “我那是捨不得呀!”玉树委屈:“怎捨得让我的心肝变成那市侩之人?”他要他的嫣红干干净净的,简简单单的,只知道寻找他的保护和照顾。 私心,爱一个人的私心,便是如此,不顾她可能会碰到的一切,只当自己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护她周全。岂知,便是神仙佛祖,也有算漏的一着,又何况一只妖? “心肝心肝,”嫣红白了他一眼:“你的心肝不在你身上么?为何老说我是心肝?那血淋淋的东西,哪似我的美呀!”话尾,有了些许的得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红娘,你说,”崔莺莺拿起梳妆檯上的簪子比划着名:“玉的好看,还是这银色的与我的衣裳登对?”如今,每夜她都仍在为父亲烧香,但一觉醒来、休息足了,她仍旧是个爱打扮的年轻姑娘,花容月貌,正是春华之时,怎可浪费? 只是,想到日后要与那郑恆婚配,便不禁幽幽嘆息。 红娘却看着那一簇繁花髮饰出神,做工精緻的一朵牡丹,红得正好,花瓣舒展开来,昭示着它的尊贵与繁华。她拿起这牡丹,往崔莺莺的云髻中一扎,花王傲然于上,将美人的仙姿又衬出了几分倨傲。 崔莺莺对镜细看,极喜欢:“红娘,你真会挑,哎……”又嘆了起来,想着能真正有一个属于她的如意郎君,将美丽的花儿摘取,插入髮髻中,将脸儿映衬得娇艷欲滴。 红娘看她老在嘆气,心下道:莫非,这就是玉树所说的,人间的——思春?正胡思乱想间,崔莺莺转身一看她又赤着脚丫,便责怪道:“红娘,跟你说了多次了,女儿家不可赤足,这回可记住了?” “为何?” “女儿家的玉足不能被别的男人看到,除非是你的夫君!”崔莺莺笑道:“我看,若真有人要做了你的夫君,定是会买了一双绣花鞋,再替你穿上鞋子!” “果真?”红娘半信半疑,这便是夫君?替她穿上绣花鞋的男人? 一双手,拿过绣花鞋,细细替她穿上,温暖十指,触到了她的冰凉玉足,便从足底惊起一阵阵的波澜,直达心脏。随后,他抬起头,朝她温柔笑着。 “莺莺,”老夫人在门外头唿唤着:“你且开了门。” 崔莺莺赶忙朝红娘使了个眼色,红娘会过意来,忙使了道妖术,裙摆一晃,玉足便裹在了一双月牙色绣花鞋中。她走上前去,开了门,将老夫人迎入房中。 老夫人却不接她的情,由着随身的丫鬟搀扶而入,一身深蓝底子水蓝刺绣的衣裳雍容华贵,那上面的绣丝,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闪着刺目的光芒。威严的面孔,贵重的首饰,举手投足间的气势,生生灼伤她眼中的低贱之人。 她在椅子上坐下,看一眼低着头的红娘,心中的不悦全写在了脸上——这个身份不明的狐媚子,说是家道中落,流浪在此,遇见了她外出的女儿莺莺,莺莺一时心软便收下了这个女子,作为随身丫鬟,唤作嫣红。老夫人极不喜欢这个名儿,听听,嫣红?都什么名儿啊,倒好似是那春风阁里的姐儿们!当下便改了名,叫红娘。 再看看那副样子,举止轻浮,心思放浪,还道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要她看呀,就算是,也是妾生的!若不是可怜她,早轰出去了。
第6页 红娘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她心中不悦,却也不会想多了去,一条慵懒的蛇,怎会理解这世间的种种不堪?人心的种种阴暗? 崔莺莺看母亲的神态,便知母亲不喜欢红娘,之前父亲曾有过一个小妾,也是妖媚过人,将父亲迷得团团转,若不是早早病死,母亲只怕还有更多不顺心的日子呢!母亲定是担心红娘会将她未来的夫君给迷了去。未来的夫君——郑恆。崔莺莺暗地不屑,那样的一个呆傻男儿,便是送给红娘又如何?再说了,若真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夫君,又怎会轻易受了蛊惑? 崔莺莺想得简单,却不知这世间的男人,怎一个贪字了得? 不,不,何止男人,这世间人,没有一个是能够免俗的。 “莺莺,”老夫人开口了,刻意制造的沉重声音听着犹如洪钟,搅得人难受:“今日法本长老说法,你便和为娘一道前去,听听佛法,清清心。” 她忽然看了一眼红娘,眼神中的不屑如此明显:“红娘也一道去,收收性子,学些正经人家女儿的行为。” 法本长老张着嘴,吐出一句句的经文,一一讲解。年过六旬的他,眉毛都有了白色的痕迹,那张脸,却是红润异常,眼中的矍铄更是令人惊讶,惊讶如此的一个年迈之人,居然还有这般的神采。于是,俗人们更加的赞嘆和敬佩起来,心想这都是佛祖的庇佑呀!便更加地虔诚起来,无形中将法本的形象抬高了几分。 人呀,总要找些精神寄託,方能支撑自己在这混乱不堪的俗世中生存下去,不是么? 聚精会神的众人中,角落里却有一名昏昏欲睡的娇艷美人,粉色与水蓝色相间的衣裳,胸前的一朵花儿伸展了枝蔓,异化的枝叶将那丘峰捧在了中间,衬得那温柔乡多了几分令人渴望的味道。再一瞥那可人的脸蛋,真是春日里的一朵凝露桃花儿。 哎呀,怎可在佛祖面前如此放肆?于是,又匆匆收回注意力,继续听法本长老的说法了。 真没劲呀,红娘暗暗道,她几乎要睡着了。跪着的双腿软趴趴的,无聊地在裙下打了个结,又分开来,暗自觉得好玩,便笑出声来。众人听到了她细微的笑声,皆忍不住回头看,右侧的崔莺莺低着脑袋,悄悄瞪她一眼——这红娘,总是做些招人的事情,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放肆? 正想出言训她几句,法本长老却出声了:“静心者自净,乱心者自乱。”他的声音苍老却沉稳,令众人皆被吸引了过去,暗自惭愧自己的不专心。崔莺莺一看如此,倒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心中却是不服的。什么叫做静心者自净?倒是说她心中的不安定?可这人总难免受到身旁事物的影响呀,难道说,全都是自己的错?反倒不是红娘的错了? 崔莺莺暗自想着,红娘当然是半点不知,她无聊地看看四周,耳中却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异动,双眼立刻朝声音来源处看了去——啊,是只胆大包天的老鼠呢!正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硕大浑圆的身子试图瞅空窜向别的地方。 左右看看,无人在看她,红娘便起了玩心,双腿幻化为了蛇尾,悄无声息地从从美丽的裙中滑出,兴奋地朝那只过街老鼠缠去,动作迅速,一如仍是蛇身的她。老鼠尚未来得及反应,只是抗议地吱了一声便被紧紧缠住。红娘一乐,倏地一声将蛇尾收至裙下,正要将老鼠缠晕,兴奋地小脸儿冷不防对不上了法本长老的面孔,却见对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哎呀,红娘吓了一跳,这,这,张果老儿?再一细看,哪有呀,分明还是那法本嘛!可是这一吓,尾巴便松了开来,老鼠趁机哧熘一声从裙中窜出,快快逃命去也! 红娘又开始无聊了,想起了玉树,他说要闭关修炼一个月呢!哎,没有他,还真是少了些许乐趣。 想起了那条小溪儿,一年四季都有些鲜美的鱼儿在里头畅游,她常和玉树去捉了来,升起一团火,便烤了吃。那香味儿啊,真叫她忍不住要涎了口水。啊,收收心,暗地里羞红了脸,崔莺莺说过,万不可露出如此不堪的表情。 春夜初遇 春夜初遇 虽是春日,这水中还是冰凉的,不过红娘原本就是冷血的蛇,倒也不怕。只见她熟练的把绣花鞋一脱,再把那裙子拉高了往一侧打了个结,便下了水。崔莺莺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但见红娘的小腿都整个儿露了出来,她自己便红了脸,急急道:“红娘,红娘,且把裙子给放下来!”哎,和她在一块,总要她提着神,时不时要出言提醒几句,免得这小蛇妖又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来。 于是,她便有了种长辈的感觉,如母亲一般的气势,心中也不是不快意的。 红娘不解地看着她:“裙子太长太重,若是放下来,如何下水呀?” “这……”左右看看,也无他人,便随了她去:“好吧,你且快些。” 想了想,又提醒了句:“这水冷着呢,你可要小心,别冻坏了。”既是姐姐,自然也该关心这个妹妹,别叫人看见了,都道她太过严厉。 红娘甜甜一笑,便下了水,捉那鱼儿去了。然那鱼儿却似乎早已识她一般,远远的,便摇头摆尾匆匆忙忙躲了开去——恐是在想,这蛇妖又来捉它们了!嘻嘻! 红娘气极,怎的平日看玉树捉的那样的轻松,而她每次都如此不顺?真恨不得使了道妖术,将这满溪的鱼儿都给蹦上天去!罢了罢了,她还是好好捉吧,她不信,连条小鱼儿都治不住! 红娘的性子,便是如此倔强而任性,她做事,若是不感兴趣还好,若是有兴趣,便发了狠,定要赢了方善罢甘休。平时玉树让着她,她倒也没吃过亏,若是日后碰上了其他事情,就不知会做出何事来了。 是啊,若是,若是碰上了感情之事呢? 崔莺莺呢,先是在岸边看着,眼看着那鱼儿狡猾地游来游去,她也着了急,不禁叫起来:“红娘红娘,那儿那儿!哎呀,跑了!” 是啊,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平日里因受了母亲的教育而不能有任何的“失态”,无论走路坐姿,乃至吃饭喝茶,都有一套礼仪在里头,万万不能错了一着,否则,便要招来母亲的责罚。如今,难得身旁并无他人,而红娘又如此率真,她又从未亲歷过这般的自在,一下子,年轻姑娘的心性便冒了出来,哪还记得劳什子的规矩呀? 终于——一条蠢笨的鱼儿被捉住了!红娘乐得开了花,手中一甩,便将不甘心的它扔到了岸边,正落在了崔莺莺的裙下,扑腾扑腾直跳。崔莺莺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又好奇起来,盯着它看。待抬起头来,红娘已上了岸,来到她面前,一双手脚都给冻得红通通的。 倒也不过是个女儿家,心肠并不坏,便有些可怜起来,拉了她的手过来:“瞧你,都冷成这样了,若是生病可麻烦了!” 红娘摆手:“不碍事,待我生了火——烤了它去。”她满心都在关注这鱼儿了! 崔莺莺扑哧一笑,无奈地戳戳她的脑门:“你呀……”也没说下去,只觉得,这红娘也真是个有趣儿的妖精,不知不觉间,倒也喜欢起红娘来。
第7页 不多时,红娘便去那林中寻来了些许干柴,咒语急念,火苗便窜起。又学着平日里玉树的模样,将那鱼儿穿在了棍子上,放在火头上方烤着。 崔莺莺一脸新奇样,犹豫了会,也学着红娘在草地上坐下,不过她可不似红娘盘膝而坐,而是蜷了腿,双手抱膝。便是如此,也让她红了脸。想了想,又忍不住出言提醒:“红娘,若是在他人跟前,可万不能如此没规没距呀!” 红娘点头,却不知是否听得进。无奈,崔莺莺也只能看着那鱼儿发呆。 普救寺内,一间小屋中,敞开了门,暖日便乘机照入了屋中,将不大的小屋映得通亮,驱走了屋中尚存的冷意。这金色的光努力地爬呀爬,试图捉住了那双深蓝色的鞋子,蓝色的长衫下摆,微微晃动,似在讥笑暖光的不成器。暖光不服,往前又进了些许,却始终与那双鞋子有着一步之遥,不由得嘆了声气,乖乖地原地不动了。 它仰头看去,但见这蓝色长衫裹住的,是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略显瘦削的身子,却也不失挺括,莫非,这就是书中说的——有骨气?嘻嘻,骨气这东西,又岂是外表或者骨骼可看出来的呢? 正要再往上看去,却听得一道男声从此人身上发出,温柔的,和气的,也动听的:“绿草萋萋花正艷,春来无处不飞花。满庭芳菲娇欲滴,春风犹怜三月短。” 念诗呢,听那诗中的语气,看来也是个多情郎。暖日便更加地心醉起来,正要继续匍匐着抱住了他的脚,却幡然醒悟——哎,他念的,他喜欢的,是那庭院中的花儿呀!可不是么?那春日下的景致,岂是它能比得了的?它恼了,若不是有它的滋润,那花儿又怎能如此香艷? 于是,抬起头就要谴责这负心郎,却在看到那张脸时,懵了。 是啊,多俊的一张脸呀,清隽的眉毛,明亮的眸子,那唇瓣,竟比女儿家还要甜上几分。这样的一个俊俏公子,神色却总带些害羞的模样,一股子的书生气息环绕着他,似乎他的身上,也有了墨香的味道。 蓝衫的年轻公子,犹如山水中走出,俊逸而清新,真乃画中人啊。 正痴痴看着,忽然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它扭头看去——略微走在前方的,正是那精神矍铄的法本,而身后紧跟随着一名小和尚。蓝衣公子见了两人,忙上前作揖:“法本长老,小生张君瑞,请受小生一拜。”又忙躬身一鞠,虔诚至极,可见真是个会讨人欢心的主。 法本扶起他,迈入了屋中,笑得和蔼可掬:“施主是要借宿本寺?”双眼微微眯起,却不知是因为笑得睁不开眼,还是在暗中打量? 张君瑞谦卑道:“正是。小生上京赶考,暂且在此处落脚。原想寻了处安静的客栈住下,也好每日安心看书。无奈自小家境贫寒,而那些个安静些的客栈都标了高价,又听本地人说,普救寺乃是则天香火院,后山景致独一无二,且此处万分安静……” 他的脸上显出了红晕:“因此求长老收留,小生好在此处安心看书。” 又急急道:“小生定会付了些许银两,不会白吃白住。”哎,真是个可怜可爱的公子呀,怎让人忍心拒绝? 法本点点头:“这有何难?贫僧既侍奉佛祖脚下,自然就要以绵薄之力为世人排忧解难。张公子太过客气,此事贫僧定会安排妥当。”白色的鬍子,随着他的说话而一抖一抖的,倒好似在窃笑一般。 谁知他是不是在窃笑呢?那看似和善且大彻大悟的面相下,谁知有没有他的打算? “西厢尚有空房,张公子日后便住在西厢房吧!” 一锤定音,一句话,定下了姻缘的纠葛。却不知,是二人的姻缘,还是三人的?若是三人,那便不是姻缘,而是孽情了。 春意越来越浓,天气也渐渐地暖和起来,眼看着春雨就要来了,红娘被这湿热弄得越发的慵懒起来。这夜,陪崔莺莺烧香事毕,天气又是沉闷的,她在房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唉声嘆气。 “哎……”红娘迷迷煳煳地嘆气,极不喜欢这不清不爽的感觉,她一犯迷煳,蛇尾也就不知何时现了出来,微微一甩,无聊地拍打着床。无意间看向窗外,她心念一动,但见轻雾升腾,人已不见。 轻轻地舒了口气,人身蛇尾的红娘出现在了房顶上,虽说这外头的天气还是不利爽,但也好过闷在屋中了。她懒洋洋地躺在砖瓦上,抬头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只是那月,竟渐渐地躲回了云中,只依稀地洒下些光亮,好似施捨一般,不清不明的。 真讨厌,怎的连这月亮都不让她开心?红娘不悦,正想翻身滑向房梁,却听到了老鼠的动静。哎呀呀,她兴奋起来,尖牙利齿瞬间露出,俏丽的脸儿变得可怖起来,将那身子迅速地滑动,朝声音来源处蜿蜒而去。咻,咻,巨大的蛇尾扫过一片片砖瓦,她正要出击,勐然一滞! 咦?这是什么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復来。”既是给予自己的鼓励,也道出了他对前程不确定的担忧。张君瑞夜不能寐,不仅因了这天气,也因了他心中的烦躁。他轻嘆一声,又自惭起来,都说大丈夫应坦坦荡荡,沉着冷静,怎能如此长吁短嘆? 摇摇头,他借着烛火,拿起书继续看着,只是心既已乱,又怎能看得下去?揉揉眉心,他往窗外看去——咦?似有东西一闪而过?再细看,什么都没有了呀!看来真是花了眼了,也罢,去外头走走吧! 主意既定,张君瑞便起了身,提起灯笼,推开房门出了去。 屋檐上,红娘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这名陌生男子看,回想方才,烛火映照了他的脸,微微的发红,好似在羞涩一般。而那双明亮的眼眸,透亮透亮的,真好看呀!好似……啊,对,好似白日里的小溪儿,在日头下闪着粼光,干干净净的,清澈见底。又听他念诗,声音温柔极了,却不知,和他说上话是怎样的光景? 茉莉之妖 茉莉之妖 哎,他这是去哪儿?美目追随了去,但见他往花园处走去,当下蛇尾轻摆,滑过一个个屋顶,跟随着他的身影。 却说这张君瑞,来到花园中,接着淡淡的月色看那满园芬芳,心情也舒爽了不少,他站在屋檐下方的不远处,一手背着,一手提着灯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红娘,俯视着他的背影,心下忽然起了捉黠之意,登时使了道妖术—— 那张君瑞正站着,忽觉髮髻上的髮带被人扯了一般,他一惊,转身往后一看,这黑漆漆的,就他一人,哪有别人呢?他愣了愣,倒也是个没心思的主,只当是自己错觉,又回身了。 若他再略微抬些脑袋,定能看到那正在屋顶上窃笑的美人儿。红娘从未见过如此呆愣的人,整日里被玉树作弄,这下好了,有人被她作弄了。得意呀,将那蛇尾甩了甩,不觉动静大了些—— 张君瑞勐然往后一看,哦,这次他学乖了,抬起头看。只见一道轻雾正在散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懵了,是今日读书读累了么?摇摇头。
第8页 轻雾升腾,娇滴滴的美人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红娘轻轻唤道:“公子。” “啊!”张君瑞真是吓了一大跳,匆忙转身,但见是个面容美艷的姑娘,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谁知地上竟有颗石头——扑通,直接坐在了地上,灯笼也丢掷一旁,不可谓不狼狈。 红娘吃吃笑了起来,水绿色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那荷花瓣似地衣领摺子更是生动极了,仿佛她便是一朵正在绽放的荷花,将那地上的张君瑞给笑得惊魂未定。 “你,你是人是鬼?”方才并未见到人影,怎的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个美人儿? “自然是——人啦!”红娘看他吓坏了却还强作镇定,更是开心,想了想,她捡起掉落一旁的灯笼,映照着自己,又朝那公子道:“喏,你且看仔细了,鬼,可是没影子的呀!” 张君瑞顺着灯笼的光影看去,是了,那不正是这姑娘的影子么?当下有些尴尬,慌忙爬了起来,略微整理了身上的衣衫,作揖道:“适才冒犯姑娘,真是万分抱歉!小生张君瑞,在普救寺借住。因读书劳累,便出来透透气……” “我知道。”红娘打断了他,她一路跟来的,怎会不知?却见张君瑞讶异的模样,又忙掩饰:“我是说,我猜的。”咿呀,差点就露馅了,吐吐舌头。 张君瑞看她娇憨可爱,也忍不住轻笑,这一笑,竟如三月春风,和煦无比,红娘有些怔了。她还未来得及思索这感觉,对方彬彬有礼道:“姑娘,为何一人在此?”又怕这姑娘不便回答,于是体贴道:“若是不便说,也可不说,是在下冒犯了。” “什么冒犯不冒犯的,”红娘提着灯笼,略略偏过身子,回眸看他:“我家小姐乃是前朝相国之女,因相国去世,这些日子小姐便在佛殿烧香至夜,我也陪着。这事儿办完了,我便出来转转。”前一句话倒是真的,后一句算不得真,咦?她竟学会了撒谎呢!当下声音便低了下去,有些不自在。 张君瑞啊了一声:“原来你家小姐便是崔相国之女崔莺莺。” “咦?你如何知道?” “实不相瞒,”张君瑞微微一笑:“崔小姐的美名已是人尽皆知,都道这普救寺中住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真是巧了,居然碰见了她的随身丫鬟,当下忍不住夸赞起来。 红娘听他夸赞崔莺莺,不知为何,心下有些不悦起来,便将那灯笼递还于他:“还你!我回房歇息了!”腰肢一扭,便要离开,不料那张君瑞却追了上来。 “姑娘,留步!” “又有何事?”她不悦地看着挡在面前的书生。 张君瑞却没有生气,只是将灯笼递与她:“姑娘,夜深,这灯笼姑娘权且先拿走吧!路上当心。”脸上永远是温和的笑容,真叫人舒服。 红娘微微一怔,玉手便接了过来,快走几步,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回头道:“张公子,我叫红娘。” 红娘,这原本不属于她的名字,硬生生地扣在了她头上,从此,她再不是无知无觉的嫣红。蛇妖嫣红,人类红娘,渐行渐远。 张君瑞点点头:“红娘,路上当心。” 温柔的,动听的,唤出了红娘这二字。红娘,红娘,在人的世界里,第一次有男人用这么好听的声音道出了这个名儿。 “妙觉师傅,还请尽快往寒舍啊!”衣着华丽的老者跪拜在地,再无平日里的趾高气昂:“还请尽快救救我家孩儿呀!” 妙觉不动,法本也只是在一旁盘坐,闭着眼,好似要睡着了一般。 “且慢慢道来吧!”妙觉出声了,犹如颁发了特赦令。 老者立刻抬起头,匆匆道来。原来,此人是商贾李荣生,极擅长经商,十年来,家中囤积不少钱财。他为人精明,常与官府的人来往,以寻求靠山,生意也是越做越大,当地来说,可是一大富商。对着官府中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而对着平民百姓,却是趾高气昂,处处欺压,众人得罪不起,只能屈服。 是啊,既是斗不过,除了低头,还能如何?可不是那江湖上浪荡的孤家寡人,一语不合,便是抽刀见血,事情办完,拍手走人。 许是报应,李荣生娶妻纳妾无数,膝下却仅有一子,还是在他四十岁那年得来的,唤作李安生。十分的疼爱,整日里心肝宝贝儿的,便是伤着一点也要跳上跳下,慌慌张张,几乎灵魂出窍。话说这李安生呢,却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脾气也极好,倒不似他的老爹那般下作。如今李安生已是十九,却尚未娶妻,而怪事也随之而来。 半年前,他精神尚好,家里还张罗着要给他选一门亲事,却被他推掉了。不多时,白日里总犯困,要睡上个两个时辰方能解乏。后来,越来越严重,走着走着都要倒下,精神也大不如前,李荣生求了多少医多少药,这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毛病,只道是睡眠不足所致,匆匆开些药,却仍不见效。 更有人说,三更半夜便听到少爷的房中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一男一女。 如今,李安生躺在床上,几乎快醒不来,每日只有一个时辰是醒着的。而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没事,不要为难她。” 她?她是谁?李荣生又疑又惧,听人说普救寺的妙觉师傅天生慧根,道行高深,乃是捉妖第一高人,这便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妙觉师傅,只要能救得了安生,敝人是散尽钱财在所不惜呀!”磕头磕头,痛哭流涕:“安生醒来,敝人定会捐赠一大笔的香火钱!”一大笔?多大的一笔?没说,反正,先救了再说。这怪不得他,一介商贾,习惯了精明,要不怎能敛下这万贯家财?在有求于人的时候,都会开了海口,如何如何,待事情一成,皆不作数!反正也没证据——空口无凭。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妙觉淡淡道:“既然是妖物作怪,贫僧自会前去捉拿,李施主请起。”他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冰冰冷冷的,犹如万年的冰霜都在脸上冻结,生生世世化不开。 谁知他上辈子是个什么东西呢?如此的顽固与冷硬。 他转向法本长老:“长老……” 法本却摆摆手,眼睛都未曾睁开:“去吧!记着,有因必有果!” 有因必有果,因了谁的因?又造了谁的果? 红色的袈裟,暗红色的乌金钵,妙觉犹如天神下凡,威武过人。一步一步,缓缓迈向那间睡着李安生的房子,他不说话,也不问更具体的情形,叫李荣生得不到要领,急得一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又不敢太过造次,只能弯着个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宝贝心肝儿子的情况,嗡嗡嗡,搅得人心烦。 “妙觉师傅……”又要出声,冷不丁对方瞥了他一眼,冰锥般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刺穿,忙住了口,嗫嗫嚅嚅。
第9页 穿过绿树环绕的小院,便在那房门前站住了脚,妙觉说道:“闲杂人等退下,贫僧一人入内一探。” 话才出口,几乎所有的家丁都跑了个精光,独留李荣生与这宝贝儿子的亲娘,那妇人已是哭不出眼泪,双目只是蒙着雾,直直盯着房门,真是可怜母亲心。李荣生也哎哎嘆气,拉着这妇人死守门外。妙觉推开虚掩的门,吱呀一声,红色的袈裟便飘入了屋中,落地无声。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勐然一声哀嚎:“我的儿!”话音勐然一断,恰好是门口咔嗒一声关上了。 眼前,一张大床上,正躺着已经骨瘦如柴的李安生,闭着眼,表情居然是平和的,似乎还隐约透露着几分笑意。看那黑沉的眼袋,确是睡眠不足的徵兆。屋中家具皆是上好的红木,摆设并不多,盆景更是——只、有、一、盆。 妙觉的眼中闪过一道金光,盯住了那盆茉莉,茉莉原本应在六月至十月开花,而现今不过三月中旬,竟开得如此美丽,真有些不寻常。他一步一步,布鞋踏在地上,没有一丝的尘土飞起。 茉莉啊茉莉,你碰上了这样的冷硬之人,便是颤抖哀嚎也不管用的。 染血僧衣 染血僧衣 “妖孽,还在装傻!”剑眉一横,怒目而威,就要将那降妖的乌金钵罩向茉莉。但见淡黄色的花瓣漫天飞舞,一名清丽的女子躲开了乌金钵的金光,哎呀一声滚落在地。抬起头来,满脸的惊惧:“师傅,莫要收了我呀!茉茉未曾害人!” 茉茉?妙觉冷笑:“未曾害人?那床上的施主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你施了妖术迷惑了他,他怎会一病不起?”句句掷地有声,左右这猎物都逃不过,看她要如何地狡辩?嘿! 别想再和那日的小蛇妖一般,花言巧语就想忽略这妖精的身份。 妖,便是妖,永远改变不了被人镇压的命运。 那清丽女妖茉茉,往床上的人看了一眼,眼中便落下泪来:“我没有迷惑他……我们俩,不过是情投意合。而我法力不足,不能在白日里现形太久,这才在晚上与他梦中相会。”日久天长,这李安生便落下了病根。 “若真是如此,为何他看病吃药都不管用?定是你施了妖术,令他服从于你,未曾将药物吃下,还夜夜相会,吸他精气!”他的面色越来越冷,脸孔线条渐趋转硬,眼神似要将人灼烧。 “我没有!没有!”女妖茉茉大声泣着,楚楚可怜:“师傅,我发誓我再也不见他了,他定能好起来,只求师傅放了我一条生路。”惊惧地瞟一眼那大掌中的乌金钵,不由得往后挪了挪。 “还在招摇撞骗!”不耐烦地举起了乌金钵:“妖精的话,怎能信得过?”登时金光尽从钵中射出,唿啸着朝只能束手就擒的女妖奔去,四面八方,画地为牢,圈住了她的人,她的魂,她的魄。 “师傅,师傅……饶了我吧!”苦苦哀求,哭得悽惨,她怎能抵抗得了这金光?这尘世中降妖伏魔的金光?这上苍赐予人类的特权。不服呀,不服!同为苍生,为何妖便要如此处处被欺?见不得光?小心翼翼地存活于世中,只能潜心修行,期盼有朝一日飞升为仙,再不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可偏生,却要恋上了尘世的情,尘世的欲,七情六慾,乃是魔,硬生生将她留在了这脆弱的男人身旁。你侬我侬,两情相依,再不记得修炼,只道是朝朝暮暮的相守。 放弃了抵抗,茉茉只是痴痴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男子,这一生一世的依恋。既然人妖殊途,却又为何让妖学会了人间的情?贪图这世间的诱惑,竟是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 伸出手,凄凄探向他,无尽地心伤。一点一点,慢慢的,只盼最后一次的触碰—— 一步之遥,她却再不见,徒留了些许花瓣飞落地上。 妙觉,忽然生出了一丝怜悯——不该有的怜悯。不,不,他怎能心软?人妖殊途,自古便是天理,既然违背了天规,便由他代替上天实施惩戒——这不正是他存在的缘由么? “茉茉!”一声惊叫,床上的李安生勐然惊醒,转头的一瞬间,眼角落下的泪滴在衣襟上,染上了浅浅的湿痕,一如他和茉茉的情缘,浅到几乎看不见,迅速地散开在这世间,再不留一点痕迹。 他只看到了残留的花瓣。 眼神一变,勐然看向了那个大义凛然的和尚! 这厢,普救寺的花园中,崔莺莺与红娘烧完了香,便在园中的小亭子里坐着,开心地聊着些许女儿家的话。 “哎,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呆傻的人呢!”崔莺莺吃吃笑着,那绢扇轻轻摇动,试图扇去了闷湿的感觉。 “是呀,”红娘坐在她的身边,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得意洋洋:“若是一般人,被我这一吓,还不得跑了?他竟摇摇头,又自顾自地发呆去了!”原来,她是将昨夜之事告知崔莺莺,想来,也定是把那场景给夸大了些,好描绘出一个呆傻书生的形象,直把自己也逗乐了,发上的簪子轻轻摇动,一同开心呢。 可是,这个书生,却是体贴而温柔的呢,那一个灯笼,正静静在红娘的房中呆着。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却如那书生一般,散发着墨的清香。 那一声红娘,是玉树也未曾有过的温柔。分明在那一刻,这名字竟听起来如此可人而美妙。 红娘又走了神,扇子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直到耳边传来崔莺莺的唿唤:“红娘,红娘!” “啊?”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姐姐叫我?” “你呀,”崔莺莺嗔她:“我是在问,那书生姓甚?”真让她好奇,时间居然还有如此——好摆布的男人。 是呀,这样的男权世界,怎会有如此男人?于是,耳朵竖起,听着那一个答案。 “好像是姓张吧……没注意听。”模稜两可地回答,含含煳煳地,似乎不肯透露一般。想起他曾夸赞崔莺莺的美貌,便在心里不屑起来——也不过是个只知看人皮相的男人呀! 可到底是不屑,还是不悦?初尝人世间的种种,有些心情,也不是片刻便能明白的。 崔莺莺性子一起,便追问了起来:“长相如何?可是俊俏?”也是个不肯善罢甘休的主啊,既有了兴趣,便要一直追下去,任谁也拦不住。这样的性子,与红娘的任性,若是有朝一日拼起来,到底是谁赢谁输呢? 眼珠子一转,似在回想,心中却过了千思万绪。娇唇轻启,却是说道:“比不上玉树好看呢!”是呀,玉树变幻为人的模样多妖惑众生呀,狐狸才有的双眸,狭长的双目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熘熘地转着,狡黠的目光带着点点诱惑,总叫人挪不开眼去。 可是,那张君瑞,却是温柔的俊逸,好似春风,好似小溪,好似——好似那夜照亮了她的道路的红灯笼,让人舒服和温暖。 好不好要对崔莺莺说呢?这,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过是呆傻书生,有何可说?
第10页 咦?又学会了隐瞒? 崔莺莺笑了起来,绢扇微微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的美目在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彩,美丽,聪明,似要看穿对方一般。 “红娘,依我看呀,你是想念玉树了吧?”也好,妖与妖,才是合适的呢! “想他?谁要想他?整日里作弄我。”绢扇摇晃的速度加快了,柳眉蹙起,俏脸儿红润起来,却不知是急于反驳还是掩饰方才的心虚——心虚呀,那张君瑞也是生得好看的公子呢。 “哎,有个心上人不也挺好的么?”轻抚绢扇,崔莺莺又是一声嘆息:“红娘,你还小,可不知这情字的滋味。” 你又知了?红娘移近崔莺莺:“姐姐可是在想那郑恆公子?”郑恆,正是崔莺莺的未来夫婿,只等着她和他结那百年之后,自己便是功德圆满了。 “想他作甚?”撇嘴,却又不肯再透露下去:“你太小了,便是说了你也不明白。”女儿家的矜持,也是保留秘密的手段,以显示自己的高人一等,可不是那口没遮拦的小孩儿。 不服,她才不小呢!都五百多岁了。红娘正想反驳,却不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道:“坏了坏了,玉树该是今日要出关了呢!他着我前去小溪旁等着,我给忘了!”若是玉树发现她不在,定要生气的,他一生气,就什么都不再应许她,也不再给她好玩的东西了。 崔莺莺扑哧一笑,耳垂上缀着的珠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正是靥笑春桃:“那你便快些去吧!不过可得早些回来呀!”红娘确实娇憨可爱,若是看着她和玉树成就了姻缘,倒也是她的乐趣。 是呀,左右不过是两个妖,她又不是那轻易被玉树的皮相给迷了的俗世女子,便是顺顺手,给促成了,又非什么触犯了她利益的事情。这才是一个大家小姐该有的气度呢! 呵呵,却不知,气度这东西,只能用在于己无关的事情上罢了。 当李荣生带人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正兇狠地拿着一把削果子用的小刀,用他虚弱的身子拼命地往救命恩人妙觉身上袭去。那瞪大的双眼,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有一瞬间爆发出来的骇人的力道,真让李荣生怀疑自己大白天见鬼了。 手忙脚乱,拉拉扯扯,他和李安生的母亲,两个健康之人尚止不住宝贝儿子的力道,吓得慌乱不已,口中疾唿下人。连着叫了好几声,方有人大着胆子前来,一看少爷的模样,胆小之人惊唿:“中邪了!” 像是为了应验这话一般,李荣生手下一抖,李安生的刀子已经招唿了去,妙觉只是冷眼看着,却是不闪不躲—— “哎呀!”有人惊叫起来,那刀子已经扎入了妙觉强壮的左手臂中,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将那黄色的僧衣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不是鲜艷的橘子红,反倒类似于一种腐烂的色彩,可怖的,让人慌忙闭了眼不敢再去看。 李荣生大叫起来:“都他妈还愣着作甚?!赶紧把少爷拉开呀!”话未说完,又一个前沖,慌忙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拉回来。那些个家丁也赶忙上前,众人一齐将凶神恶煞的少爷拉开,重新摁回了床上。 李安生却好似勐然放松了一般,再不挣扎,只是用恶毒而憎恨的眼神看着妙觉,这个侩子手,杀了他的爱人,杀了他今生的第一次爱情——其实,一个人的一生并不止一次爱情,之所以憎恨,不过是因为爱情正在绚烂之时,恩恩爱爱,戚戚我我,你侬我侬,容不得半点地打断。 若是情已逝,呢喃不再,她若离去,他也不过是惋惜可怜罢了。 “妙觉师傅,”李荣生上前愧疚道:“实在对不住呀,真不知我儿会如此的妖迷心窍,做出这等事情来。敝人这就去请大夫……”哎,这医药费真不知得出了多少方能让这和尚善罢甘休呀! “不必了!”妙觉却断然拒绝:“施主府上可有备些伤药?贫僧自行处理伤口即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啊?”李荣生没料到妙觉这般好打发,又恐他有变,忙拉过一名家丁:“赶紧带妙觉师傅去包扎伤口。”又想说些抱歉之类的话,却见妙觉看也不看他,迳自跟着家丁走了,心下禁不住微微地恼了,想他李荣生,平日里高人一等,怎需受这臭脾气和尚的气呀?算了,算了,看在他救了宝贝儿子的份上,此事便不计较了! 啊哈,瞧这人,他竟忘了,若不是妙觉,他的儿子早已不省人事了!真是个书本脸呀——正所谓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呢! 收或不收? 收或不收? “玉树!玉树!”一道长蛇状的轻烟凭空出现,四处盘旋着,美人的唿唤在青山绿水间迴荡,却只是惊起了鸟儿,得不到任何的回应。红娘泄了气,那轻烟便落在了小溪旁,一身淡紫色衣裙的她从中现身,粉色的绢扇仍在玉手中轻摇,眼眸流光溢彩,脸颊飞红霞,正是这山间的好景致呢! 红娘四处看了看,心中暗道:莫非是她算错了日子?板着手指头再一数,登时懊恼——真是她算错了呢!得后日,玉树才出关呀,她竟如此煳涂,少算了两日,哎! 无聊地四处走走,却忍不住看回了那小溪,正在日头下泛着粼光,清澈透亮,不正是那张君瑞的眼眸么?不知不觉间,迈到了小溪旁,蹲下了身子,往水里看去,只见那里面,正映着她一张艷冶柔媚的脸蛋,带着春日里的些许红润,一如那迎春而来的桃花,夭夭之华,美艷绝伦。 玉手抬起,抚上了这脸儿,淡紫色的水袖滑落,露出了白色的藕臂,娇嫩动人。 却不知,这张脸与崔莺莺相比,会是谁更胜一筹呢? 红娘胡思乱想着,忽然发觉水中精光一闪!咦?什么东西?还未反应过来,水中一道黑乎乎的长条东西便猝然窜出,一把缠住了她的身子——噗通!她落了水! 这小溪的上头是不深的,只到了红娘的膝盖,可下游,却有一人多高,且水势较急。被那黑乎乎的东西缠绕着,紧紧拖往了下游,红娘连着呛了好几口水,一股腥味在五官六觉中四散开来,愈加地不舒服。 整个身子悬浮在水中,红娘发了狠,双目立时射出精光,朝那缠绕着自己的玩意看去,但见黑乎乎的,长得漫无边际,再一细看,却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尖着嘴,哎呀,原来是只黄鳝精!只见他气势汹汹,脑袋一晃便直冲过来,试图咬住了红娘的颈项。 哼!恼了,蛇尾也现了出来,用力往前一甩,直直打中了那脑袋,将黄鳝精打得歪了一边儿去,缠着她的身子也松了开来。趁此机会,红娘浮出了水面,正想窜向岸边,冷不防尾巴上一痛!登时便明白是那黄鳝精咬住了自己,大怒,手掌一翻,一把利剑便出现在手中,直直朝黑乎乎的混蛋刺去! 剑锋却只是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黄鳝精机灵地躲开了,他一松口,红娘这厢便寻了机会,飞腾至空中。正想再次朝对方刺去,却不料心头一晃,眼前竟有些模煳起来,糟了,那傢伙的牙上有毒!
