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宋》
第1章 序章
序章
200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北京郊外,一架黑色的小车飞快的行驶在路上。
在车中的杨翼此时还穿着散打比赛的赛服,他今天又赢了,在得意和兴奋交织的推动下,肾上腺素积高不退。
“晚上的比赛真是激烈呀,那个外号“鲨龙”的家伙,力量实在太大了,侧身前摆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左手是虚招,想后仰出边腿横扫,结果就被他不是重拳的左手直接刺中头盔右侧,乖乖,一下就让我倒地,嘿!九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打倒,强呀!可最后还是我赢了,更是强呀!哈哈!”
杨翼身材非常高大,肌肉纠结,脸长得也很配合体型,不能说丑,但可以说有那么点凶横。其实杨翼不是那种标准的散打运动员,准确的说,出现在父母亲朋眼前的杨翼是一个很有文化衣领很白的人,他今年25岁了,刚刚拿到考古学专业的博士学位。杨翼还是在学生时代就因为对甲骨文独辟蹊径的研究和鉴定引起了国内外考古学界的瞩目,学位到手后,先是进入了故宫博物院工作,后接受了夏商周断代工程实物鉴定组的聘请,说起这个夏商周断代工程,那可真正是个钱窟窿工程,耗费了国家无数钱财人力物力不说,可居然没取得任何令人信服的成果,实在不可思议。
杨翼业余的爱好就和考古风马牛不相及了,他喜欢搏击,是那种带赌博性质的自由搏击,没有什么原因,爱好也许跟教育环境无关,他从小开始就气力过人,偷偷瞒着家里人在业余体校学习各种击技,最喜爱的就是泰拳和散打,成年后这个爱好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京城周边举行的各种地下拳赛经常有他的身影,他不太缺钱,就为了享受那份刺激的感觉,虽然国内的地下拳赛通常都不是要人性命的那种。今天晚上不是自由搏击,而是订了规矩,按足了散打的规矩,赛服护具齐全,杨翼很久没这样玩过了。
路上起雾了,很大,周围的灯光在浓雾的遮掩下黯淡下来,车灯照耀下前方十几米处就已经看不清道路,被迫把车速减慢下来的杨翼极度不爽,自己连赛服也没脱就往家里赶,还不是为了准备明天在鉴定会议上的发言啊?那个会很重要哟!
雾愈浓了,杨翼早已经脱离了兴奋,疲倦和困意涌上来把肾上腺素驱赶得一干二净。杨翼很有安全意识,雾太大了,既然走也不快干脆就停车休息会。
车在路边熄火,杨翼扒着方向盘睡着了。
在不为人知的这个神秘夜晚,在一条有点荒芜的路边,一团白雾缓缓的笼罩住一架黑色的小车,然后极速旋转起来……
第2章 穷途末路
看着眼前的景象,杨翼彻底懵掉了。他所处的位置是在一条大街上,应该说是躺在大街上,到处是一派繁华,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都是古代样式,看上去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可人人都穿着古代装束,车都是由牛马拉着的木车,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似乎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街边的一角还躺着个依着怪异的人。
“拍戏?”确定了不是在做梦的杨翼认为有可能自己正身处某个拍摄古装戏的影视城中,连忙爬起来躲到一座低矮房屋旁的角落里。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唐突浪费别人宝贵的胶片,又或者使得粗心的导演没注意而让电影里有一个天大的bug。
站立许久,杨翼慢慢觉得不对劲了,且不说自己怎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说那些群众演员,好像也太入戏了一点,看那几个书生打扮的人,一本正经的打躬作揖,纸扇轻摇,好像主角一般,又看那些赶着牛马车辆的汉子,鞭子打的那叫一个响,其余路人商贾店主小二,实在是很有专业精神,都老半天了都没有懈怠,更奇怪的是杨翼没有发现片场设备和拍摄制作人员。
“回到古代了?穿越时空?”杨翼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也太邪门了,说回就回?我倒!早先看的那些架空里的大哥们可没有一晃神就直接躺倒在古代大街上的哟”
杨翼待不住了,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立即上前询问,什么你好之类的也不说了,直接奔主题就问这什么地方什么年代。
那儒生顿时一脸惊骇,以手遮眼,低声道“衣不蔽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却坦陈闹市!成何体统?不知耻也罢!岂可隋突叫嚣?”便待急步走开。
那人虽然口音怪异但杨翼也能听得明白,这才发觉自己还穿着散打比赛的服装,手臂大腿俱露,也不管是否失礼,一把拉着儒生的宽大袖袍,“到底今是何年?何地?”
那儒生心里叫苦,今天果然不是大利出行的黄道吉日,莫不是遇上了疯子,如此纠缠不清,当真是斯文扫地,连忙答道“元佑元年,东京城内,放手!放手!!”也不管袖袍有少许破裂,夺路而逃。
作为一名考古鉴定专家,元佑元年乃是宋朝哲宗赵洵继位时定的年号,算西历应该是1086年,东京也就是汴京,杨翼是完全明白的,现在他觉得有点头晕“我的天!这事居然真让我遇上了,一千年前!这下完蛋了,从项少龙开始,一代代的时空先辈们没听说到了古代还有回得去的。”好在杨翼是个经常充满浪漫幻想的人,也看多了那些小说,沮丧和恐惧的情绪固然是有,心理倒也不会彻底崩溃“既来之则安之,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看看到底我会遇上些什么稀奇的人和事吧!”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混身衣服穿,看时节现在还是早春吧,大白天的也颇为寒冷,要是入了夜也没能弄到衣服,恐怕杨翼就只能玩玩古代一日游了。
漫步在1086年的汴京大街上,杨翼高大的身形、怪异的短发型和暴露的服饰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惊讶,女子见到他时莫不是捂住双眼绕道而行,连那些小商小贩也对他指指点点。杨翼也觉得尴尬,很有点在万众瞩目的足球场上裸奔的感觉。
“兀那汉子,站住!”十几个手执枪棒,看来正在巡城的士兵将杨翼围住,其中的一名小头目用枪头驾在杨翼的肩膀,“你是何人,就算乞丐!也无下身只着裘裤者。天子脚下,你也敢如此放肆有辱斯文!”
杨翼苦笑,自己是何人怎么能说得明白,只好口花花“南方士子,北上汴京求学,路遇盗匪,财物尽没呀!”
“你如何入得城?”
“……”
“你口音怪异家乡何处?”
“……”
“士子为何剔发?”
“……”
“弟兄们,打!”
这队如狼似虎的士兵立时拥上,对着杨翼一顿暴打。可怜杨翼身材高壮又精通击技,却不敢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公然与士兵对殴,那和造反没什么区别,加上游荡了好些时候饿得手脚乏力,只得发一声喊后抱头鼠串。那队士兵如何肯放,执枪拿棒追打不止,背后不时吃上几棍的杨翼心中大惧,莫名其妙回到古代就给弄到横尸街头,怎么说也是天大的笑话。
眼瞅着边上有一条深邃曲折的巷子,奔跑中杨翼突然折身,撞倒两名收不住脚的士兵,举左臂硬挡了侧面袭来的一记棍击,纵身冲入巷子中,入巷子不远就是一道湾,杨翼拉住湾角一块突出的砖石急转旋进,却不料那湾是几字形状,杨翼转冲得太快收不住,直接就撞上了巷壁,立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士兵们追进巷子,看到杨翼仰面倒在地上,也不立即发难,等待头目发话。
那头目喘息完毕,骂到“不知哪来的疯汉,力气还真大,害得老子一路好跑。”接着走上前恨恨地踹了杨翼两脚“晕了自己走不了,这么大个子拖他去衙牢里关着还真费力,估计也没什么油水!也罢,今天不是好日子,算咱们兄弟晦气,就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巡咱的城去!”几名士兵都上前或踩或踹的弄上杨翼几脚,这才悻悻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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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杨翼悠悠醒转过来,左臂和背上很疼,被击打的伤口泛着淤青,虽然无法看到额头,但肿胀疼痛的感觉使他知道额头上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昏暗下来,饥肠辘辘的杨翼走出巷子口,萧瑟的寒风立刻让他打一哆嗦,寒冷漫长的黑夜就要来临了,路边的摊档纷纷收拾走人,稀疏的行人脚步也没有了白天悠闲的节奏,谁不想早点回家喝上一壶暖酒呢?远处那些高大的楼宇中开始点上灯火,斛筹交错的身影伴着丝竹管乐远远的映在杨翼漆黑的双眼里,回想起一天来巨大的变故,孤独的感觉配合着寒风,差点让他淆然泪下,说不定自己过不了今晚了。
杨翼看到街边有几个乞丐开始寻找着避风过夜的角落,便哀叹一声,度着步子慢慢走过去,只希望这几个街边露宿经验丰富的前辈能带着自己度过一宿了。哪知自己的霉运还未到头,几个乞丐看到这个奇怪的陌生人靠近,便紧紧捂住自己的那些个破烂铺盖,警惕的紧紧盯着他。
杨翼停下脚步,现在他有那么一点点绝望了,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也许根本就容不下他这样一个异物。
又饿又冷的感觉就象一把锯子一样不停的切割着杨翼的身体,他决定直接敲开别人家的房门乞讨,现在正是各家各户吃晚饭的时间,说不定运气好,遇到哪个乐善好施的人,还能混个留宿什么的。自尊心?当饥寒交迫的你饿到前胸贴着后背、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的时候,所谓自尊只是个关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而已。何况在古代乞讨,估计是不会有熟人看见的。
杨翼现在正敲着一户人家的大门,就凭着自己现在伤痕累累衣不遮体的惨状,应该很容易获得别人同情的吧?杨飘逸敲门的时候居然还有那么一点踌躇满志。
敲门结束后,杨翼发现自己又一次判断错误,因为他只听到了三个声音:
“吱呀!――”那扇楠木黑漆的门打开的声音。
“滚!”那户人家主人的声音。
“砰!――――”那扇门关上的声音。
别!我还没说要干什么呢!――杨翼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得!省点力气再找下一家吧。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让杨翼陷入到一种疯狂的情绪中,情况是这样的,随后杨翼一共敲开了七家大门,其中三家明显的家徒四壁正为明天的饭菜发愁,反倒让杨翼生出救济别人的想法――虽然他现在面临是饿死还是冻死的艰难抉择,另有三家倒是显得家境殷实,主人的穿着打扮显得颇为干净暖和,但每次等杨翼说完来意,都让他领略到了那令人无比荡气回肠的“砰”的一声。最后一家则彻底让杨翼情绪失控,那家人高墙大院,门覆红漆宽约丈许,有金环九对装在门上,此外八盏做工精细的大红灯笼、斧钺仪仗两排直立门廊之下和门前那对凶猛的独角石狮子都彰显出主人家的富贵与荣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听完杨翼的述说后给了杨翼一个感觉到春天般温暖的一笑,然后让开身后的侧门,一只巨犬夺门而出,让杨翼再度上演了一出花街狂奔。
“这帮没天良的古代垃圾、渣滓!腐烂了一千年的蛆!不行!老子豁出去了!”杨翼咬牙切齿的来回在街角踱步,此时天已黑暗,寒风渐盛,道路上基本没有了行人,焦虑、孤独、饥寒、肿痛等几种感觉轮番把杨翼疯狂的情绪推向新的高峰,他一把扯掉身上的背心,大踏步的上前猛敲一户人家的大门,门一打开,二话不说就直往里闯,那户人家正在其乐融融的享受晚饭,一时间却全部傻掉了,就见着这么一个只穿裘裤精赤上身的大汉凶神恶煞般长驱直入,穿过天井直扑厅堂,一把抓起饭桌上热气腾腾的几个馒头和烙肉馅饼,旋风般又跑了出去,全家人半晌回过神来,才明白家中被人给抢劫了,待到门前望出去,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杨翼蹲在街边吃着手中的食物,两张肉馅饼外加三个馒头,爽!实在是人间美味呀!饿了许久,终于吃了顿饱的,慢慢的杨翼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恢复了很多,身上也有了一点暖意。
吃完后杨翼开始找地方过夜,远处那些灯火辉煌的酒楼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因为杨翼毕竟是学习考古的,对古代那些民居建筑颇有点心得,要知道这些酒楼通常都会兼做客栈生意,酒楼前面设餐饮客人用的马棚,后院就会设留宿客人用的马廊,马廊的位置通常在墙边,容易寻找,躲在里面可以用干草当被子,还有水喝,估计凑合着过上一晚决无问题。
这是一家名叫飘香楼的酒楼,杨翼绕到后面,闻见马骚味后立即翻墙而入,果不其然,一个马廊就在此处,十几匹马栓在里边,尽头处有个一人多高的大堆草料。杨翼看看四下无人,本欲就势钻进草堆里,但转念想到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生怕被半夜加喂草料的伙计发觉,就绕到草料堆的后面躺倒,用干草覆盖在身上,虽然有点痒,但也挺暖和柔顺的。
此时杨翼已经折腾了一整天,这一躺下疲倦的感觉立即布满了整个身体,尽管今天发生的这许多光怪陆离的奇遇像不断变化的图画在杨翼的脑子里不停翻腾着,尽管他身体上受伤的部位时不时传来痛感,但浓浓的困意伴着马廊里独特的气息,还是使他很快就昏沉的睡着了。
第3章 哗!脱星!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青石路面上,惹得石板边缘的青色小草四处摇摆,傍晚的空气中夹杂着雨水,浮动着从各家各户隐约飘来的饭菜香味。“今年的梅雨来得真是早啊”朱三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端着酒杯望向院子里,在昏暗的天色中,每一条雨丝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只有当它们落到地面后人们才能从湿漉漉的反光中感受到它们的存在。
朱三爷在汴京的城东一带颇有名气,这名气可不是吹出来的,是他靠着一身武艺挣回来的。从小就朱三爷就跟着师傅跑江湖卖艺,风霜雪雨经历无数,直到有一天在这天子脚下开了现在这家武馆,开枝散叶授徒传术。朱三爷虽然有点老了,但总是能记起师傅临死时拉着他的手说过的话“跑江湖的能扎下根不容易啊!咱的根就是这家武馆,三儿!把根留住,发扬光大。”
发扬光大就这么容易?自大宋朝开国定鼎以来,重文轻武之风愈演愈烈,士人对武者从来都充满了不屑和歧视,所谓侠以武犯禁,就连普通衙门官差对自己这武馆也多有压榨和排挤!前个月几个徒子徒孙接了知味馆的活,去骚扰飘香楼,这么不光彩的事也做,不就是为了武馆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朱三爷怔怔的想出了神:“本来一切正常,眼看着飘香楼生意一落千丈,可上个月飘香楼新来个伙计,叫什么脱衣大侠的,把徒弟们打得灰头土脸!唉!几次三番后,飘香楼生意反倒红火起来,每天大把人等着热闹看。这事还真不能闹大,官府追究下来,吃亏的还是武馆呀!”
朱三爷踱着步子,看看门外依旧淅沥的细雨:“明天!明天我就亲自去会会这个脱衣大侠!”
杨翼最近有点烦恼。倒不是店小二当得不好,实际上他干活很勤快,买菜扫地劈柴喂马,大事小事抢着干,东家对此极为满意,此外和伙计们相处融洽,特别是在打跑了几拨找茬闹事的流氓后,那杨得贵居然开始亲热地管他叫大哥,说什么也要学上两手。按理说杨翼保护酒楼的安全是一开始就和杨传香说好了的,做得不错,可问题就出在这“打”字上,打就打吧,偏偏杨翼玩多了现代拳赛那一套,总觉得这古人的衣服宽袍大袖碍手碍脚,打之前非得一把扯掉,只穿四角短裤才能感觉习惯和挥洒自如。没多少日子,不知谁起了个外号,叫“脱衣大侠”,一下就传了开去,每日里都有些人前来酒楼想一睹“脱衣大侠”那精彩酷毙的一脱和全武行。
“脱衣大侠!哪个王八蛋起了这个该死的外号?”杨翼恨恨的想:“那帮子街坊邻居也都是些没见识的瘪三,整天就会在一旁看热闹嘴里还喊“脱呀!快脱呀!”我是脱衣舞男还是暴露狂?我不就为了打起来方便舒服吗?招谁惹谁了?”
“这帮家伙又来了!”杨传香看着进入酒楼的一伙人想道:“这是本月第七次了,嘿!还真是不屈不挠呀!不过也好,和演戏似的,反正大家都不想闹大,这一不在大街上公然斗殴,二来也不出人命,官府也懒得管,看热闹的客人是一日胜过一日,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荷包的感觉那真是,嘿!就算以后没人来闹腾了我自己也要请人来表演,这么好的节目怎么以前就想不到呢?”
杨传香朝伙计们一撇嘴,几个伙计立刻心领神会熟练的开始收拾桌椅碗筷给客人换位子,将酒楼一楼的中央腾开了一块数米见方的空地。此时脱衣大侠即将开始表演的消息就已经传开了,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不但一楼的周围,连二楼的走廊和楼梯上都挤满了等待已久的看热闹的观众,酒楼外也有人开始兴奋的往里钻。
朱三爷和杨翼现在站在场子中央。所谓先礼后兵,朱三爷冲杨翼一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人称脱衣大侠的杨翼杨大侠了?老朽的几个徒弟不争气,在贵店喝醉了酒,不小心得罪了贵店的客人,杨大侠教训他们也是应该的。”
杨翼心说你个糟老头子不就是来踢馆的吗,说上一堆废话你以为你就绅士了?当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还真不能说出口,当下也一抱拳:“好说!好说!不知前辈何人?今日前来若只是道歉便不奉陪了。”
朱三爷心想给你鼻子你就上脸真是不知好歹呀!道:“在下乃城东武馆的朱三,江湖上朋友们抬爱,送外号‘铁掌镇城东’。”
杨翼淡淡的“哦”了一声。不认识呀!就听说宋朝有一“铁掌水上飘”什么时候听过你这号糟老头子。
朱三脸色一沉,这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老朽几个徒弟得点教训是应该的,可杨大侠手下不给老朽留几分情面也得看看我们城东武馆的字号,几个徒弟亮出招牌杨大侠还将他们一路追打,搞得鼻青脸肿,事后还向各位街坊大肆宣扬,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城东武馆?老朽倒想领教一下杨大侠的手段。”
杨翼心中泛起荒诞的感觉,你们自己来找麻烦说得倒像是我们酒楼的错,更是想起电影《功夫》里的片段:冯小刚饰演的鳄鱼帮老大在警察局里大喊:“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就因为往地下吐了口痰就被你们关在这里,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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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观众们已经急不可待了,各种催促声此起彼伏“老头你废话真多”“还打不打啦?我桌上汤都凉了”“杨大侠!如果不打你还脱吗?”诸如此类。
朱三有点挂不住,你们看老子我耍猴呢大呼小叫的?脸色阴沉的一伸手:“请!”
这声请字中气十足,顿时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杨翼皱皱眉,看来今天的对手很强呀!真要是还穿这身宽大衣服必然不能全力发挥,没法子!脱吧!反正今天上了绑腿,不用只穿四角短裤了。
此时全场屏气凝神,只见杨翼伸手到身后用力一拽,前面本就松松垮垮的带子立时脱落,一身强悍的肌肉再度裸露出来。
“好!”叫好声立刻轰响全场,虽然今天杨翼有些让人失望,但幸灾乐祸的人们还是腴词如潮,什么“真乃风华绝代呀!”“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呀”之类不绝于耳,就差有人赋上一首七言绝句了。
一开始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对方,没有金庸老先生说的什么“甫一交手,便电光火石!”
杨翼怪异的打法令朱三极不适应,尤其是杨翼来自现代西方的拳击步伐“蝴蝶步”,双腿来回交叠,左右摇晃,忽前忽后,蹦蹦跳跳,让朱三摸不着头脑。几次朱三想欺身上前,但始终觉得杨翼一前一后的双拳对准和笼罩住了自己头部薄弱的两侧。
杨翼突然把在前的左拳虚虚的刺向朱三,朱三顿觉良机到来,他知道杨翼的左拳定是虚招,真正的重拳是收缩在后的右拳,于是快速的一个侧身,右手曲指成抓向外拨带杨翼的左拳,左手五指箕张按向杨翼,这招用的是虎鹤双形中连消带打的路数。
杨翼此时身体被朱三右手带着向前倾,面对攻向自己的朱三的左掌如果再出后手重拳显然来不及了,定会先被击中,对方可是号称什么铁掌的,被击中估计不是好玩的事。杨翼危急之下右胯外张,抽腿从外向内极速横击,这是泰拳特有的动作。这个动作的特点是非常的快和冒险,因为在近距离的缠斗中,提胯由外向内横击通常是没有什么力量的,而且胯部发力必需先外张,这就要求有很强的肌肉力量和速度,同时由于腿向外张时中路空门大开,中国传统的武术中基本没有这个动作。后世的泰拳选手和散打选手却没有以上的顾虑,首先是因为规则不允许打击对手的下体,不存在空门大开的风险,其次只要经过长时间艰苦的训练,这样近距离的摆腿实际上可以达到非常快和狠的效果,同时能有效威胁对手的腰腿外侧。
朱三并没有见识过后世的搏击,听得下身风声响起,知道杨翼出腿攻击,料想无非是立脚尖上踢和提膝上顶两种方式,这早已是在他预想之中的,于是用力收腹准备躲过杨翼腿部这一击,怎料杨翼的边腿是从外而来,一下就正中了朱三的腰侧。
观战的众人只听见“诶哟!”一声惨叫,就见到朱三爷被踢倒在地。这朱三毕竟功底扎实,甫一触地即单臂发力,强忍着腰部剧痛,硬是将身体弹立起来。
杨翼此时占尽上风,哪里肯放过如此良机,各种凶狠直接快速的组合拳法立刻接踵而来,勾拳、直拳、摆拳、边腿、旋后踢如暴风骤雨般猛烈的袭向朱三,直打得朱三如暴风雨中的小船般左支右挡、苦不堪言。
此时场外观众已极度兴奋,斯文礼法皆抛诸脑后,雷鸣般的叫好鼓劲声震耳欲聋,而朱三的几个徒弟早看明白了师傅的窘况,有心一拥而上帮忙,又怕今日观战之人太多,日后到处宣扬城东武馆是如何无耻,打不过就以多欺少,回头声威扫地,师傅也未必能饶了自己。
朱三再也不堪忍受这种看似永无休止的折磨,突然使出一个大失宗师风范的驴打滚,直接滚出了战圈之外。
杨翼也不追赶,等待朱三重新站稳。
朱三爷此时的外表实在太狼狈了,只见他发鬓紊乱,衣衫不整脏乱不堪,脸上数处淤青,叉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喘息方定,朱三爷立刻向杨翼抱拳:“杨大侠击技通神,老朽自愧不如,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今后武馆弟子绝不敢再骚扰贵店。”他早想明白了,打是打不过的,纠缠下去恐难善了,况且比武向来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也从未敢认天下第一,输了就输了,承认有人比自己强也不影响他继续开馆收徒,此时摆个高姿态,也让江湖上称他一声拿得起放得下的痛快汉子。
夜又深了,汴京的夜就像大宋朝本身,充满了很多令人扼腕叹息的愁绪。“今天白天的疯狂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杨翼躺在床上舒服的转了个身,因为他现在换了更宽敞的房间。比武结束后,杨传香就拉着自己去了他们杨家的祠堂,对着天地祖宗认了自己为他的侄子,还疏通关系,在开封府里帮自己办理了正式落籍的手续,虽然今后武馆再不会来找飘香楼的麻烦。
“我决不能只懂得逞匹夫之勇。”回想起这一段的经历,杨翼这样总结,武人在宋朝低人一等的地位是帮助不了自己实现作一番事业的梦想的,“我不是没读过书的人,我是来自21世纪的考古博士!我对历史的发展道路清清楚楚!”但自己今后将该何去何从呢?杨翼又一次的陷入到迷茫当中。
第4章 繁塔(上)
缠mian得令人心碎的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了,不甘就这样离去的春天努力的在这最后的时光里绽放着迷人的风姿,而夏季正不紧不慢的向大地走来。在这样一个春夏交替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柔和舒适的清风吹动了在整个梅雨季节里厌倦了阴暗和潮湿的人们的心田。“多么令人惬意的天气呀!”杨翼站在大街上极度舒服的伸展了一下腰,潇洒的用手一捋头上的儒生方巾,眯缝着双眼将头在清风中抬起,任凭暖和的阳光挥洒在他的脸上。
前段时间里已经成为飘香楼东家侄子的杨翼依然在干着店小二的工作,杨传香显然认为既然都是自家人了那更应该多干点活多为祖业的发展贡献力量。所以杨翼为了不失去事关温饱的三餐,除了继续以前的劈柴喂马等工作外,还增加了端茶送水招呼客人等据杨得贵说是技术含量更高的工作内容。当然,杨传香在下大力气压榨杨翼劳动力的同时,也明白“即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这才在这个好天气里放了杨翼一天假,甚至还破例给了杨翼一贯钱。当然,如杨传香预料中的一样,杨翼再次表现得感激涕零,尽管双方在心里都认为对方是个老狐狸。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好好逛逛这大宋朝繁华的街市了”杨翼还是第一次以闲暇的姿态出来游玩,所以兴致颇为高昂。汴京的大街上商贾云集,从鸟兽虫鱼、斗鸡走狗,到金银瓷器、奇石古玩,从阳春白雪的字画书雕,到下里巴人的家用器皿,包括各种土畜特产、柴米油盐酱醋茶,来自这个古老帝国宽广辖地内的商品琳琅满目,令杨翼目不暇接。
“这要放在以后可都是值钱的文物呀!”身为考古学家的杨翼大为感叹,他以前从未幻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如此直接的接触到大宋朝的真实面目。
随着有若潮涌的人群,沿着宽敞的御街往东走,过了桥,再略转向南,杨翼来到了自己这次游玩的主要目的地――繁塔!
看着这有可能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爱好考古的杨翼心潮澎湃:这繁塔可是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建筑,有宋一代,太平兴国二年,太宗赵光义重修天清寺时,同时在寺内兴建了一座砖塔,名为兴慈塔,因其座落在繁台上,故俗称繁塔。宋太平兴国三年,繁塔才建起一个高高的塔基,到太平兴国七年,甚至到宋淳化元年,还不断有人向建塔工程捐献钱物。前后建造历时二十年的繁塔,高约八十米,相当于现代二十层的高楼,据史书记载本来高九层,可惜后世徒遭劫难历经沧桑,到了现代,竟只有最下面的三层留存。
杨翼抑止住激动的心情,向繁塔走去,他现在有些感谢上苍了,多少次他和同僚争论繁塔上层可能的模样和造型、多少次他幻想着繁塔内曾经存在的那令人目眩的经文碑刻,现在上天居然把亲眼见到繁塔的机会给了自己,杨翼心中涌动着奇异的快感。
杨翼走到繁台之上,只见到那繁台之上台面宽阔,桃李争春,百花吐艳,绿树繁茂,殿宇峥嵘,游人玩乐赏花,烧香拜佛,饮酒赋诗, “繁塔之色真不愧为汴京城八景之一呀!”。杨翼由衷的赞叹道。
待进得塔内,杨翼更是发现不虚此行,只有后世留存的下面三层在塔内有木梯盘旋而上,而从第四层开始,必须走出塔门之外,沿着塔表的外壁磴道才能继续向上,杨翼这才明白古籍中关于繁塔“自内而上,自外而旋,登于其巅”的道理。
沿级而上,杨翼真是看得如痴如醉,这繁塔的内外壁镶嵌佛像瓷砖,塔表的每块砖都是一尺见方,为凹圆形佛龛,龛中有佛像凸起,跌坐其中,佛像姿态、衣着、表情各具特色,其中有端坐在单莲座或束腰莲座中之佛像:手执各种法器的佛像;骑着青狮的文殊和骑着白象的普贤二菩萨;六臂或十二臂的观音菩萨,佛像表情细腻,生动逼真。而塔内各层,镶嵌有各种碑刻不计其数。
杨翼每处地方都把玩良久,流连难舍,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晌午时分,方才来到繁塔的顶层。顶层之上却甚少有人,杨翼非常愉快的呼吸着这高达八十米建筑上顶层的新鲜空气。
杨翼由北门进得塔内,本欲从南门穿出,却突然发现南门的边上坐有一人。那人从背面看年纪不大,乌黑的头发上缠着时下儒生流行的方巾,一袭素色长衫,下摆随意的铺洒在地上,面前似乎斜放着一块木案,宣纸其上,砚墨在旁,像在书写绘画一般。
杨翼当然好奇:“这人要写要画,不在家中或风景秀丽之处,怎么要辛辛苦苦抗这许多东西爬上繁塔顶层来?”
虽有非礼勿视的礼法,杨翼却不放在心上,走到那人身后,躬身探出头越过那人的头顶,向他摆在案上的宣纸望去……
“啊!!”杨翼讶然出声,双眼圆睁,如遭雷击,全身僵硬定立当场,就保持着这样躬身前探的姿势一动不动。
考苦学界的冉冉新星――杨翼,脑子里此时已是一片震惊和混乱:“我看到了什么?老天!这。。这。。难道竟然是咱们中国的无上瑰宝-清明上河图?不,不可能!现在不是清明时节,据记载清明上河图成画于宋朝徽宗年间,离现在还有十好几年!可。。可这怎么可能,这不是清明上河图又是什么?虽然只是一部分。难道记载有误?又或者此画动笔时间甚早,历时十数年方才成画?这个人,居然,是作者张择端?又或者另有其人,这竟然真是清明上河图?还是……?”
要知道这清明上河图真的是不世的奇珍、绝对的传世名作、一级国宝。《清明上河图》是中国绘画史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不但艺术水平高超,画风开时代先河,在中国乃至世界所享誉的历史地位,实在绝无仅有。杨翼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时就常常对用碎片拼接而成的真迹进行观摩,赞叹它那恒久隽用的巨大艺术魅力。此时见了“疑似”真图,却又出现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难怪杨翼如此失态。
那人正全神贯注的作画,忽闻头顶上杨翼的“啊!”的一声,手一抖,那画笔便跌落纸上,墨汁星星点点的在画纸上染出一小块污迹。“还好!现在只是在捕景,无所谓吧!”那人自言自语道。
待那人回身站起来望向杨翼:“子曰: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这位兄台!何故如此惊惶失措?”
杨翼这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道:“适才见兄台白衣素裳,案纸齐备,高台之上观景作画,有若玉树临风,风姿一时无两,待见到画时,只觉栩栩如生,逼真动人,更兼具魏晋之遗风,唐宋之风骨,开时代之先河,夺天地之造化,嘿嘿,在下一时感动,故才举止失措,望兄弟海涵!”他倒不是故意溜须拍马,只是确实太过震惊,刚回过神,而且对清明上河图是真心敬仰。
那人心想,我这刚开始画了些房屋茅舍,人物牛马,哪来什么“魏晋之遗风,唐宋之风骨”?只是马屁人人爱听,他为人本也自负,此时有人赞他画好,而且言词恳切,他也非常开心。
“兄台赞誉太过,实愧不敢当!在下姓张名择端,表字正道,东武人士,如今游学京师,敢问兄台高姓大名、表字?”
杨翼哪里有什么表字?自从来到这大宋朝,杨翼就一直被人视为贩夫走卒之流,每日里与鸡鸭猪鱼、马粪狗屎打交道,还从没想过取字的问题,此时听人问起,匆忙之间哪里想得出一个俊雅贤良的好字,只知道古人最常用的就是前面一个子字,什么“子华”“子明” “子允”之类,脑中又突闪而过令自己耿耿于怀的“脱衣大侠”等字眼,一时脱口而出:“在下姓杨名翼,表字子脱。”话一出口,杨翼早已懊悔致极,心中大骂自己的愚蠢:“子脱?天啊我是猪头吗?给自己取个如此龌龊难听的字?”
改口是不太好意思了,从此,“子脱”这个字就跟随了杨翼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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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繁塔(下)
“子脱?”张择端有点纳闷:“此一‘脱’字甚是少见,不知作何解?”
杨翼面现尴尬之色,硬着头皮,心念电闪,道:“这个..这个脱,啊!所谓赤裸者,皆脱也,我辈读书之人,当怀坦荡赤诚之心,愿身事国忧,鞠躬尽瘁,岂不闻圣人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兼,有诸内形于外,是为一脱而表拳拳之心,兄台可知东汉祢衡,裸体击鼓骂曹操事乎?此大丈夫气节耳!”
这番胡说八道,把赤裸和赤诚硬是结合在一起,张择端听来觉得有点牵强,不过见到杨翼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很正义的样子,倒也不便去深究。
杨翼这时已明白此人既然是张择端,那幅图当然就是清明上河图的草稿了,因为正本是画在绢上的,大感兴趣下连忙追问:“正道兄!为何在高塔上作画呢?”
张择端答道:“此处可俯阅全城,人物、车马、道路、桥梁历历可辨,诚为良所。”杨翼恍然大悟,历史和艺术学界长期争论清明上河图到底是作者于街市中观摩后再画出来的,还是在汴京附近的哪座城楼或山丘上累日画成,却不知原来作画观景的场所是在后世已经损毁的繁塔之上。而且杨翼也想明白了,这幅图中人物景致极多,看样子张择端也才刚开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那么历时十数年,到宋徽宗时再献画刚好合适,至于徽宗题名“清明上河图”当然可能是因为此图以春夏中捕捉到的景致为主,倒不一定非是清明时节那几天了。
杨翼心中还有两大疑问,一是据后世分析,留存的图不应该在一入开封城后就嘎然而止,可能还有后半部,起码应该画到金明池边。二是在图中某处有一草棚,前面坐着一个妇人,有一些古代书籍记载妇人身后有一头驴,然而后世通过拼接留存在故宫博物院的真迹上该处并无驴,学界为此争扰不休,实乃千古谜团。不过杨翼也知道,那张择端的画才刚开始,到底是要画成怎样或者那地方到底有驴没驴,估计现在张择端也回答不上来,好在如今已经相互结识,总有一天自己能搞明白这些个千古之谜吧。
当下两人就着画攀谈起来,张择端是于画上已久,当然兴致高昂,而杨翼真心敬仰,多把后世专业大师对此画的品评和总结拿来奉承,听得张择端是眉飞色舞,心中折服。待又见到杨翼博学广闻,对历史典故和此处经刻碑文的见解无一不精,愈发觉得今日不虚此行,心动之下便生了结交之心,直把杨翼当作是良师益友。
两人话语投机,不知不觉日已偏西,意犹未尽之下,张择端便邀请杨翼前往自己居住的客栈用晚饭,顺便认识几个同住的朋友。杨翼当然愿意,今天居然认识了闻名贯耳的张择端,就算回去晚了被杨传香教训一顿也是值得的。
这是一家不大的客栈,离飘香楼却也距离不远,门面看起来有些时日了,进去之后来到张择端居住的别院,一阵子曰诗云从房间中传来。这别院也有点破旧了,杨翼心想,看来住这的几位都不富裕呀!
几个人被张择端叫出来,给杨翼作介绍。杨翼一一看去,左边那个身材瘦削高挑的叫石贽,字子仕,中间方头方脸的叫江鞪,字别鹤――是不是姓江的古人都特别喜欢和“鹤”字联系在一起?看过古龙小说的杨翼心想。右边那个虎头虎脑的叫黄柄炎,字云凯。他们几个包括张择端都是各地贡生,为了元佑元年的省试而来,由于今年省试破例改在秋季举行,早早到了京城,但都囊中羞涩,攀了交情后合伙租了这个破落小店的别院居住,每日里除了想办法卖字卖画弄点饭钱,就是在此读书复习,满心希望混个进士及第,改变目前的窘境。
待到张择端介绍起杨翼,几个人却都一样的心思:这个什么杨子脱看起来壮得像头牛,凶神恶煞,哪里有我辈读书人风liu儒雅的样子?还说什么博古通今,该不是个骗子吧?正道兄也真是的,还要请他吃饭,明天早餐我们还没着落呢!
杨翼虽然觉得这几位有点冷淡,但替他热情吹嘘的张择端还是让他很满意,看看这四位也不像有钱请得起饭的样子,想起自己还有一贯钱,便拱手道:“久仰诸位兄台大名!今日前来拜访,扰了各位读书写字的雅兴,实在过意不去,不若我们前去外街的飘香楼饮宴如何?由小弟作东,定让诸位尽兴。”
几个人大喜,这日已偏西,自己几人都还饿着肚子,现在有人请客,而且还是颇有点规模档次的飘香楼,当然千肯万肯,只要你出钱,别说你自吹是读书人,就算你说你是饱学大儒、一代宗师俺们也是相信滴!当然,读书人的矜持还是要的,几个人虚情假意的推拖一番,就急不可耐的和杨翼出门,一路上对杨翼自然是亲热无比称兄道弟。
如果用王朔的语言来形容,汴京的夜就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站在柜台里,望着不远处正在热烈的交杯换盏、谈天说地的几个人,杨传香心中非常郁闷,这杨翼也不知发的哪门子邪,出去一整天才回来,还带来一帮子人,你说你要是帮酒楼招揽生意那是好事呀,结果你自己买单,你要做冤大头我不拦你,可一贯钱不够还要老子给你赊帐,本店盖不赊欠你懂不懂?你又没工钱可扣,当着人面你叫我叔叔,我还真拉不下脸来。那伙人倒像读书人,我说你一武夫你装什么呀你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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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张择端几个是一点不客气,吃肉喝酒不落人后,看得杨翼是连发感叹,脑子里浮现出后世某部贺岁片的场景:男主人公醉醺醺的捂着路易十三的瓶子说:“醉了我也不吐,死都不吐!八千块的酒呀!我舍不得!”
只听得江鞪道:“正道兄文笔风采皆是当世一流,声名远播,此次秋季大比自当进士及第。”
石贽接过话头:“若殿试得隆圣眷,便是状元亦未可知呀!”起身和张择端对饮一杯。
听到他们相互吹捧,杨翼却是心中一动,他记得史书中说元佑二年朝廷就将罢常科取士(此处为笔者编造,其实应为元符二年即1099年),改为“学选”和“制举”,因而今秋大比乃是贡举常科最后一年,若是今年不能考上,那么以后就得读个学校出身才能做官了,又或者有特殊才能,可获朝廷开制举科。自己要做一番事业,何不想方设法入仕为官呢?
对于杨翼的这番心思,其他人当然不懂,只听得张择端说:“别鹤兄过奖,若今次不是因为司马相公重上朝堂,与新党力争,礼部又怎会重开词赋科?我做经史策论是不如诸位的,唯有靠词赋取胜了。”
这番所说却是杨翼不知道的,连忙接话发问:“今年开制科吗?”
有宋一代,这制科即是“制举”,是国家因为需要某种人才而特设的招考,,不是定期进行,也没有固定的章程,只要考中,即可入朝为官,而士子考取制举后,往往比正科出身的待遇还要高上一筹。杨翼因为不是贡生举人,当然不能参加省试,但如果是参加制举,没有出身的要求,就有一定可能,故才有此一问。
哪知几个人却面现惊讶,黄炳炎到:“新旧党争激励至此,今年秋季大比,为了开考科目,两方早已争论许久,最后达成妥协,常科开考、制举也开考,连昔日王安石相公制定的学选三舍法亦一并进行,此事天下皆知,子脱兄竟然不知吗?”
杨翼非常惊异,此事历史上并无记载,是自己搞错了?还是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发生了某种改变?且制举开科,若是自己符合要求,不就一样可以参加科举了吗?
杨翼脑子里乱糟糟的,独自怔怔发起呆来,其他几人也不疑有他,只道杨翼虽然有些才学,但毕竟不是举人,看到自己即将省试而感怀身世罢了。
这顿饭已吃了一个多时辰,各人都醉意渐浓,吃了这许久,几个贡生连晚上的宵夜加明天的早餐都一块吃进了肚子里,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遂起身告辞。
等他们走后一算帐,吃了近两贯的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呀,够上一个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了。“记我帐上”杨翼也不理睬脸色发绿的杨传香,独自摇摇晃晃回房睡觉,身后传来杨传香愤怒的叫声“你有钱还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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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暴发户的诞生传说
在每一个承平日久的世界,清晨总是令大多数人愉悦的时光,当稀疏的阳光透过树木繁茂的枝桠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洁白柔顺的云在风的推动下缓缓飘过,只要空腹喝下一碗滚烫的豆浆,温暖会迅速的占据你麻木一夜的身体,带给你一整天的活力和好心情,伴你度过精彩的新的一天。
杨传香此时在喝着豆浆,但这并不代表他属于愉悦的大多数人,因为杨翼正表情严肃的坐在他面前。
“我喝酒了,昨晚!”杨翼道。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欠了我钱”杨传香回答。
“我喝多了,可居然没醉!”
“如果你想说你酒量很好的话我就让你给客人陪酒!”杨传香眉毛一挑,重重的放下本已送到唇边的碗:“但如果你污蔑我的酒是兑水的假酒,想要赖帐的话,我就送你去开封府。”
“那是好酒吗?”杨翼问。
“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光吃菜能吃到两贯钱?”杨传香反问。
之所以有上面那场谈话是因为今天杨翼很早就起了床,他觉得精神很旺盛,身体状况非常好,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昨夜喝了很多的酒,仔细思索之后他发现自己平时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让后世的历史及考古学界产生了很大争论,这个争论甚至波及到西方,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蒸馏白酒是在什么年代产生的?据后世的考证,一共有三种说法比较流行:一是东汉早期。证据是在上海博物院内存有一具东汉时代的青铜蒸馏器,尽管对于此蒸馏器是不是用来蒸酒的,考古界有很大分歧。二是产生于北宋末年,宋代已有蒸馏器是支持这一观点的最重要的依据之一。南宋张世南在《游宦纪闻》卷五中记载了一例蒸馏器,用于蒸馏花露。宋代的《丹房须知》一书中还画有当时蒸馏器的图形。三是产生于元代,最早明确提出此观点的是在《本草纲目》中的记载:"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
曾经多次对出土蒸馏器进行过鉴定研究的杨翼,现在得出了结论:真正的白酒,定出于宋代元佑元年。因为杨翼现在就准备干这件事――蒸馏酿造白酒。
杨传香对杨翼提出的想法觉得不可思议:“蒸馏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像蒸包子那样蒸呢?如果你想喝熟的酒你可以煮呀,干嘛费这个劲?况且蒸干了以后酒在哪呢?我说贤侄呀,你不是脑子坏了吧”
杨翼在耗费了一番唇舌之后,终于明白了要和杨传香说清楚蒸包子和蒸馏之间的区别实在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决定换一种说法:“实际上小侄有一个祖传秘方,素来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可以酿出绝世美酒,只是酿出这种酒需要叔父的帮助,制造酿酒的工具是需要钱的,而酒酿成的话可以赚成千上万的钱。”
尽管杨传香将信将疑,但对祖传秘方这类带有点神秘主义色彩的东西还是感兴趣的,而且成千上万的钱看来还是很有诱惑,思考了半天,他决定相信杨翼一次:“贤侄,不是叔小气,你看飘香楼是咱们老杨家世代经营的祖业,不能断送在我杨传香手里呀!但你穷困潦倒,现在既然有个什么祖传秘方能发财,作为你叔我不支持你,我也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出十贯钱,作为你酿酒的费用,另外还可以再放你十天假,如果真酿出美酒来,利润我们五五分帐,当然如果酿不出,你就得多干点活当补偿你叔了。”
事实上杨翼拿到手的只有八贯钱,对此杨传香的解释是这样的:“我昨天给了你一贯钱,后来你赊帐一贯钱,加这八贯,就是十贯嘛!”。在很多年以后杨传香的儿子写了一本畅销整个大宋朝的书,书名叫做《我的父亲用十贯钱创造酒业王国》,对此,已身为帝国风云人物的杨翼自然嗤之以鼻。
有了钱,杨翼立即开始着手造酒,第一步是先是设计蒸馏器,他回忆有关典籍的记载和自己过去鉴定过的各种古代蒸馏器具,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两个,一是1975年河北出土的金世宗蒸馏器,另一个是清代宫廷御膳房里作为摆饰的蒸馏器模型。杨翼对这两样东西在学生时代就做过实地的鉴定研究,对其内部构造了如指掌。两个器具在杨翼看来各有利弊,金世宗那个是用铜做的,不能到烧到太高温度,且热量散失快,当年杨翼所在的考古系仿制了一个,结果蒸馏出来的白酒浓度只能达到20度-25度,而清代那个是铁器和一部分钢,铁器中含有铅,蒸馏出来的酒虽然度数高但味道偏酸。杨翼做了一番考虑后决定在结构上采用清代的样式,材料则用陶瓷和铁,其中烧炙部分用陶瓷,冷凝和导流部分用不加铅的铁。整个蒸馏器分为甑体和釜体两部分,高度在两尺左右,甑体内有储存料液或固体酒醅的容器室,并有凝露室。凝露室设计一个管子接口,可使冷凝液流出蒸馏器外,在釜体上部凿一入口,可作为随时加料用。
晌午时分,院子中间的大树下,一把将画得丑陋无比的第n张图纸揉成团扔在木案的一旁,杨翼咬牙切齿懊恼无比:“我原来真的只适合考古,绝对不能去学理工科,用毛笔画出来的草图歪歪扭扭比例失调,可能隔上一天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啥玩意。”正自烦躁不已,突然看见一人背着画具木案迈步走进院内,不是张择端又是谁?杨翼顿时大喜:“张择端善画房屋桥梁和舟辑,画风工整,对协调比例定有研究,我自己这瞎忙活,怎么没想到找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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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兄!昨晚一别让小弟我甚是思念,真是如隔三秋呀!嘿嘿!别来无恙否?”杨翼让他本来威武强横的脸挤出献媚奸笑。
张择端刚从繁塔下来,顺路来寻杨翼闲话,却被他的笑搞得一身鸡皮疙瘩,顿时想起他的那什么“魏晋遗风唐宋风骨”来,心中纳闷:你杨子脱说什么也是读多了圣贤书的人,怎么说话总那么肉麻呀?连忙执礼答道:“承兄厚爱,正道无恙!适才见子脱兄心浮气躁,不知正为何事烦恼?”
杨翼立即道:“正道兄妙笔生花,远胜我杨子脱,今日我欲制一器,落笔半日绘其草图而不得,正道兄能否帮我?”
作画可是张择端最喜欢的事,如今有朋友相求,自然无不应允,当即摆好各种画具,依照杨翼所述画了起来,他自幼聪慧过人,颇为触类旁通,又能举一反三,虽然杨翼所说之物张择端从未见过,但只听得杨翼的描述,一个时辰后,画即作成,杨翼一一看去,和自己所思所想完全相同,大喜过望,自然再次马屁泉涌,直把张择端夸得落荒而逃。
送走了张择端,杨翼连忙去寻杨传香,杨传香还在午睡,被杨翼叫醒,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你这一惊一诈的怎么回事?”
杨传香笑道:“叔叔不用生气,如今蒸馏器图纸已经画好。”
“画好你还不快去做!”
“叔父可知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的道理?”
哦!你这还真祖传秘方,怕泄密呀!杨传香心里倒敬佩起杨翼来:别看这大侄子五大三粗,心思还是很细密的呀,得,我亲自和你去一趟吧。
铁匠铺的老李最近生意不大好,不过事情今天有了转机。就在中午,飘香楼的大老板杨传香带着他那在附近几条街大有名气的侄子――“脱衣大侠”来了他的铺子,要订做一件物事,给了他足足三贯钱。这三贯钱可不是小数目呀,老李心想,这物事模样挺怪,即似壶又似盖,不知道做什么用途,而且杨传香还和我签了不能把物事模样泄露的纸契,带我到开封府按了手印。老李甩甩头,想不明白的事咱就不想,把活干好了比什么都强。“狗子,开炉!”老李站起来大声的喊徒弟。
同一天,汴京城外的陶土匠老林也遇到了和老李同样的遭遇,从开封府衙回来前,那大老板杨传香的侄子狠狠的盯了他一眼,“真吓人!”老林一想起就打哆嗦:“要是泄露了这怪东西的模样,不等官府找我吃官司,恐怕这个铁塔一样的恶煞就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拆喽!”
夜深了,一般的小乡村到了晚上集体瞎火,但汴京城不是小乡村,总有些人睡不着。杨翼正在研究酿酒用的酒曲的时候突然想到,在一次对殷墟的研究中,一个实习生发现了一些谷物,当然这些谷物已经开始石化了,不然也留不了那么久,这些谷物中即有发霉的,也有长芽的,说明这些谷物是用来酿酒的曲蘖。中国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实现了曲蘖分离,而后只用发霉的谷物,即曲来酿酒,而把发芽的谷物蘖完全抛弃,以致于只有西方发展出来了啤酒。
杨翼心想,干脆我直接把蒸馏白酒和啤酒一块弄出来得了,省得后世的啤酒文化为西方所独有。
在这个带着暖意的夜晚,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知开封府事蔡京,再过半个月,他就要被迫奉调出京,知河北重镇真定府,兼真定府路安抚使,这次调任本来就是因为党争被人排挤打击,可谁知他已决意赴任,竟然还有人不放过他,右司谏苏撤指责他在奉尚书右辅射司马光的命令改差役法时,明知开封府旧差役法差人过多,但根本不作调查、申报,而是限令五日内改行差役法,更是指出蔡京“身为民官,若不知旧法(指差役法)人数之冗,是不才;若知而不请(指申请实际需要人数),是不忠”,要蔡京先行停职,查清他是否存在徇私枉法之事后再行处理。
“唉!虽然司马相公欣赏我,但我又不是旧党中人,看来只好去求柴家的新女婿,我的多年好友易随风了,他甚爱酒,我去哪找美酒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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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场雨中的飘香楼
潮湿沉闷的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所有的树木都停止了摇摆,静静的等待着渴望已久的雨水的滋润,天空中乌云密布,给还是在晌午时分的汴京城掩上了一层淡淡的铅灰色。时不时划空而过的闪电,挟裹着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大声的告诉这个世界,夏天马上就要到来了。“要下雨了,大家快收衣服呀!”随着各种慌乱的脚步,杨得贵的声音在飘香楼的院子中响起。而此刻,在飘香楼侧院的一个虚掩着房门的房间里,杨翼正在聚精会神的盯着旺盛的炉火。
九天前,把蒸馏器的设计图纸交给铁匠铺的老李和城外的陶土匠老林后,杨翼就一刻也没有停歇,他先是花了一百文钱,购买了一大堆高梁、大麦和木薯,然后让杨得贵帮他一起对这些东西进行了分类的粉碎,付出的代价是杨翼必须把他祖传的武功秘法“蝴蝶步”传授给杨得贵。
杨得贵在学习之后非常迷惑,他这样问杨翼:“只是这样来回的蹦蹦跳跳、左晃右晃就行了吗?”
“当然!你没看见我收拾那个城东武馆的朱三爷时就是这样跳的吗?”
“就没有什么口诀和内功心法之类?”杨得贵更加迷惑。
“你认识金庸和古龙吗?”看着一头雾水的杨得贵,杨翼一脸诡笑:“如果有一天有人对你说他会什么内功心法,你就用我教你的东西上去揍他,因为他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水货。”
接着杨翼就依据清代造酒的固定比例:新料占一成五,水占五成,将经过充分粉碎的新料、酒糟、辅料及水配合在一起,为糖化和发酵打基础。当然混合物一共是三份,分别以高梁、大麦和木薯作为主料。
八天前,杨翼把这些混合好的这三份东西,在飘香楼的厨房里分别用大锅进行了蒸煮糊化,这样的目的是有利于淀粉酶的作用,同时还可以杀死杂菌。待蒸煮的混合物外观已经蒸透,并且熟而不粘,内无生心的时候杨翼就将它们起锅进行冷却。
“你是准备酿酒吧?”闻到空气中漂浮的酒糟味,厨房大师傅奇怪的问杨翼:“直接放窖子里发酵不就得了吗?干嘛还煮上一遍?”
“祖传秘方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杨翼一脸严肃的和大师傅探讨起了哲学:“就是把原来很简单的东西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方法复杂化,接着用新的概念进行解释,等到得出的东西和原来的不一样,这就是祖传秘方。”
然后杨翼对已经冷却的糊化产物进行晾渣处理,可起到挥发杂味、吸收氧气等作用,并使之达到微生物适宜生长的温度。
七天前,杨翼仔细的回忆了有关历史上有关边糖化边发酵的双边发酵工艺,把晾渣后的三份主料同时加入曲子和酒母,酒曲的用量为主料的一成。这叫做拌醅,同时在拌醅时还加了很多水。化学成绩一塌糊涂的杨翼并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利于酶促反应的正常进行,反正典籍的记载就是这样干的。
再接着就把这三份醅料分别装好,装好后,在醅料上盖上一层糠,用窖泥密封,再加上一层糠。最后就入窖发酵。
在接下来等待发酵和蒸馏器制成的六天里,杨翼每天都去找张择端几个到城东的一个小茶楼里装装风雅、作诗论文,当然,买单的都是杨翼,因为制蒸馏器和买完原料后他还剩下一贯钱。对于应景式的作诗杨翼是不太在行,不过这并不防碍他经常引用后世那些文学大家对古诗词的评论,因为这年代没人会告他侵权。这使得那伙子贡生大为惊异和叹服。
只见黄炳炎轻轻的抿一抿手中的茶,一手甩开折扇,喝了几日茶,他这个动作愈发娴熟潇洒了,道:“子脱兄适才所云‘历史局限性’一语实在道尽自东晋以来各文学大家的不足之处,发人深省呀!”
“云凯兄所言弟亦有同感!”江鞪接着说:“子脱兄大才,不过我等在此处品评了许久,子脱兄却未曾做得一首诗,既然今日有如此惊人之语,子脱兄何不趁兴吟咏一番,也好留下一段佳话?”
其实几日来江鞪早发现杨翼似乎专精于评论,而真正作诗却一言不发,料想此人必定只是信口雌黄之辈,未必有真才实料,故意要看他的笑话。杨翼立即头大如斗,望着除了张择端之外的几个人都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是不是回到古代的人都要过这一关呀?怎么个个都要盗版后世的诗词呢?皱着眉头踱步到窗前,才发现对于此情此景自己的脑子里根本想不出一首合适的诗来,又踱回了自己位子上,正要推托掉,却忽然想到这几个人都是来参加省试考取功名的,立时忆起有一首曹雪芹的《好了歌》,这首歌自己曾经在大学时因为学生会竞选失利用来自嘲,当然记忆尤新,便立即高声吟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诗一念完,几个被说中心事的贡生立刻全部尴尬的低下头,赶快喝茶。
两天前,老李和老林终于带着他们反复制作方始成功的蒸馏器部件来到了飘香楼,杨翼仔细验看之后认为完全没问题,和自己设计的要求完全一致。在送走了两个工匠后,杨翼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将甑体和釜体两部分组合完毕,和清代宫廷的那个造型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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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就是杨传香跟杨翼约定的最后一天,杨翼开了酒窖,将发酵了六天的已经完全成熟的醅料取了出来。杨翼知道,这种醅料称为香醅,它含有极复杂的成分,只要通过蒸馏器,把香醅中的酒精、水、高级醇、酸类等有效成分蒸发为蒸汽,再经冷却即可得到高度的白酒。
看着旺盛的炉火,杨翼收起思绪,这已经是第四遍蒸馏了,蒸馏的是以高梁为主料的香醅。前三遍的蒸馏都在正常的范围内,每蒸一次空气中酒的香味就重了几分,这第四遍只要不出大的意外,那么就可大功告成了。
外边的雷声越来越大,风刮了起来,刚刚还静立不动的树木也开始剧烈的摇晃,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雨水盛宴欢呼呐喊。连接蒸馏器凝露室的管子口有液滴开始滴落,杨翼一跃而起,将一个酒壶伸过去接住。一滴、两滴,不一会的功夫酒壶就已经盛满,杨翼倒出一杯一饮而尽,火烧般炙热的感觉立刻从口舌处迅速沿着食管向腹部席卷,“成功了!”杨翼大笑:“蒸了四道,正宗的高度高梁大曲,这玩意起码有六十度呀!”。
抑止住喜悦之情,杨翼又把以木薯和大麦为主料的香醅分别蒸了四道,得出的酒全部都能达到六十度的感觉,而且由于用料的不同,口感和风味有明显的差异。杨翼带着三个酒壶,马上去找杨传香。
“叔父,尝尝吧!”杨翼把三个壶口的塞子拔掉,到了三小杯放在杨传香的面前,顿时,浓郁的酒香铺满室内。
杨传香惊异的闻着酒香,看着面前杯中的酒,只见一片晶莹剔透,问道:“贤侄,这酒怎会如此透明?兑水吗?”
杨翼大怒,心说你没闻到酒香味吗?你个土包子就只见识过米酒和黄酒,不悦道:“都说是祖传秘方绝世好酒了,能和你见过的酒一般吗?”于是杨传香这才狐疑的拿过一杯倒入口中。
以下是杨传香的儿子在《我的父亲用十贯钱创造酒业王国》一书中的细节描写:在这一刹那,我的父亲忽然觉得时间停顿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浓烈的火烧般的感觉传遍了他的全身,随即如火山爆发般融化了整个寒冷的世界,他快乐,他兴奋,他疯狂!没错,这是酒!绝世的好酒!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绝世好酒!
雨,携着炸响的惊雷,带着凌厉的狂风,终于铺天盖地的倾泻到了人间,覆盖了整个京城,笼罩了每一个暴露的空间,在这一瞬间,水天一色,雾水连天。杨传香和杨翼站在酒楼的窗前看着这满世界的大雨。
杨传香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他问杨翼:“亲爱的贤侄!这绝世好酒你不会只能酿一次吧?”
“当然不,用我的方法,随便多少次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这酿酒的方法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我们按过手印的,赚了钱后五五分成。“
“能大量酿造吗?”
“我说你就别烦了!让老李和老林带上人搬过来帮我们干活,多做几个蒸馏器,你买好原料酿多少酒还不是你说了算?
杨传香觉得鼻子有点酸,他一把扳过杨翼的肩膀,眼里发亮:“发财了知道吗?我们发财了!老天保佑,飘香楼就要在我的手里发扬光大了。”
杨翼无语,心想哪天我要是造出军火来你个老狐狸还不得一头冲进大雨里发狂呀!真没见识呀!
汴京城的夜又深了,杨翼继续睡不着。雨还没停,杨翼翻过身,想着心事:“有钱了,我该干些什么呢?制举的科目虽然还没出来,我是不是应该早作些准备呢?”
第8章 制举科目与太皇太后
在那场瓢泼大雨过后,夏天终于不耐烦的把春天赶走了。元佑元年初夏的汴京城里,气温虽然离攀上顶峰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不安于平静的人们,已经开始用躁动的心情,来配合夏天那炙热而快速的脚步。王安石死了!――这样一条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帝国,传到了帝国的心脏,直接把夏天带来的躁动气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大宋朝皇帝哲宗赵煦此时坐在大殿之上。“是的,朕只有十一岁。”赵洵眯缝着眼睛冷冷的望向前面的一群大臣,他们的屁股全对着自己,脸都朝着自己对面的一个女人――太皇太后高氏。赵洵愤愤的想:“总有一天,朕会亲政,把你们这些不把朕放在眼里的所谓忠臣良将全部贬斥,不!全部流放到岭南,永世不得回朝。还有太皇太后,哼哼!你今日怎么对待我的生母朱德妃,将来我就怎么对你。”
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却不知道她孙子那郁郁的心事,此时,王安石的死讯已传遍全国,对于如何处理其身后的事情,朝堂上新旧两党正吵得不可开交。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蔡确多次被王安石所提拔,自王安石离朝致仕后,如今已俨然是新党的领军人物,首先上奏:“王安石相,素忧国事,曾为先帝屡赞,多加荣宠,其在位年间所立诸法,国家税赋累日聚增,足可支20年用,当追赠以抚天下人心。”蔡确此言一出,就立即为新党的立场定下了调子,要为王安石争取一个正面的说法,而对王安石的肯定,也就是对变法、对新党本身地位的肯定。
高太后脸色当即沉下,她素来反对变法,也不答话,直接望向司马光。
年已老迈的尚书右仆射司马光当年被王安石的新党排斥打击,对蔡确之议大是不以为然。此时见到太后示意,便颤颤巍巍的大声道:“蔡确所言差矣,先帝天性孝友,其入事两宫,必侍立终日,虽寒暑不变。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历精图治,将大有为。未几,王安石入相。安石为人,悻悻自信,知祖宗志吞幽蓟、灵武,而数败兵,待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之法既立,而天下汹汹骚动,恸哭流涕者接踵而至。先帝终不觉悟,方断然废逐元老,摈斥谏士,行之不疑。卒致祖宗之良法美意,变坏几尽。自是邪佞日进,人心日离,祸乱日起。此皆王安石之过也,今日其亡,不加鞭鞑已属仁德,怎可再行追赠?”
司马光此番说话不但贬低王安石,更是直指新党诸人为邪佞,只见知枢密院事章淳按耐不住,大声反驳道:“司马相公此言大谬,王安石相公诸法,使国事日强、市井俨然,何来汹汹骚动之说?”
旧党这边吏部尚书范纯仁立时出言:“此时已然入夏,诸路皆旱,然王安石死,即暴雨倾盆,此不为天谴乎?可知变法早已天怒人怨!”此番降雨太过巧合,范纯仁这样联系,新党一系一时之间竟无人能答得上来。
韩维马上出列附和:“蔡确常对人言有策立大功,先帝去时,蔡确与雍王颢、曹王頵相从甚密,此为策立乎?可见其人品颇为可鄙,又,昔日先帝罢王安石相位,蔡确上书弹劾王安石,今日复言王安石大功于国,更见其为两面三刀之辈。”
蔡确当年弹劾王安石之事人人皆知,不但旧党众人对蔡确大为不齿,连新党诸臣也对其甚是鄙薄。
高太后心中更是大怒:“当年雍王力图夺嫡,哼,说不定就是蔡确背后搞的鬼。”冰冷的目光朝蔡确望去,蔡确反驳不得,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
接着刘挚、朱光庭和王岩叟轮流登场,便数王安石和变法的不是,一时之间占尽上风。章淳眼见蔡确已无力反驳,又见到新党之中无人出来说话,心里大急,连忙向站在最末的蔡京使眼色,只望能言善辨的蔡京能挽回场面。
蔡京近日颇得司马光赏识,此时又见高太后似有偏向旧党之意,根本不想出来说话,况且右司柬苏撤几日前弹劾他的事现在还没了结,于是便装聋作哑,对章淳的眼色视而不见。
高太后一声冷笑,立时使众人禁声:“哀家听得众位卿家辩论半日,那王安石搞的变法好在何处?”冷冷的目光扫过诸人:“传诏!罢蔡确尚书左仆射、罢章淳门下侍郎,兼废王安石诸法,恢复祖宗旧制,着尚书右仆射司马光并门下侍郎刘挚限期办理,另,以吕公著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
高太后扬起高贵的头颅,她不喜欢变法,不喜欢王安石,但王安石毕竟享有盛誉,接着道:“着礼部议处,厚葬王安石,然追賹之事不可再提。”
正要退朝,高太后忽然想起一事,今年省试,因为年初改元元佑而拖到秋季举行,何不利用制举,多为守旧派招揽人才,壮大声势?立即道:“今秋省试,废王安石学院三舍法,只开常科和制举,众爱卿对制举科目有何议?”
太后提到制举科目,下面的大臣们心里就活动开了,此时旧党得势,但旧党内部却也派系众多,以翰林学士苏轼、右司柬苏撤为核心的蜀党及以门下侍郎刘挚为核心的洛党,还有以司马光为首的传统守旧派各自利益都有所不同,当然希望制举的科目有利于选用自己方面的人才。当下各人轮流登场,蜀党希望考词赋,洛党希望考经义,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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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极度不愉快,任何鸡毛蒜皮的事一拿到朝堂上来说就被你们这伙人子曰诗云的一大通废话绕圈子:“此事诏告天下!制举特招文武全才之人,同试经义、词赋、史、策论、武术、弓马骑射,定名称为鸿才博学威武科”
下面的大臣顿时一片目瞪口呆,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历朝历代都没有听说有这种考法、这种名称的,这不胡闹是什么?有明白的虽然知道这是素有“女中尧舜”之称的太皇太后玩的和稀泥,但这种开科之法实在是不合礼法,不合祖制呀!刚要柬止,却见太皇太后已经离座而去。
五月的夏天总是这样在躁动中让人期待,也许,在下一场暴风雨来临前,新的希望就会随着开始汇聚的云彩,慢慢的来到人间。此时的杨翼却不知道制举科目已定的事情,他正和杨传香为卖酒的策略进行探讨。
“叔叔,你想没想过这高度白酒要怎样才能卖得一炮而红呢?”
“贤侄!这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先在酒楼里招呼客人,待到他们喝完了出去一说,当然就顾客盈门了。”杨传香心里美滋滋的。
“我说的是一炮而红你知道吗?就是要一下子轰动京城。”
“要不…你去找找那朱三爷?”杨传香诡笑。
“什么意思?”杨翼纳闷:“上次人家都服了软,你还要我去踢馆呀?”
“你再去和他比一次武,当然还是由他来挑战。”杨传香有点神秘兮兮: “先是让他占尽上风打得你鸡飞狗走,然后你就喝了酒,嘿嘿!再然后……”
“再然后我施展醉拳就把他打得鸡飞狗走?”杨翼大为叹服,卖大力丸这种事情原来从宋朝就开始有了。
“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得脱,你要让很多人知道脱衣大侠将再现江湖呀!哈哈!”杨传香为自己的广告创意得意的大笑:“另外你不是有一伙举人朋友吗?”
“你想干嘛?”杨翼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杨传香经营飘香楼会如此失败。
“作诗唱词呀!叫他们都来咱这喝酒,每首诗词只要带上了咱酒的名字,而且传出去后有其他人吟咏,咱们就按数量给他们钱。”
“咱酒叫什么名字好呢?”
“我说贤侄呀!回头找厨房大师傅弄碗天麻炖猪脑补一补,我早就想好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传香美酒!如何呀?”
杨翼又一次在他叔叔面前无语,心想:还传香美酒?老狐狸你不去搞营销策划还真埋没了你呀,
第9章 名声来了
开封知府蔡京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昨天朝堂之上自己一言不发,看来还是对了路子,蔡确和章淳等一干新党重臣全部遭到贬斥,但自己却没有太多损失,看来坚决执行司马光的命令改差役法,还是得到了旧党大多数人的赞同。“苏家兄弟好像也有放过我的意思。”蔡京有点心虚:“昨天他们并没有提及我为了讨好司马相公,改差役法时操之过急扰民一事,只是到现在吏部让我赴任的公文还未下达,难道是因为苏家兄弟从中施加的压力还未消除的缘故?”
自高太后垂帘听政以来,眼前的政治局势扑朔迷离,党派之争愈演愈烈,“还是尽快离开朝堂为好啊!”蔡京长叹:“虽说柴家不能干预政治,但新婿易随风素来与苏家兄弟引为知交好友,且甚好酒色,前些日子已送了十名歌伎到他府中,让他去说情,值此关键时刻,还要加上一把力才好。”
要知道宋之一代,赵家的天下是从柴荣的手中得来,为此宋朝定鼎之后对柴家极为荣宠,宋太祖秘刻石碑于祖庙,后世子孙不得亏待柴家,纵是其谋反,也只能赐首犯于家中自尽,不得诛戮他人。但柴家从来不能干预政治,其封地也在开封之外,为郑王,承平日久,在朝中的影响力接近于无,朝中也几乎没人去理会这么一个的富裕荣耀无比却又完全没有权利的豪门大族。但柴家的新婿易随风却很另类。易随风,字子炎,祖父是宋朝大大有名的大理寺丞“纯孝先生”易延庆,柴家看中他的家世盛名招他为婿,朝廷封其为郡马。只是其人甚好军事之学,成了郡马后却不能从军,一直耿耿于怀,每日里只是寻访好酒美色,与苏轼兄弟等一众风liu儒雅之士相处甚宜。
正在思忖着,却见府中管事蔡禄走了进来。蔡禄行礼道:“老爷,门外飘香楼的老板杨传香携子侄求见。”
蔡京正烦着呢,头也不抬,眼角一瞥蔡禄道:“什么飘香楼?不认识,不必理会。”
那蔡禄刚收了杨传香的好处,便欲把事情给办妥,连忙道:“那杨老板说近日其院中枯井忽有泉水涌出,酿成美酒芳冽无比,道是祥瑞,特来献酒。”
“哦?”蔡京猛然抬头:“带他们进来。”
原来杨传香策划的卖酒策略没有成功,朱三爷刚开始以为他们是来踢馆的,等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后就怎么也不肯干这件事。“我已经输了一回!”朱三爷当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杨家叔侄:“而且我也认了输,如果我再输上一回,我的武馆怎么还能开下去?你们就是来踢馆我也不和你们打,我丢不起这人。”
张择端几个对于免费吃喝倒是很有兴趣,但可能是因为饭后血液都往胃里集中,大脑供血不足,所以做出的诗词真是令人惨不忍睹。“不是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吗?”杨翼一脸的郁闷:“你们平时的那股子风骚劲都哪去了呢?”
石贽的回答则让杨翼差点吐血:“李白?他喝的酒跟你这酒比能算酒吗?估计他酒量本来就不好,喝了几碗米酒就胡言乱语,如果喝了你这酒,他的舌头就算还能动也绕不过弯来。”
所以,进行了充分的检讨之后杨传香就提议直接向官府谎称祥瑞,什么枯井涌泉之类,只要酒好没人来查,到时候通过官府的认可和宣传,比张择端等人的破诗好上百倍。
杨家叔侄跟着蔡禄一路进了开封府的后院,只见一路廊回曲折,树木芬芳,鱼池假山、雕梁画柱,实在深得古代园林的隽美高雅之气,杨翼在后世是没什么机会欣赏到这些纯正古代风格的建筑园林,此时一路走来兴奋不已,不时伸手摸摸廊柱、探探花草,搞得蔡禄以为他是从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而杨传香虽然早见怪不怪,但失礼人前也颇为尴尬:“贤侄!你也是读书人,端庄体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看见稀奇的东西你就当看不见”“精辟!叔父,怪不得瞎掉的人动作都那么斯文,深得体统的精髓呀。”
待进了书房,杨传香一揖到地:“草民拜见知府大人!”
蔡京笑道:“杨老板无须多礼,听闻贵店枯井涌泉,可喜可贺呀!待到核实,我定上表朝廷,为贵店表彰立碑。”话刚说完,却见到一个铁塔般的壮汉站在杨传香身边,虽然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但举止娴静。好感顿生,便又道:“这位壮士却是何人?体格大异常人,想来不是凡品。”
杨翼见到蔡京,心中颇为激动,名人呀!他对此时的蔡京没有什么偏见,因为他一直认为人性本恶,若是缺乏制约,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奸臣,蔡京为恶时是徽宗掌朝,那宋徽宗喜欢写字作画喜欢声色犬马,蔡京迎合皇帝的口味便是奸臣,倘若换了蔡京的主子是汉武帝,那么蔡京要不就被砍头,要不就迎合皇帝的口味去开疆拓土,以他的才干即便成为第二个冠军候霍去病也未可知。
杨传香以为杨翼无礼视人惹恼了蔡京,深悔不该带杨翼同来,忙道:“大人莫怪,这是我乡下来的侄子,不知非礼勿视之道,不过此次我等带来的清泉水酿成的美酒,却是我这小侄一手酿造。”
蔡京现下最关心的就是找到好酒去讨好易随风,:“哦?酒在何处,拿来我尝。”
只见杨翼从一个大包袱中拿出酒壶来,那酒壶用的是上好的汝窑瓷器,壶口封泥,外面一处有火漆其上曰:“传香美酒”。待到去掉封泥,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即溢满室内,蔡京大吃一惊,也不顾礼数贺矜持,立即伸手将酒壶拿过盛了一杯,一饮而尽。
以下是《我的父亲用十贯钱创造酒业王国》一书的细节描述:当时我父亲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祥瑞这玩意不是谁都能拿来蒙人的,比如说枯井涌泉,你如果用泉水酿出的酒没有过人之处,那你很有可能因为谎称祥瑞被砍头,可如果蔡大人的脸上出现这种痛苦和快乐交替、天上和人间轮转般迷茫陶醉的表情,那么这祥瑞就一定是祥瑞。
蔡京非常满意,真是回味无穷呀!看杨翼的眼神也带了欣赏的神色:“还未问壮士大名?”“草民杨翼,字子脱!”
“子脱?你也是读书人吗?”
“不敢,草民只是略通笔墨。此次前来不只带了这一壶高梁大曲酒,根据酿酒的主料不同,我还带来了甘蔗酒、米香酒、果酒、大麦曲酒……还有用多种活蛇浸泡的滋补特浓白酒。”杨翼一边大做广告,一遍变魔术般从大包袱里拿出一堆坛坛罐罐。
蔡京惊喜,一一尝试,只觉甘醇香浓,各具风味。他平时喝的都是低度的黄酒,此时的杯子不小,一下子喝了这许多杯,醉意就直接上了脑门。满心欢喜之下,红着脸,扶着椅子坐下,大笑着指着杨翼说:“子脱!好酒!今年乃建元元佑,初立年号便枯井涌泉酿美酒,我…我一定禀明圣上,不…我要禀明太皇太后为你请祥瑞呈朝的大功。今晚我设宴款待你…们叔侄,你是我兄弟呀子脱。”说完竟然眯起眼睡在椅上。
飘香楼出了祥瑞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汴京城,在大街小巷议论纷纷的时候,杨传香正指挥着杨得贵及一帮伙计匆匆忙忙的把一口枯井继续向下挖,“干嘛非要说什么祥瑞呀?直接献酒不就得了,搞得来喝酒买酒的人都要来看一下枯井涌泉.”杨传香有点后悔:“蔡大人还说过几天朝廷派人来此立碑,还邀请苏家的两位大人同来祝贺题字,你说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飘香楼生意好得都离了谱,每天从早到晚顾客盈门,尽管价钱大涨,但传香美酒的名字天下皆知,加上太后特指苏轼题字的祥瑞石碑,谁都想来尝尝滋味,一尝之下无不惊为天人。杨传香把握机会迅速把生意进行了拓展,先是将酿酒场所搬出了飘香楼,在城中新买了一处大宅院专门酿酒,铁匠老李和陶匠老林以及他们的六个徒弟全部搬了进去,拥有极高的薪水,成为专职的设备维护人员,杨传香另外还从汴京附近的老家里拉来十几个同宗子弟专职酿酒,此外对面经营不善的知味馆也被杨传香买了下来,作为飘香楼2号楼,交由杨得贵掌柜。各路权贵也是闻风而动,如今京城里说起酒那就只有传香美酒,其他的都是水,拿出来招呼客人特别无礼和寒掺。此时离秋季省试只有几个月,各地的贡生举子汇聚京城,飘香楼则早已成为最新的附庸风雅的好去处,因为谁都知道朝中官员近来请客都喜欢往飘香楼,去那里舞文弄墨要是一不小心得到了诸位大人的赏识,就算将来考不上那也是不虚此行滴!而杨翼作为酿酒的主创人员也是声名鹤起,成为人们的谈论对象。
易随风、苏轼、苏撤现在就在飘香楼临街风景最好的一个包房里畅饮,听着杨传香新雇来的歌伎弹曲子。半个月前易随风帮蔡京在苏撤面前美言,苏撤考虑到蔡京近来在各种场合都对守旧派大唱赞歌,便与吏部尚书范纯仁说项,终于让蔡京顺顺利利的前往了真定府。
“苏子可知道近日京中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易随风轻轻的啜了一口甘蔗酒,满口的清冽芬芳。
“子炎!无非是飘香楼的传香美酒和今秋大比了。”苏轼对科举显然有点忧心,一边听着歌伎弹唱他自己写的水调歌头一边道:“太后亲谕制举开鸿才博学威武科!可我蜀中及江南一派甚多长辞善赋之人,却没听说还有会射箭骑马的,哪像郡马你文武全才。看来本次大比我们选择后来之人,还是要在常科之中呀!变法派一日不去,都是国家社稷之祸。”
“哦?我近来却听闻几个在此吟咏的学子说得一人。”易随风嘴角带笑:“他一个读书人居然也懂得拳脚之术.”
易随风接着摇起脑袋吟唱到:“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第10章 交杯换盏的那个夜晚
就在易随风摇头晃脑的时候,街对面的飘香楼2号楼最大的一个包房里,杨翼也在摇头。自从所谓祥瑞呈朝之后,杨翼就走了好运,每天大把大把的从杨传香手里拿到真金白银,连带着几个贡生好友都一块跟着沾光,一日三餐,每天都跟杨翼混在一起,反正杨翼买单,再也不用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子脱兄!轮到你了”坐在杨翼对面的黄炳炎道:“作诗一首,不然喝酒。”
一帮人开始起哄,张择端今天特别兴奋,因为他有如神助,文思泉涌,连作几首诗都很动听:“子脱!你那天不是走了几步就作了一首绝唱吗?今天一首不来,那就是看不起兄弟几个了。”
“就是就是,子脱兄,规矩可是一早定好的,”石贽红着眼,他现在完全相信所谓李白斗酒诗百篇全是鬼话,因为他今天喝了不少,可作诗还是没有感觉。
杨翼巨痛苦,心说你们这伙人一个个都是举子,喝酒就喝酒还要作什么诗呀?当初我卖酒的时候叫你们作诗那叫一个狗屁不通,现在你们那风骚劲怎么又出来啦?你们作得出,我作不出!我都喝了一斤多了我,这可是白酒呀。
连忙转移话题:“几位兄台!近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话题?”
江鞪大喜,今天看来杨子脱是作不出什么玩意了,他要一喝,下一个就轮到我,肚里的墨水就快用完了,再下去就得拿酒来填哟!于是赶快接上杨翼的话:“朝廷下文,罢了学院三舍法,只开常科、制举,制举科目定下来了。“
杨翼心中大动,他前段时间忙于指导一帮徒弟酿酒,这几天又忙着花钱,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连忙发问:“开什么科目?”
“子脱兄!此事已经风闻全国,鸿才博学威武科!”张择端说:“经史、策论、词赋、骑射、拳脚都考。”
“自本朝太祖以来,这样考法还是第一次。”江鞪不以为然:“想我读书之人,又怎会那些武夫之道?”突然想起杨翼就是个武夫,又尴尬道:“当然,似子脱兄这样文武全才,又另当别论。”
杨翼不以为意,大宋朝重武轻文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那有什么出身要求没有?”
“没有此要求,但要官员保举。”张择端答。
石贽缓过酒劲开始说话:“我朝地域辽阔,人物甚多,若是完全没有任何限制,岂不是人人都往京城中来?所以礼部行文,要求官至从四品,方能保举一人。中央自不必说,地方上州府最多两人,知府四品、通判从四品。”
杨翼心中有点失望,我可是考古博士呀!历史是必修课,自己只要多加复习自信还能应付,!词赋要是运气好能够用上几首后世的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策论关键是看题目,而经义自己就估计玩不过这帮整天子曰诗云的古人了,但凑合着也能混混,论到骑射,我骑过马,是在动物园里头照相的那种,射箭?见过,没玩过呀!加上还要从四品以上官员保举,唉!“来!作诗喝酒!”杨翼心中黯然大叫道,却把排在他后面的江鞪吓一跳。
飘香楼一号楼。“哦?” 一旁久不发言的苏撤好奇道:“此歌虽然听来有些直白,但前后对比强烈,语浅意深。尤以‘草没’一词,道尽千古风liu人物的最后结局,不错,有点意思。”
易随风道:“便是我说那人所做。”
“不知此人究竟是那路神仙?听子炎的语气,竟是对此人甚为推崇。”苏轼却有不同意见,毕竟他是曾经写出过“会挽雕弓当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这样豪气干云的伟大词篇的一代文豪:“观此作品全无向上之心,意境过于消沉,想必是年老力衰之人所作。”
易随风大笑道:“子瞻!此番你却估计错误,作者乃是杨传香的侄子,目下京中的大热人物,杨翼杨子脱。”
对于杨翼,苏轼是认得的,前些日子,苏轼来题字时就见到过。不由呀然笑道:“杨子脱?前日我来题字时,他就站在我身侧,身材甚是威武雄壮,我原以为此辈无非市井莽汉,有一手祖传的酿酒绝活,却不料竟也有些文采,不想我也有以貌取人之恶习呀!呵呵!”
易随风接着道:“但子瞻也未全错,杨子脱于市井之间颇有名气,据说初春时分与城东武馆的几位师傅切磋武功,有胜无败,因他打斗时喜欢赤裸,市井中早有脱衣大侠之称。”
苏轼心中一动,问道:“不知此人政治取向如何?”
易随风奇怪道:“我提起此人,不过是因为我欲从军而不可,郁郁不得之志,东坡先生忽发一问,却是为何?”
苏轼挥挥手让歌伎出了门,沉吟片刻,老实做答道:“司马君实日前有言,说开考不录新党一人。眼下我为礼部侍郎,此次大比自当阅卷主考,常科自不必说,凡论文之中为变法张目者,自然将其降次不用,然制举需各州府保举,我等持正者若无合适保举人选,最后制举及第者政治取向如何,殊难预料啊!”
“原来子瞻还是在为保举人选发愁,我看杨家叔侄必不是平凡之辈,若只是为了卖酒的生意,凭他们弄出来的这绝世好酒,哪里不能发财?大可不必向朝廷呈报祥瑞,若是朝廷不予承认,如此作为是要担极大风险的。”易随风叹口气,想了想又接着说:“若是天降祥瑞,年初建元元佑怎么不降?太皇太后钦定坤成节(太后生日)怎么不降?偏偏要等到王安石一死、新党大受贬斥、变法被废之时,他的祥瑞就出来了,莫不是故意以此嘲笑新党变法天怒人怨吗?我看这杨子脱还颇有点文武双全的味道,干脆你们保举他参加制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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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此人偏向我等?子不语怪力乱神!真祥瑞假祥瑞,嘿嘿!天意如何岂能是你我揣测得到?我看杨家叔侄貌似忠厚,子炎所说实在太过牵强,朝堂党争事关国运不假,但却不是那些市井之徒所能懂的。”苏撤发言:“我兄子瞻可是礼部侍郎,弟不才也官至右司柬议大夫,若此人没有真才实学,我等保举岂不为天下耻笑?”
但苏轼刚才心动也就是那么一下,想来这杨翼虽然作了一首有点另类的诗,但天下作诗的海了去了,虽然会点拳脚,不见得就有什么过人之处,当下颇为赞同苏撤的说法,道:“郡马所说甚为牵强,我不信世人之心险恶至此,区区一个枯井涌新泉,也可以拿来讥讽朝政,子炎多疑了。至于保举何人,我等即使不保举,也有其他人烦心,有才之人自非池中之物,何必浪费如此良辰美景,来人!继续弹唱,我有一首新词给两位助兴。”
易随风大笑道:“正是正是!我居江湖之远,何必望庙堂之高,真当自罚一杯呀!”他平生本就只爱军事、酒色,适才帮二苏动脑,一时关心,牵强猜忌他人,颇有点小人之心的味道,此时明白过来,方才恢复自己豪迈的本色。
夜色下的汴京城又开始渐渐散去白天的所积累的热量,喧嚣躁动的人们开始渐渐平静下来。杨翼一伙人这次真的喝高了,勾肩搭背的走出飘香楼2号楼的门口,连向来最讲斯文体统、稳重持正的张择端都脚步虚浮。
“我说,今晚都睡我那,明天早餐俺们继续!”杨翼勾着石贽的肩膀大叫道:“得贵老弟,记我账上。”
他这回叫记账上可真是牛气多了,杨得贵在后面一躬身:“大哥走好!”
江鞪睁着醉眼笑道:“明…早?明年你都得喝!你一首诗你都作不出来你!”
杨翼心情不好,此时醉意朦胧,听得江鞪笑他,大怒道:“你给我…听着,若…若论词赋,我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杨翼一把甩开江鞪,大声唱道:“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这是清代的一首诗歌,此时杨翼醉态之下受激,一时浮上心头、脱口而出。
却听对面一人抚掌大笑道:“好诗!真是好诗啊!”
一帮人抬眼望去,不是礼部侍郎苏轼又是何人?
第11章 早朝的意外结果
苏轼等人此时也是刚刚从飘香楼下来,才一出大门口,就听到对面一人高声吟唱,望将过去,只见此人高大雄壮如铁塔一般,正是杨翼。苏轼等人堪称整个时代中最杰出的文人,待到杨翼一诗吟完,哪有不识货的?立即拍掌叫好。
“好一句‘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苏轼大笑:“杨子脱果然文采斐然。”
杨翼摇摇晃晃的走到苏轼面前,舌头有点发直:“苏大人…呃!”
只见杨翼忽然躬下身,苏轼却以为他要行大礼,心中乐呵呵的:不错!孺子可教!知书达理呀!于是马上伸手相扶。
哪知道杨翼刚才来了豪气,咏诗一首,此时晃了几步,只觉醉意上脑头晕胸闷,已不知东西南北,弯下腰只是为了呕吐……
苏轼刚上前去,便被杨翼吐了一身的污秽物,一下子目瞪口呆。要知道他平日里风liu倜傥,最爱干净不过,此时一袭雪白长衫,顷刻变成了花花布,恶臭更是迎面扑来,他从小就没这么狼狈过。
周围一群人全傻掉了,张择端等人虽然原先是不认识苏轼的,但总认识他们腰间挂的金鱼袋,那可是京中高级官员才能佩戴之物,又听到适才杨翼叫道“苏大人”,这京中高官有几人姓苏?当下心中雪亮,吓得酒都醒了大半。
“吐得真是爽呀!”杨翼心中迷迷糊糊的:“这个世界清净了…”一仰头,便当街醉倒。
夏季初至,太阳却是早已按耐不住寂寞,火急火撩的要把自己的热量全部散发到人间,汴京城的晌午时分,总是充满了脉脉温情和暖意。杨翼睁开双眼,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痛欲裂。
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杨翼单手撑起身体,坐在了床上,“真不愧是高度的蒸馏白酒,够劲呀!”杨翼心中感叹道:“等一下!我昨天喝酒了?醉啦?”杨翼思索,我昨天都干嘛了我?
慢慢的,记忆把脑中的空白填满。“好像我喝了,也吐了!吐?…苏轼!礼部侍郎?我的天!”
匆匆忙忙洗漱完毕,杨翼立即去找杨传香。
“叔叔!我们最近赚了不少钱吧!”
“你说呢?最近你和那伙狐朋狗友整天花天酒地大把大把用掉的银子,你以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杨传香笑眯眯的,最近赚钱赚到嘴都一直合不拢,他的脸上肌肉有点过度疲劳。
“那就不用废话了,赶快把我那份提出来给我。”杨翼大叫。
“干嘛?欠人高利贷被追斩?一回头我把城东武馆买下来,谁找麻烦咱砍谁!”杨传香财大气粗。
“右司柬议大夫他哥――礼部侍郎!”杨翼没空开玩笑:“你爱砍谁砍谁去!快给我钱!我要跑路!当街侮辱朝廷命官的罪你以为是好玩的?一回头事发,就要流放岭南,不!海南!”
杨传香竟笑了起来。杨翼顿时火大,恶狠狠的道:“少跟我幸灾乐祸!我们叔侄不是?你赚的钱是我的主意不是?待会流放我去海南,你也逃不了管教不严纵侄行凶的罪过。
“你刚起床吧?”杨传香的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亲爱的贤侄!有空多读点书多骑点马!全京城都传遍了,今天早上,礼部侍郎苏轼放弃了制举主考官的资格,保举你参加制举!连名具保的还有御史中臣蔡确大人!”
杨翼无语,这老狐狸不是疯了吧?
要说事情的原委,却要从当天的早朝说起。
“臣,弹劾礼部侍郎苏轼,行为不检!有失人臣体统。”刚被罢相,现任御史中丞的蔡确道。昨晚手下就将苏轼酒后在街上污秽满身情况告诉了他。
“哦?”高太后对新旧党之间相互攻讦早都习以为常,淡淡道:“所柬何事?”
“昨日入夜,苏轼及其弟醉饮,与市井徒相嬉御街旁,放浪形骸、呕吐及身、恶臭熏人,仓惶然如丧家之犬,行走间为路人所见!呜呼!此朝臣乎?此斯文体统乎?身为礼部侍郎而不顾礼法,实辱君子之名,且具匪盗之相也。”蔡确心中大乐,见到的人多如牛毛,看你如何辩解。
苏轼心叫冤枉,其实他为人豁达,倒不恼恨杨翼,且甚爱杨翼才华,此时被蔡确告发,而事实本身亦和蔡确的形容没有多大差异,左右望望,司马光等人却不出声,想来也是怪他确实有失大臣体统,正不知该怎样作答,却见其弟苏撤出列道:“我兄子瞻,素有清名,于礼部任上,治绩俨然,自不会与市井徒相嬉于道旁,所会何人?乃日前献祥瑞酿美酒杨翼也,杨翼,字子脱,早有侠名,为街坊邻居赞,人狂放,文采飞扬,当日仿李白醉酒当街吟唱,我兄闻其中有“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之句,乃惊乃叹,又念朝廷不日将取士,只为不使朝野有遗贤,故上前相询,方有此事。此寖昧食宿亦不忘国事也。”苏撤这样说,是为了把事情的重点向苏轼是为了朝廷取士不遗能才、是为了忠君爱国,所以才上前与杨翼攀谈这个方向上引,从而避开蔡确关于“不知礼法、有辱朝廷”的罪名。
蔡确为官多年,对苏撤这种避重就轻的伎俩他又怎会不知?刚想出言反驳,却见到站在苏轼身侧同为礼部侍郎的蔡汴伸出手掌在腿侧摆了摆。蔡确觉得奇怪,因为蔡汴同是支持变法的同党,怎么竟要阻止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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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唐以来,礼部就是负责科举的主要中央部门,蔡汴在礼部任职,每天想的都是科举之事,此时忽然想到若是苏轼保举了人员参考,岂不是要因为避嫌而不能主考阅卷?于是用食指画了一个“考”字,
蔡确何等聪明,看到蔡汴一画,心念电闪之下立时明白其意,若是苏轼不能阅卷主考,那么此次科举自然少了很多旧党的阻力,可以多录取许多支持变法的士子了。
“嘿嘿!”蔡确冷笑,出列大声道:“苏子可是觉得这杨翼是个人才?遗留在野乃是朝廷的损失吗?”
这边苏家兄弟一时却想不到这一层,心中还纳闷为何蔡确如此愚蠢,不知道打蛇七寸的道理,一味跟着自己的思路在转呢!苏轼自以为机不可失,立即道:“正是!我观此人文武双全,为了朝廷多揽人才,故才上前与他相交。”
蔡确大喜,心说苏轼呀苏轼,都说你奸似鬼却还是中了我这欲擒故纵之计呀!道:“既是人才!苏侍郎何不向朝廷保举其参加今秋制举?以表苏大人忠君爱国之心?”
一旁的司马光和刘挚等立即色变,而苏轼和苏撤此时终于醒觉,可惜为时已晚,苏轼看也不敢看司马光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如此人才,臣自当向礼部保举杨翼参考,并请辞主考之职,
蔡确还怕他反悔,也跟着说:“苏轼之才天下皆知,若入其眼,我亦欲沾其光,一并具名保举。”
高太后还有什么说的?同意呗。1086年的一个夏天的宋帝国的早朝,就在新党大肆庆祝、司马光大骂苏轼糊涂、苏轼骂其弟策略失算、其弟不知该骂谁中落下帷幕。
杨翼当然不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反正从飘香楼一路走来街坊邻居看他的眼神就不太一样了,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一个酒楼的小老板,一个花天酒地的武夫,礼部侍郎和御史中丞联名保举他去科举,这是什么样轰动的新闻?而且主考人事的变动直接触动了敏感的各路应考贡生,新党旧党谁占上风又成了一个新鲜的话题,这种时候任何政治上的站错队都会使自己考试落第。早朝之后,各路大大小小的官员议论纷纷,有商量对策的、有冷眼旁观的,有为自己旗下子弟着急的,反正这些东西又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汴京城,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传遍整个帝国。杨翼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成为京城中最惹人注意的人物。
杨翼走在1086年的汴京大街上,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参加科举是他的心愿,但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终归想要的是什么,自己是不是很喜悦,考不考得上以及将来的道路,似乎还是像雾一样的令他感到茫然。
或许,我该找个地方好好想想?杨翼这样对自己说。
第12章 耀酒琼林苑
这些天杨翼非常风光,来自礼部和御史台,并且分别属于新旧两党阵营的两位大人的保举,使得京中的许多人都对杨翼发生了兴趣,这些人中即有街坊邻居,也有附近官署衙门中的大小官员,还有各地应考的贡生。各种各样版本的猜测和传说在酒肆、茶楼、家中流传,其中既有扯上神仙鬼怪的离奇荒诞的说法,也有据说来自皇家内幕的绘声绘色的故事,对此,杨翼只能无奈的一笑置之。但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能避得开的,每日里都会有许多人来拜访杨翼,一些人是慕名前来讨教交流,一些人则是来拉关系述同年应考之宜,还有一些人就只是想看看杨翼长得什么模样,反正各式各样的人让杨翼穷于应付、不胜其烦,最让他头疼的是居然有人上门求墨宝,杨翼虽然对古代的各种文字有专门研究,就算是甲骨文都有论文著述,可真要拿着毛笔写,还真不怎么拿得出手和那些书法大家相比。当然,飘香楼的生意是愈加火爆了,而那个据说是祥瑞的枯井涌泉,也因为一个流传的版本中说是文曲星的眼泪或口水,居然使得一些虔诚信徒前来烧香膜拜,这些信徒当中当然也少不了前来应考的举子。
刚送走了一拨人的杨翼现在躲在院子中的一个小屋里,看着那些对着枯井许愿的人,对杨传香说道:“叔叔!是你叫我多读书骑马的,现在这样,我怎么读书骑马?什么弓马骑射我是一点没玩过,我要是大热倒灶考不上,你这做叔叔也是脸面无光呀!”
杨传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悠闲的喝上一口茶,半眯着眼慢理条斯的说道:“贤侄无需烦恼!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不用着急!”
杨翼诧异,这是刘禹锡在宴饮中答谢白居易赠诗而写的和诗,想不到杨传香一个开酒楼的也知道念。
杨传香一副什么我都懂的神情:“每天那么多读书人在面前晃荡,我是听遍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嘛。”
正在扯皮中的时候,杨得贵匆匆跑到,涨红着脸,语调透着兴奋和紧张:“来…来人了,叔叔、大哥。”
“什么叫来人了?哪天咱这不来人?”杨传香哼了一声,这个侄儿当了掌柜还是那么不长劲。
杨得贵大急:“公公!”
“你公公入土为安了我是你叔叔,你不是傻了吧你?”杨传香坐直身子瞪眼盯着杨得贵。站在一边的杨翼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杨得贵猛吸口气,大声道:“公公来宣旨,在客厅等着你俩。”
杨传香和杨翼立刻明白过来,心下打鼓,立马往门外跑,这可是个老杨家就从来没有的希罕事。
匆匆跑到客厅,只见一个太监服饰的人和几个带刀的侍卫站在那里,杨传香见过偶尔往来于御街上的太监,杨翼却还是第一次,不由得仔细打量,就见这人生得高高大大相貌堂堂,嘴角边上竟然还稀疏的留着胡子!
“敢问公公高姓大名?”杨传香喘着气行礼道。
“姓童名贯”
一旁的杨翼大惊之下恍然,原来是竟是此人!怪不得长相威猛还长着胡子,史书上记载果然不错,这是因为童贯入宫时年纪已有二十,净身太晚的缘故,而此人在这个时候还被另一个大太监李宪压着不能上位,处于人生的低潮,十几年后才能翻过身来。
忙活了一刻钟,这才摆好木案,点上香后,杨家叔侄跪地听宣。童贯骈四俪六的念了一大堆,最后一句是“杨氏叔侄,速携传香美酒赴琼林苑”
一个时辰前的琼林苑。
耶律那齐此时非常的不愉快:“自澶渊之盟,辽宋约为兄弟之邦,百年来相安无事,然今年岁币,南朝竟然迟迟不付?是何道理?近日我兄耶律那也同知南枢密院事并南京留守,整兵制甲,南朝可是想一试兵锋吗?”
高太后冷着脸答道:“哦?原来贵使之兄是耶律那也?此次南京留守,只怕未必只是要岁币那么简单吧?”
接着说道:“今年我天朝建元,礼事繁多,故未输岁币,然不输者,乃延迟些许时日之意而已。”
耶律那齐容色稍霁,事实上现在辽国根本无力南下进犯,又道:“我欲不日返回,竟要空手而归吗?”
高太后有点恼怒,虽然岁币只占大宋财政得一小部分,但由于去年全国大旱,国库已然吃紧,延迟交付再正常不过,这辽人使臣实在太咄咄逼人了,但又不能不小心应答:“此次贵使前来,我朝自当准备妥当,如此,便先予银绢三十万如何?其余,则秋季前交付。”
耶律那齐大喜,这也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期待,连忙答应。
这琼林苑位于金明池边,乃是皇家饮宴娱乐之所在,既然已经谈妥,当然即刻大排筵席,一时歌舞环绕、宾主之间杯筹交措。
过了一阵,耶律那齐忽然不悦道:“南朝竟真要欺我吗?”
高太后大惊:“贵使此话何所指?”
“我一路南来,南朝风物华美,每到一处,侍从人众无不流连,一日饮宴,尝美酒,只觉入口甘醇芳香,入腹热力散发,通体舒泰,甚善。即问于路人商贾,皆曰:传香美酒!谁知今日乃宫廷御膳,却酒淡如水。区区一酒耳,南朝也欲用词劣酒嘲弄本使吗?”原来耶律那齐此次前来,突然发现宋朝竟然有如此浓烈香醇的美酒,大为惊异,念到关外乃是苦寒之地,无论官民,都特别需要和喜欢烈酒,一直寻思着办完岁币的正事后弄上一些回辽国,本想着宫廷宴会中可以找到这种美酒,谁知道却是喝这么平淡普通的黄酒,便借机相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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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招来身边官员询问后笑道:“原来怠慢了贵使!听大臣所言传香美酒乃我朝近日天降祥瑞所特产,宫中尚未准备,这有何难?定让贵使如意。”÷
所以童贯才出宫宣旨。
杨翼和杨传香跟着童贯等人,抱着一大坛酒,匆匆赶去琼林苑。要入琼林苑就要先入金明池,一到园中,杨翼就兴奋起来,要知道金明池开凿于宋太宗时,因引金水河入池,故名金明池,是北宋时期著名的皇家园林,乃是整个时代中非常杰出的园林,至北宋元佑年间,金明池已被建得十分壮观。在后世杨翼只是在开封市金明广场的边上考察过挖掘出来的遗址,哪里有机会真实的欣赏到这美丽无比的皇家池园?
看着身旁宽阔的池水面,看着那亭台楼阁郁树芬芳,杨翼几疑身处梦中,“太漂亮了!”杨翼心中赞叹:“即使后世看到过张择端画的《金明池争标图》,也想象不到真实的景象竟是壮美如斯啊。”
杨翼一路回想起《东京梦华录》对此的记载:“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每日教习车驾上池仪范……池在顺天门外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池西直径七里许。入池内南岸西去百余步,有面北临水殿,车驾临幸,观争标赐宴于此……池之东岸,临水近墙皆垂杨……”,只觉得无论是语言还是张择端的争标图,都无法形容这金明池的真正景色。
杨传香深怕杨翼故态萌发,又来一次在开封府中东探西摸的坏毛病,一把将酒坛子放在杨翼怀里,低声道:“拿好了!这里可是皇上的地方,休要放肆,记得端庄体统啊!” 待入得位于金明池南侧的琼林苑,杨翼更觉大开眼界,这是是北宋东京城皇家四御园之一。苑中主要建筑除宝津楼外,还有高数丈的华觜岗、月池、梅亭、牡丹亭等。杨翼抱着酒,看着这些景致虽然心痒难耐,却也真不敢再放肆。
此时高太后和众臣,已经与辽使耶律那齐,饮宴了一个时辰,待杨翼和杨传香奉名持酒进入大厅中跪倒,早得太监禀报详细情况的高太后立即笑道:“贵使请看,此二人便是传香美酒酿制之人。贵使今日大可尽兴,我南朝如斯美酒应有尽有。”
杨翼跪在地上偷眼望去,距离高太后甚远,面目不清,只看位置就知道这定是高太后无疑,“真想看看这女中尧舜是怎个样貌。”杨翼有点激动,作为一个搞考古的,杨翼忽然觉得自己其实非常的幸运,不是吗,无论挖了多少遗址,都永远不能像现在这样明了这一切的真实情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一旁的蔡汴等人素来负责与辽国外交,蔡汴于去年还到过辽国上京道向辽帝告哀并馈先帝神宗的遗物,此时都已想到辽国之所以对烈酒敢兴趣的原因,此时大宋能酿出这样美酒,又怎肯放过机会炫耀一番。
“耶律那齐大人!北朝据说繁华更甚天朝,怎么竟酿不出好酒吗?莫不是北朝什么物事都有,却产不出能工巧匠吧,哈哈!”
一直以来,辽国看不起宋人,一直让自认为天朝上国偏偏屡战屡败的大宋官员极为失落,心理上往往即自大又自卑,高太后本来就甚讨厌辽使咄咄逼人,自己又找不出什么在军国大事上可以炫耀的,况且也不敢真激怒了辽使,引得兵戎相见。此时见到蔡汴拿酒来夸耀,倒也不失为嘲笑辽国实乃蛮夷、苦寒穷困的一种方法,当下含笑看着耶律那齐。
-------------------文下有考古复原的北宋汴京地图的链接,标注有繁塔和琼林苑的位置------------
http://.bolichome/xo/document/capital.htm 考古复原的北宋汴京地图
第13章 来自辽国的邀请
耶律那齐心中雪亮得很,大宋朝的君臣此刻无非又是想取笑辽国在经济社会发展上的落后。但在这个问题上耶律那齐也明白,宋国比起辽国确实要繁荣先进许多,辽国以游牧民族立国,一直都靠的是掠夺经济,只有在澶渊之盟后,依靠大宋每年贡上的岁币,辽国的经济才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发展,只是在太康年间由耶律乙辛阴谋策划的那场政治动乱过后,加上天佑皇帝耶律洪基已开始逐步衰老,辽国已经渡过了全盛期,开始在走下坡路,自然更无法和大宋相比。
耶律那齐是个明白人,心中苦笑,可面上却绝不能堕了辽国的威风,只见他豁然起身,傲然高声道:“南朝可是笑我大辽无人乎?我大辽天佑皇帝有威势加于海内,治德政布于四方,兵锋指处,四夷来朝,何以至此?善待能人志士故,谓无人乎?实则天下英才皆为我大辽效力耳。反观汝等之南朝,今日宫廷之宴空有美酒而不知取,则酿酒之人何用?见微知著,是谓有人乎?更无人矣!”
蔡汴立即站起身,冷笑道:“我大宋乃日月光耀之中原大国,地灵人杰,此等区区酿酒之术,不过奇技淫巧,天下之大能此术者不知凡几,又谓何英才?只是辽国苦寒之地,居然无人知道酿制烈酒,嘿嘿!耶律大人若是有兴趣,不妨请其去彼国,也教汝辽人知晓我中原地大物博,汝等谓之英才者,在我中原也不过是贩夫走卒之流罢了。”
蔡汴一说完,一干大宋官员和辽国使臣俱都瞠目结舌,这番说话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哪有把自己的人才,送给别国的?敌人喜欢的东西你死要面子装做毫不在意大方送人,这不是做冤大头又是什么?
高太后心中怒骂蔡汴愚蠢,又不便当着耶律那齐的面予以驳斥,只想待一回头就把蔡汴的礼部侍郎给废了。一旁陪座的旧党大臣则在暗笑之余想到若是杨翼真被耶律那齐要到了辽国,那守旧派岂不是又可以把持科举主考的大权?而耶律那齐是基本上没料到蔡汴会如此应答,心中大笑宋国居然还有这种外交人才,将来打交道时一定多送点高帽,多敲诈点好处才是,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吗?而脸上也阻挡不住心中的笑意,尽是嘲讽得意之色,一时之间大厅之内无人作声。
其实没人知道,蔡汴一向机敏过人,从来不干亏本的买卖,而且他是去过辽国上京的,要知道辽国气候干燥寒冷,契丹人择水草而居,与天地争斗不知多少年,方养成了彪悍凶猛的民族性格,然此时承平日久,奢侈腐化的风气却也蔚然成形,但上层人物即使想奢侈糜烂那也要有足够玩物才行,辽人爱酒,待此番浓烈美酒一入那苦寒之地,不知道要有多少契丹汉子将整日迷醉其中,更想来那些皇室官僚,说不定整日豪饮也未可知,进一步的推动其官场奢侈风气的蔓延,且北方谷物远不如大宋丰足,也不惧辽国能够花费大量的粮食自行酿造,而大宋朝从此更是多了卖酒贸易之利,此一举数得的好事,不干才是冤大头。
高太后目视司马光,希望他出来说话挽回那种被人耻笑的冤大头做法。司马光已经六十七岁了,垂垂老矣,这种欢宴场所本来是不适合他的,但太后考虑到他实在德高望重,面对这个高级的辽使还是要他出席,是以人来了一直没说话。此时太后望向他,他明白太后的意思,可犹豫半晌,还是顶不过对新党的厌恶,说道:“蔡侍郎所说想来我大宋之人皆如此想,我大宋人才济济,不过一酿酒人,即使其便是即将应科举之人,也不放在我大宋眼内。”
司马光乃是群臣之首,他此时居然与新党的蔡汴一样口气,立即让座上的宋朝大臣们陷入沉思,司马光提到科举,有聪明的立即想到主考官员的任命,当然还有一些不太敏感的人暗自猜度司马光是不是老糊涂了。
只听耶律那齐大笑:“甚好!甚好呀!我却不知原来宋朝占中原之利,近年来出了许多人才啊!佩服!佩服!且不说能酿造美酒,连应考的举子都可送我大辽,我若不收,岂不是让我大辽天佑皇帝骂我不知待士之道?我大辽果真在此项上没有南朝的泱泱风范呀!”
蔡汴当然不是蠢笨之辈,想到杨翼乃是苏轼保举的,万一杨翼一走苏轼又恢复了主考资格,朝廷开科不是又让旧党把持?于是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又站起来道:“耶律大人且慢,我可没说送人!想我堂堂汉人男儿又怎可久在异族之邦,此次乃是向汝国宣示我朝之大国风范,事情完结后…唔!就在秋季大比之前,请送其返回。我天朝陛下建元方始,正是取士之时,虽说朝廷不在乎一二人,但身为士子自然存报效家国之志,还望耶律人大成就此名节之事。”
耶律那齐嘴上然诺,心里却想我放他回来那才见鬼了,俺们辽人可是很爱喝酒滴!
杨翼和杨传香已经在厅门处跪了许久,早已腰腿发麻,此时听得一帮人将自己货物一样送来送去,根本不理自己的感受,气的心中大骂这帮人都是衣冠禽兽狼心狗肺的东西。差点按耐不住跳起来理论,两侧的侍卫如狼似虎的眼神却让他不敢造次,只能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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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两帮人终于谈妥此事,当然继续开席,命令杨翼两人献酒后离开,只是宋国大臣虽然心中已明白此事乃是涉及到新旧党争,但面子上却是让辽人所耻笑,不免还是非常尴尬。
汴京城又入了夜,在周围的黑暗夜色中那些灯火珊澜处却依旧热闹非凡,大概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就像漆黑冷寂的宇宙中一样有着热情燃烧的恒星。此刻的飘香楼内……
“听说了吗?”一个贡生摇摇扇子,故作神秘:“告诉你们最新密闻,杨子脱要跟随辽国使团去关外卖酒!”
“切!……”一帮人作不屑状。另一个年长点的贡生笑话道:“你这算什么密闻?朝廷的邸报看了吗?全东京的城都在议论这事呢!
立即有人接上:“这杨子脱还真是一号人物,隔三差五的跟朝廷弄个不清不楚,你说他究竟什么来头?”
“咱别管他什么来头!人家可是礼部和御史台联名具保的,可我们还要看天吃饭呀!”
“就是!听说这次杨子脱去辽国,跟新旧纷争有关,据说苏子瞻大人可是有卷土重来之势哟!你说,咱们这次考进士,能不考治国之策吗?到时,你向着哪边?”
“我向着哪边?子曰:中庸!中庸!我乃忠义良臣,自然不偏不倚”一贡生一副很正义的样子。
“胡扯!我看那些搞变法的都是祸国殃民之辈,全把天下百姓不当人!”
“你说什么?你们这些死守祖宗坏法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你!…”
“你什么你?天子脚下你还想动手不成?”
“哎!我说诸位兄台别都别吵了,都别吵!看!…杨子脱来了!”
杨翼和张择端几个一起走进了飘香楼,走最后面的是江鞪,一袭蓝衫及地,手摇纸扇,转目间顾盼生辉,真是说不尽的风liu倜傥,被人关注的感觉真好,好歹现在他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杨子脱的朋友嘛!“拔剑四顾,我心茫然……哎哟!”江鞪正得意的吟唱,冷不妨被黄炳炎给一下拽到包房里,黄炳炎道:“你就别老‘茫然’‘茫然’的了,你没看子脱兄正苦恼着吗?”
大家坐定,杨翼却忽然笑了:“诸位兄台!其实我除了对被别人当货物卖有点烦恼外,倒也真没什么!大丈夫本该志在四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去辽国转转也是好事一桩嘛!”杨翼毕竟是考古的,好不容易居然到了一千年前,他从琼林苑回来的路上就想明白了,能去辽国看看真正的契丹文化也是不错的一件事,总好过在后世只能是眼巴巴的看着契丹民族留下的饰物和壁画来猜测那已经消失的文明。
张择端和杨翼现在感情很好,当下很担心的道:“话是这么说,可那些契丹人凶狠残暴,虽然有澶渊之盟,但两国多年来小战不断,你此去又路途遥远,实在祸福难测呀!”
石贽道:“我看最主要担心的倒不是契丹人,他们定是需要美酒的,不会把子脱兄怎样,只是目前已入夏,深秋季节就要大比,子脱兄幸得保举,要是一下子不及回来,岂不是浪费了大好良机?”
黄炳炎说:“不然子脱兄干脆要求朝廷赐个使节之名,也好到时脱身!”
杨翼笑道:“我本不会骑射,留在此处每日里纷纷扰扰,就算秋季应举也是胜败难料,说不定到了那北方游牧兴盛之地倒能历练出骑射的本领也为可知,只要到时有运气离开,想来却是再好不过,各位兄台的情谊我铭记在心,今夜不醉不归呀!噫?别鹤兄在望什么呢?”
江鞪一直没说话,他坐的位置在窗台边上,只见灯光下一个路过的美女朝他回了一个头,立即心情愉悦,听到叫他,以为还是在说杨翼去辽国的事,立刻显示出书生风liu开始吟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哎哟,你砸我?”
次日清晨,杨传香吩咐将前段时间酿好的酒取出两千斤装好了车,还牵来了平时拉磨用的毛驴交给杨翼过目:“亲爱的贤侄!你后日就要出发,为叔的也没什么好说,那是朝廷决定的事,这些东西已经给你备好,你随时走随时我就吩咐东西入团队,我儿子也就是你堂兄杨承福前些日子来了家书,没多久就回来了,所以我让杨得贵跟你一块去契丹,你到了那就多卖酒,挣钱为主嘛!咱这边挣的钱你那份我先帮你留着,另外如今好马难买,好马都在军营里待着呢!这毛驴我可有感情,交给你,你顺路练练骑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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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发前后
杨翼看着那头毛驴真是很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要说杨传香也是一片好心,这个时代的好马确实不容易买到,从那些骑马来酒楼的客人多半是军人这一点上就可以想象得出,朝廷对马的征集力度有多大。杨翼摇头苦笑,骑毛驴练骑射总好过没得骑,反正辽国辖地广大,现在连蒙古草原都在他们的统治之下,想来去到辽国后,那些高大强壮的蒙古良马总是有得自己骑的。
“可练骑射我总得有弓箭呀?还有我总要拿一两件兵器自卫吧?”杨翼苦恼,因为他知道大宋朝是禁止民间执有兵器的,当然街市上也有相当于兵器的工具出售,比如菜刀斧头等生活必备物品,又比如长短剑等一些文人用于配饰之物。可那些菜刀杀猪刀实在太短,而所谓的文人佩戴的长剑则纯属于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用这种剑与人对打,只怕一交手就会折成两截。想象一下自己一手将杀猪刀前伸,一手在后举着把斧头,摆个白鹤亮翅的姿势,杨翼没来由的一哆嗦。
“这个问题我早已帮你想好了,谁叫我是你叔呢?”杨传香一副胸有雄兵万千的样子:“咱大宋朝是不让卖兵器,让老李他们去打造时间上又来不及,可我听北方的客人说契丹那边是随便买的,你先拿承福小时候玩过的那个弹弓去,骑着毛驴把准头练练,等到了那边再买弓箭……喂!你什么意思你?”
杨翼没等他说完,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杨翼又到了繁塔,每逢上午的时候张择端一定会在这里,要走了,总要跟兄弟道别一下的。待上到顶层,果不其然,张择端聚精会神的捕捉着繁华街市中的每一个细节,时不时落笔到木案的草稿上。
杨翼没有惊动张择端,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从前面的门中望着这个自己仅仅待过四个多月的城市,东京城还是和往常的一样繁华,在夏日的阳光下,街道上照旧是车水马龙,各类商品照旧是摆满了货架。 “是的!我要离开一阵了,祸福难料呀!”看着这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街道上的景象,想到自己来到此地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和认识的人,杨翼心中竟生出了几许怅然,“或许我本来就应该属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中的吧!老天爷只不过让我重新找正了位置而已。”
傍晚,权知开封府事张商英坐在轿子里,行进在从飘香楼回府的路上。“这人看起来粗豪,可实际却聪明得很呢!”想起会见杨翼时的场面,张商英嘴角浮现出一缕笑意:“蔡侍郎要我转告他一定要把酒全部卖给辽国上层,并且见机行事,在深秋大比前赶回,他竟然一点就透,还跟我说要对得起苏子瞻、蔡御史的共同保举之情,呵呵,莫不是见如今新旧两党相争、科举风向未定,想同时向双方发示好吗?”
张商英闭上眼睛,脸上肃穆起来:“可惜这小子还是嫩了点,祖宗法度变与不变关乎天下大运,非此即彼,哪有能两面讨好的事情?”随即又低声沉吟道:“新旧?唉,如今司马君实恐怕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对我们变法一党的逼迫越来越紧了,朝中新党勋臣几乎扫荡一空,地方上也是守旧派呼声渐长.前任蔡京被贬离去,司马君实要我从开封府推官升为‘权知开封府’,嘿嘿!知字前还加个‘权’?只怕是为了先打击一部分,等被贬斥到地方的人不再出声,再把我们这些所谓余孽给赶尽杀绝吧!”
张商英喃喃叹道:“杨子脱呀杨子脱!你要是到时回不来,恐怕苏轼操纵科举之后,朝中新取的士子便全会成为守旧派的羽翼了。蔡侍郎究竟是一心为国才让你去卖酒呢?又或者根本是看风声不对,倒向旧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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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时光在告别的声音中匆匆过去,辽国使团终于要出发回国了。
杨翼和杨得贵早早的来到了城外五里亭等候辽国使团出城。他们携带的两千斤白酒放在一架由四头骡子拉的大车里。等了半个时辰,就见到辽国使团的队伍到了。此次辽人前来,因为涉及到大批银绢的运输,所以除了耶律那齐等几十名官员之外,还有近三百多侍从,大部分人骑马,中间夹杂着三十辆双驼高轮大车,这些高轮大车都是用来运送岁贡的,另外还有一架单驼大车是耶律那齐的车乘。此外还有不少不载人的马拉着行礼物品。杨翼与队伍的行进指挥人员进行报道确认后,就骑着毛驴,由杨得贵负责赶骡车,跟在整个队伍的后面。
汴京的北面是平原,远处的山脉只是若隐若现。庞大的队伍一路沿着官道迤逦前行了几个时辰,气氛倒也还活跃,不时可以听到或看到契丹武士和官员们之间的谈笑,路边时不时有一些整齐漂亮的农田房舍,农夫们在田地里辛勤的耕作,有时会停下手中的伙计望向这支异族的队伍。时不时还有好奇的孩童跑到路边对着奇装异服的契丹人大声嬉笑、对着高大的骆驼指指点点。现在的大宋已经承平日久,在京淄地区,到处是平和富足的景象。
对这样的风景,杨得贵司空见惯,不已为异的靠在晃悠的骡车上闭目养神,反正骡子听话聪明得很,不会掉队。而杨翼是第一次远离汴京城,这样的农家景色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不过他此时的注意力却在车队里,因为他忽然想到队伍里的高轮大车自己在后世似乎见过。
对于这种双驼高轮大车,杨翼是非常有兴趣的,因为契丹文化由于女真和蒙古的入侵而彻底消亡,后世虽然留存有部分辽代的历史,但这些能够真实反映辽国生活的物品却极少发现。杨翼在后世做研究时曾经在库伦旗1号辽墓壁画《归来图》中看见过这种契丹的大车,但毕竟那是年代久远的壁画,线条粗旷而模糊、颜色脱落,此次终于得见真颜,马上忘记了离别京城的惆怅,仔细观察起来。只见这高轮大车规模甚大,有庑殿式车棚,前高后低,由两头高大的骆驼拉运驾辕,“真是厉害呀,一次能拉很多东西哟!比马车牛车都强上太多呀!不但负重大,而且速度也相当快。”杨翼极为欣赏,甚至想到辽国的骑兵如此快速犀利,恐怕除了就地掠夺补给之外,就是靠这种大车进行后勤运输的了。杨翼心想,若是大宋也有这样的车辆,又何必过分依靠漕运,从而使北上进攻的军事力量在行动能力和路线上都大打折扣呢?
观察完这种高轮大车,杨翼又对另外的一种骆驼车发生了兴趣,因为他发现耶律那齐的车乘也非常独特,这种装饰华丽的大车,长辕、高轮,有彩色车棚,棚缘有黄色垂幔,有流苏,车的上部站立一大鵰,单头骆驼驾辕。很像《解放营子辽墓壁画出行图》中留存的那种辽国皇帝用的“青宪车”,可史书称只有皇帝、皇后才能用这种车,又或者赐给公主作下嫁礼物,而公主的夫婿即使出外,只要公主不在车上也是不允许的。
“怎么耶律那齐也有资格坐这种车呢?” 杨翼开始心痒难耐,作为一名考古学家,能够亲眼见到这些自己朝思暮想的疑团有解开的机会,实在是一种难以自拔的诱惑。
杨翼心动之下,也不管杨得贵如何,便一打毛驴的屁股,想追上耶律那齐的车乘看个清楚。那毛驴看起来非常委屈,自己身材不高大,这杨翼好像铁塔般壮实,本来就负重吃力,此时还要他快跑,自然不情不愿,跑起来就东扭西斗的。杨翼在后世都开汽车,什么时候骑过毛驴? 实在骑术欠佳,被毛驴一路小跑颠簸,差点掉了下来。
待到毛驴靠近了车乘,杨翼已经手忙脚乱颇为狼狈,还没来得及看清,便听到守卫的契丹武士用汉话大喝道:“南蛮子!你好大胆子,怎可冲入队中?东张西望什么?惊扰了大人的车架,我活剐了你。”而一旁的几个契丹武士看着杨翼骑驴的狼狈像,亦是哈哈大笑。
杨翼分析了一下,只怕自己和那些武士打起来还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还没到辽国就被砍了可是贻笑大方,所以虽然恼怒,但也不敢顶嘴,默默的将驴放慢脚步,离得那车远些,仔细观看起来,只是从外表上实在是不知所以,“难道史书记载的是谬误吗?”杨翼在驴上沉思:“还是我把看过的那幅壁画记错了呢?”
却见那车的后棚帘子打开,一个人笑道:“酿酒的举子,有无兴趣上来一叙?”
杨翼于沉思中一惊,抬眼望去,正是自己在琼林苑中见到的辽国大使耶律那齐。当下也不管契丹武士们疑惑的眼光,高声叫道:“正有此意,不知耶律大人可解我之疑惑否?”
第15章 车中遇险
杨翼一上车,就被这辆大车的内部装饰所震惊,车内的空间非常宽阔,大概可以轻松的坐进五六个人,车厢壁上挂着玉石饰品,车厢后面的部位是一个羊皮靠垫,耶律那齐就舒舒服服的靠在上面,其左手边是一个由兽骨制成的茶几,茶几上方铺着一块白狐皮并且有诸多杯子器具,茶几的下面设有间隔,中间放着一大块冰形成一个原始的空调,间隔中有漏管将融化的冰水排到车外,右手边上是一排较矮但同样宽敞的座垫。
更让杨翼震惊的是耶律那齐的发型,杨翼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仔细端详耶律那齐只见耶律那齐约三十多岁,穿着轻便但华贵的契丹服饰,头发样式却不是是典型的契丹髡发,典型的契丹发型应该顶上全光、周围几条小辫子,而耶律那齐的发式是剪去颅顶头发,残存有短发茬;前额两侧各留有一绺长发,拢至脑后,在枕骨处两绺长发相合,分三股编成一条发辫,留发处根部成圆形。杨翼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曾经在内蒙古阿拉善旗吐古他拉一座晚期辽墓中研究过一具男尸,那男尸的身份已经不可考证,其头型就和眼前这位耶律大人一模一样,而同期的其他辽墓或者壁画中都找不到这样独一无二的发式。杨翼心中泛起荒诞的感觉,心说耶律那齐这人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却说不定就是自己研究过的那具男尸,自己很有可能又解开了一个历史谜团,看来今后真要写本书留存后世,免得后来的考古学家为此而烦恼。
耶律那齐本来就机敏过人,初时不过想对杨翼加以笼络,此时看见杨翼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头顶发呆,疑窦顿生,心说这杨翼一上车东张西望也就罢了,因为谁都会惊异于车乘的豪华,但我的头发乃是皇上亲自设计的,你一个南蛮又怎会知道?
耶律那齐轻咳一声,将神游的杨翼唤回,道:“子脱!适才说有疑惑相询,可是何事?”
杨翼根本就迫不急待:“耶律大人可是皇室贵族?此车难道不是帝王专用的青宪车吗?”
耶律那齐本来就有所怀疑,此时勃然色变,厉声喝道:“你竟是何人要问起车驾?到我辽国目的何在?谁人指使?”
耶律那齐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牵扯到十年前辽国发生的一起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冤案――十香词案。
当年天佑皇帝耶律洪基正值盛年,皇后萧氏才貌双绝,萧皇后的儿子即太子耶律睿颇为英明,整个辽国处于国富兵强的顶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名宫女把据说是宋国皇后所作的《十香词》献给萧皇后。萧皇后读后,深爱,觉得它雅丽有致,除了亲手用彩绢抄写一遍以外,还在末端又写了一首题为《怀古》的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谁料此诗却被蓄谋已久的太傅耶律乙辛拿到耶律洪基那里进行曲解,说是诗中包含了‘赵惟一’三字,告皇后与宫中的伶官赵惟一**后宫。
天佑皇帝醋劲大发,认定萧皇后与赵惟一私通,敕令萧皇后自尽,赵惟一凌迟处死。太子耶律睿也在耶律乙辛的构陷下废为庶人,不久之后也被耶律乙辛毒死狱中。数年后耶律洪基终于知道真相,他以耶律乙辛妄图逃亡到宋朝为由,把耶律乙辛杀死。
以上的事情世人皆知,但不为人知的是, 萧皇后的父亲生前有一私生子,此人在家族中甚是没有地位,却素来与萧后感情非常深厚、来往照顾颇多,萧皇后被诬陷与人**后,本来地位不高的他也遭受到皇室成员的百般羞辱,耶律洪基自觉对不起萧后,每常唏嘘叹息,但又死要面子,并不愿意公开承认自己犯错,尽管消灭了耶律乙辛的势力,但始终不为萧皇后翻案,萧家虽为大族,但萧后这一支系却倍遭冷遇日薄西山。
自觉亏待萧后甚多的耶律洪基,出于补偿的心理,对萧后的这个亲弟弟加倍荣宠,先是让他改名耶律那齐,认朝中大臣耶律那也为兄,以摆脱萧后一案的阴影,其后不断加以封赏,关心到连头发样式都要亲自过问。
耶律那齐却并不领情,一方面他深恨元凶耶律乙辛,另一方面也对耶律洪基赐死萧后、还不给其姐翻案极为不满、心怀怨恨,对族人由此遭受的冷遇更是痛心,皇帝赐姓这种荣耀在他看来只是怜悯和耻辱。他一直在鼓动耶律那也起兵造反,此时皇帝老迈,手握重兵的耶律那也倒是有点心动,这次耶律那也被任命留守南京(燕云十六州),也是他们一伙人欲以此为基地,策划活动的结果。
这种皇帝专用的车乘其实是他为耶律那也将来起事之后准备的,此次带着众多心腹远来宋国,自然不怕有辽国大臣看到,更不怕从没见过辽皇出巡的宋人识得,所以耶律那齐一时心痒,为了享受一下所谓帝王待遇,方才动用这车。此时杨翼一会儿瞧头发、一会儿问车驾,当然使心中有鬼的耶律那齐惊疑不定,以为此人竟是洞悉了其中极为隐秘的种种。
杨翼哪里知道这许多?被耶律那齐突然一喝,顿时呆住,心说我去辽国不是你邀请的吗?你这抽的是什么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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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那齐已经心乱如麻,大大后悔为何一定要坐这驾车来,此时见杨翼不言语,更以为这之中定有玄机,杀机涌动下,于是手慢慢向后伸,车座后有把无坚不摧的短刃,这么近的距离,一下子刺过去定能让杨翼不及躲开。
杨翼身为考古学家,心细如发,此时看着耶律那齐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开始生疑,待发觉耶律那齐伸手向后,警兆顿生,心念电闪下立即联想到自己是说到车驾后对方才如此失态。“难道这竟真是帝王座驾,此人竟然是想谋反吗?不好!他要杀我!”
大惊之下杨翼急中生智,忽然大笑道:“耶律大人可是在笑我无知吗?我在酒楼听辽国的客人说陛下出巡乃是用雪白骆驼拉车,车上绘有海冬青,大人的车驾上却是没有,想来是因为耶律大人才干斐然,陛下荣宠耶律大人,故降次赐予大人此车罢了。”
耶律那齐一怔,杨翼所说完全没错,可那雪白骆驼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就算找到也舍不得千里迢迢来弄来宋国受苦,不画海东青是因为其兄耶律那也更喜欢大鵰的威武。“难道这人真的只是道听途说了车驾的事情,前来询问的吗?”耶律那齐拿不定主意。
此时耶律那齐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短刃,冰凉的金属感沿着手臂传到脑中,想到此时还在大宋的腹地之内,若杀了此人,沿途通过州府想必使人生疑。他讨厌耶律洪基,可却不讨厌辽国,杀死杨翼这样一个大宋的举子,虽然宋国不一定敢把自己怎么样,但定会让天下人耻笑辽国无容人之量,枉谈那天在琼林苑中的那什么“天下英才尽为我用”之语。
杨翼开始腰腹蓄力,绷紧了身子,只想到时耶律那齐一发动,便身向后倒脚往前踢,然后手臂撑住身子往后滚出车外,对于出去后杨得贵如何或者自己如何逃命现在也管不了许多,却忽然发现耶律那齐的手又放了回来,顿时心中大定,身子松下来,只觉得背后早已冷汗淋漓。
耶律那齐缓缓神,笑道:“子脱不愧是得大臣保举之人,真是博闻强记,我朝皇帝的御用车驾又怎是我能用得的?这车却是陛下为我兄知南枢密院事耶律那也所造,所谓代天子镇守一方罢了!这次我兄不欲我千里劳苦,才让我乘坐,嘿嘿!子脱,此事是我兄一片好意,你却不可对人言语,若让陛下知道了,虽然不会如何,可难免有大臣弹劾我兄怠慢皇恩呀!”
杨翼连忙知趣的回答:“然也,我也是一时好奇,不料还有这一层,得罪得罪!绝不敢胡乱说话!”
“子脱也不必客气,你看窗外,这风景多好呀!”耶律那齐岔开话题,打起哈哈。
杨翼害怕他等下又反悔,杀机再现,哪敢扭头去看窗外,只是勉强笑道:“多好!嘿!多好呀!”
两个人各怀心事,皆心不在嫣,草草聊了一会没什么营养的废话,耶律那齐就把杨翼赶下了车。
杨翼骑着毛驴回到骡车边上,方才长吁一口气。那杨得贵早已醒来,远远见得杨翼从那驾骆驼大车上下来,咽咽口水,羡慕的说道:“大哥,那车的滋味如何?一定是舒服透顶吧!”
“舒服你去试试!”杨翼翻翻白眼,没什么好气:“你给我滚下来,你骑驴,我坐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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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宴真定府
有人说我的章节名起得很烂,极度没有文化底蕴!汗!为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现为前面的章节征集章节名!一定加精!合适的我就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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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的车队一路北行,白天穿州过府,夜晚择地宿营,这一带的道路状况非常好,但显然由于辎重较多影响了前进速度,用了六天的时间才出了京淄地区,穿过大名府和邢州,到达宋国边境重镇真定府。此时宋国明显加强了对车队的保护力度,车队附近开始有一定规模的宋国军队进行活动,因为谁都知道车队里有大量的岁贡银绢,出了什么闪失纰漏,朝廷震怒不说,如果引起辽宋两国的军事争端,这样的后果不是沿途任何官员能够承担得起的。
这几天杨翼和耶律那齐之间基本上没什么机会接触。其实即使有机会,杨翼也不敢太过于靠近耶律那齐,自从有了上次的教训,杨翼变得小心起来,压抑和收敛了自己那种猎奇考古的心思,尽管他对契丹文化风俗充满了解读的渴望。不过这也不是说他就一无所获,起码他发现车队里那些所谓的契丹精锐武士,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游牧民族那样的强悍,倒有点后世已经腐化的满洲八旗的味道。从军官到士兵,一路上趾高气扬,喝酒吃肉豪爽得很,可做起事来漫不经心、拖拖拉拉,曾经有一次一只肥胖的兔子从车队边跳到路上,来了兴趣的一伙武士张弓搭箭,近距离内连续几下都没有射中,最后还是靠人多马快,连扑带跳,才把兔子抓住。
“这就是传说中的辽军精锐吗?”杨翼有点不敢相信:“腐化得这么厉害!难怪再过几十年就被女真人给灭了,真不明白咱们大宋朝怎么硬是打不过他们。”
等再往前走,宋国真定府路的禁军前来接应车队的时候,杨翼才明白自己错了,比起眼前这帮宋国的乌合之众,辽国军队确实担得起强悍精锐之名。
这伙大宋禁军约莫五百来号人,在路边的一块大空地中摆好了队列,队列无论从哪个方向上看都不是很整齐,大部分是步兵,前面五十多人是骑兵,那些马像没吃饱似的无精打采,士兵们交头接耳,手中的长枪居然还有没装枪头的,大概近几年都没打过什么仗,有些人面黄肌瘦,有些人体型臃肿,铠甲怎么看都不是很合身。
“如果是我来带兵,就算我对军事无知,带出来的也比这强。”杨翼很不满的自言自语,毕竟自己现在是大宋子民,这也太掉份儿了:“禁军如此,厢军还不知道腐烂成什么样呢!”
一边的杨得贵奇怪道:“大哥!你还会带兵呀?我看厢军就不错,老家的杨二狗就在青州当厢军,每年回家的时候我都见他胖了不少,说话那叫一个神气!”
杨翼反正站着说话不腰疼:“哼!说不定哪天我带了兵,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军队是啥样的,我告诉你,纪律你懂吗?铁的纪律才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一名禁军的军官策马来到耶律那齐的车前,大声行礼道:“真定路安抚帅司参将竺名时,奉真定路安抚使、禁军马步都统领蔡京大人令,前来接引辽国贵使耶律那齐大人等众至真定府歇息!”
耶律那齐根本连车都不想出,就在车里“嗯!”了一声。他知道蔡京这人欺软怕硬得很,辽国这几年来无力南下,这家伙才来真定府不久,就频频在边境上搅事,现在居然只派个参将来迎。再一联想到蔡京的弟弟蔡汴在琼林苑的挑衅,耶律那齐更觉不满:“除非你不见我,否则见面后定要你难堪。”
真定府所在的城池不大,其实和后世的石家庄市在位置上还有一小段距离,西汉时在此设立真定县,隋唐时改称镇州,五代时升其为真定府。历来为辽宋两国必争之地战事频繁,虽然现在承平数年,但百姓们对辽人显然具有相当大的敌意,看着车队的目光显然非常冷漠。杨翼跟在庞大的车队后面进了城,看着这边境军事重镇的风光和汴京城决然不同,感觉气氛相对严肃,路人服饰似乎也没有汴京城中那种随处可见的宽袍大袖,显得实用得多,只不过现在杨翼和杨得贵穿着汉人服饰跟在契丹的车队中颇为现眼,免不得也遭受了一些路人的不齿。
大队人马安置好后,天色已昏暗,除了部分人员留在驻地守护外,数十名官员和侍从,包括杨翼兄弟皆被蔡京邀请至帅司夜宴。
大厅中灯火辉煌,面积宽大足以容纳百十人,辽宋两国官员分成两边坐在垫子上,每两人面前都有张木案,耶律那齐和蔡京则坐在上首的中间主位,杨翼和杨得贵则坐在宋国这一边最末的位置,当初选坐位的时候杨翼还颇费了一番思量,要说自己是宋人,礼所应当坐宋国这边,可自己又是辽国团队中的一员,不坐过去只怕耶律那齐不高兴回头到了辽国要穿小鞋,最后还是决定位长远着想,毕竟将来还是要回来科举滴,坐辽人那边的话将来免不得被人说长道短。
晚宴的菜式很丰盛,酒当然是传香美酒,近来传香美酒在汴京周围开始建立代理销售的渠道,当然,这是杨翼给杨传香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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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大人一路辛苦,此次何不在真定府多休息几日?”蔡京见到气氛有点沉闷,开始找话题:“真定府虽不比汴京那般热闹,但城中也别有景致啊!”
耶律那齐对蔡京早有不满,冷冷的道:“哦?我却不知宋国还有什么景致,想来是我大辽顾惜兄弟情分,不愿刀兵相加,这才使南朝得以休养生息,居然还搞起些景致来!只怕有天我大辽皇帝来了兴致,何等景致都要移为平地了,可惜啊可惜!”
一番话下来,宋国官员脸色皆变,而蔡京一愣,心说你很拽呀!你还在大宋之中你知道吗你?别看以前你们闹得凶,今时不同往日,你辽国国势日衰,真有心南下看不噎死你。立即沉下脸回应道:“耶律大人若是看不上真定府中的景致倒也不出奇,想来燕云景色更好,他日我定率大军,到那处看看,看看辽国究竟帮我们治理成什么样的好地方了,哈哈!”
要说燕幽之地,乃是宋国历朝历代永远的伤痛,当年石敬塘将燕幽双手送给辽国,将其从辽国手中夺回就成了大宋朝君臣的不变的夙愿,只是宋军每战必败,后来更是腐败到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签了澶渊之盟(当然也不能说澶渊之盟就是卖国条约,各种论述所在多有),宋朝承平日久,恢复燕幽愈发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燕云?是我南京道吧?蔡大人的兄弟蔡汴倒是来欣赏过。”耶律那齐嘲笑道:“我南京道的风光确实让他流连忘返,想来你等宋国是永不会有这等风光了,我此次来大宋如此辛苦,真想早日回到我大辽的南京呀!哈哈!”
几句话戳着宋国官员们的痛处,连带杨翼也愤愤不平,只是真要反驳,又有何话可说?
蔡京这人最大特点和他兄弟蔡汴一样就是牙尖嘴利,若是辽国还和以前一样强悍他自然不敢多说,现在当然不能落在下风,便阴阴笑道:“耶律大人若觉得辛苦,下次不妨由我宋人派车到辽国去拉银绢好了!”
辽国众人历来的印象就是宋人懦弱可欺,每次前来不是笑脸相陪金银送上,几曾受过这种言语?一时间怒气满盈。杨翼心里却是大赞:历史中蔡京是个卑鄙小人大贪官,不过那是十几年后徽宗朝的事,才干还是好的呀,起码现在看起来还是颇有胆色,这番话不是谁都敢说的。
耶律那齐满面不屑,讥讽道:“南朝人多矮小,哪似我大辽人之勇武,别说拉什么银绢,就算在我辽国多站一会,恐怕也顶不住那大风沙尘,还是乖乖的等着我们来拿吧!”
一名契丹武士按耐不住,马上跳出来配合耶律那齐:“尔等南人可是不服?不如出来比试比试,倒看你等有没有我们大辽将士的勇武?”
一时间宋国官员面面相窥,蔡京也没料到这些辽人好无礼数,你辽人不也读的都是圣贤书吗?怎么就一点斯文也不讲呢!这还是外交场合嘛!连忙用眼去看坐在边上的竺名时。
耶律那齐也不是太满意手下的作风,不过既已如此,倒不妨看看蔡京如何应对,当下也不作声,似笑非笑的低下头小饮一杯。
竺明时装做看不见蔡京的眼色,转头望外看,我是武将不错,不过这种肉搏不适合俺!我喜欢运筹帷幄之中绝胜千里之外嘛!
蔡京无法可想,便笑道:“这个!我等…今日夜宴,想来诸位车马劳顿,不必再辛苦了,且帅司之内不是江湖,哪有与客搏斗之理?”
一帮辽人皆得意大笑,暗道宋人果然懦弱。耶律那齐此时方才详怒道:“阿鲁骨,怎可如此无礼,快给我滚回去。”
话音才落,那契丹的阿鲁骨是没有滚,宋国这边却从席中滚出一个人来。
只见杨得贵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大哥推我干嘛呀?
杨翼在末位站起来,大笑道:“既然阿鲁骨大人有心,不如让我兄弟杨得贵陪阿鲁骨大人尽兴!”没错,杨翼对契丹人的挑战其实心里痒痒,搏击那是自己的最爱呀!不过自己上去爽一把,那到了辽国绝对没好果子吃,杨得贵这几个月好歹也跟自己练了一段时间,每天沙包和深蹲做了不少,虽然确实不行,但即使打输了也不让辽人讥笑宋人懦弱无胆,万一打赢了,就把杨得贵扔在真定府,自己一人去辽国苦就苦点吧,也不会有人专门针对自己。
他这番如意算盘杨得贵自然不知,不过杨翼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欺欺哀哀的跑杨翼身边:“大哥不是吧?那蛮子身高腿长,再说…再说你那招式行吗?你口诀心法还没教给我呢!”
杨翼大怒,我说你一宋人怎么就没点血性呢?什么狗屁心法有这玩意吗?他阴阴笑着低声道:“别怕!他打你就闪,他势到尽头你就猛打,心法?…你心里默念…嘿嘿!燃烧吧!小宇宙!”杨得贵茫然……小宇宙?啥玩意?……
上面蔡京是听说过脱衣大侠的名号的,想来他的兄弟也不会差,反正打输了也好过没人出来让人耻笑,当下颔首同意。
竺明时来劲了,我说嘛用得着我堂堂帅府参将下去玩吗?一边叫道:“各位大人只管饮酒看格斗,来人!搬大军鼓!我来擂鼓助兴!”
真定府的夜晚也许不比汴京的繁华,但从帅司衙门传出来的那阵阵战鼓声,还是在这黑夜中传出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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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杨得贵的人生转折
伴着充满杀伐气息的阵阵军鼓,真定府帅司内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在座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杯筷,望向场中。
望着对面高大凶悍的契丹武士,杨得贵心里有点虚,自己长那么大,除了和街头的小混混打过几回架,什么时候面对过这种凶神恶煞?他紧张的双手握住拳,手心中满是汗水,默想着杨翼教给他的招式,对!虚拳在前,重拳在后,腰腹收缩后躬,双腿跳起来,一定要快跳!
阿鲁骨非常不屑,这杨得贵他是认识的,几天来就一直懒洋洋的躺在骡车上睡觉,长得精瘦精瘦的,这个时候还一直在那跳,整个就是一猴,瞧那虚浮的步伐,正是打斗中的大忌――下盘不稳嘛!
“咚!”随着竺名时击打出充满劲力的鼓点,阿鲁骨低吼一声,突然前驱,势若猛虎,左腿弓步,右腿在后顶住地面,双手向内合臂力贯而出,闪电般朝着杨得贵的两边太阳穴直袭过来。
一旁观战的杨翼面色大变,因为他事先完全估计错误。他原来认为像城东武馆朱三爷那般的身手应该说已经是相当高明了,这契丹人虽然高大,却也未必强得过朱三爷。而杨得贵只要注意保持好节奏,不要距离太近,专门等对方招式用老时直接上拳进攻,即使面对朱三爷,打不赢也未必会吃上大亏。杨翼此时看到阿鲁骨凶猛的动作,才突然想到中国的武术最大缺陷就是很多招式太过花哨,其实也不能说这是缺陷,武术很多时候就是为了健身和好看,像朱三爷那样年轻时经常在大街卖艺,肯定在打法上偏重于套路和表演,而且中国武术讲究攻防兼备,进攻的每一个动作都不会尽全力,时时会考虑到防守和后续的力量。可阿鲁骨不一样,他是军人,军队中的搏斗完全是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发展出来的,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倒很像后世的黑市拳赛,就是两个字:快和狠,一下子就要对方的命,走的都是最直接快速凶狠的路径。朱三爷可能打不赢杨得贵,但朱三爷经验老道,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却可以打得赢阿鲁骨,可杨得贵即使不输给朱三爷,但只有小半桶水的后世格斗功夫,却一定打不赢同样讲究力量和速度的阿鲁骨。刹那间杨翼只觉头皮发麻,心中大悔,要是一上来就把杨得贵的命送掉,回去哪有脸见杨传香啊!
杨得贵还在那心虚的蹦蹦跳跳,就突然见到阿鲁骨像座山一样压过来,只听两耳边风声响起,对方两条粗壮的手臂合击而至,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心中大叫我命休矣!此时脚刚落在地面,膝盖不争气的一软,整个身体就往后瘫倒。
他这往后一瘫倒,刚好避过阿鲁骨合击的双拳,只觉拳风呼啸刮过面门,心中更是惧怕慌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往地面坠去,倒地过程中,腿还不由自主的胡乱往前一蹭,整一个倒得四仰八叉。
阿鲁骨一击不中,多年培养出来的凶狠悍勇使他毫不犹豫的立即往前猛扑,他搏杀经验丰富无比怎会放过这种彻底消灭对手的机会?这一下要是扑实了就算杨翼那样的身体也未必经受得住。怎料到杨得贵倒地时弹腿前蹭的脚尖刚好正对着阿鲁骨的裆部,阿鲁骨的前扑又疾又猛,一下子裆部要害竟然被杨得贵的脚尖戳中,剧痛霎时传遍全身。在中国武术中有一招叫“兔子蹭鹰”,就是兔子仰倒在地用后腿踢向疾扑而下的老鹰,杨得贵这一下误打误撞却简直就像“兔子蹭鹰”的活教材。
阿鲁骨“啊呀!”一声大喊,捂着裆部半蹲下身,面色铁青,豆大的冷汗早已从额头上滚下。杨得贵一嗗碌翻起身,他打小在酒楼里长大,最会见风转舵,此时瞧着阿鲁骨的模样早已欣喜若狂,兴奋的感觉扑天盖地的赶走了恐惧,痛打落水狗的看家本事立即全面发挥。
燃烧吧!小宇宙!杨得贵手脚并用劈头盖脸的朝阿鲁骨打去,几个月来打沙包和深蹲练出的些许力量发挥到极限,阿鲁骨现在被裆部要害的剧痛搞得全身乏力冷汗直冒,只能捂着要害接受着杨得贵痛打。
旁边的众官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还勇武无敌的阿鲁骨竟然一下子就没了还手之力使他们一时头脑还转不过弯来。敲鼓的竺名时张大了嘴手中的鼓锤还举在半空,而杨翼只觉得这实在不可思议,得贵也太强点了吧?
“住手!”耶律那齐大喝一声,可杨得贵正打得酣快淋漓哪里能停得下来?还是旁边两国的侍卫一起扑上才把人给分开,只见阿鲁骨鼻血满面、眼角肿起,瘫倒在地喘着粗气。
“哈哈!”蔡京心花怒放:“这不过是我大宋的一个小民而已! 耶律大人,你看我们大宋的武士到底能不能在燕幽之地久立呀?哈哈哈!”其余宋国官员早受够了辽人的窝囊气,此时也俱都扬眉吐气。
耶律那齐黑着张脸说不出话。
“阿贵呀!哈哈!你的身手真是太棒了!人才呀!”蔡京眉开眼笑亲热无比:“过来过来!你要什么赏赐你就说吧?”
杨得贵此时真是志得意满,我太强了,什么叫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那说的不就是我吗?什么契丹武士什么脱衣大侠那不和玩似的吗?
他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差点吓晕过去,径自得意洋洋的跑到蔡京身边,正想着该要多少银钱的奖励,却见杨翼站起来大声说道:“蔡帅!舍弟从小向往军旅,常叹息报国无门,若今日其功夫蔡帅还看得过眼,不如投在蔡帅门下从军罢了,就算奖励如何?”
蔡京立知其意,想来让杨得贵继续前往辽国那可就小命不保,当下爽快的答道:“甚好!甚好!竺参将,即日为阿贵办理相关文书,便留他在真定路帅司禁军中。”
杨得贵却一下没想到这些环节,本觉得以后不能回酒楼继续他的掌柜生涯损失极大,颇为不快,但又一想若是得到蔡大人赏识,今后有官做也不一定,所以倒不出声反对。
“今天的场子是肯定找不回来了,不过后会有期吧!”耶律那齐心中恨恨,冷冷的看着这帮人炫耀武力:“待到这三十万银绢送回南京道,让我兄耶律那也兵马粮草齐备,就夺了大辽的皇鼎,再回头找你们这些南蛮子算帐!”
庞大的车队行进在官道上,此时已经进入了宋国河间府的地界,再往前走上半日就是辽国的南京道。夏天越来越热了,路边的树木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温度,争先恐后的向上伸展,争取着更多的阳光,当然,这些树木也为官道上的车队提供了遮阴的环境。
杨翼闭着眼睛坐在晃晃悠悠的骡车上想着心事,那只毛驴已经和杨得贵一起留在了真定府。“就要到辽国了,不知此时的北京城是什么模样?”杨翼对即将回到自己在后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充满了异样的感觉:“根据我的知识,辽南京城址应该位于后世北京市西南郊广安门外,马莲道卢沟桥乡境内。是辽国重要的陪都,又称燕京,府曰幽都,以前我在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好像看过记载,皇城位于城西南隅,四墙均有门,宫殿遗址在西城垣南端,东北隅有角楼。具体位置应在后世的南线阁胡同。”
杨翼回忆以前的知识,忽然又想到自己到宋朝后的种种际遇:“不知道我能不能及时赶回汴京参加制举!我究竟想要什么?做官?”杨翼睁开眼,就看到前面一名骑在马上的契丹武士腰间悬挂的长刀,做工精美的刀鞘反射着透过树木的稀疏阳光,映入杨翼的双眼:“对!清明上河图!我不能让那么繁荣美好的景色毁在战争中,可我又有能力改变历史进程和农耕民族的宿命吗?我能造出白酒,我能不能同样造出一个崭新的大宋呢?又或者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只是平静的海面上一个小小的涟漪?”
就在杨翼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历史却早已岔开了一条道路,通向遥远的未知,一匹高大的蒙古马搭载着它的主人疾驰到车队中。
耶律那齐神情肃穆的打开一个契丹文字的密函:“帝欲南猎,特以契丹行宫都部署耶律阿思兼知北院大王事,暂留上京守,加萧雅哥静江军节度使,耶律燕奴右监门卫大将军,以兰陵郡王萧挞不也为南院枢密使。静江军一部南下,帝不日将幸南京!”
耶律那齐的手指敲打着左手边上的兽骨茶几,阴阴笑道:“帝幸南京?好!时间上恰到好处,后天我就能到南京城中,待到你来时,嘿嘿!我有大宋国的传香美酒招待你!萧雅哥和耶律燕奴,你们来陪着送死吗?”
耶律那齐忽然眼圈红了:“姐姐!你想过会有今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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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阴谋和阳谋
火辣辣的太阳铺天盖地,当头撒下万顷金光,在湛蓝的天空下,微风拂面,白的晃眼的石板路面在阳光的挚热怀抱里散发着热气,蝉鸣声一刻也不曾停歇。
辽国南京城中的一个夏日,杨翼悠闲的坐在析津府凉亭里的一张摇椅上,端起一碗酸梅汤,夹起一块窖藏冰块放入其中。“来到此处已经半个多月了,情况要比预想的好的多呢!想不到南京城中尽是仿唐代的建筑,宏伟大气,真是令人叹为观之,不虚此行呀!”杨翼惬意的喝了一口酸梅汤,半闭着眼享受着这午后难得的雅致:“我可没有辜负蔡汴的嘱托,传香美酒大半进了那些辽国贵族的府中,只是不知这些酒卖完了以后,我该如何才能回到汴京?”
事实上杨翼自进入南京城后就一帆风顺,耶律那齐待之如上宾,安排在析津府中居住,他带来的传香美酒在耶律那齐的大力推荐下轰动全城,白酒对米酒的优势得到了最好的展现,嗜好烈酒的契丹贵族们都迷醉在那火烧般浓烈的快感当中,上府求购者不绝于道,大小宴会中皆以能品尝传香美酒为荣,杨翼的大名一时之间在整个南京道无人不知。在南京留守耶律那也的坚决要求下,杨翼把酿酒的器具和方法交了出来,当然,杨翼留了一手,蒸馏器用的是青铜的材料和金世宗的结构,要想得到同样烈度的酒,必须经过更多次数的蒸馏,这使得辽国即使想自行酿造,也必须花费远高于宋国数倍的粮食和时间,成本更是大幅度翻番,远不如从宋国购买运输过来划算。
“原来辽国确实是用大宋的钱呀!”杨翼把玩着一枚铜钱,事实上他的一个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要知道后世关于辽国的货币铸造记载不详,只是说铸造量极小,甚至以宋国的铜钱进行流通,而考古发掘则相反,上京附近坑冶遗址规模相当大,鞍山市首山、河北平泉罗杖子、赤峰辽祖州遗址都有发现冶炼炉址和炼渣,堆积厚达一米多。照理说辽国已具备了一定的金属冶铸技术和原料等条件,在国势日渐膨胀的影响下,这一时期大规模铸造钱币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杨翼来到南京后才终于搞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原因是辽国农业一直处于粗放的原始水平,工商业十分薄弱,以畜牧为主的经济辅以狩猎,使契丹人对衣食住行的要求极为简单,除了盐、茶、铁而外,基本都可自给自足,所以从宋国输入的旧钱足可敷用,对货币的需求量不大。在这种情况下,正如文献记载的粗略和考古出土所揭示的一样,不可能大规模发展铸币业。“这回赚得盆满钵满,杨传香该笑掉大牙了吧?南京道是个好地方!”杨翼心想一定要回去说服朝廷,大力发展对辽国的商品贸易:“他们没有自己的货币,只待双边贸易做大后,恐怕得益最大的是宋国哟!”
杨翼沉醉于自己宏伟的发财大梦中时,却想不到就在此地的析津府中,在这明亮的阳光下,一个足以震惊天下的阴谋,正在酝酿和发酵。
耶律那也的书房里,几个人正在密谈。
“帝欲南猎,并幸南京,此正是我等谋事之良机。”萧韩奴招此时兴致勃勃,自己是耶律那也手下的头号幕僚,只要起事成功,将来执宰朝政也未可知。
南京留守耶律那也显然信心不足,犹豫道:“只是陛下此次南猎与以往狩猎大不相同,往次南猎,皆往中京道松山州西南兴化以北(后世的木兰围场),那地方水草丰美,兽类繁多,天赐之猎地,何以竟越过兴化?此其一也,帝幸南京,却以北院静江军大部主力南下,萧雅哥统率中军驻顺州,耶律燕奴一部则绕过析津府进逼良乡,切断我与逐州军之联系,对南京有前后包夹之势,此其二也,太子太保萧酬翰、金吾卫大将军老古,还有枢密使萧挞不也,两千多人马随帝驾进城,此其三也,莫不是我等在南京谋划半年,竟已被发觉了吗?”
耶律那齐思虑片刻,抬起头目视耶律那也道:“陛下若是生疑,却只带两千人入城,想必不会在南京城中动手,想来定是先入城安抚我们,待狩猎时便可一网打尽。”
几个人顿时默然不语,此时耶律那也在逐州的大半主力被耶律燕奴驻扎良乡的军队所分隔,南京城中军队倒是在掌握之中,可只有区区一万人,到时双方动了手,只怕一时半会未必灭得了皇帝的两千亲卫,待萧雅哥大军一至,恐怕就大事休矣。
耶律那齐却忽然笑道:“南京城中只要他不动手,我们便好生接受安抚罢了,至于陪同狩猎?恐怕那猎人自己却料不到已成了他人的猎物吧?”
耶律那也惊讶的问道:“兄弟竟有良策乎?”
耶律那齐目光闪烁:“你们却不知那个叫杨翼的小子是来卖酒且炫耀宋国人才辈出、物产丰富吗?”
“可是要下毒?万万不可!” 萧韩奴招皱起眉头:“陛下每常饮宴必令人银针试之,下毒之计实乃下下之策,只怕到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耶律那齐低声诡笑道:“你们可知为何陛下不让萧雅哥直接率大军进入南京?必定是害怕我们发觉后死守南京,待逐州十万大军歼灭耶律燕奴后来援,南京城高池深,萧雅哥远道而来补给不足,再被城内外合击,一定只有溃逃一途。是以陛下为防打草惊蛇,才令萧雅哥不要轻举妄动,待以狩猎之名把我们诱出城后再行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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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那齐继续说道:“我们一定不能出城,定要在城中发动,可我有一计,能让深明皇帝不愿打草惊蛇之意的萧雅哥犹疑不定,即使接到皇帝遇险的消息亦不敢轻易从顺州南下救驾!待他醒悟时,恐怕我等大事已成矣!”
“可这和那杨翼有什么关系?”萧韩奴招愈来愈看不透耶律那齐,自己这首席谋士好像论起阴险毒辣,还远在这位留守大人的兄弟之下。
“因为我这是将计就计!”耶律那齐想到那得意之处,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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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收敛了自己的光芒,变成一个红彤彤的大圆盘挂在西边的山梁上,夏日的傍晚总有带着暖意的微风吹过,旌旗招展,一望无际的强横军队此时正在顺州城外安营扎寨,一顶顶已经树立好的营帐边上,无数忙碌的士兵和军官正在搬运物资或者分配地域,不时有排列整齐、手持长刃的整队人马,从营帐中宽阔的直路上急驰而过。
在东面的一个小山坡顶,一个魁梧强壮的人坐在高大的蒙古战马上正看着满山遍野的军队,身后是一群同样策马而立、文武装扮皆有的人。
“静江大军果然名不虚传!”大辽天佑皇帝耶律洪基洪亮的声音响起:“朕有如此不世雄师,天下还有敢向朕挑战的吗?”耶律洪基虽然已进入暮年,但豪迈的性格从未变过,他恐怕是中国历史上最爱狩猎的皇帝,几十年的帝王生涯,倒有一半的时间在马上度过。
“陛下!” 知南院枢密事萧挞不也驱前一步,佩服的说道:“耶律那也野心勃勃,生蒙皇恩却窥视大鼎久矣,此次其出任南京留守,修兵制甲、养马蓄粮,必将为乱!此次陛下之无敌大军到来,当将诛之。”
身为辽帝国宰相的梁颖已经老迈,但并不糊涂,心里嘀咕,你这是废话,什么也没说。想到皇帝的计划,他的心里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于是躬身说道:“陛下!既然大军到来,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何不即日一鼓作气,直抵南京城下,又何必孤身犯险,亲去诱敌!”
萧酬翰跟着也说道:“正是,陛下!想我堂堂之师又何惧肖小之辈,此刻南京城中守备空虚,耶律燕奴大将军又拖住了逐州叛军主力,此时当是进击良机,何必在此扎营徒耗粮草。”
大将军老古却有不同看法:“诸位!即使将这悍勇忠诚的静江军交到你等手中,又有几成把握在数日内拿下?耶律燕奴绕过南京,补给不足,又能撑得上逐州十万大军几日?若我等即刻进击,只怕耶律那也紧闭城门、倚坚固守,只待援军一至,便是你我败亡之期!再者,南京为我大辽陪都、繁华不下上京又或中原,岂可轻易毁于战火?”
耶律洪基皱起眉头,他在位三十多年了,多少次宫廷斗争,多少次东征西讨,几时有过败绩?这次耶律那也在南京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眼下宋辽夏三国之间风平浪静,他耶律那也却厉兵秣马是为何?不就是为了夺下这如画的江山吗?居然还不声不响的让耶律那齐擅自以朝廷的名义到宋国取了岁币。“耶律那齐!我待你不薄,难道你永远不肯原谅我对你姐姐犯下的过错吗?”耶律洪基想起萧后的绝世才貌,心中隐隐作痛:“萧观音啊萧观音(萧后在辽国的爱称,因为民间都说她像观音),为家国社稷,我恐怕放不过你的亲弟弟了。”
耶律洪基忽然大笑道:“我生平最爱狩猎!最好的猎人绝不会远离自己的猎物,不入虎穴鄢得虎子?朕乃是大辽天佑皇帝,从顺州奔袭南京只需两个时辰,若贼子胆敢在城中叛逆,大军前来,内外合击之下,不等逐州叛军到达,必可一举歼此贼子。我又何患之有?”
耶律洪基掉转马头,看着自己的大臣道:“我定要让他们出城陪我狩猎,萧雅哥!你切不可亲举妄动、以致打草惊蛇,引得双方大军在南京城下决战,于我不利!”
“是,陛下!臣势必粉身碎骨保陛下万全,也绝不误陛下的宏图大计!”萧雅哥一直没说话,他明白皇帝的心思,在狩猎途中动手远好过把南京城毁了,又或旷日持久的大战。
只见耶律洪基大笑一声,扬起马鞭抽打一下,竟一人一骑急驰下山,朝着夕阳下的军营飞快行去,只留下默不作声的一帮大臣各自想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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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皇帝要来了!”夕阳下,杨翼出了析津府的大门,身边跟着几个护卫的武士,看着街市上许多忙忙碌碌搞着清扫工作的人们,叹道:“原来上级领导来检查就突击搞卫生这套把戏自古就有啊!”杨翼是忽然想起自己回去参加制举是要考骑射的,而且杨传香说辽国的兵器可是随便卖的,所以虽然日已偏西,才匆匆出了府。
到街上走出几步,却见到一个蒙古服饰的女子,腰挂蒙古弯刀,背负弓箭,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从街那头驰来,杨翼自问论起骑射恐怕连这蒙古族的女子都大为不如,当下赞道:“所谓不爱红装爱武装,主席诚不我欺,真是一个英姿飒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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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竹:我的用户名上了一百分可不知为何发不了书评!真痛苦!看了诸多朋友的建议,非常感谢!并且将在今后的写作中注意改进。
第19章 疑云密布
杨翼自从决定参加制举后总是说要练习骑射,可一直又诸多事务缠身,直到方才想起,顿觉已经浪费了无数的光阴,心中发痒着急起来,恨不得马上开练。此时只见那名蒙古女子越驰越近,身上的配饰和马蹄声在耳中响起,犹自赞叹的杨翼忽然心中一动,现在日已偏西天色渐晚,出去买骑射的工具未必还能买到,这蒙古族纵横大草原无数世代,想来那蒙古的武器绝对是最利于骑射不过,倒不如询问这女子卖与不卖。
也不管唐突与否,杨翼走到路边向那越来越近的女子挥手致意。那女子看到街边有人朝她挥手,立即勒住马头,放缓马步,行到杨翼面前,她心中奇怪得很:这人生得倒好似比咱们蒙古汉子还要高大,却是南边汉人打扮,身边的人居然还穿着契丹武士服?也不知道要寻我何事。
当然也不怪她惊讶,杨翼还穿着宋国儒生的装束,要知道即使是在辽国生活的汉人,服装上也早已偏向更为紧身和窄袖,领子多用圆领,杨翼这种宽袍大袖也只有宋国人才穿了,一个宋国人带着契丹卫士自然显得颇为怪异。
“海诺!海白诺!(sainvv!sain bainvv!)”杨翼施礼道。杨翼曾经在内幕古考古住过个把月,蒙古语其实是一点也不懂,不过诸如“你好!”“卖给我”这几句日常用语倒也记得,当下说了出来,发音什么的也不甚标准,加之那是后世的蒙古语,也不知这女子听明白没有,生怕等下人家不明白跑路,连忙掏出两贯钱,指向女子背上的弓箭:“喝地桌西?(多少钱)”
那女子却是聪明得很,虽然杨翼语音怪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想到:这弓箭什么的草原上多的是,也不是什么希罕物,只是草原上又要你汉人的钱作甚,即便来到这府城之中,也是以货换货,几时用过钱来?于是便摇头跟杨翼解释起来。
杨翼听她叽里咕噜一大堆,完全听不明白,不过看到她眼中的不屑,想来是觉得钱少,当下拉住马头,立即让守护的武士回府取了一大坛子酒。
一时间酒香四溢,那蒙古女子两眼放光,草原儿女有不爱酒的?这酒比马奶酒还够劲得多,家里的大哥定是喜欢得紧!
天黑了,南京城的夜远没有汴京的喧嚣,虽然点点灯火依然辉映着满天的繁星。杨翼坐在析津府一个小院的石凳上,***着今天才买到的长弓:“真是不错。好弓!瞧这弦,啧啧!”杨翼自言自语的笑道:“那蒙古人真是热情大方啊,不但弓箭给了我,还怕我吃亏,连马和弯刀都一并奉送,我真是运交华盖啊!哈哈!”
望着栓在树下的那匹黑色骏马,杨翼咧着嘴傻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蒙古女子红润的面孔和灿烂的笑容:“她说她叫‘乌伦珠日格’,天边的彩云!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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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又西下,夏天的夜晚总是珊珊来迟,在析津府通往南京陪都皇城的路上,一辆骆驼车正在向着皇城急驰,车中坐着耶律那齐和杨翼。
“耶律大人竟是要我向陛下献酒?”杨翼对耶律那齐的热心有点费解,因为耶律那齐完全可以自己去献酒,又何必拉上他呢?上次和耶律那齐坐一架车差点被他杀了,现在又同在一辆车中,杨翼更觉得心里发虚。
事实上今天一大早,辽国天佑皇帝耶律洪基,便率领文武大臣及护卫两千多人,从顺州疾驰而至,在耶律那也等人陪同下进了城。皇帝进城当然是一件大事,早已把南京城大小官员和百姓搞得鸡飞狗跳,而最忙碌的是南京城的守军,整一天都在到处调动和布防,现在全城都戒备森严,此时骆驼车行走在道路上,道路两边的人家却都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一点声息也没有。
“子脱!你那传香美酒确实名不虚传,才一个月的光景,整个南京道就无人不晓了!呵呵,今次我向陛下举荐,一来让这传香美酒可以闻达于上京贵族,二来也是向陛下推荐你这位多才多艺的南朝举子,好让天下人知道,我大辽要比你南朝更善待人才呀!子脱!想来宋国未必如此重视于你,你要好自为之。”
虽然辽宋号称兄弟之邦,但实则累战之敌,杨翼身为宋人,一心想回去科举,当然不会受他的拉拢,不过这段时间杨翼还是颇得照顾,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
杨翼道:“多谢大人抬爱,只是不知这献酒可有什么规矩?”
耶律那齐目光闪动:“子脱果然老成持重、顾虑周全。平常人若是得到面圣机会,早已忘乎所以、喜不自胜,又怎么会还想到规矩?”
耶律那齐停下来,思虑一会道:“献酒时,你莫太靠近陛下,便在厅门处侍立为最好,待献完酒后,便可自行退出城外。”
杨翼奇道:“自行退出?无人引路或指带的吗?那我又如何出得城?”
耶律那齐忽然失笑道:“我一时倒忘记了,原来是我平日放肆惯了,这南京的皇城东面靠城墙的地方有个御马楼,楼中有小门直通城外,且无人把守,出去后便是通往析津府的近路,我平常进出皇城嫌那些指路的太监麻烦,都经常从那处直接出去,此时你一问,我才想起皇上亲临,规矩是要守的,你献完酒后,当然从正路退出,自有太监和侍卫安排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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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耶律那齐一拍脑门,说道:“子脱莫怪,你看我今晚要侍侯皇上晚宴,且居然忘了安排车驾送你回析津府,可如今析津府中能用的车驾都已经临时安排至皇城接待各位上京来的大人,这样吧,待会我通知人把你昨天买的马牵到皇城正门前面一条街的悦来客栈,你出了皇城,便自行回府可也,怠慢之处,子脱莫怪哟!”
不知为何,杨翼觉得有点地方不大对劲,可仔细想来又找不着这种感觉的来源,要说耶律那齐曾经在自己面前露过杀机和谋反之意,但毕竟自己是猜测,而且到南京后一切正常,如今向皇上献酒,该不会下毒?不可能啊,下毒这种事难度太高啊,而且要自己一个宋人献酒,那皇帝肯定要找人试酒的,他要下毒也不会这么个下法!
杨翼摇摇头望着车窗外漆黑的门院,可能自己多心了吧,于是向耶律那齐说道:“谢大人的抬举,当日蔡侍郎让我北上,无非是向辽国表明我大宋并非无人之所在,还请此次献完酒后耶律大人让我返回宋国,我乃宋国人,却万万不是辽国之谓英才者。”
耶律那齐和颜悦色答道:“那是自然,当日我应承蔡大人让子脱回去科举,又如何会食言?子脱能走,便走吧!”
杨翼觉得他这话有很大的毛病,什么叫能走便走?我能不能走不是你说了算吗?但未及细想,黑暗的夜色中,被灯火映照得更加巍峨的皇城已在眼前了。
皇城此时守卫森严,各处关隘都是皇帝的亲卫在把守,杨翼等人的车驾几次接受检查后方才进入龙御殿前的广场,下了车驾,太监和护卫带着耶律那齐和手捧酒坛的杨翼直至殿前,灯火明亮的大殿中早已人声鼎沸、鼓乐歌舞一片,皇帝南来大宴群臣是何等的盛事。
在太监喝呼之后,杨翼等进入殿门,这龙御殿规模甚大,此处离皇帝座处还有一段距离。看也不看两边的群臣,耶律那齐径自上前向天佑皇帝跪拜叩首大声道:“吾皇万岁!宋国闻帝南幸,特遣使者前来问安献酒!”
杨翼心中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宋国特派来向辽帝问安的使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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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州城外,静江大军营地里的中军大帐此时灯火通明,统军大将萧雅哥一身戎装,端坐在帅椅上,手持一卷唐诗目不斜视。宰相梁颖在一边来回踱步。
“萧帅!事有蹊跷,据闻今天南京城中军队往来调动频繁,你我却在此处坐等,我看是正中耶律那也下怀。”
萧雅哥放下书,转头望着梁颖。这个人已经太老了!萧雅哥心想,或者文人都爱这样疑神疑鬼吧。
“梁相无须担心,我军大营离南京不远,快马一个半时辰就可直抵南京城下,你道耶律那也的区区一万守军,能在这瞬息之间便攻入皇城吗?”
“事无万一,若皇上遇险,消息传来迟了,又如何是好?不如先令军中一部拔营,即刻靠近京城,反应更速啊!”梁颖就是认为耶律洪基此时去南京无异与虎谋皮,极为凶险。
萧雅哥站起身,大笑道:“梁相乃是才学过人的饱学之士,倒把我们武夫看轻了!此事皇上早与我等议定,从此处到南京城,每隔两里便设一哨,一旦有事,沿路遍举烽火,消息瞬息便至,又哪里会迟了?”
萧雅哥走下座位,思虑一会,又说:“让一部先去,让耶律那也发觉,恐他疑心,他死守南京城到罢了,若其放火烧城南逃,不但使陪都化为灰烬,且是陷驻良乡的耶律燕奴于前后受敌之险境,再者,让皇上诱敌出城之计失败,此罪名你担还是我担?”
梁颖顿时无语,反正计策是皇帝定的,萧雅哥说的也在理,自己还有何话可说?
萧雅哥命人拿了棋盘,摆在帐中,道:“梁相不要烦恼,事情如何便看今夜,你我不如对上几局,棋曰手谈,又名忘忧,待天明后一切自有分晓了。”
梁颖无奈,睡是睡不着的了,现在大营之中,恐怕谁都穿戴整齐在等候消息吧?
两人执黑拿白,便在大帐中对起局来,梁颖心中还是放不下,一个时辰不到,居然输了两局,正在懊恼中时,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心中不由“咚”的一跳,喧哗中有人大叫着奔跑过来,从帐门望出去,只见远方烽火四起,光映苍穹。
“急报大帅!陛下遇袭!”黑夜中,惊惶急迫的叫声远远的传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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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燕云乱起之烽火映天
“哗啦”一声,黑白棋子洒落一地,萧雅哥豁然起身,急奔出帐,大叫道:“擂鼓!擂鼓!全军集结待发!”
梁颖气喘吁吁的跟出来,望着照亮着大半个夜空的烽火,看着身边到处奔乱的军官和士兵,忽然自语道:“我们大辽的运道,在今夜就要改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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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前的南京皇城龙御殿内。
“陛下,宋国献酒尚是第一次,定是为陛下盛德所感、且惧陛下武威神勇之势啊!”殿上饮宴的群臣纷纷大拍其马。
耶律洪基抚须大笑,目视远在殿门前呆立的杨翼道:“这便是宋使么?是何好酒如此大费周章!”
一旁的太监立刻大声道:“宋使跪见天佑皇帝陛下!”
杨翼本来呆立在殿门前不知所措,听到传叫,正要大步向前跪拜,脑海中却突然浮出耶律那齐说过的话“不要离陛下太过靠近,就在厅门附近……”,想来是规矩吧,所以便只上前三步,跪倒之后山呼万岁,将酒坛高举过头。
一名太监小跑过来,将酒坛接过,向帝座行去。帝座前早有人拿出银针准备试毒。此时,侍立一旁的耶律那齐忽然大笑到:“陛下!此酒不必再试,必定有毒!”
此话一出,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不但杨翼莫名其妙搞不清状况,刚才还在欢宴的一众大臣愕然望向耶律那齐,连耶律洪基都不知道耶律那齐搞的什么名堂。
只见耶律那齐朗声说道:“宋国真定府蔡京图谋我南京已久,我已查明,这人乃是宋国蔡京派来刺杀陛下的刺客,酒中下有剧毒,万万喝不得,此次引他觐见,便是要当着诸位的面,戳穿这个天大的阴谋!”
杨翼脑中轰的一声,“我被人抓猪仔了!诬陷!这是诬陷啊!”
殿上众人立时哗然,耶律洪基却是不信,心说你下毒还有可能,宋国又怎会做如此愚蠢之事?对拿着酒的太监道:“过来,银针探之,朕倒要看看是何种剧毒!”
耶律那齐大惊道:“陛下何必亲视之,便让人拿了刺客,再吩咐人远远探查便可,我怕这刺客还有后手!”
耶律那齐怒道:“大殿之上又能有何后手?快拿过来给朕瞧。”
那太监立即小跑至御座之前,打开酒坛的封盖,另一个太监立马拿着半尺银针往内探入。
却不见酒香传出,只听见“嗤”的一声,一条手腕粗的眼镜环蛇竟从坛中直立起身,目光炯炯的望着前方,“妈呀!”那太监吓得一声惊叫,手一抖,酒坛便掉落地上,碎片中那蛇从一片湿漉漉的水中爬起来,犹自吐着红信,原来这酒坛中竟只放着半坛子水。
耶律洪基离此处甚近,吓一大跳,差点从御座上翻滚下来,只听见旁边诸臣大喊“护驾!”“护驾”!,两个卫士执剑冲出挡在身前。
殿中一片大乱,耶律那齐冲殿门大喊:“陛下遇袭!抓刺客啊!”
杨翼脑中纷乱不已,究竟怎么回事已无从分辨,“逃命!”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杨翼猛跳起来,转身从殿门冲去,他此时离殿门很近,门外的武士不及扑拦,竟让他一冲而出。
一出大殿便是宽阔的广场,早听到皇帝遇袭呼喊的大队士兵沿着大殿走廊蜂拥而来,黑夜中,杨翼只见在灯火掩映下各个殿廊处人影憧憧,心中大急,往东面狂奔而去,“那处有路!”杨翼心中大叫,耶律那齐告诉过他那边有一栋楼中有门直通皇城外。
东面的广场边上站着两个武士,只见一人从夜影中势若疯虎般冲出,立即拔刀,杨翼此时体能提到极限,去势难收,两手五指大张伸开前按,径直扑向那两人。
两个武士刀才拔出一半,便被冲击力量极大的大手按到面门,身体顿时向后仰倒。杨翼顺势冲过去。此时已至广场边上,这南京皇城倒是不大,广场的东边是一座草木园子。一支羽箭带着强烈的划空声从身边飞过,杨翼什么也不管了,直接往里跑,只听得背后喊叫喝呼声成片,无数士兵蜂拥追来……
“陛下!保重龙体!”耶律那齐按耐住心中喜悦,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道:“那刺客不知跑到哪里,不过想来也逃不出皇城,即便逃出皇城,我兄耶律那也早做好万全准备,南京城中戒备森严,谅他插翅难飞!”
“陛下!”耶律那也上前道:“臣南京留守,竟让陛下受惊,臣死罪!便请陛下恩准,臣即刻出皇城防备,以免此贼子逃离!”
耶律洪基已缓过神,心说你们走了好啊!看来都在朕的预料之中,你们还没蠢到在皇城中行刺朕!要不又何必提醒朕有刺客?明天一早你们就要随我出城行猎,到时却是你们插翅难飞了,只是宋国此次太过份,回头我解决了内患,定要让宋国交出蔡京的人头!
耶律那齐乘机又道:“南京城中官员贵族甚多,若刺客逃出皇城,我等搜查府邸恐不方便,还请皇上颁一谕旨,也好让我等对众贵族有所交待。”
得到皇帝恩准和擒贼圣旨的耶律兄弟乘车驾出了城,此时皇帝遇袭的消息已经传出,大批南京守备部队的士兵全付武装,开始向皇城附近集结。
皇城城楼上,“皇上遇袭了”听到皇城内的杂乱呼喊,忠心耿耿的亲卫统领萧亮飞对周围的士兵说:“不必再等具体内容,一定要把消息尽快传给萧帅,这是我等的职责。”片刻后,一盏明亮的孔明灯从皇城城楼上高高的升起……再远的地方,一处处烽火接连而起,延绵通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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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冲入花园中,早已不辨东西南北,这花园中树木繁茂、假山鱼池,倒也方便躲避。 杨翼现在靠在一个巨大高耸的奇石背后喘息,正想着到哪里去找那御马楼,却发现又有两队士兵左右包抄过来,惶急之下迅速攀上了巨石顶部趴下,便见那两队士兵在巨石下汇成一队,向远方去了。杨翼吁一口气,躬起身子准备下来,突然发现前面数十米靠城墙处有一座小楼,楼中有微弱的灯光传出。
“我怎么不早想到上到这石顶上看看,城边唯一的一座楼哟”杨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哪敢有片刻的迟疑,便朝那方向奔去,到了近前,御马楼三字映入眼中。此时进入花园的士兵越来越多,火把照映下的花园逐渐明亮起来,杨翼心中焦急,管不了那么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一个太监正在御马楼里数着私房钱,听到大门“轰”的一声,一个彪形大汉狂冲而入,正发着愣,就被那大汉掐住了脖子。
“门在哪?”杨翼厉声喝问。
“什么门!哎哟…我快…喘不过气呀”
“出皇城的,你别装蒜,杀人的事我没少干。”杨翼时间紧迫,没空和他啰嗦,手中加力。
太监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书柜,杨翼便一脚将他踹倒。只见书柜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杨翼大喜下狂奔而出,尽头是一个大草丛,探出头去,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竟然已在皇城之外。
甬道中响起繁乱的步伐,交织着兵器晃动碰撞的金属声,杨翼毫不迟疑,绕着皇城外的民居巷子向南跑,“正门一条街外有你的马。”耶律那齐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
此时家家关门闭户,杨翼转过一个弯,突然看见一队穿着南京守军服饰的士兵排列整齐的行过来,心中叫糟,谁知那些士兵象是没看见他一样,就这么从身边经过。再往前跑,一路上向皇城进发的士兵越来越多,但却没人理睬杨翼。杨翼彻底糊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杨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马,弓箭和弯刀都在马上,甚至还有一壶水。“出城!我要逃离这鬼地方!”杨翼翻身上马,这可是他第一次真正的骑马,手忙脚乱。
“驾!”杨翼喊。
那马好像没听见,置之不理。
杨翼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那马甚是倔强,呼啦一声前蹄抬起,差点将杨翼甩下来,还是不跑。
杨翼大怒,抽出蒙古弯刀,夜色中弯刀闪着寒光,架在马脖子上,“快跑!杀马的事我有胆量干,你要不要试试?”杨翼大叫。
那马不知是害怕了还是认出了刀,终于嘶鸣一声,奔跑起来……
此时的皇城之外,耶律那也和耶律那齐站在正在集结和搬运攻城物资的队伍前。
“大哥,皇帝的信号已经发出去了!”耶律那齐望着天上的孔明灯道:“我已布置下去,北门大开,想来杨翼出皇城后定会从北门奔逃……”
耶律那也冷笑数声:“萧韩奴招!你带五百人追着杨翼去,定要追到萧雅哥军中。”接着把圣旨递给萧韩奴招:“这个给萧雅哥看,你可明白?”
一名副将匆匆赶来:“大人!我军大部集结完毕。”
“传令!一刻钟后全力进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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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道良乡。
逐州统军使耶律勇昌拔出佩剑,将手中火把高举,“天亮前拿到耶律燕奴人头者,封候!全军向前,冲啊!”
对面。
望着前方正在快速靠近的无数明亮的火把,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右监门卫大将军耶律燕奴苦笑道:“萧雅哥!天明前你若夺不下南京城,恐怕此处便是我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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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一匹快马沿着北去的官道奔驰,后面半里处,几百人马高举火把猛追,马嘶人叫,好不热闹。
杨翼死死搂住马脖子,骑术不精呀!不搂住准往下掉。“这马跑得也忒快了点吧!”杨翼被颠簸得内脏都快吐出来了:“搞什么名堂?城里不抓我,才一出城就咋咋呼呼的冲出那么多人。”
后面追兵越来越急,杨翼心中大声祈祷,他从来没有宗教信仰,此时发起急来,什么佛祖观音、穆罕默德、耶稣太上老君全部叫上了一遍。
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莫不是军营?”杨翼大急:“乖马好马!你别往那处跑呀!”杨翼一手搂着马脖子,一手拔出弯刀,在马头前晃晃,那马看见弯刀,竟然突然离开官道,转向西边的一处小路,疾奔过去,“原来是认主识途的老马!”杨翼幡然醒悟,脑海里出现乌伦珠日格那红润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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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前的空地中,火把照耀下,数万静江重骑大军整装待发,夏夜的风把战旗吹得猎猎作响。
大将军萧雅哥坐立马上,望着自己彪下的当世雄师,胸怀激荡,这便要赴南京城下,与陛下里应外合了。
突然一斥候奔到,下马跪地大叫:“前方有数百南京守军人马前来,据称捉拿刺客。”
萧雅哥疑云顿起,耶律那也即使要阻击自己,也不可能凭借区区数百人前来呀?莫非耶律那也并没有进攻皇城,皇帝遇袭,竟是什么刺客所为?自己大军一到岂不是打草惊蛇,坏了陛下诱敌出城的大计?
梁颖看着萧雅哥的神态,着急道:“管他什么刺客?即使是刺客对皇上不利,那也是耶律那也安排的,我等晚去一步,必将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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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雅哥犹疑不定,只见那数百人马却是驰得近了……
“萧帅!如此整装列阵,是为何事?莫不是想半夜开拔,前往南京吧?”萧韩奴招一脸诡笑。
“哦!我见四处烽火咋起!人皆言陛下遇袭,是否陛下有事?便欲起大军护驾!”萧雅哥盯住萧韩奴招。
萧韩奴招满脸敬佩:“萧帅果然忠贞不二,不过陛下无事,今晚龙御殿内大宴群臣,宋国忽遣一使献酒,谁知这宋使竟是刺客,行刺不成仓惶逃遁,在下奉命追赶。”
梁颖冷笑道:“我怎知你是否花言巧语,莫不是你家耶律那也大人进攻皇城,却让你来拖延时间?”
萧雅哥道:“你休想行骗本帅,烽火四起乃陛下遇袭之讯,你若没有凭证,我决不信,来人!擂鼓前行,一个时辰进抵南京。”
萧韩奴招大笑:“萧帅!皇上的圣旨你可认得吗?”
萧雅哥看过圣旨,心中大惊,难道这烽火、这皇帝遇袭之讯说的真是宋国行刺吗?耶律那也没有发动?自己贸然前往护驾勤王,岂不是真的坏了陛下的计划,日后定为陛下所恼恨!可是若是其中有诈……不会!圣旨上盖着御印,怎能有假?
萧韩奴招又道:“萧帅自便!我寻刺客去了!”就带领人马匆匆离去。
梁颖催促到:“何必管他,大军到处无坚不摧,只要灭了耶律那也,即便南京夷为平地,陛下也不会怪罪于你,如若耶律那也弃城而逃,我军与良乡驻军合力,定能合围此贼。”
萧雅哥犹疑不决,一时想不到事情的症结所在,他低头沉思半晌,忽然幽幽的说道:“便等天明吧!想来耶律那也不会如此愚蠢,我大军如此靠近,他还敢以区区万人,进攻皇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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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南京城中,各家各户都被喊杀声和巨大的撞击声惊醒,谁也不敢开门出来探视,这一夜显得那样漫长,所有的人都在惊惧中等待天明。
不算太高的皇城墙下,无数士兵正架起云梯往上冲锋,巨大的木刺撞击着大门,城楼上,刚砍死一名越上城墙的叛军的萧亮飞,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厉声大叫道:“坚持住!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静江军就会进攻外城了!”
第21章 逃!往哪逃?(上)
夜已经很深了,又或者快要到了黎明,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夏夜的风刮过草木,有刷刷作响的声音,密林深处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野兽嚎叫,更给这深黑的夜色增添了几许恐怖的气息。辽国南京道的一条小路上,杨翼正搂着马脖子,任凭马蹄声在这漆黑的夜里传出老远。
“究竟怎么回事呢?”杨翼的思维随着身体的颠簸似乎也有点断断续续:“我得好好想想,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耶律那齐诬陷我!”杨翼此时开始理顺思路:“然后我逃了出来,再然后有人追我,我就……不对!我怎么就逃了出来呢?”杨翼的眉头皱起:“耶律那齐告诉我有条出皇城的路,耶律那齐给我准备好了马,等等!耶律?我出了皇城后就没人再抓我,城门大开,等我出了城后就开始有人追赶……耶律那齐!我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影子!”
杨翼觉得寒意从心底里冒出来,全身一哆嗦,没错,这是个巨大的陷阱、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我的每一步都是他安排的,而我也顺着他的安排前进。没错,我太糊涂了,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慢……”杨翼忽然发现自己漏了什么:“是不是我现在还在顺着他的步调?我现在正在干嘛呢?我在逃,马,马会带我去哪里?…乌伦珠日格…难道,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这马是耶律那齐安排的?南京城中一个全副武装的蒙古人,一坛酒能换那么多的东西吗?”
夏夜的风也能让人感到寒冷,杨翼觉得身上的汗毛竖立,乌伦珠日格那红润灿烂的笑容竟在杨翼脑海里变得狰狞起来:“莫非马会把我带到最后的陷阱,让他们轻松的等着猎物掉进去?”
巨大的恐惧中,杨翼死力的搂着马脖子:“停下!快停”此刻他不敢再挥舞那把蒙古弯刀,这世界上哪里会有靠认东西带路的马,分明是经过极其严格的训练的结果,也许有人认定了他在逃命的过程中一定会拿出武器。杨翼一身冷汗,不能再跟着感觉和别人的步调走了。
马速丝毫未减,焦虑中,杨翼突然放开手,侧身从马上一跃而下,带着剧烈的前冲之势,滚倒在小路边的草丛里,路旁的密林中无数的鸟儿被惊起,呼啦拉的飞向夜空中。
“好疼啊!”杨翼咧开嘴,用手撑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马,杨翼觉得一片茫然:虽然他早知道耶律那齐有反意,虽然他不知道耶律那齐究竟要怎么做,但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恐怕全世界都知道了他要刺杀天佑皇帝:“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算完蛋了,会牵连到许多人.辽国不会放过我,宋国不会也不敢收留一个自做主张刺杀辽国皇帝的人,说不定还会要我的脑袋.其他国家也不会为了我去得罪辽宋两个大国.我总不能去投靠尚未崛起的女直当野人吧?(此句引自书评)。”
杨翼呆呆的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身上被荆棘划破而传来的疼痛感,愈加使得他的心情和夜色一样黑暗。“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找到有人的地方探探消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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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微明,尽管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天空中的一些云就已经带上了淡淡的光边。萧雅哥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夜未眠加上焦虑使他的英武之气大打折扣。宰相梁颖伏在帅案上睡着了。
“你说什么?”萧雅哥忽的大吼一声,将梁颖从桌上惊醒,望将过去,只见一个浑身污血的偏将跪伏在萧雅哥脚下。
“耶律燕奴大将军阵亡了!末将…末将奉将军死前嘱托,定要传讯给大帅。”那名偏将抽泣着说道:“我来时良乡还未失守,不过,叛军势猛,良乡绝对撑不到太阳出来时了,大帅”
萧雅哥面色忽然变得惨白,竟似支撑不住自己身体般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陛下!臣死罪啊!”萧雅哥眼神空洞的望着南方。
梁颖怒气冲天的用力拍击帅案,厉声喝道:“此时后悔又有何用?耶律那也不知用何方法,骗了那道圣旨出来,萧雅哥!我等还不起兵,竟要致陛下于死地吗?”
片刻之后,守待整夜的静江大军终于全面开拔,五万辽帝国的精锐铁骑,带着焦虑的心情,向南面的辽国南京直扑而去。
与此同时,良乡的战斗已经结束,除了部分人员留下清理战场,逐州军终于踏过成片守军的尸体,继续向北进发。
耶律勇昌骑在马上,望着激战整夜已疲倦不堪,却要继续前进的部队,对身边的手下叹道:“耶律燕奴真不愧猛将之称,我军数倍于他,还是损失惨重啊!虽如此,仍需加快行进,务要在静江军前赶到南京,一方面加固城守,另一方面合击静江军。”
再与此同时,尽管皇城的城墙不算高、尽管皇帝亲卫只有两千多人,但凭借皇城不大的面积,在两千多人死了大半后,萧亮飞和手下们居然还牢牢占据着四周城楼。
天上朦朦的亮光映照下,耶律那也的心情早已不像昨晚那般轻松和愉悦,他正在满腹怨气的鞭打一名将领,此时皇城还是没有拿下来,士兵们在整夜不间断的攻城战后已经没有了锐气,“八千人啊!是不是还要我调来守外城的那两千给你?你这条老狗!一个晚上你八千人都打不赢那两千渣子,告诉你舒穆鲁拓跋,如果萧雅哥来攻外城前你拿不下皇城,我就剥了你的皮!”
耶律那齐拉住他道:“你再打也没用,士兵疲惫,外城守备空虚,想来逐州军就要到了,到时放一部分入城,一方面可为攻皇城的生力军,另一方面加固外城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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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光芒万丈,但此时离南京城不远的地方,一大片树林里,光线还不是很充足,杨翼挥舞着弯刀劈开前面的一处荆棘,正在心中大骂:“我怎么不顺着原路走呢?我真是猪头!绕来绕去,累得半死,都到哪了我?”
树林里草灌丛生,杨翼行走非常不便,身上到处是划伤。终于,前面光线旺盛起来,杨翼大喜,终于到了树林边上,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人家填填空旷的肚子了。“且慢…”杨翼狐疑的放轻脚步,树林那边好像有动静,经过昨天的教训,他已经有点草木皆兵。
草丛里一阵悉悉娑娑的声音,杨翼摸过去,拨开草丛,只见一个士兵装束的人正在提起裤子,眼瞪瞪的望着自己。
“啊呀”两个人同时惊呼出声,那士兵想也不想,任凭裤子掉到脚面上,拔刀刺来,杨翼多年打斗养成的反应发挥了作用,收腹侧身让过刀子,手中的弯刀斜劈而下,正砍在那士兵的颈上。只见鲜血狂喷而出,溅到杨翼脸上。
“我杀人了!可怎么没有电视里看的那种第一次杀人时的惶恐?”杨翼呆想了一会,以前打的黑市拳自己只是打倒对方,从来没要人命的:“可能这是古代,没有现代法律的束缚感吧!”杨翼自己这样解释。
杨翼想了一会,剥下尸体上的军装,穿起来,他认为这也许是一种很好的掩护。再往前走了数十米,终于到了树林边上,一匹装备齐全的战马系在那里。杨翼高兴,有马当然方便跑路,一溜烟上了马,搂住马脖子,扬鞭一抽,这马可听话,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行了半里地,越上前面的一个高高土丘,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巍峨的大城出现在眼前,只见无数人马黑压压的分成两边,对峙在城前,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刮过,杨翼终于色变“我绕了一夜,竟然又回到了南京城前,这两拨人是干嘛的?是了,刚才我杀的那个是远放的探哨。”
杨翼还没回过神,只听一声号炮响起,刹那间,战鼓声号角声震天轰鸣,双方大军猛然发动,“杀啊!”数以万计的骑兵挥舞着武器嚎叫着猛烈冲向对方,马蹄声震耳欲聋,喊杀声汇聚如雷,一时间地动山摇、山河色变。
杨翼被这巨大的变化吓得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搞什么?辽军打辽军?”此时双方杀成一片,箭矢刀枪如雨,战场边缘迅速扩大,城墙上的守军也开始呐喊起来,杨翼呆了一会,这种浩瀚的古代战争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是何其壮观啊!”杨翼脑子里居然浮现出一句电影台词。
跨下的马当然是一匹战马,一匹经过血与火考验,与他的主人一样悍不畏死的战马,战场的声响早已刺激着它的神经,冲锋的号角让它热血沸腾,此时鼻子喘着粗气,跺了跺蹄子,忽然高昂马头,嘶鸣一声,便载着杨翼朝远方的战场上冲去。
“不是吧!”杨翼一声惨叫,急切间脚却争不开马澄,只见战场在眼前迅速扩大,兵刃交击之声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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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是萧雅哥的大军早一步到了南京城北,耶律勇昌的逐州军也跟着来到南京城南。萧雅哥毕竟是一个威震北国的名将,已经从懊悔中缓解过来的他清醒迅速的判明了形势。南京外城上的守军极其稀少,说明主力还在进攻皇城,皇帝必然还未落入敌手,对方逐州军肯定要派出一部进入城中,一是可以加强对皇城的进攻,二来在加固充实外城防守的同时,与留在城外的大部队配合,陷缺乏牢固阵地的静江军于合击的境地,就算打不赢,只要依靠大城的坚固,静江军补给不足,又怎能持久。摆在萧雅哥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在逐州军进城前歼敌于城外,只要皇城继续坚守住,自己就可以攻击外城,给耶律那也致命的一击。于是静江军从城北绕过来,刚好在城南与逐州军对上了。
“死死缠住!一定不能让逐州军进城”萧雅哥看着前方激战的场面,心中明白,这种混战,毫无技巧可言,无论如何都只能依靠士兵们的悍勇,坚持活下来的就是胜利者。
耶律那也和耶律那齐已经赶上了城头,耶律那也回身对耶律那齐说道:“快想办法,让我逐州军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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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逃!往哪逃?(中)
看着城下,不!应该是从城墙脚下到天边,那无数骑兵之间的搏杀,耶律那齐当然知道现在形势的紧迫,本来用一道真圣旨拖住萧雅哥的行动完全成功了,萧雅哥在顺州大营里傻乎乎的整整待了一夜,按照计划一夜的时间足以拿下皇城,即使一时拿不下,逐州军赶到后也必能成功,谁知道皇城没拿下不算,耶律燕奴还把逐州军也拖了一夜,搞得现在不上不下,如果不放个三五千的逐州军进城,恐怕连外城都守不住,可眼下城外两军近十万人混战成一团,怎么才能放进自己人呢?
耶律那齐不说话,呆呆的想了半天,才对耶律那也说道:“眼下或者只有传信号给耶律勇昌,让他收拢部分人马,我们在城头上举旗,无论东南西北,哪个城门举旗,就让那集合好的部份人往哪个方向跑,找机会进城吧!”
耶律那也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于是一边让人去督促舒穆鲁拓跋加紧对皇城的攻击,一边让萧韩奴招负责联络和举旗的事,不一会,收到信号的耶律勇昌开始布置起来。
杨翼此时已经冲入了战阵当中,只见各个方向上都是人和马,完全分不出敌我,满天的兵器飞舞,厮杀喊叫声充斥了战场上的各个角落。
杨翼两手抱住马颈,伏在马身上动也不敢乱动,“呼”的一声,一根狼牙棒从身体右侧扫过,“嗤”的一下,一支长枪从后背数寸刺过,杨翼心惊胆战,要知道以前可都只有单挑,现在身处千军万马之中,拳脚再好也是白搭。
“完了,再这样下去死定了!”杨翼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除了腰间的弯刀外什么武器都没有,现在不是冲锋,伏在马上死得更快:“我得弄把长兵器啊!挡挡那些到处乱飞的武器也好!”
“啊哟!”念头才一转完,一面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骑兵圆盾砸中了杨翼的脑袋,直把他砸得眼冒金星,疼还没叫出口,一把马刀就直接砍中了杨翼拱起的屁股,鲜血涌出,疼得杨翼直起身子,那马此时还在小跑,杨翼这一直立,身体晃动,哪里还坐得稳,杨翼惊慌失措下,双手乱舞,幸运的是居然被他的左手拉到了缰绳,两腿用力夹住马腹,方才没有掉下去。
马被用力夹住腹部,立时发力狂奔起来,杨翼抓住缰绳,随着马的节奏上下起伏,竟开始觉得似乎比以前骑马更加轻松自如了许多,只要向某个方向轻轻拉一下缰绳,马就会朝那个方向跑去。
杨翼躲避着不停袭来的各种武器,在乱军之中穿梭,屁股上还好没有大动脉,那血已经干结,可身上却又有好几处受伤,忽然正面一队人马旋风般冲过来,吓得他立刻用力拉起缰绳,掉转马头。那队人马转瞬即至,将杨翼夹裹在中间,冒着四周似乎永不停歇的兵刃向前狂奔,只听得一人高呼,“沿途的兄弟跟上啊!别管其他人!”
一面旗帜在东门城楼上竖立,萧韩奴招有点紧张,两军在南门那边决战,自己在城头上举着旗子策马奔跑,也不知道耶律勇昌的命令传到战场上没有,怎么还没人过来呢?正想着,就见到远处尘土飞扬,上千骑逐州军服装的士兵过来了,大喜之下连忙叫人大开城门。
“快关上!关上啊!”萧韩奴招突然大吼,他发现不对,两侧好像有很多的静江军跟着冲来,这可大大不妙。萧韩奴招拔下旗子取在手中,再度上马往北门奔驰而去,城下的双方骑兵当然也跟着跑。
杨翼混在队伍中间,此时周围都是逐州军,自己穿的也是逐州军服,倒再也没有了刚才四处兵刃齐袭的窘况,当然队伍外围的逐州军就比较惨,在不断与静江军交手的情况下,虽然不时有人加入队伍当中,但也有不少人被击落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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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剥我的皮,我也没脸活了!”舒穆鲁拓跋此时正望着皇城叹气,死了多少人现在没法统计,想来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可是毕竟现在城头还是对方占据着呢,眼下自己这边打了许久,士兵们已经无力也不愿再往上攻了:“逐州军再不来,我可怎么办呀我!” 舒穆鲁拓跋抽出鞭子,狠狠打在一个累倒在地的士兵身上,虽然这个士兵在这之前十几次冲上过城头。
“不知萧雅哥怎么回事,难道也背叛了皇上吗?虽然现在叛军攻势稍停,可两千多人就剩下不到五百,连随同大臣都要上城头了!”皇城城楼上,望着刚刚咽了气的亲卫统领萧亮飞的尸体,金吾将军老古也在叹气:“萧雅哥啊萧雅哥!你要是还不来,大辽就毁在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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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太阳光照耀之下,南京城的周围已经成了满目鲜血和尸体的人间屠场。
萧韩奴招现在绕城跑了三大圈了,下边两军纠缠不休,根本没能开得了城门,这南京城甚大,十二个门即使骑马跑下来,一圈都有很长的距离,萧韩奴招乃是文人一个,只把他累得气喘吁吁。城下的人马更加受不了,许多人早已停下追旗的步伐,留在原地厮杀,此时两军散落在南京城周围各处,战场已经不受控制的蔓延,萧雅哥已经率着亲卫加入战场,另一边的耶律勇昌也早带领手下众将陷入混战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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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杨翼的眼睛里现在只有红色,他这会弄到了把长戟,四处挥舞,因为旁边一人死了,尸体还挂在马上,他就伸手取了长戟过来。此时天色已近晌午,大战彻底的失去了控制,杨翼昨夜未眠,今天又在乱军中绕着城莫名其妙的跑了三圈,真是一个疲惫不堪,更可恨的是,除了猜测到是耶律那齐终于开始造了反,可自己连两边军队谁是谁也搞不清楚,反正现在见到人就打,见到别人打自己就挡,身上到底受了多少伤、出了多少血,又或者多少血连着衣服结成了硬块,根本就管不过来了。
“你!召集两百人。”北搂上,萧韩奴招有点失去了冷静,对着一名偏将叫道:“骑着马候在城门下,我一声令下,打开城门后你就冲出去,我会立即关门,你带人往南门跑吸引静江军,然后我在这里立旗!记住,冲出去时要快,要蜂拥而出!”
这个世界的战争历史总是由无数昏招所组成和书写,接下来发生的事使萧韩奴招极其后悔自己的昏招,那名偏将带着人刚出去,就蜂拥而退,外面混战的军队全部向城门口中挤进来,“进城!”成了每一个疲惫士兵的唯一想法。一时间北门附近刀光剑影乱作一团,无数人在城门处倒下,又有无数人马践踏着倒下去同伴的尸体往城里冲.
城,就这样破了吗?――南京留守帐下首席谋士、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帝国执宰的萧韩奴招被一个冲上城楼的静江军士兵砍下脑袋前,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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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渐渐暗了!在这样的时间里,这个古代世界中的大多数人都在其乐融融的享受着家庭的温暖。当你和你的兄弟姐妹结束了一天的劳做团聚在一起分享喜悦时,闻着饭菜的馨香,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幸福的感觉会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然而,在此时辽国南京城的任何一个角落,这样的幸福感觉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此刻的南京城已形同炼狱。
中午的时候,十几万相互敌对的士兵蜂拥入城,随后,战火燃遍了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在每一个有人的角落,喊杀声、求饶声、哭泣声、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些街道筑起街垒,又很快被敌人踏破,有些百姓躲在家中,又很快被冲入房中的士兵所斩杀,谁都红了眼,劫掠横行,乱军四处寻找敌对方搏杀,并且到百姓家里寻找食物。不知道是谁先放的火,又或者根本就是无意中的失火,辉煌的仿唐式建筑更是为大火增添了木料,夕阳下,南京城中浓烟滚滚,无数房屋都在火中变成灰烬。
耶律那也兄弟正躲在析津府中,析津府有大批亲卫守护,暂时还没有被乱军冲入。
“这下可好!你的那什么将计就计,把自己倒给将进去了……”耶律那也狂乱的在厅中来回踱步:“你说逐州大军踏平良乡不费摧毁之力、你说皇城墙低人少,你说只要萧雅哥一夜未至,咱们就胜算在握,可是你看!南京外城都给人破了,到处是横行的乱军,!哎!你倒是说说看,你这计究竟灵是不灵?”
耶律那齐没什么好气,心中说你来质问我,我问谁去?我的计策绝对是好的,杨翼不是逃了么?皇帝不是下旨了么?萧雅哥不是被这旨给骗了,一夜没动么?要怪就怪你平时统兵无方,八千人打了一夜也拿不下皇城,逐州军也被耶律燕奴拖了许久,更可恨的是,你的首席幕僚居然胡乱开了城门,让大批杀红了眼的乱军在城中乱闯。
“眼下之计,只有找到耶律勇昌,全力冲击皇城,如果失败,就出城,召集人马,先退到逐州,整顿完后,直扑西京道,以西京道为我等的起复之地。”耶律那齐还没有失去战略眼光。
萧雅哥此时在一个南京道贵族的家中,命令着自己的手下:“把附近几条街的人召集起来,分成两队,一队跟我去析津府,一队跟粱相去皇城保护陛下!”
杨翼拿着弯刀,小心翼翼的贴着街边的房屋行走,他今天中午的时候跟着一大帮人进了城,摸摸头上的伤痕、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想起进城时惨烈的景象他还心有余悸,此时南京城中乱成一团,大火四起,时不时有士兵出现在面前,二话不说拔刀就砍,有时又有老百姓哭叫着跑出来,背后插着一把钢刀,有时被烈火烧起的房屋轰然倒塌,有时还可以看见火光中相互格斗的敌对双方……
第23章 逃!往哪逃?(下)
“可惜啊!这些宏伟大气的仿唐式建筑!”马已经在进城时死掉了,杨翼拿着弯刀小心翼翼的快步疾走,事实上,酷爱考古的他很想停留下来欣赏一下路边那些曾经辉宏华美的仿唐式建筑,是怎样在大火中倒塌的,盛唐时期遗留到后世的土木建筑并不多,大部分遗留的都是砖石建筑,而事实上唐代建筑以土木为主,就算是传说中比后世的北京紫禁城还要宏伟的长安大明宫,也是多用土木结构,可惜全都毁于战火,此时的南京城建筑大多为仿唐造型,在这次大火之后,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然而杨翼不能停留,在这个被火光映照的夜里,杨翼心里终于想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大概,自己逃亡后耶律兄弟发动了叛乱,虽然现在城内乱成一团胜负难料,但很显然的是,尽管现在皇帝恐怕还是认定自己是宋国来的刺客,自己仍然必须帮助皇帝获得胜利,因为无论从耶律那齐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个角度上出发,还是从洗脱自己罪名的需要上出发,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一路行来甚是艰难,杨翼穿着逐州军服,身上到处是鲜血凝成的硬块,有自己的,但更多是别人的。他先后遭遇到了好几伙乱兵,不管是哪边的人他大都小心翼翼的躲过去,唯一一次避无可避碰到两个静江军,他只有拿起弯刀迎了上去,经过都非常疲惫的双方一番艰苦的战斗后,杨翼结果了那两个倒霉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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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萧雅哥收拢了一大批静江军,除了让梁颖带着部分去皇城护驾,自己率领着千多人前往析津府,到达析津府后才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耶律那也先我一步离开了,糟糕!快转头去皇城!”
梁颖比萧雅哥更加倒霉,自己几百号人才出发不久,就被一伙逐州的乱军冲散大半,后来居然进入一条街道后,被前后因为房屋倒塌而越来越猛烈的大火给困住……
而就在萧雅哥前往析津府的时候,耶律兄弟找到了耶律勇昌,沿途收拢了大约两千多分散的逐州士兵,加上析津府的亲卫队,将近三千多人开始了对皇城的最后一次疯狂进攻。
“去死吧!”萧挞不也红着眼,捡起一杆长枪,用尽全力刺倒一名爬上城楼的乱军,他心里不停的咒骂着耶律那也:“我堂堂一个知南枢密院事,饱读圣贤诗书,居然也要上战场肉搏?”。事实上不只他一个人叫苦,支撑了一日夜,皇城上卫兵已经越来越少,耶律洪基绝望之下,除了留下了一名随身的太监,把所有的文武大臣和内侍全部赶上了城楼支援亲卫队,这帮老家伙除了几个像老古这样的武将外,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上得城头除了捡捡东西往下扔,就再也没了其他本事。
“他们没什么人啦!加劲给我冲啊!”耶律那也狂叫,时间不多了,不知道萧雅哥还能不能聚拢部队,如果萧雅哥带人来了,毫无疑问,自己不跑路就得把命留在这里,除非先一步抓到皇帝,那么即使退往西京道,自己也有了和上京皇室讨价还价的大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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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皇城边上惨烈的景象,伏在一户居民门前的杨翼有点绝望,那里正打得热火朝天,自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向皇帝解释,“走上次从御马楼出来的那条秘道?”杨翼对这个办法根本不报任何希望:“耶律那齐比我更清楚那条道的事情,而且皇帝的卫兵把我追进甬道里,他们也知道了那有出口,一定严加保护,不然耶律那齐早从那冲进去了。”
此时南京城中的大火越来越猛烈了,往任何一个方向上看,都能看到夜空被火光映得光亮彤红。“火?”杨翼心中来了想法。
他冲进身后的居民家中,只见一对母女正抱头蜷缩在屋角,见到杨翼凶神恶煞般冲进来,立即吓得惊叫求饶。
杨翼现在可不是怜悯别人的时候,挥舞弯刀吓唬到:“扇子!不是…锅盖!棉布!水!火折!全部找出来!什么都我要!”
扬翼现在来到了皇城东面的一个草丛,对,就是从皇城御马搂通出来的甬道出口,这个出口离城墙边上还有一段距离,城墙边上两伙人在打生打死,没人来管这一块。只见草丛边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具尸首,想来耶律那齐派人来过,不过没有成功。杨翼拨开草丛,捡起一块石头扔进甬道,只听呼啸声响,几支锋利的弩箭射了出来。“果然有人守着,这里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
杨翼脱掉衣服,用火折把草丛点燃,南京城久未下雨,又是夏天炎热时节,那草丛颇为干燥,点燃后大火熊熊而起,浓烟冒出。杨翼手里拿着两个大锅盖猛扇,只见浓烟就着风势往甬道里卷去。
一阵咳嗽声响起,只听得甬道里有人叫嚷:“叛军用烟,快退回去,守住门口!”
杨翼立时将湿过水的棉布往脸上一缠,纵声跳入甬道中全力猛冲。甬道内此时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人影憧憧,杨翼跟着那伙卫兵一块往内门跑去。
七八个人从甬道中退回御马搂中,那几个护卫眼鼻流泪,仍自一边咳嗽一边装填弩箭,杨翼面上蒙着湿布,没有吸进刺激性气体,神智清醒,立即往御马门外跑。“那是谁?咳、咳!射他!”杨翼正跑到门口,听得弓弦一响,拉开一扇折门,只听“扑!扑!”声响,几支弩箭插在门上,有一支穿透了门格上的糊纸,从面门处划过。杨翼不敢停留,急速跑进花园中,这花园甚大,杨翼逃跑时是来过的,想来那几个护卫却是追他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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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观音!朕虽然赐死于你,但朕对你的家人不薄啊!”大辽帝国天佑皇帝耶律洪基坐在大殿之上叹气,大殿中冷冷清清,大臣们都守城去了。整整一天未眠,耶律洪基眼睛里透着绝望和落寞:“耶律那齐!自从你姐姐身亡后,我百般照顾荣宠于你,你怎么还不知足,竟要夺朕的江山吗?你可知道,害了你姐姐的不是朕,是耶律乙辛那个叛逆啊?”
随身的太监递上一碗参茶,那是用最好的长白山野参制成的,参香味随着热气在大殿中弥漫。耶律洪基一把将参茶打翻在地,大怒道:“你还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去,取弓箭来,多拿点,朕要亲上城楼,让叛贼看看谁才是我大辽的皇帝!”
那太监刚往殿后走,耶律洪基就听见殿门轰响,一个伤痕累累、赤着身的大汉挥舞弯刀冲了进来。
耶律洪基以为叛军终于冲来,他自由东征西讨,狩猎无数,心中倒是不惧,嘿嘿冷笑道:“狂妄反贼!竟敢擅闯宫禁,你可知道朕乃九五之尊,怎么受你这等贱人所辱!”
冲进来的当然是杨翼,一看皇帝在这,大喜过望,别说叫他贱人,就是叫他贱狗也无所谓了,辽宋之间的过节以后再算不迟,现在平反要紧。杨翼把弯刀往边上一扔,伏跪在地,大声嚎叫:“陛下!我是来救驾的啊!我冤枉啊!我不是刺客啊!”
耶律洪基被他怪异的举动吓一大跳,仔细一看,这人满身伤痕,血污处处,哪里分辩得出是谁,听得杨翼喊冤,方才想起这人竟然是宋国刺客,不由狐疑道:“你叫的什么冤?难道你竟敢说你不曾害过朕!”
杨翼正要分辩,就听殿外广场一阵喧哗,有人大叫:“找皇帝呀!抓活的!”原来叛军已攻入皇城了。
耶律洪基面色大变,大叫道:“朕今日真要命丧于此吗?”
那名太监从殿后匆匆跑到,手里抱着一大堆弓和箭,他倒是忠心耿耿,皇帝叫他拿多点,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弄了过来。
杨翼极度绝望,这皇城也守得太窝囊了,自己千辛万苦从乱军中跑这来,话还没说清楚了就得把命搭上,冤上加冤啊!把心一横,皇帝死了自己的冤也洗不清,横竖是个死,也罢!便把命交待在这了,只是不知道后世搞历史的或者考古的还能不能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人。
杨翼一把抢过一把弓,抓了一把箭后就冲到殿门前,张弓搭箭往外射,这射箭他根本没玩过,此时胡乱一气,那箭不是搭不上弦就是射出不远。
耶律洪基来到杨翼身边,却狂笑道:“小子!你原来如此不堪,看朕来!”耶律洪基乃是中国历史上最爱狩猎的皇帝,一生之中也不知射杀了多少兽类,箭法之精不说冠绝天下,也可说是世所罕有,一手搭上三箭,弓弦满至尽头,齐射而出,黑夜的火光中,便见广场处冲来的几十名叛军中有三人倒下。
“在那处了,冲啊!”耶律勇昌带着几十个人来到广场,后面大部队死伤惨重,此时犹在城头与剩余的皇帝侍卫格斗。见到殿中有箭射出,想来便是皇帝了。
看着耶律洪基豪气大发,杨翼颇为感慨,所谓帝王之风恐怕莫过于此了,自己好好的一个考古学家,忽然来到千多年前,居然要与辽国皇帝死在一块,却也说得上死得其所了。
杨翼拉开弓,学着耶律洪基的模样又激射而出,从技术角度而言,射箭是一项简单易学,但不容易学精的运动项目。说它简单易学,是因为只要把箭搭在弦上,张满弓后,放弦即可。但是要想拥有娴熟的技巧,就需要在不断地重复练习中加强运作的一致性,才能提高命中率,当然,运气可以决定一切。杨翼身强力壮,一箭射出,准头是没有的,力量却是非常的足,那支箭带着强烈的划空声,越过宽阔的广场,没入叛军丛中,竟然射中了耶律勇昌,直把耶律勇昌射了个对穿。
忽然广场后面喊声如雷!萧雅哥终于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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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乙巳,帝幸南京,南京留守耶律那也作乱,丙午,有流星赤芒出东北,南京城大火,乱军四出,帝与宋国勇士翼同战于龙御殿前,斩逐州军统使耶律勇昌!秋七月戊午,耶律那也逃遁,流入西京道,西京随入贼手!帝抚恤战死将士,皆感其盛德,大赏功臣!―――《辽史.本纪二十四》。
“想来日后的史书会将我如此这般夸耀一番吧!”夏日傍晚的微风真是令人惬意非常,杨翼舒适的半躺在析津府院子的一张太师椅上,得意的哼哼唧唧:“不知道耶律洪基要怎么赏赐我,救驾有功啊!这可是大功,要按后世的那些电影,那可是了不得滴!不知道回到俺们宋国,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啊?杨传香会肉麻的继续叫亲爱的侄子吗?真是期待中。”
第24章 秋天来了
秋天来了,夏天带给人们的躁动却没有随着这舒爽的秋风飘走。司马光死了!这个消息带给人们的震动远甚于初夏王安石的死!新旧两党的实力对比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是,关于辽国内乱并且分裂的消息则更让大宋帝国高层怦然心动,联想到从此辽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恢复燕云的梦想徒然变得高大清晰起来。
“哀家听说辽国分裂!昔日燕云繁华之地此时已成过眼烟云。”其实高太后对燕云十六州是不是被毁了不敢兴趣,感兴趣的是宋国好像有了机会:“据说辽国西京道割据自立,南京道守备空虚,此说可否为真?”
太师、平章军国事文彦博奏答道:“太后!此闻早已天下皆知,不过事发突然,原因不明,我天朝虽然夙愿燕幽之地,然兵备未整,即便辽国空虚,亦不可临时起兵收复燕幽啊!”
高太后望向章淳。
章淳之前被罢门下侍郎,但身上还带着枢密院使的官职,枢密院主管军事,对于这种问题当然责无旁贷,不过他是铁杆的新党,新旧党争早已上升到意气之争的范畴,对于守旧派元老文彦博的话是一定要反驳的:“太师之言差矣!虽然准备不齐全,然真定府素来为天下练兵之重地,想来让安抚使蔡京集真定路之禁军、厢军突然北上,或许收复燕幽也未可知!”
旧党的枢密直学士王岩叟马上出列反驳:“兵者!死生之地、国之要害。司马相公在世时,曾言天下受变法之害,国家劳顿伤及筋骨、民力疲弱!此时正当休养生息,又怎可轻易兴兵?那契丹人如狼似虎,先帝在时,便是受王安石蛊惑,数度出兵北伐,结果如何?虽机会似在眼前,然前车之见不可不察。”
高太后对这帮人什么事都扯上变法极度不快,她虽然力挺旧党,但是恢复燕云的梦想却不是所谓新旧之争能够熄灭的,于是不悦道:“没机会不行,有了机会也不行,难道哀家真看不到祖宗夙愿成真吗?草诏,让蔡京集合真定路禁军和厢军,北上一探虚实”
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宋国对于辽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得到的情报并不多,只知道南京道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辽国似乎在逐州方向守备空虚。可是宋国准备不足,在欣喜若狂和焦躁的情绪中,依造朝廷的命令,蔡京仓促之下召集了真定路的禁军和厢军两万多人北上一探虚实,谁知道大宋朝的军队久未经战事、训练稀疏,蔡京组织的乌合之众才到河间地区,结果居然被部分南下溃散的逐州军冲击得大败而逃,逐州乱军还疯狂的把河间府搞得十室九空。一时间举国震动,哀叹遍野,大宋朝廷更是恐惧辽国震怒,若是撕毁了颤渊之盟的协议,恐怕便国无宁日了。当然,没人知道打败他们的根本不是辽国的正规守军,只是一股流窜的、规模不大的败兵而已。而且辽国忙于治理内部混乱,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你们说说!哀家养着你们这帮废物,可曾有过半点用处!”高太后脸色铁青,大声训斥:“现在怎么办?辽国若是追究起来,哀家还要出多少银子才能平息此事?”
一帮大臣无言以对,这出兵的事本来就是朝廷议定的,太后若是不恩准谁敢乱来,现在出了问题谁答腔谁倒霉。
高太后大怒:“章淳!你说,两万人马还没出河间府就被杀得溃不成军,你这枢密院使的差使是怎么干的。主意是你出的,辽国要是不要银子,我是不是要砍了你的头拿去向辽国赔罪?”
章淳一头冷汗:“这个…想来辽国早有准备,臣…臣死罪!不过听说,啊!据北方流民传言,我朝杨翼却在燕云协助了辽帝平叛,对内情应该所知甚详。”
“杨翼?哪个杨翼!”高太后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便是跟着反叛的耶律那齐前往辽国卖酒的那个学子。苏轼大人和蔡确大人联名保举参加制举的。”门下侍郎刘挚答到。
本来这个问题不关礼部的事,但苏轼忽然心中一动,出列奏答到:“我大军调动北上,还未出国境,辽国又有何理由说是我天朝趁火打劫?况且若是杨翼在辽国立下大功,也是我朝派去的人,不若封他一个特遣使臣之职,一方面向辽国摆明我们的态度,即我们是支持辽帝一方的,特遣的使臣所以才代表官方协助辽帝平叛,至于北上的军队嘛,若是辽国追问,便解释为我等协助平叛派出的便好!”
旁边的蔡汴一听心说厉害呀,什么你都能扯上科举,封了杨翼的官他就不用参考了,你就顺顺当当的作考官是吧?于是冷笑一下,出列奏答:“北上军队一事或可如此解释,然杨翼封官却是不可!杨翼是耶律那齐点名要去的,谁知道在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若是传言有误,辽国一怒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高太后颓然的挥手:“都退下吧!此事等那杨翼回来便知,封为特遣使臣实在太过荒谬,事情未发之前我们又怎会未卜先知?不要搞到辽国以为我天朝竟参与其中,哎,真要出了问题,给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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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道的秋天今年似乎来得特别早,还是在八月,沉甸甸的金黄色就把远近的原野覆盖,远处的山峦上枫林似火,层林尽染,万紫千红,轻霜慢慢浸透山野,遍布山峰的枫叶像在表演一幕幕变脸戏,构成一幅幅另人叹为观止的眩目“枫景”。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南京道的郊外,杨翼骑在一匹马上高声吟咏。
“子脱!好一句雁南归!”老迈但魁梧依然的耶律洪基立住马大笑:“你是想家了还是在思念美人呢?”
南京道在七月发生的震动天下的变乱已经渐渐平息,经此一役,辽国陪都南京城几乎化为焦土,到处是大火过后的残桓断壁,无家可归的民众四处流离,把整个南京道搞得怨声载道。陪同皇帝南下的帝国精锐静江军损失过半,南来的文武大臣亦是在皇城战斗中伤亡惨重。耶律那也兄弟割据西京道自称西辽,与辽国遥相对峙,让本来国力就在走下坡路的辽国更是元气大伤。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天佑皇帝耶律洪基狩猎的兴致,每天都带着众多随从呼啸山林和平原,直把南京道的大小兽类弄到不得安宁。
杨翼不是刺客,这个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论断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随之而来的是杨翼在南京道受到了热烈的款待。事实上,耶律洪基每次出来狩猎都喜欢把杨翼带上,因为杨翼眼中真挚流露出来的对皇帝神箭无敌的钦佩,让这个狩猎皇帝觉得颇为自得。当然,狩猎过程中,皇帝陛下时不时的指点杨翼几招,倒是让杨翼在骑射功夫上受益匪浅,一个多月下来,虽然不能说得上骑*湛,也马马乎乎算得上熟练了。
“陛下!”杨翼回应道:“我毕竟是大宋子民,秋天已至,我国大比在即,苏轼和蔡确大人联名具保于我,我可不能让他二人失望啊!”
耶律洪基皱起眉头,不悦道:“似子脱这等人才又何必在南朝仰他人鼻息?便留在朕的身边好了。”
跟随出来的金吾将军老古马屁立刻跟上:“天佑皇帝陛下雄才伟略,威加海内泽被四方,杨翼思念故乡也无妨,只要跟在陛下身边,终有一日,便是宋国也会成为我大辽的一部份,到那时,想去哪里不都可以吗?况且我大辽向来分俗而治,既有我们契丹人的北院官制,也有你等汉人的南院官制,子脱大可以留下来南院为官,何必再去参加什么南朝的科举。”
杨翼极度不爽,怎么你们还作着吞并大宋的美梦呢?再过二十几年,女直人来了,你们全都得玩完。念着耶律洪基对自己还算不错,杨翼决定出声提醒一下,反正历史已经改变过、况且女直人的兴起对大宋也是祸害。“陛下!自颤渊之盟起,辽宋两国约为兄弟,虽偶有小战,不过肤发之伤,且无肱骨之害,然陛下可知道,心腹大患者何人?”
耶律洪基奇道:“朕素知子脱勇武过人,然军国大事子脱竟也有见地吗?心腹之患?眼前无非占我西京道之叛逆耳!”
“非也!非也!”杨翼淡淡的笑笑,想来这个时代的人却没有自己来自后世的战略眼光了:“陛下!汉人世代农耕,守有余而取不足!几曾真正拥有过北方的广阔大地?游牧民族之兴衰交替都是后来者更胜一筹,匈奴之后有鲜卑,鲜卑之后有突厥,突厥之后有回鹘,回鹘之后便是契丹,然契丹之后呢?陛下圣心独具!心腹之患非我大宋,亦非西京叛逆,依我之见,怕是不在大草原上就是在那白山黑水之间啊!”
耶律洪基怵然愣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此时杨翼说出,不由让他忽然觉得原来隐藏在表面现象的后面似乎有一种冥冥般的规律。
思虑半晌,耶律洪基突然自语道:“游牧民族之交替?果真诚如子脱所言啊!”忽又豪情万状般笑道:“子脱果然见识过人!言前人未有之言啊!朕乃天佑皇帝,回到上京后,却要好好思寻,契丹之后更有何人!”说罢狠狠的朝马打上一鞭,径自奔驰而去。
“子脱!要走便走吧,只是愿你所说是真,你将来不是朕的敌人!”秋风中,耶律洪基的声音伴着马蹄声远远的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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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重回汴京
对于耶律洪基是不是真的认识到其他游牧民族的兴起,杨翼并不是非常关心,反正自己仁至义尽,该说的都说了。他今天的心情很愉悦,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愉悦,原因有两个,首先是他居然在析津府外又碰到了乌伦珠日格,那个有着红润面庞的蒙古女子,是来给他送马的。
这让杨翼非常的意外,他这次没有用自己那粗陋的蒙古语,而是找了一名蒙古侍卫作翻译:“你这是怎么回事呢?又来蒙我,这次会是谁?”
乌伦珠日格的笑容似乎总是如此灿烂:“马自己跑了回来,我大哥说不能让你吃亏,我们蒙古人从来不会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当然杨翼知道了自己冤枉了别人,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多疑,又怎会有今天的大好局面呢?说不定自己现在正流落在草原上。虽然他对蒙古人不拿别人的东西这种话不以为然,将来天下都让你们拿去了还要什么东西呢?当然,对于这样淳朴的姑娘杨翼还是表现了自己的谢意,他把酿酒的方法以及图纸交给了乌伦珠日格,这让这个可爱的姑娘又一次把蒙古人随身携带的武器送给了杨翼。
第二个另人愉快的原因是杨翼得到了天佑皇帝的首肯,终于要回去了,眼下是九月上旬,来到辽国数月之久,他还真有点想念汴京城的家,对!是家!杨传香还有一帮朋友虽然认识不久,却总能在远离汴京的杨翼心中产生挂念之情,回想起在飘香搂度过的每一个日夜,温暖就会慢慢的从心头弥漫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十月就要到了,科举我应该能够参加,我会考上吗?”杨翼每次想起自己回到了一千多年前,体验一下作官、作大官的感觉都有点激动,有时脑海里甚至浮现出酒池肉林这样的字眼。当然,杨翼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戏谑般的想象,真弄出来这种奢华的场面,恐怕自己也未必有心情去尝试,毕竟自己发誓要做出一番成就。
秋天总是美好的季节,尽管今年早些时候有点干旱,但夏天良好的温度和降雨还是确保了农业的收成,眼下各地都在等待最后的丰收,各种税费的征收以及差役的统计都控制在正常范围内,可是蔡京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在河间府的惨败又一次让他被朝廷的御史们当作了靶子,雪花般的弹劾直把他搞得焦头烂额。
“阿贵!”蔡京不耐烦的叫道。
“来了!”杨得贵自从进了禁军之后就死缠烂打非要赖在帅司衙门里,不过他把酒楼那套侍侯人的功夫彻底的进行了发挥,让蔡京觉得非常的舒适,几个月来看着职务往上提,从节级到押番,后到承局,现在已经是虞候了,虽然离成为一名朝廷记录在案的从九品校官还有点距离,不过已经让他非常满足。
“阿贵!带几个人去河间府探探,到底现在情况怎样了。”
杨得贵费了好大劲才找齐了十几个兵,因为现在宋国的士兵们都让契丹给打怕了,现在河间府情况未明,谁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备好马刚要出门,杨得贵就发现远远走来一个人,当然这人赶着车,一匹黑色的骏马拴在车的后面。
“大哥!你回来了?”杨得贵看清了来人后惊喜异常,一部分原因是他对杨翼确实颇有感情,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杨翼一直呆在辽国,并且回来时必然途径河间府,想来河间地区的虚实杨翼尽收眼底,一问便知端详,又何必让他杨得贵冒着风险亲自探察呢!
杨翼的骡车上装着大批辽国赠送的礼物,本来能回到宋国这件事让杨翼很激动,按照杨翼原来的计划是尽快回到汴京,但是一路看到河间地区如此破败不堪,浑不似自己来时的模样,杨翼纳闷得很,怎么好像南京道那般刚打完仗似的?于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杨翼便决定到真定府上拜访一下蔡京。
“子脱!究竟辽国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奉朝廷之令,集真定路大军北上试探,竟在河间府遭辽军迎头痛击,子脱,你这段时间久在辽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蔡京对杨翼的突然回归显然非常意外,不过了解事实的真相更为迫切。
杨翼立即明白了河间府的惨状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在辽国时从未听闻有辽军南下与宋国交战的消息,想来定是当日部分溃散的逐州军四处流窜所致,竟搞得蔡京灰头土脸,忍住笑道:“蔡大人,辽国内乱,此股辽军不过是斗争失败后流窜之匪,如今劫掠完河间府,早已逃遁,想来却是向西往辽国西京道去了。”
蔡京脸色立变,趋前紧紧握住杨翼的手:“此话当真?子脱莫要吓我,速将详情道来。”此时蔡京心中非常慌乱,他一向视仕途高于生命,前些日子在河间府的惨败已经惹得物议斐然,如果竟只是被一股流窜的败兵所击败,岂不更是颜面全无,只怕不等别人弹劾他统军无方,太皇太后就会立即以丧师辱国之罪将他流放到海南了。
杨翼详细的告诉了蔡京事情的前因后果,当然,他也有意的忽略了自己被诬陷刺杀辽帝的那一段,只说适逢其会,竟恰好帮助了耶律洪基而已。
蔡京听完后,默然不语,在书房中来回踱着步子,良久,忽然眉开眼笑起来。直把一边的杨翼搞得一头雾水心里发毛,心说这人莫不是疯了吧?一会哭一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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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笑声兀止,满脸兴奋,赞叹道:“子脱真乃本使之福星啊!每见子脱一面,都可使我困迎刃而解!便请留宿我真定府几日,定当竭诚招待,阿贵!快去,给你大哥卸下行装好生安排一下,今晚我为子脱洗尘。”
原来蔡京忽然发现了解决困局的方法,根据杨翼所诉,一来辽国对此事全然不知晓,必定不会追究宋国军队北上一事,二来敌人已经自河间府逃遁,自己只要立刻进军,就可以向朝廷报捷,说是全力反扑后自己又夺回了河间,足以堵住那帮御史的嘴,而且在辽国不追究的情况下,自己的河间大捷当然不会被戳穿,自己的仕途算是保住了。当然,蔡京自然不能亏待了杨翼,在给朝廷的奏折里,除了大肆宣扬自己所谓的河间大捷外,便是添油加醋胡编乱造的说杨翼在辽国内乱中是如何英雄了得,力毙叛军首领耶律勇昌,同时在河间战役宋军初败时竭力为宋国周旋,尽管辽军随后败于自己手上,但目前虚弱的辽国已不会追究宋国意欲乘火打劫之过云云。
这份捷报被迅速的送到了汴京,其引发的效果是高太后和众大臣为逃过一劫大气长出,而杨翼的大名则又一次轰动了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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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汴京城里热闹繁华更胜往昔,今年各个地方的好收成直接影响到了帝国的首都,每个人都憧憬着更加美好的生活,秋季的省试和制举也即将开始,各路的贡生和被保举者云集京城,一时之间汴京城里到处可闻子曰诗云之声,为这世界上最繁华最具有商业味道的城市凭添了几分书卷气息。
“我回来了!”杨翼在真定府停留数日后,经过近十天的跋涉,终于回到了汴京城。
飘香搂主楼内。
“亲爱的贤侄,你回来得正好啊!”杨传香亲热的拍打着风尘仆仆的杨翼的肩膀:“你一去就是几个月,想死你叔叔我了,我这新开发了几种不同风味的美酒,其中一种命名为传奇美酒,这可是纪念你在辽国的赫赫传奇的啊!” 杨传香对杨翼的回来是非常欢迎的,现在酒的生意越做越大,杨翼在辽国卖酒的传奇已经传遍街头巷尾,更是为飘香搂出品的高度白酒作了个大广告,一想到自从认了这个侄子后自己就开始了成为超级暴发户的旅程,杨传香就会扬扬自得于自己当日的眼光。
杨翼对杨传香的热情当然有点感动,不过奔波劳累了这么久,被杨传香这样热情拍打还真有些吃不消,他现在更需要泡一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休息:“我说你是不是真的买下了朱三爷的武馆?怎么现在打人的劲头这么足?哎,我说你就不能省点力气,我先回房休息了,你要真想打,我休息够了就让你见识一下脱衣大侠的风采。”
“回房?你知道你房在哪吗?”杨传香笑咪咪的有点得意:“原来你住的那间屋子我租给应考的举子了,我把那个什么张择端几个人住的那啥破客栈整个买下来了,重新装修了一番,叫飘香别苑,归你,还帮你请了一堆丫鬟和管事,今后你就住那了。对了!用的钱从你的分成里扣。”
“那张择端他们呢?”
“哦!自从你走后,他们几个穷酸来吃了好几次白食,我把他们全赶街上去了,现在秋风一起,估摸着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了吧!”
“啊!”杨翼差点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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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暖窗
杨翼没心情和杨传香废话,也没去飘香别苑,直接把带回来的东西搁在飘香搂,就匆忙跑出去找那几个贡生朋友。不由得他不着急,那几个穷贡生当初只是运气好寻到了一家破旧的客栈勉强安身度日,现在被赶了出去,还能找到什么地方住呢?杨翼自从来到汴京,说得上朋友的就这么几人,张择端更是杨翼崇拜的历史艺术名人,此时秋风渐盛,寒意渐长,说不定真的因为潦倒死掉个把人,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汴京城乃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有几十万人常住此地,屋宇府邸鳞次栉比,道路桥梁纵横交错,要想忽然间找到几个人,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杨翼虽然心急火燎,不过这道理还是明白的,想来张择端等人穷得叮当作响,又无一计谋生之长,多半也就是在大街上卖卖字画、写点诉状、对联之类混口饭吃,所以杨翼哪都不找,直接就往字画买卖比较集中的几条街去寻。
但杨翼这次显然没料中,他先从都亭驿向北走,再折向东走过土市子,然后沿着牛行街一直走,这一带人来人往的,是买卖字画最集中的地方,可都没有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杨翼相当沮丧,心说不会真的出了事吧?来回几遍之后,杨翼终于决定放弃了,自己跋涉了半个多月回到汴京,又马不停蹄的出来找人,身体和精神上都已经非常劳累,“回去吧!休息足了再说。”杨翼从牛行街的一个岔口掉头往南,这是回飘香别苑的捷径。
杨翼正闷着头继续往前走,后边有两人从他身边快速超过,只听到其中一人说道:“豆腐张,快点走,去晚了,就没地方听那脱衣大侠闹燕云的故事喽!”
话音传到杨翼耳里,颇让杨翼惊讶,“脱衣大侠?那不说的就是我吗?嘿!我从南京道才回来,怎么就有我的故事流传?哈哈,有点意思。”
杨翼顿时来了劲,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脑子活跃起来,和补了钙一般。要说任何人听到市面上有人说自己的传奇故事都会来兴致,杨翼当然不例外。
跟着那两人往南走了一会,杨翼就到了东大街尽头的新宋门附近(根据考古发现确有此门,跟《新宋》无关),只见新宋门下人山人海的围了一个大圈,里边似乎有人在折腾着什么。杨翼仗着身高体壮,用力在人群中挤出条道,好一会功夫终于到了前边,定睛仔细看去,心头顿时涌起荒谬的感觉。
“说此时那时快!只见那杨翼杨子脱两手把衣裤一扯,露出全身精壮的肌肉和体毛,便向那貌美如花的契丹公主猛扑过去!”江鞪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讲到得意处还拉开上身的儒衫:“便见那契丹公主忽然使出满天花雨的绝世手法,暗器之后,更有尖刀两把直往杨翼的下三路要害袭去……”一旁的张择端手上拿着铜锣随着江鞪的情节发展时不时敲上两声,石贽和黄炳炎则拿着大盘子站在一边,盘子里时不时有铜钱落下。
原来这伙人自从被杨传香赶出来后生活是愈发困顿,想去找一个便宜的地方居住,可汴京实乃天下财富汇聚之地,像原来他们住的那种破客栈极其稀少,就算还有也早被他人占了去,无奈之下花了比以往多了两倍的钱才勉强住进了城南的五岳道观,可这样一来,日常伙食开销更是捉襟见肘,此时天下读书人云集汴京城内,卖字画写状纸的生意在强力的竞争下早已大不如前,几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是苦不堪言,眼瞅着省试将近,可却未必自己能熬过寒秋。
读书人的矜持终究是敌不过饥饿的,就算将来有机会进士及第,那也得眼下能继续生存才行,几个人于是终于拉下面子,也不管遭到其他贡生的鄙视,合伙跑大街上说起书来,一开始说三国说圣人应者寥寥,辛苦一天也不一定能混个温饱,直到十天前蔡京的折子从朝堂上流传开来,江鞪灵机一动,就开始胡编乱造,把杨翼的故事加上种种香艳无比的猛料,可没想到居然一炮而红,香艳刺激的故事情节加上极富现实感的异国情调,让城中许多没见识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不能自拔,连着几天下来,便在这新宋门附近打响了名声,每天前来听故事的贩夫走卒那叫一个多如牛毛,天还早就开始有人抢位置,张择端等人当然也小小的发了笔财,至少能够买上几件寒衣准备过冬。
杨翼混在观众之中越听越是觉得荒谬,他是现代过来的人倒也不生气,毕竟人要红得有绯闻嘛!不过这些色情故事从几个好友口中说出来,实在是让他觉得哭笑不得,心下大叹误交损友啊!
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江鞪一声断喝:“究竟这杨翼和契丹公主竟在那密室之中做出了些什么事情,但请各位客官且听下回分解!”张择端立时将铜锣敲得咚咚作响:“各位好心的朋友,大叔大婶!捧场的给钱,给钱就有精彩奉献啊!”
观众们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态议论着散去,几个人眉开眼笑的数着钱,忽然就见到一个彪形大汉出现在面前。
“啊!子…子脱!”张择端惊惶失措,便要逃跑,被杨翼一把抓住领子,顿时面红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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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鞪等人尴尬无比,走也不是,打招呼那是更加不好意思。
“几位兄台!”杨翼笑骂道:“真是才高八斗啊!不如请各位到我府上讲上一讲,在下要是听得高兴,把这故事刊印成册,恐怕一定是洛阳纸贵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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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舒服啊!”望着升腾的水汽,躺在大木桶里的杨翼呻吟一声:“杨传香考虑真是周到,这飘香别苑经过一番改造,确实称得上富丽堂皇,连那些下人都特别会侍侯人,这水温刚刚好,我还真舍不得起来啊!”
自从那天找到了张择端等人,杨翼便全部把他们安排在飘香别苑里住下,那几人素来知道杨翼为人豪爽豁达,尴尬了一阵便也处之泰然了。
飘香别苑中丫鬟共有十五名,加上园丁、厨子、家丁、门房等等,下人一共有三十多人,服侍这几个整天忙于复习的家伙绝对绰绰有余。
有钱就是好,几天下来,舒适的生活让每个人都精神焕发,离科举就只剩半个多月,解决了生活问题的他们开始感受到时间的紧迫,每天都刻苦用功到很晚,并且早上相约起床后一起在早餐时交流心得。杨翼则喜欢早上起床后在丫鬟的侍侯下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然后再去参加早餐会,只不过舒适的泡澡让他次次都迟到。
“子脱!又来晚了哟!”张择端喝着一杯清茶,心里赞叹,真是好茶呀!
“既然试策论,想来博览群书者甚有优势。”黄炳炎道。
“哦!”江鞪不以为然:“即便策论,又可脱离自王安石相公以来流行的八股之道吗?天下事,早有圣人言于前,只要熟读四书,行文符合八股要求,却未必需要博览群书才作得这策论。所以这文章最好还是采用八股的形式”
杨翼这下来了兴趣,明清的科举才规定用八股文,难道宋朝也要求用吗?不过据说八股文产生于宋代王安石的制义,莫不是此时的科举虽然不硬性规定要用八股,但八股的文风却已经成为主流了.
这阵子杨翼一直在研读四书五经,因为这肯定是考试的基础,不过八股行文自己却不是很通晓,毕竟自己虽然是考古专家,可考古其实偏重于一些精密的物理和化学应用,比如说碳14测定的应用、地质年轮的选取划分之类,对于国学上的研究却不是非常深入,最多只能说对某些重点知识达到了解的程度,八股的意思杨翼是知道的,可具体行文的要求他有点朦胧,当下虚心求教:“八股乃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可如何施行之,想来别鹤兄定是此中高手,却要不吝赐教了。”
一帮人大为惊讶,这杨翼经常有独特的学术见解,每常言人之未言,诗词吟咏仿佛随手拈来,无处不显示其有过人的才华,怎么自从王安石提倡八股,以至天下文章群起仿效后,居然还有不知道的人吗?江鞪更是以为杨翼故意取笑,心下不快。
杨翼尴尬一笑:“是这样,诸位兄台参加大小考试无数,自然对八股了若指掌,可我杨翼却是从未有过功名,书读了不少,文章也写过一些,可之前不用考取功名,却为何要用到那八股的格式?故生疏之极,但请各位兄台解惑。”
江鞪方才释然,道:“破题乃是用两句话将题目之意破开,承题是承接破题而说明之。起讲为议论之始,首二字用“意谓”、“若曰”、“以为”、“且夫”、“尝思”等开端。“入手”为起讲后入手之处。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方才是正式议论,以中股为全篇重心。在这四股中,每股又都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合共八股也。”
石贽补充道:“子脱兄且要明白,八股行文极为注意章法与格调,说理之时,当似散文,可又必须能与骈体辞赋合流,多用圣人之言引证之,方才是花团锦簇之好文章啊!”……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了下来,杨翼除了要每天看看圣贤书,还要抽出一定的时间骑马射箭,他是经过后世那种更加残酷的考试的人,对于罪恶的应试教育却也颇有点心得,走起捷径来还算有点门道。他一方面加强对于基础上比如四书五经的背诵,另一方面让杨传香花钱找来历届科举的考试题目和优秀文章进行研读模仿,同时每天睡前都要回想自己在后世学到的那些宋朝之后的诗词歌赋,连洗澡的时候,也要充分回忆后世对于宋代的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得失的评论。
对于这样的生活,杨翼不时的感到非常的讽刺,自己在后世就遭受到了应试教育的折磨,想不到来到这一千年前,却还是要再经受一次非人的考验。不过杨翼并不敢懈怠,现在他名声在外,朝中重臣的保举是一种极大的压力和动力,加上他本身作为一名现代的博士,怎么也不肯对这些前人伏输,所以日子苦是苦,杨翼也只当作是一种充实。
这段时间杨传香忙于生意,也没有前来探视,只是有时会叫伙计送来一些新鲜的补品,这些补品只是供给杨翼一人的,却被张择端等人一齐分吃,当然是僧多粥少!
秋意越来越浓了,汴京终于在深秋的寒风中迎来了天下学子的高度瞩目,而朝堂上新旧两党在司马光的逝世后斗争更加白热化,新一次的科举无疑让双方都寄予了很大希望,谁都梦想着新生的官场血液能尽快改变各自的力量对比。
崇政殿内。
皇帝赵洵今天没有参加早朝,因为他向高太后说自己兴致高昂,今天想要好好的读读书,于是高太后便破例同意他跟着自己的老师范纯仁在御书房里学习。
“科举之意义何在?”赵洵这样的发问。
范纯仁虽然是师长,却依然要对天子保持臣下的礼数,恭恭敬敬的答道:“那是要为陛下招揽天下的人才,他们都会是陛下的臣子。”
“哦?”年幼的皇帝心里想:“只是不知有多少是我的臣子,又有多少是太皇太后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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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有些学者从构成八股的各种成分如破题、对偶等方面来追论八股的起源,2 也有的学者从原始结构和义理来源溯其远祖,3 从而把八股的萌芽追溯到明初、元、宋乃至于唐、汉、战国、春秋,不一而足。本文不拟细探八股文的源流,也不欲明确系年八股产生的时间,因为这里首先涉及到一个标准的问题,4 即首先要确定什么是标准、典型的八股文?如果说入语气、用排偶即为八股,则宋人文天祥乃至王安石的经义文已经是八股了;如果说对偶句段为八方为八股,则清代制义亦非全是八股.
---谢谢各位细心读者的指正,八股文产生的年代需要考证,但确实只有明清的科举方才硬性规定,不过北宋时期已经开始大力提倡八股的写作,所以我已经对第二十三章暖窗作了修改,在中间增加了一段,其内容为:由于当时的流行,所以才探讨起了八股文,但朝廷并不硬性规定.再次对各位读者表示谢意,请多多指教!
第27章 科举(上)
今年是个好年头啊,自从建元以及坤成节开始,历时数年的干旱少雨天气终于成为了过去,先是梅雨早早的到来,全面缓解了各地干涸的困局,接着夏天的多场瓢泼大雨彻底确保了今年粮食的全面增产。元佑元年的深秋季节,帝国首都汴京城里充满了这个金色丰收季节的喜庆气氛。
当然,此时京城中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那就是各地前来应考的学子,对于他们来说,丰收的季节还未到来,虽然随着科举的正式开始,金榜题名的那一天已经不算远了。
今年,由于朝廷为了节省资源,将制科和常科的经史等部分放在一起考,待到考完后,方由封印院分别糊名,再誊录后送往贡院的知贡举进行阅卷。知贡举就是主考阅卷官,今年由礼部提议、尚书左右仆射提举并太皇太后同意,一共二十一位朝中的著名学者担任了此职,人数上与以往大不相同,其实是由于新旧两党在每一个人选上都进行了激烈的争夺,最后终于由高太后做主,让旧派的大臣多出了几位,并且所有卷子绝对不允许一人定论,需得多方研判。
对于这些变化,杨翼的心情还算不错,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很快就可以亲身体验一下这千多年前科举考试的滋味。在后世做为一名考古学者,他曾经看到过一幅《宋代科举图》里面的考试情景,所有的考生都是站立在一块场地中,直接对面前摆放的书案进行书写,写完后自己拿着卷子交给考官,然而根据文献记载,宋代时就已经开始在考场中用墙将考生相互之间隔离开来,那么究竟图画记载和典籍记载哪一个更接近事实的真相呢?这次杨翼有机会亲身证实当然非常开心。另一个原因是由于考卷要经过誊录后才送往贡院,这是防止作弊的一种方法,对于毛笔字写得颇为差强人意的杨翼来说,当然是个喜讯。
秋风萧瑟的吹过汴京城的大街,虽然冬天还未到来,寒冷却已经开始在各处蔓延,天刚亮,杨翼便匆匆洗好澡,浑身舒爽的与张择端等吃了早饭,一同前往考场。
考场外早已密密麻麻的来了很多人,来到考场处,只见一个偌大的院子外站着多达百人的分成数列的武士进行守卫,威严肃杀之气一时间笼罩四方。一些没有见过大世面的贡生进门的时候早已经开始两脚发软。
杨翼可是从战场上杀出来过的人,自然对这种阵仗毫不在乎,咱大宋国的武士好象远不如契丹武士那么能吓唬人嘛!待到验明号牌和身份,进得考场,便见可容纳数千人的一块空地上摆放有许多桌椅,用布幔分隔开来成为一个个的考棚,考棚中一应用品俱全。杨翼这才明白,想来那幅科举图却是不错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演,逐步把原来的许多桌子分隔开,一直到最后变成墙壁为止。
与以往将考试分为数场不同,这次的大考笔试一次考完,一日之内,随时考完随时交卷。
杨翼坐下来,不一会就听闻大钟震响,令朝野瞩目的元佑初年的科举考试,就正式拉开了帷幕。杨翼粗粗看下来,那题目共有十几道,论历史、儒家经义、时政无所不包,杨翼只看得一阵发寒,自己苦心研究的八股本来想在考试中用上一用,可除了经义外,八股文过于讲究对偶,导致其他项目都无法使用这种小文体来说明自己活跃宽广的思想。
不过好在杨翼之前对考试的策略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一是要在考试中多拍皇室的马屁,比如“皇恩浩荡”,“深仁厚泽” , "河清海晏”“天子圣明”“朝乾夕惕”……之类的话,一定得用上些.
二是必须以考官的政治取向为主要考量对象,在议论文中充分考虑到新旧两边的实力对比,新旧都有,旧派占上风的局面要求自己在体现出一定的变革之意的同时,在用词造句上就应该处处把老祖宗和圣贤搬出来佐证自己的说法。比如有一题:“燕蓟之地陷于胡虏且百年而忘南顾之心者,戎狄之法大率简易,盐籼俱贱,科役不烦故也.然否?”这题说的是燕云的民众在辽国的长期统治下早已经忘记了“南顾”,是因为辽国的统治粗放简单、杂役少的缘故吗?一些变法派的考生会答“然”,然后就例数现在法令的不是,大叫变法;而守旧派的考生通常答“非”,然后大骂辽国不通人道不事教化,使脱离圣人道路的民众竟然不知故国,再接着这些考生就会开始鼓吹不忘祖宗的极端重要性。
而在杨翼看来,论这道题目的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把三皇五帝搬出来,三皇五帝那时的规矩够简单吧?比辽国的还简单得多,但效果更好,说明了什么?是因为辽国更接近于圣人的道路,而眼下宋国需要变革,怎么变?当然不是向辽国学,而应该向老祖宗学。估计这样一来,文章即可以因为提倡变法得到新党的赞誉,又可以得到所事皆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旧派赞同。
三是在对儒家经义进行解释时,杨翼回顾了南宋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 那本书逐章逐句对四书五经作了注解,集儒家思想之大成,在元代之后甚至成为为应试教材,法定教科书,也成为天下第一畅销书.此时杨翼用在北宋的科举中,当然是绰绰有余。在经义答题中,尽管没有硬性要求,但杨翼尽量使用八股的对偶句式,因为这八股是王安石提倡的,新党喜欢,但在内容上却完全的采用古朴的调子,以得到旧派的欣赏。比如形容到了秋天,通常八股会这样写";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杨翼则继续沿用八股的对偶体例,但改为有那么点古风的“九月,深秋,潭清,山紫”。
四是在对待历史的态度上,杨翼则全面采用了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的种种说法和观点。自己在后世对这书可是看了个精熟,反正司马光刚死,《资治通鉴》也还没有到全面流传于世的时候,只在汴京高层传播,考官或许都读过甚至参与整理写作过,但其他考生估计是没有通读过的,自己使用书中相同观点,恐怕能在考生中独树一帜,受到各位阅卷大人的关注了。
本来杨翼想得很快,只是为了把那毛笔字写得尽量工整,便于封印院誊录,所以反倒在速度上慢过其他人,好采现在不是宋太宗初年,那时答题的速度可是直接影响到打分的。
“好累人啊!”天黑了,杨翼骑着马,缓缓行在回飘香别苑的道路上:路边饭菜飘香灯火通明:“好在一天就能考完笔试,若是象明清两代那样连考几天,我还有体力去搞什么骑射?”想到明天就要进行骑射等内容的考试,杨翼不禁摇头苦笑,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练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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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几位兄台!”杨翼原以为这哥几个早回来当然会吩咐厨房备好酒菜:“还要去飘香楼喝酒?要去你们自己去,我累,就在别苑吃!”
“考完了当然要庆祝一番了!” 江鞪大为不满,等你等到那么晚不是让你玩扫兴滴。
“你们常科算是一下子完事了,各位举人老爷,我们制科明天要接着骑射的。”杨翼一贯反对干扫兴的事,不过自己对骑射本来就没信心,要是休息不好肯定玩完。
黄柄言突然嬉皮笑脸起来:“子脱!你要知道,杨大叔他….子曰哦不佛曰:不能说!不能说不去吃啊!”
“胡扯!佛有这样说过吗。”杨翼明白几个家伙是身上没钱,赊帐的话又怕了杨传香那老狐狸,算了,跟着去吧:“我事先说好,我不喝酒的。”
一伙人来到飘香楼,顿时傻了眼,此时天黑不久,那飘香楼灯火齐明,仿佛白昼一般的亮堂,只见无数的人坐满了每一张桌子,楼上楼下主楼副楼,全部客满,杯筹交错,丝竹管乐和划拳声铺天盖地,杨传香却不在,他现在主要在忙外地的白酒销售,不是常有空管这里。
“怎么回事?”杨翼有点累,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纳闷的问一个匆匆跑来的伙计,飘香楼的生意在京城来说绝对是第一流的,可从来也不至于火爆到这个程度吧?
“回少爷的话,今天常科考完,这全都是来庆祝和道别的举子!”伙计讨好的说道,他知道杨翼也是这的老板,杨传香是老爷,那作为侄子的杨翼便是侄少爷了:“不过上边还有一个包厢,那是大老爷吩咐留下来作预备用途的,那处风光甚好,少爷不妨移步前往。”
杨翼等当然欣然同意,正要上楼进厢房,就听到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人对着伙计怒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刚才我问你有没有房,你却说没有!如今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个死穷酸,你竟然又说有房,莫不是看不起本少爷吗?”
那人这番说话竟然将杨翼等人一块骂了进去,众人顿时色变,望将过去,一张小桌子边坐着三个人,那三人都是书生模样,一个看来潇洒的书生坐在中间主位,正是骂人者。
张择端一把拉开就要赔罪的伙计,他自尊心颇强,最恨人家骂他穷酸,冷笑道:“那又如何!这几位兄台,那间包厢我等早已定好,你等若是想跟上来倒也未必不可,只不过你等类同粗俗,怕是要坏了我等的雅兴!”说罢赤裸裸的眼神朝那人望去。
三个人豁的站起,只见为首那人讥讽道:“在下林东,敢问兄台大名?兄台读书人吗?我看却不象,想来你却不知这飘香楼乃是我等雅致之人聚会之所,不是你等粗莽野人能来的。”
“我只不过说你们粗俗,你就说我是野人?”张择端一贯自负才学,自幼便有能文善画的美名,他被人骂过穷酸,但被骂粗莽野人却是第一次,一时气结,说不出话。
可几个人哪里服气,立刻和林东三人争执起来,争吵之声大作,顿时大厅中吃饭的众贡生全部停下杯筷,开心的看着好戏上演。
只听得一个书生大笑:“你们几个家伙,却不知林东兄文武全才,不日定将金榜提名,你等徒呈口舌之辈,可必定终不能仕啊!”那林东听了同伴这样说,两眼里也满是不屑的望向杨翼等人。
只是这句话着实伤人,别人刚考完,你就当面诅咒别人考不上,张择端等人都是怒火中烧。
杨翼本来坐在楼梯上,被一帮人挡着不算显眼,而且他原也没打算上去争执,此时见到对方实在不象话,哪有如此恶毒的说别人终不能仕啊?肚子饥饿加上疲劳,杨翼心中烦躁,于是忽然朗声大笑道:“相必这位文武全才的林兄,是参加制科的了?”
随后霍然起身,他高大的身型立起,张择端等人当然让出一条道路,凭添了许多威势,在场的都听说过杨翼的大名,一时间鸦雀无声,杨翼在全场赞叹的目光中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林东面前,他比林东高出一头,居高临下冷笑道:“明天,较场,我杨翼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
林东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其实他前一天才通过运河抵达京城,却还没听过杨翼的名字,不过他却也不是如此容易就服软的人,定了定心神,一字一句道:“甚好!我等你!”
第28章 科举(中)
“子脱好样的,你们没看见那小子脸色惨白吗?”江鞪前段时间说书有点上瘾,喝了酒后来了劲,一下子站到椅子上,高声道:“只见杨子脱仰面狂啸一声,刹那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那林东竟似把持不住一般,全身发抖,就欲跪倒当场......”
一帮人放声大笑,张择端喝下一杯酒道:“想来以子脱的功夫,明天考骑射当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啊!”大家立即纷纷点头赞同,却发现杨翼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正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汴京的夜色总是那么令人陶醉,灯火的光芒连绵伸展到远方,和那繁星点点的夜空连成一片。事实上,杨翼对是否真的能够在骑射考试中战胜林东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真实水平自己知道,几个月来应该说在这一方面略有小成,比起真正在此道中浸淫已久的高手相比是绝对不成的,今天在酒楼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帮这伙兄弟找回面子而已。杨翼回过头,望着兴高采烈的诸人,郁闷的想:“怎么每次都是我来干这擦屁股的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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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玉!不用烦恼,明天全力发挥,想来此次制举定是你囊中之物!”盘展飞望着林东,还是年轻啊!身为边关大将的儿子,却没有乃父的风范,不就是在酒楼被人小小的挑衅了一下,至于这样咬牙切齿吗?
林东却不作此想,他的父亲常年在宋夏边境驻防,自己在江南老家日夜苦练,对《武经七书》(武举必考书目)熟读于胸,本想参加武举,可是朝廷却多年不开武举试,这次只好前来考这制科,自己白天做的经义史策真是一踏糊涂,明天若是不能挽回点分数,这回就算玩完了,那个叫什么杨翼的家伙真是可恶,当众挑衅自己,自己考不上也就罢了,如果还要受这混蛋的奚落,老林家的脸可往哪放呢?
“明天试武,我当然不会落于人后!还要好好折辱那厮一番!”林东发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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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军鼓声响彻整个校场的上空,现在已经接近晌午。元佑制科武试已经进入了尾声,这制科武试倒颇象武举,先考“步射”再考“马射”,最后考武术,眼下已经进入了马射阶段的尾声。
年幼的皇帝赵洵心情很好,今天特地前来观看,实在好玩得紧,比起闷在宫中强得多了,最重要的是不用看见太皇太后的嘴脸,下面大臣们少有的毕恭毕敬的向自己膜拜,这才是皇帝应该享有的尊严啊。
杨翼此时的心情和皇帝一样,到目前为止他非常愉快,因为制科考试的不是纯粹的武举,武举的笔试只有武经七书,所以这此制举真正精通武技的人非常少,加上这大宋朝历来歧视武人,重文轻武的环境影响下,今天来考试的许多人看来就是纯文人,似乎都不太行,步射的时候就有弓拉开后搭不住箭的,有射出的箭在空中打滚的,至于脱靶那是数不胜数,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有人让弓弦弹中了脸,杨翼十箭也有三箭脱靶,以这样的成绩,居然也能位列步射前二十名。
马射开始后,各人的成绩更加惨不忍睹。现在杨翼开始马射了,跨上马奔驰出去。
“真是好马啊!”每次骑上这马,杨翼都会想起乌伦珠日格的灿烂笑容,杨翼每次张弓搭箭将要射出时,那马就会短暂的腾空,从而避免因为踏地增加射箭的不稳定性,这样下来,杨翼十箭还是中靶六箭,其中两箭直上红心,这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最后出场的是排名第一的林东,仍然和步射时一样,全部红心无一落空,策马从杨翼面前经过时,林东忽然冷笑一声:“杨翼是吗?就你这种货色,和我比?当真不自量力,哈哈!”
杨翼昨天压根就是找场面而已,此时技不如人,却也不气恼,当下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此举更是让林东怒气横升,忽然沉下脸道:“待会击技,我定要领教,杨兄可不要让人失望啊。”
杨翼顿时莫名其妙,这次武试又不是对打,演练一番给考官看看罢了,领教?你和空气打关我何事?
事实上武术开始后,杨翼就发现自己这回算是栽了。
武术确实是自己打上一遍让官员们品评的,众考生轮番上台,虽然都以文人居多,可毕竟都是各地保举的能文能武之士,多多少少都会点武术套路,一个个虽然花拳秀腿,但是舞得虎虎生风煞是好看,台下的杨翼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练过中国武术套路啊。真的和人打起来自己倒厉害得很,可若是为了演给人看玩套路,那就大大不妙了,那什么泰拳、散打、柔道根本就毫无美感可言。
“杨翼!杨子脱上台!”礼部的官员唱了名字,还没想清楚的杨翼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台。只见他原地活蹦乱跳,时不时的飞出那么一腿击出那么一拳,旁边打分的众官员心下狐疑:这家伙好象完全不懂武术嘛!纯粹是在那瞎打,可杨翼的大名那是全京城都知道呀,不会有什么玄虚吧?
杨翼看见旁边官员不停的摇头,有点发急:“这帮人还真是不识货呀!不行,我得弄个好看点的。”于是忽然改变动作,耍出一组杨氏太极拳,这是他以前看公园里的老太太们经常玩的,倒也似模似样。只是他忘记了,这年头张三丰他爷爷都未必生了出来,又会有何人识得太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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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帮官员早已目瞪口呆,你这一会跳来跳去,一会又慢慢吞吞的玩我们是吗?
下面的林东冷笑起来,心中认定这人只是虚张声势之辈,其实根本就是一个大草包。
“时间到了啊!”杨翼垂头丧气的往下走,经过林东身边的时候少不了又挨了一顿冷嘲热讽。
“请陛下回宫!”枢密直学士王岩叟对皇帝行礼道,此处能够远远的看到考场的情况,看起来已经接近尾声了。
“时间到了,要结束了啊!”赵询心中有点舍不得,好不容易出来过过皇帝瘾,看那边的人拳来脚往的好不热闹,这么快就要回去,实在没意思,于是道:“这个,不如让众考生再来一遍?”
这一说,不但王岩叟,连负责整个知贡院的刘挚和蔡汴都觉得荒谬,一齐出声反对,而赵洵却不肯就范。
身为帝师的范纯仁经常陪伴帝侧,自觉颇为了解他的心思,寻思着小皇帝恐怕是闷了,若是真的赖着不走,这又如何收场,于是吓唬道:“陛下幸临校场,众多考生一睹天颜,实乃盛事,只不过太皇太后有言在先,陛下亲政之前,却不可不顾大臣之意,自行决断啊!还是尽快摆驾才是。”
范纯仁这下正好戳到赵洵痛处,可赵洵偏偏又反驳不得,思索一会,方才黑着脸道:“既然朕到了此处,临走总要见一见这些考生的,范爱卿不是对朕说过,日后他们都是朕的臣子吗?”
“这个!……” 范纯仁和一干大臣都知道小皇帝这是想多拖点时间,不过只要不让重来就万事大吉,皇帝有兴致多待一会,便也由得他了。蔡汴立即下令,让众考生面圣。
这些考生听得皇帝竟然要见自己,早已经激动万分,普通人又或者低级官员,终其一生又有几人能见到皇帝一面?不管最后考试成绩如何,见了皇帝一面却可以作为终身的荣耀了。当下纷纷整理好衣服,自觉排列好几排,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着引路的官员朝皇帝处走去。
林东跟随在队伍里,却动起了异样的心思,他素来高傲自负,并且今天的武试确实很成功,可是昨天的成绩实在是难以预测,如果万一落第,恐怕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不若,我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同样动着心思的还有杨翼,他却不是想要表现,虽然最后的武术没有考好,但前面各项目和笔试自己发挥还是相当不错的,整体上机会还是相当的大。其实杨翼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他此时也激动,不过和别的考生不一样,他抱着一种见识见识的心态。“不管如何,我一定要看仔细了,一千年前的大宋朝皇帝呀!这可不是干尸,也不是古墓里发黄的骨头,活的哟!”杨翼美滋滋的,感觉象小时侯第一次去动物园看猴子。
终于走到了皇帝面前,数百考生在太监的唱礼声中齐齐跪倒,山呼万岁后更是匍匐地上,大气不敢出。
杨翼来的时候是队伍前面的,不料到了皇帝面前却由于队伍变成横着进场,反而使他站到了队伍的侧面中间,居然离皇帝远了一些,偷偷望上去,却又哪里看得清楚,心中大呼吃亏,只盼将来制科得录再来欣赏罢了。
忽然队伍中一人高呼:“陛下万岁!草民有奏!”
全场顿时骇然,想不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大胆狂徒,区区一名应试的保举的考生,也竟敢于御前呼叫?蔡汴怒喝一声:“大胆,谁敢冲撞御前?”两边的卫士便要冲出拿人。
赵洵真是心花怒放,正想着说上一番话晚点回宫,就有人跳出来搞事,朕真是真命天子啊!连忙出语:“何人奏来?且与朕知!”
王岩叟和范纯仁心说坏了,小皇帝要生事,可重目睽睽之下,皇帝话已经出口,自己等人还真能上去阻拦,挑战皇室威严吗?真能因为太皇太后不许皇帝管事就在光天化日下大喊“不许听!赶快回宫”吗?这种事是万万干不得的。
出声高呼的正是林东,此时连忙出列到了队伍前面,虽然他现在发现两边大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可一心搏出位的他早都豁出去了,朗声说道:“陛下!此次制举,当是陛下欲揽天下英才,而我辈更可籍此身效国事、为君分忧。”环顾一下四周,接着说道:“此次制举有弊,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武术一试,若技艺不精者,当可以原本面目示于人,纵不得取亦无愧于君父及圣人之道。然吾观应考者中,竟有以简陋之术装扮精湛,明知本事不济却要故作高深,欲鱼目混珠混入朝廷者,此等人甚卑鄙,日后定祸及社稷,故草民斗胆,宁粉身碎骨亦报陛下也。”
虽然他说的这些也非毫无道理,你要是练成什么样就表现怎么样好了,不可装模作样欺骗于人。但一旁的考生和大臣全部不以为然,考试这种东西,当然要出全力,就算技不如人,那也是要尽量表现好点,怎么就成了卑鄙无耻故意蒙骗了呢?这样类比相当牵强嘛!
赵洵却没有这种不以为然的想法,他少年心性,长期被高太后压制,现在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的向他陈述意见,心里上颇想好好处理一番,并且还可以多在宫外玩乐些许时候,于是道:“哦?制举方法有弊?你却要好好说说,你竟见到何人故作高深欺骗考官?”
林东浅笑道:“便是此人!”手指之处,赫然就是跪伏在地上的杨翼。
林东是见到杨翼前面的武术表演简陋无比,料想此人完全没本事,反正自己也下定决心露脸,折辱这个令自己讨厌的人而且胜利可期,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蔡汴等人却是认得杨翼的,要知道杨翼现在这汴京城中那可是著名的传奇人物,想当日礼部、御史台联合保举,后来横扫南京道箭毙耶律勇昌,这样的赫赫武功又怎会是水货,是蒙骗考官之人呢?当下无不失笑,连连摇头不信。
杨翼也是愕然,太卑鄙了吧,不就是抢个飘香楼的厢房没面子吗?至于吗?
林东却是刚到汴京城不久,怎知道杨翼大名?见诸人面露笑意,当下说道:“他一个人装模作样当然难以识穿,便让草民和他一试身手,诸位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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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科举(下)
杨翼立即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向皇帝跪拜见礼,经过辽国的那次未遂政变之后他早已经成熟了许多,刚才在队伍里听了双方的对话,初时还觉得林东故意报复,细思之下,顿时明白了林东的用意,“这家伙无非是以为我不堪一击!拿我来立他的威!”杨翼暗自冷笑:“你说我不行也倒罢了,可你怎么扯到考试制度上边去了呢?你这是活该找罪受啊!”
果然如杨翼所料,刘挚和蔡汴等人虽然分别属新旧不同阵营,此时却一致反对林东的提议,他们都是负责这次贡院和科举的大臣,要是按林东的说法,制举武试有弊,他们都难辞其就,况且杨翼的功夫他们清楚得很,又怎会故意蒙骗考官?定是这个叫做林东的小子故意捣乱,林东也不知什么来头,所谓不一万就怕万一,杨翼武功是好,要是万一输掉了,还怎么说得清楚。
蔡汴当即大声呵斥林东:“真是大胆狂徒,天子面前也敢邀斗,你当制科考试是能让尔肆意妄为的吗?区区一学子,冲撞御前在先,无礼质疑朝廷制度于后,该当何罪?”
刘挚等人立即附和,这事情和新旧无关,于名声却有碍。
小皇帝赵洵却不作此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多玩一玩,回到宫中定会后悔,他年纪虽然小,脑子却不笨,细想一会竟也明白了其中关键,当下摆手道:“林卿之议以朕看来未尝不可,当是忧心国事,以为忠贞之语,否则何必冒顶撞大臣之险?”看了看杨翼高大强壮的身材,又道“杨爱卿却也未必没有真才识学,想来那武功之修为,各有高下之分,若是杨卿输了,不见得便是制科武试有弊啊。如此,朕准你等御前比试!”
本来皇帝还没有亲政,是不能下这个命令的,但是一干大臣见皇帝说了比武胜负不关制科考试制度的事,心中总算放下来,便也不再出言反对。众人久在官场打滚,全部心知肚明,反正皇帝现在横竖是赖着不想走,干脆遂了他的愿,比上一场也罢,就算太皇太后将来不高兴,也把责任推给皇帝就是了。
蔡汴狠狠的盯了林东一眼,林东顿时一身冷汗,他自幼生长在将门之家,却不曾真正见识过官场,浑然不知自己一番说话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加上他初到汴京才几日的工夫,没有听说过杨翼的大名,只觉得一众大臣俱都偏袒杨翼,觉得象这样一个草包还能得到大臣的袒护,其中必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中愈加怨气横生。
杨翼这时正盯着皇帝猛瞧,赚一点算一点,这皇帝长得还是不错,虽然还是少年,但英气勃发。“不过身体好有身体好的烦恼,据说哲宗皇帝身体好过了头,亲政后每天晚上都要十余名女子作陪才能尽兴,结果亲政了没多少年,就上了天堂了。”杨翼有点惋惜的看着小皇帝,并由此想到将来高太后一死,皇帝要是亲政,必定会结束元佑更化,全面变法,那么现在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无疑在未来将占据政治上的主动。杨翼坏笑:“林东!天堂有路你不走,嘿嘿!我要你好看!”
林东正在那准备比武,却眼皮突的一跳:“哼!定是杨翼诅咒我,待会我把你打倒在地,还要再踩上一脚!”
比武终于开始了,杨翼当然是跳起了蝴蝶步,双手握拳,不断象林东靠过去。
林东觉得杨翼无非是故弄玄虚,他为人向来高傲自负,此时双手负在背后,不丁不八的站立场中,面带骄傲的微笑不屑的望着靠近的杨翼,直到杨翼呼的一拳朝他面上打来,方才大吃一惊,这一拳无论速度、角度和力量简直无懈可击,若被打中,非变成猪头不可。好在林东从小练武,根基扎实,当下用力吸气,双脚跟猛然发力,全身以直立的状态硬是生生的退了半步。
“好快的身手啊!”这下轮到杨翼吃惊,自己的拳头势头用尽,堪堪在林东鼻尖半寸处停住,眼看着林东身形未因自己的攻击而变化,想来反击顷刻变至,连忙后收。
林东哪里又会给他机会,脚踏弓步,双手合贯而出,竟和当日阿鲁骨进攻杨得贵所用的招式一模一样,只是阿鲁骨的动作中充满沙场气息,这林东的虽然更快,威势却有所欠缺。杨翼当然不会象杨得贵那样向后仰倒,他心中冷笑:“你当我是阿贵吗?你哥哥我是阿贵的师傅知道吗?”
只见杨翼猛的收腹低头,避开双拳的合贯威胁,腰部发力向前冲,手部变成勾拳击向林东的下颌,这前冲加勾拳的力量极大,近身肉搏中绝对是威力强大。
林东的武技却深受军队的影响,讲究快速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和花哨的动作,杨翼势头如此凶猛,他倒夷然不惧,立即重心前压,把弓步的后腿用力向前上方踢出。
“哎呀!”不知道是一声还是两声,两人同时击中了对方。
“好厉害呀!疼!”杨翼后退几步,胸口下中了一脚,一时间血气翻涌,“还好,肋骨没断!好在胸肌够厚实啊!”杨翼用力的大口吸气,确定只受了外伤。
“真是大意啊!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这么凶横?”林东退后几步,鲜血从嘴角流出,下巴被如此用力的从下到上打了一拳,剧痛难忍,满口是血,牙齿可能也撞碎了几颗:“还好没嚼断舌头!”林东抚着肿痛的下巴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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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洵真是乐不可支,这太过瘾了、实在刺激逼真啊!宫中虽然有侍卫进行搏击表演,可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么真实的格斗啊?当下龙颜大悦,就要拍手叫好,顺便催促一下再来一次。旁边的范纯任却看不下去了,身为当世知名学者、大儒,他难以忍受科举之中有如此惨烈的局面,立即柬止:“陛下,到此为止便好!制科考试乃是为国为社稷取士,若是酿成事故,不但太皇太后不愉,便是天下士子,也会寒心啊!”
一边的众大臣也纷纷附和,大家都认为科举是一件庄严神圣的事,打得有人流血受伤确实不好看,要是一个不好弄出人命,谁来收这个场?
赵洵哼哼唧唧一会,终于觉得不能玩过了火,于是摆出俺就是传说中的正牌皇帝的架势,微笑着对二人招手:“二位爱卿果真是英雄了得,国家得勇士至此,这个….甚幸啊!且本次武试,决非有弊。过来,朕赏之!”
两个人也不说话,直接跪在赵洵面前,可是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发话。原来整个天下现在倒是记名在赵洵身上,而实际上,他现在别说封官许愿,就是赏赐点贵重物品,也要请示过高太后才行。刚说了要赏赐给二人,现在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好赏,一时间赵洵沉吟不决。
林东此时下巴非常疼痛,口中还有鲜血涌出,说不得话。
杨翼也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在高太后临终的时候,还专门提醒吕公著、范纯仁等旧党大臣,要小心赵洵的日后清算,由此说明了在目前这个时候,不但天下人,就算是朝中重臣也不是很清楚赵洵的心事和赵洵心中对高太后的那种浓厚恨意。但是关于这一点,熟读历史的杨翼却是知道的,而且还知道赵洵极度的崇拜神宗皇帝,一心以神宗皇帝为榜样,全面推翻了高太后的守旧政策。
此时见到皇帝说赏未上赏,杨翼决定当机立断,先和陛下联络一下感情吧!于是大声说道:“陛下!臣乃草民,伏于草莽市井中,今次应举,却是闻陛下得先帝之志,故草民生了助潜龙升天之心,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陛下!”
他这番说话从语法上、从内容上都甚是荒谬,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四周的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潜龙”?皇帝是真龙天子啊!况且哪个皇帝不说自己是子承父志,非你听说了就巴巴的跑来应举?还有那句唐诗,跟你说的话沾边吗?
林东虽然说不出话,刚才他还在为不能出声拍皇帝马屁而着急,此时听到杨翼这种不学无术的奏答,心中更认为此人或许拳脚和自己不相上下,但论起学识是绝对不如自己的,虽然自己的经义史策做得很差。林东想笑,只可惜才刚咧嘴,下颌立刻剧痛。
那赵洵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仿效神宗搞变法,并且对高太后的压制极度痛恨,这番心事时时藏在心里难受得很。杨翼的话别人不明白,他却是异常的敏感,潜龙?说的就是朕现在不能亲政啊!先帝之志、春风吹又生不就是说将来朕要除尽旧党、重新学先帝变法吗?赵洵脸上笑容突然一收,上下打量了杨翼一下,他虽然还小,但长期的宫廷斗争生活还是使他比一般的少年更成熟许多,深知政治斗争的残酷。赵洵忽然放声大笑,竟离座而起,走到跪着的杨翼面前,盯住杨翼说道:“爱卿!你说的话朕却不甚明白,范先生、吕先生都是朕的老师,他们怎么没教过我这些词语?若是爱卿真有才,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宫为帝师,若爱卿只是胡言乱语,却要小心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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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飘香楼一如往常,宾客如云。
杨翼很疲惫,胸口处还有点疼,但他还是来到了飘香楼,因为张择端等人都说今天杨翼全都考完了,自然要狂饮一番,所以那伙人早早的在飘香楼占了房等候。
才到门口,就听着伙计亲热的叫起了侄少爷,进去之后一路往楼上厢房走去,旁边的年轻学子都与杨翼点头致意,甚至有人对着杨翼大声叫起好来,杨翼有点心虚,好象自己今天没做什么坏事吧?
进到房里,张择端等人自是一阵欢呼,杨翼连忙问起原由,这才搞明白,原来今天自己和林东虽然只是打了个平手,不过自己伤在胸口显不出来,而林东则脸上红肿,满地找牙,经过众考生传扬开来,竟然是自己大获全胜,所以才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你们知道什么?”杨翼摇头苦笑:“今天我的武术表演别提搞得多臭了,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啊!”
“没影的事!”黄炳炎开始得意的发挥起自己的分析特长:“其一、你的步射和骑射据说进了前二十,其二、你打赢了据说表演得很漂亮的林东,足以说明问题了。”
江鞪就是看不惯杨翼这股子虚劲,嘲讽道:“云凯兄说错了,子脱兄本事好呀,听说把林观玉打得满地找牙,一早就得到朝廷封赏了,又要这制科干嘛呢?”
杨翼瞪眼:“谁再提林东我和谁急,那小子多半正恨着我呢!要不是帮你们找面子,我又如何会同他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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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玉!你今天也没吃什么亏嘛!”盘展飞一直认为自己看不明白这个小老第:“你也中了他胸口嘛!绝对是平手!”
林东下巴和脸颊上贴着膏药,在房间里昏暗的灯火光芒中烦躁的走来走去,突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吼道:“我怎么出去见人?跟谁去说平手?杨翼,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找你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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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荣耀
杨翼立即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向皇帝跪拜见礼,经过辽国的那次未遂政变之后他早已经成熟了许多,刚才在队伍里听了双方的对话,初时还觉得林东故意报复,细思之下,顿时明白了林东的用意,“这家伙无非是以为我不堪一击!拿我来立他的威!”杨翼暗自冷笑:“你说我不行也倒罢了,可你怎么扯到考试制度上边去了呢?你这是活该找罪受啊!”
果然如杨翼所料,刘挚和蔡汴等人虽然分别属新旧不同阵营,此时却一致反对林东的提议,他们都是负责这次贡院和科举的大臣,要是按林东的说法,制举武试有弊,他们都难辞其就,况且杨翼的功夫他们清楚得很,又怎会故意蒙骗考官?定是这个叫做林东的小子故意捣乱,林东也不知什么来头,所谓不一万就怕万一,杨翼武功是好,要是万一输掉了,还怎么说得清楚。
蔡汴当即大声呵斥林东:“真是大胆狂徒,天子面前也敢邀斗,你当制科考试是能让尔肆意妄为的吗?区区一学子,冲撞御前在先,无礼质疑朝廷制度于后,该当何罪?”
刘挚等人立即附和,这事情和新旧无关,于名声却有碍。
小皇帝赵洵却不作此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多玩一玩,回到宫中定会后悔,他年纪虽然小,脑子却不笨,细想一会竟也明白了其中关键,当下摆手道:“林卿之议以朕看来未尝不可,当是忧心国事,以为忠贞之语,否则何必冒顶撞大臣之险?”看了看杨翼高大强壮的身材,又道“杨爱卿却也未必没有真才识学,想来那武功之修为,各有高下之分,若是杨卿输了,不见得便是制科武试有弊啊。如此,朕准你等御前比试!”
本来皇帝还没有亲政,是不能下这个命令的,但是一干大臣见皇帝说了比武胜负不关制科考试制度的事,心中总算放下来,便也不再出言反对。众人久在官场打滚,全部心知肚明,反正皇帝现在横竖是赖着不想走,干脆遂了他的愿,比上一场也罢,就算太皇太后将来不高兴,也把责任推给皇帝就是了。
蔡汴狠狠的盯了林东一眼,林东顿时一身冷汗,他自幼生长在将门之家,却不曾真正见识过官场,浑然不知自己一番说话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加上他初到汴京才几日的工夫,没有听说过杨翼的大名,只觉得一众大臣俱都偏袒杨翼,觉得象这样一个草包还能得到大臣的袒护,其中必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中愈加怨气横生。
杨翼这时正盯着皇帝猛瞧,赚一点算一点,这皇帝长得还是不错,虽然还是少年,但英气勃发。“不过身体好有身体好的烦恼,据说哲宗皇帝身体好过了头,亲政后每天晚上都要十余名女子作陪才能尽兴,结果亲政了没多少年,就上了天堂了。”杨翼有点惋惜的看着小皇帝,并由此想到将来高太后一死,皇帝要是亲政,必定会结束元佑更化,全面变法,那么现在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无疑在未来将占据政治上的主动。杨翼坏笑:“林东!天堂有路你不走,嘿嘿!我要你好看!”
林东正在那准备比武,却眼皮突的一跳:“哼!定是杨翼诅咒我,待会我把你打倒在地,还要再踩上一脚!”
比武终于开始了,杨翼当然是跳起了蝴蝶步,双手握拳,不断象林东靠过去。
林东觉得杨翼无非是故弄玄虚,他为人向来高傲自负,此时双手负在背后,不丁不八的站立场中,面带骄傲的微笑不屑的望着靠近的杨翼,直到杨翼呼的一拳朝他面上打来,方才大吃一惊,这一拳无论速度、角度和力量简直无懈可击,若被打中,非变成猪头不可。好在林东从小练武,根基扎实,当下用力吸气,双脚跟猛然发力,全身以直立的状态硬是生生的退了半步。
“好快的身手啊!”这下轮到杨翼吃惊,自己的拳头势头用尽,堪堪在林东鼻尖半寸处停住,眼看着林东身形未因自己的攻击而变化,想来反击顷刻变至,连忙后收。
林东哪里又会给他机会,脚踏弓步,双手合贯而出,竟和当日阿鲁骨进攻杨得贵所用的招式一模一样,只是阿鲁骨的动作中充满沙场气息,这林东的虽然更快,威势却有所欠缺。杨翼当然不会象杨得贵那样向后仰倒,他心中冷笑:“你当我是阿贵吗?你哥哥我是阿贵的师傅知道吗?”
只见杨翼猛的收腹低头,避开双拳的合贯威胁,腰部发力向前冲,手部变成勾拳击向林东的下颌,这前冲加勾拳的力量极大,近身肉搏中绝对是威力强大。
林东的武技却深受军队的影响,讲究快速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和花哨的动作,杨翼势头如此凶猛,他倒夷然不惧,立即重心前压,把弓步的后腿用力向前上方踢出。
“哎呀!”不知道是一声还是两声,两人同时击中了对方。
“好厉害呀!疼!”杨翼后退几步,胸口下中了一脚,一时间血气翻涌,“还好,肋骨没断!好在胸肌够厚实啊!”杨翼用力的大口吸气,确定只受了外伤。
“真是大意啊!这个可恶的家伙竟然这么凶横?”林东退后几步,鲜血从嘴角流出,下巴被如此用力的从下到上打了一拳,剧痛难忍,满口是血,牙齿可能也撞碎了几颗:“还好没嚼断舌头!”林东抚着肿痛的下巴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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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洵真是乐不可支,这太过瘾了、实在刺激逼真啊!宫中虽然有侍卫进行搏击表演,可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么真实的格斗啊?当下龙颜大悦,就要拍手叫好,顺便催促一下再来一次。旁边的范纯任却看不下去了,身为当世知名学者、大儒,他难以忍受科举之中有如此惨烈的局面,立即柬止:“陛下,到此为止便好!制科考试乃是为国为社稷取士,若是酿成事故,不但太皇太后不愉,便是天下士子,也会寒心啊!”
一边的众大臣也纷纷附和,大家都认为科举是一件庄严神圣的事,打得有人流血受伤确实不好看,要是一个不好弄出人命,谁来收这个场?
赵洵哼哼唧唧一会,终于觉得不能玩过了火,于是摆出俺就是传说中的正牌皇帝的架势,微笑着对二人招手:“二位爱卿果真是英雄了得,国家得勇士至此,这个….甚幸啊!且本次武试,决非有弊。过来,朕赏之!”
两个人也不说话,直接跪在赵洵面前,可是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发话。原来整个天下现在倒是记名在赵洵身上,而实际上,他现在别说封官许愿,就是赏赐点贵重物品,也要请示过高太后才行。刚说了要赏赐给二人,现在才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好赏,一时间赵洵沉吟不决。
林东此时下巴非常疼痛,口中还有鲜血涌出,说不得话。
杨翼也没有说话,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在高太后临终的时候,还专门提醒吕公著、范纯仁等旧党大臣,要小心赵洵的日后清算,由此说明了在目前这个时候,不但天下人,就算是朝中重臣也不是很清楚赵洵的心事和赵洵心中对高太后的那种浓厚恨意。但是关于这一点,熟读历史的杨翼却是知道的,而且还知道赵洵极度的崇拜神宗皇帝,一心以神宗皇帝为榜样,全面推翻了高太后的守旧政策。
此时见到皇帝说赏未上赏,杨翼决定当机立断,先和陛下联络一下感情吧!于是大声说道:“陛下!臣乃草民,伏于草莽市井中,今次应举,却是闻陛下得先帝之志,故草民生了助潜龙升天之心,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陛下!”
他这番说话从语法上、从内容上都甚是荒谬,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四周的人摸不着头脑,什么叫“潜龙”?皇帝是真龙天子啊!况且哪个皇帝不说自己是子承父志,非你听说了就巴巴的跑来应举?还有那句唐诗,跟你说的话沾边吗?
林东虽然说不出话,刚才他还在为不能出声拍皇帝马屁而着急,此时听到杨翼这种不学无术的奏答,心中更认为此人或许拳脚和自己不相上下,但论起学识是绝对不如自己的,虽然自己的经义史策做得很差。林东想笑,只可惜才刚咧嘴,下颌立刻剧痛。
那赵洵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仿效神宗搞变法,并且对高太后的压制极度痛恨,这番心事时时藏在心里难受得很。杨翼的话别人不明白,他却是异常的敏感,潜龙?说的就是朕现在不能亲政啊!先帝之志、春风吹又生不就是说将来朕要除尽旧党、重新学先帝变法吗?赵洵脸上笑容突然一收,上下打量了杨翼一下,他虽然还小,但长期的宫廷斗争生活还是使他比一般的少年更成熟许多,深知政治斗争的残酷。赵洵忽然放声大笑,竟离座而起,走到跪着的杨翼面前,盯住杨翼说道:“爱卿!你说的话朕却不甚明白,范先生、吕先生都是朕的老师,他们怎么没教过我这些词语?若是爱卿真有才,将来自然也有可能入宫为帝师,若爱卿只是胡言乱语,却要小心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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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飘香楼一如往常,宾客如云。
杨翼很疲惫,胸口处还有点疼,但他还是来到了飘香楼,因为张择端等人都说今天杨翼全都考完了,自然要狂饮一番,所以那伙人早早的在飘香楼占了房等候。
才到门口,就听着伙计亲热的叫起了侄少爷,进去之后一路往楼上厢房走去,旁边的年轻学子都与杨翼点头致意,甚至有人对着杨翼大声叫起好来,杨翼有点心虚,好象自己今天没做什么坏事吧?
进到房里,张择端等人自是一阵欢呼,杨翼连忙问起原由,这才搞明白,原来今天自己和林东虽然只是打了个平手,不过自己伤在胸口显不出来,而林东则脸上红肿,满地找牙,经过众考生传扬开来,竟然是自己大获全胜,所以才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你们知道什么?”杨翼摇头苦笑:“今天我的武术表演别提搞得多臭了,不怕货比货,就怕不识货啊!”
“没影的事!”黄炳炎开始得意的发挥起自己的分析特长:“其一、你的步射和骑射据说进了前二十,其二、你打赢了据说表演得很漂亮的林东,足以说明问题了。”
江鞪就是看不惯杨翼这股子虚劲,嘲讽道:“云凯兄说错了,子脱兄本事好呀,听说把林观玉打得满地找牙,一早就得到朝廷封赏了,又要这制科干嘛呢?”
杨翼瞪眼:“谁再提林东我和谁急,那小子多半正恨着我呢!要不是帮你们找面子,我又如何会同他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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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玉!你今天也没吃什么亏嘛!”盘展飞一直认为自己看不明白这个小老第:“你也中了他胸口嘛!绝对是平手!”
林东下巴和脸颊上贴着膏药,在房间里昏暗的灯火光芒中烦躁的走来走去,突然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吼道:“我怎么出去见人?跟谁去说平手?杨翼,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的找你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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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真相
下雪了。北方的雪象极了江南的一蓑烟雨,中午还是清朗的天空,忽然一会就下起了鹅毛大雪,白色的落英,无边无际的笼罩下来,顿时天野茫茫,群山万物披挂上银装,火树银花,汴京城中的屋宇,在大雪的覆盖下一层一层如土丘般隆起。这是1086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飘香搂的一间厢房里,跳动的旺盛炉火把寒意拒之门外,火光映照着杨翼年轻且带着悍气的面庞。
“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筵席啊!”杨翼轻轻叹道。
那日金殿传胪,尚书左仆射吕公著在集英殿里,向皇帝送上了常科和制科的及第名单,随着皇帝的钦点,鸿胪寺官员的高声吟唱,杨翼等人一一陛见,终于成为了大宋朝的正式官员,随后带花赴琼林盛宴、跨马游街三天,让这些新进的士子过足了风光的瘾,也让汴京城在一个多月来充满了喜庆气氛。
只不过,依照朝廷的任用惯例,江鞪等人却要离京外放了。江鞪知江都县、黄炳炎知广陵县、石贽任高邮县丞。
事实上这已经是非常好的待遇,大宋朝的进士极多,通常考取进士后只能放个八九品的县丞或者主薄,只有成绩最好的前十几名才有可能当个知县的差遣,而江都和广陵都属于扬州府治下,地处大运河和长江交汇处,自是江南富饶无比之地,高邮离之不远,也很是兴盛。
对这样的结果,诸人当然都心满意足,尤其是江鞪,想来那扬州是最富盛名的烟花之地,绝对是他这样的风liu才子最适合生存的土壤。
而张择端因为是探花的缘故,被留在翰林院中,出任翰林编修,这对他也是不错的结果,因为当什么官他不是很在乎,关键是能留在汴京中完成他那日思夜想的宏伟画卷。
杨翼的情况则和以上几位进士科的兄弟大不相同,根据宋朝惯例,制科为朝廷特招的人才,任用待遇超过进士科,直接可以担任朝中的主事官员。而朝廷经过考虑,把文武双全的他放进了枢密院,任教阅房副承旨并掌中外教习事,从五品上。枢密院下属有十二房,教阅房是其中之一,其又分为中外教习、封樁、催督驿马、湖南路边防等几个部门。教阅房副承旨并掌中外教习事是枢密院中管理各地军队训练和训练基地事务的职位,通常由文官出任,只不过文官往往不通军事,在这个职位上处理往来公文还可以,却无法提出有效的有针对性的意见。杨翼的这次制科文武皆考,所以朝廷认为他也许适合这个位置,因此根据特科任用惯例给了杨翼这个差遣。
杨翼自己对这个位置倒是有一些想法,因为他曾经见识过军事重镇真定府的军队,无论禁军厢军,那真是腐烂得一塌糊涂,由此可想见整个大宋军队懦弱的情况。这使得他动了如何提高宋朝军队战斗力的想法,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子脱不必伤感!”看到气氛有点压抑,黄炳炎微笑着向众人举起酒杯道:“我等萍水相逢,如今感情深厚,天下虽大,却终有再见的一日,来!干了这杯传香美酒吧!”
众人一饮而尽后,黄炳炎又笑道:“真乃好酒!与我等早有功名不同,子脱酿这酒时尚在草泽之中,匆匆大半年,如今却已位在中央,所谓人生沧海桑田,却也没有这般快速的,实在是子脱有过人之资啊!将来我等回京叙职,要见上一面有何难哉?”
张择端不以为然道:“话虽如此,但别鹤和子仕、云凯,任上相距甚近,你们几人要相聚容易得很,可说到叙职,相邻几个地方的长官一起上京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五人才能聚在一起啊!”
石贽立即反对,取笑道:“你和子脱就不会到江南游览一番?这样五人相聚易如反掌啊!莫不是正道兄授了馆阁,架子大了,便成天想着我们这些外放的地方官员进京拜见不成?”
大家顿时笑起来,分别的伤感一时间便淡了很多。
石贽接着说道:“你们去江南好啊!我们以后来到京城后是要求神拜佛的,你们下去可就直接当了咱们的活神仙啦!”
杨翼大笑:“江南物产丰富,我和正道的这神仙差使,想来却是值得一做,绝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江鞪满脸严肃:“其实小弟此去江南,真实目的是为子脱和正道两位兄长打探一番,看看那江南究竟有多少美食和美女,待我逐一验收后,两位兄台大人去到,自然不用再走弯路呀!哈哈!”
黄炳炎总喜欢和他过不去,嘲讽到:“只怕你这等风liu成性的莽夫一番打探后,那秦淮十里烟花风雅之地,就要变成大旱灾区,只剩下满目怆夷、残花败柳了罢?”
江鞪翻翻白眼,无限深情的望向南方,不屑道:“就算江南有什么天灾人祸,那美景却是永存的啊?君岂不闻唐诗中有`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之句?”
张择端笑骂:“你当真无耻之极,还用别人叹六朝繁华如过眼烟云之句,来掩饰你准备在江都行那虎狼之道啊!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真要是只剩下柳树,你还有脸见咱们兄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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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鞪当然是在说笑,见张择端这样认真,连忙正色道:“那是!那是!我此次赴任,当然要造福一方才对得起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嘛!”
杨翼听到他们提到六朝的繁华,忽然联想到张择端画的那清明上河图,一时脱口而出:“六朝虽如梦,最盛之时却也未必比得上如今的汴京那么繁华,正道画的清明上河图必将永远记载这辉煌的时代,不会像六朝那样只剩下传说了。”
张择端大奇:“清明上河图?你是说我在繁塔上画的那幅画应该取这个名字吗!”
杨翼顿时巨汗,这名字可是十几年后宋徽宗提的,自己怎么就说了出来呢?连忙掩饰道:“这个!清明嘛!怀念时节,想来后人看了你这画卷,怀念起这盛世的繁华,况且你画的又是春夏之交,跟清明时节还真沾上点边,所以清明既有怀念之意又有画卷所反映的时间,你以为然否?”
张择端不是很同意:“谁说我只画春夏?昨天我还到繁塔上捕景来着,事实上我发现汴京城的冬天也很有意思,那金明池水结了冰,从繁塔高处望去,有如明镜一般,甚是美丽夺人心魄,我已经决定了,春夏的画卷就只画到南御道上,后面直到金明池的部分就作为此画的下部,却是要画冬天的景致了!”
杨翼怔住了,我的天!原来这画还真有下半部分,杨翼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千古谜团竟然就这样让自己知道了真相!太神奇了!
杨翼忽然大笑起来,心中喜悦,又很感叹世事的奇妙和不可预测。
众人脸脸相窥,都不知杨翼莫名其妙的笑什么?
张择端还以为杨翼笑他的画法,确实也是,前人的画中还从未听说一幅图两个时节的,脸红道:“其实我想用对比的手法突出汴京城的不同润味,上下部分交织处我准备画同一处景点中的同一个人,在不同时节的状态!”
杨翼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否有驴和没有驴的那个地方,竟然就是张择端说的同一景致同一人,在不同的时节中的状态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后世故宫博物院中保存的那幅图便是没有驴的,而不知什么原因失传的后半部图同一个地方上,便是部分史书记载的有驴之处。杨翼觉得有点晕,更多的是兴奋,天哪!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
“正道!”杨翼兴奋得不能自己,突然推开了窗子,任凭雪花飘落进来,众人皆被寒气冻得缩了缩脖子。
“来,我们用大碗喝一次。”杨翼满上酒,举起来:“给你们壮行,我敬的,此次一别天南地北,咱们也不多说,就要用大碗!”
“我一来你们就上大碗?”杨传香推门走进来,带着他的儿子杨承福和另外一个年轻人。
“有机会回汴京,就当飘香搂是你们的家啊!”杨传香又指着那个年轻人道:“这是老家来的杨春,和你们同辈,他爹也就是我兄弟让他到江南去游历一番,你们几个地方父母官可要帮忙照顾哟!”
众人这些日子来在飘香搂吃吃喝喝,包括在飘香别苑都得到了杨传香的照顾,对他早已没了当日被赶出门的不快,纷纷应诺,接着都豪气干云的捧起烈酒一饮而尽。
杨翼回过身走到窗边,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冰雪世界,道路上有许多欢乐的孩童,如大雪中的精灵般嬉戏追逐,于是大声叫道:“管他什么离愁别绪!一起来看看吧,汴京城多美啊!*,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辈读书之人,当鞠躬尽瘁,为天下兴亡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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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第二卷定名为《金明池争标图》,整个故事将全面展开,一个盛世的大宋,将在这一卷中打下坚实的基础,谢谢各位支持!第一卷的写作有很多问题乃至硬伤,主要是我没经验啊!我将在作品相关中进行总结。
第32章 冬日的烦恼
要说什么东西最不可预测,有人说是女人的心,但在元佑元年即将结束的那个冬天,整个汴京城里的人觉得最不可预测的却是天气。自从入冬之后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之后,天气竟然不像以往那样阴沉,开始转而变得晴朗起来,温暖得像冬天根本就没有来过,连续一个多月,晴空万里,既见不到雨雪,也没有往年特别狂暴的大风。都说瑞雪兆丰年,那么冬天没有雪就不是什么好事,然后就有一个负责观察天气的官员建议朝廷将牢狱中的囚犯全部拉出来杀掉,当然,朝廷拒绝了这种荒谬的言论。也怪的就是这时候,天气忽的一下又变得异常的寒冷,一场大雪紧接着下来了。这件事使得汴京城里增加了很多谈资,只不过寒冷依旧使人们不太愿意出门。
“这么冷的天,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大清早出来吧?”雪已经停了,杨翼骑着马行在街道上,一边嘟嘟囔囔。现在是清晨,因为各家各户的人都不愿意这么早出来扫雪,导致路上满是积雪。
杨翼是赶着去枢密院,照理说应该弄顶轿子,只不过杨翼忽然良心发现,不忍心待在轿子里看下人们在雪地里负重行走,便自己骑马去。“还好这几天因为寒冷免了早朝,不然天没亮就要出门,那就真是要命哦!”杨翼虽然只是教阅房副承旨,不过由于是特科的第一名,享受进士状元待遇,朝堂上也有他站立的地方。
骑着马一路进了皇城,到了宣德楼给侍卫验看了身份后,便转向位于宣德楼西边的右掖门。穿过右掖门,便到了中央各衙门的密集之处,西边依次是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资政殿,东边是枢密院、门下省、中书省等机构,当然,这个地方还是允许骑马的,除非再往北走,到了文德殿前百余步,那才真正是皇室禁区,要下马步行的。
把马交给迎上来的侍卫,杨翼进入枢密院衙署之中,迎面就碰上了同为教阅房副承旨的严明。
“严大人来得好早啊!”杨翼讨好的打起了招呼,这严明字子铭,负责驿政等事务,虽说年纪大不了自己多少,但在枢密院干了有些年头,说起来算是教阅房中的元老级人物了:“这么冷的天严大人还如往常般一早就到,真是让小弟汗颜!”
“杨大人不也一样早吗?”严明久混官场,早就成了精,虽然大家职位一样,但这杨翼可是能上朝堂的人,从五品上比自己的正六品还高出一截,亦是谦卑的笑笑道:“现在天气寒冷,各地的兵士哪里还会有什么操练事宜?想来却是杨大人注重操行品德,从来无所懈怠之故。”
“哪里哪里!”杨翼打起哈哈:“过奖过奖!”
聊了一阵没营养的废话后,便要回各自的办公衙门,却见严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转过身叫住了杨翼:“杨大人!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哦?”杨翼心想该不是见有我礼貌,要在为官之道上教育提点一下我吧:“大人请讲无妨,子脱洗耳恭听。”
严明踌躇一会,方又说道:“哦!没事,杨大人请便吧!”说罢径自走了开去。
这一下把杨翼弄得莫名其妙,发了阵呆,什么意思?你玩我?狐疑的回到衙门,只见衙门冷冷清清,除了几个值班的杂役正在搞卫生,就再也没有人这么早到了。
“嘿,其实这活也挺轻松的嘛!”泡上一杯热茶,杨翼怀着愉悦的心情翘着二郎腿看起了各地的公文。
事实上这种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冬十一月初,江宁府水军停操,盖因江面结冰故。”杨翼读着相关公文,心中冷笑,前些日子那么温暖,结冰怎么可能结到长江下游?糊弄以前那些不通世事的书呆子还行,想糊弄本大人可就有点难度了。
再看下去,杨翼全身发寒,居然有了呕吐的****各地的军队有提出天气冷停练的,有提出天气不够冷不足以锻炼士兵所以也停练的,有号称骑兵一日之内从兰州奔赴西宁州再奔得回来的,有据说演练出无数超级无敌阵法所向披靡的,还有出于保护战马过冬而全体把马赶进深山里自生自灭的――结尾处居然说什么“那处水草丰美,气候宜人,诚为牧马良所,从此将士皆无忧矣!”,杨翼大骂你们是无忧了,不用养马节省了草料、操练也不用干了。这还不算,其中最最无耻的一个是这样说的: “冬十月,梧州都统领孙竖南率马步军三千结阵西江岸,阵法演练精熟,遂全阵涉水过江,沿岸士绅百姓欢呼赞叹,皆曰:真王师也,勇不可挡!”杨翼一阵发晕,那西江就是珠江,直通香港,水深流急,就算枯水期千吨大船也是过得的,你们居然能结阵涉水过江?还有人欢呼“真王师也”?真要能过去你们就不是王师,你们那是王八!
“怎么看都像是聊斋志异!”杨翼最后总结到:“蒲松龄要是能看到得叫你们祖师爷爷!”
这时候衙门里的官员都已经纷纷到来,枢密院终于开始运转,杨翼招来手下的守阙主事和书史令:“整理成集,保不定哪天我出本yy书用得着!”杨翼恶狠狠的把公文全部扔过去。
生活真是郁闷啊!天气寒冷,无聊的杨翼在枢密院的院子中转着圈,其实准确的说是遛鸟,溜他昨天非常无聊在院子里抓的一只漂亮麻雀,没人搭理他,反正枢密院的几个最高长官正副使加上签书们这种时候是不会来的,多半跑到太皇太后那里聆听圣训去了。
转着转着,就到了严明那里,杨翼想起今天严明欲言又止的那幕,便决定进去问个明白。
“啊!是杨大人,请坐。”严明有点惊讶杨翼会来:“来人,奉茶!”
杨翼也不想和他瞎扯,这段时间那些无聊公文已经让他有点扯皮疲劳,单刀直入道:“今早大人对我似乎有话要讲,可能是公事繁忙,又匆匆走了,如此,我便来这聆听严大人指教。”
严明盯着杨翼片刻,忽然说道:“子脱!你可知道我父亲乃是中丞蔡确蔡大人的故交好友?”
杨翼不答,心说你什么意思?吓唬我?大家都混枢密院的谁也不怕谁。
严明又道:“子脱乃是制科状元,如今得蒙圣眷可列之于朝堂。蔡大人当日可是对子脱有保举之恩情啊!”
杨翼还是沉默,心说莫非是要拉拢我?和你们变法派共同奋斗?
严明看了看杨翼,说道:“近来有旧党大臣向太皇太后重提策立之事,弹劾蔡大人居心叵测,虽然新旧党争趋于激烈,满朝文武非此即彼,新党中人却顾虑蔡大人曾经弹劾过王安石相公,朝堂之上并不帮忙。”
他说到这杨翼就明白什么回事了,当年神宗病危时,蔡确与邢恕欲立神宗同母弟雍王颢和曹王頵不成,反过来诬陷高太后和王珪有废哲宗之意,自谓有策立功。如今高太后是要反攻倒算啊!可偏偏新党中人大多也不屑于蔡确,因为蔡确长于见风使舵和阴谋诡计,当年他见到神宗有疏远王安石之意时,竟不顾知遇之恩,上书参劾王安石。蔡确自知制诰升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均靠制造冤狱夺别人官位后得到。很多大臣都看不起他,而蔡确却自以为本事了得,得罪的人遍及朝野。
“子脱!蔡大人虽多有不是,可毕竟乃是维系变法的栋梁啊!你我的上司枢密院使章大人决定在过几日的朝会中力保蔡大人,只可惜势单立孤。我观子脱也不是因循守旧之人,蔡大人也保举过你,且你也能够上得了朝堂,若那日章大人为蔡大人说话,却还要请子脱在旁帮忙啊!”
杨翼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想来力挺旧党的高太后正在打击新党领袖人物,先选了蔡确下手,这蔡确虽然影响力大位高权重,可人缘却是不佳,新党除了章淳就没人帮蔡确说话,高太后此举极为高明,即打击了新党又不会被新党强力的反弹,回头再收拾帮腔的章淳就容易多了。
“这混水我可趟不得!”杨翼心中想,他知道蔡确没有什么好下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车盖亭案就在明年发生,谁卷进去谁倒霉!不禁颇为后悔自己多事,跑这来找麻烦。
严明见到杨翼不说话,竟以为他意动,进一步恳求道:“我若是子脱你,上得了大殿定会为蔡大人出力,且不说旧党苏轼大人也曾保举过你,可这是蔡大人先提出来的,满朝皆知啊!若是蔡大人有所不利,想来对子脱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杨翼对他的话是不相信的,其实自己只要不出声绝不会有什么不利,新党赏识自己,有蔡汴蔡京两兄弟罩着,旧党那边苏家兄弟加上吕大防等人也是为自己的制举争取过的,蔡确这事不关自己的事,就算不帮忙说话又怎会有人来对付一个小小的副承旨?
不过杨翼想多了又开始有点犹豫,真要说起来,蔡确完了就轮到章淳,接下来明年就是新党的大劫难,李清臣和张商英、李德刍、吴安诗等等新党要员全部被赶出朝廷,从此朝政完全被旧党把持。而据记载章淳等人耿耿于怀,经历了旧党的残酷倾轧后,他们的政治性格在党同伐异过程中遭到严重扭曲。绍圣年间章淳等在哲宗的支持下全面报复,北宋的政治完全脱离了正常的治国之道,陷入党派的意气之争中,国事日非。自己有心为这大宋多留几年盛世,真能坐视不理吗?可自己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官就能改变这个局面?就算能上了朝堂,谁要把自己说的话当个屁恐怕自己都要感激涕零了吧!说实在的,别说是两党之争,就是眼下各地军队训练不佳这种份内事,自己也没有能力去纠正啊!
于是杨翼苦笑道:“严大人太看重我了,我在朝堂上根本就说不上话,到时看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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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飘香搂,喧哗片刻没有停歇。
天气寒冷,本来全城的酒楼生意都不太好,不过杨翼可是玩考古的,他上学的时候学过火锅的历史考证,在三国时代,魏文帝就弄出了“五熟釜”,有点像后世的鸳鸯锅,不过毕竟和真正的火锅还是有所不同,真正意义上的火锅始于南宋,著有《山家清供》一书的林洪在武夷山中发觉的,所以北宋时火锅并没有流行。
因此杨翼建议杨传香在桌上放个生炭的小火炉,炉上架个汤锅,把肉切成薄片,用酒、酱、椒、桂做成调味汁,等汤开了夹著着片在汤中涮熟,沾着调味料吃。
于是飘香楼在杨传香的将信将疑中推出了火锅,然后立刻轰动全城,因为利用涮熟的吃法吃肉片甚为鲜美,且能在大雪纷飞之寒冬中,与三五好友围聚一堂谈笑风生,随性取食,当然让那些在冬日里无所事事的人们非常愉快。
笑呵呵的杨传香站在高处往下望,今天又是爆满,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忽然,杨传香觉得有点差异,杨翼和杨承福两人围着炉子,承福吃得不亦乐乎,怎么身材高大平时吃饭能吃三大碗的杨翼却蔫不拉几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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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走为上计
事实上,杨翼的这顿晚饭根本就没吃下一口,他一直在思索着自己目前面临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进行政治上的表态。
形势其实非常明朗,自己在朝中其实毫无力量可言,人微言轻,照理说在官场待了有些年头的严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来找自己说项,就很有可能是章淳的意思,不管自己的分量有多重,毕竟章淳现在把持着枢密院,肯定不希望身边有旧党的人,无非是借机会要自己在朝会上表明政治立场,可恨这种时候表明立场就是自寻死路,跟着蔡确章淳定要倒霉,跟着蔡汴等另外一派的新党明年也好不了,跟着旧党混最多风光几年,回头小皇帝上台,吃不了兜着走。
杨翼低着头,眼睛盯着旺盛的炉火出神,浑然不觉杨传香走到了身后。
“我亲爱的贤侄!”杨传香的声音像加了蜜糖:“想什么呢?“
杨翼吓一跳,不满道:“什么玩意呀你?走路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没看见我吃着饭吗?”
杨传香嗤之以鼻:“你那叫吃饭吗?再说楼里吵吵嚷嚷的你还能听到走路声?我看你发呆,男人有这种废寝忘食的表现,多半是想媳妇了吧!”
“我……!”杨翼没有语言了,跟这位大叔可能有代沟,我吃饭发呆就是想媳妇?你以为是后世的肥皂剧呀!
杨传香得意道:“让我说中了不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娶不上老婆挺丢人的不是?不光你没面子,你叔我更没面子,我杨传香论财富现在可是京城中叫得响的人物,帮自己大侄子娶不到老婆,前两天跟其他商会的老板喝茶的时候还让人笑话呢。”
看杨翼低下头继续发呆,杨传香又道:“但你也别急,你窝窝囊囊好歹也做了一官。告诉你,这几天找我上门提亲的还是有不少的,我看你忙就先帮你挑了一把,现在手上有几个合适的,都是京城里有门有脸的主,你看…..”
“得了得了!”杨翼心里烦躁,你说你这不是这瞎操心吗,我现在火烧屁股了你还有心谈这个:“我怕了你了,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我走。”
杨翼立马要闪人,刚站起来,忽然灵光一闪,却又坐了下来,皱眉片刻,旋即眉开眼笑道:“亲爱的叔叔!有好姑娘你就先给承福留着,我?嘿嘿,很快就要外出为咱们大宋朝的稳定繁荣、和谐发展贡献力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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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起戎行,有天下,收四方劲兵,列营京畿,以备宿卫,分番屯戍,以捍边圉,于时将帅之臣入奉朝请,犷暴之民收隶尺籍,虽有桀骜恣肆,而无所施于其间。然咸平以后,承平既久,武备渐宽。臣今观各地冬训报告,真乃将骄士惰,徒耗国用……”
“真有这么糟糕吗!”高太后望着桌子上那一打厚厚的条陈,对面前的几个主管军事的大臣问道。新任枢密院教阅房副承旨的杨翼两天内连上十条,痛斥各地禁军冬训不力,徒耗国家钱粮,又说是夏国国主新丧,国内政局必然不稳,加上辽国分裂后情况不明,边患甚令人担忧,请往教阅督促京畿禁军训练,以为天下典范云云。
“这个杨翼前段时间朝会时倒是从无奏报,如今任上不久,居然十数条陈,足见为实心用事之人。”高太后对这个杨翼有点兴趣。
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则是莫名其妙,没见过还有文官对军队训练提出这么详细的弊端分析的,踌躇道:“天气寒冷,各地军队训练不佳倒是有的,但京畿地区之禁军乃是国家精锐,若是训练懒惰影响甚大,他想去督训也未尝不可。”
“此子狂妄!”章淳对杨翼直接越过他上条陈非常不满,他猜测这是杨翼想躲过朝会,避免表明政治立场,不过他现在也不能断定杨翼究竟是哪边的,毕竟杨翼也没有倾向旧党的意思:“每年春季都要教阅水军于金明池,又或殿前司教阅野战。历来衣甲鲜明、战阵娴熟,从来没有出错,杨翼怎么能断定训练不佳?”
枢密直学士王岩叟对于章淳是只要你反对的我就支持,立即反驳:“杨翼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辽国与我朝本有颤渊之盟,不会轻启边衅,可如今分裂,那西辽可未必会承认此盟约,若是来犯亦有可能,而西夏党项人极为野蛮,百年间与我朝大小战争不断,如今国主新丧,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边关有冲突亦是可能,故加强军队训练防患未然有何不可?”
章淳不同意:“荒诞!兵者,死生之地,国家要害,难道历来就没有训练吗?为何他区区一个教阅副承旨刚一上任,就叫嚣要整训?既然怕边境有事,他怎么不申请到兰州、西宁州或者延安府那种偏远之地去督训?在这京淄之地不远不近的搞什么?哼!天下典范,京淄禁军历来就是典范了,也没见各地以为榜样学到些什么。”
文彦博说道:“若去西宁、兰州甚远,一去一回需要最快也要两个多月,况且如延安府等地只对西夏,未必可以兼顾西辽,还不如在京淄好!”
高太后思虑片刻,命内侍取来地图,详看片刻,决断道:“让他去太原,太原府路途不远可历来为要害之地,北临辽国西京,西接夏国夏州,诚为练兵良所。”又道:“以前教阅房的文官不通武事,从来都不出京检阅军队,然枢密院任用武将却又有违我大宋制衡之策,既然这杨翼既是士子又懂军事,不妨就用上一用吧。诏,杨翼临时差遣,权太原路马步禁军督军使,兼顾厢军、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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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宣旨的是童贯,杨翼跪在地上听着圣旨。
此时杨翼也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惹不起躲得起,是那天自己临时想出来的,其实算不上什么好计策,不过总算避免了在朝堂之上得罪新旧中的一派,这才是最要命的,至于章淳心中有什么想法,却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自己不上朝堂,也没有明确的表明不支持他,将来就算出什么问题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嘛!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啊!
等听到要去太原府,杨翼心中苦笑,老天爷还真是眷顾,知道我爱考古就让我四处奔波,回头想想太原府有什么让我考察的东西吧,也不能白去一趟。
杨翼双手结接过圣旨爬起来,立刻大把的交钞塞到童贯手中。
童贯现在还年轻未得势,以前出来宣旨最多能混个一两贯钱,现在杨翼出手如此大方,这叠交钞怕是有上百贯吧,顿时让他受宠若惊,媚笑道:“杨大人真是厚道,杂家真是不好意思啊!”
杨翼是早有准备,要知道现在最好的投机机会就是不得志的小皇帝,满朝文武都只知道太皇太后,都认为皇帝年幼无知,自己是知道历史的,要长期投资啊!可皇帝不是想见就见的,还是要结交内侍为接近皇帝之道啊。
“童公公为今上办事,辛苦非常!哈哈!”杨翼和童贯一样都是身材高大面相粗旷,媚笑起来总是显得不太自然:“我这就要去太原府,春天一到便会返回,到时却想多聆听圣训,童公公我等相处时日还长啊!哈哈!”
童贯心说要巴结你也巴结高太后啊!小皇帝现在谁去理他?等亲政时间也长了点吧?当下提点道:“太皇太后凤体安康,长命百岁,杨大人外出为朝廷督训,也是太后之意,杨大人却要多听听太后的懿训才是。”
杨翼暗笑,太后没几年好活了都,嘴上恭恭敬敬答道:“是滴,多谢公公提点。”又掏出一把交钞塞过去,反正最近钱多得没处使。从五品的官员通常薪水就是每月四十贯上下,却没人像他这样背后有个规模越来越大的商会支持。
童贯是乐开了花,这杨翼比其他人对自己真是尊重得多,又有钱,会做人,绝对有前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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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就走?”杨传香不乐意:“我约了张府和李府,明天带你去上门走动,让人看看,也好给你说亲。”
杨翼诧异:“什么张啊李的,你真认为我娶不到老婆!”
“张家可是富豪啊!他们家在南方可是有偌大产业,那李家……”
“打住!你不知道我是朝中官员吗?我是得了旨的!”杨翼巴不得快走,天气好点要上朝就不好玩了。
“说得也是!”杨传香想得和他不一样:“那就看看哪家大臣家里还有没嫁的闺女,门当户对嘛!”
“我说你怎么就只对这事感兴趣?好,你先查着,我回来再说!”
出了飘香搂杨翼没有马上回别苑,他去逛大街,又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待在汴京城里了。
虽然现在是下午,可寒冷的天气使得汴京街道上颇为冷清,杨翼瞎逛了一会, 没什么意思,忽然想起不如去城东武馆转转,明天就要走了,自己的护卫估计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处,找几个能打的跟着,去到太原路要是万一需要表演一下之类的,不用自己上,好歹我也斯文人不是?
看着杨翼嬉皮笑脸的喝着奉上的茶,朱三爷觉得今年纯属流年不利,这小灾星来到汴京城后自己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飘香楼附近的几条街现在没人买自己的帐,武馆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杨大人,于草民有何见教。”朱三爷小心翼翼,心说你打过我,还要我去装被你打,你叔还要买我的武馆,这次你又什么花招?我前世欠你钱没还吗?
“见教什么的基本上就没有!哎,你这茶不行,回头送你点江南茶叶,我兄弟在那边知县,刚托人送到的。”杨翼最近开始学斯文,在枢密院办公的时候就喜欢喝茶看公文上的笑话。
朱三心中一惊,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道,这回这杨灾星可是来势凶猛啊!吞吞吐吐的问道:“杨大人是读书人、朝廷命官,我这武馆都是粗莽武人,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杨大人呢?老朽先行赔罪了。“
杨翼笑笑,道:“是这样,你家大人我准备出外地公干,找你要几个好点的徒弟,给他们个差使,总好过在你这武馆怎天就想着蒙街坊邻居的钱,你看可好?”
朱三爷不干,你这没安好心,把人要走了我这武馆开我自己练啊?“这个!我武馆弟子倒也有这么几十号人,不过武功低微,大人明鉴,不是很方便吧!”
杨翼说:“不会啊!就要你几个人,绝对不会伤筋动骨,这么着,看你这武馆破破烂烂,叫我叔出钱修修,帮你宣传一下,你就可以发扬光大了。”
朱三爷终于把心放下,小灾星看来挺认真,不像来玩我的,那可要就地还钱了,笑道:“若是如此也未尝不可,只是钱什么的就算了,只要在你们的某种酒上刻上俺们武馆的字号就成!”
杨翼心说你和我叔算是有得一拼,真是有广告头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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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初至太原府
十一月丙辰,大雪甚,民冻多死,诏加振恤。乙亥,以夏国政乱主幼,强臣乙逋等擅权逆命,诏诸路帅臣严兵备之,特置教阅副承旨杨翼督训河东路诸军。十二月丙戌,兴龙节,兀征声延部族老幼万人归降,遣使廪食之,仍谕声延勿失河北地。乙未,白虹贯日。――――《宋史.本纪十七》
一大早,杨翼就去告别了杨传香,当然杨传香对他的匆匆离去免不了发了一通牢骚。随后杨翼来到汴京西北角的卫州门外,与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护卫和杂役们汇合。这些随从包括三十多名从殿前司挑选出来的骑兵,以及四名由杨翼亲自挑选出来的城东武馆的弟子,还有十几名随队的杂役加上四辆大车。
几十号人骑着马,赶着车,就向那太原府进发。杨翼这次出京自然和上次去辽国大不相同,身份地位提高了,而且还是整个队伍的首脑人物,自然在路上风光无限。听着耳边有如潮涌的马屁,欣赏着京淄平原特有的雪景,杨翼觉得就像在旅游,不对!应该是黄金游或者钻石游。
刚行出了十里地,就听到队伍后面有人呼叫,回头远远望去,只见数骑飞奔而来,在白色雪地的衬托下,当头一骑隐约穿着太监服饰。
“不好!”杨翼暗自心惊,不会是临时改变任命了吧?如果又要被弄回去参加朝会,那就算是完蛋了:“快,加速前进!”杨翼情急之下催促手下们快走,只是马匹可以快跑,那些负重的驴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不一会就被那伙人赶上了。杨翼仔细一看,来的不是童贯又是何人?
杨翼大呼倒霉,心说高太后这老家伙也忒会玩弄人了吧?你不让我去就早说啊,我这都走出十里了你才叫我回去,存心找麻烦,真没面子啊!
事实证明杨翼判断错误,童贯带来的旨意却是关于升官的,杨翼从权太原府督军使,变成了权河东路督军使。
“这是怎么回事呢?”交接完相关公文和印信后,杨翼把童贯拉到一边,一边塞钱一边低声问道。
童贯笑道:“杨大人不必多心,今天一早章枢密向娘娘上了条陈,说大人您此去太原,若只是督训太原一地的军队,却不好统一协调周边几个直接接触辽夏的边防要地,故娘娘首肯,扩大您的督训权限。所以我这才冰天雪地的出来追赶大人”
对此,杨翼的分析是章淳虽然不满意自己的临阵离开,但是见到阻拦不成,便又卖回人情给自己,算是一种拉拢的手段吧。
“这就是不表明立场的好处,可以待价而沽啊!”杨翼当然很高兴。当然,让他高兴的并不是因为管辖范围的扩大。虽然那河东路不但包括了太原城在内,甚至把周边的数个府县全部管制其中,但自己只是督促训练的临时官,回头把差遣办完,自己依然是从五品的副承旨,谈不上升官。所以高兴原因是因为章淳的表态,使杨翼觉得起码来说,在河东路的行动不会受到枢密院太多的制肘。“这个人情,我还是要收下的。”杨翼是这样总结。
这一路之上风光相当不错,刚刚下完雪后的大地充满了银装素裹的北国风情,杨翼在愉悦之余,也常常会想到究竟该如何去整训部队,只是他只学过考古,对这个问题基本上没有什么研究,毫无头绪可言。
经过了相州和德隆府,抵达汾州后沿着汾河北上,前后半个月的功夫,太原已经在望了。这段时间杨翼和一众手下已经混熟了。对于他这个年纪不大且又说话随和的长官,手下们的日子也算过得惬意。尤其是城东武馆的几个弟子,现在跟着这位年轻的朝廷命官办事,一路上各地州府款待殷勤,远比在武馆当小流氓风光得多,自然早已忘记了大家以前的过节,指望着巴结上杨翼,从此脱离低层劳苦大众的生活。
路上的这段时间朝廷中发生了很多事,先是蔡确终于没能逃脱历史的安排,被贬出朝廷,出知陈州,新党多人受到牵连,章淳被下诏训斥。然后是传闻夏国内部局势紧张,朝廷中开始有人预测明年春季夏国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加强西北边防冬季战备的呼声高涨起来。当然,这些消息是杨翼到了太原后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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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时期的北齐、强盛的唐王朝以及割据的五代十国中的后唐、后晋、后汉、北汉或发祥于太原、或建都于此、或以太原为陪都,太原古为晋阳,是传说中的大城。
然而,杨翼到来后才发现以上的说法确实是“传说中的”,原来的晋阳基本上在百年前的战火中毁掉了,只剩下一部分作为平晋县。现在的太原乃是由宋代名将潘美建于太平兴国七年,在晋阳县东北三十里汾河对岸之处的一座小城而已,周长十一里,只有四座城门。
不过小是小,作为整个华北的屏障,太原依然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是宋国西北部政治、经济、军事的中心,繁华不下任何一个朝代。
“杨大人真是有眼光啊!”河东路经略、知太原府曾布非常郁闷,朝廷派来的这个督军使真是莫名其妙,才来一会,就拉着自己跑了几十里来到悬瓮山下看晋祠。天寒地冻,有什么可看的呢?虽说自己品秩比他高,可不陪着来好像又不太好,现在朝廷对边防很紧张,这个杨大人风口上赶来督训,若是惹他不高兴回朝中瞎说一气,可就麻烦了。再说自己乃是纯粹的读书人,军事上向来放手不管,谁知道会出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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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巧妙绝伦啊!想不到却真是才建成不久。”杨翼看着圣母殿前的鱼沼飞梁大声赞叹道。爱好考古的他这次来是绝对不能错过这晋祠中的好景致。这鱼沼飞梁乃是一方形水池,池中立三十四根小八角形石柱,柱顶架斗拱和梁木承托著十字形桥面,就是飞梁。整个造型犹如展翅欲飞的大鸟,故称飞梁。对于研究古代桥梁建筑非常有价值,要知道这飞梁建筑结构有宋代特点,小八角石柱,复盆式莲瓣尚有北魏遗风。这种形制奇特,造型优美的十字形桥式,虽在古籍中早有记载,但后世留存实物仅此一例。可是始建年代从来没有人能查证得出,所以杨翼那日知道要来太原,就一直心痒难耐,定要前来看个究竟,眼前看到,才确证其建筑于宋代。
曾布奇怪道:“不就是一座飞梁吗?我知太原府三年了,这里筑起了这玩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大人远在京城竟然也有耳闻吗?”
杨翼尴尬道:“曾闻友人说起,心中仰慕罢了。”
曾布挥手让随从离得远些,和杨翼在晋祠中四处观赏起来,虽见杨翼来回品味似乎沉浸其中,但自己心中有事,还是不免发问道:“大人此来,对于我河东路诸军的训练,不知有什么指教?”
“哦!”杨翼恋恋不舍的从一块石雕上收回目光,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道:“曾大人过誉了,说到指教,下官不敢当,只是国家形势使然,必须加强战备以待来春,这河东路可是重中之重,万不可有失啊!”
曾布心中不快,他不知道杨翼自己现在也没谱,只觉得这人甚是可恶,说了等于没说,不露半点口风。
“那大人准备下步如何着手呢?”曾布不死心。
“这个,下官当然捡紧要之处着手啦!我在枢密院可看多了各地的训练汇报,弊病甚多啊!”杨翼心里开始有点发虚,心想你干嘛呢你,看看风景挺好的,你问我一考古的怎么练兵我找谁问去?
“杨大人想来成竹在胸,定是如诸葛武侯般运筹帷幄之辈,本官无礼,还请问杨大人紧要之处何在?”曾布铁了心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个!”杨翼开始头疼,来的路上看过武经七书,可那没法和这河东路对上啊:“主要的,基本上就是攻防…啊不,主要是加强纪律,就是军纪啦!”
“若只是加强军纪何用大人亲来呢?枢密院派一小吏到军中常驻,便足以督察了。”曾布不相信。
杨翼这回冒汗了,其实真要说主意也不是没有,宋代的军队指挥僵化那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可是我还没想清楚啊!早知道我在路上多想几天,想好了才来,要说你曾布也是宋朝大名人,好像历史记载过不了多久就要调回朝中重用,你还瞎管什么呢?于是杨翼抬头看看天,冬天的太阳冷冷的挂在一角,道:“天气甚寒,大人身娇肉贵,还是不宜在外耽搁,下官便请大人一同离去了吧?”
曾布心中暗叫厉害,觉得这人城府很深,照理说你要怎么弄你都要知会我这地方长官一声吧,我配合一下你不就方便很多吗?可你不,你闪烁其词,究竟朝廷是个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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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督军衙署,杨翼就把手下全部赶了出去,让他们到外边了解一下太原附近的情况,比如军队的名声、当地人家的募兵情况什么的,因为自己还真不好向曾布查问,被人家看穿自己不学无术就不太好意思了。
只不过这帮外地人根本就是人生地不熟,什么像样的消息也没带回来,其中一个居然告诉杨翼现下太原府新出了一种叫腐干的食品非常受欢迎,让杨翼极度上火。
“什么腐干?你是不是脑子腐烂掉了。”杨翼没好气的训那个侍卫。
那个侍卫很委屈的样子:“大人!听说这是本地新制出的食品,味道极佳,是为了过几天的兴龙节准备的。”
“兴龙节?”杨翼这才想起过几天皇帝过生日,全国都要庆祝的:“兴龙节为什么要准备腐干?这和兴龙节的意思好像不太相和啊?”
侍卫见杨翼发问,好像火气下来了一点,于是颇为高兴道:“听说西北面来了胡人,归顺我天朝的,好多人呢!这事传遍了太原城,说是朝廷下令要在兴龙节受降,那腐干是根据胡人的口味加上太原的本地材料制出来,慰劳胡人的。”
杨翼心中一动,好像历史上有这么回事自己却记不清楚了,必定是自己一路过来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可恨曾布怎么也不说呢?当然曾布不说也正常,这跟冬训没有什么关系嘛!等等,谁说没关系呢?
杨翼忽然笑起来,拍拍那侍卫的肩膀:“小王,不错不错,回头大大有赏啊!”
“来人!”杨翼来了灵感,兴奋的叫道:“给我把河东路的地图挂上,我要制定新的训练计划和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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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地里搭好帐篷,乌伦珠日格的心情不是太好,看看正在煮着羊奶的哥哥莫日根,心中想着不知这羊奶还能喝到什么时候。自己一族人从大草原的东边一路沿着丰美的水草迁移到了中南部的白达旦南面,年年都是这么过的,可谁知道今年西京道乱做一团,四处流窜的契丹兵,见到蒙古人就疯狂的抢掠帐篷和牛羊,真让人没法活了,后来自己一族也被一伙契丹的乱兵盯上,一路逃跑,丢失了不知多少羊和马,最后才遇到了半是羌人半是蒙古人的兀征声延部族。
“唉!竟然一起来到了汉人的地方!爷爷和大哥都不害怕吗?”乌伦珠日格心中黯然。
第35章 全面计划
十一月已经完结。现在是元佑元年的最后一个月,兴龙节就要到了,整个宋帝国都洋溢着喜庆气氛。而皇帝果然是真龙天子,因为天气虽然寒冷,但却晴朗开来,近几日没有雨雪和大风,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覆盖在广阔的帝国大地上。
此时的杨翼对这样的天气非常的享受,他半躺在督军衙署院子里的一张摇椅上,眯缝着眼睛晒太阳。一名被曾布派来的丫鬟,正轻轻将碗里滚烫的“头脑羹”吹凉一些,然后用勺子送到杨翼的嘴里。所谓的“头脑”,是在一碗汤糊里,放上三大块肥羊肉,一块莲菜,一条长山药。汤里的佐料有黄酒、酒糟和黄芪。品尝时可以感到酒、药和羊肉的混合香味,味美可口,越吃越香,具有滋补、活血的功能。
“这玩意还真好吃!”杨翼咂巴着嘴,纳闷的自言自语:“我以前听太原的朋友说这玩意是明末文人傅山创造的,这么看来他说不定是盗版啊!”
之所以有以上如此这般的轻松和惬意,是因为杨翼经过几天来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的研究,终于制定出了全盘的冬训计划。
当然,杨翼实际上对军事并不精通,不过还好他熟悉历史。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军事知识和对历史上所有朝代的军队情况、战争情况进行了罗列,然后从中拼凑出符合自己需要的一套计划。另外杨翼还回忆起自己似乎在网上看过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不过回忆了半天却只记得起一个回帖,那帖子里非常经典的只有一个“顶”字。
通过对记忆中宋朝历次战争和兵制的分析,杨翼从历史中得到的结论,那就是宋国军队除了守城就什么也干不了,一是表现在指挥头脑僵化,外出作战将领的手里拿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下发的作战阵图,一丝不苟的执行,和去送死差不多,二是表现在骑射素质低下,直接丧失了对游牧民族的战场机动能力,三是对新军事技术的应用极不敏感。历史上,宋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为兵器制造业的创新和新式武器的问世提供了先决条件。其军事工业组织严密,规模庞大,从中央到地方都有制作兵器的机构和工场,工场内部有精细的分工,所属工匠又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而来,中国兵器发展至宋代,火yao火器已经可以应用於军事领域,不过整个帝国从上到下都没有意识到火器会给战争带来什么样的革命。
当然杨翼不会愚蠢到现在就去鼓捣造枪造炮,以自己的地位和学识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毕竟杨翼不似武安国那般什么都能鼓捣嘛!(不要误会,不是批评)所以对新武器的开发应用也就是想想,不可能付诸实施。
总体上,这个计划的要点有几个方面,一是增加单兵的包括身体、精神、纪律等各项素质;二是提高成建制部队的迂回机动能力和战场冲击力;三是以快速和保密为原则,形成新的通讯手段;四是提高野战后勤保障能力;五是改变将领使用阵图的习惯。其整体上的指导思想是为野战服务,大力改变和提高队伍的战术思维。
然而事实上,杨翼意识到了,且不说自己不懂军事纯属于纸上谈兵,这个看起来很宏伟的计划也是不可能通过一个冬训就能成功的,况且对于不再使用阵图这种做法,不是他一个人在这里就能够决定的,必须由枢密院向上报告,太皇太后同意才行。
所以,杨翼决定对每个要点都进行小范围低程度的强化使用,至于手段,可就要学习在后世里所谓的红蓝对抗了。“那些胡人,哦不!应该是蒙古和羌族的混合民族,应该都是勇猛的骑射好手吧?”杨翼咽下一口丫鬟送到嘴边的美味头脑羹,这样对自己说:“弄点人组织起来,不知道通常扮演这种角色的究竟是红军还是蓝军?我那时候看电视怎么就这么不专心呢?不过这事可要跟上头打好招呼,私自组建异族军队可不是小罪,加上还要改变祖宗传下来的阵图!不小心点是会倒霉滴!我却要好好的作一回骗子才行。”
河东路经略司。
曾布对杨翼的突然来访有点意外和烦,因为他正为了安置前来归顺的胡人、以及准备兴龙节接受归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
“子脱!不是我说你,你来太原也好几天了,怎么不四下里走走看看?我又不是兵,你来我这儿训不着人。”曾布心说快走吧,三天后就兴龙节了,完事之后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你呢。
“曾大人不必烦躁”杨翼笑道:“我这带有江南的上好茶叶,要不要让人煮来试试?”
“我平日不喝茶,不知你究竟有何事?本官现在忙着为皇上筹办兴龙节,便请快说!”曾布没有闲心去跟杨翼胡扯,江南茶叶?我只爱喝参汤的我。
杨翼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沉吟道:“曾大人可知,为何此次朝廷要派下官到河东路来?”
曾布本来看杨翼在那慢理条司,差点拔脚就走,听了这话却不由得来了点兴趣,目视杨翼问道:“哦?敢问子脱,这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那我可要反问曾大人!”杨翼表情严肃的说道:“是否正在为如何安置这上万人的兀征声延部族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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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一愣,暗忖这和你管军训的有什么关系?但既然杨翼说了他还是要谦虚求教一翻。
杨翼故做沉吟,然后左右望望,曾布疑云顿起,连忙挥退左右的下人。
就见到杨翼一脸神秘,压低着声音说道:“早在夏天,夏国国主之病已现亡兆,相国梁乙逋与姑母皇太后梁氏共揽国政。梁乙逋此人为汉人,偏又臣服在党项人之下,所以其人对其他少数民族素来刻薄,尤其是对长期游荡在辽夏两国,且又不服管教的北方各部族不满;同时辽国政变后,败退回西京道的乱军物资不足,时刻担心辽国的平叛大军到来,所以四出抢掠周围蒙古人的财物和牛羊。”
见曾布听得入神,杨翼喝了一口茶润了下喉咙,继续说道:“那兀征声延部地处白达旦西北,值此乱世,夹在两国之间甚是难过,所以在秋天就联系好了朝廷,愿意南来归顺我朝。”
曾布奇怪道:“那和杨大人到太原有关系吗?”
“然也,所谓非我族类,其心毕异。那兀征声延部夹在党项和契丹的夹缝中这么多年而安然无恙,又岂是易与之辈?放在我朝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危险的。”杨翼摇头晃脑的教育曾布:“你曾大人就敢保证如果留在太原附近就一定不会出乱子吗?到时要出了问题,朝廷找谁算帐去?曾大人,您应该知道,蔡确大人刚刚去了陈州啊!”
曾布立时大惊。早在熙宁七年,守旧派以高太后为首,掀起反变法高潮,宋神宗动摇。位居三司使的曾布为迎合宋神宗,伙同蔡确等人,捏造理由打击主管市易法的吕嘉问,引起新党内部分裂,遂出知饶州,后才来到太原。他和蔡确一样,既被旧党所不容,又被新党所憎恶,前几天听说蔡确倒台,他还能自我安慰不在朝中,在河东路治绩良好,没有把柄在人手里,不会受到牵连。此时听到杨翼说这些如狼似虎的胡人安置在太原,竟有可能是旧党把持的朝廷的意思,那么会不会是故意找自己的茬呢?曾布顿时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杨翼忽然笑起来,柔声说道:“这只是据理分析而已。太皇太后高瞻远瞩,顾虑胡人危险倒是真的,所以定下计划,让我以练兵之名,将那些胡人中年轻精壮之辈挑选出来,编成一营兵士外出训练,如此这般,则胡人剩下的老幼妇人无力作乱,年轻力壮者因为亲人在我朝掌控之中亦不敢作乱,此为分化、两全之策啊!”
曾布真心的赞叹道:“确实好计策,太皇太后真是顾虑周全。然子脱说与我听又是为何?”
杨翼解释道:“太皇太后如果直接下令这样做,则恐天下人说缺乏信用,并且那胡人必将疑惧。所以本来的意思是让下官来到后,经过与胡人的接触,再以练兵需要为名,将此计策写成建议条陈,让天下人皆知是我等向朝廷请准。”
杨翼再喝口茶:“章枢密却顾念与曾大人旧情,此次来前,吩咐下官务必说与曾大人知晓,让曾大人以河东路经略司的名义向朝廷请求,如此,则太皇太后定赞曾大人体恤心意,不会再记前嫌,说不定曾大人还有重回朝堂之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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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真定路帅司。
“你说你兄弟这是什么意思?”蔡京望着手里信这样问杨得贵。信是从河东路快马加急传来的,河东路与真定路本来就挨着不远,这加急信来到这里,也不过用了两天的时间:“你念念!”
“下官欲改革作战方略,其实军伍之弊端,由来久矣….前次蔡帅首战败于契丹乱军,非帅之过也,阵图之害而已…今观党项与西契丹蠢蠢欲动,故乞蔡帅与曾大人同陈于上,或可有所补益,他日有言大功亦未可知……”一身戎装的杨得贵高声念完信,他别的不行,作出一副标准的无限忠诚极其服从的军人样子却还是很拿手的,立正行礼道:“属下愚昧,请大人训示!”。
蔡京叹道:“本帅与子脱素来交好,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哼!阵图?那太后毕竟是妇人,陛下年纪尚幼,我蔡元长打仗却还要受其制于千里之外,焉能不败?非我之过啊!子脱真是知我之人!”
“我说你要是有你兄弟一半的长进,你就不用在我这瞎混了。”蔡京教训杨得贵,这小子最近愈发无法无天,整日在外面招摇撞骗。
“是,属下知罪,属下必努力长进,为蔡帅效犬马之劳!”杨得贵再度立正,干这个真是得心应手,熟练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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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有点莫名其妙,望着手里的信,军队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管呢?
一旁的苏撤却不这样认为,他笑道:“这杨子脱真是聪明,他知道咱们和易随风相交甚鹜,且易随风于军事极度喜好,他要摆弄这胡人,又要丢弃阵图,天下间哪里还有比随风更好的说客?”
苏轼恍然大悟:“随风永不能从军,军队如何做法,想来由他提出来却不会使人怀疑,真正是适合的人选啊,而且相信随风必定热衷于此道啊!嘿!杨子脱和易随风不熟悉,却要我们来做这个说客的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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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淳和王岩叟在同一天收到了从河东路传来的加急快信.
不过信的内容恰恰相反,章淳从信中读出了一个立志变法,要把军队作为变法试验田的年轻官员的心声。
而王岩叟从信中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初出茅庐的年青人要立志恢复宋太祖平戎四方,收复灵武、燕幽的远大志向,并且所谓阵图之说,并不是从太祖开始的,而胡人确实是要好好防范滴。
第36章 兴龙节?建军节!(上)
元佑元年十二月七日,天气是寒冷的,但汴京城中的人心却是热的,因为明天就是兴龙节。
皇帝的生日所影响到的绝不只是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在普通老百姓的家门上,早早都挂起了象征团员的大红灯笼和红绳结。一些年代久远的屋宇,也纷纷在各处官吏的督促下粉刷一新。同时由于朝廷为了彰显皇帝的仁德,减免了这个月份的赋税,释放了一部分罪行较轻的囚犯,愈发的使得节日气氛浓郁起来。
此时,皇城内的垂拱殿和紫寰殿内,为数众多的太监及宫女,忙忙碌碌的准备着明天祝寿仪式的用品,因为明天皇帝将先在垂拱殿接受群臣拜贺,再到紫寰殿中喝下寿酒和寿茶。
就在这一片喜庆之中,两道诏书已经被下发到了枢密院和尚书、中书两省。
诏书的进进出出在皇城之中实在是家常便饭,但绝大多数的人们,还不知道今天的这两道诏书,实际上在日后使整个宋国的军事策略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直接使历史的车轮向某个方向偏转了一点点。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事情要从早朝说起。
一大早,高太后就看到了河东路和真定路的最高官员分别加急送来的条陈,条陈中极力痛斥以往宋军临阵指挥上的弊端,说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朝廷每战必下发作战阵图,不符合兵家随机应变之理,请废阵图之专制,其后又言来降的兀声征延部凶悍难驯,要分而化之。
紧接着,枢密院使章淳、枢密直学士王岩叟亦分别上奏表示支持,而文彦博等人都予以了赞同的态度,并且更令人费解的是很少出席朝会的柴家郡马主动前来声援此事。
高太后对于新党的各个派别同时上表一事并不吃惊,吃惊的是旧党居然也跟着附和,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高太后并不知道,旧党之所以对这件事情采取支持的态度,除了是因为发起人杨翼并不属于新党这个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阵图的使用,早已经不得人心久矣,朝野间的不满之声百多年来从未断绝。
何谓阵图?宋代带兵打仗,特别注重军阵的排列和阵法的应用。阵法就是作战时的战斗队形和部署。把队形、部署用符号标识出来,并制成作战方案,就叫作阵图。从先秦以来,历代军事家都留下了许多优秀的列阵方法,取得了许多著名的战役的胜利。如春秋时的「黄池之会」,吴王凭借事先列好的步兵方阵,先声夺人,在阵势和声威上完全压倒对手,取得会盟的胜利。三国时诸葛亮的「八阵图」更是为人所乐道。
然而有宋一代,在战前制定作战方案,即制定「阵图」的人并不是带兵的指挥官,而是全凭深居后方宫中的皇帝决定,即便作战方案不符实际情况,前线指挥官也无权改变。这种由皇帝主观决定的阵图,指挥远在几千里以外部队作战的结果可想而知,必然是十战九负。
对于这种只按阵图作战,屡战屡败、丧师辱国的情况,宋代的文臣武将们不管是新旧党,对此都是是深为不满的。曾多次提出意见,要求朝廷不要再发阵图,给前方统帅以机动作战的权力。但皇帝们都置之不理。追根溯源,道理也很简单,就是皇帝对统军的将领不信任,而阵图是节制将领的主要手段,所以是不能不用。
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了,高太后虽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毕竟她是女流,虽有尧舜之美名,于军事却并不明了,加上皇帝还小。如果要她像以前的皇帝那样,临战时能拿出一套阵图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如果继续使用前几个皇帝制定的阵图,无疑是无法说服一起上表的各路大臣的,所以对于大臣们统一提出的意见,高太后最后只有无可奈何的同意了。
而对于将胡人进行分化,高太后自己也是完全支持的,只不过她明确指明,这宋国历史上的第一支异族军队必须由中央派遣的文官进行统率,并且不能越过黄河南下驻防。如此才能放心不会生乱。
当然,这名中央特派文官的名头挂在了杨翼身上,原因恰恰是因为杨翼在鼓动完他人上条陈后没有跟在屁股后面起哄。他自己另外偷偷给高太后上了一个条子,声称冬训练兵以演练各代阵法为主,将来作战也要注重使用过去已经趋于完善的战阵,并且对曾布提出的将胡人分治之法有所顾虑,认为这样做固然使胡人无力反抗,但胡人愿不愿意为了宋国上战场还是未知之数,所以应该专门划分出黄河以北的一块土地供那些不能从军的胡人使用,并迁涉部分汉人逐渐混居其中,行同化之事,则十数年后无胡汉之分。
对于杨翼这样的表现高太后是非常满意的,对于他的忠诚也是觉得可以放心的。本来嘛,大臣们一个二个的要求放弃历代祖宗的阵图规矩,难道不知道这是制衡武将的手段吗?
“只有这杨翼,才有体恤社稷之心啊!”高太后望着远处忙碌的内侍的身影叹到。只因她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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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八日,兴龙节的下午。
杨翼和曾布带领着河东路、太原府的百余名官员,加上护卫的队伍近千人马,正行进在前往石岭关的道路上。
“子脱诚不欺我啊!”曾布笑眯眯的对并骑在身边的杨翼说道:“朝廷发了喻令文书,沿路驿站快马加鞭的一日之间就送到了太原府,同意了我提出了两个方案,此次若能重回朝堂,当谢子脱和章枢密的厚情啊!”曾布心里明白得很,胡人之事也就罢了,本来如何安置就是应该自己去伤脑筋的,但阵图不一样,历代反对的人不少可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次自己区区一河东经略就能够动得了,说明朝廷早有此意,而杨翼确实是为自己着想,把这建言的大功送给了自己。
“呵呵,曾大人何必客气,大家自己人嘛,好说哈!好说!”杨翼皮笑肉不笑,心说你感谢我就罢了千万别去惹章淳,回头章淳知道是我背后搞鬼就不好玩了。
曾布忽然又道:“子脱真是人才,年纪轻轻就得获圣眷,朝廷建赐胡军,内设四指挥,并入禁军编制,委子脱为特派权节度使,可子脱准备如何说服那胡人从军呢?”
杨翼早有主意,笑道:“大人难道没见朝廷下的诏吗?将那留山原用来安置胡人,咱们就用这块土地的一部分作为同胡人讨价还价的筹码好了。”那块所谓的留山原,在石岭关以西的一处盆地里,地势平坦水草丰美,即可发展小规模的畜牧业又便于农业开垦,确实是个好地方。
行了数个时辰,这才到了石岭关,那石岭关地处太原府北面的东西两大山之间,地势颇为险要,只见上百兀征声延部的代表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鉴于天色将暗,曾布便下令立即安营扎寨,供双方休息过夜。
灯火通明的大帐之中,曾布作为受降使坐在帐中主位,杨翼则坐在一侧最近主位的地方,下面依次是各级官员。
随着号角和鼓声响起,那兀征声延部的隆赞(首领之意)便率领本族人代表开始将宰杀好的牲畜按照议定的礼仪进行供奉,接着进入大帐中献上本族的黄金图腾以及印信,然后由曾布宣读了朝廷的安抚诏书,赐姚姓,赐下金印、金册,整个简单的仪式便告完成,当然,曾布没提土地的事情。
双方重新坐定,还是曾布在中间,下面的汉人官员和兀征声延部族代表各坐一侧。待酒菜等物事端上来后,便见曾布举杯笑道:“从此我等便同为一朝之民,我大宋天子治下远比契丹和夏国仁义宽厚,姚隆赞,从此你族不必再受那契丹和党项人之迫害了,来!我等饮此杯酒,一并庆祝皇帝陛下的兴龙节!”
四下里轰然叫好,纷纷将酒喝下,晚宴正式开始。
现在宋国境内稍微有点体面的晚宴大都喝的传香美酒,那些胡人素来没有什么礼法,喝到如此好酒难免兴奋,一些年轻人竟开始在大帐之中载歌载舞起来,加上部族代表和官员们相互敬酒,一时间欢乐的气氛充满了晚宴场所。
杨翼却觉得坐在那位姚隆赞身边的老者甚是眼熟,可却记不起是何人,心中奇怪,我即便去了辽国,又几时见过这兀声延征人了?
姚隆赞望着帐中欢乐的年轻人,心中当然也很高兴,毕竟从此不用在夹缝中生存了啊!但心事还没完全放下,当下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问曾布:“曾大人,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安置我等呢?”
曾布立马用眼望杨翼,杨翼笑道:“隆赞且莫心忧,你部诚心归顺,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等。”
姚隆赞一惊,曾布已经是宋国很大的官了,这人年纪不大,却一开始就坐在曾布的旁边,不知道是什么大官,刚才曾布拿眼望过去,难道自己部族的命运竟掌握在这年轻人手里吗?连忙恭敬的问道:“这位大人恕罪!不知道大人官居何位?姓甚名谁?”
杨翼知道这人认不出自己的官服,当然不介意他这么直接的询问,于是老实答道:“枢密院教阅房副承旨、权河东路诸军督训使、权赐胡军节度使杨翼便是本官!”
那隆赞一个胡人哪里知道什么枢密院什么权来权去的,听了这长长一窜名字倒也肃然起敬,反正这个年轻人一定是大官就不会错了。
杨翼继续说道:“关于你们的安排,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姚隆赞能做到这个上万人部族首领的位置也绝非等闲之辈,心知这就是等我开价了,当然得开高一点,便沉吟着答道:“我们部族在大草原上流浪惯了,不会种地,希望能择一块四季气候适宜,能够放牧的场所定居便可,如此,我等世世代代定会效忠朝廷绝无二心。”
杨翼立即冷笑,心说你这是糊弄我呢?咱们大宋朝又不是草原,你万多人那要养多少牛羊马匹?还能有地给你放牧?作梦都没个边:“嘿嘿,隆赞大叔,听你的意思,要是朝廷没有这样的地方给你们,你们难道便要有反心了吗?”
姚隆赞吓一跳,自己整个部族都在宋国境内,要是朝廷反目可不得了,看这杨大人目露凶光,语气也放缓几分:“不敢不敢!我等羡慕中原之地风华物美,若是实在不能安排放牧之所,也请去中原富裕之地!”
杨翼大笑:“中原?我没听错吧?知道中原什么样吗?你等不会种地,又无一技之长,想去中原当乞丐吗?朝廷可没有让人白吃白喝的习惯,:
姚隆赞黑着脸,和身旁的老者用族语商量几句,然后说道:“依着朝廷的意思,难道就放任我等自生自灭吗?”
杨翼把脸板起来,他本来就长得粗旷,此时更显凶悍,冷声道:“朝廷几时放任你等,自从你们来到宋国,朝廷所费钱粮便无可计数,你们这段时间吃饭穿衣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竟说出这样忘恩负义之语。”
曾布一听坏了,这杨翼如此横蛮还怎么安抚这些胡人,连忙大使眼色,可是杨翼装作看不见。此时杨翼说话即严厉又大声,大帐之中各处可闻,那些还在欢宴和歌舞的人全部被惊得停下来,望着冷笑着的杨翼和黑着脸的隆赞,曾布只有尴尬的坐在那儿搓着手。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杨大人可有什么指教?”姚隆赞有点上火,都说汉人最讲仁义道德,对待归顺的部族非常照顾,自己部族这段时间来免费吃喝还真以为如此,现在看来传言有误啊!
杨翼大叫道:“说你几句你就不高兴,有本事回去好了,把刚才的金印和金册交出来,明天带着你的族人统统滚回草原上去。”话音一落,背后从汴京带来的亲卫立即拔刀,在灯火的映照下那刀光分外逼人。
曾布大骇,心说完了,朝廷不是运送了大批物资来接济这帮胡人吗?你在胡说些什么呢?这杨翼疯了,这回差使办砸了,连忙出声:“哎!别发火啊!有话好说嘛!”
姚隆赞心里也开始发虚,千里迢迢从辽夏边境的草原边上跑过来,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夏国是放不过自己这族人的,辽国想必更不会手软,他们正缺东西呢,回去死路一条啊!可现下又该怎么办呢?
哪知杨翼忽然柔声道:“其实我喜欢你们胡人,你们来得太突然,朝廷一时也是准备不足,我已经帮你们计划好了,是真的不会亏待你等的。”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窥,莫名其妙,这人究竟玩的哪一出?
“拿地图来!”杨翼指着地图给姚隆赞等人看:“嗯!从这里到…那里!我千辛万苦向朝廷请求,才帮你们弄到这地方,还不错,水多草足,小规模的养养牛羊,种上点地,绝无问题。”其实他把朝廷给的地划小了许多。
姚隆赞一开始大喜,待问明地方大小后立即心里凉半截:“我们不会种地,用这么点地方放牧,怎么养得活我们这么多人?”
杨翼立即又凶狠道:“你们真要全部放牧就回去,其实只要你们肯种地,这地方再多养活几万人也不成问题,不会种地我可以迁涉部分汉人过去教你们嘛!”
姚赞隆想了片刻,无可奈何的答道:“便如此好了!只要朝廷继续供应食物就好。”
杨翼坏笑:“可是我向朝廷请求时,朝廷答应得很是勉强,你们刚去那里,朝廷也未必会继续供应粮食,你万把人吃吃喝喝不是小数目啊!就你们带来那点牛羊,能吃多久?而且真不用留点种吗?”
曾布现在明白杨翼的意思了,立即道:“不如你们分些人手出来帮朝廷做点事,这样即减少了吃穿用度,又可以挣钱补充你们的不足,你看如何?”
“大人的意思是?”姚隆赞疑惑道。
“除了放羊你们还能干什么?”杨翼不屑道:“这样吧,过个三五百人来当兵,要自愿哦?不来的话就在那地方挨饿好了,朝廷一粒米也不会给!”
姚隆赞有点蒙,宋国如此富裕,怎么就这么小气呢?不安的道:“三五百人不解决问题啊!我们全族有一万一千人,天气寒冷,没有粮食怎么撑到明年夏天草长时?”
“算了,我也是可怜你们,这样,我河东路的军中还存有些粮草,运过来给你们吃到明年夏天。”杨翼很诚恳的样子,当然用的本来就是朝廷给胡人的钱粮一点都心不疼:“人也就看情况接收多一点,两千人吧,多了我也没那么多军费养着。”
曾布心想你可真毒,说得像真的一样,朝廷就给你四个指挥的建制,一个指挥五百人,刚好两千,听你说得倒像吃了天大的亏。
第37章 兴龙节?建军节!(下)
这是一块非常美丽的盆地里的平原,虽然是隆冬季节,但盆地温暖湿润的环境居然还存在着生机,一望无际的野花点缀着略为发黄的草地,好似梦中繁星的海洋。向极远处望去,那些隐约可见的山麓,是这块平原的守护神,让它度过了无数世代的安静生活。
然而今天,留山原的平静终于被一伙兴高采烈的外来人打破了。
穿行在类似于蒙古包的大帐篷之间,曾布的心情显然非常好,他的差使算是成功完成了,现在是兴龙节过后的第三天,终于把胡人们安置在了留山原,可以放松一下,待杨翼把人挑好就启程回太原。
现在看起来这些胡人远比事事讲究的汉人好侍侯得多,起码他们不用房子,随便找个地方把帐篷搭起来就可以生活。帐篷之间的空地中还用绳子和木桩围成了牲畜圈子,众多的牛羊在圈中叫唤,愈发托显出欢乐热闹的气氛。
同样好心情的还有姚隆赞等人。来到留山原之后他们才发现这里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得多。首先是地方的大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他们忽然发现朝廷划给他们的只是这块平原中的一小部分,然而事实上其他部分根本没有人烟,只有荒地和草原,这意味这他们就是整块平原的实际主人。
当然,即便地盘比想象中的大许多,但是度日的粮食还是需要朝廷供应,否则那些集合在一处,看起来颇多的牛羊是吃不了几个月的。而这也意味着出去当兵仍然是部族延续的最佳选择。
心情不好的人却只有杨翼,本来杨翼是打算自己亲自上阵挑选士兵,立志选出最精干强壮的人,结果他很快就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后悔。倒不是因为兀声延征部的男人们不愿当兵,而是因为这些青年们实在太踊跃了,在杨翼严苛的食物供应政策下,谁不希望自己被选中后能节省出日常用度供应给亲人呢?谁不希望多给亲人留下点牛羊,好作为日后畜牧的本钱呢?数千人一呼啦围上来顿时使杨翼焦头烂额。
“王有胜!”冲出了人群包围的杨翼郁闷的抹了把汗,叫唤起近来颇得他喜欢的一名亲卫:“小王啊!看来我今天身体不是很舒服,选人的事就全交你办。”杨翼为自己一开始的心血来潮找借口。
王有胜瞄一眼那边吵吵嚷嚷的人群,有点心虚:“大人!您看这架势属下恐怕应付不来吧?”
“废物!不是有朱大山他们帮你吗!”杨翼觉得自己以前对下属是不是太善良了一点:“让朱大山他们维持秩序,排着队,谁敢乱来就拉出去打,你和朱冬生挨个的给我挑,记住了,要挑身体好、年轻的。你家大人我先到处逛逛出口气。”
杨翼拔脚就走,忽又回过头恶狠狠的说道:“若是办不好这差使,回头我就让你姓姚!你就跟着胡人在这混一辈子吧!”
王有胜立即飞奔而回。
杨翼缓过气就去找曾布,这才发现曾布和几个官员舒舒服服的坐在姚隆赞的大帐篷里吃着烤肉、说说笑笑。
“曾大人好雅兴啊!”杨翼笑着走进大帐里,一点不客气的坐下来,拿起座边的一碗马奶一饮而尽。
曾布很惊讶:“杨大人这么快就完事了吗?”
“哦!这个….我是想明天就要回去了,得抓紧时间跟隆赞大叔联络一下感情不是吗?”杨翼不想给在座同僚留下办事虎头蛇尾的坏印象。
姚隆赞高声大笑,用不太纯正的官话说道:“杨大人真是爽快!今晚定能让大人和我族人亲近一番。”
杨翼心想这游牧民族要是晚上搞活动必然就是篝火晚会什么的,见识一下这古代的少数民族风情当然是件开心事,便微笑作答:“哦?原来今夜还有活动吗?倒要和隆赞大叔喝上两杯。”
“咱们延征人喝酒哪里用什么杯子?”姚隆赞不屑:“我看大人年轻力壮,和我族人这般身形倒是相似,喝酒不会不给我们这个面子吧!”
姚隆赞像是想起什么,一把拉过身边的一个老者:“这是必勒格,他的孙女可是我们草原上的明珠,杨大人若无家室,不妨考虑一下,只是我们的明珠可不喜欢小气人,杨大人喝酒定要够意思才行哟!”
曾布等几个官员虽然是道学先生,本来说到男女之事应当不苟言笑,只是想到杨翼这人位列朝堂,二十好几居然还没有能娶妻,说不定便有断袖之癖亦未可知,不免也窃笑一番。
杨翼面现诧异,他倒是不在意什么明珠,杨传香那里帮自己挑着呢,汴京城里的美女还比不上你们草原上的人吗?他诧异的是这老者一来很眼熟,可确实是没见过的,二来这老者的名字是“必勒格”,以自己的见识好像是蒙古人的名字,虽然这兀声延征部有一半的蒙古血统,可名字都是用羌人姓名,现在更是全改姓姚,怎么竟会有蒙古人在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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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向往的夜晚来临了,留山原里的胡人营地里燃起了多处篝火。阵阵欢快的鼓点声伴随着悠扬的羌笛,在大地上飘荡,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明天也是和亲人分别的日子,尽管有些伤感,但兀声延征族人天生豪爽的性格却更加使得离别之夜变得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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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一堆篝火处,近三百人围成一个大圈,圈子内有热情的羌族少女与年轻男子在随着音乐跳着舞蹈,坐着的人们笑呵呵的相互谈笑,喝着朝廷赐予的传香美酒和自酿的马奶酒,吃着今晚曾布额外提供的牛羊烤肉,欢乐的气氛逐渐达到高潮。
杨翼今晚算栽了,白天大言不惭的说要敬姚隆赞几杯,现在已经快要趴下了。
“不行了不行了!”杨翼摆手拒绝又一个跑过来敬酒的人。旁边姚隆赞大笑道:“怎么杨大人这么快就不行吗?不会是大人装醉吧?是不是怕等下见到我们的明珠,却没有力气共舞啊?哈哈!”
曾布早看明了形势,这些胡人喝酒像喝水一样,他自己不好板着脸不近人情,只有拼命的往其他人身上推:“我们杨大人从来都是海量,多半是你们族人拿的碗不够大,咱们杨大人不乐意啦!”
杨翼有点头晕,心中还是明白,大骂这曾布不是什么好东西。
欢乐的气氛愈加浓厚,在一些羌族女子的邀请下,随同的一些宋军军官也都加入了舞蹈的行列。
忽然舞蹈队伍中起了争执,原因是朱冬生和一个女子跳舞动作过大,却让爱慕那女子的一个胡人青年醋意大发。那小伙子可不管什么礼法,愣头青一个,便嚷嚷着要和朱冬生一较高低。朱冬生可是朱三爷从小收养的,街头上耍泼惯了,当然也是绝不愿意堕了面子。
“姚硕昊!”隆赞很不高兴:“怎么能对大人无理?”
那个小伙子叫姚硕昊,生得颇为健壮,本来就已一肚子火,现在被本族首领训斥,更觉得委屈,不由得大叫:“是那汉人无理在先,哼,隆赞帮着他,不过是见他是个官,对于他这样的汉人废物,其实有什么可惧怕的?”
姚硕昊说的是族语,但是已经有翻译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翻译了出来,众人无不色变,连曾布也觉得胡人太过蛮横。
朱冬生冷笑道:“我们汉人是废物?今天爷爷就让你尝尝废物的厉害。”话音一落,便要冲上前去痛殴此人。
“且慢!”曾布连忙叫停阻止朱冬生动手,然后回头问隆赞:“不知隆赞以为当如何解决。”
姚隆赞略一思索,便笑着回答:“年轻人为了心爱的姑娘,有时候冲动些,大人莫怪。不过我们草原儿女,最敬重勇士,他们若双方愿意,何不成全他们?”
不等曾布作答,醉醺醺的杨翼就接着叫起好,此时他虽然醉意涌上来,可心里依然雪亮,这些胡人性格甚是彪悍,自己等人要是不好好表现一下,将来怎么能够让他们驯服?如今倒是好机会,朱冬生几个是武馆的徒弟,武功不差,不如这个威就让他们来竖吧!于是大叫:“不如我们各出几个人,比试一番,也好知道究竟谁是真正的勇士。”
第一场当然是怒目相视的朱冬生和姚硕昊。
“嗨!”的大叫一声,两人同时猛扑出来。朱冬生自幼习武,打得是攻守兼备章法严谨,而姚硕昊身材高大力气强猛,只见拳来脚往,一时间竟打得难解难分。
围观的众人都兴奋起来,胡人们这几天一直都被朝廷官员来回摆弄,这时颇想折折汉人的锐气,挽回点面子,加上本来就喜欢看人相搏,是以音乐声大作,叫好喝呼声不觉于耳。
杨翼是越看越生气,心说这朱冬生还真是没和人玩过命,明明武功底子很好,就是虚招太多啊,有几次有很好的机会一举打倒对方,却因为虚招的缘故没有成功,真是看得让人憋屈。
后来两人打得累了,竟然靠在一起,手脚尤不肯停歇的向对方身上招呼。最后还是几个人上去才把他们分开,这一场算是不分胜负。
接下来几场武馆弟子们接连出场,可竟然二平一负,顿时把杨翼气得火冒三丈,心中怒骂朱三爷是花花架子,教出的徒弟一个烂过一个,气氛之余还拿起碗喝多了几口酒。
姚隆赞这下得意了,怎么说都是他们略占上风啊!周围的胡人也都兴高采烈,大声吆喝着大碗敬酒。
“呵呵!杨大人,我们族人都是在草原上练出来的本事,让您见笑了。”看着杨翼喝得满脸通红,偏又带着憋屈的表情,姚隆赞真是很开心。
哪知道杨翼是真的醉意渐浓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叫道:“本大人亲自上场,有谁跟我玩一玩吗?”
曾布一把拉住:“哎!行了,子脱读书人,不可失去体统。”
杨翼甩开曾布的手,晃晃荡荡走进了场子中间,大声邀斗。
胡人的小伙子们来了兴致,这杨翼虽然看起来强壮的很,但听说是汉人的文官啊,打败杨翼绝对是最有面子的事,于是纷纷跃跃欲试。
姚隆赞却觉得不好得罪杨翼太过火,回头还要靠杨翼吃饭不是?回头万一杨翼恼羞成怒,这几天辛辛苦苦营造的良好关系可就全泡汤了。于是便向必勒格低声道:“叫你孙女出来,这杨翼火气正旺,只有我们美丽的明珠才能对付他!”
杨翼得意洋洋的环顾四周,他前面混着喝了不少马奶酒和传香美酒,头是越来越晕了。
“我来和你斗一场吧!”一身劲装的乌伦珠日格站在了杨翼的面前,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在南京的时候见他时,他身边跟着契丹的武士,现在在宋国又见到了他,居然他又变成了汉人的大官,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杨翼醉眼惺忪的望着乌伦珠日格,忽然大笑道:“好一个英姿…呃!英姿飒爽的女…子,你打我不过的,回去…换男人来!“
乌伦珠日格笑了,火光中的笑脸依旧是那么灿烂,她听不懂汉语,却明白了杨翼的意思,他认不出我了吗?“我能打,不比男人差!”这是乌伦珠日格出手前的话,一旁的一个胡人翻译紧接着就大声的用汉话喊了出来,
杨翼看着对面的女子挥拳朝面上打来,想发力时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在场众人就见到乌伦珠日格的第一拳便打中了杨翼,杨翼四仰八叉的轰然倒地,竟然不省人事了。
“天边的彩云!乌伦珠日格!”杨翼倒在地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晴朗冬夜里的星空,那无数旋转着的星星,散发着光芒,渐渐合成了一张如太阳般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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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了没有道路但却平坦的平原,穿过盆地边缘的山岭口,两千多人的马队行进在去太原府的道路上。
“子脱!酒还没醒透吗?”曾布和杨翼坐在一辆马车里,望着杨翼苍白的脸,担心的问道。
一大早,杨翼就被拉起来,迷迷糊糊的洗漱完毕就上了马车,跟着队伍出发了。走了几个时辰,当然已经完全清醒,回想起昨夜的事情,杨翼才恍然大悟为何必勒格如此眼熟,原来竟是乌伦珠日格的爷爷,只是不知道乌伦珠日格又怎么会混在兀声征延部族里边呢?路上他曾找来了一名延征人问过,那延征人可能是听说了昨夜杨翼被打败的事,满脸不屑,只是模模糊糊的说是来宋国前遇到的,并且是部族的旧识。
“没事,曾大人!下官昨夜失态了,乞望恕罪!”杨翼心中发誓以后绝对不再喝混酒,并且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曾布醉在自己面前,这个家伙实在太可恶了把酒全推到自己身上。
“哈!杨大人昨晚恐怕是故意的吧?后来那隆赞可是让那名女子帮你更衣换洗的哟!”曾布取笑道,想起昨晚杨翼的狼狈像曾布就保持不了端庄稳重。
“啊?”杨翼有点尴尬,虽说在飘香别苑里也是丫鬟侍侯着更衣沐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听到曾布的话心里却有颇为异样的感觉。
“哦!曾大人,今天天气不错哈!”杨翼转移话题,眼睛瞄向窗外隆冬季节的景色,远方山梁顶上的积雪,在冬日的阳光里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个兴龙节过得有点意思!”杨翼在晃荡的马车上心里这样总结:“终于拉起了两千多人的胡人军队,回去后换上装备就要开始训练了,然后我要演习,把北部三府的部队拉出来整训好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好像明年会有边境战事啊,就是不记得是夏国还是辽国了。”
杨翼转过头望着曾布:“如今河东路的马步禁军状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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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纷乱的头绪
经过一整天的行进,直到傍晚,庞大的队伍在离太原城八里处分道扬镳,杨翼带着赐胡军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曾布带着官员和随从回到太原城里。
驻军的地方是曾布特意选择出来的,并被他命名为河东整训大营,是一个开阔的丘陵地带,既有树林,也有溪水,附近的村落比较稀少,是一个理想的驻扎场所。
胡人们显然习惯了这种流浪的生活,不需要杨翼多加督促,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帐篷搭好,并且按照杨翼的要求在营地周围打上了木桩。
杨翼把具体的事务都交给了王有胜几个办理,因为直到这时,他才非常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对军事知识的不足,比如对帐篷的排列布局、营门的设置要求、旗帜的竖立、各方向上的哨卫安排等等他都一无所知。况且像王有胜一帮人虽然来自中央禁军系统,毕竟只是基层军官,基本上平日都是干护卫的活,对于以上类似的工作,也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很难说能帮上多少忙。
是夜,杨翼和一干亲卫就在大营中歇息,但杨翼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
“武馆的几个人根本就不懂带兵,王有胜看来也不熟悉,我自己完全是两眼抹黑。”杨翼数着指头算来算去:“那些胡人倒是和辽夏冲突不断,可是一时间肯定不能委以重任,毕竟他们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军队啊。”
杨翼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最后只有无奈的等待天明,“或许,应该先看看河东路其他部队的情况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杨翼就把营地的管理事务扔给了王有胜,自己带着几人回到了太原城。本来是想回督军衙署的,但进城门的时候卫兵通知他应该先去经略司,曾布有请。
“杨大人来得好早啊!”迎出来的曾布在大门处陪着杨翼往里走。
“不知道曾经略有何事,一早就通知下官到此。”杨翼客气的回话。
“有人来拜会杨大人。”曾布笑笑道:“其中一些是河东路的地方官,还有几个从朝中来,都是为了冬训事宜来的。”
跟着曾布进了经略司的议事大厅,只见十几个各级官员服饰的人正坐在此处喝茶闲聊,原来竟已等候多时了。随着曾布一一引见,大部分都是河东路各地的军事守备官员,杨翼这时才明白,原来河东路的各级军政体系比较复杂,有些州府以知州统管军事,有些州府却是安排了都巡检使或者防御使这样的职位来主管军事,长长的各种官名和差遣听得杨翼一阵头晕。另外还有四人是朝廷任命的赐胡军指挥使,是来向杨翼报道的,同时还带来了大批武器装备。要知道枢密院中派系林立,这四人估计也是经过了各方的一番斗争和妥协才会任命到此,杨翼身为上司,但在朝中根基尚浅,所以还是要对他们客客气气。
相互行礼完毕后,各人就座攀谈起来,内容无非是或明或暗的探询杨翼此次代表朝廷督训河东的真实目的,以及将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杨翼对于他们的探询是心知肚明,但实在是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好说,计划是有可是也不能明着说出来,所以一直打着太极拳极力的回避要害。
不过谈话中杨翼却对三个人发生了兴趣,这三个人分别是麟州、府州、丰州三个地方的军政主管訾虎、折克行和张构(经考证确实是这三人,花了我很长时间,所以更新慢了)。麟、府、丰三州地界相连,位置大概在后世的陕西北部。此三州中除了府州在长城以东,麟、丰二州均在长城以外,其西与西夏接壤,其北与辽国西京道连界,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在河东一路中,这三州是最为要害之地,可以说是太原府、延安府的外屏,而太原、延安又是中原之屏障,所以这三州历来为军事重镇,虽然所辖之地并不广阔,但朝廷对此处守臣的委派却极为重视和谨慎。
“杨大人!朝廷建立赐胡军有何益处?区区两千人能有何用?”说话的是訾虎。
对于訾虎的情况杨翼是最有兴趣的,因为陕西曾经出土过一块历史事件石刻,杨翼看过拓本,其上有文“夏寇麟州,虎败之,此地”,杨翼一直认为这个虎就是指訾虎,现在终于有了求证的机会。
杨翼直接询问道:“訾大人,听闻曾大败夏军,容本官无礼,却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事了。”
訾虎一愣,这件事实在是他一生中最辉煌得意的一件事,当年朝廷嘉奖极厚、民间好评如潮,怎么这枢密院来的大人竟然不知道吗?于是老实作答:“元丰六年五月,大人何故相询?”
杨翼心中大乐果然是你啊!我的猜测真是有够准。脸上不动声色道:“既然訾大人多与辽夏交战,可知其厉害之处在哪里?”
訾虎不假思索道:“那契丹人党项人,地居西、北苦寒荒凉之地,民风甚悍,不事农耕,皆以骑射为立身之本,每有战事召之即来,攻则急如闪电、分进合击,退则来去如风、化整为零,特别是铁鹞子,尤骁健,倏然百里,往来若飞,若论骑兵,我大宋军队远不及其。”
“有理啊!”杨翼是真心赞叹:“可是当年訾大人击败夏军,是否在野外呢?”得到訾虎的肯定后又接着说:“究竟訾大人依照何种方法,才能打败犀利的党项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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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虎骄傲道:“我大宋军队虽然在马上处于下风,可我等武器精良、士气旺盛,最重要处,乃是当时形势使然,夏军非吃掉我部不可。”环顾一下四周,见人人都望着自己,不觉提高声音:“我部结阵以待,以刀枪成林沟壕如麻,抵御冲击,辅以弓弩飞石,耗其生员,方拖住夏军一日一夜,再以骑兵为钳,左右合击,方得大胜。”
杨翼笑道:“由是观之,乃我大宋战阵精良之故,只是为何胜少负多?想来那次贵部能胜,必是因为得以从容部署,若非如此,焉能于野外抵挡夏人一击?”
訾虎不服道:“历来我军便是如此作战,虽少胜,然倚城坚器利可固守不失,倚战阵弓弩可致野战败亦能退,此历代之经验总结。”
杨翼笑盈盈的听完,却忽然面容一肃,大声训斥道:“我大宋历代君臣,皆以收复灵武、燕幽为不堕之志,然数度出兵无功而返,钱粮糜耗不可胜计,天下物议汹汹不绝者,何故?昔日先帝起大军数十万,五路攻夏,初时步步为营连战连胜,谁知待到五路大军进围灵武,居然围灵州十八天仍不能破,此时夏国轻骑四出,遂后路为党项骑兵所抄,各路大军阵法再精亦无力对付来去如风的骑兵骚扰粮道,致使粮道断绝,进而大败而归,此战我大宋损失军队竟然达四十万众。”
杨翼停顿一下威严的环顾四周,接着厉声道:“观尔等之马步禁军,全无机动之力,以阵法之精虽守甚善,若要外出攻城掠池,则兵速过缓为敌所察,各部照应不及为敌所趁!进不能长途奔袭,退无法互相保全。各位每日只想如何防守,难道忘记了祖宗的志向,我大宋永远不能恢复灵武燕幽了吗?”
此时各人都在低头思索他的话,当年五路攻夏,宋军在会战时确实可以依靠各种战斗阵型抵御骑兵冲击,再倚仗犀利的武器和人多取得胜利,然而对于往来迅速的骑兵骚扰后方根本无力应付,如此说来,宋军确实不具备深入敌方作战的能力。
杨翼这番话基本上是后世分析宋军失败的言论,此时自己大声说出来,竟也自觉非常有道理,接着说道:“本官奉旨督促整训,便要一改我军之作战思维,战阵之利不可失,骑兵之利亦要得,我暂时先将赐胡军训出个模样,明年初春便要与河东路诸军开展演习,同时教阅各位的训练成果。各位回去后,务必加强训练,本官会经常下去检查的,诸位千万不要以为本官好糊弄。”
忽然杨翼又笑道:“我在枢密院时,听说延安路有一支骑兵,外出训练,居然从兰州到西宁一日往返,真是何等的强悍,说不定到时让他们到河东路来,和赐胡军比试一番,各位可要看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好骑兵,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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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还缩在羊毛毯子里的莫日根就被同伴大声叫醒,他无奈的穿好衣服,“是不是当兵都要这么早就起床啊?”嘟嘟囔囔的走出帐篷外,只见前面的一块大空地上,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几个禁军服饰的人,正在吆喝着刚起床的同伴们排队领取。
此时的中军大帐,杨翼正在和装备押运官谈话。昨晚上杨翼带着四个指挥使和运送装备的车队回到了大营,然后连夜的清点数目种类,安排今天就要把服装和基本武器发放到位,至于马匹等牲畜,基本采用了兀声延征部人自带的马。
不过杨翼在查看装备时非常的吃惊,因为当初杨翼没有说要把胡人军队组建成骑兵部队,所以各种武器这次都一并供应了过来,而宋军的武器种类确实是非常丰富,既有单兵武器刀、剑、矛枪等,也有许多大型化的攻城器械,而令杨翼吃惊的地方有两个,所以杨翼找来负责押运的官员前来问话。
“朝廷一次给了这么多的装备,真是大方啊!”杨翼笑呵呵的绕圈子。
那胖胖的押运官姓刘,曾经在军器监呆过很长的时间,对杨翼的话非常不屑:“我大宋虽然带甲百万,但从中央到地方,各地军工场昼夜开工,是以武器生产富足,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
杨翼吃惊道:“如此众多的武器,我朝一年需要多少铸铁?”
押运官回忆了一下说道:“大概有一万万三千万斤吧!”
根据宋代的一斤相当于后世的六百四十克,杨翼心中大致换算了一下,着实吓了一跳,原来宋代的铁产量竟然大到如此的地步,仅在军事工业上每年都可用八万多吨,好像比17世纪英国工业革命初期的铁产量还高了两倍有余,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宋代已经具备了在军事工业上取得革命性发展的基本条件呢?自己今后说不定要大大的利用一番啊!
“刘大人,这个是不是抛石机?”杨翼指着一具武器问道。
押运官奇怪得很,怎么这位大人好像不学无术啊:“这是火炮啊?”
杨翼蒙掉了,什么玩意呀?我知道宋朝有用火器,可你告诉我你这怪玩意是火炮,你当我没见过火炮吗?狐疑的问道:“火炮?放火的?”
这回押运官终于确定眼前这位大人是真的没什么知识的文盲,笑道:“这确实是火炮,因为抛出去的是火yao球,大人刚才所说的抛石机想来是说的是石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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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才明白,这所谓的火炮就是抛石机,抛的是石头就叫石炮,抛出火球叫火炮,自己是搞误会了。
解决了以上两个疑问,杨翼又询问了自己不认识的其他器具,这才发现那些怪模样的东西都是攻城器械,有火车――放火的车,有壕桥――用来过护城河的,还有一种堪称古代装甲车的尖头木驴车,那车子的容量大概是十个人,共有四个路轮。它的车底是空的,所以乘员可以在里头推车前进,车顶和两旁则用生牛皮覆盖,车顶的牛皮以绳子作为支撑。由于车顶是尖的,车身往两侧倾斜,所以攻城时用这种车,可以减少城上扔下的炮石的破坏力。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
我的骑兵不可能携带这么多攻城器械的,不过既然这个时代的工匠有这么复杂的制作能力,火器确实也在战斗中开始运用,且铁产量这么高,将来或许能够改良一些火器运用在战争里面吧。杨翼这样想着,对押运官苦笑道:“这些玩意除了给我长点知识,暂时一点用也没有,全部运回太原城存放吧,我的刘大人。”
杨翼送走了押运官,大叫道:“王有胜!”
王有胜跑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东西发完没有?发完了叫他们集合,然后你通知那几个指挥大人自己把队伍挑好。”杨翼踱着步子,不管自己懂不懂军事,反正总要有个开始吧,于是说道:“明天!明天训练全面开始,小王,你在禁军的那一套在我这不顶用你知道吗?跟着学学吧!”
第39章 大练兵 一)
现在已经是早上,但冬天的太阳总是出来得很晚,所以在一片朦朦的天色中,中军大帐仍然需要点明灯火。杨翼端坐在帅椅上,身侧立着王有胜和朱冬生,两边坐着四个一身戎装的指挥使和几名副官。因为今天是开始训练的第一天,是整个计划中的第一步,所以杨翼很早就起了床,小小洗了个热水澡便吩咐手下叫来了一众指挥官,开个训练前的通气会。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杨翼先掉了掉文,接着道:“时间不等人啊!忙碌了这么多天,今天就要开始训练,诸位大人有何建议?”
四个指挥使分别是李宏伟、李实、陆定北和张全柱,只见各人相视一眼,便同声答道:“全凭大人训示!”
“各位无须拘礼,不妨先提些建议,也好让本帅参详。”杨翼继续问道。
便见李宏伟回答:“大人乃是教阅房副承旨,必定才学过人,见识远甚我等无知武夫,但听大人指示吧!”
杨翼其实是想咨询他们一下究竟应该怎样开始,听得这帮人如此狡猾,不禁心中不乐,但转念想到这些人都是朝廷派来的,或出身于殿前司,或出身于中央禁军的其他部门,身后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不愿意说,恐怕也是为了避免行差踏错为他人攻讦,便不再询问。
思虑片刻,杨翼决定还是先按四个指挥的编制,由他们自行把队伍拉出来演练基本的队列礼节。不过虽如此,却也要有点激励机制才行。
“各位带好自己的队伍,先开伙吃早饭,然后便在营外四个方向上调教队列,午饭后休息,下午本帅查看训练效果。训练最差的一队,围着大营跑三圈。”
“早饭?”李宏伟诧异道:“大人果然爱兵如子啊!”其他人立即纷纷附和。
“啊?”杨翼心说不就吃个早饭吗这你们也拿来拍马:“难道军中不吃早饭的吗?”
李宏伟笑道:“大人原来是有所不知,以前教阅房曾有公文示下,说凡举训练士卒,应饿其体肤、劳其筋骨,早饭都是不许吃的,方能磨练意志增强其体魄!”
杨翼大笑:“荒唐!荒谬!教阅房哪个书呆子弄出来的?不吃早饭还能增强体魄?王有胜,立即传令造饭,肉不可少,务必有马奶或豆浆佐之,今后日日如此,各位听好了,宁可晚饭减少供应,今后亦要保证早饭精良充足。”
在现代的时候,杨翼为了练习好击技,是经过专门的体能训练和营养规划的,此时说到此处,不觉想起后世的体能训练来,想来胡人虽然甚是健壮,这是建立人种和肉食基础上的,如果今后开展训练,没有配合科学的营养补充,那么即使再强壮,也会出现无法持续上大运动量的情况。不如这体能训练之法,却要自己亲自来抓为好。不过,一切都要等到把基本队列练好,队列是可是日常养成的重要手段啊!
亲卫们开始行动,到各处帐篷呼唤胡人起床,那伙子胡人虽然在部族里也打过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都不曾经历过真正的井然有序的军旅生活,一时间整个营地乱哄哄的,待到按四个部分集合完毕,分别腾出人手烤肉煮奶,吃喝完成,居然已经日上三杆了。
四个指挥使分别把自己的手下拉到营外开始初步的训练教导,杨翼反而无所事事起来,他从刚才的谈话中得到了一定的启发,决定颁布一个基本的训练指导思想。
“王有胜!”杨翼大叫:“赶快备马和我进城。”他也不知訾虎等人离开太原城没有,是以快马加鞭,七八里的道路很快就跑完。
来到经略司,找曾布一打听,才发现前天到来的各地军事长官大部分还没离开,立即要求召开会议,曾布奇怪得很:“子脱!是不是朝廷又有什么新指示呢?”
杨翼没心思和他废话,但礼貌还是要有:“多亏曾大人帮忙,下官对朝廷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曾大人如果感兴趣,不妨多和隔壁真定路的蔡大人多联络联络感情才是。”
曾布心说这人真是城府很深啊,说话云里雾里的,你前段时间不是才跟我说什么朝廷的暗示什么的,现在又说不清楚,也不知我几时才能重回朝中啊!那蔡京也是被贬出来的,你要我和他搅和什么呢?曾布当然想不到,日后蔡京乃是权倾天下的人物,杨翼现在却是在提点他了。
“诸位大人,本官失礼,现制定了一个训练原则。”杨翼很得意,前几天一直支支唔唔,现在总算拿得出点东西:“本官原来有一个大方向的训练计划,有几个要点,不过现在还不方便全说,只先讲第一点,那就是先提高单兵的素质,”
“那是自然。”訾虎不解道:“无非军纪、技巧等,我等日常操练,都有重视,大人还有什么新鲜说法吗?”
“训练单兵,应该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并以大运动量辅助之。”杨翼开始背诵后世中国运动员的集训法则:“是之谓[三从一大],从严者,肃军纪,从难者,精技艺,从实战出发者,去花俏之势存枕戈待旦之心,操练皆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为指导思想。”
各人觉得这就是废话,不过也不好明说,个别心思玲珑点的就开始考虑回去后是不是迎合一下这位杨大人的古怪喜好,回去写点“三从一大”标语口号什么的挂在军营里,让士卒们每天喊喊,说不定日后搞检查,能让这位杨大人有个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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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却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见各人纷纷应承,当下开怀,和他们胡侃起来,时不时穿插点编造的朝廷密闻,倒让这帮人对杨翼的来头颇多猜测,也多了点敬畏。
回到大营后已经是下午,杨翼检查了各指挥的训练成果。
当然第一天的训练没出什么成果,不过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且基本上让那些胡人们明白了自己是属于哪个指挥队伍的人,以及在队列中站立的位置和一些与长官交谈时的礼节动作。杨翼利用这个时间要求各指挥使挑选了基层的指挥人员,并且登记在册,日后再报到兵部予以承认。
至于原先说好的训练最差那队要跑三圈,杨翼却暂时无法比较出各队的优劣。不过他不打算放过这帮乌合之众。
“这样吧,全都去跑圈,指挥使带队。”杨翼大手一挥。
“怎么大人没打算去吗?”陆定北的脾气有点直。
“这个…所谓身先士卒,当然要去了。”
两千多人的营地,除了住人外还有许多圈养马匹、存放装备的地方,所以规模并不算小,三圈跑下来就算体能出色的杨翼也是气喘吁吁,大汗满身,不过杨翼认为这种跑法对体能很有帮助,所以要求今后每天所有人都要早跑三圈夜跑三圈。
这样的日子一共持续了十天,十天中杨翼遇到了很多问题,但通过制定新的军规,也进一步使这个队伍在一定程度上理清了混乱。
第一个要处理的是卫生问题。杨翼在每天解散队伍后发现胡人们即使出了很多汗也没人去洗澡,那些西北的游牧民族可能都是这个习惯,一年到头基本上不洗澡,这令杨翼非常的不满意,一直不讲究卫生的军队很容易会被流行疾病所打倒。
所以杨翼立下了新的军规,就是从今以后除了战争状态外每个人都必须天天洗澡。
但是如果用吃饭的大锅烧热水洗澡显然会使人身上沾上油腻的味道。幸好营地的附近是有一条溪水流过的,尽管这是冬天,小溪还是没有结冰,不过在这样的季节和这样的地方洗澡是非常容易着凉生病的,王有胜则帮助杨翼想出了主意,他带着人在溪水边用胡人们的毡布围出了十几个圈,用来遮挡住寒风,然后让大家分批进去挤着洗,这样人的热气比较集中基本上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在这方面杨翼这样的高级官员是绝对不会身先士卒与士兵平等的,本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原则,他还是选择了在大木桶中泡热水澡。
至于提高文化素质方面的问题,杨翼基本上打算利用晚上的时光。目前他手下的汉人士兵约有一百多号人,包括了他自己的亲卫和指挥使们带了的士兵。杨翼让这些人分散到各处教导胡人说官话和学习写字,但很快杨翼就放弃了这种做法,原因是他怕油灯过于微弱的灯光会损害士兵们的视力,毕竟这个年代是没有眼镜卖的,况且汉人士兵们也有相当一部分不识字。所以杨翼只能要求在白天吃饭的时候每人必须写出五个字,凭着字领取饭菜,这样一来似乎还颇见成效,只是不少胡人提出了要求,认为写五个字就能得到正常的饭菜量那么写十个字是不是应该吃双倍的饭菜呢?
“不行!”杨翼认为营养这东西不代表食物的多少,吃太多并不会增加营养只会增加没用的脂肪。
此外还有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是胡人们明显的对这种集中式的军营管理极不适应,长期在自由自在的大草原上生活使他们充满了浪漫的艺术气息。先是有人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拉胡琴,最后被朱冬生带领的纠察队给逮起来打了一顿,导致士兵们差点和纠察队火拼,然后又有人在吃饭时大量饮酒放声高歌,最后喝醉了碰翻炉火以至于烧毁了帐篷,最出格的是有人在队列训练时顶撞了上级并且公然要求决斗。
对于这些违反纪律的事情杨翼采取了大棒加萝卜的手段,他一方面将肇事者拉出来打上一顿,并且威胁胡人们再这样不服管教就减少对留山原的食品供应;另一方面他给予了训练情况比较好的士兵奖励,比如放假加菜或者安排进太原城逛上半天街,又或者对他们在留山原的家属予以物资奖赏等;再一方面杨翼制定了很多内务条文,从士兵物品的摆放到休息时的姿势,包括与上级说话的音量大小都不一而足。这些硬性的规定无疑加强了胡人士兵们的日常纪律养成。为此杨翼也制定出了种类繁多的奖惩措施。
然而最令杨翼头疼和痛恨的一个问题偏偏是暂时无法解决的。那些胡人对杨翼凶神恶煞的样子既害怕又痛恨,所以当初杨翼败在乌伦珠日格手里的故事在军营中广泛流传,并且版本越来越高花样越来越多,居然有传说杨翼当时是被乌伦珠日格用一个手指捅倒在地并且被踩住脑袋后高声求饶。当日的事情只有在那个篝火堆的少数人看到,现在已经搞到全营皆知,胡人们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同时也对杨翼极为不屑,连带影响了几个指挥使对杨翼的印象,这使得杨翼大为光火。
“我是不是应该找几个胡人单挑一下,展示一下我的实力呢?”杨翼这样问王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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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上王有胜对杨翼并没有什么信心:“大人这样做万一要是输了恐怕就镇不住这伙蛮人了。”
胡人们的马术骑射包括格斗能力都是非常强的,所以这十天主要是锻炼军纪培养他们的军人作风。十天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杨翼知道不能够全部浪费在单兵训练上,他原来的计划中有五大要点,单兵素质只是其中一项,另外的一项是改革战场通讯保密技术,杨翼也放在这十天中进行了研究。
宋军在很早以前就有一套称之为“字验”的保密通讯手段,其方法是这样的:先把一般可能出现的军事情况分为40项,比如请添兵、请进军、战不胜、战大胜、将士叛等等,再选用一首40个字不出现重复的五言律诗,规定每一字代表一种军情。通讯双方各留一本存根,传送情报时,就在普通书状或文牒中根据情报内容写上该诗对应文字,并上做记号;对方回复亦如法炮制。例如,某次出战,主持与其偏将约定以杜甫《春望》一诗为“字验”,该诗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偏将在向主将的普通书信中设法写进“抵”字与“簪’字,并在旁边加一小墨点。主将根据两字分别在诗中第28与第40字位量,核对40项军情相应位置,即知该偏将“战获小胜”、“敌方仍固守顽抗”。同样,主将在复书中写上“春”字与“泪”字,即表示“给你增马”、“立即移营”。“字验”即取意于通讯双方验核与军情具有对应关系的字符。
杨翼经过研究后认为绝对可以改良得更好,在他看来宋军采用的这种技术存在很大的隐患,只要先找好一本诗集,再找出带有标点的几个字的多首诗,难免不被破译出来,并且这种表达方式实在笼统。
实际上杨翼曾经看过电视里许多影片里的特务们都采用一种与宋军原理类似可又更方便好用得方法,那就是:通讯双方约定好一本书,当然具体是什么书必须严格保密,然后通讯的时候直接写上数字就可以了,大家拿着书核对数字,把相对应位置的文字找出来就成了文字文件。这种做法无疑更加可靠并且表达能力丰富到无限。
所以杨翼专门从胡人中挑选出人来进行了这方面的训练,并且按图索骥种事是不需要会识字才能干的。
对于怎样加快通讯速度这方面杨翼想用训练鸽子,但后来他发现了自己的幼稚,鸽子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但在移动的战场是不可能让鸽子发现自己的队伍在哪里的。所以杨翼觉得应该换一个思路,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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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练兵(二)
“怎么就结了冰呢?怪我没常识啊!”杨翼懊恼的看着汾河水,水中大块的冰在漂浮并且相互碰撞。杨翼转过身对王有胜说:“传令!全部下船,四个指挥先后出发,向西走,两天后的正午达到黄河吴王渡口(此渡本在临倚县,移过来用),武器上包住棉布,允许相互袭击干扰,后到的两队要把下月的粮饷给先到的。我?我带着李宏伟”
发生了什么事?当然,这事要从几天前说起……
前几天,河东整训大营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但杨翼并不觉得顺心,一个原因是最近各种从边境州府和朝廷内部传来的消息表明夏辽两国内部的局势愈发紧张,尽管在严冬季节,夏国仍持续向夏州增兵,对麟州形成强大的压力,而辽国天佑皇帝据说准备亲征叛贼,令萧雅哥驻军奉圣州,从奉圣州到叛军占据的大同府,沿线长城一日之内三举烽火。从某个意义上说明:留给杨翼的时间将不会太多了。另外一个原因是杨翼对自己在赐胡军中的威信扫地非常的忧虑,昨天教阅李宏伟的第一指挥时,居然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士卒公开讥讽,虽然他把那个倔强的家伙抓起来关了小黑屋,但很明显的是,如果杨翼不采取措施改变这种状况的话,那么他的练兵计划将最终面临失败的结局。
对此,杨翼迫切的需要一个机会,来使士兵们真正接受自己绝对权威的地位,所以经过一番考虑之后,杨翼决定亲自带队开展一次野外的拉练,以便增加和属下的接触并获得他们的信任。
拉练的路线和训练科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整个队伍从太原出发,一人双骑,先乘船沿汾水南下,穿过晋州到达黄河后陆路前往延安府再原路返回,预计整个行程为12天,回到太原后刚好可以赶上元佑二年的新年到来。拉练路上将重点演练行军时的队伍队列、相互之间的通讯能力以及各种冲锋阵型。之所以这样选择实际上经过了一番争论,李宏伟认为既然这支队伍是骑兵,就没有必要花费上几天时间待在船上,不如东去真定府来得实在,但杨翼坚决的否决了这个建议:“所谓北人惧水,将来若是需要骑兵渡河,怕水就是一大隐患,所以一定要走上一段水路,况且万一将来延安府有急,那么水路远比骑马赶去要快。”
只不过两千多人的队伍虽然不能说很多,但是加上近四千匹马还有装备,需要的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好在曾布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从隋朝开始,太原盆地的粮食和太原北部的管涔山上的奇松古木产量极高,这些东西经汾河入黄河、渭河,漕运到长安等地,史书称“万木下汾河”,所以汾河上的运木船非常多,况且这些船只的个头也是相当的惊人,曾布征集来了五十多艘运木船以及部分水手给杨翼使用,便足以保障赐胡军的运送需要了。此外曾布还搞到了一艘楼船,据说这艘楼船还曾经是汉武帝乘坐过的,只是杨翼对这个说法完全不相信,他绝不相信经历了近千年还有能有什么木船留得下来,并且还能乘坐,不过他还是笑纳了曾布的好意。
准备充分后,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的顺水南下,一开始的时候相当顺利,由于胡人士兵们基本上没有在大河里顺游乘船的经历,所以在大开眼界之余非常的兴奋,而且长期的颠簸的马上生涯使这些胡人士兵的大脑前庭功能相当的发达,没有任何人被摇晃的船只搞到出现眩晕的情况。杨翼则和一众军官在楼船上研究军事,这方面其实主要是杨翼在向几位指挥使学习。此外他们还顺便附庸风雅作作诗什么的,则杨翼博学的知识倒令几个指挥使颇为敬仰和自惭。
由于此时刮的都是北风,所以船队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到了晋州。谁知道在晋州休息了一夜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夜里下了一场小雪,雪停后,汾河水竟在一夜之间就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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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杨翼和李宏伟一队,最早一个出发,兴匆匆的向吴王渡进发,杨翼第一次带兵行进,当然想拔得头彩给自己树立点威信,一路上不断的催促,要求加快速度,连午饭都省了,还多次下令全队换马。
“一人双骑是为了好在冲锋时使用体力较好的马。”李宏伟对杨翼多次换马加快速度的命令相当不以为然:“大人刚开始行军时就交替马力,恐怕很快所有的马都会体力不支。”
杨翼不干:“可是这样可以加快速度啊!中途休息被赶上,钱是你出还是我出?”