第11页 黄鳝精化身黑面男子,也浮出了水面,嘿嘿笑道:“小蛇妖,我道行四百年,吃了不少妖精来增强妖力,你啊,也就乖乖成为我腹中之物吧!”哈哈大笑起来,腥味直扑人面。 红娘气得几乎发抖——难不成她要败在一个比自己少活了一百年的臭傢伙身上?当下一声娇喝:“且吃了我的剑再说!” 沖了过去! 处理了伤口,妙觉拒绝了李荣生派人护送的提议,独自往普救寺回去。右臂袈裟上的血迹仍在,这一路过去定会招来不少人看着,想了想,他便绕开了大道,往小路走去。 一路走来,极为安静,林子内,一派春意盎然。妙觉依旧迈着缓缓的步子,脸上没有表情,脑中却忍不住回想了方才。 方才,他没有闪躲,只让那李安生解了恨。是因为一时的心软么?看那茉莉精痴情模样,竟有些迟疑起来,将近二十年的寺院生活,他不曾了解过时间的半点情字——他唯一接触的情,便是对师父法本的养育之恩的感激。他自小便被人遗弃在寺院门口,是法本将他抱入,一点点养大。 从出生起,他便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许是如此,生身父母才不要了他,穷人家,哪养得起这样的病痨子?他不怪他们,有何好怪的?既无感情,也就无怨恨。 师父将他带大,给了他上好的药材补身,又令师兄教他习武,强身健体,日久天长,才摆脱了过去的虚弱。如今,他将满二十,身上再无过去的半点瘦弱体虚,那块块突起的精壮肌肉,以及线条分明的五官,充斥了阳刚之气。天生慧根的他,道行远远高出了同辈,那冷峻的面孔,不苟言笑的性子,让不少师兄弟敬而远之,只是带着崇敬且羡慕的眼神看着他,羡慕他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将来,能够继承法本衣钵的,除却他别无人选。 师父也不曾提过此事,他的话也不多,只是偶尔提点自己,而妙觉总觉得,师父所说之话,往往只在点上,若不深思,常会淡忘了去。正如今日,师父说:“有因便有果。” 因?因了人妖之情,才造了今日他降妖的果么?又因了他降妖,才有了左臂上的伤痕之果么?那么,这生生世世的因果,岂不是无穷无尽?那么,他今日所做之事,又是否正确? 剑眉皱了起来,导致那眉心出现了一道凹痕,愁,都在那之间堆砌,化不开。 惶然,到底是对是错? 还未来得及细细深究,勐然察觉到了异动,往右边看去,只见林木微微颤动,隐约间可见妖气飘来。皱眉,又有妖?想也未想,身体本能地跃向空中,朝那妖气来源处飞去。穿梭于树林间,间或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不由得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穿出林子,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娇喝:“吃姑奶奶一剑!”心中一怔,这声音是听过的。 足下便停住了,妙觉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但见水花四溅,原本安静的溪水竟波涛翻滚,妖气四溢间,有两道影子来打斗着。眼中金光一现,法眼一开,便可看出那黑面男子乃是黄鳝所化,戾气极重,所修炼之法邪门,看来妖力不弱。而那道淡紫色的身影——妙觉皱眉,就是那日的蛇妖。 此刻,她浑身浸湿,衣衫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美妙的曲线来,而那俏红的脸蛋,也沾了不少水珠在上边,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滚落。美目睁大,怒意横生,娇唇紧咬,一把利剑舞得极漂亮,却也未讨到多大的便宜。 妙觉忽然想起那日的精緻来,心中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要移开双目,却不然看到了美人额上的一道黑气——咦?中毒了?再看她的蛇尾,似乎不大灵便,可见伤口定是在那尾巴上了。 手中的乌金钵已嗡嗡作响,只要他一声召唤,便可收入两只妖精。那么,收,还是不收? 他想起了才被他收入的茉莉妖,从未知犹豫为何物的妙觉,此刻竟然不动了。 “呜!”红娘一声闷唿,胸口糟了一击,立时长剑脱手,人也整个儿飞落岸上。蛇尾痛得不行,而那疼痛还在肆意蔓延,直往她的心头钻去,身子火燎火烧的难受。眼看那黄鳝精就要一刀砍向蛇尾,大惊,慌忙重回人形,巨大的蛇尾变回一双玉腿,让大刀落了个空。 躲了一击,还未松口气,第二刀已经下来,她半趴着,已无气力,只恼恨平日修行太懒—— 却见一道金光从身后飞出,将那黄鳝精打落水中。咦?她转头看向身后,便看到身着袈裟的妙觉飞至小溪的上空,威风凛凛,不怒而威,手中的乌金钵往那晕头晕脑的黄鳝精上一照:“妖孽,收了你!” 一道光从钵中射出,立时将黄鳝精照出了原形,妙觉一声喝:“收!”那妖物便哇呀叫着,挣扎着,瞬间被纳入了乌金钵中,只隐约留下他的哀求声。妙觉自然不理会,宽大的僧衣在空中飞舞,飒飒作响,这样的求饶声,他这些年来不知听了多少了,早已麻木。 又勐然望向那还半坐在在岸边绿草上的蛇妖,他飞了过去。 红娘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暗红色的袈裟便出现了在她的面前。仰起头,她竟有些崇拜起这个和尚起来,瞧那降妖的架势,那一声暴喝,还有在他手中听话却强大的乌金钵——真真厉害啊! 她痴痴道:“大和尚,你真厉害!不知我何时才能修到你这样的能耐呢!”话才出口,勐然红了脸,她居然在夸赞一个降妖之人?要是让其他的妖听到了,岂不是要笑话她的无能?于是,惊慌地四处看看,暗吐一口气——好险也没其他的妖……还有的一只,已经被收入钵中了,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妙觉眉头微微一动,冷然道:“你莫要痴心妄想,妖怎能修到这般的法力?”她不在担心自己是否被收,反而在想这不着边际的问题? “不能便不能嘛……”红娘吃了瘪,不满地撅嘴,眼前忽然一黑,她爽利地昏了过去。 崔莺莺回了房,在房中看了看书,困意袭来,便睡了个午觉。待一觉醒来,已是将近寅时,红娘依旧没有回来。她心中暗忖,莫非是玩得开心便给忘了时间?或是回来了,却在那花园里逗留?无奈,她整理了仪容,便朝那花园款款而去。 因是春日,白日的时间尚不长,此刻,红日已经渐渐下落,花园里便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百花争奇斗艳间,又因这色彩而多了些许柔和的味道。那鞦韆还在轻轻晃动,似乎才刚刚走了人。崔莺莺身着了件鹅黄色的绣花外衣,月牙色的长裙,身姿婀娜,轻轻走动间,那发上的金色簪子便闪烁着美丽的光芒。怪了,一般人戴上这金子打造的簪子,多少会显得俗气,衬不起这贵重之物,可在她的发上,反倒是相得益彰,将她的大家之风衬托得淋漓尽致。 左右看看,不见红娘那俏丽的身影,又朝不远处的小亭子走了近去,还是未看见任何身影。哎,定是又贪玩忘了时间了!罢了,她无奈,正要转了身离去,不期然,美丽的双眸中却撞入了一道身影。 “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动听的诗句,俊逸的书生,一身深蓝衣衫的他站在花丛中,痴痴望着自己,略带些羞涩,却又有着掩饰不住的爱慕。于是,便大着胆子吟诵了这一句诗,翩翩佳公子,无尽的温柔。
第12页 日后,崔莺莺时常回想,到底当初一瞬间的心动是怎么一回事呢?不期而遇?她爱上的,是他的俊逸,还是他干净的眼神?或是那种可以掌控着他的感觉? 各守秘密 各守秘密 眼看就要日落西山,这只小蛇妖仍在草地上昏睡。妙觉以他的法力替她祛了毒,又闭着眼用内力替她去除了身上的湿气,好使那衣衫不再湿漉漉地纠缠在她的窈窕上,徒增心烦。原想就此离开,却在瞥见那沉睡的模样后一顿,看看天,看看这四周,罢了,既然都救了她,便在此等候她醒来吧!当下便盘腿席地而坐,对着回归平静的小溪,闭目冥想。 他救了她,他是降妖除魔的僧人,她是妖惑众生的蛇妖,若是在过往,他定会毫不手软。可今日,他却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来,虽然只是一丁点儿的犹豫,也足以将他止住了手中的乌金钵。 不,他不会错的,收妖,本就是他毕生的职责所在。 那茉莉精虽未犯下滔天大罪,却迷惑人类,触犯了天规——妙觉忽的疑惑起来,那情字,真有如此之厉害的能耐?罢了,这不是他该想的。那么,眼前沉睡的小蛇妖呢?又该如何处置?他救了她,他没将她收入乌金钵中。 为何? 是了,她未曾做过坏事。也未曾迷惑男子而吸取精元,她不过是只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小妖,又何须他动手?佛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她虽不是人,却也是一条生命吧? 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思绪变换,久久的,是妙觉今生的首次——首次将一只妖当做了一条命来看。 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动,躺在草地上的人儿梦中呢喃:“不要收我……大和尚……不要!”勐然睁眼,摸摸身上,一切完好,又坐了起来,往左侧看去,眼中一迷—— 夕阳的光芒从侧面而来,打在了他的面上,泛着七彩光芒,他犹如一尊佛像,坚决而稳重,强大而威武,任谁也无法将他击倒。 红娘一动不动,盯着他看——是他救了自己么?那么,现下该如何?说谢谢?可这和尚看起来好兇呀,她是怕他的。犹豫间,看到了他左臂上的血痕,是受伤了呢!贝齿轻咬下唇,她想起了崔莺莺曾教于她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他救了自己,这恩情怎么也抵得上一条小溪了吧? 身子轻挪,有些惧怕的,又有些勇敢的,将玉手探向了他的伤处。 妙觉勐然睁开眼,眼神凌厉地盯住了那双美目,低喝一声:“退开!” 红娘一吓,缩回了手,又觉委屈,嗫嚅道:“我不过是想替你看看伤口,你救了我……”怎的还这般兇悍?她都说过了她没做过坏事嘛! “我不是救你,”妙觉打断了她:“我不过是救了一条性命。” “有何区别?”红娘不服,鼓着腮帮子,间或瞄一眼他的伤口,又看向他的双目,炯炯有神,要将她烧了一般。她不敢再说话了,只是低着脑袋。 妙觉看着她低下头,一副不服却又害怕的样子,心下竟有些好笑。看看夕阳,他从容起身:“既然你已无碍,就此别过。”说着朝林子走去,要回普救寺。 红娘不大明白,她还未报恩呢,他便走了?那她不用涌泉相报了?这倒是乐得轻松呀!便也起了身,跟着妙觉身后。 妙觉走了几步,觉察到身后之人,以为她又想做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当下便停了脚步,头也不回:“你跟着我作甚?不怕我收了你?” 红娘一缩,辩解道:“我这是要回住处去呀!没跟着你。” 回住处去?妙觉疑惑,却也不想多问,便迈开了脚步继续前行。 一盏茶后,妙觉依旧迈着不急不缓地脚步,他知道身后的小蛇妖还在跟着,心中有些不耐烦起来——她到底想作甚?面色却如常,看不出任何的心绪。 红娘呢,走着走着,心中也更加的疑惑起来,莫非,这大和尚是那普救寺的僧人?她虽怕这和尚,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快走了几步,在他身后三步远跟着,问道:“大和尚,你是普救寺的僧人么?”啊,他还真是高大呢,在他身后,她娇小的身子几乎要被淹没了一般。 玉树也挺高,却是颀长的,双腿特别特别的长呢!又想起今日之事,若不是她记错了日子,若不是生怕玉树恼她,也不会被那黄鳝精给欺负了去。 妙觉不做声,红娘得不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就住在普救寺西厢房呢!我家小姐便是前朝相国之女。”她可不是故意跟着他哦。 高大的身影勐然定住,妙觉微微偏过头:“你跟着人类?”声音威严,似乎在警告她莫要做出什么伤害人类之事,否则,定收了她。 红娘又有点害怕起来,口中辩解:“我是要赎罪呢!张果老儿说的。”哎,真讨厌,什么赎罪呀?什么前世呀?好烦。 赎罪?张果老儿?妙觉皱眉,这小蛇妖在说些什么?脑袋不利爽,说话也浑浑噩噩的,当下便以一句话下了定论:“总之,若是害人,便不饶你!” “我不会的!”红娘不满,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地害人?这大和尚也忒兇悍了,莫非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是妙觉知道她这般在心中想着,恐怕会有些恼。 左臂的刺痛再次传来,提醒着妙觉伤口尚未痊癒,他不该在才包扎便动用法力收了那黄鳝精,更不该以法力给那蛇妖祛毒。脚下晃了晃,妙觉停下脚步,想要略微休息一会,好忽略这疼痛。 红娘原在他身后跟着,看他似乎不大对劲,便绕至他的左侧,依旧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她怕他。看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红娘小心翼翼道:“是伤口疼么?” “要不,”她大着胆子道:“我用……”她打住了,她不敢说出要用妖术给他疗伤,反正,她的法力也不够高。 于是慌忙改了口:“要不你在这歇着,我给你拿些药来?” 妙觉不看她:“不必。”他继而迈开步子,继续前行,再不出声。沉稳高大的背影,在夕阳的作用下,于地上投射出一抹坚硬的影子。 第一次,有人肯和他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有人一边害怕他一边同他絮絮叨叨。 今日,竟是从未有过的迷茫。 红娘回到了西厢房,便匆匆去寻崔莺莺。 崔莺莺瞪着她:“玩得开心了,便忘了回来?这都黑了天了。” 又看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便有些不忍:“你是伤着了?怎的玉树没照顾好你?” 红娘泄了气:“我算错日子了!”接着便把那些个事情一一道来,直叫崔莺莺一个劲儿的睁着眼,好奇。 “听你说的模样,你碰上的,八成是这普救寺的妙觉呢!”崔莺莺说道,表情里有丝不屑:“可傲气了,整日里横着眼看人,谁也不敢多和他说上一两句话。”
第13页 她忽然露出了诡异的神情:“他居然救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心中却道,莫不是这妙觉动了心?看上了红娘的妖媚?她没说出来,只是暗暗想着,原来,这世间的男人真是不堪呀,唯有一个,老老实实—— 红娘却没在意,只是在念着:“妙绝?绝?确实很绝情呢!”瞧那冷峻悍然的模样,收妖时的熟练与毫不留情,还——真真好看呢! 崔莺莺忍俊不禁:“是觉,觉悟的觉!” 妙觉,极妙的名字,却不知是否真能悟透了。可这世间,太多人能悟了他人,却总悟不了自己呀。有个故事说,菩萨都要求菩萨自己呢! 红娘啊了一声,崔莺莺忽而用绢扇掩了面,闪烁着眼神道:“红娘,你说的那个张公子,可是住在西厢房的?”她没说出张君瑞这个名儿,她不想说,存了私心,以为这是她自己的秘密。 红娘嗯了一声,有些探究地看着崔莺莺:“姐姐,你怎的问起这个来了?”是,是有事情发生了么?在她不在的时候。崔莺莺的眼神,令她起了疑,是的,她学会了察言观色。而学会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明白老夫人对她不待见,原因在与她的长相,她的美貌,她太过妖艷。 真是奇怪,明明很多男人都喜欢看着她,为何女人却总是不能接受呢? 她有些委屈,玉树就很喜欢她的模样呀!她只是委屈,并不知道要去辩解或者讨个说法,现在的红娘,还未有这些个念头。 崔莺莺却不答,转移了话题:“红娘,下次别做那样的事儿了,吓着了别人。” 红娘见她不答,心下隐隐约约明白她是不愿意说,却也未深究,只是顺着她的话道:“为何?” 她勐然睁大了眼:“啊,我明白了,姐姐是在偏袒他!”偏袒,是她新近学会的词,首次用到,有些兴奋。 惹得崔莺莺脸上一红,美目一瞪,口中反驳:“什么偏袒?我是道这好歹也是寺院,若是让人发现了你在捣乱,可不好收拾。” 又盯着红娘看:“你去哪儿学了这词儿?” 红娘笑了:“前几日在路上,碰到一个妇人带着的两个娃儿,为了争一串糖葫芦闹将起来,大点儿的那个说妇人偏袒弟弟呢!”于是,她懵懵懂懂地想着,对一个好,对另一个不好,这便是偏袒了吧? 是的,日后,她将会明白偏袒这个词,是能伤人的。 崔莺莺无奈地看着她:“这得用在相识的人身上,我……”她住了口,原想说与那张君瑞不相识,却想起今日与他在花园的交谈,寥寥几句,却足以让她铭记一心。那样的一个俊逸公子,满腹的才学,温柔的神态,怎叫她不动了心? 红娘却追着她的话头不放了:“姐姐?你与他相识么?”她聪明的,嗅到了味儿,只是不够圆滑,若她再老练些,便该明白,此事不应追问,只需在心中知道了便罢了。 崔莺莺脸上一红:“倒也不是相识,只是在花园碰上了,便聊了几句,他说他姓张,我便想到了你说的那个……书生。”越解释,越掩饰。她终究还不能适应这般的狡猾,无碍,日久天长,习惯便好。 红娘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 两个女子,各怀心思,都以为自己守住了自己的秘密,却不知,那秘密竟是一样的。她们以为,守住了那个名儿,便是守住了他的魂,他的心,于是,有默契一般的,谁也不提。 心魔孽障 心魔孽障 夜,妙觉依然在打坐。是的,他还在想着白日的事情,一个茉莉妖精,将他二十年来的信仰刺穿了个伤口,还未来得及完全的消化,便又凭着感觉去救了一个女妖。感觉,感性,而不是他应该拥有的理智,事情既已做下,要说后悔,是绝没有的。只是无法给自己一个解释,除非,要他承认自己过去所收的妖也有不该收的。 固执的性子,这叫他如何能平心静气?如何去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而他也有,那便是降妖伏魔,可如今……要去推翻了个执念么? 于是,双目紧闭,剑眉皱起,额上流下汗来,渐渐的,身上也如浸在了水中一般,全是汗,黏煳煳,不爽利,犹如那挥之不去的疑惑,缠住了他不放。脸色变幻,心中也是一片的混乱,他渐渐感到快坐不住了。 勐然睁开眼—— 一只小手从身后缓缓伸出,流连于他的胸膛,又探入了僧衣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如春风拂过,不,春风是和煦的、无意的。可这手,却是不安分的,像是女子小巧的舌尖在轻轻舔舐。 “师傅……”娇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有人在调皮地吹气,嘻嘻笑着:“师傅,何以不解风情呀?便让我来教你,何为人的好处吧!” 妙觉不动如山,眼神依旧看着前方,那里,有他这一生的信仰——佛。 舌尖,在描绘他的耳朵轮廓,又轻轻啃咬他粗壮的颈项,香气,虫子一般往他的鼻孔中钻。小手渐渐下滑,放在了不该放在的地方,那是男性的象徵。 妙觉冷然道:“妖孽,你以吸取男子精元为修炼之道,贫僧自然要将你降服!” “那么,”声音轻笑:“你要如何降服我?用身子么?师傅,你好结实呀,不如,与我风流一场?此生此世,教你无法忘怀。” “孽畜,”他的信念执着:“贫僧绝不会受了你的诱惑!收了你乃是天理,还不退开!” 一切又回復了平静。 唿!妙觉勐然睁眼,原来,不过是孽障,他战胜了。正要继续打坐,冷不防一具身子出现了在他的面前,女人匍匐在他的腿上,柔臂缠在他的腰间,十指扣紧了他的肌肉。 “那我呢?师傅,”她低着头,凄凄道:“为何要收了我?”十指渐渐使劲,长长的指甲往他的肉里钻,疼痛难忍,冷汗便从额上冒出。 她尖声道:“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也爱我!我没害他,他不过是虚弱,只需调养,便能回復健壮!你为何收了我?!” 抬起头,正是那茉莉妖精,她怨恨地看着妙觉:“师傅,你不懂情爱,你是没心的!” 妙觉与她对视,声音平稳:“人妖殊途,乃是天理!”只是额上,已经留下了汗水,抑制不住。 “天理?”她笑得阴森:“师傅,上天为何要让妖学会了人间的情?人间的欲?我们本是无欲无求,不知人事,将我们浸染的,是人呀!为何你不去收了人?” 妙觉不语,腰间的疼痛渐渐加深。 茉莉妖勐然将一只手放到了他受伤的左臂上,用力抓紧,血便渗了出来,极多,如小溪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的僧衣上,艷红一片。 “师傅,你以为,你为何存在?为天而存在么?”她恨恨盯着他的双目:“你也不过是个走狗罢了!为了俗世丑陋不堪的人,你甘心么?” 妙觉忍着疼痛的眩晕,缓缓道:“人世间的人,所做之事,上天在看,自会有相应的果。贫僧有贫僧的职责,自然要履行。而人间的情和欲,乃是修炼者的考验,你过不了,不能怨他人。修炼之道,本就是无情与艰辛。”
第14页 茉莉妖精大哭着:“我不听!我不服!”她的身影开始模煳,渐趋透明。 妙觉看了她一眼,闭上双目。 妙觉睁开眼,唿……唿!胸膛用力地起伏着,一滴滴的汗水滚落身上。又是心魔,那么,他算是过关了么?唔?看向左臂,血红一片! 站起身,他出了禅房,要去重新给伤口包扎,却不防,在门外的月下,看到了法本长老的身影。他看着妙觉的满头大汗,以及那左臂的猩红,缓缓道:“可是有了心魔?” 妙觉低头:“弟子无能,几乎让心魔给惑了。”是的,在那一刻,他不是不怜惜茉莉妖精的。 法本依旧盯着他看:“妙觉,你左臂的伤乃是李公子所伤,是也不是?” “是,师父。”要探到这个消息,并不难,想来,下午那李荣生也派了人过来了。 “看来,你是心生怜惜了。”一字一句,句句中的。 妙觉抬起了头:“师父,这天下间的妖,也不全是该收的。” 法本点点头:“你明白了?” 妙觉一愣,他以为师父会反驳他,谁料师父竟早已明了一般的。他不禁有些不解:“师父,为何过去您不曾告知我?” 法本却一笑,眯了眼:“妙觉,这世间如此之多的理,为师怎可能一一告知?过去给你讲的佛法,你未曾悟透,便自以为已经悟透,这该怪谁?你自小便比他人要聪慧许多,万事都能抢在前头,须知有些事情并非简简单单或是比他人聪慧些便可明白的。正如为师对你说过的,有因便有果,你今日所受之痛与孽障,乃是你自己造下的。” 妙觉不语,原来,他过去自以为是的聪明,竟是蠢笨的,以为有了天生的聪慧,便可以明白所有一切的箇中道理。 原来,他也不能免俗,可他却要身负着脱离俗世的责任,他不能拥有俗人的感情。这一生一世,就要在这威严庄重、却孤独单调的寺院中,履行他拯救苍生的责任。 这便是他生下来的唯一目的么?那么,他到底是人,还是一个物件?一个用以惩戒违背天理的妖精的物件? 却未等到两日后,第二日的夜里,玉树便悄悄来到了红娘的房中。 嫣红熄了烛火才上床,便嗅到了玉树的味儿,登时兴奋起来,赤着脚便要下床,冷不防温暖的大手伸了过来,将她抱在了怀中。玉树轻捏她的脸蛋:“小丫头,可有想我?” 夜色中,他的狐狸双眸亮晶晶的,极好看。嫣红却只是追问:“可有带给我有趣的玩意儿?”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习惯性的,开心的,仅着中衣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一头乌髮散落,如上好的黑缎,叫人忍不住伸了手去抚摸。 玉树忽而有些燥热起来,这黑夜实在太过暧昧,当下一挥袖子,将那烛火重新点亮。他还是惯常的笑脸,迷人的,狡黠的:“自个儿掏吧!” 嫣红便依言将微凉的五指探入了他的贴身衣兜中,无心地勾起了战慄。眼前一亮,她对那只水晶镯子爱不释手。玉树看她喜欢,心下也高兴,便替她套上了手腕,冰肌玉骨,衬得这水晶镯子愈加的剔透。 他笑道:“喜欢?” “喜欢!”毫不掩饰,在玉树面前,她便是那毫无心机的蛇妖。 “那便要一直戴着,”玉树的眼中闪过狡猾:“若是让我发现你有朝一日摘下了,可会生气。”这只镯子,是他特地打制的,溶入了他的精血和法力,只要嫣红戴着,若是遇到了危险,便能在一瞬间散发出巨大的法力,救她一条小命。 哎,她既来了人间,他就不能常伴左右,只能处心积虑,护她周全。或许,这便是极强的占有欲。 他喜欢嫣红,他要她。 于是,眼神便深了,他在那娇嫩的脸上落下一吻,但见嫣红仍然呆愣的样子,便大着胆子,朝她的颈项吻去,又轻轻咬着。 嫣红忽然推他,瞪着美目:“男女授受不亲!”崔莺莺教过的,虽然不大明白,不过,她隐约知道了,玉树是男人,她是女人。 玉树被她一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嫣红,学会了这么多的东西?不满了,他不屑道:“我这都抱着你了,还授受不亲?肌肤之亲都有了!” 嫣红白他一眼:“那就别抱着我。”又小器了,这只狐狸怎的一点都不大肚呢?瞄一眼他的小腹,平平坦坦,确实不大肚。 玉树暗叫不妙,她竟然学会将他一军了!又看她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腹,便有些做贼心虚:“你看什么?不许看!”捂住了她的双目,脸上居然有些热了,莫非,她居然知道男人的——反、应、了?一时间,心中不知该喜该悲,喜,喜她算是开窍了?悲,悲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一时间,脸上悲喜交加。 嫣红拉下了他的手,做出很不屑的模样:“玉树,你真是太不大肚了!瞧你,那点儿肚子!” 登时,玉树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悲喜交加又多了个无奈——原来,他竟多想了。于是,恨恨的,微恼的,抱紧了她,要她透不过气来。怀中人呜呜挣扎,他乐在其中,忽而瞄到了放在一旁的灯笼—— 禅房之赌 禅房之赌 咦?两个灯笼?狐狸的敏感便调动了起来,他放松了手臂,不经意般问道:“你屋中怎有两个灯笼?自己做的么?”修长的手指扫过她的耳垂,在她的颈项上轻抚,像在逗只小猫儿。 嫣红被他的手指弄得痒痒的,一边躲着,一边还要应付他的追问,脱口而出:“是那张君瑞的。”说完了就有点儿后悔了,张君瑞,她居然说出来了呢!想想,反正玉树是个男人,不会和崔莺莺一般追问吧?他对男人又没兴趣。 她不知,这世上有种情绪称为吃醋。 玉树逼问她:“说,哪个张君瑞?”把她弄得更痒,叫她拼命挣扎,往床上倒去,颀长的身子便顺势压了上去,轻掐她的面颊。 嫣红告饶:“莫掐,莫掐!我说!”讨厌,掐紫了要她还如何见人?于是,一一道来,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得意起来,总算是找着了比她还笨的人呢! 她可不知道,这世间哪有笨的男人呢?看似呆傻、却能在心中计算了点点滴滴,这样的男人大有人在呀!扮猪吃老虎,可不是女人才会的。 玉树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可爱得呀——他压着她,她在笑,他抱着她,她便汲取温暖,几百年来,她到底有没有明白他的想法?他想要她明白,却又不想她明白,生怕她在尝到了□□的滋味后,会被其他男人或者男妖引诱了去。 嫣红忽然有点害怕起来,玉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怕怕地开了口:“玉树,你怎的这般看着我?”看他不答话,便伸出手去碰他的脸颊—— 他扣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使劲,便摁在了床上。 他有些急切,有些不能自已,他该如何是好?中衣被他扯开,乌髮因为他的动作而散乱,他吻她,她生涩,她挣扎,她捶打他。
第15页 渐渐的,也不再挣扎,只是还有些害怕,不明所以。 嫣红哭了,她哽咽道:“玉树,玉树,你弄疼我了!”他怎变了?比那大和尚还要兇悍。 她想起了张君瑞的温柔。 玉树慌了,他忙抱住了她,试图用温暖给予她安定:“我错了,嫣红,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不小心使大了力道,我逗你玩呢!别哭,别哭!” 嫣红只觉委屈,先是哭个不停,直把玉树哭得心都疼了,手忙脚乱地哄着,又手忙脚乱地替她整理衣着,掩住了那点点红痕。许久,嫣红似是累了,任由玉树吻去她的泪痕,她断断续续道:“你以后,以后决不能,再,再这样欺负我了。” 玉树忙不迭地点头:“我答应你,决不。” 这一刻,他的心是真的,也仅在这一刻。他日,若是因嫉生恨,又怎能守得住这诺言?忘都忘了,如何守? 哄着她睡去,玉树松了口气,下了床,替她拉上被子,就要离去。却又看到了那只红灯笼,眼神一变!那灯笼便燃了起来,烧得极快,直至成为灰烬,玉树勐然一挥袖子,那灰便化为了细细的粉末,消失在空中。 他的眼神竟有些可怕。 是的,在嫣红面前,他是嘻嘻笑着的玉树,他喜欢嫣红,所以对她好。但不代表,就可以接受其他的男人与嫣红有一点点的接触,他不允许俩人之间的感情有一点点的偏差。 两面人,并不是只有女人才如此。男人若是要两面,只会做得比女人更为彻底。 又是一个春夜,夜深人静,那法本却独自一人在打坐。闭着眼,烛火将他的面庞照耀着,跳动的火焰在他脸上映出了诡异的光色。 他忽而闭着眼道:“铁拐李,还不出来?” 铁拐李? 一道嘿嘿笑声传来,烛火摇曳中,竟出现了一道身影,一瘸一拐,铁杖拄在地上,噔噔作响。邋遢的人,满脸的大鬍子,一件灰色的旧衫,颜色深浅不一,让人看了忍不住皱眉——咿呀,这是补丁呢?还是太久没洗了、一块一块的脏? 他笑道:“张果老儿,你怎知我来了?” “怎不知?”法本,抑或张果老儿,站了起来,瞄一眼他腰间的葫芦:“满身的酒味儿!” 铁拐李也不在意,一步步挪到他的身旁:“如何?” “我倒要问你如何?”张果老儿盯着他,眼中尽是狡猾:“你盘算好了?在谁身上赌?” 赌?神仙也兴玩这个? 铁拐李不着急回答,将那腰间的葫芦卸下,芦嘴儿往他口里送,咕噜咕噜,酒便下了肚。他满意的咂咂嘴:“自然要在我的人身上下注咯!”是了,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怎能没自信呢? 他看一眼笑得奸诈的战果老儿,哼了一声道:“喂,这可要讲公平,我的人,送到这儿来,你可不能故意误导了他去!”这狡猾的张果老儿,得知了他的想法,便化作了普救寺的法本,将他的人养在身边,真怕这老头儿给他的人灌输些什么歪理。 战果老儿不屑道:“这么多年来,你可曾见过我暗地里耍些什么?若不是为了便于安排这西厢房的事情,我何苦替你养着人?再说了,我传授于他的,可都是佛理呀!” 又眯了眼:“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他碰到些什么事儿,要如何去悟——这可就不是咱能管得了的。我不插手,你也别插手,否则,这就没意思了!” 铁拐李暗道:啧啧,这老头儿果然是老姜,辣着呢!事事都给算计好了,不行,这一次,可不要输了去!当下将拐杖往地上一戳:“我就不信了,这冷硬东西吸收了我的法力,还是我亲手打造的,莫非还能轻易被诱惑了去?” 冷硬的?咦?说的,可是那妙觉? 张果老儿便接了口:“行,若是他破了戒,你便输了!” 又卖着关子道:“此次不如再多来一个赌注?所谓好事成双,这也多点儿乐趣。” 好事?铁拐李嗤道:“你说!” “见过那小蛇妖了吧?” “嗯,是只呆傻小蛇。你且说要如何?” “你信不信,她会犯戒?” “什么戒?”疑惑。 两人对视,铁拐李便瞪大了双眼:“嘿,我说你这老头儿,可真够歹毒的,这可不是一般的——戒!我不信,你给了她那样的诱惑,下辈子为人,这可是多少妖精的梦想!我不信!”暗暗不屑这老头儿的心思。 张果老儿鬍子一抖:“怎的?既然不信,那便赌了吧!”但见对方还在犹豫,便使了激将法:“哟,你这酒鬼,怕了?” 铁拐李立刻恼了:“谁怕了?那便赌吧!” 于是,禅房中,两个活得无趣的老神仙,便定了这赌注。是呀,这神仙的日子,也是极闷的呢!他们高高在上,法力无边,万年不死——老不死的,无聊的时候便施捨点儿法术,拯救拯救那些受苦受难的俗人,以解解闷儿。可这也不能老拯救呀,拯救多了,这神仙不就掉价了么? 再说了,凭什么要神仙去拯救呀?他们也是受苦受难过来的,大彻大悟了方修成正果,怎能轻松就让你享福了呢?不受苦不受难的,整日里想这神仙救你,那么,这神仙受过的苦不是白受了? 好歹也得摆个谱吧? 所以,就闷了。那么,就找点儿乐子解乏吧! 画山画水,心中画人 画山画水,心中画人 湿热的春末很快就过去,夏日就将来到,红娘便愈加地嫌那鞋子闷热而烦人,间或,趁人不注意,便悄悄解了鞋子,于百花丛中盪着鞦韆,试图用那一瞬间的清风散去足尖的热气。又或,在小溪中与玉树嬉闹着,玉足扑腾着水面,溅起一阵阵的水花,开心极了。 只是,再没遇见过那张君瑞,倒是有些可惜。她居然想见见他了呢! 脑袋一歪,胡思乱想:这算不算是想念? 天气越来越热了,红娘终于受不了,每日便去那小林子里乘凉。这不,她挂在了那粗壮的树枝上,借着繁茂的枝叶遮阳蔽日,无聊地吐着信子。正惬意,忽闻树下传来了脚步声,便睁了眼看去。 咦?那模样,那神态,这不就是张君瑞么?她一下子兴奋起来,紧紧盯着了下方的人。但见他踌躇着,看着眼前出现的两条小路,不知该往哪儿去。忽而,有东西掉落于他的头上,于是诧异的抬头——是树上的枝叶。他疑惑了,怪哉,这又不是秋日,怎的落下这一截枝叶? 正思虑间,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他吓了一跳,手中的布袋立时掉落地上,从里头散落出好些东西来。张君瑞猝然转身,便看到了灿烂笑着的红娘。他一时没认出来:“姑娘?”皆因上次在夜里相见,且已过去了好几日,便有些淡忘了。 自见了崔莺莺,他哪里还记得其他的女子呢? 见他如此煳涂,红娘不悦了:“张公子,我是……”她忽而住了口,不肯亲自说出,只期盼着能让他想起。
第16页 而那张君瑞,想了想,但见眼前的女子明媚妖娆,机灵率真,便忆起了:“啊,是红娘。”他一笑,又是温柔极了。 红娘也笑了,为她方才没有亲口道出姓名而开心,为她今生的首次使用心计的成功而开心。她看一眼地上的东西,似乎都是些画画用的工具,便弯下腰捡起,而张君瑞也回过神来,匆匆弯腰要捡——他们竟都擒住了那支不听话的笔。 微微怔愣,两人皆抬眼看向对方——距离极近的,他可以看到她有多美,她可以看到他的双眸多清澈——若是,能够一直如此清澈,该多好? 一支笔,竟让他和她如此接近,悬在空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抑或,便如此?它可是那鹊桥么?不,红娘不要,鹊桥两头的夫妻二人,一年才一次相见,多痛苦呀。 张君瑞首先反应过来,他一松手,那支笔便落在了红娘的手中,再不是那连接二人的桥樑。他有些尴尬,又匆匆拾起其他的物件,欲重新装入布袋中。 红娘有些失望,她手中依然拿着那支笔,朝忙着的张君瑞问道:“张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君瑞头也不抬,细细整理着他的物件:“听说,林子前方的景致不错,我想去画些画,好拿去卖了,维持生计。” 他直起身子,脸上并无不自然,是的,他确实需要钱,他没享受过那般的荣华富贵,自然不会有那对往昔的感慨,也就不会有对比之下的尴尬。再者,红娘也不是他心中的仙人,也就不存在不便启齿。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红娘,你怎在此?我方才未见到人呀!” 红娘用绢扇扇扇风,说道:“就在你右侧的不远处,你没注意罢了!”心道,若是让你瞧见我那巨大的蛇身,还不得吓死你? 又防着他追问,便说道:“张公子,我知道如何前去,我带你走吧!”说着,便自顾自地向前走了,让张君瑞来不及拒绝,便跟了前去。 一路上,两人言语不多,张君瑞在她身后跟着,眼前的林子幽静深绿,而红娘轻快的身子,犹如空中飘来的一抹瑰色花瓣,轻灵而甜美,间或吹起的一阵风,将她的裙摆微微撩起,转瞬即逝的凝脂是世间美丽的风景。 他慌忙挪开了视线。 不多时,便走到了林子的边缘,可以看到,前方的小溪儿潺潺流过,浓绿的草地更是可人,这一方天空下,干净而美丽。红娘站住了脚,体贴道:“张公子,若是在日头下,怕是会晒着,不如,便在此画吧?”其实,她还真是怕那热气,也许对普通人来说,都还好,可偏生她是条冰凉蛇呀,冬日怕冷,夏日怕冷,真是无用呢! 张君瑞想了想,也是,便朝她感激道:“多谢红娘,那便就此别过!” 红娘睁大了眼:“我说了要走么?” 脸色一沉:“你是不欢迎我?”撅嘴失望的模样,哀哀动人,真叫人不忍心。 张君瑞忙道:“红娘误会了,我是怕你有其他事要忙着,若是,若是无事……可在一旁。”他有些羞涩,却见红娘极开心的模样,心中便暗道:那崔莺莺温婉大方,行为举止极为得体,怎的贴身丫鬟却如此放浪呢? 可要他讨厌,却也讨厌不起来,这样的一个娇美人儿,如何拒绝得了?美丽的皮相,总是男人的最爱,他们无法抗拒这诱惑,有美人相伴,是男人面上的荣耀。即便不爱,即便不喜欢,也可以保持着暧昧,只为了那蠢蠢欲动的征服欲。 女人呢,若是聪明些,便能明白,那么,要作何抉择,是留是去,抑或用那美丽和心计,吊着男人的胃口,都是她绢扇掩盖下的心计。 可惜,红娘不属于这一类,她只是想留在张君瑞的身边,她分不清这感觉,只是觉得喜欢,便去拿。至于拿的过程中,是否会受到其他的阻扰,或者付出怎样的代价,却不是她会在事先想到的。 是的,也许她日后能明了,却不是今朝。 于是,便正要学着张君瑞的模样,盘腿坐下——勐然想到了崔莺莺的嘱咐,眼珠子一动,便婀娜多姿地半跪着,看那张君瑞的一举一动。且说这张君瑞,却是个心细的主呢,看他笔下的描绘,拖曳出一条清澈的小溪儿,又点出了点点翠绿,眼前的一切,便都跃然纸上。 红娘看着,便忍不住将身子往前倾了倾,不经意间,那温柔乡的些许绮丽,便散发了出来。张君瑞不自然地往一旁挪了挪,笔下也有些慢了下来。未尝过□□的他,规规矩矩地过着他的穷书生生活,自然就不能接受这暧昧的气氛。 天空竟暗了下来,未及,稀稀落落的雨滴便从天而降,于是,两人忙收了物件,往林中躲雨去。谁知这雨竟不满足似地,渐趋强劲,这林子也遮挡不住,眼看就要将两人淋了个透底。红娘玉指虚空一指,便有一把油伞静静躺在了林中,她假意咦了一声道:“张公子,这有伞呢!”又快走几步,拾了起来。 那张君瑞一边抵挡着雨水,一边犹豫道:“莫不是谁人忘了在此?可不好拿吧?” 迂腐,红娘暗自翻了白眼:“总不至于为了把伞跑回来呀!张公子,先撑了吧,那画湿着了就糟了!”她也聪明了,知道找寻对方所担心的物件来做理由。 是呀,人,总是自私的。 果然,张君瑞便打住了话头,红娘微微使劲,那油伞便就此打开,于是,这一方天下,便站着了两人。张君瑞,略微往一旁移了移,红娘看在眼里,压下心头的不悦,说道:“小心布袋子,别弄湿了。” 张君瑞便站定了位置。 红娘在他身旁,比他低了半个头,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味儿了,于是,眼角偷偷瞄着,但见他的脸颊上,有水珠滚落,依依不捨地留恋着,不甘心地落下了。若她是那颗水珠——咦,那最终岂不是仍要不甘心地落下? 或许,这便是命定的? 胡思乱想着,已经快出小林子了,再往前些,便是大道,走上个百步,便能回到普救寺了。张君瑞忽而站住了脚,红娘不解:“怎了?不走了?” 他腼腆道:“红娘,再往前走,人便要多了起来,我看,不如分开走吧!” 红娘不乐意了:“你是不愿意和我一块儿走?”她长得不好看么?嫌丢人么? 张君瑞慌忙解释:“决不是,只是我怕人多眼杂,这风言风语传了开来,毁了你的清誉。”其实,也存了私心的,怕那天仙瞧见了,不好说。 说,好似多情了,不说,心底却是不舒服的。 红娘狐疑地看着他,竟察觉到了他有未说的心思,她心中一时不快,无从发作,只将那伞勐然往他手中一塞:“那你便拿着吧!”张君瑞还没来得及出声,她已跑了开去。 快快的,便不见了影子。好似在逃避一般,逃避那让自己不开心的理由。 怎办?皱了皱眉,张君瑞只好独自前行,一边思量着找个机会把这伞还给红娘——他给忘了,这伞,似乎也不是红娘的呢!
第17页 夺面妖魔 夺面妖魔 夜,红娘依旧陪着崔莺莺在佛殿烧香,崔莺莺专心致志,她却在想着白日的事情,再次地见到了张君瑞,她的心中好似被小猫儿挠了一下,痒痒的,却又是——有趣儿的。回想那美丽的画,真不知,如果让他给自己画上一幅,会是如何?他可会应允? 不禁红了脸,偷偷瞄向身侧闭目的崔莺莺,烟雾缭绕着她,好似翩翩降落人间的仙女,是呀,当初,自己不也被她的美貌给吸引住了么?何况男人?不由得,想起了张君瑞对崔莺莺的夸赞,便有些泄气了。 今日之事,她未告知任何人,是的,尤其是——崔莺莺。红娘,隐隐约约明白了,何谓防患于未然。只是,她又幼稚了,以她的能耐,现在的心思,怎可能做得到呢? 不多时,又开始犯困了,崔莺莺似是无意道:“红娘,你且先回去吧!”近日,她都会先遣了红娘回放歇息。 红娘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要不,再陪一会姐姐?” “不必!”崔莺莺的声音竟有点儿大了,她缓缓心,柔声道:“你回去吧!这是普救寺,佛殿离西厢房也不远,无甚大碍,我自个儿回去便成了。” 红娘有点儿疑惑,还是起身了,关照几句后,便起身离开。迈出门槛,一双玉手缓缓将房门合上,崔莺莺的身子,仍在一动不动地跪着,那美丽的背影,是女人也无法抗拒的脱俗。 房门在红娘的手中合上,那遮掩的,除了崔莺莺,还有秘密。 一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秘密,渐趋扩大。 一首诗,一个对子,你给我一句,我回应着,虽只见过一次,却铭记了那声音。于是,盼着深夜,你我以声音和诗来相会。 连日来,镇子上都不安宁。两个死去的妇人,身子僵硬,面目全非。是的,脸不成脸,面容已无,整张脸皮,被生生地撕去。身上的精气,也全数吸走,极重的戾气瀰漫了屋中。看到的人早已吓到说不出话来,被好心人带走压惊。妙觉探查了周遭的一切,却追不到半点的味儿,只能重回屋中,试图寻找那可能尚在游荡的亡魂,一探究竟。 奈何,亡魂无处寻,想必,是让那妖物给吞下囚禁了。以恐惧的精神力作为强大它的粮食,也可将所有的线索都带走,竟是十分的老练。且之前并未感受到任何的阴邪之物进入此镇,足见它的能耐。 不好应付。妙觉皱了眉,罢了,先做场法事吧,化解化解这戾气。正想着,身后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普救寺的妙德,也是妙觉的师兄。虽降妖之法远逊于妙觉,然在对佛法的领悟上,却只差妙觉些许。只见此人生得细皮嫩肉,一双眼极细,几乎要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但见他说道:“师弟,你是否已探查完毕?师兄已将法事备好。” 妙觉转过身,淡淡道:“已毕,那便劳烦师兄了!”话说完,便走了出去,僧袍带起了清冷的风,徒留身后一双暗暗嫉恨的眸子。 师兄?哼,他既然是师兄,为何师父如此看重这个师弟?而不是他?普救寺上下,皆说妙觉才是将来继承师父衣钵之人,他偏不信! 阿弥陀佛,佛门中人,怎可如此任由心魔滋生?妙德低了头,口中诵念,做虔诚状。 原来,这佛门,也有那装模作样之人呢! 又是一个满月夜,玉树却不大安宁。是的,方才,他正于月下打坐,冷不防一惊,竟有一股寒意从林中而来,似有似无地飘过他敏感的六觉中。极阴极寒,竟是从未遇到过的。当下一个激灵,往林中奔去,却又在林外定住了脚——他居然觉得没有把握。 心中思索再三,往普救寺而去。 红娘才烧完了香,但觉胸闷,是呀,既为妖,当然不喜欢那种香火味儿。于是,便轻扭了腰肢,往花园中去。才在那鞦韆上坐下,一道熟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眼前一晃,玉树便无限风流地立在了她的面前,略微弯下腰,笑嘻嘻地看着她:“小丫头,是否特地在此等我?” 还未等美人儿回答,他又往她的面上轻轻一吹,拂开了那缠在凝脂面颊上的缕缕青丝。红娘——哦,还是称为嫣红吧!嫣红抽抽鼻子,推开他的脸庞:“好痒!你来作甚?” 不知为何,自上次房中的事情后,她面对着玉树,便不大自然。懵懵懂懂,也许,那夜是男人和女人间的亲密行为么?她忆起了张君瑞面颊上滚落的水珠,在那一刻,她想要成为那水珠,代替那水珠去轻抚他的面颊,或是替他吮吸掉。 怪了,那水珠有那么好吃么?她为何有这念头? 玉树站直了身子,将她拉起,嫣红别扭地扭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碰触:“作甚呢?” 玉树察觉到了,心中有点儿失望,仍是笑着道:“怎么?往日被我抱着都没关系呢!”他的嫣红,何时开始长大了?哎,有点儿难过呢! 嫣红不肯答他,只是转过了身子,背对着玉树:“你深夜来,定是有事啦!快说吧,说完了我好回房歇息。”想起上次的事情,面上有些微热,真怪。 玉树只好道:“嫣红,近日来镇子上发生的事情你可都知道了?那夺面妖怪之事,专找妇人。” 嫣红点点头,随意摘了一朵小花儿玩弄着:“听说了。”手腕一抬,那水晶镯子便露了出来。 玉树看得欣喜:“记着,要小心些。”又上前一步,左手伸出将她的手腕扣住,力道不大不小,让嫣红不会疼了,也让她挣脱不掉——既然她开始逃,懵懵懂懂的,那他便进一步,要与她持平,紧凑两人的步子,不容他人的插入。 他微微低了头在嫣红的耳边道:“真听话,这镯子可不能摘下来,哪怕是——沐浴。” 嫣红顿觉一阵酥麻从耳根传入,直捣胸膛,又欢快地窜入了她的手臂,最后停留在那被玉树握着的手腕上。脖子一缩,她想骂他:“色鬼!”到头来,却变成了娇滴滴地嗔。 玉树听得心中直欢乐,又疑惑道:“色鬼?你去哪儿学的词儿?” 嫣红忽而得意起来:“一日上街买些玩意儿,路过春风阁,那门口的女子正这样对客人招唿呢!”色鬼,就是说好色的人咯,那玉树老想着抱她、亲她,不是色鬼么? 玉树无力,暗自翻个白眼,又教导她:“今后学些什么词儿,先和我商量商量,或是问问那崔莺莺。” 嫣红却忽然沮丧了点儿:“不要,有些词儿,她会看我半天,要笑不笑的。”长大了,也就明白,崔莺莺是在隐忍笑意,即便不是恶意的,嫣红也知道自己是不大乐意见到的。 是的,玉树宠着她,即便捉弄她,也不曾这样的。嫣红也知道了,面皮这东西,也似皮相那般——只希望是好看的。 玉树侧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下又有些忍不住了,那唇,便悄悄往嫣红的左脸颊偷香而去。 “狐妖,”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暧昧,妙觉不动如山,眼神却是直直盯住了两人:“此乃普救寺,佛门净地,怎容你如此放肆?”打坐完毕,正要歇息,不经意看到了这花园上方的些许妖气,这便寻了过来。原来是那狐妖。
第18页 若是在平时,指不定就收了这狐妖,可既然没收了那小蛇妖,他也不会去收这狐妖。 只是在看到狐妖如此大胆妄为,实在令他不悦。那不悦的气息,便带起了他的僧袍,飘忽着。 玉树倒也识趣儿,微微一笑,收回了他的手:“是在下失礼了!”又朝小丫头叮咛了几句,便飞空而去。 看他离去,妙觉便要转身离开,身后的蛇妖嫣红却出声拦住了他:“大和尚!”妙觉不动,也不问声何事,只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身后的三步开外定住。 “大和尚,”红娘怯生生地开了口:“那夺面妖怪之事,你可知一二?”应是知道的吧?他法力这么高,若是出了事,他定会前去查看。 妙觉不回头:“知道。” “那,妖力如何?是否很厉害?”红娘追问:“真的只害妇人么?”不知她算不算呢?她可是蛇妖。 妙觉有些不耐烦,仍是一一道来:“尚未确定是妖,也许是魔物。时至今日,确实只害妇人。”不知为何,在这蛇妖旁边,他便有些烦躁。 红娘不知他心绪如何,只是好奇着:“那么,你还未探查到它的踪迹?”咦?这大和尚不是很厉害么? 她本是无意,妙觉却是心高气傲,听闻此话,忽而侧过身子看住了她:“蛇妖,奉劝你,到了夜间便莫要到处乱跑,好生在普救寺呆着,以免被它给吃了去!” 红娘不满他的态度,整日里兇巴巴的,当下回击:“尚未交手,它也不定就能吃了我!”冷哼一声,瞪着对方。 妙觉表情不大对劲,这小小蛇妖,道行不高,心气儿倒是挺高啊!当下有些想笑,只可惜他二十年来学会了降妖伏魔,深谙了佛法,却学不会这人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儿——那就是面部表情。 他不会笑。于是,嘴角微微一翘,了事,转身要走。冷不防,宽大的僧袍袖子被扯住了。 又怎么了?妙觉几乎要发作了,正想回头瞪她一眼,吓唬吓唬这蛇妖,却听到她怯怯开了口:“大和尚,你手臂上的伤如何了?” 红娘不是傻子,她知道,妙觉手臂上的伤势,定是因为救了她而加重的。虽然这大和尚如此兇悍,她却不能不报恩呀——无法,既做了人,就要遵守人的规矩了。 妙觉微微侧过头看着她,这个时而刁蛮时而胆小时而可爱的蛇妖,居然还记着要关心他的伤势。不自觉地,声音竟柔了下来:“不碍事,过些日子就痊癒了。” 袖袍,仍在她的手中,他没拉回,一动不动,默许着。 这一幕,落入了一双眼中。 今夜难眠 今夜难眠 这一日,老夫人身旁的丫鬟让红娘请了崔莺莺前去,说是老夫人有事儿。红娘便来到崔莺莺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却不曾听人在里头有答应。她心下疑惑,便推了门,入眼的便是崔莺莺慌忙转身的模样,双手还背在了身后。 崔莺莺有些不悦道:“红娘,怎的也不曾敲门?” 红娘委屈:“姐姐,我敲了门的呀,你没答应,我还以为你睡着呢!”又瞄一眼她紧张的模样,学了乖,不曾问。 崔莺莺哦了声:“大概是我没注意,看着书呢!你且说什么事儿吧。”背着的双手把一样东西悄悄摺叠,放在身后的桌上。 “老夫人让你前去她房里,说是有事儿。” “娘?”崔莺莺疑惑,想了想,她朝红娘走来:“那么便去吧!免得娘等急了。”顺道将红娘拉出了屋内,又把房门合上,红娘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便看到一捲纸正静悄悄地躺在桌上,似乎是—— 画纸。画纸? 红娘竟联想到了某些事情。 未走几步,她停下了脚步,抬头朝崔莺莺说道:“姐姐,这天挺热的,不若我给你去弄碗消暑酸梅汤?老夫人和你说话儿,我也不好在一旁呢!”心不跳,脸不红,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下意识的,便从了内心。 或许不是不知道,只是来不及细细深思。 崔莺莺不疑有他——在她面前,红娘从未能有过更多的心思,对于一个不具有威胁性的人,她又何必多疑?虽然这并非多疑。 于是二人分开了,红娘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正婀娜迈着步子的崔莺莺,一下决心,便转身快步离开。 鬼鬼祟祟地,做贼般,推门而入,又迅速合上。红娘接着来到桌边,那上面的画纸仍静悄悄躺着,等待一个开启了秘密的人——或是妖。玉手伸出,却在碰触之前略微一犹豫——这样的行径,岂不是那偷偷摸摸的贼?可是,她又太想知道这画纸上画的是什么了。 这样的诱惑,这样的欲望,这就是——这就是人心的好奇么? 横下心来!她动作迅速地打开了画纸,只看一眼,便怔住了——画上的人,仙姿盛颜,明眸皓齿,除却崔莺莺还能是谁?她的手略微抖了抖,往落款看去,那明明白白写着: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又题: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嘆人。 这分明是男女间的对诗。 红娘看了又看,试图找出画者姓名的落款,却始终找不到。她愣了愣,忽而想起了此行的不光彩,于是匆匆忙忙还原了画纸之前在桌上的模样,怅然而去。 酸梅汤,乃是消暑的好吃食,入口略微有些酸,若加了糖,便酸中带甜,一口下去,极爽快。红娘忽而觉得鼻头有点儿酸酸的,好似喝了那酸梅汤。那熟悉的画法,她一见便不曾忘过,生生刻在了心底。 曾想过,如果能在他的笔下将自己跃然纸上,会是如何的美妙,如今,却——画中人,却是崔莺莺。她到底是失望的,似乎也有些涩涩的,究竟这涩从何而来?红娘不愿去想了,多想无益。手下的动作便快了起来,要将这汤弄好,好给崔莺莺端去。 今夜,照例陪着崔莺莺在殿中烧香,红娘却不似往日的困顿,她乖乖半跪着,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她一动不动,似乎不想离开,绝不离开。 她在等。静悄悄地等着,犹如一条匍匐的蛇,埋伏着,等她要的答案。 崔莺莺终于开了口:“红娘,你先回去吧!” “不了,还是陪着姐姐吧!”红娘抬起头,笑得美艷:“老这么偷懒,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可要责罚我。”她抬出了老夫人,重重地压着,要崔莺莺没法反驳。 崔莺莺不再说话了,脸色却是犹豫不定。红娘用眼角瞅着,不动声色,她不着急,她等着呢。 她志在必得,今夜定要知晓了那个秘密。 终于,崔莺莺转向了她,拉起了她的手,一脸的娇羞:“红娘,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 红娘佯装不解:“什么事儿呀?”心中却微微一笑。 崔莺莺捉着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平日傲气的脸儿竟有了不安的神态,叫人心生怜惜:“红娘,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姐妹,真的!我肯告知你,你却不要让他人知道呀!”
第19页 声音和语气到底是恳切而真挚的,却叫红娘暗暗虚了心,心中内疚道:她怎么也是姐姐呀,毕竟是信任于我的,我竟如此试探她——于是软了心,用力点点头:“姐姐你且说了便是,红娘自当替你保守秘密。” 真的,在这一刻,她也是真心的。 于是,崔莺莺便感动了,一一道来。 原来,有一日,红娘已回房歇息,独留崔莺莺一人烧香,忽而,便听到一声好听的男声念着:“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她心中一动,便知是那温柔的张君瑞,当下便回道:“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嘆人。” 于是,才子佳人,就此对诗,虽没有见面,却已经种下了情根。 是呀,从花园一见,便深种了情根呢! 崔莺莺犹在说着,红娘却好似都没听到一般,她灵魂出了窍。 原来,崔莺莺早与张君瑞相识,原来,他和她曾在深夜以诗相会,原来……太多原来。他和她,竟背着自己相会,不,不,不是背着自己,是背着所有人。她,红娘,算得什么呢? 到头来,也不过是她自说自话,自梦自笑,红娘不吭声。 崔莺莺接着说:“红娘,你该明白,我与君瑞,清清白白,没有逾越规矩的行径。我和他,只是两情相悦。红娘,就好似你和玉树一般的。”她红了脸,没说下去。 玉树?玉树,是了,红娘回过神来,玉树喜欢她的,她和他,亲亲密密,这才是情人不是么? “红娘?红娘?”崔莺莺推推她:“在想些什么呢?” 红娘忙看回崔莺莺:“没事呢,就是有点儿惊讶,没事。”没事,没事。 她忽而站了起来:“姐姐,张公子也快来了吧?我去外边儿,给你和张公子守着门儿。” 崔莺莺笑得开心而略微羞涩:“红娘,谢谢你!” 红娘勉强一笑,迅速地离开了,逃,又是逃,为什么总是她在逃?无碍,她不是有玉树么?张君瑞算得什么呀?不过温柔了些,俊逸虽是俊逸,可哪比得上玉树的半分样貌?再说了,玉树对她那么好,事事宠着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红娘跨出门槛,顺手带上了门。门,带着些许声响,缓缓在身后合上。 崔莺莺微微侧着身子看她,眼中的意味不明。 崔莺莺知道,画被动过了。 她设了局,她也设了局,那么,到底谁才会是那落败之人? 外头,明月当空,红娘折了树枝,用以发泄不满。手中一甩,将被糟蹋的树枝扔在地上,勐然,看到一道人影跃向空中,又转瞬消失,那宽大的僧衣和袈裟,正是妙觉无疑。 咦?夜深人静,他这是去哪儿?红娘起了好奇心,眼珠子一转,身子翩翩飞起,追那妙觉去了。 玉树跟随那一道戾气已有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戾气东转西转,来到一富贵人家宅院外,绕了几圈后,便猝然窜了进去。玉树正要跟着,勐然听到噗通一声,似是有人倒地——糟,看来是要动手了。 玉树虽不是善良之辈,却也不忍心再看到又一名无辜女子惨遭毒手,当下便朝发出声音的屋子窜了过去。掌心白光隐隐闪现,他做好了万全准备,勐然推门而入! 咦?什么都没有啊——哦不对,这还有个人,借着屋内未熄灭的烛火,他可以看到地上的女子正一动不动地躺着,看似晕了过去。 玉树蹲下一探鼻息,尚有,看来并无大碍。他站了起来,左右看看,想搜索那道戾气,却一无所获,怪了,怎的跑得如此之快?倒好似要把他引来了便逃开一般。 糟,糟!玉树暗叫不妙,这不知是妖是魔的玩意儿要往他身上栽赃。当下便要离开—— 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门口,妙觉盯着了玉树,眼中似是疑惑。 难道是这狐妖?不,不像! 玉树立刻开了口:“不是我!”多说无益,他只是与妙觉对视。若是他,这命案早就发生了,又怎会等到近日? 妙觉犹豫,前阵子他和师兄弟制了些降妖伏魔的符,挨家发放,若是妖魔有所异动,应能抵挡一会,而他也会迅速地知晓,前来救助。方才,一阵异动,他还以为可以捉住那妖魔了,谁知? 还未来得及做出抉择,一道轻烟从他身后窜出,在屋中停下。待烟雾散去,不就是蛇妖嫣红么? 今夜还真是巧,都凑一块儿了。 嫣红看看他俩,又看看地上的人,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她转身朝妙觉道:“大和尚,不是玉树!决不是!”她有点儿着急,妙觉的厉害她是知道的,万一闹将起来,玉树难逃。 妙觉略一思索,果断道:“走!一会妙德师兄会带人前来,你们走!”他相信嫣红,也就相信嫣红身边的人。 玉树暗松一口气,忙拉了嫣红要离开,冷不防又被喝住了。 “且慢!”妙觉扫一眼那拉着嫣红的手,快速说道:“那妖魔定还在这附近,你倒是没问题,可她不行。” 玉树有些不满,怎的,说他没能耐保护嫣红么?可转念一想,他确实对那妖魔的实力不知底,若是打起来,暴露了他和嫣红,也不是明智之举。 还在想着,妙觉已经解下他的披风,往嫣红身上一扔:“上面有我的气息,你拿着盖住身子,可隐藏妖气。” 又指向那屏风后:“赶快去后边儿躲着,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转而看着玉树:“你还不走?”怪了,拖拖拉拉,想要被捉入普救寺么? 玉树憋气,也无他法,当下在嫣红面颊上一亲:“自己小心!”便匆匆离开。 嫣红暗自翻了个白眼,整日里就知道亲亲亲,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用妙觉的披风盖住了身子,躲在了屏风后边儿。才蹲下身子,便听到有人进入了屋子,凌乱的脚步声,看似人数不少。 且说那妙德带着人入了屋子,便看到妙觉正在给地上的女子探查鼻息,当下咦了一声:“师弟,那妖魔是跑了?”又看一眼地上的人,并无大碍,更加疑惑,妖魔的速度怎的如此快? 妙觉起身道:“妖魔已跑,好在女施主也未受伤,师兄,还请着这宅子的主人前来,将女施主带至另外一间房,好给她去去邪气。”面容正常,声音正常,却还是让多疑的妙德起了疑心。 咦?妙觉出来前是批了披风的,怎的不见了?心念一转,妙德走上前:“不用那般麻烦,就在此给施主施法吧!” “师兄!”妙觉拦住了他:“这房里有些戾气,还是换间屋子吧!” 妙德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有人带着人闯了起来,原来是这宅院的主人王某,这地上的女子,正是王某的千金。王某一看女儿躺在地上,忙上前查看,妙觉趁机道:“这屋中不大干净,还请将令千金带至别屋,好让贫僧的师兄妙德给施主驱邪。”
第20页 一听这屋中不干净,王某哪还敢多留,慌忙着人将女儿抱走,又上前急急对妙德说道:“妙德师傅,还请跟在下前去。” 妙德无奈,转身作势欲走,妙觉正要松口气,冷不丁对方忽然回身,朝那屏风奔去,口中大喝:“妖孽!” 糟了!妙觉暗叫不妙,阻拦不及,只好跟在妙德身后快步走到屏风后—— 心窍初开 心窍初开 什么都没有。妙觉疑惑,又迅速遮掩了他的神情,他淡淡道:“师兄,我看你是太过紧张了,若是有妖魔在此,我定能察觉。”众人一听,都松了一口气。 妙德表情怪异,他点点头:“看来是我太多心了,那此处有劳师弟再查看查看,我这边前去给女施主施法了。”不可能,他方才分明是察觉到了些许妖气,妙觉竟然这样护着一只妖精,嘿嘿,看来真是大有文章。 不动声色的,跟随王某离开。等着瞧,他定会捉到妙觉的把柄! 妙觉看他和众人离开,忙合上了门,又转而来到屏风后面,四处看着,忽而头顶上方穿了一声喘息,抬头一看——嫣红正在房樑上面呢!咦?怎的好像有点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这户人家大约是为了防蛇虫,在房樑上撒上了雄黄粉。方才嫣红一个心急躲到了房樑上,立时吸入了好几口,要知道,蛇是最怕这雄黄粉的,也亏她方才一直忍着没出声,也没现出原形。 不行了,嫣红晕乎乎的,身子一软,便朝下方落去! 妙觉看她往自己所站之处坠落—— 他躲开了。 (各位看官,实在对不住,咱不能要求一个原先以除妖为己任的大和尚学会怜香惜玉。) 扑通!嫣红摔得不轻,眼泪几乎要流出,忍不住哎呀呀叫了起来:“妙觉!你就不能接一下我?哎……疼死了!”她大约也是摔晕了头,一口叫出了妙觉的名字,看来是十分生气的。 妙觉只觉得心中一跳,她叫自己的法号,却这般可爱呢!又看她叫得大声了点儿,当下一个唬脸:“你要让别人都听见了,好让我师兄将你收了么?” 嫣红忙乖乖住了口,可身上已经不是疼这般简单了,那雄黄粉啊,在她身子内四处游走,要将她烧了起来。于是,哀哀哼了起来:“大和尚,我,我不行了……上头,雄黄粉……”她说不下去了,一张俏脸儿变得惨白惨白的,美目也变成了金黄色的瞳孔,一双腿竟要向蛇尾转化。 妙觉一看不妙,这蛇妖的道行也太低了,吸入了点儿雄黄粉就这般不济,若是现了原形,在这一闹,妖气四溢,妙德定会察觉。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扶起嫣红,试图用法力将她体内的雄黄粉逼出。可雄黄粉也不过就那么点儿,都是些粉末,怎么逼出? 正犹豫着,怀中一重,嫣红瘫倒在了他怀里,身子滚烫,半死不活:“小溪……水……” 小溪?是了,要让她冷静下来,水倒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忙抱起这就要现形的蛇妖,小心翼翼而又迅速地离开了。 僧衣在空中飒飒作响,妙觉怀中抱着他今生第一次接触的女人——女妖,无所谓,总之是雌性。他有些焦急,一口气奔到了小溪旁,小心翼翼地将嫣红放在了岸边,嫣红早已按捺不住,一个旋身,扑通下了水。 水面一片平静。 妙觉忽而想起,他的怀中,刚才有个女人。心中一乱,又急忙安慰自己——不过是只妖,算不得什么。他望向了水面—— 轰然一声,小溪竟然爆了起来,大量的水溅向空中,登时,一片水雾也跟随着遮住了妙觉的双目。他侧头躲开,不用看也知道,嫣红现形了——这浓烈的妖气,足以证明她确实抵挡不住雄黄。 水花落下,一条大蛇出现在了水面,嘶嘶叫着,翻滚着,似乎要将这小溪都给闹翻了才能熄灭体内的热气。妙觉皱眉,她再这么闹腾,若是引来他人,只怕又是一场麻烦。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一掌将她击昏了算了,忽而大蛇不闹了——看来是闹够了,泄了火了。 好了,他冷哼一声,心中暗道:省得还要他出手。 水面平静下来,一道轻烟朝岸边飞来,绕着妙觉转了一圈后便停在了他面前的草地上,嫣红重现其中。浑身湿漉漉的,无力地躺在地上,低喃着:“大和尚……”呜,好累,好难受,好冷。 妙觉蹲下身子,想要抱起她,却又停了手,正犹豫不决,一道妖气袭来——抬眼一看,那英姿,那模样,不就是狐妖? 原来是玉树,他就在这边儿的山上,正想歇息,忽而感受到了一股四窜的妖气,再一探,咦,是嫣红。便慌忙赶了过来。他飞身落在嫣红身边,问向妙觉:“这是怎么了?”看这模样,好似才将溪水闹腾过。 妙觉回答:“她中了雄黄粉,身子烧得难受。”可看她现在样子,倒好似是冷了起来。 玉树皱眉,一摸她的额头,滚烫,皱眉道:“她原想借着水来泄火气,估计是闹过头了,这一冷一热,反倒烧了起来。”当下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入口中,再低头——以唇来哺嫣红咽下药丸。 妙觉的瞳孔勐然收缩,又恢復了正常,似乎什么都没看到过。 玉树舌尖轻挑,将药丸送入嫣红喉中,又恋恋不捨地流连了一会——这不是在普救寺,他可管不住自己。又忆起嫣红身上的湿衣,他就要给嫣红脱去,忽而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妙觉。 妙觉一愣,镇定地站起身,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俩。 只听得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夹杂着嫣红不满而难受的哼哼声,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念佛。 且说玉树,虽是救人心切,然在看到嫣红的身子时,还是忍不住血脉迸张,一股冲动直往脑袋上窜。手指禁不住在那凝脂玉肌上流连了起来,嘴唇,又忍不住凑了上去,亲吻嫣红的唇瓣,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毕竟,身边杵着个男人呢! 眼看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玉树勐然抬起头,双眸闪过诡异的绿色。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待眼睛睁开,眼睛恢復了人类的黑色。既冷静下来,便脱下他的外衫,匆匆给嫣红罩上。 将嫣红抱起,玉树道了声:“好了。” 妙觉便转过身来,玉树犹豫了会,仍是说道:“师傅,今夜普救寺众僧怕是极为警惕,我不便前去,还请师傅替我将嫣红送回西厢房。”他是不愿意别的男人碰触他的嫣红,可这是个大和尚,应该没事儿吧? 没事么?玉树又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狐狸的多疑,原来不是传说的。 而妙觉,也在犹豫,他实在不知道再抱着一个女人,是否就算是破了佛门的色戒?可是转念一想,这也算是救命吧?到了此时,还需这般计较?于是,终于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而且十分的光明正大。 妙觉不做声,却伸出手要接过嫣红。玉树却不动了,只是看着他,心中胡思乱想:这大和尚也算是英俊的了,又正值血气方刚,这……
第21页 且说妙觉看他半天没动静,竟没有要把嫣红给他的意思,再一和对方对视,当下就明了了几分。妙觉眉毛一横:“狐妖,你在想些什么?!若是再如此侮辱贫僧,信不信我收了你?!”威胁,赤-裸-裸。 妙觉这般动怒,倒是从未有过的,许是觉得自己的清明受到了侮辱,许是以愤怒来掩饰他的不安。那么,到底为何不安?这个,也许是惧怕内心的异动。这也怪不得他,一个原本清清静静的和尚,什么都不会想,只知道服侍佛祖左右,一心一意做那收妖的工具,这些日子,却因为妖精而产生了对过去的疑惑——甚至有了改变内心的可能性,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感到不安的事情。 人,在适应了某种生活之后,往往无法去接受一种新的方式。 玉树也有些尴尬,忙道歉:“师傅,是在下多心!还请师傅将嫣红送回。”他的语气十分的客气,毕竟有求于对方,总不能闹个不快吧? 妙觉抱着嫣红,心中仍是有气,一想到那狐妖看他的眼神,就恨不得将这蛇妖给扔在地上,以解他的不满。似乎只要在这蛇妖身旁,他就没气顺过,往日里的平静和冷淡都不知窜去哪儿玩乐去了。 他赶忙念道:阿弥陀佛。心中念着佛法,脚步也踏实了起来,不再烦躁不安。师父曾说过的——静心者自净,乱心者自乱,他竟忘了么? 落在西厢房,妙觉来到嫣红房前,一手抱住她,腾出一只手将门推开,再反手合上,动作迅速——虽是夜深人静,但还是小心为妙,莫要让人看了去。咦?这是做贼心虚么?贼?他可不是贼。 妙觉摇摇头,甩开这无聊的念头,待眼睛适应了房里的黑暗,便找到那卧榻。快走几步,他将怀中人放到了柔软的床上,想了想,又替她将被子盖上。黑夜中,妙觉的眼睛却能看清嫣红的脸,那沉睡的面庞,安安静静的,却有着惊心的美丽。回想第一次见到她,正慵懒地伸展着身子,春半桃花,云髻欲度香腮红,倒似春日里花园中的鲜花盛开,光艷逼人。 咦?他竟想起了花园的美景,往日,是从未注意过的,间或看上一眼,全然不在意。 光艷逼人,原来,说的便是这般的光景。 有某种东西,在悄悄地打开了。 妙觉一动不动,面色忽而冷了下来,一甩僧袍,他决绝地离开了。 他似乎生气了,在气什么?气这魅人的面容么?气这妖精诱惑众生么?还是气他竟然学会了生气? 妙觉曾看不起嫣红,这一个小小蛇妖,根本不知何为人世,何为人情世故,什么都不知晓,真是蠢笨呢!可实际上,他又知晓了人世么?或许在他看来,人世便是一团乌糟,七情六慾坏他修行,而他通过对佛法的参透,早已看透了红尘世俗。因此,他的人世,便是吃在念佛,降妖伏魔。 岂知,这人世,哪有这般的简单? 或许,他和嫣红,也不过是同一类的,懵懂存活于世上,缓慢的,一点点的,在知晓着世间的一切。 包括人心。那夺面妖魔,正是人心所酿造出来的惨剧,一出世人参与、无意酿造的惨剧。 剪伞之恨 剪伞之恨 今夜无明月,那层层的云压着空中,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许是要下雨了,佛殿中,崔莺莺便吩咐了红娘:“红娘,你先去拿把伞吧,也好做个防备。”其实,红娘当然是要去拿伞的,总之决不会打搅她和张君瑞的相约便是了。 红娘又岂不知?她应了声是,便起身离去。 一个人走在前往西厢房的路上,她茫然着,这事情怎会到了这样的境地?反倒是她给二人的约会保驾起来,她要永远地落在下风么?心中烦躁,她加快了脚步,朝房中走去。 推开房门,便看到了玉树,正坐在桌边品茶。平日里,若是见了玉树,她定是高兴的,可今夜,心情不大好,招唿也不打一个,迳自来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扭着腰身坐了下来,喝着茶。 玉树奇怪道:“你是心情不好么?谁得罪了你?” 她打了个哈哈:“没事儿,就是有点困了,想睡觉。”以前,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都会拉着玉树说个不停,发泄心中的不满,可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事,谁也不想告知。 玉树不动声色,闲闲道:“那便休息呗!哦,对了,你身子如何了?还烧着么?”他在这等了这般久,就为了见上这小丫头一面,谁知她竟是不冷不热的,定是有心事。 她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行呢,我还得给崔莺莺和那……张君瑞送伞去。”原不想说,毕竟答应过了崔莺莺不告知他人的,可转念一想,玉树知道了又能如何?崔莺莺都能知道玉树和她的——情人关系,那么,玉树知道崔莺莺与张君瑞之事,也不为过呀! 有点儿解气的意味。 玉树眉毛一挑:“相国之女还挺大胆,深夜与男人幽会?” “什么相国不相国的,再闺秀的女人,碰上了喜欢的男人,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她凉凉道,话语中有了些许讥诮的味道:“男人也一样,看到了天仙下凡的美人儿,也就按捺不住了。” 玉树的手指头微微一动,捕捉到了某些异样而危险的气息,这是一种女人和女人之间暗藏的火药味儿。他的眼中闪过了些许诡异,却是笑得迷人:“就好似我看到了小丫头,也按捺不住了。”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没有半点不对劲。 红娘瞄他一眼,起了身,来到他面前,撒娇道:“玉树,你说,是我好看些,还是崔莺莺好看些?”她的手臂搭在了玉树的肩上,胸前的温柔乡就在玉树的眼前,散发着甜美的气息。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她也知道如何去诱惑一个男人了呢! 玉树一拉她,她就落入了他的怀中:“当然是我的嫣红好看。”心中却极为不快,她是对别的男人动了心么? “你骗人!”红娘轻扯他的衣襟:“你是在讨我欢心呢!”她知道,男人总会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说好听的话。玉树喜欢她,所以就顺着她的意思回答。 修长的手指拂开她嘴角边的一缕髮丝,玉树轻声道:“嫣红,你该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 “讨厌,不要老叫我嫣红了,”她嘟着嘴:“叫我红娘吧,周遭的人都这么叫了呢!” “我叫了几百年了……” “不行不行,不准再叫嫣红!”她不依了,闹起来:“我现在依足了做人的规矩,就要叫人类的名字。”她算是明白了,这一脚踏入了人世,便再也回不了头,瞧她现在的模样和心性,哪里还是过去无知的小蛇妖? “好吧!”玉树无奈,他轻声道了声:“就依你,红娘。”他叫的温柔,眼中皆是情愫,狭长的丹凤眼,有诱人的流光。红娘一怔,热唇已经压了上来。 她想起了上次的事情,有些惊慌了,玉树却抱紧了她,在她耳边呢喃着:“别动,别动。小丫头,我不会再像上次一样粗暴,你乖乖的……”