结果跑了大半天,人困马乏,包括杨翼在内,谁都不愿意继续赶路,便找了一处丘陵中的平地扎营。
“大人!此处扎营甚是不妥,四周都是高坡,防卫不力啊!”王有胜好歹也在殿前司混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杨翼冷笑:“咱们最先出发,中途没有休息,谁会这么快跟得上来?再说,现在你还有劲头挪地方吗?咱们造好晚饭,休息够了,天黑前再换地方也来得及。”
谁知道这一停下来,疲倦的士兵们就再也无力干活,磨磨蹭蹭的造饭,一直搞到天黑了才基本上弄好,杨翼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是刚入夜,雪后的天空中明月高照,映得山坡下的雪地里一片亮堂。
“就在前面了,通知弟兄们,换马!准备冲锋!”陆定北到了一个高高的土坡上面,望着雪地里的营地冷笑:“嘿!杨大人,令可是您下的,您就等着交钱吧!”
陆定北的第四指挥是最后一个出发的,但也许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他没有看见二、三两个指挥,反而惊喜的发现头一个出发的杨翼大营。雪地反射着月光,杨翼的第一指挥正准备使用晚饭,到处是散乱在地上的武器和装备,居然连岗哨也没有,绝对是天赐良机啊!
“冲啊!”陆定北高举缠着厚厚棉布的马刀,高声大喊:“打垮他们,留山原的亲人们粮食多吃一个月啊!”
五百骑兵排成人字形,立时狂呼着从山坡上急冲而下。
杨翼正和李宏伟几个军官啃着肉呢,忽然听得喊杀声大作,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慌忙大叫:“袭营啊!快操家伙上马!”
只是已经太迟了,第一指挥先是不停赶路,歇下来后基本上都是没人愿意再动,东西全部散乱的扔在地上,此时突然被袭,完全乱作一团,一时间到处是敌人在马上呼喝叫唤,别说上马,连武器都一时间找不着。
第四指挥如神兵天降落般冲入营地,直把营地搅了个天翻地覆,游牧民族的悍勇大大的发挥出来,他们举着缠布马刀,见人就打,第一指挥的士兵则纷纷抱头乱窜,不时被马踢倒或者被击中,营地里的篝火堆还有造饭的大锅被打散了一地。
“哗啦”一声,陆定北纵马踏翻了一块烤肉架,大笑着望住目瞪口呆站立着的杨翼:“大人!下官先行一步啦!哈哈哈!”随后呼啸一声,那些胡人以前在大草原上就是来去如风的主,听到号令立即策马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陆定北你个混球!”杨翼铁青着脸,望着远去的那团黑影在月光下的雪地里消失。营地里则完全是一片惨象,士兵们乱轰轰的寻找被冲乱的马匹,不少人还受了点伤,个别人甚至腿被马踢到,导致需要人搀扶。杨翼怒叫:“上马,给我追!”
“大人!”李宏伟刚才左右躲闪,现在衣发纷乱,甚是狼狈:“现在食物散落地上。恐怕还是要重新择地扎营,累了一天,很多人晚饭又没吃,晚上是行不了军的。”心中则大骂杨翼好端端的下了个什么相互干扰袭击的命令,现在好了,第一个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还不如好好休息。
杨翼此时后悔无比:“悔不听宏伟和有胜之言啊!我真是无知,兼又刚愎自用,莫非我根本就不是带兵的料?”
“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李宏伟现在有点同情这个上司,怎么说也是文人嘛:“陆定北是最后出发的,现在居然跟上了我们,说明二、三指挥很有可能走了其他的路,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轻松的出现。然而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难免不被前面的陆定北再伏击一次,到时就更加慢了,说不定会落到最后一名。”
“你的意思是?”杨翼痛定思痛,想来所谓良将,在自己决断之时也不可不听他人的意见。
“大人请看。”李宏伟命人摆好地图:“从晋州到吴王渡还有另外两条路,我猜想二、三指挥在其中一条路上,我们要休息他们必定也要休息,他们比我们晚出发,假设我们是先休息,并且缩短休息的时间,则我们可以从赵家村岔过去,避开前面的陆定北,转而把二和三指挥打个埋伏。”
杨翼有点拿不定主意:“要是我们岔过去发现二三指挥已经走掉了,我们岂不是大大失策?”
李宏伟苦笑:“若他们真那么快,那我们沿路继续走,也还是最后一名啊!”
接下来杨翼重新下令安营造饭搭帐篷,这回学了聪明,选了一个四周平坦开阔的地方,并且把游动哨安排出了两里外。士兵们也开始紧张和积极起来,毕竟一个月的粮饷被输掉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虽然这是杨翼自作主张决定的事,但是胡人们还没有去告他的能耐,因为听说这位杨大人是朝廷的宠臣啊!
休息了大半夜,离天亮还早,杨翼的队伍就往赵家村行进,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上,张全柱也被李实劫了营。而且张全拄认为自己很有可能落在最后,所以破罐子破摔,决定在赵家村设伏,候着这边两个队伍中的一个,候到了如果能打散对方的队伍,最好再抢了马,那么自己还有可能混个第三,如果候不着,就自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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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姚硕昊低声对张全拄说道:“干才斥候报告,说五里外似乎有动静,大队的马蹄声。”
虽然姚硕昊的官话很不标准,但张全拄却是听明白了,压抑住兴奋道:“不知道那边谁被赶过来了,想来是陆定北怕被杨大人埋伏,不敢全力行军,所以溜到这边来。兄弟们的弓箭都缠好棉布了吗?”
姚硕昊笑道:“绝无问题,缠了好多层,有些人连箭头都去掉了,两边都是族人,伤了兄弟可不行。”
“哦,坑挖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挖了五个大坑,绝对能摔他个几十人!”
“叫大家准备,箭射完等他们一乱,就冲上去,把他们人打下马。我们要多抢点马知道吗?”张全柱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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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大练兵(三)
也许黎明前的天永远是最黑暗的,月亮已经下去了,四周的雪地里没有太多的亮光。赐胡军第一指挥的士兵们拿着火把,骑着马,快速行进在道路上。昨夜被人给袭了大营,使第一指挥的每个人都觉得窝囊,不过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休息了几个时辰,体力上有所恢复,必须尽快赶路了。
“到哪了?”杨翼问李宏伟。
“前面应该就是赵家村了。”李宏伟在火光中核对地图:“我们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不会有错的。”
“快点吧,我知道大家都辛苦。”杨翼心里面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帮人:“传我的令,只要在别人前赶到预定地点,回头我出钱买年货,送上留山原,连带放假给大伙团聚。”
尽管每个人心里都窝着火,但是杨翼如此人性化的许诺还是让士兵们振奋了些许精神,前进的速度也有所加快。
再走了一段,杨翼忽然在马上大笑起来,笑声在黑夜里来回振荡,搞得周围的亲卫一阵莫名其妙。“大人!您没事吧?”王有胜觉得自从被劫了营后这位上司就有点神神叨叨的。
“你们看!”杨翼扬起马鞭指着周围在夜色中显得黑黝黝的小山坡:“此地是个谷地,周围山坡林立,又有树木杂草,真是个埋伏的好地方,若是有人先一步到了这里,恐怕我们就全军覆没了,哈哈,想来我们运气甚好,那边路上的两队人,都料不到我们会岔过来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那是那是!”王有胜几天来终于找到了拍马屁的机会:“大人神机妙算,堪比诸葛武候,咱们这一过去,定让他们措手不及。”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号响,周围的空气似乎忽然振荡起来,强劲的撕裂着空气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声响,刹那间仿佛有无数飞蝗在周围飞舞。还没等有人反应过来,就见无数箭矢就如*般呼啸着落下,那箭矢虽然缠了许多层布,却由于射箭的胡人们射术精良兼臂力极大,射出来后又密又急,打在人身上还是非常有力量,一时间就听见惨叫声连片响起,许多士兵从马上摔下,火把四下乱甩,马匹也多有中箭,吃起疼来疯狂嘶鸣,不受控制的乱窜,混乱再一次来到这个倒霉的队伍。
杨翼心中大叫完了,分明是中埋伏了,狂啸一声:“冲过去,跟我冲啊!”
纵马才奔出两步,就觉天旋地转,连人带马掉到一处大坑中,那坑虽然不算深,但杨翼被倒地的马往前甩出,一个五体投地的狗啃屎扑在泥地上,两边接连有人落下,一时间大坑周围的沙石雪土被连带着落入了坑中。
“冲啊!”张全柱一马当先带队冲下山坡,五百骑兵停止了射击,挥舞武器杀进混乱的队列里。
第一指挥的部队彻底的被打垮了。在第三指挥强有力的冲击下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之前已经被射下马的人四处躲避着打击,之前部分伏低身子躲过箭雨的士兵现在也无法反击,因为他们举着的火把不但给敌人照明了目标,连带自己也看不清周围的形势,仿佛到处都是打来的武器。还有一些人遭遇了杨翼一样的命运掉进了坑中,最幸运的少数几个人则溃散到了战场之外。
看着对方纷纷落马,张全拄高兴极了,带头往外冲了出去,而早已在事前得到指示的士兵一边撤退一边在混乱中招呼着那些失去主人的马匹一同奔跑开,他们都是草原上生长的儿女,赶马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多赶点马一点问题都没有。
天亮了,敌人早已呼啸而去,赵家村外的谷地里一片狼藉,士兵们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轻点的破皮,重点的连路也难走,当然,全部都是无关性命的外伤,本来对于军旅中的男儿们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整个队伍都是这种状况,就实在是太狼狈了。
杨翼也许是最狼狈的一个,他被两匹马压着手脚和身体动弹不得,最后被士兵们从大坑里拖了出来,伤倒是没有,只是全身都是泥土和雪,衣服也破破烂烂。
“马也没了队伍也崩溃了!”杨翼呆呆的望着这伙残兵败将,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就这么一夜之间又被劫营又中埋伏,真是没脸见人啊!
当然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赵员外昨晚压根没睡着,外面的喊杀声把他全家都吓得魂不附体,今早上好像声息平息了下来,才打开门想出去看看,就见到村子里来了许多衣衫褴褛的胡人,这让他心里打鼓,难道胡人打过来了吗?可是怎么穿着禁军的衣服啊?
直到他见到了一个看起来垂头丧气的、自称是朝廷命官的年轻人,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虽然那年轻人身上的衣服有点破烂,外面还披着轻甲,但毕竟是大宋朝官员的服饰并且是汉人啊。
“这位大人请里边用茶!” 赵员外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这点礼节少不得。
“不麻烦了!”杨翼现在都不愿意和人废话:“是这样,不知道谁在外面挖了坑,我的二十多匹马掉里面,伤了,想先放你村子里养着你看怎样?”
赵员外踌躇起来:“可是朝廷有规定,不让民间私自养马啊?马匹都要报本地官府备案造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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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知道吗?”杨翼一肚子火:“这是军马你懂吗?我只是暂时存放在这里,你记清楚了,我是河东经略司曾大人的手下,回头还要派人来拿的。”杨翼现在羞于提起自己的名字和枢密院的名号。
杨翼走前还想起一事:“另外,钱我会送过来,马你要给我养好了,这可是河套马!咱大宋朝可难找到的好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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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渡跟赫赫有名的吴王夫差没有关系,因旁边有吴姓和王姓的村庄而得名,其实它是一个很普通可又很出名的渡口,说它普通是因为它规模也不大,说它出名一是因为这里临近举世闻名的壶口瀑布,附近除了这里,都是黄河的急流,也只有它才合适渡船,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二是因为公元二零六年,韩信在此全歼了魏王豹的主力,所以它相当的有名气。
陆定北部和李实部几乎同时到达了吴王渡,本着不伤兄弟感情的原则两人宣布并列第一。
“平武兄!”李实对陆定北笑道:“你我都劫了营,不知道全拄和杨大人谁会先到呢?”
陆定北想了想,答道:“必是杨大人无疑,杨大人行军根本不考虑环境和人、马的因素,丝毫不作防备,想来速度更快。”
“未必,你可敢和我打赌?我料张全柱先到。”李实眯着眼算计:“你劫营后直奔此处,我劫营后还在路上埋伏花了点时间,可是你我同到,说明我那边路况或许好些,速度更快,并且我埋伏没等到张全柱,说明张全柱已抢先转道赵家村,若张全柱先一步去了你们那边设伏,你说杨大人还能过得来吗?”
等了几个时辰,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不会吧?平武兄!”匆匆赶到的张全柱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怎么会是你在这里?难道我昨晚伏击的竟然是杨大人?”
陆定北狂笑:“杨大人这回可是自作自受,你们说,那钱我要还是不要?”
话分两头。杨翼的第一指挥现在正垂头丧气的往吴王渡走,没错!是走,马匹大半被张全柱弄走了,剩下的马还要拉着几十个伤兵,根本就是在步行了。更惨的是本来一些服装和干粮等都在空马上,现在也被张全柱弄掉了,破衣服换不了也就罢了,饭都快没得吃。好在杨翼厚着脸皮在赵家村以经略司的名义打了白条,弄到些粮食,才避免了饿着肚子走路的结局。
“大人!再歇会吧!就快到了。”李宏伟不是没力气,他是对继续赶路完全失去了兴趣,反正这回是输到家了,没必要这么急。
“好!”杨翼有气无力的回答,本来骑马只要一天的路,结果现在步行,走了两天了离吴王渡还有五十里,他决定让陆定北那伙混球等上一等,着急一下也好平衡自己的心理。
士兵们相当沮丧,对损失一个月的粮饷极为不满,一路上牢骚满腹,这使得杨翼意识到必须尽快的平复这种不良情绪。
“王有胜!你去告诉他们,就说大人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输掉的我一人掏就是了,大家受了那么多苦都怨我,我绝不会让大家受苦还要出钱的。”杨翼心里琢磨着输给第一名五百号人,怎么着也就几百贯钱罢了,回头写信让杨传香把自己那份钱拿点出来就是了。
这个决定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起码现在士兵们都认为只要不饿肚子,目前的窘况还是可以忍受,再说杨大人自己也遭着罪,还一人掏钱就算是有个交待了,所以牢骚就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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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张全柱等人是兴高采烈的,谁知一等就是两天,搞得大家都变得揣揣不安起来,要是杨翼有个什么闪失,祸就闯大了。
所以当这伙残兵败将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张全柱等人还是非常的激动,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尽管杨翼的狼狈样使得每个人都在竭力的忍拄笑。
杨翼见到他们时则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换好了衣服,重新恢复威武的仪态为止。只不过由于有两个第一名使他输掉的钱翻了一倍,为此他又肉疼了一回。
一天后的吴王渡边。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杨翼的心理素质曾经历过由现代回到古代的考验,用了不算长的时间,心情就开始有所好转。望着也结了冰的黄河对自己打着气说道:“我的军事生涯没有这么快就会完结的,我不相信一个好的将领就从来没有经历过失败的痛苦。”
“王有胜!去告诉他们。”杨翼没有回头:“准备好绳索,立刻越过黄河冰面,奔赴延安府。”
然而事实上,杨翼这时候没想到,就在一天以后,自己威信扫地的状况因为一个不期的遭遇得到了改变……
第42章 大练兵(四)
新年就要到了,对于不久前才经历过兴龙节的人们来说,新年更是一个了不得的节日,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打扫庭院,或是采办年货,富裕的人家自不必说,就算家境贫寒,这个时候也把成扎的腊肉和麦穗挂满了房檐,在外谋生或是游学的人们也都衣锦光鲜的回到了家乡,在欢乐祥和中悠闲的等待新年的来临,期盼着来年有更美好的光景。
此时的延安府,和整个宋帝国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都在为新年的到来而喧嚣,只是城外忽然来了两支军队,其中一支居然还是胡人,这让百姓们一开始有些不安,但其后听说这些胡人竟然是禁军,好奇心马上压倒了恐慌,连日来,除了新年,街头巷议的主角非这奇怪的军队莫属。
“胡闹!”延安府巡检使、路分都监林武德脸色不愉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你说到了任上你好好干就是了,你却三天两头的出风头搞事,闷声发大财你懂吗?上次带着队伍到西宁晃荡了一趟却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那也罢了,年轻人好大喜功是常有的事。可这次回家过年,你居然把千多人的队伍带到延安府,你这次向朝廷报准了吗?调动军队是你能决定的吗?好在你爹我跟章枢密交情深,不然谁能给你擦屁股?”
林武德今年虚岁47了,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刚托了媒人向韩家提亲,且不说韩家在整个帝国有多大的势力,因为听说现任中书侍郎的韩缜将要出知永兴军,那可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关系到自己这个小小巡检使的仕途。可是这个儿子就太不争气了,虽然说制举倒是考了上去,但那多半是因为自己跟章淳交好的缘故,而且不知道招惹了谁,居然没能当上文官,混了个武将,以正七品致果副尉,出任兰州马军总管(注意,低级的州的总管只是负责训练军队的官员,不大),居然这么不安分,真是家门不幸啊!
“父亲大人!”林东有点委屈:“那个杨翼不也来了吗,凭什么我就来不得,我绝不会牵连父亲大人便是。”
林武德怒道:“杨大人是朝廷心腹,是你能比的吗?人家奉了上喻督训,小小的延安府能比河东路?他想去哪里能由你我过问?你自己想想清楚,老老实实待到新年就给我滚回兰州,韩缜韩大人要知永兴军了。要是你搞出了什么漏子让韩大人知道,坏了你妹妹的大事,我就让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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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两天心情还算过得去,虽然在到达吴王渡前被几个手下大大侮辱了一番,颜面扫地,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杨翼开始真正的虚心起来,他首先承认了自己在战术经验上的幼稚,向几位指挥使虚心求教,然后又对士兵们问寒问暖多加抚慰,虽然士兵们依然觉得这位大人即软弱又无能,可是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笑脸人是全军最高长官,所以牢骚和敌意减少了很多。值得一提的是,在过黄河冰面的时候,杨翼要求所有人都缠上绳索,初时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的兀声延征士兵们还不太理解,待见到一匹马摔进冰窟淹没在水中的时候,却开始有点佩服起这位大人的细心来。
现在杨翼正在延安府的大街上瞎逛。因为在吴王渡前第一指挥的延误,这次来到延安府,只能修整两天,就要急速赶回,且多半是要在路上过新年了。与他一起进城的还有百多名解除了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在太原府时都表现不是太好,没机会进城见识繁华的都市,所以就要求跟随前来。杨翼当然是多加关照的,要竖立良好的爱兵如子的形象嘛!所以不但同意他们跟来,还特地允许他们在城内自由行动。
“有胜!”杨翼身边只剩下这个家伙,其他人都走散掉了,延安府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是边境重镇,繁华不下太原,这些没见识的胡人早都看花了眼,不知跑哪去了:“唉,延安府城里头真没什么意思,咱们是没时间啊!我告诉你,出城往北去百多里有个钟山石窟,那可是开凿于几百年前的宝贝,现在还在雕刻,我估计要一直弄到几百年后才算完工,那里规模宏大美轮美奂,雕像群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
“属下不知!俺是青州人,离这里实在相差太远。”王有胜就一直认为这位大人很古怪,特别喜欢啰嗦石刻什么的,逛街你就好好逛呗,还北去百里?
“本官真是对牛弹琴!”杨翼不屑道:“离林大人安排的晚宴还早,先随我吃东西去吧,听说这里的油糕和荞面饸饹可是盛名远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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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刚被训斥完,心情极度不爽,家里也不想待,憋着一肚子火,便匆匆带着几个手下要出城回营。
“慢着!”林东忽然勒住马,用马鞭指着前方对手下说道:“前面那两个人不太像汉人啊!你看他们的胡子和配饰。”
莫日根和姚硕昊今天是和杨翼一起进的城,走着走着就和大家分散开勒。莫日根是去过辽国南京和西京的,那两个城市的繁华,绝对比得过小小的延安府。所以莫日根对延安府倒也没有什么惊讶。而姚硕昊还是第一次离开草原,在太原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进城,现在在大街上看到这般景色,实在是合不拢嘴,兴奋的拉着莫日根问这问那。而延安的老百姓对待他们这些胡人虽然有好奇心,但毕竟因为延安府曾经多次被夏国蹂躏掠夺,所以好奇归好奇,却还是经常给予这些胡人白眼。
“莫日根,我总觉得这里的汉人并不友善啊!”姚硕昊的兴奋劲已经过去,现在开始有点沮丧了。
莫日根正要答话,忽然觉得耳边风声响起,当下骇然转头,只见一根鞭子从天而降,“啪”的一声,抽在自己脸上,顿时火辣的痛感从脸上传遍全身。
“你!……”莫日根大怒,操着生疏的汉语道:“要做什么?”
林东高高的骑在马上,洒笑道:“果然是个胡人,我且问你,你们是不是杨大人的手下,嗯?”
莫日根哪里愿答他,竟要上前伸手去扯林东的缰绳,林东大笑,策马往边上一闪,又是一顿披头盖脸的鞭子落下,只把莫日根打翻在地,哇哇惨叫。
“大人,请住手!”姚硕昊注意到林东的官服,连忙出语请求。
林东的鞭子竟然又往姚硕昊打去:“你们好好的胡人不做,跑到宋国来作什么?跟着杨翼那个窝囊废,想来他没教训过你们,不知道见了长官要下跪行礼吗?”
姚硕昊多少有点功夫,脾气也不是那么好相与,初时还想劝阻,此时无端端吃了几鞭,顿时火气上冲,一头朝马撞过去,那马受惊,高高扬起前蹄,差点让林东摔了下来。
林东大怒:“兀那蛮夷,要造反吗?给我围起来,打!”
一众手下高声应喏,立即策马将两人围在中间,马鞭到处,把二人打得满地乱滚、皮开肉绽。
此时围观得百姓甚多,大家虽然觉得林东飞扬跋扈,可毕竟打的是胡人,所以就当热闹好看,倒也没有忿忿不平。
待在附近的十几名赐胡军士兵听到了消息匆匆赶到,姚硕昊和莫日根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本来厚厚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身上头脸满是血污。
见到赐胡军的人多了起来,林东叫停手下,指着一众赐胡军狂笑道:“什么兀声延征部族,分明就是蒙古人和西羌的杂种,杨翼倒是喜欢跟你们混一块,难道物以类聚,他也是杂种吗?哈哈!”一帮手下也跟着大笑起来。赐胡军的士兵们未带兵器马匹进城,此时受辱,虽然郁忿难平,却也无可奈何。
林东突然策马,任由那马扬蹄踢倒一名赐胡军士兵,带着一帮手下,扬长而去……
******
“什么?再把他说的话讲一遍?”杨翼一拍帅案,霍然起身。大帐中间的地上,躺着满身伤痕血污的姚硕昊和莫日根,周围是抬着他们回来的十几个士兵,而大帐外面,听到了传闻的大批士兵们早已群情激昂。
“大人!他说我们和您都是杂种!”一名士兵大声叫道:“欺负人啊!我们兀声延征人,不是杂种,我们是草原上的雄鹰,没有那么好欺负。”
“对!”士兵们纷纷叫骂起来,一些人已经开始往帐外跑,就要操着家伙去找林东算帐。
“哼!都给我站住!”杨翼大喝一声:“此事自有本帅处理,必会帮你们找一个公道,今天若是有人敢不听号令鲁莽出营,我就砍下他的脑袋喂狗!”说罢呼的一声拔出佩刀,扔在士兵们面前。他生来就长相粗旷,此时发起怒来,脸上更显狰狞:“王有胜!出去对他们讲,本帅一定会要那姓林的好看,叫他们且等本帅决断,若有违令,罪及留山原。”
士兵们还从未见过这位平时看来自大且软弱的上司如此疾言厉色,一时当真不敢乱来。
挥手让众士兵抬着伤者出去治疗,杨翼负着手在帐内踱步。
“大人不可鲁莽行事!”李宏伟出身侍卫亲军马军(中央保卫部队之一),久在京中为官,却是对各路官员的事情有所耳闻:“那林东是林武德的儿子,林武德好像和章枢密颇有点来往啊!而且听说有可能会与韩家联姻,惹他不得。”
李实则是来自殿前司,也道:“不过打了几个士兵,咱们多加抚慰,厚赏其亲族,便可平息下去,这延安府不归河东路管辖,咱们真要找他们的不是,却还要向枢密院又或者兵部禀告,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朝廷有谁会管?”
陆定北和张全柱却不以为然,都道一事还一事,打人是小事,可是若说到侮辱朝廷命官却是可大可小,这件事枢密院管得,兵部也管得,就算章枢密和林东的老子有交情,难道不可以告到兵部去吗?
听着几个指挥使争论,杨翼却活动起了心思:自己被骂两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些日子自己被人背后骂得还少吗?只是这事若处理不好,依着这伙胡人的性格,恐怕难以压服。可自己的河东路管不到延安府,若自己找上门去,小事就变成大事了。等等!这几个指挥使出身不同,跟京中的关系说不明白,立场见解当然不一致。杨翼忽然想到他们说的兵部,这兵部尚书王存可是历史上出了大名的中间派,历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为官洁身自重,忠于皇室,司马光曾赞其曰:“并驰万马中,能驻足者,其王存乎?”,这个人最忌讳朋党,且与历代不倒的韩家交好,现在不是风闻韩缜要知永兴军了吗?
“嘿嘿!”杨翼忽然冷冷笑起来,一旁几个指挥使立马收声,看杨翼如何决断。
“诸位,叫大家去找木棒,今天晚上我也要玩一回劫营!”杨翼得意道:“论打仗也许我还经验不够,若论起朝中的政治,嘿,诸位恐怕未必有我的见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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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取今晚半夜再传一章。
第43章 大练兵(五)
注:当时延安还没有为府,元佑四年方为府,正确的应该是延州,归鄜延路,永兴军节度,不过为避免复杂化,我打算略过,另外沈括在元佑元年的任职历史未有定论,故采用。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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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林府,一派莺歌燕舞欢乐承平,一派热闹的景象。因为林武德今天设宴,一来是欢迎来自河东路的新贵杨翼,二来是为沈括而庆贺。沈括在元丰五年曾经因为对西夏战事不利而从知延州贬为均州团练副使,如今重获任用,当然是件大喜事,所以这个宴会吸引了延安府大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赴宴,谁都不想失去一个拍马屁的好机会。
杨翼当然和林武德、沈括等坐在一桌,林东因为是林武德的儿子,所以也在此桌的下首。
“沈大人,本官真是久仰大名啊!”杨翼发自真心的赞叹,这个沈括大名鼎鼎,这次居然能够有机会见到,实在是高兴:“天下间还有比沈大人更有学问的吗?”
沈括却觉得这是客套话:“哪里!杨大人才是年轻有为,存中不敢当此赞誉。”
林武德大笑:“二位俱是人中翘楚,难得惺惺相惜,来,饮尽此杯,听说这传香美酒,子脱可是创制之人啊!”
众人一饮而尽,沈括叹道:“这酒香醇浓烈,我西北边民当然爱甚,子脱好本事,竟得如此佳酿。”
杨翼打蛇随棍上:“不如沈大人为此酒题字如何?我定装裱,日夜膜拜!”杨翼其实也就是想弄个签名留念什么的,不过旁人听来,却觉得这人实在是厚颜无耻,那沈括的字虽然不丑,但说是名家也谈不上,更何况杨翼来自朝中,又权河东路的军训事宜,比之刚刚复用的沈括,用得着如此拍马屁吗?
林东甚是不屑,冷笑一声:“杨大人对字敢兴趣,想来自己也多加磨练,不若也写下几笔,让大家鉴赏如何?”
杨翼当然不干,温和的笑道:“观玉兄,你我当日共试制举,便是同年之交,我的字写得不好,想来你早有耳闻,何必取笑于我呢?”
林东今天打了杨翼的人,却见杨翼好像没什么反应,此时只觉此人甚是软弱,笑道:“子脱兄何必自谦,当日可是制科状元,竟不敢示字于人吗?”
杨翼淡淡一笑:“我那制科三等,其实是观玉兄等承让罢了,哪里敢出来献丑。”
两人都是笑容满脸,林武德看着高兴,觉得林东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起码和官员打交道,还是很能拉关系嘛,几句话就引得同年关系也出来了,大笑道:“子脱和观玉是同年,如今都负责军训事宜,真是有缘啊!当同饮一杯,日后杨大人还要多多关照犬子才是。”
杨翼笑笑:“不敢不敢,观玉兄风liu倜傥,文武双全,非池中物,将来说不定提携我也未可知。来,观玉,我敬你一杯,当述同年之谊”
林东虽然讨厌他,但见他如此客气,在众人面前长了自己脸,便也有点高兴,顺着林武德的意,喝了杨翼敬的酒。
沈括忽然道:“字我是不敢题的,不过杨大人既然有心,我倒有一奇墨送上,此墨名为延川石液,乃是取自石油之中,哦,石油也是我命名的一种世间少有之物。以后杨大人找人题字,不妨可以用用。”
杨翼惊得酒杯差点掉地上,延川石液?石油?沈括用石油制墨自己当然知道,但‘石油‘这一被后世所公认的名称,居然是沈括提出来的?佩服道:“想必石油定是班固记载的肥腻可燃之物,沈大人真是形容得贴切。“
沈括讶异道:“想不到杨大人如此博闻强记,班固的《汉书.地理志》中说,[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这洧水便是延河,肥可燃,就是说水面上有一层像肉汁一样肥腻的可燃物,我便是根据他的记载前去访得的,子脱读书真是仔细,一般人哪里会注意这些。”……
这个美丽的夜晚,延安林府里充满了友善和谐的气氛,随着歌舞节目的开始,各位官员不断的交杯换盏、吟诗作对,宴会的气氛也逐渐走向高潮……
******
夜深了,延安府城北面的兰州马军营中,除了少少的几个卫兵,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林东今天仍然打算睡在大营里,身先士卒嘛,他傍晚时在宴会上喝了一些酒,醉倒是说不上,不过还是很能促进睡眠的。
大营的外边有一大片密林。如果有细心观察的人,定会发现今晚的这个密林有点古怪,平时的夜里,由于一些小兽类的走动,密林偶尔会呼啦拉的飞出受惊的鸟儿,但今晚的密林,却是非常的安静,毫无声息。
杨翼带着皆手执大木棒的赐胡军众人,此时正潜伏在密林之中。
“大人,今天我打听清楚了,他们一共只有千余人。”王有胜压抑住亢奋低声道。
“好!定北,你们几个分别带队伍绕过去,别出声响,等我这边号响,从四个方向上冲进去,记住,一个也不放过,但不要搞出人命,善后的事情我有办法处理,放手玩吧!”
夜愈深了,月亮被乌云遮盖,除了营中有一些微弱的灯火,到处一片漆黑,就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候。忽然密林处传来一声凄厉诡异的号角,接着巨大的喊杀声响起,无数赐胡军士兵手执大棒朝大营蜂拥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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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中的兰州马军都在熟睡当中,少少几个卫兵都还没搞清状况,此时赐胡军砸开营门冲进来,根本就没有防备。
炸锅了!
一时间哭叫声和喊杀声混成一团,响彻天地。一些兰州军还在被子中就挨了一顿闷棍昏了过去,更多的是搞不清敌人是谁,穿着睡衣不辨方向的乱窜,而赐胡军的人数本来就占优,现在更是因为白日的族人受辱而凶悍异常,人人提着棒子死命追打着从梦中被惊醒的兰州军,多半是两个追一个,追上了就大棒招呼,直打得兰州军的士兵们哭爹叫娘,大营内乱成一团。一名尉官正高声大叫:“怎么回事?乱什么?”冲出帐外,就被斜刺里冲过来的几个人狂殴,一名士兵还没找到裤子,就被人踹了一脚,痛得眼泪泉涌。到处是一面倒的惨象。
林东早被惊醒,听得帐门外乱轰轰的,呆了片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叫一声,提起佩刀就往外冲,才出门,就见到杨翼在灯火中显得异常狰狞的面孔。
进了营后,杨翼不管其他,直奔中军大帐而来,见到林东从内而出,立即狂喝一声,大棒当头击下。林东本能的举刀格挡,可杨翼这一下势大力沉,那木棒也忒坚硬,一下就将林东的刀给打落地上。
棒落下后,杨翼顺势急冲,低腰用肩膀撞到林东胸口,林东一声惨呼,往后便倒。杨翼哪里肯饶,大棒又一次随身猛击。林东好在自幼习武,根基扎实,用力侧滚,方避开这一下,才弹身立起,就见到木棒刺到腹部,再也避之不及,硬受了一下,顿觉得腹部痛楚难当,酸水涌上喉咙。
林东硬撑着转身逃跑,自己手无寸铁,不跑看来是打不过啊!杨翼在后边提着棒子穷追不放。
“天杀的杨翼,你个混蛋!你就不怕朝廷降罪吗?”林东边跑边喊,不时避过左右乱窜的两方士兵。
杨翼目标就是他,一面挥舞棒子狂追,一面大笑:“你不是骂我吗?你有种别跑啊!”
“啊哟!”饶过一处营帐,林东和迎面冲来的一个兰州军士兵撞个满怀,倒地时心中大叫我命休矣!
杨翼大叫:“正主在这啊!”一脚将欲翻身而起的林东再度踢倒,旁边立即拥上几名赐胡军士兵,那些士兵一腔怒火,手中的棒子毫不留情打在倒地的林东身上,一会功夫,就把林东打得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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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除夕,朝廷考虑到年末诸位大臣应酬多睡得晚,所以这几天不用上早朝,改为下午议事,但兵部尚书王存却早早起了床,在书房里喝着茶。在满朝文武非新即旧的状况中,王存的存在绝对是个异类,这个人为官的宗旨是绝不结党,虽然与韩缜、韩维、韩绛等人私交甚好,却也从不授他人以柄,任何事都公事公办,并且在政见上不偏袒新旧任何一方,而且这样居然让他得到历代皇帝的喜欢,四朝元老的身份让王存为各方所敬重。
不过今天天刚亮,他就收到了两封通过加急驿传的信件,信是两天前从延安府送出的,值得一提的是,写信的人一个是林武德,一个是杨翼。对于林武德,王存是知道的,他老王家与当朝权势最重的韩家交好,林武德向韩家提亲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几分。
两封信虽然论述的角度不同,不过都清楚的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杨翼带人把林东的大营给抄了,并且还把包括林东在内千多人打伤。
“可是杨翼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王存对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内斗本该立即决断,照理杨翼带兵殴打其他军队不是个小罪名,而林东私自带军离开驻地也和造反都差不远了,直接上报朝廷处理就是,只不过两封信的后半段所说的内容让他产生了疑虑。
林武德的大致意思是自己和章淳交好,又和韩缜颇有点干系,言下之意无非是请王存和章淳一起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在不追究林东的基础上治杨翼的罪。
而杨翼的意思却极其耐人寻味,其中有两句话,一句是这样的“尚书大人与韩家交好世人所知,然世人亦知大人忠心体国,向来无所偏倚,今朝中党争激烈,太后欲行何事?君不见蔡确乎?林武德与章枢密干系甚深,下官欧其子,非为意气之争,实为自保之道啊!”另外一句是“人臣朋党,诚不可长,然不察则滥及善人。”
王存能够四朝为官,心思当然慎密异常,前后想来,自蔡确被贬以后,新党连遭太后打击,人人自危,那些忠于变法的倒也罢了,大部分人却是急急忙忙的与新党撇清关系。照杨翼的意思是林武德与章淳关系这么深,现在公然殴打他的儿子,无非也是表明政治立场罢了,只不过手段激烈到了犯法的地步。可是这么一来,这事情找到自己头上,自己与韩家交好,韩家又与林家有瓜葛,那么如果自己为林武德说话是不是会被扣上与章淳一派的帽子呢?韩缜这次要被罢出朝廷知永兴军啊!莫非也是因为由于林家的缘故与章淳这样的变法派扯上关系呢?要不为什么弹劾韩缜的是旧党的代表人物苏撤,想来有可能因为韩缜跟章淳扯上了关系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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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臣朋党,诚不可长啊!”王存叹道,自己怎么能够让人找到机会侮蔑成新党呢?中庸,只有中庸才是永远的保存之法:“章淳必定会为林武德说话,我若与他同气连枝,难免因为和韩家交好的缘故被人构陷成章淳一党。蔡确才完蛋不久,下一个会是谁呢?嘿!杨翼倒是想得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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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淳今天也起得很早,最近枢密院因为辽夏两国的局势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起得早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和兵部尚书王存一样,他也收到了两封信。
林武德的内容是请求章淳作主,帮忙弹劾杨翼的罪过。而杨翼的内容则非常让人玩味,信中有这么两句话,一句是这样的:“下官之任太原府,太原府辖地甚小左右制肘,下官行事艰难,幸得大人一力举荐,方权河东路,从此调配运筹无不轻松自如,大人待下官如此,世人皆知下官与大人干系至深,如今党争愈烈,大人变法之心拳拳,下官自亦跟随,然朝中局势每况愈下,大人保蔡相不得,不自危乎?大人与林武德交好,可林武德与韩家有亲家之谊,韩缜罢相,所为何事?苏撤弹劾之言尤在耳边!大人不可参与其间授人以柄,下官岂会为些许小事自毁前程?下官欧打林东整营,盖为大人故。”
杨翼的意思说得很明白,章淳现在首先要解决的事就是不要出岔子让人抓住,那韩缜刚刚被苏撤弹劾,苏撤的弹劾是这样说的“去岁北使入朝,见缜在位,相顾反臂微笑。缜举祖宗七百里之地,无故与之。闻契丹地界之谋,出于耶律用正,今以为相。彼以辟国七百里而相用正,朝廷以蹙国七百里而相缜,臣愚所未谕也。”
苏撤说韩缜割地给辽国,结果为相,而辽国的耶律用正因为获得土地也当了宰相,那么朝廷用韩缜为相岂不是让人耻笑?所以韩缜现在才被贬出京。自己与这么一个人扯上关系,好像是有点不太妙啊!
“子脱想得真远!”章淳叹道:“我的情况已不太妙,怪就怪林武德在这个时候去招惹韩家吧!不过子脱也动手太狠了。我要找个什么说词,才能让这件事合情合理呢?”
第44章 年的不同过法
高太后望着殿内已经分列好的群臣,心中有些感慨,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王安石死了,司马光也死了,但新旧之间的争斗,远未平歇,有人倒下去,就会有人站出来,但无论如何,新年总算就要来临,而新年也必然会有新的开始。“又是一年到来,哀家年纪大了,要抓紧时间,为赵家的江山做好万全的准备啊!”高太后这样想。
这是元佑元年帝国的最后一次朝会,在讨论完新年庆祝事宜后,高太后决定讨论一下刚刚收到的两份弹劾奏报。
“杨翼告林武德教子无方,有失人臣体统,其子林东,无故带军擅离驻地,经杨翼训斥不服遂殴打赐胡军士卒于前,侮辱朝中大臣于后。然林武德亦告杨翼,云其子带兵而出,乃是得枢密院令,且人不满千,未有所逾越,杨翼骄横跋扈,竟漏夜抄营,殴伤兰州马军全营兵士。”高太后觉得非常荒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情?相隔千里的两支宋军跑一起斗殴?眼睛望向章淳:“章卿身为院使,王存掌管兵部,二位对此事有何看法。“
章淳早已拿定主意,这事情可大可小,若章淳帮助林武德,说不定步韩缜后尘,定会让人大做文章。待见到太后问起,而此时对面的苏撤更是目光凌厉的望过来,更是痛下决心,出列道:“林东带兵而出,枢密院完全不知,杨翼权河东军训事宜,虽然不可管永兴军之事,但其长途拉练,既然遇上,也是为朝廷着想方才训斥于林东,想来乃是忠心耿耿。林武德教子不严,林东更是居心叵测,定要从重治罪。”
满朝文武当即哗然,想当日讨论制举结果的时候,大家一开始强烈反对林东考上,结果就是这个章淳首先跳出来为林东说话,由此可见其与林武德的关系,现在居然说出“完全不知”这样的话,那么军队无故行动可是死罪,难不成竟要陷林东于死地?
苏撤等人有点失望,本想借韩缜倒台顺便牵扯上章淳,看来有点失算啊!这章淳真是心黑手辣,多年老友都可以翻脸不认啊!
王存则是另外一番想法,本来他也预计章淳会帮着林武德,自己与韩家交好,韩家又与林家有亲事,那么自己出来唱反调,当然可以更一步的彰显自己的无私公正,绝不会结党营私甚至和新党挂钩,谁料章淳一出来就和林武德划清界限,那么自己还按原来想的去做,是否就要变成与章淳一个调子了呢?
王存心中左右权衡,终于踌躇道:“林东此次带兵离开驻地,固然没有朝廷的命令,可是照兵部的档案籍录,该部人马不过数百,未有所逾越,当然,杨翼训斥于他,也无不可,至于带兵殴打全营,想来也是为有所警示于林东,只是手段稍微激烈。当然,林武德护犊之心太过,只说他人的不是,却没想到自己教子不严的原由,且此事终究是林东擅自带军离开驻地而起的,如何处理,这个….全凭太皇太后决断。”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心中暗笑:王存看来还真是个能和稀泥的,一句“人马不过数百”把林东的罪减轻了不知多少,给韩林两家一个交待,但又帮着杨翼说了话,事情皆因林东而起。真是会作人啊!
历来皇室对军队的动向最为敏感,在高太后看来,一支没有朝廷命令便随意行动的军队是非常危险的,虽然人少,杨翼只不过打了他们,算起来当然忠心可嘉,于是道:“传诏!林武德纯属构陷,罢官、斥责、罚俸一年,除延安团练。林东擅离驻地,虽人不满千,亦过百人,削品秩、罢官职差、命知兰州事鞭打其三十,以为训诫,并以从九品陪戎校尉任马军指挥。杨翼忠心虽善,然举止鲁莽,予斥责。”
这事就算完了,下面没人反对,反正这事情远在千里之外甚是古怪,而且里边看起来错综复杂,牵扯到兵部、枢密院、永兴军、新旧…..。所以既然太皇太后有了定论,谁也不想趟这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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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曾这人还挺够意思。”大雪纷飞,新年到了,晋州附近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杨翼正在一处营帐里和王有胜等人烤肉饮酒,酒肉都是曾布要求晋州官员送过来的。
赐胡军在延安府停留了几天,不可能按原来计划的时间返回太原了,所以一路上赐胡军增加了很多训练科目,结果用了七天,才行到晋州,新年已经到了好几天了。当然,虽然没有见到正式的旨意,但朝廷的决断也通过晋州官员的口中传到了杨翼耳里。
“斥责?那就是骂我一顿了!”杨翼对这个结果基本上可以接受,不过自己一直玩弄两面派的手段,迟早有一天会玩出火来啊!“不过那天林东这个混球被打得那么重,现在又要加三十鞭,嘿,活该!我这样冒险好像还是赚到了,不过以后不可一而再的这样干了。”
其实杨翼的收获远不止收拾了林东这么简单,这件事情过后,赐胡军对这位主帅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一是几个指挥使觉得这么大一件事情杨翼居然毫发无损,想来在朝中定是有强硬后台,所以对杨翼加倍奉承,不敢有丝毫忤逆,二是士兵们对杨翼帮他们出了头心怀感激,袭营那天杨翼威武的表现也让人佩服,布置得非常妥当不算,打斗起来也是悍勇无比,三五个兰州军都不是他几个回合的对手,所以胡人们居然开始拥护起杨翼的领导地位,甚至信任起这个曾经在传说中连女人也打不赢的文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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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此时依然结冻,赐胡军从晋州北上太原还是走了陆路,这次杨翼继续提出竞赛,还是要求各部可以相互袭扰。几个指挥使心中当然大喜,新年一到就发财好兆头啊!
不过杨翼这次长了经验,行军的节奏忽快忽慢,侦骑四出,好几次都从几个指挥的合力包围中跑了出去,安营扎寨也考虑周详,基本上没留下什么隐患让人抓住。当然,几个指挥使也不是吃素的,相互袭扰之余,利用丰富的经验布置行军痕迹让杨翼多次产生了错觉,不过杨翼也从中学到了东西。
最后到了太原府,杨翼混了个第二,多少赢回点钱,陆定北第一,那是笑得嘴都合不拢。李实和张全柱位列三四。对此,两次都不太有面子的张全柱颇不服气。
“我其实擅长防守和布阵,行军当然就差一点。”张全柱这样解释。
“哦?”杨翼斜着眼睛瞄他:“吹牛吧?不想给钱可没门,你家大人我都输了不少,昨天我叔叔杨传香还来信骂我,说是没见过当官的还往外扔钱的。”想起杨承福送钱来的样子,杨翼就觉得好笑,用的是自己分成那份钱,杨传香还专门来信抱怨一番,真是抠门啊。
“我吹牛?大人!我是马军出身不错,可是以前京中禁军教阅的时候,负责防守马军冲击的就是我。”
“是吗?”杨翼来了兴趣:“明天我去西北三州巡示教阅军队,你和我一块去,也好给我解说解说阵法,另外,你说上头拨下来的那些攻城器具,能不能改造一下,用来对付骑兵呢?”
“攻城工具用于野战以前不是没人想过,只是如此笨重的东西会拖累行军速度,并且实战中那些石炮打在野外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啊!通常如果是动作缓慢的步军,可以携带点战车加强下防御阵势,其他的就没什么用了。”张全柱觉得杨翼有点异想天开。
杨翼思索了一下,有点犹豫:“我倒是有几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算了,到从麟州等地回来再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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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南京城。
耶律洪基望着飘飞的雪花,兴致高昂,想来雪后行猎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宰相梁颖来到他的身边,行礼道:“陛下!萧雅哥将军奏报,目前各地粮草已经备运齐全,只待春暖花开,驻奉圣州的大军便可全军西进。”
“好极了!萧雅哥动作很快啊!”耶律洪基心情很好:“朕在南京也有大半年了,也该尽快北还,这场雪后便同时出兵,朕要亲征西京叛逆,才好凯旋回上京啊。”
梁颖笑道:“陛下选择的时机正好,西京本就储备不多,靠着抢掠牧民或者能撑过这个冬天,想来春暖花开却正是粮尽之时,陛下大军到处,恐怕耶律那也等贼,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啊!”
两人相视大笑后,梁颖忽然又说:“夏国主幼,此时政局纷乱,梁氏怕是又要兴兵对付宋国转移国内矛盾,陛下若大军顺利攻克西京,何不趁势继续西进或者南下?说不定更有斩获呢?”
耶律洪基眉毛跳动:“师出何名?夏国向来尊我大辽为上国,每年修表上贡未有断竭,宋国更是与大辽有颤渊之盟,我等行此突击之事,恐为天下人耻笑。”
“不然!”梁颖沉吟道:“若我等对耶律那也击溃而不全歼,陛下说他会往哪逃?北上草原荒漠没有补给,想来他只能往南或往西,无论他去到哪里,我们就说追剿叛逆就是了,此时无论攻夏或是攻宋,皆是大好的良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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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夏州。
梁乙逋今天有点烦躁,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自己来到夏州已经好几天了,太后下旨催了好几次,要自己尽快定下攻宋的方案,可是约了吐番的使者过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大雪困在路上,怎么还不到呢?
“天都山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梁乙逋问手下。
一名军官回答道:“据报,卓罗监军司都统仁多保忠大人已经汇合了其他的九监军司,只有西平监军司和黑水镇燕监军司因为雪大难行,加之路途遥远,没能到达,且据说还要半个月才能集合好军队。”
梁乙逋皱眉道:“让他们别去了,转道夏州,粮草辎重不要带太多,夏州这储备极多,不必顾虑!”
“遵命,大人!”
望着匆匆而去的下属,梁乙逋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三路齐出啊!就看吐番的阿里骨愿不愿一起来搭这条船。春天,春天就要来了,或许又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
尽管是大过年的,泾源知军张之谏却有个大心事,他正急急忙忙往泾源总管刘昌祚的府上去,因为刘昌祚病了,病得还不轻,这可是件大事。
张之柬从一生下来就有算命先生说他若从军必须有贵人相助,才能得享荣华富贵,否则必然横死军中。在现在的张之柬看来,这个贵人就是刘昌祚,要不是刘昌祚上次带兵把偷袭泾源的仁多保忠给打了一记闷棍,也许他张之柬的脑袋早就保不住了。可是现在刘昌祚居然病得起不了床,又听说夏国正在天都山方向集合大军,“这可怎么办啊?”张之柬在摇摇晃晃得轿子中苦叹……
第45章 教阅三州
元佑二年的元宵佳节刚过了几天,天气就有了转暖的迹象,雪开始融化了。尽管如此,立刻就企盼春暖花开是不现实的,二月就要来临,正所谓“二月天乱穿衣”,哪年的二月又会没有寒流来袭呢?
此时的知丰州事张构却已经提前感受到了二月寒流的来临。本来丰、麟、府这三个州地处整个河东路的西北角,是宋国在辽夏两国中伸出的一块突出部,地位非比寻常,而丰州偏偏又位于这块突出部的最北端,所以身为丰州军政最高长官的张构这段时间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只不过令他紧张的原因却不是日益复杂的辽夏局势。由于前段时间的寒冷,辽国大同府的分裂势力明显收敛了四出抢掠的行动,虽然随着天气的转暖这种收敛也许会很快消失,但毕竟还没有构成现实的威胁。至于夏国就更不必说了,据目前朝廷的报文显示夏国的主力正在天都山集中,说明其主攻的方向不是秦凤路就是永兴军路,就算现在夏州地区有部分夏军集结,估计也只是佯攻,并且夏州的部队要与天都山的部队相互协同照应的话,进攻路线就不能离那边太远,得往南靠拢,所以佯攻的首选必是麟州无疑。
“估计没我什么事,严加防范把地方守好就成了!”张构现在带着一帮官员站在丰州城外,望着道路的远方。其实真正让张构心烦甚至寒冷的原因,是杨翼就要来教阅三州了,而且居然首站就是丰州。
“这煞星可不好惹,要小心伺候啊!听说拉练的时候他把秦凤路的一支骑兵全营都揍了一顿。”张构对着身边的翊麾副尉王景说道:“杨大人不是简单人物,你说谁有他那么大胆,中间还隔着永兴军就敢去收拾秦凤路的人?而且只被斥责了事,这样的能耐就算经略司曾大人也没有啊!”
王景陪笑道:“那是!那是!属下早已准备妥当,现下城中军营挂满了横幅,我等一定全面领会杨督训的谈话要点,贯彻三从一大的训练原则!”
*****
五百多人的马队行进在官道上。事实上杨翼之所以带着张全柱的第四指挥先到最远的丰州视察,是因为天气转暖,汾水也解了冻,可以在抢在二月的寒流到来前乘船沿汾河北上,先后经过楼烦和静乐,到达宁化军,再往西走,这样可以又顺路看看岢岚军和火山军。不过杨翼对这几个地方都不是太在意,因为他认为重点还是西北三州,所以也就走马观花,用了十几天功夫就来到了丰州境内。
“大人!前面就是丰州城了。”尽管一路骑马奔波了十几天,王有胜的兴致还是很高昂,因为他是跟随河东路的督训大人出来教阅各地军队的啊!一路上的官员必恭必敬的招呼,那是何等的威风……
“杨大人一路舟马劳顿,下官失之远迎,构大过也!”张构带着一众官员行礼道。
“不必客气嘛!”杨翼笑容满脸,下马与张构携手入城:“张大人为国家戎边,那才叫辛苦,怎还敢劳烦大人亲迎?”
随着众官员一路进了城,喜欢研究古建筑的杨翼发现丰州小归小,可是城墙却足有八九丈高,墙面上斑斑驳驳的有不少修补的痕迹。
“张大人!修城墙归哪个衙门管?怎么损坏得这么厉害,豆腐渣工程?”杨翼很纳闷,腐败无处不在啊!
张构愣了一下,待明白杨翼的意思后却傲然一笑:“这个可是我们的功绩,丰州地处要冲,历年战事不断,这些损坏的地方,都是被西夏石炮所击中。”
杨翼大惊:“怎么西夏也有石炮吗?想我大宋亦装备不多,西夏又从哪里得来?”
张构苦笑:“当年颤渊之盟后,辽国派人向朝廷索要了这石炮的建造图纸,得手后辽国又把此技赐给了夏人。”接着又叹道:“当年兵部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大宋历来作战皆倚坚城而守,那夏人自从有了石炮,每战愈强,巨石飞来之处,城墙便会有部分坍塌,守城再不是那么轻松的事了!”
杨翼默然不语,如此说来宋军的武器也没有领先别人多少,连投石机这样领先时代的武器都不做好保密,轻易予人。看来自己回去后确实要在武器上下番功夫。
参加完了张构安排的欢迎宴会,紧接着杨翼就要教阅军队,毕竟自己是第一次出门巡视,总要体现一下不辞劳苦的优良作风。
首先是参观城防和军营,可是参观的结果却让杨翼哭笑不得。只见各处彩旗飘扬,横幅标语铺天盖地,比如这一幅“城防之重,厉害之所,因三从一大而固若金汤!”又比如另一幅“城之高、池之深,不如三从一大之利也!”
“杨大人,自从张大人听了您的太原府讲话,立刻传达全军,属下等枕戈待旦,不敢有所松懈!”王景一路陪同,自然好话说尽,谁知道这杨大人没一句赞扬,实在搞不明白什么意思。
杨翼无奈:“去校场,让一个指挥的士兵过来演练,我看看你们究竟搞了些什么名堂出来。”
校场上。
望着呈一字长蛇阵的五百多士兵们,一人拿着一个石盘上下挥舞,杨翼几乎昏厥:“这是什么意思?王副尉,不会你们训练就搞这些玩意吧!”杨翼心说两个月的冬训你们要是就练习力气,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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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奇怪道:“我们正是依照大人的意思,强化兵士们的素质啊!”
杨翼火冒三丈,沉下脸色:“你给我说清楚,这样个搞法究竟有何用!”
王景着实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怎么这杨大人居然不明白吗?朝廷怎会用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人来作督训,连忙解释:“我丰州百年来战事不断,练习力量诚为经验之总结啊!”
看看杨翼的脸色,王景接着解释:“属下等的任务就是守城,城墙之上,如何防守?其一射箭,其二往下扔东西,这两样只需要力气,就算敌人架好攻城车辆和云梯,我等也要用木桩将其撞离城墙,所需者何?力气啊!且如果敌人冲上城楼,扔完了东西的我军要持续战斗,所需者何?不也还是力气吗?”
杨翼犹疑起来,好像他说的是实情啊!说不定是自己又一次无知了。
王景指着兵士道:“大人的三从一大属下甚感敬佩,所谓从实战出发,绝不能去练那些花花架子,目下就是要狂练力气,往城下扔石头,普通人扔上个十块八块就气喘不定,现在经过一个冬天的苦练,我军平均每人皆可一个时辰内扔下上百块大石或者滚木,大人的训练要点真是思虑周详啊!还请大人教阅完毕训示一二。”
杨翼无比的郁闷,非常的无语,训示?训什么?鼓励大家多扔几块石头?数一数谁扔得多?怎么你们就这么消极呢?看来这种思维的改变不是三两天就能成的。得,去府州好了。
******
杨翼连夜去了府州,府州的情况也差不多,折克行唯一别出心裁的地方就是增加了烧火演练。
“这样的天气,怎么在寒风中将火点燃是有学问的。”折克行这样解释:“您想啊!如果将油琳在柴火上,虽然着火迅速,可缺点也很明显,一是浪费,二是不能持久,所以我们特意打造了这么一个炉子,可以随时调整进风口的方向,让进风口始终对准吹来的风,不用搬动笨重的炉子,不管南风北风皆为我所用,烧起滚水来是奇快无比,从城墙上往下倒,敌人来一个死一个。就算他躲在攻城车里防弓箭和滚木,一样可以通过缝隙将滚水泼进去。”
“难道你就没想到要出城袭击之类的?”杨翼就是想不通,防守好这样的要地固然没错,可不能老这么消极啊!只挨打不反击是绝对不行的嘛!
“想是想过,可是夏人的骑兵厉害啊!”折克行一副感慨敬佩的样子:“大人真是厉害,这次带来的这一指挥骑兵,一看就不逊于铁鹞子,只是人数就实在少了点。”
******
郁闷的杨翼在表扬完折克行的科研精神后就离开了府州,他几乎就要放弃再去麟州直接回太原了。只是联想到訾虎曾经在野外击败过夏国骑兵,况且始终不甘心自己的督训是这么失败,终于还是去到了麟州。
麟州无疑是三州中最险要之处,南接永兴军路的军事重镇米脂,北连黄河的重要渡口合河津,背后是广阔的、适合骑兵奔驰的平原和丘陵,而穿过这块丘陵地带就可以到汾河的楼烦,然后直下太原府。地理上的重要直接决定了麟州完全是一个军事城市,不但有两万军队聚集在这小小的城池里,更可从历代知州都由朝廷议定任命,并加封为左侍禁上可见一斑。
事实上,不抱什么希望的杨翼,直到上了设在城外一处宽阔野地的教阅台帅座后,才开始觉得不虚此行。
訾虎洪亮豪迈的声音响起:“杨大人,可曾见过如此雄兵?”
如云般的上万大军聚集呼号,震耳欲聋,教阅场上布满了杀伐之气。杨翼终于来了兴趣,这是在城外啊,难道竟要野战吗?不过在前面两州受到的打击让他加了小心:“訾大人军容果然令人震撼,只是不知演练的是力气还是烧火?”
訾虎大笑:“定是张构和折克行两个家伙误导了大人,河东路禁厢精锐尽集我麟州,他们那里又哪有强兵悍卒?大人请教阅便是。”
接下来的教阅实在是让杨翼大开眼界,首先是教阅开始前要按照规矩举行仪式,宋代的规矩大军行动前要先祭牙,牙指的是军中大旗,先用青色绳索将军旗的四周环成一圈,作为祭坛,然后宰杀牲畜祭祀神灵。
“祭祀的是什么神灵?”这时的杨翼来了考古学家的兴致。
“是蚩尤!(已考证过,有记载)等下还要用香、柳枝、灯油、乳粥、果,祭祀北方天王!”王有胜回答道。
当然杨翼很好奇为什么祭祀蚩尤,却不祭祀黄帝,毕竟最后打赢的是黄帝啊?但是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得上来。 “全国军队都是这样干的。”王有胜就知道杨翼要这样问,这位上司就喜欢问些奇怪的问题。
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祭祀完毕,只见中军一面黄旗竖立,演练开始,杨翼兴奋的离座而起,上万人的演练啊!何其壮观。
教阅场中的军队一共三个方块,只听一声号角响起,左右两军开始随着军鼓声整齐的迅速后撤,以中军成前锋形成箭簇形状。接着散鼓声息,訾虎在教阅台边脱掉上装赤裸出壮硕的身体,手执大锤敲击大鼓。
连三鼓,马军同时上马,步军撮起旗枪,然后号角声鸣,全军猛的向前狂冲,喊声震天动地。杨翼只看得心跳加快,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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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虎第四度击连鼓,中军有人举起白旗,前后两军鼓声旗应,冲锋的大队立即停止,中军一分为二,与前后军一起变成四方阵为备敌之形。
忽然訾虎的鼓声又起了变化,在原来的声调中别高一鼓,步军四向作御敌之势,且战且前,马军出陈作战斗之势。再高一鼓,马军从步军身后跃出砍杀。接着五鼓举黄旗,变圆阵为自环内固之形。步军以长枪成林刺出。
訾虎停鼓,片刻后又三鼓,此时中军有人举赤旗,整个阵型变成锐阵,马步各军分别回到自己的统属,然后鱼贯斜列,前利后张,有若鹰扑雁啄,为冲敌之形再度前冲。
然后訾虎鼓声再变,前军有人举起青旗,鸣金声响起,全军止步。訾虎重新击三鼓,于是马军下马,步军放低旗枪,演练结束。
“好!好!好!”杨翼望着浑身是汗的訾虎大笑:“訾大人练的好兵,叫我大开眼界啊!如此强横,怪不得当日将夏国骑兵杀得片甲不留啊!”
訾虎得了夸奖当然高兴,但谦虚还是要的,他穿上衣服便下令收队:“大人,虽说如此,但前次听大人说要以收复灵武为志,我回来后仔细思量,这样的阵势会战于野外尚可,但是缺乏快速迂回机动之力,恐怕若是进攻夏国还是不足够的。”
“不错啊!訾大人,只有你才明白我那天说的意思。”杨翼对訾虎的谦虚非常欣赏:“但阵势之利也不要轻易失去,我对这些不是太懂,訾大人待会可要好好跟我解说解说,多多指教啊!”
******
二月来了,实际上寒流还没有这么快到来。杨翼回到了太原府,他在三州之行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起码来说他对各地宋军的作战模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并且自己还增加了很多具体指挥细节上的知识。他现在明白了,自己之前制定的几个要点要想充分贯彻下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当务之急,恐怕还是要依靠现有的军队来应对。
当然,在学习完訾虎的阵势之后,杨翼还是有点得意,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赐胡军可以作为骑兵的训练范本,在将来影响到宋军的马军作战样式。毕竟像訾虎那样在阵型中运用马军,是发挥不出骑兵的长途迂回和快速冲刺的优势的。
“蒙古人运用骑兵的方式才是最好的方式!”杨翼这样认为:“我大宋军队目前如此依赖阵势说明还没有意识到骑兵的威力在哪里!唉,可惜赐胡军人数少啊。”
整个二月杨翼都没有闲下来,他让王有胜又去了一趟延安府,找沈括要了几十辆马车的石油。当然这之中沈括花了很大力气才弄出来给他,毕竟延河附近的这种石油是浮在水面上的,收集几十架马车的量却是耗力。
“大人要这些东西作什么呢?”王有胜这样问。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再辛苦一趟,进城找曾大人把拨给我们的那些石炮火炮全部弄回来……”杨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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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山雨欲来
三月,春天来了。当温暖的阳光静静的铺洒满整个大地,当带着泥土芬芳的微风缓缓的吹拂过面庞,阳春三月本就应该是一个非常令人惬意的好时节。
但是,在元佑二年的三月中的这一天,每个关心着天下大势的人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悸动,本该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变得阴霾起来,也许一场春天少有的大雨就要来临了。
梁乙逋背负着双手,站在夏州高高的城楼之上,向城外眺望,远处夹裹着乌云的天空与暗青色的山峦交织,像一条搓卷过的草绳,无边无际的环绕着四野。
“会有一场大雨啊!“梁乙逋低声叹道:“雨后我们能顺利出征吗?”
在半月之前,西平监军司和黑水镇燕监军司的四万五千部族士兵到达了夏州,加上夏州原有的军队四万人,夏国的精锐部队铁林军(俗称铁鹞子)三千多人和泼喜军(石炮兵)两百人,梁乙逋手中的兵力达到了九万人。随着军事力量的集结完毕和春天的到来,梁乙逋认为已经基本完成了攻宋的准备。
“宰相大人!”大将李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们必须尽快展开行动了,大军人数众多,每日耗粮甚巨啊!”
梁乙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皱起了眉头。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军队的状况呢?不只是人要吃饭,随军的马匹和上万头骆驼也要吃东西啊,好在夏州经过几年来的储备和经营,还能支持上一段时间。
“天都山那边的情况现在怎样?他们不动,我们绝不能动!”梁乙逋咬牙道。事实上这次进攻宋国是一次政治上的妥协,整个夏国的军队共有五十万人,划分为左右两厢,共十二监军司。其中左厢下辖五大监军司,由仁多保忠掌握,右厢则下辖七大监军司,由梁乙逋掌握。历来夏国内部就一直存在着仁多家族和后党梁氏集团之间的斗争,如今随着国主秉常的驾崩,新主乾顺年纪幼小,两边的主要代表仁多保忠与梁乙逋之间的矛盾激化,双方争斗的结果是引起了夏国几乎所有部族的不满,为了转移视线,梁乙逋和仁多保忠最后默契的推动了全面进攻宋国的战争计划,要知道,夏宋之间的战争历来都是夏国大获其利啊,多少能平息国内的不满。
行动的计划是这样的,十大监军司在天都山集中,由仁多保忠统一协调指挥,当然这种协调是有限度的,毕竟其中有五个监军司是梁乙逋的人马,不可能任由仁多保忠拿去拼光。
其中,右厢五个监军司主攻秦凤路,左厢五个监军司则在本部大人仁多保忠的亲自带领下进攻永兴军。然后梁乙逋率领剩下的两个监军司连同部分地方部队和中央的侍卫军队,进攻河东路。如此这般举国主力三路齐出,定能让宋国措不及防。
当然,梁乙逋这样做有他的好处,因为秦凤路同时挨着吐番,这次吐番的阿里骨同意一起攻宋,无疑将降低右厢五军的压力和损失。相比之下,独自进攻永兴军的仁多保忠就会困难得多。另外梁乙逋自己带人攻河东路,河东路跟其他地方不同,只要把边境三州攻克,在其他地区的宋军被仁多保忠牵制的情况下,梁乙逋就可以一马平川直抵黄河西岸,乃至于渡过黄河攻击太原,如果真有那么顺利的话那么梁乙逋就一定能在这次战争中大放光芒,能全面压倒仁多不算,光是想想若是宋国君臣知道太原府出了事,必将惶恐不安的送上大笔的赔款,就足够令他梁乙逋炫耀开怀了。
不过这个计划对仁多保忠也是有利的,因为永兴军路夹在秦凤路和河东路的中间,由于两翼的宋军会被牵制,他在中间作战相对来说更加从容一些,若是一不小心攻克了环、庆两州,兵锋可以直指延安府不说,甚至能威慑到宋国重地京兆府。就算战事不利要撤退,宋国军队也会因为两翼的牵制无法穷追,仁多保忠何乐而不为呢?
“但我们还是要加紧下发军需物品,做好出发的准备。我估计天都山那边也很吃紧,这场大雨之后,说不定仁多就要坐不住了。”梁乙逋忽然转过身来对李缓笑道:“他以为我会这么大方的把五个监军司一起扔过去给他?呵呵,十军加起来有二十五万人啊!他仁多去哪变那么多粮草出来?等他先进攻,我们这边就主动了。”
******
辽国西京道大同府。
耶律那也坐在床上,在丫鬟的服侍下喝着参汤,他面色苍白,深陷的眼窝四周有一圈淡淡的黑影。
这段时间以来,耶律那也一直处于一种彻底放纵和堕落的颓废状态,每天花天酒地玩弄女人、或者是斗鸡斗鸟溜狗溜猫,除了每天睡上两三个时辰,基本上是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耶律洪基和萧雅哥正在那边磨刀霍霍,自己这里缺粮缺兵,怎么看都是一副即将玩完的景象,此时不及时行乐,难道还要等到地府里再行乐吗?当然放纵的结果使他的身体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昨晚行乐到深夜,今天就觉得眩晕和难受。
“大哥!”耶律那齐走了进来,他对耶律那也的颓废和虚弱极其不满,敌人还没来呢你就先放弃了,这不是坐以待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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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一定要振作!”耶律那齐把丫鬟赶走,自己端了参汤喂耶律那也:“其实我们也未必无计可施,只要我们做好准备,收拢附近的军队,耶律洪基那个老贼哪就这么容易攻下大同府?就算我们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耶律那也对他这番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于是有气无力的道:“跑?往哪跑?北去是大草原,那些蒙古人在我大辽治下一直心有不服,现在我等落魄前往,不会有好果子吃。往西?夏国什么时候敢惹辽国?定会砍下我们的脑袋献给天佑老贼。南去宋国?你傻了吧?没听说那个什么杨光屁股正在河东路整顿军队呼风唤雨吗?他跟咱们有仇啊!”
一听说杨翼,耶律那齐就上火,想当年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啊,要不是杨翼射死了耶律勇昌,说不定自己已经手刃耶律洪基了。只不过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大哥,其实我们未必没有出路,南人懦弱,当日我等西撤之时,逐州军的一支残兵途径河间府,随随便便就把蔡京的两万多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如这样,咱们收拢军队,耶律洪基一来我们即刻南下,打下府州,府州离大同府如此之近,以我等万均之力,必能一鼓而下!”
耶律那也摇头:“就算打下府州又待如何?此后必将遭到辽宋两国前后围剿,一样是个死啊!”
耶律那齐把手中的碗放道旁边的桌子,看着耶律那也无神的眼睛,诡笑道:“那府丰三州地处要冲,位置何等重要,天佑老贼以追剿之名进入宋境,宋人焉能不疑惧?若双方联合围剿,却被辽国先占了三州,辽国还会归还出去吗?故宋人未必肯真心与辽国合作。”
“你的意思是?”耶律那也还是想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咱们只要一拿下府州,立刻可以威胁宋人,说是若不协助我等抗敌,我们就把城池献给辽国,宋人必定惧怕三州一旦落入辽国手中便永远无法取回,心中必定打的是先把辽国赶回去的主意,毕竟我们的实力最弱嘛!宋国将来从我们手中抢回三州总要容易过从辽国手中抢回三州啊!”
耶律那齐整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若宋人妥协,协助或者联合我等一起对付耶律洪基,我等虽不敢言必胜,但也有了一线生机,这是唯一有可能保命之法。至于将来辽国退出去后宋国兴兵来找我们的麻烦,却暂时也管不得了,对我们来说打宋军总比打静江军要好些吧?”
耶律那也思索良久,迟疑道:“你肯定宋国敢为了三州,去对付耶律洪基吗?”
耶律那齐大笑:“宋人虽然懦弱,可却是宁愿赔上无数的钱,也不愿失去一块土地的。不然何来当年的颤渊之盟?一面往辽国送钱,一面还在幻想着收复燕幽,且对夏国连年用兵意图收复灵武?岁币这种事是年年有,割地就没听说过。”说罢还不忘嘲笑一把:“送钱给别人买好刀子,再找上门和人打斗,宋人也忒愚蠢了吧?”
耶律那也低头沉思,渐渐的眼中开始焕发出神采,忽然自语道:“其实照这个计划,恐怕最紧要之处,就是确保能迅速夺取府州,否则我等必将被里外夹击的辽宋两军全歼于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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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命林师傅依照图纸制作两千罐!钱取自我的那份分成!”杨传香念完信,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满脸不爽的说道:“承福,你这兄弟是当官当出毛病来了,有这么花钱的吗?哦,酒是他酿出来的没错,可是之后是我在辛辛苦苦的经营嘛!今天他一封信,就要花掉上千贯钱,这还没有算我烧酒瓶子的陶场停工的损失和运费,他叔叔我都没这么奢侈过。”
杨承福倒不是很同意他爹的看法,小声说道:“其实…其实杨翼也就是用他自己的钱罢了,爹你何必紧张呢?”
杨传香盯着杨承福看了好一会,才大声吼道:“我紧张!我是他叔你知道吗?亏你还是读书人,子不教父之过,你当我没听人说过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没爹没娘的我不紧张他我紧张谁?有他这么当官的吗,尽把钱扔出去不见把钱捡回来,我告诉你承福,你要是将来当了官敢学他那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有,他这官不但不挣钱,前段时间还被朝廷下旨教训,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在丢咱们京城首富老杨家的脸啊!”
杨传香来回踱着步,想了半天,才回头对杨承福说道:“去!去!把那图纸交给老林,让他把酒场的工停一停,先把这两千个陶罐烧出来给我那贤侄送过去,唉!真是的,搞什么呢?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
轰隆隆的雷声中,乌云盖满了整个天空,
尽管是在白天,阴霾的天气还是要使崇政殿上灯火通明,从殿外吹进来的风甚大,让靠近殿门处的太监手忙脚乱的收拾起被吹倒的灯台。
望着鸦雀无声的群臣,高太后的脸色也像这天气一样难看:“如此说来,党项军队已经在天都山集结了吗?”
“不单如此!”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忧心忡忡:“据报夏州方向近来也有异动,只是规模上却远不如天都山那边。”
刘挚出列道:“夏人每逢内部纷争,必寇我边关,此时夏主新立,当是我危机之时,据知泾源事张之柬上报,此次夏军集结兵力之多,甚是罕见,初步估计有二十万以上,此次形势明显与以往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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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淳却有不同意见:“夏军逢春夏时对我边境骚扰,是常有的事,自五路攻夏败兵,虽我大宋损失惨重,夏国也是元气大伤,这才过了几年,为何就能突然集结大军与我宋国交战?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几乎占了夏军的主力大半啊!夏人上次若不是袭扰了我大军后路,焉能是我军对手,竟有胆量举主力入侵吗?据秦凤路报,吐番阿里骨近来颇有异常,阿里骨素来对臣服夏人不服,会不会夏人针对的是吐番,非我宋国?”
王岩叟讥讽道:“区区吐番,用得着夏人如此紧张?你又如何解释夏州军异动的事?”
章淳冷笑道:“这正好印证了我的想法,夏人若要征讨吐番,焉能不防范我大宋袭扰?我枢密院得到相关讯息,天都山的兵力一分为二,想来一部分去征讨吐番,一部分则威慑我军,夏州更是作出佯动干扰我等视线。”
高太后对军事虽然不熟,但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仍然使她对形势的判断非常准确和敏感,听了下面各方的辩论,断然道:“吐番和夏人之争只是一时,那蛮夷之人最终窥视的便是我天朝地大物博,之前我等早已判断夏国内乱必生事端,令各路严加防范,此时更不可掉以轻心。”
顿了一下后,高太后朗声说道:“诏!秦凤、永兴军、河东诸路备战,重点在泾源、绥德、环州、庆州一线,河东路主力重心南移,集结于晋州为延安府后援,特除知永兴军韩缜为诸路总经略,协调各路布防和调动事宜。”想了一想又道:“命蔡京待辽国一有异动,则立即进驻河间府,防备辽国,可便宜行事。”
文彦博张了张嘴没出声,其实经验老到的他想的是如此布置,西北三路的军队主要向西南靠拢,那么夏州方向怎么办?不过毕竟夏国的主力集结在天都山,所以他也不是很肯定。
“但愿夏州方面,只是牵制骚扰而已!”文彦博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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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烽火岁月 一)
夏四月丙戌,天西北有星闪异芒,凶兆!夏人围泾源,知军张之柬畏敌避战,欲降,为总管刘昌祚力阻。夏人遂分兵直入永兴军、秦凤路,环州、庆州告急。戊子,吐番寇河、熙州,兰州军大举赴援,陪戎校尉林东斩酋将松祈阿布于阵前。辛卯,夏人围米脂,寇麟州,知州訾虎力战。丁酉,兰州空虚,失守。契丹寇府州。己亥,熙州沦陷、环州沦陷,秦凤路、永兴军路计二十七堡寨失守。府州城破,防御使折克行协军民苦战不失。乙丑,夏人欲使我不得相援,克原州,谓州参军蔡德双引兵赴援,败绩,军溃散。丁未,诸路告急。诏:“蛮夷入寇,军民皆守土有责,当以血战为家国计。”――《宋史.本纪十七》
自从三月那场奇怪的大雨过后,一个多月来的严峻形势使天下为之震动。夏国的右厢军在吐番的配合下,扫清了秦凤路外围的诸多堡寨,围困重镇谓州,左厢军更是势如破竹,在仁多保忠的带领下攻克环州,在永兴军路所向披靡,兵锋直指庆州和延安府。同时,更为严重的是,两路中间的纽带原州被夏将仁多特攻克,致使两路宋军无法相互救援。而原先作为预备队的河东路大军,此时还龟缩在晋州城…….
“你们说说!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嗯?怎么办?”曾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晋州大营的中军帐里上窜下跳:“韩缜刚来了求援信,说是要从京兆府引军去打原州,这样一来他就无力兼顾庆州和延安府,要咱们过去帮他牵制仁多保忠!可是咱们也遭灾呢,折克行看来不行了,府州怎么办?”
此时大帐里坐满了将领,但是一片沉默,这种事情关系到整个战局,不是几个武将能够负得起责任的。
“这个,下官以为应当从长计议。”终于开口说话的是参军佟项。
曾布盯着他,怒喝道:“什么从长计议?前边仗打得正紧,咱们八万多人在这地方进退失据,你个小小的参军居然和我说从长计议?值此非常之时,难道我还要不了你项上人头吗?来人!拖出去打!”
当下众人无不低头,这位经略大人平时斯斯文文,今天也不知发什么邪火,问话的是他,骂别人的也是他,不少人暗笑佟项不识时务,摆明着现在谁答话谁就倒霉嘛!
杨翼身为河东路的督训,并且又节度赐胡军,当然也在座。不过他毕竟官职仅次于曾布,并且身份还有点特殊,所以倒不像其他人那样噤若寒蝉,手里拿着一杯热茶,好整以暇的喝着。见到曾布一言不和就要打人,觉得有点过份,连忙出来打圆场:“曾大人且慢!佟将军说要从长计议,想来是有所思虑,曾大人也不妨听上一听,来,茶还热着,坐下来边听边喝?”
曾布当然不好向杨翼发作,好歹杨翼也是中央下来滴,听内幕还要靠他呢,所以曾布压住火气,坐下来喝茶。
佟项这人年轻得很,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副富贵模样,却不知为何当了武职,此时刚刚被曾布恐吓完,说话就有点哆嗦:“曾…经略,诸…诸位大人,下官,这个下官的意意…思….”
杨翼看着曾布不耐烦的眉毛一扬,连忙接话:“慢慢说,不急,你说话的这会功夫夏人攻不过来。“
“是的,谢杨大人提点。”佟项缓过气,说道:“下官以为,夏军主力分为三股,并且攻克了原州,切断了秦凤路的谓州和永兴军的延安、庆州之间的联系,这是造成目前我大宋形势危急的主要原因。”
杨翼这时一面听他说还一面看曾布的脸色,眼见曾布就要发作,不由也为佟项着急,你怎么净说大家都知道的废话呢,连忙插话:“说重点,嗯?”
佟项见诸人都是不屑的模样,顿时有点尴尬,面红耳赤快速说道:“下官以为我们应该去解米脂之围!”
“米脂?”曾布把刚喝下的茶水一口喷出,大怒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延安府咱们不理睬,西北三州也不理睬,去救米脂那个小地方?你,你在侮辱本官的智慧吗?来人,拖出去打!”
“大人三思!”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宁远将军种思谋站起来劝阻道:“末将以为佟参军所言有理。”
这回曾布还是没脾气,虽然宁远将军这个职务是正五品的,说起来比自己的三品好像差了很远,但是这个种思谋是姓种的啊!在大宋朝老种家可是出了不少名将,家族势力在西北之地无人能比,曾布也不好发火:“快说,这到底关米脂什么事
“大人请看!”种思谋命人拿来地图铺在营帐中央:“夏人夺了原州,切断秦、永两路,我等难道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乎?仁多保忠攻延庆,梁乙逋攻西北三州,米脂正好位于二者之间,是以夏人必定要围米脂,不然相互无法接应,我等只要解了米脂之围,驻扎在此,定可左右牵制仁多和梁乙逋,切断他们的联系,并给他们的侧翼施加压力,使其无力向前。”
“妙啊!”杨翼大赞:“如此这般,则即照应了延安府,又兼顾了西北三州,当真是好计,使我等不必分兵相助两处,又可避免顾此失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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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当然大喜,想来大家都说好,那自然是好啦,怎么说曾布也是文官嘛,这种思谋既然姓种,肯定也有点家族血统,估计不会有错,当然,在同意这个计划的时候,曾布还没忘记再凶佟项一下,虽然这个计划是佟项先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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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啸而来,像无数人马从大地上压过,尽管现在是四月末,但是西北荒原的清晨还是非常寒冷。数百骑兵,此时策马在荒原上飞驰,凛冽的风沙刮在血迹斑驳的铠甲之上,有一种轻微的金属声音伴随着马蹄的节奏作响
林东现在有点茫然,因为自己已经拼杀了数日,跑了许多路,仍然不知道是否能活着跑到谓州。
自从经过了延安府发生的那件事,林东似乎成熟了许多,收敛起了自己好大喜功飞扬跋扈的性格。即使因为降级和被鞭打的原因,许多同僚都耻笑和蔑视于他,但他仍然坚持了下来,每天认真的应对公事并积累人脉,他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那么自己永远没法和那个杨子脱斗。
但林东现在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因为半个多月前,兰州军倾巢而出,赴援熙州,在熙州与吐番的那场大战惊天动地,在最后关头,兰州被夏国卓罗和南监军司趁虚偷袭得手的消息传来,导致了宋军在熙州战场的全面溃败。
逃!逃到敌人追不到的地方去!是现在溃败的宋军唯一想到的事情,然而通往谓州的道路上有许多堡寨已经被夏军所控制,并且林东的这支部队在大溃败时几乎是最后离开战场的,所以逃跑时遭到了吐番人不停的追击和小股夏军的拦截,而路上不时可以看到的宋军或者宋人的尸首,更是让林东等人难受。
“记不得究竟杀了多少人了!”即便是在飞驰的马上,林东仍然可以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我手刃了松祈阿布,不知道这个消息有人带回朝廷了吗?我林家几代为国戎边,就算我死了,这样的功劳也应该记入宗庙里,不枉我征战这一场。”
“停!”林东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拿出地图比对,舔了舔一日未进水米的干裂嘴唇,道:“兄弟们,前面是通边寨,通边寨后面是白沿河,趟过白沿河就是谓州了!我们就要到了!”
士兵们欢呼起来,尽管多日的拼杀和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逃跑,让他们极度疲倦和麻木,声音都有些嘶哑。
远远的望见了通边寨的低矮土墙,林东的心沉了下来,这个离谓州不过十里的小寨,居然飘荡着夏军的旗帜。
“难道谓州也……?”林东不敢往下想,就像守护一个极其容易破碎的梦境一般。如果谓州也没了,秦凤路就只剩下凤翔府了,自己的队伍目前毫无补给并且疲倦,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力在跑上这么远的路了。
“白沿河就这一段河滩浅,不踏平通边寨我们过不了这条河!”原本林东想绕过去,结果沿着河一路看,发现没法过,因为士兵们许多都不会游泳,马匹也要丢弃,这是林东不愿意看到的,人和马都是刚刚一起经历了生死的战友啊。
在白沿河补充了饮用水,林东的队伍在一处凹地静静的等到了夜晚的来临,他们又要面临一场血战。
林东和士兵们在夜色中,依靠荒原中沟壑纵横的丘陵遮挡,慢慢的靠近着通边寨,马蹄已经裹了起来,在夜风中停不到声响。
通边寨上四面有角楼,但是显然林东的运气极好,没有被发现,靠近土墙数十丈的距离后,林东大吼一声,便带着队伍冲了过去,没有想象中出现的箭雨,很顺利的冲到了寨门前,那寨门其实不过是木栅栏而已,林东等人没花什么力气就砍死了几个守卫冲了进去。
“糟!中伏了!”林东大惊,四周忽然灯火齐明,土墙边上冒出了许多箭手。
“退!快退!”林东掉转马头和士兵们往外冲,可是栅栏门已经被重新关上了,四周的箭手开始发动,无数的箭从各种角度射了出来。挥舞着兵器和盾牌的宋军不时发出惨叫声从马上坠落。
终于冲到了门前,夏军则开始从各个方向喊杀过来,一时间狭小的寨门处乱成一团,人马拥挤…….
林东现在有点想哭,袭寨之前还有三百多人,现在逃出来的就剩下一百二十几个。望着这些惊魂未定的士兵,想着那些刚刚身死的战友,林东痛苦的纠着头发。
“谓州!我要去谓州!”一个时辰后林东发出了怒吼,倒在地上休息的士兵们惊讶的看着这个从九品的陪戎校尉,只见他浑身是血迹,铠甲开裂,头发乱散。
“通边寨的杂碎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去而复返!这次我要为兄弟们报仇!”林东红着眼睛狂叫。
*******
河东路西北,麟州。
訾虎今天终于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不再等待晋州的援兵,直接去北边救府州,当然,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晋州大军正向自己南面的米脂移动。
“大人,夏军就在城外十里处扎营,恐怕梁乙逋这回有十万大军啊!”通判王德来忧心忡忡:“咱们就两万人,分兵去救府州恐怕不是上策。“
訾虎叹道:“不救恐怕不行,麟州位置重要,府州同样也是河东路的大门,听闻夏人正在进攻环、庆和延安府,那边形势更是紧张,恐怕曾经略大人要顾着支援那边,援兵是不会来了。”苦笑道:“三州就咱们麟州兵力最盛,不去救府州我们说不过去,况且府州与我们唇齿相依,要是有失,于我们也有危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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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进攻府州的是契丹的叛将耶律那也,就算府州沦陷到契丹人手里,夏人还是通不过三州防线,我们只要守好这里就行了!”王德来坚持己见。
訾虎早已下定了决心,自然不再犹疑:“你为官多年,不知道朝廷的情况吗?若是契丹皇帝追着耶律那也过来,顺便把府州夺了去,嘿嘿!朝廷!朝廷宁愿把府州送给夏人也不愿意给那如狼似虎的契丹人啊!”
******
对于訾虎的决定,曾布等人当然还未知晓,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晋州,忙着指挥浩浩荡荡的大军过黄河的吴王渡。
大军行军本来就很复杂,当然过河就更复杂,无数的辎重、无数的粮草补给、无数的马匹、士兵、民夫等等都要集结、过河、再集结,实在是令人头疼。
最头疼的也许是杨翼,他的赐胡军本来安排先过去,但是过河的时候发现坏了,原因是杨翼的部队携带了抛石机和陶瓷弹。
抛石机倒没什么,事实上杨翼在经受了曾布的打击后,为了便于携带,更换了目前最小型化的抛石机,而且还装上了轮子,无需临阵组装。轮子上还缠了厚厚的棉丝线来减少磨损和增加前进时的抓地能力,当然这些丝线花了杨翼很多钱。经过这样的改进后,现在只要两匹马就可以快速的拉动,当然,后果是射程减少了很多。
主要的问题在那些陶瓷弹上,过河时候的混乱局面使杨翼不敢让人去运送那些陶瓷弹,这些都是危险物品,一不小心炸了船可不好玩,要是赐胡军自己过河杨翼倒无所谓,但现在是八万人过河啊,到处都是各部分的军官在催要船只,士兵们乱轰轰的。
“这样吧!”杨翼决定忍痛割爱:“王有胜,你带一百人把石炮和陶瓷弹全部送到赵家村看管起来。你就不用跟队伍走了。”
“大人不用这些东西了吗?”王有胜对杨翼一天一个样很不适应。
“我是想用,但是曾大人说的未尝没有道理。”杨翼自从受打击后就对这个事情不是很看重了:“不好保管啊!对了,赵家村你是去过的,我们上次拉练的时候还有一些伤马放那呢,至于钱什么的,回头算我的。”
第48章 烽火岁月(二)
今天仿佛是已经迟到了许久的阳春三月,湛蓝的天空中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然而大地上却恰恰相反,一片杀气升腾。
这是一座有数百年历史的老城,数拄烽烟从城楼上冲天而起,城墙上血迹斑驳,城墙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一小段城墙已经倒塌,在无数碎裂的石块和残破的肢体上面一面千疮百孔的旗帜仍然在风中飘扬,大大的“折”字已经由金色变成了暗红。
折克行带着数百名疲惫的弓箭手以及刀斧手现在就在碎石的后面,他们在静静的等待契丹人的下一次冲锋。士兵们中间有人在哭泣,因为也许下一次,他们就会和那些已经长眠在石块下的兄弟们再见了。
“十九天了啊!”折克行对有人哭泣并没有什么不满,这些士兵有许多本来都是城中的百姓,在城破后仍然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恨的是为什么援兵还没有到?难道朝廷不知道三州这条防线背后就是广阔的丘陵,再也无险可守了吗?”折克行苦叹:“十九天!看来就是我生命的最后十九天了。我还能活到天黑吗?”
“十九天了!”城外的耶律那也红着眼睛愤怒的咆哮道:“一个破城都攻不下,你们这群废物,想等到天佑老贼来取你们的小命吗?”
跪在地上的舒穆鲁拓跋哭丧着脸,实在太倒霉了,攻城这种要命的苦活每次都落在自己身上,在南京的时候就是自己去打皇城,没打下,现在这府州的城墙可比皇城还高得多,这城是这么好攻的吗?咱们契丹人历来就不善攻城啊!要不早打到宋国的东京去了:“大帅息怒,实在是因为宋人太狡猾!那滚水滚油如下雨一般….我,恕末将死罪!”
一旁的耶律那齐脸色也是发青,一脚将舒穆鲁拓跋踢翻在地,怒喝道:“现下城破几天了,哪里还有什么滚水滚油?滚!你给我滚回去,再组织一次冲锋,拿不下来我就要你的命!”
看着舒穆鲁拓跋连滚带爬跑回去组织冲锋,耶律那也仍然怒气难消,对耶律那齐吼道:“看你出的见鬼主意!这下可好,现在咱们不上不下的,要是天佑老贼追过来,怎么办?嗯?”
耶律那齐这时根本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呢?引胫就戳好了,
“报大帅!夏国宰相梁乙逋有信送到!”一名军官匆匆跑来,
耶律兄弟大为惊讶,梁乙逋出兵宋国这件事全天下都知道,但是你打你的麟州我打我的府州,谁也不碍着谁,说起来还互有补益,怎么莫名奇妙来封信呢?
“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耶律那也看完信后大笑,一把将信递给一头雾水的耶律那齐:“梁乙逋说麟州訾虎分兵来援府州,让咱们放弃进攻,直接去打訾虎,和他们前后夹击。”
耶律那齐有点犹豫:“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老弟!看信吧,他说只要灭了訾虎,麟州城军无主将兵力单薄,府州更无力救援麟州,麟州指日可下,他承诺麟州一破,便给我们安排去西凉府。”
“夏人可信?为了咱们会去得罪辽国吗?”耶律那齐不相信。
耶律那也长叹一声道:“形势比人强啊!天佑老贼恐怕现在已经占了大同府,说不定已经直扑塑州了,就凭塑州那帮废物能挡他几天?你说说?目下着府州都打了十九天了,咱们这点粮草早已不济,怕是梁乙逋这鬼狐狸算准了这点,若是拒绝了梁乙逋,咱们就再无生机了。传令!收兵,全军南下!”
“冲上去,上!”此时舒穆鲁拓跋正指挥着军队疯了一般往城墙缺口冲去,尽管城墙已经垮塌了一小段,但是遍布着各种形状的碎石的地形,仍然使冲锋的效果大打折扣,宋军的箭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一般从正面的各个角度射出,而当盾牌手试图挡住箭雨掩护部队进入时,城内投石机抛出来的石块却又把这些队形集中的契丹武士变成了肉泥。
“这次,这次一定要行!” 舒穆鲁拓跋忽然发现对方的箭没有以前那么密集了,石块飞出来的频率开始明显的下降,心中狂喜,宋军的储备再多,也经不起这样没日没夜的消耗了。
短短的城墙缺口处仿佛人间的炼狱,双方无数的士兵在这里砍杀,根本不用看人,只要刀斧挥出,就可以带起一片血肉,当然,这片血肉有可能是敌人的,也有可能是自己兄弟的,在这残酷的战场上,想要去分清敌我,只能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不行了啊!”折克行有点绝望,现在只有短兵相接了,他身后的几百刀斧手已经冲了上去,只留下两名亲兵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然而在城墙处的血战是如此激烈,血肉横飞,几百人上去,也根本消耗不了多久。
“陛下!母亲!”在震耳的拼杀声中,折克行紧握手中的大刀狂喊起来,没错,他是一个文人,但他早已经决定赴死全节,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援兵不会来了:“弟兄们,跟我上,杀蛮寇啊!”所谓弟兄们也就是两个亲兵了,纵然还有在其他城墙上的士兵,也早已抽调得比米汤还要稀疏了。
就在这时候,鸣金声响起,契丹大军如同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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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蛮子退了!拔营跑了!”城楼上的瞭望台有士兵大叫,欢呼声顿时从那些幸存的人们口中发出,尽管在欢呼声中有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尽管在欢呼声中有许多人虚脱躺倒在布满尸体的地面上。
“退了!得救了!”在突如其来的幸福包围下,折克行还是保持了一丝清醒:“契丹人怎么突然放弃了?再坚持一下就要得手了啊?”
当然,在折克行庆幸劫后余生的时候,他料不到訾虎正匆忙向府州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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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州啊!谓州果然是我秦凤路的屏障!”林东现在伏在一片高地的树林边上,这个地方其实离谓州还有相当的距离,但仍然可以隐约看见谓州城头上仍然高高竖立的“蔡”字大旗,心中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终于看到了谓州城,可是谓州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分明显示出谓州也正面临着危险。
几天前的那个夜晚,林东率领着剩余的一百二十多骑兵去而复返,把松懈下来的三百多通边寨夏军杀得片甲不留,然后第二天林东就带人趟过了白沿河,只是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夏军的斥侯,联想到通边寨有夏军埋伏的情况,林东的警惕性徒然高涨,所以他又退了回去,等待消息。在这几天里,令林东意外的是他居然等到了好几伙从兰州、熙州等地溃散而来的宋军,通边寨里此时已经聚集了几百号人马,而且非常奇怪的是,附近的夏军似乎对这股由散兵聚集起来的小队伍还没有作出反应,几天下来没有任何集中力量来扫荡的行动,
靠着通边寨里的粮食以及白沿河的水,几百人还是能维持一段时间,林东是这些人里职位最高的,所以他成了这伙人的头,今天林东在布置好哨探后,就一路潜行到了谓州城外,这时才发现谓州早已被夏军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办?”尽管谓州还在,但对林东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是不是远去凤翔府呢?又或者…..
“回通边寨!”在树林里趴得腰都开始疼起来的时候,林东作出了决断,他要去打游击:“他奶奶的,我跟夏人耗上了,你们不是要攻谓州吗?你敢断老子的活路,老子就在你背后搞风搞雨,叫你鸡犬不宁!”一个多月血腥的战场生活,使林东林观玉这个从前自命玉树临风风liu倜傥的佳公子从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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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当訾虎***着自己的佩剑引用项羽这句名言的时候,他已经被前后数万大军堵在了阑干堡,这里离府州只有不足五十里,却是再无可能赶到府州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訾虎就带着一万军队出了麟州城,前往府州。照原来的设想,去府州只用大半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而夏军大营远在麟州十里之外。不会反应如此之快,就算集中了兵力来追,也快不过他,谁知道还差这五十里的距离,就被迎面而来的契丹人给挡住了,再想调头则不可能,一是队伍在别人近距离的威逼之下调头那是兵家大忌,二来夏军的大部队也赶到了身后。
对于夏军訾虎曾经有过非常辉煌和美好的回忆,当年依靠着训练有素的军队和他准确无误的指挥,战胜过梁乙逋的老爹――梁乞埋。但是今天看来却没有可能活着去到府州或者回到麟州了。且不说宋军在野外作战向来不是契丹或者夏人的对手,就看双方的兵力也实在是对比悬殊,梁乙逋加上耶律兄弟,何止十比一啊!
“大丈夫死则死耳!”訾虎仰天狂笑:“老折不知死了没有,如果死了,就请在黄泉路上等哥哥片刻!来人!击鼓!”
战鼓声冲天而起,訾虎上马亲自挥舞大旗,宋军此时都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不过这些士兵们都在麟州这个血与火的军事重镇中生活了许久,倒也磨练出了胆色,没有任何的慌乱,随着指挥摆好战斗队形,迎接血战的到来。
万马奔腾的场面非常壮观,无数的骑兵在战场上往来冲杀,而宋军的步兵则结成一道道的环形阵地用长枪和盾牌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
“哈哈!天黑前应该就能解决问题了吧?”梁乙逋在一处山坡上看着偌大的战场,真是惊天动地啊!看着战场中央宋军的环形阵地不断的萎缩,梁乙逋的心情也是很愉悦的:“打完这场我看宋国就算是完了,从麟州到太原如此宽广的土地,哪里还有能阻挡我大夏铁蹄的地方?”
旁边的李缓马屁及时送上:“相国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哼!想来麟州城里没什么力量了吧?府州也无力相救了吧?我的李缓大将军,这里就交给你了,记得一定要把訾虎的人头拿到,我要给王德来看看,看他降还是不降?哈哈!”梁乙逋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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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在官道上,车辆、牲畜、人员一眼望不到头,士气高涨的河东路大军在渡过了黄河之后就从延安府的东北边境上划过,然后北上米脂。
“真是有够远的!”杨翼骑在马上,对一边坐在马车里的曾布发牢骚:“怎么会选择晋州作为备战的大本营呢?离我们河东路的主战场实在是远得离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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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布这几天已经受够了各级军官对这件事的指责,没好气道:“这可是朝廷下的命令,据说原先判断夏人可能要去征讨吐番,又或者从天都山进攻秦凤路,夏州军不过是骚扰而已,所以才让我们主力南移嘛,谁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杨翼极端不屑:“枢密院那地方我干过,都是一群腐朽文人,能知道什么军国大事?”
曾布笑道:“子脱你好胆!知道这是谁的意思吗?这可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决断的,你要不要我写个条陈,告诉娘娘你对此事不满呢”
杨翼立即转移话题:“也不知道麟州怎么样了,虽然那日下官赞同佟大人的计划,但下官几日来仔细观察地图,以为目下以大军去解米脂之围,可能有点儿戏!若是我们还未到米脂,而麟州有失,则梁乙逋长驱直入,则太原危矣!我大宋危矣!”
曾布皱眉思索一下,旋又展颜道:“麟州有两万人呢!倚坚城固守,没有几个月他梁乙逋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吗?况且我等在米脂威胁了他的侧翼,恐怕他不会这么轻松就往前猛跑吧?”
杨翼不说话,心说侧翼这个东西有麟州在当然就存在,若是麟州没有了,仁多保忠又从延安府兜过来,谁的侧翼受威胁还不一定呢。
当然,即便如此,杨翼对整个战场还是带着非常乐观的态度,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带着这样乐观的态度,仁多保忠当然不会放弃对延安府的打击,而麟州这样兵强马壮的大城,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被攻下来的,占据了米脂,河东大军就可以如鱼得水,南北联络支援延安府和麟州,三路齐出、粮草不足的夏军就要处于进退失据的地步了。
当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场灭顶之灾在正在等待着趾高气扬的河东大军,一场震动天下的变故顷刻在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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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烽火岁月(三)
漫长的四月终于到了头,夏天开始进入最鼎盛的时段。炎热的天气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烦躁不安,宋夏之间的战争也仿佛是和天气约好了一般,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整个战场从北到南形成了一个内陷的弧形,最北端是河东路的三州,往南依次是米脂、延安府、庆州、原州、谓州。在这条漫长的从北到南的战线上已经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形状,三州目前是梁乙逋的天下,曾布大军则即将进入米脂,延安府和庆州还控制在沈括的手中,可是仁多保忠的大军以环州为依托正对沈括进行猛烈的攻击,而被仁多特占领的原州正和韩缜的永兴军路大军激烈交锋,谓州则被夏国的右厢军重重围困。
訾虎阵亡了!王德来投降了!太原的屏障麟州沦陷了!府州城毁掉了,折克行逃到丰州去了!
当这些消息接连传到河东路大军中的时候,立即引发了恐慌情绪,谁都清楚这些消息意味着什么!整个河东路的正面完全被夏人打开了,麟州的沦陷使现在距离米脂不到一天路程的河东大军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们还可以继续进驻米脂威胁梁乙逋的侧翼,如果他大军敢向前渡过黄河,我们就夺回麟州抄了他的后路。”佟项说这话的时候激动得满脸通红,现在他豁出去了,再怎么说去米脂得计划也是他先提出来的,现在就算是把他拖出去打死,他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一定要坚持己见。
曾布一脸死灰的坐着不说话,像麟州这样的军事要塞居然没撑上几天就完蛋了实在是不可思议啊!现在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万一太原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啊!
“夺回麟州?梁乙逋的军队数量不少啊,王德来可是投降的,麟州城完好无损,他们只要留下个万把人,那么我们去攻城一时半会根本拿不下来。”种思谋在这个问题上倒不像佟项想得那么多,就事论事而已:“若是我们攻城不克又被梁乙逋打个回马枪,那我军地处野外不算还要被里外夹击,覆灭可欺啊!”
此时在座的各级将领也开始按耐不住,毕竟事关全军生死啊,纷纷发言。
“经略大人!就算我们不攻城,梁乙逋就会轻进吗?恐怕他就要先全力来解决我们才能前进吧?米脂虽然是个小堡寨,但也绝非无险可守”
“你胡说!愚蠢之见!经略大人!如果留在此处,我们失去了麟州的牵制和保护,被梁乙逋攻击,而仁多攻克了延安府,咱们在米脂就是南北受敌,处境艰难啊!”
“你才是胡言乱语。仁多怎么会到米脂来?韩缜韩相公的大军难道拖不住他吗?”
“没影的事!韩相公为了原州拼命去了,仁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指望韩相公来救你,做梦去吧!咱们携带的粮草很多吗?麟州又没有了,延安府形势危急,打哪运粮去?”
“你…..”“经略大人…..”
曾布怒喝一声:“好了,都别给本帅吵,早你们怎么不说?现在说管何用?再吵全部鞭打!”一时间大帐里又重新恢复沉寂的状态,若是没死在夏人手里却先死在自己军中,怎么看都不划算。
曾布思来想去觉得好像杨翼说过麟州失守的问题,于是拿眼看杨翼。
杨翼有点受不了这酸儒可怜巴巴的眼神,曾布可是好好的一代才子啊,怎么就上了战场了呢?
其实杨翼在军事上基本属于经验不足那类,这个问题也想不明白,不过就以前在新旧党中左右逢源来看政治上还算可以,于是杨翼就只好讲政治,轻咳一声道:“我以为,这个目前最要紧处还在太原,咱们河东主力现在全在这了,太原有多少力量防守?且不说咱们南面的仁多保忠会如何,或者我们在侧翼又如何,就说万一梁乙逋真的冒进夺了太原府,那么我们政治上会如何?战争永远是政治的延续啊!”
曾布对军事当然也不太通,但对政治一样的敏锐,想来太原若是有失那就是大祸临头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朝廷会乱成什么样,政治上失分啊!不只是他曾布一人失分,整个宋国也将颜面全无,回头下雨一样的弹劾来到,压都能压死他曾经略几回。
曾布一头冷汗,道:“还是子脱说得明白,梁乙逋走后麟州未必轻易让我们夺得回,倒是太原有失是我们经受不起的啊!本帅主意已定,西北三州以后徐徐图之,全军立即赶回太原。”
看着众将不再说话,曾布又道:“这段黄河只有两个地方,一是北面的合河津,一是南面的吴王渡,合河津离麟州太近,容易被梁乙逋堵住,走吴王渡路程虽远但是安全,就走吴王渡吧!”
“从吴王渡回去?大人要先回晋州走汾水?眼下南风劲吹,果然水路甚快!”佟项见风转舵,现在自己是声名扫地啊!看看人家种思谋一早就说什么米脂不可去,想来怕是早料到曾大人是要回太原了吧?
曾布对佟项就没好气,冷笑道:“水路?你佟大人一下子能在汾水上变出运送八万大军的船只来?笑话!军国大事,竟被你说得如此荒谬?儿戏乎?军中无戏言,来人,拖出去打” ……
此时的曾布当然没有想到,自己作出的放弃米脂回救太原的决定很快就使自己陷入了长久的悔恨。在这个世界的历史当中,将会书写下一场著名的大战――方山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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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广袤几至于无限的原野,晚风吹来,长长的夏草摇曵生姿,宛若暗绿色的海洋掀起了层层波浪。夏夜的星空是最美丽的,在无数繁星的点缀下,中间如飘带的银河总能把每一个凝视他的人带入回忆的大船之上,朝着梦想的彼岸远航。这里是麟州至太原府的中间――方山。
杨翼这个时候正趟在一处高坡的草地上,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望着坡下那星星点点的灯火。何其壮观啊!八万大军驻扎在这里两天了,营帐简直比天上星星还多,一些营帐里有歌声和欢笑声远远的飘了过来,更让本该寂静的夜色凭添了几分思絮。
“明天的战斗会是一场真正的血战吧?”被微风吹拂摇摆的野草划过面庞,杨翼静静的想:“我来到这大宋朝已经一年零两个月了啊!明天会不会就是我旅程的终点呢?”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局面,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曾布犯下了致命的错误。就在曾布率军放弃了米脂东撤的几天后,梁乙逋和仁多保忠分别得到了消息。对于这个消息,梁乙逋是欣喜若狂,本来梁乙逋还决定先从麟州南下跟曾布大打一场,待解决了侧翼的威胁后再长驱东进,现在河东大军不战而回意味着夏军再无后顾之忧了,并且麟州附近就有合河津这个天赐的渡口,比之曾布绕道南下再北上不知方便多少,所以梁乙逋留下两万人守麟州后立即挥军东进,同时还让耶律兄弟带着上万的契丹人南下吴王渡从后边追着曾布。而仁多保忠在久攻延庆二州不下的情况下听到这个消息时,则对梁乙逋的好运气羡慕不已,并且还打算分一杯羹,什么好事也不能让梁乙逋专美嘛!当然目下仁多保忠无法脱离永兴军路主战场,但还是抽调了以嵬名锐为首约五千人的一支骑兵部队,绕过延安府紧跟着曾布的步伐夺取了吴王渡,同时开赴河东战场。嵬名锐可是打着支援梁乙逋的旗号去的,想来即使梁乙逋真的在太原得手,那么功劳也有自己的一份。
此外永兴军路的韩缜在曾布途经延安府东北边境的时候,也得到了相关的通知,却被原州守军缠得不可开交,此时根本就顾不上河东路。不过韩缜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以河东路的军力和人数,只要快速的赶到太原,把城守住是不成问题的。
曾布对自己身后有一支夏军部队尾随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实在跟得太近了啊!包括杨翼在内的各级将领多次提出调头以优势兵力吃掉这支骑兵。其实曾布也在这个诱惑面前动摇过,只是最后每次都被尽快赶回太原的焦急之心占据了上风,一直没有对嵬名锐动手。
历史往往是由无数偶然写就的,于是乎,路程远但是先出发的八万曾布大军,在方山这个地方遇上了路程近但后出发的梁乙逋。一场关系到整个战局的大战就要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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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尽管这是白天,但布满乌云的天空使大地上满是阴影,时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预示着一场大暴雨的来临。
“夏天就是很奇怪,昨晚还星空灿烂,怎么今天就要下大雨呢?”杨翼浑身披着厚厚的铠甲骑在战马上纳闷的望着天空,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天气加上铠甲使他汗如雨下:“你说铠甲就非得这么制作吗?就没有能透气好点的?起码轻一点能节省好多体力啊”
旁边的赐胡军第三指挥使李实对杨翼这个问题表示完全的蔑视,不予作答,仗就马上开打了,铠甲能救你的命啊还嫌这嫌那的,再者说就凭你杨大人铁塔一样的身子骨能穿不动这身铠甲吗?想来是因为初上战场太紧张了吧。
今天是决战的日子,杨翼的赐胡军被安排到了预备队的行列里,预备队除了赐胡军近两千人外还有多达六千的步军,全部预备队的指挥权在杨翼手上。原因是曾布不想让杨翼这个朝廷大员有太多危险,尽管战场本身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并且曾布对身后嵬名锐部的威胁有清醒的认识,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自己在正面和人决斗的时候被人偷偷从背后捅上一刀,所以预备队主要还是在后面防备嵬名锐。预备队除了安排几支防御性的步兵之外,还让赐胡军担当反冲锋的任务。不过曾布有件事情想不到,那就是跟在自己后面的不止嵬名锐,在嵬名锐身后更远的地方,一伙契丹人也在朝这个地方快速跟来
号角鼓乐声大作,随着夏军大队的马蹄声轰鸣作响,会战终于开始了。
夏人作战的时候都是以三人为一个单位,称为一“抄”,每抄设立一个“正军”和两个“负担”,三个人都骑马,正军除了长短武器外就什么都不带,负责主攻,而负担除了携带短兵器外还要携带干粮和水,所以每次冲锋的时候,这三个人总是以正军形成锋利的箭头形冲击对手,负担在后面还有射箭和防御的功能。
宋军就完全不一样,各兵种各司其职,此时是夏人冲锋,于是宋军摆出一个略成弧形的战阵,内部深陷两边微凸,这样可以使实行中央突破的夏人始终受到来自两翼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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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箭!”随着在前面指挥的种思谋一声大喊,军鼓声接连大作,密集的箭雨顿时向狂冲而来的夏人覆盖过去。
夏人久经阵仗,整个队伍忽然从中一分为二,像宋军大阵的两侧斜冲 。
宋军焉能没有准备,两侧的长枪兵作好预备姿势,人的间隔密集起来,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距离越来越近了,夏军骑术高明,冲锋之下负担们射出的箭仍然颇有力道,在双方军队越来越近的情况下如蝗的箭在各自的头顶和身边飞过。不时有夏军落马和宋军倒地的情况出现。
忽然就这么一刹那,两个侧翼都出现了接触的场面,夏人终于冲到了面前,在长枪将不少夏人从马上捅下来的时候,不少夏军也冲进了宋军的阵中大力砍杀,无可避免的肉搏开始了。
在震天作响的喊杀声中,时不时可以听见砰砰的声音,那是双方的石炮在进行互击。就在一部分夏军还在宋军阵中搏杀的时候,大队马蹄再度轰鸣,第二波冲锋又一次来临了,这次实打实的对准了宋军的中心阵地。
两侧的宋军其实现在占据着上风,经常出现几个人合力将一名夏军挑下马的情况,但是却无力再对冲击中央的夏国骑兵进行侧攻,所以这次冲锋立即显示出了效果,冲到阵前几乎没费太多力气。然而宋军的中央部分像潮水退潮潮般向后退却,却又像潮水涨潮般反涌回来,尽管都是步兵为主,但是数万人的这种潮涨潮落还是具有极强的威力,竟在短距离内实现了对夏国骑兵的一次反扑,不少夏人在宛如刀枪海洋的大浪面前永远的倒在了地上。
夏国大将军李缓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在他令旗的指挥下第三波冲锋即时开始。宋国的种思谋此时也在传令击鼓,两侧的部队随着鼓声逐渐向后收缩,中央部分则突了出来,中央的骑兵开始上马从步兵的身后跳跃出来,挥舞着武器且战且前,这是要用锋利的阵型硬撼号称无敌的夏国骑兵。
夏人的悍勇当然没得说,但是宋国的士兵们大多都是河东路的本地子弟,战斗起来也没有丝毫退缩,一时间只见无数的流矢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呼啸,无数人在血泊中挣扎呼号,许多人在被刀枪插入自己身体的时候也同时刺入了对方的身体。两军开始了全面的短兵相接。
在双方中军前锋交接混战的时候,双方的阵后部队也各有各的打法,有时是你的左边冒出一批人来从我的肋部斜插而入,有时则是我这边冲出一支队伍绕过主战场进行包抄,反正在这个看似混乱的状况下,双方的指挥员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置对方于死地。惨叫声、金属声等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充满了整个天地,即便是满山遍野的野草也为知也为之失色。
“铁鹞子!”在战斗开始一段时间后,夏国出动了最精锐的部队铁林军,这种骑兵约有3000人,分为十队,每队300人,队有队长,担任队长的“皆一时之悍将”。这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军队。夏国除了用它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护卫外,还用它来作为冲锋陷阵的“前军”。这支骑兵装备精良,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骑士以索贯穿于马上,虽死不坠。不过在十几万人开始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们的出现也没能迅速改写全场的局面,只是在某些局部上取得了优势。
胜负的天平没有倾向任何一方,战斗持续激烈,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曾布在中军大帐里如坐针毡,现场指挥他一个文人是不行的,听得前面喊声如雷,也只有暗暗向各路神仙祈祷许愿了。
梁乙逋也在自己的指挥所里待着,这种野外的作战在双方人数相差不多的情况下,一般都是夏人占上风,他自认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算失败,夏军皆能骑马快速的脱离战场,不必畏惧宋人少量骑兵的追击。当然更重要的是目前他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
宋军的预备队现在离主战场大约有两里之远,杨翼虽然能远远望见战场那边的人海在潮起潮涌,可以听见如雷的叫喊,却始终看不清双方是怎么打的,只知道战况极为激烈。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点矛盾心理,因为在辽国时虽然看过骑兵混战,却还是无缘得见宋夏的马步交锋,这让他有点遗憾,但是性命还是主要的,真要叫他上去看清楚兼肉搏好像还是不太划算。不看就不看吧,但愿嵬名锐不要过来才好,自己也不用深陷战场之中。
“来了!”李实紧张的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大叫:“是嵬名锐!果真是要袭击我们的后路啊!”
杨翼觉得自己很乌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高声下令:“击鼓,摆出防御阵势。”
嵬名锐的部队很快就到了对面,开始纷纷下马,整理队形。
张全拄道:“大人,历来都是夏人冲击我们,不若我们也冲一回?他们还在换马呢!乱轰轰的”
杨翼倒是想得明白:“咱们赐胡军前面不是还有其他的步军吗?还是让他们先冲的好,一来冲上几次他们会疲惫并且损失人手,二来我们可是曾大人的大后方,不容有失啊!看清楚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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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嵬名锐这支五千人的部队下马后没有换马冲锋的意思,而是从空马上取下了长枪弓箭等宋人再熟悉不过的武器,居然摆出了个防守的阵势,真是不可思议!
“夏人这是搞什么呢?”李实莫名其妙:“夏人不骑马打仗真是奇闻啊!”
杨翼不说话,这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夏人不就是想来个前后夹击吗?怎么队伍到了却不立即进攻呢?在等什么?
“这下可好!”张全柱大笑:“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大家等正面战场的结果好了,想来这些夏蛮子是见到从后偷袭的计谋被识破,人又少过咱们,便不敢向前了吧!哈哈!”
“不!”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犹豫,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要蛮干:“命令赐胡军四个指挥全部上马,咱们冲他一回!”
“啊?”张全柱大惊:“刚才他们散乱的时候不冲,现在冲?大人您想清楚了吗?”张全柱虽然对杨翼当日打了兰州军很是佩服,在之后杨翼的战术素养的进步也是很明显的,可毕竟杨翼在拉练过程中瞎指挥也是有先例的啊?现在不会是又开始犯毛病了吧?
杨翼低头犹疑片刻,忽然冷笑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信不信我临阵砍了你?”杨翼总是觉得这件反常的事情非常危险,危险到他必须要去碰上一碰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才能安心的地步,高声大叫道:“擂鼓!听我号令!准备冲锋!”
“杀啊!”两千赐胡军纵马狂冲而出,胡人们的热血早被身后震耳的喊杀声音点燃了很久,被夏人欺负了无数世代的草原民族,终于有机会复仇了!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向世界展示自己悍勇冲天的杀气了。
这个时候杨翼还不知道,正是自己这个看起来有点冲动的行为,挽救了赐胡军成建制覆灭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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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烽火岁月(四)
近了,越来越近了,对面的刀枪在阴暗的天气中发着寒光逐渐放大,再放大,杨翼在马上低伏着身子,一手高扬着盾牌,在上下晃动中紧盯“嵬”字大旗,那里是自己的目标。
“好快啊!宋人居然也有这样勇猛迅捷的骑兵!”嵬名锐眯缝着眼睛,杀气腾然升起:“放箭!”
一片弓弦声响起,如蝗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杨翼等人冲击的阵型本就有如雁扑,,在箭雨中疯狂猛冲,虽然一些士兵发出惨叫声从马上坠落,但更多的人低伏着身子躲在马身侧,同时一只手将盾牌平举向上,使以弧线击至的箭簇失去了杀伤力。
快,实在是太快了,河套马经过历代的杂交,冲刺能力极强,兀声延征人是马背上成长的民族,马术更是冠绝天下。第一波箭雨刚完,敌人还来不及射出第二波箭的时候,赐胡军就已经距离对方阵地不足二十丈了。
“枪刺!”嵬名锐大叫,待到令下后号声传出,赐胡军已在面前,冲在最前面的几名赐胡军被举起的长枪连人带马的戳倒在地,鲜血四溅中,更多的赐胡军士兵顺着同伴用尸体打开的缺口冲进了敌人的阵地,“杀啊!”疯狂的杀戮不可遏制,惨烈的肉搏开始了。
近距离的混战中夏军的长枪完全施展不开,事实上夏军弃马步战,显然非常的不适应,他们明显没有经过相关的在地面上使用长枪的配合训练。赐胡军此时倚高临下,如鱼得水,虎入羊群一般砍杀起来。
一枝长矛从肋部险险划过,杨翼纵马前跃,锋利的马刀顺势劈下,便见一名夏军身首异处。忽见寒光一闪,一骑冲至杨翼马侧,用马刀横向砍来,久经打斗的杨翼反应何等神速,手离缰而放,脚在马镫上发力一撑,身体向后倒在马背上避过了这一击。两马交差而过,杨翼腰腹用力直起身体,掉转马头挥刀冲向那人,刹那间于刀光中看到此人身着重甲,竟是夏人将军的打扮。“传说中的嵬名锐?”杨翼身上的杀气猛然大增,这是帅将之间的战斗啊!
嵬名锐几乎是同时掉转马头挥刀冲来,这个宋将看来是这伙人的头头,怎可轻易放过。
金属交鸣声中,两人厮杀在一处,丝毫不顾周围混乱的人马,不时有不知从哪里来伸过来的刀枪从两人身边经过。
杨翼虽自幼苦练搏击,刀法却还是从军后才学习摸索,明显不如嵬名锐这般沙场悍将,几下过后,身上就已经划上几刀,那刀甚是锋利,即便铠甲都已经开裂,鲜血从裂缝中溢出,还好杨翼闪避极快,收腹扭腰中只是伤及皮肉。
但杨翼虽然刀法不精,却是势大力沉,或斜砍或直下,刀刀都是当头劈来,即快且准,也让嵬名锐苦不堪言。
再战上十数刀,杨翼竟然越战越勇占据了上风,而嵬名锐臂力体力明显不如经过长期科学身体训练的杨翼,只有苦苦捱着的份,虎口开裂,长刀几欲脱手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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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帅!大事不好,左翼崩溃了,黄将军身死!”一名负责在帐外高台观察各处旗令的军官连滚带爬的冲入帐中。
曾布腾的一声跳起来:“怎么回事?”
“契丹人!契丹人杀来了!”惊惶的声音开始在宋军各处阵地中响起,恐惧在迅速蔓延…..
崩溃了!耶律兄弟带着上万契丹人终于赶到了战场,舒穆鲁拓跋带着一部分人从左翼宋军和正在正面混战的两军当中硬生生的插了进去,而耶律那也指挥着主力从宋军与预备队接合部的侧面攻过来。酣战正甜的宋军对夏军的布置和动向虽然了若指掌,却根本料不到为何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上万规模的契丹人,胜负的天平猛然倒塌!
对于夏人,宋军历史上还曾经有过多次战胜的记录,而对契丹人基本上宋军野战的历史上都是败绩,面对突然而至的凶悍的契丹铁骑,宋军首先在心理上崩溃了。“宋军败了!宋军败了!”上万的夏人预备队在战阵外齐声用汉语呐喊,更是将恐惧放大了数倍。各个阵地的宋军开始出现了混乱和动摇。
“曾帅!快跑!”佟项一身戎装散乱,肩胛处还带着一支羽箭,从马上滚落到呆立在帐门处的曾布面前大哭:“前面乱作一团,种将军不知身在何处!士兵们已经开始溃散了,逃吧不要犹豫了!曾帅!”
曾布对号称帝国精锐的大军就这么完蛋了的现实还是一时接受不了,脑子乱作一团,究竟怎么回事呢?
身边的亲卫早已按耐不住,直接把曾布架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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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败了?”呐喊声隐隐约约的远远传过来的时候,杨翼却没想太多,眼看着就要把嵬名锐劈死了想那么多干嘛!
嵬名锐却是后悔无比心惊胆寒,这个宋军的瘟神简直像疯了一般,那刀子没什么章法却一刀狠过一刀。更可恶的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自己来到宋军的背后只要坚守就好,等契丹人赶到后再合力冲击,结果被不知哪冒出来的这支凶悍的骑兵给搅和了,说不定命都得扔在这。
“不管了!”嵬名锐认为这时候在这里纠缠实在得不偿失,看准旁边有一处空当,在架开了杨翼又一记猛击之后将刀向杨翼掷出,趁着杨翼闪开的瞬间打马就走,顺带还把附近几个夏人步兵踏翻在地,杨翼刚一想追,但这混战中只要跑出几丈远,那可就如同相隔大山了,面前几对相互厮杀的人马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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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锐在马上左冲右突,依靠十几个靠拢到自己身边的士兵的保护,终于跑到战场边上,这时候对形势就看得比较清楚了,非常明显的是这支宋军的骑兵太厉害了,自己手下这帮人靠着人多,刚开始还能支撑一下,现在基本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人数越来越少。
嵬名锐正在庆幸自己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杨翼合拢了十几骑朝自己冲过来,路上欲阻挡的士兵们根本不是这伙疯子的一合之敌,吓得拔马便跑。主帅跑了,附近的士兵也开始跟着跑,接着更远处的夏军也在这帮从未见过的宋军骑兵面前被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好险啊!”杨翼现在确认整个河东大军是要完了,虽然嵬名锐的部队被自己打垮,但眼前的局势非常明朗,因为从他的方向望过去,原来留在阵地上的预备队此时正在遭受着契丹人的冲击,乱作一团。杨翼心有余悸:“原来夏军到来后不冲锋,摆出个防守架势,却是因为要等契丹人啊!好险啊好险,刚才若不是冲过来,留在阵地上等契丹人和嵬名锐联合打击,死路一条啊,好在现在打垮的嵬名锐。”
“大人!”张全柱浑身是血,骑至杨翼身边:“看样子出乱子了,我们怎么办?”
“跑!集合人马,往东去!”杨翼大叫,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还用说吗?跑得慢点就得跟着完蛋。没看到原阵地上那帮步兵想跑都跑不掉吗?
刚刚血战一场的赐胡军快速的脱离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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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汴京皇城崇政殿。
群臣议论纷纷,河东路大军在方山和梁乙逋遭遇,相持了数天后一战而溃,伤亡者不可胜计,沿途被追杀者尸盈遍野,曾布仅收拢了不足一万的残兵亡命逃回太原,夏国大军已至汾河上游的楼烦,旦夕之间,便可挥军太原城了,而且由于梁乙逋从西而来,使太原北面防备契丹的两个重要关隘失去了意义,形势危急啊!
“娘娘!臣死罪!”章淳这个时候可管不了太原那么远,眼下自己真是火烧眉毛,当日自己怎么就那么傻,说什么夏州驻军不过骚扰而已这样的蠢话!“臣以为,定要追究曾布之责,此人指挥失当,河东大军南北转战导致辎重散落,又兼军情不明,竟让辽国叛贼得手,此次会战败兵,形势危如累卵,还请穷治其罪,以正天下人心。”
王岩叟怒不可遏:“休要胡言!曾布之事自有圣裁,你章淳莫非想逃脱罪责吗?那日若非你判断失当进上谗言,我朝大军又如何会集结在晋州?以致转战千里,疲累不堪,为敌所趁?”
高太后却是不负女中尧舜之名,此时虽然白发苍苍,确依旧对形势有清晰的头脑,她心中冷笑,章淳之流定要将来定要铲除,现在却不是时候啊!一拍身侧的扶手,喝道:“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太原若失,东京危矣!诏,除刘挚尚书右丞,代行枢密院事,除兵部尚书王存尚书左丞,即刻集合京师禁军,至晋州沿汾河北上,救太原!”
“远水难救近火啊!臣以为还有更好办法。”新任的门下侍郎韩维仔细斟酌着用语:“当年太宗皇帝有圣断曰:定都汴梁,我大宋恐两百年不得安宁。臣擅自以为,东京地处平原,虽有漕运之利,然无险可为屏障,是故蛮夷每犯边境,皆引得朝廷震恐不安,若依当年太宗皇帝之见,迁都洛阳,山河拱卫之处,则无忧矣!”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当年宋太宗曾多次提出迁都洛阳,从军事上的防卫来说,洛阳绝对是个好地方,四面关山险阻,又有洛水于其间,实际上以宋朝的疆域来说实在是定都的好场所,不容易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但是汴京位于大运河上,漕运有着巨大的商业利益,对北部经济的发展至关重要。所以很多人虽然明知洛阳更安全,也舍不得汴京失去京城的身份,以致于汴京日渐繁华,现在更是无法割舍。是以近百年来,朝野之间关于迁都的争议从未断绝。此时韩维突然提出这个说法,迁涉到很多人的利益,若在平时倒也罢了,多半不过是争论完了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可这个时候太原的威胁近在眼前,如韩维所说远水难救近火,朝廷急起来真的迁都可就未必了。
顿时赞同者看到了希望、反对者感到了危机,各派的立即跳出来大声辩论,引经据典相互佐证,一时间朝堂之上竟把太原放在一旁,争论起到底哪里才是良都的事情来。
高太后哭笑不得,这帮人简直不可理喻啊!所谓皇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乃是大宋朝历代信奉的理念,可是值此非常之时,这帮人不思如何战胜敌人,竟想起迁都来,真是郁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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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的楼烦。
“相国大人!”李缓对梁乙逋最近的推进速度感到忧心忡忡:“我们的战线实在太漫长了!粮草从夏州到麟州,再从麟州到这里,中间跨越的范围恐怕和半个夏国都差不多了!就算有骆驼运送,也支持不了很久。”
梁乙逋笑道:“大将军此虑甚善,正因为如此,我等方要速战速决,只要太原为我所得,咱们便可高枕无忧啊!”
梁乙逋停了片刻,又道:“随军辎重确实不多,我们是快了点,嗯!我已命耶律兄弟至各处征收夏粮,想来这两人在西京的时候抢掠成性,多少也能有所助益!”
李缓对此不抱希望:“宋国坚壁清野,就地征粮实不可行!还是要依靠粮道。几天中,据报宋军残部多次袭击粮队,相国大人还是要布置防范为好!而且,那日军中有报,一支奇怪的宋国马军成建制的跑脱了,几日间多次在我军后方出没,据说他们战斗力很强,人数超过千人,实在令人担忧。”
梁乙逋皱眉道:“本相自然有所布置,无须忧心,耶律兄弟除了征粮,还要负责扫荡各处宋军溃兵,至于那支宋国马军,下面问过俘虏,本相早已知晓,是兀声延征人!”
“哦?”李缓惊奇:“早听说他们投靠宋人,竟成了军吗?他们部族何在?他们可是对我大夏恨之入骨啊!”
梁乙逋:“看地图,部族在留山原,那处正好在我楼烦驻地西北部的山中,嘿!本相要正面进击太原,却也要防着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背后捅刀子。”
梁乙逋忽然诡笑起来:“本相焉能没有准备,想来那支马军极有可能回到留山原去,我已经派了嵬名锐率军前往,等着他们,然后再进剿留山原。”
李缓沉思片刻,大笑道:“相国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嵬名锐是仁多的部下,看来这攻占太原的万世盛名,相国独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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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个时候当然不知道朝廷居然因为河东大军的惨败讨论起了迁都,他现在只想带着赐胡军跑到留山原。
事实上一开始杨翼很茫然,大军溃散的时候,赐胡军因为打垮了嵬名锐而得以快速的脱离了战场,那时夏军主力正在主战场上,其他小股部队追他们也追不及,所以损失并不太大。
当时杨翼一心想着跑,对于怎么跑心中还没有数。杨翼只对一个事情很清楚,那就是此时夏军正向太原挺进,如果回太原,一路上必然遭到夏军的追击,那条路是死亡之路啊!更何况曾布估计是会往那边逃的,夏人会不会早都有所布置,沿路设下了埋伏呢?
杨翼那时还想过南下晋州,但那边路途遥远,干粮不够啊!沿路老百姓估计已经逃个精光,剩下点老弱病残自己去抢别人口粮好像真不怎么做得出。
所以几天来,杨翼带着赐胡军在这片广阔的丘陵地带没日没夜的兜着圈子,希望能看清形势。结果几天下来形势倒是基本搞明白了,可他们的处境愈发艰难起来,一个是军中毫无辎重,携带在身上的干粮吃光了,找到几个空无一人的村庄也没弄到吃的。二来是夏军主力推进到了楼烦后,为了保障漫长的粮道,开始了对身后这片广阔地带中的宋国残兵进行扫荡,几天中,赐胡军遇到夏军小分队的频率提高了。
最后杨翼决定去留山原,想来那里地处太原北部的大山之中,世代无人打扰,又有胡人部族接济,都是自家人嘛!倒是暂时栖身之所,至于和太原之间夹着楼烦的夏军,将来似乎也可以作作文章。
“过了前面山梁下的树林,就快到留山原的高岭口了。”现在夜色正浓,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中。杨翼的部队举着火把行进在一处高地的道路上,这道路甚是平坦,半年来经过进出留山原的汉人修整,很舒服。夏夜的微风吹拂,马队将成片的鸟儿惊起,呼呼啦啦的飞出来,更是将远处的鸟惊起更多。
“停下!”杨翼勒住马,最近自己是不是很多疑呢?感觉这地方有点不对啊!
“张全柱,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我看前面的那处密林两边都是高地,形状很像赵家村你打伏击的地方啊!”杨翼问道。
月光中的山梁下,黝黑一片的树林和两边黝黑的山体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张全柱肚子很饿,不过他好歹也是军中老将,令附近的人熄灭手中火把,在月光中盯着山梁下的密林看了一会,忽然惊道:“定有埋伏!”
杨翼问:“何解?”
张全柱沉吟道:“一是这处乃是埋伏之良所,二来你看那些鸟,咱们在山梁上一路惊动,不知多少鸟儿连片惊起,竟没有往那边飞的,莫非那处的鸟儿早已经被人惊动过了吗?”
杨翼犹疑,过去还是不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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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烽火岁月(五)
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此处通往留山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敌人在这里设下了圈套,多半是知道了自己这支队伍的身份和状况,这段时间赐胡军在夏军背后兜了太久的圈子啊!
无论如何,以赐胡军现在缺少补给和存在一些伤员的状况,既然来到了留山原的门口,没有理由不闯上一闯,就算将来要遭到围剿,现在也要进去和兀声延征部汇合。
杨翼终于下定决定要碰一碰这里的敌人,可是现在树林处情况未明,怎样才能打赢这一仗呢?……
嵬名锐已经在林子边上的高地里等得不耐烦了,早就听到探子回报说这支宋国骑兵过来了,怎么忽然又在山梁上停住了呢?难道发现了自己?
想起这支宋国得骑兵嵬名锐就恨得牙痒痒,方山会战之后自己遭到了所有人的指责和嘲笑,堂堂大夏国的骑兵,居然被历来懦弱的宋国骑兵一次冲锋就打垮了,真是颜面扫地,好在后来证实了这伙人是兀声延征人,才多多少少的平衡了一点他的心理。
“大人!好像他们动了,过来了!”
“哦?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嵬名锐开始兴奋起来,林中只有一条道路,两边的高地上全都是自己的人,只要你进来,就算准备充分,一样可以居高临下收拾你,夜晚这么黑,对方不可能发现自己军队埋伏的具体情况啊!
“大人,只过来了数十骑!都举着火把呢!”在高处观望的一名军官跑过来说道。
“嗯!看来他们也有所警觉,只是不肯定是不是一定有埋伏把了!这是前面探路的尖兵。”嵬名锐轻笑道:“别妄动,放他们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开始有点令嵬名锐迷糊了,几十骑旁若无人般举着火把过去之后,又来了第二拨人,还是几十骑,嵬名锐为了等大队人马,继续忍着,接下来连续来了好几拨,都是几十号人马,轮流从林中通过。
“玩我?”嵬名锐有点发急,前后五六拨人,加起来有两三百人通过去了,大队人马还是没有出现:“难道他们真的发现了?就想这样几十个几十个的过去?不可能啊!”
“大人!来了!”手下跑过来说道:“大队人马,起码有三四百人!”
嵬名锐心中大定,敌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啊!这次可不能放过。只是对方还有不少人在后面,自己冲锋的时候还是要留下一些人在高地上,作为后援。
杂乱的马蹄声在夜空中飘荡,高地处的嵬名锐望将过去,几百支火炬像一条火龙般晃动着进入林中的小道!
“鸣号!放箭!”叫声放落,各处的弓箭手立即发动,顿时林中一片马匹的嘶鸣,许多火把纷纷坠地熄灭。
“上马,冲下去!”嵬名锐大叫。
夏军们分作两队,一队高喊着往下狂冲,从林中混乱的局势来看对方已经被打懵了。
“不好!有诈!”嵬名锐穿过树林,来到小道上的时候傻了眼,这里有许多马正在原地互相拉扯,它们都被连接起来的布条串连在一起,身侧用布带绑着去掉了枪头的长柄,柄顶再绑上火把,这些马本来串在一起奔跑,现在一些马被箭射毙在道路上,使另外的马也跑不动了,马上根本一个人也没有。
嵬名锐再笨现在也知道这是对方的诱饵了,慌忙打马欲原路返回,只听道路前后喊声大作,两头同时有人冲杀过来。
顿时这里反而变成了夏军前后被包夹的窘境。
“顶住!吹号!”嵬名锐大叫手下,只要上面的夏军及时杀下来,胜负还未可知。
当山梁上的夏军也冲了下来时,两头的敌人也已经杀到了,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那些马身上还是绑着火把,人影全无。
“糟糕!”嵬名锐脸色惨白,接连发生的事情使他知道自己全然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两头的马群都在百匹之上,这次马上绑的火炬却不在身侧,竟在马颈上,上面的脂油滴落下来,让马吃疼,发了疯般往前狂冲。马与马之间的身上还缠着乱七八糟的绳索或是用衣服扯开后制成的布条相连。
“快散开啊!”前后端夏军惊惶失措,却哪里一下子散得开,即刻马群便前后冲入夏军队伍里。
整个树林的道路上的夏军乱作一团,那些马身上互相连着的布条把许多人和马都带翻在了地上,一些夏军挥刀砍断布条时同时,也被发狂的马撞得七歪八斜,场面混乱至极。
箭雨到了,无数得利箭带着呼啸,射入聚集在一起混乱不堪的夏军队伍中,中箭者甚多,不断有人员伤亡,一些人试图从队伍中冲出去,倒毙的人马和发狂乱窜的马匹却又让他们寸步难行!
接着赐胡军杀到了。
形势真是一边倒啊!夏军全然不是对手,寒光闪处,伤亡甚重。赐胡军悍勇异常,因为留山原就在前面,对亲人的担心使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异常的冷血无情。
嵬名锐心中悔恨难当,混战中早已不辨东南西北,“冲!冲出去”口中的叫声淹没在打斗和喊杀声的海洋里。
嵬名锐挥刀左右猛劈,刚冲散了一股敌人后,身旁惨叫传来,他骇然望去,见到一名副将翻身堕马,给一支长矛戳穿了盔甲,从背心入透胸出,可见敌人掷矛者的力道如何狂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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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锐发了狂,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要勒马杀回去时,却给左右随从死命的把他的马夹裹在中间欲一起逃走。举目望去,更见身旁的夏军,已减至不足百人,而四周林木则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杀至。
一人大喝道:“敌将哪里走?”纵马前冲而来,火光映照中,正是那日在方山杀得自己胆寒的宋将!在现在的情况下,面目更是狰狞。
杨翼现在杀得兴起,好歹自己也玩了一把别人,眼前出现了嵬名锐,真是天赐的良机啊!也不管嵬名锐身边侍卫众多,狂冲而上。
嵬名锐刚才的发狂劲在看到杨翼时就已经丧失殆尽,哪里敢和他纠缠?慌忙便逃才奔出七、八丈,数十名赐胡军士兵左右穿出,举着明晃晃的长矛,厉喝连声,往他们的坐骑狂刺。 左右亲卫纷纷倒地,成了敌人屠杀的目标。
“完了啊!”四周喊杀连天,惨烈之极。嵬名锐不再犹豫,死命用刀挡过一下猛击,向着火光最弱的地方狂奔。赐胡军沿路拦截的兵器不断送到,这时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个伤口一起淌血,但他却感不到任何痛楚。
正前方一人徒步持矛,直刺嵬名锐坐骑的颈项。 嵬名锐无奈下,全力脱手掷出长刀,穿过那人胸膛,竟把那人钉到地上。 蓦地肩胛处传来锥心剧痛,也不知给什么东西刺中。 嵬名锐痛得伏倒马背时,护卫拚死冲杀过来,把他掩护着继续向林外狂奔。此时赐胡军已占了压倒性的上风,四周虽仍有零星的厮斗,但已夏军再不能再改变当前的形势。几欲昏迷在马上的嵬名锐,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这个宋国的瘟神给完败了。
终于冲出了这片死亡的林地,天空中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只留下满天的繁星,嵬名锐在一名亲卫的陪同下,带着重伤逃离,他脑海里只记住了一张年轻却又狰狞的脸,“他是谁?……”嵬名锐痛苦的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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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山原内杀牛宰羊,人人脸上都带着微笑,因为兀声延征的族人们,正在欢庆亲人的归来。而已经迁移到这里的一些汉人,似乎也对宋军的到来感到非常的高兴。
这是一次完全的胜利,回到留山原的赐胡军居然还有1500人之多,加上现在还在赵家村的一百多号人,接连经过两场大战的赐胡军只减少了两成。
杨翼在一片亲人重逢的欢声笑语中并没有解开自己的眉头,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感到非常的迷茫,夏军决不会放过这里的,自己是不是又要带着更多的人再一次逃离呢?是不是来到宋朝之后自己就陷入了逃跑的宿命里了呢?
“大将军!”一声生涩的汉语从女子的口中传出。
杨翼蓦然回首,便见到了乌伦珠日格那红艳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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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四渡黄河出奇兵(上)
“大将军?”杨翼愣了一下:“是在叫我吗?半年的时间,你的官话进步很快啊!”
听到夸奖,乌伦珠日格微笑起来:“必勒格说,我们延征人如今是大宋的子民,当然要学习官话了!”
“找我有事?”杨翼现在很烦,留山原即将面对的是大军围剿,这里众多的延征人和汉人,也许都会被屠杀,真是前路茫茫啊!
“大将军有烦恼吗?必勒格让我和大将军出去走走。”乌伦珠日格依然微笑着。
湛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白云,现在是夏天,留山原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野花,杨翼和乌伦珠日格走在开满鲜花的土地上。味道真好啊!乌伦珠日格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独特的香味,那绝不同于脂粉的味道,应该是一种混合了清新的野花和羊奶香的味道,杨翼这段时间行色匆匆,好久没有享受过如此安静甜蜜的生活,此时却企盼这一刻永远没有尽头…..
乌伦珠日格忽然停下来,望着杨翼的眼睛,自己每一次见到他,似乎他都换了一个身份,一会是辽国的官,一会是宋国的官,一会似乎毫不经打,现在却带领着部族的男人们在外征战。这个男子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必勒格说,大将军正在烦恼,他让我告诉大将军,凡事不要往死里想,有时候舍得放弃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必勒格?”杨翼抓抓头,这些原始牧民就喜欢神神秘秘的:“是你爷爷吗?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乌伦珠日格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笑,脸上的酒窝好像活的一样,特别的让人养眼:“必勒格是我的爷爷,必勒格的意思就是你们宋人说的有智慧的人,他是我们草原上最最聪明的人了,说的话是一定有道理的。”
“哦?必勒格是智者的意思?那你们有没有先知什么的?我有事问问。”杨翼先是来了兴趣,待见到乌伦珠日格一头雾水的模样,才想起似乎先知一般都是穆汗默德什么的,跟信奉佛教的草原民族关系不大:“带我去见见你爷爷吧!”
“必勒格和姚隆赞去那边的山上打猎去了,他说我们草原儿女也要入乡随俗,这里虽然没有大草原上的小兽,但只要是好的猎人,即便离开草原到了大山里,一样可以打到猎物。”乌伦珠日格看着杨翼:“爷爷说,有些猎人只知道追着一个猎物的脚步走,却想不到停下来看看自己的四周,也许更多的猎物就你的周围啊!草原上有个美丽的传说,一个猎人发誓要消灭所有的狼,差点也做到了,在追踪最后一只母狼的时候,那只已经负伤的母狼却非常顽强,带着猎人跑了很多路,以至于让猎人抛弃了所有一直追了很多年,值到有一天猎人老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母狼是为了保护自己曾经生下的幼崽,而现在,那些幼崽却都已经长大,繁衍出更多的狼群在大草原上生活。”
杨翼愣住,好像话里有话嘛!什么意思呢?自己原先想着怎么样在留山原处处设防,依着几个山口死守,保护这个部族的家园,一直等到夏人的退却,怎么没想到把敌人引出去呢?外面的世界更广阔啊!
愣愣的想了一会,杨翼才发现乌伦珠日格已经走远了。
“天边的云彩!”杨翼看着乌伦珠日格,顿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每次遇上这个草原上的美丽明珠,自己的命运似乎都会受到影响,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辽国的陪都南京,紧接着自己就遭人暗算成了亡命之徒,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又变成了辽国的英雄,第三次却是在这留山原,自己被她一拳打倒,以致于要带军长途拉练挽回声誉,更是在拉练中与林家结下仇恨。如今再见到她,自己又一次前路茫茫。“乌伦珠日格!你这次还会改变我的命运吗?”杨翼怔怔的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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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梁乙逋愕然看着跪在地上的嵬名锐,这个出身卫戎军,然后在仁多保忠手下多次征讨吐番的年轻悍将,居然伤成了这般模样,面色苍白,肩膀伤缠着绷带,绷带上血迹模糊。
梁乙逋不可思议的望着他道:“你姓嵬名!这是我大夏皇族才能有的姓氏,上次败在宋人马军面前就够丢人的了,怎么这次居然又全军覆没了呢?你真的姓嵬名?仁多保忠用人的眼光一向不错,居然也有走眼的时候啊!”
嵬名锐气苦,奇耻大辱啊!偏偏还没有任何理由解释。
一旁的李缓看着嵬名锐狼狈的样子想笑,不过还是要保持大将的身份硬是憋住不笑出来:“相国大人,如今大军已经休整数日,正是进击太原的最好时机,不过兀声延征人尚在我大军身后,却是令人头疼啊!”
嵬名锐大为惊异:“兀声延征?大人,您的意思是这支宋国骑兵不是汉人?嘿!想来宋国又哪里有骑兵是我党项人的对手。”接着咬牙道:“原来真是兀声延征人,想来此次败北,皆因我不明敌情所致,请相国大人再拨兵马,末将愿再战留山原,定将兀声延征人铲除干净。”
梁乙逋不住冷笑:“将军不如把这番话说与仁多大人听,本相却只知你损兵折将,从南边跑来寸功未立。”随后又道:“败军之将,安敢言勇?若再败兵,嘿,就算你家仁多大人恐怕也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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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嵬名锐也就是做做样子,那宋将着实令他胆寒啊:“如此,末将愿追随相国进击太原,
梁乙逋当然不能把太原的功劳分给仁多的手下,思索片刻,终于摆手道:“此事不可,这延征人向来骁勇。留在楼烦后边始终是我等心腹之患,嵬名将军既然有心一血前耻,便如此,只给你三千骑,另外让耶律那也派一支人马与你联合围剿留山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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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就快亮了,地平线上起了一层朦胧的亮光。洪谷寨是位于楼烦附近的一个小型堡寨,有一丈高的土墙环绕,四个角上箭楼高立,有卫兵居高临下的虎视着从寨前通往楼烦的官道。
杨翼现在就在洪谷寨不远处的一处凹地里,身边是李宏伟等几个指挥使,此外还有种思谋。
之所以杨翼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两天前,杨翼想通了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首先他和回到了留山原的姚隆赞作了布置,把在留山原的许多牛羊宰杀掉,并进行了腌制和烟熏,熏好的肉一部份作为干粮由赐胡军携带,另一部分则作为延征人的口粮。延征人收拾好生活用品,赶着剩余的牛羊躲避到了留山原周围的大山中,他们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对迁移漂泊习以为常,做起这些事情实在是驾轻就熟,根本没费杨翼多少功夫。然后杨翼就带着赐胡军匆匆出了留山原。实际上赐胡军除了补充好了干粮之外,还补充了人员和马匹,因为每一个延征人都对夏人怀有仇恨的心理,加上现在是要保护好留山原的家人,所以不少人都主动要求加入到赐胡军的队伍里,对于这样的要求,杨翼当然没有意见,反正这些人都是从小在马背上生活惯了,骑射之术非常精熟,上了马都可以打仗,目前赐胡军总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千人。至于马匹,杨翼是有多少要多少,把留山原搜刮得一干二净,基本上能够使六成的士兵作到一人双骑,至于多出来的人的武器装备,就由各家各户提供,反正弓箭和弯刀是不缺的。
结果出来之后不过半天的功夫,杨翼放出的哨探就发现有两支军队一前一后的往留山原开拔。于是,杨翼等人开始明目张胆的在留山原外面行军,这样的行动当然引起了这两支军队的注意,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似乎并没有迟滞这两支军队的步伐。
最后,杨翼在和众手下商量后,决定袭击洪谷寨,这个要塞位于从西北三州通往楼烦的道路上,现在被夏军占领,粮草运送频繁。杨翼认为,若能击破洪谷寨,一定能吸引住围剿留山原的军队,这样,留山原的兀声延征部族就安全了。至于种思谋的出现则纯粹属于意外,赐胡军在前往洪谷寨的路上碰到了一伙宋国溃兵在和一个夏国的运粮小队战斗,为首的就是种思谋。当然,种思谋这个号称名将的宁远将军,在见到杨翼的时候表现出了劫后余生的种种感慨和盈眶的热泪,对此,杨翼结合自己看过的电影认为这是种思谋终于找到组织了的正常表现,所以也没有对种思谋的狼狈相加以嘲讽。
“关键是卫兵要先解决掉!”陆定北对劫营这种事最来劲:“天快亮了,这个时候通常都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况且这附近都是夏军控制,他们不会想到咱们来攻。末将估计洪谷寨里面应该有两三百人,咱们人马多他十倍,硬要攻进去当然可以,只是若卫兵发觉后,他们上了土墙对抗咱们骑兵,恐怕我们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杨翼皱眉道:“那附近都是丘陵,掩护个把人还可以,但咱们那么多人靠过去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除非…有神箭手吗?灭掉卫兵,咱们大队再上。”
种思谋大笑:“杨大人竟不知我乃武状元出身吗?若论箭艺,恐怕我河东路大军中不作第二人想。”
李实接着道:“四个角上都有人,你一人如何解决掉他们?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只要两人就可以了,咱们只射一边,另外的两个角上相距甚远,在这种天色中未必发觉。”
姚硕昊现在是张全柱的护卫,站在一帮人的边上,近来汉语颇有进步,忍不住插话:“神箭手?大人们说的是莫日根吗?”
张全柱立即不满的呵斥:“大人们说话你多什么嘴?滚一边去!”
杨翼却是心中一动,连忙止住张全拄说道:“莫日根?是不是蒙古语里的箭神的意思?是了,上次好像和你一起被林东殴打的那位,就是莫日根?传说中的草原神箭手?”
“当然!”姚硕昊得意的样子仿佛他就是箭神一般。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当然就变得简单了许多。种思谋和莫日根依靠着昏暗的天色和起伏的地势接近了洪谷寨,然后连出数箭,把卫兵当头射倒,其中的详细情况在很多年之后仍然被许多人津津乐道并且存在争议,因为每个角楼上都有三个卫兵,而传说种思谋是飞快的连出三箭射倒了卫兵,而莫日根则是一次拉弓就搭上三箭。由于对于这件事情当事人出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出面证实,并且杨翼等人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而终于成了一桩悬案。
再下来杨翼得到信号后立即下令全军冲锋,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发现绝大多数的夏军都在熟睡,甚至被砍下脑袋的时候也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些夏军根本想不到,经过契丹人为主力的征粮大军的反复清剿后,这附近居然还有如此强悍的大股宋军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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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者,大宋枢密院副承旨,杨翼。”杨翼把这些字用夏军的血写在了洪谷寨的墙上。其实杨翼觉得残忍了点,不过既然人都杀了,这样做更能吸引夏军的注意。
实际上这样做的确达到了效果,沿线的各堡寨夏军立即进入到了紧张的防备状态当中,偷袭这样的事情就再也没有这样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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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山原。
嵬名锐对舒穆鲁拓跋一直没有什么好感,他觉得这个契丹人现在充其量算是党项人的一条狗罢了,可是耶律兄弟派舒穆鲁拓跋带了将近四千骑前来围剿兀声延征部,怎么着也比自己人多,说话的样子倒仿佛自己这个党项皇族是下属一般。
舒穆鲁拓跋其实也颇看不起嵬名锐,他觉得夏人也就是能欺负一下宋人,怎么能跟契丹人比呢?要不是现在寄人篱下,而且耶律大人对兀声延征人的牛羊非常有兴趣,他舒穆鲁拓跋又怎会沦落到与这个前名将、现在的常败之将嵬名锐混在一起?
当然,现在这两人却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事实上,在两支军队进入留山原之后都发现兀声延征人跑了,但是多年的丰富军旅生涯或者说是劫掠生涯使他们都坚信,前两天哨探发现的从留山原跑出去的那支队伍确实是赐胡军无疑,不过这样正中下怀,一来人数过万的兀声延征人即使躲进山里,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只要多加搜寻要找到还是不困难的。二来对兀声延征的洗劫和屠杀,必然能把赐胡军吸引回来,自己可以优势兵力在留山原以逸待劳,将赐胡军消灭干净。
可是天不遂人愿啊,就在已经发现了兀声延征人的藏身之所的时候,大将军李缓的命令就到了。
“拓跋老弟!”嵬名锐无可奈何:“赐胡军袭击了洪谷寨,目下正是梁相攻打太原的紧张时刻,李大将军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咱们先歼灭赐胡军,不能让他们在粮道上继续这么搞下去,况且那个什么枢密院副承旨的字号实在是蛊惑人心,所以要咱们先别管留山原了,即便不能尽快歼灭,也要把他们撵出河东路。”
“区区一伙宋军。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吗?”舒穆鲁拓跋打着小算盘:“其实以嵬名将军之能,尽快追上他们予以歼灭,实在是易如反掌,不如我们各自行动,我继续抄掠留山原,你去追赐胡军如何?”
嵬名锐对自己只带三千人去追不知究竟多少人的杨翼当然不干:“拓跋老弟,不是兄弟我无能,实在是赐胡军太狡猾了,你若不去,恐兄弟我不堪重负啊!况且李大将军严令在此,你若违抗,怕是你家耶律大人也饶你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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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源,知军府衙。
“张之柬!”刘昌祚厉声呵斥自己的上司,他的病终于好了许多,前段时间忽然高烧不退,病因不明,床都起不了,群医束手无策,可是他刘昌祚命大,硬是挺了过来:“你畏敌入虎,任由夏人长驱直入秦凤、永兴军,有负君恩!实不知耻!兰州、熙州、绥德军,我大宋男儿多少热血,尽败在你张之柬的手里!”
张之柬冷汗淋漓:“刘大人,夏军势大,二十五万人啊!你又卧病不起,我,我一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况且,我不是没降吗?”
“嘿嘿!”刘昌祚冷笑:“我与你在此说了这些时日,你来来去去就是如此这般推脱,我且问你,家中眷属何在?只怕不用多久,朝廷就要诛你九族了,到时,你可不要说什么我大宋朝历来不杀士大夫一人啊!”
第53章 十三章 四度黄河出奇兵(中)
天下形势在五月末的时候发生了变化,首先是韩缜在原州战役中终于获得了胜利,使夏国进攻秦凤路、永兴军路的左右两厢军队被韩缜在原州分隔开来,其次是凤翔府的军队收复了熙州,使吐番退出了战争。作为宋军面对天都山的大本营泾源,最近在病愈复出的刘昌祚的指挥下,开始尝试小规模的出击,使夏国攻占兰州的卓罗和南监军司不得不向东靠拢以支援泾源的夏军。此外,蔡京在河间府几乎集中了整个真定路的军队威胁辽国南京,使远在西京的天佑皇帝不敢轻易南下,值得一提的是,谓州的攻防战由于一股神出鬼没的宋军的出现,使得谓州司马参军蔡德双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压力开始明显下降。与宋国的形势开始好转相比,仁多保忠的日子就难过很多,主要是因为他这边实在是兵力过多并且分散,加上天都山被刘昌祚威胁,现在已经处在粮草不济的状况下。于是乎,天下的焦点集中在了河东路,从夏州一路东进的梁乙逋的胜利与否,直接决定了这次宋夏之间全面战争的最终结局。
杨翼由于消息不畅通,对这样的形势并不是很清楚,自从洪谷寨的事情发生后赐胡军就被嵬名锐和舒穆鲁拓跋追得气都喘不过来,几乎都是每天只是断断续续的睡上个把时辰就要大队转移,尽管如此,他还是陆陆续续的听到了一些传闻……
“你是说左丞相王存现在到了晋州?”杨翼看着前面的一个小官僚,这个小吏本来在晋州,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太原附近的家人,连夜从晋州跑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杨翼的队伍。
“杨大人!确实如此,王相公似乎正在筹集船只,欲从汾河北上支援太原。”小吏是认识这个河东路的督训官的,毕竟杨翼在晋州的时间不算短。
对于这样一件事,杨翼心里有了打算,派了几个人护送那名小吏离开后,杨翼就要求召开军事会议,因为据后面的斥候回报,目前嵬名锐和舒穆鲁拓跋的军队已经追到了三十里外,时间紧迫啊!
“王相公在晋州?”种思谋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我们直接南下去与王相汇合好了,咱们的队伍人可不少,夏军很容易知道我们的动向,在这个地方继续兜圈子不是长远之计啊!咱们自带的这些干粮撑不了多久。去到晋州咱们就安全了。”
各个将领分别发言,基本上赞同种思谋的看法,如果不是王存在晋州的话,他们是不敢把追击的近万敌军引过去的,可现在王存集中了京师禁军在晋州大营,那么敌军就无论如何不敢跟过去了。
但是杨翼在决断的时候有点犹豫,当日乌伦珠日格跟他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只母狼不断在外奔跑吸引猎人的故事告诉他,如果去了晋州,那么自己的队伍对梁乙逋就不再有威胁了,那么留山原的兀声延征人怎么办?是不是又要面临清剿?
“我不同意去晋州!”杨翼最后下结论:“梁乙逋的军队全部集中在楼烦和太原之间,咱们一定要拖住追击咱们的两支军队,这样留山原才能安全。”
看着诸位将领不以为然的表情,杨翼下定了决心:“延征人也是我大宋的子民,如果我们弃之不顾,将来不但让天下人耻笑,更是为赐胡军中的士卒们唾弃和仇恨,这兵将来你们还怎么带?罢了,咱们就跟嵬名锐耗上了。”
“那我们能去哪?”李宏伟对杨翼不听劝告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留在这里和他们死拼?大丈夫死则死尔,可是死了之后留山原一样保不住。”
杨翼来回踱着步子,是啊!自己总要拿出个计策来,不然放着活路不走,在这里根本跑不了几天。杨翼心里想着,若是自己来到大宋朝前多学点战争史就好了,总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有谁在这样的情况下成功的吸引住敌军又可以成功逃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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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锐骑在马上看着舒穆鲁拓跋,这个粗鲁的契丹人实在是可恶,不就是要他和自己一起走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那个留下枢密院字号的杨翼不是好惹的家伙,咱们两人兵合一处对谁都好嘛!“拓跋老弟,咱们一路南追,以我之见,杨翼定是要往晋州而去,咱们只要把他们撵过去,就算完成任务了,不用着急。”
舒穆鲁自从知道是杨翼在指挥赐胡军后就非常想把杨翼给灭了,当年坏了耶律大人好事的人里面,杨翼算是一个:“咱们不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追着不是个办法哦,回头王存要是真的北上了,这个赐胡军可是一大助力啊!粱相国要是不满意,他不怪你,他怪仁多大人,你说仁多大人会怎么办?”
嵬名锐觉得好像有理,自己要是弄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下场出来,好像确实不妙:“呵呵!多谢拓跋老弟提醒,可是我等有何计策呢?追上去和杨翼死战?虽然咱们几乎多他一倍的人,胜利可期,但损失也不会小啊!”
舒穆鲁拓跋对嵬名锐胆小如鼠非常不屑,这算什么名将?怪不得夏国和咱们契丹打每战必败呢!我要独自追上去你又不干,非要和我走一起,拖拖拉拉的半天追不上,算什么回事呢?“嵬名将军,我有一个计划!咱们走一起实在太慢了,既然已经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要咱们分兵,一定可以赶上他们,这样,我从楼烦走水路,下到太原附近后再从陆路去晋州,快速的插到晋州前堵住他们,然后你在后边追,定可一举成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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嵬名锐仔细思量,想来这是个好策,杨翼不可能从夏军的楼烦大营走水路,绝对快不过舒穆鲁,定料不到有人在去晋州的路上等他,前后夹击这种战术真是屡试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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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人的队伍策马疾行在前往吴王渡的路上。原因只有一个,那天杨翼忽然想到了红军,当年红军也面临走投无路的环境,不是也成功突围了吗?自己当然要好好借鉴一下。
于是赐胡军迅速南下,造成了去晋州的假象,然后快到晋州的时候立即下令全军调头向西,他要渡过黄河,利用黄河甩开跟在自己后面的队伍,这样能够获得休整和反击的机会。这个战术动作果然显示出了效果,追兵的步伐似乎慢了下来,杨翼猜测是因为追兵们可能是分成了几路,想在晋州外合击自己,结果扑了空,还没有这么快搞清楚状况。而事实上,杨翼这次猜对了。
至于从晋州到吴王渡这段路,杨翼简直蒙着眼都能走了,从拉练到现在他已经多次走过这条路,熟得不能再熟。
“过了这个岔路,前面就是吴王渡。”张全柱笑呵呵的:“半年前杨大人就是从这里岔去赵家村的,下官可是在赵家村给了大人一记闷棍啊!”
杨翼半晌不语,就在张全拄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杨翼忽然阴冷的笑起来:“王有胜那百多人应该还在那里吧?派几个人岔过去通知他,准备好家伙,回头我有大用!”……
吴王渡跟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是因为渡前有两个村子,一个是吴村一个是王村,事实上这个渡口目前在宋夏两军的心目中已经不属于战略要地,因为仁多的大军目前连庆州和延安都没打下来,在河东大军已经完蛋够不成威胁的情况下,再派兵绕过延安府控制这个通向河东的渡口并没有什么大的作用,而宋国庆州和延安的军队在河东路自身不保的情况下也没指望能从这个渡口得到什么援助,他们的指望在原州的韩缜身上,又或者即使失守后败退,他们的主要退却路线也还是往京兆府,跟这个渡口无关。所以,这个渡口在上一次嵬名锐路过之后只有两百多夏军驻扎在吴村看管船只。赐胡军非常轻松的就消灭了这股夏军,渡过了黄河。
而嵬名锐先是追着杨翼跑,等到发现杨翼掉头西进的时候,他又不敢孤军追上来,于是等到与舒穆鲁汇合之后再追就已经晚了。
“黄河的水在这个年代真是够浩瀚啊!这里是上游,不像下游那样经常泛滥成灾,连村子都可以靠得这样近。”夕阳下,杨翼在黄河边上立马感叹,河对面是嵬名锐和舒穆鲁的军队旌旗招展,事实上现在安全了,船都被带了过来,对岸的敌军没有船根本过不了宽阔的黄河。吴王渡之所以为良渡,是因为这里的河面非常宽阔,水势平缓。远远望过去,对岸也隐约有两个人立在河边,只是看不清样貌。“会是嵬名锐和舒穆鲁吗?”杨翼脸上带着冷笑:“在望水兴叹吧?回头就让你们知道厉害了。”
对岸。
嵬名锐其实松了一口气,赐胡军就在对岸,看来是准备逃到延安府或者原州去了,自己也算挽回点面子,起码他们是被自己撵过去的。“拓跋老弟,没我们什么事了,他们算是溜掉了,他们走后咱们再在这守上几天,河东路就算风平浪静了,相国大人的粮道从此无忧,你家耶律大人放心的征他的粮,我估计你是要再去留山原抄上一遍,记得给兄弟我留上几匹河套好马哟!”
到了第二天夏军就发现对面的赐胡军完全没了踪影,在河岸边又守了几天后,舒穆鲁拓跋就决定要走了,去抄留山原或者在河东路各处抢掠远比守着这个不会再有人来的破渡口强,嵬名锐也想走,但他现在没兴趣跟着契丹人一起走,所以决定再多留了一夜,事实上,他没料到杨翼根本不是在逃命……
夜色正浓,圆月高悬,只不过天上还有浮云在移动,时不时遮掩住月亮的光芒,让整个大地陷入暂时的黑暗中。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杨翼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在黄河西岸兜到延安府的外围休整了几天,再趁夜回到吴王渡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吴、王两村中的王村已经没有了夏军的旗帜。“看来开始撤退了一部啊!各个歼灭敌人的好机会!嘿嘿,料不到我杨翼不但不会再逃命,又敢杀个回马枪吧,就不知道现在驻扎在吴村的是嵬名锐还是舒穆鲁,哪一个会是我刀下亡魂呢?”
杨翼等人认为,在渡河的时候如果遭遇对方半渡而击,比如箭雨什么的是非常危险的,而即使是半夜大队人马渡河,也会太早惊动对岸。所以杨翼在队伍中挑选了一百多最精悍的士兵组成敢死队,伏在八条小船上趁着夜色慢慢的靠近着东岸,人少就不容易被发现,只要在岸上拖住守军一小会,大队人马预先在岸边上好船很快就能过来。这个时候月亮时隐时现,连带着黄河上的反光也时有时无。
“靠近了!靠近了!”杨翼死死盯住对岸的一个小棚子,那里有灯火的亮光,应该就是卫兵的岗亭,“种将军、莫日根,趴着能射箭吗?靠近的时候连发,射倒几个算几个。”杨翼对在起伏的船上射箭没有什么把握。
“没试过,不过末将在马上也能趴着射,试试看吧!”种思谋不想输给莫日根,急忙回答。其实在这样的夜里并且还是在晃动的船上,任何所谓神箭手都是很难有把握的。
在距离河岸自由百余步远的时候,号声忽然大作,很明显,没等到射箭,夏军的卫兵就已经发现了这支小船队,顿时对岸吴村中人声大作,且开始有零星的箭矢飞过来。
“全部划浆!冲过去!快啊!”杨翼大急,虽说现在掉头回去的话什么事情也没有,但如果现在不过去的话,等今后夏军有了防备,再去就很难了…..
嵬名锐在梦中被惊醒,立即反应了过来,吴村距离河边只有两百多步的距离,铠甲也不及披挂,抄起刀子带着乱轰轰的士兵出村往河边冲。
“杀啊!”终于离岸边不过数丈远,杨翼一刀格开一根飞掷过来的长矛,大叫着跳下船,趟着浅水狂冲。夏军的大队还有点距离,现在唯一的出路在于抢摊。
赐胡军的敢死冲锋队的队员们一跃而起,他们全部精赤着上身,脸上图满了油彩,这是杨翼想出来的,在黑夜中仿佛鬼魅般骇人。一支火箭冲天而起,通知还在对岸船上的赐胡军大队赶来。
“顶住啊!”一名夏军的偏将大喊:“大队马上就来!”赐胡军动作奇快,手起刀落,惨叫声中,被凶悍的赐胡军敢死队破了胆的守军们纷纷毙命。
杨翼一马当先,弯刀在月光下闪烁,直接劈死了当面一人,鲜血飞溅中,就见到数十步外大队夏军举着火把冲过来,为首的似乎是嵬名锐。
杨翼鼓足勇气,狂吼连声,竟持刀往大队夏军迎头冲去,赐胡军众人早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俱都跟着杨翼猛冲。
嵬名锐等人哪里料到赐胡军如此悍勇,黑夜中也看不清对方多少人,只是迟滞了那么一下,赐胡军就冲到近前,一下子夏军竟然让疯狂的赐胡军迎面冲散了队伍。
“杀!”杨翼疯狂奔跑的势头极其凶猛,他就着势子挥刀朝嵬名锐当头猛砍,呆立原地的嵬名锐本能的举刀格档,金属交鸣声中,杨翼又哪里收得住步子?直接撞到嵬名锐身上,两人一起翻滚到地上。
相比之下,被撞的嵬名锐更吃亏一些。正欲起身,便见眼前寒芒大作,旁边的杨翼已经单手撑在地上一刀劈过来,还好他反应也不慢,就地侧滚险险避过。杨翼哪里肯放,再度势若疯虎般扑过去……
种思谋是唯一一个带着长枪的,他用惯了这玩意,此时才发现乱军中长枪似乎没有短刃好使,尽管他奋力挥舞,但长枪防守四周刺来的的兵器还是有点吃力,身上已经中了几下了,好在没中要害处。
莫日根和姚硕昊等人都在敢死队中,面对越聚越多的夏军根本就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完全都是招招贴住自己最靠近的人猛砍。因为出来的时候杨翼就对他们说过,只有消灭了这股夏军,才能死死的拖住去留山原屠杀自己亲人的各路刽子手。
朱冬生几个出身武馆的徒弟本来还想施展一下自己腾挪躲闪的功夫,才打几下就发现完全是多余,反正一刀过去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腾挪躲闪死得更快。
夏军虽然人多,但哪里想到赐胡军去而复返?刚才还睡得香呼呼的,很多人虽然跟着跑出来不是衣服鞋子没穿好就是兵刃拿不齐,一时间竟然就在河岸边上被这伙悍将压得往后退去。
嵬名锐再度侧身躲避,后背一凉,估计是又被杨翼划了一下,他的刀已经不知到飞到哪里去了,心中叫苦,杨翼这厮每次见到自己都紧追不放,和自己缠在一起旁边想用长刃击过来的士兵也不敢动手,倒霉啊!
水花四溅中,赐胡军的大队终于乘着无数小船冲上了岸,没有了对面的箭雨,冲锋实在是太顺利了。
“跑啊!”这是在岸边所有夏军心中的想法,仗没法打了,半夜三更的队伍散乱不堪,不少人什么家伙都没带,都才到岸边就被莫名其妙的冲击了一下,现在更别说好像敌军的大队来了。
嵬名锐何等聪明,听得岸边喊杀声大作就打定主意快跑,就在杨翼又是一刀砍来时,嵬名锐集中生智,用尽力气一把抓过旁边抱头鼠窜的一名士兵斜里一挡,杨翼的刀直没那士兵的后颈,鲜血溅得两人一头一脸。嵬名锐不敢停留,转头撒开丫子狂逃,吴村,自己的马在吴村里。
吴村里早都炸了锅,更多的夏军才听说大队宋军杀过来了就开始乱轰轰的抢夺马匹逃命,一些将领刚开始的时候还想阻止,但发现大势已去的时候也加入了抢马逃命的行列。嵬名锐奔进村子时已经甩开了杨翼几十步远,村子里人叫马嘶乱成一团。“跑。追上舒穆鲁拓跋!再找杨翼这杀千刀的算帐!”嵬名锐红着眼睛跳起来把一个士兵从马上扑下去…..
天亮了,整个吴村已经变成了废墟,昨夜一晚的杀戮,不知多少人丧命在此处,也许有人打翻了灯火,吴村在大火中燃烧起来,现在只剩下残桓断壁,一百多敢死队死了近七成,令杨翼最痛心的莫过于死者里包括了朱冬生,朱冬生的身上被五六支长矛透体而过,非常惨烈。
“唉!还是你师傅的功夫不行啊!怎么就没教你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呢?”杨翼在埋葬朱冬生的时候很想哭,想起朱冬生不久前还跟自己开过玩笑,说杨翼当年在汴京和朱三爷打的那场,之所以朱三爷被打是因为有横练的功夫,是故意的。结果今天人就没了。更想起自己问朱三爷要人的时候,还许诺过给这些人更好的生活,现在倒好,“唉!但愿你往生极乐吧!”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其实非常发自内心的虔诚。
“杀!”杨翼从简陋的坟前转过身望着一干将领,两只眼睛通红得吓人:“他们跑不了多远,集合好队伍沿着道路一直追杀下去,值到把他们杀光,让全天下知道,我杨翼又渡河回来了,值到夏军知道,不过来把我杨翼灭了,他们就永世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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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四渡黄河出奇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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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夏日的传说(下)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是唐代著名边塞诗人李益描写唐朝灵州将士的戍边生活的一首诗。
灵武,地处黄河东岸的平原之上,水草丰美,夏国之陪都。自秦将蒙括在此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并开凿秦渠之后,历来就是河套地区最重要的城池。
然而,以上这些对于正骑在战马上奔驰的杨翼来说,都还是一个谜团。事实上,作为考苦学者的杨翼之所以对灵武如此感兴趣,是因为在后世,对古灵武的具体位置存在着非常大的争议,杨翼曾经多次旁听了关于灵武位置的论证会,并且他那个时候没有资格发言。不过现在,真相终于要大白在自己眼前,杨翼在奔驰中越来越觉得激动,而这,也直接影响到了整个赐胡军的前进节奏以及作战计划。
事实上,在离开夏州后,一众赐胡军将领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军事会议,会议的内容当然是如何才能顺利的去到灵武,并且究竟去灵武干些什么。
对于前进的路线,实际上众将领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从夏州到灵武,如果依据地图上的路线,最近的走法是先向西到王亭镇,再到大沙堆,然后略转向南到达万井口后再向西经过白池城,此后一直往西就一马平川可达灵武。但是这条路线存在显而易见的风险,因为白池城作为平原的屏障,必然有夏国重兵把守,想轻易的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为此,曾经在年少时参加过五路攻夏战争的种思谋,提出了另外一条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线,就是在到达万井口后继续向南,至一个叫做左村泽的地方转向西,这样就可以避开白池城的守军。当然,这样走稍微远一些,且也存在一定的风险,就是左村泽虽然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但非常的接近在宥州的嘉宁监军司,所以,在这一危险的地段赐胡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去。
而对于究竟以这么点骑兵去灵武干什么,面对一头雾水的众将,杨翼只说了一句话;“武人之所以在咱大宋朝地位低下,就是因为除了打仗什么也不懂,各位大人,要讲政治啊!战争终究是政治的延续,咱们只要去到灵武象征性的干上一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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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就是西平府,灵武,我们到了!”种思谋既兴奋又感伤,他在年少时随着高遵裕来过这里,现在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已经相隔了六个年头,六年前梁太后下令决堤,水淹宋营,十余万宋军仅仅一万三千人逃生,而他那时还是一个陪戎副尉,靠着手中的银枪和一点点运气逃出生天。如今种思谋又一次来到了灵州城下,已经身为宁远将军的他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实际上,在赐胡军行进的时候,夏州被宋军焚毁的消息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和渠道流传开来,传到灵州、兴庆府,传到河东路、传到汴京,只是,这些消息传出来的时间实在太迟了,而赐胡军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无与伦比的行军速度,在火烧夏州后的第四个黎明,在天下都还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应时,赐胡军就来到了灵州城外的一处隐蔽的树林里。
“大人!我以为奇袭实在不可!”李宏伟远远的望着灵武高大巍峨的城墙,真的不愧为西夏陪都啊!虽然由于西夏人的习惯没有护城河,但城墙起码有七丈之高,即便是宋军主力来攻城,使用最大型的云梯,也只能勉强接近城头,难怪当年五路大军围攻了十八天都没能破城,败亦不足道啊!
“奇袭?谁说我要攻城的?”杨翼一脸莫名其妙:“我好像跟王有胜说过,就是想来看看,本帅从来不知道原来灵州就在这个地方。”其实杨翼到来后有点失望,看到这个古城时完全没法和后世的比对位置,地形地貌在很多年后都发生了变化,没有参照物杨翼根本就得不出任何结论。
众将彻底无语,不是你说要来干上一票的吗?千辛万苦到得来你说你就是来看看?早知如此你自己一个人来就好了,扯上我们一起来陪葬吗?
杨翼突然冷笑起来:“我说来看看,尔等却未必有胆量跟我一起看,我这看却是要进城去的。看见城头上那面陪都大旗了吗?”
“恕末将等愚鲁,大人究竟如何打算还请示下?大人天纵神武,末将等既随得大人行千里而入虎穴,性命早已置之度外了!”张全柱天生的心思细密,他跟随杨翼已经大半年了,对杨翼喜欢故作玄虚的坏习惯是心知肚明,干脆先表表忠心装装孙子。
杨翼轻声低笑道:“张大人当真知我,故老相传,那面大旗乃是当年元昊亲自绘成,树立在这灵武之上不知多少年头了,即便我大宋举国精锐,也不能撼动半分,咱们是无力攻城,可是你们说说,若我们夺了这面大旗,嘿嘿,传扬出去,夏人颜面何存?我大宋又是何等的威风?政治啊政治!梁乙逋和仁多将来退了兵,战争胜负仍存争议,有了灵武这面大旗,想来天下又会是另外一种说法了吧!”
众人立即明白过来,灵武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重要位置?控制了灵武,就等于控制了河套平原,对于宋国来说,哪怕是保留一点点对灵武的威慑能力,多大的代价都值得啊!
种思谋大笑:“末将曾大战灵武城下,今天却愿舍命陪杨大人夺旗,大丈夫死则死尔,只盼得尝夙愿!”
哪知陆定北却对种思谋的说法非常不屑,他想来劫营的活干得多了,杨翼才一说明目的,心中就有了计较,阴阴的说道:“杨大人可有计策了吗?想来也是到了这里才生了这个心思,末将倒有一计,只不过种大人却是不能陪杨大人进去了。”
杨翼一愣,还真让陆定北说着了,本来杨翼原来的计划就是到灵武射上几箭,这样也足以造成轰动天下的效应了,但看到那面旗后,杨翼无疑认为夺旗更具诱惑,只是暂时还无计可施:“甚好!陆大人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补充完善嘛!日后大功,皆诸位为首啊!”
就在城外的树林里一伙人诡笑连连的时候,西夏陪都的最高长官,中书令、知西平府翰冲道正在震惊之中。
“怎么会这样?”看着奄奄一息被抬进来的嵬名阿埋,翰冲道一脸骇然:“夏州完了?不可能吧?祥佑和神勇军司在哪里?粱相扼守麟州和米脂的大军在哪里?乌审大军又在哪里?”
嵬名阿埋疼痛难当,自己出来的时候夏州城还在大火之中,好在李飞拼死带队冲开烈焰熊熊的城门,才把自己给弄了出来,连夜经过白池城来到陪都,药都没上就被抬过来了,真是惨啊:“大人,末将死罪啊!宋军定是从毛乌素里找到了一条道路,横穿毛乌素后绕过来的,末将实在措不及防,加之宋人用了一些怪水,那怪水碰火即燃,奇烈无比,见风就长,遇水更强,我……“
“好了!好了!”翰冲道一脸冷笑,这个阿埋真是吓破了胆,言语荒诞离奇:“那宋军究竟是何部?目下去向哪里?你可知晓?”
一旁的大将嵬名善哩沉思片刻,看到阿埋实在是痛苦的模样,断然道:“末将以为定是在吴王渡前烧死嵬名锐的杨翼,且其从合河津引军丰州,丰州在毛乌素正东面,断不会错!”
翰冲道负手来回踱这步子,平静一下自己震惊的心情,令道:“杨翼部如今深入我大夏腹地,实乃大患,派出最快骑,将这个消息通知各监军司,报兴庆府。各方消息要及时传递,定将杨翼部消灭在我大夏之中。”
接着又道:“杨翼部暂时去向未明,不过毕竟不可能一下子走远,我大夏境内遍布各部族,很快就能发现其行踪,只是其目的未必只是夏州,就怕另有所图,传令各城加强戒备,严查各色人等!嘿!他们还能插上翅膀飞了吗?”
嵬名阿埋这个时候又缓过了一口气,道:“末将过王亭镇和大沙堆的时候,听说宋军刚刚经过啊!定是往西而来了!”
“哦?”一旁的嵬名善哩眼神忽然锋利异常:“白池城却没有报告,宥州那边也没有消息,莫非他们竟冲着咱们西平府来了吗?”
翰冲道闻言一怔,遂叹道:“宋人对我西平府真是一刻都不死心啊!这样一支能够踏平夏州城的军队,我等还是要小心防备,万不可大意有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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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气可真怪!刚才还挺闷热的现在就刮大风!”城门卫李长生看着天空,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早饭还没吃就被紧急叫出来当值,事实上今天当值的还有其他人,真是搞不明白紧张什么,传说有一股宋军在附近活动,不可能啊!不是听说我大夏正在宋国纵横无敌吗?哪来的宋军?
“你们干什么的?”卫兵的叫声吸引了李长生,望过去,三个风尘仆仆的大汉,赶着几匹马想要进城,却和那卫兵拉拉扯扯,其中一个身上还背着一大捆草绳。
“我们是沿着水草捕野马的。”姚硕昊摇晃着身上的草绳解释道:“刚捉了几匹马,进城换点布匹做衣裳!”
杨翼望着前面赶过来的一个西夏小校非常的不耐烦,不过杨翼不会夏语,只有让姚硕昊来说话。他们现在要进城,加上陆定北一共三个人,现在都穿着抢劫过路商旅而来的夏人服装,加上威武粗旷晒得黝黑的面庞,倒真和漠北的少数部族相像,当然,姚硕昊本身就是漠北的胡族,夏语是会说的。只不过杨翼不耐烦的原因倒不是被卫兵盘查,因为他们根本不指望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能够骗得进去,那种所谓化装进城的事情似乎都是故事里才有,他们在等着另外的帮助。
李长生眯缝着眼打量着这三个人,不像!绝对不是!佩刀很正常,背绳子的这个人面目宽阔五官扁平,那口夏语有着漠北蒙古的口音,倒有可能是漠北的小部族,另外两人就不太像了,一直都不说话,怕暴露什么东西吗?还有那几匹马,李长生一眼就认出了是战马,绝对不是野马!心中冷笑,不管你们是干什么的,抓起来定不会错。
李长生正要下令抓人时,异变突起,远方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马蹄声轰然大作,凄厉的叫声通过城门上的管口传出;“有敌来袭!警告!警告!关城门,立即下闸,速报嵬名大人!”
城门处顿时乱作一团,站在城门外的卫兵全部往里涌进来,李长生也是吓了一跳,好在反应迅速,一把揪住旁边的卫兵,喝令关门,待到城门关上,头顶上机索声响起,大闸从上方落下,整个过程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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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啊!”李长生郁闷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种事情有好几个年头没发生过了,这么突然。咦?那三个人呢?”李长生放眼望去,才想起适才情况危急,混乱中那三个人好像策马冲进了城,现在却踪影全无了。
号角声在城头作响,军鼓声轰然大作,李长生摇摇头,横竖几个人罢了,就算是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能兴起什么风浪?不要管这闲事了,有敌人来攻城了,还是看准形势立功或者保命来得实在,报告给上级?现在谁有闲心理这事?
杨翼等三人骑着马奔驰在灵州城的街道上,此时街道上已经乱作一团,居民们和商贾正在收拾东西关门闭户或者呼唤亲人迅速离去,一队队的夏军士兵神情肃穆,刀枪铠甲齐备,正匆忙在向城墙方向赶去,和杨翼等人擦身而过,丝毫没有理会他们三人。
“大人!”陆定北压低了声音:“他们正乱着呢!计划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咱们要隐蔽在城墙附近等待!”
“不行!”杨翼兴奋的笑道:“灵武是这么容易来的吗?抓紧时间,赶快在附近转转!”
陆定北皱起眉头,这上司说变就变,计划都不执行吗?看着杨翼策马前驱,只有招呼姚硕昊跟上。
城头处,嵬名善哩和翰冲道刚刚赶到,只见城外的一支部队杀气腾腾,挥舞着弯刀在喊叫。这支部队明显的可以看出经过了无数的征战和长途跋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惧怕的独特气质。
“强悍啊!”翰冲道赞叹:“这才是真正无敌的不世雄师!千里河山只在马下,穿越大漠有若等闲!宋人几时培养出如此犀利的骑兵?便是我大夏的铁鹞子,怕是也不过如此!”
嵬名善哩盯着为首的一员将领,只见那人虽然裸着上身,手中却拿着一根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长枪,道:“那为首之人,便是杨翼杨子脱吗?果然英气逼人,不愧沙场扬名啊!”
城外的种思谋现在却心里开始有点焦急起来,现在赐胡军全部在这了,叫喊骂阵,详作要攻城的模样,当然,这点骑兵攻城那是送死。可杨大人怎么还没出现呢?这样自己这里可支持不了多久,时间一长,夏人看出破绽冲出来,那可就小命玩完了……
杨翼这个时候也知道时间紧迫,但是他在贪婪的观赏着古代灵武的面貌时有一个令他震惊的发现,强烈到顶峰的好奇心和历史使命感使他不得不暂时的停留,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是一个小吏,西夏规定不同身份的人必须着不同类型的服装,所以杨翼认为这个人是个小吏绝不会错。令杨翼惊奇的倒不是这个小吏本人,而是城内警声大作乱轰轰的时候这个人正在往屋里搬东西,这些东西看是刚买回来的,是一大批瓷器。
杨翼几乎要大叫出来,这些瓷器!这些瓷器自己见过!没错,这一大批瓷器自己在后世全部都见过!太明显了,其中一个独一无二的瓷器上刻着一只鹞鹰抓着一只沙鼠,那个瓷器自己一千年后在博物院里专门鉴定过,灵武磁窑堡出产的作品,与同一时期的瓷器决然不同。
公元1971年!对,就是这个年份,这一大批瓷器将在崇兴镇台子村出土!杨翼忽然想到,若是这些东西在这里,岂不是说明后世的崇兴镇台子村就是古代灵武的所在地?后世的灵武市距离这个地方足有十余里之远?争论可以结束了,真相就在自己的眼前?
兴奋的感觉刺激着杨翼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奇异的时空交错的感觉在杨翼脑海里激起强烈的震荡!不行!我要去留下记号!杨翼的心中大叫,这些东西将来极有可能出土,一定要留下个记号让它们证明这个时代中的真正的灵武!
杨翼呼的一下跳下马,拔出弯刀直冲过去,我要刻下记号!我要刻下记号!
被杨翼这一举动吓坏了的一共有三个人,除了陆定北和姚硕昊外,那个小吏也吓得呆立一旁。
陆定北跟着跳下马跑过去,心中愈发焦急,疯了!杨大人搞什么?
杨翼一把抓起那个最独特的瓷器,用弯刀在底部空白上划拉起字来。那弯刀甚长,实在不好刻字,弄得杨翼一阵手忙脚乱。
小吏忽然醒悟,大叫道:“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我刚买的瓷器啊!兵荒马乱的我要窖藏!停手啊!疯子!”只是现在遍地是瓷器,真要冲上去抢夺,这个小吏又不敢,打坏了瓷器损失更大啊!”
“大人!停手!快停手!”陆定北不懂夏语,听不懂那小吏叫喊些什么:“时间来不及了,夏军冲出城赐胡军就完蛋了大人!”
“夏,天仪治平,大宋杨翼潜入西夏灵武,记之!”杨翼气喘嘘嘘,终于歪歪扭扭的把字刻好!
不行,一个不保险,我要多刻几个!免得灵武的具体位置成为千古之迷!杨翼放下这个瓷器又拿起另外一个。
寒光闪起,杨翼只觉得脖子上一凉,骇然望去,只见陆定北目闪凶光,弯刀正架在自己脖子上:“定北!你,你干嘛!”
陆定北厉声大叫:“我不知道你在干嘛!我只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再不过去,赐胡军全部命丧此处!你走?还是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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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如此重要的任务,冷汗立时流下,当然走了,陆定北现在凶神恶煞,真一刀砍了自己可不是好玩滴!
三人策马往城墙处冲去,此时除了偶尔有一两队士兵在奔跑外,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城墙附近喊杀声大作,军鼓、号角齐鸣!
种思谋现在有点乱!搞什么呢?杨大人死在里面啦?
嵬名善哩已经觉察出不大对劲:“翰冲道中书大人!这宋军似乎不是来攻城的,在下面骂了半天也没有动劲啊!”
翰冲道深以为然:“正是,我料其中必有阴谋,只是奇怪得很,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末将以为,虽然这些宋军骑兵似乎甚是骁勇凶悍,不过人数终究太少,我西平府中大军过万,只要冲出去,定能将其消灭之!”
翰冲道思索片刻,终又摇摇头:“暂时不可,在观上一阵吧,这些宋军既然以这几个人便毁了夏州大城,定不是如此轻易可为人所乘!我心中不安,料其定有阴谋,若贸然出击,中了他们的计策又当如何?难道他们没有后手吗?我却不信!”
“嗯…正是,中书大人深谋远虑,末将自愧不如!”嵬名善哩心说宋军不可能还有什么后手,太多人是不可能穿越毛素乌而不被发觉的,只是翰冲道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看看也好,另外马屁也不能省下。
杨翼等三人跳下马,通往城墙上有一条漫长的阶梯,现在当然没有战事发生,按照计划种思谋只是在吸引夏军的注意力。阶梯上虽然还有一些夏军和民夫跑上抛下,但绝大部分的夏军都在城头上严阵以待。而跑上跑下的夏军似乎都匆匆而过,对他们三个平民服饰的人往来时偶尔看上一眼也不作理睬,想来都当他们是搬运辎重的民夫吧!
冲!往上冲!灵武的城墙真高,斜斜的阶梯真长!杨翼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飘扬在城头上的那面大旗!它是我的,杨翼心中大叫!
“你们是谁?”一名夏军将领望着跑上来的三人厉声大叫,这三个人虽然穿着平民服饰但腰上有刀,在搬运东西的时候是绝不会有人还带着刀的,而且这刀是弯刀!蒙古弯刀!
“你管我是谁!”杨翼杀气上涌,奔跑中抽刀直扑而至,寒芒乍闪,便见鲜血飞溅,那夏将惨呼一声立时毙命,尸体被杨翼抬脚踏翻在地!
哗啦一下,城墙上的夏军愕然回首!嵬名善哩和翰冲道就在此处,一时间亦是大骇,脑中千百个念头闪过,俱都以为宋军竟然在城中有了埋伏!
此时三人都知道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刻,按计划各有分工,姚硕昊自幼在大草原上生长,乃是整个兀声延征部族最出色的捕马高手,搭在肩上的绳索共有两根,分别结了绳环,奔跑中姚硕昊毫不迟疑,两根绳索径直飞出,无比的准确,两个绳环如同套马头一般,套在了城墙的箭垛上边,这个过程对姚硕昊来说实在太轻松了,再重复一万次也绝不会失手,腰知道奔驰中的野马他都能套上,何况这些个不会动的箭垛呢?
陆定北则大刀挥舞,他的任务就是吸引别人注意,当面谁的衣服最扎眼就往谁那里冲!
“保护中书大人!”嵬名善哩忽的一下拔出刀,两边的夏军顿时往翰冲道身前阻挡。金属交鸣声中,陆定北与扑上来的嵬名善哩面对面的对接了一击,两人俱都冲势甚猛,竟被对方的力量震得往后倒去。
杨翼一上来就瞄着大旗,疾奔旗前,就这么数丈的路上已经有数值长矛往身上刺来。杨翼不管不顾,加快速度意图避开,身上手臂处还是中了两下。
到了旗前,就见迎面一个夏军正在搭箭,杨翼随手弯刀掷出,将那夏军透胸射死,背后风声响起,杨翼抓住旗杆发力向前跃起,利用旗杆为轴心身体再空中回旋,避开身后刺来的长矛后回旋的身体将那名夏军横扫飞出。落地时杨翼顺势把旗拔出,一面跑一面左右挥舞,七八个正面的夏军被长长的旗杆扫倒。
陆定北一个翻身,正好滚到姚硕昊身旁,抓起绳索就往城下跳,杨翼瞬时赶到,抓住姚硕昊牛筋制成的腰带,手中旗杆也不停歇的扫向四面涌来的士兵,姚硕昊大吼一声手中的刀飞出,带着杨翼也跳下城!这城墙极其的高,三人跃下时呈抛物线先往城墙外甩,待到绳索到头后将他们拉回来,脚在用力的蹬城墙,手中的绳索再放,这样又可以向外跃出下滑一段,周而复始!
“砍那绳索!”嵬名善哩厉呼出声,就近的夏军士兵纷纷丢弃长矛拔刀扑向绳索,“噗哧!”“噗哧!”利箭霎时飞来,准确无误的射中靠近绳索箭垛处的士兵。
种思谋和莫日根飞快的搭着箭,在旁人看来,种思谋的手快到了看不清的地步,一箭接一箭的好似连珠般疾射而出,箭箭致命!莫日根存心和种思谋比较,虽然射速稍慢,但每次都是三箭,也是箭无虚发!
一时间箭垛附近惨叫连声,简直是一有人靠近或者露头者皆中箭,附近的夏军包括嵬名善哩和翰冲道都被迫低头依靠箭垛的保护。
赐胡军阵中最善马术者策马狂奔至城下,当面城墙两侧的夏军开始对他么那弓箭攻击,那几名骑手准备了盾牌,身体伏于马侧,盾牌上已经都是箭簇,还是有人和马中箭倒毙!
赐胡军众人齐声呐喊助威,喊声震天动气!
终于杨翼等人跃到城下,翻滚中马也到位了,杨翼等人直接搭着骑手的手翻身上马。
杨翼那骑在最后,他疯狂的挥舞大旗,上面下来的箭纷纷被旗扫中失去了力量!
到了!到了!冲出了箭矢打击范围的杨翼高举旗帜放声大笑,赐胡军全军欢声雷动。
“大人!精彩啊!”王有胜对就死这么两三人夺得了大旗的杨翼五体投地,王有胜最近非常冷血,打仗死人太正常了,现在是欢呼胜利的时候:“大人!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逃啊!接下来有垛快逃多快!逃回俺们大宋去!不然留这等死啊!估计夏国这回有无数大军要追着咱们呢!”杨翼大叫一声:“逃!”
赐胡军众人哪里还不明白?大队人马掉转马头就跑啊!
“追!”翰冲道在城头上红着眼睛喊,这回居然让人给玩了实在太没面子了,让宋军把大旗从灵武的城头夺走,大夏的面子在哪里:“嵬名善哩!组织人马出城追啊!”
嵬名善哩一面往城下跑一面想,都早说出城歼敌了的你又想太多不同意,现在追?真是望得见山头都要跑死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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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逃亡之路
“有一支宋军骑兵深入了大夏的腹地!”
事实证明,消息永远比马快。在夏州被烧的第七天、灵武被袭的第三天,处于极度震惊中的整个西夏都作出了反应。嵬名善哩带领翔庆军从灵武出发一路尾追这支宋国骑兵,此外,处于东部的祥佑和神勇两大监军司,匆忙调动了大批军队,布置在从安庆泽、七里平一直到大横水这条从夏州唯一通往丰州的道路上。灵武东南部的嘉宁监军司调集了近万军队西出左村泽北上白池城,把从灵武通往宋国永兴军路的所有可能全部断绝。处于灵武正南面的静塞军司从韦州出发,以主力集结在萌井、耀德城一线彻底掐断了通往南面秦凤路或是西南天都山的道路。位于毛乌素里的乌审城大军,也不顾天气的炎热,开始在茫茫沙海里四出巡弋,阻绝每一个试图跨越沙漠的马队。
而这块平原的整个西面,则是黄河天险,在这个时代里,这段南至鸣沙,北至朝顺监军司的黄河,是整个黄河流域中第二宽阔之处,有些河段更是足有十里之宽,站在岸边都无法看得见对岸,这支宋国骑兵在毫无装备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渡过这段黄河的,也正因如此,尽管接到消息的梁太后心急如焚,但位于黄河西岸的夏国国都兴庆府和静州、顺州等重要大城还处于非常平静的状态里。
而这段黄河在夏国的北部拐湾向东之后,更是整个黄河最宽之所在,南岸渺无人烟,北面就是大草原以及兀刺海城的黑山威福监军司。
这样一种状况,任何只要正常一点的人都会判断,从灵武北逃的赐胡军只能在定州附近再度向东,重新进入毛乌素东去丰州,当然,整个夏国对此非常乐观,毕竟,乌审城的大军是绝不会再度放任这支曾经从毛乌素沙漠东北部插进来的可恨的宋国骑兵,再一次的原路返回的。
事实上,嵬名善哩现在和赐胡军的距离并不是跟得很近,原因很简单,他急急忙忙的从西平府带着几千号人追出来丝毫没有补给,当然对于这点嵬名善哩丝毫也不担心,因为从灵武到定州沿路都是夏人的各个部落,亦兵亦民的体制随时都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给养。只不过到了定州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本来赐胡军在逃翔庆军在追,大家都是人,你能跑我也能跑你要休息我也要休息,加上翔庆军不存在赐胡军那样连续作战比较疲劳的状况,甚至一度已经咬上了赐胡军的尾巴。但是到达定州后,基于赐胡军肯定要向东往沙漠逃窜的判断,嵬名善哩就必须在定州进行全面的补充,不然进入沙漠后无法继续支持追击。所以这样一来,两者的距离又重新的拉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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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夏军的具体布置,逃命中的赐胡军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是东、南、北三面都会有重兵堵截的判断,赐胡军当然也是有的。
“大人的意思是继续向北?”最喜欢分析的张全拄指着地图,他对杨翼的逃跑路线存在异议:“要是我们沿着黄河一直往北,就会遇上黄河转向东的大拐弯,那一段非常的宽阔,我们是绝对不可能北渡的,这样说,大人是要从毛乌素的北面绕过沙漠再向东吗?”
种思谋插话道:“即便如此,一来我们仍然可能会被沙漠里的乌审大军堵截,二来这条路线不但远而且胡人部族很少,在无法劫掠的情况下。我们带的干粮是绝对支撑不住的。”
杨翼却有自己另外一套计划,当然这个计划他参考了历史上的一些事件:“在这里!”杨翼指着地图说:“到达大拐弯前,黄河有一段非常狭窄但却水甚浅之处,叫顺化渡,骑马都能趟过去。”
“这样走是不行的啊!”张全柱狐疑的看着杨翼,也许烈日已经把这个上司烤晕了:“大宋在我们东面呢!大人!没到大拐弯我们就渡河,那不是往西去了吗?南辕北辙啊!就算我们过去了,那边是贺兰山,我们要么北上,要们南下,北上经过石嘴山后会遇到兀刺海城的黑威福军司,南下一百多里就是兴庆府….不是吧?大人你…你你竟然?”张全拄嘴巴大张,地图掉地上:“袭击兴庆府?绝对不行,三万擒生军!西夏的中央精锐!大人你想去送死,末将绝不赞同!”
一旁的众人全部不可思议的望着杨翼,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老天!夏国都城这么容易让你去得的吗?
“当然不是!”杨翼心说怎么我的口碑这么差吗?才说句话你们就以为我要去袭击兴庆府,我平时真的这样冲动?“其实我的意思是过了顺化渡继续西进!”
“铛”的一声,这回种思谋银枪掉地:“穿越贺兰山?穿过去贺兰山西侧是腾格里沙漠,我的大人,就咱们这点口粮最多吃到顺化渡,腾格里据说比毛乌素还大得多,就算你真的走过去,沙漠那头是黑水城,黑水镇燕军司兵强马壮的等着咱们呢!”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撤退路线?过了沙漠不还是在西边吗?大宋在哪里?”李宏伟和陆定北非常怀疑的盯着杨翼。
“不是!”杨翼又一次开始诡笑:“我们不会去跑什么腾格里沙漠的,本帅!本大人还有其他的路,嘿!这条路可是有过一个伟大人物走过的,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接着是继续向北行军,由于嵬名善哩在后面的距离比较远,所以赐胡军休息的次数大大增加了,这样一来,固然体力得以维持,但是干粮的消耗速度也成倍的增加。事实上,在到达了离顺化渡不算太远的省嵬城的时候,原本预计能支撑到渡过黄河的干粮就已经耗光了。
省嵬城就在黄河边上不远,实际上周围还有几个小部落的营地。王有胜的肚子饿了,实际上每个人的肚子都饿了,所以当王有胜提出屠杀这几个小部落的建议时,没有人反对,杨翼更是一马当先。
一帮人如狼似虎般的突然冲进去,这个部落实在是人丁不旺,在省嵬城外面也就是孤零零的几十个帐篷,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抵抗!
“我要牛肉!羊肉!最好把酒也拿出来,羊奶也行!”王有胜把刀架在一个看似族长的人的脖子上:“没有牛羊肉我就要吃你的肉了!”
而省嵬城实在是个小得离谱的城池,并且由于地理位置没有任何重要性,所以守城的士兵少得可怜,远远的望着赐胡军在城外远处肆虐,除了祈祷这帮土匪别冲过来就好,又哪里敢出去挑衅?
不过赐胡军也不敢停留,后有追兵啊!饱餐一顿后立即启程,由于这个部落太小,实际上赐胡军也还是面临缺乏补充的境地。
在从省嵬城离开的时候其实杨翼还是有点去看看省嵬城的冲动,不过鉴于日后省嵬城出土文物较多而且位置确定,杨翼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过陆定北对杨翼的动作非常注意,看到杨翼时不时的向省嵬城张望就立刻手按刀柄,他对杨翼这种经常抽疯的奇怪嗜好实在是非常的痛恨。当然在杨翼看来,这也证明了陆定北一个优秀军人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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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向北?”嵬名善哩微微吃了一惊,他看着面前一个浑身血污的部族首领,那个部族刚刚被经过的赐胡军一通冲杀,不知道还活下多少人:“他们根本不可能北渡!北边那段黄河过不去,看来他们最后还是要东进的!”其实嵬名善哩对此一点也不担心,就算赐胡军不在定州东进,到了黄河大拐弯还是要向东,迟早躲不开已经开始四处出动的乌审军。
“他们竟如此愚蠢,以为过来的时候能避开乌审,现在还能避得开吗?好!走远点他们会更加消耗,对付起来也就容易多了!”嵬名善哩看着北方大笑起来,天上掉下的功劳啊!砸在身上感觉真爽!
然而半天之后嵬名善哩立即发现自己错了,宋军不是愚蠢,而是疯了!
“他们要去干嘛?”看着顺化渡前的湿地里杂乱的马蹄印,嵬名善哩摇摇头:“西渡黄河?原来他们根本没打算回宋国啊!这个功劳竟让西岸的朝顺军司捡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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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胡军从荒无人烟的顺化渡,趟过了黄河到达西岸的消息,彻底使整个西夏沸腾了!
兴庆府。
昭简文穆皇太后梁氏,看着面前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这个男子虽然是夏国中除了后党梁族、仁多家族之外的另一个大家族的首领,虽然各族之间斗争剧烈,但这个男子却单独对自己忠心耿耿,若是我还年轻!唉!梁后摇摇头,道:“嵬名阿吴!素闻杨翼此人凶悍异常,挑了西平府的大旗,竟不逃离,如今到了西岸,莫非竟要对兴庆府不利吗?”
嵬名阿吴思索片刻,微笑道:“此人胆子倒是大得离谱,可以区区千余人,又能做得什么?想来定是见无路可走,效那飞蛾扑火罢了!太后无须烦恼!”
梁太后却仍然忧心忡忡,道:“梁乙逋相国和仁多保忠大人远在彼处,目下却要依靠嵬名大人了,嵬名家历来是我大夏皇族,可要好好看着兴庆府啊!“
“太后放心,臣愿千秋万载保兴庆府无虞!如今顺化渡西岸附近的朝顺军司已经咬住了宋军的尾巴,且估计黑山威福军司已经经过石嘴山南下,臣即刻召集擒生军北上,如此优势兵力,他们根本无路可逃,难道他们还想翻越贺兰山吗?那边根本就是茫茫大漠,臣定在贺兰山将宋军杀得片甲不留!”
望着嵬名阿吴雄纠纠走出大殿的背影,梁后依然摇头:“贺兰山,就真的是这支宋军的葬身之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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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后不幸而言中了!
贺兰山是座大山,但不是不可逾越的大山,从汉代霍去病的骑兵部队,到解放战争时期的华北19兵团,都干过骑马穿越山区的事情,杨翼对此心知肚明,当然全天下都知道霍去病当年干过这事,只是翻过去后是大沙漠,以赐胡军的状态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杨翼显然另有打算,因为他知道在一百多年后,成吉思汗在第二次攻夏时曾经沿着贺兰山的西侧南下,然后西进大漠袭击额济纳的黑水城,所以杨翼认为过了贺兰山后不需要再去跋涉沙漠,直接沿着贺兰山西麓北上是可行的。
赐胡军在杨翼的这一指导思想下,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贺兰山东边一个叫中卫的地方,这一段贺兰山区东西宽度只有一百里,最适合穿越贺兰山区,然后赐胡军修整了一夜之后就向山区进发。等到夏国东、南、北三路大军合围完成时,才忽然发现失去了敌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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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进入贺兰山使杨翼跳出了三大军司的合围,但是最大的困难是赐胡军又一次面临饥饿的威胁。
“杀马!”杨翼下这个令的时候很痛苦,河套马啊!整个大宋就这么一点,杀了真是非常的可惜,不过别无他法。
结果杨翼的命令完全没有得到执行,这些战马简直就是赐胡军的命根子,虽说只杀几十匹但谁也舍不得,一些士兵抱着马大哭失声或者用仇视的眼光使得杨翼非常的烦恼。
“王有胜!你最近整天嚷嚷着屠杀,现在机会来了,你去办这事!“杨翼最后决定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王有胜。
王有胜非常的不情愿不过他心里也明白不干不行。结果磨磨蹭蹭半天也没把事情办好,甚至差点被姚硕昊等人揍一顿。
终于在进入贺兰山的第三天,就快要从崎岖的山区走出去的时候,有人开始撑不住了,实在是饿啊!
这一回已经被杨翼骂得狗血淋头的王有胜终于壮着胆子杀成了,他带着几个武馆弟子一下子杀了一百多匹马,鲜血把道路都染红了。不过这一回没有人出来阻拦,只有许多人蹲在路边哭泣,人的性命终究比马值钱啊!但是王有胜没有想到的是,在很多年以后,这段血淋淋的往事仍然被许多人记得清清楚楚并反复提起,以至于王有胜都不大敢再去骑马,当然那时候他也老得骑不了马了。
杀了一部分马后,又立即用浓烈的烟熏烤脱水,这样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存这些肉。
出了贺兰山就是大沙漠,赐胡军在沙漠和山区的接合地带向北走,这里再也没有任何人的拦截和追击。不过出乎杨翼意料之外的是,这条路线根本不适宜行走,一路上水源稀缺不算,还时不时的会有一些突出来的山体横着阻拦在路上,以致不得不有部分的路程要进入沙漠,然后再绕出来。对于成吉思汗当年走过这条路的说法,杨翼当然也产生了动摇。不过尽管如此,毕竟还是能走的。
在走这段路的时候,杨翼曾经对沙漠西侧额济纳的黑水城有过浪漫的想象。
“知道沙漠那边有什么吗?”杨翼的嗓音很嘶哑,嘴唇也有点干裂。
“唔…有什么?”王有胜嘴里嚼着马肉干。
杨翼的声音虚幻得像从天边飘过来:“沙漠的那头有一个美丽的城,叫黑水城,传说,有一个人称“黑将军”的人驻守在那里。在敌军入侵时,寡不敌众,被困城中。攻城敌军久攻不下,便切断水源,迫使弱水改道。整座黑水城陷入绝境,黑将军带领全体军士在城内掘井,掘了数十米却滴水全无。黑将军彻底绝望了,他杀死了妻儿,连同城内80车珍宝投入枯井中掩埋,之后,强悍的将军率军突围,浴血奋战数日,全军覆没……我,真想去看看啊!也许将来这个传说中遍布宝藏的城市,就只剩下残桓断壁了!”
一旁的陆定北听到这话,立即警惕的手按刀柄……
经过十几日的艰难跋涉,赐胡军走到了辽夏边境。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就在眼前,在夏日清晨的微风下,长得老高的夏草在风中摇曵生姿,草地里遍布无数小水坑,各种各样的小兽类、禽类在水坑边、在草原上、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享受着生活!
终于脱离了苦海!终于可以从这里往东回宋国!
激动兴奋的心情在每一个人身上荡漾,这里是草原,属于生命的草原!当经过千里跋涉来到这样一个美丽和充满生机的地方时,你会发现天堂也不过如此。
这个地方是属于辽国上京道的,但是这里实在离辽国的中心地带太远太远了。辽国在这块大草原的统治也仅仅有这么一个名号而已。当然杨翼等将领也非常担心,毕竟这里是辽夏边境,辽国虽然不能在此常驻军队。但是可定有不少斥候驻扎在这里,在草原的各个地方牧马,一旦发现警讯,就会立即向上级汇报。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使杨翼等人庆幸万分。这块辽夏边境的广阔的大草原本来就是兀声延征人的家,他们无数世代的在片漫长的草原上游荡,一草一水都熟悉无比,简直比在留山原还要惬意。赐胡军的士兵们原来就是这块辽夏边境大草原的主人。
在东去的路上他们确实遇到几个辽军在草原上巡逻的小队,不过现在赐胡军早已经没有了宋军的模样,完全像一支游牧民族,甚至有一次辽军小队里居然有人和赐胡军的士兵们打起了招呼,这些人实在是太熟悉了。
至于食物已经不成问题,赐胡军人对这样在草原上晃荡根本就习以为常,他们用马匹和沿路的其他部族交换食物和衣服,用弓箭在草原上狩猎,在阳光下奔驰。这曾经使杨翼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这里就是梦想中充满自由的净土
“大人!您也来一首吧!”姚硕昊刚刚唱了一首部族的歌曲,声音极度悠扬,在广阔至无垠的草原的各个角落回响,现在一帮人开始起哄。
“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天堂!”杨翼想来想去就这首好像能用。
这段路行程很长,绝非十天八天走得完的,杨翼等人无法得到消息,就在赐胡军还在大草原上流浪一般前进的这个时候。宋夏战争早已结束了。
元佑二年,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一场政治风暴正在袭来,而这场风暴,把自以为在新旧两党中如鱼得水、政治经验成熟、且立下大功的杨翼也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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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
蔡确今天其实心情还不错,今天游览了本地的名胜车盖亭,真有大扫几月来晦气之感,他早先被贬到陈州,现在又贬到安州,好歹一年前他还是整个帝国的宰相啊,现在沦落在这个地方做一个小小的知州,实在很郁闷,幸好此处名胜众多,闲来游览一番,还是能消消这炎热的暑气,清净一下自己的心。
“来人!笔墨伺候!”蔡确兴致高昂,即兴作诗,一作就是十首,全部题在了车盖亭:“这十首绝句,就名为《夏日登车盖亭诗》好了!”蔡确大笑。
当然这个时候蔡确想不到,这十首诗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第57章 回归(一)
元佑二年的八月,从历法上讲,其实又是一个秋天的到来,只不过天气却丝毫没有一点秋的意思,骄阳烈日,依然照耀着广阔的宋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在这样一个炎热无雨的秋天,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事……
高太后坐在书房里,喝着参茶。这茶乃是辽国皇帝派遣银牌天使,取自处于白山黑水之地的女真部落,然后再送到宋国来的,无论味道与成色,都堪称极品。但是,就算是再好的人参,也解不开太皇太后郁郁的心事。
高太后其实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平章军国事、太师文彦博。在太皇太后的心目中,只有这个不偏不倚、性格颇有些固执的老人,才是帝室真正的依靠,也只有这个文彦博,或许才能知道或者解开太后的心事。
“唉!秋天来了,帝国却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变局,真正是一个多事之秋啊!”高太后站起身子,她已经老了,也许再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必须尽快为似乎长不大的小皇帝,安排好今后的道路。
高太后心中的郁闷,是因为今天的上午,发生了一件小事,这件小事,使得高太后有了警觉,她觉得必须加快自己布局的进程了。
其实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在崇政殿上,小皇帝使用的桌子已经很旧了,高太后下令把桌子换掉,可是小皇帝赵煦却又命自己的亲信太监把旧桌子搬了回来,并且还振振有辞的说,那旧桌子是先帝用过的,绝不能换。
“先帝?”高太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碗:“神宗皇帝用过的东西不能换,那么神宗皇帝用过的大臣呢?神宗皇帝搞出来的那些变法呢?也不能换?让你学仁宗皇帝治出个清平盛世,你却不学!偏偏要去学那神宗皇帝,唉!哀家为你找了这么多侍读老师,吕公著、范纯仁、苏轼和范祖禹,这些忠良大臣竟然都教不好你吗?”
高太后转过身子,书房上挂着一幅天下郡县图,烦心的事不止换桌子这一桩啊!在七月初的时候,西夏退了兵,河东路经略使曾布以及尚书左丞王存,带着大军从太原出发,一路跟着后撤的夏军前进,报捷文书如雪片般飞来,收复楼烦,收复方山,占据合河津,偏偏到了麟州城下却再无寸进。
“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光复大捷,不过是夏人自己退走了而已。”高太后叹息道:“不然前面如此顺利,却又怎么会有麟州之败呢?以至于朝廷又要受夏人勒索,竟要赎回麟州。”
这个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曾布在守太原的时候本来就已经绝望了,梁乙逋把整个西夏的泼喜军全部带到太原城下,巨大的石块被泼喜军的投石机没日没夜的往城头上扔,太原眼看就撑不住了。但是就在最危急的时候,夏军却突然搞出了全面的撤退。曾布一开始还疑神疑鬼,待发现夏人真的是撤走后,又欣喜若狂。因为曾布认为,自己之前方山会战的惨败,将使自己在战争后面临严峻的政治局面,所以现在乘着夏军撤退,当然要弄点功劳出来。连夜带兵一路跟着撤退的夏军前进,每到一个地方就发出捷报,今天收复这里,明天光复那里,仿佛夏军是被他追着跑一般。结果,曾布实在是前进得太快了,没有与王存部协调好,到了麟州城下被梁乙逋回头咬了一口,几乎又是全军覆没。
当然,由于夏州被烧掉了,夏军守着缺乏后方支持的麟州也不可能持久,所以梁乙逋就派人向大宋朝廷求和,条件是宋国必须用钱赎回麟州。
“二十万银捐啊!”高太后每次想到明明现在形势一片大好还要赔钱,就心中郁闷,可是前方军队无能,却又使她无可奈何:“好在韩缜顺利收复了兰州和环州,否则不知还要花上多少钱!也好在扬子脱挑了灵武的大旗,多少涨了我大宋的颜面。只不过,这事情做得太过了。杨翼啊杨翼!你要哀家拿你怎么办呢?”
事实上,赐胡军在西夏腹地的情况传来之后,整个大宋都陷入了狂喜之中,大宋历代君臣,无不以收复灵武为志向,可是六年前神宗皇帝趁着夏国内乱,数十万大军五路直指灵武,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以至于大宋元气大伤,提起灵武,宋人就黯然神伤,再也没有人敢提议进兵之事。但现在杨翼居然能在西夏腹地杀进杀出,火烧夏州、灵武夺旗,真是让整个大宋扬眉吐气,士人奔走相告。这样的大功,朝廷当然应该封赏。
“却是不能再赏了!”高太后对自己当初一下子把杨翼拔得太高颇为后悔,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大宋对驾驭这样功勋之臣还是有一套经验的:“就看这个杨翼自己怎么做了,哀家能让你活,自然也有办法让你死!”当然,高太后现在觉得为这个事情操心还为时甚早。毕竟赐胡军情况怎样现在天下没人知道,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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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达旦的夜晚。
“味道还真不错!”王有胜咬着一根羊腿,羊是今天早上姚硕昊用打下来的一只鹰和白达旦部族换回来的,现在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本来姚硕昊为了杀马的事情对王有胜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在王有胜破罐子破摔威胁姚硕昊不给吃的就继续杀马之后,姚硕昊还是分了一大支羊腿给王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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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兄弟!”王有胜边吃边看着火堆边的姚硕昊:“回到俺们大宋,有什么打算啊?留山原里有不少美女啊,你就不娶上个媳妇?那也给兄弟我说门亲事啊!听莫日根说你有两个妹妹,都挺俊俏的哟!说也奇怪,怎么你就长得五大三粗的呢?”
姚硕昊极度不屑:“我们兀声延征人,不要你这种刽子手!”
王有胜不服气:“什么刽子手?咱都已经到了白达旦了,马上就要回到大宋,那时哥哥我就是功臣了,以我殿前司的出身,发财是一定的,升官也是一定的,说个媳妇,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王有胜说到这里,眼睛向远处瞄去,远处的一处火堆,杨翼正在和几个将领说着什么。王有胜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我看杨大人这回是要调回朝廷了,你说,这赐胡军将来归谁管?”
“我才不理这些事情!”姚硕昊对这些朝廷的东西从来就不清楚,他们胡人什么时候有过朝廷这种概念:“杨大人是好人,要不是为了留山原的兀声延征人,他在黄河那会能那么拼命吗?其实朝廷有什么好?不如去留山原,我把妹妹送给他!”
“那好啊!”王有胜大笑:“你最好把最小的妹妹给了他,那我就是杨大人的姐夫了。”
杨翼自然不知道有人在惦念着做自己姐夫,不过他现在也在和一帮将领讨论回到宋国后的前景。
李宏伟看着张全柱笑道:“张大人没来赐胡军以前可是侍卫亲军第七指挥的官员啊!这回看来是没来错,想必回去后定有升迁!”
张全柱自然要谦虚一下:“哪里哪里!我的功绩有陆大人的大吗?陆大人当日可是冲上了灵武城头,陪杨大人出生入死,想来咱们几个人,却是他的功劳最大了。”
陆定北却有不同意见:“事情是大家做的,关键还是在于杨大人指挥有方,杨大人不愧神武之名啊!”
有马屁可拍,各人立即跟进。李实笑道:“这回咱们跟着杨大人算是立下了大功,回去后恐怕赐胡军的规格都要升高几级了。”
“就是就是,杨大人武功盖世,这回定要做大将军了!”
张全柱忽然皱着眉头道:“诸位都是出身殿前司,殿前司归在枢密院下边,想来今次我等大胜,各位或许都有枢密院保举另行任用啊!我出身在侍卫亲军,侍卫亲军却不似枢密院中那般在朝廷里说得上话,恐怕前路未知啊!”
他这一说,各人皆不以为然。李实反驳道:“有功便是有功,又哪里有不赏的道理?将来仕途如何咱不敢说,起码现在,你张大人是有功之臣,朝廷的封赏下来,怎会少你一份呢?怕是张大人看不起咱们,侍卫亲军哦!多威风啊!一回头,咱们几个还在河东路待着,张大人却要随着杨大人进京了。杨大人本来就是枢密院官员,看来这回连带章枢密也要沾他的光啊!”
杨翼本来埋头吃肉,对这帮人的马屁话他也懒得听,武人就是武人,马屁拍得也太没技巧了吧,这么赤裸裸的。不过,确实自己是立下了功,虽然不知道目前宋夏战事究竟进行得怎么样了,反正自己回去后是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局面的。
杨翼忽然发觉听了半天,种思谋也没有说话,不觉诧异的从羊排中抬起头,问道:“种将军,有心事吗?”
种思谋尤自在思索,听得发问,先是一愣,然后尴尬道:“我觉得各位可能太乐观了。末将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杨翼放下羊排,味道可真好:“有什么话说好了,都是自己人嘛!”
种思谋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末将以为,赐胡军此去赏是少不了的,但各位,包括末将的前程却是难说。”
“哦?”杨翼来了兴趣,这种思谋看来懂点政治啊:“你倒给我们分析分析。”
种思谋沉吟道:“一来赐胡军毕竟是胡人,朝廷若是将其拔得太高,难免不会疑惧。二来各位大多出身殿前司,各位虽然不说,但恐怕跟章枢密或多或少有点关系,我前次听曾大人说,章枢密判断夏人主攻秦凤路,导致我等晋州建营,后大军往复调动,至有方山惨败。若将来战事结束,章枢密恐有祸事,各位会否受到牵连呢?”
“我不怕!”陆定北大叫:“我身上有数块伤疤,此次又立下功劳,别人又怎么能说得到我呢?”
种思谋苦笑:“当然,别人不会找一个功臣的麻烦,可是如今党争激烈,章枢密是新派的大家都知道,现在诸位开始惹眼,又跟章枢密有点关系,只怕万一章枢密大旗一倒,连带有关系的都会被清算啊!功劳可以给你,麻烦也要跟着找上来的。当然封赏你们会有,但是仕途前程却难以保证了。我之所以想到这一层,毕竟因为我也在曾大人的手下,曾大人多少跟章大人有点交情,唉!我看曾大人是难回朝堂的了。”
接着又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毕竟各位虽然扎眼,却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关键是赐胡军怎么办?如我所料的话,朝廷定会将之解散安置。杨大人此去也未必就如此舒心,末将以为,如今天下党争之烈,非新即旧,军中亦是如此,毕竟似王存尚书那般中庸者,乃是极其之稀有,盖因王大人四朝元老之故方能如此。以大人之功,若回朝堂,您是新派还是旧派?终究是要有个态度的,并且各方必然极力争取大人,想独善其身绝不可得。”
杨翼心中却是一惊,想来赐胡军是自己的心血啊!底下这几个指挥使也是跟着自己出身入死,若是就被朝廷随便赏点钱解散了,几个指挥使也没有一个好的安排,好像自己终究有点过意不去啊!并且,本来处于得意中的杨翼,这时忽然想到,自己立下功劳,在大宋目前的局势中,又应该如何自处呢?
杨翼大笑道:“大家吃肉,来!有我杨子脱吃的,饿不了大家,什么新党旧党,暂时不去理会罢了!”
当然,这个时候大家对朝中的政治局势并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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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
“臣,大理寺丞吴处厚,请娘娘圣断!”吴处厚今天的心情非常的好,因为他终于抓住了蔡确的小辫子。
吴处厚将条陈递给走过来的太监,心中非常得意:昔日曾在蔡确手下为官,希望他推荐自己,但蔡确这个老东西居然拒绝了,如今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你不是爱写诗吗?你不是新党的领袖吗?你这《夏日游车盖亭》,足以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了吧?
大殿上群臣鸦雀无声,因为他们发现高太后看着手中的条陈,脸色越变越青,怒气开始聚集。
“这个蔡确!”高太后怒喝出声,顿时吓得群臣失色:“这个蔡确!实在罪无可恕!”
第58章 上架公告和感谢信
各位朋友:
本来在书中第一次宋夏战争开始的时候,编辑就已经发信让我尽快上架,但我始终认为,让大家能够看完战争是应该的,因为这一段可能也比较好看,我不希望喜欢这本书的朋友错过,所以值到这一段战争写完我才决定上架。我也知道自己实际上错过了上架的一个比较好的时机,但我认为这是应该的,我实在很喜欢和很多的书友交流,倾听对作品的意见,因为我其实也是一个读者,我的写作生涯也是缘于网上的阅读。
本书在3万字的时候签约,5万字的时候三江阁,10万字的时候强推,应该说在大家的帮助下成绩还可以。但到28万字的时候才上架,在同类作品中属于比较晚了,是因为我是非常希望有多一点的朋友,能来看看这本书,因为我真心的认为你们对于这本书的成长,起到了关键作用。不管是批评还是赞扬,都让我获益良多,书评区的每一次讨论,都让我认识到原来一件事情可以有这么多角度去看待,都让我认识到自己的看法有多么狭隘和值得商讨。当然,坚持作品或者说我本人的看法,也是非常必要的,毕竟我的思路和内容布局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我知道作品上架后会失去很多读者。很多读者都会下架,毕竟这本书的吸引力非常有限。但是我想对已经下架和即将下架的朋友,说一声谢谢!并以一个同样是读者的身份,祝愿您以后在网络上能够看到更多的好书,让您书架更加丰富!
对于继续订阅或者等待解禁的朋友,我很感谢!并且我会尽量创作出大家满意的作品。也许让您满意很困难,但我最少也要尽量去做,您花钱看了这本书,我对不能满足您的需求,表示一万分的抱歉。我会怀着感恩的心情,尽力写好这部作品作为回报。
甚至对于将去看dt的朋友(当然前提是真有喜欢这书的人发dt),虽然貌似有点对不起花钱看书的朋友,但我仍然对您喜欢这书表示感谢,所以希望这部份朋友,有空回到书评区坐坐,有空也帮我宣传一下,给我一点支持和帮助。
书写到现在,我想交待一下,那就是其实到现在这本书都还只是一个开始,原来我设想很快就进入到我计划的主要环节,结果写起来发现必须有很多的过渡和细节描写,不然是无法进入到我原先计划的情节里面的,呜呼!一个书友说我照现在的情节进展没有几百万字收不了尾!我晕倒,要是那样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太长的东西容易让人厌倦和遗忘。所以,我坚定的认为绝不能写到几百万字。不过,什么时候结束,目前要说的话还是为时甚早。
说了一堆没什么营养的话,貌似借机发牢骚,现在进入比较实际的内容:
最开始的时候有一位叫“扬春”的书友给予了我很大的支持,那时我的书还没有人关注。然后是“多多关照”兄,他很有历史底蕴,给我指出了一些历史硬伤,接着鬼哭狼毫兄告诉了我宋军的一些情况、连昵称已存在都存在兄、ffddss2004等指出了一些问题(八卦一下,据传说ffdd在某个著名的写宋的书里论战非常精彩,搞到作者来道歉)。还有oolwind兄、奔腾少年兄、天空之王兄也给我拓展了一些思路。其实我觉得貌似你们在书评里争论得非常好看,每次一有争论我就想去买饮料搬沙发过来欣赏。然后是“帝国元首”兄也帮助了不少..还有那位“天堂六马甲”,一个马甲三票,每次给18票啊!还有“瞬迷踪”兄,你的那个看法简直是太对我的想法了。此外还有很多兄弟朋友,比如秦无雨啊新天地啊zrj8474啊烟在水上啊闽清风凰啊帅哥太子啊小草1234啊北京阿三啊纵横倭国啊…….等七千人(不例举了,七千人都收藏给票我举得过来吗?),太谢谢了,如果因为我没例举到您,您言语一声,我专门在书评区回复致谢!并且凡是发过书评的朋友我都记得名字(不是我吹嘘,就是记性好啊),没兴趣书评的朋友我也很感谢,因为我自己看书就从不发书评,貌似没人理我。
此外,对于仅有的两个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和辱骂的读者,我代表至高神和创世神以及代表月亮,同时燃烧我的小宇宙,鄙视您!
至于解禁,没有6万字解不了禁,等解禁的朋友估计一下我的速度吧!我自己估计可能要几周后才能开始!
最后,当然是喊口号“绝不做太监也不做种马”(女性角色会有的),最最后,上架了!
第59章 回归(二)
今天天气很好,不太热,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天上的白云有的像骆驼有的像…..
当然,天气好并不代表人的心情就一定跟着好。最起码,正和一众官员站立在丰州城楼之下的曾布,现在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漫长的宋夏战争终于结束了,延绵千里的宋夏边境又恢复了平静,双方各自的实际控制区也恢复到了战争前的状态。夏人走了,而赐胡军要回来了。
早在几天前,刚刚接管麟州没多久的曾布,就接到了辽宋边境传来的消息,赐胡军穿越了辽国的白达旦往丰州而来,所以曾布就匆忙带着河东路的随军官员来到了丰州,而今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就是赐胡军到达丰州的时间。
然而曾布其实并不想见杨翼。
“来了!”王景兴奋的在城头上指着远处大叫:“诸位大人!是他们,没错!赐胡军!”
城楼下顿时骚动起来,官员们自觉的排列好迎接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激动的表情,赐胡的在夏国创造的奇迹通过各种渠道,现在已经在整个宋国流传开来,人人都想见识一下这帮传说中的英雄人物。
马蹄声轰鸣,尘土飞扬,一面大旗迎风而立,上面龙飞凤舞的书写着“灵武”两个烫金大字,赐胡军,这支穿越了沙漠、翻越了贺兰山、走过了大草原,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队伍,现在终于来到了丰州城下。尽管他们现在衣衫不整没有盔甲,尽管黄沙和烈日使他们皮肤干裂眼窝深陷,但是身上透露出的浓烈杀气和整齐有序的策马队形,仍然令在场的众人为之惊叹,这真是一支钢铁般的队伍!
“哈哈!真王师也!有如此不世雄师,我大宋何其之幸?”曾布大声称赞:“诸位大人!别来无恙否?”
当头的杨翼从马上跃下,行礼中大笑道:“数月未见,曾经略风采依旧啊!下官见过河东路诸位大人!”
曾布立马上前,一把抓住杨翼的手:“子脱辛苦了!想来你前次在丰州时,却还不知道朝廷已经除你枢密院同签书事、冠军大将军之事,如今你我俱是正三品官员,以后切莫再用下官的称呼了!”
“哦?”杨翼本来是很高兴的,冠军大将军似乎有点像昔日封侯的霍去病啊!以前就封了这么个名号,那回来后不是还能往上升吗?但是杨翼同时也想到了种思谋的话,目前情况不明,还是低调点好:“曾大人哪里话,子脱到河东路多亏曾大人栽培….这个!嗯?.”
曾布没等杨翼说完便放下了杨翼的手,直接走到杨翼后面和赐胡军的军官们打起了招呼,搞得杨翼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搞什么?”杨翼狐疑的回过头,见到曾布等人正在和种思谋等热情的打招呼,不时开怀大笑,“有问题啊!一定有问题!”杨翼心中微微觉得不快,我一句谦虚话都没说完你就不见了人影,也忒无礼了吧?
进城的时候,曾布和种思谋、李宏伟等人说说笑笑的并肩而骑,远远把杨翼抛在后面。杨翼的身边只有王景一人陪着,杨翼看着前面这伙人是越来越生疑,转头问王景:“适才曾大人说我已经是正三品上,我没听错吧?”
“没错,没错!”王景陪笑道。
“哎!那他好像不大想理我啊?怎么回事呢?我几时得罪过他?”杨翼纳闷的追问。
王景面现尴尬:“这个!这个末将也不清楚,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大人问你话呢!吞吞吐吐的,快说!”王有胜的马就在侧后,此时策马上来目露凶光的盯着王景。
虽然论级别王有胜不如王景,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转战王有胜的气势非常的足,直把王景盯得心里发毛,眼见王有胜把手按在刀柄上,王景终于叹了一口气,咬咬牙道:“这事情或许与佟参军有关,其实大人无须忧心,找佟大人问问便知!”
“佟项?打了几个月仗就他那身子骨居然还没死?”杨翼想半天才想起这么一人:“怎么跟他有关系呢?不过也怪,照说佟项是参军,既然曾大人一路追着夏军而来,怎么他会不跟来呢?”
王景不说话,放缓马速,逐渐和杨翼拉开距离,另外找人搭话去了。
“有胜!”杨翼觉得情况有点诡异:“我身上没有什么吧?怎么好像人见人躲啊?我就那么不讨人喜欢吗?”
王有胜又哪里知道,胡乱奉承道:“想来是大人您实在是英明神武英气勃发兼杀气浓烈,他们在您旁边那叫什么?就像萤火虫跟月亮,哦不!跟太阳,大都自惭形秽支持不住了吧!我在京中的时候听人说起,礼部苏轼大人以前南放的时候作过一首词,叫什么遥想周瑜当年,老婆嫁人了,羽扇伦巾雄姿英发,谈笑间胡人化作一道青烟…估摸着就是您现在这种状态吧!”
郁闷中的杨翼当然不相信王有胜的这种鬼话,不过现在似乎也找不到缘由,只能暂且作罢。
接下来,赐胡军的士兵去了临时的军营休息用餐。几个将领和几十个等级较高的军官和士兵则住进了丰州城的一处由较大的旅店改成的行馆,因为州衙和正式的行馆现在都被河东路的其他官员占据了。到了晚上,则是由知州张构在州衙安排了盛大的欢迎宴会,宴请来自河东路的各级官员以及赐胡军中的将领及士兵代表。
州衙其实很宽敞,一派歌舞升平中,众人交杯换盏,热闹非凡。武官们自不必说,战争的结束以及远方的归来使他们放怀痛饮,文官们虽然斯文一些,但是这里天高皇帝远,似乎端庄体统在这样的场合也不是很适用,亦是把文人墨客的风骚劲头全拿了出来,饮酒作诗或者行劝酒令都不落人后。
杨翼非常的郁闷,他当然和曾布坐在首桌上,但曾布非常明显的冷落了他,杨翼找他说话经常装作听不见,还不断的和左右说笑劝酒。然后杨翼又多次企图挑起话题,但桌上诸人似乎都不怎么响应,再然后杨翼决定豁出酒量,奉献出自己宝贵的肝脏,拿起酒壶四处乱窜,找人敬酒。堂堂三品大员啊!敬酒别人当然要给面子了,喝当然是喝,不过一说起话就各个都是顾左右而言他,特别是一扯起什么大战啊大捷之类的话题,那帮子人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闪烁其辞,恨不得立刻消失。
杨翼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杨翼失去知觉前脑海里想到的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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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阳光也颇为刺眼,当杨翼忍着头疼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了背对阳光站立的一个人,种思谋。
“大人!您昨晚上可真是过量了。”种思谋叹口气,昨晚上杨翼的情况他注意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末将在曾大人手下为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末将和河东路的官员都熟悉,找人问了问。”
杨翼脑子一片空白,半晌反应过来,立即坐起:“你说!究竟怎么一回事?”
种思谋肃穆道:“具体末将也还是不清楚,曾大人似乎也不愿意提这个事,但昨晚我听几个同年说起,佟大人入狱了!因为之前他建议曾帅去解米脂之围,导致大军往复奔波,方山会战,其又胆怯畏战,鼓动曾帅弃大军不顾逃脱。”
“佟项?”杨翼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点模糊的影子。
种思谋又道:“末将还听闻,近来朝中似乎将有大变,大理寺丞吴处厚,日前弹劾知安州蔡确大人,说是因为十首绝句。此事目前还未有进展,诗的内容末将还不得而知,但似乎牵连甚广,连带波及各个要害衙门和许多大臣。其他的末将就不知道了。”
“车盖亭!”杨翼原本涣散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是啊!这么有名的事情在元佑二年发生是绝对不会错的了,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杨翼觉得腹中饥饿,昨晚吐了好几回根本就剩不下什么东西,便拉了种思谋一起早饭,连带王有胜等人围成一桌。
张全拄昨晚也喝不少,喝起西北高原特有的小米粥真是有滋有味:“大人起得好早,末将以为,昨晚的山珍海味也没有这粥香!”
陆定北却是不怎么吃得下,昨晚他没吐,胃口不大好,不过胃口好心情才好这句话显然对他不适用,他的心情不错:“昨晚我听说了,朝廷的封赏还没有下来,但是据说此次封赏全军有份,赏赐极厚啊!”
“哦?”杨翼目前就对各种各样的消息感兴趣,毕竟自己消息不太灵光:“对将领个人有什么说法?”
“这个问题谁都不是朝廷,谁也不知道!”陆定北笑笑:“但是大家昨晚对咱兄弟几个都极为奉承,想来也是大有好处的哟!”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杨翼皱起眉头放下碗筷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陆定北顿时失色,不是说错话惹得上司不高兴了吧?
杨翼这时当然没有怪罪陆定北的意思。而是他发现自己明明看见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曾布等河东路官员对赐胡军的其他人都很热情,唯独对自己冷落,联系起陆定北说的赐胡军将有极大的封赏,说明很可能朝廷只是对自己有意见啊!自己虽然被封了冠军将军,现在听起来应该是还没去西夏之前,则说明事情跟去西夏有关,去西夏可是自己一力主张的,当时恐怕是有点冲动了,太祖皇帝原来可是军中大将啊!大宋最怕的不是外族而是自己人!赐胡军跟整个大宋比起来算不了什么,可是自己升无可升了啊,难道年纪轻轻竟想封个王侯不成?
杨翼冷汗下来,又想到虽然赐胡军立下大功,朝廷当然没有任何理由怠慢,天下人都看着。所以厚赏赐胡军唯独削弱自己这个领军将令应该就是朝廷的思路。但是自己是全军统帅,论功劳最大,朝廷一定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才能打击自己,佟项!对,佟项虽然提出建议,但作决定的是曾布,曾布没事佟项有事,佟项区区一个参军能当这么大个替罪羊吗?不能,要是照别人的看法,自己是当时能说得上话的人,莫非朝廷竟要诬我为佟项作主,使主帅为我等蛊惑,以致有方山惨败?
再联系车盖亭,高太后是要利用这个事情来全面打击新党啊!章淳是蔡确的死党,遭殃是避不开了,曾布跟蔡确当年合伙打击吕嘉问,那也算是一伙的,曾布有什么办法能逃脱这次政治风暴呢?除非他迎合太后的意思打击自己,毕竟蔡确是自己当年的保举人,章淳又是自己的上司,曾布这是想向太后表忠心啊!估计佟项的事,也是曾布按照太后的意思,一方面出卖了佟项,编造供词把自己拖下水,顺便帮他曾布摆脱方山失利的部分责任,另一方面,曾布更是和新党划清界限,毕竟在这个时候,像自己这样与蔡确章淳扯得上关系的人,谁都要保持距离啊!这也难怪河东路的这群狐狸不搭理自己了。
“不过高太后没有对我立即动手!”杨翼仔细思索:“说不定是在等我的表态呢!方山惨败我说了话,多少有点责任,可毕竟我立下了大功,至于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就全要我自己把握了!如此却是轻松多了,哈哈!”
一帮人坐在桌子边都停止了吃东西,看着杨翼围着屋子转来转去,嘴里嘀嘀咕咕,都不知道杨翼又发什么疯,忽然见他笑出来,顿时以为坏了,这回疯得离谱了。
王有胜大叫:“仗打完了,谁要去沙漠谁自己去,去看那什么黑水城自己杀马制干粮,我一小兵,别理我!”
“反了你了!”杨翼大笑:“真是宠坏你了,下次再如此无礼,便要你的小命!”杨翼这时基本想通了,当然心情大好,其实他也不恼恨曾布,曾布是个人才啊!也不是身不由己吗!“吃东西,吃饱点!修整两天咱们就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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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
“诸位请看!”吴处厚手里拿着一叠诗:“这便是蔡确所作《夏日游车盖亭》十首绝句,请看第二首第三句[睡觉莞然成独笑],方今朝廷清明,不知蔡确笑何事?又看第六首[叶底出巢黄口闹,波间逐队小鱼忙。]朝廷数月前擢升了众多大臣,岂非讥讽新进用事之人?“
“此乃捕风捉影之事。” 侍御史盛陶大声反对:“区区两句诗,又能说明什么?太皇太后,吴处厚此人甚是嚣小狂妄,当严惩之!”
“正是!此人存心挑拨朝臣,实为天下士大夫之耻辱,此子不除,恐国无宁日!” 中书舍人彭汝砺跪倒在朝堂之中。
吴处厚冷笑,新党!这次要把你们连根拔起,连声道:“且看看下一句,便知我所言非虚。”吴处厚得意中在大殿上踱步吟唱:“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古人不见清风在,叹息思公俯碧湾。嘿嘿!其心可诛!其人可杀啊!”
此句一出,群臣骇然!这里的大臣都是饱学之士,俱都知道,唐朝时郝处俊封甑山公,唐高宗欲退位给武则天,郝处俊俊上疏反对,此事正在上元三年。今太皇太后执掌朝政,蔡确难道以郝处俊自居,竟然把太皇太后比作那妖媚祸国的武则天吗?
这还了得?其实照理说,蔡确未必是有这样的比喻,只不过赞赏郝处俊的气节罢了,可是高太后一心要找新党的麻烦,真要认为你蔡确是这样比喻的,也确实说得通。那就是大祸临头了,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大得不知多少与蔡确、与新党有关联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吴处厚现在春风得意,竟在大殿上笑出声来。一时间群臣,包括刚才激烈指责吴处厚的新党中人,全都默不作声,空旷的大殿中,就只有这笑声在回荡…….
夜深了,汴京的夜除了热闹,也有肃杀的时候。梁府。
左司谏议大夫梁焘正在伏案书写奏折,正言大夫刘安世在一旁看着。
“安焘、章惇、曾肇、蔡京、蔡卞、邢恕…..此四十七人皆为蔡确党朋。蔡确、章惇、吕惠卿、曾布、彭汝砺此三十人又为王安石之变法党系,此等人,皆出仕于元丰年间,可统谓元丰党人,祸国殃民以致民怨沸腾……”梁焘终于写完,长舒一口气道:“刘大人以为如何,某观太皇太后之意,似有借此次车盖亭之事将新党一网打尽,此数十人一去,我大宋当真政治清明了!”
刘安世思索片刻,忽然拿起笔,口中说道:“再加上一人,我料此人升迁太快,又是功高达天,太后定然生出疑惧,且此人与蔡确、章淳等过往极深,虽然其与苏轼等交好,但苏轼乃是蜀中一系,并非我旧党洛派。”
刘安世手中的笔轻轻落下。名单的末尾又增加了一个名字“杨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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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回归(三)
汴京,皇城里的一个书房。
望着面前如山般堆起的条陈,高太后有些拿不定主意。自从吴处厚弹劾蔡确以来,天下震动,上至朝堂执宰大臣,下至各地官员,如雪花一般将条陈、奏疏往高太后面前送。连带最近汴京城的街头巷议,都是以这个事情为主。其中的意见林林总总,但归结起来,无非就是新旧之争。
照高太后本来的意思,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新党全部逐出朝廷,可是照目前的状况看,似乎又不大可能。自神宗皇帝赵项力主变法,王安石执掌朝政之后,新党的势力遍及朝野深入骨髓,哪里是轻易就能连根拔除的?车盖亭一案通报出去后,来自新旧阵营各方面的压力,使得高太后不得不重新思考和部署,至少,原来的想法全部实施是不可能的了。
“文卿家!”高太后望着文彦博,目前能给她出主意的也就是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这是范祖禹的条子,这是吴安诗、苏撤的条子,这是王岩叟、刘安世的条子,还有彭汝砺、盛陶、蔡汴、邢恕,真是纷纷扰扰,好不令哀家心烦。连带吕大防、范纯仁甚至王存这样的元老之臣,都上了条陈。唉!莫非天下百官,都要掺合进来吗?”
文彦博老成持重,事情出来后早已经敏感的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玄机,微笑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臣以为,关键在于太后娘娘对范围的把握!”
“哦?此话怎讲?文太师乃是谋国之干臣,但说无妨!”高太后非常相信文彦博,毕竟文彦博年纪一大把了还是稳稳的坐在太师的位置上,绝对靠得住,并且政治智慧高绝,整个大宋朝,就是文彦博最早提出大宋历代皇帝的制度是“非与百姓治天下,乃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样深刻的政治见识。
文彦博思索了一下,斟字酌句道:“臣以为,蔡确侮蔑娘娘,讥讽时政,自是罪无可恕,对他个人而言,杀之亦不足惜,不过我大宋历来有不杀士大夫一人的祖训,当予其流放,不过流放的位置却是可以商讨。”
高太后含笑道:“文太师果然料事如神,吕大防和刘挚皆言应流放岭南,但范纯仁和王存却认为,岭南这条路自仁宗初年丁谓贬崖州以后,六十八年没有宰辅大臣走过,如果重新开辟为大臣罪谪之路,恐天下士子为之疑惧!”
“不然!”也只有文彦博才敢当着太后面前这样说话:“岭南乃是瘴疠之地,路途遥远,以蔡确的年纪和身体,娘娘以为他还有几年可活?流放过去和贬斥到那里为官其实殊途同归。太后可不说流放,便说贬斥其去彼处为官,如此,既可以将其放逐远方,又可堵住朝臣流放之语!更可看作是太后仁慈之举!”
高太后心中叫妙,文彦博这老骨头真歹毒啊!脸上不露声色,淡淡的递过一份条陈给文彦博,道:“这是梁焘和刘安世的奏疏,他二人拟定了一份所谓元丰党人的名单,这些元丰党人皆以蔡确为首,梁焘等提出清党之议,要求把他们全部逐出朝堂。”
文彦博心中震动,连带接奏疏的手都颤抖起来,待将名单一一看完,小心翼翼的问道:“其他大臣有何意见。”
高太后站起身,手轻轻的敲击桌案:“刘挚和吕大防赞成,王存和范存仁反对,反对者以为,虽变法一党祸国殃民,然蔡确即将罢官,党羽必将失势,如果发起“清党”,将使人心不安,徒助长告讦和罗织之风。”
文彦博何等的聪明,立即明白这是太后拿不定主意啊!眼下很明显,自己的看法必将左右局势的发展,必须谨慎啊。文彦博又一次将名单过目,好一会终于道:“臣以为,清党有必要,然范围不宜过广,这些人皆是朝廷干臣,涉及各个要害部门,不可轻动!”
“哀家亦是如此认为,但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能动?哀家倒想听听文太师的看法。”高太后语气仍就平淡。
文彦博默然半晌,终于长叹口气,道:“为首之人当重处之。章惇、韩缜、李清臣和张商英等人当以重贬。如此新党失首,天下人皆会闻风而动、顺应朝局。至于李德刍、吴安诗和蒲宗孟等人,虽然声名显著,但手无实权,亦可降官贬斥,如此即显得声势浩大,安了旧党之心,又可以不使国伤根本。至于其他的人,老臣斗胆,却还请娘娘再加斟酌。”
“那么这个人呢?”高太后朝名单的末尾一指:“这个人新立大功,本该从重厚赏,奈何竟与蔡确搅和在一起。且有方山会战之失。”
文彦博看着杨翼的名字,心说杨翼是不是和新党有一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太后定是担心老赵家的社稷,我大宋历代大臣,只要立了军功,立即调回朝廷永不带兵,真是封赏么?路人皆知啊!当下迎合道:“老臣以为,此等手握一路兵权者,若是归属那祸国殃民的新党一派,为恶更烈,当以严惩!”
但是这一回文彦博显然料错了。高太后轻笑道:“此人虽有方山会战的过失,但毕竟四渡黄河、火烧夏州、灵武夺旗,为我大宋出生入死,虽然有过,亦不掩其功。他昨日通过加急驿传,上了一份罪己条陈,自言不宜在外带兵,也不敢受大功之赏,愿以功弥过!并且他乃是元佑元年新进之士,与元丰年间之事并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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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彦博一惊,原来自己竟然会错意了吗?立即改口道:“如此说来,这杨翼倒还真是公忠体国之臣,太皇太后幸甚!”
高太后随即冷笑:“其实当日蔡确保举于他,莫以为我不知道,无非是想拖苏轼下水罢了。杨翼倒也聪明,颇知道进退,昔日诸大臣欲废阵图,岂非坏我大宋将从中御之根本?唯有杨翼有体恤社稷之心啊!”
高太后将杨翼的条陈递给文彦博:“你自己看看,杨翼此陈,上万言平夏方略,还要设立武学国监,谓之[国防大学],真是为社稷考虑啊!真若如此,则我大宋何来统兵大将颠覆社稷之忧?”
文彦博接过厚厚一叠条陈看起来,才看到一半已经惊异非常,抬起头道:“这杨子脱可真能想,国防大学?设立参谋省?将天下统兵之将,尽集京师整训,若有任务,临时派遣,功勋大将入参谋省中,无兵权!不过其所想所思看似有一定道理,却绝非现实。我大宋历来就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么一说,要照他这个方法,岂不是弊病更甚?真是好笑,竟把国事如儿戏乎?”
高太后笑笑道:“其实他的意思,倒是深得我大宋[将从中御]之精髓,甚至更进一步。中央指挥前方将士作战,又怎么比得上直接把将领完全制于中央掌控之中,采用同一思想教育之,并减少了将领接触士兵的机会。当然,此策还有待商议,那兵将互不知之说,杨翼也有解决之道。太师不妨看完。”
文彦博接着往下看,看完后笑道:“此人所想,老臣以为还是天真,照他的说法,只要全国兵士持统一标准的训练和考核,那么无论是什么军队,皆可臂如指使,朝廷派出什么将领去领兵,都不会有兵将不识之患!真荒谬也!天下军队,素质不同,禀性差异不同,如何练得出同样的军队,我大宋亦有《武术七书》《武经总要》,不早就是统一标准乎?再者,兵者,随机应变方为王道,世上名将,皆有独到练兵之法,杨翼又怎知哪一种最正确呢?”
高太后点头:“太师所言诚为正理。不过杨翼有这番心思,倒也可嘉,照哀家看来,此人倒不似以下犯上、居功自傲、拥兵作乱之徒。”
文彦博心说最关键的就是这点啊!有这点你当然放心了。文彦博久历官场,又怎不知太后的意思?道:“我以为此次方山惨败,杨翼有过,然其立大功于后,亦可弥补,此外车盖亭一案,只针对元丰党人,杨翼似乎不宜列入其中。不过杨翼也不能继续留在军中。臣妄言,还请太皇太后娘娘圣断。”
******
进入初秋的留山原,非常的美丽。夏日长出的草,仍然在微凉的秋风中摇曵,鲜花点缀的草原,在无数飞过空中的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中,无疑充满了浪漫色彩。
赐胡军回到留山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杨翼这样干,是因为他认为经过数月的征战和离别,士兵们都迫切的需要缓解一下战争带来的心理压力,而缓解的最好办法,无疑是与亲人相聚了。所以,他没有带着赐胡军回太原,而是直接上了留山原,当然,事先他也向曾布和枢密院作了请示和汇报。
其实上面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杨翼自从想通了种种症结所在后,就决定这段时间尽量少和各路官员接触和打交道,因为现在正是新旧党争最剧烈的时候,车盖亭一案牵涉范围之大,惩处之严厉,作为考古学家的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这个时候一不小心接触错了人,说错了话,那就悔之莫及了。
此外杨翼还有那么一点私心。大宋对立功的将领多半是调回京中改任文职,赐胡军这样一支强悍的异族力量更有面临解散安置的可能。
本来杨翼倒没有什么,但对于将要失去赐胡军,杨翼还是觉得有点不爽,他舍不得这帮经过战火洗礼的战士就此卸甲归田。可是要想向京中的其他军政部门安插人,以他的政治实力来说根本办不到。所以,他给太后上了奏疏,一方面表示自己愿意脱离军队,并且承认在战争中有过失,这样使得自己的功劳就没那么惹眼;另一方面,杨翼参考了后世军队的做法,提出了建设国防大学、军队标准化和设立参谋省的主张,这样可以表示自己体恤国家防备武人的忠心,更可以把屡战屡胜的赐胡军保留下一部分人,安排到学校中任教或者进入参谋省。
当然,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杨翼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因为他正在留山原美丽的草地上和一位笑容灿烂的美丽姑娘比赛射箭。
“大将军的箭法,似乎不太行啊!”乌伦珠日格在马上嘲笑道:“我已经射下两只兔子,大将军还是空着手!我哥哥莫日根,说大将军勇武无敌,哈!他出去打仗后,竟然也学会了骗人吗?”
杨翼可不是一受人嘲笑就脸红的人,怎么说也是学考古的啊!射箭是不行,你就尽情的鄙视我好了,嬉皮笑脸道:“其实我是故意的,这个,我射箭讲究的那就是一个意境,知道什么是意境吗?意境就是人箭合一,我的心里已经把那兔子当成死的了,已经射中了,至于箭本身中不中,已经没有了意义。你不是信奉佛祖的吗?不可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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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伦珠日格诡笑起来:“人箭合一?那你是箭还是人啊?又或者是箭人?”
杨翼张口结舌:“贱人?你哪里学来这许多鬼话?”
“大人!大人!”王有胜策马狂冲而至。
“搞什么你?”杨翼对王有胜过来煞风景非常不满:“诈诈唬唬的,不是告诉你小事不要烦我,大事我也帮不了你吗?找我干嘛?”
“公公!”王有胜在马上喘气。
杨翼立即想起当年杨得贵的那声“公公”,大叫一声,打马就走,消息终于来了啊!……
“童公公!真是想死下官了啊!”杨翼满脸堆笑,当着众将领的面也不避嫌,一抬手一百贯交抄送上,一点也不心疼,都是杨传香叫人送来的嘛,再说了,给传旨的太监辛苦钱,是大宋朝历来的风气,众将领也不会有什么说的。
谁料童贯冷哼一声,交抄是收起来了,眼睛却没望上一眼,道:“杂家是来宣旨的,你给圣上跪下!”
杨翼一惊,跪就跪呗!我又没说不跪你冷个脸干嘛!坏了,不是表忠心交上的罪己条陈出了什么问题吧!
童贯于是就开始“朕诰天命”,杨翼听着听着就明白了,原来是朝廷的斥责之词。
待听完了旨意,杨翼就要站起,谁知道童贯换上一副笑脸:“杨大人,还有一份呢!辛苦一下吧?”
这一回却是朝中人事任命的通告以及关于杨翼、赐胡军的安排。
“……令诸路郡邑具役法利害以闻。以吕公著为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大防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以观文殿学士孙固为门下侍郎,刘挚为中书侍郎,王存为尚书左丞,御史中丞胡宗愈为尚书右丞,户部侍郎赵瞻签书枢密院事。罢杨翼河东路督训、枢密院副承旨、赐胡军节度、去封号,除杨翼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权参知枢密院事,正三品上,即刻回京面圣。赐胡军赏三万贯,编列藩兵制,权置太原府辖,勿渡黄河南下。其余将领,回京待用。
“户部侍郎?”杨翼接旨的时候非常狐疑的问道:“童公公!我没听错吧?”对于户部是干什么的,杨翼当然知道,可是把自己弄到那去,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啊!我懂那些东西吗?要不我回忆一下史书?
“没错!恭喜大人了!回京了啊!”童贯笑呵呵的伸手,每次见到杨翼都能得几次钱呢!真是个好人啊!
“那太后有没有关于什么建武学的话说呢?”
“哦!好像出来的时候,大太监李宪交待,说是太后说的,武学之事,日后再议!”
杨翼一边递钱一边想,赐胡军那么多人,三万贯?每人十五贯,虽说够三口之家好吃好喝用上一年,但如此大功用命搏回来的,就显得少点了。再说列入藩兵,地方部队啊!待遇远不如京中禁军,说起来还是自己好大喜功啊。
杨翼这个时候下了个决心,一定要留存住这支部队的种子,回到京中后,定要说服太后把国防大学建立起来,要把这支部队的精华和精神,传承下去,要给陆定北等一众将领,一个更好的前程,而不是什么“待用”,谁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大宋朝的官员那么多,而且官、职分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混个差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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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大将军了吗?”
“不是了,封号取消了!”
“那你是什么?”
“我?翰林学士啊!咱文化人!乌伦珠日格,你和我一起回京吧!去见识一下我大宋,不,天下第一大都市的风采!”
“你是读书人啊!我也识字,必勒格这段时间教我的。”
“那个什么智者是你爷爷对吧?认得字算什么,他懂诗词吗?我懂,咱们去的时候沿着汾河南下,我有几首词绝对应景,嘿嘿!”
第61章 又见汴京
“义城元靖贤相国,喜慕英雄士,赐金缯。闻斯事,频叹赏,封章归印。请赎冯燕罪,日边紫泥封诏,阖境赦深刑。万古三河风义在,青简上、众知名。河东注,任流水滔滔,水涸名难泯。至今乐府歌咏。流入管弦声。”
这首水调歌头其实是曾布日后才作出的词,只不过杨翼在从汾河上经过的时候盗用了。杨翼在吟咏的时候毫无愧意,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快意的感觉,想来这也算是报复一下曾布,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了,只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曾布的词实在是水平一般,也就是应景时能够用用。
事实上,杨翼在童贯传旨之后,只在留山原又待了一日,就携带几名指挥使,以及十几名亲卫匆匆前往汴京。当然,他还带上了乌伦珠日格。关于带上这位蒙古美女的原因,杨翼倒是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有乌伦珠日格这个爱笑的女子在自己的身边,似乎心情会愉悦上很多。
至于赐胡军的大部队,因为按照朝廷的意思是要去太原府接受整编,而种思谋本来就归属曾布治下,恰好杨翼在军中也没什么托付之人,只好矮个子里挑高个子点兵点将点了好歹共过患难,看起来颇为老师的种思谋,由种思谋带队前往太原。饶是如此,走的时候,杨翼看着这自己的心血即将离开掌握,顺带着对时局的忧虑,对种思谋是再三的叮嘱,宛如孔雀东南飞,三步一回头,好几次惹得一边的陆定北想抓狂拔刀……
这趟路程,由于有乌伦美女的陪伴,加上道路状况良好,实际上杨翼走得相当轻松。沿着汾河南下,然后过隆德府、卫州,从郭桥镇渡过黄河,十天的功夫,杨翼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汴京,见到了这个永生难忘的大都市。
初秋的汴京,亦如以往般繁华。几个指挥使和侍卫们匆匆赶去殿前司报道,而杨翼却不着急去枢密院交差,他先带着乌伦珠日格欣赏汴京的景色。虽然乌伦去过辽国南京,但那里又怎比得上汴京这样的天下第一大都市?所以进城之后,乌伦相当的兴奋,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而杨翼大半年没回来了,更是贪婪的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感受着这里散发的独特的气息。
世上的事情往往很巧,经过新宋门的时候,正在逛街的杨翼居然迎面遇上了林东。
“子脱兄!咱们真是有缘!”林东对于遇上杨翼显得非常意外,但他对这种不期而遇倒是反应极快,抢先一步抱拳道:“听说子脱兄在西夏杀进杀出,把西夏捅了个对穿,可真是威风得很啊!”
“哪里!观玉兄不也在白沿河边屡立功勋吗?”杨翼不敢怠慢还礼,见林东如此客气心情愉悦之下,倒觉得林东倒是长进了不少,起码来说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书卷气,变得有点男儿气概起来,他抱拳遥举皇宫方向微笑道:“贤弟过誉了,愚兄哪有什么功劳,些许微功都是上有太后圣明远见,中有朝中诸公运筹帷幄,下有将士戮力。”语气一顿:“倒是愚兄一路下来听闻谓州司马蔡德双大人对你可是赞甚为推崇,就是西军诸君对贤弟也是赞不绝口啊!怎么,观贤弟行色也是今日进京,可是朝廷有差遣?”
“差遣倒是有,不过又哪里比得上子脱兄的差遣更大呢?小弟不过调入兵部罢了。”林东忽然目光凌厉的射向杨翼,语气转冷道:“从前与子脱兄在校场之上演武,子脱兄的拳法真是令小弟敬佩,不过小弟也侥幸正中子脱兄的胸口,嘿嘿!可惜啊!那一脚却没有尽展我平生所学,竟让子脱印象不深。此次返京与兄同殿报效君王,料想我与子脱兄可要多亲近亲近,日后若有机会,我倒还想请教一下子脱兄的绝艺呢!”
杨翼盯着林东看了一会,笑道:“我乃是斯文人,又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这种武技切磋,嘿!算了吧?我最多只会拿着棍子在人后面打上一下。若观玉若是真的有兴趣,嗯!看那边,你往南走再转向东,有个朱三爷开了武馆,最适合大侠你去表演了!或可博这汴梁诸君一笑,观贤弟公务在身就不打扰,恕愚兄失陪了!”杨翼说罢,一把拉起还在一旁的小摊边问这问那的乌伦珠日格,便要离去。
林东突然贴近杨翼的面前,表情诡异的说道:“子脱兄,要来的终究会来,我定会有机会领教冠军将军的风采。不过,上次子脱兄给我的那一棍,真是令小弟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呢!”说罢扬长而去。
这下倒令杨翼纳闷了,心说你究竟明白了什么?神秘兮兮的,这林观玉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怎么打个仗后就开始玩神秘了呢?真要明白就别来跟老子玩,正想找发泄呢!回头再打你一棍来个狗窦大开,别以为进了兵部我会手下留情。
接着杨翼回到了飘香楼,杨传香对于杨翼的到来很意外,当然高兴也是避免不了的,自然是问寒问暖一番,特别是对杨翼带回来的乌伦珠日格感兴趣,在杨传香看来,虽然乌伦是个蒙古人,却没有想象中的蛮族那般令人厌恶,起码会写汉字的漂亮姑娘,即便是在宋国里也不是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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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上次跟你说找媳妇的事你还跟我磨蹭,现在怎么样?自己忍不住了吧?”杨传香得意的笑道:“其实这位蒙古姑娘还不错啊!你说你去打仗,原来打仗还能连带找媳妇,这仗打得忒舒服了吧?”
再接下来的几日,杨翼非常的忙碌,一是把把飘香别苑略微的调整一下,因为朝廷把一些仪仗器物作为一种赏赐给了杨翼,那么当然需要对门房厅堂等处进行一些改造,以适合自己朝廷官员的身份,二是按部就班的把报道交接等事情一一办妥,并且找到了张择端。
张择端早已经不住在飘香别苑里,毕竟他现下是翰林学士,虽然与杨翼交好,但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办法。况且大宋朝官员的薪俸也不算少,请上几个仆人,舒舒服服的过个小日子,也还是够用的。
飘香楼的一间厢房内。
“子脱。许久不见,可好?”张择静静地端望着杨翼,心中不由赞叹经过军旅的锻炼,在他面前的杨翼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伐予夺的气息,配合上杨翼本就高大粗旷的面容和身形,更是给人一种压迫感。心中不免感叹,我大宋又添一将器啊!
“正道兄!许久不见,你看起来真是风姿俊朗啊!”杨翼坐于云凳上细品起张择端亲泡的茶,对于能见到这个自己内心崇敬的老朋友当然开心,先赞了声好茶,熟知杨翼的张择端当然了解杨翼这人虽然学识渊博,却最爱附庸风雅,不禁莞尔。
杨翼喝了几口茶才开口问道:“正道你的画搞成啥模样了?有进展吗?”
“还不是每天闲来到繁塔上写写画画?”张择端笑道:“真是羡慕子脱你啊!能够纵横疆场,那是何等的写意和快活啊!”
“嘿!你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兄弟我就不来劲。”杨翼叹口气:“我在前线为朝廷出生入死,不敢说立下多大功劳,起码苦劳总是有的吧!谁知朝局形势如此严峻,此次回京,前路茫茫啊!”
张择端默然半晌,压低声音说道:“这次车盖亭一案,牵连极广啊!蔡确大人已经被太后贬往岭南了,以新州安置、英州别驾官之,此外章淳大人、安寿大人、李清臣、张商英等新党骨干,全部都被逐出了朝堂,目下离开了汴京,外放为官。如此朝廷已为旧党之天下。”
“那也未必。”杨翼品了口茶咀嚼了片茶叶道:“蔡汴蔡大人等,虽然也挨了处分,不是依然留在朝中吗?”
“蔡大人?”张择端愕然,一收手中把玩的扇子沉眉:“我看他不是新党主干啊!日前朝堂早已经转了口风,似乎这位蔡大人正向中间靠拢,不然以太后对新党憎恶,此次又怎会留下他们一批人?”
杨翼吹着茶水心说我当然知道蔡汴只是见风转舵而已,他兄弟蔡京这次也被贬去了瀛州当知州,这两兄弟只是目前看似服了软,将来掌权之后清算旧党最凶的却是他们了,但这番话自是无法和张择端说的,于是杨翼斟酌道:“苏子曾有诗云: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究竟朝廷是怎么想的?那岭南之地如何去得?以蔡确的年纪和身体,恐怕是有去无回了。”
张择端用纸扇敲着手心长叹道:“子脱所言甚是啊!吕大防和刘挚曾以蔡确母亲年老,岭南路远,上书太后改迁他处,高太后却批:山可移,此州不可移。据我所知,范纯仁还向陛下提议,让陛下向太后求情,但陛下在太后积威之下,又哪里敢开口呢?”
杨翼对这件事情的结局倒是心知肚明,苦笑道:“岭南之路长满荆棘七八十年矣,今日重开,只怕日后旧党难免亦会有此等下场啊!”
“日后的事情倒是难说得很。”张择端看着杨翼:“且说目下,子脱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呢?户部侍郎和参知枢密,究竟哪一个为主?差遣定了没有?”
“弟猜想,恐怕二者都是虚位,目下赵瞻以户部侍郎同签枢密院事,我为户部侍郎兼参知枢密事,怎么看,都是赵瞻在主管一切事务,愚弟不过是挂个名头,从旁辅助建议罢了。”杨翼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看重这些,我只想重振我大宋兵事,欲效先人立六艺之志,建一个国防大学。以目前这个身份,建个武学倒甚是方便。”
“你的万言书我听说了,当真是前所未有啊!”张择端听完杨翼这番话倒是很有兴趣,见茶水已尽,挥手为杨翼加上。事实上杨翼的万言书已经在朝野引起了轰动和争议,对万言书张择端也仔细的研究过,当下皱眉道:“我以为可行。此事不与我大宋[将从中御]之政策相冲突,甚至更加深了中央集权深得祖宗成法,我以为太后必然支持。只是强干弱枝,本就是我大宋之弊病,子脱此举,于国家有何益处?”
杨翼当然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让人理解,如果说不服张择端,就更说服不了其他人了,当下放下手中茶具:“益处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此举并非强干弱枝之策,进行训练的都是各路将领,将来也都要回到地方统军,提高他们的学识和水平,统一和变革作战思维及方式,怎能没有助益呢?再者,通过参谋省给前方将领出谋划策,总好过让不懂军事的朝堂大臣和帝室来指手划脚好得多了。”
张择端思索片刻,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如今朝局动荡,变法派刚刚失势,你提出这样一个计划,恐怕授人以柄,诬你为新党,一并把你打倒了吧!”
杨翼对这个问题也是非常头疼,想来若是等到小皇帝执政,那真是还有几个年头,自己可没这个耐心等,可是现在就冒个头出来革新军队,遭人非议在所难免啊!
“这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也知道风险,唯尽人事,听天命便好了!”杨翼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子脱!”张择端真诚的看着杨翼,这个人是自己真正的知己啊!“子脱不妨先和京中各路大员沟通,再在朝堂上提出才好。此外,我虽不才,但书画之道甚为太皇太后赏识,经常让我出入宫中,为陛下侍读书画,或也可以向陛下进言,有所助益罢了!”
杨翼笑笑,张择端的态度令人感动。至于与京中官员沟通的事情,自己倒是早想到了,说到这个,虽然自己是个考古出身,但自己可不是古董,该去说的话和要送的礼,当然准备充分。
接下来的几天,杨翼游走在各路要员的家中,大肆宣传自己的新理论,当然,杨翼又一次开始玩弄两面派的手法。对于旧党大臣,杨翼竭力把这事情跟新党撇清关系,一力主张这个事情是对大宋朝以往政策的延续和加强,另外也只是对军队的训练方式有所促进,跟比如什么青苗法保甲法毫不沾边,影响不到朝中大臣的实际利益。而对于还留在朝中的如蔡汴等人的新党,杨翼则彻底的把建设国防大学的事情包装成变法的举措。
这其中,杨翼的钱花得也不少,每天出去手里的交钞如雪花般飞出,搞得杨传香又一次为杨翼当官只出不进的做法大叫肉疼。
不过出乎杨翼预料的是,他的做法似乎没有显示出实际的效果,京中官员近来被车盖亭的事情完全搞怕了,杨翼不说新旧还好,杨翼一提起这事情可能跟新旧有关,人人色变,三两天下来,杨翼几乎成了汴京城最不受欢迎的人物。
但是对于两派中的中坚人物,杨翼的新政策还是使他们来了兴趣……
尚书左仆射吕大防这样问:“你这么搞究竟有什么意义?”杨翼已经是第二次来找他了,这使他非常惊讶这个年青人的执着。
杨翼小心翼翼的看着吕大防的脸色:“咱们大宋就是被那帮子变法派给搞坏了,民怨沸腾啊!设立国防大学,乃是发扬祖宗[将从中御]之精髓,也好给变法派看看,究竟是他们搞的那个[保甲法]还有[保马法]对咱们大宋朝的军力有用,还是咱们老祖宗的精髓灵光。”
尚书右仆射范纯仁这样问:“你这样做要花多少钱?将领来回奔波的费用、购置新的营地、装备的费用,你究竟想过没有?”
杨翼自信满满的道:“下官仔细思量过,下官是户部侍郎,终究对咱大宋朝有多少钱心里有数,赵瞻大人也计算过,花不了几个钱,将领前来训练,一般一训大半年,不用来回奔波,至于升迁者也要来训,本来太监们下去传旨花费也不少,直接通过驿传把他们叫到京中来还省了太监出宫的费用。至于建营地,我们又不是建城,能花多少钱?实在不行,下官就多开设几个附属的学监,招收那些没有功名却又想考取武举之人来学习,要他们交费,学制数年,这样还可以补贴一部分建学费用不是?装备也好搞,军器监那边我不用麻烦,只要朝廷同意在大学里设一个军器监的分部,允许自产并由朝廷购回给各地军队,中间总有些差额可以留给学校吧?”
对于尚书左右仆射的游说,杨翼不知道自己成功没有,但是几天后张择端的话,让杨翼看到了希望。
“子脱真是妙算啊!”张择端赞叹道:“你让我向陛下说这事情乃是变法派先想出来的,果然陛下立即首肯,子脱,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个结果的呢?”
“你没听说崇政殿换桌子的事吗?”杨翼用半仙的口气教育张择端:“这说明陛下很有可能会和太皇太后对着干,太皇太后那可是旧党的总后台啊!”
杨翼忽然神秘的朝张择端笑笑:“过两天我就要正式开始上朝了,我会在朝堂上提出这个建议,你在这之前还有机会见到陛下吗?”
“明天下午,我会进宫侍读!”张择端很肯定的说。
“好!你就这样跟陛下说,不如向娘娘提出来,说老韩家的韩缜、韩绛都带过兵,另外章淳也在枢密院干过,各地军中嫡系不在少数啊!此次车盖亭一案,新党在各地的党羽颇有怨言,然军中历来不谈政治,有多少人支持变法没人清楚,不若把主干将领都抽出来思想上清洗一番,必可无忧啊!”
“照你的说法,陛下是支持新党的。”张择端有点犹豫:“你这样一说,陛下还会支持此事?”
“我说你糊涂啊!咱们这是思想教育,又不是要清洗人,现在能这样宣扬反对变法,将来就不能再反过来宣扬吗?我看陛下一定比你要聪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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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中央武学
九月乙卯,发太皇太后册宝于大庆殿。丙辰,重建中央武学,以户部侍郎、参知枢密杨翼为武学谕。――《宋史.本纪十七》
事实证明,杨翼这段时间的游说还是起到了作用,特别是在京中的局势进一步发生了变化的背景下。在蔡确被贬新州时,旧党将司马光、范纯仁和韩维誉为“三贤”,而将蔡确、章惇和韩缜斥为“三奸”。
由于新旧党之间的战斗在目前的状况下呈现出一面倒的形势,这使得蔡汴等依然留在朝中蛰伏的新党骨干,对杨翼改革军队的做法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他们看来,在目前的情况下依然高举改革大旗的杨翼,宛如一颗正在升起的明星,自然要全力支持。
而旧党这边实际上并不团结,以刘挚为首的洛派和以苏轼为首的蜀派,因为形势上的一片大好,而开始相互追逐起权利来,杨翼和苏家兄弟的关系路人皆知,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杨翼推行自己计划的所有的阻力都来自刘挚一系。
此外,在朝会前的最后一天,杨翼找到了易随风,并且告诉易随风,只要自己的计划通得过,不但可以给易随风在国防大学里一个带兵演练的机会,甚至因为参谋省没有任何兵权,易随风将来也有可能进入其中为战事出谋划策。果不其然,柴家立刻向皇室提出支持杨翼的计划。
当然,最关键的支持还在于皇室内部,赵煦在张择端的鼓动下,在集英殿当着众侍读的面,向高太后问了一个问题,这直接促使了高太后下定了决心。
“娘娘,朕最近听范卿家说,韩缜和韩维都是三奸。”赵煦说这个话的时候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向太后提到新旧党的问题:“韩维却是三贤之一,这三人都是血亲,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高太后这个时候还意识不到孙子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党派观念,只把这当成一种少年的好奇:“官家对这事感兴趣?嗯,依哀家看来,搞变法祸国殃民不得人心,故为奸,反之则贤!”
“朕问的是,比如韩缜,长期执掌枢密院,各地将领多半出于他的门下,军队也在搞变法吗?那么章淳也做过枢密使,是不是也和韩缜一样呢?”
高太后愣住,军队?军队和变法当然没关系,变法变的无非是财税农工,不过例如保甲法和保马法,也多少跟军事擦点边,不过目前朝局动荡,军队似乎也很有必要清洗一下,这些人毕竟都受过韩缜和章淳的提拔啊!
以上这些加起来,使得杨翼在朝会上提出自己计划时,取得了压倒性的力量。特别是国防大学的计划基本没有引起任何争议,因为高太后亲自说明,所谓国防大学也只是把旧武学提高一点,加入对在职将领的教育。其实大宋朝早就有武学,第一次设立的时间是庆历三年,但这个武学只存在了不足百天,原因是武人地位低下,无人愿意入学。到了熙宁五年朝廷又一次复置武学,学习期限三年,食宿由国家供给,武学生需两名中高级官员做保,并经考试合格入学,但搞来搞去也只有一百多人的规模,基本没有对整个国家起到什么作用。所以无论哪一派的朝臣,对于高太后支持这件事情,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只是把所谓“国防大学”几个字改成了“中央武学”而已。
但是关于参谋省的计划就遇到了点波折。
崇政殿
吕大防和刘挚认为设立参谋省纯属于多余,在他们看来有了兵部和枢密院两个军事机构本来就有点混乱,现在又搞出个参谋省当然就会更加职责不清。而且“省”这样的一个机关岂非能和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并立?这样一来就涉及到官制改革,一旦什么事情涉及到官制改革,就会引起更多的人想到元丰改制,想到元丰党人。所以在这个计划上,朝会陷入了僵局。
“娘娘!”皇帝赵煦很少在朝会上说话,但中央武学的成功通过使他决定再帮杨翼一把:“朕以为,杨爱卿的计划可行,昔日先帝讨夏,殿中群臣居然无策可上,有这个参谋机构,专职建言,或许有益!此机构若不为省,高级将领如何安置?”
“官家居然有此见解?甚善!”高太后大笑,这个孙子毕竟是皇帝啊,还真明白自己为社稷考虑的心思:“设省涉及官制,不设省级别又低了些,如此,则列为馆阁,独设参谋院,称参谋学士如何?如翰林院般为顾问机关。参谋学士为功勋将领任之。诸位爱卿有何异议?”
当然没有异议,众人这时全都明白过来,敢情弄个参谋院就是给将领们养老用的,跟行政关系无关,谁威胁到了皇室的地位就直接削兵权往光荣的参谋院里这么一扔,万事大吉,省得还要到处找位置安排。
这个结果和杨翼依靠参谋省为前线出力的设想完全不同,杨翼当然无可奈何,只能怨自己考虑不周,好在中央武学的构想还是得以顺利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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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领了武学谕的差,当然马不停蹄的筹备起来,首要的当然是安排出时间,杨翼认为如果自己要是经常参加朝会的话根本就再没有能力去筹办中央武学,所以他用“妨废职事”为理由向朝廷提出减免常参,所谓“常参”和“起居”指的是早朝,需要五更鸣鼓就要进行,而实际上在熙宁六年枢密院副承旨张诚提出减少朝会次数后,很多人都以这个理由要求朝廷给予自己时间去办差使,所以在杨翼提出后,朝廷也同意的他的要求。此外照理说杨翼还有户部的事情要做,不过户部本身就运作良好,又有赵瞻在,杨翼觉得自己暂时没必要掺合进去,因此丢在一边不管,至于赵瞻会怎么想,杨翼也实在没有闲空去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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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杨翼就去殿前司把王有胜给捞了出来,殿前司的指挥使当然也不会就这个事情和杨翼叫真,毕竟杨翼头上还顶着参知枢密的头衔。
“大人!”王有胜在杨翼身边骑着马,他对于重新跟随杨翼还是感到非常高兴的:“这么快就把我调出来了,嘿!还是我够机灵啊,好用!”
“好不好用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杨翼笑道:“咱们这就出城去吧!”
“干嘛去呢?”王有胜还不知道杨翼筹办武学的事情:“大人您这么快又外放了?”
“办学啊!”杨翼策马前行,把王有胜甩在身后:“你在京城待了几个年头了吧?找块地方,大人我要办学了!”
出了汴京城,杨翼和王有胜就转悠开了,现在是秋天,汴京城外显得异常的美丽、秋风送爽。杨翼其实还从来没有真正的观赏过这些景色。以前去辽国的时候还没到秋天,并且行路匆忙,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的看看。
一百多年来,汴京周围基本没有战事,各处村庄颇为兴旺,村庄外面的田地里,成熟的粮食显示出诱人的金黄色,一些孩童在田间追逐嬉戏,远远向天边看去,一两个显得渺小的风筝在迎着秋风飞舞。
按照杨翼的设想,办学的地方不能离京城太远,免得有个什么事情还要来回跑,不过也不能距离太近,距离太近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的容易被人抓小辫子,而且那地方一定要宽敞,便于操练,而且最好依山傍水,甚至能把水军也操练出来。但是这样的地方显然不好找,即便王有胜自称老东京,带着杨翼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找到。
“大人,不如将就将就算了!”王有胜跟着杨翼出门的时候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现在是又渴又饿,下马躺倒在官道边:“原来的武学在武成王庙,大人不如将就着用那地方吧!”
“那破庙?”杨翼对那个地方的环境还是清楚的:“那里就只能住百八十号人,周围倒是宽敞,可是一没山二没水的,不要。”
“您不会扩建吗?”王有胜不满:“刚才您还跟我说,朝廷让您全权处置,还要各地的将领轮番来训,把那破庙拆了,重建不就行了,住多少人都可以,至于山和水,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说算就算?那我是什么?”杨翼发怒道,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啊!“你给我上马!立刻跟我回去,咱明天再来。”其实杨翼也想过那地方,但是把庙拆掉这种事对于杨翼来说是很难办到的,因为他是学考古的,保护文物的思维根深蒂固。
日头偏西的时候,杨翼和王有胜回到了飘香别苑。王有胜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杨翼有钱啊!杨传香更有钱,事实上这个飘香别苑虽然不大,却被装修得相当得舒适和漂亮,直把王有胜看得目瞪口呆,对此,杨翼非常不屑,心说好歹你也是殿前司的侍卫啊,怎么这么没见识呢?
晚饭是和乌伦珠日格一起吃的,不过现在杨翼觉得王有胜有点不对劲。王有胜盯着秋香,事实上在这个漂亮的丫鬟出来上菜添饭后王有胜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
“有胜!哎我说有胜!”杨翼用筷子尾敲着桌子:“好歹本官也是屈尊和你坐一张桌子吃饭,你就不能规矩点儿?望什么呢?”
“哦!没什么!”王有胜回过头,忽然叹口气大声道:“大人啊!其实我家在青州,那可是个好地方啊!我自幼就从了军,军功立下了一大堆,朝廷的赏赐也不少,用不了多久起码也能混个陪戎副尉的小官干干啊!”
杨翼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小子发春啊,不过这手段就实在是水准太差,自报家门这种事情就算是江鞪那个大色狼也不会这样明着干,强忍住笑,对乌伦珠日格说道:“云彩!你说有胜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成亲了呢?”
乌伦珠日格冰雪聪明,草原上的男子示爱可比王有胜强多了,杨翼这么一问,也是立即明白,不过她忍不住,笑道:“秋香你过来!你家在什么地方,还有亲人吗?”
秋香再笨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捂着脸道:“奴婢家在城外十五里的南泊边的一个村子里,亲人都还有呢!”
“南泊?”杨翼听到这个字眼来了兴趣:“今天我们围着城跑了老远,没有到过这样一个地方啊!”
“那地方很难找,因为有官道从附近通过,官道边刚好有座小山挡住了。”
杨翼兴趣更加高涨:“南泊的意思就是有水了,深吗?水从哪里来的。”
“南泊的水是蔡河里来的。”
杨翼对汴京的基本地理当然是清楚的,汴京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共有六条河流入城,比如汴河就是最著名的,而蔡河其实应该叫做惠民河,从城西南的戴楼门流入城中,只是因为这条河连接蔡州,所以俗称蔡河。杨翼这么注意这个问题是因为他觉得那里也许是个办武学的好地方啊,在这个时代,蔡河的水量还算相当充沛,行船绝无问题,南泊顾名思义当然是一个大湖,那么操练水军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十五里的距离怎么说也算不上远,快马也就是两三刻钟的功夫,加上有河通行,物资运输相当方便。
“好!有胜!”思来想去之后,杨翼高兴的大叫:“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明天一早,你就跟本大人看看去。”
王有胜满脸不高兴:“我的家在青州啊大人!”
“哦!这事啊!”杨翼没兴趣了:“这个你就问乌伦珠日格好了,这种事情你看本大人出面合适吗?你们继续吃,本大人公务在身,不奉陪了。”
第二天天才亮,杨翼就带着王有胜去南泊。
这里真是一个建设武学的好地方啊,那南泊范围非常的宽阔,蔡河的水在这里形成了一大片湖泊,比汴京城边上的金明池还要大上两倍,金明池都能够校验水军,这里更不成问题。湖的南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虽然灌木丛生,但是想来略作修整,就是很好的校场,湖的北边是一个郑姓的小村庄,百来户的样子,想来就是秋香的老家,湖的西面就是蔡河,而东面是座山,山不大,却把官道和这里隔离开来。
看着凉爽的秋风吹过湖面掀起一层层的细小浪花,杨翼朗声大笑道:“便是此处了,中央武学,我大宋武将的摇篮,将要建立在这里,有胜,立刻回城,我要去户部支取钱粮征召民夫,还要去兵部查验武官名册,还要做好招生广告,多的是事情咱们忙呢!”
“广告?什么是广告?”王有胜其实对杨翼的胡言乱语习以为常,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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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帝国骄雄之名将云集(上)
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遍布帝国境内的金黄色开始进入了消失前最绚丽的时刻,曾经舒爽的秋风现在带上了寒意。在渡过了丰收的喜悦后,绝大多数的人们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作准备,外出的生意人、吟游诗人以及求学的游子,也在开始陆续启程返乡。繁忙的大运河上熙熙攘攘,笔直的官道上牛车、驴车接踵穿梭,元佑二年的这个秋天,似乎和往日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当然,这个秋天对于梧州马步督统孙竖南而言还是有点不同。因为准确的说,孙竖南现在正站立在大运河上的一条船上,他行程的最终目的地是帝国的心脏――汴京。
早在半个多月前,孙竖南接到了兵部的通知,要求他即刻启程赴京,到位于汴京城西南的中央武学进行为期大半年的培训。对于从未到过京城的孙竖南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因为参加了武学之后无疑会有更加美好的前程,又或者见识一下京中风景跑跑人情,远好过在岭南这个荆棘丛生之地作一个小小城池的小小武官。于是,在急迫的心情驱动下,在同僚们羡慕的眼光中,孙竖南在接到通知的第二天就把手上的事务全部扔给了别人,带着自己的亲卫随从昂首出发了。先是通过海路沿着岸线一路北上到了泉州,再陆路到达杭州,最后包了一条大运河上运送货物的船,此时此刻离汴京却也是不远了。
站在船头上眺望的孙竖南,每每想到富裕繁华的汴京城就在前面,心中就莫名的激动。事实上他把全副身家全都换成钱带了来,有关汴京的传说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知旋转了多少遍,南御街扬名天下的飘香楼是要去玩玩的,朱雀门西大街遇仙酒楼的美食是要吃上一吃的,繁华的州桥夜市是要逛一逛的,此外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李四分茶那都是不能错过的,还有麦秸巷、状元楼这样出名的青楼妓馆是绝对要去考察研究一下的,至于太一宫、佑神观、明丽殿、奉灵园也是要去把香好好烧一烧的。总而言之,不把钱全部砸在汴京那就不算完。
“过去点,先让我们大人的船走!”一个侍卫的喝呼声打断了孙竖南的白日梦,孙竖南恼怒的望过去,在自己的船的另一侧,另外一条大船正挤过来,两只船上的人都是一身戎装,相互怒目而视。
“怎么回事?”孙竖南走到船侧问道:“各走各的吵些什么?”
忽听对面一阵爽朗的大笑,一人从船舱中踱出来,只见那人生得白净,一身装扮风liu儒雅,踱步之际顾盼生辉。
“这位兄台,看来也是个官啊!”那人在对面船上抱拳行礼:“在下江宁水军指挥使,陈远鸿,适才冲撞了这位大人的船驾,实有得罪!敢问大人官讳?”
孙竖南一听是同僚那礼数当然不可少,亦是行礼道:“我乃梧州马步统领,孙竖南。陈大人既然北上,莫不是同某一样,是为了中央武学去的么?”
陈远鸿面现惊讶道:“原来是孙大人,难得偶遇,甚是有缘啊!下官正是为了那武学而去的,想不到竟与大人同窗,实在是生平快事,便请大人过来一叙,我等不如结伴上京如何啊?”
赶了大半月的路,孙竖南早闷得发慌,如今同僚相邀哪有不去之理,连声叫好,一步跳过船舷。
陈远鸿命人备好了酒菜,便在船头上与孙竖南饮酒攀谈。别看陈远鸿一副儒生打扮,其实他和孙竖南一样,也是行伍里成长起来的,两人年纪仿佛,书没读多少,附庸风雅的德行也都差不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聊之下居然甚是投缘,尤其说起即将可以体会的汴京城里的风花雪月更是来劲,个把时辰之后,两人便称兄道弟相互引为平生知己,两船并驾前往汴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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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州。
“一路保重啊!”折克行现在站在府州城外大声的对两个人道别,旁边有许多人在敲锣打鼓,他说话的声音当然要大点。
事实上现在的府州城还是一片废墟,几个月前宋夏战争遗留下来的伤痕还远未抹平。折克行站立的地方就是当日府州城破之处。当然现在正在重建,只不过朝廷的相关资金似乎永远都慢上半拍,如果不是本地的老百姓自发的合伙参加建设,光指望规定征发的劳役,折克行现在也不可能回到府州办公。
折克行现在是在为自己的侄儿折可适,以及从丰州赶过来的王景送行,原因只有一个,作为在战争中立功的一种奖赏,这两个年轻的低级军官获得了前往中央武学培训的机会,更关键的是据说培训完了之后朝廷还要表彰和升迁,对于几个月来就没有什么好心情的折克行来说,送行的时候说什么也要隆重的庆祝一番。
“去到之后,给杨大人带个好!”折克行这个人挺厚道的,拉着折可适的手大声道:“咱府州城本来就没什么土产,现在又破烂成这样,叔叔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得出手的,京城那地方我还就去过一次,想当年科举好歹我也是进士及第,那地方繁华啊!你两个去到之后要争口气,咱西北三州就你们两个有机会去京城,别学着别人风华雪月给西北三州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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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可适虽然很年轻,但是战场之上却也是一名老将了,元丰五年刚及弱冠之龄的他就曾经跟随名帅种谔出塞,并大破夏军于三角岭,一时名动河东路,此时他见到折克行一副小儿女的模样不禁笑道:“我又不是那富贵人家出身,想去风花雪月谁给我钱啊?您还是多操点心把府州城弄弄好吧!别管我了。真要操心你不如操心多点王景,他这人花花肠子多啊!“
王景立即不屑道:“其实我去到之后怎么也能混个武学的前几名吧?杨大人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吗?三从一大!本将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不过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大人,往年我总陪着张构大人给您拜年,这次过年的时候怕是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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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关漫道,秋风中的官道上,数匹快马在奔驰,两旁的山峦象会跃动的画面,随着秋风向后飘去。这几骑中有两个人从服饰上明显可以看出是将领,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汴京边上的中央武学。
郭成一马当先,在上下起伏中他依然在回想着几个月前的那场战争,仿佛漫长的官道前面就是在等待自己去救援的战场,那场战争打得真惨烈啊!仁多保忠最后阶段发动的猛烈攻击,使他的许多战友永远的倒在了泾源那片热血浇灌的土地上。
其实郭成完全不必参加所谓的第一期中央武学,因为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战功卓著,在整个秦凤路都是出了名的勇将。十年前只有十五岁的郭成非常贫穷,家中的亲人都在灾荒之年失散了,迫于生计,他参加了乡勇弓役,先是跟随王韶大帅参加了对吐蕃的战争,并立下军功得到了供奉官的职位,其后又随大将军郭逵南下,在富良江畔大破交趾。现在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几个月前作为泾源总管刘昌祚的手下,在仁多保忠退却之时带兵歼灭了一支夏军骑兵,又一次立下了军功。
之所以郭成这样的边关名将也去参加武学,却是因为刘昌祚特地向王存写了一封推荐信,信的内容郭成一直也不是很清楚,但为什么刘昌祚要这样推荐自己,郭成心里却很清楚。此时于马上奔驰的他,在回想战争的时候耳边也浮出了刘昌祚在自己临走时说的话:“你要记住,军功永远都是荣誉,却不会给你带来太多仕途上的好处,自古多少名将不都埋没在了黄沙中吗?何曾青史留名?这次中央武学是一个机会,去吧!到中央去,到京城去,让更多的人知道在边关还有你这种勇将!”
跟在郭成后面的是陶节夫,说实话虽然马跑得很快但陶节夫得心情却是非常的低落。对于自己被选上去参加什么见鬼的中央武学,陶节夫很不乐意。本来照理说陶节夫是一个文人,虽然乡试的时候没能考上贡生但好歹也是一个秀才,结果回熙州老家的时候正好夏人和吐番人就打来了,情急之中陶节夫混在溃散的乱军里到处乱窜,一个小军官为了逃命硬是拿刀逼着他换衣服,这一换上去就再没能脱下来,穿着军装糊里糊涂就跑到了通边寨,然后跟着林东在白沿河打游击。在陶节夫心目中林东是个英雄啊,更何况林东这个人虽然出身将门但本来也是读书人,整个通边寨跟文化沾点边的就他们两个,结果当然变成了知己。林东在战后赴京了,陶节夫也立了功,最后被授了个从九品的陪戎副尉。对此,陶节夫是满腹牢骚。
“真是见了鬼了!”眼看这里离京城不远了,陶节夫还是嘟嘟囔囔:“我怎么就成了武夫了呢?我读书人啊!也不知哪个家伙就把我弄到这见鬼的中央武学,读出来那就真的完蛋了,我一辈子作武夫?真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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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回来了呢?”杨传香睁大双眼,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你不是真定路的成德军当官了吗?前些日子来封信写得还人模狗样的,现在被蔡大人给踢出来了?”
“哪的话!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叔叔,干嘛见我像见了鬼一样呢?”杨得贵上前一步把账本捡起来,陪笑道:“车盖亭的事情您在京城应该比我还清楚啊!蔡帅这不是跟着倒霉了吗?被贬到瀛州作知州去了,他走了我可走不了,我已经是成德军的军官了啊!”
“那你这是回来省亲?”杨传香笑咪咪的:“还挺有良心的,比你兄弟杨春强,去江南都一年了连个音讯也没有。”
杨得贵这个时候有点尴尬,笑笑道:“蔡大人走的时候怕我留下来被人欺负,大哥不是中央武学的武学谕大人吗?蔡大人就把我推荐到武学里边了,嘿!先避避这党争的风声,回头怕是又要升官啊!”
杨传香冷笑道:“这么回事,嘿嘿!我说你怎么忽然有了良心。什么蔡大人怕你被人欺负?估计是你以前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做得多了,蔡大人怕他走了之后别人找你算帐,这才把你捞出来的吧?”
“看您说的……”杨得贵心说这武学还没开张呢你让我住哪啊?手里的钱平日里早赌得精光外带一屁股债,陪着小心说道:“其实我也挺想您的,刚才我去了飘香别苑,大哥不在,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出来个女的好像很能打的样子我也没敢惹,您说大哥他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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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个时候正在跟张择端喝茶。喝茶的地方是在皇城外宣德楼东面的土市子,一个叫做“北山子茶坊”的茶楼里。这个地方是杨翼提出要来的,是因为杨翼今天忙了半天从南泊回来的时候,看着街上的繁华,杨翼就不知怎么的联想起在后世看过的《东京梦华录》,里面记载了这么一个茶楼是汴京城里有身份的女子最喜欢来的地方,于是杨翼就拉着张择端跑到土市子查找,结果还真有这个茶楼,只不过女子就没见到几个。
“子脱不知道!”张择端笑道:“江鞪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就打听过了,这土市子又叫做鬼市子,因为这里最热闹的时候是从晚上开始,一直到五更拂晓的时候才收市。据说京城中的仕女通常夜市的时候才来这里喝茶或者吃小吃。”
“哦!”杨翼心说其实你张择端还没成亲,应该多来点这种地方才对:“正道,今天我去了南泊,进度太慢啊!钱勰那边我已颇多催促,可目前只是土地给搞平整了,铺上了青石板,砌出了一个广场,其他房屋棚舍之类全无!然各地的学员就要陆续到达了,你说我多着急啊!”
张择端安慰道:“这事急不来,既是军人,没有房屋暂时便用行军帐好了,另外你的人员如何?”
杨翼喝了一口茶,沉吟道:“兵部推荐了五百在职将领,其后因各种原因又撤掉了一百人,这四百人只是培训八个月就由朝廷指定任用。此外各地官员保举了布衣五百人入学,学制三年,将来毕业后以新进武官赐武举功名。”
“如此说来,在役的有升迁,新入伍的有功名?”张择端思索后微笑:“这么说各地一定打破头往里挤了?里面可有子脱看好的人选?”
说到这个事杨翼就很得意,当然有好人选了,在职的将领名单里居然有郭成、陶节夫、折可适这样青史留名的不世勇将,各地保举的新进学子里也有李忠杰、朱智勇这样令人记忆深刻的名字,当然,历史已经改变了不少,这些人将来是不是还会建立功勋亦未必可知,这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杨翼想了一会说道:“学子里面究竟谁能成器我可说不准,但是我选的几个先生可是大有名气啊!”
“说来听听如何?”张择端很有兴趣。
“你可听说过章楶?”杨翼悠然神往:“我已经向太皇太后提出了要此人任教,太后同意了,以此人为武学谕副,不日便可到达。”
“好像听说过。”张择端纳闷的问道:“素闻此人倒是上过几个论军事的条陈,不过此人乃是绝对之文官啊!子脱为何却找了这么一个人来呢?”
杨翼不屑道:“你整天写写画画,哪里知道这许多,此人字质夫,以荫为孟州司户参军。治平二年同进士出身,知陈留县。历提举陕西常平、提点湖北刑狱。目下权成都府路转运使,此人的条陈我看过,当真是真知灼见,不用此人,我大宋无人矣!”
杨翼接着道:“我还要了种师道。”
“种师道?姓种的名将甚多,子脱说的哪一个?”张择端心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乱七八糟的。
“那是你为官甚浅啊!”当然这个时候种师道还不像后来那样有名,杨翼嘲讽道:“这个种师道呢,乃是种世衡的孙子、种谔的侄子,说起来还是种思谋的世叔,他是关学大家张载的学生,目下知德顺军。”
“有没有一些我耳熟能详的?”张择端反正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有!”杨翼自信满满道:“比如陆定北、种思谋等赐胡军骨干皆为武学之师,此外枢密院内和兵部的一些老将也会客座讲学。赐胡军抽调一个指挥担任武学的训练辅助用兵供学员指挥,还有殿前司每半月一次出一个指挥的士兵供指挥训练用。他们,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至于教授科目,却还要等人来齐了才能定啊!”杨翼忽又叹道:“钱勰啊钱勰!这校舍什么时候才能建好啊?我已经叫了王有胜带着人在汴河的虹桥边等着了,学员们就快到达,你真要我们都住帐篷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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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帝国骄雄之名将云集(中)
虹桥,乃是汴京城外位于汴河上的一座大桥,距离汴京城东水门约有七里的距离,乃是整个东郊粮、物第一大集散地,热闹非凡。这座木结构的拱桥气势磅礴,结构坚固,高超的造桥工艺令人叹为观之。川流不息的人群往来于桥上,桥的两边树立着两根高高的木柱,柱顶上雕塑着两只仙鹤,这个标志是朝廷的化标,大概的意思是“勤政爱民”,在这深秋的时节,一组组船队或逆水而上或顺流直下,从这座当世第一木拱桥下穿越而过。
“真不愧是汴京城啊!”孙竖南赞叹道:“陈大人,这便是虹桥了,想我岭南瘴疠之地,何曾见得这般热闹宏伟的场所?不虚此行啊!”
陈远鸿身为江南人,虽说江南没有这样宏伟的木桥,但江南却是帝国最富浙之地,倒也不似孙竖南那般孤陋寡闻,笑道:“这还只是城外,待会到了城里,想必孙大人更可一饱眼福啊!呵呵,天色尚早,不若进得城后先到那传说中的状元楼玩赏?那可是天下第一大青楼啊!本帅却要好好看看,究竟里边的烟花姿色,比我江南如何?”
船已停靠码头,孙竖南不等侍卫把船板搭好便一跃而下,大笑道:“远鸿,你甚是猴急,现在还是上午,便急着去青楼了吗?”
陈远鸿整理好身上的儒衫,摇晃着扇子好整以暇的跺下船板,道:“子曰,食色性也,孙大人若不是心中急迫,又如何下船下得如此之快?想我堂堂江宁水军指挥使,这上下船的功夫却远不如孙大人这般敏捷啊!”
两人此时春风得意加上臭味相投,不由得相视大笑,一时码头上人皆侧目。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两人的耳边响起!“二位大人,可是来就读于中央武学的么?”
两人愕然望去,不知何时身边一丈外站立了一人,只见此人虎背熊腰,一身戎装整洁威武,手按腰中弯刀,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二人。同时此人身后赫然排列着一队士兵,皆手持大棒,凶神恶煞的样子。码头上本是熙熙攘攘,在这伙人出现后,人群俱都四散避开。
“这位…大人!”孙竖南发现这人穿的是从九品陪戎副尉的服装,猜想莫不是京中禁军,在此处管理来往人货的?虽然自己正七品的官阶比对方大上许多,可天子脚下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要守好礼节,多个朋友多条路啊,于是双拳抱礼道:“本官乃是梧州马步督统孙竖南,这位是江宁水军指挥陈远鸿大人,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那人从怀中拿出一份似乎写满了名单的文书,仔细核对起来,忽然咧嘴笑道:“下官是新任武学监卫,王有胜!奉武学谕杨大人之命在此接待学员,听得二位大人不思前往武学报到,竟要先去那烟花之地,想来是不知我们杨大人的规矩!”
王有胜突然收敛笑容,目露狰狞道:“来人啊!给我拿下!”
孙竖南何陈远鸿顿时骇然,陈远鸿一甩手中的扇子,厉声道:“谁敢动我?本官堂堂从七品上翊麾校尉,你个小小的陪戎尉,竟敢欺我?杨大人有什么规矩我却不知晓,难道朝廷有法令不许去烟花之地吗?来人啊!谁敢动我,便要他好看!”一众侍卫早已纷纷跳下船,听得他呼喊,立时轰然应诺。
王有胜一愣,随即森然冷笑,直笑得众人心里发虚时才道:“哎呀!知道老子什么人么?老子战场上杀人无数,连杀马这种杨大人不敢干的事情都干过,从京城直杀到贺兰山都没人敢说个不字,大人,你有种啊!在这地头上居然敢和老子玩横的!弟兄们!操家伙,打!”
王有胜身后的士兵都是几天前才来到汴京的赐胡军,赐胡军是什么人?战场上枪林箭雨中走出来的人,怕过谁来?再说他们拿木棒打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有经验啊!只听王有胜“打”字一出,立时蜂拥而上,手中大棒恶狠狠的朝陈远鸿等人打去。
陈远鸿和孙竖南的侍卫总共加起来有十数人,却哪里料得到对方说打就打,一时间气势上早已低了一头,加上一些人武器根本就没带在身上,根本就不是赐胡军的对手。
顿时码头上乱作一团,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四散躲避,陈远鸿等一众人等被追打得哭爹叫娘抱头乱窜,却似乎到处都是木棒在挥舞。不时有侍卫被打落进水中,水很深,好在南人皆识水性,淹是淹不死但也不敢爬回岸上。
王有胜看着被追打的陈远鸿不辨方向朝自己跑过来,立马一脚飞出,正中陈远鸿小腹,陈远鸿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躺倒在地上。王有胜得意洋洋的再一脚踩住陈远鸿的脸,冷笑道:“陈大人是吧?这里可不是江宁,由得你来撒野,今天的事情下官得罪了,我说您想还去状元楼吗?其实下官也想去,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啊!再说您就算想去,也别在码头上嚷嚷啊!这么多老百姓都看着,您这不是给朝廷抹黑吗?下官今天心情好,倒是不会告发您的。”
王有胜回过头,看着一帮或躺倒在地或浮在水中的侍卫大声道:“朝廷有令,新到学员立即进驻南泊大营,其随从侍卫,自行前往兵部报备,然后返回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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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胜松开脚,看着鼻青脸肿的陈远鸿还有在一边地上哼哼的孙竖南,对手下吩咐:“牛车还有吧?去,把两位大人扶上去,好好招呼不可慢待!照规矩送到南泊,本大人还要继续在这等,哼!敢跟我玩横的,我倒要看看还有些什么英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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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
事实上目前所谓的南泊大营还真的就是个营,一切都是草草创建的。在钱勰的大力支持下,目前湖的南面已经清理出了很大一块地方,周围的栅栏已经建好,马棚也有了,只不过说到房屋就寥寥无几,毕竟时间短暂,只有议事厅和粮食辎重的仓库却是最先盖好的。
赐胡军的一个指挥在四天前就已经到达了此处,现在都住在类似于蒙古包的大帐篷里,当然,对于他们来说住帐篷比住屋子来得习惯和舒适得多。而学员的宿舍当然也没有建好。在工地的一侧,密密麻麻的排列了无数的行军大帐,按照杨翼的估计,未来的两个月内,基本上学员们也就只能住在这样的环境中,至于城墙壕沟码头教室等等其他的设施也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完工。
所以现在的南泊非常的热闹,工地上有许多人往来搬运物资或者建筑屋宇,学员区里陆续到达的各地学员也在互相窜门攀谈。这其中有些是在职将领或者有武举功名却还没有差遣的准军官,这些人都深知为官之道,迅速的搞好人脉关系非常的重要,所以一到这个地方就开始攀关系。而有些人是各地官员保举的人才,这些人大都比较好奇,或者说很兴奋,满世界的围着南泊转悠,好在南泊真的很大,这才使得目前看起来还不像是市集。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杨翼在厅中踱步唱词,待唱完后叹道:“章大人的这首水龙吟,据说曾得苏子和词,依我看来,即便苏子所和之词,亦恐有所不及,昔日韩愈所云: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杨花和榆荚一无才华,二不工心计,不肯争芳斗艳,开不出千红万絮的花。韩愈表面上是贬杨花,实际上却暗寓自己的形象,称许它洁白、洒脱和不事奔竞。章大人词作中用上这个典故,自然也包含这层意思。真是曲尽杨花妙处啊!”
章楶谦虚道:“子脱把这首词,评价在苏轼大人的和词之上,未免偏爱太过。我作此词之后,也曾反思,若说不足之处,便在于上下片主题不一,从而造成了形象的不集中。”
杨翼笑道:“瑕不掩瑜啊!此词仍值用心玩味,不过此首词作中可以看出,章大人似乎对深闺怨妇的心思很有研究啊!可南泊大营是中央武学,乃是为社稷培养将才的地方,这样的词虽然好但并不适宜在此处吟唱,章大人以为然否?”
周围在座的还有很多人,包括李宏伟陆定北等都是朝廷挑选的武学教授,听得杨翼这样说皆笑起来。章楶乃是豁达之人,况且对于训练军中将领的要求也很清楚,所以也不以为意,跟着笑道:“子脱说的是,军中作词当以豪迈为旋律,我听闻子脱四渡黄河之时,作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之句,细细想来,真是军中少有的应景佳作啊!”
杨翼这个时候就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盗用的,连忙转移话题:“章大人,啊!还有各位大人,如今学员已经陆续到达,剩下没到的估计几天内也就到了,各位大人都是一时之名将,武学之事还望齐心协力,方可为国家培养出大片的人才,才可强我大宋武事。目下条件艰苦,然我杨子脱愿与诸位同甘共苦,共谋武学之兴盛啊!”
种师道还是第一次见到杨翼,对于办武学他是赞同的,不过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看法:“培养将领固然重要,对我大宋非常有利,我等自会与杨大人共同用心。不过在某看来,国家兵事的弊病,根子却在朝廷的政策,其弊有三,一曰冗余,我大宋虽号称雄兵百万,然则精兵几何?大多腐败不堪,徒耗国力而已。二曰守内虚外,边关将士历来不受重视,内部则相互制肘防备。百万大军要来何用?三曰将从中御,以致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如此三弊不改,再多良将又能如何?”
这些弊病后世的人早已分析得透彻无比,杨翼又怎会不知?杨翼叹道:“种帅长在军旅之中,看得真是透彻啊,此三大弊病,我杨子脱虽资历甚浅,却还是要妄言,一则全国军队标准化、专业化、法制化,便可改变兵将互不知之弊,甚至军队国家化法制化之后,朝廷社稷或许不再忧心内部生变?甚至改变守内虚外将从中御之策?二则裁军精兵,并改良装备,整顿编制,用以提升战力、改善军士待遇。不过此番种种,甚是艰难,前路漫长难测啊!目下却只有一步步来,先向各路将领灌输理念,提高其统兵能力,统一其作训思维,如此为日后的标准化打下基础啊!并且改变国策,非要朝野共同努力才可。”
易随风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参与到军事当中,虽然这种参与也只是教学而已。说起来,在座的里面他颇为遭人不屑,毕竟大家都认为他不过是纸上谈兵之辈,要不是朝廷给他面子,根本就没资格坐在这里,所以他可以说是杨翼之外对武学之事最心急的了,抢着说道:“这些政策如何仁者见仁,目下我等已经齐聚,可是该如何教授,或者说教授何种内容,子脱还未定下吗?”
杨翼对这个问题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数,其实他自己也认为,说到军事自己虽说不算是菜鸟了可也不能说是很精通,于是略微尴尬的说道:“学员们刚来,特别是那些新生,我想还是把军营生活先让他们再体验体验,加上校舍也没建好,头个月就只习军规、体能、出操等基本事项,这些东西章大人和种大人这样的前辈老将就不必参与了。至于之后要开什么科目教些什么内容,在座的诸位和我一起在这个月内搞出来,群策群力嘛!不过我事先声明,最后拿定主意的是我。”
这个会开了老半天,然后各人就分别回自己的宿所整理用品。杨翼的大帐在湖边一处小树林处,因为那个树林在一个小坡上面,风景非常的好,本来杨翼决定武学这段初创期间,基本上就住在这里,每隔几天才回一次城,不过想到种师道刚才说的话,杨翼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多回城,毕竟要想改变大宋的军事政策,最后还是要依靠各方面的因素和条件,区区一个武学实际上并不能肩负起太多东西。
杨翼在回营帐的路上就看到两名赐胡军士兵赶着一架牛车,牛车上还拉着两个人,两个垂头丧气的人,皆是一副鼻青脸肿衣服破烂的样子。
“您二位这是?”杨翼好奇的问道:“你们是本武学的学员?”
赐胡军的士兵当然认得杨翼,实际上相处惯了,都知道杨翼说话比较随便,于是其中一人笑道:“是的大人,一位是梧州马步督统大人,一位是江宁水军指挥大人!”
杨翼忽然一哆嗦,梧州?江宁?“冬十一月初,江宁府水军停操,盖因江面结冰故。” “冬十月,梧州都统领孙竖南率马步军三千结阵西江岸,阵法演练精熟,遂全阵涉水过江,沿岸士绅百姓欢呼赞叹,皆曰:真王师也,勇不可挡!”这两段话乃是杨翼还在枢密院教阅房时看到的,这么经典的训练报告对杨翼来说真是记忆太深刻了。
“哈哈!“杨翼放声大笑:“原来是这二位大人,二位大人都是英名神武盛名远播啊!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孙竖南心里嘀咕,这人谁啊?怎么今天这么倒霉遇到的人都有点不太正常,我身在岭南什么时候盛名远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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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帝国骄雄之名将云集(下)
陈远鸿和孙竖南现在可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他们本来对汴京充满了美丽的幻想,谁知道眼看着就要进城的时候被人给揍了,揍完不算还把侍卫们给解散了,解散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带来的钱可都不在自己手中,好歹也是统领一方的人物,现在被人弄这么一牛车拉到了南泊大营,鼻青脸肿加衣衫褴褛,丢人啊!
两个人当然不认识杨翼,听得杨翼发问却也不好作答,总不能说因为一下船就赶着去状元楼,结果被人劫了道吧?
孙竖南狐疑的上下打量杨翼,虽然杨翼穿着很华丽可是却不是官服,不知什么来头,于是道:“本官这个…原因嘛,不说也罢!我要休息去了!“
陈远鸿也是一样的心思,估摸着怎么也得洗漱一下换件干净衣服,也好出去见人,看也不看杨翼一眼,催促着赶车的士兵:“快拉我们去休息之所,本帅一路辛苦,难不成到了南泊大营却没人理会我等么?”
杨翼这个时候心里有点明白了,心中暗笑肯定又是王有胜干的好事,这两天类似的事情可没少发生,比这更离奇的事情都有。最近几天学员区不断有鼻青脸肿的人被牛车给拉过来,而可笑的是这些人都一致的声称在汴京城附近让人给劫了,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好似汴京附近有众多盗匪出没横行一般。
“这个王有胜!还真是能折腾啊!”杨翼自言自语的笑笑,挥手让牛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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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咱们就住在这样的鬼地方?”陶节夫愣愣地望着学员区里无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大帐篷,他现在手里抱着一个大箩筐,背后还背着一个大箩筐。手中的箩筐里面装满了刚刚领到的生活用品和统一的服装,背后的箩筐中有崭新的软甲和短武器:“这里比通边寨都不如啊!通边寨里面好歹还有土屋,真是见了鬼!我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呢?”
“少抱怨了!就是这里,第一队六号帐,咱们的住地,进去整理东西吧!”郭成的手里也抱满了东西,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在他看来,一个真正的军人,就要适应各种恶劣的生存环境。其实这些帐篷并不算简陋,并不是普通的那种矮小狭窄的行军帐,而是类似于胡人的大帐包,每个帐包之间都留足了距离,无论前后左右皆可六马并骑,在帐包的里面有一半铺着厚厚的毛垫子,另外一**露着青石地板,桌子、椅子、油灯、衣架、夜桶俱全。对于长期在边关戎守的郭成来说,这样的条件其实是相当的舒适了。
郭成和陶节夫分在一个队里,等一切安置好后少不了要四处转转。郭成和陶节夫虽然相识的时日甚短,但毕竟都是秦凤路出来的人,目下又是同帐,所以结伴而行,围着学员区绕了一大圈。
学员区里现在已经来了很多人。窜门拉关系的、扎堆聊天的、在湖边扮有文化吟唱的,反正近千名基层武官把这里搞得热闹非凡。
事实上,目前整个学员区里的帐篷被划分为两个分区,其中第一分区是现役将领的,这些现役将领一共四百人,每四人一个大帐包,并且这四百人按百人一队被划分成四队。而第二分区则是尚无功名的新进学员分区,这些新人有五百人,住宿待遇一样,并且也被划分成了五队。学员区靠近湖边的地方被稍微的改造了一下,用竹子简单的扎成了一条长棚,实际上由于时间紧迫的原因,这条长棚四面透风,最要命的是这条四面透风的长棚是用来给学员们洗澡的场所,即便是冬天也不例外。澡棚的尽头是几个亭子,亭子边上有一大间新盖好的大房子,房子已经粉刷一新,是作为武学伙头军的工作场所,专门发放每日三餐。
“看,那里好多人呢!”陶节夫指着前方对郭成说道:“走,看看去。”
在靠近操场的地方竖立了一块石屏,石屏前站满了人,郭成挤入人群中望上去,只见一名武学的士兵正在石屏上粘贴着数张布告。
第一张布告是武学的规矩,在郭成看来里面的内容和军中的规矩差不多,只是多了几条,一个是称谓,在武学之内,士兵和民役可以称呼学员为大人,但是学员相互之间不许称呼为大人,只能称之为同年、同窗或者同学,“大人”这个称谓在这里是武学教授们专用的。同时,对于武学谕杨大人的称呼要格外注意,平时应称之为大人,在杨大人训示或者下令的时候必须称武学谕。第二个则是对作息给予了明确的规定,其中包括日常的作息和训练作息,比如用哪种鼓号声代表起床集合哪种鼓号声代表迅速披挂等等。第三个则是对违反规矩的惩办方式,除了必须按照军规严惩之外,武学还设立了一个仲裁机构用于处理违纪事件以及其他的争议,维护纪律和执行处罚的部门则是武学监卫,当然最后的判定权在武学谕大人的手上。
第二章布告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学员的名字,主要用于说明分队的人员情况以及分队的原则。其原则是把指挥水军、马军、步军的人员尽量的分在不同的队里,且由于学员中的一些人往往统领三军,所以又依据其原辖地的不同编入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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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布告则是告知大家三日内的安排和武学正式开张的时间。其实三日内的安排很简单,就是在明天将决定各队的队长和队副的人选,每队将设队长一人,队副四人。此外这章布告最惹人注目的内容是关于队长人选产生的方式。
“选举?请问选举是什么意思?”人群中一个人问身边的人道:“秦大人!哦不!秦同年,您是见多识广啊,给咱仔细解释一下这选举究竟怎么一回事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投射在那位被询问者身上。这位秦姓的将领对受人关注似乎也很享受,沉吟了片刻,摇头晃脑道:“选,顾名思义选拔,举,举荐之意,大概意思是上面选拔咱们举荐之人。”
人群中顿时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声!
“哦,这位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哟!”那个贴布告的赐胡军士兵转过声来笑道:“照杨大人的说法,选举是由各位学员自行决定队长人选,并不是由上面挑选,以学员多数意见为定论啊!”
那位姓秦的将领当即脸红,尤自强词道:“这样做似乎应该称为推举,怎又会叫选举呢?不妥,不妥啊!”
众学员对于所谓“推”和“选”都没什么心思研究,不过心里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啊!本来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品秩,若是自己弄到一个队长的活干干,想来培训结束后的安排都会好上许多。
“郭…老郭!”陶节夫叫惯了郭大人一时很难改口,叫什么郭同年实在是不舒服:“以你的名声和资历,想来选个队长应该不难吧?”
旁边众人听到这话全部扭头看过来,陶节夫立即大声道:“诸位,这位郭大…同年,便是郭成,当年我大宋五路攻夏,灵武城下两军会战,西夏有羌将乘白马驰突阵前,大将军刘昌祚曰:谁能取此者?郭成跃马枭其首以献!试论以如此之武功,诸位有谁能及?难道还当不得区区一个队长么?“
郭成阵前斩将的事情在场诸人大都听过,无不惊讶于居然这人也到了武学,顿时一片哗然。郭成一把扯过陶节夫就走,口中埋怨道:“何必如此张扬?我当不当得队长关你何事?”
陶节夫甩开郭成的手笑道:“你没见到这帮人一听说推选队长就个个眼珠子瞎转吗?想来当上这队长好处甚多。这些人都是兵部或者朝中大臣的嫡系,却不像你这样的边关将领这般木头,别人活动起关系来到时哪还会有你的份?我是先帮你把名声打响,免得回到秦凤路刘帅怨你不求上进,连个队长都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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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贵!蔡大人让你来这里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杨翼在自己的帐门前看着远处的南泊,真是秋高气爽啊,湖光山色,时不时从水面飞过的水鸟搅得湖面上泛起涟漪,远远的传了开去……
“蔡大人说我是以军功授的官,没有出身啊!所以要在武学里弄个功名!”杨得贵站得笔直,说话的时候眼睛大睁直视前方,这一套乃是蔡京最喜欢的,想来为上位者都喜欢下属必恭必敬,就算是身为自己大哥的杨翼也盖不例外。
“那你还跑来我这里要求当队长?”杨翼一眼就看穿杨得贵的花花架子:“别跟我来这套,你当我不知你那德行?相当队长自己去想办法,搞关系你不是最拿手的吗?用得着我教?不过别怨大哥我事先不说,就算你真的连蒙带骗当了队长,如果不事事勇为人先,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一样会完蛋的,你可明白?下午就选人了,抓紧时间去吧,这伙人大都相互间不熟悉,谁先把名声打响了谁就能成。”
“是,武学谕大人。”杨得贵转身就跑,心里暗笑,要把名声打出来还不容易,回去我见人就说你是我兄弟,谁敢不买这个面子?……
事实上对于杨翼来说,所谓的秋高气爽也就只爽了这么小半天,下午选举的时候出了一件烦心事,新生二队里有几个姓钱的家伙因为没选上,把选上的朱智勇给揍了。
“你怎么就被人给揍了呢?”杨翼坐在大帐中纳闷的看着朱智用,这就是传说中的未来名将?“要不要我找王监卫帮你还个公道?王监卫的手里可有不少人命啊!必能秉公办理。”
朱智用跪在地上回话:“学生本就是布衣,得县里举荐才入了武学,那几个家伙自称是开封府钱大人的亲戚,学生不敢与他们斗!”
杨翼心中微微一惊,心说原来是这几个人,还真是会找麻烦啊,武学大部分都还没建好,要是得罪了钱勰可就有点得不偿失,可是如果不处理今后还怎么在学生中竖立威信?
思虑半天,杨翼也不得其法,这事情处理重了轻了都不合适。最后种思谋来了,种思谋来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闷得发荒,不过他倒是认得钱勰的,搞清楚了事情原委后笑道:“大人何必心忧呢?钱大人素有包龙图之后第一清官之称,咱们自己处理当然不合适,不若我跑上一趟,把这几人直接送去开封府,就让钱大人自己断定罪名,如何处理也由他自己说了算。想来钱大人爱惜名声,定不会让朱智用吃亏。咱们也算礼数做到了家,钱勰说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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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就这么办了,到了黄昏的时候种思谋才把人带回来,几个倒霉的家伙被钱勰狠狠的打了顿板子,屁股开花,没有十天半个月看来是起不来床了。
此外的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比如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抱怨伙食太差;有人在洗澡的时候表示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轻易裸露人前;有人投诉说自己明明是步军指挥却不知为何队中的其他人都是马军;甚至有人窜到了湖对面的村庄中搞事。林林总总搞得杨翼四处救火烦不胜烦,而当他想找人帮忙的时候,却发现章楶和种师道两个人带着陆定北等人在一起讨论攻夏方略,而且还讨论得不亦乐乎。
最后,对于武学还没正式开张就出了一屁股事的杨翼下了个决定:“今后凡是有抱怨的一律交给王有胜,王有胜这人好啊!当年杀马的时候,多少人拿着刀架在他的颈上他都照干不误,你们有种就跟他闹腾去吧!”
结果这招非常的灵验,王有胜开始带着大批的赐胡军手执大棒在南泊大营四处的巡游,本来因为人多而乱哄哄的南泊大营立即变得井然有序,在棒子面前抱怨和不满完全被压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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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南泊大营现在静悄悄的,只有开始强盛起来的秋风吹动着营旗时才会有那么点声音。杨翼站立在新落成的校场的台子上,两边是几十位教官和管理人员,校场的一侧五百名赐胡军人在张全柱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凛然而立。
“今天就是算是正式开张了!”杨翼望着天色感叹:“我大宋历来被人说成积弱不振、武事松弛,但愿成立个武学能撒播下点勇武的种子,改一改武将荒废糜烂的腐败气息啊!”
“武学谕大人!时辰到了!”姚硕昊抱拳朗声说道。
“好!”杨翼振作起精神,又望了望微明的天色,心中冷笑这帮学生恐怕还在梦乡里,遂厉声大叫:“全军擂鼓!号角齐鸣!”
如雷鸣般的军鼓声骤然响彻天地,号角声雄浑又凄厉,刹那间将原本的寂静打破,一时间整个南泊都苏醒了过来。
学员区里顿时乱作一团,震耳又密集的军鼓号角声将学员们惊醒,虽然前一天已经有通报说今天要进行仪式,但谁都料不到这么早。混乱中一片鸡飞狗跳。反应快的狂冲而出,反应慢的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夏人来了!”郭成已经披挂完毕,看着才坐起来满脸懵懂茫然的陶节夫大喊。
“夏人?又来了?”在通边寨就养成了习惯的陶节夫一把将身边的长刀操起旋风般冲了帐外,看得郭成一阵心惊,心说你不是秀才出身吗?那模样不是一出去就找人来劈吧?
“搞什么?我的披挂呢?”陈远鸿一直喜欢文人打扮,披挂还装在箩筐里。
孙竖南这个时候顾不上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嘴中大叫:“别管披挂了,去晚了兄台你就吃王魔头的棒子吧!”……
在杨翼看来,事实上这次武学上的第一次大集合相当的失败,军鼓擂了半天,学员们才陆续跑到校场上,到了校场上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直等到天色放亮了,才按照各自的队列站好。每队都是一百人,各队的队长和队副站在队伍的前面,当然,唯一让杨翼满意的有两个人,就是现役一队和二队的队长郭成和杨得贵,郭成是训练有素,而杨得贵是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消息,所以两人几乎是最早来到校场上并且披挂装备整齐的。至于其他人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绝大多数人武器没带或者披挂不全,特别是新生队里学员由于从来没有从过军,一些人抱着装备就冲了出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穿。
终于把队伍整理完毕之后就是祭祀,和军中的规矩一样,祭祀北方天王和蚩尤,还要祭祀营旗。等到祭祀完成后就是武学谕杨大人的讲话了。
尽管学员中有些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但事实上此时杨翼的威名天下皆知,从太原到贺兰山,赐胡军的传奇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听说过的。此时杨翼脸色严峻的盯着场上的人,赐胡军在一边杀气升腾,场上的学员们俱都有一种肃杀和被威势所压的感觉。
“瞧瞧你们这些所谓的军人!”杨翼森然的语音在校场上回荡:“哪里有一点我大宋朝武人的样子?哪里有我大宋王师开疆拓土的志气?我大宋历代君臣,夙愿灵武燕云,难道是你们这个样子就能成的吗?我身后是李元昊手书的灵武大旗,它在灵武城头飘扬了不知多少年,那是在嘲笑大宋武人无能,是你我永远的耻辱!从匈奴人、突厥人、到今天的契丹人、夏人,不知有多少敌人侵扰过这片土地,在遥远的西北还有无尽的草原和沙漠,在草原和沙漠的后面乃至在东边大海的那头还有无尽的天地,岁月流逝,我们的敌人无处不在代代不绝,我大宋武士亦当前赴后继,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尊严和荣耀,都应该用你们手中的长刀来获取,好男儿当笑傲四方!好男儿当马革裹尸!你们是王师,为了家国和社稷,记住,要精诚团结,要时刻准备好你们的武器,时刻准备好你们的披挂和战马,时刻准备着沿着前人走过或是没走过的道路向远方前进,将我们的敌人杀死!统统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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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然而此时大宋所采用的历法并不是农历,而是在熙宁十年由司天监历官卫朴所制定的奉天历。奉天历的十一月其实就是农历十月,这意味着从历法上说冬天已经到来了。但是和去年一样奇怪的是,这个时候的汴京却算不得寒冷,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下雪的事情发生。事实上,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整个帝国的境内。
在这样一个秋收已经过去而严冬还未来临的好天气里,闲下来的人们,如果选择到郊外去欣赏一下还未消失的红枫林,或者与多年未聚的老朋友聊上一聊,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也绝对会给自己带来非常愉悦的好心情。
但是杨翼显然不属于闲下来的那部分人。自从武学开张之后,杨翼直接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武学科目的设置和各科教材的选定。
在科目的设置上,从大方向出发,杨翼认为应该从几个方面加以考虑,一方面是设立公共课程,这些课程应该适合布衣学员和现役将领学员共同学习,这一类的科目主要的作用是培养为将者的基本素质,包括文化、常识和身体等方面的训练。当然对于基础不同的学员来说,这方面的课程在学习量上应该有所差别,比如第五到第九学员队就应该多学一点,毕竟他们都没有什么行伍经历。
第二个方面是专业课程,这种专业课程应该尽可能的细致,其应该包括情报的收集、后勤保障、攻守城池的专业技术、骑兵一个指挥的野战战术、步军一个指挥的野战技术、水军小规模船队的江河战术、长途行军组织、马步水三军各一个指挥的协同、战争时期对士兵的心理状况把握、国际形势等等,对于现役将领而言这些课程只要等制定好了教材就可以和公共课程一起开始实施,而对于布衣学员则应该在学习完一年公共课程之后才能开始这些专业课程。
第三个方面是案例和实战教学。这些课程应该穿插于学员的整个学习期间。
此外,在作战思维方式方面的灌输和培养上。杨翼认为宋军过于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来去如风的北方游牧民族就没有这方面的负担,致使在战争中宋军把战场主动权完全交给了对手,杨翼下决心要把夺取战场主动权的思想彻底的贯彻到全国的军队当中,他一定要培养出一支像日后的蒙古人一样凶悍和迅疾的能够野战的军队。在杨翼的历史观中,无论在哪个时代里,完善的后勤保障以及行军作战的速度是所有军队的不懈追求。当然,这种思维应该贯穿于各课程中,甚至在教授城池的攻防中也应该如此,守城池应该作到主动而果断,比如“坚壁清野”就是主动防御的一种。
至于政治思想方面的教学杨翼也认为很有必要,这个时代里面不是没有比较流行的思想,儒学、佛学、玄学都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主流哲学,可每当杨翼想到自己在教育别人奋不顾身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句“今天我们的论题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托佛!”就浑身一哆嗦。如果说要灌输儒家里“忠君爱国”那套,那么对今后推行法制化将是一大阻力,毕竟儒家讲究人治而不是法治,还有什么玄学之类的那就更不用说了,难不成告诉将领们要无为而治吗?这完全和夺取战场主动相矛盾嘛。所以,杨翼决定这方面还是先放一放,等将来想清楚了再说。
但是令杨翼意外的是,自己的部分主张遭遇到了以章楶为首的那么一小撮人的反对。当然所谓的“一小撮人”只是杨翼的自我安慰,事实上,这一小撮人虽然只有几十个,但却是武学中负责教学的所有人。
“我说你们究竟反对哪一点呢?”杨翼刚刚的发言简直就是激情四射踌躇满志,才一说完就被反对真是太受打击了。
“可笑啊可笑。清壁坚野竟也可说成主动防御?”章楶非常不满的站起来说道:“老夫历来反对坚壁清野的主张,老夫赞成筑垒加浅攻,战略上要求兵以利动,一切为了战场利益而动,坚壁清野固然有其必要的一面,但是同时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尤其对民生的破坏太大,昔日梁乙逋攻太原,以重兵驻扎楼烦,大掠河东路而还。西夏军来去自由,虽然曾大人清了野,但很多东西不得不自己毁掉,或者留下不可能带走,西夏军走后,当地百姓损失极大。两敌相持,淹以岁月,一岁之间,至于再三,吾民亦将自困矣。战兵在外,则守兵乃敢坚壁,部队必须守城野战相结合,尽量保护当地的经济,老夫历来反对一味野战,或者一味守城,杨大人过于强调野战和守城时坚壁清野的战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众人顿时对章楶的看法发出赞同的声音,而杨翼在章楶开始说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开始发虚,自己的斤两自己当然知道。
“这个问题,那个是细节问题啊!”杨翼冒汗道:“章大人言之有理啊!”
种师道站起来说道:“行军速度固然重要,但不可一味强调速度,在座诸位皆久在军中,焉能不知我大宋军队的虚实,我们的马在哪里?进汴京城一看便知,满大街的牛车驴车,哪里来的马?要组织一支过万的骑军,用马最少在数万之间,集全国之力可也,然可能乎?没有马速度从何而来?要想要速度,杨大人还是先跟朝廷商量一下养马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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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这个问题涉及到新旧之争,不说也罢!”杨翼一提起马就觉得有点发晕,因为据说前两天朝廷里又在讨论“保马法”的利弊,而杨翼根本没有掺合的心思。不过现在种师道这么一说,杨翼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在这方面干点什么。
“还有那个什么国际形势!”种思谋提出异议:“何为国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固然有家国社稷之说,但家国为帝王之天下,类如西夏,亦为我大宋之臣,又如契丹,不过居于北方一偶,在与我大宋争天下中暂时得势罢了,这课程不如叫做天下形势如何?”
“这个嘛….”杨翼知道没法跟种思谋说清楚天下和国家之间的区别:“可是叫天下形势似乎又扯上了我大宋内部,这万一扯出了朝廷的政治恐怕有点不太妙,还是叫做周边形势如何?”
看看下面一堆人都想继续踊跃发言的样子,杨翼决定转移话题,再说下去自己的主张说不定全没了:“现在讨论教材,各科教材以及实施方案的制定时间是一个月,你们都各自有负责的科目,自己去想办法吧,最后要给我过目。”
“老夫以为,教材当然要以《武经总要》和《武学七书》为主!”章楶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凡军旅之政,讨伐之事,经籍所载,史册所记,祖尚仁义,次以钤略,至若戡乱、边防、计谋方略,《武经总要》皆已概举,朝廷历次行武举之试,亦以此书为备考资料,我等教授武学,当然也少它不得。”
杨翼颇为不悦,心说都以《武经总要》为主哪还开武学干什么,自己拿本书回家自学好了:“《武经总要》作为公共课程的教材好了,具体的专业课程要另外制定,务必请各位贴近实战。”杨翼决定结束这次不是很愉快的讨论:“目前的一个月你们就忙你们的吧,本月主要进行身体恢复训练,这个本大人拿手,就由本大人亲自抓起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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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们衣服和披挂全部脱下来!”杨翼这段时间主抓身体训练,这些东西对于长期坚持科学锻炼的他来说是驾轻就熟。
九个大队的学员近千人,顿时一片哗然,尽管今年的冬天到目前为之都还很暖和,但是在每天清晨的这段时间里,寒冷还是无处不在。
“什么意思?”陶节夫秀才出身,对这样裸露身体非常的不习惯,小声在郭成的背后嘀咕:“他杨大人字子脱,还真有些道理啊!这么喜欢脱,自己怎么不脱个够?真见鬼啊!早晨真冷!”
只听杨翼冷笑中大叫道:“王有胜,带好你的大棒槌,一刻钟内,谁身上除了裘裤和靴子,还挂有什么别的东西,就给本大人我统统拖出来,打!”
学员们立马开始脱,要知道王有胜王魔头可是一个号称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几天整个学员区里到处流传着关于这个恶魔的传说,而王有胜拎着大棒子在学员区里招摇更是让许多人睡觉也不安稳,生怕自己不小心犯了哪条规矩,半夜里被人拖出去收拾,而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好几次。
“不错嘛!”杨翼盯着几乎一丝不挂的三队队长孙竖南大笑道:“各位脱衣服比穿衣服快得多嘛,我大宋的青楼事业发展迅速啊!”
杨翼大手一挥,豪情壮志般喊道:“围着南泊跑一圈,今后每天如此!每队保持距离,不能落下一人,落下一人,全队早餐取消!大家要努力啊,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啊!”
学员们在王有胜虎视眈眈之下哆哆嗦嗦的开始绕着南泊跑起来,孙竖南一边跑一边低声开骂:“不就跑跑干嘛还不让穿衣服呢?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老子明明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啊!”
“嗯?这位同年刚才说了什么呢?”王有胜幽灵一般骑着马出现在他的身边,诡笑道:“啊!原来是孙大人,还请赐教一二!”
“啊!没,绝对没说!”孙竖南边跑边喘气,心里狂骂你骑马我跑步,你这不是调侃我吗?我堂堂七品啊!被你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混蛋欺负,真是倒了运:“大人您这是错觉,我跑得真是浑身舒坦啊!嘿嘿,古人有闻鸡起舞,我等亦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
“这南泊也忒大了点吧!跑一圈怕是有十好几里啊!”跑了一会,三队队副陈远鸿就觉得开始腿软,还好让穿靴子啊!地上满是沙石,实在是费劲啊:“孙大人!咱队慢一点行不?你要照顾下弟兄们,好歹都是同僚,只要不落人还是有早饭吃的!”周围的学员们立即一片符合。
“小声点兄弟!王魔头的耳朵贼灵!”孙竖南边跑边警惕的左右望望,现在也是有点不太行,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争死争活的混个队长实在是一个错误,因为他即要自己跑还要顾上这一百号人的队伍,付出的体力远远超过其他人。
队伍跑的方向是从武学所在的南泊南边往东而去,而东边是就是那座山,当然翻山是不用的,山脚和湖水边上还有那么一段距离,只不过颇为崎岖,跑起来非常痛苦。毕竟围着湖的简陋道路都是开封府弄出来的,这个时候知开封府钱勰恐怕想不到自己的亲人遭了灾,因为学员里开始有人诅咒起了开封府,“哪天老子发达了,就把钱勰那老混蛋抓起来,用开封府的大铡刀铡了他”“那里铡刀有三种?你用哪种?”“废话!当然用狗头铡!铡碎了喂狗!”“小声点,没听说新生二队,也就是现在的六队里有几个姓钱的是他亲戚吗?传过去不好!”“我怕他们?老子的亲戚是御史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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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队是最先出发的,在队长郭成的督促下实际上也是第一个跑到了南泊的北边郑家村。尽管这是一个带着寒意的早晨,但郑家村里的农人们依然凭着习惯早早的起了床。庞大的队伍从村中间的道路张扬而过,实在是吓了村民们一跳。
“快跑啊!”老郑对着小郑大喊:“胡人打过来了!”
“胡人?这些人是胡人?”小郑怀疑的看着这队人说道:“听村里的老人说胡人也穿衣服的啊!这些人怕是湖对面的学生大人吧!”
事实上这队人觉得脸上发烧,虽说军人赤身上阵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是这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全都在窗子边往外直看确实令人非常尴尬。“为什么要脱衣服呢?”每个经过郑家村的人都边跑边想。
事实上跑到湖的西面的时候,不穿衣服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湖的西面连接着蔡河,不游泳是过不去的,而实际上这个时候不要说衣服,就是靴子也必须脱下来带着过去。
“完了,我不会啊!”陶节夫带着几个人望湖大叫:“老郭,这回你不帮我,我就见水鬼了!”
王有胜的出现永远是那么的及时:“水里面有两条绳索,不会水的拉着绳索,会水的在一旁保护,另外还有百多号善水的士兵下水保护,不会有事的,真有个万一,蔡河里有条船,打捞个把尸首不成问题。”
在第一队下水的时候,第三队到达了郑家村。
“不行了,我要休息!”陈远鸿觉得自己崩溃了:“兄弟我是水军啊!能这么跑吗?孙大人!孙大爷!停一下吧!”
孙竖南动摇了:“停,都给我停,路边休息去,别挡后边四队的道。”
然后一伙人就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村舍旁边,不一会四队和五队先后从他们让开的道路上跑了过去。村民们这时候基本搞清楚了这伙人的来历,本来说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官,但只穿裘裤的官似乎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什么威严,有人开始嘲笑起这伙疲惫的人来。
“刁民!”孙竖南半躺在地上发火:“刚才谁骂我是软脚湖蟹的?有种给本官站出来!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你扒谁的皮?”王有胜刚刚骑马从湖那边兜回来:“我没告诉过你吗?在这地头谁也别在我面前耍横!”
顿时一片鸡飞狗走,三队学员疯狂的冲村而出,跑在最后面的孙竖南望着前面的陈远鸿大叫:“你真的是水军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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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殿前司虞候王敬心喝着茶,这茶真好,乃是太皇太后赐下来的:“王相公的眼光向来犀利,林大人在秦凤路的战绩也是有目共睹啊!殿前司是京师禁军的门脸,而王相公让你以从五上定远将军的身份,出任我殿前司第一指挥使,想来是错不了的,还望林大人今后实心用事,为我殿前司争光。”
林东朗声笑道:“王相公和王大人抬举,下官汗颜!下官些许功名,皆要靠各位大人提携!”
“不错!观玉真是谦虚!”王敬心放下茶站起来,他的身材颇为高大,身为殿前司虞候掌管着四个指挥的禁军精锐达十年之久,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他的能耐:“本帅与你父武德兄颇有些渊源,不过本帅不会为了这些渊源纵容你的,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还望大人多指教!”林东肃然道。
王敬心踱了几步,想了一会,忽然说道:“说起来,王相公对我殿前司诸多照顾,既然你受他青睐,也定有些本事,王相公之恩,你可要记清楚。不过还有一人乃是我殿前司的最大助力。”
林东的眼神忽然锋利起来,低声笑道:“那是自然,遂宁郡王仁义之名,天下有谁不知晓呢?”
王敬心满意的笑笑,踱回位置上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道:“中央武学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京中禁军每半月出一个指挥去配合那些将领练习,本帅已经提出第一次的练习,由我殿前司负责,观玉才来,你的第一指挥过去吧,顺便你也熟悉一下情况!”
“可是大人…”林东对于要见杨翼稍微有点犹豫:“下官与杨子脱恐怕有点误会!”
王敬心脸色下沉,冷哼一声,道:“那杨翼与本帅倒无相交,上次他来我殿前司要人才见了一面,此人与那被罢相的章淳交往极深,章淳和简王过从甚密啊!你去便去好了,杨翼还当真敢欺负你吗?”
林东这个时候其实对帝王的家室也不是很清楚,既然王敬心这样坚持,便含混的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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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流言(上)
天气终于开始变冷了,就在昨天夜里,汴京城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在这么一夜之间,整个大地上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不过寒冷的到来并不能熄灭人们的热情,至少在南泊大营,目前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连续一个月来,在杨翼的严厉督促下,中央武学的学员们实际上已经适应了艰苦的体能训练,除了每天不懈的进行晨跑,还要进行多项有助于强化心肺功能的训练。杨翼对于这些东西确实拿手,无论是有氧耐力还是无氧耐力等训练项目,都尽可能作出了合理的安排,同时杨翼还不断的安排各种体能测试,从显示绝对力量的立定跳远,到显示肌肉强度的负重深蹲,从基本耐力的慢跑,到突出无氧力量的山体冲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以至于杨翼自己曾经想过,也许自己当初更应该去作一名运动教练,比考古要挣得多啊。一个月的训练下来,学员们的身体状况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提高,精气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并且在王魔头的淫威之下,遵守纪律已经成为队伍的主流。
而这个时候各位教授们的教材方案也如期完成了,杨翼在过目之后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这里面有很多东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但很明显的是这些东西都非常的贴近实战,绝没有什么花花架子,反正是先用来教着,有什么问题以后再改。不过种师道居然向杨翼提出要教授张载的学说,倒是令杨翼颇为吃惊。在杨翼看来,种师道既然是关学大家张载的学生,推广张载的“太虚本源说”也是正常的行为,事实上张载的理论发展了朴素的唯物主义,尤其是关于“一物两体”的矛盾学说与“动必有机”的内因发展观,丰富了这个时代的辨证法。所以暂时还没有什么政治思想建树的杨翼,默许了种师道的行为。不过杨翼也决定今后要多寻访一些著名的文人,来武学教授文化思想,起码各种学派在一起,好过种师道一个人在这里宣传他的那什么“万物气为本”。
而临近月末的时候还发生了几件令杨翼非常愉快的事情,一个是那段城墙终于修好了,杨翼在验收完毕后的满意程度,可以用他下的一个命令中看出来“今后不管练什么,都不能用投石机,这么漂亮的城墙修起来容易么?”还有一个就是军器监和司马监送来了急需的装备和马匹,说起来军器监跟杨翼之间的合作关系还是比较良好的,送来的东西里面包括有普通弓弩、双弓床弩和三弓阧子弩,其中床弩的规格不一,由五至十人张弓不等,一人瞄准一人槌发,射距可达一百二十步至两百步远,另外还有两具手射弩,需要二十人张弓,射距接近三百步。除了弩箭,军器监还提供了一部分的抛射武器和少量的船只,甚至还有火禽、杏雀等火攻器具,当然对于这些火攻器具,杨翼实在是觉得有必要想办法改进。而最令杨翼感兴趣的是,抛射武器里面有一种叫“旋风炮”的投石机,这种旋风炮的独特之处在于可以瞬时向任何一个方向投射石块。
最令杨翼高兴的事情是他终于等来了沈括,沈括千里迢迢的从延州赶来,正式出任军器监设立在武学的分部总管。在杨翼的记忆里,历史上的沈括在元佑二年乃至元佑四年这三年中的去向一直是一个迷,无论正史还是野史,对沈括第二次卸下延安知州之后几年内的去向都言之不详,仿佛这人在这几年中突然消失了一般。当然现在杨翼解开了这个谜团,沈括没有消失,这段时间定然是在南泊大营里。可是这样一来也使得杨翼非常的困惑,究竟历史是怎么一回事呢?究竟是因为自己到来了才使沈括在历史上不见了踪影,还是因为自己刚好撞到了本该不见踪影的沈括呢?
当然,这样的问题杨翼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于是在见到沈括之后,一讲完“日久不见,弟甚思之”之类的废话,杨翼立即向沈括提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要求,那就是研制身管武器和车帆船。对于身管武器,杨翼画了一个大概的样子,并且提出了需要达到的效果和需要用到的材料、基本的道理等等。而对于车帆船就没有这么麻烦了,因为其实这种船是只是几十年后就有的车船和帆船的结合体,制作工艺非常的简单,这种船的特点就是快,利用人力踏动木制的机车,车轮激水,舟行如飞,并可以加上风帆进一步减轻人力负担,同时船的两旁还有胡车板,保护踏车的士兵不会遭到敌人的射击。
沈括对于杨翼的要求进行了仔细考证后,大为惊异之下,立即要求招募人员协助自己开展研究,毕竟沈括对于鼓捣这些东西的喜好,远远大过对于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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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的景色啊!”杨翼站在南泊的边上,雪已经停了,他看着已经结冻的湖面发出赞叹:“姑且就自我放上一天假,好好休息一番!汴京城,一个月都没回去了啊!还怪想杨传香那老狐狸的。”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杨翼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乌伦珠日格的身影,只不过因为旁边是刚刚被他叫过来的杨得贵,实话实说在这个地方似乎还是有点不合适:“得贵!今天你不用在这里闷着了,放你天假,跟我进城看看杨传香,明早等我出完早朝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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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得贵对于这么个要求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虽然他对于见杨传香没兴趣,但回到花花世界还是好过待在这南泊边上吹冷风。
两人找好了马便上了官道,官道上也满是积雪,被各式牛车驴车轧出来的痕迹既清晰又杂乱,充分的表现出这个庞大帝国的勃勃生机。杨翼边走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色,汴京的周围宽阔而平坦,无尽的白色大地与白色的天际连为一体,让人心旷神怡,在宏丽的银白色的大雪面前,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偶或一声犬吠,划破空间的静谧,继而又羞愧般噤声。远处的村落和树林,躲在雪温柔的怀抱里,像一个乖巧入睡的孩子。
“大哥!好像以前咱们都在汴京的时候,你时不时的来上那么一首诗词!后来还得到了苏轼大人的好评,”杨得贵对于这样安静的赶路有点不太习惯:“不如趁着现在官道四下无人,你再来上这么一首?”
杨翼不屑道:“什么叫趁着四下无人来一首?我的诗词见不得人吗?”想了一想,却还真是作不出来,若说到必须应景,则伟人的《沁园春》最佳,只不过那首词里涉及到大宋朝的老祖宗,绝对不能在这里瞎叫唤,除此之外,前人的著述不能用,后人里说到雪则是李清照用得比较多,只不过李清照的词过于讲究离别的伤情,和自己雪天会佳人的行为实在不搭调,所以还是算了。
待转过一个树林边的弯道后,杨翼便发现了几驾骡车,骡车上辎重甚多,最前面的一架上似乎是这个小车队的主人,看来像是一个四口之家,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孩。杨翼二人的马甚快,转眼间便赶上了这个车队,经过旁边的时候杨翼赫然发现骡车上拉的竟然是大堆书籍。
“敢问这位相公姓甚名谁?”杨翼放缓马速,在马上朝骡车上的中年男人施礼道:“想必定是学问高深之人,车上这许多书真是集来不易啊!“
那人瞅瞅杨翼的官服,忽然施礼笑道:“这位大人,下官郓州教授,李格非,字文叔!不敢当学问高深之名!”
杨翼哦了一声,觉得这名字颇为熟悉,好像在哪听过:“啊!原来您亦是朝廷命官,本官失敬了!不知进京何事啊?瞧您大包小包的好几驾车,竟是升迁入京的么?”
李格非捋须笑道:“承蒙圣眷,下官补除太学博士,是以进京啊!”
杨翼微微觉得有点失望,本来路上遇到一个看起来学富五车的人物,还想拉到武学里教授文化课,但现在人家是太学博士,下面一帮太学生嗷嗷待哺呢,哪有闲空帮自己呢?好在杨翼却也豁达,尤其是博士的称号似乎唤醒了自己的一些莫名的回忆,所以不再急着赶路,反正汴京也就那么点距离,便与那李格非交谈起来。尽管杨翼比李格非年轻许多,但杨翼的大名天下皆知,也令李格非惊异之余大为敬仰,两人就雪论诗词,聊那京东路郓州与京城的民俗差异,竟颇为相得,一路上甚为开心。
“原来嫂夫人竟是彰德军节度使王相公的孙女,与李大人真是天作之合啊!”杨翼大声奉送好话。
杨得贵一直在一边插不上话,这时忽然灵机一动道:“真是天作之合,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您二位的这对小子女看起来就是聪慧啊!”
杨得贵的话听来甚是粗俗,但也算是好话,李格非微笑道:“犬子名迒,小女名清照,多得这位大人赞誉了。”
杨翼这个时候觉得有点冷,因为这件事情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灵异事件,先前才想着李清照的词呢现在就见到了本人,真是灵异啊!至于李格非就不用说了,与廖正一等人同具文名,被并称为「后四学士」,散文大家啊!难怪刚才一时听来耳熟!
李清照这个时候才三岁大,在杨翼眼里立即变得异常可爱起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大真是天生聪敏过人啊!
接下来的一路上杨得贵非常的郁闷,因为没人理他,更奇怪的杨翼直接跳人家车上和那小女孩逗起了乐子,“平时没见到你这么喜欢小孩啊!”杨得贵郁郁的想。
短短的路程很快就结束了,进了城就开始告别,杨翼这个时候就动了把太学和武学合并的心思,只不过这个目标看起来似乎颇不现实且遥远,但是杨翼觉得像李格非这样不太得志却又满腹才学的人应该朝野还有很多,自己是应该好好梳理梳理这个时代中的著名人物了,看看还有些什么人才可以招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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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搂是如今号称全国第一大酒楼,人来人往顾客盈门,即使是在这个雪后的白天,楼上楼下都几乎是满座的。杨传香早已经不掌柜了,现在他的白酒事业遍布天下,酒楼只是一个小生意而已。只不过他办公的场所还是在飘香搂大院内的一个小楼里。
“难得贤侄有心回来看你叔叔我!”杨传香其实心里在嘀咕不是回来要钱的吧?反正自从你作了官就对咱们老杨家没啥贡献了:“南泊那边我打听过了,千多号人啊!都是咱大宋的将才,将才哪能不喝酒呢?我听三国里头关二爷和张三爷那都是酒量过人啊,你要不…..”
“得了!我明白,我那里要酒的时候当然肥水不落外人田。”杨翼见废话基本说完了赶紧站起来要走,省得听老狐狸在那里不停的说钱:“乌伦在哪呢?我找她去!”
“在大厨那里帮忙烤肉!”杨传香像是想起什么,小眼睛里精光四射:“原来你这一个月回趟家不是来看我的,好!男人嘛!都这样,我可告诉你个事,当朝副相,王存王相公你听说过吧?”
“有话就说!”杨翼对杨传香这种诈诈唬唬的口气颇不以为然。
“你叔我虽然是生意人,但朝廷里的大人都喜欢往飘香搂里跑,咱也有点消息来源,最近到处风传你杨子脱和王存相公的孙女有一腿啊!”杨传香语重心长:“王存相公德高望重,你这么个搞法好像不太合适,不如咱老杨家找人说媒去?”
杨翼的眉头皱起来了,王存的孙女?不对劲啊!莫非是朝中有人针对自己散播谣言?自己好像很低调啊!朝会都没参加几次怎么会得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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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流言(下)
对于王存孙女这件事,杨翼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来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造他的谣,也不知道谣言的源头在哪里,二来在这样一个讲究道德的年代,照理说这个谣言最多也就只能损坏一点杨翼的名声,他也分析不出究竟谁能从这个谣言中获取利益,就算他去查找谣言的源头估计也不大可能找得到。三来杨翼觉得也无法出去辩解,找不到辩解的对象啊?总不能逢人就上去打招呼“嘿嘿!您听说王存孙女和我有一腿那事了吗?告诉您,那是谣传!”
思来想去,杨翼决定就吃这么一个哑巴亏算了,反正这件事情自己也没有太多损失,想来真正应该为这件事情着急上火的应该是王存,自己身为副相,女儿跟朝中某大臣勾三搭四绝不是什么光彩的好事,这年头妇女的清白名声最重要,要灭火也轮不到他杨翼亲自上场。
想明白这事的杨翼就告别了杨传香,当然,对于杨传香要去找媒人跟老王家提亲的建议,杨翼极其不屑的向杨传香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真香啊!”杨翼一进飘香楼的厨房,立即大吸了一口空气中漂浮着的烤肉味:“乌伦!手艺大进啊!”
乌伦一抬头,见是杨翼,眼角含笑道:“大人今天好兴致啊!其实我在草原上烤出的肉最好吃,这里的肉质有点太过疏松,总比不上每日游走在草原上的牛羊。”
厨房里的一帮伙计和师傅许久没有见到过这个传说中的人物了,听得杨翼到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望过来。杨翼这个时候觉得厨房恐怕不是一个联络感情的好地方,一把将烤炉上的肉窜拿下,招呼着乌伦跟他出去。
“大人带我去哪里?”
“嗯!带你去洗澡,啊!不,我的意思是厨房里油烟味太重,你赶紧梳洗一下,咱们在汴京城里溜达一阵,好久没逛逛了,也不知这汴京城近来都成啥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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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临,尽管昨夜才下了一场雪,但汴京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都市里依旧繁华如昔,在汴京的几个主要街区上,人潮如织、灯火辉煌,酒楼、茶坊、妓馆、小摊小贩都在这个雪后的夜晚一古脑儿的焕发出自己压抑了几天的热情,叫卖声和谈笑声在夜空里汇聚成海洋。
杨翼和乌伦珠日格已经游玩了一整天了,本来按照杨翼的喜好和计划,应该去看看明丽殿、单雄信墓和北郑皇后宅,只不过去了单雄信墓之后杨翼发现乌伦苦着个脸,这才觉察出这几个地方实在不太适合乌伦。
眼下天色已晚,杨翼带着乌伦来到了最热闹的州桥夜市,这下乌伦才焕发了精神,玩一玩小摊上各种奇怪的玩物,看一看悬挂着的各种饰物,尝一尝冒着热气的小食,看得一边的杨翼大为感叹,不管是中原还是草原,女子喜欢干的事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待玩耍一阵之后,杨翼和乌伦进入了此处最热闹的茶酒坊――长庆楼,对于长庆楼杨翼是早有耳闻,即便是一千年后,这个长庆楼的名字依然流传。长庆楼的最大特色是有自己的一套独特规矩,比如这里管大厨叫做“茶饭量酒博士”,管跑堂的伙计叫“大伯”,更有街坊妇人,腰上带着青花布手巾,为酒客换汤斟酒,称之“糟”,还有一些百姓来到这里,近前小心的对客人进行服务,服务的内容包括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这些人在这里被称为“闲汉”.又有下等***不呼自來,筵前歌唱,客人们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名目叫做“打酒坐”。
杨翼本想喝茶,哪知乌伦对茶道没什么兴趣,径自叫了酒,要与杨翼对饮。杨翼当然奉陪,其实在杨翼的心里,也只有乌伦珠日格这样的草原女子,才能带给他这种没有压力和礼法束缚的感觉。一时间两人高声谈笑,把酒欢饮,那长庆楼内本就喧哗,虽然二人旁若无人,但旁人倒也不去注意和理会,只当是放浪之徒在此买醉罢了!
“子脱兄,真不愧风liu才俊啊!”杨翼愕然回头,便见到了林东和一名女子,那女子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加上身上的衣饰相当的华丽,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真是巧啊!”杨翼笑道:“我好不容易进一次城都能碰上观玉兄,不若坐下来一同饮酒如何?”
林东却不答话,扭脸对那女子不屑的冷笑道:“王小姐,这便是杨翼杨子脱了,子脱兄平日真是风liu不羁,大庭广众下放浪形骸乃是家常便饭,想来我大宋朝臣,竟无一个有这般洒脱。”
杨翼如何听不懂林东话里的讥诮之意?遂大笑道:“观玉此诚良言,我为何叫做子脱?那便是取洒脱之意,观玉当真知我,还帮我到处宣传。”
那女子听得两人对答,竟沉下脸,向杨翼问道:“杨大人身为朝臣,如此不顾体统倒也罢了,如何还要坏我一个妇道人家的清白声誉?”
“你?”杨翼愣住,脑中一片清明,是了,此人定是王存的孙女王临碧!怎么竟和林东搅在一起么?“坊间之论本是谣传,散发谣言者不知是谁,却绝不会是本大人,我又怎会不爱惜自己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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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临碧冷笑道:“原本我亦是不信,想来杨大人勇冠三军,渡河烧城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又怎会如此下作?然今日一见,才知那些都是妄言,观杨大人放浪形骸,与这些下等**猥饮,此谣言竟是杨大人自己搞出来的亦未可知。”
乌伦珠日格在汴京也有段时间,飘香楼内每日来的读书人和大臣甚多,她当然明白王临碧话中的意思,她本是性格刚烈之人,顿时勃然大怒,击案而起,指着王临碧道:“你是什么人?我与杨大人在此饮酒关你何事?竟侮辱我是那什么?那你来此处又是什么?”话音甫落,乌伦的手突然往下沉去,身为蒙古人,一把短小精致的弯刀从未离身,她动作迅疾无比,瞬间刀已离鞘而出,直指王临碧。杨翼大惊之下不及阻止,心道坏了,不过王临碧刚才的话亦是让他心头火起,所以也不出声干预。
林东和王临碧哪料到这女子竟然凶悍如斯,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看着刀子在灯火下闪着寒光,林东倒是不惧只是非常吃惊,但王临碧一个女流之辈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脸色惨白。
此时酒楼里人人都注目过来,全部怔在当场,顿时鸦雀无声……
“天子脚下,谁敢滋事?”一伙巡城兵士进入酒楼,为首的头目走到对峙的四人面前,仔细打量起来。
杨翼心说这也忒奇怪,怎么又是你呢?原来这头目却是当日杨翼刚到汴京时遇到的那位,想当年杨翼被他追打得如丧家之犬一般,自然记忆深刻。
那头目却早已不记得杨翼了,只是他在京城中混了这些年,眼睛当然好使,一眼瞄见杨翼腰间的金鱼袋,又看见林东和王临碧的华服和肤色,心中早已了然,这些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嘿!几位大人!”那头目陪笑道:“这个,这个似乎不太合适,各位大人怕是在玩闹吧,您看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还寻我开心,大家都别看了,什么都没发生,看不见啊!嘿嘿!”头目转身就要走。
这个时候王临碧回过神来了,不依不饶道:“慢着!天子脚下没有王法吗?你一个巡城贱卒,竟敢坐视当街行凶不理?知道本小姐是谁?怕不怕我取你的性命?”
那头目心叫倒霉,又转过身来,思虑片刻,终苦笑道:“来人啊!把几位大人…请,请去开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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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搞什么呢?”钱勰觉得头疼,这么晚了不让人睡就算了,偏偏你们都不是好惹的主,这不是要我老钱为难吗?“这个当街动刀子这件事情,反正也没伤到人,本府的意思,就别折腾了,把桌上的热参茶喝了,回去洗洗就睡吧?”
“不行!”王临碧双手插腰拿出架势:“杨翼他仗势欺人,纵容无知悍妇当街袭击我等,长庆楼内,人皆见之,钱大人号称断案如神,不会是怕了杨翼杨大人吧?”
杨翼看乌伦神色不对,接话道:“我们那是在欣赏刚买到的弯刀,何曾袭击过你一丝一毫,长庆楼内,人亦见之,哼,无知蠢妇!”
林东见王临碧被说得眼泪欲出,亦是怒声道:“你身为朝廷重臣,到时列大臣弹劾于你,看你如何解释!”
杨翼瞧着林东就冒火,这事情归根结底是你在搅和,厉声叫道:“林观玉,区区一个指挥使还不配和本帅理论,你若不服,便滚回殿前司找王敬心来,又或者找王存自去陛见,朝堂之上自有公论,本帅军机繁忙,没空陪你在这里瞎搅!”站起身招呼乌伦珠日格扬长而去,也没人敢阻拦。
钱勰愣了半晌,对林东二人挥挥手,也不说话,转身就回后院去了,边走边心说你们这都算怎么回事呢?反正本府是不管的,王相公和杨侍郎,这类人的事情要说也得是御史台来说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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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事情举朝皆闻了啊!”张择端天刚亮就跑到了飘香别苑:“今天早朝,王存还有御史台都弹劾了你,说你纵容下人行凶,你明天一定要上朝自辩啊!”
“群臣怎么说?”杨翼在喝着豆浆,他现在觉得昨晚恐怕喝得有点多,这事情做得有点过了,早知道乌伦的性格这般火爆,根本就不应该让她带着刀。
张择端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好一会才道:“各位大臣居然没有出声,即不支持也不反对。”
“那太皇太后又是什么说法?”杨翼也是觉得奇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无关军国大事,最适合大臣们拿来嚼舌根子,怎么会没人出声呢?难道他王存在朝中的威势如此之大么?
“最奇怪的是高太后也不对此事表态,将弹劾条陈留中不发!”张择端欲言又止,犹豫半晌终于说道:“子脱,我素来知你为人,最近风闻你和王相公的孙女正在谈亲事,我本也为你高兴,怎么昨晚竟又闹翻了呢?还在那大庭广众下让乌伦动了刀子?”
杨翼愕然苦恼道:“正道还说知我?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王临碧,也未向他老王家提过亲,不然昨晚又怎会如此?”
“这么说这件事情是谣传了?”张择端对杨翼的话倒是相信,事实上,在他认识杨翼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杨翼事事每料必中,并且又对他知无不言,在张择端的感觉上来说,杨翼就像亲人一般值得信赖:“这种谣言定是有人刻意散布,并且一定是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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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废话!”杨翼喝下一口豆浆,眯着眼想了一会道:“林东跟王临碧是什么关系?算了,你每天就知道画画,问了也白问!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你那画弄好吧,我还等着在上面题字呢!”
张择端脸色一红,懦懦道:“你又怎知我不晓得?有一日正值黄昏,我从繁塔下来,便见着林东和王临碧一同行上去,谈笑风生,那王临碧眼波流转巧笑倩盼,竟似与情郎幽会一般模样。”
杨翼心中一跳,暗忖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张择端乃是极度善画之人,更是当世写实画集大成者,捕捉人物神态的功夫当世一流,他说是王临碧跟林东之间的神态宛如情侣,多半不会错啊!
杨翼站起来,走到门边,望着极远处高耸的繁塔,负手而立道:“正道,我一个多月未回朝堂,近来朝局如何?”
张择端苦笑:“又能如何?车盖亭一案看似落下帷幕,实则朝中暗流汹涌,尽管蔡确已经被贬往岭南,但梁焘、刘安世等人近来提出要穷治其罪,不但向太后进言要把蔡确家人一同流放,还要夺了蔡确的光禄卿头衔,甚至再提清党之议,对章淳等所谓元丰党人,亦要取消贬称,改为流放海南。”
“哦?”杨翼诧异的回首:“朝中可有人劝阻?”
“当然!范相和王相皆以为如此处罚实在过重,二位相公日前进言,说是新党虽然祸国,却也只是政见不顾实际而已,蔡确作诗虽有影射之嫌,却也不能妄定其罪,其后二位相公反指责梁焘、刘安世等人一意穷追不放,包含祸心,连带家国政治陷入党派恶争之中,国是日非啊!”张择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道:“王存相公素来为人中庸,持中公论,说出这些话不足为奇,而范纯仁相公乃是旧党各派之领袖人物,也能说出朝廷对新党打击过于严苛之语,真是令人敬佩,此诚忠直良相也!不过高太后对二相之言似乎没有听进去,言语间分明在袒护梁焘、刘安世。”
杨翼脑中千念百转,隐隐约约的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待到张择端语音落下,电光火石间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大叫道:“正道兄啊正道兄!原来谣言出处竟在河东路中啊!”
“怎么?”张择端惊疑不已:“河东路?与这有什么关系?”
杨翼笑道:“你却不知,新党中有一人最爱反水,实在是墙头草之辈。只是这一次,竟被向来公正的王存相公识破,王存啊王存,真不愧四朝元老,我之前倒是小人之心来踱君子之腹了!”遂又叹道:“只是可惜,如此良相竟遭罢黜!”
张择端大惊失色道:“罢相?你是说范相公和王相公竟要被罢黜吗?”
“正是!”杨翼的眼神飘忽不定:“你可知道谁对新党对蔡确最痛恨吗?便是高太后!那旧党目下早已经在朝堂上占尽上风,何苦定要赶尽杀绝?若非太皇太后暗中示意,梁焘等人当不会绕过范纯仁提出穷治之议。”
“那跟河东路有什么关系?”张择端一下子跟不上杨翼的思维。
杨翼恶声道:“我在朝中向来与人无怨,从政以来唯有一人算是负了我。数月之前,我从极西大漠而返,曾布曾经略大人就在太后示意下,将方山会战失利之责,尽数推在了我的头上,还将佟项打入大牢,逼套佟项受我指使的罪供!后来好在我见机够快,连夜上表自述其罪,并自裁兵权、不受武勋,才让太后对我放下心。“
杨翼转身背对着张择端,语音冷冷的道:“曾布见我居然无事,想必兀自心惊,怕我有遭一日跟他清算旧帐,只可惜我在朝中却不介入任何纷争,他也无可奈何。然高太后暗中授意梁焘等心腹穷追新党,曾布这人已经全面投向太后一系,又怎会不知此事?结果王相和范相出来阻拦,太后竟不应允,曾布必然料定二相将被打击,便散出谣言,说我与王相关系紧密,甚至将要结亲。正道,你说如此一来,高太后要处置王、范二相,焉能不一并处置其党羽?古今帝王最忌者何?无非最忌宰执大臣结党营私与将领结交,我目下虽不为将,可那武学中将领云集,影响极大,若我与执掌兵部的副相王存有私,太后不惧乎?”
张择端默然半晌,问道:“满朝之中只是曾布与你有仇,你说他散出谣言也可成立,可你怎说王存竟也识破了呢?”
杨翼微笑道:“王存四朝元老,政治经验何等的丰富?既然太后对范相和他的提议置之不理,恐怕便已能料到乃是太后对前段时间的清党结果不满,还要再来上一轮,如此,跳出来阻拦的范纯仁和他自己一系,免不了要遭到太后的打击。此时聪明的人绝不会在这段时间跟他们有所牵连,又怎会传出我要向他老王家提亲的谣言?多半是太后在下面的党羽中有人与我杨子脱有仇,乘机搞事罢了。王存真是好人,怕我无端受到牵连,这才有昨晚的冲突。“
“啊?”张择端目瞪口呆的不信道:“林东何咱们之间的事情我清楚得很,就算王存肯帮你摆脱,林东又怎会帮这个忙?”
“你不是说林东和王临碧状若情侣吗?”杨翼叹道:“王存身为人父,林东又是王存在兵部、殿前司的红人,他会不知道女儿和林东的关系吗?想来王存必是告诉林东或有可能应允我提亲之事,林东此人心胸狭隘,本来早就被谣言搞到怒火攻心,现在见王存真要和我结亲,岂不立马鼓动他的小情人一起来找我的是非?王存真是厚道人啊!自己泥菩萨过河,还想着帮我解脱出去。君不见今日朝会王存弹劾我后,太后和群臣皆不以为然吗?我无忧矣!只是可笑曾布这次算是白忙活了。”
张择端赞叹道:“子脱真是天马行空,如此复杂之事,竟也想得如此透彻!”
杨翼翻翻白眼,心说若不是历史上范纯仁和王存因为车盖亭案被罢相之事名声极大,许多史书中都大肆渲染,我又怎能猜到这一层?“这些东西你是不适合搅进去的,好好搞你的画去!那才是你的前途所在,将来定会流芳百世,记得哟,我要在你的画上题字!”
张择端摇头道:“不行!你那字歪歪扭扭,给你题字?怕是不能流芳百世,反要遗臭万年了!”
杨翼大怒:“我说你小子狗嘴就不吐象牙,我辛辛苦苦为的什么?不就是喜欢刻刻字搞搞艺术么?容易吗我,我就这么一个爱好,在你画上题两字你都不干,告诉你张择端,不但你那什么清明上河图我要题字,非题不可,连那金明池我也….”杨翼立时收声,好像说漏了嘴啊!
“什么金明池?”张择端奇怪道:“你在说什么呢?”
杨翼干笑道:“嘿嘿!每年春天,朝廷均要在金明池教阅水军,还要搞争标竞赛,我的武学这次定要和殿前司等京师禁军争上一争,正道到时万一兴致一来要画上一副金明池争标图的话,记得帮我在里面来个特写,最好放大,再放大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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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心思各异
因为上一章有一段错把王存孙女写成了王存女儿,这种错误太大了,所以本章免费,给各位赔个不是,还请多多支持!(最好给张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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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汴京城的人们来说,最近的天气很奇怪,大前天才下了一场雪,人们皆以为雪后本应有那么几个晴天,只可惜世事难料,就在昨天夜里,一场更大的雪就如千军万马般从云层里杀将下来,浩浩荡荡的扑向房顶、树梢,其势汹涌不可阻挡,似乎要把一切都裹携而去。而当早晨来临时,天空豁然开朗起来,一切又都变得美仑美奂,汴京城在白雪与阳光交相辉映之下,凭添了几份神采。屋檐下,篱笆上,到处都挂满了雪条和小冰柱,汴京城中的人们,早已按捺不住已经憋了一夜躁动不安的心,早早地钻出温暖的被窝,因为在这个雪后美丽的早晨,空气格外清爽宜人,站在的雪地里,看着炊烟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冉冉升起,听着四处起起落落的鸡鸣狗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切的不愉快都仿佛要融化在冬天里。
殿前司衙门。
王敬心小心的吹拂着茶碗上漂浮的嫩叶,这茶确实味道极佳,本是江南的贡物,却被钦慈太后陈氏命太监赏赐给了自己。在王敬心看来,钦慈太后远比当政的宣仁皇太后高氏来得亲切。
“观玉,这件事情你着实干得漂亮!”王敬心的相貌相当威武,而事实上他给部下的感觉也如同相貌一般令人敬畏,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的夸奖一个人,甚是少见。
“全凭大人栽培!”林东的脸色平静,只是言语之间却又有些犹豫:“其实属下还是不太明白,何以定要属下为那杨翼开脱?属下听闻今日早朝,范纯仁和王存都被罢了相,如果不是前晚上那件事情,属下妄言,杨子脱必定会被列入王存一党,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他!”
王敬心喝下一口茶,淡淡的笑道:“王存相公历来是我殿前司一大支柱,你也是他当日推荐来的,你却不能说什么王存一党这样的妄语。”
王敬心放下茶碗站起身,看着林东道:“你还是年轻啊!哪里会晓得为上位者的心思?我倒要问问你,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高太后已是垂暮之年,若有一日突然驾鹤西去也未可知,到那时,你说她最终担心的是什么?”
林东思虑片刻道:“古来社稷为重,当是忧心社稷!”
“哼!”王敬心不屑道:“如今的皇帝是她立的,她最忧心者,无非是在她西去之后,现在这位小皇帝能否继续坐稳江山,将她的治国之道发扬光大罢了!”
王敬心踱着步子,幽幽的说道:“可惜高太后却看不出来,她是所托非人啊!陛下年纪虽幼,却满心思的要效仿先帝行那变革之法,恐怕高太后驾鹤之后,朝局又是要动荡一番。依我等老臣子看来,高太后目下最要紧的就是为陛下铺好路。然则人心如此,已不可更改,陛下在如此众多的守旧大臣熏陶下,竟也不改自己的心思,那日,高太后命人将先帝用过的桌子换掉,陛下竟自己把桌子搬了回来,由此可见一斑。”
林东神情肃然,心里却依旧不知所以。
王敬心似看穿林东的心思一般,马上切入正题:“我等守旧一派,指望陛下怕是指望不上了,今有遂宁郡王,年纪虽幼,却是聪慧绝伦,眉目乃聚帝王之气,若代陛下为江山戍守,我大宋当有一翻新气象啊!”
林东低下头掩饰自己惊骇之情,心中狂跳,早就听你遂宁郡王前遂宁郡王后的,莫非你们竟真的存了废立皇帝的心思?你说这是守旧派的心思,恐怕却是来哄我的,多半只是你王敬心一伙人的心思吧?
王敬心又坐下喝了一口茶:“太后垂暮,恐怕没有几年寿命了,待她一去,陛下依然年幼,你说江山是谁来坐,对我旧党最有利呢?我以为,非遂宁郡王莫属!然朝中的人各有各的心思,比如那章淳,就看好简王,简王年纪甚幼,又是陛下同母之弟,据说满月的时候,要他去抓周,抓到的竟是王安石所订立的法册。”王敬心叹道:“杨翼乃是蔡确保举而出,又得章淳提携,此刻在军中影响力甚大啊!”
王敬心目光炯炯的盯着林东,道:“高太后恐怕也料到了我等的心思,你道她为何要借清党之名将范王二相罢黜?范纯仁虽是旧党领袖,但却是一等的直臣,王存向来中庸,嘿!清党清的是新党,哪有将执宰大臣都清掉的道理?她这分明是杀鸡骇猴,意思是要警告朝中各派,无论陛下为人如何,她都要保住陛下的位置啊!不管是谁脱离了她的路线,她都要打击。二相只不过阻拦她清算蔡确和章淳,便落得如此下场。”
林东现在终于搞明白了,原来事情是这么一回事:高太后那一派要确保将来皇帝的龙椅,而王敬心等人想等太后完蛋了之后找机会废掉年幼的皇帝,立遂宁郡王为帝,而章淳等人恐怕也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他们看好简王。而三派之中,高太后无疑势力最为强大,朝中忠直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多半也是要保皇帝的。王敬心等人怕自己势单力薄,虽然杨翼是章淳一派,却也要想办法让他脱离干系,为章淳派保留下一点力量,如此,将来太后西去,废帝的两派一同发力,才有足够得实力去搅动朝局,至于之后究竟是遂宁郡王作皇帝还是简王作皇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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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心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凌厉,看着林东道:“今天和你说这些,你道是为何?你虽由王存相公从兵部推荐过来,可王相大旗已倒,以你的聪明,该何去何从不难断定吧?”
林东忽然笑了,眼神定定的望着王敬心,说道:“观玉自是唯大人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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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后花园。
范纯仁拿着棋子半晌未曾落下,棋盘上,黑白交加间,眼看着一块原本安然无恙的黑子,居然被自己下成了打劫活,真是臭棋啊!
坐在对面的王存笑道:“尧夫兄,这棋怕是你要输了,平日里总是我不如你,目下看来,莫非尧夫还在为今天的早朝忧心么?
范纯仁把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钵里,站起来看着满园冬梅,叹道:“太皇太后一意孤行,定要清党,如此,将来党派倾轧,已可预见了!唉,国是日非,我心奈何?”
王存笑道:“你我罢相,却与此无关!太皇太后是要清党不错,只是罢黜你我,却乃是另有缘由,只不过顺带利用了你我阻拦清党这么一个借口罢了!”
范纯仁苦笑道:“我又如何看不透这层?执宰之位我本不眷恋,只是看着朝局如此,心生感慨而已。”接着又道:“如今新党早已尽被流放,旧党中有人认为陛下将来亲政后必定会报复,于是这些人心思诡异,蠢蠢欲动,我只是奇怪,以你我这般忠贞之臣不用,太后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呢?”
王存笑笑,心说你范纯仁若是真不明白,天下间又有谁能搞得明白了?只是口中依旧答道:“太后如此做法,乃是因为你我在朝中影响太大的缘故,我向来行那中庸之道,而尧夫兄历来领袖旧党,有你我二人在朝中制衡,下面各派皆不敢妄动,如今我二人罢了相,平衡便已打破,太后要想在她大行之前纠出那些蠢蠢欲动者,没有机会和证据,可行吗?只要那些人一动,恐怕汴京城中就是血雨腥风了。”
范纯仁忽然目注王存,一字一句道:“前天晚上那出戏是怎么回事?老夫在朝多年,焉能看不出这之中有蹊跷?难不成正仲兄与殿前司都虞候王敬心,有什么牵连吗?”
王存表情忽然变得有点神秘,低声笑道:“尧夫多心了,我这样做,无非是在王敬心那里插下个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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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殿。
像现在这般雪景乃是高太后的最爱,若在以往,定要出去在皇城中走上一走,呼吸一下雪后爽朗的气息,只是,现在她确实感到了自己的迟暮,虽然精神依旧健旺,但身体能否经受得起寒冷,却不是她自己能够肯定的,所以也就只能在殿中远远的望出去。
“娘娘,唤臣到来所为何事?”文彦博行礼道。
“今日早朝罢了范纯仁和王存,文卿家可有什么看法?”
文彦博默然良久,答道:“此事臣不明白,范相公和王相公素来为忠诚之典范,王相更是持中公论威望极高,若为了社稷着想,此二人本不当去。”
高太后长叹一声道:“哀家又怎会不明白?将来这江山终归要他们来支持。偏偏他二人就是看不透,非要为蔡确说话,不罢了他们,怎么能将清党一事进行下去?”
高太后又道:“其实哀家却不是真的心中希望如此,毕竟哀家老了,恐怕时日无多,将来去见了列祖列宗,留下官家一人,没有范纯仁和王存这样的大臣辅佐官家,哀家真是放心不下。”
文彦博连忙道:“娘娘凤体安康,定会寿比南山。”
高太后苦笑:“这些话文卿家就不必说了。今天唤你来,却是要问你一事。文卿家平章军国重事,可知道我京城之中的防务,哪里最是紧要?”
文彦博淡淡道:“若说权责之重,自先帝始,殿前司不但下辖四大指挥,更兼统领京师周边禁军,京城最重者无非殿前司尔!”言罢心中一惊,太皇太后问这事干嘛,联想到近日的传闻,莫非太皇太后对殿前司有什么不满吗?
高太后缓缓说道:“自古,独大者皆无人可制,遂能猖狂,文卿家以为然否?”
文彦博当然知道制衡乃是帝王的终极手段,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数,笑道:“娘娘圣心独具,怪不得会对那杨翼当街行凶之事,亦是容忍!”
高太后笑道:“非也,制衡之道仅在此乎?此次京师中谣言四起,把杨翼牵扯其间,杨翼焉能不恼恨梁焘、刘安世、曾布等人?梁焘等人别的本事不行,却是最善于玩弄权谋之术,如今打击新党固然卖力,可是待哀家西去之后,朝中又无范、王等人,还有谁能制得了他们?”
文彦博心中明白,原来太后是为了将来打算啊,说不定谣言就是太后放出去的也未必,让杨翼跟梁焘、曾布等人不和,与这些人相互制衡,这样皇帝才方便驾驭群臣啊!
高太后又道:“杨翼虽在城外,然以武学之力量,与殿前司诸指挥相比恐也不逊色,隐然可为我皇室臂助,况且官家虽然年幼,却早已知晓笼络人心,筹建武学之事,官家也帮着杨翼说话,想来朝局无忧矣!”
文彦博心中赞叹,厉害啊!先是罢了二相,全力清党,接着挑起杨翼等军中少壮力量对抗在清党中坐大的梁焘、刘安世,又以殿前司和武学相互牵制,如此心思,真是帝王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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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杨翼纳闷的看着杨得贵:“叫你去老王家送封答谢信,怎么就搞得这么狼狈?”
“我才一进去,话还没说完,他们就放了狗!”杨得贵哭丧着脸道:“那狗厉害啊!追着我跑了三条街。”
“怎么会这样?”杨翼觉得太奇怪了,照理说王存帮了自己一个忙,让自己免于受到政治打击,怎么自己派人去示好,反而会被人赶出来呢?
“就是!大哥你叫我去送信,王相公不出来见我就罢了,那帮下人还放狗追我,大哥,你是不是真的跟那个王大小姐有什么勾勾搭搭,然后又始乱终弃……”
“闭嘴!”杨翼懒得跟杨得贵搅和,眯缝着眼睛说道:“这件事情一定另有蹊跷,只是我搞不明白罢了,难道说王存根本就没心思帮我,他弹劾我是来真的?我原先的分析有误吗?”
思来想去杨翼也没个结论,最后杨翼决定懒得去管了,反正弄到最后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反正汴京城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真要都想明白也是不可能的。
“杨得贵!”
“在!”
“这地方我感觉不太对劲,你说不就是下了场雪吗?我怎么感觉阴嗖嗖的?备马!咱回南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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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兴龙节(上)
按照大宋颁布的《奉天历》,目下已经是元佑二年的十二月初,天气寒冷。在这样的天气里,汴京城外南泊大营中的气氛,却和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经过数月的建设之后,南泊大营已经有了一点规模,无论是人员还是装备设施,都已经逐步走向健全,甚至还有加快发展的迹象。可是在武学谕杨翼大人的眼里看来,武学建设的这种良好趋势却有点不大正常,起码他认为没有理由这么快。
当然,杨翼的奇怪是有原因的,首先是南泊的人员大量的增加了。学员的人数没有变化,增加的是大批的后勤及管理人员,包括马夫、厨师、保洁、杂役等等,甚至朝廷还为武学出钱雇佣了一批佣仆,这些佣仆的到来使整个南泊大营欢呼雀跃,因为从此之后例如杂扫浆洗之类的工作就不用学员们动手了,这对于从一方将领转变为学子的众学员来说,多少可以平衡一下自己的心里。此外另杨翼惊诧的是,在太皇太后提议和枢密、中书两大机构的共同行文之后,原隶属于太原府的另外五百名赐胡军获准渡黄河南下,进驻南泊,使南泊的赐胡军增加到了两个指挥近一千人。
其次是武器装备和设施的建设加快了很多,大批的砖石木料被从各个地方调运了过来,军器监分部也获得了原材料方面的支持,甚至朝廷还把两个军器作坊连带一批工匠给搬到了南泊,这使得南泊大营已经可以部分自产一些武器。而最令杨翼惊疑不定的是开封府钱勰的态度,自从杨翼教训了老钱家的几个子弟后,本来钱勰多少还有点不太高兴,但最近的十来天钱勰明显表现出了自己的热情,三番五次的扔下繁忙的开封府跑到南泊来督促施工,连带从漕运供应的粮食也加快了速度,以至于杨翼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增加几个仓库,以满足多余粮食库存的需要。
对于以上这一切,杨翼百思不得其解,似乎朝廷就在这么一夜之间对武学高度重视起来,而这所谓的一夜,似乎就是杨翼和王临碧发生冲突的那一夜。
“这之中定是有些古怪!只是本帅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好像本帅突然变得很招人喜爱啊!”杨翼现在站在湖边上,远处的校场上,一个学员队正在讲习分队指挥策略,学员雄壮的叫喊声或者是李实的叫骂声时不时的的传过来。
“大人本来就是青年才俊,招人喜爱不足为奇!”章楶捋须微笑道:“只是老夫以为,朝廷这么做定有深意,杨大人要是有空,还是要多回朝中,有些事情不是在朝堂之外可以了解的。”
“章大人入仕已久,诚为子脱的长辈,从政经验远强于晚辈。虽长期戎外,但京中人脉必定亦是深厚,还请章大人多加提携晚辈,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言语一声才是啊!”杨翼对于章楶始终存有一份敬意,对于这样闻名于世的一代帅才,送上点马屁是应该的。
章楶摇摇头道:“我在外久矣,京中倒是还有几个老朋友,然党争之祸子脱未见吗?便是老友也不敢交往过密,否则祸事上身殊难预料啊!平日与那些老友见面,无非就是聊聊风花雪月而已,至于子脱有关提携之语,我看还是算了吧!”
杨翼一愣,心说要你提携你倚老卖老还当了真了?咱那可是客套话,你也不用这么直接就拒绝吧,不过杨翼转头想想却也释然,毕竟和章楶认识不久,谈不上深交,以章楶看来恐怕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很难定论,所以干脆利落的摆明态度是最好的避嫌之法。
为了避免两人这种算不得愉悦的谈话变成废话,杨翼就决定四处走走,好歹他也是武学谕,每次看到南泊一天天的发生变化在杨翼的心里总是那么一种充实和满足的感觉。
“为将之道!存乎一心,然用心者,当知天地运行之奥妙!”种师道在讲台上激情四溢,也不管台下的学员一片茫然:“天地间所盈者何?为气而已….”
杨翼在门外摇头苦笑,这是种师道在给七队上政治思想课,对于张载那套“气源说”简直是不遗余力的推广,在杨翼看来,说不上什么不对,毕竟自己也提不出什么好思想,暂时还是由他去吧!只不过隐忧还是有的,虽说看起来学员们对这些东西也不太弄得明白,并且这帮武夫对于天地的所谓本源也没什么兴趣,但是万一真有那么一两个没学到朴素唯物论却对那个子虚乌有的“气”信以为真,回头出家作个道士或者隐士去练气,那可就白白浪费的朝廷的教育资源了。
杨翼一路转下来,先是看了李宏伟给新学员上的军法课,接着就去看了种思谋和莫日根的个人战斗术教学。种思谋当真是出于名门,无论是在马上还是在地上,一把银枪在他的手中被舞得虎虎生风,寒光四溢,直把学员们看得目眩神移,而莫日根主要教授骑射,那种出自于大草原上磨砺出来的种种技巧和经验,对于习惯了陆战的学员们也是一种很好的感受,甚至可以在里边得到一些与马军作战的经验和启发。
“哈哈!谁敢与某试练几招?”种思谋舞了一圈,停下来时气息丝毫不乱,身体笔直如枪,自有一股威严和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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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远远的在一旁颇有些手痒,毕竟喜欢格斗的他好些日子没和人动手了,不过杨翼手痒归手痒,真上去还是不可能的,杨翼自忖若是自己与种思谋对战器械,恐怕也未必能胜,看那银枪上下翻飞的,没准一上去就被种思谋不小心捅上几个窟窿,到时候弄出个血流成河可就不太好玩了。
“郭队长愿意一试!”陶节夫大叫道:“俺们队长当年在攻夏的时候,三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当可与种教授一战!”
全队顿时哗然、轰然叫好!热闹人人爱看,特别是看人打架那绝对是种愉快的经历。郭成有点无可奈何,他最近对陶节夫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早都被玩怕了,不过现在全队起哄,远处似乎武学谕杨大人也在望这边看,不打上一场就太丢人了,于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陶节夫之后提枪上阵。
种思谋当然听说过郭成的事情,自然不敢大意。两人屏气凝神摆开架势,枪尖微触后迅即分离,一时间肃杀之气充盈于场上。“搞什么呢?看得累啊!”陶节夫见两人摆了半天架势还不动手,在一边煽风点火:“刺啊!闭眼用力往前这么一刺,世上就太平了!”
杨翼心中暗笑,心说这陶节夫也许适合去干干宣传鼓动什么的,这世界上还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啊!
两人突然间同时低吼一声,长枪一抖宛若长蛇吐信,顿时战成一处。种思谋枪法出自名门,招式花样极多,刺挑点扫层出不绝。而郭成乃是自幼在战场上长大,枪法狠厉绝伦,招招直取要害。两人的动作都是极快,长枪若闪电行空,刹那间已是数个回合,学员们这时候鼓噪起来,欢声雷动,惊得更远处搞分队指挥训练的学员队也忍不住望过来。
两人的枪尖四处飘逸,身形灵动,竟是胜负不分之局,待战上半刻,种思谋忽然“哎呀”一声,枪尖往上抬往后就倒,郭成如影随形般贴上去,哪知种思谋乃是诈倒,枪体直竖时枪尾由后下方向上挑出去,正中前冲的郭成小腹…..
杨翼觉得这招有点眼熟,好像当年杨得贵在真定府玩的那招“兔子蹭鹰”一般,只不过杨得贵稍微邪恶了点用的是撩阴腿,而种思谋用的是枪尾罢了,看来回马枪之类的诈败战术真的是很好用啊!
正思忖间,杨翼突然发现陶节夫朝自己这里瞄过来,顿时心惊胆颤转头就走。不走不行啊,这个陶节夫看起来很适合转行去烧锅炉,待会煽风点火来上那么一句:“哎呀!武学谕大人在这啊!对于杨大人的功夫大家是久仰了,无缘得见识啊!杨大人跟种教授来上一场吧!”那就不太妙,打了不安全,不打没面子,看刚才那两人枪枪要害的,这又不是在战场上,挂掉了多少有点不划算。
接下来杨翼又看了好几处地方,有学员队在荒地上练习扎营指挥和骑术,有学员队在没有结冰的蔡河与南泊交界处练习火船战术,有学员队在城墙上练习防御布置,还有刚从牢里被捞出来没多久的佟项在沉痛分析方山之败,当然,学员们从佟项的分析中主要就听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曾布大人真不是个好东西。
看完这些队伍教学后,杨翼现在的想法比较明确,那就是必须在这样的教学种摸索出一些规律,为最终实现全国军队的训练标准化打好基础,特别是一定要把“运动中集中歼灭敌人”这样的思维贯彻到这帮人的头脑里。
最后杨翼看了来到了张全柱的讲堂,张全柱主管山川地理以及战史的讲习,这确实也很适合喜欢分析的张全柱。只是杨翼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妥,原因是张全柱用来教学的地图非常粗糙,事实上这个时代的地图普遍存在这样一个毛病,由于测量科学不发达的原因,地图上面随便画上两道就代表一座山一条河,至于山有多高水有多深就只有听传说了,甚至山中和水边到底有没有路可走,更是让人一头雾水,用这样的地图去打仗,显然不方便,并且在教学中也是如此,一些学员对着地图设计出来的战术看起来不错,可是真正在实战中能否这样行军就很难说了。
“沈括?”杨翼决定去沈括那里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据他所知,整个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立体地图就是沈括在熙宁二年搞出来的,而沈括当时把立体地图献给了神宗皇帝,并因此而入了仕途。而且沈括之后还开始画“天下郡县图”,据说花了十二年,算起来,应该是今年完工了。
“杨大人到来有何指教?”沈括最近气色很好,自从朝廷搬来了两个工匠作坊后,他的气色一直就很好。
“本帅需要地图!”对于这个大学者,杨翼是一脸的虔诚:“沈大人不是有个立体地图吗?听说奉先帝的旨意还搞出了天下郡县图,不若两者结合起来,搞一个天下立体地图如何?”
“这事不可!”沈括的断然回绝令杨翼吃惊:“杨大人可知天下郡县图我画了十二年?直到今年初春才告完成,而立体图是用木料制成,鉴于地图的位置比例准确性要求极高,打造这些木料费时费力,若制成一地尚要一月之工,若制成天下之图,没有数年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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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立体图是用木料制成的?”杨翼觉得又增长了见识:“为什么不用泥沙呢?我见别人都是用泥沙!方便啊!”
“泥沙?”沈括两眼突然放光:“杨大人在何处见得人这样做法?哈哈!真是好计啊!我如何就没想到呢?想来那泥沙制作定是方便,勾刻竟易如反掌,同时更可植上嫩牙比作草被、附上纸铂比作河流,真是好啊!若用之于军中,无论观察敌情、配置军队、分布装备岂非臂如指使?”
杨翼干笑:“那就有劳沈大人了!其实按照本帅的看法,沈大人在这里也不必完全把心思用在军器上,世间事物丰富多彩,沈大人既然见多识广,记录下无数奇人奇事,也不妨利用手下的工匠鼓捣鼓捣,比如本帅就听说沈大人曾记录有一个叫毕升的人搞出了活字印刷,类如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发扬光大推行于世的啊!”
沈括狐疑道:“这我倒是记录有,可是杨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杨翼笑笑:“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多半是沈大人身边的人传出来的,本帅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沈大人以后要注意了,这些新奇的事物有些大可说与人知,有些涉及军机却要保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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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南泊大营里却没有丝毫安静的味道。“啊!….”成群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在整个南泊的上空,因为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要洗冷水澡的缘故,更因为南泊边上的澡棚四面透风的缘故。
“过来吧!来吧!”孙竖南咬牙望着陈远鸿,冷风从身体上刮过的时候简直就像刀锋:“远鸿,待会你也要有这一遭!”
陈远鸿颤抖的手里提着一大捅水,这是准备淋在孙竖南身体上的,因为孙竖南始终自己下不了手,真是冷啊!“孙大人,要怪你就怪杨子脱好了,每天都洗冷水澡是他定的规矩,王魔头还在那边盯着呢!回头到你给我淋的时候,一定也要给我一痛快啊!”
“哗”“啊!…天杀..的..杨..子..脱!你怎么..不来..洗,我也给你淋一头试试!”
雾气升腾中,杨翼惬意的泡在装满了热水的大木桶里,真舒服啊!要是秋香在就好了,秋香搓澡的功夫一流,当然,秋香要是弄来了王有胜估计就没什么心思干活了,不过也未必,要是王有胜为了在秋香面前表现一下,加劲折磨那群学员也不一定。
“大人!末将有事禀报!”王有胜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中书行文,后日兴龙节,皇帝幸南泊,慰劳各地将领!”
杨翼顿时一愣,坐直身体问道:“陛下自己来?还是太皇太后要来?”
“太皇太后要来!”
杨翼寻思,太皇太后当政,却不能以她的名义出宫巡视,毕竟她是太后而不是女皇,当然要由小皇帝的名义,太后只是跟着来。不过这事太奇怪了,皇帝跟太后来南泊过兴龙节,这代表什么?无上的荣宠啊!满朝文武,岂不是都要跟着过来?而且此事一旦传出,武学即刻地位上升好几个档次啊!可这是为什么呢?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朝廷对武学的重视,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王有胜!最近大营里没什么不对劲吧?”
“没啊!挺正常的,不过前天来了一帮子人,说是某某学员的家眷,几月未见夫君,要求入住武学!”
“这事简单,不过暂时还不能让她们来。”杨翼觉得毕竟这年代成亲都很早,不少学员都有家有口的,也不容易:“兴龙节过后,把有需要过来的家眷都安排在郑家村那边,租农舍还是自己盖屋子他们自己掏钱就行,另外每个月可以放三天假让他们相聚,不过早上跑步的时候你要注意了,不能私下停留相会,军中绝不能有女眷!”当然,杨翼作的这个决定只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只是不少学员在很久以后,回想起在南泊的日子时,依然记得杨翼的这个令他们每每想起依然无比温馨的决定。
杨翼想了想,又道:“准备衣服,击鼓集合,立即宣布皇帝陛下后日临幸,让大家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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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兴龙节(中)
“皇帝陛下与太皇太后要在南泊大营过兴龙节!”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汴京的大小角落。当然,这个消息引起的反应各不相同。普通的老百姓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大家长期生活在天子脚下,但皇帝陛下对他们来说依然像神话那般遥远,就算每年到这个时候开封府都会号召大家在自己的家门上张灯结彩,只不过老百姓更关心的还是兴龙节是否可以减轻一些赋役,又或者来个大赦天下之类的举措。然而,老百姓不关心的东西并不代表官员们就不关心,而且上千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官员们所关心的事情多半与老百姓无关……
都虞候王敬心今天很早就起了床,并且迅速的来到了郡王行府,不是因为习惯,而是昨天黄昏时从中书省传来的消息,让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很显然,对于王敬心来说,似乎一夜之间,他所熟知的政治局势朝某个方向发生了一点变化,又或者不完全只是变化,似乎某个维系着平衡的天平,稍微的倾斜了那么一点。
事实上,汴京城中的遂宁郡王府只是一个行府,因为遂宁郡王年幼的缘故,朝廷并没有硬性要求郡王殿下必须前往封地,所以京中就有了这个府邸,给年幼的郡王居住,当然在目前,这个行府的大厅中的气氛有点异样,因为除了王敬心之外,一大早还有许多人来到了这里。
“各位大人!下官以为这件事情颇为不寻常!” 在座的有十数人,王敬心的官职虽然不能说很高,但手握京辎重兵的他显然在这里面非常受到重视,坐在了大厅中的次席:“陛下此举似乎颇存笼络杨翼之心,莫非我等之前保杨翼的策略,竟然是养虎为患吗?”
王敬心提出的这个话题显然也是在座者心中的疑问,于是纷纷各抒己见。
“岂只是笼络?历年兴龙节哪有这种事情发生?定是太皇太后以此威慑各派,只是奇怪得很,杨翼不是章淳一系的吗?据说当日杨翼本来只是任命了太原府的督训官,然而章淳在朝中力争,才让他提了河东路的督训,否则此子如何能在年初大战中立下功勋?”
“我看太皇太后只是安抚人心罢了!想来车盖亭案发之后,新党早已关门大吉,如今各地新党残存势力心怀怨恨,蠢蠢欲动,这杨翼既然是蔡确和章淳的心腹,目下又以功勋居于朝中,高太后示之以荣宠,显然是为了安抚新党不平之气,又或者是分化瓦解之策!”
“公此言大谬,目下梁焘等人主持清党事宜正如火如荼,何来安抚一说?莫非太皇太后只是针对我等的权宜之计?不可不妨啊!”
“汝言方大谬!我等目下又无什么举措,高太后又何须忌讳我等?此事与彼事诚为殊异,岂可混为一谈。”
座在首席上的一个老者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大厅中顿时安静下来,就连王敬心也神情肃然。
老者低沉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太皇太后虽然年纪老迈,然精神健旺宛如从前,若其得享长寿,待陛下年纪渐长,诸位以为京中还有我等立足之地吗?老夫以为不可。岁月蹉跎,谋事者宜求早进,我等必须抓住时机啊!”顿了顿,又道:“此次兴龙节移驾南泊武学,虽事出蹊跷,但也在老夫预料之中。想来皇帝在朝中长期不能柄政,却又与几位侍读大臣如范纯仁、吕公著等人不合,没有可以倚仗的势力,太后若是想保住小皇帝的位置,不为皇帝结交几个能臣怎么行?不过老夫却以为杨翼未必就能为高太后利用。老夫留意他已经许久,这人背景来历颇为可疑,一个正三品上的年轻新贵,就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扶摇直上,昔日保举他的人既有蔡确又有苏轼,连带号称中庸的王存也为他说过话,观杨翼历次所上奏的言论,多面派的痕迹非常明显,试问,一个如此心怀叵测的人,怎会轻易就被笼络呢?”
老者望着深思中的众人,叹道:“老夫失策啊!原本老夫以为高氏是想借清党之机连带一块将杨翼剪除,所以不管杨翼有什么背景还是目的,我等之前还是要帮他,无非是想为将来所谋之事增加一个力量,无非是想让高氏增加一个敌人,只是目下看来,我等倒不应该继续原先的策略。转而要采取打压离间之策,绝不能让他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继续得宠。如此,以此人的野心,恐怕多半会对太后心怀怨恨。”
王敬心忍不住插嘴道:“若是我等出面打击他,岂非也会让他怨恨我等?从此多树一个敌人?”
“嘿嘿!”老者冷笑道:“原本我们就预着他是章淳一伙的,是简王阵营中的大将,本就是我们遂宁郡王的敌人,如今依旧是敌人,又有何妨?只要他不投入小皇帝的怀抱便可!”
王敬心默然半晌,世间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今天帮你,明天就要害你,所为的无非利益二字,说到反复小人,只怕面前的老者更是一个代表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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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
“此事甚是离奇!”右正义大夫梁焘满脸不解的望着刘挚:“刘相公,武学里无非是一帮无知武夫,怎可担当如此的殊荣?陛下就算不愿在紫寰殿庆典,定要跟学子同乐,大可以去太学或者国子监,为何非要去武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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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挚半闭着眼睛,慢里条斯的说道:“不去武学又去哪里?前些日子你们弹劾杨翼和王存结党,结果如何?太皇太后不发一言!其后王存弹劾杨翼孟浪之罪,结果又如何?太皇太后留中不发!今次帝幸南泊,其中的前因后果,耐人寻味啊!莫说你们,本相联系前后之事思之,亦是冷汗淋漓,难怪当初杨翼提出要兴建武学之时,朝中居然没有什么阻力就通过了,想来其中必定是有那么些人达成了某种妥协,又或者杨翼建武学之请,符合朝中几大势力的利益罢了。”
梁焘不再言语,旁边的刘安世等人亦都反复思量,竟是越思量越心惊,不约而同骇然道:“莫非我大宋竟然真要祸起萧墙?”
刘安世接着说:“定是蔡确那厮搞的鬼,昔日先帝大行之时,蔡确与宰相王珪等密谋,欲立雍王赵颢又或者曹王赵頵为帝,难道现在蔡确被贬之后,新党残余竟然又起了这番心思么?难怪太皇太后要笼络杨翼了,想来杨翼被笼络之后,以新党骨干的身份倒向了旧党,那么新党在汴京中哪里还有军队的支持?”