第22页 他用上了媚术,教听到的人浑身都软了,化为一滩春水:“红娘,你既为人,难道不想尝尝人的情-欲是何滋味?让我来教你,听话。”他不想再拖下去了,他不能让那个张君瑞继续住进红娘的心中,还好,这还横着个崔莺莺。 上天助他。 情-欲的滋味?红娘想起了春风阁,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也是这样的雨夜,她趴在了屋顶上,揭开一片瓦,好奇地朝下方张望着。那下面,正是春意无边。红色的火烛摇曳着,屋中的男女嬉笑着,那艷色的衣裳,便在男人的手指下件件剥落,堕落在地上。女人的手臂撑在了身后的桌上,男人则迫不及待地掀起了她的长裙—— 勐然,女人抬起头,表情似乎痛苦,又似乎快乐,好奇怪。那白皙的玉腿,缠上了男人的腰肢,女人顺势倒在了身后的桌上,发出了娇吟声。 红娘再也无法回忆了,她停止了所有的思考,玉树的舌头伸了进来,熟练的,将他的气息充斥了她的嘴里,直达喉中。她的手攀在了玉树的胸口,感受着他的温暖,手指像过去一般,坦然地从衣领伸入,隔着中衣,寻找她没有的热度。 玉树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后脑,继续加深这个吻,一只手仍在她的腰身流连,温热的大掌,明明已经难耐,却还在控制着。 红娘忽而不耐烦起来,她想要更多,于是,十指便扯开了对方的衣襟,不再是隔着中衣,而是直接接触了皮肤——玉树的身子真好摸,皮肤很光滑,胸膛起伏着,那轮廓是她没有的。 忽而,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所有的动作。 “怎么了?”红娘懵懵懂懂的,迷煳的,她喜欢这感觉,新鲜,刺激。她知道,这是情人之间才有的行为,无所谓,她就是喜欢和玉树的这种感觉,玉树像是一把钥匙,啪的一声,将她的某个地方开启了,要她沉醉在这欲望中。 真奇怪,她明明是喜欢张君瑞的,现下却在和玉树如此亲密。 呵呵,原来,不止是男人无法控制欲望,女人也一样。身为人,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每一样物件,都有它独特之处,于是,到处收集着,一一满足心中的沟壑。就好像,张君瑞的温柔与清隽,便是山中的小溪,清澈的,却无法带走——若是用器皿盛着带走了,那就不是小溪了,只是一碗水。所以,红娘便遥遥渴望着。 而玉树,则是她身边的一团火,悄无声息地燃起,将她团团包围,试图将她化了,与他结合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再分离。她眷恋着这火的温暖,还有几百年来的情义,玉树一一教导了她,是她的开启者。又或者,她在憎恨张君瑞的不解风情,憎恨他眼中只看到了崔莺莺,所以,她要从别的男人身上,获得从张君瑞那里无法得到的征服感。 谁说只有男人才能征服女人?女人,也可以征服男人。 玉树还在紧紧扣住红娘的手腕,嘴唇鲜红,瞳孔也收缩了起来,他喘着气,努力地控制身体内的兽性。却看红娘,在他的怀中,盛开了属于她的芳菲,她的风情,她在蜕变着,终将成为妖惑众生的女子。 他咽了咽口水,试图湿润干燥的喉咙,声音略带沙哑:“红娘,今夜到此为止吧!”他不想太快,只怕吓坏了这小丫头。 眼看红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玉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放开那只小手,自己则一手抱着她,一手整理身上的衣裳。红娘微眯着眼,看着玉树的动作,真奇怪,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举手投足都是魅人的呢?看那修长的五指,明明是在将凌乱的衣襟整理着,可那神态,那缓慢的动作,却好似在叫人扯开他的手,代替他去整理——去触碰他的肌肤。 果然是只狐妖呢! 她贴近了他的面庞,美目有着渴望:“玉树,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和你一样?这般的诱惑?” 是的,诱惑了他——是哪个他? 雨已经下起来了。 玉树走后,红娘便拿着伞,回到了佛殿的门前,正想进去,忽而生出了一丝窥视之心。于是,她屏住了唿吸,从门缝中偷瞧,她勐然瞪大了眼睛——张君瑞正拉着崔莺莺的手,两人相望着,情意绵绵,两张脸离得是越来越近。 她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她和玉树的事情。咬着下唇,红娘心中一恼—— 她叩响了门,声音很平静:“姐姐,我拿伞来了。” 两人慌忙分开,吱呀一声,门被红娘轻轻推开,她面带微笑,粉红色的衣裳随着她的走动而泛着波澜,荡漾着她方才得到的风情和韵味,扭着水蛇腰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她吃吃笑着,眉宇间风流蕴籍:“不是红娘打搅二位,实在是夜深了,外头又下着雨,姐姐也该歇息了。” 她风姿尽展,幽韵撩人,又朝张君瑞笑道:“张公子,明夜再见了。” 张君瑞竟失了神,红娘做足了功夫,如此的妖娆美人,教他如何不失神?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崔莺莺忽而说道:“君瑞,你也拿了伞来的,不若,你送我一程吧!”她眼神羞涩,话语却是大胆地倾述着恋恋不捨,张君瑞想到方才错失的风流韵事,不由得心跳加快起来。 他红了脸:“好。” 红娘憋气,她看一眼两人,提醒道:“那便快些吧,雨若是大了,这路就不好走了。” 崔莺莺是在和她争么?不,是她在和崔莺莺争! 前头两人戚戚我我,一把伞,隔绝了她这个碍事的人,撑起了属于他俩的甜蜜天空。 红娘跟在后头,银牙几乎要咬碎了。张君瑞手中的伞,不就是她曾经与他在林子里撑起的伞么?那上头留下了她的气息,这厢却被张君瑞借花献佛,来与崔莺莺调情。且看那伞柄,正握在了两人的手中,崔莺莺的玉手在下方,张君瑞的五指在上方,你侬我侬,通过伞柄传情达意呢! 回想方才,她看到了这把伞时,眼睛便睁了睁,看向张君瑞,岂知他竟略微闪躲着,似乎是要保守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一般——啊,红娘便醒悟了,他是不想崔莺莺知道红娘与他的事情呢! 红娘忍不住跺了跺脚,那雨水便溅起,沾湿了她的裙摆。 回到房中,红娘收了伞,勐然发怒起来,她水袖一扫,烛火亮起,映亮了她狰狞的面容。 她勐然来到柜子旁,打开柜门,一瞅准了里头的绣篮,翻找着。不一会,一把锋利的剪子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闪着寒光。 红娘看向了手中的雨伞,眼神兇恶,拿着剪子的手狠狠落去,咔嚓咔嚓,用力的,费劲儿的,生生地剪烂了那油伞。她不停地动手,任由那伞化为一地的残骸,瑟瑟发抖,惧怕她的兇狠。 张君瑞,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就看不着我? 红娘一扔剪子,恨恨的。不甘心,不甘心!刚才的一瞬间,张君瑞分明是对她失了神,她就不信,天下还有不吃腥的猫儿! 降妖伏魔,勾心斗角 降妖伏魔,勾心斗角 今日并无明媚的阳光,日头都被那黑压压的云层给遮住了,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崔莺莺着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衫,头上的斗笠垂下了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而红娘则是浅绿色的衣裳,也垂了面纱,提着食盒,两人一道朝那小林子走去。
第23页 那里面,清净无比,自不会有人来打搅,正适合情人的幽会。 红娘默默跟在崔莺莺的身边,不发一语,心中暗道:只怕那张君瑞早早就在里头等着了吧?哼! 果不其然,林中小亭子里,那一抹颀长的身影,满身的书卷气,不就是张君瑞么?他听到了动静,便转过身来,露出了微笑,温柔依旧,他只看住了崔莺莺。红娘便识趣儿地站住了脚,崔莺莺缓缓掀起了面纱,眼中尽是爱慕,爱慕这个一无所有却才华横溢的书生,是的,她什么都有了,所以,她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因为崔莺莺缺少的正是那种纯粹的爱情。 那么,张君瑞呢?他什么都没有,因此,他也缺少那种纯粹的爱情。或者说,缺少一个美丽的富贵小姐对他的爱恋。 真巧呢,明明是身份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却都同时缺少一样的东西。 崔莺莺小步走了过去,张君瑞快步迎了过来,两人眼中无他,只顾着倾述情思。然而,日子久了,便总要回到现实中来,那就是张君瑞的身家——呵呵,他哪有什么身家?崔莺莺是不在乎的,她都有呢,她给得起一个男人想要的,可关键是,老夫人决不会同意的。这事情也不能就如此下去,见不得光吧?女儿家,总是要嫁出去的。 那么,便只有一个出路,就是考上个状元,如此一来,什么都有了。张君瑞也深谙此理,因此,便时常苦读,连日来,倒是有些疲惫。 “君瑞,”崔莺莺看着他略显清瘦的面庞,不忍道:“为了我,你如此辛劳,可也要注意身子啊!” “不碍事。莺莺,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拉着崔莺莺入了亭中,甜言蜜语。 当然不碍事,且不说张君瑞已经被这天仙般的皮相给迷得七荤八素,当然要奋发图强了,再者,这本也是他的意图——即便没有崔莺莺,他还不是一样要努力读书,好有朝一日飞黄腾达?钱财,地位,总是要有的。 崔莺莺面色一红,她转身朝红娘唤道:“红娘!”红娘便会意地过来了,提着个食盒。 红娘来到亭中,也掀起了面纱,巧笑倩兮:“张公子,这点心是给你尝尝鲜的,看你瘦了,姐姐可心疼了。”她说的让崔莺莺和张君瑞都极为受用,崔莺莺低下了头,张君瑞则抬起了头,看向红娘,善意一笑—— 红娘却是眼波流转,红唇娇艷,媚眼如丝。张君瑞的笑容便硬在了脸上,眼神略微有些迷茫。 红娘轻轻一笑,玉手打开了食盒,拿出几样精緻的点心,口中也不停道:“喏,这些都是姐姐亲手——和我一道做的呢!”她道了个“我”字,叫张君瑞有些尴尬。 他慌忙收回了眼神,转而看向崔莺莺,二人又是眉来眼去。 红娘依旧笑着,眼帘却微微垂下,掩饰了她心中的不悦。三人一道在石凳上落座,张君瑞在中间,崔莺莺在右边儿,红娘在左边儿,围着他,多诡异的三角关系。 红娘拿起了绢扇,轻轻扇着,想要扇去湿热的感觉,勐然——一道风过,她立刻警醒起来,左右瞧着,却又什么都没看到。她疑惑道:怪了,方才那股毛毛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莫非是多心了? 红娘并非多心,这幽静的林子,隔绝了外头的日光,正是那夺面妖魔绝佳的栖息之处。此刻,它正围着三人打着转,贪婪地打量着那两个美丽的女子,许是在想着,该从哪一个下手呢? 那美丽的皮相,正是它所想要的,那些女人的面皮,都是它需要的!它是一个没有脸的魔物,是的,没有脸——曾经,还是人时,也有张清秀的面庞,可—— 不要脸,不要脸! 那些女人指指点点,暗地里议论,又或明着挑衅,将它坠入了魔道。都是人,却要互相为难,都是女人,却要逼死对方。 它发了狠,要这世间的女人都没有脸皮! 它朝崔莺莺扑了过去! 红娘勐然睁大了眼,尖叫:“姐姐!”她倏地站起。 崔莺莺猝然回头,便见一团黑雾朝她袭来,那绿幽幽的双目,闪烁着可怖的光芒!她本能地别开了脸—— 一道光芒从她的颈项上发出,生生将魔物击退了,原来是那降妖伏魔的玉符!趁此机会,红娘一把拉起了她,右手则拉着张君瑞,三人踉踉跄跄地奔出了小亭子,试图逃往小路,离开这阴森的林子。可那魔物怎容他们得逞?转瞬间落在三人面前,吼叫着又朝他们扑来。 登时,一股极重的戾气扑面而来,红娘几乎要晕了过去,黑雾将他们团团围住,血腥扑鼻!红娘封住了嗅觉,勐然记起身旁还有个连功夫都不会的张君瑞,便伸了手去,一把扣住了他的门面,示意他不要吸入这瘴气。 柔软的手掌笼罩在张君瑞的面上,一股属于红娘的幽香窜入了他的鼻中,令他心中一跳! 崔莺莺看在眼中,一咬牙,勐然扯下了脖子上的玉符,一咬食指,滴了几滴她的鲜血在上头,登时,白色的光芒再次发出,破开了这黑雾,那魔物惊叫着退开,三人得以再次唿吸。 然而玉符并不是万能的,也不能支撑太久,崔莺莺勐然朝二人看来,美丽的面庞竟是决绝:“红娘,走!将他带走!” 她先唤了红娘,令红娘心中一动,待听得后边的几个字,方又清醒了——原来,最记挂的还是这个男人!她一咬牙,拉着张君瑞便要跑开,岂知这张君瑞竟不动,他吼着:“不走!莺莺不走,我便在这,同生共死!” 这一刻,张君瑞不是不真心的,不是不感动的,毕竟他的初恋情人竟要为了他而可能赴死,这稍微有点儿血性的男人都会昏了头,想要一同殉情。虽说患难见真情,可富贵不能同享的例子却比比皆是,反正这张君瑞一无所有,崔莺莺却是他二十几年来唯一拥有的珍宝,那么,他如何能捨得下? 待到他日左拥右抱,前途无量,又岂会记得今朝同生共死的誓言? 红娘一怔,怎么?同生共死?要他二人戚戚我我,生死不分,倒是她,便宜地活着?崔莺莺永远都要处在上风么?不,决不!她一咬牙,松开了张君瑞,一把拉住崔莺莺将她往身后一甩,张君瑞便接住了他的情人。 红娘眯了眼,十指划出一道紫光,勐然爆开,化作漫天的大网,朝那魔物罩去! 她鬓髮飞舞,衣衫被那气道吹得鼓了起来,她回头叫道:“快走!去找妙觉!”是的,只有妙觉,才能降服了这魔物! 红娘看了一眼张君瑞,她不知道今日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是被魔物吞掉了,还是半死不活?她真要为这个男人献出她的命么?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要落在崔莺莺的下风,她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有争强好胜之心! 张君瑞与她一个对视,竟然有些触动,回过神来,一拉崔莺莺:“快走,去请妙觉师傅!” 妙觉正在禅房听法本讲法,冷不防耳边传来了疾唿:“妙觉!妙觉师傅!”却是一名女子的声音,慌张不已。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便见两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朝他冲过来,一看,是崔莺莺和张君瑞。
第24页 “何事?”他淡淡道。 崔莺莺却勐然抓住了他的手臂,眼中尽是焦急:“红娘!红娘,小林子!夺面妖魔……”她几乎要哭出声来,除却张君瑞的事情,她和红娘,并非就无情无义的!才说完,手下却一空! 崔莺莺擦了眼泪,只看到妙觉飞奔离开的背影。 正在打坐的玉树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些许白雾从他的身上冒出,缭绕着一身白衣的他,好似仙人下凡。勐然,他睁开眼! 他给的镯子——红娘出事了! 红娘摔在地上,魔物已经扑来,她本能地举起手——左手的水晶镯子便爆裂开来,散发出一道白光,极力地阻挡着魔物,不让它靠前。然而魔物终究厉害,那白光便渐渐微弱,勐然,那魔物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好似尖利的指甲划过了桌面,直叫人耳膜欲裂。红娘一手封住了耳朵,眼前一片模煳,再看去时,不由得骇然! 魔物竟然现了真身,是一名女子!可为何骇然?这不能算是人了,只见她手臂垂着,身上鲜血淋漓,血便顺着她的长长的指甲流下,滴落地上。那身上,竟然显出了一张又一张的人脸!都是女人的脸,各不相同,却都是痛苦的模样,浸在了血中,狰狞的,十分可怖! 红娘捂住了嘴,往上看去,却见那是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脸。魔物嘶嘶笑着,声音极刺耳,她抬起了手,长长的指甲抚上了下颚,哀怨道:“为何我没有脸?为何?” 红娘睁大了眼,那指甲竟然深入了皮肉,一抓一扣,勐然一撕扯!整张面皮都撕了下来,血肉模煳。 胃中翻滚着,红娘就要晕厥,只能勉强支起了左臂,那手腕上的白光越来越弱,眼看不支。 魔物的手忽而指向她:“把你的脸给我!”她扣住了红娘的手腕! 不要!红娘闭了眼,口中急得大叫:“妙觉!” 一道身影飞奔而至,金光从大掌中翻出,弹开了那骇人的魔物。妙觉站在红娘面前,犹如救世佛祖,一身正气,极佳的阳刚之气从他强壮的身躯上散发,吹起了他的僧袍与袈裟,英武非凡。 “袈裟!”妙觉一声大喝,手臂一挥,身子便腾空而起,将袈裟抛向猎物。口中急念咒语,他瞪着双眼,金光便笼罩着袈裟,使其瞬间暴涨开来,迫不及待地朝飞至空中欲逃离的魔物蔓延开去。 玉树赶到的时候,便是这么一副光景,妙觉的神武,令他一震,心中暗道还好未曾惹恼了这和尚。再看一眼红娘,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玉树飞奔而至,半跪着,抱起了红娘的上身,一看那左臂,居然变得紫黑起来,想来是受了瘴气所致。而这瘴气还在朝上方蔓延,嚣张地往心口处移去。 玉树一惊,左手扣在了红娘的左臂上,暗暗作法,试图驱除瘴气。然后无论他法力再高,终究是只妖,阴邪之物。因此,也抵不过这至毒至阴之气,吸收了多少无辜女子的怨念,才如此厉害。他的额上冒出了汗水,只能勉强阻止瘴气的蔓延。 这厢,妙觉也在使出了全力降服这魔物,果然是厉害,竟然在袈裟下不断地挣扎和嘶吼,再拖下去,对他也没有好处。于是,一个思量,便踏上了袈裟,朝袈裟中心移去,弯下腰,大手一扣袈裟,又是一声喝,法力全数使出,尽注在这袈裟上。 渐渐的,下方的魔物没了动静,妙觉道了声:“收!”手中一提,偌大的袈裟便飞舞着,渐渐缩小。一个旋身,妙觉轻轻落地,袈裟已经恢復原先的大小,老老实实地重又披在了他的身上。 地上,徒留一滩黑血。 妙觉浑身大汗,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来不及喘口气,他匆匆朝玉树和红娘二人走去,一看红娘的模样,心下便明白了,他正想说些什么,红娘勐然睁开了眼——红色的眼眸,一惊! 红娘忽而推开了玉树,哭叫着:“别碰我!别碰我!”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都滚开!”突然转身跑开。 玉树目瞪口呆,妙觉率先反应过来:“魔物戾气和怨气极重,定是将之前的怨念和记忆都过给了红娘!”他追了上去。 红娘踉踉跄跄,没跑几步就被妙觉从身后拉住,手指点出,所到之处皆是要穴,红娘便闭了眼,瘫软在他怀中。玉树跟了上来,接过红娘,一把抱起。 “师弟!”一声疾唿,妙觉心中一跳,糟了,是师兄妙德赶来了。再一细看,不止是妙德,还有几名普救寺僧人,一道而来,皆为捉妖降魔。 玉树一惊,抱紧了红娘,敛了身上的气息,他吃不准这妙德的法力,似乎一般,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为妙。再看一眼怀中人,因为刚刚折腾过,气息微弱,却不知是否会被妙德察觉。 妙德眼尖,大老远便看到了那晕厥的可人儿和白衣的俊逸公子,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暗道:这男子俊美非凡,身上的气息却有些奇怪,却不知是否是人?他法力不高,一时间也无法判断,然一看到红娘,心中惊喜:真是天助我也!这小妖竟在此,又有众师弟在,定要揭穿了妙觉不但不捉妖,而且还护着妖物的事情! 狡猾的妙德,原来,那夜瞅见了红娘拉着妙觉袖袍的人,便是他呀!红娘道行不高,他看了出来,此女非人,然却无法看出真身。不过这有何关系?重要的是,这是妖,而妙觉,是降妖伏魔之人。 如今,嘿嘿! 月下相会 月下相会 当下,妙德佯装焦急:“咦?这位女施主似乎中了瘴气?且让贫僧为施主驱除瘴气。”他才要上前,妙觉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 妙觉任由汗珠滚落,不曾去擦拭:“师兄,方才我已替施主驱除了些许瘴气,就不劳烦师兄了。” “师弟,我看你也耗费了不少精力了,”妙德做出关心的模样:“这瘴气可得赶紧驱除干净,还是让我来吧!”就不信,次次都能你逃过,哼! 妙觉依旧不肯退让,相持不下间,妙德心中恼怒,若不是他法力不高,就可以将这小妖打出原形!还犯得着在这儿同妙觉周旋?现下也不好和妙觉撕破了脸皮,毕竟,对方的声望在普救寺内比他要高,他若是不能上前施法将那小妖现了原形,便贸然说出这女子是妖的话,恐怕也不能服了众师弟。 一时间,他心思万千,不甘心道:莫非就要错过如此一个绝佳机会?日后还要怎样寻机打击妙觉? 眼中一闪,他几乎要笑出声来,暗骂自己太过急躁而煳涂了,妙觉便是不收一只妖,顶多也就是招来师父的责骂,而他说不定还能以这小妖未曾做过坏事来抵挡,加之女妖又是那崔莺莺的丫鬟,闹开了,崔莺莺那边说不定还要责他妙德不事先商量、坏了崔家的名声。 想起那夜这二人的暧昧,妙德心中暗道:呵呵,要让妙觉犯一个佛门的重戒,方为上策啊! 于是,他不再上前,而是提醒道:“师弟,要给施主彻底清除瘴气,须得寻了一处安静、又无其他污浊之气的地方,恐怕得先将女施主带回普救寺的禅房了。”
第25页 看妙觉有点犹豫不决的模样,他又加了一把火:“再拖下去恐不利于施主的身子了,师弟还是快些吧!”妙觉,你不是喜欢这女妖么?那我便给你做个人情,让你救了她,多多接触! 一方临时铺上的厚毯子摊开在禅房的地上,妙觉盘膝而坐,双掌覆在红娘的背上,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至阳至刚之气,试图给红娘清除瘴气。经过方才的一翻降魔,他耗费了不少气力,如今又不能有一刻的停歇,要保住红娘的小命,真是要累煞他! 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了吧?为了保住她的命,或是为了不让她被师兄捉走,他使出了浑身解数。如今细细想来,当时并未有过深思熟虑,所有的行动都是……发自心中,本能地去做,也不曾细想是否应该。 是啊,是否应该呢?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便以此为理由,一次次地与师兄周旋着。可……妙觉皱眉,他是否也救得太过了?几乎要将他所有的气力都耗费了,但若是不救,蛇妖……红娘便要一命呜唿,他不忍心。不忍心?他竟也知道何为不忍心了? 脸色变幻万千,妙觉心绪不宁,恍惚间听到了红娘的嘤咛,方知自己走了神,忙收回了心绪,要给她好好驱了瘴气。 半个时辰过去了,妙觉勐然松了口气,收回双掌,待睁开眼时,眼前竟有些模煳不清,想来是太过疲惫所致。他一手撑在地上,想要休息一下,冷不防前方的红娘没了依靠,软趴趴地便朝他倒了过来—— 妙觉躺倒在了毯子上,红娘的背压在了他身上,软绵绵的,没个主心骨——蛇就是这样的呀。 妙觉闷气,这红娘原本是体态轻盈的,然而好巧不巧偏压在了他的胸口上,真是要活活憋死他!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可惜他太累,实在是不想动,只好就此躺着,大口的唿吸着口气,试图缓解疲劳。 他的唿吸勐然一滞! 红娘的幽香,就此飘进了他的鼻息中,温柔地,无言地,缠绕着他的身子,撩拨着,一如那夜他遇到的心魔。 妙觉用力一推,将红娘推离了身上,自己则匆匆坐起,喉结动了动,发现实在口渴。擦擦额上的汗,他想要爬起,不料看到了一条尾巴——是的,没错,是尾巴。 一惊,看向那迷煳不清的可人儿,定是太疲惫了,露了蛇尾。妙觉忙摇摇她的肩,轻声而焦急地唤道:“红娘,红娘!醒醒!” 红娘被他晃得不行,缓缓睁开了眼,便看到这个英俊的救命恩人,露出一笑:“妙觉,你来救我了……”太好了,不会被那魔物撕了脸皮,那她还是个美人儿。 一惬意,甩了甩蛇尾,妙觉赶忙按住,不让她乱动:“你快把这尾巴收起来!”真是不成器! 红娘却是嫌他吵,吵得她不能好好睡觉,不耐烦地一甩尾巴:“真吵!” 啪的一声,打到了妙觉的背,妙觉本就疲惫,被她这一击,几乎要向前倒去,险险地用右手撑住,才不至于压住了红娘。他气得要命,自己忙活了半天,累死不说,这小丫头倒是惬意啊,尾巴到处甩!不耐烦了,左手大掌扣住烦人的蛇尾尖,使了力道,露出凶样:“再不把你的蛇尾收起来,我就把你收入我的乌金钵,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红娘只觉得尾巴一疼,又听闻妙觉要将她收入乌金钵,怕了,下意识地一变,蛇尾不再,重回一双玉腿,脚踝正在妙觉手中。妙觉只觉得手下的蛇尾缩了去,一回头,眼睛一睁大,忙松了手。 红娘身子还虚着,不便活动,那崔莺莺便时常来她房中笑闹着,聊些话儿。不管如何,那日总是红娘救了她和张君瑞,崔莺莺便感激在心,。 真奇怪,女人和女人,若是没有了男人,就能回復往昔的情义。可见人这东西,说什么情深意重,都是因为没有互相的利益冲突,一旦有了争执,又记得情义了? 总之,现下的崔莺莺和红娘,暂时忘却了张君瑞的事情,好好地叙那姐妹情。至于其他的,他日再说吧! 崔莺莺说道:“等过了几日,你得亲自拜谢妙觉师傅,他为了救你,听说也是虚了好几日。” 红娘点点头,脸上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崔莺莺有点儿奇怪,过往,红娘总是活波乱跳,怎的经歷了这一场事情之后,似乎变了些,机灵还是那般机灵,美艷还是那般美艷,只是眉宇间,有了些许看不懂的安静。 崔莺莺自然不知,红娘看到了那魔物尚为人时,怎样的清丽与简单,又如何在众口铄金中怨恨离世,最终坠入了魔道。 红娘憋得难受,她却不知该向谁诉说,和崔莺莺说么?不,她也不过是个人间的普通女子,又怎知那平民女子所受的苦?不定崔莺莺会说:“真是的,没了个男人,便另外挑一个吧!” 或是:“他们居然敢这样的议论!” 是啊,她貌美如花,又为千金,不知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谁又敢对她这样的权贵千金妄加议论呢? 玉树呢?玉树说不定还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作祟,哄哄她便了事。小孩子?她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一日日的成长,越来越复杂的她,看着这世间人心的狡诈与奸猾,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她不再无辜,这世间,没有人是无辜的。 正如玉树喜欢她,因此便在发觉了她对张君瑞的心意之后,试图阻止,嘻嘻笑脸下,不知想了多少的法子。忽而记起,那不见了的红灯笼,定是玉树做的事。 又如崔莺莺,知道她对张君瑞的心意,便百般地设计,百般地在她面前做出与张君瑞戚戚我我的模样。 还有那用心不良的妙德,红娘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妙德实是想与妙觉争那主持之位,也定是发现了她的妖身秘密,所以才两次三番地想要借她给妙觉难堪。 再远些,老夫人,崔莺莺的娘亲,因为逝世丈夫曾经对一个妖媚的小妾迷恋,进而迁怒于她——同样妖媚的红娘身上,左右是看不顺眼。若不是她当初懵懂无知,不曾察觉,只怕要闹起来。而今,她既然明晓了个中缘由,却也不会闹了——不管怎么说,她终是奴僕,崔莺莺身边的丫鬟,哪里能与老夫人争辩些什么? 再说了,红娘暗自冷笑,她就是个蛇妖,天生的媚骨,如何?总之女人不喜欢,男人却都是爱的。 红娘啊红娘,你呢?你自己,又是干净的么?得不到张君瑞,你动怒,你恼恨,你从玉树身上获取满足感,你与崔莺莺明争暗抢——好吧,她也不稀罕作甚干净之人。 细细数来,反倒是一人,独立于这世中,清清静静,坚定着他的信仰。这样的男人,才是世间女子该爱的——红娘暗自好笑,一个和尚,谈什么爱与不爱? 夜深人静,红娘飘飞而至,落在禅房前,她知道,妙觉正在里头打坐。她也不打搅,独自在外头的石凳上坐下,将臂弯上挎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那里面,是她熬好的人参汤。要说这人参,还是她朝玉树讨来的,嘻嘻,算是借花献佛吧!
第26页 正想着,门口吱呀一声打开了,妙觉走了出来:“你来作甚?”还是一副冰冷的模样,横着眉,嘴唇的线条略微绷紧。 红娘这时候也不大怕他了,站了起来,朝他招招手:“妙觉,你过来。”这和尚救了她三次,她也就明白他不会收她害她,因此,动作便随意了起来。 月色下,一身瑰色的衣裳如流水般契合着她的玲珑身段,纤腰楚楚,美艷的脸庞上,双目弯弯似含情,唇色朱樱一点红。妙觉便移开了视线:“作甚?”众人皆称他妙觉师傅,唯有红娘,妙觉二字了事,不知该说她不敬还是? 红娘不乐意了:“我又打不过你,你怕什么?” 一扯妙觉的袖袍,将他拖至石桌边,指指那食盒:“喏,那是我弄的人参汤,你可得喝了。” 妙觉不做声,想要推拒,红娘已经开了食盒,拿出里头的盛汤的碗,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放在桌上,又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睁眼看他:“你不喝么?” 他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得也坐了下来,打开碗儿盖,一股热气便冒了出来,他不由得将手一缩,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红娘又道:“我才弄好的,白日里不方便过来,怕你师兄看着了又找你麻烦。”她笑嘻嘻的,好似在讨要妙觉的认同与夸赞。 妙觉动动唇,说出来的话仍旧是不客气的:“是,你最好别来,我师兄要发现了你,定要你不好看。” 红娘暗自翻个白眼,也习惯了他的不饶人,便托腮看着他——这妙觉兇巴巴的,可眉眼倒也生得好看呢!和玉树不同,他的轮廓看起来极硬,硬得好似那乌金钵呢! 妙觉被她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掌心竟微微发热起来。 牡丹花下开心窍 牡丹花下开心窍 他沉着脸说道:“这汤太热了,等凉了再喝吧!”原想加上一句——你且先回去吧,我自会喝的。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咽了下去。 红娘忽而认真道:“妙觉,你知道么?我中了瘴气后,看到了她的一切。” “大约猜到了,”妙觉想了想,问道:“你可看到了她如何坠入魔道的?”其实他并不关心这个,也不曾去猜想过,无非又是一个苦闷的故事。这世间太多的不如意,他若是一一关心,如何能关心得过来?只不过,看到红娘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到她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便顺着她的意思说了下去。 “都看到了……” 一个清秀的女子,原先是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儿,初长成,也有了意中人,早早定下了姻亲,只待那一日的到来,她便上了花轿,盖了红盖头,等待夫君来掀。又岂知,世事变化无常,命定的事情躲也躲不过。 不过是独自前去买些物件,在路过河边的时候累了,便脱了鞋子将脚放入河中泡泡,竟不知,早有不轨之徒盯上了她。奋力挣扎着,大声唿救,却未曾有人来相救,好在发上的簪子救了她,对方双目受伤,仓促逃去,她方匆忙整理衣着。 又不料,被同村人看到了,便说她白日里与男人勾勾搭搭,在河边苟合,若不是被人撞见,只怕还不知道如何的风流。流言蜚语,恶言相向,就此贯穿了她余下的生活。百般的解释,百般的无奈,百般的痛苦,无人会信,无人可诉。 一个女儿家,未出阁,怎生受得了这般的折磨?就连家里人,也不曾信过她。 整日里,都是三姑六婆的指点,暗道她不要脸、不要脸!她几近疯狂,此时唯有一人,方能拯救了她,于是,深夜跑出家中,寻了他去。岂知,对方的嘴脸瞬间变幻,猥亵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这是一块破布,早知如此,早早便要了再说,何必再装些什么温柔? 余下的,唯有那一句话:不要脸。 不要脸,到底是谁不要脸?是那不轨之徒不要脸,或是这个装模作样的未来夫君不要脸?又或是,三姑六婆们不要脸?她们只看了些许,便硬生生要栽了不要脸的名头在一个女儿家身上,或许,是看不得她清秀丽质?又或许,是看不得她能与如意郎君有朝一日喜结连理?女人们,当得不到她们想要的,也看不得别人得到,于是,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合谋地,阴险地,以可怕的悠悠众口逼死了一个女人。 原来,人心叵测就是这样的,可怕。 红娘只觉得浑身冷冷的,她也踏入了这俗世,再也脱不开了,会不会,她也变得如此地可怕? “妙觉,”她的双臂叠着,左脸趴在柔臂上,淡淡道:“你为了人,付出的是你的一生,他们可有感激你?有朝一日,有人要害你,你又能做到清净独立于世么?”她的眼睛,闪着美丽的光,盯住了妙觉的大手,这只大手,不止一次地救过她。大大的手掌,突出的关节,指肚上却也是浑圆的,正覆在了石桌上,微微蜷起。 妙觉不做声,他知道,红娘指的是师兄妙德。这主持之位,其实并非就一定是要他来坐,然而,师兄妙德终究还是嗔怒心重,普救寺不应交给妙德。 妙觉开口道:“谁要害我,我都无法,只能避开。” 红娘追问:“那么,要是设了陷阱,非要你掉落呢?” “陷阱?”妙觉转头看着她:“若是我抵不过陷阱的诱惑,掉落也是应该,那么,自会受到相应的惩罚。”他倒是清明,明白这世间的陷阱,无非是拿了某些东西诱惑着。然而,话语如此轻松,皆因他不明白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诱惑他的东西。有朝一日,若是抵不过诱惑,他会作何反应?惭愧?自责?或是暴躁?大怒? 是否会迁怒于陷阱的诱惑? 红娘抬起头,看着他,忽而伸出了食指,指着他的眉宇间:“你那为何老是有凹槽?” “嗯?”妙觉没反应过来,一皱眉,于是,那一道凹槽更明显了,深深的,英气的。 红娘只觉得看得很有意思,嘻嘻笑道:“妙觉,你为何总爱皱眉?有很多心烦的事情么?便是皱眉,也不见得就能化解了呀!不过……挺好看的。” 挺好看的?妙觉以为他听错了,无奈地摇摇头。 这厢,崔莺莺与张君瑞相会,一吐情思。 张君瑞倒还算有良心,便问道:“对了,红娘的伤势如何?”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崔莺莺回答,又道:“怎的,你倒是关心她更甚于我呀?”她也学会了适时的撒娇,让男人心中乐滋滋的,因为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因为这样美丽的女子为他吃醋。 张君瑞忙道:“瞧你说的,也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句。” 他赶忙转移了话题:“对了,红娘似乎也会些功夫和法术呢!是如何学得的?” “这个不大清楚,许是碰到了什么高人。”崔莺莺敷衍道:“她并非我从小一块长大的丫鬟,是我来到了此处,看到她家道败落,无处谋生,这才收留了。”虽是一个杜撰出来的故事,原先只为了应付老夫人,而今,再从她的口中说出,却有了怪异的味道。好似在讥诮,好似在表现她的善良大方。
第27页 张君瑞也不敢再多语,执了崔莺莺的手,只觉得柔软无比,忍不住心跳加快。他盯着崔莺莺,此刻低下了头,烛火下,映衬得她两腮似霞光。于是,便要放肆起来,唇便压向了崔莺莺的红唇。 一声嘤咛,崔莺莺也颤抖着轻启了唇瓣,两人生涩的,却又火热的,唇舌纠缠。张君瑞平生从未品过如此美味的女人,他一时情难自已,抱住了那柔软的娇躯,修长的手指就要游走起来—— 崔莺莺忙止住了他,微微推开——对于男人,万不可什么都答应了,也不能太快的,什么都给了他,那女人便要不值钱了。虽然,她心跳如鹿撞,也想着要和张君瑞更进一步。 张君瑞发觉自己的失态,也略微尴尬,然而一看崔莺莺的粉腮,又控制不住了,他有些焦急地:“莺莺,我不会再那般放肆了,你再,再容我……”他尝到了好味道,哪肯善罢甘休,只是心中也明白不可太过孟浪,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想要再一亲芳泽。 呵呵,待他尝到了更多,只怕想要的也就更多了! 崔莺莺呢,不发一语,眉目含情,便是做了默许。要知道,这男人,他想要你,你便是那掌中的宝,他心头的肉,左右哄着,就怕你不答应;可你也不能太矜持了,什么都给不到,日久天长,男人失去了耐性,你也不过是那风干的草了,再无往日春日里头的青翠娇嫩。 且说这张君瑞看得欣喜,大着胆子,便再次亲吻这美艷的唇瓣,又不知足的,流连于她的脸颊、颈项。微微喘着气,只道原来书中曾说过的牡丹花下生死、做鬼也风流,便是这样的光景呀!往日他还道这话太孟浪,岂知一旦尝上了,便知箇中滋味了! 他想要的,更多了! 好在还算有点儿自制力,这崔莺莺又是他心中的女神,便不敢在此时有更多的要求,张君瑞放开了崔莺莺,红着脸道:“莺莺,这天色也晚了,你该回去了。红娘在外头等着太久,也是不好的。” 若是过往,他这般说,便是无碍的,可如今,他提到了红娘,崔莺莺就要不乐意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其实,到底是不是张君瑞心中有了别的意思,才于今日频频提到了红娘,也说不准。 二人便一同开了门,却不见红娘的影子,于是,崔莺莺便得了理,说道:“这红娘,也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走了也不知会一声。”女人,还真是会抓住每一个机会给对手难看呢! 张君瑞笑笑:“那便让我送送你吧!”红娘,怕是贪玩去了,这丫头,一向如此。 别过了妙觉,红娘便提着食盒往回走。她想估摸着崔莺莺和张君瑞也该各自回房了,便不再去佛殿,往西厢房回去,一路上,她感觉心情舒畅多了,心中的事情,对那妙觉说了出来,确实好受许多。妙觉,倒是挺好的一个听众,他也不会给你到处说了去,也不会对你的想法有太多的评论,哪怕是因为他冷漠也好,总之,他静静听着,便好。 正想着,前方出现了个人影,那身材,那模样,不就是张君瑞么?红娘咦了一声,迎上前去:“张公子,你怎从那边来?”那不是崔莺莺的住处么? 张君瑞淡淡一笑:“方才送了莺莺一程,你这丫头,又是跑哪儿去了?也不招唿一声。” 红娘撅嘴:“招唿?岂不是要打断了你和姐姐的好事?”她双目一瞄张君瑞,十分地动人可爱。 张君瑞想到了那风流之事,不禁微微红了脸:“看你说话没规没距,好似我在和莺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红娘上前一步,朝他面上一吹气:“还说没有?脸都红了!”她咯咯笑了起来,张君瑞万分尴尬,只得转移话题。 “你这食盒里可有好吃的?给谁送去了?”他笑:“情郎?”倒不知是谁,能降服了这调皮的美艷人儿。 情郎?妙觉?红娘想笑,却故意将手中食盒往张君瑞面前一递:“喏,情郎不就在此?” 张君瑞忍俊不禁:“红娘又顽皮了!”但见这丫头眼珠子滴熘熘直转,十分娇俏诱人,忍不住伸出手一捏她的面颊—— 他愣住了,红娘也愣住了。 忙收回了手,张君瑞匆匆道了声:“告辞。”便与红娘擦肩而过。 红娘看他逃得匆忙,又气又急,一计上心头,她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张君瑞听得动静,回身一看,红娘正坐在地上,食盒也摔在了一旁。她皱眉,楚楚可怜:“张公子,且让扶我一把,脚疼着呢!” 张君瑞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将她扶起,又顺手提起了食盒。扶着红娘的手也只是托住了她的手臂,不敢太过逾矩。红娘却摇晃着,顺势倒在了他怀中,可怜兮兮:“这脚踝怕是扭伤了。” 她抬起头,面颊距离张君瑞也不过三寸远,柳眉微蹙,可怜得叫人心动:“张公子,你且送我一程,好么?”一张唇,暗香袭人。 张君瑞身子一热,哪能拒绝? 夜遇孙飞虎 夜遇孙飞虎 扶着红娘踉踉跄跄回到了房中,来不及点亮烛火,先将她扶到了床边坐下,张君瑞终于可以放开这美人,忙去找了火摺子将蜡烛点着。他的手有点抖,好一阵子才亮着了。红娘又道:“张公子,你且开了柜门,那里头有些消肿止痛的药水和干净的纱布,劳烦你拿来,我好上药。” 张君瑞便开了柜门,拿了东西,来到床边,递给红娘。 红娘接了过来,又白他一眼:“傻站着作甚?坐呗!”她拍拍身边的位子,张君瑞便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她抬起受伤的腿,素手脱了鞋,将一只玉足搭在了床边,张君瑞忙别开了脸。 红娘岂不知?她微微一笑,开了药罐子,用干净的布沾了些许药水,又将药罐子递给张君瑞:“先拿着。”张君瑞只是别着脸,接了过去,在碰到红娘的手时,指尖微微一缩。 他不敢看红娘,只听到那好听的声音在问着:“张公子,我姐姐是否美若天仙?” 崔莺莺?他想也未想便道:“自然是!”想到那樱唇,他真想明夜快些到来,好再…… 红娘的声音忽而到了他的耳边:“那我呢?” 张君瑞一怔,转头时便对了红娘的脸,只见那白璧无瑕的脸庞不施粉黛,却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含情若睇的双目,那里头有着诱人的光色。一时间,他口干舌燥,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娘步步紧逼,却状若无辜:“张公子,你和姐姐在佛殿内的事情,是否就是那风流之事?”她贴了上来,玉指描过这个紧张的男人面庞,留下了酥麻。 “这些事情,我也会呢……”她的脸越来越近,犹如画中娇娘。 张君瑞绷紧了身子,几乎要逃跑。 红娘忽然扑哧一笑,放过了这个男人,她笑得花枝招展,千娇百媚:“逗你玩呢!瞧你怕的!” 张君瑞有些生气了:“红娘,你若是再如此作弄我,我可要生气的。”生气,生气些什么?生气这是假戏么?
第28页 红娘哄他:“好啦,以后我不再这般作假了,日后都是真的啦!”她半真半假,话中有话,一时间,张君瑞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勐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边,将手中的药水往桌上一放,匆匆离开。 哎,男人啊,尝到了□□的滋味,开了窍,你还怕他不想再要更多的? 张君瑞,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飞出我的五指山! 天气越来越热了,如今,这街上的人都只着了一件单衣,依然觉得热气逼人,于是,每到入夜,不少人便雇了船在河上游玩。任那夜风吹过,消除暑气,十分惬意。 这不,今夜明月当空,红娘便与崔莺莺雇了只小船,也来河上玩儿。当然,也少不得了那张君瑞,崔莺莺啊,不过是借了与红娘出来玩儿的名头,来与她的心上人相会。三人在船内坐着,一张小四方桌子,上头摆了些许点心和茶水,张君瑞与崔莺莺便面对面坐着,红娘杵在了中间,一把小扇子扇着,时不时瞄一眼这一对眉来眼去的情侣,心头不快。 且说张君瑞,给崔莺莺添了茶水,递给这天仙,指尖碰了碰,又是一阵的心跳,两人就对上了眼儿,又迅速别开。红娘看在眼里,绢扇掩住了她的半张脸,遮去了那不悦的面容。她眨眨眼,半真半假般的撒娇:“张公子,瞧瞧你,光顾着姐姐了,也不给我添些茶水,倒是当我不在呢?” 张君瑞被她一张利嘴说得面红耳赤,只得告饶:“红娘说得是,都是我不对,这就给你倒……”他提起了茶壶,正要倒了,半空中却横来了一只手,止住了他的行为—— 崔莺莺笑得温婉大方,素手轻轻一夺,便将茶壶拿了过去:“哪能你来倒?是我这做姐姐的没照顾好妹妹,所以应该是我来添茶,给红娘赔不是啦!”她微微撩起了袖子,好便于倒茶,似是无意间显露出来的风情,令得张君瑞看得不愿挪开视线。 红娘扯了扯嘴角,笑得明媚:“倒好像是红娘在为难姐姐了呀!姐姐莫不是误会了我是针对你吧?” 崔莺莺倒了茶,放好茶壶:“瞧你说的,哪有为难,不过是倒杯茶罢了,又算得什么?” 不等红娘搭腔,她又道:“若妹妹还不能消气,那便让君瑞再倒呗,左右一杯茶,让与妹妹吧!”是呀,不过是杯茶,张君瑞便是倒了,红娘又能捡了什么便宜?倒显得她崔莺莺大方。 红娘的脸色登时变了变。 张君瑞虽不是完全明了,但终究是开了窍,隐隐约约地,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看看两人,想说些什么。红娘却忽然道:“哎呀,这船内太窄了,我去外头透透气儿,姐姐和张公子先聊着吧!就不打搅二位了!”气人,别在这杵着了! 她说完,便扭着腰肢离开了。张君瑞看着她离开,不免有点儿尴尬:“瞧这丫头,一张嘴还真是越来越能说了。” 他又有点儿担心的样子:“红娘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崔莺莺瘪嘴:“你倒是关心她?” “莺莺,”张君瑞无奈:“怎么也算和你姐妹一场,又帮着你我约见,她就好像妹妹一般。再说了,上次那魔物的事情……” “好啦!”崔莺莺忽而笑了:“我不过是逗你玩儿,你还当真了呢!”心中却不是逗着玩,微恼着。 又是逗玩儿?张君瑞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的都喜欢拿我寻开心?” “嗯?”崔莺莺一时没听明白,做了个询问的表情——砰地一声!船身跟着一晃!两人都跟着几乎摔倒,不禁奇怪起来,张君瑞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冷不防外边传来了红娘的娇喝—— “你这是怎么瞧的?”红娘正愁无处发火,当下便朝那撞了他们小船的船夫喝着:“没看着这有船么?” 原来,竟是一艘较大的船给撞上了他们的小船,那些船夫一看这姑娘不好惹的模样,都不好搭腔,只是敷衍着:“姑娘,也不能怪我们,这夜里看不真切。” “什么叫做看不真切?”红娘不高兴了:“你们是欺负我们船小么?”她细细打量这大船来,还真是不错,瞧那船边儿,都画着画呢!船上一共有二层,灯火通明的,极为气派。看来,不定又是哪家有钱的公子哥儿,出来玩耍。 正争论时,一个男人从船内走了出来,来到甲板上:“何事嚷嚷?” 但见此人一身灰布衣衫,走动间落地无声,身材又极为魁梧,看来是练武之人。这男人,面容平常,只是那一双眼,有点儿风流的神态,又带着不讨人喜欢的傲气,他询问那船夫。船夫赶忙道:“孙将军,也无大事,只是小的不小心撞上了别家的船,这姑娘便不依不饶起来。” “不就撞上了么?若坏了,赔点钱不就是了?”这位孙将军不耐烦,朝红娘这处瞄了一眼,转头,又回头!这下子,眼神便亮了起来——竟是个美艷的姑娘呢! 红娘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准没好主意,美目一瞪,绢扇快速地扇着风,像是要扇去这男人的视线,口中也不客气道:“你在看甚?”真讨厌! 那孙将军忙作揖道:“姑娘,实在对不住,在下冲撞了姑娘的船,却不知是否有损坏?” “坏了又如何?你要赔么?” “自然要赔!”孙将军笑了,眼中有着赤-裸-裸的觊觎:“不如这样,既然都是来游玩的,姑娘便上了在下的船,保准比这小船儿有意思!” 红娘心中嗤了一声,心道:还真是个色鬼呢,看见美人就亟不可待了,这世间的男人,果然都如此么?她正要说些什么,张君瑞已经从船中出来了,一看那男人,忙拉了红娘,自己则站到了前方。 他作揖:“孙将军,舍妹伶牙俐齿的,不知礼节,若是冲撞了将军,还请海涵!”回头又朝红娘示意,要她别出声。 那孙将军有点儿不乐意他挡住了美人:“你识得我?” “孙飞虎孙将军,大名鼎鼎,在下早有耳闻。”这张君瑞倒也会说话呀,还以为他看起来这般老实的人不会熘须拍马屁呢!看来,人呀,总有多面的,是不?这兴许就叫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咯! 他不待孙飞虎出声,又道:“冲撞将军的游船实在抱歉,在下这立刻就让开!船夫,” 他朝自家船上的船夫叫道:“赶紧让道,别挡着孙将军的路了!”又挤眉弄眼的,示意船夫赶紧开走。 这船夫倒也机灵,忙摇船离开,徒留那孙飞虎,在他的大船上目光流连着那一抹粉红的身子:“真是没想到啊,这小地方也有这样的美人儿。” 旁边的船夫听到了,上前讨好道:“将军,您可能不知,这地方岂止这一位美人儿!那普救寺的崔莺莺,才是天仙下凡呀!” “哦?崔莺莺?可是前朝相国之女崔莺莺?”孙飞虎来了兴趣:“她竟在此?”
第29页 “是呀,传言……” 这厢,小船虽渐行渐远,然而红娘却故意施了妖术,将听力大大提升了,将这些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又忍不住暗暗嗤了一声,心道还真是猴急的色鬼呢!心中又不满起来,那船夫说的是什么话呀?莫非她还真比不上崔莺莺了? 张君瑞一拉她的袖子,正色道:“红娘,且听我一句,这孙飞虎可是不好惹的。你下次再碰见了他,莫要搭话,远远避开就是。” “为何?”却不是红娘问出口,原来,崔莺莺在船中呆了许久,也跟着出来了。一出来,便听到张君瑞这话,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张君瑞犹豫了一会,似有不便。红娘可耐不住性子了,一推他:“你倒是说呀!”她的小手,柔软无比,在张君瑞的手臂上留下了温柔。 张君瑞不由得想起了那夜的事情,红娘贴着他,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划过,酥痒难耐。 “君瑞?”崔莺莺看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不由得出声提醒:“你在想什么呢?” 张君瑞回过神来,缓缓道:“传言,这孙飞虎极好女色,家中妻妾成群不说,外头被他看中的女人,都没有失手的,非要遂了他的心意不可。”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男人这样的风流事,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面前说出来,还真不大习惯。其实在他看来,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身边女人不断,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若不是担心崔莺莺和红娘的美貌会引来孙飞虎的觊觎,他又何必管这事情? 崔莺莺点点头:“那么,日后我们小心些便是了。” 红娘不语,她看看崔莺莺,这仙女一般的人物,再看看张君瑞,这个温柔的男人。 命定郎君? 命定郎君? 有些事情一旦生了芽,就再也无法抑制它的疯长。 又是一个深夜,崔莺莺与张君瑞开了门,正欲离开佛殿,四处张望了会儿,红娘又不见了影子。崔莺莺还未出声,张君瑞已道:“这丫头又跑哪儿玩去了?” “兴许是困了,就回去睡了。”崔莺莺接口:“君瑞,你便送我一程吧!” “好。”张君瑞自然乐意的,于是,两人便戚戚我我离去了。 红娘却没在房中,她在花园盪着鞦韆,如今已是初夏,她只着了一件嫩绿色的单衣,绣花鞋已经被她蹬至一旁,轻盈的身子便随着鞦韆盪至空中,又落下,来回反覆着,那衣衫便跟随飘动,真如个花中仙子。 她在等人,她知道,张君瑞定会去送崔莺莺,待他要回房,便要经过此处。她有个念头,想了好久了,就望在今夜给自己一个答覆。 不多时,张君瑞果然到此,一看到红娘,忍不住咦了一声:“红娘?我还道你回房歇息了呢!” 他走上前去,止住了鞦韆的荡漾:“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呢?在这深夜,也不怕有妖魔鬼怪将你捉了去?”他开着玩笑,笑起来,叫红娘的心的软了。 红娘侧头盯住他:“那你呢?若是有美丽的女妖将你掳走了,你可怕?” “美丽的女妖?”张君瑞笑了:“那我岂不是捡了便宜?” “你真的肯么?”红娘紧追不捨,双目盯着他的眼睛,直勾勾的。 张君瑞一怔,有点儿慌了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胡说着:“呵呵,当然,若是要我做夫君,当然乐意……哎,瞧我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呢?红娘,你又逗我玩了!”又逗我了,这话,令他想了不曾忘掉的一幕。 不该想的,却偏偏忘不掉,时不时的,从脑海中蹦了出来,教他心跳不稳。 他忙低下了头,却看到了赤-裸的脚丫子,皱眉道:“红娘,怎的不穿鞋子呢?夜里露重,女儿家不能随意受凉,万一病了可怎么着?”他叨叨絮絮的,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的多话,眼睛也未曾离开那双玉足,月色下,这一双小脚泛着凝脂般的光色,让人不由得在想:若是抚上去,会是如何的柔软和光滑? 红娘看着他,红唇轻启,蛊惑一般:“那么,你替我穿上吧!” 那么,你替我穿上吧! 张君瑞勐然抬头,红娘眼中的柔情与痴念便直直地打入了他的胸膛,这样的一个美人儿,这样的月色,这样动听的声音,他便晕了头,荡漾起来。神使鬼差般,他蹲了下去,拾起了那双月牙色的绣花鞋,那上边,所绣的正是鸳鸯戏水,二只鸳鸯交颈,嬉闹着,将满池的春水搅乱了,正是春心萌动时。修长的手指拿起了绣花鞋,给那双等候已久、蓄谋已久的玉足套上,轻轻的,也不敢使了大力,生怕弄疼弄伤了一般。 一套,小脚便隐没在这绣花鞋中,愈发的精緻起来。张君瑞的手指轻触那肌肤,凉凉的,柔滑的,他抬起了头,喉头动了一动。 “红娘,红娘!”崔莺莺的唿唤传来,惊得张君瑞跳了起来。 红娘看着他,不说话,他忙不迭地道:“红娘,快些藏起来,莫让莺莺碰见了!”也不等红娘回答,拉着这美人儿便匆匆逃离了花园,二人来到一堵围墙下边儿,躲在了那树木后。张君瑞惊魂未定,紧紧拽着红娘的手,就怕被崔莺莺看着。 红娘也不吭声,柔软的身子便靠了上去,贴住了张君瑞,遍体幽香直扑他的身上。她引导着那双紧张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身,轻声道:“你怕姐姐知道么?我不怕……” 张君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红娘缓缓将那只手摘下,愈发地贴紧他,与他眼对着眼,鼻对着鼻,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蛊惑他。眼看着唇就要贴上,张君瑞忽而推开了她,声音沙哑:“莺莺走了,你也赶紧回房歇息吧!” 他逃走了,惊慌不已。红娘侧身看着这个落荒而逃的男人,冷哼了一声。 推开房门,却见一个人在房中守候多时,红娘一惊,仔细一看,拍拍胸口道:“姐姐,你怎的在此?张公子回去了?”她自顾自地点燃了烛火,在桌边坐下,倒茶。 又朝崔莺莺道:“姐姐要喝不?过来坐着吧!”她不慌不忙,坐下来,喝着茶。 崔莺莺移步桌边,也坐了下来,眼睛看住了红娘:“张公子回去了,你呢?方才是去了哪儿?” “也没去哪儿,”红娘早已炼就了一身本领,脸不红心不跳:“就随意走走。” “哦,是在那儿走动?”崔莺莺紧追不捨:“可是在花园?” “花园?”红娘笑了:“一个人去花园作甚,这黑夜里。再说了,我若是去花园,还能不知道张公子是否回房?这还问你?” “这倒是!”崔莺莺也笑了,眼神透着戏嚯:“我倒是多疑了呢!想来也是,你定是见玉树去了吧?” 红娘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及答话,崔莺莺又道:“你说,我和君瑞,你和玉树,都是各自一对,不如下次,也约了玉树出来,这样妹妹你也不用每次都单独在一旁,倒是我和君瑞冷落了你呢!”
第30页 拿着茶杯的手便晃了晃,红娘笑道:“这怎好?原本就多了一人,现在又多了一人,岂不是太聒噪?” “瞧妹妹说的,这怎能说是聒噪呢?”崔莺莺边说边起身:“好了,我也不打搅了,你先歇着吧!下次可记得定要约上玉树呀!”她的背影,看起来都是胜利而得意的。 红娘几乎要将茶杯狠狠捏碎:她偏要争,倒要看看,是谁能赢? 正想着,崔莺莺开了门,忽而哎呀了一声:“玉树公子,你怎在外头呢?” 玉树?他来了?那么,方才二人的对话玉树都听到了?红娘放下了茶杯,也站了起来。玉树笑着对崔莺莺道:“刚来的,正想敲门呢,便听到了崔小姐提到我的名字,倒不知是何事呀?” 崔莺莺回头看了一眼红娘,转头朝玉树笑道:“正说着,想请你他日与红娘、我、还有张公子一块去玩儿呢!” “张公子?”玉树佯装不解:“哪个张公子?”他看了一眼闷不吭声的红娘。 崔莺莺微微一羞涩:“是我的一位朋友,玉树公子,你倒是去也不去?” “崔小姐既然都提了,我自然要去的,”玉树满口应承,又自作了主张:“不如这样,明夜我做东,去那东风阁吃些酒菜,崔小姐是否得空?” “自然得空,那便明夜见了!”既已达到了目的,崔莺莺便离开了。 玉树合上了门,来到红娘身旁,拥她入怀:“在想什么呢?”他亲吻她的脸颊,又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味儿,试图从这气味中寻找到蛛丝马迹,看看是否有其他男人的气息。 红娘靠着他:“没想什么,有点累了,想歇息了。”她不信,玉树就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这只狡猾的狐狸,心里头定有他的算计。 玉树抱起她,迈向床边:“我一来,你就要熄灯睡下,是不欢迎我了?”他将红娘放在床上,替她解去了绣花鞋,自己则坐在一旁,看着她,不肯挪开视线。 真怪,张君瑞替她穿上了鞋子,应了崔莺莺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将来你的夫君,定是要帮你穿上绣花鞋的人。而玉树呢,却是替她解下了鞋子,有些事情,还真说不准到底是不是命定的呢! 红娘转身钻背对着他:“你这样看着我,我怎好睡觉?”眼角,却在偷偷瞅着一侧,注意身后的动静。 曾几何时,她和玉树,也要这样的掩饰着心事?暗暗过招了? 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手臂,身后一暖,玉树已经贴了上来,在她耳边呢喃:“今夜我不走,你乖乖的,莫要调皮,我就不会动你。” 要她乖乖的,别让他不开心。有点儿威胁的味道,有点儿不悦的味道。 红娘想要推拒,已经被他扳过了身子,欺身而来。吻她,熟练地调情,嘴唇,脸颊,颈项,无一遗漏。扣紧了她的十指,轻咬她的肌肤,要她沉沦在他所营造的欲望里。 “红娘,莫要调皮……”玉树在她耳边呢喃:“莫要让我强来。” 红娘咬唇,双目迷濛。 东风阁,一间厢房中,四人围着圆桌坐着。张君瑞和崔莺莺挨着坐,红娘则坐在玉树的身边。张君瑞看着对面的一对璧人,心中的滋味怪怪的:昨夜红娘还在引诱他,怎的今夜身边便多了个公子出来?看得出来,这公子极喜欢红娘。 他心生不悦:既然如此,为何红娘还要来招惹他?倒让他昨夜心慌不已,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红娘知道玉树的意图,也明白崔莺莺想要作甚,这一桌子的人,都是各怀心思!手中的绢帕绞了又绞。 她忽而道:“我喝多了,先回去歇息了!”她站了起来,面颊倒是红润可人,却不知是否是因为喝多了酒。 玉树便跟随她站起来,朝剩下的二人道:“不好意思,我这也告辞了,将红娘送回去。二位慢用。” 崔莺莺笑道:“那就有劳玉树公子了!”张君瑞也点点头,脸色却有点儿怪异。 他的手里,攥着一张绢帕,悄悄放入了兜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莫非,红娘还是喜欢他的?而不是这玉树公子? “好了,我要睡下了,你走吧!”红娘回到房中,便直奔床上,一躺,不动了。 玉树笑道:“那好,我陪你一块睡!”作势要往她身边躺。 红娘忙推他:“你怎不知害臊呢?” “昨夜不就一块睡的?”厚着脸皮,提醒红娘。 红娘捶他:“快走快走,别老来我房中,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好吧好吧!我走还不成么?”玉树起身要走,忽然又道:“咦?你的绢帕呢?方才不是还拿在手中?” “不知道!”红娘不理他:“不过是张绢帕,大约是丢了,管他呢!” 半甜欲水 半甜欲水 深夜,孙将军府中。一道影子悄悄地潜入,躲开侍卫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来到孙飞虎的卧房中,这道身影甚至都没有推开房门,只是化为了一道轻烟,便从那门缝中进入。轻烟落在了孙飞虎的床前,化为一个美艷的姑娘,正是红娘无疑。 她掀起了那帘子,看看熟睡中的人,心中主意一定,便开始施法。 她倒不知,一双眼睛正将她的一切行为收入眼中。 事情一办完,红娘便离开此处,了无痕迹。 她回到房中,又觉得身上出了汗,极不舒服,便烧了热水,倒入那浴桶中,撒些花瓣儿,便卸去了衣物,踏入桶中,缓缓清洗起来。 今夜,既已迈出了这一步,她便不再去后悔,非要将一切进行到底。 满足地嘆了口气,红娘想要拿过挂在屏风上浴巾,却什么都没拿到,她疑惑的转身,便看到了屏风后边儿的人影,当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人影自屏风后走出,竟是玉树,将浴巾递给红娘,笑得极坏:“你叫得太大声了,让别人听见了去,还以为我要对你做些什么呢?” 红娘白他一眼:“你这不就是在做些什么么?这样偷看人家沐浴。”她缩在水里头,不肯出来,也不接浴巾。 玉树收回了手:“你不要浴巾,那便算了,亏我还好心给你拿来。” “哎,”红娘有点儿急了:“你给我!”玉树这才笑嘻嘻地递给了她,转过身去。 只听哗啦一声水声,红娘起了身,拿过浴巾围住了身子,又命令道:“你闭上眼,我的中衣都在床上呢!” “好,好。”玉树依言闭眼,红娘这才急匆匆地来到床边,放下了帘子,爬上床,解下浴巾,开始穿衣。 才将中衣的扣子繫上,冷不防一双大手从身后伸出,紧紧抱住了她。登时,心跳加快! “方才你去了哪儿?”玉树环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问道,低沉的嗓音,有些压抑的感觉。 “没去哪儿,”红娘一怔,立刻笑靥如花:“随便走走罢了……呜……”她打住了话头,柳眉微蹙——玉树的大手,正放在了她的胸脯上,微微使力。
第31页 “红娘,别对我说谎,我可以感觉得到你的心跳,极不正常!”玉树说完,便在那白皙的颈项上狠狠一咬,红娘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正想推他,他却改用了舌尖,轻轻舔舐那咬痕,痒痒的,酥麻的,搅乱红娘的心智。 红娘挣扎:“你这样对我,我如何不心跳?” 玉树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方笑道:“这倒是!” 他的小丫头,居然撒起谎来也如此顺熘了!他不动声色,计划着他的对策。 孙飞虎一觉醒来,便觉得脑中不大对劲儿,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一仙女般的女子,美丽非凡,艷丽无比,频频朝他笑得灿烂。他在梦中睁大了眼儿,问那女子叫何名字?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出几个字:“崔莺莺。” 崔莺莺?孙飞虎来了兴趣,忙唤道:“李全!李全!” 李全乃是他的心腹,跟随多年,他多半事情都是交与此人去做。李全听得唿唤,忙入了房中:“将军,何事吩咐?” 孙飞虎便拉过了他,将梦中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吩咐道:“你且前去找个画师,赶紧的,让我把梦中的仙人模样道出,让画师画出来。然后……” 李全接口道:“然后小的便拿着画像去普救寺探查,看看这真人是否与画像一致?” “算你机灵!”孙飞虎笑了:“若是一致,只能说,这是天作之合,老天要赐给我如此一个大美人!” 这是一场阴谋,与爱情相关的阴谋。爱情,也包含了算计,也包含了你争我夺,在这一场角逐中,几个人各怀心思,或明或暗,竞相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是单独去做,或者联合了他人,或者装傻而暗中破坏,或者挑明了不甘示弱,总之,当这一切结束,没有谁会是无辜的,也没有谁会成为彻底的赢家。 “我不嫁!”老夫人的房中,传出了崔莺莺抗拒的声音,她流着泪:“娘,那孙飞虎就是个风流胚子,我怎能嫁给他?”红娘在一旁看着,默默地上了绢帕。崔莺莺接过,嘤嘤哭了起来。 老夫人嘆一口气:“娘自然不愿意你嫁过去,可这孙飞虎也不是好惹的,你看,这聘礼都送来了!”是的,这一地的箱子,里头都不知道装了多少的钱财。老夫人也不喜欢这孙飞虎,再说了,在她心里头还有个侄子郑恆呢! 当下道:“郑恆才是和你搭配的上的人。” 崔莺莺瘪嘴,只是低着头又擦着泪,老夫人倒也看不到。红娘想了想,上前道:“老夫人,不管如何,姐姐这边总算是订了一门亲事,权且先拿这作为理由,拒了这门亲事,看看那孙飞虎的反应再做打算。说不准,他也不好硬来呢?” 怎么可能?红娘早看出了这人的脾气不好,她的这一番话,不过是出于两个打算:一是显示她也为崔莺莺打算,尽了这姐妹之情;二来呢,实则是要激怒了那孙飞虎,让这一场事情更不好收拾! 出了老夫人的房中,崔莺莺便拉着红娘入了她的房,合上房门,她焦急地朝红娘道:“红娘,你和我姐妹一场,此次,你须得帮我!” 呵,此时倒是记起这姐妹之情了? 红娘不动声色:“姐姐,你要我如何帮你?” “这……”崔莺莺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一急,说道:“你不是会些妖术么?有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了孙飞虎心意的妖术?” “姐姐说的是迷幻术吧?”红娘说道:“这倒是有……” 她话锋一转:“可这妖术挺耗神的,而且,我道行不高,也使不了呀!”一句话,轻轻松松推拒了这差事。 崔莺莺狐疑地看着她,然崔莺莺也清楚,红娘却是道行不高,她又并非修炼之人,怎知要修炼到如何的程度才能有这本事? 红娘补了一句:“而且,这法术强行将人的心意改变,若是让任何法师知晓了,破了这法术不说,还会严惩那施法的妖精呢!不信,你问问妙觉去!”这话倒是真的。 崔莺莺急得不行:“怎能问妙觉师傅?这样的事情,妙觉师傅定会不答应的。” 红娘心中暗暗得意,嘴上却在安抚崔莺莺:“姐姐,先别着急,这不还没到不能挽回的田地么?先派人拒了这婚事再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兴许没那么可怖呢?” 崔莺莺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 今夜註定是个未眠夜了。张君瑞也知晓了此事,万分地焦急:是呀,这美人儿原本是属于他的,如今,还尚未完全到手,竟要被人横里插来一脚,叫他如何甘心?可他一介书生,急也无用,他连他自己都护不了,如何护花? 张君瑞别过了崔莺莺,回想方才美人的嘤嘤哭泣,叫他十分不忍,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做些无用的安慰。走在回房的路上,他嘆气:这世事总这般无常,为何就不能给他一个美好的故事?他这一生,先是穷,虽然志不短,后来,遇上了崔莺莺,以为能够得一桩美事,谁知竟冒出这样的事情来。 于是,有点儿愤恨地,在心中怒斥苍天——为何就不能让他碰上点儿好事情? 又愤愤然:若他不是这样的穷小子,而是那有钱有权之人,又何必这般痛苦?若是,若是有朝一日,他能够飞黄腾达,定要摆脱现今的所有不堪,风流快活! 一惊,咦,他怎可以有这般想法?他若是飞黄腾达了,理应好好做那百姓的父母官,为这天下贡献他的精力。当然,还要娶了崔莺莺,好好待她…… 他想起了红娘,红娘的绢帕,尚在他的怀中呢!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又有些得意:他张君瑞,虽是平民百姓,然而却有两个美丽的女子毫不计较他的出身、芳心暗许。这一清一艷两个美人,拥有女人们艷羡的美貌,又各自有着不同的风情,叫这世间的男子不得不动心。 所以,他动了心,也是……人之情理。 边想着边走,就快到卧房了,一抬头,却看见一道身影定定地站在了房门前,一细看,原来是红娘,不由得心中一跳。张君瑞走了过去,有些尴尬:“红娘,你不是回房了么?在此等我,是有何事?” 他比红娘高出了半个头,红娘便微微抬起脑袋看着他:“找你……非得要有事情才能找么?” 这话听着就让人脸红,张君瑞避开了她的眼神:“你说吧,何事?”怎么说,他心中对崔莺莺不是没有情,所以也就免不了烦恼,又怕红娘说些他不能应付的话来,不好搭腔。 红娘哼了一声:“知道你惦记着孙飞虎的事情呢!” 她转过身,低声道:“张公子,你心里头,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我的位子?难道就不曾想念过我?”她的声音柔柔的,有些感伤,叫张君瑞不忍。 “红娘……”开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红娘忽然转过了身子:“张公子,没有了姐姐,可你还有我呀!”她急切地看着张君瑞,眼中尽是情意。
第32页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她哽咽了:“莫非你竟一点儿都不看出?” 日日夜夜的想念,看到他和崔莺莺的戚戚我我,便要将手中的绢帕绞了又绞,贝齿紧咬着下唇。看到那天上的明月,便要想到他与崔莺莺正你侬我侬,看到那满园的花开,便要想到自己一腔情意无处可诉。 她愈发不甘心,愈发地愤恨,愈发地要争抢。这样的感情,日日夜夜地在她的脑中萦绕着,搅得她无法安眠。这搓杂了恼恨与不甘的情感,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本意,甚至要他给自己穿鞋,也不过是想验证了那个故事,崔莺莺告知她的故事。 竭尽所能地想要去证明爱情的合理,证明她做所的一切的合理。愈来愈混乱,她一头栽了进去,再也无法脱身。 事已至此,要她如何脱身? 张君瑞动了心,伸出手,轻轻擦拭红娘脸上滚落的泪珠,红娘便软在了他的怀中。二人,在这月下,默默相拥。 “兴许,我和莺莺真的有缘无分,”张君瑞喃喃道:“可,红娘,我也不能就此轻率地许你情意。” 红娘抬头,失望,却又雀跃。是的,张君瑞总算是肯承认他心动了。 张君瑞推开了她:“红娘,回房吧!”不待红娘回答,他便推开了房门,脚步虚浮地进了去,又迅速地合上房门。 风,忽而颳了起来,渐趋强劲。莫非要下雨了? 红娘缓缓朝卧房走去,未及,已经有闪电划过天空,她快走几步,才迈到了房檐下,这雨便下起来了。 是啊,风来了,雨也下起来了,淅淅沥沥地落于大地,这上苍赐予的雨水,不知是何味道?玉手便伸了出去,接了些许的雨水,放到唇边,轻轻一舔。咦?竟是半甜半涩的?红娘忽而笑了起来,却像是要哭的模样。 雨水,便是欲水,半甜半涩,让人想要品尝,却又害怕那苦涩。这般的矛盾,是想要考验世人么?考验世人是否敢为了那甜味而忽略苦涩?或是在提醒世人,苦涩不曾离去,自始自终都在,莫要失了形,栽在了这欲水中。 为何,为何总要不停地考验,总要不停地试验?身为人,便一定要受上天的捉弄么?让那神仙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看着他们大笑、大哭,看着他们风光无限、又或是丑态百出? 只因为是人,就要任上苍摆布? 爱情阴谋 爱情阴谋 第二日,红娘起来,便要去寻崔莺莺。到了崔莺莺的房前,却见房门紧闭着,不由得心下奇怪,平日这个时候,她都起了呢。正要敲门问问,正巧身边走来一个丫鬟,看着红娘,便上前拉住了她:“红娘姐姐,别敲了,小姐心里头不舒服,睡着呢!” “哦,”红娘点点头:“小姐可有说何时起身?”许是为了孙飞虎这事情吧? “说了,到晚膳时分再叫她。”小丫鬟回答:“还说了,万不可打搅她,否则要生气的。” “行,我知晓了。” 小丫鬟点点头,正要离去,却又被红娘拉住了。她诧异道:“姐姐这儿还有事么?” 红娘看看那紧闭的房门,将这个小丫鬟拉到一旁,低声问道:“那孙将军的事情,老夫人可有说如何去办?” 小丫鬟也低声道:“我听说呀,今儿一早,便遣了人去回绝呢!却不知那孙将军是否好打发。” 那便好了。红娘暗道,便与这小丫鬟告了别,回房去了。 崔莺莺却不在房里,一大早,她悄悄出了普救寺,来到红娘常与玉树相会的地方。 “哟,崔小姐。”玉树的声音在崔莺莺身后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转过身,便看到玉树一副风流的模样,看着她笑道:“崔小姐独自一人来这儿,可是要与那张君瑞相约?” 崔莺莺掀起了面纱:“玉树公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儿,你也别装傻了。我在这儿站了半个时辰了,岂会是在等他?” 她微微冷着脸,似乎是在对玉树的装傻而不豫:“红娘也未跟着我,这处又是你和她常见的地方,莫非还不明白我是来找你的?” “倒是在下愚钝了。”玉树背起手,看着崔莺莺:“那么,还请崔小姐赐教,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你应知那孙飞虎吧?”崔莺莺顿了顿,接着说道:“昨儿崔家便收到了孙飞虎的聘礼,说是要娶了我。” “是么?”玉树不动声色,缓缓走到溪边儿,看着水面:“那崔小姐与张公子岂不是有缘无分,真是可惜呀!”红娘,你果然是做了这事情,背着我! “玉树公子,你也就别在我跟前隔着一层纸了,咱们就捅破了吧!”崔莺莺看着他的背影,将想好的话一口气说出来:“你喜欢红娘,我和张君瑞有情,既然如此,你就该协助我摆脱了孙飞虎,咱们两头都得意。” “崔小姐这话说得有点儿奇怪,这和我喜欢红娘又有何干系?”真崔莺莺的口气,还真是大啊! “玉树公子,你莫要再和我装了!红娘对张君瑞有意,你别说你看不出来!”崔莺莺不悦:“今儿我娘已派人去回绝了孙飞虎,但我担心这事情没那么好了结,红娘倒是一副乐意看戏的模样。现下,你我倒是应该好好合作合作。” 想来想去,红娘是绝不肯帮她的,张君瑞又指望不上,唯今之计,只有这狐妖能助她。于是,便瞒住了所有人,悄悄来这儿寻他。 她绝不要嫁给那孙飞虎,她既然认定了张君瑞,便要一生追随,生死无悔。红娘要与她争,那么,便争下去,破釜沉舟,她也要将张君瑞守住! 女人,总以为自己使尽了方法和心计,便能守住她心中的男人,岂知这人心,是最守不住的。他若是要爱你,便是你的,若是不爱你,你又能如何? 这一日,红娘才梳妆完毕,便听到外头乱糟糟的,有人来回跑动,还是下人们议论的声音,不由得心下奇怪,推了门,看到一名崔家的下人正拿着一包东西往寺庙僧人的住处那头走。她忙上前拉住了:“这位哥哥,这闹哄哄的,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下人识得红娘,乃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便答道:“唉,别提了,昨儿才回绝了那孙将军的提亲,谁知那将军一一怒之下,领兵围住了这寺庙,要崔家在三日内将崔莺莺交出来,否则就要闯入抢人。” 红娘的嘴角微微一翘,难以察觉地。可这人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她笑不出来了。 “法本长老上前劝那孙将军,反招来孙将军的斥骂,妙觉师傅大怒,与那孙飞虎闹将起来,二人便动手过招!妙觉师傅吃了亏,胸口中了一记刀伤,这不,老夫人吩咐我们给他送些药去!”哎,这普救寺虽是则天娘娘香火院,这里头的僧人也备受当地百姓的尊敬,但孙飞虎总归是那手握兵权之人,妙觉师傅岂敢真要使了全力去和那将军恶斗?不吃亏才怪呢! 他摇摇头,正要离去,冷不丁红娘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飞也似地朝寺庙那头去了。
第33页 且说妙觉正坐在床边,上身未着僧衣,好让师弟给他包扎了伤口,不妨房门忽而被人推开了,紧接着一道粉色的身影便跌跌撞撞地沖了进来。 “红娘?”他诧异,话才出口,这美人儿已经扑到了床边,双手抓住了他的大腿,一包东西也摔落一边。 “这位施主!还请女施主暂且出去,”他的小师弟开了口:“我这还在给师兄包扎伤口,施主在此有诸多不便!” 呀,是了,他还没穿上衣呢!妙觉竟红了脸。 红娘根本不管,只是看着妙觉胸口上还略微渗血的纱布难过,脑袋一低,趴着他的大腿难过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她并非要害妙觉呀,妙觉救了她三次,这次却因为她而受了伤,叫她如何不难过?几滴泪水,便顺着面颊滴落在强壮的大腿上,湿了那裤子。毕竟这世间,除了玉树,会关心她的人,也只有妙觉了。 是的,人,只有妙觉会关心她。 那小师弟气定神闲:“施主既然不是故意的,还请快些出去吧,我也好继续给师兄包扎伤口。” 这哪儿跟哪儿呀? “这是怎么了?”妙德迈进屋子,便看到这幅景象,看那小妖精趴着妙觉的大腿难过的样子,心下明了了几分。 “妙德师兄,”那小师弟开了口:“我这正给妙觉师兄包扎呢!”他看看不肯走的红娘,犯了难。 妙觉推推红娘,示意她走开,可这美人儿一点反应没有,无奈,神色倒是没变,一如既往地正经。 妙德不动声色,走了过去,拾起了地上的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些药材,便朝那小师弟道:“这是崔家送来的,你且和我一道去熬药吧!” 又朝妙觉道:“师弟,你这也包扎得差不多了,自己再将纱布围上两圈,打个结便好了。我和众师弟先去忙了!” 不等妙觉回答,便带着小师弟出了门,心怀叵测地,要千方百计地制造机会。 妙觉沉声道:“你还不快起身?这叫人看见了,要我如何去说?” 红娘被他一凶,心下委屈,暗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难过么?她抬起头,眼泪汪汪,泪珠子断了线似地滚落。妙觉一怔,大手伸了出去,却在她面颊前绕了个弯儿,改为轻推她的肩头:“你先起来吧,我还要弄弄这纱布,你在一边儿坐着,别碍着我。” 红娘擦擦泪,起身坐在他的身边,妙觉又瞪她:“坐桌子旁边去!”她在他身边,他便浑身不自在。 红娘撅嘴,挪着身子坐了桌边的椅子上,看着他。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妙觉,这样的伤势,他也未曾哼一下,倒是硬得很呢!男人呀,就该像他这般,硬骨头。 她忍不住打量起那一块块的肌肉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这样古铜色的皮肤么?常在日头下么?是否是练功的原因?岂不是很累?为何玉树就能那么白净? 妙觉被她盯着,几乎要烦躁起来,忙静静心,快速地弄好了纱布,拿过一旁的僧衣穿起来,这才自在了许多。他每动一下,那伤口就要被牵动着,饶他再如何能忍,却也无法一点都没有表露,那眉头那便皱了皱。 这一皱,红娘就忿忿不平起来:“那孙飞虎是个什么东西!等着我去找他算算帐!”她倏地站了起来。 “站住!”妙觉一喝,伤口又疼起来,汗珠便从他的额上滚落。 红娘一看不妙,赶忙坐到他的身边,替他擦汗:“你别动怒,我就说着玩儿的,我听你的!” 妙觉挡开了她的手:“你听着,我受伤也不过是我的事情,你若是施了妖术去害人,我就不饶你!”决不饶她,能让她一直留在这身边的唯一理由,就是她不害人。 红娘不服:“可他伤了你,再说了,我也没要怎么下毒手,顶多,顶多……”顶多什么?她还真没想好,她也不能杀了或者伤了孙飞虎,这人于她来说还有用处呢。 “顶多什么?”妙觉教训她:“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呆着,莫要惹事。” 惹事?才不是她惹事,是那张君瑞惹的事,他惹下了这样的祸端,让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明里暗里地针锋相对。 “好了,我也没什么大事,”妙觉下了逐客令:“你就回去吧!” “你都伤成这样了说没事?”红娘白他一眼:“妙觉,你这人性子也太倔了,若是疼,便是哼一声又能如何?你非要忍成这样,不是折磨自己么?” 妙觉无奈:“一定要哼一声么?我没觉得是在折磨自己,你别在这儿磨蹭了,让寺庙内的师兄弟看着了,我也没法说清。”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红娘不满,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今夜我让玉树给我带点伤药来,我再拿来给你,你等着我。” “玉树?”妙觉想了一会,闷声道:“是那狐妖?”那只狐妖,风流倜傥,还曾在后花园中大胆地要……真是放肆! 他不喜欢那只狐妖,当下回绝了:“不必了,这外头正围着孙飞虎的人,他也不便进来。” “无碍,玉树的道行比我高多了,他定可以轻松进来。”红娘絮絮叨叨:“你也莫要如此客气。” “我说了不必!”妙觉发作起来,倏地一声站了起来,胸口又疼了。 红娘也发怒了,快走几步过来,一把扯住他坐下,发了狠:“你若再嫌我烦,倒不如把我收进乌金钵算了!若不然,便好好歇着,我晚些过来找你!” 言毕,跺跺脚,走了。 徒留妙觉,拦也拦不住,张张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红娘才到老夫人房外,便听到里头传来崔莺莺的哭声:“娘,若要我嫁与那孙飞虎,倒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红娘一惊! 又听得老夫人哽咽:“莺莺,为娘也不忍心啊!你莫要再说这丧气话,叫娘听了如何安心?” 一声长嘆,老夫人道:“不管什么人,若是能将这妖兵退了去,老身定是什么要求都能应允!” 红娘在心中冷笑:只怕是没有这样的人了!她甩甩水袖,离开了。 三日,今日是第一日,她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人能有回天之术? 是夜,烧香完毕,红娘便起身,做那贴己样:“姐姐,张公子也快来了,我还是去外头给你们候着门吧,你和张公子,多说些心里话。”再过两个晚上,看你们还如何说话? “妹妹留下吧,”崔莺莺也起了身,看着她:“今夜正想着要说说如何退了那孙飞虎的包围呢,妹妹也一道留下听听。”她盯着红娘的眼睛,有些冷漠——红娘,你不想帮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红娘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心中暗笑,面上却做出了一副惊喜模样:“姐姐可有法子?”崔莺莺,你还想死撑要何时?