刘挚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道:“尔等党争太过,事事都不忘扯上新旧之争,本相却认为另有蹊跷,当年蔡确在先帝病重时就已经心怀叵测,要立雍王和曹王,可是宰相王珪却不同意,由此可见新党中欲立新帝者只是蔡确等少数人而已,如今蔡确章淳等人已远离朝中,又有何人还敢出头呢?”
梁焘不服气的问道:“如何见得王珪相公不同意,就是意味着新党中的大多数人不同意呢?”
刘挚睁开眼睛,盯着梁焘半晌,笑道:“梁大人怕是对当年之事不甚清楚,事隔多年,本相却不妨告诉你。”旋即刘挚又重新眯缝着眼睛回忆道:“当年先帝病重,蔡确和邢恕欲立雍王,先是找了高太后家的两个侄子高公绘和高公纪,暗示时为延安郡王的陛下太过年幼,而雍王和曹王正值盛年,但高家兄弟立即醒悟,遂报高太后知之。蔡确见太后得知此事,惊惶失措下匆忙把王珪找到自己府中,要王珪表态支持雍王。那王珪乃是执宰大臣,深得先帝信任,加上朝中冯京、王安石等皆已离位,其影响力可说举朝无二。”
梁焘插话道:“话虽如此,但王珪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素有三旨相公之称,他上殿奏事称“取圣旨”,皇帝裁决后,他称“领圣旨”,传达旨意是“已得圣旨”,诚为天下笑柄,蔡确去要他表态,他多半是一口应承了吧?刘相公怎么说他不同意呢?”
刘挚微笑道:“岂止如此,请听本相说完。蔡确不单找来了王珪,还命时为开封知府的蔡京带了大批杀手埋伏在府中,只要王珪一旦有所反对,立即冲出将王珪击杀!”
“啊?竟有此事?”虽事过了几年,但刘安世等人现在听刘挚说得活灵活现,竟也跟着紧张起来。
刘挚叹道:“要不我怎说新党中支持蔡确者并不多呢?王珪平日虽然怕事,但此关键时刻,被蔡确问得急了,却慢吞吞的回了句话---陛下有子。各位当然应该知晓这代表王珪反对立雍王,而是要立现在的皇帝陛下。照理说这个时候应该轮到蔡京带人冲出来击杀王珪,但蔡京却悄然带人退却了。想来以王珪之怕事、以蔡京之狡诈,若非得知蔡确无人支持,敢这样做么?蔡确看到谋事不成,便只好四处张扬,说他自己有策立大功,却反诬高太后和王珪有废立皇帝之意,所以如今高太后柄政,方才有蔡确的横祸啊!”
梁焘沉思半晌,恍然道:“怪不得新党倒台,蔡京却没有什么大碍,其目下虽然出知赢州,但比起新党中的其他人不知好了多少,其弟蔡汴也依然得在朝中任职。唉!全是当日蔡京放过了王珪之功啊!”
刘安世愣愣的想了一会,道:“那么说今次欲对社稷不利的不是新党,而是另有其人?”
刘挚站起身来,揉了揉额头,手指沾上茶水,在茶几上划了十数下,接着也不理众人,反转身回后堂去了。
梁焘等人立即凑过头去,只见茶几上淡淡的茶水痕迹,竟是一个“雍”字。
“绝不是雍王,他不可能得到本就无废帝之意的新党的支持,那么雍字是什么意思呢?”梁焘和刘安世等人默默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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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
目下大营里已经停课了,可是依旧是热火朝天的局面。明天就是兴龙节,陛下和太皇太后就要来了。整个南泊大营无论教授、学员、杂役全部都被动员起来,开始紧张而热烈的准备工作,事实上,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皇帝陛下,所以明天的节日无疑使得大伙都很激动。
“这我熟啊!我比你有经验啊!”王景高声大笑,指着正在梯子上悬挂标语的折可适道:“以前杨大人督训河东路的时候,提出那个三从一大,我把他讲话重点全部制成了标语,挂得整个丰州城里到处都是。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结果怎样?现在陛下临幸,杨大人不是照样要挂标语么?”
“亏你们想得出来!”折可适还是第一次挂这玩意,好像怎么挂都挂不平似的:“我说这条横幅的内容不是杨大人想出来的吧?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万岁万岁万万万岁?这也太没文采了吧!而且又不押韵,说是追求对偶语句嘛,平仄关系又不太合适!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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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歪着头看了又看,道:“确实不太好,当年我写的可比杨大人强多了!”……
孙竖南看着手里的拿着的一堆杂草,草里头孤零零的几朵难看的小野花,叹道:“这鬼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呢?说是要让陛下走在铺满鲜花的路上?这大冬天的,让我们去哪里找花?你说,梅花行么?不如去找找哪有梅花?”
陈远鸿正指挥着队里的其他学员去采花,回过头没好气道:“找去吧?我的队长大人!王魔头说了,采花这个行当是很有前途的,最适合咱们队,找不到今晚没饭吃啊!”
孙竖南嘟囔着把手里的野花从杂草中取出来,道:“这种倒霉事总是轮到咱们队,你说杨大人自己在干什么呢?”
“你还有闲心管着他?就想想明天见了陛下,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其实杨翼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觉得有点发晕,自称对这个朝代了若指掌的杨翼,发现自己其实在后世学到的东西太浅薄了。皇帝临幸可不是件小事情,涉及到的种种礼节多如牛毛,而杨翼和一众教授以及管理人员准备起来后,都不清楚究竟应该怎样办,各种请示像密集的箭雨般朝杨翼招呼过来,让他几乎处于崩溃的境地。
“章大人!你为官多年,这些东西应该清楚啊!”杨翼无可奈何的向章楶求救。
章楶也是一头雾水:“我为官都是外放居多,哪里知道这许多,再说了,我也就是见过先帝,如今的陛下我可是没见过啊!”
正彷徨无计时,救兵到了。礼部侍郎蔡汴和开封府钱勰受委派,专门前来协助准备。
杨翼看着蔡汴大乐:“蔡大人真是我子脱的福星啊!有您这个礼部大员在,我又何忧有之?”
蔡汴笑笑:“多日未见子脱,无恙否?最近子脱可是京中红人,和王相公孙女那事,据说状元楼都出了评传啊!”
杨翼顿时有点尴尬,心说哪壶不开你就提哪壶:“那是谣传!绝对谣传,我一直在南泊瞎折腾,和王存孙女根本就不认识,王存相公跟我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朝会上还弹劾我来着。前些天起冲突的时候,哎!这事钱大人清楚啊!我可是在开封府向钱大人解释过的!”
说到这事钱勰就开始装糊涂,什么也听不见,转身和章楶叙旧。杨翼心中暗骂这钱勰狡猾,忍不住道:“钱大人!我最近听说开封府事情忙,我想到了问题所在!有一计或可为大人解忧!”
钱勰立即变得耳聪目明,转头问道:“子脱有何计?本府愿闻其详!”
杨翼诡笑道:“我专门找风水先生看过了,开封府门前那对大石狮子恐怕开口太大,所以事情都被那狮子口给吸过来了,您还是换换吧!”
“哦?那要换什么?”
“我看不如换上一对乌龟,就是弄一对缩头乌龟放在开封府衙前,那就天下太平世界清明了!”
哪知钱勰也不生气,笑眯眯道:“这个想法好啊!有道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只有乌龟才能长命百岁啊!”
待各种废话全部聊完,蔡汴就开始指导杨翼如何布置明天的礼仪,包括物品的摆放、人员站立的位置、鼓号的规则、以及整个迎送过程的礼节等等,杨翼照着蔡汴的吩咐一直搞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布置完毕。
“还有一事,需要今日进行!”蔡汴见杨翼都按要求布置下去了,神情变得有点严肃。
杨翼好奇道:“什么事情如此急迫?难不成是要将明天的仪式演练一番么?”
蔡汴命随从拿来一个大包裹,包裹大开后令杨翼大为惊异,原来里面是两套衣服和面具、棒槌、铜锣等等事物,当然杨翼最为惊异的是那副面具,那副面具形象丑陋青面獠牙,颇为骇人。
“这是为避煞而用的,子脱应该清楚吧?陛下临幸的地方都要事先避煞,我大宋礼仪继承自三皇五帝,然周礼可说集之大成,《周礼&;#8226;夏官》中便开始有避煞这么一说了。”蔡汴对杨翼的惊奇相当怀疑,因为没人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杨翼一听“避煞”立即明白过来,原来皇帝临幸前竟然要跳“傩舞”,傩,起源于远古的巫术。《周礼&;#8226;疾医》中讲:“疠,恶气也。”早在先秦时人们把驱逐邪恶的“疠气”称为“傩”或“时难” ,人们认为疫病,全是由鬼怪作祟。《周礼&;#8226;方相氏》中有“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 的傩舞记载。汉代开始“跳傩”在宫廷中盛行,其后“跳傩”风俗流传到唐、宋称“避煞”。据说宋朝流行有驱逐“火鬼”的傩舞,换下的“旧火”,视为“火鬼”,跳傩时,将火把投入水中,宋时,仍沿用“方相氏”称巫师。
“这我有兴趣啊!可是不会由蔡大人您来跳吧?”杨翼非常开心,若说能亲眼见一下宋代的傩舞真算是饱了眼福了,不过如果能见到堂堂的礼部侍郎蔡汴穿上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张牙舞爪的跳上那么一段,那可就是终身回忆了,哪天心情不好用来回想一下,一定可以乐翻天啊!
蔡汴目瞪口呆道:“我跳?子脱是在说笑吧?南泊大营中没有方相氏么?各地军中应该都有的啊?”
杨翼尴尬道:“这个…方相士么…南泊大营还是草创阶段,还未准备!”
蔡京笑道:“那即去准备,事关皇家礼仪,这事今日黄昏时一定要做,你找两个人来,一个人穿上服装带面具扮熊怪,一个人带上青面獠牙扮巫师,熊怪在前面狂奔,巫师拿着法器带着帮人在后面一边厉声喊叫一边狂追,围着大营追上一圈就算完事了。”
杨翼其实觉得这种封建迷信活动还是很好玩的,只不过若是自己来上这么一下未免有失体统,回身叫道:“王有胜!你去叫郭成和陶节夫来,陶节夫扮熊怪,郭成扮巫师!另外集合人马,傍晚的时候咱们闹腾闹腾!”
夕阳下,南泊大营喊声震天动地,真是开心啊!数千人围观叫好乐不可支中,一个熊怪仓惶逃窜,一名青面獠牙的巫师一边敲打铜锣一边追,面具下的陶节夫在惊天动地的人声中大骂:“凭什么我来扮妖怪呢我,真是活见鬼了!不对,现在似乎我就是鬼啊…..”
杨翼和蔡汴等人站在人群中欢呼,心里却在想着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明天的天气也一定会很好,南泊大营,中央武学,在经过了明天之后,一定可以确立在大宋朝中的地位了吧?自己一定要努力表现一番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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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傩舞,引用《中国宋代历史研究》《清明上河图中的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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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兴龙节(下)
一大早,整个汴京城就处在一种莫名庄严和神圣的气氛里,因为今天是十二月丙戌,兴龙节。这个节日乃是大宋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皇帝赵煦的生日。要是在往年,皇帝都会一大早在皇城内的紫寰殿接受群臣的膜拜和祝福,并一一赐酒,然后傍晚的时候在集英殿或者琼林苑摆上那么百八十桌,来个君臣共乐。只不过今天不同以往,因为今天皇帝要巡幸位于汴京城外的南泊大营,并且在那里过生日,至于那百八十桌酒席也还是要摆的,只是地方也换到了南泊湖水的边上……
事实上,为了皇帝今天的出巡,整个汴京城在昨天夜里就闹腾开了。京城禁军的四大主力天武、捧日、龙卫、神武一共八十个指挥四万人,用了一夜的时间把汴京城搞了个鸡犬不宁,几乎稍微上了一点规模的街道和巷子上都有士兵在巡逻和戒严。而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来自街道司的几个指挥又把御街两边的商铺给清查了个底朝天。最后皇帝快要出来的时候,从皇城宣德楼、州桥朱雀门,一直到外城的南薰门,整个南御街被来自殿前司虎翼军的一万多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吉时已到,皇帝出巡的队伍终于来了。其实这个队伍相当的庞大,走在最前面的是殿前司直属四大指挥两千多人,接着就是皇帝的舆驾,紧跟在皇帝后面的是宗亲队伍,高太后的舆驾比皇帝的略矮一些,其他的宗亲就不能乘“舆”,而是由四匹马拉着的车乘,宗亲队伍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武百官,因为今天是去武学,所以按照规矩要用“武礼”,所以除了皇帝要批挂黄金铠甲之外,今天的百官也一改往日的宽袍大袖,全部都穿着圆领窄服骑马而行。而走在最后面的,则是专门保卫帝室贵族的侍卫马步亲军,和殿前司一样,也是四个指挥两千多人。
队伍浩浩荡荡的走在路上,不过各人面对着戒备深严的景况却各有各的心思……
“怎么到处都是士兵呢?比在皇城还烦!朕出来一趟容易么?搞什么呢?”坐在舆驾里的赵煦,看着街道两边密布的军队,手里摆弄着穿在身上的金甲衣角,嘴里喃喃自语。刚出宣德楼的时候,想一想传说中的大批民众在街道边焚香膜拜山呼万岁,年轻的赵煦还有那么一点点兴奋,可是到了南御街,赵煦的兴奋就变成了沮丧,不,应该说赵煦现在觉得非常的郁闷。
而后面的高太后却没有她孙子的那份闲心,在高太后看来,两边的军队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安全的感觉,而是在向她传递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文太师!”高太后忧心忡忡的唤来了后面的文彦博:“御街边的士兵都是虎翼军的吗?”
“是的,娘娘!”文彦博在马上颔首道:“虎翼军乃是整个京城最精锐的部队,按照元丰年间的改制,连带目下在京中布防的四大禁军主力,都归殿前司统管。”
“哦!哀家明白了。”高太后不再说话,略微点头让文彦博退回到自己的队伍中,而她的心里,某种不安的感觉正在蔓延。
身为殿前司第一指挥使,林东骑马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望向身边的王敬心说道:“殿帅大人!我殿前司军威极盛,恐怕即便是南泊那帮所谓的各地名将,待会见到也要自叹不如吧?”
王敬心闻言大笑:“观玉果然知兵啊!你应该清楚那个杨翼的事情吧?他身边有个人叫王有胜,以前也不过是殿前司的一个小卒,随便出去混了几圈,居然也成了杨翼手下的一员勇将,此外赐胡军里几个指挥使也多半出于虎翼军,由是可观之,我殿前司的士卒皆是精挑细选,诚为禁军典范,哪里是南泊那帮边关莽汉比得了的?”
林东眼中忽然有精芒一闪而过,咧嘴笑道:“那王有胜以前是殿前司的?我却不知,无怪当年在延安府的时候,那个王有胜动起手来这般狠辣,末将佩服啊!他也姓王,想必受殿帅赐教良多啊!”
“观玉说的哪里话,目下你可是我们殿前司数得上的人才啊!”王敬心的笑容颇有点诡异的味道:“等下到了南泊,观玉还要好好表现一番,你和扬子脱乃是同年的制科进士,又怎可久居人后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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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其实还不错,起码目下的风虽然带着点寒意,但相当的温柔,吹拂到人的脸上非常的舒适。
“我说你就不能正经点?”杨翼骑在马上,伸出脚踹了王有胜的坐骑一下,骂道:“你伸着脖子东张西望什么?陛下来的时候一定是烟尘滚滚,不用伸脖子一样看得见。“
“我听说陛下出巡,天上一定跟着五色彩云!”王有胜不服气道:“咱不用看什么烟尘,就看天边好了。”
“彩云?”杨翼好笑道:“大冬天的哪来的彩云,你可看仔细了,天上乌云倒是有不少。”
正说笑间,远方的官道上尘土飞扬,皇帝陛下的车队终于来了……
“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的声音在南泊大营中震耳欲聋,鼓乐声大作,号角声齐鸣!事实上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各地将领还有赐胡军都相当的兴奋,喊叫起来声嘶力竭。
赵煦和高太后在万众山呼声中,坐上了南泊大营中位于北侧的高台。赵煦这会儿来了精神,事实上自打进了南泊大营他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举目望去,只见南泊大营彩旗飘扬、标语处处,校场周围居然还种植了一些梅花,此外营帐、屋宇皆整齐有致,虽然这个地方比起皇城或者汴京城要来得简单许多,但分外给人一种充满了清新朝气的感觉。
整个校场规模宏大,赐胡军两个指挥,加上九个学员大队近两千人,排列成近二十个整齐的马军方阵位于校场的东侧,而殿前司四个指挥也刚好两千人位于校场的西侧,其余两千多侍卫亲军则远远的布防在广阔的南泊各处。官员们则在高台前排好了队。
首先进行的是百官祝福仪式。随着大太监李宪高昂的声音响起,众宗室贵族和官员便依照官阶和资历,轮番上前参拜祝福,并由皇帝赐酒。最先上去的当然是帝室宗亲。
“臣普宁郡王赵似,恭祝吾皇万岁!”“臣咸宁郡王赵俣,恭祝陛下永享盛世!”“臣太宁郡王赵佖……”
杨翼这个时候正在官员群里边拉关系套近乎,反正现在离自己还远,怎么说也就是三品,待会皇亲们完事了还有什么一大堆元老等着上去,元老完了还有一二品的大员,比如范纯仁什么的虽说罢了相,论起地位和品秩也在自己之上,不着急。
“我说赵大人!您那可是国姓啊!”杨翼捅捅前面的赵瞻:“什么时候也做个寿辰?你属什么的?”
赵瞻回头笑道:“你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怎么?我做寿杨大人真愿赏光吗?我属蛇的。”
“下官一定前往恭祝!”杨翼诡笑:“我老家那边流行黄金打造属相,您要是属蛇,我打一金蛇送过去?”
“得了吧,都知道汴京城里就属你们老杨家最有钱。”钱勰在杨翼的旁边,插话道:“赵大人可是风雅高洁之士,不若送几幅上好的字画。至于黄金白银的就不妨考虑下本府,本府属牛的。”
杨翼笑道:“金牛恐怕不合适,昨天不是才和钱大人说起那什么万年龟吗?您老哪天过寿?金龟送上!”
王敬心这个时候也在这个地方,只不过他的品秩比这几位还要低一些,站在杨翼后面几个身位,忽然凑了上来,道:“杨大人好兴致啊!可还记得兄弟我,殿前司王敬心,今天来到南泊,看那军容之盛,杨大人果然不负名将之誉啊!”
杨翼皱皱眉头,心说除了我去殿前司要人时和你打过次交道,也没什么深交,突然来拍个马屁是什么意思呢?正要说几句英雄相见分外相惜的废话,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声传到了耳中。
“臣遂宁郡王赵佶,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杨翼心中突的剧烈一跳,赵佶?宋徽宗?太熟悉了!太有名了! 杨翼也管不了搭理王敬心,连忙掉转身放眼望去,只见一名太监牵着一个约莫三五岁的孩童行到台上叩拜,刚才那声呼喊之所以尖利,想必是因为赵佶年幼,是以由太监代为呼喊的缘故。
杨翼离得较远,根本看不清楚,心里却有如虫咬般痒痒,脑中百转千结,想来赵佶乃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昏君,靖康之耻,二十万大宋禁军,面对仅六万毫无补给的金军居然不作任何抵抗,赵佶和他的儿子连带三千宗室、大臣、妻妾一起被金人俘虏为奴,实在是令无数汉人世代蒙羞,在杨翼看来,号称集瘦金体书法大成的赵佶,更适合去当个艺术家,而不是去当什么皇帝。“靖康耻!尤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杨翼盯着远处的那个小孩,嘴边竟不自知的低吟起岳飞的满江红:“不能!他怎么能当皇帝呢?”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敬心本来正等着杨翼答话呢,突然遂宁郡王上场,杨翼就神态大变,王敬心当下便疑窦大升,待仔细听得杨翼口中喃喃自语隐隐约约传来什么靖康耻,他虽然不明白什么叫“靖康”,但“臣子恨”还是明白的,至于到了什么 “收拾旧山河”什么“血”啊“肉”之类的,王敬心顿时冷汗淋漓,待仔细观察杨翼的表情,愈加觉得杨翼一定是对遂宁郡王极度痛恨,恨不得拔皮吃肉。杨翼的声音非常小,但王敬心最后还是听到了“当皇帝”几个字。王敬心此时脑中乱成一团,虽说大家各为其主,但现在各派的主要目标应该暂时还是一致的,那就是把在座的小皇帝废掉,你杨翼怎么不对小皇帝有什么想法,尽针对俺们郡王呢?什么时候招惹你了,就算要打压你,不是还没开始么?
此时已经轮到各位大臣上台庆贺,杨翼也从暂时的心神动摇中缓过神来,事实上,平静下来的杨翼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再怎么说赵佶上台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且不说历史已经改变,就算是照常发生,那靖康之耻也是数十年后了,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未知数,说不定哪天在御街上被马车牛车这么一撞就挂掉了,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杨翼自嘲般笑笑,只不过这笑容又被王敬心理解成了阴笑。杨翼忽然感觉似乎有人在旁边注视自己,愕然侧头,便看到王敬心正在发傻:“王大人?王殿帅?没事吧您?这一大早的把您弄这地方晾着,委屈啊!不过现在是冬天,总该不会有中暑这种事情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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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没事!”王敬心有点尴尬的笑笑:“忽然觉得那边的梅花不错,正寻思着作诗一首,嘿嘿!”
接下来,歧国公王珪等一干元老以及当朝七八位正副执宰大臣陛见之后,终于轮到杨翼和赵瞻、钱勰等十几人上台,跪拜献礼之后,本应退下,却听高太后笑道:“杨卿,哀家今日视之,这中央武学建得颇有声色,学员精神抖擞,杨卿实乃国之干臣啊!”
杨翼得到夸奖,自是高兴,不过谦虚还是要的:“臣得陛下、娘娘恩泽,自当报效家国社稷,不敢有一日懈怠,惟愿我大宋国富兵强、社稷坚如磐石、百姓安乐丰足而已,愿我大宋盛世,得以万年。”杨翼抖手甩出一份名单,这名单可是准备了一夜啊!是蔡侍郎说的,要乘机感谢一下各部门,搞好关系嘛,多有道理:“建武学绝非臣一人之功,内有武学师生齐心协力,外有中书、门下、枢密、兵部、户部、工部、军器监、牧马监……”
杨翼本着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精神,把朝廷能挨上点边的机构全部感谢了一遭,大宋政府机构臃肿,这挨上边的机构可就多了去了,杨翼这么一念,他自己固然口干舌燥,旁边跪着的几位更是七窍生烟!你扬子脱这不是太离谱了么?武学什么时候跟御膳房都勾搭上了?真想跳起来把他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
“好了好了!”高太后笑眯眯的:“哀家都知道了,卿等皆是实心用事之人。看几位卿家都累了,先下去。”待几位大臣离去之后,高太后神情严肃道:“杨卿,哀家问你,假若你是敌寇,以京城之固,当如何破之?”
杨翼莫名其妙,心念电转却不知所以:“臣忠心耿耿,如何会为敌寇?”
高太后摇头道:“即便假若而已,卿之忠心,哀家自知。”
“臣以为…”杨翼心说攻城无非就是火烧水淹扔石头,你问这是什么意思?“臣以为攻心为上,其下攻城!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高太后叹道:“卿所言诚为一般之论,不足为奇!其实无论攻城守城,皆以士气高涨团结一心为要,若是出了内贼,行那叛逆之事,无论京城如何固若金汤,终不可守。”
杨翼心中顿时骇然,心说这番说话岂非暗示京城内有人要行“叛逆”?不会吧?没听说过啊:“臣虽出身科举,然以文人混迹军中久矣,想我大宋京城乃是宗室汇聚之所,若有人行叛逆之事,臣必定引刃杀之,非粉身碎骨无以报家国!”
高太后笑道:“卿可仔细思量哀家的话,但观之。”……
接下来的节目就是教阅军队。本来按照安排,应该是武学的学员进行一番演练,但是太皇太后却突然提议,既然殿前司的兵马也在这里,最好由殿前司也来演练一番。当然,太皇太后的这个命令并不令众人感到奇怪,毕竟以往皇帝都要在春季出城教阅殿前司的禁军,今天顺带着把这事一起给办了,将来也算省事。
王敬心虽然觉得突然,但也不放在心上,本来殿前司的操演就从来没有间断,临时搞搞突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事情就交到了最近在殿前司红得发紫得第一指挥使林东身上,而王敬心和杨翼作为两军的长官,则站立在太后和皇帝的身侧负责讲解。
只听一声号响,林东全副武装策马冲出阵中,在校场中飞驰一圈,他一身银甲闪亮,手中挚青色赤色两面大旗,真是威风凛凛,一时间旁观者皆为惊叹。待绕完圈后,林东大叫一声,手中赤旗挥舞,便见殿前司诸军齐声呐喊,手中兵刃交加发出震响,声势甚是骇人,接着马军上马,齐头并进,如林的兵刃前举,异常的整齐威武。林东将赤旗低下后,马军停止。再见林东摇动青旗,步军从后而出,踏着整齐的步伐,,每行一步皆怦然作响。有见林东双旗挥舞,划出奇异的线路,马步军前后左右向移动,盾牌或高举,兵刃或上下舞动,都整齐有序不乱分毫……
“真不愧殿前司啊!禁军精锐!”众官员议论纷纷。
高太后坐在高台之上,当然看得尤为清楚,转头对王敬心笑道:“王卿带的好兵啊!殿前司禁军果然不同反响,那个银甲将领竟是何人?观其指挥进退有度,令人击节!”
王敬心得意起来,声音也未免提高了几分:“娘娘洪福,殿前司诸军每日操演从无懈怠,那指挥将领林东,字观玉,延安林武德将军之子,此前我大宋边关战争时,林东斩吐番名将于先,破通边寨夏军于后,更有协助蔡司马坚守谓州。以军功奉调入京,为王存相公推荐入了殿前司。”
高太后轻轻“哦”了一声,脸色淡然道:“今次殿前司演练甚佳,当赏银捐,且在看看武学如何?杨翼,你训练士卒已久,不会令哀家失望吧?”
杨翼大声然诺,道:“娘娘,且请由臣击鼓如何?”
见到高太后欣然点头,杨翼大步走下高台,挥手招来三十人和三十面大鼓,然后竟当众脱下上装,裸露出一身壮硕强悍的肌肉,惹得旁观众大臣一阵议论。其实杨翼这招是当年跟訾虎学来的,訾虎虽然已经阵亡了,但当年麟州城下击鼓行军的风采依然存活在杨翼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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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事宜完毕,杨翼将鼓锤高高举起指向天空,刹那间校场安静得针落可闻。杨翼口中忽然吟唱起来,苍凉悲劲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间向四面传去“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话音才落,赐胡军和学员队近两千人同声唱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两句歌声虽然似乎并不是那么沾边,但是胜在一往无前永不回头的夺人气势,加上两千人同声呐喊所造成的威势,竟令旁观众人为之动容。
杨翼高举的手落下,大鼓猛然发出一声炸响,武学众将猛然翻身上马,动作极其利落整齐,待到杨翼再击下第二鼓,学员和士兵们同时抽出弯刀高举向天,雪亮的刀光亮成一片,待杨翼第三鼓击完,其余的数十面军鼓亦是同时响起,全军伴随着强劲有力的鼓点,高喊:“杀!杀!杀!杀!……”
一时间校场上气氛徒然紧张,无尽的杀气开始蔓延,旁观的众人俱都惊骇莫名,有那么一两个胆小的更是觉得腿脚发软。
军鼓声由缓而急,全军的气势亦逐步被推向高峰。当气势蓄积到最猛烈时,杨翼突然双锤击鼓,鼓声别高一格,全军立即发出疯狂的呐喊,猛然冲了出去。
马蹄的轰鸣声刹那间震撼了整个南泊的大地,疯狂的喊杀声和空中挥舞的弯刀令风云色变,校场横宽三百步,冲锋的正面上站立着殿前司诸军队伍,此时这些号称精锐的禁军竟然慌乱起来,快!太快了!对面冲过来的人疯了!
“冲啊!杀啊!”庞大的队伍如离弦之箭一般嚎叫着迅速向对面的殿前司禁军冲去,三百步的距离只在弹指之间,转瞬就要冲入禁军阵中。
站在前排的禁军机灵点的纷纷丢下武器,转身欲逃,反应慢点的已经傻掉了,整个队伍你推我挤不知所措……
站在高台附近的群臣大半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他们都是斯文人,根本就没上过战场,几时见过这种骇人的场面?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高台上的赵煦两手紧张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这实在是令他做梦也梦不到的场景,事实上与其说紧张,不如说兴奋更符合他现在的心境。高太后虽然脸色依旧淡然,但是如果这时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尽管现在是冬天,但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水。而王敬心统领禁军已经十个年头,虽然强自镇定,但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有点颤抖……
杨翼此时心中暗笑,前段时间搞冲锋训练的时候他就已经要求过,一切要完全贴近实战,实战中的冲锋是什么样的?就是快者生慢者死,冲锋令一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也要用尽全力毫无保留的冲进去,那种一慢二看三通过的疲软作风是绝对不会存在于武学之中的,在杨翼脑海里,那种作风只有千年后的中国足球才拥有。
就在全军离禁军慌乱的大阵还有二十余步的时候,鼓声忽然变成了侧击鼓缘的密集声,两千多人立即拉马缓势,不过由于之前的冲势实在太快,一下子哪里刹得住,全军依然往前而去,直到了禁军们的面前才纷纷将马勒停,那些马被急冲中拉停,前蹄纷纷高扬起来,一些还在第一排傻站的禁军居然被马踢倒,好在身上穿的都是铠甲,前胸处甚厚,倒也没什么大碍……
冲的时候很疯狂,回来的时候就难免阵型不整,不过毕竟南泊将士长期站队,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倒也没产生很大的混乱……
鼓声熄灭,南泊军整好了队,而禁军这个时候也从东倒西歪中恢复过来,处于震撼中的旁观众人也开始回过神,不过都没有人说话,好像脸上的肉都绷得有点发紧。
“南泊大营将士,操演完毕!请娘娘!请陛下,圣训!”杨翼还没穿上衣服,疾步来到高台前跪下,才一会的功夫,他身上已经满是汗水。
“好!好!好!”看着太皇太后还没说话,掌执枢密院的赵瞻从官员队伍中走出来奏道:“中央武学名不虚传,如此强悍之军,实乃大宋之福!”
“正是!”王存也出列:“两军教阅,高下立分,殿前司诸军临阵惊惶失措,大损禁军精锐之威名,臣弹劾殿前司王敬心管教不力!”
王敬心被王存唬了一跳,心中大骂老狐狸故意刁难,跪下大声道:“臣有辩解,南泊众人,皆在各地为将,将领素质本就远高普通士卒,加上赐胡军连番征战,经验上更是胜出一筹,臣以为,事出突然,我殿前司毫无准备,方有此窘况。”
刘挚出列冷笑道:“战场之上岂有儿戏乎?战场上事事皆出突然,试问王殿帅,岂非事事都要如此窘况?”
王存是前副相,赵瞻和刘挚是现任的副相,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王敬心冷汗直冒,却又难以辩驳,心中却是了然,这几个人都是借题发挥。
“臣以为刘相和王相所言大谬!”一人出列奏答,却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中丞郑雍:“臣弹劾刘挚和王存一个身为执宰一个身为前兵部尚书,却不知兵事、口出妄言。以臣观之,禁军操演井然有序,而武学军混乱不堪,若说是为了实战,短短数百步距离,实战中禁军又如何会列阵如此靠前?一致于措不及防?如若留足距离,以箭击之,武学军焉又生机?再者,今日是陛下龙兴之良辰,武学军不顾忌讳,叫杀声震天,臣再弹劾杨翼冲撞帝驾,大不敬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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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跪在地上被唬一大跳!他本来并不是要禁军出丑,实在是队伍冲得太快了一点,并且按照以往的演练,出不了什么差错,谁知道禁军这么熊蛋,还没到跟前就乱成一团?事实上两边打嘴仗的情况也令杨翼有点莫名其妙,不就是演练么,至于这样弹劾来弹劾去的吗?现在连带自己还被弹劾“大不敬”,这可是要杀头的哟。对于郑雍,杨翼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的,朝堂上也见过,毕竟御史中丞这个玩意可不是小官,说起来叫声副相也不为过,况且…且慢!杨翼这个时候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想到了点东西,对!郑雍击刘挚,宋史里面好像有记载啊!这个郑雍跟朝中的几帮人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似乎还跟刘挚有很大的冲突啊!这样想来,互相弹劾一下又情有可原,只不过那好像是日后的事情,怎么现在就有那么大的仇恨么?
“好了!”高太后淡淡的说道:“哀家以为两军操演,无非都是庆贺兴龙节,诏,赏赐众将士银卷,钱各人十贯,绢一匹。”
王存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回到了队列里,低声对范纯仁笑道:“范相公,我说如何?凭这些许小事,我等不过是隔靴挠痒罢了!”
范纯仁默然良久,道:“无论如何,此事总可让某些人明白一些道理。”……
******
现在是傍晚,南泊大营里一片的喜庆气氛,在靠近湖边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无数间彩棚,火炬无处不在,照得四处明亮,鼓乐声也不绝于耳,今晚,是兴龙节大宴。
虽然有皇帝和太皇太后在这里,但是晚宴仍然相当的热烈,因为太后的心情现在看起来相当不错,而且小皇帝似乎也非常的兴奋。酒过三巡,自然有节目要表演,既然在军中,舞蹈什么的当然充满了阳刚之气,舞剑、舞戈都是少不了的。武学当中众多为将之人,其中不乏爱好舞剑的,所以在鼓乐的伴奏下,轮流登场表演助兴。赵煦坐在上座,边接受群臣的祝酒边眉开眼笑的看着各种精彩表演,这些表演实在是比宫中的有趣多了,其后赵煦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请求高太后准许他在南泊待上一段时间。对于这种无理的要求,高太后当然予以了断然拒绝。
“娘娘,今次观得军威如此之盛,朕希望能习武!”赵煦觉得太皇太后心情如此之好,自己还是应该多提点要求。
“官家之言甚是有失皇家威仪!武夫之学,实为天下诸学最末!”高太后对赵煦的教育一直很头疼:“哀家已经为你找了范纯仁、吕大防、还有……”
赵煦早对这几个守旧派的老夫子非常的不满,道:“几位爱卿固然学识渊博,不过娘娘常说历代帝王,英明者首推太祖、太宗,其次仁宗皇帝。太祖太宗不都立下了赫赫武功么?为何朕就不能学太祖太宗,作一名开拓疆土之君?“
高太后一时语塞,思虑片刻后道:“想来当年诸葛武侯,也未曾会那武术,却也统得万千兵马,决胜帷幄之中。我大宋将从中御,官家要知兵事亦是正理。不过那种打斗的末学却不可学,唯以知兵者可为帝师!“
“何人可称知兵?”
“待哀家仔细思量,定能为官家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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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风花雪月 上)
兴龙节在一片热闹和团员中结束了,不过,这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无疑是元佑三年的正旦就要到来了。整个汴京城,都在洋溢着对新年的美好憧憬,到处是采买年货的人潮,到处是热情的祝福和欢笑。
对于杨翼来说,元佑三年的到来意味着自己又增加了一个虚岁,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这个令人迷醉的古代世界,就要进入第三个年头了。然而事实上,杨翼对新年并没有太多的憧憬,因为在兴龙节过后的一段时间里,有些事情还是与他有关。
首先的一个事情是武学终于算是走上了正轨。按照当初的计划和要求,南泊大营的各种基础设施,在开封府的帮助下终于建设完工,学员们也终于可以告别住帐篷的历史,搬进了崭新的宿舍和教室,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各项教学制度和教材终于完全确定了下来,师生间的关系也在几个月的磨合中趋于和谐,起码来说,目前武学里的大部分事情以及冲突,大都不必由杨翼亲自过问,只需要靠正常运行的体制和机构就足以处理掉了。
其次,经过了一整年无休无止的折腾之后,朝中各派似乎也都有那么一点点累,至少从表面上看,在临近新年的这半个多月中,整个朝局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当然,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不代表没有暗流汹涌,在兴龙节过后,皇帝陛下要学兵事的传言就开始有了无数个版本在京中流传,而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皇帝的老师人选。对于这个人选,打一开始杨翼并不是没有一点想法的,虽说古语有云伴君如伴虎,但目前的皇帝充其量也就是只小猫,如果从现在就开始和小皇帝培养好了感情,想来皇帝亲政后定是有莫大的好处。只不过这样显而易见的好处,并不只是杨翼一个人看得见,朝中各派都纷纷推出了最能代表本派利益的人选。
首先是身为高太后嫡系的旧党洛派,一开始洛派提出的人选是洛派的领袖人物中书侍郎刘挚,但考虑到刘挚或许要顶上范纯仁被罢免后空缺出来的尚书右仆射,一时间似乎也不适合太过树大招风,所以洛派最后弄出了两个人选,一个是门下侍郎孙固,孙固在军事方面有着非常显赫的资历,元丰年间,孙固曾经担任过枢密副使,指挥和参与了多次与夏国的战争,虽然元丰年间的五路伐夏战争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但孙固很显然不是主要责任人。当然,孙固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孙固已经七十二岁了,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一弱点颇为其他各方所诟病,甚至有人公开的嘲讽,认为孙固现在不要求致仕,还赖在门下侍郎的位置上不走就已经很无耻了,居然还想更进一步,显然是无耻之尤。而另一个人选是曾布,曾布现在的名声不大好,他以前跟着蔡确的新党激进派混,现在又跟在梁焘的屁股后边搞风搞雨,不过虽然如此,好歹他也在大战不断的河东路待了几年,多少也算得上知兵事的人。
而旧党的蜀派则提出了易随风,事实上在这个事情上蜀派非常的无奈,若论风liu才子,以苏门四学士为首的蜀派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吟诗唱词是手到擒来,但一说到兵事这帮才子们就开始抓瞎,最后只好把易随风给弄了出来。当然,正在南泊大营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易教授尽管心里边非常激动,但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上过战场,纯粹就是一纸上谈兵,所以希望是非常渺茫的。
旧党中的温和派推出的人选却非常出乎人们的意料,居然是被罢了尚书左丞的王存,王存现在还是兵部尚书,本来论资历和威望,似乎没人能跟他相比,只不过前段时间王存阻挠清党的事情多少让旧党有些不太愉快,所以成功的机会也就小了很多。
在新党这边,新党经历了前段时间的车盖亭案的打击之后,基本上算是奄奄一息,本来照理说这样的人事之争他们不应该抱什么希望,只是杨翼近来发展势头非常耀眼,而杨翼不管怎么说也与蔡家兄弟的关系很深,又是出自章淳的手下,所以尽管杨翼的政治态度极其的模糊,新党还是一厢情愿的把杨翼树立成了自己新的代表人物,一些处于蛰伏状态的人物如蔡汴等纷纷出来为杨翼摇旗呐喊。杨翼的优势在于一是有军功,二来恰恰是他的政治态度模糊,各方暂时对他还没有太多的看法。只不过杨翼颇有点担心,自己被新党这帮人一弄,很有点上了贼船的感觉,就怕太皇太后一怒之下,把自己划进元丰党人的名单里,那可就难翻身了。所以,一开始有点想法的杨翼,现在对这个事情是能推就推,生怕被人说成是新党,遭到政治打击。
此外,令人瞩目的是御史台居然提出了一个人选――林东,对于御史台对这件事情的干预,许多人都莫名奇妙,这事跟御史台丝毫不沾边,一群谏官不去弹劾人居然还要推荐人?更何况林东只不过区区一个指挥使,跟上述那些人比无异于萤火虫和日月争辉,所以大多数人都把这当成笑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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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杨翼现在即不想去教育皇帝,也没有太多的烦心事,所以,一句俗话就发生了作用,这句俗话说白了就是“饱暖思*”。
说起来“饱暖思*”其实并不很正确,谁要是一有了温饱就净想着那事,恐怕是荷尔蒙分泌稍微有点过量,杨翼之所以考虑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少是受了点别人的刺激。
张全柱要娶媳妇了,杨翼对这个消息是很开心的,毕竟是自己的兄弟嘛!杨翼很大方的送了两百贯钱作为贺礼,还特地用黄金打造了一对鸳鸯给张全柱作为祝福。只不过紧接着李宏伟要纳妾,好,又一对鸳鸯送了出去。再接下来杨翼就有点不太爽了。
“你这是搞什么呢?你手里提这么一大包袱,要跑路?难不成欺负学员的缺德事干多了,现在混不下去了吧?”杨翼饶有兴趣的看着王有胜,真想不到王有胜脸皮这么厚的人居然也会有脸红的时候,实在是令人觉得好玩。
“我,我想娶秋香,大人!我老家离这里相隔千里,你说我没有父母之命就去提亲多少有点不太合适。”王有胜小心翼翼的看着杨翼的脸色:“怎么说您也是秋香的东家,又是下官的上司,您去郑家村找秋香的家人谈可能比较合适!这包袱里都是钱,您看……”
杨翼的脸色无疑正在开始变绿,娶谁都不能娶秋香,你要是把秋香给弄走了,谁来帮我搓澡?“不行!怎么能让你娶秋香呢?你一个堂堂的陪戎尉,眼看就要提拔了,不要净想着儿女情长,再说秋香也就是奴婢,跟你的身份不合适!”
王有胜争辩道:“其实这事我跟秋香都说好了,这段时间她早和我对上了鼻眼,您也就是去说一声好了。”
“你什么时候跟她勾搭上的?”杨翼觉得最近自己可能太过于操心比较高层次的事情,对身边的人关心不够。
“我不是经常进城采买武学的用品么?”王有胜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脸红:“每次进城都要经过南御街,路过飘香别苑。”
“好一对狗男女!”杨翼决定从道德高度上予以最强烈的批判:“身为朝廷命官,武学的军人典范,你不思报效家国,你……”
王有胜大怒:“你什么你,我就是要娶秋香,我都二十好几了没个媳妇多让人笑话?您自己不娶媳妇也不让别人娶,您这是什么心思?宁可让秋香在你那破宅子里无聊也不让她嫁,您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话说到这份上,虽然王有胜的比喻比较粗俗,而且也有影射攻击秋香是茅坑的嫌疑,当然杨翼也就只有认了,怎么说王有胜也是跟着出生入死的兄弟,为了搓澡的事情不让人娶媳妇还真是有点没良心。最后杨翼就提着包袱去了郑家村,一番说话下来秋香的家人当然没意见,一个普通的村里姑娘嫁了京城里的官,虽然是小小的武官,但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王有胜娶亲的日子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算命先生游大瞎子给定的,却是要在大半年之后,所以杨翼的黄金鸳鸯暂时还不急打造,可是王有胜那天的说话就让杨翼多少动了点心思,一个二十好几的三品大员没有家室当然是要遭人非议的,事实上朝中本来有一种传言说是杨翼有断袖之癖,后来因为王存孙女的事情这个传言就消失了,只是在和王临碧发生了冲突之后,这个传言又有复活的迹象,近来据说御史台多次向太皇太后提出,杨翼没有家室和后人是不孝之举,一个不孝的人那就意味着也许也不忠,而要是不忠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杨翼对御史台忽然和自己过不去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想来自己跟那帮爱鼓噪的御史们并没有什么冲突,为何会突然有人弹劾自己呢?话又说回来,从那天兴龙节御史中丞郑雍跟自己过不去开始,似乎朝中就有了一伙人开始多方打压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而打击自己的人和御史台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杨翼暂时得不出答案,事实上令他更加不解的是太皇太后最近对自己异常的好,把这些弹劾全部压了下来。不过杨翼认为也许自己是应该有个家了。身边的人都基本上有家室了,连王有胜这个混球都把秋香骗走了,前两天黄炳炎通过驿传来了封信,也说他和石贽准备在江南成亲。
临近年末的时候,按照天下的传统,正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看着大街上拖儿带女的欢乐人群,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二个的开始肩负起传宗接代的历史重任,杨翼就在这个团员喜庆的时节里多少有点黯然神伤。
“或许我也该成个亲?”杨翼其实并不是不需要婚姻,而是他始终对于在这个古代世界里成亲有那么一点点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成亲好了,我说到时候你们送点什么给我呢?黄金鸳鸯恐怕不适合。”
事实上,当杨翼决定找个亲来成上这么一成的时候,他没有想到是,老天爷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而这个玩笑的结局有点出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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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风花雪月(中)
(注:本文第一段经过考证,尤其是女性参赌的问题,参考了北宋的相关民间纪实)
尽管再过三天就是元佑三年的正旦,但实际上,按照帝国的传统,关于新年的各种庆祝活动在今天正式拉开了帷幕,整个帝国的首都汴京城全面的进入到了热闹欢腾的气氛当中。从最东边的新宋门到西面的梁门,从北面的封丘门到南面的南薰门,汴京城横贯东西南北的两条主干道上,彩棚连结、灯花如林,各种彩棚中摆满了珠翠、头面、衣着、花卉、吃食、玩好之类,道路两边的舞场歌馆亦是车马交驰,一片繁华。而在这个时节,每到了入夜的时候,各大酒肆娱乐场所全面爆满,不只是富豪人家,就算家境贫寒的人,也要呼朋唤友把酒相酬,连带开封府也全面放开了对赌博的管制,只不过进入那些比较高级的赌博场所中的赌客,绝大多数人却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当然,有句非常有道理的俗话叫“三个女人成条街”,女眷多的地方自然流言就会特别多,而今年最热门的话题与杨翼的婚事有关。
说起来,在京城中的富贵女眷们的眼里,杨翼恐怕算得上帝国最受欢迎男性中的第二号人物,年纪轻轻就已经名动天下,不但本身的官阶已经到达了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到达不了的正三品上,就单说家世,他们老杨家早已经算得上富甲天下了,更重要的一点是杨翼还未成婚,谁要先嫁进去说不定就能弄个朝廷封下的“诰命夫人”当当。当然,之所以杨翼排在第二,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叫做赵煦,赵煦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也未大婚,若是有人嫁了赵煦,“诰命夫人”固然是当不上,但混个“皇后”的称号来玩玩,恐怕更是有趣得紧。
“听说了么?户部侍郎杨大人要成亲了!”
“谁家的女儿这么有福气?”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么?杨翼要娶一个羌人!”
“胡说,杨大人怎么可能娶羌人?我听说他要娶突厥人。”
其实像赌场这样的地方,小道消息固然是极多,但这里的小道消息也往往比较滞后,起码有些消息是已经在外边传烂了,才进入到这些女眷们的耳中。
事实上,目下整个京城都已经传遍了老杨家提亲的事情。早在几天前,突然决定要成亲的杨翼,让他叔叔杨传香带着极其丰厚的彩礼去了南泊,因为乌伦珠日格的家人大都远在留山原,只有一个哥哥莫日根在武学里边当教授,所谓长兄如父,只要莫日根应承了那就万事大吉。对于这件事,杨传香是非常高兴的,在他看来,乌伦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非常的讨人喜欢,而且据说还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所以对于杨翼的要求他是完全同意的。
杨传香现在号称京城首富,既然身为朝廷大员的侄子要成亲了,杨传香当然不能落下面子,怎么说也要搞得风风光光,才能对得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连带求亲的时候也要大操大办。所以,最近搞惯了营销策划的杨传香,一下子把京城最有名气的十大媒人全部招揽到了旗下,此外购买了堆积整整十大车的彩礼,外带聘请了京中的三大戏班建成彩车,请了舞狮舞龙的鼓乐队,上千人的规模,一路上吹吹打打的直往南泊而去。
这下子果然轰动京城,路边夹道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杨翼求亲搞到了全城风雨。
而在另一边,乌伦珠日格的心里是美滋滋的,说起来杨翼这个人在她的心里还是不错的,虽然有那么一点傻,论起打斗的功夫和骑射的本领远不如草原人,但是正如爷爷毕勒格所说,杨翼是一个坚强的汉子,带领着族人们打败了入侵的敌人,在京城中也对自己百般维护,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感情也在积累当中,所以对于嫁给杨翼,乌伦其实是心甘情愿。
至于她在南泊的哥哥莫日根,当看到了求亲的队伍后就已经有点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状况了,其实就算是在草原上,哪个人求亲不也要送上牛羊呢?而牛羊的数目也往往代表了被求亲的姑娘的身价,而现在求亲的场面如此热闹和轰动,彩礼堆积如山,分明是给足了面子,加上对杨翼的为人莫日根也是清楚的,不把妹妹嫁给他还想嫁给谁呢?
南泊的师生刚开始的时候是被浩浩荡荡的求亲队伍吓了一跳,待搞明白出了什么事,整个南泊大营当然立刻沸腾。
在学生们来说,杨翼是个严厉而又凶名远播的人,整天就指使着王魔头折磨自己,现在杨大人要成亲了,依照经验,新婚燕尔的男人通常心情都会比较好,通常也会更好说话一些,所以学生们都乐观其成,在看到求亲的队伍后,许多人已经在计算自己的身家,盘算着究竟应该送多少的贺礼。
而赐胡军人这边当然是欣喜若狂,杨翼英明神勇的形象早已经通过上半年的那场战争刻在乐他们的心里,而且杨翼一直对自己的部族关爱有加,当初为了保住留山原不惜千里转战的事情也是人所共知,所以赐胡军上上下下奔走相告,都把这当成了自家的喜事。当然,这里边也有些人发酸,打从战争结束时就一直想把杨翼弄成自己妹夫的姚硕昊,现在突然发现莫日根抢先了自己一步,多少有那么点遗憾和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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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众将领就自不必说了,以前整天看着杨翼一个人在大营里提着只秃尾巴麻雀瞎转悠,总觉得有那么点神叨叨的感觉,现在杨翼有了家室当然大家打心眼里高兴。
然而,包括杨翼在内喜气洋洋的众人,却想不到事情急转直下……
******
紫寰殿。
“臣,郑雍,弹劾杨翼!”御史中丞郑雍的声音铿锵有力:“日前,京中风闻杨翼欲娶亲,其欲娶者竟是胡人!自古华夷大妨,即便布衣百姓纳胡人为妾尚羞言之,杨翼何人?我大宋正三上大员也,堂堂翰林也!欲娶胡人为正妻,乱纲常之举!大失体统之举!此风断不可长,臣请罢杨翼一切官、差、职事!”
“如何不能娶胡人为妻?”杨翼火冒三丈,最近御史台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说自己七老八十了还没个家室的是御史台,现在自己要成亲了你们又说什么“华夷大妨”,要是没有赐胡军说不定你们都把京城给迁到洛阳去了,还妨个什么妨:“自古就有华夷通婚之说,想来当年昭君出塞,不就是大汉正统与匈奴通婚么?若说兀声延征部,早得朝廷谕令为大宋子民,又何分华夷?”
“非也!非也!”翰林承旨邓润甫出列道:“臣附郑中丞之言,臣日前得知,那民女名为乌伦珠日格!想那兀声延征人,皆得我大宋赐姓为姚,何以此女竟不姓姚?若非其人心怀异志,又或其根本不是兀声延征人,更何来大宋子民一说?”
杨翼辩解道:“不姓姚就是心怀异志之论甚是可笑,我中华向来讲究尊敬祖宗,若不愿改祖姓诚为孝心者也,一异族女子尚知此礼,况邓大人乎?若说乌伦珠日格不是兀声延征人,臣不苟同,兀声延征本就是多族混居而成,乌伦一家既然入得兀声延征部多年,自然也是我大宋子民。”
此时久未出声的蔡汴突然出列道:“按《礼经·问名篇》,女家答曰:‘臣女,夫妇所生。’由是可知,乌伦之名非延征部族之名,乌伦其人非族中所生,杨翼之论不足信也!”
杨翼本来以为蔡汴是出来帮自己的,现在居然蔡汴掉了一堆文后居然也是反对,实在是大出意料。
“臣亦弹劾杨翼饶乱圣听!”吕大防出列道:“昔日汉室与匈奴通婚,亦为一时权宜之计,乃边境军民为匈奴胁迫之故,后有武帝兴兵征伐,大军直追大漠之北,直逼西域大宛,成其赫赫不世之武功,此后匈奴逃遁不知几万里,又何来通婚一说?杨翼身列翰林,焉能不知此理?强自辩驳罢了!”
“臣以为此事甚不妥当。”刘挚出列道:“杨翼即求家室,不妨另择他人,天下间竟无第二人乎?臣不信!”
一时间大殿上议论纷纷,大都认为杨翼作为朝廷命官,娶蛮夷为正室有违礼法,不过若是娶作偏室就还算过得去。
杨翼这个时候非常的后悔和纳闷。说后悔是因为之前实在是有点昏了头,事情交给杨传香后搞得实在是有点太过了,搞到全京城都知晓此事,还是老话说得好“闷声发大财”,早要是不声不响把事情给办了,谁再说什么也没用,现在还没成亲就居然闹到了朝堂上,真是悔之晚矣!纳闷的是朝中各派都反对啊!为什么呢?就连最近为自己摇旗呐喊的蔡汴都出来反对,恐怕这里边大有玄虚啊!
高太后冷冷的注视着下面的群臣,在她的心里,这桩婚姻娶的是不是胡人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杨翼的婚事或许可以形成一个新的局面,刘挚的发言是事先安排好的啊!“刘卿所言,哀家以为善!诏,杨翼身列朝堂,不可枉顾礼法,谕另择其人。”
杨翼心中叫苦,跪下道:“臣不奉诏!”
高太后立时色变,厉声道:“此事今日作罢,明日再下旨,三旨一过,若你还不奉诏,便交有司论处,礼法绝不可废!”
杨翼觉得有点发懵,怎么回事呢?我都已经给了彩礼了,回头我怎么跟乌伦说去?我非娶她不可啊!
******
一个时辰后的蔡府。
“你在搞什么?”杨翼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事实上不管是谁现在都不大敢靠近他:“蔡大人,你说咱俩的关系够不错了吧?兄弟我讨个老婆怎么就这么难呢?你出来反对?是,没错,你是礼部侍郎吧?苏子也是礼部的怎么人家就不出来说话呢?你出来跟我讲什么《礼经·问名篇》?真要说礼,你家里妾室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说就凭你小胳膊小腿的应付得过来么,你这就是不顾夫妻之礼了你……”
蔡汴看他越说越不像话,竟然大有耍无赖的作风,立即大声打断道:“子脱,读书人何必如此?以子脱之聪明,难道子脱真看不明白么?”
“什么意思?”
蔡汴好整以暇的坐在椅上端碗喝茶,然后沉吟道:“我本赞成子脱的婚事,然今日朝堂,我却甚是觉得奇怪,先是郑雍弹劾你,这御史台专门干这事的亦不出奇,接着邓润甫跳出来弹劾你也在预料之中。”
“哦?”杨翼其实就是专门来套话的:“为何邓润甫跳出来,竟在蔡大人预料之中?”
蔡汴微笑:“子脱为官时日尚短啊!元丰年间,先帝欲除邓润甫翰林承旨,令郑雍作制。制未出,言事者五人交章攻之,于是先帝欲将邓润甫换为侍读学士。于是郑雍对先帝言:二职皆天下精选,以润甫之过薄,不当革前命;以为奸邪,不当在经幄。若每事必待言,是赏罚之柄,不得已而行,非所以示信天下之道。”蔡汴笑道:“结果,邓润甫仍然当上了承旨。这郑雍为邓润甫说了这么一番话,邓润甫能不知恩图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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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心想原来二人是一伙的啊,不然也不会同意口径攻击自己:“那接着便是蔡大人出场了,莫非蔡大人与那郑雍也有什么关系么?”
蔡汴正色道:“子脱说的哪里话?本官乃是在想,最近御史台时常弹劾子脱,莫非其中有什么玄机么?”蔡汴的身子往前趋,声音突然低下来:“本官忽然想到,那日兴龙节,郑雍也出来弹劾过你,为殿前司王敬心说话。殿前司,嘿,京中禁军主力尽在其掌握之中啊!而子脱你掌握的武学也是一支力量,而且你这支力量是殿前司完全影响不到的力量啊!联想到太皇太后大改常规,将兴龙节搬到南泊去过,如此一来,一内一外的两支力量相争,嘿嘿!我瞧着真是有趣得紧哟!此外那天我留意高太后的神色,两军教阅,虽不发一语,但似乎偏向子脱甚多,最近御史台弹劾子脱,高太后也总是留中不发,难道子脱就没有一点感觉么?本官不信!”
杨翼心里一惊,耳边不期然的回响起高太后对自己说的话“若是出了内贼,行那叛逆之事……卿可仔细思量哀家的话,但观之”,难不成,竟是暗指御史台和殿前司有造反之意?杨翼心里吃惊,嘴边却分毫不露:“就算殿前司不服气武学,就算王敬心和郑雍有师生之谊,御史台因此找我的麻烦,那你又出来反对我作什么?”
蔡汴收回前趋的身子,靠回到椅背上,闭目幽幽的叹道:“他们要打压你,自有他们的道理,高太后要保你,也自有保你的道理,我出来反对你的亲事,却是和刘挚、吕大防一样的心思,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什么也反对,朝中各派几时如此统一过意见?”
杨翼愕然,心说难道你们都知道什么事,就我不知道么?
蔡汴挥挥手:“这事子脱静观其变就好,信不信?太后一定会帮你选好了夫人,此人定是王存的孙女无疑。我料刘挚、吕大防等人也作此想。”
*******
一天之后,赌场。
“听说了么?太皇太后亲谕,让杨翼娶王存相公的孙女!”
“真是有福气啊!两家联姻,声势都比得上韩家了。”
“你们都不知道,杨翼拒不接旨,都已经连续两旨不奉诏了!”
“竟有这样的事?今年的怪事真是多啊!一桩接着一桩的,好在新年将至,明年不知又会怎样。王存的孙女真是丢人啊,现在朝廷指婚,居然别人还不要,真是笑话,前段时间听说她和杨翼有那么点暧mei,现在估计是被人始乱终弃啊!”
“呸!你知道什么,王相公的孙女怎会没人要?抢都抢不来!嘿!更希罕的事你们不知道吧?听说延安府有个巡检使林家,本来跟韩家就是姻亲,现在林家找了韩家的几个相公,向老王家提亲。”
“这可热闹了,你们说究竟事情会怎样呢?”……
******
下雪了,临近年关的时候下的这场雪不大也不小,轻轻飘落的雪花洒落在苍茫的大地上,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这场雪无疑下得非常及时,只要有点闲心,放下身边为了过年而忙碌的事务,出来观赏一番,一定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王存的府上。
王存的心情不是太好,他的宝贝孙女正在后院大哭大闹,说起来这个杨翼真是可恶至极,你好端端的要成什么亲?成亲你就成吧,提个亲还吹吹打打的搞到京城轰动,现在好了,闹得大家都不安心了吧?
“正仲兄!恭喜啊!”范纯仁笑嘻嘻的看着王存,他觉得王存恐怕有点不太走运,一向中庸不参与纷争的老头子近来接二连三的陷入了困境:“先是太皇太后提出杨翼,现在林武德找了老韩家掺合进来,正仲兄可在二者之间择其一,真是好事啊!”
王存勉强的笑笑道:“尧夫兄这是在笑话我啊!真实情况难道尧夫兄还看不透么?”
范纯仁思虑片刻道:“太皇太后思虑周全啊!其实杨翼若娶了临碧,想来朝中又是另一番局面,兵部加武学,嘿!那帮人动起手来,起码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还够不够。”
王存不以为然道:“若说区区一门婚姻就能结合两家,你范相公相信么?太皇太后恐怕也是不信,只是若杨翼入得我门来,多少能够造成一种对外的心理影响,震慑一下那帮人罢了,太皇太后亦是出于此想。只不过杨翼对此极为抗拒,目下杨翼拒旨让我家临碧真是颜面尽失啊!更何况临碧早有心上人呢?老夫以为,虽然儿女之事远不及社稷重要,但让杨翼娶临碧终究对那帮人的吓阻作用有限,何苦来着?太皇太后恐怕是过虑了。”
范纯仁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存:“正仲兄真是成了精了,想来林武德找韩家来求亲一事,是正仲兄的安排吧?如此,杨翼或可不娶临碧,你正仲兄也能下得了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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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中丞府。
“这事你办得不错!”郑雍看着门外的雪幽幽叹道:“老夫先前失策,本想着多方打压杨翼,是以杨翼说要成亲,老夫就弹劾他有失华夷大妨,怎料高太后这老狐狸竟然将计就计,居然下旨让杨翼跟王存孙女联姻,如此一来,兵部与武学蔚然成为一派,实在是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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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雍回头向王敬心笑笑:“林东去向王家提亲是你安排的吧?这事情办得不错,林家让韩家帮忙出头提亲,以韩家在朝中的份量,这亲事当真提得起,只要杨翼娶不成王临碧,到时王家又跟杨翼有了仇恨,于我等当有极大益处!”
王敬心低声答道:“此事并非学生的安排,据学生所知,林东与王临碧早就暗通款曲,太皇太后下诏令杨王两家联姻,林东极为不满,待到杨翼拒旨,王家孙女声名受损,林东更是怒不可遏。方才让家中前去提亲。”
郑雍大笑道:“天助我也,如此说来竟是巧合?好!好!此事你等要全力相助林东,即不能让杨翼最后娶了王临碧,还要让他与老王家誓不两立才好,连带着和林家、韩家一起发生点误会才好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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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的一处院子里。
“大哥!”乌伦珠日格有点黯然,今天传来的消息竟然是朝廷不让成亲,转而要杨翼娶王临碧,这让她的心情非常不好,所以从京城中来找自己这个亲生的大哥:“你说杨大人会怎样?我们收了他的彩礼啊!按照我们草原上的规矩,是不能反悔的,你说这事如何是好?”
莫日根很心疼这个妹妹,实际上整个赐胡军都心疼他这个妹妹,毕竟是草原上最鲜艳的花啊:“没事!不是听说杨大人两次封还了诏书么?想来定是会娶你的。”
乌伦珠日格思虑道:“听人说还会有第三道旨意下来,杨大人未必还敢不奉诏啊!“
莫日根搓搓手,犹犹豫豫的说道:“若是…杨大人纳你为侧室,其实…我觉得妹妹也可以接受吧?”
“不!”乌伦珠日格忽然笑起来,仿佛太阳般光彩照人:“哥哥莫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妹妹么?大草原才是我们的家,若杨大人接旨,我便回留山原,又或者回到大草原去,我们草原上那么多英雄汉子难道不如他么?我才不希罕呢!”
莫日根愣了一会,也大笑道:“是了,我们草原上多的是英雄,你是最美丽的明珠,哪像杨大人这样婆婆妈妈的,成个亲还要这么多事!若是不成,理睬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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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福宁宫。
高太后望着天上飘落的雪花怔怔的出着神,唉!老了,也不知这样的景色还能见到几次呢?
“娘娘!”文彦博的声音打断了高太后的思绪:“杨翼两旨未接,娘娘还准备继续么?”
高太后苦笑道:“杨翼真是不明白哀家的苦心啊!王存在军中威望极高影响极大,若杨翼与王存家联姻,声势定可强于殿前司,多少也能警告下那帮人,等上几年,等到官家长大成人,谁还敢再闹腾呢?”
文彦博犹疑道:“本来娘娘培养杨翼,既能对抗殿前司,又能牵制在清党中坐大的刘挚、梁焘一系,但昨日朝会,刘挚竟然也反对杨翼娶那胡人女子,显然其也看出太后欲让杨家和王家联姻,难道他们就不怕杨翼因此力量大增么?”
“呵!太师这是明知故问啊!”高太后笑起来:“韩家不是帮林东向王存提亲了么?我看不止是郑雍和殿前司不欲杨翼娶王临碧,刘挚等人也不欲杨翼娶王临碧啊!恐怕除了哀家,没人希望杨翼和王家联姻啊!”
文彦博默然,想来林武德能让势大根深的韩家出面帮助提亲,除了林武德的女儿嫁进了韩家之外,刘挚的洛党也出了很大的力气,虽然洛党可以说是太后的嫡系,但终究也是不愿意杨翼娶王临碧的啊!事情原来竟全在太后的算盘中,御史台先是为了打压杨翼反对婚事,太后就提出让杨翼娶王临碧打乱御史台的阵脚,而早已经知晓太后安排的洛党,则先是反对杨翼娶胡人来迎合太后,然后再让林东提亲来搅和杨翼与王家的婚事,其中的复杂,又怎是那么容易想得明白的?
“第三道诏书还是要下的。”高太后的精神其实看上去还不错:“哀家也不能不买出了四个相公的韩家的面子,便如此,三月一日教阅金明池,除了争标外,让杨翼和林东御前比试,胜者与王家联姻。”
“杨翼焉能尽全力?定是百般求负!”
“你以为他傻么?形势比人急啊!”
“林东就一定会败?”
“听说那林东,是某个相公推荐进了殿前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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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章写得太复杂了,下一章会简单点,另外关于“不奉诏”我要解释一下,这是可以的,并不是“封还诏书”,通常“封还诏书”只有中书舍人或者给事中才能干,从汉代王嘉开始的,但是作为臣子“不奉诏”,尤其是恩旨,有例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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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风花雪月(下)
再过一天就是元佑三年的正旦了,新春的到来使得汴京城里到处都透露出一种温馨的味道,尤其是这个新年来临前下了这么一场不算大的雪,似乎更是给节日增添了很多美妙的感觉。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杨翼当然不会因为穷而被这场大雪给冻死,但毫无疑问的是,在这大多数人都开心的节日里,他的心情却是灰色的,若以心情来比喻财富的话,现在的杨翼已经算得上穷得精光,就要被冻死了。
这里已经是在汴京城外,与白茫茫的大地似乎是同一种颜色的天空中,一只鹰在寒风中孤独的飞翔。杨翼和乌伦珠日格并肩而骑,身后远远的跟着几名赐胡军的士兵。对于杨翼来说,来到这大宋朝的两年时间里,也许现在是最不愉快的时刻。
“你不是真的要走吧?”杨翼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是废话,现在离汴京城都有十多里了,还有假走的么?
乌伦珠日格没有回答杨翼的问话,从决定要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怎么搭理杨翼。
杨翼侧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乌伦珠日格,其实他的心里挺窝囊的,甚至还有点委屈。昨天童贯又一次带着恩旨来到了杨府,本来杨翼准备豁出去了,老子千辛万苦讨个老婆容易吗?凭什么你们一群人神秘兮兮的都跑来横加干涉。然后当童贯把一堆文字念完,杨翼就感觉有那么一点晕,旨意的内容非常明确,那就是认准了王临碧嫁不出去没人要了,非得林东和杨翼打上那么一场,决定究竟谁来娶王临碧。
要说“比武招亲”这种荒诞离奇的事情并不是没人干过,据说郭靖和欧阳克玩过,项少龙和管仲邪也练过,可如此荒诞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杨翼还是觉得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不干行么?反正我不奉诏,王临碧就从了林东吧!他要是搞不定,要钱我出钱,要人我派人去抬轿子!观玉兄!辛苦了啊!”杨翼可怜兮兮的看着童贯,据说太监们虽然心理上多少有点扭曲,但这也使得绝大多数的太监在情感上异常的多愁善感,杨翼虽然不指望得到童贯的同情,但童贯毕竟是能接近帝室的人,让他帮忙传达一下自己痛苦的心情,或许也有点益处。
童贯是一脸的为难:“杨大人!您不奉诏可不只是祸害您自己啊!杂家我好不容易出宫宣旨,这还是恩旨,连续三旨您要是都不接,我回去非得被李宪公公打死不可,算我求求您,行行好!跑腿钱您也别给我了,我倒贴您行么?”
杨翼当然不可能让童贯倒贴,钱是要给的,心思也是要动的。其实在更前一天,听了蔡汴一席话之后,杨翼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形而上学的错误,那就是自己孤立的看待了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如果用辩证法作为指导思想,把这些令人琢磨不透的事情联系起来,那事实就简直昭然若揭了,当然,这也间接说明了形而上不是真理,辨证法才是真理。
首先,高太后对自己暗示有叛逆,其次御史台和殿前司是一伙的,而且明显跟自己不太过得去,再次,高太后最近对自己百般维护,而蔡汴说了,殿前司和武学是完全不同的力量,那么是否意味着高太后要拉拢自己对付殿前司呢?莫非殿前司和那帮子御史是叛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对于成亲这件事各方的态度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殿前司直接掌握着京城禁军的主力,高太后若是完全依靠少量的侍卫亲军和武学这一点点人马,是不足以威慑殿前司的。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深明此理的高太后,为了取得对殿前司足够的压力和优势,使殿前司不敢妄动,所以才要自己与王家联姻,毕竟兵部在京中直辖有所谓的宣效六军,还有武肃、武和、街道等几个军头司,总计将近两万人,自己与王家的联姻对外代表着兵部和武学一内一外的结合,虽然人数以及兵员素质上与殿前司还有很大的差距,但终归也将对殿前司造成威胁。
其实在杨翼看来,王存忠心耿耿毋庸置疑,太后非要两家联姻,说明太后对自己并不太信任,或者多少有点不太放心,所以只有联姻才能确保这个政治军事联盟的稳固。
而朝中各派大概事先得到了太后的暗示,为了配合太后的战略,所以纷纷对自己欲娶乌伦一事大加阻拦。至于连敌对的御史台也出来阻拦,想必是一开始想打压自己,结果反倒被太后将计就计罢了。
虽然杨翼得出了以上结论,但并不代表杨翼就要接受这次政治婚姻。“乌伦只有一个,是我的。”杨翼在童贯到来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现在杨翼的决心发生了动摇,因为第三道恩旨并没有把路堵死。“比武招亲”的意思就是如果输掉了就不必娶王临碧,那么自己完全可以输掉这场无聊的比试,然后再想其他的办法把乌伦娶进门。否则真要是硬扛着不奉诏的话,自己被太后怀疑忠心不说,是否真的能娶乌伦也还是未知数。至于为什么林家突然向王存提亲的原因,杨翼倒是没有想太多,因为杨翼知道林东跟王临碧之间的关系,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林东无法忍受心上人要结婚了,而新郎却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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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杨翼终于恭恭敬敬的从童贯手中接过了恩旨。
童贯本来以为今天又没戏了,现在杨翼来了个彻底的转变当然让他非常的吃惊:“杨大人?您想清楚了?”
“嗯?童公公不是说了么,只要我接旨就倒贴我辛苦钱,钱在哪呢?”杨翼现在心情似乎又有点恢复了,所以开起了玩笑……
杨翼接旨奉诏了。这个消息像狂风般迅速吹遍了汴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当然,最关心这件事的人都最快的得到了消息。所以,怀着比武必败的美妙梦想的杨翼,屁颠颠的跑到南泊向乌伦珠日格作汇报的时候,才发现乌伦珠日格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
“你听我解释啊!你要给我个机会解释啊!”杨翼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后世某个著名女言情小说家写的小说,在那些小说里面,出现这样的哀求几率为百分之一百。事实上杨翼根本想不到,在大宋朝这样男尊女卑的古代世界里,自己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但是谁让自己喜欢的女子是草原上最爽直开朗不同凡俗的女子呢?
“好!大人请说!”乌伦珠日格静静的看着杨翼。
“这个….”杨翼觉得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情涉及到很多人和事,反正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总而言之,我这是权宜之计,暂且答应下来,回头我跟那什么小东子比武,我打定主意必败无疑,你就放心等着吧!”杨翼自信满满的看着乌伦珠日格,只不过乌伦的回答有如晴天霹雳。
“大人!我相信您,您请自便吧,我要回留山原了!那里有我的亲人,至于您给我哥哥的彩礼,会原封不动的还给您!“
其实乌伦珠日格真的相信杨翼说的话,但在这之前,杨翼把整整十大车的彩礼送到了莫日根的手中,整个赐胡军、整个汴京城、甚至整个天下都知道杨翼要娶乌伦珠日格了,那个时候的乌伦珠日格是多么的光彩照人,能够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能使任何一个以英雄为梦想的草原姑娘得到最大的满足和幸福。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对乌伦珠日格来说,尽管她明白杨翼要输掉这场比武,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全天下都知道杨翼现在不娶了,还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决斗,争夺另外一个姑娘。乌伦珠日格在大草原上,见过无数次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决斗,却永远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看到,已经告知天下要娶自己的男人现在要为了其他女人去决斗,就算这场决斗杨翼打定了主意要输,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乌伦珠日格也是无法忍受的。在乌伦珠日格的心中,坚定的认为,那十大车彩礼就是承诺,真正的汉子,根本就不应该去找什么理由来撕毁从前的承诺,所以,离去也许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不走行么?”
“不走?你的十大车彩礼是在笑话我么?不走?让我在其他人的嘲笑中去看你的比武?”乌伦的话向冷水一般泼在杨翼的头上:“我不但要回留山原,我想白达旦那边永远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里也没有什么朝廷会去让人变成不守承诺的懦夫。”
“不是吧…白达旦?”杨翼的惨叫在南泊上空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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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下起来了,飘落的雪花把官道淹没在了无尽的白色之下,天地间仿佛除了白色,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色彩。
杨翼望着天边的几个正在渐行渐远的黑点,那是乌伦珠日格和几名护送的赐胡军士兵,正逐渐开始消失在视野里。是的,乌伦珠日格走了,去了留山原,又或者远在北方辽国和夏国边境的白达旦,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也许自己可能在数月之后又会追寻到北方去请求她的原谅,但是这次分别的结局,终究是有那么一点出人意料,终究带来了那么一点无奈和感伤。
“我做错了么?我只是权宜之计啊!你怎么就那么强的自尊心呢?”杨翼喃喃自语:“我必定会努力输掉那场比武,不管你去到哪里,留山原也好白达旦也好,我也会把你弄回来。你怎么就不明白,正是因为你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不同,所以我才一定要你啊!女人,永远都搞不懂的就是女人啊!”
官道是漫长的,杨翼在回去的时候,往事一幕幕的从眼前飘过,那是在辽国南京,一个英姿飒爽的蒙古姑娘,腰上悬挂着弯刀,带着灿烂的笑容从街的那一头策马飞驰而来,那是在留山原,一个美丽的女子站立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叫着“大将军”,那是在火堆边,一个傲然站立的女子向自己打出了一拳,那是在热气升腾的木桶旁,一只有力而白皙的手从自己赤裸的背上揉过,带着火辣辣的感觉,那是在汴京御街上,一个女子在琳琅满目的小玩物中欢快的飞舞,像暗夜中的精灵般飞舞…..
十多里的路,骑着马的杨翼整整走了数个时辰,临到城门前,天色已晚,雪停了,朗朗的天空中,一轮明月照耀得雪地里一片亮堂,看着这雪夜中孤单的明月,任凭寒冷的夜风从面庞刮过,杨翼怔怔的在城门前发呆。
新年期间汴京城九门大开通宵达旦,城楼上的士兵们惊愕的发现驻马城楼前的这位武学谕大人有点不大对劲。
“好一个风花雪月啊!”杨翼在月光下尤自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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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为国捐躯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风渐起渐大,月光却依旧洒满了大地,使整个雪白的大地呈现出一层仿佛是镀上去的银光来。
汴京北面外城的封丘门前,杨翼在月色下怔怔的想着心事,尽管乌伦珠日格走了,但残酷的斗争也许将很快来临,事实上,此时的杨翼,在这月色中,仿佛感到有无数未知的事情和结局在等待着自己,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各种势力、生活中的人和事,像一张纠缠不清的大网当头落下,将杨翼紧紧的包裹起来,杨翼就感觉自己像困在大网中的野兽,痛苦而又无奈的挣扎。
“我是野兽?”杨翼对于自己想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一个结论有那么点意外:“就算我是野兽,我也要挣破这张大网,我要真正主宰我自己的命运!”月夜里,杨翼的眼睛在发光,不错,只有具备了条件和实力,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才能让乌伦珠日格回到自己的身边。
“我要让乌伦珠日格风风光光的回来!”杨翼叹道:“之前我都在干些什么?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啊!”
马蹄声由远而近,灯火明亮的城门处,一骑狂奔而来。
“大人!怎么您还在这?”王有胜在杨翼面前勒住马,满脸惊骇之色道:“南泊大营现在炸锅了!”
“怎么回事?闹腾什么?”杨翼愣愣的盯着王有胜,怎么今天就这么倒霉呢?这事不简单啊,连王有胜都压不住了,定不会是小事情:“大过年的谁敢出来闹腾?我说你是干什么的?你不是最擅长把闹事的给拖出去打么?”
王有胜迟疑道:“我…下官弹压不住,南泊大营里传出了乌伦走掉的消息,赐胡军不干了,姚硕昊和莫日根带着人,舞刀弄枪的,说是大人你欺负他们,还在校场上把您送的十车彩礼放火给烧了!然后章楶大人看看情况不对,让各队队长带着人,要把赐胡军都给抓起来,现在两边正对峙着呢!”
糟糕!杨翼再一次对自己最近有点犯迷糊感到极度的后悔,说起来这事早该想到,乌伦简直就是胡人们的宝贝,自己傻呼呼的不做任何谋划就把乌伦给气跑了,这帮人能服气么?要怪还得怪自己啊,早要想清楚最近朝中的各种问题,弄出对策,上下活动一下,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太后的恩旨,自己也不会贸贸然的把彩礼送出去,这下可好了,后院起火啊!
杨翼当即打马和王有胜直扑城中,现在是在城北,穿城而过再去南泊这条路最快啊!把守着封丘门的士兵被吓了一跳,这武学谕大人搞什么啊?先是在城门处神神叨叨的,现在又发疯似的狂冲进城,真是临近年末妖孽多啊!
从南薰门出城的时候,杨翼忽然勒住了马,等待跟上来的王有胜问道:“有胜,这事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应该没人知道,陆定北大人说,此事若是外泄,恐怕会被人弹劾军营哗变,到时恐怕牵连极大,所以陆大人带着郭成那队人,把守住了东山官道口,任何人都出不来。”
杨翼脑中急转,几天来的事情忽然像荆棘被弯刀劈开了一个缺口:“哈哈哈哈!”杨翼突然大笑:“有办法了!乌伦!天助我也,我有办法让你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自从打完仗之后,王有胜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这个上司抽疯了,这是什么时候?火烧眉毛啊,你说莫名其妙的笑什么?很好笑么?“大人,您没事吧?南泊那边还等着您救火呢!”
事实上,杨翼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要说起来,自己牵扯到最近的朝局当中,归根结底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掌握了武学,掌握了近千强悍的赐胡军,这支不受任何一个朝中机构掌握的力量,假如生变不受控制,会对朝局有什么样的影响呢?恐怕最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就是指望着依靠赐胡军的高太后了。
杨翼在飞驰的马上细细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要想让乌伦珠日格风风光光的回来,只有一个办法,自己先把赐胡军的火气熄灭下去,然后把这次赐胡军的事情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回头自己在比武中获胜,到时太后怎么办,还要我娶王临碧?到时谁来压住赐胡军?谁来帮太后平叛?太后只有给乌伦安排一个什么郡主公主之类的身份,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如此则两全其美啊!当然现在是不能用赐胡军哗变去威胁高太后的,如果现在去跟太后说这事,太后必然认为自己是在故意煽动军队威胁她,现在或许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将来则后患无穷啊!只有自己先不声不响的把火灭了,然后“不经意”间让高太后知晓赐胡军为了乌伦差点哗变的事情,而且还多亏了自己才弹压下去,一回头我比武全力争胜,太后才不会起疑,还得求着我娶乌伦,至于想什么理由去安抚王存,那就是太后自己的事情了,俺是管不了那么多滴。
“到时候,我还非要得了便宜再卖乖,我定要和太后娘娘哭诉,我可是很想娶王临碧滴!”杨翼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只是没办法,为了让太后娘娘和老赵家的江山千秋万代,俺只有为国捐躯,娶乌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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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有胜骑着马是越骑越心惊,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每次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说你不停在那傻笑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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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南泊校场上火把通明,两拨人刀枪在手,火光中怒目而视。
“莫日根大人!”章楶大声叫唤,他一把年纪了,不过处理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不要冲动啊!你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子曰,哦,子什么也没曰,大家都是自己弟兄,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嘛!”
“滚蛋吧你就!”姚硕昊大叫:“汉人就是这般不守信用的么?乌伦珠日格可不是莫日根一个人的妹妹,她是我们整个草原最受爱护的好姑娘,是我们所有人的妹妹,你们欺负她,就是看不起我们,我们为大宋出生入死,你们还欺负我们的族人,老子不干了!”
姚硕昊说完后,回头看着莫日根:“别听他们的糊弄,汉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倒是出来说句话啊!”
莫日根黑着脸,道:“我说什么?乌伦昨天就跟我说了要走,想着我就心疼啊!我非要杨大人说个清楚不可!”
赐胡军此时群情激昂,纷纷大叫,手中的弯刀在火光中挥舞。
学员队这边。陈远鸿其实长那么大还真没打过仗,对面那帮凶神真是够吓人的:“竖南,完了啊,待会他们冲过来,你说我是先举刀呢还是先举盾牌呢?最近整天学的都是指挥冲锋,还没学到被人冲锋啊!”
孙竖南这个时候没什么好气,仗他是打过的,元丰年间与交趾国血战富良江,身为梧州的一名陪戎尉,他可是往前线运过粮的,多少比陈远鸿这个江宁水军有经验:“别慌!哎我说你发什么抖啊?这帮子胡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谁也不比谁差,再狠,能狠过王魔头么?”
其实这个时候学员队里大多数人都非常的镇静,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锐基层军官,大多数人都打过仗,没打过仗的也剿过匪,此时这种阵并不令他们畏惧,就算是大家平日在教学中都见识过陪练的赐胡军的凶悍,但几个月的磨练以及过去战场的生涯都使他们认为自己丝毫不比对方逊色。所以校场上出现了非常奇怪的景象,一边的赐胡军高声叫喊,另一边的学员队静静的严阵以待,事实上,大家在日常的训练中一起摸爬滚打,许多赐胡军士兵和学员都有着深厚的友谊,现在发生的事情,多少使众人都心里觉得怪怪的,而大家也都清楚,引出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不知身在何方。
“大人还没回来!”李宏伟一身披挂,刚刚纳妾没多久的他,本来在南泊弄了间房享受着不受大老婆滋饶的幸福时光,结果正战况激烈的时候被弄到校场上来多少有点不愉快:“王有胜怎么搞的?大人要是还不回来估计就要火拼了,都是自己兄弟为了个女人至于么?”
易随风现在在南泊做教授,他对这个场面却有点兴奋,这要严格算起来可以称之为平叛,自己是被迫动手啊,俺们柴家百多年来就由俺动了第一刀啊:“没事,扬子脱不回来,本郡马帮他摆平!”…….
“杨大人回来了!”
杨翼和王有胜一阵旋风般从两军相对峙的中央插进去,众人立即安静了下来,校场上顿时只剩下了风声。
杨翼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策马环顾了两帮人,接着调头面对着赐胡军这边大声叫道:“弟兄们!不要急,听本帅…..”
“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你把我们的明珠怎么样了?”“我们兀声延征人……”
“弟兄们!”杨翼厉声大叫:“不听我说就你们自己说好了!”
赐胡军中的声音小了很多,杨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杨翼,当年留山原前,为了兀声延征人,流过血!拼过命!沙漠中,草原上,我和你们一起日晒雨淋!我身上,有十七道伤疤!乌伦珠日格走了,是我杨翼无能,但我今天只跟你们做一个承诺,一个男人的承诺,比武,我要赢,但娶的人,将是乌伦珠日格!决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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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三年的正旦终于来临了,对于新的一年,每个人都有着新的憧憬和希望,当然,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正旦朝会。
皇城,大庆殿。
按照以往的规矩一样,新年的朝会在大庆殿举行,天还没亮的时候,早早就有四名高大威武的侍卫,穿着金色铠甲站立在大庆殿的四个角上,称之为“镇殿大将军”。而当天亮的时候,随着晨钟响起,诸国使者将先后入殿庆贺,文武百官皆冠冕朝服,诸路举人亦解首士服立班,再然后诸州进奏吏,手持贡品献上祥瑞,整个仪式非常的严谨和宏大。
杨翼非常的高兴,第一次能够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令他兴趣高涨,他第一次得知,原来辽国的使臣在这样的场合穿着金冠华服,而夏国使臣则穿着金冠窄服,这些在以前杨翼的所学中从未涉及,至于高丽和诸番等国的使臣,居然都是穿着汉服,行汉礼。这多少使得杨翼有那么一点自豪,只不过在看到辽夏两国正副使者的礼节之后,这种自豪感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辽国的使节并不双膝下跪,而只是跪右腿,手着右肩就算是一拜,夏国使节更离谱,双手叉肩就算是参拜了皇帝。这让杨翼即感到屈辱又感到无奈,因为即使是自称大宋藩属的夏国,也如此倨傲,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大宋的地位确实不怎么行,毕竟据蔡汴说,宋使入了辽国,都是要双腿下跪的。(参考《东京梦华录》)
皇帝赵煦高高的坐在大殿之上,郁闷无比的看着这一切,其实他非常希望这个无聊的仪式赶快结束,因为即使对于皇帝,新年也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和活动,比如明天要去大相公寺上香,后天要去南御苑射弓,射弓的时候,依照惯例要选择能射的大臣伴射、此外还要与这些陪射大臣一起饮宴。赵煦看着站在官员群中的杨翼,心里想着不如叫上这个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的人一起前往。“他又能打,又会说话,一定好玩得紧呢!”
注意着杨翼的不只有赵煦,此时高太后也在看着东张西望的杨翼,昨天晚上南泊大营发生了一些事,一些极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局势和力量对比的事,是通过某个人连夜从南泊的湖面上划着小船,经过蔡河带出来的消息。“杨翼,究竟是你故意安排作给哀家看的戏呢,还是你真的忠心耿耿呢?”高太后眯缝着眼想着:“如果赐胡军真的为了你成亲的事情如此激动,也许哀家的安排,却要作出一些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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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南苑惊闻
(注:本文关于南御苑的环境资料参考自《玉津园史》,地理位置资料引用《北宋汴京地理考》)
今天是新年的第三天,新年一到,气象果然大不相同。从前天的正旦开始,连续两个晴天,使汴京周围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趋势,阳光非常暖和的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春天一夜之间就降临了人间。
南御苑,又名玉津园,位于汴京城南薰门外两里处,是大宋帝国四大名苑之一,历来为皇室练习骑射的场所,地势宽阔平坦,周长十二里,引惠民河水而入,初建于后周时期。其中种植有十五顷各类奇花异草,养有包括三十只大象在内的许多珍禽异兽,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园,更有湖泊岛屿层峦叠翠,亭台楼榭别致精奇,一派皇家园林的气势。
杨翼今天起了个大早,因为皇帝陛下亲自点名,要求他参加今年的射御活动,其实杨翼作为享誉天下的战勋之臣,也确实有资格参加这个传统的节目。除了杨翼等十余名级别较高的伴射大臣之外,陪同皇帝前来的还有殿前司、直属兵部宣效六军的几个长官以及指挥使,此外,辽国、高丽、回鹘、于阗、月葛、大理、大食、三佛齐、交趾、西夏等国的使节根据惯例也要一同射弓为乐。
在众多骑着马的大臣和使节们中间,杨翼好奇的东张西望,因为后世中南御苑不复存在,全部淹没在了黄土之下,今天有幸前来,怎么说也要瞧个够本。只见那射弓场长约五百丈,宽约三百丈,本为仁宗皇帝偶而游乐驰马之地,但其后被两朝皇帝修缮装饰,种树培草,改造为射弓场。射弓场顶端并排耸立着十座一丈五尺高的箭靶,靶身为绿色,靶面着红,均画一黑色侧面虎头,以虎目为靶心。历史上,曾经传说神宗皇帝赵顼为了射中这个靶心,花了整整两个月的苦功,结果一射之下使天下使节为之叹服。
“哈,杨大人,可还记得末将么!”一人策马来到杨翼身边笑道:“南京一别,子脱风采更胜往昔啊!”
杨翼仔细望去,此人却是辽国金吾将军老古,往事顿时浮上心头,杨翼吃惊的问道:“竟是老古将军,到了我大宋怎也不通知我一声,子脱当竭诚相待!只是以老古将军的身份,怎么竟然不是正副使臣,前日正旦朝会,我都未瞧见您的身影,嘿,莫非老古将军有意隐藏身份,到我大宋另有任务吧?”
老古面现尴尬之色,道:“子脱哪里话,老古已非昔日的金吾将军,目下带罪之身罢了,又如何当得了使臣之职?不过是本次队伍的侍卫指挥而已。”
杨翼大为惊奇,说起来老古算得上耶律洪基身边的宠臣,一下子削官罢爵,只有得罪了皇帝才能解释得了:“老古大人竟犯了什么事?让天佑皇帝如此动怒?不若说与子脱知晓,我好歹还算和天佑陛下有些许交情,回头书信一封,却也帮你解说解说,多少有所助益吧!”
老古连忙摆手道:“子脱好意本将心领了,陛下不杀我已是圣德,焉敢再求富贵?不过….”老古扯了扯杨翼的衣袖,示意两人策马行到人群的边缘,压低声音道:“我朝皇帝陛下倒是有句话让我转告子脱!”
见到杨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老古继续道:“陛下说子脱当日南山狩猎时说的话甚是灵验啊,自古游牧民族交替诚为至理。此外陛下还说子脱为南朝立下大功,可惜南朝竟不知善待功勋之臣,不若去我大辽,立即以南院枢密相授!”
杨翼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嘴上却笑道:“两年不见,原来老古将军竟变成了说客么?我那区区微末之功,兼有方山会战之败,我大宋朝廷这般对我,真可说是善待了。至于去辽国,哈哈,有你老古在,哪轮到不学无术的子脱呢?说笑罢了。”
杨翼接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天佑陛下又是如何知道,我那天说的游牧民族交替一语很灵验?莫非辽国境内出了什么差子么?“
老古愣了愣,笑道:“我大辽国势如日正中天,我朝皇帝陛下春秋鼎盛,能出什么差子?子脱多心了,其实我朝与南朝乃是世代友邦,子脱何不随我去辽国?想来以子脱之能,加上陛下对子脱的看重,子脱定可立下一番万世不拔的功业啊!”
杨翼笑笑,不置可否,心说要是辽国没事才怪了,耶律洪基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当日我说的那番话来,老古这只老狐狸不老实啊!
正谈笑间,只听鼓声大作,射弓就要开始,还在谈笑的官员立即严肃起来,迅速的勒马排成一排,接着几十支长号角吹响,皇帝赵煦穿着一身闪亮的金甲出场了。
赵煦实际上有点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当众射箭,其实在他心里,先帝神宗是永远的榜样,既然当年神宗皇帝能一箭命中虎目,那么他当然也不能落在父亲的后面,所以为了这一箭,他也在宫中苦练了两个月,只不过平时练习的时候,命中率就实在是低了一点。
小皇帝策马飞驰到起射点上,手竟不由控制的发起抖来,只听弓弦声响,箭簇飞射而出,
“噗哧”轻响,旁观的众官员使节立即大声喝彩,可待到仔细望去,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箭倒是射中了虎目,只不过射中的虎目却是原定目标旁边的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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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脱靶这种事固然经常发生,只不过当这种事情发生在皇帝身上,就未免有些尴尬了,刚才的欢呼声立即消失,整个射御场鸦雀无声。
“陛下好箭法!”杨翼纵马而出高声赞美:“此乃箭走偏锋,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陛下这招指东打西真是妙到颠毫啊!臣叹服!”
“是啊!好箭法!”“陛下年少英明,正是我大宋之福!”“你看那箭多准,正中虎目啊!”一干官员顿时回过神来,纷纷大唱赞歌。
赵煦郁闷的策马回来,勉强笑道:“杨爱卿好眼力,朕的玩法都被你识破了。不错,朕是故意的。”话音才落,旁边便有史官边写边唱:“三年春正月己酉,天有五色云,帝射南苑,出奇计正中偏靶,众臣惊叹,皆曰陛下少年雄才,大有威慑天下之气魄…..”
杨翼心中感叹,说起来历史这东西就这么回事,自己在后世学到的知识说不定都是这样搞出来的,话又说回来,今天的历史却由自己的马屁而改写了,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回头就是铁板钉钉的历史啊!
辽国使臣耶律颇德笑道:“陛下箭法虽佳,不过我大辽太子耶律延僖殿下,与陛下岁数差不多,却已经能射活虎了。”
这么多国使节在场,耶律颇德的话让大宋官员愤然变色,枢密使赵瞻当即反驳:“得天下者,皆倚之仁德,射箭虽列入六艺之中,但终归非帝王之术。一国欲强,则上有圣君仁德,下有贤臣良将,此射箭之术,将士精其道则可也,帝王若精于其道,恐怕太过沉溺,反失其国啊!”
耶律颇德洒笑道:“赵相公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然则我大辽就没有良将么?今日不如让我大辽良将演示一番,老古将军何在?不妨出来让陛下指点一二。”
老古应声策马而出,风驰电疾般直入起射点,到得骑射点前突然拉马,那马疾驰中猛然转身,高高扬起前蹄,老古果然不负金吾将军的威名,在马身高昂的情况下侧身张弓。姿势极其的潇洒,一箭射出,竟然将当中虎目射了个对穿,牢牢的钉在远处的一株树干上。
杨翼在一边看着心中暗叫不妙,老古射完之后,宋国这边肯定不能落了下风,定也要派人出来跟辽人比比,“不会叫到我吧?”杨翼在老古射箭的时候就开始缩着脖子轻轻的夹马想溜,真是冤啊,刚才好端端的拍什么马屁呢?还跃马出来拍,现在自己和赵煦最靠近,实在是扎眼啊!“不行,一回头我自己弄一对缩头乌龟摆在南泊大门口,还是闷声发大财啊!”
果然,宋国当然这个时候不能落了下风,这么多外国使节看着,真被辽人把风头给抢了,那就太没面子了。
“区区雕虫小技尔!”赵瞻不屑的大叫:“我大宋能此技者不知凡几,臣请陛下恩准,由武学谕杨大人出来演示。”
赵煦本来就郁闷得不得了,现在契丹人又出来挑衅,还含沙射影的说他不如辽国太子,当然更是让他不愉快,说起来杨翼大名鼎鼎,射上一箭定可压住这帮契丹野人,当下立即恩准。
杨翼这下算是完蛋了,说起射箭好像不太行啊,当年制举的时候射出去十箭也就中靶数箭而已,现在还要射中虎目,而且要想压倒老古还非要把虎目射穿不可,这可能么?于是杨翼尴尬的接过箭,心中大骂赵瞻不识时务,你都没见过我射箭就让我来,一回头我丢脸事小连带着大宋的脸面全败光。
旁人可不这么看,毕竟杨翼在战场上的威名是远近皆知的。耶律颇德高声问道:“难道这位就是当年四渡黄河灵武折旗的冠军将军,杨翼杨大人么?真是有幸得见杨大人绝艺啊!”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杨翼一眼瞄见王敬心身后跟着林东,心说老古,算俺对你不起,于是大笑数声道:“敢问耶律大人,老古是何身份?真是将军么?”
耶律颇德当然不知杨翼此问何意:“乃是我使臣的侍卫指挥。”
杨翼冷然道:“使节大人侮辱我么?我乃堂堂大宋三品大员,如何可与这等低级武官比试?胜之亦是不武。”接着下马对赵煦说道:“臣,请陛下圣裁,此刻校场之中,选一与老古同阶的将领出来演示,如此方才显出我大宋的威仪。”
赵煦犹豫道:“卿言甚是有理,只不过,谁来?”
杨翼朝殿前司的那伙人望去:“殿前司的几位指挥使,当与辽国使队指挥相当。”……
林东策马疾驰,还未至起射点即刻张弓,待到得点前,突然低吼一声,身体竟然伏于马侧,箭从马侧处射出,穿过刚才老古射过的窟窿,又把老古钉在树上的箭给击落下来……
“好!”喝彩声轰然响起,只是在这中间,只有杨翼一人暗暗心惊“这么厉害?我真能打得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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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就快要到了,新年的气氛依旧浓烈。汴京是帝国的中心,所谓的中心也往往意味着这里是流言的温床,当然,天子脚下的人们最热衷于谈论的事,往往都与朝廷有关。
杨传香今天很有空,虽说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是再忙也得在新年的时候休息一下享受一番,如若不然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今天一大早,杨传香就呼朋唤友的拉上一帮京中的富豪们在朱雀门附近最有名的状元楼喝茶聊天听小曲。状元楼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没有个万贯身家,那是连门都进不来。当然,状元楼最出名的是这里的姑娘和歌伎。
“徐掌柜,听说这里新来了两个歌伎,叫过来给大家唱上一曲吧!”杨传香财大气粗,这两个歌伎一个叫封宜奴,一个叫辛翠儿,身价颇高,仅仅唱上一曲就要三十贯钱,绝非一般人消费得起的。
状元楼的掌柜徐尘奉却面带难色:“现在她们都在陪客人,那客人包她们要一直到三月,您看这…..”
“罗嗦什么?不认识我们杨大老爷么?”京城粮店的东家高宗正不满道:“京城中有点钱的大爷都在这地方了,还有谁能包上她们开唱几个月的?分明是蒙咱们啊!别以为你状元楼很了不起,在座的哪一位动动手指头,都能把你这破店买下来!”
杨传香最近和朝中官员交道打得多,却是多留了点心眼:“老高,莫急。我说徐大掌柜,是什么客人?可是朝中的大人么?若是,那却是包得起的。“
徐尘奉陪笑道:“杨大老爷的名号,京城中谁个不知?都怪小的不是,高老爷也莫怪。那边厢的客人不是京中人士,乃是江南来的大豪啊!哎,就是最近号称要统一全城开庄的那位爷爷啊!”
“开庄?开什么庄?”
说起这事情,徐尘奉就眉飞色舞:“哟,您这是故意考小的来了,谁不知道现在您的侄子杨大人要比武呢?这大过年的,朝廷开赌禁一直开完整个春天,目下整个京城都在赌这次比武呢!”
“有这事?”杨传香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忙着赚钱了,转头问左右的人:“各位,真有这希罕事么?”
高宗正诧异道:“怎么您还不知道么?全东京都在忙活着这事,刚开始也就是几个赌场瞎叫唤,后来听说打南边来了伙人,联合了各家赌场,由他们统一座了庄,赔多少他们定,这事热乎着呢,京城里稍微有点家底的都在下注呢,听说朝中的大人也有不少往里面下钱。”
杨传香眯缝着眼睛思索片刻,道:“这不是一般人啊,天下有钱人大都在京城里,你们说,他要做庄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万一赔了,那可就是金山银山啊,徐大掌柜,究竟那是什么人,给咱们也开开眼界?”
“这个….”徐尘奉迟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待会我去转告一下,替诸位爷引见引见?不过还要稍等些时候,他们正在跟几位大人谈事情呢!”
杨传香来了兴趣:“大人?都是些什么大人?徐大掌柜,您这状元楼都喝的是咱那传香美酒吧?说出来大伙乐上一乐,一回头,您这个月的酒帐,我让下边都销掉。”
徐尘奉笑眯眯的:“好说,嘿,其实也没什么,听说是殿前司的大人,还有这次从北边来贺正旦的契丹人罢了!想来是契丹人生性闲不住,就是爱赌,况且殿前司管着咱京城的防务,什么事情不都要经过他们么?小的估摸着他们是凑合在一起研究下注的活计呢。嘿嘿,我这小本生意人,也就是瞎猜,当我什么也没说。”
杨传香轻轻应了一声,注意到旁边各人狐疑的目光,遂大笑道:“我说诸位,你们都知道这次赌局的事儿啊,怎么样,现在哪边赔多哪边赔少呢?老高,你下了多少?”
高宗正摸摸鼻子,稍微有那么点尴尬:“也没下多少,也就几千贯吧,不过现在都看好…林家那小子,我…也就下了那边。”旁边几个人都是一副尴尬的表情。
杨传香吹胡子瞪眼:“我侄子会比不过那小混球?怎么说当年也是冠军将军,从黄河边上一直到….”
“我说您还真别死心眼!”高宗正忍不住打断杨传香:“本来您的侄子杨大人是一路看涨,可是前些天南御苑射弓,别人都传说杨大人临阵畏缩,还说那林东厉害得不得了,连契丹人都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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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
说起来杨翼这两天没怎么舒坦过,年前因为赐胡军的事情,使他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刚到河东路的时光,赐胡军对他的态度不是太友好。所以这段时间杨翼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联络感情上。不过令杨翼很庆幸的是,赐胡军其实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若非他们都把杨翼当作英雄,也不会为了杨翼和乌伦的事情有那么大的别扭,从心里面来说,胡人们都喜欢乌伦珠日格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都希望能把她嫁给为兀声延征族人拼过命的杨翼,当年要不是杨翼硬是冒险把队伍拉出留山原,吸引了无数蜂拥前往留山原的敌人,说不定留山原的亲人都遭了灾了。所以,在杨翼保证一定不让乌伦委屈的回来,一定要风光的把乌伦弄回来之后,胡人们尽管脸色还不是太好,心里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身体上有十七道伤疤的人,毕竟那些伤疤大家都见过,也知道那些伤疤打哪来的。
尽管如此,杨翼为了确保自己这段时间取得的安抚成果,还是动用很多的方法,最主要的,是让学员们和胡人们多亲近。这招目前看起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学员们和胡人们都熟悉得很,虽说那天晚上大家都舞刀弄枪的,不过大家心里也明白相互之间说不上仇恨,甚至可以说是兄弟之间的一点小误会,更何况胡人们针对的也不是学员们,也就是为了武学谕大人娶媳妇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破事。谁家里还没个三妻四妾的呢,学员们根本没觉得武学谕大人有什么不对,当然,胡人们紧张他们的妹妹说起来也正常。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亲近之后,学员们和赐胡军人,对那晚上发生的事情相互之间并无介怀。而且杨翼趁着大过年的,还给整个南泊放假三天,一些家眷在郑家村的学员带着交好的赐胡军回了临时的家中吃饭,另外一些都三五成群的进城享受一下京城的风光,以往热闹无比的南泊,这几天相当的清净。
“得贵!”杨翼的面前摆着一副地图,旁边站着种思谋和陆定北:“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一趟,大过年的要你去办这事,哥哥我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这事还是你行啊!”
“是,武学谕大人!”杨得贵当着别人的面,姿势永远是那么笔直和标准:“学生在武学中得知,身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杨翼笑笑:“辽国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我找了几个来往辽宋之间的商人,他们都说最近辽国有点不太平,诺,从这里到那里,把守严密,无论宋人还是辽人都不让去了,一般的商队到了辽国南京,再也无法北上,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另外听说辽国前段时间闹雪灾,死了不少人,连带富裕的南京道都已经开仓放粮了。”
杨得贵觉得有点不太妙:“大…大哥,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去一趟辽国,搞清楚那边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好穿过南京道去趟东京道,那边才是重点。”杨翼叹口气:“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也许比我之前想象的,提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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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夜探状元楼
元宵节已经过去了,这对许多人来说,意味着新年的终结,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年到头过了这些天喜气团员的日子,便已经足够了,因为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各种养家糊口的营生也都还要继续下去。
当然,眼下的汴京城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在三月初举行的金明池教阅大会。按照大宋朝廷历来的传统,每年的金明池教阅,都会对普通老百姓开放,而事实上这座辉煌的皇家园林,也确实吸引着无数生存于底层市井的民众的目光。而今年的金明池教阅,比之往年更为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将有两个朝中官员御前比武。更令人疯狂的是,为了这次比武,有人统一了全京城的各类赌场,开了庄。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商贾百姓,许多人都在下注,相关的赔率也是忽高忽低,连带牵扯着汴京城的人心,也随之忽上忽下。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由于赌局还没有进入到买定离手的阶段,所以比武的两个当事人的一举一动,自然引起了各方的高度关注,市面上更是广泛流传着这二人的动态传闻,版本随时更新简直有如现场亲见,毕竟,下错了注是要赔钱的。
杨翼在把杨得贵派往辽国打探消息之后,就得到了关于赌局的消息,事实上,连南泊大营里的师生,也都开始下注了。对于这些东西,杨翼本来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好赌几乎是人的天性,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从杨传香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感到这次的赌局带有某种神秘的味道。也正因如此,杨翼找来了陆定北……
“这个赌局很奇怪!”杨翼一开始就先下了个结论:“我叔叔杨传香说得好,既然牵扯到了殿前司和契丹人,就说明里边有阴谋。你还别不信,本帅经历过辽国的政变,多少对这些阴谋之类的东西有那么点敏感。你利用一下以前的关系,找找殿前司的同僚,另外从学员队里挑出几个人,嗯,最好是五队到九队这些新学员,组织一下,到京城里边查探一下这件事。”
陆定北思索片刻,道:“大人!殿前司如果跟契丹人有联络,除非是朝廷的意思,否则…恕我多嘴,是不是近来殿前司在朝中有点什么不妥呢?”
杨翼从桌边站起来,叹口气道:“不瞒你说,最近朝中有点不太对劲啊!嘿,殿前司问题大了。你要注意,查探必须秘密的进行,尤其是涉及殿前司的时候,只准你套话或者放假消息,绝对不能把我们最近的动向泄漏一丝一毫。”
陆定北默然良久,忽然盯着杨翼,问道:“大人跟我说这些事情,信得过我么?”
杨翼面现诧异:“定北,我们在一块出生入死的时间也不算短了,风风雨雨一起闯过,虽然你出身殿前司,虽然你这人喜欢鼓捣鼓捣劫营打埋伏什么的,但兄弟我相信你,包括张全柱他们我都信得过。话说回来,若是你们都不可信了,那我活着也真没什么劲!”
打发走了陆定北,杨翼就去找了种思谋练习武技,原因是本次比武并不是比拳脚,朝廷考虑到两个官员在一起拳打脚踢纠缠不清实在不是那么好看,所以比武比的是器械。上次南御苑射弓的时候,林东的勇武让杨翼非常的难忘,这多少使他的信心发生了一点动摇。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个秘密,那就是杨翼认为必须演上一场戏。
“种将军,你说我用什么兵器比较好?”杨翼在大厅中挑挑拣拣:“你得好好指点我一下。”
种思谋大笑:“我说杨大人,您的功夫战场上大家都见识过,用得着我来指点?不过末将也是手痒痒,您随便挑几样兵器,咱们练上几场,您觉得什么顺手,比武的时候就用什么。”考虑到杨翼的身份,种思谋又道:“就在这厅里好了,免得学员们看见我输给大人,笑话我。”
杨翼当然知道这是种思谋的好心,但他心里还装着其他的事:“不,要练到外边练去,叫上学员和不当值的杂役们过来助威,嘿,老种啊!真要说起来,本帅也未必不如你呢!”
校场上,数百名学员和杂役们围成一圈,对于有机会见识一下武学谕大人的功夫,大家还是非常向往的,更何况许多人还在赌局里边下了注,了解一下武学谕大人的实力是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看看,杨大人那气势!”陶节夫在这种场合一贯是出了名的煽动分子:“什么叫如渊似岳?什么叫一夫当关?你们看杨大人拿枪的架势就明白了,别人拿长枪都拿尾端,他拿长枪拿的是中段,这拿得可真稳当啊!”
郭成是一头子纳闷,道:“高手才拿尾端啊,这枪法最讲究整劲,一般人开始练枪法的时候都用大长杆子,为的也就练出整劲来,这拿着中间,好像就有点不那么妥当了。”
“杨大人的水准是你这武夫能望其项背的么?”陶节夫不屑道:“你还队长呢?看见对面的孙竖南和折可适了么?人家也队长,就不像你那么没见识,多稳当啊!听说孙队长一次下了三百贯在杨大人身上,我看是稳赚不赔啊!”
折可适打声哈哈:“孙队长,你说种教授和杨学谕,谁厉害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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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竖南道:“依我看,种教授固然枪法精妙,而杨大人更是深不可测啊,看他拿枪那架势,仿佛没练过兵器似的,这就叫反璞归真,这就叫大巧若拙啊!”
“没错!”陈远鸿比较来劲,插话道:“当年打仗那会,据说杨大人杀了嵬名锐,就这么一枪搞定。”
“瞎扯!”王景在一边翻翻白眼:“嵬名锐是被烧死的,不过话说回来,杨大人当年….哎,看,来了!”
种思谋一抖长枪,刹那间似花朵绽放,杨翼只觉得面前都是枪尖,竟分不清哪里才是虚影。不过杨翼自是骁勇过人,足跟发力背往后仰,双手横举枪往上一托,硬是把成团的枪花给顶了上去。种思谋冷笑中微微一收枪,迅即再往下边刺,杨翼这时还后仰着呢,手中的枪还高高横举,胸腹间当然空门大开,听得风声响起,扭腰发力,侧身将横举的枪做出个划浆的动作,再把刺来的枪花挡到一边。
学员们顿时大声叫好,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有点诧异,杨大人这动作也实在是忒难看了吧?接下来众人就有点目瞪口呆。
只见种思谋收枪再刺,依旧点出无数枪影,而杨翼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居然双手抡枪打起圈来,就像戏里边孙悟空耍金箍棒一般。
“停!”杨翼大叫一声把枪扔地上,这玩意还真不好用:“我要换兵器,有大斧头么?”
拿了长斧的杨翼还是打不赢种思谋,那斧头前重后轻,虽说杨翼天生神力,舞起来却总是比种思谋的长枪慢半拍。
“停!给我换狼牙棒!”“停!双节棍啊双节棍!”“停!流星锤,我要流星锤!”……
事实上,在杨翼换上了流星锤之后,许多学员的脸色就变得有点苍白……
“杨大人果然十八般武艺都精通啊!”孙竖南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远鸿,回头咱们得去找找伙头张,他要进城买日用物事,让他把咱们的注改在林指挥的名下。”
“你刚才不是说杨大人厉害吗?”王景在一边嘲讽道:“现在看着杨大人武艺精通,怎么你反而改主意了呢?”
孙竖南有点尴尬:“咱得支持弱者不是?我这纯粹就是为了鼓励林东,不然打起来一边倒,大家看着也没乐子,咱这是为了大家做贡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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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城东武馆,灯火通明的演武堂。
种思谋低吼一声:“来得好!”
只见弯刀寒光闪动,杨翼欺身上前,当头劈下。种思谋长枪直刺,杨翼竟不后收,旋身微避,贴住枪侧继续前扑,手中长长的弯刀顺势劈落。种思谋大惊下用力将枪横扫。杨翼收刀与枪硬格,种思谋只觉得手中剧震,虎口剧疼,长枪几欲脱手。杨翼得势之下,迅速贴近种思谋,弯刀有如长江大河般大开大阖,虽然毫无精巧,却刀刀取最近的线路和最有力的姿势,有因为毫无招式可言,每一刀都像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寻,宛如从天际飘忽而来,种思谋长枪施展不得,招架得异常辛苦…….
“好!不错,就是这样的玩法!”朱三爷坐在藤椅上击节微笑:“杨大人果然根基牢固,老夫只不过寥寥数语,杨大人就能心领神会,厉害啊!”
杨翼收刀笑道:“去年打仗的时候,多少我也跟嵬名锐拼过几刀,其实若论技巧,我倒是比他不过,只是胜在够快够狠罢了。”
朱三爷摇头:“不是这样,你自己可以细心体会,快和狠一定要配合步伐与腰力,刀的线路要追求最适合身形发力的角度。杨大人的拳脚不正是这个路子么?刀法亦当如此,其实说起来好的刀法非常讲究攻守兼备,讲究路数,不过好在杨大人力气够大身形飘忽,若求速成,也只能采用这种打法。不过日后还想精进,却还要从我历代传承的基本刀法练起才行啊!”
杨翼心说我哪有功夫练什么刀啊,打赢了这场说不定俺就去研究作诗了。
“大人!”陆定北在厅门处出现。
杨翼连忙走过去,陆定北在杨翼耳边低语道:“今日午后,城中风传杨大人武艺稀松,都说大人无心向上,十八般兵器全不如种将军,目下林东行情看涨啊!此外,我在殿前司的几个老友说,最近殿前司训练强度大增,巷战乃是主要训练内容。”
“消息还真走得快,定北,还有其他情况么?”
陆定北恨恨的道:“我今天带了两人去状元楼,原想着从那两个歌伎身上下手弄点东西出来,谁知连状元楼的大门都进不去,好歹我也是个官,那个姓徐的掌柜真不是东西,只认钱不认脸面啊!”
杨翼冷笑道:“老陆啊!说起偷营是你行,但说起偷窥,恐怕你的见识就不如本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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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汴京城的大多数地方都开始安静下来,毕竟刚刚经历了新年期间的闹腾,大多数人也需要好好休息,早早进入了梦乡。
状元楼后院的墙外,杨翼和陆定北一身夜行的装扮。
“这墙还真高。”杨翼低声道:“你会不会轻功?飞上去,再拉本帅一把!”
陆定北傻掉:“什么功?这偷窥的主意是大人您出的,您没带绳索和钩子么?”
杨翼带了包袱,包袱里有绳索,不过没钩子,所以绳索对于这样的墙却也没有什么作用。其实偷窥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干,刺激倒是很刺激,不过准备还是不足,没经验啊!“你给我趴下,顶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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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忙活了好半会,仍然上不去,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杨翼身材壮硕高大,相比而言陆定北就有点单薄,一来二去,陆定北就有点吃不消了。“我说杨大人,要不您趴下?我踩着您上去?”
杨翼多少有点委屈,本来堂堂大员来干这事就有点不太见得人,现在你还踩着我上去那就更没面子了,不过趴还是要趴的,谁让小时候没把翻墙上树给练好了呢?
两人翻过高墙,落到状元楼的后花园里。这个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不过状元楼是整个天下最负盛名的场所,占地极广,花园的位置相对较偏,透过稀璃的花草树影望出去,状元楼中的七、八座院落,仍是灯火通明,笙歌处处,人声喧哗。
杨翼不禁叫起苦来,心说早知道平时有空就应该来上几趟,又不是没钱玩不起,现在这么多院落都有人,总不能个个都去查探一番吧?谁知道那伙人究竟在哪个地方呢?
两人依靠着花园里草木的遮掩,迅速的穿过花园,经过花园中的一处假山时,假山的背后有男女轻微的喘息声传了过来。
杨翼本来没打算停留,男盗女娼从古到今海了去了,别人在花园里面云雨一番也算兴致高雅,总比后世某岛国喜欢光天化日在大街上瞎搞要强,只不过杨翼听到了几声低语,这使他来了点兴趣。
“你真是死人,王大人亲自来了,你还敢出来偷腥!”
“嘿嘿!怕什么,王大人自己在里面风liu快活,还不许弟兄们也尝尝滋味么?想我了吧,不是王大人来,我还真没钱进来。”
“王大人让你把着门呢,你就不怕……”
“有弟兄们在守着呢,哎,别提他了,良辰美景啊,赶紧儿开始吧……”
王敬心在这里?杨翼心中大乐,重量级人物在啊,一定猛料极多,而且若是有人把门,找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杨翼和陆定北接连经过了好几处院落,这些院落都有人把守,不过一看即知那些守卫都是状元楼的护院,脸上带着一种非常市侩精明而且谦恭的表情,就像时刻等着给人打赏一般。
再往前走了一段,陆定北忽然拉住杨翼:“看那处,别处都人声喧哗,那里却安静非常,想来定是有异!”
杨翼深以为然,两人到了那处院落外围,借着夜色和花草树木的掩蔽,无声无息地窜了过去,到了近处时,伏在花草之中观察形势。只见正门处有一批大汉在守护着,虽然这些人都穿着普通服饰,但杨翼在军中混了一年有余,还是可以立即分辨出,这些人绝非一般的护院,绝对是军人,而且是非常捍勇的军中精锐,他们的脸上都有种难以言谕的杀气
再留心细看去,只见院落四周都有人在巡逡守卫,严密之极。
“定北,怎么办?”杨翼低声询问:“有法子进去么?”
陆定北眯缝着眼仔细察看了形势后,道:“看见那边的大树了么,把绳索打个活结,树那边的楼是双层的,咱们上树,用活结飞过去套住屋檐的飞角,沿着绳索过去。”
杨翼奇怪道:“你以前真没干过这事么?真是干偷窥的天才啊!”
两人摸到院落旁的那棵大树,迅速攀了上去,只是这个时候杨翼发现没把姚硕昊带来是一个极大的错误,那楼上的飞檐离大树有五六丈远,两人轮流扔了十几回,硬是挂不住,有一次落下来的时候差点挂在一个守卫的脖子上,好在黑夜中还有点风,草木响动的声音掩盖了绳索的响动,那名守卫并没有发觉。
世界上的事都有规律,也就是说都服从某种定律,在杨翼看来,概率论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一共扔了十八次,第十八次的时候绳结终于挂在了楼上高高翘起的飞檐之上。
两人将绳结拉紧,又把一头牢牢的系在树上,然后小心翼翼,屏蔽住呼吸,沿索爬到了屋顶,探头由近檐顶的通风口朝内望去,骇然发现楼中除了王敬心和一名虎翼军的指挥使之外,还有郑雍、耶律颇德、老古,以及两名美貌的歌伎。
王敬心揽过辛翠儿,笑道:“耶律大人还玩得开心么?翠儿姑娘不但曲唱得好,其他的功夫也是一流哟,我看耶律大人要是喜欢,干脆带她们去辽国好了!”
辛翠儿娇嗔道:“大人好没良心,竟要把翠儿送到辽国,奴家听说辽国冷冻非常,大人也舍得让奴家去受罪。”
王敬心大笑:“小姑娘家胡乱说话,耶律大人若是带了你去辽国,疼爱尚且不及,自是让你享受不尽,又怎会让你受罪?”
郑雍轻轻的咳嗽一声,正色道:“眼下比武一事,京城中已经纷纷下注,总计已达近百万贯。耶律大人可满意吗?”
耶律颇德皱皱眉头:“百万之巨当然是够了,只是若把赔出去的部分算上,收入能有多少?本使估摸着最多也就一半之数,还是稍微少点啊!”
王敬心接话道:“耶律大人何须忧心,比武还有段时间,京中本就是豪富云集之地,眼下我们放出风声,连外地也有不少商贾赶赴金明池大会,下注者不绝于途,想来到得最后,耶律大人将百八十万贯收入大辽囊中,不成问题。”
楼定上的杨翼大惊,原来这赌局竟然是殿前司和辽人合作设下的,而钱最终属于辽国,可这是为什么呢?殿前司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好处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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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雍显然关心另一个问题,目注耶律颇德问道:“此事我等自当为辽国办妥当,只是天佑陛下那边,答应我等的事情,却还没有着落啊!”
耶律颇德低眉沉吟道:“东京道的战事焦着,眼下天佑陛下已经委派北院枢密事耶律阿思,前往女真联盟谈判,依我看,用不了多久,郑大人便可看到结果了。”
“女真人,真的有那么厉害么?”郑雍不太明白为什么辽人一说起这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耶律颇德不语,一边的老古笑道:“倒也没什么厉害,不过凶上一段时间罢了,眼下你我两家议定的事,不正要他们凶一点么?郑大人之所求,也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耶律颇德加上一句:“眼下,郑大人还是对赌局的事多多操心才是。这么大个赌局,高太后那边没起疑心么?”
郑雍展颜笑道:“疑心又如何?当以两国邦交为重,去年的岁币就已经迟付,今年的也还未经过户部筹算,现在辽国也就是从民间弄点钱,不费我大宋朝廷的钱,想来太后就算知道了辽国弄钱的事,也不能怎么样。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太后并不知道咱们还要做些什么。”
郑雍接着说:“赌局一事眼下全在我等控制之中,目下林东行情看涨,他自己也在加紧练习,至于杨翼那边,哼,他做了场假戏,就真以为能糊弄人么?”
老古思虑道:“杨翼此人,还真难说,当年在辽国的时候,随陛下出去狩猎,我看他骑术也不行,射箭也不行,虽说后来杀了嵬名锐和舒穆鲁,却是靠放的火,或许他真的武技不行?”
王敬心指着身边的那个虎翼军指挥使道:“此事还有待观察,这位是我虎翼军指挥使庞仲宁,我已经安排他去找杨翼探探虚实再说。今日如此良辰,难得一聚,不好好玩玩就未免浪费了。”
王敬心把辛翠儿推离自己的怀抱,又招来封宜奴,大笑道:“美人!今晚定要让耶律大人和老古大人开心,有的是你们的好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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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祸水南引
(注:历史上有记载,太安元年至四年,辽国频发自然灾害,规模极大,)
(注:本章中阿里骨在元佑三年到宋国朝贡,有明确的历史记载)
太安四年春二月乙丑,太白昼见,雪后大旱,上京、中京、南京民多流散,诏出户部司粟,振诸路流民及义州之饥。甲午,以上京、南京饥,许良人自鬻,兔上京通逃及贫户税赋。并严令东海女直诸部晋献皮毛食物。乙丑,女直逆乱。诏:女直凶悍,当思游牧民族交替论,取祸水南引之策。――《辽史.本纪二十五》
辽国上京临潢府。
耶律洪基正在看着园中的一颗老树,老树上,一缕嫩绿的新芽正在显示着自己勃发的生机。现在是太安四年的春天,然而耶律洪基的心情却仿佛还停留在已经过去的严冬里。
去年的冬天,辽国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虽然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但实际上这几场大雪明显脱离了瑞雪的范畴,造成了极大的灾害,从上京、中京、一直到南京,无数的民众流离失所,饥寒交迫,使得耶律洪基不得不把帝国多年积累的粮草布匹拿出来振灾。更为要命的是,雪灾过后,辽国居然又遇上了大旱,几个月来一滴雨都没下过,这使得整个辽国统治阶级陷入到了一种恐慌的情绪当中。
而为了缓解了上京道、南京道等根本重地的灾情,走投无路的耶律洪基,加强了对周边民族的掠夺和压迫,把广袤的帝国境内的各部族都搜刮一空。
只不过,搜刮行动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在帝国的西部草原,鞑靼部落联盟长磨古斯率领近万军队,与前往镇压的金吾将军吐古斯,整整打了一个月的仗,虽然最后是吐古斯获得了胜利,但耶律洪基出于安抚鞑靼的原因,不得不停止了在西部草原的搜刮,转而向东寻求赈灾的物资。然而令耶律洪基非常意外的是,女真的完颜部落联盟长劾里钵病倒了,暂时代替劾里钵的是颇刺淑和盈歌两人,这两人非常不满意帝国的要求,不但不给任何物资,居然还向帝国索要大额的赏赐。帝国现在自顾不暇,哪有钱给这些野人?于是乎,完颜部女真人就直接与东京道留守司的部队发生了冲突。
对于一向懦弱的女真人,一开始耶律洪基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些女真人都是没有开化的野人而已,最多有点资格向朝廷供奉皮毛、腌肉、珍珠以及生金,其他的就根本不值一提。结果,契丹人的傲慢遭遇到了打击,东京道留守司的数万军队被这些野人打得落花流水,以至于朝廷派出了号称帝国精锐的静江军前往平叛。然而昔日无敌的静江军这一次似乎也无能为力,连续两个月来,节节败退,连带着东京道重镇黄龙府也被重重围困。好在统率静江军的萧雅哥还算经验丰富,目前把女真人牢牢钉在了清安、咸化、通远一线,整个战场才没有继续恶化,也没有超出东京道的范围。
“杨翼当年说的游牧民族交替,真的是规律么?”耶律洪基叹了一口气:“这些女真人突然间变得如此凶悍,莫非,竟要取我们契丹人而代之?宋国懦弱绝非大患,而这些凶悍的野人才是真正的虎豹豺狼!不得不妨啊!”
事实上,深怀戒心的耶律洪基,此时非常想把杨翼叫到身边来,既然杨翼曾经有过这样一个让人警醒的断语,那么或许也会有解决的办法。
“陛下!”宰相梁颖的声音打断了耶律洪基的思绪:“刚刚得到消息,耶律阿思大人已经到了通远,颇刺淑和盈歌同意见他。”
耶律洪基把目光从那缕嫩芽上收回,远远的望着天际:“朕心中异常忐忑,梁颖,你是多年的老臣了,你说朕的这个计策,真的可行么?”
梁颖迟疑道:“臣以为,祸水南引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女真人要真金白银,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而朝廷正在救灾,根本掏不出钱来,还是让他们问宋国去要比较好,毕竟宋国有的是钱。更何况,这几年的岁币,宋国都是拖拖拉拉的支付,总要叫他们吃点苦头才好!臣已经下令,目前进出整个东京道的道路已经全部封锁,外边虽然也有打仗的消息流传,不过相当的模糊。”
耶律洪基阴郁着脸:“其实朕这样做,并不希望宋国给钱,而是希望宋国能将女真人打得元气大伤,我契丹武士再把女真人剿灭,如此,大辽无忧矣!”
梁颖嘴上不说,其实心中不以为然。宋国?契丹人这么能打都摆不平完颜部,宋国那帮窝囊军队就更别提了,要是女真人见识了宋国的富裕和繁荣,反倒胃口大开,到时俺们辽国可就是第一个遭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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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远,完颜大军的帅帐。
耶律阿思心里很不痛快,自己是堂堂的北院枢密事,居然要到这偏远小地方来和这伙野人谈判,都怪萧雅哥无能啊!
“颇刺淑!尔等乃是朝廷的子民,天佑皇帝陛下也册封了你们完颜部为整个女真七十二部的首领。完颜部的族长,历代也都被陛下册封为女真节度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耶律阿思先是回忆了一下过去美好的时光:“你们完颜部,平日里都安分守己,朝廷是明白的,何必兵戎相见呢?”
说实话,颇刺淑其实也不是很想和朝廷作对,毕竟大辽的江山延绵万里,军队之强天下闻名,若非被逼迫不过,谁敢和契丹人打仗?目前辽国的兵力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在战线上占据了优势,再打下去,恐怕完颜部就撑不住了:“大人!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眼下不说什么上京南京遭了灾,我们白山黑水之地,日子也不好过啊!朝廷每年都从我们完颜部手里拿走这么多的人参、珍珠和皮毛,我们都快没吃没穿了!”颇刺淑一副谦恭的模样:“还请大人向陛下言明,我完颜部绝无叛心,只要朝廷拿出钱货来,我们马上解了黄龙府的围,然后退过混同江,向陛下请罪!”
耶律阿思非常不爽,从来都是大辽问别人要钱,连宋国也要必恭必敬的每年给上二十万银子,现在居然你们这伙野人都敢来向大辽勒索,真是世道变了啊!
一旁的盈歌却不满意颇刺淑谦恭的态度,突然冷笑道:“朝廷真的对我们完颜部很好么?每隔几月,就有银牌天使到部落里索取贡物。为了缴纳这些贡物,我女真人何其艰难?我部族中,多少人为了找到人参冻死在了长百山上,多少人为了取一颗珍珠整日里忙着剖杀天鹅?我们贡奉了数不清的貂皮、马匹、海东青,可朝廷是怎样对待我们的?贪得无厌、索要无度,睡我们的女人、把我们的兄弟当作奴隶!哼!没什么情意好讲的!”
耶律阿思有点挂不住,说起来这似乎也是事实,不过你们也太把自己当人看了吧?你们都是野人啊!不过天佑陛下有交代,还是要协商才行:“那些都是个别人所为,朝廷的本意并非如此。今次我来,乃是天佑陛下为你们找了一条出路,只要你们愿意做,那么你们就还是我大辽的子民,你们也可以得到梦想中的财富!”
盈歌露出狐疑的神色:“是否朝廷不再问咱们索要贡物,还同意给我们赏赐?”
耶律阿思心里冷笑,脸上却带着动人的微笑:“非也,你们知道宋国吧?那里遍地是黄金,有数不清的美丽女人,穿不尽的绫罗绸缎。”
耶律阿思看着颇刺淑和盈歌的脸色,说到正题:“陛下的意思是,你们可以去宋国拿。你们不要在东京道闹了,我静江大军的实力,想必你们也清楚得很,你们现在也就是在这小地方得了点小利,再闹下去,你们自取灭亡而已。宋国京城距离辽宋边境甚近,此处靠近西辽河,你们沿河南下迅即可到中京,然后到辽宋边境,宋国京城距离辽宋边境甚近,只要你们动作迅速,不日便可到达。”
看着两人脸上关注的神色,耶律阿思接着说:“事实上南朝皇帝年幼,宋人也是极其懦弱之辈,从他们屡次打了胜仗都要赔钱就可见一斑。宋人眼下并不知道你们的情况,毫无防备,况且我们联络了宋国内部的一股朝臣,他们想立新帝,你们的大军到了汴京城下,他们自是会与你们配合,要挟宋国朝廷,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假若你们能攻入汴京城中,多少女人和财宝,都是你们的了。”
“如此好事,怎么朝廷自己不去做呢?”盈歌冷笑。
“辽宋之间有盟约啊!况且朝廷一动,万一输了,很多道理说不过去。”在这一点上耶律阿思实话实说:“你们就不一样,你们乃是大辽东北的部族而已,真要闹过去,咱们朝廷也好有个说辞,就说宋国拖付岁币,无法兼济安抚边远的部族,所以你们才要流窜过去,归根结底是宋国自取其祸罢了!”
“对辽国又有什么好处?莫说只是为了让我等罢兵?”盈歌这时候多少有点心动。
“我们与宋国内部的大臣已经谈妥,他们配合你们攻破汴京城,然后你们就要把宋国皇帝给俘虏走,他们就可以另立新皇帝,从此对我大辽称孙皇帝啊!以后每年岁币翻倍,至于翻几倍,都可以谈。”耶律阿思说得有点激动起来:“这事对谁都好,大家各取所需,你们得了钱和女人,我们得了大宋称孙,宋国的朝臣,也能拥立新帝上位,成为从龙元勋。”
耶律阿思继续加火:“所以你们无需担心,放心南下便是,朝廷愿意拨给你们五百具投石机、腾出静江军一部分粮草作为你们的补给,作为朝廷的诚意。此外,开放南京道的道路和河流,逐州军撤往中京,你们就不必担心路上有什么不测了。此外你们的一部分不是还围着黄龙府么?也暂时不必解围,朝廷还给围城军队提供补给,这你们放心了吧?”
耶律阿思最后总结:“就算你们打了败仗,以宋人的懦弱,钱也是要赔的,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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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有句话叫坐山观虎斗!”盈歌很清醒:“耶律阿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颇刺淑表情有那么点奇怪:“可是我们也可获利巨大啊!宋国居然有这样的大臣,真是令人想不到!”
“都是为了利益的缘故!我听商人说,汉人别的本事倒是一般,为了利益出卖自己兄弟却是最厉害的。”盈歌笑得有点阴冷:“我知道你想去!刚才阿骨打来找我,我把这事和他说了,他小小年纪竟比你我都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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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怎么说?”颇刺淑对阿骨打这个侄儿还是很佩服的,才十几岁,就敢带杀了朝廷派的天使,实在是有女真人的骨气!
“他想出了咱们的策略,他说,我们并不清楚宋国的虚实,攻入宋境,若是宋人真的懦弱,咱们就可对汴京城一鼓而下,若是宋人很强,咱们就立即掉头,乘逐州军还在中京,咱们把空虚的南京给拿下来。其实补给什么的不用担心,咱们女真人被契丹人抢了这么多年,现在可以一路上抢宋人的么,听说宋国的京辎路富裕非常啊!”
盈歌接着说:“要攻下大城,必须要有投石机,朝廷之所以百多年来对宋国无可奈何,就是攻城力量不足的缘故,咱们虽然没攻过大城,但多年来从未间断从各部落收集攻城器械,也想过很多攻大城的法子,或许真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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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忽然觉得有点冷呢?”杨翼打了一哆嗦,他正在看着南泊的湖面,湖面上锣鼓喧天,两只龙舟正在飞速前进。
现在是元佑三年的二月了,这段时间里朝局不但没有大的变化,反而异常的平静,当然,杨翼非常明白这种平静的下面,涌动着汹涌的暗流。那晚在状元楼听到的消息表明,存在一个牵连到宋国内部、辽国高层以及女真人多种势力的阴谋,而至于这个阴谋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杨翼现在也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他还没有想到靖康之耻有可能提前上演。不过这个事情既然牵扯到了辽国,而且辽国近段时间来不但封锁了东京道,甚至对辽宋边境加强了控制,那么就说明杨翼把杨得贵派到辽国去打探消息的这步棋走对了,或许一切谜团的解开,最终要寄托在杨得贵的身上。
眼下的杨翼非常的忙碌,离三月一日的金明池大会,只有不足十天的时间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必须尽可能的做到完善。
金明池大会两项主要内容,都与杨翼有关,一是与林东的比武,现在杨翼的形势确实很不乐观。在数日之前,林东进行了全面的热身,先后击败了殿前司内几个比较著名的武士,最近一次还打败了从吐番远道而来上表叩阙的阿里骨。阿里骨的勇猛是人近皆知的,在去年的宋夏战争中,阿里骨多次阵前斩了宋将,只是由于不服气手下大将被林东所杀,这次前来宋国朝贡的阿里骨便卯足了劲想找回点场子,结果还是败在了林东的手下。消息传出后,林东在赌局中的行情立即看涨,甚至已经开始超过了杨翼。
二是金明池争标,按照朝廷的安排,武学必须出两个龙舟队参加比赛。由于上一次兴龙节时武学的师生们与殿前司的禁军闹得有点不太愉快,所以双方都迫切的希望在天下瞩目的争标大赛上压倒对方。尤其是中央武学,建立了已有半年的时间,花了朝廷不知道多少钱,总要拿点成绩出来给朝廷看看。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在这样一个承平的年代里并没有仗可打,武学的建设成果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方式展示出来,因此金明池争标赛,是一次提升武学名气和地位的好机会。
杨翼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就像后世的许多机关单位一样,工作干得好不好很难说得清楚,而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和比赛,就成了拉成绩的一种手段,君不见许多部门都喜欢招揽有体育和娱乐特长的人么?
对于组织龙舟队,杨翼下了一番功夫。首先是选人,俗话说“南人乘船、北人骑马”,杨翼和众教授对这句话分析了半天,认为固然有道理但并不是绝对的,南方人天生水性好,并且身材相对较苗条,那么龙舟吃水就会比较浅,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船速就会快一点,并且南方由于水系密布,很多地方常年都有龙舟赛,南方学员里不凡经验丰富之人;但北方人也有自己优势,北方学员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在身体力量上占据上风,这对于极其消耗力量的龙舟赛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只要对这些北方学员加以严密的训练,掌握好划桨的动作要领以及节奏,那么北方学员也未必会比南方学员逊色。鉴于以上原因,杨翼就挑选了一批南方学员组成龙舟一队,另外挑选了一批北方学员组成了龙舟二队。
其次是训练。这个时候南泊早已经开始解冻,风也不是特别大,因此南泊就成了天然的训练场所。按照杨翼的安排,两支龙舟队这段时间停课,每天从早到晚就待在水面上练习,至于教练的人选,杨翼亲自指定了陈远鸿,毕竟陈远鸿是江宁水军指挥,在进入了武学之后多少改进了自身懒散的作风,是有能力指导龙舟队的。
“今天俺们赢了三回哟!”王景对着孙竖南狂笑:“你不是说你在梧州的时候三天两头的玩龙舟赛么?怎么样,服气了没?”
说起来孙竖南对这次比赛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因为杨学谕说了,将来毕业的时候,这次比赛的结果作为考评的主要依据,这对自己的仕途是非常重要的。他铁青着脸回应道:“神气什么?龙舟就比一回,知道你个野蛮人力气大,划的次数多了当然占便宜,到时金明池,我队定比你队强!”
“吹吧你就!”陶节夫一脸不屑:“知道为什么你们的船慢么?你脸皮忒厚实,压得船都走不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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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争标前夕
有种说法叫做“天人合一”,对于这种说法,最好的解释莫过于看看此刻的汴京城。毕竟阴霾了许多天的天气开始转而变好,似乎令人期待的阳春三月就要到来了。然而,此刻的汴京城中,绝大多数的人们在期待好天气的同时,更期待的却是明天的到来,因为明天就是金明池大会,明天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日子。
“你说你要去哪里?”杨传香在早上的时候总喜欢喝上一碗豆浆,即便是成了超级富豪这个习惯也从未改变:“这豆浆的滋味真是不错,你就不来上一碗么?”
“你看我最近很悠闲吗?无聊到要一大早跑你这儿来混碗豆浆喝?”杨翼套拉着脑袋,其实他的精神不是太好,昨晚偷偷溜到城东武馆与朱三爷、种思谋等人切磋了一夜,现在困倦极了:“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哦?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杨传香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碗:“是不是突然想到啥祖传秘方了?贤侄,我觉得你的长相不错,对,很像咱大厅里供奉的财神爷啊!”
“我想说的是,你真认我这个侄子吗?”
“废话!”杨传香一脸不屑的转过头大叫:“老刘师傅,别上豆浆了,来碗熬了一夜的天麻炖猪脑,侄少爷需要进补!”
杨翼挠挠头:“我的意思是,把你的钱,当然还包括我的钱,拿个五六十万贯的出来下注,全下在我身上。”
“天麻炖猪脑不要了,刘师傅,给侄少爷上人参炖鸭心,安神静气的那种。”杨传香觉得杨翼有点不太正常:“听说前天殿前司的庞仲宁,去南泊配合学员训练的时候和你切磋了一下,你差点伤了,有这么回事吗?”
“到底行还是不行?”
“这个…你先前说你待会儿要去哪里?”……
状元楼。
照理说状元楼这样的地方,每天晚上都是笙歌艳舞弄到很晚,所以一大早是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只不过今天有点令人意外,杨翼带着几个手下,正坐在大堂里。
“看什么看?”王有胜一拍桌子:“你就是徐掌柜了?不认识我王有胜不打紧,杨翼,杨大人面前你居然也敢无理,谁说大清早就不能来状元楼?谁说大清早就不能叫姑娘?我就不信了,这汴京城中,还有我家杨大人玩不起的馆子。”
徐尘奉的心情本来不是太好,一大早就有人闯进了状元楼,还把看门的护院给揍了。这可真稀奇,早上只有在状元楼睡了一晚的大爷们出去,就从来没人来过。况且状元楼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来的吗?且不说没有个家财万贯进不来,就算你是朝廷里的大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俺们状元楼可是殿前司罩着的。
可对方居然是红透半边天的杨翼,情况就有点不同了。徐尘奉恭敬讨好的笑道:“这些下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几位大人莫怪,一回头我好好收拾他们。您们这是要吃早饭听曲呢还是…?”
“少废话!”王有胜继续拍桌子,这桌子可是用上好的鸡翅木制作而成,不好好敲打一下多少有点吃亏:“把人都给我叫起来,五个,不,要二十个歌伎。上好的包房,上好的酒菜,全部都要!”
徐尘奉吓一跳:“嘿嘿,姑娘们都还在睡觉呢!您用得着这么多么?”
杨翼一直无精打采套拉着脑袋不说话,真是困啊,听得徐尘奉罗嗦,不耐烦的也敲敲桌子:“她们要睡,本大人也要睡,叫过来一块睡好了。”……
******
“听说了吗?杨翼一大早就去了状元楼,现在都下午了,还没出来呢!”“你才知道?我听状元楼里的人说,他们一伙人叫了几十个姑娘,包房里边歌舞欢笑声不断,闹腾着呢!”“这明天就是比武了,他还这样胡闹,看来是完蛋了啊!”“早都说杨翼为了娶胡人,准备放弃比武,看来传言是真的啊!”“别废话了,改注!我全押在林东身上!”
听说杨翼在大战前夕还跑到状元楼花天酒地,汴京城顿时炸了锅,各种传言四起,人们奔走相告。到状元楼门前打探消息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状元楼附近简直是热闹非凡。时间到了下午的时候,杨翼依旧没有出来,更是引发了全城疯狂的浪潮,各大赌场人山人海,因为现在就是买定离手的时间了,下注之后就不再可以更改。本来两人之间可说是势均力敌,在许多人的心里,都认为既然杨翼放弃了娶胡人而奉诏参加比武,那么一定要全力争胜,所以也是有一些人押在杨翼身上的。但大家先是听说杨翼在武学里表现不佳,其后又听说杨翼与殿前司的庞仲宁切磋了几招,差点伤在庞仲宁的手里,现在杨翼如此不自爱的跑到状元楼喝花酒,这些东西窜联起来一看,就算是一些曾经对杨翼抱有希望的人,都忍不住纷纷改注,一时间林东受到了无数人的追捧,许多以前押杨翼的现在也纷纷改注……
驿馆。
“他还没出来么?”王敬心定定的望着许尘奉。
徐尘奉躬身答道:“一早上进去,他就没出来过,但是小的已经找了进去过的姑娘问过,他一进去就用棉花堵住耳朵蒙头大睡,谁也不搭理。在里边玩乐的都是那几个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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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心指着虎翼军指挥使庞仲宁道:“你来说说那天的情况。”
庞仲宁沉吟道:“那日我带一个指挥前往南泊,合练完毕后,我提出与他过上几招,他二话没说上来就打,他拿的是剑,用的却都是劈砍的动作,后来末将与他对上一剑,他就捂着胸口蹲地上了。”庞仲宁叹道:“末将根本没使上什么力,他这是装的。”
王敬心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杨翼玩的乃是疑兵之计,故意示弱啊!”
郑雍闭目缓缓说道:“这样一来,人人都去买林东了,我等若想从中获利,必须要让林东输掉比武。”
王敬心在大厅中环顾左右,笑道:“林东此子素来忠诚,又识得大体,就算他很想娶王临碧,只要我出声求他,他必定不敢出全力。如此一来,咱们这百万之利,到手可期啊!”
耶律颇德和老古也在一旁,闻得王敬心自信满满的说话,相视一眼,亦都是喜形于色。大家都认为,杨翼是故意隐藏实力示弱于人,加上庞仲宁的试探,其力还在林东之上,现在绝大多数人买林东,到时王敬心再给林东下个绊子,林东必败无疑,庄家可就赚大了。
一人匆匆跑入厅中行礼道:“几位大人,杨传香的下人刚刚在几个赌场同时下注,总计八十万贯!”
顿时大厅里人人惊诧莫名。现在全城人下在林东身上的注有一百三十万贯之多,而下在杨翼身上的寥寥无几,本来假如林东败了,那一百三十万贯就全部落入庄家袋中,赔给下在杨翼一方的只是个小数目,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杨传香一下子砸了八十万贯在杨翼身上,庄家还要从获得的差额中拿出相当大的一部分给杨传香,如此算起差额,庄家获利几乎等于零。
耶律颇德脸色不善道:“这杨传香何许人也,怎么如此有钱?”
王敬心此时心中早叫不好,杨翼故意示弱,虽然是想在比武中出奇不意,但现在杨传香突然来这么一下,显然是早有预谋要趁着大家纷纷看好林东大赚一笔。连忙陪笑道:“使臣大人无需忧心,那杨传香控制着我大宋酒业,自然富可敌国,他下个八十万在他的侄子身上,亦是情有可原。”
老古直接威胁道:“这可如何是好,要是我等只拿到几十万贯,如何向天佑陛下交差?答应各位大人的事,恐怕也不能付之实施了!”
王敬心抹了抹汗,道:“其实我等以为杨翼并无必胜的信心,杨传香这样的富豪必不敢下重注,所以才….使臣大人请放心,一会儿咱们继续放出林东形势大好的消息,想来下林东的人就会更多,此外我等联络了山西和江南的一些商人,这些人都是土财主,手里总有几十万贯,咱们有途径放消息给他们说林东必胜,下在林东身上的注一定成倍增加,到时去除杨传香的差额,使臣大人依旧可以盆满钵满啊!”
耶律颇德放缓脸色道:“可不要出什么差子才好!”
郑雍摇头道:“耶律大人多心了,以杨传香一人之力,终究比不过举国之力的,八十万贯何其之多,想来他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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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杨大老爷也要借钱?”高宗正等几个京中富豪非常惊讶的看着满头大汗的杨传香:“你都要借钱,我们就都要去讨饭了!”
“我不是借,我这是贷!”杨传香脸上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其实他的心里更是咬牙切齿大骂杨翼,这个贤侄现在玩大了,老子整个家底全都搭上去不算,还要厚着老脸去找人弄钱,真是家门不幸啊,怎么就认了这么个侄子呢?一回头要是输了,全家老少一块回老家讨饭去吧!
话虽如此,但杨传香一直认为有自己的今天,终究是杨翼带来的,若是当初没有杨翼的酿酒法子,又哪里来老杨家的辉煌呢?说不定飘香楼现在都改名叫知味馆二号楼了。也罢,做人要厚道,就当叔叔我还你个人情,拼一把算了,说起来若是赢了,那就连下几辈子的首富也挣到手了啊:“哥几个,凑个二三十万的给我,全当救急,一贯钱一贯利,我翻倍奉还,这还不算,人情也是哥几个的,我用名下的所有产业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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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离下注停止还有半个时辰,遂宁郡王府里哀声一片,因为杨传香又加注了。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王敬心有点茫然。本来通过各种途径不断制造林东将获得大胜的消息,刺激着更多的各地富豪下在林东身上,总计已达两百万贯,可是就在一刻钟前,杨传香又加了二十万的注,这么一算下来,庄家的获利依然数量极少。
此时要改赔率也根本不是办法,时间太紧啊!万一赌场那边闻风而动,万一押林东的人开始撤注,可就更不得了啊!
郑雍看着厅中众人默然无声,唯有叹息一声道:“好个杨翼!原以为赌局尽在我等掌握之中,我们控制着林东和各种消息散发的渠道,也就控制着结局,谁料到啊?竟反而被杨翼利用了。也罢,也罢,照样要杨翼赢,得个三四十万贯,总好过赔钱啊!”
耶律颇德望望老古,终于颓废道:“有总胜于无,希望不要影响天佑陛下的计划吧!”
王敬心迟疑半天,道:“下官找了林东,原本想吩咐他一定要输,就算他不肯,也会心中动摇。可是…可是下官居然没找到他,他躲王存府里边用功去了,这如何是好?”
郑雍现在很想杀人,目前杨传香下的注虽然多,但赔率高的林东那边注更多,林东要是赢的话,自己这边不但差额赚不到还要往外赔钱,几十万贯啊!上哪找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是林东赢了,你我就等着当裤子吧!”转回头安慰耶律颇德:“使臣大人且莫烦恼,钱少,将来咱们朝廷给,我们大宋将来始终是天佑陛下的孙子国,岁币翻上几倍便是了。”……
夜深了,状元楼里依旧笙歌一片。
一只葱白的小手将酒杯递到嘴边,王有胜大笑中一饮而尽,更多的手还在他的身上游走。王有胜今天算是玩疯了,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左拥右抱山珍海味?什么时候见识过绕梁三日的歌舞?
“姚硕昊!”王有胜一边听着曲子一边说:“你说这地方怎么样?比你那破帐篷强吧?”
姚硕昊其实现在有点累,再好玩也玩了一整天,累啊!他瞄瞄远处的一处厚实的帘子,低声问道:“杨大人这一整天就出来吃了点东西上几趟茅厕,你说他真的就这么能睡么?咱这玩得多欢啊,他是一定动静也没有啊!“
王有胜拉过身旁的靓女亲上一口,笑道:“他这人你还不明白吗?一会儿犯傻一会儿抽疯,时不时再来点胡言乱语,总之一句话,甭理他。”
杨翼这个时候正两耳塞着棉花,在龙凤大床上翻来覆去,要真说到了这地方不好好享受一下实在是有点亏,不过明天就是比武了,这场比武关系到乌伦,关系到自己的命运,必须要好好休息。事实上一整个白天杨翼并没有踏踏实实的睡觉,因为对于调节赛前状态,杨翼非常的内行,假若白天睡踏实了,晚上的睡眠质量必定不佳,杨翼要把最好的睡眠留在夜晚。
眼下夜已深了,杨翼也到了快要真正入睡的时候,只不过睡着之前杨翼总喜欢想点心事。是的,偌大一场赌局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杨翼清楚的知道赌局的幕后究竟是谁在捣鬼,尽管真正的原因此时还不明了,但杨翼早已经下了决心,绝不能让辽国把钱拿走,不但这些钱不能拿走,连带那些令人感到无比耻辱的岁币,将来也不能再让契丹人拿走。
杨翼其实多少也有点得意,照理说赌局是由殿前司那伙人控制着的,只是杨翼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殿前司其实真正能控制的只是散发消息的一些渠道,至于比武的结果,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控制得了的,因为林东爱王临碧,因为杨翼爱乌伦。那么既然殿前司可以控制和散发各种消息,那么杨翼当然要从这方面动手,而且是大张旗鼓的摆出架势,搞到满城皆知,只有这样才能夺取发布消息和掌握舆论的主动权,让殿前司的消息只能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吃点剩饭。如果自己的计划不出差错,现在殿前司那伙人一定是进退失据吧?林东赢,殿前司赔钱,林东输,殿前司挣不到钱,算是白忙活了一场啊!
“现在赌盘已经封了吧?”杨翼恍惚之间还在想着这事:“我明天一定要赢,不但为了风光的把乌伦娶回来,还要为了杨传香,总不能真让老狐狸去当底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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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中京道。
天气似乎很好。说似乎是因为固然天空中艳阳高照,可是连着将近半年没怎么下过雨,那么这艳阳就有那么点邪门了。
林临期很早就到了辽国,当然,林临期是杨翼帮杨得贵取的化名。本来辽宋边境封锁严密,一般的商人根本过不来,可林临期不一样,因为他是来卖酒的。
自从前年的春天杨翼把传香美酒带到了辽国之后,辽国的各族人民对于白酒就再也割舍不下了,偏偏辽国自己酿造的白酒远没有正宗的传香美酒那般甘醇火辣,所以一年四季,来自传香酒厂的美酒,连带着精美的装酒的瓷器,源源不断的从宋国运进辽国来,使双方的贸易额不断攀升,白酒贸易成了辽宋两国间的一个重要贸易方面。
林临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整整十车酒,因此在南京道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十大车酒很快就就卖掉了九车,甚至南京留守司还邀请林临期前往做客,希望由此拓展新的进酒渠道,毕竟老杨家垄断了辽宋之间的白酒贸易,既然这个名字奇怪的年轻人能搞到不逊于传香美酒而且价格更便宜的白酒,当然是要拉拢一下的。
林临期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事实上,当他到了南京道之后,就发现情况很不正常,南京道到处都是流民,卖儿卖女的场景四处可见,整个南京道都被雪灾和旱灾压得喘不过气来。析津府的官差们不断的四出赈灾,一派萧瑟的景象。
“我想去东京道!”林临期是这样跟留守司的官员说的:“我还有一车酒,东京道那边还有高丽,我觉得如果把酒卖到高丽去,日后你们说不定还能做做二道贩子,中间吃点差价。”
“不行!”留守司的官员一口回绝:“东京道你不能去,谁也不能去。最多,你可以去中京道的同昌,再往前走,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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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临期于是就到了离东京道一步之遥的同昌,果然如官员所言,所有进入东京道的道路都被军队严密封锁了,只不过林临期还是从当地人的口中得知那边似乎在打仗。
在同昌待了几天之后,林临期就决定放弃了,他转道前往中京,一路上发现号称辽国最富饶的中京也是一片惨状。然而更令他震惊的是,当他到达中京边上的西辽河时,他看到了一支异常庞大的船队正在逆流而上。
“这些是什么人?”林临期在岸上非常纳闷的看着船队中那些穿着奇怪服饰的人:“好像不是契丹人啊!”
林临期在西辽河边上看了半天,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一支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军队,可是这样的情报似乎没有什么用处,毕竟林临期也是第一次来辽国,而辽国偏偏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有时候从哪个地方蹦出些怪异的异族人,也并不为奇。
待到得中京城中,林临期终于觉得事态严重,中京城里很多的军人在游荡,详细找了当地的一些人打听之后,林临期发现自己找到了一条对宋国极其有利的消息。
“这些城中的军人是逐州军?逐州军居然北上了?”林临期自己都被自己的发现所震惊:“那么是否意味着整个南京道的南面现在根本没有辽军在守护?”林临期觉得热血沸腾,心中莫名的激动:“燕幽十六州!如果没有了逐州军作为屏障!岂非我大宋唾手可得?天佑大宋,这是历代君臣的梦想啊!”
林临期站在中京的大街上,怔怔的对着天空发呆,有这么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正跟随着大军一路北上横扫整个燕云战场,在无数血与火的战斗中获得了无数的荣誉:“我,一定要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回去,把这里的一切情况都传回去!”
第81章 金明池争标之先声夺人
注:本章涉及金明池的相关资料,取自宋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
“睡得好舒服啊!”
杨翼悠悠醒来,他躺着的地方离窗不远,向窗外望去,只见窗梁的上方,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朦胧的颜色,天就要亮了。
深深的吸入一口气,杨翼踢开身上柔软的被子,一跃而起,对着铜镜打量起自己来。不错,精赤的上身肌肉纠结,在火烛的照耀下呈现一种刚性的铜色!杨翼缓缓蹲下,再猛然立起,双拳轮番击出,身形轻盈的往前闪动,太好了!身体状况非常良好,精神很足!穿好衣服,批上紧身皮甲,将擦拭好的弯刀挂在腰上,杨翼昂首阔步的走进了包房的大厅。
只见大厅中散乱不堪,王有胜等人以及一群貌美的歌伎玩乐了一整夜,此时全都东倒西歪的呼呼大睡。杨翼拍醒王有胜等人,然后带着他们,跨上院落中的战马,从状元楼的园中奔驰而出……
“看!那是杨大人啊!”
天还未亮,整个汴京城却早已苏醒过来,因为今天是三月一日金明池大会召开的日子,各家各户都在朦胧的黎明燃起了炊烟,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往城西而去。杨翼等人沿着御街边飞快的奔驰,引来无数路人的惊呼……
南薰门外。
九百名披挂整齐的武员排列成九个方阵。章楶以下,数十名武教授策马立于队列之前,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地。但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激动的,因为今天,乃是向满朝文武和百姓,展示武学成效的大日子。
“来了!”种思谋看着一骑从门中冲出来:“杨大人的精神很足啊!”
在阵前将马勒住,杨翼扬起马鞭高声道:“弟兄们,标杆是谁的?”
“我们的!”学员们齐声应答。
“我们的口号是?”
“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学员们轰然作响的叫声在南薰门周围回响,惊得城楼上的士兵们也为之动容,纷纷探头探脑的望出来。
杨翼大笑数声。目光满意的从学员队和教授们的身上扫过,这是我鼓捣出来的队伍啊!真正的精锐!“我们的作风是?”
“杀死!杀死!统统杀死!”
“好!天下之大,有哪里是我们去不得的?又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地脚步?军鼓响起来,军歌唱起来!出发。目标,城西金明池!”
嘹亮的军歌声立时响起,说起这军歌,却还是杨翼创作的。其实杨翼也不能算是创作。他只是把解放军的进行曲改了几个词而已。
天已明,武学军一路高歌到了金明池南门外,只见殿前司、街道司、宣效六军、上下四军等队伍早已在门前齐聚。整个池南门处旌旗摇动铺天盖地,一阵阵的军鼓声将每个人的情绪都带往亢奋。
“各位。今日争标本帅志在必得。”杨翼在马上向左右说道:“待会进场仪式,必要先声夺人啊!”
章楶捋须微笑道:“杨大人,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学员们都是为将之人。这个道理明白得很。来之前不是都已经把相关事宜准备好了么?如今我武学众人士气高涨。想必定会取得应有的效果。”……
一个时辰后。
“吉时已到!诸军依次入场!”枢密院的一名官员在池门处高声叫嚷,顿时门外的队伍变换起队形来。
依照事先地安排。首先进去的侍卫马步亲军。这些亲军大多出身官宦贵族,营养好得很,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神态倨傲、趾高气扬。从池南门列队而如,金明池内顿时发出雷鸣般地欢呼声。
杨翼等人俱在门外,听得金明池内欢呼声传来,有如山呼海啸一般,竟不知里面究竟来了多少人,一时之间既骇然又兴奋,同时更是有些许紧张,包括杨翼在内,都在想待会轮到自己进场,可不要冷场才好,那可就太没面子了。
接着诸军轮番从池南门而入,欢呼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殿前司虎翼军在林东的带领下入场时,欢呼声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地动山摇。
王有胜虽说出身于殿前司,可是经历这样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不由得心中有点发虚。事实上他现在确实有点虚,昨天晚上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搞得他现在还觉得头晕和腰疼:“大…大人,似乎有点不太妙啊!里面忒多人啊!”
“怕了么?”杨翼斜着眼睛看着王有胜:“你不是成天说什么从河东路杀到贺兰山么?里面不过就是人多点,怕的话,你可以走,记得,从队伍里爬出去。”
王有胜顿时恼怒,嚷嚷道:“我就是提醒下大人而已,我怕?其实我早想明白了,里面就是些女人,咱们就是男人!”
旁边众人立时讶然,全都转头看着王有胜,心说你这是什么比喻?
王有胜在众人的注视中挠挠头,尴尬的低声道:“里边不就是叫唤声大么?越叫唤,就是在叫咱们?”
杨翼差点晕倒:“你昨晚上乐傻了吧你?真不是东西!”
“武学入场!”枢密院的一名员高声叫道。终于轮到咱们入场了,众人紧张而又兴奋的开始行动起来。
“哎!你说里面啥模样?”陶节夫在队伍里小声的问郭成:“咱俩也真倒霉,怎么就临时不让上船争标,改去跳舞呢?”
郭成却很严肃:“让你干啥你就干啥,都是为了武学争光,少废话!”
杨翼当先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后是种思谋挚着武的大旗。元昊手书的“灵武”二字高高飘扬。池南门非常宽阔和深邃,说深邃,是因为这道门其实是一个林荫大道,周围被高大的草木遮掩。
前面就是出口了,想象着金明池现在的盛况,杨翼压抑住激动的心情,高喊一声:“后队擂鼓,唱军歌!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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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位于汴京城西面的顺天门外街北。周长九里三十歩、池西直径七里。池门南岸建筑有临水大殿,皇帝车架临幸、观看争标赐宴皆在此处。从临水殿西去数百歩,一个中央隆起、有若飞虹的大桥横跨水面直通池心,池心建有五个回廊。称为五殿,每逢争标大赛,都会列京中美女于其上为争标助威。其他地方临水近墙处则到处种植垂杨、岸边彩棚幕次,专门提供给普通百姓和士人临水观看争标。只有池的东北角上留有一块空地,则是给参加金明池教阅的各路军队预留的。
天才亮,金明池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士人、百姓,谁都不愿意错过这难得的盛会,早早的就开始聚集在这里。长达九里的金明池岸边,围观的人最少也有五万之众。
此时,先期进入的十余支军队每支两百余人,已经全部排成方阵,站立于金明池的东北角。鲜明的盔甲,飘扬的旗帜。闪亮的刀枪,使得在场的数万观众赞叹声四起,汇聚成声音的海洋。
临水大殿上,群臣倚着水边的护栏议论纷纷。皇帝赵煦高高坐在大殿之上,他今天心情很好,这样热闹的场面最对他的胃口,眼下争标大赛以及前奏表演尚未开始,金明池就已经热闹成这样,想来争标开始之后,一定是震撼人心啊!赵煦探探脑袋,出语问道:“赵卿,武学怎么还不入场?”
赵瞻作为枢密院的最高员,此时侍立在皇帝地身边,连忙答道:“别的队伍每支只有两百余人,武学却不同,他们都是在役将领或者未来将领,当然应该全部出席,总计九百余人,想来花在整理队伍上的功夫,却要耗时更长了啊!”
话音甫落,只听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划破长空,赵瞻立即接口道:“这不,来了!”
金明池本来纷纷嚷嚷,号角声却仿佛有如破碎虚空般将嘈杂的人声压下,顿时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池南门处。
上百面小型军鼓密集响起,发出怪异的节奏,只见南门的入口处,一员大将身披闪亮铠甲伴随着鼓点策马行来,紧接着庞大的队伍列队而入。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大宋的子弟,我们是社稷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雄壮明快的军歌声中,武军终于合着鼓点,用高昂的歌声,迈着整齐的步伐全部进入场中。
金明池中的几万人,有谁听过这样的歌声?有谁见过如此雄纠纠气昂昂的队伍?一时间全部愣住,偌大的金明池,鸦雀无声。
“他们唱的是啥?”赵煦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好像这首歌有那么一种奇怪的力量,竟使悼一个听的人,都感觉到热血在往上涌:“我大宋朝竟有这样的歌声么?”
赵瞻当然不清楚这怪异的歌声是怎么回事,事实上确实很好听,不,准确的说确实非常适合现在的气氛:“这个…恐怕是武学自创的军歌!”
“作出此曲者必是天才!”苏轼这个时候觉得非常震撼:“虽然唱的词并不符合词调,也很直白,但是有那么点押韵,语句短而有力,词意和曲子的节奏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啊!甚是鼓动人心。”
蔡汴刚才也在发呆,听得苏轼如此说,回过神来道:“我先前还心说自己是不是少见多怪,目下连苏子这样的作词大家亦都是这般说法,想来此歌当真是好军歌了!”
王敬心此时也在大殿之中,对于武学这支队伍,他当然是又惧又恨,不屑道:“唱的什么破玩意?不知所谓!”
郑雍皱着眉头,对王敬心的话不以为然:“你却莫小看了这些人,士气如此高涨,嘿嘿!你的殿前司年年夺标,今次怕是遇到对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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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进了金明池之后觉得事情坏了,金明池沿岸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可怎么就没有喝彩声呢?不会是自己的安排太出人意料了吧?全都吓傻了?
杨翼狐疑的策马往东北角而去,心里想越懊恼,好好的进场就完了,非要击鼓吹号,还唱上这么一首歌,这下丢人丢大了。
王有胜跟在杨翼身后边嘀咕:“我说出问题了吧?不会写词你也别瞎写啊!以前从你那什苍山如海我就知道你不行了。早听我的,弄个婚丧嫁娶的曲子多好,咱敲锣打鼓的进来多热闹啊?非得这么糊弄。”
武学的学员们这时心中倒无异样之感,实际上这首歌已经练了多日,每次唱的时候都是越唱越来劲,而且这首歌很特别的地方在于,甭管你的嗓音多烂或者五音不全,只要你用力合着节奏一唱,你都会发现能够唱出特别激动的感觉来。所以尽管现在金明池内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学员们依旧注意力还在自己的身上,用尽力量高歌不止,军鼓不止,随着队伍前进。
杨翼这个时候有点想哭,本来高昂的脑袋垂下来,恨不得打马就逃,真正是多此一举啊!正彷徨间,忽然异变突起,不知是谁先开始,又或者同时开始。地动山摇的喝彩声如雷鸣般响起,数万观众击节如潮,叫好声充斥了整个金明池,吓得杨翼身形晃动,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稳住!稳住!”杨翼夹紧马身,冷汗这时才流下来:“看来没错,这些人忒没见识,早说啊!一回头国际歌我都弄得出来!”转念一想,还是不行,那歌是鼓动别人反抗压迫的,乱唱可就脑袋不保了。
来到东北角,排好队列,杨翼终于镇静下来,现在可以好好看看金明池盛会的景观了。眯缝着眼睛望了一会,杨翼长叹一声:“人可真多!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武学的威名,就在这次大会之后,可见分晓。”
林东带着虎翼军就在武学军的隔壁,这个时候望过来,刚好和杨翼对上眼。林东微微冷笑,点头算是向杨翼致意,然后一支手指向湖面的深处。
杨翼转头望去,只见湖面上高高竖立起一根长竿,上面有青绣彩的圆球一个。“那便是标竿了!”杨翼嘴角一咧,回给林东一个笑容,他心中明白,这是林东在向自己发出挑战,从元佑元年的那个秋天开始,自己和林东之间发生了很多次交锋,而今天乃是见真章的一个重要时刻,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争标、决斗,是骡子是马,就要见分晓……
第82章 金明池争标之诸军百戏
“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的声音浪潮中,皇帝赵煦从临水大殿中缓步走到岸边护栏处,挥手致意。待到呼声稍停,赵煦接过太监递来的大棒槌,往身边早已准备好的大铜锣这么一敲,“铛”的一声,金明池教阅正式开始了。
首先的节目名叫“诸军百戏”,也就是各军轮番表演一番。其实按照历代的规矩,“诸军百戏”时皇帝应该站立在池边的一处叫做“宝津楼”的地方观看,但今年的规矩却不同,礼部为了强化教阅大会热闹紧凑的效果,避免皇帝移驾造成的拖沓,所以便取消了过去的规定。
首先上场的是侍卫马步亲军,只见一条船从亲军队伍前的小码头行驶出来。那船不大不小,上面放立了十面鼓,分别由十人击打,待船行驶到临水大殿前,一人高声唱道:“青春三月!”然后船上众人皆高声唱和,连带岸上的亲军们也顿足抚掌高呼。
杨翼在东北角上瞧着挺稀奇,这种场面在后世并非没有记载,只是记载却不详,所以杨翼非常的感兴趣。
“本帅细细听之!侍卫亲军唱的乃是《蓦山溪》么?”杨翼好奇的问章楶,想来章楶见多识广定能回答这个问题:“听闻诸军百戏的时候唱词,大多喜欢唱《蓦山溪》,这是何故?”
章楶大为惊讶:“杨大人乃是词作的高手,据闻曾有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之千古名句,又曾多次点评老夫的作词,怎么竟然不知么?老夫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拿老夫来取笑。”
杨翼尴尬道:“说起来,本帅这个…这个作词水准固然一流,只是所学专精,这词牌总计八百二十六个、体例两千余,本帅哪里知道这许多。”
章楶愈发疑惑:“词牌本来就用不完,普通人作词时,记得数十个便可应付,若通晓一两百个便可称不凡,连苏子这样的词作大家,也用不了这么多。大人不一定要通晓蓦山溪,却总能听出蓦山溪用词的格式与调子间的关系吧?”
杨翼耸耸肩,虽说作人要谦虚,可是现在看来真要继续谈论下去的话,定会让章楶取笑自己的无知。说起来,杨翼好歹也是考古博士,但考古这门学问主要还是集中在物理化学方面,比如什么炭十四之类的,对于历史也要精通,可是具体到连许多古人都不能完全掌握的词曲关系,对于杨翼来说,就多少有点困难。
章楶见到杨翼不语,心中固然纳闷,口中依然解释道:“《管子.地员篇》中音阶以徵音决定相对音高,决定乐曲的绝对高音的便是律。到了现在,宫音则为音阶之主,词的长短句要配合音调,是以在格律方面则非常严格、细密,词牌便是用来给调子作标识的。大人请仔细听蓦山溪,这一类的调子,最适合万众齐聚的场合,唱起来既有动人之气魄,又有婉转千回,连带词意,甚是适合向皇帝陛下表达敬颂之意啊!”
章楶这么一说,杨翼顿时明白过来,词牌是给曲子定调,就好像后世的作曲家给曲子定一个a调、b调一样,关键还是看调子符合哪一种心境,就用哪个词牌,军中作戏多唱《蓦山溪》,便是这个道理,主要就是因为这调子适合现在的环境罢了。
正在两人讨论各种曲调的时候,亲军的表演早已完结,接着各军轮番上场,先是清卫厢军表演“扑旗子”,也就是旗舞,数十人挥舞红白旗子,仿狮虎相戏旋风起舞;接着宣效六军表演“射艺”,用一人骑马沿着岸边狂奔,待快到临水殿前时,手中扔出一个红绣球,并边骑边用绳索将红绣球带得四处飞舞,十数骑在其后追逐射之,直到将绣球的绳索射断;武肃等军表演“阵舞”,数百名军师执刀执盾,先列成行阵、开门阵,再摆出夺桥阵,最后变成偃月阵。然后以每两人一队出阵对舞,一人作奋击之势、一人防守,比如抢对盾牌、刀剑对盾牌等。
各军的表演使得岸边的民众如痴如醉,欢呼声从未断歇。直到殿前司的表演开始后,整个金明池的气氛直接被带上了新的高峰。只见林东亲自策马而出,表演“马术”,他的背上插着十余面小旗,煞是好看。
“唱大戏?”杨翼远远的望着,心中不免窃笑:“好像后世的京剧一般,武生出场,背后一堆的旗,真是有趣得紧啊!”
林东策马狂奔数十步,忽然身体猛然发力,整个人站立在飞奔的马背上,这一招叫做“立马”,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顿时引来全场叫好,接着林东用手握定马镫,以身离鞍、屈右脚跪在马背上、左脚平行伸直在空中,这一招叫做“献鞍”,接着以兩手握住马镫、以肩顶住鞍桥、双脚直上空中、谓之“倒立”。
“不过是臂力够大罢了。”杨翼边看边酸溜溜的说。其实杨翼非常的汗颜,对手现在表演的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杨翼能够做到的。
奔驰中,林东忽然从马的左侧跳下,接着双手在马的身上发力复跳上马,再左脚着镫、右脚出镫、离鞍横身、在鞍的一边、右手捉鞍、直一脚順马而走。
“好一招飞仙搏马啊!”王有胜居然非常识货:“大人,这可不光是臂力够大就能完成的。”
“这叫什么飞什么仙?”杨翼极度郁闷:“这算不了什么,我见识过比他厉害得多的。”
“哦?”种思谋在身后非常感兴趣:“大人见识过还有比这招更强的么?说来末将见识一下。”
杨翼极度痛恨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含糊答道:“是啊!我见过有人玩的一招:天外飞仙,绝对比这什么飞仙搏马要强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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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接近终结,武学是最后一个出场。
“郭成!陶节夫!”杨翼扭头对两个学员说道:“就看你们的了!”
郭成和陶节夫早已经穿着好熊怪和巫师的衣服,听得令下,陶节夫立即狂奔而出,郭成敲响锣鼓,怪叫着沿岸猛追。顿时,本来热闹非凡的金明池立即安静下来….
临水大殿。
“搞什么?”赵煦看着武学的表演觉得有点晕:“他们这是搞什么?”
赵瞻愣了半晌:“这是傩舞吧?驱鬼呢!”
赵煦纳闷道:“驱鬼?这算什么?朕在宫中也听人说起有这么回事,不过朕临幸的地方都是事先布置驱鬼,没听说过还有在朕面前驱鬼的啊!”
赵瞻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当然,陛下乃九五至尊,所在之处,王霸之气充斥天地,孤魂野鬼避之不及,自是不需要表演这玩意。”……
临水殿一角。
蔡汴刚开始以为自己眼花,半晌才回过神:“不是吧?搞什么呢?这…我教过你们这些东西,可没让你们在金明池也来这套啊!这是帝王园林,又不是荒郊野地,多寒碜!“
王敬心和郑雍此时捧腹大笑。王敬心一边笑一边对郑雍说:“武学当真是不学武术,恐怕今日之后,武学定成天下笑柄啊!”……
金明池沿岸。
百姓们默然看着两个穿着离谱的人,哦不,两个怪物沿着岸线奔跑追逐。自古人们都相信鬼神之说,也经常能看到傩舞,只是有所谓“敬鬼神而远之”的说法,人们一般对这样的场面都很忌讳。每逢汴京大街上有这样的表演,大多数人都选择关门闭户,绝不会多瞧一眼的。可是现在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所以大家都沉默不语,让开道路任由两人通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些读书人纷纷以袖掩面:“罪过啊!咱们又不是武夫,怎么能见这些污秽之事?”…..
池东北角。
杨翼心中发凉,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事实上,武学众人事先都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毕竟他们都是军人,军人都是杀气升腾、百无禁忌的,不管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谓,所以大家都不清楚表演傩舞竟让会让观众们集体沉默。
“这可如何是好?”杨翼在一片静寂中大为急躁。
说起来杨翼也很无奈,事实上在来之前,杨翼也召集了武学众人研究表演的问题,结果大家都没经验,最后决定演出一场杂剧。杂剧是这样的,一帮人扮成各种角色,对话说笑,主题是歌颂伟大的宋王朝千秋万代。结果排练完毕后杨翼一观摩,就发现不行。表演的学员来自五湖四海,说话虽然都尽力讲官话,可是腔调就有点不大对路,杨翼听了半天,学员们讲的很多话都有如鸟语一般,让他听得不是很明白。当学员们要求杨翼为杂剧起个名字时,杨翼还颇为踌躇,听都听不明白还起什么名字呢?最后杨翼看见舞台上摆着几盆花草,于是无奈道:“这杂剧就叫做,嘿嘿,鸟语花香。”
当然,“鸟语花香”是绝对不合适表演给皇上看的,所以临时安排了傩舞,这才出现了这样的场面。
后悔药是没得吃了。此时陶节夫和郭成还在跑,金明池一圈长九里又三十步,没有两刻钟是跑不完的,眼看着场面不对,杨翼急中生智:“陆定北等摇船,章大人击鼓,两位种大人吹笛子,本帅要唱词。”
章楶疑惑道:“唱何词?子脱,要学亲军那般唱蓦山溪么?蓦山溪有名的好词早已经传遍天下,侍卫亲军刚才连唱三十首,子脱哪里还有比他们更好的词唱得出来?”
杨翼微笑道:“不唱蓦山溪,就不能唱别的?本帅突发灵感,竟作得词二首,想来定可搏得君王赞许。你把《导引》和《十二时》的调子哼上一遍给本帅听听,待会就唱这两首。”
章楶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哪有连词牌的曲调都搞不清就作得出词的?当下狐疑的哼了一遍两个词牌的曲调。
杨翼认真的听着,强行记在心里。事实上,在后世的时候,杨翼曾经见过两个北宋末年出土的瓷器,那瓷器上刻着两首词,正是《导引》和《十二时》。只不过杨翼在为这两个陶器作实物鉴定时,发现这两首词居然不知是何人所做,杨翼查遍宋词中的有关记录,依然不得详解,为此杨翼曾经耿耿于怀多时,自然这两首词也背得烂熟于胸。最巧的是这两首词都歌颂帝王的,想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拍拍皇帝和太后的马屁一定能够得到高分,反正这词也不知道是谁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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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大殿。
殿中诸人此时都在摇头叹息,说起来武学在诸军百戏这个环节实在是丢人,不说与禁军想比,就算是刚才的清卫厢军,表演的节目也强过武学甚多。武学真是枉负威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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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后在这样的场合并不是主角,当着万千臣民的面,小皇帝才是出来摆台面的。在高太后的心里,总是希望在这场大会中,武学或者宣效六军能够盖过殿前司的风头,毕竟,将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有好名声的军队总是更容易得到京中百姓的支持。
此时的高太后看着殿中众臣窃窃私语,园中百姓默然无声,心中不禁埋怨杨翼不争气,准备了那么多时日,就弄两人驱鬼来糊弄,什么东西?
“哎!好像还有下文啊!”有朝臣惊呼道。殿中的人们举目望去,只见一只船从东北角上驶过来,船上鼓点阵阵,一人盔甲闪亮矗立船头,正是杨翼……
章楶奋力击鼓,《导引》的节奏鲜明无比,陆定北、李宏伟等四人摇着船,种思谋和种师道两叔侄吹笛子,小船很快就到了临水殿前。
杨翼定定神,记忆着章楶教给他的曲调,高声唱道:“母仪下,国祚和平。玉帛凑寰瀛。尤祥极瑞,茂实英声。两耀比皇明。昭孝食、躬荐精诚。祥并保佑洽由庚。和乐遍怀生。柔远能迩,海宇永澄清。复曾城。宝册受鸿名。绵龙绪,十治同齐圣。至治播欢声。止戈为武,顿纲搜英。察万物人情。损服御、不尚瑛琼。俗怀生动,修文考制,颛法上天明。地不爱宝,人不爱其诚。帝图宏。寿岳永嶢峥。”
大殿中顿时炸锅。
“马屁精啊!”王敬心觉得有点发傻:“玩上这么一手,母仪下,国祚和平?这分明是在拍太后的马屁,杨翼分明是在取巧!”
郑雍冷笑:“这种场合,当以陛下为首,杨翼这是自讨苦吃!”
这个时候,蔡汴和苏轼站在一起,蔡汴眯缝着眼看着杨翼在那声嘶力歇,却觉得不太合适:“苏大人,这词从未听人唱过,您是大词家,觉得这词如何?”
苏轼觉得杨翼实在太出人意表了,缓缓神道:“此词我亦未听闻,想必是杨翼所作?不过此时此景,赞颂太皇太后而不说皇上,恐怕未免有些不足。我亦不知这般做法,陛下会作何想。”
高太后倒是心花怒放,不过却也踌躇该如何为杨翼开脱,毕竟树立孙子在臣民中的威信才是最主要的,这个盛会应该以皇帝为主啊!
此时小船上鼓乐声忽然起了变化,变成《十二时》的曲调,杨翼大声唱道:“绵区浃宇,三万里封疆,躬稼穑重光。神宗昔举殊尤礼,今复睹吾皇。先农祀罢东郊晓,玉趾染游场。三推初毕公卿遍,从此万斯箱。务农敦本,自古属明王。文册布彝章,吾皇睿圣躬千亩,将欲积神仓。去年宿雪田膏极,黛耜应农祥。尧郊击壤迎归辂,解雨遍遐荒。民康俗阜,万国乐升平。庆海晏河清,唐尧禹舜垂衣化,讵比我皇明。九天宝命垂丕贶,云物效祥英!”
皇帝赵煦开心极了,学了这么久诗书,听了这么多诗词歌赋,就杨翼这首最好听。神宗皇帝?朕的父亲,那是朕最崇拜的啊,自己一心模仿父亲行事,希望有一天能够亲政,希望能够得到和父亲一样的评价,杨翼这么一比,真是深得朕心,
“好!”赵煦不顾身份,击节叫好。高太后虽然不喜欢神宗皇帝,可是之前好歹杨翼也隐隐约约的似乎称赞了自己,当下便也颔首微笑。
殿中的大臣们当然对于察言观色熟门熟路,既然皇帝和太皇太后都说好,那自然是一好百好,当下纷纷赞叹。
临水殿这么一赞叹,自然引起了连锁反应,四处岸边的百姓和士人,虽说距离远听不到杨翼一个人唱些什么,但叫好声还是从临水殿开始蔓延起来,渐渐响遍了金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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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亲谕!将适才武学谕杨翼所唱之词,刻于器上!”
杨翼才回到岸边,就听到童贯跑过来传谕。
“这是怎么回事?”杨翼觉得有点茫然,那种穿越时空的错乱感觉又一次来到了他的脑海里:“这两首词从来不知是何人所做,我发现了出土的瓷器,然后在这个时候唱出来,又被皇帝下令刻在瓷器上?难道这词竟然是我做的?那么我又怎么会作词?我没穿越时空前又怎会发现了瓷器?”杨翼觉得有点乱。
不过乱归乱,眼下第二项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争标!终于开始争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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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那两首词,真正的作者,史上确实不可考!)
第83章 外传第一章 秦王疯了!
秦王疯了!
以上这个结论是我昨天傍晚得出来的。秦王是谁?秦王的名字叫杨翼,也就是我的老爹。没错,我是秦王的儿子,名字叫杨小飘。我所处的位置在长安城,至于现在的时间,则是大宋朝元佑二十四年,我刚好十八岁。
本来这个世界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事实上从来都很正常,至于为什么我老爹秦王他突然发了疯,那还是得先从我家族的光荣历史说起。而说我家族的历史就不得不把秦王以前的那些无聊事给抖落出来。
我爹那个秦王的封号并不是平白无故捡来的。
据传说,在元佑元年的时候我爹在赴京游学的路上被俩蟊贼给抢了。当然我对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相当的怀疑,因为看上去我爹身材高大体格强悍,虽说现在有几年没跟人动过刀子但见识过的人都说他能把弯刀舞出花来,能被俩不开眼的蟊贼抢了?当然,在他被人抢了之后发生的故事比他被抢这件事本身要更离奇。
我爹到了汴京,紧接着就考取了当年的制科状元。接着在对西夏的战争中立了点功。反正东折腾西折腾就给他混了个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的名头,据说这个官挺大,至于大到什么程度我搞得并不是太清楚。再然后我爹就推行了大宋朝的所谓土地改革和南下开发政策,把全国上下鼓捣得乌烟瘴气,总而言之据说那时候我爹的名声并不是太好。最后,大宋朝在短短几年间莫名其妙的就强大起来了,我爹紧跟着就仗势欺人带着他的那一伙狐朋狗友把西夏给灭了,被皇帝陛下封了秦王。当然,我爹对秦王这个名头相当自豪,只不过在我看来无非是被皇帝陛下一脚踢出了京城而已,被人卖了有啥可自豪的呢?
其实我爹这个人有点花心,准确的说是人面兽心。他在元佑四年的时候娶了一个草原上叫乌伦的异族女子当老婆,可似乎他并不知足,后来又纳了一个江南名妓为妾。当然了,那个江南名妓是我娘,名字叫李莺鸣。本来一个人娶几个老婆这种事在俺们大宋朝并不出奇,坏就坏在我爹这人还要假仁义,明明纳了妾却装得跟他没关系,所有的错误都是别人的。当着别人的面人五人六,回到家里就装孙子,反正这事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乌伦生了一个儿子,取个名字叫杨腾飞。而李莺鸣也生了个儿子那就是我。在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乌伦使了坏心眼,非要鼓动我爹给我取名叫杨小飘。为什么?因为我娘是名妓出身嘛!而我爹在乌伦眼里估摸着就是一嫖客。飘和嫖谐音,这是为了让我爹记住自己那副德行。
一转眼十八年过去了,我的这十八年小日子其实过得还算舒心。我是秦王的儿子嘛!整个长安城谁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大前天我揍了京兆府尹郭成的儿子一顿,那小子一溜烟找他爹去诉苦,结果又被他爹再揍了一顿,送我这来赔礼道歉,你说谁敢惹我呢?
只不过没人敢惹我并不代表我就没有一点烦恼。起码在秦王府里实际上我的地位并不高。我知道我是李莺鸣的儿子,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府里的许多人都有些看不起我。他们最看得起的还是杨腾飞。
杨腾飞大我三岁,虽说年纪不大但据别人说非常有我老爹的风范,他十八岁那年就带兵去了草原,听说现在整个草原上的鞑靼人都把他奉为第一勇士,说他迟早有一天能把草原东边的契丹人和女真人都灭了。
我呸!灭掉契丹和女真有什么了不起的?自从我爹灭了西夏之后大宋朝就越发强大起来,什么契丹女真早就堕落了,契丹在元佑十二年的时候被大宋朝夺回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就一蹶不振;女真自己的内部也是打得一塌糊涂。不用你杨腾飞去灭!我杨小飘跺跺脚都能让他们吓出屎来!
上面那话当我没说过!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人人都喜欢杨腾飞,没人喜欢我!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往秦王府送礼,里面基本没我啥事。至于我老爹的那些老部下,比如当朝枢密使王有胜、张全柱、参知政事高大西、王允文什么的,十年前到秦王府来拜访我爹的时候,也就拍拍我的头,当我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我是小屁孩么?或许以前是,但我今年十八岁了,长得和我爹一般高大,还继承了我娘的相貌比我爹英俊多了。下次王有胜这帮人见到我要是还管我叫小屁孩,我非和他们急不可。
说了一大堆,现在得谈谈秦王发疯这件事。昨天秦王心情很好,一大早就溜猫逗狗折腾得不亦乐乎,原因是杨腾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又打了一个胜仗。然后我爹就喝了酒,他的酒量并不好,醉了之后就跟我说了很多话。
“我是从未来混到大宋朝的!”秦王这样对我说:“也就是千多年后吧!我没来之前大宋朝眼看着就要完蛋了。我一来,大宋朝起死回生!看看,现在要说是盛世大宋估摸着没人会反对。要知道本来大宋朝会被北方游牧民族给灭掉的,本来现在的陛下纵欲过度已经挂了!都靠我回来啊!大宋朝变成了盛世,陛下也一直活得挺滋润!”
说胡话!人能从千年后回到现在?你玩你自己的儿子?没关系,人喝醉了总是有许多幻想。当时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过了一个时辰我爹的酒就醒了。回忆起自己说过的话似乎又有点不安,跑过来很严肃的看着我说:“我说啥了?你可别传出去!杀头滴!”
“你那是醉话,我没放心上!”我也很严肃的回答。
“不传出去就行!”秦王眯缝起了眼睛:“其实,我说那些都是真的。你爹我还真是千年后回来的,我记得那天我开着小车,路上起了雾……”
他疯了!我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老来疯!虽说他也不过四十多岁,毫无疑问的是老来疯提前了。
我能和一个疯子一起生活么?当然不能!我想离开长安,你秦王有你自己的故事,我杨小飘当然也应该有我自己的故事。
为了这个事我想了一夜,最后我认为其实我走也不完全因为秦王疯了。我十八岁了,我总觉得我应该出去走走,去看看所谓的盛世大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一早我就跟秦王、乌伦,还有我娘说了,我要离开,首先去汴京,没啥目的也就是逛逛!他们一脸的纳闷和不可思议。
我爹想了半晌就说了一句,你自己鼓捣去吧!别丢秦王府的脸。然后我娘就哭了,她说她不拦我,我和我那疯老爹一个脾气,反正走了之后万事小心,到了京城有事就找王叔叔、李叔叔、陆叔叔、种叔叔、xx叔叔…但特别注意朝廷有个姓林的太尉不是什么好鸟,别去和姓林的混一块就成……
所以,我就这样离开了秦王府,离开了长安,至于今后会发生些什么事,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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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金明池争标之胜负天定
事实上,目下的金明池宛如火的海洋,每个人都亢奋得不能自己,沿岸民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霄。没错,一年一度的金明池教阅进入了最高潮的阶段,最令人疯狂和激动的争标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按照相关规定,各军的负责人这个时候不能在站立在队伍里,而是要登上一艘大龙船,并且龙船将行驶到池心五殿回廊处,众人在那里观看整个比赛的过程。
“真是不虚此行啊!”杨翼现在就站立在大龙船上,仔细欣赏着这艘船的结构和摆饰。只见船的长度约有三十余丈,宽四丈,头尾皆有金属制成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美轮美奂的光芒、船板都用上好的花鏫木制成,坚固无比。大龙船的中部还设有御座龙水屏风。
事实上,登上这支龙船一直都是杨翼的一个梦想。因为后世流存着一幅著名的图画《金明池争标图》,图中最显眼的并不是岸上的民众,也不是临水大殿,更不是争标赛的虎头船,而是这艘大龙船。杨翼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站在这艘船上,等待着张择端把自己的形象永远的留在画里。
“正道兄!”杨翼站在船头,心里美滋滋的想:“千万千万,一定要给我来个特写啊!”当然,现在杨翼也搞不清张择端究竟在哪个位置上取景,目下金明池沿岸到处挤满了人,要想从里面找出张择端,显然是不可能的。
“子脱兄!”林东作为殿前司参赛队的指挥者,当然也必须上这艘大龙船:“在想什么呢?适才子脱兄所吟唱的词,可真是应景啊!”
杨翼当着船上这么多人的面,倒也不好对林东不假辞色:“观玉兄!嘿嘿,你遛马的功夫也算得上一流,可惜啊,就是稍微花俏了一点。”
“花俏?遛马?”林东微微冷笑:“我前面玩的那些招数,全部在实战里边用得着,子脱兄竟然以遛马戏谑之,恐怕是自己玩不出来,故作高深状吧?”
杨翼正要反驳,却听得巨大的欢呼声浪响起,举目望去,只见对面的池边许多小船已经摆好了阵势。“观玉兄,多说无益,且看争标如何?殿前司年年夺标,今年在观玉兄带领下,可不要阴沟翻船才好啊!”
“那是!”林东傲然而笑:“子脱兄,我劝你不要心生妄想,输给殿前司乃是正常之事,看开点吧!”……
池岸东北,十六条虎头船一字排开,各船上的军士们严阵以待。
按照相关规定,除了殿前司和武学之外,其他军队只能出一支船参与争标,而殿前司因为年年夺标并且下辖军队甚多的缘故,可以出两船参赛,而武学因为学员们都属于将领,所以也获得了两船参赛的资格。事实上在众人的眼里,今年争标的最大看点,当然是武学与殿前司之间的争斗,毕竟以往其他的队伍都从未能动摇殿前司在金明池争标中的霸主地位,第一次参加争标、实力未明的武学,当然就成了唯一有可能挑战殿前司的希望所在。
“注意了!”王景在船头死死的盯住前方,嘴中高声叫唤:“老折,擂鼓的时候定不能乱了节奏,就算落后也不能乱!弟兄们,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啊!”
“孙竖南!”陈远鸿在另一条船的船尾上朝着船头喊:“一会出去后,你要跟着鼓声叫喊,不能让别的船的鼓点扰乱咱们的节奏!弟兄们,学谕大人说了,只要夺到标,全武学放假五天啊!”
船上的学员轰然应诺,引得旁边几条船上的军士愕然望来……
******
一名银甲小校手中高举着红旗,从临水大殿出发,一路小跑上了飞虹桥,整个金明池立即陷入一片寂静当中,每个人都屏息凝气的在等待着比赛的到来。
小校站立在飞虹桥中央隆起的最高处,手中的红旗左右挥舞数下,突然往下一坠,金明池内数万人顿时如炸雷般发出了剧烈的狂呼声,比赛开始了。
十六条虎头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来,船体激起一层层的浪花飞扑向岸的两边,观众的欢呼喝彩声更如浪花般一浪高过一浪,人们如痴如醉般的陷入到激烈的比赛所带来的刺激中,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读书士子,此时早已经忘记了身份和界限,声嘶力歇的为各船助威。
临水大殿中,群臣早已集体排列在护栏前面,盯着池面飞驰的船只大声叫好,这个时候是不用讲什么体统的。皇帝赵煦兴奋极了,他本来是坐着的,但前面的几个大臣颇为干扰视线,赵煦按耐不住,忽然用力一拉身边正掂着脚尖探头探脑的赵瞻,赵瞻促不及防,顿时身体失去平衡,惊呼一声跪倒在地上。
“爱卿别动!”赵煦听得金明池山呼海啸的叫声,厉声大叫:“朕站你肩膀上看!”说罢立即踩着赵瞻站立起来,这下视线可就良好了,举目望去,远处的船只此时争斗得难解难分,鼓声密集有如洒豆,真是过瘾啊!赵煦拍手大笑。
这下可苦了赵瞻了,比赛看不到不算,皇帝现在踩着自己得肩背呢?“这算什么?”赵瞻哭丧着脸小声嘀咕,反正现在也没人听得见:“我这是走运还是背运呢?小皇帝踩我,好像是我的福气啊!这世上被陛下这样踩的人恐怕就独我一家,我是不是还要谢陛下隆恩呢?可好像忒辛苦啊!要是乱动把陛下摔着了,恐怕我就成了历代最倒霉的枢相了!船上的大爷们,划快点吧,相爷我就要支持不住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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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心的手死死的抓住护栏,面色紧张的看着池面,太出人意外了,武学那帮新手居然毫不比殿前司的老手们逊色,此时水面上已经分出了两个集团,最前面的第一集团四船并驾齐驱,正是殿前司和武学的队伍…..
范纯仁可能是目前金明池里少数比较冷静的人,他用力的甩甩手,可是自己的手依然被王存紧紧的拽着。“我说王相公!正仲兄!”范纯仁眉头大皱:“你好歹也是四朝元老,金明池教阅也不是第一次看了,我说你紧张什么?别拽我,哎,我说你要注意体统啊!”
王存头也不回,手中反而更加用力:“啊呀!我的宣效六军,哎呀!我的街道司哟,比不过殿前司和武学,也别垫底啊!怎么连清卫厢军都在你们前面呢?我一把老骨头了,真丢不起这人啊!各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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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劲啊!弟兄们!”王景这时有点急了,他在船头负责指挥和喊口号,拿眼瞄过去,正好遇上殿前司的庞仲宁的目光,殿前司的船明显超出了自己半个船位,王景心里着急得很,现在距离标竿可不远了,他真想大叫后边的折可适把鼓擂得快一点,大家划桨的速度再快一点,可是不行啊!临时加快节奏可能会导致整条船陷入混乱当中。
这边庞仲宁也是心中惊疑不定,武学这帮人真强啊!这些年来从来没人能跟殿前司跟得这样紧的。自己的船目前排在第一,但也只领先武学的两条船半个船位而已,殿前司的另一条船虽然也处在第一集团,但却在四只船的最末……
金明池现在真是一个疯狂的地方,争标马上要分出胜负了,观众们的情绪已经在熊熊燃烧,今年的比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过瘾啊,很久没有看到如此势均力敌的比赛了。岸边的人们在声嘶力歇的同时,时不时也会有人被挤落水中,好在池边的水相当的浅,闹出人命也不至于,不少掉到水里的人根本无心去追究到底是谁挤落的自己,直接站立在水里继续观看和喊叫……
“标竿就在前面!”经验丰富的庞仲宁及时对自己的船作调整,对着船尾大叫:“鼓声慢!减速!中段举浆防撞!准备夺标!”
标竿只有一个,四条船都朝标竿猛扑而去,撞在一起几乎是在所难免,事实上历次比赛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因为从来没有几支队伍如此接近的场面。庞仲宁命令船中部的兵士举浆,目的是减速后把后边追上来的船撑离开自己的船体。而且必须减速,船速太快的话是很难把深插在水中的标竿拔出来的。
“别管标竿!”王景的船始终落后庞仲宁半个船位,现在对方减速准备抽取标竿,他觉得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弟兄们,左侧加力,撞翻他们!”
庞仲宁另一侧的孙竖南当然也是这种想法,于是在沿岸观众的惊呼声中,武学的两条船迅速的朝中央的殿前司船斜撞过来。
“嘿嘿!”林东在大龙船上冷笑:“子脱兄,这招真毒啊!不过恐怕你的学生们,这回打错算盘了哟!俺们可是有准备的,看绝招吧!”
杨翼不说话,反正现在听天由命,结果马上见分晓。
“不好!”王景大惊失色,就在自己的船眼看就要撞上对方的船体时,对方的船员忽然齐刷刷的横浆直指着自己的船,一部分浆在空中对着人,一部分长浆在水中对着船。
快,实在太快了。王景船上的学员们看着一支支浆飞快的对着自己的面门而来,心中骇然,这要撞上说不定小命都要玩完,大家慌乱中不由自主的举浆格挡。但是很显然殿前司早有准备,一时间池面上惨叫声四起,大批的武学学员被击落水中或是被迫伏在船面上,而且殿前司分明对这种情况做过训练,船员们除了用浆直刺武学学员,还每相隔一个就有一人是把浆指向船体,实际上两船并没有直接相撞,而是被浆撑成了斜开。
另一侧孙竖南船的情况却有点不一样,他的船比王景那边慢了一步过去,结果庞仲宁虽然撑开了王景的船,却也被反震得斜向而行,正好像孙竖南这边撞来,两边的速度都很快,庞仲宁在这一侧的船员即使用浆,也避免不了两船撞在一起。
炸锅了,金明池内数万人狂呼乱叫的看着水面上乱作一团,两只船撞在一起了!过瘾啊!咱大宋朝的人最爱看的就是这种场面啊!何其壮观啊!越乱越好!最好你们全都翻了,咱们可以笑话上一整年!
两船相撞的后果这时体现了出来,好在大家都是训练有素,两船都没翻,但是都左右荡了开,这对后面急速冲来的船造成了严重的影响。首当其冲的是殿前司处于后面的船,船上的指挥员慌忙下令减速,但根本来不及,结果反倒被斜向压来的孙竖南船的船体撞到了船颈,翻掉了。后面的第二集团更是糟糕,前面乱成这样,而现在第二集团十二只船忙着追赶,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很有可能全都撞上去。于是第二集团的船只们纷纷减速或者转向,他们的船实在是多,狭窄的赛道上你挤我撞,场面上更是一塌糊涂。
“这就是你说的绝招?”杨翼捧腹大笑之后,发出由衷的感叹:“观玉兄,你这招真绝啊!这让我不禁想起一个失传已久的武林绝学――七伤拳,一发七伤,七者皆伤,伤人还伤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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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对于这样的结果也没想到,没好气道:“子脱兄真是雅量,武学现在好不到哪去,鹿死谁手亦未可知,子脱兄倒是笑得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杨翼继续笑:“本帅差点就要赋诗一首,赞一赞这样的场面了。得了,你自己玩去吧,本帅去找兄弟,看看那图画成啥样了。”……
临水大殿。赵煦目瞪口呆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拍手一边顿足,大叫过瘾。下面的赵瞻这时很想去见先帝,太痛苦了!陛下,你高兴你也用不着顿足啊,老臣的早饭连带昨晚夜宵全都吐出来了啊!……
最先调整好姿态的还是庞仲宁船和孙竖南船,毕竟王景和殿前司的另一条船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第二集团的清卫厢军、武肃军这个时候也翻了,使得第二集团继续处于混乱中。
庞、孙二船朝标竿疾速行去,争标到了最后关头。
“减速!”庞仲宁又一次大叫。“加速!”孙竖南的命令恰好相反。
“怎么还加速呢?”林东在大龙船上终于觉得自己要胜利了:“子脱兄,看来你们还是没经验啊!冲得太快,最多撞翻标竿,抽取是不可能做到的,你输了!”
“未必!”杨翼神色异常的淡定:“你没听说咱们武学的学员整天和草原上的胡人们混一块吗?草原上有一种技术含量很高的手艺啊!”
孙竖南的船不断加速,一下子超越了减速中的庞仲宁。庞仲宁在船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标竿,事实上他认为以孙竖南现在的速度,如果伸手去拿深深插入水中的标竿,只有两个结局,要么被标竿阻入水中,要么就是一抓而放,抓实带出是不可能的,看来最后的胜利还是殿前司啊!
孙竖南忽然动了,船并没有径直朝着标竿而去,与标竿竖立的方向还有点距离,孙竖南拿出了绳套,没错,套马这种行为确实是技术含量比较高,起码即使是身为武学谕的杨翼也一直没有掌握。但是孙竖南掌握了,其实另一艘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船上的王景也掌握了。虽说孙竖南的技术还不娴熟,不过十套七中的成绩,也还是拿得出手的,更何况套静止不动的标竿远比活动的马头容易许多。
在数万人的注视中,孙竖南手中的绳套飞了出去,牢牢的系住了标竿,几名学员合力拉着绳索的另一头,加速离去的船远远的把其他船只甩在身后,标竿动了,终于被完全的带出了水面。
整个金明池沸腾了,新的夺标英雄就这样诞生了。
杨翼给了林东一个无比得意的笑容:“观玉啊!殿前司的威名算是砸你手里了,真是令本帅佩服啊!”
林东转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道:“晚上比武完结之后,子脱再说这话不迟!”……
赵煦这个时候终于从赵瞻的背上下来,事实上夺标结束后,赵煦就发现臣下们不大敢回过身来,多少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大失威仪的行为。而高太后的注意力也完全回来了,自己再不下来可就玩大了。
“嘉奖!”赵煦兴奋的说道,当然他说这话时看着高太后的脸色,似乎高台后对自己的做法并无异议:“武学夺标诸人每人三百贯,进爵一等,其余武学学员皆按照惯例赏赐。另外飞绳索的将领,除正五上宁远将军!其余队伍,皆按例赏赐。”
皇帝的谕令传出后,金明池顿时再次陷入山呼膜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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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爽湿润的风从汴京城中缓缓的刮过,带着春天的气息,让人为之迷醉。现在是三月一日的傍晚,日渐西落,琼林苑中张灯结彩,夜宴即将开始。当然,与以往的琼林晚宴不同的是,本次宴会将有两名当朝的年轻官员,进行一次比武。
大厅中,此时已经座无虚席。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的这个宴会,除了文武百官能够参与之外,各地的名士名流也会受到朝廷的邀请参加,而且为了把这个宴会办成一个成功的宴会、胜利的宴会、不赔本的宴会,朝廷也特许一些商贾巨富,通过捐钱的方式捐出一些座位。所以三月一日的琼林宴,往往比年末的集英殿宴更加热闹。眼下宴会的各项活动还未开始,皇帝和太皇太后也还没有出来,所以大厅中人声鼎沸,大家都在相互攀谈,拉拉关系什么的。
杨翼无疑是最受人关注的人之一,事实上当杨翼来到大厅中之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
“子脱!”钱勰拉着杨翼的手:“我给你引见一下,这几位可是汴京城中的名士,这位…”
杨翼无聊的和各种各样的人打着招呼,其实注意力一直在林东身上,他这个时候就非常羡慕林东。林东虽然算得上宴会的主角,也确实引人瞩目,不过毕竟林东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殿中的大人们跟林东也没什么交情可言,所以上去打招呼的人就少了很多,更何况林东近来后就满脸杀气,此时一个人坐在大厅的一角,除了王敬心和郑雍等人上去慰问了几声,就再也没人搭理。“养精蓄锐啊!这次可有得打咯!”杨翼非常无奈自己应酬繁多。
“子脱!”张择端扯着个人跑过来:“这位是李公麟,字伯时,太皇太后亲自诏来参加晚宴的。”
“哦?”杨翼大为惊讶,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伯时兄,久仰啊!据闻伯时兄善画人物车马,今日一见,本官真是三生有幸啊!”
李公麟大笑道:“杨大人今夜比武,我适才大言不惭,说若是杨大人不来听我几句话则必败无疑。正道不信,非要拉着我来见杨大人!”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杨翼大可一笑了之,不过说这话的是李公麟又另当别论。据杨翼所知,李公麟不是一般人,乃是整个宋代最重要的人物画家,对人物的观察可以说到了传神的地步,而且其作画大胆的摒弃了色彩,专用白描,依靠着对人物活动及神态的细心捕捉,具有高度的概括性和表现力。
“伯时兄,还请赐教!”杨翼谦恭的求教,心说也只有像李公麟这样的人物,才能对人观察入微,莫非他看出了些什么?
李公麟目注杨翼道:“以杨大人的身形高大,谈笑间眼神灵动,行走时步伐既稳健又不失轻盈,想必动起手来一定是凌厉无比,以万均去势追求绝对力量。而林东锋芒收敛,眉目间英气逼人,走路时腰腹摆动幅度甚小,可见其更擅长以以虚诱实,剑走偏锋,追求最有力的一击。以此看来,二位斗技相当,恐怕林东更能持久,胜利可期!”
杨翼不禁心中震动:“先生有何以教我?”
李公麟望望张择端:“正道与我乃是画中挚友,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赐教谈不上。不过一言相告,若是子脱想取胜,要点在于以实击虚。雷霆之势所到之处,要让对方即便是虚也要跟着你的节奏虚,也就是说你要用你的力量得到主动。”……
杨传香也在大厅中,当然,他的座位是花了大把的钱捐来的,此刻他正在和王敬心说笑。
“王大人!小民也就是卖卖酒什么的,这汴京城里还要您老多关照啊!”杨传香笑眯眯的,不过他心里可有点紧张,说起来为了这次比武自己可是押上了全副身家,等下要是输了,自己就从座上宾变成了叫化子啊!
“哪里哪里!杨大老爷才要多关照兄弟啊!”王敬心恨不能吃了杨传香,若不是杨传香捣乱,这次赌局自己又怎会白忙活呢?“令侄真是人中龙凤啊,刚赢了夺标赛,风头极劲,今晚想必亦是能胜!”
“哦?”杨传香乐呵呵的道:“林东不是王大人的手下么?王大人是支持林东得胜的吧?”
一说起这事,王敬心就肉疼,支持林东?赔了底裤俺都没那么多钱:“那个…本帅还是支持令侄。目下大多数人都下注在林东这边,林东有许多人支持,本帅就不掺和了。”
杨传香不依不饶,事实上他很喜欢欣赏王敬心这种即痛苦又不得不违心的表情:“既然王大人也支持我那不成气的侄子,待会就一块为他鼓劲吧,想必王大人也下了不少钱在我侄子身上吧?待会鼓劲声可要大点哟。”
王敬心觉得想用头去撞墙,这都什么破事?自己痛恨的人去比武,自己还得在一边鼓劲助威,不来还不行,真是冤大头作到家了,你个杨传香老混蛋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可恶啊:“要的,本帅当然,嘿嘿,为杨大人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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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赵煦今天算是把瘾过足了,闹腾了一个白天,眼下又有一场龙争虎斗,怎能不让他满心欢喜?“娘娘,您说今晚谁会赢?谁会娶王存的孙女?”
“哀家以为,输赢天定,不过娶王存孙女的事情,还是要顺应天意为好。”高太后现在已经和皇帝来到大厅的主位上,她现在想到的是几个月前南泊的那个夜晚,赐胡军为了杨翼的爽约起来闹腾的事,这次若是杨翼赢了,南泊那边是不是又会闹腾起来呢?眼下殿前司似乎和契丹人有什么勾搭,武学这支力量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原先安排杨家和王家联姻的策略要作改变啊!
在全场的瞩目中,比武终于来开了帷幕。对于这场比武,在座的众人大都下了注,所以对结果相当注意,其实不只是殿上的人,就算是在琼林苑外边,此时也聚集了很多探听消息的人,这次比武真是牵涉了很多人的心啊!
杨翼和林东来到场中,顿时使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从杨林二人身上感受到了必胜的气势。王临碧坐在王存的身边,她脸上蒙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到她此刻担忧的表情。事实上本来这个场合虽说关系到她终身幸福,但也没有她参加的份,只是王存碍不过她的哀求,才勉为其难的带了她来。此时杨翼和林东就站立在场中,胜负顷刻可知,王临碧忍不住心中祈祷,但愿林东能把这个凶悍无耻的小人打败。
互相致礼之后,杨翼缓缓的抽出了弯刀,林东同样缓缓的拔出了剑。刹那间,两人的气势有若潮涌般发出,大厅内杀气弥漫。
“林大人请!”杨翼低沉的声音响起。
“杨大人请!”林东阴沉的声音冷冷的回应。
杨翼不再客气,手中弯刀高高举起,口中如梦幻般沉吟道:“日落月出,林大人可否知道传说中的圆月弯刀?此弯刀虽非彼弯刀,可也锋利无比,刀下亡魂无数,林大人小心了!”
语音甫落,杨翼猛然发力,脚步快速交叠,迅疾掠过两人间丈余的距离,弯刀如闪电般力劈而下。林东如鬼魅般身形闪动,往后退去。杨翼一刀落空,气势已竭,但脚步丝毫不减速,提刀直逼而上。林东一退之后不再退,见杨翼的刀从下方向上划来,双腿猛然出力,身体腾空而起横向弹直与地面平行,避过下方划来的刀锋,手中的长剑直刺杨翼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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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去势难收,连忙扭腰发力侧身避过刺来的剑。太快了,杨翼暗暗心惊,剑锋从脸颊的旁边刺过,杨翼能感受到金属冰凉的感觉。
侧身后的杨翼已经把从下而上的刀抡在身侧后,此时林东从空中落下,杨翼就势再次挥刀从身后方绕出一道弧线,兜头劈向林东。这下林东惟有举剑硬挡。“铛”的一声,两人的兵刃首度交加,发出清脆的声音。
此时大厅中的众人才回过神来,剧烈的叫好声顿时雷鸣般响起。张择端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看着场中的战局一边问:“伯时,看出什么来没有?”
李公麟目不转睛道:“废话,快得都看不清楚啊!”
最紧张的当然是王敬心和杨传香,钱啊!这么多钱砸杨翼身上,林东那一剑差点就要刺中杨翼了。
杨翼在兵刃交加的时候心中大惊,林东真强啊!自己这刀从身后划弧劈出,本以为可以将林东劈退几步,可林东居然脚下如生根般硬架着不动,可见根基之扎实。林东的心里也不好受,因为杨翼力量实在是大,虽然林东架住了这一刀,但也觉得血气翻涌。
林东足部发力,猫腰弹直后猛的架着杨翼的刀往前冲,竟将杨翼顶得往后退去。杨翼退了几步,终于调整好步伐,刀往上举身体后仰,脚向前踢出。林东闪避得更快,撤剑后收避过这脚,剑再直刺杨翼胸腹,杨翼急忙将举着的刀划下,荡开了来剑。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得火热,观战的诸人无不迷醉其中。杨翼每刀均势大力沉,林东左右闪避中不时还出一两剑,每剑都指向杨翼薄弱处,而且绝不硬碰杨翼的弯刀。
“以实击虚!”对于林东这种闪避加还击的阴柔打法,全力进击的杨翼在体力上支持不了多久,耳边浮现出李公麟的话。
杨翼突然一个踉跄,刀向旁边荡去,中路空门大开。林东瞧得确实,杨翼虽然踉跄但脚步不乱。“哼!诈我?”林东微微冷笑,并不上当,只是站在原地向杨翼中路刺出一剑。杨翼大叫来得好,他荡开到旁边的刀全力向刺来的剑横扫,“铛”的一声,两人兵刃再次接触,
杨翼这下全力横扫,力量何其之大,林东长剑几欲脱手,勉力把持住后身形已乱。
杨翼知道机不可失,迅速贴到林东最近处,刀法全力施展,瞬间向脚步浮动的林东连续劈出五刀,每一刀所取角度均是刁钻无伦,像一道道的激电闪劈而来,在刺耳的刀风呼嘹中,刀剑不住交触。
林东此时苦不堪言,本来照他的想法,就是尽量避免兵刃接触,毕竟自己力气不如杨翼大。可是现在杨翼发了疯一样贴近自己,每一刀都当头直取,闪无可闪啊,只有不断举剑架住杨翼的刀。
连续的五下猛击,使杨翼占尽上风,每一刀都击在林东的剑上,这便是以实击虚,无论林东闪得再快,终究还是被自己夺取了主动,每一刀林东都必须用剑格挡,比武无形中成了两人力量的比拼。
数十下砍劈格挡之后,林东终于支持不住了,再度硬接了杨翼劈来的一刀后他的手臂已经是酸痛难当,忽然手一软,刀被杨翼劈落在了地上……
“好!”大厅中发出震耳的叫好声,胜负以分。当然,叫好主要是因为比武实在是太激烈精彩了,其实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肉疼,输了好多钱啊!
杨传香得意的大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总算没输掉家底,顺带赚了几十万贯,发财了啊!王敬心则摇头苦笑,虽说终究自己这边也多少赚到了点钱,可基本上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王临碧掩面而泣,难道竟要嫁给这个小人吗?
高太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示意杨翼二人上前。
“杨卿果然神勇啊!”高太后微笑道:“不过林卿的表现亦是十分精彩,本来事先说好胜者娶王相公的孙女王临碧,但如此精彩的对决之后,哀家却以为轻易将林卿摒弃出局甚为不妥。”
杨翼心中大喜,来了!高太后果然害怕把王临碧嫁给自己后赐胡军会不安分。杨翼故意上前一步跪倒道:“臣,愿意娶王临碧,还请太皇太后娘娘成全!”
高太后心里也不知啥滋味:“杨翼,你也是朝中大臣,书读了这么多,当知成人之美!哀家听闻林东与王临碧早有情愫,你又何必非要拽着不放呢?”
“那臣该当如何?”
高太后和声道:“也不能让你吃亏,哀家知道你和胡人之间的关系,胡人依附我大宋,并且为大宋立下如此功勋,你在其中出了大力。”
高太后望望四下众臣,有许多话不能讲得这么明白,总不能说让杨翼娶乌伦是为了拉拢赐胡军对付殿前司吧?“哀家以为,我大宋一直未能好好的犒赏兀声延征人,杨翼为我大宋年轻俊杰,愿与之联姻,诸位以为如何?”
众臣议论纷纷,当然也不会有人出来反驳,殿前司和御史台巴不得杨翼不与王存扯上关系,更是不会反对。
高太后对杨翼说:“爱卿,辛苦你了!你就是我大宋的王昭君啊!”
杨翼心中暗笑,表情上不情不愿,得了便宜再卖乖,泣道:“臣,愿为国捐躯!“
高太后心中苦笑,也不知你是真是假,什么为国捐躯?反正这事情也只有这么办,其实说起来无论林东和杨翼谁赢这事情都不好办,早知道何必来这一场呢?“诏!封乌伦珠日格为夷附公主,杨翼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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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路帅司府,三月一日的夜晚。
竺明时的心情很好。本来竺明时也就是帅司府的司户参军,官说大不大,可是自从车盖亭案发之后,竺明时就有点时来运转。首先是一直赖在自己上头作威作福的蔡京被调到赢州去了,自己再也不用受气,其次就是朝廷一直没有委派新的安抚使,而是暂时让自己“权”一下,让自己好歹也过了一把军政首长的瘾。
眼下竺明时正在对月饮酒,待会还要欣赏河间府送来的几名高丽歌姬的舞蹈,真是快乐似神仙啊!
“大人!”一名小尉匆匆跑来:“杨得贵大人求见!”
“噗哧!”竺明时口中的酒喷了出来:“杨得贵?本帅没有听错吧?他不是混武学去了吗?”
“没错!”小尉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下官以前见过杨大人,错不了,他身上还有枢密院授予的章叠。”
“他来干什么?”竺明时最烦的就是杨得贵,这混蛋以前在帅司府的时候,就仗着蔡京的宠爱对自己百般不敬,走的时候还欠着自己七百贯钱不还,真是可恶啊!
“他说有重要军情禀报!”小尉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迟疑,说起来杨得贵这人在真定路的口碑确实不怎么好:“非要见竺帅不可!”
“我呸!”竺明时闻言顿时大怒:“放他的狗屁!明月当空,天下何其太平,哪来的什么军情?这家伙定是来骗钱的。去,找几个以前被他欺负的出去,好好收拾他,再给我赶出真定府!什么玩意?嘿,他还敢回来?蔡帅,哦不?蔡京老家伙都失势了他还敢回来?看不把他收拾的!要不是看在他是杨侍郎的堂兄弟份上,本帅扒了他的皮!”
第85章 前夜(上)
眼下,金明池教阅已经结束好几天了,由于经过了那天太多的疯狂,似乎整个汴京城都有点体力和精神透支,所以这段时间里朝野上下风平浪静,一派祥和。
当然,平静并不代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起码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某些令人关注的事情还是有了结果。
首先一个事,就是太皇太后在教阅大会结束的第二天,终于公布了教导皇帝赵煦学习军事知识的人选名单。然而太皇太后并没有按照惯例给谁“太师”的名头,而是把教导皇帝学军事的官职定名为南御苑侍读。
说起来“侍读”这个名头真是有点不上不下,其实依照大宋朝的体例,“侍读”往往是作为荣衔加给一些功勋大臣的。比如范纯仁、吕大防、吕公著等人的头上都有“崇政殿侍读”这么一说,但毕竟“侍读”远远比不上“太师”这个名头有吸引力,所以热切期盼自己成为皇帝的老师的众人,无疑在心里上多少有点失望。只不过考虑到将来小皇帝迟早要亲政,即便只是“侍读”,朝中各派也还是不愿意失去的。
但是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这份名单完全体现出了太皇太后和稀泥的高超技巧。事实上这份名单实在太长了点,各派推荐的人选全部罗列其上,王存、孙固、易随风、曾布、杨翼、林东,各派推荐的人选在名单出台后全都“侍读”了。表面上看着虽然谁都不吃亏,可实际上各人得知结果后的感觉却大不相同。觉得无所谓的是孙固和王存,这两个老家伙一个是四朝元老,一个是在职的门下侍郎,身上的头衔早都多得数不清了,再加上个“侍读”的名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无聊得很;觉得非常高兴的则是易随风、曾布、林东三人。易随风就不用说了,这个酷爱军事的郡马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在南泊大摆流水宴,最后把南泊师生还有来道贺的苏家兄弟全部灌趴在地上。为此,与易随风交情深厚的苏轼还特地作了一首词。这首词目前已经成为汴京城各大青楼妓馆里众多嫖客行乐之前最爱吟唱的一首词,因为这首词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那么的豪情万丈,令人热血勃发老树生新芽。曾布在得知消息后则更是欣喜若狂,在他看来,这是朝廷终于要把自己弄回中央的一个强烈信号,所以这段时间里河东路上上下下都在给曾布大拍马屁,指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东和前面二位一样的高兴,当然他高兴的原因是因为这么一来自己的名声多少挽回了一些,起码作为老林家的主要继承人,他现在已经混到了他爹林武德的上面,总算给世代戎边的老林家争了一口气。此外由于金明池教阅那天的全面失败,林东在汴京城里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现在“侍读”了,似乎一下子也扭转了局面,殿前司和御史台对这样一个结果也是相当满意的。
除了上面这两种人,剩下的一个“侍读”,就是杨翼杨大人了。杨翼在得知消息后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说起来杨翼对此非常的矛盾,一方面杨翼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在皇帝的身边混混,这样可以向皇帝灌输改革和尚武的思想,另一方面杨翼还是害怕自己被树立成新党的新领袖,而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遭遇老而不死的太皇太后无处不在的打击。
思来想去,杨翼也不得其所,最后杨翼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也由不得他不干。其实,杨翼现在最大的念头还是要把乌伦珠日格给弄回来。
在高太后亲口封了乌伦“夷附公主”并许婚给杨翼之后,事实上杨翼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自己以前的承诺,总算是给了赐胡军一个能够接受的交代。然而令杨翼极度郁闷的是,从莫日根那里传来的消息表明,乌伦珠日格在去了留山原之后,果真又去了白达旦,并且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是不是应该暂时放下手里边这堆破事去找她?”说这话的时候杨翼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浪漫。想象一下自己堂堂三品大员骑着骏马孤身游荡在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寻找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种事情足可以写成一部惊天动地可歌可泣的不朽篇章。
当然,杨翼伟大的爱情传奇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以种思谋为首的一股黑恶势力残酷的给杨翼泼了一头冷水。
“白达旦?那地方山长水远,就算你去得到也找不到。”种思谋仔细的分析。
“白达旦?那可是辽夏边境,你这么一走定是轰传天下,辽人虽然可能会喜欢你但夏人就难说了,信不信他们扒了你的皮给灵武重新作面大旗?”陆定北危言恐吓。
“白达旦?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家国社稷浩荡皇恩,怎天想着儿女情长,如何给中央武学树立榜样?大人这是毒害我大宋新一代的将领啊!老夫诚以为此举不智!”章楶捋着花白的胡须晓以大义。
“白达旦?你兄弟杨得贵被你弄到北边去了,杨春去了江南也不想回来了,杨承福虽然在汴京但怎么看都成不了气候,咱老杨家就指望你了。你这么一走,那鬼地方可不是那么好待的,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叔叔我怎么活啊!”杨传香动之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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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达旦?笑话!白达旦有多远?俺们上回打仗足足走了好几月,您不但要去,还要找,没有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了”王有胜给了杨翼最后的一击:“大人,咱们都可是冲着您出来混的,都跟着你混饭吃呢!您这一去可就遥遥无期,不是想让大家散伙吧?”
话说了这么多,杨翼也就只好认了,总不能为了自己幸福就牺牲大家的幸福吧?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所以杨翼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当然,杨翼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综合考虑了各方意见之后,杨翼派了人送信去留山原,信中说明了相关情况,并恳请姚隆赞和毕勒格派出大量人力,到白达旦大草原上广泛的散布太后下诏的消息,希望这样能让乌伦觉得倍有面子,起码也能让自己得到乌伦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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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
“真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啊!” 此时的杨翼正站在湖边的一块空地上呼吸着湖面吹来的湿润的春风:“好像有句诗是这么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本帅现在对着的虽然只是湖,但似乎在情调上并不逊色于在海边啊!”
杨翼有这样的好心情,归根结底,是因为金明池争标的胜利,使得目下的南泊大营掀起了新一轮训练的热潮。事实上通过半年的多的训练,目前一至四队的老学员们已经完成了对新的作战思维的接受和适应,并通过与赐胡军的不断对练,野外指挥骑兵作战的能力有了极大的提高;而五至九队的新学员则在身体素质和理论培养两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事实上在杨翼等人看来,新学员更能接受新的思想,特别是对于训练标准化这一方面,新学员比老学员更加执行得彻底,毕竟他们没有老学员那么多先入为主的观念。
武学教学和训练的形势虽然喜人,但也不是十全十美。杨翼看起来很有闲心的站在湖边大发感慨,其实只是为了等沈括。事实上杨翼认为,目前武学中唯一没有什么进展的就是沈括主持的军器监分部了。
等了好一会,沈括才带了一队人,抱着一大堆东西来到了杨翼的身边。
“沈大人!”杨翼对于沈括还是非常尊敬的行了礼:“本帅把你找来,其实也就是想问问,你照着本帅的描述,都鼓捣了半年多了,究竟鼓捣出了些什么玩意呢?”
沈括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埋头苦干许多时日了,多少使他有些困倦:“这个..鼓捣嘛,就基本上没鼓捣出什么!”看看杨翼的脸色开始有点失望,沈括连忙接着道:“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我找到了火药的一种配比,在性能上比之从前更胜一筹!”
“哦?”杨翼立即来了兴趣,目前这个时代的火药非常的粗陋,比之后世的火药在性能上差距极大,如果沈括真发现了类似于后世的火药配方,那么对于火器的制造将有极大的推动作用:“这可是大事啊!怎么你却说没鼓捣出什么?拿本帅开心么?”
沈括犹豫道:“大人先看看再说吧,我配制的火药,如果装在大人制成的陶罐里,可以产生巨大的爆炸,只不过,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
杨翼绕有兴致的看着沈括的帮手把一个陶罐拿出来摆在地上,道:“怎么不用投石机来发射呢?如果真能产生剧烈的爆炸效果,用投石机发射岂不是威力更强么?”
沈括尴尬的咳嗽一声,才道:“问题就在这里,一会先在地上炸一个,接着再用投石机抛射一个,大人还是比对清楚后再说吧!”
“轰隆”一声巨响,地上的陶罐被长长的引信点燃后产生了爆炸。不错,确实是爆炸。杨翼揉着被巨响震得发疼的耳朵跑到了爆炸处的中心,只见方圆几丈内,一片焦黄,破碎后锋利的陶片有部分居然深深的刺入了岩石之中。
“哈哈!厉害啊!”杨翼大喜:“这就是我要的火药,沈大人真是奇才啊!”
事实上杨翼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刻钟过后,杨翼的高兴就变成了疑惑,因为投石机把同样的陶罐扔了出去……
杨翼狐疑的看着陶罐爆炸处,很明显,这次爆炸尽管也能勉强称为爆炸,但威力却比先前小了很多,甚至还不如杨翼以前通过蒸馏石油制成的燃烧弹。
“你不是蒙我吧?”杨翼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经过剧烈的撞击,怎么说也应该比放在地上引爆要强点吧?怎么会这样呢?”
沈括苦笑着摇头解释:“我这火药无非用上了硝、硫、炭,三者的成分只要在一个固定比例中就可以实现爆炸,就是之前在地上炸的那一种。但是抛射出来后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沈括在杨翼面前来回踱步,一副专家的模样:“我先前也和大人一样,非常的疑惑,后来经过不断的考证和实验,我发现如果陶罐在运输过程中,如果不注意保持平衡,那么即使在地上点燃,效果也会不佳!”
“什么意思?”杨翼仔细思索:“莫非抛射的过程和运输一样,陶罐晃动之后,爆炸的威力就会减小?这是什么道理?”
“大人真是聪慧,举一反三啊!”沈括由衷的赞叹:“我经过无数次比较,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大人一下就想到了关键所在,佩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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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带着无奈的语气道:“我特地把陶罐进行了多次晃动,再剖开来查看,发现经过晃动之后,火药居然分出了层次来。硝、硫、炭本身的重量不同,在晃动或者运输的过程中较重的硝石就会跑到下面去,而较轻的炭则会跑到上面。这么一来,火药的性能便大大下降了啊!”
杨翼恍然大悟,之所以沈括迟迟不能把这种新火药应用在武器上,就是因为这种火药存在运输困难的致命缺陷:“沈大人就没想过什么法子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沈括叹道:“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但是只要混合的火药经过了晃动,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如之奈何啊?”
这个时候,杨翼就觉得沈括有点不太开窍,事实上类似的问题历史上也出现过,但早就有人解决了,虽然具体的细节杨翼不清楚,不过大方向还是很明白的:“沈大人就不曾想到,把火药配制好后,用个什么法子制成颗粒吗?”
沈括大惊,低头想上片刻,一拍大腿,喜道:“是了,若是按照配比制成颗粒,那么无论如何晃动,其成分比例依旧可以相当地稳定。而且由于是粒式,所以火药之间有一定的空隙可以保证火药几乎是同时被点燃…好法子!哈,大人真是天纵英才!”
沈括说完立即要带着人走,杨翼却又想到一事:“沈大人且慢,本帅从前跟沈大人提过身管武器,其实制作相当简单,也就是弄一个青铜或者铁制的管子,把你的火药塞进去,加点铁弹,点燃后喷出来就行,要是青铜管子不好弄,用那个…竹筒也行,试试去吧!”……
打发走了沈括之后,杨翼就有点百无聊赖,在南泊大营里四处瞎转,可惜武学的师生们干劲十足,没人愿意放弃宝贵的时间来搭理这个无聊的人。杨翼正寻思着是不是进城找皇帝“侍读”一下的时候,杨得贵回来了。
“搞什么呢?”杨翼在议事大厅里纳闷的看着杨得贵,杨得贵身上到处包着纱布,鼻青脸肿的坐在椅子上:“我让你去辽国,没让你去埃及啊!扮木乃伊好玩吗?”
杨得贵没听说过什么埃及,反正眼前这位大哥出了名的爱胡言乱语,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杨得贵一脸的委屈道:“大哥,我让人给打了!”
“嗯?”杨翼奇怪道:“契丹人打的?不会吧?他们什么时候改了性,不爱喝酒了吗?”
“打我的是竺名时。”杨得贵说话的时候很想弄点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是一咬牙脸上的伤口就疼:“我有重要情况向他禀报,他都没见我,就派人从帅司府门口把我和几个手下一直追打到真定府外边。
“主,一会再说!”杨翼连忙发问:“辽国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是辽国遭了灾,南京道和中京道惨不忍睹,然后我听说东京道似乎正在打仗,具体情况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杨得贵想说得郑重点,但是很显然想向往常那样立正说话暂时还办不到,这个杀千刀的竺明时:“我在中京的时候,看到了一支从来没见过的军队正在南下集结,而逐州军却北上了,我回来的时候整个辽国的南面极其的空虚,我猜测是不是辽国正在大换防,以重组后精锐的逐州军去应付东京道或者鞑靼部落的战争呢?如此,若真定路召集兵马,燕幽一鼓可下!”
“鞑靼也在打仗吗?”杨翼对于这段历史非常清楚,不过似乎这事应该发生在十年后才对:“磨古斯在和吐古斯打仗?”
“我也就是听说,实际上我在辽国得到的消息都是表面上的。”杨得贵对杨翼不问重点非常的不耐烦:“大哥,你说辽国究竟想干什么呢?”
杨翼仔细的询问了杨得贵看到的那支奇怪军队的服饰和发型后,霍然起身,脸色异样道:“女真人,他们是女真人!这事真的提前发生了,嘿,还扯上了殿前司。”
杨翼来回在大厅里踱步,片刻后终于大叫:“来人!叫章大人和种大人,顺便挂上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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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集英殿。
“杨翼,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高太后对杨翼突然进宫非常的纳闷:“你是说辽国有个叫女真的部落要南下进兵?”
“荒谬!实在太荒谬!”一边的文彦博冷笑道:“若果真如此,契丹人如何解释?他们就敢放任异族胡来么?”
“臣以为,辽国目前正遭天灾,又遇上女真人作乱,其西面鞑靼人也很不安分,所以契丹人应接不暇,便鼓动女真人南下进犯我大宋,如此其可收渔人之利!更不必担负撕毁颤渊之盟的罪名。”
文彦博大怒:“杨翼,休要在太皇太后面前胡言,我真定路大军诚为精锐,区区女真蛮人,就敢南下作乱么?你是何居心?“
高太后摆摆手阻止住激动的文彦博,站起身子,眼睛里多少有点迷茫。其实在高太后的心里,眼下什么辽国和女真人都是那么的遥远,最重要的还是朝局啊!高太后叹口气,目注杨翼道:“其实辽国东京道有叛乱的事情,哀家多少也知道点消息,但无论如何,以契丹人的武力,应付起来当不是难事。杨翼,你最近似乎关注北方甚多,哀家以为不妥,你还是要多看看身边事啊!”
杨翼有点失望,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也都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太多的说服力啊!
第86章 前夜(下)
阳春三月,其实天气很好,而往往这个时候的人们,心情也都舒畅。虽然坊间传闻辽国那边发生了数十年罕见的灾荒,但在庞大的宋帝国内部,今年其实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份,上天就是这样不公平。当然,普通老百姓可不管什么公平不公平,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其他的事情也都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眼下,乃是春季农作完全结束的时候,眼看着三月过后就将是延绵不断的梅雨季节,大宋的子民们都在美滋滋等着雨水以及将来夏粮的丰收。
杨翼虽然也是大宋的子民,只可惜他的心情和大多数人并不一样,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脑海里一直转悠的,乃是迫在眉睫的危急形势。
在杨翼看来,从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表明,也许本应该发生在1125年的事情,在1088年也就是元佑三年的某个时候,将会提前发生。很明显,一场战争就要无可避免的爆发了,然而号称富裕和强大的宋帝国,却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对此,杨翼心急如焚。尽管杨翼认为这些事情的提前发生或许与自己穿越了时空有关,但显然现在要说内疚,还不是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绝不能让“靖康之耻”,变成“元佑之耻”。
南泊大营。
议事大厅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和压抑,黑压压的来了数十人。其实大家心里都很奇怪,现在的武学蒸蒸日上,天气又这么好,正是抓紧训练的好日子,可武学谕大人突然擂鼓,中断了各项正常的教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各位!”杨翼站在沈括制作的巨大沙盘前,面色严峻的望着教授们:“我今天主要是和大家探讨一个问题,假如,有数万军队,从辽国南京道出发,欲突袭我大宋京师重地,当采取何种策略?”
大厅中众人顿时纷纷窃语,什么意思?中断了正常教学来问这样一个问题,显然不只是“假如”这么简单。
张全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分析地图,对于这个问题,反应最快的也是他。张全柱站在沙盘前面,用棒指画:“诸位请看,南京道附近的辽宋前沿,我大宋从西到东有安肃军、顺安军、保定军,以顺安军居中拖后,呈倒三角之状,乃取互为犄角之意。然而末将以为,此三角形最薄弱处定是三角之中央。”
“此话怎讲?”杨翼奇怪道:“敌军若南下进入此三角地带的中央,岂不是正中我大宋下怀?三军若左右齐出,敌必败矣!”
张全柱正色道:“非也!末将以为既然是突袭,当然迅雷不及掩耳!此三军呈三角形状布置,中央乃是毫无防备的雄州。敌人大军若囤于逐州以南的归义新城,以最快速度通过白勾驿,可避开西面的我大宋安肃军,从而夺取雄州,想必此时我大宋三军方才得到消息,定然采取合围之势。敌军此时沿西南方向突进,从安新,过七级口,至清苑,便可跳出三军合围迅速经过没有军队驻扎的安喜、新乐,两日之内直逼西南方向的真定府。假若真定府守得住便罢,嘿,若是守不住,整个河北西路的正面将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到那时,恐怕汴京危矣!”
“为何敌军要向西南方向突击去碰真定府?”李实不同意张全柱的分析:“我真定府大军云集,岂可任人一鼓而下?若是数日内破不了真定府,反被回追的三军夹击于城下,敌军败亡可期!”
“然也”李宏伟赞同李实的看法:“末将以为敌军夺取雄州后,应该会向东南方向突击。诸位请看,雄州东南乃是无险可守的河间府,敌军可以长驱直入,取乐寿、武和,从此河北东路大半入敌之手!”
张全柱反唇相讥:“若往东南,哼!在保定军的东面,我大宋还有信安军。敌军如此轻进,即被三军追赶,又有信安军断其退路以及补给,如何支持?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敌军前往河北东路,拿下武和后,便直面黄河,那处黄河水流甚急,缺乏船只补给的敌军根本无法通过,还是必须向上游走,最后还不是绕了个圈前往真定府?”
种师道和章楶两个人和其他教授颇有点不同,他们二人久居高位,看问题更加具有战略的高度。只见种师道大笑道:“各位所虑恐怕还是有点偏颇啊!取真定府乃是必然之举,真定府所在的河北西路紧紧挨着河东路,河东路主力此时远在西北,太原府中的军队必然不敢轻出救援。敌军只要拿下真定,三军亦不足惧,从此可以放心南下了!”
章楶亦是赞同道:“对,考虑此事必须综合所有的因素,不能只看河北东西路的正面战场,其实突袭,尤其是孤军直进,定要考虑侧翼之敌。假若河东路太原府的军队不能进行侧面的大规模反击,敌军取了真定府后,可以沿着河东路与河北西路的结合部一路南下,先取邢州,再取相州,如此,便已经到达京辎路的边上了。”
种思谋抱手沉思道:“两位老大人所言有理!曾布此时还在太原,我追随其甚久,知道此人虽然于经济诸事颇有才学,然军事上即自大又怕死,去年方山之战后估计他不再敢于弃城而出。真定府虽然有大军在护,但事出突然,敌人未必没有可趁之机!我看直取真定府必然是敌人的最佳选择!”
各人争论了半晌,最后皆拿眼看着杨翼。
杨翼在沙盘前踱着步子,在他看来,种师道和章楶的分析非常的有道理。事实上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女真人的每次南下,都必须考虑到太原府的侧翼威胁,而采取相应的策略。
杨翼思虑完毕后,拿过指挥棒,比划着沙盘:“章、种二位大人所言甚是,但本帅认为还应加以补充。若你我乃是敌军主帅,安能把希望寄托在侧翼的太原府军队不敢轻出上?最保险的策略是,从雄州跳出三军合围后,直扑真定府。同时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太原,吸引并压迫河东路的兵力,另一部沿着两路结合部迅即南下,如此,突袭定能成功!”
众人都是久经战阵,略一思索,纷纷点头称是,不过众人的心里还是迷惑不解,何以杨翼要突然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讨论。
最先忍不住的乃是易随风,这个喜爱军事的郡马忽然发现自己在这帮人里面居然说不上几句话,还是经验不足啊!这种看起来比较无知的问题还是自己出来问比较合适:“子脱,莫非最近朝廷收到什么消息,辽国将有异动么?”
杨翼忽然停止踱步,转身朝众人看上一圈,冷笑道:“朝廷?朝廷苟安日久,哪里还会关心辽国发生的事情?诸位听我杨子脱一句话,大难就在眼前了!我等当早作准备!来的不是契丹人,有一个强大凶悍的异族正在对我大宋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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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杨翼有点无奈。杨翼虽然有参知枢密的头衔,但并不意味着杨翼有指挥边防军队的权利。因此,所谓的早作准备,其实根本没办法准备。杨翼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朝廷提出警告。
经过了昨天的进宫示警,杨翼发现太皇太后那边的路子显然走不通,高太后现在一门心思清扫身边的敌人,对于和平相处数十年的辽国根本提不起哪怕一丁点的兴趣。所以,在南泊开完会后的杨翼,就去找了王存。杨翼认为,毕竟王存是兵部尚书,既然身为四朝元老,政治智慧和军事眼光应该还是有的。
“你什么意思?”王存狐疑的看着杨翼:“你是说,有一个什么女真人要南下突袭京师?还跟殿前司有关?杨翼!殿前司究竟想干什么,恐怕你我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想为社稷出力,但你若为了对付殿前司,想出这么一个荒谬无比的借口,就未免太小看天下人的智慧了。”
王存朝杨翼笑笑:“我一贯讲究行事中庸,朝野皆知。其实无论什么事情对方没有做绝,我以为还是要给人一条生路,不要轻易掀起波澜。你这个殿前司勾结异族的说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是正道啊!”
听了王存的一席话,杨翼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看来王存是个老狐狸不假,不过和高太后一样,眼睛就盯着京城里这一亩三分地。所以,杨翼又去找了赵瞻,毕竟赵瞻目前可说是大权在握,下令让边防部队稍微调整和准备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不是瞎搅和么?”赵瞻觉得杨翼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你要我调整边境布防?这不是乱来么?”
赵瞻语重心长:“职方司日前早得到消息,辽国目前确实遭了灾,根本无力南下,至于什么女真人,也就是为了俩钱跟契丹人闹点小矛盾,据说已经与辽国朝廷和解,东京道一片风平浪静。咱们这个时候去调整边境军队,恐怕会引起辽国疑心,那可就不得了啊!若是激怒了辽国,他日辽国兴师问罪,你说朝廷是砍我的脑袋还是你的脑袋?我说你不是故意来害本相的吧?来人!送客!”
从赵瞻府上出来,杨翼多少觉得阳春三月也未必就是好季节,起码现在大白天的,天色也还是有那么点阴暗。杨翼不死心,他把希望寄托在竺名时的身上。
“竺明时就在真定府主持大局,虽然他打了得贵,但恐怕也是因为私人恩怨。”杨翼对自己这样说:“我总要派人送个信过去,把情况分析一下。真定府城高池深,女真人真的能说拿下就拿下么?”
“另外!”杨翼对于另一个人有点犹豫:“曾布这家伙尽管做人比较不厚道,但太原府关系北方安危,我是不是也送信去讲讲道理?万一真定府真的有事,他曾布去救上一救,终归可以挽回大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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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归义新城。
“你说萧雅哥和耶律阿思带了人跟过来,会不会其中有诈?”颇刺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犹豫,毕竟自己先前是一力主张南下掠夺宋国的,眼下大军出发在即,耶律阿思却说什么要在背后支持一下,带了两万静江军从东京道赶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背后被人捅上一刀,事情就不那么好玩了。“
盈歌不屑的看着颇刺淑。在盈歌看来,颇刺淑这个暂时的联盟长实在是缺乏相应的能力,不说和他盈歌相比,就是年轻的阿骨打也比他强得多。盈歌道:“契丹人不足信,定是打定了主意要从中渔利,可是我等却不必害怕,阿骨打的计策可称万全。”
盈歌接着说:“我等此次南下,最担心的便是南京道生变,再无退路。然而契丹人就不担心南京有失么?我等先照原计划南下,接着阿骨打直逼汴京,你去佯攻太原。我则利用回身反击追过来的三军的机会,一直留在辽宋边境,若南京有变,你就从太原府撤出,进占南京道西南的易州,阿骨打则拖住萧雅哥和耶律阿思,我和你再合击南京之敌,到时东京前沿同时发动,恐怕契丹人未必就能挡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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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临簧府。
耶律洪基最近的心情有点七上八下。说起来“祸水南引”的策略目前执行得相当顺利,但终究这个计划还是太过大胆,万一有失,结局难测啊!
“陛下不必忧心!”梁颖最近重复这句话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无论女真人得手与否,其图谋我大辽基业之心必然不死。若其突然回到南京道兴风作浪,我等也有万全的准备,萧雅哥元帅定会以联合剿贼之名,与宋国联合歼灭女真主力,到时,已经位于中京的逐州大军悄然东进,东京道失地必可一鼓而回。南京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嘿!天下之大,恐怕再也没有孤魂野鬼一般的颇刺淑和盈歌的立足之地了!”
“但愿如此吧!”对于这个结局,耶律洪基当然可以接受,但他更想看到另一个结局:“朕已经把我大辽准备多年的侵宋计划,和盘送给了女真人,其实这个计划相当的完美,从雄州开始,到汴京城下,若非我大辽连年对西面用兵并且灾荒不断,此计划又何须交由女真野人去享用?也罢!朕希望女真人完蛋,也希望宋国的日子不好过!哼!这么能生钱的宋国,还是应该多给咱们进贡岁币才是啊!当年颤渊之盟,若非是那个宋国宰相寇准狡猾,岁币又何止二十万这么少?朕听史官说,当年宋国朝廷的底线是一年三百万啊!”
第87章 战起雄州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上化作一条条细细的丝线,无数的丝线又仿佛织成了一张无远弗界的大网,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了这个清凉的大网中央,现在是元佑三年四月的一天,清明时节。
对于清明时节的到来,权河北西路(也就是真定路)安抚司事的竺名时,其实在心里也多少有点感慨。看着窗外的雨水一滴滴的击落在地面光洁的石板上,竺名时拿起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苦涩温暖的滋味立即遍布了他的全身。在这清凉的季节里,还有什么能比欣赏着雨景喝热茶更惬意的呢?
“杨侍郎究竟是什么意思?”竺名时并不感觉非常惬意,一封从京城传来的加急驿信,让竺名时感到非常的烦恼:“女真人随时有可能南下突袭雄州?真定府危在旦夕?”在这封突然到来的信里,杨翼要求竺名时迅速作出反应,协调各州府的军队向雄州靠拢,同时要求竺名时加强对辽国的情报收集,及时向枢密院报告。
竺名时摇头叹气道:“如此无凭无据,全为臆断之辞,本帅焉能相信?杨侍郎这人我是见过的,似乎并非孟浪之辈,此信莫非是杨得贵那小子搞的鬼,借着杨侍郎的名头故意戏耍本帅么?嘿,雄州地处三军环绕之中,哪里需要什么加强防备?”
一声低笑打断的了竺名时的自言自语……“未必啊!下官以为此事当慎重处之!”
竺名时愕然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目白皙的青年走了进来,却是不久前才从虢州调到真定府的新任司户参军尹材。说起来尹材这个人还颇有点来头,乃是当年司马光门下的一个幕宾。司马光幕下之宾数百人,但其过世之前,却唯独只向朝廷举荐了尹材,由此可见此人的才学。
“尹参军,这封信本帅让人带给你看过,本帅还想请教尹参军的意见!”竺名时虽然目下在真定府号称唯我独尊,但对于尹材这样的人还是要客客气气,毕竟尹材出自司马光门下,如今朝中旧党当权,不知多少权臣与尹材有交情啊!
“下官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尹材笑道:“这信不管是不是捕风捉影,有备方可无患,确保边境安全本就是我等的职责!”
竺名时不以为然道:“话是如此说,可是调动军队历来不是小事,虽说本帅执掌一路权柄,但如此大张旗鼓,万一此事纯属虚妄,将来朝廷追究起来,本帅如何能吃得消?”竺名时望望尹材:“尹老弟,我可不如你啊!你可是司马相公在世时倚仗的红人,朝中多有交情。说句挖心话,本帅在朝中几无根基,在真定路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样的事情绝非如说的那般容易!”
尹材转身负手望着窗外的小雨:“末将虽然不认识杨大人,但闻其名久矣!此人曾封冠军将军,世间众人皆以为其勇冠三军。然末将以为,勇固然是勇,但此人最厉害之处,还是在于其往往能在复杂的局势下敏锐的发现问题的关键。君不见合河津一战乎?不过是万人规模的战斗,却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影响到了整个宋夏战场!”
竺名时眨巴眨巴眼睛:“尹参军此话是何意思?”
“末将的意思是,杨大人的目光极其敏锐,或许能预见某种情况的发生!”尹材踱到窗子前的茶几处,自己倒了一杯茶:“其实竺帅可曾想过,这封信来得突然,朝中却无其他动静,想必定是杨大人自己的看法。并且这种看法没有获得朝廷的支持!“
竺名时一震,狐疑的思索起来。其实尹材的意思就是说杨翼目光独到,能见人之未见,自己等人有保家卫国之职,当然要对杨翼的意见引起高度重视。只不过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同样的话在竺名时听来就是另外一番滋味。“杨翼的看法和朝廷有冲突?”竺名时这样想:“以杨翼这样的中央大员,绝对不会私下拿着与朝廷决议不符的信件给边关将领!这是要犯错误的,说不定会被人告成图谋不轨!”竺名时眯缝着眼睛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杨翼这是在玩我啊!我要是按着他信上的要求给办了,一回头他弹劾我无事生非里通外国,嘿嘿!为他兄弟杨得贵报仇么?”
终于想清楚了的竺名时,对着窗外似乎永不停歇的雨水冷笑起来,直把尹材搞得莫名其妙。
“竺帅!可曾做了决断么?”
“哦!这个…杨侍郎的意见我们还是要重视滴!尹参军,你带百余骑,去雄州看看,要他们把城门关好!该修的地方督促他们修修!嗯!还有!顺路你给我带点雄州特产的黑陶器,我用来装酒!”竺名时又想了想:“至于杨侍郎的信,本帅认为还是传回京中给文太师看看,有备无患么,也好让朝廷知晓杨侍郎是多么关心国家边事,忠心可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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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
“这场雨下得真是有品味啊!”曾布看着院子中的一处水池,水池在延绵的细雨中,泛起无数涟漪和珠花。对于下雨的天气,曾布其实一直都很有好感,因为这样的天气往往能够激发他作为一代才子的诗兴:“我是弄出首诗呢?还是做一首词?
“大人!京中有信送到!”一名小吏匆匆跑来,身上的蓑衣满是水珠:“是参知枢密杨大人写的。”
“杨翼?”曾布心里一惊,说起来杨翼跟自己的关系多少有点微妙,很多事情都扯得不清不楚,况且自从杨翼离开了河东路后就跟自己基本上没有直接的联系,现在突然来上封信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曾布匆忙拆信,没错,上面那手略为怪异的字的确是杨翼亲笔。怀着诧异的心情仔细看了信中内容后,曾布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的睡眠不是太好,怎么就弄不明白这信里的意思呢?
“有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女真人要去打真定府?”曾布莫名其妙的望着小吏:“你听说过女真人么?让我一定要救真定府?”
曾布来回踱了几步,当着身边的几名侍卫以及小吏,对着远处的那个小池塘,长长的叹口气:“唉!还是京官好啊!又靠近天子,又轻闲!瞧瞧!杨翼都快闲出病来了,还要故意气我,写封信来嘲笑我啊!唉!什么时候我才能调回京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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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州。
雄州今天的天气很好,虽说还是在清明时节,但数天内都没有下过雨。说起来“雄州”这个名字还真是很有气势的,总能让人联想起什么“雄关”或者“雄伟”之类的词语。然而事实上,还是第一次来到雄州的尹材,发现其实所谓的“雄州”,不过是一座小城罢了。
当然,城池虽小但五脏俱全,雄州其实是辽宋边境上非常富裕和繁荣的一个小城。究其原因,乃是因为雄州地处宋国各军环绕之中,地理上也不甚要害,因此上百年间竟然没有任何战火波及。而自从辽国那边修建了归义新城之后,连带靠近新城的雄州也成了商贾往来之所,因此自是繁荣非常。
尹材现在正牵马行走在雄州的主要大街上,他刚从雄州的府衙出来。回想起府衙里的情况,尹材还是觉得很满意的。本地的官员对于他的到来非常的热忱,对他的要求和命令也是言听计从,虽然尹材觉得这些官员的神态多少有点不以为然,但至少在各种接待措施上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目下尹材带来的百多号人已经被妥善的安置在了驿馆,他既然是第一次来当然要好好看看雄州的风土人情。
“或许杨翼大人真的只是有点过敏?”事实上在从真定府出来的时候,尹材还是一肚子火气,很明显竺名时是在敷衍,派个百余人来雄州转悠一圈根本对于边防毫无补益。可是现在看着雄州街市上安逸和繁荣的景象,尹材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若是真有什么状况,这里多少都会有点反应吧?”
“呜!呜!呜!……”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悠长的号角声忽然响起,充斥着天地!紧接着一阵巨大的鼓声也响了起来。
街市上的人们并没有慌乱,而是面面相窥,愣愣的相互探询,究竟鼓号声从何而来!事实上经过近百年的安逸和平,雄州城里的百姓们已经分不清这些鼓号声的含义了。
“糟糕!难道就这样到来了么?”尹材面色铁青的站在大街上,他是参军,大宋的将领!他清楚的知道这些鼓号声的真实含义!没错!是从北面城头上发出的,警讯啊!有大股的敌人突然到来了!
尹材匆忙上马,却一下没踩好马镫,脚从马镫的环绳里穿过,被马镫挂住脚。尹材狼狈的伏在马背上,一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一手猛打马臀,大叫一声,朝城墙方向冲去。大街上有许多人,都被突然疾冲而来的马匹吓得四处躲避,不少人都破口大骂起来。当然,很快他们就骂不出来了,因为更多的马匹和士兵,开始沿着街道往城墙边上赶……
“参军大人!”城头上,雄州府事张明恩一把抓住尹材的手臂,惨叫道:“参军大人可要救我啊! 这下可如何是好?”
尹材一把甩开张明恩的手,冷笑道:“适才张大人不是对于边境有警不以为然么?怎么,现在怕了?”
张明恩的眼泪忽然下来了,瘫倒在地上,嚎啕道:“下官家中老幼妇孺无数,如今俱在城中,贼军势大,恐难善了。是逃是降,还请参军大人早做决断,下官无不听命啊!”
“晚了!”尹材忽然长叹口气。站在城头上远远的向外望去,只见无数的旗帜在阳光下招展,穿着怪异的士兵和战马,从城下一直延绵到天际,各种式样的兵器闪动着寒光,鼓声号声此起彼伏……
“这些就是杨大人说的女真人?”尹材冷冷的看着城下有如蝗虫般铺天盖地的大军,大声叫道:“张大人!站起来,我大宋岂容这些野蛮人凌辱?雄州虽然兵不过三千,但也要和他们打上一打!传令下去,只要拖上两三日,周边大军得知消息就可赶到,到时定将城下匪类诛戮殆尽!”…….
雄州城下。盈歌、颇刺淑、阿骨打三骑并立。
“两位叔叔!”年轻的阿骨打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笑意:“这等小城,不必叔叔们动手,我,阿骨打,只需一个时辰便能拿下!”
“是么?”颇刺淑第一次来到宋国的城池之前,多少有点担心:“据闻宋人最善守城,想来定是有些守城的绝活,阿骨打可要小心啊!”
盈歌在一边放声大笑:“哈!颇刺淑兄长,我看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小了啊!当初力主来宋国的可是你哟!阿骨打,放手过去好了!攻下雄州,咱们就要兵分三路了,看看谁的运气更好吧!”
“美女!黄金!粮食!绢布!”阿骨打跃马而出,直往阵前而去,大声叫唤着挥舞旗帜鼓舞军心:“我们需要的就在面前!擂鼓!攻城!”……
尹材面色苍白,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一把长刀,眼睛死死的看着有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的无数军队,巨大的呼喊声充斥了整个天地,声浪几乎就能把城墙震垮,远处一架架攻城车辆和长梯已经高高竖立起来,仿佛死神的从地底伸出的长长手指,直指天际……
“也许我要死在这里了吧?”尹材看看周围的宋军的士兵,在声势浩大的敌军面前,宋军守城的士兵们显得那样单薄,在不算冷的天气里瑟瑟发抖!事实上现在尹材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他喃喃自语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就是这样开始的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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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
“啊鼽!”杨翼打了喷嚏。现在他正和一帮人同桌吃饭。
说起来同桌吃饭这个习惯还是在去年打仗的时候在丰州养成的,现在已经成为了南泊大营标榜官兵一致的一个优良传统。事实上众教授对于杨翼的这个做法还是相当赞同的,起码武学谕大人看起来很会享受,每天吃的东西都还算是非常讲究,用料和菜式都相当不错。只不过,现在大家都在吃,你莫名其妙打个喷嚏,好像就不怎么卫生,而“卫生”正是你杨大人一贯主张和强调的。
“子曰,食不语!非礼勿语!”易随风大怒:“我堂堂郡马、南御苑侍读,和你一桌吃饭,你就算说话倒也罢了,为何打喷嚏?”
杨翼懒得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望出去,远处的湖面上有水鸟飞过。杨翼忽然自语道:“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唉!雄州啊雄州,究竟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呢?……
第88章 河北战事(上)
元佑三年,本来也许只是历史长河中不那么起眼的普通年份,普通到后世有关这一年的记载只有那么短短的几行。但很明显,历史的车轮似乎总是不太可靠,据说曾经有无数人把这个不可靠的破轮子向各个方向都推动过,所以,经过了这年四月份发生的一些故事之后,元佑三年已经注定要成为大宋历史上最重要的年份之一。没错,在这个月里,帝国的重臣韩绛死了,而凶悍的女真人来了。
当然,无论怎么说,毕竟四月份就要结束了。而根据帝国的传统,嗯,或许勉强可称之为传统,四月的结束,就意味着细雨霏霏的天气开始转而晴朗起来,更意味着想要进行军事行动的人们,迎来了一个比较好的时机。
竺名时此时正带着几名将领漫步在真定府的城楼上,事实上,目下的真定府气氛非常紧张,然而竺名时却失去了前几天那种烦躁到歇斯底里的状态,变得有点冷静起来。之所以出现这种转变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前段时间发了太多的火,人往往在情绪大发泄后,会进入一个比较冷静的时期。
本来为将者具有冷静的情绪应该是一件好事,但非常令人遗憾的是,竺名时并不认识一个叫“列宁”的人,而那个人曾经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在任何战争中胜利属于谁的问题,归根到底是由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的群众的情绪决定的。”眼下整个帝国都已经被这场突然到来的战争所吸引,而作为主战场的河北西路更是因为女真人的屠杀变得异常的群情鼎沸,各州府都在磨刀霍霍准备与敌人血战到底。因此,竺名时这种完全脱离战场氛围的情绪来得就似乎有点不太适宜,以至于他作出的战略判断也发生了那么一点点不符合战局的偏差。
“本帅认为,敌军行动迅速来去飘忽。”竺名时站在城楼上远眺,一副专注的神色,而事实上现在城外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们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稳固防守,以不变应万变,陈将军,眼下集中到真定府周围的我大宋军队,有多少人了?”
“竺帅,眼下各地入援军队总计七万之多。目前全部在真定府的外围城池,形成拱卫之势。”年迈的老将军陈达在竺名时的身后有条不紊的回答:“甘忠将军两万人进驻真定西南的获鹿,甘厚将军一万人进驻真定西北的灵寿,此外来自邢相二州的援军两万人,由左侍禁高继荀带领,日前也抵达东南面的石邑。其余将近两万召集入援的乡勇弓役,则布置在我们的防御正面,即东北方向!”
其实类似的问题竺名时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但竺名时一直不厌其烦,毕竟每次听到有如此众多的军队在自己的周围,竺名时都会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如此甚好,我真定可称为固若金汤,待到安肃等三军赶回,什么女真野人,都要灭亡在真定城下!”
陈达望着竺名时高大的背影,犹豫道:“竺帅之见,末将赞同。只不过刚刚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女真人渡过木水后不再前进,似乎在等待什么。末将以为其意难测,不得不防啊!若竺帅拨给我五千兵士,末将愿一探敌营,试一试女真人的兵锋。”
竺名时愕然回首:“什么意思?他们动作越慢,不就越容易被咱们合围吗?陈老将军,不要疑神疑鬼,要像本帅一般冷静才行啊!至于什么探敌营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比本帅还冲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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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旌旗招展,刀枪闪亮,上万人的队伍正沿着宽阔的官道向前移动。这支队伍,乃是大宋边境的主力部队――安肃军。
看着疲倦的队伍如同蜗牛般的行进速度,安肃军节度使魏能骑在高头大马上不住的摇头苦笑:“就这种速度,三军里面居然还是我们最快!这还打的什么仗呢?”
说起来,其实魏能非常无奈。大宋缺马啊!缺马的程度已经到了就算是纯粹的马军,也要两人一骑的地步。更何况马步混合的安肃军呢?安肃军一万三千多人,马只有八百多匹,加上一些牛和驴子拉着装备辎重,整个队伍行进的时候怎么也快不起来。而且多年来安肃军从未组织过万人规模的外出训练,因此这一次长途追击敌军,安肃军的各个部队都显得混乱不堪,甚至在经过定州的时候,一支在右翼负责警戒的营队,还可笑的发生了迷失道路的低级错误。
尽管如此,安肃军还是走在了顺安、保定二军的前面。眼下,安肃军的前锋距离木水已经不到十里的路程。
“禀报大帅!”一名偏将策马前来,行礼道:“前锋营截住了一小队人,为首者自称真定府司户参军,求见大帅!”
“尹材?”魏能当然认识真定府里的这号人物:“他居然没死?”……
尹材当然没死,事实上他最近的运气算得上不错。几天来尹材带着自己那一小队人在女真军的附近转悠,而令他自己也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并没有被女真军的外围探哨所发现,甚至还侦知了一个消息。当然,这个消息是针对安肃军的。
“尹大人是说女真人趟过木水后,就停止前进了?”魏能奇怪的看着尹材:“他们不是要速战速决,拿下真定府么?怎么眼看着我们就要追上了,他们反而停了下来?”
“是的!”尹材的官虽然与魏能同级,但值此危急时刻还是废话少说的好:“他们在木水南岸集结,想来却是想等咱们大宋的边境三军。”
魏能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敏感的觉察到这个消息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或许将关系到整个战场的形势。“本帅认为我们必须继续前进,直到与女真人遭遇!”魏能思索了半晌后作出了自己的结论以及解释:“女真人必定是想已逸待劳,在木水河畔解决身后之敌吧?哼,我等此时兵力虽然单薄,但后面还有跟上来的顺安、保定二军,加起来人可不少。况且大家中间隔着木水,女真人的骑兵也不能发挥全部实力,本帅认为我等可以一战。”
尹材默然片刻,道:“魏帅所言自有道理,然本将认为关键还是后面的二军是否真的可以在战斗开始后赶到,若是有失,则后果不堪设想。”
魏能大笑,抽出身上的长剑,朝天空挥舞了一下:“大丈夫马革裹尸,又何惧前路风雨?女真人毁我大宋如画江山,我这便去瞧瞧,他们究竟生得怎样一个三头六臂。”魏能说罢忽然高歌一曲,悲凉苍劲的歌声惹得不断从附近经过的士兵高声应和。
尹材击节叹道:“自古燕赵多豪强!得魏帅如此悍勇,我大宋又怎会败于蛮夷之手?”
魏能一勒马头,嘱咐旁边的传令校官:“命令各部队放缓前进节奏,向中央主力靠拢,另外派人联络顺安、保定军加快赶来。嘿!决战,就在木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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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官道上,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官道的两边,青色的田地显示着蓬勃的生机,只可惜,由于战火的波及,似乎这些田地再也无人打理。
“叫他们走快一点!再这样慢慢吞吞的本帅就要抽你的筋!”高永河骑在马上甩动着马鞭,对伏跪在地上的偏将连声怒喝。
“好了,高帅!没必要这么大火气。”刘长照策马来到高永河的身旁,温言道:“再打他也没用,算了吧!”
说起来顺安、保定二军走得这么慢不是没有原因的。打一接到雄州告急的消息,高永河就带着过万的顺安军出发前去营救雄州,刘长照也带着保定军主力迅速的出发了。只不过事出突然,两军都是匆忙组织了一下就出发,大批的粮草、装备都没有携带,以至于追击女真人到了定州之后,这两军就难以为继了,不得不多停留了两天,等待随后运到的补给物资。就这么一耽误,结果两军就落到了自身携带了充足粮草的安肃军身后,并且一路行来似乎距离还越拉越大!
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把两军合二为一的高永河与刘长照,当然心急如焚,不断的要求大军加快脚步,只是似乎这样的要求一直没有太多的效果!
“禀报大帅!”一名斥候统领神色古怪的向两位长官报告:“后卫营说…有一支军队…好像是契丹人,追在咱们后面!”
“嗯?”高永河盯着斥候,狐疑道:“契丹人?哪来的契丹人?怎么过来的?”
刘长照闭目沉思。忽然道:“此事非同小可,契丹人居然越过辽宋边境尾随我大军而来!此事关系到两国的盟约和交情!高帅,要慎重啊!这事情可是要惊动朝廷的。”
高永河愣了愣:“难道契丹人想趁火打劫么?”……
天色已到晌午,尽管现在是初夏,但阳光已经开始变得相当的火辣。然而现在的高永河与刘长照无暇顾及火辣的太阳,眼下他们的心情多少有点忐忑不安。因为在他们二人,哦,应该说宋军大阵的对面,过万的契丹大军摆开了即将冲锋的阵式。这一刻,整个大地上到处都是马嘶人叫,一片闹腾。
事实上,接到了自己后面尾随着一支契丹军队的报告后,高刘二人就一直出于疑神疑鬼的状态中。照理说契丹人应该不是和女真人一路的,当然也不能排除契丹人与女真人勾结的可能。可是就算契丹人勾结了女真人,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告诉天下他们是契丹人啊?这可是要引起两国争端的大事情啊!
高刘二人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稳妥为主,下令大军摆开作战的架式,等着契丹人的到来,看看究竟他们搞什么鬼!
于是,在契丹人到来之后,两军对峙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耶律大人!看看我静江大军风采如何?”萧雅哥一身闪亮铠甲,骑在黑色骏马之上威风凛凛的扬起马鞭大叫:“恐怕对面的宋军都给吓傻了吧?”
耶律阿思的目光却停留在对面的宋军身上:“萧元帅的威风还是以后再摆吧,要知道咱们可不是来打仗的啊!”
萧雅哥大笑:“咱们越是威风,他们不就越容易中计么?”
这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自从女真人闪电般直逼真定府之后,萧雅哥与耶律阿思就带着两万静江军沿着女真人走过的道路进入了宋境。事实上,与萧雅哥等预料中的一样,由于女真人的焦土政策执行得非常完美,一路上只剩下了残桓断壁和跑不掉的妇孺,所以他们走得相当轻松,穿州过府如履平地。而且由于这一块的宋军主力全部追着女真人去了,所以静江军除了受到溃散的小股宋军骚扰外,就再也没有遇到任何威胁。当然,静江军这一次的任务并不是打仗,毕竟契丹人没有任何必要出来拼命,辽宋两国多年的和平安逸还是来之不易的。
“我们就是拖!把疑神疑鬼的宋军给拖住,顺便告诉宋国朝廷其实我们是来帮助他们滴。”耶律阿思笑着对萧雅哥说:“所谓渔人之利,恐怕就是咱们现在这个样子了。”
眼下两军对峙,一副磨刀霍霍的景象。
“对方主帅要求阵前对话,高帅,你坐阵,我去!”刘长照觉得自己的脾气总算比高永河好上一点,在这样微妙的时刻还是自己出面比较好!
刘长照策马来到两军大阵对峙的中央,只见对面如旋风般冲出一骑,骑上之人盔甲鲜明。待到得面前,却觉此人面目颇为白皙圆润,显然不是长年生活于军旅中的人。
“本帅保定军节度使,刘长照,不知将军何人?”
“本官乃是大辽北院同知枢密,耶律阿思!”
刘长照顿时大吃一惊,说起来对面这人竟然是辽国副相一级的人物,比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是高了不止一级啊!
“耶律…耶律大人!”得知了对方身份后,刘长照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始终逊色一筹:“此地已是我大宋境内,耶律大人率军前来,恐怕有违两国盟约,不知…下官斗胆,请问耶律大人有何解释?”刘长照话一说完,突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软弱了点,好歹这也是俺们大宋的地盘啊,怎么也要理直气壮点才对,于是又提高声音道:“女真人从何而来?我大宋朝廷还未得到辽国的解释,如今汝等又率大军入我宋境,莫非女真人是受你们契丹人指使的么?哼!若你等要战,这便战吧!”
耶律阿思摆手大笑道:“刘将军怕是误会了!女真人本乃我大辽治下的区区一个部族联盟。不料该部族狼子野心,竟起兵反叛。不过我天佑皇帝自是英明无比,将女真人驱逐得无处容身。女真人守不住东京道,这才南下的。”
“照耶律大人的说法,这女真人乃是流窜入我宋境的么?”刘长照冷笑连声:“我观女真人行动迅速策划周密,仅此一点便知其早有预谋。”
耶律阿思诡笑道:“我等大军到此,乃是一路追踪女真人而来,目的无非是剿灭此贼,平此叛乱。一路行来,却见南朝深受其害,呜呼!若南朝无力应付,我等自然从旁相助,说起来辽宋乃是兄弟之邦嘛!”
刘长照自是不信这番鬼话,毕竟实在太过荒谬了:“就算你等越境剿贼平叛,亦是犯我大宋,哼!说到狼子野心,竟是何人啊!”
耶律阿思忽然收敛笑容,厉声道:“是不是犯了宋境、违了盟约,岂是你小小一个地方军节度使说了算的?本官今次来宋,一来协助宋国剿贼,二来就是要到宋国朝廷辨说此事,好让你大宋朝廷明白,正是你等连年拖付岁币,导致我大辽无法安抚边境部族,方才有此祸事!这些话和你说也没用,我大军就在此,不日我还要去汴京,你要如何,看着办吧!”
耶律阿思调转马头驰回辽军阵中,只留下了刘长照一个人在阵前发了好一会傻。
待到刘长照与高永河一商量,竟是走也不妥,打也不妥,真是一个进退失据啊!说起来契丹人虽然越境,可是毕竟两国之间和平多年,对方不动手,好像自己动手也不合适,谁知道朝廷对这事是什么一个态度呢?万一要是先动了手,一回头朝廷治自己一个挑起两国争端的罪名,好像就有点冤枉。况且对方不是要到朝廷去辩解么?说起来还很理直气壮似的,真是打不得啊!可是也不能就走啊!对方说是来剿贼的,对大宋无恶意,但这样的鬼话能信么?我们要是下令继续前进追击女真人,阵脚这么一松动,要是对面趁机冲杀过来,那可就大事不妙了。瞧瞧,对面剑拔弩张的,随时有可能开打啊!
“高帅!”刘长照就是拿不定主意:“我看我们先在这里等上一等,赶紧向上报告,这事情马虎不得啊!”
“正是!”高永河觉得这都什么破事:“刘帅说什么就什么吧,反正俺老高不懂政治,都听你的。”
第89章 河北战事(中)
风很大,刚才还阳光万里的天空中忽然涌来了无数的乌云,低低的压在大地的上面,给人灰色隐晦的压抑感。地平线的那头不时有一两道闪电掠过,这一切,都预示着将有一场大暴雨的来临。当然,也许在这场暴雨过后,夏天就真正的来临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魏能对着天空低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很多年后这句话因为一只伟大的鸟又说了一遍而成为名言。只不过,和那只鸟不同的是,魏能之所以特别希望下雨是因为他的安肃军终于遭遇了女真人!一场大暴雨,或者能使本就因为前段时间的清明小雨而显得有点湿润的木水河畔,变得更加泥泞,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女真骑兵的发挥。
事实上,在看到浅浅的木水对岸杀气升腾的数万女真大军的时候,魏能感到自己非常的幸运。不错,若非尹材及时向他报告了女真人的行动,急着向前猛追敌军的安肃军很可能现在就已经完蛋了。好在自己相信了尹材,及时把各部队及时收拢,才没有马上受到对方骑兵的强力冲击。
话是这么说,眼下毕竟暴雨将下而未下,一场大规模的血战,却马上就要爆发了。
“左右准备!”魏能拔出长长的战刀,直指天际,那处,一道强烈的闪电再度划过乌黑的云,亮光把魏能的脸照得异常狰狞!“列阵迎敌!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军鼓声轰然大作!伴随着隆隆作响的滚滚惊雷和过万战士列阵时的整齐呐喊及步伐,横扫整个天地!
“顺安军!保定军!”尹材在一片巨响中向后方望了望,自言自语道:“你们可要及时赶到才好啊!”……
******
“开什么玩笑?要我们加快赶过去?”高永河莫名奇妙的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马安雄:“没看见咱们对面站着谁吗?契丹人啊!咱们能乱动么?万一他们来意不善,哦,他们肯定不善,咱们大阵一松动,契丹骑兵冲过来,你有几个脑袋给人砍?”
马安雄立即高声大叫道:“魏帅让末将前来,便是要告知高、刘二位大人!女真人调头回到木水河畔,值此一刻,正是决战之时!若顺安、保定二军久而不至,我安肃军危矣!河北西路危矣!”
高永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魏能要和女真人在木水河边打?万万不可啊!木水有多浅?骑马就能冲锋啊!”
“还请二位大帅立即发动,此地距离我安肃军已经不远,末将来时快马加鞭,不过大半时辰而已!而当时安肃军离木水还有十里!”
高永河面色凝重的望望刘长照,后者也是一脸犹豫,显然亦是拿不定主意!
“这可如何是好?”高永河一把拉起马安雄,扯着他来到阵前:“你自己看,那边箭都拉在弦上,看那刀,多亮堂?咱们动不得!”
刘长照在两人身后叹气:“刚才本帅和契丹人的副相阵前谈过了,他一口咬定是来剿灭叛军的,与大宋无关。我和高帅商量过,咱们没有上面的意思,也不好以对方越境加以斥责,总不能把搞坏两国关系的责任揽头上吧?对方这事情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得朝廷说了算!现在,我们走也走不了,打又不能打!只能这么干耗着。马将军!就算你们魏帅在这里,也只能这么办啊!”
马安雄愣了半响,说实话他大小就是军中长大,非常实在的一个武夫,又哪里想得到什么朝廷的外交?就算想得到,此时也管不了这许多,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魏帅交待的话一定要完成,二军不赶去战场,安肃军就完蛋了!
“末将求二位大帅!”马安雄嚎啕大哭,跪倒在地抱住高永河的大腿:“不赶去木水,安肃军就完了!河北西路就完了啊!三军向来互称兄弟,魏帅一向跟二位大帅情同手足,不能见死不救啊!”
“住嘴!”刘长照铁着脸厉声喝道:“谁说我们见死不救?眼下的局面你也见到了,对面契丹人来意不明,又在阵前磨刀霍霍,你倒说说,我等如何走得?”
马安雄抹抹眼泪,只是不住的哀求。高永河发急,一脚踢开马安雄,却不料马安雄在地上打个滚,忽然叫道:“来的时候,真定府的尹参军!有话转告二位!”
“嗯?尹材?”高永河惊疑不定:“他又怎会在安肃军中?”
“尹参军说,若二位大帅不来救,则安肃军败,顺安、保定二军亦不可自保,焉知女真人击败安肃军后,不会继续前来打击二军?”马安雄快速的说道:“再者,尹参军说,无论二帅有什么理由,遇到什么状况,都要立即救援安肃军,否则…”
“否则什么?”刘长照狐疑的问。
“否则,尹参军不但要向竺帅告发二位贻误军机!而且还要拼上全副身家,不惜动用所有当年司马相公的门生故吏,把你二位腰斩鞭尸,九族发配海南!”
“这…这是从何说起?”高永河与刘长照面面相窥,说起来司马光虽然两年前就死了,可就算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啊!更何况谁不知道如今朝中旧党如日正中天,尹材身为司马光首席幕僚,放出这狠话未必做不到啊!
高永河拉过刘长照到一边低声商议,最后终于拿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马将军,这个救还是要救的,咱们跟魏帅都是一路的嘛!你看现在这情势咱们不可能有太大动作,所以呢,先把在后面的几个营调过去,然后再逐步逐步的往外撤,一营一营的来,最后分出一半人去木水!咱可是尽了全力哟,毕竟这边契丹人要是有什么变化,咱也要防范不是?不然朝廷一样要腰斩我们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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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府。
“据前面的乡勇斥候营报告,似乎女真人调头回了木水!”陈达抹了抹汗,这天气忽然变得阴暗闷热,眼看着一场大雨要来,自己一把老骨头还要跑上跑下,真是难受啊:“末将猜想或许女真人打算阻击回追的三军?若是如此,末将愿领一军前往木水,与三军一道前后夹击敌军,如此胜利可期,真定府亦无忧矣!”
竺名时正半躺在新弄出来的鸡翅木罗汉床上喝着茶,一听此言,一口茶喷了出来:“我说陈老将军,好好读读史书!听说过关羽败走麦城么?听说过赵括取代廉颇么?守城!最重要的是守,任他外面搞风搞雨,我自雷打不动才是正道啊!”
看看陈达还有话说,竺名时一摆手:“你别说,听我的。本帅已经判定,此必是女真人调虎离山之计,意图把我主力骗出城野战!嘿,我们就是不动,大丈夫说不动就不动,十几万大军把真定府守得如铁桶一般,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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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水河畔。
一声惊雷过后,战斗就这样打响了。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完全将雷声盖过,黑压压的无数大军比天上的乌云还要密集!女真人的大军开始冲锋了,马蹄击打起木水的水花,发出有节奏的响动,竟宛若齐鸣的军鼓般骇人!
“蓬”的一阵巨响,宋军的远程打击开始了,箭雨兜头而下,不断有女真士兵落马。“放!”第二波箭雨接着开始,一张最厉害的床弩由二十多人踩踏而发,巨箭带着尖锐的呼啸迅速划过三百步的空间,击入女真人的冲击阵中,一连击中数骑翻倒在地,血雾,像莲花般在灰暗的天气里绽放。
“好厉害的箭!”阿骨打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宋军的帅旗,热血从心中向全身奔涌。直到今天,女真军才算真正与宋军的主力部队交手,如蝗的箭雨和从未见过的巨大远程箭簇,无疑给冲锋中的女真军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杀伤。然而,在年轻的阿骨打心里,女真人是无敌的,就算是号称天下雄师的静江军,也不曾在女真人的马前刀下,讨得任何便宜!
事实上,宋军在人数上的明显劣势,在女真大军冲锋的时候就暴露出来了,箭雨再密集,也阻挡不住人数超出数倍的敌人。要不是泥泞的土地减缓了马的速度,宋军最多也就只能进行一次或者两次箭雨打击。
数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女真人靠近了宋军大阵。
“杀啊!”冲锋的号声响起,八百骑宋军骑兵发动了反冲击,一员猛将挥舞着开山斧,冲在最前,宋军如一支箭头往无数女真骑兵的中央直插。
惨烈的接触就这样开始。当头的阿骨打迎面遇上了冲来的宋将,阿骨打奋力将手中的巨斧朝对方劈去,正好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阿骨打忽然发现对方也有一张和自己一般年轻的脸。甚至没有听到惨叫声,阿骨打的马就已经远离了刚才发生接触的地点,是的,那人死了,虽然那人与自己一样年轻,但终究不如自己强壮!当巨斧与巨斧正面对撼的时候,阿骨打就已经知道自己赢了。
最后的步骑接触开始了,宋军依靠着各种多人配合的长短兵器小队阵型,与女真骑兵进行着最惨烈的战斗,战斗在战场的每个角落发生着……
“魏帅!看样子不行了,撤吧!”混乱中,文人出身的尹材狼狈的策马乱窜,终于窜到了魏能的身边,这里稍微安全一点,魏能的身边有几十名亲兵执着长枪四面保护。
魏能头发散乱,乱军之中刚才不知道是谁射来两箭,力道还真打,他躲过一箭后眼疾手快的用刀挡飞了另一箭,结果把那箭把头上的头盔给射飞了:“不行!谁说不行?给我上啊!“
“上个屁啊!”尹材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读书人的斯文,大叫:“高永河还有刘长照两个龟蛋不会来了,咱们完了,跑吧!他们太多人了,不跑真挂在这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魏能也不能不跑了,周围的亲兵开始逐个倒下,战场的天平开始倾斜,从女真人开始冲锋开始,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战斗,宋军的身影在混乱中已经越来越稀少,随着各种战斗小队型的瓦解,单独的步兵在骑兵面前只能是被屠杀的结局,毕竟女真人太多了!而本来预计将要到来的顺安军保定军渣都见不到一个!
“逃!”决定跑路的魏能和尹材依靠着周围亲骑的掩护,迅速的脱离战场,而事实上现在魏能才发现自己决定跑路的时间实在是晚了点,周围的亲骑伤亡越来越大,而似乎身后以及身边,越来越多的女真人加入追击自己的队伍中……
“杀千刀的高永河!”尹材惨呼一声,一支箭插入了右臂,剧痛传遍全身:“你们当真不来!我要去汴京,告得你们全家发配海南!”
魏能和尹材,加上最后七名亲骑已经跑了七八里,早已经脱离主战场,只不过身后还有百余骑女真人在紧紧追赶!
刚刚绕过一个有点高度的小土丘,魏能等人赫然发现土丘后是一片洼地,黑压压的蹲坐着几百号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待仔细一看,竟然是宋军。
魏能大为惊异下急忙拉马,一行人停下来。魏能高声叫道:“你等何人?本帅安肃军节度使魏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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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来是魏帅!”一名校尉跑过来回答:“我等乃是顺安军的后卫营,前来支援魏帅!”
“混蛋!”魏能大怒:“支援?怎么会在此处?”
此时马蹄声响起,女真的百余骑追兵也绕过了土丘。当然,女真人无疑没料到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景象,领头的一人拉停马后,发了好一阵傻,才忽然惊呼一声,带人往回奔去,而宋军这边显然也无心跟他们打上一场。
“说!到底怎么一回事?”魏能觉得这事情实在太奇怪了,逼问了半晌,才搞明白原由。原来顺安军和保定军让不知哪里来的契丹人给拖在了数十里外,高刘二帅一营一营的把人抽过来,结果第一个营来到后,发现前面打得正欢,数万人的战场极其惨烈。于是居然生了怯意,想想自己一营也就百来人,上去也是送死,还是再等等后面的人。结果五六个营先后都躲到了距离战场七八里的土丘后边,五六百人硬是不敢上战场!
“娘的!”一脸是血的魏能没办法去怪这些小兵,这么一百人一百人的跑过来也的确是送死,对偌大的战场于事无补。一肚子气的魏能无处发泄,一把将手中长刀飞插入地上,大叫道:“高永河!刘长照!你们还我的安肃军!等老子灭了女真人,再拔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为弟兄们报仇!”
尹材这个时候已经从刚才的仓惶逃窜中恢复了冷静,说起来自己还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哪里哪里完蛋,莫非自己扫把星下凡?可话又说回来,自己到目前为止除了手上中那么一小箭外还真没什么大问题啊!运气也不知是好是坏:“魏帅!此处不宜久留,速速离去!”
“好!”魏能恶狠狠的盯着尹材:“离去!是逃到高刘那两个渣子那里请求收留吧?”
“不!”尹材眯着眼睛,盯着遥远的天空,忽然叹道:“依本官看来,顺安军、保定军在劫难逃了啊!咱们不能去!不过话说回来,高刘二帅也是进退两难啊!”
“绕到真定府?”
“不可!女真人很多,此战之后定四处搜寻肃清残兵,说不定封锁木水,前往真定府的道路定是不易行走!”
“废话少说,去哪里?”
“西北面的东西曹谷铺!”尹材忽然笑了笑:“带着这几百人,沿路看看有没有残兵也凑凑。我们往西北走,那边很快就会有一场仗要打了,咱们帮忙去!”……
******
南泊大营。
“我说我忙着呢!”杨翼极度不爽的看着王有胜:“好像我说过小事别来烦我,出了大事我也帮不了你,你别有事没事咋咋呼呼好不好?”
王有胜一脸的兴奋:“大人!我这可是好消息啊!你要不听,回头可别后悔。”
杨翼一脸不屑,拿起手中的茶。说起来自从河北战事一起,杨翼整天就泡在沙盘前面,难得出来喝口茶:“快说!说完了我还得跟种师道他们研究河北战事,什么叫军国大事你懂么?好歹也是我身边的大将,整天就知道什么横穿贺兰山的瞎吹。什么德行?”
王有胜忽然笑笑,神秘兮兮的道:“姚隆赞的弟弟,从留山原带来一个消息!乌伦珠日格不在白达旦!”
“噗哧!”杨翼一口将茶喷出:“你这也叫好消息?”
“哦!她不在白达旦,可是我们知道她在哪了!这不是好消息么?”
“嗯?在哪?”
“漠北!”说完这话之后王有胜觉得形势好像有点不妙,因为他发现杨翼的手在腰上乱摸,这代表着杨翼正在找刀子!于是王有胜决定还是开溜的好……
杨翼拿起茶杯朝逃之夭夭的王有胜扔去,大骂道:“漠北?去你的漠北!鞑靼人是那么好惹的么?跑到漠北让鞑靼欺负了怎么办?我哪救你去?”杨翼插着手生了好一会气,这才想起还要去议事厅,路上却忽然自语般笑道:“漠北?磨古斯好像要起兵反辽国啊!那儿马多,都是好马,什么时候咱们宋国和鞑靼人搭拉上关系,弄点战马回来就再好不过了哟!”……
第90章 河北战事(下)
自从那天的暴雨过后,夏天可以说就真正的来临了。当然,这个夏天的到来,不仅仅意味着日渐炎热的天气,还给整个大宋帝国的北方带来了躁动不安的心情。
仅仅两天的时间,河北战场的形势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安肃军完蛋了,光只是这个消息就已经可以让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但随后顺安、保定二军的溃散则更令人惶恐不安。
说起来包括高永河与刘长照自己在内,都没能预料到这个状况的发生,只不过当时的情况已经由不得高刘二人来选择。事实上,当安肃军全面退出战场之后,顺安、保定二军就已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女真大军只对二军进行了一次冲锋,然而仅仅一次冲锋就已经足够了。宋军在应对女真人冲击的时候,背后刀枪如林整装列阵的契丹静江军让他们有如芒刺在背。背负着巨大心里压力的宋军最后无心恋战,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彻底崩溃了,在女真骑兵的追杀下四处逃亡。高永河的运气实在不是太好,乱军之中被人砍下了脑袋。而刘长照则意外的创造了历史,他慌乱中跑到了契丹人的阵营里,一天之后就变成了辽国将领,并且居然收拢了一部分宋国败兵,从而组成了辽宋历史上的第一支伪军。
以上这些事情,使得本来在真定府安如泰山的竺名时陷入了极度慌乱的境地,他的情绪经历了前一次的极度冷静后,再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当然,这种慌乱并不只是因为女真人可以再无后顾之忧的对真定府下手,而是来自朝廷极其严厉的训斥。
事实上,朝廷的训斥之所以前所未见的严厉,是经过了一番斗争的结果。早在四月末,当竺名时集中了河北西路各地的全部主力,意图死守真定府的时候,朝堂中就对竺名时这种乌龟不出头的战术产生了巨大的争议和分歧。以赵瞻为主的枢密院,以及苏轼、苏澈等文官代表,充分发扬了文人的极度浪漫主义,大力抨击竺名时的作战思路,强烈要求立即集合大军北上收复失地。而这个时候,参知枢密杨翼,却突然联合了参谋学士院的一批老将,赞成竺名时固守的主张。杨翼之所以这么干,当然是因为他认为三军并无回追的必要,而是应该返回边境切断女真人的退路,而竺名时只要守住真定,不被女真人的假动作调动出来,那么女真人必将陷入进退失据的困境。而杨翼的想法是经过了南泊大营众多教授们推演的结果,与参谋学士院里一帮老家伙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是战场形势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还没等朝中争出个结果,回追的三军就完蛋大吉了。这立即使得赵瞻、苏轼一派占据了上风。因为现在朝廷并不清楚契丹人在三军的背后搞鬼,所以在大多数人看来,正是竺名时当了缩头乌龟才导致三军与女真人独立作战最终溃败。因此,高太后极度愤怒的下达了对竺名时的斥责诏书,要求他必须积极主动的夺回战场优势。
“女真人现在在那里?”帅司衙门里一片鸡飞狗跳,竺名时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四处乱窜:“我要和这帮狗娘养的玩命!我要亲自宰了他们的贼头!”
对于竺名时准备出去玩命的做法,陈达不以为然。在陈达看来,战场形势多变,要出去就应该早出去,现在三军都没了出去就是送死:“最新传回的消息,似乎有支契丹人的军队进入了定州和木水之间,这或许是三军溃败的主因。末将以为还是把这个情况向朝廷报告,等朝廷定夺了再说比较好!”
“放屁!”竺名时恶狠狠的盯着陈达,这老东西从来都是不顾局势,意见永远和自己相左:“这种时候你还要我去招惹朝廷?刚才太监传旨的时候你也在场吧?缩头乌龟!这是太皇太后亲口说的,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你自己说说,咱大宋朝历史上有这样措辞的诏书么?”
竺名时一把将剑往地上插去,借以发泄一下自己的怒火,只可惜地面上的青石砖并不太给这位大人面子,插了好几下也没插进去。于是竺名时扔开剑,大叫道:“反正我不管,我竺名时风流倜傥一世英雄,决不戴乌龟的帽子!赶快搞清楚女真人在干嘛,我要亲率大军灭了这帮混蛋!”
陈达冷笑道:“小心,出去可就未必回得来了,真遇上女真人,只怕我等不是对手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下守住真定看清局势才是正道!”
“我们人多,我就不信,几个野人还能把我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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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议事厅。
“眼下局势严峻啊!”杨翼在众人面前叹着气:“今天早朝,辽国的使臣来了,说女真人是流窜入我大宋的,并且原因是因为我大宋拖付岁币造成辽国无力安抚部族而起。不过辽国好心,派了萧雅哥带人进入宋国剿贼,军费要咱们大宋出。真是无耻啊!”
章楶捋须问道:“是否三军的溃败,是因为被契丹人堵住了后路呢?”
“章大人真是火眼金睛啊!”杨翼赞道:“却是如此,前面已经传回了消息,当时顺安、保定二军被来意不明的契丹军队拖住,以致对安肃军支援不力,方才出现现在的状况。”
“朝廷现在是个什么意思?”种师道问道。
“没人相信契丹人的鬼话,现在朝中一致认为,这次女真入寇,必定是契丹人在后面煽风点火,妄图从中渔利。只不过撕破脸皮的事情朝廷也不愿意干,毕竟辽军也没有对咱宋军动手。所以朝廷只是斥责了辽使的说法,并且要求辽军退回去。可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眼下正在扯皮中。”
种思谋插话道:“目下最主要的,还是真定府的战事。竺名时受了斥责,很有可能铤而走险,若是应对不慎,恐怕倾覆在即!”
杨翼站起来,在沙盘前来回踱步。大厅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思考着战事的发展。半晌,杨翼忽然冷笑起来:“真定府有大军拱卫,如果竺名时真要固守,恐怕女真人很难得手,必定是要诱出竺名时的。前些日子章大人说东、西二曹乃是兵家必争之粮草重地,女真人肯定要在这里下功夫啊!”
众人纷纷点头,其实这些日子大家都反复推敲,连带武学里的学员也不断研究献策,实际上武学里已经被这场战争掀起了一股研究的热潮。杨翼刚才说的,乃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杨翼说完了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废话后,提出了一个问题:“要是真定府没了,我们该做些什么?”
“看这里!”张全柱似乎每次回答杨翼提问的时候都是第一个回答:“假设女真人横扫河北西路,沿着河东与河北的结合部迅速南下取刑州、相州,兵锋就可直指黄河。距离汴京城最近的黄河渡口有两个,一个是郭桥镇,一个是陈桥镇。二者相距不足五十里,天然之良渡,无须船只,扎木筏可过啊!”
“不错!”章楶眼睛看着沙盘:“若是不想汴京直接遭遇敌军,唯有在此二处堵住敌军!若是给女真人渡过黄河,离汴京也就一两天的路程了。”
杨翼看了半天,忽然肃了肃容:“我等应该早做准备。决战,就在此处!”
决战?谁去决战?哪来的兵去决战?咱们准备什么?众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杨翼。
杨翼笑笑:“我去!我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叫阿骨打!完颜阿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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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打!”颇刺淑近来发现自己的这个侄子是越来越厉害了,不但眼神非常的凌厉,而且在气质上似乎非常的,嗯,凶悍!“本来说好到了定州就分兵,可是为了肃清身后宋军咱们还是拖了一会。眼下你又提出分兵一事是何用意?咱们难道不应该全力进攻真定府么?”
没等阿骨打作答,盈歌就抢先笑道:“那真定府何等大城?据说无数宋军将其团团拱卫,若是我们全力去攻代价极大,恐怕还没到汴京便已成强弩之末,况且耶律阿思和萧雅哥现在也跟进来了,难道不需要防备的么?”
阿骨打放声大笑:“颇刺淑叔叔,分兵正是为了拿下真定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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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来了,和上次的暴雨不同,这场雨温柔的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山间、田野以及溪水中,仿佛一场天地中的奏曲,又仿佛无尽的水幕笼罩。其实,在初夏时节,能有这样一场清新的雨水,是非常令人愉悦的事情。
然而竺名时并不愉悦。他现在正在木水河畔的一处营帐前,从这个地方望出去,无数行军帐密密麻麻的在河边排列到天边,远处时不时传来军队整齐的呐喊和低沉单调的鼓声。没错,河北西路的精锐现在都集中在这里。然而,敌军在哪呢?
敌军分成了三股!一支向真定西北运动,似乎要去灵寿,而一支调头回了定州,剩下的一支绕开真定府进逼获鹿。这是竺名时最新得到的情报,这使得他非常疑惑,难道女真人不是要进攻真定府么?到底哪支敌军才是真正的主力?于是,带着迷惑的心情的竺名时,在木水河边焦急的等着形势的发展,在他看来,除非女真人不动,只要一动,他就可以迅速的判断出敌人的真实意图。而女真人兵分三路,让竺名时认为是一件好事,起码这为宋军集中兵力歼灭对方的主力创造了条件。
“灵寿!一支女真军队正在进攻灵寿!”
“获鹿!获鹿的甘厚将军派人来了,双方在获鹿激战!”
到了傍晚的时候,消息陆续传来了。对于现在的情势,竺名时认为自己必须迅速作一个判断。当然,判断作出前还是要听一听陈达的意见,尽管这个老家伙一贯不对自己的胃口,但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总要找个人出来垫背不是么?
“末将以为,我们还是回真定的好!”满身戎装的陈达一提起这事就上火,出城来鼓捣什么?明摆着只要在真定等着,敌人就一定会自己送上门,非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跑出来折腾,今天下了一个白天的雨,大军在河边扎营满是泥泞,真是巨痛苦啊!看看竺名时的脸色开始变阴,眼见着就要发狂,陈达苦笑道:“要不,就去灵寿?灵寿在往西就是东西曹谷铺,那里有一支军队守护,以灵寿为屏障,要地不可失!”
竺名时闷着头想了一想,虽说灵寿是东西曹的门户,可是从灵寿到东西曹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要知道东西曹后边就是太行山了啊,女真人用得着跑这么远么?陈达这个老家伙看来真是老得有点糊涂了啊:“咱们去获鹿,获鹿乃是真定府的后路,女真人这是想抄咱们的后路啊!必是主力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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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拔营启程!”竺名时的命令很快传达到了各个营地,一片泥泞当中,大军开拔了……
获鹿。
天色已经晚了,然而大地上却还是相当亮堂。究其原因,是因为一场战斗过后,四下里到处是落下的火把,火把上都浇了油,尽管白天下了雨,可是这些火把还是点燃了一部分的杂草,使得大地在这夜里依然算不上黑。
站在低矮的获鹿城头的甘厚,静静的望着天边。那处,一条巨大的火龙弯弯曲曲,那是竺名时竺大人的军队前来支援。
“晚了啊!”甘厚叹道:“敌人早已经撤退了!”说起来甘厚感觉非常奇怪,虽然战斗持续了一个白天,然而对方的攻势却并不猛烈,冲锋的时候远没有想象中的北方蛮族的气势,甚至只要宋军的箭雨一起,对方就立即鸣金收缩,不要说攻城,就是在箭簇打击范围之内,敌军都不会轻易涉足,所以双方都基本上损失不大。而天黑后,女真人点上火把叫骂了一会,就撤退得无影无踪了。
“搞什么呢?”竺名时是在获鹿城边说的这句话,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赶了一夜的路,多少使竺名时的嗓音有点沙哑:“你不是说激战么?好像并不是很激烈嘛,女真人在哪?”
“这个,刚开始的时候是很激烈!”甘厚对竺名时问这样的问题有点不太适应,哪个人向上汇报的时候不是说战况激烈?而事实上虽然死人不多可是战斗毕竟也持续了一整天,以获鹿这样的小城加上双方过万的军队对战也不能说就不激烈吧?“后来他们就撤了,跟出去的斥候回报说他们向北边走了,大概他们知道竺帅从真定府绕了过来,于是就想从西北方向绕回去避开竺帅无坚不摧的大军吧!”
“坏了!”竺名时顿时觉得身上冷飕飕的:“西北!灵寿!他们这是要去合击灵寿!难道他们的目标竟不是真定,而是远在太行山边的东西曹?”
“不可能!”陈达觉得这种时候一定要说话,而且必须打消竺名时这种看起来有点危险的念头:“东西曹不是没有军队在那边,他们就算拿下了东西曹,也不可能得到一点粮食!还要再调头跑这么远的路回真定,不合常理!”
“不!”竺名时越想越觉得不对:“那边的粮草固然可以补充他们,可是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眼下各路援军齐集真定府,城中的粮食不但要供应原来的军队,还要供应援军!我们需要东西曹的预备粮!”
“如此,我大军连夜不能休息,被敌军往复调动,必然处于危险之地!”陈达这个时候有点急了,一直以来,陈达还是第一次这样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顶撞竺名时:“竺帅,您如果下令拔营,本将当以死相劝!”
竺名时多少有点不快,眼下灵寿的情况未明,他并不想在这个地方跟这个老不死的浪费太多时间,冷笑道:“灵寿距离真定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离获鹿也不远!谈何往复调动?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我等大可以退回真定!况且灵寿若失,女真人也不用去什么东西曹了,只要他们牢牢卡在灵寿,什么粮也运不过来。休要多言!”
看看陈达还要继续说,竺名时终于火了:“老家伙,你,率领两个指挥回真定。其他人,不要休息,跟本帅立即赶去救援灵寿!”……
天色将明,初夏的早晨总是这么早就来临了。陈达骑在马上默默的看着远方,那边,无数的火把依然在微明的天色中闪耀,那是真定大军前进的队伍。“竺帅!但愿你是对的吧!”陈达摇摇头叹口气:“或许我应该作点准备?真定,毕竟是河北的屏障啊!”
第91章 国士无双(上)
天色已经是蒙蒙亮了,但实际上时辰尚早,毕竟现在已经是初夏,白天总是很快的把黑夜赶走。然而昼长夜短并没有影响到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规律,无论你是哪一种人,该睡觉的在睡觉,该起床的依然免不了要一大早爬起来。
此刻,南熏门城楼上的李迁隆显然不属于可以安睡的那一类人,身为主管南熏门防务事宜的一名校尉,他已经在初夏的夜风中站立了整整一夜。
马蹄声由远而近,数骑沿着城外笔直的官道飞驰而来,马匹奔跑时卷起的尘土,即使在微明的天色中依然清晰可辨。
“又来了!”站在城楼上的李迁隆远远望着飞驰而来的马匹,低声叹道:“才这么一个晚上的功夫啊!这却已经是第十七次了。来人!军情紧急,立即开门!”
没错,军情紧急。现在河北西路的战局依旧处于焦着状态、胜负未分。于是,沿着河北西路到汴京的官道上,无数驿站都处于疯狂运转的状态。除了战争信函,其他的一切公文都差不多停止了。从战场附近传来的各种消息一日数至、真假难辨,搞得汴京城里也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而最新的一条消息是,竺名时大人开始了主动反击,率领着精锐大军夺取了战场主动权,追着敌人满世界的跑,大有横扫天下、光复失地的气势。
当然,以上这些消息在各人眼里有着不同的解读。起码在杨翼看来,所谓的追着敌人跑也可以说成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反正竺名时不好好的守着真定府而是跑到外边瞎折腾,终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事实上,自从杨翼那天在南泊大营里下定了阻击女真人于黄河北岸的决心后,就一直在四处活动,希望能得到朝廷里的支持。只不过,杨翼的努力收效甚微,大多数人鉴于目前河北西路并不明朗的战局,认为杨翼现在就叫嚷着要构筑什么黄河防线,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又或者有点为时过早。
“真理往往在少数人手里!”对于自己到处呐喊却无人响应的尴尬局面,杨翼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只不过,对于构筑黄河防线一事,杨翼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拖延下去了。因为如果在黄河拦不住敌人,那么就意味着很可能要在汴京城下与敌人决战,可那样就将形成非常危险的局面,毕竟殿前司、御史台里那帮吃里扒外的家伙恐怕目前最盼望的就是女真大军了……
“你说要构筑什么防线?”王存对于杨翼一大早就登门拜访多少有些不太愉快,毕竟王存虽然老了,可是睡眠质量一直都挺不错的。
“黄河防线!”杨翼必恭必敬的回答:“下官亦是明白得很,眼下河北战事难分难解,说构筑黄河防线多少有点为时过早。只不过河北路距离京城实在太近,若我等不早做防范,恐怕将来悔之晚矣!”说起来因为王临碧的缘故,杨翼并不太愿意来王存的府上,只是以王存在帝国军事上的超然地位以及四朝元老的身份,杨翼不来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王存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本来未雨绸缪乃是我等为臣子的份内事,然构筑防线却要三思而后行,原因有二,子脱可愿知之?”
“子脱洗耳恭听!”杨翼一副谦恭状。
“一曰地点。”王存站起来,背负着手说道:“构筑防线你可以选择在卫州,那处乃是要害之所,并且附近有新乡、共城作为外围城池,更有位于黎阳的安利军作为支持。何以子脱竟要在黄河南岸构筑防线?黄河者,人皆以为天险,其实则不然,今年入夏之后雨水甚多,黄河难免有泛滥之忧。若大军齐集,万一遇上黄河水灾,可就不得了啊!”
“王相公所虑甚是!”杨翼对于在黄河构筑防线的问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然考虑过水患的事情,然而据他所知历史上元佑年间并无黄河大水的记录,想必这样的风险是值得一冒的,只不过却无法说与王存听:“卫州距离真定的距离实在不远,目下如果在那处组织防御,恐怕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军队调动有困难啊!眼下河北的主力尽在真定府决战,咱们组织防线的军队多半要从京辎路抽出。与其花费本就不多的时间跑那么远去卫州,还不如就在京城附近的黄河岸。况且说到黄河泛滥,我等自然应依高地扎营,并且沿岸布置探哨,黄河一有异常也可早作准备。”
“二曰士卒钱粮。”王存继续提出问题:“眼下战局未明,如果你现在就提出要调动大批的军队和钱粮物资,朝廷里一定通不过。毕竟万一竺名时那边打赢了,你调动大军构筑防线便是多此一举,凡赞同过你意见者,都会被人弹劾徒耗国力啊!”
杨翼冷笑道:“王相公乃国之砥柱,执掌兵部不知多少岁月,也认为竺名时能打赢么?”
王存默然良久,方才回答:“此事甚难预料。虽说真定大军弃固求险,安知不能得胜?”
杨翼心中大骂老狐狸啊,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讲一句有可能负责任的话:“适才王相公也说未雨绸缪乃是为人臣子的份内事,无论真定战事胜与不胜,作好准备方可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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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看看王存的脸色,似乎王存依然不为所动,于是杨翼沉吟片刻,终于咬牙道:“金明池争标之前,下官在状元楼听闻一事,此事关于殿前司的王殿帅…”
杨翼把那天在状元楼的遭遇完整的讲述了一遍,最后道:“下官以为若女真人到得汴京城下,汴京内有家贼外有强敌,断不可守!还请王相公斟酌!”…….
很明显,杨翼对王存所说的话起了作用。因为仅仅一天之后,朝廷对杨翼构筑黄河防线提议的态度就起了根本性的变化。早朝的时候王存首先表态支持杨翼的提议,接着范纯仁、苏轼都表示赞同。文彦博、梁焘等太后的嫡系也在太后的暗示下出来支持,毕竟这里面关系到叛党勾结外族、关系到社稷的安危,没人敢掉以轻心。
以上这些人的支持并不出乎杨翼的预料,令杨翼真正吃惊的是居然郑雍也跳出来大唱赞歌,这在杨翼看来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直到郑雍提出构筑黄河防线的人选时,杨翼才恍然大悟,原来郑雍打的是削弱太后一派在京城中实力的主意。
“臣以为,王相公德高望重,是最适合北上的人选!”郑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如今河北主力正在打仗,周边诸路一时不及抽调,王相公手里不是有宣效六军么?好歹也有万把人,加上京辎路外围的厢军、乡勇,终归能凑个三、五万人,足够王相公依拖黄河天险固守了。”
要是按照郑雍的分析,王存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至少杨翼也是这么认为的。熟知历史的杨翼对靖康之耻的过程非常熟悉,在那个历史里,黄河岸边的宋军望风而逃,于是女真人非常轻松用小船把军队分批渡过了黄河,其实哪怕只有几千宋军对渡河的女真人发动攻击,情况也不会演变到后面那样糟糕。所以,对于有王存这样忠于国家的大臣去守黄河,杨翼还是比较放心的,起码王存看起来不像是会望风而逃的样子。
“不行!”看看下面没人反驳郑雍,高太后就决定亲自出马,毕竟王存的宣效六军乃是她手中的主要力量,就这么被郑雍的几句话给扔到黄河边上,是高太后绝对不能接受的:“王相年纪已大,不宜出征!”
“非也!”郑雍毕竟顶着头号御史的名头,说起话来也没有太多顾忌:“一则黄河距离京师不远,王相公并无奔波之苦,二则构筑防线耗费颇多,若无王相公这般资历,恐怕一般人是应付不来的。”
“臣,愿前往!”杨翼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再不说话,回头高太后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此事乃是臣先提议,其中种种布置早已经谋划多时,非臣亲去不可!况且臣此去不用京中一兵一卒,只需武学以及各地乡勇,并要朝廷下文,给我便宜处事之权可也。”
高太后大喜,立即赞同。虽然杨翼的武学也是自己的重要力量,但毕竟人数达到两万并且驻扎在城中的宣效六军才是根本,况且杨翼这么一去,距离京城也不远,说不定聚集了更多帮助自己的实力也未可知:“诏!复除杨翼冠军将军,权黄河防务事宜,户部、兵部、枢密院,全力供应其所需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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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议事厅。
“不用京中一兵一卒?”陆定北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杨翼:“您这牛皮可吹大了,想光靠着京辎路的乡勇弓役就能组织防线,恐怕不太可能吧?”
杨翼摇头苦笑:“京中的兵我能动么?街道司没有战斗力,宣效六军和马步亲军是太后的宝贝,虎翼军是郑雍和王敬心的心头肉,我要谁的兵谁都会跟我急。不这样说的话,谁还支持我北上?”
“那么大人有什么打算?”章楶问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杨翼对于章楶的话是深以为然的,老天爷总是把胜利的机会留给准备充分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翼像上足了发条的轮子般竭尽全力的运转,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各种准备工作,而实际上,目前整个南泊大营都被动员起来了……. “知道了么?我们要上战场了!”这是目前学员们中间流行得最广的传言。对于这个传言,有些学员比如郭成等人就非常期盼,毕竟将近一年来在南泊他们学到了很多完全不同的东西,特别是一些以前并不知道的作战理论,这使得这些以前就多次征战沙场的将领们非常的兴奋,甚至迫不及待的想拿出来练练。而与郭成等不一样的是,五队到九队的新学员们还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突然而来的战争多少使他们紧张。
无论是兴奋还是紧张,杨翼现在没空去给学员们上心理辅导课。他先是跑了户部,毕竟钱粮物资是打仗的基础啊!
赵瞻最近对杨翼很不满,杨翼自从当上了这个所谓的户部侍郎后,并没有为户部的事业作出过任何贡献,反而经常给户部出难题。先是以建设南泊的名义从户部抗走了无数的钱,现在又莫名其妙的鼓捣什么防线?老子堂堂枢密院最高长官都没去鼓捣,你倒出来瞎搞是什么意思?
“我不管!”看看赵瞻板着脸,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赵瞻这里吃冷脸的杨翼,终于来了脾气,他决定耍横:“你有钱要给,没钱也要给!还有粮食,你要是弄不出来就去开常平仓。现在下官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人多啊,你要是不给,我就带上弟兄们上你家吃去。就算你们老赵家财大气粗,估计也不够我几万乡勇们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你还别不信!下官我的名声一直就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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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杨翼如此飞扬跋扈的说话,赵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起来自己这个枢密院签书恐怕是枢密院历史上最没面子的一个了。虽然明知杨翼这是危言恐吓,不过关于杨翼当初率兵公然暴打朝廷命官林东的故事,赵瞻也是有耳闻的,未必这一回杨翼就是光说不练啊!
事实上,如果评选目前全京城最令人讨厌的官员,杨翼一定是票选排行第一。因为从户部拿着赵瞻签发的钱粮出来后,杨翼就连着跑军器监、兵部等等部门,好说烂磨加喊打喊杀、打一棍子再喂一颗糖,花了几天的功夫终于获得了各部门口头上以及文件上的支持。
除了白天忙着跟各部门打交道办理各种文书手续以及要钱要人之外,晚上的杨翼就在武学跟各教授研究相应的布置事宜。
其中王有胜被杨翼派到了京东西路去召集一部分的弓役,李宏伟被派到京西北路招募义军,而种思谋则负责编练京辎路的三万厢军,而这三万厢军基本上就是此次黄河防线的主力部队了。杨翼为了确保自己主力部队的战斗力,还计划让学员九队和学员四队拆散,全部作为训练教官充实进入厢军之中。
另外杨翼也多少自己贡献了点私人财产,因为沈括自从上次听了杨翼关于把火药制成颗粒的建议后,居然真的制成了颗粒状的火药,并且使用竹筒作为发射用具。面对有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的首个身管武器――竹筒,杨翼当然要用上一用,所以他就要求杨传香的私人工场全力开工,尽可能的赶制一批类似的竹筒出来。
当然,以上的也就只是布置,还未正式的展开,实际上杨翼要求各部分人员必须在十日之内,到达位于陈桥镇和郭桥镇之间的黄河南岸集结建立营地,这对于分散于京辎路各地的厢军、乡勇们来说,已经是一个难度很高的动作了。
而令杨翼自己最为忧虑的,还是军队的人数,毕竟战斗力本来就比较差的三万厢军,无论如何都少了点,只不过有点出乎杨翼意外的是,十天的时间还没到,从河北西路传来的消息,就让杨翼解决了人员不足的问题。
第92章 国士无双(下)
今年的夏天其实并不太热,甚至时不时下的那么一两场雨,更加给这个元佑三年的夏天,带来了凉爽宜人的气息。特别是在夜晚,当湿润而凉爽的风从汴京城的每个角落里拂过的时候,也许你会忍不住仰头望望那雨后晴朗的夜空,总会有无数明亮的繁星,等待着向你述说曾经发生的故事以及将要到来的梦幻…..
然而,眼下的汴京城没人有心情去看看所谓的夏夜星空,反正那些星星似乎永远都挂在那儿,至于什么时候看都是无所谓的事情,现在最要紧的,无疑是赶快收拾东西跑路。
是的,跑路!跑得越远越好!起码现在飘香楼里面鸡飞狗跳,杨传香正指挥着伙计和家丁大包小包的往骡车上搬。
“快点!再晚点朝廷就要关城门,谁也别想跑了!”杨传香黑着脸,大声呵斥一个笨手笨脚的伙计:“小心我的瓷瓶,那可是文物!什么是文物?我说你问这么多干嘛呢?我侄子杨翼说文物就是值钱的东西,搞坏了搭上你小命也赔不起!”……
说起来,现在的汴京城类似的景象还有很多,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就这么短短的几天时间,整个河北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生吃活人肉的蛮族要杀过来了。
当然,以上的消息仅仅是最近流传在汴京城中无数谣言的一个版本而已。事实上,目下的汴京城乱作一团,一会传说女真人自动退兵了,一会说竺名时投降了,反正真假难辨。而朝廷为了平息谣言,已经接连几天在街市上当众斩杀扰乱人心者,并且宣布从明天开始,完全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准擅自逃离。当然,当大批的民众还在猜测究竟河北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候,例如杨传香等富豪以及朝中大臣的家属,已经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汴京了,因为他们收到的消息,无疑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汴京城,曾经安逸繁华举世无双的汴京城,现在当然是风雨飘摇的汴京城。
事实上,女真人是要来了,然而竺名时也不能说就完全的失败。早在几天前,竺名时的大军赶到了灵寿,当他们到达灵寿的时候,想象中的两支女真部队合击灵寿并没有发生,而甘忠的军队已经和颇刺淑打得油尽灯枯。竺名时集团的到来,无疑改写了灵寿战局,颇刺淑仓惶向西北方向逃窜,看起来真定府的外围阵地得到了保全。然而就在竺名时准备大大庆祝并向朝廷大请一功的时候,颇刺淑窜到了东西曹谷铺。
说起来尹材的确算得上个人才,他和魏能抢先一步到达了东西曹,与当地守军合力抗击颇刺淑。事实上这场争夺战也是相当惨烈,持续了整整两天的战斗,颇刺淑的军队在付出了将近四千人的生命之后,才非常勉强的占领了东西曹,而且这次占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成功,因为尹材在向太行山方向撤退之前,一把火把不知储备了多少年的粮草烧了个大半。
而此时的竺名时,错误的判断了局势,在他看来,袭击东西曹的军队就是女真人的主力,并且他认为已经肃清了真定府外围的敌军,真定府再无隐忧,于是全军向东西曹进发,意图全歼颇刺淑。当真定大军离开灵寿之后,竺名时才发现情况不对,一支女真人的部队尾随其后,重新占领了灵寿。
北面是东西曹的颇刺淑,南面是灵寿的盈歌,东面是终年积雪不可逾越的大茂山,西面则是延绵千里的太行山!竺名时忽然发现自己被堵住了,准确点说,是毫无补给疲劳不堪的数万大军,被困在了大茂山与太行山的中间――王柳口。
这个时候的竺名时,其实有多种选择,要么向北继续推进彻底将颇刺淑给灭掉,要么南下回攻灵寿,无论哪一种选择,只要能打赢都可以脱出困局。于是竺名时继续向北,在到达距离东西曹一步之遥的北寨之时,后方突然传来了真定府受到攻击的消息。于是竺名时在犹豫了一天之后居然又下令全军调头向南进攻灵寿。于是,数万没有粮草的大军,在多雨和泥泞不堪的山间饿着肚子往复奔波,等第二次灵寿战役打响后,竺名时才发现以自己疲惫饥饿的大军,再也无法打得过兵强马壮、据险而守的盈歌集团了,而且这个时候也不大可能又调头向北了。
后悔不已的竺名时,终于清醒过来,作出了一个不知是对还是错的决定,这个决定后来在朝廷的战史里有非常详细的记叙:“五月癸亥,竺名时部困于王柳口,北上南下均不得脱,大军辗转无粮,士卒多有怨言,弃械私离者不可计数,一日之内哗变数生。竺名时环顾其部将曰:夫战者,或有失算之时,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遂全军向西,翻越太行山,与太原府曾布经略汇合,虽历经艰险饥饿、士卒多有走失者,毕竟未被全歼,实力仍存…….”
为了留住传说中的青山,竺名时跑了,向太行山方向跑了,带走了河北路的最精锐力量。河北战局,完全糜烂。
五月乙丑,颇刺淑收取了东西曹剩余的少量粮草,向西南方向挺进,攻克盂县,威逼太原府,使曾布不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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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丙寅,盈歌回军雄州,与萧雅哥部互相防备,为女真大军保留退路。
五月丁卯,完颜阿骨打率四万主力南下,时真定守军不足万人,不敢捋其锋芒,陈达下令紧闭城门,固守待援。庚戊,女真大军攻克获鹿。
其后,邢州、相州守军望风而逃。阿骨打兵不刃血,横扫河北西路!兵锋直指京辎路边缘的卫州。
消息传回京中,举朝骇然!
“迁都!迁去洛阳!”
“勤王!火速召集周边禁军、厢军、藩军、弓役、义军、团练….勤王啊!”
“议和吧!当年真宗皇帝不是说三百万可也么?咱出钱还不行?三百万贯砸出去能把女真人砸死!”……
元佑三年的汴京城的这个夏天,至少知道真实消息的朝臣们,谁都忧心忡忡,难道真的不能阻挡女真人的步伐了么?反正现在各种各样的提议都有,人们的表现也非常的不同。有人开始通知家眷卷起金银细软跑路,有人开始在家中储备粮食饮水以防不时之需。当然,这个时候的大宋朝也没有腐败到底,至少高太后还有个外号叫“女中尧舜”,她决不相信以大宋朝百年来的基业,就这么给几个野人毁了,战斗,只有流尽鲜血的战斗,才是这位坚强女性的唯一想法。而大臣们当中也有不少热血沸腾的斗士,都要求与汴京城共存亡。
在高太后的布置下,文彦博、蔡汴等人护着小皇帝赵煦离京西去洛阳。王存则被任命为京城防务的最高长官,虽然王存现在根本指挥不动以殿前司为主力的京城禁军。高太后也不是没动过先解决殿前司的念头,只是外患将近,在高太后看来,汴京城经不起内耗的折腾,所以王敬心等人得以整日的缩在郡王府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而苏轼等文人继续发扬着大宋文人的浪漫热血主义,才几天的功夫,就把大宋朝的诗词文化事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杨翼得意的哼哼着苏轼才作的词,简直是太开心了,历史上苏轼作这首词的时候可不是在这里或者这个时间,只是眼下被形势一逼,苏轼居然把这首如此著名的词给鼓捣了出来,还专门说是送给杨翼上路用的。
对于“上路”这个用语,杨翼一直觉得不是那么大吉大利,不过似乎这个时候吉利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事实上,本来四处叫嚷要去组织黄河防线而无人理睬的杨翼,忽然发现自己炙手可热起来。
至于炙手可热的原因,据杨翼自己分析,不外有二:一是高太后自己也明白汴京城里的情况,指望殿前司禁军守住京城多少有点不太现实,那么唯一的指望就是杨翼的黄河防线了。二来目下汴京城里人心浮动、个个想跑,突然有杨翼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家伙主动跑去前线抗击敌人,朝臣们说什么也是要大大的为杨翼鼓吹一下的。毕竟有人去送死,总好过自己去死啊!
不是缺钱么?赵瞻有啊!不是缺粮么?赵瞻也有啊!赵瞻主动的把能调出来的东西全给杨翼送到黄河边上去了。不是缺兵器么?军器监现在就像是老杨家开的,要什么有什么。不是缺营帐服装么?兵部里的官员巴不得杨翼把东西全带走,起码将来万一朝廷要集体跑路,东西也能少带点不是?
只是说到兵源问题,就有点不太一样。前一阵子杨翼就一直在为自己组织防线的兵源问题发愁,毕竟这才是最主要的东西,伟人不是说过么?战争中的决定性因素,就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人。
眼下京城中并没有多余的禁军可以供杨翼调动。正如杨翼自己的分析,殿前司的兵是不能用也不敢用的,而王存老狐狸的宣效六军是要留下来对付殿前司的。
只不过,经过几天来事态的发展,杨翼发现除了那三万厢军,自己居然还有一条路可走。
“对!败兵!”现在杨翼站在南泊大营的校场上,对章楶笑道:“从河北路败退而来的部队怎么也能凑个三五万人吧?加上这三万厢军,估摸着也能跟女真人打上一打了。”
“说的也是。”尽管章楶觉得收拢这些残兵败将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有人总好过没人吧?
事实上,杨翼现在是要出发了。九个学员队,一千赐胡军,全部全副武装,一人双骑,整齐的排列在校场上。此外还有开封府钱勰征发来的徭役,这次负责供应队伍的辎重运输,也一并集中在了南泊,因此,偌大的校场以及边缘,全都是人、牲畜、物资。
杀畜生、祭旗、祭奠蚩尤、祭奠北方大神,一切出发仪式完毕之后……
“我们就要出发了!”杨翼站在高台之上,大声的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动员:“保卫汴京、保卫黄河!这次必定是血战无疑!本帅有言在先,我等武学为天下军队之楷模,临阵之时,前进者嘉奖,后退者杀头!”
杨翼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那是一副棺材,是他让人连夜赶制的,那棺材可是用上好的柳州红木鼓捣而成。说起来为了找这几块柳州木还费了不少力,是杨传香跑路前专门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不是传说“吃在杭州死在柳州么” ?杨传香为自己这个侄子可算是仁至义尽啊!
“看到这副棺材没有?本帅这次抬棺上阵!不得胜,不回朝!”
“杀死!杀死!把敌人统统杀死!”众学员齐声高呼:“保卫汴京!保卫黄河!”
“没错!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杨翼说着这些杀来杀去的话自己也觉得有那么点激动:“出发前,本帅决定作诗一首,铭记此时此刻!”……
一刻钟后……完了,杨翼低着头在台上踱步,怎么就这么冲动呢?被苏轼这帮无故玩浪漫的家伙给带沟里边去了?没事我说什么要作诗?这下作不出来真是丢人到家了,下边一伙人正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呢!
“大人!”童贯还在大老远就开始叫。
“童公公!呵呵!您来得可真及时啊!”杨翼对于有人来解围实在是高兴得很,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杨翼要离开汴京,童贯就一定会出现。
童贯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几个人,扛着一个大匾:“杨大人!太皇太后亲自赐匾送行,这匾上的字可是快马加鞭由蔡京大人亲自书写,请看!”
红绸揭开后,“国士无双”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顿时台上台下欢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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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国士无双出处:《史记?淮阴侯列传》:“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第93章 枕戈待旦
黄河,真是一条大河。自古以来,人们对这条汹涌奔流时不时还玩上一把“改道”的河流始终怀有复杂的感情,可以说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这条母亲河带来了肥沃的土地、孕育了不知多少代人,恨则是因为这条河流也带来了灾难,甚至可以说是“大灾三六九、小灾年年有”。反正是有了这条河令人心神不宁,没有这条河则更不行。
事实上,现在的杨翼当然没有兴趣去研究为什么这条河流这么爱折腾,因为自从他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进到黄河南岸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陷入了极度的繁忙之中。
首要的工作当然是建立营地,具体的地方来之前杨翼就研究得很清楚。这一段数百里的黄河只有两个地方适合渡河,两个地方相距也就几十里的路程。那么为了便于调度和控制,营地当然就设在两大渡口之间。巧的是两大渡口的中间有一个名叫乌台村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里的人在杨翼连蒙带骗的恐吓了一番之后,就拿了杨翼给的一千贯钱集体南撤了。于是这个村庄就变成了整个营地中的最核心部分,也就是指挥部的所在地。而这个营地的名字也被命名为乌台大营。而在章楶等人看来,有了这个村庄作为指挥部的一大好处是起码有一部分核心的官员、教授可以不用和周围的大军一道挤在低矮的行军帐里。而在杨翼建立好了指挥部的几天之内,分散在京辎路各处的三万厢军也陆陆续续的赶到了这个地方,所以乌台大营实际上处于不断的扩建之中。而许多士兵也因此暂时转变了职业,变成了扩建营地的民夫。
其次最要紧的两件事情,一个是整编正在不断集结的厢军,另一个则是派人去两大渡口收拢从河北西路败退而来的军队。
对于前一件事,杨翼按照先前的计划,由学员五队以及学员九队负责办理。而事实上这次整编相当的麻烦。那些厢军以前都是分散在京辎路的各个府县互不统属,这次突然集结在一起多少就有点混乱不堪。比如某县来的厢军统领认为自己官阶比较高,虽然自己带来的人数少了点可是也完全没有必要和另外一县的厢军头领并列,于是乌台大营除了因为扩建而热闹异常之外,还因为整编的事情争论四起鸡飞狗跳。
尽管负责整编工作的学员们非常的努力,可是依然阻止不了混乱的蔓延。最后被各种投诉搞得头大的杨翼无奈之下只能下了强制性的命令:任何部队到达乌台大营时立即就地解散,全部打乱编制,士兵们统一集结到一处,将领们则直接到指挥部报到。然后把士兵十人为一队,百人为一营,五百人为一指挥的编好,入住不同的营区。然后再把各级将领派驻进去。
当然,这个措施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效果,起码现在搞整编的学员们都有了很明确的工作指导方案。而三万厢军被分成六十个指挥之后,出任指挥官的六十人清一色的安排了学员五队的学生。毕竟五队的学生都是从戎多年的将领,又经过了将近一年在武学的学习,指挥这些厢军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其次对于收编败兵的工作,杨翼委派了学员一队和学员二队负责进行。一队在郭成的带领下前往乌台下游的陈桥渡口,二队则在杨得贵的带领下前往上游西面的郭桥渡口。而因为有了整编的教训,杨翼命令他们也一样要把那些败兵的将领从士兵中抽离出来,等编制好士兵后再重新派驻。
但仅仅在把一二队派出去的一天之后,杨翼就收到了两边传来的消息,收编工作陷入了困境。至于陷入困境的原因并不是学员们无能,而是因为败兵们根本用不着打乱编制就已经是乱作一团了,而且据说还有大量南逃的老百姓拖家带口的夹在士兵们的中间,这无疑加大了收编的难度。结果头疼无比的杨翼就认为自己似乎有亲自跑一趟的必要……
“搞什么呢?”杨翼现在正站在郭桥渡口的南岸对杨得贵发问。
事实上来的路上,杨翼就已经发现情况不对了。沿路到处都是肮脏困顿的百姓和士兵,从这些人哭泣和沮丧的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河北西路究竟被打烂成了什么模样。而很显然的是杨得贵并没有能有效的拦住那些无心恋战的士兵。
待到了郭桥渡口南岸,则整个场面完全吓了杨翼一跳。
郭桥渡是因为在黄河北岸有一个叫郭桥镇的地方而得名,事实上郭桥镇与下游的陈桥镇一样,都在黄河的北岸。事实上这一段黄河非常的宽阔,水流不但很缓和而且非常的浅,只要随便扎两木筏就可以渡过来,当然这就使得这两个渡口成了大撤退的集中地。
现在郭桥渡的河面上有无数的小木筏以及小船在拥挤着向南而来,夹杂着孩童的哭泣声以及人们的咒骂声,黄河面上几乎成了菜市场。在河的北岸,大量的难民以及败兵们正在抢夺船只,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越过宽阔的河面随风飘来。而在河的南岸,上了岸的人有人急着离去、有人正在寻找分开上船的家人,场面更加混乱。
杨得贵的学员队也就一百个人,面对偌大的场面完全是有心无力。一开始杨得贵还想得挺美,在他看来把残兵们一收编,自己不说统兵过万,至少也能混成个统兵数千的大将吧?于是他在南岸树了个大招牌,上面写明“接待收编败兵”。但是很快杨得贵就开始骂娘,因为那些残兵败将根本对那个招牌就不予理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的无视,夹在老百姓中间当杨得贵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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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杨得贵发了急上了火,下令凡是穿军装的人全都拉出来,谁敢反抗就灭了谁。结果这个命令还引发了更大的混乱。一些士兵和将领倒是害怕杀头,老老实实去了接待处。而更多的胆子大的败兵完全跟杨得贵玩横的,这些人也许跟敌人打仗不太行但是很显然打自己人很有经验,谁拦他们就跟谁拼命,可怜的杨得贵就百来号学员根本不是对手,愣是不敢和这些愣头青动真格……
“我还能搞什么?”杨得贵看见杨翼之后气急败坏的大叫:“这都没有王法了!刚才有个家伙以前在真定府还跟我喝过酒,才这么一年不见他就能把刀子撂我脖子上,奶奶的,什么东西?”
杨翼对于杨得贵的抱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于这样的场面,就算是换做是他来干也比杨得贵好不了多少。不过现实已经说明像这样毫无士气的败兵显然是不可靠的,就算勉强留下来,跟敌人一打,多半就是崩溃的结局。
于是杨翼决定还是要以自愿为原则,事实上从获鹿、邢州一直到相州,决不可能这么多溃散的部队里就没有几个有种的好男儿。没错,只要有了打赢的盼头,终归会有许多血性男儿是希望跟敌人拼上一场的。
杨翼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厢军整编开始之后,赐胡军就成了指挥部的直属部队,所以杨翼跑到郭桥渡口也带了一百多赐胡军作为随行亲卫。杨翼命令亲卫以及学员,两百多人整齐的排列成方阵,衣甲鲜明的站立在岸边,刀枪寒光闪烁,军容英挺雄伟,立即就跟逃难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一杆大旗随后被树立在队伍的前面,高高飘扬的“冠军将军”四个大字极其惹眼。
“那是冠军将军!冠军将军来了!”“看!认识字么?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杨翼啊!”“听说过杨大人的事么?四渡黄河、火烧夏州、灵武夺旗!很厉害的人啊!”“或许!朝廷要在这里和女真人决一死战?”随着各种说法在渡河而来的难民中流传,尽管还是有很多残兵败将低着头从杨翼的队伍前走过去,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开始有人陆续的站在了“冠军将军”的旗帜下,而人也越聚越多。尽管这些人的衣服都破烂不堪,尽管这些人饿得有点憔悴,但杨翼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都是战士,可以依靠的战士……
“虽然你看起来比起本帅瘦了一点,而且也没有本帅那么帅!但我把这面旗留在这里,你就骑在马上扮扮本帅,对!眼神要冷酷一点!下巴抬高一点。嘿!郭成那边估计也是你这样,一回头,我让人把国士无双的那个大牌匾给他送过去。”杨翼走的时候对杨得贵笑眯眯的说:“什么叫冷酷?你把眼睛瞪直,把前面这些人都看成是死人就对了!”……
回到乌台大营后,杨翼把情况跟章楶一说,章楶就有个新的想法:“此处的水既然如此易渡,恐怕我们还是要早做防范才是!至少要延迟一下女真人的步伐,不然一到黄河边上他们就有能力渡河,我们的承受的负担很大。”
“本帅思之,此事甚难。”杨翼一脸严肃:“最新战况是女真人正在全力进攻卫州。卫州东边的安利军正在向东北运动,他们想沿着黄河故道北上,从邢州方向发动反击,是以卫州没有安利军的支援,守不了多久。很快女真人就要来了,怎么延迟他们?”
章楶笑道:“子脱,你适才不是说黄河上有很多小船么?一定要派人全部收集起来,黄河易渡并不代表可以随便就游过来的,否则马匹武器怎么办呢?没了那些小船,女真人只有沿岸伐木扎排才行,而这是需要时间的。”
“章大人所言有理!”杨翼闭目思索一会,道:“明天本帅就派人去办这件事,只是如今大量难民南下,咱们把小船全都收集起来不让人用恐怕不妥。这样吧,让人在北岸的郭、陈二镇守着,尽量安排南下的人,直到女真人来再烧船。”
“此外,要试一下能不能放火烧树林,如果把对面百里内的树林都烧了,女真人能长翅膀飞过来?”杨翼又摇摇头:“好歹也试一下,虽然最近雨水太多,很难燃烧!唉,要是当年多从延河搞点油来就好了。”
说到石油,杨翼又想起了那批从杨传香工场里制作出来的竹筒武器:“那些身管武器,已经运到了吧?传令下去,先装备厢军的两个指挥,让折可适的那队负责训练一下。还有南泊大营的车船运到没有?让他们快点,叫陈远鸿和孙竖南挑两个指挥,看看能不能临时弄支水军的小队出来!”
张全柱这个时候跑过来:“王有胜派人过来传话,说是京东路那边的召集了一部分弓役,据说有大概三千多人。”
“才三千?叫他先别动!”杨翼郁闷的答道:“原地整编清楚了再来,还嫌这里不够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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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就在黄河南岸热火朝天的时候,处于人数绝对劣势的卫州守军就已经开始陆续后撤了,没有了安利军的支持,他们实在不愿意孤军与女真人作战。实际上更重要的原因是,杨翼在黄河南岸组织防线的消息,使他们守住卫州的决心大打折扣,毕竟身后既然还有传说中的冠军将军在撑着,没人愿意在这里继续死拼。当然,卫州守军只是与女真人略为接触就弃城南下,一方面固然使得杨翼增加了一支成建制的撤退部队,但另一方面也大大加快了女真人的速度。至少从表面上看,女真人仅仅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进入了京辎路的边缘,他们突袭作战基本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而在河东路,曾布一直非常烦恼,来自枢密院的驿传多次要求他立即在侧面发动反击,但颇刺淑给他的压力使他现在根本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曾布经常想起当年的方山之败,不顾大本营的安危而大军轻出,这样冒险的事情他并不愿意再干一次了。
五月中的大宋,一场关系到天下局势的战斗,即将打响……
第94章 七日(上)
注:不好意思,这两天更新慢的原因是因为单位搞了个关于荣辱的演讲比赛,而小弟我很不幸的要帮助九个人写演讲稿,每份稿还不能相同,实在是头晕啊!真对不起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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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的天气其实并不是太热,甚至还时不时的下雨,不过令人意外的是,黄河的水位并没有随着下雨而出现太大的变化。起码从上游各处传来的消息表明,今年的黄河很可能不会泛滥。这样的消息本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好消息,没有水患的威胁那么今年粮食的丰收可以说是指日可待了。然而目下的情况是,天下间稍微关心点国家命运的人,都忧心忡忡的看着黄河,不是因为水患,而是因为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乎天下形势的大战。
在三天之前,卫州的失守正式宣告了整个河北战场上宋军的彻底失败,同时也标志着京辎路战场的正式开辟。对于大宋帝国的朝廷来说,河北的全面失败无疑是一场灾难,特别是在卫州失陷之后,汴京城里的混乱状况进一步加剧,朝堂上的纷争也日渐激烈,这种激烈在表象上体现在了殿前司禁军与宣效六军之间的关系上。据说一天之内,宣效六军数度与殿前司发生纠纷以及由此引发了多起士兵火拼事件。汴京城里紧张的局势大有一触即发的感觉。
而卫州的快速易手,对于正在黄河南岸使出浑身解数积极备战的杨翼而言,则意味着他备战的时间实在是所剩无几了。
“时间!本帅需要的是时间!”杨翼坐在乌台大营指挥部里,看着齐聚而来的众多将领,大声道:“目下卫州已失,卫州距离这里不过两三日的路程,然我大军依然没有做好准备,此仗危矣!”
杨翼用眼神示意种思谋,种思谋立即接口道:“眼下我军的状况是:不算附近非战斗力的民夫徭役,三万厢军已经全部整编完毕,由学员五队与九队带领;郭成、杨得贵的学员一、二队也已收编了两万三千余河北西路的败兵,加上以赐胡军为主力的直属部队以及将领,我军总人数达到五万五千人。此外王有胜在京东路召集了三千弓役,李宏伟在京西路招募了将近一万义军,虽然暂时还不能赶过来参战,但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负责一些外围的任务还是可行的。”
“想必大家也都看见了,士兵已经整编完毕,大营也基本上保障充实。”杨翼又接过种思谋的话继续说道:“只是还有大量工作尚未完成。比如兵力布置的问题、武器装备的装训问题、部分独立部队的训练问题、上下游的岗哨以及北岸滞留难民的问题。凡此种种,都需要时间!今日本帅召集大家前来,就是要大家想出办法,延迟女真人的速度。七天,本帅以为最少还要七天时间才能基本完成准备工作。”
杨翼说完之后,大厅中数十名将领顿时议论纷纷,
“末将以为,若要延迟女真人,唯有阻击敌军一条路可走!”张全柱站起来,走到沙盘前指点给大家看:“封丘!封丘乃是卫州以南黄河以北的唯一城池,虽然此城甚小,原有城防厢军不过千余人,但我若派出一军进驻此地,定可阻敌人数日之久!”
“孤军守孤城,诚为下下之策也!”佟项不赞成张全柱的计划:“以末将看来,不若组织大队人马,沿黄河故道北上,于敌军侧后开展攻击,如此定可干扰女真人南下的决心,达到延迟对方的目的。”
佟项的反对,无疑点燃了一场以争论为手段的战火,将领纷纷各抒几见,反对于封丘阻击敌军的这一派认为,目前到处都在撤退,此时派军北上阻击敌军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而且更要命的是,封丘距离乌台大营的路程与距离卫州的路程刚好相等,这就意味着即使宋军现在就出发,也未必快得过女真人。如果宋军不能先于敌军进驻封丘,那么结局无疑将是灾难性的。
反对沿黄河故道北上侧击敌军的一派则认为,既然卫州东面的安利军已经在沿着黄河故道北上了,并且晚些时候要对邢州方向发动反击,那么眼下的乌台宋军,完全没有必要再跟在安利军的屁股后面多此一举。而且万一跟上去之后打草惊蛇,惊动了南下的女真人,那么很有可能使敌军注意到安利军正向后方穿插这一情况,从而使得安利军的计划有全盘失败的危险。
“此事本帅已有定论!”杨翼闭目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张全柱、陆定北听令!”
“末将在!”
“速带五千马军,火速前往封丘滞敌!记住,能拖一天是一天,但也没必要过于勉强。你们都是本帅的兄弟,本帅可不希望你们死在封丘!”之所以杨翼最后决定采用张全柱的建议,乃是因为杨翼这个时候想起了一年前,在晋州大营里的那场会议。在那个会议里佟项也是一力主张占据米脂,并在敌军侧翼造成威胁。本来那个计策倒是不错,只可惜由于时间上来不及才导致后来河东路大军的全面完蛋。因为有了那次的经验,所以杨翼一听到佟项提什么“侧击”,就止不住身体一哆嗦。也正因如此,史书上才永远铭记了一场被称之为“封丘血战”的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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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晚总是那么的迷人,在夏夜的云的遮掩以及夏天的风的吹拂下,今晚真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好日子啊!
“快点!全部进城,立即接换城防!”张全柱骑在马上不停的督促着士兵们。
张全柱与陆定北此时并不在一起。原因是出发的时候,张全柱忽然认为,如果有一支军队在封丘的外围游荡,或许效果要比把五千人全部扔进小小的封丘城中来得更好。张全柱把自己想法与陆定北一商量,本来就不喜欢呆在城上死守的陆定北立即同意。只不过陆定北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自己带的部队必须全都是骑兵,毕竟骑兵号称来去如风嘛,游荡起来似乎相对容易一些。所以最后的计划是张全柱带领四千人进城,而陆定北带着两个指挥一千骑兵在封丘城的附近地域游荡。两支部队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乌台大营,从陈桥渡过了黄河北上。一路上到处都是南逃的难民和败兵,他们对于这样一支逆势北上的队伍表现得非常的惊奇,不时有败兵要求加入队伍中,也不时有百姓拦路跪倒痛哭。当然,张全柱非常粗暴的拒绝了一切敢于阻挡自己前进步伐的人和物。而现在看起来似乎张全柱的运气好得很,他的部队经过了一个白天与黑夜的不停前进,没有遇到任何敌人,现在已经到了封丘城下。
待到进了城后,张全柱才发现封丘其实真的是一个小城。没有护城河也就罢了,就连城墙也只有将近三丈高,好在城墙的周长也比较短,自己这四千多人完全可以守住各个正面。至于封丘原来的一千守军,早已经与城里的百姓逃了个十之八九,目下城里只剩下了一些跑不动的老弱之人罢了。
四千多人进城之后,立即开始了城防准备工作。当然,所谓的准备工作也没什么太多内容,原先的封丘守军逃离后并没有带走守城的物资,各种滚木擂石都摆放在城墙上或者城墙边的库房里。粮食和草料尽管大部分被百姓们分刮掉了,但多少还剩余有一小部分,加上宋军自带的粮食,支撑个十天八天不成问题。在张全柱看来,目前的问题还是出在武器上,特别是作为守军应该拥有较多的箭只以及弓弩。但事实上封丘毕竟是小城,极度缺乏这些武器装备,整个城池里只有两部三弓床弩和两部部大合蝉弩,其他的弩箭也就是够装备一千人左右的数量,箭支储备较少,事实上并不能支持多次的远程打击。
把相应的物资搬运上城头之后,疲惫不堪的宋军士兵们就开始在城头休息,事实上除了少量的伙头军在城头造饭之外,绝大多数人包括张全柱自己,都忍不住直接倒在城头上就地而睡……
迷迷糊糊之中,张全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张全柱自幼从军,到现在已经是十六个年头了,这十六年里他参加过对胶趾、西夏、吐藩、以及流贼的多次战争,其中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生与死的关头,他自己也不再记得清楚了。当然,张全柱明白得很,这一次孤军北上封丘,或许只是他无数次历险中的一次,却更有可能成为他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次…….不过,无论这一次是如何的危险,他也绝不会退缩,毕竟杨翼的大军正在后方加紧备战,时间拖得越长,战局就会越有利。而至于杨翼,张全柱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正是遇上了这个性格有点奇怪的人之后,自己的命运才有了转机……,
天亮了。
“呜!……”悠长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地平线的那头响起了奔雷般的马蹄声,旗帜、士兵仿佛乌云一般在远处滚滚涌来!
“敌人来袭!警报!”瞭望台上,一名宋军士兵高声大叫,而另一名士兵,用尽全力的击打着大鼓。
张全柱从梦中醒来,事实上他非常想让美梦永远继续下去,不过现实使他很快清醒过来,历史上著名的一次城池攻防战开始了……
阿骨打看着眼前的封丘,这实在是一个很小的城池啊!自己一路如狂风般席卷大地,多少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城,都屈服在了自己的马蹄之下,多少软弱的宋军都望风而逃,而这个小小的封丘城居然现在还有宋军敢于把守,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啊!
“哼!阿答哲何在?”
“阿骨打大人,末将在!”
“一个时辰,你,扫平此城!”阿骨打冷冷的看着城头,对阿答哲说道:“守这个城的宋将,破城后抓了活的来,我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守这孤城!”说实话,阿骨打这个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在这个地方扎营,尽管天明前就开始了行军,但是阿骨打觉得以目前的士气以及军队状况,只要稍微的休息一下,再往前一直到黄河边都没有长期扎营的必要。于是在留给阿答哲足够的攻城部队后,阿骨打就率领着其余的主力部队,后撤休息。只是一个时辰过后,阿骨打就发现自己错了。
军鼓擂响,号角狂鸣!第一次攻城开始了。
事实上宋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传说中的野蛮人,只见他们的头上留着极其丑陋吓人的猪尾巴发型,上身用兽皮和一些金属片缝制成了戎装,手中的武器要么是大刀要么是长斧,冲锋的时候竭尽全力的嚎叫,声势甚是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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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名宋军用力的敲击着大鼓,疾箭如雨,狂射而下。女真军顿时后退。
“这么多人?”阿答哲觉得有点兴奋和疑惑。兴奋的原因似乎是这一路上除了卫州稍微的有些抵抗之外,只有这小小的封丘有点意思了。疑惑的原因则是因为似乎在这里的宋军有点不太一样,至少刚才的那次箭雨明显表示出这个小城里有数量众多的守军
女真军接着在阿答哲的指挥下,开始举起高大的盾牌,一座座抛石机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架设在城前。而在更远处,攻城车辆已经准备完毕,云梯仿佛地狱中恶魔伸出的手指,高高的指向天际。
“用床弩!射那些抛石机!”张全柱紧张的看着城下,这些抛石机要是让女真人架好了可就不太妙,毕竟自己这次为了速度牺牲了很多装备,在远程火力上是无法与敌军相比的。
城墙上有一处极为宽阔的台子,这个台子就是为了“三弓床弩”而设。事实上床弩这种武器已经算得上这世界上威力最强劲的弩箭了,尤其是三弓床弩,射程可达三百步远。将近七十名士兵迅速拉起绞盘为床弩上弦,随着发射的命令下达,数支有如标枪一般的巨大的箭支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极快的射出。
说床弩威力巨大,这是绝对有依据的。事实上宋军在以往的攻城战时,甚至使用床弩对着城墙射击,用深深插入城墙的箭支,作为士兵们攀爬城墙的扶手。而现在,用来守城的床弩一样显示了它的威力,凡是巨箭所到之处,根本无可阻挡,不时有女真士兵连带着他们巨大的盾牌,被巨箭贯穿。
只可惜三弓床弩只有两张,而且为了追求威力,实际上这种床弩也没有什么准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外的抛石机无疑也越来越多。
“轰隆”的巨响中,女真人的抛石机开始了疯狂的打击,一共有三十部抛石机,加上近千在盾牌和攻城车掩护下靠近城墙的强弓劲弩,一时间封丘城楼上矢石如雨,惨叫声四起!
“将军!顶不住了啊!”一名偏将跑来,在张全柱的身边大叫:“下城楼吧!”
“厢军就是厢军!军事素质就是差啊,下了城楼等敌人冲上来么?”张全柱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说出口,这打仗的时候可不能伤害部下的自尊心!“传令,往城墙的两头散,他们的石炮数量不多,没办法整段城墙的砸!”
事实上,这个时候用不着张全柱下令,士兵们已经开始在往城墙的两头跑了,中间这段在对方的石头和箭簇打击下,根本没有了立足之地。
云梯靠上来了,石头和箭簇顿时缓了下来。女真人开始攀登城墙。阿答哲远远的望着战场叹道:“哪里需要一个时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又一座城池陷落了啊!”
看着对方远程打击缓和下来,宋军也开始陆续返回到原来的守卫处,对着攀登的女真军开始了打击。
滚木、焦油、石头!宋军把能扔的东西奋力的往下砸。而很明显的是虽然有些女真士兵被砸死或者射死,但更多的人躲在攻城车辆的后面,随时准备找到空隙冲上云梯。
巨大的冲车开始撞击城门,一阵阵的响声实际使得张全柱有点纳闷:“这些女真人好像对攻城很有研究啊!七天?这样下去我一天都守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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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定北现在正在一处小山坡上,申请严肃的看着远方。
远方是一座小城,不时传来的巨响以及不间断的喊杀声,说明了那个小城战况的激烈。
从陆定北的位置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女真人的军队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约有万人,正在狂攻封丘的北门,而另一部分似乎人多了许多,正远远的待在一边休息。对,是休息!那些人黑压压的几乎可以排到天边,无数的马和旗帜,当然不少人或躺或坐在地上,非常明显的休息状态。显然女真人并没有意识到封丘城里的守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两个部分的女真人相距足有数百步之远。
“注意!”在陆定北看来,自己就这么一千人根本不能够对任何一部分的敌军产生威胁,但是这并不防碍陆定北来一次冒险:“全体上马!从两个部分的敌军中间穿过去!记住!不许停留,绝不恋战,闷着头狂冲而过就行了。”……
几乎是突然间,一千大宋骑兵就开始了冲刺,从两部分女真军的空白地带中穿过去,这实在是太刺激了,刺激到几乎每个宋军士兵多少都有点恐惧!快!要快!不然就会随时淹没在敌军的汪洋大海里。
于是,整个战场上出现了非常奇怪的一幕,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军突然闯进了两部份女真人的中间。阿答哲正在前面忙着指挥攻城,一看到宋军冲出来了多少就有点惊惶。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认为是不是宋军事先安排了大军等在这里,自己这回算是完蛋了!而阿骨打那边数万大军正在原地休息,冷不丁的发觉背后这么一伙宋军冲出来也是吓了一大跳。
前面的阿答哲立刻下令停止攻城,全速后撤!
“截住他们!”后面的阿骨打反应过来后立时大叫。半躺在地上的士兵们慌乱中纷纷上马,一时马嘶人叫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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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宋军根本没有任何交战的意思,就这么沿着两部分女真人之间的空白地带往前狂奔,真是跑得飞快!纳闷的女真人就算张弓搭箭都追之不及,更别提打马冲上来合围了。
“好!”喝彩声在封丘城楼上轰然响起,数千宋军士兵在城头上高声呐喊为陆定北部的疯狂奔跑助威。他们在城头上看过去,下面的场景真是太壮观了。远处的敌人黑压压的满山遍野,城下的敌人也不在少数,两部分人朝中间的空白地带挤压过去,空白地带越来越窄,而陆定北部则在这越来越窄的空白地带中狂奔,要在合围前冲出去。
一片混乱当中,那伙宋军终于在合围之前跑得无影无踪了。而很显然的是,女真人的第一次攻城在激烈的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后以莫名其妙的混乱收场了。
“老陆这回可真玩得漂亮!”张全柱站在城头上比谁看得都清楚,他抹了抹头上的汗,大叫道:“做好准备,继续战斗!”……
“搞什么呢?”阿骨打望着天边,刚才那支宋军就是往那边跑的:“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打仗的,他们是来搅合的!”
阿骨打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小小的封丘城,自言自语道:“这么说,这小城可有点不简单啊!好像城里的守军也有不少,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这里居然有一支宋军的主力部队?可是为什么要守在这个城防设施不足的城池中呢?嘿嘿!有意思啊有意思!”
“下令!全军扎营!搞清楚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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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台大营。
自张全柱出发之后,整个乌台大营依然处于繁忙的状态当中。按照杨翼的布置,种思谋接替了郭成的位置,负责起陈桥渡的防务工作,而配备的军力为收编自河北败兵的一万人。种师道接替了不情不愿一心只想统兵过万的杨得贵,负责防守郭桥渡,配备的也是一万人。
而处于中央的三万厢军也做了划分。在陈远鸿与孙竖南的努力下,一支以车船为主体的一千人水军已经建立起来了。事实上由于车船非常容易使用,只需要脚踏就可以机行驶如飞,所以这些从陆军转变成水军的厢军士兵,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由杨翼提出想法、由沈括试制的船只。这支水军目前的主要训练,已经脱离了船只操作的范围,而主要训练冲刺的队型了。
折可适的两个指挥竹筒军也进展顺利,在他看来,这种竹筒火器真是威力巨大,只要把那些颗火药填装进去,一次性的打出大量的碎铁片,在近距离上可以给对手带来大量的杀伤。并且因为折可适自己根据竹筒炮的特点,设计出了一套战术,所以在折可适的建议下,杨翼同意目前这支军队只配备两种武器,一是竹筒,二是长刀。当然,这套战术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临阵之前先把火药填装好,待敌人冲到面前,先给他们轰上一下,接着冲上去给没死的人补上一刀……
第95章 七日(下)
要说这个世界上变化最快的东西,有人认为是女人的心,只不过女人的心思就算再难理解,终究还是围着男人转的。起码对于元佑三年的这个世界而言,最不可思议和不可预测的还是天气。毕竟“天”这玩意,因为总是那么高不可攀,所以一直以来都多少带有点令人敬畏的神秘色彩。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经过了四五月份那些令人烦躁的大雨小雨,现在居然连续多日艳阳高照,连带着黄河的水位也见势看跌,真是令人惶恐不安。
“惶恐不安”当然指的是杨翼。虽然目下乌台大营里的气氛还不错,虽然似乎各项准备工作都有条不紊的正在进行,可是这一切的基础都在于黄河是个难以逾越的天险。现在黄河突然水位下降,并且根据上游岗哨的报告说下降的趋势简直一日千里不可遏制,那么所谓的“天险”,很有可能就这么完蛋了。于是乎,本来还担心大水泛滥水淹乌台的杨翼,现在反而开始担心黄河的水太浅太缓,不能有效的给敌军造成足够的障碍了。
“该死的天气!”杨翼站在黄河边上满脸郁闷:“不是传说黄河经常水患么?这大夏天的不下雨,搞什么呢?大热天哪里来的这邪门的高气压导致不下雨?”
对于杨翼莫名其妙的话,跟随在身后的一众将领并不是很明白,不过也没人发出什么疑问,毕竟大家都习惯了这个人神神叨叨。只是习惯归习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想的法子还是要想的。
“末将以为,此次兵凶战危,天意至关重要。”佟项摇头晃脑道:“眼下黄河这般模样,恐怕是老天不满连年战祸!我等有必要举行求雨祭祀!”
“没错!求龙王吧!”易随风这次好不容易混上了前线,一直没什么太多表现的机会:“天宫东方之星,尽为苍龙之宿。所以《大云请雨经》上说:有一百八十五龙王,为兴风致雨之神。往年不下雨,咱都是这么干的。说起来咱们出发的时候祭祀了蚩尤大神和北方天王,怎么就没想起连龙王也祭祀一下呢?”
身后的将领们立即出声附和,大都觉得当初没把龙王给算上,实在是大大的失策。
杨翼郁闷的想了半天,终于道:“这个…龙王是吧?他不在海里什么时候混黄河了?祭了龙王,那河神咱们是不是也得稍微表示一下?要不然到时河神对龙王有意见,等龙王出来行雨的时候他出来搅和,好像咱们就有点破坏神仙们团结和谐的嫌疑!”
“也是!”佟项愣了一下,忽然抹抹头上的汗:“该死,我怎么把河神给忘了呢?杨帅,末将这就去准备,您到时候可要亲自上阵祭祀啊!”
杨翼无语,转身再望望河面,良久之后忽然笑道:“回指挥部,叫章楶大人来,本帅突然有了一项新计划!”
******
封丘。
张全柱这几天身体有点不太好,主要的问题是嗓子有点冒烟,另外耳朵也不太好使。当然,耳朵不好使的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上了年纪,他还年轻得很,问题出在连续不断的有大石头在城楼上飞来飞去,砸得人的耳朵都有那么点麻木。
“轰隆!”又是一块大石头飞过来,石屑飞溅,打得城墙上到处是窟窿。与前几个时辰不同得是,这次石头飞来之后居然再没有后续的石头跟上。当然,这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又一次城墙争夺战开始了。
“杀啊!”张全柱从几块大石搭建的掩体中一跃而出,大叫道:“上城墙,杀人啊!”
号角声中,过千宋军士兵纷纷从各个隐蔽处蜂拥上城墙,而在他们的面前,无数云梯从下方忽然伸出,又一场恶战来临了。
一名女真人幸运得很,他没有被上面扔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中,成功的爬上墙头,只不过幸运之神也就是在他面前露了下脸就不知所踪,所以他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被一道寒光要了命。
一名宋军士兵刚刚用长枪将一个敌军捅下去,说起来这已经是他捅下的第六个人了,是他之前一生捅人的总和!“死了吧?还来么?”他这个时候虽然捅得有点麻木,不过对于欣赏一下敌人的惨状还是很有兴趣,于是突发其想把脑袋探出去看看,可惜他只看见了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脖子。落下去的时候他还在想:究竟谁会垫在下面呢?当然,死之前他看到了答案。
惨烈的战斗发生在城墙的各个地方。双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鲜血!只有鲜血才能洗掉心里的愤怒。死亡!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无休止的炼狱。
火起来了,不知是谁打翻了架设在城上的油锅,烈火在城墙内外蔓延。刀光剑影中、呼喝惨叫中,小小的封丘城在震颤和挣扎。
下雨了,不过龙王并没有来,来的是箭雨,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城前面的女真阵地上发出,不分敌我的朝城头覆盖而来……
“杀!”阿答哲赤膊上身,挥刀大叫:“石炮!弓箭!都给我上!什么都别管!拿下封丘,打到汴京!”
“回你老家去吧!”张全柱的刀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一把刀横劈而来,他红着眼睛向前一扑,刚好在刀砍中自己前扑进了对方怀里,强猛的撞击下那名倒霉的女真人飞了开去,后脑撞在箭垛上一命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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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一直在持续,当这次进攻持续了一个时辰之后,女真人已经占据了上风,似乎有不少地段的城头已经是女真人的天下。
忽然鼓号声齐响,过千宋军的预备队沿着各处上城的梯道狂冲而来,城头上的又一轮肉搏开始了,一刻钟后,城头再度易手,女真军的攻势再度被遏制下去……
“今天的第三次!”眼看着对方暂时停止了进攻,张全柱一屁股坐在城头上大喘粗气:“再来一次,后备队都要用光了,奶奶的,今天什么日子?好像才是第三天啊!人都快死光了,怎么才熬得到七日?”
没错,今天只是第三天。在头天的进攻被陆定北搅和了之后,阿骨打就开始有点疑惑。所以。女真人在封丘城外扎了营,派出大量探哨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第二天的时候实际上女真人除了往城头上扔扔石头,并没有全力的展开攻势。
毕竟女真人前段时间的推进实在是太快了,所以直到各种消息于第二天的傍晚全部汇聚回营之后,阿骨打才终于明白,封丘城里的守军并不是主力部队,人数也并不太多。
“宋军的主力,在一个叫做杨翼的宋将那里!而且他们正在黄河南岸组织防线!”阿骨打立即判断出了宋军的意图:“封丘的守军不过是在拖延,为他们准备防线争取时间罢了!”
基于以上判断,阿骨打在第三天天色才亮的时候,就严令阿答哲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猛攻,定要在一天之内拿下封丘。而事实上阿骨打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比如有一些部族头领认为反正封丘城里的这伙疯子人也不多,完全可以不必理会,直接绕过封丘城,直接把什么“黄河防线”彻底打跨拉倒。不过阿骨打认为虽然女真大军的作战模式不太需要后勤补给,但在自己的身后留着这样一个钉子,毫无疑问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今天的第三次了!”阿骨打远远的望着从封丘城边撤退下来的攻城士兵,事实上从进入宋境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防守如此顽强的军队:“这是那个杨翼训练出来的军队么?听人说他很有名啊!”
阿骨打低下头,出神的想了半晌,突然嘴角露出了微笑:“无论如何,就算用石头砸,今天也一定要把封丘夷为平地。至于那个杨翼,我还真想见上一见。这个能够跑到夏国在十万大包围下转悠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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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皇来地皇皇!海里有个海龙王!广钦顺闰多厉害!旱涝丰欠由它掌!”佟项的手里捧着一个大猪头对着庙里请出来的龙王高声吆喝着。而在佟项的后面大批军士们随着鼓乐声跪倒在地,在更远的地方有人开始烧起了炮仗,黄河边上热闹非凡。
杨翼这个时候远远的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这一切。说起来对于这种封建迷信活动,杨翼是非常不屑的。然而之所以他同意部下们这么干,是因为临近大战,军营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一想到从无败绩的敌军就在对岸虎视眈眈,谁的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似的。因此杨翼认为需要搞点什么活动放松一下。本来杨翼想过在紧张的训练备战之余,推广一下体育运动项目,毕竟类似如蹴踘这样的运动在大宋朝开展得还是很蓬勃的,只不过将士们基本上每天忙碌完后多少都有点疲惫,没人有心情弄个球来踢。所以,杨翼觉得也许拜拜神是个好事,起码把各路神仙有杀错没放过的拜上一遍,或许从心理上对将士们也是一种暗示和放松。
“为什么龙王喜欢吃猪头肉呢?可能是平时海鲜吃腻了要换换口味!”杨翼苦笑着摇摇头:“要是拜完龙王还不来雨,接下来恐怕就要把龙王拉出来暴晒鞭打了吧?”杨翼缓步走下山坡。山坡下,章楶和种师道正等着他。
“听说过笠泽之战么?”杨翼平静的看着章楶:“有没有觉得咱们现在的情况有那么一点相像?”
章楶明显一愣,随即低头深思,道:“笠泽之战,越军左右两路佯动,中央主力实施快速的突破,最后大败吴军,乃是最有名的渡河战役。如今我大军分为上下游陈桥、郭桥二渡口,中央有三万厢军,与敌军中间隔着黄河,从兵力布置而言,确与笠泽之战颇为类似。”
“然也!”种师道当然也知道历史上的这次著名渡河战役:“只不过还有很多不同之处,当年越国军队处于攻势,而如今我大军处于守势,当年他们那条河也比波涛汹涌的黄河更容易渡过去。”
杨翼背转身,望着黄河,叹道:“本帅以为,或许我等可以效仿越军?此段黄河虽然只有上下两个渡口,然而近日水位暴跌,咱们就不能实施中央突破么?”
章楶和种师道吃惊的看着杨翼,良久,章楶犹豫道:“莫非…莫非大人竟要反守为攻,放弃黄河天险么?”
杨翼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冷然笑道:“天险?正是因为天险,女真人到得黄河北岸,定会认为我们依河而守,于是便要全力准备进攻而疏于防范。如果此时我们突然反过来渡河攻击他们,未必不能一举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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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丘。
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夏日傍晚也还是有一些风的,吹得封丘城头上的大旗猎猎作响。尽管那面大旗被石屑和箭簇射得千疮百孔,但一个大大的“宋”字,依然清晰可辨。
“五次!第五次了!”张全柱扯了扯平身上破烂的戎装,铠甲上尽是破败之处,他走到箭垛处往外望去,无数敌军正如潮水般退去:“决不可能再撑下去!”
说起来目下封丘城中的士兵早已经阵亡大半,活下来的可以说是又伤又累。只要沿着城墙一看,到处是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伤兵以及不可能喘气的尸体。更要命的是,经过了整个白天投石机不间断的轰击,封丘小小的城墙有一段眼看着就要塌了,待到城墙一塌,或许便是败亡之时。
何去何从?在张全柱的心里已经想了很多次,放弃封丘或许是最佳的选择。事实上,现在的确有着放弃封丘的条件和机会。女真人行军一贯讲究整体和快速,所以他们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小城而采取包围的战术,毕竟他们现在也需要时间,主要的战术目的还是拔掉身后的这个钉子。是以女真人集中扎营,并且集中力量攻击城墙的一面。当然,这也为宋军的退却留了路,实际上作为女真人来说也罢不得宋军赶快离开,省得为这个小地方浪费时间。
“今天也才是第三天,离七日之约还不到一半!”面对退却的诱惑,一心想守住封丘的张全柱左右为难:“乌台大军也不知准备得怎么样了啊!陆定北又在哪里呢?”
当然,陆定北现在也认为张全柱到了应该退却的时候。这两天他带着自己的一帮散兵游勇在女真大军的附近转悠,虽然有时会和一些女真人的小部队遭遇,但危险倒是没有什么。今天封丘的那场仗他并没有看见,经过了那天的狂奔惊魂之后,女真人明显加强了对战场周围的控制,陆定北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接近战场。不过投石机发出的巨大响声,十几里外都能听得到,对于战况的激烈,陆定北可想而知。
“老张,跑路吧!别死在那鬼地方!”陆定北现在躺在一个小树林里,透过树木的枝桠看着夏夜的繁星:“或许我能帮你拖上一两天。”
陆定北从草木中跃起上马,一声呼啸,宋军士兵们纷纷跟随,一支骑兵旋风般的向远方飞驰而去……
夜深了,除了风的声息,四周仿佛无尽的深渊一般令人惊怖。
张全柱带着他的七百残兵,从封丘城的南门静悄悄的开拔而出。事实上,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痛苦斗争,张全柱终于决定弃城。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张全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反正这样下去说不定撑不过明天了,留在这里一样完不成任务。而且毕竟天亮了就是第四天,等敌人发现了城内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时间又消磨了一点,总归也撑了七日之约的一半。加上以后敌军还要拔营还要赶上一两天的路才到黄河,实际上离七天也差不了多少。
带着这样的心理,张全柱终于采用了传说中三十六计里最管用那的招,然而事实证明,这一招好像有点玄乎。
“慢着!”张全柱摆了摆手,微弱的火光中,他忽然发现目前所处的地方有点不太对劲。这里是距离封丘城十里外的一片树林,可是却没有任何夜鸟被行进的队伍惊飞:“有埋伏,退,退出去!”
晚了,来自北方蛮族的喊杀声突然响起,带着火光的箭簇飞射而来,呼啸着将宋军士兵贯穿下马。
强劲的利箭从耳边掠过,张全柱打马就跑。宋军士兵里的马匹明显不足,加上队伍里有太多的伤兵,一时间很多人欲奔无路,只好在原地举起刀枪进行最后的战斗和挣扎。
快!快!张全柱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个时候留下来的必死无疑!谁能跑出去谁就应该去烧香拜佛!
“哪里走?”一声语调怪异的声音响起,火光中一柄巨斧侧向劈来。张全柱大骇下猛的低头,双腿紧紧夹住马腹,加速逃离。那斧头没击中张全柱,却在马屁股上划拉了一下,马儿吃疼,更是亡命飞奔。
阿答哲哈哈大笑,打马往前追去,并用刚学来的汉话大声的叫道:“兀那宋将,可是守城将领?下马受降,饶你不死!”
“去你奶奶的!”张全柱边打马边回头骂:“有本事咱放单挑,看爷爷割了你舌头喂狗!”
当然,单挑那是不可能的,张全柱的身边也有骑马的宋军将士在跑,而身后的追兵也远不只阿答哲一个。亡命的狂奔,跑得越远越好是张全柱唯一的想法。
马死了,马流血过多加上不停飞奔,就这么死了。张全柱从飞驰的马上冲摔下来,滚倒在道路旁的草丛里。剧痛从身上的各个地方传来…“我要死在这里了么?”张全柱喘着粗气,不再用力爬起,愣愣的看着夜空,在那边有一颗叫做天狼的星星特别的明亮:“西北望,射天狼!苏轼大人的词作得真好啊!杨大人唱起来也很好听!或许我再也听不到了吧?”
然而,极远处传来了凄厉的号角,正在向这边飞驰的马蹄声却忽然改变了方向,甚至渐行渐远……
“大营遇袭?”阿答哲在奔回大营的路上恨恨的想:“算你小子运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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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陆定北这回也算是误打误撞,他原来只是想稍微的骚扰一下女真人的大营,吸引一下敌人的目光,这样多少可以给张全柱减轻点压力。只不过一帮人摸到了女真人主营地的附近后,陆定北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都大半夜了,怎么营门处还不断有一两匹马跑进跑出的呢?
“传递消息的!”陆定北这样对自己说:“一定有一支女真人的部队离营而出,在外边不知干着什么勾当!莫非…糟糕!老张啊老张,让你跑路你也别急成这样啊!”
于是,陆定北就决定把骚扰行动来一次升级。他把两个指挥分开,一个指挥跑到了女真大营的上风处放火,尽管女真的大营远离林木不可能被烧着,但是上风处是有树林的。夏季的树林里尽管多日没下雨依然有点湿润,那些火要燃不燃的,总之是燃烧不完全的树林产生了大量的浓烟,直接在黑夜里飘进了女真人的大营。
然后,陆定北亲自带着一个指挥在另一头大声呐喊,几百人的声音在黑夜里特别的响亮,惊得女真人炸了营。被焦糊味和呐喊声搞得不明所以的阿骨打于是立即下令在外的部队收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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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打鼾!”孙竖南翻身坐起,对着呼呼大睡的陈远鸿怒目而视:“看你平日里那副斯文样,怎么打鼾打得向雷鸣一样呢?”
说起来孙竖南乃是将领,不过毕竟现在是在前线打仗,乌台大营草草搭建也没有太多设施,所以按照杨翼的规定,学员们不能享受单间的待遇,所以孙竖南就和陈远鸿挤一个营帐。
望望尤在酣睡的陈远鸿,孙竖南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批衣走到营门处,望着微明的天色,孙竖南叹道:“天就要亮了,不知女真人什么时候来!嘿嘿!水军,我居然也跟陈远鸿一样指挥起了水军。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在黄河上打上一仗呢?快了吧?”……
第96章 隔岸对峙
天宫东方之星,尽为苍龙之宿。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因为共工大神撞倒了不周山而有点不太平衡,以致于闹出了洪灾,本来这些讨厌的水还能往大地上倾泻,可是女娲大神居然没事找事把泄洪口给堵上了,于是搞得不太需要喝水洗澡的神仙们就有点不太愉快。最后还是死掉的黑熊怪,嗯?也就是成了神的大禹他老爹想出了个办法,把水全部集中到了天的东方,并且养了一百八十五头龙负责定期把这些水洒到地上去……
说来也真奇怪,自从佟项祭祀了龙王和河神之后不到一天的功夫,京辎路边缘的那段黄河附近就下了雨,连带着黄河水位也停止了继续下跌的趋势。虽然这场雨不大,但是对于指望着黄河天险的宋军将士们而言,还是值得欢欣鼓舞的一件事情。
杨翼对于这场雨还真没什么话好说。在杨翼看来,那一百八十五头龙里边一定有一条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因为现在的杨翼一心只想着重演春秋时期那场著名的渡河战役笠泽之战,所以他并不需要这场多余的雨。
事实上,决战的日子或许马上就要到了,毕竟封丘没了。封丘离黄河边不远,关于那场战斗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乌台大营。对于这件事,杨翼主要担心的还是张全柱与陆定北的安全。
“他们还活着么?”杨翼在乌台村的村口来回的踱着步,在他的面前,几名浑身是伤的兵士跪倒在地上。
“大帅!我们半夜里撤出城,才走了十里就中了埋伏。”一名士兵哭泣道:“本来我们跟着张将军往包围圈外狂跑,可是天亮的时候,我们发现…发现张将军不见了!”
“唉!”杨翼叹口气,挥挥手让兵士们离开,转身对候在一边默默无语的种思谋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马上撤回对岸的部队,要他们不要再管难民,按计划撤回来。”杨翼顿了顿,终又叹道:“张全柱啊!要是你不及过河回来,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躲着,本帅可不希望你就这么死了哟!”
种思谋望望杨翼,说道:“大人近来一直要我们研究从黄河中段渡河的问题,以某猜想,恐怕大人已经下定决心要反守为攻了吧?既然如此,何不在撤退时造出一点假象呢?”
“嗯?说来听听!”
“若是要反守为攻,关键在于让敌人措手不及。”种思谋人长得很白净,只不过这段时间没剔胡子,所以也有了一边玩弄胡子一边说话的能力:“我们应该造成要全力防御的假象,让女真人疏于防范。因此,末将建议不如烧掉一部分小船,并且也烧掉一些树林,刚刚好在女真人赶到的时候匆忙放弃。又或者安排一些人留在对岸,造成不断有人从那边跑回来传消息的假象。”
杨翼大笑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说的话种师道大人也和本帅说过,然也,本帅已经安排人这样去做了。”
******
天色刚明,夏日清晨的微风总是令人如此愉悦。经过了一天两夜的仓惶逃窜,张全柱现在已经到了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子。
身上的伤非常的疼,尤其是因为俯冲下马,胸口上的护甲完全脱落了不算还使胸口划拉下来好大一片皮,火辣辣的让张全柱非常难受。好在虽然伤痕累累,不过并没有什么地方大出血,也没有伤到骨头,这才使得张全柱现在还能挺得住。
张全柱走进了村子里,村子里静悄悄的,仿佛依旧沉睡在夜里一般,而村民们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真渴啊!”张全柱咽了咽唾沫,沿着村中的小道向前走,终于让他发现了一口水井。用尽全身力气将水拉上来,张全柱大口大口的享受着这大劫后的幸福。
风声忽然在脑后响起,正在喝水的张全柱顿叫不好,情急之下他立即转身欲用手中的捅抵挡不知何处袭来的武器,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一个黑乎乎的石头刚好打中他的额头。好多的星星啊!怎么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满天星星呢?晕倒之前的张全柱只想到了一个问号……
好一会张全柱才苏醒回来,这下倒好,疼痛的部位又增加了要命的额头。张全柱坐起身恼怒的揉着头,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孩静静的望着自己。
“你!过来!”张全柱心说定是这小混蛋干的好事:“为何朝本将扔石头?”
“我爹说,坏人要来了,你是坏人么?”小孩瞪着眼睛望向张全柱,然后变戏法般从身后又拿出一块大石头。
“我…”张全柱张口结舌:“别!没看见本将浑身是伤么?一般来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坏人能伤成这样?”
虽然与小孩说话也不可能有什么章法,但张全柱反正一身伤也没什么力气再去赶路,索性就坐在地上和这小孩瞎扯。两人半通不通的扯了一刻钟,那小孩才终于相信张全柱不是坏人,甚至主动去帮张全柱拉上半桶水并且居然奇迹般的拿出了一个烧饼。
而通过小孩的叙说,张全柱也搞明白了,这个地方叫牛家村,小孩则姓郭。至于为什么小孩他爹跑掉了而没带上这小孩,张全柱跟这小孩扯了半天也没扯明白,而至于为什么会有姓郭的男人住在牛家村里则更加是搞不明白的。当然,这种事搞不搞明白对张全柱毫无意义,眼下最要紧的是,坐在地上的张全柱觉得有点不对,大地!大地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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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人来了!”张全柱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挣扎着爬起来,急迫的对小孩说道:“小郭,这次坏人真来了,很多人,咱们逃不了也打不过,对!收起你那块破石头…有地方藏么?”
小孩露出一副狡猾的表情,神秘的笑道:“村子那头,有一个颗很大很大的树。里面是空的,要从树上钻进去。嘿!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不许告诉其他人哟!”
“废话!”张全柱来了力气,拉过小孩迅速向村那头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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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河!”阿骨打立马黄河北岸,望着奔流不息的河面,意气飞扬道:“我,完颜阿骨打!未来七十二部落联盟的联盟长,第一个到达黄河边上的女真人!”
“没错!”阿答哲在阿骨打的身后大声答道:“我们女真人从此再不会被人压迫,我们不但到了黄河,还要去汴京,去看看天底下最繁华美丽的城市!”
阿骨打猛的回头道:“传我的号令,一部速去郭桥镇,一部即刻兵发陈桥镇,务必全歼滞留宋军!至于指挥部所在,阿答哲,你准备好了么?”
“阿骨打大人,已经将指挥部定在了离此五里的牛家村,适才末将已经派人前去清理。”阿答哲扬了扬手中的地图。说起这副地图,可真是帮了女真军的大忙,乃是辽国专门送给女真人用的。而这副地图绘制得极其详细,连一些位置稍微重要的村庄都要标出,很明显,这是辽国经历了不知多少年,收集了多少情报后才搞出的地图,真是珍贵无比啊!
阿骨打不再说话,又转身望向黄河,望向遥远的对岸。“杨翼!宋军主力!你们作好准备了么?”阿骨打冷冷的笑着。
******
“动作要快啊!”郭成站在陈桥镇的镇子口,大声的吆喝着。在他的面前,成百的宋军正在急急忙忙的把从各家各户拆下来的门板、床板集中烧毁,到处鸡飞狗跳。
女真人马上就要到了,根据先前的情报,估算一下对方的速度,宋军撤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郭!看那边!”陶节夫边往郭成处跑,边大声叫道:“起烟了,来不及了,快撤!”
郭成举目望去,果然,一道浓烟正在极远处冲天而起,那是事先布置在那边的岗哨遭遇了敌人!
郭成立即下令全体往渡口跑,至于那些没烧掉的木板,也只好暂时随它们去了。当然,在郭成的心里也并不为这个问题所担忧,因为就在不久前,才从指挥部传来了命令,要求他们制造仓惶逃离的假相!
陈桥镇的渡口离镇子实在很近,约莫就是将近一里的路而已。郭成带着人才到渡口的边上,女真人就已经到达了郭桥镇。
“烧船!记住,那边的几十条只烧边上的!其余的留下。”郭成站在岸边望着镇子,在镇子的上空,一面绣着“宋”字的大旗刚刚倒下。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跑出了一群人,约莫有百十个,孩童的哭叫声也随之传到。“又是难民啊!”郭成不禁摇头叹息:“带不了你们了啊!陶节夫,阻止他们过来!”
陶节夫应了一声,命令几个士兵将手里的火把交给其他人,跟着他前去阻拦。其余的宋军点燃事先洒了油和其他引火物的船只后,纷纷跟着郭成跳上剩余的船上。
“王者之师!怎可不顾王土之民!”一个看起来读过几年书的胡须花白的老者大声喝斥着面前举着刀子的陶节夫。
陶节夫确实有点犹豫。说起来这些人要是上不了船,定会死在这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东汉的时候倒是有个姓刘的家伙带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跑路,结果被人打得那叫一个惨!我陶节夫不姓刘,我带不了你们啊!大批的船早都送到对岸去了,留下的船除了烧一部分,只够弟兄们自用。
“陶节夫,别罗唆了!上船啊!”郭成大叫。远处,无数着装怪异的敌军开始从镇子口冲出来。
“那边有船!”人群中有人指着宋军没有燃烧的几十条船大喊。呼啦一声,人群开始朝那停船处疯跑。
“不能让他们搞那些船!”郭成的面色忽然变得有点苍白,冷汗冲脑门上冒出:“放箭!放箭!”
呼啸的箭簇飞过去,顿时把人群吓阻。有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用尽全力的诅咒着宋军的士兵以及将要到来的蛮人。而还有一些人往水里冲去。
看到陶节夫等人最后上了船,郭成转过脸,冷声说道:“走!弟兄们,记住,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想起这事!”
呼啸声大起,赶到岸边的女真人开始放箭了,只不过宋军的船越行越远,加上河面上风甚大,所以弓箭似乎没有发挥应有的效用。
尽管敌军就在身后的岸上,但郭成强忍着没有回头张望,岸上远远的传来了人群被斩杀的惨叫声…….“我做对了么?”郭成的脸色依旧苍白。当然,他现在想不到,在很多年以后,这件事情依然像永远不会抹灭的伤痕,一次又一次的带给他难以名状的痛苦感觉……
类似于陈桥镇发生的事情,在郭桥镇也在上演,而杨得贵倒不像郭成想得那么多。在杨得贵看来,现在是打仗嘛,打仗就要死人,死谁都是死。难道大发菩萨心肠就不用死人了么?说不定死得更多啊!所以杨得贵不像郭成那样拖泥带水,老早就把在岸边等待上船的难民统统赶走,谁敢靠近一刀砍了。等到女真人来的时候,杨得贵还悠闲的坐在小船船上哼哼小曲,愉快的看着女真人在岸上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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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
仅仅是一个白天的功夫,黄河北岸的形势就彻底发生了变化。顺利拿下了封丘的女真大军,略作修整后便倾巢南下,迅速推进到了黄河岸边。并以位于两大渡口中央的牛家村作为指挥中心,左右两军用了一个白天的功夫横扫两大渡口之间的所有地带,彻底控制了整个黄河北岸。
而宋军则集体收缩到了南岸,并被杨翼分为三大集团:位于上游的杨得贵集团、位于下游的郭成集团以及位于乌台大营的三万中央集团。
两大军队的对峙,终于形成了。
这场对峙毫无疑问的立即吸引了全天下的瞩目。辽国朝野、宋国朝野,甚至半个月后才得知这时消息的夏国朝野,都被这场对峙搞得紧张兮兮。
有人说唐朝的诗人最浪漫,然而无可争议的是,大宋朝的词人们更有激情。毕竟黄河离汴京不远,当对峙的消息传来时,以苏轼为首的大宋文人们居然来了个集体大爆发,成千上万上阵杀敌的豪言壮语被写成了词曲到处传唱。而这些被广为传唱的词曲,也连带着汴京城里的众多青楼怡红院茶楼酒肆也仿佛变成了战场,随处可闻喊杀声。
有人说大宋朝的政治是最有自由争论环境的,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时候的大宋朝廷,经过了之前连篇累牍脸红脖子粗的争论的之后,居然在目前的形势面前平静起来。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对前线保持了一致的口径,竭力声援前线将士。
所以,这场对峙很快在汴京城掀起了一场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的运动,反正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大批物资也在源源不断的向黄河边上送。
当然,以上这些在杨翼看来,只是对峙的这几天发生的一些边角料而已,充其量也就是对宋军的士气起了点鼓舞的作用。而实际的情况是,杨翼等主要将领一致认为,在大决战之前,宋军需要一场小小的胜利来打破女真人不可战胜的神话,从而坚定宋军将士的信心,并进而顺利带动反守为攻的计划的实施。
当然,令杨翼想不到的是,这场小规模的战斗来得非常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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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不错,由于在黎明前下了已阵非常细小的雨,所以太阳出来后天空给人的感觉特别的蓝,进出身体的气体也让人感觉新鲜和愉悦。
事实上,阿骨打的心情并不是太好,从大前天占据了黄河北岸后,四天来女真军遇上了非常大的困难。首先一个是没有船只,宋军仓惶逃窜后前烧掉了许多船,虽然剩下的也有一些但根本不够大军使用。在派出人员收集船只后,则发现无论渔船也好渡船也好连带门板床板早已经被宋军扫荡一空。最后无奈的阿骨打只有下令派出大量的人力砍伐附近的树林,扎制简易的木排。其次是粮食的问题,事实上期望速战速决的女真大军的粮草目前已经所剩无多了。再次是后路的问题,从身后传来的消息表明,河东路的宋军近来有开展行动趋势。很明显,颇刺淑在孟县的不作为,让曾布大大加强了出击的欲望和信心。这样的消息让阿骨打忧心忡忡,如果自己得以继续南进,而偏偏侧翼遭遇河东路大军攻击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全军被困在宋国腹地走投无路。
所以,基于以上问题的阿骨打,对于尽快打垮所谓的黄河防线,心情愈加急迫起来。当然,在阿骨打看来,宋军慌慌张张的丢弃了北岸阵地,那么其依托黄河进行死守的决心是很大很明显的。也正因如此,整个女真军队一直都在演练渡河进攻的战术,并且所有的兵力布置都是进攻模式的。
既然下定了尽快开展渡河攻击作战的决心,阿骨打就认为在这之前,需要来一次小规模的试探渡河。这样一来可以检验一下自己部队几天来的准备成果,二来也可以摸摸对岸宋军的虚实。
所以,阿骨打现在正在陈桥镇,他今天一大早就从牛家村跑到陈桥镇,不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而是这次试探性的进攻,就在今天进行……
第97章 今夜有暴风雨(一)
黄河是条大河,当然,大河并不意味着就看不到对岸!就算是陈桥渡这样宽阔的河段,只要在岸边站得高一点,光天化日之下对岸有什么动静,还是基本上能弄明白的。
眼下的陈桥渡,气氛相当的紧张。早在前一天,杨翼就接到了消息,对岸的敌军在陈桥渡集中了一批木筏以及宋军遗留的船只,而从陈桥镇上空升起的大量炊烟也说明敌军的数量在迅速增加。
经过分析,杨翼认为对方不可能在短短的四五天时间里就能收集建造足够的船排进行大规模的横渡,并且也不可能如此轻率的发动全面进攻。因此对这件事情只能有两个解释,一是有可能对方要开展一些水上适应性的训练,二则是对方很有可能要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基于以上的判断,杨翼在晚些时候命令已经基本成型的水军分队,进驻了陈桥渡口的南岸阵地。“首战一定要赢!”送孙竖南和陈远鸿上船的时候,杨翼非常郑重的交待:“必须要打痛他们,这样才能激励我大军士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体现出我们死守防线的决心,这一点目前在我们的整体策略上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对于杨翼说的整体策略,孙竖南与陈远鸿并不了解。虽然他们现在负责着乌台大军的几乎全部水上力量,但对于“反守为攻”这样的机密计划,目前还不是他们这个级别应该掌握的东西。
不过不了解归不了解,为官多年的陈、孙二人对于上级交待的事项,还是要非常坚决的予以执行的。当然,还是第一次准备参加水上战斗的孙竖南多少有点不太自信,在去陈桥渡的船上他这样对陈远鸿说:“远鸿,虽然兄弟我是队长,你是队副。但毕竟我是马步指挥出身,万一真的要在水上打一场,恐怕兄弟我在经验上还是远不如你的。到时要是有什么危急情势,远鸿老弟还要多关照为兄啊!”
陈远鸿对孙竖南的意思明白得很,只不过他比孙竖南还要紧张一些:“兄长说的哪里话?小弟我虽然在水军里头混了些年头,不过毕竟是江宁水军啊!江宁知道么?那里上百年来就没打过仗!不比兄长你啊,好歹你在梧州的时候也参加过对交趾的战斗不是?当年大将军郭逵血战富良江,听说你还参加过运粮队嘛!真要打一仗,兄长还是多关照小弟才是!”
孙竖南不再说话,表情严肃的望着滔滔不息的黄河水,良久才叹口气道:“真是误交损友啊……嘿!这仗我却真要威风一把才行,难不成一辈子都背着运粮队的名声么?”
事实上,战斗来临得相当的快,就在宋军水军分队进驻陈桥渡后的第二天,对岸的女真人就始了试探性的进攻。而在后世的史书里,也通常把这次战斗,规定为黄河战役的正式开始。
毫无疑问的是,女真人的这次进攻秉承了其以往快速凶狠的一贯作风。尽管这是在河面上,尽管女真人的小船和木排都比较简陋,但当他们排着密集的队形,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全力行驶向对岸的声势,看起来还是相当骇人!
宋军的动作却也不慢,以车船为主力的宋军船队在孙、陈二人的带领下勇猛的当头迎上。战斗就这样打响了。
在两支船队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女真人首先开始了远程打击。事实上以狩猎为主要生存手段的女真士兵臂力和准头都相当的好,即使在摇晃不定的河面上发出来箭簇,依然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挡板!”孙竖南高声呼叫。其实他的叫声在阔阔的河面上没人能听得清,不过日常训练的时候宋军早已经把防箭作为一个主要的项目。所以在女真人的箭击开始后,车船集体转向,将护板一面朝向对方。
车船是这样一种船,它比较窄小,但身形修长,船头带有尖刺。船上规定人数为十二人,在船的下面装有踏轮,行进时候依靠脚踏提供动力,因此速度极快,并可以让士兵们腾出双手使用武器。在船的两侧装有可以拉起的护板,用来防备对方武器的袭击。
护板果然发挥了威力,女真人铺天盖地的箭雨在护板面前丧失了威力,“噗哧”声密集响起,宛若爆豆一般,把宋军车船的护板插的有如刺猬。
“放箭!”陈远鸿在另一条船上竖起了小旗子,这种通讯方式还是在南泊的湖上训练出来的,当然此时的陈远鸿并不清楚他的这么一举,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旗语”在实战中的首次运用。
宋军的还击开始了,士兵们的弩箭疯狂的激射而出,越过宽阔的河面覆盖过去。惨叫声顿时在对方船队响起,不断有被利箭击中的女真士兵落水。
“冲啊!”孙竖南也举起来旗子,大声呼喊。宋军的车船纷纷再次掉转船头朝女真船队冲去。毕竟车船的行进依靠脚踏,所以行进过程中宋军士兵们依然可以用双手不停的拉箭攻击对方。
女真人无疑有点发懵,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居然可以一边射箭一边保持如此的高速,一时之间俱都大骇,密集的船队阵形松动开来,不少船只在弩箭的打击下开始四下散开。
“杀!杀!杀!”岸上,无数宋军士兵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开始为正在冲锋的船队呐喊助威。郭成脱掉上装,跳跃到一个才搭起的台子上,举起大锤猛烈击鼓,几十面军鼓立即跟随着节奏疯狂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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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岸的女真人亦不示弱。在阿骨打的亲自带领下,也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也竭力呐喊助威!
一时间,河面、河的两岸杀声弥漫,在夏日的晴空下,激烈的水战如火如荼。
两支船队越来越近,女真人迅速改变射箭的方式,朝天上大仰角的射击。这样做立即取得了效果,箭簇上天后,通过下坠产生的力量依旧非常强悍。而角度变化后的箭簇也使得宋军的护板不再能够有效的防范从上而来的打击,宋军开始出现伤亡。
“冲啊!”敌军就在眼前了,孙竖南这个时候已经不再紧张,震天作响的战鼓声和呐喊声让他热血上涌、双目赤红:“老子不是运粮队!”
就这么一刹那,两支船队终于冲到了一起。宋军的车船这个时候体现了速度的威力。带有尖刺的船头猛烈的撞击着女真人的船,让许多船开始侧翻。河面上乱作一团,混战开始了。
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什么队形可言,双方的船只在河面上互相追逐砍杀。宋军的船只更快更灵活,在追逐运动中占有明显的优势,而且不时拉起的挡板有效的防范了一部分的攻击。而女真人虽然船速慢,特别是许多木排完全没有速度可言,不过他们生来就是捍勇的战士,每当宋军的船一靠近,就有一些女真士兵奋不顾身的扑跳上去。水战,有时候也可以是肉搏战。
战斗在各处展开,河面上的船只互相用长兵器对捅;小小的船上,双方士兵用刀子互砍;水中,掉进水里的双方士兵在流速不大的陈桥渡的水中互相扭打、撕咬!
田老六顾名思意排行老六,他是厢军,事实上他一家人除了老娘都是厢军。今天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一支从天而降的利箭把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兄弟钉死在了船上,鲜血和脑浆溅了他满脸。不过在混战开始后他的运气就到了头,车船的弱点就在于为了追求速度船身过于狭窄,吃水也比较浅,所以容易翻船。田老六的船被几个飞扑上来的女真士兵一撞,居然就翻了。连喝了几口水的田老六刚浮上水面,就被一个女真人死死的掐住了脖子。
田老六觉得力气在远离自己而去,他慌乱的蹬着水,手不由自主的胡乱挥舞,然后他的头就被按到了水面下。“完了,老子挂了!”田老六在水下徒劳的凸起了双眼,水浑浊不清,对方的某个部位贴在他的脸上。“死都咬你一口!”田老六用尽剩余的力气张口狂咬,居然咬下一大块东西来,而对方却忽然松开了手。田老六浮上水面,一口吐出了嘴里血乎乎的东西和布碎,“好像…那玩意是男人专有的啊!”田老六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了,他在水中将昏死过去的对手踹开,大骂道:“还真想去汴京啊?那地方太监也不缺你一个!”
这场战斗实际上进行的时间也并不长,毕竟女真人的船实在是比不过车船,在混战中船队散开后这种比较优势更是非常明显。车船灵活的在女真人缓慢难以控制的船排间乱窜,不时利用尖刺以及护板后伸出的长枪将对方搞人船毁人亡。虽然宋军士兵也有翻船落水或者是搏斗伤亡,但很明显,女真人的完蛋比例更是大上许多。
鸣金声终于响起了,女真人终于开始后退!许多船只开始向中心靠拢,依靠聚集起来的力量且战且退。当然,还在河水中厮打的女真士兵就遭了秧,他们被来回扫荡的宋军船队给杀得很惨。
“得胜了!”孙竖南抹了抹脖子上的汗,说起来他作为指挥者虽然头一个冲进了对方的船队,但是随后他的船就被其他的车船给护住了。所以在他的船上并没有人员伤亡,也因此刚开始冲锋时涌上来的热血已经迅速回退到了身体的其他部分。在他旗帜的号令下,一部分车船扫荡水面战场,杀死对方落水士兵的同时救助自己的士兵;另一部分船只则紧紧的逼迫住对手,并且不断用弩箭与对方互射。
“咱们也撤,别在这里停留!”看到大局已定,孙竖南就决定后退,毕竟杨翼交待了这场仗要给对方留下宋军要全面死守的印象。只不过,就在宋军船队开始全面后撤的时候,孙竖南发现坏了,对面岸上女真人开始使用投石机轰击已经分离的宋军船队,更要命的是,有一艘宋军的船远远的落在后面,和女真人的距离实在算不上远。而陈远鸿,正在那艘船上。
说起来陈远鸿今天有点窝囊。打混战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有点发虚,一直命令自己的船在战场的外围游荡。待宋军取得了优势之后,陈远鸿又开始着起急来,这样一场胜利自己不好好表现一下多少有点过不去。于是他又匆匆忙忙的冲进了战斗的核心部分。当然,这个时候已经是战斗的尾声了,急于取得战果的陈远鸿不甘心的一直追着对方的船,直到孙竖南下令包括逼迫对手的船也要和对手分离的时候,陈远鸿仍然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个才掉头。
“啊哟!”两块大石头一前一后的砸进了车船旁边的水里,巨大的水柱从河面上突起,掀起的浪花使本就摇晃不定的船翻掉了。陈远鸿和船上还活着的几个士兵落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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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呢?”孙竖南这时不及多想,立即下令本船掉头去救。只不过陈远鸿离女真人实在太近了,任孙竖南的车船行驶得有如飞起一般,好像还是慢了女真人一拍。很明显,女真人认出了陈远鸿指挥船的身份,数艘小船迅速向落水者靠近。
“完了!”陈远鸿发现自己这回恐怕凶多吉少,堂堂江宁指挥加上武学的优等学生才打一仗就要死河里边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死有其所。本来他还想挣扎着游上一游,毕竟这里是陈桥渡流速很缓和,游回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在看到离自己数丈远的几名落水士兵被女真人捅死之后,陈远鸿救决定放弃挣扎。“还是随波逐流好了!死就死,我这人本来就是随波逐流的一代水军么!”
快!要快!快如离弦之箭的车船上,孙竖南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怎么看对方也就一步之遥,自己不定赶得上啊!岸上的宋军和对岸的女真军也发现了异常,再度齐声呐喊起来,河面上出现了非常有趣的一幕。
一根绳索突然飞越过十丈远的距离,绳套准确无比的套住了陈远鸿浮在水面上的身体。说起来自从那次金明池争标之后,获得了巨大荣誉的孙竖南就一直把这绳套当作了宝贝,去哪里都带着。现在看来,这玩意确实是个幸运的宝贝啊!
车船的去势极快,套住陈远鸿之后去势不减继续前冲,眼看着就要冲进几艘合围的女真小船中的时候,才勉强的从边上迅速的快急的掠过,激起的波浪震得正在破口大骂的女真人摇摇晃晃。
躲开飞来的石头,孙竖南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了岸边,而陈远鸿明显晕掉了。
“还好你没勒我脖子上!”陈远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孙竖南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此时宋军营地里载歌载舞欢庆今天的胜利,也就只有陈远鸿还在为白天的事情惊魂未定,:“这绳套救过我的命,现在归我所有。不给?瞧你那吝啬的德性。知道么,我打算把绳套供起来,立个碑烧烧香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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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战的胜利,当然引起了轰动的效果,本来只是一次小小的水面战斗,却引起了宋国朝野的极大震动。在天下人看来,自从开战以来从无败绩的女真人终于败了一次,这当然是件振奋人心的大事。“打过黄河去,收复失地!”“大宋水军,天下无敌!”两天来,汴京的街头上到处可以听到这种声音……
牛家村。
“他们还真以为守得住么?”阿骨打愉快的笑着,大前天的那场战斗更加坚定了阿骨打迅速越过黄河的决心:“他们的实力真的是很有限,如果他们有足够的那种奇怪的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有反攻的机会。可是他们有么?”
事实上,就在陈桥渡发生激烈水战的同时,女真人还在郭桥渡发动了规模更小一点的试探攻击,而宋军很明显的并没有车船助阵,车船全都开到陈桥渡去了。杨得贵带着一帮整编过后的败兵,乘着小渔船,在河面上也就是远远的晃荡了一下,就退回了岸上。
在阿骨打看来,宋军的全部水上实力,也就是在陈桥渡战斗中的那一点罢了,根本没有足够的那种怪船。此外宋军应该是非常害怕自己的军队,就算那天水战上取得了点优势,也不敢继续追击,而且还很快退回岸边保全实力。而且实际上女真大军刚到黄河边上的时候,宋军又是烧船又是烧林子的,死守的意图非常的明显。
所以这几天阿骨打放心的安排了大量的人力到各处收集木料扎木排,他并不是太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女真人是不可能在宋境停留太久的,而来了宋国却打不到都城,是一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只要大军齐渡,无数的船只冲锋,宋军是不能阻挡我们的!”阿骨打为自己打气:“我们有投石机控制河面,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宽阔的船排搭载马匹随时上岸冲锋!当我们集中于一点上突破的时候,甚至可以取得兵力数量上的优势!毕竟他们判断不出我们要在哪个渡口发动进攻!只有分兵把守。待到我们上了岸,谁会是女真人的对手?”
“后天!后天夜里!就是决战之时!没人知道,我们将要集中目前比较分散的部队从郭桥镇突破!”阿骨打在牛家村的村子口的大树下抬头看了看天。现在是白天,不过很奇怪的是在太阳的周围,有几道淡淡的彩色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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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就是决战的时刻!”杨翼看着大厅里的上百名将领。在这些人里边,有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有自己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学员,有从京辎各地齐聚而来的厢军将领,有从河北西路投奔自己的禁军骨干,然而今夜就是决战的时刻,又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呢?我真的作好准备了么?
说起来大前天的水战,已经给了南岸的宋军以莫大的鼓舞,从士气上来说,应该到了可以一战的时候。此外各种设备、马匹、粮草,已经全部到位,各种比较特种一点的比如折可适的竹铜炮兵等也训练完毕,加上船队的准备和暗地里紧锣密鼓的兵力调动,从某种程度上说,开展渡河攻击基本上有了一个过得去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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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严格的角度上看,眼下的乌台大军还有相当多的细节是不合格的。起码章楶和种师道就多次提出了许多看似微不足道,其实却非常重要的细节疏漏。
在杨翼看来,比较明显的不足主要在几个方面,一是船只的使用问题,无论厢军还是河北军,绝大多数不识水性,更别说驾驭船只了。两个渡口流速缓慢还好办,实行中央突破的三万主力要想在风高浪急的黄河中段渡过去,实在是非产困难。佟项为这个事情曾经提出采用铁索连船的建议,他认为这样就不会存在渡河的危险,然而易随风则对佟项的建议极力的予以了反对。易随风举了无数的事例用来证明铁索连船往往会招致惨败,最扎眼的当然是赤壁之战,说得好像铁索连船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宿命一般。当然最后杨翼否决了佟项的建议,杨翼倒不是相信什么神秘主义,而是因为要想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小船连起来需要的铁索恐怕不在少数,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实在不切实际得很。
第二个明显的不足则是对于对岸的情况以及地形细节并没有完全摸透,虽然乌台大营里有沈括制作的沙盘,但毕竟沈括受到这个时代的整体限制,他的地图远没有达到精细的程度。对于上岸后可能会遇到的地理问题,各部队并没有足够充分的准备,毕竟天色会很黑而且没有非常详细的地图可以携带。再者更重要的是对于女真人的兵力分布,宋军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大概知道女真人也如宋军一样分成了三个部分,大概的中心位置在离黄河岸边不足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里,当然,另外还有很多小部队分散在各处砍伐树林、筹备船只。
其他的问题则比如还存在比如李宏伟、王有胜的部队并没有到达,携带的干粮不会太多的情况等等。
尽管除了以上之外还有其他的很多问题,但杨翼认为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一旦女真人开始集中兵力,首先打过来,那么这场仗宋军多半会完蛋。因为没人能判断女真人会从哪个渡口杀过来,如果本来人数和对方相当的宋军分兵把守两个渡口,那么战斗力本来就不强的部队在人数上就会居于劣势。向来强调集中优势兵力的杨翼是决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
“进攻将在今夜午夜时分开始,首先由郭成集团、杨得贵集团在两个渡口实施佯攻!然后半个时辰后中央集团开始渡河!”杨翼逐一下达作战指令:“孙竖南和陈远鸿的船队,要在佯攻开始后控制整个中央段的水面,为大军提供掩护!折可适和王景的部队作为进攻的第一梯队率先上岸!记住,一定要用油布包好你们那些破竹筒!不到用时不打开!另外赐胡军的一个指挥作为本帅随行部队作战。莫日根与姚硕昊带领一个指挥跟随章楶等大人上岸!易随风带两个指挥负责收拾遗留船只,并派人驻守大营……其余的细节计划,本帅随后发给各位。”
“本帅的那口棺材没坏掉吧?整天摆在乌台大营的门口真是难为了那几块柳州楠木。给本帅带上,抬棺上阵不是说来玩玩的!不成功就成仁义!”
“各部上岸的动作一定要快!各部船排如有掉队不予理睬!”
“上岸后各人所在部队按照计划向指定地点集结,不管上了多少人直接集合出发!”
“可是!”章楶知道这个时候提出疑问并不合适,不过他要提出的问题很重要,于是犹豫了半天才道:“适才我看到太阳边上有暗淡的彩色光圈,天气恐怕有变!”
“没错!”杨翼冷冷的笑着:“今夜,有暴风雨!既充满了危险,也是我们的机遇!各位,胜败就在今夜,我大宋国运亦在各位手中!立即回去作好准备,天黑后开始调动,午夜时分,就是我们胜利的开始!”
第98章 今夜有暴风雨(二)
风刮起来了,雨下起来了。这是在元佑三年的六月初的一个夜晚,京淄路边缘的黄河岸边,午夜时分。
事实上,这场本在预计中的狂风暴雨来得是如此猛烈,似乎就这么一瞬间,充满了整个天地,伴随着撕裂黑暗夜色的闪电,伴随着轰隆巨响的雷声,将黄河两岸浇灌得有若无间的水域!林木,在狂风的呼号中沙沙作响;山川,在闪电的间隙中露出就黑暗的峥嵘;河水,在瓢泼暴雨的摇荡下如暗夜中狂暴的精灵,奔涌,向前奔涌!
陈桥渡。
“吹号!擂鼓!”大雨里,郭成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他的声音在这震天动地的大雨中是如此渺小和不堪一提,但毫无疑问的是,随着第一面军鼓的响起,无数鼓点立即发动,凄厉的号角声刺透了狂暴的层层水幕,向四周扩散开去。
元佑三年,宋军对女真军的大反击,在这个夜里正式拉开了帷幕……
宽阔的陈桥渡,此时有无数小船在风雨中前行,原本流速极缓的河面,在暴风雨中竟然也掀起了波澜,使得船只的行进非常的困难。郭成站立在船头,任凭风雨的锤打和船只的摇晃,尤自巍然不动的看着远方。然而这个夜实在是太黑了,就算是在闪电的间隙中,对岸仍然被充斥天地的雨水所阻挡,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敌人应该被惊动了吧?”郭成带领着上万部队担负着佯攻的任务,不过在他的心里,更希望这次攻击不只是取得佯攻的效果。他要杀人,到对岸去杀人。“这么大的风雨。就算是陈桥渡都这般难行,杨大人他们能行么?”郭成用力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而此时对岸终于有了响动,风雨中隐隐约约的传来号角与鼓声……
郭桥渡。
“佯攻么,关键还是在一个佯字上!”杨得贵惬意的翘着二郎腿,斜靠在一张厚实的垫子上,斟上一杯浓烈的传香美酒细细品尝。
杨得贵所处的位置其实是在船上。只不过这艘船略微有点不同,它比较大,因此上面有个船舱,这可是杨得贵花了好大功夫鼓捣出来的。当时鼓捣这船的时候杨得贵只是为了显摆一下自己统兵大将的威风,不过很显然这艘船在风雨中发挥了作用,起码现在杨得贵可以舒舒服服的躲在里面不惧风雨。当然,摇摇晃晃的船身和不断传来的雷声、鼓号声正在提醒杨得贵,现在并不是追求舒适的时候。
“谁说不是时候?”杨得贵嘴里含着美酒,眯缝着眼睛享受着晃荡的感觉。这种感觉,嗯!非常熟悉,使他想起了幼年时母亲的怀抱。说起来接到佯攻的任务之后,杨得贵就决定要坚决执行到底!与郭成想着假戏真做不同的是,在杨得贵看来,执行的重点还是要放在“佯”字上,“佯么,就是假!”杨得贵将含在嘴里的酒咽下去:“咱只要鼓捣出了足够大的动静,用不着这么早上岸去拼命啊!先在河这边晃悠吧!”
带着这样的指导思想,位于郭桥渡的宋军,基本上就只在靠近自己一方岸边的水面上晃悠,希望通过鼓号声以及在闪电下露出的无数船只吸引对岸的注意。
“大哥他们是时候发动了吧?老天保佑,可别让大哥掉水里去。当然,万一大哥真掉水里…杨传香该把他的钱给承福呢还是给我呢?”……
乌台岸边。
一道闪电忽然划过天际,就这么一刹那,顿时将黄河两岸照得如白昼一般。亮光下,无数士兵或扛着船或扛着武器向岸边行去。三万厢军何其之多,在闪电中沿着河岸望过去,一眼看不到头。
这里没有鼓号声,土地被暴雨冲击得非常泥泞,这使得士兵们前进的脚步看起来很是艰难。杨翼赤着上身戴着斗笠骑着马伫立在岸边,事实上他的心里正在打鼓,因为这场暴风雨实在是威力惊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雨水趁着风势打在他的身上非常的疼,风夹带着雨水使即便带着斗笠的他也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本来他还想穿件蓑衣遮挡一下的,不过考虑到很多士兵也是无遮无挡的在风雨里前进,杨翼就认为自己似乎应该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免得将来要是有人写战史的时候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这么大的风雨,真能渡过去么?”杨翼忐忑不安的看着身边的士兵开始把船沿着泥泞的河岸推进水里:“两头的佯攻照计划已经开始半个时辰了,我们这里应该很容易上岸吧?”
“大人!”佟项急匆匆的跑过来,积水的地面差点使他滑了一跤。佟项用尽力量的大叫,因为不大叫在风雨中根本就听不清楚:“没法知道两个渡口的消息,风雨太大,沿线火光无法传信!”
“不管了!”杨翼看到自己的那口棺材已经被抬上了船,稍微远处章楶等人也陆续上了船,道:“传本帅令,出发!按原计划执行!”
随着杨翼命令的陆续传达,宋军的中央集团开始展开今夜的主要行动。黑夜里,超过五里长的河段上,无数小船、木筏,搭载着无数士兵、马匹,浩浩荡荡的渡河而去…….
然而这里显然不是渡河的好地方。这段黄河就像一头奔涌的怪兽一般凶暴,正在肆虐的暴风雨无疑更是刺激了这头令人惊怖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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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家村。
“阿骨打大人!”匆匆跑来的士兵身上满是雨水,他踉跄的跪倒在阿骨打的面前:“陈桥镇打起来了!末将半个时辰前在距离陈桥镇十里的安肃亭接到信,对岸宋军无数,越河而来,劾克歌大人率船队迎战不敌。目下在岸边与我军交战。”
“阿骨打大人!”另外一名士兵跳下马,连滚带爬的大叫道:“南蛮子在郭桥渡的河那边集结,鼓声比雷声还响。末将快马加鞭多次换马,连续骑了两个半时辰才到此处,目下情况如何并不知晓。”
晦暗的油灯火焰,在屋外吹来的劲风袭扰下不住的摇摆。灯光照射下,阿骨打铁青着脸,在牛家村的祠堂里不住的走来走去。对阿骨打来说,这个狂风暴雨之夜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宋军渡河了?他们要干什么?”阿骨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呢?宋军疯了么?阿骨打迅速的命人展开地图,俯着身子看去。从郭桥到陈桥,二者相距接近百里,在这段漫长的河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糟糕,莫非宋军竟然是利用自己全面准备进攻疏于防范之机,进行全面的突袭么?
阿答哲在阿骨打的身边跟着看了一会地图,见到阿骨打半天不作声,不由得着急道:“大人速作决断。宋军分明是要雨夜偷袭。此刻我牛家村附近还有几支人数过千的部队,不若集中起来,速速前往增援两个渡口。此处距离两个渡口数十里而已,数个时辰可到,若是出现宋军已经上岸的情况,立即发动冲击将他们赶回河里。”
阿骨打愣了一下,抬起头盯了阿答哲一眼,遂又摇头叹口气,继续看他的地图。在阿骨打看来,目下的情势的确很严峻。从女真人的兵力分布来说,固然分为三个部分。然而位于中央的主力部队,却不是在牛家村集结。事实上一心想着进攻的阿骨打,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必要在牛家村或者其他地方搞出个大营来。如果把部队过于集中,那么响动也会比较大,并且非常容易让对岸的宋军判断出自己方面的动向,这无疑会对强调突然性的进攻产生不利的影响。鉴于以上理由,实际上女真人的中央主力分成了若干大小不一的部队。其中有将近七千多人,分成三个支队在牛家村的附近护卫。有过万人则待在封丘与黄河之间靠近郭桥渡的期城镇,另有一支主力则驻扎在靠近陈桥渡的潘镇。其余还有很多小部队分散在延绵百里各个地段的小村庄中,收集粮食和木材船只。
也就是说,作为指挥部的牛家村本身的军事力量并不多。他更依靠周围的三支部队的护卫。“如果把这几支部队调去支援,是否会出现中央空虚呢?”阿骨打这样问自己。事实上现在宋军只是在两个渡口发动了进攻,中央这部分的黄河是非常不适宜渡河的,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中间会出什么问题,只不过阿骨打在直觉上总是觉得有点不对。
阿答哲学忽然在阿骨打的旁边笑起来,搞得房间里的一众将领莫名其妙。阿骨打皱起眉头,刚要发作,便听阿答哲说道:“大人可是害怕牛家村附近的三支部队调离后守备空虚么?末将却有个想法,觉得完全不必要理会此处的防守。”
阿答哲自信满满的分析道:“一则这处实在不适合渡河,更兼今夜暴风骤雨,向来贪生怕死的南蛮子焉能出此险招?二则是请看两个渡口的情况:郭桥那边宋军于河面上盘桓不前,而陈桥那边宋军已经到了北岸边,甚至部分已经上岸与劾克歌部交战。”阿答哲顿了顿:“由此可见,两个渡口的宋军行的是一实一虚之策,虚实之间必有一部为主力。试问如此状况下,两个渡口的中段有何风险可言?我等当速速决断,立即支援两个渡口才是!”
“不妥!”阿骨打凛凛生威的盯着阿答哲:“就算你分析的有理,你又怎会知晓哪个渡口才是宋军主力?我们支援当然要判断准确,否则兵力分散大事败矣!另外,我牛家村距离两个渡口甚远,自是不宜轻动。”
阿骨打盘算了半晌,忽然咧嘴笑笑:“传我命令,速令潘镇大军,立即前往郭桥镇方向支援。而期城镇大军则前往陈桥支援。至于我们牛家村,暂且不动!下令三支附近的部队立即向我们靠拢。唔!派出两个百人队,到十里外的河岸看看……杨翼啊杨翼!你还真是有胆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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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张全柱望着齐腰深的水破口大骂。说起来张全柱有点比较不走运。那天一看到女真人要来,不及跑路的他就带着小郭,躲进了这颗树里。这颗树还真说得上是颗好树,起码要五六人才能合抱。居然中间是空的,要先爬上树才能进得来。张全柱和小郭两个人躲在里面还是挺宽敞的,加上从朝天的树洞射进来的温暖疏离的阳光,实际上在第一天的时候,张全柱坐在树洞里听着外面兵荒马乱,还是感觉美滋滋的。
然而,或许人生总是这样,美好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就在第二天,张全柱就发现进了村子里的女真人不是来劫掠的,似乎把这里当作了驻地。张全柱大惊之下不是没想过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逃之夭夭,然而在大树上露出两眼睛仔细观察了局势后,张全柱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这里的守备都非参森严,女真人不但在村口搭建了防止人员进出的土墙。甚至还在村口外边十丈处架设起了高高的岗楼,村子中无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巡逻,从村口中匆匆进出的人员也非常多。“这里是他们的指挥部?”张全柱即感到兴奋又有点害怕,当然,害怕是因为现在根本没有机会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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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由此带来的问题当然是吃喝拉撒。拉的问题其实还不算太大,张全柱想了个办法,就是用积累在树洞底的枯树叶把排泄物包裹起来,入夜的时候爬到树上去,用尽全力的把那包东西有多远扔多远。尽管有两次砸中了两个正在巡逻的士兵,但那两个士兵再看清扔到自己身上臭哄哄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后,只是破口大骂了几句。毕竟他们都认为这只是不知哪个混蛋搞出的恶作剧,毕竟不会有敌人拿这种东西出来打人。
喝的问题也不算大,好在他们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桶水,加上不时出现的雨水,所以至少短期内还能捱上一捱。然而说到吃的问题,可就有点严重了。一开始的那个烧饼根本就没吃几下,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的饿着肚子。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张全柱就觉得完了,浑身开始软而无力,就连爬上树的力气都快没了。而这时候小郭的情况居然比张全柱要稍微好一点,或许是因为小孩子的活力要多一点又或者消耗的体力比成年人少一点。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烤肉的香味。张全柱快疯了,他闻着香味肚子里都快伸出只手来,他和小郭哧溜一声爬上树。望外看去时,却发现树下有两名女真人正在烤羊腿!
“奶奶的,死也要做饱死鬼!”张全柱心里发着毒誓,抢过小郭的那块破石头一把砸下去,只可惜他的准头实在是差了一点,石头刚好砸在两名女真士兵的面前。那两人狐疑的望上看去时,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张全柱与小郭。
张全柱砸石头不准不代表跳下去不准,他一屁股坐在仰起头的女真人脸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被张全柱重硕的屁股给向后压断了脖子。另一个更倒霉,小郭真实机灵得很,跳下去的时候头手朝下,双手使劲突然拉住了那名女真人因为惊骇而张大的嘴巴,用力往两边扯,那人喉咙发出嘀咕的声音,嘴角鲜血直冒,竟然欲呼不得。这边张全柱把坐死的女真人身上佩刀一拔而出,就这么对着被死死拉住嘴巴的女真人脖子上一划…这个世界清净了。
今晚有暴风雨,这是张全柱正在诅咒的事!因为树洞里正在积水,而且水已经淹到腰上了。风声、雨声、以及树洞外传来的马匹嘶鸣以及人的混乱嘈杂声,使张全柱认为一定出了点什么事情!“莫非…今晚要开打了?”张全柱望着小郭,那小子正死死的抓住树洞中的一个突起,以免被淹死在树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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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项!瞧瞧,你闲着没事找一条龙来搞什么呢?没听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么?”杨翼大骂:“你,让那条该死的龙给我滚蛋!滚!”
佟项哭丧着脸死死的抓住船弦,船正在风雨和汹涌的波涛中飘摇,一副随时倾覆的样子。
说起来杨翼现在觉得恐怕这次渡河出了大问题了。
进入河面后,这段本来流速就很急的河流在暴风雨中简直就像大海般狂暴,河底的礁石加上水面上的风,使得整个河面起伏不定,不时掀起巨大的浪花。
宋军的大部队实在需要很多的船,而这些船,只能是附近收集来的小船,就算是世代生活在黄河边的渔夫,在这种天气也不敢出来,更何况远没有渔夫熟悉船性和航道的宋军将士呢?从出发开始,就不断有船只倾覆,而任你水性再好,掉入波涛滚滚的黄河中的唯一下场,就是死亡。
这个时候根本谈不上队形,事实上,延绵数里的横渡面上,谁也顾不上谁。不能调头,调头也是波浪而且更加困难,只能往前,运气好的上岸,运气差的完蛋。
事实上着急的不只是杨翼。各部的长官都在诅咒这该死的天气,他们根本现在都自顾不暇,自己的部队在哪?黑夜中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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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今夜有暴风雨(三)
黄河是条大河。当然,大河并不代表就大得离谱。所以宋军根据河的宽度以及水流状况认为,在摆出了长达数里的横渡正面之后,整个渡河的时间,应该能够控制在半个时辰之内。然而,就像这世界上的几乎所有事情一样,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那么一点差距。只不过,在目下的杨翼看来,这差距也忒大了点。 因为现在天都快亮了,雨也停了,而原定半个时辰的渡河,实际上持续了将近一夜。
说起来杨翼的运气可能不是太好。说不太好的原因是因为他的船在靠岸的时候撞上了一块礁石,结局当然是船翻了。好在翻船的地点离岸边实在很近,加上亲兵们算得上忠心耿耿,不但有人跳下水去捞他,还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了无数的绳套,毕竟杨翼的亲兵都是胡人。所以,杨翼没死,当然跟他一条船的佟项等人也没死。一伙人像捆粽子一般被拖上了岸,当到了岸上之后,杨翼好一会才缓过气来。至于那口随身携带的棺材,掉下水里后居然飘走了,这件事情使得才缓过气的杨翼觉得或许今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其实翻船这种事从古到今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回,有人不是在阴沟里都能翻么?所以杨翼对于自己翻在黄河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真正令他感到郁闷的是,这次混乱不堪的渡河,从目前来看简直就像一场灾难。
首先一个是先头部队不见了。照理说在杨翼的直属部队之前,以折可适等人为首的两个指挥突火枪部队应该是第一梯队,然而杨翼命人在岸边的附近搜寻了一下,什么也没见着。至于其他部队也不见踪影,比如章楶的那个指挥看起来就不知所踪。反正一句话,全都乱了套。
目下杨翼所处的河岸边乱糟糟的像极了菜市场,到处是正在上岸的人和马匹,以及上了岸后正在寻找自己部队主官的士兵们。
“喂!你哪部分的?”“我是十七指挥的,看见我们的旗帜在哪了么?”“我是三十八指挥的,好像我们的将军掉河里去了!”诸如此类的对话在黄河岸边此起彼伏,士兵们乱烘烘的寻找着自己的队伍,有人甚至连武器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佟项!去,集合部队,把这附近的人全部集合起来!看看这一段究竟有多少人!”杨翼有气无力的靠在一颗大树旁:“我那面灵武大旗还在吧?刚才那谁还说看见来着。把旗帜竖立起来,整理队伍,临时编制,准备战斗!”
事实上杨翼现在除了沮丧之外,还是有那么点庆幸的。因为上岸之后并没有遭遇敌军,如果以现在这种状况遇上敌人,估计也就只能是完蛋大吉了。
“难道女真人的主力竟然不在中央地带么?”杨翼拨拉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水草和泥沙,真是恶心啊:“我们其他的部队又在哪里呢?”
待到队伍集合完毕,一夜的大雨终于彻底完结。东方的地平线上有光线涌出,这是一个如此清新晴朗的晨曦。本来在这样充满希望的早晨,人的心情应该是不错的,只不过杨翼和几名将领检阅了部队之后,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上许多。
目前在杨翼手里集合的部队只有不足两千人和几百匹马。很显然,更多的部队在渡河开始后或许在漆黑的暴风雨中搞错了方向,在别的地方上了岸。反正目下也不知道其他的部队在哪里,逐个收拢部队短期内看起来是不太现实的。所以现在何去何从就成了一个问题。
“大人!末将以为不如沿着河岸收拢部队,待判明敌军主力所在,再全面攻击不迟!”佟项考虑了一会目前的状况。他认为现在既找不到自己的队伍也不知道敌人在哪,那么最妥当的办法当然是观望。
“不!”杨翼现在已经吃了点东西,看起来精神恢复了不少,他骑在马上,高大的身形配合着赤裸的肌肤,看起来似乎很有型的样子:“立即叫他们吃点东西,然后立即按原计划方向前进!本帅认为其他部队不管情况如何,一定会坚决执行我们制定的攻击计划!最后的汇合地点,当然是敌军所在的牛家村!把旗帜打出来,我们一路上应该能遇上一些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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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力部队在哪里?杨大人在哪里?天!我们是第一梯队么?这里又是哪里?敌人在哪里?”
对于王景一连串的疑问,折可适无言以对。事实上,打一上岸开始,折可适就傻了眼。
昨天夜里的那次渡河实在是糟糕透顶。大风大雨大浪,加上黑咕隆咚的天色,使最先出发的折可适部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就忙着和波涛暴风雨搏斗了。而事实也证明折可适的部队的确是先头部队,仅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上了岸,只不过岸上黑漆漆的照样看不清道路。这个时候折可适认为既然自己的任务是扫清面前的一切障碍,那么就必须继续向前。
当然,折可适集合部队出发的时候还在下着大雨,火把什么的都不管用,所以他根本没搞清楚自己究竟集合了多少人。一帮家伙操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人叫马嘶的就沿着判明的大概方向往前走。约莫走了两三里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一支女真人的小马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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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女真人的小部队说起来倒霉得很。大风大雨的被上级派到河岸边看情况,沿着河边的小路走了十几里,事实上什么也看不到。而风雨声毫无疑问掩盖了前面的马蹄声以及人声,待到和折可适他们碰了个照面之后想跑也跑不掉了。一番打斗下来,女真人的百人小队就这么没了。
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不过折可适却觉得有点不对,因为打起来得时候场面多少有点混乱,好像这些士兵们并不是自己训练的部队啊?待到再往前走了两里地,折可适突然发现这里虽然看似地形简单,可是各种各样的土丘很多,要想沿着一条直线越过所有的土丘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己的部队在土丘之间转悠了这么久,会不会搞错了前进的方向呢?
最后,在泥泞的道路上折腾了许久的折可适,终于决定原地停下来,等待天明。不多久天终于亮了,雨也停了,而折可适则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眼前的这支部队…认识么?折可适与王景大眼瞪小眼的傻了半晌。情况太出乎意料了,他们在岸边集合的部队是个杂牌军,来自各个指挥的士兵都有,约莫八百多人。至于原先的突火枪部队也不是没有,只是数量就实在是寒碜了点。
“继续向前,直到与敌人遭遇!”折可适对王景的一系列问题全部拒绝回答之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骑在马上大声的叫道:“不管那帮兔崽子们藏在哪里,我们都要把他们揪出来,打烂他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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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目前上岸的宋军,遇到困难的不止是杨翼的直属部队和折可适的先头部队。从陈桥渡到郭桥渡,绵延百里的河段上,无数宋军都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之中,许多船只在暴风雨中丧失了前进的感觉。有些人是因为完全不知道在急流中原来船只是会受到偏向力的影响,他们只认准了一直往前划,其结果自然是被河流产生的偏向力带到了下游。而更多的船只在河面上打了无数转之后,基本上再也找不到自己主官的船只,在黑夜中胡乱上了岸后,静静的等待天明,希望能够找到一支部队可以携带自己。当然,还有很多人认为待在岸边等待是极其危险的举动,如果遭遇到了敌军便毫无周转的余地,所以也有不少人在一些低级军官的带领下,组成小规模的队伍向前摸索。
比如田老六。他本来是孙竖南的水上分队的士兵,负责指挥一条车船,担负着河面上警戒的任务。结果渡河开始后,田老六就发现所谓的“警戒”完全是多余的举动,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除了发了疯的宋军出动外,就再也不会有别的人。很快,田老六的警戒任务就变成了救助任务,许多船只倾覆后有大量的落水士兵,田老六指挥着自己的车船在狂风暴雨中四处游荡,反正救上一个算一个,只不过车船实在是太小了,在救上第九个人之后,他的车船已经快沉了。最后田老六迫于无奈上了岸,当然,这个“岸”指的是北岸。
上了岸后田老六就带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二十一号人摸索着前进,在他看来,既然现在是大军全面突袭,往前走当然是错不了的。如果天明时还能遇上一两个将军带领的队伍,那就更完美了。
又比如章楶和种师道。他们倒是比较好运,上了岸上发现没有损失多少人,甚至部队也还是原来分配给他们的赐胡军那个指挥。只不过令他们郁闷的是,在天明后发现,他们上岸的位置偏离了原定位置二十几里之远,而且与其他被冲到下游的部队不同的是,他们更靠近上游的郭桥渡。对于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章楶和种师道倒是取得了统一的意见。他们认为既然此处离郭桥渡甚近,而且现在也不大可能找到杨翼的位置,那么不如干脆就前往郭桥镇好了。万一杨得贵集团打过了河,他们也可以可以从敌军身后给予杨得贵有力的支援。此外,与杨得贵集团的汇合可以避免这支人数不多的部队被情况不明的敌军吃掉。
对于以上这些情况,杨翼一开始并不是很清楚,直到杨翼遭遇了第一支敌军之后,杨翼才真正搞明白这次渡河,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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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时的女真人,也陷入了一场混乱当中。
牛家村。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阿骨打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乱套了!全乱套了!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似乎整个战场发生了一些令人惊惧的变化,至少现在的阿骨打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整个军队的有效控制。
一开始,阿骨打认为宋军既然玩突袭,那么一定是计划非常周详。从表面上看,宋军在两个渡口一虚一实,那么判定究竟哪一个才是宋军的主攻方向就显得非常重要。至于河的中段,在这样令人惊怖的天气里,宋军是不太有可能搞出什么花招的。
当然,阿骨打对自己面临的困难也有非常充分的分析。首先一个是大量的部队现在并不处于集结状态,而是分散成小规模的队伍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砍伐树林征集船只。面对突入其来的宋国大军,要想在短时间内收拢这些队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第二则是目前处于集结状态的部队也比较分散,除去自己周围的三支军队,其他的分散在郭桥镇、陈桥镇、潘镇、期城镇等几处地方。万一宋军要是集中力量进攻一点,那么这些分散的部队很有可能被单独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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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以上的判断,阿骨打认为,首先应当是让驻扎在潘镇与期城镇的军队火速前往两个渡口救援。自己则集合附近的三支部队,作好万全的准备。一旦确认了宋军的主攻方向,就亲自率领集结好的部队赶过去打上一场。料想经过了连番渡河苦战的宋军,是不大可能敌得住自己这支将近万人的生力军的。至于那些分散的小规模部队,只有花费时间慢慢召集起来好了。
可是现在天已经亮了,似乎一切事情都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首先是派去河岸中段查看消息的两个百人队完全失去了消息。接着陈桥镇方向传来的消息有点不妙,宋军大队已经上了岸,目前已经打到了镇子口。
而更令阿骨打烦躁的是,他刚刚收到消息,前往陈桥镇支援的潘镇军,居然在半路上被一支不知哪里来的宋军给截住了,双方发生了看起来很激烈的战斗,直到现在还没有其他消息传过来。
在另一边,郭桥镇的军队连夜送来密报,说是自己身后遭到了袭击,而河面上的宋军发现状态异常后也展开了攻势,担心后路被断的郭桥镇守军决定撤退突围与期城镇军汇合。而非常奇怪的是,这时候的期城镇军队居然不知所踪。
以上这些本来不足以使阿骨打对自己先前的分析产生太多的怀疑,只不过更要命的消息接着传来。在等待了一夜之后,阿骨打发现自己命令向自己靠拢的三支军队一支也没有到达牛家村。
“他们现在正在哪里?难道到处都遇到了敌人?”阿骨打抽着凉气,惊疑不定的望着从纸糊的窗户中传来的光线:“宋军难道竟在这暴风雨之夜,在整个上百里的河段上展开了横渡?”
“没有所谓的主力的部队?又或者宋军分成了好几支,妄图分割围歼我们分散的各部?”阿骨打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昨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啊:“我,我要尽快离开牛家村!这里很危险,或者这里很快就会被宋军包围了!”
阿骨打年轻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他缓步走到厅门口,忽然自语道:“全乱了套!说不定宋军也乱了套!收拢部队!没错!谁先收拢部队谁就可以横扫整个河岸地区,谁就可以取得这场混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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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三年的这个夏天,在京辎路边缘的黄河战场上,发生了非常有趣的一幕。即使是在很多年以后,无数研读关于这场战斗的历史的人,也依然为这个夏天所发生的事感叹不已。
开展大规模横渡的宋军,完全分散在了延绵百里的岸线上,接着乱轰轰的各种不同规模的部队,穿过山丘、树林、村庄,懵然然的向前寻找着自己的队伍和敌人。而女真人分散在各处的部队几乎都遭遇了宋军。
于是乎,惨烈的战斗在各个地方同时开始。东起陈桥渡、西至郭桥渡,南起黄河岸、北至封丘城,战斗在方圆上百里的地方进行着。树林、村庄、田野,无数偶然相遇的士兵抽出了别在腰上的长刀砍向对方。主力部队在哪里?哪里才是最后的目标?没有一个人知道……
对于双方的主帅杨翼和阿骨打,他们都遇到了同一个困难,那就是根本无法控制住整个混乱的战场。他们都想收拢部队与对方决战,他们都想搞明白现在哪里才是前方和后方,然而,似乎还是那句老话在支配着世事的运转:理想,永远和现实有差距……
第100章 今夜有暴风雨(四)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要想具体的分类恐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然而若是对于现在汴京城中的某些人而言,可以简单的分为瞎折腾和不折腾两种。当然,在杨承福的眼里,所谓的“瞎折腾”指的是杨传香。
“我瞎折腾?没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么?”杨传香朝杨承福瞪着眼睛:“亏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是,没错,我先前看看形势不对跑路了。可那不是你的大哥我的贤侄杨翼让你爹我跑的么?”
“可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杨承福莫名其妙的看着杨传香:“回就回来呗,可才两天的功夫你又要走,这不是瞎折腾又是什么?”
杨传香吹胡子瞪眼睛:“这个问题你得去问杨翼。刚开始的时候他说汴京要完蛋了。好,我走!可我才走半路上呢,他就搞出个什么狗屁防线,立马全天下都说汴京安全了。你说汴京都安全了我不回来能行么?这么大摊生意,一个时辰几十万贯上下,我放得下心么?现在才一回来就听说他的那啥防线又不搞了,带着万把号疯子全冲对岸拼命去了。这下倒好,眼下城里风言风语,说这伙人是有去无回。嘿嘿!我要是不跑,你就要变成没爹的孤儿了。”……
说起来也怪不得杨传香爱折腾,事实上在杨翼带着队伍开始渡河之后的第二天,距离黄河并不远的汴京城立即得到了消息。顿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在绝大多数平民百姓看来,这或许是帝国军队很快就要收复失地的喜讯,于是人们奔走相告,大街小巷到处喜气洋洋,连带着猪牛羊肉主副食品全面降价,一片利好的消息。
可是对于比较精通军国大事的朝堂上的大臣们而言,杨翼这样做绝对是一种冒险或者说是赌博。既然是赌博,那么输赢全要看运气,运气好点说不定就把女真人一锅给端了,运气不好就是全军覆没。而以那些厢军的战斗力来看,似乎全军覆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这就意味着汴京城也许要遭殃了。
于是,就在平头百姓们欢庆大军渡河的时候,朝堂内外的大人们的心情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了几个方面:一是喜欢吟诗作词的文人们集体无语.他们都在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新消息,万一真的前线失利了,那么吟唱一下“孔雀东南飞”或许比“西北望,射天狼”要来得现实一点。二是以郑雍、王敬心为首的一帮人,他们现在的心情真正是七上八下,毕竟女真人都已经到了京淄路的大门口,如果功亏一篑就实在太令人遗憾了。三则是例如文彦博、王存等老臣,他们一方面在不安的看着前线战事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在作着最坏的打算和准备。事实上,自从女真人越过了封丘城之后,从朝廷发往京师周边各路的调兵文书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当然,朝廷频繁的向各路征集兵员,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郑雍和王敬心等人,因为他们绝对不希望大量背景不明的军队集结在京城附近,从而给虎踞京城的殿前司禁军带来过大的压力。于是在这样一种思维支配下,一段时间以来殿前司禁军借着战事紧急之名,全面加强了对京中各个要害地点、部门的控制,此外以郑雍为首的御史台还多次在朝堂上呼吁,应该把各路的军队都调到前线去,没必要停留在无仗可打的京师附近浪费粮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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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目前汴京城的混乱,杨翼当然不得而知,在杨翼看来,现在的黄河北岸比哪里都来得更乱。
杨翼的部队在黎明时朝牛家村的方向进发。牛家村其实算不上远,按照地图上的估计牛家村距离杨翼上岸的位置仅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可是就这么点距离,杨翼和他的部队走了半天却一直没走到。
之所以前进的速度如此之慢,其实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客观条件上的。由于昨晚的那场令人无比郁闷的狂风暴雨的缘故,整个黄河北岸被淋了个透心凉,所有的地面都极其湿滑泥泞,加上很多地方并没有路,需要不停的越过松软的土丘和满是杂草的树林,这使得马步混合的杨翼部行进的时候非常艰苦。第二个原因则是主观上的。从岸边出发之后,杨翼就一直在反思自己之前的种种布置。这次渡河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算不上很成功,这使得杨翼变得有点多疑和小心起来。走了大约十五六里的路程之后,杨翼的这种多疑达到了顶点,因为他发现走了这么远,除了少量散兵之外,一支成建制的部队也没有遇上,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待找来那些散兵们一问,杨翼就发现这些散兵来自各个指挥,而这也就说明或许成建制的部队数量并不多。
“如果没有足够的成建制部队!那么那些分散的小单位或许未必会向牛家村进发!他们缺乏地图和有效的指挥!”杨翼狐疑的对自己提出疑问:“那么牛家村究竟有多少敌人存在呢?我们又需要多少人才能合围呢?”
除了因为没有足够的部队汇合之外,杨翼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这种顾虑来自于敌人。实际上,从上岸到现在,杨翼并没有遇上哪怕是一支敌军的阻截,这让他非常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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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牛家村是个陷阱?当我们懵懂的杀进去之后,反而会被不知藏在哪里的敌人给包围?”杨翼的不安,终于在距离牛家村不到五里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他命令部队停止了前进。因为他认为必须尽快搞清楚整个战场的局势,而目前的最好办法,除了派出斥候打探一下牛家村外,或许只有等待。
当然,此时的杨翼并不知道,命令部队停下来使他错失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牛家村。
说起来,从黎明开始到现在,阿骨打一直很犹豫。
从各方汇聚过来的消息表明,目前已经可以肯定宋军采取了孤注一掷的行动,利用暴风雨之夜从各个河段上渡了过来。而上岸的部队中,中间河段的宋军分成了许多部分,正是这些小规模的宋军,将护卫在牛家村周围的三支军队给缠住了,这样就可以很好的解释为什么三支军队到现在也没有向牛家村汇合,甚至连一个消息也没有传过来,说明战况激烈得很。
而最值得注意的是从两个渡口上岸的宋军,他们规模很大,编制整齐,从陈桥、郭桥二镇的战况来看,这两个渡口的宋军绝对是主力部队,准备得非常充分。
“那么他们战术目标就非常明确了。”阿骨打对着阿答哲下结论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分散在河岸中段的那些宋军才是真正的主力部队,毕竟宋军混乱的渡河不但杨翼想不到,还给阿骨打带来了某种错觉:“他们的计划一定是这样的,中段的宋军分成很多小部队,然后阻截我中央的军队以及潘镇、期城镇的驻军,致使我们无法互相支援,然后两个渡口的主力部队从两边合击过来,扫荡整个河岸地区。就像一个钳子一样夹住我们,嗯,或者可称之为钳形攻势!”
尽管阿骨打已经对形势有了判断,可并不代表他现在能作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决断。本来他一开始的时候认为宋军全面渡河之后会很快突袭牛家村,那么牛家村就非常危险,必须尽快撤离。可是有了以上的判断,也就是说中段的宋军的战术目标只是阻截干扰自己的中央部队,从而为两个渡口的宋军创造突击的条件,那么就说明牛家村暂时还是很安全的,毕竟两个渡口距离这里都有数十里的距离,加上渡口女真守军的拦截,要想这么快的就在牛家村形成合围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本来黎明时还说要尽快离开的阿骨打,产生了犹豫,毕竟离开了牛家村之后,将对控制指挥各个部队带来更大的困难。所以,阿骨打决定暂时不走,再等等其他的消息并做出一些布置。
只不过阿骨打现在并没有想到,杨翼的部队就在几里之外,随时可能冲过来。
于是乎,战场上两军的最高统帅,就这么隔着几里距离,犹豫着……
******
时间再回到黎明的时刻。消灭了一支女真人的百人队之后,折可适的部队依然在迅速向前挺进。在遥远的东方地平线那边,无数道金光将东方的天空映得有点蓝。
本来像这样一个美好的晨曦,即使是在艰苦的行军,也是可以苦中作乐享受一下新鲜的空气和草木甜美的气息的。可是现在的折可适显然没功夫想着这些东西,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是的,好像在那边,地平线的那头,有点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军队!”王景眯缝着眼睛,在黎明的微微光亮里远眺:“那边黑压压的地方是树林,树林上空是有光的,看见没有?很多小黑点从光亮处越过,那是飞鸟,成群结队的无数飞鸟!我斗胆断言,这支军队约有一至两千人,队伍长达半里许。他们前进的方向和咱们一样。”
“哦?”折可适顺着王景的手指望过去,在晨曦的微光中,远方的土山以及树林,好似黑暗幽绿的海面,无限的起伏和延展:“会不会是咱们的部队呢?都是向牛家村方向前进的嘛!莫非是杨大人?”
王景摇摇头:“不!这些人不是宋军。我们是先头部队,被冲到了下游,如果其他部队也被冲到了下游的话那么没有理由和我们集结出发的速度一样快,甚至出现在我们的侧翼。或许他们早就在我们旁边,只是之前比现在天色要黑上许多,我们一直都没发现他们,可能他们也没发现咱们。”
“敌人!”折可适立即认可了王景的判断,他低头想了一想,道:“这么说这些敌人是去增援牛家村的?那边这么快就打响了么?我觉得咱们应该跟这帮人打上一场。万一牛家村那边真打起来了,我们虽然赶不上却依然可以给杨大人减轻点压力。”
侧翼发现敌军的消息很快就使得宋军队伍的气氛紧张起来。在折可适的要求下,宋军迅速摆出了最简单的方阵,毕竟在缺乏基层将领和编制混乱的情况下摆出过分复杂的战斗整型是不太现实的。
就在宋军摆阵的时候,很显然那支敌军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身边有宋军的存在。他们停了下来,并且开始调头。
“有鼓么?擂鼓!准备战斗!”
鼓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来的,那边的那支军队很显然采取了与折可适相同的作法,一时间,整个旷野上鼓声大作,肃杀的气息充满了整个天地……
“女真人!”折可适策马跃上一个小土丘,远处的树林尽头,有一支军队正在列队前来,高高飘扬的旗帜证明了这是敌军。
从那处树林到折可适所处的位置,是一片低矮杂乱的灌草地,毫无疑问的是,很快这片灌草地就变成了战场。
马蹄声骤然响起,战斗迅速的打响了,女真人首先发动了冲锋。
女真人的冲锋非常的熟练,从折可适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女真人的这次冲锋使用了全部的力量,他们一共分成三个部分,左右两军从两翼大范围的弧线包抄,中军则采用直线冲刺!
折可适冷冷的笑着,这真的是一场遭遇战啊!女真人对这次不期而遇的战斗并没有充分的准备,两翼兜的圈子太大了。由于地面上非常的泥泞,加上杂乱的灌草以及灌草中间为数众多的小水坑,严重限制了女真骑兵速度优势的发挥。两翼的女真人要这么大老远的兜过来,时间上或许多少有点来不及。
果不其然,当女真人的中军冲到宋军弩箭打击范围之内时,两翼还远未到达。
“弩箭!弩箭打击!”八百多宋军在王景的指挥下迅速的开始集中攻击中路的敌军,女真人的中军一下子就乱了套,杂乱的灌草与泥泞的水坑使他们冲不起来、铺天盖地的箭雨让他们疲于挣扎。
一片惨叫中,进行中央冲击的女真人开始退却。而这个时候,两翼的女真人才兜到宋军的打击范围之内。
“嘿!出绝招!”折可适大笑。没错,就算上岸的时候再乱,也还是有这么几十个带着突火枪的士兵跟在了折可适的后面。虽然有一些火药被琳湿,但毕竟在层层油布的包裹下还是存留有部分可用的。当然,这部分火药也就够使用一次。
王景抽出战刀,大叫一声,持枪士兵们立即分成两队,站立在方阵的两侧,开始向竹筒里装填火药和碎铁片。
女真人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的冲到宋军的阵前,认为宋军弩箭已经耗尽的他们狂喜的嚎叫着,长长的马刀在黎明的亮色中闪着寒光。
“轰”的一阵惊雷!当头的几十名女真人完全被打懵了。他们第一次见识了火器的威力。只觉的一阵火光忽然从宋军的手上闪过,接着就是一片黑乎乎的像蝗虫一样的小东西铺头盖脸的打上来,再接着脸上身上一麻,眼前一黑,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下来……
“杀啊!”折可适跃马急冲,身后的宋军亦是挥舞着武器跟上,而女真人明显锐气受挫,两翼冲击的部队乱成一团,竟有人打马调头。
肉搏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宋军反冲锋之后,两翼的女真人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后开始收缩溃退。而这时才回过神的中路女真军本来还想组织新的冲锋,但看到两翼溃退后,又一次停住了脚步。
对峙,发生在这片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一边是折可适的几百人,而另一边是将近两千人的女真军。折可适所不知道的是,这支女真军原来是要去牛家村的三支军队中的其中一支……
******
前面有一片树林。
明珠泽和几名兄弟正在泥泞的道路上奋力的策马奔驰。快点!要再快一点!一定要把消息尽快带到牛家村。
明珠泽在接受任务的时候,他所在的部队正在和一支宋军对峙。说起来这支宋军真的是奇怪得很,他们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巫术,反正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像是竹筒的东西,能发出巨响和火光,好像那些火光并没有接触到人,就能把人从马上莫名其妙的摔下来断了气!没断气的也只能捂着脸惨叫,并且随后被补上来的刀子所杀死!
当然,现在明珠泽没有功夫去研究为什么拥有巫术的宋军不立即冲上来把自己所在的部队所消灭,他现在的任务是必须尽快把有宋军部队向牛家村挺进的消息带给阿骨打。
“阿骨打是我们整个部落联盟最英明的英雄!”冲进树林的时候,明珠泽还在想着自己可以有机会与心目中的英雄说话,或许自己带去的消息能让英雄对自己高看一眼吧:“我姓明珠呢!这可是少见的白号姓氏,比黑号姓氏不知高贵出多少,我能和阿骨打说话恐怕也是天意吧?”
这片树林相当的长和黑暗,仿佛有某种神秘的气息。明珠泽开始警觉起来,这是杀气,带有血腥的味道!
一根树枝就在面前突然横伸出来!不好!明珠泽急速的松开缰绳后仰,树枝粗糙的表面在脸上划过,带起鲜血淋漓。接着马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了,明珠泽从马上滚落,尽管泥泞和满是树叶的土地相当的松软,但剧痛还是在身上蔓延。
几声凄厉的叫声响起,其他的几名弟兄也遭遇了同样的局面。风声响起,似有利箭袭来,明珠泽顾不了许多,奋力一滚,身后顿时有支利箭插落地上。
十几名宋军呼喊着从树林的草堆中跳出来了。明珠泽咧嘴冷笑着,鲜血顺着面庞流进嘴角,有点苦。“我姓明珠,我是部落最出名的搏斗手!来吧!”明珠泽厉声大喝,迅疾拔出腰间短斧,向一名冲到自己面前的看起来很猥琐瘦小的宋军劈过去。
那名宋军身材虽然猥琐可是似乎也是勇猛过人。急冲中毫不停留,头一低,举刀上挡的同时一头撞进明珠泽的怀里。两人的兵刃同时脱手,强烈的撞击下两人滚倒在一处,厮打!奋力的厮打!明珠泽的力气明显大些,一下子将那名宋军压在身下。那宋军也不是省油的灯,本来他的脸压在明珠泽的胸口下,身体左右两侧遭受着明珠泽拳头的攻击,但他忽然揪住明珠泽腋下的皮甲,猛力向头后推,双脚发力一蹭,就这么借着湿滑的地面身体一滑,脸到了明珠泽的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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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剧痛从腹下传来,接着脖子上有着金属的寒意。明珠泽知道自己完了,恍惚中好像其他几名兄弟也完了,而关于英雄阿骨打,怕是永远见不着了……
“我呸!”田老六一口将嘴里鲜血淋漓的东西吐掉,大口喘着粗气:“真背啊!才打了几天仗我就咬了两回,我又不是婊子,怎么就好这一口呢?”
******
混乱毫无疑问在持续,战斗发生在每一个地方,例如田老六的遭遇无数次的重复在村庄、山林和田野。
钱长通是武学的学员,当然,中央武学固然杨得贵愉悦的夏一个招牌,但令他更自豪的是他的伯父。没错,他的伯父是开封府钱勰。只不过现在似乎这面招牌不太管用,因为他被堵在了一个村子里。
作为武学的新学员,钱长通本来负责指挥一个营,在暴风雨中上岸时奇迹般的保持了编制。可是霉运就在上了岸后到来了,钱长通的营队在绕过一个小土山后当头撞上了一个正在伐木的女真百人队。按照宋军的编制一个营就是一百人。于是,两百人立即展开了厮杀。具体最后谁打赢了钱长通并不知道,反正打着打着自己就带着几名士兵落荒而逃。刚看见了一个小村子进来找口水喝,钱长通就发现自己是才离虎口又进狼窝,很明显这个村子是刚才伐木的那个女真百人队的据点。村子里扎了很多木筏,当然除了木筏之外,从那些低矮的屋子里走出来数十名女真士兵……
最后,钱长通死了,是被绑在木桩上烧死的。其实死的时候钱长通觉得很遗憾,遗憾的原因是因为上次他打了郭成一顿,然后被伯父钱勰给揍了。眼下从还没从武学毕业呢,却不明白死在了这个见鬼的地方,看来没什么机会在官场上找郭成报仇了……
在无数类似的故事里,值得一提的是陈远鸿。
陈远鸿的运气明显比钱长通好得多,只不过他并不知足,他现在正在一个村子的房顶上屏息宁气。
一开始的时候陈远鸿遭遇了与田老六一样的情况。反正他是上岸,上了岸也带着几十号人摸黑往前走。走了一阵后陈远鸿发现坏了,自己肚子疼,于是他蹲进了一个草丛里头解决问题。幸运之神看起来是死神的兄弟,因为这俩神经常一起出没。陈远鸿蹲在草丛里的时候,一阵马蹄响起,接着就是女真人的呼喝声以及数声惨叫,再后来等陈远鸿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地尸体。
再接着天色微明,陈远鸿就看到两条似乎饥肠漉漉的野狼,反正不是野狼就是野狗。陈远鸿估摸着自己怕是没必要跟两条野狗纠缠不清,所以他撒开丫子就跑。人一跑,狗就追!最后跑得快断气的陈远鸿终于跑进了一个村子,还上了房。
在房子上喘完了粗气,陈远鸿就听到了人声!有人来了,定睛望去,竟然是两名女真人的士兵,当然,这两名女真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必要探究,在陈远鸿看来战斗应该立刻开始。
兵器是没有了,被两条野狗追着的时候已经把能扔的东西全扔了。好在陈远鸿有宝贝啊,宝贝当然指的是他从孙竖南手里抢过来的绳套。要论飞绳套,陈远鸿自问没有孙竖南的准头,不过这并不防碍他把绳套慢慢的伸下去,悄无声息的套在了一个女真人的脖子上。在那女真人大吃一惊的时候,幸运之神与死亡之神就一溜烟的跑了出来。当然,幸运之神照顾的是陈远鸿,死神看上了那名女真士兵。
接着陈远鸿一跃而下,利用江宁水军指挥万世永存的不世神功通过艰苦的肉搏,终于干掉了另一个人……
******
暴风雨过后,今天其实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
好天气并没有给大地上的杀戮带来任何阻碍。
在陈桥镇,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开始的战斗并不是很顺利,先是在上岸的时候,郭成集团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投石机攻击。损失了大量士兵的生命后,才陆续有宋军冲上了岸。上岸后女真人多次从镇子口组织了反冲锋,并把宋军死死的压迫在了岸边一块狭小的地域里。
最后郭成决定破釜沉舟,他命人烧毁了自己带来的船只,以背水一战激励着士兵奋勇作战,终于在太阳出来后率着大批军队冲进了镇子里。
于是巷战开始了。每一条街道和巷子,每一幢房屋都成了惨烈的战场。最后,战斗在一片烈火中结束,而女真人在向北方退却……
在靠近陈桥渡的地方。
章楶与种师道率领的部队遇到了期城镇军。从对方运动的方向上看,章楶认为遭遇的这支军队是去支援陈桥渡的。当然,不管对方究竟有怎样的目的,既然遇上了就必须一战。
章楶和种师道率领的部队除了厢军还有赐胡军。于是这场遭遇战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骑兵的对决。章楶一把年纪了自然在后边运筹帷幄,这并不防碍年纪不大的种师道上阵杀敌。本来一开始的时候种师道对于与女真人马上对决并不是太有信心,他只有热血和决心。可是等到战斗打响之后,种师道才发现,原来赐胡军的战斗是那么的强,骑马的功夫比女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军对冲的时候胡人们远比女真人来得更悍勇!射箭的速率和准头更是令对方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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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战斗没有持续太久。当然并不是因为赐胡军的勇猛很快结束了战斗,战斗结束的原因是女真人突然鸣金退却了。
“一定是因为陈桥渡的战斗分出了胜负!”章楶一边回味着刚才观赏的壮观场面,一边捋着自己的花白胡须:“看起来郭成赢了,所以这支支援陈桥的军队要撤退!”
“追还不追?”种师道一身是血,不过似乎血腥的味道很对他的胃口.,因为他没有任何要擦拭的样子。
“不追!拿地图来!”章楶指着地图:“他们在退却,或许这种退却不是一两个部队的行为,有可能是他们要进行大规模的退却。等收拾清楚局面后再卷土重来!”
章楶眯缝着眼睛,停顿了一下,让身边的种师道心里大骂老狐狸钓胃口:“我们去封丘!如果他们要退却收拢部队,封丘是唯一的地方!”
在郭桥镇。
杨得贵愉悦的享受着好天气,他坐在一个院子里的大树下,端起一晚冰镇的杨梅汤,舒爽的一口喝下。
今天对于杨得贵来说,实在是太顺利了,运气好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开始的时候,杨得贵铁了心要把佯攻进行到底,于是大军就在河的那边荡来荡去。而且河的那边因为没有北岸那么多的礁石,所以急流漩涡也少得多,大军在河面上充分享受着暴风雨带来的母亲般的摇篮。
可是后半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这处的雨就率先停了,而杨得贵则发现形势变了。越过遥远的距离,可以隐约看到郭桥镇里有火光。
“难道…大哥他们这么快就渡了河?还有部分到这边来发动攻击?”感到机会来了杨得贵立即兴奋起来。他发布号令督促全军全速前进。
上岸的时候,杨得贵集团只是遭遇了象征性的抵抗就很快占领了郭桥镇。令杨得贵迷惑不解的是,看起来郭桥镇发生过战斗,然而参加战斗的友军却踪影全无。
“是谁这么识相?”杨得贵伸了伸懒腰,猛吸一口气:“不管是谁在配合我前后夹击,日后总归会知道。而现在,我杨得贵,杨大将军,就要率领大军横扫天下了!”
此时的杨得贵并不知道,这支来去无踪的宋军正在激烈的战斗,而那个宋军的将领,名字叫做陆定北……
第101章 今夜有暴风雨(五)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夏日的天空,最美的时间就是傍晚。当清凉的微风轻抚过大地和山林,总会带给你安逸和舒适的感觉,天空在最后几丝的阳光的映射下,浅灰、暗红、淡蓝,又仿佛染上了远近山峦草丛的青色,或许比雨后的彩虹要来得更绚丽美妙。
当然,对于夏日傍晚所带来的这种感觉,杨翼无暇享受。事实上,在这方圆百里的黄河北岸,也没人能享受。这里是血腥的战场,血的颜色比天空中的火烧云,来得更浓烈!对于身处此地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天实在是太漫长了!
经过了一整夜的渡河以及一个白天的混战,无论是宋军还是女真人,都已经基本搞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女真人这一边,无数分散在各个地方作着渡河准备的士兵,开始放弃自己原先的工作,向各自的部族统领所在的方向靠拢。因为每个人都明白,只有凝聚成拳头,打出去的时候才会更有力。而在宋军这一边,经过各个部队在白天时的瞎摸乱撞,也开始逐渐收拢起队伍,尽管这个时候所谓的编制已经不太起作用,反正对于绝大多数士兵们来说,只要随便碰上一个部队,就算找到了组织,无论跟着谁混也都是在打仗。而双方各个部队的统兵将领,在渡过了一整天的混乱之后,也逐渐开始有了针对新形势的想法。于是各支军队也开始有了明确的战术目的,目前交战的双方呈犬牙交错的形状。
宋军原定的计划是仿效笠泽之战,实施两翼佯攻,中央突破的战术。但是针对目前这种情况。不少部队临时改变了计划。在郭桥渡,杨得贵在傍晚到来的时候,终于开始指挥军队沿着河岸横向运动。在陈桥渡,郭成决定继续穷追正在向北面退却的原陈桥守军。在牛家村周围,三支由折可适等武学学员指挥的部队,缠住了意图向牛家村靠拢的三支女真军队。在北去的路上,章楶和种师道再与女真期城镇大军交手之后,便带着大批直属部队迅猛的向封丘方向穿插,要彻底堵死女真人的退路。而在潘镇,陆定北率领着自己的近千悍勇骑兵,死死的咬住了正欲向中央开进的潘镇女真军……
对于以上这些,杨翼并不是很清楚,但很明显的是,杨翼现在知道自己错失了一个天大的良机。
“你说!为何本帅会犹豫了一整天?为何?”杨翼愤怒的盯着佟项,狰狞的表情搞得佟项有点心里发毛。
“这个…自古军中主帅讲究的是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佟项闪烁其词,心说这能怪我吗:“主帅自然不宜轻身犯险。子也曰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个什么还说过…..”
“现在!”杨翼拔出刀:“我是说现在,立即集合所有人马!目标牛家村!冲过去!宰了阿骨打!”……
说起来,杨翼现在是后悔到了极点。一开始的时候,杨翼的多疑使他在快到牛家村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他始终认为牛家村决不会毫无防备,这一路下来什么敌人也没遇到更加令他感到不安和惶恐。在当时的杨翼看来,肯定有一支或者几支女真人的部队在不知什么地方躲着,就等着他这只大肥羊跳进口袋里。
结果,先是陆陆续续有一些小部队汇合到了杨翼的旗下,这些散兵游勇带来了很多版本的各种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杨翼从这些故事中多少也搞明白了一些事情,那就是女真人也处于混乱中,而且还不只是混乱那么简单,许多成建制的女真部队被分散的宋军部队给缠住了。更重要的是女真人似乎并不清楚宋军的主力再哪里,好像也处在瞎猫抓盲鼠的境地之中。这或许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自己一路行来却没有遭遇大队敌军阻截的奇怪问题。
然后就是派出去的大批斥候开始陆续返回。他们带来的消息直接把杨翼推进了悔恨的大坑里。
“什么?你们在附近没有发现哪怕一个女真百人队?”“你是说你确定牛家村那边有人,但是人很少?”“你叫田老六?名字还不错…折可适的部队在二十里外与一支向这边运动的敌人开战了?”
“没错!”田老六望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似乎还要年轻一点的最高统帅:“本来我们二十一个人只是瞎转悠,后来看到飘有[折]字大旗的宋军和一支敌军都往这个方向走。然后他们打了起来,我们就按照他们走的方向走,路上还顺便灭了几个也往这里赶的敌人!”
“这么说….我竟然与阿骨打距离这么近,而且他周围还没有军队护卫,更而且….”杨翼的手摸着别在腰间的弯刀,现在他的心情郁闷到了顶点,不知是想砍别人还是砍自己:“我居然在这里浪费了大半个白天?”
“佟项!集合好人没有?”也许是一整天的郁闷现在需要一个大发作,反正现在杨翼觉得血气上涌,手里的弯刀开始莫名其妙的胡乱挥动,他旁边的人被他唬得鸡飞狗走:“操家伙出发!不!冲锋,一直杀进牛家村,我,杨翼!杨冠军将军参知枢密户部侍郎武学谕黄河两岸权宜所有事!马上要宰了阿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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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家村。
“你看清楚是[杨]字大旗了么?是不是还有面旗帜上有灵武二字?”阿骨打忽得一下跳起来,揪住面前一个斥候的衣领。这个斥候是曾经在南京待过一段时间,认得宋字!没错,不会错了!杨翼来了,那个传说中所向无敌杀得党项人闻风丧胆的杨煞星,现在就在五里之内!
阿骨打的气息忽然变得有点粗,脸色开始变得有点绿,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一边的阿答哲都有点心惊!
“走吧,阿骨打大人!”阿答哲小心翼翼的看着阿骨打的脸色:“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们这里只有几百人,凶险啊!”
“走固然是要走!”阿骨打从一开始的冲动中回复过来,重又坐到了椅子上,思索一会,忽然冷笑道:“原来宋军没有主力,渡河时的那场暴风雨把他们也搞乱了套。否则杨翼也不会在那边等了这么久!去封丘!我们要去封丘!那里即是退路,也是收拢部队的好地方,想办法通知所有部队,全部向封丘尽速回收,只要我们女真人聚在一起,天下间没有我们的对手!”
“呜!”悠然凄厉的号角声忽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刹那间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劾克歌大人!是劾克歌大人到了!”阿答哲一下子激动起来,这是女真人的号角!来自期城镇军队的号角!
“打起来了么?杨翼冲过来了么?”此时的阿骨打心里充满了无数疑问:“为什么期城镇大军会出现在这里?”
******
世事总是那么难以预料。
至少对于杨翼来说,今天实在是一个令人不知所措的日子,他刚刚经历了从狐疑到悔恨再到兴奋的这么一个过程,可眼下他又重新回复到狐疑的状态之中,“世界真是圆的?”杨翼现在骑在马上,纳闷的望着前方:“女真人真有伏兵?”
天色越来越暗了,远处的牛家村依稀传来几许灯火,然而望得见不代表去得到。在距离牛家村一里多的旷野里,两支军队正在对峙!
杨翼其实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没错,劾克歌来了,只可惜他并没有带来期城镇上万的大军,只带了其中的千多号人!事实上,这件事情算得上阴差阳错。
在白天的时候,章楶带着自己的部队与前往陈桥渡救援的期城镇大军在半路上交了手,交手的过程非常短暂。作为期城镇大军的统帅,劾克歌在得知陈桥失守的消息后,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和宋军纠缠,于是立即下令全军北撤,向封丘方向撤退。
世界上的无数战争或许都是由偶然构成的。本来按照劾克歌的所知,既然阿骨打身边有三支军队将近万人拱卫,当不致有什么危险,可是既然现在宋军处处分兵,又是攻打陈桥又是阻截自己前去救援,难不成牛家村附近的几支军队也会遇到与自己一样的情况,被某个宋军部队所纠缠呢?
于是在北撤的路上,劾克歌将军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往封丘撤退,而他自己率领另一部分前往牛家村,好死不死的刚好赶上了杨翼向前推进的步伐……
夜色就将来临,不期而遇的两支军队,在这黯淡的色彩里看着远处的对方。风声很轻,响亮的是漫天作响的号角和军鼓!
“我已经看见了牛家村!不管是不是个圈套!我都要闯上一闯!”杨翼咬咬牙!慢慢的举起了手里的弯刀,太阳的最后一丝光彩似乎映在了他的刀上,寒光迫人!“两强相遇勇者胜!目标不变!冲啊!”……
******
“嘘!”
“别嘘了你就!”张全柱狠狠的盯了一眼面前朝他竖起手指的小郭:“没听到外边又是吹号又是擂鼓的么?谁还听得到咱这破洞里的声音?”
“是打仗么?”小郭的脸上居然带有一点兴奋,事实上尽管树洞里的水已经下去了,只不过被折磨了一整天,加上饥饿,他的身体正在发抖:“我听路过的说书先生说过打仗的事!好厉害啊!关云长大刀一晃,就倒下一大片!“
“想看看打仗么?”张全柱忽然冷笑起来:“你到树顶上自己看去,不过别离开!”
“那你呢?”
“我?本将军肚子饿了,不过奇怪得很,我现在想吃的东西是人肉,想喝的是人血!”
第102章 今夜有暴风雨(六)
最后一缕阳光完全消失了,夏夜终于把磨磨蹭蹭赖着不走的黄昏完全赶离了这个世界。一轮明月更是踏着夕阳离去的步伐,早早的挂在了天空中的那个角落,柔和得令人心醉的银色月光,仿佛一层洁白的轻纱,披盖在血红的牛家村的土地上。
没错!是血红!此时的牛家村附近正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唯有血红才是属于战斗的颜色!
张全柱这个时候爬在树上,带着略为有点兴奋的心情看着这个美丽夏夜中发生的一切。这颗树当然是颗大树,位于牛家村的东边村子口上,虽然不是正对着村子南面的战场,可是大树的意思就是指它远比乡村里那些低矮的房屋要高出许多,这也就使得张全柱可以通过月光仔细的观察整个战场。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张全柱叹了口气并摇了摇头:“怎么完全是一派死缠烂打的模样?没有战术,没有布阵,没有远程打击!两军就这么迎头对撞咬在一起,这么一来还是我宋军吃亏啊!女真骑兵的厉害我可是领教过的,这种肉搏战恐怕他们能占上风!”
对于张全柱的话,杨翼当然听不到,事实上就算张全柱现在在身边对杨翼说,他也不太可能听得清楚。此时此刻的战场,战鼓震天敲响,呼喝声马嘶声已经兵刃交击声像大海的浪潮,从未有片刻停歇。
一开始的时候,宋军在杨翼的带领下全体发动了冲锋。结果才一冲起来,对面的女真人就动了。在劾克歌的带领下,过千女真骑兵猛然迎头扑来,于是对冲的两军就这么迎头打在了一起,什么多余的战术也没有。女真人是清一色的骑兵,而编制混乱的宋军则处于马步混合的状态,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每个身处战场上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于是战斗进行得极其惨烈。
令杨翼庆幸的是,虽然女真人的动作很快,势头很猛,在马上也对部分宋军的步兵有单兵作战的优势,只不过目前是混战,骑兵冲击时的速度优势在混战中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相反,宋军的步兵们此时体现出了前段时间训练的效果。虽然他们现在并不是处于很熟悉的战友当中,但他们都能熟练的与周围的其他步兵采用小队配合的打法,比如一人刺马一人横扫一人刺敌,这样一来在某些局部上宋军并不处于下风。而宋军的骑兵也主动的相互作配合,甚至与步兵作一些配合。
而以上这些,在杨翼看来或许就是中央武学平时坚持灌输训练标准统一化所带来的成果,学员们很好的把这些统一的作战战术贯彻到了对厢军部队的日常训练里。所以宋军虽然目前编制混乱人员生疏,但并不防碍他们熟练的采用各种配合手段。
当然,某些局部不落下风并不代表整个战场上宋军就取得了优势。女真人的人数并不少,而且非常的悍勇,他们有时完全不顾有可能伤及自己人或者自身,死命的打马狂奔,在混战当中将宋军的步兵踩在马下,甚至可以与宋军的骑手撞在一起,然后就是不死不休的翻滚厮杀。
这个本来应该宁静美丽的夏夜,现在完全被惨烈的战斗所毁灭。
“啊哟!”一支利箭从杨翼耳旁划过,大骇之下杨翼将手里的弯刀舞得像风车一般,月光在刀刃上闪烁。
“大人!”佟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身上以及马匹上全是血,黑糊糊怪吓人的:“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打到最后总有一边死光人不可!啊哟!”佟项惨叫起来,一名掉落马下的女真士兵捡起了长矛,锋利的矛头从佟项的右肩刺入穿过皮甲,鲜血迸射而出。
“佟项!”杨翼大叫一声,猛力一拉缰绳,身下的马儿前蹄凌空跃起迅疾转身,一下子踏在那名正欲把佟项挑落马下的女真人身上,寒光乍闪,弯刀到处从无活口。
看着佟项翻身落马,杨翼再也无暇顾及他的死活,杀!杀开一条血路!不要在这里纠缠!我要去找阿骨打!那个传说中的不世豪雄!
杨翼瞄一眼牛家村的方向,月光下的牛家村就在那里,似乎永远都在那里!“杀啊!”杨翼发一声喊,用力打马,朝牛家村冲去。
两支长矛迎头扑脸飞来,杨翼毫不停歇,弯刀斜劈而下,狂猛的力道所向披靡,竟将两支矛劈得飞了开去。
两名名持盾执斧的女真士兵阻在狂奔中的杨翼的前进道路上。杨翼狂吼一声,忽然勒马侧冲,到得近前侧面时运足力气,长长的弯刀闪电横劈在其中一人盾上。杨翼的本意只要硬生生将对方震开,岂知凶猛的力道下弯刀毫无隔阂地破盾而入,对方一颗斗大的头颅飞上了天,断作两截的盾“铛”一声掉在地上。另一名女真人明显被吓得一呆,就这么一刹那的呆滞要了他的命,杨翼的马飞快的从他身边通过,而血花也在他的脖子上绽放。
数名女真骑兵簇拥着一骑斜冲而来,为首者正是劾克歌,他用粗疏的汉话大呼:“呔!宋将何人?”
杨翼急切间哪里听得懂对面这人瞎叫唤什么?事实上目前战场上几千人马正打得火热,不时有呼啸着的流矢从耳边飞过,也不太能听清楚别人的叫唤。反正在杨翼看来,冲来这人是敌军的头领就不会错,那人身后还飘着大旗,说明此人级别还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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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大叫连声,用力夹住马腹,跃过无数倒毙的人马尸首,加速往前冲去。弯刀闪亮的寒光如月夜夺命的闪电,路上敢于阻挡者莫不是刀矛折断,血肉横飞。一名宋军的号角兵显然距离这里不远,此情此景看得极为真切,热血之下再也不顾身旁的混战和危险,拼命为杨翼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劾克歌的座下显然是匹良驹,在杨翼发力狂冲的时候,劾克歌斜向紧追,倏而跨越过二十余丈的距离,到了杨翼的侧后。
“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杨翼回头望去,见劾克歌越追越近,立即斜拉缰绳。身下马匹放缓脚步,弧线回兜。
劾克歌斜向急速之下亦是不能停留,座下骏马也是放步兜圈。两人各自兜头后刚好面对面,互相对视一眼,低吼一声挥刃策马而上。
劾克歌右手持一根短矛,左手持盾,短矛直取杨翼胸前。杨翼冷笑出声,手中长长的弯刀向旁一挡,本欲将短矛格开,怎料劾克歌力大无比,短矛虽然被格开少许,却依旧刺向杨翼的右肩。杨翼不再理会自己是否被刺中右肩,刀刃顺着短矛的杆子直下。这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劾克歌想不到杨翼如斯勇厉,危急间挥起黑黝黝的大盾牌,以盾边迎向杨翼的刀,这一着极为高明,倘若他以盾来硬挡,难免被杨翼狂猛的力道压下马去,但以盾边横扫过来则没有这个危险。但杨翼岂是易与,手势忽然起了变化,长刀的角度刚好抵住盾锋用力向前迫去。
胜负就在顷刻之间,劾克歌盾难离手,被强猛送来的力量逼的后仰起来,短矛也指向了空中。
这一刻两人已经错马而过,交错之时,劾克歌正好被逼后仰,再难控制身形和武器。杨翼大笑中反手一刀,锋利的弯刀划开劾克歌背后的兽皮,直接砍中了他的后背脊柱要害。
冲!往前冲!阿骨打!完颜阿骨打!你在哪里?月光下,杨翼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冲天的杀气,跨着黑色的骏马冲出战阵,一骑绝尘般向牛家村飞驰而去。远处,是勇敢的号角兵毫不停歇的响亮吹鸣……
“看这情况,此战乃是两败之局!危险暂时是没有了,宋军不死个七七八八,又怎能到得了牛家村?”阿答哲看着前方混乱的人群对阿骨打说道。虽然有月光,但毕竟这是晚上,具体的细节当然看不清楚,不过形势还是很明了的。
说起来之所以现在他们还在这里,是因为阿骨打临时决定不要这么快的离去。本来他们还在村子里研究是不是立即赶往封丘整顿收拢部队,然后杨翼的军队就杀过来了,再然后劾克歌的号角响起来了。
在对目前局势作了简单判断后,阿骨打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正如阿答哲所说,宋军和劾克歌部的人数相差不多,就这么打上一场,女真人绝不会输到哪里去,所以阿骨打认为不妨先参观参观宋军的战斗力,然后再走也不迟。除此之外,阿骨打其实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杨翼,作为对手而言,这次黄河边上发生的战争使阿骨打对这个人产生了足够的兴趣。
于是阿骨打就集合了村子里的人马,一部分安排去准备马匹和随身物品,另外百十号人来到了牛家村南面的村子口,远远的观望战场。说起来阿骨打到现在为止还是很满意战场形势的,虽然天色让人看不清楚细节,但是劾克歌没有多余的花招直接迎上去与宋军作战,在阿骨打看来绝对是正确的战法,毕竟自从入了宋境以来,直接交战中总是女真人占优势。
“有个人冲过来了!”阿答哲忽然指着前面叫道。
事实上用不着阿答哲叫唤,村子口的每个人都看得到一骑在往这里狂冲,月色下看不清楚是敌是友,只见月光下那匹马黑得发亮,那把弯刀寒光四溢!更远处,有冲锋号在为来人伴奏!
“杨翼?”阿骨打愣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有某种奇怪的情绪在身体各处流动。那个人是杨翼,一定是杨翼,阿骨打有一种直觉。
“拿箭来!”阿骨打开始觉得兴奋,甚至周身的汗毛都开始竖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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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要说字数少,今晚上还有一章!本来想一章写个七八千的,架不住大家催啊!先发上这些作一章吧!
第103章 今夜有暴风雨(七)
阿骨打一把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弓箭,迅速摆开架势。箭上弦、弓拉满!月光下,飞快奔驰而来的那骑越来越近!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嘿嘿!”阿骨打全身都紧绷起来,力量爆炸性的聚集…一百步…:“冠军将军!”一声清脆的弦声响起,箭簇呼啸着仿佛暗夜中划过的流星,倏而便越过百步的距离朝杨翼扑去。
杨翼正在疯狂的奔驰,月夜里,只有喊杀声伴着夜风,从耳边飞速掠过。在这样的天色下,杨翼只能看到牛家村的村子口站着一群人,却看不清有箭飞来。
那箭带着死亡的气息,一下子就来到杨翼面前。杨翼大惊之下,不及躲避,还在空中挥舞的弯刀就势而下劈中箭身。那箭簇的力道强猛到了极点,一击之下,杨翼的手臂剧烈震颤,虎口一麻,长刀几欲脱手。好在箭簇也微微改变了些许方向,击中了杨翼持缰绳的左臂……
杨翼这个人长得有点奇怪,准确的说就是身材高大彪悍肌肉比较发达,当然肌肉发达与传说中的金钟罩没有任何关联,只不过肌肉发达的一大好处就是手臂比较粗,尤其是肱头肌非常的厚实。箭簇击中了杨翼的手臂却没有击中骨头,箭簇带着杨翼肱头肌上的大片血肉飞射开去。
然而杨翼此时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牛家村便在眼前!射箭的人是阿骨打!一定是阿骨打!奇异的兴奋感瞬间涌满杨翼的全身。
百步的距离何其短!箭簇的打击刚过,身下的黑色骏马就如同闪电一般冲到了村子口。
阿骨打等人本来站立地上,此时不及上马,杨翼旋风般冲过来,顿时让阿骨打等人四下闪避场面混乱。站在周围的比较机灵的人开始执枪拿盾,朝着冲来的杨翼搏杀!
然而杨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眼看着面前有人举长矛刺来,却也无法收住步子。“杀!”杨翼狂喝猛叫,势若疯虎般猛劈刺来的长矛,顿时数支长矛被强力荡开,惨叫声大起,飞驰当中的杨翼接连劈死敢于出现在他身边的好几个人。
骏马嘶鸣着从人群中一冲而过,沿着村中道路又飞跑了几十步,方才缓下势头。杨翼打马调头,再度朝村口的人群冲去!“阿骨打!你在哪里?”
阿骨打在杨翼冲过去时已经缓过了神!他正值青春年少热血方刚,本来早就想见识所谓的冠军将军,早就兴奋无比,此时杨翼还未掉头,他便一下子跳起来,将身边一名骑手直接撞下了马,拔出了腰间长刀,策马朝掉了头的杨翼冲去。
“杨翼!”阿骨打咬牙低吼,在两马交错时奋力砍去。
“阿骨打?”杨翼举刀相回。两把刀在空中相遇,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杨翼身材强壮,阿骨打亦是悍勇异常,两刀交击,两人俱都心里惊骇于对方力道之强猛。
马匹交错之后,杨翼忽然用尽全力拉马,骏马跑动中急停,前蹄高扬空中半转,一下子掉过头来,再度策马直驱阿骨打身后全力劈出一刀。
阿骨打没料到杨翼如此快便掉了头,此时身背向着杨翼,不禁心中大骇,惊惶之下用力一夹马腹,马儿立即加速前奔,自然比刚掉头的杨翼快了很多,一下子窜了出去,避开了杨翼狂猛的一刀。
“哪里跑!”杨翼大喝一声,打马如影随行般迫去。两马一前一后,沿着村中的道路向前追逐。阿骨打心中叫苦,对方就在自己身后几步之远而且力大无穷,自己根本没有掉转身的机会,偏偏村中道路并不宽敞,想加速往前拉开距离再调头也不太可能……
此时村口的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阿答哲发一声喊,立即招呼大多站立在村口的众人向村子里跑,指望着能助阿骨打一把。
“起火了!”惊惶的叫声中,村子那头火光一冲而起,即便是在夜晚,依旧可以看得到浓烟滚滚。
阿答哲愣了一下,村子那头应该有人在准备撤离的物资,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难道宋军有人从那边杀过来了么?危险的念头从阿答哲心头一闪而过,此时前方的阿骨打和杨翼拐过了一个弯道,从阿答哲处望去再无踪影……
事实上,火是两个人放的,一个是张全柱,另一个当然是小郭。本来张全柱在树上和小郭一起看打仗,那树位置甚好,虽然距离远依旧可以看到战场的情况。眼见战场上成了混战之局,而村子中的百多号女真人似乎此时也没有了警戒,分散到村子两头忙忙碌碌,连带树前面岗楼上的士兵也不知哪里去了,于是张全柱觉得似乎也该到了自己行动的时候。
张全柱下了树,在空旷的村子里鬼鬼祟祟的转悠了一圈,这才发现村子北面有许多人在忙着准备马匹和粮草,许多马栓在那里,女真人正把一包一包的东西往马上搬。
“嘘!”一只手轻轻拉住正在一个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张全柱的衣角,张全柱惊骇之下一拳回头却打了个空,待到低头下望时才发现小郭正朝他竖起了手指,
小郭拉着张全柱退回来,神神秘秘的扯着张全柱就向一处跑去。进了一处屋子,小郭熟练的打开一个扇侧门,里面竟然是个书舍。大宋朝读书之风极烈,这么个小村子里有人喜欢读书并不让张全柱诧异,只不过让他感兴趣的是一大桶灯油放在书舍里。“放火?”张全柱愕然看着小郭,这小混蛋还真是机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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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张全柱大摇大摆的走到村北口,又是夜晚又是人多,一下子竟然没人发觉有人走过来。张全柱到了一个女真人旁边后突然暴起发难,抽出那人的刀连续几下子放倒几个,大声用汉话叫唤,顿时村北口炸了锅。张全柱撒开丫子就往村子里跑,女真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张全柱吸引时,小郭偷偷摸摸的在一堆草料上面浇了油,点火,在回跑的时候又点燃了一处木棚屋子……
这个牛家村的夜晚,实在是戏剧性得很,事实上在很多年后,还真有人排出了名为“牛家村之夜”的一出大戏,风靡大宋全国。当然,说戏剧性,最主要指的是混战的战场这块。
本来宋军和劾克歌部打得那叫一个如火如荼胜负难分。但现在杨翼冲进了牛家村,冲进去不算还把劾克歌一刀砍了,于是乎交战的双方都没了主心骨。这个时候,宋军的标准化训练再一次体现出了效果。没有了杨翼和佟项这样的主要将领,但宋军的士兵们依旧能够保持好作战时相互配合的态势,各种相应的战法始终保持不乱。两人配合攻击、三人一组、五人一队,你助我防我助你攻,在乱战中始终各司其职。女真人就大不一样,自打主帅死后场面愈加混乱,一个个仿佛陷入泥潭的困兽,竟然逐渐转为下风。
战阵开始扩散和移动,战场越来越向牛家村方向移动,没多久,以牛家村为圆心的战场便形成了。
这个夏天的夜晚,有风。在风的鼓动下,火势逐渐蔓延开来,虽然昨天下了一场暴雨使地面很泥泞,但是村中大量的柴草屋顶和木栏在今天一天的阳光暴晒下依然很容易烧起来,火从村的北面开始,迅速的在各处燃起……
战斗无处不在,发生在村子的外面和里面,只不过因为村子起火的缘故,冲进村子作战的双方士兵相对村子外边要少上许多…….
阿骨打现在有点郁闷,说郁闷的原因是因为他先前落下了马,兵器也没了。当然,落马的不只他一个,杨翼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在骑马追逐的时候,对村子里的地形并不清楚,跑着跑着,就进了一个死巷子。那巷子的拐角甚急,一拐之下便到尽头,阿骨打的马惊惶之下前蹄撑在了墙面上,杨翼更是措不及防的撞了过来。两人滚倒在地上,急切间兵刃俱是脱手。这是夜晚,巷子里黑得很,四周高高的土墙又遮挡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于是两人就摸着黑厮打起来。谁也看不清楚对方使的什么招式,反正擂起拳头死命往对方身上招呼,张开嘴咬,用脚踢,用头撞……
战斗在村里村外进行,村子内和外边一样处于混乱的状况。
“你…你是那个宋将?”村子中的一个角落,阿答哲兀然回首,便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似乎见过!想起来了,是封丘城的那个宋将。在封丘城外的那个夜晚,阿答哲与这个人交过手,虽然那时看得也并不真切,但是某种感觉还是告诉阿答哲,是那个人没错。此时的月光照映下,可以看到这人尽管骨架高大,但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像一头饥饿的狼!
“哈哈!野人!居然你也在这!”张全柱绽放出狰狞的笑容,目露凶光:“那天晚上你搞什么呢?不来追我,我可要找你索命啊!”
张全柱一步一步迫上前去,不住的狞笑道:“咱们手里都有刀,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站着不动对着砍,看看谁先倒下去吧!”
阿答哲觉得有点冷,站着不动对砍?老子有病才跟你去发这疯!
张全柱忽然面现惊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阿答哲身后。阿答哲不及多想,下意识的转了一下头。
“拿命来!”张全柱就在阿答哲一愣神的功夫暴起挥刀就劈。好个阿答哲反应极快,迅即侧身下蹲,避开这一刀时猛然从下蹲状态弹起,竟将扑上来的张全柱从侧面撞得飞起来。
刀刃落地,张全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苦笑着摇摇头,好久没吃东西了,力气真是不够啊!
阿答哲冷冷的笑着,就欲将张全柱来个身首分离时,却又看到了张全柱诧异的表情。
“看你后面,危险啊!”张全柱大叫。
“我不会再上你的当!”阿答哲用粗硬的汉话回答。
没有任何声音,阿答哲只觉得脑后一疼眼前一黑,然后就感觉这个世界真的很冷。在阿答哲倒下的身后,小郭摆着戏里学来的大将军得胜的姿势。“小混蛋的石头,打得还真挺准的!”张全柱大口的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刀划过阿答哲的脖子……
战斗当然还在继续。
事实上田老六一直觉得是不是自己应该去信仰某个神,因为这几天的运气实在是背到离谱了。反正从那天的水战开始,自己好像就和别人的命根子过不去,逮谁咬谁。刚才一不留神杀进牛家村,眼看着村里燃起大火,人不算多,就想着找一没火的地方歇一歇,目下兵荒马乱的活下来不容易啊!看看村子的一处有座空屋,四周都有墙,想来火不会这么快的烧到这来,田老六就跑到了院子里。才一进到院子,就见一人从黑黝黝的房子里跑出来。
野人啊!宋人啊!两人同时用不同的语言大呼,立即动手!当然最后的结果是田老六第三次咬上了一口。“等到打完仗,老子就转行去给人阉猪!”田老六郁闷的喘着气,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尸首。“轰隆”一声响,院子中的一面土墙就这么倒下来了,唬得田老六暴跳而起,然后他就看到了破破烂烂满身是泥的两个人在土砾堆里厮打。
这两个人便是这个战场上的两个最高统帅。说起来还是得怪两人力气大,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巷子里最终互相掐住了脖子,然后互掐中两人都想用力把对方撞到墙上去,那土墙高倒是高不过似乎很不结实,一撞就倒。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这个世界就有了光。当然现在杨翼没法思考为什么上帝说有光就有光,反正墙一倒月光就铺泻而来,能相互看见了自然就好打多了。阿骨打却是另外的感觉,本来打到眼红的他还是在混乱间瞄到了在那边拿刀发傻的田老六。
“不好!”阿骨打觉得再这么下去这辈子就算是到头了。死命的蹭了杨翼一脚,一个骨碌滚到发傻的田老六脚下,双手抱住田老六的膝盖弯腾身冲起,用尽全力朝追扑过来的杨翼送过去。
阿骨打力气何其之大,发力一送之下田老六扔得飞起,直接撞倒了冲过来的杨翼,两人滚作一团。阿骨打转身迅速的从院门口跑了出去…
田老六的霉运显然到了头,他和杨翼滚作一团,脸部刚好对着杨翼的裆部,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口…当然,这一口他及时忍住没咬下去,总算没让最高统帅当了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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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看起来今天天气很好…当然,现在不是春天,不能说“春暖花开”,这里也不是鸟笼山,也不能说“各位来宾、各位领导”,只不过现在的天气还是说得上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而杨翼也可以对着很多人说:“诸位将军,本帅…”
事实上,战斗持续了昨晚整整一夜。阿骨打跑了,跑得无影无踪,起码杨翼带着百多号人追了十里,也没有发现阿骨打的踪迹。想来女真人算得上最好的猎人,而善于于追踪猎物的猎人往往也善于隐蔽自己的行踪。最后杨翼决定放弃穷追,一来确实不知阿骨打往哪跑了,二来古语也有云:穷寇莫追!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杨翼知道目前的状况,其实根本无力在追下去。牛家村的这场仗固然以女真人的撤退而告终,但若是论起实际战果,则可说是两败俱伤。天亮的时候打扫战场,宋军可谓是死伤惨重,村里村外,人马尸首堆积如山,女真人大概死了一千五六,而宋军死得明显更多,杨翼的队伍也就剩下那么两三百号人了。
令人杨翼非常难过的是,武学学员死了一些人,他们都是那么的年轻,前程似锦,却永远倒在了牛家村这个从不知名的角落。而且佟项也死了,死得相当凄惨,从马上摔下来后估计又被人马踩踏,不知究竟是被那一矛给刺死的还是让马给踩死的,反正血肉模糊。
“佟项啊佟项!”杨翼在掩埋佟项的时候还是掉了泪:“当年在河东路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你说你好好的读书人不作,偏要来打仗!打仗就打呗,你怎么又跟龙王扯上这么一腿呢?若不是那场暴风雨,你又怎么会要亲自上阵呢?”
事实上,高兴的事情不是没有,起码张全柱出现在了杨翼的面前,另外还带着一小孩。
“你姓郭?没名?”杨翼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里是牛家村吧?还好……据本帅所知江南那边也有个牛家村,也有人姓郭,没什么关联吧?”
小郭盯着杨翼猛瞧,这人是元帅?戏里的元帅多威风啊!这人穿得破破烂烂的该不是蒙我吧?整一叫化子:“我爹说,这里不能住了,常有大水又有兵灾,他说把全村都搬江南去,也叫牛家村….”
“哦。明白了!”杨翼面无表情的回头吩咐左右:“去…村子里的残桓断壁里找找,有什么经书之类的交给本帅…”
当然,经书什么的是没有的,随后发生的事情让杨翼很高兴,因为折可适的部队终于赶到了牛家村。再接着许多部队开始陆陆续续的到来,甚至郭成、杨得贵的前锋营都来到了这里。一下子牛家村变得热闹无比,于是才有了杨翼关于“诸位将军,本帅…”的那场谈话。
“今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们终于聚到了一起,说吧!各人都遇上了什么情况?”
接下来就是形势分析会。据各路将领的描述,他们的部队都遇上了敌人,但是从昨夜开始,女真人主动结束了交战状态,采取了脱离战场的战术,各个女真部队都在主动的向北退却,而这也是宋军各部队得以全面向牛家村开进的原因。
“章、种二帅在哪里?”杨翼看着地图发问。
“章帅的方向是向北,具体行动我们并不知晓。”种思谋是最先到达牛家村的人之一,当然他保持了一贯优雅的作风,因为他的运气很好,基本上带着几百人跑来跑去,尽是跟那些女真伐木小队交战而已。
“向北?”杨翼狐疑的看着地图:“为何他们一部如此轻进?不按原定计划合击牛家村?”
“封丘!”刚填饱肚子的张全柱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用力的敲击着地图:“他们定是去封丘堵住敌人的退路!”
“女真人要退么?”杨翼认为张全柱的论断还是有点偏差:“他们各支部队都是主动退却的。看你们这些家伙的状况便可想而知,他们的主力并未有大的损失。”
杨翼最后一拍桌子:“女真人是要以主动后撤换取收拢部队的时机!他们要集结主力和我们一战!而他们集结的地点必是封丘无疑!章帅穿插到封丘当是明智之举!本帅令,全力重整队伍,收拢所有散队,即日向封丘进发,决战便要到来!”
第104章 封丘绝路
天气很凉爽。在本应是夏日炎炎的六月份,出现凉爽的天气绝对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然而令天下更感到反常的是战局。一路高歌猛进的女真人,在宋军突然实施的反攻面前措不及防,被迫采取了收缩后撤的手段,意图在封丘重新集结部队,再度卷土重来。
当然,以上这些都已经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了,事实上,几天之内,整个天下的局势迅速发生了令人惊诧的大变化。
在河东路,喘息完毕的竺名时决定重返战场,他集合了自己仍然健在的主力部队,由太原府向东北方向出击,顺利进抵孟县,在孟县与颇刺淑的部队形成了相持的局面。
而曾布也因为竺名时的主动出击放下了心理包袱。利用孟县的女真军被竺名时拖住的有利时机,曾布终于下定了决心,欲越过太行山低矮的南麓,由西向东对河北西路实施侧翼反攻。在曾布的布置下,晋州大营马步禁军两万人穿过隆德府,威胁相州和卫州;曾布自己亲自率领三万太原军队,过平城、和顺,欲图重新夺回邢州。
在河北东路,先期沿黄河故道北上的安利军,已经在大名府的清水镇准备完毕,也随时可以向邢州方向反扑。因此,女真人的退路上的重要据点邢州,此时正面临来自东西两面的合围危机。
在辽宋边境,互相防备了很久的盈歌与萧雅哥,终于按耐不住动了手,双方在从定州到雄州的漫长道路上连番大战,把辽宋边境打了稀烂。当然,连场大战的结局还是凶悍的女真人占了上风,萧雅哥被迫引军越过花塔子铺,向西京道退却。
在辽国,女真部落联盟的真正领袖劾里钵大病痊愈,进一步加紧了对黄龙府的围困攻势,进一步胁迫天佑皇帝耶律洪基务必继续开放南京道的所有道路,以给深入宋境的女真人保留撤退的道路。耶律洪基则一边与劾里钵虚以委蛇,另一边则秘密的与西面的鞑靼部落领袖磨古斯展开了谈判,希望磨古斯能够暂时停止对辽国的反抗活动,以便于辽国可以抽调金吾将军吐古斯的部队东进对付女真人……
天下的局势错综复杂,当然也对黄河北岸交战的双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这么说,曾经略大人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反击了么?”杨翼看着曾布派来的联络人,一副狐疑的样子。
说起来杨翼对曾布这个人现在算是戒心深种。在杨翼看来,曾布此人绝不可轻信,一方面是因为曾布以往的表现说明了这个人即反动又怕死,形势好的时候喜欢贸然轻进,形势不好的时候最会当缩头乌龟。另一方面,杨翼自认为自己现在的形势算得上一片大好,目前宋军已经把阿骨打合围在了封丘以南,胜利可期,曾布这个时候才想起要反击怎么看也有抢功劳的嫌疑。
是的,目前的形势对于杨翼而言确实不错。在那天的牛家村一战后,整个黄河北岸的形势为之一变,首先是章楶顺利的占据了北面的封丘城,然后杨得贵拿下了西面的潘镇,而郭成则拿下了东面的期城镇,加上在南面牛家村集结杨翼部,从四个方向上完全把女真部队围住了。
然而按照通常的作战理论,有“十则围之”的说法。目前宋军的兵力总数也只是比女真人略微多一点,根本达不到“十则围之”的要求。之所以现在宋军敢于四面分开,原因则在于女真人集结也需要时间,几天来女真人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凝成一块,以优势兵力对任何一处的宋军形成完全威胁。
“不管曾经略是什么想法,本帅却认为决战要马上开始!”出于以上的原因,杨翼认为无法等到曾布的全面反击开始,就应该尽快发动总攻,否则一旦女真人集结完毕,那么无论女真人向哪一个方向出击,那么宋军都难以抵挡。而且更要命的是,女真人对封丘的重要性也意识得非常清楚,连续两天传来的消息表明,女真人正在封丘和章楶激烈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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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丘南十里处。
“今天,一定要拿下封丘!”阿骨打默默的看着正在列队的队伍。
事实上,阿骨打从牛家村逃出来的时候实在是狼狈得很,沿路就带着几百名劾克歌的剩余部队仓惶北逃,终于在封丘城下汇合了先期撤退的期城军另一部分。然后阿骨打就发现宋军的计划实在是太周密了,封丘已经被宋军占领,退路没有了。
“我要封丘!”当天阿骨打就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封丘重新夺回来,而在阿骨打看来封丘城又小又破,上次打封丘的时候就搞掉了一大块城墙,这次如果全力进攻的话拿下来应该就问题不大。
只不过实际情况完全出乎了阿骨打预料,这次把守封丘的宋军看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他们的战斗力非常的强悍,甚至所使用的战术也与一般的宋军大不相同。这支宋军并不是一味的死守在城里,而是不断的出击,出击的时候迅猛快速,打击精确而有力。最令人惊奇的是这支宋军里有一部分骑兵,在马上的能力非常强,多次实施的反冲锋作战让女真骑兵大为不适应,甚至在某些局部,这些宋军骑兵给阿骨打的感觉是他们比女真人还要善于骑射,这令阿骨打困惑不已。宋军不但在白天实施出击,在夜晚更是多次袭击了女真人的驻地,一度搞得女真军队不敢全力进攻。连续两天的战斗表明,要想现在就拿下封丘,以目前阿骨打的力量是绝对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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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阿骨打的部队在集结之中,力量也在变得越来越强大。从潘镇、郭桥渡的女真部队汇合过来了,牛家村附近的几支部队也汇合过来了,各地散落的部队也纷纷在向封丘靠拢,阿骨打现在最需要的,还是时间。只要时间足够,无论封丘城里的那帮似乎不是汉人的骑兵再厉害,终究也是架不住优势兵力的女真大军攻击的。
但是,但是阿骨打还有时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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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形势有点不对啊!”种师道站在封丘的城头上,凉爽的天气并没有带给他足够的好心情,远处的女真人大队正在集结,新一轮的攻防战又要开始了。
“没错!”章楶皱着眉头说道:“似乎他们的人员数量又增加了。时间啊!毫无疑问,已经有更多的敌军在那边汇合,我们的压力也变得更大。杨翼大人什么时候才发动全面的打击呢?再这样下去我们必将处于危险的境地!”
“章帅!既然女真人能够集结这么多的人,想必杨大人那里的情况也差不多!”种师道咧嘴笑笑:“某预料决战将很快到来,阿骨打怕是顶不住了,今日之战必倾尽其全力。”
“正是!”章楶深锁的眉头略微展开,花白的胡须在微风中飘荡:“今日一战若我等仍能守住封丘,则敌军败局定矣!”
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章楶带着数千人直插封丘,当时队伍里没人认为假如女真人要来拼命的话,就凭这几千人能把封丘守住,然而事实证明了章楶不愧是一个军事上的天才。两天来的战斗表明,章楶平日里在武学中鼓吹的“深垒加浅攻”的防守战术是非常有效的打法。在章楶和种师道的布置下,宋军在封丘城外挖了三条壕沟,大部分的兵力被配置在各个壕沟之间,依靠木板制成的防护板抵抗女真人的攻势。壕沟的好处在战斗中的作用非常明显,女真骑兵难以靠近城墙,速度也快不起来,而少量的投石机即使对城墙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坏,却不能对广阔的壕沟间的士兵产生足够的杀伤效果,而箭簇的打击在防护板的面前也作用有限。此外,以赐胡军为骨干的骑兵在莫日根等人的率领下不断出击干扰女真人的攻城部队,使得女真人不得不打打停停,一直形成不了持续的攻势。
只不过今天的形势有点异常,今天攻城的女真人似乎又增加了很多,很明显陆续与阿骨打汇合的女真部队越来越多了,远远望去,女真人的队伍里还有一些大型的车辆正在列队,恐怕今天这一战将惨烈无比。
悠长而凄厉的号角响起来了,新一轮的封丘争夺战又告展开。
无数的女真人从正面徒步涌来,事实上今天的女真人变得聪明了许多,一改前两天利用马队冲击的战术,因为在壕沟的阻挡下,前两天女真骑兵根本形不成对宋军队伍的冲击。
第一道壕沟后的宋军士兵开始行动,在前线指挥官的号令下,在最近的距离向女真人射出弩箭。
许多女真士兵执起了大盾,将大盾的一端深插入松软的地面,接着更多的人躲在盾后射出了弩箭。
一时间场面极为壮观,天上飞来飞去的箭使得地面上也变得阴暗起来。
“他们今天有改变啊!”站在城墙上的种师道的脸色开始有点阴霾:“章帅!这样打下去恐怕双方的死伤会相差不远。”
“不会就这么互射的!”章楶继续玩弄着他的胡子:“如果就这么射下去,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得了城下?”
果然,一刻钟过去后,大地上响起了“轰隆”的声音,上百辆大车在人员的推动下向壕沟冲来,车辆上装满了土。
“射大车!”城头上旗帜飞舞,第一道沟后的宋军开始调整射击目标。箭雨朝大车覆盖而去。
但那些车明显经过了精心的准备,在车的两侧伸出了夹板,夹板上有大面积的草垫,女真士兵们躬身在夹板下继续推动着车子前进。
很快,许多车辆被推到了壕沟之前,当车子的前轮掉落壕沟边缘时,车身向前倾覆,大量的泥土倾泻而下,瞬间将两丈宽一丈深的壕沟填平。
“杀啊!”女真人的队伍动了,全面向宋军的第一道防线冲来。
宋军第二道壕沟后的士兵急忙伸出踏板,搭在沟上,第一道防线的宋军踩着踏板向第二道沟后全面撤退。
但是很明显,宋军撤退时还是有些许慌乱,一些人混乱中被挤下踏板,掉入充满了尖刺的沟中丧命,一些人撤退不及,被迫原地举起武器与冲来的敌人作战,结局当然比较凄惨。
冲过第一道沟的女真人再度收住步子,重新插盾,新一轮的双方箭击又一次开始!
“如何是好?”种师道忧心忡忡,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章楶老头子怎么还在玩弄他那把破胡须,有这么好玩么?“是不是出动莫日根他们反冲一下?”
“不行!”章楶摇摇头:“女真人今天改为步步推进,恐怕莫日根他们没办法利用踏板冲出去。下令,让第二沟放火。”
事实上第二道沟也没有支持很久,女真人故技重施,尽管第二沟燃起了熊熊大火,但毕竟泥土覆盖下火是不顶用的,所以第二沟也很快被填平。只不过这个时候一些车辆上覆盖的草垫被溅起的火星引燃,车子燃烧起来,在一定程度上也给女真人的前进造成阻滞。
这天的战斗,其实最值得一提的是第三道壕沟的攻防战,在许多年以后,经常有戏班子在宋军的驻地里上演大戏,戏名就叫“第三条沟”,而毫无疑问的是,这出戏是一出励志大戏。
之所以这条沟边的战斗如此著名,是因为宋军发现了这些填土车因为覆盖了草垫所以非常怕火。于是在一名武学学员的带领下,许多悍勇的宋军士兵,直接冲到了沟边,毫无遮拦的朝大车投掷火把,并射出少量的火箭。这样做的结果是这些英勇的宋军士兵基本上没人能活着回来,包括那名武学学员在内,都被敌人近距离的射死。只不过他们的英勇得到了回报,那些大车上燃起的大火使得女真人再也无法躲在夹板的羽翼之下,大部分的车辆被焚毁而无法前行到沟边。当然,头一个冲上去的这位武学学员也被人永远的记住了名字。他姓钱,和已经被烧死的钱长通一样也是钱勰的子弟,于是在这场战争之后,开封知府钱勰意外的得到了朝廷颁发的“满门忠烈”的大牌匾,风头直追大宋初年的天波府。当然,关于那个牌匾是后话。
对于这样的局面,女真人发了急,据最新的情报,大批的宋军正在从三个方向朝封丘开进,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于是,阿骨打亲自督战。“就算爬!也给我爬过去!”在这样一种指导思想下,发了急的女真人开始玩命。他们举着抬着长长的木板、树干以及一切可以搭在沟上的东西冒着箭雨往前冲,意图将这些东西搭在沟上作为前进的通道。
宋军这个时候的血性也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在种师道的带领下,无数宋军蜂拥出城,站立在沟边,利用长长的绑着刀子的木竿捅对面的敌人,手中的短矛拼命的向沟那边投掷。
喊杀声震天,战鼓声震天。这条长长的壕沟,变成了血沟。双方在沟的两边殊死搏斗,无数的短矛从这边被投掷过去,穿透人的身体后又被其他人拔出来飞掷回去,再也无处躲避。许多人面对面的拉开了弩箭,许多人跳进了满是尖刺的沟里扭打!……
日已经偏西。“阿骨打大人!宋军来了!”一名女真将领飞跑到正在督战的阿骨打身边大声的哭泣道:“各个方向!他们已经在十里之外了!”
阿骨打脸色铁青,前面的战斗出乎预料的持续了很久,死了很多人,可是那条沟仿佛变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让女真人寸步不能前进。“宋军来了?杨翼来了?十里?可我们的军队还没有完全汇合啊!”阿骨打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的发着呆,前面的喊杀声竟然渐渐的麻木了他的双耳。
“鸣金!回营吧!”阿骨打毫无神气的一句话,终于使得这场血与火的战斗停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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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到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悲歌击筑,凭高酹酒,此兴悠哉.”杨翼坐在一个土坡上仰望着星空,低吟浅唱。是的,夜晚到来了,夏夜是这样的美丽。微微的清风越过树林和道路,无数的繁星布满了深邃的夜空,汇聚成丝绸带般的银河,向无尽的远处飘荡开去……
夜幕下的封丘城外,乃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这平原上面,有着几处灯火通明的大营。郭成的营地在东边,杨得贵的营地在西边,杨翼的大营在南边,北面则是屹立不动的封丘古城。而阿骨打,这个传说中的不世豪雄,女真人的营地被四面的宋军围在了中间。
有欢笑声,有痛哭声,有整齐的歌声、单调的鼓声,不时从各个营地间传来,在这星光下的大地上飘荡。
事实上,自从那天傍晚,宋军的各部队到来之后,就把阿骨打合围在了这里。阿骨打现在的兵力并算多,尽管先后汇合了期城等地的军队,也不过将近两万人。阿骨打当天夜里便欲突围而出,但是宋军一方面人员数量多出不少,另一方面配合得极其紧密,女真人稍有异动,四面的宋军就集体行动,从侧面,从后方袭击女真人突围的队伍,使得女真人集中一点突围的企图无法实现。现在是第三天了,女真人又经过一天的折腾后,无奈的缩回了他们的营地里,并且在营外挖了沟,作着最后的坚持。
“天明时,又会有热血的战斗吧?坚持住,再坚持七八天,女真人必定饿死在这里。”杨翼怔怔的看着阿骨打的大营,从这座小土坡远远的望过去,女真人的营地里寂静无声,只有着微弱的灯火,显得是那么的凄凉……
“大人!童贯公公来了!”一名校尉匆匆跑来行礼道。
杨翼还没从刚才状态中回过神来,愣了好一会方才醒觉:“童贯?他来干嘛?”
中军大帐处,灯火通明。
“童公公!别来无恙么?”杨翼一脸微笑,道:“是哪阵风把您老给吹过来的?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小弟我也好准备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给您老接风啊!”
童贯风尘仆仆,此时见了杨翼便笑道:“杨大人辛苦了,几日来的战报传遍天下,都说杨大人神勇无敌,不愧冠军之名!”
“哪里!皆是将士们奋勇血战,方有今日之局!”杨翼大笑着拉过童贯的手:“童公公来得正好,便留在大营之中几日,我杨某断言,不出十日,女真人定覆灭于此处。童公公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啊!”
童贯默然,忽然用力抓紧杨翼的手,道:“大人!太后有诏,撤兵!立即回京!”
“回京?”杨翼如遭电击般跳起,厉声大叫道:“回什么京?你说回什么京?我这里死了多少人?现在,女真人就在那里,就在我的合围中!回京?你疯了么?朝廷疯了么?”
童贯挥手让左右退下,方才注视着杨翼,一字一句道:“将在外,君命或可不受,然太后连发数诏,洒家也只是第一个来而已。太皇太后密语:京城有变。不回则社稷危矣!杨大人怕是担不起社稷颠覆之责啊!”
“京城有变?”无数念头在杨翼心头一闪而过,他怔怔的发着呆:“可是,可是阿骨打眼看就要困死在这里,几天时间,我再要几天时间便可大功告成!为无数死难者报仇!京城之中还有王存,还有宣效六军,就不能多等几天么?“
童贯目光凌厉的盯视过来,好一会才说道:“洒家与杨大人相交莫逆,有句衷心之言:便是你在这里得胜又如何?若是太皇太后天命延绵,今次杨大人任性之为,便是异日不可测之祸根啊!”
第105章 抉择 上)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哈姆雷特(年代不详)
回去?还是不回?这是一个问题-----杨翼(1088)
现在已经接近半夜,夏天夜晚的月亮总是这么早的离去,只流下满天的繁星在晴朗的空中继续散发着引人暇思的光芒。封丘城外的各处营地也渐渐结束了喧闹,歌声、鼓声早已经停歇,除了值班的卫士,绝大多数人都在疲倦中进入了美丽的梦乡。或许明天又会有血战,或许明天又将面对胜利或者死亡,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好好的珍惜得来不易的美梦,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而此时的宋军南营中军大帐,依旧是灯火通明。是的,身为战场最高统帅的杨翼杨大人,现在根本睡不着。
“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向弟兄们交待?”杨翼烦躁的在大帐中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看看帐门处,向身边的亲卫喝斥:“几位大人到了没有?怎么这么慢?谁负责去联络的?”
说起来,今天童贯的到来实在是太出乎杨翼的预料了。而童贯带来的太皇太后的诏书,则更令杨翼在措手不及之余郁闷难平。阿骨打已经处于包围之中,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现在乃是胜利的前夜啊!怎么就突然发生这种事呢?莫非阿骨打命不该绝,冥冥之中天数早定么?
当然,杨翼好歹也受过几年高等教育,多少也曾混了个博士学位,对天数之类的东西并不太相信,只不过现在并不是讨论信仰问题的时候,回?还是不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事实上,杨翼并没有立即答应童贯的要求。准确的说,杨翼在向童贯发了一阵脾气倒了一肚子苦水之后,态度依旧相当的模糊,不但没有任何表态并且还请童贯早点下去休息,有事天亮再说。毕竟对于撤兵这样左右为难的重要决定,杨翼认为必须要和自己的亲信好好的商量一番,而童贯在一旁听着显然不太合适。
可是接下来童贯的表现就奇怪得很,他哼哼唧唧死皮赖脸就是不走,明明看得出他已经非常困倦了可就是不愿意下去休息。
杨翼和童贯瞎扯了半天才猛然醒悟,要说童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没有理由对大宋皇室忠心到这种地步,之所以死乞白赖在自己身边的唯一解释就是,童贯害怕了。童贯害怕的是杨翼铁了心要在这里跟阿骨打耗下去,因此只是故意叫他下去休息,然后半夜里再给他的脖子上划一刀。回头要是太皇太后责问下来,杨翼就可以向太后解释说没有收到任何撤兵的命令也没有见过他童贯的人,而至于他童贯去了哪里,反正现在黄河北岸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半路被野狗吃了都有可能,杨翼并不用为野狗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
想通了这一节的杨翼当然对童贯好言相抚,他先是和童贯一起回忆了两人从认识开始到结交的一切美好时光,然后劝童贯不必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才是正事。结果童贯死活不干,就是要赖在杨翼身边等着杨翼的决定他才觉得安全。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杨翼就直接抽出佩刀扔在了童贯面前:“你要信不过兄弟我,现在就拿着刀子砍我,我决不皱下眉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上哪搬兵去?”
童贯原本凌厉的目光就变成了狐疑。虽然童贯身材高大魁梧不比杨翼差,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要是真的拣起了刀立马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最后童贯咬咬牙大声赞美了和杨翼之间兄弟般的感情和友谊之后,终于下去休息了。当然,童贯的这一觉睡得有点胆颤心惊生怕杨翼下错了决定。
送走了童贯之后,杨翼就陷入了沉思当中,从刚才童贯那种心理阴暗的表现,他忽然发现在这种时候一切都变得如此微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种涉及到朝堂权利的政治斗争中或许不再像平日里那么单纯。于是原先打算召开一个高级亲信将领会议的杨翼,就有那么一点犹豫。毕竟目前手下的这帮人虽然都是自己的嫡系,可是哪一个不是为官已久?哪一个跟朝里的大臣没有一点关系?自己现在要商量的乃是关系到社稷之争的大事,而社稷之争往往牵扯到朝廷各派的最根本利益,那么就难保自己的亲信里边会不会有人把今天的谈话传出去,那样可就容易埋下祸根了。
于是杨翼开始逐一分析自己的手下们,看看哪一个才是最适合与自己安全的谈一场话。
首先是章楶,在杨翼看来章楶出任地方大员实在历史悠久,在京中的朋友也实在太多,水太深了,自己不能和他彻底交心。不过章楶这个老狐狸政治军事经验都绝对丰富,最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正确的意见。第二个是种师道,虽然老种家久在西北影响极大,像这样称霸一方的大家族若是没有朝中势力的支持,鬼都不信。但种师道可是个当机立断横刀立马的主,对于现在左右为难的局势想必能快速的作出决断。
接下来如种思谋也是存在和种师道一样的问题,不过种思谋毕竟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时间也算不得短了,自己有什么事也从未向种师道隐瞒过。再至于张全柱、陆定北等人,虽然出身都在殿前司,然而还是信得过的,起码陆定北还和自己一块夜探过状元楼,对自己的心思知之甚详。所以,杨翼分析来分析去,觉得自己的根本力量还是来自于这些人,没有了这些人实际上自己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实力,所以无论如何都应该对这些人抱有信心。于是,分析了半个时辰之后,杨翼就决定干脆把所有人都叫上,反正自己就把一颗真心交出去,至于是福还是祸,就留给“天数”去决定好了。
等到半夜的时候,章楶等人才从各个营地中赶来,其中还包括了郭成、折可适和杨得贵等学员将领。中军大帐处,每个人都对杨翼半夜三更把自己叫过来非常的疑惑,毕竟现在女真人已经如笼中困兽,只要再困上一段时间就尘埃落定,宋军完全没有必要再搞什么冒险的军事行动。
“本帅深夜召唤各位,乃是因为童贯来了。”杨翼坐在帅案后边支着脑袋,他决定直入主题,既然决定了要相信自己的所有手下,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京城生变。照本帅从前所知,恐怕是殿前司以及御史台有颠覆社稷之阴谋。而殿前司禁军实力如何想必各位都心里有数。忠于帝室的军队虽然有宣效六军、街道司、侍卫亲军,不过似乎力量远不足与殿前司抗衡。所以,童贯带来了太皇太后的诏书,命我等火速回军京师,以应万全。”
杨翼说完就看着下面的反应。下面这帮人当然立即是一片哗然,除了种思谋和陆定北因为事前就知道殿前司有不轨之心而显得比较镇静之外,其他人很显然都处于极度震惊当中,谁都想不到负责京淄防务的殿前司如此胆大妄为。
一帮人乱轰轰的讨论了一阵,便陆陆续续开始正式发言,毕竟大家都知道杨翼把自己等人找来说上这番话,一来表示出了信任,二来也是希望能找出一个比较妥当的法子,又或下定一个比较艰难的决心。
首先发言的乃是郭成。很明显今晚郭成的情绪比较激动一些,他先是声情并茂的回忆了曾与自己一起并肩作战的死难将士的音容笑貌,以及这些死者在没死前的点点滴滴,并愤怒的问候了整个朝廷里所有朝臣的母亲和祖母。最后郭成的结论是绝不能撤军,否则无法向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交待。郭成在结束自己发言的时候还高喊了一句口号“灭了阿骨打!收复全河北!重夺燕云十六州,一直杀到中京、上京、黄龙府”。当然,杨翼差点没被这口号给唬得从帅椅上摔下来。
第二个发言的人居然是杨得贵。杨得贵首先对郭成的好战精神表示了赞赏,其后他就声嘶力竭的为撤军摇旗呐喊,显示出了对朝廷和社稷的无限忠诚。一开始杨翼对杨得贵的这种态度还颇有点纳闷,值到杨得贵说了一句“京城乃是天下财富汇聚之所在,万万不能有变乱之祸”时杨翼才搞明白,杨得贵不过是在掂念着杨传香的那点钱,生怕兵灾一来就把飘香酒业给毁了。
再接下来的讨论就有点一边倒的架式。很显然,大家对于煮熟的鸭子都能飞掉显得非常郁闷,大家都觉得很憋气很委屈,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撤军回京,因此都一边倒的强调目前的战场优势,并且反复向杨翼举例说明历史上有多少次“将在外不受君命”的例子。令杨翼感到万分惊奇的是,这伙人居然为不撤军有可能导致社稷颠覆的问题,找到了一个颇能自我安慰的理由----“社稷颠覆不了啊?王敬心能作皇帝么?郑雍能作皇帝么?他们最多也就是在皇室的人里另立新帝,天下不也还姓赵么?我们瞎掺和什么?”
当然,一边倒并不意味着众口一词。经验丰富的章楶有不同的想法。章楶在听完大家的发言之后,便向杨翼提出了问题:“照杨大人所说,恐怕杨大人早就对王敬心等人所作所为有所察觉。那么就请问杨大人原本是支持哪边的呢?那么支持的好处在哪里呢?”
不等杨翼回答,章楶就把刚才的疑问句变成了设问句:“老夫以为,此事关系到天下政局,此次事变中得势者得天下。假如,杨大人本来就和王敬心等人不是一派,一心要保太皇太后,那么若此时不回兵,太皇太后就有失。则得势的王敬心等人会放过杨大人么?就算王敬心等人不对杨大人动手,难道天下人就不会认为杨大人乃王敬心一伙的么?”章楶顿了顿:“又者,在我等不回兵的情况下,要是太皇太后得胜了呢?太皇太后会放过危急时刻却不返回的杨大人么?”
章楶玩弄着自己的花白胡须:“此时之局,不回不行!”
杨翼默然不语,独自思忖。而章楶的话无疑使刚才还群情激昂的众人有点冷静下来,大家这才发觉之前忽略了此事的远景,而远景无疑与自身的利益相关。杨翼是大家的首领,假若杨翼在事后遭到高太后或者王敬心的打击,自己这伙人必定也是会被牵连的。
章楶看看窃窃私语的众人,又看看杨翼,问道:“大人可想清楚了?”
杨翼愣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笑了笑:“回京!当然要回京!”
章楶以为杨翼是被自己之前的话语打动,不由得点头微笑。然而事实上,杨翼虽然决定要回京,却是因为另外的想法。
说起来受过现代教育的杨翼,自问对于帝王的忠诚远不如在座的众人。然而从刚才众人关于社稷姓不姓赵的讨论中,杨翼忽然联想到了遂宁郡王,那个今年还不足十岁的小小孩童。是啊!王敬心郑雍等人要拥立遂宁郡王作皇帝,而这个小郡王就是日后败坏了整个大宋、懦弱无耻的宋徽宗。杨翼曾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假如这个世界上没有宋徽宗的存在,那么大宋朝又会怎样?还会有靖康之耻么?”答案显然是不可知,谁也不知道历史会怎样发展。然而没有了宋徽宗,起码大宋朝就有了新的机会,起码还有另一个希望。
尽管自从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历史就已经改变,但是杨翼在心里始终有一种恐惧:大宋朝的大势似乎并没有随着历史的些许变化而改变,王安石终究是死了,司马光也如约而死。车盖亭案发了,党争依旧越演越烈。阿骨打成为了女真人新一代的领袖,而赵佶看起来也很有可能真的成为皇帝。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杨翼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某段光阴,那时自己在汴京城的傍晚里看着这座世界上最美丽繁华的都市,曾经许下过要永保盛世的诺言。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啊!阿骨打的死活并不能决定大宋朝的命运,没有了阿骨打,还会有其他人或者其他民族崛起在辽阔的北方。而只要大宋由宋徽宗赵佶这样人来统治,终究是难逃噩运的。虽然杨翼也知道赵佶现在还年幼,既便现在就当上皇帝也未必再会像自己所熟知的历史那样胡作非为,但杨翼很显然不愿意冒这个险,原因正如之前杨翼所想:大宋朝的大势并没有改变。
“我不能让殿前司的阴谋得逞!我不会让赵佶当上皇帝!”杨翼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自己负有这么一个使命。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觉得冷嗖嗖的,禁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就是我立即回兵的关键理由!要玩就玩大一点,大宋朝的历史上将永远没有宋徽宗赵佶这个人!”
第106章 抉择(下)
天很黑,因为现在已经接近黎明。封丘城外,宋军南营的一个值夜士兵搓了搓自己的眼眉,忍不住又扭头朝中军大帐处望去,在那边依旧是灯火通明。“大人们在干什么呢?一夜都没睡啊!”士兵疑惑的摇摇头……
事实上,就在一个时辰前,杨翼向众将公布了自己决定。撤兵回京!明天正午就拔营回京!
杨翼的命令无疑立即点燃了新一轮的争论之火。尽管刚才因为章楶的分析,众人都或多或少想到了如果不撤兵那么将来自己会遇到政治打击的危险,但人往往对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都有一种侥幸心理,更何况就在眼前放过女真人多少让他们难以抑制不平之气。
杨翼召开这个会的目的本来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但现在决定都已经作出来了,那么这个征求意见会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统一思想的会议。在杨翼看来,统一全军的思想是回京前必须做好的一件事,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甚至连引发军中哗变都是有可能的。而统一全军思想的关键,就是要先统一这些统兵将领的思想。
当然,杨翼没办法将自己关于宋徽宗的有关想法向大家述说,于是他决定顺着章楶的思路对众人进行劝解。
杨翼首先向在座诸人回顾了组建黄河防线以来发生的诸多故事,以朝廷三品大员加战场最高统帅的身份肯定了将士们浴血奋战所取得的成绩。然后杨翼就开始向大家描绘将来平定叛乱后的美好的前景。“升官!发财!美女!金钱!”杨翼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般虚幻:“自古帝王最看重的不是民众的生计,也不是对外的征伐,而是社稷的稳固无忧!我们是去平叛的,假如平叛成功大家就都是勋臣,大家奋斗了那么多年,也都应该有功名,为家人有所得。”
事实上杨翼关于成为勋臣的诱惑加上章楶关于不撤兵的危险,双管齐下确实也给众人带来了一点触动,只不过还是有点不够分量,毕竟这伙人都是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人,没那么容易就放弃阿骨打这个煮熟的鸭子。特别是郭成、折可适等人明显很不服气。
“其实放阿骨打走是一件好事!”杨翼看看利诱不成就决定抛出最后的绝招:“我大宋朝夙愿燕云久矣!然契丹人势大难敌!如今正是一个机会。”看着各人露出深思的表情,杨翼痛下杀手:“诸位可曾想过,女真人要是回去后,契丹人怎么办?此次女真南下犯我大宋,却在退路问题上与契丹人有了分歧,据报萧雅哥与盈歌在雄州大打出手,先前杨得贵在辽国也侦知女真人围困了契丹祖宗之地黄龙府。双方将来争执不休,徒耗国力,不正是我大宋恢复燕云的机会么?何况女真人这次在我大宋元气大伤,势必愈加恼恨契丹人。此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势啊!”
杨翼的这种说法无疑使本已经有所动摇的众人终于彻底的倒向了撤军之说,连一开始喊打喊杀的郭成也不得不承认杨翼的计划看上去很美。
思想统一后,这个会议又重新变得活跃起来。决定了放阿骨打走,但一定要好好的利用一下,成为了会议新的主题。“反正本帅是要好好敲打他一下,本帅要提出一些要求。”杨翼一边搜肠挂肚的冒着坏水一边说:“你们也各自提要求,多过分都不要紧,有什么比性命更值钱的么?”
种师道忽然插话道:“既然要走,还要跟阿骨打讲条件,不妨谈之前再打上一场。一来也可给我军发泄愤懑,二来也好向阿骨打示威!”
杨翼本来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无论打不打,阿骨打都应该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过看到郭成等人渴望的眼神,杨翼觉得还是发泄一下比较好:“现在马上商量好我们将要提出的条件,然后你们各自回营准备,天亮的时候好好发泄一下,不过不要持续太久!毕竟还要和他谈,谈完了中午我们赶紧得走!”
“派谁去谈?”种思谋问道。
“当然是陶节夫!”杨翼脱口而出,要知道陶节夫可是个人才啊!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和谈专家,杨翼清楚的记得自己学过的历史中,大宋朝每次打西夏打输的时候,都是派陶节夫去讲和的。而事实上陶节夫也确实没有辜负朝廷的希望,基本上没有让大宋受到太多的损失。不过杨翼现在发现大家的眼神都有点奇怪,这才想起陶节夫似乎目前还不太够分量:“本帅在南泊的时候就发现陶节夫的口才甚好,故才让他去。当然,也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去。得贵!你以前跟着蔡大人混的时候,不是经常和人为了俩钱争来争去么?这次你也和陶节夫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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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啊!”阿骨打看着远方越来越亮的光线,苦笑着摇摇头:“又是一天到来了!可我们还能支持多久呢?”
事实上,阿骨打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点绝望了。连续几天来的突围都告失败,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败亡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投降么?阿骨打不是没有闪出过这样的念头,只不过身为女真人的英雄,阿骨打每次都把这样荒谬的念头深深的压进了心里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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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号角声刹那间划破了夏日清晨的宁静,紧接着巨大的呐喊声从四面响起!“杀死!杀死!统统杀死!”粗通宋语的阿骨打当然明白,宋军的进攻开始了。
“宋人进攻啦!准备战斗!”才从睡梦中醒来的女真士兵们在营地里四处奔跑,寻找着自己的战马,招呼着自己的队伍和战友。
然而这次战斗很明显宋军来势汹汹。就在这么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箭簇有若暴雨般倾泄而下,在女真营地的各个角落收割着生命。
“这是宋军的总攻么?”阿骨打缓步向营门处走去,在他的身边有几名士兵举着大盾为他遮挡:“唉!也许今天将成为我阿骨打的忌日吧?不过宋军也未免太过托大,目下我这里还未崩溃,他们有什么本事杀进来?”
然而宋军并没有任何冲进女真人营地的意思。射箭,不停的向大营里射箭才是他们今天的主要战术。密集的箭簇从各个方向而来,不时有惨叫声在女真营地里响起。营帐早已经不安全了,不少箭支带着火焰,瞬间将干燥的营帐点燃。大批的女真士兵从营帐中跑出来,依靠盾牌等各种设施阻挡着从天而降的利箭
“还击!坚决的还击!”尽管处于穷途末路之中,阿骨打却依然决定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此时他已经来到营门前,望将出去,无数宋军在远处摆开了阵式,黑压压的一直铺陈到天的尽头,将女真大营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呐喊声震天动地,飞箭如煌般从宋军的队伍里激射而出。
“他们没能力冲进来!”阿骨打冷冷的笑着。不错,宋军是人数上多一些,可女真人也有将近两万人,在营地的周围,挖有极深的壕沟防备宋军的冲击,在营墙的隐垛上,到处是时刻准备还击的弓箭手,在各个营门口,已经有士兵依靠木板搭成的棚子躲避着箭雨,随时准备进行反冲锋…..
随着阿骨打的命令下达。女真人开始了还击,箭从营地里飞了出来,直接与宋军对射!说起来虽然女真人相对较少,但是很明显大多数的女真人在体格上都相当的不错,射出的箭力量极大,而且他们手里那些强劲的弓弩无疑也强化了箭击的威力。一时间天上飞箭如云,双方射得难解难分互有死伤。
杨翼这个时候亲自指挥着宋军的大阵,他现在觉得这样对射下去恐怕不是什么好办法。本来杨翼的如意算盘是把这场战斗打成消耗战。因为宋军的补给相当的充足,易随风的后勤工作显然做得相当好,大批的武器装备每天源源不断的从乌台大营送过了黄河直入宋军队伍里,那么双方对射的时候宋军应该在持久能力更强一些,毕竟女真人没有什么武器储备,射不了多久。不过目前很明显杨翼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女真人本身的箭并不多,不过他们把几百年前就发生过的“草船借箭”又重新在陆地上演译了一次,宋军射过去的箭往往又被重新射了回来。
“把床弩搬过来!”郭成策马在东面的箭阵后来回奔驰,今天正午就要退兵了,现在真的要抓紧时间死命的多杀几个女真人好好发泄一下:“停止箭击,用床弩!”
床弩真的是这个时代最具威力的武器,郭成的部队仅仅有两部床弩,然而每张床弩都需要数十人踩踏上弦,加上长达六尺多的巨大箭支,发射之后威力极其惊人。
果然,在利用床弩进攻后,郭成的部队立即在女真营地的这一面取得了完全的优势。巨大的利箭呼啸着越过宽广的距离,一下子就能把女真人的木桩营墙给射个大窟窿,甚至有时只要一箭就能把某个营帐射得飞起来。而对于女真人更要命的是,对于这样巨大的利箭,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回射回来。
杨翼的队伍以及其他队伍很快就发现郭成这边使用床弩的效果极好,于是纷纷仿效,结果不出两刻钟,仅仅依靠十来部床弩,宋军就取得了优势。
“唉!天绝我,非战之罪也!”阿骨打苦笑着摇摇头,沉吟着项羽当年自欺欺人的话,这还是阿骨打听一个汉人的商人说过的故事。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痛苦折磨,女真人终于欣喜若狂的发现宋军的攻击停止了。“他们也没箭了么?宋军的巨箭射光啦!”就在女真人欢声雷动的时候,又是一支巨大的利箭呼啸而来,直朝女真营地的正门处飞去。
阿骨打就在这个门后,突然其来的箭让他吓了一跳,慌乱中脚步虚浮,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利箭就在他的身边射中了一名士兵,直接将那名倒霉的士兵透体穿过并钉死在了地上。
箭是用来送信的,在箭的身上绑有一大张草纸。尽管这张草纸被那名死亡的士兵所喷射出来的鲜血所染红,但草纸上硕大的字还是清晰可辨!
“和谈?”阿骨打听着一名精通宋文的手下念着信,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是提议举行和谈的。阿骨打冷冷的笑道:“想要我投降么?真是妄想啊!”话是这么说,阿骨打还是决定谈谈,虽然在他看来宋军肯定是来劝降的,以宋军目前的优势地位,除了来劝降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好谈的了。
于是,当太阳完全从地平线的那头跃起的时候,双方彻底停止了互相攻击。一声号角响过,从宋军的南面并肩驰来两骑。
“搞什么呢?”阿骨打远远的看着两骑越来越近,直至那两匹马上的骑手的脸部清晰可见。好像有点不妥啊?阿骨打在看清楚那两人的表情时就觉得有点冷,汗毛直竖,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这两人当然就是杨得贵和陶节夫,两个无赖带着杨翼等人商量出来的条条框框,并带着满脸诡异奸诈的笑容,朝女真营地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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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很好,不算太热,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使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颜…..
宽阔但是弯曲的官道上,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是广济河以北、黄河以南的东明城附近,而这支队伍,则是来自大宋京东路的乡勇弓役部队。
王有胜紧紧的皱着眉头,骑在一匹高大的河套马上晃来荡去。他的心情并不是太好,因为他遇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话要从头说起。早前王有胜被杨翼扔到了京东路去招募军队,结果这一去就是累月之久,眼下已经是六月份了,而杨翼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给他下达任何指令。
事实上,王有胜在京东路还算顺利,因为本地的各级军政首长还是非常买杨翼这个当朝新贵的面子,所以王有胜在京东路转悠了一圈,从兴仁府、成武、单州等地一下子就募集了几千人。而至于粮草辎重,本地的官府予以了鼎力支持。
当王有胜募集完士兵准备向乌台开进时,结果杨翼就给他泼了一头冷水,认为他这伙人人数又少训练又差,完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还不如不要去乌台,继续留在京东路整训。
事实上王有胜认为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自尊心的,被杨翼如此侮辱了一番,王有胜就上了火。他把队伍驻扎在靠近京淄路边上的宛亭城,下大力气进行了扩张和训练,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队伍就增加到八千多人。
既然半个月来杨翼没有任何指示,王有胜就认为自己这个生力军上场的时候应该到了。所以他就带着队伍沿着广济河北岸西进,希望在京淄路东北角的东明城渡过黄河直上封丘。
然而奇怪的事情就是在到东明的时候发生了。
“禁军在哪里?”王有胜在进入东明城的时候非常纳闷的发现,身为京淄路军事要地的东明城,居然连一个禁军都没有:“这不可能啊?莫非都渡过黄河去支援杨大人作战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本将我更积极的人?”
王有胜找来了当地官府的人询问,不过当地官府似乎不太敢管禁军的事情,因为京淄路的这些禁军都是直属殿前司管辖的,轮不到他们插手。而且据说这些禁军是在前一天夜里突然开拔而走的,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百思不得其解的王有胜只在东明停留了一夜,就继续带领队伍向黄河进发,只是一路行来,王有胜真是越来越觉得不安。
“东明的禁军并没有向北走!”王有胜的眉头紧锁,这一路上他有了新的发现:“从东明到黄河这段路,前段时间雨水不断,道路非常泥泞,然而这么泥泞的地面却没有留下任何大部队通过的痕迹,岂非奇怪得很?这些禁军不是向北走,也不可能向东走,我在东面的宛亭呢!那么他们要么向南要么向西走了。向南是永济河可直通京城,向西直接走陆路也是到京城。他们都去京城了?”
“这么多禁军调动,想必不是小事情吧?”王有胜掰着手指盘算:“老子也是殿前司出来的人,从来没听说历史上有过调动东明禁军赶赴京城的事情啊!更何况这些人怎么走得给人的感觉偷偷摸摸的呢?莫非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疑惑在王有胜到达黄河边上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他认为自己似乎很有必要搞清楚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让自己异常的不安。
“掉头!”王有胜对身边的一名传令官叫道:“暂时不过黄河!我们立即前往京城!”
第107章 京城风云(上)
天就快要亮了,但是这个黎明并不黑暗。在漫长的官道上,有无数火把组成的巨龙,蜿蜒伸向远方。这是元佑三年六月的最后一天,按照黄历上的说法,今天卦象中吉,大利出行!
杨翼的部队在黄河南岸的乌台汇合了易随风部之后,便日夜兼程的南下,每天只在中午时休息短短的两个多时辰。毕竟这年头的黄河与后世改道之后的黄河河道不同,从黄河到汴京实际上至少要走上两三天。所以尽管现在是大军开拔之后的第三个黎明,但汴京还没有出现在军人们的视野里。
杨翼很疲倦,靠着马车里厚实的座垫,朦胧中闭眼浅睡。晃晃悠悠的马车,似乎是母亲最温暖的怀抱,又有如夹裹着记忆的囚笼,在那条繁星铺就的河流中向前飘荡,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是第三年了啊!曾经的家乡、曾经的父母亲朋,似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还有那朵天边的彩云,我的乌伦珠日格!你在哪里?你还好么?……
“大人!我军于昨日傍晚进入京淄路,目下已经到达开封府辖下的边缘。往前三十里,便是京城了!”军士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各路斥候回报,沿路未见禁军!”
“哦!”杨翼恍惚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战争与阴谋、鲜血与烈火,刹那间从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浮现出来,放大,直到占满了整个思绪,将适才的百转千结赶得无影无踪……
“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埋锅造饭!”杨翼过了好一会才掀开马车的窗帘,黎明时的清冽空气刹那间涌入车中,远处成片的丘陵宛若黑色无尽的海面般起伏不定:“把将军们都给我叫来,本帅有话要说!”
******
皇城,宣德楼。
宣德楼号称天下第一楼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宣德楼建于皇城南大门宣德门之上,乃是宫殿壮丽景象的标志性建筑。其楼整体采用绿琉璃瓦,朱漆金钉大门,门间墙壁有龙凤飞云石雕,门楼两侧有斜廊通往两侧朵楼,朵楼又向前伸出行廊,直抵前部的阙楼,使得整个建筑巍峨大观,分外体现出皇家威仪。
高太后此时正站立在宣德楼的阙楼之上向外远眺,从这处望出去,所见极远,沿着宽阔的南御街可以直接看到南面的汴河和州桥,乃至更远处御街尽头的朱雀门。高太后虽然身处皇城之中不知几多年,然而在神宗皇帝架崩之后的三年多时间里却还是头一次上到这座高楼之上。只不过今次所见的景象,却不复往昔的繁华。此时的汴京,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本应热闹宣泄的御街此时空无一人,本应繁忙杂乱的汴河,此时也是船影稀落。
“郑雍、王敬心,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高太后叹了口气:“事情发展成这样,实在是出乎哀家的预料。我大宋百年之基,竟要动摇于哀家眼前么?”
说起来也不由得高太后不叹气,早在十几天前,先是从黄河前线传回了女真人被堵在北岸不得寸进的消息,接下来高太后就听说杨翼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渡黄河,再后来竺名时和曾布以及河北各地军队也纷纷向朝廷急报,说是要全面的出击,彻底将女真人歼灭在河北西路的漫长战线上。
对于这些消息,高太后本来是很高兴的,高兴的原因在于她认为杨翼的胜利将直接改变自己与殿前司的力量对比。
自十几年前熙丰改制时开始,殿前司的权利便极速膨胀,京淄路的卫戎禁军大半置于殿前司管辖之下,连带一切司法、情报机构也多少与殿前司权利纠结。殿前司的殿帅虽然名义上官阶不高,然而实际地位之重,恐怕就算是枢密院和兵部也难以驾驭。偏偏朝廷忙于党争无暇顾及殿前司坐大的问题,以致于王敬心在殿帅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年之久,如今又有郑雍这个老混蛋带着一帮自誉风骨不凡的御史们支持,真可说得上羽翼丰满。
可是现在杨翼在前线的情况,使得高太后认为自己手中也有牌,而且这牌还算不错。一来高太后有强大的文官集团的支持,且不论新党旧党,大部分文官们对于坚持正统还是很有原则的。二来王存在被罢相之后,开始全力经营宣效六军,并且掌握了街道司,这些力量可以保证京城内各衙门短期内的安全;而殿前司永远无法染指的侍卫马步亲军足以确保皇城的安全。更为重要的是,杨翼手中的几万厢军既然能与横扫河北的女真人打得难分难解,那么待到其班师回朝,在各方面的配合下一举拿下殿前司也就有了可能。
“是的,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现在只要稳住殿前司,待河北的战事一结束,他们就算是完蛋了。”高太后曾经这样美滋滋的想过未来的前景,大宋朝只能由自己来决定它的未来,谁也不能剥夺自己的这个独一无二的权利。于是高太后迅即对王敬心等人大加安抚,连续下诏对殿前司诸军大加赏赐,而朝中上下更是出奇的平静,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只可惜天不隧人所愿。某天晚上高太后惊闻密报,京淄路边缘一些地方的禁军突然消失了。是的,这些禁军毫无疑问都是王敬心的嫡系部队,他们突然不知所踪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去向会不会是京城呢?
感觉到危险的高太后,如坐针毡。安抚的策略看来是不行了,而且杨翼那边也不能再等了。高太后命童贯漏夜出城,无论如何也要把杨翼调回来。此外她开始制造舆论,在她的授意下,一天之内无数弹劾殿前司的条陈如雪花般飞来,有人大力罗织殿前司飞扬跋扈意图谋反的证据。另一方面,枢密院、兵部、门下省紧急下发公文,勒令还在驻地的其余京淄路外围禁军北上,从而断绝殿前司的外援。再则朝堂之上,高太后强力主导通过了朝中大臣提出的更换京中各要害部门人员的提议,这些官员包括各大城门、军营、仓库的指挥官。一夜之间京城上空乌云笼罩。
不知是殿前司早有预谋还是被临时刺激,反正事情来得很快也很突然。在三天前的那个早晨,整个汴京城变了模样。先是郑雍指示一大批御史在朝堂上提出皇帝赵煦**后宫,说是赵煦都十五岁了居然还派人到外边找乳母,如此皇帝怕是要败坏大宋朝纲,不如废去,改立品德贤良端正的遂宁郡王赵佶为帝。接着大批的外来禁军涌入京中,直逼皇城之下,打着拥立新帝中兴大宋的旗号。然后原本京中几大军营的禁军开始四出扫荡京城、控制要害。
当然,王存的宣效六军也不是没有准备,他们按照事前制定的应急计划分赴各大衙门和城楼关隘,保护各大部门。同时街道司迅速动员,一边保护各路京中要员前往比较安全的地点集结,一边向民众宣告殿前司禁军已经是叛军。此外还有人趁乱出城向远方带去“勤王”的号令。
其后的一个昼夜里整个京城都处于混乱状态。有人想进城有人想出城,有惊惶失措的民众也有仓惶躲避的官员。禁军与宣效六军交了手,主要交手的地点发生在内外城的各大城楼、仓库、衙门、桥梁。在夜晚的时候,时不时可以看到某处有火光,时不时可以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喊杀声。
当然,现在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民众基本上是关门闭户,等待着事情的结束。而官员们有些还在衙门里,有些跑到了皇城中,有些则躲到百姓家里惶惶不可终日,还有一些当然已经被到处搜查的叛军抓获。至于双方实际的控制地点,则基本上是三七开。叛军占七,而宣效六军占三。很明显,形势对殿前司有利,外城的城楼完全被叛军控制,内城除了东边的曹门外也全部被叛军控制。好在天子所在的皇城因为有侍卫亲军的保护,所以叛军暂时还没有对皇城怎么样。
至于各大衙门,像枢密院以及三省六部都在皇城里,所以没有任何问题。而皇城外的许多衙门则情况大不相同。比如开封府,开封府还在宣效六军的手里,王存就在开封府指挥军队。只不过开封府的正式主人钱勰显得比较倒霉,叛乱的那个早晨他不知抽了哪门子疯想去大相国寺上香,快到寺门口的时候就发现街上到处是奔跑的人和哭叫声,有禁军服饰的人大声的喝骂和纵马踏人。钱勰总算是个老狐狸了,瞬间就知道情况不妙,也不等随从反应过来立即把官服给脱了个精光,穿着裘裤就窜出了轿子没命的跑,只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当头撞上一伙人。
“哟!这是开封府的钱青天钱大人啊!”有人在钱勰面前亮出了刀子。
“认错了,我不是钱青天,老夫姓包”
“得了,姓包就更是青天了!那您是大人了?看您穿着裘裤瞎跑估计也不会错。来人,绑住了!”…….
军器监在外城的西南,像这样的衙门当然是叛军重点照顾的地方。比较巧的是叛乱发生的那个早晨,王岩叟在军器监衙门里。说起来王岩叟前一天才以枢密直学士的身份判军器监事,负责这么重要而且很有油水的部门当然令他比较得意。结果还是第一天来巡视就被叛军给围住了。
“组织人到墙边放箭!”王岩叟这人有点脾气,喜欢直来直去:“把仓库里的床弩全都抬出来,百丈之内,给我全部轰平!别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谁靠近就灭了谁。”
事实上床弩的威力绝对无与伦比,在疯狂发射的箭簇面前叛军们一筹莫展,有人曾经试图依靠左近的房屋为掩护靠近军器监衙门的大院,只不过很明显,一些不太牢靠的木质房屋在巨大箭簇的打击下轰然倒塌,使这种企图划为泡影。
“我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呢?”尽管王岩叟自信在军器监里还是安全的,不过自己家大业大,府上几百号人口的安全实在是令他揪心。当然,王岩叟也比较会自我安慰,在他看来目前全京城的官员,也都在揪心自己的家人,真的要出什么差子到时哭的也不是自己一个……
西都亭驿,乃是专门供奉西域各国使节的场所。曾经的吐番之王阿里骨现在算是比较堕落,自从去年初春的那场大战之后,他就在吐番混不下去了,千里迢迢跑来汴京请罪。好在宋国向来讲究仁义,也没把他怎么样,直接就扔在西都亭驿混日子。“生活,乃是一碗白水!”阿里骨的日子真是混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太平淡无聊了,想着以前的叱诧风云阿里骨简直是想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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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叛乱发生的那个早晨阿里骨感到机会来了,这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啊!阿里骨立即在西都亭驿里摇旗击鼓,对各国使节们发表了一番激情四溢的演说:“各位尊敬的使节大人!天朝,乱了!叛军,来了!我们也该干点什么?”
望着下面茫然无语的各国使节,阿里骨拔出了刚从厨房找出来的菜刀:“我们要积极参与这次必定要震惊天下的大事件,我们要为自己的故国争取一个人情和功劳。”
“阿里骨大人,您是想帮哪边呢?且不说咱们在这里毫无力量,就算有力量却若帮错了人,回头咱们那小国可吃不了天朝的怪罪!”某国使者狐疑的发问。
“放火!到各处去放火!”阿里骨挥舞着菜刀,兴奋的大叫:“谁赢了咱们都说是帮他们的,我要封候,不,要大宋给我封王,咱杀回吐番去!”…….
李格非在那个早晨其实什么事也没做,叛乱来的时候他正带着国子监的学生们吟诗。国子监在外城的南熏门东侧,本来像国子监这样的衙门并不太被人注意,只不过靠近南熏门就意味着这里也会受到战火的波及。
宣效六军和禁军打起来了?老实巴交一心作学问的李格非看着南熏门附近燃起的战火,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决定等待,身为太学博士的他带着一帮学生在国子监的白菜窖里躲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的时候各种消息都来了,李格非这才知道殿前司逼宫,要废立皇帝。
“各位未来的大人!我等俱是天子门生!”李格非对学生们这样说:“身为人臣自要以我身殉天子!我欲以我之卑微力量抗争之,诸君愿否同行?”
旁边跟在李格非身边的小女孩扯扯李格非的衣裳,幼稚的童音道:“爹爹大人,清照也要去呢!”
李格非皱眉道:“清照乖乖,你躲在这里,哪也别去,你娘那边想来无忧,迟些会来寻你。”
国子监那伙子书生长期受圣人熏陶,自打知道武人作乱就愤愤不平,老师这么一说,自然群情激昂。呼啦拉一下子几百号国子监的学生们在李格非的带领下全部集合起来,扯上大旗就从南熏门后街出发,浩浩荡荡沿着大道直往皇城而去,沿路无比招摇的大声咒骂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除了两边的军队不时经过,大街上哪里还有其他人?说起来国子监的这个队伍运气也忒好,一直走到内城朱雀门都没人把他们怎么样,甚至过朱雀门的时候,这个疯狂的队伍还把驻守朱雀门的那个禁军将领搞得目瞪口呆,任由这伙读书人穿门而过上了汴河的州桥,眼看就要进入南御街。
可是就在上州桥的时候不知是哪伙禁军冲了出来,开始对这群不知死活的书生们大打出手,一时间无数人被击落汴河之中,更多的人被扭起绑住。
“都送去郡王府!”为首的禁军将领倒是不敢过于为难他们,这么多的读书人要是都杀了恐怕是要被天下人所怨,回头自己的上司未必会保住自己…..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汴京城里多如牛毛的大小衙门发生的众多故事中的几个例子。至少,此时站在宣德楼上眺望的高太后,此时并不知晓。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高太后知道今天暂时的平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更大的风波或许就要在这平静中来临,毕竟现在的斗争乃是你死我亡的斗争。
“王存,宣效六军还能支持多久呢?有多少官员变节或是被关押呢?”高太后发出这些疑问的时候有点无奈,现在主动权不在自己的手里。不过无奈归无奈,对于最后的结局,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高太后却有着坚定的信心,她相信以侍卫亲军的忠诚,皇城暂时还是安全的,起码没有人能冲进来直接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而杨翼,那个卖酒的举子,总是充满着独特气质的人,现在或许正在回军的路上……
******
西殿前司衙门。
殿前司衙门之所以被称为西殿前司,因为这个衙门实际上的地理位置,是在内城的边缘西大街的北侧。这个衙门占地极广,南临西大街,背后就是从西北外城流入的金水河,隔壁是同文馆。
本来对于同文馆就在隔壁这件事,王敬心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同文馆初设的时候是接待高丽人用的,后来就变成了负责大宋科举考试的贡院。只不过那天起事的时候,同文馆的知贡举孔平仲大人居然跑到了殿前司,劝自己不要辜负朝廷的恩情,应该去负荆请罪,就多少令王敬心发现原来同文馆还是有点用的。
“这老混蛋真烦,读书都读昏头了!”王敬心在命人把孔平仲打了半死之后,下了个决定:“咱们殿前司地方虽大,但到处是兵恐怕读书人都不太习惯,整天骂来骂去的烦死人。来人啊!把抓来的大人们全部送去同文馆看守起来!”
其实在王敬心看来,关押那些官员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在于目前的局势。事实上现在是第三天,京城里的很多衙门还没有拿下,宣效六军和街道司在王存老家伙的指挥下负隅顽抗,好像总是死不绝的样子。灭不掉王存,王敬心就得到处分兵把守那些城门、城楼、桥梁、路口,汴京乃是人口愈百万的天下第一大城,禁军再多也难以为继,哪里还抽得出足够的力量攻击皇城呢?
“必须要和老太婆当面摊牌!”在遂宁郡王行府里面控制着整个大局的郑雍已经多次把话传了过来,一定要尽快解决城内的反抗势力,这样才能顺利的实施最后的逼宫,并且对付随后而来的勤王军队。
然而事实上勤王的军队已经到来了,现在城外就有一支将近万人的军队在游弋,而军队的将领居然是自己以前的手下兼同乡王有胜。对于王有胜的突然出现,说起来王敬心非常的后悔,怎么以前就忽略了他呢?按照先前的布置,京淄路禁军的一部分南下防御从南方有可能来的攻击,而另一部分进了城配合城中禁军,独独漏了从京东路而来的王有胜。
不过王敬心后悔归后悔,但并不太担心,毕竟王有胜的部队根本就是乌合之众,汴京城外城的防御不是这样一个缺少重武器的军队可以攻破的。
最令人担心的还是杨翼啊!今天早上杨翼部已经到了三十里外。
“时间紧迫啊!”王敬心对于杨翼的到来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之所以先前没有派军队去拦截是因为他认为,可以和强悍的北方民族野战的军队,是不可能在野外拦得住的。
“胜负难料!不过多半是杨翼这小子输掉,时间虽然我很紧,但是他更不够用。”这是王敬心下的最后断语。杨翼再悍勇,也不见得比殿前司禁军强多少,更何况自己还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加上汴京那修建百年的城防,杨翼不可能在短时间就打得进来。或许待到城里一切都搞定之后,在自己这边掌握着皇帝和太皇太后在手的情况下,杨翼或许也只有投降的路可走了吧?除了京城,自己这边的势力到处都有,难道天下都承认新皇帝登基,杨翼还敢造反不成?
第108章 京城风云(中)
按照传统的说法,清晨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每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在万道金光的照映下,大地都仿佛批上了梦幻般的七彩霞衣。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上一二声鸟儿的鸣叫,呼吸上一口清晨独有的冰凉清冽的气息,那么也许人生的乐趣便尽在此间了。
对于以上的所谓传统说法,毫无疑问的是,杨翼持保留意见。事实上,在元佑三年六月最后一天的这个清晨,尽管身处野外美景之中,但杨翼并没有感到什么乐趣,恰恰相反的是,杨翼觉得非常郁闷。
说起来是这么一回事。还在黎明的时候,杨翼召集了各路将领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按照杨翼原本的想法,是想给大家鼓鼓劲,毕竟日夜兼程赶了这么远的路,大家都有点疲倦,这次回来是为了平叛,既然是平叛就少不了流血,所以必要的动员是不可缺少的。
可是会开起来之后杨翼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童贯童公公也在场。童贯可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啊!对于这一点与会的各位将领当然心知肚明,想来平叛后少不了需要童公公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于是乎,众将在会议开始后没等杨翼动员就纷纷开始向朝廷大表忠心,纷纷血泪控诉殿前司和御史台一伙的倒施逆行,纷纷咬牙切齿的表示非和叛贼们斗个你死我亡不可。
杨翼目瞪口呆的在边上瞧了半晌,这才发现原来武夫们也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自己原先准备好的一大通动员讲话全部变成了废话。
“都给我打住!现在,本帅做个总结!”杨翼看看这个会议已经变成了表忠心大会,就估摸着应该消停一会,要不然再这么下去众将领说不定就要写血书请战了:“目前,汴京城里的情况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等首要之务当然是摸清楚情况。”
“那句什么百战不殆的俗话我知道,是一孙子说的。”杨得贵自从摆平了和阿骨打的谈判后就一直有点飞扬跋扈的意思,连杨翼说话他都敢插上一嘴。
“哦?你倒是给大伙说说,究竟是哪个孙子说的?”杨翼这正郁闷着呢,冷不丁被杨得贵这么一搅和就有点上火:“说不清楚我要你脑袋!”
“这个…”杨得贵瞧着杨翼神色不善,顿时有点惊慌,这句话究竟哪个孙子说的以前上武学那会好像听过,哎?怎么现在不记得了呢?面红耳赤的望着旁边的陶节夫。
陶节夫因为最近的表现也能参加这个级别的会议,说起来他和杨得贵也算搭档过,这点人情还是要做的,低声对杨得贵道:“就是孙子说的。”
杨得贵顿时觉得有点冷,我问你是哪个孙子说的你不告诉我也就罢了,你这不是寒碜我吗?
众人看杨得贵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禁好笑,杨翼冷哼一声方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本帅以为,摸清楚状况是首要任务,此外还有一些准备工作必须现在就做,本帅是要听听各位的意见。”
“老夫以为,既然是殿前司作乱,定预谋究矣!”章楶思虑道:“其必然要防备外来之干扰,想必此刻汴京外城已为其所控制,我等应该立即派人在城外搜索,大乱来时终究会有些人逃得出城,找到这些人问问情况,再推演一番,大概情况便可知晓。”
“某以为还应准备好京城中的地图。”种师道接过章楶的话道:“在大致知道敌人的动向后,把地图下发给各位将领。京城之大可容百万之众,其中道路桥梁纵横交错,便是长年在京中者也未必全部清楚,更何况我军将士皆非京城人士。”
“末将以为还应定好前进目标。”种思谋声音有点沙哑,也不知道是刚才表忠心表得有点累还是因为兼程赶路比较疲倦的缘故:“若是攻入城中,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首要目标,咱们人不会比敌人多,逐寸扫荡全城打消耗战绝不可为,务求一击制敌。此外京中官员极多,亦要顾及。”
其余将领此时开始进入状态,你一言我一语把需要准备的工作都讲上了一遭。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个大会才算是胜利闭幕。
杨翼对于各人的意见当然是从善如流,立即指派人手全力开工。按照商定的结果,一是派出郭成和陶节夫带上一部人马绕过京城前往南泊大营。因为南泊乃是武学所在,各项设施和补给齐全,料想此时京城之中估计形势严峻,殿前司未必抽得出人手顾得上十里之外的南泊,这样的基地杨翼认为当然应该占领。二是派出大量斥候在京城周围打探,希望能从逃出来的人口中估计一下京中的情况。三是找来一批原籍为京中的士兵,由张全拄带领绘制京中的地图,当然这个地图不可能很详细,只能要求对重要的衙门、仓库、桥梁道路等方位正确。四是派人砍伐树林。之所以砍伐树林是因为杨翼认为应该扎一些筏子。在从黄河边上往回赶的路上杨翼就想过或许需要攻城,而像汴京这样坚固的城防要想短期内攻破绝非易事。历史上女真人曾经攻破过汴京城,他们一是依靠投石机的密集轰击,二则依靠从城外通往城内的水道用火船冲锋。杨翼的手上没有太多的投石机,不过模仿一下女真人用火船这招或许可行。五是全军再向京城方向前进二十里,因为目前三十里的距离实在是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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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东西布置的时候倒还简单,只不过下面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反正一切都需要时间。当然,时间这种东西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尤其是那些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开封府衙。
“禀报相公,叛军又冲上来了!”一名小校发杈紊乱气喘嘘嘘的跑进花园大叫:“这次人甚多!”
王存此时气定神闲,手中拿着颗棋子沉吟不语,好似对那名小校的惊叫声充耳不闻。倒是对面的范纯仁惊疑不定,道:“正仲兄,此时已是第三日,城中其他地方的情势也见危急,皇城更是风雨飘摇,何以你却如此悠闲?”
王存这才将棋子轻轻放落盘内,棋盘之中黑白交错,竟已形成了连环劫活。王存轻笑道:“尧夫兄当世大儒,何以如此失态?前日大乱起时,不是我将贵府上下接到开封府衙之中的么?有些事早见端倪,只不过尧夫兄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罢了。”
一阵呐喊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范纯仁骇然色变道:“我观正仲兄却是早有谋划,家人上下俱都事前隐藏。不过既是如此,何以眼前乱局更甚?据闻城中已失大半啊!”
王存转过脸看那名小校:“看清楚叛军将领的旗帜了么?”
“禀告相公。末将看得清楚,府衙附近两条街还在我宣效六军手中,街区之外,敌将大旗上有一[林]字。”
“此便无恙了!”王存对小校挥挥手:“看着敌人往哪冲就往哪放箭便是,若街区有失,待到敌势稍缓便派人夺回,此外注意敌人没有冲锋的地方,有人跑进来就放进来。”
范纯仁不说话,听着王存的话,他脑海中想起了去年冬天的某个时候,那个时候自己也和王存下过棋,地点却是在王存的府上,好像那时候正在闹关于王临碧婚事的风波,王存好像说过在王敬心那里插下了一颗棋子。
“原来如此!此乃真戏假做。”范纯仁心中大定,道:“正仲兄果然所虑甚远,外面那位姓林的将军怕是林….”
“哎!”王存止住范纯仁道:“兄需知隔墙有耳!安心下棋便是。”……
开封府衙外二街。
“林指挥!如此冲下去,怕是弟兄们死伤过重啊!”一名禁军偏将跑着过来,扶了扶头顶的帽盔,盔上还插着一支箭簇。他始终想不明白,何以林指挥命令沿着街冲,开封府前面甚是宽阔,箭簇好似下雨一般,尸体都快堆出一堵墙来了,还不准自己这边放火箭,有这么打仗的么?
林东冷哼一声,一鞭子打下去:“里面的人是谁你这厮不清楚么?王范二相岂可有损伤?抓活的。”
偏将愤然道:“如此打法死伤太过,小小府衙里又能有多少兵士?一会休息个大半天,一会胡冲上这么一小阵,打而不围,花了多少功夫死了多少人?嘿嘿,怕是你见到王存是你未来老丈人,便心存姑息之心了吧?待我告到殿帅那里,看你如何交代?”
林东冷冷的笑着,忽然手中寒光暴起,顿见血雨纷飞,长刀将那偏将的脑袋远远的劈了开去,吓得周围的士兵噤若寒蝉。
“哼!管我如何向殿帅交代?你先去向阎王爷交代去吧!”林东双目圆睁,朝左右怒喝道:“还愣着干嘛?加劲给我冲!敢有异议者,便如刀下此辈!”
“殿帅!殿帅叫将军去西殿司!”有人策马冲过来大叫。此时城中禁军和宣效六军占据的地盘星罗棋布犬牙交错,真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人从西殿司一路行来,不知绕了多远遭遇了多少打击,身上早是鲜血淋漓,粗看下甚是骇人。
林东犹疑起来。事发后自己的任务就是攻下开封府衙,怎么王敬心突然叫自己过去?莫非….
“好,这便去吧!”林东咬咬牙,招呼上一队士兵随自己走,临走还不忘嘱咐副将要按照自己先前制定的打法继续作战……
******
有人说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现在杨翼的心情是有点乱,当然这种乱主要还是出于对亲人的关心。
“怎么杨传香还在京城里面?”杨翼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这实在是个惊人的消息,杨传香这老狐狸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呢?我去黄河之前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去江南躲上一阵的么?怎么又回来了呢?
说起来也真赶巧,一大早派出去的斥候有一队回来了,还带来一个人,这人自称是飘香楼里的伙计,所以那个斥候队就带了他回来。这个伙计运气比较好,叛乱开始的那个早晨,他被派往城外送粪,才出了城就看到城门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再后来他无处可去,便在城外转悠,于是便遇上了斥候队。当然,他带来的消息是杨传香在城里。
杨得贵早听到消息赶过来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嚎:“叔叔哎!你死得好惨哎!你说你好端端的福气你不享,你待城里干嘛呢你?你留那么多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侄儿我还没见到一贯钱你说你就没了……”
杨翼大怒,这混蛋脑袋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一脚飞踹过去把杨得贵踢出老远…….
说起来杨传香的问题固然使得杨翼有点心乱,不过这并不对他关于局势的判断有太多的干扰,打仗总会死人,不管死的是谁,自己的目标终归是不能动摇的,决不能让赵佶当皇帝是自己最根本的想法,而这个想法与保护老杨家的安全没有丝毫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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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杨传香的这个事情之外,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消息到来,这些消息有坏的当然也就有好的。
好消息其实有一堆。一个是杨翼的大军顺利的往前推进了二十里,这期间没有遇到任何的袭击。另一个是关于王有胜的。郭成和陶节夫在正午的时候顺利到达了南泊,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遇到了王有胜的队伍。王有胜从京淄路东北角上调头到了京城,刚好赶上叛军作乱,不过王有胜一开始没搞清楚状况,他来到的时候城门紧闭,里边听得是喊杀震天。究竟城里边哪方是自己人他搞不清楚,就算想搞清楚也不可能。王有胜曾经在京城东面的新宋门下叫过门,只可惜城头上一阵乱箭射得他满地找牙,带着八千号乌合之众仓惶逃窜。说是乌合之众不是没有道理的,本来那伙乡勇弓役是想跟着王有胜到北方打蛮族的,结果一看现在变成要打京城了,很多人立马不干了,在城外闹腾了一阵,一哄而散跑了将近一半。最后王有胜带着剩下的一半围着城转悠了一天也不得其法,这才到了南泊决定等等形势的发展。
对于王有胜的到来,杨翼当然是非常高兴的。这个家伙跟着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自己为官开始到现在,恐怕一直左右不离的就属他了,比谁的时间都长。这次王有胜虽然没赶上那场暴风雨中的大战,但现在好歹也算关键时刻,带了四千人来也算给自己增加了很大臂助。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与王有胜一起来的,那就是沈括还在南泊。事实上沈括一直没离开南泊,带着军器监分部的那伙工匠一直在大营里鼓捣。之所以说这是个好消息,是因为沈括他们进一步改良和制造了一批突火枪,也就是竹筒炮。另外他们还制作有一些小型化的车船和颗粒火药。这使得杨翼沿着水道冲进城中的作战思路有了明显的依据和保障。
更为重要的是,沈括的存在使得杨翼解决了京中地图的问题。一开始杨翼是要张全柱去画,结果效果非常的不好。张全柱那帮手下尽管是京城人士,可是一旦描述起某处建筑的具体位置总是相互之间有点不同。有人说这条桥应该在这里,马上就有人说那条桥去年拆掉了,至于哪一个才是对的只有天知道。就算是一些一致公认存在的建筑,对于具体的位置也总是存在误差。
现在沈括在当然不一样,沈括那里有高度仿真的立体图,张全柱他们只要照葫芦画瓢就行,而且人多力量大,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弄出了一堆图纸。
当然,除了以上的好消息,其他关于汴京城的实际状况的消息也在陆续汇总。虽然到底城内打成什么样杨翼等人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事情发生的那天有大量的外地禁军进京,随后就与宣效六军打了起来,而目前京城各大城门紧闭以及城头上的禁军旗织表明,目前禁军怕是占据了优势,整个外城都是他们的天下。
有了上述的许多因素作铺垫,杨翼认为或许到了决定该如何行动的时候了……
“章帅!”杨翼专注的看着面前的地图:“目前京师的情况怕是比较严峻。我们不能再等,务必要攻城,而且似乎也只有攻城一途可走!”
章楶最近很疲惫,杨翼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坐在草垫子上不愿起来,眯缝着眼睛答道:“兵者,上上攻心,最下攻城。依老夫看来,若是攻城,我军有两利两弊。”
“哦?愿闻其详!”杨翼对章楶是很尊重的,不过尊重并不代表他喜欢章楶说话的这种方式,什么简单的事情都要先走个过场,你当咱这是唱大戏呢?非还得我答一句“愿闻其详!”
“利有二,其一乃是我军集中且主动,汴京何其大城,殿前司既要在城内与宣效六军争斗,又要在外城处处分兵把守,且不知我军攻击手段与方向,是以我军占有局部上的优势,兵法云十则攻之,我军符合攻城的条件。其二我等乃是王师,此诚正义之师也,所谓邪不胜正。殿前司兵力虽多,然多半受王敬心一伙的欺骗和鼓动,是故军心士气未必有我军这般旺盛。”
对于章楶说的第一点,杨翼非常认同,不过对于第二点杨翼持保留意见。说起来正义之师战胜邪恶之师当然是正理,不过杨翼怎么都觉得这次作战也就是统治阶级内部矛盾,具有深厚的封建战争背景,还上升不到什么正义邪恶的层次。
“弊亦有二。”章楶继续道:“一来汴京真乃大城。历代修缮从无停歇,城防之固举世无双,我等缺乏重武器支援,攻城极其困难,要做好大面积死伤的准备。二来城内情况复杂,我军主要成分为厢军,怕是巷战起来困难重重,极易身陷牢笼之中。”
以上两点是废话,鉴定完毕。在杨翼看来,章楶有点老糊涂了,凡是攻城都会遇到这两个问题,难道就不攻了么?
这个时候的杨翼,或许是心急解决战斗打开局面,又或者是心急城里的亲人,更或者是一段时间里屡战屡胜带了一点骄气,反正多少有点急躁和冒进,只不过一众部下并没有觉察出他有点烦躁和不对劲,所以在杨翼向大家表明要尽快展开攻城作战的时候,并没有人出言反对。
“本帅的计划是这样的。”杨翼召集了目前所有在身边的将领来布置战斗任务,至于在南泊的郭王等人随后再行通知:“京城的城防大家都知道,历代修缮,无数墙垛和突出部、壕沟等等是难以攻破的,所以我们要沿着水路进攻。汴京城一共有四条河流流入其中,除了金水河直入皇城禁中之外,其他河流都穿城而过。是以全城一共有七大水门。”
杨翼用棒子在大地图上指点:“我等攻城要讲求速度,只能从河流的上游放舟而下,这样速度才够快,所以,我们攻击的水门乃是上游流入京城的四个水门。依次是城西北角的利泽门、卫州门。城西正中的西水门,以及城西南的广利水门。”
杨翼进一步分析:“我计划以折可适部攻卫州门,得手后继续沿五仗河推进,直到城东北的北瓦子上岸,夺取旧封丘门后沿东大街南下攻击占领北州桥,控制旁边的五仗河仓库,那里存储有大量粮草,乃是比争之地。”
“本帅计划由郭成部攻广利水门,得手沿着惠民河前进,沿途占领军器监衙门、大巷口、武成王庙、最后在州桥上岸攻击朱雀门。当然,这里的重点一是军器监二是州桥,回头本帅会派人知会郭成。”
“种师道、杨得贵部攻利泽门,沿着金水河直扑皇城,拱卫皇城的安全,这一路上建筑稀少地势宽阔,当可速度极快。”
“而本帅我,率领主力部队,以种思谋为副将攻击西水门。”杨翼一拍桌子:“本帅将沿着汴河从西向东横扫京城!沿路西殿司首当其冲,本帅自当一鼓而下。其后西尚书省、五寺三监、都停驿等衙门不计其数,也当入本帅骰中。”
想了想,杨翼忽然挠挠头:“各位务必紧记,城中名胜无数,都是文物啊!什么是文物?文物就是可以留待后人瞻仰今日繁华盛世的东西和建筑。各位不要到处放火,比如繁塔、铁塔、大相国寺,此类种种,能避则避不可损伤。”看着众将茫茫然不知所以,杨翼大吼一声:“保护文物人人有责!”…….
杨翼此时并不知道,他的豪言壮语在攻城开始后很快就遭遇到了挫败……
第109章 京城风云(下)
元佑三年七月的第一天,是注定要记载进史册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发生了很多事,而且这些事无疑都或多或少的关系到了帝国未来的命运。这一天是疯狂的,这一天也是血腥的,只不过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的各类史书里,关于这一天的记载有许多不同的版本甚至完全相反和矛盾的说法。当然,对于那天处在漩涡里的众当事人来说,这一天是那样清晰,所留存的记忆也难以泯灭……
李朔今天早上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原因在于他昨晚安然无事的渡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还梦到了起事成功之后自己成为从龙之臣的巨大荣耀。李朔其实是个官,准确的说,他是殿前司虎翼军的第六指挥使,在昨天的一场战斗之后,他就开始负责把守汴京外城的西水门与新郑门。
本来被任命担负这个职责的时候,李朔还非常的担心,因为他听说杨翼的部队已经到达了京城外三十里,而这或许意味着城池攻守战不可避免,更意味着自己很有可能陷入巨大的危险当中。
“不过,目前咱这块地方风平浪静的,看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可惜我不会作诗,不然定要好好吟咏一番这美丽的早晨!”李朔站在新郑门的城头上笑眯眯的看着远方的景色,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刚刚从自己背后升起,映得西方天空的朝霞美不胜收!其实,尽管李朔一直认为杨翼就在附近,但此处目下的平静使他有一种感觉:“杨翼从北方而来,或许会选择从京城北面的新酸枣门或者封丘门进攻吧?怎么也不会轮到我这里首当其冲。”
事实可以作证,李朔的好心情在这个早晨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他欣赏着城外美景的时候,从西水门那边传来了悠扬的号角。
“有船队沿着汴河而来?”李朔狐疑的听着号角传递的信息,急忙快步朝箭楼上跑去。汴京城发生骚乱已经是第四天了,就算消息封闭得再严密,周边地区也多少会有点耳闻,怎么这个时候还会有船队沿着汴河行驶向京城呢?更何况通常漕运的船只都是从江南来的,应该从东水门逆流而上才对,实在是太奇怪了啊!
箭楼很高,李朔立于其上抚额远望,果然,汴河那头黑压压的船只望不到边,看上去速度相当的快,离西水门处是越来越近了。“搞什么呢?”李朔抓抓自己的头,一边的手下顺势将帽盔递上:“传令,城上弩箭准备!”……
“汴京城!我回来了!”杨翼站在一艘大船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墙,太阳的万道光芒从城后射向天际,愈加衬托出汴京城的巍峨与庄严:“只是本帅实在想不到,竟是以这种方式回来的。”
事实上,经过昨天一天的准备,尽管杨翼认为还有些仓促,但他终于还是决定在今天早晨对汴京外城的禁军发动攻击。还在黎明的时候,从西北到西南的四大水门的上游,无数士兵们登上了临时扎起的船筏以及一些临时征集来的漕运船只,浩浩荡荡的向京城驶去。庄严雄厚的汴京城,或许下一刻就要融化在战火之中了。
“本帅亲自击鼓!”杨翼望着城头上殿前司的旗帜高声大叫:“传令,火船准备,全力向前!”
刹那间滚滚浓烟在船队的前方冲天而起,伴随着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凄厉的号角,数十艘火船顺流向西水门直扑而去……元佑三年的汴京攻防战,在这一刻拉开了帷幕。
******
西殿司。
林东早早起了身,命一个小兵为自己打了桶水洗个脸,尽管他觉得非常的疲倦。
昨天在开封府衙前的战斗本来相当的轻松,在林东看来横竖就是作戏罢了,王相在府衙里面估计也过得相当的安逸。只不过昨天的这种轻松随着王敬心的召唤而结束了。
虽然西殿司与开封府的距离不算太远,从开封府西侧的西角搂大街直接往北,穿过踊路街口再拐向启胜院街就可以到达,可是偏偏就是踊路街口为宣效六军的一部所占据,所以林东不得不绕道而行。事实上那个时候汴京城里的混战并未停歇,许多街区在两军的交手中反复易手,没人能搞清楚应该怎样走才是正确的道路,于是林东这一绕道,就绕了两个多时辰,最后还是从西面的梁门绕到了殿前司,而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东的心情是忐忑不安的,自己临阵被叫回来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他决定尽快面见王敬心搞清楚状况。只不过在他提出要求后,有人回话说殿帅目前忙得不可开交,要他过一夜再去前衙。
“现在去应该合适了吧!”林东洗过脸后就穿戴好披挂,直接往王敬心所在的前衙走,一路上到处可见士兵们和衣睡在回廊和屋角处,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撤回来的伤兵正在接受军医的救助,这使得林东大发感慨:“这场仗使我大宋元气大伤啊!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到得前衙,王敬心已经在那里处理事务了。只不过王敬心的心情看起来十分不好,刚刚一脚把一员将领踢出了门…….
“观玉!”王敬心看着匆匆赶到的林东笑笑,虽然这笑容有点勉强:“看你的模样,果然不愧是我司衙的一员虎将啊!将门虎子名不虚传,打了几天仗还是这般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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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帅过誉!”林东躬身行礼:“末将受命攻占开封府,然王存那厮甚是狡诈,几日来末将未有寸进,实在无颜见殿帅大人!”
“呵呵!”王敬心冷笑道:“王存那老东西不识时务,此时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观玉不必过多自责!”
王敬心背手而立,望向厅门处道:“昨日叫你回来,是因为本帅收到消息,杨翼回来了。”
“哦?”林东目光闪烁,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说起来对于杨翼,林东是一点好感也没有,这混蛋完全是个刺头,当年打了自己不算,回过头在汴京也处处压着自己一头,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只不过目前的形势却非需要这个人不可,听到这个消息,还真是不知是高兴好还是郁闷好:“若杨翼到得城外,唯有攻城一途可走,殿帅唤我,莫非是对付那厮么?”
王敬心颔首道:“观玉果然机智得紧。本帅正是此意,杨翼多次欺辱于你,此正是为你正名的大好时机。昨夜本就想见你,只不过那时我却料不到杨翼动作会如此之快,是以让你休息休息。”
“这么快?”林东何等聪明,立即发现了问题所在,莫非杨翼现在已经开始攻城了么?看看王敬心如此坐立不安,恐怕战局对禁军有点不妙,忍住心中狂喜道:“末将愿横刀立马,为殿帅效犬马之劳。”
王敬心忽然上前数步抓住林东的双肩道:“战局如今如火如荼。只可惜城中处处争战不休,所以本帅才接到消息,今晨,杨翼的军队从各河的上游沿河道猛冲水门,此时门前怕是打得尸横无数流血漂橹。观玉乃我殿前司第一勇将,本帅欲让你率军防御西水门,杨翼就在那里。”
林东忽然发现自己面临了一个好时机,在这里!王敬心就在我面前抓住我的双肩,刀在我的腰间,只要我一拔出来,就算是如杨翼那般身手也不可能躲得过去。
王敬心忽然觉得有点冷,一股寒意不知从哪里涌出来….有杀气!王敬心在殿帅的位置上待了十年了,大风大浪自然见过不少,直觉告诉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弥漫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殿帅!”一人忽然出现在王、林二人的身边,高声叫道:“适才有战报传来,开封府的宣效六军支持不住了,我军已顺利占领开封府的外围,正在直接攻击衙门。”
“哈哈!”王敬心大笑下松开林东的肩膀往后退去:“王存啊王存!你怕是等不到杨翼来救你了。”
林东心下暗叫可惜,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自己与一个机会擦肩而过,眼下却是不便再动手了。据说王敬心当年也是一员沙场勇将啊!若是自己一击不中,便极有可能似荆柯刺秦般功亏一篑。林东正欲恭贺王敬心,却忽然发现王敬心的眼神有那么一点闪烁不定。难道….
“殿帅大人!”林东突然手按腰中长刀,咬牙切齿高声道:“大人刚才说杨翼在西水门可是真的?末将定要前去将那厮碎尸万段!我与此贼誓不共天,哈哈杨翼,且看我取你项上人头!”
王敬心忽然笑得很开心,在他看来,怪不得刚才感到周身彻寒,看来林东果然对杨翼恨意极大,才一提起便杀气充盈了:“事情紧急,观玉从殿司中带上些人,这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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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水门的大闸门是用坚固上漆的硬木制成,几十根木柱用铁锁相连,通过绞盘从城上放入水中。之所以采用硬木作门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铁比木要坚固得多,可是这么大个铁门拉上拉下的自然极其不易,往往需要动用很多人员拉绞盘,这就会使得拉放闸门的速度太慢,所以用厚实的硬木作门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只不过木头通常都怕火,尤其是涂了火漆的硬木更是怕火。几十只火船带着火药直接撞到了匆忙放下的闸门上,顿时熊熊烈火燃遍了整个西水门,滚滚浓烟熏得城楼上的守军鬼哭狼嚎。
只烧上了两刻钟,杨翼就认为冲锋的时机到了,估计那门口处除了烧剩下的残木条不会太多,已经可以容得下船只通过了。
“杀啊!”
随着杨翼的指挥船发出信号,震天撼地的呐喊声中,无数小船筏如离弦之箭般顺着河水向下游的水门冲去。水门处,刚刚熄灭的火依旧使得那处黑烟滚滚。
“这是最后的冲锋,估摸着大局已定了吧?”杨翼在指挥船上看着前方的战斗,他觉得今天实在是太顺利了,刚才的火攻一定是敌人想不到的,这可是借鉴了已知历史上女真人的战术创造啊!目下那把火把西水门下烧了七七八八,滚滚的浓烟也使得城头上的守军难以正常防守,就算他们想防而且也能放箭,又能拦得住飞速而下的船只的冲锋么?事实上杨翼的准备还不只是这些,为了使前几批冲进门的船上的士兵不被余火所伤,杨翼事前还给冲在最前面的不少船只蒙上了厚厚的油布,士兵们躲在下面不但可以防止火烧,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城头箭簇的攻击。至于敌人有可能扔石头,想来那大石头不可能扔得太远,总要等船经过门的时候才能扔下来,船速那么快,一下子就能穿过去,怕是中不了几块石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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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真是来得很容易啊!”杨翼这个时候多少有点得意,自己从军以来几乎是战无不胜,怎么以前自己就没发现有这方面的才能呢?哦,败绩也不是没有,方山会战就是失败,不过那是曾布自己判断失误,本帅当然不负主要责任……
“嘿嘿!”李朔在箭楼上艰难的冷笑着。他之所以笑得艰难,是因为他现在所处的箭楼乃是西水门上的箭楼,城下滚滚的浓烟不时吹入楼中,别说是笑,就是睁着眼睛多一会,浓烟便会使人头晕目眩剃泪横流。李朔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他的口鼻处蒙着厚厚的湿巾,这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浑浊:“船冲过来了,命令弟兄们下长钩,石头准备。”……
近了,船队沿着水道飞快的靠近宽阔的水门,透过烟雾的间隙,可以看到水门的硬木门柱早已经烧得残缺不全,一些余火还在门的周边燃烧。“冲啊!”打头阵的士兵们开始伏在油布之下,一边呐喊一边等着穿越城门时刻的到来。
异变突起!就在十几艘先锋小船先后拥入城门的一刻,高大的城墙上伸下了无数长长的铁钩,那铁钩早已磨得锋利异常,转瞬便钩住各船的突出部分,不但将高速行驶的船只拉停,更是将一些小筏直接拉翻。
乱了!全乱套了!前锋船只的停止和覆没,使得汴河上参与进攻的船只乱作一团,后面的船只在浓烟的屏蔽下根本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事,而就算他们能看得清,在狭窄的河道上如此众多顺流而下的船筏也不可能调得了头,甚至一些靠近水门的船只直接撞上了前面被迫停下来的船。一时间船只和倾覆和士兵们落水的惨叫响遍整个战场。
第二波打击紧接着到来,城楼上的守军用湿巾蒙面,开始向城下攻击。滚木擂石直接击中了水门附近挤在一起进退失据的船只,惨叫声顿时四起,无数船上的士兵被击毙身亡或者掉入水中被船只夹死。
然后远程打击开始了,汴河上的船筏此时都无法前进,挤满了整个河道,在如蝗虫的箭雨到来下汴河的水在刹那间被染成了红色。
崩溃了!这次如此华丽和浩荡的进攻崩溃了!看着许多士兵们开始放弃船只上岸求生,杨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杨翼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来了,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从他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清水门附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敌人一定是用什么东西阻拦了水门前的船只,而最前麦的船只里。怕是活不下一个士兵了。
“传令,吹集合号!”指挥船才一靠岸,杨翼便迅急跳跃下船,嘶哑着嗓音大叫:“奶奶的!放弃水路,直接攻城!”
种思谋是这次行动的副将,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觉得即使身披重甲也一定要快跑,因为他本来在最后方,却听到了集合待命准备进攻的号角。
“不行!”种思谋一路快跑到杨翼身边气喘嘘嘘道:“大人,使不得!汴京城城高壕深,不能硬来,目下我军已乱,快退!若他们冲出来,咱们就完蛋了…..”
“你给我闭嘴!”杨翼暴跳如雷,厉声回首狂喝:“我,杨子脱!定要拿下此战!多言者斩!”
种思谋骇然闭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杨翼的双眼变得异常彤红……
事实上,同样的故事的也发生在了其他水门处。只不过,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同样的故事由不同的人来演译,总会得出不同的结果。
在金水河的利泽门,种师道、杨得贵的船队并不像杨翼那样一窝蜂的往前冲,种师道制定的计划是先冲进去一批,然后立即上岸攻击城墙上的守军,配合后续船只的进攻。当然,种师道的计划没有成功实施,在火船烧了门闸之后,冲过去的第一批船也遭遇到了长钩的阻拦。不过他的部队并没有陷入混乱,因为在看到第一批船被拦住后,分批向前的其他船只立即停了下来,从而避免了相互挤撞。除了第一批次几十条小船上的士兵有伤亡之外,种师道部并没有太多的损失。
于是种师道临时决定暂缓攻击,等等其他水道传来的消息再说。当然不久之后,他就得知了主力部队失利的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杨翼和种师道看起来显得比较倒霉之外,沿着惠民河进攻广利水门的郭成、王有胜部则显得极其的幸运。
说他们幸运,其实不如说他们处在一个相当好的位置上,有一个很好的开始。毕竟,南泊本身就是一个湖,而且这个湖本就是惠民河水汇聚而成,郭成等人只要在南泊大营里作好准备,就可以直接顺水而下了。
南泊大营本就是这伙人的老巢,一切准备工作自然做得得心应手,加上沈括也在这里,他提供了一批车船和突火枪以及颗粒火药,这使得无论是前进速度还是火力配置上,郭王二人的部队都一跃成为杨翼彪下各部之冠。
在进攻开始之后,郭成的车船先锋队也遇到了城上抛下来的长钩。只不过出乎攻守两方意外的是,车船上从前到后两翼都有护板,那护板呈内斜角的样子,表面更是光滑无比,致使弯曲的铁钩吃不上位置和力量,几乎不能抓住任何一条车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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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发生在广利水门的战斗就变得简单得多了。在先锋部队冲入城中后,过万士兵在郭王二人的带领下,迅速的把广利门守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并且开始继续沿城内的河道,向原定目标进发……
除了以上三个门,还有卫州门的折可适部。事实上,在卫州门发生的战事,极其富有戏剧性色彩。
事实上,折可适组织的船队基本上以扎筏为主,其原因是因为他所处的五仗河上游不太适合捕鱼,因此他征集到的船只就相当的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时候。
最后战斗打响之后,折可适用来冲击卫州水门的火船也只能是这些新扎好的筏子。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些筏子明显质量不行又或者绑筏子用的绳子禁不住火烧,反正大都还没到水门处就四分五裂,仅仅有一两艘到达,到达后也不过仅仅点燃了几根木桩而已。以上这些情况,使得燃烧水门的计划面临全面的破产的局面,并且也使得折可适没有发起针对水门的冲锋。
“老子就不信,放把火都放不成!”发了急的折可适命令把部队里的所有火药集合起来,装到自己的座船上,尽管这艘坐船也只是一艘破烂的小渔船。然后这艘船直接由数名勇敢的士兵驾驶,避开疯狂袭来的箭簇和石块,直接去烧水门。。
那船上装载的火药何其之多,并且由于为了防水都用陶瓷封装或者用油布多层卷裹,狭小的空间加上水门本就燃有两根柱,结果当然是这些火药被意外的引燃,接着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次爆炸居然引起了城墙的坍塌,卫州门在一声巨响之后倒下了……..
当然,以上这些,打红了眼的杨翼并没有很快的得到消息,就算得到了,他也没空理会。
第110章 叛徒!谁是叛徒?
元佑三年七月的第一天,实在是非常漫长的一天。
现在已经是下午,夏日毒辣的太阳蒸烤着整个大地,使地面上升腾起一层朦胧的热气,即使人一动不动,也会觉得全身湿漉漉的粘糊得很难受。
杨翼当然很难受,他全身无力的从马上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绝望的看着前方。在前方,无数士兵再度从汴京城前有如潮水般退却。是的,打了有半天了,可是那座坚固的城池,依然巍然不动……
事实上,当水路的进攻全面崩溃之后,杨翼就决定从陆路攻城。当然,从汴河上仓惶逃窜上岸的士兵们混乱不堪,这使得重整旗鼓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好在种思谋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城上的禁军们似乎没有任何出城打击的意思,只是在城上不断的叫嚣和嘲笑杨翼的无能,这就使得杨翼终于在正午之前组织好了部队。
而在组织好部队的时候,其他方向上的消息也陆续传来了。利泽门的种师道停止了一切行动,处于观望当中; 郭成王有胜部成功进城,状况不明。而折可适居然被倒塌的卫州门给阻住了整整两个时辰,其部才逐渐踏着巨大的石块肃清了城后的残敌,正在向城内开进。
这个时候种思谋力劝杨翼放弃进攻,如果要进城的话不妨转道西南,从郭成打开的缺口进去。但很显然,杨翼这个时候已经红了眼,其他地方的情况无疑给了杨翼巨大的压力。无论如何杨翼手上的部队乃是主力部队,不但人数多而且素质也相当的高,甚至连赐胡军这样的精锐战力也在杨翼的手里,其他地方有人攻进去了,而自己不能有寸进,让杨翼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刺激。
于是杨翼不顾种思谋的劝阻,强力发动了对汴京城陆地上的新郑门的攻击。
汴京城,经过历代的修缮,城防之坚举世无双。它的城墙并不是直线的,完全是不规则的样子。虽然从视觉上不是很好看,但弯弯曲曲有着不少突出部,各突出部可以相互倚为犄角,能从多角度打击攻城的部队。在主城墙的前方,还有阻挡冲锋的女墙,还有壕沟荆刺,城上的禁军不但配备有滚木擂石,更有强弓劲弩。在城上疯狂的打击下,杨翼派出攻城的部队简直是一筹莫展,甚至有很多时候连城墙的边也冲不到。尽管一些武学的学员带着自己的小分队,通过各种角度的巧妙躲避能靠近主城墙边,可是缺乏重攻城工具的窘况使得这场战斗变成了徒劳的举动。
“已经是第七次冲锋了啊!”杨翼坐在地上怔怔的发呆,汴京城前尸积如山,加上先前死在汴河里的人,杨翼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自己的部队损失了多少性命。而这一切的原因,或许只是出于自己的自大、固执和好面子的恶习。
在杨翼的身后,上百擂鼓手号角手此时也是筋疲力尽,战斗持续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们的体力开始出现透支,前方的又一次退却更是使他们灰心.鼓声和号角声低落下来,更是衬托出城上的威势,城头上富有节奏的高昂鼓点,仿佛就像一把尖刀插入杨翼的心窝,再搅上一搅……
“是谁在这里指挥?”林东疾步冲上箭楼,高声大叫:“叫你们的指挥出来见我,本将有殿帅手谕!”…….
说起来今天林东不是太顺利,早上从王敬心那里出来之后,他就带着百多号人往西水门而来。要说西殿司距离西水门并不远,正常行走的大道应该是从踊路街先西,经过梁门再过北巷口和瓮市子监狱,但林东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决定走一些小路,再出了梁门之后他认为不如向南绕过金梁桥,毕竟金梁桥一带不是兵家必争的重点,应该可以避开途中其他人的阻截。只不过世事就是这样,才到了金梁桥,林东就正好迎头遇上了一支宣效六军的小队。那个小队的指挥官很明显具有勇敢的冒险精神,他们漏夜潜伏,从民居的房顶上、从小巷子里、从各种无人注意的小道上穿街过巷一路摸到了梁门的附近,打算通过梁门突击殿前司。
林东这个时候没打算和这支小部队纠缠。在他看来,城墙那边的战斗一定打得火热,那里才是自己的重点,要放杨翼进城啊!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最终解决问题,也只有这样才能完成王存交给自己的重托。说起王存,林东的心里总是有点甜蜜蜜的感觉,因为他总能想到王临碧,那个美丽的女子。自己虽然出身武将世家,家族历代深受皇恩沐泽,当然要忠于朝廷,可是自己千辛万苦甘愿受王存的托付进入殿前司,却多半还是为了能娶王临碧的缘故啊!
可是那支宣效六军的小队却并不能领会林东的意图。两支人数相差不多的部队迎头相遇,那个小队的指挥官愕然一愣,立即挥刀带着人就往桥上冲。林东无奈之下只能应战,狭窄的金梁桥当然就变成了战场。
直到下午的时候,林东才终于到了西水门。这个时候西水门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很明显,杨翼没能从水路攻进来,现在河面上多的是尸首和无人的船只。远远望过去,新郑门那边打得如火如荼,喊杀声和滚木擂石的坠地声让人心里仿佛燃起大火般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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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个混蛋!”林东一边气急败坏的往新郑门的箭楼上跑,一边暗自怒骂:“真不是个东西!欺负我的时候就来劲,让你攻城怎么就这般不济呢?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待冲上箭楼,只见得箭楼上站着一群人正高声谈笑,为首者却是识得的,乃是虎翼第六指挥使李朔。
“啊!原来是林将军!”李朔瞧见林东时很惊讶,林东是殿前司的头号勇将啊,突然到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呢?
“战况如何?”林东喘息已定,沉声问道。
“林将军请看!”李朔得意洋洋的指着城前,在那里,攻城的军队退得干干净净,在远处散乱不堪,一面“灵武”大旗歪歪斜斜的在更远处套拉着脑袋:“杨翼就这点人,连重武器都少得可怜。我就搞不明白,灵武怎么就让杨翼走上了一遭呢?若是灵武大城如此不堪一击,怎么当年五路攻夏的时候,我大宋十数万大军围之十八天也不得寸进?”
“这是一个迷!”李朔得意之余,充分展现了自己爱思考的好习惯:“这个迷底就是五路攻夏的时候殿前司禁军没有参加,不然别说灵武,就是辽国上京咱也拿下了。”
林东大叫一声,突然打了李朔一个耳光。李朔措不及防,捂着脸连退几步,惊疑不定的看着林东。旁边一众手下人人拔刀对林东怒目而视。
林东森然冷笑,高声道:“李朔!我来问你,敌军攻水门失败后,是不是乱成一团?那时为何你却不主动出击,一举击溃他们?”
“我见其主力未有大损,稳妥起见….”李朔辩解道。在李朔看来,林东无论怎么说也是殿帅跟前的红人,虽然当众打了自己,好像还是忍一忍比较好。是以李朔在气势上就有点低落。
林东咄咄逼人,倏而上前厉声道:“休要狡辩!目下敌军攻城已疲,为何你却依旧不动?你是为何?嗯?殿帅叫我问你为何?”忽然林东抽刀暴起。
事起突然,李朔哪里想到林东说翻脸就动手,慌乱之下不及拔刀,举手胡乱挡去。只听一声惨叫,李朔的手臂被连根斩断,从额头自下巴处鲜血飞溅,怦然倒地,眼见着已不能活。
“殿帅谕令,此处由本将接管。”林东随即向骇然变色的众将领扔出一张布条,上面赫然盖着殿前司的红色大印:“李朔通敌叛逆!早被殿帅识破!各位受其蒙蔽,殿帅不会追究!来人!击鼓!大开城门,随我出城一战!”
众人哪里识得这是不是殿帅的手谕,这林东如此凶悍理直气壮多少也使人畏惧,再说林东是殿帅的红人全京城都知道的啊!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反正李朔死都死了,好像也不能说林东不对啊!……
“消消火!心静自然凉啊!”种思谋现在浑身是汗,尤自挥舞着一件破衣裳为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杨翼扇风:“大人还是算了吧!那边郭成已经入城多时,折可适那边估计也全部入城了,咱们再打下去就算死光了也不见得搞得定……”种思谋忽然收口,他发现自己怕是鼓风鼓错了风向,好好的又提起这事干嘛呢?
果然,杨翼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喃喃道:“要不,再冲一次?”
其实杨翼这个时候已经再反省自己的固执和自大,也对死了许多兄弟感到自责。只不过他认为,一来自己现在才绕到被攻破的广利水门那边时间会太久。二来以郭成、王得胜部的兵力,到现在这边还没什么动静,那说明城内的情况很不乐观。禁军人多啊!城里混乱的局势不是郭成又或者折可适两支非主力的孤军进城能够搞得定的,说不定在某处街区混战起来,进城的部队全乱了套也不一定。终究只有自己人数众多的主力,与郭、折等部从几个方向上同时突击,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
更何况西殿司靠近自己这边,估摸着王敬心应该在殿前司指挥坐镇。汴京城天那么大,郭成他们要几时才能打到王敬心那里?他们的任务也不是去殿前司的啊!要是王敬心听说有人进城,狗急跳墙把皇城拿下了可就有点不太好玩!皇城那地方的城墙可不像外城这般高大坚固啊!叫种师道去拱卫皇城,种师道这家伙不是也进不了城么?
种思谋当然没想到杨翼的这番心思,见到杨翼一副又要来一次的样子顿时骇然,事实已经说明攻城代价巨大了啊!连忙朝远处的陆定北使眼色,陆定北这小子够狠啊!听姚硕昊说,以前在灵武的时候也就他敢把刀子架在杨翼脖子上。
陆定北这次是跟随着杨翼的直属部队的指挥官,刚才攻城的时候他没上。现在远远看着这边种思谋使眼色,他也没听到这两人在唧咕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杨帅又要攻城?”陆定北觉得好像每次都要自己出来动刀子有点不太合适,就算杨翼心胸再宽广也不定能忍受得了,要是杨翼抽起疯来和自己打一场,估摸着自己怕不是他的对手啊!陆定北翻翻白眼,转头向着城那边,装作看不见。
“哎!城上旗帜换了嘛!”陆定北才一转头就觉得有点不对,城上高高升起一面“林”字大旗。
鼓声密集响起,号角声轰然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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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号角声,种思谋等人早已骇然色变,要是敌人现在冲出来,可就有点不妙了啊!于是一伙人手忙脚乱的匆忙列阵,可是本来攻城退却后的散乱的士兵们一时间哪里排得好阵势?这次因为攻城的缘故,基本上也没有携带马匹,马匹都在后方负责组织联络的章楶那边呢!仅仅是直属的赐胡军千把号人加上一些将领有马。完了!敌人只要来一个冲锋,这下子算是要挂掉了!
只不过令人非常惊奇的是,城里的禁军好像非常磨蹭,动作奇慢无比。出城进攻的号角响了许久,也没见人冲出来。待得两刻,终于列好防御阵势,看上去抵御冲击有了保障的杨翼等人,才暗叫好险。
“林?林东?” 杨翼骑在马上狐疑的看着旗帜:“他们是要出城么?”杨翼的脑海里火光急闪,林东!林东是王存的人!眼下突然掌管了城防,突然还要出城,莫非……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现在城门开了,吊桥放过壕沟,黑压压的禁军蜂拥而出。只不过没有如预料般朝城外列阵的军队冲来,而是顺势在城外的壕沟外摆开了一个长蛇阵…...
一员白衣将领,全身披挂,刀光闪烁,带着淋漓的血迹从阵中奔驰而出,身后的禁军们同声呐喊:“兀那杨翼!可敢一战!兀那杨翼!可敢一战!”呐喊声回响在汴京城外极为惊人……
杨翼忽然笑了,这里边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第111章 横扫京城 上)
一般来说,“单挑”是一种很男人的行为。只不过在杨翼看来,这种很男人的行为发生在林东身上就有点不太合适。这倒不是说林东就不应该“男人”,而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林东有必要这么干么?如果他动作快上一点,不等自己这边列阵完毕就率军冲过来,恐怕战局立即就会发生根本的改变了。就算现在自己这边列好了阵,林东也没有任何必要的理由,放弃大军冲击的机会。
是的,林东这么做一定有问题。杨翼这么想的时候不过是一瞬间,而林东早已经奔出到两军阵中,禁军的呐喊声越来越大,直激得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
杨翼当然要应战,一方面看看林东究竟想干什么,另一方面,两军对阵时主将出阵单挑,也让杨翼有点兴奋。这种事情以前看章回演义小说倒是听说过,现实中就基本属于瞎来,比如什么杨家将、关羽过关斩将之类的。杨翼自打来到大宋朝还真是第一次遇上,不好好体验一下未免就有点遗憾。更甚者,目前的局势正值己方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如果不敢出阵应战,可未免失了冠军将军的面子,带来士气上的更大打击。
“定北为我掠阵!种将军注意我的号令!”杨翼长笑一声,策马而出,朝林东飞疾冲去,立即引发了攻城大军的欢呼呐喊,那百多号擂鼓手更是来了劲头,一时间鼓声再度狂响,配合着杨翼杀气腾腾的冲刺动作。
近了!杨翼看着林东狂声大喝,手中弯刀如电闪劈出,取了一个侧弧线的角度,刀身在烈日下光芒大作。
林东亦是疾冲而来,气势取足,角度反向而击。
兵刃交击,声响盈野,两人一错而过,顿时两军喝彩声暴起,鼓号声惊天动地。杨翼只觉的虎口发麻,惊觉林东的力量更甚往昔。而林东更是心下骇然,他的手在震颤,剧痛沿着手臂直入脑中,自己不断苦练,怎么每次遇到杨子脱却都发觉他水准还在自己之上呢?或许是经过战争历练的结果吧?
两人错马后再度掉头相对而来。这次两人的马速慢下来,林东却忽然直取杨翼身侧。杨翼看得分明,嘿,来了,林东这是虚招!
杨翼刀向虚处,与林东的长刀不作交击,两人的刀相互贴着刀面划过,毫无声息。
“我有话说!”林东连续虚晃长刀,低声道。
“我知道你有话说!”杨翼诡笑:“看来我要承你人情了!”
一时间两人缠斗在一处,两把长刀上下翻飞,划起漫天刀影,烈日下观战众人只觉得两人斗得难解难分甚是好看,刀光之下,根本分不清是谁占上风,呐喊时更是声嘶力竭。
“不对啊!”种思谋目瞪口呆的看了半晌。别人或许看得不知所以,他却是出身老种家这样的武学世家之中,当下当然看得分明。林东这种白面小生出点虚招不奇怪,可就连杨翼这样一贯喜欢直来直去打法的人,现在也在那装模作样的拿着刀子瞎晃悠,这两人根本就是在演戏嘛!
“要玩就玩大的!”商量已定,林东舞起一串刀花:“待会我假装不敌!记住,是假装,我真的不如你么?”
“胡扯!”杨翼装模作样的连劈几下,说起来他倒是有点郁闷,耍花枪这玩意看起来自己还真不如林东来得好看啊,是不是以后真得跟朱三爷把招式好好练练?“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王存那老狐狸的?”
“你少管!”林东忽然大叫一声,大力狂劈。杨翼顿时变色,仓促之下举刀格挡,剧震之下刀子差点脱手飞出。杨翼一边打马往自己大阵那边退,心中一边怒骂林东这厮好不狡诈。
林东追着杨翼而去。两匹马一前一后的奔跑,禁军那边以为林东占了上风,叫声更响。待靠近种思谋处数十步时,杨翼忽然一声长啸,用力拉马,黑色的河套骏马前蹄立起,半空转身,杨翼的刀在高处回身劈下。
种思谋看得分明,这回马刀固然威势惊人,只不过恐怕也是这俩戏子事先安排好的。
林东迎刀而挡,这下两把刀击在实处,杨翼利用马的腾空劈下来,力量何其之大,林东运足全力格挡之下,却再也抓不牢刀柄,刀被劈飞开去。
两人这一串动作何其逼真,自然引来杨翼手下大军的欢呼喝彩。林东忽然紧夹马腹从杨翼身边掠过,马儿跑了一个弧线向城中奔去,杨翼打马狂追,边回头舞出一个向前的刀影。
种思谋一直在注意这两人的动作,一瞬间哪有不明白的,“冲啊!”纵马一跃而出,身后无数士兵顿时高喊前冲,步伐声震得大地在颤抖!
林东跑得不快,杨翼追得若即若离,身后的士兵们紧咬两人杀来。
林东奔驰中向城头亲兵发出信号!亲兵们哪及细想,鸣金声顿从城头响起,禁军们潮水般朝吊桥上退却!左右大军侧向掩护而来,汴京城外在这一刻乱作一团。
“冲啊!”杨翼大军今天憋了一天的气,此时自然是个发泄的大好时机。而陆定北指挥的直属部队赐胡军久未上场,之前的攻城战也没有他们骑兵什么事,此时有了机会,个个奋勇当先。
“拉吊桥!”城上一名禁军将领见事不妙,高声招呼着手下起桥,再不顾还没退回来的士兵或者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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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前方吊桥晃动,种思谋奔驰中张弓搭箭,一手三箭上弦,朝城头射去,瞬间再拉一弦,当然又是三箭。莫日根更是神箭无敌,他本来跟着陆定北在冲,看到吊桥要起,亦是手起箭出。两人的力气极大,强弓拉开后,箭簇远超百步之距,不断越过城墙上的箭垛,朝拉桥的大概位置坠落。
很明显,拉桥的举动被两人不断射出的劲箭压制,才拉起些许的吊桥怦然撞地。而此时城下吊桥处混乱不堪,禁军们争先恐后的要冲回城里,一些人被晃动的吊桥晃下布满荆棘的壕沟,一些人被自己人踩踏,更多的人在怒骂适才拉桥的人。
到了!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有相当多的攻城部队随着杨翼冲到了吊桥前。这个时候林东已退到城门下
“大人!是否关门?”一名小校脸色苍白,许多人从他身前跑过。
林东冷笑,也不答话,一跃下马夺过那小校的刀,顺势朝小校的脖子上一抹……
城外,禁军们完全乱了,左右掩护的军队根本不是杨翼大军的对手,说起来虽然杨翼的部队大多出身厢军,不过历经与女真人的多日野战,又有一段时间的标准化训练,在城外的毫无阻滞的战斗中无论是单兵拼杀能力还是小队作战能力都占明显上风。
吊桥处 ,杨翼首先杀了上去,长刀挥舞之下血雨飘飞,哪里会有活口?冲进去!冲进去!我杨翼终于要开始横扫京城了!
败了!禁军终于败了!无数的攻城士兵开始蜂拥上吊桥,穿过长长的门廊杀入城中,新郑门,现在乃是完全敞开的新郑门!
战斗发生在每一个地方,城外是混战的双方军队,城头上现在也成了战场,城墙后宽广的地域是无数厢军追杀禁军的场所……
******
武成王庙,位于惠民河边,乃是纪念姜子牙的场所。当然,现在郭成没兴趣去祭奠太公老祖!因为现在这个庙,已经成了阻击他继续前进的一个坚固堡垒。
在早上的时候,郭成和王有胜部顺利的攻克了外城西南的广利水门。其后,王有胜率领自己的部队沿着城墙向东运动,希望能够拿下外城正南的南熏门,然后沿着南大街北上进占惠民河上的龙津桥。至于郭成则继续沿着惠民河前进。双方约定正午时分在龙津桥汇合,然后共同进攻整个汴京城南部的重要据点朱雀门。由于朱雀门北临横贯京城的汴河州桥以及南御街,南临惠民河直到南熏门,因此一旦能够占据了朱雀门,无疑将取得这场城内混战的战术制高点。
然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无论是郭成和王有胜都没能实现到达龙津桥的目标。
说起来,一开始的时候郭成的运气还是很好的。沿岸的禁军虽然依靠房屋的掩护不断袭击船队,但车船速度快而且有档板,同时船底的踏轮还能使操船的士兵腾出手来使用兵器,因此当他的船队浩浩荡荡北上的时候,真可谓所向披靡。先是在宜男桥击溃了虎翼军的一个指挥守军,接着在第一桥上打垮了据说来自京淄路东北的一支外援禁军。然后船队在新门拐向东,只要再通过武成王庙前的那个无名小桥,就可以到达龙津桥了。
“一步之遥!我距离龙津桥也就一步之遥啊!”郭成望着前方的战况摇头叹气,就是这一步之遥,使他在付出极大代价后依然不得寸进,他被阻挡在了武成王庙。
之所以郭成被阻截的原因,倒不是这处的禁军有多么的勇猛,而是因为地形的缘故。武成王庙在河岸的东侧,这个庙本身比较高,主楼是一幢三层的木楼,沿着河岸横跨七十步之长。许多禁军士兵在高楼之上,从窗户中往外射箭,由于角度较高,因此车船的档板几乎没有发挥出阻挡保护的作用,这样一来就给了郭成部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而河道正面有一座无名小桥,这桥居然被设计成了少见的多孔拱桥,使得郭成的船队即使避开了武成王庙中发出的打击,也难以快速通过小桥下那狭长的孔洞。桥上的守军更是备有大量石块,对试图通过桥下的每一艘船实施坚决有力的打击。
郭成也想过先上岸。只可惜这里实在是没有适合部队上岸的地方,且不说这附近的河岸为了防止暴雨涨水而建筑得比较高,就说那些沿河而建的民居也是鳞次节比紧密相连,根本无路可寻。
随着时间的推移,郭成是越来越焦急,现在他唯一能采取的战术就是和庙里的守军对射,而很显然,己方的伤亡在不断增加中,再这样下去,不但不能消灭武成王庙的守军,甚至自己这边死的人翻的船,都可以足够堵塞本来就不甚宽敞的惠民河了。
战争,总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就在郭成一筹莫展的时候。陶节夫来了,还带来了王岩叟。
陶节夫是在宜男桥下的船,带了几百名士兵扫荡河岸边的重要场所。而位于城西南的军器监距离宜男桥只有一条街区,当然是重中之重。陶节夫到那的时候有点发蒙,怎么这里的情况是这样的呢?很多禁军士兵正在远离军器监的地方睡觉或者玩石头棋,一副悠栽悠栽的模样。而在靠近军器监两百步的距离之内,一切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当然,这是王岩叟动用了大量床弩的结果,城西南并不是富裕的地方,许多家境一般的人住在这里,房屋都是低矮的棚木结构,这些房屋在床弩的射击下全部垮塌,民众固然死了不少,而禁军也完全对攻克军器监不抱任何希望,所以才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陶节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帮沉浸在美好生活里的禁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当然,见到王岩叟的时候他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居然碰上了帝国在军事上的高级长官。
“现在,你归我指挥!”这是匆匆赶到武成王庙的王岩叟见到郭成之后的第一句话。自打陶节夫解了军器监之围后,王岩叟就敏感的意识到机会来了。这是个好机会啊!先前自己坚守军器监已经是为朝廷立了功,如果再能率领军队平叛,要是胜利了的话那么自己这辈子就可以盖棺定论了哟!
郭成有点不太情愿,可也毫无办法,王岩叟这个老东西枢密直学士的头衔比自己不知高出了多少。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第一次直接指挥军队意气风发的王岩叟非常兴奋的命人凿沉了几艘船作为平台,然后把军器监运来的三弓床弩架设其上,一通疯狂的射击把武成王庙的木楼打成了摇摇欲坠的木筛子…….
王有胜这边的情况显然有点不同。他提着刀子带领着几千号乡勇在城墙上一路狂奔,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可是在快到南熏门的时候遇上了大批禁军。汴京的城墙虽然宽阔可是也不是宽得离谱,禁军们完全堵死了城墙上的每一寸地方,举着长矛抵挡着王有胜部的攻击。王有胜的人不少可是在城墙上根本施展不开。于是双方就在这段城墙上举着长矛互捅,第一排捅死了第二排上,其他大部队就在后面挤着,反正就是你过不来我也逃不了。
王有胜看看这情况恐怕不太妙,就这么捅下去且不说浪费时间,就说双方打起了消耗战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把人都这样拼光了好像有点不妥。一开始王有胜想过下城算了,南熏门不要也罢,反正绕着路走就算远点一样去得了龙津桥。可待到王有胜仔细观察了城下的情况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太可行。靠近南熏门这段城墙后边居然是五岳观。五岳观是个道观,之所以取名五岳,是因为这里靠近城墙之处有五座假山,说是假山其实和真山差不多,是利用当年建设汴京城的时候挖出的沙土堆积而成,每个都有十余丈高,比城墙还高。上面怪石林立,坡度很陡,想翻越过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翻过这些假山根本无路通向城内,而假如沿着城墙根前进的话,那么城上的禁军随便一打击就能把自己的部队全部消灭。
没办法了,现在全挤在这也不可能后退。王有胜郁闷的下令停止捅人,那边的禁军自然也识趣的停下来,双方把尸体拖走后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耗着。王有胜这人说起来也比较贫,既然都这样了他决定喊喊话。巧的是对面禁军的首领居然也算是王有胜在殿前司的旧识加同乡。俩人就在城头上隔着前几排部队用家乡话一通胡掐。从天气说起直到天下大势,从殿前司的逸闻趣事侃到家乡老李头漂亮的外孙女养的狗。一直侃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士兵们昏昏欲睡!
“你们是叛军!没有前途的,弃暗投明吧!”“你们才是叛军!现在过来兄弟我帮你说说还能保得荣华富贵!”反正究竟谁才是叛军,王有胜估摸着是说不清楚了。最后双方友好协商,各自面对面的往后退,王有胜自己去找他的路,禁军们继续守他们的南熏门…..
退后了两里多的距离,王有胜才下了城。城西南这块基本上都是各种宗教场所,除了五岳观,还有延真观、奉灵园九成宫、太一宫、佑神观。反正是把王有胜绕晕了头,在一堆和尚道士尼姑中折腾了整个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终于达到了龙津桥。
还好,王有胜到达的时候,王岩叟带领着郭成的部队也正在河面上顺水而下,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
折可适那边的情况比较特殊,炸垮了卫州门之后,巨大的石块阻塞了河道,使原先顺着五丈河而下的计划变成了泡影。折可适和王景商量之后决定陆路分兵,王景带人去卫州门以南的利泽门,帮助种师道;折可适自己带着突火枪部队向东突击。
说起来除了先前的巨石阻河,折可适算得上顺利。城北这块实在是空旷,不但没有重要场所,连民居也很稀疏,这使得他很快推进到了城东北的五丈河仓库。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仓库附近没有遭遇到像样的抵抗,因为那里有班直军营。班直军营说起来是个很奇怪的组织,他们即受殿前司的管制又受侍卫亲军的管理,是一个双重领导的军事机构。双重领导意味着侍卫亲军和殿前司都有嫡系在这个机构里把持权利,于是在四天前城内混乱开始之后,班直军营内部就纷争不休,分成了敌对的两派。
折可适到来的时候班直军营两方面正在紧张对峙,当然这种对峙因为折可适的到来而土崩瓦解。支持侍卫亲军的一方立即占据了上风,而支持殿前司的一方则迅速宣布投降!
完全控制了城东北的仓库要地之后,也已经是傍晚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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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在这个傍晚,杨翼的大军全部进城了!而殿前司的禁军因为完全分散在各处而相互联络不便,在城内宣效六军和街道司的层层干扰和阻滞下,甚至连消息传递都很困难。此时胜负的天平正在向某一方倾斜。
在这个傍晚,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处境,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情况发生。杨翼此时正在城西抹兵励马,王岩叟准备进攻城南的龙津桥,折可适决心打开城东的道路。郑雍正在郡王府焦急的等待着最新消息,王敬心想组织实施一次大反击,太皇太后在皇宫里等待着时间带来的结局。
元佑三年七月第一天的这个傍晚,汴京城还处在动荡之中,或许在黑夜到来之后,这场动荡将进入最高潮…….
第112章 姿态(上)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洗澡这种行为通常发生在晚上,当你洗得浑身舒坦干爽,沐浴在夏夜的清爽微风中或者直接爬上床,或许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莫过于此刻了。
“真是舒服啊!好像很久都没有享受这种感觉了哟!”现在当然是晚上,而杨翼当然也就半躺在飘香别苑的一个大木桶里。在杨翼看来,躺在水桶里固然很舒服,可要说这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恐怕未免有些言过其实,看着热腾腾的雾气漂浮在屋子里,杨翼的思绪也像这雾气一般飘来荡去,因为他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事实上,之所以杨翼觉得不太踏实的原因,乃是因为现在是叛乱结束后的第三天,而这三天的时间,当然足够发生一些令人心情改变的事情。
在前天的那个黎明之后,一些本来负隅顽抗的禁军听到王敬心、郑雍被抓获的消息,便放弃了抵抗,跑的跑降的降,于是整个京城很快就被杨翼的军队所全面控制。
可是控制了京城的局势并不代表麻烦的终结,因为接下来的工作就相对比较繁琐。比如说城中战死者的尸体处理问题、对投降禁军的清查问题、还有对道路的疏通人员的安置损失的统计倒塌房屋的清理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照理说本来都应该归开封府和街道司去办,可是劫后余生的钱勰说自己在叛乱中受惊过度无法办公,街道司的长官说街道司在叛乱中元气大伤无法抽调足够的人力,所以这些事情最后全都推给了目前在京中具有绝对力量的杨翼。其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在下属们从早到晚各种各样的汇报中,杨翼忙得昏头转向痛不欲生。好在汴京城里的老百姓们在这个时候发扬了优良的爱国主义传统,不但自觉主动的帮助军队重整城内的秩序,还自发的组织起来清理城内的各项设施,这才使得杨翼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稍微抽出点时间思考一下其他事情。
当然,所谓的其他事情却是最重要的事情。说起来这几天朝廷的气氛比较奇怪,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诡异。叛乱结束后,太皇太后就开始不断的召见京中的官员。
本来太皇太后召见官员乃是很正常的事,一方面她需要好言安抚那些在叛乱中受了惊吓或者是有家眷财产损失的人,还要追赠那些气节清明之士;另一方面也要清查打击那些协助叛乱或者临时变节的人。只不过令杨翼心惊的是,太皇太后连日来召见了如此多人,而如此多人里面却唯独没有杨翼自己。
要说杨翼现在是什么人?他是冠军将军户部侍郎参知枢密,更是打退女真人平定京中叛乱的英雄人物,目前更是控制着整个京城秩序的关键性人物。而正因如此,太皇太后并没有太多的理由冷落杨翼。
“她是在等着看我的态度啊!”杨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低身子,整个人往下沉去,任凭温热的水把自己完全包围。这几天尽管忙得团团转,杨翼的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光是看京中其他官员对自己的态度,杨翼就基本能够分析出一二。
一开始的时候,除了王存等人以及张择端等人之外,各路官员见了杨翼就好比孤儿找到了娘,反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无比亲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大衙门陆续开始办公、朝廷恢复运营之后官员们对杨翼的态度就发生了改变。虽然这几天杨翼在清理京城时发出的各种指令都得到了各大衙门的执行,可是明显可以感觉得到这些官员们对杨翼的态度趋于冷谈,或者说是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他们都在观望啊!”杨翼浮出水面,长长的呼出憋住的气。京中的官员都是人精啊!太皇太后迟迟不召见自己,当然使这伙人精心生疑忌。想来若是有人和自己走得太近,万一将来太皇太后要和自己翻脸,那些走得近的人当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来人!给我更衣!”杨翼从水中站立起来,温热的水顿时顺着他的身体滑下。杨翼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忽明忽闪的灯光下,自己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古铜色,肌肉经过长期战争的锻练愈加纠结和发达了。我还是如此年轻啊!我绝不会轻易的放弃初到大宋朝时的理想!我要让大宋朝的盛世长期的持续下去!
两名丫鬟听到了杨翼的召唤,她们拿着衣物和干毛巾跑了进来,帮助杨翼擦干身体和穿上衣服。看着两名甚是美貌的丫鬟,感受着两双温柔雪白的手隔着擦布,在自己身上游动,杨翼忽然想起了乌伦珠日格。说起来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再见到乌伦了啊!或许解决了近期的麻烦之后,是不是自己应该更主动一点,派人去把乌伦找回来呢?
摇摇头,杨翼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排出脑海,待两名丫鬟将自己的湿淋淋的头发擦干挽好后,便快步向飘香别苑的大厅走去。在那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自己……
“大人!京中近来谣言不断!”章楶是叛乱初定后才进的城,可是一进城就发现情形多少有点对杨翼不利。章楶在京中当然有不少朋友,可这两天当他去联络那些朋友之后却忽然发现这些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能说,却唯独对于杨翼闭口不谈。章楶为官多年,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老夫适才与列位大人商议了一下,恐怕大人还是要主动一些,是不是尽快向朝廷提出要求陛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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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种思谋显得忧心忡忡,皱着眉头道:“京中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各项民生逐渐恢复。此时若无朝廷的指令,咱们滞留京中的几万军队算是怎么一回事呢?留久了引人诽议,撤走的话各种安排和赏赐朝廷也未有定论,真是进退失据啊!末将以为大人还是尽快陛见为好!”
杨翼负手而立,仰头半晌,忽然道:“陛见固然是要的!可是却不应该咱们提出来!”
“大人恐怕多虑了!”种师道插话道:“坊间传言本不足为信,若是大人迟迟不要求陛见,反倒愈加使朝廷生疑。更何况有些事情不当面说是说不清楚的,正有如做买卖讨价还价一般,你不把价钱放出去别人怎么还价呢?”
杨翼心道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会不明白么?说起来自己早就想清楚了,大宋朝历来的国策就是将从中御,防止武将拥兵自重。王敬心一伙是个特例,他们这次叛乱其实并不是单纯的武人作乱,而是在朝中有着深厚背景的。比如连日来京中官员有不少被下到狱中,明眼人一看就都知道那些人都是朝中的极度守旧派,由此可见王敬心等人预谋叛乱是得到了朝廷相当多的文官支持的,其原因或许只是因为皇帝赵煦一直表现得太过支持新党和变法。也难怪王敬心起事的时候如此多人跟随了,毕竟王敬心在殿帅位置上干了十年,而且朝中的守旧派一直视其为旧党在军队里的代表人物,一直没人去打击他,直到叛乱起来后才追悔莫及。
那么现在轮到自己了,朝廷的国策是绝不允许自己坐拥控制京城的武力的。自己能做的,要么是学王敬心,要么就老老实实的接受安排。学王敬心恐怕是办不到了,王敬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既有朝廷极度守旧派的支持,又有这么多禁军的跟随,还有遂宁群王赵佶这个金字招牌,都未免失败。自己就更无可能了,如果真的拥兵自重与朝廷抗衡,有谁会支持自己?不说别人,就说手底下这帮人都不会答应。当然话又说回来,杨翼自己也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毕竟他对于把持权利缺乏欲望。就算是他有王敬心的条件,他也绝不会去叛乱,毕竟他喜欢的只是大宋朝富裕繁华的盛世,而绝非乱世。
至于老实接受朝廷的安排,杨翼当然也是不愿意干的。打了几个月仗,死了这么多人,杨翼认为无论如何也要为将士们挣多点赏赐,田地金银每个人都要有。起码要让天下人知道,为国出力并不是没有好下场的。此外现在是七月了,再过两个月武学就办满头一年了,虽然五队到九队的学员还要继续学习,可是一队到四队的那些军官学员就要毕业了。说起来武学在这次战争中也有不少损失,九百多学员死掉了一百八十多,那么剩下的可都是帝国军队的精锐啊!无论如何,他们既然进了武学的门,杨翼就认为必须为他们挣一个好点的前程,有足够的收获,这对武学的未来也是大有好处的,更是对在全国推广自己的训练、装备统一标准有着深远的影响。
“种大人说的有道理,做买卖固然要先把价钱开给别人!”杨翼其实已经在心里作了个决定,那就是既然自己没想拥兵自重,那就必须主动一点,把自己的实力拿出来和高太后做个买卖,为将士们挣个好前程,也为自己铺好路:“不过做买卖也可以不先开价钱,而是把要卖东西的风声放出去,价钱什么的以后再谈!”
“那大人的意思是决定尽快提出请求陛见了?”章楶捋着胡子问道。
“非也!”杨翼大笑:“我还是认为,做买卖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来人!立即派出人手到各路官员家中,就说我杨翼说的,明天正午我要去祭祀,为此次死难将士招魂,一并庆祝叛乱终结。邀请各路官员前来观礼!”
杨翼话音甫落,厅中立即有军官应声而去,剩下端坐厅上的章楶众人面面相窥,竟不知道杨翼这究竟玩的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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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开封府里依旧灯火通明。
“杨大人说要去搞什么?”钱勰眯着眼睛望着前面的一个军官,那名军官是杨翼派来的,果然是经历战争洗礼的军人啊!即使是站在那里也能让人感受到森冷的杀气。
“是祭祀!明天正午杨大人要为死难将士祭奠,一并祭拜北方天王与蚩尤大神!同时庆祝叛乱完全终结!邀请京中官员前往观礼!”那名军官恭敬的行礼道。
“这样啊!…..”钱勰觉得这事情太难办了,要说杨翼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现在他可是跺跺脚京城都要抖一抖的人物,邀请自己去观礼,总不能不给面子吧?而且这次武学里死的人还包括了自己的两个侄子,去祭奠一下也是应该的。
可是不行啊!叛乱结束后,太皇太后召见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杨翼,这不能不令人加倍小心啊!这种关键时候一定不能站错了队,要是被人说成是杨翼一伙的,可就有点麻烦。天知道杨翼是不是真的效忠朝廷?再者说,国家大事在戎在祀!祭祀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礼部负责,现在杨翼绕过朝廷自行搞什么祭祀,是不是有点不安好心,向朝廷示威呢?
钱勰想来想去,真是烦恼无比,来回在厅上踱着步子。忽然一抬头,却发现那名军官还站在那里等自己的回话,于是终于说道:“杨大人究竟要去那里祭祀呢?”
“末将不知!”那名军官道:“杨大人并未说明,只让末将带诸位大人的话回去。至于祭祀地点,明早便会知晓,左右都是在城中,方便得很啊!”
钱勰大感头疼,再想了许久,才道:“便回话给杨大人!本官身体不适,加上思念阵亡的两个侄儿,更是伤心欲绝,所以明日祭祀本官实在不方便去啊!”……
当然,非常明显的是在这个夜晚,和钱勰一样头疼的还有很多其他的官员,因为满朝文武都收到了杨翼的邀请。对于这样一个邀请,越是对目前局势敏感的人就越是难以决断,他们不愿意得罪杨翼,可是更不愿意得罪太皇太后,谁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反正迟迟不见杨翼多少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而杨翼现在搞这么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向朝廷示威?反正没人愿意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绑在杨翼的战车上…….
“愿意参加祭祀的有多少人?”杨翼好整以暇的喝着茶,这半夜喝茶就是不一样,越喝就越精神。
“除了咱们部队里的,共有一百三十六名官员愿意参加,级别高的比如王存相公、范纯仁相公,大人的好友张择端大人等……”王有胜刚刚统计完派出人员回报的数据。
“一百三十六?”杨翼笑笑,说起来一百多人算是少得可怜了,京中上得了台面的官员何止千人?看来咱大宋朝的官员们还都真是搞政治的料啊!
“是不是少了点?”王有胜狐疑的看着杨翼,说实话他也不明白杨翼这是在干什么,搞个祭祀都搞得这么寒碜,这不是自找无趣么?
杨翼大笑:“少么?不少了!你道我为何要把祭祀时间选在正午而不是早上?就是因为本大人要看看这帮临时改变主意的模样。你看着好了,明日上午把祭祀的地点传出,保管他们一个二个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那么大人。”王有胜一边暗骂杨翼这个老狐狸吊人胃口,一边还是忍不住道:“咱们究竟在那祭祀呢?”
“孝严寺!我们明天中午在孝严寺祭祀!”杨翼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味茶叶的苦涩:“以本大人看来,去了孝严寺,太皇太后定会立即召见于我!哈,到那时我可要和她好好的谈谈生意上的事情啊!”
第113章 姿态(下)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当然,现在乃是夏天,并没有所谓的春风在四处乱窜。只不过,当汴京城再一次沐浴在清晨那淡淡的薄雾和温柔的阳光下时,有些事情或者说是消息,带给人们的惊奇感丝毫不亚于春风吹开的梨花。
集英殿。
高太后老了,老了的意思就是说她的睡眠很少,每天都是早早的就起了床。说起来虽然叛乱已经结束了好几天,可是高太后的心情却并不是很愉悦。
“要处理和面对的事情实在太多啊!”今天不用早朝,事实上叛乱结束后朝廷还没恢复正式的早朝,高太后漫步在空旷的集英殿里发着感慨。集英殿是面南而建的,早晨太阳的光芒从东方向殿前大门处斜向而过,流光四溢的殿门愈加衬托出大殿里的阴暗来。
“是的,我已经老了!”高太后眯缝着眼睛望着殿门处朝阳的光芒,心中多少有点黯然。经过这次叛乱,高太后总觉得身体更不如往昔,然而她名义上的孙子赵煦,却依旧没有长大。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心的把江山交给官家呢?”一想起赵煦,高太后总是有点郁闷。这个长不大的孙子好的不学,近来愈加放肆了,就在城中还处于叛乱动荡之中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四处找寻美貌的宫女,每晚胡闹到半夜。当然,男人嘛!官家是男人!自古帝王哪有不喜欢美色的呢?这倒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哀家要你好好的跟范存仁相公学习,偏偏你却要和新党的那些余孽勾勾搭搭呢?若非你一心要变法,那杀千刀的王敬心和郑雍,又怎么会得到朝中极度守旧派的支持,以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风浪呢?
说起来,这几天高太后一直忙着灭火。郑雍王敬心完蛋了,可是朝中的旧党也算是彻底分裂了。为了打击那些敢于叛乱的人,几天来高太后自己都数不清究竟下达了多少流放令,抄了多少人的家。然而朝中的局势错综复杂,高太后既要打击那些旧党中的极端分子,还要维护旧党在朝廷里的优势地位,简直是令她心力憔悴。
高太后踱到殿门口,远远的望着朝阳。大太监李宪匆匆跑来,恭敬的为高太后披上一件披风,毕竟在早晨,天气还是有些许凉意的。高太后望着李宪布满皱纹的老脸,却不禁想起了童贯,那个和杨翼交好的小太监。是的,咱们都老了,杨翼还年轻,童贯还年轻,他们就像这上升中的朝阳,或许这宫里宫外,将来都是他们的舞台了。
对于杨翼这个人,其实在高太后的眼里始终有点模糊,虽然她很清楚杨翼的发迹历史。先是酿酒轰动天下,出使辽国,后来又参加了自己亲自定下的鸿学威武制科,接着对夏战争、兴办武学,短短几年间便已经成为大宋朝廷的中流砥柱。可是这样一来,是不是速度太快了一点呢?高太后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杨翼太聪明了,这个人是个两面派啊!已经流放的章淳、已经死了的蔡确,还有朝中的苏家兄弟、蔡家兄弟等等,无论新旧两党都与杨翼有着难以捉摸的复杂关系。而这种复杂关系所带来的,就是杨翼模糊不清的政治倾向。
但是最关键的并不是政治倾向!是的,江山和社稷才是关键之处啊!高太后眯缝着眼睛向刚刚跃上城头的太阳望去,那朝阳有些许刺眼。
就在皇城外边,杨翼和他的几万军队就驻扎在那里,这使得高太后几天来连觉也睡不安稳!毕竟叛乱只要有一次便已经足够了。
说起来现在高太后多少有点进退两难。几天来她不断召见各路官员,却唯独不召杨翼,用意就是想观望一下杨翼的作为,观望一下杨翼的态度。可是偏偏杨翼好像一点也不能领会哀家的意思,还不知在搞什么,每天就指挥着他那帮手下瞎转悠,完全没有提出陛见的想法。更甚于,昨晚传来的消息说杨翼要绕过朝廷搞什么祭祀!这分明是自作主张,不给朝廷婉转的余地啊!杨翼究竟是故意不来见哀家,还是真的不明白哀家的意思呢?
高太后叹口气,说起来高太后多少有点后悔,早知道叛乱一结束就直接召见杨翼好了,现在倒好,连着几天不见,总不能突然自己就开口要求召见吧?全天下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呢!若是杨翼就这么拖着,岂不是大家都难下台么?毕竟有功之臣是要赏赐的,事关社稷的一些安排也是要布置下去的。既要赏赐,还不能让杨翼继续拥有这样的实力,可你就是不表明态度,哀家怎么和你谈呢?天难办!真是难办啊!
“娘娘!”李宪在高太后身边已经待了半晌了,看着高太后满面愁容的发楞,他一直没敢说话,现在看高太后叹了一口气,似乎缓过来神的样子,还是有话快说为妙:“收到外边来的消息,说是天没亮杨翼就带着大批的人去了孝严寺!据说祭祀在孝严寺举行!”
“孝严寺?”高太后明显愣了一下,忽然一抹笑意浮现在嘴角:“他居然去了孝严寺?”
“正是!”李宪从小入宫,侍奉过三朝皇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天早上一听说杨翼去了孝严寺,他就什么都明白了!杨翼这是在向全天下表明自己效忠朝廷的心迹啊!也是在为太后的召见铺平道路!陪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娘娘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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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么?也不尽然!对于高太后来说,要想真的安心还要等自己的布置生效才可以。只不过杨翼去了孝严寺确实是个好消息!孝严寺是什么地方?从前的天波府啊!百年前杨业一家为了大宋江山死了多少人?若说天下忠臣第一也不为过,绝对当得起满门忠烈的称号!后来太宗皇帝特地将杨府改建为孝严寺,就是取忠孝严慈之意!虽然老杨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可是孝严寺作为大宋忠臣的象征一直屹立不倒,就在皇城西面和玉皇庙街之间的地方。杨翼要去祭祀,京城里多的是地方,可他偏偏要去平时并不惹眼几乎被遗忘的孝严寺,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给天下人看的,向天下人摆出他杨翼对大宋朝廷忠心耿耿的姿态。当然,且不说这只是在作秀,起码这样一来就给了高太后召见他的理由,给了高太后先是避而不见现在又要召见的台阶。
“好!好!”高太后眉开眼笑道:“宣旨!诏杨翼平定叛乱劳苦功高,哀家今夜琼林设宴慰问之。同召文彦博、王存、赵瞻、苏轼陪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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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强盗?抢人东西的就是强盗!只不过在杨翼看来,如果从一个无人看管荒废多年的寺庙里保护性的拿点文物,当然算不得强盗。
今天一大早,杨翼先是把军队里的鼓号手集中起来,吹吹打打的绕京城转悠了一圈,然后才到的孝严寺。说起来军队里的鼓号手除了会擂军鼓吹军号,就再也不会其他乐曲,所以对于杨翼的要求一开始鼓号队的长官相当的犯难。结果杨翼说了,吹什么都行,关键是声音要大,最好把京城里还在睡觉的人全都轰起床。于是乎今天一个早上,汴京城里到处是冲锋号在响。
等到了孝严寺,杨翼就算是乐开了花!
“好地方啊!怎么以前我就没想起来看看呢?后世的孝严寺是重建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嘛!”杨翼眉开眼笑的在孝严寺里的各个角落摸来看去,嘴里啧啧有声。搞得身边的将领们莫名其妙,你这是来祭祀的,祭祀要牲口呀法器呀很多东西,结果你什么东西都没准备,来这当游客么?俺们怎么没觉得这孝严寺有什么出奇了啊!
“看看这个钟!”杨翼指着孝严寺西面的一个大水坑,水坑上有一个钟纽:“这个钟,据说是当年杨府里面的聚将钟,整个钟是埋在水坑里的就露出一个头!真是不虚此行啊,要不这么着,王有胜!”
“末将在!”
“回头祭祀完了,你派几个人把钟给我挖出来,就挂飘香楼里边!反正这好东西埋在这里也没人懂得欣赏!”
章楶忧心忡忡的道:“怕是不能挖!据老夫所知,八十年前山川震动,这钟便沉入了水坑之中。相传是上天为忠臣而埋此钟,让军中将士到了地府,也能为这钟所聚!”
“瞎扯!”杨翼心痒难耐,这钟要是能留存下去绝对是一级国宝啊!什么“山川震动”?不就是地震么?地震把钟沉进了坑里,要是不挖再过个百八十年还能找得到影子么?挖!一定要挖,这叫抢救性挖掘,这孝严寺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这是保护文物啊!
布置完了挖钟的事宜,杨翼就继续在寺里边转,碑文、五神庙、前殿后殿,真是好好的过了把瘾。“这把刀不错,想必以前某个名将用过!王有胜,拿走!哎!那个瓷器、那个将袍!打包,马上打包!”
于是在这个早上,被人遗忘的孝严寺热闹非常,一片鸡飞狗跳,一伙强盗在祭祀开始前把曾经的天波杨府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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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钱勰现在多少有点后悔。今天一早上听说杨翼来了孝严寺,钱勰立即明白过来!怎么自己当初就没想到呢?杨翼玩上这么一手,太皇太后一回头肯定会召见杨翼,要是召见的时候两边谈得非常愉悦的话,那么自己昨天晚上拒绝杨翼的邀请,现在看起来就是个非常愚蠢的举动。
“杨大人啊!”钱勰笑眯眯的走进了孝严寺,这才发现好像自己来得还挺早,寺里除了杨翼的人其他官员都还没到,再一次证明了“亡羊补牢尤未晚矣”乃是真理。只不过奇怪得很。这孝严寺自己很久以前也是来过的,怎么现在看来空空如也呢?
“哟!钱大人啊!”杨翼本来是坐在地上的,看见钱勰来了立即站起来。当然,坐在地上的原因是他命令把寺里的椅子都搬回飘香楼去了:“您不是身体不适伤心过度了么?您看您这一来,本官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哪里话!”钱勰陪笑道:“杨大人来孝严寺,这可是忠臣良将之地啊!老夫我感佩杨大人一片忠心,就算是病得再厉害,那也是要来奉陪的!”钱勰狐疑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终于忍不住叹道:“这寺以前乃是天波杨府,可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处长期无人打理,竟荒败至此!呜呼,我忠臣良将何以竟遭如此待遇?身为一地之长官,老夫惭愧之至!”
杨翼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地方乃是百年前太宗皇帝鼓捣出来的,虽说后来没人再管了,可是里面的东西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眨了眨眼道:“这个….今日来参加的人甚多,本官细思之,怕是里面东西太多妨碍祭祀,这个…就暂时先命人把东西搬我那去了,钱大人知开封府,莫非要问本官盗缉之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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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勰翻了翻白眼,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哈!杨大人做得对!您还别说,东西清空后这里更显宽敞,嗯!简洁明了,凭添许多肃穆之气啊!”…….
事实上,元佑三年七月的这场祭祀,被后世的许多史书记载为一场重大的仪式。原因在于参加的人很多,并且级别都很高。在听到杨翼来孝严寺的消息后,敏感的官员们都像钱勰一般立即反悔了自己不来参加的说法,纷纷用最快的速度往孝严寺赶,到了正午祭祀开始的时候,小小的孝严寺里已经是人山人海。
当然,也不只是钱勰一个人感到郁闷,因为这场祭祀纯粹就是杨翼摆个姿态的产物,祭祀的内容在杨翼看来根本就无关紧要,横竖也就是走个过场,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传个讯息罢了。所以这场聚集了京中官员的祭祀,从内容上看非常的简陋和荒谬,而众多官员们也只能在大太阳下郁闷的站着看杨翼表演。
杨翼先是让人大跳一番傩舞,接着就装模作样的念了一通祭文,这祭文是张择端连夜写好的,辞藻华丽好不冗长。杨翼在念了一大半后,发现因为没有椅子坐而站在大太阳下面的官员们有人开始有了中暑的迹象,于是便匆匆结束了这次祭祀。
再接下来就是互拍马屁,前些天对杨翼非常冷淡的官员们,这个时候多少都有点心思活动毕竟杨翼看起来并不像是第二个王敬心,想来太皇太后与杨翼之间一定能达成某种共识,那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杨翼会是又一个王安石或者司马光,现在不搞好关系你当俺们没当过官么?
时间过得很快,就在烈日还在头上的时候,琼林夜宴的旨意被童贯带来了,而一场关系到杨翼命运的谈判,就在今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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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章写完后我看着很无聊,实在对不起各位,我又不想改了,就这么发了,我的工作从本周开始不忙了,更新速度一定加快!谢谢!
第114章 琼林故事
夜晚的琼林苑,辉煌的灯火掩映在苍茫的夜色中,似乎比白天更加迷人。起码对于杨翼来说,琼林苑跟他特别有缘分,毕竟三年前正是在这里,杨翼第一次见到了高太后和耶律那齐,也正是在那以后杨翼才有了前往辽国卖酒的经历。当然,在这两个改变过杨翼命运的人中,耶律那齐估计已经把肉都烂光了,而至于高太后,很显然将会再一次改变杨翼的命运。
事实上,在这个关系到许多人命运的夜晚,当杨翼到达琼林苑的时候,才入夜的琼林苑却已经是热闹非凡,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赵瞻、苏轼等陪宴人员更是早早就已经来到,聚在一处谈笑风生,见得杨翼,自然也免不了一番热情的寒暄。
说起来大宋朝的文人们有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那就是只要文人们一扎堆,总要吟唱一下诗词什么的。既然现在高太后没来宴会也还没开始,对着琼林苑里面的盛景,苏轼等人的风骚劲自然也就有如黄河泛滥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嚷嚷着轮流应景作诗。只不过这下子就苦了长期顶着状元盛名却总是作不出诗来的杨翼,更要命的是现在好像轮到他了。
“这个....作诗嘛!下官累月征战,诗情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时之间还真是寻思不得。”杨翼说这句话的时候,极度痛恨唐朝居然在宋朝的前面,要不就凭自己熟读唐诗三百首,还怕镇不住你们这伙整天卖弄风骚的家伙么?还是赶紧转移话题才是上策:“近来京中日渐恢复,今日下官在孝严寺祭祀,也多亏了各位大人的捧场啊!”
“子脱今日之所为,诚为善举!”苏轼笑道:“那孝严寺本就是忠臣魂魄之所在,我等自然是要随子脱前去的。只不过子脱说累月征战没了诗情,我却以为乃是推脱之词。毕竟自古名将征战沙场,多有佳作传于天下!”
“就是啊!”赵瞻这人其实很喜欢起哄:“我听说子脱当年打西夏的时候还用血把词写在黄河岸边,怎能说没有诗情?来,趁着今晚花好月圆,子脱可不要藏私。堂堂制科状元郎,好诗吟出来让大家听听。苏子乃是当世大家,正好可以给子脱品评一番。”
“我,这个...诗情嘛!”杨翼真是头痛,怎么绕来绕去还非得作诗不可?早知道那时就别那么拼命搞一状元出来,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苏子当然是大家,在他面前我那点微末之技,就不要献丑了。”
“要的要的!”王存和文彦博两个老家伙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起叫起来,只听王存说道:“子脱提到征战,正好此次大战之前,苏子曾有[西北望射天狼]这等豪迈之词,子脱不妨以此意境和上一首诗。”
说来也是巧合,对于[射天狼]这么浪漫的事,后世的人常有评论,也有不少唱和之作,杨翼忽然想起以前在故宫博物院的时候,看到过一把扇子,因为那扇子的年代不详,所以曾经作为一个考证任务交到杨翼的手上,扇子上所记的诗,却正好可以作为苏轼那首词的和诗啊!
想到妙处,杨翼心下大叫运气真好,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反正是剽窃,要剽窃就剽得逼真一点好了。杨翼从身边宫侍盘中拿起杯酒一饮而尽,配合上他矫健威武的身姿,豪壮之气顿时充盈,大叫道:“万盏美酒浸衷肠, 乘醉聊发少年狂。 踏碎九霄凌罗殿, 何须弯弓射天狼?杯中自有天上月, 腹内更牵万种情。 今夜把酒邀明月, 一片诗情在汪洋。”
这首诗好就好在刚好与苏轼的词作相和,无论是“聊发少年狂”还是“弯弓射天狼”都与苏轼的词紧密相扣,更加上“一片诗情在汪洋”刚好契合上先前的谈话,真是精彩得紧,在座众人品味良久,纷纷叫好,苏轼更是笑得开心,大赞杨翼不愧为本朝首任状元。
“子脱诗情真是有如汪洋恣肆啊!”王存忽然说道:“不过诗中说[ 腹内更牵万种情],想来子脱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还未有家室,定是心怀感伤啊!说来也奇怪,子脱看不上我家小孙女也就罢了,莫非我大宋竟无人能得子脱垂青么?偏要喜欢那个兀声延征族的女子。此事朝野传得沸沸扬扬,颇有损朝中大臣的颜面啊!”
杨翼心说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要你们家王临碧你也用不着尽往我痛处上招呼啊?什么意思啊你?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王存,杨翼心中多少也还有几分敬意,况且王存说的也确实不好反驳,当即拿起酒杯浅酌,尤自低头不语。
一时间气氛多少有点尴尬,而说起来赵瞻这个人也没什么特长,不过久在官场打滚,打圆场的本事那可算得上大宋的中流砥柱:“子脱虽与王相公的宝贝孙女无缘,可子脱青年才俊,又是如今朝中重臣,若要找上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子相配,还是不算难的。”赵瞻说罢,喝一口酒,竟开始数落起朝中有名望的大臣们的家室来。比如某尚书的女儿某侍郎的妹妹,当真是如数家珍,谁长得漂亮谁有什么绯闻更是仿佛历历在目一般,直把朝野内外能和杨翼门当户对的女子数了个遍。
杨翼等人自是听得目瞪口呆,都心说老赵这人真是够八卦啊!户部和枢密院每天事务如此繁忙,赵瞻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大量的时间打听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实在是令人敬佩非常……
“哦?这诗歌是杨翼作的?”高太后端坐在琼林苑中的一处凉亭里,对着一名内侍发问。事实上高太后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目的只不过是想听一听杨翼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得到内侍肯定的回答后,高太后闭目思索,口中轻吟道:“好一个踏碎九霄凌罗殿,志向倒是不小啊!哀家只是不放心你在军中而已,却从未看低过你的才能!离开军队吧,杨翼!好好的作个文官你也必定能有所作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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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琼林苑,或许也有如整个汴京城一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起码就杨翼自己的感觉而言,虽然目下的琼林苑歌舞依旧,可是却远没有适才的那种轻松和惬意。毕竟高太后终于来了,而宴会或许说是谈判正式开始了。只不过杨翼在高太后到来之后,却忽然发现高太后的气色大不如前,走路的时候都需要人在旁搀扶,脸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更暗了,说起话来气息紊乱。
“几个月没见,怎么老得这般厉害?”杨翼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按照后世的记载高太后还能再活五年,可既然连女真入侵这种事情都可以提前发生,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不会提前的呢?高太后!看她现在这副模样,会不会也可能提前死掉呢?
有人说: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只不过杨翼认为历史是由无数难以捉摸的意外来推动的。比如高太后万一提前死掉了,那又关人民群众什么事?当然,对于这一点杨翼并不是很确定,只不过关于高太后有可能提前挂掉的念头,在杨翼的脑海里一跳出来后便不可遏制般蔓延开来。“假如她提前死了,当然我是说假如。”杨翼飞速的在脑子里计算:“那么朝局将会有大变,只要我忍过这短短的时间,凭我以往和小皇帝以及新党的交情,一定能够有所作为。那么,我今天是不是应该更忍让一些呢?”…….
“此次京城平叛,以及击退北方蛮族,杨翼当居首功!”高太后一上来就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定了调子。
“娘娘过奖!”杨翼当然要谦虚一番:“征战累月,多亏三军将士效死、朝中大臣通力,方才有今日之局面,臣不过是竭尽自身之力而已,首功之说,臣不敢受!”
“杨大人何须谦让?”文彦博忽然笑道:“此次大乱之中,尤见杨大人赤诚忠心。臣敢向娘娘奏请,对杨翼及有功将士大力嘉奖,以慰天下忠心之士!”
杨翼心说这就来了,文彦博这个老家伙向来是高太后的死党嫡系,两人一唱一和,这就提出封赏事宜,算是问价了。
高太后颔首笑道:“文太师之言,甚善!待到早朝开始,便可大加封赏。那些厢军将士本来都是一方的守护,家人乡亲不在京城,哀家以为当厚赏之,让其荣归故里!”说罢目注杨翼,这个条件是基础啊!不把你那些军队全部解散,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这个问题是杨翼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的,事实上杨翼也从没想过要用军队来为自己撑腰,毕竟自己不是要去造反,无非是图谋个好环境,让自己为这大宋的盛世作一些事而已:“臣代表将士谢娘娘的赏赐,让他们荣归故里,想来也不枉他们拼死阵前这一场。不过臣以为赏赐却也不必太过,兵法云骄兵必败!这些将士回到各自驻地,若因为此次封赏太厚而生骄肆之心,怕会为害地方。”
“那么依卿之意该当如何?”
杨翼立马开价:“便许每个士兵良田十亩,钱五十贯,赐忠孝任勇士兵封号,萌其子孙兄弟三人可免徭役十年。参战所有厢军回归地方后,可得禁军待遇。至于阵亡者,当加倍抚恤之。臣万死,竟敢提如此不当之请,还祈娘娘定夺。”
高太后粗略算了一下,基本上这些要求是可以接受的,当即点头拍板。
杨翼接着道:“参战将领皆为我大宋栋梁,军中精锐!此战过后损失不小,还望娘娘以及朝廷多加抚慰。”
却听文彦博插嘴道:“将领都乃朝廷官员,事关朝廷人事变动,当一一细分之,不可一概而论。”
“正是!”王存和苏轼一口同声,毕竟这种涉及到人事的问题牵涉到各方利益,绝不可轻易定论。
“众卿可各抒己见!”高太后毕竟老了,才说了几句话竟有些许气喘,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自熙丰改制开始,殿前司权利与日剧增,直至无人可以制衡,方有今日之祸!”王存首先发言:“首要之务便是摒除殿前司。臣建议将殿前司一分为十,合并宣效六军及街道诸司。再分为班直、御前、城禁、亲军、镇桥、镇关、镇仓等十大京城禁军,各不统属,直接对门下省负责。凡二百人以上调动之事需由门下发文、枢密院稽核方可。如此无一方可以坐大,从此京城再无隐忧!”
看看各人都在思索,王存又道:“今次有功将领,皆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之辈。此次封赏,可有一批取代原先那些禁军将领。臣以为,当以宣效六军之骨干充任之。宛如林东,臣愿保举其出任枢密院教阅,专事督促稽核京中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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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议听来不错!”这个问题高太后早就想过了,对于殿前司这样的庞然大物,当然是拆分得越小越好。至于王存提出要晋升宣效六军的将领,却要另当别论。自古帝王之术便在制衡,若全以宣效六军的将领充任京中禁军首脑,还是不太妥当,最好的办法是让各方都参与一点,比如杨翼那帮人也可以出一些在禁军之中,大家相互牵制便好了:“宣效六军当然要出一些功劳大的骨干充任未来禁军之统领,杨翼那里也可以保举一些,以免朝野非议哀家厚此薄彼。”
于是一帮人就着将领们的安排问题作了一番探讨。无论是主掌枢密院的赵瞻还是主掌兵部的王存,都希望能从这次京城禁军的重组中为自己的部门争取利益,而苏轼这样的文官,当然也要为整个文官集团能够更牢固的控制这些武人出谋划策,所以讨论起来相当热烈。
当然,杨翼也不落人后,抓紧机会开出大价码,反正只要兄弟们能升官,自己也就有了交代。
待到讨论得差不多,京城禁军的位置瓜分完毕之后,高太后终于把这次谈判的关键问题提了出来:“杨翼啊!中央武学办得好啊!这次为朝廷出了大力、立下大功!好像再过月余就该毕业一批了吧?哀家寻思着要好好安排他们的前途,而武学本身也要进一步提高啊!”
杨翼心知关键的地方到了,高太后提出武学事情,当然要牵扯到杨翼自己的身上,这才是今天讨价还价的重点,是以静待高太后的说法。
高太后吸了一口气,直接盯住杨翼道:“过去武学谕均为差遣,然目下武学如此重要,哀家欲改此差遣为官职,从一品!继续由杨翼担任,并除镇国将军!设武学谕副为差遣!杨卿以为如何?”
当下各人默不作声,都在看杨翼如何回答。杨翼其实心下明了,说起来这要涉及到大宋朝的官、职分离的官制。
这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当年太宗皇帝统一五代十国的过程中,留用了大批各国旧官员,使他们保持官位,领取俸禄,但不使掌握实权。等到了真宗皇帝的时候,便把这些措施加以制度化。按照这个制度,一般官员都有“官”和“差遣”两个头衔。“官”只是说明他可以领取俸禄多少以及级别的高低,而“差遣”才有实际的权力。例如左、右仆射、六部尚书、侍郎等等,这些官名只用作定品秩、俸禄、章服和序迁的根据,并不是说你当上了这官就有管事的权力。而差遣是指官员担任的实际职务,如县令、安抚使等就是差遣。官阶按年资升迁,即使不担任差遣,也可依阶领取俸禄,而差遣则根据朝廷的需要和官员的才能,进行调动和升降。所以真正决定其实权的不是官阶,而是差遣。比如你是门下侍郎,名义上是帝国的宰相级别,可是你并不能负责门下省,除非你还有“同平章事”的差遣,称之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那么你才有负责门下省的权利。
这样一种制度有利于皇帝直接控制用人大权,他可以随时提拔官阶较低而有才能者担任要职,也可随时撤换无能之辈。当然这样也使得各级官府层次重复,叠床架屋,机构空前庞大,许多官员都没有差遣因此变成了多余闲置的冗官。
杨翼的官是户部侍郎参知枢密,而武学谕才是他的“差遣”,所以一直以来杨翼并不能去管户部和枢密院的事情,他的工作就只在武学这一块。现在高太后把武学谕定为官名,虽然级别定为从一品,可是杨翼如果继续担任这个官,官倒是从正三品连升了三级到从一品,可却也就代表他从此再无管理武学的任何权利了,只有领了“武学谕副”差遣的人才能拥有实际管理武学的权利。
什么叫明升暗降?这就叫明升暗降!总而言之杨翼要是答应的话,加上先前答应将厢军部队全部解散,那么杨翼从此就和军队彻底不沾边了。
能不答应么?杨翼不能不答应,除非他一走出琼林苑的大门口立即就拉队伍造反。当然杨翼没有心思去造反,大宋朝好好的富裕繁华,加上赵佶那个家伙看起来永远都没有机会作皇帝了,有必要去造反么?更重要的是,高太后看起来真是老得离了谱,没几年好活的了,怎么说自己都年轻得很,饭都吃上几大碗,将来还是大有可为。
在众人的注视中,杨翼微微的点了点头,顿时整个琼林苑的大厅里似乎光芒万丈开朗起来,每个人都长出一口气,高太后更是眉开眼笑。
当然,杨翼答应了升官,却也没有这么容易就算完事,毕竟他原来就打算通过这种方式为自己的手下争取最大的利益,也为将来铺点路。
于是杨翼理直气壮的提出了很多要求,其中包括给予武学毕业学员非常高的待遇、给予张全拄陆定北王有胜等升任从四品以上的将领之职,这样将来等这些学生回到帝国各地之后,自己必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对全国军队的影响力,自己的统一标准化也能得到更有力的推动。还有比较重要的是,杨翼提出了领武学谕副这个差遣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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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王存和赵瞻都想把这个差遣给他们自己人,不过现在杨翼提出后他们都不再说话。而高太后对杨翼的这些要求一概允准,就像作生意一样,总不能收了货还不给钱吧?所以最后这个差遣给了种思谋。此外,高太后还特地提出章楶、种师道等人都应该安排进入枢密院和参谋学士院。
这场宴会持续了很久,其间发生的事也大多不为外人所知晓。事实上,在升了杨翼的官之后,或许是对杨翼许诺离开军队的奖赏,高太后在宴会的末尾,突然有了几个提议。
“哀家听说杨卿向来有飞天之志!”高太后笑咪咪的:“以杨卿过往表现出的才能,哀家也相信杨卿乃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是以升了你的官,当然也要派你的差遣!”
“嗯?”这对于杨翼来说不能不说是个意外之喜。先前杨翼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早就认为大宋的弊病在于冗官冗兵,自己也很想在这方面改革一番,可是非常讽刺的是,自己升了官之后也成了所谓的“冗官”。可是现在高太后居然说要派差遣?“这倒有点意思了!”杨翼看着高太后心想:“倒要看看你能给我怎么样的安排?”
高太后竟一改先前的笑脸,肃穆道:“连年征战,加上岁币之压,我大宋近来财力吃紧。既然赵瞻乃是枢密院执掌之人,自然不宜再分身管理户部。哀家决定判杨翼户部事!”
杨翼大吃一惊,说起来自己以户部侍郎判户部事,这在大宋朝可是非常罕见的,直接以部门主官出任差遣,不能不说高太后给的这玩意很大度啊!
很明显,高太后还没说到重点,接下来说的话让杨翼彻底觉得发晕:“当然,今日之谈话,还要经过朝堂讨论才是。眼下却有一要紧的事情,需要各位出谋划策!”
高太后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有一种感伤的味道:“官家还未至成年,因此宫中既无后亦无妃!哀家有意挑选一批女子进宫,也为日后作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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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汴京夜晚的热闹之处乃是在南北州桥附近,因此目下的西大街上灯火昏暗空旷寂静。
杨翼带着几个随从策马行走在寂静的西大街上,他刚从琼林苑出来,心里则是百味交集。事实上说是百味,其实杨翼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味。他沉浸在刚才与高太后等人的对话中,很多事情都在眼前晃来晃去。
在大宋朝沉浮了三年了啊!经历了很多事,参加了两场可以记入史册的战争,现在更是马上要成为从一品的当朝副相,只可惜似乎自己并没有改变什么,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从此怕是要远离军队一段时间了,甚至连心爱的乌伦珠日格也不知所踪。
“我本来想专心去寻你的啊!”杨翼在晃晃悠悠的马上摇着头:“只是现在看来我却要去江南一段时间了。”事实上,今天高太后在宴会的最末,提出让杨翼去江南挑选一批女子入宫,这多少使杨翼摸不着头脑。想来想去,杨翼只是认为或许是太后怕武学和军队交接这段时间再起什么变故,所以把自己给支了开去。
“子脱!”苏轼在后面大声呼唤,毕竟苏轼的马术不太行,驰到杨翼身边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子脱何以走得这么快?害我一路好追!”
“苏大学士有事寻我?”杨翼讶然问道。
“子脱!你可知晓太皇太后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可知晓她为何让你去趟江南?”苏轼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叛乱时,郑雍等人打出的旗号是陛下在后宫荒淫无道。其实这事多少也有点靠谱!”
对于赵煦这个人,杨翼当然也多少有点了解的。一方面赵煦极度崇尚变法,另一方面据说赵煦成年后在“性”这方面需求极其旺盛,而其英年早逝据说也和他一天跟十几个女子上床有点关联,可这跟太后派自己去江南有关系么?
“据说陛下派人出去寻乳母确有其事!”苏轼正色道:“陛下十五岁了,却还要寻乳母,朝中知情的大臣都极其不满。尤以范纯仁相公最为激烈!就在昨天,参加完子脱的祭祀后,范相公还专门为这个事与太皇太后发生了争吵!听说范相居然气得摔了帽子!”
“你的意思是…..”杨翼还是搞不明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太皇太后可能认为需要找一些女子进宫,一来为将来陛下选妃作准备,二来也可以让陛下安心在宫中待着,不要四处派人搞事,免得引起朝臣非议!”苏轼解释道:“然而这个事情却不是谁都能去做的。范相公认为此举乃是是饮鸠止渴,极力发对。以范相在朝中的德高望众,谁也不好去触他的眉头,更何况这事情说不定是太后溺爱太过的结果。”
“哦!”杨翼这下明白了,原来朝中大臣们都对这个事情不以为然,也没人愿意去惹恼极度郁闷却又领袖群臣的范纯仁,至于像王存这样与范纯仁交好的人那就更不必说了。所以高太后就把这事给扔自己头上了。反正我杨翼虽然身居高位但久不在朝中,与谁的交情也谈不上很深,加上一贯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军中大将的模样,高太后不把这个没人敢干的差使砸给我,还能给谁?
谢过了苏轼,双方在十字街口分道扬镳。搞清楚状况的杨翼看着夜幕下的京城,关于武学毕业、关于江南、关于正在江南的自己的那些好友,江鞪、黄炳炎、石贽,许多事情依旧在眼前晃来晃去…….
第115章 武学毕业
秋风乍起,大地一夜之间染上金黄。今年上半年充足的雨水,使得元佑三年的这个秋天,也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在帝国的北方,女真人早已经退回辽国,跟耶律洪基继续纠缠不清去了,河北大地上到处是重建家园的热闹景象;在帝国的南方,今年的好收成使得从长江一直到大运河上,无数运满粮食的船只挤满了整个河道。
对于到来的秋天,杨翼的心情却和大多数人的喜悦不太一样,准确的说他是喜忧参半。当然,杨翼现在还在汴京。本来按照高太后的安排,杨翼应该尽快启程前往江南,只不过世事总是这样,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因素。
自从那晚上的琼林宴之后,杨翼和高太后分别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杨翼把厢军部队分批次的遣回了京淄路的各个州府,而高太后在朝堂之上宣布了对杨翼军队以及杨翼本人的奖赏。镇国大将军、户部侍郎判户部事、武学谕、从一品,杨翼以不到三十岁的年龄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副相。
对于以上这些事情,朝中并没有太多异议,毕竟杨翼的功勋当得起这样的地位。只不过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守得住的秘密,杨翼即将去江南为陛下挑选女子的消息在琼林夜宴的第二天,就被范纯仁所知晓。
范纯仁乃是朝中绝对重量级的人物,是满朝文官中的领袖,他绝对不能容忍本来应是天下道德楷模的皇帝陛下,行此荒谬之举。在范纯仁的带领下,包括刘挚、范祖禹、吕公著等一干正副宰相连日在朝堂之上激烈反对高太后的决定,大臣刘安世更是带领大批的谏官,没日没夜的堵在宣德楼外以示死谏。甚至包括高太后的心腹文彦博、梁焘等人也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不敢公然逆朝中众臣的非议。
在这样一种局面下,作为钦派前往江南的杨翼,在朝堂上的日子当然不太好过,朝臣们对杨翼接下这样的任务大为不满,时有弹劾。而因为高太后面对这样的情况采取了“拖”的策略,一直没有明确的给予杨翼指示,所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翼迟迟不能成行。
当然,在朝堂上日子不好过并不意味着生活不好过,事实上,杨翼现在乐得逍遥。反正暂时不能去江南,户部的事情更要等到从江南回来之后才交接,至于武学则完全扔给了武学谕副种思谋去管,所以实际上杨翼杨相公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无所事事是吧?其实也不尽然,杨翼在这段悠闲的时间里把汴京城彻底的逛了个底朝天,该玩的玩该吃的吃,飘香楼更成了杨翼每日呼朋唤友的场所。创新一下饭菜的调料、研究一下从各处收刮来的古董古籍,遛遛麻雀诈唬诈唬猫狗,成了杨翼的主要工作。至于每月初一十五上早朝,杨翼就套拉着脑袋往大殿里这么一站,任你们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随你们折腾去好了。
所以,秋天就这么来到了,当凉爽宜人的秋风刮遍京城的时候,帝国还是发生了一些故事。
首先一个是高太后在朝堂上突然提出,决定在今秋开制科。此议一出,顿时轰动朝野。由于每次科举都必然会涉及到朝中的力量对比,是以新旧两党立即行动起来,开始进入又一轮的人事角逐。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翼正和张择端在飘香楼里面争论麻雀究竟是油炸好吃还是烤着好吃!
“废话!当然油炸好吃!”杨翼脸红脖子粗的拍着桌子,大声道:“这麻雀是你捉的么?你个书呆子会捉麻雀么?有本事你自己画一只出来烤烤?什么东西!”
张择端火气上来了也不管你是谁,捞起宽袍大袖就想上去掐杨翼的脖子,你不是什么镇国大将军么?我就不信掐不死你!
“兄弟!”杨承福忽然气喘嘘嘘的出现在厢房门口:“出大事了!太皇太后娘娘开制科取士,开的乃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现在告示都出来了,很多人都在议论呢!”
杨翼这才想起自己好歹也是个宰相,科举这样的大事当然还是要关心关心。坐下来缓口气,忽然笑道:“承福,你苦读多年,怕是想参加制科了吧?”
杨承福摸摸脑袋道:“子脱你已经是副相了,我却还是布衣,父亲每日里唠叨说我不思进取,既然朝廷开科我当然要去争取一下!”
张择端在一旁大笑:“这下子最高兴的怕是杨传香了,朝廷一开科,天下士子蜂拥京城,飘香楼看来又要扩充了,这真金白银流水一般的来啊!子脱应该帮帮承福,若是承福能高中,一回头那个流着文曲星口水的枯井,一定香火更甚啊!”
“忙是要帮的,看看谁是主考,我回头托人打打招呼!”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是灵光闪动:“高太后为何突然要开制科?”
“既然是开[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多半是京中动乱后御史台被扫荡一空的缘故!”张择端分析道:“朝中谏官不足,加之目下为了你去江南的事情,刘安世带着谏官们一直和娘娘过不去,娘娘是想要平衡御史台的力量对比呢!”
“不尽然!”杨翼闭目思索道:“除了你说的原因,更可能是娘娘想分散朝中的注意力,科举乃是大事啊!为了科举新旧两党一定争个你死我活,太皇太后这是暗渡陈仓之计,更可以通过科举来和反对我下江南的那帮大臣们达成一些政治交换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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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择端愣了半晌,才道:“这么说,子脱马上就要去江南了?”
杨翼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来回在房里转悠:“要动身了!我还有什么事情该在动身前做完呢?时间啊!时间真紧!”……
有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事实上时间和书一样,有时间的时候人们总是毫不在乎的挥霍,等到没时间的时候才开始发急,起码对于杨翼来说情况就是这样。本来杨翼认为自己在京城里还要待上挺长时间的,所以他前段时间派了人去西北打听乌伦珠日格的消息,现在看来却等不及消息的回报了。此外武学马上要毕业第一批人了,杨翼一直以来都在悠闲的等待着自己学生们毕业盛典的来临,现在看来却有必要抓紧进行,否则一旦太后要自己动身,就没这个机会了。
“去南泊!”杨翼边往外走边说:“正道兄帮我拟个条陈,就说趁着秋天刚至,武学要提前几天毕业,这样可以让学生们趁着严冬来临前上路前往各地,也好在冬天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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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营,初秋的南泊大营是如此的美丽,远处层林尽染,映衬着南泊湖水的清光,总能让人有某种美妙或者是感伤的回忆。
“去年的这个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啊!”杨翼站在南泊大营用来训练的城墙上,看着整个大营发着感慨,一边站着种思谋和章楶等人。从这处望过去,整个南泊已经有了相当规模,一处处营房、训练场、马廊、仓库、教室,无不说明一年来大力建设的成效,远处正在操练的方阵,更是帝国日后的希望所在。
事实上,杨翼在南泊已经待了几天,几天前他向朝廷递交的毕业条陈,没有任何异议的得到了高太后的批准。学生们也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几天来南泊大营里充满了别离的气氛,每个人都在这个队伍里渡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光,一起笑过一起哭过,一起并肩战斗过,无论是谁都在这里拥有了难以忘怀的记忆。
明天将是离别的日子,明天所有毕业人员都将在皇城内接受皇帝陛下的册封,享受“金殿传胪”这种以前只有文人进士才能得到的待遇。只是在南泊的每一个人,更加看重的还是今天这段最后在一起的时光,毕竟明天的仪式过后大家就要天各一方再难相聚了。所以,武学名义上的校长杨翼一直待在南泊,种师道章楶等进入枢密院或者离开南泊作官的教授们也都回来了……
“哎!我说你发什么呆呢?”陶节夫和郭成坐在湖边,陶节夫一边往水里扔着石头,看着石头在水面上蹦跳一边问着郭成:“我已经听说了,你要调回泾源接替刘昌祚,挺好的安排啊!你终于可以跟刘帅有个交待了,发什么呆呢?不过那边可算得上前线,多保重啊!兄弟我是不能再罩着你了!“
郭成翻翻白眼:“我这不是正想这事么?那里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啊!杨相说了,迟早朝廷会有对西夏用兵的一天,到时不知还见不见得到你!你不是安排留在中央禁军了么?说起来你算是不错了,别整天就想着考进士,现在[金殿传胪]的待遇你也有了,从此也不必唠叨你那读书人出身!”
陶节夫叹口气,据说自己是林东向朝廷提出要求留在京中的,从那年在通边寨和夏军搏杀开始一直到现在,一切都像在做梦一般,转眼间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秀才了。人总是会变的,究竟自己将来能不能实现踏入朝堂的梦想,或许都要看机遇吧?……
“嘿嘿!陈将军!”孙竖南的叫声像加了蜜糖一般,毕竟陈远鸿不再是指挥使,而是江宁马步水三军总管,升了将军头衔了:“说起来,这汴京城咱们没好好玩过,也没时间了。不过江南是好地方啊!山青水秀人漂亮,这次回程,我要和你一道走。到了你的地头,你自己说,怎么招呼兄弟我呢?”
陈远鸿大笑:“美女、美酒,全都我说了算。秦淮十里,哪个馆子船坊敢不买我的帐?你不是爱扔绳套么?我找来百八十号美女让你套,套上几个算几个!”
孙竖南立马拉住陈远鸿,压低声音道:“小声点,这还有一天没毕业呢!小心王魔头今晚上把咱俩拖出去再打一顿。关于上妓馆这个事情,不要太张扬,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啊!奶奶的,一年多我就没见过女人了。”
一听王魔头的威名,陈远鸿立即骇然色变,没少让那魔头痛打啊!当即把孙竖南扯到墙角边蹲下,低声策划起风花雪月的大计来……
类似的情景发生在南泊大营的各个地方,一队到四队,基本在战争中都活了下来。毕竟他们比起五队到九队的那些学员经验要更丰富一些,所以尽管比那些学员战斗时更加靠前,但战损反而要小一点。这次毕业,这些即将离去的学员都得到了朝廷很好的安排,毕竟这是高太后和杨翼达成的协议。除了升官之外,每个人都得到了实际上的差遣,并且很多人都负责地方上的军事训练,比如折可适和王景就成了西北三州的总管,而大宋朝的总管一职,乃是负责训练的主官,而这也为杨翼推广他的训练成果,打下了基础。而杨翼待在南泊的这些天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忙于写信,这些信都会通过驿传到达帝国各地,都是杨翼写给各路军政官员的,而内容则是为自己的学生们说点好话,以求引起重视。以杨翼当朝副相的身份,他也相信自己的这些话能取得一些作用,起码学生们也会加倍的感激自己……
说起来,酒乃是整个中国历史上的精华所在。人出生时要喝酒庆祝,满月时也要喝酒庆祝,结婚要喝酒、见面要喝酒、吟诗要喝酒、多少记载史册的大事其实也都是在酒桌上完成的,甚至太祖皇帝的一杯酒就能把统帅几十万大军的将领们给解了职,尤可见酒的重要性!夜晚,南泊大营达到了它的沸点,一场盛大的宴会在校场上举行,毕竟毕业告别也是离不开酒的。
南泊大营此时喧哗无比,不管你能不能喝,全都得放开了喝!继续在这里学习的学员要敬离去的学员酒,离去的学员相互之间要敬酒,还要敬教授们、勤杂人员的酒,反正这场宴会从一开始战况就非常激烈,战到酣处时有人狂笑有人痛哭,有人跑到桌子边舞刀弄剑,顺便还斯文一把吟唱一下诗词。
对于这些个疯狂场面杨翼是满不在乎,要毕业了谁都要发泄一下情绪不是?至于军纪什么的并不适合出现在目前这个时候!事实上杨翼的舌头有点直,头也有点晕,在酒桌间的步伐也有点乱,要知道校场上现在加上赐胡军和闲杂人员有两千多号人,摆了两百多桌,加上以杨翼的身份当然算得上这次宴会的主角,而主角也就意味着没人愿意放过他。
实际上杨翼也完全放纵了自己。除了离别的原因,杨翼在宴会前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北方来的。乌伦珠日格在鞑靼!据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好像和鞑靼的领袖磨古斯有点关联。另一个消息是童贯带来了,高太后命令杨翼即日出京,看起来像是高太后和范纯仁等达成了某种妥协。
“鞑靼?磨古斯?奶奶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我说你一大姑娘你怎么就静不下来呢?磨古斯要是敢坏了本相的好事,看我不灭了你全族!”杨翼晃荡着,一把缆过身边的人,碰杯后一饮而尽。当然杨翼在这个时候没有想到,不久之后,鞑靼会和大宋朝发生一段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这个故事关系到整个大宋朝对外交往的方向。
王有胜和杨得贵在划拳,正好看到杨翼晃荡过来,杨得贵一把拉住杨翼,对王有胜大叫:“看到没?我大哥你认识吧?他是当朝相爷,想跟着混不是?想跟着混你就老老实实干了这碗!我回头帮你说情,让你跟去江南!”
王有胜大怒,这还没毕业呢你敢跟我这样说话,皮痒痒了不是?这地方有人敢和我玩横的么?一把扯开杨得贵,扶住摇摇欲坠的杨翼,陪笑道:“杨相不多久就要去江南,身边当然不能没有我!”
“是啊!我要去江南转转了!”杨翼推开王有胜,突然扫开身边酒桌上的菜肴,跳到桌子上边。
一会儿功夫校场就安静下来,只有杨翼的叫声在回响:“明天就是最后的分别!明天就要各奔东西!我,本相,请诸君记住!要把你们所学带到帝国的各个地方去!记住我以前说的话,我们的敌人在西夏、在辽国、在富良江边。在沙漠的那头、在高山大海的远方,还有无数的世界!我要你们把帝国的军队,都变成无坚不摧的雄师!”
疯狂的叫喊声顿时如雷鸣般响彻整个南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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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终。
第三卷《五马图》即将开始,请各位继续支持!
注:贤良方正能极言直谏科,在历史上确有其事。
第116章 江南官场
若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可称之为奇迹,恐怕大运河算得上一个。在这初秋的季节里,蜿蜒流向无尽远方的大运河上,无数船只南来北往,运载着帝国的收成和希望。
在这无数的船里,有一支船队无疑非常引人注目。这支船队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每艘船上都绘有显赫的仙鹤标志,立于船上的卫兵和侍从、装在船侧的斧钺仪仗,无不显示出这支船队所搭载的主人的荣耀与显贵。首船上高高飘扬的“杨”“灵武”两面旗帜,更是令南来北往的客商和船工们猜测纷纷。
“江南好!风雨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兰,能不忆江南?”杨翼立在船首之上高声吟唱。尽管现在不是春天,但在初秋时节游荡在大运河上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远处的群山是火红色的,远处的田野是金黄色的,到处都洋溢着这个季节独有的喜悦。
“什么毛病?”王有胜坐在船舷上无聊的打发着时间,听到杨翼的高声吟咏,转头望向杨得贵:“现在又不是春天,哪来的[江水绿如兰]?我说你大哥也真是的,自打离开京城后他就一直没消停过!整天在船头瞎叫唤,还尽牛头不对马嘴,这时节哪来的春呢?”
“这个….”杨得贵瞄了一眼还在船头意犹未尽的杨翼,身子后仰直接躺倒在船板上,望着蓝天叹道:“这再一次证明,春是叫唤出来的!”……
事实上,杨翼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自从那天中央武学享受了“金殿传鸬”的待遇之后,杨翼就立即奉诏出京。当然出来的时候,杨翼还是决定带上杨得贵和王有胜。带上王有胜是因为杨翼总觉得身边没有王有胜似乎少了很多乐趣,而带上杨得贵则是应杨传香的要求,因为杨传香让杨得贵到了江南之后,寻访一下两年前从京中随江鞪等人南下的杨春。
杨翼出京后当然选择了走水路,毕竟大运河纵贯帝国南北,相当的快捷,只走了不到二十日,前面就是高邮军了,待到通过高邮军后,便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城扬州。
“高邮!石贽在高邮当县丞呢!”杨翼一想到可以见到自己的知交好友,心情就格外舒畅。除了在高邮的石贽,还有位于扬州府治下的江都知县江鞪、广陵知县黄炳炎,杨翼每每想起这几个人,就仿佛回到了元佑元年科举前的美好时光,那时也是秋天,那时也是向现在这般充满了对新的命运的向往。
“嘿嘿,他们一定想不到我突然到来吧?”杨翼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得的,毕竟为了不让大臣们拖住自己,尤其是不让刘安世那个愣头青带上谏官们堵住自己路,杨翼几乎是一接到正式诏令就出的京,就算此时已经有邸报把这个消息带到江南官场,估计江鞪他们也料不到自己来得这么快……
******
“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江鞪吟咏这首杜牧所作的诗的时候,正跟黄柄炎、石贽在一起。至于位置当然是在扬州,而且是在瘦西湖的一条画舫上。事实上现在已经是夜晚,夜色笼罩之下的瘦西湖别有一番情趣,湖面,片片灯影摇曳;远处,阵阵箫声入耳,在湖的两岸,许多精致绝伦的建筑在微弱的灯光掩映下美轮美奂。江鞪所在的画舫,此时亦是人声鼎沸、歌舞升平。
说起来,自从元佑元年出知江都县开始,江鞪在江南已经待了整整三年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对于瘦西湖,江鞪不知在这里流连过多少次。湖边的建筑、湖上的风光,江鞪早已烂熟心中,甚至连瘦西湖稍微有点名气的歌妓,江鞪也基本上都识得。只不过,目下所在的这条画舫,江鞪却是第一次上来。
这条画舫乃是整个扬州最负盛名的水上妓馆“莺鸣春”,作为瘦西湖上最大的一条画舫,可以容纳上百人之多。当然大小并不是这条画舫出名的原因,而是因为画舫上有着瘦西湖首屈一指的绝代歌妓李莺鸣,除了李莺鸣之外另有身价高得惊人的美貌歌妓十余人,就连陪侍的丫鬟婢女随便拿一个出去,也都可以成为其他画舫的头牌。
这条画舫是真正的销金窝,能上得船来的人必须要有钱,而且是非常有钱,毕竟一百贯的登船费、五百贯的赏曲费不是随便哪个有钱人就能轻易掏得出来的,加上其他茶水点心的费用,没有几千贯钱根本就在这里待不了一晚,若是想得到李莺鸣的垂青留宿,那更是提也别提。所以,尽管江鞪身为江都知县,也只能长期对着这艘画舫掉口水,却从来没机会上来看看传说中沉鱼落雁的李莺鸣、听听那有如夜莺一般的绕梁歌声。
当然,今天晚上的情况多少有点不同,今天乃是扬州新任太守宫磊上任之日。所以扬州最高军政长官,号称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知扬州事兼扬州通判晁补之,包租了这条画舫,在这里为宫磊接风。
既然是接风,晁补之当然少不了要召集扬州治下的主要官员,甚至他还邀请了扬州附近高邮军的知军毛渐。所以作为扬州治下大县,知江都县和知广陵县的江鞪和黄炳炎当然在被召集之列,而身为高邮县丞的石贽,当然也就随着毛渐大人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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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宴会已经开始了,在歌妓们的娇唱劝饮、柔怀送抱之中,官员们纷纷互相敬酒,而江鞪等则聚在一个角落里交谈。因为他们三人虽然都在江南为官,可是也有半年多没见过了,这次有机会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要好好亲热一番。
“别鹤兄不去给新任太守大人敬酒么?”石贽微笑道:“看起来晁大人很看重宫太守啊!我远在高邮都听说这“莺鸣春”是大富贵者游玩之所在,就算花费你我一年的俸禄也是玩不了一晚的,看着宫大人才一赴任,身为上司的晁大人就在这里宴请他,怕是来头不小啊!”
“子仕兄,你不懂!”江鞪压低声音道:“据闻宫大人是宫中李宪李公公的亲外甥,最近更是拜了京城五岳观的太元道长为师,入了道门,来头当然不小!”
“李公公的外甥当然是要巴结,可是入了道门算是怎么一回事呢?”石贽不解道。
“这道教可是咱大宋朝的国教啊!从太宗皇帝开始,五岳观就是道门圣地,据说先帝架崩的时候,都是太元道长去作的法事。”江鞪解释道:“陛下继承大统的时候,太元道长还说要给陛下授[道君皇帝]的称号,蔡确和章淳还支持过来着,只不过后来文太师、范相公反对,才没能搞成。你说,宫大人入了他的门下,能不受重视么?”
“就是!”黄炳炎撇撇嘴:“早些天我还跟别鹤兄说过,咱有机会也拜到道门下算了,从此之后,在这江南地面上也就能算上一号人物!”
“云凯兄去拜入道门我倒是相信!”石贽压住笑:“若是别鹤这等风流成性的家伙也能受得了道门那许多规矩,太阳可就从西边出来了!”
江鞪不满,略为提高声音道:“谁说我就入不得道门?按理说出家人自当远离声色犬马,可我看这宫大人左拥右抱的,哪里有一点修道的味道?他行我就不行?”
要说有句俗话叫“祸从口出”,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正当三个人在这边小声嘀咕的时候,两名舱门处的婢女掀开了门帘,原来那帘后竟还有一层轻纱,轻纱后显然有一名女子,在灯光的映照下,那女子的身影曼妙多姿,美丽到了极限。船舱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李莺鸣,传说中扬州第一歌妓李莺鸣,就在那层纱的后面啊!
只不过这一突然安静就有点比较坏事。本来在人声嘈杂中江鞪等人的话是被掩盖住的,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江鞪的最后那两句话便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场面极为尴尬,江鞪话一说完,惊觉不对,怎么好像就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呢?大骇下抬头望去,只见若大的船舱中数十名官员,全部都盯着自己,脸上大多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糟糕!”江鞪心中慌乱,手一抖碰翻了身边小桌上的酒壶。再不顾酒水洒了一身,一把抓起盛有酒的大盏,连滚带爬的到得宫磊的身边,急忙道:“下官酒后失言,还请大人恕罪!下官…下官敬大人一杯!”说话的时候手不停的颤抖,那酒更是不断抖得飞溅而出….
“放肆!”晁补之在一旁脸色铁青,大怒呵斥:“好你个江鞪!竟敢背后诽谤上司!看我不向朝廷弹劾你无礼造谣之罪,革你功名流放千里!”
黄炳炎和石贽向来与江鞪感情深厚,今天这个事料来也不得善了,此时俱都一扑而出,同声向晁补之求情。
哪知宫磊原本脸色惊愕,此时脸色却迅速恢复如常,忽然接过江鞪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这位大人叫江鞪?适才说的好啊!我等为官者,自当身为人先,自身不正如何教化万民?此等声色犬马的事情,且不说道门中人不可为之,只要为官就不应如此放纵,本官适才酒后有所..,失礼。倒不怪江大人了!”说罢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个歌妓,一副正经模样:“江大人在何处为官?真是后生可畏啊!”
知高邮军毛渐此时也出来打圆场,毕竟惹事的也有他的手下石贽:“宫大人好涵养!好定力!本官甚是佩服,来饮过此杯,便看闻名扬州的李姑娘,能不能打动宫大人的这份定力了啊!”
众官员立时陪笑,船舱中重又热闹起来
江鞪还想说话,却被石贽和黄炳炎拉回座位上。“完了!”江鞪不是第一天在官场上混,这姓宫的混蛋可不是好惹的,越是这样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越是后患无穷啊!你要真是道学先生,你又怎会来这里? “二位兄台!这可如何是好?”
石贽早已乱了方寸,骂江鞪说话不小心?可话题还是自己先挑起来的呢!连连摆手让江鞪收声,至于黄炳炎倒是脸色恢复淡定:“且莫惊慌,我等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说了几句,我大宋朝从无人因言获罪,便是李宪本人亲自在此,料也无妨!”
“但愿如此!”江鞪心中起伏不定、上下擂鼓,喝下杯酒缓口气,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自己为官三年了,按照三年一任的制度,眼看就要回吏部述职,这节骨眼上却惹出了麻烦……
琴声忽然响起,只见轻纱之后的女子坐下来,开始抚琴。琴音时而婉约时而激昂、时而似流水般绕着山梁奔流而下,又有如黄昏的钟声般古朴峻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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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众人无不迷醉于琴声之中,想到轻纱后那倾城绝世的面容,更是心痒痒。待到一曲终了,叫好声顿时充盈了整个画舫。接着李莺鸣开始清唱,那歌声真仿佛乳鹂出谷,清脆婉转,让众人如痴如醉,叫好声不绝于耳。
江鞪等三人却灰头土脸的坐在一旁,一想到适才的事情,再好的歌声于他们来说也味同嚼蜡。
“快把轻纱掀开,让我等一睹李姑娘的尊容!”有人开始大叫,官员们随声附和起来,纷纷叫嚷着要看一看李莺鸣。要知道若非晁大人请客,在座众人倒少有机会上得这莺鸣春来。
众人叫嚷不休,便见舱侧走出一名老鸨。老鸨笑道:“各位大人赏光莺鸣春,是莺鸣春的福分。只不过咱莺鸣春却也是有规矩的。照理李姑娘每晚只见一人,且要出了考题,答得好不好由李姑娘定夺,答案最佳者可与李姑娘到隔舱单独会见!”
众官员一片哗然,“胡扯!也不看看今天来的是谁!”“敢得罪知州晁大人,莫非你这莺鸣春不想继续开了么?”
晁补之号称苏门后四学士之一,当然自负文采,想来李莺鸣也不过是一介女流,所出的题目无非琴棋书画罢了!又岂能难得住他?于是大笑摆手,制止住官员们的喧哗:“各位稍安勿躁!我等都是斯文人,凡事不可鲁莽,便听一听李姑娘的考题如何?本府在此放下话,谁能得到李姑娘的垂青,所需费用本府一并出了!”
“好!”众官员轰然叫好。只听轻纱后那清脆的声音响起:“请诸位大人唱词,形容小女子的容貌。”
众人皆是一呆,又没看见你怎么形容?这题目出得也实在强人所难啊!
都说“世有千界人有万种”,有人犯难自然就有人高兴。高兴当然指的是江鞪。江鞪本来就是个风流种子,以往闲来无事时,总是流连于各大妓馆酒肆。那些风花雪月的场所里从来都是唱的**之词,江鞪不知听过多少,自己更是作了不少。此时听到这个题目,江鞪心里就打起了算盘:依照先前宫磊左拥右抱的那副模样,定是色中饿鬼,又怎会不想见见李莺鸣?若是我答得上来,把单独会见李莺鸣的机会让给他,多少也能弥补一下先前的过失吧?
正在江鞪胡思乱想间,却有人快上一步,高声吟唱起来:“潇洒小屏娇面,仿佛灯前初见。与选筵中,银盆半拆姚黄,插向凤凰钗畔。微笑遮纨扇。教展香裀,看舞霓裳促遍。柳困花慵,盈盈自整罗巾,须劝倒金盏。”
唱词者乃是扬州粮科官陶亦周。这陶亦周字铁愚,人长得白白净净颇为儒雅。虽然三十才出头,但出任粮科官有许多年了,一直没有晋迁的机会,眼见得今晚诸位上司兴致高昂,固此心中打的也是和江鞪一样的主意,此时唱了一首临时作出的“斗百花”,倒也合得韵律平仄。
当下众官员自然是叫好一片,江鞪哪里还按耐得住?他本就是本朝进士出身,加上流连风月许久,略一思索,便已能得出一词,此时心忧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溜走,连忙手击身前杯盏。也是一首“斗百花”吟唱道:“脸色朝霞红腻。眼色秋波明媚。云度小钗浓鬓,雪透轻绮香臂。不语凝情,教人唤得回头,斜盼未知何意。百态生珠翠。微向耳边,同心有缘千里。饮散西池,凉蟾正满轻纱,一语系人心里。”
江鞪唱罢,众人却默不作声,都觉得江鞪这人好不无礼,刚得罪完宫大人,不思悔改倒也罢了,居然还敢出来卖弄?只不过这词作得却也相当不错。
晁补之此时已沉吟了半晌,他也得出一首“斗百花”,当然也要唱出来显显自己的本事:“小小盈盈珠翠。生得眉长眼细。曾共映花低语,已解伤春情意。重向溪堂,临风看舞,依旧照人秋水。转更添姿媚。记微笑,但把纤腰,向人娇倚。”
晁补之说什么也是扬州最大的官,他一词已毕,众官员哪能不大拍马屁?顿时谀词潮涌。
只不过石贽和黄炳炎此时却面面相窥,石贽低声道:“这下大事不好!别鹤太冲动了,你要唱词怎不和我等先商量一下?眼见得晁大人也唱词,偏你的词比他要好,你这不是让他没面子么?”
“不会啊!”江鞪迷惑道:“晁大人的词怕还在我之上,我只形容李姑娘的美貌,却无情景动作。你听晁大人的词,[但把纤腰,向人娇倚],小女子的神态栩栩如生跃然词中,比我的好上许多啊!”
“你个蠢货!”黄炳炎低声怒骂:“亏你还自称什么风月老手,那李莺鸣出了名的假清高得很。晁补之不唱那句还好,他一唱出来,就好像说李莺鸣向男人撒娇求宠一般,李莺鸣哪里会喜欢这词?一会儿她要是点了你,晁大人的面子放哪里?笨蛋!”
江鞪听得黄炳炎说到一半时,脸色就已经变得苍白,待到黄炳炎说完,早都欲哭无泪。今天真不是好日子啊!出门前怎就不查查黄历?先是得罪宫磊,接着为了讨好宫磊得罪了顶头上司,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果然,见到再无人出来唱词,李莺鸣在轻纱后唤来老鸨低语,便听老鸨出来笑道:“那位江大人好运气,李姑娘退往后舱,便请江大人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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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无不注视江鞪,有羡慕的、有鄙夷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那晁补之此时脸色阴暗,他素来自负才高八斗,若说作词苏轼是天下第一,他怎么也能混个天下第二吧?今天当着全扬州官员的面,却让江鞪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抢了头彩,他的心胸可不是像大海那样宽阔,此时觉得气闷得很。
江鞪哪里还敢往后舱去?头脑恍惚的行到宫磊面前,结结巴巴低声道:“下官…下官无礼,适才失语,愿把去…那个见李姑娘的机会让给…哦不..是乞大人代下官…哦不…是请大人前往一见李姑娘!”
宫磊连声冷笑,看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暗的晁补之,大声道:“江大人好不虚伪,先前才说什么一身正气,如今却要行此苟且之事,将李姑娘让给本官?笑话!本官修道之人,今夜前来只是听词唱曲,哪里想过荒淫之事?江大人是想陷本官于不义之地么?”
周围官员哪个不是心里雪亮,这江鞪真是有够倒霉,绝不是宫磊不好色,而是故意要江鞪难堪嘛!纷纷附和宫磊,对江鞪大是鄙夷!
忽听晁补之呵斥道:“今夜是为宫大人接风,只是趁兴作词而已。江大人竟要独去后舱,视我等朝廷命官如无物么?视朝廷风纪如无物么?”
“我…”江鞪张口结舌,这都哪跟哪啊?来这里是你要来的,现在你跟我说什么朝廷风纪?大宋朝不让嫖妓么?嫖妓最多是声名不好关法纪何事?
晁补之越说越怒:“如今北方连年用兵,朝廷糜耗巨大,今又向扬州征粮。为朝廷分忧本就是我等份内之事,虽则今年秋粮丰收,但我等依旧要抓紧此事!值此紧要时刻,江鞪此人却日日流连风月场所,不思为朝廷分忧,目下更是视我扬州官员如无物,趁我等为宫大人接风之机去行那苟且之事。先是诽谤上司,后又谀词媚声,有失士人刚正贤直之体统!”
江鞪心说完了,这回直接撞刀口上了。朝廷日前向江南各地征粮,要求趁秋季丰收,抓紧向京中运粮,所需数十万石之多,这事情现在是整个江南的头号大事,朝廷上下都很关注。这晁补之居然把这事跟自己流连风月场所联系在一起,说自己有失职守,本来没罪都变成有罪了!
江鞪分辨道:“我江都日前收购粮食过万石,必定能完成朝廷征粮的任务!”
“嘿嘿!”晁补之冷笑道:“那前年下发的青苗钱呢?你那万石粮食怕是连那个窟窿都堵不上吧?”
江鞪几欲晕倒。话还要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司马光刚刚上台,便废除了青苗法,这青苗法的意思就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官府借贷给农民帮助他们种粮度日,带到丰收后由农民连本带利的奉还。这样一来,各级官府都背上了一个要把贷出去的钱保值增值的任务。前年南方大旱,结果贷出钱极多,各地官府回收贷款的时候绞尽了脑汁,都难以完成全部本息收回的任务。后来青苗法被朝廷废掉了,于是各地官府对当年没有完成的任务就视而不见,反正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就是了,任凭贷出去的钱扔到水里,完全变成了一堆扯不清的烂帐。
要知道基本上各府县都存在这个问题,只不过大家都不计较。可现在晁补之忽然对江鞪提出江都县以前贷出的钱要收回,那可就为难了江鞪,就算今年丰收,收上来的粮可以填上以前贷款的窟窿,但却再无力完成今年朝廷的征粮要求……
石贽这时已经偷偷溜到毛渐的身边,在他看来,毕竟毛渐是自己上司,高邮军与扬州也互不统属,让毛渐出来帮江鞪说句好话打个圆场,多少对目下的情况有所补益。正待开口,忽然听得莺鸣春外有小船靠近的声音,有人在外大叫:“在下高邮军副都监,毛渐大人可在上面?在下有紧急情事要报毛大人!”
“哦?”毛渐本来看江鞪和晁补之吵得热闹,正在一边偷着乐,忽听有紧急情事,却是疑惑得很!高邮还能有什么急事?民变?军队哗变?不可能啊!俺们高邮向来风调雨顺秩序井然,哪来的急事呢?
舱中其他官员也都不知所以。待到船外那人行进舱中,只见他全身官服穿得一丝不苟,更觉惊讶。
那人略微向在座的人点点头后,径直走到毛渐的身边,低语数句。便见毛渐脸色大变,霍然起身道:“诸位大人!高邮有事!本官需速回!失礼之处便请担待!”说罢立即招呼包括石贽在内的随行官员,竟然头也不回出舱而去。
晁补之愣了一愣,搞什么呢?快步追出舱外,那毛渐一干人等已经开始朝小船上跨去。晁补之一把拉住毛渐:“毛大人何事如此惊惶?莫非我晁某慢待了诸位么?”
毛渐的表情奇怪得很,转头压低声音道:“当朝副相,杨相公到了高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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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杨相公到了高邮!从元丰初年到现在,近十年间还是第一次有朝中正在位的宰相到江南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像一股强烈的狂风般刮遍了整个江南官场…….
第117章 名份初定
公元前223 年的某一天,始皇帝嬴政陛下闲得有些发慌,于是到处转悠,当他转悠到了江南的时候,从都城咸阳传来消息,说是李斯家的狗咬了赵高家的猫。为了这个鸡毛蒜皮的事情李斯和赵高闹得不可开交,据说闹到最厉害的时候两人还搬了椅子坐大街上对骂。嬴政陛下当然很郁闷,这么精彩的节目怎么事先不通知陛下我呢?于是嬴政立即下令,要求咸阳的官员把这个精彩节目即时写成书信传到江南,好让自己远程欣赏这场骂街的盛况。并且为了方便书信的收发,嬴政还决定在江南建一座高台。当然,这座高台就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邮亭,后人们称之为“高邮”。
以上这些,其实是杨翼刚刚在高邮驿馆的院子里跟王有胜说的一个故事,而之所以杨翼闲得无聊要拉着王有胜讲故事的原因,是因为今天傍晚一直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无趣得紧。
话还要从进高邮城说起。黄昏的时候,杨翼的船队在高邮城外的码头一靠岸,把朝廷的文书印信往城里这么一送,直接就把整个高邮城搞了个鸡飞狗跳。
当地的高级官员这个时候正跟着毛渐在扬州莺鸣春上热烈的等待着嫖妓的开始,而城中留守的最高官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都巡检,比起现在已经是正五品宁远将军的王有胜还不如。一听说威震天下的镇国大将军杨翼来了,那个倒霉的都巡检惊得从饭桌旁摔了一跤,直接就摔坏了屁股上的坐骨神经,路也走不了,命人抬上轿子就直奔城外迎接杨翼。
而这个时候城中也开始匆忙准备,知军府衙的士兵衙役们蜂拥上街,大棒子蒙头盖脸的往百姓身上招呼,这个时候也讲不了街坊乡亲的情分了,不把街道肃清干净说不定过一会自己就被肃清了。
本来杨翼还曾经幻想过自己进城时候的盛况,比如在百姓们的议论围观中,自己趾高气扬的骑马从街上缓步行过,时不时的挥挥手致下意,王霸之气勃然而发,百姓更是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又或者从街边冲出来个浑身缟素的美貌女子,口中大呼“冤枉啊!”来个拦街告状什么的,那么一定是既威风又好玩。
只不过现实总是比幻想要残酷,杨翼进城的时候家家关门闭户,这才傍晚时分街道上除了一片狼藉一个人也没有,更别说冲出什么美貌女子,就是连条狗也没冲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到驿馆,安顿洗漱吃饭休息,一切按部就班平安无事,总而言之初秋的这个夜晚凉风袭袭,对于杨翼来说平静安详得令人心里发慌。杨翼一开始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估计天明时毛渐和石贽就应该回来了,只不过在床上翻来覆去之后,杨翼就总觉得有些事情恐怕自己准备得有点不足。
说起来杨翼是到江南来是为皇帝陛下找美女的,可是这个问题尽管高太后和范纯仁达成了某种妥协,却始终不是太见得光。如果自己在江南公开的选美,怕是要激起朝中新一轮的抗议风潮,所谓“闷声发大财”,看来自己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好。再者说,从某个角度上看,自己办的这个事多少有点像是在拉皮条,很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在江南官场的形象。
“我是拉皮条的?”一想到这个杨翼就更加睡不着,自己一心想着让大宋朝兵强国富,怎么就变成拉皮条的了?于是,心里装着事的杨翼,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还顺便让人叫醒了王有胜,一块到驿馆的院子里数星星,这才有了先前的那个嬴政建高邮的故事。
“你不是拉皮条的!”王有胜睡眼惺忪的直接下了结论。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数星星真是他奶奶的有毛病,目下正是初秋,天上总是漂浮着谈谈的浮云,哪里有星星?至于刚才那个故事更是瞎扯淡,李斯家的狗怎么可能没事去咬赵高家的猫呢?“嫖妓是要给钱的,皇帝陛下有给过钱么?所以他不算是嫖,您这也就不算是拉皮条!”
王有胜是个粗人,不过有时粗人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起码杨翼听了王有胜的话就觉得倍有道理,这下子心理平衡了许多,精神头也更足了:“嗯!相爷我是不能算拉皮条的。可咱们来江南,总要在官面上找出个名目吧?总而言之公开征集美女是绝对不成的,总有个上得了台面的名号,暗地里咱们再私下选美比较合适!”
王有胜困意上头,偏偏杨翼纠缠不清,心里真是烦躁无比。在王有胜看来,杨翼是吃饱了撑的,就凭你当朝副相的身份,放出话去江南的这帮官员谁敢放个屁出来,我宁远将军王有胜马上把他灭了!
“禀报相爷,外面有高邮官员求见!”一名随行的亲卫校官跑过来。本来大半夜的有人求见,一般来说是不予通传的,只不过这个校官听巡逻的卫兵说杨翼和王有胜坐在院子里,这才跑了过来。
“我去看看!”王有胜不等杨翼答话,一下子跳起来,赶快走啊!远离这个不爱睡觉的夜猫子!打发了那个不知死活来叫门的家伙,我立马躲起来狂睡一通,这次就算是皇帝加上太皇太后也别想把我叫起床……
“放肆!大半夜的竟敢惊扰杨大人休息!我来问你,你是何人?”
“下官乃元佑初年进士,目下高邮军主薄,石贽,字子仕!”石贽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事实上石贽刚刚跟随毛渐回到高邮,由于天色已晚,所以毛渐并不认为这个时候适合拜访杨翼。但石贽不同,他与杨翼乃是同窗好友,在回来的路上听说杨翼来了心里就压抑不住兴奋,想来杨子脱虽已官至宰相,但其随和的性格也不会介意半夜见一见自己,所以石贽单独跑了过来。
“主薄?”王有胜先是愕然,随后厉声喝骂:“你等高邮军官员好不无礼,今日我家相爷前来,毛渐本人自己跑到扬州逍遥去了,居然只有一个都巡检前来迎接。目下夜色已晚,你一个小小主薄竟然也敢前来骚扰,活腻了么?”王有胜向左右护卫高叫:“来人!放狗,给我咬死这厮!”
“王大人,咱们…咱们这没狗!”刚才负责通报的校官在一边怯生生的说。
“没狗?”王有胜大怒:“棒子有没有?跟我混了这么久,棒子会用吧?”
石贽大惊,杨翼这架子也大得离谱了吧?面还没见到就被乱棒打出,这可有点不太划算,急切间却也管不了许多,扯嗓子喊啊!“杨翼!杨子脱!你不顾同窗情分,竟殴打于我,我…我一定…哎呀!哟!”
门旁值守的几名卫兵一拥而上,劈头盖脸的一阵猛打,直打得石贽趴在地上一阵哀嚎。
驿馆不算大,院子离大门更是不远,听得前面喧哗,杨翼就溜达出来看个究竟,夜色正黑,到了门前就只看到卫兵们正在围殴,也看不见打的是何人。
“不错啊!有胜!”一开始杨翼还笑咪咪的,这王有胜是个好同志啊!从在武学当监卫那阵子开始,打起人来就干净利索毫不含糊,手下的士兵也是强悍无比,绝对的服从命令。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有这样又听话又能干的将领和士兵,战场上才是战无不胜嘛!至于被打的那个倒霉蛋,一定是太过无礼才被打的,这又不是京城,咱才不管打的是谁呢!
只可惜这里虽然不是京城,但也并不是武学,打人这种事情也并不像武学那般来得轻松写意。石贽再一叫唤,杨翼的脸色就变了。止住士兵们的殴打,杨翼怒向王有胜:“好你个王有胜?翻天了不是?谁让你打他了?朝廷命官你也敢打?”
王有胜很机灵,马上知道情形不对,被打这人惹不得啊!看杨翼凶神恶煞的样子,一会儿拔刀冲过来,我王有胜打架固然天下第二,这第一恐怕就是面前这位相爷了!肯定打不过,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子仕别来无恙?”杨翼堆上笑脸,心中却也知道自己这是废话。石贽能无恙么?鼻青脸肿的坐在厅里套拉个脑袋。
“哼!”石贽冷笑:“子脱拜了相,这大门我都进不来了,哪里还顾念同窗之谊?”
“我这个…”杨翼陪笑,一杯热茶递上去:“主要还是仗打多了,手下都是急性子,子仕莫怪,回头我就收拾王有胜那厮为子仕出气!嘿嘿!我怎能不顾同窗之谊呢?你,还有正道、别鹤和云凯,咱当年可是号称飘香五才子啊!感情深厚嘛,不必为些许误会生气!”
“你还记得咱们的情谊?”石贽接过茶,脸上还疼,龇牙咧嘴的喝一小口,道:“目下就你日子好过,弟兄们可都快过不下去了!亏你还说记得咱们的情谊?”
“嗯?”杨翼讶然道:“我大宋朝外派地方为官一任三年,几位兄台元佑初年便外放了,估摸着很快便有升迁,何以竟说过不下去之语?”
“今晚,也就是先前!我随毛渐大人应邀参加扬州太守大人的赴任会。”石贽道:“此会在扬州最出名的画舫莺鸣春上举行,端的是美酒佳肴美女如云,江鞪和黄炳炎俱都在场!”
“哟!好事啊!”杨翼看着石贽的气消了少许,赶忙继续陪笑:“几位兄台好艳福,这个…下次记得捎上小弟我,也好让子脱见识一下江南美女才是!”
“自古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石贽愤愤道:“江鞪口不遮言,言语间说那扬州太守既是修道之人,怎可左拥右抱当众不顾体统?却被在座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知州晁补之当即翻了脸,让江鞪好不尴尬。”
原来这般小事,得罪了扬州的一些官员罢了,我一句话怕是马上能摆平!杨翼不以为意的笑笑:“太守何人?竟让晁补之都帮着出头?回头我到扬州,少不得为江鞪说些好话!”
“太守宫磊,既是大太监李宪的亲外甥,又是五岳观太元道长的徒弟!”石贽叹道:“也是江鞪不小心,后来莺鸣春的头牌李莺鸣要在座众人唱词,江鞪居然又把晁补之给比了下去,晁补之恼羞成怒,更是大发其火!”
“别鹤啊别鹤!”杨翼脸色凝重起来。这个事情要牵扯到李宪,便开始有些麻烦了。李宪这人尽管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其是高太后身边的红人,京中官员谁敢惹他?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能把李宪对付了,让童贯早点上台,怕是对自己大有好处啊!别人或许不敢动李宪,我杨翼是什么人?便是高太后也要给我几分面子,这回我要是能找到机会揪住你李宪的小辫子,倒要看看我动不动得你?
不过这番话并不方便说与石贽知晓,杨翼道:“说起来也还是小事,我大宋朝不禁官员行那风月之事,为了风月事有些许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来晁补之和宫磊也不能把别鹤怎么样?若要治别鹤诽谤之罪,朝廷也断不会准!”
“没有这么简单!”石贽当下便把晁补之和宫磊,将朝廷征粮以及青苗法之事与江鞪联系在一起的事情说了:“别鹤素来喜欢流连风月场所,全扬州都知道。不过别鹤虽然喜好风月,于公事上却从无差池,江都百姓亦是赞他为一任好官。可晁补之等硬要他补上已废青苗法的本息,还要额外交上征粮,若是完不成,便要弹劾他只知风月不知国事之罪!如此一来,别鹤的罪过便大了。”
杨翼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着步子。朝廷征粮这个事情自己是知道的,至于青苗法,想不到废除了两年多都还余波未歇!真是令人头疼,自己是不是要想个什么法子,为大宋朝的农业做点贡献呢?不过对于大宋朝的农业,后世固然有很多论述,只可惜自己以前专注考证那些古物,却未曾详细研究过这方面的事。更何况我大宋人才济济、精英荟萃,多少人为了农业的事情绞尽脑汁都没能有寸进,自己的头脑未必就比得上别人啊!说解决农业问题就解决农业问题?笑话!
“说了许久!还未问子脱此次前来江南为了何事?”石贽看杨翼走来走去,还以为他正在寻思怎么为江鞪解脱,想来以杨翼的身份地位,应该没有问题。其实朝中为了皇帝找美女的事情争论不休,各地官场多有传闻。只不过对于杨翼本人这次来江南的使命,毕竟朝廷各方都不愿渲染以至于给皇帝抹黑,是以消息并未传播得很广,所以类如江南的地方官场还未知晓。
“我是来拉….”杨翼沉思中应答,差点把先前想的东西脱口而出,好采及时止住。脑中灵光突闪,我这不是正缺一个来江南的官面说法么?正好朝廷征粮,我就对外宣称是来督粮的好了。回头叫人快马加鞭报个条陈给高太后,想来高太后也一定赞同自己的说法,让朝廷正式行文。如此一来,自己还可以顺利成章的介入江南征粮这件事。一则好为江鞪开脱,二则我还真就在江南好好实地调研一下农业问题,毕竟江南乃是天下粮仓,这里的农业调研最容易得出正确的结果。虽然论智慧自己并不比古人强,可是实地调研一下,找一找大宋朝农业发展的疏漏,未必就没有改良的可能。自己对找美女本来就不是太在乎,将就着应付一下算了,反正虚虚实实的重点搞搞农业,也为将来在朝堂上搞改革搞变法作点准备。毕竟延续大宋的盛世,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本相是来督粮的!顺便看看当年的青苗法和如今的农业问题。”定下了名份和目标的杨翼豁然开朗,此时远处传来鸡鸣,天色竟要亮了,遂大笑道:“久来不见子仕,今日一见,开心得很!雄鸡一唱天下白,子仕也要有好心情才是,一道用了早饭如何?找个时间,我和几位兄台同去莺鸣春,我倒要好好的和几位兄弟乐上一乐,看那李莺鸣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杨翼此时并不知道,自己作出的对江南农业实地调研的决定,在不久之后,引发了整个朝廷的农业政策的变革,带来的结果,当然也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至于后世的史书,也往往把杨翼的这次下江南,作为大宋朝农业革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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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袭袭,初秋的早晨,已经能让人感受到了寒意。起码过去的这一夜,江南大地上的很多官员都睡不安稳。杨翼到了江南的消息,在各条官道上驿夫的马鞭声中,只在一夜间便传遍了扬州、江宁、甚至更远的杭州。
毛渐一夜没睡,他已经收到消息,自己的手下石贽进了驿馆一夜未出。“石贽和杨相是故交?”毛渐抹着冷汗:“我素来没得罪过石贽吧?”
事实上今天一大早,知军府衙就来了很多远方来的客人,他们都是各州府连夜派来的心腹,前来毛渐这里打探消息的,这无疑加重了毛渐的紧张之感……
晁补之和宫磊也是一夜未睡,要加紧准备啊!朝廷下来这么个大员,怎么也要好好表现一番才是。可令人郁闷的是,杨相到了高邮,自己等人居然连杨相此次的来意都还不清楚,岂非荒谬得很。至于杨相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更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毕竟杨相崛起得太快,俺们这些个地方官员都不清楚他的背景和势力啊!……
陈远鸿和孙竖南也是一夜未睡。说起来孙竖南在武学毕业后就跟着陈远鸿到了江宁,秦淮十里好风光啊!孙竖南在江宁吃喝玩乐两个月了硬是赖着不愿走。两人昨晚在秦淮河上春宵数度,后来还比试谁更持久,到得天亮的时候早已躺倒在无数女子的怀抱中起不来了,直到有手下冲过来告诉他们杨翼到来的消息。
“谁?消息可靠么?”陈远鸿呻吟一声,推开横在自己身上的一条腿,对着船纺帘子外面的人问道:“你说学谕的船队到了高邮?有一艘小船上挂有[王]字旗?”
“王…王魔头!王魔头来了?”孙竖南距离陈远鸿不远,一下子跳起来,头直接就撞到了舱顶:“快,准备车马,我回岭南!”
“我说你慌什么?”陈远鸿不满道:“这里不是武学,咱都毕业了不是?改天学谕大人和王有胜来了,咱们约上他们一块来玩!嘿!我倒要看看王魔头这么大的本事,在持久力上比不比得上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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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苏门四学士的晁补之,历史上是在元佑四年出任扬州通判。而这个时候的知扬州应该是苏轼。不过苏轼是不能拿来这里用的,所以将就着就把晁补之扯出来了,各位细心的读者在书评区里的意见非常正确,在下一定虚心接受。
第118章 初现疑点
若说中国人最怕的是什么?有人说怕天灾,有人说怕人祸。但数千年来,只要是为官者,通常最怕的却都是上级长官。也许有人会出语反对,说民众才是为官的根本,又或者说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大道理。但事实上,大多数为官者心中民众只能算个屁,听起来响亮,却万万靠近不得,以免沾染上那令人不悦的臭气。
起码在知高邮军毛渐的心中,现在就是这般想法,只要杨相公高兴就好,其他的事情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想要杨翼高兴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里是神居山的山边上,草木奚落,尽管是初秋时节,但正午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毛渐正在一颗大树边坐着,身边的随从不停的用大扇子帮他降温。在毛渐前面半里处,无数劳役正在汗流如雨的挖掘着地面,更有许多牛车驴车拉运着挖出的泥土和石块。
“这位相爷还真难侍侯啊!”毛渐感慨的发出一声长叹,无力的取过身边的一杯水,大口的喝下:“也是活该我倒霉啊!我没事献什么殷勤呢?这不自找麻烦么?”…….
话还要从几天前说起。在杨翼到达高邮的第二天早上,毛渐就诚惶诚恐的带着一干主要官员,前往驿馆拜访杨翼。这一来是礼节上的需要,毕竟先前未能隆重的迎接杨翼,使毛渐多少有点心神不宁,上级下来了不说应该迎出个百八十里,起码在舟前马后问候一下路途的辛苦,在府衙里集合一下当地士绅搞搞欢迎宴会也都是要的。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却被那该死的晁补之拉去扬州欢迎宫磊,若是杨相怪罪下来,怕是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尽管杨翼的背景势力颇为模糊,但以杨翼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那当真是声震天下凶名远播,让毛渐又如何能够不心慌呢?二来毛渐也需要尽快探明杨翼的口风,如今说起来虽然自己治下风调雨顺,但新旧党争遍及朝野,官员被弹劾流放往往跟治下业绩无关。
只不过,当毛渐见到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相爷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大大的失算了。杨翼虽然没有怪罪自己失迎的意思,可对来意却也是含糊其辞,令人摸不着头脑。更令人惊骇莫名的是,杨翼居然提出由自己和几名高邮官员陪同,换上百姓的装束去逛逛大街。这可就有点不好办了,毕竟大街上多的是粗鄙的市井小民,万一杨相受到哪个不知死活的无赖顶撞,却又如何是好?
毛渐当下使出了浑身解数,先是暗示手下官员立即出去摆平街上的一切,然后就拼命的拖住杨翼。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远古洪荒开始叙说高邮的历史,才说到三皇五帝的时候就拖了杨翼一个多时辰。
“奶奶的!三皇五帝的时候高邮在哪呢?”杨翼对于毛渐这般胡说八道是极度的不耐烦,一生气连粗话都蹦出来了。你这蒙谁呢?本相读的史书还没你多?昨晚上本相才跟王有胜说因为狗咬猫才有的高邮,今天你就来跟我胡扯什么三皇五帝,搞什么呢?
官府什么时候办事效率最高?当然是上级官员来检查的时候效率最高。一个时辰的功夫完全足够了,就在毛渐在驿馆把杨翼拖住的时候,大街上的无数的兵士和衙役就已经把街市整理得紧紧有条,平时那些在大街上耍无赖泼皮的、偷鸡摸狗的、要饭拐骗的一干人等被一扫而空。城中的所有店铺商贩也都得到了通知,这几天凡是看见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人都要以礼相待东西减价出售,至于损失自然是报官府赔偿。
等到杨翼等人换装出了驿馆,整个高邮城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焕然一新。杨翼是第一次到得江南,由于这个时代的交通并不算方便,所以在大街上愈加能体现出明显的南北差异,这种差异感令向来喜欢玩“体验”的杨翼眉开眼笑,东瞅瞅西转转,吃点本地的小吃摆弄一下本地独有的工艺品,杨翼大发感慨,江南是不太一样啊!京城里多的是来自燕赵的豪强之士,而这高邮的人明显更斯文秀气一些,连商贩讨价还价骂起人来似乎都像是唱歌一般。
本来事情到这时还一切都算正常,可活该毛渐的嘴有点犯贱:“若说我高邮美景,却还是在城外!尤以城西十数里外的神居山美景最为闻名!那山上真可称得上石棋匝地、银杏参天、长湖缭绕、松泉飞瀑….”
“神居山?哎!我怎么就忘了有这地方呢?”杨翼正在津津有味的研究刚买到手的高邮名吃蟹黄包子,听到毛渐这么一说就来了劲头,主要原因是神居山勾起了杨翼的某些回忆。
神居山是个好地方啊。在公元1979年的时候,曾经有人上神居山开采山石,无意之中挖掘出四座西汉大墓。令人惊异的是,其中的一个墓居然是西汉广陵王刘胥的,该墓工程之浩大、耗力之多,实为罕见,墓的主体建筑乃是由等级较高的金丝楠木垒成的“黄肠题凑”,俨然是一座规模宏大、结构精美的地下宫殿。只可惜发掘之后才发现,这墓历史上两次被盗,虽然出土了近千玉器陶器,主要的东西却被盗墓贼一扫而空,成了考苦学界的一大遗憾。杨翼上大学的时候就曾经实地考察过,却也没有任何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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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人的性格固然会变,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现在是宋代,那座汉墓未必就遭了盗掘,也就是如果现在挖掘的话,比起后世让它被盗可就属于保护性挖掘了啊!说不定里面的东西还能保存到后世!
杨翼这心思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挖!一定要给我挖!尽管在后世的神居山因为采石的缘故被炸得残缺不全,但并不影响曾经实地考察过的杨翼找到汉墓的大致方位,毕竟杨翼这考苦也不是白学的,说起找墓自然有点心得。
毛渐对神居山的那个地方有汉代大墓的说法将信将疑,可是杨翼也有一套说辞,说是出京的时候,司天监还有翰林院的那帮子人给他画了地图,说是宫廷记载这下面有汉墓,朝廷交待一定要挖。
“挖吧!杨相高兴怎么挖就怎么挖!”一开始毛渐也没怎么当一回事,挖个墓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天半天不就挖出来了么?可是征集了一批徭役开工之后,毛渐才发现坏了。神居山的山体是石头,而且这种石头俗称“麻石”,极为坚硬,而且据杨翼描述那墓很大,这样一来就不是一天半天能挖好的了。当然毛渐并不知道麻石是一种玄武岩,是火山喷发的岩浆风化而成,只要凿开上面薄薄的一层就能见到土。而杨翼当然知道这一点,听说了麻石的事也不以为然,直接就让毛渐三天内搞定。
“三天内搞定?”毛渐这个苦啊!在杨翼严厉的督促,准确的说是在王有胜那个煞星的逼迫下,堂堂知军大人毛渐亲自征集了附近几十个村子几千人来参与凿石,于是才有了在大太阳下哀叹的情景,当然此时的毛渐并不知道,杨翼为了这件事情却引发疑惑…….
“不就是凿穿那层薄薄的麻石么,毛渐怎么一下子就找了这么多人?眼下正是秋收时节!想必各处农田都需要人手,如此一来,岂非民愤极大?”杨翼在驿馆里疑惑的踱步。说起来自己到江南来的目标已经定下,就是考察一下江南的农业,至于挖墓那事纯属节外生枝,原先以为挖个墓而已,却没想到毛渐一下子弄去了这么多人搞这么大阵仗,这要是激起民变可就有点不太好玩了,毕竟人以食为天,都去挖石头了谁来收割田地?
“民变?子脱多虑了!”石贽还以为杨翼心忧朝廷征粮一事,不禁笑道:“本来挖墓多少有点不敬祖宗之嫌,可是毛大人征集了许多人之后却变成了一件好事。至于朝廷征粮更是全无问题!”
“什么意思呢?”杨翼觉得石贽的话怎么听都不符合逻辑,人都去挖石头了自然缺少人收割,那么朝廷征粮怎么依然没问题呢?
石贽一时间也解释不清,当即就扯上杨翼到神居山周围看看。一伙人一路出了城,先是看到城中市井太平,没有出现任何不安的迹象。接着就到了城外去神居山比经的大运河码头,码头上熙熙攘攘,许多船只正在无数劳力的搬运下转载着今年收割的大批粮食。这情景无疑使得杨翼非常惊讶。
“看来我对江南农业的生产力大有低估!”杨翼愈发不明白,眼下江南官场对朝廷征粮如此紧张,连产粮大县江都的江鞪都为了这个事情被晁补之弹劾,可是亲眼所见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实在是令人不解啊!
待到过了运河,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值此风调雨顺的年份,那农田里到处是金黄一片,到处是丰收的景象。一些农人正在田里忙碌,却没有丝毫人手不足的情景,起码杨翼没有看到任何地方存在无人打理的情况。
一伙人四处转悠,跑了几十里,过了十几个村庄,杨翼才终于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假相,更确定这样的景象绝非一地所独有。
“老乡!”杨翼在回去的路上叫住了一个正在田里忙活的老农:“今年收成怎么样?”
那老农愕然半晌,才一边摆手一边说了几句话。只可惜杨翼一句没听懂,很明显那老农听得懂官话却不会说,那种想模仿官话偏偏又模仿不像的方言确实令杨翼不明白。
最后折腾了半刻,还是石贽作了翻译,把老农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官人怕是吃饱了撑的,您这问的是废话,没见到田里这么好的收成么?”
杨翼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没晕倒,想发火还不好发,好歹自己也算是中央领导下来视察农村不是?自然还要和蔼可亲一点,凶横的脸上再度挤出几分善良温柔的笑容:“您这粮食看起来是不少,不过交了官粮之后您还能剩下多少呢?够全家人吃么?”
“官粮?俺不交官粮,但家里人吃却还勉强够吃!”很明显老农的原话经过石贽的过滤少了一点粗话,因为杨翼看到那老农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什么意思呢?”杨翼觉得是不是江南的人的逻辑有问题,要不就是自己的逻辑有问题。
“这田是周大地主的田,我是租来种的。按照年初咱们按的手印,把粮食大部分都交给周大地主,官粮由他交,剩下的除了交点农税之外就是我的!”老农回答问题的时候开始有了狐疑的神色:“莫非官人是城里官府来缴粮的?我可告诉你,前年就是为了还上青苗利钱,我才被迫卖了田。你们个高邮湖里的死王八,又想来催要利钱么?我们租田耕种,哪里还要交利钱?”
那老农说着说着似乎就有点生气,一声呼啸,附近田里的农夫们都停下了活计,一窝蜂抗起镰刀就往杨翼这边跑过来。杨翼一看坏了,情况有点不妙!二话不说跳上马就逃!仗俺可是打了不少,枪林箭雨都闯过来了,堂堂镇国将军要是被几个农民挂在这地方可就有点开玩笑……
回去的路上,杨翼当然有点郁闷,郁闷的原因倒不是今天自己首创了中央领导下农村被追得狼狈逃窜的历史,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对江南农业、甚至是大宋朝农业的理解或许发生了某种偏差。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杨翼在颠簸的马上皱着眉头:“为什么神居山周围没有出现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为什么农民对交官粮和青苗钱比土地被兼并还要痛恨和反感?官粮的额度应该远低于租种上交的租粮啊!按照我自己所知,土地兼并问题难道不是破坏小农经济的罪魁祸首么?后世的历史都认为土地兼并是每个朝代的农业症结,难道说我以前知道的东西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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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
扬州粮科官陶亦周的心情很不好。他正在知州府衙里正襟危坐,而太守大人与知州大人正在堂上说着话,话的内容有部分涉及到了自己主管的公务。
“转运司衙门又来了公文!”晁补之叹道:“如今征粮之事一日三催,本官已经下令各处码头加紧装船,却还是力有不逮。目下我已下令强制[入中],怕是引起各大粮商不满!”
宫磊思索一会,缓缓答道:“此事有一法!却要着落在杨相公身上。”
“杨相公?此话怎讲?”晁补之讶然道:“杨相在高邮军盘桓许久,迟迟不至。听说在那边又是逛街玩乐又是挖墓的好不热闹。其实这也不错,杨相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事,我等只要小心迎接侍侯就好了,不必横生枝节。”
“不然!”宫磊笑道:“大人或许不知。昨夜我才收到了京城的消息,杨相是来我江南督办征粮一事的。”
“哦?”晁补之知道宫磊的底细,想来宫磊的消息远比自己来得灵通得多,毕竟李宪就在宫中,消息不但快速而且准确。
“杨相是来督粮的,且独立于转运司之外。”宫磊闭目沉吟,一副得道仙人的高深模样:“前天我还听说杨相去了乡下,看了许多处农庄。据说昨天他还有宴请高邮军本地的士绅,席间约莫提到了土地兼并一事!”
“这么说,朝廷有意抑制兼并?不甚妥当啊!”晁补之在江南多年,哪能不明白民间的情况?“若当真抑制兼并,必起大乱无疑!”
“非也!杨相若真有意抑制兼并,那些个大粮商恐怕就慌了神,大人您这次强制入中,恐怕就不会引起反弹了!”宫磊大笑:“大人自己斟酌,其中道理却是简单得很!还是尽快放出风声,就说杨相要向朝廷建言行那抑制兼并之法。”
陶亦周在一边插不上话,不过心里却是鄙夷,抑制兼并?绝对是不可行的啊!这样一来江南农业必定崩溃不可。其实所谓[入中],无非就是政府向中间商实施采购而已,目下强制采购固然会得罪中间商,可是今年丰收,粮价本来就低,未必便会有大的反弹。若是抑制兼并的法令一出,怕是各大农庄、地主再不愿提供余粮,这样一来,中间商才真的要拼命了啊!这个宫磊,都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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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兼并?谁说我要抑制兼并?”杨翼愕然望向石贽。
“昨日你在席间不是一再询问此事么?”石贽奇怪道:“自古以来,农民无田便是大患,如今兼并之风大涨,朝廷抑制土地兼并理所当然,乃是善法啊!”
“未必!”杨翼摇头:“我昨天发现恐怕…反正我现在也说不清楚,等我再研究研究,总结提炼一下才能得出结论!子仕不要乱猜,我身份不同往日,类如土地兼并之事传出去影响太大!”“你现在才说,昨日我瞧那些乡绅们的表情,却是惊惶得很啊!都以为朝廷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均地了呢!”石贽皱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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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大家可能对挖墓一事有争议,古代公开挖墓是不行的,不过我在后面的一些章节里会有所交待,请大家给点耐心,另外最近更新确实慢了,对不起!
第119章 传国之宝(上)
驿传,似乎是这个时代传递消息最快捷的手段,尤其是加急驿传更是一日千里。只不过除了驿传之外,还有一种“传”的速度似乎要更快一筹,这种更快的“传”,当然指的是谣传。
就在今天上午,朝廷对杨翼先前所上的条陈终于有了回应。经过了中书和门下的一番运作。关于给予杨翼正式督办江南征粮事宜的公文已经被带到了高邮军,而杨翼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农业问题。
本来这对杨翼而言是一件好事,只不过这几天整个江南都在盛行着一个谣传,而谣传的内容则是说杨翼乃是为了朝廷准备抑制土地兼并,所以才到江南进行相关的前期调查。当然,杨翼现在并不知道这个谣传究竟是从何而出,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大前天宴请了高邮本地士绅的缘故。但是很显然,这个谣传直接给杨翼带来了很不利的影响。
说起来,整个中国的封建历史从本质上说都是围绕着土地在转悠,而抑制土地兼并平均地权一直是历朝历代的基本政策,也是缓和下层矛盾冲突的一种策略。杨翼要抑制土地兼并的谣言一出,整个江南都处于惶恐不安之中,尤其是代表着有地阶层的大地主和各大农庄,以及那些粮食中间商,都在警惕的盯着杨翼的一举一动。毕竟万一朝廷要开始新一轮的抑制兼并运动,主要损害的还是他们的利益。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驿传公文的到来无疑更是把杨翼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本来江南官场还对这个谣传将信将疑,待到由杨翼督办江南粮事的公文一到,则更仿佛证实了那个谣传一般。于是好事也就变了坏事。
现在是夜晚,而杨翼照旧不能安睡。睡不着啊!今天一整天,从杭州、江宁等地来拜访的人真是踏破了驿馆的门口。这些人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有的来自江南各地衙门,有的来自各地的大地主大商贾门下,还有的甚至是一些当地大儒。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其目的无非是来探探杨翼的口风和虚实。而据杨翼所知,这两天往来京城与江南的文书驿传络绎不绝,很明显,用不了多久朝堂之上也会因为这个事情掀起一轮大论战,代表着各方利益的朝臣也将给杨翼施加强大的压力。
“怎么这事情就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了呢?”现在是夜晚,杨翼独自一人坐在驿馆的小院子里想着心事。事实上,经过前些天下到乡下的一番探查,杨翼还是模模糊糊的对江南农业有了一点心得,虽然这种心得还不足够提炼出一整套理论和思路。
现在杨翼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江南的土地兼并状况。经过大宋朝百多年来的发展,江南的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了相当的规模,起码很多农民现在并没有自己的地,租田耕种者与自耕农的比例已经到了相当接近的程度,甚至还有相当部分的无地农民涌入城中担任各种劳动力。
第二个就是在这个时代,似乎田地里的粮食单产很高。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那种机械化肥料化超级种子化的粮食单产量,但还是超出了杨翼原先的想象。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错觉,杨翼还专门去翻查了高邮的县志。毕竟高邮建于战国末期,历代的史志修得相当完整,对各朝各代的本地粮食产量都有详实的记录。记录中显示,从秦代一直到五代十国,高邮的粮食亩产量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化,风调雨顺的年份粮食产出都基本相同。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持续了近千年的粮食亩产量,在到了大宋朝建立后就发生了非常显著的变化,准确的说是发生了显著的产量增长,平均一亩地的产出是过去的一倍多。特别是从嘉佑年间值到元佑年间这最近三十年里,粮食亩产更是节节攀升。
“真是太奇怪了啊!”杨翼对粮食亩产增长这个事情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过去一千年来,农民种地的方式没什么大的改变啊!各种生产要素也是基本相同,用的生产工具无非锄头犁耙加头牛,为什么大宋朝的粮食亩产比之前朝历代有这么大的增长呢?”
当然,现在杨翼并没有得出答案,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或许这种粮食单亩产量的突然增长,与大宋朝的土地兼并有一些关联,而至于这种关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恐怕还是要继续调查研究才能得出结论。
“子脱!这么晚了还没睡么?”一阵声音响起,原来却是石贽走进了院子里。这几天石贽经常在驿馆出没,守门的士兵早已经知道了他与杨翼的关系,所以对他不再加以阻拦,也无需通报。
“子仕来得正好,我正有事相询!”杨翼当下便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了石贽知晓,想来石贽这人在江南也待了好几年,多少也应该有点心得吧。
谁料石贽听了之后一阵目瞪口呆,咱大宋朝的粮食单产超过前朝历代么?反正他石贽是从来没有研究过,想了半天方才挠头道:“这个…我大宋乃是得上天眷佑之华夏正溯,加上向来以仁德治国,是以亩产较前朝为高…..”
“得了,打住吧!”杨翼一听就知道石贽在胡说八道,看来这个问题很少有人注意到啊:“子仕半夜前来,却不知为了何事?”
“我今日与一帮文友在城外聚会,夜色已晚才回城来,不料远远的却看见了毛渐!”石贽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毛大人向来不是轻佻之辈,然而适才我瞧见他时,却觉得他与往常大不相同,神色仓惶惊疑不定的样子,率着大队人马急匆匆的往知军府衙而去。队伍中还有辆大车,车上盖着布,八匹马拉着。反正我觉得事有蹊跷,便来说与子脱知晓!”
“哦?”杨翼心下生疑。毛渐被自己派去了神居山挖刘胥的墓已经好几天了,虽然每天毛渐都回城休息,不过从来没回得这么晚过,加上神色惊惶,难道说那墓已经被挖开了,而且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么?
事实上,不说是在大宋朝,以往历朝历代对于开挖古墓都是不允许的。毕竟今天你挖了别人的墓,明天就会有人来挖你的墓。所以自古以来统治者都对挖墓一事大加禁止,凡盗掘者都以重罪论处。杨翼之所以敢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挖掘刘胥墓,却是因为早就在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那刘胥是什么人?鼎鼎有名的叛贼啊!为了夺得帝位,先是请了一个叫“李女须”的女巫,作法诅咒刘胥他老爹汉武帝。也不知怎么反正汉武大帝刚好一命呼呼,只可惜帝位也没传到刘胥的身上。于是刘胥又让那女巫去诅咒刚刚继承帝位的自己的兄弟。结果这回运气到了头,事情败露,最后刘胥就被皇帝陛下给赐了个自缢身亡。
杨翼原来认为,自己在京城里的时候去了孝严寺,搏得天下喝彩一片,毕竟那孝严寺是代表忠臣之地。那么现在自己挖了历史上大大有名的叛贼之墓,正好可以和当初去孝严寺遥相对应嘛。反正别的不管,挖开了再说,当初自己搜刮孝严寺的时候不也没人敢说个“不”字么?回头就向朝廷上表,说是自己路过此地,忽然受到神的感召,发觉此处奸臣叛贼之气冲天,所以才派人来挖掘。挖开之后才发现是大叛贼刘胥的墓,想来是上天有意警告天下那些窥视帝位的人,谁要是心存反心必定会落得死不安寝的下场。
“估摸着这么一来,朝廷也没人能说什么!”杨翼认定自己除了上面的理由,再耍点无赖和蛮横,朝廷里也没人会为了这个事情和自己过不去。只不过目下的情况还真是有点蹊跷啊!毛渐一直对自己派他去挖墓没有什么异议,也知道这是在挖墓,怎么今天回来的时候如此慌张呢?
见鬼了是不可能的!杨翼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咱一考古的要信这玩意那就不用混了!一定是毛渐发现了什么东西,而这样东西恐怕是能要人命的东西,而且还不能给人知道。不然毛渐慌什么呢?惊惶之余还不敢来向自己报告。
“来人!”杨翼的好奇心简直就要从肚子里冲出喉咙,那墓一定是已经挖开了啊!后世没看到的东西终于在自己面前重见天日。也管不了现在有多晚了:“王有胜,带上人跟我去知军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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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高邮军的知军府衙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知军毛大人现在很烦躁,他实在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刚才发生的事!
本来嘛,挖墓这种事有干天和,平时一到夜里的时候那些徭役们死活都不愿意再开工。不过今天实在是赶得巧,傍晚的时候,有几个徭役终于凿穿了麻石。既然麻石都穿开了一个大洞,毛渐就认为不如趁着这股干劲,一鼓作气把墓彻底掘开算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毛渐把赏钱出到五十贯一个人的时候,终于有近百徭役愿意继续向下挖。毛渐从中挑选了三十多身体比较强壮的人,又连续奋战了两个时辰,最终进到了墓室。
之所以毛渐判断出现在已经到了墓室,是因为杨翼之前跟他说过,汉代的墓通常都是坑道结构,所以基本上所有的汉墓都会存在坍塌,最后导致泥土灌满整个墓室。每当向下挖的时候,如果发现中心泥土比较疏松,而周围泥土比较坚硬的时候,那么就说明已经挖到了墓室坑道里面了。
毛渐当然不清楚为什么杨翼对汉墓这么有研究,但想必杨翼说这话定有他的道理。当下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到了墓室就更没理由停下,当即便命人改用重铲,直接大力掘土。果然,不出一会,就掘了东西。
事实上掘到的那个东西很大很沉,挖出来后上面沾满了泥土,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是用铲和锄头插进泥土里去的时候觉得坚硬无比。毛渐于是又动用了上百人加上滑轮和绳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个东西从三丈方圆的麻石洞中拖了上来。
再接下来,当然是把那东西上面的泥土清理干净。只不过当那东西的真实面目浮现在毛渐面前的时候,先是让毛渐姆目瞪口呆了半响后陷入了狂喜,接着就是极度的不安和恐惧…….
“我该怎么办?我该拿这玩意怎么办?老天!怎么让我看见它?”毛渐在府衙里走来走去,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
“大人!杨相公来了!”有人大声在毛渐身边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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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挖到了什么!”灯光下,杨翼高大的身形配合着凶狠悍厉的脸色,给予毛渐强烈的压迫感:“不要欺骗本相,从实说来!”
毛渐愣了愣,突然苦笑起来,良久才道:“下官挖到的东西说不得,也看不得。”
“胡扯!”杨翼心里痒痒,看来这回猜想得不错,毛渐还真的开了墓啊:“挖开此墓,乃是本相出京时朝廷的指示。本相不是告诉你了么?若非翰林院的那帮人给本相画好地图,本相又哪里能够找到那墓?”
毛渐犹豫了一会,终于低声说道:“下官挖出一个鼎!”
“鼎?”杨翼一开始还有点奇怪,鼎这玩意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这般神神秘秘的么?待仔细一思索,顿时打了一个冷颤!天下间有什么鼎能让人畏惧呢?“莫非…是失落在彭城泗水中的…那个鼎?”杨翼问话的声音充满兴奋与紧张。
“正是!正是!”毛渐连说两遍,忽然一把抓住了杨翼的胳膊:“九鼎!传说中的九鼎!大人!相爷!下官该怎么办?”
杨翼只觉得“轰”的一下,脑袋里乱糟糟的……
第120章 传国之宝(下)
天色微明,刘大牛却早已经起了床,带着镰刀等工具,出了村的西口,向自家的稻田走去。
一路上满是稻香,路边的杂草上还有着昨夜那晶莹的露水,远处那些沉甸甸的稻穗被凉爽的秋风吹得四散开来,很显然,这个早晨是如此的美好和令人愉悦。
“大牛!起得好早啊!”前方有人骑着骡子过来,高声的打着招呼:“你们家的粮食收割完了么?记得哟,收上来后卖给我们老爷,我们老爷的价钱可公道啊!”
“好!”刘大牛憨厚的笑着,也不继续搭理那人,继续向前走去。眼下已经中秋将近,自家的稻子还没收割,刘大牛的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其实说起来,刘大牛之所以现在才开始收割,却也是有原因的。前些日子,知军大人下令征徭役。按照朝廷的规定,徭役满额之后可以减免一部分农税,刘大牛估摸了一下自家的情况,还是决定先去应征。他认为等办完了知军大人布置下的事情再回头收割也不见得迟,而且少交点农税也能让自己的收成多上不少。
不过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大前天的那个傍晚,刘大牛和几个同村的伙伴终于在神居山上挖开了洞,并且拖上来一个大家伙。
“那玩意真沉,擦洗干净之后像是个大炉子!王二他们说叫做[鼎]。”想起那晚的事情,刘大牛依然觉得奇怪。当天夜里,知军老爷给了每个人五十贯钱,另外还下令不许任何人对外提起这件事。
刘大牛这人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就意味着肚子里存不下话。对于那天晚上的事,其实他很想跟人说说,也好编个故事自己威风一把。可是每当他想起知军老爷恶狠狠的表情和说过的那些话,刘大牛就总是觉得浑身发冷,止不住哆嗦,硬生生的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知军老爷说,这个大玩意是镇风水用的!咱高邮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全靠把这大玩意埋在神居山上。不过最近风水变了,所以才要挖出来,埋在别的地方!”刘大牛咬了咬牙:“知军老爷说,这事千万不能跟其他人提起。一传扬出去,这风水就不灵验了,咱高邮非大旱上三年不可。而且还要把泄露传扬的人扔到甓社湖里祭王八,才能免掉祸事。”
正寻思着呢,刘大牛就已经走到了自家稻田的边上,那一片浪花般的金黄色,无疑使得刘大牛的心情变得异常愉快起来:“我当然不会说出去!这样祸害乡里的事情我大牛是不会干的。想来那大玩意被知军老爷重新埋起来后,又可以有好多年好天气了哟!一回头我用积累下的钱,多买上两亩地,明年一定收成更多啊!”…….
杨翼对于刘大牛的心思当然不太清楚,主要原因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刘大牛。
事实上,这两天的杨翼,一直处在情绪的两个极端当中。大前天的晚上,当毛渐跟杨翼说他在刘胥墓中挖出九鼎的时候,杨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脑当即停止运转。当然,这种暂时的停转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很快,杨翼就辨认出眼前的这个大鼎,真的就是传说中那神秘尊贵的九鼎……
九鼎是什么?九鼎,自古就是王权的最高象征,相传为夏禹所铸造。一种说法是鼎有九个,三圆六方故名为九鼎,另一种说法是鼎只有一个,因为刻画了代表天下九州的山川名物在鼎上,故才名为九鼎。但无论怎么说,九鼎被视为国家政权的象征,“鼎在国在,鼎失国亡”。公元前606年,楚庄王曾经派人向周天子询问九鼎的轻重和大小,有意图九鼎以代周室,因此中国人的日常用语才有了“问鼎”一词。公元前296年,秦昭王夺得九鼎,在运鼎回国经彭城泗水时,鼎落入水中从此再无踪迹。
现在这个鼎是被毛渐用八马大车拉回来的,鼎身直径约有半丈,一人多高。鼎上极其抽象的刻画着许多苍劲古朴的符号,细细看来,正是代表着九州山川与河流。整个鼎为青铜制器,而且铸造工艺非常的精致,每一寸鼎壁的色彩,都是那么的匀称和自然,仿佛浑然天成,令人叹为观之……
当然,世界上可以有很多的鼎,任何人只有有条件,都可以仿制出和九鼎相同模样的鼎来。而杨翼一眼就判断这是货真价实的九鼎,当然有其原因。
在他看来,这个鼎是不是九鼎,主要因从四方面考虑。一个是鼎的出土范畴的合理性。据千年来的传说,九鼎是失落于彭城泗水之中的。而彭城指的乃是大宋治下的徐州,距离高邮非常的近,西汉中后期属于广陵王刘胥的封地之内。那么刘胥找到这个鼎的条件可以得到满足。第二个则是根据鼎身的属性。鼎是青铜制器,虽然经过了后世拥有者的擦拭和保养,但对其表面微小范围内的刮片的锈蚀痕迹进行肉眼分析,依然可以看出这个鼎经历了极其长久的年代,远非汉代之物。第三则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鼎的鼎足和鼎耳非常的奇特。一般的鼎,如果鼎足是圆的那么鼎耳也多半是圆的,而且鼎足与鼎耳的数目应该相对应,又或者鼎耳的数量应该少于鼎足。然而眼前这个鼎的鼎足有三只,呈夸张的外弧形,足面浑圆,给人强烈的跨越天地之美感;更奇特的是鼎耳居然有六只之多,这些鼎耳形状是四方形,并且向外张开,有点像翅膀一般。第四个方面则是鼎本身的那些画痕,仔细观看,可以看到上面有历代周室附加上去的印记!
“原来所谓九鼎,却不是有九个鼎!所谓三圆六方,竟是指三个圆足和六个方耳!而且整体造型乃是象征着六翅三足金乌。”杨翼尽管在那个时候非常激动,但在官场上打了几年的滚,杨翼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没用多长时间,他就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
“也难怪毛渐这般惊惶失措啊!”据杨翼所知,关于九鼎实在是有太多的传说,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说没有帝王命的人,是见不得九鼎的。比如秦武王,才当上王没几天,就因为傻乎乎的跑到洛邑去举九鼎,结果被砸死了。又比如韩信,韩信打仗的时候到了彭城,派人到泗水打捞九鼎,结果连九鼎都没见着,最后落了个身败名裂而死。再比如刘胥,也不知道刘胥是因为偶然得到了九鼎,才请了女巫回来造反;又或者是刘胥先想好了造反,然后在女巫的帮助下从泗水中得到了九鼎。总之是刘胥见到了九鼎,然后造反失败,被迫自杀。不过好采刘胥是自杀,这样他拿九鼎给自己陪葬也没人知道,这才让杨翼得到了看见九鼎的机会。
杨翼对于上述传说一概不信,想来那些传说不过是历代拥有九鼎的帝王编造出来的而已,用来诅吓和警告那些窥视九鼎之人,后人多半穿凿附会罢了!至于毛渐是为了这个才慌慌张张,杨翼当然给予了深切的鄙视。
事实上,杨翼真正感觉到危险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把九鼎如何处理才好。
交给朝廷?很显然,这不是上策。
自己派人挖出了九鼎,高太后那老太婆会怎么想?整个天下会怎么想?只要这事传扬出去,天下好事者立即会散步谣言,说你杨翼天生反骨,要夺帝位,这不明摆着么?连失踪千年的九鼎都被你鼓捣出来了。至于高太后那种对社稷极度敏感的人,更会不安!凭什么别人挖不出来你杨翼就能挖出来呢?莫非你杨翼是能和俺们老赵家争皇位的人么?
在杨翼看来,如果自己把九鼎大张旗鼓的告知天下献给朝廷,虽然短期内可以给自己带来荣耀,但长期来看一定是埋下了隐患。皇室一定会因为是我杨翼挖出九鼎而猜忌自己,那么自己可招惹了大麻烦了。
把九鼎偷偷留在自己手中?很显然,这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一则毛渐已经非常清楚的知道了这是九鼎。如果杨翼迟迟不能将九鼎交给朝廷,毛渐必定会疑心,万一毛渐把杨翼私藏九鼎的事情报给朝廷,这问题可就大了,要杀头滴!而且杨翼总不能杀了毛渐灭口吧?
二则今天晚上为了把鼎拖出来,动用了许多徭役。虽然这些徭役都是乡下农民,没什么见识和文化,多半认不出九鼎。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虽然他们认不出九鼎,但总会有人知道这玩意是鼎吧?一回头张扬出去,难保不会有人猜出其中奥妙,毕竟这个地方离泗水实在是算不得远。其显而易见的结果就是,自己还是会落得个私藏九鼎图谋造反的罪名。
交还是不交?杨翼陷入了两难的困境。他在知军府衙里左思右想,一会儿是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九鼎而带来的狂喜,一会儿是对如何处理九鼎这个问题的矛盾心理。而毛渐当然不知道杨翼在想什么,只看到杨翼坐在大厅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那茶叶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再大方也架不住你这么个喝法。怪心疼的!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杨翼终于作出一个决定,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聪明还是愚蠢。
“找个地方,把鼎先埋起来!”
“埋起来?”毛渐怀疑自己听错了。虽然毛渐很害怕这个鼎会带给自己厄运,但既然看也看见了摸也摸过了,就算有厄运也应该交给朝廷啊!朝廷的褒奖不要白不要,不然真有了厄运出了事就算白忙活了。
其实杨翼是这么想的,反正交也不是不交也不是,藏在驿馆或者府衙都不妥当,还不如先埋起来,看看情况再说。等自己返京的时候再最后决定九鼎的命运好了,想来到那个时候,自己能想出个好办法,至少现在应该把知道情况的毛渐给拖住。“对,埋起来!”杨翼对毛渐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很正义的样子:“朝廷让本相来这里挖掘汉墓,想必早就料到墓中有这九鼎!所以也不着急立刻上报朝廷,待本相离开江南的时候一并带回京城好了,到那时少不了记你一功。另外为了防止有人对九鼎起不轨之心,此事必须严加保密,不能泄露分毫。否则毛大人的身家性命可就有点不太妙了。很显然,放哪都不合适,还是找个法子埋起来再说!”
毛渐为官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对于杨翼的话将信将疑。只不过他也知道九鼎干系重大,泄露了消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的还真是吃不消这后果啊!况且杨翼怎么说也是当朝副相,说的话有鼻子有眼的,可信度颇高,就算将来离开江南的时候有什么问题,自己还可以密报朝廷么!
于是,毛渐再一次体现出了高效的作风。先是重金打赏了那晚上参与此事的徭役,并且编造了这个鼎是用来定高邮风水的谣言,若是有人泄露出去,上天定会降罪于高邮,三年不下一滴雨。想来那些个农民最在乎的就是雨水,心中必定害怕,而且就算是泄露出去,外人也定会往其他方向去想。此外毛渐还威胁他们,泄露者要扔进甓社湖喂王八。然后毛渐就带着几个心腹,连夜在神居山的另一侧把鼎给偷偷的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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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情况杨翼都知道,然而杨翼不知道的是,毛渐埋了九鼎之后,立即把那几个倒霉的心腹给下狱拔舌,找理由灭掉了。毛渐直到那时候才算松了一口气,真要有人说自己挖出了九鼎,你拿证据出来呀?鼎在哪呢?
杨翼不知道毛渐这番作法,所以几天来忧心忡忡。他派了王有胜和杨得贵,带领手下亲兵连日来微服在高邮附近打探消息,直到第四天的时候也没听说任何这方面的传闻,杨翼这才稍微安了心。
“暂时没事了!说实在的,我还真想拿这九鼎好好研究一番!”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就在不久之后,当自己回京城时,这个九鼎注定了要被挖出来,而且帮了杨翼以及皇帝陛下赵煦的一个大忙,直接促成了新政的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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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离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葡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杨翼上一次吟唱这首秋风赋的时候,还是在三年前的辽国,当时的耶律洪基陛下还取笑他想美女了。只不过现在杨翼是在江南,而且是高邮前往扬州的江面上。更令杨翼自己也感叹世事难料的是,他现在的确是在想着美女佳人。
不知不觉,杨翼已经在高邮待了半月有余。而关于杨翼要抑制土地兼并的谣言也愈传愈烈,直接造成了整个江南的粮价上涨,搞得各地正在[入中]的官员们头大如斗。
鉴于这种情况,杨翼认为自己没有必要继续在高邮瞎折腾了,而应该直接去富甲天下的扬州,顺便再去趟杭州。把江南的农业问题彻底搞个明白,平抑粮价并且平复那些大地主、中间商的怨气。此外还有一事,就是关于为小皇帝找美女的事情,也必须尽快开展了,毕竟这才是高太后交待给自己的终极任务。
“美女啊!美女!”杨翼坐在船头看着无边的秋色,兴致相当的不错。
“我怎么觉得相爷这词唱得不怎么样呢?”王有胜向来没大没小,直接在杨翼身边坐下:“[美女啊美女],不符合格律不说,还太过直白!”
“读了两天书你还真以为自己懂词了么?”杨翼没好气的看着王有胜:“此去扬州,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给本相找美女。风声放出去了么?”
“这个消息当然是放了,另外我听人说,美女都在秦淮河上。”王有胜无限向往的看着远方:“不如相爷让我去江宁,那美女要多少有多少!”
“瞎扯!”杨得贵从后面突然冒出头来:“陛下怎可要秦淮河上的那些庸脂俗粉?你真把俺大哥当成拉皮条的么?”
“你去江宁!”杨翼忽然若有所思般说道:“找一找陈远鸿,让他帮你。记得,要把声势搞大一点,相爷我另有想法!”
事实上,杨翼现在的确有个全新的想法。当然,说是全新,却也还是脱离不了杨翼一贯为之的两面派的手法。
眼下江南不是盛传我杨翼是要来抑制土地兼并的么?那好,我就在江南大张旗鼓的选秀,找女子!让人觉得我明里是奉了朝廷的意思来搞农业,真实意图却是来江南选秀的。也好平息那些谣言。
眼下朝廷不是为了我来江南选秀而争论不休么?那好,我就在江南搞农业!让那帮大臣觉得我是打着选秀的旗号搞农业,真实目的是为了大宋朝好!这样他们在朝堂上也不好再说我什么!
所谓虚虚实实!我杨翼就是要两头蒙!对朝廷和江南地方两套方法两套说辞,反正这两面派我也不是第一回干了,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回头!
“所谓政治啊!不就是坑蒙拐骗么?”杨翼对自己的想法还真有点心安理得,看着眼前那秀美壮观到极限的景色,想到得意处,还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怎么这曲调如此****王有胜靠坐在杨翼的身边,抬头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心神更是飞到了江宁,飞到了秦淮河上:“俺们杨相爷还真是学富五车啊!连这种市井小调也会哼哼。本将军可得学仔细了,一回头在陈远鸿那家伙面前也他奶奶的哼上一哼,也显摆一下本将军绝非只会打仗的莽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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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外,码头!
此时的码头上人山人海,一片热闹的景象。在码头的外围,几个舞狮舞龙队正在卖力的跳着,一支规模庞大的乐队也正在竭力的敲锣打鼓。而在码头靠近江面的地方,来自扬州各地的官员以及稍微有点脸面的乡绅,也正扎着堆交头接耳,时不时有人向着东北方向眺望…..
是的,杨相在今天要到扬州!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这可是不能错过的事情!
唐大善人今天的心情很忐忑。说起来唐大善人名叫唐茂,乃是扬州最富盛名的粮店茂源粮店的大老板。这段时间,先是扬州府要求强制[入中],自己本来推脱说手里无粮,以为能避上一避给官府施加点压力,谁知道就传出了杨相要抑制兼并的消息。“抑制兼并?本来粮价就被官府压着,俺的粮都靠几个大地主大农庄供应,你这真要抑制兼并,那些大农庄以后哪里还有那么多低廉的粮食供应?要俺老唐去各家各户收购么?那成本岂非高昂?低粮价高成本,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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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老板!”一个人出现在唐茂的身边,待唐茂定睛望去,却是认得的。
“韩官人!”唐茂满脸堆笑,这人可是自己的大供应商,城外韩家庄的大地主韩彬:“韩官人也来迎接杨相公么?待会晁知州大人要宴请杨相公,你我怕是都在宴请之列。我已联合了扬州三十六家粮店的东家,一起向杨相建言,绝不可行兼并之策!到时韩官人可要在一旁为我等助声势啊!”唐茂很清楚,这韩彬可不比别人,据说跟朝中权势第一的老韩家有那么点亲戚关系,说起话来比自己这样没有太多背景的人可要有用得多。
“嘘!小声点!”韩彬探头探脑的朝远处望望,道:“老唐啊!这次你等想必有些鲁莽了!我昨天收到高邮军传来的消息,说是杨相这次到江南来,明里打着整顿农事的旗号,暗里却是为了陛下选秀女!”
“竟有此事?”唐茂大吃一惊,思索片刻,尤自惊疑道:“如此说来,杨相抑制兼并的传闻竟不是真的?那么…..”
“我看唐老板要悬崖勒马啊!”韩彬的眼珠子直转,意有所指道:“可切莫作了出头鸟,没搞清楚状况便去向杨相胡乱说话!让人给当了刀子使!那杨相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在北方杀了多少人也没听说皱过眉头”…….
宫磊今天的心情很好,他正和晁补之站在码头最靠江水的一侧,带领着扬州大小官员上百人,等待着杨翼的来临。
事实上宫磊还是第一次出任这样的地方官员,以前他只不过是京辎路某个小县的县丞而已,若非舅舅李宪帮忙,又怎会这么快就到了扬州任太守呢?
想到李宪,宫磊的脸色不期然起了一阵冷笑。因为他想起了李宪在他出京时对他说的那些话。“童贯想夺了我舅舅的位子?怕是没那么便宜的事!”宫磊冷冷的笑着和几个官员打招呼,心中却在盘算:“童贯倚仗的大后台也便是这杨翼罢了!杨翼到得这江南,却未必便能全身而退!我总要叫你陷入困境之中。嘿嘿!待会宴会上,那些大粮商门一发难,我倒要看你如何应对!就算过了这一关,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呢!江南,真是这么好玩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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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九鼎的问题,埋起来当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至于为什么要突然写个九鼎,很后面的地方当然要用到。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伏笔吧!
第121章 虚虚实实
扬州,其实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三座城的统称!唐末及五代时期的兵祸,曾经使繁华举世无双的扬州成为废墟。直到周世宗显德五年,朝臣韩令坤重筑扬州小城之后,在江南的土地上才重新有了扬州。之后不久,淮南节度使“李重进镇扬州,复改筑城十二里”(引用《扬州水道记》);建隆元年,宋太祖攻拔扬州,再在李重进所建城池的南面建设了扬州大城。其后一百年间,扬州再无建城记录。是以目下的扬州,由北面的小城、中间的夹城、以及南面的大城三部分组成,并由保障河、官河、柴河等众多河道相连。
明天就是中秋佳节,而杨翼的船队也终于在今天到达了扬州。大运河由北至南流经扬州大城的东侧,再转向南,所以杨翼上岸的地方便是扬州大城南面的安江门码头。
此时的安江门码头可称得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晁补之率领着全扬州的官员以及士绅,热烈的迎接了杨翼的到来。
事实上这天的迎接仪式还是很值得一提的。
首先是亲卫士兵们下船。当这些动作整齐划一的亲卫士兵们骑马搭板下船时,整个码头的人群都惊叹于他们的彪悍和精神气质。“这些士兵就是传说中横扫西域、踏破贺兰的赐胡军?”人群里的议论不绝于耳。
接着下船的是十余名大大小小的随行官员。说起来当这些人下船的时候还闹出了点小误会,因为王有胜和杨得贵两人是在这些随行官员里最后下的船。岸上的人一看,最后下来这两人身材都很高也都穿着便装,一个贼眉鼠眼一个虎背熊腰神采飞扬。估摸着传说中威震天下的杨相爷应该就是虎背熊腰的那位,于是晁补之和宫磊带着人长揖到地,行了大礼。
结果行完了礼晁补之等人才发现情况不对,只听虎背熊腰那位大笑道:“得贵!这江南的人就是知书达理啊!我一个宁远将军,你一个昭武校尉下船,都受了如此大礼,不错!扬州治下果然秩序井然啊!”
要说宁远将军和昭武校尉都是禁军将领的散阶,也就是正五品和正六品上,比起晁补之宫磊之辈还是有所不如的,大宋朝最讲究等级品秩,扬州官员们行错了礼,一时间气氛多少有点尴尬。晁补之和宫磊更是面面相窥,偏又发作不得。
杨翼这时候才从舱门出来走到船头。事实上杨翼是这么想的,以前看电视上某领导视察地方,出了车门或者飞机门的时候,总要站在那地方挥挥手说两句话什么的,然后才步入迎接的场地。
“那么俺也模仿一下?也好显摆一下俺当朝相爷的风采?”杨翼在来的路上把讲话稿子都预备好了,至于稿子的内容那可真称得上高屋建瓴深刻翔实。从最新的朝廷动向到高太后等主要领导人的最新讲话精神、从中央军政建设的大局到地方的经济民生,都作了深入浅出的精彩阐述。
只不过,等杨翼迈着稳重端庄加轻灵飘逸的步伐走到船头,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向码头上的人群挥手致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估计错了形势。整个码头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呆若木鸡般冷漠的看着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欢声雷动。
其实也不怪扬州官员们不出声,刚刚才行错了礼表错了情,现在船头又冒出这么一个身着便装的大个子,谁知道你是干嘛的?别又闹出什么笑话才好啊!看你那动作不会是船上的水手出来鼓捣缆绳的吧?话又说回来,那缆绳从船舱顶一直系到岸边上还挺高的,你就这么光挥手也不跳两下怎么能够得着呢?也真够笨的。
杨翼尴尬的轻咳一声,估摸着讲话这件事还是算了,顺手把稿子扔进水里,直接迈步下了船……
接下来当然就是重新行礼,然后晁补之以扬州最高官员的身份带着杨翼逐一介绍自己治下官员。那扬州治下官员何其之多,加上官名冗长繁复,杨翼哪里一个个记得清楚?反正流水般见过,打声哈哈也就罢了。直到晁补之拉过来两人,杨翼这才来了精神。
“下官检校秘阁知江都县,知广陵县,江鞪、黄炳炎见过相公!”
“得了吧!少跟我来这一套。当面叫我相爷,回头又找人去说我和契丹公主的密闻么?”杨翼大笑:“别鹤兄、云凯兄,别来无恙?许久不见,一会儿咱们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一旁的晁补之和宫磊当即色变。晁补之心说坏了,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那江鞪和黄炳炎都是元佑初年的进士,好像杨相也是那年的制科状元啊!莫非他们是旧识同窗?这下大事不妙,前些日子自己对江鞪逼迫过甚,怕要有什么后患啊!不过话要说回来,我那也是为了宫磊,想来有李宪公公在后边撑着,杨相也不好把我怎么样吧?
宫磊却是心里一惊,那日江鞪敢对自己出言不逊,原来是有杨翼这个大后台。又或者杨翼早就存心对付舅舅,手下的势力故意存心挑衅找舅舅的麻烦?江鞪那天是故意的?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搅起多大的风浪!我总不会堕了舅舅的威风!
用了不少时间,杨翼才和欢迎的人群打完了招呼,当下便由晁补之等一干人员陪同入了扬州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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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城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扬州果然不愧“淮左名都”的称号。那些园林建筑、小桥流水、秀气古朴的街道,到处都透出一种江南水乡独有的风味。不说比杨翼先前到过的高邮军,便是比起天下第一大城汴京,也不落下风。至于街市之间,由于晁补之等人早有布置,所以也是一派清明景象,围观的人群虽然不在少数,亦是秩序井然。
杨翼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这扬州城的景色还真是对了他的胃口,无论从哪里看去,这个誉满整个中国历史的文化名城里,都有许多值得游玩之处,足够他花费时间好好体验一番了。
“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杨翼感慨:“本相一路行来,终到得扬州大城。不过腰中却没有十万贯啊!眼看着扬州是如此美妙之胜地,也不知能否品味得到个中滋味。”
龙王随口一句话,虾兵蟹将费思量。杨翼的话其实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身边陪同的众人却是心思活动,起码在晁补之看来,上级领导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暗示的意思呢?遂笑道:“相公难得来我江南,说起游玩等事宜,下官等自是要竭尽全力招呼一二,哪里需要相公费钱?”
“正是!”宫磊也在杨翼身边不远,他一路上没什么机会跟杨翼搭话,就看见杨翼进城之后俩眼睛四处乱转,也不知这位相公究竟在打什么坏主意,此时有了机会,自然要跟杨翼多交流:“李白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春天的景色固然极好,然值此中秋之际,瘦西湖上湖光秋色却比之春天也不遑多让,相公可要好好游玩一番。今夜晁大人早已预备妥当,遍请扬州官员士绅,在瘦西湖畔为相公洗尘!”
“瘦西湖畔?”说起瘦西湖,杨翼真是浮想联翩:“本相闻得瘦西湖上莺鸣春,才是风花雪月的好去处。为何晁大人不把宴会安排在那里?想来即可欣赏湖中美景,兼又坐拥佳人入怀,方才不枉来扬州一趟。”
其实杨翼这番说话,却是故意为之,他要刻意在江南官场制造自己是来选秀女兼吃喝玩乐的形象,自然要处处予以表现。
晁补之当然不知道杨翼的心思,听得堂堂当朝大员,才一下船就嚷嚷着要四处游玩,现在更是毫无顾忌的大谈风月之事,心中一方面觉得杨翼有点不太象话,颇有点鄙夷;另一方面也对日前关于土地改革的传闻多少产生了一点怀疑。更是懊悔怎么之前就不知道原来杨相就喜好这一口呢?早知道就把接风宴会安排在莺鸣春上好了:“下官今夜宴请帖子早已发了出去,估摸着人数甚多,那莺鸣春虽然不小却也安排不下这许多人!相公莫怪,要去莺鸣春有何难?改日由下官陪同上去便是了。至于那美人李莺鸣,嘿嘿!虽说向来不给一般人脸色,但好似相公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估摸着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啊!”
“好!甚好!”杨翼皮笑肉不笑,心说你这马屁拍得真是好没道理,我自己知道自己长啥模样。要说威武雄壮还是沾点边滴,至于风流潇洒可就不怎么靠谱了。
一路无事,终于到了驿馆。扬州城果然是大城,连驿馆也比高邮军大上许多,里三重外三重,杨翼的随员百十号人住进去也还觉得宽敞。安顿完毕后,王有胜因为奉了杨翼的命令要去江宁,所以陪同杨翼也就到此打住,收拾好东西带上十几个人就重新动身前往城外的码头。晁补之等人先是和杨翼虚情假意的废话一番,另外安排了一些官员去给王有胜送行之后,便也告辞而出,只是约好了今夜宴会的时间等事宜。
当然,官员们告辞的时候杨翼唯独把江鞪和黄炳炎留了下来,这一举动自然又使得离去的官员和士绅们对这二人侧目视之、猜测不已。至于杨翼在进城的路上所说的那些话,也被传扬了出去,在这一天中引起了很多人的议论和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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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官人之前的话有道理啊!”在杨翼进了驿馆之后,以唐茂的身份当然不能跟进去,所以他就和韩彬一道离开。至于杨翼在路上与晁补之等人的话,早就被队伍前面的人一个一个的往后传到了他的耳里,在他看来,自己原定在夜晚向杨翼陈情的举动或许是有些鲁莽了:“看来杨相公还真是来选秀的,一路上对土地改革之事只字未提,却总是在大谈风月啊!”
韩彬低声道:“我又怎会骗你?你可是我的大买家啊!其实有些话我也就私下跟你说说。你知道我是老韩家的人,朝中的动静也多少知道点风声。据说杨相公是奉了朝廷的密旨,明为督办征粮整顿农业,实则为陛下选秀。”
“原来督粮是个名份而已。”唐茂讶然道:“这么说我联合三十六家粮号向杨相陈情也无不可啊!反正这也是配合杨相作些表面功夫嘛!”
“我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呢?”韩彬摇头道:“这是有人拿你当刀子使唤!据说京中为了陛下选秀之事一度闹得不可开交,暗流汹涌啊老兄!你这么大庭广众一闹,杨相就必须要在农业问题上表态!你怎知朝廷里是不是有人一心要杨相在农业问题上弄出点明堂?你怎知是不是有人想在这上面作文章,阻挠杨相为陛下办事?杨相都不提农业之事你出来瞎搅什么?糊涂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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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茂突然觉得有点冷:“如此说来,近日那些关于抑制兼并的传闻都是有人刻意制造出来的?实际上并无此事?那么我等日前将粮食封存,反对朝廷强制入中,是中了他人的挑拨么?”
“现在这些事情很难说清楚!”韩彬最后下了结论:“你想想究竟这传闻从何而来?是不是传闻本身就是官府中人散布的呢?官场上的人可不都是一条心啊!谁知道散布这个消息的人是不是要和杨相作对?照我看,你还是要把粮食拿出来卖,囤积粮食跟朝廷对抗,也就是跟名义上下江南督办征粮的杨相过不去啊!回头你说你会有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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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鹤兄!听说你的日子不太好过啊!”杨翼端坐在驿馆的大厅里喝着茶:“我在高邮军听子仕说,你小子骂人家宫太守不守清规,还和晁大人争风吃醋。嘿嘿!几年不见,你这风流性子可是见长啊!”
江鞪怒道:“石子仕这混球,回头看我不收拾他!那都是胡说,若非石子仕那天晚上非要追问宫磊的来历背景,我又怎会失言?”
“得了吧!”黄炳炎叹道:“别鹤还是少点话才好!目下子脱来了,这事基本上也无大碍。关键还在别处。子脱,你说对了,不只是别鹤的日子不好过,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江鞪接着道:“自从那晚莺鸣春宴会之后,晁补之和宫磊每日的逼着咱们交粮。本来我和云凯所在的江都和广陵都是大县,加上今年秋季丰收,对于此次朝廷征粮亦是准备妥当。可晁补之居然要求我们另外补上前些年欠下的青苗利钱,如此一来我等先前预备的粮食就不足了哟!那晁补之甚是可恶,说什么若还交不齐粮食,便要咱们好看!”
黄炳炎怕杨翼不明白,对江鞪的话加以补充:“本来追回前些年的青苗利钱,也不是作不到。我们可以用之前征的那些农税和粮食填补这个窟窿,再强制入中按市价强行征购那些粮商手里的粮食作为朝廷征粮的份额,便可完成所有任务。可是也不知突然从哪里出来传闻,说是子脱你要抑制土地兼并,搞得那些粮商和地主怨声载道,目下一致联合囤积粮食再也不肯出售。咱们带着人下去强征,好几次还起了冲突。那些粮商地主都颇有些势力,晁补之在屁股后面又追得紧,这官真是没法当了!日子难过啊!”
杨翼默然不语,良久才问道:“粮商和地主囤积粮食和你们对抗,难道你们就不能去自耕农手里征粮么?强制入中,也可以找那些自己种田的人买粮嘛!”
黄炳炎睁大眼睛,讶然道:“原来子脱竟不知道目下江南的农业状况么?大宋朝承平日久,土地兼并从未停歇,江南土地大半为地主和大农庄所有,自己有地的农民比例不多。此外,所有粮食流通渠道已经成形,粮食产出来后,无论是地主的粮还是自耕农的粮,全部都由粮食中间商收购后在市面上流通。所谓[入中],这[中]指的就是中间商啊!你要我们绕开地主和粮商去买粮,却到哪里买去?”
杨翼站起来,负手看着墙上挂的画,那画上乃是一幅扬州春色图,叹道:“我在高邮也多方调查过,对土地兼并状况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但对粮商垄断粮食流通渠道一事却还是现在才知!”
“这么说,子脱真的要让朝廷抑制兼并么?”江鞪既兴奋又担忧:“若是抑制兼并,农民有了地,我等可以直接找农民征粮便好了!如此就不用每日里与那些地主和中间商打交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只不过这样一来弊端亦是明显,一则官府自行收购粮食增加了官府运作的成本,二则目下地主和粮商们恐怕要大闹一场,朝廷上代表他们利益的人给子脱施加压力不说,眼前我和云凯的征粮任务恐更难完成!”
“谁说我要抑制兼并?谁说我来江南督办征粮?”杨翼忽然洒笑道:“我来江南只谈风月不谈农事!你们可明白么?”
江鞪和黄炳炎都是聪明人,当下一琢磨,若是杨翼不提土地农事,那么不久之后或可平息粮商和地主的疑虑,想来征粮却又容易多了,自己的困境当可解除。杨翼的用意很明显啊!明谈风月暗察农事嘛。
江鞪大笑道:“早知道子脱也是个风流胚子!还整日里说我风流!哈,明天便是中秋,这回咱们就约上石子仕一块去莺鸣春,看看咱们几个究竟谁能把李莺鸣弄到床上去哟!”
江鞪一脸的兴奋,杨翼来得好啊!那莺鸣春上春色无边,自己算得上垂涎已久,可苦于一直没机会上去。前次晁补之请客,结果后来事情黄了,艳福没享受反倒吃了一股子气,这回定要好好的打打杨翼的秋风才是。想来黄炳炎和石贽两人在风月场上向来不是自己的对手,杨子脱五大三粗那熊样更是不讨人喜欢,李莺鸣啊李莺鸣!嘿嘿!
杨翼重新坐下来,皱眉道:“我这次来,一大任务就是为陛下选秀。二位兄台可有良策教我?毕竟这事情朝中争论颇多。我欲用选秀平息江南对土地一事的猜忌,又不能选秀太过张扬而引起朝中的不满,说起来也是非常困难啊!”
黄炳炎用手里的折扇轻拍桌面,道:“此事不难,今夜接风宴会,子脱暗示一下便好!凡事以利诱之,只要子脱许下升官发财的诺言,扬州官场必然闻风而动!”
江鞪不满道:“不就是选秀么?江南山好水好,斯文秀气的女子多了去了!子脱不必烦恼,还是先研究一下莺鸣春比较合适!”
“莺鸣春没问题啊?”杨翼奇怪道:“你回头把莺鸣春包下来,咱们过去不就成了么?何必如此执着?”
江鞪心说坏了,我这正打你秋风呢你倒先算计我来了!我要有钱早上去了我还等你干嘛?一拍桌子叫道:“什么也别说!老规矩!什么是老规矩?和京城里一样,你杨子脱付钱,咱兄弟几个出力!”说罢也不等杨翼回话,拉起黄炳炎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几年不见杨翼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杨翼在厅里愣了半晌,我出钱?你江鞪真是混得够惨啊!以前咱不是说好到了江南就是你们招呼我的么?我堂堂副相来江南一贯钱还没捞到居然还要赔本,这算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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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锦扬州,苍翠玲珑透。 多少雕楼化作尘,只有山河寿。 何处最堪怜,十里清波皱。 比那西湖更俏丽,俊在妖娆瘦。”
今天是个好日子。现在是夜晚,圆圆的月亮早早就挂在湖的那边,瘦西湖畔春风楼内,一派歌舞生平的景象。杨翼刚刚一首《卜算子》唱完,整个春风楼顿时一片欢呼喝彩!
酒已过三巡,趁着热烈的欢呼声刚停,宫磊站起身来,大叫道:“好个[俊在妖娆瘦]!把我瘦西湖之美景点睛而出,实在是精彩!只不过杨相此次下江南,怕也不止是看看瘦西湖吧?下官不才,愿为相公效犬马之劳!”说罢转过脸望向全场宾客。
在场之人当然明白宫磊的意思,这就是要试探一下杨翼的来意了啊!当下纷纷起哄,愿为杨翼努力办事!
杨翼挥挥手,这次挥手的效果明显要比下船那次好得多,感觉不错:“诸位都是在为朝廷办事,非是为我杨翼办事!切记切记!本相此次来,确有朝廷的指示,前日公文已到,诸位想必也明了!本相实为督办征粮而来。”
宫磊在杨翼挥手的时候已经坐下,这个时候朝远处的唐茂猛使眼色!好时机啊!你现在就马上跳出来,带着三十六大粮号的东家们大喊一声“俺们没粮”,就看这号称要督办征粮的相爷怎么下台!你杨翼要是淫威大发把粮商们一锅端了,回头江南地方上的大爷们可就不乐意了,朝廷里多的是自己人啊!各路神仙一起把你杨翼给灭了!我再弹劾你逼迫过甚,导致江南征粮任务完不成!到时你就算是栽定了!
哪知眼色使了半天,唐茂却纹丝不动,乐呵呵的傻张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宫磊这纳闷啊!咱们不是说好的么?杨翼长得这么好看么你怎么就不注意俺的眼神呢?
杨翼说出征粮之语,全场都彻底静下来,都在等着杨翼的下文,只听他继续说道:“然到得江南,才觉得江南实在是天下粮仓!恰值秋季丰收,想来征粮一事定无困难!有各位大力相助,本相实在是放心得很啊!是以,本相决定还是要好好在江南游乐一番,和各位交交朋友,多沟通沟通。”
“相公说沟通实在是谦逊之语!”江鞪忽然站起来,接口道:“相公乃是制科状元,久在中央,见识和学识当不是凡品,应当多教导下官等人才是!”
众宾客心里雪亮,今日杨翼单独把江鞪两个留在驿馆,谁还不知道你们和杨相是自己人?现在你跳出来,一看就是个托儿,咱们且听仔细了,看看你们一唱一和的究竟想说些什么。
只见杨翼摆摆手,道:“哎!这个教导之语却不必再提起了。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子脱虽在朝堂上有那么一段时间,若说中央精神倒是领会得比诸位清楚一些,但若说其他则不然啊!江南多出大儒,子脱还要执弟子之礼。当然,本相之前说的多沟通交流,除了学问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嘛!比如这江南风情,本相为人鲁莽,不懂欣赏个中滋味,还要各位多加指点哟!”
黄炳炎站起来道:“世人都说江南好,其实江南之好有三:一是水乡之韵天下无双,二是园林建筑夺天工之造化,三是我江南女子斯文秀气,尽得天地之灵气啊!”
“哦?”杨翼一副惊讶的表情:“水韵、建筑,本相从高邮军一路过来,也见了不少,颇有几分心得。独这江南女子却未有识得。虽说男女大妨,但本相来江南不易,却也还想见识一下何为[尽得天下之灵气]”
“不难不难!”黄炳炎转身对众宾客说道:“相公要见识江南女子,有何难哉?杨相公乃是未婚娶之人,诸位都是江南官员或者豪门,可要仔细看看了哟,谁家有好女子,若嫁入杨相家中,当真是我江南的福气啊!”
众宾客顿时大笑,纷纷起哄,不过心里也都明白黄炳炎这是说到正题上了,看来杨翼到江南选秀的传言不假啊!至于农业土地那些事,以先前杨翼说“放心不管”的态度,看来子虚乌有的成份居多。唐茂更是和在场的粮商们交换眼神,相视而笑。唯有宫垒心中大恨,实在是想不到杨翼玩这一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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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世事难料,就在众人以为今晚上的话题算是说完了的时候,异变突起,只见杨翼忽然跌坐在椅子上,黯然垂下泪来。众人无不骇然,张口结舌,你这是搞什么呢?
“本相是未婚娶,不过倒不是本相不愿尽天地人伦,而是….唉!”杨翼一声长叹,双手擦面,就差嚎啕大哭了:“君是臣纲!君是臣纲啊!天未打雷,雨云怎敢落下?想我当今天子,何其英明神武,血气方刚!天子未娶,臣子怎可妄自享那人伦之乐?”接着大呼:“陛下啊!臣愿陛下早日大婚,子嗣昌盛!为我大宋社稷,永保万世之基啊!能为陛下延续社稷者,我杨翼必定竭诚相报啊!”
杨翼这一顿鬼哭狼嚎,众人完全明白了!杨相那话里的意思有谁还不明白也就不用在这混了!杨翼明里说的是自己不娶是因为当今天子还没娶,所以他不敢娶!暗里当然就是暗示在场的人要勤力为陛下选秀,而且只要努力办事自有回报!
当然戏还要演下去,众人开始假惺惺的陪着杨翼一阵唉叹,都说陛下年纪已经将近弱冠,怎么还不早立后妃?想来是操劳国事啊!当下纷纷安慰杨翼,都大叹杨翼真是天下第一大忠臣,真是忠心可昭日月啊!甚至许多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在开始盘算自己的亲戚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女子可以嫁入皇家了!毕竟这大宋朝的规矩,皇帝的后妃可以是朝中任何一个大臣家的女儿,没有什么太多限制。就连目前的太皇太后高氏,不也是出自名臣之家么?
再接下来,宴会又逐步恢复了正常状态。歌舞又起、杯筹相碰,在号称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大人一首《水龙吟》中,宴会迎来了高潮。
只不过,在这个热闹而又美妙的夜晚,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第122章 月圆之夜(上)
三年中秋,天北方紫微有流星赤芒,大凶之兆!太皇太后高氏病于垂拱殿,危!群臣震骇,一日数惊。范纯仁曰:宜早作准备!遂诏:赵瞻王存平章军国重事、曾布知枢密事;急调蔡京、张商英回京,蔡京权代北门承旨、除张商英中书侍郎;刘挚、范祖禹左右尚书仆射。梁焘刘安世等皆入门下省。准文彦博、范纯仁、吕大防致仕!另诏:除杨翼检校太尉、开封府仪同三司,待回京后履任。―――《宋史.本纪十七》
今天是中秋佳节,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在这样一个美好的节日里,所有的人都会思念自己在远方的亲人,而大学士苏轼的一句“千里共婵娟”,似乎更是把这种团圆的思绪抒发到了极限。
然而正所谓月有阴晴圆缺,就在今天早上,高太后在垂拱殿上竟然突然昏撅,令整个大殿中的大臣们慌了手脚。
虽然高太后在太医的救助下很快醒转过来,但谁都知道,或许她的日子真的不多了。随后太皇太后回了后宫,让范纯仁、王存、吕大仿、文彦博等四名元老重臣入内商议。其他过百名文武大臣则聚集在皇城的西南,也就是中书和门下办公的地方三五成堆议论纷纷,等待着新的消息。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四名重臣才出来,然而他们带来的消息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是的,没法不吃惊!如今朝中乃是旧党的天下,太皇太后病重之时却突然把蔡京和张商英调回朝中,谁都知道蔡京这人乃是打着旧党旗织的新党,而张商英更是新党中的激进派骨干,太皇太后病糊涂了?此外文范等几个老家伙居然致仕了,这几个人是真正的梁柱子啊!这一致仕岂非朝堂都垮了一半?
带着惊骇莫名的心情,群臣们终于散去。于是乎,在这个举家团员的好日子里,整个帝国的驿道上到处可见奔驰的快马。毫无疑问,这一次如此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必将引起整个帝国的震惊!…….
“没什么好奇怪的!”李宪站在宣德楼上,冷冷的看着许多大臣从楼侧的小门往皇城外走去,看着这些大臣们脸上的狐疑之色,李宪就总是为自己鸣不平。是的,就你们这些人的才干怎么能和我比呢?若非我自幼便被送入宫中当了太监,想来我的成就将远在你们这些弱智之上。
在李宪看来,太皇太后的意思实在是太容易猜到了。高太后为了小皇帝可谓是煞费苦心。一直希望皇帝陛下能安下心来,好好守住大宋朝的万里江山,不要去搞那些捞什子变法。只可惜事与愿违,陛下却是愈行愈远。高太后眼看着自己寿数将尽,此时作出如此安排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小心官家在哀家身后报复你等!小心岭南之路重开啊!”李宪想起刚才高太后在病塌之上对文彦博范纯仁等人说的话就止不住想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车盖亭一案之后,旧党对新党的打击实在是过分残酷了!朝中新党尽数被扫空,布满荆棘的岭南路上多少新党分子拖家带口艰难前行?举朝上下多少昔日的显贵死在了南方的瘴疠之地?现在你高太后快要死了,而赵煦官家眼看着就要亲政了。以赵煦往日的作为来看,焉有不报复旧党之理?那些心存怨恨的新党,焉有不报复旧党之理?
高太后今天下的这个诏令乃是为了保护那些旧党骨干啊!调回蔡京和张商英是为了向赵煦官家示好、向全天下的新党示好!希望通过这样的举动缓和天下所有变法派的愤恨之心。而让文、范等人致仕,则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功成身退、远离即将到来的政治打击风暴。这几个老家伙都是旧党领袖,现在不快点致仕等着被流放去岭南么?你看人家老王存比你们的年纪也不见得小多少,如今却依然安坐在平章军国重事的位置上,这就是为人“中庸”的好处啊!
平心而论,高太后玩的这手还是很漂亮的。调回两个声名显赫的新党入朝平息新党的愤怒;让几个旧党的台面人物下台缓解赵煦那郁闷的心理;再用王存赵瞻这两个威望极高的墙头草镇住满朝文武不要轻举妄动,更利用这两人尤其是王存四朝元老的威望压住赵煦,不让赵煦有机会对旧党动手;同时还安排了大批旧党中坚力量进入门下省和中书省,形成绝对的执政局面,确保朝廷的施政方针不偏离高太后的原定路线。想来以满朝之上都是旧党一系,赵煦官家就算想变法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至于那个杨翼!”李宪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宣德楼边上的栏杆,目光收缩:“嘿嘿!检校太尉乃是我大宋最高级别的武官,开封府仪同三司更是当朝宰相才有的荣耀。你杨翼在武学的学生遍布整个帝国,太皇太后这是希望你能在此非常之时保持全国军队的稳定啊!”
“只可惜!杂家容你不得!”李宪悠悠的叹了口气:“杂家只是一个老太监,朝中的人事变化沉沉浮浮,与杂家无关。可是在这宫中待的时间长了,过惯了挥喝指使的日子,见不得童贯那等小人爬到头上来啊!童贯向来得到陛下的喜欢,待到娘娘驾鹤西去,以皇城之大怕也没有我李宪的立足之地了。杨翼啊杨翼,不要怪我对付你,只有你倒下了,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告你一个勾结宦官之罪,把童贯永远的钉死!嘿嘿,莫要以为我不知道,童贯收了你多少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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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不对劲啊!我怎么觉得有点冷?”杨翼刚才忽然哆嗦了一下,虽然今天是中秋节,可是这驿馆里却没什么寒意,没理由自己怎么就打哆嗦呢?
“你就发抖吧!”江鞪满脸淫笑道:“先抖习惯了,待会到了莺鸣春上一结账,还有得你继续发抖呢!”
杨翼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我说过了,我没钱!凭什么到了江南还是我出钱?反正我什么也不带,到了莺鸣春上大家放心的玩好了,然后看谁跑得快!嘿嘿,跑得慢的就自己留在上面刷碗还帐吧!”
江鞪大笑道:“随你的便!我就不信,堂堂相公还敢干这吃白食的事?我江别鹤奉陪到底!”
没错,今天是中秋,是杨翼来到大宋朝后度过的第三个中秋。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是他头一次在这个时节远离了汴京,也远离了自己在汴京城中的亲人。当然,远离也有远离的好处,起码杨翼在江南能够体会得到思念亲人的那种节日气氛。淡淡的思绪就像天空中的那个风筝,被一条纤细的绳子系着,向着更远处飘荡。是的,在离汴京更远处的鞑靼大草原,还有那个令自己梦魂牵索的女子,天边的彩云!
不过思念归思念,眼下的事情却也还是要办的。一大早江鞪和黄炳炎就来到了驿馆,嚷嚷着要杨翼请客去莺鸣春,而且还说已经约好了石贽,只等石贽从高邮军赶来之后就出发去瘦西湖。
杨翼对于这事当然也是赞同的,大家的亲人都不在江南,既然是中秋到了就应该聚在一起好好的过过,而地点当然是在瘦西湖上,想来湖光月色加美女,才是中秋的正道。至于刚才想起乌伦珠日格的那点伤感,还是暂且收拾起来比较好。
等到中午都已经过了的时候,石贽才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驿馆。江鞪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大声的埋怨起石贽来。值到石贽一解释,才知道是今早上毛渐专门给石贽开了欢送会,所以石贽从高邮军出来晚了。
听到毛渐给石贽开欢送会的消息,杨翼心里就止不住想笑。这毛渐还真是个见风转舵的主啊!石贽怎么说也是一县主薄,这大白天的不办公跑出来逛青楼,你毛渐不但不阻止还开欢送会!摆明着是为了讨好我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你那个欢送会以什么名义来鼓捣的呢?总不成在会场上挂一条幅“热烈欢送石大人前往扬州找女人”?那本相对你可就佩服到家了哟!
废话少说,当下嘱咐杨得贵在驿馆中老实待着,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通知杨翼。然后一行四人就便装从驿馆的后门溜达而出,直往瘦西湖而去。
瘦西湖由保障河水灌积而成,位置在扬州的西北。杨翼等人穿越了整个扬州大城,再过了扬州夹城,从夹城西侧而出,花费了不少时间,方才到得瘦西湖畔。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人的身上,令人好不惬意,此时的瘦西湖,真是游人如织。杨翼本以为自己四个人风流倜傥,一副佳公子的模样,到了这人群中怎么着也能算个鹤立鸡群吧?不知道要谋杀多少少女的目光。只可惜到了瘦西湖畔一看,类如自己这几人打扮的人多了去了,满世界都是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对着美丽的湖水大发咏叹。至于少女,固然所在多有,只可惜却也没人搭理自己等人。
哦?错了,也不是没人搭理,刚才有两个漂亮女子从杨翼身边经过的时候,看了杨翼一眼便用圆扇掩嘴低笑而过。杨翼得意了,嘿!随说俺不鹤立鸡群呢?偷偷跟在两女子后边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也好炫耀一番。怎料听到的话语令杨翼大感无趣“刚才那人真奇怪,长得五大三粗的偏偏还要扮斯文,可笑哦!”……
待到得湖边的一处码头,远远便可望见莺鸣春那硕大的船身泊在湖面上。几个人当然欢呼雀跃,想来自己等人来得合适,现在时间还早,还没人包船。
“哟!原来是几位大人啊!”听到有人在下边叫,老鸨就从舱中出来,一眼看去,却是识得的。毕竟做这行当的人,若没几分记性和认人的本事哪里能混得下去?江鞪几个只上来一回,却被老鸨牢牢的记得样子:“几位大人今天好兴致,是要上我们莺鸣春么?不过今天实在是不巧啊!莺鸣春已经被人包下,不若几位大人改日再来?”
江鞪大急,好不容易才弄个冤大头来付账,你跟我说什么被包了?我连杀了你的心都有啊!冷笑道:“若是有人包船,何以船还停留在此处?那包船的人在哪呢?我说老太婆,莫以为你见过几个暴发户就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今天我可就跟你说了,看清楚来得都是什么人,就算晁知州在这,也得给本官让开!”
得罪客人的事,这老鸨当然不愿干,只不过莺鸣春是什么地方?那是江南第一销金窝。在莺鸣春上干得久了,什么人没见过?且不说你们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就算知州大人亲来,说话也没有这么冲啊!当即硬梆梆的回话道:“这位是江大人吧?您敢和知州大人耍横,您自去耍去!我们莺鸣春自有莺鸣春的规矩,今夜乃是杭州将军李大人的寿辰,专门赶到扬州,约了本州韩彬官人及一干富贵人家在莺鸣春上赏月,订金一个月前就已付下!您就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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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鸨看来,那杭州将军虽说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总比你这小县官强吧?再说韩彬韩官人,谁不知道他是老韩家的亲戚?那老韩家一门三相,全天下最显贵的家族,你惹得起么?我这一说出来,你就灰溜溜的跑路去吧!
当然,老鸨就是老鸨,她不知道今日的老韩家已经不是昔日的老韩家了,就算依旧在朝中有些势力,但所谓的那三个相公早就死剩了一个,而且在朝里也再不是一线官员。至于老韩家的外围亲戚,吓吓一般人倒是没问题,想吓住正在精虫上脑的江鞪等人,那不是笑话么?
于是,接下来老鸨就看到这几个年轻人就着岸堤席地而座,竟是赖在那儿不走了。
“哼!你们就赖那儿好了!”老鸨轻蔑的撇撇嘴:“四个人刚好凑桌马钓,老娘才没空理会你们,还得准备今晚上的事情。你说你们几个都什么玩意啊?”老鸨摇摇头,回舱去了。
岸堤边。
杨翼低笑道:“几位兄台莫生气,那老鸨不过是一无知老妇罢了!”
“谁跟她生气?”江鞪郁闷道:“我就奇怪了,子脱,你拉咱们坐这干嘛呢?跟无赖似的。直接上得船去,看她又能怎样?”
“不急!”石贽倒是明白杨翼的心思,轻笑出声:“子脱这是想搞事呢!昨天在春风楼,子脱说的那些话当夜就传到了高邮军,我就知道子脱是想摆出一道寻欢作乐的假相。不过光是那番话未必就能使人完全相信。今天正好,咱们来莺鸣春本来没谁知道,眼下有如此多江南大富要在今晚上船,咱们当然要闹他一闹,把事情搞得满城皆知,嘿嘿!到时传扬出去说杨相爷夜宿莺鸣春,而且还有本地如此多士绅目睹,就不由得人不信了哟!”
“不用这么麻烦吧?”江鞪正在气头上也不及细想:“咱们直接上去,然后派人出去一说不也有这个效果么?”
“你个糊涂虫!就想着马上上去是吧?”黄炳炎敲敲江鞪的脑袋:“自己去说岂不是落了痕迹,哪有别人帮着宣传效果好?再说了,咱们自己怎么去说?莫非在船上挂一旗织,上书[本朝杨相在此嫖宿,闲杂人等请广为告知]?我说你白读这么多年书。”
“没错!咱们就坐这儿等人来,这是一个好机会!”杨翼闭目道。事实上,昨晚的春风楼一番表演,今天早上整个扬州的粮市就有所松动。只不过杨翼认为有必要再加上一把火,彻底消灭江南地方对自己来意的怀疑。只要怀疑平息,无论是征粮还是选秀,都可轻易迎刃而解。只不过大张旗鼓的利用寻花问柳来平息谣言绝不可行,毕竟自己是大宋朝的官员,些许体统还是要的。那么借助他人之口当为上策啊!起码别人说出来比自己说出来要可信得多……
莺鸣春上。
几名女子坐在窗边,嘻笑着看着岸上的几个人。
“姐姐,外面那几个人好有趣!”一名女子笑面如花:“我听妈妈说,他们几个上不了船,就在外面耍无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种人啊!”
“就是!你瞧他们那样!估摸着就是几个没钱的泼皮,还扮成读书人的样子,上不来船在那打着坏心眼呢。”另有一名女子不屑道:“怎么妈妈就不叫船上的护卫,下去赶他们走呢?姐姐若是看得不高兴,我便自己去叫护卫如何?”
“不必了!”那名被人唤做姐姐的人正是李莺鸣,她站到窗边往外望去,只见岸上四人坐成一圈,似乎正在大声说着什么。尤其是为首那人,身材相当粗旷高大,将宽大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强壮的手臂,正和对面的一人争论,唾沫横飞的样子。幽幽叹口气道:“这些人想来就来,想坐就坐,真是快活啊!若是我等也能这般自由,还有何求?笑他们无赖,不如笑自己没有这样的命运吧!”
船舱安静下来,再没有人说话了……..
第123章 月圆之夜(下)
人,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生命太短!如若不然,为何几千年来这么多人都在不懈的追求着“长生不死”这样虚幻的目标?当然,这个问题在杨翼目下看来似乎已经得到了解决。等待!只有等待才会让你觉得时间漫长,让你的生命尽头看起来遥遥无期。
没错,杨翼和江鞪几个人已经在莺鸣春外的岸堤边上等待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真是百无聊赖啊!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坐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可是再辉煌灿烂的人生理想也架不住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于是他们又开始变着法子找乐,对着路经此地的俊男美女们品头论足顺便调戏一番。只可惜经过的游人有不少,而其中称得上俊男美女的人实在不多。有几次倒是真遇上了几个美女,可人家一看这几位要么油头粉面要么面目凶横,不是那登徒浪子便定是无耻匪类,无不掩面狂奔而去。
此时已近黄昏,游人渐渐凋落,被等待和无聊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几个人重又围坐成一圈,套拉着脑袋再也无话可说。看着远处的湖那头盏盏灯火亮起来,看着隐约响起丝竹管乐之声的小画舫远远从夕阳映照下的湖面上行过,江鞪简直是悲从心来,他呻吟一声直接由坐姿改为躺姿:“中秋佳节,人家都过节呢!想我堂堂朝廷命官元佑进士,竟在此时躺在瘦西湖岸边的大路上吹西风,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哟!”
杨翼这个时候也是有气出没气进了,还能说什么呢?这馊主意可是自己想出来的。你说你韩彬也就是一个土地主而已,包了莺鸣春你就赶快来逍遥一番啊!这都黄昏了你连影子都没一个你瞎折腾啥呢?迟疑道:“要不,咱们作诗作词,吟咏一番这黄昏美景?”
唰的一声,石贽和黄炳炎全学着江鞪躺地上去了。黄炳炎两眼空洞无神的望着天空那朵浮云道:“作什么见鬼的诗词?你以为诗词是这样就能作出来的?人家李白作诗之前还得喝上两斤美酒,就算本地最出名的词人秦观作词那也常有佳人相伴。咱几个光棍在这吹着西风作词?要不子脱你唱一首《水调歌头.光棍路边咏叹》,或许还颇为应景!”
杨翼无语,看着莺鸣春上也点起了灯火,船那头还升起了炊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更不时有女子朝自己这块指指点点。就寻思着要不咱们干脆玩丢手绢算了,好像自打出了幼儿园再没玩过,估计你们几个家伙没什么见识还能再挺上一阵。
当然,杨翼的想法并没有付诸实施的机会。十几个家丁护院打扮的人从湖岸那头的拐角处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你!还有你!都给老子我爬起来,滚远点!”为首一人趾高气扬的指在地上这几人:“俺们老爷包了莺鸣春,闲杂人等不得在此停留!”
几个人这下总算来了劲!正主儿马上就到了哟!江鞪一跃而起,拍拍身上沾上的灰尘,大叫道:“好一个狗奴才!也不看你家爷爷我是谁?我爱躺这躺这,你又能怎样?”
那人斜视江鞪半晌,虽然这几个家伙衣着看上去还颇名贵,但是多少有点皱巴巴的,料定必是几个穷酸书生装出个人模狗样在这耍无赖,遂沉下脸道:“快滚!待会我家老爷来到可没这么好说话!小心打断你的腿!”
江鞪不说话,拿眼看才站起来的杨翼,你不是捞什子镇国将军么?打架这种事你来玩吧?俺们读书人在一边帮你吟咏一番好了!
杨翼当然明白江鞪的意思,不过对方十几个人,真打起来别说是我是镇国将军,就算我是骠骑将军那也讨不了好。话又说回来,我堂堂一个当朝副相我跟人大路上打架合适么?
正僵持间,喧哗声响起,许多人从堤边拐角处走了出来。不是韩彬又是何人?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
说起来今天韩彬的心情很好,他不但请来了杭州将军李翔,以及唐茂等十几个大粮商,另外还有扬州粮科官陶亦周。请李翔是因为李翔乃是前宰相韩维的学生,跟自己这个老韩家的外围亲戚多少有点渊源,况且自己欲在杭州买地还需要李翔多多关照。至于唐茂等人就不必说,那都是城里的大粮商,是自己这大地主的主顾嘛。至于陶亦周,更是扬州所有搞粮食生意的父母官。所以为了这次赏月韩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也准备好了大批的礼物。
本来韩彬是打算在莺鸣春上恭候客人光临的,只不过出夹城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李翔和陶亦周,于是干脆就在夹城门外等齐了所有人,一起乘轿骑马到了瘦西湖畔。眼看前面停着那艘大船就是莺鸣春了,却不料看见眼前这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
“啊?”韩彬和唐茂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啊什么啊?”杨翼大笑道:“韩老爷好威风啊!连手下都这般悍勇。以本相征战无数,居然还敢跟本相邀斗,真想不到江南民风勇武至此。这么喜欢打断别人的腿,我说你也别干这地主的勾当了。改明儿我跟枢密院和兵部说说,让韩老爷你全家从军如何?哎,就去西北三州好了,料来韩老爷一定欢喜得紧!”
“西北三州?”虽然知道这是杨翼的玩笑,韩彬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我可是身娇肉贵,真把我发配西北充军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当即恼怒的呵斥了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丁,对杨翼陪笑道:“相公好兴致啊!小人不知相公在此,实属鲁莽,还望乞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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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随韩彬而来的众人立即对杨翼行礼,并极力邀请杨翼等人上船一同共度佳节。那李翔远在杭州没见过杨翼,听得韩彬一口一个相公的叫唤,心里雪亮。他身为武官,对这天下最负盛名的沙场战魂心里也是敬佩得很,当下行礼时便行的是下级武官之军礼,严谨标准的动作得到了杨翼点头赞许,自己心中则非常高兴。至于陶亦周的心中则是上下擂鼓,等升迁我都等了不知多少年头了我哟!今夜竟有缘与杨相在这私人聚会上见面,莫非老天开始眷顾我了么?
上得船来,船上早已准备妥当。金壁辉煌雕梁画柱的船舱中摆好了许多低桌和座垫。桌子都是上好的红木,座垫更是名贵兽皮制成,就连地面上每隔几许都镶嵌有甓社湖中产出的明珠,映照着灯火的光芒闪亮。此外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盏、悬挂在壁上那些充满艺术气息的文人骚客的传世之作,无一不令人叹为观之。船舱并不是封闭的,两侧的帘子拉开,瘦西湖那如梦如幻的美景尽收眼底,更有无数貌美如花的婢女侍侯在侧,真是令人愉悦非常。
“难怪世人都说莺鸣春乃是江南第一画舫啊!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杨翼一边感叹,一边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上首。
各人分坐两侧后,船便开锚而出,管乐声响,宴会便开始了。众人今夜得与杨翼一同赏月,当然是意外中的惊喜,自是殷勤劝饮。类如李翔陶亦周等官员,更是曲意奉承百般讨好。至于江鞪等人,前次上来时还是没什么面子的低级随员,此时则是座上之宾,当下当然是心花怒放将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一时间,莺鸣春上其乐融融。而夜幕终于降临了,真是天公作美,一轮明亮的圆月升起在天边……
后舱。
“年华易老啊!”李莺鸣轻轻的对着面前的铜镜叹道,转头看着小窗外的那轮明月,有种叫做悲伤的感觉有如月光一般洒满了心中。
“姐姐别叹气了!你看你哪里老了?比月亮还要明艳动人啊!”一个丫鬟跑进来道:“外面可热闹了。韩老爷请了好多人来,听说妈妈说都是富贵之人呢!韩老爷光是订金就给了三百贯!”
“哦?小月在这船上也不是一两天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李莺鸣淡淡的道:“上这船的人哪个又不是富贵之人呢?”
小月娇笑道:“今次不同呢!往时上来大多是糟老头子,偶尔有几个年轻点的也都是那些老爷们的手下人,难得像今晚这般上来这许多公子哥儿。”
“是么?”李莺鸣闻言却笑了起来:“小月看上哪个公子哥了?等我去找东家说说,定让你如愿才是!想来以小月的相貌,人家定会把你当作宝贝一般供奉起来啊!”李莺鸣说着说着,突又感怀起自己的身世来。自己年幼的时候就被送入青楼,给那些当红的姑娘们当丫鬟。本来当丫鬟倒还好,像小月这样想出去比当姑娘的容易多了。可是三年前,却遇到了现在的东家,那个姓杨的年轻人,一眼就认定自己必然是能红遍江南的女子,把自己买了来送上莺鸣春。后面的事情果然如东家所料,几年下来自己为莺鸣春也不知挣了多少钱,打响了多大的名声。然而,虽然东家为了保住自己这个红牌,从来不让自己给他人侍寝,但女子一旦入得这行,哪里还会有好名声?几时才脱得出苦海?再有点才气又如何?不过是给人赏玩的笼中之鸟而已,待到年华老去,恐怕还不如小月这样可以脱身而出的丫鬟啊!在这样的月圆之夜,竟不知道将来自己的路在何方。
小月颇知晓李莺鸣的心思,见到李莺鸣脸色转而悲戚,连忙岔开话题:“姐姐!高兴点啊!一会还要出去唱曲呢!你猜今晚的坐在上首的人是谁?”
“是谁?不是韩老爷就是那个李将军吧?”李莺鸣收起自己的心事,讶然问道:“难道还有其他的大人么?我倒没听妈妈说起!”
“姐姐一定猜不到,那人竟是今天下午在岸堤上耍无赖之人!”小月神秘兮兮的:“就是高高大大满脸悍气的那个,好凶啊!妈妈带人上去送月饼,现在正在那里被他骂哩!”
“是他?”李莺鸣大感诧异,有什么人比韩老爷和李将军还要厉害,恐怕全扬州也就是知州晁大人才有这般能耐吧?可晁大人年纪不轻啊!况且今天下午远远望过去,那人赖在地上放肆得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前舱。
“你说你也是个老太婆了!”杨翼板着脸训斥老鸨,今天下午你不识好歹,我要不让你难看我可不好跟兄弟们交待:“你说你拿过来的是月饼?我就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月饼!俺们韩老爷请客,韩老爷没钱么?你就拿这样的东西来糊弄咱们,嘿嘿!别说我不事先提醒你,你这莺鸣春多大的派头?在我面前招摇,回头我就拆了你的招牌。”
船舱中一片安静,刚才的乐曲声也停了下来,人人都惊讶的望着杨翼和杨翼面前那个脸色阵青阵白的老鸨。本来船舱里的气氛还是相当不错的,月亮上来后更是有几个美貌的歌伎开始弹唱,那传香美酒跟杨相碰上一杯,真是三生有幸啊!怎料老鸨带着人给每人面前送上几块月饼之后,异变突起,杨相爷一拍桌子吼出这么一番话,当然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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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彬只觉得冷汗直冒。虽然他不是官场中人,但对于官面上的人物借题发挥见得多了,这月饼不错啊!里面包着片糖、桂花、芝麻,外面压出桂树和兔子的图案,雕出莲花八瓣(月饼资料引用《帝京景物略》),色香味俱全,哪里不好了?莫非杨相还在为刚才的误会生气,在这里找咱们的麻烦?连忙打圆场道:“这老鸨不识好歹,惹得相公生气。哼!还不滚下去,重新把月饼做了上来?我韩某人别的没有,些许银钱却不放在心上,哈哈!相公别生气,今夜定让相公尽兴无疑!”
那老鸨在这瘦西湖上许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这次真是有眼无珠阴沟里翻船,眼前这个人了不得啊!如此年轻却让李将军韩老爷等人畏惧至此,都不知什么来头!自己先前得罪了他,真是倒霉!早知道你这般厉害,我就是跪着也要求着你上船嘛!你说要我把这月饼拿回去重做,可是自古以来月饼就是这么做的啊!我怎么重做你才满意?当下老鸨陪笑道:“这位官人,奴家的月饼不入官人的眼,奴家该死!不过还请官人示下这月饼究竟要做成何样?”