第34页 “我是没法子,”崔莺莺弯腰将双膝上起了褶子的地方一一抚平,好似拂去了那些困难一般:“你也没法子,可有人有,他一会就该来了呢!” “谁?”红娘有些沉不住气了。 崔莺莺但笑不语,登时,这清净的佛殿内竟起了些许硝烟。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红娘,崔小姐,且开了门。”竟是玉树的声音。 “你看,这不就来了?”崔莺莺款款而去,打开了门:“玉树公子,可把你盼到了!红娘定是在思念你呢!”她看着红娘,眼里头的讥诮如此明显。 玉树只是笑着,走到了红娘身边,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温柔道:“红娘,崔小姐和张公子乃是天作之合、郎情妾意,咱们应该不遗余力地相助于他俩。” 红娘冷了,僵硬着,玉树要办的事情,她如何阻拦得住? 半个时辰后。 “那便如此吧!”玉树一锤定音,看向张君瑞:“那征西大元帅杜确可是我的八拜之交,明日我便去送信,请他来救援。张公子,届时你可与老夫人说杜确是你的八拜之交,那便成了。” 红娘心中冷笑:玉树哪里有什么八拜之交?八成是要学着她的法子,去施了妖术吧? 张君瑞连连谢道:“那便有劳玉树公子了!” 谢?张君瑞真心要谢么?在他的女人面前,他一介书生空有满腹的诗伦,却连个心上人都护不了,还要别的男人来帮他,他的面子可不知都去了哪儿了!一个崔莺莺,一个红娘,无论哪个,都是他心头的人,如今这脸儿还真是丢大了呢。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勐然恨恨道:不就是个女人么?算他攀不起了不行么?非得要他捲入这样的漩涡中,护花护不了,自己也无法安生,图的是什么呀?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呢! 若不是因他身份低微,若不是他无权无势,若不是——太多的若不是了,张君瑞忽而恼恨起来,总有那么一日,他要飞黄腾达,要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倒也学会乖巧,面对着玉树连连道谢,面对着崔莺莺也是一副痴情模样。只是那心啊,变了,再也回不去。 你见过一个人长大了、还能再变回小孩儿的么? 别过了崔莺莺和张君瑞,红娘便要离开,冷不防玉树拉住了她:“红娘!” “作甚?”红娘甩开他:“你不是要忙去了么?送你的信儿去呀!”她瞪着玉树,犹如一个计划被破坏了的小孩,气愤不已。 玉树抿着唇,压抑他的怒气:“红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你是看上了那无用的张君瑞!你当我不知你对孙飞虎做的事情?”好吧,既然如此,倒不如撕破了脸来讲! 红娘冷笑:“是,我喜欢,如何?” “如何?”玉树发怒了,勐然将她的双肩扣住:“我与你相处几百年,还抵不上一个张君瑞么?红娘,你当我对你的好都是白白付出不要回报的么?” 看看,心一旦付出,哪可能不要回报的? 红娘吃痛,捶他:“我从未说过要和你做情人,你为何就不肯放过我?” “就是不能放过你!”玉树一推,将她摁在了地上:“你又放过那张君瑞了?他不喜欢你,你偏还缠着他,你如此作贱自己?”手下勐然用力,撕扯她的外衫。 “我偏要!你管不着!”挣扎着,肩头仍然暴露了出来。 “我就要管!你是我的,我将你护得好好的,你非得来这世间走一遭,非得变得如此不堪!” “护得好好的?”红娘忽然笑了:“玉树,你倒是没想过,若不是你将我养得犹如一张白纸,让我在这污浊的尘世中半点不知人情,我又怎会轻易就学了坏?为何你不在以前就告知我,这尘世何事能沾、何事不能沾?” 玉树愣住了,手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红娘的泪水,一瞬间流了下来:“玉树,我也不想这样呀,我多不想!可我又不能摆脱这心魔,玉树,先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我去一一接触了这人世,我也曾茫然过,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去应付这一切。没有人可以教我,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是凭着性子去做,如今,我困在其中,教我如何摆脱?” 玉树张张嘴,他想说,我可以帮你,我可以教你。然而,如今回想起来,他又何曾教过她半点?只是凭着自己的占有欲,自己要拥有她的私心,不肯让她沾染半点他眼中的不堪。他一心一意要将她变成自己一人的,如今,却因为他的自大与自私而适得其反。 原来,这一切,不是红娘的错,也不是张君瑞的错,更不是他的错,这一切,都是人心的错。为了私慾,为了得到想要的,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堪的角色,将自己捲入了这个漩涡中,无法摆脱。 佛曰:有因必有果。果真如此。 玉树颓然地放开了红娘,坐在一旁。红娘爬了起来,衣衫凌乱,抽泣着。 要放弃么?玉树不甘,恨恨道:“红娘,我不会让你和那张君瑞在一起!他心中的人是崔莺莺,不是你!”不肯放弃,不服输,不甘心这么多年来的守候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这样的执着,却不许红娘执着,可见□□这事情,实在太自私。 “你又知了?”红娘擦着泪,冷笑:“你便是阻止得了我和张君瑞,你又能阻止我和其他的男人?” “其他的男人?”玉树狠狠盯着她:“谁?” “你管不着!”红娘爬了起来:“你便是挡得了一个,又能挡得了下一个?玉树,我是红娘,再也不是嫣红了!”是啊,她再也不是嫣红了,再也不是!这样苍凉的一句话,叫她的心中一跳。 她逃离了此处,玉树想也未想,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怒火中烧,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男人? 红娘跌跌撞撞地,朝妙觉的禅房跑去,只有这个男人,只有这个男人,才会不嫌她,不想着其他的女人,不会对她使了心计,不与其他的女人一块合谋要将她独自占有。 等待之夜 等待之夜 她怎还未来? 妙觉在禅房内打坐,却有些心不在焉。白日里,这丫头还说要来看他,如今,夜也已深了,她却还没到。其实,他还真有些累了,毕竟是受了伤,疲惫也是正常的。 好不好去睡?他犹豫着,可是,红娘还未来,他担心自己前脚刚走,红娘后脚便跟着来了,找不着他,岂不是会失望?想到那张脸儿露出失望的表情,想到她不开心地跺跺脚,妙觉的身子便像是千斤压着,动也动不了。 于是,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这丫头给忘了? 不,不会的。那么,到底是什么绊住了红娘? 眉头一跳,他想到了那只狐妖,于是,没来由的,不开心起来,这只狐妖总是这般放肆的话,总要给他些教训方可。若红娘是在与狐妖相会而忘了与他相约的事情,那他又何必在此等着。
第35页 倏地站起来,妙觉决定离开。 他走到门口,才打开,怀中便重重地撞入了一具娇躯,正好撞到了他的伤口,不由得闷哼了一声,手伸出,本能地要去推怀中的人——他的手停在了那裸露的肩头上。 妙觉直直地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人——玉树,正追赶而来,他一副焦急的模样,那鬓髮,也略微乱了些,没了平日里风流自在的神态。看他盯着红娘的眼神儿,分明还带着热火。 妙觉心头似乎炸开了——红娘衣衫不整,环着他的柔臂分明还带着些许颤抖,而这个尾随而来的狐妖更是一副亟不可待的模样,这样的情景,令他联想到了某些场景,令他咬牙——怒火不可遏制地腾起。 且说玉树,看到了红娘扑向的男人原来是妙觉,反倒放下心来,心道:原来红娘不是想气他,才故意说的什么其他的男人。于是,脸色便松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开口道:“红娘……” “住口!”却是妙觉,狠狠地打断了他。妙觉瞪着他,却不知该如何,毕竟他从未处理过这样的问题,向来,不过是降妖除魔,这些都是干干脆脆的事情,做法、念咒、乌金钵、袈裟,都是不必去想那许多直接一挥手便能做的。 如今呢?倒是该如何?要上前揪住这狐妖暴打一顿?或是直接把他收了?竟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怒气沖沖,却原地不动,只是环住了怀中的人,做出保护她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他无意识的动作。 玉树一怔,知道妙觉是误会了——其实也不是误会,他确实是被嫉妒沖昏了头,才对红娘如此粗暴。所以,他倒不知该解释还是默认,站在了原地。 而红娘,委屈的泪水一直在流着,她抱住了妙觉,勐然往禅房内一推,二人便顺着她的力道往内走了两步。紧接着便又伸出一只手,往后一推,便将门合上了。 玉树赶忙上前,却被挡在了门外,他抬起手,想要敲开门,犹豫再三,只是轻轻说了句:“红娘,我先离开了,明夜再来找你。”他知道,红娘现在不想见他,他和她,心里头都乱得很,需要冷静下来。 然而,这不代表他就要放弃,实际上,他现在要趁夜色,去办完他要办的事情。 言毕,悄无声息地离开。 而禅房内,红娘依旧抱住了妙觉,不肯放开,或许,她在寻找一种安全感,一种不会被人算计也不会被人抛弃的安全感。而这一切,只能从面前这个与她并无最直接的情感瓜葛的男人身上获得。她的心里,又恨又气又难过。 恨自己无用,非要掉入这理不清的漩涡中。 气,气玉树不肯成全她——她还真是太自私了,要守候了她几百年的玉树就此放弃?如何能做到?便是她自己都做不到半分的大方,又怎能去要求玉树? 难过,难过她的一腔心意却被张君瑞无视,而她终究还是要败在了崔莺莺的手上。其实,张君瑞并非无视,他只是太懦弱太无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做不到在拯救崔莺莺的同时还要安抚红娘。他自己也烦得不行,一个美人儿在他的手上,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而另一个兴许不需要他付出代价的美人儿——红娘,他却又无法选择。 因为他有了崔莺莺,因为他还来得及一一品尝崔莺莺带给他的美妙,他根本无法推拒崔莺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他甚至都还来不及熟悉她的身体、她的唇瓣、她的娇美,怎可能就此轻易地转向红娘? 就好比,一个孩子还沉迷于他第一次接触的新鲜游戏中,即便他的手边就有更有意思的玩具,他也来不及去细细地探查与品味。怎么着,也得等到他把最先看中的游戏给尝试了。或者,他发现了这第一次喜欢的游戏,有些不大对味儿的地方,比如太费神,比如代价太大。 而张君瑞,正处在这样的阶段。 且说妙觉吧,怀中的美人儿正嘤嘤哭泣,而他的手,先是环住了她,接着又觉得不妥,便垂落了双手,左右不是。他一低头,便可看到红娘裸露的左肩,当下便又急忙移开了视线,想要安慰她,更是无从说起——他何时学会安慰他人? 犹豫再三,妙觉终是抬起了他的右手,轻轻捻起那柔软的衣襟,缓缓地拉拢,遮住了那一片凝脂的香艷。红娘察觉他的动作,自他的胸膛中抬起头,泪盈满眶,贝齿微微咬住了下唇,极委屈的模样,全无平时的调皮与刁蛮。 她微微抽泣着,那泪珠子滴落在妙觉的衣襟上,一如夏夜夜雨击打在池水水面,搅乱妙觉的心智。他的剑眉皱起,大手勐然扣住了她的肩头,恼怒道:“你莫哭,他欺负了你,我便去替你讨个公道!” “别!”红娘赶忙制止了他,她与玉树的事情,如何说得清?又岂是欺负与不欺负这般简单? 妙觉闷声道:“怎么?你倒是捨不得?”哦,他竟忘了,红娘与那狐妖,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 于是,放开了红娘,后退一步,恢復了平静:“原来你和他不过是吵架了,倒是我多心了!” “我们,我们是……是有缘由的,”红娘绞着水袖,费力地解释:“也不是他的错,是我,我……”越说越乱,这牵扯不清的□□,如何理得顺? 妙觉冷着脸,不想听:“夜深了,回房歇息吧!”不待红娘回答,他便要抢先一步离开,冷不防手臂便被红娘拉住了。 “妙觉!”红娘擦擦眼泪,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我带来了些伤药,我现在给你。”腾出一只手,要从腰带边儿上的小袋子里头拿。 “不必了!”生硬地拒绝,想要抽回手臂。 “可是……” “够了!”忽而不耐烦了:“放开我!”他勐然一甩手臂,胸口便跟着一疼。而红娘不妨,噌噌后退两步,哎呀一声跌坐了地上。 妙觉回头,看她摔趴在了地上,又有点不忍,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上前扶起了红娘。红娘攀着他的手臂起来,一时间又觉得心中委屈,玉树对她凶,妙觉也对她凶,她倒是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妙觉,眼眶一热,泪水又再次滑落。 这下子,妙觉真的是手足无措了,他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分,可又不会说对不起,他只能看着她落泪,心中焦急,一开口便成了:“若是再哭,我便……” “便什么?”红娘一擦眼泪,又气又委屈地看着他:“你还能收了我不成?方才分明是你把我摔着了……” 妙觉忽然捂住了她的口,大手扣住了她的腰身,拖着她连着后退了几步,勐然靠在了身后的墙上,一副警觉的模样。 红娘先是被他给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紧跟着便被他一拖,整个人就此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妙觉的大手覆在她的唇上,掌心的热气不断地往她的口中灌输,而那腰身上的大掌,更是扣得极紧,她一抬头,额角便触碰上了妙觉的下巴,磕得她脑袋疼了疼,想要呜咽几声,无奈那大掌紧紧捂住了她的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第36页 正诧异间,忽闻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人的询问声:“有人么?是妙觉师兄么?” 吱呀一声,禅房的门被推开了,就在两人的身旁。一盏灯笼探了进来,原来是普救寺的巡夜僧人,大约是先前听到了这里有动静,便过来瞧一瞧。 这人看了看,什么动静也没有,摇摇头,想来是他听错了,于是,未踏入禅房,他便随手合上了门,就此离开。 二人松了口气。 妙觉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他微微一吐气,热气直扑红娘的面颊,吹得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妙觉一看她这俏皮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英气的面容多了几分亲近,更显得他的帅气。红娘摘下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一口气,轻声道:“好险,差点儿我就给你憋死了。” 妙觉的手,在她微凉的柔夷中,显得极热,他禁不住开了口,声音低沉得连他自己都意料不到:“红娘,你的手怎的这般凉?” 红娘抬头看着他,调皮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她笑得狡黠又可爱。 妙觉轻声笑了,顺着她:“我不告诉别人,你说。”看到她这模样,他就只想顺着她,要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的模样。 “那是因为呀……”她做出神秘的样子,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朵边:“我是蛇!” 她一说完,就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妙觉看着她笑,不知为何,心中也高兴了,好似这一瞬间,任何的烦恼都消失无踪。 无师自通 无师自通 “此话当真?!”老夫人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盯住了眼前这个自称是张君瑞的年轻男子:“张公子,那征西大元帅杜确竟是公子八拜之交?” 若真如此,那么女儿崔莺莺的事情就有了挽回的余地,一时间,她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竟从椅子上站起。 一旁的崔莺莺,则是低着头,稳稳地坐在她的椅子上。而红娘,就在她的身边站着,不发一言。二人的神色,都太过平静,倒让老夫人有点奇怪起来,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儿。 “回老夫人的话,”张君瑞赶忙道,将老夫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他的身上:“确实如此。小生听闻那孙飞虎竟为一己之私而围困崔小姐,心中不齿如此之下作的行为,愿以自己的绵薄之力,解救了这困局。” 他倒是说得在情在理,加上本来面相也较为老实俊俏,老夫人听着大为欣喜,连连道谢:“那老身就现在这里多谢张公子了!还请张公子尽快请那杜确大元帅前来解围。” 张君瑞道:“老夫人放心,此事我已早有准备,昨夜已经遣了人前去告知杜确,相信只要这两日,救兵便可赶到。” “两日?”老夫人皱眉:“今日已经是孙飞虎围困普救寺的第二日了,再过两日岂非要等到第四日?那孙飞虎还是要攻进来呀!” “娘,”崔莺莺一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她也不能一直在装聋作哑,便起身来到老夫人的身边,安抚她:“你且听张公子说完,他既然能有法子救我们,定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没看张君瑞,只是微微低着头,乖巧地站在老夫人身边。 “是呀,”红娘也过来了,站在崔莺莺的身后,双眼紧盯着张君瑞,那里头的火焰将张君瑞灼烧得几乎要失去理智:“张公子,你且说来,莫要让老夫人和姐姐再担惊受怕了。” 张君瑞的喉结动了动,方开口道:“老夫人,小生想着,或许可以想个法子,先拖住了那孙飞虎,好待救兵赶来。” “快说!”老夫人有些着急了。 “可请崔小姐亲笔写了一封信,给那孙飞虎,说是答应嫁与他。但是崔小姐乃是大家闺秀,要照着崔家的规矩行事,这嫁娶之事更是不能马虎。林林总总的事情忙完,也要等到三日后,他方能迎娶崔小姐。”将这早早背好的台词念出来,张君瑞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看向了崔莺莺,小心翼翼好似是第一次见面:“此事还请崔小姐委屈委屈,暂且稳住了那孙飞虎。” 老夫人也看向了崔莺莺:“莺莺,你就写封信吧,虽然要你这姑娘家做这般事情不大光彩,但此刻也别无他法了,你就委屈委屈吧!” 其实哪用得她劝?她还当她的宝贝女儿是那对□□一无所知的女儿家么? 崔莺莺一副有些为难的模样,又点点头。她微微转过身子,低着头朝张君瑞娇声软语:“那就多谢张公子了。”她红着脸,作着揖,那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发上的簪子也跟着一晃一晃,好似一个未曾和男人有过接触的姑娘家。 红娘在她的身后,心中恼怒不已,她不吭声,冷不防崔莺莺的鞋子悄悄往后一踩——踩在了她的绣花鞋上。红娘憋气得不行,收回脚,待抬起脸,又变成了明媚的样子。她来到老夫人的另一侧,轻声道:“老夫人,张公子这般相助,崔家可得要好好谢谢呀。而且,您也曾在众人面前说过,但凡能退了那孙飞虎,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呢!” 她说完,转头看向张君瑞,心中怨恨得不行。 张君瑞心中一跳,赶忙低下头。 老夫人想想也是,便问道:“张公子,你如此相助,请问可有何要求?”看到张君瑞低下头,她以为对方是在害羞。 崔莺莺忙扯扯老夫人的袖子:“娘,张公子原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腔好意,让我们这么一问,倒像是他有何企图似地。不如,等事情了结了,我们再商议此事。”她句句皆是理,让老夫人频频点头。 老夫人便说道:“张公子,那么等事情了结,你有何要求尽管提,老身定会无所不应的。”她为了崔莺莺的事情,伤了不少神,此时此刻竟有人可以解围,她感激得不行。 她转头朝女儿崔莺莺说道:“莺莺,再给张公子道谢。” 崔莺莺便顺着娘亲的意,往前一步,给张君瑞作揖。她道老夫人看不着,将眼神投向张君瑞的一瞬间,便多了几分难掩的情意,惹得对方也忍不住心跳。眼中的情愫一闪,张君瑞忙也行了礼,虚扶起眼前的美人儿。 一瞬间,情思暗动。 老夫人在他二人身后,那苍老的脸上忽而闪过了一丝疑惑——她活了大半辈子,怎可能一点儿事情都不明晓?有句话怎么说?姜,到底是老的辣。 而红娘,站在老夫人的身后,眼神中的怒意更是无法掩饰。 各怀鬼胎——这一幅诡异的画卷,就此展开。 又是一夜,红娘不想再佛殿外守着,徒增烦恼,便先回了房。她在房中无处发泄心中的抑郁,正气得不行,忽而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红娘姐姐,可有睡下?” 咦?听这声音,倒有些像老夫人的随身丫鬟?红娘有些纳闷,忙上前开了门。 果不其然,那丫鬟朝红娘道:“姐姐,老夫人唤你前去,还请快些随我来。” 老夫人的房中。
第37页 “红娘,”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神态一如平时的严肃:“你到莺莺身边也有三个多月了吧?”她盯着面前的娇艷女孩儿看着,眼中的厌恶仍是有的,却也只是一闪而过,更多了几分强装出来的和蔼。 “回老夫人的话,确实如此。”她低着头,恭恭敬敬。 “红娘,崔家待你不薄的吧?”一句一句,句句都像锤子,硬生生砸在对方的身上,要她点头应是。 “崔家待红娘甚好。”隐隐约约的,似乎知道老夫人是为了什么唤她前来了,于是,心中的算盘便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要尽快做一个决定。 “那么,你该老老实实告诉老身,莺莺与那张君瑞是否见过面?”盯着红娘,要将她的反应全数纳入眼底。 果然!老夫人怀疑崔莺莺和张君瑞的事情了!红娘想起了老夫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郑恆才是与你相配之人。”那么,即是说,老夫人是极为贊同郑恆与崔莺莺的婚事了。 也是,这张君瑞,虽是讨女儿家喜欢,却不见得招老夫人的待见。要知道,他可是一无所有,能有的,不过是满腹的诗伦、以及他讨喜的面相与温柔的性子,老夫人绝不会答应二人之事的! 其实,就现在来说,张君瑞也不过是讨了她和崔莺莺二人的喜欢罢了。在红娘的眼中,张君瑞既然得不到,就是那悬在了空中的甜美糕点,够不着,看起来便更为地诱人。非要说这张君瑞有多讨喜,也不见得,当然,他现在倒是从二女身上学到了不少,至少,明白女儿家喜欢什么模样的打扮、喜欢听些什么话儿。日后,他学得越多,定会越来越迷人了。 这样说来,一个俊俏的文雅男人,无论一开始如何的害羞与老实,一旦品过了女人,指不定就招蜂引蝶了呢! “红娘!”声音勐然尖利了起来,老夫人站起身,咄咄逼人:“你倒是说呀!”其实何用红娘说?单是看这模样,就足以证明红娘知晓崔莺莺与张君瑞二人的事情了。 红娘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盘旋着,叫嚣着要她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一道出,要老夫人横在中间,要崔莺莺和张君瑞无法继续在一起! 啪的一声,惊起了她——原来是老夫人看她两次不答,恼怒了,将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一锤定音,这倒是一摔定音了。 千思万绪过心头,待仰起脸来,红娘却是一副委屈的模样:“老夫人,小姐未曾和张公子见过面呀!真的,您要相信我!”她的眼珠子,却不敢直视老夫人,口口声声地否认,叫得震天响,反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掩饰,让人彻底地无法信服。 “你胡说!”老夫人不信她,气得不行:“红娘,你分明是在撒谎!白日里,我看莺莺与那张君瑞,分明是不对劲儿的!”她指着红娘,手指发抖。 她已经坚信,自己的女儿与这年轻公子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红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哽咽道:“老夫人,红娘真的没有撒谎!真的!姐姐平日里待我极好,她是个知礼节的人,怎会有这样的不轨行为?”字字句句,看似在替崔莺莺辩解,却只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她怎会不知老夫人对她的厌恶?老夫人看她是左右不顺眼,若是她就此道出二人的事情,老夫人固然达到了证实此事的目的,而她红娘,也就此在老夫人的眼中愈加地不值钱了!一个被小姐好心留在身边,却不肯为对方保守秘密的丫鬟,或是妹妹,这样的人,怎能继续留在崔家? 而崔莺莺那头,更是看她不起了,张君瑞,想必也会恼她。 她可不是傻子,绝不做这样的事情,于是,便做出这副可怜的模样,一副要死守秘密的模样,反倒是更好地证明了崔莺莺和张君瑞的事情! 瞧瞧,女人的心机,是否是可怕的?这样的无师自通,这样的深藏不露,这样的苦苦做戏,到底是从何而学来? 老夫人显然是无知无觉地掉入了红娘的“陷阱”中。她先是气极了,待冷静下来,也知自己太过刻薄,红娘也有她的难处——好歹,她还是一心向着女儿崔莺莺的不是么?于是,嘆一口气,倒是有点儿同情起红娘来。 她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朝仍跪在地上的红娘柔声说道:“好了,你就起来吧!我也知你的难处,不怪你。” 事已至此,红娘便依命乖乖站起,也不再多做任何的解释了——多说坏事,既然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就不要再惺惺作态了,反惹得人嫌弃。 她做出擦泪的模样:“老夫人,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红娘告退。” 她作揖,匆匆离去,那背影,像是一个害怕不小心就会招供出来的犯人,更加让老夫人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爱情如画 爱情如画 出了老夫人的房中,红娘却没有回房,左思右想,她定得抢在了老夫人逼问二人的前头,先去“提醒提醒”他俩,到时候,可就不能说她有任何的私心了!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快步朝佛殿走去。 “什么?”张君瑞率先沉不住气,叫了出来:“你说老夫人怀疑我与莺莺的事情?”他有些不可置信,没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当然不明白,他再厉害,在老夫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崔莺莺忙扯扯他的袖子:“小声点儿,莫要让人听了去!” 红娘也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地,赶忙去到门口,打开了门,四处瞧瞧,又合上门,回到二人面前,一副松口气的样子:“还好,夜深,想来也不会有人经过外头。”她的额上沁出了些许汗珠,倒真是一副焦急担心的模样。 张君瑞不疑有他,有些感动:“红娘,倒是谢谢你,未曾向老夫人说出我与莺莺的事情。” “张公子太客气了,我与小姐本就情同姐妹,这事情,我怎能说出口?”她红着脸,做出不承感谢的样子:“否则,我岂非成了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一时间,张君瑞感激不已,这样的一个女子,美艷无双,对他芳心暗许,却还帮着他与崔莺莺相会,甚至能保守秘密——说真的,有一瞬间,他真担心红娘会说出这一切。如今看来,倒是他多心了,于是,感动地看着对方。 这一刻,他不仅是感动了,甚至还有了不能抑制的心动。 崔莺莺看着这一切,心头却是生气的。说真的,她还真有些怀疑红娘的话,要知道,红娘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将事情全盘托出,那么,她想要在众人面前让娘亲无法来得及反应、而只能应承了她与张君瑞的计划,就此付诸东流。 若是她,说不准就这么做了! 她倒是明白自己的心机呀!于是,愈加怀疑红娘,口中试探道:“红娘,你且将老夫人与你的对话说来我听听。”试图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红娘暗暗冷笑,她怎么会不知崔莺莺的想法?于是,一副受伤的模样,先发制人:“姐姐,你是怀疑红娘所说的话么?我真的没有告诉老夫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楚楚可怜。
第38页 崔莺莺心中暗叫不妙,这红娘居然抢在她的前头将了她一军! 张君瑞,似乎也听出了什么,便转头看着崔莺莺,眼神有些责备的样子。 崔莺莺忙道:“红娘,你是多心了!我只是怕我娘亲有些什么想法藏在话中,你没听出来。”什么叫做有些什么想法藏在话中,你没听出来?她这解释真倒是越解释越乱,似乎是在掩饰她被揭穿后的手足无措了! 张君瑞心中暗道:莺莺怎在这个时候怀疑其红娘来了?无论如何,红娘这副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呀!看她急急忙忙奔来通风报信的模样,哪里是那小心眼的人? 可要他责备崔莺莺,这一时之间也是做不出来的,毕竟,他的心头上,崔莺莺的分量还是比红娘重些的。再说了,事情到了这样的田地,他更是不能捨弃了崔莺莺。怎么舍?这厢,红娘和玉树为了他和莺莺绞尽脑汁、奔走找救兵,崔莺莺也一副情深、非他不可的模样,难不成要在此时来一句:“我支持不下不去了,实在不想再支撑这段原先就不可能的情缘了!”这叫什么话? 再说了,捨弃了崔莺莺,他还能拥有什么?他可真是一无所有了! 于是,张君瑞倒有种赶鸭子上架的心情,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红娘的眼中将二人的表情都一一纳入,又怎不知他们的想法?于是,便好言道:“张公子,你也别多心了,姐姐只是担心老夫人想些什么计策,而我本就愚钝,漏了些什么也未可知。”瞧,她倒是通情达理,在给崔莺莺开脱呢!愈发显得她的乖巧和重情重义。 崔莺莺呢,心中气得不行,这一个不小心,竟然让这蛇妖给抢了先,着了她的道!可面对着张君瑞,她也发作不得,只是做出与红娘姐妹情深的模样:“红娘,多谢你的理解。” 姐妹情深?在这男人面前,在争夺感情面前,绝无情深二字可言。 反手合上房门,红娘终是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她边笑着边来到桌边坐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兴奋得诡异。她压抑着她的笑声,双手撑在了桌上,微微颤抖着身子——崔莺莺啊崔莺莺,你也会在张君瑞面前走错棋子的一日!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在桌边坐下,倒了茶水正要喝,忽而一道异动在身后响起,她拿着茶杯微微转过身,看到的正是玉树。 玉树看到她难掩的笑意,有些讶异,心中思索片刻,缓缓上前说道:“怎么这般开心?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他还以为红娘还会为昨日的事情恼恨,见到他这个破坏了她的计划的人,应该会冷着脸才对。 “难不成你还盼着我又恼又气,对你冷着脸?”红娘饮了茶,将茶杯放回身后的桌子上:“玉树,你有你的做法,我也有我的做法。”桌子上的烛火从她的身后投射出光芒,反倒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玉树不动声色:“哦,那么,你可是有了新的做法?” “有又如何?我也不必告诉你。”她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来到玉树的面前,纤纤十指抚上他略微疲惫的面颊:“累了吧?要喝茶么?”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关心情人的女儿家,并无半点的怨恨和恼怒。 玉树捉住了她的手,又抱住了她的身子,疑惑道:“你不恼我?” “为何要恼你?”红娘轻声道,她也是想开了:“你想要我,所以才这般做,而我,想要张君瑞,因此不想你阻挠我,崔莺莺呢,为了张君瑞,才找你合作。无论是谁,都是为了一己私慾,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 她边说边将脑袋靠在了玉树的胸膛,语气温柔得一如这夏夜的清风:“玉树,你我相处五百年,也有情,但我想要张君瑞。” 她字字句句,都打在了玉树的心口,那冷静轻松的语气,却叫玉树愈加地难过——他的嫣红,他的红娘,再也不是同一个人。这样处心积虑就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是那个男人,还是那份争夺的快感? “红娘,”他缓缓开口:“你真的喜欢那个张君瑞,抑或仅仅是为了争夺?你可有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我和你在一起五百年,你的性子,我太了解了。” 心中一跳,红娘将他抱得更紧,声音带着她的疼痛、她的挣扎、她的不甘:“我不知道,玉树,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要得到他。” “可我想要得到你!”玉树的声音低沉:“所以我也就不会让你得到他——一个连最起码的专情都做不到的男人,一个连他自己都护不了的男人!” “是的,你说得对……他就是这样的可恨,却叫我和崔莺莺为了他费尽心机,我陷进去了,陷进了我一手营造的爱情。”红娘抬起了头,与玉树对视着:“你也是的,你也陷入了你的情中。” 我们每一个人,都陷入了自己想要的爱情中,当发现这爱情并非心中所想的,便要竭尽全力地去挽回、去改变、去打造自己原先在梦中的渴望,谁也不曾去深思,到底那爱情,是真实存在过,还是自己的臆想? 都说人生如戏,那么,每个人都踏入了自己的戏中,再也无法回头。 每个人都拿着一支画笔,在那张白纸上描绘着自己想要的画面,当发现画错了,便不甘心地修改,涂抹了各种各样的颜色去消除这个错误。岂知,越抹越乱,最终,成了一团五彩斑驳的浓墨,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那个地点、那句情话。 那一生一世的允诺,永远找不到。 徒留手上沾染的色彩,告诉自己——我,不是无辜的。 玉树的心在一抽一抽地疼着,疼自己的渴望,疼红娘的顽固,疼这里面每一个人的算计。他的大手捧住了红娘的脸颊,低下头,吻着那最爱的唇瓣。 两个接吻的人,两颗再也回不去的心,这满地的烛光,跳跃着,不知何时会忽然——熄灭。 第四日,正西大元帅杜确领兵击退了围困普救寺的孙飞虎,老夫人大喜,特于今夜宴请了众人,聊表谢意。 宾客中,除了杜确、张君瑞二人,自然还有普救寺的法本大师和妙觉、妙德师傅——毕竟是因为崔家的事情,才给普救寺招来了这样的祸事。崔莺莺也现出了她的美貌容颜,在席中款款而坐,明目皓齿,朱唇一点红,仙人之姿,确实有惊人之艷。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红娘,一袭桃红色的衣裳将她衬托得愈发的可人和娇媚,那美目中的点点机灵和狡黠,也是这人群中无法忽视的一道美丽风景。 一时间,大元帅杜确也有些眯了眼——这个原本无关之人,在梦中被玉树施了法,佛祖告知他——他前生的八拜之交正于普救寺中受困,他必须前去营救,方能报答了上世此人对他的大恩大德。一觉醒来,浑浑噩噩中,弄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忽而枕边发现了一封信——张君瑞所写的。