“什么个意思?”杨翼冷笑:“给你脸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叫我教你做月饼?是我服侍你呀还是你服侍我呀?嘿嘿!反了你了。谁不知道做月饼得放点油?你糊弄人也高明点啊?就这样,明天开始你也别开张了,回乡下躲着吧,敢在城中待一天,没你好果子吃!”杨翼说这话,倒也不是没有缘故。其实杨翼看着这月饼确实觉得不对,比起后世的月饼固然外形上很像,可是吃起来干巴巴的。杨翼以前是考古的,可是却从没有研究过这古代的月饼。喝了几杯烈酒后他心里更是认定这老鸨故意为之不放油,还假装不知道要放油,当着这么多人面公然顶撞自己,恐怕是不满自己上船后奚落于她。
“放油?”韩彬不说话了,很明显杨相这是故意找茬。这月饼是多么高雅清淡之物,怎么能搞成油腻腻的呢?当下众人都和韩彬一样的心理,谁也不敢出声,要是出声惹恼了相爷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只是觉得这个老鸨算是自己撞刀子上了。
要说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虽然他们每天都是干的服侍别人的活,对着客人总要保持谦恭的微笑,可是那也要看是什么客人。若是客人一味无礼,那么掂量着自己的分量有得那么一争,那还是要争上一争的。杨翼先是说要拆莺鸣春的招牌,接着更要老鸨回乡,就是佛都有火啊!这莺鸣春不比别的地方,若是没有强硬的后台也不能在这烟花之地屹立多年。当下老鸨也来了点气,忽然说道:“官人怕是不知道,连着几年知州大人都在中秋上咱这船来,都说月饼好吃!莫非官人的品味竟比得上知州大人么?”
杨翼睁大眼睛,你吓唬我?拿知州来吓唬我?一拍桌子大叫道:“你她奶奶的现在就把晁补之叫过来,他敢当我面说这月饼好吃,我连这船都吞肚子里去!”
众人绷着脸谁也不敢说话,心里都说这老鸨忒不开眼了!杨相这喝了几杯酒,明显拿你开刷呢你还真就上了道,这位相爷杀人无数,真要晁补之在这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啊!韩彬连连干咳,大使眼色让老鸨退下。
老鸨尤自硬气,晁大人镇不住你!可俺的后台比晁大人那要厉害得多啊!俺的东家可不是一般人物,俺东家的亲戚可是当今朝廷里的红人啊:“官人好大的口气!好大的火气啊!奴家是平不了官人的这把火了,不过想来奴家的东家却还可以!奴家的东家姓杨,乃是京中有名有脸的大家族,更是当朝宰相家里的衙内爷爷!”
全体傻眼!包括杨翼在内!京城里姓杨的大家族不是没有,比如天波府的老杨家算是一个,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连天波府都让杨翼给搬空了。现在朝中能称得上相公又姓杨的只有一个,就是杨翼自己。
江鞪正弄一火腿边吃边看美滋滋的看戏,闻言火腿都掉地上了,愣了半晌才道:“子…子脱!我的相爷哟!这莺鸣春你们家开的么?好啊你,开这店你也不说给咱们知晓,以前你没这么小气的啊?”
杨翼懵了一阵,俺们老杨家什么时候成了青楼的大后台了呢?杨传香这老狐狸以前倒是弄过一批歌伎,不过全撂飘香楼里边了,没听说在江南还开分店啊!定是这老鸨为人可恶,竟冒顶自己的名头。当下不住冷笑:“你便叫了你的东家来,看我惹他惹不得!什么宰相家里的衙内?我倒要见识见识!嘿嘿!别怪我不事先说,冒充官宦之家行骗一方,定是重罪无疑!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老鸨愣住!天下间有比相爷还厉害的人么?除非你是皇帝,又或者皇帝的亲戚!不过看你也不像!此时老鸨骑虎难下,说出了东家别人也不买帐,脸巴巴的望向在座的人,也没人再出来圆场。当即咬咬牙,一低头退出船舱。招呼过一名船上的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便上了莺鸣春边上的小船,竟真的去寻她的东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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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驿馆内。
杨得贵觉得很无聊。大哥也真是的,跑去莺鸣春逍遥了也不带上俺。俺的运气不好啊,连王有胜估计都在江宁享受这月圆之夜了,俺却守在驿馆里。这驿馆冷冷清清的,那些个胡人侍卫都是些鲁莽汉子,也不能陪自己赏月!何其不幸啊!
当然,所谓不幸就在此时结束。门卫来报,有两人自称是杨相故人,因此来访。杨得贵乐了,俺们老杨家在江南哪有故人啊?八成是借着中秋来送礼的吧?这下好,大哥也不在,俺先把礼物验看验看,挑两件称手的收入袋中,也不枉今夜空守驿馆了。
待到看见来人,杨得贵就傻了眼,这人不但是故人,还是老家的亲戚!这次自己能来江南,还是杨传香叫自己来寻访他的啊:“杨春!我可找到你了!叔叔想死你了,你说你到江南来也不捎个信,搞什么呢?”(注:不记得杨春是何人的朋友请参看第一卷最后一章)
说起来杨春到了江南已经是第三年了,当年来到之后自己铁了心独自闯荡,所以到了后就离开了江鞪等人,仗着杨传香给他的本钱作起了生意。不知道是因为杨传香给的本钱雄厚还是杨春自己有本事,反正几年的时间杨春也真作出一番事业来,起码在江南连开了好几家青楼,成绩不错,比如买下了以前业绩一般的莺鸣春,把莺鸣春做成整个江南的头号画舫。
当然,杨春如此风光也多少靠了朋友,更靠了杨翼在北方鼓捣出的名头。虽然江南地面上知道自己与杨翼关系的人不多,可是每当遇到有人刁难,总是可以凭着杨翼的名头把事情压下来。而且自己的合伙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例如自己身边的这位叫林敏,老林家的人!哪个老林?西北赫赫有名的林武德的侄子、当朝枢密教阅承旨林东的堂弟――林敏!
杨翼昨天到了扬州,杨春就得到了消息。本想着乘今天花好月圆,带着林敏一块来拜访杨翼,却不料杨翼不在府上。
当下杨得贵非常高兴的把两人请到厅中奉茶,一番聊了下来,才搞清楚来龙去脉。只不过杨得贵心里嘀咕:“林东那是俺大哥的对头啊!你怎么就和他们家的人搞一块去了呢?不过话说回来,莺鸣春是你的产业,那俺可就有得乐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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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鸣春上。
在发生了之前的些许不愉快之后,老鸨知趣的再没出现,而杨翼等人则认定这老鸨包括她东家算是完蛋了,回头就找晁补之来治他们冒充官宦讹诈地方的罪名。至于眼下的良辰美景当然不能浪费,该喝的酒要喝,该唱的歌要唱,该扔掉的月饼也要扔掉。毕竟此时的宴会已近高潮。
事实上,尽管杨翼喝得酒酣耳热,但是心里依旧能想起关于农业改革的问题。陶亦周是粮科官,这意味着陶亦周对江南农业必定非常了解。杨翼曾经想过就农业问题请教一下陶亦周以及唐茂这样的大粮商,但是转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制造喜好风花雪月的假相,平息江南的谣传。那么在宴会上直接向询问恐怕不太合适。是以杨翼暂且压制下了找陶、唐等人询问的冲动,并且和颜悦色的与这些人周旋,加倍的予以关怀。也算是为他日再单独找他们详谈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那些粮商本来甚少能和如此大官打交道,见得杨翼这般好说话,心中亦是开心,都道杨翼真是难得的好相爷!此时当然是打蛇随棍上,加倍的对杨翼讨好奉承。至于陶亦周,眼见杨翼似乎对自己多有喜爱,更是恨不得马上投入相爷的怀抱。从此平步青云,什么晁补之宫磊之辈,你们自己玩去吧…….
“唱词!大家唱词啊!”慢慢的杨翼有点醉了。连江鞪几个都能看得出来,若非杨翼有了醉意,又怎会主动提起平日里推三阻四的唱词呢?
“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陶亦周心情高兴,又听说杨翼在京中常有诗词流传,如此皓月当空当然要表现一下。也不知为什么,每次上这莺鸣春都有是文思泉涌啊!
杨翼喝下一杯酒,兴致自是高昂。其实他已经确有醉意,听得陶亦周放声高唱,也禁不住犯了盗版的瘾头。一边以筷击碗,一首念奴娇唱道:“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风泛须眉并骨寒,人在水晶宫里。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霜华满地,欲跨彩云飞起。”彩云!怎么这首词里竟有彩云之词啊!杨翼唱着唱着,却又想起乌伦珠日格来,或许每逢佳节倍思亲吧!连带自己唱出的词都带着彩云来!
“欲跨彩云飞起?”杨翼酒喝多了有点犯迷糊,暗自低骂:“怎么这词如此***真不是东西!”
就在这时,清脆的女声有若黄莺出谷般响起,伴着适才为杨翼伴奏的曲子也续唱了一首念奴娇:“记得去年今夕,酾酒溪亭,淡月云来去。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
“哎呀,真是佳期近了!”韩彬大笑道:“今夜良辰美景,自然少不了佳人相伴!相公唱了念奴娇,想不到李姑娘竟续了下去!真是佳人配上佳公子!好一个佳期近矣!”
船舱的帘子缓缓打开,一女子坐在那处的弦琴之后,顿时使得船舱中仿佛又亮了几分!细细看来,这女子真是眉目如画,说不出的明媚可人,有长发披于背后,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美艳不可方物。
来人正是李莺鸣。她抚琴低唱,一曲接着一曲,时而婉转时而高昂,美妙而又古朴的调子,伴着如洗的月光令人陶醉!
杨翼傻乎乎的看着李莺鸣,听着那动人的歌声,一杯一杯的将烈酒灌下,竟似有许多往事在眼前飘过。从北京城外的那条公路,到初至汴京城时的窘迫;从辽国南京里的那次夺路狂奔,到方山之战前的仰望星河;盛开着鲜花的留山原、满是鲜血的吴王渡、烈火燃烧的夏州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是的,杨翼醉了!或许是这月圆之夜总是会勾起人的回忆,又或许是这动人的歌声娇美的面庞让自己想到了那个天边的彩云!当然更可能是这浓烈的传香美酒和如梦似幻的瘦西湖带给人无尽的遐想。杨翼有点晕,甩了甩头后依旧摆脱不了那种强烈的眩晕感。
就在众人杯筹交错中,杨翼缓缓的站起来,从两排桌子中通道走到尽头去,忽然张开双手一把抓住了李莺鸣的肩膀。
众人愕然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欢笑。韩彬更是举杯和唐茂及李翔相碰,大笑道:“我说佳期近了,你们看着吧!”
李莺鸣正低头抚琴呢!突然就见一个黑影如山般掩盖了自己的视线,一双充满了力量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竟吓得不知所措。自己这些年来及时见过这般鲁莽的人呢?
杨翼不管这些,他醉了可是依然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总而言之今晚不留宿在这里的话效果就不会太好,一把抱起李莺鸣,踢开那个讨厌的琴,直往后舱而去。一边的婢女想要阻拦,被杨翼瞪上一眼,顿觉心下一片冰凉,哪里还说得出话……
舱中人更是大笑,韩彬立即出去扯过老鸨,摆明了说,不管今晚上花多少钱,总之就是不能有人打扰杨翼。那老鸨刚才便被杨翼呵斥,此时东家也不知为何还没到来,连韩老爷和李、陶等大人都威胁自己,更是不敢有所反对。众人都觉得开心,唯有江鞪在那呼天抢地“今夜李姑娘还没出题呢!哎!我都预备了几十首词,她还没出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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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下半夜,月亮眼看就要西沉,唯有月光如故。莺鸣春早已靠了岸,人们都已散去,而杨翼却还在船上,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事实上杨翼的酒劲上来了,他一直紧紧的抱着眼前的人,一会觉得是李莺鸣,一会又觉得这人或许是乌伦珠日格。
李莺鸣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好无礼,把自己抱进后舱之后就一直躺在自己怀里死拽着不松手,然后就睡着过去了,时不时醒过来也是梦眼如丝,嘴里还说着胡话。当然是胡话,“乌伦”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李莺鸣艰难的将杨翼推开少许,就算现在是秋天,这么被人死抱着也觉得有点热。“还好他只是喝醉了啊!”李莺鸣苦笑着。虽然自己依旧保持着完壁之身,可是今夜与这人共度一夜之后,怕是自己的名声从此之后将一落千丈,从此再也不是这瘦西湖上最红的姑娘了吧?东家还有妈妈,也许不会再让自己能如此清净的继续弹唱而不要自己陪客人了吧?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啊!我该如何是好?这个人,真是将我又往苦海里推了一把啊!
远处又几艘画舫驶过,传来几声女子或是男子的调笑声,听到李莺鸣耳里竟更让她有些悲切,这个月圆之夜,如此漫长………
第124章 事出突然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感到惬意?才会感到生活充满了乐趣?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古往今来不少有识之士都曾经苦苦追寻着答案,而他们得出的答案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有人说有钱才惬意,有人说有了权力才会充满乐趣,反正历来就没有统一的结果。当然,在元佑三年秋天的扬州,城里的老少爷们加上三姑妈六姨婆们,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取得了一致的共识。当你吃饱了晚饭撑着肚子,搬上一张小板凳往路边这么一坐,聊一聊城中名人杨相爷的绯闻,无疑是一件非常充满乐趣和惬意的好消遣…….
目下距离那个充满了香艳色彩的中秋佳节已经有三天了,三天来关于杨翼在那晚上留宿莺鸣春的绯闻传遍了扬州城的街头巷尾,被无数好事的人们所津津乐道。至于这些绯闻的版本也是多种多样,比如公子佳人版、又比如美女野兽版,而最出名的则是流传在官场上的激烈战斗版“那晚上莺鸣春上的战斗可激烈了!你是没看见啊!杨相不愧勇武之名,好似三国赵子龙在长坂坡那般杀个七进七出大战三百回合,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娱乐广大的人民群众是俺们为官者的本份!”虽然留宿莺鸣春以平息关于土地改革的谣言,是杨翼既定的策略,可是对于这个事情搞得如此轰动还是多少出乎了杨翼的预料。而最后杨翼也只能用这样一句话来自我解嘲……事实上,自从那天杨翼在一片温香软玉中醒过来并且回到驿馆后,他就一直在考虑有关李莺鸣的事情。
本来按照那天早上杨翼的理解,李莺鸣无非也就是一个风尘女子,再怎么伪装清纯也改变不了这个本质,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想来自己都牺牲了少许当朝大员的形象,那么李莺鸣也算是为国家政治经济建设做了一点贡献罢了。当然,杨翼从起床到离开的过程中,李莺鸣一直面无表情的呆着不说话,也多少让杨翼有点怀疑是不是韩彬没给钱。不过杨翼是这么想的,自己醒来穿着整齐,显然昨晚上什么事也没干,就算不给钱那也是在常理之中。
可是令杨翼非常惊异的是,当他回到驿馆时居然看到了杨春,并且从杨春口中得知了关于莺鸣春的一切事宜,这就使得这个本来无足轻重的事情起了一点变化。
“哦!这么说来莺鸣春的大后台居然还真就是我自己!”杨翼对于杨春仗着自己的名头在江南做生意多少有点不愉快,更何况杨春也没把这事情跟杨传香或者其他老杨家的人说,实在是做得有点过头了:“不要以为我会轻易就放过此事!虽说你也算是杨传香在老家的子侄辈,跟本相是同辈,可你毕竟不是我老杨家的亲属。按照大宋律法我依旧可以治你冒充官宦家属之罪!”
其实杨春昨晚上一夜都待在驿馆,从杨得贵口中得知杨翼上了莺鸣春后心里就多少有点不安。等到莺鸣春的老鸨派来的护卫找到他把情况再一说之后,杨春就知道坏了!自己到江南后一直都忙于打拼,也没把情况跟杨传香汇报过。现在杨翼和自己手下起了冲突,那个老鸨也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把所谓的“大后台”给搬出来了呢?摆明着自己往刀口上撞嘛!于是杨春也没敢跟那个护卫回莺鸣春,就指望着留在驿馆,等杨翼回来后让杨得贵帮自己说说好话,这事就这么算了!“大哥!我难啊!来到江南后就跟江鞪他们分了手,独自出来做生意。偏我做的这生意不能得罪客人,今儿个泼皮无赖捣乱、明儿个霸王豪强威胁、后儿个官府中人找麻烦,没有个大哥您的名头帮我挡着,我是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胡说!”杨翼狠狠的瞪了杨春一眼:“你这分明是找借口!你做的这青楼生意最能讨好客人,以李莺鸣那等姿色,随便给谁个好脸色就能指使得别人团团转,你会被人欺负?莫要以为我这做大哥的好哄骗!”
“坏就坏在李姑娘太漂亮!”杨春咬牙切齿道:“大哥怕是不知道青楼生意的真髓所在。李莺鸣固然漂亮,可是江南美女那是多了去了,瘦西湖各大画舫上有这般姿色的女子却也不在少数。可为什么只有李莺鸣最红?是因为我一直让她保持完壁之身。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保持冷若冰霜的神秘感才能吸引那些高官富贾。可是这样一来我的压力就挺大,谁都打着她的主意,不找我麻烦找谁的麻烦?就在十天前,太守大人还想强邀李姑娘去他的府上,你说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同意了李姑娘这当红的头牌就算完了,莺鸣春的生意必将一落千丈。要是不同意,嘿!太守大人能饶了我么?”
杨春说罢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那个年轻人:“若非我这兄弟出面,太守大人根本就不会放过我。其实这样的事情多了,我何其之难?所以还请大哥多多谅解,小弟在此陪个不是!”
杨翼不说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
杨得贵跟着杨翼时间长了,知道杨翼这人最是随性不过,基本上属于那种不太计较在乎小事的人。昨晚上他可没少拿杨春带来的礼物,于是趁热打铁,当着杨翼的面大大的帮杨春说上了一番好话,甚至连杨传香都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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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杨翼现在却没想着杨春冒充自己名头的事,而是杨春的话忽然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昨晚上本相在船上过夜,想必此事必将为许多人知晓!怕是你的莺鸣春从此之后还真就少了李姑娘这个红牌了吧?如此说来,倒还是本相坏了你的生意!我来问你,你会把李莺鸣如何处理?”
杨春心中发苦,找到李莺鸣这个宝贝可不容易啊!现在算是完蛋了,可自己当然没法归罪杨翼,毕竟自己亏欠杨翼的更多:“李姑娘经过这晚后定是不会再红了,没什么!大哥开心就好。少了她,我另外再寻其他女子便是了!至于李姑娘如何处理…也就是和其他风尘女子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接客去吧!”…….
当然,以上这些是三天前发生的事了。三天来整个扬州城都把中秋之夜的传说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带来的结果,也没有出乎杨翼的预料。粮价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降了下来,各大粮商全部打出告示,明确表示秋季丰收粮食收获极多,无论官府强制入中需要多少粮食都毫无问题,更不会影响到民间的粮食需求。至于先前关于杨翼抑制土地兼并的谣言,也彻底的得到了平息。至于扬州官场,许多人都开始忙活选秀一事,连带着扬州城中的画师都被聘请一空,更多的画师从杭州等地赶过来。
可是杨翼却高兴不起来,几天来他一直在想着那天早晨离开莺鸣春时李莺鸣的那副表情,以及杨春说过的那些话。“我是不是在把那位姑娘往苦海里推呢?”杨翼问自己:“王有胜说我不是拉皮条的,可现在看来我像是逼良为娼的,岂非性质更加恶劣?”
说起来杨翼这人有个毛病,他可以容忍这世界上很多不合道理的事,为官几年更是看惯了官场上那些虚伪的面孔,连带他自己也是常干些两面派的勾当。可是他总觉得人么,总还是要有点良心。你说李莺鸣要是那种普通歌伎也便罢了,人家明明不是你却一晚上的功夫就把人名声坏了好像自己心里多少有点过不去。
“我这就让杨春把她弄出来,给她笔钱安心过下辈子去吧?也算日行一善!”杨翼这想法出来不到半刻钟,立即又觉得不可行。为什么不可行?名声啊!我那晚上喝醉了什么都没干,外边的人都以为我已经那个了。一回头李莺鸣嫁了人,她男人发现她还是完壁之身,那流传出来岂非说我杨某人在那方面不行?我是童贯还是李宪?我是太监么我?大宋朝不禁风月,官员出去风流一番明着说好像道德上差点,私底下也没人真当回事。可是别人要说我是太监,那形象上可就大受损害!我明明不是这可有多委屈啊?
“诶哟!得贵!”杨翼本来在驿馆里一面喝茶一面想着这事,想到关于太监这茬就有点慌了神,不会李莺鸣已经被杨春弄去接客了吧?“你赶快!就是说立刻!马上给我去瘦西湖,找了杨春把李莺鸣弄到驿馆来!什么?杨春要是不干你就告诉他是我说的,回头拉他进老杨家的祠堂里一刀喀嚓了!杨传香都救不了他!等等!你带几个兵去,谁这几天碰过李莺鸣的全部抓起来……”
杨翼这次真的有点慌,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杨得贵哧溜一声跑得没了影。杨翼在驿馆里喘了半天气才缓过神,继续头疼!李莺鸣弄过来后又该怎么办?你说你到画舫上就该好好的做你那事业,怎么你就完壁之身呢?我留你在船上是逼良为娼、我赎你身让你好好过日子我就成了太监,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破事呢?
想了半天,杨翼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就让李莺鸣跟着自己先混着吧!自从那年秋香被王有胜这个混蛋拐骗走了之后,自己身边也没有个合适的侍女,想来这李莺鸣不错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但能给自己擦背,无聊的时候还能陪自己弹琴下棋,不亦乐乎!而且对李莺鸣本身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等过几年这事没人记得了,把这姑娘嫁个好人家,也算是有个善果!至于会不会有人说自己的闲话?我杨翼几时在乎过这个?再说朝中大臣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不少人家里的小妾都是风尘出身。莫说我只是让她当个侍女,即便真的纳她为妾估计也没人能说什么。当然,杨翼这么想倒真不是有纳妾的意思,老婆都没有纳的哪门子妾?俺的乌伦还在鞑靼大草原上呢!再说俺和李莺鸣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无非就见了一面在她怀里睡了一晚而已。李莺鸣虽然漂亮,但美女到处都是,也没什么稀罕的……
******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李莺鸣想着心事。说起来大宋朝缺马,所以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有机会乘坐马车。李莺鸣整日里待在船上,还真是第一次有机会感受着马车那种又快又舒适的感觉,只不过现在她忧心忡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是的,刚才有个官员模样的人来到了莺鸣春,不一会东家就让自己上了这个官员带来的马车,还说把自己送了人,从此之后永远不必待在风尘之中了。
“我真是命苦啊!”李莺鸣抚摸着自己随身带着的琴,琴在中秋晚上被那个鲁莽的人踢坏了,刚刚才修好。或许自己就像这琴一样,永远都是被人弹来踢去的苦命人罢了。不知东家把自己送给了谁,前路茫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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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李莺鸣下车之后,巨大的仙鹤标志和“扬州驿馆”几个字映入眼帘。“原来竟是把送了官宦之家,不知是哪个外地的大人在此!我却终要离开扬州了!”
只听那个年轻的官员在一旁笑道:“李姑娘这便进去吧!我叫杨得贵,当朝昭武校尉!实话告诉你,是我大哥买下你的。待会见到我大哥,要称之为相公老爷。嘿!我先前可没少为李姑娘说好话,今后相处时日还长,李姑娘若是念着我这份情谊,可要多在我大哥面前提点一下本校尉才是!”
待到进了驿馆,李莺鸣真是大为惊异。这驿馆里的士兵好威风啊!比自己以前见过那些士兵都不同。身材高大气势逼人,身上带的某些配饰竟然不像是汉人的,倒像许多前来扬州做生意的那些海外夷人。那些士兵鄙视过来,身上竟起了一层寒意。
驿馆颇大,行了两重方才到了正厅。李莺鸣随着杨得贵走进去,便看到厅中坐着许多人,大都是自己见过的,为首一人竟是中秋那晚上拽着自己过夜的那位。
“是他?”李莺鸣惊疑不定,真想不到这人年纪轻轻却好大的本事,连东家都要买他的人情把自己送过来。
那人看来此时正在烦心,满脸疑虑的样子。看到杨得贵和李莺鸣到来,只是挥了挥手道:“得贵回来了,哦!还有李姑娘,辛苦李姑娘了!来人,带李姑娘先到后面去。得贵留下来,”
厅们侧一名士兵闪出,带着李莺鸣退出大厅往后而去,一路上李莺鸣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几天来的遭遇真可说得上自己人生的大转折啊!转眼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恭喜子脱!”江鞪说恭喜,倒不是因为他看见了李莺鸣。他虽然极爱美色,但他本性风流,李莺鸣对他而言也就是一个瘦西湖上的风尘女子罢了,杨翼得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鞪说的恭喜,乃是因为就在刚才,朝廷下发了一份邸报。正是这份邸报使还在扬州停留的他们全部都来到了驿馆:“子脱回京之后便荣升检校太尉、开封府仪同三司!何等的荣耀啊!待我等明春回京述职,想来也可沾一沾子脱的福气!”
杨翼脸色充满了疑虑。朝廷的邸报实在来得太突然了,而内容简直让人不可置信。范纯仁文彦博等一干元老致仕!曾布主掌枢密、蔡京张商英奉调回京!朝廷里一定出了大问题。
“此事说恭喜实在是为时过早!”杨翼眯缝着眼睛望着厅门:“朝廷突然有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我竟然事前毫无消息,真是令人费解!难道其中有什么玄虚?”
“以蔡、张二位大人的身份,其奉调回京说明朝中新旧之争有变!”黄炳炎分析道:“车盖亭一案后,旧党对新党打击太过。如今天下多有为新党鸣不平者!怨气滔天!此番朝廷如此作为,未必不是太皇太后有心纠正对新党太过严厉的打击。子脱向来走中间路线,想来不必忧心。”
“不可能!”杨翼对于太皇太后以及朝廷里状况的了解,远比黄炳炎这样的地方官要透彻。太皇太后是个固执的老太婆,“女中尧舜”绝非浪得虚名,不会为了天底下有那么些人为新党喊冤就改变守旧的路线。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正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驿馆的管事官员忽然急匆匆的跑来,大叫道:“有信从京中加急而至,相爷亲启!”
信是钟思谋写的,内容还挺长。杨翼逐一看去,只见开头写的内容是通报了一下武学的近况,只说是秋天已到武学也将要开展第二期对在职将领的培训,日前已经由兵部和枢密院联合行文给各地,举荐合适的将领人选赴第二期学习。另外五队到九队的学员升入二年级,那么现在也是时候招入新生了,只不过按照朝廷的意思却还要等秋季科举开始之后,才能进行此事。
对于这些事情杨翼倒是很放心,种思谋为人干练思虑周全,完全可以独挡一面,没问题!而信的最后几句话却让杨翼大为震惊。“太皇太后娘娘中秋染病,不朝!大人当尽早完结江南事宜,速回京中!此外童贯公公语某,云宫中某人欲对大人不利,还望大人言行从谨!”
“高太后要死?本应元佑八年才死的高太后,要提前死了?”仿佛有闪电在耳边响起一般,杨翼震惊得两眼发直。自己出京前看高太后老态龙钟的样子就觉得不妙,果然是病来如山倒啊!高太后绝不是一般小病,朝廷的人事变动可以印证这一点,高太后一定是快要死了!如此一来一切都好解释了,朝廷升自己这个中间派的官,必是为了稳定全国军队无疑。调蔡张二人回京向新党示好、文范等人致仕留条后路,都是因为高太后要死了!赵煦即将亲政了!
杨翼紧紧的抓住信,呼吸急促起来,低着头在厅中来回走动,也不理旁边不明所以的江鞪等人。我要尽快回京!只可恨自己糊里糊涂竟在高邮军耽误了这么久,选秀和农业调查都还一事无成。我要抓紧了!绝不能再拖太长时间,一切都要从速办理!亏我还苦心积虑的搞什么风花雪月,去莺鸣春浪费时间!有什么事比应对朝廷变局还要重要?一定要在近期内把来江南的两件事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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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童贯说宫中有人欲对我不利,嘿嘿!无非是指李宪罢了!高太后一死,你童贯就要正面和李宪对决,非要把我扯了进去,不是李宪要对我不利,而是因为你童贯的缘故李宪才要对付我啊!就凭你当初千里迢迢跑到封州城搬救兵回京对付殿前司,谁不知道你童贯跟我有交情?
“得贵!”杨翼兀然大叫道:“你即刻去知州府,要求晁补之亲自出面,征集所有近期申报秀女的名册和画像!办完后速去江宁,通知王有胜那边三日内完成人员挑选!”
转过身对几位同窗说道:“各位兄台,朝局有变,还请诸位即刻回到自己治下,加快征粮一事.目前粮价已平,正是大好时机!此外每人写一份报告文书给我,内容是几年来的本地农业状况分析!务必求快!求翔实!”
再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云凯兄在扬州日久,人缘听说甚好!便帮我约见一些人。粮科官陶亦周、那晚上的韩彬、唐茂,跟他们说不要声张,晚上私下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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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守备衙门。
宫磊面前放着两份东西,一份是手抄的邸报,一份则是从京中到来的信件。
“舅舅的语气很严厉啊!”宫磊苦笑一声,看看这份又看看那份:“不过事情急迫,只争朝夕!我也要拼上这一回,荣华富贵还是阶下之囚,都在这一次里边了!”
“可是要扳倒马上就要升任检校太尉的这位相爷,是这么容易的事么?”宫磊站起来,将那份手抄的邸报揉成一团扔在一边:“弹劾他不务正业公然找女人有失体统?怕是毫无用处!不过我亦相信这位相爷不会没有一点毛病,只要是人总会有一些秘密不为人知的!也罢,我便陪你玩上这么一遭!”
“来人!备马,今夜出城!”宫磊的声音在回响…….
第125章 郁闷的夜晚
注:上一章“开封府仪同三司”是我的错误,翻查《宋史职官志六》后我肯定应为书友所说“开府仪同三司”,对不起!另外我最近牙周发炎疼得厉害,所以几天没能更新,给各位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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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人在什么时候最郁闷,恐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科举落第了你会很郁闷,无端端被人抢了你也会很郁闷,甚至有些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突然觉得郁闷。只不过在元佑三年的这个夜晚,知高邮军毛渐大人觉得,如果一个人马上就要攀上欢乐的顶峰时却突然被拉下来,那才真正称得上郁闷。
说起来,近段时间毛渐一直处在一种难以说清的烦恼之中。自从把九鼎埋起来之后,他就一直睡得不是太安稳。虽然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坏就坏在这“静”字上。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老觉得心神不宁,甚至有时做梦也会惊醒。他曾经梦见过那些被他灭了口的衙役们突然来找他报仇,他也曾梦见过朝廷因为私藏九鼎一事而砍了自己的头,反正每次惊醒的时候他都会先摸摸自己的脖子,然而再想想杨翼对他说过的话,用将来献出九鼎之后所能得到的风光与荣耀来为自己解脱。
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杨翼迟迟在江南不回京,那传说中凶名卓著的九鼎只要一天还埋在土里,就总是让毛渐疑神疑鬼不得安宁。当然,毛渐不笨。为了排解这种担忧和烦恼,他在中秋时新纳了一个小妾。那小妾虽然样貌也就是中上之姿,可床上功夫颇为了得,每每让毛渐在快乐的颠峰忘记一切烦恼。
可是今晚显然有点不对劲,正在努力攀登高峰的毛渐大人忽然被门外侍卫的叫声所惊扰,那种无处发泄的郁闷感简直令他极度抓狂:“混蛋!谁让你们这时候来烦我?大半夜杀人的事别以为本官没干过!”
“禀报大人!扬州太守宫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宫磊?”毛渐的郁闷转眼间变成了纳闷。说起来宫磊虽然与自己的官阶差不多,高邮距离扬州也算不得远,可是自从几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欧阳修相公担任过扬州太守一职之后,所谓的“扬州太守”就变成了武职,专事兵备城防,跟自己这样的地方长官并无行政上的交集。你这伪道士大半夜的不去嫖妓,跑我这来干嘛?有病还是梦游?…….
“毛大人!许久未见好像气色不太好啊!”宫磊的脸上一副笑容:“虽说近来秋收,地方上政务繁忙,毛大人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毛渐这火大,我从顶峰上摔下来我气色能好么?不过脾气也不能乱发,毕竟眼前的宫磊不是一般人,人家身后据说有李宪公公,还有太元道长,不是好惹的人物。喝上身边侍卫送上来的茶,缓了口气,堆上笑脸回应道:“宫大人有心了!这半夜三更的来到高邮,想必有所见教于我。还敢问大人一声,究竟何事如此急迫?”
宫磊来高邮军当然有事!今天李宪的来信语气极度严厉,很显然宫中的斗争有了大变化,必须尽快把童贯给搞掉。而搞掉童贯的最好理由就是给童贯定上一个“勾结朝中大臣意图不轨”的罪名,毕竟大宋朝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
可是一切都需要证据,而据李宪所知的杨翼给过童贯不少钱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好证据。哪有大臣领旨的时候不给传旨太监钱的?给多点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杨翼这样有点势力的家伙,仅凭这个证据拿出来是要笑掉别人大牙的。
“杨翼绝对不可能是没有缝的蛋!”宫磊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如果这样比喻就把自己比成了苍蝇。
杨翼在高邮军挖过墓!这个事情远近皆知,只不过杨翼那时摆出一副很正义的样子,说是要掘奸臣之墓鞭奸臣的尸,所以也没人想在这个事情上做杨翼的文章。但现在急需证据的宫磊有一种敏锐的直觉,杨翼挖墓这个事情绝对有文章可作。
首先一个就是杨翼的动作太神秘了。一开始挖墓的时候大张旗鼓,随后此事就变得无声无息。其次就是坊间的某些传闻,说是确实从墓里挖出了某些东西。
对于究竟挖到了什么东西宫磊并不知道,但有心的他派人打听过,在某个夜晚整个挖墓工程就突然停止了,并且随后高邮军里不见了一些衙役。而那些参与了挖墓的民役对于此事都咸口不言,宫磊花了不少钱才终于得到那么只言片语,隐约可以知道那晚上的事很不寻常,并且挖上来的东西据说和高邮军的风水有关,而且事后挖掘现场也被完全填平了。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毛渐作为当事人应该清楚里边的玄机!”宫磊正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高邮军的。在他看来,什么风水之类的定是掩人耳目的胡扯!挖出来的东西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既然见不得光那么如果自己能打探出来的话,说不定就能置杨翼于死地。杨翼一完蛋,那童贯有什么理由不跟着完蛋呢?你以为杨翼的钱就是这么好收的么?…….
“本官此来,当然有要事!”宫磊忽然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这些日子听说高邮军的征粮一事办得不错,城外的码头日夜开工好不热闹。只可叹我扬州在这样事上却差强人意,本官虽然不直接负责此事,但看晁大人每每为征粮烦恼,本官亦是想为晁大人分忧。故此特来请教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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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渐心说你这不是瞎扯么?想问征粮用得着大半夜来拉我下山?可怜我的顶峰哟!就这么被你这疯子给搅黄了,我这把年纪了上去一次我容易么我?冷笑道:“宫大人若问此事,纯属天意啊!我高邮连年风调雨顺,粮食自然就多,征粮!征粮!有粮才好征嘛!回去大可告诉晁大人,今年既然整个江南都丰收,那些粮商地主手里定然不会没粮,让他多想想办法就是了!”
宫磊笑道:“今年尽管丰收,却还要填以前青苗法的窟窿。我扬州确实不如高邮这般连年累积,粮食极多啊!不过话又说回来,高邮军连年风调雨顺真是有天助啊!不知这风调雨顺大人是怎么弄回来的?”
毛渐这个时候有点想杀人!要问这事你找龙王问去,你问我算是怎么回事?龙王在哪?你可以去跳甓社湖也可以去跳海,这里是知军衙门不是龙王庙。
只听宫磊接着道:“我听人言,高邮之所以连年丰收,还是因为在某处镇有一宝,可支高邮百年风水。想不到毛大人还是此道高手啊,定是精通风水之学,日前不是挖了那宝贝出来另镇他处了么?想必大人也听说过本官是京城太元道长门下,对道家风水之说多少也通些门道。不过向来天机难泄,本官也知道此事不可张扬,所以才半夜前来叨扰毛大人!只盼毛大人指点一二,让本官学些少许,也好造福扬州百姓!”
毛渐心下大骇!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来说这个事的!这事的真实情况可是玄得很,那九鼎可是要命的东西,向来带灾不带福啊!我这段时间为了这事心惊肉跳,还真就有人找上门来了!强笑道:“这个…不知宫大人在何处听得如此谣言?本官素来不知什么风水之学,断无此事!”
宫磊看他笑得勉强,心中愈发生疑,试探道:“此事早就传遍江南。都说那次杨相公让毛大人去挖墓,其实挖墓是假,重埋镇风水的宝贝是真!毛大人不要瞒我,您总要可怜一下我扬州百姓,有了这等好事多少要惠及一下我扬州嘛!本官诚心求教了!”
“断无此事!”毛渐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卫退出去,道:“那处确是古墓不假!我也不瞒你,乃是汉代广陵王刘胥之墓。杨相大忠大义之人,昔日祭祀孝严寺,今日挖开奸臣墓,行的乃是天道,顺应民心之举。宫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神居山上挖挖,绝对是刘胥之墓无疑。哪来的什么风水宝贝?”
宫磊冷笑:“杨翼真是大忠大义之人?他来江南之后不思国事,每日里只知游山玩水勒索地方,还公然不顾朝廷体统前往瘦西湖上嫖妓,真当我大宋朝没有明眼之人么?”
毛渐不屑道:“宫大人说这话可有点不合时宜。杨大人公忠体国,天下皆知,今日朝廷邸报想必宫大人亦是看过,杨大人回京后便升任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难道说满朝文武都瞎了眼睛?难道宫大人在讥讽太皇太后不识人么?这等说话但请收回。天色已晚,本官便不远送宫大人了!”
宫磊哪里肯走,只道毛渐为人狡猾,定是有诈。当下不依不饶,连番发问,举出自己连日打探得到的那些民役的话作为证据,定要毛渐给个合理的解释。
毛渐不傻,这九鼎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哪里能说出来与人知晓?面对宫磊连番逼问,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打死我都不说!至于为什么挖墓到一半突然停工,他解释是说神居山上因为下雨而山体松软;至于民间传说风水宝物,他一来说是谣传,二来更是分析说是或许民间对杨翼的行为不理解而编造出来的。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一直扯到了下半夜。宫磊愈来愈恼火,自己这次兴冲冲的大老远跑过来,本以为多少能得到点杨翼的秘密,结果毛渐这个混蛋口风极紧,滴水不漏,还尽说杨翼的好话!自己这次算是瞎忙活了,想来事不可为了。至于再去找其他人打探,估摸着那些民役不知所以,知道的人怕都被杨翼事先给想法子封了口,看看这毛渐的样子就明白了。
“毛大人如此不顾我扬州百姓死活!本官再无话可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宫磊悻悻的一拍身边的桌子,放下句狠话:“你便跟着杨翼继续混下去吧!别看他现在得意,将来如何却是难说!朝廷封他的官,你以为便是这么好当的?实话告诉你,太皇太后病重,危在旦夕之间!朝局必将大变。你看邸报上的人事安排,新党多人奉调回京,难道太皇太后真的容得下那变法的乱臣贼子么?无非是想调回京中一网成擒罢了。至于杨翼此人,与蔡确、章淳之间的那点勾当天下谁不知晓?升他的官,怕便是先让他安心回京罢了。此人在军中营造自己势力日久,先是以教阅之名染指边事,后又以武学之名网罗天下将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本官的背景想必毛大人多有知晓,今日说这些话就是奉劝毛大人一句,切莫上错了贼船,变成那不忠不孝之人,徒让祖宗蒙羞于九泉之下!告辞!”
宫磊说罢狠话,掉头就走,只留下毛渐一人坐在堂上发呆。高太后病重?危在旦夕?这个消息无疑向晴天霹雳一般把他轰得不知所措。是了!难怪朝廷忽然有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原来竟然是高太后的大限到了!否则怎么也解释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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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渐摇摇头,想把脑中那不安的情绪排出去,却终于没有成功。关于朝廷、关于太后的病在他脑里来回激荡。宫磊还真是有大后台的人啊!这样惊人的消息,也只有宫中的公公们才能知晓,也只有深明形势的人才能如此说话。不过杨相并不是乱臣贼子,没理由啊!怎么看都不像。可是朝中的人事变动又是怎么一回事?莫非真像宫磊所说,只是为了将来铲除新党又或者是为了暂时安稳住杨翼而定?
毛渐想着心事,重又晃荡回自己的房间。心烦啊!也许只有继续攀登高峰才能化解……
要说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当着人面的时候警惕得很,专认死理。可是当他独自思索的时候,却又总是疑神疑鬼百般揣测,自己吓唬自己。很显然,毛渐就属于这类人。
上了床,在那欲望的大草原上策马奔驰,毛渐始终摆脱不了自己那种不安心的感觉,有某种危险的气息混合在那充满汗水的世界里飘荡。杨翼对自己说,他是奉了朝廷的命令来挖九鼎的,让自己好好隐藏,实在是太可疑了啊!是啊!九鼎可是自古象征国家权力的宝贝,杨翼挖出来不马上献给朝廷,他还在等待什么?朝廷的命令有这么神秘的么?联想到宫磊说的话,难道朝廷真的有对付杨翼的意思么?那么我,我帮着杨翼把九鼎藏住,我的身家性命又会如何?那宫磊背景极深,莫非是有朝廷密旨前来调查杨翼的罪名?杨翼藏九鼎,难道真想…….
“诶哟!”毛渐低吼一声,忽然就爆发开来。准确的说,在这一瞬间,连月来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全部在这一刻伴随着他到达了顶峰。九鼎!国之重器,对于没有君命的人从来都是不祥的预兆,自古有多少传说!有多少人在见过九鼎之后惨遭非命!不!这不是传说,是事实!我见过了九鼎!杨翼真有可能图谋不轨!大宋朝真的不是以往的大宋朝了,连几个月前殿前司的那次叛乱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都可以发生!前车之鉴啊!目下高太后病重!掌握着军队势力的杨翼迟不迟早不早的这时候在江南却不回京!我危险了啊!
“来人!备马!”毛渐厉声高呼,宛如一声炸雷响起在知军衙门里,他终于下定了一个令他日后追悔不已的决定……
高邮城外,宫磊无精打采的带着一帮手下往扬州而回。说起来扬州距离高邮也不算远,走水路顺风的话半日可到。不过宫磊为了追求速度,还是骑马来的。哪知道折腾了半天什么收获也没有,连杨翼究竟挖出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找什么证据了。而且刚刚跟毛渐放了狠话翻了脸,也不好意思在高邮军休息暂住。“舅舅!看来外甥我无能啊!这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宫磊叹了口气。
急促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渐行渐近。宫磊疑惑的令队伍停下,咱大宋朝缺马啊!普通人可是没有马骑的,这大队马蹄不太同寻常。
“宫大人救我!”毛渐气喘嘘嘘的在宫磊面前勒住马,在床上才驰骋完又在城外接着驰骋,体力消耗真是令人难受。一把拉住宫磊的马,俯头过去低语一番,便见宫磊的脸色由惊愕变得更加惊愕,差点没从马上翻下来。
“我没听错吧?”震惊了半晌之后,笑意在宫磊的脸上放大。真是太令人意外了!真是老天开眼啊!九鼎?九鼎啊!毛渐这个笨蛋居然帮杨翼挖出了九鼎?
******
天快要亮了。
“饿死我了!”杨翼打了呵欠,把笔轻轻的放在案上,将手伸直运动了一下略为麻木的腰骨。
事实上杨翼一夜没睡,倒不是他无聊睡不着,而是因为昨天收到了朝廷邸报之后,他一脚把杨得贵踹出了驿馆,让杨得贵赶快去知州衙门和江宁催办选秀一事。然后他就在驿馆里等着约见陶亦周韩彬等人。
不过看起来黄炳炎把约见这事安排得不错。为了避人耳目,陶亦周、唐茂、韩彬几乎是快到下半夜才来的,而且还前脚搭着后脚,一个比一个诡秘。搞得杨翼自己都觉得紧张兮兮的。
待到和各人谈完话把人送走之后,杨翼忽然觉这次谈话真是大有裨益,自己对江南农业和粮食中间商的运作有了全新的认识,更是肯定了自己之前在高邮军的某些猜测和想法。
“我还要再找一些本地农民谈谈,看一看!等江鞪他们的报告到来,估计就能整理出一些理论或是明确一套想法!”杨翼望着厅中忽明忽暗的灯火,尽管一夜没睡,但心情还是很愉悦的。他在详细听取了这些人的意见后,终于发现了他以前一个想得不明白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恐怕整个大宋朝主管土地和农业的官员都未曾能想得到,毕竟杨翼有着他们从未知道的一个知识。
当然,眼下并不是详细阐述自己想法的时候,因为杨翼觉得肚子饿得慌。把手边的东西胡乱搭成一堆,杨翼决定去找点东西吃。
很显然,在这天色要亮没亮的时刻,偌大的驿馆里无比安静,除了时不时走过的值勤卫兵,其他人都在梦乡里。杨翼先是到了伙房,结果翻开锅碗瓢盆之后什么也没发现。接着他去找厨子,然后才从卫兵口中得知扬州府为了照顾好杨翼,厨子都是从外头请的,眼下这光景估摸着厨子们还未赶到。再然后杨翼溜达到了门卫那里,想看看能不能混点卫兵们吃剩下的消夜。其结果倒是出乎杨翼预料,几个胡人士兵昨夜烤有腿肉,只可惜那些腿肉看上去半生不熟冷了许久,真吃下去非拉肚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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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早起的鸟儿有食吃!可看起来这句话只是在说鸟,不是说人!”杨翼一边嘟囔一边重又在驿馆里溜达,寻思着等那几个懒惰的厨子来之后,说什么也得关在驿馆里:“我是不是上街看看?不过想来扬州和汴京一样,这天要亮没亮呢,街上不是进城卖菜的就是挑粪出城的,你说这大宋朝什么都好,怎么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呢?”
溜达到了一处厢房的门口,便看到那厢房门上挂着一个鹅蛋色的绸捐,这才想起原来驿馆还有女眷,李莺鸣昨天来了驿馆,自己一直忙还没和她说过话呢!……
李莺鸣早早就醒了过来,看着窄小的窗口依旧黑暗,她知道天色还早得很。“很久没有醒得这么早了啊!”李莺鸣披上衣裳,坐起身来。自己多年来一直都是在青楼里,哪个晚上不是喧哗到半夜?很多年都没有睡得这么香,这么早就醒了啊!
敲门声响起,李莺鸣讶然将衣裳系紧,轻轻开门望去,便见到了一脸倦容的杨翼:“相公老爷,这么早……”
“没什么!”杨翼一边呵欠一边挥了挥手:“李姑娘睡得还好?废话我不多说,你马上给我做早饭,我要吃那个豆浆馒头肉粥骨头汤….顺便烧水我泡澡,对了!你会搓背么?哦,就是一边唱词一边搓的那种。”
杨翼说完转身就走,临了突然想起一事:“你也别慌,不要你每天做这些。回头我让得贵再多找几个丫鬟,你主要还是把琴棋书画的练练,粗重活别干!”
李莺鸣愣了老半天,真是一夜醒来,世界变了模样啊……
******
江宁。
“你说这王魔头也真是够狠啊!”孙竖南在马上嘀咕着对陈远鸿说道:“你说他来江宁,咱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几天,昨晚上还送他到秦淮河上逍遥。你说他还摆这么大排场,要咱们这么一大早就带着人到岸边接他,奶奶的我被窝还热着呢就爬起了床,这是人过的日子么?不行,我要回岭南!”
陈远鸿有气无力的回应道:“得了吧!王魔头是咱的克星,上辈子欠他的。都怪你,他来江宁那天叫你接他你就是赖在船上不愿下来,这下好,今天早上这不都找平了么?”
大队人马才出了城,还没到河边上,就见十余骑飞驰而来……
“孙队长!陈队副!”杨得贵在马上大笑:“怎么知道小弟我前来么?迎出这么远,真是令人感慨啊!”
孙竖南和陈远鸿相顾骇然,真是一害未除又来一害,杨得贵来了,杨翼会不会也来?这下有够郁闷的啊!
当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们还真的见到了杨翼,只不过地点却不是江宁…….
第126章 黄雀在哪里?(上)
这世界上有很多动物,而这些动物当中有相当部分总是能和人类扯上关系。比如说起龙的时候你会想起皇帝,又比如说起毒蛇或者毒蜂的时候你会想起某些心思慎密的女人。当然,每当你正在做某件机密的事情,偏偏身后却被他人所盯上,那么毫无疑问的是,你会想起一种叫做“黄雀”的鸟儿。
石贽不是鸟儿,他是高邮军主薄大人。本来石贽是准备在昨天下午离开扬州回高邮的,但是因为黄炳炎大人要帮着杨翼约见粮商和地主,所以石贽就等到黄炳炎把事情办完后,一起吃了顿饭。到真正出发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石贽走的是水路,值此秋高气爽之际,一路西风让他去势极快,下半夜到来的时候他便到了高邮城下。只不过令他非常奇怪的是,城门之处灯火通明主门大开,居然省了他叫门的功夫。
“我大宋朝正值盛世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带这下半夜了我高邮城依旧城门大开!”石贽这人有个毛病,或许是跟江鞪学的,凡事都喜欢感慨一番。
“哦!石大人,刚才毛大人和宫大人刚刚过去,是以还未关城门!”守城的将领当然认识这位主薄大人,听得石贽感慨当然要讨好的搭上两句话。只不过言者无心听着有意,这两句话当即引起了石贽的疑心。
“毛渐?宫磊?”石贽愣了愣神:“宫大人半夜三更的跑咱高邮军干嘛?以他的官阶,毛大人用不着亲迎吧?”
“属下不知!不过宫大人一晚上来两回了,先是来了不久便离开,其后毛大人又出去把他叫了回来。”守城将领也觉得奇怪得很,他跟随毛渐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没见到毛渐的神色这般惊慌焦急。
和这位守城将领一样,石贽在高邮待了三年,对毛渐的脾气喜好了如指掌。按说每到这个时候,毛大人通常都喜欢去欲望的大草原驰聘一番或者去攀爬高峰,从来不许下属官员打扰,若非出了大事绝对不会城里城外的瞎折腾。
“出大事了!”石贽在城门处踌躇了许久。杨翼没跟他说起过九鼎的事,当然他也想不到这一层。只不过石贽有一种直觉,事情绝不简单。宫磊是李宪的人,而昨天白天的时候才听杨翼说起朝中将有变局,高太后危在旦夕。而类如李宪这样处于高太后身边的人无疑会左右或是影响到朝局的发展,也就是说会影响到身处朝堂高处的杨翼:“我是不是该把这事跟子脱汇报一下?”
石贽犹豫了。扬州虽然不远,可是自己也随波逐流的飘荡了大半夜,加上白天的时候跟黄炳炎瞎扯了许久,早就又累又困。为了这种看似虚无飘渺的事情再回一趟扬州,万一只是捕风捉影岂非不值?
来回走了几步后,石贽忽然抬头盯着那将领问道:“两位大人面目表情如何?”
将领亦不知石贽为什么会对这事感兴趣,答道:“宫大人来时面无表情,去时似乎颇为恼怒,属下动作稍慢便被他好一顿呵斥。然后毛大人惶急而出,再回来时宫大人满面喜色。”
正是将领的这番话让石贽下定了回扬州的决心,半夜三更的也不知这两人玩的是哪一出。但是很显然毛渐的官阶不在宫磊之下,这番出门讨好于宫磊一定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涉及到比宫磊更高级的人物,极有可能就是李宪,而李宪与杨翼……“我回扬州!”石贽看着一旁奇怪的将领笑道:“我忽然想起昨天酒醉,竟然把些许事物忘在了扬州城中。那事物乃是祖传之物丢失不得,还请将军借我一匹快马…日后本官定承将军的人情,从此将军便是本官的兄弟。”
那将领也不是笨蛋,看着石贽先是询问毛渐等人的事情,接着就神色有变竟要连夜回扬州,料来其中定有玄虚。只不过八面玲珑才是为官之道,上级官员们之间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太好奇为好,在这样看似挺要紧的关头卖个人情,而且卖这个人情对自己这毫不知情的人来说绝对是大有益处,当然是卖得过的。当即令人牵了马来,这可是俺们这个城门唯一用来传递信息的马啊!这人情卖得大了。
黎明的秋风颇盛,从高邮到扬州的官道上,孤独的马蹄声传出老远,石贽恼火的拍打着马匹:“我说你听话点好么?你就不能再快点么。欺负我读书人不会骑马?看我不抽死你!”当然,石贽这个时候根本没想到,正是自己看似疑神疑鬼的举动,将会挽救了杨翼的政治生命乃至掀起多么大的一场波澜……
******
扬州驿馆,一片蒸气升腾的屋子内,杨翼舒服的趴在硕大的浴桶边缘,静静的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事实上,现在杨翼的心情还说得上是愉悦的。在天亮时李莺鸣为他煮好了豆浆,那豆浆还真是不错,喝下去时只觉得一股热力顺着食道汹涌而下,瞬间从胸腹间散发开来。接着杨翼就在李莺鸣的服侍下沐浴。只可惜事情没有按照杨翼的预计发展,因为他想让李莺鸣一边帮着擦背一边唱词。而结果当然显而易见,李莺鸣不是乌伦也不是秋香,擦背的时候全无力气可言,对于杨翼就和挠痒痒一般令他难受。至于唱词,李莺鸣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有哪首词适合在洗澡的时候唱,最后看到屋子里蒸气环绕才勉强吟咏了一首唐代元稹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巫山?云?花丛?”杨翼知道元稹的这首诗,只不过在目下这种环境怎么看这诗里边的用词都有些**的意味:“好像不太合时宜啊!罢了,你先回去找俩石头把力气练练,作几首适合擦背用的词,咱下次再研究吧?”
把李莺鸣叫出了屋子,杨翼就浸泡在水里安静的享受着个人世界。水是温热的,心是飘忽的,想一想大宋朝的农业,回忆一下那些美好的人和事,憧憬一下未来的变革;看着缭绕的蒸气盘旋而上,幻化出无数令人陶醉的形状,一切都是那么惬意。除了中途叫人加了两次热水,杨翼就一直这么半梦半醒的待到了中午。
当然,美好的时光永远都是短暂的,尽管一夜为眠的杨翼还没有彻底恢复体力,但是卫士有力的叫声还是把他从梦幻中拉回了现实。
“搞什么呢?石贽不是回高邮了么?你就没把我交待你写报告的事放在心上。”杨翼一边嘟囔一边拉了件衣裳披在身上,赤着脚就往外走。才打开门,就发现石贽已经在门外了,一身的臭汗淋漓加上俩眼睛发黑:“子仕,你在高邮那地方多少能混到点油水吧?怎的看起来这般落魄?昨晚上嫖妓不给钱让人打了?没钱回高邮?至于么?”
石贽一把将杨翼推进屋子里,顺手将门关上,低声道:“我都折腾了一夜才回到高邮,结果又跑了一上午再回扬州,我这副模样不还是为了你杨子脱?”当下石贽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杨翼知晓。
“坏了!我这才洗了个澡就让人给卖了!”杨翼忽然觉得有点冷,背后凉飕飕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自己唯一的秘密就是这个九鼎。宫磊是什么人?朝局就要大变的敏感时刻他跑到高邮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去打探自己的秘密。怎么自己就没注意到宫磊还有这一手?而毛渐怎么如此糊涂?也不知宫磊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毛渐把自己给卖了。若非毛渐把九鼎的事情供了出来,宫磊绝不会去而复返还如此兴高采烈。
杨翼惊疑不定的一屁股坐倒在屋中的椅子上,该怎么办?私藏九鼎乃是不容饶恕的大罪,要是献给皇帝也就罢了,本来自己也是想留待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献鼎的。可是目下被别人得到了九鼎再告上一状可就有点不太好玩了哟!那是要杀头滴!
杀人灭口!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杨翼就觉得不可行,倒不是杀宫磊和毛渐这两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让他良心不安,而是没法杀啊!两人都是朝廷命官,况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要杀了以后怎么对外边或者朝廷交待?
更要命的是,自己身边不过百余兵士,根本没有能力对掌握有城防的宫磊或者毛渐动手。只要那两人挖出九鼎,大张旗鼓的回到扬州或者高邮,自己便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自己告上朝廷。
“我要趁他们还没搞定之前就摆平此事!”杨翼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可是自己不但手里没兵,还不能乱来。自己是什么人?整个江南都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走出驿馆的大门口马上就会有消息四处流传,动不得啊!想直接以上级长官的身份拿下宫磊和毛渐,根本就行不通:“我就这样完蛋了?”
石贽看着杨翼瘫坐在椅子上脸色阵青阵白,他心下又惊又喜。喜的是看来自己的确没有白跑一趟,一定是遇到了关系到杨翼的大事,自己做对了啊!惊的是他认识杨翼这么些年,从来看杨翼都是从容不迫无比洒脱,几时有过这般模样?虽然石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也不会询问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子脱,有什么事情兄弟我都会支持你。要是有事情想不明白,或许可以找人问问。愚兄不才,也可以找别鹤或者云凯来商议一番啊!”
对!找人!我可以找人!宛如一道闪电击中了杨翼,他一跃而起,喘着粗气在屋中来回走动。宫磊他们定要将九鼎挖出,有了明证之后才能告发我!照石贽先前描述,宫毛二人天亮时回了高邮,恐怕是不愿白天挖鼎惹起我的注意招来麻烦,定是要今天夜晚开挖,等鼎运回城中严加保护后便可大肆张扬再无后患了!现在是中午,我还有时间和机会,只要你们出城后没来得及回城时将你们一网成擒,以后什么事都我说了算,只要九鼎的事情没泄露对外怎么说我都能找出理由。对!找人!我手里没兵自己也不能妄动,可是我能找人啊!王有胜杨得贵在江宁、陈远鸿孙竖南在江宁!江宁水军!
“让石贽立即去江宁,此去江宁大概只要一个下午,天黑前能赶到。再从江宁点齐兵马至高邮,西风正盛,水军快船顺流而下,大半夜的就能到高邮了!”杨翼紧张的盘算着时间:“只要老天保佑,让宫磊的动作慢一点,完全有可能把他们堵在神居山上。到时就在神居山扎营,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反正一个人都不准离开死保消息不外泄。然后俺就有时间从容运作,对外散布宫磊毛渐二人失踪的缘由!将来朝堂之上怎么解释或者怎么献鼎,那都是后话!至于调动江宁水军会让枢密院不满,等回头再找曾布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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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仕救我!”杨翼大叫一声,吓了石贽一跳:“我哪都去不了!只有你办事我才放心,你速去江宁,帮我带信给王有胜或者水军总管陈远鸿!你一定要用最快速度赶到江宁去!”
石贽有点发懵,我这折腾了一夜加一上午,再跑江宁去你要我命啊你!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受得了么我?搞什么呢?
“你别管搞什么!事关重大,牵涉极广!你去晚了就会出许多人命!”杨翼飞速的冲出屋子拿纸笔,边跑边喊:“此事定要万无一失,西风大你别坐船,骑马快!我派几个胡人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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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秦淮河上。
“锦绣十里春风来,千门万户临河开!”秦淮河古称淮水,据说秦始皇时凿通方山引淮水,横贯城中,故名秦淮河。其后许多豪门世家、权贵大富渐渐聚集此地,真说得上无比的繁华昌盛、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此时华灯初上,无数灯火亮在两岸,许多灯船蜿蜒在水中,是如此的浪漫和动人。
“今晚的节目呢是这样的!”陈远鸿指着身后一排如花似锦的美女,对着面前的三个人得意洋洋的道:“咱们拼酒,划拳输了的罚一盏。不过不是自己喝哟,蒙上眼睛抓一个姑娘,把酒灌下去。谁最后身边醉倒的姑娘多,今晚就得全部把身边的姑娘带回自己船上,再之后……”
当然,再之后石贽来了。说起来石贽来的时候挺惨的,从昨天到今天折腾了一天一夜,让他怎么看都像是个难民。哦!也不只像难民,身边带俩大胡子胡人像是来找人寻仇的乞丐。一开始他得知了这伙人在河上最大的船上,他就马上雇了一小船追上来,结果到边上的时候护卫一看他这模样还不让他上去。最后石贽发了急,俩胡人卫兵直接亮刀子跳上那艘大船,逼着护卫才让石贽顺利的进了船舱。
“咦?石大人?”杨得贵第一个叫出声:“来得巧啊!我大哥也来了么?正好咱这美女多,都是陈队副出钱,今晚有热闹看了!”
石贽进了舱顺势就趟在地上喘气,王有胜还在叨唠着要给陈远鸿孙竖南介绍一下这位杨翼的好友,便见石贽有气无力的甩出一封信。
王有胜惊疑不定的拆信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汗水从鼻尖上冒出来,好一会才冷笑道:“好!好!得贵说的不错,今晚真是有热闹看了!”……
第127章 黄雀在哪里?(下)
“人”,真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特别当你想评价一个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时,在不同的环境和心境下总会有不同的结论。比如说你第一次接触三国,首先看了《三国演义》,你就会觉得曹操真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可是当你过后再去看其他关于东汉末年的作品,你又会觉得曹操这个混蛋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怎么看都像个英雄人物嘛!
“其实,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而且是当着杨春的面说的。当然,杨春不是曹操,而杨翼对他的态度却还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话还要从头说起。
自打把石贽送出了驿馆后,杨翼一直处于焦躁不安之中。本来一开始的时候杨翼还想让自己强制镇定,只可惜当命运操控在别人手里偏偏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一阵阵的袭扰他的心理时,让他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后悔啊!自己大意了。原以为毛渐那个老混蛋既反动又怕死,估摸着应该不会把九鼎的事情说出去,再者自己也没必要派出人马守护九鼎,干出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所以把九鼎埋了之后自己也没放在心上,现下看来真是被人有心算无心,早知道就另寻他策以应万全了。
眼下虽然把石贽派了出去,看似有了生机,可是一来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二来这样做还是后患无穷啊!大宋朝最忌大臣私调兵力,就算陈远鸿等人出动了江宁水军,自己将来应该怎么向枢密院解释呢?曾布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方山战役和佟项的事情一直就跟自己过不去,就算自己让正在枢密院的章楶帮自己去说项,料来也难以说动曾布帮自己。
“我该怎么办?”坐立不安的杨翼在驿馆里团团乱转,就是想不出法子:“冷静啊!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杨翼先是想到了打坐,佛不是说过么?只有静坐冥想才能天人沟通访问本心。
只可惜杨翼的打坐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就宣告放弃。他倒是在打坐中进入了神的世界,可是看到的神除了佛祖之外,还包括了上帝太上老君原始天尊等一干人等,让他好不心烦意乱。
“看来人还真应该有坚定的信仰!要不这么多大神怎么就没人给我一点启示呢?”杨翼胡思乱想半晌之后,终于决定要抛弃全部烦恼。正好驿馆里有条狗,于是在侍卫们的目瞪口呆中,他挥舞着刀子追着那条可怜的狗满院子乱转。还别说,就这么你追我跑还真是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只不过那条狗看来在驿馆里待久了,见识了太多官员们的狡诈,被追无奈之下就倒在地上装死,任杨翼怎么叫唤就是不起来。
“奶奶的,人倒霉的时候连狗都玩装死!”杨翼郁闷的把刀扔在了狗身上,他决定找人玩。玩什么?当然是玩最拿手的搏斗。杨翼把驿馆里所有的侍卫全叫到院子里,然后目露凶光的扫视一圈,就研究着究竟挑哪个上来打斗一场。只不过那些胡人自打京城平叛之后就脱离了军营,一直在杨翼身边颇为压抑手痒痒,这下一看有架打无不跃跃欲试。杨翼看了一圈之后还真有点心虚,对上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我,本相挑她!”最后杨翼决定还是算了,虽说自己打起来号称是天下无敌,今天真要被人揍了可就有点冤枉,正好院子角上站着李莺鸣,这好啊!就坡下驴嘛!
李莺鸣当时就吓傻了!俺会琴棋书画俺可不会武功,你一五大三粗的男人找我单挑你要我命么?当然,李莺鸣的担忧纯属多余,因为杨翼跑她面前打量了一会之后,忽然就放声狂笑起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杨翼由李莺鸣身上联想到了杨春,又由杨春身上想到了杨春在中秋第二天带来的那个年轻人。林敏,也就是林东的堂兄弟。林东是什么人?枢密院教阅承旨啊!偌大一个枢密院,除了曾布就只有拥有教阅权力的林东能调兵了。只要林东肯帮忙,发一纸公文下到江宁,就说要求水军长途拉练搞演习,这不就有掩人耳目的借口了么?虽说时间上不太对劲,可是估计林东作上一番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林东帮忙也不容易啊!”杨翼知道自己跟林东之间的恩怨,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很显然,求林东要好过求曾布,毕竟将来自己在朝堂上很有可能要与曾布争斗一番,如果这次有把柄落在曾布手里可就不太好玩了。
当然,把柄也不能落在林东手里。这么一来难度就很高,既要林东帮忙还不能让林东知道是在帮我杨翼自己,眼下唯一的办法还要着落在他兄弟林敏身上,并且搞定林敏还要通过杨春才行。说实在的杨翼一直以来都不大看得起杨春,你说你想挣钱那是人之常情,你为什么偏要去干那逼良为娼的皮肉买卖呢?这还不算,你还顶着我的名头来干!虽说我杨翼本质上也是帮皇帝陛下拉皮条的,可那也是迫不得已不拉不行啊!你可是自愿滴!
当然,当你想评价一个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时,在不同的环境和心境下总会有不同的结论。起码现在的杨翼觉得杨春这人还不错,怎么说也算得上俺们老杨家出来的杰出人才。做皮肉生意都能做到江南第一,不是人才又是什么?
杨翼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石贽离开驿馆已经两个时辰了,距离把事情办妥还不知要等多久,这种等待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当下杨翼就风风火火带上侍卫们直扑瘦西湖而去,一路上当然令扬州士绅百姓侧目视之。而在黄昏的时候,才有了杨翼拍着杨春肩膀说出的那番赞誉之词。
说起来,杨春见到杨翼的时候,并不知道究竟杨翼找他有什么事。只不过杨春一直都对于自己在江南干青楼买卖有点心虚,更何况他始终都想得到杨翼的原谅和老杨家的承认,所以对杨翼的要求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找来了林敏说项。而令杨翼庆幸的是,那林敏似乎与杨春交情极深,当即写下了一封给林东的书信……
这封书信的内容,后世的人们并不知晓。对于江宁水军的那次奇怪调动,在无数世代之后也令史学家们颇多猜测。直到有那么一天,某个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埋头翻查的人,才突然发现这么一段话:“弟与人争,奈何其人乃是地方一霸,家中护院兵丁竟有上百之数。殴伤弟于先,胁迫讹诈弟之生意于后。弟交游甚广,素与江宁水军总管陈将军交好。陈将军一时冲动,令士卒围其人全族,方解此冤结。然法网无情,私调军队灭族大罪。弟欲报将军恩情,必自首以平天怒。然世人皆知弟与林家关系,难免会以为此事与兄有瓜葛,还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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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西风正盛。江面上,无数战船静静的泊在距离高邮不到十里的一个码头外侧,威震整个江南的近三千强横水军此时磨刀霍霍。
“上岸!”陈远鸿一身重甲,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夜风真是宜人啊!正好散发一下俺手下将士的杀气!
说起来在陈远鸿的心里,今晚的这次行动虽然来得突然,可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学谕大人在信里说了,调动兵马由他与枢密院协商,绝无问题!是的,学谕大人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是我们最信赖和佩服的人!他说没问题,就一定没有问题!这种信心不是平白来的,从金明池争标到血战黄河,这种信心是建立在无数血与火之上的。
“各位!上岸后分成四队!”王有胜取出了地图:“那个地方只是神居山西侧的一个小山头。四个方向上虽然都可下山,然而每个方向上只有一条路。我们四人各带一队,四面围住,按照大人的吩咐,一个人也不能下山!”
石贽是跟着船队一起来的,在晃荡的船上也没怎么睡得着,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累得接近崩溃的边缘。听得王有胜说四人,道:“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在这带点人看船好了!”
“看船用不着你!”陈远鸿笑道:“大人信里说了,要是山上那伙人回不去,你还要在高邮军主持大局,对外散布一些消息。另外咱们这次来粮草不足,万一拖的时间过长,你还要从高邮给咱们调粮。这就上岸吧石大人?我弄了匹好马,这离高邮也就十几里了!”
石贽翻翻白眼,几欲晕倒。真是交友不慎啊!别人在朝中要是有个什么大后台,那都是吃香喝辣享尽荣华富贵,我怎么就这么倒霉?认识杨子脱这相爷居然就是来回折腾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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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居山西侧的一个小山头。
“还没到么?”宫磊郁闷的抓着自己的手背,这山上的蚊虫真是厉害,一咬就是一大包。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挖鼎当然不能白天来,要是动静太大惊动了杨翼可就不太好玩。“只要鼎挖出来带回城里,哈!到时就不怕天下人知晓了!你杨翼完蛋去吧,童贯公公完蛋去吧!从此我跟着舅舅飞黄腾达…..”
当然,任何事情都是说易行难。这大半夜的上山还真是件痛苦的事情。蚊虫叮咬尚在其次,关键是黑夜里山路难行啊!偏偏毛渐这个老东西把鼎埋在神居山西侧的这样一个小山头上,从高邮过来,还必须先过了神居山才行。近两百人的队伍,从天色刚黑下来到现在,都折腾了大半夜,才跑到埋鼎的山上。
“就在前面了!过了那片树林就是这山顶。山顶上好大一片空地,鼎在里面。”毛渐举着火把,指挥着队伍开始穿越树林。讨好的对宫磊笑笑:“宫大人放心便是。一路辛苦了,可我这也是没办法。此物干系重大,放哪都不合适,我那府衙事先也没备有密室什么的,而且杨相说要埋,我也就只好埋了。”
“什么杨相?”宫磊的脸色在火光中显得极为阴森:“咱大宋朝还有杨相这么一说么?“
“没有!啊,当然没有!”毛渐附和道:“今后只有宫相,下官给宫相爷问好了!”
“本官倒是不会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宫磊正色道:“宫相的称呼还是不要乱叫的好。本官乃是求道之人,一心想着就是得道。本来不欲理睬这事,可是杨翼那厮有负皇恩,意图不轨,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那是!那是!”毛渐低笑道:“下官那时糊涂,几为奸人利用,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啊!今后一定在宫大人带领下为我大宋实心办事……”
惊呼声从前面传来,打断了毛渐的话。毛渐顿时一惊,那鼎埋下去极深,这队伍才刚过树林,没理由这么快就挖出来了啊?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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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渐和宫磊急忙带着身边的人往树林走去,树林中的树颇为巨大,即便是秋天落叶也依然能遮蔽所有的光芒和视线,就算毛渐等人举着火把,也只能照亮树林中的一小块地方。待到行了几十丈,方才穿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山顶出很大的一片空地,凉风袭袭,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即使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周围形势。
惊呼声是站在山顶空地边上的士兵发出来的,一群士兵站在那里朝山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毛渐和宫磊走了过去,这里视线良好,山也不算高,只见山脚那处,火光通明,竟似有无数人马蜿蜒行来。
“不好!”宫磊大惊,冷汗涔涔而下。自己这次来极为隐秘,所有人都在山上了,山下来了这么多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杨翼从哪来的兵?好大的胆子!竟敢趁着黑夜图谋对付朝廷命官么?”
毛渐心中亦是焦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杨翼这个凶神杀人无数,什么事干不出来?自己好像又弄错了形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宫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走?鼎还没挖呢!宫磊紧张的盘算着时间,不把鼎挖出来就功亏一篑了!那伙人上山需要用点时间,山上不止一条路下去!杨翼也绝不会一下子能找到许多人来围山!对!先挖鼎,挖出来马上跑路!
“这边也有人!”一声大叫穿过空地而来,宛如闪电击碎了宫磊的幻想。与毛渐一起急速跑过去,果不其然,那边山脚下也有大队的火把闪耀!
“这边也有!”又是一声响起。毛渐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完了!大军围山!咱们这两百号人都不够给人塞牙缝。
“你!”宫磊一把抓住毛渐的衣领,狰狞道:“杨翼不是神仙!他怎么会知道咱们的行动?好你个毛渐,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竟然骗我来到此处,暗地里通知了杨翼么?”
毛渐大怒,我要不是一时糊涂,我带你上山?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你还怪我?我杀了你的心都有啊!一脚踹在宫磊腹上,退后高呼一声。
唰啦啦一阵兵刃声响。宫磊从扬州出来就带着百多号人,其他百多号人都是毛渐带来的。眼见着两个大人动手,士兵们全部拔出刀子,怒目而视。
僵持了一会。宫磊冷静下来,这山下的人还没上来呢,山上先打起来好像不怎么对劲!思虑片刻,和颜道:“毛大人还是暂且息怒!依我看,杨翼不敢杀我等!”
“此话是何意思?本官不明!”毛渐这正上火,有话你就快说,兜什么圈子呢?
“我是这么分析的。”宫磊还真就有分析:“杨翼擅杀朝廷命官,到哪都是罪不可赦!他敢杀么?山下这么多士兵,随便哪个人说出去,他杨翼杀人的消息都会传得满天飞!他绝对不敢动手!”
“嗯!有道理!”毛渐想想还真是这理,你说你杨翼自己一个人月黑风高的动手当然没问题,可这么多士兵你能保证消息不外泄?打死我都不信:“可是万一杨翼狗急跳墙什么都不管,先杀了人再擦屁股怎么办?这事杨翼干得出,他仗打多了人就会变得疯狂!”
宫磊不耐烦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是福不是祸,咱们这就大张旗鼓的下山,我就不信他真敢毁掉自己的前程!荣华富贵没人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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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东侧。
“俺们不上山!”王有胜在命令队伍停下后,招来几个指挥官:“就在这守着。”
“山上有什么人?”一名偏将奇怪的问道:“咱江南也不是边塞,用得着咱们水军来围山么?”
王有胜笑道:“山上有股盗匪。然这伙盗匪甚是狡猾,高邮军一直都搞不定。所以他们按兵不动,远调咱们来偷袭,咱们水军没人注意嘛!这山上现下都是盗匪,没有一个良民。所以我命令,别管是谁,远远的见到有动静就放箭,不让一个人靠近或者是下来。明白么?”
看着几名偏将分头去布置。王有胜得意的吹了声口哨,俺们家杨大人真是思虑周全啊!山上不是有俩朝廷命官么?是,朝廷命官咱不能杀。可是我不让你靠近,就把这山团团围住,谁过来就乱箭射回去。你去山上找兔子说你是朝廷命官吧!俺们的士兵们没听见你们嚷嚷,只知道射杀盗匪。嘿嘿!等上几天,你们就饿死在上面了!…….
宫磊和毛渐的队伍用了半个时辰终于快下到山脚了,这里是山的东侧,也是他们来的路,再东边就是神居山的主体。
“这就快下山了!”宫磊边走边安慰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毛渐:“没事!咱们亮明身份,谁敢把咱们怎么样!”
话音未落,劲风响起。暗夜中似有无数蝗虫飞舞。一名卫士反应极快,突然出手把前面的宫磊和毛渐一把拉在自己身后。只听惨叫连声,数人中箭倒毙当场。
跑啊!宫磊和毛渐狼狈逃窜,那山路上崎岖不平,跑起来无比艰难,等跑到完全安全的距离,宫磊已经摔了两回,满脸是血。
“混蛋!真是想杀人灭口!”宫磊喘着气破口大骂。
“要不?咱慢慢的靠过去,喊一嗓子亮亮身份?”毛渐这个时候还抱有一线希望。当下就命令一名士兵重新往前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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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士兵看来是祖上风水不太好。你说人当兵俺也当兵,可俺当的这兵不是禁军,乃是厢军中最不如流的城防,别说跟人家精锐打仗,你要我去喊话我都是嫌命不够长啊!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一路猫着腰往前走,估摸着能传出话的距离,大喊道:“我是朝…..”
劲弩划空而来,远超百步之距,那士兵话一出口,便血溅当场而亡。很显然这种箭不是普通的箭,乃是水军装在船上的一种改良床弩,射距极远。
远处的黑暗中,一名偏将对王有胜笑道:“这伙盗匪真是活腻了,还敢骂咱?什么我操?没等他操出来我就能灭了他!”
王有胜大笑:“就这么干!万一他们不骂了,改说他们是什么朝廷命官,你也别理,那是盗匪为求脱身的蛊惑之言。”
“大人放心!我江宁水军素来精锐,别说是这几个盗匪,苍蝇都别想下山!”…….
山上。
毛渐这个时候很想哭,准确的说他已经准备开始哭了。喊话完全不起作用啊!喊话简直就是自己暴露出来当靶子找死啊!你说喊话不起作用,天亮了用官服行么?可你宫磊这个混蛋说什么要保密,咱两百多号人没一个穿官服的,这下子被堵在山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俺从小苦读考一进士我容易么我?就这么挂在山上我多冤枉啊!
宫磊铁青着脸,好一会才说道:“你哭丧什么?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出不去!”…….
第128章 谎言?历史?
枫叶火红、桂花飘香。不经意间,秋的味道在江南变得浓郁起来。江南的秋天还是和北方有很大不同的,这个时候的北方恐怕是一片古道西风落叶飘零,充满了“秋曹”的肃杀之气。而江南的秋天则是多雨的,淅淅沥沥的烟雨绵连多日,一阵秋雨一阵凉,远山如黛水如烟;江南的秋天也是醉人的,在稻花飘香的秋色中,听蛙鸣虫啼,看鸿雁南飞,上一杯桂花酿,醉倒在月明如水的暮色中.....
当然,现在不是黄昏,所以没有暮色。现在是上午,扬州府衙前。
此时的扬州府衙热闹非凡,从衙门口直到官河边上排着有如长龙般的队伍。没错,今天是最后决定选秀的大日子,各地参加选秀的美女都在自家大人的带领下前来接受遴选。本来按照大宋朝的规矩,选秀并非是这样一个选法,通常都是由家世清白并且显赫的人家将自己女儿的生辰、画像、族谱关系交上去,再通过府衙的选拔和体检。只不过前几天杨相下了道奇怪的命令,直接让美女们到府衙中接受选拔,所以今天才有了扬州府的热闹景象。
晁补之带着扬州府下的各路官员,站立在衙门口边上的空地中。“再过一会!杨相就应该来了!”晁补之的心里美滋滋的,而之所以晁补之这般开心,话还要从七天前说起。
七天前,扬州发生了一件怪事,宫大人突然出了扬州城!据扬州守备府中的传闻,宫大人初到江南,一直没有好好领略一下江南的秋景,是以带着一帮手下游山玩水去了。这样一个消息其实并不令人惊异,自从几十年前天下闻名的欧阳修相公担任过扬州太守之后,尤其是那首“醉翁亭记”的流传之后,似乎每任太守大人都遗传和继承了欧阳修相公喜欢游山玩水的优良传统,总要玩上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而令人感叹的是,看来宫大人真的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因为最新的消息表明,宫大人邀请毛渐大人前往神居山上畅游的时候,遇上了江宁水军正在剿匪。于是身负守备重责的宫大人自觉责无旁贷,主动要求参与剿匪,一上山之后七天都没下来。
“什么时候俺们江南出现了大队盗匪?”晁补之对以上的传闻将信将疑。本来嘛,值此朝廷征粮的紧张时刻,加上朝中如日中天的杨大人正在扬州巡视,你说你宫垒怎么说也是扬州治下的高级官员,你不好好的在杨大人鞍前马后好好侍奉,你学人家欧阳相公跑去游玩算怎么一回事?再者说,你游玩就好好游玩,也没人拦着你,你总得跟我这最高官员知会一声吧?还跑去剿匪?脑袋坏掉了么?不!我看你是为了在杨相面前邀功,不然无端端的剿什么匪呢?咱们江南太平得很,说不定那“匪”还是你宫垒自己搞出来的。
联想到近来的朝廷人事变动,晁补之的心里多少对宫垒有些不满和鄙夷。在晁补之看来,宫垒或是看着杨翼即将升官,而且他舅舅有可能倒台,所以才想在素来喜好军事和战功的杨翼面前作秀,确保自己的仕途。
“你抛下老子自己单干!可老子我也有办法!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晁补之在不满宫垒的同时,加紧了办理了征粮和选秀两件事。不加紧不行啊,据说杨相就要回京了,怎么说也要在杨相回京前表现一下,为自己争取点成绩嘛!
征粮问题不大,自从杨相嫖妓之后粮价随着秋收一路下跌,不但把各府县的常平仓完全填满,而且还有大量节余。至于选秀,则更是顺风顺水。中秋过后整个扬州都挤满了来自各地的美女,搞得城中的胭脂水粉价格一路走高,时常断货……
“今天就是决定选秀的大日子了!只要此事办得好,杨相心里一高兴,将来的好处那是绝对少不了的。”晁补之不时抬脚伸头向远处张望,心中依旧止不住得意。在选秀这样关键的时刻,你宫垒却不在现场跑去剿什么匪,真是大大的失策啊!杨相怎么会把些许匪徒放在心里?除了征粮还有什么比选秀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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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的马车中。
“这杨春送来的马车坐着还挺舒坦的!”杨翼在车上伸着懒腰:“今天把选秀的事情给办完,明天我就准备回京!汴京啊汴京!我又要回到你的怀抱了!”其实杨翼现在多少有些疲倦。自从七天前江宁水军兵围神居山之后,杨翼就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首先一个要忙的事,就是关于神居山的问题。王有胜办事确实很牢靠,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可是如何向外面解释两个朝廷命官无故失踪就成了杨翼心头的一件大事。本来照理说,朝廷官员失踪不关杨翼什么事,毕竟要头疼也该是晁补之或是毛渐的上司头疼。可是这事情一旦最终被报告朝廷,那么朝廷一定会派人追查。所谓“纸包不住火”,朝廷真要追查难免不会查到些线索。所以杨翼认为有必要为宫垒和毛渐设计一套说得过去的失踪原由,并且要把这个原由搞到天下皆知,那么朝廷也就不会大肆追查而采用天下皆知的说法。
“那就用剿匪的名义好了!算起来宫大人还是我大宋朝第一个死于剿匪战斗的高级官员,真是忠心可昭日月啊!”杨翼想到这个理由的时候居然还有点苦恼。因为日后为宫大人开追悼会的时候,他认为自己还是要挤出几滴眼泪为好,这对于向来不大喜欢悲剧的杨翼来说还是很困难的。
所谓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差点中了宫垒的阴谋而又没有中之后,杨翼的运气就好得很。就在昨天,枢密院的公文到了江宁。据说这份公文本应八天前就到江宁的,只不过因为路上的某个驿站遭遇了火灾,所以公文被烧掉了,只有一名驿官只身跑到江宁传讯,通知水军以演练的名义出动,并暗地里执行剿匪任务。现在到的公文当然是补发的。
“林东这家伙玩起手段来,还真不在我杨某人之下!”杨翼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想笑,真想不到原本以为是自己天生敌人的林东居然还是自己的福星。以前林东被王存派去大搞无间道当卧底,开了城门让自己京城平叛;现在林东为了家族利益又假造公文火烧驿站。说起来最后得益的还是我杨翼自己啊!
眼下神居山还被江宁水军围得水泄不通,而石贽在高邮表现良好,不但把高邮城的征粮任务全部完成,还额外的提供了江宁水军的粮草,所以这个时候的杨翼,才终于对九鼎的事情放了心。
而另外让杨翼忙碌的还有两件事,其一便是农业调查。对于农业这个问题,杨翼真是伤透了脑筋。除了不断约见各大地主和粮商之外,杨翼这几天还多次下到乡下实地调研,并且也最终形成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理论。
“大宋朝的农业,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完全不同于历史上任何朝代的农业!”杨翼在马车上回想着自己一段时间来的调查成果:“而我的改革,要触动的地方很大!我该怎么处理呢?”
事实上在杨翼看来,大宋朝的农业属于小农经济,但这种小农经济是非常独特的,和通常意义上的小农经济有很大不同。杨翼记得自己在高邮军的时候,曾经发现从嘉佑年间开始,整个高邮的粮食亩产出现了奇怪的增长,增长的幅度和连续性上千年间从未有过,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江南各地。“这不是很奇怪么?种植粮食的技术千年来都没有大变,为何只是从几十年前开始了这么强悍的粮食增产?”当时的杨翼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他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必须从大宋朝的城市发展归结而出。和历朝历代不同,大宋朝出现了一大批人口极多的城市,比如汴京、扬州、杭州、泉州等等,人口都超过了百万之巨,加上宋朝的官员和士兵的人数之多,历史上绝无仅有,试问这么多的人口,所需要的粮食从何而来?
这些庞大的官员士兵集团以及城市人口,他们都不种地,粮食只有依靠采购,而这就需要大宋朝拥有一个完善和强健的粮食流通市场和渠道。而从嘉佑年之前开始,重视商业贸易的大宋朝就已经开始有了这样的流通渠道,比如说粮食中间商就是这个渠道中的重要环节。
宋朝之外的其他朝代,通常采用平均地权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统治,把农民控制在自己的那一小块地里,一旦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露出苗头,要么就是农民破产之后起来打倒旧王朝,要么就是朝廷强力抑制兼并重新分配地权,而相应的税收直接征收在农民头上,再由国家实施分配。这样做的后果固然可以稳定统治,但也带来了农民生产积极性不高的问题。无论你自己种出了多少粮食,大部分总是被官府征走,留下的不过是口粮而已。就算有多余的粮食,也只能留在下一年继续吃,根本没有市场渠道换成钱来改善生活。如此一来,其他朝代的粮食总是捉襟见肘,入不熬出。农民们的种植行为缺乏市场导向和市场激励,多产粮食给自己带来的益处实在有限。牛力、深犁等新技术的应用对农民而言是需要投入巨大成本的,假如一个农民有了多余的粮,他会用来储存或是吃掉,却不大可能用在种植技术更新上,不会去花费巨资购买牛或是更好的农具。是以千多年来粮食的亩产一直没有大的变化。
而大宋朝由于拥有大城市庞大的人口以及庞大的政府采购,并且拥有良好的粮食流通渠道和市场。是以同样是小农经济,却不同于历代。农民们的生产指向性非常强,由于市场需求旺盛,而农民们可以通过粮食流通渠道来换钱,因此他们的生产欲望极为强烈。从嘉佑年间开始,各种新的生产用具以及生产技术不断的被广泛应用,农民们愿意花钱去投资买牛和更好的农具,投入成本的增加从而导致生产出更多富余的粮食,进一步带动自己生活水平的提高。
更进一步而言,“土地兼并”或许给其他朝代带来灾难,放在大宋朝则不然。土地兼并之后,大地主大农庄产出的粮食一样有市场,为了赚取更多的钱,地主和农庄主们总是不余遗力的把资金投入到农业生产当中,给自己的佃户发放更好的农具,兴修更多的水利设施。而无地的农民们由于不用自己负担征税,因此给大地主种粮的抵触也并不大。
这在其他朝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比如你是一个地主,你有一万石粮食,可是你得有地方卖才能获取利益。可是你没有地方卖,国家平均了地权直接朝农民手里收粮,根本不需要参看市场价格。那么你的那一万石粮食卖给国家只有赔本的份,粮食流通既无市场也无渠道。更何况那些朝代还不允许土地自由买卖,地主们哪有心思产粮?只有大宋朝这样商业贸易极度繁华,渠道畅通市场庞大,才有可能刺激地主们的生产欲望。而且由于大宋朝允许土地自由买卖,地主们获得的钱可以更加轻松的扩大生产。
“大宋朝不是直接征粮,而是通过国家采购来买粮!”杨翼一句话对以上这番理论进行了总结:“这种庞大的采购直接促进了商业的繁荣、促进了市场流通,从而带动了整个农业的增长和增产!”在杨翼看来,以前在小说里看到一些人回到过去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推广新生产技术,这无疑是非常可笑的。你必须要使农民们从生产中获益才行啊!你种那么多粮食不获益,有谁去用你的新技术?为国家多种粮自己去吃糠,傻瓜才干!只要他们自发的去使用发明新技术,才是正道。就算你来自一万年后,以千百万农民的智慧还是比你强!什么生产技术搞不出来?
“是以[抑制兼并]完全是本末倒置的做法,这种做法或许在其他地权比较平均直接向农民征粮的朝代行得通,用在大宋朝却是完全错误的!农业要发展,规根结底还是在于强化市场流通,有了市场的强烈需求,并且农民通过满足这种需求从中可以得到经济利益,才会刺激农民不断使用最新的农业技术,不断提高产量!”
“一,强化流通渠道!这样农民或是地主可以方便的把粮食变成钱,这样才他们才有收益!有了金钱上的收益来改善生活他们就会更积极的种粮;二,农业税收必须体现在[钱]上,通过买卖粮食来征税,而非简单的向农民征收实物粮食;三,土地兼并可以有序的进行。充分规范土地兼并有助于好的农具以及好的生产条件的推广与集体运用,”杨翼在马车上不断的更正自己的想法:“当然这样做或许会加深地主对佃户的剥削,可是只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想来不至于出现太大的问题。并且万事哪能没有缺陷?苦了那些靠租田耕种的农民,可是富了地主啊!王安石的改革之所以失败,根源还在于他老是想抑制兼并,结果遭遇地主阶级的反对和打击,地主才是这个时代的统治阶级啊!我的改革,却能够得到地主阶层的支持!谁不想多要点地多挣点钱呢?因此我一定不会像王安石那样失败。”
这个时候的杨翼,终于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他决定要好好的总结,集中人力制定一个《有序兼并法》。这个法不但要规范兼并的秩序,而且要重新制定大宋朝的农业税收政策,通过这个法来加强本来就已经很强的市场流通渠道。只不过杨翼也非常清醒,农业问题是那么的复杂,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半路和尚能彻底解决得了的“解决一点算一点,粮食多了就好!反正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杨翼也知道自己一碰农业改革,就不止涉及到土地,还有“均输法”“免疫法”等等都会牵涉进去。
“难度很大啊!朝廷会允许新的变法出现么?”杨翼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旧党把持的朝堂上能否有机会推行新法,或许一切都要看天意或是时机吧?……..
另外一个要忙的事情是选秀,这几天杨翼为了这事不得安宁。每天被送进驿馆的画像铺天盖地,而杨翼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有些人的画像是反复修改后送进来的。原因是第一次送近来之后就被淘汰了,然后那些人认为画师水平不行,把好好的一个大美人硬是画成了丑八怪,所以他们就再要求画师重画,直到画得美如天仙为止。
因此,急于把事情办完好回京的杨翼,最后下了个命令。就在今天,把报名的人全都弄去扬州府,是骡子是马当面验看,一次搞定。
“还真是人多啊!”正想着心事的杨翼发觉马车停了下来,拉开帘子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那队伍排得老长一眼望不到边啊!是谁说古代女子不愿意嫁入皇家要死要活的?纯属瞎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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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居山西侧,某个小山头。
毛渐觉得有点冷。尽管秋风很盛,但是毛渐之所以觉得冷倒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他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我真就饿死在这荒山上?”毛渐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扭头望过去,那边躺着一个浑身破烂也在呻吟的家伙,正是宫垒:“不知道人肉吃起来是啥滋味!”
说起来,自打那天晚上被围在山上之后,毛渐就感到生机渺茫了。宫垒一开始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有办法出去,后来还真想出了几个办法,只可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宫垒的办法被一一证明为白日做梦。
“俺们放火烧山兵士们说三道四。等回到高邮军乌一主意的时候引起了整个队伍的一阵狂喜。于是两百号人就在山的东侧放起了火,只盼着西风吹,把火一直吹到山下。只不过江南不同于其他地方,所谓“一阵秋雨一阵凉”。那火烧得固然不小,一阵秋雨下来却也灭得七七八八。然后那些熄灭的草木散发出阵阵浓烟,反倒往上升腾开去,熏得山上这伙“盗匪”满山乱窜鸡飞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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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宫垒就决定拼了,他组织人马砍伐树木扎成排。“这叫挡箭牌!咱们冲下去!”而事实证明这是在自杀。扛着这些东西根本跑不快,距离还远着呢,队伍就被乱箭射得再一次狼狈逃窜,又几个人甚至在逃跑过程中被自己的大木排轧死。
再然后宫垒决定使出绝招。“投降还不行么?”他组织了百多号人站成一列,脱掉衣服高举武器,排成一列往下走。当然,这一次投降的队伍没有过早的遭遇乱箭,只不过在走到完全无法逃脱的距离时箭还是射出来了,而且绝非乱箭而是射得整齐有序得很,一百多人没一个跑掉的全挂了。
“完了么?”宫垒认为生活似乎还要继续下去,山下的军队完全没有上山的意思,就这么守着。那么你们这么多人总要吃饭吧?杨翼私调军队既没有粮草支援,而且时间过长还会引人注意,那咱们就看谁能撑得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山下的军队简直就是坚如磐石,宫垒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杨翼一定是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从附近调粮。可是这样一来山上这伙人就算是完蛋了。七天!整整七天就能把人逼疯!一开始的时候宫垒和毛渐率领着剩下的几十号人满山的逮兔子,只可惜前次放火的时候估计把山上的兔子蛇鼠什么的都吓跑了,什么也没逮着。接着队伍里就陆续有人崩溃了。先是有几个家伙跳山自杀,然后又有几个家伙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为了一株看上去好像能吃的蘑菇大打出手,最后全部英勇阵亡;再然后有人实在受不了就决定杀了两个大人下去邀功。好在患难之时见真情,总有这么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挺身而出要保卫大人们。于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发生在山上,双方诡计百出斗智斗勇,直到两败俱伤……
当然,现在是第七天了。山上没几个活人了,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自己跑下山去估计也被灭掉了。准确的说,现在宫垒和毛渐的身边再无他人,两个饥肠辘辘的大人衣衫褴褛直接躺倒在山路上,你望我我望你,眼里只有绝望。
“宫大人哟!我和你商量个事!”毛渐望了望天上的白云,幽幽的叹了口气:“你不是学道之人么?死了之后估计成仙得道问题是不大的,可我没学过道啊!这样你干脆割下块肉,俺将就着吃点,总让我下地狱之前多在人世留几天。佛不是说过么?要舍己身拿来喂鹰才能立地成佛嘛!”
宫垒一听坏了,鼓足力气说道:“你说的那是佛!和咱们的道不是一回事!佛不是道啊!割我的肉?我这肢体不全成不了仙,要不你割块肉?好让我有力气飞升?”
忽听一人笑道:“真是稀奇,盗匪什么时候也开始信佛讲道了呢?”
毛渐晃了晃头,定睛望去,骇然发现来人竟是王有胜!
王有胜是一个人上来的。在山下围了七天,刚才跑下来一个人说是山上就只剩下两人了,当然王有胜没有给跑下去的那人任何生机,没等那人把话说完就一刀宰了。接着拎着刀子就独自上了山。只因为杨翼昨天又派人带来了指令,而指令的内容是“杀宫垒,留毛渐!”
事实上王有胜并不知道,之所以留下毛渐的性命还是石贽找杨翼求了情,毕竟石贽在毛渐手下还是得到了颇多关照,除了毛渐因为立场不稳之外平素也没有什么大错。
当然更深一层的原因还是因为杨翼觉得还要用得着毛渐,毕竟对外解释宫垒的死因没有比毛渐更适合的人选。
“宫大人!”王有胜走到宫垒的面前,俯身盯着有气无力的宫垒笑道:“宫大人于游山玩水之中,还不忘操劳国事。带着几个亲信亲自上山剿匪,真是劳苦功高,堪称我朝官员之典范!下官真是敬佩得很!”
宫垒一听,这还有救!杨翼放过我了:“是!是!本官是来剿匪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王有胜一副感慨的样子:“可惜啊!那伙盗匪两百多人,太过凶悍。宫大人身先士卒,竟不幸被盗匪所杀!呜呼!一代良臣,命丧于此!下官真是感伤。想来日后朝廷追缢,宫大人必将留名青史!”
宫垒大叫:“你敢杀我!”王有胜冷笑一声,手起刀落,鲜血迸射而出…….
毛渐魂飞魄散,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听耳边的声音响起道:“毛大人!适才你可看得清楚?”
“清楚!清….楚!”毛渐哆嗦着,忽然脑中灵光突闪,大叫道:“宫大人死得好惨啊!可恶的盗匪,本官本想与宫大人一同欣赏神居山美景,却不了路遇盗匪。眼见大军围山之下,宫大人剿匪心切便让本官一同跟了上来,谁知道宫大人就此亡命,真是令人唏嘘啊!”
“嘿嘿!毛大人真是看得清楚啊!”王有胜扔出准备好的纸笔:“把给朝廷的条陈写下来,按手印,回头再加官印。”
毛渐终于来了力气,眼含热泪奋笔疾书,不一会便写好。王有胜仔细看过,条陈中描述的战斗过程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好一位可歌可泣的宫大人啊!就这么死在盗匪手里了。
“下山吧,毛大人!您应该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吧?还得委屈你一下,下去的时候别说你是毛大人,就说是被我抓获的盗匪,免得兵士们说三道四。等回到高邮军我自陪同你发出条陈。”王有胜叹口气道:“杨大人说的不错。历史就是这样,历史上的名臣有多少是真的良臣?有多少是死后才盖棺定论说是良臣的?看看宫大人吧!日后历史上定是大大有名的人物!而真相,哎,毛大人你说这真相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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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真相确如史书所说,宫大人是剿匪,为国为民而亡啊!”
“你想清楚了!跟着我家大人混有官当有饭吃,背叛大人者必然留名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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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衙。
“相公看着,可还满意么?”晁补之对着杨翼笑道:“这个,是江浙路转运使大人的侄女!那个是帅司衙门黄参将的孙女!还有那个…..”
“不错!”杨翼手起笔落,迅速的在名单上打勾。说起来这可有学问啊!选谁不选谁,除了样貌要好,更重要的还是看家世。有些人势力庞大,跟朝中的联系千丝万缕,如果选对了路,将来一家人都会感激自己,那可是大有好处。至于皇帝陛下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就要看她们自己的本事了。
“嗯?本事?”杨翼忽然想起一事,这自古君王喜欢的女子未必就是宫中最漂亮的那个,而是会受许多因素的影响。比如说有的女子琴棋书画厉害皇帝喜欢,有的女子床第功夫厉害皇帝也喜欢,那么自己等到把秀选完之后,是不是应该对她们稍微培训一下呢?将来她们要是得到恩宠,总是要念着自己这份人情的嘛!
“我自己当然不行,可是俺手里有人行啊!”杨翼当然没想过自己去训练这些女子。自己去教她们琴棋书画?哪个不是大家闺秀谁不比自己强?至于床底功夫那更是笑话,这秀女非得是完壁之身不可:“俺有李莺鸣啊!琴棋书画没问题,至于床底功夫,嘿!她身处风尘多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吧?”
想着想着,杨翼手里的笔停了下来,眼前竟浮现出李莺鸣的模样,嗯?怎么说呢,准确的说他感觉到自己是在瞎想,为什么一说床底之间就会想到李莺鸣呢?为什么我就想不到乌伦?
“杨相公?相公大人!”晁补之的声音似乎在某个地方响起。杨翼定了定神,正色道:“传下一个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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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本章的农业问题,参看了张锦鹏教授《制度变迁与宋朝小农供给行为研究》一文。
第129章 变局(一)
有句俗话叫“寡妇门前是非多。”其实之所以寡妇门前总是有那么多是非,根源不在于“妇”字上,而在于一个“寡”字。正因为“寡”,所以狂蜂浪蝶们或是三姑妈六姨婆们才会觉得自己有机会,才会绞尽脑汁搞点是非出来。
当然,杨翼不是寡妇,只不过他还没有成亲,加上他那显赫高贵的身份,这也就注定他和寡妇一样,比较招惹那无处不在的桃花。起码这两天扬州驿馆的大门前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比那寡妇家的门前要热闹得多。
“还真是烦不胜烦!”杨翼对此无可奈何,而事情的原因还得从前天那场大选秀说起。
事实上那天的选秀一直持续到了夜里才全部完成,杨翼从所有应征者中挑选出了三十六名相对而言比较合适的人选。然而应征者多达千人之众,除了被选中的少数人之外,绝大部分的落选者就开始打起了杨翼的主意。毕竟在江南士绅们的眼里,年轻并且是单身的杨翼,绝对说得上乘龙快婿。既然嫁不入皇家,能攀上个当朝宰相,混个“正室”的名份,也是相当完美的结果。
所以从选秀结束后的第二天开始,除了本就是扬州城里的人之外,其他从外地来到这儿的江南士绅们基本上都没有离开,而是提着大小礼品跑到扬州驿馆登门拜访,指望着自家的女儿能够得到杨相爷的青睐。
一开始的时候杨翼并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照他的想法自己拒绝上一两次就足够把人都打发了,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发展。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前赴后继有如滔滔江水那般延绵不绝,偏偏这些人在江南的地面上多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绝非能轻易得罪的。所以两天来杨翼主要日常工作就是迎来送往,以至于在一次晚饭的时候杨翼看着在一旁服侍的李莺鸣大发感慨“你觉得当朝宰相和青楼女子是不是有那么点像?总是不停的接客送客嘛!”
当然,尽管自己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准确的说是由拉皮条的变成了接客的,但是杨翼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在江南的停留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
朝局似乎在发生着某种变化,这可以从刚刚驿传过来的种思谋的信里看出来。在信里,种思谋再度催促杨翼回京,说高太后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现在京城里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惶。并且令人惊奇的是,随着高太后的病情加剧,宫中另一位太后娘娘大有执掌朝政之意,而其中李宪似乎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向太后?”杨翼看到信的时候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照理说高太后将来一死,小皇帝亲政顺利成章,可是毕竟小皇帝此时还未满十六岁,若是让向太后从中插上一腿那么皇帝想要亲政似乎就有点麻烦。
向太后是什么人?向太后是神宗皇帝所立的皇后,在神宗皇帝死了之后被立为皇太后,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太皇太后高氏之下。本来高太后身体无恙的时候,向太后为了避免干预朝政的嫌疑,素来行事低调,连宫寝都也只是在皇城中不起眼的一角。当然这也为向太后带来了极好的名声,每当有朝廷大臣谈到向太后的时候,形容词大都是“端庄贤良、举止正派、深明大体”等等。
只不过,深明“历史就是个大骗局”这个道理的杨翼,对向太后的名声并不感冒。据杨翼所知,这个向太后是一个极端保守派,比起高太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正史中一向对新党大肆打击。本来小皇帝赵煦亲政之后一度大力推行新法,可是十几年后赵煦一死,向太后就跳到前台,不但把按照祖制应该继承皇位的简王赵似踢出继承皇位的人选,还一手把赵佶这个大人渣扶上了皇帝位子,并且向太后自己亲自训政,把赵煦推行的新法全部灭掉了。
“赵佶在上次京城叛乱后已经完蛋了,没有再当皇帝的可能!不过若是向太后接替高太后训政,阻碍小皇帝亲政,并不是什么好事!”杨翼看完信后立即判断出自己面对的形势。想来这定是李宪弄出来的把戏,李宪本来就是高太后的人,高太后将来一死,李宪自认为不会得到力主变法的小皇帝的欢心,于是力挺向太后出来训政,自己好巴结上新主子不用再看小皇帝的脸色了。“这一招很高明啊!”杨翼认为李宪这么做确实很厉害,毕竟向太后是个极端保守派,她要是出来一定会得到朝中极其强大的保守势力的支持!李宪这样做真是风险小效益高啊!
而且这还带来了其他问题,杨翼在江南这段时间,已经基本制定了农业改革的大方向,并且农业改革势必还将牵涉到“均输”“免疫”等等一系列变法。如果是小皇帝亲政,那么自然这些改革就有了实施的可能,可如果是向太后训政,那么这些改革将遇到不可逾越的阻力。更有甚者,向太后极有可能在李宪的鼓动下,对以改革者面目出现的杨翼,实施政治打击。
“李宪这是一箭双雕,还真亏他想得出来!”杨翼有点心急如焚的感觉:“我要力挺陛下亲政,这不止关系到大宋朝的国运,还关系到我杨子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
对于回京之后应该怎样让陛下亲政,杨翼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头绪,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江南的事情彻底了结,尽快回京…….
当然,看起来杨翼的运气还算不错。就在杨翼决定回京的时候,王有胜杨得贵都回到了扬州,还一同带来了孙竖南和陈远鸿!
“学生拜见学谕大人!”陈远鸿标准的行了军礼:“学生率领水军回江宁,正想邀请学谕大人一同前往。那秦淮河上风光无限,学生定要一尽地主之谊!”
“是啊!秦淮十里!”杨翼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算年纪大家都在伯仲之间,或许正应如此才能有共同话题:“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六朝过后,秦淮繁华依旧,本相还真是想去领略一番。只可惜我辈身受皇恩,必须忧心国事,没有机会享受那等福分了。这样好了,等你回到江宁后,就替本相好好玩玩,该干啥干啥吧!”
“大哥要回京么?”杨得贵一脸的愕然:“搞什么呢?大哥我可是去过江宁的啊!哎我跟你说,那地方真是好玩,我这才玩了两天还没爽够你就要走,你…..”
“知道什么叫意淫么?”杨翼打断了杨得贵的抱怨:“你在回京的船上自己幻想一下秦淮河上的风月,一样很爽嘛!为何偏要去找那些风尘女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两天接了无数的客才知道那些风尘女子的痛苦啊!你就少去瞎折腾别人了!”
“接客?大哥接什么客?”杨得贵有点懵,怎么大哥改接客了呢?前些天他不是正拉皮条么?
杨翼懒得理睬杨得贵,对陈、孙二人点了点头后就一把将王有胜拉进了后堂。王有胜一五一十的把高邮的情况做了详细的汇报。那毛渐现在老实得很,被王有胜弄回城中后,立即大张告示说明了剿匪的事宜,并且立即加盖公章向朝廷上表,报告了宫垒英勇作战的事迹。
“这事就这么完了!”杨翼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想来毛渐再也不敢,也没有能力再玩出什么花招了。毛渐将来要是再想反悔,今日的告示和条陈正好让他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待我杨子脱走的时候,再吩咐石贽把毛渐看严实,一定再无问题。毕竟他毛渐还是要顾着自己的性命,不会再自找麻烦。
至于九鼎的问题就有点难处理,那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尽管陈远鸿留下了一队士兵继续驻扎在神居山,对外号称是剿匪未尽还需要继续封锁一段时间,但九鼎埋在山上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迟早还得惹出乱子来!
“我必须尽快回京,只有过段时间再想个名目来挖山了!”杨翼这个时候并没有想到,就在他回京之后不久,挖鼎的一个大好机会就突然到来了,而且还关系到了政局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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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大运河上依旧是那样的繁忙,无数南来北往的船只,正在把满载的货物运往帝国的各地。在这些船里,一支北上的船队无疑引人注目,巨大的仙鹤标志以及飘扬的“灵武”大旗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为之震动。
没错,杨翼回京的船队启航了。说起来从扬州出发的时候,晁补之还率领官员和士绅搞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又是舞龙又是舞狮的好不热闹。杨翼的一干同窗好友都前来送行,与杨翼一一话别。本来在杨翼看来,这场送别绝不会是“秋风萧瑟、怅然涕下”的那种,毕竟与同窗们这一别不会太久,在他们明春回京述职的时候还有再见的机会。但是出乎杨翼预料的是,这场送别不但有人哭了,却还充满了喜剧气氛。
“子脱!你走得太快了啊!啥时候再来江南哟!”江鞪在最后时刻嚎啕大哭,哭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没什么机会好好宰上杨翼一刀,那痩西湖上这么多昂贵的画舫咱还没有上去过呢你就走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而安慰江鞪的人不是杨翼,却是晁补之:“别鹤兄不必感伤!想去痩西湖?本官可以安排嘛!这个…来往扬州的各地官员素来不在少数,以后迎来送往只要别鹤兄愿意,大可以公费去痩西湖嘛!”晁补之这个时候充满了感慨,江别鹤是个好人啊!你早说你是杨相的兄弟啊?何必过这紧巴巴的日子呢?……
当然,眼下船队已经走了好几天,而汴京已经很近了。杨翼站在主船的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两岸的秋色是如此的让人着迷,而汴京!我又一次回到了你的怀抱!
舱后传来了一阵女子清脆的欢笑!杨翼摇了摇头,这些选秀而出的女子,现在是那么快乐和单纯,但是将来入宫之后,却也许会变得世故和阴沉起来。“一入宫中,她们的快乐或许就只能成为回忆了!”杨翼叹道:“我又为她们忧心什么?嫁入皇家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说不定她们进了宫后,比现在更开心还来不及呢!陛下天生神力,满足她们的生理需求绝无问题。倒是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呢?”
“老爷在想些什么?”有若夜莺出谷的声音响起。杨翼兀然回首,只见李莺鸣那美丽的身姿立于身后。相处了这么些天,李莺鸣整个人开朗了许多,说话也没有了以前的约束和顾忌。或许她早已明白,面前这个位居高位的年轻人,不但平易近人,还对她极好。起码现在她的未来似乎出现了几许曙光,远比沉沦风尘要好上千百倍。是以船上的这段时间,李莺鸣对于教导那些准备入宫的美女们也是尽心尽力。
杨翼恶作剧般的笑笑,忽然一把搂住李莺鸣,不理她那一声诱人的惊呼,在她耳边笑道:“我在想女人!”
“女人?”李莺鸣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却再也不想动弹。老爷的身体温暖而充满了力量,给他抱着的感觉,非常的舒服。他不是第一次抱自己了,那次在莺鸣春上的月圆之夜,不是抱着自己整夜么?“老爷请放手,船上好多人啊!”
“你还从来没出过扬州吧?”杨翼在李莺鸣的耳边低声的叹道:“我带你好好的看看汴京,那里或许比扬州还要精彩呢!”眼前,大平原上的田野从岸边无尽的延展开去,直到视线的尽头,仿佛就像是草原!是的,草原上也有一个女子,自己当初把她带到汴京的时候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也带着她在汴京的大街小巷里四处转悠!听着她爽朗若银铃般的笑声,闻着那种独特的香味,看着她在那琳琅满目的摊贩前欢快的旋转…..乌伦!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杨翼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模糊,一时间竟再也分不清身处何处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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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夜晚、飘香楼三楼内的一间包房。
“朝中一日数变!”蔡京在窗边看着街道上似乎从未停歇的行人,叹道:“眼下政局扑朔迷离,太皇太后依旧抱病不起,向太后这个时候忽然出来说话,好像大有文章啊!”
“狗屁文章!”蔡汴拍拍桌子:“那个死太监李宪昨天说太皇太后清醒了一阵,亲口说出让向太后暂时训政的话语。今天向太后就上了朝,指定大哥你去做山陵使!张商英为山陵副使,满朝文武全部默不作声,哼!怕都是一心想让咱们远离朝堂,好让旧党继续得意下去吧?”
说起来山陵使这个官职,乃是用来为皇室成员营造墓室而设。高太后就要死了,指定山陵使去尽快安排好后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其实这样一个工作是相当崇高的,山陵使这个职位也是非常高贵的。可是在蔡家兄弟眼里,其中却大有文章。本来高太后刚病倒之时把蔡京和张商英调回京中,乃是为了平衡一下朝中势力,安抚一下新党的怨气。可是向太后突然上了朝,还指定了蔡京和张商英调去营造墓室,这真是让人寻味。摆明了明升暗降嘛,把新党的骨干再度驱逐出朝堂,这样一来她向太后就能放出支持旧党的讯息,从而得到旧党的支持,从此顺利把握朝政了。
张商英在边上喝着茶,忽然插话道:“向太后此举却未必便尽得旧党人心!”
“此话怎讲?”蔡汴奇怪道。
“高太后当初的意思大家都清楚得很,她让文彦博范纯仁致仕就是为了避免陛下亲政之后的打击!”张商英理了理头绪,继续道:“这些事情文太师和范相,包括还在朝中的王存也都清楚得很。眼下向太后突然搞了这么一出,固然可以博得一些不明就里的旧党分子的欢呼,但是文、范、王等人未必赞同啊!他们一定不同意向太后的做法!”
“不然!”蔡京眯缝着眼睛仔细盘算:“文太师和范相不在朝中说不上话,可是王存在朝堂上啊!指定山陵使的时候他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没见他有什么反对意见!”
“王存是个老狐狸!”张商英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堂堂四朝元老,一贯打的是中庸的旗号。眼下向太后跑出来,涉及到新旧之争。他就算心中不满向太后所为,也是不会公然说话引起他人攻击的,他王存绝不会砸了自己中庸的招牌嘛!”
“哪咱们还能指望谁?”蔡汴摇头道:“老东西们一个二个不说话,还真就让向太后把大哥和你赶出去么?向太后要是继续训政,我变法一派岂非永无翻身之日?”
张商英忽然笑了:“不会的!陛下迟早会长大,迟早会亲政!旧党对新党逼迫过甚,将来定会引起强烈的报复和反弹。王存和那些知情的老家伙们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不会容忍高太后息事宁人的策略被向太后破坏!”
“那么王存为什么今天不说话?”蔡汴不耐烦道:“说来说去你兜什么圈子?”
“他在等别人先开口啊!”张商英轻轻的敲击桌子:“只要有人先开了口,王存一定会跟进。这样一来王存就不用砸自己中庸的招牌,以他在朝中的力量又可以扭转向太后的做法了!”
“哦?他在等谁先开口?”蔡京的眼里射出了光彩:“满朝文武中谁有这个能力、谁有这个胆量、谁会为新党开这个口?”
“那个人,或许就是他!王存在等他!”张商英忽然朝窗外撇了撇嘴。
蔡家两兄弟探头望出去,微弱的灯火映照下,飘香楼外的街道上有很多人。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站在灯火阑珊之处,灯火掩映着他那充满着杀伐之气和棱角的年轻面庞…..
“杨翼?他回来了!”蔡京已经几年没见过杨翼了,最后的那次还是在开封府,那个卖酒的小子给人的印象很深刻啊…….
第130章 变局(二)
咱中国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共工大神和祝融大神打过一场架,那场架打得惊天动地一发不可收拾。而最后的结局大家也很清楚,共工这个大神有点小心眼,输得一败涂地之后就想不开撞倒了不周山,以至于天下发了大水不得安宁。只不过奇怪的是,人们为了发大水的事情津津乐道了几千年,却没有人仔细探究一下为什么共工和祝融这俩脑袋不正常的大神,要这么无聊的去打上一场架…...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说你一天到晚都在瞎琢磨什么呢?”王有胜对于杨翼的疑问不屑一顾:“他们一个是水神一个是火神,好死不死的俩神碰到了一块,所谓势同水火,不打上一架那才奇怪呢!”
“是啊!势同水火!”杨翼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朝远处的湖面张望。此地乃是南泊,秋天的南泊真是美丽,若论及湖光山色,最好的欣赏季节哪有比得上目下这深秋的?只不过杨翼的心思却不在欣赏秋色上,目下朝中的局势势同水火,令他相当的烦恼……
杨翼的船队是在前天的傍晚到达了京城外的虹桥码头,接着他就带领着大队人马进城直扑开封府,把选上来的美女们交到了钱勰的手上。至于这些对他感恩戴德的美女们还要通过怎样复杂的程序才能进宫,杨翼就再也不用理会了,反正都由得钱勰自己去折腾。
天黑的时候杨翼回到了飘香楼,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杨传香对他的突然回来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
“贤侄!”杨传香满脸的不爽:“江南那地方不错啊!美女如云,可你怎么就回来了呢?你的身子骨挺好的,就算在温柔乡里边多混上几天,也不会脱阳而亡吧?“
杨翼一开始的时候有点发懵,我说你杨传香是不是有点老糊涂了?我大老远的跑回来你就这么对待我?
这场不太愉快的见面一直持续到杨传香看到了李莺鸣后才扭转过来。“不错啊!贤侄。我说你这么快就舍得回来,原来是把江南美女都弄到了身边。嗯,这姑娘不错!水灵啊!比起以前那个彩云姑娘,似乎还强上几分!”杨传香这个时候心里挺高兴,贤侄这次看来像是终于有了成亲的心思,不然千里迢迢弄一女子回来干嘛呢?这是好事啊!
人一高兴,往往话闸子就关不住。杨翼带着王有胜杨得贵在一边狼吞虎咽的时候,杨传香就在一边唠叨,等到杨翼把饭吃完,才终于从杨传香的唠叨中搞清楚了为什么这老狐狸如此不欢迎他回来。
朝局紧张啊!李宪在宫中传出了话,说是高太后偶尔清醒了一次,说出了让向太后暂时代政的话。这向太后一出来,其结果就是直接引发了朝中的新旧对立。虽然旧党目前在朝廷占据上风,但是新党也不是一个人没有,而更多的中间派官员也都开始跟着紧张,都在张望着朝廷风向的变化。无论是新党旧党还是中间派,目下都特别希望搞清楚这风究竟会往哪边吹,于是乎,近段时间来京城里一片鸡飞狗走,官员们四处拜门探访,打探消息听听风声。赵瞻、王存、刘挚、范祖禹等朝中重臣的府上门庭若市,官员进出络绎不绝。而已经被钦定的为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的杨翼,当然也是大大的重臣。虽然他不在朝中,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那最亲爱的叔叔杨传香在啊!
说起来杨翼这个人在官员们的心目中实在是神秘得很,因为杨翼似乎从政以来就从来没在朝堂上表过态。正因如此,官员们更是迫切的想知道杨翼究竟是哪边的。于是飘香楼的生意愈加的红火,连着两天,这里简直就成了下朝后官员们的聚会之地。
杨传香当然是乐不可支。且不说这些官员家里都挺有钱,在飘香楼花钱有如流水一般。就说那些官员必恭必敬的来拜访他,就令他感觉如同生活在天堂里。“从我这辈往上数,祖宗十八代硬是没有出一个当官的。虽然俺现在有点钱,可是几时有过当官的来给我作揖?嘿!这感觉还真是不错!”
更令杨传香开心的是,本来他在听说杨翼升官之后,就一直琢磨着把飘香别苑给整理修缮一番。毕竟杨翼也是朝中手屈一指的人物,你说你把那个飘香别苑作为太尉府也太寒掺了点吧?要人没人要地方没地方。知道的说你杨翼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叔叔给你小鞋穿,好歹我杨传香也是京城首富,我丢不起这人啊?
杨传香当时就掏出了大把银子对飘香别苑开展大装修,只不过他倒颇有自知之明,花钱固然是小事,可他杨传香没有文化啊!这年头哪个官员家里不得摆点字画艺术品的充充门面?就算把飘香别苑装修得富丽堂皇,要是里面没点艺术气息那可是要让人笑话滴!说好听点你是没品味,说难听点就是太尉府里满是铜臭。商人出身的杨传香最忌讳的就是这一点。
现在倒好,官员们都上门来拜访,杨传香看看机会来了。那些官员里多的是饱学大儒,不管哪个来了杨传香都要别人留下字画再走,就这么两天的功夫,估计收集的字画雕刻都可以堆满一屋子了。本来杨传香是这样想的,等把这些东西挂满了太尉府后,就接着挂咱们飘香楼,那飘香楼从此就更上层次了,可现在杨翼这么快就回来,无疑打破了杨传香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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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得贵这么喜欢收集别人的东西!原来都是被你给带坏的!”杨翼对杨传香的行为大为不满。好在你收的也就是别人现写的字画,要是你收的是人家的钱或者是那些古代名画,我杨子脱贪腐的恶名就算是坐实了:“你没跟人乱说话吧?我可告诉你,政治这东西不是你能玩的!代替我乱表态是要出大事的。”
“我说了!”杨传香满脸的奸笑:“我说你一向都跟着太皇太后的步伐走,一切都以皇帝陛下的旨意为准绳!从百年前天波府到现如今的飘香楼,俺们老杨家忠于大宋的传统是代代传承滔滔不绝……”
“老狐狸真是狡猾,说了等于没说!”杨翼带着一肚子的嘀咕回到了飘香别苑,也就是太尉府。当然,在那个晚上他并没有睡好。看来京中的局势确实是不太妙啊!官员们四出拜访,说明朝局并不明朗,又或者各位重臣也都没有摆明态度。
杨翼对自己的目标非常的清楚,那就是要小皇帝亲政,绝不能给向太后上台的机会。所以自己回京后首要的事情,就是搞清楚势力对比。比如说究竟哪个官员站在哪一边,不搞清楚这些就不能有正确的判断,就不能做出合适的策略选择。
正好这段时间也不是初一十五,朝中没有大的朝会。所以从第二天开始,杨翼就走街窜巷的溜达开了。他头一个找上了王存。
“子脱回来得正是时候!”王存还是非常热情的拉住了杨翼的手:“子脱向来高瞻远瞩。从年初你说女真人要入侵开始,本相就觉得你看问题特别有前瞻性!对于向太后上朝这事,本相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不开口表态本相也拿不定主意啊!”
杨翼对于王存的提出的表态问题当然没有回答,跟王存打完了招呼之后他去找赵瞻。
“子脱你可回来了!”赵瞻满面的惊喜:“眼下深秋将尽,转眼冬来。今年的财政收支朝廷还没有总结,明年预算也要尽快开始。子脱乃判户部事,回来得正是时候,哎,我跟你说,今年税收……”
杨翼当时就明白了,赵瞻这个胆小怕事的家伙靠不住,在朝局走向即将有大变化的时候你跟我谈什么税收?摆明着跟我扯皮嘛!杨翼昏头昏脑的听完了赵瞻拿出的一大堆数字之后拔脚就走,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吧?接下来杨翼就去找苏轼。
“子脱!季节将大变啊!”苏轼一见到杨翼就大发感慨。
杨翼顿时心里一机灵,季节将有大变这谁都知道!你不会是想暗示朝局变化吧?这下有戏,终于有人跟我表表态了。
哪知苏轼接下来的话就让杨翼知道自己又一次估计错误:“这秋天快没了。咱得抓紧时间歌颂一下秋景啊!你来正好,听听我新作的这首词怎么样?哎,我说你别急着走啊……”
再接下来,杨翼花了一天的时间先后转悠了范祖禹、刘挚、吕大防等人的府上,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很明显,昔日的车盖亭案件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各位大臣都不想第一个跳出来对向太后上朝一事有任何评价,免得将来风向不对被别人当成了出头鸟。
到了晚上的时候,杨翼回到了太尉府。王有胜和杨得贵在府上已经饿得发了慌,他们守着一大堆的饭菜早已经望眼欲穿了。
李莺鸣倒是很快适应了新环境,从昨天住进来后她才第一次知道了杨翼原来是这么大的官,也就是在这时她才想明白,为什么昔日杨春会如此大方的把自己送了人。看到府上倒是新买回来了大批的丫鬟和下人,却没有一个管家,于是李莺鸣就主动的担负起来了管家的职责,指挥下人们把太尉府收拾好,并且安排了晚饭。
“不错!”杨翼虽然没心思吃饭,但对李莺鸣的做法还是相当的欣赏,更多的还是对把李莺鸣带在身边这种正确决定的自得,起码王有胜和杨得贵这两个家伙在这方面就没人家姑娘细心。
“我们是朝廷命官!”王有胜不同意杨翼的看法:“安排下人准备晚饭是我们能干的么?”
“禀报太尉大人!”一名侍卫出现在门外:“门外来了几个大人,上了拜贴,想要求见太尉大人!”
看完拜贴,杨翼转头看向王有胜:“虽然你不会安排晚饭,但你不是很能打么?好像在高邮那会还打了上门拜访的石子仕!现在我就交你一任务,拿好刀子往大门前这么一站,正三品下谁再来拜访统统给我轰出去!”转念想了一想,又道:“明天到集市上买俩狗,咱也玩玩放狗咬人好了!太尉府上的狗估摸着也有正四品吧?”
其实杨翼现在想明白了,高级官员们都不表态,自己当然也不能做出头鸟,前来拜访的那些下级官员无非就是来打探消息,他们一个二个早都成了精,自己不表态也根本不能从他们口里套出东西来,说不定被人家套了口风一回头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还是不见的好,省得烦心,在江南接客接得不够我回京城还得接客么?
夜幕终于又一次降临了汴京城,杨翼在宽阔的大床上想着心事。既然自己难以套别人的话,或许唯有依靠自己对朝局的认识分析一下朝中的力量对比吧?
“种思谋、章楶这些人都是我的嫡系,他们没问题!不过他们都是军队系统的,对于这种事情说不上话!”杨翼数着指头:“朝中的重臣呢?赵瞻是墙头草的领袖,所有墙头草姑且不论。范祖禹是标准的社稷之臣,一切都以皇室利益为出发点。刘挚的洛党包括刘安世、梁焘等人是高太后的嫡系,除了高太后的话他们谁的话都不听。旧党这边能跟我一道的只有苏轼兄弟的蜀党了。那么新党这边呢?新党的力量都在地方,中央就只有蔡汴这个大旗,蔡汴当然不希望向太后上台,他应该和我一起。至于王存,通过前次人事变动王存应该清楚高太后的意思,他也不会赞同向太后全面打击旧党的行为。”
杨翼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关键!对啊!高太后才是整件事的关键啊!高太后把蔡京和张商英调回来,平抚新党怨气稳定日后的朝局这个意思是非常明显的。旧党人数虽多,但只要理解高太后用意的大多数人,还是会支持高太后的作法,反对向太后当权。这样一来,新党加上一部分旧党,再加上王存苏轼,甚至赵瞻这样随大流的主,反对向太后的力量绝对大于那些顽固且目光短浅支持向太后极端做法的旧党力量。
“把蔡张二人调去做山陵使?向太后的步伐太快了!这么快就开始扭转高太后的平衡策略,你固然可以得到一部分顽固旧党的支持,但是你失去了更多!”杨翼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只不过笑容马上就僵住了:“高太后不可能不了解向太后的为人,毕竟都这么多年了。那么高太后为什么要传话出来让向太后上朝训政?”
杨翼觉得有点冷!“李宪!李宪控制了宫中!高太后昏迷不醒,李宪假传圣意!死罪啊!”
杨翼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事情简单多了!明天,明天我就入宫求见高太后。在杨翼看来,直接探视高太后的情形绝对是一个好招,自己身为开府仪同三司,本来就有权利入宫,并且探视高太后可以引发如下效果:一来自己不用直接在朝堂上开口当出头鸟,二来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忠于皇室,以太皇太后的旨意为准绳。让刘挚那些高太后的死党支持自己。三来若是高太后醒过来说话,自己就可以直接揭穿李宪的阴谋,顺便把向太后彻底的摁死!
杨翼来回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想清楚之后立即出门,弄醒了王有胜和杨得贵。
“你去!拿我这段时间收集的那些关于农业调查的报告,送到蔡汴府上!现在就送!”杨翼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只要把这些东西给蔡汴看,蔡汴应该明白自己力图变法的决心,新党这边马上会向自己靠拢。这么多人支持自己,是从政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啊!
王有胜一边出门一边嘀咕:“早知道我就不要当这个散阶官员,堂堂朝廷命官成跑腿的了?晚上就站门外守着,这大半夜的也闹腾……”
“得贵!你立即去国子监!”杨翼转身对杨得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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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汴京的皇城笼罩在一片朝阳的光芒当中。位于皇城内宣德楼后的大庆门前,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
“臣欲进宫中,探视太皇太后!”杨翼过了宣德楼后依旧不下马,这是开府仪同三司应有的待遇,可以一直骑马经过大庆门和再后面的端拱门,直至宣佑门前。然而这才到大庆门就让一群太监拦住了。
大庆门的左侧是右日门(注:右日的后面还有一个字,俺看地图看不清啥字)。皇城的形状是这样的,宣德楼在最南面,过了宣德楼往左转就可以到达右掖门,右掖门后就是三省六部和枢密院等办公机关。大庆门位于宣德楼的正后方,也就是说大庆门与以上那些办公场所平行,中间有右日门相通。此时天色虽早,然而此时的三省六部以及枢密院,早已经有无数官员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杨翼闯宫,被阻在了大庆门前!
这样一个消息立即在整个皇城内的办公场所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快去看啊!”不知是谁先带了头,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扔开了手头的工作,一窝蜂的全往右日门跑,往日引以为傲的宽大官服此时简直就是累赘,快点跑去看这百年一遇的希罕事啊!
曾布办公的地方在枢密院的最里一进,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杨翼一定是疯了!这事好玩啊!扔下手里的笔狂奔而出,一出枢密院就横向里撞上了右相刘挚。
“刘相莫怪!”曾布喘着粗气大叫:“下官先行一步了!”
刘挚这个时候根本不管身上粘了尘土,爬起来紧跟着曾布就跑,太新鲜了!太刺激了!
一个当朝右相一个枢相。俩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到了右日门,这才发现门前全部挤满了各部官员,里三层外三层,根本看不到门后的情况!
“让开让开!”曾布大叫:“让我站前面!”
曾布是枢相不错,可是官员们这个时候全都想往前挤,谁都想目睹这千古奇观,管是你什么相?任凭曾布在后面乱叫,官员们没一个回头,愣是装作听不见,反正这里人多,你曾布又能怎么着?
喝彩声突然在前面响起,曾布上火啊!明天我就把我办公的屋子搬枢密院的大门口,看谁跑得快…….
大庆门前。
“给我滚开!”杨翼大喝一声,怒气爆发,一脚将拉住自己的一个太监踢了开去:“我要面见太皇太后!”
“大人不可!”一名太监扑过来抱住杨翼的马头,大叫道:“李公公说谁也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让进?”杨翼死盯着当头这个太监,喝问道:“我乃开府仪同三司,自然可以进宫见驾!此刻太皇太后何在?陛下何在?”
右日门实在是距离此处极近,双方的对话官员们听得甚为清楚,有脑子机灵的早已经觉得事情不对。是啊!高太后病重后,前来探视的大臣全部被拒之门外!你们现在说李公公不让进,凭什么呢?他李宪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不让大臣入宫见驾?这里边莫非有什么猫腻?
官员们开始鼓噪起来,嘘声四起!太监们顿时面现惊惶,一名太监转身面对右日门骂道:“鼓噪什么?喧哗皇城内,回头治你们的罪!”
他不骂还好,他这一骂顿时惹了众怒。大宋朝的政治环境向来宽松,士大夫从不因言获罪,是以大宋朝的官员们多少都有点脾气,就算是在皇帝面前也敢吵架,何况你们这帮太监?
当下官员们来劲了,叫喊声越发大起来。有那胆子大点的,直接跑出右日门,指着太监开骂。
杨翼不再犹豫,用力拉缰绳。马儿吃疼,前身仰起,前蹄一踢,将抱马头的太监凌空踢飞开去,那太监惨叫一声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杨翼的马鞭左右挥舞,将太监们打开,打马就往前冲…..
“关门!关门!”太监们的喊声大作,那边官员们更是爆发出叫好声!杨翼策马奋力冲上大庆门的台阶,长鞭指处惨叫连声,门关上前杨翼已经冲了进去。
“呼啦”一声,官员们再也按耐不住!杨翼冲进去了!大伙儿找好位置欣赏啊!数百大小官员蜂拥而出右日门,全跑大庆门台阶之下,他们没胆子跟进去,但有胆子探头探脑啊!
前面是端拱门,距离大庆门不过数十步。杨翼的速度飞快,眼看着端拱门只有一步之遥了,而两个太监和几名卫兵正在匆忙关门,杨翼厉声大喝,手中的马鞭奋力掷出,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展开,横向扫到数名关门者身上,让他们的动作慢了一下。
就这一下的迟缓,杨翼旋风般再度冲入,只要过了前面宣佑门就可以直接往右拐,东边那头是高太后的寝宫,我倒要看看你李宪究竟在宫中搞些什么名堂!拿实了你的罪名,我怕你不死?
异变突起!宣佑门前整齐的步伐响起,无数士兵手执长枪盾牌,从宣佑门整队而出,杀气腾腾的逼过来。杨翼立即拉马而停,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好大胆的腻臣!还不下马就擒?”
“李宪!”杨翼狂叫:“你个杀千刀的死太监!你胆敢犯上作乱?出来给百官一个交待!”
李宪从门前出来,脸上青筋直露,指着杨翼喝骂道:“擅闯宫禁,此为死罪!左右把他拿下!”士兵们再度驱前,长枪如林寒光死溢。
“各位勿听信这个死太监的言语!”杨翼对着士兵们大喊:“太皇太后危在旦夕,皇帝陛下多日未朝!都是这个死太监搞出来的把戏!我今天乃是前来面见太皇太后,定要将事情查个明白!各位千万不要误中奸计!”
杨翼的话立即在士兵们中引起了混乱。李宪大急,他怎么也没想到杨翼如此大胆,竟敢直接闯宫,铁青着脸接连催促士兵们动手。士兵们犹豫不决,竟不知该听谁的。
杨翼继续叫道:“李宪!如果你心里没鬼,何不让朝臣探视太皇太后?”
“娘娘身染重疾,天下皆知!”李宪回话道:“你等怎可轻易惊扰圣驾?若是娘娘因惊扰而有恙,杀你九族都嫌少!”
“好!”刘挚忽然跑了进来,站到杨翼身边!他刚才和众官员在大庆门外,距离此处终归不远,双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本来前些时日他就已经心里犯疑,只不过他却没想到李宪如此大胆,今日听了这许多话,哪还不明白杨翼的意思?只有一探高太后的病情,才能知道为何向太后突然临朝!“李宪!娘娘卧疾!你可请陛下驾临,若是陛下也是这般说法,本相甘愿与杨大人同罪!”
“陛下正陪伴娘娘身边!刘挚,你素来忠贞!不要轻易听信了杨翼这小人的言语!朝堂之上,自有向太后娘娘作主!”李宪大声呵斥士兵:“向前,拿下杨翼!”士兵们犹豫了半晌,终于再度往前而出!
杨翼料想今天这事终难善了,不过昨晚他就早有准备。眼下李宪不让他入宫见驾,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心中冷笑:“嘿嘿!要玩咱们就玩大的!我要把这事搞到你李宪和向太后不可收拾的地步!”
杨翼早就算好了,擅闯宫禁固然是大罪,可是他是开府仪同三司,本来就有权利直接入宫,骑马都能骑到宣佑门前。罪过本来就小上了一分。假若李宪让他进去还好,李宪不让进去,正中他的下怀。他要煽动朝臣起来抗争!他相信那么多朝臣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里面有大问题!李宪只是一个太监,不是官员,就算想要治他杨翼的罪,只能在朝堂上找向太后说话。否则李宪哪来的力量抓捕杨翼?支持我力量明显占据优势,只要朝臣们起来抗争,擅闯宫禁乃是为了家国社稷,又何罪之有?不给褒奖都不错了!你们不让朝臣探视太皇太后或是面圣,我看你怎么跟天下人交待?
杨翼面对行来的士兵们放声大笑,忽然就勒马调头而出,士兵们却也不追,且不说皇城里没马追不上,就是他们的心里,这时候也多少有点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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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佑三年的这个深秋,汴京城又一次的乱了套。当然这次和上次的那个兵灾不同,这次是士大夫们乱了!
火!是需要人来点燃的。
杨翼闯宫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是啊!高太后在哪里?皇帝陛下在哪里?所有人都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一段时间以来聚集在京城中的压抑气氛爆发了!
支持向太后的旧党们立即要求朝会开始,强烈要求治杨翼的大不敬之罪!但是更多的官员们,此时的疑心已经不可遏制,他们认为杨翼没罪,他们要求皇帝出来说话!他们要求见高太后!他们要求李宪和向太后给一个交待!
在皇城的办公场所,一切公事全部停止!官员们分成了两派激烈论战,有人拍了桌子,有人砸了茶杯。
在宣德楼前,刘安世带着大批谏官又一次开始静坐绝食,要求向太后立即出来说明情况。
在南御街附近,数百国子监的学生们聚集起来。“朝中奸臣当道!陛下被困宫中!”李格非跳到一个台上大喊:“就算是昔日的殿前司作乱,我大宋学人也未曾怕过分毫!我们要游行!我们要见陛下!”
“我们要见陛下!”愤怒的呼声中,大批学生拉起旗帜,在李格非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朝皇城而去!路上不时有官员或是儒生加入!此时秋试即将开始,京城中过万贡生的激情很快被游行的队伍点燃,除了参与游行,各种要求澄清事实的标语开始被铺天盖地的张贴到大街小巷。
新党、洛党、蜀党,这个时候在蔡汴和苏轼刘挚的带领下也开始前往皇城,向太后绝不能上台,车盖亭案之后对新党的迫害应该纠正!
在王存府,一道道命令不断发出,全京城所有的军营和士兵,一概禁止人员外出。
在开封府,钱勰进行了闭府。钱勰不接受任何要求他逮捕京中官员的任何命令,包括不知道哪里来的要求他逮捕杨翼的命令。
在南熏门,来自中央武学的过千新老学员正在列队穿门而入……
南泊。
杨翼当然是在南泊,闹吧!你们去闹腾吧!我就看这场戏怎么收场!
“势同水火啊!”杨翼摇了摇头:“你说为什么共工这么强悍,却打不过祝融呢?通常不是说水能灭火么?”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老纠缠着干嘛呢?”王有胜也摇了摇头:“水固然能灭火,可是这火实在是太大了,估计酝酿了很久,终于一次性发泄出来,把水都烧干了呗!”
第131章 变局(三)
“高太后的病情怎样了?皇帝陛下在哪里?”
在元佑三年这个深秋的夜晚,以上的疑问充斥了整个汴京城。当然,最充分掌握着以上疑问答案的两个人,正在紧闭宫门的皇城中。
“怎么办?”向太后很疲倦,她斜靠在座椅上喝着参茶,尽管动作是那么的高雅闲适,可眉目间却掩盖不了焦急的神色。现在已经是夜里,白天发生的一切宛如作梦一般,令她多少有点手足无措之感:“外边还在闹么?李宪,之前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现在这样该怎么收场?”
李宪束手站立在阶下,低头沉吟了半晌,道:“今天被杨翼这么一闹,眼下京中乱成一团。据老奴所知,以娘娘以往的威信,外边的大人们却也不是都向着杨翼那厮。眼下三省六部还有很多人在据理力争,人数不在少数,未落下风啊!”
说起来李宪在宫中待了好几十年,自认为对宫中的一切人和事都了如指掌。所以当高太后病重的时候,李宪觉得必须要为自己的后路作打算了。按照他的理解,自己跟随高太后这么多年,做出了无数讨好高太后的事,然而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太后这么一去,向来不喜欢高太后的小皇帝必定也不会喜欢自己。就是那个该死的童贯,在高太后刚刚病倒的时候都开始趾高气扬起来,若是小皇帝将来真的亲政,怕是自己都要老来无靠,孤死深宫中了。
所以在高太后刚病倒的时候李宪就决定搏一搏,所谓成王败寇,反正宫廷斗争这种事向来就是你死我活,富贵险中求嘛!于是李宪做了详细的计划,这个计划分为三个方面。第一是剪除一切直接对付自己的力量,比如说童贯的势力。所以他就委派了自己的亲外甥宫垒去罗织童贯的大后台杨翼的罪名,只可惜似乎宫垒失败了,不但失败还被杨翼砍了头。当然,李宪并不知道杨翼是通过什么方法杀了宫垒,但他实在是太了解宫垒这个人了。宫垒绝不会无事生非的去剿什么匪,所谓的“剿匪阵亡”当然只不过是杨翼弄出来的把戏罢了。
第二个计划当然是不能让小皇帝上台,起码要把小皇帝上台的时间拖个十年八年,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鼓动向太后出来训政。李宪在宫中这么多年,他非常清楚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向太后并不真的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向太后不是小皇帝的生母,小皇帝的生母是远在洛阳行宫的朱德妃。而之所以朱德妃长期以来被冷落一旁,除了高太后的打击之外,向太后当年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起码小皇帝曾经不止一次的求向太后为朱德妃说情,把朱德妃迎回宫中立为太后,但都被向太后所拒绝。
“向太后不但不安分,甚至她也害怕小皇帝亲政之后算自己的旧帐!”李宪在那个时候准确的抓住了向太后的心理。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当他找到向太后把情况一说,向太后立即大为心动,同意了自己的第三个计划。
“第三个计划真可说得上天衣无缝啊!”李宪每次一想起自己的计划就颇为自得,毕竟这个计划更是充分的体现出了他对朝局深刻的理解。朝局是怎么回事?朝局就是新旧党争嘛!尽管旧党在高太后手里得势,但崇拜神宗皇帝的赵煦一旦亲政,那么风向可就变了。以车盖亭案中旧党对新党的残酷打击,难道旧党就不害怕被算老帐么?那么自己力挺向太后出来训政,当然可以得到朝中具有绝对力量的旧党的支持。
事实上高太后病倒之后一直在昏迷,偶尔苏醒一会也说不出话来。李宪把高太后安排在皇城东面的东宫中,安排太监将东宫完全与外界隔离,甚至还安排了十几名太医入住,不得向外界透露一点消息。接着他诱骗小皇帝说是高太后的要求,让小皇帝也去了东宫侍奉高太后左右,不等到高太后病愈绝不能出来。小皇帝平日里就对高太后极为畏惧,即便高太后在病中小皇帝也不敢有所逾越,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在东宫里待着,甚至还央求李宪一定要等到高太后苏醒时为自己说点好话。
“等到你真的出来的时候,怕是天色都变了吧?”李宪对小皇帝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般了解。只要向太后训政一事成了定局,以小皇帝的脾气怕也只有隐忍不发了。其后李宪就在朝堂之上,亲口对众大臣说是高太后的意思,由向太后出来训政。
而似乎老天爷也在帮着他李宪。此时的朝中,文彦博范纯仁已经致仕,王存孤掌难鸣根本就无力反驳李宪的说法。其余不明究竟的旧党中人更是对向太后训政欢欣鼓舞。而向太后果然不负众望,上朝的第一天就把蔡京和张商英调去当了山陵使,博得喝彩声一片。
“我是个天才啊!这个计划是那么的完美!”李宪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最起码也在成功的边缘。向太后倚重自己!向太后不会轻易的让小皇帝亲政!自己可以安稳的再活上十年八载,继续在宫中呼风唤雨!
只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那个杨翼!该死的杨翼!怎么就会想到闯宫这一招呢?杨翼这么一闯,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本来大家有意见都只是针对向太后的保守政策而已,现在却转变成对高太后和小皇帝所处情况的疑问。新党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力求翻身、王存等老臣可以借这个机会恢复高太后的平衡政策,连带那些高太后的死党们,这个时候也都一个劲的追问宫中的情况,要见陛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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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什么给你们见?”李宪头疼无比。不等到向太后训政一事成为定局,绝对不能让小皇帝出了东宫!……
“李宪!”向太后看着李宪,这个老太监正站在那里脸色忽青忽白:“你总要有应对之策吧?哀家听说外面现在已经闹翻了天!王存、刘挚、范祖禹接二连三的叩宫求见,咱们总要拿出点说法啊!这可如何是好?”
“老奴以为,值此封口浪尖的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李宪不知是在安慰向太后还是在安慰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让陛下出去!娘娘只要紧闭宫门,外面那帮人莫非还敢强行闯宫么?由他们闹腾好了,等闹上一阵自然就会平息!到时娘娘上朝,直接议定杨翼的罪名,同时宣布陛下正在东宫侍奉高太后娘娘,也就雨过天晴再无后患了!”
向太后闭目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便如此吧!哎!也不知怎么回事,哀家的眼皮跳得厉害啊!……..”
******
南泊大营。
“城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杨翼斜靠在椅子上喝着参茶,人参就是好东西!晚上喝参茶还真是提神醒脑啊!
“还在闹呢!”种思谋才从城里回来,微笑道:“李格非真是个人才,过万的贡生啊!都被他组织起来游街去了!大街小巷标语铺天盖地,从朱雀门到宣德楼,整条御街都有学生在演讲。宣德楼前面不单只是刘安世的御史台在静坐,很多学生和官员也加入了进去!”
“三省六部都快成菜市场了!”章楶是跟着种思谋回来的,捋着花白的胡子道:“整个衙门都乱了套,两边吵得不可开交。这天都黑了还吵个没完没了。我出来的时候桌子椅子坏了一地,都是读书人,斯文都不知丢哪去了!”
“我不是问这些!”杨翼放下茶杯:“我就想问问,一来那些主要大臣都在干什么?二来宫中有动静么?”
“王相还有苏子等人三番五次叩宫门求见!可是宫门紧闭,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钱勰组织了一些人去了宣德楼,给那些正在静坐的人送去了食物和水!”章楶皱眉道:“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子脱,我估摸着向太后和李宪就是一个[拖]字,让他们继续这么拖下去,这大火迟早得熄灭啊!”
“不然!”种思谋摇摇头:“拖得越久,人心越疑!本来官员们争论的焦点还在于太尉大人闯宫是否有罪,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争论的焦点就越发向皇帝陛下的行踪上转移了。那些支持向太后的旧党,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解释,再往后去,恐怕全都得倒向咱们这一边。”
“没错!”杨翼最后下了结论:“李宪想拖,只不过形势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了。他们越拖,天下越是生疑!到得最后,连支持向太后的死硬分子都没法说得通皇帝失踪的事实,都会倒向咱们这一边!”杨翼顿了顿道:“不过我们还要继续往火里浇油,武学的学生们不都进城去了么?就这么千把号人光是参加游行怕是有点不济于事!不过他们可以放风啊!这煽风点火的勾当,咱们武学教授心理战的时候有教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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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这种东西比较奇怪。假如火烧起来后,你用水往火上浇,那么或许火势会变小,只不过你若是非常不幸的把“油”当成了水,拿去灭火的话,那么火当然会越烧越旺。
现在已经是杨翼闯宫之后的第三天,而局势则愈发的动荡不安了。事实上,只是短短的三天,整个政治风向彻底的发生了改变。
一开始还在激烈辩论的两派现在已经停止了争论,究竟杨翼闯宫有没有罪?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有人讨论了。杨翼没错!高太后病情云里雾里,小皇帝从未露面,若非是杨翼闯宫谁也没想到宫里竟然出了大的变动。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在这样的时刻没人再去想着什么新旧之争。在大宋朝这样一个年头,谁敢说不顾社稷安危的话?谁敢置皇帝的死活不顾去谈什么新旧之争?此时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取得了共识,向太后必须召开朝会,向太后应该出来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在京城的主要干道上,贡生们的情绪已经不可遏制的达到了顶峰。除了连日来的游行,他们更是发扬了读书人的先天优势,各种诗歌词作成为了斗争的武器。甚至有那么些有钱的贡生,还组织了青楼里的大批歌伎,跑到皇城根下搞起了集体弹唱。而所唱的歌词,当然也是讥讽朝政的内容。除了宣泄对朝廷的不满,除了抒发对皇帝陛下的关心之外,甚至连对各地的官场贪腐也多有涉及。反正现在京城里也没人管他们了,各大衙门都停止了办公,这么好的机会不去闹腾一番实在是太浪费了,千年等一回啊!
武学的千多号学生们则四处煽风点火。一会有市民听说宫中太监暴动,把皇帝陛下扒了皮;一会有百姓听说城外的禁军要进城戒严,赶紧抢购生活物资啊!最离谱的一个谣言则是关于西都亭驿的,那西都亭驿本来就是各国使臣的居住地,传说京中乱局导致各国使臣纷纷趁机向俺们大宋朝提出了苛刻的领土和岁贡要求,更甚者还提出要派本国军队来协助大宋朝解决乱局。这还了得?大宋的百姓们虽然没什么钱,生活也很勉强,但是从来不缺的就是爱国热情。什么事扯上了外国,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所以三天来连带老百姓们也开始跟着读书人身后转悠,大骂李宪误国。各种茶楼酒肆都成了声讨阉党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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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场风波已经不再局限于京城一地,连日来消息迅速的向帝国每个角落传播。各个接到消息的地方政权也都开始紧张起来。京东路、京西路、江浙路、真定路,距离京城最近的几个州府开始有了反应。新党的力量都在地方,面对京城的这个天大良机,没有人愿意放弃。雪片般的申援条陈向京中飞来。
当然,这一切都拜李宪想出来的“拖”字所赐。李宪聪明了一辈子,却在关键时刻犯了糊涂,他想扮乌龟不出头来平息这场大火,却不料真正使大火燃烧得越来越烈的,正是他的缩头政策。
而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这场大火真正的最高潮是在这第三天的傍晚。一位在宣德楼前静坐的御史大人有可能是坐得太久了,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腰骨,却不料脚底发麻没站稳,踉踉跄跄的一头撞上了宣德楼前的大石狮子,挂了!鲜血染红了宣德楼!
“陈大人啊!”哭喊声响彻整个贯穿京城东西的大街,愤怒的御史们终于按耐不住了。大宋朝的谏官历来就有死谏的传统,有人带头作出了榜样,自己没种不敢用脑袋撞石头,终归敢抬尸叩宫吧?在刘安世的带领下,数百御史加上浩浩荡荡的请愿大军开始冲击宣德楼,“保卫陛下,诛灭奸党”的口号声震天动地。
“向陈大人学习!”在这样的口号声中,南北州桥开始有贡生跳河,事实上真正淹死的一个也没有,但直接带来的是整个汴京城的大爆发。皇城!这个大宋朝的心脏,现在东南西北都被愤怒的群众所包围,被愤怒的声浪所包围,在这个无雨的晴朗秋夜中,显得有那么点风雨飘摇的味道……
“李宪!”向太后暴怒的将手里的茶杯向李宪掷过去,厉声呵斥道:“你不是说过几天就风平浪静的么?哪来的风平浪静!你自己听听,皇城外的喊声连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宪铁青着脸,局势的发展已经不可遏制了么?不!我还要作最后的挣扎:“娘娘,事以至此,多言无益!眼下陛下就在宫中,他们不敢乱来!我们就跟他们耗下去,看看究竟鹿死谁…..”
“你自己去疯吧!”向太后用冷笑打断了李宪的话:“哀家就不陪你去疯了!你入宫多少年了?年纪好像比哀家都大上许多啊!”
李宪觉得有点冷,他愕然看着向太后:“娘娘!你….老奴为皇家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宪啊李宪!”向太后森然盯着李宪的眼睛:“哀家也是念着你在宫中多年,所以要赐你一个全尸!你得死啊!你不死,哀家如何能向天下人交待?”
“娘娘!”李宪骇然大叫一声,忽然又狂笑起来:“我死?不错!我死之后,娘娘又真能向天下人交待么?娘娘真的甘心一辈子都身处幽宫么?看看高太后,她呼风唤雨这么些年,娘娘真的甘心永远都不能像高太后那样执掌天下么?”
“太皇太后娘娘说过,哀家出来训政!”向太后也笑了:“这是太皇太后娘娘亲口说的,你李宪不是听过么?怎么忘记了?囚禁陛下乃是你李宪搞出来的勾当,与哀家无关。哀家替天行道,经过好一番争斗方才诛杀了你这贼子,天下人怕都是要感念哀家的恩德了!”
李宪脸色苍白,兀然往后退去,却不料终是瘫倒在地,手指着向太后说不出话来。
“来人!给他一副白绫!哀家不愿见血!”向太后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传旨出宫,谕令天下臣民稍安勿躁,明日早朝集英殿!京中正七品以上皆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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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尽管是秋天,但依旧万里无云,天的那边有曙光明亮……杨翼在种思谋王有胜等人的陪伴下,策马行在南御街上。
“怎么乱成这样?”杨翼边行边摇着头,街道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碎落的标语纸屑:“搞什么呢?我听说昨晚上有撞石头的有跳河的,至于么?”
王有胜无语的看着天空,心说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都是你煽风点火搞出来的么?
没错,今天是个大日子。向太后终于顶不住外间的压力,于昨天深夜传来消息,说是今天开朝会,而且据说大太监李宪自缢身亡畏罪自杀了。所以杨翼今天赶了大早去上朝。
“向太后这是丢车保帅!金蝉脱壳啊!”杨翼回想着出发时章楶说的话。看来自己的目标还没有达成,向太后一定会在朝会上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李宪的头上:“我该怎样才能让陛下亲政?或许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路无事,或许昨天的总爆发把京城里郁结的怨气发泄得一干二净,街道上净悄悄的,只有秋风在响。待到了宣德楼前,已经有许多官员都到了,很多人看着杨翼的眼神都很奇怪。说起来也确实奇怪,这个年轻的帝国太尉,从政以来真是干了太多令人匪夷所思而又功勋彪炳的大事啊!
尽管心里的石头还没放下地,但杨翼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从宣德楼到集英殿的路也不算短,他一路上都跟人不停的打招呼,当然他得到的都是谦恭的回应。
“子脱!”王存在宣佑门后遇上了杨翼:“这几天子脱真是风云人物!今早上我一进来,就到处听到你的名字,真是后生可畏!”
“哪里哪里!”杨翼与王存并肩而行,低语道:“太皇太后娘娘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是要向太后娘娘训政么?今天陛下会不会来?”
“陛下当然会来!”王存微笑道:“子脱在说笑话吧?太皇太后把蔡张二位大人调回京中,子脱会不知何意么?用不着我这老家伙明说吧?”
“是!”杨翼微微点头:“王相公中庸之名天下皆知。好极,这恶人还是我杨子脱来做了。不过一会儿子脱跟向太后娘娘万一要是争吵起来,就不知王相公会不会出言相助呢?”
王存正色道:“子脱前段时间去了江南,恐怕不知近来京中流行佛教吧?那佛学的风头甚至盖过了道教!本相也都随波逐流,学了一阵佛学!”
“什么意思?”杨翼愕然道:“您这是哪跟哪呢?”
“哦!对于你之前那个出言相助的问题,我佛早有答案!”王存神秘兮兮的道:“佛说:不可说!说不得!”…….
第132章 变局(四)
政治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对于这个问题,自古就有无数有识之士进行过详细的探讨。有人说政治就是坑蒙拐骗,也有人说政治乃是“众人之事”,最广为流行的说法则是源于战国末期的韩非子,他认为政治乃是利益的斗争。而在所有的说法当中,关于政治最令人匪夷所思和智商瞬间归零的说法却是来自西方世界,一个叫做汉娜阿伦特的著名学者认为“政治其实代表真、善、美”。
当然,杨翼现在对以上的说法完全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政治的实质就是“开会”。开会作为人类的一种无聊行为存在了很多年。无论你遇上什么事情,最好都先开个会研究一下,若是你什么事情都没遇到,那也可以开个会总结或是展望一下。以至于到了大宋朝,开会已经成为政治的主要形势和传统。
只不过事物总有正反两面的特性,尽管开会有解决问题的功能,可是开会有时也会把简单问题搞复杂,起码现在杨翼觉得,元佑三年的这次集英殿朝会,就重新把本已经明朗的政治局面再度导向难以预测的方向之中。
事实上,在朝会开始之前,杨翼还是有相当强的信心的,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可能出现的局面的准备。按照杨翼原先的分析,今天的朝会不外乎会出现两种局面,一是向太后自己放弃权利,自动退到台下。又或者朝中各派空前团结,力压向太后下台。二是向太后心思细密舌灿莲花,硬是能自圆其说颠倒黑白,滴水不漏的把责任完全推到李宪的头上。这样一来,原先团结一致的各派就有可能当即出现分裂的局面。毕竟在向太后没有责任的情况下,旧党中的许多人还是希望能由向太后出来训政的。
无论出现哪一种局面,杨翼都有应对的策略。假若出现第一种情况,杨翼就会立即在这次朝会上带头请求皇帝亲政,到了那个时候估计其他人都会顺势跟进,毕竟谁也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给小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假若出现第二种情况,杨翼就决定带领蔡汴为首的新党,在朝堂上直接跟向太后死掐,一方面尽力争取旧党中的蜀、洛两党支持,动摇向太后的执政根基,更或通过洛党中的刘安世,动用御史台的力量来质疑向太后训政的合理性。另一方面积极向小皇帝吹风鼓动,让小皇帝自己出来与向太后斗争。总的来说,杨翼还是自认为胜算是相当大的。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在朝会正式开始之后,杨翼就发现事情完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众位卿家!京城动乱之后,太皇太后娘娘病体沉苛!兼又宦官作乱,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幸得各位卿家乃我大宋砥柱,连日来大显忠贞之色声讨宦贼,哀家方才借此浩然之正气诛灭李宪一党!我大宋幸甚啊!”向太后一上来就首先肯定了大臣们这几天的行为,把自己的立场摆在了人民群众之中。
“太皇太后病重之初,曾亲自语及朝局,说是国事日艰,官家年纪还小,是以让本宫暂且训政。然或是天意如此,那大太监李宪在宫中日久祸心包藏,勾结同党将太皇太后娘娘的宫寝重重围困。不但致使娘娘陷入昏迷,还哄骗官家侍奉娘娘塌前,终不得出。李宪甚至以娘娘和官家的安危胁迫本宫,让哀家投鼠忌器不能向外间告知详细情形!好在连日来众卿家的讨逆之举声势浩大,让李宪惶惶不可终日,终于被哀家寻得机会一举铲除!”紧接着向太后说明了自己训政的合法性,把责任一故脑的全部砸到李宪的头上,还顺便把讨逆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此次诛灭贼党,除党首李宪畏罪自杀之外,另有参与作乱的太监、内侍、宫女共计一百八十七人,哀家已经于昨夜一并赐其死罪!随后着大理寺追查贼子余孽,料来此等罪过当诛九族!”向太后最后这一段话的意思明白得很,意思是告诉大家她已经杀人灭口了。不但李宪完蛋了,其他知情的人也一并掉了脑袋,这几天宫中发生的事,真相也只有从她向太后一人的口里才能说得清楚。
当向太后的三段论才一说完,杨翼就知道情形有点不妙。照向太后描述,敢情小皇帝一直就待在寝宫哪也没去,根本就搞不清外面发生的事。难怪此时坐在向太后斜对面的小皇帝,从近来到现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样一来倒好,自己想鼓动小皇帝出来质疑向太后的计划算是泡了汤。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证明了杨翼的担忧。在向太后不容置疑的逻辑推理加解释下,朝中各派的短暂团结就有如大江东去,一去不回。旧党中有人感到机会来了,直接跳出来对李宪大加指责,并对向太后的英明伟大高唱赞歌。
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有人带了头后,局面迅速朝着对向太后有利的方向发展,大批官员开始附和向太后的言语,纷纷表示向太后训政一事确实是高太后的意思,宛如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般,全然不记得就在昨天自己还在声讨向太后的缩头政策。
由于今天来的人实在太多,旧党之中总有那么几个愣头青,本来是在说支持向太后的话,说着说着就有点控制不住,转而开始攻击起新党来。支持向太后用的是赞扬之语,而攻击新党当然就没什么好话,骂到激动之处,有人甚至开始挖新党的祖坟,从蔡确一直骂到王安石为止,好像王安石才是这次李宪作乱的罪魁祸首。
新党人数虽然少,可是早对旧党的打击心怀怨恨。朝堂上别人不但开骂,还把王安石老祖宗都牵扯进去,新党自然不甘心,在蔡汴的带领下全力反击。于是乎,集英殿变成了街头,许多平素斯文无比的读书人们都变成了街头的泼妇,破口大骂起来……..
“搞什么呢?”一开始杨翼被眼前的场景搞得目瞪口呆,接着就是哭笑不得。直到他回过神来看到了向太后、小皇帝、以及几位元老重臣的脸色,方才醒悟过来。
向太后虽然依旧正襟危坐,但脸上还是难掩有一种喜气。而小皇帝的脸色虽然苍白,却低垂着眼帘,似乎在压抑着心中的某种愤怒。而王存两眼看着大殿的房顶,面目波澜不惊。对面刘挚等人则紧皱着眉头不发一语。赵瞻则是紧盯着下面正在争吵的人,脸色凝重得很。
“原来一切都在向太后的算计之中啊!”杨翼立即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来向太后早就料到新党会成为阻挡她训政的力量,所以暗中安排了人挑拨新党出来与旧党争吵,故意把争吵的重点往新旧之争上引,然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把她训政的合法性作为本次朝会的重点了!待到再过些时候宣布朝会结束,她向太后训政就成为了定局。
刘挚等人不说话,当然也有苦衷。现在朝堂上争吵的内容乃是变法,而不是向太后训政一事。以刘挚这样的旧党领袖,当然不能说出支持新党的话,否则将来类如刘挚这类人还怎么领袖旧党?当然以刘挚的聪明,他不会看不出向太后使出的这招乾坤大挪移,只不过苦于没法开口,是以只有紧皱眉头了!
而赵瞻乃是墙头草派的总代表,是以他当然紧张的看着殿内的争吵,只要发现风向彻底倒向哪一边,说不定赵瞻就会马上跳出来跟进。
至于王存,虽然他深明高太后当初要平复新党怨气的用心,反对向太后训政,可是王存是个老狐狸啊!中庸!只有中庸才是他的招牌。他绝对不会第一个开口重新把话题引到向太后训政这个问题上来。
“一窝狐狸精!难怪王存跟我胡扯什么信佛教,还不可说!说不得!”杨翼心中暗骂:“原来还是要扮缩头乌龟!这乌龟什么时候成了咱大宋朝的宠物了?人见人爱的!”
“奶奶的!你们不干,老子自己上!”杨翼看着大殿里的局面乱作一团,而主要的大臣全部都默然不语,心知这样下去可就不太好玩了,也唯有自己出来重新主导朝会的话题。
“住口!”杨翼运足力气大喊一声,洪亮的声音宛若惊雷,顿时让大殿安静下来。刚才还在声嘶力竭面红耳赤的两党,全都停下来愕然看着杨翼。王存本来站在杨翼旁边两眼望天的,被杨翼突然吼上这么一嗓子差点没吓得摔倒在地……
“集英殿上!怎如市井一般?”杨翼厉声呵斥:“斯文在哪里?体统在哪里?社稷的尊严在哪里?国事日非,皆为你等之过!眼下太皇太后尤在病中,各位不思重整朝钢,却在这里争扰不休!实属大不敬之罪!实属辜负天下乃至社稷之厚望!”
杨翼是什么人?反正据传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京城平叛那次更是让全京城都见识了他的凶悍,现在经过这几天的风波,杨翼的威名更是如日正中天。集英殿上这样的大喊一声,换作别人是谁也不敢的,估计谁喊谁就倒霉,光是弹劾就能把你弹劾到尿裤子。可是杨翼敢喊,他不但敢喊,还真没有人敢直接顶撞上来。大殿中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呵斥完毕,杨翼出列站立在大殿之中,环顾四周一圈。他高大的身形、悍厉的眼神借助着先前的一吼,在整个大殿里都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势。被他看到的官员无不低头掩面,连带座上的向太后心中都是一惊。当然,在向太后侧面那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小皇帝赵煦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眼角处竟然有一丝笑意。
“臣!敢请问目下太皇太后病况如何?”杨翼第一句话就直指高太后的病情。你不是说是高太后让你出来训政的么?只有高太后才是关键。
“这位卿家便是杨翼吧?”向太后深居宫中多年,对近几年才崛起的杨翼自然没有见过。只不过这么年轻却站在王存的身边,料来满朝之中也就只有杨翼这么一人了。适才杨翼大声一吼,向太后的目光就没有从杨翼的身上移开过。是的!向太后觉得有点冷,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带给她某种危险的感觉:“杨翼忠心耿耿,此次哀家能平定宫中之乱,杨卿家当居首功啊!哀家日前有闻杨卿家入仕以来,于我大宋功勋卓著,今日见到,真是天降栋梁之材!”
向太后的话有两个意思,一来给杨翼送个高帽,二来也是卖个顺水人情,说你杨翼闯宫那件事咱就不计较了,俺够宽宏大量了吧?你也别跟我对着干:“太皇太后虽抱病宫中,然福泽深厚,老天也必定保佑!如今李宪一党尽除,诸位卿家当然可去探视。只不过为了确保太皇太后娘娘的安静,哀家以为当集体安排一两次探视便好!过多则忧惊扰鸾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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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臣斗胆!”杨翼朗声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说及训政一事,为何不传朝中重臣以诏之?为何不见手喻明证之物?臣愚孥,敢请娘娘释臣之疑!”
杨翼此言一出,全殿哗然!大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啊!居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下质疑皇太后的当政合法性,也只有杨翼敢这么干了!
向太后霎时变色,杨翼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实在是欺人太甚!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掌心里竟然满是汗绩。她很想现在手里就有一把刀,直接朝面前这个可恶的人身上捅过去。当然,向太后非常清楚自己没法这样干,几天来朝局的发展使她深受教育,不说杨翼在军队中拥有着无上的影响力,单看前些天那场声势浩大的冲击皇城的风潮,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说杀就能杀得了的。自己手里有什么?看似有几个旧党官员在为自己说话,其实说白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要兵没兵要啥没啥!
向太后深吸一口气,脸色平复下来,她不看杨翼,转而目注刘挚、范祖禹和王存。这个时候的向太后,最迫切需要的就是有忠心重臣,能够大喊一声“杨翼逆贼!胆敢质疑天听!顶撞娘娘!实乃大逆不道!”
然而向太后无疑是失望了。几个元老重臣依旧保持了沉默。
其实王存乃是目下朝中最有实力的人物,他在文彦博之后不但德高望重冠绝全朝,他还掌握着京辎禁军的最强大力量。王存有绝对的能力去扑灭杨翼的进攻。但是王存不愿意这么做,不是因为他素来相信杨翼不是玩弄权力的奸臣,而是因为他知道高太后当初调回蔡京张商英的用意,而信奉中庸的他,更希望的是朝廷彻底的摆脱新旧党争,不要再相互倾轧!
其实范祖禹乃是目下朝中强大文官集团的首脑人物。大宋朝的政治体制,保证了文官集团的绝对权威,绝非一两个武人可以撼动!他有能力和条件号召整个文官集团来对付任何的个人!但范祖禹是这样一个人,对皇室的忠诚乃是他立身之本!高太后在病中究竟说过什么话?在他的心里也有着疑问,他甚至觉得杨翼做得对,大宋朝的江山绝不能落入擅权者手中。
其实刘挚乃是整个旧党的领袖人物,以洛党的势力,在朝堂之上只要他愿意,几百官员的口水都可以把杨翼淹死!但他也不愿意,因为他的洛党,乃是高太后的死党。几天来发生的事,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李宪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而立场接近中间派的苏轼兄弟,还有新党的蔡汴等人,更是一心想着小皇帝上台,这阵子不帮着杨翼说话就已经是开恩了!至于其他那些旧党的部分顽固分子,无疑都是虾兵蟹将,这里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杨翼狠狠的盯着向太后,再度大声问道:“敢请娘娘释臣之疑!”
向太后知道不回答不行了,不止是杨翼在盯着她,整个大殿上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缓缓说道:“那日高娘娘方才苏醒,哀家听闻便急忙前往探视!高娘娘亲口所说,官家年幼,然时局艰险,先有女真入寇,后有殿前司作乱!高娘娘实在不放心得很,是以让哀家暂且代为训政!其后高娘娘再度昏厥,是以也来不及召唤朝臣!”
杨翼冷笑道:“太皇太后娘娘昔日曾赞陛下聪慧过人!陛下先有范纯仁相公和文彦博太师侍读多年,后有军中功勋卓著之武将讲读武学!更是跟随太皇太后娘娘治政三年之久!如今陛下虚岁十六矣!如此,太皇太后娘娘竟出不放心之语,天下士人百姓将来何能相信陛下的能力?陛下将来以何威信可掌朝钢?”
“这…..”向太后竟一时语塞。你说你硬是赖着说反正这是高太后的意思,那么总会给人感觉你是贪恋权利。可你要真是高风亮节,为了陛下的威信马上自动退位让陛下亲政,那不是之前白忙活了么?
要说人都有急智的,向太后在这紧张时刻,脑中竟然浮出一件事来,思虑半晌,终于长叹一口气道:“半年前,高娘娘曾经对哀家说过,官家年纪渐长!却迟迟没有立后妃,实在令人忧心得很!”
整个大殿几百号人包括杨翼在内刹那间全部傻眼!居然还有这个理由?
向太后继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官家乃九五至尊,天下之表率!官家不立后妃,如何能成天下表率?哀家以为此为正理!高娘娘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说出不放心之语!”
杨翼一下子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好像这个理由多少也能算个理由啊!高太后担心小皇帝的性生活问题那是举朝皆知啊!不然千里迢迢的把我杨翼弄去江南干嘛?向太后这又是在玩扮乌龟!那高太后也不知要病到什么时候,小皇帝一天不结婚,难道你向太后就一直训政下去?
大殿里这时很寂静,杨翼一时无语,向太后也不说话,气氛有点僵持!而出人意料的是,王存这个时候却决定站出来说话了。没错,王存觉得天色好像也不早了,你俩这样纠缠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向太后说一切都是高太后的意思,她赖着不走,你杨翼又能怎么办?真冲上去动手那天下没谁能饶得了你!还是俺借着这个机会出来当和事佬!干这个俺专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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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这一病,牵涉天下人心!”王存站到殿中,缓缓说道:“病!自有太医去治!而我等臣子,也该尽心!我等不会医术,只能为太皇太后娘娘祈福。自古便有冲喜一说。值此关头,陛下的喜事才能带来最大的喜气。臣议为陛下选后!不日大婚!即可以让陛下早为天下表率!又可以向天下彰显陛下之仁德孝心。愿这喜气一冲,我大宋江山从此太平!太皇太后娘娘早日康复!”
殿中群臣顿时动容,这或许也是一个暂且撂置争议,解决当且僵局的办法了!再说陛下虚岁十六,宫中也没有个皇后好像是不太合适,加上大婚也能为娘娘冲喜,当下众口一词的赞成。更有甚者当即表了忠心,提议天下能结婚的都结婚,反正喜气不嫌多!
杨翼差点没气晕过去,我说你王存扮乌龟你就扮到底啊!你出来瞎搅和啥呢?佛祖跟你说的话你全忘记了?我管你高太后的死活?我要的是陛下亲政啊!向太后可没有亲口回答说陛下大婚之后她就退位啊!
杨翼认为自己有必要让向太后确定一下是否皇帝一结婚她就让位,而向太后当然机警得很,现在有了拖下去的理由,哪能明确表态呢?不等杨翼开口,再不犹豫高声道:“陛下选后一事,便交给王存、赵瞻负责!退朝!”说罢起身就往后走去…….
元佑三年秋天的这场盛大朝会,就这么落下了帷幕!向太后没有马上就被赶下龙椅,杨翼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而皇帝的婚事,则像一个模糊不清的分水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从此把混水分开!
当然,皇帝陛下要结婚了!这个消息注定要引起天下的轰动。只不过杨翼在散朝回家的路上,一直觉得不太对劲。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皇帝的婚事会和他有那么一点关联。
当然,杨翼绝不甘心就这么让向太后糊弄过关!只有陛下亲政,自己的改革才有可能实行,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不管皇帝陛下结不结婚,他都要另想办法,就是动手拽,也要把向太后这个老无赖从高高的座位上拽下来!……..
第133章 俺们结婚吧?(上)
第十二章 俺们结婚吧(上)
不经意间,秋天就这样离去了。昨天夜里的一场大雪,把整个汴京城染得雪白,似乎在元佑三年发生的那许多纷乱的情事,都在这场大雪中被涤荡得一干二净。萧瑟寒风中的几许枯叶,或许能带给人一些惆怅,然而对于京城里的人们来说,冬天意味着兴龙节将会再一次到来,冬天更意味着“春”也近了。
是的,“春”近了!皇帝陛下将要立后成婚的消息传遍了天下,浓浓的春意在这冰天雪地里让每一个人都感到了温暖,让每个人都展望着即将到来的喜庆。正如一个诗人曾经说过“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瞎扯!”杨翼在繁塔的最高层搭拉着张择端的肩膀,看着满城白茫茫的大雪,郁闷的叹了一口气:“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来的哪门子春呢?
张择端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子脱休要扮出一副烦恼的模样!该头疼的应该是我才对,你也知道我家徒四壁,正发愁该弄个什么样的贺礼,来给我最好的兄弟呢!”……
话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在秋末的那场朝会过后,京中的政治局势再一次发生变化,准确的说是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暗潮汹涌。
说风平浪静乃是因为朝堂上相当的太平。或许是因为经过了“李宪风波”的那一场闹腾,每个人的精力和情绪都透支过度,反正没人再愿意去纠缠向太后训政一事。在新党这边而言,他们认为只要安心等到小皇帝大婚之后,再来逼迫向太后下台也不迟,起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方的理由会更充分。在旧党顽固分子这边,他们也认为眼下向太后并没有下台,你们新党不提这事那咱们更不能提,完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万一谁不小心又招惹出什么风波来,那么局面就会愈加不可收拾。
而向太后也颇为配合朝中的这种宁静。大家都不提训政合法性的问题其实正中她的下怀,毕竟本来她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乌龟也有乌龟的活法,拖得一天算一天。
说暗潮汹涌则是因为皇帝结婚的事!大宋朝开国百余年来,几乎每个皇帝的后妃都出自朝中勋臣之家,尤其是武将之家。比如太祖皇帝先后所立的三个皇后都出自将门、太宗皇帝的李皇后是为枢密使李处耘的女儿、真宗皇帝娶了传奇名将潘美的女儿。反正一路下来娶将门之后成了皇室的传统,就连英宗皇帝的老婆现在的高太后,那也是著名将帅高琼的后裔、节度使高继勋的孙女。当然,这里边向太后则属于极少数的特例,她的家庭没有任何的武将背景。
现在皇帝要立皇后,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了劲,眼下皇后的人选成了每个人眼睛里比天还大的肥肉。且不说那些朝中的功勋老臣一个二个的心思活动,就连芝麻绿豆的小官们都开始猜测皇后究竟会出自谁家,然后赶紧翻出祖宗十八代的族谱,看看祖上能不能和自己看好的热门人选扯上一点亲戚关系。
皇后究竟花落谁家,按照那天朝议的结果,当然是由王存和赵瞻负责。所以在消息传出后,一夜之间这两位相爷的府邸门口就变成了菜市场,来往的官员不计其数日夜不息,大小礼品更是堆积如山。
赵瞻这人是个墙头草,墙头草的特点就是随风倒谁也不得罪。可是现在找他说情的人实在太多,答应了这个就答应不了那个,想不得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在多次跟人打了保票却又自觉无力兑现的情况下,赵瞻干脆就卷了铺盖住进了尚书省的衙门里,谁来找他都推说年底事忙避而不见。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曾经好几次在尚书省看到赵相爷对着明月,哀叹无家可归的生活是那么的艰辛,泪水更是伴着秋风把三省六部的地面冲洗得极度干净。至于王存相爷的情况似乎更加不妙,为皇帝立后的馊主意是他鼓捣出来的,赵瞻能躲他王存不能躲啊!本来王存祭出了“中庸”的招牌,谁来说情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自以为可以稳坐钓鱼台。只可惜王存本就是军中领袖人物,作过他手下的将领比蚂蚁还要多。这些武夫们可不比那些文臣们的斯文,他们在王存面前还能恭恭敬敬,出了相府就能为了皇后的问题拔刀子动粗。于是乎,可怜的王存一方面要考虑究竟把名额给谁,令一方面还要出去当和事佬,总之里外不是人忙得不可开交。“我都一把年纪了,我找这罪受干嘛?”王存的哀叹不止一次的回响在府上,另据知情人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曾经不止一次有人看到王相爷拿着一副白绫,坐在相府的大厅里两眼空洞无神的看着屋顶的梁柱…….
当然,那个时候的杨翼没有以上二位相爷的烦恼,虽然他的情况也和以往大不相同。杨翼一开始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要掀起一场更大的运动来促使向太后自动下台,可是后来一看目下的情况他又觉得时机不对!新党旧党没人愿意闹腾了、向太后快修炼成王八精了、全天下的官员都流着口水盯着皇后的位置也没人再把注意力放在谁当政这一块了,所以最后杨翼决定就这么着了,一切都等到小皇帝结了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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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偷着乐吧!反正随着婚事的临近朝堂上你也待不了几天!”杨翼就是这样给向太后的训政下了个结论。
于是生活变得简单起来,每天早上杨翼就喝李莺鸣煮好的豆浆,接着就到户部听取年末的工作总结,顺便谋划清楚将来小皇帝上台后的改革方案。剩下的时间杨翼则喜欢带着李莺鸣四周围转悠,什么汴京八景什么晓钩残月,哪好玩去哪!还别说,一段时间下来李莺鸣跟杨翼混得熟透,而杨翼带着美女在街上晃荡的时候也赚够了别人羡慕的目光。
此外杨翼也去过几趟南泊,毕竟他还是武学名义上的校长,跟新入学的学员搞搞思想教育还是应该的。只可惜思想教育搞多了他也嫌烦,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王有胜去给新学员们讲过去的光荣战史。王有胜算是乐坏了,连夜写了一部名为《从太原城到贺兰山》的报告文学,跑南泊这么一显摆效果还真不错。学员们听着王有胜的传奇真叫一个欲罢不能。听了第一段就想着下一段,而王有胜也忒罗嗦,一堂报告课讲不完就明天继续来一课,搞得学员们每天都在南泊苦苦守候着王有胜的到来。“今天王大人更新么?”据说这句话在中央武学成了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
当然,这一个月内有溯望两次朝会。杨翼当然不能不参加,只不过每次一上朝杨翼看着向太后坐在上面就心里不舒服。而向太后看着杨翼也没劲。杨翼是一句话不说,向太后更是望也不望杨翼一眼。你赖着我拖着,朝会即和谐又宁静,至于大宋朝当然在和谐与宁静中向前发展,毕竟历史的车轮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然而事情还是在前天起了变化,童贯来到了太尉府。说起来童贯在“李宪风波”的时候还是很精明的,一看形势不对立即去找小皇帝。小皇帝去哪童贯就跟到哪,结果李宪想动手对付他却一直没有机会,终于让他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现在雨过天晴,他也终于有了机会出宫,只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就实在是让杨翼发懵……
“康国公主?”杨翼狐疑的看着这位凑合着能算自己人的太监:“我没听错吧?你是说朝中有人上了条陈,建议我娶康国公主?什么意思?”
康国公主是什么人?她是神宗皇帝赵项的女儿,也就是小皇帝赵煦的姐姐。神宗皇帝一共生了十个女儿,其中早亡了七个。剩下那三,唐国公主嫁给了韩琦的儿子韩嘉彦、徐国公主嫁给了名将潘美的曾孙子潘意,只有康国公主尚未婚嫁。
按照童贯的分析,这事应该是旧党中某些人搞出的鬼主意。目下全天下都在讨论皇帝的婚事,而皇帝的婚事大家都知道有为高太后冲喜这么一说。于是乎天下都开始炸了锅,皇帝都帮着冲喜俺们不能光在边上看热闹啊?大小官员忙着表忠心,有儿子的忙着娶媳妇,有女儿的忙着嫁夫家。还有那比较不幸没儿没女的,为了表一表对高娘娘的关心,怎么着也借机会纳上个把妾吧?而且纳妾的理由是如此冠冕堂皇,完全不惧家中河东狮吼。
这股跟风结婚的风潮直接的后果就是,有人盯上了当朝相爷且又单身的杨翼。按照大宋朝的规矩,驸马不能做到正四品以上的官职,更何况是检校太尉!只要杨翼娶了皇室的女儿,那么这人就算是废掉了,虽说可以过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生活,可要想继续在朝堂上耀武扬威是绝不可能。而且建议杨翼娶康国公主还有另外两大好处,一来杨翼位居高位又是单身,配上康国公主正好合适。无论提建议的人是出于什么动机,杨翼都只能感谢他的好意而没有任何理由跟人家翻脸。二来目下大家都在表忠心,就算不表忠心的也想着能跟皇帝同年结婚混个彩头。你杨翼是什么人?你结婚完全应该啊!你作为相爷你不结婚那不是跟皇上、跟高太后过不去么?现在俺们把康国公主给了你,你有资格拒绝么?你接受了你就别再从军参政,你不接受你就是不把高太后的安危放在心里。
“好歹毒的计策!”杨翼听完童贯的话立即判明了状况:“这下向太后定会来劲!她一定会全力支持促成此事!”
“没错!”童贯比杨翼还紧张:“相公要尽快想出应对之策!这康国公主娶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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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实在是两难之局!难办啊!”章楶看着急得团团乱转的杨翼摇摇头道。事实上,章楶和种家叔侄,以及张全柱陆定北等十几个杨翼的亲信,刚刚才被找到太尉府来,听到了这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不然!”陆定北笑了一笑:“其实要解决也不难。末将以为这事才刚刚出来,童公公消息传得非常迅速。向娘娘未必现在就看到了条陈,反正朝廷也没有就这个事作出正式的文件。”
“对!”张全柱对陆定北的话马上反应过来:“太尉大人只要抢在朝廷面前成了亲,便可风平浪静!那康国公主金枝玉叶,焉有作妾之理?此事便无忧了!”
“抢先成亲?”杨翼大怒:“我说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乌伦珠日格!我的云彩,在哪里?鞑靼离此处十万八千里,等到她回来,我和康国公主都能把向太后的外孙生出来了!不行,绝对不行!”
种思谋思虑良久,迟疑道:“那乌伦姑娘渺无音信,莫非她不回来,大人就一辈子不成亲么?下官以为此乃形势所迫,另寻一女子便好!以大人的声名,京城中多的是大户人家可以选择!”
杨翼其实不是没想到这个方法!但是他不能!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他不能随便就找个人来娶!身边能得到自己一点喜欢的或许有李莺鸣,毕竟这段时间他和李莺鸣在一起,总算相处甚宜!长期对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美女要是没有一点感情是绝不可能的。“可是,我总能想起乌伦!”杨翼问过自己的内心,乌伦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始终难以动摇。辽国的遭遇、留山原的鲜花、京城里那许多往事根本无法忘怀!娶了李莺鸣,乌伦怎么办?而更大的问题是李莺鸣的出身,注定了她嫁与别人或可为妻,嫁给他杨翼只能作妾。更何况连作妾,杨翼也认为不一定自己就喜欢,这些都是将来的事了。
“去找找其他的大人说说看吧!或许他们有办法!”章楶为这次太尉府的会议划上了句号。毕竟他们真是毫无办法了,要你找一大户人家成亲你不肯,娶康国公主终结政治生命你也不干,还能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向太后加上百官们在朝堂上大道理一出,你就哭去吧!……..
杨翼还真是想哭,但他决定就是要哭也得跑王存那去哭!都是你个王老狐狸惹出来的祸!
一路快马飞奔到王存府上,这才发现王存府上人山人海!杨翼谁也不管,照直往里跑,反正官员们都认识他也没人敢拦。
“子脱!”王存这正上火呢!俺是宰相你也是宰相,俺在这里忙活得没日没夜的你这段时间倒是溜猫逗狗的悠闲得很!凭什么呢?好啊!这回你也着急了吧?“子脱没见我这正为陛下操劳么?什么?…..我孙女嫁林东了,我就一个孙女!”
杨翼再不停留,早知道王存这老家伙跟林东一样,绝对靠不住!二话不说立马去找赵瞻。
“子脱啊!你们户部的事,办成啥样了?”赵瞻还真是一心为国,眼看着眼窝深陷、就剩下一口气了还在扯户部的税收…….
夜色慢慢的降临了,汴京城的又一个夜晚,杨翼孤独的坐在太尉府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过往的行人。我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让杨翼觉得头很疼,或许是因为天气变冷了吧!
当然,俗话说世界就是一个舞台,而人生如戏!如戏的意思未必指的是像游戏一样对待严肃的人生,有时候指的意思乃是人生充满了峰回路转的戏剧性。
“大人今天没事吧?”王有胜刚从南泊更新完新章节回来,才到府门口就见杨翼套拉着脑袋坐台阶上:“怎么今天如此好心情?跑衙门口向汴京百姓展现太尉风彩?”
“找抽么?”杨翼恶狠狠的盯着王有胜,好像很久没有教训你了,没大没小!
“不敢!”王有胜嬉笑道:“告诉你个趣事!我从南泊回来之前,先带着秋香去逛了城西的大班楼。你说我瞧见啥了?”
杨翼无语的看着王有胜这个杀千刀的混蛋,今天俺没带刀,用拳头也砸得死你。
“都亭西驿!”王有胜神秘兮兮的道:“都亭西驿有两伙人差点打起来了!搞到开封府都派了官兵来镇压!我瞧着热闹打听了一下,那两伙人一伙是辽国来的使臣,叫什么雅哥的,这名字真寒掺,哪有自称为大哥的?另外一伙人据说是鞑靼的。你说鞑靼不是正跟辽国闹别扭么?两伙人一见面不打才怪!”
“萧雅哥?他怎么来了?鞑靼…..”往事顿时浮现在杨翼的脑海,这下来了兴趣,连忙问道:“他们是来干嘛的?你清楚么?”
“我当然问了!”王有胜得意道:“钱勰大人在那呢!我问他当然会告诉我!咱们陛下大婚是多大的事?不但辽国来,其他十几个国家的使臣全到了都亭西驿!包括鞑靼在内都赶一块了!鞑靼这种远方的小部落本来从未和我大宋打交道,也没资格住进都亭,只不过我听在场的礼部官员说,好像鞑靼想和咱们大宋和亲!嘿!难怪雅哥哥生气,鞑靼是他们的治下,要是和大宋和了亲,这可是捅了他们心窝子哟!不过据我看,鞑靼估摸着想要联宋对抗辽国,想趁着陛下立后一事插一腿,只不过那小部落也不自己掂量一下斤两,陛下能看得上他们么?要和亲也得跟辽国夏国什么的……”
“慢着!”杨翼越听越不对劲,好像这事有点说法啊…….
第134章 俺们结婚吧?(下)
“宿命”,是一个很古老且充满了无奈之感的词汇。这个词汇代表的意思无外乎是指人生已被设定了一个结局,已发生的不可改变,未来的事也无力改变。正如每个人一生下来的时候,几乎注定了成长和死亡的最终结局。
当然,结婚并不是人的宿命,没有任何人注定这辈子一定要和某人结婚,一切都要看自己的努力程度和决心。最起码,现在的杨翼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婚姻结局。鞑靼人来了!辽国使臣也来了!当杨翼从王有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也来了!
在杨翼看来,当初高太后曾经亲自给自己赐过婚,而向太后要改变这一点的话,理由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迟迟不能履行婚约、履行高太后的旨意,而值此举国上下在为高太后祈福之时,自己有必要跟随天子的脚步,为天下作出一点表率,为国家作出一点贡献。
“可是现在鞑靼人来了!”杨翼拍打着一头雾水的王有胜的肩膀笑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有胜,你是我的福将啊!”
事实上,杨翼从这件事上想到了很多问题。虽然他并不知道鞑靼人究竟是想娶大宋的公主还是想把女人嫁给赵煦,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鞑靼人在天下政治军事大局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首先一个是鞑靼部族所处的地理位置,他们位于辽国和夏国之间的大草原上,那里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假若大宋朝与鞑靼联姻成功,无疑会拥有面对辽夏的极其有利的战略优势。
再则大宋朝极度缺马,骑兵部队占大宋朝庞大军事力量的一成还不到。朝廷为了马匹的事情可谓费尽了苦心。王安石在熙宁六年搞出了保马法,以民养代替官养,希望解决宋军的马匹来源。只可惜这项举措收效不大,大宋朝拥有的土地实在不适合养马,普通人家里养出的马除了可以干干苦力之外根本不适合打仗。而现在鞑靼有马啊!位于河套以北的大草原上,那里的马乃是天下最好的马之一,鞑靼每年产出的良马不计其数,假若能定期提供给大宋,那么大宋组建一支横扫天下的骑兵部队便有了可能!
“我大宋一定要和鞑靼人和亲!”杨翼这样想的时候,还把朝廷与鞑靼的和亲跟自己的婚姻想到了一块。
在杨翼看来,鞑靼现在还是北方草原上的小部族,大宋朝廷里几乎没有人意识到鞑靼的重要性,甚至对鞑靼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未必知晓。虽说皇室历来有娶辽夏高丽等国的女子为妃的事迹,但目下的鞑靼人不比那些大国,在大宋朝廷的眼里恐怕和女真人一般也属于“野人”之流,因此别说是立一个“野人”为皇后,就算是娶为妃子恐怕朝臣和皇室也是不愿意这样自降身价的。
“不愿纳为妃子,但可以把康国公主嫁过去啊!如此一来我便无忧了!”杨翼知道这样做的话阻力也会很大,毕竟很多年前大汉朝也干过把公主嫁给匈奴的事情,而后人对堂堂大汉向蛮族屈膝求和颇为不齿。更何况当时的匈奴强横无比,大汉这样做也是权宜之计无可厚非,之后的汉武帝不也最终把匈奴给灭了么?而大宋朝则没有任何理由把公主嫁给闻所未闻的鞑靼小族!
于是乎杨翼认为自己要促成此事就必要要动用一些力量,甚至使用一些政治手段。杨翼非常清楚只有新党才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要劝服朝廷把康国公主嫁到鞑靼,就要在“马政”上作文章,而马政的改革涉及到变法,只有变法派才会给予全力的支持!当然,杨翼也知道这样做有很大的政治风险。目下小皇帝还没有亲政,旧党的力量实在是太大,而一贯保持着神秘政治立场的自己突然提出“马政”改革的事宜,就会给人自己是新党的强烈印象,无论是时机还是场合,都不是太合适,甚至有可能对皇帝亲政造成进一步的阻碍。
但杨翼也别无他法,事情紧急啊!估摸着天明的时候向太后就会提出把康国公主嫁给自己,若是在这之前没把各方面关系都搞定,恐怕悔之晚矣!政治风险该冒就冒,反正迟早自己也要推动改革,那么就让暴风雨提前到来吧!
“有胜!”杨翼在太尉府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鼓舞着自己的斗志和信心,道:“再辛苦一趟,你去把蔡汴、苏轼请到太尉府来,就约在半夜时分好了!”
“汴京城没这么大吧?”王有胜奇怪道:“我去请他们一会就好,为何要搞到半夜?”
“我还有事要办!”杨翼吩咐了门卫去为自己牵来马,转头对王有胜说道:“我去都亭西驿!都说咱们是自家兄弟,你今天看了场热闹,我怎么着也要去凑合一番吧?”……
******
都亭西驿。
“我怎么觉得大宋朝的月亮比咱们辽国的要圆上一些呢?”萧雅哥站在驿馆的门口,望着早早挂在城边一角的月亮大为感慨!
说实话首次来到宋国的萧雅哥心情并不是太好。辽国内部的状况不容乐观啊!前阵子女真人退回了东京道,而带给辽国的是无尽的烦恼。虽然目下辽军在耶律挞不也大将军的带领下,于黄龙府战场上一股作气把女真人打得一溃千里,而且女真人似乎内部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矛盾,好几个部落相互不配合,甚至有的部落还主动向朝廷请和,但辽国的局势依旧不太妙。主要的问题出现在西线战场。鞑靼人趁着辽国主力在东线作战的机会再度挑起了战争,一个月来金吾大将军吐古斯连战连败,眼看着就要退回上京道了,这可如何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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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人想跟大宋和亲,如此一来真是如虎添翼啊!”萧雅哥忧心忡忡,他这次负有天佑皇帝耶律洪基的旨意,一定要阻止鞑靼的这次政治企图!只要鞑靼没有大宋这个强援,待到东线战场的局势稳定下来,他萧雅哥一定能率领静江大军,协助吐古斯横扫整个大草原!而萧雅哥对于这次出使宋国的任务还是有把握的,因为他手里有牌,虽然从去年开始大宋朝就一直赖着不再给辽国岁币了,但赖着就是赖着,从名义上讲大宋朝的面子还是过不去的。估计只要自己代表辽国提出从此减免颤渊之盟关于岁币的数量,那么宋国没有理由拒绝!
“可恨的磨古斯!”萧雅哥回首望了望驿馆。这个驿馆规模之大超乎想象,各国使臣在里面都能拥有独自的别院。只可恨自己还是一来就撞到了鞑靼人,下午还差点动了刀子,而且更令萧雅哥不可思议的是,鞑靼人的最高领袖,北诅仆部落联盟长磨古斯赫然也在鞑靼人使者的队伍中。“他怎么可能丢下战场跑宋国来呢?那么谁在指挥战斗?”萧雅哥奇怪的耸了耸肩膀,他认为自己绝没有看走眼,磨古斯以前到上京进贡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若非宋人阻止,我早就给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萧帅!别来无恙否?”大笑声响起,一员宋国官员带着两名侍卫疾驰到驿馆门口。萧雅哥定睛望去,不正是杨翼么?
萧雅哥百感交集,很久没见过这个人了啊!当初杨翼还是一个卖酒的书生,可短短几年,现在却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大宋宰相了:“子脱夜间来此,就不怕被人说成里通外国么?”
杨翼下马,将缰绳交给冲过来的驿馆侍从,上前握住了萧雅哥的手:“一别两年多!萧帅风采如昔,真是令人佩服!以萧帅统领辽国大军之重,尚且不惧孤身来我大宋,子脱又何惧他人闲话,过来看看老朋友也不可得么?”
萧雅哥面现微笑,心念急转!杨翼跑这来定有缘故,可以肯定和自己的这次使命有关!来看老朋友?那意思就是来看我了?如此不妨先找杨翼说项一番,以杨翼在大宋的影响力,应该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子脱真是念旧之人,天佑陛下曾言大宋唯有子脱值得一交!子脱这回可要为我辽国帮个忙。那磨古斯今次前来不安好心,若让其壮大,不但于我辽国不利,间或图谋大宋亦未可知!大宋历来礼仪之邦,若是被其蒙骗得逞,将来其狼子野心、图穷匕现…..”
杨翼一副惊愕的模样,打断萧雅哥的话道:“磨古斯?你是说磨古斯大人亲自来我大宋?我说萧帅啊!你们辽国不就只有你一个人能打仗吧?磨古斯作为统帅不在草原,怎么你们还搞得如此狼狈?”
杨翼是真的惊奇,听在萧雅哥耳朵里却像是讽刺!磨古斯来到宋国,你杨翼会不知道么?不是讽刺又是什么?萧雅哥强压怒气,正待打个哈哈不提此事时,却见杨翼挥挥手径自向驿馆内走去,心中这才大惊,原来…杨翼竟不是来找我的?他找磨古斯干嘛?莫非.....
“子脱!稍等!”萧雅哥疾步前追,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杨翼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萧帅,改天再请你喝酒啊!俺们大宋皇帝的喜酒你可是一定要喝滴!”……
“你就是磨古斯?”杨翼喝着茶,看着眼前毕恭毕敬的这个彪形大汉。这人不愧是历史名人,长得还是很对得起观众的:“好不容易来俺们大宋,你也不用光站着啊!怎么样,大宋的茶叶不错吧?你们那穷山恶水,喝点好茶不容易啊!”
“那是!那是!”磨古斯的宋语相当的生硬,他在边上椅子斜着半边身子坐下,心里还颇有点紧张。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传说中的宋国京城,他的宋语是跟一个姑娘学的,早就听那姑娘说汴京的繁华,今天一见之下真是令他大为惊叹,比起他们大草原,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啊!以前自己到过的辽国上京,跟汴京一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估摸着大宋皇帝这么高贵的人是不太可能见自己,光看眼前这个宋国太尉大人就觉得气势压人一头了!
“我们那里也有茶叶,不过都是辽国皇帝赏赐给我们的宋国茶叶!”磨古斯恭敬的回答:“太尉大人晚上来此,不知….这个…”
“我来,就是代表俺们陛下问一下你!”杨翼当着这野人的面开始扯谎:“你说你是来和亲的,可究竟是打算嫁呢还是打算娶呢?”
“这个,我有一个妹子!”磨古斯老实作答:“乃是我们大草原最美丽的明珠!听闻大宋皇帝陛下要立皇后,我代表九姓鞑靼,愿把我妹子奉送给皇帝陛下!”
“大胆!”杨翼勃然色变:“大草原上旷野星空,特别适合作梦是吧?我大宋皇帝乃天下九五至尊!你们鞑靼什么玩意?还想当皇后?就算是契丹人,来俺们大宋也不敢提如此非份之妄想!”
磨古斯被杨翼的样子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迟疑道:“要不然,要不然就把我妹子送给皇帝陛下,做妃子?我大草原的上女子确实不如宋人,但做妃子也不算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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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杨翼斜视磨古斯,冷笑道:“攀上枝头当凤凰,想得倒是美啊!你去我大宋朝堂上把这话说出来看看?信不信当场就把你砍个十截八段的?”
“不会吧?”磨古斯骇然道:“我听说天朝乃是礼仪之邦…….”
“我大宋是礼仪之邦不错!”杨翼作色瞪着磨古斯:“可契丹人不是啊!辽国那个萧雅哥你今天也看见了!你回头一说要把妹子嫁给俺们皇帝,俺们大宋的官员可就不太高兴,他们一不高兴,眼睛就不会太好使!要是萧雅哥对你动手动脚,红白刀子这么一来,俺们大宋可就什么都没看见!再回头俺们大宋无敌大军协助辽国给你来个前后夹击,你就把你妹子嫁给阎王爷吧!”
磨古斯有点发懵:“那可如何是好?我鞑靼是诚心实意来向大宋表表忠心的啊!大宋要保证我们的安全才是!还求太尉大人帮帮我们,我们苦啊!辽朝皇帝每年从我们那里拿走无数财宝牲畜,我们愿意全给大宋!只求大宋助我等一臂之力,对抗契丹大军!”
“我对大草原有感情啊!”杨翼缓和下神色,谈判这种事就是又打又拉才行:“早几年的时候,我带兵从大草原上经过,白达旦的父老乡亲们还是接济了不少粮食滴!要不然我这大晚上的不在府上逍遥,跑驿馆来找你做什么?就是为了帮你一把!”
杨翼认为这个时候开价最合适:“茶叶、丝绸、盐巴,你们鞑靼没有吧?我大宋有的是,你们不用看其他人的脸色,我们给你!至于和亲也没问题!皇帝陛下的姐姐,康国公主!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嫁给你磨古斯不错吧?”
我听错了么?我看错了么?天上在掉财宝么?磨古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刚才这位太尉大人还喊打喊杀的,现在忽然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无论茶叶还是食盐,在大草原上都是无价之宝啊!若是皇帝陛下还赐个公主给我!这和亲比把妹子嫁出去看来还要好上许多!发达了哟!
杨翼看着满脸茫然兼又两眼放光的磨古斯道:“当然,也不是白给你的!你要知恩图报啊!”
磨古斯胸脯拍得震天作响,俺们大草原上的汉子那可是天下最诚实的啊!俺们虽然没文化可是知恩图报的道理那是比任何人都来得明白的啊!
“那就好!”杨翼拿起茶细细的喝了一口:“我们要马!一年可以给我们多少?用茶叶和盐、布、铁器来交换,你们最多可以给我们多少?”
“五千?”磨古斯看着杨翼开始摇头,急忙道:“两万!一年我九姓鞑靼所有的部落加起来可以用富余两万匹马来换!另外我们还有牛羊!”
“好!”这回轮到杨翼两眼放光,一年两万,比河北数路一年的产马量都差不多了!更何况这还是好马!是能马上就骑上去打仗的马!只要几年的时间,我大宋就可以组建一支人数三万的一人双骑的纯骑兵部队,加上自产的马匹和从南方茶马交易换来的马匹,就算组建十万双骑骑兵都有可能!
“上了朝堂你就把你今天的承诺重复一遍!”杨翼心满意足,他认为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有了磨古斯的承诺,自己明天在朝堂上提出改革马政,将保马法做一番变动,提出由保马法的私户承包养马改为私户承包生产换马!简单的说,本来承担国家养马份额的人家,转而不再养马,把养马所需要的生产资料投入类如茶叶等的生产中,从而用来换马!你本来是按朝廷要求年养一马的,现在只要交上一马的钱就可以不用养马,这样的效果比你自己去养那些面黄肌瘦的马要好得多!
“哎!我说老磨啊!”杨翼的心情好了还顺便问多两句:“你大老远的跑过来谈婚论嫁,那边的战事怎么办呢?”
“没问题!”磨古斯忍不住笑意道:“我都没敢跟部族中人说是来和亲的,只说是来大宋求援!那边的战事本来辽国大占上风,吐古斯厉害啊!可后来就来了一个姑娘,也就是我的妹子!她更厉害,我们大草原上的男人们都服她!她带领我们草原的汉子战无不胜!现在快把吐古斯打回辽国上京道了吧?我这次敢向高贵的皇帝陛下提出和亲,就是看见我妹子如此厉害,才想着嫁给皇帝陛下也不失礼!”
杨翼狐疑的端起茶,什么女人这么厉害?没听说过啊!敢情你磨古斯也是个混蛋,这妹子是认来的还不是你亲妹妹,人家帮你打仗呢你一回头就把人卖俺们大宋来!真不是个东西!估摸着你是怕人比你厉害,抢了你的威风吧?
磨古斯继续道:“我妹子叫乌伦珠日格!按宋国话的意思就是天边的云彩……”
“噗哧”一声,杨翼口里的茶水喷了一地,呛得咳嗽了好半晌才停下,怒火止不住的涌上来,一跃而起纠住磨古斯的领子,面现狰狞厉声呵斥道:“你个杀千刀的野人!亏你还说什么草原上的汉子!我呸!打仗是女人干的事么?嗯?我说你不好好打仗你跑俺们大宋来干嘛?嗯?你是男人吗?给我出去,我非在大街上砍你个十段八段的不可!”
磨古斯又一次的被吓了一跳,搞什么呢?这位大人怎么一会一个样啊?期期艾艾道:“要不…要不….这茶叶食盐我们不要了…我…我回去打仗?”
杨翼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放开磨古斯的领子道:“本相失态!这样,陛下把公主嫁给你,总算是便宜了你这蛮子。但陛下不可能娶你妹子,为了加深我大宋和你鞑靼的关系,除了公主嫁给你,你还要把妹子嫁给我!不然之前的话当本相没说过!你走你自己的路,萧雅哥和你之间怎么解决也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磨古斯立即点头如蒜!说起来磨古斯能够领袖九姓鞑靼,也是一个英雄人物,若在平时,哪里有人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只不过形势所迫啊!虽然暂时战场上局面不错,可是磨古斯也知道辽国的主力没来,主力大军一道,鞑靼不可能是契丹人的对手!磨古斯需要大宋朝的帮助的啊!以大宋朝的实力固然不能出兵相助,但哪怕是在辽宋边境上摆个架势也能拖上辽国一阵子,加上茶叶食盐铁器这些物资的补充,鞑靼就更不会陷入辽国的物资封锁之中,支撑下去也就有了可能!眼前的这个太尉大人在宋国肯定很有实力,有他帮忙绝无坏处,把妹子嫁给陛下是不行,嫁给他也不错啊!
等到快半夜的时候杨翼终于跟磨古斯商定了细节,其中包括了鞑靼通过白达旦和西北三州那条狭窄的通道送马等一系列措施。只不过走的时候杨翼还是有点郁闷。
“战争是男人的事!”杨翼边出驿馆边恶狠狠的对磨古斯说:“记住了!草原上的汉子!你要是个男人就自己去打仗!不关乌伦什么事!她现在是我的人,要死战场上,老子扒了你全族的皮!”
******
夜色深了!汴京再一次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之中。繁华的南北州桥夜市已经曲散人尽,热闹的东西大街也只剩下打烊的微弱灯光。似乎今天就这么过去了,而明天的日出却还需要漫漫等待……
然而在这样的夜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松惬意的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着安睡的快乐!起码对于苏轼来说,这或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子脱半夜找我去太尉府干嘛呢?”苏轼在轿子里不住的摇着头,轻轻的拉开帘子,窗外只有夜色如故,时不时响起的狗叫声和路过的巡逻士兵,让汴京的夜晚再不复从前的诗意。毕竟在年初那场叛乱过后,三更宵禁成了汴京城的又一道风景。
“大人!”轿子停了下来,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太尉府到了!”
苏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整理好衣衫,缓步出了轿子,只见太尉府中灯火通明。说实话,苏轼觉得有点累,虽然目下朝中风平浪静但他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这种风平浪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而已,而暴风雨的出发点很有可能就在他现在要进去的太尉府中。
待到进了府中的大厅,苏轼还是有点愕然,看来今晚确实不简单,蔡汴、易随风,包括本应在城外监修墓室的蔡京张商英都在座。苏轼不是新党,充其量只是立场接近中间派的旧党而已,对于这么晚了和这些人相会多少还是有点不快。当然,很快这种不快就被震惊所代替。
“本相欲改保马法!行[承包换马法],故请各位大人前来商议!”杨翼的话直接引起了在座众人的震惊。
值此旧党得势之时,王安石于熙宁年间所立诸法皆被废除殆尽,也只有保马法还在施行。眼下新党无不蛰伏,只求保住不被逐出朝堂便好,谁敢再提立新法?杨翼的话能不让人震惊么?
只不过震惊归震惊,各人还是立即有了反应。在蔡汴等人而言,杨翼突然提出这么一个事,只能说明杨翼终于第一次表明了自己属于新党阵营的立场!自从蔡确章淳完蛋之后,新党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出来抗旗的领袖人物了!杨翼年轻而又负天下名望,实在是好人选。是以震惊过后,一干新党骨干无不喜形于色。
可苏轼并不是太高兴。在他看来虽然变法派不是大恶之徒,虽然一些新法也有可行之处,可是毕竟大多都不是好法,不然也不会落得尽废的下场。王安石搞的那些东西固然使国家岁赋累日增长,但是百姓们的生活却日复艰辛!变法绝非良药啊!
“我大宋自熙宁六年来,将国家牧监的养马权限下放给私人!规定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义勇保甲昭养马者,每户一匹,富家可每户两匹,并将牧监之地租给百姓,朝廷应此获利!官养一马,以价率之,为钱二十七千,募民牧养,可省杂费八万余。”杨翼娓娓道来:“然则国家岁赋虽增,奈何养出的马实在是令人汗颜!马匹供应始终不足,养出的马更不能作战之用。以至于元佑元年时,司马光相公有言“议兴废监、以复旧制”,差一点把保马法都废掉了!”
苏轼略微颔首,杨翼说的是大实话,保马法固然增加国家的钱,但出不了战马就是完全失败的。在这一点上,朝中的所有旧党,不管哪一派都作为共识。
杨翼继续道:“承包换马法。承包者,依旧将养马权责给了私人。换马者,私人以生产得到钱代替马匹。每户每年上交朝廷一马之钱,用来代替养马!”
苏轼顿时心凉半截!你这不还是变着法子收钱么?而且比王安石的保马法更恶毒啊!保马法让人养马,起码还把牧监的土地租给百姓使用作为补偿,你这承包换马法只是让人交钱不让人养马,那么马只能依旧由牧监土地来养!百姓交了钱还没有实惠,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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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霍的站起来,指着杨翼的鼻子:“子脱…你!我苏子瞻看错….”
“莫急!且听子脱说完。”杨翼不等苏轼说完,打断道:“牧监之地依旧租给百姓,上交的养马钱便当作租金好了!如此百姓和以前一样有这个实惠,国家也依旧能有钱财可得!”
苏轼有点发懵,搞什么呢?你这就是把地租出去换钱,这是好事,国家和百姓都不吃亏。可马在哪呢?百姓不养,国家把地租出去了也不养,这承包换马法能换来钱,可马就被换得无影无踪了哟!你杨子脱想钱想疯了?
“马从鞑靼来!”杨翼得意道:“些许茶叶食盐,年可换马两万。百姓承包养马所产的钱,用之于换两万匹马措措有余。之前我去了都亭西驿,磨古斯已经答应了!”
苏轼这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原来是这么回事!若如此,马匹真可谓无忧了!草原上的马远比大宋土地上百姓圈在地里的马要好上千百倍啊!
杨翼看着苏轼:“只不过若是如此,一来朝中旧党未必会让此议通过!子脱需要各位出些支持之力!二来磨古斯之所以答应这个条件,乃是希望与我大宋和亲,欲娶康国公主。苏大人和蔡汴大人都是礼部官员,和亲一事尚需礼部的支持啊!”
完全明白了!蔡家兄弟和张商英等相视而笑。他们不在乎新法是不是能行得通,党争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只是争口气罢了!只要你杨子脱出来抗旗,你去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俺们在后边帮你呐喊啊!有啥问题呢?
苏轼多少有点犹豫。说实话他觉得杨翼的方法可行!但他非常清楚,明天杨翼的建议在朝堂上一旦提出,必定会掀起狂风大浪!虽然这大浪不会很快到来,但终归是迟早之事!自己应该站在哪边?
“本相只求苏大人赞成康国公主嫁入鞑靼之事!”杨翼明白苏轼的难处,他苏轼领袖蜀党当然不好跳出来支持新法,但新法与和亲一环扣一环!你支持和亲我就没问题了啊!
“也罢!”苏轼终于作了决定,如果只是支持和亲当然没问题!至于新法他决定一言不发,这样即帮了杨翼新法的推出,还能避开旧党的指责,何乐而不为?
******
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对于夜间发生的这许多故事,都随着夜风而消逝,再也没有太多人知晓。而在很多很多年后为人所知的是,在第二天的朝会上,传奇人物杨翼峥嵘初现,提出了新法的主张!大宋的政治局势,再次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崇政殿。
向太后的心情好得很。昨天她收到了建议杨翼娶康国公主的条陈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出奇的愉快!没法不愉快啊!你杨翼这回完蛋了吧?和俺作亲戚吧!大家今后一家人,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再上朝堂来指手画脚了!
“这个建议不错!”向太后第一次在朝堂上如此意气风发,她终于找到了一点训政的感觉:“杨太尉素来忠心爱国,康国公主才貌无双!实乃佳配!”
王存在一边算是乐坏了!自己这段时间忙着立皇后的事,你杨翼溜猫逗狗的开心得不得了,这回我看你怎么鼓捣!说不定待会还得求着我这老相爷出场帮忙呢!
“臣早有婚约,元佑二年高太后娘娘亲旨,以兀声延征族女子许我!”杨翼出列奏答:“臣不敢应承娘娘之意!”
“杨太尉当知审时夺势!”王岩叟自从京城平叛被郭成吓唬了一次之后,对杨翼教育中央武学一直不太满意,这个时候有机会落井下石那是绝不能放过的:“高娘娘尤在病中!我来问你,你什么时候方才完了高娘娘的旨意?那兀声延征女子在何处?近来天下皆为高娘娘祈福冲喜,婚姻喜事不断!即便天子盖莫例外。如今朝廷不追究杨太尉拒不完旨之罪已是大恩,再赐公主之婚更显恩宠,杨太尉如拒绝,岂非看不起皇家么?”
杨翼心说我早料你们有这一招:“盖非臣不欲娶康国公主。实在是因为臣有一议,日前有闻鞑靼来使,与我大宋和亲!臣议将康国公主嫁入鞑靼!请先宣诏鞑靼使者陛见好了!”
这番说话立即引起了朝臣们的议论。杨翼这是狗急跳墙!基本上大多数人都是这个看法!俺们大宋朝把公主嫁给什么“鞑靼”?哪来的这么个东西?
向太后愣了一会,唤过礼部官员问了情况,她决定见见也无妨,而且要见就连辽国使臣一起见。想来辽国也是为这事来的。
“臣萧雅哥带有天佑陛下诏书!”萧雅哥环视群臣,气度宣昂,他是大辽的统帅,自然不能落了颜面:“欲减免大宋岁币至每年五万贯钱!绢布五万匹!我大辽与大宋乃是兄弟之邦,大宋断不可结交那等奸妄蛮族!”
“臣磨古斯带来九姓鞑靼所有族人的诚意!”磨古斯在大殿上的声势丝毫不落萧雅哥的下风。看得边上的杨翼都开始狐疑,这厮昨晚那懦弱的表现装出来骗我的?磨古斯朗声道:“臣族有马!愿以茶叶食盐铁器等物资相换,供大宋每年两万匹马!娶康国公主定逢其为天朝之使,终不懈怠!臣族欲为大宋之臣,用无二心,白达旦以北草原,沃野何止万里?从此尽为大宋之臣土!”
满殿哗然!草原算不算沃土俺们大宋不知道,至于你说什么臣土那鬼地方天远地远俺们也管不着。可是两万匹马啊!而且还是每年!这是什么概念咱们可清楚得很!从去年辽国内乱开始大宋就根本不付岁币了,你所谓的减免有什么用?还一年要收五万钱绢?相比人家小鞑靼,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向太后有点发懵,但她也不是蠢人,她知道磨古斯的提议非常令人难以拒绝,可是她也觉得有点不对!以钱换马一定有问题!只是自己一时想不到罢了!于是向太后挥挥手,让司礼官将两位使臣暂时带出大殿。因为向太后明白,大殿中的大臣人大多学富五车之辈,她一时想不到的症结一定有人想得出!
果然,赵瞻出列了:“臣有疑问!看似两万匹马何等诱人!然若是以自养马价换之,为钱二十七千!仅此一项,我大宋每年支出五十四万贯!且此为基本养马之费用矣,若按市价换之,加上沿途其之后供养费用,我大宋每年支出多达百万之巨!即便给付辽国全额岁币也不及此!”
向太后恍然大悟,对啊!症结就在这里,那马是用钱来换的,一下子支出这么多钱,还要每年都给,财政能否支撑得住呢?划不划算呢?不止向太后生疑,连朝中的其他大臣也开始摇头!
就是这个时机了!杨翼立即将准备好的“承包换马法”抛出,而随之带来的则是整个大殿的安静!
新法!这是新法!每个人都觉得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一向立场神秘的杨翼!一向只是主导军事的杨翼!居然就这么一会功夫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是新党!他是变法派!
实在是太突然了!就算是旧党的死硬分子也觉得措手不及!他们没有任何的准备要与杨翼交锋,他们没有任何可以考虑的措施和问题来打倒杨翼的“承包换马法”。两万匹唾手可得的马!在这样有说服力的方案和诱惑面前,没有丝毫准备的他们根本无力出来反驳。
“公主嫁给未开化的蛮族!是不是与礼制不和?有损皇家威仪?”向太后面对大殿中的安静简直有点想死的感觉,杨翼突然在这个时候抛出新法无异于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没人说话,自己再不找点理由出来好像这事就得照杨翼的意思去办,我那可怜的康国公主不但不能拖住杨翼还给他卖了送人啊!
“与礼制并无冲突之处!”苏轼是礼部侍郎,他最有发言权啊!“自前朝大汉始,与北方族通婚便成习俗!再至唐朝,那李唐早有鲜卑之血统!我大宋皇室历来娶高丽、大理等国妃子不在少数!更何况鞑靼乃是唐时回鹘后裔,回鹘更是与中原关系密切!嫁个公主给鞑靼,绝无不和礼制之说!”
接下来蔡汴上场,再接下来易随风这个不能干预政治但可以对皇室婚姻说话的驸马爷也出了场,然后要帮着他兄弟的谏议大夫苏撤也上了场,新党的势力准备了一夜,此时全力发动,整个朝堂上全是支持的声音。反观旧党这边完全哑火,一来他们措手不及,二来他们在两万匹马面前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理由!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王存。王存是中庸派,他不管什么新法旧法,但是久在军中的他很清楚一个道理,鞑靼位于辽夏之间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这是任何一个研判天下军事形势的人都无法忽略的。他支持康国公主嫁去鞑靼,正是因为他清醒的看到了这一点。
王存上场后情势就完全一边倒了。赵瞻墙头草及时跟进,从财政好处上说明了两万匹马带来的巨大利益!章楶等有资格上殿的枢密院官员更是从骑兵的角度分析了马的重要性。
于是这场朝会的结果完全如杨翼的预期。他胜利了!
“诏!准鞑靼联盟长磨古斯之请求!”向太后有气无力的最后作了结论:“准!于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试行承包换马法!”
当然事情还没有结束。王存虽然帮了杨翼一把,但终究家贼难防,准确的说他的孙女婿,枢密院教阅承旨林东跳了出来,他认为好歹也该这这个时候咬杨翼一口,他想让杨翼也别太得意,也要难受上几分!
“臣有议!”林东边暗笑边说:“虽则关于康国公主及保马法改革一事朝廷已经议决!但关于杨太尉婚娶之事,似乎朝会还未有定论!臣敢请再议!”
杨翼本来正得意,一听林东跳出来这么一说心里就是一惊,坏了!把这小子给忘记了!再议?别又给我横生枝节好么我的观玉大爷!
“康国公主殿下嫁去鞑靼!虽然我大宋从此有战马之利,然则以我天朝之威还是有点吃亏!”林东坏笑,你杨翼喜欢那个兀声延征族女子举朝皆闻,俺偏不让你如愿:“不若趁着天下大兴为高娘娘祈福之机,杨大人也应该表率,娶个鞑靼的女子如何?”
向太后愣了一会,今天这事已经让她意兴阑珊索然无味了,再没有说下去的兴趣:“准奏!退了吧?”
林东你是好人啊!退朝的时候杨翼远远望着林东,他想上去亲林东一口,打从你烧驿站假造公文开始!不!应该说从你打开大门放俺入京平叛开始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福将啊!比王有胜那混蛋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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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前天发生的事了!眼下白茫茫的大雪中,汴京城依旧是这般安静。杨翼攀扶着张择端的肩膀望向远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在这场大雪过后,磨古斯就要回北方了,至于自己的婚事或许在半年内就会有了结果。然而令杨翼烦心的不是自己的婚事。
今天,王存和赵瞻终于选定了皇后的人选。尽管自己来到大宋之后历史发生了改变,但目下选出的皇后还是和所知历史惊人的一致。
“孟皇后?”杨翼叹道:“我对谁当皇后也没有兴趣,而是经过那天的朝会,恐怕陛下大婚之后,也未必能够从容亲政啊!”
是的,政局发生了惊天改变!杨翼表露出变法立场之后,朝中再不复从前的模样了!安静的表面下是暗流汹涌,不知多少旧党中人开始注意起杨翼举动来,更是在暗中策划着对新党的全面打击,而最好的打击方式莫过于继续把向太后留在训政的位置上。杨翼要走的路还很长,但他一定不会让大宋走到老路上……
第135章 玩的就是心跳
十一月甲辰,御集英殿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阿里骨复迁职,加封邑。丁卯,大食麻啰拔国入贡。以夏人通好,诏边将毋生事。庚戌,翰林学士苏辙上《神宗御集》,朝议纷纷。检校太尉杨翼驳苏撤引喻失当,作《神宗御集解释录》,刊发京城。辛亥,杨翼再上《科举新法》,天下震骇。诏:容后再议!―――《宋史.本纪十七》
“冬天”,本应是草木肃杀、万物蛰伏的时节。然而在帝国的官员们看来,目下这个冬天,不但称不上所谓的“肃杀”,甚至还有点热闹的味道。准确的说,半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使每个人都感到莫名的惊骇,朝局的变化实在是来得太大了一点。
按照高太后病倒之前的安排,今年的秋季是要举行一次科举的,名目叫做“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只不过因为高太后的病,加上李宪风波等一系列事件的影响,这次科举一直拖到了十一月才得以顺利举行。其导致的结果就是来自帝国各地的过万贡生,被迫滞留在京城渡过漫长的冬季。那些家境富裕点的自然没有问题,他们要么包下客栈中最好的包房呼朋唤友,要么包下一辆温暖的骡车赶回家乡等着过年,反正冰天雪地对他们没有一点威胁,有的只是无尽的温情和浪漫的诗意。
但是对于那些家境贫寒的贡生们,这个冬季就实在是太糟糕了!留在京城举目无亲,每天花费的盘缠以及过冬所需要的衣食,令他们难以支撑。而在漫天大雪中回乡,更是需要一笔为数不斐的车马费用。于是乎,在这个冬天,汴京城里的大批饥寒交迫的贡生们四处奔走呼号,希望朝廷能考虑他们的难处,给予一点可能的资助。
对于这个问题,朝廷真是伤透了脑筋。本来按照礼部的意思,由开封府出面安抚一下学生们,从户部支取一部分钱来资助学生们。只可惜正值年末,户部正在紧张的核算年终的各类收支,各种帐册堆积如山,这种时候任何计划外经费的划拨都很容易引起年终核算的混乱,而且手续也非常繁杂。
开封府的钱勰跑了好几次户部,都没能顺利的把事情办下来,于是无奈之下他就决定打白条。由开封府在白条上盖好印章,发放给学生们交给各大客栈暂时顶钱用。结果当然就有点出乎钱勰的预料。皇城根下的大小客栈老板们谁没个亲戚在朝中作官呢?谁没个后台就敢在京城开店呢?你说你钱大人不给真金白银给俺们一张白条算怎么回事呢?一回头要是你开封府赖帐俺们找谁诉苦去呢?
商人们不乐意,联合起来抵制打白条!贡生们更是不太愉快,自从李宪风波之后他们对上街游行示威那是大有心得经验丰富,于是连日来开封府的大门前云集了无数贡生高声叫骂,搞得开封府鸡犬不宁。
“这事我不管了!你们找杨翼去!他管着户部那摊子烂事!”被逼得就剩下一口气的钱勰,最后跑大街上吼了这么一嗓子。于是乎,贡生们立即转移了声讨目标,这回轮到杨翼的太尉府开始倒霉。
“贡生弟兄们!”杨翼站在太尉府的台阶上一副很正义的样子:“粮食会有滴、衣服也会有滴!大家要相信朝廷!相信组织嘛!朝廷的政策是绝不会饿死冻死一个人!明天,明天我就把事情给大家解决了!”
说实话杨翼还是很同情这些衣食没有着落的学生们的。要说错误那是朝廷的错误,好好的秋试硬是被拖到十一月,这不是要人命么?只不过杨翼现在也没太多的办法。他是判户部事没错,可是户部的工作专业性非常的强,大小吏员上百人各有各的专业分工,值此今年总结和明年预算还在制作的时刻,朝廷的额外支出手续非常繁杂,况且还涉及到中央财政和开封地方财政之间的交割。不是他杨翼随便说句话,就能从户部拿得出钱的。
给贡生们打完了包票,杨翼思来想去这事还得找杨传香来解决。杨老狐狸有钱啊!按照杨翼的计划,由杨传香动用飘香酒业的所有资产来给各大客栈作保,让滞留京城的学生们先吃上饭,之后等朝廷的年终财政完了事,再从户部支取钱粮支付给客栈不迟。
杨翼的这个想法对于京城里的商人们来说当然是个好想法!只要有杨传香作保那啥事都没问题,要是到时官府赖帐,俺们就去分你们老杨家的家产!当然商人们是乐意了可是杨传香没就没这么好说话。当杨翼兴冲冲的跑到飘香楼找杨传香这么一说,杨传香立刻就发了急。
“你个败家到底的混蛋!我杨传香一世英明,怎么就认了你这么个糊涂侄子呢?”杨传香冲进厨房抗了把菜刀出来,四处挥舞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要我作保,门都没有!你不是很能打么?要么你就踏着我这把老骨头把老杨家卖了,要么你就给我滚蛋!”
杨翼估摸着也不能和杨传香玩真的,真把老狐狸气坏了身体可就有点不太好玩。夹着尾巴灰溜溜出了飘香楼,还在大街上时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办法就是把没钱过冬的贡生们全给迁移到南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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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有地方啊!宿舍不够住就住行军帐篷,那些帐篷自从学员们搬进了新宿舍后就一直没地方用,正好拿出来给贡生们过冬。至于伙食也好解决,上次打女真之前不是有朝廷下拨的大量粮食么?反正一切用度全由中央武学垫付着,之后再找户部支出好了!
事情看似得到了解决,但是杨翼由这件事上还是想到了其他问题。毕竟在上次提出“承包换马法”之后,整个局势都不同了。旧党对杨翼的怀疑和戒心大起,连带由向太后继续训政的呼声也高涨起来。无论是在中央还是在地方,车盖亭案之后平息了一阵的新旧之争再度死灰复燃。杨翼在朝中的日子并不是太好过了。三天两头就有人上太尉府找他摆道理讲事实,历数王安石变法带来的祸害。而杨翼经过了这些人的思想再教育,反而更坚定了改革的决心。不改革新旧之争就没有尽头!不改革大宋永远也找不到出路!即便改革搞错了,也总归能够给历史带来新的变化,或许只要一点变化就可以让大宋摆脱覆亡于外族的宿命!
“要玩咱们就玩大的!”杨翼由贡生的这件事上,决定设计一套新的科举制度!而且他不但要提出新科举制度,他还决定要把之前想了许久的《有序兼并法》及其配套的《农税新法》一并在皇帝大婚前向朝廷提出来。估摸着如此一来一定会引起新旧之间的轩然大波,而最后的对决当然就是在皇帝大婚之时!到那个时候,皇帝能不能亲政,将决定新旧之间的最终命运:“俺们一次性来个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玩的,就是心跳!”
杨翼的《科举新法》是这么一回事。根据他的分析,大宋朝的科举制度当然有好的一面,这种制度不计较学生们的出身,而且相当的公平,能够最大限度的把中下阶层的士人放入官场之中。避免了汉、晋、唐三代为官者多出大族、以至于形成权利过大的封建大世家的弊病。并且还同时带来了大宋朝稳定而庞大的文官集团,使皇室真正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但是这种制度的弊病也是很明显的。一来考试缺乏专业性,无非经史、诗词、策论,太过追求空虚的政治理想和文学素养,考出来的官员缺乏应对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二来就如今天发生的事,贡生名为“贡”,但各地官府资助的钱粮还是相当微薄。贡生们自己还是要掏腰包的。为了上京考上几天花了好几年的钱。考上了还好,考不上那真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
《科举新法》正是针对以上两种弊病。主要的内容就是:当学生们在各地乡试中取得贡生资格后,就不能再直接参加省试。贡生资格只代表他要到京城继续为期三年的学习。学习期满之后再省试。而省试分为两个大类,一为官类,二为吏类。官类指那些综合成绩最好的人,他们可以向以往那样安排到地方主政;吏类指综合成绩虽然不好,但某个专业知识特别出色,就可以充到各大衙门为吏,负责专业工作。至于吏员要升迁为主政官员,可以再通过制科考试获得。
而且学生们在京城学习期间,所需费用由本应支付贡生应考的各地官府出钱,加上贡生们自交的学费相互补充,以及中央财政的补充,那么更不会出现过去那种为了考几天花上几年钱的情况。
新法和王安石曾经搞出的《学院三舍法》颇为类似,都是从学校中选官。只不过不同之处在于,《学院三舍法》中的学校乃是国子监或太学,学生出来后还是要经过经史策议的考试,考出来也和过去没有区别。而《科举新法》因为增考了“吏类”,在学校中必然要开展天文、地理、河道水利、财政、农事、兵备等一系列专业课程。你考不上官你就要考吏,学生们就必须学这些专业知识。
那么原先的国子监和太学这样的机构,一来容不下这么多人,二来不能再满足新学科的需要。是以杨翼在《科举新法》中还设定,兴办新的太学,这个新太学称之为中央太学。中央太学开很多专业科目,地点就设在南泊。而设在南泊还有一大好处,大宋朝的文人们历来轻视武人,现在中央武学加上中央太学两方面的人都混一块学习了,对改善相互之间的看法,增进一点同窗的感情还是有所帮助的。
至于所谓的《有序兼并法》和《农税新法》,当然就是指土地实施完全的自由买卖,这种自由由官府保障并收取合理的费用,彻底葬送王安石当年的“方田均税法”。方田均税法指为了防止大地主兼并土地,隐瞒田产人口,由政府丈量核实土地数量,按土地多少、肥瘠收税。而在杨翼看来这样做是错误的,限制了土地自由买卖就打击了拥有农业投入资本的地主们的生产积极性,而依据土地肥瘠收税完全是做梦。那地是肥沃还是贫瘠,你通过什么标准衡量?谁说了算?这不是助长腐败么?
新法就不同,一来鼓励地主们有秩序的兼并,兼并过程中必须由官府依据统一标准,强迫地主们向农民支付合理的费用并缴纳“兼并税”。朝廷即增加了收入,而地主们获得了更多的土地也乐于接受。二来新的农业税不再按照土地多少以及人头来收取,而依据粮食的买卖数量从中抽取。这样做可以调节灾荒之年的税款征收。农民们只要不卖粮就不用交太多的税,比过去灾荒之年还要依据土地数量交税,日子就好过了许多。更重要之处还在于,通过粮食买卖征税,不但可以鼓励和强化粮食的流通渠道,还把粮食流通渠道控制在朝廷的掌握内。一个处于控制下不断发展的庞大流通市场的存在,必将能够大力推动以需求为动力的大宋农业的不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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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把这些东西都想好之后,就开始考虑何时在朝堂上提出。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事一说出来影响极大,指不定传说中的腥风血雨又要刮上一朝。他不能不慎重,而又不能太过迟疑。皇帝陛下的大婚,乃是决定新旧命运的时刻。而杨翼认为自己的新法必须在大婚前提出,先摆明了立场争取支持、争取整个舆论的导向,才是胜利之道。
然而令杨翼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还在找机会的时候,有人却先于他动了手。
动手的人是苏撤。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整个旧党的内部都忧心忡忡,他们都被那天杨翼提出的“承包换马法”给搞坏了心情。变法是不可行的!紧守祖宗旧制、以黄老之道休养生息才是正理。自从王安石完蛋之后,旧党们宁愿哪怕是拒绝一切看似合理的改变,也不想再生出什么新问题。杨翼是当朝检校太尉还判户部事,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如果是变法派,那就太令人忧虑了。
本来苏撤和他哥哥苏轼一样,立场还是接近中间派比较温和的。苏撤同意“承包换马法”,那是因为这个法确实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好处。可是苏家兄弟对杨翼有一种感情,这种感情或许来自杨翼入仕时和他们的交好以及惺惺相吸,总之他们不希望看到杨翼在变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更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大家为了不同的政见反目成仇。当年的王安石和司马光就是最好的例子,两个本来的至交好友最好搞得非要你死我活,这是何必呢?
苏撤想拉杨翼一把。你说你搞出“承包换马法”就算了,继续回到中间路线上来,继续保持你的神秘主义吧!别折腾下去,搞到最后众叛亲离收不了场,旧党的势力是如此庞大,你杨翼是玩不过的。
十一月庚戌,苏撤向朝廷呈上了他编写的《神宗御集》。这本书的内容讲的是神宗皇帝过去处理政事的往事,表面上是对神宗皇帝的一种记叙和缅怀,然而说神宗皇帝赵项就免不了提到王安石,苏撤在书里把王安石比做了曹操。
“曹操?”每个看到此处的大臣们心里都是雪亮啊!向太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大宋朝最讲究的就是皇室正统!且不说老刘家的蜀汉政权才是汉室正统,就凭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那也是令人不齿大逆不道。苏撤把王安石比做曹操,王安石那就是一代奸相。现在你杨翼也是宰相,你要是学王安石搞变法,那么你是不是也想当曹操?
苏撤其实只是想警告一下杨翼,不要去当曹操那样的人物,只要你不学王安石你就不是曹操。而结果出乎了苏撤的预料,《神宗御集》迅速的成为了当红著作,几天来汴京城内洛阳纸贵,官员们对此津津乐道,旧党们想把王安石和曹操的关系搞到天下皆知。
“压力大啊!苏撤这个笨蛋,搞什么呢?”杨翼在太尉府里叹了口气,望了望正坐在一边为他唱曲的李莺鸣:“你说曹操真的是坏人么?”
“曹操当然不是好人!”李莺鸣停下了曲子,对于杨翼的疑问她回答得没有任何悬念:“奴婢以前在…红尘之中的时候,听了好多关于曹操的故事,那些说书的都有说过。奴婢自己都作过兴叹汉室兴亡的诗词。大人有没兴趣听听?”
“我跟你说,曹操不是坏人,他是……”杨翼没法说下去,曹操不是坏人又是什么?在整个大宋朝有谁会认为曹操是好人?忠效的观念永远都比你那些所谓曹操为国家发展作出贡献的言论要有市场!不说正统的士大夫,就连像李莺鸣这样身处市井的人都有“曹操是坏人”的观念,任你怎么解释都没用!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说不定就有人给你扣上个“心存反意”的大帽子。
“为曹操我翻不了案!但是王安石相公绝对不能和曹操相比!我翻这个案终归可以吧?”杨翼知道舆论的重要性。假若舆论导向不把王安石比作曹操,那么将来自己不断推出新法,即便被人比作王安石,也跟曹操的大逆不道挂不上钩,自然日子就会好过一点:“莺鸣!我要写书!现在就写!你把你知道的曹操的恶行都说出来,我逐一把王相公的作为来进行对比!嗯,顺便把王有胜找来,讲故事搞连载他比我强啊!”
忙活了一整天,杨翼以洋洋万言鼓捣出了一部《神宗御集解释录》。在这本书里,杨翼对苏撤关于神宗皇帝的往事记叙作了另一个视角的解释。这本书就像一个导读性杂文,把王安石在神宗皇帝面前做的那些事和曹操的恶行做了鲜明的对比。曹操心怀野心,而王安石不管对不对,终究是极其忠诚的,这些例子太好找了,就算是旧党们也无法否认。至于神宗皇帝当然是明君,那么明君手下当然是忠臣,这样的道理一说出去,除非有人敢把神宗皇帝说成是昏君,否则没人能够反驳。
而王有胜再度体现出了身为南泊头号当红连载之王的实力,给这部导读性的书赋予了强烈的故事性和趣味性,起码这书经过王有胜的一番加工,不但士大夫们可以看,连街上说书的先生们都可以拿出去卖钱。杨翼这是想让全天下的人知道,王安石不是曹操!
这部手写的书交上了朝堂,直接就把朝堂轰了个底朝天!这书是歌颂神宗皇帝的啊!向太后没有任何理由批驳和禁书,于是一场规模庞大的口水仗打响在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杨翼自费刊印了他的书,发往全国各地。读过《神宗御集》的人,当然不能错过导读性的《神宗御集解释录》。没读过《神宗御集》的人,也会对王安石和神宗皇帝的那些故事感兴趣,找故事性极强的《解释录》观赏娱乐一番。
在河东路,刚升任路总管的折克行拿着《解释录》向手下们讲着天下大势!在秦凤路,泾源知军郭成以神宗皇帝伐夏作为鼓舞士气的手段!在江浙路,毛渐手持《解释录》对着官员们放声大哭:“杨大人的这本书!终于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了,我感动啊!你们给我读!读通读透读深入!不领会好其中的精神实质我就撤了你们的官职!”…….
天下的官员们人手两本书.旧党固然在朝中得势,可是并不意味着整个天下都是旧党人多。新党在各个地方的势力都在与旧党较着劲。王安石是不是曹操?这个问题是原则问题,是立场问题!
对于官员们而言,或许在这个问题上还平分秋色!但在市井之间,故事性强的《解释录》明显压倒了文绉绉的《神宗御集》,起码现在街头巷尾,人们普遍认为王相公虽然不一定做得对,但肯定是忠君爱国的好人,怎么能同曹操比呢?……
很显然,这一次的舆论大战尚未平息,而杨翼又一次扔出了重磅炸弹!《科举新法》在朝会上被他提出来了!
京中的局势终于由猜疑转向了对峙!不但那些最顽固的旧党们开始行动起来,连刘挚、范祖禹等朝中大臣都坐不住了!杨翼究竟要干什么?他还要走多远?关于向太后是否在皇帝大婚后继续训政的话题,再一次成为了矛盾的集中点!再一次嚣于尘上!
有人第一次在朝会上提出“以高娘娘本意,或是陛下当亲政。然高娘娘仍有康复之望,陛下亲政尤可稍待!不若向娘娘暂且训政至高娘娘病愈再议陛下亲政事宜也未迟!”
而这个意见一出来,刘挚、刘安世、梁焘等本来支持皇帝亲政的人,都一致保持了沉默!他们的立场发生了动摇。至于王存、赵瞻等中间派,也说出了:“或可再议?当细细考量之!”这样的话。
而在新党这边,当然是欢欣鼓舞!包括张商英、蔡京、蔡汴在内的各地新党骨干接连上书,认为无论如何陛下大婚都意味着成人,不亲政是对社稷的亵渎!南泊滞留的无数贡生加上武学学生们联名上书给朝廷,表示支持《科举新法》。
新旧之间的大决战一触即发,而时间或许就是皇帝和已故侍卫马军都虞候孟元的孙女大婚之日――十二月八日兴龙节!
“我当然要有完全的准备!兵法有云:一股作气,再而衰,三则竭!趁着这次机会我们要取得完全的胜利!陛下一定要亲政!”杨翼在太尉府的大厅上看着一众亲信。这些人是章楶、种家叔侄。王有胜、杨得贵,而且还有沈括:“本相于昨日推荐沈大人出任司天监丞!已获通过!沈大人可知本相之意?”
“下官完全明白,多谢杨大人的推荐!”沈括对担任其他的官并不在乎,但他确实在乎能去司天监,那里有让他好好作研究的最佳资源!
“明白就好!”杨翼望向厅门东南,一脸悠然向往的神色:“有胜,你立即启程去高邮军!找毛大人把东西弄出来。按照我的计划安置!此外其余各位,十二月转眼即至,大家都要按计划抓紧安排!此事必须万无一失!”
是的,杨翼需要九鼎的帮忙!他有一个计划,可以一举让皇帝陛下亲政!可以让新法的实施占据绝对的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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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历史上,元佑四年的时候,《神宗御集》为苏撤所上,我没有看过,但其内容确实是把王安石比作了曹操!
第136章 神迹?人迹?
雪,在人们的眼中一直都是吉祥喜庆之物,毕竟自古就有“瑞雪兆丰年”这样的说法。眼下刚刚进入十二月,而汴京城却一连几天下了好几场雪,让人们在欣喜之余,也不禁会把天气情况和皇帝陛下的婚礼结合起来看待。
所谓“天人感应”,人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天上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至少大宋朝的人们对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皇帝陛下在十二月八日就要结婚,那么现在连下了几场大雪,当然证明了老天爷对皇帝陛下结婚这件事是赞成的。
老天爷都赞成,那么俺们老百姓就没有什么理由不赞成。事实上,尽管距离兴龙节还有几天,但整个汴京城、整个帝国都开始掀起了庆祝的热潮。大红灯笼、大红喜字、红烛、红稠,从南熏门到宣德楼,雪后的汴京城除了那一片晶莹的雪白,就剩下了喜庆的红色。
而很显然的是,随着陛下婚礼的临近,关于这场天下最高贵的婚礼,各种小道消息也在朝野和坊间流传。任何关于这场婚礼的花边新闻,比如皇后的家室、参与婚礼仪式的大臣名单,都成为了官员和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只不过,在这许多热门谈资里,有两件事情被议论得最多也最神秘。其中一个是百姓们的话题,而另一个则为官员们所重点关注。
被百姓们关注的事乃是关于司天监丞沈括大人的。在普通老百姓眼里,能担任司天监丞的人属于能跟老天爷直接沟通的人,总带着强烈的神秘主义色彩。
“东南方明如昼,俄成赤气,中有白气经天。主陛下移驾亲迎!”据说这段话出自朝堂上的沈大人之口。百姓们对这样文绉绉的话不太明白,但通俗的版本还是很快为他们所知。大概的意思是是指天上出现了奇怪的天象,有代表着帝王的白气,向东南方的明亮赤气移动。象征着皇帝有必要在结婚那天亲自出宫迎接皇后娘娘。
这件事令人感兴趣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按照大宋朝历代的规矩,皇帝结婚自有一套繁杂的礼仪。而通常来说,皇帝在结婚期间是从来不出皇城的。
在以往,整个婚礼的第一个步骤是由皇太后在婚礼数日之前颁下诏书,任命十二个朝中的主要大臣为“六礼使”。所谓六礼,指的是“奉迎、发册、告期、纳成、纳吉、纳采问名”,每个礼位设正副使各一名,专职做好相关工作。
首先完成的工作是问名纳采这些准备事项。然后在结婚那天由奉迎使从皇城出发,将住在娘家里的皇后娘娘迎接到宫中,接着由发册使将事先制好的“皇后册宝”颁发给皇后,这就是咱们中国人所谓的“册立”了。再接下来就轮到文武百官上表祝贺于东上阁门。最后的步骤就是皇帝和皇后接受贡奉的酒饭,最后进屋上床….第二天前往景灵宫去行“庙礼”。
过去的这套规矩乃是参考了周礼而成,已经实行了上百年从无出现差错。而现在司天监丞沈括突然向朝廷说什么“白气经天,主陛下移驾亲迎!”真是令人茫然无措。
“我朝所有礼制都依照周礼而订!”蔡汴身为礼部侍郎,当然在这个问题上有发言权:“周礼上面没说陛下大婚时一定要在宫里!是以陛下亲迎未尝不可!”
“可是周礼之中有设置奉迎使的内容,假如陛下亲迎,那么奉迎使要来何用?若废除奉迎使,岂非与周礼不符?”苏轼也是礼部侍郎,他对天现异象这种事情并不是太在意。虽然司天监的官员人人都说看到了“白气经天”,可是自古对于天象就有许多解释。且皇帝结婚据传说往往再离谱的异象都有过,没有必要为了这事去修改礼仪。
礼部的争论当然使朝廷相当的头疼,最后还是向太后下了结论:“陛下从宣德楼出皇城,至朱雀门止步,其后奉迎使从朱雀门出,前往皇后处奉迎皇后至朱雀门。皇帝陛下与皇后在朱雀门接受万民祝福,再回皇城文德殿行册封之礼!”
向太后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考虑得很周全的。一来天现异象,要说完全不予考虑是不可取的,所谓“天威难犯”就算向太后贵为天下之主,也不能和老天爷作对。二来真要皇帝去接皇后,似乎也不太可行。因为蔡汴这人是新党,向太后对这事是否存在猫腻还是有所疑虑。今天你蔡汴依据天象把礼制改了,明天你会不会故技重施再玩其他的花招呢?
所以向太后决定采用折中的办法。皇后的娘家乃是在已故侍卫马军都虞候孟元府上,孟府在外城的东南。那么皇帝可以出皇城,但不出内城。当皇帝到了内城的朱雀门之后,就让奉迎使前往奉迎皇后。如此一来即满足了“白气经天”预示皇帝移驾的要求,又可以满足祖制中设置奉迎使的条例。真是一举两得啊!
皇帝结婚之时还要在朱雀门接见万民,这样的消息使整个汴京城都沸沸扬扬。要说普通人见皇帝一次真的是很难。既便你身处皇城根下,每年的唯一机会也就是在金明池隔着上里远的池水望见皇帝的车盖而已,要想近距离的感受那浩然磅礴的王霸之气,根本就没有可能。可是现在机会来了,不但可以瞻仰一下皇帝陛下的风采,还能一同看见也许一辈子都不出几次宫的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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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几天来汴京城百姓们的情绪,随着婚期的临近越发高涨起来,每天说得最多的就是在那天应该起多早的床去抢个好位置……
以上的事为喜欢神秘主义的普通百姓所关注,而帝国的官员们对皇帝是否亲自迎亲却没有太多的想法。准确的说,官员们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六礼使”的人选。
深知帝国政治的官员们对“六礼使”人选非常的敏感。因为六礼使这种临时的虚位,只有朝中当权的重臣才能担任,此外还意味着皇室的信任。
特别是对于那些身处帝国偏远角落的官员们,即使他们平时听了再多关于朝中的人事传闻都没用,而现在只要仔细看清楚究竟哪十二个人出任“六礼使”,就可以对朝局看得分明,就可以对谁在朝中当红分析出个结论。
结果在十二月的第一天朝廷就公布了这次“六礼使”的人选:王存为奉迎正使、杨翼副之;尚书左丞苏颂任发册正使、王岩叟副之;苏撤任告期正使、皇叔祖赵景副之;皇伯祖高密郡王赵晟任纳成使、翰林学士范百禄副之;此外还有梁焘、刘安世、韩忠彦、苏轼等四人出任纳采问名、纳吉等使臣。
这份名单的出台立即引起了朝野新一轮的猜测,里面除了最近风头极劲的杨翼之外,一个新党也没有。这是否意味着向太后要全力保持训政地位,既便皇帝成婚也还要继续训政下去呢?否则为何不为皇帝陛下安排几个辅政的人选,而清一色都选择了皇帝不喜欢的旧党大臣呢?…….
******
南泊大营。
“向太后来势汹汹啊!看这份六礼使的名单就明白了!咱们要加紧准备啊!有胜!” 刚刚成为奉迎使的杨翼站在湖边,任由寒冷的风从面上刮过。眼前的南泊真是美如仙境!在前几天的连番大雪过后,整个南泊湖结了一层冰,光滑如镜。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在冰面上,给人绚丽的观感。
站在杨翼身后的王有胜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道:“还是江南的冬天好!我刚从高邮军回来,江南的冬天可比咱们这要温暖许多!至于准备,我认为咱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说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兴龙节了!而杨翼在这段时间里真是繁忙到了极点,因为他要主导这次兴龙节的进程!
本来按照杨翼的想法,皇帝亲政才是新党的唯一出路,而皇帝结婚那天就是亲政的最好时机。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杨翼认为有必要借助“九鼎”的帮助。只要在皇帝大喜之时,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了九鼎,以九鼎在人们心目中那种独一无二的重要地位,就必然能给皇帝的亲政批上合理和神圣的外衣。
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没有难度的,杨翼非常清楚自己面临着非常困难的两个问题。一个就是九鼎应该怎么弄过来,第二则是九鼎应该怎样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当然,第一个问题被近来越来越能干的王有胜解决了。就在三天前,王有胜从江南把九鼎给弄了回来。据王有胜的描述,毛渐对这件事非常的配合,整个启鼎的过程极为隐秘和顺利。他们把鼎弄出来后装了船,船只则以北上运粮的外表加以掩饰。最后在汴京城外的虹桥码头上了岸,再跟整船的粮食一起运进了南泊大营。
南泊大营驻扎有武学学生、贡生、赐胡军、杂役等五六千人,每天里运进运出的物资何其之多?所以这次运输并没有引起外间的注意。甚至在南泊大营内部,知道这个情况的人也只不过是王有胜和种思谋、以及几十名亲信的赐胡军士兵。
“一点问题都没有!知道这事的人都在控制之下!什么消息都露不出去!”王有胜回来的时候跟杨翼拍着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可是第二个问题就让杨翼伤透了脑筋。本来他有过一个已经想好的计划,先在京城周围找个地方把九鼎埋起来,然后让已经成为司天监丞的沈括造点声势出来,说是夜观天象,看到某处光芒大放,再然后朝廷派人过去这么一挖一看。啊呀!九鼎啊!这事就算是完了!
杨翼在十一月的时候已经是打算这样干了,并且还在太尉府的那次会议中把事情布置了下去。只可惜九鼎运到南泊后,思虑再三的杨翼便将这个计划彻底推翻。主要是这样做实在是很难达成既定的效果。你把鼎埋地下,回头朝廷派人去挖,那么挖的时间只能是朝廷来控制,谁能保证一定是小皇帝结婚那天挖出来?假若时间上配合不好,九鼎的出现就很难和皇帝结婚联系到一块,造成的震撼性效果也非常有限。更有可能反过来被向太后利用。要是有人说“九鼎的出现乃是因为向太后训政得到天意的支持!”到时就算他杨翼去跳汴河,都悔之莫及。
“我得把这事搞得越玄乎越好!玩神秘主义是俺们的老本行啊!”杨翼在否定原先的想法之后,就开始思考究竟怎样让九鼎突然出现在婚礼现场。
婚礼的现场是在皇城。而要想把九鼎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弄皇城里去实在是不太可能。杨翼曾经就这个事情询问过童贯的意见,看看童贯有没有办法运送个大东西进皇城。结果童贯的回答让杨翼哭笑不得:“大人究竟想运啥进皇城?没问题,多大都没问题!哪怕像青砖这么大的东西,杂家也有办法自由带进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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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鼎和青砖当然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概念,杨翼当即就死了把九鼎偷运入皇城的心,他决定把小皇帝给弄出城来。而要想把小皇帝弄出皇城,办法当然也只有一个,还是要依靠沈括。
“白气经天?这理由不错,沈大人真有想象力啊!”杨翼说这话的时候,沈括已经把事情办妥了!皇帝出皇城去朱雀门!听到这个消息的杨翼立即跑去看星空,只不过星空似乎几千年来都是那副模样,这使得杨翼不得不佩服沈括的想象力。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对杨翼来说,东风指的就是把九鼎突然变出来的方法!只不过杨翼在太尉府想了几天都不得要领,直到他决定去南泊换换空气散散心,这才想到南泊有一条现成的运鼎捷径!
“惠民河啊!”杨翼笑眯眯的看着南泊湖上的冰面,这湖是和惠民河相连的!湖结了冰但河还没有结冰!河水从南熏门的水门处流入汴京城中,流经朱雀门之后再从城西南而出。这真是一条捷径啊!只要能有办法让九鼎潜在水里顺流而下,就完全可以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进入京城,直接出现在皇帝停留的朱雀门前!
接下来杨翼就把自己的亲信将领全部找到哪南泊,他需要这些人一起帮他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而经过了长达半天的会议之后,一个被杨翼赞为完美的计划终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
简单点说,这个计划分为三大块:行进、浮沉、潜泳及指挥。
“行进”,当然是指九鼎应该如何到达指定的位置,也就是朱雀门下的河段。按照商定的方案,九鼎将被事先捆绑在一个木筏上,木筏和九鼎的重量刚好与木筏产生的浮力相当,这样九鼎和木筏整个都能刚好浮在水面下。然后由潜游在水中的人员推动鼎船,沿着惠民河进入指定位置。
只不过由于天气寒冷水温太低,人员不可能长期浸泡在水里,所以必须沿着河道每一段设置一个据点。这些据点都是临水的民居,无论是租用还是购买,把这些据点内部与河道挖通。由于距离很近,所以这样的工程量并不大,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然后每个据点派出几名赐胡军的亲信进驻。当鼎船在水下向前推动时,每到一处据点就由新人接替,旧人上岸取暖。如此轮流推动,直到鼎进入到预定位置为止。到了预定位置后将整个鼎船固定在河底,等待下一个步骤。
当然,行进过程中的最大难题是鼎如何能通过南熏门下的水门。一开始大家都无计可施,那水门里装有栅栏和倒刺,除非有人开门,否则是无法通过的。而王有胜在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的时候发挥了作用:“既然没法通过,那就让人在那天把水门打开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用得着想这么久么?我跟你们说,我有办法让那水门自己打开!”
说起来,王有胜敢这样打包票,乃是因为他认识南熏门的守将。在京城平叛的战斗中,王有胜曾经率领军队试图通过南熏门,结果跟一股守城的禁军僵持在了狭窄的城墙上。当时王有胜和那名禁军将领友好的聊了天,认了老乡之后就各走各路,禁军将领继续守他的门,而王有胜自己翻过五岳观找进城的道路。后来战争结束了,那名禁军将领还是靠着王有胜帮他说了好话,证明他是“打入敌人内部的自己人”,这才保住了把守南熏门的饭碗。
行进的问题解决之后,就是浮沉的问题。说起来这才是关键,要让九鼎在皇帝面前自己浮出水面,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关系到这件事的成败。
本来按照种思谋等人的想法,干脆就让人在水里把鼎举起来算了。只不过大家仔细分析了惠民河的河道情况后认为这样做绝不可行,一来河太深,人就算绑上石块站在河底举鼎,也不可能举出河面、二来河里以泥沙为主,人没法站立得稳当。
最后还是心思细密的张全柱想出了主意。而这个主意从理论上说可以万无一失的把鼎浮在水面上,准确的说是站在水面上。
“在河道的两边岸上,三个角上咱们各弄一个临水的房屋作为据点,每个据点在屋子里装上绞盘。事先预留绳索在河里。等九鼎到了指定位置后,最后一批推船的人就把预留的绳索穿过大鼎下面的鼎脚绑实了。然后人就可以离开了。等时机一到,三个点上同时拉动绞盘,收紧绳索,鼎自然会被拉紧的绳索绷出水面。由于绳索系在鼎脚上,只要咱们控制好收缩的强度,就可以让带有绳索的鼎脚刚好没在水里,而鼎身露出水外!”张全柱得意洋洋的一口气把话说完。
杨翼对张全柱的想法表示了赞赏之后,还是做出了一点补充:“九鼎只要出水面半刻种就好!然后三个点上放松绞盘,让鼎重新沉下去。咱们再出动一次潜水人员,把绳索割断,等朝廷派人去捞鼎,绝不会看出任何的破绽。”
至于潜泳和指挥的问题,本来种思谋等人认为这不成为一个问题。潜泳并不困难,找一个芦苇管之类的东西,伸出水面呼吸就好了,而且也很难让人发现,自古俺们都是这么干的嘛!可是杨翼对这样做却心存疑虑。在他看来,九鼎进入预定位置之前这样做没问题,可是到了朱雀门后,如此众多的官员和百姓在场,你伸个什么芦苇管之类的东西出水面,难保不被哪位眼尖的人看到,终究不太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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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气囊吧!”思来想去,杨翼得出这么一个不知可不可行的主意。这个世界上没有塑料也没有橡胶,想做气囊唯一合适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鱼鳔。鱼鳔就是鱼的肺,软硬度很适合用来缝制气囊,只要缝制的时候采用三层交替法,再适当的使用火漆来保证气密性,制成简单的呼吸气囊问题还是不大的。准确的说杨翼认为可以存储几口空气在气囊***水下的人短暂换气。
这个方法不会对所有人使用,在九鼎进城的过程中潜水员还是依靠管子来换气,因为进城的时间被安排在晚上,不可能有人看得见河面上还有管子伸出来。而气囊是给最后一批割绳索的潜水员使用的。因为最后去割断绳索的时候河岸上一定站满了人,绝对不能依靠管子,只能靠气囊短暂换气。好在游过去割断绳索难度并不大,换上几口气应该就能完成任务回来了。
而根据杨翼的构想,最后一批下水至少应该有五个人才保险,并且每个人不说多,备上三个气囊还是有必要的吧?只不过气囊的缝制需要大量的鱼鳔,一天鱼的鱼鳔只有小小的一点,十五个大气囊没有上千条鱼那是缝制不出来的。更令杨翼想不到的是,张全柱在听说了鱼鳔制作气囊的方法后,还来了兴趣:“那么咱们还得做一个很大的气囊。这个气囊是放在鼎身的中空处排水用的。当鼎被拉出水面的时候,鼎身里全是水,实在是太重了。事先加个气囊占满鼎身的空间就使得鼎被拉上来时会比较轻!等到鼎再一次入水后,割绳索的人顺便把气囊刺破,几个破鱼鳔残流在鼎里并不会惹人怀疑!”
张全柱的意见得到了通过,而带来的问题就是一千条鱼都不够用了,这个用来排水的气囊比十五个呼吸气囊加起来还大。怎么着没有过万条鱼那是根本做不出来!
“发动人手给我抓鱼、买鱼!时间紧迫,全力开工!”杨翼一声令下,整个汴京城立即鱼价暴涨……
回到指挥的问题上来,杨翼非常清楚这次行动的成败与指挥密切相关。他认为自己应该依据这帮亲信的特点来指派分工,而最重要的是整个行动的参与人员要绝对可靠,不能泄露一点机密。
王有胜负责整个水下行动的指挥,他将在陆地上跟随九鼎的前进。在每个河岸边的据点随时指挥据点人员换班轮替。而且最后一批下水的人由王有胜亲自带队下去。
种思谋负责外围的宣传造势。他会带领事先并不知情的武学学生和贡生们前去观摩陛下在朱雀门的风采。事情到来的时候,种思谋就会发动学生对这事大为渲染,四处传播九鼎出水的消息,增强这个事情带来的心理效果。
张全柱负责各个据点的施工和营造,他必须在指定时间内或买或租用临水的大量民房,对通水地道和绞盘进行安装。
陆定北则带着三百名亲信赐胡军士兵,从城内开始沿着河道布置,身着便服怀带刀刃!任何察觉到河道里有异常而想去观望一番的人,无论平民还是官员,陆定北都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他的脑袋!
当然,所有参与行动的人手,全部都来自赐胡军,这些来自留山原的胡人才是杨翼唯一可以相信的力量。就算是武学学生也不能让他们知道任何一点的消息,武学学生和贡生们只是外围宣传的一点助力而已…….
看着南泊湖那美丽的冬景,杨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有胜,你说咱们能成功么?”
“人多力量大,没啥不能成功的!”王有胜毫不在意的咧开嘴笑笑…….
******
现在就快要到五更天了,虽然黎明前的时刻总是那么黑暗、虽然冬季的特点就是昼短夜长,然而今天显然和以往大不一样!全天下最大最繁华的大都市汴京城,此刻正大放光芒。五更天的汴京城,绚烂的灯火!缤纷的焰火!照亮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整个帝国的天空!
没错,今天是十二月八日,皇帝的生日兴龙节,皇帝大婚的好日子!
大量的民众彻夜未眠,在寒冬的冷风中,他们成群结队的来到了灯火辉煌的朱雀门前。惠民河两岸,在三更天的时候就已经挤满了数万围观的百姓。或许因为有如此多的人,这个寒冷的冬夜,竟也显示出了几许温暖!
皇城,文德殿!
此时的文德殿热闹非凡。宰臣、亲王、执政官、宗室、百僚、大小使臣身着最隆重的朝服,自觉的站好了自己该站的位置。只等时辰一到,皇帝和太后驾临,今天的仪式就将正式开始。
杨翼觉得有点疲倦,他能不疲倦么?昨夜乃是九鼎进城的时间,但他却要整夜的待在皇城里准备皇帝结婚的诸般事宜不得分身,担心啊!也不知道王有胜那个混蛋究竟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九鼎到了预定位置么?
看了看殿中正在谈笑风生的大臣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而杨翼却觉得无趣得很,担心和紧张来回折磨着他的神经!
“我说杨大人!”王存不满的看着焦躁的杨翼:“您今天可是奉迎副使的身份啊!注意一下形象嘛!朝臣们都看着….哎!我正说你呢!你纠人赵相的胡子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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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摆弄着赵瞻的胡子不愿停手!这心情紧张嘛!咱不找点事情做非崩溃不可!这赵瞻还真是好脾气,整个就一糨糊性格!我不鼓捣他的胡子难道我还敢纠你王存的胡子么?
正闹腾的时候,只听三声鼓响,乐声大作!一曲《乾安》高亢响亮。皇帝赵煦和向太后到来了,婚礼的整个仪式终于启动了。
百官迅速的完成了从交谈到肃立的状态转换。山呼万岁之后,东北角有侍中官员高声呼叫:“皇太后有制!再拜!”众官员再次跪拜。
向太后今天一身隆重的装束,高声朗读道:“皇帝年长,中宫未建,历选诸臣之家,以故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赠太尉孟元孙女为皇后。制诏六礼,侍中宣制!”
侍中官员再度高呼宣制:“皇太后有制:命公等持节展礼,奉迎皇后!”
以王存为首的十二名官员,当即回礼高呼:“臣等尊制,即刻奉制以礼奉迎!”
杨翼就在这十二个官员里面,套拉着脑袋跟着王存一通瞎喊,反正人喊什么自己跟着喊就是。只不过他俩眼睛却没有闲下来,混在队伍里东张西望。皇帝结婚啊!这事多希罕?反正这种节目可不是每年都能欣赏到的,还不用门票,不好好看看可就有点吃亏了!
杨翼一不留神就看到了小皇帝。还别说,赵煦今天真是精神得很,头顶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确实很有王霸之气。“一会有你乐的!”杨翼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就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历史,操纵在了自己的手里!自己居然决定了皇帝的命运,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繁琐的礼节进行了将近大半时辰方才结束,一夜未眠的杨翼跟在官员队伍里又是跪拜又是吆喝,累了半死之后终于跟着皇帝的辇驾从宣德楼而出,吹吹打打的直往朱雀门而去!
整个内城从昨天中午开始就已经戒严了、宽阔的御道两旁除了正在行礼的卫兵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将要接受皇帝召见的子民,此时都汇聚在朱雀门的外城处了!
杨翼看着戒备深严的景象,心中还是颇为自得的,内城戒备森严外城人山人海,俺选外城的惠民河动手真是有先见之明啊!轻轻推一把前面正迈着四平八稳步子的王存:“王相,您在京城还真是作了大贡献啊!瞧瞧这些戒严的士兵,都是从十大禁军里挑出来的吧?那叫一威风!只不过内城如此,外城又如何?”
王存头也不回,笑道:“子脱放心便好!外城百姓众多,当然更要加强防护。各处楼宇制高点早有禁军卫士占据,街口巷尾全都设立关卡检查,便装侍卫更是混迹于各处。绝对万无一失,就连城中的河道,也有舟船巡弋!子脱只管随我前往奉迎皇后娘娘,其他的都不必操心!”
杨翼顿时心中大惊,刚才的得意之情全部抛到九宵云外!河道也有舟船巡弋?这是啥时候搞出的规矩?俺们京中的水师就这么点人平时都在金明池那边,你王存把水师调过来搞什么呢?这下大事不妙,但愿王有胜聪明过人福大命大,千万别出差子才好!
一路胡思乱想到得朱雀门,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变了模样!适才的内城是如此安静,而一到朱雀门,震天动地的狂热欢呼声就像一股令人窒息的大浪,狂猛的冲击着每一个到场的人。
皇帝赵煦的心情显然非常好,他站在朱雀门的城楼上四处远眺。从朱雀门上望过去,此时天色已是微明,曙光却依旧被城内无数的灯火所压制!惠民河两岸,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望不到边际!喜庆的红色、雪的白色、灯火的金光、天上的霞光各种美好的颜色交相辉映着这个世界!今天还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日子!
赵煦情不自禁的向着自己的子民们挥手致意,随之而来的当然是一阵强烈过一阵的“万岁”之声!民众的情绪一步一步迈向新的高峰!
杨翼站在距离赵煦不太远的地方,忐忑不安的看着惠民河!天要亮没亮,在周围的火光照射下,尽管河面上非常明亮,但河水反而更让人难以看穿。杨翼知道这是镜面原理,外面太亮则河水就想镜面一样反射着光芒,至于河里的情况则让人难以捉摸!
“还好还好!”杨翼紧张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眼下朱雀门前的这段河面上一艘船也没有!想来巡逻船都放在外围。此时正是好时机啊!王有胜!快动手!把今天这场婚礼推向最高峰!
只可惜杨翼失望了,河面上黑黝黝的毫无动静!“会不会出事了?”杨翼开始觉得有点冷,举目四处张望,又丝毫看不出异常。连负责整个京城安全的王存脸上,也是一片宁静的神色。
“皇太后有制!命公等持节奉迎皇后!”侍中官员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直接打断了杨翼的思绪。作为奉迎副使,杨翼不能再在朱雀门停留,而是要跟着王存前往孟府迎接皇后。
一路之上杨翼都疑神疑鬼,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疑惑越发强烈起来。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杨翼已经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了,极远处的朱雀门那边不断的传出欢呼声,却搞不明白九鼎是不是已经浮出来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几乎令杨翼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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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存终于觉得杨翼有点不太对劲,训斥道:“你的脸色怎么一阵青一阵白的呢?不就是一个婚礼么?子脱乃是战场上出生入死打出来的人,这点小阵仗竟也吓唬得了你?真是可笑!”
“是!本官失礼!”王存的话终于使杨翼顿然醒悟。王存说得不错!我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千军万马之中杀进杀出也未曾怕过,怎么今天却如此失态?九鼎的事情固然是个阴谋诡计,可俺是为了大宋的未来!是为了改变大宋的命运啊!不管成败,我杨翼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来到这里,终究是为大宋作出了改变和努力,我又有何畏惧?
杨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激动之情,脸色也比先前红润了许多。尽管这个地方已经到了外城的东南,可是从朱雀门方向传来的欢呼声表明,民众的情绪再度攀上了一个台阶!然而这已经影响不到杨翼的心情了!是成是败,终将见分晓!
到了孟府,孟府的主人早以恭候多时了。按照礼制,从孟府中把皇后接出来有着详细的规定,甚至连双方的对话内容也要完全依照礼制进行!比如使者要站在大门的右边说:“某奉制以礼奉迎”,而孟府的主人则应在左边回答:“臣某谨奉典制”。又比如皇后在出门之时,主人要高喊:“戒之戒之,夙夜无违命!”等等。
这些东西都有章可循,丝毫不能逾越,极尽繁琐之能事!等到诸般事宜全部完成,皇后终于升舆启程之时,天色已经是大亮了!太阳在远处升起来,无数道光芒让整个红白相间的京城如此的美仑美奂!
队伍行进在大街上,两边的民众顶礼膜拜香案高焚,冬天特有的清爽凉风和早晨的美景,让杨翼的精神逐步的振作!一夜的疲倦在这一刻开始得到舒缓。杨翼从王存的平静中得到了信心,王有胜一定没有出事!如果出了事王存不会这般平静,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毫无疑问,这个时候的朱雀门附近,狂热的喜庆气氛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刺激和推动,此时已经接近了顶峰!随着天色的放亮和皇后的到来,在场的数万民众的情绪也开始越加振奋。
赵煦与头戴凤冠面遮轻纱的皇后并肩站立在朱雀门的城楼上,开心的看着热闹的场景,他的心里觉得有点异样。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名义上的皇帝,或许这一刻便是让他最满足的时刻了。
杨翼作为奉迎使,与王存一左一右的低站在皇帝和皇后的身边。王存在皇后那边,而杨翼就在皇帝的身边。就在这么一刹那,杨翼突然有了一个直觉,好像河面的某个位置,突然动了一下!
“陛下注意了!注意河面!”杨翼忽然低声说道。
虽然城下的欢呼排山倒海,但赵煦显然还是听到了杨翼那细若游丝的声音,转头狐疑的看了杨翼一眼,却看到杨翼波澜不惊的神色。“什么意思呢?”赵煦不明所以的回头望向河面,惊动天下的变动就在这一刻来临了!
“快看!河上面!”首先是州桥上传来一阵惊呼,接着很多人都发现了异常。宽敞的惠民河不对劲!距离州桥三十丈外的河面上突然起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大!欢呼声瞬间消失,数万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河面上出现的异常!不时有人发出一两声惊呼!
漩涡越来越大,激起旋转的浪花开始拍打和冲击惠民河的两岸,在几万人寂静无声的情况下,竟显得极为诡异和骇人!
赵煦紧张的抓住了城楼边上的护栏!这是杨翼搞出来的鬼!刚才他说过要朕注意河面!他要干什么?
杨翼的两眼紧紧盯住河面,这事办得太好了!拉动九鼎的绳索外边完全看不见。还有这漩涡究竟是王有胜怎么搞出来的呢?好像事先没安排啊?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有东西要出来!”有人开始大呼!只见河面漩涡的中心浪花翻滚,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似乎要从水里冒出头来!
“水怪啊!”岸边竟有人哭喊出声,倏地惊叫连起,呼啦啦一片人员向后倒退踩踏的声音。城楼上的群臣一片骇然,除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河面,他们在这个时候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鼎!一个庞大的、威武的、充满了独霸天地王者之气的、形制即怪异又庄严至极限的鼎!转瞬间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立在了河水上!
“饿滴神啊!”不知是谁先声音变调的喊了这么一声,整个惠民河两岸的数万民众、士兵、官员齐声发出了震撼的惊叹!神迹!这是只有神才能创造的奇迹!
“水出大鼎!陛下定鼎天下!”杨翼声嘶力竭的狂呼出声!这一声立即让许多城楼上的朝臣们回过神来,齐声高喊:“陛下定鼎天下!”
两岸的民众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山呼万岁声潮水般起落涨退,数万人沸腾起来,气氛热烈至极点。有人开始带头对着河里的大鼎顶礼膜拜,接着惠民河两岸数里的距离,无数人开始对着河中的大鼎磕头。
赵煦心中狂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不可遏制!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个机会,是确立他不世帝王身份的最好机会!看了杨翼一眼,只见杨翼微笑着颔首,顿时信心大作!两手朝天张开,用尽全力大叫道:“朕乃真龙天子,得大鼎而兴宋!势不可挡!”
“陛下万岁!势不可挡!”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汴京城来回轰响。城楼上,所有的百官臣撩俱都匍伏在地,对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行九叩大礼,许多人的脸上除了惊骇,还有莫名的兴奋…….
就在群情激昂的时候,河面上漩涡又起,大鼎突然快速的沉没入水中。不过这暂时无关紧要了!杨翼知道自己成功了!
赵煦当即下令由王存亲自带水师打捞大鼎,然后自己带着百官回皇城的紫寰殿!对,没错!是紫寰殿!本来按照规矩结婚是要去文德殿的,向太后还在文德殿等着呢!可是现在已经再无任何必要去见向太后了!赵煦认为自己现在完全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他要去紫寰殿!他要即刻宣布亲政!
就在回皇城的路上,一个更令人惊愕的消息像旋风一般传遍了全城!水师打捞的速度极快,而将鼎打捞上来之后,有史官惊呼“天啊!这是…九鼎!”
九鼎?象征着九州之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利的九鼎?出现在皇帝陛下婚礼上的九鼎?炸锅了!整个京城炸了锅,天下都炸了!
百姓、士兵、士人、官员!所有人的情绪在这一刻都完全失去了控制!所有人都开始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向其他人诉说!再诉说!
当赵煦回到紫寰殿后,王存、杨翼、赵瞻、刘挚、范祖禹、曾布等六位当朝执宰立即上了奏表,请求皇帝陛下立即亲政!理由就是九鼎出现在皇帝的婚礼上,这是上天的意思,任何人都不可违背!
接着群情沸腾的朝臣们开始分批入殿向赵煦表示效忠,宣布支持皇帝亲政!
大批的贡生和武学学生在种思谋的带领下,从朱雀门开始游行到宣德楼,沿路鼓动了数不清的民众一起要求皇帝接见和赐福。而根据刚刚从朝廷传出来的旨意,皇帝陛下将开放金明池,在那里接受臣民的欢呼祝贺!……
文德殿。
向太后觉得自己有点冷。是的,偌大的文德殿里只有她和几个太监、宫女,再没有一个人来到这里了!
向太后现在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的,现在也没她什么事了,她完全明白,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在皇帝大喜的这一天结束了!彻底的结束了!
“回福宁宫!”向太后最后摸了摸椅子上的纹饰,黯然道:“是该咱们休息的时候了!”…….
当晚的太尉府。
“干杯!”杨翼刚从皇城回来,脸上喜气洋洋!这次大获全胜,正是太令他开怀了,几个月来所有的郁闷和阴霾一扫而空。而太尉府张灯结彩,庆功会嘛!当然要隆重一点。
王有胜全身裹在厚实的棉被里,脸色还有点发青,水里实在是太冷了,而他又耽误了很长时间!本来按照计划他们游过去后就直接割开固定九鼎的绳子,再游回来通知岸上拉动绞盘就行了。只不过王有胜临时决定要玩就玩大的,他把沿路轮替出来的几十名赐胡军士兵全部弄到了水里,依靠那十五个气囊轮流短暂换气,然后用船桨搅起了漩涡,营造更大的声势……
“有胜!你是俺的福将啊!多喝点,酒能解寒气!”杨翼轮流的给亲信们敬酒,对于王有胜当然要多敬几杯。
王有胜哆嗦着嘴唇,咧嘴笑道:“真他奶奶的冷啊!喝酒!我喝大壶,大人要不赏个光,也来大壶?”
杨翼哈哈大笑,忽然一把揽过边上的李莺鸣笑道:“喝大壶你自己喝,本相要是一喝大了,人李姑娘可就有点害怕哟!我跟你们说上次在江南,我就喝醉一回!……
第137章 团结为上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只不过,圣人的话未必就是真理。时间是种奇怪的东西,当你等待的时候会觉得时间的流逝实在是慢得令人心烦,而当你的生活充实而忙碌时,你才会和圣人一样觉得光阴匆匆!
“这么说,我现在的状态和圣人也差不了多少?”杨翼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是元佑四年的正月十五了,对于自己忽然就达到了圣人的境界,杨翼多少有些无奈……
自从小皇帝亲政到现在这个把月的时间里,朝廷里还是有了令人欣喜的变化。毕竟赵煦的心里清楚得很,他有今天大权在握的好日子,杨翼当居首功!是以在亲政之后的第三天,赵煦就投桃报李,给了杨翼一点点小恩惠!
所谓的“小恩惠”,其实也就是给杨翼那一长串的官名之后加了一个小尾巴,所以杨翼现在的身份就变成了“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武学谕、同中书门下平章军国事”
对于杨翼身份的变化,帝国的文武官员们自然是心中雪亮。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杨翼无可置疑的将是大宋朝又一个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权臣。 所以,这段时间里汴京城里刮起了一股找杨翼拉关系的风潮。
只可惜杨翼自从为官以来,大半的时间都不在朝中,要么去打仗要么去督办粮草,朝中官员真想和他拉上点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不过帝国的官员们也不是傻子,以前的关系咱找不出来,那么现在制造点关系终归不成问题吧?
于是乎,这段时间里投往太尉府的拜帖堆积如山,很多人都在帖子里称呼杨翼为“老师!”,而自称为杨翼的门生。太尉府前车水马龙,登门拜访以求得到太尉大人赏识的人不计其数。
“搞什么呢?”杨翼郁闷的将又一封信扔进了废纸堆里:“毛渐多大年纪了?怎么他也写信来自称学生?这不是笑话么?”
“能者为师嘛!”种思谋捡起毛渐的信笑了笑:“大人要成就一番事业,朝野间多几个门生故吏还是应该的。毛渐在江南的名声还是不错嘛,前两天石贽石大人不也还写信赞扬毛渐为高邮百姓修水利么?”
杨翼苦笑道:“石子仕这个家伙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清楚?他跟我之间以兄弟相称,要是毛渐真的认了我做老师,一回头他石子仕就能在毛渐面前混个师叔的名头。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其实杨翼的话还真说中了!要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乃是我中华大地的优良传统,许多人在往太尉府投拜帖石沉大海之后,便开始打起了杨翼身边亲戚的主意。
亲戚,当然指的是杨传香。几天来飘香楼那边的热闹劲不比太尉府来得差,许多人要求拜在杨传香的门下。杨传香可就乐坏了,他和杨翼不一样,他是来者不拒。你不是要当俺的学生么?没问题!快点到账房把学费给交了,只要学费交得多,别说你当我学生,你就是当我的师弟都行!一回头杨翼还得管你叫师叔呢!
为了这个事情,杨翼没少跟杨传香发脾气,只不过每次杨传香都根本没把杨翼放在眼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杨传香是这样对杨翼说的:“贤侄你一直没有婚娶,而我杨传香年纪大了生不出来!承福和得贵两个小兔崽子更是没啥出息!咱们老杨家眼看着人丁稀少,我收点学生不也是为了光大门楣么?你自己不收还不让老爷子我收,你还算不算咱老杨家的人?”
要说娶媳妇生孩子这事,如果是别人说杨翼,杨翼还无所谓。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杨传香说杨翼,他的感觉就不太一样。毕竟这么大个人了也没给老杨家添些人丁香火,还真是辜负了杨传香对他几年来的关心,所以杨翼对于杨传香这番歪理基本上是无言以对。
当然,以上的只不过是小事,这段时间的朝堂里依旧不是很太平。
皇帝赵煦在给杨翼增加了权力的同时,也在享受着权力带给自己的快感。在年末的一次朝会上,赵煦对旧党动了手!准确的说,赵煦把蔡京和张商英又调回了京城,转而任命了刘安世和梁焘去做山陵使。
皇帝的这番举动当然在整个帝国都引起了不安。“陛下是否要清算旧党?”“又一轮清党开始了么?”这样的疑问开始在朝野间流传。
“杨爱卿!朕这样做应该没问题吧?”赵煦在南御苑愉快的射杀着那些奔跑的麋鹿,而身边作陪的则是他最信赖最倚靠的大臣:“朕以先帝之志,定要大行变法!先把那些碍手碍脚的家伙全部流放海南!然后再将先帝的变法重新颁行于世!多收赋税整顿兵甲,灭西夏、契丹,隧成不世之基业!杨爱卿乃国之干臣,可要为朕出大力气啊!回头你去草拟个名单出来,朕把他们都收拾了!”
说实话,杨翼对赵煦做法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大宋朝的事情坏就坏在党争上。自从王安石去世之后,党争之风愈演愈烈。今天你上台打击我,明天我上台报复你,完全变成了意气之争,对国家没有一点好处。虽然杨翼自己也是依靠打击旧党上了台,虽然杨翼也立志要对大宋作出一番变革,但他并不想让仇恨继续发芽、并不希望历史在可见的将来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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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杨翼现在有几个新法需要推行,如果此时掀起清党之风,那么自己的新法在推行上一定会遇到旧党的强力抗争和反弹。所谓困兽犹斗,杨翼不希望自己新法推行的过程,最后演变成腥风血雨。得饶人处且饶人,此时应用怀柔之策安抚旧党平息仇恨啊!
更何况旧党只是政治观念不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忠君爱国之士;反过来新党这边也不尽是立志变革中兴大宋的人,据杨翼所知很多人都是打着新党的旗帜为自己谋取政治利益。平衡!帝王之道在于平衡,而朝堂之上也需要平衡和制约,很难想象朝堂里一党独大会对国家有好处。变法究竟行不行得通?施行的过程有没有问题?总是需要有人来反对、提意见、监督的,也只有这样新法在实施过程中才能少走弯路,变得更加完善。
“臣以为,陛下将梁焘、刘安世两位大人调去做山陵使便已足够,完全可以警示朝野!”杨翼斟琢着自己的用词:“至于贬官流放等举措,大可不必如此!昔日先帝在时,也不曾将旧党尽数逐出朝堂,王安石相公对守旧大臣也时常有赞誉之词!所谓过犹不及,一党独大危急社稷。帝王之道在于平衡中御!还望陛下三思!”
“哦?平衡中御?”赵煦将手里的弓箭扔开,想了一会,忽然笑道:“杨爱卿的话我以前也听高娘娘说过!善!足见杨爱卿乃忠心之臣,时时不望为我大宋社稷着想!先前蔡汴还上了条陈,说是要改元建制!将元佑改为绍圣,取追述先帝变法之意!本来朕深为赞同,现在听杨爱卿这么一说,蔡汴的条陈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杨翼心中一惊。元佑改为绍圣,本来按照以前所知的历史应该在元佑八年之后。由于赵煦在元祐时期被冷落和忽视的经历加剧了他对元祐政治的不满,便极力推崇神宗,所以改了年为绍圣。当然现在历史早已改变,可是依旧不能这么快就去改元。贬几个旧党大臣的官还算不了什么,你要是把元佑改成绍圣,那可就是大风波了,一转眼就会激起朝野的严重对立。这样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杨翼之所以吃惊,乃是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要说服的不止是皇帝一人!下面像蔡家兄弟这样的大臣,自从车盖亭案之后都心怀怨恨,也需要自己压制住他们的怒气啊!说来也怪当初梁焘他们搞出的事,非要在车盖亭案中弄出个所谓的“元丰党人”名单出来,现在还要自己大费一番周折去帮他们擦屁股啊!
当然,杨翼的心里除了吃惊,还是有一点欣慰的。或许是因为历史的改变,高太后在元佑三年就病倒了,赵煦的心理还没有像已知历史那般被长达八年的元佑政治所完全扭曲,起码他现在能认识到改元操之过急,这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了。
“陛下英明!”杨翼微笑道:“改元一事诚不可取!其实依臣之见,陛下若真想在这时出口恶气,便把气发在当初搞出车盖亭案之人身上好了!当初的罪魁祸首乃是大理寺卿吴处厚,正是他把蔡确的诗歌进行曲解,才有了车盖亭一案!如果陛下不追究他人,而只是惩处吴处厚,一来可以平息朝中新党的怨气,二来可以警告旧党不要出来阻碍变革,三来更可以告诉天下,朝堂之上不可行倾轧之事!团结才是我大宋的主流!朝堂上相互倾轧者,吴处厚的下场即为榜样啊!此外,不追究他人,还彰显了陛下仁德之心,令满朝文武感念陛下之仁厚!”
赵煦大笑道:“朕随口一说,却引来杨爱卿这番分析,杨爱卿真是朕的不世良臣!也罢,改元之事便不再提起。吴处厚那逆贼自然不可姑息!至于安抚那些旧党的老家伙,哼!朕不问他们的罪过便算了,可千万不要出来惹恼了朕!”
赵煦笑眯眯的看着杨翼:“朕给杨爱卿加了同平章事,爱卿还满意么?朕觉得还是待卿太薄!听说爱卿之族弟有个叫杨承福的,今年科举落弟,朕以为当以家世赐其同进士出身!此外年关将近,明春各地多有官员回京述职,爱卿大可偕同吏部加以考核。若有爱卿的门生故吏、同窗好友,爱卿自向朝廷举荐便好,朕无不支持啊!”
杨翼心知这是小皇帝在向自己示好,毕竟小皇帝刚刚上台,需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为他做支撑,顺便也卖个人情,好让自己死心塌地为他办事。话又说回来,小皇帝生日过后已满十六,算得上长大成人了,有这样的心机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南御苑的这场君臣对话,在第二天就在朝中有了反应。赵煦在早朝上先是拒绝了蔡汴关于改元的提议,接着就有来自杭州的条陈被提到了朝堂上。
条陈是知杭州府事大人写的,内容却是说蔡确的儿子从岭南到了杭州,一路上都在为他父亲喊冤。结果在杭州得到了很多乡绅的支持,士绅联名具保请求杭州府为蔡确平反。
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精明无比,一听这么个条陈就知道这事情里边大有玄虚,凭什么蔡确的儿子早不喊冤晚不喊冤?偏偏这个时候跳出来?而且杭州士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蔡确了呢?这事情多半是有人策划的。联想到近来要清党的那些传闻,若是皇帝陛下借用这个事情来作文章,说不定今天朝堂里的许多人,都要卷铺盖去海南了!
不过有时候朝堂就像个大舞台,只要是舞台就一定充满了戏剧性。就在许多人都心里惊恐不安的时候,杨翼站了出来。
杨翼先是历数了车盖亭一案中对新党的不公平,指出车盖亭案其实就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文字狱。新党的罪名纯属罗织,对新党的打击纯粹属于*****让在场的新党大臣们声泪俱下。“于我心有戚戚焉!”蔡家兄弟当时就准备上场开始对旧党大加指责了。
然后杨翼就追根溯源,把矛头指向了当初提出车盖亭案的大理寺卿吴处厚,认为是他个人的原因造成了朝廷上的集体失误。
这番说话马上在整个朝堂都引起了共鸣。旧党指责吴处厚为自己开脱,而新党对于吴处厚当然也是深恶痛绝。最后赵煦给车盖亭案永远的划上了句号。大宋从不杀士大夫一人,流放就是对士大夫最严酷的刑法。至于吴处厚被处于“九族流放,终不得归”便算得上酷刑之中的极刑了!
再接下来,朝堂就变成了赵煦和杨翼两人上演双簧的舞台。赵煦不断提出旧党某人做过某些事,有什么样什么样的罪名。而杨翼就上场提出这个事终究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形成的,怪不到个人的头上,一来二去,把朝堂上几乎所有的旧党都数了一遍,最后的结果是当然没人有罪,罪名最大的也只是得到一个“申斥”的惩罚。这一刻的大宋朝天下太平。
旧党这边开心啊!杨翼是个好人!几乎片刻之间杨翼的正面形象就深入人心。只不过旧党开心了新党就不太愉快。蔡汴、蔡京等人盯着杨翼,眼珠子都快飞出来砸得死人。
“臣请推行《科举新法》!”杨翼在新党开始不愉快的时候提出了这样的说法:“臣请调章淳大人回京!”
章淳,乃是新党曾经的旗织,一代名臣。虽然现在处于被流放的状态,但对于朝廷里的许多人来说,章淳仍然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和符号。赵煦当即同意了杨翼的意见。而对于目下朝堂上的新党大臣们来说,这也是个值得庆祝的事。毕竟这意味着车盖亭案的最终平反。
而旧党这边虽然绝对不喜欢章淳这人,但现在也没人打算出来反对。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次心惊肉跳的危机,现在自保还来不及根本就不敢再生事端。而对于杨翼说要推行《科举新法》,他们一方面认为此时不宜反对,另一方面刚才杨翼一力为他们说好话也终于起了效果,他们总要还杨翼一个人情。
“诏!即日起行《科举新法》,于南泊建中央太学!太学博士李格非,除太学谕!门下、中书行文,着户部、开封府、礼部、吏部协办此事!另外章淳回京,另行任用。”在皇帝赵煦清脆嘹亮的声音中,杨翼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这种两边讨好的事,真是难得啊!而今后一段时间,估摸着朝廷将风平浪静。最起码在表面上,团结将成为大宋政治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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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赌场得意情场失意”,世界上的事总是这样,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朝中的事情没有了波澜,而家中的事情就会让人烦恼。
从去年年末到今年的新年,这段时间的业余生活让杨翼非常的郁闷。且不说那些堆积如山的拜师帖子,就说“过年”这事,便让杨翼想学王存,弄一副白绫往梁上这么一挂……
一个事情是孤独。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在杨翼看来,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算不上孤独,而当你一个人看着别人其乐融融在一起却没自己什么事,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孤独。
要过年了,大宋朝过年的气氛相当浓郁,到处都是一派歌舞生平。而按照传统,太尉府中的许多人都要回老家与亲人相聚。王有胜在临近年前告了假回老家青州,值到正月十五以后才回来。府中的侍卫们都是胡人,从留山原出来后一年都没回去过,这个时候也提出要回去和族人一起过年。至于其他的丫鬟、杂役也都知道杨大老爷面黑心软,不但提出要回家过年,甚至还提出是不是老爷应该把路费以及年终奖金给发发呢?
一开始的时候杨翼还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回家过年人之常情嘛!走吧!能走的都走!路费什么的不成问题,老爷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结果整个太尉府立马人去楼空,王有胜、胡人、丫鬟杂役走得一干二净!然后杨传香派人带了消息过来,而这个消息给了本来心情还不错的杨翼以致命一击。“贤侄,本来我是想在京中过年的,可现在倒好,托你的福皇上给承福授了同进士出身,俺们老杨家出个官不容易,当然你算是一个稍微大点的。但我得让承福回老家烧柱香啊!啊?你?你就别去了,得贵这家伙靠不住,你这几天帮我把飘香楼看严实了!”
杨翼当时就发了急,本来我就打算在飘香楼找你过年的,现在你也走了我和谁过去!回乡下你也把我捎上啊!可杨翼这话没法说,消息是下人捎过来,杨传香早走得不见踪影了。杨翼仔细这么一捉摸,才想明白老狐狸为了收学生那事还在跟自己呕着气,所以连回乡都不带上自己了。
完了!杨翼这下才发现事情坏了,不过也没坏到尽头,杨得贵还在嘛!“得贵!过来陪我四周围逛逛!”杨翼喊了老半天,这才发现连杨得贵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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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到这个时候杨翼才想起几乎有半个月没见过杨得贵了。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江南回来之后,杨得贵这个混蛋就开始犯了游手好闲的毛病,整天带着一伙不知从哪里召集来的爪牙,满京城的四处招摇。喝酒遛鸟赌钱嫖妓调戏良家妇女,反正杨得贵这个朝廷命官算是把朝廷的脸面给败了个精光。三天两头就有人上太尉府告状,街坊邻居家里丢猫丢狗,人家头一个就怀疑是杨得贵那伙人干的。甚至有一次钱勰还派人送了别人状告杨得贵调戏民女的状纸过来,让杨翼自己看着办!
“这样下去好像不太行!”杨翼寻思着是不是给杨得贵弄一个实差干干,要不以杨得贵的性格,当一个无所事事的散阶武官实在是个祸害!此外杨翼还从这件事上想到了皇帝许下的诺言:“皇上开了金口,让我推荐一批人升职。不要白不要啊!”
说实话,杨翼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要说自己的改革马上就要展开,而所谓“事在人为”,光靠他杨翼自己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以“有序兼并法”“农税新法”为例,这些东西构思得再好、再有详细的调查都好,可毕竟是自己在脑子中虚构而出的,经不经得起考验只有天知道,而这些法案一旦推出就会涉及到很多人的生计,绝对容不得太大的闪失。
“我要增加些人手啊!总要弄几个幕僚吧?”杨翼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现在身边的人,几乎全是武将,跟这些人说军事那自然是没问题,但要说经济改革什么的就纯属对牛弹琴。哦,也不全是武将,还有一个张择端。只可惜那人是一搞艺术的,跟政治经济都不沾边。
杨翼在空旷的太尉府思来想去,最后他认为自己有三个办法。一个就是等过了年,江鞪几个回京述职的时候,自己想办法让他们调回京中,成为自己朝堂上的助力。二是自己要安排一些人在地方成为主事官员,将来这些地方官员可以很好的贯彻推动新法的开展。这些人的来源有很多途径,比如可以安排毛渐这个大投降派出任“路”一级的专业官员、比如曾经在府州主政的折克行也可以进一步的提升。第三则是自己应该招募几个有真实学问的人,放在太尉府充实一下力量。杨翼首先想到的人选是扬州粮科官陶亦周,那人看来对粮食农业有着丰富的学识,再一个就是林东的族弟林敏。林敏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自然有经济头脑,况且家学也很丰富。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杨翼认为把林敏弄来之后,想必林东的脸色就不会太好看。
“两个人还是太少,我还要招募几个。前提是可靠、有学问!”杨翼眯缝着眼睛盘算了半天,最后认为这事终究要等到过年后才比较合适,眼下的问题是,自己怎么渡过这个孤独的新年?
杨翼满太尉府溜达了一圈,终于让他找到了人影。李莺鸣没有地方可去,当杨翼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作画。
“你画的啥玩意?”杨翼好奇的把脑袋凑过去一看,那画只有一个轮廓,隐约看着像匹马:“你为什么画马?”
“马,跑的时候很欢快!很热烈!那种感觉叫….”李莺鸣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自由!”杨翼的心思转得很快:“你是不是不想待在太尉府了?追求自由?”
“不是!”李莺鸣微笑着看杨翼:“我感觉这个新年很开心。以前过年在莺鸣春上,从来都没有自己的天地,总要陪那些过年时呼朋唤友上船游玩的老爷们弹唱,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真正过自己的年了!所以我画马,或许就是大人您说的,叫…自由…这个词很少听过,非常贴切!”
杨翼当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这么个孤独寒酸的新年,你还觉得不错!你还真是一可怜人啊!“过年嘛!我就带你去过一次自己的年!”
去哪?当然是去南泊。当杨翼就带着李莺鸣到了南泊后,发现果然不出所料,那里还有相当数量的贡生和部分武学生!贡生们是因为没钱回去,而部分武学生尽管有钱但是因为路途太远所以也没回去。
于是乎这个新年过得非常开心,杨翼自掏腰包见人就打红包,还派人到城里买了好酒好肉烟花炮仗,反正让南泊的学生们欢呼雀跃,整个过年的气氛在南泊也变得非常浓郁欢快起来。甚至李莺鸣一连几天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她第一次到南泊,优美的景色和过年时的快乐也是她第一次拥有的。
只不过,有人就是比较煞风景。人人都高兴的时候,杨翼却在南泊发起了呆。因为他又想到了中央太学的问题。
按照《科举新法》,将要设立中央太学,其地址当然就是在南泊。可是问题相当的多,一是建设规划问题,二是学科设置和教学资源的问题。杨翼前段时间一直忙于朝堂上的政治斗争,相当多的细节他并没有考虑好。现在突然想到不免就觉得头疼。
本来建设规划自然有开封府和朝廷专事土木的机构来负责,但杨翼认为自己有必要掺和一腿。因为杨翼想要的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学,而这样的学校大宋朝根本没人见识过,只有自己才清楚应该需要什么样的建筑类型。比如图书馆体育设施之类。
事实上,从开始考虑南泊建设时开始,杨翼的这个年就算是过到头了。他当即找了几十个贡生跟他一起围着南泊转悠起来,考察和研究建设用地的环境和情况。这南泊占地广大,要研究仔细不下一番功夫是不行的,所以杨翼终于在元佑四年到来的时候,达到了圣人的境界。
“逝者如斯夫!”杨翼在正月十五的时候,发出了和圣人一样的感叹。是的,时间流逝,转眼之间年都过完了,太尉府上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而关于南泊的建设规划也做了出来:“接下来就是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我要充分利用这个春天,全面推行我的计划!”
此时的杨翼没有想到,就在两天后,这个春天真的就变得热闹和有趣起来……
第138章 热闹(上)
正月十五一过,从严格意义上说,春天就算是到来了。而对于杨翼来说,元佑四年的这个春天即热闹又平静。
说热闹是因为过完年之后杨传香等人回来了,而且还顺便又从老家那边带回了许多后生充实他的生意。此外王有胜回到了太尉府,那些杂役丫鬟也陆续返回,所以这段时间的太尉府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生气,变得逐渐热闹起来。
至于说到平静,乃是与往昔作对比的结果。毕竟前年和去年的春天,杨翼都一直在打仗,打了西夏打女真,而今年整个天下都显得风平浪静波澜不生。
据杨翼从西都亭驿各国使臣的口中得到的消息来看,西夏目前似乎正在内斗。年幼的西夏国主夹在嵬名氏、仁多氏、梁氏几大势力的斗争中,日子并不是太好过,一时之间西夏完全没有能力对大宋构成威胁。
而辽国内部当然也不太平。女真人、鞑靼人,太多的部族反叛此消彼涨,让耶律洪基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加上从去年持续到今年的灾荒,更加上大宋岁币的断绝,辽国实际上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不复往昔鼎盛时的模样,更别说能对大宋有什么作为。
面对这样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杨翼在私下窃喜的同时,也清醒的认识到此时乃是大宋兴起的大好时机,是推行变法励精图志的一个大好时机。
“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科举新法给落实到位!”杨翼认为科举新法乃是自己推行的第一个新法,它的成功与否将直接给后续的变法带来深刻的影响。
本来按照杨翼的想法,落实科举新法的关键就是要把南泊规划设计好,只要资金落实到位、各项硬件设施齐备,那么自然就可以使中央太学顺利开张,至于其后的设置学科聘请教授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等到事情做起来后,杨翼就发现自己搞错了重点。以杨翼现在的身份地位,要落实资金什么的并不困难。年关过后整个帝国的官僚机构都已经开始全力运作,去年的全国大丰收更是使得中央财政相当的宽裕,所以户部非常爽快的拿出了一大笔建设用款扔给了即将成为太学谕的李格非。至于各地官府当然也是闻风而动,按照新法他们必须给出自本地的贡生提供食宿费用,这笔钱也在陆续的转账当中。加上杨翼在过年时搞的那些调查规划,所以太学的硬件设施建设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出在人的观念上。
“太学,当然主学圣人之道!”李格非来太尉府拜访杨翼的时候说了这么一番话:“大人您提出要学什么会计、地理、农事、工技、律学等等,这些知识本官也认为很有必要。可是圣人之学博大精深、包罗万千,您说的这些东西圣人早都作了解释、早都有了答案。所以本官以为,学生们只要学好圣人之道,只要深明经史策义,便完全足够了!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嘛!”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一开始的时候,杨翼对于李格非这种论调无可奈何。要说圣人确实对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事物和道理都做了解答,只不过这种解答大多笼统模糊。对于那些难以理解的自然规律或者是自然、社会现象,圣人要么就支支吾吾避而不谈,要么就用哲学化的手法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做类比,得出一些看似有理其实是不求甚解的答案。
“您应该知道两小儿辨日的那个论题吧?您觉得圣人能把这个问题说得清楚么?”思来想去,杨翼就认为要说服李格非就必须找出圣人学说的弱点。你不是说圣人什么都作了回答么?那么为什么太阳看起来时近时远?这个问题当年孔老夫子可是诼磨了很久都答不上来的啊!
只不过出乎杨翼预料的是,李格非只是给了他一个鄙视的微笑:“太阳?据上古传说便是三足金乌所化,飞翔于天际时近时远不足为奇!且此乃鬼神之事也!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并非圣人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而是圣人以为鬼神之事我等凡人当然不必理会!”
在李格非这种严密的逻辑面前,杨翼当即哑口无言。这圣人还真是厉害啊!凡事都先预留了退路。你要和李格非说这世界上没鬼没神,那他就会反问你要证据,这能有证据么?你要和李格非说这世上确实有鬼神,那么他就会说这就对了,圣人敬鬼神而远之,不但告诉过咱们太阳究竟是怎么回事,还顺便告诉了我们处世之道。
这场发生在太尉府的辩论,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杨翼垂头丧气的把趾高气扬的李格非送出了大门口。而随之到来的则是朝野之间议论纷纷,都说杨翼无事生非搞出这么多名堂,对圣人是大大的不敬。而在南泊的贡生们听说了这个事之后,也开始了鼓噪。在他们看来,万般阶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个书当然是指圣贤书。除此之外那些农工商兵之学都是细枝末节,学来只是舍本逐末而已,又有何用可言?
当然,对于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开始的时候杨翼并没放在心上。“我那天只不过没有准备好而已!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没有存在完善到全无漏洞的理论,只要我仔细研究,一定能找到然后就反败为胜!”
只不过,杨翼的信心很快就遭遇了全面打击。在他用了三天两夜的时间把圣人的那几本书翻来覆去之后,他终于悲哀的发现,圣人的那些理论固然不能称之为完善和全无漏洞,但却几乎是不可击败的。
就像李格非那天解释“小儿辩日”一样。圣人的所有学说,都通过似是而非的那种笼统,留足了各种解释的道路,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得通。所以你永远无法去打败它。这就是圣人学说之所以到现在也颠扑不破的原因。
“那么我是不是要换一种方法和思路?”杨翼认为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策略,既然自己没有本事通过驳倒圣人的理论来扭转人们的观念,但为什么不可以利用圣人的理论,来引导人们重视对各种专业知识、自然科学知识的学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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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有时甚至比冬天还要寒冷。只不过在正月十五过后的第六天,只要你站在宣德楼前那宽阔的广场上,你就不会感觉得到早春的寒意。原因只是因为这里现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今天的题目是什么?”王允文攀着白令霄的肩膀,掂起脚尖朝人群的中心张望。只可惜前面的人实在是太多,除了能看到那个牌子的顶端之外,牌子上的字却是完全看不见
说起来,王允文和白令霄都是暂时居住在南泊的贡生。而之所以今天他们不好好的待在南泊等待中央太学的开学,却跑到宣德楼前看热闹,实在是因为这热闹有趣得紧,不但能带来“名”,还能带来“利”。
准确的说,宣德楼前的这场热闹已经搞得满城风雨,其影响更是开始向帝国的各个角落迅速传播。至于这场热闹的始作蛹者,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而是当朝执宰杨翼大人!
杨翼在三天前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决定把圣人说过的一些道理公开征集合理的解释。具体的作法是在宣德楼前立了一个大牌子,牌之上有当天公布的题目,任何人都可以根据题目对圣人的理论进行解释,写出经过充分论证的文章。这些文章经过审核之后,会印集成册,刊发全国,对于得到公认好评的前三名,由太尉府出资予以奖励,活动一共三天三道题,奖励总金额达一万贯。
事实上,这个活动一经开封府公布,立即引起了全京城的哄动,上至士大夫,下至市井小民,无不议论纷纷。而这些议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对杨冀此举动机的猜测。有人认为杨冀这是哗众取宠;还有人认为杨冀是为了炫耀财富,又或者闲极无聊;当然,也有很多人认为,或许是那天李格非对杨冀的教育起了作用,让杨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学习那圣人之道,只是手段过于偏激了而已。
二是对高额奖金的津津乐道。一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让一个乞丐顷刻之间变成富豪。如此高的奖金,只为了征求几道题的答案,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真可称之为千古奇闻。
只不过,议论归议论,每个听说此事的人依然免不了心动。有人是为了利,比如今天大老远从南泊赶过来的王允文和白令霄这样的穷贡生。也有人是为了名,毕竟杨冀出的那些题都是圣人之道,想来绝非一般人能够回答。假若让自己侥幸过关,那么便可一夜成名名列当世大儒。
只不过,从第一天杨翼出的题目上看,要想轻易回答出答案并不是太容易,而若想就这道题作出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则更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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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国庆长假,我要出游,所以前几天都没更新,以后这几天也不一定能更新。实在是抱歉得很,但我一年内的假期很少,难得出游一次,所以还请大家谅解。国庆结束后我会全力更新,谢谢大家支持!祝愉快!
第139章 热闹(中)
春天来了,当然也带来了正月十五之后的第一场雨。只不过这场雨虽然号称“第一”,却远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狂暴气势。淅淅沥沥的雨水,带着早春的寒意,打在青石铺就的台阶上,总能令人回忆起很多年前的往事,更令人忧虑起今年的收成乃至今年是否是一个太平年。
“太平年?”李格非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雨水打在台阶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个春天热闹得很!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想要安享太平怕是难上加难啊!”
“老师!”两个年青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匆匆而来,宽大的一把油纸伞并不能全部遮住两个人的身体,连他们的脸上也溅落了雨水,顺着年轻的面庞滑下:“老师,第一道题目已经出来了!学生特地来告知老师,再回南泊研习!”
两个年青人当然就是南泊的两个贡生,王允文和白令霄。虽然他们是贡生而非国子监的学生,但他们的师长却和李格非有些渊源,因此自是非常亲近的称呼李格非为老师。李格非将二人引进屋子里坐下后,便听那王允文道:“这道题目倒是出的有些学问。适才题目在宣德楼前一公布,当场就有很多人大摇其头,都说是太尉大人故意刁难。”
“哦?”李格非笑道:“既然太尉大人敢向天下出题,这题目自是有些难度,否则岂不怠笑大方?”
王允文接过话头,继续道:“题目固然是难,却乃是历史上的一大典故。说起来这个典故却也为天下读书人所熟知!”
李格非的涵养功夫很好,虽然此时他心理早已好奇得痒痒,却不发问,只是神色淡定的看着王允文,等待他的下文。
一边的白令霄却是个急性子,神色不满的叫道:“允文也忒罗嗦了!卖啥关子呢?老师且听我说,这题目简短得很:圣人之道合乎天理,请论证节约与厚葬之间并无矛盾!”
“嗯?”李格非愣了一愣,忽然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半晌才道:“此题确有些难度,当年孔圣人也没有专门解答过,难得杨大人想得出来。”
李格非身为太学博士,自是满腹经纶。杨翼出的这个题目,他才听白令霄这么一说就明白出自何处。这道题确实来自于一个典故。传说当年孔老夫子周游列国,到了齐国的时候,国君齐景公向孔子请教为政的道理。孔子说:“一则管理国家最重要的是节约开支,杜绝浪费。二则教化万民要谨守礼法,尊敬先人,对于先人的葬礼要隆重对待,不要计较花费!”
一开始的时候齐景公对孔子的这番道理还是很赞同的,当即就决定用孔子为官,只不过齐国的大臣晏婴对此有不同意见。晏婴是这样对他的大王说的:“儒者这种人,最会说空话却不能干实事!你看孔子一边说要国家厉行节约,另一方面又极其重视哀情,为了葬礼的隆重而不惜耗尽国家财富。这不是相互矛盾的么?”
齐景公对晏婴的说法深以为然,于是把孔子赶回了鲁国。当然,“节约”与“厚葬”,也就成了儒家学说中的一个难以调和的矛盾。毕竟节省和花钱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相反的行为。
“老师也觉得此题甚难么?”王允文奇怪道:“这个典故存在千年之久,历代贤人多有论述!答案早就有了许多!学生以为此题难,其难并不在题目本身,而在于历代的答案太多。这些答案孰优孰劣却是难说!我等欲答题胜出,最难就在于如何找出一个最完美的答案!”
“不!允文此言差矣!”李格非摇了摇头:“我如何不知这题能有许多答案?只不过我的意思却不在答题胜出上!我之所以感叹杨大人费尽心思想出这么个问题,乃是因为我对杨大人的动机深为忧虑!”
说起来,李格非确实有点忧虑。杨翼的这道题固然有一定的难度,却也没难到无人能回答的地步,起码他李格非就自信可以得出一个比较能说得通的答案出来。问题的关键还是杨翼究竟想干什么?毕竟杨翼身居高位,前些天还提出要搞许多杂七杂八的科目让太学生们学习。现在专找圣人学说里的漏洞出题,很明显就是想攻击圣人之道来为他杨翼的杂学铺路。若是让杨翼得逞,这个世界岂非乱了套?杨翼这个人出了名的横蛮,单枪匹马连皇城都敢闯!不怕他这次出题,就怕他铁了心思要和圣人对着干。更何况杨翼还兼判户部大权,今天出的这个题目难说不是杨翼想学王安石,万一最后通过答题得出个“节约无理”的答案,朝廷岂不是要大兴土木多方花钱么?这可就苦了天下百姓了!
李格非的这番心思只在转念之间,事实上他并不打算向自己的两个学生说起,毕竟对于杨翼的真实动机,他还是拿不定主意。只不过在把王、白二人送出门后,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事,那就是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出面答题,而且要答得比其他任何人更圆满,阻拦得杨翼一时算一时!
“看来真是清净难得啊!”李格非站在大门处看着两个学生在细雨中渐远的身影,苦笑了一声自语道:“毕竟都是年轻人啊!对于答题如此热衷。太尉大人还真是看得准,名利当头之下,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呢?这场答题活动恐怕就要搞到街头巷议、热闹得不可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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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俗语叫“一语成戳!”,意思是指人们无意间说的话最后却变成了现实。很显然,李格非的话属于“一语成戳”的行列。就在李格非和两个学生交谈的时候,杨翼出的第一道题目,已经让整个汴京城沸腾了起来。
说是整个汴京城,绝对不是夸张之语。无论是官员、贡生、大儒还是平头百姓,每个人都对这件事发生了莫大的兴趣。
贡生们对这场答题活动的热衷,乃是理所当然的事。以杨翼现在的身份的地位,每个读书人都想通过答题来获得太尉大人的赏识,又或者得到那巨额的赏金从此衣食无忧。
本来在杨翼的题目还没出来前。贡生们还抱着观望好奇的态度,一心只想着看看究竟会出什么题,如果侥幸让自己回答最完美,那从此就算飞黄腾达了。
结果杨翼的第一题才一出来,贡生们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搞了半天杨大人这是要论证圣人道理的正确性,那么自己原先的侥幸心理就算到头了,毕竟自己还是学生,论起圣人之道怎么能比得过那些侵淫学问多年的大儒们呢?
当然,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贡生们虽然自认不是大儒们的对手,但他们依旧希望能通过群策群力来作出答案。大家共同想出来的东西未必就比不过那些儒学宗师,大不了得奖后大家平分,反正一万贯的赏金分成个百八十份依旧相当的可观。于是在题目出来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南泊的贡生们就根据以往学习的流派而分成了许多小的学术团体,全都卯足了劲头要全力战斗一番……
而京城里的大儒们对这场活动的热衷,却是经历了一个由冷眼漠视到极度重视的过程。
“由着他去鼓捣吧!咱们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相爷能鼓捣出啥玩意!”一开始的时候,大儒们还把杨翼搞的这场活动当成笑话看。你说你杨翼有官不好好做!有财不好好发!却来向天下出题悬赏答案,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你还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以为没人能领得了你得赏金么?你要这么玩下去,你叔叔杨传香就算号称京城首富,也迟早被你败个精光。
只不过当杨翼的题目一出来,大儒们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杨翼分明就是在挑衅!他是想夸大圣人学说里的些许模糊之处,从而攻击圣人,最终颠覆圣人之道为他那些杂学铺路!”大儒们就好像李格非一样忽然感到了问题的极度严重性。圣人学说自汉代以来就是国家正统,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滴!你杨翼不比普通人,你是天子重臣啊!你杨翼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质疑圣人,若是大伙儿一时疏忽,真让你把国家道统给颠覆了,这可就天下大乱了!你杨子脱不是善男信女,别又像千年前的暴君那样,弄个焚书坑儒出来可就有点不太好玩!
当然,大儒们虽然由看热闹的转变成热闹的参与者,精神开始有了点紧张。但毕竟他们都还有点自信,都认为以自己学识,对于像“节约与厚葬之间的关系并不矛盾”这样的问题,还是有办法得出合理的论证的。关键是要把论证做得无懈可击,绝不让你杨翼挑得出一点毛病!……
至于京城里的官员们,也在题目出来后来了兴趣。一来朝中最近风平浪静,习惯了殊死斗争们的朝臣们多少有点闷得发慌。二来那些旧党大臣对新党日渐得势的趋势多少也有点不满,可是这种不满却无处宣泄。现在机会来了,朝堂上不和你们争,咱们就争学术好了!若是在学术问题上驳倒杨翼,说不定那个《科举新法》就此完蛋也说不定。
更何况许多官员本就是多年寒窗苦读,那叫一个满腹经纶,起码苏轼苏大人就特别来劲。显示俺水平的时候到了啊,平日那些吟诗唱词都不登大雅之堂,只有这种学术上的争论才能证明我乃儒学大家嘛!
“去!”在看完杨翼出的第一道题目后,苏轼对下人这样吩咐:“你就卷上铺盖往宣德楼前这么一躺,下边的题目一出来就报给老爷我,我要争取时间比别人作出更好的答案!”……
与以上三类人正在绞尽脑汁寻求完美答案不同的是,城中的百姓们是带着淳朴的娱乐精神来参与这场春天的闹剧的。
说起来在杨翼的题目出来后,老百姓们就乐坏了!虽然他们没读过书不大懂得圣人的那些玄虚,可这样一来他们也没有士人、官员们的烦恼。他们才是真的在享受这场热闹带来的快乐。一则他们可以家长里短的瞎议论;二来城中的大小赌档赌场也发了疯。赌的当然是究竟谁能胜出,连日来下注的百姓不计其数。“今天你下注了么?”已经成为汴京城新近流行的日常问候语。而据小道消息表明,目下最热门的人选有四个。一个就是李格非大人,一个是苏家兄弟所带领的“蜀学”,至于另外两个乃是南泊的两个贡生团体。那两个贡生团体之所以大热,原由在于他们出自大宋鼎鼎大名的“关学”和“朔学”。
关学,始于大宋名相范仲淹,当神宗皇帝在位时曾经达到了顶峰,无数士人都以其为学习方向,许多官员也拜在关学门下。只不过近来出了一些变故,原本是关学门下的吕大防、吕大临、吕大均等几个关学骨干忽然投奔在理学大家程颢、程颐的门下,改学了“理学”。由于吕家兄弟乃是朝廷重臣,从而导致了许多关学子弟跟风倒戈,以致于关学如今风光不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目前关学的人气还是有那么一些的。比如种师道就是关学大家张载的弟子。
而“朔学”则是司马光所创立的学派。近几年在旧党得势的情况下,这个学派发展迅速。在南泊的众多贡生团体里,“朔学”学派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于是这场答题比拼就这样带上了学派之争的色彩。而学派之争往往涉及到国家道统乃至国家的治国理念,每个学派都想在这场天下瞩目的答题活动中,阐述自己学派的观点。在民众的鼓噪与学派之间的斗争相互推波助澜,所以汴京城的这个春天真的不太冷!
只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整件事的第一个高潮却是来自于第一道题目出来之后的傍晚。
“这事好玩啊!”赵煦笑眯眯的看着童贯:“你去通知中书省拟旨!让杨翼明天就把剩下的两道题目都弄出来!朕实在是想看看杨爱卿究竟还能出些什么难题!听说现在外边闹翻了天,这么热闹的事也只有杨爱卿才弄得出来。杨爱卿真是一个可人儿,深得朕心啊!以往的春天要么就是校阅金明池,也忒无聊了!还是杨翼搞出的这事好!另外就说是朕的意思,题目出完后给各方三天的思考时间,三天后!朕,大宋的皇帝要清临宣德楼,亲自听取各方的回答!”
皇帝要亲自听取答题!这个消息当然让这场热闹攀上一个高峰,继正月之后再度让汴京城沸腾了……
第140章 热闹(中三)
说起来,今天赵煦的心情很好,因为今天对他来说算得上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
从一个傀儡变成掌握实际全力的皇帝,这种身份上的转换对赵煦而言只不过区区两个月的时光,新奇和刺激交替带来的美妙感觉依旧没有从他的身体里退却。而今天之所以让他觉得重要,原因在于今天是他第一次坐镇大宋朝关于学术甚至是国家道统的活动。还有什么能比身处把握帝国话语权的士大夫们之中,享受那无处不在的谦卑和荣耀,更令赵煦兴奋的呢?也唯有这种场合,才能充分证明他才是这个庞大帝国乃至天下的帝王!
“没错!我是九五至尊!”赵煦眉开眼笑的在龙椅上左顾右盼,集英殿里早已摆上了许多桌椅,黑压压的坐了好多人。有自己见过的大臣,也有许多从未谋面的士人。但毫无例外的是,除了最靠近自己的几个大臣之外,其他人都谦恭的低着头,没人敢于正视自己。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啊!
当然,今天搞的这出活动乃是对杨翼三个问题的竞答。只不过,由于三天前杨翼在宣德楼出题时场面过于混乱,所以王存和赵瞻等大臣都认为如果皇帝陛下也跑到宣德楼遇上类似的混乱就有点不太妥当,因此在大臣们的建议和赵煦的首肯下,活动从宣德楼移进了集英殿。
可是这样一来也就带来了新的问题。朝野之间的士人、学者何其之多?天下想答题的人何其之多?而集英殿地方再宽敞终究也不比东西大街那般能容下数万人,因此如何确定谁有资格上殿答辩就颇为令人头疼。
大宋朝就是这样,什么事只要涉及到朝堂就会演变成政治问题,而凡事一旦扯上政治就纷扰不休。在许多官员看来既然活动搬到了集英殿,那么这场学术活动当然就是政治活动,一想到政治活动当然就免不了扯上新旧之争。恰好今天答题的学派里有关学、洛学、朔学、蜀学等代表各种政治利益和政治指导思想的学派,所以尽量安排多点自己人上殿,就成了官员们的一大政治诉求,最起码人多力量大啊!于是乎,就在各方学者和答题官员们闭门思考答案的三天里,朝廷里为了入殿资格吵得不可开交。
按照蔡汴大人的意思,那些什么洛学、蜀学都是旧党的学派,特别是那个朔学完全就是旧党的老党棍司马光鼓捣出来的顽固分子,真是令人厌恶无比。你们这些家伙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高太后眼看就挂了你们居然还有胆子要求进集英殿?笑话嘛!于是蔡汴带着新党大臣提出了要求,认为南泊的贡生良莠不齐,根本没法分清谁是有真学问谁是滥竽充数之辈,干脆就一锅端全都不让上殿好了!至于在野的一些所谓的大儒,他们名气倒是大得很,可是真才实学未必就一定很强。你有真才实学你怎么不考进士呢?儒家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讲究入世而非出世,你们不考进士或者考不上进士就说明你们没学问嘛!
“干脆除了想答题的官员之外,其他人都不许上殿!”蔡汴的主张简洁明了。
蔡汴这么一说很多人当场就发了急。头一个发急的就是与蔡汴同在礼部的苏轼。虽说按照蔡汴的提议苏轼依旧可以答题,可是他的许多门生就无法上殿,从力量对比上看就比朝中官员人数最多的洛党要弱上许多,所以苏轼坚决反对蔡汴的提议。
“你什么意思?”苏轼火了,为了加强语气他还特地采用了排比疑问句的语法:“在野学者都不上殿?贡生也不许来?就咱们几个在殿上答题那和朝会有什么不同?早这样搞的话那太尉大人还是在向天下出题么?”
而身为宰相的刘挚也相当不满。在他看来,尽管依照蔡汴的提议,洛党或许能取得官员上的人数优势,但由于皇帝陛下乃是新党的支持者,那么如果旧党的学派不能来的话,仅仅依靠洛党的力量显然不足以与有皇帝支持的新党抗衡。刘挚心里清楚得很,这场答辩将对国家道统产生微妙的影响,而蔡汴的提议看似对洛党有利实际上对新党更有利。身为整个旧党的领袖他不能去冒这样的风险,要是答辩当中只有洛党孤军奋战那么朝堂上的所有矛头或许都会指向他刘挚。因此他紧跟着苏轼之后对蔡汴的说法进行了反驳。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有识之士遍及朝野!”刘挚慢理条斯但非常坚决的表示了自己的意见:“我大宋虽然正值盛世,然远未到朝野无遗贤的地步!不然还要科举何用?因此向天下人征求答案自然应该照顾在野人士,否则这场答辩会毫无意义可言!”
这种事情一旦朝堂上的各方意见相左那么就必然会陷入无休止的争论,而往往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一锤定音。本来按照惯例这个能一锤定音的人物通常由王存或者赵瞻来扮演,但很显然王存和赵瞻并不想掺和进来,毕竟他们都很明白无论支持哪一边都会得罪人。
最后还是赵煦为这场争论划上了句号,事实上赵煦专门为此私下里征求过杨翼的意见。
杨翼自己也对这事充满了矛盾。一方面他心里很清楚蔡汴代表着新党大多数人想法,如果自己反对蔡汴那么很有可能会使整个新党都产生疑虑,毕竟自己的力量根源都来自新党的支持。反对蔡汴会让人认为自己有讨好旧党的心思,所谓政治最忌讳的就是两面三刀,尽管每个政治人物都是玩两面三刀的行家里手。另一个方面杨翼非常需要各大学派都能参与进来,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使这场答题活动达到预定的效果,因为杨翼需要通过对朝野的影响来使中央太学开办杂科得到舆论上的支持和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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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杨翼认为这事还是应该从赵煦的心态着手。赵煦固然对旧党深恶痛觉,但赵煦毕竟还年轻且又刚刚掌权,不可避免的热衷于向天下展现他的王霸之气。于是杨翼是这样对赵煦说的:“陛下似乎想让新党在这次答辩上占上风,臣也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若依照蔡大人的提议那些无法上殿的学派必然心存不满,在朝堂之外非议陛下乃至对新党都大加鄙夷,更有甚者,若是有人说陛下本来就是心怀恐惧因此不敢让他们上殿,就多少有损于陛下的威严。陛下乃是天下的君王,自然要有面向天下的勇气,上殿的人越多就越能向天下表明谁才是天下之主,谁才是整个帝国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
“那么依杨爱卿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呢?”赵煦也不是笨蛋,他知道杨翼这个家伙是在拿自己当盾牌,所以他特地强调了“依杨爱卿”这四个字的音量。
杨翼当然是头大无比,想了半天才塞了一顶高帽子过去:“主意还是要陛下自己来拿比较合适!臣为人私心太重,比之陛下光明磊落有如大海一般的磅礴海量真是无地自容惭愧之至!若按臣的意见就干脆采用蔡大人的意见算了!可是我看依照伟大的陛下所见,必然是无所畏惧,敢于直面天下人!想一想陛下当着天下士人的面对答辩一锤定音时的英姿,臣就激动得不能自己啊!”
赵煦尽管知道杨翼这是在玩打马球,明明自己有机会射门却一杆子把球打到了本皇帝的马下。但赵煦一方面觉得这顶高帽子颇为受用,就算是杨翼这样的人才也只不过是自己的臣子而已,论起英明伟大和海纳百川的胸怀自然还是自己最强。另一方面他对于自己执政的正统性也需要一个适当的场合来充分表达,而拥有在野学子和大儒们出场的答辩会就是这样一个最适当的场合。
“朕意已决!”赵煦当着整个朝廷的面做了决定:“南泊超过百人的各大学派皆派三人参加!其他小学派可自行向朝中官员委托回答。朝中官员不算在各大学派之内,也就是说除了自己之外所属的学派依旧可派三人来!上殿前先由礼部安排各人抽签决定答题的顺序。各人当众宣讲自己的答案,宣讲完后就是辩论时间!朕乃是最终裁决者!”
下朝的时候蔡汴问杨翼:“你说陛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次乃是子脱制造之绝好良机,可在学术上一举压倒旧党,成就我变法大业于理论上的指导性地位。为何陛下竟轻易放弃?子脱事先没跟陛下沟通么?”
“老蔡啊!”杨翼一脸的惋惜之色:“陛下年少好强,我也拦他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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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哦,不,或许大殿里只有我的心跳声!”白令霄低着头匍伏在集英殿的某个角落,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脑袋前面那一小截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努力压制着自己略显得粗重的呼吸。
事实上白令霄字鸿平,只是一个了来自泉州府的贡生。没到京城应考前他默默无名甚至从未离开过小而热闹的泉州半步。泉州是整个大宋最重要的港口,来自海外各地的船只川流不息。从小开始白令霄就喜欢听那些到达泉州的水手们说外面世界的各种奇闻故事,在那时的他看来外面的世界是那样的精彩。东北海上的倭国、南方海边的交趾、还有正在野蛮占领着天竺的迦色尼王朝,甚至更远的大食,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曾经让白令霄遐想连篇。他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大得超乎他的所有想象。他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当一名水手,去看看那些传说中的世界。
只不过白令霄的家里很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那从关中地区迁移而来,贫穷却又非常有学问的父亲,这样对他说:“你整天想着了解那些野人的世界,却为什么不想着了解清楚我大宋呢?大宋地大物博,光是京师之地,就已经是整个大地上最繁华的城市!够你了解一辈子了!咱们家虽穷,但也由不得你去做什么水手!老老实实给我读圣贤之道,考个进士出来光大门楣!”
于是白令霄通过了乡试成为贡生,来到了汴京城!他的父亲没有欺骗他,汴京的繁华比泉州、杭州还要令人震撼。只不过白令霄的运气不太好,去年的秋试落了第。然而落第并不意味着绝望,现如今太尉大人搞了个科举新法出来,让他有了不花钱继续留在京城等待机会的道路。
“太尉大人真是一个…令人看不透的奇才!”白令霄收回自己的思绪,微微的抬起头偷偷放眼往殿头望去。整个大殿里金壁辉煌,除了那令人不敢正视的皇帝陛下之外上首的几名大臣都正襟危坐,年轻高大的那个便是杨翼了。
看到杨翼,白令霄多少有点不安。因为前两天种师道大人来找了自己,说了一番令自己实在是意想不到的话。
“鸿平!”种师道说话的时候相当亲切:“大家都是关学子弟,你不必太过拘礼!私下里称呼我为老师便可!”
“不知老师有何见教?”白令霄严谨的行了弟子之礼。种师道出自关学大家张载的门下,而自己乃是目下南泊关学学派的贡生首领,是以种师道还是当得起“老师”这样一个名头的。只不过这样一个大人物忽然跑到南泊来找自己,就实在是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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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学精华何在?”种师道一副悠然神往的脸色:“横渠先生昔日有言:学贵有用!因此时人又称我关学为事功学派!研究的乃是经世致用之学。如军事、兵法、天文、医术、水利、经济,莫不是我关学研究圣人之道的途径。格物穷理,方为关学之根本!今日我和你说这些,乃是与太尉大人出题有关!其实横渠先生早对节约与厚葬的问题有所研究,作有著述传之于我!只不过某与杨大人素来交好,为避嫌疑不便上殿答题。因此找你将此著述作为答案上殿陈说,鸿平意下如何?”
白令霄是个聪明人,才一听完种师道的话就知道他在瞎扯!所谓横渠先生指的就是张载,张载昔日在关中地区讲学从而就有了“关学”这么一个称呼。张载讲学那么多年,什么时候听他说过节约与厚葬的问题?再说张载弟子里最出名的乃是老吕家诸如吕大防那样的宰相,什么时候论到你种师道大人了?你种师道也就是这几年才露锋芒成了枢密院的官员,虽然你挂了张载弟子的名头你以为你还真是张载的得意关门弟子?张载活着的时候估计你还穿着开裆裤呢!横渠先生还专门为了你写了部书?你蒙谁呢?
心里是这么想可白令霄当然不能在表面上露出来,毕竟种师道和杨翼的关系天下皆知。种师道忽然跑过来和自己拉关系并且胡掐一通,说什么有“节约和厚葬问题的答案”给自己,这里面大有文章啊!
果然,种师道接着又说了一番话:“你把这答案拿去好好研读一番,到了集英殿你就以此为关学学派的答案好了!不要说我事先没提醒你,鸿平,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啊!以前你们江南的毛渐大人就说过,跟着太尉大人混有官当有饭吃啊!”
白令霄哪还有不明白的?天下掉馅饼啊!以种大人刚才这番话,再笨俺也明白您这是提拔我。这答案说不定就是太尉大人鼓捣出来的!题是太尉大人出的,他的答案说白了就和标准答案差不多,只不过太尉大人不方便自己说,种大人也不方便说,就这么找了自己这个所谓的南泊关学领袖出来说。虽然是利用自己,但对于自己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谁要放着眼前的大好前程不干谁就是傻子!
“学生谨尊老师之令!”白令霄恭恭敬敬的接过种师道递过来的一沓纸。“孺子可教啊!”种师道大笑数声,溜达而去…..
“其实这答案真的不错!”白令霄又一次从走神状态中回到现场:“如果这答案真是太尉大人的意思,那么太尉大人当可称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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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集英殿里鸦雀无声。当然,假如这里有一门投石机,加上颗粒火药,轰的来这么一下,不知这些严谨的酸儒们会不会顷刻之间变成炸了窝的大马蜂呢?
沈括匍伏在集英殿的某个角落,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恶作剧般的想法憋着笑意。而说起来沈括的心情,其实多少有点忐忑。
三天前杨翼出了那道“为什么站得高才看得远”的题目之后,沈括就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太对劲。“是啊!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沈括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世界观发生了某种改变,而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觉得不太对劲,看来还是应该去找太尉大人探讨一番。
“题目是我出的!”杨翼一副惊讶的表情:“沈大人实在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未免会惹人非议。不过既然来了,我倒还想向沈大人请教一个问题,为什么远方有船来的时候,咱们总是先看到船帆最后才看到船呢?天地之间奥妙无穷,沈大人的学识远在我杨子脱之上。沈大人不是解释过太阳运行的规律、准确预测过月食发生的时间么?把我提出的问题和那些天体运行的规律结合起来想一想,究竟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子脱愚钝,不明所以,沈大人想清楚了之后定要教我!”
沈括是怀着无比震惊的心情离开太尉府的。“大地,竟然是个球形?”沈括脸色苍白踉踉跄跄的行走在大街上,不理会周围的人莫名其妙的白眼。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东西似乎在刹那间有了答案,而这个答案似乎又带来了更多难以解释的疑问。
沈括是一个科学家,这是杨翼给沈括下的定论。尽管沈括对“科学”这个词不是太能理解,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确实与其他人不同。他精通历法和地理,他精通天文诸算,而关于大地竟然是个球形的想法一冒出来之后就不可遏制的占领了他整个脑海。“曲面,无论我站在大地的哪个点上往前看,由于曲面的原因我只有站得高才看得远!我的眼睛一如既往决不会时好时坏,所以由于曲面的原因我总是最先看到船帆!每处都是曲面,那么大地,必定是球状的。一如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天黑的时候沈括没有吃饭,他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得有气出没气进。
怀着忐忑的心情,沈括现在匍伏在集英殿里。他没法不忐忑,毕竟“天圆地方”乃是整个大宋朝包括司天监在内所有人的宇宙观,想一想自己等下要当着天下学人的面说出“大地,其实就一球!”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说不定就要惹来无尽的非议和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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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害怕!我才不在乎!”沈括为自己打着气:“你们这帮老学究其实都不可怕,最多你们就是那乱哄哄的大马蜂,集英殿就是马蜂窝!”沈括继续去想着自己用投石机加颗粒火药给集英殿来这么一下的恶作剧,精神胜利法在任何时代都不会显得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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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呢?”杨翼纳闷的看着整个大殿,这气氛和宣德楼前就是不一样。王存这老东西真是能折腾,本来这场活动要在宣德楼前举行那一定就热闹大了。可你们偏要搬集英殿来。以前听人说王霸之气还当成一笑话,现在这么看还确有其事。几百官员加上学者黑压压在下面趴了一地,气也不敢大声透,这样似乎不太好玩啊!明显没有自己想象中激烈辩论的场面嘛!但愿待会活动开始后各路英雄都放得开点,不要太过压抑了。
说起来杨翼是坐着的,包括他在内的执宰大臣都有座位。而下边的官员和学者就只能跪在地上,活动开始后才能坐在蒲团上。所以杨翼居高临下的能把每个人都看清楚。
“嗯!白令霄有点不自在!”杨翼暗叹:“风骨啊!读书人的风骨气节啊!待会你可别让本相失望,大声把我给你的答案说出来。虽说这答案要说也不怎么正确,可是它产生的作用就可以为我开杂学铺路!你可别害怕这满屋子的大臣,他们就一堆没头马蜂,你就是捅马蜂窝的人!这么一捅下去谁怕谁呢?”
王存朝赵煦点了点头,赵煦朝童贯点了点头。童贯没向任何人点头就喊了一嗓子:“陛下有诏!各位大人平身端坐!答题依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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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临时砍断发了这章上来,于是就又让各位读者大大觉得罗嗦了。下一章免费,所以各位就别嫌这章罗嗦了,看在下章免费的份上不但别嫌我迟迟不开始辩论是不是还应该给俩票呢?俺不是吊胃口,俺是临时有事出去一会,剩下的内容随后就来,估计今晚可以把热闹这章结束。也就是说我几个小时后或许在晚上的时候还会发一免费的章节把剩下的事说完。请各位谅解。另外我说一日一更指的是周一到周五,不包括双休。
第141章 热闹(四)
注:这章免费,以此感谢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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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历史是由伟大的劳动人民书写的。也有人说,历史是由斗争中的胜利者书写的。两种看法之间的分歧显而易见,从来就没有谁能说服谁。只不过在后人看来,究竟是谁这么无聊的把历史写出来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那些无数历史事件所体现出来的意义。
而元佑四年的这场学术辩论会,当然属于很有意义的历史事件之一,因为在很多年之后,有人曾经把这场盛会比作大宋历史上学制改革的开端,更可以说是大宋的一场文化改革的开始,其影响极其深远。
只不过,关于这场盛会的历史记录,乃是出自于宫廷太史之手。据那位太史大人所说,会议从始至终,都充满了高雅的气氛,一团和气波澜不惊。连在场学者们的观点都出奇的一致。很显然这是一场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
可是这样一来就使得后世的许多史学家无比的困惑,要是你们这帮人观点都一致那还需要辩论么?如果没有唇枪舌剑式的激烈的思想交锋,这场大会能够成为大宋学术改革的开端么?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参加了那场盛会的人们才真正知晓。而杨翼,当然也就是所有人中最清楚的一个。
“瞧他写得眉飞色舞的那副模样!”杨翼狐疑的看着韩公廉:“还像是一个严谨端庄的史官么?”
事实上,辩论会已经开始有好一会了,而杨翼之所以有闲心去看史官韩公廉作记录时的表情,却要从会议开始的时候说起。
本来会议开始的时候杨翼还是很有兴趣的听各位大学者们发表观点的。可是让他意外的是,第一个出列表明观点的人,所说出的结论就让他目瞪口呆。
“节约是一种美!”苏轼站在集英殿的中间,神采飞扬的环顾四周:“唐代诗人李绅云: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就是以批判浪费来歌颂节约之美。”
“苏轼这话什么意思?”杨翼觉得不太对劲,节约这种行为你要归结到美学上当然没问题,毕竟咱也知道节约光荣,属于美德的一种,可是以节约为荣那么就是说以奢侈为耻,这样一来“节约”不还是和“厚葬”相矛盾么?
“而诗经又有云:驱车上东门,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这是在赞丧葬之美。”苏轼大声道:“是以节约为美德,厚葬亦为美德!二者乃是完美无缺之统一,何来矛盾可言?”
杨翼觉得有点晕。要说苏轼这也是充分发挥了以往善于唱词作诗的优势,非常聪明的把节约和厚葬都赋予了美学的概念,从而找出同一性避免了相互之间的矛盾。乍一看还真像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仔细想来是不大对劲啊?很明显苏轼的荣辱观有问题嘛!
按照本次盛会的规矩,先是由各大学者表明观点和立场,随后才是辩论。因此苏轼说完后就自动归位,轮到下一个人出场。
“顺天理、去人欲!皆为我儒者自身修行之法!”王允文出身于洛阳富豪之家,见惯了大场面。虽说他也是第一次上殿,可是却面无惧色,代表南泊洛学学派琅琅而谈:“厚葬乃是天理,节约乃是去人欲。去人欲是为了顺天理,而顺天理又要求去人欲。所以节约是为了厚葬,厚葬又是为了节约!二者并行不悖,且互为因果!”
杨翼无语,这家伙也忒能扯了吧?虽说“顺天理去人欲”一直就是洛学的基础理论,可南泊的洛学学生们关起门来研究了老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因果论?绕来绕去的兜一大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然,更乱的还在后面,在王允文之后,各方豪杰轮番登场阐述观点。各种各样的说法五花八门。有一上来就故作深沉引用四书五经的,也有上来之后一言不发手舞足蹈展示厚葬礼仪与节约之状的,更有人上来之后先吟上一段万言诗的。总之这些人都是南泊的学生或者是一些并不出名的学者,多半是眼见着参加本次盛会的大儒太多,而自己知道在学术上无法和大儒们相比,因此故弄玄虚搞些噱头以求引人注目,又或者撞了大彩走了大运刚巧得到皇帝陛下或者是太尉大人的青睐……
“搞什么呢?”这个时候的杨翼才觉得当初蔡汴那个建议实在是太合理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早知道这么多人滥竽充数不学无术,就多限制一下上殿名额嘛!
杨翼这种无聊荒诞的痛苦感觉在一名青阳学派的学生上场后到达了顶峰。那名油头粉面的学生得意洋洋的往大殿里一站,神秘兮兮的道:“要说节约和厚葬这档子事,学生以为当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说起。上古传说天地混沌、盘古开天、女娲造人……”
“完了!”杨翼呆若木鸡般看着那名学生口若悬河:“我的老天!你从盘古开天说起这事不到天黑那根本就说不完!”可这话杨翼也就只能是心里想想,依目下的情况看要说出来绝不可能。一来中途打断别人的说话在这大殿上显然不合时宜,毕竟尊重他人说话的权力乃是大宋朝的传统啊!人家难得有机会来一次集英殿你不让人过把说话瘾怎么看都有点不厚道。二来殿中固然有很多人和他杨翼一样觉得荒诞和无聊,可也有人听得津津有味啊!这还不是别人,很显然皇帝陛下赵煦对上古传说相当的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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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说到黄帝大战蚩尤了!”杨翼瞄了一眼赵煦,只见赵煦的脸色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正在不断变幻,而他的手也随着惨烈的上古战争时而抓紧龙椅上的扶手,时而握成拳头:“这人是个人才啊!好像名字叫做高大西?从高太后她爷爷开始,老高家的人就是能讨皇室的喜欢,讲故事都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得了,回头我把你揽入门下,拍马屁的活就靠你来干了!”
无聊中的杨翼虽说搞不明白盘古开天跟节约厚葬有什么联系,但他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找点什么事干干,于是乎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他东张西望的看着大殿中各人的表情。有人昏昏欲睡,有人两眼发直魂游九天,有人再也不顾大殿里的威仪窃窃失语,还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为自己上场后的说辞作准备。最搞笑的是赵瞻这个老家伙,俩眼睛贼溜溜的四处张望,刚好和杨翼对上了眼。
赵瞻对杨翼笑笑,然后朝边上撇了撇嘴,杨翼转眼看去,就看到了史官韩公廉。说起来韩公廉的大名杨翼是久仰已久,因为这个时代真正能称得上科学家的人沈括固然是排第一,而韩公廉基本上就能排第二。前年的这个时候苏颂让韩公廉仿制汉代张衡的浑天仪,结果韩公廉二话不说就写出了理论巨著《九章勾股测验浑天书》,还造出了一件木制样机。虽说现在整个仪器还未完成,但是杨翼知道,在数年之后韩公廉就造出了一座把浑仪、浑象和报时装置三组器件组合在一起的高层建筑,整个仪器用水力推动运转,后称水运仪象台。
“这也是一人才!”杨翼动起了韩公廉的心思:“我用你干点啥好呢?嗯!用去将来的中央太学不错!就凭你造出能精确报时的水力轮机,就算千年之后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技术水平啊!不过话又说回来,瞧你作个会议记录都这么眉飞色舞的样子,你当你是在写小说啊?你一史官这不是误导后人么?”
于是乎,这场盛会在杨翼这里就变成了一场猎头大会。精英啊!集英殿里当然集合的都是大宋朝的精英,不趁着无聊空闲的时候多挖掘几个人才出来,回头一定悔之晚矣!…….
终于,高大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结束了自己冗长的发言。杨翼很明显的听到大殿里响起了一片长出一气的声音,再回头看看高坐着的赵煦,只见赵煦似乎兴奋无比,还沉浸在故事当中不能自拔,手脚颤动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又不知所已。
“鼓掌啊!这一招用这正合适!”尽管杨翼昏头涨脑的依旧没听明白上古神话和节约厚葬之间的关系,但他知道赵煦缺乏一个表达赞赏的方式。于是杨翼抡起双手鼓起了掌。
赵煦愣了一下,鼓掌这种事他不但没干过听都没听过,可是刚才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是的,他需要一种情绪上的表达,似乎杨爱卿鼓掌的模样就很适合表达他的这种情感。“知我者,杨翼也!”赵煦学着杨翼的模样也鼓起了掌,大殿里先是一片目瞪口呆,接着自然就掌声潮涌,每个人都跟着陛下鼓起掌来。于是以鼓掌表达对某件事物的赞赏,这种礼仪就在元佑四年的这个春天诞生了,并成为了大宋朝乃至整个世界的一个传统.
“爱卿什么时候想到鼓掌这个方法的呢?”在日后的某一天赵煦这样问杨翼:“真是杰出的发明啊!”
“臣倒是想知道,陛下究竟从高大西的故事里听到了什么道理呢?臣一直没觉得这事和臣的问题有啥联系!”杨翼谦恭的反问道。
“这个联系....说实话朕也….没搞明白。”赵煦说:“总之故事精彩就对了!”……
高大西之后,学生中除了个别人之外就基本上已经出场完毕了,接来上场的就是真正的大儒和官员。
大儒们讲的那些道理明显与先前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不同,无论是立论还是逻辑,都清晰分明。只不过儒家学说最重经义,为了说明一个本来很简单的问题也要“之乎者也”的引用上各种经义的大段言论。而且大儒们平素最讲究严谨的治学精神,因此他们对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要详细的考究,各类典故、考证说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而毫无疑问的是,仔细聆听大儒们表述的杨翼,再度被这样详细而繁琐的逻辑搞得郁闷无比。
与先前贡生们的观点五花八门不同,大儒们虽然人数也相当多,然而观点上的分歧却相对要少得多。或许是因为他们都追求严密的逻辑和严谨的治学,因此一帮人说了半天之后,主要的观点归结为两种。
一种观点以李格非为代表:“节约是对自身内在的要求,而厚葬是对先人的尊重和礼节。自身节约是德,厚葬先人亦是德。只有通过节约来约束人的欲望才能称之为礼,而厚葬先人乃是上古礼仪,亦为礼!是以节约和厚葬,皆为德、皆为礼!二者怎有矛盾可言?”
另一种观点则以观文殿大学士苏颂为代表:“节约是为了生存!夫谓理财者,绝奢侈而倡节约,是以财富累积之道也。厚葬乃是求礼,以盛大典仪而告山川神灵,是求天道人伦之礼也。生存和求礼,二者根本不是一类物事,毫无可比之性!自然没有矛盾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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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以上这两种观点已经概括的表达了大殿中几乎所有人的看法。无论是哪一派的学者,无论那派学者采用多么繁复的说明方式,事实上他们的所有观点都脱不出以上两个观点的范畴。
李格非的观点是统一论。他把节约和厚葬都归为礼、或者是德!具体的做法就是寻求二者之间内在的联系,找出同一性,最后形成二者之间的统一。持统一论的学派不在少数,比如先前以美学特质为联系的苏轼、以天理人欲互为因果的洛学学派等等,这些学派的观点最后都能归结到“统一论”之下。
苏颂的观点则是分离论。他认为节约是人类生存的需求和理财的需求,是实质范畴的事物。厚葬乃是礼节和情感的需求,乃是形而上和抽象意义上的东西。二者之间不是同一类事物,因此谈不上矛盾对比。持苏颂类似观点的学派也有不少,甚至是连刚才大讲上古神话的高大西,似乎也能归结到苏颂的观点之下。
此时,还没发表意见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大殿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关于第一道题已经接近尘埃落地了。毕竟两种能概括大多数意见却又截然相反的观点已经形成,剩下的人也没有可能脱离出上面的两个范畴。无论自己属于哪个学派,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竭力为两个观点中的一个作辩护而已。
只不过“峰回路转”一直就是事物的发展规律,最后一个上场陈述的人名叫白令宵,他带来的观点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各位大儒的意料。
第142章 热闹(下)
注:发这章前还发了一章《热闹》(四),免费的,请大家不要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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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从小就在泉州长大的白令宵,并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站在大宋朝的朝堂之上,对着满朝文武和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侃侃而谈。只不过当这一刻就这么来临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些许紧张,以至于当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踉踉跄跄。
好在此时大殿里的众人并不注意,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关于第一个问题已经没有了太多悬念,像白令宵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没有可能脱离出李格非和苏颂二人所划出的两大范畴。剩下的,就是看辩论的结果,又或者是皇帝陛下判断的结果。
当然,在白令宵干巴巴的说出他的开场白时,众人更加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这又是一个跟李格非的统一论相重复的观点。
“节约是一种经济行为,而厚葬更是一种经济行为。二者没有矛盾可言!”白令宵咽了咽口水,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查看着周围的人群。周围的人有人在切切私语,有人在昏昏欲睡,根本没人因为自己的说话而有丝毫的反应。就连正对面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也正因如此,白令宵忽然感觉到一阵轻松,没人注意就好,赶紧把种师道大人交待的话说完,回头咱就能跟着太尉大人吃香喝辣了!
“然而仅说二者俱是经济行为并不能充分说明二者之间就没有矛盾。实际上二者在表象上恰恰是相反的,比如节约就是不花钱,而厚葬要花大钱!”白令宵的语速在加快,而语调在提高:“可是为何说二者是统一而没有矛盾的呢?这要从经济发展的本质说起。”
“首先我们来看经济是怎么一回事。子曰:经世济民即为经济。站在国家的立场上乃是为民谋生,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则为养家糊口。国家鼓励厚葬,并非独为礼也,而是此对国计民生大有好处,而国家提倡节约,则与厚葬有异曲同工之妙。节约者,节约钱财之无谓消耗,使资源得以用在增进生产之处,从而促进社会生产之不断增长,生产增长则国家总财富增加。而国家实行厚葬亦是如此。”白令宵每每说到这段都会在心里感叹,这种理论也只有太尉大人这样的奇才才能想得出来:“举个简单的例子,朝廷举行一次厚葬,需香烛十贯、车马十贯、陶器十贯、墓室建筑五十贯、丧服用具二十贯。是以朝廷要为厚葬付出一百贯的钱。而实际上朝廷向民间购买这些东西并不是以成本价购买的,提供这些产品的人从中赚取了利润。若车马、香烛等物品的成本价格仅为五十贯,则民间由于朝廷的这次厚葬而使财富增加了五十贯。此类厚葬不断发生,则民间财富总量则会不断增加。是之为朝廷行为拉动了财富总量的增长。朝廷的钱从何来?货币之发行也。朝廷虽然从民间税收或许了钱财,然实际上天下的钱财总量并无增长,真正的增长部分还是在于货币发行。为了这次花费百贯的厚葬,假设朝廷能够从赚取了五十贯钱的人手中收取十贯的税,但终究亏空了九十贯。那么可以通过铸造钱币来弥补。朝廷不断举行类似厚葬的行为,就必须不断的铸造钱币投放到民间,民间的财富总量不断增加。再通过厉行节约来使这些财富不断投入到生产中获得更多的产品,产品流通得越多,则民间对货币的需求越大,因此更需要朝廷不断铸造货币投放市场。这样的投放过程实际上就是经济增长的过程,大家手里的钱越来越多,而产品也越来越多…….”
事实上,当白令宵侃侃而谈的时候,杨翼正在冒冷汗。以上这番理论当然是杨翼想出来的,只不过杨翼自己清楚得很,实际上这番理论算得上歪理。以消费来拉动经济增长固然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这种消费不应该建立在国家的奢侈行为上。厚葬这种事从根本上说其实是在虚耗国家财力,固然拉动了部分产业的增长,可是大量资源被无端消耗掉了,社会财富并不会真实增加。甚至会由于社会产品被消耗在厚葬里,而使得那些朝廷发下来的多余货币变成货币泡沫。也就是说一个国家发行的货币总量必须与这个国家的产品总价值相适应,在产品被消耗而没有足够增加的情况下货币总量的增加就会引起货币的自然贬值。
当然,尽管杨翼知道这番理论的毛病,但他还是需要白令宵这样说。因为杨翼举办这次活动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使中央太学能够开设自己需要的科目。“节约和厚葬”这样的命题并不会难倒那些儒学大家,大儒们都能从圣人之道中寻找答案。可是当白令宵说出这样一番纯经济学上的解释之后,这些大儒们必定会不知所措,因为大儒们虽然精通经义,但不一定能懂得经济。杨翼那些经济理论尽管粗浅,但终究也是经过几千年人类文化发展而得来的结果,比如货币发行与流通市场对促进生产增长的理论,后世的普通人都能知道,而大宋朝的官员们儒生们就不可能非常明了。
杨翼的计策说白了,就是想通过白令宵的这番理论和解释,来告诉类如李格非这样的儒学大家一个道理:解释圣人之道,不只是通过学习四书五经那样的儒家经义才能够做到,还有其他的道路可走,比如学习经济学这样的杂学,一样可以用这些杂学去解释圣人的那些类如“厚葬与节约”的道理。而且通过这些杂学说不定解释得更好,起码你们现在不可能找出这种解释的毛病在哪!
学习儒家经义可以搞清楚圣人的道理,学习杂学也可以搞清楚圣人的道理!你们有什么理由不让中央太学开办杂学?莫非你们不想搞清楚圣人的道理么?
果然,白令宵的话才说了一半,大殿里就已经寂静无声。说实话这个时候大儒和官员们都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他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格非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一种无力应对之感。他从小寒窗苦读,自认为读书破万卷,对圣人的道理无不理解透彻。关于节约和厚葬的问题,他根本不认为存在太多的悬念。无论是他的统一论还是苏颂的那个分离论,都能归结出二者并不矛盾的结论。儒家的道理,自然有儒家的学说来解释,从来都不会出现问题。
可是现在来看自己的这种认识是有大问题的。集英殿里的这个年轻人还在侃侃而谈,这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说的那些东西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经济?货币发行?流通?产品总量的关系?圣人的道理?”李格非觉得有点冷,他忽然发现待会辩论的时候自己很有可能陷入无法反驳这个年轻人的尴尬局面。“难道说学习那些杂学,那些杂学也可以解释圣人的道理么?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这些杂学的知识,所以以前对圣人道理的理解有失偏颇或者不够深入呢?”李格非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不可遏制……
“好像我找到了一种感觉,我长久以来的某个困惑有了解答!”赵瞻有点惊奇的看着白令宵。要说赵瞻这个人也是一把年纪了,从小开始他就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把儒家的那些大道理学了个烂熟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入了仕途。从一县主薄开始做到当朝宰相,一路上顺风顺水。只不过赵瞻一直有一个疑问,都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圣人的道理显然是绝对正确的。可是论语我老赵倒背如流,但里面没说怎么处理户部里面那些繁琐之事啊!圣人们总是在说仁德礼义,可是我大宋人口超过千万、每年户部收支钱粮无数,这里面关仁义何事?要怎么做才能跟仁义联系起来,那半部论语和天下财政如何才能挂上钩呢?
当然,现在的赵瞻忽然发现自己看到了一条新路。原来圣人的那些道理终究还是跟户部的事有联系的。虽然孔老夫子的那个“节约与厚葬”,看似还是在讲礼义仁德,其实还暗中含有财政处置之意啊!
“是以,节约和厚葬,皆为国家经济发展之道,二者并行不悖!统一而没有矛盾!”白令宵神清气爽的终于把话说完了,用眼睛瞄了瞄坐在皇帝下首的杨翼,只见杨翼的脸上一副得意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更是安定……
接下来就是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相互辩论,而辩论的过程即在人们的预料之中,又在人们的预料之外。
说预料之中,当然是因为辩论的主要还是围绕在“统一论”和“分离论”之间,统一论以洛学、蜀学苏轼一党、国子监等几个派别为主,而分离论则以蜀学苏颂党为主。由于双方的分歧实在是太明显,以至于争论的过程相当的激烈。更由于两边都从儒家经义出发对问题进行解释,所以引经据典无所不用其极,谁也不能从根子上动摇对方的观点。
说预料之外,则是以白令宵为代表的南泊关学,成为了以上两大阵营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虽然从本质上说,白令宵的观点还是属于“统一论”的范畴,但大家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白令宵的观点和以上两派完全不是一个路子。所以列为第三阵营也不为过。
只不过,无论是哪个学派,都没有对白令宵进行辩驳。一来是因为他们确实对白令宵先前说的那些东西一知半解或者完全无知。这使他们有无处下手之感,更何况没搞清楚对手的虚实就贸然下手,当然是辩论中的大忌。要是弄巧成拙反被人看穿自己的无知,可就有点不太好玩了。二来关学也确实能划入统一论的范畴,只要统一论和分离论分出了胜负,那么就自然不必去碰那个令人莫名其妙的“经济学”了。
于是乎,这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辩论就在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下进行,倒也热闹无比。只可惜大宋朝喜欢搬弄是非的传统看来不止是在官员们之中才存在,在学者们中间似乎也是存在的。当辩论白热化之后自然就有点不受控制,有人开始将问题与现实政治相联系,有人更是扯上了一些官员们家里的私事,你来我往之下辩论也就变成攻讦。
“朕意已决!”当有人指责朝中某官员通过强迫乡里捐钱来为自己老爹治丧的时候,赵煦非常清楚现在到结束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了:“双方辩讦非常精彩,朕从范祖禹、王存、赵瞻、杨翼、刘挚等卿之请,以为双方胜负难分。不过各方皆证出圣人之理乃真理,因此皆与褒奖。现诏:李格非、苏颂、高大西、白令宵四人所在学派,平分赏金!其证共公布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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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么一说,事实上第一道题就划上了句号。这个句号还是能为各方所接受,大家都是赢家嘛!其中最高兴的当然是高大西,他这次真是撞了大运……
第二个问题紧接着开始,说起来由于前一个问题持续的时间太长,因此开始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晌午。或许是因为人们在大殿中的长久压抑加上饥饿的缘故,实际上后两个问题处理的速度远远快过第一个问题。
兵家的诡诈于儒家的仁义,两者之间的矛盾如何调和?对于这样一个问题,各方的观点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从儒家学者的角度而言,他们的确非常难以解释为什么圣人说“仁者之师无敌天下”,而偏偏在战场上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在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真正仁义和光明正大的军队通常来说在战场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有两个,一是春秋时期宋襄公的军队,那支军队算得上仁义的典范,一切行动礼让三先决不落井下石,结果每战必败惨不可言。另一个是著名的“淝水之战”,晋军要求对岸的秦军让出一块空地出来好打仗,而秦军居然同意了。没地方打我让个地方出来大家好光明磊落的打上一场,这算得上仁义了吧?结果当然为大家所熟知,仁义光明的百万前秦大军在卑鄙无耻的晋军面前被打的满地找牙……
只不过,善于解释向来就是儒家的强项,任何道理和矛盾都能在他们三寸不烂之舌上得到合理的解释。
“圣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枢密校阅林东在集英殿里大声说道:“君子,是一个人行为上的信念。而取财之道,则是一个君子的行为方法!信念和方法一个是上层建筑,一个是下层基石,岂可混为一谈?仁义,乃是我大宋军队之信念追求。诡诈,乃是为了信念所采取的手段。就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般,仁义的军队要追求胜利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方法而已!”
林东的上述说法,看似非常有理,实际上整个大殿里的人都很清楚,这不过是狡辩而已。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林东的这种说法采取了避重就轻、混淆概念的方式。实际上自古以来,兵家和儒家在军事学说上就一直存在分歧,这种分歧体现在对战争本质的认识、战争的评价标准、战争之目的、战争采取的方法和手段、指导思想各个方面。你林东只是简单的把儒家作为指导思想,并把兵学贬低下降到行为方式上,以一种双方不在同一高度的错觉来回避双方在对战争认识上、指导思想上的分歧,这不就是狡辩么?
只不过尽管心里明白得很,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反驳林东的观点。在大多数人看来,战场或许就是那样一个“以仁义之名行诡诈之事”的地方,很显然圣人的那句“仁者无敌”要是一定要适用在战场上,也只有林东这样的解释比较能令人接受了。
而少数人这段时间早就对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入的思考,一方面他们不得不承认事实,儒家在战争认识上确实过于理想化和浪漫化。另一方面他们也开始思考解决的道路。儒家不是没有优点的,其中一个优点就在于吸收与包容,我从事实上和道理上说不赢你,我就把你纳入我的体系!林东那种以仁义为纲以诡诈为路的说法,尽管有诡辩的嫌疑,但确实也是一种融合的方向。
事实上在林东把话说完后,接下来上场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太多,就算是上了场的人,其说法也和林东大同小异,多半也是认为诡诈只不过是为了达到“仁义”目的之手段而已。
最后这个问题毫无悬念的结束了。皇帝赵煦在和杨翼等重臣商议后,给予了林东以及另外几名儒生褒奖。当然,最近不太有机会出风头的林东大人心里是相当的高兴,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完全没想到,后世的军事史学家把他今天的这番言论,称之为“儒学与兵学融合的开端!”
而杨翼当然对结果也相当满意。不管对战争的认识如何,起码通过这次活动,类似的思考将在朝野间生根发芽,终将形成改变大宋朝军事发展的局面。而这也就足够了。
第三个问题开始阐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在杨翼看来,整个大殿里的情况有点不太妙,准确的说,很多人开始撑不住了。
“折磨啊!”王存望着大殿的屋顶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一把年纪了,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跑大殿里来,现在太阳就要下山了居然还没完,真是令他痛苦无比。肚子饥饿全身无力,耳朵还要忍受来自帝国各地的那些奇异腔调,王存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都是杨翼这个无聊的家伙搞出来的鬼。
赵煦老早就肚子饿了,可活动没搞完他也不好意思走啊!用眼睛瞄瞄杨翼等几个大臣,也都有气无力一个二个套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第三个问题要尽快结束才行!”说起来赵煦还是很有责任感的一个皇帝,在他看来这样饿下去可是绝对不行滴。要是万一俺们大宋朝没有灭亡在敌人的手上,却是于一次无聊的讨论中精英们集体因饥饿而挂掉,那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滴!所以赵煦在第三个问题开始前宣布,等讨论全部结束后殿上的所有人集体安排在集英殿用饭。并命令童贯立即进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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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圣谕无疑来得非常及时。准确说起到了“望梅止渴”的作用。一来大家想到就快要有饭吃了免不了精神大振,二来在场的学生和官员们都有一种“集英殿”情结。这种情结源自于每次科举之后,以及每年兴龙节时皇室总要在集英殿举行盛大的宴会。能参加集英殿宴会,对任何一个士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多少人寒窗十数载,不也就是为了能有这么一回么?现在这个宴会不是梦想,待会就能美梦成真了。
很显然,赵煦的圣谕引发的直接后果,就是大大加快了第三个问题的进程。因为上场答题的人只有两个人,而他们的陈述也相当的简短。
“站得高看得远!这是常识!”宰相范祖禹饿得晃晃悠悠的望大殿中间一站,一句话说完之后就再无下文。
“完了?”赵煦等了半晌还不见范祖禹说话不免有些愕然。
“完了!”范祖禹大声回答,心说你这问的不是废话么?这就是常识而已,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你作为皇帝今天鼓捣了一天威风也耍够了总要顾及一下臣僚的死活吧?赶紧结束会议开饭啊!
其实在所有三个问题中,年轻的赵煦其实对“站得高看得远”这个问题最有兴趣,因为他实在是很想知道人们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对待这道荒诞可笑的题目。只不过现在望望殿中众人,只见一个二个都是满脸期盼即将开始的宴会的模样,甚至时不时还会从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腹部饥饿的鸣响,估摸着这事算是完了!不会再有人出来回答这个荒诞的问题。站得高看得远根本就是常识,就有如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那般永恒存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臣有回答!”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在殿中的某个角落,一个身材欣长的人晃悠了出来。
准确的说,沈括今天的心情还是经历过一次剧烈变化的。几天来他一直在想着杨翼的这个奇怪的问题,结合自己以往在天文历算上的丰富知识,沈括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一点:大地,是一个球形。甚至他还通过对曲面的曲率进行计算,大致得出了大地这个庞大的圆球所具有的直径和周长。“真是不可思议啊!”几天来沈括一想到要当着天下人的面把这个答案说出来就禁不住激动万分。
其实沈括也作好了被人讽刺的心理准备,他知道“天圆地方”乃是大宋朝的共识,中原大地更是无可厚非的世界的中心。自己的这个想法一旦说出来,很有可能顷刻之间就会败坏掉自己多年累积而来的声誉。“就算现在的人不能理解,将来终有一天人们会知晓答案!而我将是记入史册的第一人!”沈括决定豁出去了!
所以沈括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来到集英殿的,劲头自然也是憋得很足。只不过今天这场盛会实在是漫长得有点过头。又饿又困、从天还没亮就进了殿直到天黑的沈括被折磨了整整一天,再大的劲头也消磨没了,什么破釜沉舟都见鬼去吧!趁着还有一口气赶紧把话讲完吃饭去,其他的爱谁谁吧。
“大地,是个球形!”沈括两眼无神中气不足的在殿里呻吟:“基本上,这个结论是臣结合天文历算得出的结果,并且臣计算出此球周长达八万里。正因大地为球,方有站得高看得远。方有远方船来先见帆……”
要说世事往往出人预料,本来沈括有气无力的说出这话的时候,还真就等着有人大喝一声“一派胡言”。然而现在说了老半天,大殿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些眼神里包含着愤怒、兴奋、怜悯,甚至还有…一点绝望!“搞什么呢?”沈括觉得自己开始有点糊涂了。
王存现在有点绝望了。刚才陛下说那些话的时候摆明着马上要把这次该死的大会结束了,眼看就要开饭了啊!你个杀千刀的沈括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搅和,你这是存心不让我老王活过今晚啊!你还说什么大地是球形?我没听错吧?完了!我都饿到幻听了!
范祖禹现在愤怒得有点想杀人。大地是球形?周长八万里?你这不是拿俺们开涮么?你沈括好歹也是为官多年,我刚才一说常识就没人说话了,就你这个愣头青如此不识趣?你不饿你也用不着调戏咱们吧?
刘挚忽然觉得沈括有点可怜!准确的说他觉得沈括和自己同病相怜。“这都是饥饿闹出来的啊!沈大人明显是饿晕了头,出来说了胡话,何其可怜啊!”
韩公廉,史官韩公廉觉得自己有点兴奋。“大地,是个球形?”韩公廉写了一天的笔终于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写出过《九章勾股测算》的韩公廉,他是即将造出水象仪的韩公廉,他是这世上少有的数学和天文大家!大地如果真是球形,那么困扰自己多年的许多问题,突然就有了解释的可能!“沈大人真是奇才!我定要好好请教他,究竟是怎么想到的!”韩公廉喃喃自语:“不对啊!出题的是太尉大人,莫非太尉大人一老早就知道这回事?”
总之,在天色开始黑暗下来的时刻,沈括这番惊世骇俗的说法并没有在大殿中引起轰动性的反响,除了少数一些人多少有些惊异之外,绝大多数的人们甚至懒得去对这样一种奇谈怪论去发表看法,更别说耗费宝贵的力气去反驳。
在皇帝赵煦的一声“朕意已决”中,元佑四年的这场轰轰烈烈的学术辩论会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而第三道题的获奖者有两个,一个是范祖禹,另一个则是让皇帝感到些许兴趣的沈括。当然,沈括获奖绝非是因为赵煦赞同的他的言论,而是因为赵煦觉得在这样百无聊赖众人又饥又困的时刻,沈括出来发表这种荒诞言论其实起到了很好的情绪调节作用,既然也没人出来反驳,褒奖一下沈括的这种喜剧精神还是很有必要的。
尽管如此,获了奖的沈括也并不感到高兴,预料中的激烈辩驳完全没有出现,人们对这个问题的淡漠实在是让他失望到了极点。只不过此时的沈括想不到,他的言论还是被韩公廉记录了下来,其后又被高大西当作故事讲了出去,就在不久之后居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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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了,汴京城的夜晚永远充满了纸醉金迷、杯筹交错。这里是集英殿,热闹的集英殿,每一个士人梦想成真的地方……
杨翼端着杯子行走在各个桌子之间,他的心情很愉快,因为今天的这场盛会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李大人!再喝一杯?”杨翼笑眯眯的看着李格非:“李大人现在应该知道本相开设那些杂学的原因了吧?”
“我受教了!”李格非还是很谦虚的。其实他刚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太尉大人承认圣人之道至高无上就好,至于用什么方法去证明圣人之道都是无可厚非的。用四书五经那些经义可以证明节约与厚葬,用那种所谓的经济学也可以证明,那么中央太学开设杂学有何不可呢?条条大路通汴京。不管学什么,都是为了修齐治平,都是为了达到仁德礼义的最高境界嘛!
得到李格非的保证,杨翼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经过这个事情之后估计不会再有人阻拦自己开科,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好好计议一番了。
坐在一张杯盘狼藉的桌边,看着金壁辉煌的大殿中无数的人开怀痛饮,杨翼自然是思绪万千。中央太学马上就可以举办了,我要开律学、格物、经济、农学、水利还有….当然,这些杂学的老师或许是个问题。律学的就找大理寺的官员去,格物就好办了,让韩公廉去嘛!再多找几个司天监和军器监、都织造等部门的专家过去,问题也不算大啊!
说起韩公廉,杨翼刚才还过去和这个史官打了招呼。当时韩公廉正在沈括的身边,而沈括当然在埋头喝闷酒。
“下官非常理解沈大人!证明大地是球形的最好办法,就是一直向前走,终有一天会走回原地的!”韩公廉这样对沈括说:“终有一天会有人造出大船,向着海洋的尽头前进的。下官今天已经把大人的话记录在史册之中,历史将铭记大人的这番言论!嘿嘿,当然,下官将沈大人的形象那是描绘得无比光辉,您把话一说,那是举朝无声完全赞同啊!…..”
“历史,就是这样写出来的!”杨翼在边上听到了韩公廉的这番说话,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开去。他知道自己出的第三道题也有了效果。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比如沈括和韩公廉知晓了大地的奥秘,他们会去想尽办法证明,还会把各种知识传授给他们的学生,就象一颗种子一样,终会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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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今天的热闹终于曲终人散。杨翼的头有点晕,因为今晚实在是喝了不少酒。关于南泊的建设、关于中央太学的建设,各种各样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转来转去,让躺在床上的他睡不安稳。
“热闹过后,会有一段安静的时间吧?”杨翼在迷糊之间憧憬着今后的美好时光,或许是某种回忆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忽然想尽快把中央太学建好:“那将是一所世界性的综合大学,就像我当年待过的学校一样!”
只不过,杨翼希望的平静看起来在这个春天还是无法实现,就在他作着香甜美梦的时候,有几件人和事正在远处或者近处发生。
近处,皇城,福宁宫。
“怎么一回事?娘娘竟然醒过来了吗?”皇帝赵煦的脸色阴沉得有点吓人。盛大的宴会过后,原本心情愉快正在和几个江南美女激烈战斗的他,居然听到高太后苏醒过来的消息,就仿佛被泼了一头的冷水般难受。
“是的!陛下!”童贯小心的寻找着措辞:“不过太医说,恐怕这是回光返照之象!若明日娘娘再度昏迷,则大限就在数日之内。”
“是么?太医确定是回光返照?”赵煦的脸色开始转晴,想了一会,说道:“通常这种事,应该如何处理?”
“按照先例,似乎应该诏朝中重臣侍奉娘娘塌前,以备召唤!”童贯低着头,用眼睛瞄着赵煦的表情。
“诏大臣?”赵煦默然良久,才道:“传诏:王存、赵瞻、杨翼、蔡京、张商英立即进宫。”
“可是….”对赵煦的心理有很强把握的童贯,还是吃了一惊。在他看来,小皇帝崇尚变法讨厌旧党,不诏执宰中的范祖禹和刘挚已经是了不得了,居然还要诏蔡张二人。张商英位列参政多少还说得过去,蔡京目下却不过是区区北门承旨,居然也诏入宫中顾命,这一下势必将引起朝中诸多非议,甚至有可能生出事端来:“陛下,那刘相和范相……不在传诏之列么?”
赵煦盯着童贯看了半晌,忽然冷笑起来:“刘范二人曾为帝师,包括文彦博、范纯仁、吕大防等一干做过朕老师的人,一概不诏!”
这个时候的赵煦,又恢复了自己愉快的心情。没错,朕就是不诏这帮令人厌恶的老夫子!说起来,历代君王托孤顾命,都是由将死之人指定顾命人选。而高娘娘就要死了,指定顾命大臣的人却是我赵煦,朕真是独一无二的帝王,历代有哪个君王能象我这般自己指定自己的顾命大臣么?哈!
远处,西北、府州城头。
王景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他刚刚升任整个河东路的训练主官不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回到府州,结果受到了当地士绅的热烈欢迎,自然是开怀痛饮了一晚。现在已经是半夜,站在城头上吹一吹西北独有的浓烈夜风,好像烈酒造成的头疼舒缓了不少。
“这府州可是折可适的老巢啊!”王景笑眯眯的一把抓住城墙上的箭垛把手,看着远方,星空下,无尽的草原向远处伸展开去:“叫他一起跟我来他还不干!嘿嘿,给我多待几天,这里的士绅们就只认识我王景了,谁还记得你们老折家呢?”
不对劲!有点不对劲!王景疑惑的看着远处,在地平线的那头,好像有动静啊!“击鼓!击鼓!叫你们守城的主官来!”王景大声叫喊着,声音在黑夜里响彻整个城头…..
无数的人和马匹就这样从地平线的那头涌过来,沾满了整个星空下的大地。王景吃惊的看着城下那些人!那些是胡人!携带着武器的胡人!
“我就这么倒霉?下来视察竟然就这样遇上了战斗?”王景不知道这些胡人是从哪里来的,但很显然,似乎一场城池攻防战将不可避免!血,将又一次染红整个府州。
“我,是来自白达旦大草原的北方!九姓鞑靼的盟主,磨古斯!”一个人在城下大叫:“我们穿越了沙漠和草原,我一来一回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昼夜不停。现在我带来了马!还有杨太尉大人的女人!我要进入大宋!我要带走我的女人!康国公主!”
“不是吧!”王景觉得有点晕:“我酒喝多了,幻听?” …….
更远处,广南城,议事厅。
广南又称封开,只是一个小城。只不过这个小城具有非常独特的位置,它的东面被称之为广南东路。而在它的西面,当然也就是广南西路。孙竖南是两个月前从江南回来后到达这个小城的,他把所有家当都从梧州城搬进了广南城中。只不过梧州城距离广南城骑马只要半个时辰的时间,是以这次搬家实际上相当的轻松。
当然,孙竖南之所以搬家是因为他升了官。从梧州马步都统升任广南东西路军事统协。这个所谓统协官听起来奇怪,其实乃是熙宁年间神宗皇帝改制时设立的,专门负责协调广南两路之间的军事行动。虽说这个统协官并不直接掌管军队没有任何实权,但事务依旧繁忙得很。起码孙竖南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这个官简直就是一个管家婆的角色。
“大半夜的又有什么事?哪个土司又不安分滋生事端了?”孙竖南穿着睡衣走入厅中,一脸不耐烦的看着自己的副官。说起来当这个统协官品秩上倒是升了一级,可是实在是烦啊!
说起来,广南西路有几座大城。邕州、钦州、廉州。可是却由于距离朝廷太远,比东路的岭南诸郡还不如,长期受到朝廷的冷落。三座大城邕州只有兵马三千余,而钦廉二州兵马加起来不到两千。而当地百越民族,比如壮、苗、侗等族的地方武装相对而言就势力强大,各地土司哪个手里没有数千军队?稍微大点的土司随便一拉就能拉出过万人来。
这些土司名义上当然还是在朝廷的控制下,实际上则是目无王法。今天跟官府过不去、明天相互之间就能打上一场。每每遇上土司或是各民族之间的争斗,地方官府根本无能为力,最后总是要找到统协衙门出来摆平。
“我难啊!”孙竖南对这些事情伤透了脑筋。他的手里根本没兵,遇上土司间的战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统协。今天从梧州或是广南东路求爷爷告奶奶的调兵过去镇压,明天就是到某个土司的山头请求援助。总之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协调各处势力到处去灭火。统协官嘛!说白了就是在两路之间维持各大地方势力的平衡而已。
只不过今晚的事,却出乎了孙竖南的预料。因为似乎与当地的少数民族没有任何的关联。
“占城那边派了使者来,说交趾对他们用兵。五天前双方决战,占城军队伤亡惨重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因此他们恳求大宋朝廷出面主持公道!”副官也是满脸无奈之色:“我跟他们说了,咱们这个统协衙门乃是协调广南东西路的,管不到交趾这样的郡国。况且这样的事要朝廷才能定夺,咱们区区的统协衙门算哪根葱?可他们不干啊!非要大半夜的找您商谈!”
“商谈?谈什么?”孙竖南搞清楚了原委,没啥好气:“交趾那帮混蛋十年前曾经攻入我大宋邕州,杀我军民五万八千人。后来还是郭逵大将军带了十万大军在富良江把他们打怕了,才重新对我大宋称臣。现在他们是不敢对我大宋怎么样,可他们要去打占城,俺们大宋也拿他们没法子啊!”
“可占城的使者赖上咱们衙门了!”副官估摸着孙竖南的脸色:“咱们是不是总要给个正式的答复?”
“好!好!”孙竖南头也不回就往内厅走:“你去拟个公文,就盖上咱们衙门的大印发去交趾,给他们的国王说,俺们衙门要求他立即无条件退兵。嘿嘿!你倒说说,人家交趾王看了之后还不笑掉大牙?俺们区区一衙门还发文通知他退兵?有用么?笑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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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连发了两章共一万五千多字,顶得上三章的量了,希望各位继续支持,明天继续更新!
第143章 红白喜事(上)
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特别是在遇上同一件事的时候待遇大不相同。比如同样是死亡,普通人说得好听点就是死,说得不好听就叫“挂”.。而假如你是个大臣又或者是皇亲国戚,那么你的死就应该称之为“薨”。再假如你是皇帝或者是太皇太后,那么叫“薨”显然也不合适,你得叫作“崩”。
而之所以用“崩”字而不用“薨”字,据说是因为“崩”字最有气势。想象一下,一座高耸天际的大山呼啦啦的一下子崩掉了,那阵仗何其壮观?既然人和人不同,那么尊贵的人就算是死,当然也就要比其他人死得更加气势磅礴一点,用个“崩”字也就恰得其所。
“死得气势磅礴跟死得像条土狗,有区别么?不都是死么?”杨翼跪在地上,胡思乱想……
这里崇宁宫,大宋朝的皇城。杨翼是在梦乡里被人叫醒,然后溜达而来的。事实上,在来的路上杨翼就已经从带路太监的嘴里得到了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太皇太后娘娘要“崩”了。
“不是吧?”杨翼当时就一肚子不爽,老太婆早不崩晚不崩,我那中央太学还有诸多改革措施就要全面展开的时候你就崩了,还真会找时间啊!你这一崩我所有的计划全部都得停下来,待到你的丧事搞完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大宋朝搞这些东西最是繁琐不过。
待进了皇城之后,杨翼就发现这事绝对是真的,光看那些个太监宫女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悲凄的表情就知道,高太后这一崩真还就像泰山崩塌一发而不可挽回。
既然不可挽回,杨翼就认为自己有必要准备一下。从宣德楼到崇宁宫的路上,杨翼一直在想要是高太后就死在自己面前,那么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表现。
“号啕大哭是肯定要的!”杨翼有些拿不定主意,关键是没经验啊!以前读的那些书好像也没说起过这事:“可是光哭似乎还不行,总得喊点什么吧?”
由于高太后的身份实在太过高贵,很显然像“娘娘!您死得好惨啊!”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喊的,毕竟“惨”和气势磅礴实在是不沾边。可是要喊“娘娘啊!您崩得真是气势辉煌何其壮观啊!”似乎也有点不太合适。
思来想去,走到崇宁宫大门口的时候,杨翼才想清楚这个问题。估摸着娘娘要驾崩,被传诏来的大臣绝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反正到时候有样学样,看看别人怎么表现自己再模仿一二也就是了。
结果一进崇宁宫杨翼就发现自己错了,不是什么东西都学得来的,原因是他看见了面带喜色的蔡京。要说蔡京现在不过区区一北门承旨,能有资格参与到目下这样重大的场合,并且还一副诡异的表情,实在是让杨翼奇怪得很。
待到杨翼仔细看清楚了殿中的情况方才醒悟过来,大殿之内的臣僚不过区区数人,除了蔡京还有王存、赵瞻和张商英。“原来是这么回事!”杨翼暗自嘀咕:“王存中间派,赵瞻墙头草,剩下的人连我在内都算是新党一流,敢情小皇帝这是自己给自己安排托孤人选!说起来这也算是一大创举啊!难怪蔡京面色如此诡异,这狐狸做梦都想着上位的这一天!”
尽管如此,招呼还是要打的。虽然杨翼自认为学不来蔡京那种诡异的表情,但这并不防碍他调侃一番。
“蔡大人!近来身体可好?”杨翼一副严肃的表情:“这大半夜的把蔡大人从床上拉起来,真是辛苦了!”
“子脱!”蔡京奇怪道:“何出此言?娘娘病体沉苛,我等臣子忧心以极啊!区区睡眠又有何足挂齿?若老天让娘娘病情好转,我蔡某就算永远夜不成眠,那也是心甘情愿滴!”
“哦!蔡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本相说的不是那么一回事!”杨翼扯过蔡京低声道:“看蔡大人表情,悲凄里透着愉悦、痛苦里透着舒爽,整就一欲仙欲死啊!嘿嘿,大人莫非刚刚正在行云雨之事,顶峰中被叫到宫中来?夜不成眠大人倒是无所谓,可若是让大人从此不能尽人道,来保佑娘娘病情好转,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呢?”
蔡京一脸的尴尬无言以对。说起来当他在家中听到太监传旨的时候那真是乐坏了!高太后要死了,而且自己居然还被传诏入宫,多么幸福的一个夜晚啊!只不过无论如何表面上还得压抑住喜悦,装出一副悲凄的模样,这滋味可不好受。蔡京心里明白得很,杨翼这人出了名的难缠,摆明着调侃自己,偏偏又不能发作。你要回答说不愿意,那你就是跟高太后过不去,可你要回答说愿意,那不就成太监了么?
杨翼暗笑一声,溜达过去看王存和赵瞻。那俩老家伙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王存这人固然是忠心耿耿,可是他忠于的乃是皇室而非高太后本人,所以他扳着个脸眼睛朝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赵瞻坐在王存的旁边,也扳着个脸眼睛却四处乱转,很明显正在紧张的盘算着局势,看看待会刮什么风,自己好跟着往下倒。
众人打完了招呼之后,由于还没有传诏见驾,所以五个人就凑一块商量。毕竟太皇太后病危了,作为臣子在这种时候不做做样子探讨一番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流传出去就有点不太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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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病是要医生来医的,这伙人不是医生,议论了老半天也不可能议论出什么好法子,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祈求老天保佑罢了!而这样祈求的话语说一次是忠心,说多几次就似乎有点做作,反正大家心知肚明高太后这次在劫难逃也就是了。于是议论会就变成了沉思会,大家围坐一块,傻乎乎的看着崇宁宫里那些忙忙碌碌进出的太监和宫女,在昏暗的灯火中晃来晃去,直到童贯跑过来传话,这场沉思大会才告一段落,也就是这样,才有了杨翼跪在地上胡思乱想的一幕…...
“一个死字,搞出那么多名堂,这就是俺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之处?”杨翼这么想着的时候,崇宁宫里寂静无声,跪在地上的不止他一个人,所有人都在等着躺在榻上的高太后说话。
高太后的样子很憔悴,昏迷将近半年之久,忽然之间就醒了过来,她已经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指点江山!然而她是太皇太后,曾经有着“女中尧舜”这样英明伟大的称号。她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命不久矣!可是帝国,大宋帝国,却要永远的传承下去。
往事一幕一幕的从眼前流过,像歌谣又像是传说,或许有些确实经历过,又或许只是幻想。“幻想?我还能幻想么?”高太后静静的看着眼前跪倒一地的人们,在昏暗的灯火中人们都露出悲凄的表情。她想笑一下,可是脸上却传不来一点感觉。她知道,自己真的要死了。
“王存、赵瞻、杨翼、张商英、蔡京!”高太后用力看着地上的几个臣子,心里相当的失望,又或者有点愤怒。为什么范纯仁文彦博不在这里?为什么刘挚范祖禹不在这里?这是谁出的主意?赵煦!也只有我的名义上的孙子赵煦,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社稷之臣啊!却只来了一个王存!”高太后没有力气摇头,却能够转动自己的眼珠,小皇帝伏在塌前低着头,看不到面庞。但是高太后知道赵煦在想着什么,赵煦在自己的最后关头终于给了自己最后的一击和最后的报复。“你是为了你的生母朱德妃遭了哀家的冷遇,所以才事事与哀家背道而驰。又或者你的父亲赵项,把全身叛逆的血液都传给了你么?”高太后没有力气再想下去了,事已至此不可挽回!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去责怪的了,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给赵煦输灌过谨守祖宗旧制的观念,给赵煦找来当世的守旧名臣当过老师。她曾经一夜之间废除了王安石的所有变法,她曾经利用车盖亭案把所有的新党的骨干流放到千里之外。她对得起大宋的列祖列宗,没有把大宋葬送在那些乱臣贼子的手里。
可是她要死了,至于死了之后朝廷将会变成怎样,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操心了。赵煦今天叫来的人,已经清楚的表明了赵煦的态度。希望,或许只能寄托在那些真正忠于大宋的朝臣身上。
高太后的眼光从地上的大臣们身上流转而过。王存?老了啊!白发苍苍,还能活多久?赵瞻?一颗没有立场的草而已!张商英?骨子里充满过度浪漫的幻想家!蔡京?人渣!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太后终于成功的动了动手臂,手指颤抖着指向了杨翼。
杨翼正跪在地上诼磨着关于“崩”字的传说和故事呢!忽然间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似乎有人,不!有许多人在注视着自己。抬头一看,就看到了那根颤抖的、满是皱纹和斑点的手指。
“坏了!”杨翼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痛苦,要说高太后临终前指着自己当然是一种极大的荣耀,等天一亮事情一传出去,自己的声望当然就水涨船高。只不过这样一来就有点麻烦,且不说有可能招来刘挚和范祖禹这样不能前来的执宰大臣的嫉恨,就说目下这个环境,自己原先是打算有样学样的,现在高太后独叫自己过去,待会要是“崩”了,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哭喊才合适呢?
没时间细想,杨翼就用跪姿移到了塌前。高太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这样抓住了杨翼的手。直到这一刻,杨翼才发觉自己终于有了心酸的感觉。尽管他和高太后的政治理念有太多的分歧和不同,尽管一直以来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是来到大宋朝的这几年,杨翼几乎处处能感受到高太后的影响,从自己那年进宫献酒开始,一直到科举、打仗、做官。所有的一切,都与塌上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关。而高太后似乎也格外开恩,一直以来都没有打击和压制过自己。
杨翼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再怎么说眼前的这个老人就要死了,而且临终前抓住了自己的手。
高太后动了动嘴唇,终归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她望着杨翼,却又望了望伏在塌前的赵煦。
“臣明白!”杨翼这个时候终于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一字一顿道:“臣愿竭尽全力,粉身碎骨以报皇室之恩!臣必辅佐陛下,保我大宋千秋万载、繁荣昌盛!”
“唉!……”高太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娘娘驾崩了!……”童贯凄厉的声音高高响起,整个崇宁宫顿时哭声四起。
杨翼低头伏在塌前,先前想到的许多话语似乎这个时候都用不上。仔细聆听身后那帮子大臣的声音,除了哭声之外,就是“娘娘啊!娘娘啊!”这么简单的呼喊声。
“陛下!节哀顺变!”杨翼思来想去,这种时候还就得自己说这么一句话:“准备娘娘后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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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二月,甲辰,英宗宣仁圣烈皇后高氏,崩于崇庆宫。遗诰:“皇帝成服,三日内听政,群臣十三日,诸州长吏以下三日而除。释服之后,勿禁作乐。园陵制度,务遵俭省。余并如章献明肃皇太后故事。”庚戌,白虹贯日。辛亥,诏梁焘、刘安世为山陵使。诏以太皇太后园陵为山陵。诏山陵修奉从约,诸道毋妄有进助。壬子,遣使告哀于辽、夏。―――《宋史。本记十七》
高太后不是普通人,所以她死了,天下震动。几天来,帝国的各个官道上,身穿白色丧服的快骑飞驰,把这个消息传遍了四方。随之而来的当然是举国同哀。
而按照大宋朝的规矩以及皇室的诏命,关于高太后的丧事,一切依照当年章献明肃皇太后刘氏的规格和程序办理。简单的说就是百官以及天下百姓都要批麻戴孝,朝中大臣着丧服的时间为十三天,而知州以下的官员为三天。在此期间的一切娱乐活动全面禁止。然后礼部的官员需要派出人员前往辽夏等国告哀并赠送一部分太皇太后的遗物。而辽夏等国需要派出二品以上官员以及宗室子弟在本国朝堂的大门口痛哭一场表示哀悼。
此外七天内必须将高太后的谥号定下,同时题写悼文、定下下葬的地点。至于什么时候正式下葬,则要等到大半年之后了。所以实际上对于朝中官员而言,真正什么事都不能干必须悲悲凄凄的时间也就是十三天而已。
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成年人而言披麻戴孝的日子真是无奈得很,而对于孩童们而言却透着新鲜。所以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心境,如何渡过这段无聊的时光当然也就有着不同的做法。
对于大多数官员们来说,渡过这段时间的最好做法当然就是穿着孝服相互走访,一边追思太皇太后的英明伟大,一边猜度一下朝局在这件事之后的发展。总的来说,新党们的心里当然是欢欣鼓舞,而旧党们则未免有点夕阳西下的悲怆。而最引起官员们注意的,当然就是那几位所谓的托孤大臣。
“杨翼”这个词在这十三天里再度成为了全天下的热门词汇。关于高太后临终前拉住杨翼的手这么一件事,被各路官员和百姓们渲染得沸沸扬扬。并且究竟高太后对杨翼说了些什么话,经过各种渠道传播之后也出现了无数的版本。有人说高太后叮嘱杨翼一定要光复灵武、恢复燕云。有人说高太后当时给了杨翼一把尚方宝剑,并且给了杨翼当年包龙图的权力,有空的时候可以玩一玩先斩后奏的把戏。而最离奇的一个版本是这样说的:当时你们是没看见啊!高娘娘老泪横流,拉着杨太尉的手就说了一句话“俺大宋朝,就靠你了!”
“我这人,那根本就靠不住啊!”当然,对于以上这些传闻杨翼多少有点担心。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无论是古代还是后世,枪打出头鸟终究是不变的真理。高太后死就死了,临死还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真是心计深沉啊!
可是杨翼暂时也没有太多的办法。一来目下这种舆论迎合了所有人的需要。比如新党就把杨翼视为旗帜性的人物,他们对杨翼的地位提高自然是非常赞成,巴不得各种谣言越传越离谱,反正出头鸟又不是自己。再比如旧党似乎也在纵容这些明显不顾事实的传闻,摆明了要把杨翼放在火炉上烤不算,将来说不定还可以逼着杨翼秉承高太后遗志,不要轻易背叛高太后的既定路线,否则就给你扣上一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大帽子。
二来杨翼就算有心辟谣也办不到。本来杨翼还想搞些活动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又或者向朝廷提出一些有利于旧党的建议来安抚一下人心,可是按照大宋朝关于凶礼的规定,这十三天里不但皇帝不管事,任何人都不能搞事。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杨翼思来想去这事就拉倒了,反正做人不能前怕虎后怕狼,自己将来搞变法迟早还是要得罪很多人,关键就是争取大多数也就罢了。更何况高太后临终的时候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场,从小皇帝到几个大臣都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时间一长这事也就清者自清了。
当然,传闻暂且不理是一回事,怎么渡过这无聊的十三天就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段时间不用上朝,去哪都不合适。别的官员还能时不时窜窜门传说一下谣言,可杨翼就不能窜门,总不能跑人家府上到处去说高太后其实什么话都没说吧?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此外一切娱乐活动都停止了,酒楼茶肆妓院全部停业,就算想出去逛逛也显得招摇。
可是整天闷在太尉府里边极度难受,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太尉府里充满了大蒜的味道。这事是王有胜搞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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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还嫌不够烦?你搞这么多大蒜四处摆着算怎么一回事?”杨翼正愁无聊的时候终于逮到机会拿王有胜来撒撒气。
“我这不都是为大人您好么?”王有胜一副严肃的表情:“您想啊!这十三天要是有人上咱太尉府串门,您总得表现点悲凄之情吧?人高娘娘前脚一走您后脚就笑眯眯的当然就不太合适。注意形象,您得哭啊!至于怎么哭,就用这切好的大蒜往脸上一抹,随时随地保管您流泪。不管谁来,您都眼泪汪汪的。传扬出去,无论新党旧党,那都得说您一声忠心耿耿啊!”
王有胜这么一说,杨翼无言可对。大蒜这玩意自从汉代的张騫出使西域带回来了之后,就基本上好吃不好闻。杨翼由着王有胜鼓捣,于是乎整个太尉府里边就一片乌烟瘴气。
只不过杨翼并不知道,事实上整个汴京城都弥漫着大蒜的味道,每个人随身都带一把蒜,碰上人就往自己脸上一抹,全京城当然就笼罩在涕沫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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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的春天最美丽?对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只不过在乌伦珠日格看来,留山原的春天最美丽。因为,这里就是留山原。
无数鲜绿色的草儿从土地上冒出来,鲜花星星点点的布满了整个大地,一直远远的铺向了远方那些黝黑的山体。乌伦珠日格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载歌载舞的人们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是刚刚到达留山原的。在半个月里跟随着磨古斯的队伍横跨了整个河东路来到这里,却听到了高太后病死的消息。于是在河东路官员的建议下,整个队伍决定在留山原停留,等到服丧期完毕后再继续前进,一来是因为当地官员害怕这支办喜事的队伍干扰举国哀悼的气氛,二来更因为只有留山原才拥有供数目庞大的马匹食用的草料。
“天边的云彩!我的孙女!”毕格勒来到了乌伦的身边:“不必担忧!我已经让姚隆赞询问了河东路的迎接官员,他们说只要十三天的时间一过,喜事是可以举行的!”
“不!我并不是在想这事!”乌伦微笑道:“我已经有两年没见过他了!我突然想起就是在这里,他说要带我去看汴京!那座全天下最伟大的城市!”
“那么你认为汴京好还是草原好?”毕格勒在乌伦的身边坐下:“我能想到你的心思!你是不是害怕将来再也不能回到草原了呢?在心爱的草原和心爱的男人中间,确实很难抉择!”
“既然来了,抉择早就做出来了!”乌伦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腰间的弯刀:“在白达旦的北面,我和鞑靼的兄弟一起跟契丹人打仗!我依旧希望将来还有这样的机会!而杨翼,是一个勇敢的男人,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并肩出现在草原的战场!”
乌伦转过脸看着自己的爷爷,她的眼睛里有着动人的光彩:“我有这样的希望,所以才做出了抉择!我要回汴京,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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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机会!”孙竖南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广南统协衙门里。整个衙门里当然是一片惨白,高太后死了,就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广南也不能例外。
对于高太后的死,孙竖南本来没什么感觉,此处天高皇帝远,这件事情唯一的影响就是他要穿成白色而已。按照规矩他这样级别的官员要戴上白色的四脚幅巾、穿上白色的连裳、腰绖,虽说不太好看,但整个衙门都这么穿倒也就无所谓了。
“就不知陈远鸿这个爱俏加臭美的家伙,敢不敢穿成这样上街!”孙竖南每次看到自己的装束就忍不住想嘲笑一番陈远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等日子过了两天之后,从南方传来的一个消息忽然让孙竖南有了一个看似荒唐的想法。那个消息是邕州的知州大人派人传过来的,说是交趾人在继续战争,大有把占城踏平的势头。
“我早就说过咱们发文让人家退兵纯属笑话!”孙竖南这样对他的副官说:“只不过娘娘驾崩,对于这事倒是一个机会!”
“什么意思呢?”副官莫名其妙。
“我是说让你再发一次文,这回就说俺们娘娘驾崩了!这期间谁也不许鼓捣,让他们退兵!”孙竖南坏笑道:“他们一定不会退兵!可是这样一来,事情传到俺们朝廷里,你说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呢?”
当然,这个时候的孙竖南并没有很明确的想法,在他看来由一个区区的统协衙门发文让两个国家罢兵本来就是荒唐的事情,可是如果这事扯上太皇太后的丧事,那么交趾多少也要有点表示。退兵虽然不至于但肯定要送上点礼品什么的向朝廷陪罪。统协衙门一来向朝廷表表忠心立点小功,二来这事也就顺利成章的推给了朝廷,自己也好对占城使节有个交待。
只不过,孙竖南完全没想到,就在十几天后形势急转直下,一场大宋朝从未有过的奇特战争将摆在他的面前…….
第144章 红白喜事(中)
有人说,时间就像流水,转瞬即逝。也有人说,时间就像一锅难以煮烂的粥,你得慢慢的熬。
当然,无论怎么说,十三天的漫长日子终于过去了,汴京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和繁华,春天独有的绿色将曾经的惨白驱逐得无影无踪。毕竟,现在乃是阳春三月。
“春?我的春天来了么?”杨翼这样问自己。
事实上,来自鞑靼草原的那支庞大队伍,在三天前离开了留山原,并通过了太原府迅速南下,据说目前已经到达了邢州的边缘,而沿途自然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鞑靼人来娶康国公主了!”本来这样一个消息应该在更早前传到大宋的朝堂之上,只不过由于高太后的驾崩,整个帝国都停止了一切公干。而皇帝陛下更是跑到南御苑躲了起来不理政事,美其名曰是为了追思高太后,实则是想好好享受一下终于天下惟我独尊的那种快感,射上几天麋鹿来庆祝一番,十三天的期限到了之后也不曾返回皇城。是以当鞑靼人到了邢州之后,大宋的朝廷才突然发了慌,三省六部为了这个事情乱成一团。一则是因为高太后刚驾崩没多久,要把汴京城立即从悲哀的气氛转变为喜庆的气氛确实有点难度,二来则是因为各部门之间由于皇帝不上朝,而在这个事情上产生了分歧。
首先是枢密院为了安全上的考虑,认为让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靠近京师重地绝不可取,因此在枢密院某位主事官员的强力要求下,一纸勒令鞑靼人停止前进的公文被送到了邢州。
其次是兵部在这个事情上横插了一脚。因为牧马监是兵部管辖之内的机构,因此兵部认为如此多的马匹没有必要弄到京城来,并且京城也没有能力一下子安置这么多的马。所以兵部的某位侍郎通过中书省行文,让鞑靼人把马送往河北路的牧马场验收安置,致于剩下的人当然可以继续前进。
再接着礼部对这个事情又有了想法。在礼部的官员们看来,宗室的婚姻当然属于国家大事,虽说康国公主是要嫁给一个野人,但一切礼节却还是不能简单处理的。按照相关的规定,总得举行一番纳彩问吉的仪式,鞑靼人要给彩礼而大宋要回礼,这些规矩都繁琐无比。更为关键的是礼部认为那些马匹应该属于彩礼的一部分。所以礼部认为鞑靼人应该把带来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邢州,队伍也别过来,先派人和礼部把整个仪式沟通完毕,再定下具体的成亲日期和验收马匹的具体细节。
于是司天监又有了话说。很可能是司天监的某些官员被之前的那十三天搞得有点神经兮兮,反正司天监发了话,说是邢州这个地方固然风景不错,可是地名中有个“邢“字就实在不怎么好听。如果鞑靼人的大队人马把邢州作为男方的大本营,再出发到京城迎娶女方的话,多少有点不吉利。致于什么地方最吉利,经过司天监夜观星象日察山川的结果,乃是京辎路北部边缘一个叫阳武的小城。于是又一道公文被加急驿传到了邢州,要求鞑靼人立即赶往阳武待命。
于是乎,一切都乱了套。在邢州的磨古斯面对七八份内容完全相反的公文无所适从,汉人这些繁琐的规矩他永远也搞不明白。“嘿嘿!天朝真是礼仪之邦啊!”磨古斯对负责陪同接待的邢州官员这样说:“在下听从朝廷的吩咐,只不过在下也就是一野人!这些公文的意思俺是一点也不明白,您就按照朝廷的意思安排好了,在下绝对服从安排!”
邢州的官员当即就发了傻,说起来中央各大衙门的意见相左,实在是让他们也难办得很,听谁的都不合适。思来想去,还是某个脑袋比较机灵的官员认为这事最好汇报给河北路安抚司来定夺。结果安抚司收到汇报之后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发回来一句话:“此问题请示中央后再行处理。”当场就让邢州的官员们生了自杀的心思。
当然,且不说邢州那边左右为难,就说京城这边的各大衙门也是吵得不可开交。曾布、苏轼、蔡汴、沈括等各大衙门的负责人都认为自己部门的处理决定最正确,并且俺们大宋朝的官员当然要讲立场讲原则,不能轻易在事关国家礼节的问题上让步。所以吵了两天之后,还是没吵出结果的这伙人认为应该把事情交由皇帝陛下定夺。于是十几个大臣风风火火的就跑到了南御苑。
赵煦正在那儿左一只右一只的射杀着可怜的麋鹿,不亦乐乎的时候被这伙人吓了一跳。“出啥事了?有人造反?”赵煦一看这帮人的架势心说坏了,我这皇帝的位置还没坐热呢就有人出来捣乱么?瞧瞧来的这都什么人?枢密院、兵部、礼部、尚书中书……似乎局势有点不妙啊!“天下是朕的天下!俺们老赵家的天下!”赵煦拿着长弓一副威风凛凛英姿勃发的模样:“谁敢造反?朕要御驾亲征!诛他九族!”
当然,造反这事也就是赵煦的幻想而已,等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帮大臣在他面前吵了大半时辰之后他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闷了大半天,赵煦终于决定应该说句话:“这事,你们商量着办!朕不管!什么?你说是朕的姐姐出嫁?康国是朕的姐姐不错,可是朕的姐姐多了去了!我和康国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我管得着么?以后这种事别来烦朕,没见到朕正在忙着追思高娘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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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尽管为了鞑靼人突然到来这件事,相关的各部门乱成一团,但朝野的注意力却不完全集中在康国公主的身上,因为杨翼杨太尉与这事有关。
杨太尉是什么人?天子面前的红人啊!高太后临终前的嘱托之臣啊!当今朝中最有前途最有影响力的大臣之一啊!对于杨太尉的这种地位和身份,朝野间的哪个官员哪个士人不心知肚明?在他们看来,杨翼的婚事要比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康国公主来得重要得多。
当鞑靼人的队伍到达邢州的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官场、士林、商界都为之震动!“杨太尉要成亲了!”这样的话语几乎随处可以听闻。从中央到地方,从遥远的泾源到更遥远的岭南,甚至在辽国和夏国,关于杨翼的婚事成了摆在许多人面前的头等大事。
辽国上京。
“臣以为,杨翼乃是影响到大宋国策的关键人物!”萧雅哥注视着自己的皇帝:“此次他成亲,势必对我大辽与鞑靼之间的战争产生影响。一个月来,我大辽军队在西线战场毫无寸进,加上日后磨古斯和康国、杨翼与乌伦的婚姻,实在是令人忧虑已极。臣真是罪该万死,当日竟不能阻此联姻!”
“南朝与鞑靼联姻,无非是为了求马而已!”一边的耶律挞不也却有不同意见:“可是有马又能如何?我契丹人才是马上的民族!南人就算有马也未必善骑啊!昔日颤渊之盟前,我大辽亦与大宋连番大战。那时宋人亦非无马,可是却把骑兵作为步军保障之用。用骑兵去行那步军的战术,根本发挥不出骑兵之利。现今宋人此举,却也不必太过忧虑!”
耶律洪基老了,近来的身体不大好。思虑半晌后,低沉而缓慢的说道:“南朝骑兵一事暂且不去说他。朕与杨翼总算有些情份,他的婚事,朕是要贺的。甚至,贺礼要给得比康国公主更高!萧雅哥,你快马加鞭,再往南朝一趟。”
“嗯?”萧雅哥和耶律挞不也俱都愣了一下,没错!陛下真不愧天佑之名!给杨翼的贺礼规格高于康国公主,宋人的心里尤其是宋国皇帝的心里会怎么想呢?宋人最爱猜嫉啊!“臣尊旨!”萧雅哥高声回答的时候,一股笑意忍不住从心底浮出来……
扬州,码头。
“几位师叔一路辛苦了!”毛渐站在码头上谦恭的行着礼:“定要把学生的这点小意思带到老师大人的府上!”
说起来,毛渐近来算得上春风得意。从高邮军知军成为江浙路转运使,这样一个升官的过程对于毛渐来说曾经是那样遥远的一个梦想。只不过现在美梦居然成了真,一切的原由只是因为自己在最紧要的关头没有站错队。每次毛渐一想到那天在神居山上发生的事,再看看朝中的杨太尉如日正中天的势头,他就无比庆幸自己的英明。
当然,虽然在上次认师风潮中杨翼并没有同意毛渐当自己的学生,但是毛渐依旧找了路子,认了杨传香为师祖,并且人前人后都以杨翼的门生自居。那么,与杨翼为同窗的江鞪、石贽、黄炳炎当然就顺理成章的被他称之为师叔。
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几位师叔任期已满三年,就要回京述职。巧的是就在昨天京中传来了消息,杨太尉要成亲了。眼看着几位师叔回京刚好能赶上杨太尉的婚礼,所以毛渐一大早就从江浙路转运衙门风风火火的直扑扬州,为几位师叔送行。更重要的是,得让几位师叔把自己奉送的贺礼带去给太尉大人,最好再说上点好话。“什么是英明?我这招才叫英明啊!”毛渐在来扬州的路上就一直得意不已:“想给杨大人送礼的人多如牛毛!可杨大人能收下么?就算能收下还记得你是谁么?俺不同,俺的礼是几个师叔带过去的,太尉大人不但要收下,那还得亲自收下记得一清二楚!”
带着这样的心思,毛渐是必恭必敬的在扬州码头上送行。结果才来就发现其实英明的远不止他一个人,码头上的礼品简直堆积如山。晁补之大人来了,扬州各大粮商士绅地主来了,连杭州府、江宁府的大人都来了。
当然,毛渐现在是转运使大人!身为一路主管经济的大员,他的官比在场的谁都高,所以尽管来送行的人不少,但他依旧是主角。
“他是主角?这主角也当得够寒掺的了!”江鞪站在船上向码头上的众人挥着手,回头对石贽笑道:“论官阶他比咱们那是高多了,可是刚才在码头上嘴巴比蜜还甜!一口一个师叔的叫着,你说你在高邮军跟了他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学到个一招半式的呢?”
石贽皱着眉头道:“别鹤莫要取笑,说起来毛渐这人虽然有些趋炎附势,但终究也算得上个好官。昔日在高邮也曾经兴修水利造福一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等几个七品芝麻官如此谦恭,面子咱们还是要给他的。礼品当然也要带到!”
“不妥啊!”黄炳炎对着码头上的众人摆出一副微笑的面孔,嘴里却低声说道:“子脱近来风头甚劲,目下大婚又搞得沸沸扬扬,终究不是好事!若是日后有人罗织子脱的罪名,今日你我身为七品官员却受着正三品官员的谦恭大礼,子脱便是一条纵容朋党不守礼法以下欺上的大罪。我料此次进京,子脱未必敢收这些礼品。连这次大婚,我估摸着都要低调进行。”……
******
飘香楼。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做人要低调!”杨翼严厉的盯着杨得贵。
说起来,杨翼的心情不是太好。至于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出在高太后那根手指上。在杨翼看来,高太后那是老眼昏花,临终前也没瞄准好,随便这么一指,结果自然是后患无穷啊!这段时间里京城里大小官员算是炸了锅,关于杨翼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所有的一切都让杨翼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更要命的还是在十三天结束的时候,从北方传来了鞑靼人到了邢州的消息。对于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杨翼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与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这是杨翼的一个心愿。但是很明显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啊!一来杨翼准备在高太后死后大干一场,要全面推出各项改革措施,这样高调的行为必将掀起一场政治风暴。二来对于高太后之死京城里的悲伤气氛并没有完全终结,旧党的某些顽固分子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种时候就办喜事绝不是太合适。总之杨翼觉得自己从皇帝亲政到学术风波再到高太后之死的这段时间里,老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这会给推进改革过程带来负面的影响。现在还要举行婚礼,杨翼完全预料得到接下来这段时间自己会热门到什么程度。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翼认为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保持低调,绝不能给任何人以口实来攻击自己。
果然,就在这两天杨翼的预料得到了证实。朝中官员、各地官员都对他的婚事津津乐道,太尉府前已经有人开始活动的迹象,随后到来的必将是车水马龙礼品如山。虽然目下似乎各部门的首脑都在争执关于康国公主成亲的礼仪问题,也不是没有人就这个问题征询过杨翼的意见,但杨翼完全没有任何心思掺和进去。
“吵得越乱越好!最好不要太快开始这个成亲的过程!”杨翼知道这场争执并不会把事情拖得太久,甚至拖得久了还会带来更加负面的影响,议论的人会越来越多送来的礼也会越来越多。但是杨翼现在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能拖上一会终究也是一个选择。
只不过杨翼想保持低调,他身边的人却没有这个想法。最主要的人当然指的是杨传香。
“我侄子要成亲了!”杨传香这两天乐得跟朵鲜花似的。生意也不管了,成天就呼朋唤友的聚在状元楼大摆宴席唱戏嫖妓。他招呼的那些朋友还都不是一般人!怎么说京城首富的朋友那都有头有脸的人物。杨传香还当着京城这些大人物的面放了话,要把杨翼的婚事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总之要奢华到极点,除了皇帝的婚礼之外就要属杨翼的最为隆重。
“钱嘛!什么玩意?”曾经在一次宴会上杨传香大声宣布:“我杨传香从来都不是吝啬的主!我那宰相贤侄成个亲容易么?这还是当年高娘娘指的婚!钱不是问题,我计划在南御街上摆个一字长蛇阵,流水宴!我请全京城的老少爷们吃饭!吃他个十天八天滴……”
对于杨传香的这番盛情,杨翼非常无奈。你说人杨传香对自己那算得上一番好意,他指望自己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此激动情有可原。当然对于杨传香还是要以教育为主,跟他分析清楚最近的局势和问题,相信他老人家还是能理解的。致于那个什么一字长蛇阵还是拉倒算了,就当是杨传香酒后的戏言。虽说杨传香或许会觉得说出的话不兑现有些没面子,但在面子和杨翼的前途面前杨传香应该能够发扬老狐狸精于算计的优良品格。
事实上,问题首先出在杨得贵身上。杨得贵这个混蛋可能是因为之前那十三天闷得就剩下一口气了,结果守丧活动一结束就发了疯似的带着一帮爪牙横扫了整个京城的赌场。不!准确的说他杨得贵是带着钱到各大赌场让人横扫了一通,输了个底朝天。
输钱本来无所谓,关键就在于输急了别人要扒这位从五品官的衣服,而这位官大人当即就发了急,大街上吼了一句:“谁他奶奶的敢来动我?我是太尉府上的人!我一句话,哪个衙门都得给我送钱!”
还真就有人给杨得贵送钱!很多人给杨得贵送钱!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杨翼火大:“收钱这事要是放在往日也就罢了!俺们大宋朝官员收点钱基本上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你要看时机啊!你要看影响啊!这事大街上一闹!你就等着人弹劾你吧!等你流放到了海南,你就自己哭去吧!”
“没这么严重吧?”杨得贵心说我在蔡京衙内的时候不也这么干的么?那时都没人敢说什么,现在大哥你好歹也是太尉,更没人敢说我话!“我昨天还遇上钱勰大人还有御史台的刘大人来着,他们见了我都笑眯眯的。”
“我说店里伙计的活你也干过!察言观色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杨翼纳闷:“怎么现在看人对你笑你自己反倒也不明白呢?什么也别说!有胜!你给我把大棒子拿出来,给我往死里打!不打到他明白我连你一块揍!”
关上门走出去的时候,杨翼听到了房里传来的惨叫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难啊!人在困境的时候难,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未必就容易啊!
当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翼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这场婚礼弄点花样出来,总的原则就是既要顺利的把乌伦娶到手,又要扭转目下这种太过高调的局面。一是礼品绝不能收,不但不能收,最好别人都不送。二来应该搞点事出来,转移一下朝野的视线。三是或许反倒应该尽快推出改革进程,打铁要趁热嘛!把对自己的热,加给那块铁。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杨翼并没有想到,转移视线的良机,便在一天之后到来,有人需要杨翼出面帮助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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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存府。
林东看着后花园里的鲜花若有所思,不经意间没有发觉王存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观玉!”王存叹道:“阳春三月,金明池那边忙着水军操演,怎么你不在那边忙碌却到府中来?年轻人不可荒废事业啊!”
“相公!”林东对王存的称呼一直没变:“我听枢密院的同仁说南边来了封加急驿传,说是交趾在进攻占城!这事我想请教一下相公的意见!”
第145章 红白喜事(三)
很显然,王存对于林东突然跑来向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非常惊讶。关于交趾正在进攻占城这件事上,一向负责兵部的王存并不是没有耳闻。早在数日之前,从广南东西路统协衙门就曾经传来过一份文书,至于文书的内容当然是对这个事情作了初步的汇报,其中还提到了占城要求大宋朝廷出面协调的请求。
只不过那时的王存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南方实在是太遥远了,而占城又是何其小国,大宋朝廷没有任何必要为了这样一个遥远的小国,去兴师动众。虽然在拥有丰富军事政治经验的王存看来,占城身处交趾的大后方,对交趾是一种牵制力量,但这种牵制力量对大宋这样一个相对于交趾的庞然大物而言实在是无足道哉。自从熙宁年间大将军郭逵率十万大军于富良江畔将交趾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十余年来交趾再也没有能力向北进犯,只有俯首称臣的份。那么现在交趾进攻占城,更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交趾无力北犯的事实。
“交趾这等小国,就让他们和占城打生打死好了!”王存奇怪的看着林东:“观玉怎会为了这种小事,置金明池水军春季操演不顾,跑来此处向老夫陈情?”
“末将以为,值此辽夏等北方诸国忙于内乱无暇生事之机,我大宋则正是用兵四方之时!”林东说这话的时候神态间有些许的犹豫:“昨天从南方传来的消息和先前的有所不同。据广南统协衙门说,他们曾经发文,说我大宋太皇太后刚刚驾崩,希望双方本着礼尚中国之念而罢兵。只不过交趾太过无礼,置我大宋之要求不顾,不但撕毁文书,甚至扬言就是要趁我大宋治丧之机,一举扫荡……”
“慢!”王存的神色刹那间严肃起来。要说王存可并不糊涂,在他看来林东这么说绝对是在瞎扯。交趾历来固然是桀骜不逊,但却并不愚蠢。从政治的角度而言,交趾如果这么做就是授人以柄,把自己放在对宋外交的不利位置上。从军事的角度而言,万一当真惹恼了大宋朝廷,正在倾力南下的交趾军队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所以,假如统协衙门真的发了个文过去,交趾虽说也不会罢兵,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还放出什么豪言壮语来的。
鉴于以上的分析,王存认为要么这事就是那个无事生非的统协衙门在撒谎,要么就是林东在小题大做,另有目的。而从目下的情况看,后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观玉!军国大事,岂可儿戏?于公,老夫身为帝国执宰。于私,你是老夫的孙女婿。无论于公于私,你都不可蒙骗于我!”王存厉声说道:“把你的想法老老实实的陈说清楚,否则日后不许你再进我老王家的大门!”
林东默然不语,思索良久终于叹道:“即生喻,何生亮?我乃林武德之子,老林家世代为国戎守,岂是浪得虚名?辽夏无力南顾,大丈夫欲建功业却无所施其计,遂见竖子坐大,横行朝野!奈何?奈何?”
王存愣住。林东的话非常直接啊!当初的对夏战争,杨翼身为河东路主训官员,用几次出人意料的疯狂举动造就了宋军灵武夺旗的奇迹,其后的对女真战争还有京城平叛,更是让杨翼平步青云。而林东,在这之中的功劳虽说不是那么明显,但也算不得小啊!京城一役,若非林东忍辱负重打入敌人内部,结果如何却也难说得很。说起来林东乃是和杨翼同科出身,自元佑初年到现在,却总是杨翼力压林东一头。
对于林东的脾气,王存心里自然是清楚得很。近来杨翼更是日渐风光,调子颇高啊!虽然远谈不上什么“横行朝野”,但向来心高气傲又与杨翼不和的林东,怎么能长期忍受这样的状况?只不过林东毕竟比之杨翼还是有所不如的,就看杨翼前段时间搞出的那许多花样,战场之外林东根本就不是杨翼的对手。可是要论到通过战场来建立功名,机会又实在是难得,辽夏两国估摸着有段时间不能生出事端了,而身为枢密教阅的林东,也只能是指导一下军队操练而已,什么时候才能出头?虽说升迁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更可能被人说成是倚仗了他王存的结果。
“莫非观玉认为此乃建立功业的良机?学当日之郭大将军,欲统兵南征么?”王存叹了一口气。
“正是!”林东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神采!郭逵,多么响亮的名字!整个大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功勋良将,不世的战争天才!当年就凭借着大破交趾而一战成名!而他林东,自忖在军事才能上不逊色于任何人,更不会比杨翼差半分!可他没有机会啊!现在就有天大的良机摆在面前,趁着北方无事,若是能象郭逵一般名震南疆,将成为他林东日后的最大资本。从此不用再整天顶着王存孙女婿的名头为人所诟病,更不用仰望着杨翼那个混蛋的战争功勋而自惭!而要想成就自己这番伟业,还是要看王存的态度:“观玉肯请相公,助我一臂之力!”
“这个…问题!还需从长计议!”王存沉思半晌,终于又叹了一口气,他有点犹豫了。没法不犹豫,国家大事在戎在祀。若是为了成就林东的雄心,而造成国家的大量牺牲似乎不值。可林东乃是自己的孙女婿,老是看他这么闷闷不乐又似乎于心不忍。更何况,朝中的局势近来并不是太令人满意。虽然杨翼确是国家栋梁之才,但帝国绝不能只有一个人坐大!自己现在还能对杨翼有所制衡,可是在自己之后呢?自己老了啊!平衡朝中的势力,不但对帝国有利,恐怕对杨翼而言其实也算得上一件好事。所以林东,似乎就是能够忠实执行自己中间策略的最合适的接班人。而眼下这场关于交趾和占城的战争,似乎便是林东顺利接班的一大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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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就算王存平日里如何当机立断作风果敢,此时也不禁迟疑起来……
很显然,相比起王存的犹豫,杨翼现在的心情也是不上不下。
事实上,首先一个情况还是关于老杨家自己的。杨得贵在被王有胜收拾了一顿之后,立即哭丧着脸奔回了太尉府,他想去找李莺鸣诉苦。整个太尉府就李莺鸣跟杨得贵关系最好,依照杨得贵日常的观察,杨翼还是非常买李莺鸣的帐的,而李莺鸣更要买自己的帐,毕竟当初自己有把李莺鸣从莺鸣春接出来的情谊在。
当然,结果出乎了杨得贵的预料。李莺鸣似乎心情不是太好,听完了杨得贵的诉苦一言不发,根本没有任何找杨翼说上几句好话的意思。“我明白了!”杨得贵当着李莺鸣的面撂下一句话:“您这也难过呢!大哥要娶那个胡人,我估摸着您对大哥有那么点意思!心里也不太好受!说起来包括我被王有胜那混蛋揍一顿在内,都是这场喜事惹出来的。罢了!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说完了话,也不顾李莺鸣面红脖子粗,卷起铺盖就离开了太尉府,跑南泊大营去了。
“去南泊好啊!眼不见心不烦!”杨翼听完府里侍卫对这事的汇报之后,觉得让杨得贵跑南泊去反思一下也是好事,起码收敛一点不要在这风口浪尖上搞事。只不过在听到李莺鸣的心情不太愉快这件事的时候,杨翼还是发了好一会呆。说起来杨翼自己还是知道自己的心思的,跟李莺鸣相处了大半年,整天对着这么一个温柔可人的大美女,多少有了一些感情。虽然这种感情远比不上对乌伦的思念,但终究也是感情不是?李莺鸣近来不言不语,莫非对自己也起了心思?这似乎就有点不妙啊!将来要是乌伦到了府里边,以乌伦那种火爆的脾气,自己应该怎么跟她解释李莺鸣这个身份特殊的美女存在呢?到时万一要是搞到家无宁日就实在不是太好玩。不过话又说回来,乌伦的脾气不好可李莺鸣的脾气向来就是逆来顺受,反正自己死保着后院不失也就是了。
接着杨翼就去找了杨传香,从军国大事的高度对杨传香进行了说服教育。事实上,这场教育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毕竟杨传香是只老狐狸,很容易就理解了杨翼的处境,只不过这种理解跟杨翼那种所谓的军国大事的高度毫不相干。
“我明白!就像做生意一样,闷声发大财嘛!”杨传香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更何况不是有句老话么?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贤侄想偷偷摸摸的成亲,估摸着是为了寻找那种偷情的快感吧?把明媒正娶变成偷偷摸摸,这事也只有贤侄这种大智慧的人才干得出来。叔叔我没啥说的,长蛇阵就不摆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过侄孙子你要尽快给叔叔我抱上才行!”
对于杨传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杨翼并不清楚,但很明显后院起火这种事估计是不会有了。只不过摆平了后院,杨翼依旧放心不下,毕竟自己成亲这事天下皆知,眼见着有人开始找上太尉府送礼并索求成亲当天的请贴,就是想偷偷摸摸也不可能啊!
有鉴于此,杨翼认为自己应该找人商量商量,开会吧!只有开会才是唯一的办法了。
“本相近来忧虑重重!”杨翼看着自己的一帮亲信叹了一口气:“康国公主要嫁人!本相要成亲!这两件事凑一块,好事也就成了坏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诚为烦恼!”
“确实!”章楶政治经验丰富,很能理解杨翼的处境:“所谓太刚易折、树大招风。据某观察,朝中对太尉大人的婚事,比之康国公主还要热心得多,街闻巷议亦是不绝于耳。若是到时朝中官员对大人的婚事趋之若骛,反对康国公主的婚礼不放在心上,难免惹起皇室猜忌。于大人不利得很!”
“无稽之谈!”张全柱不同意这番说法:“大人实在是忧心太过。以大人目下的声望,日正中天,各路官员热心于此不足为奇。至于康国公主的婚事,据闻连陛下也不关心,又何来皇室猜忌一说?我等俱是跟随大人日久,早盼望大人完婚。如今事到临头,自当为大人好好操办一番,贺礼隆重送上才是。婚礼实乃人生大事,不可草草了事!不必畏头缩尾为他人耻笑!”
“诚然!”种思谋笑道:“二位大人都说得有理!某以为婚事当然不能草率,可是也不能不有所避忌。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毕竟大人改革在即,不宜多生事端。一则有人会以值此太后架崩不久,而大人婚礼太过隆重奢靡有所非议,旧党难免怀恨在心。二则皇室的猜忌也不得不防,安知陛下对康国公主不关心是否故作姿态之举?以此来观察太尉大人的反应?若是看到大人也对此不在意而鼓动满朝文武庆贺自己的婚事,你们说陛下会作何想?是以,这场婚礼要办!却要办得干净利落,不留把柄!”
“你说怎么办吧?”王有胜大声道:“不大办对不起大人,也对不起乌伦!胡人们都在看着呢!当日大人把乌伦气走,现在成个亲又搞得不能见人似的,不说留山原和南泊的胡人,就说府里的侍卫都不干!昔日南泊赐胡军骚乱一事,前车可见啊!”
杨翼头大,王有胜这话勾起了他很多回忆,偏偏却又是事实。自己真是两难之境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种思谋继续着他招牌式的微笑:“婚要结,却可以避开京城。礼要送,却要给康国公主!胡人要安抚,可以用胡人的婚礼方式来安抚!朝中视线要转移,可以通过南边的事情来转移!”
“哦?”杨翼来了兴趣,果然是人多力量大。我怎么就没想到婚礼可以避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呢?而且很多东西自己完全没想到,比如皇帝在康国公主婚事上的态度,现在看来就确实可疑得很,不会真是故布疑阵,观察各方的反应吧?至于南边的事,自己这段时间被红白喜事牵着转,根本就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种思谋看了看自己的叔叔种师道,继续说道:“南边的事末将乃是听我叔叔说的。交趾正在进攻占城。本来这只不过是边关小国之间的纷争,但不知为何,广南统协衙门两次发来文书汇报此事,更奇怪的是,整个枢密院都为这事鼓噪。说是交趾欺人太甚,连我大宋都不放在眼里,定要好好教训,一战而永久解决交趾这个麻烦!”
种师道接过种思谋的话说道:“我觉得这之中定有文章。去年类似的事也有,比如大理和真腊就曾经起过争端,事情闹来闹去也闹到了朝廷,朝廷无非就是派了使节过去劝说一二而已。但今日之事显然不同以往,枢密院中势力盘根错节,不知谁跟交趾过不去,暗中推动要对交趾用兵。院中多个公事房正在联署条陈,欲集合两广马步禁军、水军,讨伐交趾!”
杨翼狐疑道:“自元佑元年以来,我大宋战事不断,国力虚耗甚多。加之交趾何其之远,瘴疠蛮荒之地。昔日郭逵大将军以十万大军之力,准备经年有余,亦不过止于富良江前。如今仓促之下,要兴此大战,岂是易事?推动对交趾用兵的人难到想不到这些么?就算联署条陈,且不说曾布不会同意,就算是过了枢密院这关,本相能同意么?王相能同意么?”
“奇怪的是,曾布大人对此缄默不言,而据说王相对此也有所意动!”种师道皱眉道:“听人说,王相只说了一句话:交趾竟不把我太皇太后架崩之事放在眼里,何其可恨?只可惜国力似有所不逮,奈何?”
“嗯?”杨翼忽然觉得这事太不对劲了。这事完全不像王存的风格嘛!太皇太后架崩就架崩,人家交趾打占城不买你大宋的面子,你自己不说这事就算对付过去了。可你偏偏还拿出来特地强调一下,生怕人不知道似的,你这是要干什么?如果你刻意强调交趾和高太后架崩之间的联系,岂非把大宋放在一个骑虎难下的地位上么?不打交趾说不过去,要打你又拿不出像样的队伍来。王存没有理由看不到这一点!
“不管是谁在暗中推动此事!但此事却为转移视线的一个机会!”种思谋看着杨翼:“若朝中为此事起了纷争,定能分散一些注意力。又或对交趾用兵成为现实,更能引起举国关注!”
“此外!”种思谋成竹在胸:“大人可向陛下建言,说是大人的婚礼与康国一同举行实不可取。有冲喜之说。并且向陛下提出,愿延期婚礼,以胡汉合俗成婚。如此,只要陛下首肯,则各方送来给大人的礼物,因大人婚期不定,势必将暂时转送康国。然后大人自荐为护送康国前往阳武的护送使,到达阳武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乌伦前往留山原成婚。因大人事先有陛下胡汉合俗的旨意,也没人能对大人前往留山原成亲有所非议,更兼避开朝中祝贺的热浪,还安抚了胡人,岂非一举数得?”
“好像可行啊!”杨翼思忖道。这个婚如此结法,也算对得起乌伦了,俺堂堂一国执宰,跑留山原娶你你有面子了吧?加上刚好打了个时间差,朝中祝贺的浪潮因为事前祝贺康国而在自己这边落了空,将来谁也说不了自己奢靡过分。再者交趾那边要是闹腾起来,自己又在留山原渡蜜月,时间拖上个十天半月,指不定目下锋芒太露的窘况,就算对付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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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御苑。
“爱卿来得正好!”赵煦抚掌大笑:“不过半月时光,朕的射艺大进。爱卿不如陪朕比试一二?”
“臣不敢!”杨翼谦恭作答:“陛下神武无敌,论射艺臣是自愧不如。臣今面圣,乃是为康国公主大婚而来!”
“嗯?”赵煦面现不悦:“前些天他们就来见过朕,怎么此事至今不能决断么?爱卿每日为国事烦忧,却不可来趟这混水!”
“非也!”杨翼仔细观察着赵煦的神色:“臣已有解决之道。邢州非养马之地,过万马匹不可久留。当立即移送河北牧民监场。至于迎亲始发地,当以司天监意见为准,阳武距离京城甚近,不过半日路程。定之阳武无所差池。由磨古斯从阳武出发迎亲,便可大功告成!”
“那么爱卿的婚事呢?”赵煦看着杨翼:“爱卿岂非要与磨古斯背道而驰?他从阳武来迎亲,你到阳武去迎亲,实在有趣得很!不过如此一来,恐怕朝中很多官员都会犯了难,你迎了亲回来在京城成婚,磨古斯迎了亲却在阳武成婚。阳武和京城距离不远,你说官员们去哪边道贺才合适呢?哈,朕以为爱卿之声望名动天下,而昔日高娘娘也曾经册封乌伦为郡主。两场婚礼却是爱卿能拔头筹,那日一定风光得紧啊!朕对爱卿亦是喜欢,定赐爱卿以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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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心说你个小狐狸,还真是有老赵家的遗传啊!我前脚帮你稳固了皇位,你后脚还不忘记事事算计我一把。现在你需要我当然把我捧到天上,将来不需要我的时候我这场逾越康国公主的婚礼那就是我的罪状!更何况你还可以通过这事考验我是否有狂妄自大之心,真是心计深沉啊!低声道:“臣怎可和公主相比?区区臣之婚事,敢烦天忧?臣以为磨古斯和公主便在京城完婚便好。臣以为冲喜之说由来久矣,愿避公主之婚!”
“哦?”赵煦终究是年少心性,此时竟也压抑不住面上的喜色来:“爱卿竟不愿与公主同日成婚么?无妨!连着几天都是黄道吉日,改个时间朕一样厚礼赐下。朝中官员亦是要道贺的!”
“不知陛下可否记得两年前南泊骚乱一事?”杨翼一副深思的模样:“兀声延征人,性格刚烈,然却是我大宋之精兵良卒。当行安抚之策。臣昔日对高娘娘许过为国捐躯之承诺,娶乌伦正是为了安抚胡人啊!是以臣愿自贱身份,婚礼以胡俗、汉俗混合,前往留山原成亲。至于日期,当在公主之后。”
“好!朕无不应允!”赵煦眉开眼笑,杨翼这人不错!目下虽在朝中得势,连高娘娘在临终前都高看他一眼,他却没有妄自尊大,起码还能懂得恭谦退让。今天这番说法,摆明着杨翼承认皇室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敢和康国争锋,来向朕表忠心嘛!朕当然要成其美事了。
“此外,近来南方交趾进攻占城!”杨翼思虑道:“陛下可有耳闻?”
“此事似乎闹得大了!”赵煦瞄了一眼一旁伺候着的童贯,童贯当即捧出一打条陈:“朕刚刚看到枢密院的条陈,说是交趾完全不把我大宋放在眼里,高娘娘治丧期间亦是兵火连结,欺人太甚!乞望朝廷出兵讨伐。只不过户部、兵部又有条陈,说是我大宋连年用兵,朝中精锐尽在河北,一时之间无法组成大军南下。广南诸路历来更是兵甲不精,如何能对交趾讨伐。朕迟不能决,正好听听爱卿的意见!”
“奴才听说王存相公对此心存犹豫!”童贯忽然插了一嘴:“他犹豫却不是能不能出兵的问题,而是何人为统兵之将!”
“嗯?”赵煦愕然且不满的看了童贯一眼,这里哪有你个小太监说话的地方?童贯立即跪倒,低头不语。
杨翼此时何其聪明,童贯一语之下他当即明白过来,童贯这是故意在点醒自己啊!是了,没错!我说朝廷里边怎么回事呢!这股推动战争的暗流原来却是出在王存的身上,也只有他才有能力让曾布这样的老狐狸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叫真!什么叫何人为将?目下朝中真正有实力出去统兵作战的人并不太多。王存算一个,老了!自己算一个,赶着结婚呢!张全柱、李实、王有胜这伙立过大功的人资历却也还不够!种家叔侄更是在西北根深蒂固,朝廷不会允许他们把手再伸向南方,章楶倒是个好人选可惜朝中除了自己却也无人能识。那么王存说这个话,就只有一个可能,乃是为了林东说话。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好解释了。林东要建立功勋,趁着北方无事,夸大交趾的无礼小题大做南下对付交趾这样的小国,想来并不会太困难,更可以和昔日的郭逵比肩。而王存面对林东的恳求左右为难,一方面他想自己的孙女婿有所建树,另一方面他更是深明帝国并不适合在此时用兵。可是帝国不方便用兵的话他王存是不能说的,他一说出来这事就算是黄了,再怎么渲染交趾的无礼都没用。于是王存就说何人为将这样的话,不但掩盖了他是否出兵的矛盾心理,还为林东留了出征的可能性以及后路。
“臣以为!交趾无礼太甚!当伐之!”想清楚了问题的关键,杨翼认为自己应该帮老王存一把!说起来这也是互利互惠的事,你王存不是不能决断么?我帮你决断,还了却你想让林东出头的心愿,顺便帮你卸下出兵的责任。这个人情够大了吧?作为回报,你得把事情搞大了帮我转移一下视线。至于帝国无力出兵这个问题,俺当然有办法,至于办法管不管用,就看林东的本事了:“何人为将!臣推荐枢密院教阅林东!其人刚毅果敢、年富力强。先有阵前斩吐番大将松乞阿布之传奇,后有开放城门诛灭叛军之功劳。此人当可领军出征。”
“哦?”赵煦这回不得不表示一下惊讶了。杨翼与林东之间的过节他不是没有耳闻,这两人从自己当初视察科举的时候就斗得不亦乐乎,后面又是单挑比武又是金明池比拼的搞得刺激无比,现在杨翼居然推荐林东?不错,朕觉得杨翼这个人除了先前知道恭谦退让之外,还有大公无私举贤不避嫌的优点啊!“可是林东为将自然没有问题,但兵部、户部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啊?”赵煦狐疑道:“若从京辎路又或河北诸路调兵,准备时间何其漫长?路途何其遥远?广南诸路又无兵可用,等一切准备完毕,估摸着占城都没剩下啥了吧?”
“臣有一策!”杨翼笑道:“广南西路自古便居百越各族,民风彪悍之至!素来名义上臣服朝廷,背地里坐拥万千族兵横行无忌。以臣之见,不如来个以夷治夷!朝廷许以攻伐交趾之后给予这些百越之族分割交趾之权,并有封赏之利。师出有名兼又有利可途,百越之族岂能不动心乎?便用这些各少数民族的军队组成联军,由林东组织统率,加上广南统协衙门从中协调!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讨伐交趾!胜亦可喜,败亦无损于我大宋!交趾灭,则各族从中分割,其势亦无法像昔日交趾那般强大,从此南疆再无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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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者!气候温暖湿润,诚为稻米瓜果之乡也!”杨翼一脸向往的描绘美好蓝图:“得交趾之地,可支我南方百万众之粮食无忧!将来顺势开发,即便我大宋岭南亦不再蛮荒!天赋良机,不可不取啊!”
“有道理啊!”赵煦觉得这个主意好,横竖不用朝廷出兵,何乐不为?虽说祖宗的志愿在于灵武燕幽,但灵武燕幽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万一到自己哪天架崩了,曾经向南拓展过疆土怎么说也能算得上自己是个明君的佐证!
杨翼坏笑,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事,反正现在大事已定不妨拿这事出来诱惑忽悠一下好色的赵煦:“占城极度信奉宗教!只不过这个宗教虽然也是传自天竺,却非佛教!怎么说呢?嗯…应该是印度教!”
“印度教?什么玩意?”赵煦有时候觉得自己当个皇帝也不容易,经常要听到一些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
“印度教是什么玩意臣也不太搞得明白,横竖信奉的神仙杂七杂八乱得很!”杨翼道:“不过据说这个教有一种油,神仙传下来滴!所以叫印度神油!那玩意好啊!陛下每夜征战,正能派上用场。说起来如果占城被我大宋控制,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印度教嘛……嘿嘿!…….”
从南御苑出来的时候,杨翼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说起来荒诞得很,这场与皇帝陛下的谈话发展到后来,就完全围绕着那个什么神油进行。“古有汉武大帝为了汗血宝马征讨大宛,今有大宋皇帝为了印度神油南下用兵,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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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当然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连带的人都精神得很。这里是汴京城外的虹桥,几艘庞大的官船正在靠岸。
“汴京!我回来了啊!”江鞪欢呼一声,快速通过踏板跳到了岸上,贪婪的吸了一口汴京春天的气息。
“我说你从扬州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折腾!”石贽不满道:“怎么就丝毫不见累呢?赶紧准备准备,你说咱们先去拜访子脱还是先去向吏部报道?”
“废话,当然先去拜访子脱!”江鞪不屑道:“咱们干脆就住太尉府好了,我倒有点怀念那时咱们在那个地方温习功课备考的日子!还有那个秋香,也不知嫁人没有。再说了,咱们这满船的礼物,不先往府上运,难不成还拿到吏部招摇么?”
话音甫落,却有一名官员模样的人来到身边,笑道:“在下吏部员郞,敢问几位大人是回京述职的么?下官姓邓,长期在此守候迎接各位到来!只不过听几位大人似有往太尉府送礼之说,下官斗胆却要言语一声,此事不合时宜”
“哦!见过邓大人!”黄炳炎奇怪道:“何来不合时宜之说?”
“各位大人有所不知!”邓姓官员解释道:“下官在此守候述职的各路官员,几乎人人都拿着大批礼品要贺杨太尉的新婚。只不过三天前朝廷传出消息,太尉大人暂不婚娶,一切待康国公主完婚后再议,并且此婚还是胡汉合俗。据闻太尉大人为此闷闷不乐,是以先前带来的礼品未必有用场。假若谁犯了浑硬把礼品送到太尉府中,触了杨太尉的心事和霉头,可就未免不智。下官好心提醒各位,京城之事玄机无限,万事还是谨慎的好。”
“哦?”三人齐声惊呼:“竟有此事?那么礼品如何处理?”
邓姓官员接着道:“据下官所知,因为太尉大人婚期难定,不知要拖到几时,加之康国公主的婚礼在京城举行。是以来往官员大多把礼品转送公主殿下,作个顺水人情倒也不错。又或者打点一下各部官员也成。至于太尉大人那边,不妨等到婚期定下,太尉心情好转的时候再去置办奉送礼品为好。下官多言,诸位大人勿怪!“
“哪里哪里!多亏邓大人提点!”三人相视苦笑。心中俱都明白,这只是杨翼无奈之举罢了,毕竟一场婚礼搞得整个大宋官场汹汹而动,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此时的他们并没有想到,其实杨翼的婚礼,就在康国公主之后闪电般进行,而且地点更是在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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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
“哦?江鞪他们到京了?”杨翼放下手里的茶杯。一切事宜刚刚搞定,算是解了一段时间以来的烦忧,他难得有好心情喝一会茶。只不过听到好友到来则更是心中欢喜。
说起来,经过上次开会解决了杨翼的心头大患,杨翼就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才的宝贵。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手里边人多好办事嘛!眼下江鞪几个人没来太尉府却跑到了京城里的扬州会馆住下,说明了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婚礼延期的消息。不过这不要紧,自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嘛!自己找他们几个出来宴请一下还是应该的,趁着大婚前的空闲日子,会一下旧友顺便招揽一下人才也是好的。
“有胜!你去飘香楼安排一下晚宴,顺便去趟南泊,请上高大西、王允文还有白令宵。对!就他们几个…….”杨翼大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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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军?”林东愕然看着王存:“您是说要我带着那帮蛮夷去打仗?”
“对!联军!”事实上,王存对于杨翼提出的这个方案还是相当满意的。杨翼这是卖了人情给我啊!不但不计前嫌推荐林东为帅,更是为帝国找到了一条解决问题的途径:“不要老是蛮夷蛮夷的叫。怎么说那些少数民族也是我大宋子民,你南下攻伐交趾,终究还要倚仗他们。并且这些人都是本地民族,素来彪悍,加之不畏瘴疠酷暑,战斗力未必便比禁军差!”
“杨翼这是要出我的丑!”林东并没有把话说出来。他知道自己出征这事如果不是杨翼点头那根本就不能成行,罢了!我就使出浑身解数,建功南疆!没有你杨翼,我就不信大宋没人了!
“赶紧吧!”王存叹道:“沿运河直下江南,再从泉州走海路前往广南,用不了太多时间。枢密院和兵部已经要求广南统协衙门为你早作准备。协调各族军队。孙竖南是你的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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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
孙竖南是半个时辰前乘船沿着西江来到邕州的,因为按照三天前枢密院的急文,一场关系到南方各族或者说是交趾、占城命运的会议将在邕州召开。
“各位酋长、土司大人们!”孙竖南每次见到这帮人就莫名的头疼,你说你们占着地方安心生活也就是,整天里打来打去忙个啥呢?“朝廷说了,讨伐交趾!把交趾灭了,该封候的封候,该封啥的封啥!先入交趾城者为郡王!土地按出兵比例来分!有什么想法么?”
话音才落,下面就吵成一团,主要的矛盾在于有人说自己虽然人数少,可是战斗力强啊!打起仗来战果肯定比别人大,凭什么要按出兵比例来分土地呢?
孙竖南对这帮人完全没有办法,所谓百越,当然壮、苗、瑶、侗、……几十个部族首领一起开会这事闻所未闻,吵起来的语言也是多种多样,真是热闹无比。
“能打赢么?联军?”孙竖南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交趾打占城关我什么事?非得弄一公文说什么太后架崩立即罢兵,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这下好了,各族的战斗力不差不假,可加起来整一乌合之众,仗还没打呢就开始争地。去打交趾?没到富良江说不定就一哄而散了。“完了!朝廷也不知搞什么!什么意思呢?”
事实上,当战争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孙竖南才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第146章 看上去挺美
夏四月乙巳,以久旱诏吕大防、吕公著致仕离京。罢范祖禹,除秦凤路安抚使。丁未,以久旱罢刘安世。贬苏颂、苏撤为湖北、福建转运判官。戊申,罢韩维,罢范百禄。贬刘挚为鼎州团练,贬韩维为少府监,并分司南京;贬梁焘提举苏州。贬韩忠彦、王岩叟雷州别驾。壬戌,除李常御史中丞。以许将为尚书左丞,蔡卞尚书右丞,翰林学士林希同知枢密。以蔡京、黄履、周秩参知政事。以章淳同知枢密。除钱勰尚书左仆射同门下平章事,加检校太尉杨翼为尚书右仆射。特追复蔡确观文殿大学士。赐杨翼剑履上殿。弛在京牧地与民。―――《宋史,本纪十七》
春天总是美好的,而美好的总是容易逝去的。所以,春天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夏天就要正式到来。
一转眼,杨翼在留山原就待了差不多一月有余。这段时间对杨翼而言充满了战斗的快感。所谓人生有四大喜,洞房花烛夜算是其中之一。尽管在那个洞房花烛的夜晚杨翼连战连败多少有些令他的“大喜”成色不足,但这并不妨碍他重整旗鼓卷土再来。准确的说,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翼充分发扬了善于连续作战的优良传统,带着乌伦珠日格游荡了留山原的每一个角落,在草地上、在密林间、在山谷中、在小溪旁,到处都有战斗的痕迹以及不朽的战斗传说……
当然,时间的流逝带来许多方面的影响。对于赐胡军和留山原的胡人们而言,杨翼迟迟不回京中正中他们的下怀。回趟家容易么?家里有羊的赶紧帮着多放两天羊,家里有马赶紧打掌上蹄,反正多帮着亲人干点活总不会错。至于家里活计不多的也可以考虑向杨大人学习,四处去战斗,毕竟只有战斗才能搞出人命,增加兀声延征族的人口。所以,整个留山原里的春意并没有因为夏天将至而有所褪色。
至于王有胜在这段时间里更是乐开了怀,京城里待得无比腻味,现在当然要整日里扯着莫日根和姚硕昊溜狗跑马、钓鱼打猎,把留山原里大小兽类杀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
当然,以上这一切只发生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准确的说,当陆定北亲自带着令人震惊的消息出现在杨翼面前的时候,美好的时光就此终结。
“朝廷里发生了重大的人事变动!”陆定北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些怀疑。说实在话,这次来留山原是种思谋交待他做的。虽说人事变动确实属于大事,让他这样的高级官员亲自跑一趟倒也是应该的,只不过陆定北觉得这场人事大变动,无论怎么看都对杨翼非常有利,为何种思谋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呢?“基本上就是末将刚才说的那些。旧党完蛋了,新党控制了整个朝廷!”
杨翼皱着眉头,来回在胡人的大帐篷里背着手踱步,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形势比人急啊!我现在就是一只鸭子,被形势赶着上架!奈何?”
之所以杨翼这么讲,是因为杨翼认为赵煦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自从高太后一死,再也没人能挡得住赵煦力图变法的脚步。对旧党的愤恨,长期以来被压抑和扭曲的心理使得赵煦发动了对旧党的彻底攻击。吕家兄弟、苏家的苏颂和苏撤、还有出生当朝第一世家的韩维、韩忠彦,转眼间全部被逐出京城,甚至连向来被称为社稷支柱的范祖禹、范百禄这些人,也纷纷贬往外地。昔日统领朝纲的宰相刘挚,竟然被连贬数级,去当什么鼎州团练。至于洛党的主要爪牙王岩叟、梁焘、刘安世的下场则更加不堪。梁焘好歹还混了个提举苏州,刘安世被贬之后连个去处也没安排。而赵煦对这一切的理由,居然只是非常牵强的所谓“天下久旱”。
旧党大臣被扫荡一空,新党当然顺理成章的控制了整个朝廷。从名单上看,眼下中央的人事序列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墙头草赵瞻据说近来多病,已经靠边站了。排在中央序列最前面的依然是平章军国重事王存,其次就到了尚书左右仆射杨翼和钱勰。钱勰的高升并不出奇,这个人虽说处事圆滑,但断案如神的名号却也不是白捡回来的。最起码钱勰曾经出任过开封府尹,这就是他入主执宰的最大资本,毕竟历史上凡是在开封府混过的,最后都能成为宰相。
再往下数,就轮到了尚书左右丞蔡卞和许将。现在这两个人已经成为中书省和门下省实际上的负责人,实权之重令人侧目。蔡卞乃是赵煦一直以来的心腹自不必多说,而许将作为昔日神宗皇帝的宠臣,现在成为中央核心,当然是赵煦向朝野发出的一个明确信号。
然后就到了那帮参知政事和御史中丞。参知政事里边,蔡京是新党的旗帜之一。从奉调回京出任北门承旨开始,加上曾经参加了高太后临终前的那个夜晚,所以蔡京进入中央核心早就已经是时间问题。至于黄履、周秩这两个人亦是新党的骨干。而御史中丞方面,赵常接替了刘安世,也是因为赵煦需要新党能够把御史台作为攻击旧党的平台。此外,虽然张商英在这次人事变动中没有出现,但张商英在数月以前就已经成为门下侍郎,是以也应该归属到这一档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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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与中书门下并列的枢密院那边,以前默默无闻的翰林学士林希突然高调同知枢密院事,比较引人关注。对于林希这个人,杨翼是有过耳闻的。林希在书法上的造诣堪称大宋的奇才,与大书法家米芾并称一时。只不过翰林院和枢密院完全不是一回事,让这样一个书生去主管军事,不能不说这里边有点玄机。在杨翼看来,多半是赵煦卖给王存一个面子。因为林希虽然是福建人,但据说跟西北的林武德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算得上本家。至于另一个入主枢密的的人则是章淳。说来好笑得很,章淳这些年兜兜转转,进枢密院也算是回到老家功德圆满了。如此,枢密院由原先曾布和王岩叟唱双簧,变成了曾布和林希、章淳三足鼎立的局面。
“王存、钱勰、蔡卞、许将、蔡京、黄履、周秩、林希……这些人就是现在所谓的朝廷核心。本相以后共事的人啊!”杨翼的话中固然带有点世易时移的感慨,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紧迫感。因为这些人里边有人他很熟悉,有些人却比较生疏。只有尽快了解清楚这些人的脾气爱好,今后才能如鱼得水。
只不过,杨翼先前说自己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却并非是因为这些新人上台,而是因为在这些人上台之后,杨翼的改革过程无疑将受到很大的影响。
“土地以及农税等法的改革,大人在人事变动之后推出不是更加轻而易举么?”陆定北对杨翼的忧虑非常不解。
其实,杨翼也知道新党控制朝堂的局面极度有利于他推出新法,相信再也不会受到任何的阻拦。只不过这样一来就跟原先杨翼的想法有些出入。
本来杨翼认为,自己的改革如果能在新旧两党比较平衡的局面中推进乃是最理想的结果。因为杨翼知道自己缺乏经验,能力上更是有所不足。推出的新法虽说是经过调查研究的结果,但谁知道可行还是不可行?大宋朝这么大,各种问题错综复杂,一些难题更是上千年来都没人能解决的,单凭着自己的设想就去搞,肯定会出差子。如果有旧党在,他们会出于反对新法的心理,对新法实施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指正,从反面对于新法的完善有所助益。
当年王安石为什么会失败?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在于王安石为了推行新法,把旧党诸如司马光这样的干臣全部赶了出去,朝中再也没人对新法有所非议,推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也汇报不上朝廷里,到处都是歌功颂德的声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杨翼并不希望自己变成又一个王安石。
此外,如果旧党也在朝中,那么在说服他们推出新法之后,新法在地方实施会更有基础。因为新法是在朝中两党取得共识的情况下推出的,各地在实施过程中就不会打折扣,不容易遭到地方上旧党的强烈抵制。可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虽说朝堂上的旧党完蛋了,可是地方上旧党的势力仍存,比如说丢了相位的范祖禹不就去了秦凤路当安抚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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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的是,杨翼在旧党被清空的时候推出新法,类如范租禹或者是刘挚这样的人会怎么想?地方上的旧党势力会怎么想?他们都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你杨翼一个人跑到天远地远的留山原去,原来是早有预谋啊!把俺们赶走就是为了好推出你的新法,去留山原乃是为了避嫌而已,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朝廷清除旧党多半就是你杨翼在背后搞鬼!怪不得皇帝诏书里有这么一句“赐杨翼剑履上殿”呢!不行,你的新法在俺的地头上绝对过不了关!以后有机会还得宰了你个混蛋!
所以现在反而并不是推出新法的最好时机,主要是会招人怨恨啊!之前高太后死的时候那伟大的一手指,给杨翼培养出来的旧党的信任从此烟消云散!只不过杨翼又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推出新法。眼下朝中的局势新党独大,每个人都在看着杨翼的一举一动,皇帝陛下在看着杨翼的一举一动。你杨翼不是号称俺们新党的旗帜么?现在环境这么好你的新法在哪呢?你以前不是逗着俺们玩儿吧?
“赶着鸭子上架啊!”杨翼清楚的知道,皇帝此举不但达到了清除旧党泄愤的目标,还将了自己一军。自己和诸葛亮绝对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物啊!人家诸葛亮乃是主动去借东风,而自己是被东风赶着跑。还别说,至少从表面上看,自己的新法也确实适合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目下的局势,看上去挺美!”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很无奈,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反正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又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好事可遇而不可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人事变动把新法一股脑儿的推出去,朝堂上没有任何阻力,至于地方会如何又或者自己招人怨恨,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前怕虎后怕狼,终究不是俺无敌统帅的风格嘛!
事实上,不止朝廷的局势看上去挺美,陆定北带来的消息里边,还有另外两件事看上去也挺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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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关于京城周围牧场的。三天前皇帝下了诏书:“弛在京牧地与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京辎路原先由国家牧马监管理的土地现在解了禁,全部还给百姓使用。原因在于鞑靼给的那些马,由于那些马匹现在都在河北牧监且数量庞大,今后更是每年都有,所以京城牧监繁殖马匹就已经不再必要,以前牧监司圈出来的土地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杨翼之所以关注这件事,乃是因为他认为这些土地除了一部分还给百姓,更可以拿出一部分来作为武学的演习战场,搞他之前策划的红兰对抗实兵演习。
“你回去之后,跟种思谋说!”杨翼笑道:“让他找找王存以及钱勰商量一下,牧监解禁的土地弄出一大块作为演习场!那些地好啊!本来就是养马用的,非常合适骑兵奔驰突击!王存最近因为林东出征欠我个人情,正好是咱们收帐的时候!”
说到林东出征,就不得不说说陆定北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南方战事进展顺利,至少看上去挺美。
“大人请看!”陆定北铺开了地图:“消息是刚刚传来的,虽说加急驿传水路并进,但由于路途遥远和末将来留山原花费的时间,这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林东指挥的联军,共六个部族三十七土司总计两万三千人,广南统协衙门为后勤粮草协助。从邕州大营出发,一日之内,沿左右江进抵思明。次日,联军攻交趾广源州,城破。林东隧引军西进,两日后突破决里隘!次日再克交趾机榔城,三日而攻克门州城。联军主力自间道兜岭前进,目下已进抵富良江边!”
“进展神速啊!看上去挺美!”杨翼刚感叹完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问道:“十几年前郭逵大将军好像也是从邕州出发,他花了多少时间到达富良江呢?”
“熙宁九年。郭大将军八月从邕州出,十一月打到富良江!”陆定北在军中多年,对于郭逵的光荣战史自然清楚得很。
“不对!这里边一定有问题!”杨翼皱眉道:“以郭逵天纵神武,十万大军日夜征战不休,花了两个月才打到富良江。林东有这么强么?七八天的时间就搞定了交趾的北部防线?本相不信!”
“确实!”陆定北叹道:“末将也以为甚是可疑!来之前末将与种大人以及张全柱研究过,联军决无可能如此快速的前进。根据沈括大人的天下立体图,那决里隘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即便日夜强攻,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不可能通过。以我等分析,出现目下这般战局,要么是林东谎报军情,要么就是交趾军另有阴谋!”
“谎报军情绝不可能!”杨翼思虑了一会,手指轻轻的敲打着地图:“林东不会不知道这是死罪!交趾目下在进攻占城,莫非主力尽在南面?待到其扫平占城之后大军掉头给予林东迎头一击?看地图上,有一处地方叫夹口隘。联军没有夺取么?”
“没有!”陆定北仔细看了地图后回答得很肯定:“此处甚是有名,昔日郭逵大将军一部曾在此血战!遭遇交趾军伏击,大宋虽损失惨重亦成功占领此地。只不过此处诚为险要,却不在联军必经之路上。末将估计林东认为没必要分兵占领!”
“林东危险了!”杨翼重重的拍打在地图上:“糊涂啊!此处虽不是必经之路,但隘后是茂密的丛林,安知没有小道可直通交趾腹地?否则为何当年郭逵宁可损失惨重也要去攻打那里?分明是郭逵担心敌人从侧翼袭来!目下林东定是追求速度,偏偏此时交趾主力尽在南方,是以他一路高歌猛进只用数日便抵达富良江边。连夹口隘也未放在心上。若是交趾大军来得及攻克占城而掉头,一部取道夹口隘进击,主力当头决战,联军胜算几何?以那些部族的组织能力!危矣!危矣!”
“是!”陆定北道:“前几日王存相公跑了几趟枢密院,说是不太放心南方少数民族的团结,怕他们得胜后为瓜分土地而争执,力主集合广南马步禁军前往镇压。现在看来,王相久经战阵,必定从前线的消息中看出端倪,觉得不妙已极!所谓镇压是假,援救林东是真!只是末将以为,若情况当真如此,王相却也是晚了一步,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远水?谁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杨翼的眼睛眯缝起来,凝视着交趾狭长的地理环境,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你不用回京,立即把我写的信送去江宁给陈远鸿,还有杭州将军李翔!让他们预作准备!我要打一场两栖登陆战争!从交趾腹地把他们切成两段!”
“两栖?腹地登陆?什么意思?”陆定北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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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管什么意思!据我所知在高丽有人干过这事,怎么说我都觉得高丽的地形和交趾的差不多……”杨翼下了结论:“本相决定立即回京!这事没这么简单!”
这事的确不简单,起码要想打一场海上的登陆战在大宋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内河水军的船很明显不合适海上航行,不过杨翼认为不要紧。适合海上航行的大船泉州港有。泉州乃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大港,这个大港的船当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船,只要天气合适,就算横渡太平洋都没有任何问题。按照杨翼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无论从哪里调兵都没有水路来得快,江宁和杭州的水军完全可以迅速集结在泉州出海,从海上给交趾人致命的一击!就像在高丽那个叫仁川的地方,一个叫麦克阿瑟的家伙也这样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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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如此这般的前提是,杨翼必须先搞定枢密院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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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
“我挑这队!”杨得贵对者种思谋说这句话的时候咬了咬牙。
说起来,听到武学要搞什么红兰对抗的时候,杨得贵就起了心思。只因为杨翼许诺若是他获胜就让他外出统兵。虽说外出统兵对杨得贵的诱惑远不如京城里的一个小赌场,但杨得贵知道有种东西叫“尊严”。
“让你看不起我!让你们揍我!”杨得贵指天发誓:“我一定要胜出!到时我在外统兵天高皇帝远!爱怎么赌就怎么赌,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只不过要胜出绝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首先要解决的是究竟挑哪支队伍才比较合适。按照杨翼的布置,一支队伍完全采用赐胡军的骑兵战术,另一支队伍采用宋军的传统战法。事实上二者各有优劣,骑兵冲击犀利,而宋军步兵的战阵还有那些精良的远程武器也不是吃素的。
杨得贵犹豫了很久,最后他决定还是挑俺们大宋的传统战法。他的理由很简单:一则南泊武学的学员来自帝国各地,但是对赐胡军那套东西掌握有限,毕竟他们更熟悉的还是传统的步兵战术。二则南泊虽然很大,但要说大到可以拿来让那么多人打仗终究不现实,自从太学搬过来后南泊的建设用地也开始逐渐有紧张的趋势。“没地?主要是没地方让骑兵跑嘛!骑兵失去了长途奔袭的场所,绝对没有步兵好使!南泊没有地方,京城周围似乎也没有适合骑兵大范围运动的地方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杨得贵在种思谋面前挑了十个学员队,其他兵士则等待京中禁军的安排。只不过,此时的杨得贵并不知道杨翼正在打牧监场的主意……
富良江畔。
林东的心情即兴奋又郁闷。说兴奋是因为战事实在是进展得太顺利了,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从邕州出发开始,联军一路上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在决里隘受到了一点点阻击之外就没遇到多少抵抗。“我估摸着当年郭逵也就是这么回事!”林东曾经得意洋洋的对孙竖南这样说:“若非军中瘟疫横行,当年郭逵绝不可能在富良江边止步。咱们现在用的这些百越之族都是本地人,适应南方作战,语言、健康、粮草都没问题。不打到交趾城中本帅我绝不收兵!这比郭逵强点吧?”
说郁闷则问题还是出在这些南方民族的身上。主要是乱啊!各大土司谁也不服谁,各民族之间生活习俗又不一样,相互之间以前更是大小战争不断。现在凑一块,每天大小矛盾不断,把林东搞得焦头烂额。
联军在决里隘其实只是受了一点阻碍,可就是这么一点困难都让联军差点崩溃。原因是一个壮族的覃(此字念“秦”音)姓土司认为应该穿林,另一个韦姓的土司认为应该攀岩。覃和韦都是壮族的大姓,要说在选择进攻路线上发生分歧很正常,统一思想也就是了。于是林东决定即不攀岩也不穿林。“这么小个地方,用不着这么麻烦!全部列成一队,以雁阵冲击!”林东是这样下的命令。
结果问题来了,覃土司的部队在左翼,上千的壮族郞兵冲一半就停下了。“累啊!俺们以前打仗那都是猫着腰穿过丛林,突然来这么一下。有这么冲的么?这地上都是草,没草的地方都是泥,等跑到敌人面前还有力气打斗么?”覃土司是通过翻译这样解释他的做法的。
那边韦土司的部队动作倒是挺快,只不过才到隘口前就完全散了架,原因是对方冲出了几百敌人。
眼看着敌人突然来个反冲击,林东就认为应该尽快布阵。雁阵就不要了咱们摆个长蛇阵玩玩。结果所谓的长蛇阵摆了半天也没摆起来,原因在于各族士兵们没有这种概念。“齐射!”林东才喊完就发现自己错了,阵都没有还齐射?士兵们拿着刀子就围住冲出来的敌人一顿狂砍,直到这时他们才展现了他们善于近战的强大战斗力。甚至许多人都是飞快的在近距离用土制弩箭贯穿对方的身体。
“南方民族真是凶悍啊!”看着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林东感叹:“要是俺们大宋的士兵都有这样勇猛的近战能力,天下大可去得!”
当然,这都是之前发生的事了。林东不是笨蛋,他知道联军士兵们虽然不善于组织和战阵,但也有自己的优势,在丛林和山地的小范围战争中有着大宋禁军不具备的战斗素质。“等竹筏都弄好了我就过江,至于战术就用他们民族的那种打法好了,通过各种隐蔽的方式接近并格杀敌人!交趾城!等着我吧!”林东眯缝着眼睛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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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此时的林东没有想到,巨大的危险正在向他靠近……
占城.
李乾德已经老了,他是交趾之王,但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站在了占城的城头。望着四处的残桓断壁,他知道自己胜利了,占城完了!
“熙宁九年,是我的耻辱!是交趾的耻辱!”李乾德对他的士兵说:“我的儿子李洪真被郭逵俘虏到了大宋!我们在富良江边死了很多人。但今天我要说,历史不会重演。交趾不会再有俘虏!回军!让宋人悔恨于他们的自大!凡是木棉花开的地方,都是我们交趾的领土!”
“陛下万岁!木棉花开的地方都是我们的王土!”呼喊声铺天盖地的响彻整个残破的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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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理由(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古老的俗话,其实充满了辨证法的味道。就算你是个拥有大智慧的人,对某件事分析得再透彻,也终究不能掌握最终的结果。因为必然中存在偶然,因为你无法控制一切因素都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世界上的事,除了中国男足那令人瞠目结舌的战绩之外,没有一样可以让人十拿九稳的预测出最终的结果。
当然,以上这些话是针对杨翼的心情而言的。准确的说,杨翼现在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有着深刻的体会。
为了用所谓的“远水”去扑灭南方战场上的那场“近火”,杨翼在陆定北离开留山原之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大队人马启程回京。
按照杨翼本来的想法,救援林东应该是来得及的。自己带着的队伍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并且都是从下在马上长大的胡人,一路飞驰之下,速度何其之快?从留山原到京城不过是数日的时光。等到了京城,直接跟朝廷分析一下南方战场上的形势,相信在王存的鼎立支持之下,朝廷应该对出动水军不会有太大的反对意见。加上陆定北事先去了江南让陈远鸿李翔早做准备,等朝廷的加急公文一到,那么再过十天八天,估计水军就能看得见交趾那美丽的海岸线了。
只不过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日落升息,就象你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变黄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口牙。夏天的步伐来得远比杨翼南下的速度快上许多。在杨翼启程之后的第二天,一股来自南方的暖湿气流横扫了帝国全境。这股令天下百姓欢呼雀跃的气流不但带来了连续数日的暴雨,缓解了入春以来帝国持续的干旱,还使得从留山原到京城的道路上风雨交加,漫长的官道泥泞无比,就算是心情急切的杨翼严厉的督促队伍冒着风雨前行,队伍的速度依旧快不起来。而最令人郁闷的事情是在黄河边上发生的。
郭桥渡,历来就是河道宽阔水流缓慢的天然良渡。只不过接连几天的暴雨,让整个黄河的水位暴涨,上游无处宣泄的河水冲击下来,使郭桥渡看上去令人望而生畏。而杨翼的队伍人数相当的多,马匹亦是不少。加上乌伦出嫁所带出来的嫁妆以及陪侍女眷,实际上要想在短暂的时间内全部渡河绝无可能。即便附近封丘城的地方官员想尽了办法,也凑不够能在急流中渡河的大型船只。
“要不,我和侍卫们先走?”杨翼为了赶时间决定说服乌伦珠日格留下来慢行,只是乌伦珠日格看上去并不太愿意,于是杨翼想出了一套逻辑清晰的说辞:“没关系,俺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小别胜新婚。再说兵法也说了,拳头收回去打出来的时候才更有力。为了俺们将来能更加轰轰烈烈的大战一场,分离的这段时间实际上就像收回去的拳头。”
把大部队和自己老婆丢在黄河北岸的杨翼,再次行进的速度就快上了很多。可是当他终于回到京中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个所谓的“智者”,千虑之中的失误,远不止计算错误回京时间这一项上。
杨翼回到京中的时候乃是中午,夏天的汴京城虽然没有了春天红白喜事时的热闹,可依旧繁华如昔。本着“时间就是林东的生命”这一原则,杨翼没有任何停留就直奔王存的相府,而很显然王存对于杨翼的突然到来非常吃惊。
“子脱!”王存狐疑的看着风尘仆仆的杨翼:“你不是正在北方新婚么?本相贺之不及,可你怎么就回来了呢?不过回来得正是时候。眼下黄河水位暴涨,沿线各处大堤岌岌可危,河道诸司一日之间数次告警,朝廷正为此事烦恼!”
“黄河?”对于黄河的形势杨翼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看得明白,形势确实有点不妙不过他来此却不是为了这事:“本官以为南方战场上形势更急过水患!联军求进太过,恐有覆亡之忧!王相想必也是清楚的。子脱有一计……”
“且慢!”王存当即就变了脸色,厉声道:“前线战场捷报连传!何来覆亡之忧?子脱切莫胡言乱语惑乱朝廷!先前本相是找枢密院谈过,集合广南东西路马步禁军前往交趾,乃恐边境民族得胜之后为了瓜分土地而起争执,却不是因为联军的战术出了问题!”
杨翼顿时呆住,来错了啊!原来自己先前所想还是有失周密。你说论起战争经验,满朝无出王存右者,王存绝不会看不到林东处于险境。现在王存这样说法,分明是不愿意承认林东的失败嘛!仔细想来,若是朝廷因为林东的败绩而出兵,那么林东这次出征想要搏取功名的愿望可就落了空,更有甚者朝廷说不定还要追究林东的责任,你说人王存能这样干么?王存打的是一举两得的主意,即能出兵帮林东解困,又能保住林东的胜利果实和声誉。自己贸然说出林东在战场上形势不妙的话来,王存当然也就勃然作色了。
“这个…这个子脱远在河东路,倒是对战场形势搞得不够透彻!”杨翼不是死脑筋的人,先前一种说法讲不通那就换一种说法,给王存一个面子让着他好了:“王相认为边境民族会起争执?子脱以为然也!不过联军既然进展神速,大胜便在眼前,那么朝廷应该加紧准备。如果集合广南禁军怕是时间上来不及,子脱以为不妨出动江南水军,由泉州港换大船出海,如此十数日便可抵达交趾。若从交趾腹地登陆,怕是刚好可以赶上联军攻打交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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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存悚然动容,当即命人铺开地图详细查看。他确实是久经战阵,详看片刻顿觉眼前豁然开朗。杨翼确实不负战场无敌的威名啊!这样的奇招也想得出来!
说起来前线战报传回来之后,王存简直是心急如焚!能不急么?俺的孙女婿糊涂啊!夹口隘何其险要?你居然丢在一边不管就直扑富良江,搞什么呢?若是再度轻进,被交趾大军从夹口隘出来堵住后路,到时你哭都哭不出眼泪来。
可王存也没有办法。九天前他派人带了信件去前线警告林东,估摸着现在信是应该到了,毕竟走海路相当快捷。只不过九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若是林东不走运,接到信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深陷囫囵。更要命的是,援军不可能很快赶到。且不说枢密院那边一直在跟自己扯皮,就说广南的军队分散在各个府州,仓促之间也不可能迅速集结。待大军跋山涉水的跑到富良江估计只能给林东收尸了!
王存一度绝望了,这两天枢密院也不去了,就琢磨着怎么跟王临碧解释一下这事,也好作足心理准备。但是杨翼的计划突然之间就像打开了一扇窗口,让王存燃起了希望。
王存从这场谈话的一开始,就是理解杨翼的用心的。杨翼是个聪明人,他和自己一样看到了林东的危机。突然回京就直接跑到了自己府上,往大了说是心忧国事,往小了说也是关心咱啊!林东素来和杨翼有点不太对眼,杨翼能在关键时刻帮一把分明是给我王存面子。加上杨翼还能转口同意自己关于出兵是为了镇压的论调,更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子脱!”王存抓住杨翼的肩膀:“此计划甚是可行。不过难就难在朝廷对待此事的态度上,先前本相去找其他大臣谈过,可朝中近来人事变动太大,加上黄河水患近在眼前,一时之间注意力都不在此。枢密院更是认为镇压边民而出动大军的理由太过牵强,陛下也是这样认为。奈何?”
杨翼大为头疼。如果按照我的说法,直接告诉朝廷联军面临的危险局面不就什么事都结了么?偏偏你个老东西即担心林东的安危又担心林东的声誉,搞个什么镇压边境土司的理由出来,朝廷哪个大臣能同意这样的理由出兵?你这不是自找死路么?虽说你王存乃是朝中首辅德高权重,但枢密院新来那几个主也不是吃素的,章淳是什么人?那人经历风雨无数,不是你王存能用这种牵强的理由就能压得住的,毕竟你王存是中间派,不是新党中人!当初高太后清党的时候你不也没出声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章淳之外枢密院管事的还有曾布和林希。曾布跟章淳的关系极好,跟王存的关系就一般,他不支持王存的意见情有可原。可林希据说跟林东是远房的亲戚,难道他也没有帮着王存说话么?至于其他部门的官员,也总应该支持一下王存吧?比如现在据说抱病不管事的赵瞻,出来说句话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对主管钱粮的户部有极大的影响力,起码能给予出兵在财政上的支持,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王存四处无援呢?
“王相放心!”杨翼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是应该跟王存拍一下胸脯:“只要王相对我的计划没意见,我有信心让朝廷尽快通过此事!”
第148章 理由(中)
世界的中心在哪里?对于这个问题有着很多答案。有人说中心当然在俺们大宋,虽说大宋比起之前历代王朝而言,疆土未免小了许多,但毕竟中原之地依旧尽在掌握。所谓中原,当然就是世界的中心,俺们大宋自然就是中央之国天下正溯。
只不过,说大宋是世界的中心还是失之于笼统。起码在帝国士人的心目里,真正的中心还是应该指汴京内的皇城,说得更准确点当然就是皇城的西南角,因为那里有三省六部诸多馆阁,管理着庞大帝国的一切事务。
杨翼是在跟王存拍完胸脯后来到皇城的。照理说他离京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甫一回京似乎应该先去陛见才比较合乎规矩,只是杨翼认为目下的形势多少透着一点诡异。为什么以王存的地位和能力,居然还把握不住朝廷的动向促成朝廷的出兵?这个疑问令杨翼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之后,他认为先摸清楚朝廷的形势才是上策,至于小皇帝那边自然也就暂且不提。
结果过了宣德楼才进右掖门之后,杨翼就发现自己果然没有来错,准确的说,他觉得情况有点不太对劲。此时乃是午后时分,要在往常这个时段各大衙门是基本不办公的,毕竟人不是机器,官员们从天还没亮就来到这里忙碌,到了午后当然应该休息片刻,吃喝一些茶点,聚一块聊聊城中新出现的美女才是生活的真实含义嘛!
可是现在整个大院里完全没有往昔安静的氛围,许多官吏手拿文书行色匆匆,好像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搞什么呢?”杨翼踱着步子往前走,顺手拉过一名低头行走的官员:“本相出京不过一月有余,怎么俺们大宋现在已经不流行“斯文”,改而流行“暴走”了么?”
那官吏正在闷着头往前走,突然被人扯住当然吓了一跳,正欲怒目痛斥一番,待到抬头看去却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毕竟眼前这人实在是招惹不得。虽说他并不知道何谓暴走,但太尉大人离京累月他还是非常清楚的,当即明白杨翼在问他什么:“太尉大人好!卑职有礼了!眼下形势不妙啊!近日突然连降暴雨,黄河水势凶猛,沿线诸州尽皆告急,京城亦是危如累卵!一日之内数度险情。目下朝中各大衙门全力运作日夜专人值守,自参知政事以下各公事房主事官员全部留在衙门主持防汛!”
黄河发大水?杨翼顿时明白过来,敢情这地方现在已经换了门面,三省六部改成防汛抗旱指挥部了。说起来对于黄河的形势杨翼还是有切身体验的,从留山原回来的路上要过郭桥渡,以郭桥渡的河道之宽尚且波涛汹涌,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防汛形势有多么严峻。至于汴京本身的地理位置就更是不妙,离黄河实在太近了。黄河在郭桥渡向南拐了个湾,从京淄路的北面弯曲至西北的陈桥渡,若是两大渡口这一段河堤不堪重负,那么汴京势必淹没于滔滔洪水之中。
事实上从唐代末期开始,黄河里的泥沙因为气候变迁的缘故开始越积越多,到了五代的时候这条河就已经变成了悬河。大宋立国之后,黄河的河面高出地平面近二丈之多,一旦决堤后果极其严重,整个华北平原都要大受其害。汴京何其大城?百万之众居住此地,兼又房屋多为木制和土砖,一旦洪水来袭,人员死伤定不在少数,至于损失的财物更是不可计数。更何况皇家宗室尽在汴京,所以整个中央机关焉有不高度紧张之理?
“这么说来,好像我现在去提出兵交趾有点不太合适啊!”杨翼打发走那个满脸媚笑的官员,心中未免有点不安。毕竟与黄河水患相比,区区交趾算个什么玩意?林东和孙竖南的命跟宗室、京中众多大臣百姓的命相比基本上不值钱。
“难怪王存搞不定啊!”杨翼这个时候多少有点明白了王存的处境,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便黄河闹洪水,出兵交趾的事情也就是皇帝点点头的事,王存还不至于那么大公无私,宁可丢了林东的性命也不愿干扰抗洪抢险吧?也就是说黄河水患或许只是王存摆不平朝廷的原因之一,却未必就是全部原因所在。
“那么我是不是还要进去探探口风?”杨翼一开始的时候拿不定主意,但最终他想到了自己跟王存拍的那个胸脯,俺们泱泱大国,当以诚信为本嘛!既然来了当然要尽人事。
本着先易后难迂回前进的战术原则,杨翼首先去了门下省,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满脸憔悴的左仆射钱勰。
“钱仆射!”杨翼堆上笑脸直呼钱勰的官名:“别来无恙?我估摸着您高升以后一定是乐坏了吧?夜夜笙歌催人老啊!您要注意身体,瞧您憔悴成这样,再这么下去您就不用仆射了,扑街都行啊!”
“子脱!”钱勰皱起眉头。虽说“扑街”这词对他而言比较陌生,但从字面上看就不是什么好词。不过他也没法跟杨翼发急,毕竟以前在开封府的时候就知道杨翼这个家伙向来说话做事有点不同常理:“想必子脱对黄河水患之事已有耳闻,一日之间京城数惊,陛下坐镇崇政殿连续两日未能安寝,我等身为人臣者,自当为陛下分忧为百姓安全,本相不过几日值守宰枢,憔悴一些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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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子脱回来就好了!”钱勰展颜笑道:“陛下见了你,定比每日见我这张苦脸要来得开心!”
“水患诚为大事!”杨翼正色道:“就不知从朝廷有何应急之策?”
“治水绝非一日之功!”钱勰叹了口气:“每年朝廷花费在筑堤引水之上的费用不可胜计,沿河各州府民夫徭役发举一空。值此危急之时,应对之策无非加派兵民值守大堤、对出现险情处及时封堵罢了,至于究竟能不能渡过难关,却还是要看往日里的河防是否修得妥善了。子脱这样问,莫非有良策教我?”
说起来对于治河这种事,杨翼所知不多。事实上黄河水患一直就是华夏大地的心头之患,从上古时期的大禹开始一直到今天,治水就一直是历朝历代的一大主题,只不过似乎从来没人真正成功过,黄河每年泛滥从不停歇,万千百姓自然对这条河是又爱又恨。不过话又说回来,杨翼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见过猪走路,不懂得治河却也听说过一些治河的大道理。
“堵不如疏嘛!”杨翼开始扯皮:“当年大禹治水靠的就是疏通之策。目下大堤岌岌可危,不如找个地方决堤放水?如此或可保京城安全。嗯…当然,既然要学大禹疏通之策,就不妨去找那个高大西。就是上次学术辩论会讲故事那个,他对上古时期的事情熟,钱大人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他找来跟您详细分析一下大禹治水……”
事实上杨翼的话并未讲完钱勰就已经拂袖而去,在钱勰看来这杨子脱纯粹就是跑回来捣乱的,没啥可谈了。见俺在这忧心忡忡还跑来调戏俺一番,可恶得很啊!决堤放水?俺没想过么?看看整个京辎路,沿着黄河边的村庄粮田无数,你到哪里放水去?完全瞎扯嘛!还有那什么讲故事的高大西,都不知道哪来的骗子,别给我撞上,撞上一次打一次!
钱勰一走,杨翼自然也不好意思追上去,本来治河就不是我的长项嘛!再说跟你聊了几句俺就知道朝廷对待水患的处理方式了,无非就是派人守堤而已,大堤真的一崩溃赶紧逃命就是了。等见到皇帝之后,皇帝问起治河之事俺就照你钱勰说的回答,估摸着也出不了差子。
出了门下省,杨翼又接着四处晃荡,见到的人认识的打个招呼,不认识的打声哈哈,反正就是相互恭维互相调戏。虽说每个人都对黄河大水非常紧张,但在这位太尉大人面前还是要鼓足力气周旋的。等杨翼终于晃荡进枢密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子脱最近精神很好啊!”曾布对于杨翼突然跑过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从那年方山一战之后,杨翼就从来没有主动搭理过他,而他也没兴趣与杨翼扯上关系,毕竟双方在当初高太后清党的时候有过远程冲突:“眼下我京辎禁厢主力尽在黄河沿岸,防汛形势极其严峻,哪里还有余力调兵南下?王相?王相倒是提过集合广南的军队,只不过广南统协衙门的孙竖南也在交趾作战,统协衙门没了主事官员,集合广南大军便极为困难。再说广南西路皆为崇山峻岭,即便集合大军过去,路途亦是费时太长。且那些边境蛮夷会起争执之事,无非是王相的猜测,纯属子虚乌有,倘若大军一去却没有发生此事,那么责任谁负?耗费的钱粮谁出?”
不对劲!虽说王存这个出兵的理由确实很牵强,但杨翼依旧认为曾布的表现绝对不正常。要说王存是什么人?是你曾布能比的么?就算王存的理由再牵强,以你曾布以往的性格来看你最多婉转一点以经费不足黄河水患来拒绝,怎么可能直接就是一句“子虚乌有”?
“连王存也不放在眼里?”杨翼带着怀疑离开了曾布的公事房,调头就去找章淳。
“这个问题,其实根源在于朝廷绝对不宜在此时用兵!”章淳对于杨翼的到来多少有点感慨,当年杨翼入仕的时候乃是自己的老部下,几年过去却已物是人非比自己的级别还高了。当然他对于杨翼基本上还是带着些许好感和期盼的,毕竟杨翼怎么说也是现在新党的旗帜嘛,所以有些话倒不妨说得更明白一些:“并且,朝廷人事刚刚变动,王相此时提出这个建议,更是不合时宜。出于为王相考虑,我以为还是算了吧!”
“嗯?”杨翼在官场也混了好几年,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关键的地方到了,说什么黄河大水路途遥远时机不对经费不足统统都是托辞,章淳最后这两句话才是重点啊:“子脱愚钝!敢问章枢相,人事变动与出兵交趾何干?与王相何干?”
章淳目注杨翼,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子脱当真不明白么?嘿,我以为子脱不过是装糊涂罢了!昔日旧党奸妄把持朝政,不过数年光景,就把王安石相公的诸法尽废。如今陛下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将大有为,朝中此次人事变局子脱还看不清楚么?我新党重执朝柄,自然要重复新法,重振大宋国事。”
杨翼不说话,章淳接着道:“新法之中,农事最重!尤以青苗法当尽快恢复。青苗法,需要国家借贷与民,然国中现有资金几何?连年用兵国库已虚啊!本来去年天下丰收,朝廷手里倒还是有些钱,可是眼下黄河大水在即,一则调动民夫徭役需要大笔开支,二则黄河沿岸民居密集,无论何处决堤遭灾,朝廷势必要大举赈灾。年前从江南漕运而来的粮食,倒有大半要贴进去。如此,则青苗法定难实施。陛下一心要仿效神宗皇帝,亦是为此烦恼不已。我与张商英、蔡家兄弟等商议此事,誓要为君分忧。青苗法不立,则新党不新,新党重执朝柄却循旧法,岂不为天下人耻笑?话说回来,我听说子脱也有些新法要推出,多半也是要用到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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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资金极度紧张之际,王存却提出南下用兵!岂非坏了我新党的大事?如今坊间多有传言,说是王存为旧党被逐出朝堂而鸣不平,故意提出用兵而阻止朝廷再行新法。这些传言颇有根据,一大明证便是林东捷报频传,可是王存还要动用大军南下,实在是令人不得不信啊!”章淳面色严肃起来:“当然,王相乃四朝元老,我与他交情亦是不浅,我深知王相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其他人会怎么想?蔡家二位大人那边、张大人那边、还有新来的诸位中央大臣会作何想?王相根深蒂固自然无人可以撼动,但大家抵制出兵却还是作得到的。王相自己也明白形势所迫,是以这两天也不再提出兵一事了。怎么子脱今日前来竟问起这事?我估摸着子脱怕是也不满王相所为,要出来劝阻吧?都是为了王相的声誉着想嘛!嘿嘿!子脱现是我新党领袖,陛下最信重之人,有你回朝中,万事无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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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天,白天总比黑夜长。
以上这句话并非绝对的真理,起码在元佑四年的这个傍晚,天早早的就黑了下来,原因是天上聚集了很厚的乌云,将灿烂的阳光挡在了九天之外。
“又是一场大雨啊!”杨翼骑着马,抬头望了望天边涌动的乌云和划空而过的闪电,微微叹了一口气。沿着南御街的边缘慢慢的向前行进着,此时的街道上行人稀疏,或许在这暴雨过后,黄河之水真的会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实上,杨翼在听完了章淳那番长篇大论后立即就告辞出了门,然后到蔡家兄弟和张商英那边又晃荡了一圈,经过一番无聊的瞎扯之后离开了皇城,当然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在他看来,自己先前的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远非像章淳说的那么简单。人事变动之后,新党掌握了大局,只可惜大局并不意味着全局,起码有个德高望重的王存还压在所有人的上面。
对于王存,新党各个派别的心情是复杂的。在章淳而言,他一方面曾经跟王存有些交情,但所谓“曾经”就是说不是现在。昔日高太后清党的时候,王存并没有为被流放的章淳说过一句话,这里面固然有王存不愿涉及党争的缘故,却从另一方面说明王存和章淳的交情并不够深厚。章淳在地方流放的这几年,心中对旧党的怨气自然小不了,回到中央后定要竭力打击旧党。虽然王存绝对算不上旧党,但毕竟王存深受高太后的信重,所以很有可能也在章淳的打击范围之内。
章淳说什么“是为了王相考虑”当然是欲盖弥彰的说法,说不定流言本身就是章淳自己放出来的也不一定。退一步来说,就算章淳对王存没有什么党争上的偏见,但章淳的性格终究有些偏激。从章淳说的那些话上看,他分明很在意所谓“新党领袖”这样的名号。只不过现在不是从前了,从前新党在台上的时候,前有王安石、吕惠卿,后面就是蔡确和章淳并立为新党骨干。但是现在呢?不说俺杨翼的声望如日正中天,就说蔡家那俩兄弟还有张商英,哪一个不能在新党中排在章淳的前面?尽管章淳在枢密院也算是一号人物,但军队系统还是以王存为首。以章淳的性格能甘心么?
章淳不比其他人,他在枢密院这么多年,在军事方面绝非一无所知之辈,他难道从林东的捷报中看不出一点端倪么?加上王存急于出兵的态度,章淳一定能判断出南方战场正在发生着什么故事。之所以他找出一大堆理由来拒绝出兵的提议,很显然是想打击王存的势力,来提高自己在军队系统中的威望。谁让林东是王存的孙女婿呢?
至于蔡家兄弟那边却与章淳不同。从先前对话的情况上看,以蔡家兄弟为首的新党派别对军事并不太内行,他们对南方战场毫无兴趣,一门心思都在排斥异己推行新法上。谁是异己?高太后当政时受信任的那帮人除了杨翼之外都是异己分子!这就是他们的逻辑。当然,他们并不敢去碰王存,毕竟王存真的是国家柱石,掌握着强悍的军事力量。
只不过,在推行新法的节骨眼上,王存出来提议出兵交趾,自然让蔡家兄弟大为不满。林东在南方正大捷不断呢!出兵交趾?蔡家兄弟并没有认识到联军的险境,对王存的动机也就起了疑心。所以蔡家兄弟在这个事情上的反对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最起码杨翼在和他们谈这个事的时候,蔡家兄弟都认为王存此举颇有干扰新法推行之意,是要通过赈灾和用兵两方面来靡耗钱粮,从而拖住新法实施的步伐。
而以钱勰为代表的另一个派别的理由又和上面两家完全不同。他们虽说也能笼统的划进新党阵营,但这种界限却比较模糊。他们真正关心的还是国计民生和家国社稷。眼下黄河大水来得甚是巧合,他们认为林东的捷报已经说明了一切,又或者不管林东是死是活、边境民族打生打死,眼下当务之急乃是确保黄河不失。所以对于王存的建议也就不以为然。
而在对出兵这个事最有发言权的枢密院内部,除了章淳反对之外,曾布显然也有着自己的一套算盘。曾布很久以前是新党,元佑二年跟夏人打完仗之后,因为被朝廷追究方山一战的失败,而最终被高太后招了安,摇身一变变成了旧党。等高太后眼看着要挂了,曾布又再度堂而皇之的以新党居之。
像曾布这样一个喜欢变身的人,当然对朝廷的局势极度敏感,准确的说对他自己的处境极为敏感。他什么处境?处境艰难啊!一方面喜欢新党的皇帝对他并不完全信任,要不然也不会安排章淳与林希与他并列。另一方面,曾布与杨翼的关系不太愉快。
曾布应该怎么办?新党不信任,朝中威势日重的杨翼跟他关系不好,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另外找一个安稳的靠山或者说是伙伴来强化自己的政治基础。事实上可供曾布选择的人并不多,王存算得上一个。而在枢密院内门生故吏众多、昔日新党的元老级人物章淳恐怕也算得上另一个。
王存固然威风八面,可是王存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了。估摸着曾布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跟章淳交好为妙。拉住了章淳,跟有势力的章淳绑在一起,他曾布在枢密院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也不用再担心类如蔡家兄弟那边的白眼又或者杨翼在军队系统中给他的压力了。现在章淳力主反对王存的提议,曾布自然也要跟着表表态,即便不反对,支持那是万万不能的。
枢密院里还有林希存在。林希是王存的亲戚,能进枢密院不能不说有王存的关系在里边。甚至可以这样说,林希和林东算得上王存势力在枢密院的代表。可是林希为什么也不支持王存的提议呢?按照杨翼的分析,恐怕这跟王存的惯用伎俩有关。王存这个老家伙别的不行,玩无间道的功夫自然是炉火纯青。王存要提议出兵,以他的老谋深算自然不会想不到遇上章淳以及曾布的阻力。只不过他不会让林希出来为他摇旗呐喊。
如果王存让林希出来与章淳他们唱反调,那以后林希的日子恐怕就不太好过。一来林希的分量不够,出来摇旗的作用相对不大。二来林东深陷战场,王存在枢密院少了一条臂膀,更加不愿意失去林希这个苗子。这个苗子要长成大树还需要一些时间,如果林希在枢密院里羽翼未丰的时候就暴露出严重的王系倾向,从而遭遇章、曾二人的排挤打击,那么王存对枢密院的影响力就会被极大的削弱。
所以,林希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表态支持王存,笼统来说,也算是在模糊敌我界限暗中培植势力的一种方式。这当然是王存的惯用手段了,比如说当年林东进入王敬心的系统便是明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杨翼看着前方,街的那头就是太尉府了,此时华灯初上,大雨却还没有落下来。整个太尉府张灯结彩光华大放,显然王有胜已经回到府中多时了,自然要把晚宴安排妥当,毕竟欢迎这座府邸的主人回归,乃是一件大事。
奔波了一天的杨翼在门前停住马,早有侍卫跑出来牵缰绳。“大人回府了!”的叫声远远的传了进去。
“他们都有反对的理由,很显然王存的那个出兵理由在水患面前显得太无力了!”杨翼在大门口低下头,轻轻的踢了一脚台阶,自言自语道:“那么,我的理由是什么?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让江南水军前往交趾顺理成章?”
雨就这样下起来了,没有任何征兆!一场大雨的来临需要理由么?不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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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理由(下)
干什么来钱最快?
上面这个问题,恐怕是全世界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有人说做生意来钱快,君不见杨传香短短几年就成了京城首富乎?有人说弄个贪官的干干来钱快,毕竟官员们手里有着强大的政治资本以及金钱来源。当然,所谓没有最快只有更快,做生意你得先有门路和本钱,想当官还先得十年寒窗,所以来钱最快的绝对不是以上这两种途径。最起码,杨翼对这个问题有了明确的答案。
“抢!只有去抢劫,才是弄钱最快的不二法门!”杨翼心情愉悦的看着满朝目瞪口呆的大臣:“反正通常干抢劫这种事的人也只有两种,要么是强盗,要么是朝廷!”
当然,之所以有杨翼这句话,还要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两个时辰前,为了出兵理由而郁闷不已的杨翼回到了太尉府,出乎他意料的是,府中除了王有胜和李莺鸣之外,还来了很多人。江鞪、张择端等一干好友,以及种思谋、张全柱等老部下,甚至白令宵、高大西等门生都来为他接风。
事实上这场接风晚宴的气氛还是比较热烈的,尽管杨翼的心情有点郁闷,但和小别胜新婚一个道理,与分别累月的朋友们相聚终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种思谋等人为了弥补没能参加杨翼在留山原那场婚礼的遗憾,席间自然是频频举杯向杨翼邀酒。而高大西白令宵与这些人接触的时间也有近两个月了,所以也非常放得开,充分发挥了年轻人能说会唱的优势,不断把宴会推向高潮。
至于李莺鸣这个大美女,或许是因为乌伦并没有随同杨翼返回的缘故,看起来兴致相当的高昂,笑面如花有如美丽的蝴蝶般翩翩起舞,不但主动向各位大人敬酒还弹唱了几曲苏轼离京前留下的大作,赢得满堂喝彩。
这个夜晚是美好的,尽管外面正在下着瓢泼大雨,但似乎更为杯筹交错的晚宴增添了几许温情。只不过,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当你有酒喝的时候就要放开喝,因为很可能下一刻你的酒就是想喝也喝不下去了。
“出大事了!”一名吏员受章楶的委托冒着大雨从枢密院来到了太尉府:“黄河!黄河决堤了!”
一句话就让太尉府炸了锅,众人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有刀的拔刀没刀的拔剑没剑的挥舞折扇,杯子碗筷哗啦啦碰了一地。
“搞什么呢?”杨翼也是弯刀在手,首先回过神来狐疑的四下看看:“镇静!要镇静!这又不是打仗,拔刀干嘛?”
却听那吏员高声说道:“黄河两处决口一处溃堤。今日辰时,河阴县溃堤;午时,原武县决堤,至未时,东明决堤。消息刚刚陆续到京!上游黄河南岸荣泽、荣阳、郑州尽成泽国,北岸阳武县水深近丈!下游东明以东至京东路定陶,全部淹没!”
大厅里鸦雀无声,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撼了!这是大宋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场灾难啊!从现在的消息来看,这次水灾侵袭范围之大,真是罕见至极。不过话又说回来,河阴和原武在郭桥渡以西的上游,决口后洪水淹没了南北两岸最东面却是只到郑州;而东明则在陈桥渡以东的下游,洪水顺着地势往东而去到了京东路边缘的定陶。也就是说,位于两大渡口中段的汴京,极其巧合的躲过了上下游洪水,富甲天下的京辎路除了西北角上的阳武之外,基本没有遭灾。洪水得到了发泄渠道后,事实上汴京包括汴京以南不再存在决堤的危险了,京淄路安全了!
只不过,面对这个消息众人的心情却是非常复杂,没人知道该庆幸还是悲哀。要说值得庆幸,那就是汴京安全了,身处汴京的人当然可以长出一口大气,京城紧张的气氛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要说悲哀,那是因为被淹的地方实在是范围太大。下游的东明至定陶,向来是产粮之地,此次被淹将直接影响到帝国夏粮的收成。而上游荣泽至郑州,更是人员密集之所在,城镇连绵村庄无数,大水一来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水中,多少人要流离失所。
“不好!”王有胜首先打破了沉默:“阳武距离郭桥渡不过百里,而夫人却停留在渡口处。恐怕…末将恐怕…”
“王有胜!”杨翼厉声叫道:“少给我废话,你带上人立即去郭桥!我是说立即!乌伦要是有什么闪失,我砍你脑袋!”
王有胜脸色苍白的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跑,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传来一阵马嘶人叫的声音。而杨翼则恼火的在厅中来回踱步。后悔啊!怎么自己就这么大意呢?从郭桥渡回来的时候眼见着水势滔滔,自己怎么就没带着乌伦珠日格一块过河呢?完了!要是乌伦就这么挂了那俺活得还有什么劲?俺怎么跟胡人们交待?
当然,杨翼固然心中焦急,但他的头脑还是清醒得很,这事也只能让王有胜去办,而自己是一定要留在京中的。眼下大灾方至,随后而来的必将是朝廷大规模的全面赈灾,灾区人民急需救援,自己身为国家辅臣,在这样的时刻绝对不能只顾着自己的老婆,否则将来有何面目见天下人?再说了,郭桥距离阳武怎么说也有百里之距,乌伦遭灾的可能性是有,但终究安全的可能性更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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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就去皇城!”杨翼想清楚了事情的轻重缓急,特别是分析清楚了乌伦的安全指数,心中逐渐安定下来。接下来自己要办的事就一件,马上去皇城,因为皇帝一定会召开朝会讨论灾情,自己没有必要再在府中等消息了。
答谢了众人的安慰,杨翼又一次出了门。下了将近两个时辰的雨已经停了,夜晚的街道上有许多积水,在街边昏暗的灯火照映下来回闪烁。行人很少,大多行色匆匆面露仓惶。看起来黄河决堤的消息已经传扬了开,尽管京城安全了,但许多京中百姓的老家却在灾区,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或许正在担忧着远方的亲人朋友。
经过十字大街的时候,数骑从杨翼前方向西飞驰而过,杨翼运足目力看去,为首者赫然是易随风。“他往城西而去,这么晚了是要出城去郑州吧!”杨翼目送着易随风的坐骑消失在街的尽头,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易随风是柴家的女婿,柴家被太祖皇帝封了郑王,府邸就在郑州。眼下洪水围城,易随风焉能不担心一家老小的安危呢?“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啊!各自有各自的担忧!祝你一路平安吧!”
待到了宣德楼前,刚好碰上出宫宣旨的童贯。两人一聊杨翼就发现自己果然没有来错,皇帝已经发了命令让正四品以上官员入崇政殿,估计通知自己的官员在半道上错过去了。自己算是来得及时,因为实际上大多数官员都是从三省六部直接去崇政殿的,不像自己要兜那么远。
“陛下这几天不能安寝!”童贯对杨翼说了一番话:“连续数日的暴雨来得实在突然,听都水监的大人们说乃是全流域同时降雨,是以朝廷防汛准备极其仓促!以致出现众多大臣束手无策的局面,唯有求老天保佑。现在上下游决了堤,京中倒是保住了,可救灾就成了大问题。杂家听说今日大人有游说朝廷出兵交趾之意,万万不可啊!陛下一心推行新法,急需大笔钱粮。可眼下洪水如猛兽,用于救灾的钱粮更是不可胜计。陛下手里的钱捉襟见肘,烦恼到了极点,大人切莫再提出兵之事,以免惹得龙颜震怒!”
黄河!钱粮!出兵!在去崇政殿的路上,这几个词来回的在杨翼的脑海里徘徊,以至于路上的许多官员跟杨翼打招呼他都完全没有注意。黄河发了洪水,朝廷要用钱粮赈灾,所以朝廷没有钱粮出兵。这样的逻辑关系一度让杨翼对于交趾战事产生了些许无奈的感觉。只不过,杨翼之所以为杨翼,之所以杨翼与这个时代的人显得有些不同的原因在于,他的思维从来没有被时代又或者大宋朝传统的政治文化所束缚!是的,要按上面的逻辑去想显然会陷入无奈的死胡同,可要是反过来想呢?
“嘿嘿!”在崇政殿的门口杨翼发出了低笑,在昏暗的灯光中这个笑容无疑有些狰狞:“没钱?去抢就有钱!去哪抢?嘿嘿!李乾德,你等着吧!”
******
崇政殿。
夜晚的崇政殿很少有这样灯火通明的时刻,最起码在赵煦记忆里,这是他亲政以来的第一次。只不过,所谓的第一次有很多种,比如说第一次进洞房第一次战斗,那样的第一次带给人的是愉悦和激动的感觉。而第一次在夜晚召开朝会,则意味着无奈和郁闷。
赵煦没法不郁闷!本来他以为自己亲政了这个世界就清净了,好好把他老爹赵项那套东西学一学,让大宋朝坚定不移的走在新法变革的康庄大道上,那么自己定然能成为一代明君。而且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去年天下丰收,为大宋朝进行农业改革奠定了物质基础,而春末的人事调动,更是为新党的全力发挥铺平了道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中。只可惜天不隧人愿!眼看着万事具备的时候,东风没盼来却盼了几场暴雨,洪水猛兽让一切都流产了。眼下受灾范围之大前所未有,赈灾需要的钱粮无数,就算把中央累积的钱粮全部拿出去,都未必能填补过来,更何况推行前些日子蔡家兄弟建议的青苗法?真是何其头疼!
“这几场雨来得真是及时啊!”赵煦眯缝着眼打量着殿中的大臣们,心中闷闷不乐:“朕以天下久旱罢了旧党们的官,结果现在却洪水成灾!那些旧党这下子开心了,朝野之间定颇多讽刺挖苦之言!唉!非朕之罪,天意也!”
“此乃天意!”都水监司黄正文首先出列道:“朝廷每年投入治河费用,何止十万之巨?沿河各大兵营,昼夜巡逻不息。所以,此次决堤非天意不能为也!”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钱勰对黄正文的说法相当鄙夷。什么天意?没出事的时候你们都水监就整天喊着工作辛苦自己有多少多少功劳,一出事了你就说是天意?摆明了推脱责任嘛!回头再收拾你:“眼下荣泽至郑州、东明至定陶,尽皆受灾。据户部统计,此二处居民17万又三千户,人数百万之巨也!赈灾乃是当前头等大事,迟缓不得!依都水监和司天监估计,洪水完全退去需近一月,其后夏季种粮又需数月时间,此间兵民食粮非百万石不足以支用,帐篷木材非万千无以渡难关!此二处与京淄路近在咫尺,若是灾民处置不当,激起流民变故又或兵士哗变,恐危及中央!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由朝廷全力筹措钱粮赈灾,以安抚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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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参知政事黄履道:“钱粮一事重在“筹措”二字上!朝廷手里虽然有些钱,然远有祖宗恢复燕幽灵武之志未成,近有万千黎民盼望恢复青苗诸法!朝廷的钱是万万不能轻易给出去的。是以我们要筹措,所谓筹措者,乃是向天下征收钱粮赈灾。去年天下丰收,江南、荆襄、川陕诸路定有余粮,臣以为当强征各地钱粮赈灾!”
黄履乃是新党的新锐骨干人物,他的这番话基本上是代表着新党的态度。朝廷有钱那是要用在改革上,至于所谓的灾民不是不救,而是让天下人来救,多征点税也就是了!
赵煦颇为心动,大举征税不能不说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法。只要征收的范围足够大,那么摊到每个人身上的压力相信就不会太大,并且也就是赈灾时期临时加税,也就是说各州府以及百姓都应该承受得了。
“此为釜底抽薪、拆东墙补西墙之策,下之下策也!”钱勰坚决反对黄履的提议:“税赋历来就已不轻,朝廷明明手里有钱却还要向诸路强征税赋,此是何道理?若是导致各地民怨沸腾,摊子谁来收拾?责任是你黄大人来负还是由朝廷来负?”
“呜呼!苛政猛于虎也!”钱勰大叫:“昔日太宗皇帝欲以钱买燕幽之地,时至今日可得乎?欲复祖宗旧志,非用钱也!必用民心也!大举征税,则必失民心!”
其实钱勰说这话还确实是有根据的。从太宗皇帝赵光义开始,朝廷每年都把赋税的一部分封存起来谁也不准用,目的是将来用这笔钱来和契丹人打仗。依据太宗皇帝的逻辑,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假设千儿八百贯买一个契丹人的人头,只要存上个千百万贯,杀光契丹人都没有一点问题,更何况恢复燕幽之地?只可惜事实总是和幻想有出入。那笔钱倒是越存越多,但宋军历次北伐无不是越打越惨,直到澶渊之盟后北伐这种事就只有在梦里做了。
有句俗话叫“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水,根本收不回!”在大宋朝的朝堂上这句话绝对是真理。钱勰和黄履之间的观点一相左,大规模的争论就不可避免。双方的支持者都不少,一时间崇政殿里吵得不亦乐乎。支持黄履观点的主要是蔡家兄弟以及无数新党爪牙,而出人意料的是张商英居然支持钱勰的观点,毕竟他认为在灾情面前,即便是暂缓恢复新法也应该先救人再说,保住了百姓的饭碗才能保住家国社稷,这个道理张商英还是明白得很的。至于皇帝赵煦,则在双方的争论中摇摆不定,这倒不是他缺乏果决,而是因为他本来心里就很矛盾,一方面想尽快开展赈灾,却害怕拖累青苗等法的施行,另一方面他很想征税,却又害怕民心所指。
当然,有争论就会有妥协,就在双方都争执不下的紧张时刻,赵瞻充分发扬了他善于和稀泥的墙头草式优良传统,给出了一个看似两全齐美的方案。说起来赵瞻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好几个月都没怎么管过事,不过他觉得涉及到朝廷用钱这样的大事没人比他更熟,所以也就自告奋勇的参加了会议。
“臣以为,灾必救、钱必给!只不过臣有一策,不用朝廷出太多钱,亦不用向诸路征税!”赵瞻慢理条斯的说道:“高娘娘在时,废免役法。何谓免役?百姓交钱便可不用参与朝廷征召的徭役是也!如今咱们倒不如趁机恢复免役法,只不过此免役法却和以前有所不同。强制让没受灾地区的百姓交钱救济灾区,然后可免其劳役。如此则交了钱的百姓并不太吃亏!必不至于民怨沸腾。而得到救济的灾民,则必须在灾后向朝廷付出三至五年的劳役进行补偿,如此则朝廷也不会吃亏!这样岂非两全其美乎?”
赵瞻把话一说完,整个大殿里再度陷入了沉默。事实上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本账,要说赵瞻的提议看似两全其美,但仔细一想却又漏洞极多。赵瞻话里的意思就是用非灾民的钱去换灾民的劳役,只可惜幻想的成分太大了一些。打个比方,假如苏州百姓出钱救助了郑州百姓,那好,明年的这个时候苏州的百姓都不用参加劳役了,因为劳役应该由郑州的百姓来干。可这样一来,郑州的百姓他怎么能去到苏州呢?这笔差旅费谁付?再比如,本来苏州明年要修两座桥,两座桥的劳役值两百贯钱。但如果苏州百姓付出了一千贯钱救灾,那么多出的八百贯岂非要让郑州百姓多造八座桥么?俺们苏州明显用不着这么多桥嘛!明显是一种资源浪费。
只不过,大家也都知道赵瞻这个老狐狸就是在和稀泥而已。在赵煦看来,如果赵瞻这个方案通得过,自己就可以不用怕天下百姓或是各州府有什么怨言,毕竟朕表面上没有让你们吃亏嘛!最大的好处是朝廷可以省下很多钱用在其他方面了。在蔡家兄弟看来,赵瞻这个方案当然不错,只要百姓把钱交了就好,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在钱勰方面看来,虽说在不同的地区实施劳役换钱似乎有点不太现实,但终究也是一个办法吧?摆明着现在皇帝陛下不想掏钱,俺们都是忠臣也不太好意思拿刀去架皇帝的脖子,先救了灾民再说吧,回头如何由灾民支付劳役,再想办法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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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殿里没人吭声,只要没人吭声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至于将来交了钱的那些草民能不能得到补偿,只有天知道。不是有句俗话么“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嘛!
“臣赞成赵相公的意见!”王存这几天心情不好,来到崇政殿之后一直套拉个脑袋一句话不说。即便是赵瞻的提议出来后他的心情也依旧没有好转。这倒不是说朝廷手里有钱不好,而是说即便朝廷手里有了钱,却也不会通过他出兵的提议。只因为林东在南方大胜三六九小胜天天有,在捷报频传的情况下自己出兵的理由就实在是显得太牵强了。当然,已经对出兵绝望了王存认为在朝会的最后关头自己还是要说上两句话,毕竟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场合由头到尾废话都不说两句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赵相近来多病仍忧心国事,实在是令人敬佩。臣以为当尽快实施,以救万民于洪水猛兽之中!”
坏了!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王存的话一出来,章淳心里就犯嘀咕!在章淳看来,你王存说这个话究竟啥意思呢?哦!赵瞻历来和你王存的关系那就是不清不楚,难不成你们一伙的?赵瞻病得就剩一口气还来崇政殿,俺先前还琢磨不透呢现在明白了,你们这是唱双簧来了!你们这么一搞,朝廷手里有了余钱,你王存就可以继续鼓捣你的出兵大计了是吧?不行!你王存骨子里一定是旧党,要不当初高太后整我的时候你怎么没事?没事不算你还没帮我说一句话?今天你又想用这招拖住新党的脚步,俺能答应么?
“赵相公的提议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实施起来甚是困难!”章淳立马出列:“劳役不是实物,两地之间如何可以交换?若是朝廷许下这等诺言,将来实现不了岂非失信于民?我泱泱大国,当以诚信为本!朝廷的信用不是拿来儿戏的!”
满殿哗然!本来章淳说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这事不就算了么?你章淳这么一讲,好好的计划马上泡了汤,俺们前面不是白折腾了么?
在场的大臣已经有点开始发懵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你章淳有其他办法?不然你出来搅和啥呢?坐在殿上的赵煦更是绷紧了身子两眼发直盯着章淳。“有办法!嗯!章爱卿这么说他一定有办法!”赵煦暗中给自己鼓劲。
“臣暂时也没办法!”章淳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还请诸位大人再议!”
赵煦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没晕倒,你个章淳实在是可恶啊!太祖皇帝当年怎么回事呢?弄一石碑写什么“不杀士大夫”一人?像这种可恶的家伙杀他十次都不嫌多啊!
“世界上干什么来钱最快?”一个如梦似幻的声音好像从天的那一头飘过来,也就是说杨翼认为现在是时候出场了:“臣有一策,可解燃眉之急!不但解燃眉之急,于我大宋有至少有百年之利!”
大殿中的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在了杨翼高大的身形上。杨翼站到中间,朗声说道:“交趾者!富饶美丽之所在!其地一年四季气候炎热多雨,林木葱郁、瓜果飘香!粮食一年三熟!产量之高冠绝天下!其地民风未开,什么都缺独不缺粮!米价之贱几同沙石无异!国主李乾德,至熙宁惨败之后贼心不死,为图谋复暗中积蓄力量,粮食仓储不下百万石之巨也!”
“若得交趾之粮,足以救百万灾民于水火!”杨翼继续高声道:“朝廷手里的钱粮完全可以现在就拿去赈灾救急!然后朝廷贴出去的钱粮完全可以从交趾取来!泉州至交趾,海路不过十日时间,何其方便也?我大宋海船雄伟宏大绝于天下,船队到处!运送百万石粮食易如反掌!兼,交趾其地银矿、铜矿所在多有,开发之后大可缓解我大宋缺银少铜之痛。至于其盛产的红木、药材、香料等物更是取之不尽。得交趾,于我大宋百利而无一害。依托东南海路和泉州大港,控制交趾之后完全可以使得东南沿海繁华起来,来往穿梭的船只将带动无尽的活力,更可解岭南路途遥远之弊,并进而可使我大宋势力进逼扶南、大理!同时解决南方边境民族历来之不服管制之患!”
“虽我大宋联军在交趾战场上捷报频传,但仍失之太缓!”杨翼直接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臣建议朝廷立即拨钱粮赈灾!同时,立即让江南水军从泉州出海!所需船只征用泉州港海船,从海路上以最快的速度灭交趾!以解我大宋暂缺钱粮之危!至于如何动员泉州船主送上海船,臣以为甚易!只需对泉州港的船主提出今后开放交趾贸易,允许他们从贸易运输中获利并抽取一定的税收,臣认为他们不但会积极提供船只,甚至连适合大海航行的水手都一并提供!如此一来,我江南水军自然不虞海上之忧!”
事实上,大殿里的人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懵掉了!准确的说,杨翼描绘出的交趾,似乎非常让人眼馋啊!一年多熟的粮食!无数的红木、铜矿简直让人心里痒痒!最关键的是,好像这个方案实在是完美啊!灾民有了朝廷的钱从此无忧了,朝廷从交趾抢了钱好像干啥都行了!并且杨翼说的整套方案看起来操作性很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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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抢?俺们大宋朝学的乃是儒家正统,讲究的是仁德天下,怎么能去抢呢?俺们中央之国赏赐给周边小国才对啊!怎么反过来去抢人东西呢?如此一来俺们大宋还是仁义之朝么?大宋的军队还是仁义之师么?
说起来此时大殿上的大臣们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在这个一切讲究仁义的国度,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正义的理由!一般说来,讨伐一个国家怎么也得冠冕堂皇一些才行!比如说你逆天行事不仁不义,俺这才替天行道灭了你!可俺们要是因为想抢你们家东西所以才灭了你,好像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对劲啊!可是照太尉大人的描述,交趾实在是太诱人了!不行,俺们抢还是要抢的,只不过得抢得光明正大抢得理直气壮才行!
“交趾者!诚可恶至极也!”钱勰首先大叫:“熙宁年间屠杀我邕州百姓五万八千人!说是五万八,其实那是随便数数,据当年目击者回忆至少死了十万!”
这回轮到杨翼发懵,有这么夸张么?就邕州那小地方能有十万人?
炸锅了!整个大殿里得情绪刹那间爆发出来,在一片嗡嗡声中,王存跳出来大叫:“占城与我大宋乃世代之交,交趾攻占城,分明是欺我宋之举!贼子野心,不灭不足以面对列祖列宗!”
突然间一名官员就这么哭倒在地:“臣的父亲,当年跟随郭大将军南征!就是死在交趾人的手里!好惨啊!陛下,臣全家忠心社稷不知多少代,陛下要为臣作主啊!”
“交趾蓄谋我大宋久矣!”一名枢密院的官员叫道:“以前李乾德那个老家伙就说过,木棉花开的地方都他们家的!如此说来,岂非我大宋倒要对交趾称臣了?此大不敬之罪也!杀他九族还嫌少!”
“是啊!交趾太可恶了!”“交趾欺人太甚!”“子曰,哦!子没曰但心里想,讨伐交趾天经地义啊!”崇政殿里的声音惊天动地!利之所在,每个人现在都清楚得很,只要讨伐交趾的举动可以成功,大批的钱粮确实可以解决目下朝廷的困局。灾民有救朝廷有钱更关键的是陛下开心!至于交趾本身,当然是可恶至极了!俺们读这么多年书百读的么?弄个仁义之师的名头抢你一回你以为俺们干不出来么?写篇激情四射理直气壮的檄文你以为俺们写不出来么?
“交趾!”赵煦憋足了劲大喊一声:“灭了!”……
当然,这个时候整个大殿里的人都没想到,他们今天决定的事情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占有怎样重要的地位。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个历史学家这样写道:“就在那个夜晚,大宋一夜之间就脱掉了懦弱的面纱,露出了狰狞的面孔!扩张政策,就这样发芽了!直至百年之后,帝国的疆土以令人瞠目的形状呈现在天下人面前……..”
******
富良江畔。
李乾德正在一处树林里休息。事实上,他必须休息。因为就在明天,就是他计划对宋军发动全面反攻的日子。李乾德清楚的知道,这次自己赢定了!对面的宋军看起来非常疏忽,许多地方传来的火光和声音证明了他们正在忙于铺设桥梁和造船以及建造一个攻守兼备的全新营地。宋军,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这样一个黑夜中,有一支过万的军队隐藏在大河对面茂密的雨林里。更令李乾德得意的是,就在这只宋军的侧后方,一支全交趾最精锐的部队已经通过了夹口隘。那支军队将给自大的宋军以致命的一击!
“不对!”李乾德忽然打了一个哆嗦:“我怎么会突然觉得有点冷呢?”
是的,交趾如此炎热,现在又是夏季,李乾德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冷。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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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海水与火焰
中国人喜欢说天人合一,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大自然的许多现象总是与人类的行为相关联。比如说天气,在天气面前人类无疑是渺小和无能为力的,你不可能去指望改变天气,凡事只能顺着天气来。天气包含很多种,风霜雨雪电,其中“风”无疑是最经常出现的一种天气。
当然,之所以闲着没事扯到了风,是因为这里乃是西太平洋,准确的说这里是从泉州到交趾的航线上。五月末,按照大多数人的印象,应该是南风劲吹的季节。只不过大海和陆地多少有些不同,在五月这样的季节里,从东北倭国方向延伸而来的强劲副高压带,把来自另一个大洋印度洋的暖湿气流与横行大陆之上的东南季风向西南方向挤压,造成了沿着大陆海岸独特的季节性东北风。再加上受到太平洋中心地带台风初生时的气旋影响,实际上,这个时候非常适宜向南航行。
当然,对于所谓的“副高压带”和什么“季风”、“暖湿气流”这样的名词,陈远鸿不可能搞得明白,只不过他非常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从庞大的远征军团出航之后,老天爷明显是站在大宋朝这一边的。
“蔚蓝的海水一望无际,庞大的船队张满了风帆。蓝色的海像是无尽的苍穹,挂着白帆的大船像是成群结队的白色侯鸟,当侯鸟们划过苍穹的时候,你不可能在心里没有一丝涟漪,就像船儿冲击出的浪花那般泛滥!”陈远鸿站在船头,笑着说道:“据水手们说,明天!咱们就可以看见交趾那漫长的海岸线了!“那咱们在哪里登陆呢?”李翔脸色苍白的回了一句:“登陆!俺要尽快登陆!再见不到陆地,本将宁愿跳到海里!”
“那你现在可以跳了!”张全柱眨了眨眼:“本帅从未打算在海边登陆!”……
话还要从十天前说起。十天前,张全柱一头冲进了泉州城,令人庆幸的是,很显然军队并没有出发,他赶来得非常及时。只不过泉州城里的景象又或者说泉州城里正在发生的故事,多少令张全柱感到有点意外。
自从皇帝的圣旨到了泉州,整个泉州自然是炸了锅,要打仗了!而且这一仗下来只要能打赢,那么参与者必将有厚利可得!这样的好事,俺们泉州的商人们可是生平第一次有缘碰上。所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谁要是落在人后失去了这个机会,将来就是哭都没有眼泪啊!
所以,在泉州的港口边,无数的大船排起了长队,无数的水手们争先恐后的在市舶司设置的报名点上报名,无数的苦力们在向大船上搬运着物资和器械。
港口这边的盛况空前绝后,而府衙里的情况就有点剑拔弩张。主要的原因是,对于此次军事行动的指挥官序列究竟应该怎么排这个问题,陈远鸿和李翔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按照陈远鸿的想法,来到泉州的众将领中论资历和地位,自然是陆定北挂帅。接下来就应该轮到自己,李翔最多排在第三。至于按照朝廷的要求一同出征作为后勤保障负责人的林孝渊,当然就应该排在第四。这样一个指挥序列才是最合理的。
而李翔对陈远鸿的这种排法显得极为不满。在他看来,陈远鸿与自己的品秩基本一致,有什么理由凭你一句话就骑老子头上作威作福?再说了,朝廷来了一大堆公文,其中却也没有哪句话说你陈远鸿要排在前面的,你现在这样搞,分明是想抢功劳嘛!从这次行动的出兵数量来说,你江宁水军不过区区五千人马!俺杭州府马步水三军怎么着也有万把人,出兵人数我比你要多,更应该我排在你前面!如若不然的话,我怎么跟我手下弟兄们交待?我万把号弟兄怎么能让你五千水军指手划脚?
带着这样完全相反的想法,两人谁也不让着谁,连日来在泉州府衙吵了个天翻地覆。他们较上了劲,其他人也没闲着。林孝渊面对这俩武夫的争吵,不但没有任何劝架的意思,还掺合上了一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以说明后勤保障的重要性!本官身为市舶司长官,为国出征,自然应该排在陆帅之后!”林孝渊这番火上浇油的话,无疑更是把局面导向了混乱。
至于陆定北,他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好像并不适合插话。本来按照他的性格,谁排前面那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凡事果决正是他陆定北一贯的作风。只不过打仗这种事必须要作足准备,一切考虑充足之后才有果敢决断的资本。眼下还未出征,关于指挥官排序的问题自然不能轻易下结论。一则陈远鸿乃是杨大人的心腹爱将之一,也是自己的学生,自己当然要照顾他的情绪。二则李翔的部队确实数量庞大,如果不能让他服气那么对于战事必将带来不利影响。三则林孝渊这人乃是文官,身后有些背景总归会牵扯到朝廷的派系,也是不那么容易打发的。所以,陆定北也只能由着他们吵。
陆定北不表态,几个人就闹得更凶。这事吵来吵去的结果是,林孝渊提出不如交给朝廷来定夺。
“报给朝廷?”陆定北这下来了火气:“这一来一回,要等到什么时候?正在交趾的联军等得起么?急需用钱的朝廷等得起么?亏你还是进士出身,这么个馊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本帅不管,你们一天之内给我拿出方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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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天的时间算不得短。既然大家争执不下,那么按照陈远鸿和李翔的想法不如大家打上一场,毕竟军队系统中讲究的唯有武力强横,谁能把对方打趴下,手下的弟兄自然也都没了话说。可是对于这个办法林孝渊却又不愿意,俺堂堂一读书人,跟你们打那不是找死么?古人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俺不会打斗可并不妨碍俺统帅千军万马啊!要决斗也不是不行,俺们不比打斗,俺们比作诗如何?
于是这场争执彻底陷入了僵局,直到张全柱及时来到了泉州。
对于张全柱的突然赶来,陆定北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意外。虽然陆定北非常清楚这并不意味着杨翼不信任自己,但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偏偏张全柱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兄弟,大家一起共事多年,这种不痛快的心情还真不能表露出来。事实上,在接受了张全柱取代自己为帅的现实之后,陆定北的复杂心情直到在交趾战争快要结束时,才终于得到了解脱,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杨翼作出这个决定的用意何在。
张全柱为帅,陆定北次之。陆定北高风亮节的接受了这个安排,那三个争吵不休的家伙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在张全柱强力的安排陈、李、林三人并列不分高低之后,其他事情也开始变得更加顺利起来。
准备工作不只有水手、船只、物资这三项,任何一场战争都必然要涉及到许多因素。而一切细节,张全柱在来的路上就已经考虑周详。
首先一个是军队的编制和船只分配问题。现在泉州集结的部队,总计一万六千人。其中江宁水军五千、杭州水军一千,杭州骑兵一千,步军九千人。这些部队各有各的功用与特点,绝不能一概而论。
按照张全柱的安排,所有水军进行了集中,这六千人不需要上那些大型海船,而是分配在了那些比较小,能够在海上航行却又比较灵活富于操控性的船上。毕竟万一发生了海战或是江面战斗,灵活的船只更适合水军战斗。
而骑兵则被分配在平板船之上。说起来那些平板大船还是来自大食商人的手里。为了适合从南海诸地运送那些高大的树木来筑造大食那些高大的殿堂,大食的商人们专门制作了这种船,可以把木料分层堆积在船上,并且配有巨大的搭板,可以在靠岸时推动木料滚下船只,从而节省人力。这次军事行动,停留在泉州的大食商人并不落在宋人之后,对利益的追求永远是商人们的不二准则,所以他们也积极向远征军提供船只。在张全柱看来,这种船最适合骑兵使用,一来此种船抵御风浪的能力很强,不至于使水性不佳的骑兵们被风浪过度折腾,二来利用平直的船板和巨大搭岸板的效果,可以使骑兵成群结队的从船上对陆地发起冲击。
至于步兵,当然被安置在大宋独有的大海船上。所谓大海船,那可真是巨大无比。大宋的海船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全世界最雄伟的船只,无论造船工艺还是船的体积功用,都在世界范围内首屈一指。最大者长度将近三十丈,可容纳四五百人之多。船腹宽大不但可以抵御大浪,还可装载数百人几个月的粮草物资。张全柱除了要求步兵们带好自己的武器外,另外还从福建各州府征集来大量的箭矢用于后备。此外在几年前的对夏战争中经过杨翼小型化改造的投石机,现在已经在大宋全国推广,江宁水军更是配有适合水上使用的多角度投石机,也被张全拄用来加装到大海船上供给步兵使用,以加强远程打击的力量。
当然,船上除了士兵还有水手、舵手、领航、苦力杂役等等。也就是说,在一艘船上军队人数占的比例甚至还要小过其他人员。这样带来的问题就是是征用多少船只才比较合适。
经过人数配比和兵种编制之后,实际上最后达到了每艘船上军队士兵与其他非军人的比例一比一点二。准确的说这个船队的人数总额为三万五千人还多一点。船只数量为,大海船46艘、平板船12艘、中小型海船90艘。其装载的后勤物资几乎刮空了泉州数年的仓储。
当然,泉州本地的百姓对此却毫不心疼,事实上在大军出动之后,一支更大规模的船队又再度在泉州组成。为什么?好去交趾搬东西呗!
解决了船只和人员配属问题之后,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考虑。张全柱事无巨细全部都予以了安排,比如翻译问题。进入交趾之后如果语言不通实际上各种行动就会很困难,好在泉州乃是天下最大的贸易港口,哪里的人这儿找不到?会交趾语言的人当然也是有的。虽说数量并不足够分配到每个小队里去,但并不妨碍张全拄将一些常用语句标好宋音印制成小册子分发部队。当然其中也有点小插曲,陈远鸿在看了这个小册子之后要求张全柱给他加上两句:“美丽姑娘在哪里?”“要钱还是不要钱?”
虽说各种准备工作很繁杂,但在地方政府的密切配合、商人百姓高涨的热情以及士兵们训练有素的行动下,在张全拄来到泉州第五天的时候,船队终于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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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鸟语花香。泉州万人空巷,都去欢送远航。毕竟除了士兵之外,船上很多人都是本地的父老乡亲。事实上在这个时候,包括张全柱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正在创造历史。而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一次远航实际上还被后世的史学家认为开创了一个时代。
在副高压带和大洋气旋的关照下,这支举世无双的庞大船队前进得非常顺利。当然,说顺利乃是指宏观层面上。至于在微观层面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情。
以陈远鸿为代表的江宁水军,早以习惯了水上生活。虽说大海远比江河要来得有威力,但并不妨碍他们的一切行动和日常生活。陈远鸿本人更是深为波澜壮阔的大海所震撼,每日里上窜下跳吟诗作词溜猫逗狗的在旗舰上折腾,变着法儿找乐子。今天寻思着找几个人赌赌钱,明天琢磨着举行个爬桅杆比赛,反正没有片刻停歇。最离谱的一次是陈远鸿突发奇想:“你!去给我找条绳子!刚好从船楼到海面那么长。咱们找几个胆小的,让他们绑着绳子从船楼上往海面跳!一定够刺激!”
当然,在张全柱严厉斥责下陈远鸿的疯狂行动并没有成功。而相比之下李翔那边的情况就多少有点凄惨。原因在于以李翔为代表的相当一部分步军,惊奇的发现自己晕船。
“完了!”李翔再度哗啦啦把今天早上吃的早餐全部吐出来之后,一头躺倒在船舱里,青白着脸喘着粗气:“去!给…我,给我…弄点水!看样子…本将活不到交趾了!”
说起来也是李翔活该犯贱。本来张全拄安排李翔一起住到旗舰上去,大家也好相互商讨一下军事问题。可李翔觉得既然陈远鸿在旗舰上那么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毕竟大家话不投机半句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操了刀子互相架脖子上。若是在陆地上李翔自认为绝不会害怕陈远鸿这副书生模样的家伙,可这里是大海,万事还是小心为上。所以,李翔去了一艘步兵专用的大海船,在他看来这大海船的设施环境也不在旗舰之下。
结果当然很糟糕,海船再大那也是要晕船滴。偏偏这艘船上全是步军,晕船的虽说不是全部,但起码占了半数以上。一天到晚全船上下到处是呕吐之声,污秽之物简直无处不在臭气熏天。李翔一开始的时候吐了两回,本来已经有点适应了,可别人还在吐。呕吐这种行为示范效应是很明显的,看到别人吐自己也就会跟着想吐,反正几天下来李翔别的事都没干,就是吃了吐吐了吃,吃了继续吐!搞到最后船上的许多水手和杂役都纷纷向旗舰提要求调到别的船上去,实在受不了这艘船上的士兵和军官这种令人痛恨的行为了!
不管怎么说,在强劲的季节性大风的推动下,只用了六天时间,庞大的船队再用一昼夜,就可以看见交趾那漫长的海岸线了。而张全柱也认为现在有必要召集各位将领开一个会议。
“本帅没有打算登陆!”张全柱看着脸色再度转白的李翔笑了笑,然后指着桌上那副沈括为他赶制的交趾立体图:“红河!大河也!从交趾西北来,自交趾东南靠近占城的地方入海!本帅以为,以红河水深流宽之势,我大宋船队定可溯流而上。直抵交趾都城!交趾城!”
“船队深入交趾腹地?奇袭都城?”陆定北皱了皱眉头。平心而论,陆定北对于张全拄这个大胆的计划是相当欣赏的,且奇袭这样的方式也非常符合他的胃口。只不过他认为以船队奇袭多少有点不太合适。假若要奇袭,远不如派出骑兵,昼夜兼程直扑交趾城下,其余步军控制沿岸要害,方可保万无一失。要知道整支船队沿着水文情况不明的红河溯流而上,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一则红河再宽也不可能让船队并行,拖着长队的大船一旦有一艘再前面搁浅或是撞礁,无疑会使整个船队受阻。二则一旦首先几艘船遭遇对方强有力的阻击,那么势必引起后续船只的混乱。若是江面上难以回旋,则整个船队无疑将遭受灭顶之灾,陷入进退失据的困境。
张全柱对于陆定北的这些疑问却报以微笑:“无忧!我来之前,杨大人早已经和我讨论过这个计划。据杨大人说,天地间有一个叫副高压带的东西,在海面上给了我们东北风,进入交趾之后却会变成东南风。其间还涉及到什么暖湿气流之类玄虚的玩意,总而言之我虽然听不明白但我相信杨大人!也就是说,船队在进入红河之后可以得到风向的帮助,去势极其之快!加上红河河道笔直!船队的速度远远超过骑兵!”
“再者!为了确保万一本帅还询问了一些常年往来交趾的水手!他们都说这个季节交趾确实在刮东南风!而且交趾城以下的红河下游不但河道宽阔回旋余地大,而且水文状况相当的好!”张全柱信心十足:“并且,本帅料定此时交趾主力尽在西北!富良江上定是重兵聚集。他们绝不会想到我大宋水师突然到来!以水师溯流突袭都城!此为绝上之策!”
“好!”陆定北思索半晌,突然叫了一声:“我赞成!此计若成,大局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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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和火是两种属性相反的物质,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水和火也总是联系在一起,什么“水火不容”之类的词语就是明证。如果一定要让二者和谐相处的联系在一块,当然你也可以使用流传甚广的那句话:“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相比起大宋水师在茫茫大海上的浪漫生活,目下的富良江畔一处茂密的雨林里,林东和孙竖南的日子过得就相对比较寒掺。不!准确的说,他们现在过的基本上不是人能过的日子。
“十二天了!”林东抬头望望天空,从树木的顶部有阳光铺洒而下,真是难得的一个晴天:“我们躲了十二天,却躲不过一辈子!我的名字叫林东,大宋枢密教阅林东!我无颜回京!却要站着杀进交趾城!”
“做梦!”孙竖南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话要从十二天前说起。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虽然下了一夜的雨,可是当早晨来临的时候阳光还是笼罩了整个大地。按照黄历上的说法,其实那天还是黄道吉日诸事顺利的好日子。
“不对!”孙竖南捧着黄历对林东的说法表示怀疑:“今天是黄道吉日不错!可是上面说顺利的乃是大利嫁娶!跟咱们过河没啥关系!”
“再胡说我就治你扰乱军心之罪!”林东的兴致显然很好:“我说顺利就顺利!没人可以阻挡咱们!传令!全军拔营!过河!”
三十六土司联军趾高气扬的终于开始了对交趾决定性的一击。按照先前林东的布置,由覃土司和韦土司的部队过河,在河南岸控制沿河所有的雨林和要害。接着孙竖南带领黎土司与蒙土司的部队留在河北岸警戒。再接着林东亲自率领主力三十二土司的部队上木筏。那些木筏都是将近半个月来联军的心血结晶,在百越民族精良的工艺下显得结实宽厚无比。等主力部队上了木筏之后,包括富良江南北两岸的队伍一起,三路并进向富良江下游也就是交趾的都城交趾城进发!一举把交趾给打趴下!
“郭大将军花了三个月才打到富良江!俺加上制作木筏的时间现在也不过一月有余就进逼交趾城!嘿嘿!算起来好像我还是强一点啊!”林东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上到了最大的木筏之上,整个军事行动现在看起来非常的顺利。交趾人估计是已经做好投降准备了,在行动神速打击凶狠的联军面前哪有他们说话的地方?眼见着俺们在富良江北岸待了半个月,连照面也不敢打一个,更别说打仗了。
事实上林东的整个战术布置还是有他的道理的。先说在富良江北岸待的这半个月,之所以花那么多时间待在那边并不只是为了扎木筏,而是林东要等待交趾的主力到来,又或者是试探交趾人的虚实。
一则假如交趾主力到来,那么可以仿效郭逵与交趾那一战,就算打不赢或是战斗遇到了阻碍,也大可以倚靠富良江的急流死守,保住北岸阵地不失。只要北岸在自己的手里,那么自己总是会立于不败之地,退路还在嘛!这也是林东要在北岸建立大营的主要缘故。
二则假如交趾人没动静,整个南岸都没动静,那么自己就完全可以顺流而下进攻都城。按照林东的想法,采用三路并进的方式非常保险。如果交趾人在南岸有伏兵,那么定会首先遭遇覃、韦两大土司的部队,万一要是情况紧急,自己的主力在江面上,进可以支援南岸的战斗,退可以迅速退回北岸,倚靠河流的天险保证安全。北岸是自己的老巢嘛!当初向南进兵的时候北岸的交趾守军早就被扫荡一空了,绝无危险可言!三路并进的整个过程都可以采取这种进退有据的方式,就算在靠近交趾城的地方遭遇了难以抵挡的打击,从没人阻拦的北岸陆路退回大营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林东的计划都相当的完美,特别是这个计划在提出来的时候,也得到了各大土司以及孙竖南的赞同。只不过,他们都忽略了一个叫夹口隘的地方。那个地方看似与所有的一切没有关联,却在隘的后面崇山峻岭之中有一条小路通向交趾的南方。
战斗是在联军主力登筏完毕开始的。果然,覃土司和韦土司的部队遭遇到了突然到来的进攻。密集的箭雨过后,无数交趾士兵嚎叫着从茂密的雨林冲了出来,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兵刃扑向自己的敌人。
“怎么俺们一直没发现他们在对面?”此时的林东还有力气笑,是冷笑。没问题,一切都在考虑之中,现在是江面上的联军主力增援北岸的时候了,是骡子是马!打一场就全明白了。
阵容整齐表情凶悍的联军士兵们开始向北岸靠拢。而两大土司的部队也并不惊慌。两大土司在稳定了阵地之后与交趾军队厮杀在了一起。百越民族近身的战斗力异常强大,长期行走于山地所磨练出的体能与意志更是使得战斗力倍增。
只不过当第一批联军主力开始弃筏登岸的时候,他们杀气腾腾的表情瞬间就变成了愕然。巨大的鸣叫声响彻了整条河流,大地!大地在颤抖!大象!大象来了!近百只大象从雨林深处浮现出来!像每一个噩梦里那逃不脱的杀神!带着死亡降临整个大地!
崩溃!北岸的两大土司立刻崩溃。那些大象上面驮着巨大的塔棚。交趾士兵在上面带着冷酷的表情射杀着每一个敢于凝视他们的敌人。大象的鼻子上带着尖利的刀,每次甩动都可以掀起一片血雨。当大象的步伐向前迈进时,你怎么指望两大土司的士兵能挺立在它们面前。
“退!退回南岸!”林东声嘶力竭的狂喊,身边的士兵摇动着旗帜。没问题!不就是大象么?当年郭逵大将军不也遇上了交趾人的象阵么?最后郭大将军不也打赢了么?一切还在掌握之中,我林东早做好退回北岸的准备了,有种你们就让大象涉过几丈深的富良江,看淹不死你?
只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北岸,回不去了!
到处是敌人,无数的敌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北岸的大营换上了交趾人的旗帜。交趾人沿着北岸宽敞的土地狂奔,还有孙竖南带着的两大土司在疯狂逃命。
“夹口隘!”林东忽然就明白了一切!中计了!不,应该说是自己大意了!
战斗在每一寸土地上进行。南北两岸的联军士兵绝望的进行着最后的抵抗和战斗,在惨叫和哭嚎声中,开始有人投降。
联军的主力在江面上进退失据,该去哪里?没有人知道!漫天的箭雨从两岸射了出来,不断有人倒毙在冰凉的江水中。富良江,此时是红色的。
“往下游冲!直接灭了交趾城!”林东不是懦夫,无论智慧还是勇气他都不缺!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俺跟你们拼了,老子南北两岸都不去。老子不要退路,老子直接顺江杀到交趾城,灭了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当然,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就简单多了。富良江的下游密布交趾的军队,辅国太尉李常杰老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就等林东一头往里钻了。
最后,林东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岸,反正身边的好几个卫士都死了,跟随自己的主力部队也没了,跟随自己从京城而来的几个将军也挂了。至于那些土司们,殉国的殉国,投降的投降。至少印象中林东好像看见某个土司在岸边与交趾人热情的拥抱,毕竟从语言和民族关系的角度而言,他们双方的沟通交流还是不错的。
林东,带着几十个士兵在雨林中到处乱窜,躲避着交趾人的搜捕和打击。野兽、陷阱、饥饿都在威胁着他们的安全。
“我挺倒霉的!”林东这个人有个好处,那就是逆境中也绝不放弃。这样的状况他不怕,当初打西夏的时候他不也被夏人追得无处藏身么?后来在通边寨打游击不也把夏人打得鸡飞狗跳么?虽说现在看来环境更恶劣一些,但林东依旧不会放弃。“俺们先转悠着,找到机会再说!”
这一转悠就转悠了十二天,每天都提心吊胆,有几次也确实差点遭遇到了四处搜索的敌人。好在交趾的丛林里有许多小兽类,时不时抓到一些可以充饥。当然生火是不行的,只能生吃。至于饮水也有保障,一来可以小心翼翼的回到江边取水,二来似乎每天交趾都会在傍晚的时候下上点雨。
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少,有走丢的,也有莫名其妙就挂了的。幸运的是,在第十二天的时候林东遇到了孙竖南,以及孙竖南手下近百人的队伍。
“你还没死?”两人互致了这个听上去不太礼貌的问候之后,就决定混合在一起。然后林东就对孙竖南说出了他的雄心壮志。
“你就是在做梦!”孙竖南没一点好气。说起来都是自己犯贱,当初在统协衙门的时候自己发的哪门子疯?非得给人交趾下达公文要人停战?最后引来这场战争的?对!不怪俺自己!要怪得怪俺的那个副官!是他鼓动俺发公文的。逃命的时候没见到那副官,见到非把他劈了!至于林东也不是啥正常人,都这样了还想着去打交趾城呢!能活着回大宋就谢天谢地了!
“不是在做梦!本帅是认真的!”林东的眼睛里有寒光闪烁。是的,回大宋?回不去了!我林东有什么颜面回大宋?去丢老林家的脸还是丢老王家的脸?“咱们偷偷摸进交趾城,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王宫!就算是死,那也算是对朝廷有个交待了!我听说,他们的王宫,全是木头做的!好烧着呢!你,跟不跟我去?”
“去!我当然去!”孙竖南叹了口气,你没脸回去我就有脸回去么?从武学毕业出来,就自己最没出息啊!俺回去让郭成和小陶他们笑话我么?不过这回算是挂定了,不过挂之前俺也搏一名声。就是可惜啊!陈远鸿!还有美丽的秦淮河!美女们!咱们没有再并肩战斗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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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顺流和溯流
注:感谢读者提出的关于船帆颜色的问题.另外关于外传也就是顺手写写,未必就和正文情节匹配,各位看完一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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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天的时间当中,哪个时间段最有诗意?哪个时间段最能引人遐想?对于这个问题,恐怕绝大多数人的答案不外有三。一是清晨。每当清晨来临的时候,当你闻到花儿的清香,看到绿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你总会有许多希望。二是傍晚,当火红的残阳挂在山的那一头时,沐浴着将晚的微风,你总会感慨人生的多变和世事的沧桑。三则是半夜,当整个苍穹布满了繁星时,要么你正在粗重的喘息声中攀越着没有极限的高峰,要么你会仰望那星空,用无尽的遐想作出流传在大地上的美妙诗歌。
当然,现在是半夜。对大宋水师而言,这个黑夜并不浪漫,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正是杀人放火的大好时光。因为,这里是红河入海口,庞大的、充满杀气的舰队突然从夜半海面上的浓雾中浮现出狰狞的身影,像死神的利剑一般,将从这里给交趾腹地带来致命的一击。
“前进!目标,红河!”张全柱威风凛凛的站在船头,对他和手下万千将士而言,一段崭新的历史将要拉开帷幕。
事实上,大宋水师在今天早晨就已经靠近了红河入海口,如果不作停留的话,大清早就可以进入红河。只不过,张全柱在和众将领以及经验丰富的导航人员讨论之后,认为应该在夜间入河更为适宜。
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来红河入海处的水文状况决定了半夜入河最为适宜。因为这里的涨潮时间相对较晚,靠近夜半子时的时候,海水会向红河反涌,对船队的顺利入河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不但可以避开河口的一些礁石,同时还将加快船队向大陆腹地前进的速度。二来红河入海口距离交趾城虽然算不得太远,估摸航程两日可达。只不过中间还要经过两个城市的边上,第一个遭遇的城市叫定边,在红河的南岸。第二个城市叫稽徐,在红河的北岸。如果船队在早上入河,中午的时候会经过定边,傍晚的时候会经过稽徐,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白天经过城池都容易给船队的前进带来阻滞。
毕竟这次军事行动最关键处在于突然性。按照现在制定的计划半夜入河,则可以在天亮前突然经过定边。在迅速给定边守军予毁灭性的打击之后,船队将在中午抵达很可能刚刚才收到消息并且来不及作出反应的稽徐。然后再经过一昼夜的航行,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到达交趾城外。当敌人一觉醒来时看到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停泊在城外,可想而知其心理上将会受到怎样的威慑和压迫,并进而产生巨大的恐慌。就算交趾的军队已经事先得到了从稽徐定边两城传来的消息,扣除掉中间消息传递的时间,实际上他们还是来不及作出最有力的防御布置。
所以,整个舰队在红河入海口外三十里左右的距离停止了前进,并经过了一个漫长白天的休整和战前动员,傍晚时分开始依次向河口运动,半夜起了雾之后,入河行动正式开始。
航行在最前面的是四艘小型战斗船,陈远鸿负责上船指挥,他们的主要作用是刺探水情和扫清道路,避免一切突然因素对舰队带来的危害。然后跟着的就是十艘大型海船,张全柱与林孝渊在大海船最前面的一艘上。大海船装载有排列整齐的船用投石机,可从舷侧对陆地发动远程进攻。当然除了石头作为投掷武器的主力之外,他们还拥有目前已经在全大宋推广使用的少量燃烧陶弹。十艘大海船后面跟着的是十二艘平板船,由次帅陆定北负责指挥,平板船上全是整装待发的骑兵部队,可以随时搭板对岸上进行冲击。再后面就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近百船只了,装载着步军主力,以及大部分补给物资。李翔则带着少量的江宁水军及杭州水军在整支舰队的最后方扫尾警戒。
交趾半岛的第一大河,红河,据说很带有几分神秘的美丽色彩。当然,在夜半的浓雾中,所谓的美丽并没有出现,剩下的只有神秘。至少从陈远鸿所站立的位置向岸两边望去时,除了远处那一两盏若隐若现的灯火之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将军!江面风大!不如回舱中稍事休息?”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在陈远鸿的耳边,让他的思绪稍微的跳动了一下。
说起来,舰队入河之后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入河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涌入的海水果然使得河面的状况极佳,连带着船只的航行都相当平稳。一路之上,舰队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虽然交趾人似乎有半夜捕鱼的习惯,当陈远鸿的首舰前进时,偶尔能碰上一两艘小渔船正在作业,也都对大宋水师造不成丝毫威胁。因为相比之下,陈远鸿这艘即便在舰队里也只是小船的战斗船,还是要比那些渔船要大上许多。有一次陈远鸿甚至突然来了点兴致,对着不远处目瞪口呆傻乎乎望着自己这艘船以及随后那令人惊惧的舰队的渔民们吼了一嗓子。他终于第一次在交趾的土地上说出了梦寐已久的交趾话“美丽姑娘在哪里?”
“回舱休息?不必了!”陈远鸿摇了摇头。是的,俺白天已经休息过了。而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那时定边城就会在眼前,战斗很快就会开始。至于定边的守军,“嘿嘿!你们作好准备了么?”……
“准备?我都准备一夜了我!”阮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并不是很愉快。
阮劲是定边太守,他是两个月才刚刚到任的。说起来,两个月前阮劲正在跟随仁宗李乾德陛下攻打占城,那场仗打得相当的艰苦,而他那时也对战争的结果不抱任何乐观的态度。
“能乐观得起来么?”阮劲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对身边的同僚这样说:“打了许久也没能打下,要是大宋朝给咱们背后来那么一下,俺们交趾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其实阮劲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不管乐观不乐观,既然在打仗那也还是要继续打下去的。只可惜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特别是有些话传到李乾德的耳朵里就更是有些不妙。
听说了阮劲的牢骚之后,李乾德一怒之下打了阮劲三十棍,然后就把他丢到了定边城。定边城名字本身很威风,只不过实际状况就有点寒掺。无论人口还是城市建设,定边向来就在交趾境内排名垫底,一般说来为官者大多不愿意来定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定边靠海,每年朝廷都把征收渔税作为定边官员的一大任务来考核。这渔税非常之重,因此历代定边官员因完不成任务而受到责罚的大有人在。
领了这么一个苦差使,一开始阮劲非常不乐意,只不过在与大宋联军的战争开始之后,阮劲又觉得很庆幸,因为这里远离战场。
“大宋的军队绝对打不到这来!”怀着庆幸的心理,阮劲在定边忙活开了,他要享受生活,特别是某些生理需求要在连续数月的战火之后得到一个良好的发泄渠道。所以,今天晚上他找来了定边最漂亮的几个女子,准备好好的研究一番生理需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哪知道一准备我就准备了一夜啊!”阮劲绝望加愤怒的呼喊声回荡在定边府衙的后院里:“再等等,俺就快准备好了!”这算怎么一回事?怎么俺身体的某个部分好像反应不足啊!无论怎么刺激都不行!都怪先前说错了话,好端端俺怎么就提“准备”这个字眼?看着如花似玉的美女们等了我一夜,俺居然还是处于准备状态,根本没法进入战斗状态嘛!悔当初不该说错话被陛下赶离占城战场啊!要不我弄俩瓶印度神油,也不至于让面前的美女们耻笑!
当然,就在阮劲满头大汗的希望脱离“准备”状态的时候,天开始亮了,而真正的战斗突然到来。
一声巨大的呼啸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就是巨大的轰鸣声,再然后地面似乎颤抖了一下。
“地震?”阮劲一个踉跄从床边摔倒在地上,狐疑的四下望望,却再没发现什么动静:“幻觉?”
当然,这不是幻觉!呼啸声开始接二连声的响起,轰鸣声充斥了整个空间!大地,全面震颤!“不好!大地震!”阮劲大喊一声,再无迟疑,跳起来就往屋外冲。背后传来美女们的哭喊声,不过此时的阮劲再也顾不得这许多。
等一出门阮劲就发现世界崩塌了,准确的说是到处的房屋都在崩塌!一块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带着死亡的弧线四处肆虐,低矮的木制和土制房屋,在这些石头面前不堪一击,空气中弥漫着飞溅而起的尘土,哭喊声使这个夜晚显得如此恐怖和凄凉。
“我在做梦?噩梦?”阮劲突然觉得有点冷,这绝对不是一种正常的感觉。因为他虽然没穿衣服可现在是五月末,交趾的五月末会让人冷说出去绝对是一种笑话。
“大人!”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大叫:“河边!河上……”
“轰”的一声,一块飞来的石头打断了士兵的呼喊,那名士兵就在阮劲的面前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不是彻底消失,起码他一只血淋淋的手还是飞上了阮劲的肩膀。
一瞬间飞溅而起的尘土就把阮劲变成了土人,用力的咳出满嘴的土粒后他什么都明白了!宋军来了!只有宋人才有投石机!这玩意交趾鼓捣了许多年都没弄出来,只有宋人才有!宋人是从河上来的!
去河边!阮劲狂喊一声就冲出了府衙,街道上的景象简直就像是地狱,在晨曦微弱而诡异的光芒中,无数巨石有如流星雨般坠落,四处飞溅的木屑和碎石铺天盖地。有人或许在梦中就已经死亡,更多的人在街道上奔跑、哭喊!寻找着可以躲避的场所,然后又被飞溅的碎石所击倒,鲜血!比东方正在升起的太阳更红!
火!起火了!不知道是宋人发射了火箭又或者是飞石打翻了哪家的火炉!大火在城中开始蔓延,这里是定边城!这里是炼狱!
“军队!我们的军队在哪?”阮劲狂暴的抓住一名正在街道上哭嚎的士兵,然后他就发现问错了对象。那名士兵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从眼眶中凸出来盯着阮劲,双手挥舞了一下就颓然倒在阮劲的怀里,鲜血从背后插着的一块利石上喷涌而出,模糊了阮劲的视线。
完了!定边完了!交趾也完了!一切都完了!阮劲很聪明,他知道这样大规模的攻击不是少数宋军就能完成的!大宋朝的主力部队来了!他们像死神一般溯红河而来,先是定边,然后是稽徐,最后毁灭的将是交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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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合定边的军队还有用么?俺的军队还存在么?阮劲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无神的看着天空,那里!又一块巨石在向自己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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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做有用么?”孙竖南的心情并不是很愉快,因为他现在又饿又冷,两脚又涨又疼。
矛盾,总是存在于世上的一切事物当中。比如对于交趾的丛林,孙竖南真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丛林是一个天然的保护者。沿着富良江的边缘,孙竖南和他的部队已经行走了一天一夜,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数次遭遇了交趾人的搜索小队,战斗的结果则是互有伤亡。少数民族士兵的优越性在这次行军中再一次得到了体现。他们非常适宜在丛林和山地间行军,倚靠着丛林的掩护,他们还是成功的摆脱了更多的追踪者,躲开了无数的沼泽和陷阱,避免了覆亡的命运。
说恨则是因为交趾的丛林存在着太多的麻烦。在走了一昼夜之后,孙竖南的脚不但起了水泡,还由于靴子里浸了太多的水而导致脚部糜烂,到现在每一步都让孙竖南疼得龇牙咧嘴。此外蚊虫的叮咬无处不在,就算是孙竖南身穿皮甲,可似乎皮甲的厚度还是没有蚊虫的嘴长,全身上下到处都痒痛得令人难受。
当然比起孙竖南,其他人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最起码林东觉得非常痛苦,因为他被蚊虫叮咬的部位比较集中,那是一个男人最要害之处。
“为什么老叮我那里?”林东曾经一边极不雅观的抓着痒一边跟孙竖南分析:“交趾这鬼地方历来女多男少,就算是蚊虫也是母多公少!”
“爽么?”孙竖南这样问。
“基本上很爽!”林东这样回答,他的话激起了一片笑声。
林东当然要回答爽。现在这支队伍真可以称得上残兵败将,失败的颓废情绪正在蔓延!林东非常清楚情绪上的低落意味着什么!他需要的是不断的激励士气,任何一点乐观的态度都会给这支队伍继续前进下去的动力,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让大家笑的机会。
就靠着这样简单的战斗乐观主义精神,这支只剩下七十多人的队伍行进了一昼夜。现在是早晨!丛林里弥漫着雾气,依据地图和士兵们的判断,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叫朱鹮的小城的边缘。
“绕过朱鹮之后!”林东仔细观看着地图:“前面将不再是丛林!那是一片平原和田地!中间有数条道路直通交趾城!步行的话大概还需要一昼夜!如果中间没有遇到敌人阻拦,我们明日天明的时候可以到达交趾城。可问题在于,失去了丛林的掩护我们的行踪非常容易被发现,要想不遇上敌人恐怕并不现实。”
“我们不需要掩护!”孙竖南忽然说道:“先前我等在交趾北部连番大战,估摸着交趾北方的难民人数不少。他们能去哪里?无非是向南躲避战火。咱们把兵刃和戎装全扔了,绕过朱鹮后伪装成难民直接上大路,就这么直接去交趾城。我料交趾人想不到咱们会如此招摇!再者士兵们大多是百越之族,交趾语很多人都会说,语调更是与交趾北部口音无异!一定可以蒙骗过去。”
“好计!”林东虽然对于这个冒险的计策心存怀疑,但仔细思索之后他发现除此之外再无他策,反正这次南下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死马当作活马医,赌一把试试吧!
事实上等他们真正开始走上大路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次伪装非常成功。没法不成功,经过了那场大战和其后的丛林穿行之后,这支队伍一个二个灰头土脸,身上破破烂烂。把兵刃以及那些花花绿绿的民族服装还有膏甲全部扔掉后,他们简直就是一群叫花子的模样。
不!甚至比叫花子还不如。一则外面的衣服扔掉后身上基本上没剩下些什么,无非是肮脏破烂的褂子而已,怎么说都比叫化子惨点。二则他们的靴子也都扔了,全部光着脚。像孙竖南这样脚部发肿糜烂的家伙,走起来一瘸一拐大呼小叫,那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怎么我听你的叫声好像很爽啊!”林东很奇怪的问孙竖南:“走路有这么爽?”
“我在床上的时候叫得更爽!”孙竖南抽着冷气翻着白眼:“没有最爽只有更爽!”
果不其然,道路上不只有他们一帮难民。在漫长的官道上许多人拖家带口的向东南方向走,相当的热闹。走着走着林东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而这次发现无异于及时救了他们的命。
“我觉得咱们有些不对劲!”林东说:“人家都拖家带口的,咱们一伙人全都大老爷们聚一块!你说是不是有点另类呢?”
于是整个队伍开始分散,三五一群先后行进。当然这之中有人混得还不错,有人就混得有点寒掺。不错的是那些土司们的士兵,他们会说交趾语,很快就能和某批难民打成一片,帮着人家赶牲畜抱小孩,甚至还混到了食物和饮水。
寒掺的是林东和孙竖南这伙人。他们这伙人一共七个,其中包括从京城和统协衙门带来的两名亲卫,有四个不会说交趾语。另外那三人虽说是百越民族可居然也有两人不会说。剩下一个会说的偏偏又口舌生疮讲不出话。这下完了,他们先后遇上了两拨看上去家境还不错的难民,只可惜别人似乎对他们非常厌恶,吐了几次口水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白眼。想说几句巴结讨好的话又没法说,只能眼巴巴的被人鄙视。有一次,路边的一个人还朝林东扔了石头,对此林东也只能郁闷的表示了无奈,毕竟根本没法和人动手不是?
交趾的田园风光相当的美丽。官道上尽管有许多难民,但田地里依旧有无数的农民在劳作,绿油油的稻田让人觉得这个夏天实在是充满了希望。有许多次有军队从官道上经过,但没人注意到还有这伙联军的残兵存在。在傍晚的时候林东的队伍遇到了关卡,只不过似乎那些守卡的士兵已经对难民相当麻木,也没问就让他们过了卡。
天黑的时候林东又一次聚拢了队伍。“我们继续前进,不要作停留!”林东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乐观的光芒:“天亮前我们就能到达交趾城外!然后再度分散,天亮的时候跟着别人混进城。到了城里直接去找他们的王宫,在王宫的北面汇合!因为历来王城大多坐北向南,北面不是正门不易被发现,到时咱们再作具体打算!”
当然,其后发生的故事就完全出乎了林东的预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交趾城之行,到最后会起了一点风波,风波的主角乃是一间不起眼的茅厕,而风波的核心却在大宋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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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茅厕算个啥?(一)
早晨,或许从来都是一样的。太阳从东方升起,似乎许多年来都没什么改变,依旧是那么的圆和明亮。或淡或浓的雾气笼罩着河流山川以及丛林,反正再过一会等雾气散去之后,几乎可以肯定到处都会是鸟语花香温暖明媚。
是的,现在是早晨,一个与以往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早晨。只不过,一样的早晨却总是给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心情。至少对于张全柱和林东两个人而言,这个早晨的心情实在是反差太大了点。
“糟糕透顶!咱们最快也要正午才能到达交趾城了!”张全柱在船楼之上,看着江面上的晨雾叹了口气。他的心情相当的懊恼,因为大宋舰队的行动,偏离了之前制定的计划。毕竟战争,似乎总与计划无关。
昨天早上,舰队在定边城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那个低矮的小城池完全没有任何的抵抗,大宋水师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交趾人彻底的打垮了。低矮的小城池一片狼藉,火光和哭喊声四起。而交趾的守军估计也被石块砸晕了头,除了有几个人光着身子跑到河边摇旗乞降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作为。
而好运气似乎一直在继续。在离开定边那个被石头砸得惨兮兮的破城之后,红河上的风向果然如预计中的一般,由沿海的东北风变成了内陆的东南风。舰队张满了风帆,去势之快可谓一日千里!于昨天中午抵达了交趾的第二大城稽徐城。
由于前面有了定边城的例子,事实上这个时候大宋水师全体官兵都对稽徐之战抱着非常乐观的态度。一则定边守军要将宋军来袭的消息传递到稽徐需要时间,而大宋舰队的速度实在太快,就算来自定边的消息先于舰队到达稽徐,那么稽徐守军也依旧来不及作足防御准备。二则交趾主力尽在郡国西北富良江上,此处守军即非精锐又人数不多,在舰队无坚不摧的远程打击下,根本不可能有还手之力。按照张全柱的判断,攻击稽徐大概只要半个时辰就好,然后就可以在第二天天明顺利抵达交趾城外了。
当然,张全柱的美梦破裂了。至于破裂的原因,与稽徐太守黎婿大人多少有些关联,按照唯物辩证法的书法,世界上的事总是相互联系的嘛!
事实上,黎婿那天的心情一开始相当的不错。因为今天是他第三个小妾的生日,满城的士绅一大早都往太守府送礼,这让他生出了是否再娶多几个小妾的心思。按照他的想法,假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小妾过生日,那么自己就算是发了!
只不过今天来到太守府的不只有贺礼,临近中午时还来了一个消息。那个消息是定边的一名将领,光着身子骑着快马飞驰送来的,据说沿途还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这场人兽裸奔,至于消息的内容则让黎婿的好心情彻底的泡了汤。定边完了!大宋水师在天没亮的时候把还在睡梦中的定边彻底给灭了!过百艘战舰正溯红河直上,根据目前的风向判断大概还有大半个时辰就到稽徐了!
黎婿连吸了几口冷气之后,还是迅速作出了战斗布置。准确的说,走为上!当然要走,宋军实在来得太突然了,稽徐的守军不过三千人,跟宋军打?那是找死!全力抵抗只能给稽徐城带来毁灭。黎婿并不希望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让稽徐毁于战火,立即把人员物资撤出城外或许还能让百姓士绅们感念自己的恩德,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名声。
当然,关于“走”,有很多种形式。一种是远走高飞型!比如说把城一扔,再也不管不顾有多远跑多远!俺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另一种是若即若离型!也就是说我撤出城但我不走远,有本事你就把城毁了但你伤不到我的人!你们宋军的目标是都城,追求速胜!难道你们还能冲上岸来追着俺们满山乱窜么?
黎婿选择的是若即若离型,最主要的原因是出于现实和政治两方面的考虑。从现实上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城里这么多人谁不是有家有口?所谓故土难离嘛!一下子把东西全搬出去根本不可能,只能是先把人和一些可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撤出去,反正宋军折腾不了多久,俺们还能重新回城。从政治上说,等俺黎太守大人带着百姓回城,一回头给朝廷的报告可就好写多了!“在臣带领下,全城军民奋力抵抗。稽徐虽遭重大破坏,然始终在我交趾控制之中!城池未失也!”黎婿连报告的内容都完全想好了。
当然,作戏要作全套!为了切实体现出“抵抗”二字的真实含义,为了让出城观望的百姓们不走漏风声!黎婿在立即安排撤离的同时,还安排了两艘小渔船搭载上几十个平时就看不顺眼的士兵,到江面上去迎敌!“俺可是作了抵抗的哟!全城百姓都可以作证!”黎婿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笑出了声:“当然,为了让百姓们看到抵抗措施,撤离的时候让他们走靠近江边的城门,然后就离城不远的地方待着。俺就看看宋军能怎么折腾!”
“折腾?没必要在这个地方折腾!”张全柱对传令兵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去告诉陈远鸿,别瞎折腾!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两艘破渔船!然后全舰队直扑交趾,说不定咱们半夜就可以到了!”
说起来舰队是在正午到达稽徐的。一到稽徐张全柱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远远望去,只见靠近舰队驶来一侧的稽徐城门真是热闹非凡,许多人汹涌而出,还有大量的牲畜,敲锣打鼓的不停闹腾。
“那些都是老百姓!”张全柱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但从蜂拥出城的人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上还是可以判断得出,交趾人显然得到了消息,正忙着撤离!“他们毫无斗志!此战我军当可速胜!”
结果出乎张全柱的预料,原因是两艘破破烂烂的渔船突然满载着士兵从城前的码头向舰队冲了过来。本来这算不了什么,整个舰队最前面的乃是陈远鸿的战斗船,无论从船的体积还是装备而言,陈远鸿只凭自己一条船就可以解决这两艘渔船。
可是那俩渔船根本没有战斗的心思。船上的交趾士兵们可不是傻子,心里明白得很。太守大人叫俺们这几十号人出来根本就是让咱们送死!送死这种事咱们能干么?当然不能!横竖摆个样子让正在出城的百姓们看看,然后逃命才是正道!
所以这俩船距离宋军的首舰还有数十丈距离的时候就开始调头,反倒把陈远鸿给搞糊涂了。“什么意思呢?”陈远鸿环顾围拥着自己的手下们:“他们要是不想打还冲出来干嘛?”
不止陈远鸿觉得奇怪,岸边已经出了城的老百姓们更觉得奇怪。本来在听到宋人来进攻的消息之后,百姓们吓了一跳,在他们看来这城绝对守不住,俺们交趾的军队历来就不怎么靠得住啊!结果才一出城,就见到军队的两艘船当头向宋军的舰队冲过去了!这下百姓们来了劲!俺们看走眼了啊,看看这俩船上的士兵多英勇?保家卫国那是没得说!俺们老百姓没能耐上战场,可是俺们在岸边可以呐喊助威啊!
于是数千百姓就在城侧的岸边为这两艘英勇无畏的船只高声喝彩呐喊,结果嗓子都还没喊开,那俩船居然就开始调头了!“没事!”百姓里居然还有不少人存在侥幸心理:“这是战术性回旋!你懂啥叫战术么?继续喊就是了!”
前面的船在调头,岸边的百姓在叫喊!身后的大宋将士在看着!陈远鸿当然要显摆一下自己水军统帅的威风:“冲上去!灭了他们!”。当然,既然要显摆一下威风,就不能采用普通的战术!也就是说,陈远鸿没打算用远程武器打沉这俩船,也没打算靠近这俩船后再让士兵们冲上去砍人!他决定采用撞船的方式,直接把俩小船撞翻撞沉,从而寻找一种从敌人身上碾压过去的快感,反正咱的船远远大过那俩小渔船嘛!
俩渔船虽然又破又小,但操控性相当不错,加上交趾的士兵们从小就在红河边上长大,操船的能力自然是一流。眼下陈远鸿逼迫太甚,他们又急着逃命,更是把船驾驶得飞快。只可惜他们快,陈远鸿也却不含糊!大船自有大船的好处,这红河又宽又深,论起直线速度绝非大船绝非小船可比!
于是小船在被急追的情况下向南北两岸分头逃窜!而经验丰富的陈远鸿当然清楚他们的意图,直接命令船从俩渔船分开处继续向前行驶,然后再让全船在江面上调头回赶!由于这里地理环境有点特殊,北岸是稽徐城和旷野,而南岸则是不算太高的山林,陈远鸿这样做的原因是他想先堵住俩渔船向前逃窜的道路,首先灭掉向北岸奔逃的一艘船,然后让再去灭南岸的另一艘。想来靠近南岸的那艘船比较难逃走,因为他们不能向下游走,下游是大宋的舰队。也不太可能上岸,因为南岸是山林不好靠岸,总不能集体下水游上去吧?那样做要是被宋军的箭矢打击可就有点不太好玩。唯一能逃的地方就是利用陈远鸿的船调头追往北岸的时间差,从河中间继续向上游逃。要是那样的话,陈远鸿在解决了北岸那艘船之后还有时间再次调头堵住南岸这艘。
陈远鸿想得倒挺美,而实际情况是他一艘也没能撞沉。就在他冲向北岸的时候,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居然又一次调了头,反而向他的船扑了过来。至于原因陈远鸿并没有想到,那艘渔船是被岸上成千上万起哄的百姓给轰回来的。
如果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那么只要控制好船的方向够快还是很容易撞上对方的。可是如果俩船迎头对冲的时候,由于速度快距离近,实际上小船可以灵活的改变一些方向避开,而大船想要及时对准对方则非常困难。
结果可想而知,一大一小的两艘船划身而过,陈远鸿站在船楼上一脸不爽的看着渔船上的交趾士兵,他只能跟着调头再去追才行。很明显交趾士兵们心里都明白了,宋军这是要玩猫抓老鼠,不会放箭也不会跳梆!俺们安全得很啊!一个二个得意洋洋的跟大宋船只上的宋军士兵们对视。
陈远鸿在忙活,后面的大宋舰队也都没闲着。主要是因为岸边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开始的时候几千百姓还在城门附近,后来出来的人多了,很多人就开始沿着河边的官道行走。按理说打仗这种事离得越远越好,可是现在江面上在玩猫抓老鼠呢,咱们在岸上好像没啥危险啊!于是除了有很多人在靠近城的岸边为那俩渔船呐喊助威之外,行走在官道上的人也开始往岸边走,胆大点的就沿着河岸开始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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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全柱这个时候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你说你陈远鸿在瞎折腾呢?就俩破渔船你搞了半天你都搞不定?亏你还是什么江宁水军统帅!你说你是中央武学毕业的俺都不敢认你!
张全柱没心思在这里纠缠,在让传令兵立即发消息让陈远鸿迅速解决战斗之后,还命令全舰队都别搭理岸上的那些可恶的交趾人。
很显然宋军的将士们对于张全柱的这个命令并不乐意!虽然大家听不懂交趾话,但通过翻译和观察交趾人的神态也能明白这些该死的交趾人在瞎喊什么!等到交趾人沿着河边越聚越多骂声越来越大之后,宋军各船上的水手和士兵终于忍不住了!不知道是李翔还是陆定北在自己的船上先带了头,反正没过多久几乎所有船上的士兵和水手都开始跑到船面上开骂!
这恐怕是大宋战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幕!延绵数里长的红河群情鼎沸,上百艘依次排列的舰船上的大宋士兵与河边排开的无数百姓,隔着宽敞的河水高声叫骂着,骂声惊天动地直冲九霄云外!岸上的交趾人清一色的交趾语,上万人骂不绝耳声嘶力竭。而宋军这边更热闹,来自江南各地的士兵语言依旧有明显差异,各种语调的骂声都有!
叫骂也是可以叫骂出激情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犯贱,反正是交趾百姓中有人觉得骂不过瘾,开始捡起小石头朝船上扔,然后带动了许多人跟着这么干。这样做虽说由于距离实在太远根本对舰队造不成威胁,但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彻底挑起了大宋将士们的火气。尽管没有张全柱的命令,但对岸边的打击还是开始了!“放箭!”李翔首先喊出这一声!接着各船几乎是同时开火,铺天盖地的箭雨朝岸上覆盖而去。
惨叫连片响起!交趾人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害怕!在无可躲避的河岸边上,嘴巴是敌不过弓箭的!跑啊!不跑还等什么呢?在哭喊声中,无数的交趾人向潮水一般向远离河岸的方向奔跑逃窜!相互践踏者不计其数!
在前方的陈远鸿这个时候也终于解决了那俩艘渔船!说起来他恼火得很,这次也实在是太丢脸了,自己的战斗船一直在渔船的屁股后面疯狂的追击,却硬是撞不上去。大伙儿在河面上兜了无数个圈子,累了一够戗不算,从传过来的命令看还惹得后边的张全柱不太愉快。最后完全没了办法的陈远鸿终于决定使用装在船上的床弩。
“我这不是犯傻么?早用床弩不就什么事都完结了么?”陈远鸿无比郁闷的看着远方正在沉没的最后一艘渔船,那船身上插着一支巨箭,就这么一箭就完全搞定了。
本来稽徐之战到这里也就算是完结了,水面上再没阻碍,岸上的百姓也跑了,稽徐城里鸦雀无声估摸着已经是空城,大家收拾一下继续前往交趾城也就是了,时间并没耽误太多。可是世事就是如此,当你觉得一切顺利的时候,往往就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事情是李翔搞出来的。看到交趾人在箭雨的打击下狼狈逃窜,李翔虽然觉得很开心,但还是有点不过瘾!
“给石炮上弦!”李翔一边笑一边说:“他们不是跑远了么?箭是射不到了,咱们再给他扔几块石头,让他们永远记得俺们大宋的威风!”
坏就坏在投石机上。按照船队出来时候的布置,每艘大船的两侧都装有船用投石机,一来可以用船侧对岸上进行打击,二来两侧都装可以保持船的平衡。可是现在船却有点不平衡了,原因是刚才开骂的时候几乎所有士兵加水手全都跑到北面这一侧上去了,船身已经倾斜。倾斜虽然大家都发现了但也没谁把它当一回事!毕竟以往开战的时候,如果士兵都在一侧放箭的时候船总会有倾斜,从来没出过事。没人注意如果在船身剧烈倾斜的时候还在船上往外扔石头,那是会翻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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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茅厕算个啥?(二)
船用投石机有四根弦,数十名士兵踩开后产生了巨大的力量,轰的一声巨石腾空而起呼啸而去!紧接着船在反作用力下向相反的方向一沉,再在水的浮力反击下向石头飞出的原方向这么一弹。所谓原方向当然指的是人员聚集的那一侧,船翻了!
出大事了!装载着数百人的大船在巨大的响动声中翻进了红河,水面激起的浪花比起海浪还来得凶猛,向四周猛烈激荡。经过了短暂的沉寂之后,河面上哭爹叫娘的喊成一片,一些还没死的人在河面上挥舞着手臂,救命啊!
“这算怎么一回事?”张全柱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仗都没怎么打居然翻了船!这件事看来注定要成为大宋战史上最离奇的一幕!不过战史怎么写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就是先救人!
各船的指挥官在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无数的小船被放了下来前往救人,一时间江面上到处是喊声。
整个救援行动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生还者陆续被救起,一部分尸首也被打捞上来,由于并没有统一安置的地点,实际上究竟死了多少人生还多少人并不能统计清楚。而这里面比较重要的官员都被拖到了张全柱的船上。
当然,李翔不但是一个重要的官员,还是一个聪明人。他身上没穿重甲,在被船覆盖在水下后李翔的头部也没有受到重击,这使他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从船底下游出了水面。一出水面把这件事前后梳理一下,李翔就知道事情坏了!这事要是搞不好说不定自己是要丢乌纱滴!现在是战争时期,就算张全柱砍了自己那也有可能。怎么办?装晕!先蒙上一阵再从长计议。
结果一艘小船把诈晕的李翔捞了上去,在前往帅船的路上有士兵不断的揉搓李翔的胸口,还有人嘴对嘴的给他送气,甚至有个家伙一边呼喊他的名字一边左右开弓打了他十几耳光,短短的一段路程硬是把李翔折腾得死去活来,偏偏又不好发作。毕竟他现在是诈晕,这戏是要作给张全柱看的,可不能现在就醒转过来。
张全柱在看到李翔像死狗一样被拖上船的时候,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心里则是一阵狂喜。
说起来在张全柱搞清楚究竟是谁翻了船后就一直在犯难,你说你李翔早不翻晚不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翻船,你翻了船不要紧,救援和清理航道那得费我多少时间和功夫?咱们这次突袭交趾城的计划说不定就坏在你李翔的手里!我不杀你我自己心里都难过啊!可偏偏全军将士有一多半是李翔从杭州府带来的禁军,要是真把李翔一刀砍了则有可能军心不稳,对接下来的大战将有极大影响,所以张全柱是左右为难。不过现在好了,不用我杀你,你自己就挂了,皆大欢喜啊!
“张帅!”一名士兵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咱们把李将军捞上船后,就一直想办法让他吐出水来,但一直都没成功!眼下李将军还有气,再不想办法让他吐出闷在肚里的水,恐怕就……”
张全柱一颗心立即下沉,原来搞了半天这混蛋压根没死,不!摆明了诈晕嘛!几个士兵鼓捣你半天都吐不出水,分明就是肚子里没水!
“嘿嘿!”张全柱冷笑连声,径直走到李翔的身边,对左右道:“你们没经验啊!救助溺水之人,定要用力才行!哪来这般婆婆妈妈?看着本帅,救人要这样救!”说罢抬起脚,用力朝李翔的小腹蹬踏而下。
一声惨叫响起!李翔张大着嘴巴却无力再喊第二声!剧烈的疼痛从小腹蔓延开来,一口苦水从腹中涌起,再从口中喷涌而出!
“搞什么呢?”在被士兵给抬回船舱的路上,李翔不知道应该懊恼还是庆幸,张全柱看来是不会砍他了,但如此用力的一脚,最少也把他踩一重伤,而且踩得还那么了理直气壮……
当然,以上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昨天的事情。现在是清晨,地点依旧是漫长奔流的红河上,至于交趾城,影子都不知道在哪。“还是杨大人说得好,计划没有变化快啊!”张全柱再叹了一口气,无言看着远方。计划中船队应该在这个时候到达交趾城,然而昨天先是陈远鸿贪功使船队停下,后来李翔的翻船彻底拖住了船队前进的脚步。那艘翻掉的船乃是大船,为了能让后续船只安全通过那段水域,船队花在清理航道上的时间足足有三个时辰!等离开稽徐的时候天都黑了。
“看来最快也要正午才能到达交趾城!交趾人应该早都得到消息了吧?”张全柱不是笨蛋,他清楚的知道,既然到达的时间和原来的计划不一样,那么或许整个作战计划就要作出重大的改变!突袭,也许将变成一场强攻!
一样的早晨总是给不同的人带来不同的心情。这句话用在元佑四年的时候,最好的例证就是林东。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林东没有张全柱那般懊恼,事实上他现在相当的愉悦。
林东是在后半夜的时候带着他的队伍到达交趾城西北的,比原先计划的快了整整一个时辰。究其原因,一来是因为越靠近都城的地方官道越是好走,二来交趾夜间那无处不在的蚊虫,也让他们不断的加快脚步。林东曾经这样问孙竖南:“怎么你的脚不疼了么?走得比我还快?”而孙竖南回答的时候面无表情:“麻木了!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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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行进的速度快并不足以使林东心情愉悦,之所以现在他有这样的好心情,是因为他在到达交趾城外之后,惊喜的发现要想顺利进城原来并不太困难。
尽管天还没亮,但交趾城灯火通明!无数百姓、官员、士兵聚集在城西北处。人头涌动,喧哗无比!旗帜迎着晨曦招展!锣鼓号角震天动地!
“大人!”一个懂得交趾语的士兵回到了队伍潜伏的小山丘后:“属下适才重上官道,官道上也开始有农人聚集。属下询问后,他们说仁宗陛下今日得胜凯旋,全交趾城的官员和百姓都出城来欢迎陛下凯旋了!”
“哦?”林东笑了:“如此真是天赋良机,咱们大可以混在百姓之中进城!李乾德啊李乾德!嘿嘿!你永远都想不到俺们跟着你一起凯旋啊!”
事不宜迟,既然有此良机当然就不能浪费!为了不引起交趾人注意,队伍再一次按照先前的组队分散开来,趁着晨曦并不太明亮的天色掩护,或通过农田、或通过官道、树林,各自向城门处靠拢,融入到欢迎百姓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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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不同命!
以上这句俗话之所以能广为流传,是因为它近似于真理!比如说赵煦是皇帝,李乾德也自封为皇帝,大家都是皇帝可是命运却截然不同,不但命运不同甚至连能够享受的待遇也相差了许多档次。假如赵煦御驾亲政得胜回朝,可想而知会有怎样的盛况!不说百万汴京百姓蜂拥相迎,光是那些作为祥瑞的来自各大属国的珍禽异兽、奇珍异宝恐怕都能摆满整条御道。至于鲜花、爆竹、祭祀、天子迎礼、飞龙乘舆更是一样也不会少。
只不过,同人不同命。今天得胜回朝的不是赵煦,而是身为交趾郡国前任郡王现任皇帝的李乾德,那么这个回朝的场面当然也就多少有点寒掺。
“人多就行,不会太寒掺!”李乾德骑在马上晃悠着。事实上,李乾德回朝的队伍在昨天临近半夜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距离交趾城不过十五里的地方扎营,今天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出发,只需将近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城下。现在天完全亮了,城已近,已经可以想象待会欢迎的盛况!虽说在规模上远不如大宋那般奢靡堂皇,也不会有什么属国来献祥瑞,但只要人多,场面上也就能说得过去。
其实李乾德一直有一个心愿,想有一天能像大宋皇帝那样乘坐着八匹马拉的大车前行。可是他不能,毕竟名份上大宋皇帝压着他一头。尽管现在他打败了宋国的所谓联军,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个道理,闷声发大财!赢了不要太过张狂,也不要过份激怒宋国皇帝。李乾德知道在大宋的眼里,天子坐驾的规模所代表的礼仪,在重要性上远远超过一两次军事上的胜负!眼下大战方歇,没必要为了一时的满足招来另一次战争。
“只要我积蓄好了实力,终有一天我会乘着八马大车,接受众多属国使者的朝贺!”李乾德对自己很有信心,虽然自己年纪大了点,但身体依旧硬朗!再活上几十年并非不可能!木棉花开放的地方,终将是我交趾的领土!“当然,等我回到朝中还是要修书一封给大宋皇帝。”李乾德带着愉悦与得意摇晃着脑袋:“我得找个文采最好的人来写,即能解释一下俺们交趾打败了宋军的事,表示一下对天朝的敬仰和尊敬,还要能讽刺奚落一下那个赵煦,要求把交趾郡国里那个该死的郡字撤掉!嘿!说起来我很想看看大宋皇帝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身巨响之后,号角声和锣鼓声猛然响起!接着欢呼声像海中巨浪一般铺面而来!到了!交趾城在眼前了!
数千人的队伍沿着通往前方城门的官道迤逦而行,沿途聚集了无数的百姓在欢呼!在这一刹那,交趾人是幸福的!欢乐的!仁宗李乾德陛下,在损失极小的情况下占领了占城!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大宋联军!陛下万岁的呼喊从每一个人的心里迸发而出!
“嗯?”李乾德在前进的时候不断向两边欢呼的群众挥着手,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那是一种猎物被猎人盯住的感觉。四下环顾,无数的笑脸占据了整个视野一直延绵到天边,哪里有不妥存在?
“哈!仗打多了,人就太敏感!”李乾德笑着摇了摇头,这是错觉。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在人群里的某个角落,林东把看着李乾德的视线收了回来,在震耳的喧闹中用嘴贴近了孙竖南的耳朵:“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怎么咱们就把武器全扔了呢?留下一支弩箭,我现在就能要了这老东西的命!反正我自己的命也豁出去了!你还别不信,当年我考制科的时候,十箭全中啊!比你那杨恩师强多了!”
“瞎扯!”孙竖南低笑道:“你能在这拉弓上弦?你能把弓带到这?没等你有机会射,你自己就成马蜂窝了!”
“那得怪制科考试制度不合理啊!”林东长叹一声:“我要是能有命回去,我就向朝廷建议,武举和制科考试绝对不能考射箭!俺们考飞刀!”……..
“爱卿!我的太尉大人!”李乾德看着面前一排官员中为首的李常杰,高声笑道:“寡人不在都城!一切有赖爱卿劳烦!寡人何德何能,得爱卿如此相待?”
李常杰的笑容却多少有些勉强,高声道:“陛下御驾亲征得胜而归!真乃我交趾之福!臣区区微薄之力何足陛下挂齿?”说罢竟疾步靠近李乾德的坐骑。
在场众人多半失色讶然出声,几个反应快的侍卫甚至手开始摸刀子。却见李乾德举手止住众人,他心念电转之下非常清楚,李常杰忠心耿耿绝无异志!值此欢迎仪式当中,如此异常的行为只能说明一件事:李常杰刚才那些话是说给旁人听的,而冲过来是要对自己说另一番话,一定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李常杰垫起脚尖,对俯下身子的李乾德快速道:“臣出城之后,刚刚收到稽徐太守黎婿连夜派人送来的报告!宋军水师,战船过百艘!兵员过万人!溯红河而上!昨日清晨至定边,正午至稽徐!目下直扑我都城而来!危险啊!陛下!”
“啊!”李乾德惊呼出声,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仓惶起身远远望去,那边就是红河,却被旗帜阻隔什么也望不到。重又俯下身子急促低语道:“昨日正午至稽徐,值此东南风劲吹,岂非目下已至交趾城水域?我们如何来得及准备?休矣!我交趾休矣!”
“暂时却无忧!”李常杰的目光闪了一下:“黎婿不错!稽徐守军竭力抵抗,不但保住城池不失,甚至还击沉宋船一艘,拖住宋军半日之久!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准备!”
李乾德长吁一口大气,正待夸奖几句黎婿,却又一怔,面现狐疑之色:“黎婿平日里碌碌无为,怎么今次悍勇如斯?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消息才到来片刻,具体战况,臣亦不清楚!”李常杰思索片刻,又道:“若黎婿所言不假,则定是此次宋军战力较弱之故!”
“然也!”李乾德心中大石落地。看来这一次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糟糕,尽管宋军来得突然,但凭黎婿那般庸碌之人都能在力保城池不失的情况下拖住宋军半日之久,说明宋军水师的战斗能力还是不足为惧的。现在准备防御当不成问题。待到将宋军水师拖在交趾城下三五天,稽徐定边等地守军封锁住红河出海口,恐怕大宋水师想撤回去都未必办得到了!所谓瓮中捉鳖,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赵煦啊赵煦!这一次你想不给我去掉郡国中的那个“郡”字都不行啊!
“寡人这便进城吧!”李乾德这样对李常杰说:“然后就劳烦爱卿将百姓迅速组织入城,宣布我们把宋军水师吸引进腹地进行围歼的消息,稳定城中民心。军队要尽快做好迎战准备。通知黎婿,让他调配所有东南方向的兵力封锁红河口!”说罢抬起头来,环顾着周围的人群放声大笑,挥手之间,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再度响起。
当然,这个时候李乾德并没有想到,他的布置完全没有错,可是黎婿的报告却充满了水份,毕竟交趾历来就是一个水份充足的国家。而比起李乾德的预料更进一步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交趾郡国”这四个字,不但里面的“郡”字没了,连“国”字也再也看不到一丝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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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茅厕算个啥?(三)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以上这句话是不是真理?对于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没有明确的答案。毕竟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嘛!假如你在被敌人追踪的过程中却跑到了敌人的老巢,被抓住了就只能说明你的愚蠢,而当你没有被抓住的时候,你才可以说这句话是真理。
当然,目下的林东还不能确定自己是明智还是愚蠢,虽然他和孙竖南还没被抓住,但情况却似乎有点不妙,还不能肯定最危险的地方是不是最安全。
林东是在早晨进城的。早上那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李乾德进城之后,负责维持秩序的交趾军队就开始督促百姓们尽快回城,巨大的人流像潮水一般回涌,而林东和他化装为乞丐的士兵们也顺着这股潮水进入了城中。这之间一切顺利,他们并没有接受到任何盘查,反而在城门处还被守门军士呵斥进城动作太慢。
只不过,进城的顺利并不代表接下来的行动顺利。最起码当林东站在距离城墙不远处张望时,才突然发现,除了孙竖南之外,所有的人都在人潮中走散了。
“搞什么呢?”林东问孙竖南:“他们几个在哪里?我不是让你招呼他们跟紧点么?”
“我有什么办法?”孙竖南耸了耸肩膀:“刚才进城的时候人太多,守城士兵又不停催促。我长得太帅不敢抬头,就只低着头往里走,就顾着看你在前面的光脚丫子了,谁知道他们走哪去了?”
两人无奈之下,就决定还是在城门附近不要走远,看看还有没有自己人在后面进来。结果当然很失望,城门处人潮汹涌,哪里看得清楚?正张望间,却又有士兵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不断驱赶着百姓离开,此处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不要紧!”一开始的时候林东还是自信满满:“咱们已经约好在王宫北面汇合,直接去王宫就好了!虽然咱们不懂交趾语,也不懂交趾城的道路,不过不要紧!咱们就顺着城门处的大道一直向前走,一般说来,大道总是会通向城池的中心,而中心往往就是王宫所在之处!咱们看到王宫后,再绕到北面即可!”
孙竖南对此当然没有异议,即来之则安之,横竖走一遭也就是了。
两人顺着大道一路前行,这交趾城看上去远不如汴京繁华。竹子和木材是交趾城临街建筑的主要材料,这些建筑大多比较低矮,杂乱无序。在临街建筑的后面,则是杂七杂八的土建房屋。那些房屋虽说用土建造,用料却不是土砖。而是在一大块的泥土上打入木制模架,然后用水冲掉外面的土层,再拆除模架后形成土墙,最后在墙上方架起木梁,铺上茅草作为屋顶。虽然这样做非常简单实用并且造价低廉,可是从稳定性和坚固性上来说,却远不如砖制建筑!
交趾城的所谓主要大街,也没有汴京来得宽阔,街道的中间只有半丈来宽铺有石板,两侧各有两丈宽则完全是泥土道路。交趾本来就雨水极多,是以这些泥土的部分当然是泥泞无比。两人现在的身份是乞丐,当然不能走在街道中间的石板部分,以免太过招摇,所以两人沿着街边走,满脚的泥。
“你说咱们是不是很倒霉?”林东忽然来了一点感慨:“放着我大宋那般美好的生活不过,跑这野人聚居之处当乞丐,你说咱们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得了吧!”孙竖南苦笑:“林大人!就别发牢骚了,待会想法烧了王宫,咱们就功成名就往生极乐世界了,这乞丐,你到时想当都没机会了哟!”
再走片刻,街道上的形势突然就起了变化。本来街道上还是有很多人的,大都刚从城外回来。然后就见到军队开始出现了,有军官模样的人骑着马在街道中间奔驰,口里还大声呼喊着什么。人们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和畏惧的表情,在士兵的驱赶下匆匆离去。路边的铺面开始收挡,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不好!”林东虽说听不懂交趾语,但也知道情况不妙了。目下街道上这般模样说明什么问题?只能说明自己进城的这伙人中也许有人被抓获了,又或者叛变了!交趾人已经知道有股宋军的残兵进了城!驱赶百姓各自归家后,就方便他们大肆搜捕余下的敌人!
正惶恐间,已有几个士兵站在了两人面前,为首者急促的说了一番话,然后盯着两人猛瞧。
两人哪里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心中只道坏了!看来这次真要挂了!不挂是不行的,总不能让对方俘虏吧?一回头传出去,说是联军主将副将一起被俘,大宋的脸往哪搁?皇帝陛下还不得灭了老林家和老孙家的九族?
林东猛朝孙竖南使眼色,就待同时暴起发难,一下子要掉这几个不开眼的兵士的性命,夺下武器!咱拼了!
然而实际情况出乎意料,为首的那个士兵转头对同伴说了几句话,一伙人同时大笑起来,搞得林东两个莫名其妙,敢情他们还没发现俺们就是宋军么?接下来一个士兵用枪尖指了指街道边上的一条巷子口,一脚踢在林东屁股上。
这意思俺明白!林东知道这是要自己离开大街,还说啥呢?赶紧走啊!两人低下头赶紧快走,心中自是大叹运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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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帅船,战前军事会议。
“张帅!往前十五里,便至交趾城外!”林孝渊看着地图:“城外三里的河道拐了一个弯!那有座山梁,名为都梁湾!拐过去后河面极其宽阔,据往来交趾的商人说从那里一直到交趾城,水都很深!可容数船并行!也就是允许大船回旋余地很大!此外城池离河边有半里多远,咱们到了之后是不是要先上岸构筑工事?”
“交趾人会不会在都梁湾阻击咱们?”陆定北皱了皱眉头:“咱们已经比预定时间晚到了半日,想必交趾人早得到消息。若其在山梁上布置弓弩,恐怕多少会给咱们带来一些阻滞!如此,不如让陈远鸿的首舰慢行!换大海船在前面,用投石机打垮山梁上的守军!”
“有道理!”张全柱笑道:“其实本帅以为,交趾人突闻消息,未必就会派出军队守此山梁!以免分散守城兵力!本帅同意换大海船,一则乃是保险起见,二则首船庞大,定可予交趾人强烈的视觉效果,增大其心理压力!毕竟我们已经丧失了天明突然出现的最好时机!”
“另外,我等没有必要在城外构筑工事!”张全柱提高了音量:“用投石机摧毁交趾人所有的防御设施!陆帅带领骑兵扑灭一切敢于反击的敌人!步兵随时准备进城扫荡!我们没有退路!本帅决心此战必胜!”
“大战在即!下令动员!全舰队动员!”张全柱的眼睛里散发着光彩!是的,这次是我张全柱首次带领三军作战,定要一战而胜!大胜!“绕过山梁后,所有船只,擂战鼓!响军号!以最强烈的威势,直抵城外!不作任何对话和交涉!进攻!灭交趾!”
“必胜!灭交趾!”呼喊声从这里发出,随即响彻了整个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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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城城头。
“宋军就快到了!”李乾德与李常杰并肩站立在交趾的城头:“此战若胜!我交趾从此再无忧患!”
“陛下洪福齐天,挟富良江大胜之余威,此战必胜无疑!”李常杰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但眼角处终究有一丝喜色:“臣刚刚收到黎婿的第二封汇报,此汇报详细说明了稽徐之战的情况。”
“哦?”李乾德半转身看着李常杰:“可否得知宋军虚实?”
“臣先前一直担心宋军过于凶悍!曾起了是否主力撤出城外,以备万全之心!”李常杰叹道:“惭愧啊!臣终不及陛下思虑周全!陛下所料无差!宋军的战斗力并不强大!黎婿以三千守军之力,万箭齐发,宋军数次冲锋上岸,皆被射回河中!死伤者不计其数!其后黎婿出动水师战船,与宋军周旋于水面,竟击沉其最大船只一艘!那沉船偏又在船队之尾。宋军上岸不能、欲退又被沉船所阻!在稽徐军民的打击下,仓惶间只能继续向上游逃窜!”
“哈哈!”李乾德笑得眼都眯缝起来:“原来宋军乃是妄自尊大罢了!原想突袭我都城,却不料自己不堪一击!黎婿很能干,寡人要重赏啊!难怪先前有将领建议要分兵去都梁弯道上阻击宋军拖延时间,辅国太尉大人却不同意!原来是欲放宋军全船队到城外,一举歼之!以免打草惊蛇,让他们惊觉咱们有防备,反倒调头跑了!”
“正是!”李常杰捋须笑道:“臣已布置妥当!宋军船队到来时,由于有先前稽徐之败,必定心虚。咱们先派出大臣与其商谈周旋,故意示弱于敌!待到其自以为我等害怕,派出兵士登陆攻城,我城中大军一方面万箭射之,另有两路军队左右合击!让其上船不及!宋军主力在岸上,船却在水中,定是进退失据!船不敢靠岸,则岸上宋军只能等死!最后军心涣散,船只定退往下游,到那时,咱们再在都梁湾上阻击他们。那么……”
“那么!”李乾德接过李常杰的话:“宋军只有投降的份了!”
笑声,响起在了交趾城低矮的城头!这个时候,李乾德和李常杰并没有想到,宋军带来了适合城外作战的骑兵,甚至在船上,装载了巨大的床弩和投石机以及无数的石头。至于黎婿的报告,这世界上什么你都能相信,却唯独不能相信一种叫做“报告”的东西。作为一种文体而言,报告是专门用来把黑的描成白的,把失败说成胜利的一种公文形式。无论是大宋还是交趾,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报告”的作用,概不例外……
******
交趾城内。
林东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准确的说是又饿又晕。
离开主要街道后,林东和孙竖南就在交趾城里那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转悠了开了。现在看来,丛林绝对是交趾的一大特色,连交趾城里这些低矮却样式单一的土房,都跟丛林似的令人眩晕!说白了,两人迷路了!
迷路还不算!更要命的是肚子饿得厉害!打昨天开始,两人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肚子饿得火烧一般难受,前胸贴着后背的感觉令人抓狂!不!抓狂是要力气的,俺们连抓狂都不敢尽情抓啊!要节省体力不是?
当然他们也不是笨蛋,肚子饿了当然要找点吃的。只不过他们不会交趾语,敲开了好几家的门,就只能傻乎乎加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话都说不出来,自然食物也没能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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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宋国上将!”林东一想到乞讨这件事就满肚子牢骚:“你说怎么就这么招人讨厌呢?”
“你就别提你宋国上将那单子事了!”孙竖南也窝着火:“赶紧找到地方把火一放,咱们就算是圆满了!”
要找地方并不容易,而且是越来越不容易。城中的气氛好像变得越来越紧张了,刚才士兵们还在大街上呢,现在已经开始钻巷子了。此外家家关门闭户不算,时不时还有一些男人被士兵们从家里带出来,也不知去哪里。
“看看!这是在搜捕咱们呢!”林东看着前面一处人家的又一个男人被带走:“把可疑的人都抓起来!不过说也奇怪,咱们转悠老半天了,也遇上不少兵士,怎么硬是不抓咱们呢?”
“估摸着咱们这副模样,跟疯子差不多!没人怀疑咱们!”孙竖南突然来了精神:“既然如此,咱们干嘛不上街道呢?反正是拼了,咱们还是顺大路走。有人抓咱就挂掉,没人抓咱就去王宫放火!迷路不要紧,俺们就跟着前面抓人的士兵走,铁定能上到大街!”
孙竖南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说对了,就在他们跟着一伙士兵和抓到的人向外走的时候,有人还在他们背后嘀咕:“将军,你看那俩乞丐怎么样?身材挺高大啊!去帮忙守城搬东西绝对错不了!”“不行!那俩我早看见了,神经兮兮的!定是疯子!让他们去城下?别一会抽疯误了事!别管他们……”
林东俩疯子当然不知道他们差点变成了苦力,跟着前面的人走上一会,果然上了大街!继续向着城中心走!一路上是越走越郁闷,不是到处在搜捕么?俺们就长得这么差劲?怎么就没人理睬俺们呢?“不管了!”林东尽管觉得这里到处透着诡异,但终究不得其解。
大街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士兵和抓到的人,突然间一匹快马驰过,马上的大叫连声,乱了,街道上乱了起来,所有的人开始向着城墙的方向猛跑!
“俺们也跑!”林东用力扯了孙竖南一把:“一定是那边发现了俺们的兄弟了!趁他们注意力都在那边,咱们不能停留,径直就去王宫!”
尽管肚子很饿,但两人还是鼓足了力气沿着大街一路狂奔,好几次差点撞上相对飞驰而来的士兵手里的枪尖。
终于,他们看到了王宫,或许是王宫。
这里是街道的尽头,一道虽然算不得高大但很长的城墙屹立在那里,和所有的房屋都保持着宽敞的距离,从林东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城墙后面有着精致的房屋,远比先前看到的所有房屋都要漂亮得多。城墙上有士兵,但人数非常的少,甚至很长距离都没有人。在墙的某个地方有门,很宽大的门,一些官员服饰的人正在进去,一些士兵模样的人则在列队出来,都很急促的模样。
“说吧!怎么放火!”站在街道尽头观望了一会之后,孙竖南问:“咱们不用去王宫北面了,别说弟兄们可能都被抓住了,就算没被抓,咱们拿什么来放火?”
“嗯…你的杨恩师在武学没有教过你放火课?放火这事他熟啊!”林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估摸着咱们得混进去,王宫里面准有厨房!从那里可以搞到放火的工具。至于怎么进去,那就得看你我的身手了!”
两人合计了一会,重新回到街道上,找到一个拐弯处,站立在道旁,看着不断从面前跑过的士兵。等了片刻,机会终于来了。有十二个人和一顶轿子,匆忙从街的那头向王宫方向行来。而现在街道上居然没有了人!数一数,轿子前有八个人,其中两人抬着轿子,那么也就是说,轿子后面还有俩抬轿的,还有俩不抬轿的……
“听说宋军马上到要到城外了!”李洗玉掀开了轿帘,看着街道。街道上空旷得很,一副肃杀的模样:“这是场大战啊!叔父却说我是小女孩家,不让我上战场!还让我回皇城陪叔母!我是小女孩家么?不!我长大了,我自幼习武!我能杀敌啊!”
说街道上很空旷,也不尽然,过一个拐弯的时候,李洗玉还是看到了俩疯子,对!一定是疯子!正在街边的一个店门处鼓捣着什么。“唉!人疯有人疯的好啊!”李洗玉叹了口气:“不用担心国事!不用想着天会不会塌下来!”
“再搞就塌下来了!”林东用力砸着店门:“拆人门板看来不行啊!对,脱裤子!”
“什么意思?”孙竖南气喘嘘嘘扶住门板。
“用木板上去先敲掉后面那俩!”林东满面杀气:“抬轿那俩肯定会惊觉回头,你有把握一击弄死他们么?就怕没这准头!没准他们还来得及叫出声!咱们身上衣裳太烂,就脱裤子,一下子蒙掉!再灭!”
没啥说的,直接脱了裤子,两人的裘裤早已经糜烂,这么一脱也就赤身裸体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手提着裤子就窜了出去,猫着腰缀上了轿队。
几乎是同时,他们的裤子从后面笼住了轿队后面最后两人。二人多年习武,此时又是紧要关头,力道自然无比犀利,角度更是对到极准。轿队后面两侍卫只闻到一股酸臭味,就见到眼前一黑,嘴巴一堵,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让人拧断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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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侍卫死了!俩抬轿的还没死,听到身后似乎有点响动,边抬着轿子走边回头!头一转,铺天盖地一阵黑暗和臭味当头袭来。
林东是发了狠了,你当俺的击技是吃素的么?刹那之间屈指成拳,对准对方颈部奋力一击,挂了。孙竖南更狠,裤子笼上去后那人张大了嘴巴,孙竖南以闪电般的速度两手掰住那人上下嗬一发力狂撕,头部再用力撞下。那人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小的呜咽,完蛋了。
抬轿的都死了,林东和孙竖南脚步片刻不停,趁着死尸倒下的刹那用肩膀顶住轿子。那轿子只是略微下沉了一下重又挺直,没人发觉!成功了。
接下来林东接过孙竖南的手抬着轿子继续走,孙竖南急奔回头,捡起一名侍卫的刀再跑回来。用最快的速度对着轿子就划出两口子,手一撕刀子就往前伸,脚步还不停。一切都在刹那之间,街道快要到尽头了!
李洗玉听到轿子后有割裂声,猛然回头,就见到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到了脖子上。
“停轿!”孙竖南不能出声,脚步跟着轿子走,一手刀子架在轿中人的脖子上,一手朝下指。
李洗玉马上明白了,不!其实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人,只不过肯定不是好人,但要她停轿的意思是狠明白的,否则自己立刻就是死在这儿的结局。
“放轿!”李洗玉聪明得很,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先稳定住局面再说!凭自己自幼习武的身手,还有机会挽回,看看后面这人想干什么?
轿子放了下来,没人说话。孙竖南继续架着对方,这回轮到林东往回狂奔,干啥?换衣服啊!总不能咱裸体抬着轿子进王宫吧?
时间啊!乃是最值钱的东西!林东胡乱换上死去轿夫的衣服,就这么跑了回来!还算走运!这段时间街道上没有人!等跑回来的时候却挨了孙竖南的白眼。
孙竖南当然很郁闷!你说你好歹也是三军统帅,怎么就这么自私呢?你换了衣服怎么不帮我也换一套?我还光着呢!
没时间多想,孙竖南慢慢将刚才撕裂的轿帘口子扯开,口子下是座靠,一手继续用刀架着人,一手顶着座靠就往里爬,林东后面还帮使了一把力。
李洗玉这次完全是被搞懵了!你说你是刺客吧!你怎么光着身子连裤子都没有呢?下边有东西瞎晃荡!多羞人啊不是?赶紧把眼睛闭上,心中更是狂跳不已!
孙竖南可管不了你羞不羞,伸手拍拍眼前这娘们的脸,嘴巴朝王宫方向一撇,空着的手把撕开的帘子往上顶住!以免外面的人看到!咱进王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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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连发了三章每章五千字!下周二前将继续连发三章。以弥补近段时间因为我年底事忙造成没有更新的过错。对不起各位!下周我连发请多给票,这周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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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茅厕算个啥?(四)
一天之中,往往有两个时段最安静。一个时段是后半夜,这个时候的人们往往都已经进入梦乡,世界上除了虫儿的鸣叫就只剩下人们的鼾声。另一个时段是正午,按照大多数人的习惯,午饭之后小憩片刻绝对是一件美事。
当然,现在是正午,而一如既往的是,交趾城的这个正午静悄悄!轻风几许,从红河那处吹拂而来,明媚的阳光,让初夏的大地充满了浓浓的暖意。假若不是城头上寒光闪闪的兵刃像丛林般茂密,你也许还会作诗赞叹一下这段美好的时光。
是的,大战就要来临了!交趾的城头上,站满了无数的士兵!旌旗招展!城下聚集了更多的征集而来的民夫,各种物资齐备。这是对大宋入侵部队的最后一击!此仗过后,再也没有人能对交趾的地位有所挑战!交趾城上城下的每一个人对此都深信不疑!我们刚刚在富良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获得再一次胜利!不可一世的宋国军队,今天就要在无敌的交趾武士面前,可耻的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陛下!宋军已过都梁湾!”“报!宋军前锋船已至二里外!”“报!……”不断响起的报告声,提升着紧张的气氛……
城外红河边。
“不要紧张!我说你紧张啥呢?”李洪隆看着身边的随从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宋国早不复当年郭奎之勇!而我交趾更非昔日吴下阿蒙!这次来谈判不但没有危险,还能名留青史!这是美差啊!”
说起来,李洪隆今天的心情很好。一早上在城外迎接了陛下凯旋之后就听说了宋军溯红河突袭的消息,再然后就听说了稽徐太守黎婿的大捷报告。满朝文武都是喜气洋洋!在所有人看来,宋军这次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的,天赐良机不可不取啊!紧接着辅国太尉李常杰大人就布置了防御任务,这个任务简单来说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骤是找个文臣去与宋军周旋,故意示弱!引诱宋军主力步军上岸!第二个步骤就是城上顶住宋军的冲击,左右两翼的伏兵冲出将宋军上岸部队围歼在交趾城外的河岸上。第三个步骤则是沿途阻击宋军败退的船队,完成最后的杀戮!
李洪隆听到整个计划之后就琢磨开了,今次这场大战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将成为交趾历史上最光辉的一页!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自己要是没有参与进去,将来哪里还有后悔药吃?只不过,李洪隆是个文官,准确的说他是谏议大夫!三个步骤里唯一有可能参与的也就是第一步骤。所以,李洪隆在衡量了一番利益得失之后认为,自己应该去争取这样一个机会!反正去了之后也不过是在宋军统帅面前装装孙子,一般说来装孙子不会有什么危险,一回头交趾的历史里可就大书特书!这笔买卖合算啊!
李洪隆在琢磨,其他官员也都没闲着。事实上为了争取这个出城谈判的机会,几乎所有高级文官都报了名!当然最后胜出者还是李洪隆。原因很简单,一则他会说宋语;二则他是李乾德的侄子,而且他的女儿叫李洗玉,乃是李乾德最宠爱的侄孙女!
虽说是靠着关系混了这个谈判使臣的名号,但李洪隆还是作足了准备。早早就带着随从和礼品站在了城外红河边的码头上!示弱于敌嘛!当然应该表现出对宋人足够的尊重!
只不过,宋军没有给李洪隆说话的任何机会!
那里是红河,宽敞的河面在太阳的照耀下辉映着光芒,在一片金光当中,一艘庞大的船出现在了交趾城所有人的视线里。来了!宋军水师来了!
一艘、两艘、无数艘!旌旗遮天蔽日!桅杆如林密集!战鼓震天动地!号角刺破苍穹!红河,在颤抖!杀气,在弥漫!威势,夺人心魄!这是大宋,乃至天下历史中最强横最庞大的舰队!他们是死神的人间代表!
这一刻!岸上的每一个人都彻底的傻掉了!每一个人都张口结舌的看着这支无与伦比的庞大船队,在阳光和战鼓声中靠近!越来越近!在视线中渐渐放大,直到占据了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
“这…这样的船队!”城楼上李乾德的脸色开始发青,他作梦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会有如此威势和如此庞大的船队会出现在交趾城外!这里是红河!是腹地!不是大海啊!“难…道,黎婿打败的是这支船队?可能么?寡…寡人没有看错么?太尉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边的李常杰突然就明白了,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黎婿,是一个骗子!黎婿的报告,全都是谎言!汗水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滴落在他已经开始花白的胡子上!李常杰的手在发抖!他用力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李乾德的肩膀,这个时候不是讲礼节的时候了:“陛下!稳住!三军将士都在这里!此船队虽威势惊人,但未必不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之辈!我等依照计划而行,当有取胜之机!”
“是的!”李乾德用力站直了身体,阳光下他的汗迹清晰可见:“船队再强!无非可以横行河面而已!他们要解决战斗,终究是要上岸的!而岸上,乃是我交趾大军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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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报大帅!各船已经进入战斗位置!”一声高昂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带动了张全柱嘴角的笑容。
张全柱是在冷笑!交趾人真是愚不可及啊!居然想与我大宋抗衡!可能么?看看半里外的那座所谓都城,低矮的城墙后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引人注目的高层建筑,不要说比汴京,就是大宋随便拿一个府州出来都比他们强!交趾人的血肉之躯,能抵挡得住重型武器铺天盖地的打击么?
李洪隆觉得有点冷!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宋人船队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他的身体里蔓延。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李洪隆为自己打着气,然而整个身体却不争气的一直颤抖!他所站立的位置就在河边!当宋人那些无与伦比的大船在河岸边一字排开时,巨大的船身遮挡了太阳的光辉,在河岸上投射出的阴影,把包括李真隆身心在内的大地都笼罩了进去。
“那人想必就是宋军主帅了!”李洪隆由于距离近看得非常真切,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那艘大船的船楼上,一个全身披挂的人在盯着自己!目光中好像带着彻骨的冷意。“喂!”李洪隆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似乎要用喊声驱逐冷意:“下官交趾郡国右谏议大…..”
“轰隆”一声巨响,不!无数巨大的呼啸声就这样想起,淹没了李洪隆的叫喊声。“搞什么呢?”李洪隆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大船,好半晌才嚅嚅道:“不用…不用谈判么?我…下官这孙子还…没装呢!”
“攻击!灭交趾!”张全柱虎目圆睁!在船楼上大声叫喊着!交趾人!可笑的交趾人!你们完蛋了!岸边这个人可能是使臣!带着一堆东西和几个人,还真以为俺们会跟你们谈判么?谈是要谈的,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而且你们应该跪着,跪在我大宋统帅的面前!
“灭交趾!”百艘船过万士兵和水手们齐声发出疯狂的呐喊!在这一刻,他们不是一支船队!大将军郭奎灵魂附体!激动人心的鼓声早已让他们热血沸腾、疯狂!他们发挥出了大宋国军队最擅长远程打击的光荣传统!投石机、床弩!巨大的石块和弩箭,带着死亡和毁灭,向那座所谓的都城飞过去!带着永不泯灭的噩梦,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呼啸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激荡起的气流让山河颤抖!密集的轰鸣声中,交趾城那些低矮的建筑根本就不堪一击!每一块巨石落下,带起的只有飞扬的尘土和哭叫!交趾城在哭泣!在日月无光的尘土掩盖下哭泣!
每一支巨大的床弩箭都无可抵挡穿透所有试图阻挡它的东西。有些弩箭直接飞入城中,连片掀起数座房屋的屋顶!有些弩箭直接射到城墙上,飞溅起许多破碎土块!还有什么?能挡住重武器的远程打击?
李乾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就在他的身边,近十名士兵被一支巨大的弩箭贯穿而过,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掉落城头,只留下漫天的血雨!
李常杰紧紧握住手里的刀,却再也不想拔出来!拔出来有用么?宋人根本就是准备已久!他们甚至不用上岸,光凭这些石头和巨弩,都能把整个交趾城夷为平地!宋人是什么时候把投石机装上船的?投石机这种东西在交趾的历史上从来都是传说啊!更别说装上船了!黎婿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哪怕你在你那该死的报告中提到投石机一个字!俺都不会让大军和陛下待在城里等死!
破坏和摧毁还在继续!昨天凌晨在定北城发生过的故事在交趾城又一次重演!乱了,到处都乱了。整个街道上开始变成了炼狱,许多还在家中等待着战争结果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巨石从天而降,砸进院子里,砸进房屋中,夺取着自己又或者亲人的性命!跑吧!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刚才还是禁止上街空无一人的街道,现在到处是哭喊奔跑的人群!倒塌房屋的木梁,有时会从街边伸出来,扫倒奔跑的人!无处可逃!
城墙崩塌了!不止一个地方,好几个地方都崩塌了!先是巨弩将墙面射出了巨大的裂纹,紧接着几块石头砸中了墙面,在风雨中屹立了几百年交趾城墙,崩塌了!
“完了么?”李乾德带着大批官员,仓惶从城墙上往下跑!再不跑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地方也挨上一块!结果才跑下城墙,就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地方可去,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废墟、尘土、尸体、逃窜的士兵和百姓,以及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飞石!
“陛下!”李常杰用力大叫,尽管他的叫声在轰鸣声里显得异常渺小:“我们还有机会!挺过这一段,他们的石头迟早会扔完!他们上岸后,左右伏兵还有机会消灭他们!”
李常杰的话说对了一小半!片刻之后,巨石好像停歇了!但只是一晃神之间,天空中又飞来了另一种东西!
“啥玩意?”李乾德看着天上飞过的成群结队白色的小东西,那些东西在天空中旋转着,飞扬的尘土依旧遮挡不住那小东西上映衬的阳光!
“轰隆!”白色的飞行物接触地面后居然爆炸了,黑烟和火焰冲天而起,在视线可及的所有地方冲天而起!
李乾德和李常杰,包括在场的官员将领士兵们觉得这个世界都崩塌了,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比石头还厉害许多!完了!咱们还有救么?
“没救了!”陈远鸿在他的战斗船上郁闷的摇了摇头,这仗打得真是无趣啊!本来俺还以为到了这,怎么着也打场水仗嘛!这下倒好,扔完了石头张全拄又让他们扔陶弹,你说人交趾将士细胳臂细腿能撑得下去么?基本没俺什么事了!
陈远鸿没事,别人还有事!说起来从稽徐之战后,李翔就开始在帅船上养伤!这伤主要是被张全柱那一脚给踩出来的。被踩了一脚之后,李翔自认为也未必不是好事!按照他的想法,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自己有伤不用上战场,万一俺们大宋军队打不过交趾人,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就基本没俺李翔什么事。
所以,开战之后李翔就一直在帅船上张望,才看了一会就发觉自己恐怕是想多了。交趾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嘛!就看见张全拄往那边狂扔石头,随风飘回来的就只有哭声和惨叫声,现在城墙都塌了一半,陶弹更是让交趾人鬼哭狼嚎,交趾的军队估摸着都见阎王爷去了!这仗完全一边倒嘛
“这样下去这仗很快就打完了!”李翔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打完了我就没功劳了啊!算上稽徐翻船那档子冤枉事,我不但无功还有过!这回到朝中俺可怎么交待呢?不行!赶紧趁着一边倒的局势我得出去表现表现!”
李翔想清楚了利益得失,伤也好了腰也不疼了小肚子也下去了和补了钙一般龙精虎猛的就去找张全柱,提出带上步军扫荡河岸稳定战场!
张全柱不认为现在是步军出动的合适时机!虽说现在一下子把交趾人给打懵了,但难保交趾人没留有后手。比如交趾的主力军队现在还没见踪影,说不定正在什么地方潜伏着。现在要把步军完全派上岸还是有相当风险的!只不过时机不合适不代表张全柱没有其他想法。既然李翔立功心切,倒也可以拿出来利用一番。准确的说,张全拄认为可以让李翔带上少量的步军上岸,试探一下交趾人的虚实,这万一要是引出了交趾主力,俺们还有后续手段给予对方毁灭性的打击嘛!
“你就带三艘船!注意,是三艘船上的步军上岸!”张全柱笑眯眯的看着李翔:“你要是不敢去,就在舱里继续养伤好了!”
李翔一琢磨,这好像还是能干滴!三艘大船怎么着也有步军将近一千人了吧?交趾人现在已经被打垮了,城墙塌了防御没了!机会稍纵即逝啊!我要不干不但让人看不起,还错失了成为第一个冲进交趾城的机会啊!“就这么定了!”李翔说这句话的时候咬了牙。
几乎是在李翔咬牙的同时,李洪隆在河岸边上也咬了牙。事实上在宋军的打击开始之后,李洪隆很快就搞清楚了局势!看着宋人的大船不断的发射着各种武器,以及半里外交趾城冒起的黑烟和尘土,李洪隆认为自己有必要做一个抉择,那就是投降!
“咱们没地方跑!”李洪隆看着面如土色的几个随从,咬牙说道:“看模样城里快支持不住了,至于那些伏兵我估摸着也不是宋人的对手!所以,本官决定向宋人投降!这投降有学问啊!晚降不如早降!俺们距离宋军最近,早点投降一回头不但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立了功,以后交趾就是咱们的了!”
李洪隆刚把话说完就发现局势起了变化,宋军的船队队形开始改变,有些船在外围依然进行着远程投掷,但帅船后退了,三艘大船直接在码头边上搭了板,士兵们上岸了!
“这位大人!下官…..”李洪隆就在码头上,看着乱轰轰的局面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可别被人一刀给砍了,要降得趁早!瞅准船上下来一将领模样的人干紧上去搭话。
那人当然是李翔,他正急着立功呢哪有功夫搭理这个傻乎乎的交趾官员?回头向远处的张全柱挥了挥手,得到了让人上船的答复,当即安排了几名士兵护送这几人上帅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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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茅厕算个啥?(五)
世界上有没有后悔药可吃?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会回答没有。因为历史早已经证明,每个人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代表全部人,也就是说像李洪隆这样的人,对于后悔药的问题有另外的想法。因为他突然发现,实际上自己还有反悔的余地。
事情要从一刻钟之前说起。一刻钟前李洪隆登上了宋军的帅船,然后他就跪倒在了张全柱的面前,正待酝酿一下感情然后声泪俱下的表一表对大宋朝的忠心和对交趾君臣的痛恨时,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本来大宋的步军上岸过程还是相当顺利的,毕竟人员不多而且都是李翔在杭州府的部队,尽管在下船的时候有点混乱但很快就形成了队形。期间交趾人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这也让李翔更加坚定了信心。
“直接冲进城!”所谓艺高人胆大,李翔有了信心自然就天不怕地不怕:“照准了崩塌的缺口冲过去,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步军们操着刀枪跟着李翔就是一路狂奔!河岸距离城墙半里有多,想来这么一冲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然而才冲了一会,交趾人的伏兵就出现了!并且把上岸的李翔部队给兜头截住了。说起来,交趾人的这些伏兵并不是没有作战计划的,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在城两头的小丘陵和树林里,等待城中发起的号令,并在宋军主力部队上岸后左右夹击,与守城部队一起配合歼灭敌人于陆地上。只不过,在宋人的远程打击即出人意料又异常猛烈,整个交趾城都在受着石块、巨箭的煎熬,连城墙都塌了,陛下和辅国太尉大人也不知躲哪去了联系不上!眼看着城池的惨状、耳听着亲人的哭喊,这些交趾的士兵们早都开始按耐不住。所以,尽管没有得到城里的号令,但他们发现宋国的步军上岸后,还是决定发起攻击!虽然他们不知道,上岸的只是小股部队,还以为宋国的船虽然大但装载的陆战部队也许就只有这么多人而已。
李翔当即慌了手脚。准确的说是他产生了一些犹豫。先前他以为这次战斗完全是一边倒,自己也就是拣拣死鱼而已,现在死鱼没拣到反倒中了埋伏!真是退也不行继续冲更不行,退回去的话自己这次算是栽到家了,不用回大宋请功直接上吊或许是唯一的选择。可是继续往前冲更加不现实,没看见交趾人埋伏了这么多的伏兵么?黑压压一大片!城里更是令人猜不透!
结果可想而知,李翔产生犹豫的唯一结果就是他的军队被交趾人的大军给完全淹没,冲锋变成了肉搏,一边倒的肉搏。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李翔一脚将飞扑过来的一名敌人踢出去,回身又是对另一名敌人当头劈出一刀,到处是敌人!到处是大宋步军与敌人缠斗发出的惨叫。“我完蛋了么?”李翔喘着粗气问自己!
“他们完蛋了!”李洪隆得意洋洋的站起来,这样对张全柱说:“您可以考虑向我投降!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本官保你一条性命!”
说起来,李洪隆在跪倒的时候就发觉岸上的情况起了变化,而趁着面前这位宋国统帅没功夫搭理自己的时候,他伸直了身体往河岸上张望,看到了岸上所发生的一切过程。李洪隆当即后悔无比。是啊!俺怎么就忘了这茬呢?宋军厉害的无非就是投石机而已,石头扔多了总会扔完,了不起把都城给砸平了,可俺们交趾的军队还在啊!解决战斗最终还是要靠步军嘛!我怎么就不再等等看看,偏偏跑上来投降呢?
再看上片刻李洪隆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宋军这次来的船队威力很强,但步军人数太少并且战斗力也不怎么样,你看都被俺们交趾大军给围河岸上了嘛!再过一会就是被全歼的命运!神仙都救不了你们了!等到你们步军被歼灭,船上的石头也扔光了,宋军就是覆灭的结局!
思来想去,李洪隆再次作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定不降了!要是投降了将来交趾得胜自己可就丢了性命!
不但自己不降,李洪隆甚至认为自己还应该劝降才对!不然将来没法向朝廷解释自己临战还上敌船的举动啊?假若劝降成功,自己可算得上大功一件!想来目下的形势对面这位宋国大帅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降还是不降咱不敢说,最起码他不会杀俺吧!毕竟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后路总要留一条的。
“你是来劝降的?”张全柱一脸的不可思议:“有种啊!你实在太有种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来劝降?我没听错吧?”
“没错!”李洪隆板起了脸,神色严肃道:“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本官完全可代表陛下接受你的投降!看看下面的情况吧!再这样下去,不但岸上那些宋军会被歼灭,您的船队也将会灭亡!”
张全柱无语了!搞什么呢?这回算是长了见识,俺还以为全天下就杨大人能在战场上抽疯,今天算是又见到一个。他懒得搭理李洪隆,令旗招展之下,十二艘平板船开始搭板!
知道人是怎么变疯的么?恐怕现在只有陆定北能回答这个问题。“人,都是被憋疯的!”陆定北骑在马上,满面杀气的抽出了自己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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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陆定北算是被憋坏了。打从泉州出发前开始,陆定北的帅位就让给了张全拄,从此军政大事的主导权就从手上扔了出去。接下来的航程基本上也没他什么事,等进入红河后情况更是糟糕,定边之战用不到他率领的骑兵,稽徐之战更是惨到连射箭扔石头也没份!看看人家陈远鸿,起码在稽徐还能追俩破渔船玩玩,俺堂堂次帅在这次行动中都干了些啥呢?啥都没干嘛!闷得慌!
当然,现在机会来了!陆定北和两千骑兵们憋了半个月的闷气,终于有了机会去释放!交趾的大军就在河岸上!杀啊!
“杀啊!”当十二艘来自大食的平板大船将巨大的搭板搭上岸的一刻,两千骑兵蜂拥而下,战争开始以来最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巨大的马蹄声响彻整个战场!全身披挂的重装骑兵,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冲锋!是的,只有冲锋!
交趾没有马!准确的说交趾远比大宋还有缺马!千年的历史中,交趾人甚至从未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历次在丛林里的战争他们也从未遭遇过骑兵!过万交趾士兵们,在河岸上终于见证了历史,在历史的马蹄面前他们只有崩溃一途!
闪亮的弯刀不再闪亮,因为上面沾满了淋漓的鲜血!战斗在每一个地方开始!缺乏与骑兵作战经验的交趾士兵们,完全抵御不了来自北方的这帮煞神!在骑兵猛烈的冲击下队形完全散乱,在凶狠的马蹄下他们只能丢盔弃甲,在带起血雨的弯刀面前他们只能捧着断臂哭嚎!
“杀啊!”陆定北发力狂奔!所到之处没有一合之将!杀死他们!把他们赶进丛林!赶进地狱!
交趾人崩溃了!这仗没法打了!有人开始丢下兵器匍匐在地上投降!更多的人开始四散奔逃!向城里!向远方的山川和密林!远离这个炼狱!
李翔得救了!当陆定北来到他身边的一刻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到处都在流血!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红河在颤抖!不断有船只靠岸!主力步军这个时候终于开始上岸!扫荡一切敢于顽抗的敌人!过万的士兵排列出整齐的队形,迈着震动大地的脚步,像天边的乌云,向交趾的都城,涌去!
“你刚才说啥了?”张全拄笑着,回头看了看李洪隆:“我没听清楚!”
“我…小人!哦,不!孙子我说….我投降!”李洪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有一个女儿,很漂亮!大人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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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漂亮!”孙竖南对着面前的这个美女,无可否认这娘们确实漂亮:“要么你就抓紧点,要么你就放手!这么不上不下的,你这不是折腾人么?”
说起来,孙竖南认为自己很倒霉!今天怎么看都不像黄道吉日,诸事不顺!
一开始一切还算是很顺利的。进王宫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守城的卫士并没有打开轿帘观望,只是与轿中的女子说了几句话就顺利的放了行!
“这女人一定地位很高!”孙竖南在进宫之后这样分析:“这算是件好事!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拿她来做挡箭牌!”
没过多久,事情就突然发生了!孙竖南只听到轿外的林东一声大喝,然后轿子猛然坠地!接着就是兵刃交击的响声,再然后外面就没了林东的声息,只有许多交趾人在呼喊!
“不好!大意了!”孙竖南何等聪明,马上知道被眼前这个女人给卖了!她一定知道俺们不懂交趾语!刚才进门的时候这狐狸精一定是用交趾语把事情跟守门的侍卫把事情给说了!这下完蛋了!火没放成命丢了!不知道外面的林东是不是已经被人给砍了!
孙竖南情急之下抓着帘子的手放了下来,从裂口中望出去,只能往见许多交趾士兵围在轿子的周围,哪里能看到林东的身影?估摸着是不是已经趟地下了呢?
孙竖南这么想的时候,手上的刀未免有些松懈!李洗玉自幼习武,脖子上的感觉更是细腻至微!哪里还会错过这样的机会?电眼甫张,头一后仰,一手屈指直取孙竖南执刀手腕,一手抓向孙竖南的脖子!
孙竖南大惊之下也管不得再去想林东的死活!空着的手力劈而下,执刀的手猛然发力继续向前一推!
男人的力气,尤其是像孙竖南这样军中将领的力气终究是要比女人大的!就算你是练武的女人亦是如此!
结果可想而知,孙竖南的刀还是继续成功的架在了李洗玉的脖子上。只不过令人无比意外的是,李洗玉本来伸向孙竖南脖子的手被劈下后,顺势抓住了一根东西,准确的说是抓住了孙竖南的命根子!毕竟孙竖南什么衣裳都没穿!
“哎哟!”孙竖南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你什么意思?”
李洗玉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虽说交趾历来是蛮夷之地,但历来礼法就效仿大宋朝!她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有过这方面的接触,这种情形实在是太羞人了!只不过未出阁并不代表她明白一件事,她抓住的东西对男人而言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比生命也差不远!也就是说你刀子架我脖子上,我抓着这玩意也等于把刀子架你脖子上!咱俩现在扯平了!我绝不能放手!再羞人也不能放手!有本事你就砍我,信不信凭我多年习武的手劲一样能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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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孙竖南用力瞪着李洗玉:“放手!”
“不放!”李洗玉说道:“要放你先放!”
孙竖南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姑娘还会说宋语!不过这个发现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处,因为现在他觉得有点难受!有些东西被人这样要紧不紧的抓着,感觉总是有点不大对劲!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本来外面曾经有人想掀帘子,但李洗玉还是加以了阻止。开玩笑!让人看见轿子里这副模样,本人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不行了!你没发觉有些东西是会发生变化的么?”孙竖南喘着粗气,心中自是无比郁闷!实在不行俺就拼了!陈远鸿,以后是没有可能再和你去秦淮十里了!俺要是能活着回大宋,俺就进宫侍侯皇上去了。
当然,孙竖南的想法并没有实施,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地面震动了一下。不!是震动不停传来,一声猛烈到极限的巨响,发生在轿子外面的某个地方,然后有许多人慌乱的叫声。在这一刻,孙竖南发现对面的这个女子,脸色开始变得铁青!
“搞什么呢?”孙竖南想:“今天真不是黄道吉日啊!”…….
“今天确实不是好日子!”林东郁闷无比的看着周围:“为什么杨翼每次放火都是指哪烧哪?我怎么就什么都烧不成呢?”
说起来由不得林东不郁闷。进了宫门之后,轿子就在若大的王城中转悠,拐过一个弯道,变化就发生了!几十个士兵从弯道的墙壁后面一扑而出!两柄长刀最先直取林东的头颅!
林东反应何等神速?一声暴喝之下双手弃轿下蹲,趁着轿臂挡住两柄刀的刹那疾滚而出!滚几下后抱住一名冲过来的人的双腿,腰部发力扭身而起,用尽吃奶的力气将手中那人横扫开来,一下子扫倒近处几名敌人!跑啊!跑哪算哪!至于孙竖南那厮,俺管不了那么多了!
身后有人在追!林东撒开丫子狂奔!丛林就是交趾的一大特色啊!连王城也跟丛林似的没个章法!到处是弯道和交叉口!跑着跑着后面跟着的人少了,林东终于找到了一处拐弯后的大石狮子!迅速伏在狮子后躲过三名追兵,再利用石狮子的角度蹭过了石狮子背后的墙。暂时算是安全了。
安全了当然事也没算完!俺进来是放火滴!不是来玩捉迷藏滴!林东就四处转悠开了!说来也是奇怪得很,王城如此重要之地,守卫竟然少得出奇,连许多道路上也是空无一人,太监宫女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意思?”林东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在进王城之前他看到很多兵士在往外跑,这或许是王城守卫少的原因,可是想来自己带着混进来的人最多不过几十号,莫非交趾人的军队都没了么?还要从王城调守卫去围剿这几十号人?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当然,很快林东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因为他看见一块天大的石头从空中飞来,轰的一声巨响就把一幢房子给砸塌了!
“投石机!”林东不可置信的看着飞扬的尘土!有哭喊声从某个地方传来!“我没看错?这是投石机!只有俺们大宋才有投石机!宋军!宋军来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说朝廷要组织一支军队南征,那得花费多少时间?还要能打到交趾城下!这可能么?林东实在是想不出这石头从哪掉下来的!难不成天降巨石?这算是祥瑞?
再接下来林东就肯定这石头绝不是神仙扔的!因为巨响和呼啸声片刻未歇!大地的震动片刻未歇!不管这事是怎么办到的!宋军一定就在城外!俺们终于要胜利了!
“不行!”林东忽然发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如果宋军在城外!我就更要烧王宫!交趾的战争就要结束了!我带着许多人,辛苦这么长时间,耗费了无数心血,我一定要取得点成绩!不然,老林家的脸往哪放?就算我能回到京城,杨翼又怎么看我?烧!就算把我自己点燃我也一定要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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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核心建筑论(上)
人,都在想些什么?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即容易回到又很难回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人类分为两种。一种是女人,所谓女人心海底针,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们的心思,当然就很难回答上面的问题。而另一种是男人,男人的头脑较之女人就实在是简单多了,他们所想的无非就是政治和女人。政治可以延伸为人事、军事、金钱等几大领域,而女人对男人而言则几乎包括了一切。所以假如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存在的话,上面的问题就很容易回答。
当然,杨翼是一个男人。作为男人的杨翼与其他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脑子一天到晚瞎转悠,所思所想也不过是这两样东西而已。
首先说政治。黄河大洪水的发生距今已经一月有余,整个朝廷在这期间所有的工作,都在围绕着救灾展开。不过相比起以前历次救灾不同的是,这次救灾由于朝廷下令开放一切仓储以及动用中央所有原本用于恢复新法的青苗信贷,因此救灾的整个过程相当的顺利,所带来的结果也异乎寻常的好。
目下洪水早已经退却多日,各灾区基本不存在大面积饥荒的问题。粮食源源不断的从京城运送出来,大宋朝完善的官僚体制确保了粮食有序的发放。期间尽管也出现了一些基层官员利用利用救济粮中饱私囊大发国难财的情况,但在号称“断案如神”的钱勰亲自干预下,所有被人捅出来的案子几乎都被迅速的处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拔出萝卜带出泥!在钱勰和杨翼两大执宰重臣冷酷无情的高压之下,强大的震慑力使得整个京淄路的救灾秩序不可动摇,再无人敢以身试法!
而没有受灾的地区居然还通过救灾获得了相当大的利益。从江浙路到京淄三路,各条官道、运河上都是一派繁华。运送粮食进京的队伍、船只蜂拥而来,带动了沿途经济在短期内达到了一个高峰。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朝廷信用的基础之上。而朝廷敢于这样花钱和动用所有仓储的前提,却是交趾战争必须获得胜利。假若战争失败了,那么朝廷的信用将在瞬间崩溃!中央没钱了!征发徭役的钱从何而来?今年经济预算的执行从何说起?官府无力发放青苗信贷,是否会导致年末的粮食全面减产?是否会导致灾区农民的彻底破产和土地丧失?巨大的国库亏空如何填补?中央是不是要增加铜币的铸造量或是加发交钞从而导致物价飞涨?
这许多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历史可以证明,战争的结果总是充满了偶然性。即便在胜算极大的预估之下,即便救灾进程非常顺利,但整个朝廷依旧忧心忡忡,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胜利的消息,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从交趾掠夺回来的第一船钱粮!“把交趾抢个精光!填补我大宋因为救灾造成的空缺!”这样赤裸裸的话语已经在号称礼仪之邦的整个大宋官场四处流传!一场战争所能带来的经济利益,与突然到来的水灾交织在一起,使大宋前所未有的关注起南方战事的结果。
除了政治,就是女人。杨翼把王有胜派去了郭桥渡,结果第四天的时候王有胜就把消息带了回来。郭桥渡虽然距离受灾严重的阳武很近,但并没有被洪水淹没!乌伦没有任何危险,并且胆子极大的渡过了仍在汛期的黄河。
只不过,乌伦虽然自身没有危险,却还是不能让杨翼省心。因为王有胜带来的消息表明,乌伦渡过黄河后并没有回汴京,而是去了郑州。
“她疯了么?”杨翼吃惊的看着风尘仆仆的王有胜:“郑州受灾最重,她去折腾啥?你怎么也不拦着她?”
“我拦不住!”王有胜的回答很无奈:“她说她好歹也是宰相夫人,又是高太后封赐的郡主,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她认为她应该做点表率,前往灾区救济灾民,监督协助一下救济钱粮的发放!”
“胡闹!奶奶的瞎折腾!”杨翼当时就上了火!不是俺歧视妇女!你一妇道人家你去凑合这事干嘛呢?你虽然是个什么破郡主,救灾这种事也轮不到你插手!估摸着你是在鞑靼带兵打仗带出毛病来了,咱们大宋可不是那种蛮夷之地,女人别管多有本事都不适合在外面作主!还说什么宰相夫人?你出这种风头干嘛呢?满朝的一品夫人还有郡主也不只你一个,你这不是乱出风头么?一会儿你到了郑州,人家当地官员是听你的还是听朝廷的?回头别人弹劾我杨翼管教不严,任由家属扰乱救灾秩序,我有何话可说?
“你再跑一趟!就是绑也给我绑回来!”杨翼这话说得挺凶,王有胜当然要照办。结果两天后王有胜又回来了,这次的模样看上去就比较惨。
“她打我!”王有胜哭丧着脸:“我打不过她!她说她看到灾民的惨况心里不好受,还让我回来告诉你送个十万八贯过去!不过还好,她也没搞出什么乱子。易随风大人把她安排住进了郑王府,跟着柴家一块儿指挥灾后重建!估摸着也出不了啥事!”
杨翼对此无可奈何。女人嘛!固执的时候比谁都固执!什么叫看见灾民心里不好受?有你这样爱心泛滥的么?我也缺乏爱心你怎么不来救济我呢?还十万八万贯?我们家钱多放不下了么?
当然,尽管心里不是太舒服,但杨翼还是找了杨传香,弄了五千贯钱让人送去了郑州。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满朝文武的马屁,许多官员一边心里痛骂乌伦和杨翼假仁义,一边满脸堆笑的从兜里拿出了钱,大宋朝历史上第一次集体私人捐款活动居然就这样开始了。“向杨爱卿和他老婆学习!”这句口号是赵煦某天在紫寰殿上亲口所喊,谁还敢慢上半拍呢?赶紧组织学习皇帝陛下的最新讲话精神,继续从口袋里掏钱才是为官之道啊!而乌伦在皇帝陛下的口号支持下,自然也就名正言顺的继续留在了郑州……
以上的一切,都是这一个多月来所发生事情的简要概述,所有的事情也还都在正常状态的范围之内。而今天是元佑四年六月的一天,天气好得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鸟语花香,杨翼一大早的心情相当愉悦,因为他终于收到了张全柱从交趾发回的两份战报。至于战报的内容,则实在是让杨翼从心情愉悦的状态,变成了哭笑不得!
“搞什么呢?”杨翼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拿着两份战报翻来覆去的看:“林东做出如此传奇之事,真是令人敬仰啊!”
“他根本就是一无赖!”王有胜接过战报搞清楚事情原委的之后愤然道:“大人尽可将此事传得天下皆知,其在交趾,屡遭败绩兼又寸功未立!定可治罪!真不明白张全柱在想些什么,何必弄出两份战报来?如此岂非让前线将士齿冷?”
上位者总有上位者的考虑!王有胜不能理解张全柱的做法,但杨翼却能完全理解。按照杨翼自己的想法,张全柱果然没有辜负期望,在这样紧要关头上,还是很妥善了处理了这个棘手的问题,没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麻烦在我这里!”杨翼很清楚这件事不能拖,现在举朝上下都在等着南方战事的消息,拖下去对张全拄不利,对解决这件事更不利!
杨翼不想林东死。林东要是死了,有两大害处。一则当初是杨翼鼓动赵煦出动少数民族联军的,林东的惨败不能不说杨翼也要负上点责任。虽然杨翼大可以将责任一推了之,毕竟他提出的建议也是为朝廷好为朝廷省钱,而且他也不是战争的直接指挥者。正是由于林东的指挥不当才导致联军的惨败。二则林东要是死了,王存会受到极大的打击。看看林东危急时刻王存上窜下跳的表现就知道,林东在王存的心目中还是有很大份量的。王存不能失去林东,而杨翼不能失去王存。在目前的朝廷局势上看,新党的力量日趋强大,杨翼作为别人眼里的新党领袖,在这样的局面下无疑处于风口浪尖。一党独大对杨翼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枪打出头鸟嘛!王存的存在对杨翼而言是一种缓冲,有人站在非新党的立场上还能压住杨翼一头,对新党有所牵制,其实在政治上是一件好事,对朝廷的正确决策也有莫大的好处。
虽然林东的失败不可能使王存下台,但毫无疑问会削弱王存的力量,并进而使章淳等人在枢密院里进一步排挤王存的势力。更要命的是,老林家与旧党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比如旧党的支柱老韩家就跟林武德关系很深。杨翼不能不防着新党激进派一手,以免他们借着打击林东进一步的揪住失势的旧党不放。
杨翼要改革,这种改革决不能只是新党支持就可以,还应该取得旧党中至少是一部分人的支持才行。否则将来改革是不能长久的,当年王安石就是最好的例子,新旧之间轮流上台造成了王安石变法的反反复复,最后导致国家一事无成。
所以,杨翼认为现在林东算是一个牵一发动全身的人物,不能让他就这么完蛋了。只不过,杨翼也没打算让林东太好过!不能便宜了这个风骚自大的家伙!王有胜说得好,要是便宜了林东,怎么对得起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呢?这个可不是拿来开玩笑滴!要是前线将士不服气,交趾那边出了乱子,朝廷怎么办?
“当然!这事要尽快解决!”杨翼看着王有胜:“所以立刻备马,我们去南泊!”
说起来,杨翼已经想出了办法。这个办法虽然看上去有点荒诞,却或许是可以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功劳,可以给林东立上一个,却不能太大。而且杨翼要让满朝上下都知道,林东立的这功其实只是一个笑话。也就是说,杨翼打算让满朝文武在鄙视林东的情况下,又不得不承认林东立了功,这样新党找不到攻击林东的借口可以保住林东。却又能让前线将士和天下人看林东的笑话,不至于心里有气发不出来。而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舆论的帮助,至于舆论的出发点,当然首指南泊。
六月的南泊,骄阳似火!气氛更是火上加火。虽说由于洪灾的缘故,杨翼以前提出的“红兰对抗”迟迟没有实施,但这恰恰给参加对抗的参加者更充足的准备时间。训练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武学的学员们在结束每天正常的学习之后,有一部分要跟着杨得贵练习对抗骑兵的战术,各种阵法演练得日渐成熟,喊杀声每日不断的回响在南泊上空。而另一部分学员,则跟随着赐胡军士兵纵横在南泊的外围,风驰电疾中体会着速度的快感!谁都不想输掉将来的对抗!谁都想有一天能在疆场上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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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泊的一侧,许多新的建筑已经成形!苍翠的竹林映照着湖水的微波,一切都显得特别有文化。当然有文化!因为这里是中央太学!琅琅的读书声从太学生们的口中传出,伴随着美丽的风景令人陶醉!经过半年来的建设,各地的贡生陆续向这里云集。人数的增多不但增加了太学的生气,还增加了学术氛围。一些当世大儒以及朝廷里的许多官员、吏员都来到此处讲学,各种不同的学科以及思想,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学术交锋,也促进了学术的沟通和交流。实际上,这里或许已经成为大宋学术以及思想的一个集散地。
杨翼是在这天下午到达南泊的。进营门的时候他碰见了杨得贵。
“哟!得贵不错啊!”杨翼笑道:“这么热的天,还弄一身戎装!我可告诉你,你瘦得跟一猴似的,再多出两斤汗,大哥我就只能看到衣服看不见你人了!”
“是么?”杨得贵看到杨翼的时候心情并不是太愉快!上次被杨翼训了一顿后,他一口气还憋在肚子里:“大哥看不见我人,这个世界恐怕就真清净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得坚持到红兰对抗的时候,到时大哥可别说看不见我!我赢定了,你的承诺可要算数才行!”
对于杨得贵这种不太礼貌的态度,杨翼懒得和他计较。你心里有气更好,好好训练总比你整天吃喝嫖赌强!所以杨翼笑了一笑继续带着王有胜往里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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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元旦期间我去外地,能否更新要看具体情况。如果不能更新就要等到元月四号更新!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新年我将努力奉献精彩内容作为我本人的小小礼物让大家开心!谢谢长期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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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核心建筑论(中)
文明,应该怎样区分?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很多人都能给出答案。有人说,礼仪是区分文明的重要标志。不同的文明世界都有着不同的礼仪。也有人说,语言是区分文明的最好标识,不同的语言环境产生了不同的文明财富。还有人说,地域的差别是区分文明的不二法则,比如我们知道有中华文明、两河文明、希腊文明等等。更有人说宗教是区分文明的最终标志,毕竟每个文明都会受到宗教的影响。
当然,以上的说法都对,但正确答案似乎远不止以上几个,比如建筑。建筑毫无疑问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成果,集中体现了人类的智慧和知识的进步。不同的文明能够孕育出不同的建筑,不同的文明有着不同的建筑风格。比如强调尖顶的哥特式建筑,代表着追求向上到达天堂的欧陆文明。又比如强调弧线的罗马式建筑,代表着灿烂的地中海文明。再比如以精巧和谐的土木结构为主体的中式建筑,代表着追求天人合一的华夏文明。
只不过,即便每个文明的建筑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但终究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每个建筑都有一个核心,至于核心的部位究竟是什么,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什么才是建筑的核心?在建筑群里究竟什么才是核心建筑?”杨翼看着下面瞠目结舌的一大群人,严肃道:“本相以为,这是一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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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一个时辰前,杨翼带着王有胜到了南泊的议事大厅,以杨翼身为南泊缔造者的地位,他的来访自然引起了南泊师生的高度关注。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消息就传遍了南泊的武学和太学,也带来了很多猜测。
“太尉大人来了!”“废话,全南泊都知道他来了!”“你说他来是干啥的?反正每回太尉大人到南泊,总有些新鲜事发生!俺们就等着看好戏了!”“你还别说,这回新鲜大了!什么?你不信?你看仔细了,我估摸着一会儿南泊就改马蜂窝了……”
事实上,南泊师生们的猜测不能不说有一定的道理,因为杨翼今天就是带着捅马蜂窝的想法来的。
按照杨翼的想法,既要使林东能够立功授奖,又要把这次立功受奖变成一个笑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制造舆论,把“茅厕”变成王宫的核心建筑。当然,“茅厕是核心建筑”这样的说法绝对是荒谬的,然而在杨翼看来,以自己当朝执宰的地位加上王存等人的推波助澜,只要交趾那边的保密工作做得好,那么天下学人在不知道为何朝廷重臣一力主张“茅厕核心论”的情况下,也不会对朝廷推出的这个理论太过为难!所谓“谎言说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等到满朝文武和天下学子都承认茅厕是核心建筑的时候,杨翼再把交趾的战报抛出来。
杨翼抛出的战报可就不是张全柱那两份了,而是完完整整将交趾发生的事情如实报告,想必那时天下人都得傻眼!你敢说人林东没立功么?人家烧一茅厕!茅厕算个啥?核心建筑嘛!你们先前不都承认茅厕是核心建筑么?现在可不能反悔!烧茅厕就等于烧王宫!该给人林东立什么功升什么官你得照理给人家!
当然天下人也不是傻子!林东烧茅厕算是立大功了!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谁都不会真把林东立功这事当真,说不定私下里还作为笑谈!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天恐怕林东就被传笑天下了!在交趾提着脑袋拼死拼活的兄弟们估摸着心理上也能接受!这是一个笑话嘛!他们浴血奋战的果实并没有被人骗取!全天下都知道是他们取得了胜利而林东只不过是个小丑!这样一来,不就即能保住林东的小命,又能安抚正在交趾的水师了么?还让林东有苦说不出!一举数得啊!
只不过,杨翼的计划固然不错,但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尽快搞定“茅厕核心论”。世上的事说易行难,计划要一步一步实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杨翼今天到南泊来,就是要在这里推出他的核心建筑论。
现在的南泊不同往日了,这里聚集了作为国家精英的太学学子,还有许多朝廷官吏在这里讲学!杨翼非常清楚,只要自己在这把话放出来,立刻就会引起天下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杨翼认为自己应该先把“核心建筑是什么”这个问题抛出来,然后运用自己在政治上的嫡系力量将话题往茅厕上引导,一定能够成功!
“本相是来南泊讲学的!”杨翼看着议事厅里前来迎接他的武学副谕种思谋:“不是对武学的学生讲学,而是对武学的老师和太学的师生讲学!地点就选在议事厅!这里地方不大,原则上目下正在南泊的老师,不分文武都要进来,然后剩余的位置尽量给太学生!武学生只能进来少数。此外,尽量选派学生中的领袖,那个高大西,还有王允文、白令霄是一定要来的!”
种思谋相当的狐疑,因为作为杨翼的心腹,他事前并没有得到杨翼要讲学的通报。对于杨翼,种思谋自认是非常了解的。你说你平日来南泊次数倒也不少,无非就是鼓捣一下遛猫逗狗什么的,要不就是指导一下武学生的战斗学习,今天这抽的哪门子疯?居然要召集武学和太学的师生讲学?现在天下太平朝廷里没活干了么?
不过狐疑归狐疑,对于杨翼的要求种思谋还是立即照办!事实上种思谋在出了议事厅对属下教授进行布置的时候,政治敏感度极高的他还是多说了几句。
“这事一定很重要!”种思谋是这样说的:“杨大人向来做事出人意表,却每有所指!这次虽然事前没打招呼,但到时候大家还是要听仔细了!不管他讲什么,咱们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来,保不准这里面大有文章,关系到朝廷的最新局势!”
而与种思谋同样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人则是李格非。当李格非收到杨翼要讲学的消息时,正带着李清照在散步。
“讲学?”说起来最近李格非的心情很好,由于他是太学谕,所以在南泊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每次漫步在南泊美丽的道路上时,凡是见到他的人,无论武学师生还是太学师生,对他都是一副点头哈腰的笑脸。所以,李格非在南泊这半年培养了一个很好的爱好,那就是散步!享受一下别人的尊重和笑脸嘛!俺是当朝大儒不是圣人,马屁能不爱听么?一天早中晚带上小女儿李清照满南泊走上三圈,多么惬意的生活啊!
只不过,对于杨翼讲学这个消息,李格非多少觉得有些惊讶。经过了年初那场轰动天下的大辩论,李格非一直觉得杨翼这个人有些不太正常!“他要讲什么呢?”李格非拍拍李清照的小脑袋,笑道:“你自己玩去,别跑远了!爹去听杨大人讲学!”
“我也要去!”李清照奇怪的看着她的父亲:“爹不是说让清照多跟南泊的老夫子们学东西么?”
“杨大人不是老夫子!”李格非皱眉道:“你不明白,他是一个…没事找事专门折腾的人!以后你记住,凡是他说的话,那都是有政治缘由的,别往学问上想!谁要死脑筋真往学问上想,那就着了他的道了!”……
有人政治敏感性高,当然有人就政治敏感性低!比如沈括和韩公廉。
沈括最近常来南泊,原因很简单,他喜欢这里的学术环境和氛围。一则他每天上午结束了司天监的工作后,就跑到南泊来授课兼搞点研究,毕竟太学有几门关于天文和器械制作的课程需要他来主讲,并且军器分监的一些研究项目正在逐步展开。二则韩公廉也是下午跑这来讲课,沈括和韩公廉臭味相投,自从在年初大辩论中沈括提出大地的具体周长之后,韩公廉就一直想和沈括把这个事情用个什么方法给证明一下。事实上韩公廉还提出了一些利用天文仪器测定大地曲率的新方法。
两人这天下午正在研究大地这个球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听到了杨翼要讲学的消息。兴奋啊!杨太尉这人高深莫测,大有学问啊!没准这次来又爆出啥重大学术成果,不行!咱啥也别研究了,快点过去聆听教诲才是正道!
兴奋的不止是沈韩二人! “杨大人要亲自讲学!”这样一个消息迅速震动了整个南泊!多新鲜啊!年初搞答题辩论那会,多少人想上集英殿都挤不进去!而杨大人平日来南泊也就是指导一下学习建设或者是指导一下武学生,什么时候武学太学一起讲学?这学问大了!
不一会的功夫南泊就被这个具有震撼力的消息搞得鸡飞狗走!正在读书念文的太学师生扔开书本就往议事大厅跑,不跑不行!那大厅说得倒挺大,实际上也容不下太多人,跑得慢哪还有站的地方?正在操场上和南泊外围的武学生更是不落人后,一听消息兵器扔了一地,骑马的骑马划船的划船,速度比平日里快了几倍不止。
于是议事大厅前的广场上一片兵荒马乱,直到王有胜大人亲自跑外边维持秩序场面才算是稳定下来。毕竟王大魔头的威名是南泊不朽的传说,谁都听说过大棒子的厉害,没人敢乱来。于是乎,能够进入议事大厅的人基本上都在杨翼事先要求的范围之内……
“本相其实是想问各位一个问题!”杨翼站在议事大厅的讲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挤满了人,今天看来一切顺利!坐在最前面的是种思谋和李格非这俩南泊的文武首脑,后面则是教授和老师,其中有很多都是朝廷官员和各部吏员。再往后就是高大西、王允文、白令霄这样的学生心腹和其他看上去比较有文化的学生。来听课的人从人员比例上讲非常合适,每个人都是一副求知欲望强烈的模样,估摸着今天这场学术讲演应该能取得自己事前预计的舆论效果。
杨翼朗声说道:“一个建筑的核心部分,是指哪里?什么建筑才能称之为核心建筑?”
大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有点莫名其妙,建筑?什么意思?明白了,估摸着太尉大人这次是来讲造房子的吧?嗯,造房子怎么着也能算是学问吧!俺们太学开的课程里不是也有建筑这一说么?俺们武学里边不是也有防御工程的建筑学科么?只不过,何谓核心建筑,这个问题就值得思考了。
“核心建筑!顾名思义就是建筑群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绝对不可轻易放弃又或者重点之所在!”杨翼继续他的高谈阔论:“我中原大地,自上古五帝始,历来营造宫室者,皆重布局!玄关之设,曰层峦叠嶂!宫城之势,曰虎踞龙盘!子孙府邸,曰潜龙蕴气!检阅校场,曰鹏程万里!宗庙祭所,曰通明九霄!然则布局之后,则唯坚固精巧论。先秦后汉,以宏大坚固求震慑之效。及至隋唐,巨木桓梁极尽堂皇之能事。再至我大宋,贴金龙凤、玉雕细凿,土木之作可夺天工!然,坚固乃为万代长远计!精巧乃显文雅雍容气!贴金龙凤乃以高贵尊严故!此等事,皆与核心建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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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废话!”李格非眯缝着眼睛听着杨翼在台上瞎扯,这绝对是瞎扯!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你说的这些天下读书人谁不知道?用得着搞这么大阵仗么?
李格非转头望了望身边的种思谋,刚好迎上了种思谋望过来的目光。相视自然都是微微一笑,两人心里都清楚,胡说八道向来就是杨大人的一贯作风,接下来或许才是重点。政治嘛!总是云山雾罩让人云里雾里分不清东西南北!
“李大人!”种思谋轻咳一声,低笑道:“您以为,杨大人今次到南泊讲学,所为何事?”
“这个…从杨大人目下所说,似乎朝廷有兴建宫室之议?只不过老夫在南泊这许多时日,见过各路前来讲学的官吏倒也不在少数,却从未听人提及此事。”李格非摇摇头:“种大人素来与杨大人亲近,老夫倒还想请教种大人一二!”
“哦?”种思谋面现讶色:“兴建宫室?李大人果然心思敏捷!这么一说还倒真像这么一回事!其实杨大人此来并未事先知会于我,且看下去就明白了。”
“所谓核心建筑者!牵一发动全身之所在!”杨翼一副严肃的模样:“建筑为何而建?因人类之所需也!人的需要是建筑之所以存在的最终理由!是以建筑必须考虑人的要求和人的价值观、世界观!并集中体现了设计者的人生观!比如,宫城之布局讲究虎踞龙盘与天同道,正是为了适应吾皇陛下真命天子之所需!同理,官府衙门的建筑形式当然要方便官吏办公之用。再者,普通百姓人家的建筑自然也主要考虑百姓生活之便!”
“有道理啊!”沈括看着韩公廉:“要按杨大人这个理论,俺们司天监的核心建筑就属观星台了,俺们需要在上面沟通天道嘛!你们搞历史的,当然核心建筑就属书库了!”
“到底这是要起什么房子?”种思谋愈发摸不着头脑,一会儿宫城一会儿衙门,你这不是吊人胃口么?看看边上的李格非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定是要起房子了!”李格非轻叹道:“不过杨大人说的虽然是废话,倒也在理!建筑,当然是为人而建!道理虽然浅显但世间却有很多人搞不明白,以至于本末倒置!许多人起房子追求独特华丽,却偏偏不宜人居,反倒要人去适应建筑,岂非荒谬?只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杨大人这是要起什么房子?”
“宫城!当然是宫城!”杨翼发现下面的人一个二个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时候,认为是时候抛出自己的话题:“说了这许多,本相以为建筑当以人为本,那么核心建筑也就是人的需要的核心!人最需要什么?在人的所有需要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最需要的建筑就是核心建筑,而核心建筑也就代表了其他建筑的基本价值和全部内涵!我说宫城,是想给诸位留下一个探讨的话题。假如“建筑以人为本”的说法成立的话,那么诸位可知道宫城的核心建筑是什么?谁能给本相一个答案?”
杨翼顿了顿,大声道:“我以尚书右仆射、检校太尉之名义,要求各位尽快得出一个结论!宫城的核心建筑是什么?宫城中许多建筑中最能代表宫城本身的是什么建筑?此问题极为重要,诸君切记!完了!有胜,咱们回城!”
完了?整个大厅里的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这怎么回事呢?你都说了些啥?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在这听你瞎扯一通你这就完了?
杨翼可不管你们明白还是不明白,带着王有胜从侧门疾步而出扬长而去,留下大厅里数百人面面相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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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下面还有一章。两章连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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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核心建筑论(下)
注:在这章之前还有一章(中),两章一块发的,不要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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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汴京,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炎热,是这个季节永恒的主题。在热浪的吹拂下,即便你只在街道上站立一会,都会被汗水湿透背后的衣衫。尽管如此,汴京依旧是繁华的。东西大街上的那些小贩似乎对阳光毫不在乎,因为每一声吆喝都会带来新一轮的人潮聚集。在南御道的两旁,车水马龙,来自帝国各地的人夹杂着各种方言来到这里,又或者去到那里!汴河、蔡河的河水高涨,上个月的大雨不但给京淄道带来了洪水,也顺带提高了这两条河流的航运能力,各种物资的输送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以至于近来传闻开封府有扩建虹桥码头的意思,而这个传闻也吸引了一些建材商人的目光。
当然,就像炎热是夏天的主题繁华是汴京的主题一样,在每个特定的时间段总有一些话语作为聊天的主题在四处流传。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衙门书院,无论是大内禁区还是村庄田舍,最近在京淄路最流行最火爆的话题只有一个,“皇帝陛下要大兴土木建造宫室了!”
毫无疑问,话题的产生源自于南泊。自从那天杨翼从南泊离开后,南泊就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气氛当中。
“杨大人说了些什么?”“杨大人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类似的疑问充斥了整个南泊!杨翼不是普通人,他是重臣!屈指可数的重臣!他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让关心政治的人充满了兴趣。
曾经有人,比如沈括和韩公廉这样的专业学者,他们认为杨翼说的话应该纯属于学术范畴。建筑以人为本嘛!杨翼说的就是这么一个纯学术观点。只不过,当以沈韩二人为代表的部分南泊师生说出这个论调的时候,遭到了更多人的嘲笑和批驳!
“杨翼必有所指!”李格非极其确定的跟自己最亲近的同事和学生这样说:“他这人以前干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胡闹,然而事后证明总是有政治企图!你们不要小看了他的这次讲话,一定与朝局有关!要慎重对待啊!你们自己说,一个当朝重臣,会在举国都忙于救灾的时候,跑来南泊说上一通废话么?”
“大人必有深意!”种思谋在武学召开的一次内部会议上这样讲:“虽然我派人去了太尉府,但大人并未说明原由。可是对于大人,诸君应该是清楚的!他来南泊自有他的需要,我等都是大人栽培而出,自然要为大人张目!建筑以人为本!这个理论是一定要成立的!宣传!动用一切力量宣传!特别是关于大人留下的那个问题,我们要切实贯彻大人的这个疑问,把探讨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一场涉及到全南泊师生的探讨就这样开始了。事实上这场探讨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走了样,对于“究竟什么才是宫城的核心建筑”这个问题本身,学者们有许多答案,一时间倒也分不出谁对谁错,而关于“杨翼说这些话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个话题,却成了探讨中的重点。
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分析,杨大人的“南泊讲话”似乎更像是一场舆论造势活动,这是南泊师生在探讨中得出的一个基本结论。那么这场舆论造势是为了什么呢?每一个人都很容易从“宫城”这样的字眼联想到皇城,进而联想到皇帝陛下或许有大兴土木建造宫室的意图。
假如以上的分析成立,那么分歧就来了。历史上,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兴土木修建宫室,永远是政治中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总会引起一些争论,有些争论甚至可以上升到国家运势的程度。
于是,南泊的这场探讨,在以上的分析基础上迅速演变成了一场斗争。以种思谋为首的一派,自然唯杨翼马首是瞻!杨大人明显是在为皇帝陛下铺路嘛!俺们应该全力支持!
以李格非为代表的一部分学者,则认为皇帝要建宫室事关重大,应该谨慎对待,所以他们在谨慎中暂时保持着沉默。
一部分在南泊讲学的官吏,久经官场,深知官场险恶。他们认为拍马屁一定要拍在点子上,谁是点子?皇帝陛下的个人爱好就是点子,当朝重臣杨大人也是点子!对于陛下要建宫室,俺们觉得这实在是太有必要了!俺们早就想为陛下修宫室了,最好把宫室沿着汴京向四面扩展,东到大海西到沙漠南到丛林北到长城,俺们支持大兴土木!
而另有相当数量的学者则代表了所谓的“清流”,他们对于皇帝陛下可能要大兴土木忧心忡忡!秦始皇修阿房宫,秦历二世而亡。隋炀帝大建宫室,隋朝灭于繁华的顶峰。俺们大宋能重蹈覆辙么?当然不能!目下洪灾还未完全平息,陛下如果执意要建宫室,必将天下大乱国之不国矣!俺们身为国家栋梁,应该阻止这件事才对!
至于以沈括和韩公廉为代表的纯学术派则是令外一番心思,他们对于皇帝兴土木会带来怎样的政治结果不感兴趣,却对皇帝究竟想怎么建?建什么?这两个问题比较感兴趣。所谓核心建筑嘛!难不成陛下要建一座空前绝后的大殿?又或者建一座祭祀场所?目下皇城里边已经比较拥挤,皇城周围也没有合适的扩建场所,假如这个建筑要作为核心的话,很有可能要对整个皇城的布局来一次彻底的改变,这是要涉及到天文地理风水诸多学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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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学者们心思各异不同的是,南泊的学生们则是分成两派泾渭分明。很多太学生还没有经历官场生涯,骨子里多的是读书人的清高和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对他们来说,勤俭节约的君王才是明君,舍命死谏的臣子才是贤臣!俺们就算是被杀头,那也是要反对陛下在洪灾之时大兴土木滴!陛下此举,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杨翼分明是个逢迎拍马的小人!
太学生中另的一部分则以高大西、王允文、白令霄为首,他们代表了与官场诸多联系的洛学、关学、青阳学派!他们更是杨翼的幕府心腹!既然杨大人力挺陛下此举,他们当然要全力以赴的支持!显而易见他们的号召力是相当大的,相当多的关洛子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至于武学生们更不用说了,俺们向来就是杨大人的崇拜者!杨大人是武学谕嘛!俺们不管你们争什么,反正俺们就跟着杨大人混!
两天的时间,南泊就已经被口水淹没了!
“支持陛下兴建宫室!”“反对陛下大兴土木!”口号声和大型条幅铺天盖地的占据了南泊每一寸地方。
“你说的是人话么?”“你这个欺君妄上的乱臣贼子!”“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卑鄙小人!”到处是面红耳赤正在争吵漫骂的师生。
在议事厅、在教学厅、在操场上,到处有人开始演讲!所说的内容包罗万象!有人说历史,举例说明大兴土木的祸害!有人说经济,讲兴建宫室对于发展经济的好处!有人讲风水,说什么建宫室是天道轮回。还有人开始讲宗教,分析儒释道对大兴土木的基本观念。最离谱的是有人在演武场上动了刀子,那是一群武学生,为了表明他们支持的态度于是他们搞了一场“剑舞”表演!
探讨演变成了斗争,而斗争逐步升级!在杨翼离开南泊的第二天傍晚,当一名自命“清流”的太学生决定跳进南泊湖以示抗议时,斗争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
“跳啊!你倒是快跳啊!你这一跳世界就清净了!”上百名学生在高大西的带领下,围在湖边高声鼓掌叫嚣,对着那名号称要跳湖的学生进行嘲笑。
“你们这群逢迎拍马的混蛋!”数百名愤怒的学生冲了出来,于是一场武斗不可避免。
事实上这场斯文人之间的群架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很快负责守卫南泊的赐胡军就控制了局势……
南泊是什么地方?那是汇聚了各路学子和官吏的地方!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以最快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传遍了汴京的街头巷尾!
“陛下要大兴土木?”每一个人都对这个消息表示出了震惊!官场上、市井中,许多谣言开始流传。
大宋朝独特的官僚体制,不但给大宋带来了臃肿的人员编制,也给流言的传播带来了温床。许多官员都开始四处打探消息交流所得,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一切事情都源于杨翼的“南泊讲话”,至于杨翼的这次重要讲话是不是代表中央的最新精神,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杨翼是不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钱勰在尚书省的一次例行会议上对自己的属下这样说:“本相并不是太清楚。本相原本欲立即陛见,希望得到陛下明示。不过陛下此时正在南御苑行猎,童贯公公说谁也不见,有事要等到下月初朝会时再说!随后本相又托人去了太尉府,杨大人说他偶染风寒,亦是不见客。如此看来,此事扑朔迷离!难下断语啊!诸位大人好自为之便是了!”
“杨翼搞什么呢?”章淳在枢密院狐疑的看着一众官僚:“南泊那边已经是风雨飘摇,连带郑州有军中将领报告流言四起,灾区人心惶惶。如此一来,救灾压力极大!本枢相以为,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轻易掺合进去,军队要稳定!稳定压倒一切!把这句话传达下去!京中有敢异动者,杀!”
“这事很蹊跷!”王存在门下省表明了自己的怀疑:“如今街头巷议不绝于耳!然本相从未听说陛下有大兴土木之语。杨翼也没和本相沟通。你们不要乱猜!尤其是户部要注意,不要听风就是雨。先前我听说户部有人说要早做预算!以备陛下所用!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有政治敏感性是好事,但你总要考虑影响吧?你这预算一搞出来,岂非证实了大兴土木的流言?外面的人会怎么看?胡闹嘛!”……
与三省六部在暗中猜测表面沉默所不一样的是,御史台坐不住了!皇帝奢侈,尤其是在救灾的紧要关头搞奢侈行为!这是大忌!俺们御史台是干什么的?历史已经证明俺们御史台就是专门跟皇帝的奢侈行为作斗争的!这事慢怠不得!
于是在某位御史的号召下,御史们发扬了作风,四出游说朝廷要员反对大兴土木。有几位御使联名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奢侈亡国论》,从理论高度表明在经费缺乏的情况下动土,是绝对不可行的。更有几个人扯了标语,跑到太尉府门口抗议!要杨翼出来解释他那通“南泊讲话”是怎么一回事!当更多的御史朝皇帝行猎的南御苑蜂拥而去的时候,赵煦也终于坐不住了。
今天是“南泊讲话”的第四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南御苑里马嘶人叫百兽奔逐,只不过赵煦的心情就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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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里看上去向与世隔绝的神仙所在,但目下杨翼把汴京搞得满城风雨,赵煦还是有所耳闻的。说起来,最近赵煦就一直心情郁闷,原因很简单,救灾花费之大,中央财政已经处于日渐困窘的境地!偏偏南方战事却毫无消息!这让赵煦非常担忧。在他看来,不管能否从交趾劫掠来多少钱粮,只要获胜的消息到来,就可以立即保障朝廷的信用!
“胜利!我只要胜利!”赵煦是带着忧虑的心情来到南御苑的,这里是一个排解担忧郁闷的好地方,在射杀那些兽类和拥抱美女的时候,你总是可以把心中的不快随着那些箭矢和自己身体中的某种液体,倾泄而出。
只不过偏有人不让赵煦省心!而且这个人居然是杨翼!这就实在让赵煦百思不得其解!你说你要去南泊讲学朕也不拦你,你讲什么不好?你讲建宫城!现在满世界都以为朕要大兴土木,前天开封府甚至报告说有百姓要告御状,说是皇城一旦扩建他们家的地就没了!你说你这不是让朕被天下人骂么?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兴土木?朕就算真有这心思可从哪弄钱呢?搞到三省六部不停的派人来问消息不算,人御史台这回算是找到朕的把柄,跟朕干上了不是?救灾已经够烦人的了,杨翼这不是把朕放火炉上烤么?
赵煦为了这个事情极度不快,所以,他决定有必要找杨翼过来谈一谈!他是皇帝,他可不管你杨翼是不是染了风寒,反正历史已经证明大臣染风寒只能说明该大臣是故弄玄虚!
杨翼当然是在故弄玄虚。说起来,自南泊讲话后,局势就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基本上杨翼认为还是在自己的预料之内!这事搞大了好啊!搞大了才能让“核心建筑论”天下皆知。在得知皇帝陛下要召见自己之后,杨翼就认为是时候把“茅厕”搬出来了。只不过不是杨翼自己搬,他想让其他人来得出这个结论。杨翼还需要最后一点点时间,而时间当然是从赵煦那里找出来,他必须安抚住赵煦的情绪。
出太尉府的时候,门外有一群御史!杨翼当然不敢停留,打马就跑!身后自然是骂声一片。再经过南御道,路上不时有百姓大叫“杨相爷!俺们家就在皇城附近,还我地来…”
杨翼只能苦笑,能说什么?跟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俺有拆你们家房子么?怎么搞到好像俺是后世那些强行搞拆迁似的!看来拆迁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是不得民心啊!
进了南御苑,见到一脸怒气的赵煦,杨翼认为先下手为强:“陛下,臣在南泊是讲了一通话!不过这事是有缘由的!”
“朕确实需要一个理由!”赵煦看着杨翼:“爱卿可知道你在南泊大讲兴建宫城,数日之间京城便已满城风雨,多少人跑这来询问?”
“臣万死!”杨翼低头道:“累及陛下多受惊扰!其实臣说的那些,其实是为了陛下着想!”
“臣以为,皇城的风水大有问题!”杨翼语出惊人:“此次洪灾之大,罕有所闻!兼又交趾战事迷离!以臣之所学,只要皇城稍作改动,此困局当迎刃而解!”
你这是蒙朕!赵煦的眼睛眯缝起来,你当俺这个皇帝是白当的么?什么叫做皇城的风水大有问题?俺们老赵家在里边也算混了好几代了,有什么问题?你又不是司天监也不是工部礼部的干活,风水之事你懂个屁!摆明了来蒙朕嘛!你给朕小心点,朕杀了你的心现在都有啊!
“朕倒想听一听爱卿的分析!”赵煦温和的笑着说:“朕对爱卿大有信心,相信爱卿自有一番道理!”
“具体的道理,这个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杨翼笑道:“不过臣认为皇城的风水虽好,但目下朝廷陷入僵局,说明还是有一点瑕疵!臣在南泊说那些话,只是想引天下有学之士,一起来探讨一下!想必陛下也听说臣讲了“核心建筑”一语!为何臣要这般说话?一则所谓核心建筑者,自是皇城中某处地方,就算改动一番也无需扩建皇城,花不了几个钱!何来干扰救灾、奢侈糜烂之说?二则臣敢担保,只要核心建筑稍做改动,朝廷的僵局三日内定可迅速破解!臣担保!”
“所谓破解!乃是指交趾战事当可立明!”杨翼看着赵煦惊讶的表情道:“而且目下虽然外间满城风雨,但只要咱们挑明了只是寻找核心建筑改动一番,无需大规模扩建!相信再也没人出来鼓噪,敢说陛下的坏话!奢侈与陛下无关!臣之所以把话放在南泊说,实在事因为核心建筑事关重大,臣希望天下有识之士能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和臣所想一致的结论,此乃为防万一之举!当然,臣愚笨,先前在南泊语焉不详,以致于累及陛下。”
赵煦觉得杨翼有毛病!风水之说不是说不过去,可是谁敢像杨翼这样打保票?你说只要皇城里稍微改改某个地方,困局可解?你确定?你担保?不过话又说回来,杨翼这番说话还是有点诱惑力的!至少,关于核心建筑的说法,应该可以平息大兴土木的谣言!
“臣担保!”杨翼自信满满道:“就是核心建筑!当然陛下应该先下诏,说明要寻找核心建筑加以修改,平息外间揣测为宜!如此,陛下便可无忧了!”
“你有没有私下收到了交趾的战报?”赵煦盯住杨翼。
“没!”杨翼两手一摊,你这不是问的废话么?打死我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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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南泊讲话”的第五天,天气继续着近段时间的艳阳高照。
“陛下不是要大兴土木!”最新的一则传闻在一夜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几乎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大气。
当然,长出一气并不意味着呼吸停止!把气呼完之后你还是得再吸一口。原因很简单,昨天皇帝下了诏书,说是连年兵祸天灾,皆因皇城的风水可能有点问题。皇城里的某个建筑,属于核心建筑,需要改动一番!具体究竟什么才是那所要命的核心建筑,三日后的朝会将会决定,当然京中各大衙门必须拿出自己的看法来。
皇帝的这个诏书,不但瞬间就平息了先前的所有谣传,更让所有人对于杨翼“南泊讲话”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事情明摆着嘛!杨翼一定是事先得到了陛下的授意,所以才到南泊说了那通话,所以才留下了“宫城里什么是核心建筑”的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再闹腾了!皇帝又不是要大兴土木,还有啥可闹腾呢?只不过关于什么才是核心建筑,许多人都有了一点想法。没法不去想这个问题!这是件大事!搞得好立功授奖升官发财,搞不好是要掉脑袋滴!
官场上还是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但各大衙门都开始在暗中研究,新一轮的相互拜访交流再度开始,朝会就在三天之后,总得拿出点意见来吧?一夜之间,京城里算命的卜卦的看风水的立即炙手可热,据最新的市井传闻,著名的算命先生游大瞎子昨晚让人花了一千贯请开封府里去了……
究竟什么才是核心建筑?疑问在滋长!流言又开始传播!昨天有人说了,崇政殿的大门上雕的那只仙鹤长相不好!应该改门!昨晚还有人说了,集英殿南侧的那个花坛怎么看都有点毛病!而所有传言中最离谱的一个是这样说的“宣德楼就是核心建筑,俺估摸着是不是调一方向,哎!你们说让宣德楼朝北怎么样?”
“这事我得去问问杨翼!”王存对于杨翼突然间变成了风水先生多少有点不太适应,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跑一趟太尉府。
“王相好!”杨翼客气的打完招呼后,带着神秘诡异的表情:“这事我清楚!我事先跟您通个气!这事与观玉兄大有关联!您别瞎猜,救不救得了观玉兄还就看这么一出了!您也别找什么风水先生了,看南泊吧!南泊那边得出的结论就是最终结论!”
王存何等聪明?这事与林东有关?不得了!风水之说其实俺是不信的,老早我就怀疑你搞风搞雨另有所图!目下看来果然不错!你早说嘛!你要什么样的支持俺老王都给你!
杨翼送走了一脸严峻的王存之后,当即去了三省六部。首先找了钱勰,然后找了章淳,再找林希,接着找蔡家兄弟还有张商英。反正一路把各部主脑都找了一遍。至于说的话都千篇一律:“滋事体大,三思后行!这事我也不是很搞得明白,但朝会前一天俺会表明意见!”
******
朝会前一天,继续骄阳遍地。
只不过骄阳下,还是发生了一些故事。因为在昨天,南泊里的几名学生,出人意料的提出了一个观点“茅厕!皇城里的一个茅厕,就是传说中的核心建筑!”说起来这事很蹊跷!一开始当那几个学生把观点提出来时,无疑遭到了南泊师生的一致嘲笑。
“他们疯了!”李格非对于自己居然有这样学生实在是哭笑不得:“茅厕?什么玩意?风水之说向来就是无稽之谈,子不语怪力乱神!要说什么崇政殿集英殿倒也罢了,现在他们居然还弄出了茅厕?简直是无稽之无稽!”
只不过很快李格非就改变了自己看法。因为有人告诉他,这事得到了中央武学师生的一致赞成。李格非沉默了!他有政治觉悟!在他看来,这又是杨翼搞出来的名堂!杨翼究竟要干什么李格非并不知道,但很显然李格非现在的心态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他很有兴趣知道这件事最后会发展出怎样的结局。“我没意见!”李格非在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你们自己去研究!无论得出什么结论我都没意见!”
南泊的势力对比在迅速发生着变化,一些“清流”派的学生开始被人告知:之所以把“茅厕”作为核心建筑,乃是因为这是对玄虚的风水之说的一种讽刺!
这种说法被接受了!很明显,那些反对把“茅厕”作为核心建筑的学生,大多对于把国家命运寄托在风水之上非常反感!然而他们无能为力,几天来的争斗表明,他们根本不能对朝廷的所作所为拥有太大的影响力!既然朝廷认定了要搞风水,那么讽刺一下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茅厕就茅厕吧!还有什么比“核心建筑是茅厕”更具有讽刺效果的呢?
再往后,连沈括和韩公廉代表的纯学术派也同意了这个说法。至于他们同意的原因历史上一直是一桩迷案,因为之前沈、韩二人曾详细研究过皇城的建筑布局,并在测定了皇城的中轴线后认为紫寰殿有些偏离。当然,据许多年后的一份野史记载,当天早晨沈括曾经出入过太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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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武学和中央太学所在的南泊,只用半天时间就统一了认识!茅厕,就是皇城里最核心的建筑!随之而来的是南泊师生对这一结论的各种理论阐述。一种理论从“天人合一”的传统说法出发,通过摆事实讲道理证明既然天都会下雨那么人当然要排泄,这是天道循环的需要也是真命天子的需要!茅厕实在是太重要了!简直就是皇城里绝对重要的部分!另一种理论则以建筑学的基础理论为依托,他们认为宫城重布局,但是不能虎头蛇尾。布局是头,什么是尾?茅厕当然就是尾!收尾之作就是建一座位置和格局完美的茅厕!这茅厕还不能在中轴线上,因为要突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尾”格局!还有一种理论是从华夏文明的初始开始追溯,通过大量翔实可信的数据和案例证明,茅厕向来就是从上古三皇五帝开始最重要的建筑,皇城里的茅厕,虽然平日里不见经传但地位足可与庙堂一比高下,更因为它本身的神秘性可以作为风水格局的重要环节……
南泊的这出荒诞剧一经传播,京城大哗!
“就是茅厕!”王存觉得自己快疯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存实在是想不出茅厕究竟跟林东有什么关联,但经验告诉他,他没有选择:“把我的话传出去,传到所有跟府上有关联的官员家里!茅厕,是核心建筑!”
在南泊、太尉府、王存府传出来的消息共同压迫下,京城里的各路官员都开始觉得,这事不简单!本来很多官员和衙门都准备好了一套风水之说,基本上他们原先都认为核心建筑脱离不了皇城中轴线上的几大建筑,但现在他们不这么认为了!杨翼是什么人?王存又是什么人?两人加起来那就是俺们大宋的半壁江山啊!他们都说是茅厕,俺们能跟他们叫劲么?
首先是杨翼和王存旗下的势力开始全面力挺“茅厕核心论”,接着京中的基层官员陆续开始倾斜,连带新旧两党两大阵营的领袖也开始动摇。无论是章淳还是蔡家兄弟,无论是蜀党还是洛党,他们都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较真!茅厕是核心建筑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跟朝局有关系么?能影响到谁呢?有政治目的么?反正俺们是看不出来!得了,就茅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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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寰殿,七月初大朝会。
赵煦看着满朝的文武官员,心中多少有点紧张。没法不紧张!赵煦虽然是皇帝,但他依旧年轻!有些东西不是他能把握得了的,比如目下他迫切希望得到关于“核心建筑”的最终结论,这种急切的心情从一早上就持续到现在,眼看朝会就要进入这一主题,他当然有些紧张。
事实上这场朝会,在后世的历史中有详细的记载。尽管朝会本身持续了两个时辰,一开始是祭祀仪式,然后讨论了黄河的治水方略,其后又布置了关于今年夏粮征收等诸多议题,但历史真正铭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朝会的最后一项议题:“核心建筑是什么?”
“朕,现在很想知道!”赵煦朝平章军国重事王存点了点头:“爱卿可有何看法?”
王存看了看杨翼,后者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于是王存出列大声道:“皇城中必有一茅厕,臣以茅厕为核心建筑,当改之!”
赵煦一口气差点没憋死自己。你老糊涂了吧?回头你赶紧致仕,你这说的什么东西?
“臣附议!”钱勰的话直接让赵煦目瞪口呆:“臣以为王相公之言,实属忠言!”
“臣无异议!”蔡京出列道:“改建茅厕,乃为国为民之举!一则茅厕改后,皇城格局焕然一新,大有山河起复之气!二则改建茅厕,所费无多!当令万民欢呼陛下节俭之举,为万世师也!”
“臣夜观天象!”沈括这样说:“有紫星出天之北,入天河!诚为下泻之象也!主茅厕为重地,当改之!”
“臣附议!”“臣无意见!”“臣作一诗歌,曰《茅厕赞歌》,七言绝句如是:风起茅飞厕如舟……”
赵煦听得是头昏脑涨,好半晌回过神来,望望座下群臣,基本上都赞成茅厕就是核心建筑。再望望御史那边,一个二个都不吭声。最后望向了杨翼,杨翼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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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汴京,火热的汴京!繁华和忙碌永远是大城市的主题。正如俗话里说的那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五月的那场洪水所造成的创伤逐渐平息,从郑州等地传来的消息表明,灾后没有大疫,也没有大量的流民产生,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更令人振奋的消息是,南方战事终于有了结果!在月初朝会之后,朝廷花了一点点钱和两天的功夫,就把皇城里一处下人使用的肮脏不堪的茅厕改建了。据说改建得美轮美奂堪与金銮殿相媲美!又据说建成那天三省六部的官员都去参观,皇帝陛下还亲自剪了彩。说来也奇怪,第二天就传来了南方战事的消息,说是战争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联军和水师在交趾都城胜利会师!目前舰队已经返航至泉州附近,俘虏了大批交趾王室成员,带来了无数的战利品和钱粮,泉州当地官府已经派出了新一轮的船队前往交趾再度运输云云。至于该次战争的详细战报,目前却还是一团迷雾,要等将领们回朝之后才能详细得知。
胜利的消息,使得整个汴京城笼罩月余的阴影一扫而空,有钱了!得胜了!朝廷的信用危机度过去了!每一个人都觉得心情振奋和愉悦!据传说平章军国重事王存老相爷,决定从明天开始大摆流水筵,庆祝他孙女婿林东凯旋归来……
“我这算是凯旋么?”林东吐了,这里是大海,晃荡的船让他一吐再吐。当然,听说明天就到泉州了!陈远鸿的前锋船可能早就到了。看看船楼上张全柱正在和李乾德说笑,林东的心情有些黯然:“张全柱这小子这回开心了,整天没事就逗人家老李!人老李也不容易啊!都亡国了还要跟你强作笑颜!唉!我烧一茅厕,就不知道张全柱或者杨翼会怎么跟朝廷说这事!要是他们照直了说,我完了!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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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天下太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炎热的七月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元佑四年的八月中旬,天下太平。
所谓“太平”,往往意味着“盛世”。至少从表面上看,过去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大宋朝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喜庆气氛。至于喜庆的原因,则是因为南下远征的大军顺利凯旋,而皇帝陛下在宣德楼前开展了一场盛大的受降仪式,在接受李乾德降表的同时还表彰了该次战争中的立功人员。
尽管以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其中的很多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旧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首个值得人们回味的当然是受降。自太宗皇帝以后,大宋朝已经在很多年里,都没有对某个国家全面征伐并且大获全胜的事情发生。帝国,实在太需要这样一场辉煌的胜利了。因此,整个仪式是非常隆重的。一切过程都依足礼部《受降仪》的要求举行,同时还参照了太宗皇帝当政时后蜀国主孟昶、南唐后主等受降的礼节。皇帝下诏任命蔡京为受降式通事舍人,蔡汴为门阁使,王存为宣制使,杨翼为宣抚使,钱勰为衣库使。此五大使臣皆为当朝重臣,从某个侧面反映出朝廷对此次受降的重视程度。
受降仪式举行的当天,汴京万人空巷。无数民众早早就占据了南御道旁的两侧,等待投降队伍的到来。京中马步禁军约四万人横列于宣德楼前东西横街,军容之鼎盛乃是熙宁年间禁军大阅以来最炫目的一次。
在百万民众震撼的欢呼声和嘘声中,身穿素服的李乾德带着他的王室家眷和属下大臣,近五百人的投降队伍从南熏门缓缓而入,队伍中有两头巨象,给在场民众添加了很多谈资以及留下深刻印象。队伍再过朱雀门,沿南御道来到了宣德楼前,然后由通事舍人蔡京将队伍引至明德门外,表案置于横街之上。
鼓号齐鸣三次后,乐声大作中李乾德带着他的队伍向北方依序站列,然后跪倒地上将降表献给门阁使蔡汴。很多年后有人曾经描写过这一刻,据说当时在现场的每一个宋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又或者臣僚,都有一种久违了的自豪感。
门阁使将降表逢至御前,有礼部侍臣高声朗诵。其后皇帝下诏接受降表,册封李乾德为安乐公留京中都亭西驿。其臣属待用,家眷无论男女,或为奴仆或充军中。接着门阁使接旨而出,将皇帝诏书交给李乾德。李乾德接过旨后再三拜服,按礼节由通事舍人蔡京将他扶起。然后就是宣制使王存于东西横街上宣读李乾德的正式罪名以及皇帝的赦免令。待王存宣读完毕,自有衣库使钱勰将准备好的朝臣衣冠给李乾德等人换上,然后在山呼万岁声中,李乾德骑马至升龙门前叩首,其臣属至启运门前叩首。
以上的礼节尽管繁琐,但事情还没完。接下来皇帝赵煦换了常服进入紫寰殿,满朝文武分列左右。接着李乾德进入殿中,按规矩这个时候就由宣抚使杨翼进行一番宣抚。
所谓“宣抚”,当然就是安慰李乾德一番。说起来杨翼为这个事情头疼了好几天,主要是没经验啊!你说人老李把大好的一个郡国都鼓捣没了,多伤心的事情啊!怎么安慰他才合适呢?
一开始的时候杨翼找了翰林院的几个学士,希望他们帮忙,把以前搞受降仪时前任宣抚使的宣抚讲话稿给弄出来。结果那几个翰林学士倒也很认真,翻查了半天把孟昶投降时的宣抚讲话稿给了杨翼。杨翼一看之下就知道坏了,且不说那讲话稿文绉绉的极其拗口,就说字数,怎么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背诵是不可能的!按规矩又不能在宣抚时对着稿子念。
思来想去,杨翼就认为这稿子不能用,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前任怎么能如此厉害背诵出这么大一通话。最后杨翼认为干脆算了,反正到了现场看情况逗逗老李就行了。
于是乎,杨翼的这次宣抚讲话就成了大宋朝历史上最简洁明了的一次。
“没事吧?心情愉悦乎?”杨翼仔细打量着李乾德,长得还不错,仙风道骨蛮有文化的样子。
“罪臣罪有应得,感念吾皇陛下隆恩大赦!罪臣心悦诚服!”李乾德看着传说中的大宋第一悍将,跪倒感谢宣抚。
接下来由李乾德躬问圣安,赵煦假惺惺的和李乾德东拉西扯几句,无非是说些天气什么的废话。然后文武百官上前祝贺,并于大明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整个受降式终于宣告完成。
当然,隆重的受降仪式无疑给了天下百姓以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在官场上乃至朝廷本身,这个月里最令人关注的还是对参战人员的表彰。
事实上,早在受降仪式举行的五天前,张全柱就带着他的队伍来到了京城外,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关于此次交趾战争的详细战报。
这份战报可谓数据翔实,从广南西路三十六土司联军出发,到泉州征用船只民役,再到交趾境内的整个战斗过程,以及打败交趾后掠夺钱粮的数额,都有着极其详细的描述。毫无疑问的是,大宋君臣在看完战报后的第一反应,都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林东烧了交趾王城里的一间茅厕!”一时间京城里风言风语,关于林东在战争里的功劳或者是罪过,成了大宋官场上热议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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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不是傻子!几乎是所有人心头上的疑问此时都豁然开朗!原来杨翼之前搞出的“茅厕核心论”,竟是为了林东立功而铺路。
对于这种说法,杨翼予以了坚决的否认!他一日之内在多个场合里,都对这种荒谬的说法进行了反驳和批判,认为此事实属巧合。“本相当初说的是要改皇城里的风水,改核心建筑!但本相从未说过茅厕就是核心建筑!我有说过么?茅厕核心论是南泊师生的研究成果,其后的朝会上,也是诸位大人共同提出来的!与本相无关!”
杨翼可以否认,但王存就不能否认!王存的心里明白得很,杨翼这是把屎拉完后不擦屁股,这屁股非得他王存出来擦不可!不擦是绝对不行的!擦完了还得欠杨翼一个天大的人情。
王存厚着老脸,把京城里所有要员的府邸都跑了一遍,威胁拉拢求情施恩各种手段层出不绝,硬是要确保舆论的正确导向!以至于有一天他放出了狠话:“老夫那个欢迎林东的流水筵就摆在府里,认为林东立功的就过来吃,认为他有罪的不必过来了,老夫上你们家吃去!”
京中官员当即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王存的地位是不可挑战的,王存的面子是无论如何不能不给的!不去王存的流水筵摆明着就是跟王存作对,谁敢让人王相公跑自己家来吃饭?再者说,当初“茅厕核心论”推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是承认的,现在否认不是自打嘴巴么?可另一方面,京中官员却还要看皇帝陛下的反应,林东立下如此荒谬的功劳,万一惹到龙颜震怒,自己现在跑去王存家吃饭将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官员们一边痛苦的等待着皇帝的反应,另一边也在心里破口大骂,骂林东的不知死活和无能!也骂杨翼这厮实在是无赖可恶得很。同时,大家也都感慨王存的可怜,好好的一德高望重四朝元老啊!英明一世竟老眼昏花找了林东这么一个孙女婿。
当然,官员们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皇帝陛下在受降仪式举行的大前天,终于定下了林东有功的基调。这使得王存府上的流水筵立即爆满。
只不过,为世人所不知道的是,赵煦其实为这件事发了一场火。
“欺君!这是欺君!”赵煦在福宁宫里将战报揉成一团!扯住童贯的衣裳将童贯拽倒在地上:“林东好大的胆子!先前的战报说联军进展神速每战必克!原来胜利竟是如此荒谬!还敢说什么联军与水师胜利会师与交趾都城!放屁!就两人跑交趾都城也算是胜利会师?”
“还有杨翼!”赵煦气急败哗的踱着步子:“他跟朕说他从来没有得到交趾的战报!朕会信么?你说朕会信么?”
“这个…奴才以为杨相公或许有些苦衷!”童贯跪在地上低声道:“杨相公素为国之栋梁!历次战争表明,杨相公忠心不贰。此次发生如此事情,或许乃是王存所托,又或者为形势所迫…”
“你给我滚!”赵煦一脚踢在童贯的身上:“统统给我滚!”
看着寂静的福宁宫,赵煦呆坐在椅子上。是的,杨翼是栋梁!国之栋梁!昔日灵武夺旗、黄河血战、京城平叛!他会是一个欺君妄上的贼子么?更何况,九鼎出水这件事是杨翼一手搞出来的!是他把朕扶上了今天的位置!是他把朕这个傀儡变成了真正的皇帝!
“他不会是逆臣!”赵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是皇帝!他能相信谁?杨翼不会是逆臣,但杨翼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一点!大到敢学赵高,指鹿为马!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高太后昔日跟赵煦说过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赵煦的耳边。赵煦怵然四下张望,却哪里能看到高太后的影子?是的,娘娘已经不在了!朕虽然不喜欢娘娘,可是娘娘执政的能力和她所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啊!
杨翼不是逆臣,但却不能放纵!一个人没有了约束,今天能说茅厕是核心建筑,明天又能干出什么事来?朕应该趁着杨爱卿还没有彻底的滑向那一步,阻止他!
杨翼,是爱卿!赵煦低下头看着冰冷的地面。曾几何时,杨翼就成了年少的他心目中的英雄,一个高大并且无往不胜的英雄,可以倚靠的英雄!此时的赵煦,虽然愤怒于杨翼的狡猾,却始终不愿意让杨翼走到自己心灵的反面。
“唉!”赵煦叹了一口气,这事就算了吧!或许,或许如童贯所说,杨翼只不过是在卖王存的面子!只是自己以后,要主动一些!高太后说得对,平衡才是帝王之道!除了朕本人,没有人可以不受到制衡和约束!
“诏!依群臣论,茅厕为核心建筑!朕修皇城茅厕,李乾德失王城茅厕,是以朕胜而李乾德败!此为气数!林东,有功!”……
什么叫“依群臣论”?就是说,是你们这帮臣子说茅厕是核心建筑的,皇帝是听了你们的意见才同意这样干的!皇帝不负这个责任。当这个消息传出来后,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林东是立功了,但皇帝不负这个责任其他的人更不愿负这个责任!所以,在王存府盛大欢庆的宴会中,每个人都在私下取笑着林东的无能,讽刺着林东的所谓战果,来为自己当初赞成“茅厕核心论”来开脱。
根据受降式那天公布的表彰,林东记首功官升两级,兵部侍郎。基本上这是个虚衔,因为大宋的官僚体制向来是官差结合,兵部侍郎是官却没有差遣,意味着不但兵部的事情林东管不着,其他的事情也一概没权管。当然荣耀算是到了手,只不过天下舆论对于这件事的讽刺,一直到很多年后都未曾断绝。
而其他参战人员自然也都立功授奖。张全柱接替林东出任枢密院教阅房承旨。陆定北任枢密院马政房承旨。陈远鸿、孙竖南、李翔、林孝渊…..所有人都论功行赏。值得一提的是,由于通过这次战争整个大宋朝都看到了水师的重要性,因此水师的地位和经费都得到了增长。兵部和枢密院提出了一份详细的发展计划,准备把江南诸路的水军进行整合,建立海洋水上禁军和内河水上禁军。据军队系统的内部传闻,暂时留京待用的陈远鸿和孙竖南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出任水军的最高统帅。
以上,是这一个多月所发生故事的概要。对于杨翼而言,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有些事情令他很庆幸,有些事情令他很无奈。
说庆幸,是指杨翼明白自己的处境。作为整个交趾战争的策划人和推动者,他没有得到皇帝的嘉奖。这说明了什么?杨翼很清楚,在详细的战报公开后,朝野内外对他不满的声音有所高涨,而皇帝赵煦也肯定对他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看法。
不过杨翼对这些问题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做人不能太高调!长期以来杨翼太顺利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从一介布衣挤身执宰之列。在面对鲜花和笑脸的同时,杨翼也知道在众多笑脸背后肯定有许多人的眼睛是红色的。在交趾战争之前,朝中新党旧党,谁不买他杨翼的帐?就算是杨得贵那个家伙在大街上赌输了裤子也会有人出来奉承。杨翼手下的势力以及亲朋,几乎被赞歌所包围。而之所以发动交趾战争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杨翼想转移朝野的注意力。
现在太高调的问题算是得到了很大的缓解。皇帝对杨翼的态度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朝野不满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见。杨翼认为自己现在应该能回到一个比较正常的状态中。
政局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王存没有倒!虽然王存的颜面有些受损,但实际上王存的势力已经趁着交趾大捷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至少林希在没有被章淳排挤的情况下,已经取代了林东原来的作用,为所谓的“王系”在枢密院站稳了脚跟。王存的扩张是一件好事,杨翼的算盘打得很清楚,就算小皇帝对他的信任度有所降低,但只要还有像王存这样镇得住的角色存在,小皇帝就绝对不会对他杨翼动手脚。
更何况,通过交趾战争,张全柱和陆定北在枢密院里的地位得到了提升。毛渐等“杨系”地方官员的势力也通过战争后勤准备,在地方上得到了加强。陈远鸿孙竖南等人在南方地区军队系统的影响力也持续高涨。杨翼通过这场战争,还是为自己打牢了基础,有那么一点实惠。
当然,杨翼并不是很开心。因为以上所说的这些好处,跟皇帝的信任比较起来,很难说孰轻孰重。皇帝作为帝国的象征和最高权力拥有者,他的喜好几乎代表了一切。杨翼在受降式的前一天就接到了童贯报来的消息,他知道赵煦那天发了火。
可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杨翼认为,如果他没有搞出茅厕这件事,那么王存会削弱而他杨翼将成为天子身边首屈一指的红人。可是这能持续多久呢?皇帝终将长大!赵煦总有一天会对身边势力太大的人动手!历史已经证明,皇帝身边权力最大的那个人,要么就会使皇帝大权旁落,要么就会被皇帝一脚踩下去。而搞出茅厕事件也会使赵煦降低对杨翼的信任度,对杨翼来说自然也是有风险的。
所以,杨翼在两种风险中选择了一个。他选择了搞出茅厕事件,近期虽然有风险,却消除了长远的一个隐患。
“值得还是不值得?”杨翼笑了一笑,他不知道答案,实际上他认为自己不需要答案:“至少这一切都过去了,人,总要往前看。”
事实上杨翼自言自语说出上面那句话的时候,他正身处大街之上,这里是朱雀门北侧一处集市,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东西横街上的人潮。汴京是繁华的,尤其是在这样美好的季节里。
杨翼有很久没有这样逛过街了。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没有大朝会,天下也没有贼,太平得很。所以很久没逛过街的杨翼,认为自己或许应该出来逛逛,呼吸一下汴京的空气。不穿官服也不带随从不带侍卫,连王有胜也被他赶去了南泊搞红兰对抗前的演练。杨翼一个人出没在汴京的大街小巷,看看古玩,买一些小吃,或许这样的生活更令他向往。
他去了大相国寺,听了半个时辰僧侣那些神秘的吟唱。接着他去了单雄信墓,不知为什么他在这里总能得到心灵的宁静。历史,曾经的历史都埋在地下。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虚假的?或许地下的死人可以用轻风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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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巧合,在横街上他遇到了正匆忙出行的林东。
“观玉,你这是要远行?”杨翼很诚恳的这样说:“关于茅厕,我是不得已!说假话我对不起交趾流血流汗的兄弟们,说真话你就完蛋了,我不想王相公受到牵连。不管你明白还是不明白,我必须要选择茅厕!这对我而言,其实并不是没有风险的选择。”
“我明白!”林东的表情有些黯然:“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你我之间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将来的路还长,愿大家都能一路走好便是了。我已向陛下告假,现在回西北老家。家父病重,或许是我这不孝子孙的过错让他成疾。子脱,我想说…你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我是怎么样的人?”杨翼看着林东消失在街角,却依旧不能从自己的疑问中得到答案。有人走了,当然有人就会来。杨翼知道,明天乌伦珠日格就会从郑州回来。所谓小别胜新婚,生活还要继续,战斗当然也要继续。只是战斗并不是指床上,而是指杨翼认为自己是时候推出自己的《有序兼并法》了,目下已入盛夏,应该是一个好时机。
这天快要黑的时候,杨翼上了繁塔,很久没有上来过了。夕阳西下,汴京笼罩在一片暗红的暮色当中。不知从哪里有悠扬的琴声传来,杨翼想起了张择端,似乎繁塔总是跟张择端有不解之缘。
“好像近来事忙,几个兄弟许久没有联系了!”杨翼抚摸着塔内的石刻:“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们?”
只不过,此时的杨翼没有想到,就在下一刻,事情又来了....... ****** 注:本章参考< 中关于受降仪式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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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堕落的辽国(上)
华灯初上,暮色中的汴京城最令人陶醉。在万家灯火和袅袅炊烟中,你总能回忆起几许过去的温情。听一听街边酒肆的高声喧哗,闻一闻普通院落里传来的饭菜馨香,假如你此时饥肠漉漉,那么请加快脚步,尽快归家……
当然,杨翼不缺钱,所以他很少有机会“饥肠漉漉”,所以此时漫步在大街上的他,脚步也并不快。
事实上他刚从繁塔上下来,往张择端的府邸而去。张择端住的地方离太尉府不远,中间只隔着两条街。只不过若要从繁塔这边行过去,却要经过一个叫做甜水街的地方。甜水街这个地方说来算得上汴京一处充满独特风情之所在。由于这里靠近汴河入城处,南来北往的许多商人都就地落脚,久而久之这里就出现了许多会馆。比如山西会馆、岭南会馆、福建会馆、江浙会馆等等。来自各地的商人都喜欢到自己家乡的会馆居住,听着亲切的家乡话,享受着带着家乡风味的美食,憧憬着明天的收获,甜水街是商人聚集的天堂。
的确是天堂。天下人都知道,商人聚集之所往往是消息传递最快之处,哪里的粮价升了?哪里的油价降了?哪里的丝布短缺?你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最快速最翔实的答案。而答案往往意味着商机,嗅觉敏锐的商人们即使暂时没有生意,也喜欢到这里来打探消息。假如有了生意,这里更是最好的谈判场所,因为这里有着十足的商业气息,这里没有傲慢的朝廷和充满酸气的士人。有商人就意味有钱财,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甜水街不但是商人聚集之处,还是汴京城东南相当繁华的场所,除了各大会馆之外,酒肆、妓馆、赌场在这个地方也是开了一家又一家,火爆的生意和盈门的顾客可以作证,这里是真的是天堂。
天堂里有没有黑社会?对于这个问题或许只有身在天堂的人们才能给出答案。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至少在甜水街厮混的人们都很清楚,官府在这里的势力并不大,这里的保护神是一家武馆,名为“城东武馆”。武馆的头头外号铁掌镇城东,人称“朱三爷”,专门收保护费的干活。说起来朱三爷算得上一号传奇人物,据传说几年前城东武馆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三流小角色,可是从元佑元年开始其势力就迅速扩张,不但在城东那边搞得风生水起,还彻底把城东南包括甜水街在内划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很多官府懒得管理的事情和商人间的纠纷,都由他们出面解决。当然,解决的方式依旧是充满了地下江湖的风味。至于城东武馆背后还有没有人撑腰,实际上人们并不是很清楚。只是据市井传闻,城东武馆曾经有一批子弟加入了军队系统,也正是那之后,城东武馆才得到了官府的默许,扮演着官府和江湖的中间角色。
“城东武馆?很威风么?”杨翼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江浙会馆的大门外。事实上原本他没打算在甜水街停留,从这里穿过去,再绕过东街巷就到张府了,可是路过江浙会馆门前的时候,杨翼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一群胸口上赫然绣有“城东武馆”四个大字的武士,将江浙会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好像会馆里来了什么要人似的。
对于城东武馆,杨翼当然不陌生,尽管自金明池争标前那次刀法演练之后,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和朱三爷见过面,但杨翼依旧与朱三爷算得上老熟人。
“小子!望什么望?”一名武士仔细打量着门前张望的杨翼,呵斥道:“你莫非是外来的客商么?知不知道规矩?大爷们正在里面谈事情,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若你要投会馆,找别家去吧!别在这找抽!”
“哦?”杨翼本来也不想多事,但听得这名武士如此无礼纯心找茬,一副愕然的模样道:“天子脚下,哪家的大爷这般蛮横?江浙会馆,自然是江浙客商休息之所在。我从杭州来,不让我进去,我又可投何处的会馆?”
那名武士本已把头扭向别处,闻言顿时大怒,转过头来逼视杨翼片刻,便向左右做了手势,顿时一群人将杨翼围在中间。那武士道:“小子,看来你是故意找事啊!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你就准备横着回杭州吧!弟兄们…”
“跪下!”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会馆的门口,接过了那名武士的话头。众人拿眼看过去,不是朱三爷又是何人?朱三爷踢了那名武士一脚:“瞎了你们的眼!即刻跪下给大人赔罪!不要命了么?统统给我跪下!”
那群武士当即傻了眼,他们混迹京城好几年,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前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大个子惹不得啊!听得三爷一口一个大人的叫,也不知什么路数!瞬间,武士们就跪了一地。
“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统领京城武林的铁掌镇城东朱三爷?”杨翼拍拍手,冷笑道:“半年没见您老是愈发厉害了啊!这个,这个武功大进神功大成啊!我说您一把年纪了,还出来瞎鼓捣啥呢?”
朱三爷心下大叫晦气,怎么无端端又惹上了这煞星呢?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在去年金明池争标那会儿,自己还指导了他几天刀法。总算是把以前的恩怨给抹平,你不计较我找飘香楼的茬我也不计较你让武馆弟子战场阵亡的事,你说你没事弄一便装你瞎逛啥呢?这下好,小煞星这回还不知道要发什么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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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三爷半低下头,用老脸上的皱纹堆起笑容道:“弟子们不懂事!大人您原谅则个!俗话不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么?嘿嘿!您看…这个…”
“少跟我装孙子!您是三爷嘛!”杨翼拍拍朱三爷的肩膀,拉着朱三爷就往会馆里走:“里面哪位大爷在谈事?说实话黑社会谈判我还真没见识过,特别想观摩一二,你放心,俺就一边上看看,不会坏了你的好事!”
朱三爷倒吸一口冷气,边陪笑边推托道:“大人您乃当朝执宰。这会馆不过是些贩夫走卒汇聚之地,您上去多少有点不太合适,老夫…小人我觉得譬如状元楼才适合您去。这地方要是一会儿起了混乱,您老的安危…”
“打住!”杨翼心下起疑,要说朱三爷的性格杨翼是很清楚的,这老狐狸向来说话就是不软不硬,就算今天他手下冒犯了自己,也用不着这般陪着小心说话啊?为的就是不让自己上会馆!有问题啊!笑道:“有您这位神功无敌的高手在,我又何忧之有?”说罢不等朱三爷同意,甩开手就直奔楼上而去。
江浙会馆的规模相当大,临街主楼共有三层,主楼后面就是住宅院落。杨翼直接上了三楼,阶梯上站有不少武士,每个人都看到了杨翼身后跟着一脸倒霉相的朱三爷,谁也不敢拦他。
三楼地方宽敞人倒不多,两拨人坐在一张大台子的两侧,谈判的架势摆得挺足。只不过杨翼看清楚人后还是愣了一下,原因是其中一拨人为首者,他认识俩。
“韩彬!唐茂!”杨翼笑道:“二位不在扬州当你们的地主和粮商,怎么跑江湖上混呢?太堕落了哟!”
韩彬和唐茂顿时傻眼!说起来他们身为扬州地主和粮商的首脑,这次到京城来是有一桩生意要谈,这桩生意的规模极大而又非常不方便告之外界,准确说属于秘密之列。为了保密的缘故,他们特地请来了城东武馆帮忙,相信有城东武馆这样独霸一方的地头蛇保护,没人会来搅局,消息也不会走漏。只不过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很显然城东武馆在杨翼眼里算个虾米。对于杨翼为什么会突然跑过来,韩彬和唐茂心里则完全没底。
“杨相公!”韩、唐二人慌忙起身,由于事出突然,他们身边围坐的手下亦是乱成一团,杯子碗筷碰落一地。至于对面谈判那伙人在听到“杨相公”三字后更是豁然起身,为首者是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壮汉,此时亦是低头作揖。
“坐!都坐!”有人为杨翼拉好了椅子,杨翼坐下朝各人挥挥手:“本相没事瞎逛,这个…体察一下民情!”目注那华服中年男子道:“这位…面生得很,不为本相作些介绍么?”
那男子站直身子,拱手道:“小人姓丁,名安生。河间府人士。此次到京乃是与韩、唐二位大家,前来洽谈购买粮食事宜。不料竟有缘得见相公。小人斗胆,敢问相公乃是名动天下的杨太尉么?真是风采照人,小人三生有幸啊!”
“哦!买粮食!”杨翼淡淡一笑,心说你们这帮家伙蒙我呢!买粮食用得着搞这么神秘么?还把城东武馆叫来看场子?“继续吧各位?不要拘束嘛!本相,这个也就是来观摩一下。继续啊!你们继续!”
杨翼说到做到,让人拿来一杯茶,弄一椅子就坐到了桌侧。闭上眼睛享受着茶水的香味,就真的开始听这两伙人谈判了。
两伙人多尴尬啊?你说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太尉大人,你不去为国分忧你跑这来弄一椅子,算怎么回事吧?
“这个…子曰!”唐茂虽说是个很有钱的粮商,但书就没读过多少。一想到身边待着这么一位相爷他就浑身不自在,你说俺在朝廷命官面前是不是说话得斯文点呢?“子曰:你要多少粮?”
丁安生倒也挺上道,迟疑中回了一句:“子亦曰:有多少要多少!”
杨翼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差点没呛着,你们这不是瞎扯么?什么子曰子云的?圣人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无聊的话?整一群文盲!
杨翼咳了老半天才把茶水给咳出来,转眼一看各人都傻乎乎的看着自己,得了!这谈判我也不听了,就你们这样斯文法迟早得把我听出病来。估摸着在这听他们瞎扯还不如马上去找张择端,于是杨翼站起来,招呼一声就走。
“恭送相爷!”众人起立躬身。杨翼转身下楼梯的时候,刹那间瞄了丁安生一眼,他有一种感觉,似乎丁安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对!是笑意!丁安生的眼睛旁有皱纹!那不是中年人应有的皱纹!是眼睛想笑时扯动肌肉造成的。
“他收粮食干什么?”杨翼出门的时候这样问朱三爷:“买卖粮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们找你来干什么?”
“本来小人是不想说的!”朱三爷依旧一副陪笑的面孔,在杨翼耳边低声道:“不过大人问到我还是要说的!丁老爷是想酿酒!他得到了朝廷颁发了酒证。需要收购大批粮食。不过我大宋的酒向来为杨传香大老爷所垄断。这个…恐怕他们是怕这事激怒了大人,所以才搞得比较秘密!”
“哦!”杨翼打着哈哈,心中疑窦尽去,想来朱三爷这话倒颇为可信。王安石下台后,酒的专卖制度名存实亡,是以酿酒是简直成了拥有官府核发酒证的老杨家的独门生意,兼且杨翼自己又是在朝中为官,根本没人能与拥有蒸馏技术的老杨家竞争。不过技术这种东西是保密不了多久的,近期陆续听说有人也掌握了蒸馏技术,官府酒证又核发不严,所以出来有人酿白酒并不出奇嘛!但又怕触怒了杨翼,结果就偷偷摸摸的进行。“回去告诉他们,本相并不在乎!”杨翼笑着跟朱三爷告别:“有竞争才有进步嘛!”……
“不对!”杨翼在离开甜水街,眼看就到张择端府上的时候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妥。这事还是不太对路啊!你们为了造酒现在可以捂着,可将来酒造出来后是要拿来卖的!到时不一样瞒不住么?
朱三爷说的是假话!买粮食不是为了酿酒!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神秘呢?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在买卖粮食?那又是什么大生意能让身为扬州粮商之首的唐茂和地主之首的韩彬亲自来京城呢?
杨翼站在张择端的府门口,听着下人高声传报,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与我何干!”杨翼摇了摇头,俺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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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堕落的辽国(中)
人高贵还是畜生高贵?
对于这个问题,基本上每个人都会不屑一顾的回答:废话!人是啥玩意?万物之灵啊!那是畜生能比的么?把畜生和人比在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
只不过,以上答案未必正确!因为按照华夏正统的说法,有一种畜生是要比大多数人类高贵一些的。
按照《三字经》的说法:“马牛羊、鸡犬豕”。马作为六畜之首,当然是一种畜生。而按照《周礼?夏官?序官》中的说法:“夏官司马”。什么意思?一个叫贾公彦的人作了注解:“象夏所立之官,马者,武也,言为武者也。”也就是说,马代表了武装力量!作为武装力量最高象征的马,当然比普通人高贵得多,也就是说,畜生比人高贵!
“人还不如畜生?”杨翼对于张择端鼓捣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多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里是张府,事情是从半个时辰前开始的。杨翼来到了张府,本来他以为能在这里碰上江鞪等几个人。因为自从杨翼去留山原成亲后,江鞪等人就搬到了张择端的家里,此后吏部一直没有就江鞪等人的差遣进行安排。当然,这种事在大宋臃肿的官僚体制里数不胜数,京城里有官无差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结果杨翼没有遇到这几个无聊的家伙。据张择端的说法是江鞪等人闲极无聊,杨翼事忙他们也不好打扰,所以每日里就靠沾花惹草打发时间。今天天气不错,几个人一合计就上状元楼去了。
“状元楼?什么时候他们这么有钱了?”杨翼愕然。
“都挂你帐上!”张择端是这样回答的:“子脱,有空去结帐吧!再拖欠下去,估摸着状元楼的老板就得上开封府把你给告了!”
事实上,杨翼对于自己突然之间就欠了一屁股烂帐还真有点心急,只不过他现在并不想走。因为在张府,除了张择端在场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李公麟。
对于李公麟这个人,杨翼是认识的。去年金明池争标的时候,杨翼和林东比武,结果李公麟还专门跟杨翼打过招呼。至于李公麟的历史,杨翼更是清楚得一塌糊涂。李公麟,绝世画家!代表作《五马图》,绝对是艺术上的不世之作!在李公麟没有画出《五马图》之前,所谓的白描画法不过是普通绘画艺术者用来打草稿的画法。可是在李公麟之后,白描画法登堂入室,成为一种正式作画的流派,可以这么说,李公麟在绘画史上堪称宗师级的人物。
当然,现在是元佑四年,按史籍记载《五马图》这个时候还没有产生。只不过令杨翼惊讶的是,他在张择端家里,看到了非常多的画卷。而每一幅画卷上,都画有一人一马!
“如此多涉及到人和马的画卷!莫非李公麟现在就要开始画五马图了么?”杨翼当即来了兴趣,至于正在状元楼喝酒嫖妓的那帮人渣以及由那帮人渣弄出来的烂帐,早就被杨翼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张择端的热情解释下,杨翼很快就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李公麟在熙宁三年进士及第,其后任门下省检点官。当了几年官之后死了老爹,于是就丁忧三年。丁忧完了之后没弄到差遣,于是满世界的瞎晃。只在去年金明池争标的时候回过一次京。当然,看起来今年是个好年份,半个月前朝廷突然任命在外漂泊的李公麟为“朝奉郎”,于是他又一次回了京。回京之后李公麟也没什么事,他是画家!最大的爱好就是作画。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是他隔三差五的就往张择端府上跑。今天这次来,正是为了和张择端研究作画学问的。
而关于为什么张择端府上堆满了如此多的一人一马的画卷,按照李公麟自己的解释是这样的:“自古以来,白描画法对众多作画大家而言,只不过是绘画前的草稿而已。老夫却以为,白描画法最得画之精髓!以几许线条便将所画之物的神态、风韵、感触点睛而出,方是画之上乘!老夫欲将白描画法登堂入室,便要作一幅奠基之作,以求得到画界对白描画法的承认!至于画什么,当然是画人和马!人,万物之灵也!画人最能体现功力。马,即飘逸灵动又憨实强健!若老夫能将人和马以白描画法画出水准,想来白描画法终将能成气候!”
“所以老夫历时数年,走遍塞外草原,记录了许多马和人,立志要画出一幅代表白描画法最高水平之作!”李公麟背负双手,叹了一口气:“只是天下良驹何其之多?不同种类的马神态形体皆有不同!本来老夫想只画一人一马也就是了,但现在老夫认识到,欲以一匹马穷尽天下之马!纯属妄想。所以,老夫这次来,就是把多年写实记录所得的良马画卷,跟张大人一起研究一番,从中挑选最好的几匹,配上人物!作成一幅图!”
“五马图!”杨翼低呼出声!果然不错啊!李公麟就是要画《五马图》了,他老李记录了那么多关于马的画卷,原来都是为了作五马图?“历史有误啊!”杨翼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后世的历史记载又一次错了,或者说历史再次叉开了一个分支。按照杨翼在后世所知的史籍记载,当时是塞外诸国向大宋进贡马匹,李公麟才根据进贡来的马画出《五马图》,所以图上画的才是五匹马和五个不同的胡人!
然而依据现今所见,李公麟的《五马图》分明是他自己去塞外草原上游历,然后记载了许多马的样子,回京之后遴选出五匹马和五个人,这样作出的《五马图》!
杨翼不能不激动!假若《五马图》真是这样创作出来的,那么自己今天就已经在见证一段历史真相!而且更有可能的是,杨翼认为自己可以变成这段历史的一部分!
“两位大人下已经选出来了么?若是没有,本相愿帮着选!”杨翼的算盘打得叮当响。由于在后世《五马图》的真迹被日本人所收藏,杨翼没有看过真迹!只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杨翼身为考古专家,自然是研究过《五马图》临摹作品的。也就是说,杨翼认为自己完全能从那上百幅写实记录作品中,找出那五匹马!假若这个计策成功,那么艺术史将给自己记录下厚重的一笔:《五马图》中的马,是杨翼挑选出来的!
“我们已经选出来了!”张择端关键时刻泼了杨翼一头冷水:“一共选出四匹马,配上四个人!将来画作大成,便起名为《四马图》!”
“四马?”杨翼愣住!不可能!一定是五匹马!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哈!莫非天助我也?注定是要我选出一匹马来么?
“本相常年在塞外草原上混!”杨翼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本相精通相马之术!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两位虽然于绘画艺术上天赋绝代,但论起相马却未必有本相那么精通。所以,本相愿为李大人再选一次!”
“再选一次?”张择端面带怀疑。你说你善于相马,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不是又来瞎鼓捣吧?上次你在我的《清明上河图》上莫名其妙的题了一个“顶”字,当时我酒喝多了还被高大西那个混蛋一番瞎扯搞晕了头,居然也就认了!回头一想那叫一个后悔呀!这事我还没和你算帐呢你又来?
李公麟倒没有意见,说实话他很想自己的画能作得万无一失,把握更大一些!对于杨翼的毛遂自荐当然不会反对。
“这匹好!绝对是良驹!名叫凤头骢!”杨翼装模作样的翻阅着那些记录画卷,突然从中抽出了一幅。随之而来的则是张择端的惊讶和李公麟的微笑。
“你真懂相马之术?”张择端讶然道:“此马确实是传说中的‘凤头骢’。其体态坚实,腿部到身侧有斑点花纹,身上鬓毛和尾毛极短。乃是胡马中的一流良驹!先前我和李公,也是选出了这一匹!”
“大人请继续!”李公麟微笑道:“大人果然目光如炬!先前我和正道为了确定这匹马是不是‘凤头骢’,研究了一个多时辰。想不到大人一目之下立时认出,真是伯乐再世啊!”
“那是因为李大人的写实,栩栩如生容易辨认嘛!”杨翼得意的送出一顶高帽!心下暗笑,《五马图》俺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年艺术史考试,俺这题满分啊!认这几匹马还认不出么?就算我认不得这马!我总认得出马旁边这人吧?看这人的服饰装束,不就是《五马图》中的第一个么?当然是‘凤头骢’了!
“这匹马不错!名为‘好头赤’!不错啊,李大人去哪能碰上这等好马?”杨翼谈笑间手快如飞,上百幅画卷流水似的打开,从中抽出一幅又一幅:“这个也不错!名为‘锦脖骢’,哎!那个也好,名叫‘照夜白’!”
神了!张择端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这也神奇得有点夸张了吧?俺自己就不说了!人李公麟在塞外混了这么些年,辨认马匹之术怎么说也有些功底!俺和李公麟为了这事研究了整整一天,才确定了这四匹马!怎么你杨子脱这般厉害?简直比传说中的伯乐还要厉害啊!
坏了!杨翼觉得自己的汗冒出来了!他转眼间已经将百多幅写实画作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最后一匹马!怎么回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杨翼记得非常清楚,那匹马名叫“满川花”,肩膀和腿部瘦削,但肚子肥圆精神健旺!虽然史学界对于那匹马是否“满川花”曾经起过一场争论,但最终的结论,比如艺术史的教科书是这样写的“最后一匹,应该是满川花!”
“可它在哪呢?”杨翼在旁边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再次拿起了一堆画卷,他不相信《五马图》会变成《四马图》!就算历史已经改变,就算历史可以改变到大宋朝统一了全世界!他也不相信好好的五马变成了四马!虽然史学界历来有一种说法:《五马图》前四匹马上均有黄庭坚的题字,唯独最后一匹马满川花上没有,那么很有可能最后一匹是伪作!但杨翼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满川花绝对不是伪作。假如不存在这匹马,那为什么李公麟要把画卷设计得那么长,从而在最后留下一大片空白让人去作伪呢?唯一的解释就是,黄庭坚题字的时候认不出这匹马是什么马,所以他唯独没有题上“满川花”三字!杨翼甚至为了这个事写过一篇论文!
“怎么样?我说你是瞎折腾吧?”张择端在一边继续往杨翼头上浇冷水:“就是四匹好马了!绝对不会搞错!画卷中再也没有堪与那四匹马平起平坐的良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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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不死心!他一遍一遍翻阅着画卷,终于!他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画上的人,牵着一匹马!
这个画中人和前面四匹良驹的牵马人明显不同。前面那些牵马人,身上的衣衫相当名贵,人的长相也是方面大耳器宇轩昂!很明显,这个世界上拥有良马的人都是达官贵族,自然起色衣衫都很好。而这个画中人则长相比较猥琐!髡发、秃顶!穿着打扮相当的庸俗!明显比所有画卷中的牵马人,要来得地位低下!
杨翼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后世《五马图》临摹作品中牵着“满川花”的那个人!说起来杨翼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在后世,艺术史学界曾经因为这个人的装束和面相掀起过一场轩然大波!对于为什么李公麟要在五个人中画出这样一位人物,史学界向来就众说纷纭!作为考古学家的杨翼,也曾经看过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就是这个人!而且这个人一定是契丹人!因为“髡发”这种发型,是契丹人独有的装扮!此事早有定论。
只不过,令杨翼大惑不解的是!人没错,可那契丹人牵的马,却似乎和后世所见的“满川花”大不相同!这匹马,真肥啊!不但肚子肥,肩膀和腿部也非常健壮!不像后世所见的肚肥腿瘦的模样!
杨翼拿起画,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怎么看这马也不像啊!搞什么呢?
“怎么了?”李公麟看到杨翼神色有异,不由自主竟也跟着紧张起来:“此马有何特异之处?老夫看马多年,竟觉得此马无论怎么看,都太过普通!体态过于肥硕,神态并不昂扬!难道大人有什么别的看法么?”
杨翼突然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边上两人一跳。只不过杨翼说出来的话更让人吃惊:“这匹马,就是传说中的满川花!”
杨翼这个时候想明白了!满川花这种马,反正也不常见!俺是相爷!俺说它是它就是!反正凑够五匹马那就对了!《五马图》终究还是《五马图》嘛!我管你这马是什么马?而且图是人画出来的,虽然这匹马怎么看都不像良驹,你李公麟妙笔生花,把这马腿和马背画瘦点保留肥肚子,看着像满川花不就啥事都结了吗!
“我真是天才!”杨翼突然觉得自己的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后世的史学界不是曾经争论过那匹马究竟是不是满川花么?不是争论过最后这匹马是不是伪作么?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李公麟把一匹本来不是满川花的马画瘦,变成看起来像满川花!但由于它本来就不是满川花,所以虽然相似但终究还是有点差别,这才造成了后世史学界的争论!也造成了黄庭坚难以给这匹马下定论,所以他没在这匹马上题字!
一切!都是巧合!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我阴差阳错造成的!杨翼在这一刻,忽然又有了错乱时空的感觉!
“这是满川花?”李公麟果然非常疑惑!他拿起画卷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不像。但杨大人比伯乐还厉害啊!先前杨大人找出那四匹马简直就不费吹灰之力!他的相马之术绝对不是吹出来的!他说这匹马是满川花!又怎么会错呢?莫非我真的没认出来?“可老夫怎么看不出来呢?据闻满川花背腿皆瘦唯独肚子肥,这马可是到处肥成一片啊!瞧那腿粗成那样!”
“嘿嘿!”杨翼一阵坏笑,他早就想好了托辞!今天不把你李公麟给蒙晕了俺就不姓杨!“这个,本相就打个比方!比如说你李大人,您长得一付仙风道骨的模样!那是您吃得少!假如,您这就去飘香楼,海吃海喝鼓捣上三个月!您还能仙风道骨么?估摸着仙是成不了,弄一肥头大耳米勒佛出来。您肥了,可您还不就是李公麟大人么?这马也一样!刚才之所以我看了这许久都没认出它是满川花,那是因为它肥了!到处都肥!估计是吃出来的,加上又不怎么运动!所以我一开始没认出来,现在仔细这么一看!满川花!绝对是满川花!本相,相马之术天下无双!绝对错不了!”
李公麟实在是有点晕,你说杨翼说的不对嘛!好像又有点真像这么回事!毕竟先前他看那四匹马一看一个准!相马之术是绝对没问题的!可你要说杨翼说的对,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俺的相马术也不差啊!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思虑再三,李公麟作了一个决定,他是这样说的:“就画《五马图》了,五匹马和牵马人都画进去。不过,老夫决定只画前面四匹!画卷的后面留空,由正道来画这匹满川花!”李公麟其实是打定了主意,反正最后这匹马也不是我画的,画错了后人也耻笑不了我!
张择端这下乐了!论起作画水平,他张择端和李公麟是各有千秋。张择端擅长极度写实,而李公麟擅长通过白描突出事物的精髓。有机会向李公麟学习白描画法,对于张择端而言是一件好事!现在李公麟邀请他来画最后一匹马,当然更是令张择端喜出望外!怎么说都是老一辈艺术家对俺们后辈作画水平的承认嘛!
杨翼这下愣住了!什么意思?闹了半天这最后一匹马还真不是李公麟画的?那么,还在后世的时候自己写的那篇论文岂非是错误的?
“这样吧!”杨翼认为自己不能白鼓捣,俺帮了历史一个大忙总不能白帮:“二位绘画大家!五马图画出来估计也要一段时间!马是本相帮你们挑出来的,本相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画作完成后由本相题字!”
“不行!”张择端早料到杨翼有这么一说:“此画,之前李大人已经约了当朝书法名家黄庭坚大人题字!每匹马都题!没你地方了!”
“哦?”杨翼笑笑:“黄大人题字我没意见!不过,咱们先说好,要是黄大人没有题满所有的马,那么他不题字的马,就由本相来题!”
题字这事就这么定了!当然张择端绝对想不到,黄庭坚在不久的将来,果然没有题完五匹马,而是空出了最后一匹……
在送杨翼出门的时候,张择端是这样问的:“假如!我是说假如,子脱你有题字的机会,你会题什么字?就写满川花?我不信!”
“当然!我不会写满川花!”杨翼笑笑:“记得我给你的清明上河图题了个“顶”字么?这回,我要多题一个字,俩字:火星!”
“火星?什么意思?”张择端觉得有点冷。
“想知道什么意思,容易!”杨翼笑着道:“回头我把高大西找来,他能把这事给你分析透彻了!”
本来这个令人惊讶的夜晚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只不过世事就是如此,总爱节外生枝,而按照唯物辩证法的说法,世上的事总是相互联系的。
出了门之后,已经是满天星斗!汴京的夏夜,总是让人充满许多幻想。杨翼当然是人,所以幻想总是在这样的夜晚伴随着他。他不但想起了《五马图》离奇的诞生,不但想起了满川花那荒诞的身世!他还想起了牵着“伪满川花”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契丹人!”杨翼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对劲!不对啊!辽国已经连续三年大旱,就连今次黄河大水,他们的旱情依旧没有缓解!加上国中粮草极度短缺,东西两线战事连绵!且大宋的岁币断绝已久!怪不得牵马那人如此面黄肌瘦,那是饿出来的!可是,那匹马怎么那么的肥呢?”
“辽国虽然马匹极多!但灾情遍及全国,鞑靼草原和白达旦草原已经不再被辽国所控制!长白山下的养马之地也被女真人所控制!辽国不但粮食短缺,连养马的草料也短缺!就算辽国马多,四处开战也需要大批的马上前线或者用于运输!马,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肥的!肥的理由只有一个,这马根本不需要干活,而且吃得极好!可是现下的辽国,有这般好事么?马的拥有者都吃不饱啊!失去辽阔草原绝对控制权的辽国,草料又不足!”杨翼开始转头,重新向张府走去……
“这匹马的确是契丹人的!”李公麟对于杨翼突然跑回来问这么一个问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我却不是在辽国见到的这匹马!我是在俺们大宋的河间府见到它的!牵着满川花的人是契丹人,从辽国到了河间府。我当时还问了一下,只听说是河间府一个姓丁的大户从辽国买回来的马!姓丁的这人,从辽国换来了好多的马!真有很多!老夫在河间府的时候,听说每半个月就有上百匹马被姓丁的大户,用其他物品交换回来!而且那些马都很肥!”
“有问题!”杨翼知道,辽宋之间是有贸易的!可是这贸易却是由官府严格控制!每一笔不管涉及何种物品的贸易,都必须向官府申报。一直以来,宋国严格控制从辽国的货物输入,允许进入宋国的物品,只要马匹、皮毛、药材等寥寥数种,特别是马匹,是宋国最大的需求。
然而由于近几年辽国衰弱,宋国处于强势地位,加上宋国得到了鞑靼的马匹供应,实际上对于辽国的马匹需求已经不大。在这种情况,宋国为了进一步抑止辽国,已经减少了对辽贸易,特别是绝不允许输出粮食!那么,姓丁的这人换来这么多马,有什么用途呢?俺们大宋不需要再去辛苦的换马,而辽国最需要的只有粮食!姓丁的除了用粮食,还有什么东西能换来辽国的马呢?
“姓丁?”杨翼一下子就想起了丁安生!难道是他?那个眼角带着笑意的中年人?难怪他要购买大批粮食,还有多少要多少?难道他在走私么?俺们大宋许卖粮给辽国啊!
“不可能!”杨翼随后又否定了自己想法,假如丁安生在走私粮食去辽国,实际上可能性不大!河间府的官员不可能睁着眼睛让他把粮食送出去!
杨翼摇了摇头,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没想到要领,更何况那匹马为什么这么肥,还有许多马都这么肥,实际上也没有得到解答!
“我知道为什么那马会那么肥!”张择端不知道杨翼在想什么,在他看来,杨翼是不是在否定先前关于“满川花”的认定呢?这可不行啊!俺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作画的机会,你要想矢口否认你先前说的话,说这不是满川花!那俺岂不是不能跟李公麟一起完成《五马图》了么?
“所以!”张择端绞尽脑汁,终于得出了开头的那段结论:“根据《三字经》和《周礼?夏官?序官》的说法,畜生比人高贵!人不吃饭也要先让马吃饱!所以契丹人瘦!马肥!”
“畜生比人高贵?”杨翼是带着冷笑和疑问离开张府的,他认为自己一定要把这个事搞个明白!这是件大事!杨翼觉得既然事情扯上生意,或许应该去找杨传香,那是个老狐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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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推荐苏二作品,文笔细腻之作《一梦觉晓已千年》。推荐兄弟作品《黄沙百战穿金甲》和《无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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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堕落的辽国(下)
夏夜,总是令人难以成眠。
以上这句话,是针对杨传香而言的。这里是飘香楼,尽管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然而飘香楼,这个汴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此时依然是喧哗和热闹的所在。士人们**的唱词声,小吏们放肆的划拳声,歌伎们悦耳的歌声和笑声,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飘香楼上空交织成汴京城夜生活的缩影。
只不过,杨传香睡不着却不是因为飘香楼的喧哗。这里是后院,隔着飘香楼的主楼还有两道墙,中间的树木葱郁,可以很有效的阻隔绝大部分的噪音。更何况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吵闹,否则若是他真想清净的话,以他的钱财大可以在城外找一处幽静之所。
后院里有一口井,杨传香坐在井边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口井可是个宝贝,枯井涌新泉嘛,多少官员和学子在这口号称流着文曲星口水的井边磕过头、上过香。以至于现在要想来看一眼,最少也要一贯钱的门票。而之所以杨传香睡不着觉,当然也是因为“钱”的缘故。
最近的生意出了一点麻烦。早在几个月前黄河发了大水,造成了粮食短缺的局面,这使得老杨家的支柱产业酿酒业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危机。酿酒是需要粮食的,而酿酒产业做得极大的老杨家,对粮食的需求更是旺盛。
本来这也算不上大问题。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杨传香早已经完善了整个作业流程。除了大规模的酿酒作坊,他还拥有数个粮仓,其中的仓储足够他支持数月之久。按照他原先打好的算盘,只要撑过这几个月,等南方夏粮丰收的时候,粮食短缺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况且,据王有胜那个家伙的说法是,根本不必等什么夏粮,朝廷在交趾战场上大获全胜,光是头批从交趾运回来的粮食,就足以供京师一年之用。
只不过令杨传香意外的是,他的算盘似乎打得不太成功。目下几大仓库已经开始告急,然而他派出去的那些掌柜们,却在粮食收购市场上斩获甚少,粮食进仓的速度远远不如出仓的速度。
“搞什么呢?”杨传香曾经疾言厉色的训斥他的那些掌柜:“一个二个跟我吹牛皮,说自己是什么大宋商界的精英?我呸!不把粮买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别跟我诉苦,老爷我前天去了躺虹桥,运河上的粮船多如牛毛!怎么你们就买回这么一点粮?塞牙缝都不够!还精英?我看你们根本就是垃圾!”
“东家!”有一个掌柜发了半天抖后终于说出了他的理由:“虹桥码头上确实粮食堆积如山!可咱们买不到啊!朝廷要救灾要充仓,粮食中的七成乃是朝廷所有,剩下三成,买家甚多!”
“那就提高收购价!”当时的杨传香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里。虽说朝廷一直在压粮价,但自己酿酒需要的粮食固然数额巨大,却也用不了进京粮食总额的三成。想来以亲侄儿杨翼的势力和地位,朝廷对自己抬价收购小部分粮食的作为,也不会太过为难。
问题就出在这次抬价收购上。杨传香旗下的各路掌柜倾巢出动,头一天捷报频传,高昂的收购价格使得虹桥码头的粮食市场一片利好的消息。可是从第二天开始,情况急转直下,各路掌柜焦头烂额惨败而归,简直就是颗粒无收。
“有人在跟咱们叫劲!”掌柜们大吐苦水:“俺们不管出多高的价格,都有人出双倍的价钱跟咱们抢。后来这事倒惊动了开封府,开封府一声令下把粮价完全压死。可江南来的粮商,依旧不把粮食卖给俺们”。
“什么人如此厉害?”杨传香在倒吸一口冷气后陷入了狐疑。黄河大水过后,尽管有交趾来的粮食补充朝廷的巨大空缺,使得粮食市场相对稳定。可是粮价还是比以往要高出一些。自己现在已经是在高粮价的基础上往上砸钱,怎么还有人如此厉害?用双倍的价钱购粮?这得要多雄厚的实力?这不是赔本买粮么?
更何况,开封府压住粮价后,江南粮商还是不肯卖粮给传香酒业。说明江南的粮商跟那伙神秘人私底下达成了协议,明面上按开封府的价钱买卖,私底下那伙神秘人一定还要另外给钱。
“去!动员所有的伙计!动用所有的关系!查清楚怎么回事!”感到危机的杨传香当即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而两天后果然传来了消息。。
这个消息来自河北。河间府有个叫丁安生的人,自称掌握了蒸馏技术和蒸馏器具,能够酿出和传香美酒一样浓烈芬芳的白酒来。丁安生本来就是大户人家,手里颇有些钱,于是就放出风声,要和老杨家的传香美酒一较高下,并且大量收购粮食。各个渠道上反馈回来的消息都表明,粮食市场上那伙神秘的买家,就是姓丁的手下。
“一较高下?”杨传香对这个消息持保留的态度。因为有真定路的伙计迅速带回了丁家酿出的酒,那种酒名叫“安生美酒”,喝下去后可以明显感觉到,其无论口感还是烈度,都远不如“传香美酒”好喝。“这样的酒根本不可能与传香美酒争锋!”杨传香对于自己得出的结论绝不怀疑,他奇怪的只是,丁安生怎么会为了这样劣质的白酒,而花双倍的价钱买粮?赔本嘛!莫非里面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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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真定路河间府的消息接连传来,情况渐渐明朗了。原来丁安生酿出的酒,根本就是没打算在大宋卖,而是卖给辽国的。
说来这事还跟传香美酒和杨翼有关。自打当年杨翼把酒卖到辽国后,辽国对酒的需求一直就很大。而大宋朝自有一套贸易政策,大宋在严格控制诸如粮食等日常用品卖出的同时,却唯独对酒的出口非常放松。这主要是受了杨翼的影响,当初杨翼对朝廷说要用酒来糜烂辽国的上层,几年来大宋朝廷还真就坚定不移的执行了这个政策,对辽国什么都不能卖,但卖酒就是辽国要多少大宋就卖多少。当然,这种买卖并不是用钱来衡量的,辽国根本没有钱。以往辽国的作法是用马匹、毛皮、珍珠等大宋需要的物品来交换酒,而辽国自己由于不愿意让大宋获得足够的马匹,所以这种“酒马”贸易的规模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规模并不大。
“他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呢?”杨传香百思不得其解。本来丁安生卖酒给辽国,倒也无可厚非。关键在于丁安生为什么要以这么高的价格买粮!这不是摆明着赔本么?现在大宋的马匹也没有过去那样短缺了,你的酒换不来钱只能换来马,实际上赚的钱并不多。以这么高的成本酿酒,人家契丹人还未必喜欢喝!你亏大了啊!
对于丁安生亏本做买卖,杨传香并不关心!你老丁亏掉裤子也不关俺老杨的事!可你这么个亏法不要紧,你把粮食市场搞乱了,却让俺们买不到粮啊!这不是害人不利己么?这么白痴的事情怎么你就想不明白呢?
头疼!杨传香一想到这事他就睡不着觉!对着文曲星的口水,杨传香发起了呆!本来杨传香是有办法应对这件事的,他认为自己只要到开封府告上一状,告丁安生哄抬粮价,就能治丁安生的罪!可杨传香不打算这样干!因为他想看戏!他认为自己应该等待,他不相信丁安生能有那么多的钱。
“你这样做能支撑多久呢?”杨传香对着井口这样问:“十天?一个月?就算我号称京城二富,像你这样搞我也撑不了一个月!我等你!你买粮去吧!我就等着看你能折腾到啥时候!一个月你还不倒下,我就跳井里去!”
“这事多新鲜?”杨翼的声音从杨传香的身后传来:“不枉小侄大半夜的跑这一遭!京城巨富深夜跳井!太刺激了!你等会,我去找承福搬张椅子!我坐一边上好好欣赏!”
杨传香这郁闷!你说你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呢?走路都不带声你吓唬你叔我怎么着?哦,我跳井你还一边上欣赏?当初这井不还是为你挖的么?没良心啊!
杨翼当然不是没良心,他从张择端府上出来,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一直琢磨呢!杨传香最痛恨的就是睡觉被人吵醒,自己这么半夜三更的把杨传香从睡榻上揪下来,指不定老狐狸得发急!结果穿过了喧哗的飘香楼到了后院,就看见老狐狸坐在井边上发傻,口里还嘀咕着跳井!开心!这节目够刺激啊!要说还是人杨传香厉害!本相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玩法呢?
“你叔我正在琢磨事情!”杨传香一把将杨翼拉到井边坐下,直接就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疑惑详细述说了一遍:“好歹你也算一大官,这事你得给我盯紧了!别到时候倒了你叔叔我的招牌!”
事实上没等杨传香说完,杨翼就已经觉得事情不对了。他和杨传香看待事情的角度并不相同,杨传香纯粹是在考虑他的生意,从做生意的角度看事情未免格局就小了一些。而杨翼看事情,角度就要高得多,并且也全面得多。在杨翼看来,杨传香说的这件事与自己在甜水街江浙会馆遇到的事,还有在张择端府上听说的关于马匹的事,三件事必须联系在一起看待。甚至还要考虑到辽国的内部局势!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杨翼逐一理清自己的思路,他认为自己应该先从辽国局势这个大背景上着手。
辽国,毫无疑问现在辽国内部乱成一团。天灾兵祸,极度缺粮!这就是辽国的现实。那么,辽国最需要的就是粮食。而丁安生收购大批粮食,然后酿成酒与辽国换马!换来的居然还是肥到流油的马!
整个过程充满了矛盾!第一处矛盾在于:辽国如果缺粮,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用马换酒?酒能当饭吃么?第二处矛盾在于:辽国如果缺粮,为何马匹还会如此肥硕?不把马拿去打仗早宰了吃了!以上两个矛盾,都是在辽国缺粮的大前提下得出来的,要解决这两个矛盾,唯一的理由就是,辽国不缺粮!
“不可能!”杨翼最终下了结论。抬头看了看天色,满天繁星早已经不见踪影,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云,天上黑乎乎一片。“月黑杀人夜啊!”杨翼的嘴角泛起笑容,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格外狰狞,把边上杨传香吓一跳!
“你要干啥?”杨传香站起来退后一步,狐疑的看着杨翼:“半夜三更玩什么不好?为何偏要玩鬼上身?”
很显然,杨翼并不是鬼上身,因为他认为自己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去找当事人来询问。谁是当事人?今晚在江浙会馆碰头的那伙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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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杨翼很清楚,明着问肯定不行!既然这事如此神秘,当事人当然不会有问必答!所以,要玩就得玩狠的。最好是趁着天黑,把朱三爷、韩彬和唐茂、还有正主儿丁安生,全部逮起来,隔离拷问!不怕他们不招!当然,这事得秘密进行,毕竟半夜出去抓人回来拷问,要是惊动了开封府,总归有点不太好玩。
于是杨翼拍了拍杨传香的肩膀,嘱咐他亲爱的叔叔继续研究跳井的问题,然后就回了太尉府,把睡梦中的王有胜揪下了床。
王有胜当然极度痛苦。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忙碌,每天他都跑南泊,带着赐胡军和一众武学生练习骑兵战术,就等着红兰对抗的时候灭掉杨得贵那个嚣张的人渣。而今天比往日更累,因为他在南泊练习完了之后,还去了一趟南泊对面的郑家村,与早就搬到郑家村的秋香一番温存数度顶峰。好不容易才从顶峰下来,回到太尉府洗完澡爬上床,这还不够半个时辰呢,就又让杨翼给搅和了。
“把府里的侍卫都叫上!”杨翼是这样对王有胜说的:“别穿得太明显,全部换上夜行服!抄家伙跟我出去!”
“这是太尉府又不是贼窝!俺们哪来那么多夜行服?”王有胜揉了半晌眼睛后头脑恢复了清醒:“夜行服?你确定吗?”
“你不是女人吧?”杨翼奇怪的看着王有胜:“我知道曾经有个姓王的丫头就最喜欢这样问:你确定吗?”
事实上王有胜的疑问确实是个问题,是啊!哪来的夜行服呢?说也奇怪,杨翼以前看人写书拍电影,夜行服简直就是所有人的随身装备,想什么时候穿一抓一大把!很明显现实生活中并没有这样的好事,最起码俺们太尉府就不是随时都有啊!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整个太尉府一片鸡飞狗跳,所有的房间都点起了灯,到处都是丫鬟和侍卫们睡眼惺忪到处翻查着黑色的衣服。“这件你看行么?”“我看行!就是模样比较像肚兜!”
杨翼等不了那么久,再鼓捣下去天就亮了。匆匆把人集合好一数,府里现存侍卫六十三名,全身黑色装扮的只有九个人。虽然剩下的人都有平日里穿的黑色裤子,但衣服就实在太寒掺了!大多数人都身穿睡衣,基本上就一片惨白色,在夜里格外扎眼。最可笑的是有两人不知从哪个丫鬟房里找来黑色的胸围,围在脸上一副陶醉的模样。
要说还是王有胜脑袋灵光,对于这个寒掺的场面他当即提出了个建议。这个建议简单点说是这样的:不用所有人都去,找二十个人就差不多了。反正二十个人都有黑色的裤子,其中九人有黑色的衣服。大家上身都不穿衣裳,把那九人的黑色衣服剪开,然后每人身上挂上几块黑布也就算数了,当然脸部也得蒙上。
这个建议听上去还不错,杨翼无奈之下也只好采用,等全部人都装扮完毕后,杨翼就彻底傻了眼。
“你说你出这馊主意算怎么一回事吧?”杨翼郁闷的看着他的二十个手下,一个二个脸上蒙着块破黑布,赤裸的上身挂几条黑色的布碎!怎么看都像要饭的乞丐:“就这样吧!有胜你带一队去城东武馆,我带另外十人去江浙会馆!抄家伙!出发!”
一伙人每人抄了一条大木棒,再带上几个装人的大口袋,跟着杨翼就窜出了太尉府的大门口。此时早已经过了半夜,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声远处传来的狗叫,大街上漆黑一片悄无声息。按照计划,大家出门后走的道路却不相同,王有胜去城东武馆,走的是东北方向,而杨翼的队伍则是去甜水街,走的是东南方向。事实上,走的路线不同,也意味着发生的故事不同。
杨翼带着队伍沿着街道的边缘提着棒子快步疾走,转过一个巷子口正准备穿越南御道的时候,猛然发现巷口处坐着几名兵士,开封府晚上出来巡逻的兵士!
“啊哟!鬼啊!”一名兵士一眼就看见巷口里冲出许多黑影,当即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众兵士当即大哗!慌慌张张从地上纷纷跃起,手中的兵刃出鞘,四下张望。
南御道,当然是汴京的主干道!与别的地方漆黑一片所不同的是,这里是悬挂有街灯的,虽然隔上很远才有一盏灯笼,但微弱的灯光终究还是能分辩出冲出来的是人不是鬼!
贼人!这绝对是贼人!兵士们当即反应过来!这还不是一个贼,是一群贼!瞧他们身上挂那些黑布碎!一定是穷疯了半夜出来打家劫舍的主!
杨翼在那士兵喊出声的时候就知道坏了!怎么办?赶紧跑啊!要是在这街头上黑灯瞎火的打起来,热闹可就大了!
杨翼一声呼啸,调头就往回跑。手下的侍卫们早知事情不妙,自然亦是发力逃窜。巡逻的兵士们这下来了劲!很明显这伙蟊贼胆子很小嘛!俺们是兵,他们是贼!虽说俺们人数上少几个,但正义永远能战胜邪恶嘛!还想什么?追啊!
结果可想而知,这伙蟊贼被兵士们连着撵了十几条街,一路上兵士们不停高喊抓贼,连带惊醒了无数睡梦中的百姓,追兵和蟊贼所到之处,灯火连片亮起。
“搞什么呢?”杨翼上气不接下气又越过一处巷角,突然就发现新的危险到来了,前面一处院子亮起了灯光,门开之处数条巨犬咆哮着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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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倒吸一口冷气,这回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身边气喘嘘嘘的侍卫们反应极快,看到那几条狗冲过来早就刹住脚步,拎着还在手上的棒子就朝追上来的士兵们扑了回去。
那几名士兵本来追贼追得挺惬意的,撵着伙贼满街跑啊!好久都没干过这么风光的事了!怎料到这伙贼居然还敢反扑?一时间不免乱成一团。
“打啊!”杨翼一声虎吼!众侍卫棒如雨下,三下五除二就打得几名兵士倒在地上哭爹叫娘。
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打垮了追兵,狗还在!这伙倒霉的贼又开始沿着来路往回逃窜,几条狗在后面追,而且令人沮丧的是,随着时间的增加,沿路加入追击队伍的狗也似乎越来越多。
等再次跑到南御道的巷子口时,杨翼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选择了。因为很多巡逻的士兵都听到了这边的响动朝这边蜂拥而来,不能再瞎跑了!等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之后,那就跑不掉了。更何况,附近的百姓人家都开始点起灯火,指不定连百姓都会加入抓贼的队伍。
“去开封府!”杨翼研判清楚形势后,郁闷的作出了选择!太尉府的方向有追兵,南御道不能上去,西面那群狗龇牙咧嘴的好不可怕!只有去西北面的开封府了。所谓条条大路通衙门,从这里去开封府有无数条道路,去了开封府就安全了,好过在这地方被人当贼打死。当然,杨翼也不是没想过是否应该在这里亮出他相爷的高贵身份,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开玩笑,我在这喊我是你们的杨相爷,谁会相信呢?”
“我信!”张商英纳闷的看着面前这伙蟊贼,心里止不住的嘀咕。
说起来,张商英今晚的心情还是很好的。近来天下太平,身为门下侍郎还兼着权知开封府,张商英自认为这是自己从政生涯最顺利的时期。所以,晚上的时候张商英约上新党的几个好友,比如蔡家兄弟等人一起去看了一场大戏,期间大家也就最近的朝局交换了意见和看法,并且一致对今后一段时间的政局发展作出了比较乐观的预测。在他们看来,小皇帝年纪还轻,这就意味着新党还会有很长的时期来主导国家政治,改革的潮流必然成为主流。目下黄河救灾工作将近尾声,或许已经到了全面推出变法的阶段。
只不过,对于如何变法,这帮新党的骨干却还存在分歧。有人认为应该彻底恢复王安石的那一套东西,有人则认为还是另起炉灶的好。当然,所有人都认为,究竟要怎么干,还是要等一等杨翼的表态,因为杨翼之前曾经跟蔡家兄弟讲起过土地改革的大体纲要,并且只有以杨翼现在领袖朝局的地位,才最适合推动变法。
张商英是带着惬意回到开封府的,吃了点夜宵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刚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急促的呼叫声所惊醒!
“大人!出了点小事!”有人在门外高声叫道:“冷提刑说,需要大人亲自处理!”
“小事?”张商英恼火的坐起身,这大半夜的搞什么呢?开封府不比一般的府衙,通常一般的事情,包括日常的诉讼、徭役、工事、户籍、治安等等事情,下面有许多层级的官员和办事机构来负责,根本不用身为府尹的张商英来处理。能半夜把他叫醒的,自然不可能是小事。
“有伙蟊贼,被半夜巡逻的兵士追到府衙来了!”门外的人说道:“贼首自称是…朝廷命官,属下等不敢妄断,只好请大人定夺!”
张商英倒抽一口冷气,身上的汗毛刹那间全部竖起。杨翼?张商英是个聪明人!一听说朝廷命官,马上就想到,这一定是杨翼!你想啊!假如有那么一个朝廷命官,大半夜不睡觉,跑大街上扮贼玩,这种事整个朝廷有谁能干得出来?就杨翼最能折腾嘛!
“假如是杨翼,这事麻烦了!”张商英的心里上下打鼓!在他看来,杨翼做事向来高深莫测,尽管平日里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但全天下都知道杨翼这人绝不是好惹的茬,每次折腾到最后总是带着政治缘由。上次茅厕那件事,杨翼把京城折腾了个底朝天,这才过去一个月,还没消停几天,又来?
“这回他大半夜扮贼玩!还找上了开封府!”张商英觉得有点冷:“麻烦大了!这次他想干啥?我最近没得罪他吧?”
张商英坐在床上仔细回忆了近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怎么都想不出来“宰相扮贼”究竟玩的是哪一出。在确定了自己向来就是杨相爷这边的人之后,张商英这才疑神疑鬼的起了床,小心翼翼的到了府衙大厅。
“嘿嘿!”张商英看到杨翼的时候都不知该说点啥,只能把脸凑过去傻笑。这伙人的扮相实在是太寒掺了,你说你好歹也是首屈一指当朝权贵,就算你要扮贼玩你也扮得帅点好么?你们身上挂一堆黑布条,这算什么玩意吧?
面对张商英的傻笑,杨翼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杨翼打着哈哈:“张大人睡得可好?今晚月色不错啊!”
“嗯!不错!”张商英心里嘀咕这月亮都没有哪来的月色呢?陪着小心道:“天气挺好!这个月色嘛!嘿嘿!下官敢问大人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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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翼尴尬道:“本相瞅着天气不错,带着伙计们出来…这个锻炼身体!路上不知哪家的狗不开眼,一路狂追就把本相追这来了!”
“没什么事的话,本相就告辞了!”杨翼琢磨着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知王有胜那边怎么样了,还是早走为妙,天也块亮了,走得晚让太多人看到就有点不太合适:“麻烦张大人派队人送本相回府,以免再遇恶狗!当然,张大人要注意身体,半夜三更的早点睡,别瞎折腾了!”
“我折腾?”张商英目瞪口呆的看着杨翼离开府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你究竟什么意思呢?半夜跑来把我弄起床,扯上一通天气不错你撒腿就走!我折腾?……
和杨翼比起来,王有胜的运气显然很好。他带着队伍向东北方向前进,按路线,他也要穿越南御道和东横街的交叉口。只不过这样一来,由于路程相对较远的缘故,当王有胜接近交叉口的时候,晚了杨翼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王有胜幸运的躲过了一劫,因为他在到达南御道边上的一个巷口时,忽然听到南边传来无数的呼喊声,从黑暗的巷子口往外望去,只见许多半夜巡逻的士兵,开始沿着御道向南面蜂拥而去。
“不好!杨大人被发现了!”王有胜何其聪明!很明显杨翼撞上了巡逻的士兵,这会一定在疯狂逃窜呢!
“王大人,那咱们怎么办?”有个侍卫问道:“要不,咱们退回去?看看相爷那边的情况….”
“不!”王有胜笑道:“你也知道他是相爷,就算被逮到也出不了事!这下正好,相爷那边吸引了巡逻兵士的注意力,正好方便咱们照原计划进行。先抓了朱三爷,然后大家再辛苦一趟,顺带抄了江浙会馆!”
接下来的整个行动看上去相当顺利。或许是因为这几年城东武馆雄霸江湖,背后还有官府撑腰的缘故,历来都没人敢惹上门来,所以戒备相当松懈。王有胜在命令一名最强悍的侍卫撞开大门后,带着人就往里狂冲,这地方并不大,王有胜以前也跟着杨翼来过,因此片刻之间就带人冲进了朱三爷居住的房子。
朱三爷原本在睡觉,忽然被房门轰然一声巨响给惊醒过来,正想着怎么回事呢!便见一道黑影铺天盖地的当头罩了下来。
“不好!仇家寻仇!”朱三爷大惊之下何等快捷,眼前这道黑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估摸着八成是用来装人的大口袋,坐在床上的身体刹那间绷紧,腹股发力头朝下飞快的滚到床边,刚好躲过了大口袋的罩口。一抬头,脑袋上就遭受了一记重击!耳边轰然作响,眼前金星四射!“完了!”朱三爷昏过去前就只想到这个词!
王有胜一棒子敲晕了朱三爷,哪还敢迟疑?指挥手下迅速将朱三爷装入袋中,抗起来就往外撤!
四处厢房里的灯都亮起来了,有人开始睡眼惺忪的从房中走出来张望,当然眼前的一幕让城东武馆出来张望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只见黑夜中一伙衣衫褴褛的黑衣人正在往外狂奔,其中一个人肩膀上还背着一大口袋。
“咱们挨抢了!”终于有人大叫出声:“丐帮!是丐帮!关门,关门!”
大门哪里关得上?这伙黑衣人实在是太凶悍了,快到门附近的时候就开始对两边出来的人动手。大棒子舞得虎虎生风,一打一个准!城东武馆的弟子们虽然多少也练过几招功夫,但太尉府的侍卫那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是血雨腥风杀出来的煞星。无论动作还配合都非常简洁实用,凶悍到了极点,加上准备充分,城东武馆这些穿着裘衣空着双手刚从梦里醒来的弟子们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
一阵乱棒过后,城东武馆里一片惨叫,很多人都是连滚带爬的哭嚎着往屋里窜!等到黑衣人全部跑远了之后,才有人从窗口再探出头来叫道:“莫要惊慌!贼人没抢多少东西,快报朱三爷!…….”
“那是啥武馆?”王有胜在远离城东武馆的街角确定没人追上来之后,这样问他的属下:“真的是一家号称雄霸江湖的武馆么?”
其后的事情愈发顺利,王有胜在把朱三爷送回太尉府后接着去了江浙会馆。这次他的做法就和在城东武馆不同。他带着手下首先砸晕了看门的一个人和一条狗,然后就控制住了正在柜台打着瞌睡的一个会馆伙计。套问出韩、唐、丁三人住宿的房间后,把侍卫们分成三批直接冲进房间拿人。
三个房间也不是一点守卫都没有,比如丁安生的门前就有两人斜靠在墙上打瞌睡,只不过这么一点守卫力量对太尉府这些凶悍的侍卫们而言,就实在是微不足道。没费多少功夫,王有胜就带着三个大口袋回到了太尉府,此时,天都还没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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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或许每个清晨都是一样的,然而在同样的清晨里,不同的地方正在上演不同的故事。此时的汴京城,已经开始有商贩打开了铺面,汴河上也响起了船工的号子和苦力们的吆喝,又一个白天将要来临了。而在太尉府一间四面是墙的房间里,有人正在恐惧中面对几个蒙面人的询问!很明显,这人是韩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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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王有胜憋着嗓子,隔着蒙面布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尤其显得阴森。轻轻的挥挥手,旁边有人就一桶水浇到了韩彬的头上。
“说啥呢?”韩彬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啥?王有胜愣了一愣,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让韩彬说啥!杨大人大半夜把他叫起来出去抓人回来拷问,也没说是怎么回事!现在杨大人还没回来,他王有胜根本就不清楚该问什么。
“从头说起!”王有胜呆了半晌之后就决定让韩彬有什么说什么,待会把三个人都问完后,估摸着就清楚发生什么事了:“说详细点!要是你不老实,你知道后果是啥么?实话对你说,俺们还抓了几个人,要是你的口供到时和其他人对不上,嘿嘿…..”
王有胜话音才落,旁边就有人甩开了鞭子,这不恐怖,恐怖的是还有人用磨刀石开始磨刀。
韩彬长这么大啥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他是聪明人,所谓聪明人当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人姓韩!”韩彬毫不犹豫的从头说起:“小人的爷爷当然也姓韩,从太祖皇帝那时说起,这个…”
“废话!”王有胜有点上火:“你从太祖皇帝那时说起,不到天黑你说得完么?就说半个月前,从半个月前的这个时候开始说!”
韩彬这纳闷,不是你让我从头说起的么?半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在莺鸣春上嫖妓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挺简单,韩彬酝酿好情绪后,就从半个月前那天清晨他在莺鸣春上的风花雪月开始说,事无巨细洋洋万言,今天跟谁谁说过话,前天跟某某见过面,一天吃了几回饭,晚上去过几回妓院赌场,详细过程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王有胜听得开心!现在他多少有点明白了,感情这姓韩的人渣基本上就没干过人事。都已经说到第七天上发生的事了,好像除了吃饭喝酒嫖妓之外,这姓韩的就再没干过其他事情。你还别说,姓韩的说那些事情还挺吸引人,特别是那几场床上的大战,真可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听得让人无比向往啊!
“不要说谎!”等听到第十天的事情时,王有胜严厉的盯着韩彬:“你一次能对付六个女人?就你?”
当然,半个月再怎么长,从口里说出来也用不了很久时间,王有胜全部听完之后大概明白了个要点,那就是韩彬这次是来卖粮食的,而更关键的是,丁安生许诺了一些好处给韩彬。
“原来这事牵扯到辽国!”王有胜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这样对自己说:“看来这就是杨大人要的答案了!正好,待会问其他几个就不用从半个月前开始了,直接可以进入正题!”
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剩下的三人就好问多了。在酷刑的威胁面前,在得知还有其他人也被隔离核对口供之后,那三个家伙自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等王有胜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走到院子里换换新鲜空气的时候,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而杨翼也回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有胜,办得不错!”杨翼在向王有胜诉说了自己被狗追的光荣战史之后,当然也从王有胜嘴里听到了审问结果。
这个结果,证实了杨翼在飘香楼得出的结论,那就是辽国不可能不缺粮!
辽国内部战事连绵,连续三年大灾!即便是最富裕的南京道,此时亦是一片萧条!几个月前,女真人突然在黄龙府附近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差一点抄了契丹人的老巢。耶律洪基为了确保黄龙府这个祖宗根基,决定调集大量兵力,以上京为依托,大举东进,力求扫荡从黄龙府到东京道南部的所有敌对部族,将女真人重新压制回长白山地区。
可此时帝国的精锐尽在西线战场与鞑靼人打仗!由于金吾将军吐谷斯在一次战败后自刎身亡,所以前线统帅换成了威名赫赫的萧雅歌,而萧雅歌自然带上他无坚不摧的静江军。这使得耶律洪基手里兵源告急,东征计划受到了一点阻滞。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反正辽国朝廷下了一个决定,由南院牵头,组建一支汉人军队,以解决东征兵力不足的困境。辽国的汉人主要集中在南京道!三年大灾本已经饿死了不少人,现在还要征兵,大量征兵!一时之间南京道几乎十室九空,青壮年劳动力严重不足,以至于耕种土地大面积荒芜。
在这样即缺粮又荒地的情况下,有一个天才少年也就是辽国未来的皇帝耶律延僖被封为燕王,派驻南京留守,负责征兵和粮草事宜,当然耶律延僖也就想出了一个号称天才的主意,那就是从宋国弄粮食,而且还能通过弄粮食来解决荒地问题。
这个主意的过程是这样的。由于大宋禁止向辽国出售粮食,所以辽国决定先在大宋找一个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对外以酿酒的名义购买粮食,然后以向辽国出售酒的名义将粮食运送出境。这里面涉及两个问题,一个是怎样才能让大宋朝的粮商们提供粮食,另一个则是怎样才能把粮食运送出宋国,并且不引起宋国朝廷的怀疑。
对于第一个问题,契丹人的解决办法有两个,一是给钱!以高出市场价格的额度多给钱!这些钱主要来源于辽国自身的铸造,铸造宋国的钱对他们来说技术上不存在问题,也不存在成本太大的问题,不但可以买来粮食,说不定还能带来扰乱宋国货币市场的附加功效。只不过,辽国即便拥有铸造技术,却没有那么大的铸造规模。而他们粮食需求量实在太大,需要的铜币又实在太多!短期内辽国是不可能支付太多现钱的。于是他们想出了另外的办法。而且这个办法实在是具有开创性的历史地位。这个办法说白了就是“保证金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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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保证金?土地就是保证金!俺们辽国南京道不是有大量的耕地荒芜么?正好用这些地作为保证金!大宋的粮商只要供应粮食,俺们辽国给你们现钱!这现钱只是市场价格的部分,超出市场价格的部分就用南京道的土地作保!
宋国的粮商绝对不是傻子!这个以土地作保的计划对他们太有诱惑力了!只要他们愿意干,就可以按市场价格卖出粮食获得现钱,且不说辽国的信用如何,最起码宋国粮商能够通过现钱保本,在不亏本的情况下还拥有了辽国的土地。
当然,契丹人对于如何维持他们的信用也作了一番规划,一是由他们的朝廷颁发正式的土地认可证书,二是他们规定,宋人如果拥有了辽国的耕地,就必须在将来雇佣当地的辽人进行耕种,收获的粮食征四成税。这个规定无疑让宋国商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因为这解决了他们,对于无法控制远在辽国的土地使用的疑虑。
对于第二个问题,就是如何将粮食运到辽国的问题,契丹人也想出了解决办法,因为大宋允许以酒换马!那么他们就以买酒的名义将粮食偷运过境。这太简单了,契丹人在大宋的代理人名叫丁安生,而丁安生则是知河间府事丁安臣的亲弟弟!当然,直接把粮食装车运送过境目标实在太大,河间府也不完全是丁安臣的天下。所以,他们就用空酒桶装载粮食过境,一次运上个百八十车用无数酒桶装载的粮食,数额自然不小。而大宋边境检查官员,在丁安臣的授意下,对这些酒桶一般都不会打开检查!所有记录都按售酒来记!
酒卖了出去,当然要换回马!辽国已经付出了现钱和土地,自然不会给马!不过不要紧,契丹人总共弄了两百匹马,就在辽宋边境上养着。等送粮食的车队过来后,就让丁安生的人把马赶回大宋去,为的是作出个样子给河间府的检查官员们看:“瞧!酒把马换回来了!全天下都看见了!快记录吧!”等到下一次丁安生再运粮食去辽国的时候,这些马就混在车队当中回去,反正检查官员在丁安臣的压迫下不会仔细核对马匹数量。也就是说,从辽国来宋国的马总共就两百匹,来来回回的逛!
这些马可就太幸福了!拉车用不着它们,载人也用不着它们,每天在辽宋边境被圈养着,想运动一下都不行,就剩下吃了!早上在辽国吃完了,下午到大宋吃,辽宋边境距离如此之短,每天走不了几步路,一个二个吃得膘肥体壮!这也就是李公麟画出一匹肥马的原因。
“辽国堕落了!这还是以前那个号称陆上无敌的大辽么?”杨翼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后叹了一口气:“缺粮缺到把土地卖给俺们大宋?还鼓捣出这么一个花招!耶律延僖还真是个人才啊!”
“我忽然来了一个主意!”杨翼看着王有胜:“假如俺们掐断了契丹人的粮食供应,由俺们朝廷明着用粮跟他们换地,你说契丹人会干么?”
“不是吧?”王有胜很机灵,当即愕然道:“莫非大人想把燕幽之地买回来?昔日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有这么个想法,但契丹人是断然不许的!”
“他们当然不可能把南京道卖掉!”杨翼笑道:“南京道是辽国的命根子,绝对非卖品!这次他们愿意用土地作保给我大宋商人,乃是为了拖延时间铸造更多的宋国钱,回头还了钱土地还是他们自己的!流入宋国的货币还会造成我大宋的钱贱价!况且他们是作保给私人,想赖就赖,一点风险都没有啊!”
“那大人的意思是?……”王有胜最痛恨杨翼这种卖关子的行为。
“我还是要用粮食跟契丹人换地!以朝廷的名义换!”杨翼的眼睛眯缝起来:“不过我不换南京道,他们舍不得!我要换另一个地方,一个他们明知很重要,却不得不换的一个地方!我会在交换条件中加上一个沉重的砝码!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砝码!”
“什么地方?什么砝码?”王有胜心说我这辛苦了一天一夜,我多困啊?你还兜圈我杀了你的心都有啊!
“鞑靼的磨古斯,不是俺们皇帝陛下的亲姐夫么?这事还得要俺们亲姐夫帮忙!”杨翼得意到:“只不过,究竟怎么个办法,还是要交到朝廷讨论,明天本相就去见陛下!”
“那今天呢?”王有胜这个时候开始想象把杨翼给关到那四面是墙的屋子里,皮鞭、蜡烛的上!
“今天?赶快给我把衣服换好!俺老婆,也就是夫人!今天从郑州回来了!我怎么也得给老婆接接风!我叔叔杨传香也盼着这事呢!”杨翼道:“抓到的那几个家伙你要处理好!放了吧!不过不能让他们知道来过太尉府,蒙上眼脸带上马车四周围兜他百八十圈,扔城外的野地里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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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大宋就一马蜂窝(上)
按照历法上的说法,九月已经是深秋。然而按照地域又或者人的感觉来划分,汴京城的九月意味着秋意才至。对于秋天,多愁善感的人们总有许多富有诗意的描述,最著名的莫过于以下这段文章:秋天来了,天气凉了,大雁往南飞去,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当然,今天是九月初一,只不过现在却是黎明。尽管这个时节依旧昼长夜短,但黎明也还是意味着黑暗。在黑暗中,你不可能看得见天上有大雁在飞,所以,能证明秋天确实来了的唯一证据,就是昨夜的这场雨。毕竟雨水的光临,意味着天气凉了。
是的!天气凉了!昨夜下了一场小雨,让整个汴京城带上了一丝凉意。青石铺就的路面,在大街两旁的灯笼余光之下泛着水光,假如没有人的脚步又或者马蹄的破坏,你甚至可以从这水光中看到自己梳洗得油光发亮的发型。只不过,黎明时分是不会有人去对着水光欣赏自己发型的,因为在这个时段出现在大街小巷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带着乌纱帽的官,一种是脚步匆匆的贼。这两种人很容易区分,贼儿们大多单打独斗,而官员们则总是带着大队随从。
“我不是贼!我是官!”杨翼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正一个人漫步在空旷的大街上。
说起来,由于今天要参加每月初一朝廷举行的大朝会,所以杨翼很早就起了床,梳洗完毕之后他就溜达出了太尉府,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轿,更不带随从,自己一个人就直奔皇城而去。而之所以杨翼这样干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知道,在很多年前的这样一个黎明,一个叫“王安石”的人也是这样去的皇城。杨翼想体会一下,王安石当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而自己会不会和王安石一样,寻找不到最终的归途!
“很多年前,王安石进到皇城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自信满满?”杨翼是带着疑问穿过宣德楼和楼后的几层门,来到紫寰殿外的。
此时的紫寰殿,早已经有许多官员来到,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当杨翼出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在皇城的灯火中,看着这位据说要在今天搞风搞雨的当朝执宰。
“大家辛苦了!”杨翼挥着手,带着微笑从官员们中间穿过去。他眼里看得真切,这些官员们一个二个形容枯槁脸色憔悴,估摸着是被自己昨天在飘香楼的一番言论所刺激,结果一夜未睡像作贼似的走街窜巷四处打听消息,才会这般模样。
待到得最靠近紫寰殿大门的地方,眼见着王存钱勰为首的十几个重臣围成一圈,正在说着话,杨翼认为自己有必要过去打声招呼。
“嘿嘿!王相、钱相、章枢相!各位大人早啊!”杨翼搓着手哈着气凑过头道:“在议论啥呢?”
“今早上老夫才到皇城,就听大家议论子脱昨晚在飘香楼说了一番话!”王存直入主题:“老夫实在好奇得很,子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不过,诸位大人却都语焉不详,不肯直言相告。既然你现在就在此处,倒不妨说出来让老夫听听!”
杨翼看着眼前的众人,各人的表情并不相同。有人眼睁睁的望着自己,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有人则眼神飘忽面目严肃,高深莫测之极。当然,无论是求知若渴还是故作高深,很显然每一个人都在竖起耳朵,等着自己的说法。“嘿嘿!”杨翼笑了笑:“其实本相昨夜酒喝多了,胡言乱语那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今天朝会,本相也是真有话要说。各位大人都是久经政治考验,论起涵养功夫那是不必多说,便请耐住性子,待会可见分晓!”
这伙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尽管杨翼口风太紧令他们感到些许失望,然而脸面上却全无失望之色,反倒呵呵笑了起来,都说杨翼年少有为,今天自然有大利家国之议,等一会当然要洗耳恭听云云。
当下大家都不再谈杨翼要说什么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风花雪月街头趣闻。比如土市子新开了一家茶楼、甜水街新开了一家妓馆之类。若有哪个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会产生“大宋朝政治稳定官员们和谐相处”的感觉。
“听说没?”钱勰在瞎扯了一番天气之后,忽然面带神秘道:“赵相的病情近日急转直下,怕是撑不过秋天了!呜呼!我大宋又去一栋梁啊!”
“哦?”杨翼近来事务缠身,倒还真没听说过此事。所谓赵相,当然指的是赵瞻!从去年年末开始赵瞻就一直称病不朝,难道说这病拖了一年,竟然已经没得救了么?“钱相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准确么?”
“当然!”钱勰皱眉道:“前几日我去了赵府探望,眼见着赵相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惜啊!赵相一生为社稷尽忠、为天下操劳,当真是天妒英才,令人扼腕!今日朝会,本相却要向陛下恳请,对赵相公及其亲眷,早加抚慰为宜!以免身前寒凉、身后荣宠之憾……”
“哼!”参知政事周秩忽然语带冰冷的插嘴道:“昔日赵瞻还在户部位上时,我大宋财政收入连年下降!熙宁年间,王安石相公使国库充盈,到了赵瞻手里竟挥霍一空!赵瞻为人,绝无坚强可言!先帝时其力主变法在先,至太皇太后临朝其又苟且保全于后!无非出尔反尔之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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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知狂徒!”钱勰大怒:“赵相公在户部时间并不长,上任时刚好到了元佑元年。甫一上任,党项、契丹、女真连年入寇,兵祸天灾之下国库如何不空?若非赵相公呕心沥血一力支撑,我大宋财政早已糜烂!你这般说话,是何居心?”
“战事连年倒也不假!”周秩冷笑道:“然我大宋财政之根本,却未有动摇!况且击败党项和女真入寇之后,我大宋已经断绝辽夏两国的岁币供给!每年节省费用以百万计!在此种情况之下,国库空虚不是因为赵瞻无能又是因为什么?”
“你!……”钱勰火大,忽然就捋起了袖子:“俗话说人走茶凉,果然不错!老夫今天就替赵相公教训一下你这个妄臣!”
旁边一伙人原本正在看热闹呢!你说今天朝会前真是有趣得紧,一个宰相和一个副相当着大伙的面吵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简直百年难得一见!要说还是人钱勰有意思,原本说着风花雪月呢却偏偏要提病入膏肓的赵瞻,不过提就提嘛!关你周秩啥事呢?你还偏要出来唱反调!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当然热闹是不能再看了!没见到钱勰捋起袖子么?再不管管两人就打起来了!一帮人顿时慌了手脚,赶紧一拥而上劝阻。“您老别激动!激动啥呢?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也是,赵相公这还没断气呢!离盖棺定论还早得很!别乱说话呀!”
此时紫寰殿外已经聚集了很多官员,听到这边的响动,想过来看又不敢,于是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朝这边张望,这事新鲜啊!朝会没开始,执宰重臣却起了纷争。
“休得胡闹!”王存脸色下沉,低声呵斥道:“你们这样,成何体统?不要让官员们笑话!你们都是大臣,表率何在?”
“赵瞻管着户部就是无能!”周秩被章淳和黄履两人架着胳膊,喘着粗气大声道:“杨相公现在也还判着户部事!赵瞻哪比得上现在的杨相公啊!你若不信,将来杨相公要是推出新法,一定更胜王安石相公当年!国库充盈,天下丰足!我周某人铁定站在杨相公这边!”
钱勰本来正准备甩开架着自己的林希和蔡京,直扑过去灭了周秩这个混蛋。一听周秩这样说,当即傻了眼!
钱勰是什么人?多年为官多年断案早就成了精,周秩这么一说,他立即明白自己错了!错大了!周秩这个混蛋真阴险啊!我说他为什么要跟赵相公过不去呢!原来是为了绕个圈子拍杨翼的马屁!赵瞻管户部的时候正好是高太后废除新法之时,周秩现在否定赵瞻乃是为了在杨翼面前表明他周秩的立场,这个立场就是坚定的支持杨翼推出新法!
昨夜杨翼在飘香楼说了那么大一通,全世界都猜得到杨翼要干什么!本来我老钱也是想顺着这股风,推出新法的时候也表示一下支持的态度!将来皇帝陛下一旦采用新法,俺就有建言之功!现在倒好,俺糊涂啊!让周秩这个混蛋带沟里去了!你周秩否定赵瞻就是否定旧法支持杨翼,那俺肯定赵瞻岂不就是跟杨翼作对跟新法过不去?周秩这明显是踩着俺老钱的肩膀去拍杨翼的马屁嘛!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他周秩还成了新党的绝对骨干了!
钱勰这番想法只在刹那之间,立马脸也不红了气也不粗了。哼哼两声,在他看来赵瞻是不是无能已经不重要了!赵瞻都是要死的人了,还在乎那些虚名干嘛?别妨碍俺办正事嘛!整了整衣袖对杨翼笑道:“杨相的能力当然是有目共睹滴!对于这一点,老夫自然不持异议!这么说,杨相这是要准备推出新法?本相真是期盼已久!嘿嘿!迫不及待啊!”
杨翼极度郁闷,你说你们这帮家伙搞什么呢?这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探我的口风!我是要推出新法不错,可这跟人赵瞻有什么关系?赵瞻从来就是个墙头草,以前那些事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你们拍我马屁本来也不算坏事,但拍马屁还踩就剩下一口气的赵瞻一脚,缺德不是?
当然话又得说回来,自从四月份赵煦推动人事变革之后,中央的新旧力量对比发生了明显变化,新党在中央几乎占据一边倒的优势,这对杨翼推出新法而言还是有一定的好处,眼下周秩在朝会开始前就大唱赞歌,不惜以得罪钱勰为代价,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杨翼今天的行动不会遭遇太大的阻力。从这方面讲,周秩进一步加强了杨翼的信心。甚至钱勰刚才的表态,也让杨翼更加肯定,自己推出新法的时机没有错!
接下来的闲聊气氛多少有些尴尬,钱勰和周秩都不再吭声,反倒是参知政事黄履、蔡京,还有尚书右丞蔡汴、枢相章淳等人侃侃而谈,言辞之中自然吸取了钱勰的教训,每个人都在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拍一下杨翼的马屁,骂几句旧党误国!
这些执宰重臣们都是新党中人,尽管他们都不知道杨翼究竟要在朝会上推出什么新法,但刚才周秩表态的行为也提醒了他们,应该及早站住立场。要知道陛下是最爱变法滴,这个时候俺们必须率先看清风向,等会杨翼的新法一出来俺们就用最快的速度扑出去表示赞成,这样俺们在新党的地位也就会愈加稳固,而“建言”之功自然也能算上一份。否则,可就悔之晚矣!毕竟这种涉及政策转变的事情,反应越慢越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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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在赞歌中打着哈哈,却还是发现在这个小圈子中有三个人的表现有点与众不同!一个当然是王存,王存的地位举足轻重自然不可能和一般人相比,所以王存一直没怎么说话,让人摸不清虚实,这在杨翼眼里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第二个则是尚书左丞许将。许将也是四月份那次人事变动中上的台,其人乃是昔日神宗皇帝的心腹宠臣。此时众人言谈甚欢,他却闭着眼睛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杨翼非常奇怪,因为杨翼认为你既然是神宗皇帝的人,当然应该支持变法,怎么现在你却没有高兴的意思呢?
第三个则是御史中丞李常。李常这个人,后世曾有过一些记载,只不过少之又少根本不引人注意。而杨翼在最近这段时间也没和御史台有过联系,所以杨翼并不清楚李常的为人和背景。杨翼只知道李常也是四月份上的台,接替了原先旧党的刘安世。眼下这个人正站在小圈子的外围低着头,脸色说不出的阴沉。“这是个狠角色!”杨翼对李常给他的印象下了结论。
“蔡家两人,加上黄履、周秩!”杨翼一边跟众人说笑,一边盘算着自己等下推出新法后的力量对比:“四个人铁定在我这边!钱勰刚才的话表明他不会为难我,王存当然也不会跟我计较!至于章淳就比较难说了!不过章淳毕竟是新党的象征之一,就算他不喜欢俺,他也不会跟新法过不去!剩下的就只有许将和赵常了!假如他们都反对俺的新法,那也是四比二!今天朝会没有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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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寰殿。赵煦很纳闷!
能不纳闷么?当然不能!俺好歹也是皇帝吧?你们这伙文武百官,怎么也得尊重一下我吧?我不要求你们为了朝会个个跟上床战斗前一样精神抖擞,但你们也不能这样萎靡不振啊?放眼望过去,好像一个二个昨晚都没睡觉似的,无精打采套拉着脑袋站在大殿上,俺没付给你们薪水?俺这皇恩还不够浩荡?你们好好的官不当,昨晚上作贼去了?
这还不算!要在往日搞大朝会,这帮人早就屁颠屁颠一拥而上,天南地北圣人君子的一通瞎扯,反正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扯得天花乱坠,张三家的猫李四家的狗死了一个都能被你们扯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还美其名曰:心忧天下!可今天这是怎么啦?没精打采不算你们还不说话!大眼瞪着小眼,好像都在等谁先说话似的!搞什么呢?难不成要陛下我自己说?我自己说我还养你们干啥?
“嗯!”赵煦看着安静的大殿,琢磨该说点啥:“这个….众位爱卿,天气开始转凉,要注意多穿衣服。这个…岭南那边天气….不!朕是说,天下很太平?”
“臣以为,天下并不太平!”杨翼出列了,站在大殿中央。
其实原本杨翼也没打算自己率先开口。按照他原来的想法,朝会一开始,各路官员一般都会先汇报一下各部门的情况,然后是讲讲各地存在的问题。一般来说由于自己昨晚上就放出了风,想来文武百官言谈之间必然会或明或暗的露出一点立场又或者倾向,而自己就可以通过观察及时调整说话的策略,随时压制和反扑其他人的攻击。
可很明显,杨翼的想法错了。谁都不说话,都在等着他先说!眼看时间飞快,再这么下去这场朝会可就破了记录!两三百号官员行完礼后就往大殿上这么一站几个时辰不吭气,然后朝会结束了!这是朝会不是哀悼会,这要被史官记录下来,算怎么一回事吧?
“天下不太平?”赵煦这开心!还是杨爱卿好啊!就你能折腾,你说吧!爱说啥说啥!不然没劲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不太平俺高兴个啥劲呢?俺不是皇帝么!
“天下不太平!”杨翼大叫:“我大宋危矣!”
顿时满殿大哗!精神终于来了!杨翼这个混蛋终于开始玩真的了!没听他一开口就喊“大宋危矣”?越是危言耸听骇人听闻这就玩得越大!大家都得注意听了!困倦没有了记性增长了小肚子秃顶全没了,俺们就跟用了印度神油一样精神啊!
“熙宁年间!我大宋财政收入平均每年六千九百万贯!然自元佑开始,我大宋财政状况每况愈下,元佑元年,共收六千三百万贯,至元佑三年,仅收六千一百万贯!”杨翼大声道:“财政收入下跌,然支出却日渐增长!增长何在?首推军费!开宝年间,我大宋禁厢军部数为三十七万人;至道年间增至六十六万;天禧年间为九十一万;庆历年间为一百二十五万;至熙宁时,已经到达一百四十万有零。元佑战事频繁,目下兵部所记载,全国总兵员计一百六十二万又三千人!按我大宋法令,禁军士兵年俸五十千钱,厢军士兵年俸三十千钱!仅此合计,每年军费达四千八百万贯之多,仅此一项,便占我大宋八成财政之多!”
“这还不算!”杨翼继续道:“官员数目亦是日渐增长!熙宁年间,全国在编官员二万五千人,吏员二十三万人。而眼下吏部记载,在册官员三万人,吏员三十万人!去年支出俸禄,计一千万一百万贯!此外,皇室及宗庙祭祀支出达七百二十万贯。此三项合计,我大宋财政已经是赤字!加上兴修水利、建筑官舍、征购粮食、赡养牲畜、衙门公事,我大宋财政缺口近一千五百万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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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议论纷纷,杨翼说的话是实情,这些数据那都是有据可查的。不过实话归实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宋的财政是挺糟糕,但每年都这样挺过来了,大家的日子不也还过得挺滋润的么?当然大家也都明白,杨翼这是为他推出新法作铺垫,越是大实话就越是好吓人嘛!
蔡汴看了一眼边上的蔡京,蔡京附耳低笑道:“这就来了!一会儿他就得把王安石相公那一套搬出来!俺们就打蛇随棍上好了!”
王存皱着眉头,此时的他百味沉杂!看来杨翼确实是要搬出王安石那套东西了!王安石的东西很好用么?以王安石的绝世才智,不也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么?杨翼啊杨翼,本相固然不会拦着你,可你想过后果么?
几乎是杨翼话音才落的一瞬间,赵煦开始来了兴趣。变法!莫非杨翼是要推出新法?是时候!俺等的就是这一天啊!俺爹赵项没搞定的事就着落在俺身上了!我爱青苗法!我爱免疫法!一堆法啊!压抑住突然兴奋的心情,赵煦决定就着杨翼把话题往上引:“那么,国家财政如此糟糕,爱卿有何办法?”
当然,此时大殿中谁也没想到,杨翼接下来说出的话,又或者说杨翼接下来推出的新法,完全和王安石的不同!也就是这番说话,将会引起整个朝廷整个天下的巨大轰动!不但旧党,甚至连力图变法的新党,一时间也是众说纷纭,最后闹得不可开交!天下,沸腾了!几天后的大宋就像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让人一捅,就那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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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琐碎的一天
正如运动是一切物质的根本属性,时间也是永远不会停止。浪漫的九月,在帝国官僚们的纷争中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充满收获的十月,在无数人的喜悦和憧憬中来临。
十月,是金色的。尽管夏天的洪灾比以往来得都要突然和猛烈,但来自交趾的粮食加上南方的大丰收,整个帝国上下都洋溢着喜气,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十月,是金色的。尽管过去的纷争让人怀疑世道的太平,但暂时统一在变法思想下的新旧两党,依旧可以在将信将疑中期待来年的收获,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十月,是金色的。尽管汴京城中一如往昔般繁华,让你看不到季节更替的踪影。但只要你走出城,去看看远方的山,你绝对可以看到枫叶染红了天地,一层又一层金色的大幕,像一张无尽的网,将你陶醉在其中。是的,看到枫叶,有时候你会想起北方......
“没错!北方!”杨翼在崇政殿叹道:“我大宋又怎么能不顾及北方?此次赴辽,臣定当改写辽宋之间的外交史!我大宋必将取得战略优势!”
话当然要从头说起。自从十月初一的大朝会过后,四大新法,已经被确立为大宋朝的法定政策,颁行天下。作为改革主导者的杨翼,却并没有因为新法的确立而松下一口气,因为他很明白,更多更复杂的事情,还在等着他去完成。
首先一个事是关于改革的布局问题。由于帝国的版图相当庞大,每个地方的具体情况并不相同。所以杨翼认为新法,尤其是《土地兼并法》不可能短时间内在各地都能取得预期的效果。对于不同的行政区域,新法的侧重点应该有所不同。
比如在家族势力非常强大的西北诸路,那些大商贾和大地主通过兼并获得了更多土地之后,比较喜欢倚靠自身的强势地位来盘剥农民,通过降低生产成本来增加土地收益。这样一来杨翼原先所希望的,通过兼并来提高生产资料投入的美好愿望,实际就会变味。粮食单亩产量将不会有大规模的增长,而失地农民必将怨声载道。所以,对于西北诸路施行《有序兼并法》,重在“有序”二字上。西北诸路首先要做的是确保官府监督得力,倚靠当地官府的强力干预,一是要确保土地兼并过程中农民可以获得全额补偿,二是要确保大地主收取的土地租金在合理范畴以内,让租地耕种或是在农庄集体耕种的农民不至于遭受超出承受能力的盘剥。
为此,杨翼建议吏部实行特派员制度。由中央向西北诸路派遣监督工作组,其主要工作职能就是监督土地的兼并过程、地主向农民征收的土地租金等事宜。工作组的长官称之为“特派员”,直接向中央负责,不受地方官府的辖制,并且定期轮换。并且,农民关于土地耕种问题或是收益问题,可以直接向高出本地上一级的监督工作组投诉。
相比之下,江南诸路的情况就有所不同。江南兼并之风盛行多年,农民租种地主和农庄的土地已经形成相对成熟的做法。江南的地主商业意识强烈,他们能很快的将生产资料和先进工艺投入到自己的土地中,去获得收益,而农民被盘剥的程度也一直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所以新法的重点在于“国家采购”和“征税”两个方面。就是要确保不发生国家直接强征土地岁赋的事情,确保所有税收都在流通环节进行、所有的国家用粮都在流通市场上购买。以此来推动流通领域的发展,实现市场进一步繁荣的目标。
为此,杨翼建议吏部强化江南各路转运司的职能,并且将原先用于“市易法”的官员,转而担任“采购”和“征税”的监督职能。
且不说派遣监督工作组和强化转运司的做法对与不对,至少杨翼对吏部提出建议之后,吏部尚书中书侍郎傅尧俞立即宣布赞同这个建议。“京中这么多官员闲着没事干!派去当特派员也算是一条出路!”傅尧俞是这样对朝廷汇报的:“总好过他们拿着俸禄不干活吧?派监督组并不会增加太多的财政支出!”
“这个所谓的特派员,是肥差啊!”在傅尧俞的报告得到朝廷批准之后,京城中嗅觉敏感的官员们立即奔走相告。大宋朝的冗官何其之多?在京城里挂着官名无所事事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现在杨翼提出要搞特派员制度,很多人马上来了劲头。因为大家都明白,中央和地方的差遣早就被挤占得渣都不剩,现在这个“特派员”等于凭空多出了几百个肥厚的差遣名额出来,要是自己混了个“特派员”的差遣,立即就能拿到实缺!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结果,吏部主要官员的家门口一片车水马龙的壮观景象,无数空闲在家的官员们拿着拜贴拿着礼品蜂拥而来,堪称汴京城在十月份里一道独有的风景线。
实际上这股索求差遣的风潮并不唯独针对吏部主事官员,很快,京中其他大臣的家里也遭受了风潮的波及。
“不见!谁也不见!”杨翼恼火的在太尉府里上窜下跳。本来今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杨翼是打算带上乌伦到城外看看枫叶的。乌伦回京一个多月了,自己忙于改革的事情也没好好陪陪乌伦。老让乌伦窝在府里也不算回事吧?结果正准备出门,就发现府外面前来索求差遣的官员把太尉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门房前堆砌的拜贴能把人都压死:“有胜!拿着刀出去,谁敢在大门口嚷嚷,你就把刀架他脖子上!你说说,他们围在府门口算怎么一回事?让别人以为本相爷搞个特派员制度出来,是为了卖官赚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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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我虽然从戎多年,但终究是个斯文人嘛!”王有胜满脸不情愿的嘟囔:“外边的大人们怎么说也都是朝廷命官,我动不动就拿刀架人脖子上,您说这合适么?将来俺在仕途上,那还是要人帮衬滴!把人得罪光了俺还怎么混?”
“哦!仕途!”杨翼这郁闷,你说你有本相爷罩着你还愁什么仕途?你王有胜现在出去晃荡一圈,谁敢不买你的面子?仕途?“嘿嘿!要不,你就在府里想你的仕途,相爷我自己拿刀子出去?”
“得,还我去吧!”王有胜琢磨着好像让杨翼拿刀子出去更不合适。这种得罪人的活还是得自己来干。
“真反了你了!”杨翼看着王有胜消失在前面的背影低声骂道。他决定先去大厅里喝茶,等王有胜把人都赶跑了之后再带乌伦出去。去大厅的路上由于心情不好,他自然是见鸡骂鸡见狗骂狗。结果前脚才进大厅,王有胜后脚就跟进来了!
“有胜!这么快就搞定了?”杨翼回头愕然道:“我是让你把他们轰走!你不会直接带人乱箭齐发,整条街上的人都给你瞬间杀掉了吧?”
王有胜当然不敢当街杀人,事实上他才到大门,就见着成群的官员里面居然有着几个熟面孔。而这几个熟面孔想来杨翼是不能不见的,因为他们都是杨翼的同窗好友,甚至还有杨翼的亲戚。
“你们还真会挑时候!”杨翼挠了挠头,看着王有胜身后鱼贯而入的江鞪、石贽、黄炳炎,还有张择端和杨承福:“其实今天天气不错,本相是想去看枫林滴......”
“子脱最近很忙啊!”江鞪谄笑着拍拍杨翼的肩膀:“兄弟们这不是怕你忙不过来,指望着来帮帮你么?”
“帮我?帮我添乱的吧?”杨翼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得很,自己这几个同窗好友,加上杨承福,铁定是为了弄个特派员的干干,这才上了府。至于张择端本身已有差遣,这次一起过来,估摸着是被弄来撑场面的。
杨翼不是不能给他们弄这个特派员的差遣,几个兄弟都是自己人,不说他们帮过自己忙,就说感情那也是非常深厚。但话又说回来,弄差遣也不能急于一时!起码杨翼认为自己似乎不应该开这个头。今天自己要是给这伙人安排了,明天外边铁定传得风言风语。现在满城的冗官都在盯着特派员这块肥肉,自己安排了同窗和亲戚,一回头还怎么能板起脸拒绝其他人?传出去说自己搞裙带,总归有些不太好。
各人在大厅里落座看茶,开始聊天气。聊完了天气,自然就到了正事。果然,江鞪等人是来求差遣的。杨翼一开始还装傻,一力推说这事最后还是吏部说了算,要找也该去找傅尧俞。只不过这个理由实在是无法让人信服。你杨子脱好歹也是当朝重臣,这事也就是跟吏部打个招呼,吏部说了算你杨子脱说了更算!
“忆往昔峥嵘岁月酬啊!”黄炳炎看看杨翼这混蛋死不松口,于是开始打感情牌。他开始回忆,从元佑元年的相识,到其后科举、江南情事,一路就说到元佑四年......
“这些我都清楚!”杨翼还是不打算松口:“只不过......”
“家父说!”杨承福打断了杨翼的话:“你不会让我去当特派员的!”
“俺叔是好人啊!”杨翼当即感叹,打蛇随棍上:“我那亲爱的叔叔就知道我的难处,你们没瞧见?外边求差遣的人有多少?不是我不帮这个忙,我不好开口啊!一回头御史台就得弹劾我.....”
“家父说了!”杨承福不听杨翼的瞎扯,他的话直接堵住了杨翼的借题发挥:“他让你把我安排去江浙路转运司,那边比当特派员肥。他还说转运使毛大人是你的学生!这事没问题!”
杨翼无语!杨传香就是个老狐狸,从元佑元年俺就知道!
事实上这场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最终打破僵局的是江鞪。江鞪是这样说的:“得了吧子脱!咱们求你一次容易么?不安排咱们也行!状元楼的帐单你瞧见了吧?俺们在京城天天就往那去!全挂你账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各位特派员大人!赶紧回去收拾,准备赴任好了!”杨翼这下终于松了口!恶人终有恶人治啊!碰上江鞪这种无赖算自己倒霉!莫名奇妙欠了状元楼一屁股烂债,真要让这几位继续在京城里混下去,自己迟早得破产!赶紧烧香送佛才是正道啊!至于外边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有胜不是拿了刀子到外面去了么?想来也没人敢来闹!
好不容易把得意洋洋志得意满的这伙无赖打发走,杨翼看看了天色,目下才到正午,出去看枫叶还来得及,结果才叫了管家备马备车,王有胜又带了人进来。
“不会吧?”杨翼狐疑的看着沈括和韩公廉:“你们不去琢磨大地为什么是个球,什么时候也开始想弄实差了呢?你们一个在司天监,一个在当史官,不都有差遣么?”
“我们就是来讨论大地是个球,这个问题的!”沈括笑道:“韩大人和我都是一个心思!”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杨翼当即正色道:“本相一直在想,得去哪找找灵感。这不正要带着夫人出城看枫叶么?我听人说,曾经有个人被果子砸到头之后,想出了人为啥不会从球上掉下去!本相这就去实践一下,说不定让枫叶砸一下本相就能想明白为什么大地是个球了!”
很显然沈括和韩公廉都是非常较真的人,只不过对于果子砸头能砸出灵感来这样的谬论,他们也还是不相信的。沈括在恭维了一番那个传说中的果子之后,是这样说的:“我们认为,要想知道大地是不是球体,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行!如果从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最后回到原地的话,那么大地是个球体!”
“这个设想不错!”杨翼愣了半晌之后道:“莫非你们准备告诉本相,你们打算去干这件事?”
“相公真是智慧过人!”沈括笑道:“几个月前,我大宋讨伐交趾!我听回到京中的张全柱将军说,他的船队里有不少来自大食的商人。他们越过无尽的大洋前来,一路上甚是太平。我大宋的船只制造工艺远强于那些藩人,难道不能比他们航行得更远么?”
“所以,我们想从泉州港组建一支船队。沿着大食人的脚步,一路向西走。”韩公廉的眼睛里闪着亮光:“我和沈兄根据大地的平均曲率做过计算,大地这个球体的周长约为八万又四千里!加上我们听说大食人的船队在到达交趾以前几乎走的是直线,所以假如我一路前行而大地确实是球体的话,很有可能只需大半年我们就可以回到泉州。”
“不可能只要半年!”杨翼断然道:“一直向西航行,会遇到大陆!”看着两人愕然的目光,杨翼思索了一些措辞:“本相亦是听远来的商人说的。不过那大陆倒也不是没有尽头,沿着它一直向南,说不定可以绕过去亦未可知。然后继续向西的话,本相也不清楚会遇上啥。不过世上之事大同小异,凡是遇上陆地就往南绕好了!但大半年之期绝无可能,最少也得三两年吧?”
“人生不过数十年!”沈括的语气相当坚定:“若能证明此事,即便花上十年又有何妨?下官这趟去定了!”
“慢着!”杨翼目瞪口呆,心说这事玩大了,俺们大宋朝的船虽然很厉害,但环游全球却没有一点把握:“沈大人竟然打算亲自去?不行!不行!本相这里多的事情等你来做,你走了那可如何是好?再说那茫茫大海之上,何其波涛险恶?你要是挂了,这,终究是我大宋朝的重大损失嘛!”
沈括对于杨翼的重视表示了感激,但依旧坚持,声称无论如何也要走上一遭,并认为就算挂了那也是无怨无悔。
“这个事也不是不行!”杨翼最后下了一个不算是结论的结论:“但是现在绝对不行!你得等待时机!最少你也先把我交给你研究的东西研究完吧?颗粒火药是成功了,但你除了鼓捣那些破竹筒,就不能再鼓捣出一些其他能用火药的武器么?最少你要给我个交待才能走!到时我会帮你张罗船队!”
“另外!其实有更稳妥的办法!”杨翼最后说:“为什么不弄两支船队,东西分头前进呢?这样更稳妥嘛!当然,如果你需要本相明确给你一个时间表和承诺,那么,再等上个把月,让本相想清楚再说。”
送走了一脸希冀之色的两个大科学家,杨翼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想不到沈括真起了环游全球的想法,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就算沈括不能成功,但很有可能改写人类的航海史,这是件大事啊!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不是说干就能干的,很难想象朝廷会为了这样一件事去花费巨额金钱组建船队,这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说服许多人的理由。你总不能说花上百八十万贯,只是想证明大地是个球吧?对于只想着利益的朝廷来说,这事算个球?
挠了挠头,杨翼觉得自己先前跟沈括下的结论还是对的,起码这事现在不能决定,先拖上一阵想想办法再说,眼下有很多紧要的事都没做。比如,北方,辽国!
辽国走私粮食这件事,一直挂在杨翼的心上!本来按照他的想法,今天天气不错,对辽国这事要急也不急在今天,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去看枫叶似乎是不对的。可刚才先是有人来求差遣,后又有人说要环游全球,好像每个人都有着事情需要迫不及待的做完。是的,时间不等人!连沈括这样年富力强的家伙都等不及想去世界的尽头,俺是不是也应该抓紧点时间呢?枫叶总是在那儿,而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尽早了断呢?