第39页 登时大惊,想来果真是佛祖託梦了!于是,忙不迭地赶来解围。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张君瑞,但见此人样貌俊俏,言谈中才学满腹,又是个会说话的主,一时间,倒也有些喜欢上这个梦中的八拜之交了。对于普救寺的事情他也大约了解了,而在这宴席上,看那张君瑞眼中掩饰不住地爱慕——皆是投向了崔莺莺,而崔莺莺又一副娇羞的模样,于是,暗暗一笑——看来,此次这张君瑞定会提出要迎娶这美貌的大小姐了。 是的,张君瑞此时真是紧张极了,就等待着老夫人问他——张公子,你有何要求,且一併提来,老身无所不应。那么,他只要说出那句准备已久的话,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红娘提着酒壶,挨个儿去倒酒,待来到妙觉的身边时,趁人不注意朝他眨眨眼,妙觉面无表情,手指头却是略微动了动。 妙德在一旁眯着眼,早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老夫人面带微笑,却在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身边的女儿。 看,这喜庆的宴席上,众人也是各怀心思。可见,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便要有是非。 老夫人心中暗暗冷哼,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站了起来,笑道:“此次多亏了张公子和杜元帅,老身在此要谢过二位。”举杯,饮尽。 杜确和张君瑞也起身,将杯中的酒饮尽,又热又辣的液体入了腹中,翻滚着,折腾着,叫人开始额上冒汗。 老夫人又道:“法本大师,妙觉、妙德师傅,因了小女的事情,连累了普救寺的众僧,老身实在对不住,在此也给几位赔不是了。”满上了酒,举杯示意。 法本三人因是出家人,杯中的酒皆为米酿,称为素酒。三人一道饮尽。 其实,哪有什么荤酒素酒的?不都是酒么?这世间的酒,顶多就分了个易醉和不易醉的,哪还有荤与素的?酒这东西,下了肚中,都有让人醉倒的本事,只看量多量少罢了。 人一醉啊,就会胡言乱语,就会酒后吐真言。 当然,也有人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张君瑞不就是么?且看他不过饮了一小杯,却开始面色潮红,可见他的心中,定是十分地迫不及待了。 老夫人看在眼中,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微笑道:“老身曾允诺过,只要有人能解了这普救寺之围,那么,便是老身和小女的救命恩人。恩人所提的要求,老身定会无所不应——” 张君瑞紧张起来。 老夫人卖了个关子,顿了顿方又接着说道:“在这之前,老身倒有个心愿先要说一说。张公子满腹的才学,又有着侠义之心,老身甚为喜欢。因此,冒昧提出,请张公子与小女结为兄妹。” 她面带微笑,句句有理,又是一副和蔼慈祥的模样,叫人根本想不到,这是她的计谋。 而此话一出,张君瑞和崔莺莺犹如晴天霹雳,噼中了他俩的心头,直将二人的身子震得颤抖——兄妹?兄妹!不能结为夫妻的兄妹! 老夫人却不肯放过二人,乘胜追击:“张公子,老身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不能不说也是一桩遗憾事儿。” 她做出了那令人同情的老人家模样:“这是老身的一个小小心愿,张公子不会觉得老身唐突吧?” 张君瑞张张嘴,立刻笑了:“老夫人,君瑞在此谢拜!” 除了屈从,他还能如何?他不过是个穷小子,而老夫人明显是不想他与崔莺莺成婚。是啊,他又凭得什么迎娶莺莺呢?就解了普救寺之围的人,也不是他,而是玉树。退兵之人,不是玉树,而是杜确,他——张君瑞什么都算不得。 忽而疲惫了,这段感情,倒是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有尽头? 崔莺莺的手,放在大腿上,那上好的衣裙,被十指绞出了深深的褶子。 阴谋之夜 阴谋之夜 又是一夜,张君瑞却迟迟没来佛殿中,崔莺莺和红娘在殿中等待着,二人皆是跪在了蒲团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红娘出奇地镇定,崔莺莺却是完全心不在焉。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红娘睁开了眼,站起身,来到崔莺莺身边,扶起失神的她:“姐姐,回去吧,张公子兴许有事情给耽搁了。” 是的,也许不会来了,她冷静得一如她冰冷的血脉。这个结果,应该是她所企盼的,只是此刻却没有了原先设想的欢天喜地,只是一阵阵地冷。为这日夜来她和崔莺莺争抢的悲哀而发冷,也为她的茫然而发冷。 勐然推开她,崔莺莺恨恨地盯着她:“红娘,你还说你没有告密?娘分明是事先得到了消息!”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居然就此落空,叫她如何不恨?她心心念着的男人,原本就要与她结那百年之好,如今她还为放弃,这个男人却可能要先行离去了! 红娘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站住了脚,平静地回望这个因爱而发疯的女人:“姐姐,我没有告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未曾做过。”告密?这不过是最低等的方法,她可以有其他的方法,让需要知晓的人知晓这一切,知晓她想要对方知晓的秘密。 “我自然不信!”崔莺莺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红娘,你以为你能争得过我?永远不会!你永远斗不过我!”她指着红娘的手指在发抖,她几乎要患了失心疯了。一个平日里温婉大方的女子,自以为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如今却是一朝梦醒,她便死也不要醒来。 “他要谁,那是他的选择,又岂是你我能够决定的?”红娘面无表情:“姐姐,莫要再做非分之想了,这世间,能配得起姐姐的男人还有。又何必为他如此伤神?” 她倒是一副劝解的模样,是呀,如今她是赢家,她自然要做出那大方的神态,不是么? “我只要他!”崔莺莺忽而哭了起来:“红娘,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对他的喜欢,远远及不上我的半点感情。我今生今世,只认准了他。” 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哭得梨花落雨。勐然,又恨恨道:“你做那小人去告密,我也有我的法子,我倒要看看,谁能赢得过谁?!” “我没有……” “够了!” “莺莺!”却是张君瑞的声音。 崔莺莺愕然,却见一人从佛像后走出,不就是张君瑞么?她身子一颤,这么说来,方才她的失态都被张君瑞看到了?她对红娘的恶毒指责、红娘的冷静乖巧,都被看到了?勐然一惊,她看向了红娘——原来,红娘早知道张君瑞躲在了佛像后边不肯出来,便装作一无所知,诱她做出这些失态之举。 又是一场阴谋,一个接一个的阴谋,这争斗愈演愈烈,非要一人半死不活,才能善罢甘休。 张君瑞沉着脸,站在了二人的中间,他面对着崔莺莺,表情坚定:“莺莺,你我有缘无分,这怪不得红娘,她向来是一片好心,你莫要再做其他的猜想了。” 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她陷了进去,她为他耗费心机,她为他心神俱碎,如今他倒是轻松,一句有缘无分就要生生割断了二人的联繫!
第40页 凭什么?凭什么就此决定了这段感情的归宿?他甚至都没有去努力过!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奔走! 崔莺莺上前一步,张君瑞便后退了一步——他越是后退,离红娘就越近,倒好似是崔莺莺在逼迫他转向了红娘——她的情敌,一个情同姐妹的情敌。 崔莺莺站住了脚,平静地离开。临走前,落下了一句话:“君瑞,我有法子,你莫要再说有缘无分的话,我会恨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准备跨出门槛,身子向着外头,看不着她的表情。唯有那手,那搭在了房门上的手,紧紧扣着,几乎要将那指甲深深陷入了木框中。 这深入骨髓的爱,这深入骨髓的痛。张君瑞在两个女人的拉锯战中,成为了赢家的筹码。他又岂是甘心的?他是个男人,自然想要拥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自己的作态、他自己的——地位。 “住口!”老夫人勐然站起,一掌打在了她的宝贝女儿脸上,登时,手一阵阵的麻。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那张君瑞有什么好?郑恆才是与你门当户对的男人!莫要再多想些无用的事情了!”方才,崔莺莺居然求她成全与那张君瑞的事情,叫她如何不气? “娘!”崔莺莺捂着脸,也终于爆发了:“你真以为那郑恆的心就能在我的身上?你还不明白么?爹走了,崔家也就此没落了!郑恆是你的侄子又如何?我与他指腹为婚又如何?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回覆你的那封信,让我们在此等候,可有过其他的问候?” 她朝自己的母亲发怒着:“便是连个虚礼也没有!对,他娶我,咱们母女俩才算是就此有了着落,可如今,他真要娶了我,又可会善待我俩?说不准过了没几个月,那二房三房便要入了门,届时,我俩又无人可撑腰。” 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就此滑落:“你真要我一生一世都活在苦闷中么?”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的苦苦哀求,心中也是不忍,然而,她仍是硬起了心肠:“娘已经说了,你就莫要再多想,安安分分地等着郑恆来接你我!”笑话,真要让那穷小子娶了莺莺?传出去还不招人耻笑?她的女儿莺莺,美貌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可能便宜了那个年轻人? 莺莺的婚事,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桩筹码?一桩用以继续她往日富贵生活的筹码。 崔莺莺咬唇,好,娘亲既然无情,那么,便不要怪她使用那法子了! 噗通一声,她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道:“娘,女儿若是嫁给了郑恆,只怕当夜就要被赶出洞房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瞪着她,心中升腾起了不祥之感。 而这厢,红娘与张君瑞话别——她没有过多地纠缠他,此时此刻,她唯有以退为进,方能让心烦的张君瑞定下心来,好好思索他与她的事情。总之,来日方长,不是么? 出了佛殿,却没有回房,而是朝妙觉的禅房走去了。不由自主地,想要见到这个男人,这个与她的情感毫无纠葛的男人。她要去妙觉那里,寻找一份清静,一份隐藏起来的温馨。 妙觉盘坐蒲团上,闭眼打坐,这些日子,他都在这里呆到深夜才回房歇息,说不上是为了静心,或是为了等待那个人的到来。总之,就这样等候着。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他端坐不动,他知道是她,那个调皮的蛇妖——红娘。 红娘合上门,来到妙觉的身边,也在蒲团上跪下。她看看面前的佛像,又看看身边的男人,这个一如佛像的男人,专注的,认真的,他总是这样的厉害——像是谁也无法打断他的修行。 哪里像她,没半点的专注,只是任由着性子胡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果然,她还是只能做那小妖精,不成器的小妖精。 是的,她不要做人了,她想起了张果老儿曾对她说过的——只要她圆了崔莺莺的姻缘,她就能再世为人了。如今,不要了,做什么人呀?多累!她只要一个男人,一个她想要的男人。她守着他,他守着她,彼此相依,永不分开。 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失望,她看中的男人,却做不到与她相依相偎,甚至都不能和妙觉一样保护她,不能和玉树一样疼着她。 今夜真是个不宁夜,她有些累了,身子便软软地往右边一倒,靠在了妙觉结实的臂膀上,不肯动了。 妙觉依旧闭着眼,不动。 就让她靠一会儿吧! 一个人影,在禅房的外头一闪而过。 半柱香后,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妙德声音:“妙觉师弟,你还在么?且开了门。” 红娘一惊,妙觉也吓了一跳,二人匆忙站起,他往房樑上一指,红娘便翩翩飞起,躲了上去。妙觉暗自深吸一口气,这才打开了房门:“师兄。” 他看到妙德正端着茶水,微笑道:“就知道你还在禅房打坐,夜深了,你便喝喝茶,休息一会就歇息去吧!” “这……”妙觉有些犹豫,妙德已经踏入了禅房内,自顾自地来到桌边。 他放下茶水:“也莫要和师兄客气了,我也不打搅你,就此别过吧!”他的双目,依旧是笑得睁不开眼的模样,隐藏着他的阴谋诡计。 果真是个不宁的夜。 妙觉也不好再推脱:“那便谢过师兄了!”言毕,跟随对方来到禅房门前,将妙德送出去,又合上门。 松一口气,他转过身,便看到红娘已经站在桌边,倒了一杯茶:“咦?闻着挺清香的,我倒要尝尝看,这茶入了口是否和闻起来的一样好。”她举起杯子,正想将茶水送入喉中,忽而瞧见了身边的妙觉,正在用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她。 红娘吐吐舌头,转而将茶水递给了他:“你喝吧!”这可是送给妙觉喝的,她竟不知礼节了,嘻! 妙觉接了过来,慢慢喝着,口中贊道:“确实很香。”这一入口,便满口皆是清香,入了喉中,又直通了五脏六腑,真是好茶。 “真的?”红娘眼珠子一亮:“我也要尝尝。”她一把拿过了妙觉手中的杯子,想也未想便满上了茶水,往口中一送! 妙觉一怔,将僵硬着的手放下——算了,他不再喝了便是了。 双眼,却不自主地瞄向了红娘,看她一副无知无觉地模样,正开心地说道:“真香呢!”又满上一杯,继续品尝。 茶杯忽而在那红色的唇瓣边儿停住了——红娘手一抖,杯子摔碎在了地上。 巡夜的僧人正在提着灯笼走着,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他吓了一跳,几乎失声! 妙德的手拍在了此人的肩上,笑道:“师弟,吓着你了?” 原来是妙德师兄,这人松了一口气,忙道:“没呢!师兄,深夜未睡,可有事情?” “也没什么,我方才在打坐,这会儿想去歇息了。”妙德收回手,声音平静:“过会子,你去妙觉的禅房看看,兴许他还未入睡,你便提醒提醒他,早些歇息,莫要累坏了。”
第41页 “是,师兄。”他低头应承,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何师兄不亲自前去?待抬起头来,妙德却已经不见。 疑惑地四处望望,又接着巡夜去了。 谁放过谁 谁放过谁 巡夜的僧人正在提着灯笼走着,忽然,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上——他吓了一跳,几乎失声! 妙德的手拍在了此人的肩上,笑道:“师弟,吓着你了?” 原来是妙德师兄,这人松了一口气,忙道:“没呢!师兄,深夜未睡,可有事情?” “也没什么,我方才在打坐,这会儿想歇息了。”妙德收回手,声音平静:“过会子,你去妙觉的禅房看看,兴许他还未入睡,你便提醒提醒他,早些歇息,莫要累坏了。” “是,师兄。”他低头应承,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何师兄不亲自前去?待抬起头来,妙德却已经不见。 疑惑地四处望望,又接着巡夜去了。 “红娘!”妙觉一把扶住了就要软倒在地的美人儿,唿唤她:“你这是怎么了?”却看她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脑袋歪向一侧,便腾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令她看着自己。 一惊!红娘的脸,不,她的身子,都在发热着。她是蛇妖幻化的,因此这身子,也没有理由会这般的热!这是怎么回事儿? 双目勐然瞧向了那地上摔碎的茶杯——妙德! 他脚下一晃,竟然有了燥热之感,糟了…… 一双柔臂,已经缠向了妙觉的颈项,那柔软的身子,愈加地贴紧了他。红娘双目迷濛,将面颊靠在了他的肩头,微微吐着热气:“好热呀……” 她的手转而在他的胸膛游走着,只顾着嘤咛:“真热,妙觉,妙觉……”这股难受的热气是从哪里来的?竟要将她烧起来,让她恨不得将身上的衣物都一一撕扯,扔在地上。 妙觉的身子真硬,却有着令她喜欢的味道——一个男人坚硬的味道,迷人的,强壮的味道。于是,脑子便忽的烧着了,踮起脚尖,急切地探索着那可以缓解她灼热的味道——她吻上了他的唇。 妙觉几乎要站不住脚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想要推开红娘,大手却违背了他的意愿,转而抱紧她。 茶,茶水,那里头下了药! 他勐然睁大了双目,红娘的唇,正压在他的唇上!于是,用尽全力,一把将柔软的身子推开! 红娘被他一推,啊的一声朝身后倒去,摔在了地上,她大口地唿吸着,浑身燥热难耐,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试图让那冰凉的地板来给身上降温。可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她只好努力撑起身子,柔弱无力地朝妙觉伸出了手:“妙觉……救我……” 是的,每次她有难,都是妙觉救了她,因此,她本能地要向这个强大的男人求救着。 身子蜿蜒着,鬓髮微乱着,她衣衫凌乱地抱住了妙觉的腿:“妙觉,救我!” 竟好似那曾经试图引诱了妙觉的女妖。那日,他不动如山,如今,他心跳如鼓。汗水滚落身上,他勐然弯腰,一把拉起这个神志不清的妖精—— 她真美,从来没有这样地美丽过。这药性,将她变得柔软不已,一如那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衣衫,要命地缠着他,无法推拒。她抱着他,要从他的身上获取解药,她正在撕扯他的僧衣。 妙觉仍旧保持着心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他俩必须得离开这里,若他所料没错,妙德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人来到这儿,好撞见了这不堪的一幕! 手指伸出,所到之处,红娘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一把抱起这美人儿,妙觉费劲而又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几乎是撞来开了房门的,妙觉跌跌撞撞,费劲地将怀中人放到了柔软的卧榻上。怀中一空,他只觉得身子无比的空虚,真想,就此—— 勐然后退了几步,他逃离了这里。 这普救寺的后山前方,有一口井水,平日里寺庙中的用水,都是从这里取来的。极为甘甜和清凉,妙觉也来打过水。 如今,他在井边儿,费劲地打了一桶水,勐然往身上一浇!哗啦啦的水流击打在他的身上,登时,舒服了不少。可这一瞬间的舒爽维持不了多久,燥热又再次袭来,妙觉咬牙,又开始打水。 妙德,他的师兄,非要这般下作么?为了个主持之位,三番两次地要利用红娘来将他从这受人尊敬的地位上拉下。人心,竟如此贪婪!即便是在这被世人崇敬的清净之地,也有这样的人。这世间,竟没有一处是真正干干净净的! 佛祖在上,他所作的一切都被看在眼里,那么,他不服!为何要这样的考验他?!为何要将红娘拉入?!他原本就是清净之人,他原本什么也不会去想,他只想着在这寺庙中,做他降妖伏魔的事情,为人间剷除了这些祸害,如今!如今—— 妙觉一声怒吼,他一掌击在了井边的石壁上! 这一夜,井中的水就没再满上来过。 “妙觉……妙觉……啊!”红娘勐然从梦中惊醒,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急促地唿吸着。 她擦擦额上的汗,又摸摸身上,一切都完好,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她隐隐约约也明白了,那可恶的妙德,在茶水里下了药,要让她和妙觉……再来个“捉姦”现场,妙觉这一生英明就此败落,妙德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那主持之位! 好在妙觉挣扎着将她送回——妙觉,再念起这个名字,她不禁红了脸,昨夜她所做的一切,九成的记忆都是保留在脑海中。自然也就记得,她是如何地缠住了妙觉,要他“救”自己。深吸一口气,妙觉身上的味道似乎犹在鼻翼。 勐然向后倒去,红娘只觉得疲惫无比,想要好好休息休息。 张君瑞被唤来,站在老夫人面前,面色惊疑不定—— 什么?老夫人说,他既然已经和崔莺莺私定终身,就只能负责到底。什么?私定终生?他勐然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崔莺莺——她居然,居然用这样的弥天大谎来挽回这一切? 于是,有些恼恨起来,莺莺,非要这般纠缠不休么? 看,当他开始厌倦了,这一切就变成了女人在纠缠不休了! “张公子,”老夫人冷冷道:“我虽然要将女儿许配于你,然则崔家总是大户人家,你也该做出点像样儿的事情来。” 她给张君瑞做了决定:“这样吧,你便上京赶考,若是中了状元,再回来谈那婚嫁之事。”其实,老夫人还真未必就相信了女儿所说的话,只是想着再找个理由,把这张君瑞支开了。总之,算是给了张君瑞一个机会,若是不中状元,那是他没本事,莺莺也就没有理由再怨她这个娘。 当然,若是中了,那也好。 两头不误,都是崔家占了便宜。 又是一锤定音,张君瑞毫无反驳的余地,甚至连丝毫犹豫的能耐都没有,他活了二十几年,竟要被女人左右来去么?
第42页 一个男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力,他所作的一切,尽数在女人的操控中。 当这一切完成,崔莺莺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原本支撑着她的意念没了,就此软倒在地。 梦中,她回到了和张君瑞初次见面的花园,彼时,她正转过身,那裙踞便在身后留下了一道划痕,发上的簪子在日光的照射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然而,再精緻的髮簪,也敌不过她的容颜,百花衬托着她,亭亭玉立,沉鱼落雁之姿,使身边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张君瑞看着她,情丝便在二人间缓缓连结,种下了情根。 她执着于这份感情,她要与他白头偕老,验证那句诗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将二人手指上的红线系了又系,生怕一个不稳,就给脱落了,那她就再也拴不住他了。 于是,不停地打着结,一个又一个错乱的结,将这红线弄得繁重不堪——可她不在乎,她要张君瑞。 君瑞,你呢?你是否愿意遵守曾经的诺言? “君瑞,君瑞。”崔莺莺迷煳间,唤出了这个名字,叫那正在给她擦汗的手停了停。 红娘坐在床边,给她去热,看她似乎在梦中也不得安宁,那额上出了这许多的汗水。方巾,在水中浸湿,拧干,给崔莺莺擦汗。 这汗水却像是没完没了,好似她的梦呓,无法打住。 红娘的手便停在了她的额头上方,一股哀伤的气息在这帷幔间蔓延开来,红娘的眼中有了泪水——她和她,都是为了一个男人,半死不活,丢弃尊严。 直至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崔莺莺的话是对的,她对张君瑞的情意,根本及不上崔莺莺的半点。一个身居闺门的大小姐,高高在上,貌若天仙,她却为了一个完全不值得的男人撒下大谎,甚至都不在乎是否因此而受到娘亲的恼恨。私定终身,在妖看来,也许算不得什么。然而对于俗世中的女人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事情。 世间对女人的要求,便是要将那疼痛的结合留在洞房花烛夜,一方白色的方巾铺在床上,要证明女人的清白。 清白?为何女人要被这清白束缚着,男人却没有? 这清白,这方巾,犹如一个四方的牢笼,将女人生生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崔莺莺,却愿意背负着这不堪的“罪名”,也要留住张君瑞。 她曾经愿意为了张君瑞而死,红娘,你呢?你做得到么?你当时留下拖住那妖魔,也不过是因了争强好胜之心,你可真是爱过张君瑞? 一滴泪水落下,打在了崔莺莺的面颊上,她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眼。 她和她,都哭了。 “红娘,你放过他吧!”崔莺莺抓住了红娘拿着方巾的手腕:“你放过他,他就是我的了。” 这算是祈求么?这样哀痛的祈求,皆因爱情。 可就算祈求了,爱情也未必属于你。 莫要再来 莫要再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每夜的相会依旧,只是那心,已经变了味儿。 别过张君瑞,红娘提着灯笼,给崔莺莺照亮道路,一道回去。 忽而,崔莺莺却停下了脚步,她扣住了红娘拿着灯笼的手腕,轻声道:“红娘,你是答应了我不再抢君瑞了,对么?” 她侧过身子,望着红娘,眼中的疑虑犹在。 红娘扯扯嘴角,淡淡道:“是的,姐姐还在怀疑么?” “不……我只是……”崔莺莺吞吞吐吐,终究还是一一道来:“红娘,我觉得,他似乎没有当初那般地爱我了。和我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所以你便怀疑是我?”红娘冷冷看着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姐姐,我说到做到,至于你和他的事情,你大可以亲口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这怎么问得出口?”崔莺莺有些焦急了,抓着红娘的手紧了紧,看到对方皱眉,她忙放开:“红娘,你说说,是否是我哪里没做好?”是她太急切了么?是她太傲气了么?还是她的妆不好?她的衣服不对君瑞的味儿? 她愈发地患得患失起来,摸不准张君瑞在想什么,就无法对症下药,让她日夜不安。她不停地检讨自己,更加地小心翼翼,却只能让这一段关系僵硬起来。 很明显,爱情的天平已经失去了平衡,她正是失败的那一方。 当对方爱你没有你爱他那么多那么深的时候,这结局就已经註定了。因为你太爱,因为你太小心翼翼,因为你太敏感,太在乎,所以,他便开始不耐烦起来——真烦,真的,烦你这么地小心,两人在一起,无法敞开心怀,还要如何继续? 所有的甜言蜜语就都变成了那早早写好的台词,所有的动作都是预先设计好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你——你,要输了。 红娘看着她,缓缓道:“姐姐,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否则,何以要缠住她半天,说这些话? 崔莺莺早已等着她开口,当下便道:“红娘,你替我去问问!” “替你?”红娘惊异:“姐姐,这是你二人的事情,为何要我去问?”莫非,还在怀疑她,这只是在试探?可是看她那副焦急的模样,却不是假的。 崔莺莺,已经穷途末路了么?竟要她——这个往昔的情敌来替自己探查男人的心事。 “红娘,你听我说。君瑞自是不会对我说,可他对你……”崔莺莺顿了顿,不得不说出了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对你是不会有太多的心防,你且替我问问,我就躲在门外听着。帮帮我,红娘!” 她果真是穷途末路了。 她终于明白,张君瑞在她的面前,总是有些低她一等的顾忌,加上她又是一副高傲的模样,便让对方无法完全对她坦露了心怀。 而红娘则不同,红娘在他的眼中,乃是一个一片痴心的女子,虽是调皮,却处处只为他。这一对比,便出来了,男人,总是喜欢在他面前自居下风的女子。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他的尊严——那可怜的尊严。 “好吧,”红娘不忍,妥协了:“你要我何时去做?” “现在!” 现在?竟然这般焦急?张君瑞和崔莺莺,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么? 张君瑞回到房中,才喝了口茶,房门便被叩响了。红娘在外头唤他:“张公子,是我,红娘。” 红娘?他心中一跳,这么晚了,她是有什么事情么?想起这些日子来,红娘有意地避开自己,他便明白了,红娘是想成全他和崔莺莺。 成全?呵呵,他真想笑,这一切,都是崔莺莺想要成全她自己。 红娘来招惹他,现在却又不声不响地放弃了,当他是什么?是随手可拣的物件么? 边想着边开了门,红娘也不问他,迳自入了房中,来到桌边坐下,那桌上,有张君瑞未喝完的茶水。她想起了那夜,曾经和妙觉一同饮过的茶水,叫人燥热难耐的茶水——是的,她没再去找过妙觉,她在逃避,相信妙觉也在逃避。
第43页 于是,心有灵犀般的,再不见面。 “红娘,”张君瑞来到她身边,看她呆呆的模样,便开口问道:“你深夜来访,有何事?” 他想起,曾经也这样问过红娘:“你在这等我,有何事?” 红娘便深情凝视他:“没事便不能找你么?” 于是,心中一跳——红娘开了口,却是一个与上次完全不同的回答:“嗯,有事。” 张君瑞有点儿失望,他哦了一声,在红娘身边坐下:“那你说吧,何事?” 红娘盯着他,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你最近和姐姐如何?” “如何?”张君瑞心中一动,却反问红娘:“你且说开了,什么意思?”怎么,连红娘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么? 红娘看他的模样,似乎不明就里,可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男人真的那般蠢笨。于是,有些不悦:“你对姐姐,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上心了,这是为何?” 张君瑞看着她,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得这屋中都起了诡异的气息。他看着红娘,眼神有了讥诮:“红娘,你真逗,你居然为了她来问我为何?你莫要再做这大方的样子了,你心中也是喜欢我的,又何必委屈自己来帮她?” 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青年了,他也知道了情爱,也知道了如何去猜测女人的心思。 红娘脑袋哄的一声,是的,她也喜欢这个男人,很喜欢,可是,仍是放弃了。如今,张君瑞这般地挑明,居然全无过往的腼腆,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只能挣扎着:“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张君瑞挑眉,忽而握住了她的手,坚决地握住:“你真能让这一切彻底过去?嗯?” 红娘一惊,想起了崔莺莺还在门外,便抽回手,试图转移话题:“这和我问你的话没关系!” 张君瑞盯着她,忽然笑了:“好吧,你就是想知道为何我对莺莺忽然冷淡了下来。这还不简单么?红娘,你会猜不到?” “我要听你说。”强硬地不肯回答,省得门外的崔莺莺又起了疑心。 “行,我说。”他放开了,倒是无所谓的模样:“我和莺莺,本就不是门当户对,我俩之间,隔了太多的事情,无论是家事地位,还是想法观念,都有太多的差别。” “你与她在一起,定知道她的大小姐的性子,我可真不知道日后还能忍多久。” “红娘,你可知道,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太过耀眼,又或是总千方百计地使着心计,生怕男人跑开。日子久了,真的会让人觉得疲惫。” 事已至此,他倒不怕红娘会将这一切告知崔莺莺,真的,他不怕。他早已开始厌倦了这段感情,令人疲惫,令人烦躁,他永远是下者,等待女人的摆弄。 他不甘心。 红娘哑然,这些,她都猜到了几分,相信崔莺莺冷静下来一想,也定能明白。可现下,崔莺莺已经无法摆脱她的执拗,她决不可能静心去思索她的感情。都说当局者迷,便是这个意思吧? 怎么?当局者迷?张君瑞已经不是当局者了么?否则,他怎能这样的清醒? 张君瑞只说了这些,然已经足够让门外的崔莺莺明白了。若是一般人的想法,恐怕会就此放弃了,可崔莺莺不同,她已经分不清她的爱和张君瑞的爱了,她认为她的爱就是对方的爱,非要搅成了一团,再也不分清她和他。 她执拗地认为她没有错,她只需要把平日里的大小姐脾气和一个女人的精明给收藏起来,做出符合男人喜欢的样子,就可以继续她白头偕老的愿望了。 但她还是逃开了,未听完,便就此离开。当人不愿意面对那些令他痛苦的事情,便会选择逃避。 红娘在里头,注意力也一直放在了门外,听到细微的动静,便明白崔莺莺是跑开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想要追出去——有点儿担心。 张君瑞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门外,忽然冷笑:“红娘,你帮着她问,让她在外头偷听?” 红娘一怔,竟然让他猜着了——他何时开始变得这样的聪明了?她盯着他,仔细地打量着,试图发现了他身上与过去不一样的地方。 是的,真的不一样了。 他那清澈如小溪的眼神,已经变得精明起来,那腼腆的神态,已经换成了大胆的神色,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有着这世间所有风流男人都会有的笑意。 他真的不一样了。 一如红娘过去的蜕变,张君瑞也在蜕变着,每个人,都在蜕变,一天天地与过去告别,愈发地陌生于曾经的自己。暮然回首,才发觉自己已经改变。 红娘失神地离开了张君瑞的房中,像是一具幽魂,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一脚深一脚浅,她忽然煳涂了——自己踏入了人世,先是拼命地与崔莺莺争夺,然而又决定放弃。而如今,张君瑞却想说要离开崔莺莺,那么,她到底该不该放弃? 在那一瞬间,她有种沖-动,要抱住这个可恨的男人,告诉他她想要他,想要得到他——然而,她还是忍住了,她答应了崔莺莺的,只要崔莺莺没放弃,她就不能食言。 崔莺莺怎会放弃?她的性子那样倔强,也是个不服输的主。 在心底,也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张君瑞变了,不再是过去的他了。 他方才,甚至对她说:“红娘,你等我吧!我要你,而不是她。”不,不,他怎能这样负心?负了崔莺莺对他的爱?可心底,又在不由自主地雀跃着,想着等他回来的那一天,她飞奔去迎接—— 不能再想了,不能想了! 红娘胡思乱想着,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决心——对,不能食言,因为她要成全崔莺莺和张君瑞,她要做那好人。好人,是的,她要做好人。 她勐然停下了脚步,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正站在了妙觉的禅房门口。她竟然到这儿来了,无知无觉的,是在想念和他在一起的安全感么?这个永远都在拯救她的男人,强大的男人,令她景仰的男人。 门口忽然打开了,那僧衣,那强壮的身材,那剑眉星目,不就是妙觉么? 他怔住了。 红娘正望着他,成了月色下美丽的仙子。可这仙子,却不是那广寒宫内的冰冷美人,她是有血有肉的,她是风情无限的,她也是刁蛮可爱的。她的身上,有着令男人心动的气息,那种美如艷阳的灿烂,是诱惑的蛇妖才能拥有的。 她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眼中有崇拜,也有些许的胆怯。兴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让她害怕了,害怕什么?妙觉想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妙觉,”红娘开了口,小心翼翼:“都怪我,来找你的时候没小心,让妙德发现了。” 她竟回答了他心中的问题,这算是心有灵犀么?妙觉的喉头动了动,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来这作甚?以后莫要来了!”