杨翼坐不住了,拿定了主意后当即就出了门。门外的队伍排得老长,眼看着王有胜套拉着脑袋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刀也扔在一边,分明事情没办妥。不过杨翼也管不了那么多,分开直扑过来的冗官们,直往皇城而去。
“什么意思呢?”赵煦对于杨翼突然求见有点诧异:“爱卿怎么想着一出是一出?卖粮给辽国?”
“是的!”杨翼低笑道:“臣的夫人一个月前从鞑靼回来,跟臣说了那边的事情。臣听闻辽国战事连绵,东西两线的战争打得焦头烂额。加上国中连年大旱,饿死者甚多,辽国支撑着甚是辛苦!”
“说重点!”赵煦对于杨翼绕着弯子说话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辽国支撑得吃力,甚合朕意,朕听说后就准备去放炮仗庆祝了,你要卖粮给他们究竟啥意思呢?
杨翼却不肯直言,他这回留了个心眼,以前做事出的风头实在太多,有些功劳该让就得让。于是在他的建议下,赵煦招来了王存、钱勰、蔡家兄弟,还有章淳和林希。当然,在人来齐之前杨翼就和赵煦大眼瞪小眼的在福宁宫里傻坐。实在熬不住了杨翼就和赵煦聊起了关于床上的战斗经验。很明显,尽管赵煦的年纪小但经验远比杨翼丰富,自然把杨翼听得一愣一愣,大叹还是俺们陛下厉害,所谓御驾亲征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滴!而赵煦在杨翼的吹捧之下也不忘记表扬一下杨翼,毕竟御驾亲征也是需要占城的印度神油作为战争的重要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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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人来齐了!杨翼就把想好的措辞往外扔,真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先说了辽国面临的困境,然后就说了丁安臣在“用酒换粮”的掩盖下走私粮食去辽国,以及辽国用土地作为保证吸引大宋粮商的事。当然,杨翼隐去了韩彬、唐茂等人的姓名,只说是自己的夫人乌伦从鞑靼听来的。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杨翼也没有说,他相信在座的大臣都不是傻子。肯定有人能看得到这里面蕴藏着大宋朝一个巨大的机会。功劳,不能一人全占嘛!
“好个河间知府!好个丁安臣!”赵煦咬牙切齿的拍着扶手:“杀!朕要杀他满门!至于哪个粮商敢卖粮,朕要扒了他们的皮!“
“莫非爱卿先前说卖粮给辽国!”赵煦瞪着杨翼:“莫非是想把走私变成公开买卖,减少我大宋损失么?大可不必!爱卿糊涂啊!此事现已被朝廷侦知,相关人等一律杀了!谁还敢走私?”
“臣以为,杨相另有他意!”钱勰是个聪明人,听完杨翼说这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关键所在:“眼下辽国极度缺粮,咱们干脆卖个好,把粮给辽国!却说不定能从辽国换回点东西!”
赵煦狐疑的看着钱勰,良久之后忽然精神大振,拍案而起:“没错!我大宋历代君王臣子,无不以夺回燕云十六州为念!朕怎么就没想到呢?太宗皇帝设下了封桩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用钱买来勇士,买来契丹人的头颅!既然钱都可以买来人命,用粮当然也可以换回燕云!”
赵煦激动的说完,忽然发现在座的大臣们都默不作声,愣了一愣,隧又颓然坐下,叹道:“是啊!契丹人不会卖的!如果他们肯卖,多少钱粮朕都在所不惜!”
“他们不卖燕云,却可以卖其他地方!”王存等赵煦平复下来,悠然说道:“杨相是这个意思么?”
“那么王相以为,他们会卖哪呢?”杨翼心下暗叹,果然世上的聪明人不只有自己啊!王存更不愧四朝元老军中支柱!一眼就看出了有一处地方,能让契丹人割舍,对我大宋有着巨大的战略作用。
王存确实眼光独具!从杨翼开始说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虽然辽国腹背受敌却又缺粮,大宋光用粮食来换土地,契丹人却未必肯干!只不过,大宋除了粮食,还有着与鞑靼的联盟。昔日结下的联盟,今天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假如大宋除了提供粮食,还让鞑靼停止战争,至少是暂时停止,让辽国得到喘息的机会,调集大军全力应对东线战事,那么契丹人很有可能会心动!当然,这个地方不能太过显眼,起码不能是富裕之地,还要是辽国欲得而又不大好控制得地方。
“白达旦!在辽国最西南处与鞑靼接壤!”王存的手指敲击着太监刚刚送来的地图:“此处素来是牧马之地!辽国之地!但鞑靼与辽国战事连绵,契丹人现在根本无力控制白达旦!假如我们提出要这个他们实际上已经控制不住的地方,契丹人很有可能答应!”
“白达旦!何其险要之处!”章淳摇头道:“此处北接鞑靼草原,南接我西北三州,西连毛素乌沙漠和夏国东北,东接辽国西京道。契丹人怎会放弃此战略要地?”
“非也!”王存微笑道:“白达旦固然诚为要地,然险要之说仅对我大宋而已。辽国无力控制如此遥远之所,况且,就算我大宋占了去,亦对辽国形不成太大威胁。从白达旦直到辽国南京、上京,路途极其遥远!中间还有西京道大同府为屏障,大宋占了白达旦,辽国亦无绝对之隐忧!他们可以放弃!况且,就算将来他们想要威胁西北三州,依旧可以从大同府出发取道白达旦西南,那处地势平坦,我大宋也绝无可能在那处建立城池!”
“但白达旦对我大宋不一样!”王存眼里精光四射:“只要白达旦在我大宋手里,一则我大宋可以直接与鞑靼沟通,远至河套地区亦为我影响范围之内。二则顷刻之间我即确立对西夏的战略优势,割断了西夏与辽国的连接!此乃大利!大利也!”
“是的!”章淳深思后接过王存的话:“辽国受鞑靼牵制,根本无力控制此处,加上他们主要的牧马之地,也不在这里!这地方对他们来说太偏僻了。元佑二年的时候,杨相不是带着军队通过了白达旦么?那时契丹人也根本没在白达旦出现!”
“白达旦?”赵煦看了半晌地图后,迟疑的问道:“要用多少粮食来换?换得值么?”
“值!”杨翼、章淳、王存、钱勰等人异口同声:“多少钱粮都值!”
“谁去跟辽国说这事?”赵煦犹豫道:“换得成固然好,若说了之后却换不成,朕恐为天下人笑柄!”
“臣愿往辽国游说此事!”沉默许久的蔡汴突然道:“臣曾经出使辽国,对辽国风物人情倒也有些认识!相信臣能不辱使命!”
“此事非杨相公亲去不可!”王存皱眉道:“蔡大人从旁协助,恐更为妥当!”
在座的人谁不知道杨翼能鼓捣?去游说辽国的最佳人选非杨翼莫属!你杨翼跑过去搞风搞雨,不但俺们大宋朝获得了太平,指不定还能把人辽国折腾个半死!于是众人纷纷附和王存的建议,一顶顶高帽飞了出来,直把杨翼夸得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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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当然是顺水推舟,其实他也认为自己去辽国更为妥当。只不过有蔡汴同去自然更好,还是那句老话,枪打出头鸟,功劳不可独占!适才蔡汴自己提出要去辽国,恐怕也是看中了这个机会,反正事情办成了是大功,办砸了是契丹人太狡猾,大宋并没有损失!
“杨爱卿能去当然好!杨爱卿为正使,蔡爱卿副之!”赵煦最后做了决定:“我大宋以正副宰相为使臣,说话比较有说服力,想必契丹人亦要高规格接待!不过要速去速回!近来朝中方行新法,诸多事宜仍有赖杨、蔡两位爱卿劳烦!便以两月为期,办不办得成,两月之内返回来!”.......
出了皇城,已近黄昏!杨翼坐在轿中,看着汴京如涌人潮,思绪却飞越山河阻隔,到了北方的辽国。是的,辽国!这个时代你无法回避的话题!元佑初年的时候自己去过南京道,却不知时隔四年,那里又会是什么模样!曾经相识的人,还在么?又或者物是人非?......
夜色来临了,而这里是汴京城外。
杨翼终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带着乌伦来到城外看枫叶。只可惜夜色已浓,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站在官道边上,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山丘,杨翼尴尬的吟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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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一路晕乎
人和鸟兽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答案。你可以说人有感情,也可以说人更聪明,按照比较唯物主义的说法,你也可以说人会使用制造工具而鸟兽不会。
只不过,以上这许多答案都太过侧重于理论分析。世界上这么多种动物,难道人们当真敢肯定鸟兽就没有感情么?鸟兽就没有智慧么?世上就没有一种会使用工具的鸟兽么?所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当你去做一件鸟兽不会做的事情时,你才能说人和鸟兽的区别何在!
“事实已经证明!我肯定是个人!而不是一只鸟!”当杨翼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打算去干一件其他动物绝不会干的事情。那就是在这个寒冷的深秋,在这个侯鸟们争先恐后向南狂飞的季节里,去北方!去辽国!
当然,现在的杨翼已经和元佑元年的那个杨翼有所不同了!当初他光棍一条,朝廷要他去辽国他拍拍屁股就能走,而现在的他,要去辽国就不能不顾及到身边的人和事,有些事情他总要安排妥当才能安心上路。
首先一个事是关于杨得贵的!杨得贵最近的心情很郁闷。从五月份到现在,他差不多在南泊混了半年,这半年时间里他算得上卧薪尝胆!带着一帮学员和士兵,没日没夜起早贪黑的操练不休!就等着红兰对抗的举行!就等着在对抗中胜出!
当然,杨得贵之所以能如此用功,关键还是在于对自由的向往!是的,还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的呢?在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由的聚众吃喝嫖赌,这才是一个人应该过的生活!
“我容易么我?”尽管对于吃喝嫖赌的热切盼望,让杨得贵在南泊寂寞空虚的日子里备受煎熬。但杨得贵是个终究有理想有信念的人,为了吃喝嫖赌这个伟大的理想,杨得贵一口气支撑到了今天。因为黄河大水所以红兰对抗延期举行?没问题!俺杨得贵可以忍!交趾战事久不能定所以对抗依旧延期?俺还是可以忍!朝廷在争论新法所以对抗继续延期?俺继续带兵苦练继续忍!你杨翼要去辽国所以还要延期?让人忍无可忍了嘛!
杨得贵再也无法忍受了!南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俺忍到现在容易么?不就为了等你杨翼许下的那个诺言么?你现在一拖再拖!等你去辽国回来最少也得两个月,黄花菜都凉了!要是万一契丹人心情不好,在辽国把你杨翼给挂掉,俺的自由可就彻底遥遥无期了!
所以,在听到杨翼将要出使辽国的消息之后,杨得贵怀着满腔悲愤,带着十几号人操着刀子就冲进了太尉府!
“搞什么呢?”杨翼正在喝茶,看着眼前这个为自由而来的家伙,停下嘴边的茶碗愕然道:“要操练南泊有的是地方,你到太尉府龇牙咧嘴舞刀子,天气转凉惹了风寒?”
“大哥!”杨得贵撕心裂肺的大叫:“你去辽国!我的自由咋办?我都半年没赌了我!”
说起来,杨翼还真为这个事情头疼!本来红兰对抗也不是说他杨翼不在就不能举行,只不过王有胜乃是这次对抗的一大主角,杨翼原本是想通过这次对抗,锻炼一下王有胜独立带兵的能力。可这次去辽国,杨翼是一定要带上王有胜的,毕竟王有胜这人又实在又能办事,是随他去辽国的最佳幕僚。如此一来,红兰对抗的骑兵队伍群龙无首!临时选一个人和杨得贵过招并不合适。
其他的亲信将领中,种思谋的能力最强!但种思谋的身份和地位当然不宜参加这次对抗,剩下的诸如张全柱、陆定北、李实、李宏伟,开玩笑吧?那都是成名将领,要是拿出来输给了不要命的杨得贵,也太没面子了。至于还在京中的陈远鸿和孙竖南,按理说他们跟杨得贵也算是同届的武学生,只不过那两位的心思根本不在对抗上,老想着朝廷组建水军的事,杨翼当然也不好在这节骨眼上扰人清梦。再说了,带领骑兵部队也不是那两位的强项!
“有个地方,叫梁山泊!”杨翼想了半天,忽然发觉自己纯粹是自寻烦恼!既然没有合适的人出来跟杨得贵玩,那干脆也不用得贵参加好了!红兰对抗就让武学生们自己分批进行,由武学自己组织实施,以后形成武学的一个传统,那俺杨翼在不在现场也就无所谓了!至于得贵这个家伙,想外放也是可以的!当然还是需要过个关!“上个月朝廷争论新法的时候,梁山泊出了一股悍匪!据说当地的厢军去剿了两回也没成功。红兰对抗这事你不用搞了!你去找章楶或者张全柱,让枢密院给你安排去那边。带领厢军剿匪!记住,只能是厢军而不是马步禁军!在我从辽国回来的时候,你若是已经成功,本相自会为你向朝廷请功安排外放。假如到时你连吃败仗,嘿嘿!兄弟,要么你回南泊待着,要么你就回飘香楼!承福要去江浙路了,俺叔叔当然也是你叔叔传香老爷,身边正缺个人!”
“梁山泊的匪徒们!你们大难临头了!”杨得贵是带着兴奋的心情出的太尉府!一路上激动不已的挥舞着刀子嚎叫!自然引得路人侧目,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什么时候俺们京城也招了狼?甚至若不是看在杨太尉的脸面上,开封府的士兵差一点就把杨得贵先当匪徒给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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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无论是杨翼还是杨得贵,此时都并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在梁山泊发生的故事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解决了杨得贵的问题,当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最重要的无疑是利用特派员和转运司来推动改革的进行。为此,杨翼在三天内不断约见京中官员,就改革的推动问题发表谈话。
“吏治要整顿!”杨翼在与吏部尚书傅尧俞的谈话中这样说:“各地官吏的政绩考核,必须
与改革成效挂钩!其中特派员对当地官员的评价,应该作为政绩考核的一项重要指标!”
“明年的财政预算要尽快搞出来!”杨翼在户部召开的全体会议上,对各司的官员们这样讲:“预算要敢做!敢做的意思就是不要怕赤字!钱不够就增加货币铸造!明年是改革的第一年,我们奉行积极的财政政策!对流通领域要放手!一是确保国家采购落到实处,杜绝强制征收农赋的行为,税收要在流通领域里获得!二是财政要向那些合法兼并土地的地主倾斜。改革后的青苗法不是单对农民而言的,地主有了地需要加大投入,当他们资金不足的时候,国家也应该给出信贷!实际上对地主的信贷风险远小过那些未必有能力还贷的农民!况且改革需要地主们的支持!你们为什么眼光不放长远一点?我的意思是你们或许可以扩大信贷的范围,比如那些流通领域的粮商,也可以用类似青苗法的方式发放贷款给他们!不要怕,中央在这个问题上思想还是统一的!”
“组建海洋水军的事情应该尽快提上朝廷的日程!”杨翼对同知枢密事林希这样讲:“我们必须确保整个东海、南海的商业利益!交趾战争我们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那么枢密院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继续在南方进行军事扩张呢?交趾后面还有许多藩邦,他们的土地和资源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朝廷财政紧张可以考虑一下以战养战的模式,以交趾为补给基地向西南地区进军!从湖北和交趾两个方向同时动手,我们已经具备了对云贵等少数民族的战略优势。虽说眼前不是用兵的时机,但枢密院应该做出长远规划嘛!”
“你们要放心!”杨翼在京中召开的江南地主粮商座谈会上说:“改革是既定路线!短期内不会有大变动。江南乃是国之根本,那里的成败关系全局!你们要守法,要配合!要是你们失败了,你们的土地就会失去,改革的方向就会扭转!特别是粮商弟兄们,朝廷对你们是寄寓厚望滴!除了买本地的粮出来卖,你们还要扩大眼光。在广大的南方,比如交趾,都是产粮之地啊!”
不能不说,杨翼的这些谈话,被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帝国,引起了朝野的极大关注和震动。对地方官员们而言,政绩的考核将参考特派员的评价指标,这使得官员们不得不调整自己的为官策略,最起码现在看来那些特派员是得罪不起的!对江南的地主和粮商们而言,杨翼的话无疑增强了他们的信心,许多人都卯足了劲头大干一场!据说在座谈会后的第三天,江浙路转运司毛渐大人就发了话,取消全路所有的关卡,以实际行动促进粮商们的商业运输。
而对那些西南地区的土著和大小邦国而言,杨翼在枢密院的谈话也引起了他们的极大震动和不安!他们这时候才突然惊觉,大宋发起的交趾战争不是一次结束,而很有可能只是一次开始!大宋要扩张了!大宋占据交趾并非只是为了那些钱粮,大宋已经获得了地理上的战略优势。云贵高原不再是山河阻隔易守难攻的险恶之地。来自天朝的军队完全能以交趾为依托,向扶南、真腊、大理等一切敢于挑战天朝权威的国度进军!
事实上,在杨翼前往辽国的消息传出后,京城的都亭西驿就已经炸了锅。来自各国的驻京使节们忙碌到了极点,无数消息从这里被发送回国。杨翼以当朝执宰的身份去辽国干什么?大宋有什么图谋?各式各样的猜测甚嚣尘上!西夏感到了不安!大理感到了不安!所有的国家都在高度关注这件事的发生和结果。
“过往的历史完全可以证明,杨翼是个好战分子!”大理使节在给国内的信中这样写道:“有明确的迹象表明,杨翼此去辽国是为了和平,可是如果你们以为杨翼爱好和平那就错了。稳住了北方的劲敌大宋就可以向南扩展!自大宋夺取交趾后我大理已经毫无地理优势可言,他们可以通过交趾和川蜀,前后夹击!我们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即向大宋朝廷那些真正爱好和平的友好人士发出呼吁,友谊万岁!”
“这事有点不妙!”西夏使节在给国内的信中写道:“正副宰相都去辽国,绝不会太简单!臣琢磨着,是不是在年底的朝贡中,增加点贡品?......”
事实上,两个月后也就是元佑四年和五年的交接时分,数十个国家都不约而同的向大宋派出了隆重的朝贡团队。无数藩夷穿行在汴京的大街小巷,造成了大宋建国以来最热闹繁华的新年景观。而在汴京百姓和官员们津津乐道此事的时候,也不能不说杨翼的那次枢密院讲话,是造成这种盛世局面的一个重要因素。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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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在去辽国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确定自己的随从名单。王有胜是肯定要去的,但王有胜就算再能办事,也终究是个武人。杨翼可没指望碰上吟诗唱词的场合让王有胜上场,那不是笑话么?你见过王有胜傻乎乎的唱歌装斯文么?
所以,杨翼要带几个文人。比如高大西!这人有文化,不但有文化更重要的是杨翼觉得有些方面高大西比自己还要强许多,特别是瞎扯!高大西乃是大宋瞎扯界的一面旗帜啊!这样的人才不带去辽国,那就太可惜了!又比如沈括!鉴于到时要换地,拥有完备地理知识的沈括在这方面能帮上大忙。
“我还要带上女人!”杨翼这话是对乌伦说的:“你是俺夫人,不宜前去!而相公我的日常梳洗起居总得弄个人侍侯!总不能指望那些粗手粗脚的胡人侍卫侍侯我吧?府里那个李莺鸣,还不错!夫人放心好了!”
“李莺鸣?”乌伦朱日格微笑道:“你觉得我能放心么?”
“你知道,她比其他人合适!”杨翼明白乌伦话里的意思:“她不但能侍侯我,还能歌善舞!这在外交场合是有大用处滴!府里还有其他这样的人么?就她去吧!你放心,我这趟回来一定帮她找到好婆家嫁了!我对你的感情还用说么?我说过,和你在一起,幸福,就像花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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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尽管冬天就在不远之处加快着脚步来临,但你依然可以看得见那满山的枫叶没有褪尽!漫长的官道上,庞大的车队让人惊叹,这里当然是真定路的河间府。而蔡汴的心情很郁闷。“什么时候才能到辽国啊!”蔡汴绝望中看了一眼前面骑着马活蹦乱跳的杨翼,叹道:“给你这么折腾下去,本相没到辽国就挂路上了!”
说起来,打从汴京城出来的时候,蔡汴的心情还是非常不错的。朝廷对这次出使相当重视,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基本上出发那天京中的主要官员都出来送了行。而蔡汴当然意气风发,因为很明显这次出访辽国和他前次出访有明显不同。
前次出访要追溯到五年前,神宗皇帝刚刚驾崩,他蔡汴去辽国告哀。当时的大宋可没有现在这么强势,由于五路攻夏的惨败,大宋几年来在军事力量上可以说是一蹶不振。连带到了辽国的蔡汴,也是低声下气一点面子都没有。
可现在不同了嘛!俺们大宋在反侵略战争中见谁灭谁!连岁币都是想赖就能赖!俺这次去辽国,当然是风光得很!要是事情办成了,名留青史简直易如反掌!蔡汴出发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结果才出了京辎道,蔡汴就发现坏了!风光不风光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的问题在于,杨翼这个混蛋实在太能折腾了!打从过了黄河,杨翼就上窜下跳的不停鼓捣!
本来以杨翼和蔡汴的身份,出使总不能太寒酸。礼部安排了大车给他们乘坐!可杨翼却偏偏放在舒适的大车不坐,要自己骑马!“你要骑就自己骑个够!你拉我一起骑算怎么回事?”蔡汴当时就郁闷上了!因为好歹杨翼也是正使,人正使都骑马自己这个副使当然不太好意思坐车。无奈之下蔡汴也上了马,一路那叫一个颠簸,让蔡汴苦不堪言!
骑马这事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队伍穿州过府,各州府的大人们当然是要隆重接待一下,也好拍拍马屁升官发财!结果杨翼说要抓紧时间,所谓抓紧时间的意思就是假如到达州府城里的时间不是傍晚,那么队伍就直接穿过去,到了傍晚的时分就地宿营。
这下蔡汴气坏了!沿路不少州府,到达的时候不是上午就是下午,什么时候才能碰巧遇上傍晚?基本上一路上都没遇到过,结果几乎每次宿营都在野外!荒山野岭的宿营,蔡汴长这么大根本没玩过这套,苦大了!“放着斯文人你不当,你跑野外当野人?”蔡汴一想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不是折磨人么?”
杨翼可不管是不是折磨人,你蔡汴不喜欢宿营,俺们队伍里的胡人们喜欢啊!他们多久没有住帐篷了?这叫享受生活你蔡相懂不懂?啥也别说,宿营的时候俺们还得搞搞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蔡汴连杀了杨翼的心都有了!这什么扯淡的篝火晚会对蔡汴来说简直就是酷刑!胡人们每次篝火晚会的时候都是捧着酒坛子载歌载舞的尽情热闹,把素来喜欢安静的蔡汴折磨得奄奄一息。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安稳!蔡汴这叫一个难受。
“你就不能让他们消停会?”有个晚上蔡汴可怜兮兮的对杨翼这样说:“你说这些胡人们是不是有毛病?喝酒烤肉那也就算了,你说他们嚎叫啥呢?”
“这哪能是嚎叫呢?”杨翼很奇怪的看着蔡汴:“这分明是民族音乐嘛!嚎叫?蔡大人怎么说也是有文化的人,怎么用上这么没文化的形容词呢?来,喝酒!”
提起喝酒这个事情,蔡汴一肚子苦水没处倒!蔡汴本来也是好酒之人,酒量不错。可每天晚会到一半的时候,杨翼都要玩个游戏。至于这个游戏的节目是这样的,把整个队伍分成两边,一边是杨翼带来的随从和官员,另一边是蔡汴带来的随从和官员,大家对着干!拼酒!
杨翼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原因,打来到大宋朝开始,在喝酒这个问题上他似乎就一直被人欺负!他酒量也算不上好,每次喝酒都让人敬酒敬到醉,一直没机会欺负别人!当然现在机会来了,蔡汴那伙人哪是胡人们的对手啊?喝!每天晚上都把蔡汴和他的手下们灌到烂醉如泥,队伍经过之处自然是一片狼藉,基本上都是蔡相爷的弟兄们给吐的!
“这样下去不行!”过了黄河之后的第三天晚上蔡汴不干了:“干嘛每次都分得那么清楚?喝酒一块喝嘛!”
这下坏了!这下喝酒是不分边了,大家都给俩位相爷敬酒!杨翼这人比较喜欢耍赖,就让王有胜拿着棒子往身边一站,一轮酒过后谁敢再来就收拾谁!而蔡汴就没这能耐,胡人们敬酒你不喝他们跟你没完,一个二个虎背熊腰怒目圆睁的盯得你心里发虚!
“嘿嘿!喝!本相当然要喝!”蔡汴几乎来者不拒。想学杨翼那样耍赖不喝?时机不对啊!这荒山野岭月黑风高,指不定出点啥事可就有点不太好玩了!
结果蔡汴依旧每天被烈酒灌得晕晕乎乎死去活来,骑在颠簸的马上愈加难受。有两次蔡汴直接就在马上吐了,吐到了马首上,差点没把马都给熏翻!“见过晕船的!没见过晕马的!”杨翼还在一边上直乐:“蔡大人真是风流雅士,想吐就吐!真性情啊!”
就这么一路晕乎,等过了邢州之后蔡汴终于顶不住了!他认为前边就是真定府,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在傍晚到达!住府城里缓缓这口气。
于是蔡汴在路上就开始磨蹭,他计算过,多磨上个把时辰铁定能磨出一傍晚到真定来。上茅厕、喊口渴、不停的要求休息!终于,眼看时间就到傍晚了,而真定就在十里之外!
结果杨翼爱折腾的毛病又发作了!原因是他看见了路边一个大土丘!
“这个!这个玩意了不得!”杨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个土丘:“好像是春秋时期的大墓啊!全给我等着别动!有胜!跟我过去看看!”
“春秋?大墓?”蔡汴当时就觉得身上发冷打一哆嗦!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也不知道杨翼这回又抽什么疯!带着一伙人在土丘那边挖挖探探的不知鼓捣啥。
“救命啊!”蔡汴看着下山的太阳一声长叹,真定府还在前面,而今晚上注定又是一个晕乎之夜.....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天天气很好,路况不错,过了前面的河间府就能到达辽国的南京道。对蔡汴来说,或许苦日子就到头了!
“杨相!”蔡汴打马赶上了前面的杨翼:“今晚上无论如何得在河间府留宿!要出我宋境了,到辽国之前应该休整休整,别让人辽国笑话!”
“也是!”杨翼看着蔡汴叹了口气。是得休整休整,你瞧瞧人家蔡相爷!胡子拉碴衣衫不整脸色苍白憔悴,这副模样见了辽国来迎接的官员确实不合适!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蔡汴也太随性了一些,要注意礼节嘛!平时你不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么?怎么出了京城就这么放纵自己呢?要注意点影响嘛!
得到了杨翼的首肯,蔡汴当然心花怒放。队伍加快脚步到了河间府,府里大小官员乡绅名流自然是齐聚一堂,必恭必敬的迎接两位相爷大驾光临。
当然,现在河间府刚刚换了知府。原任知府大人丁安臣三天前被朝廷流放去了海南,家中余下无功名者集体腰斩,其弟丁安生五马分尸。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而朝廷定下的罪名是丁安臣欺君犯上,至于具体原因则不得而知。因为这个原因,目下的河间府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有那么一个小道消息说此事与杨太尉有关。所以河间府的官员士绅们对杨翼的到来,都是格外的殷勤。对杨翼之外的其他人,自然也是当成菩萨来供......
夜色已浓!起了风!吹打着河间府的一草一木。这个夜晚很晴朗,月光如水,总能令人想起很多事情。
“还想啥?”蔡汴躺在宽大的床上,爽到了极处:“能活着就不错了!我就剩一口气了我。好在终于到了河间府,赶明到了辽国,本相非玩个够本不可!老天保佑,杨翼这个混蛋别再折腾了.....”
“我这人最不喜欢折腾!”杨翼坐在一处亭子里,身边伴着李莺鸣:“我喜欢安静!像这样的月夜,真美!”
“苏子有首唱月的词!大人可曾听过?”李莺鸣的心情看来极好,月色下她的肌肤雪白,几如月中仙子般令人迷醉:“不若我唱与大人听听如何?”
“是苏子的水调歌头吧?”杨翼摇头道:“情调稍微伤感了点。你不喜欢跟随我出来么?”
“我喜欢!”李莺鸣笑了笑,轻抚面前的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道:“大人记得么?当初你和奴婢说过,要带我去看看这世界!远比扬州瘦西湖更大的世界!大人不想听苏子的词,却想听什么呢?”
“便唱你上次那自己做的那一首!”杨翼不假思索:“西洲曲!”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在这个夜晚,李莺鸣缠绵的歌声伴着琴音,在河间府的上空回荡。当然,月光是银白色,而她的脸是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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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便到辽国了!”杨翼却没有发觉李莺鸣听到西洲曲三个字时脸开始变得红艳起来,他在想着心事,想着曾经的辽国,想着耶律洪基:“天佑皇帝此时在干啥呢?”
******
“我等着你来!”耶律洪基叹了一口气,站在南京行宫的城墙上,看着如洗的月色。
是的,这里是南京城!耶律洪基在听说杨翼要出使辽国之后,亲自从上京赶了过来!虽然这与礼制多少有些不合适,但以耶律洪基潇洒不羁的性格,礼制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从宋国而来的粮食已经断绝了!耶律洪基很清楚,杨翼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来的。大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杨翼是要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呢?耶律洪基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陛下!天气很冷!回吧!”身边的老太监为耶律洪基批上了衣裳:“今天耶律垯不也大人说,陛下无需对宋使这般优待!那南朝来的正使,是我大辽的心腹之患.....”
“住嘴!”耶律洪基呵斥道:“该死的奴才,你知道什么?耶律挞不也!这个胡乱说话的家伙!”
“他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啊!”耶律洪基抚摸着冰冷的箭垛,他忽然发现箭垛上有处孔洞,那是四年前被耶律那齐的叛军,用箭射击的结果!四年前的往事,如画般展现,那场南京城的大火,那个站在自己身边并肩作战的年轻人,总能让他回忆起许多事情!“他说过一句话!”耶律洪基在这个夜晚这样说:“辽国的敌人是北方的其他游牧民族!朕念念不忘时刻警醒!却终于让他不幸而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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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净出虚招
什么才是真正的速度?
对于这个问题,当然有很多答案!你可以说真正的速度就是风驰电疾,这世界上还有快得过风和电的事物存在么?你也可以说真正的速度就像心灵交汇,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因为我们总能在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传递心灵的那一丝顿悟!
以上的答案固然都有一定的道理,然而按照某个流传甚广并且无聊至极的说法:真正的速度你是看不见的!就像风起云涌、日落生息,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时候变黄,就像你不知道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
当然,之所以杨翼会联想到速度这个无聊的问题,是因为他忽然发现,或许此次辽国之行,用不了原先预料的那么长的时间。
本来按照杨翼的想法,从汴京城穿过河北东路,再越过宽阔的辽国南京道和中京道,最后抵达上京,整个路程至少也得将近一个月。加上在上京和辽国官员们漫天开价就地换钱的瞎扯淡,一来一回最少得折腾上两个月才能把事情办完。
结果今天才进入辽国境内,杨翼就发现自己的估计有些许错误。因为据辽国南京道的官员们通报,天佑皇帝陛下竟然轻车从简,目下已在南京城中相候。那么杨翼原先估计的时间和路程无疑就成倍减少,或许此次辽国之行的速度便会快上许多。
当然,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而所谓眼不见心为净,既然看不见也就不必煞费苦心去思量。杨翼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据说耶律洪基不但到了南京相候,还派出了他的孙子,也就是辽国太子耶律延禧前往南京西南的逐州城迎接宋使的到来。毫无疑问,以皇帝南下相候太子亲迎这样的规格来接待外国使臣,这在辽宋的历史上乃是前所未有之事,其规格之高实在令人惊叹!
“问题就出在这里!”杨翼在前往逐州的路上是这样对蔡汴说的:“即便你我二人乃是大宋正副宰相,即便辽国已经料到咱们是来谈粮食问题的,可他们用得着如此隆重的接待咱们么?本相总觉得事有蹊跷!”
“一点也不蹊跷!他们就快饿死了,好不容易来了根救命稻草,哪还不赶紧抓住?”蔡汴觉得杨翼这人没劲透了!一路上你杨翼精神头十足,折磨得俺死去活来!结果现在到了辽国,你又开始疑神疑鬼畏首畏尾!什么毛病这是?俗话说礼多人不怪,有你这么瞎猜的么?人辽国愿意这么隆重接待,你管得着么你?估摸着你就是想不让俺蔡相爷过上好日子!你自己不愿意享受待遇你别防碍俺享受啊?
从辽宋边境到逐州的路程实在算不上太远,大宋朝的车队在杨翼狐疑的磨蹭和蔡汴兴奋的催促中走走停停,于两日之后到达了逐州城外。当然,一路上杨翼将南京道南面的风光尽收眼底,很显然辽国的确是陷入了粮食危机当中,看看道路两边的村庄人丁萧条,傍晚的时候炊烟寥落,家禽牲畜更是难得一见,这还是号称辽国最富裕的南京道,可想而知其他诸如东京上京等地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难道蔡汴没有料错?辽国真是因为粮食的缘故才这般高规格接待?”杨翼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自己过完今年就三十了!人嘛,总是越老越怕死!
事实上,杨翼对于自己即将三十岁这个事情并没有感慨多久。因为在逐州城外,耶律延僖已经带着大队文武关员相候,一场迎接仪式在这里被隆重举行。
按照自周代以来形成的那一套繁琐礼节,双方手舞足蹈的比划了老半天,敲锣打鼓、交验印信、祭祀天地,一切礼仪全部搞定之后,杨翼才有机会仔细看看传说中的耶律延禧。
不能不说耶律延禧长得还不错!虎背熊腰双眼有神,给人年轻精干的感觉。只不过杨翼从后世的历史中却知道,未来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这人外表虽然不错,头脑也算得上机敏,但性格上却终究有着极大的缺陷。最大的问题就是好大喜功加上耳根子软。若非有着这样的性格缺陷,想来这位未来的天祚皇帝也不会多次集合举国精锐东征,最后被女真人打得一败涂地,葬送了辽国的大好河山!
“杨相一路辛苦,今日得见名传天下的杨相,果然真是名不虚传啊!”耶律延禧第一次见到杨翼,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太对劲!长得倒像传说中那般强悍高大,面现冷厉之色。可眼珠子怎么滴溜乱转呢?还说什么是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能长成这样?这可真希罕!耶律延禧总觉得杨翼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对!就像以前自己去看那些小国敬献来的那些珍禽异兽似的!
杨翼跟耶律延禧打着哈哈,花了好半会功夫终于把眼前这个珍禽异兽欣赏完毕,这才去认识其他辽国官员。在场的辽国官员挺多,对于那些阿猫阿狗之流杨翼也就是点点头作罢,能引起他注意的官员有几个,一是刚刚担任辽国南院枢密使的耶律涅里,另一个则是新任金吾将军耶律吐朵,还有一个则是知汉人事都部署窦景庸!
“窦大人,真是久仰啊!”杨翼一听旁边介绍的人说这是窦景庸立马来了劲头!这人俺熟悉啊!千年后在一个叫辽河源的地方挖出了一批石人和石虎!经过考证乃是窦景庸墓地的外围陪葬品。只不过由于无法找到地宫入口,挖掘窦景庸墓地的工作就一直没啥进展!杨翼作为一名专家曾经为这个事情出过力气!设计过许多勘探方案,只不过这些方案最后都被证实纯属垃圾!杨翼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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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好,总算皇天开眼让杨翼见到了当事人!目下窦景庸一把年纪没几年好活了,杨翼估摸着这次好歹也要找个机会,从窦景庸身上套问套问,看看人那坟墓究竟有些啥玄虚。当然,现在这种场合谈这个事情显然不太适宜,但这并不防碍杨翼跟窦景庸套近乎。“等俺问出了虚实,一回头定能设计个好方案!留待后人把你那墓给挖了!”一想到多年的心愿有可能实现,杨翼简直就是心花怒放两眼放光。
窦景庸一头雾水!打一见到杨翼他就觉得身上发冷,这位大宋的相爷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你说你跟俺们辽国官员打招呼你就好好打啊?你怎么对俺如此热络呢?围着着俺上看下看两眼发光,眼见着嘴边都快流出口水来了!搞什么呢?
窦景庸纳闷,旁边的众人更纳闷!不说耶律延禧等人,就说蔡汴都觉得有点尴尬!早知道从汴京出来之前就给杨翼上上课培训一下礼仪,你把人太子殿下晾在一边上傻等,你去看那个姓窦的糟老头干啥呢?
“你信不信?”王有胜在队伍后头对高大西低笑道:“那个辽国官员倒霉倒到家了!我跟了大人这么长时间,明白大人那副脾气!嘿嘿!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当然,此时的杨翼并不知道王有胜把自己比做了贼,窦景庸也不知道杨翼在琢磨着挖坟,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不知道其他人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于是乎,这场隆重的迎接仪式就在虚伪的寒暄中顺利的落下了帷幕。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简单,进城、安排住宿、歇息,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辽国太子耶律延禧在逐州府的府衙里举行了极其盛大的宴会来招待大宋使臣。
夜晚的逐州城,是萧瑟的!渐盛的北风刮过每一条街道,传递着又一个严冬的寒冷!没有炊烟也没有欢声笑语,四年前的那场内战加上连续三年来的大旱,使得这个南京道的第二大城元气大伤,再不复往昔的繁华和容光。
然而夜晚的逐州府衙,却和街道上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在这里有雕栏玉砌,在这里有灯火辉煌,在这里有富丽美艳的歌舞升平,在这里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酒佳肴,这个夜晚的逐州府衙,处处欢声笑语杯筹交错!
宽敞明亮的大厅中,辽宋两国上百名官员分列而座,中间上首处乃是太子耶律延禧,左下首是耶律吐朵、耶律涅里、窦景庸,右下首则是杨翼、蔡汴等人,王有胜威武直立杨翼身后。大厅中央,数十名舞伎翩翩起舞。饮桌之侧,无数侍从端着晚碟菜肴传流不息。
“舞,真是好舞!”杨翼举杯向耶律延禧笑道:“便敬殿下一杯!以谢厚待之意!”
“杨相名满天下谁不与闻?”耶律延禧举杯回礼,大笑道:“今次来我大辽,自当礼遇才是!今夜杨相定要尽兴!菜肴中有一味乃是鹿脯,此鹿脯乃是皇帝陛下行猎赤赫岭而得!”
说起来,本来照杨翼的预计,既然辽国搞出如此高规格的接待,那么这场晚宴想必也不会寒酸到哪里去!只不过进了府衙之后,杨翼才发现晚宴的盛况还是大大出乎了自己的预料。联想到一路行来看到南京道上的惨况,他早就心生鄙夷!你们的百姓士兵连饭都吃不饱,可是贵族官员还是这般奢侈糜烂,辽国果然堕落啊!现在菜肴里居然还有鹿脯,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鹿脯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可以吃到的!辽国每年都会专门差遣使臣将鹿脯作为礼物送给大宋皇帝品尝,足见鹿脯的珍贵!你们吃鹿脯百姓吃糠,真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当然,对杨翼来说,辽国糜烂自然也是一件好事,当初要把传香美酒卖到辽国不就是想给辽国伟大的奢侈糜烂事业添砖加瓦么?只不过,杨翼现在需要对这个事情讽刺一下,因为他想试探一下契丹人在粮食问题上的迫切程度。
“这个就是鹿脯啊!”杨翼假惺惺的夹起一块肉,送到嘴边轻咬一口,随即眉头大皱!
“嗯?”耶律延禧这纳闷!你什么意思?俺们这鹿脯可是好货,且不说这是皇帝陛下行猎而得的,就算不是,你们大宋朝有这玩意么?你皱眉头算怎么一回事?请你品尝你还真摆上谱了?
旁边的官员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和交谈,全都盯着杨翼看。蔡汴更是立即知道事情坏了!全世界都知道杨翼能折腾,这下看来是要抽疯了!你说你抽疯你也得分场合分时机啊!俺这吃得正高兴呢你别捣乱行不行?一会儿契丹人上了火,俺们这次出使可就从美差变成了苦差!
“食之无味!”杨翼大叹一声,一把放下筷子,随手将整盘鹿脯送到身后:“有胜,你吃吧!”
满座哗然!辽国官员们面现怒色,若不是碍于太子殿下的尊贵和杨翼身份的特殊,早就有人拍案而起了。
“杨相是看不起我大辽么?”对面的耶律吐朵冷言道:“真就是这鹿脯不好吃,还是因为不屑我天佑陛下盛情?”
“哈!耶律大人多心了!”杨翼摇头道:“大辽连年旱灾兵事不断,百姓之中饥者甚众!可闻诗云朱门酒肉臭乎?此肉臭,臭不可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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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辽幅员辽阔,自是富裕无比!”耶律吐朵连声冷笑:“杨相怕是只看到南京道区区一隅之地,便以为我大辽连饭也吃不起了么?真就是笑话!”
杨翼惊讶道:“大辽有的是粮?本相还以为大辽无粮,考虑到辽宋之间的友谊,这才巴巴的跑了来,要给大辽送些粮食。莫非此番竟是表错了情乎?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这个....”耶律延禧接过了话:“吐朵大人说的倒也是实情!我大辽遭灾范围不大,也就是南京道这块!想我大辽幅员如此辽阔,还是周济得过来滴!但话又说回来,大宋粮食若是富余,送与我大辽些许也未必不可。不瞒杨相说,眼下我大辽正在用兵,多点粮草储备亦是美事一桩!”
这就是谈判啊!杨翼心下雪亮!今天契丹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谈判做铺垫啊!难怪搞得场面如此盛大。这就是买卖!是买卖就得杀价!契丹作出一副对粮食并不是太在乎的样子,粮食嘛!俺大辽多的是!你瞧你这大厅上,鹿脯都摆了一地,俺们大辽缺粮么?缺倒是也缺一点,但俺们不迫切啊!你们大宋也别开太高的价钱,别以为你们大宋狮子大开口能随便提条件!你得掂量掂量!
别真以为耶律延禧等人就这么愚蠢!他们比谁都精明!今天这都是出来装装样子的!当然,你们装,俺杨翼自然也都是装出来的!“大辽不缺粮?”杨翼冷笑道:“不缺粮何必要定下什么土地作保换粮食之事?我大宋乃是看在以往情分上,总归觉得让大辽这么偷偷摸摸的弄粮食不太过意得去啊!”
“以土地作保换粮?”耶律延禧一副惊讶的神色:“竟有此事?”随即面色一沉,呵斥左右道:“你们谁搞出来的好事?莫不是牟取私利?哼!若让我得知,杀你全家!嘿嘿!杨相怕是搞错了!”
“哦?”杨翼大笑道:“大辽确实不缺粮啊!其实适才本相不过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一路行来,看到逐州西南受灾甚重,这才突然生出了送些粮食给大辽的心思!现在看来却是本相表错情啊!”
“那么,杨相此来辽国却为何事?”耶律延禧问道。
“这个...也就是代表我大宋皇帝陛下,看望一下大辽天佑陛下!顺便叙说一下你我两国的传统友谊!”杨翼拿起酒杯:“辽宋山水相连,让我们为传统友谊干杯!”
“干杯!”众人一饮而尽,歌舞又起,宴会恢复到欢乐的气氛当中!只不过,随即耶律延禧的另一句话,却终于让杨翼起了狐疑。
“杨相见到大皇帝,就不必再提什么粮食了!”耶律延禧是这样说的:“传统友谊好啊!若不是为了传统友谊,陛下会跑到南京道来召见杨相么?到时就说说传统友谊好了!”
什么意思?杨翼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糊涂了?契丹人刚才分明是充阔气杀价钱嘛!怎么现在看来好像他们真以为自己不缺粮食?要不然怎么劝我见到耶律洪基不要提粮食这事呢?这里边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刚才他们那副充阔气的模样,竟不是为了杀价而是真不想要粮?
“有胜!”杨翼大喝道:“刚才的鹿脯吃完没有?这里还有,想吃继续!”
这回连耶律延禧都怒色上脸,挥手喝推舞姬,沉声道:“怎么?杨相竟真是来辱我大辽的么?”
耶律吐朵更是按捺不住,豁然站起道:“杨相可是欺负我大辽无人乎?哼哼!听闻杨相武技强横,战场之上几无一合之将!末将当真不服!却敢向相公邀战!”
杨翼瞧得真切,那耶律吐朵目露凶光,即便在这样的场合竟也随身带着长刀,此时神色极为激动,竟是真想一刀砍死自己为快!想来耶律吐朵能出任金吾将军,格斗的能力必然极强。
“杀了我不就真没粮了么?”杨翼这样问自己:“他们真不需要粮?”
“其实本相这是有缘由的!”杨翼脸色淡然道:“鹿脯者!天下之美味!更何况乃是天佑陛下亲自行猎而得!本相焉能不珍惜?焉能不感动?”
蔡汴在旁边直抹冷汗,今天算是让杨翼折腾惨了!你怎么一出接着一出来?你这不是吓唬你兄弟我么?
“只不过珍惜有珍惜的方式!”杨翼举杯道:“谁是天下最可爱的人?按照我大宋目下流行的说法,军中将士为国戎守四方,血洒疆场!当为国之珍宝,国之栋梁!诸位乃是契丹精英,当知契丹乃是倚靠强大武力取得天下!兵锋到处,所向披靡!契丹人不也最重沙场英雄么?”
杨翼指指身侧的王有胜道:“王有胜!勇武者也!为国征战多年,百撼不移其心,百战不堕其志!今有珍贵鹿脯,本相却要敬他先吃!”
“这位便是王有胜将军?”辽国官员一片窃窃私语,王有胜的大名他们倒也是听说过,传说中跟随杨翼横过大漠穿越贺兰的猛将嘛!杨翼这么说好像勉强也说得过去啊!
完了!王有胜很郁闷!他太了解杨翼了!前面说的这些全是废话,接下来就要把自己推到火炉上烤了!你说你要干啥你直接点行不?你直接就说那句“只不过”好了!
“只不过!”杨翼笑道:“既然耶律将军今夜雅兴大发,本相却也不能做扫兴之人。免得说我大宋朝只重文人不重武士!本相总要让将军尽兴才是!嘿嘿!就让王有胜将军出场和耶律将军玩玩如何?点到为止嘛!也给宴会助助兴!想来以王将军的身份,倒也够资格和耶律将军过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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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在宴会上舞刀弄剑,辽国还真有这传统!契丹人毕竟是强悍的民族,哪场宴会没有刀舞剑舞的表演?“那就开始吧?”耶律延禧不以为意道。
王有胜根本就没心跟耶律吐朵打,人耶律吐朵更觉得没劲透了!没错,耶律吐朵今天到这来有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说白了有点骇人,就是找机会把杨翼给挂掉。当然这个任务的由来那是涉及到某些原因,至少现在耶律吐朵没了机会。
两人提着刀子就溜达到了大厅中间,两人都没真心思,你一刀我一刀对着就舞了起来。舞得那叫一个假惺惺,要说多假有多假!两人还挺配合,你的刀子慢吞吞伸过来,俺慢吞吞的一低头!而且两人那刀法都是沙场上练出来,花招根本就不会!偏两人都是虎背熊腰,腾挪之间那叫一个难看!看得观战的众人目瞪口呆,这算什么玩意吧?怎么你俩个净出虚招呢?虚招你们也舞出点花来啊?怎么搞得像俩笨熊在跳舞呢?
“我看这么玩法不过瘾啊!”杨翼看着瞒场看傻了的众人道:“不如搞点彩头出来,也好刺激一下!本相愿以一万担粮食做赌注!赌王有胜赢!”
“哦?”耶律延禧目光闪动:“这个赌注下得可大啊!早听说杨相家里富可敌国!只不过杨相敢拿粮食来我大辽么?听说这可是犯了大宋的禁忌!”
“无妨!本相这赌有信心得很!”杨翼挥挥手:“殿下可愿陪本相这个赌局?”
“好!我出千匹良马便是!”耶律延禧大笑:“杨相既然无妨,本殿下自是奉陪到底!”
杨翼心中感叹,看来大辽还是对粮食很迫切的嘛!你看人耶律延禧多下血本?先前他们确实是装出来的,而自己确实是多心了!辽国怎么可能不想要粮呢?真是快到三十,越老越多疑了!
当然,杨翼的估计又一次出现了错误!他原先估计辽国想要粮还要充阔杀价,那么对于这场赌局必然全力以赴,毕竟赌局赢了那可就是一万旦粮食,还跟辽宋之间的交易或者说谈判无关,不要白不要啊!耶律吐朵无论如何当全力取胜!
可是场中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王有胜和耶律吐朵先是怒目而视,刹那间杀气充盈整个大厅,让观者为之惊叹。只不过还没惊叹完呢,耶律吐朵就把刀扔到了地上。
“末将输了!”耶律吐朵大声道。
“啊?”杨翼惊讶得连杯子都掉到了地上:“这...这不是还没打么?”
“王将军好厉害的气势!”耶律吐朵叹道:“就凭这气势就足以使末将甘败下风!”
杨翼没话说了!气势?好像以前看武侠小说,高手过招气势就足以决定胜负!可那是小说啊?你跟我玩这套?这么无耻的话你都说得出来?玩我?
不对劲!出大问题了!杨翼忽然就明白了,这里边一定有蹊跷!就算契丹人真要杀价,也用不着出这血本连一万担粮食都不要!这里边一定出了什么事,这事情闹大了说不定将影响到自己的整个出使计划!
接下来的宴会依旧是其乐融融,宾主之间交杯换盏不亦乐乎。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杨翼总觉得不是滋味,看着输掉赌注却面色如常的耶律延僖,杨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应该说某种危险的感觉正在滋长。
不死心的杨翼再度试探,可无论言语相激还是拐弯抹角,终究是不得要领!甚至最后杨翼还出动了李莺鸣,说是大辽朝的歌舞水平实在是差劲,不信就再赌一场,让俺们大宋朝最牛的美女跟你们的歌姬比试一下!
结果比试的结果还是大宋朝获得了胜利!李莺鸣的声音和舞姿哪里是契丹人能比得了的?让契丹人一个二个看傻了眼,口水流了一地。甚至耶律延禧的眼睛都直勾勾的在李莺鸣身上移不开!
杨翼看出耶律延禧那意思了,“做梦吧你就!”这个晚上极度郁闷的杨翼在心里狠劲的鄙视着耶律延禧:“就你那熊样还想要俺江南的头号美女?”......
******
夜色又浓了!寒冷的风在吹着,但并不防碍月色高照!或许全世界的月亮都一样的明亮吧?杨翼睡不着觉!
“大人!凉了!”李莺鸣轻柔的为杨翼披上了披风:“在想心思么?”
“是啊!”杨翼看着月亮叹道:“总有许多事情,像那月亮,总是云里雾里让人看不明白!”
此时的杨翼,第一次对自己原先肯定的想法发生了怀疑,契丹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次出使辽国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无数的问题在杨翼的脑海中萦绕!甚至包括李莺鸣!杨翼甚至发现自己好像变了许多!当初了为了鞑靼他能把康国公主嫁到草原去,今天看见耶律延禧那副色迷迷的模样他竟然生不出半点把李莺鸣嫁到辽国皇室的心思!要知道这可是件有巨大政治利益的好事啊!自己原先不是说要把李莺鸣嫁个好人家的么?皇室怕是最好的人家了!
“莺鸣!还唱西洲曲吧!”杨翼知道,或许自己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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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旧恨难消(上)
昨天夜里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万丈高空上洒落下来,让整个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漫长秋日累积起来的那浪漫温情,在北方扑来的寒冷气息的挑逗下,一古脑儿的升腾和散发出来,冬天就这样向全世界宣告了它的正式登场。当然,这场雪虽然来得比较晚,却绝非元佑四年的第一场雪!因为这里是辽国南京道,按照大辽的年号计算,现在是大安五年冬十月已巳!这是大安五年的第一场雪!
是的!寒冬终于来临!然而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身处南京道的大多数人们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毕竟俗话有瑞雪照丰年这么一说,大雪的到来或许能迅速缓解连年干旱带来的灾荒,甚至也许来年再也不会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景。但目下缺衣少食的人们最迫切需要的是,寻找到能引领自己度过寒冬的那一丝曙光。
很显然,杨翼尽管现在也是身处南京城中,却并不属于大多数人之列。他不必去考虑如何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但是他的心情却远比普通百姓要焦虑得多......
七天前,杨翼带着他的队伍,在辽国太子耶律延僖的陪伴下来到了南京城。南京城和以前所见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巨大的木制建筑,依旧将仿唐建筑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然而你可以明显看出这些建筑都有着崭新的漆皮,因为它们都是在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后重建而成的。若是仔细端详,无疑可以在那些精美木桓后面的墙根和土地上,发现岁月留下的痕迹又或者战争留下的伤疤。
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让杨翼无比感慨,这使得他一进城就提出了一个小要求,那就是请求将驻地安排在析津府衙,因为那里有着他四年前的许多回忆。
契丹人挺大方的,既然杨翼开了口他们也就立即点了头,安排大宋使团全部入住析津府衙。这无疑让大宋使团相当满意,因为析津府不但承载着杨翼的回忆,还确实是富丽堂皇舒适无比。当然,对这件事最满意的人当属蔡汴。“还是杨相懂得享受啊!”蔡汴当天傍晚就躺在析津府的摇椅上大唱赞歌,好死赖活的再也不愿离开:“本相怎么就想不到如此美妙的去处呢?”
事实上,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原本在前来南京城的路上,辽国负责礼制和外交事宜的官员,就已经向杨翼通报了具体的行程安排:头一天先住下,到第三天的时候是大宜觐见的大吉之日,当天杨翼率团队中全体有官职者,进入南京行辕皇城,举行完使臣祭祀典礼后,最后由使团中的六名最高官员进入大殿,与天佑陛下见礼。
对于辽国的这个安排,杨翼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他带来的人之中,高大西并不是官员,那么这个安排的结果就是高大西无法进入大殿,甚至连皇城都进不去。出于谨慎的考虑,杨翼还是在这个问题上提出了异议。而辽国方面却表示相当为难,按照他们的说法是高大西只有南朝贡生的功名,这在辽国并不是属于觐见皇帝的资格之列。当然,所谓“外交无小事”,这个问题经过了好一番争执,最后双方达成了妥协。
说起来妥协方案从某个角度上来看是比较虚伪和荒唐的。辽国要求大宋使团在觐见前出具一份书面材料,材料要能够证明高大西这个人在过去曾经干出过能上得了台面的事,然后辽国皇帝根据这些功绩对高大西进行封赏,如此一来封赏与使团觐见同时进行,高大西就可以上殿了!
“说白了就是让你写一份先进事迹材料!”杨翼对这个结果哭笑不得,他找来了高大西:“我跟你说,你这材料一写可就创造了历史!本相估摸着后世的人肯定要跟风,以后评奖评先进啥的都要先写份材料!这种虚伪之风毫无疑问是你带的头!”
虽然作为宋国的贡生却先被辽国封了官,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不太对劲,但高大西对于引领时尚还是觉得很光荣的,所以入住析津府之后高大西几乎彻夜未眠奋笔疾书洋洋万言,从自己祖宗十八代开始挖掘自己的闪光点,把每一件小事都拿来分析其中的伟大涵义。“你是圣人再世啊!”当杨翼看到这份先进材料的时候,不得不赞叹高大西写先进材料的水平:“你爹给你起的名字压根没起好!本相觉得你的名字应该叫做高大全!瞧瞧你这材料写的内容,天佑陛下怎么奖励你都不过份!封个什么官?最少也得封王候才行嘛!”
显然,以上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并不是杨翼焦虑的缘由。整个形势似乎在第三天的时候急转直下,因为辽国官方传来了消息,天佑皇帝突然取消了原定的接见活动,至于理由则是俗套到家的偶染风寒!
“偶染风寒?”杨翼对此当然心知肚!千年来的历史早已证明,中国的皇帝和大臣们乃是最容易偶染风寒的群体!比如臣子不想上朝见皇帝,就一定会偶染风寒!皇帝若是不想上朝开会,那也一定是偶染风寒!反正偶染风寒已经成为闭门谢客的专门用语!
那么耶律洪基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召见宋国使团呢?杨翼的疑惑在不断放大,联想到逐州城那个出人意料的夜晚,杨翼的疑惑就转变成了焦虑。在他看来,对目下形势只能有两种解释:要么就是辽国君臣这次是想豁出去赌上一把!把事情玩大,以对粮食漠不关心的态度彻底杀一个好价钱!要么就是辽国内部忽然出现了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使得辽国在对待宋国使团的态度上发生了分歧!
很显然,前一种可能性较小!要不天佑皇帝怎么会干巴巴的从上京跑到南京,还搞出太子相迎的高规格呢?而后一种可能性虽然极大,但杨翼自认为自己没有可能搞得清楚!毕竟这里是辽国,杨翼在这里举目无亲,想打探消息是极为困难之事!杨翼在辽国也不是没有几个熟人,比如老古、萧雅哥那几位,但那几位据说目下都不在南京,人萧大统帅正跟俺们大宋皇帝的姐夫磨古斯打仗打得不亦乐乎!哪有闲功夫在这里瞎混?
思来想去,杨翼也不得要领。最后他找来蔡汴、王有胜、沈括等人开了个当前形势研究会,还别说!蔡汴从哲学的高度、王有胜从兵法的角度分别给杨翼出了同样的主意。
“水无常形!然山川之势不变!”蔡汴是这样诠释他的哲学理论的:“任凭河水尽情奔流,山川依旧将河道掌控于指掌当中!子曰:先静后定,定而后安!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上之上策也!”
“夫战者!明敌情,当先发制人!敌情不明,后发制人未尝不可!”王有胜摇头晃脑:“兵法云: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亦可不动!总而言之,任敌如何动,我自巍然不动!”
杨翼目瞪口呆之余,也只好接受这两位的说法。横竖是没有什么法子了,只有有继续等待耶律洪基的召见这唯一的办法。当然,杨翼是闲不住的人!为了排解自己的狐疑和焦虑,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利用一下这段无聊的时间,四处走动走动,也好跟辽国官员们套套交情,万一要是撞了大彩能套问出一点口风,说不定局势就可以立即明朗!就算运气不好,最少也可以仔细欣赏一下南京城的仿唐建筑风格嘛!
于是乎,几天来杨翼带着沈括和高大西四处转悠!之所以带上这两人是因为沈括对建筑科学极有研究,可以和杨翼相互探讨。而高大西当然是太能扯了,随便你问什么问题他都能答得一套一套的!顺带还能拍上俩马屁,让人身心愉悦!
真的愉悦么?事实上才转悠了一天,杨翼就觉得自己快完蛋了。原因很简单,南京城历经四年前的战乱后早就元气大伤,虽然后来辽国朝廷拨款重建,但毕竟不复从前的规模!许多建筑样式已经寻找不到原型,加上为了省钱的缘故,很多建筑都建成了同一模式,令人看得乏味以极!所以,一开始杨翼还为看到一些从没见过的精美建筑而兴奋不已,没过多久就失望到了极点,因为他已经全部看完了!无奈之下,高大西发挥了长处,随便指着街道上一处建筑就开始瞎吹!吹得天花乱坠无与伦比,好像那栋建筑是神仙所造人间难得几回见一般。
“你说这是什么?”杨翼刚开始听高大西瞎扯的时候还算有些兴致,等他走近那栋传说中无比神奇的建筑,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就来了火气!很显然那栋建筑只不过就是一茅厕而已!又是茅厕!想不到大宋朝目下风行的核心建筑论带动了全天下公厕文化的发展!连带穷得叮当响的辽国也要赶赶潮流,把茅厕建得富丽堂皇也好改改连年遭灾的风水格局!
杨翼尽管对于自己改变了中国肮脏的茅厕传统文化,多少有一些自得,但千里迢迢跑辽国看茅厕,若是传扬出去似乎还是有点不那么对劲。于是这场参观建筑的活动就在这里宣告了终结。
参观建筑不成功,拜访辽国官员的活动则更是令杨翼郁闷。说起来这要怪杨翼太聪明!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千算万算硬是没想起来这是南京而不是上京!也就是说,那些跟随耶律洪基南下的文武大臣,在南京城大多没有府邸,全部随着皇帝住在行辕皇城里,而皇城则是杨翼去不了的地方!所以转悠了老半天,杨翼才勃然醒悟自己这是瞎折腾!居住在本地的官员无非都是南京道地方官员而已!以那些人的级别根本不可能得知辽国上层的内幕,打探消息成了泡影!
只不过,正如世上的事情往往峰回路转一般,物极必反的规律永远在事物的背后悄悄的运行!当杨翼在析津府上窜下跳骂鸡骂狗发了好几天牢骚之后,运气!终究还是在第六天的傍晚来临了!
那天傍晚,天气有些寒冷。铅灰色的天空预示着今夜会有些异常!也许,一场大雪将在夜半来临!萧瑟的冷风将整个南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令人忍不住想痛哭一场去悼念昔日的繁华!大街上静悄悄的,怕冷的人们早已经缩在家中不愿意出来!当然,郁闷的杨翼觉得快疯了!这都六天了耶律洪基也没有一点动静!郁闷加上萧瑟的天气,让这个傍晚的杨翼觉得无比的压抑和难受!因此他认为自己还是要出去走走,他不是不怕冷,或许冷风能吹散压在心头上的不快!
带上缩着脖子一脸不情不愿,嘴里还嘟囔着“咱们应该巍然不动”的王有胜,杨翼在距离析津府衙有半刻钟路程的街道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汉人!
南京道!汉人聚居之所在!大街上看到汉人并不出奇,出奇的地方在于那个人推着辆小车,在萧瑟的冷风中快步疾行。而车上的东西,赫然是两只鹿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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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胜!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奇怪?”杨翼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人的背影:“鹿不是谁都能吃的!普通百姓即便自己射杀了鹿也必须贡给朝廷!然而这人堂而皇之的带着两只鹿行走在街道上,所去方向即不是析津府又不是皇城,你说这不奇怪么?”
“是很奇怪!”王有胜伸着头张望:“他的服饰分明不是普通百姓那么寒酸!”
既然奇怪,当然就要跟着去看看。两人迅速跟了上去,在南京城的道路上穿行。没过多久,便到了城东边缘处,那里有很大一片院落。院落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在于正门前笔直站立着一队契丹士兵。
那名汉人到了门口,与士兵们寒暄了几句,便推着车子进去,良久再无动静!杨翼远远的瞧了老半天也瞧不出端倪,忍不住就也往正门而去,想来以自己的身份,也出不了什么事!若此处是军机重地,大可推说自己瞎逛逛错了地方。更别说这院落怎么也不像军机重地之所在。
出乎意料的是,士兵们看着杨翼和王有胜一直走到近前,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好像司空见惯了一般。
“这个...”杨翼在门前站定,一时倒拿不定主意该说点啥。
士兵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上下打量了杨翼一眼,用汉话笑道:“又是一个不知道规矩的家伙!看你的打扮倒也富贵!怎么竟空着手来?”
“哦!”杨翼反应极快,这处地方定住着大有权势之人,而来这里的人必定多有所求,通常来的一定大包小包的提着礼品!否则这些士兵不会是见怪不怪的表情,一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就笑话自己没带礼品。
“我倒真不清楚规矩!”杨翼一副惊讶的表情:“军爷!事情急啊!还望告知规矩!”
那名士兵首领撇了撇嘴,王有胜当即拿出了自己身上的弯刀送上。要知道辽国这地方不怎么使用货币,虽然南京道也流通一些宋钱,但两人身上倒还真没带啥钱。好在王有胜这弯刀可是好货,那是莫日根送给他的弯刀,刀极锋利,并且刀鞘上还有兀声延族的华丽配饰。那名首领接过刀,仔细的看了一下,方才笑道:“怎么身上连银子都不带呢?没有银子,有宋钱也是行得通的!看你俩傻乎乎那模样!军爷我心情好才跟你们说说:要想领活人回去,用银子是一百两!假若你手头上紧张,只想拖过首训期留待下一拨人再做打算,价钱是五十两!我刚才说宋钱也可以,你自己折算去吧!”
这说的是啥玩意?杨翼一头雾水!不过这并不防碍他继续装傻:“那么要见大人价钱是多少?”
“见大人?”首领皱起眉毛,再度打量了杨翼,道:“想见大人可不容易!你想见哪位大人?”
“这...里边还住着其他大人?”杨翼这时来了劲头,反正今天就死乞白赖蒙到底,能蒙到啥就算啥。
“价钱什么的难说!首先你要交拜贴进去,看看大人愿不愿意见你!”首领思忖了一会,又看看手里那把精美的弯刀,才道:“见耶律大人价钱肯定不会太低!东西要准备足一点。见窦大人倒不比太破费,毕竟这事情最后还要着落在耶律大人这边!”
窦大人?杨翼瞬间就想到了窦景庸!当然他很明白,天下姓窦的人海了去了!可他就认识窦景庸一个!不想到窦景庸都不行!至于耶律大人,听了等于没听!这见鬼的地方是个官你就叫他耶律大人,至少有三成的把握!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更奇怪了,因为这院落并不是官署,怎么会有两位不同姓的官员住在这呢?
接下来杨翼还想问,至少问清楚两位大人的姓名,可是那些士兵们却不耐烦起来,再也不愿意多说!只是挥手让杨翼两人离去。
当然,这件事到这里并没有完!在离开了正门数百步之后王有胜就开始嘟囔,说是用掉了莫日根的刀子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实在太吃亏了!而杨翼本来就非常心痒痒,好奇心已经在开始折磨他了!听了王有胜不满的牢骚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不死心!尽管天色越来越暗冷风越来越大,他还是决定再回头到那奇怪的院落去看看......
“那人又出来了!”远远的,杨翼笑道:“就是刚才推车进去那人!车空了,两只鹿是分别送给两个大人的!咱们干嘛不去截住他问问?有胜,你那刀子值不值钱就看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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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旧恨难消(中)
注:我平时推荐书不多!但这一本请各位注意,绝对值得一看!强悍笔力汹涌爆发之全新力作《极品土皇帝》!没错,俺写的书俺当然要说好!请各位给小弟个面子赏光收藏推荐一下!不胜感激!另外《盛世大宋》才是我的重点,新书不会影响到盛世的写作。现在我向各位保证一定努力完成好《盛世大宋》,全书现在才写了一半多,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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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衡量某件东西的价值?
关于上面这个问题,按照主流价值观的解释,东西的价值应该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衡量!每样东西从它诞生开始,其真实价值就是恒定不变的,变化的只有它的价格而不是价值。
当然,以上这个答案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基本上无可厚非!只不过,现在是大安五年,距离主流价值观产生的年代还很久远,最起码杨翼就认为,一样东西的价值,在于你怎样去理解这样东西所能产生的涵义,跟什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基本无关。
杨翼和王有胜,在距离那座神秘大院两百步外的一处街角,拦住了那位神秘的推车人。至于说辞还是采用了在院门处跟士兵们说的那一套,说是事情紧急,恳请推车人指点一二。只不过令他们意外的是,那人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脸上还出现了同情的神色。
“唉!瞧这事情闹的,整个南京道都鸡犬不宁!就像官人这富贵的身家,也脱不了干系!”那人打量着杨翼和王有胜的穿着,叹了一口气:“不过不要紧!官人有钱事就好办!不像那些个穷苦人家!前些天我好几个街坊都来找我帮忙说项,可没有钱送进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事看来影响很大!杨翼仔细琢磨着那人的话,接着问道:“里面现在有两位大人在!据我所知耶律大人才是正主,那么另外那位窦大人是怎么回事呢?”
“嘿嘿!”那人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看来官人还真是从城外来的,怪不得口音我听得奇怪呢!窦大人本来就是知汉人事都部署,他来管这事再正常不过!有啥希罕的呢?”
窦景庸!杨翼的心情开始兴奋起来,自己的猜想果然没错!但是事情依旧云里雾里,他认为自己或许应该换个问话的法子!眼前这人看起来相当和善,言语间似乎也颇同情劳动人民,既然院落里发生的事让南京道百姓坐不安寝食之无味,那么自己应该有机会从这人口中探知真相。
“老哥!”杨翼陪笑道:“看来您是有路子的人啊!不瞒您说,刚才我兄弟俩看着你推着鹿脯进去,那鹿脯可值钱啊!想必您这回还是领了几个大活人出来吧?钱,我们有!可我们没路子啊!想见两位大人也不是容易事!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给您钱,您帮我们把事情办了!”
“哦!”那人踌躇了一阵,这才面现难色:“我送鹿脯可不是为了领人!那鹿脯是官家才能吃的东西,普通人哪里送得起?不瞒你说,老哥我是析津府衙门里当差的。宋国那边来了使节非要住进府衙,所以析津府全部搬到外面办公了!陛下正在南京,适才让析津府弄点鹿脯打赏城中官员和使节。我这才到处推着车子送过去。眼下天色将黑,送完了耶律大人和窦大人这边,我还要回府里领鹿脯,再送到两处使节驻地呢!我这事急!你那事却不必急于一时!没听说么?萧雅哥大帅很快要从西京道过来,与陛下汇合。整编汉军的首训期延长了,怕是要等萧帅到来后才一并开拔!看二位甚是焦急,却也得等我把事情办完!要不明天各位去析津府找我?现在析津府搬到了南大街上!二位说找差管老张,便是了!”
“你等等!”杨翼一把拉住推车欲走的老张叫道:“张大哥!再问一句,耶律大人究竟是哪位?我等不熟,只知他姓耶律!另外,城中怎会有两处使节驻地?不是就听说宋使来了么?”
老张推开杨翼的手,目注杨翼道:“耶律孝杰,夏使!”说罢,再不理会,推着车子匆匆离去......
耶律孝杰?孝杰?杨翼忽然觉得有点冷,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啊!
“大人!大人!”王有胜缩着脖子摇了摇杨翼的胳膊。天黑了,天上飘落下雪花,让本已萧瑟的街道上更加寒冷!你说你问完了话赶紧回府啊?你在这发啥呆呢?
“有胜!你那把破刀子可真值钱!”杨翼搓着手哈了一口气:“知道么?物品的价值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当耶律孝杰的名字出现时,你那把破刀也就变成了宝刀!嘿嘿!南京道的这场游戏,玩大了!你知道谁是耶律孝杰么?”......
这个晚上下了一场雪!世界上的事情总是有正就有反,或许正是强烈的反差才能让这个世界充满了诗意,就像暗夜的黑色和雪花的白色,在黑与白之间,总能让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很多东西!这东西或许是诗歌,或许是政治,或许是历史!
在析津府衙的宋使驻地,杨翼对于这场雪的到来,充满了不安和焦虑。北国的冬天已经正式宣告了它的到来,然而耶律洪基迟迟没有召见自己,无疑让这个冬天让人觉得非常难熬。在黑色与白色交织的这个夜晚,杨翼知道,自己能想起的绝不会是诗歌,而是政治和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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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孝杰!这个名字勾起了杨翼的许多回忆!四年前的往事,是如此深刻的记忆,耶律那齐兄弟的造反,南京城的那场大火,或多或少的都与耶律孝杰有些关联!不!应该说,耶律孝杰是那场灾难的始作蛹者之一!有时候,杨翼甚至怀疑,自己来到大宋朝之后,总是被很久以前一件原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牵着走,或许,这就是命运?
“他的原名,不叫耶律孝杰!”杨翼站在析津府衙的院子里,对着雪花叹道:“他姓张,叫张孝杰啊!”
事情应该追溯到很多年前。还是以前那个《十香词》案!辽国大臣耶律乙辛,以辽国皇后萧观音所写的十首诗词为由,向天佑皇帝状告萧观音与戏子赵唯一私通!深爱萧观音的天佑皇帝一怒之下,掀起了辽国内部一场极其惨烈的斗争,诛杀当朝权臣无数!赐萧观音自杀,赵唯一满门凌迟!甚至连萧观音的儿子,当朝太子耶律睿,也难逃一死!
这个事情波及之广,牵扯之大,难以记叙!可以肯定的是,辽国正是在此事之后,才开始走了下坡路,内耗不断!远的不说,四年前耶律那齐的阴谋造反,不正是为了萧观音报仇么?战火波及了整个南京道和西京道大同府!甚至还波及到了大宋,昔日使杨翼名震天下的合河津一役,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拜了《十香词》案的福!
耶律孝杰与这事有什么关联?准确的说关系大了!耶律孝杰原名张孝杰!大辽朝状元出身。辽清宁三年,张孝杰出任参知政事,其人精明干练甚得天佑皇帝喜爱。当然,“喜爱”的另一层含义也就是说张孝杰极其善于拍马屁。历史可以为拍马屁这事做证明,耶律洪基有一次在张孝杰面前唱了《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张孝杰立即接了上去:“天下富足,陛下何忧?四海升平,陛下何求?”
就是因为马屁拍得响,耶律洪基封了张孝杰北府宰相,并特许其放养往日只有契丹人才能玩的海东青,一时之间恩宠无以复加。其后《十香词》案发!案子固然是耶律乙辛搞出来的,但张孝杰与耶律乙辛的关系极好,张孝杰在里面出了大力!耶律乙辛借《十香词》案打击当朝大臣,却是张孝杰在里面出谋划策为多!两人在天佑皇帝陛下面前相互吹捧狼狈为奸。张孝杰打击政敌倒也罢了,偏偏此人甚为贪婪!他有一句名言被历史铭记:“无百万两黄金,无以为宰相家!”
但是,正如众所周知的是,耶律洪基最终还是觉得自己错了!他后悔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他觉得愧对耶律那齐!大康六年,耶律洪基杀掉了耶律乙辛!但却没有杀死张孝杰,只是贬为武肃军节度使!
“事情并没完啊!”杨翼眯缝着眼睛,他知道张孝杰的政治生命并没有就这样完结!历史记载张孝杰后来被耶律洪基赐姓耶律,然而历史对此事却言之不详。目下杨翼居然发现此人不在武肃军当他的节度使,却已经被人称为“耶律大人”!这说明什么问题?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曾经因为在《十香词》案中捏造事实而被耶律洪基察觉后贬出朝堂的张孝杰,现在重新得到了恩宠!赐姓“耶律”就是明证!但赐姓这件事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这里边与杨翼出使辽国有什么关系?与耶律洪基迟迟不召见宋国使团有什么联系?历史并没有告诉杨翼!
“答案要我自己来寻找!”杨翼认为这之间一定有所关联!从那个姓张的推车人所说的话来看,所谓整编汉军的首训期,定是指辽国朝廷在南京道征兵这事!
在这兵荒马乱的念头,谁愿意去当兵打仗?特别是想让汉人去帮契丹人打仗那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说得好听叫“征兵”,说得不好听就叫“拉壮丁”!
现在那个神秘院落的谜团已经明朗了,想必拉壮丁这项工作着落到了张孝杰大人的头上!想必这次拉壮丁搞得南京道汉人家里怨声载道十室九空!为了让自己的家人不去战场上送死,于是许多人就去走走张孝杰的门路,送礼送钱要求放人!
这么一来很多事就好解释了!以张孝杰无比贪婪的性格来看,只要给钱自然是来者不拒!门房处的士兵不是都说了么?百两银子领活人嘛!恐怕上门求情的人极多,所以那些士兵司空见惯,看到杨翼汉人的模样也就立即报出了价格!那个老张既然是衙门里的人,所以求他办事找门路的汉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原本杨翼还在大宋的时候,就曾经因为辽国走私粮食一事,嘲笑过辽国釜底抽薪,穷得叮当响还搞什么编练汉军去对付女真人!把本来就饿死者众多的南京道搞得愈加萧条!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也不知是哪个辽国的官员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
现在看来这个主意极有可能是张孝杰搞出来的!表面上看他是为了辽国军事形势担忧,编练汉军对付女真,私底下无非是为了中饱私囊而已!
那么,这与宋国出使有什么关联呢?此时的杨翼有了点头绪,虽然这头绪并不清晰。在他看来,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夏国使臣居然也来了南京道,而辽国并没有把这事告知自己。然而,夏国的出使级别一定不会太低!从张老汉的说法上看,皇帝赐鹿脯,不但给了宋国使团还给了夏国使团,说明夏国的出使级别或许也不在大宋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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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这次来辽国,目标是换取白达旦的控制权!为的是确立对西夏的战略优势!不能不说这是涉及到西夏利益的!党项人早不来辽国晚不来辽国,偏偏这个时候神秘兮兮的来了南京道,莫非他们的出使与大宋的出使有关联?
由此,杨翼不能不想到太子耶律延禧在逐州的表现!耶律延禧让杨翼打消向辽国出售粮食的念头!假如杨翼真的这么做,最终能得到利益的会是谁呢?当然是西夏!
可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西夏是怎么得到了宋国要来谈粮食换土地这个消息的呢?换取白达旦,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大宋高层内部知晓!大宋高层那几位无论如何不可能与西夏有瓜葛!唯一可能的就是耶律延禧与西夏有联系,要不为什么耶律延禧要在逐州说那些话?
只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成立!现在杨翼都还没把白达旦亮出来,耶律延禧不大可能凭空猜出来。更何况不买粮对辽国来说根本没有利益可言!耶律延禧本来就是太子,辽国迟早是他的,他考虑问题肯定会把辽国的利益放在首位啊!耶律延禧要勾结也应该勾结实力强大的大宋朝,勾结西夏有什么用?
“耶律延禧与张孝杰?窦景庸?”杨翼知道所有问题的关键一定在这里:“从逐州那场欢迎会上看,窦景庸是耶律延禧的人!可耶律延禧的人怎么会和张孝杰搞在一起呢?”
“耶律延禧不可能与张孝杰搞得到一块!”杨翼为今天所有的疑问只能下这么一个结论:“耶律延禧他老爹就是耶律睿,是被张孝杰和耶律乙辛弄死的!杀父之恨不共戴天!这里边大有文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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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旧恨难消(下)
那个晚上雪一直都没有停,直到早上的太阳出现在东方的时候,白色终于在阳光的默契配合下,成功的占据了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就如雪花一般,杨翼的疑惑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并未随着阳光消融,耶律延禧为什么要拒绝粮食援助?窦景庸为什么要和张孝杰搞到一块?耶律洪基为什么迟迟没有召见自己?无数的问题相互缠绕,或许这缠绕的程度比雪花那令人莫测的形状还要更令人头疼。
当然,头疼归头疼,早餐还是要吃的!按照营养学上的说法,早餐是一天的时光中最重要的一顿饭,只不过对杨翼而言,今天这顿饭他得到的收获,远不止日常所需的维生素和蛋白质那样简单。原因很简单,他的早饭是和蔡汴、高大西、王有胜一起吃的,而在席间杨翼讲了个故事,虽然他讲故事的本领远不如高大西那样强悍,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当年的《十香词》案以及目前遇到的困惑,原原本本的述说清楚。至于故事讲完后所发生的事,一直到很久以后都令杨翼非常感慨,所谓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这句话既然能存活如常长的时间,那么从某种角度而言就是真理。
“杨相百虑一疏啊!”蔡汴的心情看来不错,他美美的喝着茶,脸上带着对早餐的满意神色:“很明显,你老去想那啥耶律延禧和张孝杰,固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很重要,但我们要破解这个谜团,却不能从那里开始琢磨。杨相忽略了一个关键所在,那就是萧雅哥要从鞑靼前线返回南京道,一个身为统帅的人物,在战事正浓的时候离开战场,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杨翼吃惊的看着蔡汴!一直以来他都没怎么把这位当朝副相看在眼里,此时才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以往的性格过于自信或者是自大,其实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蔡汴这样久经官场斗争考验的人,未必就比自己差了半分!蔡汴说得对啊!自己一直迷惑于辽国朝廷里纷杂的人事关系,怎么就没想到突破口在萧雅哥那边?
萧雅哥离开了战场,正在返回南京城途中!原因只能有一个,战事结束了!
“怎么会这样?”杨翼轻轻敲打着桌面:“静江军固然战力强横,然而磨古斯也不是简单人物,战争打了一年多,怎么说结束就结束呢?莫非,莫非党项人在鞑靼的背后捅了一刀!使得战场局势发生了明显改观!萧雅哥这才能分身回朝?”
“肯定就是这么回事!”王有胜嘴里嚼着一大块肉,含糊不清的道:“西夏使节不是来了么?我昨晚就在想,是不是夏人把俺们皇上的姐夫磨古斯给拖住了!要不西夏在这节骨眼上派使臣来干啥?分明就是来讨好辽国皇帝,换一点好处回去!”
对啊!杨翼郁闷的挠挠头!有时候最简单的事情却往往令人想不到啊!看来这就是西夏人到来的最主要理由!辽国现在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女真人了!那么,这会不会也就是耶律洪基不召见自己的原因呢?这会不会就是耶律延禧忽然对粮食不感兴趣的原因呢?“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杨翼狐疑道:“西夏人对鞑靼动了手,最多可以说明萧雅哥返回和夏使到来,却不能说明辽国不急于要粮这件事!即便他们集中精力对付女真人,南京道依旧是处于极度缺粮的状态中!”
“最后这事还是要着落在张孝杰的头上!” 一直没说话的高大西忽然笑了:“刚才相公说了《十香词》案,学生不才!编故事的天赋倒也还算过得去!学生愿意重新演绎一下这个故事,保证能编得合情合理,相公可要听上一听?说不定学生编的这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就与事实不谋而和呢?”
“这个主意不错啊!”杨翼来了精神,后世不是有案件重演这么一说么?假如目前的局面真与《十香词》案有关,通过目前掌握的表面迹象,加上原先已知的案件实情,是极有可能从头依靠逻辑推理,向产生目前这个局面的方向推理,说不定还就真与事实相吻合!当然前提条件是编故事的人本身要具有极强的逻辑,而高大西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能在集英殿把满朝文武唬得一愣一愣的,他是那种连上古神话都能和现实联系在一块的人,把《十香词》案一路推理下来,未必就不行啊!
于是乎!这场早餐会就变成了故事会。杨翼几个人搬着小凳子坐到了高大西的面前,而高大西很显然用最快速度就进入了状态,故事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高潮迭起,以至于听众们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按照高大西天才般的设想和极富诱惑力的描述,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是一个自幼便天资聪颖勇敢无敌,并且有一点太过于自信的大好青年。他爱上了美女萧观音,只不过他更爱狩猎。看起来耶律洪基认为,到处去追杀那些可怜的小白兔和大灰狼远比跟萧观音在一起要快乐得多,于是萧观音长期以来就比较郁闷,经常把戏子赵唯一叫到宫中解闷,于是密谋已久的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认为机会来了,俺们要诬告!俺们逮一机会就把萧观音给告了!说她私通!你想啊,耶律洪基是一男人那能忍受这个?一不留神那就能把朝野搞得天翻地覆,那萧观音是老萧家的人,这能帮俺们打倒多少政敌啊?结果还真如乙辛、张孝杰所料!耶律洪基不但杀了老婆儿子以及无数大臣,甚至始终认为自己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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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这些事大家都知道!”杨翼举手表示反对:“本相命令你立即和现实联系在一起!”
“坏就坏在耶律洪基不愿认错上!”高大西继续他的故事,照他接下来的说法,当然耶律那齐兄弟就为了这事造了反。可是正如众所周知的是,那次造反没成功,那齐兄弟还被杨翼在合河津砍下了脑袋。耶律洪基在那之前或许曾经一度反省过,甚至他杀了耶律乙辛贬斥张孝杰就是证明。可是耶律洪基终究是一个极其自信的大好青年,他绝对不愿意去想自己当初是不是错了,那齐兄弟的造反不但没有使他醒悟,反而更坚定了他原来的想法:错的不是皇帝我,错的是萧观音和赵唯一,错的是耶律那齐!耶律那齐狼子野心阴谋造反!那齐是萧观音的私生弟弟,两人简直就是一脉相承啊!
“于是,在耶律那齐被杨相公干掉后,耶律洪基出于坚定自己原先想法的心理,耶律洪基出于死不认错的心态,重新启用了张孝杰!”高大西如梦如幻的声音回响在析津府:“你们说,对这事最难受的人是谁呢?”
“耶律延禧!”杨翼的眼睛眯缝起来,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不管高大西的说法与事实是否相符,不管耶律洪基是出于什么心态重新启用张孝杰,很明显这个做法直接激怒的就是耶律延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耶律延禧不敢找天佑皇帝的麻烦,所有的罪过都要算到张孝杰的头上!
“虽然学生还未正式涉足官场,但对官场的规则倒也略知一二!”高大西得意洋洋的晃悠着脑袋:“耶律延禧极度痛恨张孝杰,可又被天佑皇帝压着一头!你们说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击张孝杰!而最好的打击方式有两种,一就是反对张孝杰的一切政治主张,大家对着干!让你的政治主张全部变成错误!二就是抓住张孝杰违反律法的把柄,陷其于死地!学生的故事将要进入第三篇:恩怨情仇!”
“打住!”杨翼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高大西瞎扯了,还啥恩怨情仇?你再讲下去就得讲儿女情深春宫艳史了!现在俺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假如高大西的推理正确的话,那么一切都基本上有了个解释!
耶律延禧要打击张孝杰的一切政治主张!而张孝杰现在负责南京道的汉军整编,需要大量的粮草以便于首期编练的大军东征。张孝杰手里没粮,辽国手里都没粮!很有可能张孝杰向辽国朝廷提出过向大宋要粮的主张!张孝杰热烈欢迎大宋使臣的到来!张孝杰本来就是汉人,他对大宋是有感情的,后世的《辽史》曾经提到过张孝杰在被贬之时,曾有过叛逃大宋的想法!
那么耶律延禧要打击他,自然要反对向大宋买粮!但是辽国确实缺粮啊!耶律延禧在现实环境的逼迫下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这件事!只不过,西夏人恰如其分的出现了,他们一方面通过给大宋朝的姐夫磨古斯捅刀子,缓解辽国的军事压力,另一方面很可能他们愿意提供粮食给辽国。这样一来,耶律延禧就拥有了反对向大宋买粮的条件!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更有可能西夏人根本就是耶律延禧自己去找来的!耶律延禧一定是给西夏人提供了某种恩惠,西夏人才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来支持耶律延禧!
张孝杰集团和耶律延禧集团,在辽国的对外政策上发生了强烈的争执!这两人都不是吃软饭的家伙,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久历宦海的权臣,两人的势力盘根错节,争斗起来自然是极其激烈!整个辽国高层恐怕都陷进了这场政治角力,于是天佑皇帝耶律洪基很有可能动摇了!
耶律洪基来到了南京道,就在准备接见俺杨翼的时候朝廷发生了严重分歧,于是摇摆不定的耶律洪基,想不清楚是接受宋国的交易还是接受西夏的援助!这就是他迟迟没有召见自己的原因!
至于窦景庸出现在张孝杰的驻地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或许也能解释得通。耶律延禧的手段层出不穷,他一定想抓住张孝杰受贿的把柄。毕竟张孝杰爱财天下皆知,没有理由放弃拉壮丁的这份收益。窦景庸的官乃是“知汉人事都部署”,所以延禧太子把窦景庸塞到张孝杰的临时办事衙门名正言顺!
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张孝杰好像有恃无恐一般,根本没把身边监视自己的窦景庸放在眼里,该收的钱照收不误,连看门的士兵都大咧咧的报出领人回家的价钱来。
“咱们此次出使,现在看来困难重重啊!”蔡汴将茶喝下,叹了一口气:“假如大西的故事成立,那么我们恐怕极难说动辽国朝廷!张孝杰再厉害,可耶律延禧是太子啊!他勾结了夏人,缓解了辽国的军事压力,说不定夏人还能提供粮食给辽国。俺们大宋可不是白给粮食的,俺们要白达旦草原,两相权衡之下,辽国朝廷更可能偏向耶律延禧!”
“也不一定!”王有胜显然对蔡汴的看法持反对意见:“您是没见到张孝杰门口的那些士兵收钱的模样啊!那叫一明目张胆!张孝杰敢当着身边的窦景庸这样干,想必已是胜券在握!要是张孝杰在这场政治角力中获胜,俺们大宋不就成事了么?说不定张孝杰心情好,额外给咱们许多优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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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不能在此坐等!”杨翼忽的一声站起来,为今天的这场内部讨论定下了最终结论:“本相以为,高大全!哦不!高大西的故事非常精彩,甚至极有可能与现实重合!张孝杰很厉害,勾结夏人帮助的耶律延禧更厉害!咱们在这等,人西夏那边可没闲着!我们要争取主动,哪怕把南京道搅和得天翻地覆,俺们也要帮助张孝杰胜出这场游戏!帮助张孝杰,也就是帮助我们自己!”
“这个....”蔡汴呛了一口茶,咳嗽半天之后可怜兮兮的蹦出一句话:“杨相爷搞风搞雨的本事那是世人皆知滴!本相绝对相信相爷您可以把南京道搅和翻了!可别把俺也牵扯到里面行么?........”
是么?杨翼笑了起来,但这个时候的他并没有想到,高大西的故事固然精彩,也确实与现实非常接近,然而在张孝杰的手里有一张纸,本来这张纸倒也没什么,只是经过了杨翼的一番折腾,南京道真的被这张纸搞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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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感谢苏二为《盛世大宋》撰写了同人外篇,曾经对康国公主远嫁草原一事心怀怨恨不满的诸位大大,可以到起点小说《一梦千年不觉晓》中观看这个外篇,相信苏二撰写的这个外篇能够让大家满意康国公主的经历。另外也可以到起点“白色情人节”活动专区去寻找这篇文章,相当不错的文笔,极富想象力。本周将最少更新盛世大宋4章,感谢各位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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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小蛇与真龙(上)
这个世界上什么最令人恐惧?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或许有人会回答是鬼怪!当未知的事物突然出现在你我面前的时候,恐惧几乎不可遏制的到来!也有人认为是神秘莫测的天气,当海啸山崩沙尘暴铺天盖地的向你覆盖而来时,任凭你是铁打的汉子,也会惊骇得无以复加!
当然,对南京道的人们而言,以上两个答案不能说不对,但至少在目前这一刻,最令人恐惧的乃是战争的到来。
战争在大安五年的这个清晨突然就到来了,从东京道传来一个令人惶恐的消息,女真人在历经两个多月的连续败退之后,突然在南到渤海湾北到黄龙府的漫长战线上发动了全面反攻,前锋甚至一度逼近中京道的边缘。局势,突然就这样紧张起来。
南京道的人们不能不恐惧,自从朝廷下达征兵令以来,无数世代安居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被迫进入了兵营,整编汉军人数之多,真是空前绝后!南京道十室九空,哪家没有兄弟被抓了壮丁?哪家没有父亲或是儿子被穿上戎装?南京道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女真人的全面反击着自己的亲人,即将奔赴战场!当你惦念着亲人安危的时候,战争远比世界上的任何一种事物,都更令人恐惧。
曾经萧条和空旷的南京城,在这样一个上午突然沸腾起来,大街上人们围聚成无数的小堆,焦虑的情绪在蔓延,人们攀谈着,守护着自己那点几近消失的可怜希望,希望能寻找出解救亲人的那条渺茫的小路......
“该死的阿骨打!杀千刀的阿骨打!”杨翼虽然身处析津府,但消息还是传到了府中,这个消息让他非常的郁闷,简直郁闷得想杀人!虽然杨翼从来都不是热爱和平的人士,他并不畏惧战争,女真人和契丹人打得越热闹,对大宋来说就越是一件好事!可是很明显,现在女真人发动全面反击并不和时宜!
原因很简单,这个消息意味着辽国朝廷必须要尽快在耶律延僖和张孝杰两大政治集团之间,选择一个。而杨翼根本还没作好准备,尽管他已经对辽国局势有了一个大概的分析和判断,但那只是昨天的事,今早上局势骤变,无疑为大宋使团开展游说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困难,时间不多了!
“女真人晚不打早不打!”杨翼拿着刀子在析津府上窜下跳,见鸡骂鸡见狗骂狗,他一把揪住了蔡汴的领子:“你说这算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不是添乱么?咱们这还没来得及游说辽国朝廷,阿骨打这个疯子就动了手!早知道当初本相就不应该让他活着离开牛家村!”
蔡汴这心里发慌,你说你生阿骨打的气你自己找他算帐去啊!你拿着刀子揪我领子算怎么一回事?那刀子寒光闪闪,你要一不留神碰我脖子上,似乎有点不太好玩啊!“我说...这个杨相!嘿嘿!稍安勿燥嘛!”蔡汴屏息宁气,小心翼翼的把眼前的刀拨开:“女真人是野人,所谓野人就不是人,既然不是人那就是畜生,既然是畜生,您老身份高贵,跟畜生有啥气好生的呢?”
对于蔡汴如此严密的逻辑推理,杨翼当然也就无话好说,事实上他知道时间的紧迫,在这撒完了野,恐怕游说辽国的活动就要立即开始,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说起来,杨翼原先是有计划的!本来昨天在听完了高大西的故事之后,他就已经作出了布置。按照他原先的想法,要玩就玩大的!你们辽国不是在接受西夏援助还是接受大宋援助这二者之间拿不定主意么?那好,俺立即写信回国!让秦凤路集结马步禁军,就对着天都山方向来这么一下!所谓军事斗争就是外交战线的基础,俺就不信西夏人这么有种,敢于在北方草原和天都山两面作战!等俺们姐夫磨古斯缓过气来,俺就不信萧雅哥还能这么悠哉游哉的往南京道跑!俺就不信耶律延禧还能底气十足的拒绝俺们大宋的援助!俺就不信白达旦不落入大宋的手中!
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这绝对是真理!眼下女真人的突然反扑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辽国朝廷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作出选择,时间已经不允许杨翼这样来回折腾了!
“有胜,备马!”杨翼大叫:“叫上高大西那个混蛋,咱们去找张孝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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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行辕皇城。
冬天来了,大雪过后的皇城格外美丽,然而那枝梅树却没有开花,耶律洪基很清楚,自己怕是不能等到南京梅花开放的时候了!
“陛下!”梁颖在耶律洪基的背后轻声道:“最新战报,老古将军阵亡!”
“唉!”耶律洪基依旧盯着那颗梅树没有回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朕待老古太薄啊!喻令厚葬!眼下女真人来势汹汹,朝廷内部却纷争不休!昔日我契丹大军横扫海内,罕有敌手,今日却被四处拖住而不得全力以赴!让阿骨打小子气焰嚣张!奈何?奈何?”
“陛下宽心!”梁颖斟酌着自己的用语:“眼下萧帅已近南京,只待其到后,立即可以统领十万首期汉军开拔!以萧帅绝代之才,先稳定东部战线不是难事。待静江军从西部返回,何愁女真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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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明白!”耶律洪基伸出手,轻轻的摆弄着那颗梅树的树枝:“可眼下实难抉择啊!孝杰说可用宋人之策,有大批的粮食立即可以入援!但延禧太子,唉!爱卿当知道是西夏人拖住了鞑靼,况且西夏人还愿提供牛羊万只缓解我大辽灾荒!朕该何去何从?”
“其实此事亦不难决!”梁颖停顿一下,小心翼翼道:“夏人虽然大方,但远水不救近火!但等夏人驱牛赶羊而来,怕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而宋人之粮通过河间而至,近在咫尺!若是女真人迟些动手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全面溃退,我们等等夏人未尝不可,眼下女真人逼迫太甚,我大辽怕还是要和宋人交好为要!”
“朕何尝又想不到这一层?”耶律洪基嘴角扯了一下,一丝苦笑浮现在面庞:“十年旧恨啊!谁对谁错?是朕错了?还是萧观音错了?哈哈,爱卿可以告诉朕么?”
梁颖默然!他跟随天佑皇帝很多年了,其中的是是非非,他知道原委,却不知道对错!是的,这世界上最令人难以判断的就是感情,更何况这感情还牵扯到了辽国朝廷内部的纷争。
昔日皇帝处决萧观音和耶律睿,这是不是一个错误?至少在几年后耶律洪基杀了当初指责萧观音的耶律乙辛并贬斥了张孝杰,让耶律睿的儿子耶律延禧当上了太子,这说明皇帝是在反省了!然而其后耶律那齐兄弟的叛乱,再度重新让耶律洪基认为自己当初没有做错,萧观音是个**的人,是个对丈夫不忠的人,以至于她身边的人,比如最宠爱的弟弟耶律那齐也不是一个好人!所谓物以类聚,耶律那齐的反叛,说明萧观音这伙人都是反骨天生的货色!
于是皇帝,重新恢复了张孝杰的官职!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那倒也就罢了!可现在耶律延禧羽翼丰满,联合昔日被萧观音一案打击的众多大臣,气势汹汹的要为萧观音翻案!朝廷每次朝会,以延禧太子为首的官员就会对着张孝杰一派开火!他们这是在明里暗里的向皇帝抗议啊!
而皇帝再一次动摇了!在众多大臣神情激烈的反对声中动摇了!他又一次怀疑自己当初杀萧观音错了,否则怎么朝廷里如此多人都为了这个事鸣冤呢?
谁说历史结论不重要?皇帝在历史定案面前摇摆不定,直接影响到了朝廷的近期决策!耶律延禧放了话,说张孝杰根本就是一个里通外国的奸臣,说张孝杰勾结宋国,祸害辽国!朝廷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宋国的援助!而张孝杰也放了话,说延禧太子与萧观音、耶律那齐一脉相承,勾结西夏饶着圈子对付皇帝!
现在就是在摊牌阶段了,女真人的攻势让皇帝必须要摊牌了!选择张孝杰的方案无疑等于否定延禧太子的说法,无疑等于向天下宣布,张孝杰是忠,萧观音以及她的子孙都是奸!而选择延禧太子的方案,则是对历史的否认,直接向朝廷宣布当初皇帝错了!接下来的朝局必定动荡,延禧太子肯定要全面追击,将遍布朝野的张孝杰势力扫荡一空!最后的结果,都是耶律洪基要为自己当初的错误负责!
“我能说什么呢?”梁颖离开了耶律洪基的身边,他只能选择沉默!因为无论皇帝作出了怎样的选择,大辽都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的斗争!梁颖不想倒向任何一边。他知道,历史这个见鬼的玩意,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后人的结论而已。至于这个结论,连皇帝都拿不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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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津府临时驻所。
“杨翼去找了张孝杰?”耶律延禧盯着窦景庸:“你没有阻拦吧?就让他见好了!嘿嘿!杨翼徒负虚名而已!女真人来得好啊!在这节骨眼上张孝杰私见外国使臣!这要拿到朝堂之上,我看他怎么才能脱得了里通外国的干系!若我所料不错,皇帝今晚就会作出决定,我等胜算极大!”
“不然!”窦景庸惊惧之色溢于言表:“此事糟糕透顶啊殿下!今早上女真人进攻的消息才入城中,张贼却镇定自若。臣听闻,张孝杰对身边人大笑数声,言道今晚胜负便知分晓,他自信满满的说,有些事情,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知道!而他,就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一个!”
“嗯?”耶律延禧豁然起身,来回在房间里踱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个臣就不清楚!不过...”窦景庸思索半晌,才道:“杨翼进去的时候面带焦急,出来的时候却是神色淡定!臣上前与他攀谈,奇怪的是他也没有打探近期朝廷的动向,而是...令人非常奇怪,他谈起了墓室构造问题,大讲风水之学。甚至他还问起臣有没有营造墓室,他还劝臣把臣的墓室建造格局跟他讲一讲,他也好指点一二!”
“搞什么鬼?”耶律延禧愕然道:“建造墓室?杨翼什么意思?”
“糟糕!”一边上坐着不说话的耶律涅里忽然叫了起来:“这事坏了!张贼说的那话,怕不是他手里有什么证据?有萧皇后当年...那事的证据?而杨翼进去后看到了证据?又或者这证据是从坟地里挖出来的?毕竟当初的当事人早入黄土之中了!”
“不可能!”耶律延禧断然道:“皇祖母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之事!何来什么证据?”
“不过万事须防万一!”耶律延禧烦恼的挠着头,是的,他绝不相信自己的奶奶,自己的父亲会是淫邪之徒!他绝不相信!可是....可是那要是事实呢?皇祖母做错了么?自己一直以来为祖母翻案错了么?就算是事实,自己也绝不能认错!自己一直倚仗的就是皇祖母一系的势力!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为防万一!”耶律延禧的表情阴暗起来:“涅里!让他们拿好兵刃,今夜若是事情有变,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杀!只要手里有证据的都杀!我不管张贼是不是陛下信任的大臣,不管杨翼从哪里来!皇祖母的声誉不容他们侮辱!”
“杀了张贼倒问题不大!”窦景庸忧虑的叹道:“毕竟殿下是主他是仆!可杀杨翼,就恐怕后患无穷啊!陛下怎能不追究?”
“哈!窦大人这话就错了!”耶律涅里嘻笑道:“假若张孝杰没有证据,那么咱们胜算极大,杨翼自是不可杀!可要是张孝杰真有证据,而杨翼也看到了这个证据,萧皇后确是**不错!那么陛下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让人知道他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怎么能让知道证据的人轻易活着呢?咱们要是杀了杨翼,说不定陛下暗中鼓掌还来不及,至于对宋国那边倒是好交待,横竖说杨翼遭遇个啥意外便是了!就算宋国气恼,想必他们也无计可施!难不成他们敢毁弃盟约,为了一个杨翼大动干戈不成?”
“住嘴!”耶律延禧忽然恶狠狠的冲上去扇了耶律涅里一个嘴巴:“皇祖母绝对不会有错!再胡说,扒了你的皮!就算有证据,那也是张贼搞的鬼!”
“张贼!我与你不共戴天!”嚎叫声远远的传了出去,震得屋角的雪花,纷纷落下,是的!今晚,对于许多人来说都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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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小蛇与真龙(下)
究竟小蛇好还是真龙好?
对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高大西和王有胜并不知道答案。事实上,连提问的人杨翼自己都觉得,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答案的人。
杨翼没有把这块绢布给高王二人看,因为他认为没有必要,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现在张孝杰已经开溜了,该到手的东西也到了手,此处自然不宜久留。出门的时候又一次遇到了窦景庸,免不了再度扯上了一堆废话。
虽然是废话,但杨翼有个特点,每次看到窦景庸的时候他都想问明白,那个令他一直费心的墓道口究竟在哪?
窦景庸还是比较纳闷的!你说你多有文化的人啊怎么尽关心我将来那坟墓呢?正如众说周知的是窦景庸一回头就把这事报告给了耶律延禧,而耶律延僖还真就起了疑心,他以为张孝杰或者杨翼不知从哪个墓里挖出了点什么证据,虽然这和事实多少有一点出入,但终究差得不是太远。耶律延禧也就是这时才生出了要杀死杨翼的心思!
而杨翼并不知道自己跟窦景庸瞎扯一番,竟然会引起耶律延僖如此多的想法。一路回到析津府衙,这才知道辽国皇帝下了诏书,今晚邀请所有正在南京城的外国使节,夜宴行辕皇城。
“夜宴?”杨翼觉得身上有点冷,这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太吉利!
说起来,杨翼对自己的处境是认识得很清楚的!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张孝杰给予的绢布就是一把双刃剑,它即能割裂耶律洪基对耶律延禧的感情,让白达旦尽归大宋所有,也能让整个辽国皇室蒙羞,让呈上绢布的人陷入到危险当中。
只不过,尽管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但对于杨翼来说他根本没得选!开玩笑!俺们要的东西就是白达旦,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放弃呢?至于个人安危,俺杨翼出生入死多少回了什么时候怕过?总不能来辽国旅游一遍空手回国吧?
“这个险冒不得!”蔡汴显然不同意杨翼的观点。打从他被杨翼神秘兮兮的拉入房间开始,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待到看完了那块绢布,久历官场心思敏捷的蔡汴立即想明白了其中关键:“风险实在太大!辽帝焉能让看过这块布的人活着离开?子脱,虽则白达旦重要,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此事不可不为!”杨翼看问题的角度与蔡汴并不相同:“若是这次事情没有党项人参与,倒也就罢了!辽国何去何从与我大宋何干?只不过西夏人此来,想必也和我大宋是一样的心思,若白达旦归了西夏,一则我大宋与鞑靼的联络完全被切断,二则攻守之势立时易位,太原以北之所有要地,全部在西夏两面重压之下!”
“蔡相!”杨翼忽然抓住了蔡汴的肩膀:“这次赌一把!万万不可退缩!”
“既如此,下官自然奉陪!”蔡汴叹了一口气,思忖片刻才冷笑道:“话又说回来,即便契丹人有心对付咱们,他们亦不能光天化日下行事!当众诛杀大宋使臣,嘿嘿!眼下辽国水深火热,谁还敢惹事生非?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暗中下手,可这样亦是难逃其咎!我等只要小心行事,他们未必就有机会啊!”
杨翼是完全赞成蔡汴这个观点的!在他看来,无论是耶律洪基还是耶律延僖,当众诛杀宋国使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契丹人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暗中动手,而且这次暗中动手还要巧妙到能让契丹人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很显然,杨翼认为辽国没有这个机会,他和蔡汴研究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想出契丹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这么说,俺们这是瞎操心瞎折腾?”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这样想,所谓有备无患,他在前往参加夜宴之前,还是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的。
头一件事就是吩咐整个使团收拾包袱备好马匹,能不带的东西都不带。杨翼已经想好了,按照辽国朝廷的安排,今晚参加晚宴的大宋使臣最多只有六个,那么其他百十号人就应该在析津府衙做好准备,一旦有事随时可以走!就算无事发生,一切顺风顺水,则使团也必须明天天明时分出发!以免留在南京夜长梦多!
第二件事就是身上还是要准备好武器,以免发生袭击或者别的什么意外时手无寸铁。杨翼在大宋的时候是可以“剑履上殿”的人物,而大宋与辽国互称兄弟之国,按规矩杨翼可以申请带武器进入行辕皇城。问题在于蔡汴王有胜等人没武器,就杨翼自己带把刀好像于事无补!
“反正皇城里肯定是安全的!你自己带上把刀显摆显摆威风也就行了!”蔡汴分析得很详细:“进皇城带不带刀都无所谓。咱们让侍卫们在皇城外候着,在城外有刀就行!在南京城中他们只有两个办法,一则在街道上袭击,一则在析津府衙放火!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办法了!”
第三件事就是谋划使团最后撤退的路线。准确的说路线有两个方面,一是出城路线,二是出城之后离开辽国的路线。说起来,好在沈括到南京道后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四处瞎逛对南京城的基本街道地形已经很熟悉,而他以前通过收集资料绘制的天下地图里也有南京道的部分,所以这事最后还是着落在了沈括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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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括对杨翼要求自己制定出至少三条线路非常疑惑,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俺们这是使团又不是逃犯,回国用得着如此隐蔽么?俺们啥时候成了贼寇呢?
尽管如此,沈括还是按照杨翼的要求,城里城外各选了三条线路。城里的部分没什么问题,横竖就是从三个城门出去罢了,并且绘制了具体的街道走法!至于城外回国的路线,就实在是让杨翼目瞪口呆。
“这个…沈大人这个路线就实在…有没有近点的?”杨翼傻乎乎的瞧着沈括画的那三张图!他没法不发傻!第一条线路最直接,那就是是南下过逐州,然后就到大宋河间府!这条路线是正常路线,完全没问题。问题出在第二、三两条路线上。
第二条线路是这样的,从南京城出来之后,直接向西走,过昌平,从得胜口进入西京道,然后转向北从燕子城的南部边缘绕开整个大同府,向西进入白达旦草原。之后再转向南,再走上十天半个月估摸着就到俺们大宋的西北三州了!
对于这条路线,得意洋洋的沈括是这样解释的:“此路线不可谓不远!不可谓不折腾!然一大好处是出其不意,一般人去大宋莫不是向南而行!若一开始便向西,则让人措手不及!待到对方反应过来,欲在大同府重兵堵截,俺们又突然转向了北面。燕子城与大同府之间千里旷野,尽可任我等奔驰直抵白达旦!最后从太原路西北三州而回,其中美妙奇巧之处,真是尽夺天工造化!”
“不就是绕个圈子回去么?”杨翼对沈括这种自卖自夸的逻辑实在是不能理解,兜那么大一圈,还夺啥天工造化?人家天工是神仙,随便一飞就百八十里地,兜个圈子是不成问题!俺们是人不是神,花上几个月这样千里迢迢跑如此遥远的一圈算怎么回事吧?
当然,没有最远只有更远,这句话是真理!因为沈括设计的第三条路线更是神鬼莫测出人意料到了极点,图纸上从南京城直接伸出一条细线,一直向北无尽的延伸……
“这啥意思啊?”杨翼彻底傻眼:“这不是南辕北辙么?”
“大人说过,大地是个球!”沈括回答得理直气壮:“谁也料不到,咱们会这样走!一直向北走,迟早能走回汴京!”……
总而言之,在这天傍晚的时候,在辽国官员的带领下,大宋使团前往行辕皇城而去。于是乎,这才有了前文的那一幕,在这个没有炊烟的傍晚,夕阳的余辉被城中无处不在的白雪所反射,让黑夜,迟迟不能来临。
黑夜来得迟,并不代表它不会来!骑在马上的杨翼心里很清楚,黑夜就在不远处徘徊,随时都会扑上来将自己吞噬。或许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行辕皇城就在前方了,沧桑的城墙在白雪中绽放着跃动的红色,总是能令人想起许多往事。“命运总是如此相似啊!”杨翼在晃悠的马上叹了一口气,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四年前也是耶律洪基在南京皇城!而今天似乎又是一个同样的轮回,唯一的不同是,当初自己是让耶律那齐给骗来的,而今天则是在张孝杰的算计下,愿者上钩.
“在城的那一边,当初有个地洞呢!”杨翼看着远处灰色的城墙这样想着,忽然一下子就拉住了马,对蔡汴说道:“听,好像有人在唱歌?”
众人纷纷拉住马匹,倾耳静听。是有歌声啊!在北风的低吼声中,那歌声那歌声如泣如诉,如咽如嚎!隐隐约约,似乎是很多人的合唱,似乎从极远处传来……
“各位大人见怪了!”辽国陪同官员笑道:“也不瞒各位说,为了应付东线战事,我南京道征集十万汉军接受整编,汉军大营就在城东外数里!明日,就是大军出征的日子了!估摸着他们眼下正在喝送行酒,几万人一起歌唱,这歌声随着风,自然便传进了城中!哈哈,倒让各位大人见了怪!”
整编汉军这事,杨翼当然是清楚的,毕竟负责这事的人就是张孝杰和窦景庸。现在张孝杰已经跑路了,而负责统军的萧雅哥还没回来,现在能对整编汉军说上话的就只剩下窦景庸!
“不对劲啊!”越靠近行辕皇城的大门,杨翼越觉得浑身不自在!真是见鬼了!为什么到了辽国之后总是这种感觉?好像自己每一步没想明白,好像阴谋无处不在是的跟着自己!好像自己似乎漏掉了点什么!
杨翼敲着自己的脑袋,究竟漏掉了什么呢?
“…翠华….行…西…百余…”远处军营里的歌声断断续续的传进耳里,苍凉悲劲的歌声分外配合着傍晚白雪皑皑的景色。“等一下!”杨翼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歌声!我好像很熟悉啊!”
“翠华行西百余?莫非竟是: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馀里?白居易的长恨歌?”杨翼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血一下子涌进了脑中:“俺千算万算,唯独漏了这一出啊!
整编汉军明天就要出发,眼下整个南京道哀鸿遍野,整个南京城都处于极度绝望和对亲人出征的悲份情绪中。想必城外的汉军大营,早已经群情汹涌!只不过迫于契丹人的威压不敢乱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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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只要有个人,有个身为官员的人出来作主,登高一呼,恐怕整个汉军大营立即炸锅,士兵们肯定要哗变,脱掉戎装四散奔逃,或入城中寻找亲人!
假如士兵哗变的话,南京城必将大乱!而大乱的结局是什么?契丹人终究是不敢公开袭击大宋使团的!而在士兵哗变城中大乱的情况下就完全不同了!契丹人可以轻轻松松的干掉他们想干掉的每一个人,然后堂而皇之的对天下宣布:“某年某月某日,南京道汉军大哗,乱兵入城冲击各大衙门,死伤者难以数记!大宋使团居析津府衙,乱起时为贼兵所误击,后部分人员奔逃出街,相互践踏以至毙命者…….”
对契丹人来所,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杀死俺杨翼的好办法啊!从目前来看,耶律洪基确实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着他戴绿帽子的铁证!想杀死俺的只是太子耶律延僖!
因为现在有能力煽动士兵哗变的只有窦景庸!张孝杰已经跑路了,萧雅哥还没到!现在窦景庸已经完全控制了汉军大营!只有窦景庸有能力煽动士兵哗变!而窦景庸就是耶律延僖的人!
听听军营里传来的歌声!在这即将远行的夜晚,他们竟然在唱《长恨歌》!这首歌的“翠华”那段说的不就是皇帝的仪仗停止不前,士兵哗变,拒绝出发么?是谁教他们这么唱的?除了窦景庸不会有别人!窦景庸一定在对士兵们说:“是张孝杰拉的壮丁,是张孝杰出的主意!张孝杰勾结宋国使团!当初唐朝的士兵可以起来为皇帝清除身边的妖孽!我们当然也可以!皇帝就在城中!我们要求杀了张孝杰和大宋使团!”……
耶律延僖想得很完美啊!这样做的话把可以责任全部推到乱兵身上,他自己一身干净!至于天佑皇帝在事后也不会去真正追究真凶,既然事情都发生了,还掩盖了他的绿帽子!他必然默许太子的这次举动!
杨翼觉得身上很冷,真的很冷!这里是南京行辕皇城的门口!杨翼知道,过一会自己将会面临一场最残酷惨烈的斗争,自己将面临来到这个时代后最大的一次危险!他知道自己或许可以放弃,只要自己不拿出那块绢布,一切将不会发生!耶律延僖如愿以偿的可以得到皇帝的继续信任,西夏人可以趾高气扬的拿到白达旦!但是自己,将灰溜溜的离开南京城!
“要玩,就玩大的!”在进入城门口的时候,杨翼自言自语的笑起来!而边上的蔡汴早已经骇然色变。
“子脱!我的杨大人!不得了啊!”蔡汴低声急速道:“适才我听到那歌声不对!竟好像《长恨歌》一般!事有蹊跷,十万汉军被迫出征,若是哗变,莫不是太子准备乘乱杀人么?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到时我们如何逃得掉?”
“莫慌!我说你要镇静!”杨翼靠着蔡汴在城门洞里缓行,低声道:“还有救!无论如何,契丹人在明面上是动不了咱们的!一会儿谈判完成,盟约签完你用最快速度告辞而出,带上所有人走!我继续留在皇城,我在皇城里他们不能动手,而且他们也不能这么快就煽动士兵哗变!他们一定害怕哗变的消息太早传出,他们怕我赖着不出去!这样就对付不了我了!乘这时间差你们想办法出城!最好是大乱开始的时候,反正大家都是汉人,你自己想办法乘乱出去就是了!”
“那你怎么办?”蔡汴心乱如麻:“你留在此处能留多久?耶律延僖一定想尽办法把你弄出皇城,让你葬身大乱之中啊!耶律洪基看了绢布后,估摸着气都缓不过来,更是再没心情留你了!”
“我只带王有胜!其他人别跟着!”杨翼最后道:“全靠你了蔡相,我不知能拖多长时间,你一定要想办法带大家尽快出城!”
“哈!杨相!”耶律延僖出现在皇城大门之后,极其灿烂的笑道:“今夜来的可都是老朋友,杨相不妨看看那边来的夏使是谁?”
“谁啊?”杨翼纳闷的看着百步以外操场上的一群党项人,好像自己认识的党项人不多啊!基本上认识一个死一个,我哪知道那几位是谁啊?
“梁相国啊!”耶律延僖讶然道:“杨相和他打了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怎么竟然没照过面么?”
“梁乙逋?西夏使节竟然是他?”杨翼的眼睛都直了,今天晚上这事真是太好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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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花开遍地(一)
注:长恨歌中的“翠华”,意指皇帝的仪仗!另外,这章之前有一张蛇和龙的(下),诸位莫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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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有没有神仙?
对于这个问题,人们总是众说纷纭!反正无论你持何种看法,都即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至少现在的杨翼觉得,虽说有没有神仙这事很难讲,但这世界上肯定有鬼!
这不见鬼了么?居然在南京城看见了梁乙逋!今晚热闹大了!
梁乙逋看上去长得还不错!个子挺高,肌肤白净,年纪也就四十上下。单论相貌而言,杨翼认为那是比自己要漂亮一点,不过话说回来,咱爷们讲究的是有男子气概,最起码俺身上伤疤比你多,大家一起当骡子牵出去溜一圈,估摸着喜欢俺的人那是绝对比喜欢你的人要多得多滴!
“梁相是吧?嘿嘿!久仰啊!”杨翼在耶律延禧的陪同下过去打招呼:“怎么您还活着啊?我还以为您挂了!上次在河东路没能和您照上面,本相一直都很痛苦!”
“下官何德何能,敢劳相爷记挂?”梁乙逋淡淡的笑着,对于杨翼的调侃并不生气,躬身回了礼。要说他虽然是西夏的相国,但西夏向来以辽宋两国的属国自居,从地位上讲,他自称一声下官,是绝对没错的!再说了,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虽然他不喜欢杨翼,前年的那场战争,让西夏元气大伤!而面前比想象中的要更年轻,更充满了活力的人,就是让西夏颜面大丢的混蛋!
“没德没能很正常嘛!”杨翼压根不买梁乙逋的帐,别以为你鞠个躬我就给回你笑脸,你小子手上欠着俺们大宋多少条人命?这事俺们迟早有一天要算个清楚!“本相早就说过,做人要厚道!做人要勤奋!你说你没德没能,可你居然还混了个相国!这说明啥?这说明你是靠了你老子梁乙埋的脸面!做人不能这样啊!你得有实力啊!你得勤奋上进啊!”
任凭梁乙逋为官多年历练出一副厚脸皮,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人这样说,还把他爹梁乙埋都牵扯进来,心头亦是怒火大盛,终于变色道:“下官如何做官做人,似乎无须相爷费心!若是相爷有空,不妨多去思考如何令大宋国泰民安!不过话说回来,大宋积弊已久,气数不长,即便相爷天纵神武,怕也是回天无力了!”
“反了你了!”杨翼这来劲!你说要是你不还口我还真就暂时拉倒!你竟然敢跟我来这套,诅咒俺们大宋,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折腾你!
杨翼一把扯住梁乙逋的袖子,拉到跟前,直接训话:“你们西夏完了你知道么?今天相爷就是来要白达旦的!不服气是吧?不爽是吧?没关系,相爷我最喜欢教育你这种人!大西,过来分析一下国际形势给他听!”
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这不对啊!俺们都是使臣,你扯人梁相的袖子干嘛?大宋号称礼仪之邦,有你这么瞎来的么?你这不是欺负人么?在场的西夏使节也有六个,有人当即黑着脸准备上来争吵,梁乙逋更是猛甩袖子,偏偏杨翼拽得紧,那袖子嘶啦一声,竟裂开了一个口子。
杨翼得意洋洋的把腰里的弯刀抽了出来:“见过这玩意么?这是大宋皇帝恩准本相剑履上殿!没听说过吧?没玩过吧?本相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小小西夏,竟敢对我大宋无礼!我就扯他袖子怎么啦?不服气就上来试试我这把刀!大西!还愣着干嘛!”
高大西心中暗笑,应了一声,当即到了梁乙逋面前,这个国际形势嘛,当然得要从头说起!高大西捋起衣袖摆足架势唾沫横飞,所谓从头说起,当然就是指从三皇五帝,哦不!上古洪荒那会儿开始!
梁乙逋心中这个苦啊!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吧?大家都是来出使的,你怎么如此蛮横呢?拿眼猛瞅一边上发愣的耶律延僖。
耶律延禧叫道:“杨相,嘿嘿!给本殿一个面子,宴会就要开始了!算了算了!”
“我这是为他好啊!”杨翼苦口婆心:“你瞧人西夏内部纷争不休,都是因为这帮当政的人不学无术不知礼仪!我这教育一下,那是为了天下和平!”杨翼把手中的刀在嘴边横着吹了吹:“殿下是不知道,就这把刀,当初杀了不知多少人!我怎么觉得手痒痒呢我?”
耶律延僖当即翻了白眼,对这种无赖他真是无可奈何,要说真想跟杨翼动粗好像也不太合适,眼看宴会要开始了这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无奈的摇了摇头,走一边上不说话了!
其他的西夏使节更不敢乱来,这伙搞外交的人全是读书人,讲的就是斯文,要是论起玩阴谋耍心眼那是不落人后,可几时见过这种场面?你看人杨翼长得无比狰狞,旁边还有个虎背熊腰的人据说就是当年那个王有胜站那儿盯着咱们,契丹人又不出来劝阻,俺们这要上去帮忙万一杨翼发起狠来手起刀落,他不要命俺们的命还是很珍贵滴!
于是乎,夜宴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就变成了教育会。梁乙逋自认晦气套拉着脑袋黑着脸站在大殿前,接受着高大西那令人绝望的思想教育。其他西夏人脸色尴尬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好!不少辽国官员从边上路过,都停下脚步聚在远处,朝这里指指点点,不时有笑声传出。杨翼拎着刀子和蔡汴吹牛:“看见没有?一回头你得跟俺们陛下报告一下这事,就说西夏还不错,还是比较自觉主动接受教育滴!估摸着梁相国回到西夏后还要把这教育情况传达给西夏其他官员,天下多太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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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场国际形势教育也并没有进行太长时间,当高大西讲完上古神话讲完三皇五帝才讲到周公发梦的时候,鼓乐齐鸣,太监的叫声高昂响起,夜宴终于开始了!
“听明白了么?”杨翼伸手到梁乙逋的胸前,帮他擦了擦高大西喷出来的口水,笑道:“要是不明白不要紧,赶明儿邀请你去汴京!本相最是好客不过,到时亲自给你讲个三天三夜!”
“下官完全明白了!”梁乙逋黑着脸答了一声,转身赶紧进殿去啊!天佑陛下真是好人,夜宴再不开始本相国就挂这了,这啥高大西真不是个好东西,满嘴胡言乱语,怎么大宋现在竟变成这副模样?竟出这种无赖和疯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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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外,汉军大营。
战鼓轰然作响!号角声震天彻地!无数的士兵们拿着烈酒,火把映照着白色的积雪,无比的亮堂!高唱着那首刚刚学会的长恨歌!是的!我们现在是士兵!但我们不想打仗!我们本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小贩,为什么突然要远离家乡抛弃亲人去和女真人打仗?谁来告诉我们为什么?
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的激情向天地间涌去!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强悍力量!有人哭了!我们认识他!他家里还有八十岁的娘亲无人赡养!为什么要把他充作壮丁为契丹人卖命?
歌声一浪高过一浪!凄凉和悲哀的思念在天地间无处躲藏!这是你我共有的痛苦!有人哭了!我们认识他!他家里还有待产的妻子在盼望着他回家!为什么他也是壮丁?为什么他不能陪伴在妻子身边?
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愤怒和绝望在四处蔓延!这是每一个人此刻的心情!有人哭了!我们都认识他!他去年卖掉了儿女,只为了要口活命的饭!他想赎回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他也是壮丁!是谁干的?是谁干的?为什么有人进了大营还能通过花钱出去?为什么我们还留在这里,接受命运残酷的安排,明天就要出发?
“这一切都是张孝杰的主意!”窦景庸带着侍从高声大喊,在四处大喊:“是张孝杰跟陛下说,要征用大量汉人去前线送死!是张孝杰妖言迷惑陛下!是张孝杰收取贿赂放了那些有钱人走!都是张孝杰搞得天怒人怨!”
“张孝杰!张孝杰!”无数士兵红着眼睛高声狂呼,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在夜幕中闪闪发光!长恨歌没有唱错!翠华就在京城,我们为什么还要前往东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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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津府衙。
“李姑娘不必焦急!不过是一场宴会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天冷,回屋候着便是了!”
“是么?”李莺鸣在衙门口张望着,冰冷的街道上漆黑一片,除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隐约歌声,一个人影都没有,给人无比恐惧不安的感觉!
是的!恐惧!李莺鸣知道自打杨大人中午从外面回来之后,事情发生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变化!杨大人和蔡大人在屋子里商量了足足一个下午,然后就让使团的所有人收拾包袱备好马匹!甚至去参加夜宴的时候,还专门擦拭了他那把很久没用过的弯刀!
李莺鸣期间曾经想给杨翼泡碗茶水,但杨翼压根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完全没理睬!虽然她心里有些疼,但她知道,事情急了!这里很危险!
“怎么还没回来么?”李莺鸣的脸庞在夜色中比雪还要白,她喃喃自语:“会不会出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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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道,行辕皇城,夜宴进行中。
这是一场非常奇怪的宴会!没有鼓乐声,没有华丽奢靡的舞蹈,没有热烈的祝酒,没有令人开怀的谈笑!现在这里有的只是令人窒息的气氛。
高贵的大辽天佑皇帝耶律洪基,高高坐在大殿中央。大殿左边一排,上百名契丹贵族和官员依席而坐,为首者乃是当朝太子耶律延禧!大殿右边一排,上首坐的乃是大宋检校太尉,当朝尚书右仆杨翼,五名宋使之后头一个坐着西夏相国梁乙逋,其后是五名西夏使官!
对于杨翼,耶律洪基始终怀有一种很独特的感情!这是一个曾经和他并肩平叛并肩行猎的宋人,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目光深远的年轻人!尽管他是辽国皇帝,但他始终认为,如果上天能为他安排一个真正的朋友,或许杨翼便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朋友归朋友,作为一名皇帝,耶律洪基知道自己的责任!今天将决定究竟采用那种方案,来解决大辽朝的燃眉之急!这不光关系到辽宋夏之间的战略形势,更要考虑到辽国朝廷的内部纷争!具体点说,关系到太子集团和孝杰集团之间的纷争,关系到对历史问题的最终定论!
孝杰没有来!有侍从报告他失踪了!莫非他认输了么?还是朕确实做错了?耶律洪基的心里隐隐作疼,这是一个两难的心理抉择!当初做错了他对不起萧观音以及延禧太子的父亲耶律睿!当初做对了他就戴实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这不公平!真想不通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一个像他这样的好皇帝!
延禧羽翼已经丰满!他身后有萧后一族外戚官员的支持!孝杰根深势大,始终是自己宠爱的臣子!身后有整个南院的力量!就算一向中正的宰相梁颖,言语之间也对孝杰多有偏袒!“我该选择谁?”耶律洪基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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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梁乙逋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我西夏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连年进贡未有所迟!今大辽遭遇三年大旱,农田之间颗粒无收!然女真野人却不思报恩,反落井下石趁此机会犯上做乱!臣来时,国主与我有言,曰朝廷乃是天下的朝廷,我等当忧朝廷之忧而忧,为朝廷之虑而虑!因此,我西夏百万雄师,夙夜跨过黄河,兵锋直指鞑靼草原!以解朝廷后顾之忧!”
“又者!”梁乙逋大声道:“我西夏愿提供牛羊累万,援助陛下东征!讨平女真蛮夷!我西夏还要继续为朝廷剿灭鞑靼九部,但请暂时将鞑靼东南之白达旦草原借与我西夏,以便我西夏大军呈犄角之势!西夏愿为朝廷千秋万载,世代戍守整个草原!”
开玩笑!世代戍守?整个草原?狼子野心啊!耶律洪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挥手让梁乙逋坐下,他怎么能不明白党项人的企图呢?只不过没办法啊,辽国现在四面起火!不过话说回来,梁乙逋那个“借”字说得不错,待到东边事了,俺们就不信你区区西夏敢继续赖在白达旦不走!
“梁相国真是说笑话啊!”蔡汴大笑道:“牛羊万只现在何处?待到你们赶了过来,以陛下天纵神武,战事早已经平息。加之连日大雪,旱情更是不复存在!要那些牛羊何用?再者,你说西夏以百万雄师威压草原?西夏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了?你们若真有这本事,还要白达旦干嘛?我看染指大辽的草原是真,说什么世代为朝廷戍守,无非是些屁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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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花开遍地(二)
人的心情总是会受到时间的干扰。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夜晚,和白天不一样。
当白天来临时,人们为了生存,必须要尽力的去劳作,为自己或者亲人,挣一口活命的饭菜。至于其他事情,则无暇多想。然而每当黑夜来临,每当你卸掉了一身的劳碌和汗水,无论你是躺在睡榻之上又或者仰望星空,你总会感觉到一丝心情的涟漪,你会感叹世事的沧桑,你会想起远方的朋友,你也许会诗兴大发,你也有可能会有杀人的冲动,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啊!
“是么?”蔡汴望了望殿外幽沉的夜色,心中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好时辰啊!”.......
说起来,大殿里的辩论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了,两个时辰以前,蔡汴站起来激烈的指责梁乙逋不过是狼子野心而已,随后蔡汴就诉说了大宋的要求以及大宋的优势。
按照蔡汴的说法,西夏可以用所谓的百万雄师拖住鞑靼人,而大宋却不必费一兵一卒,凭着大宋皇帝和磨古斯的亲戚关系,一封书信便能让鞑靼人罢兵臣服。西夏可以援助辽国万只牛羊,大宋却也在河间府囤积了无数粮草,河间府是什么地方?那是与辽国山水相依之所在,从河间府运粮,对辽国来说远比从遥远的西夏接收援助要迅捷得多,所谓远水不能救近火,辽国应该知道如何舍取。至于大宋的要求,和西夏并无不同,大家都是为了白达旦。
只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尽管从最有利于辽国的角度来看,大宋的条件确实相当诱人,然而梁乙逋千里迢迢从西夏跑来南京道,自然也是准备充分。是的,西夏是没有大宋的河间府距离近,西夏也没有大宋那样与磨古斯的亲密关系,可俺们西夏占着理啊!俺之前说了,西夏是大辽的属国,俺们占着白达旦是为朝廷戍守,将来待到辽国东线战事平息回首西顾,俺们还是要把白达旦还给辽国滴!这就是道理啊!比起你们大宋那种赤裸裸的利益交换,最起码更能上得了台面嘛!
两人针尖对麦芒,从最近的天下大势一直就扯到辽宋夏以前的恩恩怨怨,一争就争了将近一个时辰。听得在座的辽国贵族和大臣们晕头涨脑之余,亦是心中难过。曾几何时,辽国横扫宇内罕有敌手,如今四面楚歌每况愈下,现在更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宋夏两国宰割!真是何其可叹啊!
若是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那倒还真难争出个结果,然而辩论往往就像天气,风向说变就变。
变化是在梁乙逋和蔡汴争论到二十年前的一次岁币时发生的。
按照梁乙逋的说法,大宋没信用啊!二十年有一次给俺们西夏岁币,说好是二十万贯,结果到了西夏一点数,怎么就少了千多贯呢?大宋根本就没有诚信可言,大辽可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要不然,大宋得了白达旦,指不定还要继续让鞑靼骚扰辽国,到那时辽国可就有苦难言了!
蔡汴很郁闷,二十年前的旧帐那谁说得清楚?二十年前你梁乙逋还不知在哪穿开裆裤呢,少一千贯?我还记得多给了一千贯呢!俺们泱泱大宋,以诚信为本童叟无欺,这样的事那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蔡汴话音才落,耶律延禧的党羽们终于找到机会了!准确的说,党羽指的是耶律涅里。
耶律涅里当时就拍了桌子,说大宋是不是少给人西夏一千贯钱俺们大辽是不知道,但俺们清楚关于岁币的另外一件事!自从元佑二年开始,大宋已经连续三年没有给辽国岁币,偏偏辽国遭遇旱灾,这分明就是不顾兄弟之国的情谊!颤渊之盟白纸黑字,大宋分明就是背信弃义!
“现在的大宋,早已经不是当初的礼仪之邦了!”梁乙逋带着冷笑趁热打铁:“我西夏不过是暂时为朝廷卫戍白达旦而已,将来这地方还是要还给朝廷的!可大宋如今事事言利,为了一己之私,便用磨古斯来要挟大辽朝廷。嘿嘿!大宋真是妄自称为大辽的兄弟之国,世间真有如此的兄弟么?”
“更何况,大宋既然与鞑靼人联姻,当初怎么不劝阻磨古斯不要妄动干戈?”梁乙逋最后打出了一记重拳:“莫非鞑靼九部的叛乱与大宋有关?大宋就是想借此机会蚕食大辽疆土么?蔡相如何解释呢?”
任蔡汴平日里舌灿莲花,此时却还真是哑口无言。不管怎么说,大宋连续几年没给辽夏岁币乃是事实。西夏以辽国的属国自居,说要白达旦乃是暂时为朝廷戍守,而大宋因为跟辽国平起平坐因此没有这样的理由也是事实!单从表面上看,西夏的确实比大宋更占着大道理。至于鞑靼的叛乱是不是大宋唆使的,根本没得解释啊!
蔡汴哑了火,局势当然就此消彼涨。西夏六位使臣连番上阵,痛斥大宋无情无义,说大宋要白达旦乃是对辽国图谋不轨狼子野心!耶律延禧的党羽亦是轮流登场,说到激动处,好似连年大旱也是大宋阴谋策划一般!
于是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在辽夏两国官员一边倒的声讨当中,蔡汴看了看边上一直套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杨翼,又转头看了看远处大殿的门口,夜深了!即便大殿里灯火通明,却依旧看不到白雪的反光,这真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大好时辰啊!
蔡汴苦笑了一下,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结局!张孝杰这个混蛋脚底抹油跑得比贼还快,眼下大殿里全都是耶律延禧的人,一边倒的局面他早已经料到!只是他还曾经有一丝希望,要是侥幸能在谈判中取胜,那么杨翼就不用拿出那份惊天动地的证据来,辽国皇室也不会颜面扫地,以至于杀人灭口!
可如今!“唉!”蔡汴心中暗叹,杨相毕竟比自己看得明白啊!今夜根本不可能善了!从晚宴开始直到现在,杨相都没说一句话,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看来是要拿出那份证据了,今夜,整个南京城将无人可以入眠。“我们可以得到白达旦,可我们能逃得掉么?”蔡汴这样问自己!
“或许可以逃得掉!”杨翼低着头,从早上拿到那块绢布直到现在,他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四年前南京城中的大乱,或许今夜又要重演。
杨翼心里很明白,辽国官员中支持大宋的人由于张孝杰的开溜陷入群龙无首之中,而耶律延禧志在必得,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悬念!之前让蔡汴跟梁乙逋争论,无非是碰碰运气罢了!眼下的局面果然不出所料。
杨翼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耶律延禧,毫无疑问今晚也一直没说过话的延禧太子也在望着自己,眼中透露出一股得意之色。
“你高兴得太早了!”杨翼的眼睛眯缝起来,是的!延禧小儿,你准备好了么?各位都准备好了么?是时候了,大家作好准备,看天佑皇帝吐血吧!
“什么意思?”耶律延禧望着对面的杨翼,一股寒意徒然从心底升起,不对劲啊!说起来,今天晚上一开始的时候耶律延禧的心情很忐忑!他知道杨翼早上去了张孝杰那里,他很怀疑杨翼是不是从张孝杰那里得到了些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杨翼会真有那件事的证据!皇祖母不是那样的女人,绝对不是!我的父亲也绝不会是乱臣贼子,错的是张孝杰!错的是天佑皇帝!
“我真的不相信么?”耶律延禧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整个晚上他都在观察杨翼的动静。杨翼一直低着头坐在对面不吭气,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俺们胜利了么?杨翼是不是知道大宋理屈词穷才放弃了争论呢?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也不知道窦景庸那边压不压得住阵脚!要是杨翼根本就是故弄玄虚,窦景庸可别把乱子搞得太大才好,矛头就对着张孝杰好了,让杨翼灰溜溜的滚回大宋好了!
“不对!”现在的耶律延禧觉得有点冷,他看到杨翼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寒光......
“各位大人累了么?”杨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来,大笑道:“诸位不必再说了!”
整个大殿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讶然看着杨翼高大的身材站立在首席处。
梁乙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不知道,杨翼还会有什么办法挽回局面!
耶律延禧的拳头紧紧的捏在桌子下面,他死死的盯着杨翼,他在等待,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错还是对,或许下一刻便见分晓!
耶律洪基苍白的脸上乏起一丝血色,他整晚都在听着蔡汴和梁乙逋的争论,他整晚都没听清楚他们在争论些什么,他的眼睛里只有十几年前萧观音死前的音容笑貌,他的耳朵里只听到儿子耶律睿被处决前的惨烈呼喊!十几年前的旧事,让他不得安寝!张孝杰是不是忠臣?自己杀的那些人是不是忠臣?他很想有人能告诉他答案!而现在,杨翼是要给朕答案么?这个大宋年轻人,是不是永远都那么神秘和奇怪?
杨翼豁出去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大宋,拼了这一把!他绕过跟前的桌案,大步上前来到耶律洪基的面前,整个大殿都在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喝止他貌似大不敬的行为!杨翼知道,有太多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刻。
“陛下请看!”杨翼从怀中掏出了那份《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放在了耶律洪基的面前,然后缓步退回座位站住。
耶律洪基颤抖着手,展开了那布满了细密文字以及无数人血书签名的绢布,慢慢的看着。
大殿中的宁静被打破了,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莫非是地图么?”
耶律延禧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掌心在滴血,他的指甲刺破了掌心,但他顾不得这许多!杨翼真的有证据!不!这怎么可能?他伸长了脖子,他恨不能冲到皇帝的面前看个真切!
梁乙逋疑惑的环顾左右,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杨翼这人就是一个神神叨叨的无赖罢了,搞什么呢?
“哈哈!”疯狂的笑声突然响起!耶律洪基!天佑皇帝耶律洪基忽然抓起绢布掩面狂笑,在满殿骇然的注视下狂笑起来!
是笑么?还是哭?耶律洪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圆睁着双眼,大滴大滴的泪花伴着笑声落下:“小蛇!好一条小蛇啊!”
“十年旧事,原来竟是如此!”耶律洪基仰天大叫:“好!好!萧观音!朕待你也不薄了!你应该凌迟!应该凌迟啊!小蛇!小蛇!”
耶律洪基狂乱中一脚踢开了跟前的御桌,站了起来。他摇着头,他笑,他哭泣,他终于得到了答案!他没有做错!他让张孝杰和耶律乙辛杀了这么多大臣,一个都没有杀错!萧观音和耶律睿该死!就连现在的太子耶律延禧,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种!杀千刀的赵唯一,杀千刀的萧观音!杀千刀的耶律那齐!你们统统都是乱臣贼子!你们全都该死!可朕真的做对了么?真懒龙!哈!萧观音说朕是真懒龙!朕是爱你的啊!是朕忽略了你平日的感受么?朕是真龙天子,朕富有四海!朕要顾及许多事,朕怎么可能天天陪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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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好你个贼子!”耶律延禧忽然指着杨翼大叫:“你给陛下什么东西?说!怎么回事?”
“陛下息怒!”全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叫!
耶律洪基哪里还管得到其他人,他忽然手指着杨翼用最大音量大喝道:“你,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杨翼心说坏了,刚才就等着耶律洪基吐血了!怎么这会血都还没吐人就已经疯了,俺们那白达旦你还没提呢你就问我哪来的?我能从哪来,我大宋来的杨翼啊?你不会知道俺是一千年后被老天爷拐来的吧?这下完了,天佑皇帝疯了!俺的白达旦哟,千辛万苦冒这么大风险亏大了!
“杀千刀的杨翼!”耶律延禧一下子跳了起来,便要揪住杨翼的领子:“好你个杨翼,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好事!起坏了陛下本殿要你偿命!”
这边王有胜急了,说起来从一开始王有胜就不知道杨翼今晚是怎么一回事,他在这之前也根本不清楚杨翼有证据这事,从张孝杰那里出来杨翼压根没和他说。所以整晚上王有胜都很郁闷,你说你来谈判你就好好谈啊!你套拉个脑袋坐那儿,就让人蔡相一个人在那瞎扯。蔡相扯不过别人,你可以让高大西那混蛋接着扯嘛!
不过郁闷归郁闷,王有胜跟了杨翼这么多年,杨翼这人怎么回事他最清楚,简单点说在王有胜眼里杨翼就是专业折腾的家伙,杨翼之前套拉脑袋的时候,王有胜就知道今天晚上玩笑开大了,一会儿肯定有事发生!这不?来了不是?
耶律延禧才跳出来王有胜就动了,他身上没刀,杨翼身上有刀!王有胜猛然前冲,顺势就从杨翼腰间拔出刀来,直接就架在了耶律延禧脖子上!
耶律延禧尽管情绪激动,但小命还是很宝贵的!寒光闪闪的弯刀就在颈边,一时之间话都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话不要紧,整个大殿轰的一下全乱了套,“护驾!护驾!”大臣们乱作一团,高声叫喊!两旁的侍卫刹那间拔刀拔剑,到处寒光闪烁!
“好机会啊好机会!”杨翼这下来劲了,王有胜真有种,你刀可别放手,就这么架着,说不定待会跑路俺们就靠耶律延禧了!
“住手!”耶律洪基的暴喝声响起,大殿刹那间重新归于寂静,每个人都看着皇帝!
耶律洪基指着杨翼,一字一顿道:“白达旦,便予大宋!梁颖,去,你给朕把这事办了!”
大殿里乱糟糟的,反正今天晚上到处都透着股邪乎劲!面对这种奇怪的场景每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聚在大殿的一角议论纷纷,有人坐在座位上两眼茫然。蔡汴拉着宰相梁颖签署文书,加盖印章。杨翼靠在座位上望着耶律洪基,王有胜站在杨翼的后面警惕的看着四周,而耶律洪基下了诏后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大殿的顶部.........
“去,叫窦景庸动手!”耶律延禧的眼睛是红色的,他一边低声对耶律涅里吩咐一边抹着自己的脖子,那地方刚才被刀架着凉飕飕的!
“不行啊!”耶律涅里低声道:“现在动手恐太早,杨翼还没出宫,要是外边现在就乱起来,杨翼肯定赖着不出去,咱们总不能动皇城吧?陛下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好!”耶律延禧咬着牙看着远处呆坐着的杨翼:“贼子!便让你再多活片刻!”......
“搞完了吧?”杨翼看到蔡汴捧着一卷文书跑过来,低声急道:“盖了印了?盖印赶紧你就走,除了王有胜,你全带着!先回析津府把人点齐,马上出城!哎呀,出不出得去你自己想办法,就是冲你都给我冲出去!不要停留,能跑多快跑多快,多余东西都别带,马上走!本相在这拖着,他们目标是我,我不出去他们不会这么快发动!”
其实这事之前早商量好了,蔡汴再不迟疑,招呼着高大西沈括立时往殿外行去!大殿中很混乱,殿门处许多太监宫女进进出出,蔡汴等人出去的时候没有遇到阻拦,倒也不是没人看见。“让他们走!”耶律延禧望着殿门处蔡汴的背影冷笑:“正主儿还在这!我就不信他们扔掉杨翼自己出城!派个人去通知窦景庸,杨翼一出皇城,马上行动!”
出皇城?打死我都不出!杨翼看见蔡汴走了,心中大定,反正今天我就赖这了,来人,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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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花开遍地(三)
在这个时代,哪里的酒最好喝?
对于这个问题,杨翼现在有了答案!南京道行辕皇城,这比在飘香楼那要过瘾多了!
自打蔡汴一走,杨翼就大马金刀坐在座位上,晚宴正式开始!酒、肉!那都是要慢慢品尝滴!谁说人辽国是苦寒之地?俺怎么就觉得这地方不错呢?
这边耶律延禧的眼睛已经由红转绿了!该死的杨翼!都已经赖了将近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走呢?
大殿里依旧有很多人,包括梁乙逋等西夏使臣在内,现在已经结束了先前混乱的状态,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闷着头或者吃喝或者发呆。梁乙逋心里极其懊恼,说实话他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好好的局面说变就变了呢?“俺脑袋有问题?”梁乙逋总觉得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耶律洪基还在御座上,这也就是群臣没有离开的原因,他依旧是一会哭一会笑,时不时拿起绢布看看,然后骂上几声,谁也听不清他骂些什么!除了旁边有几个太监之外,谁也不敢靠近他。
只不过,很显然耶律洪基的情绪正在逐渐趋于平稳,具体体现在他哭笑的声音小了下来,起伏的胸脯逐渐趋于平稳!
“继续疯!千万别停!”杨翼边吃边瞄耶律洪基:“好歹你也一男人,这么大顶绿帽子不疯上个三五天也太没劲了!等时间一长,窦景庸那边就压不住了,汉军一乱,俺就多的是理由留在皇城里,难不成你耶律延禧还敢造反不成?耶律那齐的下场就是你前车之鉴!“
“朕已经想通了!”耶律洪基的声音忽然响起,杨翼手里的一只鹿腿掉地!
完了!他想通了!杨翼觉得发冷,你也太强悍了点吧?说通就通?俺小命要挂了?
耶律洪基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苦笑道:“也罢!也罢!朕又何苦来着?自古天子便是这样,恨和爱,江山和美人,便像鱼和熊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古人诚不我欺!”
“爱卿!”耶律洪基目注杨翼:“此事还有谁知晓?蔡爱卿知否?”
“他不知!”杨翼知道,耶律洪基起了杀心:“此事乃臣从张孝杰大人处得知,并未告及他人!”
“这便好!”耶律洪基抚掌笑着,转而对耶律延禧说道:“你可知这块绢布里写着什么?哈!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的!那不但是笑话,还一定是假话!”耶律延禧沉声答道:“陛下不可轻信,杨翼此人素来狡诈!”
“狡诈?”耶律洪基的声音忽然变得阴冷,他森然盯着耶律延禧:“朕被人骗了许多年!你说谁狡诈?”
“这个....”耶律延禧的眼睛要滴出血来了,他狠命的回视着耶律洪基:“臣只知道,做错事的人绝不会是她,绝不!”
耶律洪基愣了一愣,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暂且不与你计较,唉!终究,你是太子,朕亲定的太子!但你给我记住,张孝杰是朕的良臣,以后不许你在朕面前提他的是非!让人传诏,重葬耶律乙辛,他也是朕的良臣啊!”
“张孝杰贪赃枉法,死有余辜!”耶律延禧忽然笑了:“陛下仔细听,夜空中漂浮着歌声!那是汉人的歌声,张孝杰犯了众怒,我大辽哪还有他容身之处?”
是的!歌声!那是白居易的那首《长恨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岂奈何?........”
这歌声,在深夜里传来,愈发响亮,愈发清晰!
耶律洪基当了多少年皇帝?经历过多少风波险恶的斗争?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张孝杰失踪了!能煽动汉军的只有窦景庸!窦景庸是延禧太子的心腹!他非常清楚!
“朕没错!”耶律洪基本以为自己知道了答案,可以解开一个心结,但是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这事越来越复杂,越搞越大!延禧太子当然不愿意承认萧观音当年的错事,他恨张孝杰和乙辛,他恨拿出了证据的杨翼!他要杀了张孝杰,还有杨翼!
利用汉军作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大乱当中死了一个住在析津府衙的大宋使臣,这勉强能交待得过去!耶律洪基的心里很乱,杨翼这个人似乎跟他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从四年前直到今天,杨翼和他的那个游牧民族预言一直就像一个影子跟随着耶律洪基的左右!杀杨翼?不杀杨翼?这是耶律洪基的一个问题!
杀!有杀的理由!他为什么要把证据给朕?这是朕想要的答案么?
不杀!有不杀的理由!他是知道朕的人,朕很欣赏的一个人,他是大宋的使臣,他为朕帮过忙,朕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
耶律洪基的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杨翼和耶律延禧都盯着耶律洪基看。耶律延禧很着急,歌声越来越响了,现在不是发动还是不发动的问题了,而是窦景庸很可能已经压不住了!汉军的情绪完全调动起来了,城中即将大乱!汉军会遍地搜寻张孝杰将他碎尸万段!汉军会让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战场!陛下再不让杨翼走的话,大乱发生后就再也没有理由赶他走了!皇城中绝不可能对杨翼动手,这要传出去,如何向天下交待?
杨翼更着急,耶律洪基现在脸色阴晴不定,很显然心里在挣扎,这要万一挺不住,俺真就挂了!现在蔡汴走了大半个时辰了,也不知想办法出城没有?可千万别被一锅端了!还有李莺鸣,一个弱女子!真奇怪,我怎么不先想起沈括和高大西,我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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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洪基伸手要来一杯酒,缓缓的喝下,杨翼差点没崩溃!不行,俺得缓和一下气氛!俺唱歌,赖上多久算多久!
“朋友啊朋友,噢!我的朋友,请你举起杯......喝了一杯又一杯!”杨翼仓促之间也没想起有什么好歌可唱,本来他想唱李白的《将进酒》,可是他并不知道那首歌的调子,于是唱了后世的《祝酒歌》,奇异的音调在大殿里回响,辽国众臣无不骇然,刚才陛下发了疯,现在轮到杨翼了,待会轮到谁?
“朋友?”耶律洪基听着歌声将最后一口酒喝完,在这一刻他下了一个决定,是的,杨翼是朋友,一个要杀的朋友!但是你既然是朋友,朕愿意给条路你走,能不能活着回你的大宋,就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杨爱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回去吧!”
杨翼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啊!罢了!罢了!出了皇城,夺路就逃!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看运气吧!
耶律洪基站起来,往殿后走,忽然又回过头朝与众人一起跪在地上相送却抬头看着自己的杨翼笑了笑:“还记得么?四年前?有个地方,那里还开着门!只不过你或许进不来了!”说罢,似哭似笑的仰天一叫,走了......
四年前?往事再度浮现在杨翼眼前!“那里有条路!”耶律那齐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杨相,杨大人!”耶律延禧与杨翼隔着两丈远并肩往外走,王有胜跟在后面:“本殿一向敬佩大人英雄本色,据说杨大人在万军之中长期性、经常性的杀进杀出,本殿一直遗憾无缘得见啊!嘿嘿,不知今夜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杨翼这个时候真想立马结果了这个混蛋,可这里是皇城,若是刚才殿里大乱的时候耶律洪基没喊住手,早让王有胜胁持这个混蛋送俺们出城了!现在这混蛋学了乖,离得天那么远,旁边的侍卫虎视眈眈,机会没了!
“你个小兔崽子!”杨翼在出皇城大门的时候,直接对耶律延禧这样说:“没听过人当面叫你小兔崽子吧?今天,我,杨翼就这么叫了!反正这回爷爷我要挂了,你怎么着吧?”
耶律延禧怒气上脸,却终于压抑了下来,轻轻的哼了一声,才淡淡的笑道:“那么走着瞧吧,看谁像个兔子被人撵得乱窜吧!杨大人,我倒真想见识一下您的勇武呢!”
“有机会!”杨翼按了按腰中的弯刀,免不了惹得城门边上的卫兵一阵紧张,耶律延禧都后退了几步:“那么咱们走着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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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洗,白雪在微弱的光下依旧泛着诡异的光芒!这里是南京城,辽国的南京城!这座曾经繁华无比的城市,现在却是如此萧条!家家户户没有灯光,连狗都不叫!月色黯淡,风微拂!压抑的气氛让人觉得黑夜中有无数危险潜伏!
或许不能说压抑,应该说诡异!大安五年的这个夜晚,南京城并不寂静,歌声不知从哪里传来,越来响亮,越来越近!那是数万人的齐声呼喊,那是许多人愤怒的吼声!黑夜里,这个城市没有人能睡得着,人们瞪大着惊恐的眼睛,伏在窗户下等待着恶梦的来临!
剧烈的喘息声片刻不停,在黯淡的月色下,两个人影在飞奔!
“我怎么就觉得咱们才是兔子!”王有胜一边跑一边嘟囔:“刚才跟人延禧道别的时候多英雄啊?人城门才一关上,大人溜得比兔子还快,刚才的威风哪去了!”
“少废话!”杨翼卯足了力气疯狂飞奔,快点再快一点!先到析津府衙,看看情况,如果他们都走了俺们就得想办法出城!汉军的歌声太响了,肯定到了城边,再迟点就来不及了!
雪后的地实在是很不好跑,若非二人都是久在军中动作敏捷,换了其他人早扭了脚!从皇城到析津府只有数条街,两人飞速的奔跑,两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府衙的大门开着,黑黝黝的没有灯光和声息,杨翼顾不上缓口气,照直往里跑,一个人也没有发现!
“这下好了!”杨翼弯下腰剧烈喘息,稍微平复后才道:“估摸着他们都走了,就不知出了城没!”
“末将看这事困难!”王有胜皱眉道:“大半夜的想出城,换了末将就只有杀出去这条路可走,但蔡大人他们都是读书人,难啊!就不知还有其他计策可想么?还有李姑娘,带着个姑娘逃命,难上加难啊!”
“住嘴!别提她!”杨翼怒道:“她要是出了事,我算你头上!”
对于杨翼这样的逻辑,基本上王有胜无话可说,李莺鸣出事算我头上?我跟她有关系么?要算也算你自己头上,没事还带一丫鬟,什么时候你养成这种奢靡的作风了呢?
正牢骚着,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喊杀声骤然响起,哭喊声惊天动地,大地,在震颤!。
“来不及了!”杨翼看着王有胜苦笑:“汉军大营在城东,我们试试走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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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
窦景庸站在城楼上,看着城下!无数被仇恨和白酒刺激得异常激动的汉军士兵,挥舞着武器,蜂拥入城!
“张孝杰!张孝杰!”“贪赃徇私的张孝杰!勾结宋人送我们上前线的张孝杰!”口号声剧烈的撼动着每一寸街道,脚步声剧烈的撼动着每一寸土地!
“翻遍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窦景庸兴奋在大叫:“将仇人们碎尸万段!把那些富人们的家全抄光,让他们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吧!”
西门。
耶律涅里骑在马上,身边是一百名刀斧手,太子的送给他的刀斧手!“注意了!”耶律涅里脸上带着杀人前的微笑:“让城楼上的士兵们撤走!打开内门,关闭外门。咱们候在里面,凡有出城者,伏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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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花开遍地(四)
门,是用来干什么的?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或许所有人都会不屑一顾,因为答案太简单了,门是用来供人们进出的,所谓单扇为户双扇为门,连孔子他老人家也说过,“门,必由之路也!”还有必要为此专门提出个问题么?
当然,以上的答案基本是正确的,所谓“基本”的意思就是,并不全对!中国五千年漫长文化最大的作用就在于能把许多最简单的事物搞复杂,把最简单的道理搞得博大精深让人云里雾里,比如说门,对中国人而言,门除了提供进出开关的基本功能之外,还有一大用处就是拿来杀人。君不闻“鸿门宴”乎?君不闻“推出午门斩首”乎?君不闻“玄武门之变”乎?门,向来就为是非之地,尤其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举凡“门”之所在,必是危险紧要之处!
“大人英明!”王有胜对杨翼关于门的这番说话,固然是比较赞同的,只不过赞同归赞同,但他依然认为这是废话。
王有胜和杨翼是在离开析津府一刻钟之后,跑到南京城西门的。一路上的焦急惶恐自是不必多言,此时的南京城显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城东面的歌声越来越响亮,并且已经开始在城中扩散,哭叫声与呵斥声远远的划过暗夜的天空传来,时间不多了!杨翼和王有胜都很清楚,如果不能尽快离开南京城,那么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耶律延僖准备得如此充分,血雨腥风是今晚的唯一主题。
只不过,当他们看到西门的时候,却知道事情愈加不妙了,此时的西门寂静无声,没有灯光,也没有守卫的士兵!三丈高的城墙,黑黝黝的城楼都表明,这里潜伏着危机。
“有胜,咱们没有别的路可走!”杨翼脸上阴云密布:“延僖那个小兔崽子不会漏了这里!嘿嘿,守城的士兵一个都没有,摆明了就是有埋伏!门嘛!自古就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王有胜无比郁闷,要说俺们这些年仗也没少打,这里有埋伏谁还看不出来?你废话说了一大堆,左分析右分析,什么孔老夫子什么鸿门宴,该说的废话全都让你说完了,该怎么办你却一句也没提!这不浪费时间吗?到底是硬闯过去还是找点什么别的路子,你倒是吩咐一声啊?反正今晚咱们都是豁出去了,是死是活关键看的是运气!
运气?杨翼眯缝着眼睛盯着百步之外黑黝黝的门洞,他知道,想要活命除了运气之外,还需要一点点耐心和智慧!“咱们明目张胆摆足了架势往前冲,记住了,冲到门洞前二十步的时候就刹住往回跑!如果他们确实有埋伏,见到咱们往回跑肯定憋不住!若是他们冲了出来,咱们就逃,只要西门的伏兵被吸引出来并且侥幸让咱们逃脱,咱们找个机会再杀回马枪!最后一定能冲出西门!”
要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杨翼挥舞着弯刀,王有胜紧随其后,边跑边喊就往门洞处狂冲,还真把门洞里的耶律涅里唬了一跳。
“搞什么呢?”耶律涅里一下子脑筋还转不过弯!
要说耶律涅里所在的位置是在门洞里,尽管外面是黑夜但门洞里显然更加黑暗,因此当杨翼和王有胜出现在前方百步远的街角时,耶律涅里就看到了他们,当时耶律涅里就乐开了花,这下看你们还能往哪跑?就算你杨翼再能打,你打得过俺手下这百多号人么?一人一斧头准把你俩劈得稀烂!
可耶律涅里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发现杨翼和王有胜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那俩人在街角处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啥,你说你要是发现这里有埋伏你就快溜啊!你要是没发现这里有埋伏你就过来啊!可现在你们又不开溜又不过来,就站那儿聊天,一聊就是一刻钟,这算怎么一回事吧?
耶律涅里还在盘算着是不是要主动冲出去砍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时,突然就听到一声大吼,吓得浑身一哆嗦,然后就看到杨翼和王有胜一边嚎叫一边冲了过来,他愣是想不明白杨翼这是抽的哪门子疯!
“别动!”耶律涅里虽然想不明白杨翼这是干嘛,但这并不防碍他迅速作出布置:“大家都别动,稳住!等他们冲进门洞里咱们再动手,四面乱斧齐出,管他葫芦里卖啥药,砍不死他以后我叫他活神仙!”
很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双方都越来越郁闷!杨翼和王有胜冲到门前二十几步的时候突然就回了头,跑回去的时候比冲过来还要更快!
要说耶律涅里当时命令士兵们追出去这事就算完了,但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发了片刻的傻,等到他准备下命令的时候他发现那俩疯子又在百步之外停住了。
“怎么没反应呢?”杨翼无比的郁闷!门洞里实在太黑了,就算他跑到二十步的距离依旧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按照他的预想自己往回跑对方肯定要追出来,可这都跑回原地了门洞里依旧悄无声息,这让他非常的狐疑。“莫非是俺多心了?那里边根本没有埋伏?”杨翼愣了一会:“有胜,要不…咱再来多一次?”
杨翼狐疑,耶律涅里更狐疑,他看到杨翼在远处停住后立即打消了追出去的想法,决定看看再说,于是他又一次看到杨翼和王有胜嚎叫着冲过来。
事实上,正如历史总是重复着以前的故事那般,之前的一幕再度重演,杨翼冲到门前二十步又跑回了原地,而耶律涅里依旧没有行动。
所以杨翼来了劲头,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基本原则他带着王有胜又跑了第三次,而那边的耶律涅里则下定了决心,他就不信这个邪,他就不信杨翼不进来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出去了。
“不行了大人!”王有胜喘着粗气大发牢骚:“这都跑第五回了,末将腿都要抽筋了!嗓子都喊哑了!俺琢磨着咱们是不是在瞎折腾呢?”
杨翼非常懊恼,他现在已经确定是自己想多了,西门,根本就没有埋伏!自己来回玩了五次百米冲刺,完全就是在锻炼身体,话得说回来,在这种要命的关头锻炼身体显然不是太合适,还是赶紧出城逃命才比较现实一点。
这次杨翼不冲了,带着王有胜缓步朝门洞走去,他不是不急着出城,而是实在不想跑了,毕竟他是个人不是一块铁,这世上没有谁能在连冲五次百米之后还有力气再冲一回的!
那边的耶律涅里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杨翼这分明是在调戏俺嘛!杨翼肯定是发现这里有了埋伏,要不怎么他每次就掉头呢?你说你调戏一次俺那倒也就罢了,反正一回头俺们砍多你几刀也就扯平了,可你竟然调戏本大人五次!你这不是欺负人么?现在还变本加利,散步似的往这大摇大摆的走,真不把俺们手里的刀斧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终于,在杨翼大摇大摆走到距离门洞五十步的时候,耶律涅里的忍耐到了极限,一声令下,灯火齐明,数百兵士齐声呐喊,挥舞着兵刃,从门洞里、从城墙上、城楼上冲了出来,耶律涅里更是一马当先迎面朝杨翼冲过去。
杨翼和王有胜刹那之间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跑啊!就算现在腿肚子发软也要没了命了跑。看来运气比所谓的智慧和耐心要更重要得多,好在此时距离城墙足有五十步之遥远,现在逃命还有足够的缓冲距离。
两人发一声喊,夺路狂奔,身后追兵在耶律涅里的带领下紧追不舍。西门前的大道贯穿南京城,两人当然知道沿着大道继续向前迟早都会被追上,跑出数十步后眼瞅着左手边上有个巷子口,不及多想即便冲了进去。
巷子非常狭窄,许多地方仅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曲折之处亦是极多,两边尽是高墙。二人哪管得了这许多,闷着头跑了片刻才发现坏了,绕过一个转弯处后此路不通,竟是一条死巷。
杨翼稍一喘息,转头望望王有胜,王有胜咧嘴苦笑,还能说什么呢?拼吧!
耶律涅里一直在后面红着眼睛追赶,刚刚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寒光在眼前闪起,一把弯刀带着强烈的呼啸从侧面横向急砍而来。
耶律涅里大骇之下反应亦是神速,双膝保持前冲之势前屈,身体向后翻倒,弯刀险险贴着向上仰面的身体上一划而过,脑袋前的一缕鋵发被削了下来。
杨翼一击不中,心下大叫可惜,转腕之间,刀子反手再下,向已经从身前滑过的耶律涅里后脑劈去。此时耶律涅里早已经准备,身体并不仰起,听得脑后风声一响,头一偏,竟用肩膀硬吃了这一记刀子,腰部发力狂扭,一把巨斧利用转体之势在空中划出弧线,朝身后的侧的杨翼和王有胜砍来。
因为道路狭窄加上王有胜并没有武器,所以适才王有胜贴在杨翼身后,此时面对巨斧根本避无可避,好在也是道路狭窄救了他的命,斧头在墙上磕了一磕威势大消,王有胜狂喝一声利用斧子碰墙的刹那蹲身冲跃,刚好在斧子落下前撞到了耶律涅里扭转过来的腰间,王有胜的力量何其之大,只听一声惨叫,竟把耶律涅里撞得飞了开去,斧子脱手。
王有胜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斧子向前一劈,鲜血飞溅中,耶律涅里的头颅被劈开了一道大口子,脑浆四处流淌。
两人管不了许多,势若疯虎般一人执刀一人执斧就往原路杀回去,追兵完全乱了阵脚,哪晓得此二人竟然如此悍勇,加上手中的长兵刃在狭窄的道路中根本施展不开,竟不是二人的对手。王有胜在杨翼身后高举着长斧抵挡上方顺势劈下的兵刃,杨翼在前面弯刀如花般开放,血和惨叫声响彻这个寂静了不知多久的巷子。
几乎就是一步杀一人,杨翼在黑夜的鲜血中完全杀红了眼,一个又一个对手从面前倒了下去,杨翼不作任何停留,踩着倒下的敌人的身体向巷子外急迫而去。
士兵们在狭窄的道路里乱作一团,有人从前面的惨叫声中判断出了发生的事,开始掉头向外跑,偏又被身后涌来的人挤住,急切间相互推桑践踏,混乱不堪。
杀!杨翼和王有胜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等到从巷子口冲出来的时候衣服全都湿透了,身上到处是血和汗水,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
巷子外还有十几名成功退出来的士兵,此时早已经心胆俱寒,看到鲜血淋漓的两人出了巷子哪敢再战?四散逃了去。
杨翼与王有胜在剧烈的喘息中相视苦笑,只道好险,身上伤痕无数,也不知会不会血流不止,因为根本不知道伤口具体在哪,反正到处是血便对了!顺着原路回到西门前,这才发觉唯一的希望完全断绝,西门上灯火通明早已经聚集起无数的守卫兵士,杨翼根本不指望能从这里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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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城中已经大乱!”窦景庸跪在耶律延僖的面前,道:“汉军士兵都疯了,只要见到契丹人就杀,到处在找张孝杰。”
“张孝杰该死!杨翼更该死!”耶律延僖狠狠的敲击着身边的桌案:“洪基老贼刚刚训斥我,那个可恶的粱颖更说我玩火自焚!嘿嘿!我玩火?我杀张孝杰和杨翼,难道不是为了老贼的颜面么?他自己比我更想干这事,本殿刚刚收到消息,萧雅哥带着近万人其实昨夜就到了南京城外二十五里,若是洪基老贼不想杀杨翼,他早就可以让萧雅哥进城,阻止混乱发生,眼下反过来训斥我?真正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这是好事!”窦景庸轻笑道:“陛下还肯训斥殿下,说明陛下对殿下还有感情啊!不会为了萧皇后的事情对付殿下,将来我大辽的江山,不还是殿下的么?”
“住嘴!该死的奴才!”耶律延僖怒喝道:“太后之事不许你等多言,太后不会有错!都是杨翼这个杀千刀的混蛋搞出来的鬼!窦景庸,我来问你,你不在城中继续指挥汉军,跑来这里干什么?杨翼在哪里?我要的只是他的头颅!还有张孝杰!张孝杰在哪?”
“殿下何须多虑呢?”窦景庸显得若无其事一般:“汉军全都红了眼,奴才先前在汉军大营早已经把话跟他们讲得明白,张孝杰勾结杨翼,此二人乃是造成南京道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奴才还散发了这两人的画像,他们到处在找这两个人,不把南京城翻过来誓不罢休,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十万汉军,嘿嘿,南京城有多大?怕是根本没有这两人藏身之处啊!奴才担保,天亮前必有献出此二人之人头者,殿下更应该准备的是向大宋解释杨翼遇害一事,想必这也不难,南京城乱,大乱之中伤了无数契丹贵族,更何况一个大宋使臣呢?奴才早已经吩咐下去,火烧析津府,便对大宋说杨翼死于火中便是了!”
“至于奴才跑这来,一则是因为城中大乱已成,无须奴才多管。二则是因为……”窦景庸瞄了瞄耶律延僖,低笑道:“殿下还记得在涿州与杨翼之会么?那场会上,杨翼身边的一个美女似乎颇令殿下心中欢喜啊!”
“哦?”耶律延僖一把扶起窦景庸,疑惑道:“那名女子似乎叫作李莺鸣,怎么?窦大人竟似乎有她的消息?”
“正是!”窦景庸目注延僖道:“奴才擒了她来,要献给殿下!”
“哈!”耶律延僖喜形于色,大笑中拍着窦景庸的肩膀:“好!好极!窦大人真是人才啊!谁说我大辽无人,在本殿看来,窦大人之才比那粱颖要强出不知多少!此事过后,自当重赏,我会向陛下举你,赐姓耶律!”
“等等!”耶律延僖忽然皱起眉头:“李莺鸣在此,那么宋人使团却在何处?”
“这个…”窦景庸愣了片刻才道:“那李莺鸣招供说,蔡京在汉军到来前从东门而出,其实适逢东门守军按部署撤防,以便汉军进入,蔡京刚好钻了这个空子!而李莺鸣不知何故竟然没跟蔡京一起出城,最后落到了奴才的手中。”
“蔡京聪明啊!”耶律延僖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他出了皇城后竟不带队伍走西门,怕是早猜到汉军会从东门而入,是故兵行险着,反倒赶在混乱前东门守军撤防的空子中跑了出去!算了,本殿不怪你!蔡京这个混蛋本殿终究是不放在眼里,你抓到了李莺鸣,也算大功一件便是了!”
“那么殿下,便请移步如何?”窦景庸大笑道:“春宵一刻,殿下岂能浪费,天亮之后大局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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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杨翼看着狼吞虎咽的王有胜:“我说你真有这么饿么?我们不能等天亮!天亮之后我们若是还不能出城就完蛋了!”
“那又能怎么办?”王有胜翻眼道:“死也要作个饱死鬼!你说这也忒奇怪,咱们长得真有这么凶恶吗?怎么这屋里的人这么害怕咱们呢?”
王有胜拍拍桌子边上的人,桌子边上绑着一家男女老少,这里是一处民房,而外面则是无数的叫喊声和奔跑声,透过薄薄的窗纸,可以看到火红的天空,这个无人入眠的夜晚,到处都是鲜血和烈火。
那户人家的成年人全都瞪着惊恐的眼睛,对王有胜的问话不敢回答,反倒是一个小孩毫不畏惧,哭叫道:“你们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我们不是坏人!”杨翼拍拍孩童的头,柔声道:“外面的坏人正在杀人放火,我们也就是在你家躲躲,躲过之后自然会离开,你不要害怕!”
“你们就是坏人!”那孩童完全不信,大叫道:“我看过你们的画像!你们都是大坏人!外面的人一定会找到你们的!叔叔们都说你们逃不掉的!是你们让我们没饭吃!”
杨翼和王有胜相顾骇然!画像?这么说,咱们根本无处藏身?想冒充平民蒙混过关亦是险到极处?
“这个险冒不得了!”杨翼一把拉起王有胜:“待会汉军就会逐户抄家,咱们走!”
“去哪里?”王有胜叹了一口气:“大人!城中如此混乱,到处都是士兵,咱们一出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啊!”
“有个地方!”杨翼的眼光闪烁:“有人告诉我,那里有条路!”
“谁告诉过你有路?”王有胜愣愣的看着杨翼:“我怎么不知道?”
“耶律洪基!”杨翼的脸色很奇怪:“还有四年前的耶律那齐,不知道为什么,那条路似乎跟我有莫大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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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辕皇城。
“他会去走那条路!”耶律洪基的脸色苍白,这个夜晚实在是太漫长了,好像是他这辈子第二次遇到这样一个夜晚,上一次,当然是在四年前,也是在南京城:“他没有其他路走!只能去那里!”
“臣明白了!”粱颖躬下身子,道:“臣这就去准备,但陛下此举,岂非让太子……”
“哼!”耶律洪基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说!你是知道朕的心意之人。延僖太子既然敢玩得这么大,总归要付出一点代价。朕老了,朕让他们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是!”粱颖慢慢的退了出去,心中暗叹,姜永远是老的辣,无论杨翼还是耶律延僖,恐怕都不知道一切尽在耶律洪基的掌握之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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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花开遍地(五)
什么最无情?
对于这个问题,有一种答案说是“天”,所谓天若有情天亦老,既然苍天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依然活得有滋有味,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天,必定无情。
只不过,说天无情未免太过于绝对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换句话来说,那就是说老天有时候也会稍微的动一下感情,至于动感情的对象,则往往是那些身处绝境的人们。
当然,杨翼决定去走那条路,一条四年前害过他也救过他的路,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耶律洪基要留着那条皇城边上的密道,一种可能是耶律洪基认为既然密道已经存在,自是不妨留着以备万一,而另一种可能则是耶律洪基纯粹就是留着做纪念。至于头戴大绿帽却死要面子的耶律洪基为什么要指点他,或者对进入了密道之后又能怎么样,杨翼也管不了那么多,显而易见的一点是只要能进入皇城,那么总比待在兵荒马乱的外城要安全得多。
两人商量妥当后,就把那户倒霉的人家里唯一的一点干粮全部打了个小包袱背在背后,然后出到了外边。杨翼手里拿着弯刀,王有胜的武器则明显比较另类,他本来在巷子里杀完人有把斧头,但他嫌斧头太重不好跑路早扔了,换了从那户人家里抢来的两把菜刀。
杨翼在对王有胜的造型表示赞赏之余,也对王有胜的战斗力表示了怀疑,毕竟菜刀太短,格斗的时候威力不足。然而王有胜很快就证明了自己非常适合使用菜刀,因为才出到大街上他们就遭遇了一个五人队汉军士兵。士兵们举着火把,火光照耀下让杨王二人无所遁形。杨翼乘着对方还在发愣的时候就琢磨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比如“大家都是汉人何必自相残杀”之类,这正琢磨还没琢磨透的时候王有胜就已经先发制人动了手,挥舞着菜刀嚎叫着冲了上去,一下子就割掉了一人的喉管并且捅了另外一人的肚子,剩下那三名士兵倒也不象耶律涅里手下那些所谓精锐刀斧手那般窝囊,或许是仇恨又或许是酒精的缘故,总而言之同伴的倒下并不让他们畏惧反而让他们更加勇猛。在杨翼加入战团之后他们依旧没有退却,一边打斗还一边高声呼喊附近的兄弟过来支援。
只不过,勇气并不能决定一切。战斗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杨翼和王有胜的打斗能力绝对不是才进军营没几天的这几个士兵能比的,虽然杨翼的手上再度倒霉的中了一刀,但并没有伤到大血管,而且那五个士兵死状极为惨烈,因为似乎菜刀杀起人来要比弯刀杀的难看许多。
两人迅速扒下了士兵们的衣服穿上,将一些鲜血抹在脸上,然后沿着前往行辕皇城的道路一路前行,此时的南京城到处都乱轰轰的,汉军士兵成群结队的游荡在各个街道,他们高举着火把唱着歌曲,踢开每一户他们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家门,拿着兵刃进去提着食物或者钱财出来,打骂着一切痛哭哀求的百姓,杀戮着所有敢于阻拦他们的人。更多的士兵则呼喊着张孝杰和杨翼的名字,把见到的每一个汉人都扭着脸问话,口音只要不是本地的,一律有杀错不放过。
汉人的日子不好过,契丹人的更糟糕。外城的各大官署和贵族宅院陆续起火,只要你站在南京城中,无论从哪个方向望过去,都能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不时可以见到有汉军士兵就在街边追逐着契丹人,直至将他们杀死,更有一些人在街道边上**契丹或者其他民族的女子,整个南京城在这一夜再度书写了惨痛黑暗的历史篇章。
对于所见到的一切,杨翼觉得既庆幸又不是滋味,庆幸的是他们总算弄了一套汉军的士兵装束,否则走不出两条街肯定会被人认出来。而令他心里五味陈杂的是,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有关,虽然耶律延僖和窦景庸要对此承担主要责任,但杨翼知道,自己的那张绢布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很难说自己是不是一个罪人。
如果光是这么想想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类似这种难以纠缠得清的问题往往会令人走神,尤其是眼前炼狱一般的街景,让人如在恶梦之中,杨翼想着想着就走了神。但听得身后一声大叫“杨翼”,身子不由得一震,不由自主的应了一声“诶!”
坏了!杨翼话一出口立马醒转过来,事情坏了!转头望过去,果然看到无数惊讶的目光向自己射过来,一户人家的门口处正好有一个士兵在揪住一个高大的汉人的领子,显然那声“杨翼”是他发出来的,只可恨人在走神的时候一旦被叫出自己的名字就会下意识的做反应,这下糟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王有胜大惊之下一扯杨翼,两人拔腿就跑,身后的汉军士兵蜂拥而来,杨翼心中狂叫这次挂了,再没理由能跑掉了!
喊声越来越大,听到声音的汉军士兵开始向这个方向聚集,在两人狂奔过的每一个街口,都能看到士兵涌出。甚至迎面就有一队士兵横立街中,等着他们冲过来。杨翼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尽管继续奔跑也多半不能活命,却终究好过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里不消片刻自己就会变成一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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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最后绝望的呼喊,杨翼和王有胜挥舞兵器直接扑进对面的士兵拦截队伍中,根本不挡任何刺向自己的兵刃,脚步不作任何停留,手里的刀刃以最快的速度劈向任何一个阻挡自己的人!手下没有超过一合的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相遇只是一刹那间,一转瞬两人就从阻拦队伍中冲了过去,身后留下东倒西歪的身影,而两人的身上开始喷血,是的!杨翼和王有胜身上多处被击中,大量的伤口开始出血。
士兵的洪流还在席卷而来,顾不上查看伤势,踉踉跄跄的向前继续奔逃。或许,希望就在前方,或许,绝望也在前方。
前方究竟是什么?对此杨翼现在基本有了答案!“有胜,咱们完蛋了!”杨翼拉着再也跑不动的王有胜,跌坐在地面上,他们面向着追兵,而身后,则是巍然的行辕皇城。皇城上无数契丹士兵弓已上弦,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城下,随时可以发动根本无法抵御的打击。
杨翼明白了,他们终于跑到了皇城,这代表了最终的结局,城上无数的士兵已经拉开了弓箭,只要一轮齐射自己和王有胜就会变成马蜂窝,无路可逃了,没有力气再逃了!杨翼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坐在地上,看着远处蜂拥过来的无数汉军,往事却从眼前一幕幕的流过。那是元佑元年,自己在东京街头拉着一个儒生问现在是什么时间;那是在留山原,自己在布满鲜花的草地上迎娶了新娘;那是在合河津,自己在一块大石头上刻下了《娄山关》......
当然,来到大宋朝的四年时间是漫长的,这就意味着杨翼现在没有时间把四年的故事重新温习一遍。鼓号声响起,城楼上的远程打击开始了,无数箭矢带着冷厉的呼啸划空而至,铺天盖地的朝蜂拥而来的汉军队伍射去。
从未经历过战阵并且豪无指挥的汉军队伍刹那间崩溃了,在如蝗的箭雨面前他们惊慌失措,无助的挥舞着兵器企图抵挡箭支的袭击,四散奔逃着希望尽快离开射程之内,然而他们的武器是如此的简陋,甚至连盾牌也没有,根本不能阻止箭矢穿透自己的身体,他们的奔逃是那么没有章法,以致于相互践踏造成更大的伤害。
杨翼这边哪还有不明白的?得救了!耶律洪基真的在帮俺啊!箭雨完全是照着汉军去的,跟靠近城墙底下的自己和王有胜完全没有关系,这说明了什么?
“赶紧叫门啊!”王有胜的反应不比杨翼慢分毫,运足力气爬起来就跑到城门前高声叫喊,杨翼也拍着屁股跟了过来,结果这下他们都傻了,城楼上有几个人开始对着他们放箭。只不过似乎放箭那几位的射击水平相对比较差,十几支箭全部射在两人周围,看上去倒颇为整齐。
“什么意思?”王有胜实在搞不懂,你说你耶律洪基在搞什么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救咱们你就赶紧开门,你又帮咱们击退汉军又朝俺们射箭这算什么意思呢?
杨翼当即拉着嘀嘀咕咕的王有胜,顺着城墙根朝另一侧跑,他比王有胜看得明白,契丹人这么做大有深意啊!很明显契丹人还是在救俺们,只不过却不希望俺们通过城门进入,那么联想到耶律洪基在宴会的最后对自己说的话,那就是让俺们通过那条密道进入皇城了!
可这样做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密道呢?杨翼对此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切的答案只要进入密道中自然会见分晓。
两人跌跌撞撞的沿着城墙根向东面跑,西面的汉军依旧处于箭雨打击的极度混乱中,城楼上的契丹士兵也在高声的呐喊,西面皇城前完全是一副打仗的模样,此时在皇城东面再也没有人来干扰他们了。
密道口比四年前还是多了一些变化,杨翼记得以前那是一处草丛,而现在则是一座孤单的城隍庙,虽然看起来有些突兀却并不惹人怀疑,毕竟这里是南京道,信奉阎王的汉人还是比较多的。
两人也不管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反正这里能进皇城就对了!充满进入了庙中,庙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尊怪模怪样的漆铜雕像。杨翼大致判断了一下,假如这里还存在密道的话那么密道口应该就在神像的下面,否则其他地方空空如也,并不象可以藏住这么大一个入口之处。
那神像甚是沉重,两人花了好大力气依旧搬不开,最后还是杨翼想出了办法,他和王有胜把上衣脱下来,拧成一根粗布条,套在神像的脖子上,使劲一扯,就把神像扯翻在地。果然不出所料,地面上露出一块大石板,揭开石板后,密道的入口露出来了。
两人进入了密道,这里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杨翼并不知道,因为四年前的记忆已经久远,并且当时杨翼进入这条密道的时候根本都是在疯狂的逃命中,完全没有仔细看过。此时累了整整一夜,更是没心情去细究。
“这地方不错啊!”王有胜自打进入密道后就彻底放松下来:“咱们怎么早不来到此处,在外面瞎折腾一天,差点没把命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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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啊!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到这儿来!”杨翼忽然停下了脚步:“有胜,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古怪?”
是的!是有点古怪!王有胜狐疑的四下望望,兀然就明白了哪里出了问题,是光线!光线没了!刚才两人从神像边上下了来,入口并没有遮挡,光线从入口处透入,使得靠近入口处非常明亮,虽然越往里走就越暗,但终究还是可以看得见事物的。可是现在,光线突然暗下来,就算没有向前走都能发现光线在迅速消失。
有人在堵入口!大骇之下杨翼和王有胜立即拔足往回奔跑,此时他们进入得并不深,所以往回只跑了不到二十步即告到达,只可惜仍然是晚了一步,入道口的神像已悄无声息的重新压在入道口上,无论下面二人如何发力,都推不动了!
黑暗中杨翼看不见任何东西,眼下没有任何办法,唯有从另一头出去!但他有一种预感,这事越来越不简单了!那边那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事实证明了杨翼的预感,在靠近皇城内的那个出口,他们遇到了梁颖带领的大批侍卫,强弓劲弩之下根本不可能硬冲出去!
“咱们这不成王八了么?”王有胜对于出现这种结局觉得不可思议:“整就一自投罗网加瓮中捉鳖!俺们就是传说中的鳖!本来还以为这回逃出生天,原来竟然是真正的被困围城!大人,这下俺们要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杨翼怎么也不能相信耶律洪基会干出这种事,你说人耶律洪基在目前这种局面下想要自己的小命那是易如反掌,至于这么大费周折把自己骗到密道里来堵死么?耶律洪基虽然在感情问题上有点毛病可并不是疯子,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杨翼还在那左思右想呢,王有胜就已经忍不住跑到靠近皇城这边的出口处,隔着几十步远的距离依靠一块道边上突出部的掩护大骂起来,要说王有胜不是高大西,骂人的花样并不多,不过效率非常之高,每句话都不离梁颖的女性亲属。
骂了一刻钟后梁颖终于忍不住了,冷冰冰的朝密道里喊了一句话,然后就命人堵住了那边的出口,光线彻底没有了,黑暗中人的呼吸显得特别沉重。
“大人!真想不到咱们被活埋了!”王有胜的牢骚声回响在整个密道里,在牢骚中他回忆了自己入伍以后的种种故事,包括随杨翼前往太原,还有他为杨翼冒了杀马的罪名,甚至他还提起了已经被腰斩的王敬心,他说王敬心是他的同乡,他知道这个人其实根本不必走到那一步,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等等!”苦思中的杨翼打断了王有胜的牢骚:“你刚才说的那句天无绝人之路怎么这么耳熟?我在哪里听过呢?”
“废话!还没挂人就先糊涂了哟!”王有胜叹息起来:“那是俗话!知道啥叫俗话么?您不会没听过吧?这并不能证明您不是俗人!刚才人梁颖也说了这句话!”
“梁颖?”杨翼忽然笑了起来:“刚才他堵住出口的时候就喊的是这句话吗?嘿嘿!我说怎么我觉得我刚听过呢!有胜!他说得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啊!你说耶律洪基把咱们堵在这里是啥意思?他并不是要活埋咱们!而是告诉咱们这里面有玄虚,或许还有另外一条路在着密道里!”
“就算有多一条路,可又会通向哪呢?”王有胜的声音开始变得兴奋,他的手已经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谁知道会通向哪呢?”杨翼叹了一口气:“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开始怀疑,或许一切都在耶律洪基的算计中,咱们自以为高明,其实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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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祝大家节日快乐,五一节陆续更新,前段大宋寻求出版,所以未更新,现在给大家解释一下。
另外,今天这两章是在飞机上写的,什么资料也找不到,我现在到了西安旅游度过五一,这地方不错,为了找个网吧上传花了我两个小时,最后终于给我碰上个叫大世界网络啥的,一个小时三块五,我很郁闷,亏啊,反正这几天我都得到网吧写了,相信应该都有更新吧,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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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花开遍地(六)
有两句俗话,第一句话叫“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两句话哪句才是真理?对于这个问题,杨翼现在有了答案,至于这个答案是什么又或者是如何得来的,就不得不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半个时辰前,本着“天无绝人之路”的基本原则,杨翼和王有胜开始寻找秘道的出口。说实话,杨翼对这里究竟有没有出口,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耶律洪基自从确定自己带实了绿帽子后脑子就有点不太正常,而脑子不太正常的人做出来的事总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如果洪基真的就是一心想把他杨翼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搞出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也是极有肯能之事。
只不过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不能放弃,两人俱都在战场上久经历练,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依然保持着镇静,他们仔细的搜索着秘道两侧的墙壁,逐寸逐寸的摸索和敲打,希望能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墙壁显然经过考究的打磨,显得非常光滑,除了光滑之外还有坚硬和冰冷。弯刀的金属手柄敲击在上面,不断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不管他们有多么努力和仔细,在将近半个时辰过去后他们依旧毫无所获。杨翼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诸葛亮,他对事情的判断只是建立在一些表面现象上,这里没有出口,什么都没有!放弃吧!说实话这地方还不错,安静宽敞,作为坟墓也算过得去了。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杨翼苦笑着顺着墙根坐下,在漆黑的环境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他并不怕死,俗话说怕死不当兵,只不过对于这种死法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一切都是一个大玩笑,从北京的那条高速路上的大雾开始,就注定了这个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的结局。
“有胜,别折腾了!”杨翼叹着气:“坐下吧,咱们聊聊,你认识我有多久了?”
“四年了大人!”王有胜的声音很低沉,他也放弃了寻找,谁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几乎每寸墙壁他都寻找过两遍,没有就是没有!他在杨翼对面的墙壁前坐下,低低的说道:“死在此处,我王有胜倒并不遗憾。横竖是与大人死一块,也算得上风光大葬了!嘿嘿,待会俺把咱们的故事刻在墙壁上,千年之后,若是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终究要给俺一个忠心护主的名头。”
杨翼不干了,你捞个忠心护主的名头那我算啥?千年之后还真就有考古队来挖掘行辕皇城,结果人一看就乐了,这具古尸乃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杨翼啊!难怪历史记载失踪了呢,原来当了一鳖,瓮中之鳖嘛!俺再怎么说也是位极人臣功勋卓著,这样个死法实在是太难看了。而且你王有胜多少还能捞个名头,反而显得俺像是你的陪葬品似的,这多寒掺啊?
“这么着!”杨翼思索半晌之后想出一个主意:“历史那都是蒙人的!俺们也不能实话实说,咱们在墙壁上这么刻,就刻咱俩是敌人,在此处相遇力战而死,一回头俺们摆出个拼命的架势互相用刀子捅,这样死得快,好过在此处活受罪!”
王有胜死活不同意,要照你杨大人这法子的话那我王有胜铁定得当大宋的敌人,这多不合适啊?俺们当武将的最忌就是投敌,这名声坏大了!
两人当下就面对面坐着讨论起了究竟应该怎么个死法,说来说去,还聊起了自己的过去。王有胜说自己当初不是自愿当兵的,他是在老家青州被人拉了壮丁,一开始在开封府值更,后来因为王敬心在殿前司的地位日渐荣宠,作为青州老乡的他才被调进了殿前司里,各种福利待遇才开始逐渐好转,虽然王敬心这人渣是个祸害,但终究他王有胜还是欠王敬心一个人情。
“嘿嘿!我早料到你和王敬心有那么一腿子关系!”杨翼在黑暗中摇着头,当年京城大战何其惨烈,事后林东通过王存跟自己提到过一件事,说是在参加南泊兴龙节的路上,王敬心跟林东提起过自己是青州人,林东怀疑王有胜是王敬心的内应。当然,杨翼不会怀疑自己的兄弟,他知道王有胜对自己这些年的好,现在王有胜毫不避嫌的说起这层老乡关系,更是显得光明磊落。(注:关于林东和王敬心谈论青州一事,前面某章里有)
既然人王有胜都能说起自己的过去,杨翼也认为自己有必要趁着还有力气说话总结一下自己的过去,自己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埋在心里,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现在倒不妨一吐为快。
杨翼首先回忆了自己的童年,当然童年的事情早已经模糊,能想起的就是考试不及格被老爸痛打了一顿,接着他回忆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特别强调了自己在考苦上的成就和历史,以及那晚在北京城郊发生的怪事。
那边的王有胜是越听越惊!完了!这才在秘道里闷了一会杨大人就疯了!这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这都说的些什么俺怎么都听不明白呢?听杨大人那意思敢情他是神仙?还天上飞来飞去,大海那头还有啥金发碧眼的蛮夷飞月亮上了?这要真能上去后羿这么大的法力怎么就硬是上不去呢?搞得人嫦娥姐姐守活寡。杨大人乌七八糟说了一堆胡话就其中一件事俺听明白了,杨大人从小心眼就没长好,专干挖人坟墓的缺德事。
“真是对牛弹琴啊!”杨翼长话短说作完了总结,心里痛快了许多,至于王有胜听得明白还是不明白这也无关紧要,他闭上了眼睛,自己享受着最后的宁静。
王有胜发现杨翼没了声息,心中就是一跳,按照他的经验,这人说完胡话后突然不出声那就一定出问题了,结合现在的环境上看,杨大人该不会把话一说完就抹了脖子吧?以免遭受闷气和饥饿之苦?这可有点不太好玩,虽说现在横竖是不能活着走出去,但也没必要这么快挂啊!好歹你也跟我说一声咱俩一块抹脖子岂非更痛快一些?
“大人!大人!”王有胜大惊之下撑地而起,直朝对面冲过去。
杨翼是靠墙根坐着的,屁股挨着地两腿往前随意的伸直,结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王有胜哪里看得清地上有啥?冲过来的时候正好被杨翼的腿绊倒。杨翼先是听到王有胜的叫声,紧接着腿一疼就感觉到一阵风向自己刮过来哪还能不明发生了什么,赶紧手往前伸抓住扑倒的王有胜横着一推,以免他撞到墙上。
王有胜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虽然身体不太好受但这下心里踏实了,大人还没挂嘛!
“不对劲!有胜,你再原地滚回来!”杨翼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快!”
王有胜不明所以,大人是疯了不错,既然如此让这个疯子高兴一下总好过让他现在就挂掉,于是在地上有滚回了杨翼的身边。
“在这里!”杨翼大吼一声,就在这里了!秘道的出口!王有胜身上带着兵刃,刚才倒地滚过去的时候兵刃不断的撞击地面发出了声响,那声响与众不同!清脆而又空明!那处地下竟然是空的!出口在地下!
杨翼把情况一说,两人立即在地面上摸索起来,片刻即找到了一个细小的铁环扣,发力一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地面两尺见方的一块薄石板应声而起,出口终于在最绝望的时刻出现了。
两人此时的心情真可用柳暗花明欢呼雀跃来形容,要寻找的救命稻草愕然回首时却在灯火栅澜处,哦不!应该是无尽黑暗处!赶紧就走啊!哪怕前往的是十八层地狱也比待在这见鬼的地方强!
从出口爬下去,下面和上面一样黑暗,却还狭窄了许多,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墙沿向前走,走了很久。“最少也走了千多步!”王有胜这样说:“再走下去说不定就到外城之外了!天佑陛下还真不错,弄这么个地方让咱们逃生!”
话音才落,走在前面的杨翼就摸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没有任何多想,他就决定走中间那头,事实上这也是无奈之下的抉择,因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知道这三条道路通向哪里。
终于走到了尽头,那里是一个向上的台阶,直接到顶上有一个石板。轻轻的推开,一丝光亮射进来。
杨翼没敢把石板直接完全推开,这光亮并不是白色的,而是红色的!是火光,有焦糊的气息传过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假如这个出口是在户外的话,那么天一定还没亮,而附近有建筑物着了火。他们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光线。
等待是很折磨人的事情,两人在石板的缝隙下逐渐适应了光线,并利用这段时间仔细倾听了附近的声响,除了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极远处出来汉军和百姓的嚎叫外,这附近显然没有人。
“出去了!”杨翼一手把石板撑开,带着王有胜爬了出去,待看清周围形势时,才终于色变。此处一切如此的熟悉,竟然便是析津府衙,烈火包围中的析津府衙。
这里根本就出不去,大半夜前还人去楼空无比寂静的析津府衙已经四处起火,曾经精美的回廊、曾经宽敞明亮的大厅,到处都在烈火里颤抖。秘道的出口在府衙大院中的一处假山旁,虽然暂时还没有被火势波及,但烟雾熏绕,想从府衙中出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奈之下,两人又重回秘道,依着前路到了岔口,从岔口左手边的道路前行。再到了一个出口处,一切依照先前的法子,先把石板推出一条缝隙适应光线并倾听声息。
“这地方看来更糟!”王有胜听了一会后苦了脸:“上面到处都是汉军!在砸东西呢!”
杨翼再把石板推开少许望出去,果然此处灯火通明,并且他也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是张孝杰曾经的驻地,也就是那个知汉人部署事的院落。许多汉军来到这里寻找张孝杰,此时当然已经找不到张孝杰了,他们一边用愤恨的语调高声叫骂,一边动手从院落里向外搬运金银器皿。张孝杰辛苦一世,以百万金为宰相之家,却终料不到这许多财物最后都落入了被他搜刮的汉人手里。
来不及感叹,两人又一次回到岔道口,最后一条路会通向哪里?杨翼并不知道答案,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事太不寻常了!
这个秘道!显然耶律洪基是很清楚的,甚至说不定就是他叫人挖的!直通析津府和知汉人部署事。此二处地方均非比寻常之所在,析津府是整个南京道的枢纽部门,知汉人部署事关系到整个南京道的兵民农商,耶律洪基把秘道修到这两个地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能通过这两个秘道来刺探消息!意味着皇帝有能力把握这两个地方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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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杨翼忽然觉得背后很冷,汗水涔然而下:“耶律洪基是不是早就清楚的知道了一切?他早就知道张孝杰是怎么一回事,他早就知道我和张孝杰的交易,他早就知道存在那份证据,他早就知道我们大宋使团打的主意?耶律洪基在干什么?难道那场宴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耶律洪基扮出来的?他把我引来这里知道这些究竟是要干什么?”
这个想法实在太可怕了!这里面有一个阴谋!一切原来都在耶律洪基的盘算之中!这个威震天下的君王,自己竟然完全估计错了他的能力!他是耶律洪基啊!怎么会像先前所见那样虚弱不堪?俺杨翼自以为聪明,原来不过是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杨翼非常狐疑,但狐疑并没有阻碍他的脚步!他想知道答案,或许答案就在最后这条路的尽头!他想从这座恐怖的城市逃离,唯一的希望也在这条路的尽头。最后的路,似乎比前两条都要漫长!
终于,来到了尽头的石板之下!这是哪里?杨翼紧张的推开缝隙,两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两个声音都很熟悉,不会错。一个是大辽太子,耶律延僖!另一个,竟然是李莺鸣!
“美人!”耶律延僖看着眼前的李莺鸣,得意的笑道:“本殿忙了一夜,收获却是颇丰啊!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若是落在他人手里岂非暴敛天物?哈,当初本殿暗示杨翼那傻小子把你送给我,他还跟本殿装傻!如今不是殊途同归么?”
“殿下。”李莺鸣带着哭腔,凄然道:“杨大人在何处?还望殿下告知!”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一想起杨翼,耶律延僖就怒气上脸:“他死了!乱军之中被乱刃分尸,早就没了影子!你还念着他干嘛?如此一个美人,在他手里只不过是个牛马不如的奴婢而已!只要你跟了本殿,身份自是大不相同。虽则本殿早有妻室,可待到日后本殿成了皇帝,你自然亦是水涨船高!你想清楚了!本殿爱惜你的才艺,自是朝思暮想,必不会亏待于你!”
李莺鸣大哭,摇头道:“大人死了,奴婢也不要活了!是你杀了大人!禽兽!你杀了我吧!奴婢若不是担心大人,早就跟了蔡大人出城,又怎会落入你的手里?你杀了我吧!”
“嘿嘿!”耶律延僖怒极反笑:“杀你?我恨杨翼那贼子如骨,他辱我皇太后的声名,我又怎能放过你!想也别想!乖乖把衣服脱了,别让本殿亲自动手!哈,你的声音很好,我倒要看看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如黄莺出谷般美妙!”
李莺鸣哭泣中突然站起,一头朝耶律延僖撞过去,却被耶律延僖一把抓住了肩膀推倒到床上。
杨翼在秘道中听得真切,此时似乎许多谜团都解开了!耶律洪基!真不简单啊!他把秘道分别修到了城中各大要害之所在,包括太子的卧室!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以前的所有事情,耶律洪基无不了如指掌!
耶律洪基一定是深恨张孝杰的贪婪,他恨张孝杰打击政敌的面太广,他恨张孝杰掌握着证据却迟迟不交出来以至于让他受到多年的折磨。他要除掉张孝杰,除掉张孝杰不难,可偏偏张孝杰党羽甚多,杀了张孝杰后难免朝中众多张派大臣人人自危,以至于引发无穷后患!他并不想耶律那齐兄弟的故事重演!所以,耶律洪基一手导演和促成了一出好戏,利用俺杨翼到来的机会引张孝杰拿出证据,借愤怒的延僖太子的手来杀张孝杰,利用汉军一举打倒所有张系人马,而洪基自己根本不必遭受朝野的指责。
耶律洪基不止恨张孝杰,他更恨延僖太子!他甚至不能确定延僖太子是否真是自己的后代,当年他能杀掉亲生儿子耶律睿,自然也能杀掉耶律睿的儿子耶律延僖!萧观音伤他的心实在太深,他不愿意见到自己的皇位有落入萧观音后代手里的危险!延僖太子,说不定是他情敌赵唯一的孙子!然而延僖太子比之张孝杰更难动!延僖太子的身后有整个萧家的最庞大势力!要除掉延僖,最好的办法也是借别人的手,这支手,就是我杨翼!
“所以耶律洪基给了我出路!”杨翼终于为所有的谜团找到了答案:“眼下城中大乱,根本无路可走!耶律洪基让我来到延僖的房间里,他知道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胁持延僖要求出城,他会装模作样的和我对抗最后达成让我胁持着延僖太子出城的协议,让我胁持着太子一直回到大宋,至于到了大宋后太子的命运当然可想而知!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辽国了!”
所有的想法都发生在瞬间!此时杨翼清楚的知道,自己也只有按照耶律洪基的安排行事了,这对自己完全没有任何损害,自己达成了与大辽的供粮协议换取了白达旦,这就是耶律洪基开给自己的杀手钱,难怪宴会谈判如此顺利!自己收了杀手钱自然是要办事的!更何况,延僖这个狗杂种竟然敢动俺的李莺鸣的主意!杀他一千刀也不为过!
是的!莺鸣是我的!杨翼在这个时候终于承认自己真的爱这个可人的女子!她为了俺,没有跟随蔡汴出城,她担忧俺的安危胜过担忧她自己!她美丽而又充满了才艺,她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抛开政治和出城一事不谈,就为了这份感情,嘿嘿!延僖小子,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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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运足力气,一次性推开了石板,两手抓着边缘将石板放在洞口一侧,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悄无声息。再撑住洞口两侧从洞中爬出,那边耶律延僖背对着此处,又在激动的撕扯着李莺鸣的衣裙,根本没有发觉。
“天啊!杨大人!”李莺鸣泪眼朦胧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正对着杨翼爬出来的地方!杨大人从地狱出来救我么?不!不是做梦,被耶律延僖抓住的胳膊上很疼!
“嗯?”耶律延僖讶然看着李莺鸣,笑道:“怎么突然不反抗了?我说你怎么不叫唤了?你得叫唤啊!你越叫唤我越兴奋嘛!”
“你真的很兴奋吗?”一个声音从延僖的背后响起:“你有快感了吗?如果你叫唤,我会比你更兴奋滴!”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从延僖的脖子传遍了他的全身。
“不!”延僖狂吼起来,他认识这个声音,竟然是杨翼!杨翼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想不到的事情多了!”杨翼对缓缓转过来的延僖笑道:“看到那个洞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当然明白了!耶律延僖的脸上一片死灰,天佑皇帝竟然用这种方法来收拾他,他永远都想象不到!
“还想个球啊想!”王有胜一拳轰在耶律延僖的肚子上,疼得耶律延僖弯腰抽搐再也说不出话来!王有胜得意洋洋的用手中的刀接替杨翼架住延僖的脖子:“小子!知道爷爷我干啥的么?没当兵的时候爷爷我在青州阉猪,阉猪的刀法那是娴熟无比。别跟爷爷我装蒜,要是不老实的话我一刀阉了你!让你从太子变成太监!”
“大人!”李莺鸣扑进杨翼的怀里,哭道:“大人没事!莺鸣....莺鸣真是....”
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真是不错,至少在这个时候杨翼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回去后无论如何要把李莺鸣弄进门,至于乌伦珠日格会不会反对,这个嘛!俺也没说不喜欢她啊!俺最喜欢的还是她嘛!
当然这里并不是温存的好地方!杨翼找到了绳子,这绳子是现成的,据李莺鸣说先前延僖没来的时候就是这绳子捆住了她。当然,现在这绳子把延僖太子弄了一五花大绑!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像在演大戏,至少王有胜说比看京城里的大戏还要过瘾。
两人带着李莺鸣,架着延僖走出了房间,天已经亮了,这里居然还是在行辕皇城里,整个皇城立即炸了锅!杨翼绑架了太子,各种焦急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窦景庸惊惶失措的在距离杨翼十几丈远的地方嚎啕大哭,请求杨翼千万不要伤害太子。
杨翼对窦景庸就一个想法,你老老实实把你那营建已久的坟墓构造给我交待清楚了!老子难保有一天开挖!直把窦景庸唬得一愣一愣的,这算什么要求呢?
接着众人大摇大摆的走到皇城的广场上,那里早就人山人海,无数的契丹武士手执利刃茫然看着这几个人,随后天佑皇帝陛下带着众大臣来了。
“杀千刀的杨翼!”天佑皇帝老泪纵横,手指杨翼高声叫道:“枉朕待尔为忘年知己!更以白达旦之地拱手相让!你竟...你竟作出胁持我大辽太子之事!实当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啊!”
哎呀!这人要放在千年后那保管是一当红影星!杨翼心下窃笑,你看人耶律洪基,多帅啊!这戏演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忒好看!俺也是要好好配合滴嘛!“废话少说!”杨翼一掌打在延僖太子的脸上,他估摸着此时最爽的就是耶律洪基:“太子的小命在臣手里捏着!陛下若不要他的命就尽管放马过来,乱箭之下安有完卵?若是陛下还顾及血肉亲情,那就送臣返回大宋!同时,白达旦之约定要履行!否则,哎!反正陛下看着办吧!”
耶律洪基那早都准备好了,当着群臣的面假惺惺的掉着泪痛骂杨翼不仁不义,骂了半晌,方才颓然挥手:“走吧!朕应允了你便是了,但请不要伤害太子的性命!”
耶律延僖在这期间一直冷笑,倒也不说一句话!那边群臣早就哭喊开了,“殿下啊!臣定要救殿下出来!”“大宋!我大辽与你誓不两立!”“杨翼贼子,你不得好死!”
“下诏!应允杨翼所请!窦景庸,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立即让外城的汉军给我老实点,恭送太子出城!”耶律洪基断然道:“传书大宋,痛斥杨翼胁持友邦太子之举,让大宋给朕一个交待!”.......
群臣又是摆送行酒又是吟诗唱送,横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杨翼等人才终于出了南京城的南门。辽国送了马,杨翼和李莺鸣共乘一骑,耳厮面磨温香软玉自是他非常愉快。王有胜和五花大绑的耶律延僖也共一骑,王有胜这开心!时不时那刀子磨一磨延僖的脖子,时不时一巴掌打过去,打辽国太子啊!回头得跟人高大西研究一番,看看从盘古开天那时候算起还有谁像俺这样威风!
耶律延僖垂头丧气,早已经没了威风!他怕死!他知道去了大宋没好果子吃!但他不愿意死!面对死亡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小心谨慎的保住这条命!
“我还不想死!所以别往南走了!”耶律延僖这样说:“你们真以为洪基老东西会让我去大宋么?萧雅哥早就到了南京城外,大军就在逐州至南京的路上!嘿嘿!这一环扣一环,老东西算无遗策啊!待我们到了萧雅哥的附近,萧雅哥就会以不知道陛下诏书为由,以防止太子受辱为由劫杀了我等!杨翼,你有几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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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决得这话不假!耶律洪基这个老狐狸还真没准就能干出这事来!再说萧雅哥迟不迟早不早的来到南京却不进城,这说明了什么?老狐狸狡猾啊!
路,是人走出来的!不能往南走捷径,那就只好绕道了!赶在萧雅哥反应过来前往西走!那条路沈括早就指出过,西至大同府东北,然后从燕子城的西南穿过去,一路上人烟稀少绝无驻军,等到了鞑靼草原就安全了,然后南下白达旦至西北三州!远是远了点,如今之计概莫能外!那萧雅哥离此处尚有数十里之遥远,时间或许来得及!
当下打马狂奔,马还不错,每匹搭了两人也跑得不太慢!四人一路西行,风餐露宿下其中的艰苦自不待多言,好在耶律延僖身上带有精美配饰,一路上总能找到游牧之家换些吃食和饮水。期间杨翼与李莺鸣的感情日渐增长,好几次杨翼都想直接解决身体里的某种冲动,碍于环境唯有作罢。至于王有胜则发展出了不良嗜好,他现在喜欢虐待,准确的说是虐待耶律延僖,拳打脚踢那是家常便饭,有时他还喜欢使用马鞭。
到燕子城和大同府交界是在六天之后,延僖猜测得果然不错,追兵来了。萧雅哥派来的人追寻着杨翼等人的踪迹,赶了过来。但杨翼等人也不是傻子,采用了种种摆脱战术,甚至在某天深夜还弃了马,在马身上绑几块大石头,由王有胜赶着向南而行,造成要穿越大同府东南太行山的假相,再让王有胜前往燕子城西北处汇合。
一番折腾,几经周折。半个多月后的某一天,鞑靼草原终于出现在了面前。
“你们是谁!”几名高壮彪汉的鞑靼士兵,警惕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四个奇怪的人,他们衣衫褴褛,脸上黑乎乎的:“你们的兵刃是怎么回事?契丹人?”
“告诉你们的磨古斯大人!”杨翼一屁股坐到草地上,用跟乌伦珠日格学来的皮毛语言笑道:“就说他的媒人来看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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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大家一起玩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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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这句话是真理。
丰、麟、府三州,西接毛乌素沙漠,东临辽国大同府,南接大宋延安、京兆府,北临白达旦千里草原,山川险峻雄浑,河流恣肆纵横,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的人民,豪迈爽健至极,人说八百里秦川之精华,概在此中矣!
只不过,正如真理中说的那样,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无论西北三州的地理位置如何重要,人民如何豪爽,终究此处的物产却远没有其他地方那般丰盛,或许真正能算得上特产的,也只有狗头枣这一样东西。
而之所以提到特产,是因为杨翼一伙人自打来到丰州城之后,每日三餐,除了狗头枣就是狗头枣,吃得这伙人个个龇牙咧嘴苦不堪言,以至于向来凶名卓著的王大魔头也终于告起了饶。“能给俺吃点别的啥么?”王有胜可怜兮兮的看着王景:“好歹俺也是官至正五品的朝中名将,你给我个馍馍总得掺点馅吧?”
“掺馅?”王景拍拍脑门:“您就把狗头枣夹在馍馍里吃,这不就有馅了么?”......
事实上,以上的情况并没有经常发生,因为仅仅在丰州休整了两天,杨翼就决定启程回京,至于走得如此急速的原因,环境恶劣固然是其中之一,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杨翼在丰州听取了折可适关于最近朝局形势的报告。
按照折可适的说法,朝中近来乱成一团,弹劾杨翼的声音甚嚣尘上。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而其中,最著名的论断则出自于旧党中最能煽风点火的前御史刘安世的奏章。“杨翼胁持辽国太子,此诚唯恐天下不乱之举!”刘安世在奏章里是这样说的:“此举一出,天下震骇!大理、吐番、西夏、高丽,友邦人士,惊诧莫名,皆言大宋本为礼仪之邦,怎可做此下流之事,有失光明磊落之传统。长此以往,王道不存矣!”
“这话俺怎么就听得如此耳熟呢?”杨翼当时就断定,这是一次反扑!自新党当政以来,旧党自然心有不甘,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辽宋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至少名义上辽国还是大宋的“友邦”。大宋的重臣干出了伤害友邦感情的事,对于旧党来说当然是一个大好良机,借着保持大宋礼仪正统的名义,利用其他邦交国家向朝廷施加压力,罗织各种罪名,一举将他杨翼打倒,这样无疑对杨翼的改革造成最大的冲击。
所以杨翼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汴京,粉碎旧党的政治攻势。当然,走之前他还是做了两件事,一是把从鞑靼带回来的牛羊、奴仆全部送给了王景和折可适,并且还答应回头给他们三五千贯钱应应急。对此王、折二人当然是喜出望外,唯一不开心的只有王有胜,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从鞑靼蒙来的,现在竹篮打水,牢骚自是免不了。最后折可适说将来若有一天攻夏,他会把夺来的战利品全部补偿给王有胜,这才平息了王有胜的郁闷。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将来真的有一天折可适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甚至他还救了王有胜的命。
另外一件事是伪装。杨翼认为既然是要粉碎反扑,回京当然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他旧党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这次回京是秘密行事。按照杨翼的要求,王景和折可适严密封锁了杨翼回归的消息,并且给杨翼派出卫兵还开出路条,证明杨翼等人是来自西北三州入京进贡的队伍,一路上任何关卡不得刁难,以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一行人昼夜兼程,取道火山军,直入太原府,由汾河而至晋州,再由晋州乘船沿黄河东去。此时正值二月倒春寒,西风劲吹之下,那船顺流而下去势快捷,总共花了不到半月,一行人便在陈桥渡上岸,汴京近在咫尺了。
不日到了汴京,新年的喜庆气氛并未完全从这座天下无双的大城中消退,繁华远胜往昔。摩肩接踵的人流,琳琅满目的商品,不但让初次来到汴京的延僖太子惊得合不拢嘴,更令几个月来看腻了苦寒萧瑟的杨翼大大发了一番感叹,他认为自己的改革方向完全没错,加强流通领域简直就是立竿见影,比以往更多的南北商旅便是证明。一个国家,只有流通顺畅才能运作良好,只有流通顺畅才能增强活力和生机!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帝国必然会更加强盛,一个崭新的盛世正在来临。
“我的小祖宗,你咋就回来了呢?”杨传香看到杨翼的时候正在喝豆浆,惊得连碗都掉了地,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完了完了!你竟然真就死在辽国了!要不怎么不声不响就回到飘香楼了?简直就一神出鬼没!没关系,一回头叔给你弄一堆和尚和道士,好好超渡一番!”
对于杨传香的这种逻辑,杨翼自然是甘愿倒霉,虽说杨传香说话不太吉利,但总不能真和这老狐狸较真吧?人老杨也不容易,这段时间朝野的攻击多多少少也有部分落在了杨传香的头上,甚至还有人扬言要抄了老杨家的飘香楼,寻找杨翼贪赃枉法的证据,估摸着杨传香担惊受怕也有十天半月了,你要嘴上讨便宜,俺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你计较。
当然,杨翼没回太尉府而是先到飘香楼,自然是他的缘由。想来此时的太尉府乃是众矢之的,无数双眼睛都往那盯着,先回太尉府绝非上策。要知道明天便是二月十五大朝会,杨翼认为自己要是突然出席朝会,一定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晚的飘香楼充满了喜庆的气氛,虽然这喜庆只是深埋在后院里。最高兴的当属杨传香,杨翼平安回来还不算,居然还真把那啥辽国太子带回来了,咱这回真瞧了个新鲜,太子啊!怎么着也得算条小龙吧?俺们皇上那是真龙,俺也就远远的望过几眼不过瘾,现在能近距离观赏小龙显然也是个不错的活计啊!不但能看,那还能摸,要是摸不过瘾据王有胜那愣小子说还能打,这太好玩了!
“别玩了!”杨翼瞅着杨传香在那鼓捣人耶律延僖终究觉得不太合适:“您老亲自去一趟太尉府,先别跟乌伦说我回来了,帮我弄一套朝服回来。她要问起,你就说思念我。所以弄套衣服回来睹物思人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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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天气最是寒冷不过,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段。天要亮未亮,冰冷的风从遥远的地方冲入汴京城,从大街小巷中嚣张的穿行而过,让人忍不住要在这寒冷的黑暗中缩起脖子搓搓手,努力的追寻那一丝温暖。
宽敞的宣德楼前,许多官员或骑马或乘轿陆陆续续到达。虽然其中有不少政见不同恩怨难消的政敌存在,但打个招呼,寒暄几声,这都是必不可少的礼节。一些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时事打探消息,当然最热门的话题是关于杨翼的。虽然杨翼并未回来,但也就是这种生死未卜的状态,才更能让官员们感觉到时局的微妙,感觉到担忧又或者兴奋。
是的,兴奋!至少有很多人都能察觉出御史中丞李常李大人,似乎正处于兴奋的状态之中。李大人早早就来到宣德楼,站在楼门处与他见到的每一个官员热情的寒暄。要知道李大人一向给人的印象就是城府极深寡言少语,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是太反常了。
“我叫李常,我不叫反常!”李常脸上堆笑容,心中却有一丝激动!是的,他是一个城府深厚小心谨慎的人,从来也不会走错半步。从少年时开始,他就比别人早熟得多,在同伴还在年少气盛激扬文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看穿了这个世界的虚伪,深知一切事情都能归到“利益”二字之上,深知唯有精确到分毫的计算利益得失,才能确保自己仕途的顺畅。
依靠着这份成熟和超人的计算能力,他在皇佑年间高中进士,熙宁年间历任秘阁校理、右正言、知谏院,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扎实稳健的工作作风赢得朝野的无数赞誉。当然,他也曾经遭到贬斥,然而那次贬斥却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也是他深入计算所追求的结果。
那还是在熙丰年,王安石权倾朝野,天下官员无不以迎合新法为安身之道。然而李常却认为当一个跟尾狗或许可以保住仕途,却绝不可能出人头地。于是他联合孙觉等人,上书朝廷反对青苗法。这当然遭到了王安石的打击,被贬往滑州通判。
只不过,他却对这次被贬斥欢欣鼓舞,因为这完全是他以退为进之计!一方面他反对的只是青苗法,却不反对其他新法,因此王安石对他绝对不会赶尽杀绝,还是对他抱有一定的希望。另一方面,他迎得了司马光的高度赞赏,司马光在写给朝廷的信中认为他为人忠厚善于理财,力荐其出任户部尚书,虽然后来此事不成,但一举奠定了他在旧党眼里的大好形象。更重要的是,他由此获得了政治资源,反对青苗法支持其他新法本来就是老苏家蜀党的一贯政策。苏轼就因为此事,与他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甚至还专门为他写了三十六首诗,被朝野引为美谈。苏撤后来还特地邀请他共同著写了一本名为《元祐会计录》的书,这部书乃是历史上第一次有人将会计帐目之学写成书,一举奠定了他在财政学说上的宗师地位。
他成功了。新党不太反感他,旧党欣赏他,趋向中间的蜀党支持他。王安石一死,他就立即得到朝廷重用返回中央!先任礼部侍郎,后任御史中丞,几乎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
当然,上面那些都只是过去的事了。今天毕竟与以往不同,李常知道自己面临一个重大的机遇,一个飞黄腾达入主中枢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杨翼生死未卜!这个消息传到李常耳里的时候他瞬间分析清楚了朝局。眼下朝中新党得势者莫过于蔡家兄弟,然而蔡家兄弟的大后台怎么看都是杨翼而已。至于周秩、黄履、林希等人根本不够份量。这几乎就是朝廷十几个核心人物中,新党的全部实力罢了。至于左仆射钱勰,那就一跟风的主。军国重事王存,中间派的老家伙。章淳,曾经是新党,现在却跟杨翼对不上眼!尚书左丞许将,和自己一样是个虚伪的家伙,根本没有新旧立场可言。
李常已经看准了,抛开什么变法之类不谈,假如他专门攻击杨翼胁持太子一事,他就有很大的赢面!一则这事跟变法没关系,作为御史他有权利弹劾杨翼。二则他这几天联系了章淳、许将,甚至他还上了周秩和黄履府上探了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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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力量现在比蔡家兄弟大!”这是赵常这十几天来左分析右计算的结果,他每天脑海里都在想这事。假如能一举扳倒杨翼,他马上就可以得到天下所有旧党的支持,新党也不会跟他太过不去,毕竟他也没有去碰新法嘛!将来弄个货真价实的宰相干干,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向来交好的老苏家,就算苏家兄弟对杨翼很有感情,可俺现在还需要被集体贬斥的老苏家么?哪凉快哪待着去!
“我,加上已经说好的章淳和许将!算上还有上朝资格的刘安世!去掉不会表态的周秩和黄履,去掉被章淳压着并且是杨翼敌人林东亲戚的林希,去掉一贯中庸的老王存。”李常无时无刻不在衡量:“难道还打不赢蔡家兄弟么?他们就俩,还不占理儿!三点五比二啊!”
朝会就要开始了,宣德楼前无比安静,官员们都已经走进了门!李常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楼门处笑了笑,分析计算了一辈子,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俺出头的这一天了!
“想啥呢?李大人!”杨翼今天来得很晚,因为他不希望被人太早看见,几乎是踩着准点来到宣德楼的!此时宣德楼静悄悄的,估摸着官员们都进去了,就见着李常一个人站在楼门口发傻,脸上还带着白痴般的神秘微笑,搞什么呢?
李常这会还真就傻掉了,见鬼了!杨翼?俺没看错吧?这人不是正在生死未卜么?你说你要玩未卜你就多玩几天啊,俺这绞尽脑汁左衡量右计算折腾了半个多月,这都策划联系好了你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一刹那间李常的脑海里乱作一团,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太意外了!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没事吧您!”杨翼看着李常的白痴模样就想笑。他和李常这人打的交道不多,但也知道这人是天下管钱管帐那伙会计的老祖宗,全世界第一本会计书就是李常写的,论起精明来天下再不作第二人想。现在看见自己出现立马精明变白痴,看来自己突然出现的效果还真不错,待会进到宫里面,估摸着其他人全得集体大脑短路。
“这个...没事!嘿嘿!”李常终于缓过口气,尴尬道:“杨相安然...这个回来,嘿嘿!实在是令下官,这个惊诧...这个惊诧莫名啊!”
“惊诧的人海了去了!”杨翼拉着李常就往里走,边走边叹气:“本相听说这段时间满世界都惊诧,那刘安世不是说了么?友邦人士,惊诧莫名!嘿嘿!李史相莫非和友邦人士是一伙滴?这令本相也惊诧莫名啊!”
“相公说笑了!下官跟那啥友邦,哦不!番邦,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李常灰头土脸的跟着杨翼往里走,心中那叫一郁闷。这下坏了,本来是三点五比二,杨翼回来后至少那也是一个顶俩。况且以杨翼一贯的无赖作风,算他三也不为过。今天这事算是泡了汤,真要玩下去三点五比五输定了!对不起了章大人和许大人还有刘大人,之前和你们说好的那些当俺没说,俺现在要跟杨相爷混了!
“真的没关系么?”杨翼刨根问底,人李常是御史台的一把手,他要没问题那么被弹劾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他一边摸腰上别的刀,继续道:“要是您真跟友邦没关系,您还惊诧啥呢?”
“不惊诧!下官现在一点都不惊诧!”李常觉得杨翼话里有话,心中早就开始发虚,待见到杨翼的手不停在刀上磨蹭,更是心寒半截。全世界都知道杨翼是个爱抽疯的主,真要趁着四下无人一刀把自己砍了可就有点不太好玩:“这都是刘安世自己胡说八道,下官从来就反对他那套观点。估摸着刘安世背后有刘挚、梁焘还有秦凤路的范祖禹等旧党的支持!相公切莫动怒,一会儿朝会开始,下官定站在相公这边,为相公讨一公道!”
想了想,李常神秘兮兮的接着道:“今天的朝会,据下官所知,章淳和许将谋划对相公不利!相公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啊!”
“李大人真是本朝第一大好官啊!”杨翼大为赞赏,瞧瞧人李常真是够意思!咱这只是跟他随便说说,他就给咱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好官!要不是李常岁数比自己大了一圈,将来宰相的接班人就定他了!
“哪里哪里!杨相过誉了!嘿嘿!”李常苦笑,心下大叹。所谓命运弄人,概莫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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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宋朝第一好官
什么样的官才是好官?
对于这个问题,或许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好官就是为民作主德才兼备的官员。只可惜,这个答案未必就是真理。因为世界上的大数人都并不是官又或者没当过官,要知道所谓的“为民作主德才兼备”只要通过宣传就可以轻易获得,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进入过官场,那也就不大可能知道真正的好官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当然,以上的话并不是废话,至少元佑五年二月十五这天发生的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
这里是集英殿前,大朝会开始前的一刻钟。数百位大大小小的官员依序排成两列。所谓依序,指的是大宋朝的传统。文官在前武官在后!其中属于军队系统的文官在左,最前面的乃是王存、章淳、许将、林希。而三省六部的文官在右,最前面的是钱勰、蔡家兄弟、黄履、周秩等人。数百官员此时表情各异,有神情肃穆一脸正义的,也有贼眉鼠目相互嘀咕的,还有闭目养神魂游天外等待太监那一声呼喊的。
只不过,瞬间,众官员的表情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俺们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啊?坏了!怎么到了集英殿前还做梦?杨翼?不可能吧?
“没啥不可能!”杨翼携着李常,边往前走边跟两边众人点头微笑。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才到这里所有官员都立马瞪大了眼睛,神情肃穆者也好,魂游天外者也好,此时通通都一副吃惊到极限的模样,现场鸦雀无声。看看对面那边的钱勰钱相公,嘴张多大啊?太恶心了!口水滴下来也不擦擦,你说俺们大宋朝科举的时候除了作文章是不是也得考察考察仪表?都这副白痴像要是让友邦人士看到了,那还不得笑话咱大宋无人么?
走到前面,李常自然有他的位置,而杨翼的位置则径自走到王存那边,他的位置也仅仅在王存后面而已。
当下这伙大宋朝的最高官员相互打起了哈哈,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还有人不明白杨翼这样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肯定是这小子听到了朝中弹劾他的声音,偷偷摸摸的潜入汴京,杀反对派一个措手不及。大家对于这个问题,其实也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有人无所谓,有人开心,自然也有人暗暗叫苦。
无所谓的是王存、周秩和黄履等人。王存经历风雨无数,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不就是逮一辽国太子么?虽说事情倒是挺希罕,但杨翼若是连这点小风小雨都搞不定,那也不用混了,哪凉快哪待着去。而周黄等人早就打定主意今天死活不出声,杨翼回不回来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开心的是蔡家兄弟,然而最开心的则是钱勰。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郁闷坏了!毕竟位高权重也有位高权重的痛苦,朝中太多官员往他府上跑。有支持杨翼的,有反对杨翼的,反正不管哪派都想让他们表个态!偏偏这个态并不是那么好表的!最好的证明就是钱勰家里都被人给砸了。原因是那天他府上来了两拨人,一拨是南泊的学生,另一拨则来自御史台。两伙人在他府上当即吵了起来,吵到最后当然就动了手,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让钱勰哭笑不得!
要说这事本来报告给开封府,让张商英出面镇压一下也就是了!可钱勰当时左思右想,终究觉得张商英在这事上靠不住。要是张商英本身带着政治偏向,只收拾了其中一边,传出去似乎自己就不太好收场。所以钱勰认了倒霉,砸吧!俺们家钱多,砸完了俺再买!
再买?根本就不可能!缩头乌龟哪是这么容易当的?人一看钱相是乌龟,便愈发放肆起来,每天从早到晚就在他府上开战,钱勰苦啊!赶紧全家搬后院去,至于前厅!“改开武馆了!每天刀光剑影,你说我这也算是为京城的武术事业作贡献吧?”钱勰是这样对人说的。
今天看见杨翼回来,钱勰能不开心么?两小眼睛笑成一线,爽到了极点!待会朝堂上俺这态是肯定不用表了,就看杨翼和御史台那伙人打生打死,这太刺激了!
心中叫苦的当然就是章淳和许将等人。章淳琢磨着这下坏了,杨翼这个无赖向来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肯定有了应对之策,今天这仗俺们的胜面看来缩水不少。现在杨翼就在自己身边,那么是不是应该先探探杨翼的口风呢?
“听说杨大人胁持了辽国太子,这可是大功一件啊!”章淳看杨翼和王存聊完了天气,赶紧插话:“只不过似乎朝中对此事颇有争议,就不知杨大人自己是如何想的?”
“嘿嘿!”杨翼笑了笑。他才进来的时候就听李常说章淳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此时章淳问起,自然是要故作一下高深,虚实不能让人摸透嘛!
“嘿嘿?”章淳愣了半晌,问你话你就算不说也多少回俺一句吧?这嘿嘿算啥意思?
“哎!前面杨相和章相他们在说啥呢?”排在后面的官员相互询问。“不太清楚啊!好像杨相说嘿嘿!”“嘿嘿?什么意思?”“这意思复杂啊!反正肯定跟辽太子那事有关!”“你可得想清楚了,杨相这么一嘿嘿,恐怕有些玄乎,待会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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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殿前一片“嘿嘿”声的时候,随着大太监童贯的一声高叫,众人安静下来,整理一下朝服,踩着步点鱼贯进入集英殿。接着皇帝陛下入座,三拜九叩把礼行完,朝会终于正式开始。
赵煦是从殿后进入殿中的,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怎么注意,因为他知道今天将会有一场风波,毕竟关于杨翼的问题确实太过棘手。你说要是按照旧党的要求治杨翼一个罪名,好像并不太合适,朕的新法还指望杨翼呢!但旧党说的也在理啊!虽然辽国这几年每况愈下,终究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暂时还惹他不得!况且其他小国也在跟着鼓噪,这让大宋很被动嘛!旧党利用这事指责朝廷偏袒杨翼,太祖皇帝留下训词说要“不以言获罪”,朕还真不能硬着压下旧党的指责啊!更何况新党也不团结,章淳不就是新党么?也在找杨翼的麻烦。朕究竟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呢,朝臣们已经行完了礼,此时赵煦定睛一看,自然是又惊又乐!惊的是杨翼这人真就神出鬼没不可思议,乐的当然是因为这事好办了!杨爱卿你自己搞定了,若是搞不定也别怪朕无情,将来你手下那帮人也怨朕不得!
大殿里寂静无声,没人愿意说话!所有人都在拿眼看杨翼,连赵煦也不问,就等杨翼自己把话说了。
“打死我也不说!”杨翼面无表情,你们能忍俺也忍,看谁先忍不住跳出来,俺第一个就收拾你!
几百号人就这么干站了半晌,最终钱勰忍不住了!本来他就打算看戏,但现在看了半天什么戏也没来,心里那叫一个难受!你们要吵赶紧吵,你们要是不吵这事不会不了了之就这么算了吧?俺们家武馆不是白开了么?轻轻的咳了一声,站出队列大声道:“春季已到,江浙路转运使毛渐,云眼下春耕繁忙,人力所缺多有,是故供应京辎粮食力有不逮,运河之上船只少了许多!正宜疏通河道,以备河道繁忙之用矣!”
好狡猾的钱勰!每个人心中都明白,钱勰这是打破僵局,先说说其他事,说着说着一会儿话题就能往杨翼这事上引。钱勰不是说疏通河道么?疏通河道是为了供应粮食!供应粮食是为了京辎路。不但为了京辎路,那蔡汴不是在辽国签了协议要供应粮食么?这一说到辽国,不就什么事都来了么?要说还是人钱相厉害啊!硬生生的就能弄一话题往这事上兜,还什么责任都不用负啊!
热闹来了!众人争先恐后开始发言,从春耕播种开始,一直说到运河,说到京城的虹桥码头上那根年份久远的柱子,说来说去,直把运河两岸的情况分析得通透。终于,辽国到了!
“我大宋如约供应粮食与辽国,以万石记!”章淳斟酌着词句:“以如此重大之代价,方换来白达旦那偏远苦寒之地也!然,臣听闻前御史刘安世上折说,杨翼胁持辽国太子,致使友邦人士,惊诧莫名!若真如此,我大宋还有何信用可言?将来如何还能与友邦达成其他协议?信用不存,我大宋送出万石粮食真是大亏特亏,就算白达旦尽入我手,亦是不抵信用之所失啊!或许就如刘安世所言,长此以往,王道不存矣!敢问杨大人,是否真有其事?那辽国太子现在何处?”
杨翼哪能不明白呢?章淳这个老狐狸说什么“臣听闻前御史刘安世”,那就是把责任全扔到刘安世身上。瞧瞧,那话是刘安世说的不是他章淳说的,他章淳只是引用一下不负责任!他章淳不但说出了弹劾俺的理由,还为自己留好了退路,仿佛他说这话是站在就事论事的公正立场上一样,真是狡猾至极!况且这话里还设了陷阱。如果俺杨翼回答说“确实有这事”,那么好像刘安世的理由就必定成立似的。
“嘿嘿!”杨翼当着满堂迎向自己的目光一声冷笑,待到章淳走回自己身边,就出去反驳一番。为了今天这局面他已经准备良久,腹中自然多的是滔滔之词。
哪知才冷笑完,还没站出去的时候,有人却先了他一步。这人还不是别人,乃是御史中丞李常李大人。
章淳和边上的许将相视一笑,心中明了得很,今天的攻击浪潮还是得看李常啊!李常算盘打得最精,眼瞅着杨翼要说还没说的时候李常就出来了,待会整个御史台十几号人轮流登场一番狂风暴雨,准把想说说不成的杨翼憋个半死,让他被批驳得体无完肤啊!
“天下之间谁都知道,这回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杨翼相公胁持了辽国太子!”李常大声说道:“然而朝中官员对此事束手无策,单会一味责怪杨翼相公破坏我大宋的信誉。不错,信誉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维护我大宋天朝的尊严!自澶渊之盟,我堂堂大宋以屈膝之势但求苟安,每年岁币何以万石计?真是屈辱至极!好不容易杨翼相公为我大宋换来了白达旦之要地,还俘获辽国太子,我大宋百年之间何曾有过这般扬眉吐气之时?不道朝中嚣小,却给杨相公安上一个破坏信誉之名,甚还指出结果,说是“友邦人士惊诧莫名长此以往王道不存”了!嘿嘿!”
嗯?不对啊!整个大殿里所有人都傻眼了!这是李常应该说的话么?前两天御史台不是闹腾得最欢要给杨翼加个罪名的么?现在李大人这话啥意思?怎么反过来了呢?这算怎么一回事?太反常了!今天一早就觉得李大人不太对劲跑宣德楼前和人打招呼,不是算盘打得太精物极必反糊涂了吧?
赵煦极度纳闷,心说自己是不是前几天心神不宁把条陈看反了,好像李常在前几天的条陈里没这段话啊?什么意思?
章淳完全懵了,看看右手边的杨翼,杨翼一脸茫然。看看左手边的许将,许将还笑呢。“没事!李大人算盘精!后边还有!”许将附耳道:“这叫以退为进,先褒后贬!咱就等下文了!”
“是么?”章淳狐疑的四处张望,他绝对没有许将的乐观,因为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今天这事看来是要坏了!李常这杀千刀的混蛋,前几天就是他上窜下跳拍胸口说这次铁定能让杨翼吃不了兜着走,莫非竟是欺诈之举?此人历来城府极深,莫非自己竟着了他的道?要是李常真的两面三刀,自己不是真成了冤大头?
“好个友邦人士!好个友邦人士!”李常大叫起来:“我堂堂大宋失了燕云十六州他们不惊诧!党项人夺了灵武他们不惊诧!每年抢我们无数边民粮食他们不惊诧!我大宋天灾人祸时还给他们大批财物他们不惊诧!女真人都快打到汴京来了他们也不惊诧!”
“现在杨相爷要来了白达旦,俘获了辽国太子,为我大宋扬眉吐气,他们反倒惊诧了!”李常一脸正义义愤填膺,厉声道:“这些所谓的友邦,竟是些什么东西?”
“这个...这个刘安世所言!”许将这个时候脸都绿了,他已经明白李常这个王八蛋临阵反水了,被李常这么厉声一喝,竟不由自主的出言道:“便不说是友邦也罢,番邦!是番邦!杨相干的这事终究让番邦心存疑虑,疑虑咱还是不是以前的礼仪之邦天朝上国了嘛!”
“哼哼!”李常斜视许将,冷声道:“可是友邦这一惊诧,咱们朝廷就怕了!好像每年屈膝送出百万岁币,我大宋倒愈发像是礼仪之邦了!好像丧权失地,我大宋倒愈像是礼仪之邦了!好像我大宋百姓被那异族掳掠而去,咱们再拱手相谢,我大宋倒愈发礼仪之邦了!若是杨相公为了让我大宋扬威反而被推出午门腰斩,我大宋仿佛就可以永远礼仪之邦下去了!”
“这是怎样的朝廷?这是怎样的友邦?”李常说到动情处,泪水四射:“友邦要大宋百姓身受宰割,寂然无声,略有差池,便加屠戮;友邦是要我们遵从他们的希望,否则,他就要惊诧莫名!他们自知无力对我大宋兴师问罪,却知我大宋可以轻易的给杨相加上一个罪名,我大宋雄师百万,又怎么能不容易给区区杨相加上一个罪名!将杨相贬黜外地,他们就可以不必惊诧,继续享受我大宋的礼仪了!”
杨翼已经完全茫然了!大脑里一片空白!太强悍了李大人!神啊!这话太熟悉了,您这分明是抢人鲁迅先生的风头啊!您这段话算是惊天地泣鬼神无与伦比的强悍之作啊!瞧瞧那说话的姿势,瞧瞧那声情并茂的模样!这要让俺自己来都没那么厉害啊!俺还用得着出去说话么?俺还有必要再说什么呢?李大人一个人就能把全朝廷都摆平了!
章淳和许将完全蔫掉了,心里别提有多郁闷!完了!今天没咱们什么事了!就等着狂风暴雨吧!御史台那帮大嘴巴一会儿全跟着反水,刘安世梁焘刘挚这伙人那全都在外地,整个朝廷里都是见风使舵的主,一会儿跟风直上痛打落水狗也就是了!李常啊李常!你怎么就这么能扯呢?
能扯的都来了!李常把话一说完,蔡家兄弟接着上,蔡京疾言厉色的说这是外国的诡计,偏偏朝中还有愚蠢的官员相配合,目的是让大宋陷入内乱之中。蔡汴详细陈说了在辽国发生的种种,直言辽国狼子野心,胁持!俘获辽国太子完全是顺应民心之举,举国为之振奋!
大局已定胜负已分!殿中的官员谁不看得真切!赶紧出手啊!慢点那就是后悔终身!御史台那十几位跳将出来一阵狂骂,把旧党所有带点名号的都骂了个遍,甚至连远在秦凤路的范祖禹都不放过,说是范祖禹里通西夏,要证据?范祖禹的小儿子的一个朋友娶了来自西夏的女人,别以为俺们是吃素的什么都不知道!
黄履、周秩忍不住了!他们说章许二人可比昔日的蔡确打击吕问嘉,同为支持变法者竟然掀起内讧!钱勰大叫府上多受骚扰东西全被人砸了,开封府张商英可以证明这事背后有人煽动,肯定和番邦脱不了干系!张商英说这事其实我并不清楚,那天俺想派点衙役过去后来枢密院说动静太大硬是拦着,至于枢密院是谁在管事那就得问章枢相了!
赵煦在座位上翻翻白眼,搞了半天这事杨翼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结了?得了!结了也是好事,朕也不必烦了!你们都说杨翼没罪那就没罪,至于辽国那边怎么办你们一个二个理直气壮好像我大宋动揶就能横扫天下似的不把辽国放在眼里,那朕还能说什么?你们这么大能耐你们就研究怎么平息辽国的怒气好了!就这么结了吧!一回头朕再把延僖弄宫里边玩玩!章许二人朕也是不会追究的,不以言获罪嘛,更何况那言也是刘安世说的!别以为朕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他俩也是被人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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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爱卿。”赵煦在朝会的最后这样问:“对于此事复有何言?若是没有,下朝后到福宁宫来,朕还有话问你!”
“嘿嘿!”杨翼什么也不说,一脸茫然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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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的汴京,相当寒冷,然而寒冷的只是天气并不是人心。人心,是热的!
仅仅一个多时辰,全京城都传遍了一个消息,辽国太子被俘获这件事是真的!而杨相爷并没有获罪甚至还受到了朝廷的褒奖!至于杨相爷是如何在朝堂上力战群雄为自己开脱的,则流传出了无数的版本。
“你们是没上朝啊!杨相太厉害了!”“杨相都说了些啥?”“嘿嘿!”“嘿嘿?”“进殿前他嘿嘿,上了殿还嘿嘿!散朝前又嘿嘿!反正这事就这么结了!”“嘿嘿啥意思?”“估摸着里边学问大了,他随便一嘿嘿,满朝文武那都为他说话!特别是李常大人,那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别扯了,赶紧去新宋门。那边说书的都来劲了,戏目就叫《三嘿嘿》。”
“嘿嘿!”李常站在府门口,无奈的笑着。事实上他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此时的李府门前一片热闹,舞狮舞龙鼓乐齐鸣,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块大匾。
这块匾,是章淳和许将让人送来的。“真是对不住章许二位大人啊!”李常抚摸着烫金的匾身:“散了朝,两位大人黑着脸就往外跑,原来竟是为了我制匾!唉!我这是何苦来着?算计了一辈子,却终于....唉!”
欢呼声打断了李常的思绪,众人七手八脚的说要把匾挂上府门。李常摇着头,只因为这匾上刻着六个大字,“宋朝第一好官”!
“好官?俺怎么就成了宋朝第一好官了呢?”李常苦笑:“京城是不能再待了!恐怕全天下都会笑话我这第一好官啊!可我又能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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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去兀刺海!”杨翼目注着赵煦:“就李常大人最合适!”
一个时辰前散了朝,杨翼也就来到了福宁宫。他知道赵煦要问什么,于是原原本本把这段时期的经历讲了一遍。说起讲故事,杨翼和高大西在一起时间长了那讲故事的本事也是愈发高涨,说的是眉飞色舞活灵活现,听得赵煦自然也是极为动容极为投入,听到那紧张处,鼓掌叫好当然也就必不可少。
“爱卿,再说一遍萧观音和赵唯一那段!”赵煦听完故事后就一个要求:“特别是床上那段,详细点!”
事实上,对于赵煦的这个无理要求,杨翼并没有满足!他详细分析了白达旦的利弊,并且说了自己的那个构想。即以兀刺海城为基地,在那里驻扎一队水军,将来必有一天可堪大用。杨翼认为,有充分的理由在兀刺海新设一个衙门,名为白达旦经略司,负责统筹从河东路至兀刺海的一切运输、筹备、联络事宜。至于这个经略大人,当然应该是善于谋划、外交和精于理财的能手,还有谁比李常李大人更合适呢?
“等你在白达旦把事办好,等俺们大宋平灭西夏,那你功劳就大了!”杨翼在举荐李常的时候还真就是为李常着想,他念着李常的好处,这人真是一个好官啊!
“平灭西夏?”赵煦毕竟少年心性,一听到打西夏就来劲:“爱卿,什么时候动手合适?”
“此事哪能急于一时?”杨翼笑道:“明日,陛下不妨齐聚朝中主要臣属,详细商定白达旦经略事宜,完善臣的整个计划!至于动手,怕是要等几年之后了!”
“那延僖怎么办?辽国定不会善罢甘休!”赵煦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疑虑。
“没事,刚才臣的故事陛下怕是没听清!”杨翼心说你就对萧观音和赵唯一上床感兴趣:“耶律洪基根本不希望延僖回去!咱们就大大方方的跟辽国说让延僖回去,人辽国铁定不要,想着法子都会拦着!”.......
状元楼,二月真的很冷,至少陈远鸿是这样觉得的。
“还是俺们江南好啊!”陈远鸿搂着身边如花似玉的歌伎,对孙竖南笑道:“京城什么都好,只是这二月未免就太冷了!”
“唉!”孙竖南叹了口气:“杨学谕一直说要组建海洋上的水军,可咱在京城待了这许多时日,
却还是见不到朝廷的安排,你说咱们真的能去泉州么?”
“这事铁板钉钉!”陈远鸿拿起酒:“兄弟我素来运气不错!泉州咱们一定能去,北方就是没南方好啊!前些天折可适和王景那俩穷光蛋写信问咱借钱,这就是待在西北的下场啊!咱肯定是要去泉州了,这不,杨学谕不是回京了么?有指望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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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天现异象(四)
有读者说前俩章拖沓,我也这样觉得!其实问题是我前段没更新,重新更新后需要一点章节和时间来找到节奏,请稍安勿躁,期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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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种思谋开口,杨翼立马打消了退出帐外的念头,毕竟他和种思谋相交多年,他是绝对不相信种思谋会害他的!
待到听完种思谋的话,杨翼大觉意外!魏延踏倒七星灯这事妇孺皆知,无非就是个传说罢了,哪里能当真?只不过既然种思谋这样说,看来今天他们神秘兮兮鼓捣来鼓捣去,抓鸡点灯放烟雾,竟是为了鼓捣一起封建迷信活动啊!
“有点意思啊!”杨翼乐了,要说还是人种思谋出身名将世家!特别有情调!大家这几天都郁闷坏了,变着法子找发泄找快乐,可谁有种思谋这么有创意?玩封建迷信!这么好玩的活动俺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时杨翼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帐中的光线。虽然营帐本身遮得严实,外边的阳光进不来,但由于地面上点了十余盏灯,烟雾缭绕中模模糊糊也能把情况看个大致明了!只见帐中央放着个小台,台中央点着盏大灯,灯的四周堆放着十余只鸡的尸首。地面上的油灯不知多少盏,星星点点排列成奇怪的图案。至于营帐四周,香烛无数,还挂有兽皮、图腾!帐门左侧的数盏灯已经被撞倒熄灭,一个人躺倒在地上捂着腰直哼哼!虽然头戴面具,但看那身形必是军史官司马大人无疑。至于种思谋则就站在台子的后面。
杨翼轻咳一声站直身子,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的灯,走过去把军史官扶了起来。“司马大人身子骨不错啊!”杨翼陪笑道:“要是普通人,此刻只怕已经一命呼乎了!不错!司马大人果然不愧是我军中大才啊!这个能文能武,还能…这个…玩迷信!嘿嘿!厉害厉害!”
“天灭我也!”种思谋突然大叫道:“大人可知昨夜末将看到了些什么?”
“看到啥了?”杨翼一边帮军史官揉腰,一边愕然望向神情激动的种思谋:“我昨晚就说你有古怪!果不其然!”
“大事不妙啊大人!”种思谋面上重又浮现出昨夜那种惊惧和茫然的神情:“昨夜我扭头向北,突然发现北面天空上,在北斗之侧,在天河以西,两处地方竟都有一颗扫帚星!一现赤芒!一闪白光!两颗扫帚星同现天际!如此异象,真是前所未闻!前所未闻啊!”
“扫帚星?”杨翼愕然半晌,突然大笑起来!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根本搞不清天上的星星究竟是啥玩意!对天上的星象充满了敬畏和猜测!扫帚星当然就是彗星,历来为人们所忌惮。传说扫帚星出现,就有大祸临头。更何况两颗同现!怪不得种思谋如此惊悸!也怪不得今天那老将领说什么关于“天庭”的流言,看来一切都是因为天上突然出现了两颗彗星所引起的。自己昨晚就顾着看南面天空等江鞪放火,竟没发觉北面天空上有彗星存在。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俩彗星太小,种思谋扭头时正好对上,这才突觉异常。若是心不在焉的扫视天空,却也未必就能发现得了啊!不过话说回来,两颗彗星在天上?两颗?确实闻所未闻!好像以前看大宋朝的史籍,没记载过这事啊!估摸着现如今,京城里的司天监已经炸锅了吧?
“大人莫笑!此事非同寻常啊!”种思谋就实在搞不明白杨翼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你笑啥呢?自打认识你之后,你就一直这么疯疯颠颠,这都大祸临头了你还笑?
“就算是扫帚星吧!”杨翼嘲弄道:“可这大祸究竟降在谁头上?这哪能搞清楚呢?夏人头上?我大宋头上?你在这鼓捣迷信装神弄鬼杀鸡点灯就能祈福?怪了!为何你看到时不说与本相知晓?为何今日王恩派来的将领要说你也不让他说?哼哼!背着本帅搞出这许多事!此时战场上双方近百万将士,怕是早有许多人看见扫帚星出现,流言早已满天飞舞,却唯独本帅被蒙在鼓里!”
“末将自有道理!”种思谋叹息着,坐在地上,终于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原来在昨晚,当种思谋扭头向北时,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发觉天空中有点异样!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天河的西岸,多出了一颗星星!在群星之中是如此与众不同!带着红色的光芒!拖着一条小小的尾巴!
刹那之间,无数念头从种思谋的脑海中闪过!扫帚现、大祸临!这是不是上天在暗示着什么?再不及细想,恍惚间他又一次猛然发现在距离那颗扫帚星不远之处,在横跨天际的天河西岸,竟还有一颗大小差不多的扫帚星!惨白惨白的颜色,小小的尾巴!没错!那是尾巴!
眩晕感瞬间出现。两颗星!这祸大了!如今天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宋夏之间这场大规模的战争!如有大祸,必应验在这场战争中无疑!若是祸事落在夏人头上倒也罢了,西夏输掉战争便亡国在即!若祸事落在我大宋头上,岂非有全军覆灭之忧?
而且这事,似乎还暂时不要告诉身边的杨翼为好!至于暂时不告诉杨翼的原因,是因为种思谋实在是太了解杨翼的性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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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是什么性格?在种思谋看来杨翼就是个爱抽疯、爱激动、特别能折腾的性格!往往天一打雷,杨翼就要呼风唤雨!别说杨翼能把小事搅合到翻天覆地的地步,就是没事他杨翼都要去搞出事来!
扫帚星这事绝对不是小事!目下正是佯攻行动正在开展的紧要关头,各支部队的进展情况仍不明朗,从杨翼半夜睡不着跑泥鳅沟顶的情形看,杨翼若是不知道扫帚星这事还好,一知道准得炸锅!
杨翼炸锅倒也无所谓,反正他炸锅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坏就坏在要是明早上传来的都不是好消息,那杨翼准得有大动作了!以杨翼那听风就是雨的性格,必定会经历一个从焦虑到狐疑再到愤怒再到癫狂的心理历程,然后要么就是全军上下大搞祭祀大跳傩舞,要么就是突然下达个见鬼的撤退令,全军几十万人呼啦啦跑个没影没踪!你别以为杨翼干不出这事!敢在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把人全撤了,全天下也就只有杨翼能这么疯狂!不管是跳傩舞还是撤退,那都完了!你一跳傩舞,夏人又不是傻子,马上夏人就会觉得这扫帚星是来对付大宋的,夏军士气大振之下这仗还怎么打?你要是撤退,那就更别提了!
退一步讲,就算杨翼没这么疯狂,这万一要是明天传来虽然不是好消息,只是暂时的坏消息而已,但杨翼只要对此事一有动作,立马全军上下都会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暂时的坏消息就会瘟疫一样迅速流传,迅速扩大,从而极易引发全军的心理崩溃,把本来的大好局面丧失殆尽!就算本来这扫帚星是对着夏人来的,结果到头来好事就成了坏事!
当然,种思谋自然可以把上述这些想法跟杨翼讲清楚,让杨翼不要抽疯不要激动!但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暂时什么也别说,那杨翼也就抽不起疯来!
以上的想法说起来虽然多,但在种思谋的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所以他立即压抑住了惊骇的心情,装作若无其事般下了泥鳅沟的沟顶!接下来的半个夜晚他压根就没睡,思来想去,他认为应对当前这个突发事件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宣传。他知道自己得想出一个法子,通过扫帚星出现来鼓舞士气,而不是败坏士气!首先这事是万万不能让杨翼知道的,要不然明天各支部队的消息一到,万一消息都不好,杨翼这么一鼓捣,全军上下忧心忡忡心理崩溃,那就全完了!
其次就是暗地里找人做一场法事!因为扫帚星虽然不大,而且还有天上群星的遮掩不易发现,但军中那么多人,总有人会看见并且散播流言!只要自己先做场法事,到时候万一传来“佯攻不利”的消息,自己立马可以放出风声,比如说什么“俺这里有秘传的诸葛亮与上天沟通法,当年诸葛亮可以点灯续命,现如今咱们可以通过点灯来压住扫帚星光芒,大吉大利啊!”
种思谋认为就这么一个法子了!明天若来的是好消息,那就怪夏人命苦,俺们大宋士气大震是不必多说了!要是坏消息,就先把杨翼稳住了别急着鼓捣,然后自己把法事做了,再告诉杨翼并对全军宣布也不迟!
结果天一亮,消息来了!种思谋是越听越心惊!江鞪胆子小、郭成动作快、姚古蒙头向前进,你说这佯攻不就全乱套了么?就是看起来顺风顺水的王恩,军中也不出所料的开始流传关于“扫帚星”的流言了!
“那老家伙说的就是扫帚星!”种思谋一听那老将军的话立马就明白了,那老将军说什么“天庭”之类的,无非就是想绕着弯子把天上的情况告诉杨翼!种思谋能让他说么?直接拖出去打二十杖!
会议一开完,种思谋就去找军史官司马大人!军史官平日里除了记录战史和将士言行,当然也免不了玩玩夜观星象什么的,你没见史书里开头总是“天之西北有流星,主兵战凶危…”之类的废话么?种思谋认为军史官既然会观天象,当然也就对做法事有点心得,找司马大人准没错,能把这法事搞得还像个模样,最起码也能封住司马大人的口,暂时稳住杨翼!
司马大人本来正准备去找杨翼汇报一下,天上发生大事了!结果要出门还没出门,种思谋就找上门了,三下五除二声泪俱下把情况这么一分析,那司马大人虽然甚爱名利,但紧要关头良心还是有的,甘愿冒着知情不报杀头的风险,和种思谋一起鼓捣一出法事!
搞法事需要什么东西?油灯香烛图腾面具一样都不能少,最重要的还有祭品!杀牛宰羊?大本营就这么点地方动静实在太大!俺们杀鸡!
接下来的事情再无悬念,四处找鸡没找着的杨翼闯了进来,把正在翩翩起舞的司马大人一脚踢飞了不算,还把油灯等物弄得一塌糊涂!
“完了!”种思谋当时就一哆嗦!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该你就你的,不该你的就不是你的!当初诸葛亮点几盏灯想多活个三五天,结果气数已尽,被魏延破坏了现场,人算终不如天算!不管将来怎么宣传,现在这营帐里的动静总会被帐外的人传了出去,法事被破坏了,佯攻又不利!俺们大宋这回遇到大危机了!莫非天上的扫帚星,真的就是来对付俺们大宋的么?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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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就这么完了?”杨翼听得是津津有味,多好听的一个故事啊!要说还是种思谋厉害,你瞧这故事讲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引人入胜啊!俺还想接着听呢,你咋就完了?
“现如今!”种思谋看着杨翼,脸上杀气弥漫,声音却压得很低:“把帐外的侍卫全杀了以免消息泄露!这是唯一的办法,万万心软不得!如今军中已经开始有流言,看见扫帚星的人不在少数,我们立即宣布做了法事,让将士们安下心来!”
杨翼本来想笑,你说你们这帮人忒没见识了,两颗彗星多难得一见啊?你们杀鸡不算还要杀人?开玩笑吧?但转念一想他又笑不出来了!这个时代的人,能有种思谋这样见识的人根本不多,连种思谋都如此深信扫帚星的传说不疑,更别说其他人了!连种思谋都如此惊惧,更别说军中将士们了!问题确实大了!杨翼忽然清楚的意识到,这两颗本来应该人见人爱的彗星,已经成为了两颗将影响到整个战局宋夏双方的命运之星!
该怎么办?杨翼愣了足足一刻钟,在种思谋和司马大人焦虑的催促下,这才说道:“别急!本相来时已是傍晚,说了这么多话,估摸着天色将黑!这么着,召集大本营所有将领,随我到沟顶看看!嘿嘿!其实你们根本不用惊慌,先让本相看清楚那俩星星是怎么回事再说吧!有本相在,又有什么问题呢?嘿嘿!”
杨翼的笑声,让种思谋起了一身疙瘩!他觉得冷,很冷!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啊!杨翼要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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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武城头。
“吉佑!”嵬名阿吴看着西北天空,叹息道:“两颗星啊!那大祸将至,岂是人力所能挽回?莫非是我大夏的气数已尽?再没有其他出路了么?”
仁多吉佑年轻的脸上,展现着刚毅的神情,他紧紧握住腰间刀柄,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二星为谁而来,还是未可知之数!就算真是为我大夏而来,嘿!末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神兵天将就在眼前,也要手起刀落,杀个你死我活!”
“好!”嵬名阿吴赞许般拍拍仁多吉佑的肩膀,笑道:“将军真不愧是西寿保泰军司第一勇士!从昨夜到今夜,我军虽然一度丢失了灵东镇,但目下正面之敌却已经溃退至磁窑堡,灵东镇重入我手。这样看来,其实这两颗星究竟为谁而来,还是不可知之数啊……”
韦州城头。
仁多保忠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色,看着北斗方向那颗带着小尾巴的星星,他觉得很冷。
这几天的局势变化很快!今天早上有很多消息传来。宋军的主力部队正在向灵武发动攻势,据说前锋一度越过灵东镇直逼郝家桥。另外在鸣沙方向,战斗似乎格外激烈,声震四野!
“难道杨翼就这么有把握能拿下灵武么?”仁多保忠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面临一个两难的局面。这个两难的局面是由于宋军迅猛而又诡异的穿插分割所造成的!假如灵武形势危急,他应该放弃韦州向嵬名阿吴靠拢,但假如这是宋军“围点打援”之策呢?那又该如何?自己贸然出城西进,难免不会被断了归路,靠不过去又退不回来,那就完蛋了!
从宋军的布置上看,“围点打援”是很有可能的!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宋军部队沿着山水河构筑阵地,分明就是来对付自己的!
过去还是不过去?如果要过去就要快点,乘着宋军阻击部队还没能把工事构筑好,赶紧冲过去是最佳策略啊!可万一这要是陷阱呢?要是灵武更本就没有危险呢?
“我真想知道答案啊!”仁多保忠看着天上的星星叹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想知道这世界上的所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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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明显!”杨翼带着激动的心情,看着星光明媚的天际,他对自己这样说:“这俩星,一个来早了,一个来晚了!”
准确的说,在种思谋的指点下,杨翼很轻易的就看见了那俩彗星!那俩彗星并不大,但确是彗星无疑!一个在天河西岸靠近织女星的地方,另一个也在天河西岸,但更靠近北斗一些。
杨翼几乎是在看到的那一刹那,忽然意识到了这两颗彗星是谁!没错!虽然杨翼对于天文并不了解,但他了解历史!
《左传》里这样说:“鲁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这段话乃是对天琴座流星雨的最早记载!流星雨的产生大多来源于彗星靠近地球后被引力牵引所产生碎片!据后世科学家们的说法,天琴座流星雨就是典型由彗星造成的流星雨。那颗彗星的编号为18611。
杨翼完全不知道那颗彗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那彗星有个编号,但毫无疑问的是,他知道那颗彗星所处的位置就在天琴座!因为天琴座的主要标志,乃是名动天下千古流传的“织女星”。
照理说,按照古籍的记载,那颗彗星每次靠近地球应该是在大半个月以前,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元佑八年的这个夏天,它来迟了十几天!
至于另外一颗彗星,则是英仙座流星雨之母!至少杨翼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英仙座实在太好认了,那几颗主星排成“人”字形,全天上独此一家绝无分店!关于这个星座的流星雨古籍里也有很多记载,每次也都引起了轰动!而据记载,这颗彗星应该在大半个月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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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在运行途中受到了其他天体的影响,或许出于什么不可知的原因,反正杨翼认为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天上出现了前所未闻的异象,一颗早来了大半月的彗星和一颗晚来了半个月的彗星,同时出现在了天上!
“何其壮观啊!”杨翼大叫起来,这种景象千万年来也未必能出现一次啊!
身边诸将还有大队侍卫自打上到沟顶后就一直目瞪口呆,惊骇、疑虑,各种不安的情绪在蔓延!此时杨翼一声大叫,把大伙儿全吓了一跳!全都愣愣的看着杨翼,唯有种思谋摇头苦笑。
“昨夜那俩星的尾巴更长!”种思谋这样说:“今夜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明显尾巴短了很多,位置也变了少许!其实昨天它们好像不在这个位置!”
“嗯?”杨翼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这俩星位置是在天琴座和英仙座,可并不代表它们就是那两场流星雨的母星啊!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
不过武断不武断不要紧,那俩星究竟是不是引起天琴座和英仙座流星雨的母星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它们的尾巴发生了变化!
“是的!变化!”杨翼激动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觉得身上的汗毛全都竖立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伟大到极限的计划!他想到了一举把仁多保忠弄出韦州城的超级良策!一切都再无悬念了!他就要赢得自宋夏战争以来最关键的一场伟大的歼灭战!对此他深信不疑!
按照他的知识,每当彗星比较靠近地球的时候才能看得如此清楚!而当彗星如此靠近而慧尾又发生变化,就意味着彗星是在地球附近扭转了方向,而这个时候注定就会有流星雨!
虽然后世的科学家从来不能非常准确的预测流星雨,经常会出现失误,但彗星靠近并转向的时候出现流星雨却是非常确凿无疑的!更何况俩星同现,简直就是上了双保险!一场规模浩大规模空前的流星雨即将光临整个天空!迫在眉睫!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流星雨会带来什么?对杨翼来说会带来胜利!
他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非常配合佯攻行动!准确的说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杨翼决定向全军,不!向全世界宣布这俩星是他招来的!你不信?告诉你吧,俺已经召集了十万天兵天将,这几天这些神仙们就会配合俺们大宋的攻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俺们大宋数十万大军将对灵武发动最强大的攻势,到时天上无数的神仙就会从天上下来,划出无数绚丽的光芒!这是自有历史以来最宏伟的一场攻坚战,灵武必克无疑!
假如仁多保忠听到“灵武必克”的传言会怎么想?他当然不会轻信!可等他听到灵武方向传来的消息,听到无数宋军正在轰轰烈烈的前行,再看到天上无比壮观的铺天盖地的流星雨,他会怎么办?这都是杨翼预言了的!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怀疑,在灵武方向正在发生一场有史以来最壮观的战争!天星尽摇!喊杀震天!鼓鸣星啸!无数的尸首和鲜血!有谁的佯攻能做到如此猛烈?仁多保忠,你会不救灵武城?
杨翼很清楚,假如他的这个计划成功了,他就一战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前战绩!就算诸葛亮再生又怎么样?诸葛亮最多就传说他能撒豆成兵,他能像俺这样搞到天星尽摇轰轰烈烈么?他能像俺这样利用流星雨的声势来诱敌出城么?后世的记载一定会是:“杨翼利用了超越时代的天文知识,一举打赢了数十万人规模的歼灭战!”诸葛亮做得到么?白起做得到么?还有那谁谁谁做得到么?数风流人物,那得看今朝啊!
“谁最风骚?”杨翼想到得意处仰天狂笑。
“您最风骚!”诸将惊骇莫名的看着原本正在看天现在却突然大笑起来的杨翼,心中俱在嘀咕:“其实你是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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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带你去看流星雨(下)
有人说,历史总是一脉相承延绵不绝。
对于上述这种说法,正如辩证法指出的那样,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所以历史或许有时候是一脉相承延绵不绝,但也有时候,历史只不过是关于某一时刻的记忆而已。最显而易见的证据是,历史记载里往往只记录了那些重要的事情,而那些重要的事情总是在特定的那几天里发生,至于其他那些庸庸碌碌的垃圾时间所发生的事,历史只字也不会提。
以上并不是废话,因为元佑八年最重要的事情,是在这个夏天的一个傍晚开始的。当那天傍晚来临的时候,杨翼正在泥鳅沟的沟顶上烤羊肉。
事实上,杨翼这两天休息得很好。虽然他对于流星雨的预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却并不担忧。而之所以有如此的信心,是因为杨翼很清楚,真正令大家惊慌的事情是天上有俩灾星挂着,而不是会不会有神仙掉下来!神仙们爱来不来,但终究那俩彗星是会走的!等那俩灾星一走又没有特别的祸事发生,他就能宣布神仙们有急事先走了!至于大伙儿是不是相信,反正爱信不信。彗星都走了你们就自个儿怀疑好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士气,最多就是自己没面子罢了!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杨翼烤起肉来也就格外带劲!傍晚的旷野非常美丽,夕阳的光辉让短而稀疏的野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微风送爽,烤肉滋滋冒油,香气四处飘逸,人生真是美好!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夕阳只剩下余晖还在半边天上的时候,事情突然就这样发生了!
“神仙来了!”侍卫们疯狂的叫喊瞬间响彻了整个泥鳅沟!杨翼吓了一跳,手一哆嗦,那烤肉差点掉进了火堆里!抬头望去,只见太阳的余晖虽然还在,但稀疏之间,却仍然可见天穹上起了某种变化!几许细小的银线正在天空划过!如果不是特别留心的话,却也不易发现!不!不止是银色!那里刚刚有个类如火星般的细线从西面一股脑儿的划过大半个天空!是的!流星雨!在这个夏天的傍晚,突然降临了人间!
“阿弥陀佛!阿门!”杨翼在这一刹那却紧张起来!尽管他不信佛也不信上帝,但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他不紧张!他忘记了一件事,流星雨也可以是在白天来临的!现在虽然是傍晚,但光线仍然很强,光线强就意味着再大的流星雨你也不大可能看清楚,只能像现在这样勉强能看到比较大的那几颗流星,那么效果也就大打折扣!此时的杨翼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愿这场流星雨最好能一直持续到深夜!
只不过,虽然杨翼正在心里上下打鼓,但他身边的将领们却都已经傻了眼!神了!神仙来了!杨相公是怎么做到的?天佑大宋!天上真有天兵天将来帮俺们了!真是不可思议!真的是神迹!
欢呼声在整个大本营如同山洪暴发般骤然响起!几天来的怀疑和惊慌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无数身处泥鳅沟沟底下的士兵和将领们发狂的叫喊着冲上沟顶!看神仙去啊!
种思谋呆若木鸡般张大着嘴,唾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一生谨慎自持,却终于难免如此失态!他做梦也想不到,神迹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我看到了什么?”种思谋望着天空,随着夕阳逐渐下落,天上的细线越来越多,火光越来越盛!“杨翼简直不是人啊!”这是这个傍晚种思谋唯一能歇斯底里喊出的一句话!
“杨翼,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他!”司马大人站在沟顶的边缘处,两眼发直的看着天空,手里拿着毛笔,却哆哆嗦嗦的始终无法落在面前桌案的纸上:“我以军史官的名义发誓,我以司马迁老祖宗的名义发誓,这件事将永远在历史里有最光辉的一页!无数世代之后,人们将依旧惊异于杨翼的神奇!惊异于世事的诡异!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大宋必胜无疑!”
是的!随着时间一分一刻的流逝,天色渐渐趋于黑暗!整个天空却如礼花绽放般愈加绚丽起来!杨翼的心情终于也开始随着身边人们的欢呼逐渐激动!因为天上,越来越多的流星正在告诉他,今晚是属于他的!必胜无疑……
“必胜!必胜!”巨大的欢呼声骤然响起!这里是磁窑堡外,从这里到那里!无数宋军士兵高举着手里的兵器,对着天空齐声高呼!有如暴风雨般席卷了整个大地!大将军郭成颤抖着跃马而出!他喘着粗气,不可置信的看着天空,来了!真的来了!天星尽摇!无数明亮的光线如雨般从天际倾泻下来!他不知道杨翼是怎么把传说变成现实的!但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大宋正有神助,十万天兵天将杀下来了!夏人完蛋了!数万大宋雄狮正在他郭成的面前发出最狂热的叫喊!前进!前进!唯有前进才是今晚的答案!今晚他要用夏人的鲜血,来为泾源无数的父老乡亲祭奠!
“目标!灵武城下!”郭成高举手中的长刀直指天际,青筋暴露竭力狂吼:“从这里到灵东镇,从灵东镇到郝家桥,扫平一切敢于阻挡我们的敌人!前进!鲜血!”
“前进!鲜血!”士兵们的狂热瞬间升到顶点!在无数流星的陪伴下,如同洪流般向前方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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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令人热血沸腾的晚上,许多相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各地。
在黄河,陈远鸿望着夜空流下了泪水!作为一个游戏花丛情场无敌的老手,他并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但此时此刻由不得他不激动!太壮丽了!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整个天空仿佛就在下雨,闪着火光的雨!无数绚丽的星星,带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带着令人肝胆俱裂的威势,杀气腾腾的如同千军万马般划过长空!无论你如何激动都不为过!
“擂鼓!鸣沙!”陈远鸿在指挥船的船头上咬着牙挥舞着拳头大喊:“所有的船都擂鼓!把沙山上的滚木全给我推下去!”
上百艘战舰瞬时间号角齐鸣鼓声大作,鸣沙山上雷声顿起,士兵们的欢呼声从船上、山上、岸边像汹涌的潮水般涌来!大地在震颤、黄河在沸腾!事实上一切都在沸腾!陈远鸿第一次知道原来打仗竟然可以打得这么有声势!前面夏军在黄河边上的阵地一片死寂,毫无几天前与宋军对峙时的气焰,陈远鸿完全可以可以想象夏军此时在内心里有多么惊惶和绝望!
“投石机!”陈远鸿在这个夜晚下达了他几个月来感觉最爽的一次命令:“各船全力发动,打他一轮过瘾!”
在山水河,江鞪的船队鸦雀无声,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发出声音了!从黄河那边传来的声音甚至在山水河上也是如雷贯耳!江鞪在水面上傻乎乎的看着天空,从傍晚开始他就已经进入了预定位置,并且一直看天看到黑夜来临,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搞清楚杨子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想对如此壮观的景象赋上一首七言绝句!
“这个…这个…”江鞪在脖子实在酸痛到不能再抬头之后,终于对身边同样在发呆的士兵们这样说:“点火!”
是的!点火!面对如此绚烂的景象根本不能用任何诗句来形容!当无数星辰呼啸着向大地俯冲时,当喊杀声与鼓声在满天溢彩的夜空下响彻大地时,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点上一把火,让大地与星空都笼罩在神仙们的光辉中!
事实上这次点火的过程极其顺利。江鞪不但带来了硫磺等点火器具,他还带来了陈远鸿调拨过来的陶弹!更重要的是白土岗上的夏军似乎已经懵掉了,他们甚至很有可能在天上的神仙们向下俯冲时四散而逃!宋军士兵们轻易的就把硫磺等易燃物品布置完毕,接着用简易的设备投放陶弹!剧烈的爆炸声中大火熊熊而起,借助着夏夜特有的西南风,很快将大片森林变成了火海!
在这样一个充满着战斗激情的夜晚,每一处战场上的宋军都是如此亢奋!
白马滩上,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满身鲜血的姚古狂乱的挥舞着长刀!今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瘾了!自打从军以来他杀人就从来没杀得这么爽过!一刀一个简直血肉横飞!他做梦都没想到与夏军的骑兵交锋能取得这样大的优势!昔日号称无敌的夏军骑兵根本没有任何斗志可言,甫一接触便溃不成军抱头鼠窜!姚古很清楚自己或许正在创造历史,他是第一个带领一贯被人鄙视的大宋铁骑蹂躏草原蛮族的将领!或许他是第一个在骑兵正面交锋获胜的大宋英雄!
“站起来!”姚古看着马前一名跪在地上呆呆看着天空的夏军将领大喊:“拿起你的刀!老子杀人已经杀得没力气了!拿起刀你就能杀了我!”
很可能那夏将听不懂宋语,或者杨翼所预言的神迹让他绝望,又或者夏军骑兵史无前例的溃败让他胆寒!他根本没有勇气去拾起地上的长刀!他喃喃自语,他泪流满面,任由姚古俯下身来举刀劈砍!
一刀!两刀!三刀!姚古由激动到愤怒再到郁闷,俺的力气咋这么差劲呢?今晚也就砍死了几十号人而已咋就腰酸腿软手无力了呢?这都不知砍多少刀了手都发抖了咋就是砍不死呢?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将领,你咋就是不还手还挺着不死呢?
“啊呀!”发了急的姚古怪叫一声,把刀一扔从马上用力跳下,巨大的身躯一下子将那混身刀伤的夏将压垮在地上,再对准脖子用力一咬!“哈哈哈!”鲜血飞溅中,姚古四仰八叉的躺在夏将尸首的旁边对天大笑:“铁鹞子在哪?夏军的无敌骑兵在哪?在哪?在哪?”……
在哪?在灵东镇、在郝家桥、在烽火屯、在肃寺堡、在整个灵武周围的所有夏军曾经的阵地上,一边倒的杀戮整夜都没有停歇!无数宋军士兵蜂拥前行,越过敌人的阵地踏着敌人的尸首追着逃窜的敌人前行!而最壮观的景象出现在子时,天空中忽然又来了一次大爆发!即便山水河森林的火光映照着部分天空,却也掩饰不住这次爆发的绚丽!成千上万的流星如花朵绽放,奇异的光芒点燃了无尽的黑夜!直到很多年以后,每当有人回想起这晚的景象,却都止不住心旷神怡!
“夜中,恒星不见,星陨如雨!”这一刻,韩公廉在京城司天监的观天台上这样写道:“至春秋以来,未有闻如此异象者!概人力不可知也!壮哉!壮哉!”
“是夜,亮如白昼,火光四射,天穹竟漏!”沈括在自己正在创作的笔谈里这样描述:“天上究竟有些什么?这个问题或许只有杨翼能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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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这是在鼓捣啥呢?”高大西看着白池城前的景象对副官直乐。在绚丽的流星雨下,白池城前鞑靼人点了许多篝火,星星点点的蔓延到了天边,无数汪古族士兵匍匐在地顶礼膜拜。
“好像这是祭祀活动!”副官笑道:“他们汪古族的族长刚才对我说,天佑大宋还有草原,西夏气数尽了!”……
正如辨证法说的那样,有人快乐有人亢奋有人祭祀,那么也就有人郁闷有人痛苦有人惊惶!当流星雨在子时的又一次大爆发开始的时候,郁闷痛苦的人是嵬名阿吴!或者是全灵武城的全体军民。
嵬名阿吴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听到天上掉神仙这个消息的!大惊之下当即就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张牙舞爪折腾了好半天,在郎中的指导下喝了半坛子醋,这才把软化的鱼刺给咽了下去。结果他匆匆忙忙带着大队随从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既然天黑了那场面可就壮观了!满天的流星简直就是杀神,让人心胆俱裂啊!
“完了!”嵬名阿吴已经没心思去想杨翼是如何跟神仙们勾搭上的了,因为道路两边的景象足以让他头疼!许多民众在道路两边伏地哭嚎,来回奔走的士兵们表情呆滞。杨翼准确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预言令这座名震大西北的城市,陷入了末日到来的情绪当中。
“我大夏要亡了!要亡了!”一名官吏失魂落魄的站在大街中央对天叫喊,阻住了嵬名阿吴队伍的去路。
“休得叫嚣!妖言惑众!”嵬名阿吴一刀劈了那名官吏的时候,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不止是手,他全身都在颤抖!他无法掩饰住自己的惊慌!大夏要亡了么?他第一次感觉到陷入绝望的痛苦!
天上的流星雨越来越大,而坏消息则接儿连三的传来。失守!到处都在失守!到处都在溃败!灵武外围号称固若金汤的防线完全不堪一击,士兵们完全失去了斗志!短短两个多时辰,郝家桥以东的阵地就全部丢失了。子时未到,灵武外围共计四十三处堡寨告破!甚至连靠近黄河一侧的阵地也经不起宋军船队的一轮远程打击而宣告覆亡。整个灵武城在子时前九门大开,因为正有无数失魂落魄的士兵向着城池逃回来。
以上还不算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是在距离子时仅半杯茶的功夫时到来的!仁多吉佑,西寿保泰监军司头号猛将,在率领骑兵前往白马滩迎战宋军骑兵时,阵亡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吉佑将军神武过人,怎会轻易不敌宋人?我大夏骑兵几时会败于宋人之手?”嵬名阿吴眼睛都红了,胡乱挥舞着拳头撕打着面前报信的将领:“休得瞒骗本帅!你胡说!”
“末将劝他走!他不走!”那将领哭泣着:“后来有士兵说,他们看见仁多吉佑将军坐在地上被一个宋将砍了十几刀都不还手,后来被那宋将从马上翻下来咬死了!”
“哇!”在子时正点到达的时候,在满天流星最大爆发的时候,嵬名阿吴一口鲜血喷出老远老远,与星空的花朵交相辉映。此时他终于明白究竟是谁骗了他,骗子是仁多吉佑!前两天仁多吉佑还说不怕鬼神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结果鬼神一来,他咋就动也不动让人咬死了呢?骗子啊!
静州。当子时来临的时候,梁太后在周围众大臣的簇拥下看着天空,她很郁闷。大夏气数尽了,她从来没有今晚这样的无力和无奈!“我老了!”梁太后这样说。
“娘娘不必太过忧心!”一位大臣哭丧着脸同声道:“灵武未必有失!即便孤城困守,待到仁多保忠大人与梁乙逋大人合兵一处回援,我大夏还有转机!”
“是啊!还有转机!”梁太后不知道是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请娘娘和陛下移驾!”臣子叫道:“鞑靼人已攻破偻博贝大营,兵锋直指贺兰山!请娘娘不要再在静州停留!退过沙漠,退到黑水之城吧!以黑水军司和广袤沙漠之力,可保万全!”
“黑水之城?”梁太后的眼睛朦胧起来,低低自语道:“我大夏最后一块净土了……”
子时,既是一天的开始也是半夜的来临。上半夜里发生了许多事,而显而易见的是,当下半夜来临的时候,流星雨仍未停歇.而属于下半夜的故事,则发生在韦州,发生在仁多保忠的身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mfu,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05章 狭路相逢谁能胜?(上)
一夜的时间算不算长?
对于这个问题,或许每个人都能给出正确答案。因为真理辩证法告诉我们,你说它长就长,你说它短就短,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尽管仁多保忠没听说过辩证法这世界上的唯一真理,但对于他来说,这个夜晚必须分成两部份。上半夜很长,下半夜很短。
究其原因,上半夜之所以显得很漫长,是因为仁多保忠在上半夜充满了矛盾与困惑。一个身处矛盾与困惑中的人,总是会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令人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仁多保忠完全无法接受天上掉神仙这个现实。自打傍晚开始,天上就开始掉神仙了!整个韦州大营当即一片哗然,并且出现了与西面灵武城一样的末日景象,有人发傻有人烧香有人哭嚎有人伪装成无头苍蝇四周围乱窜,反正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去想究竟该怎么办。
仁多保忠不是普通人,别人不想他必须想。一开始的时候落日的余晖还没有完全退去,天上的神仙看起来虽然是不停的往下掉,但好像也没掉多少,绝对跟杨翼预言的十万天兵天将有明显差距。所以站在韦州城头上精神有点恍惚的仁多保忠竟然还生出了一点幻想,竟然还抱有一丝希望。你杨翼不是说十万神仙么?俺怎么就觉得没这么多呢?看天上这模样,充其量也就两三百号神仙吃完晚饭没事干下来溜达溜达!你说就这么点神仙能成啥气候?西平府何其大城也,外围十五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堡寨林立烽火通燧,更有数条大渠以为屏障,加上悍勇的骑兵部队机动其中。你说宋军凭那几个神仙相助就能拿下灵武?未必啊!
一想到这事还有转机,仁多保忠就来劲了!按照他的想法,天上掉下来那些东西是不是神仙也难说得很啊!杨翼搞的是侵略战争,正义在俺们大夏这边,神仙们会不顾正义帮杨翼么?不太可能啊!
“天上下来那帮家伙铁定都是邪魔外道!”仁多保忠是这样对属下们说的:“都是在天庭上混不下去的家伙!正义在我们这边,老天定会保佑我大夏!所以,各位不要惊慌!要镇静!让全城军民都镇静!以不变应万变!胜利万岁!”
胜利万岁?属下将领们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跟着喊了几句口号,对于仁多保忠这种说法他们压根就不相信!不但他们不信,等他们把仁多保忠的话迅速传遍全城后,全城军民更是完全不信!什么邪魔外道?就算杨翼弄来的是邪魔外道,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可比神仙更厉害更残忍!有本事你仁多保忠也弄俩邪魔来给大家伙瞧瞧?你弄得来么?
仁多保忠不是像杨翼那样的神棍,他能到哪去弄俩邪魔给大家欣赏?只能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中焦虑的等待时间慢慢流逝。眼瞅着天色黑了下来,而流星雨则越来越大愈加壮观。下来的不只是三五百号神仙!从天上下来的是无数杀气腾腾的神兵仙将!沮丧惊惶的情绪在整个韦州大营逐步高涨,不断传来士兵哗变的消息!各支部队的将领要么对士兵们的喧哗置之不理,要么就是带着士兵们烧香求佛。
仁多保忠直到这个时候还在犹豫!救灵武?不救灵武?对他来说这似乎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看着满天溢彩的景象,彷徨、焦虑、不知所措,种种情绪轮番煎熬着他的心灵!说实话此时他已经开始意识到,大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或许一切都完了!作为一名久经考验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非常明白当天上出现杨翼预言的异象时,整个大夏的信心在刹那间崩溃了!而信心崩溃斗志丧失的后果就是,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再挽回局面。
“不管挽不挽得回,都要尽人事听天命!”仁多保忠的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不希望在失败来临的前夕让别人知道他的痛苦和绝望。坏消息从沿线各消息站纷纷传来,据说宋军在天黑前全面发动了对灵武的攻势。攻势猛烈到了极点!天星尽摇喊杀震天,流矢比天上的星星只多不少。而西平府的守军似乎正在节节败退。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在天黑前郝家桥以东的阵地已经大部分丢失了!
“杨翼真的在打灵武!”仁多保忠心中的天平逐渐发生了倾斜,他有充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既然杨翼这么有把握预言这次天上的异象,那么杨翼也就必然有信心利用这次异象一举攻破灵武城!
而真正使仁多保忠下定决心的事情发生在亥时,南面天空变成了暗红色!他几乎不用做任何分析就能判断出那是多么大的一场火!灵武正在崩溃!再不救援的话,那座大夏雄立于西北大地的象征之城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在灵武覆灭后,韦州也逃不过同样的下场。
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假如韦州大军能够冲过这一百多里的距离,至少能打乱宋军的部署,进而与灵武大军合兵一处增强战斗力!这是仁多保忠在接近子时的时候唯一确定的事情,虽然他很清楚要冲到灵武是何其艰难!宋军已经准备了铜墙铁壁等着他往上撞!
要走就得快点走,要走就要下定决心走个干净!仁多保忠终于在子时流星雨大爆发的时候下达了弃城出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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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城!放弃一切辎重!放弃那些老弱病残和百姓!士兵和将领们,带上你们的武器和马匹,跟着本帅出发!向灵武进发!豁出去吧!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让我们为大夏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鼓舞人心的口号并不能打破现实所带来的沮丧。将士们满腹牢骚,对于弃城的命令很多人直接对自己的上级表示了不满!事实上没人对流尽身体里的血感兴趣,也没人认为前路一片光明。现实已经告诉了所有人,天上的神仙都是奔着灵武去的,俺们如果留在韦州还能苟延残喘个十天半月,现在要冲去灵武无异于自寻死路!
“能不能过两天再去?过两天神仙都走了咱们再杀过去岂非更好?”无数相同的声音在询问上级,而最终这些声音都汇总到了仁多保忠的耳朵里!
仁多保忠心急如焚!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灵武就没了!只不过这个道理光他一个人明白还不行,要让将士们都明白才行。为此,大量的亲卫被临时委任为督军,前往各基层部队督促。
如此反复折腾,一直到丑时都还没有一支部队能够顺利开拔!最后仁多保忠发了急,连续下令斩杀了七名将领才把局面控制住。寅时,当第一支部队打马扬鞭放弃了阵地向西前进的时候,仁多保忠这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韦州都不会是大夏的城池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的很希望能在走之前把所有的设施和不便携带的设备都损坏,一点都不留给宋人。但他没时间了!他只能下令放火烧掉粮食库存而已。
这个夜晚的黎明并不黑暗,天上有神仙的光芒,地上有韦州城各大仓库的火光。仁多保忠骑在马上,脸色阴沉,真是前路茫茫啊!
前路是不是茫茫其实并不一定,但这一路上倒是茫茫得很。各支部队走得拖拖拉拉,士兵们无精打采的打着马鞭,将领们更没人吭气。时不时会出现不同部队走错位混成一团的状况,完全不能形成相互协同前进的局面,甚至还发生了两支部队互相发泄、小规模火拼的场面!仁多保忠对此没有一点办法。要知道韦州守军原本超过十万之众,连月来的攻防战损失了很多人,派部队去左村泽又被林东干掉了不少,加上出发时放弃了老弱病残并且局面混乱,实际上出发的时候也不过六万多人而已。大大小小分成十余支部队,就这么点人竟然还不能走得顺畅,你让仁多保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磨磨蹭蹭走了半晌,眼看就要天亮的时候,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先后到来了!坏消息是前方遭遇了宋军,最前面的一支夏军试探性的发动了攻击,但在伤亡了百多号人后就退了回来,眼下已无法前进。
当然,仁多保忠对此倒不觉得意外。因为很多天前他就已经知道宋军沿着山水河构筑了防御阵地。那时候仁多保忠认为这是宋军为了“围点打援”而布置的陷阱,但现在仁多保忠认为这就是一完完全全的阻击阵地,阻止他向西靠拢,以便于杨翼的主力攻破灵武城。早有心理准备的他认定了一条道理,狭路相逢勇者胜!战争的本质就是矛与盾的攻防。能不能冲得过去,就要看矛利还是盾坚!看谁更具有必胜的勇气和决心。
好消息是勇气和决心终于在最需要它的时候突然到来了!原因很简单,就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天上突然不掉神仙了!而有消息说西平府还在俺们大夏的手里!
神仙没了说明什么问题?西平府还在又说明什么问题?据最有鼓动性的分析认为,这说明神仙们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威力,这说明或许杨翼跟神仙们的关系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良好,反正说一千道一万,这仗还有得打,俺们大夏还有希望!
信心和斗志随着天色放亮迅速在各支部队里增长!至少仁多保忠欣喜的看到自己身边沉默了一晚上的将领有人笑了还有人哭了!那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快乐,那哭声是如释重负的哭声!
仁多保忠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还有选择,他可以重新退回韦州,继续维持与灵武互为犄角的局面。但他更清楚自己只能选择继续向前,别说什么韦州粮仓已烧回去也是困境,就说士气可鼓不可泄!现在正是一鼓作气挽回颓势的最后时机!
“狭路相逢勇者胜!”仁多保忠在天亮的时候用最大的声音这样喊:“拿出我大夏铁骑百战不殆的威风来!本帅要看到你们的斗志和鲜血!集结队伍整理队形!我们要用一轮冲锋,用鲜血洗清通往西平府的道路!”
“胜利万岁!”身边众人齐声高呼,在这一刻,似乎每个人都充满了高昂的信心!
“狭路相逢勇者胜?”王恩坐在营帐门口,愉快的享受着新一天的来临!昨晚上他憋坏了,他所有的部队都憋坏了!眼瞅着天上的星星像暴风骤雨一般洗白了黑夜,想象着兄弟部队踏过敌人的尸首高歌猛进,谁心里不羡慕?谁能坐得住?
现在机会来了!仁多保忠真如杨大人预料的那样屁颠屁颠出了城,大队人马正在前方集结,一场惨烈的攻防大战已不可避免,王恩觉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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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愉快归愉快,但王恩并不认为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真理。他从军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来军中上上下下就从来没人认为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当初装死诈伤和冲锋时向后跑的光荣事迹甚至被写进了大宋的历史里供后人欣赏,他压根就不在乎有人说他是个胆小鬼!
“打仗!最重要的是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再杀伤敌人!”王恩愉快的看着自己那光滑润结白皙细嫩的皮肤!皮肤实在太完美了,一点伤疤都没有,自己从军十几载好像从来没受一次伤没流过一滴血啊!
“我不会流血!流血的都是敌人!”王恩站起来微笑着看远方,远方的景象壮观到了极限!整个防御正面宽达十里,纵深也是十里!其中沟壑密布、筑垒无数!
最外围的是荒芜圈,地面上所有植被和凸出物完全被清除。任何敌人要冲锋都会在这里失去所有的掩护遭遇巨大的杀伤。
在往内,是迟滞区。每隔一定间隔,用泥土筑起一个制高点。制高点上设六人一组,用长矛和勾刺为主要武器,即能让从制高点旁冲过的骑兵遭遇来自上方和侧面的打击,还能有警戒功能!发现敌军举一帜,敌军通过荒芜圈举两帜,进入迟滞区举三帜,晚间则以火代帜。制高点之间沟壑纵横,更让冲锋者寸步难行。
紧接着迟滞区是一个大壕!壕内十寸交错埋插长短不一的竹刺。壕上架设有转关桥,这种桥只有一根梁,梁的两端伸出支于壕沿的横木,当敌人行至桥上时,拉动机关使横木缩回,桥面便会翻转,令敌坠入壕内。
壕后,附加一道夯土矮墙,后面大量部署士兵,待敌军冲入大壕范围,配合前方制高点的守军,对敌人以武器杀伤或柴草熏烧之。再向内,是宽一丈的拒马带,为了方便宋军的出入,拒马被浅埋成易于移动的状态,并加以标志。
在拒马之后,是无数对冲战车组成的庞大车阵!阵中还添置大量临时楼台。每隔三十丈米,建一座观察楼。每隔80丈,建一座突出的箭屋高吊木楼,利用活动的木架将一座木台吊起来向前方伸出,一直伸出数十丈远,士兵捆绑其上,带有大量箭簇,可以居高临下远程杀伤进入迟滞区的敌人。
防御纵深的最后面,是大宋光荣的抛石机方阵。这抛石机可不是投石机!抛石机是一种利用杠杆原理抛射石弹的大型人力远射兵器,春秋时期已开始使用,隋唐以后成为攻守城的重要兵器。但宋代较隋唐更有进一步的发展,不仅用于攻守城,而且用于野战,不仅抛射石弹,而且抛射燃烧或爆炸弹。这种抛石车在杠杆后端挂有一块巨大的铁块或石块,平时用铁钩钩住杠杆,放时只要把铁钩扯开,重物下坠,就能抛出石弹。由于人力需求较少,此炮比旧式前辈威力大得多,射程也更远,一个重约 两百斤的石弹,能将地面砸出2米多深的弹坑。
此外,在侧后两翼还布置有预备队!这防御体系看起来壮观宏伟,实际上建设的成本和时间却所需不多,无非就是挖土!挖土筑垒、挖土成壕、挖土制墙!
“就算光挖土,你仁多保忠就冲得过来么?”王恩得意的大笑:“那啥狭路相逢勇者胜,本帅从来就不信!本帅打仗玩的就是安全,就是万无一失!仁多保忠,有种你就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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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来明天双休,我打算正常放假不更新,但考虑到这章的内容还是比较紧凑点好,所以应该会在双休两天里更新一章,以后工作日尽量做到一天一更!谢谢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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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狭路相逢谁能胜?(下)
一般来说,任何一种理论总是有适用范围的。比如那句人尽皆知的俗话:“狭路相逢勇者胜!”,其前提条件就是“狭路相逢”。所谓狭路相逢者,大概的意思就是相逢双方基本上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也没有退路可言。甫一接触,当然唯有电光火石。想要取胜的唯一法门,也只有“勇气”而已。
很显然,夏军与宋军的这场遭遇战并不能用狭路相逢来形容。王恩以其一贯贪生怕死畏敌如虎的战斗作风,构筑了一条堪称铁桶般的强大防线。无数的战车和土木工事,层峦叠嶂犬牙交错。其防御的密集程度,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被南泊武学奉为野外防御作战的经典教材。
而相比之下,夏军这边就太寒掺了!尽管仁多保忠早就知道宋军在山水河北岸构筑了阵地,但撤出韦州城时的慌乱与匆忙,使得夏军完全缺乏攻坚所必须的一切装备。加上组织的混乱和队伍连夜行军所带来的疲劳,再加上夏军对于仓促打一场攻坚战缺乏足够的计划和策略,实际上仁多保忠手里所能倚仗的,仅仅是流星雨停止后所拥有的士气而已。更要命的是,战场上的天气环境明显对进攻的一方不利,江鞪昨夜在山水河放的那把火依旧在使森林燃烧,所造成的浓烟笼罩了整个北岸地区,即便是在白天,能见度也相当低。这让仁多保忠无法顺利的观察宋军的布阵情况。
只不过,作为当世名帅,仁多保忠丰富的作战经验倒也不是浪得虚名。就算他看不到远处,但综合分析一下近来收集的情报,再看看近处宋军坚壁清野所制造的荒芜区,他也能得出大致的判断。
“自从杨翼主宰南朝军事后,近几年来宋军最犀利的武器,莫过于远程打击力量了!”仁多保忠是这样跟他的将领们说的:“要在以前,宋军的野外阵地前一定是荆棘密布,用于迟滞骑兵冲锋。而今观之,宋军阵地前如此平坦空旷,显然是因为在阵地之后,有大量远程武器存在。待我军误以为一马平川密集冲入,必定遭遇极大伤亡。在平坦处的后面,据斥候前期的报告,宋军筑有无数土垒。若本帅所料不错,敌军必在土垒高处布置人手,居高临下打击之。至于土垒之后,虽然情报不详,但无非就是壕沟墙桓而已。”
平心而论,仁多保忠的分析与实际状况并没有太大出入,而他的应对策略也相当具有针对性。按照他的想法,宋军的远程武器固然厉害,但那些石弹何其之重?无论是采用绞盘装石块还是采用杠杆钩子拉石块,每次装弹的过程都会比较漫长。假如宋军在第一轮齐射之后不能大量杀伤敌人,那么第二轮齐射之前的这段时间,就是夏军最有利的冲锋时间。
所以,仁多保忠准备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利用战场上能见度低这个原本恶劣的条件,先行制造虚假的声势,仅以少量部队发动冲锋,吸引宋军远程开火。待第一轮打击过后,夏军的主力部队便利用宋军装弹的时间差,冲入土垒密集的地带。到那时,双方人马都搅合在一起,宋军的远程力量便再也无从发挥了!
待到进入土垒地带,仁多保忠计划全军形成雁形的突击阵形,采用中央突破两翼扩张的战术。因为夏军的传统战斗编制是以“抄”为最基本单位,所谓一“抄”就是三人,三人中负责战斗的叫做“正军”,负责配合正军作战及保障的另外两人称之为“负担”。换句话说,尽管这三人的小单位在作战时总是一起行动,但归根结底战斗力最强的只是其中一人,夏军六万人的部队里有将近两万的正军,四万的负担。仁多保忠为了确保冲锋的效果,临时打乱了基层编制。他将正军们集中起来作为主攻部队,以最精锐的铁鹞子大约五百多骑作为雁头,十骑一组作正面突击。而让负担们负责两翼的战斗。
假如正面打开了缺口,两翼的负担们则渐次攻击土垒,稳固前进的阵地。攻击土垒采用的方法很简单,夏军那五百多铁鹞子都随身带有铁索,本来是用于把人捆绑于马匹之上,形成死尸尤战的巨大威慑力。仁多保忠命令铁鹞子们把铁索都撤了,全部交由负担使用。负担的坐骑有一些是马,有一些是骆驼,他们会用几骑骆驼连着一根铁索的方式,直接用畜力带着铁索去撞击土垒,让那些人工垒成的土垒崩塌。至于仁多保忠自己,则带领亲卫们处于雁形队伍中的雁腹位置,以保万全。
再假如在土垒区的战斗比较顺利的话,那么对于后面的壕沟及墙桓,仁多保忠也有应对之策。他打算在那个时刻放缓前进速度,竭力剿杀在土垒区的士兵,想必宋军主帅不会对此置之不理,一定会从后方派出部队到土垒区增援作战。“到那时,宋军要越过壕沟或者墙桓!”仁多保忠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带微笑:“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转关桥等设备不能使用,正好也方便了我们冲过去!当然,冲不冲得过去就要看诸位的勇气了!还是那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壕沟上双方对冲,谁死谁活,就看谁更悍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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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发生在太阳刚刚升起后的事情。而当太阳完全升起后,仁多保忠终于完成了对各支部队的集结和布置。至于战斗,则在这天的辰时三刻正式打响。
随着声势浩大的冲锋号角,夏军的首轮佯攻部队开始前进!他们虽然只有不足千人的规模,却每人都赤膊上身。因为他们的衣服全部绑在了马尾后,拖在地上急驰时能形成尘土飞扬的效果,加上后面全体夏军高声鼓噪,在山水河大火浓烟的配合下,确实具有骇人的效果。
果不其然,宋军的远程打击在一片呼啸声中猛烈到来!无数巨大的石块带着死亡的弧线划过长空,在轰鸣中击中地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石块!”一位在战争后侥幸存活的夏军士兵在很多年后这样回忆:“那些石头比蝗虫还要密集,在地上能砸出天那么大的坑来!我许多兄弟就是那样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我说的是彻底,也就是连尸首都被砸成了粉末!”
很显然,变成粉末的夏军士兵并不是太多!第一轮齐射过后的刹那,夏军主力终于杀气腾腾的开始了攻坚之旅!向前!再向前!越过荒芜区向前冲!狭路相逢勇者胜!当骄傲的五百骑铁鹞子当头扎进了迷宫一般的土垒区域时,六万夏军仿佛一支巨大飞雁,掠过了整个大地!
激烈的战斗瞬间到来!各大土垒上的宋军士兵与冲进来的敌人短兵相接!叫喊声与马蹄声在这一刻惊天动地!弥漫的尘土和烟雾,让深陷战场中的每一个人都愈发歇斯底里!至少对于刚刚升官的何富来说,他觉得自己进入疯狂状态的过程实在是太快了点。
何富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被派驻在了比较靠前的二十九号土垒上负责用钩子钩敌人的马。结果在第一轮齐射的时候,后方的某部抛石机很可能杠杆的力量不足,把一块大石头直接扔进了土垒区里,刚好砸中了二十八号垒!二十八号垒上的六名士兵连喊都没喊一声便全部阵亡,碎裂的石块飞溅起来却把二十九号垒的垒长脑袋贯穿。垒长死了,脑浆喷了何富的一身,虽然黄黄白白的颜色非常令人恶心,但却让何富升了官,他立即成为了二十九号垒的新任垒长。
是的!一辈子没当过官的何富升官了!但是战友牺牲的惨状却让他的眼睛变得通红!“杀啊!”在夏人冲进土垒区之后,他拿着宽长且锋利的铁钩子,站在高处像死神一样不停收割着敌人的生命,而他身边的兄弟,也在不断减少!“杀啊!”何富的眼睛越来越红,他竭尽全力的叫喊,在无数高举的刀枪中奋力挥动着长钩!长钩终于在一次与敌人兵刃的碰撞中被击飞开去!“给我矛!给我矛!”何富大喊!
可是没有矛!他身边再也没有其他的兄弟了!土垒上除了黄土,就只有鲜血和半截尸体!“杀千刀的贼子!”何富哭泣着从土垒上照准一骑夏军飞扑而下,他不打算活了,因为他已经疯狂!在战场没有生存和死亡,只有疯狂!
到处都是疯狂!正在交战的士兵们全部陷入了疯狂杀戮!尘土飞扬中,一具具尸体从马上、从垒上坠入黄土,激荡起新的尘土!轰隆轰鸣中,一个个土垒在骆驼和铁索的拉拽下轰然崩塌,在牲畜的嘶鸣中掩埋了曾经鲜活的生命!
战斗在继续!向前的道路也在继续!至少对拓跋雨来说,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曾经停留过!作为带有皇族姓氏的贵族,拓跋雨在很久以前就成为了铁鹞子中的一员,他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今天的战斗中他几乎是最先冲入土垒区的人!他只想着向前!不要停留!敌人在无数高垒之上向下挥动着死神的利器,他并不畏惧!他只想向前!在利刃的森林里穿梭,躲过一次又一次重击!无数次的踏过敌我双方的尸首!把土垒的崩塌声永远的抛在脑后!前方浓烟弥漫,森林似乎没有尽头!“一定会有终点!”拓跋雨在鲜血飞溅中高声大叫!
是的!怎会没有终点?前面隐约出现了一条壕沟!那里有似乎有一道散发出死亡气息的墙桓!很长!很漫长!拓跋雨的眼睛发亮!冲过去!越过那条沟和墙,我一定会到达终点!
终点?终点来自于上方,浓烟中一个黑黝黝的箭屋从墙后高高升起!拓跋雨看清楚了,数名敌军带着狰狞的笑容,绑在箭屋的平台上对着他张开了弓!拓跋雨的心抽搐了一下!但他不能停留!绝对不能!
当利箭带着巨大的力量贯穿了他的身体并让他从马上翻下来的时候,拓跋雨只做了一件事,手死死的抓住了马镫,任由还在奔跑中的马匹拖着自己即将丧失生命的身体,嘴里只是喃喃自语:“回家!带我回家……”
回家?每个人都想回家!无论是宋军还是夏军,大家都知道只有把对方杀死才能回家!如火如荼的厮杀还在继续,唯有土垒区靠外一侧的扇形区域是个例外。因为那个扇形区域正处在夏军大雁阵型的雁腹处,无数负担们和骆驼马匹们用生命夷平了这个区域的高垒。仁多保忠面如止水般静静的站在那里,他身后是一大片和他一样安静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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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的说,仁多保忠在等待一个机会,而他也认为这个机会就要到来了!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现在似乎都一直在他的设想当中,应该说他一直都还算是成功的!宋军的阵型布置并不出奇。有将士杀回来报告说,前方确实看到了一条大壕沟和墙桓,壕沟上也确实有转关桥。而从他站立的角度看出去,四周远处的景象都相当惨烈,无数的高垒下刀枪林立杀声成片,夏军已经成功的和土垒区的宋军混战在了一起,并且依靠独特的“铁索撞垒”战术取得了上风!
“敌人一定会从壕沟后冲过来增援!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兄弟不管!”仁多保忠眯缝着眼睛,很肯定的对自己这样说:“只要他们冲出来,就一定不能发动转关桥!我们冲击壕沟的机会就到了!”
转关桥是这样一种设备,当你需要过桥的时候他是桥,当敌人过桥的时候它就是让敌人掉入壕沟的机关!发源于战国时代的大型攻防战中。不能不说直到这个时候,仁多保忠的一切预料都没有错。只可惜,打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能影响到战争结局的因素实在太多!而主帅的性格,往往是影响战争结局的关键因素!仁多保忠猜到了开头,却并没有猜到结尾!只因为他的对手王恩,绝对是战场上所有将领中的一个异物!或许是仁多保忠高估了王恩的勇气,或许是仁多保忠低估了王恩谨慎的程度,总之这天发生的许多事情,让仁多保忠直到死的那天都一直没有搞明白……
这里是防御阵地最后方的中军大帐。王恩在帐前安静的坐着,淡淡的看着前方,虽然前方一片尘土,但这并不妨碍他小心谨慎的计算着局势的发展。
“大帅!”军中年纪最大的老将军黄进浑身披挂,喘着粗气跑到了王恩的面前:“迟滞区乱成一团,敌我犬牙交错拼死奋战!值此关键之时,末将但请大帅动用全部预备部队,冲过去给予敌寇最后的打击!”
“黄老将军不必焦急!”王恩面带讥讽,轻笑道:“仁多保忠这狗贼既然敢闯阵,想必也能料到我军的反击,必定已有应对反击之策!我军怎可轻出?若让夏人通过转关桥冲过壕沟来,此事却难办了!”
“前方还在拼死战斗的兄弟数以万记!”黄进忿然道:“再等下去,他们怕是都要把命留在这荒野之中了!如今我众敌寡、我逸敌劳,我军上有箭屋居高临下,远有抛石车近千乘!杀出去何惧之有?况且,若是敌人现在退去,追之则晚矣!末将愿以身献战,带三千人杀过去,必取敌之首级万颗呈上!更救前方兄弟们的性命!”
“老将军的勇敢那是不必多说滴!”王恩黑下脸来,面带不悦道:“杨相交给本帅的主要任务是堵住夏军。完成任务便好,完成任务便告攻成!何必力求全歼?何必横生枝节冒此风险?守住壕沟便是了!老将军无需再言!”
“你!”黄进气急,语塞半晌,才叫道:“那便坐视前方士兵们全部阵亡么?此乃最伤士气之举!万不可取!我大宋建鼎百年,未见有放弃士卒而不救者!更何况当此占尽优势之时!你若存心让驻垒的士兵们送死,来求你所谓的功成…嘿嘿嘿…将士们的眼睛雪亮,士气大伤之下说不定壕沟也保不住了!”
“谁说壕沟保不住的?”王恩冷笑道:“一刻钟后我便下令抛石车全力发射,以最强最猛的方式轰击土垒区域!夏军深陷混战,定料不到我们连土垒地带都轰击!一次齐射,大局定矣!”
“啊!”黄进大叫一声,毛发俱张!浑身哆嗦起来,用手指着王恩颤声道:“你!你!那边有这么多我军的弟兄,你竟要连弟兄们都一齐轰杀么?”
“打仗嘛!”王恩不屑道:“总是要有牺牲滴!”眼瞅着黄进就要扑过来拼老命,王恩立马呵斥道:“黄进休得无礼!来人!拉下去二十杖!再多言者杀之!哼哼!这老家伙前几天才被种帅打了二十杖,咋老是不吸取教训呢?”
是的!打仗总要有牺牲,但牺牲的绝不能是自己!这就是王恩根深蒂固的逻辑!他不喜欢失败,更不喜欢死亡!他永远跟勇敢无缘。他只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保全好自己,成就自己的功名!虽然他也不希望前方的士兵们丧命,但为了万全,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不会给仁多保忠任何的机会,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为此死个精光,他也不会让自己对兄弟的感情超越对安全的渴望!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他今天做出的选择会让他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麻烦不断!
“下令!抛石车齐射!”王恩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目标,迟滞区土垒地带!”
山崩地裂般的呼啸声再一次响起,无数巨石带着千钧之力,狂猛的朝土垒地带轰击而下!沸腾了!大地沸腾了!巨大的震动向汹涌的波浪席卷而来!无数的惨叫声瞬间淹没在了轰隆声里!
仁多保忠傻眼了!他傻呆呆的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做梦都想不到一向讲究仁义的宋军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没有想象中的反击!只有天上成群的巨石,带着嘲讽的冷笑将敌我双方一齐消灭!仁多保忠长这么大就从没见过这种打法,虽然他知道有些人打仗会出诱饵,比如自己先前也派了几百号人佯攻,但性质万全和宋军不一样啊!宋军这是完全不顾自己人的性命主动杀自己人啊!仁多保忠自认为,就算自己现在是对面宋军的主帅,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毕竟日月昭昭,这样大伤士气的做法绝对是统帅之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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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仁多保忠愣愣的看着前方,泪水竟下,他知道这场仗要打完了!此时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遥远的那一头坐着一个怎样的宋军统帅!是杨翼么?显然不是,除非杨翼将来不想再带兵,否则他不会做出这种让士兵们痛恨的事情!那是谁?为什么不出来决战?为什么不反击?为什么要玉石俱焚?那是怎样一个懦弱的人?
是谁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在猛烈的远程打击下,交战的双方都在呼天抢地中血肉横飞,尘土在这一刻是红色的,到处都是红色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土地!
仁多保忠是呆若木鸡般被人抗出战场的!他命大,没有一块石头击中他!只不过他的所有军队都在这次轰击中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在心里流着泪,冲到灵武已经成为了泡影!他很清楚,这场攻防大仗过后,曾经盛极一时的韦州大军,从此元气大伤,再不复昔日的荣耀了!
战场上安静了下来,四散逃回的夏军重新开始集结。天黑前清点人数,阵亡逃散者过半,全军仅仅将近两万多人了!马匹也折损大半!待到有消息说韦州竟然被左村泽的林东给占了,退路全无,仁多保忠连自杀的心都有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宋军的主帅绝对是个怪物,即便是在夏军已经筋疲力尽残破不堪的时候,宋军主帅也万全没有组织力量杀过来的心思,阵地那边寂静无声风平浪静!
“安全第一!”王恩在遥远的那头这样说:“完成任务就好,其他不必折腾!”
“我该去哪里?”仁多保忠在伤痕累累气氛压抑的将领临时会议上这样问:“我们该往哪里去?”
“我要回去!”何富在天黑的时候从一堆尸首碎块里爬了出来,他运气很好,他从土垒上扑下来,却被马踢晕了过去。而在醒来了之后,却亲眼目睹了无数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和敌人一起被石块轰击的场景。无数昔日里温暖的笑脸,都在那个瞬间灰飞烟灭!“为什么?”何富在尘土飞扬中仰起头痛苦的望着老天,却一直没有得到回答。
当然,现在何富想到答案了!他要回去!杀了王恩!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王恩并不是一个容易杀死的人,而他显然不只是会当一个垒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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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暴力美学(上)
七月,戊辰。次帅林东引军大破韦州,俘城中军民计三万众。时有羌人不服,漏夜作乱,林东以为祸害,曰:“皆可杀”,遂起兵血洗全城,死者十之八九!壬未,仁多保忠部四处奔逃不得脱出,于白池城下陷入重重围困。杨翼引三军左右攻之,数日不克。白达旦联礼衙门督统高大西建言曰:“攻心为上”。杨翼深以为许,夏人遂降。是夜,月黑风高,尽坑降卒。帝闻赞曰:昔日白起坑赵卒,方有秦灭六国之伟业,善!大善!
――――《宋史,本纪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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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佑八年的七月,气候多少有点反常,不但没有往年夏天那般热浪滚滚,相反却是凉风袭袭,还接连下了好几场暴雨,甚至山水河沿岸的森林大火,也在暴雨中彻底熄灭。
只不过,森林大火虽然熄灭,却掩盖不住另一场大火的熊熊燃烧!这场大火发生在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眼里,因为随着这两天战场形势的巨大变化,每一个人忽然都对胜利充满了坚定的信心,热情高涨起来,喜悦的欢笑随处可以看得到。“或许很快就可以凯旋回家了!”漫长的战线上,这是人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形势确实发生了巨大变化,胜负的天平已经显而易见的向大宋朝倾斜。韦州战役,这场杨翼策划的三大战役中最重要的一战已经基本宣告终结。林东以几乎为零的代价血洗了韦州城,这个西夏东南部的边陲重镇,从此再不复昔日的荣光。对于大宋朝来说,来自天都山方向的百年威胁,至此亦不复存在。
仁多保忠在仓惶出城之后,于山水河北岸遭遇了王恩无情的阻击,两万多人的残部四处奔逃。短短的三天时间,仁多部先是想从山水河顺水而上,却又没有船只。接着想通过左村泽向东北突进,以求与梁乙逋汇合,却在左村泽泥泞的灌木丛里被朱进屡次伏击。终于,在第四天,走投无路的仁多保忠带着无尽的绝望去到了白池城下,想最后拼一下看能不能从定州和灵武之间的结合部突出去,结果当然也就陷入了早有准备的汪古部族的重围。
仁多保忠的覆灭,基本上无可置疑,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了。至于黄河东岸夏军的另外两大主力,西寿保泰军司虽然还盘踞着灵武城,但外围屏障在流星雨爆发的那个夜晚丧失殆尽,在听闻仁多保忠残兵被困的消息后,城中更是士气低落,困守孤城再无斗志。
而梁乙逋在王亭镇的日子更是不好过。在章楶炉火纯青名留青史的“深垒浅攻”战术面前,梁乙逋即不能向东北的安庆泽靠拢,又畏惧定州孙竖南的“却月大阵”不敢重新西进,想南下却不料韦州城破无路可走,想北上却是茫茫沙漠黄河阻隔。粮草日渐匮乏,士卒牢骚满腹,梁乙逋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徒呼奈何了!
宋军的形势简直就是一片大好!在黄河西岸,皇帝姐夫磨古斯的鞑靼大军在进占贺兰山中卫之后,正在全力南下。随着梁太后带着小皇帝等皇室越过茫茫沙漠西迁黑水之城,大量西夏皇室部队比如擒生军等都已经离开。静州、翔庆军等西岸城市在外无援兵内无主力的情况下,在磨古斯残暴的威胁下,风雨飘摇、阴云笼罩。而黄河东岸韦州城的胜利,使得宋军通往大宋熙兰、秦凤、永兴军的道路全部贯通,粮食危机彻底成为了过去。胜利的曙光,就在面前。
当然,在胜利的曙光笼罩下,杨翼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新的布置迅速被传递到各大战场。顺化渡的守备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磨古斯已经完全控制了贺兰山,就算梁乙逋想过顺化渡逃到西岸,也过不了磨古斯这一关。更因为粮食不必再依靠兀刺海城的储备,所以顺化渡的战术地位不复存在。因此,杨翼急令王有胜南下。一则他很想念王有胜,总觉得有这人在身边心里才踏实;二则放弃顺化渡也有一个好处,这万一要是梁乙逋发了傻,以为宋军放弃顺化渡是个大好时机,带领所部欲通过顺化渡西逃,那么在杨翼的眼里,顺化渡就可以成为宋军最终消灭梁乙逋集团的绝佳场所。毕竟有西岸鞑靼人的相助,消灭梁乙逋的难度会小上许多。
另一方面,杨翼要求陈远鸿和郭成继续保持对灵武的压力,并且命令王恩部与自己汇合。至于让王恩部与自己汇合的原因,则因为即便是在胜利的曙光笼罩下,杨翼却没有其他人的快乐,他觉得很郁闷。
能不郁闷么?自打仁多保忠被汪古族围在了白池城下,杨翼就带着大本营屁颠颠的窜出了泥鳅沟。干什么?按照杨翼的想法,他来到西夏之后虽说一直在全盘指挥,却始终没有痛痛快快的指挥过一线作战。现在机会来了,眼瞅着仁多保忠哭爹叫娘走投无路,这么大条死鱼他杨翼怎能放过?“让高大西不要动手!”杨翼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由本帅亲自指挥这场干掉仁多保忠的战斗!哼哼!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指挥艺术!都给我边上看着,好好学习!”
结果却完全出乎了杨翼的预料。
本来一开始白池城这边的情况还算不错的。缺乏装备的仁多保忠甚至连帐篷都没有,一伙残兵败将在离城十里的地方,勉强找到一个小村庄形成了防御圈。这个防御圈无比的简陋,基本上是要啥没啥,幕天席地武器残缺弓箭不足,加上两万多人在里面吃喝拉撒臭气熏天,实际上这伙人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在带领汪古族的高大西看来,或许只需要一次冲锋,就足以把这伙残兵打垮。
只不过,所谓困兽犹斗。两万多残兵真要一下子全消灭,那么汪古族势必也会有一定程度的伤亡。高大西为了稳妥起见,决定采用消耗战术。一来敌人当日出城的时候没带太多的干粮,在没有补充的情况下是支持不了多久的!二来敌人的士气肯定处在日渐低落的过程中,每晚上都有夏军士兵按耐不住溜出来投降,乞求能吃上一口饱饭。所以高大西认为只要多围上几天,夏军要么就得全部饿死,要么就得拼命突围!
“突围?那是好事啊!”高大西是这么琢磨的:“我大军数倍于敌将他们重重围困,若是他们突围,乱箭射之!来一个死一个,倒省了俺们冲进去所造成的损失!”
不能不说高大西的策略也有一定道理,可是杨翼到来之后却把整个局面完全打乱了!
“饿死?”杨翼在白池城的府衙里大声训斥高大西和禹藏麻花:“这伙夏人平时喝酒吃肉个个膘肥体壮,要饿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高大西,你是南泊几期的学生?就这么伙残兵败将都折腾了这么多天!简直就是废物!还有你,麻花!莫非看到仁多保忠这副惨样,你心疼了么?对我大宋竟有贰心?”
禹藏麻花哪敢有什么贰心?虽说他在林东面前经常搞点针对杨翼的阴招,可真站在杨翼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感到畏惧,当即脸红脖子粗的解释,说自己忠心耿耿可昭日月云云。
相比之下高大西就明显是个聪明人,杨翼才一开骂他就心里雪亮,大人这是要亲自动手啊!虽说这件功劳平白无故的就从手里溜走了,但高大西最明白的事情就一件,跟着杨翼混是绝对不会错!只要杨翼鼓捣得开心天就不会塌!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杨相爷的得意门生嘛!师道尊严!“学谕大人教训得对!”高大西立正垂首,马屁全线奉上:“学生不才!敢请学谕大人亲自教导,该如何才能将夏人尽快消灭之!若得大人亲自出马示范,学生感激涕零无以言表,真可谓……”
马屁人人爱听,被拍得晕晕乎乎的杨翼立马出城拣死鱼去了,因为他早在从泥鳅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作战策略。夏军这么多人全挤在那小村庄周围,人员密集啊!俺们冲进去看来会有太大伤亡,不划算!可俺们可以往里扔几块石头啊!虽然这里没有太多的投石机,投石机要么在陈远鸿手里要么在王恩手里,可咱们可以临时搞出几架抛石机出来!抛石机是用钩子和杠杆做的,虽然精准度差点但临时弄个三两部出来还是办得到的!三两部足够了!往里扔上两块石头!夏人准得炸锅!炸锅之后就是突围!只要他们突围那事情就好办了!西边给他们开一小口子,让他们往那跑!一路伏击伺候!鞑靼骑兵来回冲击!左一下右一下不就啥事都搞定了么?
杨翼想得倒挺美!只可惜,死鱼也不是那么好拣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鞑靼人基本上属于野人。
野人是什么人?野人就是没文化的人!俺们鞑靼人从来就没读过圣贤书,而没读过书就说明三件事!一是俺们不喜欢玩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要打仗就堂堂正正的打,看谁最勇敢!俺们草原上最鄙视的就是背后下黑手的懦夫!你说啥“兵行诡道”?对不起,没听说过!要我们去伏击?干嘛要伏击?那些党项人俺们早就想灭掉他们了,不用伏击,直接冲进去用刀子宰了他们不就行了么?
二是俺们不会做抛石机,做出来了也不会用!什么?你教我?俺从小就会用刀,那多省事啊?根本不用你教!
三是俺们最迷信!俺们最钦佩最敬仰的人就是杨大人!听说你会变魔法!能把天上的神仙都招来!那晚上太精彩了!再来一次咋样?嘿嘿!趁着党项人还没死干净,大人您赶紧变俩魔法给大伙儿瞧个新鲜吧!我们别的娱乐不需要,就想看这个!
杨翼这叫一个郁闷!他在鞑靼人的队伍里折腾了整整两天,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法指挥这伙野人!一开始的时候弄抛石机,鞑靼人的工匠简直连大宋的三流工匠都不如,怎么弄也弄不出来!最后实在没办法,找大本营的宋军士兵过来搞,一来二去终于搞出了两部。结果伏击阵地那边又出了问题。
鞑靼人根本不愿意伏击,甚至基本上没怎么玩过!想来那大草原上无比辽阔一马平川,伏击战术一般还不怎么好用。现在杨翼要他们设置三个伏击阵地,下面报告说一个时辰就布置完毕了!等杨翼跑过去视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这是伏击么?”杨翼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那片广袤的丘陵,多好的地势啊!可鞑靼人都在干些啥?东一堆西一堆的无比招摇,有大刺刺坐那喝酒的,有一堆人围着看摔跤的,更可气的是有一伙鞑靼士兵赤膊上身骑着马立在一处最高的丘陵顶端,目露杀气眼暴寒光。问他们这是在干啥,人说了,有种夏人就过来,他们见一个杀一个!立在高处有好处,很远就能看见敌人!在大草原上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杨翼实在无法理解这些鞑靼人的逻辑!你站高处别人还先望见你,这谁伏击谁啊?怪不得你们打仗就知道冲锋,打了几十年都打不过党项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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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坏了!杨翼知道自己肯定没法玩了!你跟鞑靼人讲军纪,他们跟你说兄弟!你跟鞑靼人讲策略,他们给你看他们身上的肌肉,甚至告诉你他能与猛虎肉搏!完全没法沟通,完全没法指挥!杨翼这个时候才庆幸当初找高大西来指挥这些鞑靼人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只有高大西那种专门讲故事天南海北糊弄人的人,才能把这些鞑靼人治得一愣一愣的!
更令杨翼郁闷的是,鞑靼人对他实在是太景仰了!毕竟是能招神仙的人啊!杨翼不管走到哪,鞑靼士兵们都蜂拥而来面带神秘诡异的笑容流着令人厌恶的口水拼命盯着杨翼看。杨翼一招手他们还一片哗然,大喊什么“法术来了!”
甚至杨翼去找汪古族的首领们议事,首领们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您会法术吧大人?”一个首领带着敬畏的神态这样对杨翼说:“太厉害了大人!您给我们使一个看看行么?或者直接把党项人给变成猴子。党项人以前把我们鞑靼人当猴耍,现在我们要耍回他们!”
“变猴子?我觉得我就像只猴子!你们不是在耍我吧?”杨翼是带着一腔郁闷回到白池城里的!他觉得很痛苦,他觉得很绝望,他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所以他终于决定把王恩的部队给弄过来!
王恩的部队好啊!军纪严明,战术纪律更是没得说!弄过来简直就是臂如指使!反正王恩的部队在阻击战后也没啥事可干了,打灵武暂时还用不上!毕竟要先解决了梁乙逋那边后再打孤城比较合适。现在王恩在那边没事干唯有虚耗粮草,还不如过来让本帅过把打仗瘾!让那些见鬼的鞑靼人也见识见识真正的作战艺术是怎么回事!
结果命令下达后,杨翼更郁闷了!要说白池城与韦州、灵武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王恩的部队位于韦灵之间,距离白池城实在算不得太远!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恩的部队竟然走得拖拖拉拉,似乎走了一整天都还在原地附近没怎么过得来。
“搞什么呢?王恩出了什么问题?”杨翼一时间对这事也摸不着头脑,虽然几天之后这件事还是掀起了几许风浪。
王恩一时半会是过不来了!杨翼的郁闷随着时间流逝水涨船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杨翼倒也不是没想过办法,他去找过种思谋。结果种思谋是这样说的:“其实你会法术这事咱们大家伙都相信!你就变一俩个给鞑靼人看看,他们就服帖了!你找我干嘛?”
杨翼能变啥法术?他琢磨了半天发觉自己打从小就没学过戏法,甚至连当初种思谋杀鸡祭祀那招数都不会啊!
当然,正如天气总是说变就变那样,人的心情也总是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在元佑八年的那个夏夜,三个消息的到来终于让百无聊赖郁闷无比的杨翼,找到了开心的理由。
准确的说,第一个消息并不足以让杨翼开心。那消息是京城来的。皇帝陛下的信来了!尽管赵煦自己估计信应该在五六天的时间进入杨翼的手里,但显然深宫中的赵煦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事实上各路驿站几经辗转才进入西夏,又在各大战场上几番穿梭,这才把信交给了杨翼。
信里说的事情是关于那俩颗彗星的,并详细阐述了当那俩灾星到来后帝国朝野的反应,在信的最末尾这些写道:“朕知道,爱卿智慧高绝,素有无数奇思妙想!如今朝野物议不绝,甚至有人欲让朕下诏罪己!值此难关,还需爱卿为朕想个由头!”
根本不需要什么由头!对于杨翼来说此事完全已不是问题!灾星都走了这么久,已经不再需要理由了。所以他回信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才收到信,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真是可喜可贺啊!当然,在这个时候杨翼并没有想到,或者说他没有注意,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另一个消息是姚雄传来的!按照姚雄的说法,他留守在萌井的部队,前几天接到了一批京兆府送来的客人!一个规模极其庞大人员过千,包括京城各个阶层名流士绅美女歌技组成的劳督团,在苏轼苏大学士的带领下,到来了!预计杨翼收到信时,这个劳督团已经在护卫下经过了韦州,不日便到白池城!
“劳督团?苏轼?名流?美女?什么玩意?”杨翼发了半天傻后才终于醒悟,无聊的日子似乎将很快过去了!
更快乐的消息还在后面,一个侍卫说:“王有胜将军进城了!”
“有胜!”杨翼的脸上终于在流星雨后第一次浮现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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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暴力美学(中)
世界上总是充满了令人难以理解的怪事,比如说“运气”就是一种非常难以理解的东西。或许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比如当你运气不好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心情总是郁闷无比。而当你运气来到的时候,那么也就事事都开心了。至少,杨翼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王有胜来了,杨翼的心情从郁闷的状态转入了开心的状态,似乎运气也就这样悄然而至。天比以前蓝了,阳光比以前明媚了,连带微风送爽鸟语花香,一切似乎都好转起来。最简单的证明就是,当杨翼津津有味的听着王有胜关于如何在沙漠里杀掉狼王阿海的故事时,高大西和种思谋却面带喜色的一溜烟冲进了府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仁多保忠派人来说,夏军打算投降!
“投降?这么快就投降?”杨翼满脸愕然。
“已经不快了!”种思谋喜气洋洋道:“都饿了这么些天,他们带的那点干粮估摸着早已经吃完!突围又不现实!不投降还能有啥出路?等着饿死?仁多保忠是个聪明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这个…俊杰归俊杰,我一直都承认他算是俊杰!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诈!”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嘟嘟囔囔明显底气不足。说实话他心里明白得很!人夏军已经山穷水尽,就算想使诈也诈不到哪去。关键是杨翼觉得这事太令人失望了!你说这仁多保忠咋这么不争气呢?你就不能再多撑几天?你多撑几天等王恩的部队到了,等本相亲自指挥大军好好的把你打上一打,打得智计百出精彩纷呈,然后你再降!那样的话你仁多保忠也算是尽了对西夏的忠心,并且也顺利的投了降,至于本相那也能好好表演一下传说中的指挥艺术,挽回前两天亲自出马四处鼓捣却劳而无功所损失的颜面!这不皆大欢喜么?现在倒好,王恩还没来,你仁多就降了!本帅还能找谁玩去啊?
“绝对一点诈都没有啊!”种思谋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愉快的笑容,他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对于杨翼这两天的表现他是看得一清二楚。本来夏人没投降的时候他并不打算干预,毕竟早一点解决仁多保忠就能早一点腾出手来对付梁乙逋!但现在人夏军要投降,你杨相爷还想满足那种变态的欲望,似乎就有点过火了。“末将以为,只要多加注意防范,在解除夏军武装和将他们分割控制的基础上,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种思谋是这样说的:“仁多保忠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求保全夏军士卒们的性命!”
“保全性命?这不行!”杨翼立马来了劲,抓住机会大加发挥:“这些见鬼的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天降了明天作乱,留他不得!赶紧派人去把话跟仁多保忠挑明了!他降了以后俺让他活,保证他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最多再加上三五个将领。至于其他人本相是一个也不能留滴!”
不能留?你把这话跟夏人说,那仁多保忠能同意么?就算他敢同意那其他夏军还不立马把他给宰了?这还降个啥呢?种思谋当然不能同意杨翼这样无耻的想法。
两人当即争执起来。要说宋军虽然号称几十万人,但这么多人里有谁真正敢跟杨翼较真?唯独种思谋是个例外!当场翻脸拍桌子他种思谋也能当着杨翼的面做出来!
杨翼争了老半天,还真拿种思谋没什么办法!说道理似乎没人种思谋有道理,拔刀子比武功好像真要单挑也未必能打得赢人种思谋手里那杆追魂夺命枪。唯一的优势就是比官大,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人种思谋根本不吃这一套。毕竟大家除了上下级关系外还是兄弟,杨翼也不好意思当着高大西王有胜的面得罪兄弟嘛!
高大西是个聪明人,上级长官在吵架他是绝对不会吭气的!你们爱吵就吵个够本,反正打死我也不说话!谁也不得罪,闷声升官发大财啊!
而王有胜显然比高大西要更机灵得多!虽然前几天他不在白池城也不知道杨翼鼓捣的那些事,但他跟了杨翼这么多年,最清楚其实杨翼就一毛病,爱折腾!在他看来,杨大人能不明白夏人投降的好处么?关键是你要降也得降得让杨大人舒舒服服!怎么才能让大人舒坦?折腾呗!
“其实末将有个提议!”王有胜当即打断了两位长官的争吵:“夏人投降那还是要让他们降,只不过降的方式就有很多种。末将听说过两天朝廷要在苏大学士的带领下来一个啥劳督团!劳督者,一是犒劳大军,二就是督战!关于犒劳咱没话说,可是督战嘛,咱总要有个精彩的战斗过程让京城来的诸位大人过把眼瘾!人千里迢迢从京城那么远过来犒劳咱们,又是发钱又是发肉,全军上下欢呼一片!这可是大节日!咱们总要有点啥节目给人家看看,也顺便给这节日增加点喜庆气氛嘛!”
“你什么意思?”种思谋一听王有胜开口说话就心知不妙,王有胜这家伙就跟杨翼一个德行!他拿眼狠狠的瞪着王有胜!
“其实很简单!”王有胜对种思谋的凶相装傻看不见:“仁多保忠不是提条件了么?咱们也提条件!你要降可以,可是不能那么传统,别以为递上个降表缴了械啥的事情就完了!末将以为,应该这么降:让他们一小队一小队的分批次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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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冲过来还不行!”王有胜越说越来劲:“嘴里还得嚎叫!喊喊杀身成仁之类的口号!俺们弄一观礼台,让诸位京城来的大人们坐上面看!这个时候高大西大人就发话了:夏人如此猖獗,当以攻心为上,威慑之!”
“紧接着杨大人深以为然,立马就出场了!那叫一威风啊!浑身披挂立马横刀,旗帜如云鼓声如雷,左右伏兵无数鬼影重重,真是智计百出精彩分呈啊!夏军一看这阵势,当然就魂飞胆散,立马缴械跪地投降!”王有胜说到得意处唾沫横飞:“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来夏人分批出来,不怕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俺们能小量小量的控制住他们,非常稳妥。二来最重要的是,军中不是有军史官么?军史怎么写?司马大人得照实了写!是夏人本来不降,结果高大西大人献策,杨大人听取了建议,然后表现出了极度高明的作战指挥艺术,迫使敌人肝胆俱寒,不得已而降之!嘿嘿!”
都不说话了!在场几个全傻眼!杨翼傻了半天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当即笑开了花!俺以前说什么来着?还是王有胜最能干啊!王有胜一来运气就来,运气一来啥事都顺!这都想得出来!完全皆大欢喜啊!夏人投降的愿望满足了,俺这打仗的愿望基本上也满足了,最起码俺能在京城许多大人面前风光一把,也顺便杀杀人林副统帅前些日子大战左村泽后的威风!人林副统帅居然还敢以功劳相要挟?难道本帅就没有亲上战场么?本帅虽说有全盘指挥的首功,可身先士卒也绝对不能少!这可是有苏轼等一干大臣亲眼目睹作证滴!
那么这事会不会被人说成是作戏呢?应该不会!俺们事前不跟劳督团说,只跟他们讲:夏人誓死不降,但我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最少也有十万大军在侧护卫!安全不成问题!夏人之所以一小队一小队的来,是因为俺们出了计策,诱敌突围的同时不断的扎紧缺口,让夏军无法大队冲出!诸位大人只管观战便好!
“有胜的主意不错!其实刚才我跟种帅争执时也是这个意思!”杨翼精神抖擞:“就这么定了!第一,通知司马大人这两天好好休息,按本相的伙食标准供应,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务必确保受降观礼那天能有个良好的状态!第二,让参谋们去选择地点!距离夏军营地最少在十里开外,左右要有丘陵供大军隐蔽!最好靠近城墙,城墙上密布弓箭手!墙外壕沟处大量架设转关桥,确保万无一失!第三,催促王恩尽快到来,他们人数众多久经训练可收放自如!至于鞑靼的部队,高大西去跟首领们沟通!让他们在旁边策应!一有不对立即全面剿杀夏军!”
“那他们全部投降被控制之后怎么办?”种思谋愣了半晌这才道:“刚才大人不是说一个都不能留么?现在有了表现机会,就把刚才的话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么?”
“当然不能留!”杨翼严肃起来。他是真的严肃!他很清楚,在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人力!这些夏军要是留着他们的性命,即便将来西夏覆灭,他们也仍然会是隐患!游牧部族招之则来,来之能战!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当年白起为什么要坑杀赵国四十万大军?就是那次坑杀才让赵国从此一蹶不振!杀!一个都不能留。
“投降之后嘛!”杨翼浮现出招牌式的狰狞笑容:“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挖个万人坑!我会请向来好战的苏大学士坑边上赋诗一首,让他们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奏啊!要说你们跟本相比起来都没啥文化,听说过暴力美学么?杀人,也是要讲究艺术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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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暴力美学之进进出出
婚姻就像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城外的人却想进来。
以上这句话是钱钟书说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在元佑八年的这个夏天,白池城城里城外的人们却恰恰和他说过的话反其道而行之:城里的人并不想出去,至于城外的人,则有人想出去,有人想进来。
想出去的是仁多保忠!到今天为止,他和他的部队在白池城外的这个小村子已经被重重围困了十六天!十六天或许不算长,但对于缺衣少粮并且身陷绝境导致心情绝望的夏军而言,却是度日如年!不想出去?虽然仁多保忠并不认识钱钟书,但他也知道那一定是谎话。这个小小的地方居然挤着两万多人,吃完了干粮吃马匹,吃完了马匹人吃人,加上人们每天排泄所产生的污秽物,就算饿不死,也得被血腥味逼疯,也得被恶臭味熏死。
只不过,要出去却困难得很。仁多保忠每天从早到晚的召集将领们开会研究突围之法,反复回想了历史上所有被奉为经典的突围战例,包括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挖地道架高桥强突软磨诈降在内,却终于发现没有任何一个方法或者战术能够让他们在无数敌人密不透风的围困下突围成功。
这场团结的奋斗的大会,终于在开到第十六天的时候胜利闭幕,因为会议终于在各级代表的举手表决下通过了具有伟大里程碑意义的决议,投降!投降其实是件好事!没有人想死,但不投降肯定要死!投降尽管颜面尽失声名扫地,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起码广大士卒并没有将领们关于“气节”的顾虑。
仁多保忠不是广大士卒,他是西夏重臣,他有“气节”,他对于失败投降很不服气!可不服气又能怎样呢?士兵们对于前途的绝望已经让整支部队丧失了斗志,更重要的是,关于杨翼能与上天沟通具有无上法术的传言,使得每一个人都不再愿意去搞什么“拼死一战玉石俱焚”。“跟宋人死战?别傻了!俺们要是死了,铁定得下地狱!为啥?人杨翼跟满世界神仙都是亲戚,关系比咱们硬啊!俺们何苦死了还要下地狱受折磨呢?不如降了吧?”类似的话语在四处响起,仁多保忠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是没想过让别人降,自己去“气节”一下!但每次他想拿刀抹脖子的时候,却始终觉得“气节”这玩意该不会是汉人鼓捣出来蒙人的玩意吧?以前看汉人投降比任何民族都多,他们汉人咋不去“气节”呢?那俺在这里“气节”有意义么?
仁多保忠下不了“气节”的决心,所以他在广大将士的热情鼓励下,声泪俱下的叙说了自己对大夏的忠心,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找杨翼要求投降。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太多本钱,所以他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保全这两万多人的性命。
只可惜,他的要求很简单,而杨翼的要求却很复杂!“这啥意思?”仁多保忠看着杨翼的回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咱们以两百人为一队,每隔两刻钟冲出去一队?嘴里还得喊口号?杀身成仁?我没看错吧?”
“反正你就按信上说的去办就是!”那个名叫高大西的宋使回答得热情洋溢:“其实这是俺们相爷为你们好啊!你们要是这么容易降了,一回头你们回到家乡岂非让人鄙夷!现在按信上的去做,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力战不敌被俘!这被俘和投降完全是两个概念,被俘绝对没有投降可耻!您也对你们梁太后有了个交代!俺们相爷说了,他很欣赏您!他以后还准备推荐您入朝为官,您是被俘不是投降,将来咱们同朝为官,朝中也不会有太多人说三道四嘛!”
正是宋使的这番说辞让仁多保忠砰然心动。他如释重负的热情款待了高大西,并且约定了时间和方位。其热情的程度甚至让高大西回到白池城后一直跟人吹嘘,他跟仁多保忠是兄弟!
在这一天,同样不认识钱钟书的苏轼却有着与仁多保忠不同的想法,他不想出去他只想进去!去到白池城里!去到最前线!他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了!他从年少时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会投笔从戎,拎着刀子在战场上与敌人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而“西北望,射天狼”这首流传千古的诗句更是让他成为了大宋好战派的领军人物!只可惜,上前线的愿望却一直没有能如他所愿。
当然,现在机会来了!地平线的那头,就是传说中的白池城!半个时辰后,他就会去到梦想中的圣地!他激动!他自豪!他热泪盈眶!他止不住热血沸腾!所以他在看到白池城的那一刻下达了命令,命令全劳督团的成员们都行动起来,从这一刻起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吟诗唱词!他要用最热烈的方式去迎接前线的到来。
苏轼这么一搞不要紧,倒吓了以杨翼为首的这伙人一跳!
事实上今天一大早杨翼就带着军中大小将领在白池城的门外列队迎接劳督团的到来,结果连着等了一个多时辰,鬼影都没见一个!一帮将领包括杨翼在内全都腰酸腿疼脖子抽筋!正郁闷得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前方鼓乐齐鸣歌声震天,当即乱成一片!哗啦啦一下拔刀的拔刀舞流星锤的舞流星锤,四下张望!等看清楚前方来人的旗帜后这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要说还是人苏轼有学问啊!”杨翼松口气放刀入鞘,对身边将领笑道:“劳督团突然奏乐,这就叫做春雷乍响!这一惊一乍的代表春来了,好事来了啊!”
好事其实在后头!片刻之后劳督团终于在吹吹打打中来到了城前。按照杨翼的想法此时应该双方打招呼,打完招呼立马进城,进了城后安排完食宿,赶紧就得让劳督团把钱啊肉啊美女啊全拿出来!大家这么辛苦等在这里是为啥?不就是等着劳督团好好的把部队给慰劳一下么?
结果杨翼错了!他这么想并不代表苏轼这么想!人苏轼一路上风吹雨打来趟前线容易么?好不容易实现了梦想心中正激动呢!苏轼一激动那就得干啥?反正当他看见杨翼就在面前的时候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高昂的热情,当即唱词一首!
“噫!归去来兮!”苏轼豪情万丈的唱道:‘;一曲阳关情几许,知君欲向秦川去。白马皂貂留不住。回首处,孤城不见天霖雾。我随君步赴戎机,万里前线死不辞!到白池,渐见靴刀迎夹路。再聚首,勉君同取贼酋首!”
“噫?”杨翼当场傻眼,你说这见面就见面,你苏轼莫名其妙突然“噫!”这么一下是啥意思呢?俺正准备上去跟你拥抱打招呼商量一下喝酒看来前线的将士们太需要我们的鼓舞了!太需要文化娱乐了!那就,再唱一首?吃肉的问题,结果你突然就唱起来了,这里面有啥玄虚?莫非是俺们大宋朝有关于劳督团和前线将士见面的礼数规定?这劳督团以前没听说过!是不是俺孤陋寡闻,竟连关于这个团的礼数也不知道呢?那俺该如何回礼呢?
杨翼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望左右。左右将领面面相窥,更不知道苏轼这搞的啥玩意!还是王有胜机灵,赶紧鼓掌啊!人苏大学士这歌唱得多好啊!鼓掌准不会错!
有人带头鼓掌,其他人赶紧跟上!一时间城上城下的士兵们也跟着鼓噪起来,掌声一片!
苏轼高兴啊!俺什么时候唱词这么受欢迎啊?激动啊!高兴啊!
“尊酒何人怀杨翼?陛下遥指西夏,战火千里卷狂风。花开又花谢,关山几千重。我率劳督连夜到,一时士卒振奋,语音犹自带傲容。白池城下见,依旧梦魂中。”苏轼的歌声真是愈加高昂!劳督团的乐手们齐声唱和,一时热闹到极点。
杨翼觉得有点眩晕!这礼节究竟是哪个混蛋搞出来的?你唱一首大家鼓鼓掌那也就罢了,你又来?转头给种思谋使眼色!可一向学问不差的种思谋也一头雾水,迟疑道:“看这模样,大人您得回礼啊!苏大人都连着来两遍了,您不回礼他就得这么唱下去,好象不太合适吧?”
回礼?要回礼那就得唱词!杨翼一时半刻哪里唱得出来啊?抓耳挠腮哼哼唧唧就是啥都想不起来!人苏轼那边可又唱起来了“去年相送,陈桥渡上,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我负君恩来探望,风露透重甲......”
杨翼急了!你一首接一首没完没了啊!你这不是寒碜本相我么?当这么多人面我多没文化啊?
逼急了怎么办?赶鸭子上架那也得赶啊!眼瞅着苏轼一腔豪情都唱第十八首了,这时间最少也一个时辰了,杨翼终于按耐不住大唱起来:“那个...那个...这个”
“哪个?”苏轼诗兴大发正起劲呢,忽闻杨翼叫起来当即愕然。
“那个!”杨翼终于来了点灵感,瞎编硬扯道:“昔日别君来,此见正当时。今在白池城,明日过河去。带君一起杀贼寇,直破贺兰万重山,不到黑水终不还!”
苏轼一听!哎!杨大人这词虽然不伦不类,但还和自己刚才那些词还挺配合的!不错啊!你有雅兴俺当然继续奉陪了!再来一首?
就这样,两人一唱一合没完没了。将领们这边没几个能听懂的,时间长了一个二个东张西望就只能幻想一下劳督团会带来什么礼物,或者干脆就套拉个脑袋等你们这俩大人继续嚎!就不信你们嚎不累!劳督团这边时间一长也累了!您苏大人体力好您继续!俺们这敲锣打鼓的就不奉陪了!
再往下,杨得贵第一个就熬不住了!作为一个青年将领,这段时间他跟着劳督团一路过来,整天和那些大臣们待一块!那些大臣都是文人,说话酸不溜秋,一路风花雪月吟来唱去的好不令他烦恼,想发火他又不敢造次!现在到了白池城下,眼瞅着对面的大哥跟苏轼两个没完没了的唱些污七八糟不着四六的东西,你们这不是折磨人么?俺不干了!
杨得贵是什么也不顾了,对面的将领他基本上都是老交情了!他径自跑过去打起了招呼!将领们直乐!得贵啊!怎么你也来劳督了?大家老熟人赶紧给哥几个介绍介绍,听说京城里来了无数歌伎,你得给兄弟我介绍几个好的!
杨得贵一过去,劳督团的人立马哗然!咱也过去啊!走了这么久,还不进城休息等什么呢?千多号人一拥而上,在将领们的热情招呼下蜂拥进城!城里更是欢声一片,这个因为战争而寂静的城市,忽然就在这一刻恢复了生机!
杨翼觉得自己快疯了!你说这礼节算怎么回事呢?大伙全进去了就俺们俩留这儿唱?傻不傻呢?
当然不傻!苏轼一看这下清静了!俺在这里正可以跟杨大人好好叙叙旧!咱俩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正好切磋一下诗词!您杨大人久经战阵,正好可以用诗歌抒发一下您的心得体会,我也好学习学习啊!
继续唱!整个白池城前,就剩下两位最高长官孤零零的站那儿互相高歌!杨翼早就绝望了!唱吧!俺跟你拼了......
天黑了!然而这个夜晚的白池城和平日完全不同。在前段时间战争阴云的笼罩下,白池城一度萧条,原有的居民大多逃散,剩下的居民在鞑靼人的奴役下惨不堪言!每到夜晚全城除了有些鞑靼人烧烤的火光外,再无一点生机!或者只有鞑靼士兵们象鬼影一样在空旷的街道上四处转悠!而现在,美好的时光到来了!到处是欢声笑语,劳督团的到来使得全城灯火通明,因为战争而麻木的神经开始苏醒!每个人都突然发觉自己是多么需要关怀和欢乐!金钱、荣誉还有美女,这是一场狂欢盛宴的开始!在府衙,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数十桌,大臣、士绅和将领们欢聚一堂!只不过宴会并没有正式开始,因为两位最高长官还没到来!
通往府衙的街道上,杨翼嘶哑着喉咙很肯定的这样对苏轼说:“大人!等到您离开的时候,应该不会再有诗兴了!”
“为什么?”苏轼嘶哑着喉咙奇怪道:“这样不挺好么?太过瘾了!子脱!你真是我的知己啊!”
“因为...嘿嘿!”杨翼不再说话,心理却发了狠,你不是喜欢唱么?你不是喜欢唱到天黑么?后天我晚上让你唱!我让你万人坑边唱,别看你号称啥好战份子,真见到了大埋活人的惨状,你不尿裤子俺就不信杨!我还找人给你伴奏,不搞到阴风四起那就不算完......
这个美好的夜晚,关于进去和出来的故事还每完!因为钱钟书毕竟是大名家,而大名家说出的话多少总会有一些道理!就算有许多人在今天反其道而行之,却也会有身在城外的人迫切的想进到城里去!想进城的人是王恩!他已经看到了地平线上灯火通明的白池城!
说起来,自打击败仁多保忠之后,王恩的日子就过得有点不太安稳了!将士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对他发布的命令多有抵触情绪,很多人都没有了平日在他身边时的笑脸!
王恩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轰击土垒区的做法当然会让将士们为之不满,他对此早有预料!可是他心安理得!他就是认为胜利和安全高过一切,俺们来西夏干什么?不就为了打败西夏人么?今天的宋军能有如此大好局面,俺的作战贡献是具有重大意义的!
只不过,料不到的事情却也发生了!老将军黄进忽然成为了将领们的头头,反正很多人都只听黄进的而不听他王恩的!很多命令不经过黄进就根本下达不了!偏偏黄进每次见到王恩都面露愤然之色,搞到王恩好不头疼!
照理说王恩大可以上级长官的身份打击一下黄进,可衡量利弊之后王恩却不敢!因为他怕死,怕引起众怒!这次要不是杨翼的命令让军中将士不敢违背,王恩都很怀疑能不能说通黄进搬师而来!
结果来是来了!一路上走得拖拖拉拉,摆明着以黄进为首的这伙人要他王恩在杨相面前好看嘛!这么点路走了好几天!
要说出了这事王恩也不怕!有杨相罩着,时间一长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将士们还是我大宋的王师,都还不至于敢公然违背他这军中主帅!大不了跟杨相要求换支部队带领也就是了!
但是,王恩怕另外一件事!心腹侍卫长汇报说,好象有几个士兵不太对头!至于具体证据却也没有,但好象他们似乎有个什么计划,反正是要对王恩不利!
“嗯?”一想到这事王恩就睡不着,将领们他不怕,毕竟将领们都要顾及身家性命和政治前途!可士兵就不一样了!楞头青啥事干不出来?没准半夜冲进来杀了我都可能啊!
所以这一路王恩很焦虑!随身武器从来不敢拉下!他求菩萨拜神仙赶紧去到白池城!赶紧把兵权往杨翼手里一扔,俺就找劳督团的大人们享受去了!
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就在前面!王恩终于愉快的笑了起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mfu,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10章 暴力美学之很和谐
“美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而最近比较流行的一个答案是:美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也是一种具体的感受。既然是感受,那么这种感受也就会比较舒服,比较和谐!因此,和谐就是美,和谐造就美。这种和谐,是人与自然、人与之间的和谐,比如天人一体,物我两忘;又比如高山流水,渔歌互答。总而言之,要想体会到美,那么你就一定得和谐!以上,以上并不是废话!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劳督团来到白池城的第三天!在过去的一个白天加两个黑夜里,白池城歌舞升平欢乐无边,和谐在每一个地方都得了最好的体现。来自京城各个阶层的劳督代表们,不辞劳苦深入一线开展了大规模的慰问活动。在王恩部队的驻扎处,许多手工作坊界的代表们参观了战车营的各种设备,并且提出了许多很有创意的改进意见。在城外的鞑靼首领大营里,来自商业界的许多代表向满脸惊诧和向往的鞑靼士兵们,介绍着来自帝国各地最新的商业产品!在城中的大街上,大臣们检阅了三军的军容代表!在府衙大门口,来自户部、吏部、兵部的官员们亲切慰问了各个基层部队的长官,并向他们发放了朝廷特赐的礼品和赏钱!在府衙内,杯筹交错,在曼妙的歌舞声中,两瓶元佑元年存放至今并有杨传香亲笔签名的传香美酒,被杨得贵以三百贯钱的惊人价格分别拍卖给了王恩和司马大人。士兵们很快乐,将领们很满足,战场上的烽烟似乎已被淡忘,人人谈论的都是他们遇到的开心事和新鲜事,似乎这里不是白池城,而更象是汴京!一切都和美好!一切都很和谐!
“和谐?”杨翼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一脸郁闷。别人都和谐,惟独他觉得不和谐!苏轼从前晚到现在,除了睡觉解手之外,就一直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他,走哪跟哪,甩都甩不掉!杨翼很痛苦,杨翼很绝望!你说你苏大人的体力咋就这么好呢?你跟着我倒无所谓,你别动不动就唱啊?我知道你上了前线很激动,你有天才般的创作激情,你是俺们中国历史上的大文豪,可也别没完没了啊!见到鞑靼人你做诗赞叹伟大的民族友谊,见到伤兵你作词咏叹无畏的战斗热情,见到美女和将士们寻欢作乐你竟然还要念叨啥散文歌颂美好的纯洁爱情!那和爱情沾边么?你苏轼的风**荡在俺们大宋朝首屈一指,你真认为那是爱情?这段时间本相我耳朵里全是你那沙哑的干嚎声,和谐是一点没体会到,文学水平倒是日渐提高!你提高我的文学水平干嘛?你真要有心上战场,你干脆直接去夏军大营对着夏军唱,让他们提高文化层次。大家都有文化了,也不用打仗了,一起努力构建和谐社会共享天下太平嘛!
话得说回来,杨翼痛苦归痛苦,该做的事情却一件也不能少!前些天劳督团才从萌井入境的时候,消息就已经迅速传递到了前线的各个战场,当即让各处的宋军将士们心痒难耐!邀请劳督团前来慰问的信笺雪片一样飞入了杨翼的手里。
“末将别的不行!但手里有船啊!黄河风光无限美好,但请劳督团离开白池城后先到末将处一行,末将定让各位大人们满意!”陈远鸿在信里这样说:“万一要是大人们没空那也不打紧!学谕大人是最了解学生我的,学生我别的不行,开青楼妓馆可是拿手好戏!兀刺海城多少青楼是学生开的啊?但请学渝暂调学生到您身边吧,保管那些劳督团的美女们人尽其才......”相比起陈远鸿的花言巧语,定州主将孙竖南的信则是另外一种风格:“惨啊!惨不忍睹啊!此处满目创痍,黄沙漫漫,战火累月,将士疲敝!学生落泪跪求,但请学谕大人大发慈悲,让劳督团先来定州吧......”
对于将领们的要求,杨翼认为自己应该尽量予以满足!毕竟兄弟们打仗都不容易,都是提着脑袋历尽艰辛,仅仅是为了这一点点快乐而已,绝对不属于过分的要求!所以这段时间里,虽然苏轼陷入到疯狂的创作状态中不可自拔,但杨翼还是努力的与苏轼沟通,尽量争取把劳督团合理分成几个部分,并排练定制好精彩的演出节目,以期能把快乐和慰问尽快送到一线部队的官兵们面前。
另一个事情是关于张择端的!张择端作为翰林院的代表随团而来。到了地方后却一直没有跟杨翼单独会见。杨翼本身事忙时间短,既要陪同代表们视察慰问,还要要应付总代表苏轼的纠缠,也确实没时间去跟张择端叙旧!结果昨晚上聚餐的时候,他才在敬酒的时候发现张择端面带忧郁之色!
“正道兄!”杨翼亲热的拍着张择端的肩膀。一边上苏轼念叨着啥“他乡遇故知”以及宴会的喧哗,使得杨翼不得不用最大声量说话:“正道,你那脸色可不好看!莫要怪我冷落了你!现在这地方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实在没功夫!等过两天,我让团里的其他人下一线慰问,你就留在我这里,我们再好好叙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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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择端却愕然摇头:“我几曾怪过子脱?子脱这话却是太见外了!你是知道我的,我早先与你说过,要画一幅《平夏万舆全图》,展现我这场波澜壮阔的战争!结果路上走了实在太久!目下看来却是晚了一步!听说仁多保忠已在城外陷入绝境,投降指日可待!我画中关于韦州战役这部分,看来是画不出来了!真是悔恨得肝肠寸断,却与子脱没有关系!”
“原来正道竟是为了这事难过!”杨翼忽然大笑:“小弟我别的本事没有,折腾鼓捣的本事却是大宋翘楚!明天!明天正道可要随身带着画笔用具!听我的没错,你一定不会错过韦州战役最精彩的一部份!”
明天?是的,昨夜的明天就是今天!正如前面所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仁多保忠与杨翼约好共同完成投降仪式的好日子!白池城里的各支部队,在享受着难得快乐的同时,也在悄然之中执行着杨翼的命令,各种准备工作按部就班的进行着!至少到这天中午的时候,杨翼认为已经万事具备,可以实施他那伟大的作战计划了!
或许说是作战计划并不合适!因为杨翼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次行动都是一场大戏而已!只不过,就算是演戏也要演得象模象样,而要保证象摸象样就一定得和谐!
观众与演员必须要和谐!具体点说,就是不能让观众知道这是在作戏!不能让观众们知道宋夏两军的将士们都是演员!要让观众们有充分的代入感和现场感!所以,昨天早上王恩已经把指挥权交到了王有胜的手里。在王有胜的指挥下,昨夜近万士兵在城内歌舞大作的时刻,悄无声息的来到城外预定地点。在作为观礼台的丘陵两翼,挥汗如雨构筑了隐蔽性极高的工事!要说这还是王有胜被狼王阿海伏击后得到的经验,他命令士兵在白池城东面靠近左村泽的沼泽地里砍伐搬运来大量灌木和狗尾草,作为军队的隐蔽措施!天亮以前这里已经埋伏了许多士兵。
演员和演员之间也要和谐!具体点说,宋夏两军必须和谐!为了确保夏军不会突然大量冲出,李实负责带领一部分鞑靼士兵和宋军士兵控制夏军营地。鞑靼士兵保持围困的态势,而宋军士兵则在开口处负责警戒和反冲击,截断夏军冲出来的队伍。还要仔细观察夏军是否携带有箭弩等可以远程威胁到观众的武器,若有则当即格杀!要说对于这事,本来杨翼是想让王恩来负责的,毕竟王恩对于战阵的了解和指挥能力极其出众,有他来布置绝对可以万无一失。但令杨翼恼火的是王恩说什么都不干!王恩甚至在杨翼发火的情况下装起了病,说是上吐下泻就剩下一口气了!最后杨翼在半信半疑之下也只好使用了还算稳妥的李实来指挥。
从夏军营地到观礼台有十里左右的距离,这中间放置了大量的联络人员,以观察夏军的运动状态!这部分人员由种思谋指挥。而为了保障在这段距离中夏军不会偏离既定路线,两侧五里处布置了大量宋军弓箭手和鞑靼骑兵,随时予以打击!由黄进、李宏伟、汪古大首领指挥。
到了这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一切看上去都和谐到了极点!而杨翼也终于对正在摇头晃脑的苏轼笑着说:“大人来了两天,总在城里转悠!诗词做了不少吧?”
“当然!”苏轼傲然负手道:“本官自前日至今,所做之词竟抵元佑元年以来之总和!其中不少绝对是颠峰之作!战场前线果然与后方那风花雪月大不相同,我早后悔不能早一点来啊!子脱不信么?且看这一首:咦!风起云涌兮……”
“打住!”杨翼暴喝一声,严肃的盯着满脸莫名其妙的苏轼:“苏子这算什么?整天在城里转悠竟也敢说来到前线?您这咦来咦去的难道不觉得丢人么?”
“子脱什么意思?”苏轼讶然道:“别人不知我,子脱也不知么?我自小立志杀劲胡虏,只可惜空有书生意气却终不能投笔从戎,如今到了前线,怎么又丢人了呢?”
“刚刚收到消息!”杨翼一脸凝重:“夏军似有异动!若本帅所料不错,很可能仁多保忠要突围!势必是场血战!本帅将亲上战阵取敌首级!大人千里劳军,值此危急之时,可敢战场之上,为作战将士鼓舞士气么?劳督团全体代表,敢么?”
“有何不敢?千里劳军岂是虚妄?全体代表焉能不具为社稷江山作贡献之心?”苏轼脸红脖子粗两眼放精光袖子捞到脖子上:“来人!召集所有代表!带齐鼓乐,随大帅出战!”
随着苏轼的一声大吼!整个白池城里立即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分散在全城各地的代表们男女老少无数人等放下手里正在办的事气喘吁吁飞奔而来。甚至有那京城状元楼来的美妙女子连衣裳都没穿整齐就惊骇莫名的来到府衙前集合,看得在场的亲卫们两眼发直窃窃失语:“要说还是人劳督代表素质高啊!这在床上正一半的时候都能冲过来啊!那床上的另一半可咋办?”“咋办?杨帅教导我们,要用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啊!”
生活确实很美好!当中午的阳光照射在西北大地上的时候,劳督团千多号人在杨翼还有千多号士兵的护卫下,终于来到了预定的丘陵,并登上了高处!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本营的众多参谋军官,当然也就包括了这两天好吃好喝养得白白嫩嫩的军史官司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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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代表们包括部分军官甚至还不清楚究竟是来干嘛的。登上丘陵高处,看看四周围风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错啊!这种西域风情还挺有滋味嘛!要说还是人杨帅有情调,大中午的带咱们上这儿来,有创意!“你说苏相公怎么这么严肃呢?”“苏相公这是要做出绝世好词的先兆!都跟了他这么些日子,这你都不清楚?傻吧?”
傻?谁傻?当高大西宣布夏军要突围,一场血战就要发生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劳督团里除了苏轼和几个兵部的军官外,集体立马傻眼!打仗大家是没见过,但没吃过猪肉那也见过猪走路啊!这不是开玩笑吧?这可是要人命的啊!有人开始哆嗦了!有人开始哭泣了!有人想跑路了!有一拿着锣的咣裆一声那锣也掉地上了!
想跑?门都没有!在场的士兵们面露狰狞的笑容,那刀子寒光闪闪,谁敢跑?惟有两个人是绝对不会跑的!一个人是苏轼,他其实在来到丘陵之后,就觉得有点冷!打仗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真要到了战场上的感觉绝对和想象中不一样,当生命处在危机之中的时候,任何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人都会感到难以描述的紧张和恐惧!苏轼甚至开始有了一点后悔!只不过他不能跑!他是整个团的代表啊!他知道自己要是一露怯那今后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硬挺也得挺啊!
还有一个人是张择端!张择端觉得血往上涌!机会终于来到面前了!有几个画家能在战场上作画?他觉得画比生命还重要!他要画!他相信杨翼!他今天从起床后画笔纸张和工具就都没离开过身!他知道,他的《平夏万舆全图》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平凡!他怎么会想跑?
杨翼得意洋洋的站在苏轼旁边,环顾四周的时候他确定效果很不错!很和谐!再看看远处那些灌木丛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抖动,更是大赞王有胜真是得力干将,这主意这伪装真是天衣无缝高明到了极点啊!
“苏子!”杨翼嬉笑道:“刚收到报告,这夏人可就要来了啊!您还不赶紧来首绝句啥的,也好给本帅鼓鼓劲头嘛!”
苏轼觉得头皮发麻,这个时候他哪里还做得出什么绝句来?看着周围他越来越觉得不妙,你说夏人要来,可咱们的大军在哪呢?这地方除了劳督团就只有千多号士兵和军官,这好象不太好玩啊!“子…脱…脱!”苏轼说话都有点口吃:“你确定能对付那凶恶的夏人么?”
“打仗哪有啥确定的啊?”杨翼不屑道:“咱上前线,脑袋就别在裤带上了!要能确定我早把西夏给灭了!大军这儿都没有,不要紧张!兵法云:居高临下!现在咱们占据高处优势,正是制胜之道啊!”
杨翼每说一句话,旁边的人都在侧耳倾听。他一说完,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观礼区域,立马炸锅!你说啥?不确定?那不完了么?爹啊娘啊!救命啊!还有那啥居高临下的兵法,你没听见那边那几个说书界的代表们讲故事啊?很多年前就有马谡失街亭!马谡占据那地方高不高?输得脑袋都搬家了!
这观礼台上乱轰轰一片,杨翼自己却也开始焦急起来!你说这都站老半天了怎么还没见动静呢?那边的信号旗好象也没举,按约定现在是出营时间了,你说这事不会横生啥枝节吧?
又过了一刻钟,丘陵上发生了变化。本来大伙儿哆嗦的哆嗦抽泣的抽泣,可这也有段时间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啊!那哆嗦的也不哆嗦了,抽泣的也没了眼泪改抽风了!有人开始狐疑了,有人甚至暗自庆幸,说不定人夏军突然改了主意,今天不是黄道吉日人不突围了!又或者想突围没能突出来,在大军围困下全完蛋了!这下大家安全了!“其实我刚才根本都没哭!”有人眉开眼笑:“我刚才那是站得太高,风寒!我琢磨着,夏人多信佛,这会儿已经忽然醒悟,正在忏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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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暴力美学(五)
佛说:有因就有果,一切皆因果。
伟大导师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很显然,虽然佛和导师之间相互并不是太买帐,但在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发展顺序上,还是有着同样的意见。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情,总是因为之前发生的其他事情所导致的。而证明这一点的最好证据,在这一天的中午主要体现在两个人的身上。
一个人是仁多保忠。虽然仁多保忠对于杨翼的安排并没有什么异议,但作为一名久经政治军事考验的当世名将,若想让他完全没有任何顾虑,却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天中午当约定的时间到来的时候,他如约派出了一队士兵,并且那队士兵也确实非常顺利的在宋军士兵们寒光闪闪的兵刃森林中冲了出去。只不过,仁多保忠却并没有在两刻钟之后派出第二队人马!原因很简单,他想再等上一等,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
事实证明仁多保忠的顾虑并没有错。当午时三刻到来的时候,大队的宋军骑兵从包围圈的缺口处风尘滚滚的冲到了夏军大营门口。而令人惊骇的是,每个骑兵的马后都拖着一具尸体,夏军第一队的尸体!那些尸体简直就像马蜂窝,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箭簇!
“宋人毁约!这是圈套!”密切关注着事态进展的夏军立即炸了锅!愤怒绝望的叫喊声遍地响起!“冲出去和该死的宋贼拼了!”群情激昂之下,一些军官拔出了刀子。
“其实这事情并不是我们的错!”李实的胆子很大并且处理问题的时候总能当机立断,具体体现在当夏军炸锅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勇敢的单骑进入了大营里,并对仁多保忠及军官们这样说:“假如你们能严格执行约定的话,本将认为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事实是你们的第一队士兵违反了规矩,自然就不会有好下场!”
事情是这样的,第一队夏军本来出营的时候心情还是很高兴的!一伙人幻想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顿饱饭吃,带着满脸愉快的微笑,稀稀拉拉的喊着“杀身成仁”,拎着刀子就朝前一路小跑。之所以没有骑马当然是因为马匹早就吃进了肚子里。从大营到观礼台有十里左右的距离,既然是用双腿小跑加上腹中饥饿,那么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跑到!结果跑着跑着有人就发觉不对劲了!你说俺们咋就这么听话呢?瞧这黄土路两边,也没瞧到什么宋人啊!咱们怎么就这么老实叫往哪跑就往哪跑呢?跑过去可能会有饭吃,可我们要跑回自己家里更可以喝酒吃肉啊!能溜掉何苦还去当降卒呢?
于是,一个人带了头其他人立马跟上,才跑了一小半的夏军士兵集体向边上拐了弯!结果事情坏了!道路两侧是没有宋军,但越过两侧的几道土梁子后却有庞大的宋军阵地!无数骑兵步兵在黄进的带领下黑压压一大片早就等在那处!夏军一看这阵势全都傻了眼,转头就想跑回来!
只可惜,晚了!真是箭如雨下!强弓劲弩之下焉有完卵?这几百号倒霉的夏军士兵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上几声就全成马蜂窝。接下来,负责管理缺口的李实接到了黄进的通知,带着人把尸体拖了过来。
对于上面发生的这些事,仁多保忠还是相信的!按照他的想法,宋军如果真在玩什么猫腻,也用不着这么明目张胆的玩!你把人射杀了之后随便找一荒山野岭把尸体扔了喂狗,咱们大营里又看不见,还不得继续照样往外派出小队么?现在李实把尸体拖了回来,就表明这事确实是个意外!不遵守规定的绝对是咱们这边的人!
只不过,仁多保忠相信李实,却不代表别人也相信。反正第二队的士兵死活都不愿意再出去了!作了老半天思想工作,眼瞅着时间流逝,仁多保忠终于发了急!你们不出去这就是在找死啊!本帅这几天跟宋人谈判花费的心血岂非付诸东流?我跟你们说你们不信,那本帅亲自出去作个示范,那你们总相信了吧?
信!怎么不信?仁多大人您敢出去俺们绝对相信!于是第二小队在仁多保忠的带领下出发!可是这一次与上次又有所不同!上一次全军覆灭皆因为没有按照约定的路线前进所导致,所以这一次仁多保忠可就加了一万个小心!虽说他倒是不会临时起意偷溜到别处,但前车之鉴表明看起来空旷的道路两侧其实是危机四伏啊!这要万一跑错路,也得变成马蜂窝。
所以这伙人在仁多保忠的带领下前进得极其缓慢!一伙人贼眉鼠眼缩头缩脑,挤成一堆一步分成十步走!跟作贼似的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往前磨蹭!就怕跑错路啊!连带那“杀身成仁”的口号声都喊得非常压抑,跟斥候半夜野地里对暗号差不多!
这下倒好,十里的距离显得无比漫长,当然就让正在观礼丘陵上的杨翼和劳督团,半天也没看见人影!
正如先前所说,凡事都有前因后果!这天中午另外一个体会到了因果关系的人,是王恩!本来今天王恩是没打算出来观礼的!有人要对付他,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观礼这种混乱的场面能不去最好就别去!所以一大早,号称上吐下泻身体不适的王恩就在府衙里跷个二郎腿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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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坏了!晒着晒着事情来了!府衙里的亲卫大多被杨翼带了出去,其他军官也都观礼或者有任务出去了!前段时间跳舞唱歌的美女们也没了!府衙里空空荡荡的,就剩俩扫地的老兵和侍奉的下人!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王恩太阳晒久了心里却开始发虚!你说这地方是不是太安静了呢?太安静的地方是不是很容易出事呢?现在府衙里也没守卫,真要有人想杀自己那可就是大好时机啊!看那俩扫地的老兵,那眼神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头!不好!此处不能留啊!
一想到这里王恩就坐不住了!他一贯心思细密,琢磨来琢磨去,眼下城中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城头!城头上有守卫啊!加上视野开阔,没人会在那里袭击自己!在那地方等到大军回城,天下太平俺继续喝酒吃肉!
王恩一切想好后撒开丫子就奔城头而去!才到城门口,当头撞上何富了!
何富自打那场仗后就回到了部队里!回去之后也没跟上级报告,因为那场大战之后他的直接上级早挂了!于是自顾自的找了几个同乡,就在同乡的队伍里混着,反正战争时期大军里的人员调动频繁,也没人管他这个小兵是哪个部分的!
而事实证明何富这步棋走得非常正确。其他土垒区生还的士兵早成了王恩派人重点盯梢的对象,却唯独没人来盯他!其他生还士兵有些人去找王恩要说法,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关禁闭就是被王恩找理由给灭了!却唯独不声不响的他安然无恙。
一来二去,到了白池城后他所在的那支队伍被派驻到城墙接替鞑靼人的城防。何富知道,机会总会有的!所谓闷声发大财啊!
当然,机会来了!就在面前!就算王恩烧成灰他都认识啊!眼瞅着王恩跟一无头苍蝇似的来到自己面前,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王恩!还我弟兄命来!”何富暴喝一声,凶芒毕露!飞快的抽刀朝跑过来的王恩当头劈去!
王恩正小跑着,但听一声暴喝但觉面前寒光大作,心如明镜大呼不好!坏了!自己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好在王恩从军多年,虽然基本上没和人打斗过但反应却不慢!刹那间虽然收势不及,却还是迅速从腰间抽刀而出,硬是赶在头部中刀前堪堪用刀子硬挡了这一下重击!
电光火石间,王恩的刀子脱手向后飞出!王恩却一头撞进何富的怀里,将何富撞倒在地!何富哪里肯罢休?爬起来接着砍啊!
王恩也不敢去拣刀,拔腿赶紧跑!往哪跑?当然往城上跑!城下的守卫就这几个,还不定是谁的人!要都是杀手那可就小命不保!城上守卫众多,杀手未必就敢追上来!
不敢追?开玩笑吧!何富撵兔子一样狂追而上!王恩边跑边喊,结果上了城之后才发现这回完了!城上士兵倒是不少,却对他的情况硬是装看不见。
城防的部队就是他王恩以前的部队!大家对王恩的意见大了!当初王恩把自己人与夏军一块轰杀,所谓于我心有戚戚焉!谁心里不鄙夷?谁对王恩有好感?平日里大家要么碍着长官威严,要么害怕军法追究,谁也不敢真拿王恩怎么着!最多就是对王恩的命令能拖就拖消极对抗!现在大伙一看,哎!太好玩了!有兄弟砍王恩啊!苍天有眼!砍!兄弟你往狠里砍,回头兄弟你要挂了大伙给你烧纸钱!俺们是不敢砍王恩,但俺们看不见!俺们也听不见!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见啥了!”一个士兵明明知道王恩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躲闪何富的袭击,却两眼看向远方。“那有只鹰啊!你吃过鹰肉么?”另一名士兵一派悠然向往的神态!
你奶奶的!王恩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们这帮白眼狼迟早有一天得被鹰给叼了去!用力猛推身前的士兵去撞向何富后,撒腿飞奔下城!
要说还是王恩心眼转得快!打冲锋他不行,至于跑路则天下无双啊!他早想明白了,看这模样绝对不能在城里待,这地方没人能救自己!要跑就得跑城外去,杨相在那边呢!于是乎,王恩与何富,一前一后向观礼丘陵绝尘而去…….
观礼台!两千多号人站在这有半个时辰了!什么表情什么情况都有!有人无聊的坐成一堆闲聊,也有那风雅点的对着正午的太阳高声歌唱!还有那京城来的风流士子与歌女们调笑!甚至有人提议,好不容易大伙儿都凑在城外,不如就地野营,晚上再开个篝火晚会!这热闹就大了!
“篝火晚会?多新鲜啊!”杨翼是越来越不满。今天本来计划得挺好,结果我浑身披挂站得汗流浃背,搞半天搞成这副光景!还野营?篝火晚会?我张罗这么些天就是为了跟你们这玩这事?这算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就来了!就听到有人大喊:“哎!那边有情况!不是这边!是城池那边!”
包括杨翼在内,立马伸长脖子朝那头看!只见俩人一前一后烽烟滚滚的飞奔而来!杨翼一开始还纳闷呢!敢情自己计划失误情报不灵,夏人没搞定不算白池城还让人给夺了?现在跑俩残兵败将过来报信。
结果俩人越跑越近,这下看清楚了!大伙都认识!前面那位乃秦凤路首席悍将王恩,后面那位身穿军装手里拎一长刀,砍王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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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相救我!”首席悍将边跑边呼天抢地。“王恩小人!拿命来!”后面的杀手挥舞长刀紧追不放。
“那个…”苏轼奇怪道:“子脱!不是说要与夏人血战么?怎么好像自己人打起来了?前面那位是王将军吧?我听人说王将军用兵如神,前些天还力阻仁多保忠于山水河畔,如此神武的人物,怎么反倒让人撵兔子般…..”
“这个…”杨翼无比尴尬!此时他心中大致明了发生了什么事!不外乎就是王恩因为什么事惹了仇家!而且这个仇家肯定是自己人,毕竟假如是夏军刺客,军中这么多大员不杀,非杀王恩不可?显然不太可能.
话得说回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王恩好歹也号称啥秦凤路的头号大将,至于让人跟撵兔子似的撵得满山乱窜么?你这不是给本相爷我丢人么?劳督团这么多大人在场,你哪不好跑偏跑到这来不是给我捣乱么?假如那刺客是你的部下,就这一个人你都摆不平,你还有脸叫啥“杨相救我”?那边司马移,也就是军史官司马大人可就在边上盯着我,我该怎么跟人苏轼说?我说你是被部下追杀,一回头军史里白纸黑字,反倒让人说我杨翼治军不严,战场之上竟发生以下犯上的大丑闻来!回头全帝国都拿这事来当笑话!
“其实!”杨翼硬着头皮跟苏轼解释:“这是艺术!”
“……”苏轼继续看杨翼。
“据本相所知,艺术不只是书画弹唱!行为也算艺术!”杨翼眼瞅着王恩朝自己奔过来,冷笑道:“这么多大人在这,王将军是想把战场上的美展示给大家看看!也好让大家知道一下打仗这事,除了凶险,那也是一种美!暴力美学听说过没?大家莫要惊慌,只管欣赏便是!来人啊!待会王将军来到后谁也不许阻拦!由得他淋漓尽致的完成他的作品!但不许靠近大人们!以免发生意外!司马大人?您得可把这事好好记着啊!”
艺术?在场众人大乐!还是我大军之中多人才啊!瞧人王将军这表演多投入多逼真!脸红脖子粗青筋暴露直喘粗气,跑到丘陵边上让卫士们举刀拦住还破口大骂一脸惶急!后面那位演得更不错,长刀舞得跟花似的紧追不舍啊!你说他们围着丘陵都跑三圈了,竟然都不停下来歇口气,这种敬业精神真是难得啊!咱们能光看着不叫好么?除了叫好,伴奏那也不能少啊!
王恩心中叫苦!也不知丘陵上面究竟怎么回事,自己想跑上去又被卫士们拔刀拦着,拦着不算还叫好声不断,叫好声之外还奏乐!俺怎么命那么苦呢?再这么跑下去怕是没被砍死反倒累死了!
当然,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王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救星忽然就到了!
救星是仁多保忠!十里的道路一伙人再怎么磨蹭也磨蹭到了!这一路上夏军将士们包括仁多保忠在内,精神上都无比紧张!生怕宋人忽然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乱箭齐发,那就死定了!所以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所有人都紧紧的靠在一起,手中的武器高举上天,整齐的挥舞!那句口号“杀身成仁”与其说是为了响应约定,倒不如说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偏偏壮胆也不敢大声喊,一个二个缩头缩脑低声喊口号挥舞武器,显得猥琐到了极点。“这就是败军之耻了!只能任人鱼肉啊!”仁多保忠心中哀叹。
结果远远望见丘陵了!突然之间就听到丘陵上喝彩声如雷响起,鼓乐齐鸣!夏军全体吓一大跳!刚才高度紧张的精神压力在这一刻忽然爆发出来,每个人都惊骇莫名!恐惧迅速放大!虽然口中仍然在喝呼着口号,手中的武器依然在挥舞,但却没人再敢往前迈一步!
丘陵这边上的众人在这个时候也终于发现了远处了夏军!这下子气氛立马为之一变!关于王恩的艺术表演这个时候也没人去注意了!鼓乐声也立即停了下来!很多第一次上战场的人全都张大了嘴巴,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的夏人!一场原以为不会发生的血战就要开始了么?惨烈残酷的战争难道就要在我们面前开始了么?紧张的气氛瞬间笼罩!在太阳的照射下,许多人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呼吸急促起来!细小的汗珠猛然出现在许多人脸上!每个人都惊疑不定的望向夏军!先前说什么“夏军信佛不会来”的那位,但觉得档下一湿,心中求菩萨告神仙,大叫我命休矣!
“子…子脱!”苏轼紧张起来,嘴唇哆嗦道:“看…看…夏人竟似冲破了包围圈!杀…杀过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杨翼心中暗笑,终于来了!一切都在预料中啊!赶紧振奋一下精神,一会儿就该我上场了!
只可惜事事往往出乎预料之外!这边丘陵上众人色变鸦雀无声,那边夏人愈加紧张!停在那儿硬是不过来!反正两边都是惊疑不定!你看我这边我望你那边!竟僵持住了!
时间一长,杨翼着急!过来啊!夏军的弟兄们!你们不过来这戏还怎么演?你们光在那喊口号算怎么回事?这不都说好的么?赶紧过来大家演完戏一拍两散,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也就是了!
苏轼这越看越心惊!这就是传说中的夏军啊!厉害啊!瞧那张牙舞爪怪模怪样的,简直就不像是人啊!嘴里还整齐划一的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夏语口号!看人数虽然没有咱们多,可人家有组织有纪律啊!全部挤成一团,虽然猥琐就猥琐了一点,但肯定是一种极其厉害的阵法!看那刀枪,寒光闪闪!不定上面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啊!
“娘啊!”劳督团里有人突然哭了出来,不但哭出来,还有人直接就瘫倒在地上!队伍中的宁静瞬间打破,叫娘的叫娘喊爹的喊爹!毕竟劳督团的成员们来自各个阶层,但真要敢上阵拼命的却实在没几个!若不是有侍卫们拿刀守在四周,恐怕这个时候早崩溃逃亡了!甚至有人直往杨翼身边挤,大叫“杨大人赶紧撤吧。夏人如狼似虎,待到我等撤入城内,召集大军再来打过如何?”
杨翼挨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不等夏人投降,俺们这就先玩完!赶紧给高大西使一眼色。
高大西立马心领神会,咳嗽一声,朗声叫道:“夏军来势汹涌!末将以为,当以攻心为上!我大宋乃天朝正统,皇恩浩大!相公更是神武过人,且兼无上法术!末将请相公立马横刀,以威势迫之!定让夏人俯首膜拜!成我大宋伟业也!”
“哈哈哈!”杨翼运足力气大笑三声,然后大叫道:“牵马!取我刀来!看本相单骑闯阵!大破夏军于白池城前!”
苏轼浑身一哆嗦!啥?我没听错吧?你说单骑闯阵?“别激动啊子脱!”苏轼脸色苍白道:“兵法云避实击虚、避强击弱!何必逞匹夫之勇?”
杨翼完全不理睬!正义凛然上马叫道:“战阵之上,勇者无敌!司马大人看清楚了!来人!击鼓助威!苏子可有辞赋赠之?”
鼓声轰然响起,千余卫士齐声喊道“杀!”
杨翼再不顾其他,左手执大旗,大旗乃元昊手书“灵武”二字!右手弯刀挥舞!骏马浑身黑亮!战甲明亮如雪!在战鼓轰鸣中从丘陵上飞扑而下!
这一下气势来得十足!加上地势居高临下,竟颇有几分关云长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风采!高丘之上众人亦不禁为之叹服!苏轼赞曰:“观子脱这般出阵,灵动飘逸又不失飒爽豪情,真不愧我大宋冠军之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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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章的节奏实在太慢了!本来想今天就写完暴力美学,但没曾想时间不够,只好砍断后明天再出(下),为表示对这章节奏缓慢的歉意,后天免费一章!抱歉并谢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cmfu,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12章 暴力美学(下)
注:这章之前有一章(五),昨晚发的,因为上传操作的原因很多人的书屋里都没有更新显示,现在提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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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杨翼的计划,当他这样威风凛凛的直冲而下后,夏军就得装模作样的和他象征性的过上几招!接着自然就诈做不敌,缴械投降便是了!
只可惜今天似乎不是黄道吉日!意外一个接一个的发生。当他冲下坡去的时候,另一边正在竭力逃亡的王恩却又惹出事来。
说实话王恩已经跑得快没气了!毕竟论体力,他哪能是每天行军作战在第一线的何富的对手?被追得久了,两腿越来越沉重,他清楚的知道,假如自己还不能获得转机,今天就得把命送在这里。
当然,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因为王恩是个非常谨慎细密的人!刚才他在围着丘陵一路狂奔的时候却也没有忘记观察周边的形势!他看到了丘陵向外的一侧,起码近一里长的范围内有无数的灌草木!
灌草木?灌草木绝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里除了一些稀松的短草和黄土外,不再适宜其他植物的生长!灌草木应该出现的地方是白池城以东十余里外,那边才是以左村为中心的大沼泽的边缘!
这只能意味着这些灌草木是人为搬来的!至于搬来的原因并不难想象。类如杨翼这样权倾朝野心思灵动之人,凡事都会三思而后行!杨翼会莫名其妙的带着大批从未打过仗的人在这里搞什么“血战”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灌草木里面,潜伏有我大宋无数强兵悍将!
王恩不再犹豫,当高大西对杨翼大声念着台词“攻心为上”时,他就已经朝着灌草木丛中飞奔过去!当杨翼高举弯刀即将冲下丘陵时,王恩已经在灌草丛中搞出乱子来了!
那灌草丛中当然隐藏着许多士兵。过万人的队伍在王有胜的指挥下,无声无息的从上午潜伏到现在,起码超过了一个半时辰。这期间一切生理需要皆就地解决,加上这片灌草丛虽然有一里见长,但这么多人挤在里面还不能乱动,确实非常难受。王恩这样一冲进来,那些或趴或卧的士兵们哪里还按耐得住?赶紧找机会活动一下啊!反正因为乱动而违反纪律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王恩在前面跑,何富在后面追!两人一冲进灌草丛就引起了士兵们的骚动和混乱,“哎哟!踩着我了!”“你咋撞我呢?”两人所到之处乱成一团!并且还发生了连锁效应,混乱从两人经过的地方呈扇形扩大,不一会就波及了整个潜伏阵地!
诺大一个灌草丛里的士兵们推推搡搡,又叫又骂!有些人甚至举着草就站了起来!王恩和何富早就淹没在士兵们的汪洋之中。王恩算是安全了,因为何富一时半会被许多人挤着,不但追不上他,连看都一时看不见他了!
只不过,王恩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而灌草丛的异常情况却让观礼丘陵上的劳督团一片哗然!大家本来的注意力全放在威风凛凛单骑闯阵的杨翼身上,眼瞅着冠军大人杀气腾腾一溜烟下了丘陵,这距离夏军还有百八十丈远呢,大伙在紧张之余还想着怎么为杨大人助威鼓劲吟诗唱词,就在这当口上丘陵边的灌草丛却突然不对劲了!哗啦啦响成一片!似有无数野兽穿行其中!又像是狂风扫过大地一般,那些草木哆嗦个不停一圈圈扩大!你说现在好像也没见有风啊!那草地究竟发生了啥事呢?
事情瞬间明了!人们很快发现有些草木忽然间长高了!不!不是长高了!分明就是许多人举着那些草啊花啊什么的!仔细一分辨!劳督团的成员们全乐了!
“俺说杨相公咋那么强悍呢!还单骑闯阵?这事我在京城听说书就听过,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啊!原来俺们这旁边还潜伏有无数大军啊!”“我说杨大人不可能把咱们这样没打过仗的人撂前线上的啊!现在看来果然有先见之明啊!”“杨相公神机妙算!司马大人您可得把这事记录清楚咯!这一出叫杨相单骑赴会,百万大军伺机困敌!”“要我说,咱们压根没啥可担心的!这附近方圆百里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机关重重伏兵无数,夏人来一个死一个!”“杨大人用兵真如神啊!”
丘陵上一片欢腾,灌木丛混乱无比,连带远处的仁多保忠和夏军将士们,这心里也在上下打鼓!仁多保忠早就看见丘陵上有一宋将威风凛凛的冲了下来。他心里求神拜佛,只求这宋将不管是谁赶紧快点过来,咱们象征性的玩上几招赶紧投降了事。结果那宋将距离太远一时半会还没杀到,侧面延绵过里无边无际的灌草丛却突然如沸腾的海水般猛然骚动起来,把全体夏军都吓一大跳!待看到无数宋军士兵像雨后春笋般从草地里站起来,无数兵刃在阳光下汇聚成光的大海!所有人全都懵了!刚才整齐划一的“杀身成仁”此时也喊不出了!
“大事不好!”仁多保忠惊骇到极点!在这刹那间他忽然觉得遍体发冷,难道这真的是一个陷阱么?大半个时辰前俺们出营的第一队人马,是不是就这样被伏击而死的?是的!一定是这样!宋人狡猾无耻!引咱们过来,还约定好让俺们拿着兵刃假装过上几招,其实就是为了顺利的杀死俺们,而且还不落下杀俘的口实啊!看那边丘陵上许多人似乎都没穿戎装,肯定就是来作证的!待看见俺们与宋将动手,两边伏兵立马乱箭齐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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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多保忠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就总是能当机立断!在他看来,既然宋军杀人还需要口实,那么自己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立马缴械投降!千万别和冲过来的宋将过招!打死我也不动手!反正动手是死,不动手还有一线生机啊!
杨翼哪里知道仁多保忠在想什么?一开始冲下丘陵的时候他还美滋滋的,想到将来历史里明确记载自己单骑闯阵迫敌投降的光辉伟业他心里能不美么?这可不是传说啊!这是有劳督团千人作证,军史官明确记载的铁打的事实啊!将来流传后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不比昔日的关云长赵云霍去病李广差半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杨翼甚至幻想过在这次行动过后,中国历史里每逢说到勇将时,首先提到的就一定是无可争议的“杨翼”!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下了丘陵奔到一半,旁边的王有胜大军却忽然暴露了!杨翼的好心情瞬间逆转,因为他知道,在王有胜暴露的那一刻历史被瞬间改写了!你没听到后边丘陵上有人大喊“杨大人用兵真如神”么?本来一个人单挑几百号人的历史,就这样被王有胜这个混蛋鼓捣成了“用兵如神”,将来的历史写的就是“夏军欲突围,杨翼伏兵杀之”了!这能一样么?俺对啥“用兵如神”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早在七年前四渡黄河那时候俺就被称为“用兵如神”了,现在俺缺的就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威名啊!
杨翼心里那叫一个懊恼啊!今天的计划大半泡了汤!他也没了刚才冲下丘陵时的兴奋与威风。本来一路狂奔的劲头现在全没了!手里那面大旗也没力气举了,斜斜抗在肩头。套拉着脑袋,骑着那匹善解人意现在也是垂头丧气的骏马,一步三晃无比萎靡的就溜达到了夏军队伍跟前。
虽说计划泡了汤,但杨翼还是很有敬业精神的!作戏就得作全套啊!该说的台词得说,该过的招也得过!杨翼弯刀一亮,就待暴喝一声然后过招时,历史又一次被改写!
这回改写历史的人是仁多保忠!人保忠一看宋将到了面前举刀,哪里还敢再迟疑!所谓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啊!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不投降还等什么?等人伏兵杀过来么?
“天朝万岁!”仁多保忠想都不想就狂吼一句宋语,手里的刀立马扔到了面前的地上!其他夏军更是不落下风,哗啦啦兵器扔了一地,集体跪下膜拜!
杨翼郁闷到了极点!这一句台词都还没说呢!俺准备的那些华丽威武的招式一招都还没使出来呢!你们就缴械了?那边劳督团的大人们都还盯着呢,我一来你们就缴械这戏是不是作得太假了呢?好像有点不太好玩啊!
郁闷的杨翼管不了这么多了!立马横刀在跪下一片的夏军队伍前发了半晌傻之后,他决定别人不玩自己得接着玩!他自顾自的暴喝一声,然后打马扬鞭,围着夏军队伍兜起了圈子,手中弯刀如花朵绽放,在阳光下霍霍生风!
丘陵上欢腾一片!无数赞美声有如潮涌!鼓乐声大作,伴随着杨翼的张牙舞爪富有节奏一阵高过一阵!“我觉得夏人好像跪地投降了啊!你说杨大人在那舞啥呢?”“这你就不明白了!夏人不是看到伏兵后立即投降的!你没听说杨大人会法术么?杨大人这是在作法!”“绝对是在作法!您瞧大人那姿势!凭空虚砍,这就是传说中的破碎虚空、化神入魔啊!”
这个下午其实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再有任何悬念!简单点说,舞了半晌之后杨翼的郁闷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手也累了腰也酸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府衙休息吧!至于后面还有许多队夏军,那也别折腾了!如果让他们这样一队一队的出来,每队都如此猥琐一步三回头,到明早上都不一定搞得完啊!加上王有胜都暴露了,历史大局已定,这事算黄了!赶紧发信号让种思谋把沿路大军撤回来,再让李实直接命令大营里的夏军投降,鱼贯而出接受处理!具体的安置俘虏的问题由种思谋全权负责。
当然回城之前还是有两段小插曲,一是在杨翼黑着脸准备收拾王有胜的时候,王有胜逮来了五花大绑的王恩和何富。“就他俩!”王有胜两手一摊:“大人,这事可不能怪我啊!”
二是那队夏军里有人说他是仁多保忠!“保忠啊!”杨翼立马叫人把仁多保忠带到了面前,眼勾勾上下打量了半天这位历史名人,然后亲切的拍着肩膀:“久仰久仰!这些年杀了我大宋不少人吧?就这模样长得还算不错啊!晚上一块吃饭!”
仁多保忠心中发凉,杨翼果然如传说中那般长得凶神恶煞!只不过长得凶悍倒无所谓,关键是杨翼那双眼睛,眯缝着打量人的时候总让人寒毛直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不会有那啥断袖之癖吧?”仁多保忠不停的抽着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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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白池城,经过这几天劳督团的滋润,似乎已经抚平了战争的创伤!袅袅炊烟在晚风中温柔的飘荡,欢声笑语从城中各处房屋里传出来,总带给人无比温馨的家的感觉。
府衙,盛大的宴会正在进行中。
“各位大人尽管开怀畅饮便是!”杨翼高举酒杯,对下面百多名参与宴会的将领和官员笑道:“大宋必胜!”
“必胜!”众人高声应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歌舞节目开始,众人各自交谈敬酒。杨翼与苏轼等十几位高级官员坐在首席,当然仁多保忠也在这桌上。
“王恩!”杨翼黑着脸看坐在下首的王恩:“你那事本相已经找黄老将军问清楚了!”
王恩不敢迟疑,立即站起来辩解道:“末将当日在山水河畔,战事正急!夏军攻势凶猛异常,若非当机立断,恐有大患!相公定要信我,仁多保忠也在这!相公若不信自可询问他,当时他打的啥主意!”
仁多保忠一直就心神不宁神色惨淡!你说俺昨天还位极人臣,今天却阶下之囚,这心里能好受么?昔日荣耀已成过眼黄花,眼下真是前途未卜啊!别看杨翼那厮笑容满面吃饭还让我坐这,你当俺白干这么些年官啊?笑里藏刀我见得不少!所谓我为鱼肉人为刀鉏,杨翼待会脸上色变,要杀要剐瞬息之间啊!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带着尴尬的表情,听到王恩说话,仁多保忠这才知道,当日阻击他的那位极度变态的宋军将领,竟是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他心思转得极快,眼下身处虎狼之地,千万不可结下仇家,讨好一下别人说不定就救了自己的命!于是叹道:“那天的战斗确实激烈异常!当时我已布置大军,随时等待天朝军队冲过壕沟,利用转关桥没有开启的时机进行反冲击。哪知王将军神机妙算,竟以巨石轰击土垒!方使我军功亏一篑啊!平心而论,王将军真是审时度势,当时土垒区的天朝士兵已经牺牲得差不多了,即便是巨石轰击,也伤不了几个自己人!”
杨翼哪能不知道仁多保忠的这番心思?当时土垒区要真不剩下几个宋军士兵,人何富会拿刀子追着你王恩砍?开玩笑嘛!不过话得说回来,王恩也就是这么个人!当初自己派王恩去守阵地,看重的就是王恩万无一失的阵地战能力!现在任务完成,王恩虽然有点太过残忍,但终究还算是自己手下的亲信,况且死人也不能复生,该保还是要保住的!毕竟真正追究起来,作为主帅也有用人上的责任啊!
杨翼拿眼瞧苏轼:“子瞻兄是劳督团长!督战之责却不可免了!还请苏子为此事下个定论,王恩当负何责?何富又当如何处置?”
别看人苏轼平时文思泉涌动不动就激情痴狂,对于这种官场上的扯皮学问,苏轼绝对要比杨翼娴熟得多!他一听杨翼这么说他心里就明白了!这事本来就是杨翼说了算,杨翼现在对俺说这话那就是要把我拖下水啊!让我说句话?我说了话那责任可就我来抗了!将来要是朝廷追究王恩或者何富,你杨翼就大可以回答“那是苏轼定的罪”!你什么责任都没有,我来帮你背黑锅?虽说咱俩关系不错,但你想得也太美了啊!公私要分明嘛!
“这个…”苏轼不动声色道:“本官从京城出来的时候,陛下有言在先。劳督者,劳为主督为辅!并且让本官不要干预军中事务!子脱你说咋办就咋办,该问什么罪你就问什么罪!本官一直都是支持你滴!”
杨翼早料到精明如苏轼者一定会把皮球给踢回来,沉吟道:“既然有证据表明,当时情况紧急并且土垒区已无太多我军士兵,那么….这个….这其实就是个误会!”
“误会?”王恩发急:“末将既然无过,窃以为那何富就该杀!哪有以下犯上之理?”
“话是这么说不错!”杨翼心中暗笑你还是怕死要绝后患啊,脸上却带着关切的微笑道:“本相是为你着想!将来你还是要带兵的嘛!杀了何富你还怎么带兵?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饶了何富,多少也挽回了你一点声望!回头跟部队解释当时轰击土垒区是因为那边已经没了自己人,也容易得到士兵们的理解!你有才,本相将来要大用,切不可因为一时的怨气而坏了大局!你明白么?”
王恩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怕死啊!何富要继续活着还让不让我睡个安稳觉了?
王有胜就坐在王恩身边,看看王恩欲言又止的窘状,再听得杨翼那番言语!他王有胜虽说性格是粗旷点,但他跟了杨翼这么久,多少也学到了点搅浑水的功夫:“末将建议!何富杖三十!至于之后,不若把何富放到我这边来?就跟在我身边?虽说俺这人没啥本事,但俺王大棒子的威名却也不是吹出来的!包管今后何富老老实实,他敢不老实俺吃人肉的本事可不是好玩滴!要是王恩将军觉得不解气,我就折磨何富!知道我王有胜的外号么?魔王啊!”
杨翼大乐!还是有胜机灵!其实何富放在王有胜身边好啊!将来俺要大用王有胜,迟早得把有胜弄枢密院力待着!王有胜身边多点有用的人手绝对是好事!谁有用?何富啊!王有胜手里有何富,将来要压住王恩简直易如反掌!
王恩没话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自己反正也不想在这支部队混了,卖个人情给王有胜。王有胜是相爷身边头号红人,回头找他说说,俺要求调其他部队去!
苏轼大笑道:“此事告一段落!来来来!饮酒一杯!子瞻不才,刚好兴致大发,诸位听我一曲如何?”
“且慢!”杨翼就怕苏轼这个!虽说他也喜欢诗词,但听苏轼嚎了这么多天实在受不了啊!转而目注仁多保忠,森然道:“仁多大人!关于对你的安排,本相自要上报朝廷,等朝廷定夺!至于你手下那些降兵么,军官暂且留下。其他的人,本相以为便遣散归家如何?事不疑迟,今晚便送他们上路!”
仁多保忠骇然色变!他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杨翼话里的意思?今晚上路,有这么急么?完了,全死了!杨翼这个杀千刀的毁约啊!
可仁多保忠还有什么办法?脸色惨淡老泪横流,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沧然叹息道:“多谢大人!大人真是好仁慈啊!罪臣没有意见!”
杨翼转脸对苏轼笑:“仁慈我就不敢当!苏子才最仁慈!这件大积功德的好事,不如苏大人去做?以德抱怨,苏大人去送人千里,诚为天下美谈,我让军史官司马移大人在边上记着,真可以名垂汗青啊!”