第44页 是的,不应该再见面了。 红娘的小脸儿一垮:他竟不要她了么?怎么今夜,她决定要让自己彻底地失去张君瑞,妙觉就决定要彻底地离开她?果然是她的错么?这才让妙德找到了机会处处刁难妙觉,所以,妙觉才厌恶了她么? 红娘一下子无助起来,她看着妙觉毅然决绝地离开,心里头的失落瞬间升腾。她决定追上前的时候,全然没有半点事先的思索,只是凭着本能。 她扯住了妙觉的袖子,妙觉转过头,不耐烦地盯着她,却在看到那双美目时无法继续他的兇悍。 “妙觉,你生气了么?”红娘急急道,犹如一个失去了庇护的孩子:“你真的讨厌我了?” 讨厌?当然不是,而是……妙觉说不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再靠近红娘,是个危险的事情,他想要清清静静的,不希望自己再有那不正常的感觉。 二人正僵持着,一道声音却打破了这宁静。 “红娘,你且先放手。”玉树的声音出现在了红娘身后,他不知何时来到,静悄悄地看着:“妙觉师傅乃是出家之人,你这般拉拉扯扯,他会不高兴的。” 是么?红娘忙放开了手,玉树已经来到她的身边,大手搭在了娇小柔软的肩头,看着妙觉:“妙觉师傅,红娘不知礼,你莫要计较。” 他虽然笑着,但傻子都能瞧得出,那眼神中的不善。 妙觉大约明白,这只狐妖是不高兴他与红娘太过接近,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恼了,这狐妖看他的眼神,倒好似是他缠住了红娘一般。他看了一眼红娘,还是焦急的盯着自己,生怕他说出什么讨厌她的话来。 一瞬间,心中竟然划过了一丝快意。 他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袖子,离开此处。他知道,身后,红娘一定想要追上来,而那狐妖,一定会拉住了她——又气又急地拉着她。 玉树拉着红娘,不大高兴:“你追着一个和尚作甚?他就那么好?”好不容易察觉到红娘暂时放下了对张君瑞的心思,现在又冒出个妙觉,叫他真是不爽快。 红娘白他一眼:“妙觉救了我三次,你怎的就这般计较?”不理他,迳自离开。 玉树哪有这么容易打发,追着她:“红娘,我绝不放手的。” 堕落之夜 堕落之夜 日子就此打发走,终于到了张君瑞要上京的这一日。于是,红娘便跟随着崔莺莺,一道在十里长亭给张君瑞送行。 此时正值暮秋,落叶纷飞,天气正凉。长亭内的三人,二人独坐,红娘则站在一旁。再也不是当初小林子内三人同坐的诡异关系了,红娘是计较的,因此不肯坐下,她要让自己真正的成全了这二人。 这些日子来,崔莺莺愈加消瘦,大约是想到张君瑞即将离去,内心的惶然便加深了起来,对于这个原本在她手中翻滚、如今却渐渐无法掌握的男人,她心中的不安是越发强烈。当然,她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带给了张君瑞,影响了他念书。 她越发地温柔体贴,生怕一个不好,就犯了这个男人口中所说的大小姐和算计的毛病。这般小心翼翼,也亏她下了功夫,倒不见得多么的做作。然而对于熟悉她的张君瑞和红娘来说,一眼便可看出她的掩饰。 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了自我,这段感情还能维持多久? 举起杯,崔莺莺只是强作欢颜:“君瑞,且饮了这杯酒,也好上路。”她的妆容,很精緻,可在过去,她几乎是不施粉黛的。 张君瑞不由得有些心软,也举起了杯子,二人无言对饮。 这样冷清的宴席,红娘不发一语,张君瑞则是点头、或是随意地搭腔,反倒成了崔莺莺自话自说的戏目。 “君瑞,你到了京城,可得下了功夫,好好准备准备。” “却不知京城的天气如何了,只怕到了那儿也已经凉快了,你可要注意身子。” “看,这是我给你做的香囊,里头有薄荷叶,若是累了便拿出来闻一闻,可醒神。” 一句又一句,一幕又一幕属于崔莺莺的梦境,她终于支持不下去了,望着张君瑞,一字一句道:“君瑞,我等你,你可要记得,莫要停妻再娶妻,莫要一春鱼雁无消息。” 我等你。 我等你。 这三个字,到底是她的允诺,还是她要张君瑞给她的允诺?声音空荡荡的,在耳边迴响,崔莺莺几乎要疑心,自己是否说过了这句话?这句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情话,究竟能否进入这个男人的心中?让他实践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曾经的恩恩爱爱,曾经的戚戚我我,曾经的——所有一切。 忽而发觉这日子太不好了,正是秋风扫落叶,岂非要将她的一片情意都要一一扫走? 恍惚间,已经将张君瑞送上了马车。她挥挥手,魂魄已经游离了。 红娘不忍,看着她,轻声道:“姐姐,回去吧!” 回去?崔莺莺无神地看着她,回哪里去?回去那曾经和张君瑞亲密的地方么?还是二人初次见面的花园?她能回去么?她能,可张君瑞呢?他是否又肯回去?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多痛苦,多难过,她要等着他,她想要他,想要那一生一世的诺言——甚至都不敢奢求了生生世世,只想着今生今世便好。 安静的日子,安静的人,大多数时候,崔莺莺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似乎长亭一别,她已经将所有的话都说光了。红娘守着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如何去救别人? 崔莺莺在等待,她也在等待,等待那个男人回来,看看他是否会履行他的诺言? 他的诺言,他的哪个诺言?是与崔莺莺曾经的诺言,还是那夜对红娘所说的话? 两个女人,执拗顽固,等待一个男人给她们判刑。 红娘漠然地想着,偶尔,她会独自前去烧香拜佛。她许的愿,自然与张君瑞有关。但,并非许愿让他回来带走她,而仅仅是希望他能早日回来,无论他要做些什么——只要回来便好。 烧香,跪拜,磕头,她从未如此地虔诚过,却不知佛祖在上,是否能应了她的祈求? 偶尔会碰到那个可恨的妙德,他倒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然而只怕在心底早已气死了吧?气那夜妙觉竟然抵住了药性,没让他的计谋得逞。 张君瑞走了,两个女人的争斗暂时停止了,而普救寺内的暗流却依旧在涌动。 只要有人,只要有人心,就永远没有宁静的一刻。 夜,妙觉打开禅房的门,想要离去。然而门边上,又摆放着精緻的点心,夜夜如此。他一动不动,自然知道这是谁放的,红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试图从他这里得到谅解,她以为,是因为她连累了妙觉,所以便想法设法地得到他的原谅。 原谅?原谅什么?他倒是未曾怪过她,只是不想与她再接触。 每一夜,他看一眼地上的点心,便绕开了,动也不曾动过。他知道,红娘一定在附近守着,看他是否肯拿走。而每一次看到他离去,红娘便只好失神地将冷掉的点心拿走。
第45页 第二夜,继续来。 她竟不知疲倦么? 妙觉心道:须得做个了结。 他弯腰拿起了食盒,转身回了禅房内,并没把门合上,等待红娘进来。 妙觉才将食盒放到桌上,身后便传来了女子轻盈走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合上了。脚步忽然加快起来,他知道,她在朝自己小跑过来。 妙觉转过了身,脸上恢復了以往的冷漠,他的神色,将红娘的脚步生生止住,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红娘忽而难过起来:“你还在生气么?”她看出来了,他真是不想再搭理她。 “我没在生气。”冰冷的话语:“只想让你明白,今后你我还是不要来往了好。” “你分明是在生气!”红娘委屈地指责他:“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消气?你又不肯讲,我也不好受!”她这样地讨好他,他怎还是这般无情? “随你怎么想吧,”妙觉硬起心肠:“总之以后你我便当做没认识过。这点心,你一会还是拿回去了。”他一指那食盒,看来已经是下了决心的。 红娘恼了,这僧人,是在羞辱她么?这样的冷漠,置她的情于何地?于是,水袖勐然一挥! 啪的一声,食盒摔在了地上,里头的点心散落一点,碎了开来,再不成型。 “既然没人肯吃,那便就此丢了吧!”红娘狠狠地落下一句话,瞪一眼妙觉,飞也似地离开了。 徒留妙觉,看着一地的点心出神,心里头,有种涩涩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让他难受。 一个执着的僧人,一个修行极高的执着僧人,为了他一生的信仰而丢弃了属于人性的一部分,到底是因为他真正地看破了世间□□、悟透了佛理?还是害怕习惯了的日子会产生不可预知的改变?多半是因为后者吧,对于不可预知的、不能掌控的未来,人类便会不由自主地保护自己——那就是迴避。 然而,这样的一个男人,倒是让人敬佩的,敬佩在这浊世中,还有肯坚持自己信仰的男人。一个执着专一的男人,总是让女人心生仰慕的,虽然他的执着和专一,是对着那死气的佛像,而不是这世间无数美丽的女子。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所以,当一个女人接触了这样的男人,就会觉得他是很好很好的,因为他不被任何的威逼利诱所屈服,倔强的性子,让他充满了阳刚之气。于是,让女人更加的迷恋,迷恋于他的强大,他的认真,他的专一。 红娘气沖沖地回到屋内,便看到玉树正在房中等着她,心情不好,就不客气地朝他说道:“你来这作甚?我要睡了,莫要打搅我!” 玉树一怔,皱眉道:“小丫头,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对我也不客气。” 红娘撅嘴,不理他,迳自来到床边坐下,一蹬鞋子,骨碌钻进了被子里,将嵴梁骨对着玉树——意思是要他快走。烛火熄灭了,红娘以为他走了,冷不防温暖的大手从身后伸了出来,温热的身子便将她环住了。 玉树很无赖:“我想你了,今夜不走。” 红娘转过身子,推他:“不许留下,走,走!”她气极了,脑子里全是妙觉对她的不理不睬和冷淡。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玉树身上——既然不要理她,就走吧! 玉树只是轻轻一使劲,她就被压住,动弹不了:“谁得罪你了?莫非是那大和尚?早叫你不要和他往来了,你不听,偏要去惹他。” “谁惹他了?谁惹他了?”红娘憋气:“你要压死我么?重死了!”又开始使劲儿地推玉树,连捶带打,搅得对方手忙脚乱。 冷不防,“哎呀!”玉树一声轻唿,右脸颊上便多了道红痕——是红娘的指甲刮到了。 红娘一看,也不好意思起来,只好给他吹气,也不忘奚落他:“叫你走你不走,你看,伤着了吧?” 玉树不搭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那脸庞越来越近,唿吸吐在她的脸上,痒痒的。红娘闭眼,热唇便压上了她的唇,急切地,难耐地,与她的丁香小舌追逐嬉戏。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不听话地游走着,迫不及待地解开了一件件衣裳。 红娘的眼前模煳起来,身上的人,一会是玉树,一会是那夜的妙觉,一会又成了张君瑞。 玉树在喘息:“红娘,我要你。” 妙觉却冷冷地:“以后你我就当做不相识。” 张君瑞盯着她:“等我回来,我要的是你。” 是的,张君瑞要她等着,她要等,哪怕他回来了之后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允诺,她也要等他回来! 红娘忽而使了力,一推身上的人,将毫无防备的玉树撞到了床内的墙上。她惊慌失措,捡起散落在枕边的衣裳,遮掩着凝脂玉肌,向床边挪去。玉树盯着她,眼神里有了怒火,愈演愈烈,他的瞳孔变成了野兽一般的颜色。 一声惊叫,红娘猝不及防,被玉树压倒床上,她挣扎着,却引来更为强烈地进攻。渐渐的,她也放弃了,玉树也变得温柔了些,一点点地,用舌尖勾勒她的曲线,在她耳边呢喃:“红娘,红娘,你是我的!” 天昏地暗,她坠入了无底洞,一直一直地往下掉,摸不着边际,看不到底,浑浑噩噩。她要死了一般,气若游丝,无力地扯住了帘子——勐然,用力地绞住了手中的帘子,她向后一仰脑袋—— 她要疼死了,她要晕死了,她活不了了,妙觉,救我! 妙觉不会来救她,他不要她了。 肯要她的人,正在以最原始的欲望伤害她。玉树扣紧她的身子,激烈地动着,逼迫她看着他——要她明白,身上的人是谁。 她堕落了,她没有反抗,她接受了。 事情过后,玉树搂着她,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红娘不回答,她只剩了半条命,什么也不想说。说什么呢?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反正,她兴许是逃不开玉树的掌控了。 玉树在道歉的同时,也在挑逗她,一点一点的,教她学会去迎合他,要她沦陷在他的温柔欲望中。他太狡猾了,总是利用她所好奇的一切,引诱她。她所有的小聪明,在玉树的面前,不过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最终,玩累了,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人。 一次次地要她,在这沉沦的夜色中。 杀机顿起 杀机顿起 红娘彻底地蜕变了,她长成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过去的她,纵然明媚妖艷,却是无知的。不像现在,她完全明白,自己身上的哪一处,她的哪一个动作,能将男人深深吸引。她便是不说话,一个眼神儿,也能将俗世男人的魂魄给勾了去。 这一切,都拜玉树所赐。她没有埋怨,为何要埋怨?她只想等着张君瑞回来,看他要如何抉择。 “红娘,”崔莺莺忽而盯着她开了口:“你已经和玉树有了肌肤之亲吧?”红娘的变化太大,她已经察觉到了。 闻言红娘抬起头,看着她:“是。”一个字,简简单单,不需要任何地遮掩。
第46页 崔莺莺笑了:“你愈发地美了,日后君瑞回来,只怕都认不出你了。” 红娘厌倦了,又提到了张君瑞,她总是不停地提到这个男人,用来试探她,不停地试探,实在令人心烦。不就是怕张君瑞回来见到她,会变心么? 红娘几乎要脱口而出:“在我没变之前,他已经允诺要我,而不是你了!”她没说,她止住了这种可怕的沖-动。 也许在心底,也是无法相信这个诺言吧?这个无凭无据的诺言,随着夏夜清风而去的诺言,这般地不实在。 这样难捱的日子,何时是尽头? 崔莺莺自言自语般:“结果也快出来了,君瑞快回来了。” 张君瑞没有回来。 他果然高中了,状元郎,多风光的名头。随着那一封书信,他告诉崔莺莺,当朝的卫尚书看中了他,招为东床佳婿。 莺莺,你与郑恆门当户对,便与他成亲吧,莫要让老夫人为难了。 崔莺莺昏死过去。 红娘在她身边一刻不离地照顾着。 多可笑!这个善变的男人,爱过崔莺莺,又喜欢过红娘,最终呢?却是成为了别人的夫婿!所有的诺言,都已经消散不见,两个傻乎乎地等待他的女人,被一封信宣判了所有的一切。红娘没想哭,她只是想笑,笑到透不过气来,笑到泪水都流了下来——这到底是要笑还是要哭? 她以为,她退出,就可以成全了崔莺莺和张君瑞,岂知,人心岂是她的自以为是就能成全的?张君瑞啊张君瑞,你真够狠!你抛弃了两个女人,你终于成为了这世间浑浊不堪的男人。 红娘绞着湿巾的手不停地使着力道,要将所有的水珠都拧掉了。用力的十指,代替她的愤恨,对湿巾实施惩罚。怎能不恨?她和崔莺莺,千方百计地争抢,她俩开了他的心窍,让他学会了如何去讨好女人,如何去引诱了女人,最终,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红娘。”身后,传来崔莺莺略微沙哑的声音。 红娘一惊,转过身,看到她披散这头髮,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不由得一喜:“姐姐,你总算醒了!”她昏迷了几天几夜,总算醒了。 啪的一声,红娘的脸上便挨了一巴掌,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捂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崔莺莺。 “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崔莺莺尖刻地指责她:“就是你!你又施了什么妖法?让他看上了别的女人!” 她大哭起来:“红娘,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你得不到他,也不要我得到他!” 红娘张张嘴,忽而冷笑:“崔莺莺,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一个不堪的男人,你得不到,便要将罪责推到我的头上!” “你还不承认!”崔莺莺气急,眼前一花,她的身子就要向后倒去。红娘赶忙扔了手里的湿巾,上前扶住了她,让虚弱的崔莺莺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崔莺莺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红娘,你放过他,放过他……”又是这样的祈求,她纵然百般祈求,也唤不回一个男人的心。 红娘淡淡道:“我说过了,不是我。” “那么,你就证明给我看!” “证明?又要怎么证明?”她居然想笑了,笑崔莺莺的愚蠢,笑她自己的无耻,曾经那样无耻地和姐姐争抢一个男人。 “叫他回来,叫他回来!”崔莺莺泪流满面:“红娘,你帮我,你叫他回来,你肯定有法子的。只要他回来,我就当面和他问清楚,做个了断!” 了断?真的能了断么? 除了死,还有什么是能够了断这世间的情? 张君瑞回来了,红娘施了法,令他必须得回来,这样的法术,要耗去她不少的妖力。也罢,就当做她欠崔莺莺的吧! 其实,她也想他回来的,不是么?否则,何以这样地盛装打扮? 那青雀头黛,给她的眉轻轻描上了黛色,弯弯的,如新月。那胭脂,在面颊上轻轻抹开,平添了几分醉人的红晕,正是流行的“飞霞妆”。朱色的唇脂,晕染着她原本就娇艷的红唇,愈发的诱人。花钿在额间一贴,便是一朵梅花盛开在了上头。 挽着云髻,乌髮如天上的云朵,要将男人的眼帘涨满。轻轻插入一支玉石簪子,便将这髮髻弄得越发风姿起来。 瑰色与粉色相间的衣裳,紧贴着她的身段,要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一一展现给男人看,风韵撩人。水袖轻挥间,便散发着她身上的幽香,一点点地窜入男人的鼻息,要将他们迷住。 红娘看向了搁在桌上的利剑。 月色下,她来到后花园的亭子内,这里是崔莺莺选的地方,是她与张君瑞初遇之处。然而,当时是在白日,如今却是在夜里,见不得光的夜里,妄图挽回一段曾经见不得光的感情。 崔莺莺已经和张君瑞在亭中坐着,红娘的到来,让张君瑞不由得睁大了眼——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妖娆,竟是如此地魅惑。然而,很快他便恢復了平静,是的,他现在可是卫尚书的女婿,将来的权势和荣华富贵还不知有多少,怎会为了一个女人的美丽而彻底臣服? 他老练了:“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们便吃了这一顿酒席。”然后,便散了吧! 崔莺莺的打扮也是极美的,她与红娘不同,越是淡雅的衣裳,越能显现出她的清美来。她举起酒杯,望着张君瑞:“君瑞,你可记得,我们便是在这里相遇的?” 张君瑞的酒杯便停在了唇边,很快的,就一饮而尽:“记得。”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他不想要了,说什么也无用。 崔莺莺也饮了酒,红娘便给二人都满上,自己也喝了一杯——她自己喝,不和他二人一道。 崔莺莺笑了:“我知道,你不会忘记的。”她有些兴奋,见到这个男人,她就抑制不住的兴奋,于是,又干了一杯。 “君瑞,你可还记得我们的对诗?”烛火照映着她的脸颊,愈发红润起来:“我记得呢!你说: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她顿住了话头,望向张君瑞,等待他的回答,可惜这个男人无动于衷,她只能低声道:“我便回了你: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嘆人。” 张君瑞沉默。 红娘喝了一杯又一杯,忽然开口了:“张公子,你怎的让姐姐一人说话?怎么也不说上几句?” 张君瑞看她一眼:“说什么?” “说什么?”红娘吃吃笑了起来:“说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呀!” 张君瑞脸色一变,红娘便站了起来,微醉,她指着张君瑞,朝崔莺莺笑道:“姐姐,你还想着挽回他么?你以为他是离开了才变心的?我告诉你,那夜,你在门外偷听的那夜,他就告诉我,要我等他回来!” “你醉了!”崔莺莺倏地站了起来:“先回房歇息吧!”
第47页 “我没醉!”红娘反驳,气势汹汹:“这样的男人,你还替他开脱?你还想着他?!” “够了!”却不是崔莺莺,而是张君瑞,他沉着脸起身:“对,我是无耻,我是辜负了莺莺,我承认!我已经不爱她,就这么简单!” 他瞄向了红娘,一脸的不屑:“你呢?红娘?你自以为多无辜?你勾引我,勾引你姐姐的男人,你当自己多干净?” 红娘张口结舌,五内翻腾,他说她不干净? 怔愣间,张君瑞已经离开小亭子,想要彻底地离去。 “站住!”红娘面目忽的狰狞起来,她手腕一翻,长剑在手,身子直直朝张君瑞飞去,手中兇器闪着寒光!张君瑞惊骇,身子已经无法动弹。 “红娘!”崔莺莺自桌下抽出一把长剑,飞身而去,锵的一声,挡开了红娘的杀招:“你住手!” 红娘冷笑:“姐姐,看来你早有准备,知道我要杀他!” “莫要在此闹事!”崔莺莺护住了身后的男人,这个她用尽一生也要守护的男人:“你快停手!” “偏不!”红娘长剑又朝张君瑞招唿了去:“张君瑞,你这个孬种!有种便出来,莫躲在姐姐的身后!” “杀了你,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真的能一了百了么?红娘咬牙,她来不及多想了,愤恨充斥了她的心头,她要将这个背叛者手刃! 忘忧忘情 忘忧忘情 妙觉正在打坐,冷不防有人推了门进来,是普救寺的僧人,急匆匆地冲到了他面前:“妙觉师兄,不好了!有妖精在普救寺的后花园行兇,妙德师兄已经前去……” 他话未说完,妙觉已经奔了出去。 他赶到的时候,妙德正在作法与红娘相斗。妙德法力不高,然而红娘却因为先前耗费了妖力,二人便打了个平手。妙觉心中焦急而又愤怒:她竟然要害人么?他这样费力地守护她,她却如此任性! 他看向了一旁的两人——血,鲜红的血从张君瑞的腹中不断地流淌,崔莺莺则在一旁跪着,泪流满面,普救寺的僧人正试图给张君瑞止血。 妙觉快走几步上前,有僧人看到了他,忙道:“妙觉师兄,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 妙觉蹲了下来,探了探:“等不及了,且将他带去法本长老那儿,讨些丹药来吃了!”几人领命,小心翼翼地架着张君瑞离开。 崔莺莺忽而抓住了妙觉的手臂,凄凄道:“妙觉师傅,红娘不是故意的,她都是为了我,你——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她杀了人,若张君瑞死了,如何对她手下留情?妙觉不答,甩开崔莺莺,上前大喝:“妖孽!住手!” 红娘心神一震,收回了妖力,后退几步,妙德也得以喘口气儿。 她看向了妙觉,脸色怪异——她曾在玉树的身下,期盼他来救她,如今,他来了,却是要来收她。 “还不快束手就擒?”妙觉飞身而起,落在了妙德的面前:“否则休怪我将你收了!”他气势汹汹,却是在留情,要红娘听话,他好再想法救她。 “收了我?”红娘笑了:“你早该收了我!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法停手!”话音才落,她的长剑,又朝妙德袭去——她不碰妙觉,她要杀了妙德,这个千刀万剐的僧人,这个三番两次要借她打击妙觉的僧人! 她已经杀了张君瑞,不在乎再多杀一个人! 妙觉又气又急,双掌夹住了长剑:“快住手!” 他这般的手下留情,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些许端倪,妙德冷笑着煽风点火:“师弟,你怎对这小妖一再留情啊?莫非,你与她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红娘瞪向妙德:“臭和尚,你莫要无中生有!”她勐然一抽长剑,又朝妙德刺去!左右不过一死,她就要在死前,给妙觉除了这个可恨的妙德! 妙觉自然不能容她任性,又是一挡,剑尖便刺破了他左手臂上的僧衣,留下一道血痕。红娘一惊,抬眼朝妙觉望去,只这一瞬间,片刻地犹豫,他犹豫,她也犹豫。 妙德出手! 红娘只觉得胸口上被击打得透不过气,身子便飞了出去,砰地一声落在了百花中,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妙觉大惊,转头看向了妙德:“你!” “怎么?师弟是在恼我?”妙德存心要在众人面前给妙觉难堪:“看来师弟还真是与这小妖情分不浅啊!” 一时间,众僧面面相觑,似有怀疑。 崔莺莺看在眼里,隐隐约约地明白只有妙觉才能救得了红娘,忙上前道:“红娘之前化身我的丫鬟,又因了我的关系给妙觉师傅送过药,自然是与妙觉师傅相识的,妙德师傅怕是多心了!” “是么?”妙德看一眼崔莺莺,捡起崔莺莺掉落一旁的长剑,示意妙觉与他一道来到生死未卜的红娘身边:“如真如此,师弟,你便亲手处决了这个妖孽吧!” 他将剑塞到了妙觉的手中,冷笑:妙觉,你若是能下得去手,我便服了!如不,你就乖乖将主持之位让于我! 妙觉举起剑,面色平静,眼中却闪着光,剑尖指着红娘的胸脯,只要往下一刺,她便再无生息。 “不!”崔莺莺大叫。 剑锋刺入了肉中,却是红娘的剑,她半坐地上,恨恨地盯着妙德:“妙德,你这个小人!”她的剑刺入他的腹中,鲜血立刻顺着长剑流了出来,染红了她拿剑的手。 妙德倒在一旁,气若游丝。 众僧大怒:“杀了她!杀了她!” 红娘放开了手里的剑,抬眼看向妙觉,痴痴道:“你要来救了我么?杀了我,便是救了我,一切都解脱了。”她的小手,伸向了妙觉手中的剑,锋利的长剑,闪着寒光。 她该死,她杀了人,可张君瑞不也该死么?妙德也该死,他们都是这世间最龌龊不堪的男人,一个背叛了情,一个背叛了佛祖,都是该死之人。 众僧仍在鼓譟着,杀了她,杀了她,所有人,都在逼着妙觉杀了红娘。这一个普救众生的寺庙,变成了杀人的鼓动者。吃斋念佛的僧人,在这一刻忘了宽宏二字,只道杀了这妖孽,方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你们要杀了谁?”苍老低沉的声音,却是一道有力的长剑,刺穿了的众僧的心魔。 法本看着这一幕:“普救寺的僧人,居然也知道鼓动杀人了?” 他眯着眼道:“张君瑞与妙德生死未卜,将这小妖囚禁起来,若是二人死了,她再偿命不迟。” 这里是普救寺的后院,一座小屋内,囚禁了美艷的女妖红娘。屋外一道金刚圈,深埋入地,红娘便无法逃出生天。 她倒是平静了,在世上走一遭,她早已倦了累了,也许只有死,才能给她一个解脱。 一夜过去,第二日,她在床上醒来,看到从窗子照射进来的阳光,暖融融,便起了身,打开房门——
第48页 她看到了妙觉,就在金刚圈外,这一刻,她几乎要泪流满面,却还是忍住了。 妙觉看着她,语调平静:“有人要见你。” 崔莺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她似是一夜未眠,眼底有着黑色的印记。红娘终于哭了,她和她,都为了一个男人,酿造了今日的一切。 “姐姐!”她试图奔过去,却在要跨出的一刻,一道金光升起,罩住了圈里头的她。这道淡金色的光壁,将她和崔莺莺隔了开来。 崔莺莺只是哭着,二人额头抵着额头,缓缓在两侧坐了下来。 半响,崔莺莺断断续续道:“张君瑞……没,没事了,你,你莫怕,若是妙德也醒来了,那么,” 她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妙觉,又朝红娘道:“我求妙觉师傅放了你。” 求妙觉放了她?红娘用手背擦去泪水,无奈旧泪已去,新泪又来,她干脆任由它流淌:“我已经起了杀心,普救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我,我倒是希望他俩都死了!免得浪费我的一番动作。”提到这两个男人,她就恨恨的。 张君瑞,他为什么还不死?!上苍无眼,让这个男人继续活着,继续他的风流快活。 她看向了一动不动的妙觉,自言自语般:“我能为他做的,也不过是杀了妙德。总算是不欠他了。” 崔莺莺看她求死之心已决,又气又伤心,手掌拍打着这金色的光壁,似乎这样就能把红娘拍醒了一般:“你怎能为了一个男人去杀另一个男人?” 红娘悽惨一笑:“你又怎能为了一个不堪的男人与我刀剑相对?” 是啊,每个人都可能为了另一个人,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红娘朝崔莺莺求道:“若是玉树找我,莫要告知他我的下落,让他走得远远的!否则,以他的脾气,肯定会杀过来。”她一人罪孽深重,不想让玉树再为她平添另一重冤孽。 崔莺莺哭着,不肯回答。红娘急了:“姐姐,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崔莺莺忽而起身,快步离开这里,妙觉也跟随离开,徒留身后的红娘,带着哭腔大声唿唤着。 玉树一定会来,他道行不浅,身上也说不准会不会携带了其他的宝物。普救寺不敢怠慢,早早布下了降妖的金龙阵法,十六人组成,各持长棍,上方用金沙绘着降妖的符咒,每击打一下对方,就是一道降妖的咒语。 是夜,妙觉坐镇其中,冷眼看着决绝的玉树:“你现在若是离去,还来得及。” “倒是你应该率众离去,让我将她救了出来。”玉树不甘示弱,他笑得诡异:“妙觉,你果真是无情之人,便是她,你也下得去手!” “住口!”妙觉大怒,将手中的法杖往地上重重一击! 他像是一个被揭穿了心事的孩子,又恼又气:“你既然一心求死,那休怪我不客气!”他并不想对红娘下手,他也曾经尽了全力去救她,然而,她却任着性子—— 妙觉不想了,玉树已经朝他袭来。 红娘睡在床上,迷煳中,感觉玉树正压在她的身上,在她耳边轻咬:“红娘,你真不乖,就这样丢下我么?” 玉树……红娘抱住了他温暖的身子。玉树的唇便从她的面颊开始,一路吻下,一如平时,用火热将她灼烧,用欲望将她淹没。他熟练地挑逗着,红娘不堪,迷煳中喃喃道:“你快走……快走……不要来……” 不要来,妙觉会杀了你! 勐然惊醒,红娘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唿吸着。 “行了,你们退下吧!”妙觉吩咐众僧:“他已经快不行了。”面前,玉树身上伤痕累累,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想要拾起掉落一旁的剑。 妙觉走到他面前,一脚将剑踢开:“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你见不到她了。”奇怪,这狐妖的身上,怎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蹲下了身子:“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一併告知我,替你转达。”这狐妖果然厉害,身上挨了三十六棍,居然还能撑到现在。看他这般地决绝,倒是对红娘情分极深——只怕,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了吧? 妙觉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玉树费力地撑起身子,将妙觉的表情一一纳入眼中,他忽而笑了:“妙觉,你也喜欢她,对么?” 妙觉脸色更冷:“你就想说这话?” “我告诉你,”玉树啐了一口血:“她是我的!” 妙觉的瞳孔瞬间放大,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玉树嘿嘿笑道:“妙觉,你明明动了心,却要百般掩饰,不累么?既然喜欢她,就把她放走,饶过她!” “不可能!”妙觉断然拒绝:“她犯了杀孽,即便饶她不死,她也不能再出普救寺,只能一生一世在此长伴佛祖,忏悔罪孽!” “长伴佛祖?”玉树盯着他,忍住心口翻滚上来的血气:“是要长伴你吧?妙觉,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你、胡、说!”妙觉的面目忽而变得兇狠起来。 “到底是不是我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玉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掌勐然袭向了妙觉的胸口! 妙觉大惊,已经被他扑倒在地,法杖也掉落一旁,他化掌为拳,直指玉树的心口——拳头生生停住了,他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玉树。 玉树的手掌,正覆在妙觉的心口,他的脸色诡异:“妙觉,我早知今日必死,但我死了,还有你!” 不,他不会死的,迟早有一天,他要重新活过来。 他蛊惑着妙觉:“你想要她,你要带她走。”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开始朝妙觉身上转移。 扑通,扑通,心跳渐渐地慢了下来,终于,妙觉的心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睁着眼,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地上。玉树也倒在了一旁,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普救寺的妙德被蛇妖红娘所杀害,妙觉则在与狐妖的争斗中,与狐妖玉树同归于尽。于是,定于三日之后,将蛇妖红娘当众处决。 岂料第三日的夜晚,普救寺忽而走水,大火将普救寺的后院烧尽,好在这后院也没有人住,只是用来放置一些粮食和木柴,倒是些易燃之物。而蛇妖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倒还有一桩怪事,妙觉师傅的遗体也消失了。众僧猜测,说是那狐妖没死,因此返回想将蛇妖救走,岂料非但带不走蛇妖,反倒引发了火灾,一怒之下将妙觉的遗体扔进了那场大火中。无论如何,这事情都太过诡异,普救寺便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只说已经将妙觉师傅的遗体火化。 又是一夜,法本打坐事毕,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铁拐李,出来吧!” 于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酒鬼便出现了,他脸色不豫:“张果老儿,你倒是厉害,居然猜到那小蛇妖会开了杀戒!啧啧,真是没想到,为了个情字,要杀人,也不愿意下辈子再做人了!”
第49页 不明白,做人可是多少妖精的梦想啊! 法本——张果老儿便站了起来,笑得诡异:“你当然没想到,你整日里就知道喝酒,怎了解这世间的情字?能让人生,能让人死啊!” 他乐呵呵地:“好了,我赢了一着,你可得把当初约好要给我的宝物拿来!” 东皇钟,传言乃是天界之门,皆说此物能够吞噬天地间的万物,威力无穷。这铁拐李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一小块的碎片——这一块碎片,也足以打造这世间的第一神兵利器了! 铁拐李啐了一口:“你先别得意!我也赢了!” “你?你赢了哪里?”张果老儿哈哈大笑:“你这铁拐打造的妙觉,可是动了凡心犯了色戒啊!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倒是自己提出来了?” “我看你真是煳涂了!”铁拐李笑道:“犯了色戒?色戒只是佛门中人才需遵守,可他已经不是佛门中人了,又何来犯戒一说?再说了,那妙德三番两次地陷害他,他还不是给忍住了?” “这……”张果老儿语塞:“好吧,算是你我各赢了一着,我不要你那东皇钟还不成么?” “给到是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那妙觉是怎么活过来了?”嘻嘻笑着,这才是他的目的,他就想知道怎么回事儿。 张果老儿也开心了,一一道来:“你可知‘返魂香’可让人起死回生?但是这起死回生之人,空有一具魂魄,躯壳却会一直腐烂,因此,要想彻底的还阳,就得藉助一个法力高强之人的躯壳。在对方的胸口上注入自己的法力,连同返魂香一道注入,那么,被施法之人会当钞死去’。待到第三日夜晚,便可復活!” “果真?”铁拐李张大了嘴:“那么,现下那人,到底是妙觉还是那狐妖?” “这个嘛,可说不准,倒要看看谁的魂魄意志更为坚强了!” “哈,果然还是你知道的多!那么,如今咱俩还要去找些什么乐子?” “我早已想好了,你且听着……” 又是一场赌局,这世间的人,又是谁会被他俩挑上?人啊,永远躲不开强者对他们的玩弄。 一年后,一名降妖除魔的男子扬名于这世间,他剑眉星目,一脸英气,法力极高,受僱于降服那些作乱之妖。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名美艷的少女,唤作嫣红,机灵俏皮,为他打点左右。 他的名字倒是与那死去一年多的普救寺僧人妙觉同音,只不过,非妙觉,而是妙诀。 青山绿水,一名艷丽的少女正赤足踩在小溪里,试图抓住那些肥美的鱼儿。可是,她技术太差,怎么也捉不住,又气又急,恨不得施个妖法,将所有的鱼都蹦到了天上去——唉,不行,妙诀哥哥说过,不能轻易使用妖术,免得被人看到了,妙诀哥哥便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正烦恼间,忽闻有人走来,嫣红看了去——矫健的身姿,月牙色的衣衫,束髮的男子,不正是妙诀么?当下,她高兴了跃上了岸:“妙诀哥哥!”轻快地朝这个英气凛然的男子跑去。 妙诀面色平淡:“又在捉鱼?” “嗯,老捉不着!”她嘻嘻笑了:“你忙完了?可以去吃饭了么?”她饿了。 妙诀看了一眼她的赤足:“穿上鞋子,整理好衣衫,走吧!” 嫣红开心极了,急忙坐在草地上,开始穿鞋子。 妙诀看着那一双玉足,还有裙摆撩起时显露出来的凝脂,眼前开始模煳起来—— 他拥着她,喘息:“我要你!”手指在娇躯上流连,嘴唇不停地亲吻着,他最爱轻咬她的小腿,听到她发出不能自已地娇吟,他便一挺而入,占有她。他将手指放入她的唇中,令她吮吸,他喜欢她的这副模样,他喜欢听她叫出他的名字—— 玉树! 不,不是玉树!他不是玉树!唿,唿……妙诀深唿吸,后退了两步,试图甩开这不属于他的记忆——他想要做他,而不是那个俊逸的狐妖。 “妙诀,妙诀!怎么了?!”嫣红抱住了他的双臂,焦急道:“你又头痛了么?” 妙诀?妙诀……对,他是妙诀,她叫他妙诀,而不是妙诀哥哥。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红娘对着他说——妙觉。 不,不要回到过去了!他千方百计弄来了忘忧水,让她忘却了过去的一切,只当他是这世间唯一认识的、亲近的人,再也不要回到过去! 妙诀笑了:“没事,走吧!”他拉过嫣红,眼底的那一抹戏嚯和调笑,却如此像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