苏轼还真没意识到人心险恶至此,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他琢磨这主意还真不错!反正放人的决定是你杨翼做出来滴!将来万一朝廷追究那也追不到我头上!俺去送那些夏军降兵走人,历史这么一记录。嘿嘿好人我做,黑锅你杨子脱背了!俺还不能就这么送,俺边送还边鼓捣出一首送行七言绝句来!让司马大人帮我流传千古啊!这一首可顶我前几天作出的百多首!
歌舞声大作,宴会的气氛突然间再上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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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风高,月黑!白池城东侧十里,靠近沼泽地边缘的地方。一个人工挖掘的大坑,在黑夜里却并不黑暗,大坑的边缘,无数宋军士兵手举着火把,在夜鸦的鸣叫声中,冷冷的看着坑中那忽明忽暗的景象。近两万夏军降兵,被百人一组用绳索联着捆绑,眼睛都被碎布遮着,在宋军士兵的厉声呵斥中,被牵引着进入大坑里。
“大人一定诗兴大发吧?”王有胜在苏轼身边轻笑:“先来一首热热身?”
苏轼哆嗦!他觉得很冷!打从看到这个大坑后他就一直觉得很冷,越来越冷!子脱这玩笑开大了啊!不是说我反对你杀夏人,俺一直认为胡虏该杀绝!只不过这事适合我干么?这还是人间么?一杀两万人!这地方阴风四起啊!完了!我觉得无数鬼魂就在我面前伸出了手,冷!真冷啊!
“埋!”王有胜的叫声响起。士兵们进入坑中,开始逐步填土,填完下面再退出来填上面!
惨烈的一幕开始了!夏军士兵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命运!哭泣、嚎叫!却没有人能够挣脱!黑暗终于永远来临!
在一片凄厉的划破长空的惨嚎声中,苏轼失魂落魄的惨笑道:“有胜!本官身体不适,这个….这个…还是不看了吧?”
“诗呢?”王有胜扶着苏轼离开坑边的高处:“司马大人那手虽然抖得抓不住笔,您也可以念来让末将欣赏一下吧?末将帮您记着,过两天等司马大人心情平复,我再让他记!”
“嘿嘿!”苏轼眼不见心为净,精神好了不少:“这诗我回头再念!你家杨大人这回玩开心了!我去找他念!以后凡是哪天我睡不着觉,我就找他念!”或许战争的残酷真可以改变任何人,一生以儒雅称著于世的苏轼,终于在这天夜里骂出了这辈子唯一一句粗话:“他奶奶的!”……
蒸汽缭绕中,浸泡在大浴桶里的杨翼正洋洋自得的哼着小曲,苏轼不在身边那感觉真好啊!估摸着苏轼经此一吓,没有三五天还不过魂来!其实话说回来,这对苏轼来说是个好事,咱俩一直是知己,这美差是要进历史的!没有俺这招,你苏轼什么时候才能修正一下过于风流的恶名呢?也让后人知道一下其实你也有无情杀敌的威风嘛!哎!怪事!怎么俺忽然打一哆嗦呢?杨翼警惕的睁开眼看看四周,这没苏轼啊!真是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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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多方阴谋!(上)
现在是元佑八年七月中旬,夏天终于展现了它残酷的威严,炙热的阳光熏烤着整个大地,无论你身处帝国何处,都能感受到这袭人的热浪。
只不过,炎热的不仅是天气,因为人们的心灵,也因为对夏战争的顺利进展而热浪翻腾!韦州已克,仁多保忠十余万大军覆亡。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帝国各地,使得本没有任何喜庆色彩的七月,忽然变得那么令人鼓舞。甚至许多年以后,当人们谈论起这年七月的时候,仍然会喜形于色!
而关于杨翼,关于那场惊天动地的神仙下凡!已经变成了无数神乎其神的神话版本,在每个人的口中传颂!对于战争的最后胜利,已经没有人会表示怀疑。
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大宋朝的政治局势却并没有因为捷报频传而变得一片大好,甚至在各个阶层欢呼胜利的时候,官场上却是异常沉默。至于原因或许很简单,官员们大都学过历史,都听说过“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当最后的胜利越来越近的时候,如何把握住自己的政治立场,如何正确对待即将到来的极其凶险的政治斗争,便成为了每一个官员当前最大的难题!
在黄河上,匆匆向京城进发的王存很茫然!他离开京兆府时非常匆忙,以致于当郭桥渡已经在望时,他仍然没有对当前的政治局势有坚定的立场。
“子脱的胆子太大啊!”王存站在船头上轻声叹息:“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又怎可以如此大张旗鼓的搞什么天兵天将?你跟老天爷是亲戚,那陛下是谁的亲戚?陛下是天子啊!子脱你这样一搞,陛下焉能不心生忌惮?大捷至,祸事亦至!”
对于王存来说,或许朝中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能像他那样对于当前政治局势更为忧心!做为帝国资格最老位置最高的大臣,他要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涉及面也实在太广!他很清楚杨翼是个人才,是可以在他之后确保大宋朝百年无忧的人才!他希望杨翼长命百岁成为一颗政治常青树,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杨翼会威胁到赵氏家族的社稷!
一切都是两难!更难的是王存还有一个孙女婿林东,还有偌大的王氏家族与林氏家族!当杨翼与皇室需要进行对决的时候,王存应该怎么做,才能确保家族的繁荣经久不衰?就算杨翼与皇室相安无事,王存又应该怎么做,才能从这场战争中为家族牟取最大的利益,比如给林东、林希安排一个更适合的位置和更好的前途?
还有新党与旧党之争!由于杨翼的动作实在太快,战争才打了四个月不到竟已经确定了基本胜利的调子,目前两党还来不及对将来的局面作出反应!但反应迟早会来的!灭掉西夏后的两党政治会走向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实在是很难说得清的事情。而新旧党之间新一轮的较量,势必会让整个帝国风雨飘摇!
“难啊!”此时的王存还没有答案,但他知道答案必须在京城中寻找!这就是他回京的原因!他唯一清楚的事情是,他的回京对稳定当前局势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杨州,彻夜未眠的毛渐正在锤打着自己的脑袋!因为他发现自己忽然陷入了困境中。其实,久经官场的毛渐知道自己是谁的人,从九鼎那件事开始,他早已经被绑在了杨翼的战车上,绝对没有退路!他并不担心将来杨翼万一要是跟陛下对着干时,他应该站在哪一边!事情明摆着,王有胜言尤在耳,跟着大人有肉吃!
他担心的是李莺鸣,原因是他比一般官员实在精明太多!打从捷报传来的那一刻,他就发现李莺鸣突然成了一个天大的问题。一来:假如李莺鸣继续留在扬州而且乌伦珠日格也不在京中,那么皇帝陛下势必生疑!哪能不疑呢?你杨翼坐拥虎狼之师在外,主要家眷却不在京城,做为皇帝能不坐卧难安么?就算皇帝一时隐忍,可现在杨翼搞出天兵天将来,你说皇帝还会怎么想?大宋朝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武将声名太盛,当初他们老赵家坐得了天下,不也是因为太祖皇帝在军中拥有无上威信,以致于黄袍自个儿跑身上去的么?
二来:虽然毛渐注定要站在杨翼这边,但怎么站也是有学问的!他可以把李莺鸣送回京城,这样消解一部分皇帝的疑心,从侧面帮助杨翼一把!他也可以把李莺鸣藏得好好的,让杨翼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与皇帝摊牌!只不过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皇帝会不会对杨翼动手?杨翼会不会对社稷有什么想法?杨翼没想法皇帝不动手那就应该把李莺鸣送回去,否则就得留下来照顾好!
“难啊!”毛渐锤打着额头,大声道:“来人!把府里师傅做的糕点给夫人送过去!要是凉了我杀你全家!”
在都亭西驿,风尘仆仆的萧雅哥刚刚到达就四处窜门!因为这里有来自天下各国的使节!并不只是常驻使节,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刚刚到来的人!萧雅哥很清楚,大家来的原因完全相同,西夏气数尽了!而至于大家来汴京的目标却并不一致。有人希望西夏赶快完蛋,有人希望西夏不要完蛋,有人希望不管西夏完不完蛋他们国家都要从中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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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大辽不同!萧雅哥笑呵呵的拍着回鹘使节的肩膀,对方也在笑,但是笑得和自己一样勉强!萧雅哥知道,回鹘人的日子未必就比自己好过,虽然回鹘与西夏关系并不好,虽然回鹘比大宋更希望党项人完蛋以便于他们完全控制西域。但显而易见,一旦大宋朝占据了西夏所有地方,那么原本与回鹘并不交界的大宋,就会立刻成为回鹘人最大的威胁!毕竟大宋比西夏还要可怕得多!回鹘在这个问题上处于两难的境地!
“我大辽就不难么?”萧雅哥告别回鹘使节准备前往拜会同知枢密林希的时候,黯然叹息!他没法不叹息,大辽的日子难啊!与女真人的战争没完没了一波三折,数十万大军被拖在东线不能动弹!本来他是主帅,但现在只是前前前任主帅了!天佑陛下换了四任主帅,依旧没有能够打破僵局!大辽虚弱到了历史上的最低谷!一方面大辽需要大宋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希望大宋尽早结束西夏的战争,能腾出手来拉兄弟一把!另一方面,大辽又不希望大宋太快结束战争,以免大宋又起窥视燕幽之心,导致大辽腹背受敌!加上大宋内部局势风云变幻难以把握,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派才有绝对的话语权。
“难啊!”对于自己这次来汴京,究竟应该怎样周旋,萧雅哥直到此时都还没有确定的想法。“为什么天佑陛下每次都交给我这样的难题呢?”萧雅哥没有答案。
在七月中旬,以上这些人的难题是所有人的难题。无论是在野的刘挚、范祖禹、吕惠卿,还是在朝的周秩、黄履、许将等大小官员,无论是与西夏关系复杂的回鹘、辽国、吐藩,还是与西夏相隔甚远的小国,都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注视着局势的发展,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政治机会。
南御苑!赵煦撑着脑袋坐在射鹿场边缘的栏杆上,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因为他不需要其他人来打扰,因为他很无奈。
原本他并不认为天上那俩灾星是个问题,一切都有杨翼帮忙搞定嘛!可等来等去,等到的结果竟然是,灾星是杨翼招来的!
搞什么呢?赵煦并不相信杨翼真能通天,因为他深信自己才是真龙天子,他都不能通天杨翼凭什么能通天?一定只是巫术又或者下三滥的旁门左道罢了!
只可惜,别人似乎并不像他这样认为。最近的流言特别多,有人说杨翼才是真正的神仙!有人说上天跟杨翼是一伙的!反正无论别人说什么,赵煦都觉得不对劲!似乎情况正在朝着一个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今天早上,他在南御苑下达了对前线将士的褒奖令,鼓励将士们再接再励从胜利走向新胜利。但他知道,他现在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态。他需要西夏完蛋,他需要灵武来完成祖宗夙愿!但杨翼怎么办?数十万大军尽在其手,功勋卓著,加上流言造势!赵煦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恐惧。
凭心而论,他喜欢杨翼!这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是他的师长,是他的大树!他愿意相信杨翼不会有任何异心。但是光说相信是没用的!有时候,当情势所迫大势所趋的时候,有些事你不想干也得干!当初太祖皇帝不就是被部下黄袍加身的么?更何况,以前有很多事情表明杨翼这人难说得很,比如核心建筑那事,不就是杨翼指鹿为马么?杨翼会不会是赵高?
今天中午,有人报告说乌伦带着孩子在留山原,李莺鸣正在扬州府做客!这是什么意思?赵煦心乱如麻!
赵煦不希望杨翼死,他也不希望自己完蛋!这里面有没有办法演出一场将相和或者说君臣相安的大戏,暂时赵煦还没有答案!
“难啊!”赵煦叹了口气:“来人!去看看王存到京没有!嗯,另外,明日召见各国使节!不要一起来,个别来!”…….
白池城,府衙大厅里座无虚席。杨翼看着眼前的地图大手一挥,叫道:“集中优势兵力,誓灭梁乙逋!”
在满堂轰然应诺声中,杨翼暂时感觉不到汴京城的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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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多方阴谋!(下)
炎热,是七月的主旋律。即便是在上午,当太阳脱离地平线后,汴京街道上的青石板,却已经开始泛起热气。只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算汴京城里再炎热,也总会有一个地方宁静而清凉。比如说,玉津园。
玉津园,也就是传说中的南御苑。作为大宋朝四大名苑之首,这里层峦叠嶂草木葱郁,内有湖泊岛屿亭台楼阁,占地极广。炎热在这里几乎不存在,夏日的微风吹拂下,任何身处在这里的人总会有某种难言的惬意。
“惬意?我怎么就体会不到呢?”李玉刚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身处玉津园最大的一个湖泊方池的边上,从这里望出去,景色优美到了极限。只可惜,虽然李玉刚还是头一次身处如此辉煌美丽的园林之中,但忧心忡忡的他,却并不能尽情的让自己去欣赏美景。至于原因很简单,再过一会,大宋皇帝赵煦将要召见他。
李玉刚的本名叫巴思阿而术斤!每次当他向宋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时,宋人总会张大了嘴“巴…巴…你叫巴啥”的显示出惊诧,所以他给自己取了个汉名。作为昔日几百年前大唐朝最忠实的盟友,李姓一直就是回鹘人最喜爱的汉人姓氏!
没错!李玉刚是奉高昌可汗之命于昨天刚刚抵达汴京城的!昨天他与大辽使节萧雅哥打了招呼。从萧雅哥的神色中,他看到了昔日强盛无比的大辽在今日的落寞,也明白了其实当今天下,对宋夏战争忧心忡忡的并不只有回鹘一家。
“你从哪里来?”赵煦一看到李玉刚,就觉得这回鹘使节长得还不错!不是都传说回鹘人长得与野人一般模样么?怎么朕今天看着,这使节除了鼻子高点眼睛深点之外,和俺们宋人也差不多嘛!
“臣从北庭来!”李玉刚躬身下拜,待皇帝叫平身后,站起来道:“高昌狮子王阿厮兰可汗让臣代向大皇帝陛下问安!我回鹘世代与宋交好!自太平兴国六年始,历代狮子王皆称呼宋朝大皇帝为娘舅!此次进京,携带无数瓜果进贡。其中,有党项人称之为西瓜者,食之极甜……”
“得了!”赵煦打断道:“朕的外甥那啥狮子最近身体可好?”
“这个,不是狮子!是狮子王!”李玉刚尴尬不已,看来大宋皇帝不太了解俺们回鹘啊!要说都是这几十年夏国阻断我回鹘进贡之路惹的祸,搞到大宋朝上下对回鹘越来越陌生,今天俺这事看来困难重重啊:“我回鹘历代高昌国主,都自号为狮子王阿厮兰可汗!”
“哦!”赵煦笑道:“对!要说天下各国,还是回鹘最知道礼仪!朕是真龙天子,你们可汗是狮子,基本上他叫我一声娘舅,却也不为过啊!话说回来,你说你从北庭来,回鹘不是以高昌为都城么?”
“我回鹘有都城两处!冬为高昌,夏为北庭!”李玉刚恭敬道:“臣从北庭来,本是想进贡!一路上奈何战事延绵,不得已取道河套,过兀刺海城及白达旦!路途之上,无比艰苦!臣斗胆敢问陛下,何时战事才会结束?也好让我回鹘年年进贡,与大宋重修舅甥之情呢?”
赵煦的眼睛眯缝起来,他知道正题到了,那啥舅甥之情都是套话:“战事迟早会结束。朕听说梁氏那婆娘逃过沙漠去了!待到杨翼扫平黄河东岸,朕便让他越过黄河,兵锋直指黑水之城!”
“其实臣以为,天朝大可不必劳师远征!”李玉刚皱眉道:“黑水城在茫茫沙漠后面,大军要过去,耗费甚巨!不若由我回鹘代劳如何?只要杨相公在黄河东岸顺利击败梁乙逋,我回鹘大军立即挥师东进,不灭夏室终不还啊!”
“你们早不打晚不打,眼下夏人衰弱,你们就要打了!”赵煦冷笑道:“咱外甥还真会挑时候啊!朕富有四海,越过沙漠也花不了多少钱,何用外甥代劳?”
“我回鹘与夏国真是苦大仇深!”李玉刚一脸正义:“大宋景佑三年,夏人夺我瓜州富饶之地,随后甘州、凉州尽数失陷于夏人之手!如此大仇,焉能不报?再者,陛下乃天下道德楷模,焉能不守承诺?”
“嗯?”赵煦讶然道:“朕这些年从未见过回鹘使臣,几时有过什么承诺?”
“大宋咸平四年!”李玉刚肃然道:“我回鹘龟兹安西州大都督王禄胜遣其枢密使曹万通奉表至宋,拟与天朝共讨夏州李继迁。当时的天朝皇帝,可是签字盖章同意了滴!”
赵煦无语!你说真宗皇帝答应跟你们回鹘一起攻打党项人,可真宗皇帝早归天了啊!咸平四年离现在都九十二年了!这还能算么?这九十二年里就听见你们光打雷不下雨,我大宋每次与西夏人打仗什么时候见过你回鹘人的影子呢?其实你们那点心思朕早看出来了,不就是怕俺们大宋过沙漠威胁到你们回鹘么?你们要是占了黑水城,就可以跟大宋中间隔着沙漠,有个缓冲啊!这不行!
只不过这话并不能直说,毕竟真宗皇帝那也是先帝!所以赵煦琢磨了半晌,这才道:“当时订的协议是攻打夏州李继迁!那夏州能算夏国么?当时夏都没立国!若是要遵守协议也不是不可以,你们派兵去夏州如何?黑水城想都别想!”……
我们去夏州?我们要是有能力去夏州我还在这跟你谈什么?你这不是耍赖么?对于大宋皇帝如此无赖的回答,李玉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他是带着无比的郁闷和沮丧回到都亭西驿的!
一路垂头丧气回到西驿大门口,却撞见了似乎也是刚刚回来的萧雅哥。“萧大人的兴致不错啊!”李玉刚有气无力的打招呼。
“哦?李大人是刚从玉津园回来吧?”萧雅哥作关心状:“听说今天宋朝皇帝召见了诸多使节,却唯独没有我萧雅哥!嘿嘿!兄弟斗胆问一声,您那事办成啥样了?”
“唉!没什么好说的!”李玉刚不是笨蛋,外交场合上绝对不能轻易交底:“我回鹘与大宋世代交好,也就是叙叙旧情罢了!”
“不是那么简单吧?”萧雅哥笑道:“时近中午,不若我请李大人一起午饭如何?您是头一次到汴京吧?我知道汴京城里有家飘香楼,菜还不错!随从就不必带了,咱俩单独去叙叙!”
李玉刚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吩咐随从们自行歇息,转身与萧雅哥并肩而去。当然,他并没有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发现萧雅哥的嘴角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是的!现在的萧雅哥很愉快。从因为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马不停蹄的拜会了许多大臣,并且终于有所收获。在他看来,大宋内部矛盾重重啊!昨天他拜会目前枢密院的当家林希的时候,林希言语之间颇为暧昧!林希是这样说的:“萧帅此来其实毫无必要。杨翼连天兵天将都弄出来了,西夏还有救么?不是本官恐吓你,实话实说,杨翼是个好战分子,天下皆知!他打完西夏之后要对付谁?你应该心里有数!其实,本官与辽国的关系是不错滴!我们老林家并不希望大辽如此友善的兄弟之邦出现问题。只不过,虽然本官与杨翼交好,但在朝廷里说话的份量却不足以帮助大辽。加上我兄弟林东与杨翼之间素来不和,就更帮不上你忙了!若非杨相在此,本官可担保你大辽无忧!你明白么?西夏完蛋之后,和平,需要天下各国共同缔造嘛!”
萧雅哥哪能不明白呢?林希的意思太明显了,虽然林希当初进入枢密院杨翼出过力,但是在家族利益面前,林希却并不希望杨翼太过强势!趁着杨翼搞出天兵天将引起皇室忌惮,他们老林家想搞掉杨翼啊!天下谁不知道林武德父子与杨翼的关系势成水火?眼瞅着杨翼的功勋日渐卓著,他们能不急么?现在林希说了,林家想帮大辽说话,但是中间隔着个好战分子杨翼!只要杨翼不在,大家有话好说!
萧雅哥为官多年,知道只有利益才是永恒!林希这番话就是在提交换条件,你们大辽帮着搞掉杨翼,俺们林家势力强大,帮你们确保和平!可搞掉杨翼绝不是件容易事,所谓和平,要天下各国共同努力嘛!
萧雅哥对于搞掉杨翼并不是太感兴趣!他不是笨蛋,他知道真把杨翼搞掉了,他老林家的承诺未必就能兑现!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呢?从林希那里出来后,他想的就只有一件事!怎么样利用当前的局势,让老林家和杨翼的矛盾升级!要说目前唯有老林家有实力跟杨翼对着干,毕竟老林家上有王存啊!只要你们大宋结束了战争,还窝里斗得厉害无力北顾,俺们大辽就可以一边从容享受着物资供应,一边悠闲的全力击败女真人!
机会就在眼前啊!自打看见一脸苦相的李玉刚,萧雅哥立马来了劲!你说回鹘人来汴京还能干什么?不外乎就是为了那点蝇头小利!看李大人这模样,大宋皇帝定是没有点头同意回鹘的要求!要说回鹘人确实比较愚蠢!政治这玩意能摆到台面上来么?政治这玩意就得在桌子底下玩阴的!你去找大宋皇帝打官腔,保管什么事都办不成啊!而且你第一次到汴京,估摸着不知道飘香楼是老杨家开的吧?既然你愚蠢至此,就怪不得萧帅我利用一下你们,来给杨翼与林家之间烧上把火了……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飘香楼绝对是个烧火的好地方!虽然现在是炎热的中午,但这里却已经热闹无比。来自帝国各地的商人以及官员,三五成群的聚在这里交杯换盏海阔天空。歌舞戏曲喧哗声中,店小二很热情的招呼起刚进店门的这两位看似远道而来的客人。
“您是西域人吧?”店小二对李玉刚笑道:“包厢都没了!二楼靠窗的地方刚好还有位置,那里可以望见州桥!您一定喜欢!小的听客人们说,西域那地方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啊!”
“不要在外边!”萧雅哥瞄了一眼李玉刚,接口道:“本官身边这位乃是来自回鹘的使臣大人,今早上还蒙皇帝陛下鸿恩得以接见!岂是尔等小人可以怠慢得了的?
那店小二在飘香楼时间长了什么人没见过?使臣算个啥?在这楼里面吃饭喝酒的人比你官大的人多了去了!被皇上召见很了不起么?这楼里随便往人堆里一指,就能指出十个八个见过皇上的人!店小二两手一摊,意思明白得很!没位置就是没位置!
萧雅哥笑道:“店大欺客,果不其然啊!我也不与你计较!你只管去找你老板说说,就说有个叫萧雅哥的找地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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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雅哥?”杨传香听到掌柜汇报的时候还是发了好一会愣。这些天里他一直待在飘香楼里哪都没去,主要原因是身边没人。两侄媳妇一个去了留山原一个去了江南,得贵劳督去了。承福自从那年高中“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之后,也是三天两头不着家,据说一直在研究怎么样才能一举“谏”他个万世留名!好在店里和酒作坊的几个掌柜也是自家人,办事也算得力,这才让杨传香不至于累坏。
想了好一阵,杨传香这才想起以前听得贵等人说过,萧雅哥是辽国名帅啊!要说这名帅也算不了什么,俺们老杨家里一堆的名帅!可是毕竟人是辽国的,还有另外一位是西域回鹘的。不是有句俗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你说这俩外国人凑一块,能有啥好事?现在杨翼和得贵可都在跟外国人拼命,咱别的帮不上,偷听一下这俩外国人搞什么猫腻,也算是件美事啊!听不懂外国话不要紧,想来回鹘和辽国的语言都不同,两国使节在大宋里对话,应该都用宋语才对!
想清楚之后杨传香立即分咐掌柜给那俩外国人安排房间,店里有间房墙壁甚薄,最容易偷听不过!
又过了一会,下面汇报说俩外国人进房了,酒菜也送上了。杨传香瞅瞅四下没人,赶紧搬了张太师椅端杯茶,溜进了隔壁……
“大宋真是富裕繁荣啊!”李玉刚看着房间里华丽的装饰,由衷赞叹道:“单论财力,怕是天下所有国家加起来,亦未必能有大宋的一半!瞧这区区一个酒楼,竟能有这等气派,即便是我高昌阿厮兰汗的宫殿,也不过如此了!”
“哦!大宋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萧雅哥说话的时候用力摁了一下身后的墙壁,入手的感觉轻脆,几乎有一捅就破之感,心中暗笑。面上却正色道:“其实李大人也不必瞒我,大家都知道党项人要完了,来汴京无非就是打打秋风而已。看李大人今日垂头丧气的样子,只怕以沙漠为缓冲之计,未能被宋朝皇帝所同意吧?”
李玉刚把玩着酒杯,却低下眼帘并不回答。
“其实我有一策,或可解大人之惑啊!”萧雅哥微笑着,大声道:“我萧雅哥别的本事没有,一生之中却有大半时光在战场上度过!若我对战局研判没错的话,此时夏人主力部队尽在黄河东岸,且被分割动弹不得。此时夏国皇室仅有黑水城、瓜州、西凉府三处地方依靠沙漠阻隔远离主战场。那三处地方又仅有黑水镇燕监军司数万人而已!还要分散守备!力量之虚弱前所未有,只要回鹘集举国之力挥师东进,则大事可成!”
“说得倒轻巧!”李玉刚见萧雅哥把事情挑明,也不再沉默:“我回鹘以举国之力对付黑水军司应该不成问题,可之前迟迟不敢动,就因为怕大宋皇帝怪罪!若大宋以此为借口,大兴讨伐之师,我回鹘却未必是大宋的对手!”
“李大人这么些年官真是白当了啊!”萧雅哥的表情很神秘:“其实身为帝王者,最怕什么?怕的就是下面有人功高震主罢了!杨翼太厉害!若是他一鼓作气打下灵武再连夏国王室都灭了,你说大宋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萧大人的意思是,只要咱们回鹘拿下黑水灭了夏国王室,那大宋皇帝嘴巴上不高兴,心里却还美滋滋的?”李玉刚沉思片刻,忽然一拍脑门:“坏了!当初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咱们回鹘人打仗总是直来直去,狮子王总是亲上战场!哪里有宋人这许多心思?都说宋人狡猾,果不其然!现在悔之晚矣!回鹘千里之远,沿路驿站都是宋人的,也不可信!还要避开战事穿越河套,待到我派人回去送信给狮子王,最快也要两个月啊!杨翼厉害无比,两个月的功夫怕是黑水城早落入他手里了!”
“这倒不成问题!”萧雅哥摇头道:“送信可以向北送嘛!汴京距离我大辽南京道甚近!我大辽驿站向西直穿整个草原!十万里加急快马更替,只要大人放心把信给我,包管大半个月内送到狮子王阿厮兰汗手中!”
“大辽何以如此帮我?”李玉刚怀疑道。
“我大辽在西面有心腹之患啊!”萧雅哥的表情极其诚恳,事实上他说的是实话:“若大宋获得彻底胜利,那参战的鞑靼人磨古斯,势必对贺兰地区提出领土要求!从此鞑靼人愈发厉害,我大辽寝食难安啊!我帮你当然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你们回鹘占据黑水地区之后,将来无论如何都要从侧后方威胁到鞑靼人,使磨古斯两面受敌,以助我大辽将来平定叛乱!”
“萧大人真的久经战阵么?”李玉刚越发狐疑:“您不提鞑靼人我还忘了!鞑靼人已在贺兰山区,无论他们通过沙漠或者取道北面草原的八葛里,要进抵黑水城都甚是快捷!就算是大辽帮我送信,也许大半个月的时间,磨古斯也能先一步到达黑水城下啊!”
“所以说你打仗经验甚少!”萧雅哥不屑道:“你们挥师东进之时,自要分出一部,佯进八葛里,威胁鞑靼老巢北诅卜!磨古斯大惊之下,一定屁颠颠的撤师回援,哪里还有心思去黑水城?到时,我还会让最靠近鞑靼的皮被河城守军,与你们协同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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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来不及!”李玉刚抓耳挠腮:“我回鹘兵力主要集中在高昌至北庭一带,向东很快,若要去鞑靼草原,却路途相对较远!磨古斯还是有时间在我之前进抵黑水!”
“巴恩弩支啊!”萧雅哥大笑:“伊力克湖的边上你们不是有座小城叫巴恩弩支么?那里是你们控制范围的尽头吧?却极其靠近北诅仆。所谓佯进!你只要把巴恩弩支的百姓随便武装一下,装装样子就能把磨古斯骗回去!”
“是么?”李玉刚在这天中午,带着兴奋的神色这样问。
“相信我,没错滴!”萧雅哥大声的拍着胸脯,他知道,隔壁有人已经坐不住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杨传香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把消息传给前线的杨翼!杨翼断不会让到口的肥肉被回鹘人吃掉!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摆平黄河东岸的战事谋求西进!
只不过,想尽快西进的目标杨翼能实现么?在萧雅哥看来却是不太可能!因为他有把握,以王存为首,以林东和林希两堂兄弟为代表,以大宋朝旧党为基础的强大势力,一定会从中做梗!甚至连大宋皇帝在忌惮杨翼功劳太高的情况下,也不会让杨翼西进的策略得以顺利实施!杨翼若不知道回鹘人的动作也就罢了,他在清楚回鹘人的计划后,却被老林家从中阻拦,他会怎么想?他会不在乎那口天大的肥肉被人吃掉么?暴怒之下,嘿嘿!内斗开始!而且这场内斗还不是表面上的争执,那林东可在战场上,手里有兵啊!宋军在战场上将帅失和,朝廷中内斗不休!最终得利的还是俺们大辽啊!
应该说,萧雅哥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世界上聪明人实在太多,显然有人比他考虑得更远也更全面。
聪明人指的是王存,当萧雅哥正在对着李玉刚及隔壁的杨传香侃侃而谈的时候,他正在看信!一封来自秦凤路的信。
“范祖禹在信里说,吐藩人正在内战!”王存对她的孙女王莲碧这样说:“占上风的那一派希望能让正在我汴京的阿里骨回去,并由我大宋册封为赞普!”
“吐藩人应该不会只提要求吧?”王莲碧生在官宦之家,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切都需要利益交换!阿里骨在都亭西驿待了那么久,突然之间想要当“赞普”,大宋有何好处可言?
“他们说愿意出兵帮助我大宋攻夏!在沙漠的后面靠近吐藩的地方,有西夏的西凉府,还有济桑城!”王存皱眉道:“吐藩说只要阿里骨回去,他们可以迅速攻克西凉府,为将来杨翼西进确保南方侧翼的安全!”
“孙女是妇道人家,军事我不懂!”王莲碧冷笑道:“但我却知道吐藩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眼见得夏人气数将尽,急急忙忙的就要出来分一杯羹!占了西凉府后他们会送给我们大宋么?他们得了好处,却说什么保护宋军侧翼!荒天下之大谬!”
“荒谬么?”王存的笑容里却有着不易察觉的诡异:“老夫我觉得一点也不荒谬!难道你竟不觉得,这事对你的夫君是件大好事?”
“其实一直以来,老夫最欣赏的人是杨翼啊!”王存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当初你怎么不嫁给他呢?却偏偏喜欢林东这个混小子!还好老夫我够智慧,竟从吐藩这件事里找到了对杨翼和林东来说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此话怎讲?”王莲碧实在觉得她爷爷高深莫测!也难怪,身为帝国执宰的人所思考的东西总是那么复杂!
“杨翼搞出了天兵天将招皇帝忌惮,几乎是必然的事情!”王存道:“今天早上我去见了陛下!陛下说,杨翼是个人才!是人才就要好好保护!这世界哪最安全,京城最安全啊!陛下还说,眼下朝中各派似乎都有点不对劲,要我稳定局势,最好找个得力的帮手一起来稳定住!”
“嘿嘿!陛下还年轻啊!你说老夫我能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么?”王存叹道:“陛下无非就是想临阵换帅!以免杨翼打下灵武还灭了西夏皇室,搞到无法收拾!假如换帅成功,只不过他缺乏一个换帅的理由!朝中支持杨翼的势力极大,近有新党众臣,远有江南的地主们!”
“陛下想换帅?招杨翼回京?”王莲碧两眼放光:“我夫君是副统帅啊!那么他就可以转正了?爷爷!您一定要想办法,把那该死的杨翼给弄回来!”
“妇人之见!”王存呵斥道:“老夫说过,最欣赏的人就是杨翼!老夫希望他平平安安,佑我大宋百年!绝不希望他和陛下生出什么误会来!所以,老夫这才支持换帅,却绝不是为了林东那个混小子!换下来,也是为杨翼好啊!”
“这跟吐藩有什么关系?”王莲碧问。
“陛下让我想办法,我一开始还无计可施!可是现在范祖禹的信一到,老夫便豁然开朗!”王存道:“待会你爷爷我,就去面见陛下!提出同意吐藩人的要求,同时陛下应该发出一道金牌!要求杨翼先攻灵武,后打梁乙逋!杨翼在金牌重压之下焉敢抗命?只不过灵武虽是孤城,以老夫多年的军事经验看,却绝不是十天半个月打得下来的!昔日我大宋五路大军数十万人尚且败于孤城之下,杨翼纵有神仙相助也最少需要一个月!一个月足够了!待到吐藩人取得战果,造成既定事实!朝廷就可以论杨翼指挥不当,错失良机,让吐藩人拔得头筹!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自要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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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是皇帝要杨翼先打灵武的啊?”王莲碧还是不明白:“这如何能指责杨翼贻误战机?”
“有范祖禹啊!有刘安世啊!还有刘挚梁焘等无数旧党啊!”王存大笑:“这段时间旧党定会大造舆论声势,甚至有人会说杨翼勾结吐藩人,勾结西夏人,勾结一切人!大家都明白皇帝的心思,朝廷里将会完全一边倒!并且杨翼确实对吐藩人估计不足也是事实!杨翼的阵营那边无话好说了!你就写信给你夫君林副统帅,让他做好转正的思想准备吧!”
思想准备?在这一天里最有思想准备的人不是王存,而是赵煦!因为他在第二次接见王存并且听取了王存的建议后,他又召见了林希!帝王的智慧永远是帝王式的!永远是臣子所不及的!至少王存料不到帝王之心比普通人心更要险恶得多!
事实上,赵煦今天召见了很多人,他知道这些人都各怀各的心思,然而能够全盘掌握一切的只有他!天下至高无上的君王!他明白吐藩人的心思,他明白新旧两党的心思,他也明白王存息事宁人的心态!他更清楚今天回鹘使节与辽国使节之间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他今天秘密会见了萧雅哥!
他对林希说:“不听话的人就要杀!帮皇帝杀不听话的人,就是忠心!”
他知道林希会把这句话告诉林东的!在他看来,他应该默许回鹘和辽国、吐藩的行动。然后发金牌让杨翼先打灵武。杨翼如此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让到口的肥肉丢失!杨翼一定会搞出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势必先行全力猛攻梁乙逋!而林东知道自己有转正的机会,一定会全力反对杨翼的行动!让臣子们两相争执,正是帝王之道啊!
其次,杨翼能不能摆平军中的内部矛盾都不要紧!假如回鹘人的行动让鞑靼人退出贺兰山区,而杨翼又奉命打了灵武,那么梁乙逋自然会通过顺化渡的缺口退往贺兰地区!朕让杨翼先打灵武,可并没有让杨翼把梁乙逋放跑啊?如此指挥不当,想必朝中倒杨势力一定会抓住机会猛烈攻击杨翼!今天不是有大臣说回鹘使节跑飘香楼吃饭吗?有谣言说老杨家与回鹘勾结甚至私下与西夏达成和议啊!这样的舆论还不能形成换帅之局么?
假如杨翼还是先打梁乙逋,那么事情更好办了!林东一定会不配合这次行动,导致打梁乙逋的战斗不顺利,致使吐藩和回鹘得手,一样让杨翼吃不了兜着走!
再次,假如杨翼本来就有反心!顶着让他回京的命令不干!要跟朕摊牌!那么,朕还有后手!不听话的人杀之!林东这个棋子必须要用好啊!
再再次,今天萧雅哥故意到飘香楼吃饭!那么说杨翼就会对林东干扰他迅速西进有疑心!杨翼说不定会怀疑这是王存在背后搞鬼!要是杨翼跟王存对着干,你说朕还怕杨翼干嘛?王存的实力也不是好玩的嘛!
“来人!再发金牌!连发十二道!”赵煦的声音并不响亮:“另外召杨翼的家眷回京!”说实话,此时的他最希望的就是杨翼能乖乖回来,他愿意与杨翼君臣相安到死!目前这种局面,都怪杨翼自称和老天爷是亲戚啊!你说你搞什么不好?你搞场神仙下凡来,这不是逼朕么?
十二道金牌!远在西夏的杨翼并没有想到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杨翼暂时没想到,但并不意味着别人也想不到。在这天的夜里,毛渐正在快笔疾书一封信,信是给西南招讨总使副枢相张全柱的!
“将军征战在外多年!却不知朝中暗潮汹涌!危机到了!”毛渐在信里写道:“带大军回江南吧!有你在,杨相无忧!天下太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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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鬼节真见鬼(上)
注:上周打球扭了脖子,打字不便。所以几天都没更新,请见谅。现在伤好,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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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很大,然而再大也逃不过人类的涉足。而偏偏人类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那就是记性特别差。所以,人类给每一个涉足到地方都取了名字。比如说,大沙堆。
大沙堆,顾名而思议,这个地方一定就会有许多沙子。事实上,这里是毛乌素大沙漠的边缘,西距定州两百四十里,西南距离白池城一百六十里,东南面则是生机勃勃的湿地左村泽。无数世代以来的暴风骤雨,将沙漠边缘不断扩大向南迁移。风暴吹起的沙砾遇到左村泽湿地的阻挡,最终在左村泽西北面日益堆积,形成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沙山。这或许就是人们把这个地方称之为“大沙堆”的原因。
以上,并不是废话。因为今天是大宋奉元历法七月二十九日,距离宋军展开三大战役中的歼灭梁乙逋集团之战仅剩下最后两天的时光了。
自打在七月上旬歼灭仁多保忠集团之后,宋夏战争已经进入最关键的阶段。按照杨翼的想法,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付梁乙逋,至于灵武孤城却必须留待日后再说。毕竟,虽然梁乙逋现在四面楚歌,但其手中的战力依然强悍。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显示,无路可逃的梁乙逋以王亭镇为圆心,将近十万部队分布在东至牛心亭、南到三岔口、西至大沙堆的面积一百多平方里的范围内。各大据点遥相呼应,辅以悍骑穿梭其中。即便宋军占据着兵力和主动性的优势,要想轻易歼灭梁乙逋却未必能做得到。
“胜负如何,亦未可知啊!”杨翼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七月中旬,他在白池城里与众多参谋人员反复权衡,最终制定了作战方案。
这个方案并不太复杂。用种思谋富有高度总结性的话来说,就是“一防一断,一堵两攻”。
所谓“一防”,是要求远在黄河西岸的磨古斯停止沿黄河南下的步伐,将主力集结在贺兰山东侧戒备,将任何敢于强渡黄河的敌军彻底消灭,以此来打消梁乙逋通过顺化渡向贺兰山逃窜的念头。
所谓“一断”,是以此时正在毛乌素沙漠东南部的王景、折可适兵团,在战役开始后迅速以一部沿着夏州北部边缘插入王亭镇北面,以另一部对沙漠里的绿洲安庆泽实施攻击。因为狼王阿海虽然被王有胜搞成了一支死狼,但来自沙漠之城乌审的军队依旧待在安庆泽里。王折二人的任务,就是确保那支沙漠大军不能够对梁乙逋形成有效支援
而“一堵”则是指正在夏州的章邓军团将继续他们的“深垒浅攻”战术。其中,章楶于夏州西侧逐步向前构筑阵地,缓慢的向梁乙逋盘踞的王亭镇推进,给梁乙逋施加压力。而邓润甫则带领一部份士兵组成预备队,驻扎在夏州西南的安平寨,随时支援章楶,防备梁乙逋狗急跳墙。
至于“两攻”却意味着有两支部队担任主攻任务。一是得到补充后的鄜延兵团。杨翼要求林东不要再管失去战略意义的韦州城,倾尽所有兵力于七月三十日前通过左村泽进逼三岔口。“七月三十一日是战役开始的日子!”杨翼在给林东的信里写道:“观玉务必尽快行动,于战役开始前完成战斗部署。兄弟的要求很简单,你们要在一天之内拿下三岔口,并且直线做纵深突击,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亭镇!”
主攻的另一支部队就是杨翼镳下的大军。他在白池城的部队人数众多。其中既有王恩原来的部队,当然现在那支部队划归王有胜指挥了。还有鞑靼的部队,加上禹藏麻花的部分前鄜延部队,以及陆定北那支开战以来未曾有过大规模战斗的骑兵,总数愈八万人左右。按照种思谋的估算,直接参与这场战役的各支宋军数量,已经达到了梁乙逋加上沙漠军团的两倍以上,打一场野外歼灭战,应该是足够了!
“人数是够了,但战术上还要加强布置!”种思谋在十天前于白池城里这样说:“既然我们作为主攻,战斗开始前不宜离梁乙逋太远。白池城到王亭镇超过两百里,以此作为基地显然不合适。末将建议全军拔城前移,将大营设置在大沙堆的正前方!一旦开打,只要十余里的纵深突破,就可以到达王亭镇了!”
对于这个建议杨翼毫无异议。打仗嘛,你不靠近敌人怎么打?所以,当七月二十九日傍晚来临的时候,杨翼已经带着大军身处于大沙堆了!
不能不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尽管已经是傍晚时分,但空中依旧看不到一丝云彩!巨大的红日在地平线的那头慢慢沉落,映照着以沙砾为主的大地一片金黄。杨翼站在一处山丘的顶端,静静的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在遥远的那一头,是夏军的营地。傍晚的炊烟袅袅升起,或许许多夏军士兵们正在欢声笑语中等待着晚饭的来临!虽然战争很残酷,虽然谁也不会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但快乐是如此宝贵。以至于任何人都不能剥夺参战双方将士在短暂的安宁时光里,享用那一顿晚餐的权利!
在很近的这一头。是无数正在忙碌的人们。有正在扎营桩的宋军士兵,有严阵以待防备偷袭的骑兵方阵,还有许多天**漫的鞑靼士兵正在搭建他们最爱住的简易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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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知远近的每一个地方,或许还有许多人在夕阳下奔跑或者潜伏,那些人是斥候。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但杨翼知道,他们无处不在!
“有胜!你说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杨翼看着夕阳下的平原,由衷的感慨这美丽的景色!美丽的景色总是短暂的啊!后天就是七月三十一,战役将全面展开。这片美丽的大地,将被鲜血染红!今天还在夕阳下欢笑的人们,很快就要在战场上拼命了!不知道谁才能活着继续看夕阳呢?
“这个…没有战争当然好了!”王有胜回答的时候多少觉得有点尴尬:“只不过,要是俺没记错,好像是大人您发动的战争啊!现在您说这话,俺怎么听都觉得有点猫哭耗子的意思呢?”
“……”杨翼无语,好半晌才叫道:“传我的命令!今明两晚犒劳全军!把能杀的牛羊全给宰了!保证每人最少半斤肉!全部都给我吃饱!另外大营中这两天放松管制,各级长官不得以任何理由杖罚士兵,除非犯了天大的罪过要杀头,否则一律不管!”
要说若是在以往,每当杨翼下达命令后肯定有人会大声应诺,然后飞快传令。但这一次显然有点异样,杨翼一副领袖风范气势十足的把话说完,本以为这样千年难遇的好事肯定会让每一个人都喜上眉梢,侍卫们肯定喜气洋洋的高声唱诺。结果等了半晌,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搞什么呢?”杨翼莫名其妙的回头望去,只见包括王有胜在内的众多侍卫,个个面带尴尬。
“刚才种帅已经下过命令了!”王有胜挠了挠头:“种帅说按照军中传统,今明两晚每人一斤肉!嘿嘿!您现在说半斤!这个…...照理说是听大人您的……可是原来就一斤……嘿嘿!”
“嗯?”杨翼愈发摸不着头脑。你说种思谋这是咋回事?没事乱下啥命令呢?怎么会这么巧?俺在这里触景生情才决定让士兵们吃顿好的,难道你也触景生情了?而且这情似乎还生得比我大!我半斤你一斤!“难道刚才种帅也来看夕阳了么?”
“夕阳就没看!”王有胜笑道:“只不过这确实是军中传统。大人恐怕忙于军事,却忘记了日子!今明两天,可是大节日啊!每到这时,难免要庆祝一番!”
杨翼愣了许久,忽然间才恍然大悟!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日,只不过这日子照的是朝廷颁行的奉元历(沈括的十二气历此时还未研究出来),要按照传统农历的算法,却是七月十四!而按照大宋的传统,每年的七月十四和七月十五确实是节日,难怪种思谋可以不用向自己汇报,今明两晚直接按照军中传统让士兵们吃肉了!
当然,杨翼很清楚,这个时代的七月十四与后世的七月十四多少有些不同。后世把这一天叫做鬼节,而实际上在大宋朝,并没有“鬼节”这一确切的说法。大宋朝跟“鬼”有关的节日其实是在明天,也就是七月十五。道家把十五这天称之为“中元节”,而佛教则称之为“盂兰盆节”。不管采用哪一种叫法,反正每到那一天,帝国各地上到汴京下至乡镇,都会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甚至连皇帝陛下也会亲自用新生的谷子来祭祀祖庙。
至于今天,七月十四本身,其实跟“鬼”的关系不大。正式的节日名称为“秋禊”。禊”的意思就是拔除。按照大宋朝的传统,每到七月十四,人们就会到水边洗澡,将身上的污秽洗净!本来这事挺简单的,只不过中国人历来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特别是喜欢把本来很纯洁的事情搞得比较淫荡。对!是淫荡!也不知是哪个朝代开了先例,反正到了大宋朝之后,秋禊竟成为了男女两性约会相好的日子!人们到水边洗澡纯属装模作样,真正目的则是为了见到自己心爱的情人。更有甚者借着洗澡的名义行那苟且之事,搞得七月十四比七月七日的七夕节更加浪漫和********本相真是健忘!”杨翼拍了拍脑袋:“竟忘记了今日本是秋禊,还是种思谋想得周全啊!他除了给士兵们加餐,还有什么其他活动?”
“秋禊本应该找个地方洗澡!”王有胜叹道:“只不过这里靠近沙漠,水源稀缺!咱们的日常用水要么通过定州和白池城运送,要么从左村泽那边弄过来。想让大家伙一起洗个痛快澡却不太可能。不过大人无须担忧,嘿嘿!末将最清楚大人的喜好!刚才末将已经吩咐侍卫为您准备了沐浴所需。”
“好像有个说法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杨翼想了一会,良久才道:“士兵们实在无法,但将军们要过秋禊却还是可行的!便叫各支部队的主官们,还有大本营的几个参谋一起和本相泡个澡吧!对了,通知黄进去负责警戒。还有,咱们从白池城出来的时候,把劳督团都分散到各地去了。现在只有苏大人和张择端还在军中,让他们一起来。”
“大人不怕苏子叨扰么?”王有胜笑道。
“过节嘛!”杨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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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鬼节真见鬼(中)
秋七月,辛卯。西北战事延绵,宰相杨翼于大沙堆请诸将秋禊。时政局诡异,金牌忽至。翼高呼:“见鬼!七月十四真见鬼啊”。传至京中,帝诏曰:七月十四,是为鬼节也!――《宋史.本纪十七》
“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一个开端,甚至连时间和空间本身,也起源于一个奇点。”――霍金
“每一个节日都有缘由。至少我可以肯定,鬼节开始于元佑八年的大沙堆。”――司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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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军大沙堆大营,中军大帐。
热腾腾的雾气从十几个大木桶里飘飘袅袅的升腾出来,让整个营帐里都充满了浓浓的暖意,今晚是秋禊佳节。只不过,对于正在帐中洗浴的众人来说,却未必觉得很快乐。
“真无聊啊!”王有胜泡在桶里,却两眼呆滞的向上看着帐顶。回想当年在南泊的时候,每到这个节日他总是在湖边上与兄弟们同乐,再找一帮相好的美女们洗浴,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生活!现在倒好,杨大人出了个馊主意。你说一帮大老爷们在这扎堆洗澡,算怎么一回事吧?从开始泡澡到现在,除了杨大人自己一副美滋滋的表情哼着小曲之外,压根就再没人说句话了!闷不闷啊?连苏大学士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能不垂头么?”苏轼套拉着脑袋看着桶中自己脸庞的倒影,真是帅到没边!你说俺怎么就碰上杨翼这么个怪人呢?你身为宰相又跟我关系很好,你请我来我也不好拒绝。可这天气合适洗热水么?现在是七月啊!甭管白天黑夜都热,泡在这桶里简直汗如雨下,这不是折磨人么?
“折磨其实也是一种锻炼!”种思谋紧紧咬着牙,绷紧肌肉。他对付高温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木桶幻想成战场,咱再热也要挺住!磨练意志嘛!“给我再加一桶热水!”种思谋大叫道。
满帐皆惊!人人面带惊异的望着种思谋。太强悍了!要说还是人种思谋厉害啊!要不他的地位怎么能仅次于杨大人呢?能忍人之不能忍!还要再加一桶?真是见鬼了!
“我就说嘛!这多舒服?”杨翼乐得合不拢嘴,还是种思谋最有见识!俺们后世的人大热天洗个桑拿那还得付钱,哪象你们这帮家伙不知道享受?种思谋一叫你们还一副见鬼的表情,太没品味了!
俗话说,说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更来什么!杨翼才想到“见鬼”这个词,鬼就来了!
“大人!”一名校官匆匆跑进了营帐里,大声道:“黄进将军说,夏军营地里有些异常!”
一片哗啦的水声响起,木桶里的将军们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拿刀,至于心中对于战斗突然来临却没有丝毫恐惧!甚至还有些许愉快,因为看起来现在可以脱离这热气升腾的地狱了!
谁知那校官却接着说道:“黄将军说,夏军营地里欢声笑语一片。甚至有一名冒死靠得很近的斥候说,他听到了水声!据黄将军分析,可能夏人也在秋禊。”
哀叹声遍布整个营帐。你说黄进这老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闲着没事你玩咱们呢?咱们还以为可以不用泡澡了,结果是瞎忙活。不!好像这事有点不对劲啊!黄进老倒是老,可经验丰富啊!像这样一个情报,假如不是非常重要的话,他又怎会在此时派人报送过来?
帐中诸将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在战争中头脑自然灵光。只是稍微静下心来一分析,几乎人人都面带惊异之色!大家都发觉了这事究竟有何玄虚!面面相窥之下,还是种思谋先开了口:“夏人学我大宋风俗,秋禊不足为奇!只不过,咱们控制有左村泽和黄河,想让将士们都秋禊却依然不可得。毕竟用水依旧紧缺。夏人困守巴掌大的地方,此处正是沙漠边缘,极尽干旱之能。他们哪来这么多的水洗澡?以致于连大营外的斥候都能听到水声呢?”
“真见鬼!”李宏伟骇然道:“莫非他们控制范围内竟有若大的湖泊么?有湖泊倒不怕,可怕的是这说明咱们的地图和情报有大问题!我近日详查地图,竟从未发现标注有湖泊或者河流。战阵之时,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莫非是无定河?”王有胜昔日曾与杨翼奇袭夏州,他知道沙漠附近有条千变万化的河流,那条河就是无定河!无定河出自地下极深处,从来没有固定的河道,总是沿着变化的沙丘流动。时有时无令人莫测。
杨翼却不说话,他拿眼看着沉默多时的禹藏麻花。他知道无定河虽然流无定所,但夏军所用的水却绝不会是无定河水!原因很简单,无定河假如是突然出现的话,夏人绝无可能这么快就能不声不响的运送这么多水过来!要想知道答案就只能问人麻花,毕竟麻花以前在西夏还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嘛。
禹藏麻花被杨翼所注视,当然知道自己该说话,只不过他说的时候还是带有一点犹豫:“这个…末将不太敢肯定。但是末将听人传说,王亭镇附近有一处地方颇为传奇。那地方名叫万井口,地图上标注得很清楚。”
“这个万井口,顾名思义打有很多的水井。传说昔日大唐玄藏法师前往西天取经的时候,途径此地,突然有所领悟。于是便花钱请人打出了这些水井!”禹藏麻花沉吟道:“说来也奇怪!那些水井平日里却一点水都没有!完全是枯井!可是每当到了农历七月中下旬,当远处的无定河消失之后,水井中便会突然涌出水来!清澈无比。按照本地的传说,无定河是来自地狱之河!而七月乃是目莲救母的月份,万千恶鬼于地狱中纠缠不休,所以无定河在七月就消失了!而佛则以清泉普渡万千鬼魂。莫非夏军的用水,竟全部来自万井口么?”
一时间众人皆讶然,世上竟有如此怪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杨翼和别人却不一样。鬼神之说,在他看来纯属无稽之谈!关于“目莲救母”的故事他是很清楚的。传说有个叫“目莲”的高僧,其母因为生前过于刻薄,所以死后在地狱中受万鬼纠缠不得超生。目莲对其母的遭遇感到非常痛苦,偏偏他的法力又不足以救母,所以便去问佛。结果佛说了:“你一个人搞不定,就去请十万僧众来帮你嘛!”目莲当然是个明白人,知道要求人帮忙就必须给点好处,于是弄来无数瓜果整成一个天大的果盘,号称“盂兰盆”来供奉天下众僧!于是其母终于得以超渡。结果佛又说了:“这事挺好!以后七月十五就是盂兰盆节了!”
对于佛闲着没事鼓捣节日建设为手下骗点供奉,杨翼认为自己虽然身为宰相却也管不着。按照他的估计,你说每当无定河消失的时候,那万井口就有无数的水,会不会是因为无定河本身是地下水,在地下与万井口相通呢?当七月来临的时候由于不可知的地理原因,地下水的水平面发生了变化,以致于万井涌水。由于井很多,水出得多,另一边原本冒水的无定河水源反倒没水了!这或许是比较说得通的解释。
“你们怕不怕得罪佛?”杨翼的脸庞在蒸汽里若隐若现:“假如麻花大人没说错!那无定河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夏人的水源全部依赖万井口!如果我军以一部直插万井口,将那些井彻底毁去!并稍加控制!则夏军无水,这一仗便胜负定矣!”
“绝不可造次!”禹藏麻花大叫起来,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那水是佛用来普渡万鬼、洗清万鬼罪孽的!毁了全部水井,不但得罪了佛,甚至连期盼超度的恶鬼们都全部得罪了!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啊!如此我们必遭天谴!死后要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脱出!我先前不说此事,就是觉得我们打仗归打仗,却万万不可去碰那万井口啊!”
一时间营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面色凝重!杨翼很清楚大家的想法,在这个科学并不昌明的时代,虽然有很多人不怕鬼神不信佛道,但是一旦遇到那些难以解释的事情时,还是会心有戚戚!就连孔老夫子不也说“敬鬼神而远之”么?凡是跟鬼神有关的事,从来是没有人愿意去碰的!更何况党项人信奉佛教,那禹藏麻花激动之下说得如此恐怖,什么“阿鼻地狱”都出来了,众位将领无人应答也属于人之常情!
只不过!这确实是天赐良机啊!打仗,打来打去打的都是保障而已!一支军队失去了水源,后果可想而知!杨翼实在无法放弃这样一举决定胜负的机会!没有水,夏军的崩溃势必加速,从另一个方面说就能减少俺们大宋的人员伤亡!杨翼不信鬼神佛道,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胜利!而要让将领们勇于前往,似乎需要使出激将之法!
“佛好像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杨翼忽然大笑道:“各位皆不敢去!本相却是不怕!便改变作战计划!后天战役开始后,由种帅指挥各部。本相亲自在军中挑选勇士,一起去那万井口吧!”
众人在雾气缭绕中沉默半晌,王有胜猛的从水中站起,凛然道:“嘿嘿!大人何必亲往?末将人称魔王!就算将来下了地狱,万千恶鬼却又能奈我何?嘿嘿,要说末将今生是无望得封王侯了,去了地狱倒称了我的心愿!便让末将代劳如何?”
“王将军的勇猛人尽皆知!前段更是立下了大功劳!”种思谋面如止水:“只不过我至入夏以来,寸功未立!王将军不会想把所有能捞的功劳全捞走吧?不如却把这断掉夏人水源的活儿让给我如何?”
“种帅和王将军乃是相爷身边左膀右臂,都不宜去!至于相爷本身,那是更不可去的!”李宏伟叹道:“末将年纪大了,不怕遭什么报应!便由我去吧!”
“别的末将倒不敢说!”陆定北用力的拍打木桶边缘:“至于穿插运动,末将绝对不作第二人想!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嘿嘿!就算到了那啥阿鼻地狱,我也能在万鬼之中自由穿梭!怕他作甚?挡我者杀!当然,这个…鬼死过一次不知还能不能杀?”
“我去!”“我去!”“你算个什么鸟东西?论资历论武功,要死也得我先死!”众将激动起来,争执不休!
杨翼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你说这事对咱算不了什么,我只信科学不信鬼神,所以我无所谓!可是手下这帮将领却和自己不一样!他们是害怕的!可他们都争着去!这其中的原由,绝不是用奉迎拍马可以解释的!也不只是激将法在起作用!帐中的哪个人不是聪明人?没人能看出自己是在激将么?这只能是一种真挚的感情,他们怕我有什么闪失啊!他们更不希望让其他兄弟遭遇厄运!他们都有勇气!对!是勇气!他们有勇气让自己去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这是真正的军人!让一切妖魔鬼怪都为之畏惧的军人!这是真正无畏的战场精神,只有胜利才代表一切!
当然,将领们虽然都在争执,但营帐里也不是没有继续保持沉默的人。不说话的有五个:禹藏麻花是标准的佛教徒,苏轼是文人尚且上次被万人坑给吓唬坏了,张择端虽然爱画但对画鬼肯定没兴趣。还有司马移也肯定没话说。至于还有一位,当然就是王恩。王恩这人你用他办什么事都行,就是不能指望他身处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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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杨翼的想法,他自己还是不适合去的!毕竟要指挥全局嘛!否则他还使那激将法干嘛?可眼下众人争执起来,这激将法的副作用就显现了出来!因为感动归感动,但自己亲自指定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去好像都并不合适!有厚此薄彼的嫌疑不算,还让去的人一辈子都背着是杨相要俺下地狱的心理包袱!除非…叫王恩?杨翼的眼睛在雾气和争执中眯缝起来。你说如果点了王恩的名,王恩会不会吓到尿裤子?他肯定不愿意去!他是个心思极度细密的人,情急之下说不定就能逼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又或者他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但肯定会全力推荐某人前往,并且一大堆充足的理由!这样的话杨翼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让某人去,还不会在日后招人非议。
“都别吵!”杨翼打断争执,冷然目注王恩道:“其实你号称秦凤第一悍将,你去最合适!”
第一悍将立马傻眼!谁说我是第一悍将的?俺明明是儒将嘛!你要我去打阵地战我绝对没二话,你要我穿插敌后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想是这么想,杨翼要真现在杀了王恩,王恩更害怕!所以情急之下王恩果然脑筋飞快:“这个事情其实不止是断掉夏军水源那么简单滴!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这个…咱们可以想办法继续扩大这件事的影响嘛!其实我倒无所谓,但我认为还是相公您去最合适!党项人全都信佛信鬼,您把那万井口给毁了,不就愈发证明大人您神武天成么?您不但能招天兵天将,连佛都惧您三分!这样一来夏军必垮无疑啊!这事还真不能别人去!别人去没您那样的威力啊?别人要是去的话,夏军根本不相信宋人不怕报应,指不定反倒团结一心,要为捍卫佛祖尊严拼死血战!”
“而您要是亲自去,嘿嘿!”王恩越说越来劲:“咱们明天大放谣言,明着就说相爷您要去万井口,并且放话说相爷您知道那个传说!夏军这心想坏了,杨相公知道传说还敢来,那只能证明杨相公比鬼啊佛啊都厉害!这仗还用打么?咱们还真不怕放出消息后夏人会重兵阻拦,先别说夏人相不相信,就说兵法云:虚者实之,实则虚之……”
这回轮到杨翼傻眼。王恩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精明啊!兜了一圈一堆理由最后反倒把俺给绕进去了!
这下不去不成了!刚才杨翼就说自己要去,现在王恩这理由一出来,自己要是再推辞好像就有点太假了!不能让众将寒心啊!
“就这么定了!本相去!”杨翼黑着脸一肚子郁闷,本来坐镇大营运筹帷幄指挥全局何其快哉?现在带上一帮敢死队千里迢迢跑过去对付那几口水井?好像一点都不好玩。当然凡事似乎还是得往好的方面去想。一来,虽然路上一定充满了危险,但这也满足了自己一直想上阵杀敌的愿望。这二来,自己此去若能成功,将来这历史可就有得写了!这跟那场流星雨都差不了多少啊!三来,若是能成功,对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可是大有好处的!毕竟自己在可以派别人去的情况下却选择了亲自前往,众将心里一定大为感激和钦佩。
果不其然,在杨翼下了决定之后。众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谁不知道主帅亲自去冒险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呢?谁不知道杨相其实可以叫别人去的呢?有人不说话但却紧紧咬着牙,脸上一副尊敬的神色!有人虽然面如止水但看那微微开合的嘴巴就知道他心情激动。苏轼口里一直在说“壮哉!壮士也!”甚至王有生还红了眼睛,大叫:“不管如何,俺也要和大人同去!下地狱一块下!到哪俺都跟着大人混!”
接下来的气氛非常融洽。似乎热水也不再让大家难受了!每个人都对这场战役提出建议,有人强调放消息就得大鸣大放,赶紧连夜把驻留在白池城的高大西调过来!让高大西带着人马明天跑夏军营门前喊话,就说俺们相爷要去万井口跟恶鬼们单挑!有人说战役一开始就得全力猛攻,为杨翼做好掩护!还有人说得加强穿插部队的数目,比如让陆定北也去穿插,搅乱夏军视线!反正七嘴八舌诸如此类。
最后杨翼做了总结。第一,原定的计划不做大的变动!此处的部队与林东的部队,还是要形成预定的钳形攻势,向王亭镇做向心突击!第二,高大西必须要来!喊话大造舆论这事除了高大西不作第二人想!第三,陆定北的骑兵独立作战!要求从战役开始时横穿王亭镇南侧区域,一直穿插到东面最靠近夏州的牛心亭!力求搅乱战局的同时,给正在牛心亭东面的章楶以帮助!万一要是情况不妙,陆定北就应该退往东南方的安平寨,那里有邓润甫的预备队!
至于杨翼自己,当然是带队直扑万井口。根据侍卫们拿到桶边的地图显示,万井口正好在大沙堆、王亭镇、三岔口三者之间的核心区域。杨翼下定决心,带上王有胜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以最迅猛的动作杀过去!士兵们连干粮都不要带,除了刀子外每人再带把铁锹。这里不是船队,没有太多陶弹!王恩说他的战车队里还有三颗!全都给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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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说事情发展到这里,这个夜晚的秋禊就应该圆满结束了!再洗下去身上就得脱皮了!只可惜,俗话又来了!所谓“屋漏偏逢连雨夜”!万井口的鬼魂们还没走光,真正见鬼的事情突然就到来了!
“报告大人!童公公到了!”侍卫的叫声让整个中军大帐都为之动容。
“童贯?”杨翼觉得今晚太离奇了,还真是七月十四啊!这还是秋禊佳节么?还是后世定得对,鬼节啊!“赶紧找一木桶,继续烧水!咱们让童公公一起秋禊!嘿,这是真正的洗尘!”
洗尘?童贯虽然风尘仆仆,却绝对没有秋禊的意思!他一进大帐看这阵势完全傻眼!你说你们这帮家伙不出来迎接,我也没话好说,咱跟杨相的关系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你们一个二个光溜溜的像什么话?虽说军中不拘礼节,可你们预备那个大桶不是给我的吧?你说我一太监我能脱光了让你们笑话我没那玩意么?
“各位大人真是好享受啊!”童贯净身比较晚,声音依旧粗旷:“直说了吧!杂家从京城而来!日夜兼程水陆皆进!好在黄河风向不错,五天便至京兆,又花了五天这才赶到!自然是事情紧急!杨大人,接金牌吧!”
“金牌?”杨翼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虽然我号称冠军,可那冠军是勇冠三军的意思,用得着让童贯千里迢迢给俺这冠军发个金牌么?
满腹狐疑的杨翼立即出了浴桶,身边自有卫士给披上衣衫!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一刻钟之后终于穿戴披挂完毕。军中不拘礼节,将军重甲在身,所以接金牌的时候不用下跪也没那么多仪式。童贯直接把一面金光灿灿的盾形小牌交给了杨翼。杨翼一看这好玩,摸来摸去你说是纯金的还是黄铜的呢?
“陛下口谕!暂不理梁乙逋,先下灵武城!”童贯这样叫道。
立马炸锅!这算什么?打梁乙逋这事早就定下来了!各支部队已经全面动员!战役计划已经下发!林东的主力据说已经过了左村明天就到三岔口前了!你现在说不打了?十几万大军来回运动你当这事是玩过家家么?再说凭什么要先攻灵武?先打灵武意味整个战局的巨变!在贺兰山那边人磨古斯要不是为了堵住梁乙逋早就南下扫荡去了,你这不是玩人家么?
包括苏轼在内,所有人都乱轰轰的问童贯,皇帝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说!是不是有人在京中给陛下瞎参谋?”“不会是林希那混蛋吧?枢密院里就他一个人管事!”“我看林希不能啊?怎么说他也懂点军事吧?要我看是周秩!”“不!是尚书省那帮酸丁!尚书左丞许将以前在兵部当过几天官,自以为是啊!”
杨翼一开始和大伙的想法差不多!历史早就证明最爱干预前线作战的人不是传说中的蒋委员长,而是大宋朝的皇帝!皇帝干预问题不是太大,坏就坏在出主意的人没有真才实学!现在借着皇帝的口要咱们先打灵武,你说这不是捣乱么?
“公公乃是皇帝近臣啊!”苏轼拉住童贯的手,笑道:“敢问竟是何人够胆去游说陛下?又或者此事究竟因何而起?”
“这个,杂家实在不知!”童贯面有难色:“杂家虽然没带过兵,但常在诸位大人身边,倒也于军事略知一二。杂家也以为先打灵武是有点问题,可杂家说不上话啊!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朝中也未见有人讨论西夏战事。结果那天傍晚,官家忽然就让我来前线颁口谕。”
“等一下!”苏轼疑惑道:“公公说朝中无人讨论西夏战事?两个月多月前,本官自京城出发时,正值陈远鸿大破西夏都城兴庆府,当时朝中振奋无比,热议不绝!各地贺表纷至踏来!这次算算时间,公公出京时肯定京城已经收到了韦州战役的捷报,怎么反倒如此平静?不可能啊!”
“这个…”童贯面有难色,看看四周如此多人,他想了一会才说道:“其实杨大人招来了天兵天将,这事实在太过震撼。杂家估计整个朝野一下子都懵了,暂时还没反应过来吧?”
在场的人都不是笨蛋!谁不知道俺们大宋朝的一大特点就是特别能炸锅啊?别说这事太震撼,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能卷起风浪来!童贯说的这是反话!当这么多人面他不能说得太明白!但大伙心里都能意识到,情况不妙!朝中一反常态的平静,竟是因为杨大人的那场神迹!
神迹?什么是神迹?神迹只能是神才能创造出来的迹!杨大人是神,那么皇帝是啥?
营帐中鸦雀无声,许多人的额头上都在冒汗!这不是刚才沐浴时的热汗!而是冷汗!在场的每一个人此时才忽然想到,杨大人危险了!至于现在皇帝下的这个莫明其妙的命令,里面肯定大有玄机。
杨翼盯着童贯看了半晌,终于打破了宁静:“你出京前两天,有谁见过陛下?”
“王相回京了!”童贯叹道:“许多使节进京了!陛下还下了令,让大人的家眷回京!”
“嗯?我那两位夫人不在京中么?”杨翼倒抽一口冷气:“见鬼!她们去了哪里?”
“一个去了留山原!”童贯摇头叹息:“一个去了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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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翼正想询问原由!忽然帐门外一片纷乱声传来,有人大叫:“金牌到!杨翼接金牌啊!”
又来?杨翼愕然!待急步走出帐门,只见十余人满身尘土的正在翻身下马,看那服饰,竟全是将领!
“末将来自京兆府!朝发而夕至!”为首一人送上金牌,正容说道:“此事十万火急!金牌来自京中,沿途无数人力昼夜兼程!末将是最后一程!大人且注意听好!陛下圣谕:先攻灵武,后动乙逋!”
先攻灵武,后动乙逋!事实上,在七月十四的夜晚,这个声音竟响起了十二次之多!一批又一批从京兆府而来的骑士进入了大营,一面又一面金光灿灿的金牌送进了杨翼的手中!大营中无数不知原由的士兵们纳闷的四处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今明俩天是佳节,朝廷派了很多慰问品么?好事啊!发财了!
“要我说,真是见鬼了!”夜色正浓,杨翼坐在大帐里呆呆的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十二面金牌!这里除了他和童贯,其他人都被赶出了帐外等待。
“怎么会是十二面?”杨翼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他知道在自己的所知历史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那是在朱仙镇,正欲直捣黄龙的岳飞就见过十二面金牌!历史竟然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历史不但经常性的重复,甚至还可以跨越时空,将它的拿手好戏在另外一个世界以同样的方式上演!
杨翼已经想到事情的原由了!自己坐拥虎狼之师于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还招来了天兵天将!家眷更在紧要关头离京!皇帝焉能不心生疑忌?可恨自己忙于战事,还偏偏好大喜功,竟浑然不知犯了大忌!以往的敏锐和谨慎,早不知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然,在这要命的关头,绝对不能再犯错误!若有行差踏错半步,不但人头不保,还会连累很多人!杨翼的背后全部湿透,脑子更是飞速急转!他没有时间等待,他必须马上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来!可是,现在除了知道皇帝心生疑忌之外,别的情况就一无所知了啊!
“公公历来就是杨翼的恩人!”杨翼很诚恳的对童贯说:“想必以公公的政治智慧,自然清楚本相深陷危机之中。我废话也不多说,公公究竟知道些什么?不妨尽数说与我知!我誓以荣华相报!”
“相公实在是言过了!”童贯道:“杂家受相公恩惠甚多!当初若不是相公把李宪那贼子灭掉,又何来我童贯今日呢?无论如何我都对相公知无不言,嘿嘿!要是相公出了事,杂家怕是日子也不好过啊!只不过,赵官家也知道杂家与相公交好,所以此事未曾让杂家接触!但杂家通过宫中耳目,多少了解一点情况。那日,王存回京后,许多官员不断求见。其后,回鹘、契丹、吐藩使节轮番陛见!又有林希三度进宫啊!”
杨翼听了这话等于没听!王存回京很正常!当政治局势出现重大变化的时候,王存不回京谁回京?至于那些个国家的使节进京就更正常了,西夏都快完蛋了,此时敢不进京?将来死的就是他们啊!林希同知枢密,别说一天见三次皇帝,一天见十次也不为过。
“就这些了?”杨翼这样问。
“下面真没了!”童贯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眼睛瞧着档下。只可惜,杨翼这个时候实在幽默不起来,因为他很失望!身为统帅的他知道,打仗最忌讳就是情况不明,政治和打仗完全没分别!
当然,童贯的下面没了并不代表其他人的下面都没了!一阵纷扰声从帐外传来,杨翼大惊道:“比十二面还多么?他奶奶的七月十四!”……
帐外。很清楚情况不妙的众人正在交头接耳,很多人都面露不忿之色。而愤怒的人里又以王有胜为最!
“你说,陛下是不是受人挑唆?”王有胜面露狰狞的纠住苏轼的衣裳:“周秩?黄履?林希?许将?这帮混蛋活腻了么?竟敢让陛下弄出这些破金牌来?你信不信我回京后一口一口吃光他们?”
“这我信!放手!”苏轼怒道:“我跟子脱是兄弟,子脱如此斯文的人物,怎么竟带出你这么个混球?”
“别闹了!”种思谋拉开二人:“苏相公以往少有粗言!今日却实在失态啊!至于说杨大人斯文,却未免过于荒诞!当然,有胜你个混蛋!少给大人惹事生非!朝中大臣是你吃的么?”
“禀报种帅!”有人忽然来到种思谋身边道:“黄进将军抓到一个奸细!”
“你给我滚!”一向稳重的种思谋终于也按耐不住要发泄了!一脚踢在那名士兵身上。
“可那奸细说,他是杨帅的亲戚啊!”那士兵忍痛站直身体道:“他说,他从京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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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鬼节真见鬼(下)
“一个基本粒子,如果你知道它的位置,那你就不知道它的速度!如果你知道它的速度,那么你就搞不清它的位置!要想同时描述一个粒子的位置和速度,就必须用概率来形容。”杨翼说:“这句话是一个叫海森堡的人说的!乃是量子物理学的基础理论,名曰测不准原理!大概的意思就是,当你知道事情的某一方面时,对于事情的其他方面就要通过概率去进行猜测!”
“那个…海森堡…海大人是哪个衙门的?”杨承福这样问道……
之所以有上面的对话,或许应该从十天前说起。十天前,杨承福正在御史台等派差!因为自从那年考上“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之后,杨承福就一直没有得到正式的差遣。毕竟大宋朝的官僚体制是官差分离,当上了官也未必就能有差遣,京中闲官无数,杨承福也是无数闲官中的一员。只不过,光临薪水不干活并不是杨承福的理想,所以他每天都到御史台走动,希望能得到一份工作。偏偏御史台的诸位大人极好清廉之名,越是像杨承福这样具有深厚背景的人,越是难得御史台的青睐,所以杨承福一直以来都未能如愿。
结果那天机会来了,御史台需要派一个人去交趾郡督察土地使用状况。而交趾那见鬼的地方虽然是个赚钱之地,却因为路途遥远而无人应征。杨承福琢磨了半天,这才下定决心要大干一番的时候,杨传香却派人把他强扯回了飘香楼。
“你要尽快赶到你大哥那里!”杨传香是这么说的:“这事你爹我不放心别人去!你走的时候千万别声张!不管你花多少钱!一定要在十天以内赶到!我告诉你,你别整天瞎琢磨去搞什么死谏!不快点把这消息跟你大哥说,可就坏了你大哥的战事了!”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杨承福还是带着未酬的壮志和十余名家丁上了路。他这一趟并不是公差,为了确保足够快速,他花了很多的钱!不但靠关系私自借用了河道衙门的快船,还在许多船只难行的地段,以每一里每人一贯钱的代价雇佣了大批纤夫!仅用了三天时间竟直达京兆府!其后又找西北的老种家帮忙,进入西夏境内。只不过杨翼究竟在西夏的哪个地方却是军事秘密,连老种家的人也不清楚!在危机四伏的西夏境内兜兜转转,又花了四天才到得白池城。白池城里的高大西是认识杨承福的!这才指点他再花了一天时间于农历七月十四的夜晚来到了大沙堆。
杨承福本是文人,路途上折磨了十天功夫既没有充足的休息又没有时间洗漱,等他到了大沙堆的时候一伙人脏兮兮的和叫化子无异。被黄进当成奸细给抓了起来。
杨翼当时正和童贯说着话,却忽然听到传报说家里来人了!赶紧把杨承福给弄大帐里详细询问。杨承福很快就把杨传香那天在飘香楼里听到的萧雅哥与李玉刚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杨翼听完杨承福的故事后,当即陷入了沉思!今天晚上实在发生了很多事,也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只不过,无论是童贯还是杨承福,都只知道事情的一个方面!或许这个世界真像杨承福口中的“海森堡海大人”说的那样,你永远也无法全部掌握一件事情的全部,只能通过事情的某一方面去大致对整个事情做一个简单的判断罢了!
现在事情的表面是,皇帝想要拖住宋军前进的脚步,从而使得回鹘人可以顺利的抢在他杨翼前面拿下黑水之城。那么事情的背后是什么呢?背后或许是一个很简单的阴谋,皇帝可以利用他杨翼丧失战机为借口,从而达到打击他的目标!
如果这个阴谋只是事情的全部内容的话,那么反而就简单得多了!至少杨翼认为,自己的选择只有两个,听皇帝的话又或者不听皇帝的话。
然而无论如何,听话还是不听话都不会有好下场!十二道金牌就摆在眼前!不听话,以后回去就得变成岳飞,大批曾经隐藏的敌人就会跳出来,指责自己有负君恩甚至图谋造反,坐拥大军于外对抗朝廷!听话,则真的就失去了一举直捣黑水的良机!千古良机一单错失,大宋想要控制整个西域,却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简单就好了!”杨翼叹着气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无奈!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来到大宋朝前前后后有八年了!这八年来他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改变大宋朝悲惨的命运!至于个人荣辱确实很重要,但事情绝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早在看见金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了继续打击梁乙逋的决心!
所以他认为,假如上述的猜测真是事情的全部内幕,那么他一定会再无犹豫!先干掉梁乙逋挥师西进再说,至于皇帝那边回头再折腾也不迟!万一将来实在是逼急了,他还有很多路可走,要么真就造反把老赵家给一锅端了!要么避走西域,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奈何不了他!
只不过,他还有很多顾虑!他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一来他身上牵连的人实在太多!二来他并不想造反!三来他认为,假如他不听话的话,那么皇帝一定还有后手!四来,他认为或许能有一种相对来说更好的办法,在“听话”和“不听话”之间,也许还有一个折中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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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都叫进来!”杨翼整整思考了一个时辰。在帐外的人陆续涌进帐里的时候,他小声对杨承福这样说:“有一种东西,叫做概率!虽然你听不明白你也不认识海大人,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大哥我虽然没有掌握全部状况,但我却可以大致猜到皇帝的后手究竟是啥!我要赌一把概率!我赌林东就是皇帝的后手!你莫要声张!假如我赌对了,那么今后荣华富贵不成问题!要是我赌错了,嘿嘿!承福!咱们就要掉脑袋了!你怕了么?”
“作战计划不变!”杨翼看着满帐中一双双热切的眼睛,大笑数声:“诸位!我意已决!陛下的金牌就在这里!但我决意置之不理!后天!便是歼灭梁乙逋之战!各位可敢与我同进退么?”
“战!”将领们轰然叫道!他们是军人!他们都是杨翼的兄弟!虽然每个人都明白金牌的意义,都明白违背皇帝命令的后果,但在这一刻,他们都只有军人和兄弟两种身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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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至少对于林东来说,他的心情实在是很愉悦。至于愉悦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今天是传统的七月十五中元节,而是因为他昨晚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林希写的信。
“杨翼完蛋了!”林东在看完信的那一刹那,忽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在信里,林希说陛下发了十二道金牌给杨翼,还说了他曾经面见萧雅哥!并且还说王存要他林东作好统兵的准备!更重要的是,陛下对林希说:不听话的人都要死!帮皇帝杀不听话的人,叫忠心!
林东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不!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其实他并不聪明!他有的只是一颗忠心而已!
“我虽然不喜欢杨翼,但是我也不希望他死啊!”林东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军中将士们在距离三岔口夏军大营不足十里处,热热闹闹的举行着中元节庆祝仪式。在锣鼓喧天中,他的话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但是我了解他!他会不打梁乙逋么?他身边那些人会乖乖的去灵武么?只不过,他不是一个像我这样忠诚的人!我和他注定永远不能共存啊!”
事实上,林东在昨晚收到信后,已经做出了新的布置!他不打算再听从杨翼的命令,于七月三十一日向三岔口方向做向心突击了!他命令全军,在搞完庆祝中元节的仪式后,以主力部队佯攻三岔口!至于还有一支精锐的鄜延部队,将在他的带领下,立即向正西方向运动!他要去白池城!
“这些鄜延子弟,都是自己人!”林东作出决定的时候,俩眼寒光四射。按照他的想法,杨翼如果顺利解决了梁乙逋,那么下一个动作,势必以主力部队迅速渡过黄河,直逼黑水军司!以免黑水城落入回鹘人之手!而杨翼自己则会带着大本营那千把号人通过白池城前往灵武,指挥郭成和陈远鸿的部队攻城!
到了那时,机会就来了!林东将率领他老林家的子弟兵,于白池城打一场伏击战!是的!没错!杨翼身边那千把号人怎么会是他林东的对手呢?
杀掉杨翼的理由极其充分啊!他杨翼违背陛下的十二道金牌在先!到哪里都是天大的罪过!军中将士若是不服气,林东大不了就顺着左村泽退回宥州、退过贺兰原回到延安!军中将士若是服气,他林东不就可以顺利成章的转正,由副统帅变成统帅了么?而且计算一下可能性,成为统帅的可能性远大过退回去的可能性啊!要说杨翼到时一死,树倒猢狲散,谁还敢抗着个跟随杨翼造反的罪名跟他林东对着干呢?
“朱进!”林东在这一天的中午,对即将随自己前往白池城的朱进这样说:“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么?人,总要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原来只是一个小兵,就算杨翼当年对你们城东武馆有过小恩小惠,可曾有像我这样提拔过你朱家的人么?你应该知道,该做些什么!”
“大人对我很好!”朱进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犹豫,虽然他对于大人突然下令要自己跟随去白池城,还是云里雾里。
“你手里的那杆长枪很好很强大!”林东紧紧的盯着朱进:“假如你面对一个功夫比你更厉害的人!你会用什么方式杀死他?”
“伏击!”朱进冷然答到:“只要一枪也就够了!”
******
中元节,正午,大沙堆!
“大战在即,本官就算再无用,又何须赶我离开战场?”苏轼看着军营里热闹的场景,苦笑道:“子脱,昨晚上你下了决定,我也不便阻拦!但实在是凶险得很啊!我不是说你去万井口凶险,而是…不说你也明白,那十二道金牌是好玩的么?只怕我这一去,再见你时,要么你只是一颗人头,要么你就那啥袍加身了!嘿嘿!我话多,当我没说!说心里话,我素为大宋忠臣,绝不是怕死之辈!当着你面我就放句话,就算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也是这样讲:我宁愿看见你的人头,也不愿意你去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每个人都是忠臣!”杨翼笑眯眯的拍着苏轼的肩膀:“这就你我两人!我说话也懒得避忌!我绝不会造反滴!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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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造反前都装得像忠臣啊!”苏轼狐疑的看着杨翼:“但愿我没看错你!”
“言归正传!”杨翼心说咱们两人在这嘀嘀咕咕,一句一个造反,搞不明白的还真以为咱们在这谋反呢:“我让你回去,是拜托你一件事!你不是会写词么?我这里有几首词!你拿去!尽快回到京中,然后把词偷偷的弄去南泊!给中央太学的李夫子!”
“这不行!”苏轼看过词骇然道:“子脱莫要害我!”
“害不了你!”杨翼的脸色很诚恳:“你可以选择相信我,或是不相信我!咱们共事多年,你当知道我从来算无遗策!此事定会如此这般……另外我还有一封信!你帮我给王存!信你不要看,看了对你没好处!拉兄弟一把吧!”
“大西,你跟着苏子一块走!”杨翼跟苏轼说完话,又去看刚刚才从白池城连夜赶过来喊话的高大西。
“嗯?”高大西莫名其妙:“喊话这事我一个人就成!何须劳烦苏大学士?”
“我要你跟苏大人回京!一路上照顾好苏大人!还有承福也交给你了!”杨翼笑眯眯的:“我这里有封信你拿着!回到京城立马拆开!照信里要求的去做便是了!”
“大人在搞什么呢?真见鬼!仗还没打完就让我回去?我的功劳咋办?”高大西在苏轼的马队里摇摇晃晃,他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故事,而大沙堆,正在背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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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最长的一天 上)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历来就有很多答案。有人说,最大的秘密是女人的心,因为从来没人能猜到答案。也有人说,最大的秘密是历史,因为你我并没有太大的可能回到过去。还有人说,最大的秘密是未来,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将要发生却还没有发生的事。
以上的答案显然都并不正确。就算女人的心再难猜,但女人自己肯定很清楚。就算普通人回不到过去,那杨翼又算怎么一回事呢?就算未来的事情你无从知晓,但类如占星家预言家也依旧能够挣到很多的银子。
事实上,这个世界并没有秘密!因为时间总能给所有的难题找到答案!甚至就连“时间”本身也不能算秘密,因为爱因斯坦说:“时间,会随着物体的运动而发生长短不一的变化。”
“请允许我向爱因斯坦大人表示我的敬意!”王有胜在七月三十一日的深夜,对杨翼这样说:“虽然我不知道您经常提到的这位大人究竟是哪个衙门的,但很显然,今天实在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长的一天!时间,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啊!”
没错!大宋奉元历七月三十一日是夏州战役开始的日子!虽然这一天只有12个时辰,但毫无疑问的是,对许多人来说,这一天都显得太过漫长!
或许话应该从寅时说起。寅时,是一天里的第三个时辰。虽然夏季的白天开始得很早,但当寅时来临的时候,天色依然一片漆黑。在大沙堆宋军大营一侧,低咽的号角声和风声中,宋军开始了大战前最后的准备和集结。一队队士兵浑身披挂,手执火把,从这里向那里奔去,又或者从那里向这里走来。在大营门口,许多骑兵正在为心爱的战马检查马镫和缰绳,或者搂着马匹的脖子亲密的厮磨。将军们齐备战甲,带着凛然的杀气向自己手下的弟兄们做着最后的动员。而很多弓箭手,正盘坐在土地上,细心的数着箭壶里所装载箭簇的数量。大战一触即发,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告别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但生命在这一刻或许并不重要,作为军人,当战斗来临前你只需要做好准备而已!准备去牺牲,或者准备去拥抱胜利!因为只有胜利,才是军人存在的唯一意义。
杨翼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与送行的诸将告别的!他的目标是万井口,并且为了实现切断夏人水源的目标,他也做好了准备!就在昨天中元节,杨翼带着王有胜在充满节日气氛的大营内走了一圈,亲自挑选出了八百名骑兵。这些骑兵大多是各个部队主官极力推荐的战斗骨干,不但作战勇猛经验丰富,而且还具有非常强的责任感和荣誉感。“这次行动即危险又光荣!”杨翼对每一个骑兵都这样说:“如果你怕死,就不必去了!如果你觉得你的马不够快,那么也不必去了!但是只要你去,我以大宋宰相的身份保证:你死了之后朝廷会管你全家一世温饱。你要是活着,那么你肯定发达了!”
当然,杨翼的话究竟能起多大作用,杨翼自己也不清楚!因为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出发了!按照作战计划,全军大规模的进攻将会在太阳升起来后开始,而杨翼的部队却要在寅时出发!紧接着他之后出发的则是陆定北的穿插部队。
“祝大人马到功成!”众将的轰然叫响中,杨翼在夜风中扬起了马鞭!八百骑铁血男儿,宛如一条尘土的长龙,风驰电疾般向着东方直扑而去。
沙漠边缘只有稀疏的草和丘陵,细小的沙砾被风或者马蹄溅起来,打在盔甲上发出清脆细微的鸣响。“再快一点!本相要的就是速度!”飞驰中的杨翼在这天的早晨就只有一个想法:从大沙堆向东到万井口直线距离二十五里,算上一些必须要绕过去的大丘陵,如果没有夏军阻拦的话,按照现有速度完全可能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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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王亭镇。
“太阳升起来?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敌人就要发动总攻了!”梁乙逋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看着巨大拼桌上的地图:“李缓,你说他们真会像咱们预料的那样进攻么?咱们的策略管用么?”
“打仗的事情,末将可不敢打包票!”李缓皱着眉头,眼睛却并没有看向地图。事实上,他已经看了很多天地图了,王亭镇周围就这么点地方,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按照李缓的想法,宋军选在这个时候展开攻势实在不是一次很明智的选择。因为夏军困在王亭镇附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无论粮食还是装备都已经接近极限。假如宋军能再多一点耐心,那么不出半个月,夏军要不就崩溃,要不就得拼死向顺化渡突围。
只不过令人惊奇的是,杨翼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点。或许杨翼看到了这一点却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而迫不急待的想要一口全吃掉。反正这两天各路斥候不断汇报来的所有消息都表明,战斗会在今天早上全面打响。
“这反而是我们的一次机会!”三天前李响就已经得出了如何应对宋军攻势的答案。宋军不打的话这次战役还没有悬念,但只要宋军一打,夏军的机会就来了!因为打仗从来就没有绝对的事!你杨翼再厉害,你敢保证你们一定打得赢么?这万一要是你杨翼败了,咱们西夏的形势就必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说不定俺们还能一举扭转整个被动局面呢!
夏军打赢这场仗不是没有可能的!李缓身经百战,他清楚的知道双方的优劣。夏军的数量固然少于宋军,但机动能力却仍然毫无置疑的强于宋军!如果他所料不错,宋军一定会集中主力部队,于西南面的大沙堆以及东南面的三岔口两个方向,进行向心攻击。至于攻击的速度却快不到哪去!无非先是远程打击,然后部分骑兵发动冲锋,再然后步兵跟上占领阵地。接着周而复始,不断循环这个过程,向王亭镇前进。
“咱们不能跟他们打阵地战!守是守不住的!”李响当时是这样跟梁乙逋说的。
“你想进攻?那更不可能!咱们哪有能力去冲击宋军的阵地?就算一时得逞,不也还是在宋军各支部队的围困中么?不也还是在黄河东岸瞎鼓捣么?”梁乙逋当时是这么答的。
很显然,李缓并不会愚蠢到对拥有强大火力的宋军阵地发动进攻的地步。他的想法是,干脆就不要设置防御阵地!而是让夏军的各支部队机动起来!以王亭镇为核心,各支骑兵部队在运动中防御,如此就可以使得宋军打出来的重拳找不到目标!宋军的兵力愈是集中,就愈无法一举击中夏军的要害。所谓四两拨千金就是这个道理。而假如宋军分散进行运动作战的话,夏军的野战能力就会给宋军以致命的打击。
“没纵深啊!”梁乙逋对于李缓的想法不以为然:“王亭镇周围方圆不过百多里,咱们哪有纵深搞运动作战?”
“没有纵深可以制造纵深嘛!”李缓说话的时候手指击打着地图:“万井口,我军水源之地!并且与王亭镇、大沙堆还有三岔口都有距离。假如我们放消息给杨翼,明确告诉他,我们依赖万井口!那么素来不信佛的宋人势必全力对万井口展开争夺!”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引诱宋军向万井口穿插,然后乘机歼其一部?”梁乙逋凝神半响,不以为然道:“宋军人数如此之多,即便歼其穿插的一支军队,于大局却如同杯水车薪,并无太大益处!反倒让宋人知道我大军水源所在,从而对我军加以制肘,如此一来我等岂非作茧自缚么?”
“相国大人目光如炬,难道真看不出末将的真实用意么?”李缓轻笑道:“我们为何只想着歼其一部呢?刚才末将说了,我们需要制造纵深来实现运动作战!可这地方就这么巴掌大,加上宋人目标明确在王亭镇,我军实在难以回旋运动!可现在有了万井口,宋人的目标就分散了!我们不要对穿插向万井口的宋军加以阻拦,径直就把万井口暂时送给他们便是!然后不断调动各支部队,轮番对万井口宋军施加压力!从而诱导宋军误以为我们急切的想夺回万井口!宋军一旦产生了这样的误判,势必进一步分散兵力,以多支部队向万井口增援。如此一来,战场的局势趋于混乱。咱们需要的纵深不就出来了么?咱们集中力量对付宋人不断增多的穿插部队,完全不必和宋人打阵地战啊!”
“还是不妥!”梁乙逋忧心忡忡:“一来我们的用水确实依靠万井口,把此处交由宋军控制,始终是心腹大患!万一要是宋人把水井全部破坏,我们就算能夺回来,一时半会也无法重新挖井!这二来,无论宋军派出多少穿插增援部队,其最终目标依旧是王亭镇!阵地战始终是要打的啊!”
“相国请看这边!”李缓的手指从万井口移动开来,一直指向了东北角:“咱们困守此处终究不是办法!为何不想法子去安庆泽呢?那安庆泽乃沙漠之中头号绿洲,水源充足水草丰美。更有已故阿海将军的沙漠雄兵驻扎其中。假如我们去了那处,又何愁万井口被宋人毁去?”
“废话!”梁乙逋怒道:“要是能去我们早就去了!何必等到今日?章楶匹夫在东面构筑的阵地极其坚固,而王景和折可适那俩混蛋一直堵在我们和安庆泽之间!若我军向那边强行突围,成功便罢,不成功连退路都没有了!”
“所以我们更要放弃万井口啊!”李缓大笑:“以万井口和王亭镇诱敌!吸引宋军在此处麓战!我主力则全力北进!同时要求安庆泽守军向南发动攻势!所谓南北对进是也!”李缓正色继续道:“章楶鼠辈守阵地的功夫倒不错,可值此局势混乱之际,若要让他放弃东面阵地去北面增援王景,却绝无可能!而南面大沙堆和三岔口的宋军却执着于对王亭镇和万井口的争夺,无心北顾!咱们两大主力南北对进,相国大人以为王景那俩傻蛋能撑得住么?”
“好像听起来不错!”梁乙逋盯着地图,最终指向了地图上的一处地方:“七里平!若你说得不错,王景在夹攻之下必然收缩于此处!此处将成为战略之第一要害也!”
以上,已经是三天前发生的事了!这三天来,夏军的一切行动都在为王亭镇和安庆泽这两大主力即将展开的“南北对进”作准备。前天七月十四,夏军大沙堆大营和三岔口大营举行了盛大的“秋禊”,用巨大的洗澡响声告诉宋军,这附近有个至关重要的水源万井口。昨天“盂兰盆节”各处夏军调动频繁,至少大沙堆大营和三岔口大营除了少量部队留守,基本上已经人去营空。无数夏军分散成十余支部队,在热闹庆祝节日的掩护下,悄然隐没于夜色和晨曦中。一切都在为运动战作准备,所有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就是要用一场混乱的野外作战,来让梁乙逋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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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奉元历七月三十一日寅时。虽然李缓觉得有些疲倦,但他能够体会一直盯着地图瞎琢磨的相国大人的紧张心情。“让相国大人继续看吧!”李缓慢慢踱出了大厅,走到院子外边。
王亭镇的这个凌晨实在有些不同寻常。在简陋的街道上,来自各个部族的士兵们正在黑暗中漠然无声的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战马用力的咀嚼着送到面前的草料,聪明的它们应该也知道,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是向北面出发的时刻!
“很快就要出发了啊!”李缓漫步在街道上,紧紧的皱着眉头!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这次风险极大的南北对进能够成功,接下来的旅程还会更为艰苦!夏军不可能会死待在安庆泽听天由命,更不可能退往被黄河环绕的沙漠腹地。唯一的办法或许是在与安庆泽沙漠军团会师后,再度通过七里平,绕开章楶于牛心亭前构筑的坚固防线,奇袭空虚的夏州!只要夏州城能占据在手,那样或许便能一举扭转战局!
“我们会成功么?”李缓在寅时过半的时候轻轻的问自己……
*******
战争像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能给出答案,并且这些答案并无对错之分。只不过,至少在七月三十一日寅时五刻到来的时候,羊讹花大将军却忽然觉得战争就像一个大舞台,无论多么荒诞多么不可思议的戏剧都可以在舞台上演出。而令他郁闷的是,自己却是舞台上最倒霉的那个戏子。“你倒霉?我还郁闷呢!”杨翼远远的望着羊讹花,因为他正身处于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
或许话应该分两头来说起。对于羊讹花而言,故事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梁相国派人来到了大沙堆大营,指示他放弃死守大营阵地的计划,务必运动歼敌!此外具体指示了相关行动的要点,最紧要之处就是放一支宋军进占万井口,然后不断袭扰万井口并且伏击增援的宋军。
羊讹花对于梁相国的命令当然要不折不扣的执行!事实上他很感激相国大人,因为在叶悖理那个混蛋不断指责他精神不正常的时候,相国大人还是给予了他信任!所以,昨天晚上的时候羊讹花就带领两千多骑兵,悄无声息的离开大沙堆,隐藏于万井口东北的一处凹地里。
本来隐藏的效果还是很好的!羊讹花派出了探子前往万井口,只待宋军一到万井口,他就可以从凹地里杀出来,好好打场翻身仗!结果坏就坏在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那么巧,就在一刻钟以前,马蹄声在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响起!羊讹花大惊之下还想躲避,却终于避之不及,一支宋军突然风驰电疾般来到了凹地里。
对于杨翼而言,从寅时出发到现在,走了四刻钟。按照后世的算法那就是狂奔了一小时!期间虽然仅仅休息了一会,但全军上下并无疲态。杨翼的心情实在很好,一路上风平浪静,显然夏军并没有料到自己的行动,又或者反应不及!总之他认为,地图上显示前面有块凹地。等越过凹地前面那处高耸的丘陵,距离万井口就不到半个时辰了!
结果事情坏了!八百多骑俩眼一抹黑风卷残云冲进凹地,眼见着凹地里黑压压一大片人马!“奶奶的有警!是夏军!”王有胜的叫声响起在杨翼马后。
杨翼大惊之下脑筋飞快,你说这不太倒霉了么?万井口的边还没摸到就中埋伏了?这夏军也太神奇了吧?且不说俺的行进线路夏人无从知晓,就说俺出来的时候无比迅捷,就算夏人有探子那也来不及中途设伏啊?最多有夏军急匆匆赶来大家迎头打一照面,俺早做好了应对迎头对冲的准备,大伙儿早下定决心杀开血路不到万井口决不回头了!可眼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这夏军似乎早就等在此处了啊!要不怎么先前一点声息都没有呢?
咋办?要么就冲过去杀个你死我活,可如果夏人有事先埋伏,冲过去岂非自寻死路?要么就是调头跑路,然后绕道前进。可那话得说回来,骑兵最忌调头让敌人在屁股后边追着打啊!
情急之下杨翼立即拉住马头,他决定先停下来,是打是跑看看再说!
杨翼一停下来,身后的骑兵们自然就得跟着停下来,八百多骑聚成一堆,于是诡异的情况开始发生了!
“搞什么呢?”夜色中只有战马的“呼哧”声,杨翼看着前方硬是摸不着头脑。你说人夏军还真是训练有素啊!敌人就在面前他们还真是沉得住气,即不冲过来,也没其他动静!一个二个就在那边黑乎乎的骑在马上,活像一群雕塑!不是有埋伏么?你们的埋伏咋不出来呢?你们的埋伏要是一发动,相爷我估摸着形势也好决定去留啊!可这都一刻钟了,你们动都不动!这啥意思?行为艺术?
“这下坏了!”羊讹花骑在马上看着远处停下来的宋军!怎么突然就遭遇上了呢?要说敌人也不多,看那阵势最多不过一千人,俺们这边翻你们一倍啊!真要打起来,应该说俺们绝不会吃亏!可坏就坏在这要一打,宋军去不了万井口,相国大人那计划不就泡汤了么?相国就想让宋军为了万井口不断增援和分散注意力,咱不能不顾大局啊!更不能辜负相国大人对俺的信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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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伙人就在凹地里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动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战争真是一场大戏,这戏越往深处演,就越诡异!两伙人扮雕塑整整办了两刻钟,寅时六刻的时候,羊讹花这才下达了一个命令:“点火把!”
千多支火把瞬间亮起,映照得凹地里一片亮堂。杨翼一开始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来了!埋伏来了!可再过一会还是没动静!你说这事是不是太怪异了呢?赶紧让王有胜找一懂西夏文字的过来!人还真有,一个来自留山原的兀声延征族士兵在杨翼身边说,对面的旗帜表明,夏军主将是羊讹花!
“讹花?”杨翼当然知道这人,名将啊!据说上次在左村泽被林东搞到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咱咋那么倒霉呢?一出来就遇到一疯子,你说疯子想的事情是不是和咱们想的事情都不太一样呢?点完火把没动静,这也太神秘莫测了!
正想着呢!前面有人开始喊话!只见火光之下,一员彪形大将用宋语高叫:“敢问贵军何往?”
“贵军?”杨翼思来想去,别人那么客气,咱文明人也得说文明话,回叫道:“这个…是羊讹花大人吧?其实打仗嘛,不就这么回事么?俺们也就是到处穿插一下!怎么样?打还是不打?”
“不打!”羊讹花大叫:“这个…战场上都是兄弟…这个宋人有句俗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少你奶奶的废话!”王有胜实在忍不住了,他刀枪箭雨战阵无数,就没见过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事!你死我活的时候你跟俺说啥有朋自远方来?你这算什么玩意吧?“有埋伏你就快点来!试试你爷爷手中长刀的厉害!”
“其实在下觉得打仗归打仗,但总得有点章法啊!”羊讹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贵军是突然遇上咱们的!实话说在下也是突然遇上贵军的!大家都没啥准备!兵法云:不打无准备之仗!简单来说,大家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如何?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杨翼差点没从马上给掉下来!好像鬼节是前天啊!莫非今天是疯子节?不过话得说回来,讹花的提议看上去还不错!就是不知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啥玄虚:“敢问大人,怎么才能各走各路?”
“我军继续待在这!至于大人想去哪,便自行前去便是了!”羊讹花叫道。
“那不成!”杨翼坚决不同意!这肯定有埋伏,你放咱们过去了,你后边好包饺子?就算你不是想包饺子也没有埋伏,等俺们过到一半的时候你们从侧面冲过来,那还不要了咱们的命?坚决不行!
“那这样!”羊讹花脑袋无比灵光:“你们一边过,我们一边掉头!大家协调好,向一个方向并肩进发!然后走着走着,越行越远也就是了!”
就这么定了!现在是卯时二刻!天色终于开始发生了变化,东方的晨曦,在两支并行的军队前方终于崭露了头角。
夏军的火炬已经熄灭!但晨曦中,还是可以依稀看到对方的面容!两支军队相距数十丈,相互警惕的看着对方前行,手中的长刀在晨曦中发出寒冷的光芒!除了马蹄声,再也没人说话!宋夏战争史上最诡异的一幕,就这样进入了史册。
离别和分手发生在卯时四刻,两支军队没有热烈的拥抱告别,而是在一处丘陵前各自转了弯!这场离奇的遭遇终于在风平浪静中宣告终结!宋军再一次奋力扬起了马鞭!快跑!速度就是生命啊!
“前面就是万井口了!”王有胜兴奋的叫声伴随着突然出现的万道阳光响起:“那处一定有守军!准备战斗!”
“战斗?”杨翼在全力冲刺中却摇着头!也许不会有战斗!羊讹花虽然是个疯子,但刚才的事情却绝不是用疯子二字能完全解释的!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许万井口,实在是一个不应该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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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最长的一天 三)
世界万物的根本属性在于运动,而既然有运动,自然也就有变化。至少,在杨翼突然决定改变作战计划,放弃万井口这一水源要地,而只带着八百骑穿越危险重重的战场前往七里平的时候,整个战局也就随之改变。至于这种改变究竟好还是不好,杨翼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看来,这个冒险的举动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梁乙逋去安庆泽绝不只是金蝉脱壳那么简单!那安庆泽正好在牛心亭以北,刚好绕开了章楶布置在牛心亭的防线!一旦让梁乙逋成功脱逃,则东面空虚的夏州必然危急!而一旦让梁乙逋顺利获得夏州,以夏州之大城坚守,则这场战争结束的时间势必会为之延长。杨翼拖不起啊!吐藩和回鹘眼瞅着就要在黄河西侧动手抢夺胜利果实了!更何况“先打灵武,后灭乙逋”皇帝的十二道金牌就在他杨翼眼前晃荡!他清楚京中局势险恶到了何种地步!他拖不起这场战争,他必须要以雷霆之势一举成功,然后掉转枪头全力对付他身后的政治敌人!
所以,杨翼认为七里平现在成了整个战场上的要点,那里刚好位于安庆泽与王亭镇的中间,乃是王景和折可适的部队驻扎地,加上按照寺庙里那些”淫画”的说法,无定河会从那里流过,如果宋军希望找到一个阻击梁乙逋的地方,显而易见七里平就是最佳的场所!
只不过,即便杨翼能够先于梁乙逋到达七里平,对于能否成功阻击夏军,他在出发的时候心里却并没有数。折克适和王景的西北军虽然战斗力不错,但人数相对于夏军还是过少,加上安庆泽的沙漠军团虎视眈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宋军都处于下风。
好在整个战场上宋军的人数占据绝对优势,这就意味着杨翼并不需要在七里平坚守太长时间。“或许只需守住一个夜晚?”杨翼在从万井口离开的时候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只要一个夜晚便足够了!待到大沙堆和三岔口的部队来援,则被堵在无定河前的梁乙逋势必崩溃!大胜可期啊!”
应该说,杨翼是有理由期待其他宋军部队的支援的!一来他在出发之前,跟羊讹花有个约定!羊讹花为了能够成功打击增援万井口的宋军部队,而允许杨翼派出信使前往大沙堆。杨翼自然在口信里详细说明了目前的情况,要求种思谋再不顾其他,丢弃辎重轻车简从赶赴七里平救火。二来正南面三岔口的林东军团向来速度快捷,加上夏军并没有死守三岔口的决心和布置,以林东好大喜功的性格,断无理由放弃围歼梁乙逋的大功,一定会以最快速度向北推进!
“所以我真的只需要守住一个夜晚!”杨翼在飞驰的马匹上不停的为自己打气!鲜红色的沙柳和嫩绿色的骆驼刺星星点点的蔓延向天边,无数沙丘和土丘在他身边飞速退去!他知道自己在赌博,他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牌,只不过却并不知道,他手里的这些牌正在发生着不利于他的变化……
三岔口西三十里。林东的心情并不太好。
事实上,林东在昨天傍晚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三岔口。对于这场消灭梁乙逋的战斗,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跟杨翼摊牌,当然就不能继续待在三岔口跟那些有如困兽一般的夏军纠缠不休!他要去的地方是白池城,那里是杨翼在战役结束后的必经之地!
所以他把以鞑靼人为主力的大部队扔在了三岔口进行佯攻,自己则带着朱进以及千余鄜延子弟兵趁着夜色向西潜行。
只不过整个行动的过程却并不太顺利。由于目前正是大战来临之时,以王亭镇为核心方圆百里之内遍布各支军队的探子,至少在已经过去的整个夜晚,林东的部队走走停停。他既不能向南靠得太近,以防被灵武周围的宋军察觉,又不能靠得太北,以致于招来夏军野战部队的注意。他只能延着左村泽西北狭长的丘陵地带利用夜幕的掩护前进。所以在天亮的时候他才走出了三十里。
对于前进速度如此缓慢这个问题,林东倒不是太担心!毕竟杨翼要想彻底干掉梁乙逋没有三五天那绝对办不到,就算他林东只在每个夜里走上数十里,两三天后也能赶在杨翼之前顺利抵达伏击区域。真正令他心烦气躁的问题是,就在他于三岔口西侧约三十里的地方休整时,鞑靼将军兀鲁翰派人来汇报说,那边的战斗进行得异常顺利!丑时都没结束,夏军三岔口大营便已经全面告破!
“该死的兀鲁翰!鞑靼人就是一群野人!”并不知道夏军无意坚守的林东对这个消息惊骇莫名!你说你兀鲁翰发了什么疯啊?你打这么狠干嘛?你三下五除二把三岔口拿了下来,俺这边的戏还怎么演?你拿下了三岔口就得向王亭镇推进或者增援万井口,这样做的话还没等俺跑到白池城,全世界都知道俺不在军中了!要是别人都知道俺林东不在军中,你说比狐狸还奸的杨翼那厮会怎么想?杨翼焉能不察觉俺的企图?
整整一个时辰林东都在为这个消息生闷气!要不咱退回去?不是有句俗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但话得说回来,之所以咱选这次机会跟杨翼玩命,不就是因为杨翼要派主力部队急匆匆赶在吐藩和回鹘动手之前西渡黄河么?不就是因为杨翼离开了主力部队就带着大本营那点人去灵武响应皇帝的号召么?咱能失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么?机会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啊!杨翼那厮命比天大,若不在战场上把他干掉,将来自己得不到皇帝的嘉许不说,那简直就是后患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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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林东终于在寅时到来的时候做出了决断。他派出快骑通知兀鲁翰,一方面让兀鲁翰赶紧放弃已经占据的三岔口大营,退回原地。理由是他林东要奇袭王亭镇,让不知就里的兀鲁翰尽量在三岔口营造大战正酣的假象迷惑夏军,以此来给他林东做掩护。另一方面,他让兀鲁翰派人去大沙堆,告诉种思谋说三岔口战斗过于激烈他林东还负伤退下战场了。
“就说本帅中箭了!”林东在给兀鲁翰的信里写到:“此乃疑兵之计!至于为什么连自己人都得瞒着?不是有句俗话么?要想骗别人那就先得骗自己!俺们宋人的智慧你个鞑靼人是不会明白的!学过孙子兵法么?知道人孙子是谁么?少废话,照办便是了!”……
“林副统帅负伤了?”这里是大沙堆,种思谋收到从三岔口传来的消息时已经是这天的中午!他的心情很恶劣!至于恶劣的原因,则必须从天还没亮的丑时说起。
丑时,种思谋率领众将给杨翼搞了一个简短的送行仪式,当杨翼的骑兵队伍消失在黑暗中后,大沙堆的战斗也就正式打响。种思谋以王恩为参谋,以黄进作为战车营的统帅,对夏军的大沙堆大营开展了长达一个时辰的远程攻击!
至寅时,前方汇报说夏军大营已经被夷为平地,种思谋当即命令禹藏麻花和李实带着骑兵实施两翼包抄,并要求李宏伟带着主力部队从中间向敌方阵地发动冲击。
结果完全出乎预料!种思谋曾经以为夏军会殊死抵抗,而事实上仅仅一个时辰的功夫,到了卯时夏军的阵地便全部告破!
“夏军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种思谋当时是百思不得其解,随后各支部队迅速清点人数,发现宋军伤亡仅千余人!至于夏军的尸体似乎也在千人之内!
“难道他们都被大石头砸成粉末了么?这不可能!”王恩一直在摇头:“要照末将的看法,夏军根本没有坚守大沙堆的意思!他们一定在攻击发起前将主力部队趁着夜色撤了出去!这里面定有阴谋!”
“阴谋?”种思谋用脚尖轻轻踢打着地面上一名夏军偏将的尸体,尸首传来的血腥味道让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你说这大沙堆乃是王亭镇西面的门户,夏军轻易放弃掉这个地方是啥意思?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夏军在大沙堆和王亭镇之间布下了一个大口袋,放宋军闷头往里钻!
只不过王亭镇和大沙堆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里,周围又无险可凭,况且夏军本身的兵力布置在牛心亭、三岔口等多个方向上,假如要大规模集中兵力弄出个大口袋来,似乎宋军没有可能不事先察觉。
尽管如此,惊疑不定的种思谋还是不得不有所防备!毕竟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再加上与身边更加小心谨慎的王恩一合计,在卯时四刻的时候他还是下达了命令,让所有部队停止向王亭镇的进发,全部收拢于大沙堆等待其他方向传来的消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种思谋的谨慎完全是多余的!辰时前一刻,杨翼的信使忽然到来!那信使的身上没有任何信件,却带着杨翼的联络配饰和几句口信:“不必再管万井口!那里只是诱饵!梁乙逋意欲以万井口吸引我军注意,主力则向安庆泽突围,从而威胁夏州!本相将直插七里平!战场如何调度,全凭种帅自行定夺!”
“不妙!大不妙啊!”王恩一直跟在种思谋的边上,他心思转得极度快捷,听完口信立即大叫道: “杨大人糊涂啊!就算梁贼想溜,便让他溜走好了!杨大人又何必亲身犯险?梁贼所谋不过是夏州而已,既然咱们已经料到,大可以主力东进,与贼决战夏州城下!杨大人此时弃万全之策而不用,竟要在七里平一棍子打死梁贼,何苦由来?何苦由来啊?”
“杨大人这么做也不错啊!”刚刚闻讯赶到的李宏伟对着王恩冷笑道: “莫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畏敌如虎!杨大人在七里平并不需要守住太长时间!咱们这就点齐兵马,直奔七里平而去,杨大人又有何危险可言?”
“笑话!”王恩怒道: “咱们这边刚才还在打仗,各部队完全没有全速追击的准备,加上刚才还下达了收拢防御的命令,现在到处都乱轰轰的,要整顿部队全速前进得花多少时间?更何况咱们还存在马匹不足的困难!主力骑兵基本上都在陆定北那边,俺们这边都是些战车营步兵营。这些人打仗是没问题,玩追击能追得上夏军么?不等俺们赶到七里平,说不定杨相就挂掉了!”
“追不上也要追!”李宏伟这才意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咱们拼一拼,应该还来得及!咱们用不着全军追击,只需组织一万精锐,舍弃辎重便可!梁贼既然把相当部分的军队分散到万井口牵制我军,想必他手里的兵力并不多!咱们一万人加上王景,跟梁贼有得一打!”
“古人云:关心则乱!果是至诚之理啊!”王恩大叹道::“以往李大人何其精明,此时涉及杨相安危,李大人竟乱了方寸啊!李大人不妨静下来细细思之,要组织一万精锐岂是易事?现在马匹不足还不集中,且不说全部调集起来够不够这一万人用,就算够用你总需要时间吧?抽调人员和马匹,没有大半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啊!待到追至七里平,我估计最快也要到明天中午了!杨大人撑得到那时么?”
“那你说怎么办?”李宏伟扬起马鞭朝地面上猛的一抽激起沙尘,大叫道: “杨相去都去了,咱们不过去岂非坐视相爷之危而不顾么?若是点集一万人速度太慢,我自带千人先一步过去,助杨大人多守得一时算一时,你们随后跟来如何?”
“要我说,李将军先追过去未尝不可!”王恩皱眉道: “只不过末将倒有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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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最长的一天 四)
什么计策才是好计策?
对于这个问题,很难有正确的答案。有人认为传说中的“三十六”计就是好计策,因为三十六计里几乎包含了你所能想到的所有东西,也有人认为能够起作用的计策就是好计策,更有人认为能够压制敌人计策的计策,才是计策中的王者。至少,王恩就是持最后一种观点。
按照王恩的看法,梁乙逋既然已经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当然也就预料到了宋军将会采取的各种举动,包括阻击或者尾追在内,夏军势必作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么这样一来,宋军无论是追击还是阻击,都无非是在跟着夏军的节奏走,难免出现事倍功半的局面。
“所以,咱们不能跟着梁乙逋的步调行事!”王恩这样说的:“想让咱们追,咱们偏不追!咱们举全军之力,大张旗鼓向东面的夏州进发!如此一来,一则我军可以东进之优势兵力,沿路扫荡万井口、三岔口、牛心亭以及正处野外的全部夏军,并进而拱卫夏州。那梁乙逋即便与沙漠军团会师,亦无处发力无路可逃,从而确立我宋军于整个战场上的不败之势!二则我大军东进,梁乙逋焉能不知我军已识破了他的策略?此时他再去安庆泽已无意义可言,很有可能在七里平受阻后产生放弃北上的心理,从而确保杨相的安全。三则,一旦我军攻击三岔口成功,便可解放林东部的战斗力!林东自左村一役后,鄜延子弟损失殆尽,其部以补充进来的鞑靼人为主。那些鞑靼骑兵速度何其快捷?让他们急速北上七里平,可保杨相之万一啊!”
不能不说,王恩的这个策略听起来还是不错的,虽然多少有点把杨翼的安危拿来赌博的意思,但至少能确保整个战场的局势不出现有利于夏军的变化,能确保宋军获得最终的胜利。
只不过,在一边上沉思了许久的种思谋,却对“好计策”的标准有不同的看法。在他看来,一个真正的好计策,必须要能做到“审视度势”这四个字才行!什么是“时势”?别人或许对大势看不明白,身为杨翼左膀右臂的种思谋却是洞察秋毫!他很清楚,真正的“大势”不在这里,而在朝堂之上!杨翼去七里平的唯一原因,就在于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能拖到夏州去解决!时间的拖延,无疑意味着整个天下政治局势的急剧恶化!任何一场战争,都必须配合政治局势的发展!俺们能去夏州么?“你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够高不够全啊!”种思谋才一听完王恩的话,立即在就心中否决了这个所谓的万全之策!
“本帅命令!”种思谋终于在这天中午即将来临的时候,面如止水般做出了决断:“原定作战方针不变!各部,包括辎重后勤及战车诸营,按步就班展开后,相互协同向王亭镇以正常速度进发!要求一,今日午夜抵达王亭镇!要求二,决不允许有部队擅自行动超速前进!要求三,任何人毋需再言,动摇军心者斩!”
“什么?”王恩和李宏伟面面相窥,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种思谋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你说你种思谋平日里也不像是一个死板呆滞之人,面对剧烈变化的战场态势你咋不为所动呢?无论你派兵去追也好,东进夏州也好,终归好过你按部就班向王亭镇进发吧?你这命令一下,追梁乙逋追不上、救杨大人救不及、夏州的安危管不到,有啥意义呢?你这不是把杨大人往火坑里推么?
王恩和李宏伟在传令兵忙乱的脚步中面带狐疑的傻了好半晌,再看见种思谋那副安静却又异常坚决的表情,终于还是欲言又止,领命去了。
“我何尝不明白你们的心思呢?”种思谋看着王李二人离开的背影,轻轻的摇头叹息。他知道自己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但他别无选择!他若去了夏州,则杨翼必输掉朝堂之战!他若轻骑追出,宋军亦不足灭梁乙逋于七里平!他要与杨翼前后夹击一举消灭梁乙逋于七里平,这才是审时度势之策!而要确保一举消灭梁乙逋,仅靠派出少量快骑去追是不行的,他必须要把手里的全部军队都带到王亭镇去!然后在王亭镇北面从容集结展开,给予梁乙逋最猛烈的一击!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杨翼能守住七里平的前提之上!
“我在赌博,赌注却是杨大人的性命啊!”种思谋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空中向自己压过来,压得无处喘息!他知道那股压力是王恩的计策带来的!当一个主帅放弃了一个万全之策时,唯有胜利才能让他解脱,否则所有的战场责任都要背负到他的头上!
午时来临的时候,整个大沙堆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各支部队的主官都在竭尽全力的重新组织部队展开作好行进的准备,士兵和畜牲们拉动战车以及辎重的叫喊声四处可闻,在一片混乱中一个新消息的到来毫无疑问让种思谋愈加感到难以言表的重压。
“林副统帅负伤了?”种思谋郁闷到了极点!林东的负伤说明三岔口的战斗极其不顺利,而王恩关于东进并释放三岔口鞑靼人战斗力的话语,再一次回响在种思谋的脑海里。他一度有些迷茫,却终于还是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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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要赌到底!战场之上,不敢赌到底的主帅一定不能成功!”种思谋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咬破了嘴唇:“换作杨大人在这里,他一定也是这样干的!”…….
“我要是种思谋,我一定会举全军之力北上!只可惜他不是我,所以他一定不会这么干!”杨翼望着地平线那头的滚滚尘土,大笑道:“所以他一定在担忧着我的安危,派出轻骑拼命赶来!有胜,你猜来的是谁?咱们赌梁乙逋的佩剑吧!本相猜来的是李实!”
“既然大人希望种帅做好准备缓行,可为啥送出去的信里却不说明呢?”王有胜狐疑道。
“所谓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杨翼叹道:“本相与种思谋同处战场之中,战场上有谁能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呢?本相知道的消息未必就有种思谋的全面!我只需要把我想到和知道的事情告诉他,至于如何判断,却不能以我的思路来决定!所以,我猜种思谋定会派轻骑追来!当然这样也不错,虽然如此一来俺们宋军没有把握全歼梁乙逋,但至少对于七里平阻击战,还是有所补益的!”
“那么我猜来的是王恩!”王有胜看着远方那股尘土笑道:“种帅只要把刀架到王恩的脖子上,那兔崽子跑得比贼都快啊!最适合作为快速部队了!”
当然,之所以有上述这番对话,还是不得不从两个时辰前说起。从万井口出来后,杨翼带着他的八百骑一路向北狂奔!在泥土和砂砾的丘陵中,他们几乎没有停留,途中仅仅休息了三五次而已!士兵和马匹都相当的疲劳,但是在杨翼异常严厉的督促下,或者说是在杨翼一路上不断的许诺声鼓舞下,他们还是行进得极其快速。“估摸着战争结束后,杨传香会跟我玩命!”杨翼一路上为了鼓舞士兵而许下的无数诺言,都得从杨传香的腰包里往外掏钱,两个时辰下来杨传香损失了多少贯钱?杨翼早就算不清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一路行来运气甚好没有遭遇敌人,当午时前一刻的时候,王亭镇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个小镇杨翼以前曾经来过,那还是七年前奇袭夏州时的事了!作为沙漠商旅前往灵武和夏州的必经之地,那时这个地方还算得上热闹。现在战争破坏了一切,整个小镇宛如荒野中的鬼城一般寂静而空旷,到处都是夏军匆忙出逃时遗留下来的物品,帐篷、马鞍、兵器、锅碗瓢盆,什么都有就没人。
杨翼原本并不打算在王亭镇停留的,因为从那些灶台火堆或者是地面上马蹄的印迹上看,梁乙逋实在走得太快了!夏军也许天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出发,此时怕是已经靠近了七里平!杨翼实在没有心情待在这见鬼的地方怀旧。
只不过事情总是在不停的发生变化,就在杨翼准备下令继续前进的时候,负责观察警戒的士兵报告说,正南面有一支队伍正在向王亭镇靠近。
“嗯?会不会是羊讹花那个混蛋?”王有胜道:“也只有他们才能跟咱们跟得这么紧了!”
“羊讹花?”杨翼愣了一愣,旋即摇头道:“不可能!咱们出发的时候,羊讹花还傻乎乎的守在万井口至大沙堆的中间地带,待到他发觉咱们离开万井口后再追出来,无论如何也迟了许久!加上咱们一路狂奔毫不停留,进了此镇后休息不过一刻钟,羊讹花插了翅膀么?他哪能如此快捷追到咱们屁股后边?”
王有胜一琢磨这话不错!你说来的人不是羊讹花,至于这附近的夏军估摸着都向北边跑路了,那来的人应该是友军才对!
“绝对是友军!算算咱们送信的时间,多半是种思谋派来追击的轻骑吧!”杨翼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非常肯定!他带着王有胜登上了镇子边夏军临时搭建的一座观敌楼。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看那规模竟有数千骑之多!按照杨翼的判断,宋军的骑兵主力都在陆定北手里,种思谋在这么短时间内能组织起来的队伍,大概也就是几千骑的规模了!这样的判断,毫无疑问让杨翼对来人是友军确信无疑。于是乎,这才有了上面那段他与王有胜的对话,他赌来的人是李宏伟或者李实,而王有胜则把宝押在了王恩头上。
只不过世事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料,在任何一场战争里,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做到算无遗策!杨翼的自信是因为他相信种思谋对自己的感情,相信种思谋正在心急如焚的挂念着自己的安危,只可惜他低估了种思谋的智慧和强大的决心,因为正在向王亭镇直扑而来的这支军队,即不是宋军,也不是羊讹花,而是叶悖理。此时还在观敌楼上喜笑颜开的杨翼,万万想不到就在两刻钟后,他入夏以来第一场真正的肉搏战,即将展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1章 最长的一天(五)
来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你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有首著名的歌曲已经给出了答案“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猎枪?这年头哪来的猎枪?”杨翼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王有胜之间的小小赌局已经有了结果!俩人谁都没赢,因为远处那股杀气腾腾的尘土,在距离镇子边缘将近两里左右的一处缓坡上停了下来,无论是旗帜还是盔甲都能证明,来的不是宋军,而是夏军!
敌人来了,该咋办?杨翼傻眼片刻之后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字:跑!赶紧就得溜啊!这年头不比千年之后,咱手里要真有猎枪的话肯定能三下五除二撂倒他夏军一大片,可咱们有猎枪么?咱们手里只有刀,真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咱拖不起这时间啊!
俩人再也无话可说,慌里慌张一溜烟就连滚带爬的窜下了观敌楼,撒腿就向士兵们集合的街道上狂奔。那街道却也不远,就在几十步外一栋大屋子的后面。跑的时候杨翼还琢磨,要说在他登上观敌楼的之前,士兵们已经整装待发,现在跑过去一叫,立马就能飞驰而出,想来夏军无论如何也追之不急!
结果当他真转过那栋大屋子之后却发现坏了!士兵们根本没有一丁点整装待发的模样,三三两两或坐或躺东倒西歪还不算,那些马匹也都散乱的拴在了街道各处。杨翼不用细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因为士兵们在听说了“自己人”到来的消息之后,再看到两位大人去了观敌楼,一下子全都放了羊,毕竟与“友军”会师怎么也得花上一点时间,大人们相互之间总得聊一聊天气之类的废话,加上大家先前可是狂奔了两个时辰,他们当然要趁这个机会下马休息一阵。
“这伙杀千刀的还是俺大宋的精锐?这都他奶奶的啥精锐哟!”杨翼气急败坏,边跑边喊:“敌人来了!上马!上马!”
杨翼一叫,瞬间街道上就炸了锅!士兵们像受了惊的麻雀般从地上飞速弹起,有拔刀的,有整理盔甲的,有四处找马的,整个街道上人叫马嘶乱成一团。
杨翼的战马无巧不巧的刚好拴在街道的另一头,为了尽快上马他就得从混乱的街道中穿过去,好在他身手足够敏捷,辗转腾挪间并没有被人撞到或者被马给踹了。只可惜不被马踹并不代表上马的过程就一帆风顺,眼瞅着战马就在前面数步的地方时,他忽然听得脑后风声一响,咣珰一声,脑后的头盔处被不知是啥玩意给打了一下。
“谁砸我?”杨翼恼火的回头望去,街道上一片鸡飞狗跳哪能知道是谁在扔东西?再定睛瞧向地面,一顶头盔正在地上翻腾,显然刚才砸中他后脑的就是这顶头盔。不!这不是一顶普通的头盔,无论形状还是徽章,都表明这是夏军的头盔,显然不是被人扔出来的,而是本来就被逃跑的夏军遗弃在地面上不知被哪匹马给踢出来的!
“夏军?”杨翼刹那间忽然想起了这几个时辰来他一直在担心的一件事。自打从万井口出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你说咱们去追梁乙逋,追不追得上暂且不讨论,假如顺利追上之后,该怎么才能超过梁乙逋先一步到达七里平呢?
对于这个问题,或许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一是绕开正在前进的夏军,兜个大圈子绕到七里平,问题是这样一来跑的路程就太远,需要的速度也就更快,时间上始终没有把握。另一个办法就是尽量取直线,从夏军各部的缝隙中穿过去。只不过这样一来,风险却是大得没边,毕竟夏军这次跑路准备得相当充分,各部的协同想必很紧密,想不被夏军发觉几乎不可能,难免血战连连。就凭这八百骑杀开一条血路,实在是困难得很啊!
但是眼前的这顶夏军头盔,却让此时的杨翼忽然升出了另一个想法,你说俺们能不能换上夏军的装束,大摇大摆的从夏军各部之间穿过去呢?
“说不定能行!”杨翼歪着脑袋眼睛眯缝起来,要说伪装成夏军这种事,在他已知历史中可是真实存在的啊!公元1205年,蒙古大举伐夏,前锋将领布古尔吉和楚鲁,带领两万蒙古士兵换上夏军的服饰和旌旗,骗过夏军守备部队,大破落思之城!这个故事荡气回肠千古流传,杨翼就在这一刹那中忽然觉得,人蒙古那群野人都能办得到,俺们怎么就不能有样学样呢?再说现在乃是元佑八年,距离1205年还有一百多年的光景,真要扮成夏军的话可算得上史无前例,夏人很有可能不知就里啊!虽说咱宋人的长相和发型跟夏人有些不同,但战场行军之时,各部之间的距离不可能靠近到看清楚面目的程度,加上有头盔遮盖发型,想来此计大可行之!
只不过,眼下一支夏军骑兵就在王亭镇外,眼瞅着就要进来!没时间在镇子中寻找足够的衣物和旗帜、兵器、甚至马匹的装备。
“大人!”王有胜策马来到杨翼身边:“咋回事啊?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大人赶紧上马啊!”
“下马!”杨翼大叫:“都给我下马!快点!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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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啥意思?不打仗改练马术玩么?包括王有胜在内,所有人都在莫名奇妙中下了马。
杨翼一看士兵们集合成队伍,拔腿就跑!王有胜领着一群人傻乎乎的看着杨翼跑出数十步,这才惊呼道:“跟上!跟上!都跟着这疯子…不!跟着大人跑!”……
王亭镇,镇外。
“大人,末将刚才带了士兵们进去看过!里面果然没人了!”
“不出所料啊!”叶悖里长叹一声,心里有种难言的苦楚!早在数日之前,他就觉得这场仗有些不对劲!按照相国大人下达的作战部署,他应该带领两千余骑兵负责在三岔口和万井口之间游弋,阻击一切敢于越过三岔口向王亭镇挺进的敌人,并且择机支援战斗在万井口附近的羊讹花等多个部队。
“为什么要把万井口这样的水源重地暴露给宋军呢?难道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吸引宋军于野外作战么?”自打收到作战部署后,叶悖理一直就觉得这个部署有问题!为此他多次派人向梁乙逋表达了他的困惑,只不过每次得到的回复却总是模棱两可令人摸不着头脑。梁乙逋一会说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水源,一会又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前后矛盾措辞失当,叶悖理思来想去也不得其解。
而从今天凌晨开始,许多事情的发生让叶悖理的疑惑越演越烈。先是三岔口方向的战斗出了问题,夏军似乎毫无斗志,不到一个时辰就让大营失守了。“不可能啊!”叶悖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瞠目结舌,因为三岔口的守军乃是他当初从左村泽带出来的老部队,这支部队久经考验,有多少战斗力他是很清楚的!而且他更清楚进攻三岔口的宋军力量有多大,那些可恶的鞑靼人跟大夏打了这么多年也没打出个啥成绩,没理由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强悍啊!
然后叶悖理就遇到了一股有如无头苍蝇般的残兵,据那些士兵说,本来他们有两千号人,在牛心亭和三岔口之间游弋,结果半个时辰前他们遭遇了一支从西面而来且人数众多的宋军骑兵部队,一打之下完全不是宋军的对手。
“从西来?陆字大旗?陆定北?”叶悖理骇然变色,你说西面是啥地方?大沙堆啊!宋军的主攻方向之一!杨翼既要向王亭镇推进,又要进占万井口,去哪还有这么多的骑兵让陆定北带出来自西向东进行纵深突击呢?
“难道……这是相国大人的圈套?”叶悖理忽然觉得有点冷,他发觉自己恐怕是被人给卖了!不!是被相国大人给抛弃了!相国大人定是在玩金蝉脱壳,把作战主力全部抽走了!所以无论三岔口还是大沙堆都守备力量不足,导致宋军可以四处分兵进击!而且关于万井口的作战方案完全就是为了吸引宋军注意力而已,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梁乙逋好开溜啊!
“好…好…好你个梁相国啊!”叶悖理越想越愤怒,越想就越心惊!梁乙逋这杀千刀跑得倒是痛快,却把他叶悖理之类的许多将领蒙在鼓里等着送死,完全不顾多年的旧情:“他梁乙逋如此待我,我却还傻乎乎的守在此处为他卖命!我糊涂啊!”
想清楚了之后叶悖理当然就坐不住了!他梁乙逋能溜,俺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三十六计,走为上!
往哪走?到处都是宋军,当然只能往北走!至于往北走会不会碰上梁乙逋,叶悖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想来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相国大人看到他放弃职责跟过来,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责罚。
几乎是在杨翼前脚出了万井口的同时,叶悖理也从三岔口后率部向北狂奔。当然在路上的时候叶悖理曾经想过派人去通知羊讹花一声,大家毕竟多年同事,不忍看着羊讹花送死。可转念一琢磨,自己一个人跑的话人梁相国不会咋样,自己再煽动其他部队跟着跑,等见到相国大人后铁定没好果子吃啊!
于是乎,叶悖理再也不顾其他!两千多骑兵风驰电掣向北急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跟着杨翼的屁股到了王亭镇外边。
一到镇子外边,叶悖理立即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他并不想贸然进入镇子寻找水源休整,一来他还要确定一下是不是夏军都跑光了,虽说从镇外看王亭镇宛如一座空城,可万一要是相国大人没跑呢?这事可就说不清楚了!二来就算里面没有夏军,万一要是有宋军呢?战争时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一切都得留个心眼。所以叶悖理带着大部队待在了外面,派一员偏将带着十几名士兵进镇去查看一番。当然查看的结果终于证实了叶悖理的猜想,梁乙逋真的溜了,溜得一干二净!
“当然,末将在镇子里策马转了一圈。”那员偏将继续道:“一个人都没看到!只不过却很奇怪的看到了近千匹马!那马也没拴住,就在镇子里四处晃悠!看那些马鞍马镫的样式,却像是宋人造的!”
“嗯?”叶悖理觉得这事不正常!近千匹无人看管的宋军战马?是相国大人来不及带走的战利品么?不可能!别的不能带,马总能带吧?是宋军在镇里么?可偏将说他没看见人啊!再说了,真要是宋军在打埋伏,却哪有这样埋伏的?你把马给藏起来,什么痕迹都不留下,不是更好埋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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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清楚了么?”叶悖理紧紧盯着那偏将。
“末将沿着镇里的街道骑了一圈,还进入了几个大院子里看了看,确实没看见人!”偏将这样回答,瞅瞅叶悖理的表情,又道:“末将没听到啥动静,看各处也没有新近的炊事痕迹,也没嗅到有曾经埋锅造饭的味道!”
“进镇!”叶悖理终于下达了命令!虽然这事很奇怪,但战争里什么怪事都有!那些战马难保不是从附近流窜过来的!是了!陆定北不是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么,恐怕也在王亭镇附近打过一场,有近千号士兵阵亡也是很正常的。镇子里多少有些水井,那些没了主人的战马窜进镇子来,并不出奇啊!既然如此,咱们终究还是应该进入镇子里,毕竟奔了两个多时辰,真可谓人困马乏,进去补充点饮水,再杀几匹马充饥,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更何况,俺们走的时候把那些宋军战马都带上,到了梁相国面前也好邀邀功,说咱们歼敌愈千,想来相国大人就真不好追究啥了!
当然,此时的叶悖理并没有想到,危机正向他袭来……
“进来了!”王有胜紧紧的趴在房顶的边缘,低声说道:“听那动静,怕是都进来了!大人算得真准,他们都往这边走啊!”
“废话!”杨翼骂道:“这边的院子大,还有几口水井!不来这还能去哪?让弟兄们都憋住,别暴露形迹!”
“暴露不了!咱都在房顶上呢!”王有胜瞒不在乎咧开嘴轻笑道:“这夏人修的房子也忒奇怪,房顶上竟无瓦,还大多平顶,让咱们趴着又舒服又隐蔽啊!”
“瓦都用在寺庙和塔楼上了!”对于西夏的建筑,杨翼是最清楚不过了。西夏极度崇信佛教,加上受到吐番藏传佛教的影响,因此几乎所有的寺庙以及塔楼的造型,都采用平座紧箍逐层收分的“密檐式”以及呈十字折角形的“覆钵式”,两种样式都极其消耗砖瓦,因此一般民用建筑为了显示区别,则极少使用砖瓦。加上西夏气候干燥少雨,因此采用节省材料的平顶造型亦是相当普遍,唯有那些贵族的房屋才会像大宋那般建成折顶。
下面的动静声大了起来,房顶上当然便再也没人说话,不但不说话,各栋房屋上宋军的每一个士兵都尽量减缓自己的气息。杨翼利用屋顶一角的飞檐偷眼望去,只见街角处涌来大队人马,为首一人身形彪悍,与身边众人的服饰多有不同,定是军中主将无疑……(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2章 最长的一天(六)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以上这句话绝对是真理,至少杨翼从决定打埋伏开始,就认定了最有效的袭击方式是一举干掉对方的主将。所以他选择的埋伏地点,乃是王亭镇最大的院子边缘的屋顶上。至于其他士兵,则分布在这个最大院子的周边。
事实上,杨翼的预料并没有错。夏军进镇后,驾轻就熟般进入了这条中心街道。随着各种命令的下达,夏军士兵们分成数队,有人专门去赶拉宋军遗留在街道上的战马,更多的人则从各大院子的门口蜂拥而入。一片嘈杂声中,那夏军主将带着很多人进入了杨翼埋伏的院子。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完全符合设想,夏军士兵们纷纷下马,喝水、休息、杀马造饭不亦乐乎。
“我的战马啊!”王有胜此时的心情很郁闷,若不是要隐蔽,他现在就想呼天抢地为自己的战马抓心挠肺!因为他眼瞅着自己的战马被牵进了院子里,接着就被人用绳索绕住了马脚放倒在地!夏军对马匹的习性异常熟悉,杀马的过程干净利落,三下两下就放了血。院子中欢声笑语一片,异族的语言四处回响。
“别郁闷了!”杨翼将脑袋慢慢的伸出少许张望,虽然从夏军进来到现在不过两刻钟,但时机分明已经成熟。夏军主将坐在水井边上,正举着水桶大口喝水,其他士兵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没有任何人处于战斗准备状态。“是时候了!”杨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凛然的杀气瞬即遍布全身!上回跟仁多保忠玩的那一次不算,这次将是他入夏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战斗!肾上腺素飞快的在体内聚集,他要用血腥和狂暴来宣泄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他轻轻转过头,对身后趴着的司号兵低声喝道:“吹号!”
一声凄厉至极的号声突然划过了充满欢乐的镇子上空,“杀啊!最少一人杀一个啊!”杨翼暴喝中从房顶飞扑而下,各处房顶上的宋军士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叫喊着跃起扑出!夏军完全懵掉了!谁也没料到战斗瞬间来临!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到在地,许多人还在发愣时就已经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胸膛!鲜血和叫喊声几乎同时迸发了出来!王亭镇在这一刻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混乱!非常混乱!夏军士兵们像炸锅蚂蚁般大叫、拔刀、躲避、翻滚!宋军士兵有如虎入羊群般不管不顾的挥动中寒光闪闪的长刀,向着最靠近自己的敌人劈砍,再劈砍!各大院子里受了惊的没拴着的战马狼奔逐突,拴着的战马嘶鸣着狂乱的扬蹄乱踢!双方将士发了疯一样扑击或奔逃。
杨翼是最早扑下来的人之一,他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那员夏军主将!叶悖理正在喝水呢,耳听得号声响起时心中大叫坏了,刚半蹲着站立起来就觉得头上风声大作。好在他身经百战动作敏捷,当即将手中水桶向上举起。
“哗啦”一声,凌厉至极的刀锋竟将水桶一分为二,伴随着四溅的水花在叶悖理脸面前堪堪划过!叶悖理大叫一声向后翻滚,杨翼落地后附影随形般弹射而起紧跟直上,身体在空中几乎拉成平行于地面的直线,双手握住长刀带着霸道到极点的气势从上向下再度劈出。
叶悖理翻滚过程中脑袋却还很清醒,没忘记一边滚一边拔刀,就在杨翼那追魂夺命的一刀劈来的同时他已经成功尽全力举刀格挡。
只可惜,他仰面半躺的姿势加上单手举刀根本无法抵挡杨翼的狂暴到极点的力量!他的刀一击之下立即脱手,杨翼的刀锋近在眼前。
“哎呀!”叶悖理大骇之下头部侧偏,那刀竟锋利无比的划破了他肩部的胄甲,直接砍进了肩头。鲜血飞溅中,剧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杨翼在刀砍中敌人后,整个身子扑到了地面上。他当然不能就此罢休,甫一落地便欲抽刀再劈。怎料那刀却入得太深,加上被裂开的胄甲夹住,情急之下却拔不出来。
“你奶奶的!”杨翼狂吼中弃刀不顾,腹部用力收缩曲体,硬是用膝盖在地面上发力,头顶着挣扎欲起的叶悖理的腹部向前再扑。
叶悖理无从着力,惨呼中被杨翼顶到在地,再被杨翼压在身下。“打不死你么?”杨翼集中力量,就这么压着叶悖理扬起拳头对着脸部猛烈捶击!一下!两下!三下!狠狠的打!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整个拳头都打麻打疼了才停手!剧烈喘息中定睛望去时,只见那夏将整个脸部血肉模糊,眼睛鼻子全打得没了踪影,整个人早就一命呼呼了!
“主将死了!”杨翼大吼着翻身爬起,也不管敌人听不听得懂他的宋语,双手抓住夏将尸体中间的腰带,将夏将尸身高举起来当作武器朝几名冲过来的夏军奋力挥舞。
本来由于事起突然,宋军已经在这场伏击战中占据了上风,各处多半是一名宋军追着几名惊慌失措的夏军士兵奔跑的景象。现在叶悖理一死,此处院子中夏军士兵关于“叶悖理大人死了”的喊声发生了连锁反应,让整个镇子里的夏军完全丧失了斗志!宋人太凶悍了!主将也死了!而且根本不知镇子里到底埋伏着多少敌人!崩溃,就在此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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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啊!快逃啊!再无斗志的夏军士兵开始了疯狂的奔逃!八百宋军发了疯一样追着人砍!院子中,有夏军想上马逃窜,但瞬即被人扑下来乱刀砍死。各个院门处,你推我挤夺门而逃的夏军士兵相互践踏,被踩死的不在少数!街道上,夏军士兵们撒开腿向各处飞奔,不少人被四处乱撞的马匹撞倒或者踢倒。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尽管激烈异常,却并没有持续太久!两刻钟过后,王亭镇已经恢复了平静。宋军士兵们游荡于镇子中的各个角落,搜寻着还没逃出去的倒霉的夏军士兵。这个年代不需要优待俘虏,找到一个杀一个!
“得了!赶紧吹号角让弟兄们集合!动作要快!”杨翼拖着夏将的尸体出了院门,没用多久士兵们就纷纷跑了回来,清点人数后发现这场战斗的效果相当不错,宋军死了六十多人,伤了一百多号,受伤的人大多是因为从房顶上扑下来时摔伤的,不存在大量失血无法支撑的情况,多半还能骑马。
至于夏军的损失可就太惨了。到底死了多少人杨翼没时间去清点,从附近的情况看,起码也死了好几百,而且镇子中遗留的马匹绝对超过了两千之数。
此时天上的太阳早已越过了最高点,立竿测影进行估算的结果是午时将尽,接近了未时。杨翼再不迟疑,命令所有士兵赶紧从夏军的尸身上扒衣服换装,万一尸首不够的话就进入屋中寻找,想来王亭镇乃是梁乙逋的大本营,屋中终归有些丢弃的盔甲和旗帜。
士兵们在大胜之下士气高昂,执行命令的效率自然也很高,大约过了一刻多钟各队长官纷纷报告说准备完毕。
“大人这造型还真不错啊!”一身夏军戎装的王有胜对着杨翼坏笑:“瞧您那身肉,强悍啊!”
对于王有胜的嘲笑,杨翼当然无可奈何。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就算穿上敌人的军装,怎么也要穿得精神一点嘛!结果在地上找了半天尸首,却没一个体型和他相近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终于还是换上了那名被他杀死的夏将的盔甲,因为那夏将长得颇为高大。只不过高大归高大,毕竟还是比杨翼稍微矮小一些。加上刚才两人打斗的时候,夏将的胄甲已经被劈裂开很大一个口子,杨翼这么一撑进去,一边肩膀至胸口处完全暴露了出来。再加上一身血污,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狼狈的不只是杨翼一个人!当整支队伍集合完毕,并且全部骑上夏军的马匹,打着夏军的旗帜从王亭镇继续向北急行时,杨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自己这支队伍简直就像一伙残兵败将。旗帜、服装全都破破烂烂,个个身上都是花花白白的血迹和尘土,瞧那头盔都没几个人戴得正的。
“能骗过夏军么?”杨翼在摇晃的马背上这样想……
“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羊讹花看着叶悖理光溜溜的尸体这样说。
严格算来,羊讹花是在今天上午巳时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遭遇了宋军的愚弄。巳时之前他一直美滋滋的等在万井口和大沙堆中间的一处凹地里,结果等来等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当负责监视万井口的斥候回来报告说宋军向北进发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事不太可能。因为他和叶悖理不一样,他很清楚相国大人那个金蝉脱壳的计划,所以他认为设计得如此精巧的计划,万井口的宋军没有任何理由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想必那些宋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用不了多久就会从北面兜回来。
然而当时间推进到巳时的时候,大沙堆方向的宋军根本没有显示出任何东进的意图,羊讹花的信心终于发生了动摇。他急急忙忙的组织部队向北追赶,他很焦虑,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支宋军的主帅“王有胜”是怎么看穿夏军计划的,但他仍然希望能把那支该死的宋军给追回来!
只可惜,宋军是辰时出发的,足足比他快了一个时辰,他无论多么努力的向前飞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确实慢了!当他进入王亭镇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而最让他震惊的是,这些尸体分明都是夏人,却全部衣衫不整!特别是虽然面目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体型的叶悖理,整个被人扒一精光。
“叶悖理大人啊!”羊讹花虽然不喜欢叶悖理,但值此国难当头之际,难免有物伤同类兔死狐悲之感,多少得掉上几滴眼泪哭嚎几声:“我说你这人以往威风八面,咋死得这么惨呢?死也就死了,你鼻子眼睛哪去了?你衣服哪去了?给人扒一精光曝尸啊!身材又不好看,你丢人不丢人啊!王有胜你个杀千刀的,太没有战场道德了啊!本将迟早要曝你的尸!”
正在羊讹花为叶悖理而感伤的时候,一员副将展示出了细致的眼光,他告诉羊讹花,宋军不但夺去了叶悖理部的衣服,甚至还拿走了旗帜和马匹!
“嗯?”羊讹花猛然觉得出了问题,他一脚将叶悖理的尸体踢到一边,眯缝着眼睛细想片刻,这才说出了上面那番话:“宋军定是要扮作我军模样,其目的当然是要骗过相国大人!七里平啊七里平!只可惜他们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来人,集合出发!咱们要追上相国大人,消灭那伙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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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元佑八年七月三十一日,酉时三刻。地面上沙砾此时失去了烫手的温度,太阳已经由金黄色变得彤红,巨大的轮廓斜躺在西面丘陵的边缘,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或许拉得很长的并不只是人们的影子,因为在这里,在遍布骆驼刺的丘陵和荒芜的平原,无数大夏骑兵也排列出冗长的队伍,向着北方前进!虽然缓慢却没有丝毫的停留!一只孤独的鹰盘旋在无尽的长空上,假如它有图形认知能力的话,它一定能够清楚的发觉,地面上类似这样的队伍并不只有一支!这些队伍秩序分明,有些走在前面,有些走在后面,相互的间距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平衡。这里,距离七里平已经不足五十里。
“太慢了!太慢了啊!”梁乙逋愤怒的嚎叫声让人为之侧目:“天亮时就出发,天快黑了都还没到!你们这帮废物!全都是废物!”
“相国大人息怒!”李缓策马行在梁乙逋的身边,无奈道:“大军行进就是如此!将近一个白天从王亭镇前进了一百二十里有余,已经足够快了!”
“快在哪里?”梁乙逋怒视李缓:“全都是骑兵!每个人屁股下面都这么多条腿!一个白天才百多里,这是骑兵么?别跟我说相互协同这一套!”
“这和普通行军多少还是有些不同!”李缓小心的选择着措辞:“整个战场上敌军环侍,我军稍有差池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各部的长官都很小心,不敢脱离得太远!能走成这样已经很困难了!值此用人之际,末将以为,对各部主将还是以安抚为上策,万不可多加斥责啊!”
“哼!”梁乙逋嘀咕几句,这才黑着脸道:“别人倒也罢了,那个米擒仁吉身为先锋,竟也畏首畏尾走得拖拖拉拉!还有那个房当矢,简直就是无胆鼠辈,怎么老往咱们这边靠?今日我已经望见他的部队三次了!你派人去跟他说,到达七里平前如果我再看见他,将来有他们房当家好看!”
“大人息怒!米擒和房当两家素来是大人的嫡系,大人若斥责太过,难免将来有些后患!末将这就派人过去说说!如今七里平已不足五十里,大人且放下心来吧!”李缓说完话,随即转过头去吩咐随从,却不料在这一瞬之间,隐约觉得远处有些不对劲!
是有些不对劲!在那边!很远的地平线的尽头,丘陵与丘陵之间似乎有股尘土,似乎有旗帜。是哪支部队呢?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李缓的沉默当即吸引了梁乙逋的注意。梁乙逋顺着李缓遥望的方向看过去,此时却望得清楚了,那是一支人数近千的部队,行进速度看起来异常快捷!不!不只是快捷!从飞扬的尘土上判断,他们简直就是在打马狂奔啊!
“大概是侧翼颇超达特属下的队伍吧?”李缓生怕梁乙逋发火,立即解释道:“颇超将军脾气素来火爆,有时候纵容属下走得快些也是常有的,大人不必……”
“挺好啊!”梁乙逋竟没有生气,笑咪咪道:“要都像他们这样走,别说七里平,就是安庆泽都走到了啊!该死的米擒仁吉,怎不学学人家呢?”……
“要说还是咱宋人聪明,学什么像什么!”王有胜在飞驰中放声大笑:“咱们一路从夏军各部中穿插,竟无人阻拦!真是天助我也!”
“放慢速度!命令队伍缓行!”杨翼警惕的看着侧翼,因为他发觉地平线的那头旌旗招展,竟有一支规模近万的庞大部队正在前行!
“是梁乙逋!肯定是他”王有胜勒紧缰绳缓了下来,凝神看了一会道:“这多滑稽啊!谁能想到此时咱们正在和梁乙逋并肩前行呢?”
“咱们看到了他,他也一定看到了咱们!”杨翼担心道:“咱们速度太快了!和整个夏军的节奏不符,难免他们会生疑啊!咱们放慢点!慢慢摆脱他们超过去!”
“慢下来恐怕不合适!”王有胜皱眉道:“大人不妨看看另一边!那边尽头处似乎也有一支夏军,如末将所料不错,定是拱卫梁乙逋的侧翼部队!咱们夹在他们中间,始终危险极大!既然都到了这里,何不继续加速前进?以防夜长梦多啊!”
“不能急!”杨翼思来想去,尽管夹在两军的中间地带,但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梁乙逋的主力既然在这个地方,前面肯定还有多支前锋部队,加速前进很有可能引火烧身,还是不要妄动为好。再说了,今天看起来运气不错,早上有羊讹花傍晚有夏军主力,都是一副和俺们并肩前进的模样,搞得宋夏两军不像是敌人倒像是友军似的,这多讽刺?这多好玩啊……
“友军?”另一侧,颇超达特狐疑的看着侧翼地平线那头,远处的那支军队并不像是相国大人的部队,想来以李缓大人治军之严谨,怎会容忍一支近千人的部队脱离大军行动呢?那么…会不会是后面细封家的部队超了上来?有可能啊!细封他们家一贯胆小如鼠,早在相国大人让他们当后卫的时候就一直叫嚷不休,生怕被追来的宋军给干掉了,一点出息都没有啊!
“你带人过去看看!”颇超达特冷笑起来,他颇超家与细封家素来不合,这真是天赐良机,若那支部队果真是细封家的,非得好好在相国面前参他一本不可:“你马上就去!问问他们是哪部分的!看清楚旗帜和特征,然后不必回来找我,直接去向相国大人汇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3章 决胜!在七里平!(上)
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大多有规律可循,比如许多人都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当你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越到接近成功就越感到困难,或许当你进行得异常顺利时,总会在结尾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而功亏一篑。对于这种情况,史学名著《战国策》的《秦策二》里有过深刻的总结:行百里者半九十!
“真的么?”杨翼对于《战国策》这本书还是多少有些鄙夷的。在他看来,那书记录的全是战国时苏秦、张仪之类纵横家们的言论。为了合纵连横那群无聊书生什么话说不出来?胡吹海侃坑蒙拐骗尔虞我诈那叫一天花乱坠。真是奇怪得很,这本从头到尾扯个没边的书,咋就成了史学名著呢?至少“行百里者半九十”这句话看起来就忒没道理啊!俺们现在和两侧的夏军足足并行了两里多地,却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眼瞅着距离七里平已经不足五十里,简直就是成功在望啊!
只不过,无论《战国策》再怎么扯也确是名著无疑。而既然是名著,里面的话也多少有些道理。就在杨翼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事情来了。因为有人报告说,西面侧翼的那支夏军里,有十余骑正向这边飞驰而来。
“来探消息的!有胜,你去把那几个会夏语的弟兄找过来!”杨翼一开始的时候还满不在乎,你说咱们这支队伍论外型论气质,整一伙南面夏军的残兵败将,好像没啥破绽啊!咱把那会夏语的几个士兵叫过来,胡乱对付一番也就是了!咱还不怕人问口令,因为咱们是从南边逃窜来的啊!哪能知道你这边的口令呢?
结果事情出乎了杨翼的预料,王有胜策马在队伍后边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套拉个脑袋:“大人!准备好马鞭,能溜赶紧溜!为啥?那几个会夏语的弟兄,全挂王亭镇里边了!哦,剩下一个没挂的,跳下房顶时摔了下巴,一嘴牙全没了,整个人晕晕乎乎,话都说不利索!”
“挂了?”杨翼愕然,他当初还真没想到这一出!战争这种事就是这么怪异,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每一个微小细节的变化,总是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
当务之急是该怎么办!赶紧溜?好像并不合适!现在一溜那就全暴露了,前面还有夏军的队伍,后面再有人追的话就纯属自寻死路。那么…“蒙吧!”杨翼当机立断,你说这些年来咱坑蒙拐骗干的那些事也不算少,今天既然运气好,没准就能蒙过去!要是蒙不过,再跑不迟!
很快,那十几骑就来到了队伍侧前方,为首一人看起来级别也不算低,一边带着那十几骑跟着杨翼这边队伍的节奏向前策马而行,一边四下里打量,然后就稀里哗啦叫了一串夏语。
杨翼一琢磨,你说人这喊的啥?无非就是“你们哪部分的”,该咋回答呢?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回答。他用力夹了夹马腹,驰出几步,然后对着那夏将,指了指身后那面残缺不全的旗帜。接着不管不顾,套拉下脑袋,继续按照原来的节奏前进。
王有胜很郁闷,你说这能成么?刚才俺说赶紧溜,结果你不溜!俺还以为你有啥妙计,结果到好,人问你话你就扮闷葫芦,这算什么?
不管算什么,既然杨大人扮闷葫芦,咱也得有样学样不是?包括王有胜在内,几百号人全套拉个脑袋,闷着头向前行。
那夏将愣了半晌,又叽哩咕噜一阵,看看实在没人搭理他,终于大叫一声,打马直奔梁乙逋那边去了!
“溜么?”王有胜一看人走了,赶紧问道:“估摸着会穿帮啊!”
“沉住气!”杨翼的眼睛眯缝起来,往夏将奔出的方向看了一会,随后展颜笑道:“有胜!好像还真让咱们糊弄过去了!你注意到没有?那夏将来到之后没说话先打量,想必已经看清楚咱们的旗帜。假如换作一个正常人,咋一遇见敌人,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去摸刀。而当咱不说话后,本相发现他的手并没有任何去摸刀的动作。说明他根本没觉出破绽啊!就连他走的时候也相当轻松,放心的把背后露出来!没事!传我命令,继续按现在的速度,慢慢脱离他们的视野!”……
“什么?叶悖理的部队?”梁乙逋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员从颇超达特那边过来的将领:“你看清楚了?为首那人什么模样?”
“禀报相国大人,末将看得很清楚!”那将领恭谨的回答:“旗帜就是叶悖理部的!全部衣衫不整,似乎经历了一场大战!为首那人身材高大得很,眉目之间杀气十足却又异常沮丧,末将问他话他并不回答。叶悖理将军素来威名远播,末将不敢造次!”
“哼!好个叶悖理啊!”梁乙逋大怒,身材高大的那人必属叶悖理无疑!好你个小兔崽子啊!本相让你在南面好好拖着,你竟然不声不响的跟了过来。虽然相爷我是瞒着你,你发觉真相后贪生怕死也是正常的事,可你跟过来不算,竟然还大摇大摆的走在相爷我的边上,你这分明是挑衅嘛!“来人!”梁乙逋是越想越生气:“把叶悖理那混蛋给我叫过来,我非扭断他脖子不可!”
“这个…好像就不太合适!”李缓低声劝道:“本来叶悖理部人数近三千,可看他们现在的规模,怕是大打了一场,伤亡异常惨重。想必叶悖理猜想到咱们抛弃了他,又加上再逢大败,心中委屈忿怒,是以连问话都不回答。此时相国大人去叫他来,心怀怨怒之下他未必肯就范。到时他若不来,相国大人岂非尴尬?这面子上过不去,相国难道还要派兵过去剿灭他么?值此紧张时刻,实在不宜自己人先打起来啊!要末将说,还是隐忍一时吧!”
“忍!忍!忍!”梁乙逋嚎叫了几声,愤怒之色溢于言表,可终究他久在相位,心思却也转得极快,对大局的把握还是很清楚的!正如李缓所说,现在确实不是时候,还是等秋后算帐吧!于是他仰天大叫一声,终于还是摆了摆手,对李缓叹道:“大将军说得有理!便劳烦你亲自过去一躺,代本相好好训斥一番叶悖理。话说得狠一点,最后再施以怀柔安抚之策!哼,暂且稳住他,这帐将来再算不迟!”……
“你说他们这是搞什么?”王有胜看着远方加速驰来的一队人马,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这夏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呢?刚才不是已经来一拨人么?咋现在又来一拨呢?你们要是看穿了俺们的计策你们就杀过来啊,至于这样没完没了的么?
“来者不善啊!”杨翼望着远处过来的那伙人,皱起了眉头:“他们和前一拨明显不同!估摸着有三四十号人!有胜你看仔细了,他们打着数面旗帜,那些旗帜又大又鲜艳,这绝非普通将领能得到的待遇。而且你看他们那队伍,行进间队形完整井然有序,就凭这气势,本相断言来人必是统帅一方的人物!”
“不会是梁乙逋那厮亲自过来了吧?”王有胜连抽了好几口气,脸上的神色竟兴奋起来:“奶奶的!想不到竟遇上了这等好事,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要是咱们逮住了这贼子,夏军非得大乱不可,怕是连七里平都不用去了!”
对于王有胜的这个想法,杨翼多少觉得有点不太靠谱,毕竟梁乙逋乃是军中第一统帅,当大军正在行动之际,梁乙逋断无理由丢弃大部队跑到一伙残兵败将里边来!可话得说回来,来的人不是梁乙逋又会是谁呢?说不定这厮打仗打到脑袋坏掉了,真如王有胜所说自投罗网也不是没可能。
或许是因为逮住梁乙逋实在是一件充满了诱惑的事情,杨翼思来想去,越想就越发觉得王有胜的话大有道理,越想就越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原本他还打算像前一次那样故技重施能蒙就蒙能骗就骗,而当远处那支队伍还有数百步距离时,在强烈的诱惑之下他终于改变了决定。
“要玩咱就玩一铺大的!”杨翼迅速下达了命令,他让身后的士兵快速超越他所处的位置,把他和王有胜置于整个队伍的中央,以便于动手后能确保合围那几十号夏军。他还让远离夏军过来方向的士兵们,利用身侧马匹和战友的掩护准备好弓箭,随时给予逃窜之敌最猛烈的打击。“大家听我号令!我一喊动手,每个人都得用最快的速度把刀子拔出来!别人的死活我不管!打头那个必须抓活的!”杨翼这样说:“有胜!这回你唱主角!本相身上的这套盔甲太过显眼,不能让他们太早看见我长的模样。我躲大旗后面去,你在前面把他们引过来,越靠近咱们的队伍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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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上面这句词的作者名叫马致远,元朝人士。至于这句词的意思,乃是以一轮血红的西坠的夕阳作景幕,描述一个归家游子那惆怅而又痛断愁肠的感伤。
当然,历史早已经改变,元朝是不会再有了,而李缓显然也并不认识两百多年后号称元曲四大家之一的马致远。只不过,此时他的心情,却与那首词的描述多少有几分相似。
怎能不相似呢?先前发现这支叶悖理的残部时,天色已近黄昏。结果折腾了一番,等李缓来到这支队伍面前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地平线,仅仅剩下那几许余辉还在小半边天上挂着,整个大地正在快速的陷入黑暗中,远处梁相国和颇超将军的部队已经基本看不清了,或许只有天边那若隐若现的点点火光能证明他们的存在。至于眼前这支几百号人的部队,怎一个“惨”字能够形容?个个面色乌黑人人衣衫破败垂头丧气,与黑暗的天色交相晖映,真正一个“断肠人在天涯”啊!
“曾几何时,我大夏军队骄横不可一世,如今却仓惶然有若丧家之犬,真是老天无眼,竟把我军搞成这副模样!我大夏的气数真要尽了么?”李缓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驻马凝视着正在他面前不停前行的部队,这些经过他面前的士兵并没有人向他望来一眼,但他并不在意。只因他的性格与梁乙逋并不相同,梁乙逋好大喜功,容不得他人的轻视和慢殆,而他却为人低调颇能体会士卒的难处,或许这就是他李缓之所以能得到士兵们拥护的原因吧。
没多久,叶悖理的大旗终于行进到了李缓的面前。李缓在黑暗中仔细望去,却并未发现叶悖理的踪影,大旗下只有一员虎背熊腰穿着偏将服饰的人号令队伍停了下来,然后冷冷的打量着他。
李缓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打算先说话,因为按照常理,他身上穿着的盔甲足以显示他高级的身份,那么对方应该先向他致敬。结果等了半天,那偏将除了俩大眼睛骨碌碌乱转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表示了。
“那个……”李缓多少觉得有点尴尬,看起来叶悖理的这支部队确实比较委屈啊!连偏将见了本帅都敢不敬礼。算了,本帅不与你们计较,甚至也不训斥你们了。所谓大局为重,待会见了叶悖理好言安抚一下也就是了。高声叫道:“叶悖理将军在哪?请他出来见本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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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来人并非梁乙逋,王有胜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这并不能防碍他干那坑蒙拐骗的勾当,听到对方叫出一段谁也听不懂的夏语,他当即面带微笑,轻轻的向对方招了招手,然后再指了指身后迎风招展的大旗。
“搞什么呢?”李缓顿感莫名奇妙,问你话你不回答还不算,你脸上那副表情算咋回事?神秘兮兮跟吃错药似的,配合上渐渐黑暗的天色,真是活见鬼了!还有你那手瞎晃悠啥呢?跟招魂一般,你们不是打仗打出毛病来了吧?
王有胜心中发急,对方还离队伍边上有数十步远,此时若是发动的话,两边的士兵未必能顺利将对方围住,要是逃出去一两个通风报信,好像就有点不太好玩了!好在他久经战阵,虽然心中发急,脸上却不变色,继续着先前的动作和微笑。只不过这动作却比刚才更加优美,微笑也愈加神秘。
李缓这看傻了眼,心中疑窦渐生,莫非那大旗后面竟有什么玄虚么?叶悖理半天不出来,不是发生啥意外了吧?坏了!莫非叶悖理挂了?还真有可能啊!说不定受了啥内伤,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发作了!叶悖理这一出事,连带他手下这伙兵士都精神崩溃了吧?
想着想着,李缓就拍打起战马来,晃晃悠悠就朝那大旗驰过去,身后的兵士亦步亦趋的跟着前行。
王有胜心中大乐,中计了不是?俺这演戏的功夫不比杨大人差多少啊!当然打头这位是要放到大旗后抓活的,其他人靠近就行,却不可以跟过去。他对着已到面前的李缓,指了指大旗。然后再对李缓身后的侍卫轻轻的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再走。
李缓心忧叶悖理,却也不疑有他,竟真的绕过了那名手挚大旗的士兵,向队伍中策马而入。
“大事不妙!”一转过大旗,李缓立即发现事情坏了!一股凉气兜头而下,一种大祸临头的惊骇之感瞬间涌向心头。一员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就在他前方数步的距离,昏暗的夜色中,两眼发光的盯着他!不!这个人不是叶悖理,却穿着连环胄甲!那连环胄甲乃是用无数细小钢环穿编而成,由于手工复杂成本高昂,这样的胄甲只有监军司统帅一级的将领才能穿!这支军队里除了叶悖理,还能有谁能够穿这样的胄甲?大事不好啊!这人如果不是叶悖理却穿着叶悖理的服装,联想到先前种种诡异的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俺中伏了啊!
以上的想法说起来虽然很多,但在李缓的脑海里却有如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警兆大生之下,李缓再不敢有丝毫迟疑,拉马掉头就要跑!
“来了就跑不掉了!”杨翼哪能把到口的肥肉吐出去?一声大叫,周围士兵立时发动,数骑士兵朝李缓围撞过去,其他几百号人则从前后两侧蜂拥围歼李缓的侍卫。
李缓心中惶急,杀!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他自幼习武,功夫自然了得,一边掉转着马头,转瞬间长刀已然在握。长刀在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映照下闪烁着寒光,惨叫声大起,最先来到他身边的两名宋军士兵竟在刹那间被他劈下马来。
只可惜,一点点的迟缓已经足够宋军骑兵们将他团团围住,他的战马在其他马匹的围堵下根本不能前行半步!耳边突如炸雷般响起一声吼叫,身侧那名穿着叶悖理盔甲的敌人从马上飞扑而至。
“去死吧!”李缓狂怒大叫,手中的长刀从身前向侧面横划而出,他对自己的刀法和力量很有信心,定能把这该死的敌寇斩为两段!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拉俺作垫背?你开玩笑吧?知道俺是谁么?杨翼从扑出来那一刻就料到李缓有这一招!他并不是空手扑出来的!他手里有刀,一把没有出鞘的刀!飞扑过程中,他右手用刀鞘在身边立起,挡住了李缓的攻击。
金属交鸣中,李缓这才发觉对方的力量竟然大到了极点,手臂剧震之下,长刀竟然脱手飞出!“我命休矣!”李缓大叫中被剧烈的撞击冲下马来……
*******
“奇耻大辱啊!”梁乙逋嚎啕大哭,他的心情很痛苦。因为现在是元佑八年七月三十一日亥时,一天之中的最后一个时辰。而在从酉时到现在的两个时辰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能不让梁乙逋感到痛苦。
怎能不痛苦呢?在酉时的时候他让李缓代表他前去训斥叶悖理,结果号称他镳下第一大将的李缓竟一去不复返了!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梁乙逋对此并不觉得有啥不对劲,甚至还觉得李缓果然是自己最得力的臂膀,因为叶悖理这人历来心眼就小,想必李缓必是苦口婆心的循循劝导,所以才耗费了太多时间。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酉时过去一半的时候,梁乙逋终于感到了一丝不安!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叶悖理那支部队的动作似乎非常快捷,反正是早就不见了踪影,而李缓不但还没有回来,甚至连通风报信的人也没派回来。
“叶悖理再难伺候,也用不着搞这么长时间吧?莫非……出事了?更不可能啊!叶悖理有那么大胆子么?竟敢挟持军中大将?”梁乙逋在不断前行的队伍中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而且越想越觉得问题大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长期的政治和军事生涯,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大事不妙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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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梁乙逋在酉时四刻的时候派出了一队人马,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前追,到叶悖理的部队中看个究竟问问清楚。结果等到酉时结束戌时到来的时候,他没等到那队人马的回报,竟等来了羊讹花。
“你说什么?叶悖理死王亭镇里了?”梁乙逋一开始的时候压根不相信,在他看来羊讹花那疯病估摸着是没得救了!要是有得救,他也不会把素来是他心腹爱将的羊大将军扔在南边嘛!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羊讹花大将军的疯病其实已经痊愈,或者是并没有发作,因为羊讹花身边的无数士兵和将领,都言之凿凿的说:叶悖理将军挂了!宋军穿走了原本属于夏军的戎装。
“李缓啊!李缓啊!”梁乙逋两眼一抹黑,差点没晕死过去!事实再清楚不过,李缓之所以没回来,要不就是光荣牺牲了,要不就是被逮住了!一切都已经确凿无疑,那支打着叶悖理旗帜的宋军,竟然胆大到如此妄为的地步,视数万夏军如无物,大摇大摆的穿梭而过。至于宋军的目标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七里平啊!梁乙逋连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快骑!给我找最快的骑手!”梁乙逋瞪着血红的眼睛发了狂:“去通知前面的房当和米擒二位将军!快去!堵住!让他们给我堵住那群杀千刀的宋人!还有你讹花,追!带着你的部队追啊!”
可惜的是,发狂并不能解决问题,发狂也并不能代表就能堵住或者追上。当亥时到来的时候,夏军主力部队已经距离七里平不足二十里了,而原先梁乙逋派出去探消息的那队人马却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军中,他们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在他们还未追上房当和米擒两位将军的时候,那两位将军就已经看到了那支打着“叶悖理”大旗的部队,甚至两位将军还分别派人前去查看了一番,结果回报说叶悖理将军是相国大人临时弄去打头阵的,而且此事确定无疑,因为李缓大将军就在那支队伍中,还亲自证实了此事!所以两位将军不但没有堵住那支部队,竟然还派人送去了数百匹战马和一部分随军干粮!顺顺当当的目送那支“先头部队”消失在了美丽的荒野之中!
“我……你奶奶……”怒火中烧之下梁乙逋连骂人的粗话都说不清楚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让宋军招摇过市掳走了军中大将还不算,竟然还把战马及装备拱手送给了敌人!真是老天无眼,六月飞雪啊!更可恨的是,李缓那厮看起来是投了敌,这没良心的杂碎……
梁乙逋边骂边嚎,折腾了两刻钟这才勉强稳定住情绪:“七里平尽在咫尺!命令房当和米擒在前方戒备,其余部队向我靠拢!两个时辰内所有部队必须完成战斗部署,夜半子时一过,全力强攻七里平!要求寅时结束战斗,打开道路与乌审大军会师!杀!杀光那些杂碎……”
“我感觉有点冷!”杨翼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在晃悠的马背上狐疑的四处张望。
“估摸着梁乙逋正在骂咱们呢!”王有胜大笑,用力的拍了拍马,高声叫道:“左边那处便是白于山了!此山绵延不断,仅有一块七里长的平地可以通向毛乌素沙漠腹地!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七里平!弟兄们打起精神来!两刻钟后我们就到了!”
到了!终于要到了!全体士兵们高声应和!每个人都在飞驰中绽放出了如释重负的笑脸!
是的!这一天很辛苦,这一天很漫长!为了这最后的结果,每个人都付出了最大的努力。有人受伤了,有人牺牲了,但更重要的是,超越夏军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而就在一个半时辰前,他们还不知道命运将会怎样,当时夏军的两支前锋部队对他们起了怀疑,差一点就要让他们功亏一篑,好在这个时候他们的俘虏帮助他们解了围。
要说这事还得从抓住敌人时说起,宋军不但抓住了那名高级将领,还杀了大半夏军士兵,其余的全部俘虏。而宋军付出的代价并不太大,除了两名士兵被那高级将领劈死之外,或许剩下的代价就是杨翼杨大人的脸了。
“其实这段时间您太辛苦了,多少瘦了一点!”王有胜看见杨翼的模样就想笑:“肿一点好啊!起码看起来匀称一点嘛!”
杨翼对王有胜的说法极其无语,事实上他很郁闷,因为当他把对方那名将领扑下马后,他自己也摔到了地上!当时场面混乱得很,无数马匹蜂拥在一起,混乱当中他被战马又踢又踩,直接搞成鼻青脸肿,好在他身手矫健,这才没有受到大伤。
当然,虽然遭到了王有胜的耻笑,但鼻青脸肿的代价还是值得付出的!毕竟他们活捉了那名将领和几名士兵。
那将领并不愿意合作,五花大绑之下依旧骂骂咧咧。杨翼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可那将领除了用宋语要求得到一个痛快之外,连名字都不愿意说。
“痛快?”王有胜对此表示怀疑,当即向众人展示了他身为魔头的才干,那就是逼供!只不过逼问的对象并不是那看起来硬气得很的将领,而是那几名夏军士兵。
一番疯狂的殴打过后,那几名夏军士兵全被揍懵了,有什么说什么!当然招供的内容就包括了那名将领的名字:李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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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了啊!”杨翼一听这名字当场就一哆嗦!我的老天!这人是李缓?鼎鼎大名的李缓?整个西夏除了嵬名无忌之外最强悍的大将军李缓?
“嘿嘿!”杨翼立马凑到李缓跟前,堆起一个自认为甜蜜的笑容:“李将军是吧?老朋友了啊!”
“老朋友?谁他娘跟你老朋友?”李缓看着杨翼那笑容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你笑这模样太寒碜了吧?鼻青脸肿笑成这样,真是要多奸诈有多奸诈!
“跟我混如何?”杨翼一副很正义的样子:“大厦将倾,毛何附焉?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啊!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兄弟,只要你降,以你的身份地位,可保荣华富贵啊!”
“我呸!”李缓心说你这套把戏也太老套了吧?
“你死了就能救大夏了么?”杨翼一路上苦口婆心絮絮叨叨不休不止,死乞白赖的劝,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最后使出了绝招:“枢密院!我是说,只要你降!我以我的人格和名义担保你日后进入我大宋枢密院!最少混一枢密副使,还萌泽三代!咱这大宋的枢密院可跟你们西夏不一样啊!我大宋富有四海,疆域之广无远弗界!为我大宋之枢相,便是天下之枢相!普天之下,莫非我大宋王土啊!将军又何必跟着西夏这条破船沉下去呢?况且你要沉也没那么容易,看见那魔头没有,他可以日日让你受这种折磨!何苦呢?再说了,你若为我大宋枢相,将来还可以照顾你在西夏的大小部族,以免受那兵刀屠戮之灾啊!”
不能不说,杨翼的这个建议还是让李缓心动了!特别是成为大宋的枢相,而且成为枢相后能保全族人,李缓觉得几乎没有理由可以拒绝!他虽然小时候接受过汉学的教育,然而身为夏人却没有宋人那种“死节”的理念!只不过,面前这人说了这许多,无非是空手套白狼,他并不愿意相信!
“你是谁?”李缓面带讥讽之色,宋语倒是异常流利:“你让进枢密院还福泽三代?嘿嘿!将军真会开玩笑!您自己都还是个上战场玩命的角色,竟也敢放出这种大话?真当我李缓是那三岁孩童么?”
不见兔子你不撒鹰啊!杨翼一听这话知道有戏,精神大振,傲然道:“你听好了!天下没人不知道本相的名号!姓杨名翼,字子脱!还别以为你李缓多了不起,你跟我这名号比起来,是不是还差那一点半分?我说出的话是放屁么?我说有办法让你枢密,你就枢密!嘿嘿!刚才我说是你老朋友你还不信?还记得七年前吴王渡前的那场大火么?还记得合河津那场血战么?虽然咱俩是没碰过面,但终究还是较过劲的啊!”
杨翼?李缓瞠目结舌!待问及七年前那些战役时,杨翼所说分毫不差,再看看王有胜那魔头的作风也和传说中相符,他终于相信了!
“我降!”李缓长叹一声:“相爷真是……唉!落您手里我无话可说,便认了吧!当然……那个枢密副使……”
“虽然这事得皇帝点头,但将军定要相信我的能耐!”杨翼大喜过望:“李枢相!你就是我的人啊!”
“跟着杨大人混感觉如何?”路上,有点发懵的李缓这样问王有胜。
“我有句名言!”王有胜这样回答:“嘿嘿!跟他混肯定有肉吃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在李缓的帮助下,队伍快速而且顺利的通过了房当氏和米擒氏两支部队的缝隙,还意外的收到了不少补给。杨翼笑咪咪的乐开了花!你说人李缓就是好啊!才一来那就是大功一件!只要让俺挺过目下波澜险恶的政治局势,将来必定少不了你李缓的好处!
再接下来,七里平便在眼前了!只不过要想顺利的与王折部队会师,杨翼还是留了个心眼,因为他现在还身穿夏军的军装,为免发生误会,他命令把这些军装全部脱掉。
脱掉?脱掉就不剩下啥了!一伙人大多赤膊,在夏季的夜风中向那传说中的七里平飞驰而去……
*******
“我就是觉得奇怪!”王景张大着嘴巴,愣愣的看着远处高举火把而来的那伙人,对折可适这样说:“为啥学喻大人每次出现的时候,那造型都如此离奇呢?以前他从白达旦去到咱西北三州看起来就像商旅,近来似乎越发不对劲,你瞧,这衣服呢?赤膊上阵我就听说过,只穿着裤衩穿过偌大的战场,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这就证明他是学喻大人嘛!”折可适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说起来,自打消灭梁乙逋战役开始后,王景和折可适就按照既定方针开展了行动。由于西北三州的守备任务非常重要,所以这次行动他们能够带出来的兵力并不多。总计只有一万五千人而已。仅仅以这点兵力向安庆泽进攻,即便三州将士无比强悍,但实际上并没有消灭沙漠兵团的可能。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向安庆泽施加压力。
既然只是施压,他们当然不能把力量全部赌上去。王景带着主力驻守七里平,而折可适者带着五千人向安庆泽发动佯攻。
结果事情坏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料到夏军采取的乃是南北对进的战术,沙漠兵团根本没有固守的意思!折可适还没到安庆泽呢,当头就跟沙漠军团打了一场遭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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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之下折可适万全不是人对手,被打得满地找牙伤亡惨重,好在这个时候,原先应该远在夏州西南的邓润甫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夏军侧翼,一番猛攻之下这才阻住了折可适的颓势,让他得以从容退回了七里平。
“邓润甫这回没跟章老夫子吵架!”折可适回来后这样说:“邓润甫说章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料到夏军要玩南北对进,于是让他把预备队带了过来。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沙漠那边有邓润甫拖着,咱们这里的任务,就是阻击北进的夏军主力!”
“难啊!老折!也许咱们要挂在这了!”王景大叹一气:“梁乙逋输红了眼,七里平又一马平川,除了咱们事先挖那两沟,再也无险可守了!”
当然,以上只是之前发生的事。当亥时三刻到来的时候,负责警戒的士兵汇报说:南面来了一支奇怪的队伍,队伍衣衫皆无,并且只有一面旗帜!旗帜上俩字“灵武”。
“学喻大人来了?”王景和折可适面面相窥…….
*******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啊!”现在亥时即将过去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杨翼站在七里平的大地上举目四望,两侧都是黑黝黝的白于山,唯有中间这块平地!这里由于是沙漠南下的必经之地,所以竟然还有一个小庄子,大概是商旅休息和补给的地方,当然现在成为了宋军的驻地。
“无险可守!”王景在杨翼的身边面无表情:“如果大人对战局的了解没错的话,估摸着夏军将会在两个时辰内发动进攻!哎,我说大人您在望啥呢?七里平就这样了啊?”
“无定河!无定河在哪里?”杨翼狐疑的张望着,莫非原先的料想竟然都错了么?封住了万井口,无定河竟然也没出现在这里,那副画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么?如果没有无定河,今夜就难了啊!或许不只是今夜,种思谋既然没有追来,说明他正在布置全面的攻势,更说明俺们最少要守到明日傍晚啊!守得住么?
“把所有将领都找来!”在这一天的最后时刻,杨翼用最坚毅的语气这样说:“本相要开会!”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新的一天马上要到来!这里是七里平,这里就是决胜之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4章 决胜!在七里平!(下)
在人类的历史上,发生过无数的战争。尽管每一场战争都充斥了宝贵的鲜血和生命,但是大多数战争都会湮灭于浩瀚的历史里,渐渐的被人们所忘却。唯有那些充满了优美的作战指挥艺术和无数经典故事构成的战争,唯有那些能够影响历史走向的战争,或许才能够与世长存。
很显然,七里平之战就是那种可存千古之战!因为这场大战过后,夏军除了位于黄河西岸的黑水镇燕军司、白马强镇军司以及位于东岸灵武的西寿保泰军司之外,其他九个监军司土崩瓦解,主力损失殆尽。曾经强盛至不可一世的大夏王朝,在七里平之战后终于不可逆转的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境地。
当然,在这样一场大战里,参战双方的将士们演绎出了无数故事,至少对杨翼来说,在元佑八年八月一日这天发生的事情,是他永远也不能忘记的。
子时,杨翼召开了“校”以上军事会议。这次会议的主题,毫无疑问只有两个内容,即战前动员和战斗部署。对于战前动员这一块,杨翼本来是想提出一个口号“与阵地共存亡”,并让将领们深入基层部队,把七里平之战的重要意义跟士兵们说清楚,以鼓舞斗志。但在开会的时候杨翼忽然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认为“与阵地共存亡”这个口号似乎太过空洞,还不如“阵亡者,朝廷养他全家三代”这样的口号来得刺激!反正在这年头,“生命”这玩意的价值远不如后世值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士兵们听到这个口号后还真就有人愿意用性命去换取全家三代的幸福生活。
至于战斗部署方面,在原本寄予了极大希望的无定河依然毫无踪影的情况下,深知七里平无险可守的杨翼,并不打算将主力全部囤积于白于山山口。而是尽量将部队分成多个集团前后左右展开,构筑五个相互隔着两里的主要阵地拉大防御纵深,形成步步阻击的态势,尽量迟滞夏军的前进步伐,为种思谋大军的最后一击赢得时间!
其中,一号阵地乃是七里平最南面的一处丘陵,由前府州马步副总管周诚为 “阵地长”,率两千步兵驻守。二号和三号阵地则分立于一号阵地的后侧!以前丰州藩军指挥使杨大献、前横堡副指挥使周至仁为阵地长!
四号阵地位于白于山和七里平的交接处,由王景带领一千弓弩兵驻守,利用白于山的高度和六张床弩对其他阵地进行掩护。
五号阵地乃是所有阵地的核心!位于七里平的中心地带,南面有事前王景挖好的两条壕沟,中心便是那个小村庄“七里屯”。阵地长由王有胜担任,人数三千人。为了保障这块最核心的阵地,杨翼下令集中了西北三州部队里所有的竹筒炮三百支,交与王有胜使用。
此外,折可适率领杨翼给他的七百余骑作为机动部队在周围游弋,随时对各阵地进行支援。至于杨翼自己,则带着几十号亲卫以及李缓,露天待在所有阵地的后方,作全局的指挥。“谁说是露天的?”杨翼是这样对将领们说的:“看见这杆写着灵武二字的大旗没有?这旗就插在那地上!本相就在大旗之下,即便诸位全部完蛋,本相也决不弃旗而逃!”
应该说,宋军在战前的动员还是相当成功的,因为一方面杨翼百战不败的威名对士气的鼓舞相当巨大,另一方面士兵们在“朝廷养阵亡者全家三代”这样诱惑的口号下摩拳擦掌,大有人在阵地在的决心。
只不过,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实在很多,士气与勇武毕竟只是这些因素中的次要方面,更重要的是双方的实力对比和战术策略。在夏军这一方,梁乙逋也于子时来临之际完成了战斗动员和部署。他集中了手里的所有部队,总计三万又七千余人,马匹骆驼无数!
在两个月前的定州攻坚战中被“却月大阵”打到心惊肉跳的梁乙逋这一次格外谨慎。他深知上次在定州的失败乃是因为宋军弧形的防御面非常窄小,导致大量进行攻击的骑兵拥挤在一起,缺乏回旋的空间并且失去了冲击的优势,最后被防守一方大量杀伤。
所以这一回梁乙逋充分吸取了教训。按照他的设想,既然七里平无险可守,宋军定会拉长防御纵深尽量拖时间,并且很有可能为了拉长纵深而前后设置多个阵地,每个阵地势必收缩成圆形,就像上一次在定州那样利用阵地的弧线来减小骑兵冲击的空间以及速度。
因此,梁乙逋的战术非常明确!“本相不打算集中兵力攻击宋军的前方阵地!”梁乙逋是这样对手下将领们说的:“前期探到的情报显示七里平守军的力量在一万人左右!他们如果设立多个阵地的话,这点人会导致他们的阵地非常窄小!我们的作战方针就是,仅以少量部队进攻宋军前沿阵地,大部队从阵地间的缝隙向前冲锋,越过前沿后三路展开,对七里屯形成三面突击!集中兵力打垮宋军的主力部队!”
抱着上述的想法,梁乙逋决定以房当矢和米擒仁吉的部队作为前沿战斗的主力。细封立鸿率一部南面协防,确保后侧不会被增援的宋军袭扰。主力部队则交由颇超达特率领负责突击宋军核心区域。至于梁乙逋自己,只带少量骑兵以及整个西夏唯一的投石机部队泼喜军在白于山侧翼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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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军队制定的策略可谓针尖对麦芒,而究竟谁更强悍,却要等到战斗开始之后才能知晓。按照后世无数史学家们的说法,真正的战斗发生在八月一日丑时一刻!刚刚抵达预定位置的宋军一号部队,在还未来得及建立阵地的情况下,与夏军先头骑兵部队遭遇,从而打响了一线战斗的第一枪。
周诚当面之敌是夏军祥佑军司房当矢的骑兵队,共两千余人。就实力对比看,尽管双方人数差不多,但论遭遇战中的装备水平和机动能力,夏军还是更胜一筹。
好在来自府州的宋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在府州偏将赵保坤和窦贞率领下,依靠丰富的经验快速占据了丘陵高处,抱成团用长矛与夏军骑兵混战。悍不畏死的周诚则带着亲卫手执大刀直接就在丘陵的凹处里穿梭,跟敌军骑兵殊死缠斗!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战斗甫一开始便激烈异常!夏军士兵们玩了命般向并不算陡峭的丘陵上冲锋,完全不顾死伤!并在房当矢的亲自指挥下,将大量火把朝丘陵上宋军密集处投掷而去。宋军这边更是把命不当回事,在赵保坤声嘶力竭“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三代人”的叫喊中,士兵们对投掷而来的火把熟视无睹!身上着火了怎么办?管他娘的!有人把火把重新扔下去,有人身上火大了就直接带着凄厉的叫声向夏军的马匹飞扑而去,要死大伙一起死啊!翻滚!每一个丘陵坡上都有人和战马在翻滚!
或许并不止是丘陵上有翻滚!丘陵之间的凹地里,周诚和他的亲卫们不顾战马凶狠的扬蹄和马刀寒冷的锋利,用血肉之躯在敌群里撞击!“杀啊!”一匹敌军的战骑轰然倒地,浑身是血的周诚从地上站起来,给了那名还在嚎叫中的敌人致命一刀。“决不后退一步!”周诚的叫喊声淹没在混乱的战场中……
丑时三刻,就在一号阵地打响之后的两刻钟,宋军二号和三号阵地同时遭遇了搜索前进的米擒部的猛烈攻击!由于这两处阵地没有丘陵,所以宋军的战术果然如梁乙逋预料的那样,以圆形阵地辅以数层长枪进行防守。米擒部的骑兵们则充分发挥了夏军战斗编制的优势,一名正军和两名负担组成大量的三角队形与宋军缠斗。圆圈的外围处,不到一刻钟之内便已经尸积如山,战马的哀鸣与人的喊叫声充斥了整个战场。
丑时六刻,颇超达特率领过万夏军铁骑全部投入战斗。黑夜中无数火炬汇合成光芒的海洋,在震天动地的嚎叫声中,光芒的潮水从天际边卷起一道大浪,疯狂向前冲刷着宋军的阵地。
或许此时说“阵地”这个词并不合适,因为从遥远的地方望过去,宋军的阵地就像光海之中的黑洞,无数火光围绕着黑洞并被黑洞所吸引,星星点点的火焰向着那黑色区域中前赴后继的飞进去,似那无与伦比的大地烟花。
光芒的洪流在辰时达到高潮,此时各大阵地的战斗仍未结束,宋军伤亡过半,尤以一号阵地为甚。主将周诚和副将窦贞相继阵亡,赵保坤接管了一号阵地指挥权。而夏军这边米擒部亦是伤亡惨重,房当部甚至在半个时辰内被打残。只不过颇超达特的主力部队并没有太多损失,于辰时冲过了几个阵地的缝隙,实现了向纵深的突破。
为配合颇超达特的冲锋和压制宋军,梁乙逋放在白于山侧翼的泼喜军,迅速展开了对七里屯宋军核心阵地的远程打击!要是在以往,夏军对于投石机部队的使用并没有太深入的研究,往往只是分散使用。可对于梁乙逋来说,他是见识过宋军以往集中力量开展远程打击的巨大威力的,他坚信,当密集的覆盖性石块扑天盖地飞来时,任何军队的意志都会被强烈震撼。
果不其然,王有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梁乙逋这顿猛烈的攻击给打懵了头。本来王有胜在夏军冲击前沿阵地的时候已经设计好了作战策略,他打算等夏军骑兵冲到第一处壕沟的时候,便让携带竹筒炮的士兵给夏军当头来这么一下,然后趁着夏军发懵的有利时机,带着他刚组建好的敢死队越过壕沟搞一次反冲击,说不定就能一举打垮夏军的冲锋。“就算咱们冲这一下打不垮他们,”王有胜是这么说的:“至少也能杀他最前方的一两百号,那夏军骑兵冲锋之中收势不住,势必乱成一团,咱们再退回壕沟不迟!”
结果竹筒炮倒是顺利发射了,巨大的轰鸣声和有如流星炸闪的火光过后,刚刚冲到壕沟边上的上百名敌骑刹那间连人带马全被轰毙当场,可问题是此时梁乙逋的飞石却就在这节骨眼上到来,打得露天待在壕沟后的近千宋军敢死队一片狼藉,在猛烈的打击下士兵们抱头鼠窜鬼哭狼嚎乱作一团,哪里还能组织冲锋队形?
王有胜抱着头就往七里屯里溜,身边全是乱糟糟怪叫着往后跑的敢死队员们。王有胜边跑边心里叫苦,你说这下不全完了么?竹筒炮总共就三百支,轰一次过后全没了,全没了不算还没能形成反冲击,这不等于白费了这些竹筒炮么?俺几曾见过夏军的远程打击如此猛烈?眼瞅着没法露天守住第一道壕沟了,或许只能缩在屯子里!可缩在屯子里又能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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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能撑多久,那屯子好就好在房屋不少,而且夏军的投石机威力远不如大宋来得厉害,最多也就能投出碗口大的石块而已,房屋多少能遮挡一番。
只不过至少在目前,王有胜的担忧还是多余的!因为夏人虽然有一支泼喜军,可是宋人这边也有四号阵地!
四号阵地在白于山的山沿与平地的交接之处。在黑夜里,王景虽然看不清人,却能通过夏军的火炬光芒看清楚整个局势!
“打!给我朝着火光密集处狠狠的打!”王景一声令下,上千弓弩手立即发动!他们处于山沿之上,居高临下的打击威力极其惊人!平时能射百步的普通弩箭,此时利用高度优势即便射上四五百步也并不困难!尤其是那六张直接架设在山上的床弩,威力几近无限!巨大的箭簇呼啸着带着死亡的气息横越过遥远的距离,所到之处为之披靡!光的海洋,被弩箭划出一道道黑色的条纹,正在准备越过壕沟进攻的夏军骑兵人仰马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过于密集的队形遭遇了巨大的伤亡!惨叫声中,搞不清打击来自何方的一些夏军士兵开始调转马头,从而引起了更大的混乱!攻势为之阻滞!
只可惜,正面的阻滞并不代表全线阻滞!因为夏军的人数实在太多,刚刚还在暗自庆幸的王有胜很快就发现,在远离白于山的那一侧,夏军越过壕沟朝屯子冲过来了!
“拼了!全拼了!”被刚才那顿石头砸得一肚子闷气的王有胜立马红了眼,他把原先待在屯子里待命的千多号人全部调出屯子去正面壕沟阻击夏军,自己则带着退回来的几百名敢死队手执大刀气势汹汹的去到东面的屯口与夏军肉搏。
惨烈的巷战立时从七里屯的东面开始!狭路相逢的双方将士逐屋逐巷展开激战,不到一刻钟就全杀红了眼,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没有任何战术可言的砍杀,时不时可以看见数名双方的士兵在近距离下拉开弓弩互相射击,任凭锋利的箭矢穿破自己的胸膛亦不愿停手!夏军依靠战马的威力一次次沿着街道冲至了屯子中央,却又一次次被宋军敢死队员用血肉之躯撵了出来。很多地方都历经反复争夺,搏斗的双方甚至用上了拳头和牙齿!屯子中央的街道上很快就积累了许多尸体和血水,以至于影响到了双方将士的行动,稍微冲得快一点就会被血水给滑倒在地……
全面而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辰时五刻才发生了变化。准确的说,在辰时五刻的时候王景忽然听到有士兵报告说:正南面山沿下有动静!
“嗯?”王景大骇,心中连连喊糟!因为本来按照宋军的战术设想,把四号阵地设在白于山沿上,除了可以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大大增加弓弩的射程之外,另外一个好处便是这里足够隐蔽。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敌人根本不可能搞清楚箭簇究竟来自何方,就像宋军也搞不清泼喜军的位置一样。结果现在倒好,这仗打得正激烈呢,前方部队正在急需远程支援的情况下,四号阵地竟然被敌人发觉了!简直就是糟糕透顶啊!
“你们别停下!继续给我打!本将军先去看看!”王景嘱咐了副将一番,然后便带上数名亲卫前去查看。
翻过一道并不算高的小山梁,绕开两处盘旋凸起的巨大岩石,不到一刻钟王景就看到了南侧山坡上的景象。虽然在没有月光的情况下,那里本应该漆黑一片,但现在却在火炬的照耀下异常亮堂!起码近百名夏军士兵正在那肩挑背抗搬运着石头!没错!就是石头!
“老天保佑!发财了啊!”刚才还在忧心忡忡的王景一下子变得欣喜若狂!夏军搬运的是石头啊!这说明啥?说明传说中的泼喜军,就在附近啊!绝对错不了!梁乙逋那厮急着跑路,泼喜军为了减轻重量,随行携带的石头根本不够支撑长时间的作战!或者他们根本就不会携带石头!而这附近多为沙漠和丘陵,哪里有石头可以供给他们使用?唯有白于山啊!所以夏军一定是把泼喜军放在了最靠近白于山的地方了!
“奶奶的!这下老子有你们的好看!”王景在黑暗中狠狠的骂了一句,然后就迅速绕回了山沿东侧!他决定把除了正在使用床弩的士兵之外所有人都集中起来,给予泼喜军致命一击!
床弩者,绞盘拉弦的巨大器具!即便经过了沈括的改良,每张床弩也都需要五十人才能拉住绞盘上箭!因此王景估摸了一下,决定留下五百人继续守在此处。至于其他人,则将在他亲自带领下行动。
“狗娘养的夏军就在这逞威风!”集合好队伍后,王景对着手下的弟兄们这样说:“你们瞧,正在大量杀伤咱们兄弟手足的石块,就是从山沿南侧下面投射出去的!今天碰到我们的刀口上,我们一定要把那狗日的投石机全给他毁了!”
士兵们立时同声响应:“毁掉它,杀光他们!”
王景此时性起,猛地甩掉头上的将盔,脱去上身的披挂,赤胸露臂,左手握拳,右手举起大刀,双目圆瞪,对士兵们大声吼道: “我西北父老乡亲被夏人欺负了这么多年!今天咱们就要让党项人知道,咱西北有的是好男儿!绝不是好欺辱的!弟兄们怕死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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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亡者,朝廷养俺们全家三代!”士兵们轰然应诺!
“不怕死的脱光膀子,跟我冲上去!”
霎时间,几百名士兵袒露着上身,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在王景率领下,转过山沿南侧,旋风般地向敌人冲去.。
山沿下正在搬运石块的夏军哪能料到山上会有宋军冲下来?况且不断搬运石块早已消耗了极大的体力,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能力作战,立即作鸟兽散扔下石头就玩命的逃窜,稍微慢一点的都成了刀下之鬼。而王景则认定泼喜军就在前方不远处,也不管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带着士兵们继续徒步打冲锋,
“什么?敌人冲过来了?”梁乙逋骇然看看面前气喘嘘嘘的一员将领,又举头向远处望去!他实在不明白,在这样的黑夜里,宋军即便判断出石块打击来自何方,又怎能这么块就找准位置并且派人杀过来。
只不过,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还容不得梁乙逋多想,许多宋军士兵就已经出现在了火炬光芒映照之处,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赤膊上身,手中的长刀寒光闪闪好不吓人!
梁乙逋一声惊呼,跳上马就逃!虽然他在这个地方的泼喜军加上亲卫超过千人,但夜色实在太黑,他根本搞不清宋军来了多少人!跑为上啊!
梁乙逋一跑,亲卫们自然跟着就跑!正在发射石块的数百泼喜军士兵却一时间无法找到马匹,乱轰轰的在发射阵地中四散躲避宋军的追杀!
“把这些兔崽子都杀光!”王景连劈了两名敌人,然后用地上捡起的火炬,点燃了架设在他身边的一架投石机!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听到了从夏军逃窜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并且尖利的号角!“敌人退了!”王景狂吼起来,他知道,那是撤退的号角声!
是的!王景没有听错!那确实是撤退的号角!梁乙逋虽然性格狂妄自大,但往往越是狂妄自大的人就越是怕死!一边喘着粗气闷着头奔逃,梁乙逋一边就琢磨,会不会是宋军已经知道本相国就在这边了呢?宋军会不会就是专门来对付本相国的呢?坏了!很有可能啊!眼下各支部队都在作战,南面的细封立鸿又过于遥远,本相国很危险啊!加上现在没有了泼喜军的支持,正面战场上的骑兵未必就能打垮敌人守军,最好的办法还是让部队都退回来,重新布置等待天明后再重振旗鼓罢了!
这一阵号角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战场,而事实上颇超达特翘首以待的也就是这一声号角,因为他的处境此时并不乐观。正面冲击七里屯的骑兵先是被宋军用火器轰晕了头,接着又不断遭遇巨大箭矢的攻击,然后从七里屯里奔出来大量敌军隔着壕沟用长枪抵住了骑兵们的进攻!壕沟前沿处的阻滞使得整个夏军骑兵队伍失去了冲锋的威势,而后面继续涌上来的士兵速度又实在太快,导致整个队伍乱糟糟的!颇超达特原本还想让前面的士兵退回来一点,这样可以获得冲锋的空间,可即便他大喊大叫也于事无补,往前冲的人和往后退的人挤在一起,根本无法重新组织队伍。
这种状况如果继续持续下去将会很危险!至少颇超达特是这样认为的!他曾经一度想派人去通知细封立鸿投入战斗,因为他觉得梁相国的战术很不对头。假如换作是他来布置的话,他一定会集中优势兵力解决宋军的前沿阵地,然后再一鼓作气拿下七里屯。可现在倒好,七里屯没拿下,已经处于身后的宋军前沿阵地却也没有解决,让他这过万骑兵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说这多麻烦啊?现在情况愈加危急,眼瞅着石块已经不飞了,是不是梁相国自己出了事呢?
当然,出没出事很快就能见分晓。随着那传遍整个战场的号角响起,夏军将士们纷纷掉转马头开始撤退。这下大家都向同一个方向走,反倒没了先前的拥挤。
只可惜不拥挤并不代表一帆风顺。在撤退的过程中夏军再一次尝到了没有事先拿下宋军前沿的苦果。三个宋军阵地的继续存在迫使夏军只能从阵地间的缝隙通过,其间免不了有一些死伤。更要命的是,从七里屯侧翼忽然窜出了一支宋军的骑兵部队,跟在夏军屁股后面玩命的追杀,仓惶逃窜的夏军根本无法应战,跑在最后方的不少骑兵都被宋军斩于马下。
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了,轰轰烈烈的第一次攻击在寅时到来的时候彻底终结,在远离宋军阵地六里远的临时营地里,大光其火的梁乙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寅时到来意味着天快要亮了,现在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黎明。梁乙逋此时套拉着脑袋,他的火也发得差不多了,身边全是满身血污的将领们。先前有人前来报告,说是大约清点了一下各支部队的人数,战斗中损失了近六千人!
“六千人?”梁乙逋的脑袋越套拉越低,半晌过后才站起来厉声叫道:“把细封立鸿调过来!集结所有兵力!我们还有三万人!还有三万铁骑!休整一个时辰,天亮后再次发动攻势!这一次齐头并进,扫平一切阻挡之敌!本相国亲自上阵督战,后退者杀之!希望各位将军搞清楚,过不了七里平,咱们就是死路一条啊!都给我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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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将军们的叫喊声传出老远…….
寅时二刻,七里屯。杨翼在李缓和亲卫们的陪同下,缓步走进了屯子里.昨夜的战斗简直激烈到了极点!到处是残肢断臂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路面;到处是流淌和喷溅的鲜血,黑红黑红的积成大块大块,粘得人拔不出脚来。“我们死了四千多人啊!”杨翼黯然长叹:“前方的周诚和杨大献都战死了,折可适这小子带骑兵队伍追击的时候被流矢给射中,好在没中要害,死是死不了,但也不能打了!此外一号和二号阵地基本上都已打光。我刚才听说一号阵地上除了赵保坤之外,就剩下两名号手!撤,让赵保坤给我撤回来!”
“这赵保坤还真是条汉子!”满身血污的王有胜咧着嘴出现在杨翼面前:“他和俺一样命大!大人让他以后别跟着王景那混蛋混了,跟着我王有胜混,有他吃香喝辣的!”
“嘿嘿!”杨翼当胸打了王有胜一拳,轻笑道:“就数你命最大啊!不过话得说回来,若非人王景突发奇想,怕是这回你我的命都得送在这里了!哪吃香喝辣去?”
“大人怕是过于乐观!”在一边的李缓皱眉道:“梁乙逋过不了七里平就是死路一条,决不会善罢干休!若是我所料不错,又一轮攻击将会在卯时开始!”
“将军对梁乙逋甚为熟悉,想来是不会错的!”杨翼沉吟道:“以将军之见,何以应敌?”
“这次就难了!”李缓叹道:“梁乙逋吃了大亏一定会吸取教训,天亮之后他能看清我们所有的布置!所以他这一次定会集中力量扫荡前沿阵地,然后步步推进左右包抄,就拼人数也能把七里平给拼下来!况且梁乙逋生性狡诈,定能猜出我军的弩箭来自白于山上,战斗开始后会有一部向王景展开攻击!”
“以末将之见,此役追求全胜是不可能的,但求拖延一点时间却还有可能!”李缓接着说道:“方法有三:一是把前面阵地的人都撤回来,他们留在那边力量分散,天亮后必然不能再撑。撤回来还可以充实七里屯防线。大人应当集中力量扼守此处,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到种将军的大军到来便大功告成。二是应尽量补充加固白于山阵地,王景的弓弩手具有决定意义。三是大人此时正是亲上战场的最佳时刻,有大人亲在,士兵们想必士气为之大振啊!”
“或许也只能这样了!”杨翼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血块道:“只不过咱们已捉襟见肘,又哪有力量再增援王景呢?”
世事就是这样,当你认为你山穷水尽的时候,转机就会突然到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当杨翼正在考虑是不是让前面阵地退回来的残兵补充去白于山时,王景忽然慌里慌张的带着他的弓弩兵们出现在了屯子里。
“搞什么呢?”杨翼骇然望着疲惫不堪的王景:“夏人上山了?你咋没战死就溜下来了呢?你啥意思?”
“不好了学喻大人!”王景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山待不住了!本来我们在那上面好好的,谁曾想...这事说不清楚…反正山沿上有很多石头缝,石头缝忽然就流出水来!一开始学生我还没当一回事,结果那水是越流越多越流越大,有个地方水花蹦起一丈高,把俺们一张床弩和几个兵都冲沟里去了!不多久山上就待不住了!学生带着士兵赶忙把装备搬了下来,却见山沿下都积起了一个小水潭!此事匪夷所思,学生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哈哈!”杨翼一蹦三尺高仰天长笑!无定河!天杀的无定河啊!所谓柳暗花明,古人诚不我欺!寺庙里那幅淫画那个传说是真的!永远缥缈无踪的无定河终于来了!竟从白于山的山沿处涌出!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河流顺着七里平的地势一路向东!
身边众人全懵了,你说你这抽疯的毛病说来你就来啊!现在四号阵地没了,你不担心不算你还又蹦又跳,你吓傻了吧你?
“把所有人都给我撤回来!”杨翼简直就是眉飞色舞:“啊哈!嘿嘿!李枢相,你会写夏文吧?赶紧给我弄一白旗,用血在上面给我写字!什么咱们没白旗?吧干净的衣服都给我裁开,用刀子也好用剑也好都给我串上,弄得越大越好!搞一白色横幅,上面就血写:无定冤魂十万鬼,今朝血祭七里平!另外,有胜你带人把夏军尸首上的人头都给我割下来!嘿嘿!你们给本相瞧好了,古有诸葛亮大唱空城计,今有相爷我用无定河吓死梁乙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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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元佑八年八月一日卯时,天终于亮了!虽然这是一个阴霾的早晨,但沙漠边缘的七里平竟是那样的宁静和美丽,淡淡的晨雾笼罩着大地,掩盖起了昨晚那不堪的血腥血腥。
只不过,好的风景并不能带来好的心情!至少对夏军将士们而言是这样。
准确的说,卯时前夏军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战斗集结!三万铁骑在梁乙逋的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一字排开!当卯时到来前一刻,他们带着最浓郁的杀气,从天边黑压压的向宋军阵地压过来。等大军并行到丘陵处时,夏军这才发现宋军昨夜设在此处的三个阵地已经人去阵空!
“哈哈!”梁乙逋放声狂笑:“他们撑不住了!唯有收缩防守!所谓螳臂当车,有谁能阻我大夏铁骑?”
“挡我者死!”夏军将士们振臂高呼响彻云霄。
只可惜,这样振奋的场面仅仅出现了没多久,一件怪事的到来,让全体夏军将士都陷入了无可名状的恐慌和不安中。
那里就是七里屯了!然而令人震惊的是,淡淡的薄雾中,七里屯前的大地上竟然有一条泛着亮光的巨大丝带静悄悄的躺在了大地上!
“什么玩意?”包括梁乙逋在内的所有人都莫明其妙,大军带着奇怪的疑问越行越近!五百步,三百步….不!那不是丝带!那是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一条昨夜根本没有,今早上突然才出现的河流啊!夏军将士们面面相窥,他们实在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一条河流出现在这里!
两百步,一百步!没有人再前进了,因为眼前的景象诡异到了无限!因为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楚!那条诡异而又静谧的河流,泛着令人心惊的或黄或红的色彩!在薄雾的笼罩下,似有无尽的杀气在缥缈!
一人一骑,冷冷的安静的独立在河流的后面!身边立有一杆大旗,谁都能看得到旗帜上那正在随风飘荡的大字!灵武!灵武!不!除了灵武大旗之外还有一个硕大的横幅撑在那里!血红的字体散发着血腥妖异的光芒:无定冤魂十万鬼,今朝血祭七里平!
“是杨翼!魔鬼杨翼!”“那是无定河啊!佛祖!”“传说杨翼能召来天兵,自然能召鬼将!”“佛祖保佑!鬼啊!”“老祖宗都说,无定河乃是冤魂之河!”“我去过那个寺,这条河就是目莲菩萨的冤魂大军啊!”“杨翼怎么会在这里?”
骚动!夏军带着惊悸的心情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是忠实的信徒,每个人都开始恐惧!是的,恐惧迅速蔓延,一些人开始喃喃自语双手合十,一些人开始跳下马来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保佑,一些人脸色苍白用颤抖的手拉起缰绳,让马退后一点,再退后一点!
“那些…那些是人头!”有人指着杨翼身边,就在那里!无数的人头带着怨恨带着永不瞑目的表情在凝视着夏军,从杨翼的两侧远远的排开,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走吧!逃吧!”“我们打不过他们!”“他能召来魔鬼!”夏军动摇了!刚才的士气转瞬间烟消云散!终于有人带了头,金属交鸣声中兵器坠地,数名士兵大叫中掉转马头向后逃开!然后就是崩塌,全面崩塌!士兵们带着无比的惊恐纷纷掉转马头向后逃离。
梁乙逋完全傻眼了!杨翼?他当然认识杨翼,以前在辽国时大家打过照面嘛!眼前这人不是杨翼又是谁?你瞧他那脸上得意的神色,似乎此事完全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啊!梁乙逋也信佛,不过信归信,眼前这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啊!那佛咋能让杨翼干这事呢
“赶紧走,相国!”颇超达特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此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快走!快走!”
“真的有鬼!”羊讹花紧张得连刀子都掉地上了,他自打看见这河之后脑袋就一直很疼,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一场从左村泽宋军吃人开始就延续到现在的噩梦!“先…先退回去…相…相国大人!”羊讹花连话都说不利索。
不退还能怎么样呢?梁乙逋实在无计可施,士兵们都跑了大半,自己不退还留在这和杨翼单挑么?开什么玩笑?咱虽然学富五车,论单挑又哪能是杨翼这疯子的对手?……
“真退了?”王有胜不可置信的眺望着远方,然后就张大着嘴巴看着面前得意洋洋的杨翼:“大人真是…那啥啊!”
“神仙!”不止是王有胜,所有将领和士兵们都觉得杨翼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啊!咱们这回胜利已成定局!仗都不用打就把夏军给吓趴下了!
李缓站在杨翼面前直发抖呢!他也信佛,打小就听说过无定河的传说,今天早上发生的这匪夷所思的一切,让他心里不住的暗自庆幸,好在自己识实务啊!他带着无比崇敬的眼色看着这个比他自己年轻得多的不世统帅,杨翼实在是太厉害了啊!简直不可战胜!
“嘿嘿!”杨翼大笑,心中早已对佛祖大神千恩万谢!你说人佛祖还真有才,鼓捣一佛教出来容易么?这可是个好东东啊!你看那党项人信得云里雾里的,要说俺虽然擅长坑蒙拐骗,但跟人佛祖一比,这就小巫见大巫了啊!这做人还是得谦虚,别没事瞎喊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类的废话!
当然,虽然杨翼估摸着一时半会夏军是缓不过气了,但是他很清楚,夏军不过七里平就是死路一条,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就算他们的信仰再虔诚,面对死亡的来临时也必然会做殊死的挣扎!
于是,在这天辰时的时候,杨翼把全部军队都摆在了无定河后边。除了李缓之外,一伙人都带着愉快的心情欣赏着美丽的无定河,静静的等待着夏军的回归。
只不过,时间慢慢的流逝,这一等就足足等了数个时辰。直到未时到来的时候,夏军终于又回来了!
说起来,梁乙逋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他内心有种恐惧,因为他感觉自己怕是走到尽头了!他内心又很惶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过七里平!一定要过七里平。
整整一个上午和中午,他都在为了重整旗鼓这件事奔忙!按照他的说法,冲过去跟恶鬼作战固然胜算不大,但不走也是死!你们没听说宋军在韦州屠城那事么?宋军连百姓都杀,更别说像咱们这样的军人了!所以投降是不可能的!四散逃命也不太可能逃得出到处是宋军的战场!唯有拼死一博了!
梁乙逋为了说服其他人,几乎说干了自己的口水!先是一些将领迟疑中接受了他的说法,随后一些士兵们也陆陆续续表示愿意继续战斗。梁乙逋一边讲道理摆事实,一边还动用了杀威棒,凡是态度坚决不愿意继续战斗的,就地格杀!在现在立马死还是将来才死的问题上,大多数士兵还是明智的选择了后者。
只不过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等到队伍组织起来之后,已经到了这天下午了!清点了人数后梁乙逋发现,队伍损失不小!有几千人以及数十名将领已经偷偷开溜不知所踪了,先前的三万铁骑就剩下两万多号人,至于士气更是一蹶不振。
战斗打响在未时四刻。在梁乙逋严厉的督促下,骑兵们战战兢兢的涉水前进!那无定河不算太宽,也就十余丈左右!也不太深,最深处也就淹到马腹而已!只不过这场仗并没有打多久!按照后世史学家们的分析,无定河给夏军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怎能不大呢?从心理上讲,夏军将士们一跨进河里就已经胆战心惊,有些人甚至是闭着眼睛冲进水里的!这让他们的组织异常混乱,甚至没有能力给予岸上的宋军予打击,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从战术上讲,夏军缓慢的涉水使得骑兵的冲击力彻底泡汤。没有了冲击力,骑在马上行动不便的骑兵根本不是步兵的对手。从环境上讲,七里平的地面大多是泥土地和沙砾,无定河流淌在这样的地面上,水下部分异常松软!战马涉水后着力非常困难,不时有战马陷入泥浆中,不时有骑兵连人带马翻倒在河流里!甚至河流的深度也让骑兵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以上种种不利条件,最终使得这场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混乱的夏军队伍在无定河里挣扎,没有一个人能冲上岸!宋军士兵们在高昂的士气鼓舞下,冷酷无情的用弓弩以及飞掷而出的长矛,将敌人大量杀伤于水中!
无定河真的成了血染的河流,无定河真的成了冤魂聚集之地!扑腾、惨叫、相互拥挤踩踏撞击,在疾刺而来的长矛和弩箭下让鲜血飞溅,无数夏军士兵将生命留在了这里!更多的夏军士兵哭喊着退却、逃离!
“完了!我们完了!”梁乙逋带着无尽的伤悲远远的离开了无定河!他知道他再也无法组织一次像样的攻势了!因为再也不会有士兵继续追随他了!他策马站立在一处丘陵上,举目所见,尽是正在向各个方向亡命逃散的残兵败将!
“相国大人,咱们怎么办?”忠心耿耿的羊讹花哭丧着脸这样说:“颇超将军和房当将军都死了!细封将军跑了!米擒将军在那边降了!我想去把士兵们追回来!咱们往灵武跑吧!”
“羊讹花啊羊讹花!”梁乙逋轻轻拍了拍羊讹花的肩膀:“咱们跑不掉了啊!时间早已经流逝,想必宋军的大部队已经包围了这附近!咱们完了!我大夏完了!”……
是的,一切都完了!申时到来的时候,种思谋的大军终于发动了全面的打击!应该说所有在夏州附近的宋军都发动了最后决定性的一击!整个战场上的夏军各部队全面崩溃,西起大沙堆,东至牛心亭,南到三岔口,北临安庆泽,在所有的地方,夏军都在崩溃!在逃亡!在投降!在死亡!陆定北的骑兵,王恩的战车营,扫荡着方圆百里内所有敢于抵抗的一切势力!梁乙逋集团就这样在数日之间覆灭了!宋军胜利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大地!
杨翼是在这天深夜的时候见到梁乙逋尸体的!“这是啥玩意?”杨翼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这能叫尸体么?简直就是一堆碎块嘛!谁能证明这是梁乙逋?
“应该就是梁乙逋了!”王恩挠着头傻了半晌,然后用刀子挑开一段碎块,指着碎块里的一块玉佩说道:“瞧!这是太后亲赐,不是梁乙逋还是谁?要说这事得怪陆定北啊!明明是我手下的士兵先发现梁乙逋的,那时他还活着!可陆定北手下那群野人也同时到了那地方,他们非得跟咱们抢!谁都想要梁乙逋的首级!一来二去,就剁成这模样了!”
“你就瞎扯吧你!”陆定北大怒:“若非种帅拦着,我早活劈了你!我手下将士说他们先抓住了梁乙逋,你个混蛋战车营却要分个胳膊和腿,还打伤了我的士兵!哼,这笔账回头跟你算!反正别的我不管,杀梁乙逋这功劳应该给我的弟兄!”
“得了,你们自己慢慢算吧!”种思谋一把拉过杨翼,带着杨翼走到了屋子外边:“大人真是万幸啊!末将没有派轻骑追赶,乃将大人置于险境,实在是……好在大人天纵神武……”
“此事不可再提!”杨翼摆手笑道:“我最信任的人非思谋莫属!你全面撒网稳步进击的策略并没有错。需知若非无定河帮忙,梁乙逋又哪会如此不堪一击?最后还是需要你周密安全的布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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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可以说算是完了!”种思谋看着杨翼的眼睛:“十二军司已去其九,夏军主力已经不复存在!那西夏王室已经越过沙漠退往黑水之城,倾覆之局已不可免!只不过接下来,大人自己的形势却颇不乐观!”
杨翼默然。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面临的局面,自己妄自招来“天兵天将”已经犯了皇帝的忌讳,现在先灭梁乙逋更是违抗了皇帝的金牌,京中恐怕已经是暗潮汹涌,偏偏回鹘和土藩还要出来搅局,你说这局势能乐观得起来么?
“我不是没有应对之策的!”杨翼皱着眉头思索半晌,终于展颜笑道:“种帅难道没见到我让苏子和高大西回京了么?此事或有回转的余地!咱们在这边等待这转机便是了!”
“大人难道不打算回京么?”种思谋道:“灵武孤城,便由末将代取便是了!至于黑水那边,有磨古斯在呢!”
“回鹘人要来了,磨古斯必无力兼顾黑水城!”杨翼负着手,来回踱着步子:“我意已决!让大军全部集中休整三日。然后你为主帅,章夫子次之。以我主力部队迅即西进,过顺化渡。然后越过贺兰山和沙漠,抢在回鹘人之前消灭西夏王室。黑水城和瓜州乃腴胄之地,断不可将此肥肉给回鹘人叼了去啊!嘿嘿!那回鹘人想将沙漠作为与大宋的缓冲分界线,咱们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至于我自己。”杨翼说:“我得好好睡一觉!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都是这梁乙逋给闹的!睡完了明天一早,我就带王有胜和李缓南下灵武,你们不必管了!有郭成和陈远鸿的部队,对付灵武守军绰绰有余。其实也许我们可以不动刀兵,尽量劝降便是!你可知道么?那灵武城里宝贝古董无数,本相并不想付之一炬!就算是那灵武城外的鸣沙,嘿嘿!你可知道那鸣沙里有什么东西?说来你不信,我听说那鸣沙里可有许多窟窿,叫莫高窟啥的,本相要好好挖他一挖!”
“什么莫高窟?”种思谋轻笑道:“原来大人是要去灵武!如此我便明白了一件事!大人可知道什么人可以身中九箭而不死么?”
“超人!”杨翼讶然道:“除了超人…当然你不认识他….谁能中九箭还不死呢?你咋咋呼呼都在说些什么玩意?”
“超人是谁末将就不知道,但这个人肯定不是超人!”种思谋的眼神闪动:“他就是我们的副统帅林东林大人啊!还在大沙堆的时候,我就收到鞑靼将军兀鲁翰写来的信,信中说林东中了流矢,退下战场养伤去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种思谋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神情:“我一面组织部队向王亭镇推进,一面催促其他战场上的部队向七里平靠拢!也许是我催得比较急,那兀鲁翰隔一两个时辰就给我送一封信!每次都说林副统帅又中箭了,战斗异常激烈!所以他们在三岔口那边死活过不来!哈!截至目前为止,咱们伟大的林副统帅已经身中九箭,却还活得好好的啊!”
“奶奶的还有这事?”杨翼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这事实在太明显不过了!林东必然不在军中!因为林东若在,梁乙逋这金蝉脱壳的计策满世界宋军都猜到了,他林东怎会不明白?三岔口根本就是守备空虚,林东根本不会用“战斗激烈”这样的借口不向北推进!更可笑的是,兀鲁翰这鞑靼人哪里搞得清俺们宋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林东离开部队,一定是让兀鲁翰写信告知种思谋自己中箭了。结果兀鲁翰不明就里,先写了一封信。到种思谋不断催促,兀鲁翰这野人心中发急,却又偏偏联系不上林东,唯有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的谎称林东中箭!这不,中九箭了还没挂呢!
“本来末将还奇怪得很呢!林东不在军中还能去哪?”种思谋叹道:“现在听到大人说要南下灵武,方才明白过来!”
“是的!”杨翼大笑道:“副统帅竟想要统帅的命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5章 投降?起义?(中)
投降和起义有什么不同?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其实早已经有了标准答案!按照国际法上的说法,投降乃是指交战一方承认自己战败而要求战胜方停止战斗,并接受战胜方采取的一切处置措施,并充分享有作为俘虏的一切权力。而关于起义,按照马克思主义提出的理论,乃是指革命人民为反抗反动统治而举行的武装暴动,或者是反动集团的部分武装力量及个别军人背叛所属的集团、投奔革命队伍的举动。投降与起义,二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国际法?马克思?”嵬名阿吴瞪大着眼睛,莫明其妙的看着李缓:“大将军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啥么?”
“这个…其实本将也不知道那是啥意思!”李缓的表情非常尴尬:“这都是杨翼跟我说的!反正投降就是投降。至于起义嘛,就是承认大夏乃是反动集团,也就是说认为大夏是万恶的不合礼数的存在,然后您改旗更张,旗帜鲜明的反对大夏,跟宋军混一块吧!”
要搞清楚为何有以上这段对话,就不得不从三天前说起。三天前,杨翼带着王有胜和李缓到达了灵武城外的水军大营。一时间整个宋军集团都为之欢呼雀跃。为了给杨相爷接风,水军一改以前每隔一个时辰攻击一次的做法,舰队所有战舰轮番通过沟渠,没有片刻停息的向灵武城发动猛烈轰击。郭成更是统领大批军队在灵武城外耀武扬威进行挑衅。整个接风活动从白天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宣告结束。
在漫天飞舞的石块和箭弩下,灵武城内人心惶惶!恐惧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宋军要攻城了!”“听说杨翼来了,总攻马上就要开始!”各式各样的谣言在全城军民里迅速传播,以致于有人开始杀妻杀子,有人开始焚烧房屋,还有一些士兵借机闹事,甚至有一些官吏聚集在西平府的府衙外要求嵬名阿吴迅速拿出对策或者自杀谢罪!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末日的疯狂气氛中。
作为整个灵武的最高军政首长,嵬名阿吴很头疼。城池被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原本嵬名阿吴还寄望于其他战场上的夏军,可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先是仁多保忠投降于白池城下,再是娄博贝大营被鞑靼人击破,然后王室放弃了西岸的所有城市退往沙漠腹地,最后又听说梁乙逋也完蛋了!
“谣言!这都是城外宋军制造出来的谣言!”嵬名阿吴就像是一个救火队长般四处灭火,为了稳定城内的军心民心,他使出了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他组织了一次规模庞大的阅兵仪式向所有人展示夏军的威武!他让人把仓库内多年积蓄的粮食物资搬到了大街上,让全城军民都知道灵武城有着充足的储备,足以支撑半年以上!他还组织亲卫大肆抓捕散布消息的民众,凡是敢言夏军溃败者皆就地格杀!甚至他还让亲信官吏组成了一个发言团队,每隔一个时辰就向军民们报告一次好消息。在发言团的吹嘘下,各个战场上的夏军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说不定再过一个月连大宋汴京都能打下来了!
只可惜,以上的一切都很徒劳,因为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有人相信西平府发布的消息,没有人相信还会有救兵到来!嵬名阿吴越是色厉内荏,人们就是越发明白,灵武已经是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城了!绝望与恐惧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杨翼来了,城外巨舰上随风飘扬的“灵武”“冠军”两面旗帜就是最好的证明!嵬名阿吴很清楚,决定命运的日子就要到来了!而且他更清楚一件事,那就是面对末日来临他能选择的应对方式并不太多。
要么就突围!只不过现在才想突围已经晚了啊!就算能从千军万马的围困中冲出灵武城,可出城之后又能去哪里呢?整个黄河都为宋军所控制,想渡河西逃咱连船都没有啊!去顺化渡?沿路要经过白池城和定州,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想都不用想。
要么就死守到底!只不过这样做有意义么?大夏都要完蛋了还守着灵武干什么?而且就算能守上个一年半载,可最终还是死路一条,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啊!
或许剩下的唯一方式就是投降了!嵬名阿吴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即便投降也有很多种方式。最悲惨的莫过于无条件投降,不到万不得以嵬名阿吴是不会干这事的!因为他手里还有资本,最起码假如他不降的话那么宋军也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拿下灵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个资本去和宋军谈判,为自己以及城中军民尽力争取一些体面和优惠。甚至嵬名阿吴还有一个幻想,他认为也许宋军能让他成立个傀儡政府之类的机构,让他继续统治这块地方。这样他就可以为大夏延续一点香火,以等待日后转机的来临。
当然,以上这个想法能否实现的前提条件是宋军愿意和他谈!假如宋军根本没有谈判意愿的话,那么一切想法都是白搭!所以,打从杨翼的那俩旗帜立起来后,嵬名阿吴一直就处在一种焦虑的状态!他内心里极度期盼杨翼能派个谈判代表过来!
结果事情反倒坏了。谈判代表没出现不算,宋军还发动了进攻,舰队猛烈的远程打击一直持续到深夜。至于城外那伙大宋马步军则不停的鼓噪叫嚣。甚至有官吏向嵬名阿吴报告说:一员浑身雪白盔甲的将领,单枪匹马溜到护城河的边上指名道姓的骂他嵬名阿吴祖宗十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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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真当俺们大夏没人了么?”本来就已经焦躁到极点的嵬名阿吴气极败坏,一把抽出刀子就要出去和那宋将玩命。
只不过到了城头向下看清楚之后,嵬名阿吴却又当了缩头乌龟!他认识那银白盔甲的宋军将领!郭成嘛!大夏有谁不认识?十几年前大宋五路攻夏,就是这个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郭成,在灵武城下两军阵前斩杀了夏国第一勇将,从此名扬天下。当时也还年轻的嵬名阿吴对郭成这张脸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啊!跟郭成玩命?嵬名阿吴自问没这本事!“有种郭成你就进城来,老子在府衙跟你把帐算清楚!”撂下两句狠话后嵬名阿吴一溜烟就窜回府衙继续生他的闷气去了!
到了第二天,事情在嵬名阿吴焦急的等待和全城军民的恐慌中终于发生了变化。宋军的攻击和挑衅停止了,而谈判代表团终于来了!
按照嵬名阿吴的想法,只要你们愿意谈那事情就好办了!咱该拿的架子还是得拿,不然还真让你们以为俺好欺负了!所以在代表团进城之前,从靠近大宋水军的那个城门直到府衙,嵬名阿吴命令命令大批民众都换上了干净衣裳,表现出同仇敌忾誓与灵武共存亡的英雄气概!还集中了大队精锐士兵举刀执枪,在街道两边展现威武之师的战斗素质。至于他自己,则骑上高头大马立于城门之下,打算待宋军谈判代表团一到,就先来个下马威。
只可惜,嵬名阿吴还是打错了算盘,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宋军代表团虽然只有三个人,但为首者竟然是大将军李缓!而认识李缓的人显然不只是他嵬名阿吴一个!“那不是李缓么?”“没错!那是大将军!完了!梁相国真的完了!”“西平府前些日子说梁相国大获全胜,果然是骗人的啊!”类似的话语从城墙根下认识李缓的将士们口中异常快速的传播了出去,很快就引发了骚动。
从城门前往府衙的道路上,嵬名阿吴真是尴尬无比。因为原本还想搞个下马威的他,忽然发现被“威”的其实反倒是他!街道两边的士兵有气无力的看着正在前行的李缓,很多人眼里都透露着绝望与失落!而百姓们的愤怒情绪更是显而易见,有人在街道边声嘶力竭的大声斥骂嵬名阿吴是个骗子,有人跪在街边痛哭流涕,有人朝队伍里乱扔东西,更有人呼天抢地的高喊“大将军降了,咱们为何不降?”“阿吴大人想拖着咱们一块死么?”人们虽然早就认为嵬名阿吴那些“全线大捷”乃是骗人的鬼话,但一直以来多少还抱有一些幻想和希望,然而现在李缓就在眼前,当所有幻想都彻底破灭的时候,绝望和愤怒简直不可遏制的迸发了出来。而士兵们除了不让百姓们冲上街道闹事之外,显然也并没有心思去阻止百姓们愤怒的叫喊。
“大人看来费了不少心思啊!”李缓一边骑着马,一边看着街道两边混乱的景象,大叹道:“事已至此,岂是人力可以挽回?大人还要谈什么呢?直接投降也就是了,再不必让我大夏百姓多添痛苦啊!”
“你还有脸提大夏!”嵬名阿吴无精打采的套拉着脑袋,时不时歪开脑袋躲避路边飞出来的各种物品:“大将军昔日何等威风,岂料今日却成了宋人的走狗!嵬名阿吴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终究还是嵬名家的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嵬名家?”李缓冷笑道:“种思谋已率大军直扑黑水城,嵬名家还能撑多久?大人若是真替嵬名家考虑,更应该及早投诚,也算为嵬名家延续一点香火啊!”
嵬名阿吴沉吟不语,很快府衙就已在眼前。进府衙后双方也没有讲什么礼数,直接落座相互介绍谈判人员。大宋这边三个人除了李缓之外,还有江鞪和陶节夫。说起来,陶节夫自入夏作战以来一直跟在郭成的队伍里,虽然说不上寸功未立,却始终觉得自己跟南泊同期毕业的弟兄们比起来还是差上了许多。打听说杨翼到来之后,陶节夫便找郭成商量了一番,而郭成跟陶节夫的关系然不必多说,当即向杨翼大力举荐了陶节夫。而在杨翼看来陶节夫就是天生的谈判专家,且不说后世的历史中陶节夫就是以和夏人谈判出了大名,就说当年宋军合围完颜阿骨打于黄河北岸的时候,陶节夫也证明了他的谈判能力。更何况陶节夫出身于熙河,是懂得说夏语的,所以杨翼听到郭成的举荐后没有丝毫犹豫就派了陶节夫来。
至于夏人这边的谈判人数可就多了,有西平府的官吏还有许多高级将领,连嵬名阿吴在内总共十八个人。
“各位大人!我的来意想必大家都清楚!”李缓听完介绍后开门见山:“在座不少都是本将的熟人,本将没啥客套的!眼下的局势就是大厦将倾岂独木难支之局,硬撑下去也是死路一条。然而蝼蚁尚且惜生,诸位要活下去才能保全族人和血统。既然大家能让我李缓进城来,怕都是有降的意思,否则还谈什么?我李缓也曾是大夏之臣,只要大家愿意降,我自然要为大家争取最好的条件!”
“李缓!”一人厉声喝道:“你这贼子!若是知道今日来的是你,我必死谏嵬名大人不让你进得城来!你身为我大夏大将军,得了朝廷多少恩惠?你都忘了么?开口一个降字闭口一个降字!竟无丝毫羞耻可言!别人不说你也罢,我却容你不得!今日咱把话说明白了,跟宋人谈判是因为咱们不愿再战!宋人自可罢兵而去,咱们今后也不再与宋人为敌便是了!何来投降二字可言?”
李缓冷眼望去,此人当然是认识的,名叫禹藏泰荣,竟是早已经投降了大宋的禹藏麻花的兄弟。当即面带嘲讽之色道:“你禹藏家受朝廷的恩惠比我李缓不知多了多少,可不也出了所谓的大叛徒禹藏麻花么?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大夏可没有今日的颓势,你禹藏家有多少人去了大宋呢?如今大厦将倾,你还说什么忠义廉耻,禹藏家怎出了你这么个不识时务的蠢才?”
禹藏泰荣登时大怒!豁的一下站起身来,伸手就拔出了刀。(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6章 投降?起义?(下)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多少变得有点尴尬和紧张。面对禹藏泰荣咄咄逼人的气势,李缓端坐不动,只是拿眼看了看嵬名阿吴。可嵬名阿吴却两眼瞅着屋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缓哪有不明白的?嵬名阿吴这是故意纵容禹藏泰荣闹事呢!禹藏泰荣这么一闹,待会谈判的时候他嵬名阿吴可就好提条件了“你看,要投降可不容易啊!俺嵬名阿吴为了说服城里的军官付出了多大代价?所以你大宋给俺的好处可不能少啊!”
只不过明白归明白,眼下禹藏泰荣一步一步的逼迫过来,在嵬名阿吴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李缓却毫无应对这个局面的方法。毕竟论打仗他李缓是把好手,论谈判他却还是头一遭!在他看来总不能跟禹藏泰荣这粗人在府衙里拉开膀子打一架吧?
正一筹莫展间,身边的陶节夫却忽然站了起来,大笑道:“尔等对大夏如此忠心,真是再好不过了!本将自入夏以来寸功未立,正寻思着找个啥机会好好打他一仗!本以为你们想要投降,还正心灰意冷呢!现在看诸位战意正浓,本将简直欣喜若狂!禹藏泰荣,且收起你的刀,咱们战场上见!”
说罢,陶节夫连声冷笑,竟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朝府衙外行去。李缓和江鞪发了好一会愣,这才忙不迭的跟着跑了出去!
这边厢嵬名阿吴等人完全傻了眼,他们哪能料到宋人竟如此蛮横,这真正的谈判还没开始呢,竟然一言不合说走就走啊!
“气煞我也!宋人简直太嚣张了!太张狂了!还真以为他们无敌了么?”禹藏泰荣愣了半晌后暴跳起来:“绝不能让他们出城!待我追上去杀他个干净!”
“你个蠢货!”嵬名阿吴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脚将禹藏泰荣踹倒在地……
“陶将军息怒!”大街上,李缓边跟着陶节夫走边劝道:“何必跟那蛮人一般见识?这城里主事的只有嵬名阿吴说了算,咱还是回去再跟他好好谈谈吧!莫要误了杨大人交办的差事!”
陶节夫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谈判这种事就是这样,你硬他就软,你不跟他娘上床他就不会叫你爹!李大人不是不明白末将的想法吧?只不过李大人初来我大宋,太想立功了,未免操之过急!其实根本不用理睬他们,他们真要想谈,回头还是要谈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江鞪跟在屁股后面直嘀咕:“凡事那都得有个度!所谓过犹不及啊!真把他们给逼急了,这仗可就非打不可了!何必呢?”
此时距离他们进城的时间并不算久,街道两边的士兵和百姓还没有散去,正眼睁睁看着这几个大宋使节向外走呢!陶节夫眼看快要到城门口了,就张开双臂用夏语大叫起来:“谈判破裂了!我大宋要屠城!屠城!屠城!”
谈判破裂了?大宋要屠城?这个令人的震惊的消息立马让在场的所有人情绪激动起来,“哗”的一下子两边全乱了套!百姓和士兵们你推我搡,有叫骂的有斗殴的有痛哭哀嚎的甚至还有人玩起了现场自杀!
“大将军,能不能再谈谈?有话好说嘛!”出城门过吊桥的时候,守门的将领可怜兮兮的望着李缓。
“要谈你跟嵬名阿吴谈去吧!”此时李缓再也没啥好气,他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哀,灵武现在这模样就算真打起来,怕是也撑不了三天了!本来自己还想为灵武军民多争取点利益,现在看来嵬名阿吴这蠢货竟还在做梦呢!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啊!
回到舰船之上。陈远鸿与王有胜正在对饮,却没有见着杨翼!
“大人去鸣沙了!”陈远鸿这样说:“今儿一早他就带着一帮人拧着铁锹锄头神秘兮兮的下了船,也没说究竟干啥去了!”……
干啥?俺挖莫高窟啊!杨翼收到陈远鸿送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中午,这个时候他正在发愁呢。你说咱作为一考古专家,在后世的时候当然是参观过伟大的莫高窟滴,要是记得不错,这传说中的莫高窟应该就在鸣沙山侧月牙泉边上。结果俺到了地方上一看,窟倒是有不少,可却不是俺想找的那个!俺找的那个乃是后世的最大发现“藏经洞”。那洞据后世考证大约是在西夏建立前被封埋起来的,内有从4世纪到11世纪的历代文书和纸画、绢画、刺绣等文物5万多件。
可此处的样子跟后世根本没有可比性!且不说那些石窟之类的与后世所见在数量和位置上多少有些差距,就说那月牙泉吧,那是月牙么?那大水潭子简直就是一副满月的模样!搞到俺这一找就找了一上午,啥玩意没找着,你说郁闷不郁闷?会不会此“鸣沙”非彼“鸣沙”呢?
当然好消息也不是没有。有个士兵报告说,鸣沙东北有个村子,那村子早就没了人家,现在已经是宋军郭成属下一部的驻地。村子口立了块石碑,上边写了两个字“敦煌”。
“好消息!记你一功!”杨翼虽然确定了这个地方不会有错,但还是无计可施,心里边一直在琢磨,你说那边的谈判也不知咋样了!要是谈得好,俺很快就可以抽调大队人马四处开挖,就不信把鸣沙整个翻过来俺都寻不着。可要是谈不好,以灵武之大城,这仗就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了,俺啥时候才能见到藏经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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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忐忑之中陈远鸿的消息就到了,来报消息的将领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杨翼终于眉开眼笑。“本相还真没看错陶节夫这小子!”杨翼是这样跟那个将领说的:“李缓其实不是不会谈判,而是他终究还对西夏心怀愧疚,狠不下心来啊!眼下这情况明摆着,陶节夫在城门口喊了话后,到处乱成一团,说明灵武城内人心浮动。本相估摸着今晚灵武城内得乱!得大乱!是战是降怕是得分成两派争斗一番。你去告诉陈远鸿他们,什么事都别做,就等着看夏人自己玩吧!”……
自己玩?这下玩大了!自打大宋的谈判代表团走了之后,谈判破裂的消息转瞬间就传遍了全城。以致于整个灵武城狼烟四起,以禹藏泰荣为代表的主战派和嵬名阿吴为代表的投降派干上了!据后世史学家所罗列的分析资料表明,当天禹藏泰荣怒气冲冲的跑出了府衙,然后纠集了一伙少壮派军官和数百名士兵,四处抓捕那些叫喊投降的基层官吏,还把许多支持投降的官吏和将领的家眷名单登记在册,说什么将来待大夏光复之后要“秋后算帐”,以此来向嵬名阿吴施压。
嵬名阿吴一开始的时候还想息事宁人,你说大敌在外俺们自己人闹什么闹呢?先前谈判的时候做做样子给宋人看也就罢了,现在人谈判代表都走了你禹藏泰荣还闹就多少有点不合适!你闹我不能跟你闹,这不是还没投降么?你闹个啥?俺让你发泄一阵,发泄完了你赶紧洗洗干净回家睡去吧!
结果混乱的局面反倒越发不可收拾,全城乱成了一锅粥。两派的士兵在一些街区发生了直接的战斗,据说还打死了一些人。接着有些百姓趁乱打砸抢烧,甚至有个军用粮仓还被人给放了把火。许多官吏和家眷蜂拥进入了西平府,哭哭啼啼的相互指责,都要请嵬名阿吴主持公道!
嵬名阿吴终于坐不住了。据史料记载,在这天的下午他决定彻底平息这场骚乱!不!应该说是暴乱!他首先宣布全城戒严,然后就派出了大批部队开始镇压。
结果未曾想到,镇压行动非常不顺利。毕竟党项民族终究还是一个有血性的民族,大宋代表关于“屠城”的说法固然让很多人心怀恐惧,但反过来也激起了一部分人破釜沉舟玉石俱焚战斗到底的意志!等到夜幕来临的时候,原以为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嵬名阿吴才惊奇的发现,支持战斗到底的人其实并不比支持投降的人少多少,最多也就是四六开!他的镇压部队在很多地方都遭遇了抵抗,而且要命的是敌对双方的士兵相互之间都很熟悉。虽然在一些街区发生了战斗,但更多的情况是,敌对双方的士兵面对着面却根本动不起手来。至于士兵和百姓之间就更难办了,哪个士兵在城里没个亲人没个相好之类的?士兵们并不能坚决的执行镇压的命令,反而纵容了持不同政见的百姓之间的殴斗和争吵。
再接下来局势越发恶化,文职官吏们之间发生了群殴,群殴的地点就在西平府衙大门口。而这个时候嵬名阿吴终于产生了动摇。他认为自己也许应该采取新的政策,他把这种政策称之为“中间路线”,换句话是既不投降也不战斗,而是尽量争取和平解决问题。
于是在这天的半夜三更,嵬名阿吴在西平府衙大门口前发表了讲话,要求禹藏泰荣派出代表与他进行对话。出乎他预料的是,禹藏泰荣对他的这个请求完全不屑一顾。
“嵬名阿吴这条老狗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禹藏泰荣是这样对手下人说的:“别去管他!咱们就跟他耗着,没有人支持他就是想降也降不了!”
“天亮前你们偷偷溜出城一趟!”嵬名阿吴是这样指示他的亲信的:“无论是不是投降,本官已经打定主意跟宋人合作!你们去跟宋人讲,就说目前的局势是城内分成两派,而本官现在没有绝对的实力控制全城!让宋人想办法施加一点压力,助我一臂之力吧!”……
鸣沙,天刚亮。
李缓可怜兮兮望着浑身尘土脏兮兮的杨翼,他实在想不出面前这位名震天下的相爷为何会有如此离谱的嗜好,一天一夜不睡跑山上东挖西刨。
事实上李缓是在听到嵬名阿吴偷偷派出城的代表的话后,亲自前来鸣沙找杨翼汇报的。他心里真是有如火烧般难受,因为他实在不愿意看到灵武城里的军民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中,因为他非常害怕宋军失去耐心真的搞出个屠城来。所以他一定要亲自来请求杨翼,让宋军发动一次佯攻,让城里的军民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此助嵬名阿吴压倒禹藏泰荣。
“佯攻?”杨翼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非常疲倦和恼火,亲爱的莫高窟藏经洞你究竟在哪啊?俺求你了快点出现吧!俺挖你是为你好啊!那要是在后世,你可是被人洋鬼子掳了大半啊!虽说现在历史早就改变了,但终究让你留着迟早得被人挖了去,还真不知道你的命运会咋样!与其别人挖那还不如本相爷挖,挖了你出来我也不带走你里边的东西,俺准备让人把里面的传世珍本和壁画全部临摹了去,然后再把你重新埋起来,这就叫保护性挖掘啊!你要不是国宝俺才懒得费这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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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大人!”李缓异常恭敬道:“眼下城中相持不下,想投降的那一边未必就降得了!还望大人助一臂之力!”
“哦!”杨翼好半晌才从莫高窟的思维中缓过神来,犹豫道:“其实眼下是个机会,他们内乱,我大军此时攻城,想必事半功倍!所以先前我让陈远鸿和郭成不要妄动,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呢!”
“万万不可啊大人!”李缓大惊失色:“虽然如此一来我宋军有很大机会可以破城,然而破城之后免不了一番巷战!灵武何其大城?城中军民在十万之上!这场巷战打下来,所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恐怕我大宋军队的死伤亦不在少数!还请大人念在李某忠心跟随大人的份上,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这个……”
“也不是没有道理!”杨翼想了好一会,拍了拍身边的土地,示意李缓坐在他的身边,然后说道:“这山上有个洞!这个洞封存在这里几百个石窟中的某一处!当然洞里就有许多宝贝!你去跟嵬名阿吴说,如果城里有人知道这洞在哪,将来本相少不了他的好处。”
“那要是没人知道这洞在哪呢?”李缓心说想不到你杨翼贵为帝国宰相,还是号称汴京首富的侄子,咋那么爱财呢?
“将军不必紧张,那个洞其实还是题外话!跟当前局势无关!”杨翼笑道:“你去告诉阿吴,就说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止一种。这世上除了投降之外,还有种方式叫起义啊……”
以上,就是这三天来发生的所有故事!当李缓偷偷进了城,并如此这般的把原话告诉嵬名阿吴之后,这才有了嵬名阿吴的惊奇。虽然嵬名阿吴并不知道啥国际法,也不认识伟大导师马克思!但很显然他听明白了“投降”与“起义”之间的区别!
投降好还是起义好?对于这个问题,嵬名阿吴有自己的答案。当然是起义好!按照杨翼许诺给他的条件,起义之后那就是大宋自己人了,跟当俘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但嵬名阿吴自己可以在大宋以灭夏功臣自居永保荣华富贵,就是跟着他一起“起义” 的士兵和百姓,也可以立刻跟“亡国奴”划清界线,从此绝不会低人一等受人奴役!还可以直接进入大宋军队的编制,得到大宋将士享受的粮饷!甚至可以享受大宋子民的同等待遇,将来分房子分地那可都是有份滴啊!从这个角度来说,起义的概念一旦传出去,至少可以为嵬名阿吴争取一大批支持者,直接压倒禹藏泰荣那些死硬的主战派!
当然,起义的前提条件,正如先前所讲的那样,是指“革命人民为反抗反动统治而举行的武装暴动,或者是反动集团的部分武装力量及个别军人背叛所属的集团、投奔革命队伍的举动。”换句话来说,嵬名阿吴必须要对外宣布大夏朝廷就是一个反动统治集团,大夏军队就是十恶不赦的反动军队!嵬名阿吴必须要进行一次反抗反动政权的武装暴动,以此来证明他是起义而不是投降!从这个角度上讲,嵬名阿吴多少有些犹豫!因为他姓嵬名!假如他只是投降当俘虏的话或许还算可以,可要让他把自己的宗室族人作为敌人来对待,他终究还是有些心戚戚。
“你没有别的选择!而现在是个好机会!”李缓对嵬名阿吴这样说:“禹藏泰荣不是死硬好战么?那就直接跟他干一仗!这不就是武装暴动了么?这不就是起义了么?现在士兵们动不了手,你去把起义的事情跟他们说清楚,想必大家都愿意去杀禹藏泰荣了!”
“我决定起义!”在这天的傍晚,嵬名阿吴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后迅速与李缓达成了诸多协议,比如军队的改编以及其后的安置等等。李缓早已经取得了杨翼的授权,答应所有起义士兵都可以成为大宋军人并且可以自愿领取粮饷后退役,所有高级起义将领皆在报送朝廷后安排职务,所有官吏可以继续在城中行使职权并等待册封。
接下来一天里发生的事情颇具戏剧性。无数历史书都把这天发生的事情浓墨重彩的渲染了一番,因为这是大宋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起义”,跟当年许多类似事件比如杨业的归顺后再参军又或者一些被宋所灭的小国等完全不同,史称“灵武大起义”。
不能不说嵬名阿吴其实是个人才,因为他在这一天里所做的许多事情在事后看来都非常富有逻辑非常周密。早晨天还没亮,他就跟亲信讲解了“起义”的概念,并特别重点提到了“起义将士”与“投降俘虏”两者之间在地位和待遇上的区别。然后他让大批受到了教育的亲信分赴全城各条街道和军营开展讲解活动,争取军民们的支持。
于是战降双方的力量对比很快就发生了变化!这天上午的时候大批民众和士兵轮番来到西平府衙对嵬名阿吴宣誓拥护,其中有不少原先都是担心遭遇宋人奴役的主战分子。而禹藏泰荣那边的力量急剧萎缩,他们能够控制的区域大幅度减小,当中午到来的时候仅有禹藏泰荣自己府邸所在的那几条街道还在主战派的控制之中了,至于人数更是少得可怜。
“我们要反抗!我们要暴动!”“打倒反动统治集团!”“我们是宋军!”在震天动地的口号中,嵬名阿吴指挥大量军民顺利包围了禹藏泰荣的大本营,然后他就当着许多人的面,高声朗读了宣布西夏王室是恶棍、西夏朝廷是匪帮的战斗檄文,宣布与西夏一切政权及军队脱离关系划清界限。他还庄严宣布将此檄文通告天下,所谓天下当然包括了大夏全境、大宋各州府路还有大辽、于阗、回鹘、吐藩等各国!最后,他正义凛然的念了一首刚刚作好主要内容是关于“光明与黑暗”之间关系的诗歌,并正式命令:武装暴动开始!
开始?这要开始还没开始的时候禹藏泰荣就坐不住了!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他清楚如果自己不暂时改变立场的话,不等宋军到来他就得被这个所谓“武装暴动”给挂了!所以当嵬名阿吴才喊出“武装暴动开始”的口号时,禹藏泰荣突然出现在了被围困的街道口上。
“我要起义!我要暴动!”禹藏泰荣在众目睽睽之下振臂高呼,完全无视周围因为他出现而安静下来的军民们的注视。
“你也要起义?”嵬名阿吴和军民们一样傻了半会眼之后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说起义就两条件,要么武装暴动,要么就带队伍投奔光明。可带队伍投奔光明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并不太合适,因为那明显不如发动武装暴动并夺取重要城市来得功劳大!对于一个起义者来说功劳的大小还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他大声喊道:“你不能起义!你都起义了这哪还来反动分子让咱们来暴动?咱们不能暴动那还算起义么?”
听到嵬名阿吴的叫喊,军民们立马炸了锅!根本没人同意禹藏泰荣热烈的起义请求!不用任何人鼓动,大批起义军民立即向禹藏泰荣的主战老巢气势汹汹的蜂拥而去!
应该说,起义军民的觉悟以及热情都相当高涨,因为每个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起义”这玩意可不是口上说说就算数的!你最少也得砍上那些反动分子一刀吧?不然到时候宋人不认帐怎么办?不管多少,只要砍上一刀就足够证明一切了,说不定还算是“立功”表现!
这下禹藏泰荣和他的手下们就惨大了!这灵武城有多少人?城里数万之众啊!所以没用多少时间禹藏泰荣就消失在了人间,准确的说变成了无数肉碎连尸体都没了。那些没机会砍上一刀的人还嚎啕大哭,好说歹说非得从地上抢块肉碎带回去作为今后的“良民证”。
伟大的“灵武大起义”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随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大批灵武守军在将领们的带领下,按照双方达成的协议分批开出了城外,在指定地点放下武器接受改编。随后将领和士兵们被宋军派来的代表所分离。将领们回到城里集中待命,士兵则小批小批的暂时驻扎在城外,并由宋军派来的士兵监控。接着郭成则带领马步军从城门处鱼贯而入,顺利占领和控制各大街区以及各大衙门和据点。至于民众则待在家里静静的等待宋军的检查和登记。
其后的两天时间,大部分事情都还算是比较正常。或许唯一的问题就是宋军士兵们对夏军士兵们突然成为了“咱们宋军”多少有点不太习惯。在“前夏军”起义队伍的许多驻扎之处,一些负责监管营地的宋军士兵时不时的与被监管者发生矛盾和冲突。当然大多数冲突还是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慢慢来!不要急!”已经成为处理起义事务总代表的陶节夫对一切都很满意,他认为这些夏军迟早都要遣散回家,毕竟聚在一起总归是个隐患,不过一切都要有步骤有计划的进行,现在并不适宜搞大规模的遣返。
“城里就是比船上好啊!起码地方大嘛!”江鞪被临时委任为灵武太守,对于这个职务他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王有胜手里抢到的,至于理由则是王有胜这人太过血腥,而他自己则最擅长营造歌舞升平的安乐氛围,有助于稳定局势!事实上他说到做到,仅仅两天的功夫灵武城里就开张了数家由他与陈远鸿合股的妓馆,大量宋军将士以及城中富贾的光顾确实让灵武城有了一丝生机。
“杨大人还没进城么?”嵬名阿吴恭敬的把府衙里的文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很想快点见到杨翼,或许只有见到杨翼,他才能确信杨翼的那些承诺。现在只是灵武大起义后的第三天,他相信杨翼会来的……
这里是鸣沙!月光如洗凉风袭袭!在这样美丽的夜晚,一伙人却在泛着银光的沙丘上挥汗如雨的不停挖掘!
“在哪?到底在哪?”杨翼愤怒的叫喊声在月夜下传出老远。当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有位传说中的超人正在向灵武溜达而来。更不知道,灵武城中忽然有一名官吏提出要见杨翼,理由是他手里有一个七年前的瓷器,上面刻着杨翼的名字,而恰恰这个瓷器与杨翼要找的那个石窟有着莫大的关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7章 轮回(一)
今天的天气很好,虽然并没有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而之所以让杨翼觉得天气很好的原因,则是因为历经了数日在鸣沙辛苦疲倦却又一无所获的挖掘之后,今天一早事情变似乎有了转机。有一位名叫吴庆的“旧夏”官吏,于昨夜忽然向新任灵武太守江鞪大人提出,他与杨翼大人乃是旧识!
“旧识?”江鞪听到消息的时候当然还是在昨晚,他正琢磨着如何进一步推动灵武内外歌舞升平的新景象呢,哪有时间听人胡说八道啊!目下灵武城内的大小官员还有百姓,一个二个都在争相讨好宋军上下,谁不想多拉关系走走后门?要知道宋军现在已经把所有人都登记在册,万一要是没弄好,清算的时候把本来好端端的起义将士划到了已经死无全尸的禹藏泰荣反动集团里边去,那不完蛋了么?“还旧识?拉出去打一顿!打完后看他还能回忆起跟谁是旧识!”所以江鞪对有人自称是杨翼旧识这件事压根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个官吏吴庆就是一拉关系的贪官污吏。
可没想到的是,那位名叫吴庆的官吏似乎身体不太好,准确的说是不太经打,没挨几下就晕过去了,晕的时候据说手里还死死抱着一个大瓷器不撒手。而负责殴打这位官吏的士兵们也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毕竟自起义以来灵武内外的夏人情绪都不太稳定,真要把人打死在太守府衙门口,万一激起个民变啊暴动啊之类的事情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既然人都晕过去了,所以士兵们也就此算数,直接把晕倒的吴庆拖到衙门口边上,不管死活了。
结果,今天才刚刚天亮,那吴庆竟然悠悠忽忽醒了过来,正一边呻吟一边找北呢,却真碰上他的旧识了。
杨翼是大半夜从鸣沙出发前往灵武的,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这许多天,任凭他对莫高窟再狂热,终于也经受不住风沙的折磨了。按照他的想法,反正现在四下无事,无论京城那边的情况也好,还是黑水城那边的情况也罢,没有十天半个月不可能有消息传来,倒不如进到灵武城里好好休息一番,回头接着继续挖。不是听说江鞪正琢磨着改编灵武城内的青楼、营造歌舞升平么?人郭成忙着改编遣散西夏军队,你说你就忙着改编青楼,杨翼觉得你江鞪既然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既然是“改编”,那么改编完了也多少得接受本相爷的检阅吧?
所以,在鸣沙郁闷了很久的杨翼是带着前来发泄的情绪进入灵武城的。
灵武城现在并不太平。为了确保安全,陈远鸿一听到杨翼要进城的消息,立马调集了一支部队为杨翼护卫。至于进入灵武城门的时候,当然也就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一路上安然无事到了灵武太守府的衙门口,江鞪和嵬名阿吴这才收到通报,匆匆赶到大门口迎接这位眼下令灵武军民闻之色变的人物。
“子脱来得正好,待我为你引见……”江鞪一把扯过嵬名阿吴,正欲介绍一番时,忽然觉得杨翼有点不对劲!你说咱们好歹认识也有八年了吧?才几天不见面,一见面你就不给个好脸!是!我是在整编青楼,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务正业,但这也是为了工作嘛!最起码咱也比郭成那小子要得人心,你没看见城里那些姑娘们见到咱那都是一副笑脸啊?你说你才来到衙门口,招呼也不打,就只管看衙门边上那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至于么?
怎么就不至于呢?杨翼此时根本就顾不上江鞪,他之所以目瞪口呆的盯着衙门边上半躺在地上的叫花子,只因为那叫花子手中抱着的那个大瓷器。
奇异的时空交错的感觉在杨翼脑海里激起强烈的震荡!回忆,有如潮水般席卷而至!杨翼认得那人手中抱着的瓷器,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还在灵武,多年前的那一幕幕犹在眼前,就是那年的夏天,他曾经拔出了弯刀,在遍地瓷器中捡起了造型最独特显眼的一只!就是那个瓷器,是的!就是他当年第一次进入灵武城时留下字据的那个瓷器!就在瓷器的下方,一定会刻有一行字:夏,天仪治平,大宋杨翼潜入西夏灵武,记之!
真想不到,世事竟离奇至此!原本以为那个瓷器定会掩埋在黄沙之中,直到千年后被某人发掘,从此为世人揭开隐藏在迷雾中的一段历史,但现在看来,恐怕只是杨翼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愕然感叹之中,杨翼不顾江鞪等人奇怪的眼神,将地上那人拉起,询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来寻本相么?”
吴庆既然喜爱瓷器且是西夏官吏,当然能听得懂宋语。刚开始杨翼盯着他瞧的时候,他也盯着杨翼瞧了半响,虽然多年前只是匆匆一面之缘,但杨翼那样的身材样貌却实属百中无一,就在杨翼还发呆的时候他已经认出这位如今在灵武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听得杨翼询问,站好后立即作答:“下官乃是城中粮仓主薄,吴庆,特来见相公一叙前缘。”
“怎么还真是旧识?”江鞪何等聪敏,心说这下坏了!要说别人在灵武有旧识他江鞪是绝对不信,可杨翼这人素来神出鬼没,没准真跟这夏人有一腿,那自是大有可能之事啊!可恨自己竟不识好歹,昨晚上……
“这个吴兄!”江鞪凑上前去,一脸笑容:“兄弟我是新任灵武太守,昨晚….嘿嘿…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我说您没事吧?身体可好?看您如今生龙活虎,本官甚觉欣慰,嘿嘿那个欣慰……”
欣慰个屁!杨翼大翻白眼,就是屁股去想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着?按江鞪这说法,人吴庆昨晚就来了?若非被揍得晕死过去,能成现在这模样么?虽然咱跟吴庆也没啥大交情,但话得往深里说,我让你江鞪担任灵武太守安抚城中局势,人吴庆来找我杨翼都被揍成这样,换做其他人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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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从本章起恢复更新,不会速度太快,但是会一直更新到全本。不要再叫我太监,谢谢。另外推荐本人新著《杨飘逸的时光会所》、《我的代号叫蛔虫》,其中时光会所一书正在写作,而蛔虫一书已经全本正在逐步放存稿,相信我的写作质量,那两本书绝对会令您喜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8章 轮回(二)
为什么许多人都想成佛?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恐怕不会有太多的答案。许多人苦心修行积善积德一辈子,为的无非就是超脱出六道之外,从此不再受那轮回之苦。
杨翼压根就不信神佛鬼怪,但是却相信关于轮回的传说。在通晓中国数千年历史的他看来,整个历史就是一出大轮回。兴衰交替周而复始,是历朝历代的轮回;帝王将相宁有种乎,是风云人物的宿命轮回;至于狡兔死走狗烹,自然而然是走狗们的悲剧轮回!
“我是走狗?”杨翼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多少有些无奈。就算他杨翼真的是皇帝赵煦的走狗,他也没想过重演其他走狗曾经有过的悲剧。
当然,之所以杨翼有上述这番想法,还要从他见到吴庆之后开始说起。
杨翼在太守府大门口见到了吴庆,当然免不了叙叙旧谊,于是加上江鞪和嵬名阿吴,一行四人到了府衙正厅落座。
江鞪与杨翼固然是深交旧识,但刚刚才受了杨翼的斥责,此时算他脸皮再厚,落座之后也不敢在言语之间过于放肆。而嵬名阿吴还是第一次见到凶名远播的杨翼,加上此时他虽名为起义将领,实则为败军之将,言语之间拘谨得很,规规矩矩不敢有所逾越。至于吴庆,则显然如江鞪所料,真是来拉关系的。眼下灵武全在宋军控制之下,许多旧西夏官员和军队都在等待甄别,不拉关系可危险得很啊!可是要拉关系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最起码,你得跟杨大人有话要说,找点共同爱好大家一起研究研究,最后由浅入深,把关系越拉越近,这才是溜须拍马之王道。所以实际上这场发生在府衙的座谈会,主要发言人乃是吴庆。
只可惜,吴庆与杨翼的身份地位实在相距太远,相互的人生经历实在没有太多交集,除了七年前那匆忙到极点的一面之缘外,就再没什么话题好聊了!才一盏茶的功夫,府衙里就冷了场,该回忆的都回忆完了,剩下的就只有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之后,江鞪就觉得是时候下逐客令了。
“这个…吴…吴庆是吧?”江鞪通过刚才那番寒暄,也大致搞清楚了这个杨翼旧识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当年子脱在你那破瓶子上刻了字么?就这你也来拉啥关系啊?说了几句就没话说了,没话说你赶紧走啊!你想赖这还是怎么的?别误了咱们的军国大事:“当年你算得上也立了一功,至于这个功…”江鞪说不下去了,这算哪门子功嘛?可不说点安慰的话,看人吴庆那意思是得赖着不走了!昨晚不都赖了一夜么?
“大功!”嵬名阿吴在西夏官场上混了那么久,自是知道该出来帮江大人圆场:“吴主薄是当年杨帅勇闯灵武的第一目击证人啊!可惜当时我是不知道,我要知道的话哪能让吴大人去管粮仓啊?提拔,一定要提拔!吴大人是良民、是好官、是起义将士、是杨帅赫赫武功的见证人,是……所以吴大人先请回去,这个…这个之后郭成将军甄别罪恶的西夏反动分子的时候,太守府江大人是一定会为吴大人作证滴!放心回去便是!”
吴庆才听嵬名阿吴说了一半就心中雪亮,什么你当年不知道?当年你要知道这事,我还能活到现在?至于你说的关于甄别的那事,分明就是随口敷衍打发我罢了,好歹我昨夜被人殴打晕了一晚,不捞点实惠哪那么容易打发掉?
“杨大人的眼力真好!”吴庆逼急了随口就说:“当初地上摆那么多瓷器,大人就挑了这一件来刻字!”
“嘿嘿!”杨翼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时事情紧急,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哪来的眼力呢?
“这个…这个字就更好了!”吴庆一看杨翼没反应,接着再来:“杨大人刻的字,真是龙飞凤舞,刚劲有力,蔚然有兰亭序之风范……”
杨翼尴尬中看了江鞪一眼,那混蛋一边上挤眉弄眼偷着乐呢!相爷我字好?没听说过啊!全世界都知道俺的字不堪入目,加上刻得紧急,歪歪扭扭不成体统,还像王羲之写的兰亭序?王羲之要能把字写成这样,早抹脖子自杀了!
“听你先前所说,你当时是准备把这些瓷器藏起来是吧?”杨翼实在不愿意继续听吴庆胡说八道,若是赶吴庆出去似乎又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自己找了话题:“但兵荒马乱之际,家舍尚且难以保全,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城西鸣沙山崖的石窟里!”吴庆道:“下官祖上在那边的一个石窟中凿了一个洞,世道不太平时,放些家中的财物进去,多年未用了。下官在杨帅当初进城之前,收集了这许多瓷器,虽说算不得什么精品,但终究弃之可惜,便打算运出城外存于洞中。”
“放财物的地方你也轻易说出。”杨翼笑眯眯的没把吴庆的话当回事,你吴庆再有钱能比相爷我叔叔杨传香有钱么?还是赶紧找个由头结束这场谈话吧,俺奔了大半夜进城不就是想好好睡一觉么?“你就不怕被人听了去,将你那些存放多年的宝贝劫了去么?”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吴庆满不在乎:“家祖凿洞时已经出家学佛了,当时也就放了些佛经之类的书籍,后来十几代人,家道中落,更没有值钱的玩意了。就算有人起了歹意,有心进去看看,也没兴趣把那些东西拿走……”
“慢着!慢着!”杨翼忽然就一哆嗦,不对!鸣沙?石窟?佛经?洞藏?不会那么巧吧?“你刚才说你姓啥?”
“下官姓吴!”吴庆这叫一郁闷,俺费那么大功夫跟你扯那么老半天,你连俺姓啥都给忘了!
杨翼都快疯掉了!你姓什么不好你姓吴?
“你…!”杨翼一蹦三尺高,先是指着吴庆,然后迅速转过身来指嵬名阿吴。
嵬名阿吴那叫一胆战心惊啊!都传说杨翼杀人不眨眼,抽起疯来那就是天崩地裂啊!俺这才起义没多久呢你杨大人不会是现在就翻脸吧?杨翼才一指他,大骇之下他就只觉得全身发软,顺着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杨翼指着嵬名阿吴大叫:“在夏语里怎么说?”
“洪!”嵬名阿吴哭丧着脸答道。
“洪!洪和尚!”杨翼快速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又目注吴庆:“那洞有多大?”
此时吴庆反倒挺冷静,心里琢磨着莫非杨大人爱财?是了!都传说杨翼家里乃是汴京首富,这越是富贵那就越是爱财如命啊!连俺家那些破坛烂罐几本佛经都不放过,咱就瞧好了,现在宋军暂时没啥动静,再过几天这灵武城非得被大掠一月不可。当然话得说回来,你爱财就好!你喜欢佛经?我有啊!
“洞倒不太大!”吴庆满脸谄媚般笑道:“横竖几丈罢了,里面有些瓷器,佛经也有百来本!大人若是喜欢……”
“不对!”此时杨翼几乎认定那就是莫高窟藏经洞了,但是仔细一想,藏经洞哪才能横竖几丈的大小?要知道后世发掘出来的藏经洞,里面光是装的东西就有五万余件,几丈大?
杨翼颓然坐下,世事是否真有如此离奇凑巧?还是自己关心太过,以至于误会了呢?
“子脱!”江鞪看杨翼一会抽疯一会萎靡,虽说他不明所以,终于也忍不住出言劝道:“鸣沙嘛,那地方这么多石窟,窟都有大小,何况里面的洞乎?我知道你在找个大洞,用得着一惊一乍么?”
“什么?”杨翼巨震起身,倒不是因为江鞪说的在理,而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段时间,杨翼连续派遣士兵在鸣沙附近的山崖上搜寻那些密密麻麻的石窟,因为他知道藏经洞―――也就是莫高窟最大的洞穴―――就隐藏在某个石窟的后面,可是找来找去都不得要领,原因就是因为石窟太多,从北魏至今,数都数不过来,而藏经洞开凿于两百多年前的唐安史之乱以后。安史之乱时,大唐知归义军张义潮与吐番人作战,一位叫洪和尚的僧人帮助了唐朝军队取得胜利,当时洪和尚任“沙州释门都法律兼摄行教授”,这是当地佛教界一个很高的职位。也正因为洪和尚帮助了唐军,在张义潮胜利后,洪和尚的地位进一步提高,为了体现地位的提高,安史之乱后他开凿了一个更大的洞,也就是藏经洞。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更大的洞”的意思是在这之前还凿过一个小洞!开凿时间大约就是在洪和尚刚开始学佛而且地位不高的时候,莫非吴庆的先祖就是洪和尚,而吴庆用来藏东西的地方,横竖几丈大小的那个洞,乃是洪和尚最先所凿的小洞?
“这就对了!”杨翼大为振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虽说此洞不是藏经洞,但凭着自己后世时前往藏经洞参观的记忆,小洞乃是365窟,这365的编号乃是后世安上去的。现在发现了365号,然后对着一步步数过去,不就能在另外一个石窟里找到16窟的超级无敌藏经洞了么?
“发了!发了!”杨翼简直欣喜若狂!不对!不能说发了,俺挖那些东西是为了避免后世万一被洋鬼子抢走,纯属保护性挖掘嘛!虽说历史已经大为改变,很难说洋鬼子还会来中国,但是世事既已离奇至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京兆府李清臣说得好“回首春到矣,一挖万事空!”早挖早安心嘛!
杨翼真是恨不得抱起吴庆亲上一口,这可是宝贝啊!这就是人才啊!你不用去甄别了,你就是俺大宋良民、好官!提拔!说啥都得提拔!……当然,此时的杨翼并不知道,藏经洞的发掘远不是他自说自话的所谓“保护性挖掘”那么简单,就在半天之后,此事跟林东又忽然扯上了关系,甚至跟眼下扑朔迷离的天下局势扯上了关系…….
灵武城东北四十里,一支疲惫的人马正向灵武急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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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世事扑朔迷离,往往出人意表,我说过更新不会太快,所以不会每天都更,但是我确信会一直更新到全本。建议大家去看看我的新书《杨飘逸的时光会所》,我以本人学识保证这是起点唯一真正称得上科幻的长篇小说。还有我的新书《我的代号是蛔虫》,来自我所经历的故事,这书篇幅不长,我已经写完,每天一更一个多月就会放完全本,我自认是不错的作品,来自于真实案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29章 轮回(三)
这里是平原上的一处湖泊,微风吹拂之下,那星罗棋布错落有致的芦苇丛随风摇曳生姿,点衬着平原上漫无边际的芨芨草,令人甫一看去,便生心醉神迷之感!
大队人马正沿着湖泊大面积的散开,只因疲倦的马儿们需要饮水,困倦的士兵们需要放松休息,连日来的军事行动,让每一个人都迫切的想摆脱那份无法摆脱的存亡压力。特别是当微风从湖面上传来时,早有人连滚带爬冲下马来,丢下盔甲扯掉戎装,以便尽快享受水花溅起在身上时的那份畅快淋漓。
“舒服啊!”林东跪在湖边上,捧起一掬湖水后双手掩面,冰凉清澈的湖水从指缝之间倏然落下,麻木绷紧了许久的面孔终于放松了下来:“灵武近了!”
是的!灵武近了!林东的心情也随着靠近灵武而愈发忐忑。自半个多月前宋军与梁乙逋展开决战,林东所部就一直在白池城至左村泽一带四处游弋,他原本想顺势伏击南下的杨翼,却怎料左等右等不见杨翼的踪影,后来听那些在战斗中散落的宋军士兵传闻,方才得知杨翼已在七里平大破夏军,还搞出了一起耸人听闻的“无定河惨案”!
“杨翼究竟是人是鬼?”林东听闻消息后一头雾水心情沮丧,自从与杨翼同年出仕,他就每每落在下风,特别是在大举攻夏后,杨翼越发显得神秘莫测,先有天兵天将下凡,后有无定河显灵,种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更非人力所能为也。
当然,不管杨翼是人是鬼,对于林东而言,灵武城却还是要去的!在战场周边游荡了那么多天,林东对此时的宋夏两军战略布置已经不知所以,对战争态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感知力,此时若不去灵武,又能去哪里呢?
“我觉得将军应该北上顺化渡,而非南下去灵武!”朱进对于林东的想法持反对意见,在他看来,杨翼当初没有屈从于皇帝的金牌先攻灵武而是跑去跟梁乙逋决战的时候,林东就已经判断失误前往白池城至灵武之间设伏,恰似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局面,此时再不亡羊补劳,更待何时?至于亡羊补牢的办法,当然是要赶紧去到杨翼身边,想个由头解释一下当时林东所部为何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向王亭镇突击,想必凭着林东的资历以及老王家的背景,正因违背皇帝指令而头疼的杨翼,并不太会跟林东往死里纠缠。
“扯淡!你才当几天将领就能跟我瞎扯?”林东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杨翼已经通过水路去了灵武,在他看来杨翼当然如朱进所料,解决梁乙逋后挥师西进直扑贺兰山区,而灵武仍然在郭成的围困纠缠中:“我们现在去找杨翼干嘛?这混蛋连陛下的金牌都不放在眼里,早就活得不耐烦了!加上咱们这次伏击他,怕是已经暴露了,此时去找他,真正是自投罗网啊!是,他杨翼是不大敢真往死里整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目下他杨翼毕竟是统帅,待到我们去他帐下听令,一定没有我们好果子吃,一会儿他让我们冲锋在前,背后暗箭这么一放,不一样可以置咱们于死地?到时他拍拍屁股上报朝廷,就说我林某人为国捐躯了,你说本将冤枉不冤枉啊?”
冤枉!是有那么点冤枉啊!至少朱进觉得,虽然杨翼跟朱三爷有那么点交情,对城东武馆的子弟多有关照,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朱进还是要站稳立场才行!谁让杨翼连皇帝的金牌都不在乎呢?啥是大是大非?这就是大是大非嘛!此时的朱进已经打定主意要站在正义的一边,跟着林副统帅一条道走到黑了!
只可惜,当林东和朱进到达灵武城外三十里的这处湖泊时并不知道,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真正就是一条黑路………….
“黑路?那意思就是摸黑抄近路!”王有胜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跟陈远鸿、江鞪、陶节夫在大口喝酒。
这里是灵武城内最新开张的一家青楼,名为“探花楼”。而之所以名为“探花楼”的原因,是因为江鞪自打当了灵武暂时太守之后,就一直琢磨着重新给灵武城粉饰一下太平安抚一下人心,所以除了将原有居民登记造册之外,他干得最积极的事情就是整合青楼,这一来嘛,整合青楼有助于歌舞升平,二来嘛也能给有需要的宋军将士们好好放松放松。当然所谓“整合”的意思就是去芜存菁,把那些不合格的水准低的青楼妓寨全部关掉,其他的联合起来,以便于进一步分配资源,比如最近抓到了那些禹藏泰荣反动集团的家眷,自然是要充实到青楼里作为军妓,也好杀鸡给猴看嘛。比如今天这一家“探花楼”就是以被抄家灭族的西夏旧吏的家眷组成的青楼,当时起名的时候陈远鸿向江鞪提了个建议,说是既然汴京已经有了“状元楼”,江南又有了“莺鸣春”,咱这新开的楼固然不能与上述两家媲美,状元完了榜眼,榜眼完了叫“探花”,应该比较合适。
“探花?还有那么点意思!”江鞪立即大加赞赏,立即让人去做了牌匾。今天早上杨翼进城之后,江鞪当时就想拉着杨翼去探花楼检阅一番,未曾料到吴庆却突然跳了出来,直接就把事情给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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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探花?”杨翼在府衙里听完吴庆的话后脸都绿了,准确的说俩眼直冒绿光,满脸那叫一狰狞,正恨不得调动投石机部队装上陶弹直接轰开鸣沙山呢!江鞪竟然还敢跟他扯什么探花楼?杨翼当时就大吼一声:“老子在元佑初年就是状元!哪来的探花?立马给老子滚蛋!”
江鞪心中大叹倒霉,你说咱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一位不知好歹不识风月的主呢?你说你成天闲着没事四处开挖,那些破坛子烂罐有什么好稀罕的?你要真喜欢也不是不可以,咱大宋的均窑听说过没?要不要兄弟我送你一个?保证又新又漂亮!你急什么急?
当然想是这么想,江鞪可不能把这话说出来,看杨翼凶神恶煞的模样还是少惹为妙,反正杨翼不去就拉倒,咱自己找上那懂得风花雪月的弟兄自个玩去。
于是乎,江鞪夹着尾巴一路小跑来到探花楼,顺便派人找来了王有胜陈远鸿等人,只不过刚上了酒菜,杨翼那瘟神的传令兵就到了。
“杨帅的意思是,让王将军带着人,摸黑去鸣沙,这事得秘密进行。今天下午,王将军请去府衙见杨帅。”传令兵的话并不算多,意思却是明白得很!
待到传令兵一走,几个人就此事聊了起来,于是这才有了先前王有胜关于“黑路”的那番言论。
“这事真是奇怪得很!”陶节夫虽说也算杨翼的心腹之一,但长期外放,对杨翼喜欢半夜挖洞多少有些不理解:“末将以前就知道学谕大人有那刨人祖坟的嗜好,要说刨坟素来为历朝历代所明文禁止,所以半夜去刨倒情有可原,只不过此处乃是西夏,哪有这么多王法约束?换做陛下在此,说不定还恨不得去刨了李元昊的坟呢!更何况学谕大人这次是挖洞,至于半夜三更的么?”
“说的也是!”陈远鸿抓了抓脑袋:“你们说这事会不会跟女人上床是一个道理?灯一灭,美丑一个样,学谕大人那是怕挖出的东西不是宝贝,半夜让王将军去挖,是好是坏反正看不清楚,免得落下个心里不痛快!”
“什么事都能跟上床扯一起么?”王有胜忽然站了起来,站在窗边向远处瞭望,这里是探花楼的顶层,却能望出去很远,在极远处的城门那边,有士兵正在向城内各警戒部队打出旗语,看旗语那意思,有一支规模不算大的部队即将靠近城桓。
是谁来了呢?王有胜对这个问题倒也没有深思,眼下宋军主力已由种思谋和章楶率领进逼黑水之城,黄河东岸只剩下少量的小规模部队在四处扫荡,想来就是这些家伙吧!就算是敌人来,城外有郭成驻扎,水上舰船云集,毫无危险可言。
“你们都不懂杨大人啊!”王有胜自认天下就他跟杨翼的时间最久,并且恍然间似乎有了某种回忆,那是几年前在江南,杨翼看见了九鼎时的种种表现。
“这一回,嘿嘿!”王有胜低声笑道:“莫非杨大人又挖出了类似的宝贝么?”
此时的王有胜根本没有想到,他猜对了一半!而杨翼之所以忽然让他深夜进行,其实大有深意,至于缘由,还得落在正准备进城的那支由林东带领的部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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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轮回(四)
林东的部队是在当天中午即将结束的时候抵达灵武城外的。刚到的时候林东就已经发觉不对,只因灵武城头上飘扬的旗帜表明,此处已为宋军所占领。
“我有幻觉?”林东当时看着城头飘扬的旗帜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灵武何其大城,且不说昔日熙宁年间,我大宋精锐倾巢而出五路攻夏,以数十万大军围攻灵武十八天尚且落得大败亏输的下场,就说现如今吧,虽然夏军主力仁多保忠部和梁乙逋部已遭全歼,但灵武这地方贵为西夏之根本,粮食武器储备所在多有,加上剩余的守军总该有个两三万人吧?两三万人依靠这么坚固的城防,守上十年八载是不大可能,守上两三个月则绰绰有余。加上宋军主力此时尽在贺兰山西麓一线,仅凭郭成这点兵力,灵武哪是这么容易就被攻破的?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将军绝无幻觉!”朱进扬起马鞭,指着城外几处宋军营地,叫道:“看那处,我军营地里有些前所未见的旗号,什么“安夏起义军”“平夏新军”之类,恐怕乃是灵武守军临阵倒戈,致使灵武城不战而降,那些夏军正在郭成将军的营地里接受甄别改编呢!”
对于朱进的判断,林东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眼前的事实足以说明一切,更何况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灵武的城墙并没有太多破损的痕迹,城墙下也没有滚木擂石一类的玩意,显然这个地方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除了夏军投降一说,再无其他解释。
“早知道夏军已经全无斗志,咱们早该倾力进逼灵武了。”林东想明白了这点,没来由的一阵懊悔:“收复灵武何其之大功?竟让郭成这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捡便宜?未必吧!朱进低着头不说话,他的心里可是雪亮得很,若非杨翼在北面一举吃掉了梁乙逋,灵武的夏军会投降么?三岁小孩都不信啊!
不一会,城外的宋军营地里就驰出了一队人马,大概是看到了林东这支突然出现的小部队(鄜延军团大部队早已丧失殆尽,补充进来的鞑靼士兵大部由兀鲁瀚率领从三岔口前往种思谋处汇合,与林东不在一起),于是过来一问究竟。
林东还是知道军中规矩的,别人来问自然要报上部队番号,对上宋军约好的内部口令,接着询问城中如今谁人管事,灵武又是如何告破云云。
“原来是林副统帅!末将迎接来迟,实属得罪。”那名前来询问的将领听到副统帅驾临自然客客气气:“江鞪大人此时暂代城中太守,至于驻军则分两部份,陈远鸿将军辖水军在城西的河面上建立水军大营,城东、南、北三个方向马步军,则由郭成将军辖制。这些天实在忙碌得很,西夏起义军数万,既要改编整顿,还有部分要遣返乡里,郭将军不能亲来,还请副统帅见谅。毕竟杨帅今天进了城,对甄别改编一事督促甚为严厉…….”
“杨翼在灵武?”林东两眼一黑,差点没从马上给掉下来!连抽了好几口冷气,惊骇之中竟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回不是完了么?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杨翼没跟大军西进,跑灵武来干嘛?你神出鬼没跳大神还是怎么的,不会是已经猜出俺在白池城搞伏击这件事了吧?俺这不是正好撞上枪尖了么?
“林帅…您这个…还好吧?您进城么?”那郭成手下的将领一脸莫名奇妙,怎么好好的就瞅着副统帅脸色大变呢?咱没说错话吧,看您两手发抖不停拉马缰,不像是要进城,怎么看都像是准备开溜跑路的模样啊!
朱进此时正在林东身边策马而立,听得杨翼在城中,自然心中一阵打鼓,好在这段时间他一直提着脑袋在刀锋上舔血,生死之事看淡了许多,见得林东骇然发抖,连忙伸手过去一把抓住了林东的手臂。
林东强制压下心头的惊骇,颤声道:“这个城…城…是要…要进滴!这样,你去向郭成将军通报一下。”
“通报就不必了!”将领一脸讨好之色:“林帅威震军中,谁人不识得?末将曾在南泊就学,昔日也曾上过林帅讲学的课堂,刚才若非碍于军中规矩,本也不该让林帅报上口令番号,这番得罪,还请林帅见谅。您即可进城去,绝无阻滞!”
“不行!”林东这话倒说得斩钉截铁:“赶紧通报!对了,进城总该有个什么手续之类的吧,什么?没有手续?这个郭成是怎么回事?怎么守城的这是?成何体统啊?让他弄套手续出来,快去!”
那将领实在不得其解,在他看来这副统帅也忒奇怪了!让您进城您大摇大摆进去就是,您要摆威风咱们肯定在一边上给足您面子,还办啥手续啊?这不怪事么?
当然想是这么想,说是千万不能说滴!将领拉转马头,呼啸一声,边嘀咕就边带着人回转而去。他当然不知道,林东让他去办手续,只不过是为了好尽快开溜而已。
“走!马上走!”林东看着那将领越行越远,立马低声急道:“都注意了!别管马的死活,走得越快越安全。”
“不对啊大人!”朱进始终觉得林东对杨翼的畏惧实在太过了:“咱们这一走,能去哪?这不是瞎跑么?回白池城?去左村泽?这不都是死路么?”
“不行就回延安府!”林东也觉得开溜不妥,但心头却又慌乱无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远离杨翼这个灾星诚为上上之计啊:“实在不行,咱们一路奔回汴京!”
“大人!”朱进一把拉住林东,在他看来回汴京纯属笑话,这前方正打仗呢你身为副帅一路溜达回汴京,嫌人御史台手里没刀啊?大卸你八块连王存都救你不得:“大人!要照我看,杨翼又不是真的神仙,他怎么就知道咱们那事了?就算退一步说他知道了,但空口无凭,又能怎样?他敢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治副帅的罪么?”
“你不知道,杨翼这人不可理喻疯疯癫癫,杀人的时候连天王老子都不怕啊!”林东说是这么说,心里对朱进的话却还觉得有那么一些道理,是啊!杨翼凭什么就说我伏击他?凭啥治我的罪?我是普通将领么?我副帅啊我是,要治我的罪,连枢密院都做不了主。没有朝廷议定,你敢杀我么?
这么一想,林东决定不走了!还是进城,进城好啊,咱越是光明磊落,杨翼就越是不能暗地里下刀子。“我还真没看错你!”林东想明白了就表扬朱进:“有前途啊,以后跟着本帅混,肯定继续有进步!”
没过多久,刚才来询问的将领又回来了,并说郭成将军听了副统帅的斥责后深感安全责任重大,对没有手续就放人进城纯属掉以轻心,所以立即拿出了一套进城手续,要按足规矩迎接林帅进城。
当然这一回又轮到林东头疼,本来好好的进城,多么简单的一件事,结果自己被杨翼这么一吓唬,简单的事搞复杂了!办啥手续呢?你说你郭成也真是不开眼,又是按手印又是签字还要验本帅的印章旗帜,甚至要鸣放礼炮,搞什么呢?只不过这办手续的事又是他林东提出来的,现在反悔又好像不太合适……
林东在城外一番鼓捣,正在太守府衙里手舞足蹈的杨翼当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超人来了?”杨翼一开始听到传说中身中九箭还不死的林东林超人来了,当时还很纳闷,这林东没这么蠢吧?自投罗网的事都敢干啊!真是勇气可嘉,要换做本帅那是有多远跑多远,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滴。
后来又听说林东提出要办一套复杂全面的进城手续,杨翼立马乐开花了,你说俺没猜错吧?林东这小兔崽子肯定之前没猜到咱没去黑水城,现在一听说俺在城里,想开溜了吧?嘿嘿,管你溜哪去,除非你吃了豹子胆溜回汴京,在西夏这地头上你去哪俺都能灭了你!
再后来,林东没溜,还真就一五一十办起手续要进城来了,这下杨翼终于觉得头疼了。
暂时丢下正因成功巴结上天下宰执而沾沾自喜的吴庆,杨翼在府衙里左思右想,林东这是有恃无恐啊!林东是看准了咱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把他怎样!要说好像也是,咱确实……
“不对!”杨翼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旁边正莫名所以的嵬名阿吴和吴庆看着杨翼坐椅子上傻笑,当时就一阵心惊肉跳,总觉得江鞪江太守先前溜出去大有深意,莫非江大人早就知道杨帅会抽疯,这才自个跑去探花楼么?
“你们先出去!嵬名大人,好好招呼吴大人!晚一点本帅再找你们商议刨坟…不!商议这个…文化保护事宜。”杨翼打发走了俩西夏人,只因为他忽然有了新想法。
而这个所谓的新想法,除了针对林东,更针对天下大势!
林东那边好办!你林东不是觉得俺杨翼没证据收拾不了你么?好!俺就不说你伏击俺那件事!俺就说你身中九箭那事!俺跟你纠缠到底没完没了看你受得了受不了!当初俺们宋军大举进攻梁乙逋,作战计划全面下发,要求你林东自三岔口方向对王亭镇作向心突击,结果你迟迟不来,还找了个借口,让鞑靼将军兀鲁瀚隔三差五向种思谋汇报,说你林东中箭!人兀鲁瀚可是个老实人,一连报了九回,你中九箭!
“九箭?超人啊!”杨翼想到得意处放声大笑,林东!快进城吧!进来让本帅看看你身上的那九个窟窿在哪!若是没有九个窟窿,要不要本帅给你开开呢?嘿嘿,人兀鲁瀚的报告可是白纸黑字啊!你有种就别认!“来人,马上给本帅准备靶场!对!本帅要练射箭!”
至于天下大势,杨翼的想法一旦说出来,好像就有点太惊世骇俗了,至于怎么个惊世骇俗,或许还要着落在鸣沙山上的那个洞里,而这也是王有胜等人忽然在探花楼接到“摸黑抄近路”这个怪异指令的原因.…….
“人为什么想成佛?”杨翼在这一天的下午,有了某种顿悟式的体验:“无非就是超脱出六道轮回罢了!可是轮回,真是这么容易超脱出去的么?后世发生的一段故事,也许要在俺们大宋朝也发生一遍,这是俺们大宋朝的轮回,还是后世的轮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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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日落西山红霞飞(上)
在无数的传说中,“超人”总是拥有无穷强大的力量,永远能战胜一切困难。只不过,超人就算再强大,却终究不能得知别人正在想什么,这就是为什么超人经常会遇到危险的根本原因。更何况,林东在进城的时候,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成为了杨翼口中的“超人”!
办完了繁琐的进城手续,林东的部队就在接待官员的安排下,被安置在了灵武城西面的一处仓库里。那仓库本是夏军的重要粮食储藏地,颇具些规模,只是由于城西靠近黄河,半个月前被来自河面上的大宋水师一番狂轰滥炸,夏军早把粮食全部转移,至于仓库本身,也早就变得满目疮痍,没剩下几间好屋子,怎么看都是一堆残桓断壁。
林东的部队人数虽不算多,但对于被安排驻扎在这个地方,将士们还是非常不满。想当初,咱们鄜延路数万子弟立下铁血誓言,挺进西域累月血战,现在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鄜延军团的主力都变成鞑靼人了,就剩下咱们这点骨血跟着林帅,怎么到了灵武城竟然还受到这种待遇?连住的房子都没几间好的!比之已经投降的夏军还不如!更别提咱们林帅还是整个大宋远征部队的副统帅啊!在咱们这破烂地方登高一望,你看人家水师营地那边,灯火通明莺歌燕舞,何其自在逍遥,你杨帅这样安排,这不欺负人么?你这不是搞歧视么?
“艰苦奋斗嘛!大家发扬一下风格,继续体现我鄜延部队的优良作风嘛!”林东在安抚部队的同时,当然也是一肚子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眼下到了灵武城里,就是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虽然咱料定杨翼这厮是不敢把咱怎么样,但若想有什么好果子吃好脸色看,那也是不可能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住破仓库吗?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林帅远来辛苦了!”就在林东的部队于驻地边发牢骚边展开安置的时候,一名校官策马而来,并对林东这样说:“杨帅命令,你部立即就地解除武装,所有武器装备全部集合上交。”
立马炸锅!杨翼太欺负人了啊!自古以来,将军马上死,将士裹尸还,可杀不可辱啊!不管是在战场上投降还是被自己人给缴械,都是极大的侮辱!
“我们决不放下武器!”“我们要见杨翼!他凭啥这样干?”“老子为朝廷效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士兵们吵吵嚷嚷神情激动,更有甚者把那名传令的校官给拖下马来……
林东一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杨翼太过份了,缴械这种事历来为军人大忌,弄不好是要引起哗变滴!而且杨翼也太不尊重人了,好歹咱也是副统帅,你要缴械你也派个像样的将军过来嘛,你派一校官算什么呢?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这个…别闹了!要交武器就交嘛!”林东转过头一想,又改变了想法,反倒安抚起自己的下属们来。在他看来,杨翼摆明就是找碴,咱可不能上当!你说杨翼单独派个校官过来是不是想故意激怒咱们?待咱们一哗变,他杨翼立即发动大军过来镇压,保不准就把俺林东弄死在乱军之中,这可有点不太好玩!算了,大丈夫忍一时之气,破屋子都住了,缴械也行,咱就一直往下忍!
忍?再过了一会,又来一传令兵。“奉杨帅命令,你部由陈远鸿将军的水军接管。林帅身边最多只留三十名亲卫和一名副将,不许携带武器。另外,所有被接管的士兵和将领,必须把衣服除尽,洗刷完毕后接受水师的体检。”
林东那是一肚子邪火啊!天杀的杨翼!老子总有一天扒了你的皮哟!
可邪火之所以邪,就是因为那火没正道可走,只能憋在肚子里乱窜!林东铁青着脸指天骂地闹腾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想明白了,忍!一定得忍!住破屋子忍了,缴械也忍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林帅,我觉得这事不对!”朱进在气急败坏的林东身边说:“这样搞下去,咱们身边没人,就真让杨翼吃死了!”
“不是你说杨翼不敢对付我么?”林东瞪着朱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城里城外都是杨翼的人,他摆明了就是挑衅,咱们又能如何!传我的令,你和三十名亲卫留下来!其他人照杨翼的要求做!我就不信了,他还能怎么着!现在他已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自顾尚且不暇,他若真敢跟我玩花招,待老子回到汴京,弹劾他到死为止!”
话音未落,马蹄声响起,又一传令兵到了。
“说吧!还有什么要求,快点说出来。”林东双手抱怀站在地上看着连马都不下的传令兵,今天他算是跟杨翼赖上了。随便你弄,反正我就不信你杨翼真敢砍了我,虽说主帅在战场上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咱就没听说过,有人敢无端端杀副帅的,别提这副帅还是朝廷里当朝宰执的孙女婿,更别提主帅自己还是个泥菩萨呢!
传令兵还真没跟副统帅客气,不下马不算,竟斜着眼睛挥着马鞭冷笑道:“杨帅有令,命林东必须在两刻钟之内赶到城里的西山靶场。对了,那西山靶场刚刚才设置好,名字也是杨帅新取的。杨帅说了,为将者的基本素质,就是识得地图找得到路,若是您贻误军机,自当军法处理!嘿嘿,反正您也别问我,我是不知道路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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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东与朱进面面相窥片刻,招呼一声立即撒开丫子就跑啊!马!咱的战马在哪里?天杀的杨翼,狗杂碎杨翼!你这是真敢玩咱们啊!什么见鬼的“西山靶场”?这城里有山么?你拿着地图随便找一地方那么一指,就弄个啥西山靶场,你折腾我呢吧?
顾不着连日疲倦,带着朱进和三十名亲卫,林东策马一路狂奔!路上行人侧目而视,有那脑子糊涂的,还以为俺们夏军又杀回来了呢,否则怎么看这伙宋军火急火燎的呢?
在几条街道上来回窜了好几圈,什么西山靶场根本不见踪影,林东这才想起应该找人问路。结果那些路人基本没啥文化,要问路你就得说夏语,至于宋语,开玩笑呢吧?咱没读过书,以前也不用考大宋的进士,这玩意谁懂呢?
火急火燎的再瞎转悠一会,林东终于看见了宋人!就在街道那边,一群低级的宋军将领正钩肩搭背,合伙调戏良家妇女呢!
“诸位!”林东快速的策马奔过去大吼一声:“立即带本帅去西山靶场!”
“本帅?”那几个将领都是在刀头上舔过血的人物,真正粗人一帮,根本没有好脾气,没看见咱正忙着调戏妇女么?你谁啊你是?瞧你那身破衣服也算一将领,什么规矩都不懂,还自称本帅?这城里城外,能称的上帅的没你这号人,捣什么乱呢?
“哪部分的?”为首一名军官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大呼小叫干嘛呢?没见到咱们正在安抚民众么?再鬼叫,老子的刀可不管你是郭将军、陈将军又或太守府的人。”
“你个混蛋!”林东怒急大骂,马鞭挥乎而下,抽在那军官身前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哎哟喂!”那军官脸都绿了,几个同伙也立即放下“安抚”民众的正事,一齐围拢过来。
“反了你!你给老子下马!滚下来!”那军官一手指着林东,一手把刀子抽了出来,大叫:“老子的刀杀人无数,今天也要见见你的血!”
“我…”林东还真就伸手去拔刀,可摸到腰上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刚才已经被缴了械,估摸着这个时候下去拼命,自己这边虽然赤手空拳,但人数够多,打赢倒不成问题,只不过好像有些不太划算啊!我堂堂大宋高级将领,犯得着跟你这几个不识好歹的粗人拼命么?
再回过头来看身后跟随的朱进等人,只见朱进一边摇头一边用手比划了个沙漏的模样,那意思是时间真不够了!林东再无犹豫,硬生生的咽下那口气,扯动脸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将军,多有得罪!哈!你们安抚民众,不错嘛!哈!继续安抚,继续安抚!我有急事,就想问路而已,那个西山靶场在哪?”
“这还差不多。”那军官看了看林东身后跟着的几十个人,大概也不想搞事,毕竟军中严禁私自械斗,事情闹大了搞到负责军纪的王有胜将军那里,那王将军号称魔王,被魔王给盯上一点都不好玩啊!于是收起刀子悻悻道:“没听说过有这地方,灵武咱们也不熟,不过将军要是问路,不如去太守府衙好了,那地方的人都熟路。府衙离这不算远,转过街角,再跑半里便是。”
林东不敢耽搁,立即调转马头就跑。当然在转过街角的时候,他还是回过头来狠狠的看了那群不开眼的军官们一眼,打定主意回头再收拾这帮混蛋。
只可惜,他林东想收拾别人,别人还等着收拾他呢!在府衙门口,有士兵告诉林东,杨帅先前带着人奔城南去了,那边新设了个靶场,大约就叫西山靶场。林东拼死拼活,终于在规定时间内赶到了地方。
此处的城南,军鼓阵阵,林东甫一来到,立即大抽冷气,心说这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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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日落西山红霞飞(下)
这里便是传说中的“西山靶场”!
数千名士兵全副武装,刀出鞘箭满弓,分列于靶场两侧,旗帜飘扬之下,寒枪如林在侧,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颤。近约一百名鼓乐手整齐的敲打着军鼓,充满杀伐声息的军鼓声密集回荡在靶场的上空!而似乎许久未见的杨翼,此时一身戎装杀气腾腾的策马立于靶场中央,虽说距离稍远,仍能感觉到他的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
林东看这架势,自是心惊胆战,朱进等人更是脸如土色,心中莫不是上下击鼓,怀疑杨翼搞出这种场面,莫非真要阵中斩杀大将么?这大将除了林东,绝非会是他人啊!
“观玉!别来无恙么?”杨翼看到林东一伙到来,旋即大笑:“哈哈!是了!林副统帅乃是超人,又怎会有什么差池呢?”
靶场上的数千士兵显然早就得到过指令,待得杨翼这么一喊,俱都将武器高举上天,一同大喊:“超人!超人!”
林东差点没从马上给掉下来,什么超人?啥意思这是?没听说过啊?不敢犹豫,赶紧打马奔到杨翼面前致礼。
“子脱好风采!”林东行完军礼后陪上笑脸:“那个…这个…前些日子,子脱大破梁乙逋,歼灭党项之匪以十万计,西夏国灭只在旦夕之间,观玉我还未向子脱庆贺…..”
“庆贺?”杨翼徒然黑下脸来,那模样要多狰狞有多狰狞,连声冷笑道:“你还有脸说庆贺?当日各路大军齐聚,作战计划业已全面下发,我命你部从三岔口对王亭镇作向心突击,然则你部迟迟打不开缺口,借口拖延阻塞,以致围歼之策流产,让梁乙逋数万主力得以全身而退,若非本帅料敌先机,穿插至七里平连夜血战,又怎能全歼夏军?今日恐怕便不是我大宋占尽上风之局了!哼哼,我现在要治你贻误军机之罪,你还有何话说?”
“那个…敌军在三岔口附近布下重兵,抵抗极其顽强。”林东早料到杨翼有这么一说,是以回答得颇快:“我部虽然奋力击敌,但进展缓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子脱又哪来贻误军机这一说呢?”
“扯淡!”杨翼大怒:“夏军主力尽在王亭镇,大沙堆东面尽是些老弱残兵!关于此事,参加了对梁乙逋一战的将士俱可证明!看来除了贻误军机,我还要治你欺骗主帅谎言狡辩之罪!二罪合一,杀之无赦!”
“杀无赦!”周围士兵齐声大喊,声音响至似乎大地也在震动。
“你不会真在这地方杀我吧?”林东瞅瞅周围,关于杨翼不会杀他的信心竟开始有些动摇,心中慌乱下连忙压低声音道:“子脱别开玩笑!怎么说我也身为副帅,这个…要治我的罪,总得朝廷定夺吧?何况,你说我谎言狡辩,总得有个证据啊!事实证明,梁乙逋当日已经弃了王亭镇退往沙漠,你那啥向心突击的计划纯属扯淡,我贻误军机?我要真去王亭镇,那才是贻误军机,事实上我的部队堵在三岔口,刚好逼迫梁乙逋只能向北逃窜,这事真要闹到朝廷上,说不定还得给我记上一功,你现在杀了我,将来朝廷必治你的罪无疑。”
“我杀不了你么?”杨翼大叫:“他说我杀他不得么?将之在外,生杀予夺!他真以为我杨某人没那杀人的胆子么?”
两边的士兵顿时集体爆发出大笑,声势骇人到了极点!只见杨翼随手拔出腰间弯刀,寒光闪烁之间,轻拍马臀,竟慢慢的迫了过来!那杨翼眼中杀气毕现,简直就如地狱里出来的索命恶鬼一般模样。
林东是真的慌了!他眼下是要刀没刀要剑没剑,连手里那点部队也完全缴械,拿什么跟杨翼去争斗?眼瞅着杨翼这杀人不眨眼的恶棍紧迫而至,林东脸色瞬间变白,大叫道:“苍天可鉴,我林东忠心耿耿,为朝廷立过功,流过血,你凭什么说杀便杀?你还讲不讲道理?”
杨翼面上倒是杀气升腾,心里却还是暗自好笑,心说这世上的人怎么都一个德行?没有刀剑在手就要讲道理?你死我活之下本帅跟你讲道理?你开玩笑呢吧?当初你在白池城附近欲图伏击我的时候,跟我讲过道理么?还啥“为朝廷立过功流过血”,俺怎么听都有点像多年前看电影里头那“兄弟我为党国立过功流过血”啊?
想是这么想,杨翼却也不是真要杀林东,他还有其他计划等着林东来帮忙搭台唱戏呢,现在杀了岂不可惜?所以在林东惶急叫喊之后,杨翼忽然把刀给塞回鞘中,眨眼间换上了一副笑脸,语气温和道:“对了!观玉是朝廷的功臣,这点本帅差点忘了,好像那兀鲁瀚当时还上了报告,说观玉身先士卒,在三岔口战斗中负了重伤,所以当日无法突击王亭镇,倒是情有可原。”
林东的小心肝那是一阵扑通乱跳啊!刚才真是被吓唬着了,眼瞅着杨翼变了副模样,仍旧惊魂未定,再这么一想,是啊!当初自己离开三岔口去白池城伏击杨翼之前,是曾经授意鞑靼将军兀鲁瀚向上报告,说自己受了重伤无法按计划行动啊!你杨翼是真不敢杀我的吧?找台阶是吧?那我得顺着台阶,大家好下台才行,别一个不好话不对路,你下不了台阶发了急,真把我给一刀劈了。
“是咯!”林东这一琢磨完毕立即叫起来:“我那日身受重伤啊!马都骑不了!这怎能是贻误军机呢?我当时罢不得豁出性命,立即杀到王亭镇助子脱一臂之力呢!”
“哦?”杨翼再度把刀给拔了出来,一副俺为刀俎你是鱼肉的表情:“先前我还真没证据杀你!现在你自己说了,当日受了重伤!嘿嘿!在场的大伙可都听见了,林帅是受了伤滴,兀鲁瀚将军的报告他也是承认的,若是他身上没有伤口,你们说该杀不该杀?”
“杀!”士兵们起哄大叫。
林东已经有点懵了!大家读书人你得讲道理吧,动不动又把刀拔出来干啥呢?伤口?我有啊!这些年南征北战,谁没负过伤?
林东的衣服本就破烂,身上也无重胄盔甲,当下一拉领口,环顾四周的士兵大叫:“看看!看看!刀伤剑伤,所在多有!瞧这伤疤,我……”
“不对!”杨翼大乐:“我记得好像兀鲁瀚的报告里,你是中了流矢,中箭了!这刀伤剑伤算不得准!”
“中箭?”林东一怔,心里早把兀鲁瀚祖宗八辈骂了个遍,没事编个啥不好你编我中箭?我身上什么伤都有可就是没中过箭啊!可刚才咱承认兀鲁瀚所说确实,现在要改口自是不可能。“对!对!是中箭了!是中箭了!”林东连忙大叫:“不过中箭的部位就比较…那啥隐秘,不好现场验伤!”旋即又压低声音对杨翼道:“子脱,别开玩笑,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自己也知道,现如今朝廷里恐怕正为你抗拒陛下金牌一事闹腾呢,你若放过兄弟我,咱们以后好商量,在朝廷里观玉我必为你说上好话。”
“哦?是么?”杨翼也压低了声音,贼兮兮的笑道:“那倒也要多谢观玉兄帮忙,不过目下这环境你也看到了,刚才你也放了话,受了箭伤,兄弟我不好下台啊!士兵们不都等着么?”
“这好办!”林东是一咬牙豁出去了:“我给子脱这面子,一回头我拿支箭插上一下,这算有交待了吧?”
“那也不行啊!看来你是不知道啊!兀鲁瀚的报告一共上了九道,隔半个时辰你就中箭,一连中了九箭!这事早在军中传遍了,我也没有办法。人兀鲁瀚的报告还摆在那里任人参观呢!”杨翼一副无奈的样子,忽然提高声音大叫道:“你超人啊!九箭都不死!你是我大宋最强悍的军人啊!”
九箭?林东彻底傻眼,天底下哪找中九箭都不死的人啊?我说你叫那么大声你要干嘛?
干嘛?杨翼冷笑连连,一挥手,一群士兵蜂拥而上,刹那间便把林东给拖下马来。此时在场的士兵俱都齐声大喊:“无敌超人,刀枪不入,身中九箭,屹立不倒,大宋军魂,莫可匹敌!”
“杀千刀的杨翼!”林东在一群士兵扭绑之下挣扎不休,声嘶立竭的大叫:“你要杀我么?你这是藐视朝廷!你这是与陛下作对!你要干什么你?”
“观玉这是不配合呀!兄弟我在帮你呢!”杨翼跳下马,凑近林东低声笑道:“你说你中了九箭这事传得神乎其神,现在军中都等着瞧超人呢,若是你不证明一下,兄弟我还真不好跟弟兄们交差,你自己说是不是?说起来,兄弟我最佩服你了,你也别闹了,老老实实当回活靶,让兄弟我射上几箭,证明一下嘛,让弟兄们都看看,不就是九箭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一回头副统帅威名远播,到了朝廷上也不怕别人乱嚼舌根,毕竟你是当众表演过超人绝学的嘛!我也好交差不是?”
林东这时才知道超人啥意思,而且他更在刹那间想明白了!杨翼啊杨翼!你真是在要俺的命啊!是,你原本是不敢杀我,你也没啥理由和证据来杀我!可现在倒好,你诓骗俺承认了中箭,还狗日的九箭!然后就把老子当活靶,表演那啥刀枪不入!这有刀枪不入这回事么?一回头你把我射死了,然后大家传说超人是自己表演的时候没挺住,挂了!你杨翼是一点责任都不负啊!
林东的冷汗瞬间流下,看着杨翼那得意洋洋的眼神,他更想明白了一点!就算他林东真被一箭射死了,杨翼还可以拿兀鲁瀚的报告去朝廷上证明,他林东本来应该身上有九个孔,现在数量只少不多,一个孔就可以要了人命,还差八孔呢!反正无论如何都是他林东的不是,不关杨翼的事!杨翼是真要杀他了!
“杨帅啊!”那边朱进跳下马冲过来扑到在地:“杨帅箭下留情。”
几个士兵立时将朱进拖走,根本没有讲话的机会!
“观玉放心!”杨翼拍拍林东有如死灰的脸:“兄弟我心里有数,我保证,绝不是要杀你!横竖做做样子罢了!这旁边都是我亲兵,不会传出去的。”
“是么?”林东突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当然!”杨翼笑道:“你知道我射箭的水平,我射得很准,就瞄着你的边上射,只要射伤了手臂上的一点皮肉,这事就算交待过去了。
“完了!”林东这个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杀千刀的杨翼居然还说啥射箭水平?你那手射箭的水平别人不知道,俺可是一清二楚啊!想当年科举的时候,你杨翼那是射十箭有七箭没中红心,还有三箭脱了靶,动刀子你就够狠,射箭?你这不要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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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士兵们就把林东拖到了靶场的一头,靠在木桩上绑成个“大”字形状,林东真是欲哭无泪,今天算是挂了!
不过话得说回来!林东是什么人?怎么说这些年来也是水里来火里去的人物,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虽然这时心中害怕,可要让他大声求饶却绝不可能!耳听得军鼓响声忽然密集起来,自忖死期将至,林东倒还要死撑到底,他大吼一声用力绷紧身体,努力让脸部挤出个视死如归的表情,就算死,那也得死得像个样子嘛!
轰然作响的军鼓中,杨翼一跃上马,策马奔驰出数十步,大叫道:“弟兄们,超人表演了!叫好啊!”
“好!”士兵们兴奋的大叫,将手中武器交戈相鸣!配合着鼓点,让场上声势升至顶峰!
杨翼箭已上弦,长弓拉至满月,至于瞄准的地方,当然距离林东甚远!说实话,不单林东不相信杨翼的射箭水平,就连杨翼自己都不信!开玩笑,这些年来虽说射箭的技术多少还是有些长劲,但距离百发百中那是差得天远,他平日里要么忙着朝堂争斗,要么忙着打仗指挥,或者遛猫逗狗四处折腾,什么时候好好练习过射箭呢?
此时他并不想要林东的命,他有一个更为宏大,宏大至足以让天下大势都发生剧烈变化的计划,需要林东参与,所以,为了确保林东的安全,他只能把这箭瞄得远一点,别一个不好真把人林东射坏了!
要命是不能要命!该吓唬还是要吓唬,反正就不能让林东有好日子过就对了!
杨翼拉着弓,一会瞄瞄林东,一会又瞄瞄边上,那边林东的心情也随着杨翼的姿势七上八下!要射你就快射,俺都要挂了你还折磨我干嘛?
“奶奶的!”场边尘土飞扬,一群将领和士兵蜂拥而来。为首一人正是王有胜,此外陈远鸿、江鞪、郭成、嵬名阿吴、陶节夫都跟着过来了。干嘛?看热闹啊!刚开始的时候王有胜与陈远鸿等几个在探花楼喝酒取乐,本来传令兵是告诉王有胜下午才去找杨翼的,结果不曾想到,这才正午的时候就又传来消息,说是杨帅在什么西山靶场打靶呢!
本来打靶这事倒是没什么出奇,杨帅嘛!谁都知道杨帅打靶的时候最好别在一边上看,因为杨帅的箭法那是出了名的糟糕,一会儿射不中,边上看的人就太尴尬了,想拍马屁拍不上,杨帅自己也没面子。可后来,消息里说杨帅是要射超人呢!
超人?王有胜扔下酒杯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上马就跑,陈远鸿等人自是尾随而至,路上又碰到闻讯赶来的郭成、嵬名阿吴等人,热闹谁不爱看?
杨翼瞄了老半天,终于确定这一箭射过去绝不会弄死林东,这才终于放了弦。
“嗖”的一声,场内外一片唏嘘声,那箭完全不挨边嘛!
林东是眼睛都睁圆了,什么不挨边?老子就觉得那箭带起的风把老子的头发都吹起来了!
一连射了九箭!而杨翼的箭法也确实离谱,有那么一箭,居然射到了林东头上五六寸远的地方,插着那木桩上头颤抖个不停!
林东痛苦啊!这叫啥事啊!他心里算是彻底明白了,杨翼确实不是想现在要他的命,可杨翼的箭法就实在不能确保他的安全啊!可越是觉得杨翼不想杀他,那心中反倒越是折磨,越是紧张。人往往就是这样,本来下定决心要死,自是胆气横生,可一旦要死不死,人的心中反倒难受起来。
“怎么回事呢?”九箭射完,杨翼在众人的注视下看了看手里的弓,长叹道:“本帅近日劳顿,这箭法…嘿嘿…就实在有点问题了!”
“各位,抱歉得很!看来今日是不行了!”杨翼环顾四周,径自大笑道:“但是林帅想必还是要证明自己的,要振我大宋军心嘛!那么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早中晚三次打靶,本帅和林帅一起,一定要证明我们伟大的林帅是刀枪不入的超人!”
“超人!超人!”士兵们欢呼声大作!
“观玉!每天三次哟,总有一次能射中滴!只要射中一次,这事就算完了,但可放宽心嘛!”杨翼策马来到林东身边安慰道:“但是我话可就放这了,绝不许你迟到早退,你必须按时到靶场报到,每天打三回靶,每次九箭。否则我以你谎报受伤、自比超人论罪!”
一天射三回?每回九箭?“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在杨翼哼唱着谁也没听过的怪异曲调越行越远,在士兵们集合离去之后,强撑了老半天之后的林东终于挺不住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此时他并不知道,除了每天要当活靶给杨翼折磨三回之外,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在杨翼的策划下,等待着他。而这件事,实在有些令人不可思议,更关系到今后政局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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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天书奇谭(一)
灵武城的黄昏,总是有着与中原不一样的异域气息。
若是在中原,每到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街道各处总是充盈着饭菜的香味,偶有孩童在街边玩耍,也总是会响起慈爱的母亲们那一声声呼唤:快回家吃饭!而西夏,虽说历来为大宋之臣属国度,礼仪风俗却带着西域党项民族的特点。每当日落西山,灵武城的街道上最主要的味道,乃是酒香。
党项人是出了名的好酒,有流行于当地的民谣为证:不靠山驿不利行,不让饮酒害于饮;饮酒量多人不少,空胃半腹人不死;饮剩余酒不多心,穿补衲衣不变丑。
大概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但凡喝酒,最大的乐趣并不是酒本身,而是喝酒时的高谈阔论。所以,当这天傍晚来临的时候,伴随着那充斥于每条街道的酒香,全灵武城的酒桌上到处都是关于“超人归来当活靶”这件事的传说,人们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八卦娱乐新闻的关注,至少在这个晚上超出了对战争局势的关注,甚至当天已经有本地赌场开出赌盘,赌的内容是什么时候杨翼才能一箭射中林东。
就比如在探花楼里的陈远鸿等人,对于这件事谈论个没完没了,在大呼精彩过瘾的同时,还对杨翼的射术大为鄙夷且颇为遗憾,在他们这帮“杨系”人马看来,林东就算死上一万次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他老跟俺们敬爱的学谕大人过不去呢?
王有胜就是带着与陈远鸿同样的想法来到太守府衙的。他没有去探花楼继续跟那帮混蛋花天酒地,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着更重要的任务。原本这个任务应该是在下午布置的,然后晚上的时候他应该出现在鸣沙,摸黑开挖那个见鬼的佛窟,但是杨翼在西山靶场射完了箭后又改变了布置,让他暂时不要妄动,具体情况傍晚的时候会面再说。
“想必这事大了吧!”王有胜在微弱晃动的灯光下看着杨翼,只见杨翼的桌案上摆满了无数的纸张,而杨翼本人正在奋笔急书,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杨翼写字的时候用的却是左手。
于是王有胜行了军礼,然后侧立在一旁说道:“大人找末将来,末将先前就猜测,或许是发现了类如九鼎那样的宝贝。但现在看大人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显然末将先前的猜测与实际情况大有出入,这个……”
“什么时候你说话这么斯文了呢?”杨翼纳闷的放下了笔,抬起头道:“我知道你近来常与陈远鸿江鞪他们混在一起,我可告诉你,那伙人什么都好,就可惜总是喜欢附庸风雅装斯文。你别学他们那德行!该读的书要读,但你是靠刀子吃饭的,别以为斯文真有什么用处,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个道理想必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嘿嘿!”王有胜摸着脑袋笑了起来:“大人要造反?我就把话撂在这,我王有胜的命就是大人的,您让干啥就干啥!”
“扯淡!再胡说老子立马一箭射穿你!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么?”杨翼火大,这王有胜说话真是全无顾忌,老子什么时候说要造反?就算现在赵煦这家伙心痒痒,想找老子的碴,老子尽管手里有刀,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尽力帮着老赵家守住这个江山的!这江山毕竟老子也是出了大力滴。
“哦!如果大人要杀我,用刀子就好了!”王有胜嬉皮笑脸道:“别射箭嘛!您知道我心理脆弱,特别不耐烦,您要是射上百八十箭都射不中,我这多痛苦啊!”
杨翼脸上挂不住,一个砚台砸过去,却被王有胜动作快捷的闪了开去。“本帅今天在靶场上是故意的!”杨翼说这话的时候认真得很:“我要真想射中他,九箭起码能有一箭射中,这你总信吧?”
“信是当然的!”王有胜使劲憋住不让自己鄙视杨翼,什么九箭中一箭?九中一就是个小兵都能办到,在灵武城里哪个将军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做不到九箭全中?您这射术拿出去一说,岂非让人笑掉大牙么?
玩笑归玩笑,杨翼找王有胜这时候过来,确实是有重要事情交待的!而所谓重要,却绝不是开挖莫高窟这么简单,只因为杨翼那天忽然想到了一个拯救自己的法子!
而要说清楚这个法子,就不得不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杨翼指挥大军全歼了夏军主力,以致西夏王室仓惶西窜,龟缩在黑水城,一旦种思谋和章楶部署到位,西夏覆灭自在旦夕之间。可危机也是在那时到来的,皇帝原本不欲杨翼立此大功,这场天大的大捷与先前皇帝的十二道金牌背地而驰。皇帝本让杨翼“先破灵武再灭乙逋”,杨翼却反其道而行之,虽获大捷,然而后果终将是很严重的。
杨翼当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当时战争迫在眉睫,他也没想太多,是以当日临战之前,他把高大西和苏轼送回了京城,并且交了几封书信让那俩人带回。
按照杨翼当时的想法,赵煦想要对他动手,直接明火执仗把他杀了那是绝无可能的!目下整个军队系统,尽管京中禁军在王存掌握之中,尽管枢密院有林希等人把持,但那毕竟,最强大的人物却非他杨翼莫属!普天之下,大宋百万雄师无不以杨翼马首是瞻,远有张全柱威震西南,近有诸路马步禁军精锐齐集西夏,中央武校的学生遍及大江南北,从北方的白达旦草原至遥远南方的吴哥文明,哪处的军队不为杨翼所掌握呢?枢密院在杨翼眼里早就不值一提,赵煦敢对杨翼动刀子?就算赵煦把他杨翼给宰了,杨翼手底下那伙人发起狠来,整个大宋就得翻天,连社稷都得晃上几晃,保不准这江山就要换人了!
不敢动刀子,那就得动嘴皮子!所以无论如何,赵煦要想动杨翼,杀人是不行,喝酒就可以!这可是老赵家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独门绝活啊!想当年太祖皇帝赵匡胤,不就干出了“杯酒释兵权”这单子事么?
想来赵煦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发挥老赵家的优良传统,待他杨翼从西夏凯旋回京,立即给他封一超级爵位,然后摆上一桌酒席,说句“将军劳苦功高,今天下已定,何不休养休养”之类的废话,然后就地免职。一回头再鼓动朝廷上下对他杨翼全面吹捧,让史官把这事盖棺定论,舆论上让他杨翼无从开口,道德上让他杨翼也没有犯上作乱的理由,还顺带让军队生不出乱子来。再待得他杨翼回家种上两三年田,赵煦定会把军队系统慢慢换人整顿,从此自是天下太平,皇帝自是皇帝,而他杨翼就算有再高的荣誉,说白了也就再也掺合不到朝廷里边来,顶多逢年过节的时候招呼他到集英殿喝上两杯,跟那些七老八十的老臣子们忆苦思甜罢了。
只不过,杨翼还年轻得很,三十出头没多少,虽不能说栈恋权势,但若想让他就这么去跟老臣们忆苦思甜,至少他是绝不愿意接受的,特别是当他已经改变了历史之后,对历史的那种使命感,也不是他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
所以,在确定自己人身安全没有问题的情况下,当时杨翼的想法就是要跟赵煦争上一争,既然赵煦不敢动刀子,那么大家就在政治上玩一把。
政治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各种势力的角逐。因此杨翼当时觉得,若要化解这场危机,还是要从党争入手,还是得玩一玩自己早已经玩得炉火纯青的两面派手法。
“两面派”的精髓就在于搞平衡,随时依靠一方的力量来打击或抵抗另一派。杨翼在近几年里一直推行改革,早被人视为新党领袖。可是,由于赵煦本身就是一心仿效神宗皇帝的坚定改革支持者,所以当赵煦打算对杨翼动手的时候,对于杨翼来说,新党竟成为了绝不可以依靠的力量!
要知道,这世界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领导”不缺“领袖”,若是新党看见杨翼被皇帝猜忌,说不定便会放弃杨翼,随便找个什么人出来领袖一下,比如蔡汴又比如蔡京张商英,自可继续把持朝廷,反正皇帝陛下始终是站在新党这边的嘛!
因此,杨翼若想抵挡赵煦,当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利用旧党的势力,假如目下正急需助力的旧党把杨翼视为自己人,只要党争再起,朝中势力均衡,赵煦想找他杨翼来玩“杯酒释兵权”,就得好好掂量,能否两派都搞得定。若是赵煦搞不定其中一派,分裂的朝廷舆论形不成统一,赵煦又有何办法让他杨翼走人呢?这是要让天下人不服的啊!三天两头就得有人上朝闹腾,想来赵煦是受不了的!
可杨翼要忽然变成旧党,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准确的说,当时杨翼觉得自己应该把王存给拖下水,直接把王存推到新党这边去,假若王存这个原本的大中间派徒然变成了新党,想必目下正在党争中处于下风的旧党,势必恐慌到了极限!
现如今的旧党虽然不得势,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已经故去的高太后这么多年的经营下,在司马光当年的培植下,其实力绝对不容小窥。比如刘挚,比如范祖禹,比如刘安世梁焘,哪个旧党没有点斤两?当王存一夜之间暴露出“本来面目”成了新党,旧党惊慌失措下焉能不做反扑?毕竟,两大当朝执宰一个就是王存,另一个就是杨翼。他杨翼自打前几年搞土地改革开始,加上与蔡家兄弟交好,就早已经被人视为新党了,现如今王存再向新党倒戈,旧党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这个政治局面的。
假如,此时的杨翼做出足够的姿态,摆出一副跟王存势不两立的模样,摆出要跟新党进行政治切割的明确态势,那么旧党在惊喜之下势必要全力争取杨翼这杆超级无敌的大旗,就是扶都要把杨翼扶到旧党的首席之上!赵煦要想找杨翼喝酒,旧党肯定不干!赵煦若想继续改革,没有旧党的安分守己,没有杨翼的压制,他又能改哪去呢?还是得老老实实把杨翼召集英殿里,不是喝酒,而是议政。
当然,在杨翼眼里,王存是只老狐狸了,要想把这老谋深算的大中间派莫名其妙的推到新党那边去,不使点手段,是没有可能的。
手段就是苏轼和高大西带回汴京的那几封信和几首词。
给苏轼的那几首词,原本就是王存写的!
老王这个人,在后世的历史学家眼里自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倒不是因为老王的官当得大,而是因为王存写出了一本中国地理史上的超级巨著《元丰九域志》。所谓“术业有专攻”,王存在地理学术领域独领风骚,换而言之,在其他方面的学术水平那就不咋样了!最好的证据就是作词,王存写诗作词那叫差得一塌糊涂,假如有人闲得没事想去查一查王存写过什么词,多半得扫兴而归,因为王存流传后世的诗词实在是异常罕有,就算留下了那么三两首,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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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后世,一般的人是不会知道也很难找到宋代王存写过什么破词的!开玩笑呢吧?连大文豪苏轼的词俺们都没认全呢,谁管你个王存呢?
但是杨翼并不是一般人!考古学家哟!哪个考古学家没看过《元丰九域志》?不看《元丰九域志》的话,挖起宋代的坟墓来似乎就有点找不着北。而杨翼在看那本地理书的时候,为了了解王存的生平,还顺带查了查王存写过的其他东西。虽说事隔多年,词的内容不可能记住,但词牌还有词名,倒是有印象的!
来到大宋朝当了官,杨翼整天和王存在朝廷里混,为了政治的需要,杨翼曾经查证过王存的情况,连带也找出了那几首诗词。
偏偏其中有一首,名为《覆验馀姚道中》。内容是这样的:“一夫死非命,涤验更两吏。一囚坐法诛,三覆与衆弃。去年交阯败,杀戮无贱贵。江淮屡岁眚,积殍沟壑秽。圣人于赤子,爱重若彼至。谨小以遗大,谁其原帝意。”
这词写于十几年前,那时杨翼还未来到大宋朝,而那时的大宋刚好被交趾血洗了邕州。而词的大概意思,无非是说人的生命都值钱,不分大小,颇有点后世“以人为本”的朴素思想在里面。
所谓“一夫死非命,涤验更两吏”,是说有人一个没搞好,死于非命,那么验尸的时候为了谨慎起见,还得更换法医交替操作,确保验尸结果没有破绽。而“一囚坐法诛,三覆与衆弃”,意思是要给一死囚执行死刑,执行死刑之前要再三复核案件是否属实,有点类似于后世的最高院死刑核准制度,确保没有冤杀。
至于后面“去年交趾败……积殍沟壑秽”,说的是大宋被李乾德这老混蛋血洗邕州死伤军民无数,且那几年正值大宋内外交困,“江淮”那见鬼的地方连续几年产粮不足,反正打仗加饥荒,死了许多人,“积殍”在“沟壑”里都臭掉了。
于是这诗词的最后部分就对前面的情况做了总结,意思是一两条人命的小事咱都抓得那么紧,那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就更不能放松了,俺们大宋朝廷加上大宋天子的爱是普遍滴,抓小放大干那不讲人权的事,不是俺们朝廷的本意。“谨小以遗大,谁其原帝意”嘛!
这诗词,不论文笔的简陋,单从立论上来说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看在此时正准备兴风作浪的杨翼眼里,那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哦,你王存说那年交趾败,是败了没错,你是不是对那时的朝局不满啊?有什么不满你说出来嘛!俺们都知道那时是神宗皇帝在位,神宗皇帝是坚持改革的,不过自从被交趾给咬了一口,转年五路攻夏又元气大伤,那时新党是人人坐立不安,眼瞅着陛下无力回天而旧党乘势复辟呢,你王存就写上这么一词,说什么“谁其原帝意”,帮新党摇旗呐喊是吧?要帮新党撇清责任是吧?军事上的失败和改革的失败,不是神宗皇帝和新党的错,对吧?神宗和新党都是爱民如子匡扶天下的好人,你是在说这意思吧?
你王存是不是想否认俺们上述的指责啊?没关系,咱们再来看你写的另外一首词!
话说那年神宗皇帝崩了,既然皇帝崩了那么臣属写上两首挽词自是应该的!比如当时的宰相王珪就写了这么一句“谁知老臣泪,曾泣见珠襦”,你看人王珪写得多好啊?再对比看看你王存,你王存那时也算得上大官了,写了句挽词“珠鞯锡御恩犹在,玉辇亲扶事已空”!这还了得么?什么“事已空”?你别躲躲闪闪,神宗皇帝为什么对你那么好?那么多旧党还有中间派都被王安石给灭掉了,凭什么你王存没事还一路高升,你要不是新党神宗皇帝能留着你么?你自己都说了“珠鞯锡御恩犹在”!结果神宗皇帝一崩,你就来了个“事已空”,啥事那么悲伤啊?怕是你眼瞅着神宗皇帝驾崩,高太后上台,改革那事要泡汤了,才哀嚎一句“事已空”了吧?
怎么?还不服?那咱们接着来!“因公东还辄悲吒,重厚士风须长者。少年流辈轻老人,去矣唐山旧林下”,你不否认这是你写的吧?你这诗词里写的那人是不是刁景纯啊?刁景纯什么人?新党骨干!高太后上台后,就把刁景纯给赶出朝廷了,这有你什么事啊?据俺们所知,刁景纯在朝中就跟苏轼还有点交情,苏轼这个人说着就是旧党,但多少还是有点同情新党,这都是明面上的事俺们不计较!可你王存跟刁景纯是什么关系?你那词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你新党呢吧?
还有,高太后上台的时候,把司马光给召了回来,司马光一回来,你就回你丹阳老家探亲去了,回到丹阳的时候你是不是写了这么几句啊?“一官走尘土,实迫寒与饥。去乡未几载,颇觉侣俦稀。人事已可嗟,况当白首归。”你就说吧!你就狡辩吧!什么“人事已可嗟”?旧党得势你就“寒与饥”,你王存几朝为相家财万贯你寒与饥?俺们看你是对新党完蛋心有戚戚啊!
所以,别再狡辩了!你王存不是什么中间派!你是打着中间派的幌子,干着新党的勾当!你是潜伏在朝廷里的一个毒瘤,你是潜伏在中间派内部的新党骨干!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怪不得这几年俺们旧党的日子有如王小二过年,那是一年不如一年,就因为朝廷里潜伏了你这么个角色,一直装扮成中间派不引人注意,背地里你害惨了多少保守人士啊!你王存自己说,这几年改革的事情虽然杨翼就有份参与,但是不是你王存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暗地里策划啊?要不杨翼怎能全无顾及你这当朝元老,一阵瞎折腾啊?反正这嫌疑你是脱不掉了!现在新党得势了,你王存怎么不写诗不作词了?你怎么不“寒与饥”了?
杨翼,原先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杨翼当时就想,光凭几首诗词当然绝不足够拖王存下水,为此他一方面让苏轼把词带回去,好好宣传宣传,为了使苏轼能够死心塌地,他在苏轼临行前还反复重申了把王存拖下水的重要意义,苏轼毕竟是旧党,在此旧党式微的情况下,无论从帮杨翼的角度还是帮旧党的角度,苏轼都得下力气,不能袖手旁观。
另一方面,杨翼让高大西也带了些词和文章回去,都是当年司马光的作品!要求高大西回到南泊中央太学大肆宣传,要求太学谕李格非全面动员各路学生,深入学习司马光的伟大论述!要学深学透,要学以致用!尤其要学得沸沸扬扬闹闹腾腾,让全世界都知道!想必敏感的旧党官员立刻就会产生联想!你说杨相在南泊推动学习司马光,是什么意思?再一琢磨最近有传闻说王存是新党卧底啊!更有传闻说皇帝想找杨翼喝酒啊!杨翼是不是要靠到咱们旧党这边来呢?杨翼应该不会想去喝那顿酒吧?
你说关于“王存当卧底”那传闻,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陛下欲找杨翼喝酒的时候,传闻就来了呢?王存那诗词写了有些年头了,这个时候冒出来,会不会是王存自己放出风呢?王存是要脱下中间派的帽子,取代杨翼领袖新党吧?
舆论!一切都是舆论!虽说当政者手里有枪,历来轻视舆论!可现如今当政者的枪却拿在杨翼的手里,舆论便有可能左右朝局的发展!当南泊这个舆论界的大本营把事情搞到甚嚣尘上,谎言说一万次也就变成了真实,旧党焉能不打蛇随棍上站在杨翼的一边?有了旧党的支持,加上杨翼本身的实力,再加上新党阵营的混乱,朝局将会重新导入到两党均衡的局面中,到那时,赵煦想找杨翼喝酒,杨翼手里就有了筹码!俺喝酒就可以,但是你觉得俺喝完酒回家种田,那得有多少官员不同意啊?军队咱不说,绝对不说,枪杆子那玩意不在咱们考虑范围内!咱就说朝廷内外的官员!俺杨翼回家种田,反对的条陈肯定铺天盖地,旧党肯定要发疯似的反扑,新党也有相当部分人会继续力挺杨翼,任你赵煦有一千个理由,反对者的理由能找出一万个,到时你赵煦进退两难,你想清楚了么?
“以上,已基本上成了废话!”杨翼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正是灵武城的这个傍晚!
杨翼当初搞出的这个计划,却已经被杨翼自己部分否定了!至于原因,只是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
历史,虽然具有必然性,然而谁也不能否认偶然性的重要!许多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总是因为一个个的意外,而走向了另外的结局。
这件偶然的意外,便是林东的伏击!杨翼原先根本没想到林东要伏击他,所以当他洞悉了林东的阴谋之后,他忽然产生了某种恐惧!只因为他不能断定,林东的伏击是不是皇帝所授意的!
原先他认为皇帝不敢杀他!但是现在于他看来,这或许未必!皇帝不敢明着杀,那就来暗杀!天知道林东是自己想这么干,又或者是皇帝让林东这么干,再或者这背后还有王存,反正谁也信不得!
杨翼终究是有疑虑的!
假如皇帝真的下了决心要动他杨翼,原先杨翼的计划似乎就有了问题!时代不同了!两面派的手法是不是还能救他杨翼的命,也似乎不能确定了!
杨翼是焦虑的!来到灵武城之后,他不停的想要开挖莫高窟,虽说有爱好考古的原因,但或许在他心里的焦虑也在迫使他需要发泄的渠道。
在他的意识深处,一个想法在慢慢的扩大成形,特别是当他仔细回想以前的计划时,总是觉得当日让高大西和苏轼回去,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一旦皇帝硬要动手,仅凭两三首诗词歌赋,就真能让旧党起来帮助他么?要知道无论新党旧党,都是读多了圣贤书的人,满脑子忠君爱国的思想,一旦皇帝下了死决心,特别是他杨翼搞出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神迹奇迹,大有功高震主的嫌疑,那帮子读书人,会选择站在他杨翼这边吗?旧党和新党难道不可以暂时放下恩怨,一起保持沉默,任由赵煦找他杨翼的碴么?
别的不敢说!起码林东是动了杀机了!杨翼觉得自己当初迫于大战在即,所想出来的计策绝非万全之策!眼下苏轼等人回京怕有大半个月了,京中早就风言风语,想必王存正拍桌子大骂呢!想必王存正对自己突然从中间派变成了新党而郁闷无比呢!不过杨翼已经不在乎,原先的计划虽说不万全,但鼓捣鼓捣也不要紧,反正现在天高皇帝远,他也控制不了京中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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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政治这玩意,若非万全,只能步步凶险!当今天林东进了城之后,当今天吴庆告诉他可以开挖藏经洞的时候,杨翼冒出了一个堪称伟大的新计划!这个计划与之前的计划有些关联,但也仅仅是关联而已,实际上…….
“既然不能万全,那么好吧,要玩就玩大的!”杨翼表情古怪的看着王有胜,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让杨翼推心置腹坚信无疑,非王有胜莫属!杨翼是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托付在王有胜身上的,是可以告诉王有胜所有秘密的!
“其实,我是神!”杨翼是带着诡异的笑容这样说的:“不过这秘密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到处乱说。反正这些年你跟着我也知道了,我就是喜欢把事情搞大,搞到天翻地覆!其他都不管,最后是什么情况天知道。接下来,让我告诉你,我的计划。”
“你是神?我觉得挺神经!”王有胜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是杨翼既然说要玩就玩大的,对于这一点,王有胜从来都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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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相信我的写作质量,推荐本人新作《超级时光会所》和《我的代号叫蛔虫》,其中蛔虫一书已经写完,现正在每日放稿,或许会超过大宋的进度成为我第一本全本的书,别再说我四大皆空了。另外王存的诗词确实很少,上述几首,仅录于《全宋词》的某一个版本中,甚至《全宋词》的某些版本还未见收录,实在罕见得很。我找得辛苦,您应该收藏我新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34章 天书奇谭(三)
杨翼是不喜欢杀人的!
对于上面这一点,林东还是有着切身体会,至少他认为杨翼之所以不喜欢杀人的原因,乃是因为杨翼并不愚蠢,杀了他林东,对于杨翼有百害而无一益。
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而林东的心情也跟天气一样晴朗。现在距离他进城之日已经七天了,七天之内已经足够发生许多事情,而这许多事情中的任何一件都能令他开心不已。
这头一件事,毫无疑问就是关于“打靶”。没错,林东确实成为了灵武内外全城全军的笑柄,一开始的时候他无比郁闷,真是苦不堪言,甚至连死掉的心都已经生了出来。
“大人啊!挺住啊!”朱进每天早晨都会在旧仓库外头喊上这么一嗓子。而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每次这么一喊,林东便立即脸色苍白,只因这喊声说明,他上靶场的时间又到了!
上靶场可不是一天一回,而是一天三回!而且杨翼这厮分明就是在玩弄他,原先明明当众说好早中晚打靶,可实际上,这早中晚就大有学问。就比如说早上吧,头天早上林东是被几个虎背熊腰的士兵从被窝里给拖出来的,这还没睡醒呢,戎装也没来得及穿,稀里糊涂就被五花大绑拖上了西山靶场,杨翼嗖嗖嗖几箭射了个不知东西南北,再然后几个士兵又把他拖回了驻地。
林东当时就琢磨,你说杨翼把俺从被窝里拖出去打靶,让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是想让人看俺的笑话是吧?那好办,俺明天早点起床,你卯时来,俺寅时就洗漱完毕,就算让人打靶,俺怎么着也得有点英雄气概才是!
英雄气概?第二天寅时还没到,几个士兵就冲进了房里,把要醒还没醒的林东又一次拖了出去。至于拖出去后还没完,射箭的杨翼那时根本没起床,你想寅时是什么时候?天都没亮杨翼能起床吗?结果林东被绑在靶场上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差点没尿裤子,杨翼这才溜溜达达来到靶场,又是九箭,依旧什么边也不粘。
然后林东是学乖了!他打算就穿着戎装睡觉,不管第三天早晨杨翼什么时候拖他出去打靶,他都一概无所谓。
可惜的是他又错了!戎装,换句话说不算上外面的甲胄,就算里面的皮甲,穿着睡觉能舒服么?被子往身上这么一盖,总感觉身上冷嗖嗖的,那寒风全从皮甲领口附近灌进去了。就这样难受了整个晚上,天都亮了那几个士兵却一直没出现,林东郁闷坏了,莫非今天杨翼没空不打靶了?大有可能啊!眼下西夏不是还没彻底平灭么?杨翼要管的事多了,没准就不打了!晚上林东不是没睡好么?干脆,脱了衣服再睡个把时辰。
结果衣服才脱掉,那几个士兵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冲进屋子掀开被窝,在朱进的“大人啊!挺住啊”的声音中,又把他拖到了大街上…………
林东当时就明白了,玩吧!你玩死我吧!我早上睡觉你掀我被窝,我中午上茅厕到一半你拖我出去,我晚上不吃饭没事,一吃饭你那几条走狗是肯定会出现的,我没什么话好说,老子豁出去了,你就玩!看玩不玩得死我!
还真就玩不死!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么个道理!
其后的几天,林东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面子早无所谓了!甚至当早上士兵把他拖出去,他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到了靶场上脑袋一搭拉继续睡觉,爱怎么着怎么着!
于是好处就这样来了!所谓物极必反,又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藕。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加上最早那次打靶,林东已经玩了二十二次了!二十二次是什么概念?反正林东面子是没了,可胆气!胆气算是上来了!
胆气壮啊!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肚子也不抽筋了,老子我当了活靶都当二十几回了,早习惯了!每天往靶场上一站,那叫一英姿飒爽啊!那叫一顶天立地啊!
“杨翼!你瞄准点!别他奶奶跟娘们似的!你那臭射术,给本帅提鞋都不够格!”这句话是林东在第六天中午的时候带着无比的自豪无比的蔑视喊出来的!当时在场看热闹的灵武民众欢呼鼓掌,直把杨翼那厮给气了个脸色又红又白!
林东是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心情竟渐渐好了起来,尤其是这两天愈加想开了,吃得香睡得好,脸色红润神清气爽!最好的例子就是今天早上,今天一早杨翼派了个传令兵过来,说是从今天开始就不打靶了,至于九个窟窿那事就算了,拉倒吧!
“不行!”林东立马不干:“他说不打就不打?他说不算就不算?这还是个男人么?打靶,有种就继续打靶!”
传令兵套拉着脑袋走了,林东心里乐开了花,他明白,杨翼输了!杨翼是真不敢杀他,现在他不怕了无所谓了,杨翼也就没招了!
头件喜事说完了就得说第二件事。这第二件事当然也是好事,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昨天傍晚,也就是最后一次打完靶被拖回来的时候,朱进说京城还有黑水城,两边都来消息了。
黑水城那边的消息,乃是战报,这战报并非机密,灵武附近所有军队以及将领都能看到,所以朱进给林东带回来也是正常的。并且,这战报不可能虚假,毕竟全军都要传达嘛!
按照战报的说法,一个多月来,大宋军队已经完成了对黑水城的战略部署。其中章楶一部准备担任主攻部队。邓润甫带领另一部越过黑水城进逼高昌王庭,使狮子王原本绕道北方南下奇袭西夏的计划破产,被迫回师北庭都城防备宋军的打击。至于磨古斯,则已经扫荡完毕黄河西岸的沙漠东侧,顺势挺进西南,于瓜州等地大破吐番军队。另外,王景等部已经在沙漠击溃了乌审军的残兵,正源源不断越过贺兰山,对攻击黑水的部队形成支援态势。
至此,宋军已经彻底打破了吐番和回鹘人占据瓜州凉州以及黑水城,从而与大宋隔沙漠而治的图谋!西夏的最后据点黑水之城,已尽入我大宋掌握之中,破城真在旦夕之间了!
西夏王室已经多次派人向种思谋求和,然而种思谋每次都是同一句话:“要么降,要么死,你选!”
“估摸着这战报说的是七八天前的事。说不定现如今黑水城已经被种思谋拿下来了!”林东看了半晌战报,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这也算好事,西夏就凭剩下那俩破军司是撑不了太久的,黑水城在沙漠附近又很缺水,覆亡真的就是这几天的事,那么换言之,杨翼就不能再继续赖下去了,西夏打完了总得回京吧?难道你还想继续干掉回鹘逮个狮子王来玩玩?不说你有没有这本事,就说俺们大宋的后勤保障,也撑不了太久了。
“只要杨翼一回到京中,老子立马跟他玩命。”林东想这事想得心里美滋滋的,他早就猜准了赵煦的想法,赵煦这个时候正需要人手对付杨翼呢!
而京城来的消息,则是一堆书信!这些书信就是写给林东的,所以没人敢扣留,一来他林东这几天再怎么窝囊,那也是还是宋军的副统帅,二来写信的人都是京中大员,是以当信件被军邮给带过来的时候,还是能顺利到达林东的手里,至少信件上的火漆表明,信件的内容还是很安全的。
那些无关紧要的信自是不必多说,但是有三封信却重要得很。一封信是他老婆王连碧写的,据说前些日子京城里风言风语,说是老爷子王存颇有领袖新党的意思,而新党的官员最近也常往府上登门拜访,一开始来的都是低级官员,到写信那天,张商英居然上门了。张商英乃是新党里的重量级人物,他一来,那些流言传播得更是厉害。王连碧让林东小心点,在西夏这边最近跟新党一系的将领搞搞好关系,免得将来大家一伙唱戏不好见面云云…..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林东直接把信给撕了,王老头凭什么就新党了?你王连碧给王老头当孙女都当了这么多年,连你爷爷那点门道都摸不着啊!王存什么人?早成了精,当中间派当得风生水起,没事跟新党混一块干嘛?闲得慌?绝不可能嘛!至于那什么见鬼的流言,也不知是谁在兴风作浪,不过不要紧,凭王存的道行,自是可以轻易摆平的。
第二封信,是王存本人写的。王存在信的开头说了几句废话后,第二段直入正题。说是最近京中流言大起,尤其是南泊那边的学生很不安分,不过话得说回来,王存自己是心知肚明这事是谁在背后使坏。不过王存并没有直言那人是谁,只说那人其实乃国家栋梁,目下出此下策却也情非得已,他说他人老了,人老就想得事多,他说朝中有那人好过没那人,所以他不打算计较,只是那人出的计策未免也太过天真,至少他虽然想保全那人,但领袖新党他是全无兴趣的……
“原来是杨翼这厮搞的鬼!”林东立马明白王存说的那人是谁了,按照他的经验,但凡南泊的学生们一折腾,肯定杨翼在背后使坏。这事在林东看来是好事啊!大好事!说明杨翼是真怕了!不然把王老头推去新党那边干嘛呢?无非就是想让旧党发疯,挺他杨翼出来当领袖,一会儿皇帝没法下手,他杨翼就安全了嘛!可你杨翼也实在太低估老王的智商了,俺们家老王硬是不上你的当,老王是铁了心要当中间派当到底了,嘿嘿,杨翼你这回惨了!除了抗拒十二道金牌那罪名,等我回到京中再告你个造谣生事的罪,到时新党旧党都跟你没完,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岭南你就别想着去了,海南也别去,你觉得吴哥怎么样?那的冬天不太冷,流放过去算优待了!
第三封信是林希写的,信里说皇帝这段时间很郁闷,很惆怅,具体什么原因,恐怕还是得落在杨翼的头上。据林希观察,皇帝没有杀杨翼的心,不过却也不愿意杨翼继续在朝廷里晃悠。当然,这是林希自己的猜测,至于猜测的依据,是有太监从宫中传消息,说皇帝最近没事老看书,史书!其中关于太祖皇帝请人吃饭的那段,被皇帝插了支书签。
林东开心!当然开心之余不是没有一丝遗憾,要是他能在白池城杀死杨翼,皇帝哪还用发愁?更别提现在要请杨翼吃饭了!
第二件事也说完了,该说第三件事了。这第三件事说实话,对于林东来说也能算一好事,虽然他有点怀疑,但终究有一种直觉,这灵武城里有些不寻常的地方,而这地方,说不定就是杨翼的命门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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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天书奇谭(四)
我有话说:本人作品《我的代号叫蛔虫》入围了网络小说大赛最终评审,需要各位帮我去大赛投票网址投票。我承认我在拉票,我郑重承诺,只要您去投票,我从现在开始每周更新6次大宋,一直持续到全书完本为止。您投票,我更新!大赛投票网址是:http://.beijingww/1470/2009/07/15/zt226@96813.htm,注意不是要您在起点里投哟,输入上面的网址,直接在那页面上投。在此向您鞠躬。我每天写数千字,只劳烦您输入个网址。并且本人将在近期出数章免费章节,作为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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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林东与杨翼相互之间已经争斗了差不多八年了,虽然林东屡屡处于下风,但是他绝对不服气!无论武功还是智慧,林东始终认为自己不比杨翼差得半分。
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呢?在林东看来,要说原因,无非是杨翼这厮心怀鬼胎,诡计多端,最要命的就是杨翼事事出人意表,并且好像总能料中最后的结果!这种现象本不应该是常人所有的,这世界上除了神仙,有谁真能料事必中呢?就算孙武转世诸葛亮再生,似乎也比杨翼差了一筹!
你就看看杨翼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吧!远的不提,就说前年九鼎出水那事,据那些当时就站在皇帝赵煦和杨翼身边的人私下里传言,说事后大家回想起来,总觉得事出蹊跷,最起码当时有人看到杨翼的表情无比镇定,仿佛早已经有所预料一般!
再说距离现在更近一点的神兵下凡那事,杨翼真能招天兵天将?打死林东他都不信啊!要么这是旁门左道的幻术,要么就另有玄机,而杨翼这个家伙,可怕就可怕在这里,令人惊疑就惊疑在这里,杨翼究竟是怎样才能做到这无数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林东对此没有一点答案!可是在灵武城里,这段时间发生的第三件事,似乎让林东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杨翼最厉害之处或许就是杨翼最大的软肋!而这个软肋也许就在他林东的附近。
第三件事究竟是什么事?或许这事很难说得清楚,因为所谓的“第三件事”,其实是由这段时间的许多小事和许多若有若无的迹象所组成的。
首先是灵武城外的异常军事动向。负责改编西夏起义大军的郭成,大前天的时候忽然下了道奇怪的命令,要求所有不愿意继续服役的西夏士兵,在拿钱走路之后,绝不允许去瓜州方向,更不允许去西平军司,反正往西往南都不行,其他方向爱去哪就去哪!
“郭成的理由是,目前西、南两方向仍然战事频繁,所以那些党项人如果去了西南方向,怕是会重新倒戈到西夏阵营里去,从而对宋军的军事行动有所干扰。”林东刚开始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他陆续收到最新的战报之后,却不得不对这个命令产生了一丝怀疑。只因目下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别说高层将领,就是普通士兵和老百姓都早已经明白西夏大势已去,此时快点向大宋朝廷起义表忠心还嫌来不及,又怎会有人倒戈西夏呢?如果放任党项起义士兵往西而去,反而能给那些负隅顽抗的西夏残军带来许多心理上的困扰和压力。看看起义后的士兵受到了什么样的优待吧!肯定会有更多的党项人产生动摇,实际上对大宋而言是有利的!
除了城外的军事动向不正常,还有灵武城内行政动向这几天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临时担任灵武太守的江鞪,大前天忽然下了道行政命令,严禁城内所有百姓在这段时间出行,即便是短暂出行也不可以。尤其是西门和南门,谁去谁找死!
此外更离谱的是,杨翼的那条头号鹰犬王有胜从三天前开始,就带着大队人马搜城抄家,据林东自己的士兵过来报告说,王有胜抄家似乎有一定的目标和范围,不是哪家都抄,大多数百姓的家是很安全的。被抄家的人要么是一些学者,要么曾经当过僧侣。尤其是那些曾经在城西南外的各大寺庙出过家或者讲过学的人,不但家中被抄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家中所有的人都被王有胜给逮捕下狱,不管有罪还是没罪,反正没一个人被放出来。
“搞什么呢?”林东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甚至每天被拖上靶场的时候,林东在杨翼那完全不着调的漫无边际的射击之中,也常常忍不住要去思考这诡异的事情。
俗话说,心动不如行动!林东可不是个只会瞎猜的思想家,所以这两天只要不是打靶时段,他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不过,这里乃是灵武城,林东在灵武城里并没有太多耳目,他所能依靠的仅仅是那三十名亲卫,还有那数百名被打散改编到其他部队里的鄜延子弟兵。
不过这似乎也足够了!尤其是分散到各处的鄜延子弟兵,其所能接触到的消息面还是相当宽广的,各个部队的士兵们在私下里的许多流言和传闻,包括军中的大事小事,总能通过子弟兵们的嘴传到可以在城内四处溜达的朱进那里,再由朱进报告给林东。
“有一些士兵私下里议论,说郭将军和江太守之所以下达了那样的命令,是因为杨帅有挖掘宝贝的嗜好。”朱进在昨天晚上这样对林东说:“士兵们都在猜测,城外西南或许有大宝贝存在。”
“宝贝?”林东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杨翼有刨人祖坟的嗜好,不过在这之前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既然杨翼是个坏蛋,那么坏蛋当然就要有坏蛋的样子,没点不良嗜好反倒不正常了!
可眼下,似乎情况与以往大有不同。至少林东认为,杨翼当年在京城抄天波府的时候都肆无忌惮,此时在天高皇帝远的灵武城里,又怎会如此紧张谨慎呢?这灵武城里哪有人敢对杨翼说个“不”字?用得着大动干戈,甚至于不让任何百姓和起义士兵出到城外西南方向么?除非…除非这宝贝之于杨翼,有什么其他的重大意义?非使得杨翼不得不紧张?
“加紧探查!”当时林东已经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杨翼的大问题所在,可对于问题究竟是啥,他仍然没有完整的概念。不过在朱进的努力下,事情的眉目多少有点清晰起来。
“我打听到两个消息。”朱进第二次汇报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而这正是让林东心情愉快的直接原因:“第一个消息是关于王有胜抄家那事,咱们的老部队里,有几个人原先被改编去了灵武守备部队的刑狱营,本来直接归江太守管的。可是自从抄家行动开始之后,刑狱营就转归王有胜管了,之后咱们那几个弟兄竟被调到了储粮仓库,再不能管监狱的事。不过好在昨天中午的时候,其中一位兄弟回狱里去取东西,他的衣服还有家书都还放在那边,结果听到大牢里有犯人惨叫,那犯人大叫冤枉,说是他从来没在城外开挖过洞窟,他说他从来没听说过那边藏着什么东西。”
“第二个消息是我的师弟告诉我的。”朱进接着道:“我们城东武馆这些年越来越有规模了,当然也出了很多子弟。虽然我师弟不是咱们鄜延部队的,但好就好在这里,他一直在陈远鸿将军的手下干,现在已经是个将领了,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前天晚上,他奉命带着一艘船离开水军大营去捕鱼,给军队补充给养。结果天亮前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岸边上有大队人马摸黑赶路回城。从来路上看,那支队伍是从鸣沙方向过来的。”
“他看清那伙人是谁的队伍吗?”林东当时纳闷道:“鸣沙?好像就在西南方向嘛!”
“当时天还没有亮透,加上这段黄河的河面宽达数十里,他的船没有太靠近岸边,根本看不清楚。”朱进微笑道:“不过末将倒是留了心,昨天早上全城各大军营转悠了一圈,用的是看望鄜延老部队兄弟的名义,我发现许多部队都被王有胜抽了一些骨干,这些人都是杨帅的嫡系,消失了好几天了!去干什么没人知道。只是这些人久在军中,认识他们的人还是很多的,有人告诉我,说是某天早上看到了这些人其中的几个,俱是面露倦色,仿佛通宵未眠一般。由此联想,那支早上进城的部队,必是王有胜的队伍无疑。”
“你那个师弟,既然不是咱们鄜延部队的人,他的消息可靠么?”林东狐疑道:“他在水军多年,而陈远鸿这个家伙历来也是杨翼的心腹。你那师弟不会是受了什么人摆布,放些假消息出来吧?”
“这倒不会,这种事情他又怎会欺骗末将?”朱进肃容道:“我们城东武馆出来的人,虽然都各奔前程,可既出同门,情分还是深的!若是互相倾轧,将来回到武馆里,三爷那里谁的脸面也过不去。”
“未必!未必啊!”林东笑了起来,踱了几步,再笑道:“朱进!我是没看错你,你的事情办得不错。不过在为官从政这方面,不是本帅小看你,你未免有些幼稚和过于信人了。别说是什么同门,便是家中父子夫妻,一旦要涉及政治斗争,那都是可以翻脸不认人的,下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更何况现在你和那位师弟算得上各为其主,使些阴谋诡计就毫不稀奇。当然了,我并不是说你师弟在骗你,也不是说他的消息有误,是不是有问题,还需我们仔细求证,我只是让你更加谨慎小心一些罢了!”
以上三件事,就是林东今天心情愉快的原因,无论京中形势,还是战场态势,显然都让杨翼回京的步伐加快了,换言之就是杨翼的大难就要临头。偏偏此时杨翼在灵武城内外暗地里搞出许多花样来,难道这事不是太好玩了么?
“要我说,有事要发生。而且这事跟杨翼的身家性命大有关联。”林东是这样总结的:“如果杨翼搞出的这么多小动作是为了一个极大的秘密,那就最好。再如果杨翼只是设个什么圈套来玩弄本帅,本帅倒也不怕,我还真就想瞧瞧他能弄出什么花样来,打靶我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呢?朱进,杨翼今天是不打靶了,他已经被咱们的气势给震住了!不过他不来找我,我倒要去找他,你备马,咱们这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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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天书奇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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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到杨翼其实并不困难,即便灵武城乃是西域第一大城,林东和朱进等人在前往太守府衙的路上也并有花费太多时间。只不过在太守府衙的门口,林东却愕然发现太守大人正套拉着脑袋坐在台阶上。
“江大人,这是怎么了?”林东跳下马,来到江楘面前奇怪道:“本帅以前在京城时就听人说,杨子脱经常爱坐在相府门口的台阶上看那人来车往,真想不到江大人竟也有这般嗜好。哈,莫非这嗜好竟有些什么讲究和门道?有益强身健体,又或者舒缓身心么?”
“别拿我跟他比!”江楘说话时依旧坐在台阶上,懒洋洋般毫不客气,虽说论起官阶他是不如林东的,但眼下灵武城里也没人真把副统帅当回事,而且江楘作为杨翼的同窗知交,加上在兀刺海野了两年,说话做事都是随便惯了:“副统帅上这儿来,不会也是来找下官我说情的吧?说实话,这两天找我的人多了,无非就是想出城奔西南方向去呗,偏偏还编造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理由。怎么副统帅也有出城的想法?嗯?今天不用去西山靶场锻炼么?再说您要出城的话,下官我是肯定拦不住的,所以您爱去哪就去哪,用不着专门跑这儿来说情。”
“那个…杨子脱说从今天起就不打靶了。”林东这段时间听到的冷嘲热讽海了去了,根本不在乎江楘再多寒掺他一次,大咧咧在江楘身边坐下,笑道:“不过本帅这两天消息甚为闭塞,竟不知江大人封了西门和南门,真是奇怪得很,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封了门呢?”
“这事你自己去问子脱,子脱在几天前就莫名其妙的下了这个命令,下官就是个执行者,至于原因却不知道了!”江楘说这话的时候郁闷得很,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原因何在:“不过副统帅若真想去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您没看见我坐在大门口么?子脱现在是见人骂人、见狗骂狗,反正谁在衙里谁倒霉,刚才子脱发火的时候您是没看见,嵬名阿吴直接就被他撵上了房,结果下来的时候还扭伤了腰,眼下正躺在房里等郎中呢!”
江楘这么一说,林东就多少觉得有点进退两难!其实林东此时的好奇心已经爆了棚,他是真想进去找杨翼问问,看看杨翼到底在玩啥花招。可是眼瞅着江楘说话的表情不似作伪,而杨翼那怪脾气举世闻名,要是一个不好擅闯进去,保不准也就如倒霉的嵬名阿吴那般,轮到他林东被撵上房了!
思来想去,林东决定还是再等等,毕竟人嘛,都是差不多的,杨翼的脾气再坏,发泄一番后终究会冷静下来。所以林东招呼朱进等人找地方休息之后,自己仍旧坐在台阶上,用话来套江楘。
“听说王将军那边,最近玩抄家玩得挺来劲的。”林东在江楘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后这样说:“这莫非也是杨子脱的命令么?这城中百姓可大部分都是起义军民啊,子脱这样搞法,终究有些不妥。再说西夏远没有我大宋富饶,抄家又能抄出什么好宝贝来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子脱这人最大的好处,不是能打仗,也不是能在朝堂上折腾,而是他识货,哪有好东西,他的鼻子比狗鼻子都灵。”江楘转过头来盯着林东瞧了好一会,这才笑道:“说到这件事,副统帅好像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有个问题请教。”
“哦?”林东愕然:“江大人学富五车,除非军事,否则又何以问我?”
“子不是曰吗?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江楘想了一会,这样说道:“若是下官没有记错,副统帅自幼便在延安府长大,之后又统鄜延路之军事,想必,副统帅对西域的地理人文是极熟悉的。我原本对这边就完全不熟,不过在兀刺海待了两年后,多少也知晓了西域主要的山川地理。只是对一些细节还是不甚了解。昔日东汉班孟坚在《汉书》中云,西域有处地方名曰敦煌,乃是极为繁盛之地。据我在兀刺海的了解,那敦煌似在瓜州附近。副统帅对此有何看法?”
“敦煌嘛!应该就在瓜州。所谓敦者,大也。煌,盛也。那地方应该是比较繁盛之处。不过本帅亦是听人说起。自李继迁、元昊之后,我大宋严禁私自贸易许久,已数十年未有人去过瓜州,现在也不知那地方究竟什么模样。”林东奇怪道:“江大人何以问这个问题?难道江大人竟怀疑敦煌不在瓜州么?这就有点令人莫名其妙了上。”
“我说也是。”江楘嘀嘀咕咕好一会,这才道:“自打子脱到了灵武,就一直说灵武城南的鸣沙那边是敦煌。要说西夏这见鬼的地方,沙子会响的地方多了,处处鸣沙,凭什么那儿就是敦煌呢?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子脱记错了,结果子脱每天跑过去东挖西掘,还真就掘出不少洞窟来,所以我就很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一直憋在心里没说。可今日,你我既然都说敦煌在瓜州,想必此事确凿无疑!至于子脱为何要硬说敦煌在灵武城南,则是另外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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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林东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因为他发现整个事情好像越来越乱了啊?这些天城里的怪事真好比一团乱麻,让人无法理清头绪!杨翼这厮神秘兮兮究竟在搞什么呢?
想着想着,林东终于觉得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了,因为不管杨翼在搞什么,都肯定是个极其险恶的阴谋。而要想破解这个阴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与杨翼正面接触,以便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真正的答案…………..
“林东和江楘真是这么说的?”杨翼背负着双手,狐疑的看着前来报讯的亲兵:“你怎么听到的?没听错吧?”
“是,绝没听错!”士兵立正肃容道:“我按照大人吩咐,一直便站在府衙大门后面,隐蔽得很,对于江大人和林帅之间的对话,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记得无比牢固。眼下林帅已经进入前院,正等待通传回报呢。”
“安排他到内厅见我。”杨翼挥了挥手让士兵出去,心中却未免有些纠结,只因为林东与江楘的一番对话,似乎让事情起了那么一点变化。
事实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朱进的那个“师兄”,都是杨翼策划布置出来的,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就等着林东一头冲进陷阱里。而陷阱本身,设在灵武城的西南方向,杨翼需要让林东独自去到那里,这样才能发挥陷阱的效用。
只不过,林东似乎比之以往学乖了很多,反正连续几天都只管派朱进四处打探消息,自己却一副老狐狸的模样一直按兵不动。这样的情况无疑让杨翼有一点着急。
他不能不急!据他掌握的消息,战争的进程大大加快了,对黑水城的总攻迫在眉睫,一旦那边战而胜之,便到了他启程回京的日子。而按照他的设想,在回京之前,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林东请入彀中的,并且唯有林东中计,这才能让他之后的全部计划被盘活。
好在今天林东终于有了动作,实际上就在刚才,当士兵向杨翼报告林东的手下朱进正在备马的时候,杨翼的心里就已经乐开了花!在他看来,林东这小子是心痒了!
“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差不多的。”杨翼听到消息的时候,身边就只有江楘在,他当时跟江楘是这样说的:“人啊!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心痒痒,一旦心生欲望,顿时便入局中,永远也看不清事情的全貌了。若我所料不错,林东必是要到府衙来找我。别鹤兄不妨帮我一个忙,到衙门口阻他一阻,纠缠一番再让他进来如何?”
事实上,除了王有胜之外,杨翼从未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任何人。就算这几天他向江楘、郭成、陈远鸿下达了许多奇怪的命令,但对于命令本身,杨翼并没有对自己的下属们做任何的解释。
所以此时当杨翼让江楘到大门外纠缠林东,就使得江楘多少产生了一些怀疑。
“子脱究竟要干嘛?”江楘当时是这样问的:“我怎么觉得这些天城里的氛围有点诡异呢?而且我觉得你紧张兮兮的。”
“这个…别鹤还是暂时别管。”杨翼挠头道:“灵武城可不大,林东说到就会到,别鹤还是赶紧去到大门处,最好能扯上林东好好聊聊,不管聊什么都行!随便聊,聊上一会让我听听便是了。”
杨翼之所以让江楘去找林东聊天,主要目的还是想掌握一下林东的状态。因为任何一个人,在说话做事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细微之处能透露出他的心情,比如焦虑、疑惑、兴奋、恐惧,这些都是有痕迹可寻的。当然,世事无绝对,有些人也会把内心掩饰得很好,但对于杨翼来说,查看一番总比不查看要好得多,他实在是非常重视待会与林东的这次见面,他一定要把林东引入他那个无比宏伟的计划里去。
只是未曾想到,江楘和林东的这次无聊的闲谈,竟谈到了敦煌位置的问题!就是这个问题,让杨翼在准备会见林东之前的这一刻,忽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兴奋,只因为杨翼猛然意识到:好像有个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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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天书奇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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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玉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有点异于常人的爱好。”杨翼低声道:“只是这爱好有些不登大雅之堂,可我就是喜欢挖掘一下古人的宝藏。”
“掘人祖宗的坟墓,好像并非不登大雅之堂那般简单吧?”林东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摇头道:“历朝历代,皆以盗墓为不赦的重罪,子脱的胆量虽大,怕也难顶天下汹涌之怒气。万夫所指之下…….嘿嘿,好,我知道子脱自是不畏人言,可昔日项羽烧阿房,黄巢掘万陵,曹操盗汉墓,这些人又哪里有好下场?此事有干天和,听我说一句,子脱再也做不得啊!”
“观玉这话就错了!”杨翼不以为然:“我几曾掘人祖坟?几曾学那黄巢和曹操?观玉什么时候见过我挖坟?道听途说之语,断不可信啊!我掘宝,掘的都不是坟墓。前些年天波府那事观玉当听所过吧?那地方是坟墓么?对,我干的事情最多比之项羽烧阿房,却万万不能与曹孟德黄巢之流相提并论的。若非如此,朝廷早就治了我的罪,又何必容忍我至今日呢?”
“不说了!那些都不说了!子脱好自为之便是。”林东摆手道:“刚才咱们说了敦煌那事,那事与子脱的爱好有什么联系呢?恕观玉愚钝,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此事确实说来话长。”杨翼沉吟了一番,这才道:“其实早在多年前,我便听人说起过敦煌,说是那地方历来为东西文化交汇之所在,商旅驼队、僧侣官兵,不知有多少人经过那处,留下的文化遗迹不知多少。只恨敦煌位于西域地处偏远,子脱我虽然心向往之,却终究不得一见。此时我大宋军队势如破竹横扫西域,本来我就想趁这个机会去瓜州看看敦煌的,可观玉也知道,我军务缠身,必须留驻灵武全盘指挥。哈,若观玉早些日子来就好了,我大可把指挥权交给观玉,自己就偷个懒,去瓜州一游啊!后来我一琢磨,既然没办法远赴瓜州,干脆就近找个地方,伪作敦煌,好好的挖一挖,也好解解心中之痒。或许古人说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大概就是我这副模样了。正好城中有个官员,名叫吴庆,说他知道鸣沙那边有个窟,而建窟之人,竟是昔日敦煌大名鼎鼎的洪和尚。想来洪和尚既然有埋藏宝贝的嗜好,并在敦煌留下了许多宝贝,那么在灵武附近,说不定也是有宝贝留下的。”
“原来是这样。”林东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他心里并不信杨翼的言语。要说此时战争形势一片大好,除了黑水城附近,西夏再无力量控制其他地方,杨翼若真想去瓜州看敦煌那些石窟,又有谁能拦得住他呢?什么“伪作敦煌”?什么“掩耳盗铃”?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啊!就算你杨翼真的脱不开身去瓜州,你把那死心塌地的王有胜派过去,不出半个月,王有胜就能把整个敦煌给你搬过来了,你用得着干现在这事么?
再说了,如果你真是想把灵武西南面的那些个地方当成敦煌来挖,未免也把这假戏做得太像真的了吧?看起来朱进的那个情报确实是没错,杨翼是真派人摸黑出城搞挖掘,你这究竟在搞什么呢?
“嗯。子脱既然这样做,观玉当然无话好说。”林东想了好一会,便决定换个话题:“近来我听说,京中颇有一些流言。这些流言似乎对子脱多有不利……嘿嘿,当然了,我与子脱同年入仕,这个情谊不是别人能比的,我这是好言提醒。”
“我先行谢过观玉了。”杨翼满脸的不屑,冷笑道:“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京中那些事,我最清楚不过。无非是有人看见我杨某人违背了陛下的金牌,便以为陛下要对我动手,于是落井下石罢了。可这于我又有何可惧呢?”
“人言可畏哟。”林东拿眼瞧杨翼,却只见杨翼的面色竟无比镇定。林东道:“我相信子脱是能应付过去的,最起码,子脱近来的一系列动作,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听说南泊的学生正闹腾呢,有人弄了些诗词出来,说我们家王相公,乃是新党的卧底,正准备趁着西夏战事大获全胜的东风,此时出来验明正身领袖新党。嘿嘿,我是不信的,王老爷子是我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他么?他又怎会是新党?要我看,子脱打算玩弄两面派的手法,把我们家王相公推给新党,你自己却倒向旧党那边,重新搞出个势力均衡的局面,让意图改革的陛下投鼠忌器,必须安抚于你,如此你便金蝉脱壳了。”
“哦?观玉真的这么想?”杨翼很惊奇的样子:“观玉准备如何做呢?把这个传说中的阴谋告知王相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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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不可能。”林东一脸正义:“就凭我与子脱的关系,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子脱这边的!待我回到京中,势必劝说我那岳丈爷爷,帮子脱一把!暂时委身于新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
“不必!哈!不必!”杨翼大笑道:“就让王相公做他的中间派去吧!这事根本就用不着什么新党旧党,子脱我压根就不愁陛下会对我不利!说起来,南泊那些学生此时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更不需要用那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伎俩引发两党之争。我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更是英明神武洞察秋毫。我与陛下乃是明君良臣相得益彰,断不会为了那捞什子金牌生出什么问题来!观玉真是多心了。”…………
林东,是带着满腹的怀疑离开太守府衙的。是的,在与杨翼谈完话后,他的疑心是越来越盛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杨翼那躲闪的言辞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并且绝对是大秘密!
这是否会是杨翼的阴谋?杨翼想弄个什么圈套来套住他林东?林东对此根本不能肯定,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杨翼在当前这种恶劣的政治环境下,似乎看上去仍然游刃有余,说话间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
特别是杨翼竟然毫不在意京中关于新旧党争和王存“领袖新党”一事,那样子看上去真是不像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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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武,仓库驻地,傍晚。
“末将觉得,那就是假的。”风尘仆仆的朱进这样说:“末将随大人离开太守府衙后,刚才去了新建立起来的驿站。我听那些从京中远道而来的士兵说,他们来路上看见了不少从秦凤、永兴军等上京的各路邮驿,据说近期各地的新旧两党与中央来往邮件极其频繁,似乎京中的政治动向大有可疑。若非是杨帅为求自保在搞风搞雨,值此西夏战事即将平定之际,又所为何来?”
“不!要按你这么说,好像事情就有点不对了。”林东摇摇头:“如果京中的流言是杨翼策划的,那么今天我跟他说要帮他,他又怎会拒绝呢?”
“要面子嘛!”朱进道:“我在京中的时候,乃是朱三爷的得意弟子。朱三爷是无话不与我说的。按照朱三爷的说法,杨帅这人最是凶悍不过,凡事都要纠缠到底,并且从来不求人。此时大人说要帮他,他当然拒绝,一来他不会相信大人是真心想帮他,二来他恐怕极度自信,自认无需帮忙,也能化险为夷。”
“不!”林东忽然指着朱进叫道:“他就是想让我们都生出你这般想法!对了…我忽然有了感觉,这是计策!是计策!杨翼玩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
林东的分析是这样的:这世界上没有谁会不在意自己的政治生命,特别是已经身为人臣之极的杨翼。所以杨翼说什么“不在意”之类的话,当然是假的,杨翼绝对在意陛下对他的猜疑,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在这个大前提下,杨翼要求自保,目下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弄出新旧之争来玩势力均衡的把戏,从而追求皇帝的安抚。只不过,假如杨翼只有这个办法,便断然不会拒绝他林东的帮助!开玩笑了吧?一个就要落水的人,对任何一根救命稻草都是不会放过的!他林东乃是王存的孙婿,即便他与杨翼素来不睦,杨翼也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还扮正义,死鸭子嘴硬,硬是放着救命稻草不用,说什么“我与陛下乃是明君良臣相得益彰”之类的废话。
再把事情放得远一点,杨翼拉他林东来打靶,真是为了泄愤么?在政治局势险恶至此的时候,杨翼这样干不就是找死么?杨翼难道真是这样不知轻重的混蛋么?为了泄愤,便把本可用来拉拢的战友,推到对立面去吗?不!杨翼不会这样干,就算杨翼知道他林东曾经欲图偷袭,杨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他林东翻脸!政治嘛,不就是这样分分合合,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从来都不必摆上台面,今天咱们可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明天一样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杨翼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换做他林东是杨翼,此时一定会对林东百般拉拢,绝对不会玩什么“西山打靶,一日三次”这样的荒唐事!激怒了他林东,对杨翼有什么好处?一点都没有啊!
但是杨翼就这样干了!杨翼不但对他林东百般侮辱,甚至在他林东主动示好的时候依旧毫不领情,甚至还大言不惭,似乎根本不把政治局势和皇帝陛下放在眼里!换言之,杨翼似乎另有所凭恃啊!否则,就算杨翼不喜欢他林东,不相信他林东会帮他,也用不着一口回绝,不留余地啊!
也许,新旧党争不过是杨翼的障眼法,杨翼真正的凭恃还在暗处!
暗处?杨翼硬是指鹿为马,把灵武西南指为敦煌,难道不大有可疑么?在这紧要关头,杨翼不去想如何解困,费那么大功夫,玩荒唐的“伪作敦煌”游戏有意思么?
杨翼紧张那个伪敦煌,显然比紧张京中的流言要更甚得多!这绝非作假!连日来灵武城内外的一切行动,显然是杨翼正在秘密开展一桩阴谋,而这个阴谋,很有可能就是杨翼的“凭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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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杨帅的所谓凭恃。”朱进疑惑道:“他定会做得无比严密,可怎么类如王有胜抄家,类如郭将军和江太守的封锁令,却那么明目张胆呢?类如那个伪敦煌,又怎会被杨帅大肆宣扬,搞到许多人都知道呢?”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啊!”林东冷笑:“这是杨翼惯用的伎俩!他越是搞得神神鬼鬼,越是能让咱们起疑。他这是想让我们害怕,以为他弄了个圈套,让咱们把伪敦煌这事当成了圈套后便不再继续往里钻!而实际上,嘿嘿,那里并不是个圈套,不但不是圈套,说不定还就是杨翼的命门所在了!”
“大人的意思是……”朱进没把话往下说,他只觉得头疼,看来这高级官员们的想法,实在与普通人大为不同,什么事都稀奇古怪绕着许多许多的圈子,全然不是正常人可以想明白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杨翼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林东道:“他要去灵武城的西南方向搞古怪,无论如何保密,总归会有人将消息传播开来。所以,他索性将事情搞大,搞到人云里雾里,搞到咱们认为那是圈套,以致于不敢妄动!这样他就可以从容实施他的阴谋了!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虚实之道!”
“那么咱们该怎么办呢?”朱进问道:“如果那不是圈套,我们又该如何查证事情的真相呢?”
“你跟了我也有不少时间了!”林东的眼睛寒光四射:“当知道本帅做事也好用兵也好,自是不惧火中取粟险中求胜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想个办法,去那西南方向一探究竟!嘿嘿!杨翼啊杨翼,你搞那么多事出来,真是欲盖弥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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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武,太守府衙,傍晚。
“事情准备得怎样了?”杨翼负手站在府衙最高的塔楼上,夕阳下的这座城市充满了异域风情,竟让他生出些许感叹来,来到大宋八年多的时光,仿佛弹指一挥便已经消逝,天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已经准备就序。”王有胜说:“不过我就不相信,林东会去么?傻子都看得出来,您这样到处放风,那鸣沙山上必是圈套无疑,换做我,才不会傻头傻脑的一头栽进那见鬼的地方。林东这人狡猾至极,打仗的时候也多有建树,我觉得大人这番做法,全无用处。”
“佛的眼里只有佛,猪的眼里只有猪!”杨翼淡淡的笑道:“我不知道林东是佛还是猪,但我知道,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弄死我的机会的。明天,我们便知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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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天书奇谭(八)
今晚的月色很好,至少在林东看来是这样。
微风拂来,宽广的黄河河面在月色的照耀下,涌动着无数细小的波浪,波浪轻柔而又缠绵,一阵又一阵的宛如爱侣般抚摸着船舷。最起码林东喜欢这样的环境,安稳而又安静,人都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既然他此行并不是为了杀人放火,有一点月色显然还是很令人惬意的……..
今天已经是林东与杨翼会面后的第二天,在黄昏的时候,林东终于做出了决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杨翼在政局波诡云谲险象环生之时还要下大力气弄出个“伪敦煌”来,显然这个“伪敦煌”跟杨翼应付政局大有关联,想必那处隐藏着一个大秘密,无论如何林东都不能视之不见,不去探一探当然就太可惜了!
可是要查探一番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在昨天林东离开太守府衙没多久,江鞪就下发了最新的命令,不但继续封锁前往灵武城西南的道路,还要在三天之内实施宵禁,每天酉时一过,便立即派出军队清街,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晚上出来晃荡,立遭下狱无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林东要想躲开封锁,终究还是有办法的。今天白天的时候他让朱进去联系了那位水军中的城东武馆的子弟,让那位陈远鸿手下的将领无论如何也要想出个理由,留在水军大营里不要出发。而在天快要黑的时候,他以视察水军训练的名义,带着朱进和一帮亲卫大摇大摆去了陈远鸿的水军大营。
水军大营本就在灵武城的西面黄河边上,离城虽然不远,可是要过去就得出西门。而西门的守卫自是不敢阻拦,毕竟江鞪太守的封门命令对于这位副统帅而言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更何况当守卫们把消息飞骑向太守府衙通报的时候,杨帅和江太守对此也没有异议,甚至杨帅还派了一名传令的校官过来,让守卫们把三十把刀子交给林东。
“杨帅说了,副统帅要视察军营,自在情理之中。”那名校官在西门这样说:“前些日子队伍整编,副统帅的部队都缴了械,现在整编已经结束了,若是副统帅身边的亲卫还不携带武器,那么看上去似乎就有点不太妥当。杨帅祝副统帅视察顺利,希望副统帅早去早回!”
林东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在他看来,这又是杨翼欲盖弥彰的最好证据。杨翼送刀子给他无非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光明磊落,摆出一副城外无事的模样,任凭他林东四处晃荡。只不过随后那句“早去早回”却又暴露出了杨翼既反动又怕死的本性,什么早去早回?无非就是怕他林东在城外待得久了,看出什么破绽罢了!
收了刀子出了西门,很快便到了水军大营。陈远鸿接到消息自然要热情迎接,再怎么说林东也是上级嘛,上级来检查这种事从古到今其实本质上都一样,无非是检查属下们的马屁是否拍到位而已。
尽管陈远鸿素来就是杨翼的嫡系并且从来都不喜欢林东,但在场面上还是客气无比,至少对于如何拍好马屁还是很在行的。他带着林东在水军大营里转悠了片刻,接着就把林东迎上了旗舰。
所谓旗舰,打仗的时候就是旗舰,现在仗早打完了当然旗舰也就被陈远鸿变成了花船。所以在旗舰的这段时间,林东主要检阅的内容就是旗舰上的姑娘们的莺歌燕舞,那些姑娘都是陈远鸿搜罗来的欢场女子,原本就是用来招待江鞪之类上级官僚的,独具西域特色,非常惹人遐思。
当然光是“遐思”还不足以表达对上级长官前来视察的感激,人长官不辞劳苦出城来视察容易么?对于这个道理显然陈远鸿是了然于胸,所以不能只是“遐思”,官场上的规则几千年不变,要想让长官视察得满意,必须真刀真枪的上。
“咱这旗舰上有不少房间,最近末将弄了些来自西域的饰品,装扮得还是有点意思的。最起码都配备了来自北庭的胡杨木床!那床又大又结实,怎么折腾都不坏!”陈远鸿是这样对林东说的:“大人要不要体验一下?检阅视察嘛!前些天王有胜将军来传达了杨帅的指示,说繁荣文艺创作就是宣传工作的首要任务,所以末将弄了这么些姑娘在军中,就是为了搞好宣传工作繁荣文化艺术创作……您看哪位姑娘需要您亲自…这个视察一下?反正场地状况是绝对不错的!”
“这个,我觉得水军的…嗯…这个宣传方面还是搞得很不错的。”林东看了看那些莺莺燕燕,这样说:“这对于振奋我军士气大有好处,我相信陈将军在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我不打算继续视察这方面。”
既然林东不好这一口,并且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所以陈远鸿就决定换个内容向上级长官展示一下水军建设的成果。而比较适合上级长官视察的建设成果,当然就是后勤保障。
所谓民以食为天,部队更是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所以后勤保障实际上就是关于吃饭的问题。有什么好酒好菜全得拿出来,让长官品尝一下!咱们这后勤保障做得好不好,就看长官吃得开不开心了!
“按照杨帅的指示,咱们搞后勤保障必须不等不靠,必须立足于自力更生,必须因地制宜发挥优势!”陈远鸿说话的时候很是得意:“咱水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在河里啊!这黄河够宽,够缓,水草丰茂,各种各样的鱼都有!末将这段时间派出无数船只前去捕鱼,所以将士们是顿顿有肉吃,还别说,这儿的鱼长得真是不错,肉厚脂肥,末将已经让厨子在准备,待会必让大人看看咱们的后勤保障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那厨子原先可是西夏王室的御厨,前些天我大宋水军扫荡兴庆府的时候,末将特意把他抓了来的!哦,对了,末将可不是为了曲意逢迎大人才让这厨子出来做菜,纯粹就是为了揭露一下西夏王朝的腐败和奢侈,咱们要以此为鉴嘛!”
林东等的就是陈远鸿的这句话,因为他是这样回答的:“这个吃饭嘛还是免了!本帅来视察,不能走过场搞形式,还是要深入队伍里,这样吧,陈将军不是弄了很多船出去捕鱼么?本帅打算看看你们究竟是怎么捕鱼的,最好能让本帅亲手捕上几条大鱼,慰劳一下水军的将士们。”
对于林东的要求,陈远鸿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尽管陈远鸿并不知道杨翼最近在搞什么东西,但他非常清楚一点,江鞪和郭成封锁前往灵武城西南的所有道路,必出于杨翼的指示无疑,至于是不是为了防范林东,这就难说得很了,反正最近发生的很多事都很奇怪,连王有胜也神秘兮兮的多日不见踪影,还有江鞪也不太去探花楼了。现在林东莫名其妙的前来视察,一不看歌舞二不接受宴请,偏偏要上船捕鱼,谁知道这里边有什么问题?杨帅可没有就这事发出过指示啊!咱要是轻易答应,万一回头杨帅不高兴,咱好像就有点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天色已晚,此时出去似乎不太安全。”陈远鸿想了半天,面露难色道:“大人还是不要去的好,若是大人真有兴趣,您看明日白天的时候如何?”
“不行!”林东对此早有准备:“既然将士们都能在夜里出动捕鱼,我堂堂军中副统帅,又怎么不能夜里出发呢?这样做法是脱离基层,脱离一线的嘛!况且,只有夜里才好捕鱼,这点常识本帅还是有的!那些鱼儿喜欢光,夜里火光这么一照,鱼全来了,正是捕鱼的好时候!若换做白天……陈将军不是想让本帅出去一趟去捕不到大鱼,让弟兄们笑话吧?嘿嘿,要我看,将军是怕杨帅不许,这样好了,你派人通知杨帅一声,这总没问题了?”
陈远鸿还真就派人去通知杨翼。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做法在官场上绝不可取。开玩笑呢吧?有哪位上级长官来检查的时候提要求,下属竟然还要去请示另一位长官意见的?这是为官之大忌!可是陈远鸿此时管不了许多了,他是杨翼的人,他宁可得罪林东,也是绝对不能让杨翼不高兴的。
从水军大营到太守府衙,要在平常的话,快马加鞭来回一趟也就半个时辰。但是不知为何,陈远鸿这次派出去的人在一个时辰后竟然还未回来,以致于陈远鸿眼瞅着林东脸色越来越黑,心神不宁之下干脆向林东告了假,然后下了旗舰直接跑到大营门口等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陈远鸿认为自己必须先从传令兵口里听到杨翼的指示,这样才好对付林东。
而林东一点也不着急!着啥急呢?那传令兵越是晚回来,就越说明杨翼心里有鬼啊!你要不是怕俺发现你的秘密,你用得着左思右想老半天下不了决断么?咱无非就是想上船捕个鱼,若非你杨翼害怕,这么简单的事你用得着想那么久么?咱不急,急的是你!
终于,当这天晚上戌时到来的时候,传令兵回来了。
“杨帅怎么说的?”陈远鸿在营门口拉着传令兵问道。
“杨帅让我告诉您,这个林帅要去还是可以去的!”传令兵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杨帅让您不必亲自陪同,不但要表现出放心林帅独自行动的样子,还要找几位将领让林帅自行挑选,让林帅自己挑一位将领的船出行。不过杨帅重点交待,您必须在林帅挑人的时候,主动建议林帅挑那位李堂将军,并且表现出李堂将军乃是您的亲信的模样。只不过这个表现嘛,就是暗暗表现,绝不能直说李堂将军的亲信。然后当他们出发前,您要私下里跟李堂将军说,让他密切监视林帅的一举一动!事后要作专门汇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陈远鸿当时是没想明白,李堂是谁啊?好像咱们水军中是有这么个负责捕鱼的低级将领,平日也没什么特别让俺能记住的事迹,可照杨帅这说法,李堂难道是杨帅的心腹?俺怎么没听说过?不太可能吧?要是李堂真是杨帅的人,俺早就提拔他了!用得着去捕鱼么?
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李堂真是杨帅的心腹,杨帅要让李堂去监视林东,可又何必让俺向林东暗地里表现出李堂乃是俺心腹的模样呢?什么意思呢?林东一看这李堂乃是俺的心腹,又怎会挑选李堂的船出行呢?
一头雾水的陈远鸿算来算去也算不清楚这笔糊涂账!不过不要紧,反正杨帅这人历来就是神秘兮兮,咱不用理解,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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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林帅。末将本来是想陪同大人亲去的,不过目下天色已晚,末将又必须坐镇军中,所以失陪莫怪。”旗舰的灯火中,陈远鸿指着一排将领对林东道:“今天傍晚的时侯,已有很多船出发了。现在营中剩下的就这么几位,您看哪位合适,就让他的船带您前往如何?”
林东在将领们面前走了一圈,旁边的朱进给了他一个暗示,示意最左边那位就是那位师弟。不过林东并不好开口,所以还是沉吟了一会。按照他的想法,最好就是陈远鸿先开口,然后他再想办法否决,反正最后否决来否决去,剩下那位师弟就行了!只要是自己人,就不怕杨翼知晓他出发后的行动。
陈远鸿看林东沉吟不定,当然心中大喜,这正是他推荐李堂的好时机:“大人!这些将领您都不认识!不若末将推荐一位如何?左边这位李堂将军,操船练兵的功夫最是厉害,这个末将呢就觉得他不错!要不您挑他?”
林东比陈远鸿还高兴!哟!这不就是刚才朱进暗示的那位师弟么?当初朱进果然没说大话,这李堂果然是陈远鸿手下的红人!哈,杨翼啊杨翼,你让陈远鸿这么个糊涂蛋派个心腹来监视我,却想不到你那位心腹,却是我手下朱进的兄弟!这不是天遂人意么?老天爷都帮着我啊!
当然老天爷帮忙是一回事,那事也需要人为。林东可没那么傻,陈远鸿推荐谁他就一口答应,所以当下假意推托一番,对李堂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说不合适。
陈远鸿急了!他是真急,杨帅让他无论如何都得把李堂给推出来,所以他说了李堂许多好话,而这恰好也就完成了杨翼让他表现出“李堂是陈远鸿心腹”这个任务。
相互虚情假意折腾的一番,最后林东终于顺顺利利上了李堂的船,捕鱼去了………
以上,乃是上半夜发生的故事!现在下半夜已经来临了,月亮仍旧高挂在天际,而林东的心情也像这月光一般美好。出发之后他让朱进跟李堂沟通过了,李堂则表示他无论如何也是城东武馆的弟子,总归是向着朱进这边的。而且为了表忠心,李堂向朱进说了,陈远鸿之所以把他推荐出来,为的就是监视林东的一举一动。
“林帅的真实举动,我是不会向陈远鸿报告的。”李堂低笑着说:“至于你们想让我报告什么内容,你们直接编好就是了。”
“我早就猜到杨翼派你来监视我了!”林东抚着船舷笑道:“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你是我的人!这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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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天书奇谭(九)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鬼神?对于这个问题,唯心论者认为精神第一性,若无鬼神又何来创世?而唯物论者则认为物质第一性,鬼神之说纯属扯蛋。两派争执了数千年,却从未争出过结果,只不过对于这个夜晚的林东而言,别人怎么看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唯心唯物,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世上是有鬼神存在的!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早在两个时辰以前,林东的座船就已经抵达了灵武城西南的鸣沙山。而来的路上,可称得上惊险万分!水军的巡逻船似乎无处不在,遍布在偌大的黄河河面上,仿若星光点点。幸亏李堂对于这段水路相当熟悉,对水军的巡逻路线更是了若指掌,这才让座船在宽广的河面上左右穿梭,堪堪避开了一切阻碍。
一个半时辰前,林东带着朱进和十名亲卫登上了传说中的“鸣沙山”,期间为防万一,他让李堂驾船离岸前去捕鱼,这样等回到水军大营也好有个交待。而最令他兴奋的是,鸣沙山本身的守备,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森严。从山脚向上望,只有两个守备营地孤伶伶的位于山体东西两侧,至于南北方向虽然显得陡峭一些,但终究还是人力可及,完全是可以攀爬而上的。
“守备如此松懈,居然连四面围山这样简单的布置都不做,是不是不太正常?”朱进对此情此景相当怀疑:“说不定这儿就是个陷阱,又或者,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宝贝!”
“不!你错了!虚则实之!越是显得松懈,就越有可能存在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林东轻笑道:“杨子脱的这一招,又叫外紧内松,其实他已经封锁了河面和灵武城出往西南方向的所有道路,这儿又怎会有人能到来呢?留下两支小规模的守备部队,其实已经足够了,哈,只可惜杨子脱没想到,我竟会经由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他在这儿有个大秘密,而且居然循着水路而来,他更没想到他派来监视我的李堂,竟是你的师弟,这真是天意啊!他杨子脱走了这么多年的好运道,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一个时辰前,林东找到了正在开挖的“伪莫高窟”!这个地方杂乱无章,到处都有士兵们白天干完活后丢弃的工具,可想而知,士兵们的挖掘工作相当艰苦,以致于干完活后,都懒得再收拾一下。
就是这儿了!一定是这里!林东对此很有信心,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了窟内,并让亲卫点燃了火炬,只是令他意外的是,这个窟虽然相当宽敞,横竖足有十丈上下,可窟内除了一些壁画,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怎么会这样?”林东问自己,那些壁画并不复杂,其内容也颇好理解,根本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杨翼绝不会为了这些个壁画,玩出那么多的花招!
“莫非杨相已经把东西弄走了?”朱进看着林东在窟里狐疑地走来走去,忍不住说道:“杨相最爱折腾,我总觉得,这又是一次无事生非,拿咱们来开刷罢了!”
“闭嘴!最近你的话越来越多了!”林东狠狠盯了朱进一眼:“看看外面那些乱扔乱放的开凿工具,如果杨翼已经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情,那些工具早就收拾好了,绝不会这样放置,想必明天天亮之后,士兵们还是要继续开工的!”
“那怎么办?”朱进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位上司有毛病了,就算林东盯着他,他也忍不住要说:“如果他们还没凿出来,咱们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呢?”
“等他凿出来就晚了!”林东愈发焦躁,竟握起一拳,敲击在石壁之上。于是事情就这样起了变化。
“等等!”林东说:“把火炬给我拿过来,啊!这石壁上的壁画,每个人物边上都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人刻意凿出了边儿!这是什么道理?有问题啊有问题,来人,给我仔细研究!”
研究了没多久,结果就出来了,每个人物刻痕的尽头,竟都被刻成了细小的箭头,而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窟室内的一个地方!
林东大为兴奋!并立即阻止了朱进的疑问,因为他不用想都知道朱进要说些什么。朱进无非就是想说什么“这样明显的迹象怎么杨翼却没发现倒让咱们给发现了”之类的言语,这不废话么?凭什么就他杨翼能发现,我林东就发现不了呢?杨翼爱刨人祖坟,可并不代表他就刨得有水平呀!若是他真有水平,也不至于在这鸣沙山上鼓捣半个月之久了!
不!这绝不是陷阱,至少林东的心理预期支配着他的行为,他绝不能再一次容忍被杨翼所玩弄,他认为这里一定有问题,大问题!
箭头指向的地方,乃是一幅小小的壁画,用手敲击而去毫无异样之感。林东当然不能就此作罢,当即找人拿了窟外的大锤子过来,一锤下去,整幅壁画居然沿着边线向后掉落,一个仅容一人爬进去的小洞,竟在眼前!
“哈!”林东大喜若狂,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些什么!这里面有让杨翼发狂的东西,这东西绝对有着某种力量,让杨翼在政敌环伺、大难临头之际仍念念不忘,甚至不惜浪费回朝救火的时间,也非要寻找到它不可!可惜啊!杨翼,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不停的让人凿这个见鬼的石窟,却没想到,用锤子去砸这些壁画!因为凿和砸根本是两个概念,这处石壁如此之后,凿到何年何月才凿得完?你根本就不明白,壁画的周边事先已被设计者刻好凹槽,只需一砸下去,整幅壁画立即脱落,就能找到你昼思夜想的那个地方啊!
再无任何犹豫,林东一个人举着火把钻进了那个洞穴里,而这一去,就是足足一个时辰!
现在已经是夜最深沉的时候了,一轮明月从天那边露出脸来,将清冷晶莹的光芒铺满了鸣沙山上那细碎的沙砾,朱进和亲卫们在窟内静静的等待着,看着月光一寸寸越过窟门,照耀在窟内那些怪异的壁画上。
也就是在这时,林东的叫声突然响了起来,冷不丁的让朱进和亲卫们打了寒颤,那叫声带着兴奋,带着惊奇,带着不可思议匪夷所思的所有情绪!朱进能听得清楚,林东只喊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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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我发毒誓,现在每周一到三章,绝对会一直传完。至此一次,我再也不说什么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40章 天书奇谭(十)
做为大宋朝的一名将领,林东自幼便是从不信鬼神的!虽然军中时常要拜祭北方天王蚩尤,但林东也不过是把这种仪式当作是一种鼓舞士气的方法而已。他那世代从军的家庭,早就培养出他那坚忍不拔并且无所禁忌的性格,要知道,如果一名军人太过相信鬼神之说,那还怎么杀生呢?不怕下地狱么?
可眼前的此情此景,却终于还是动摇了他的信念!是的!如果不用鬼神之说,就再也无法解释得通,他所见到的一切了!
“你究竟见到了什么?”在很久以后,朱进曾经忍不住询问林东,因为后来发生的许多事,似乎都与这个夜晚的洞窟有关系。然而林东每到别人询问的时候,都会目光闪烁转而言及其他!或许,这个秘密只有他,或者杨翼才会知晓。
当然,此时的林东也不打算与外边的亲卫们分享这个秘密,所以他阻止了亲卫们在听到惊呼后冲进来的举动,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一页页地翻动着那个不可思议的宝贝,一本天书!
话或许该从他进入内窟的时候说起。内窟不大,却显得非常空旷,因为除了一本堆积着灰尘,大约半尺宽的书放在地上之外,什么都没有。林东当时就觉得,如果杨翼想在这儿找什么东西的话,也许就是这本怪书了!
举着火把,吹掉书上的灰,“天书”二字豁然出现在眼前。
“什么意思?”林东莫名其妙,什么狗屁天书,这世界上有神仙么?还天书?杨翼这个疯子是真疯还是假疯?他拿着把屠刀倒还像个杀猪汉,他拿着本书?他杨翼是读书的人么?
不管如何,打开来看看是必须的!结果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林东越看越惊奇,越看越不能自己,越看就越疯狂,到了最后,他浑身冒汗手脚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书中的内容,完全可以解开林东的一切迷惑!
为什么一直以来杨翼都顺风顺水?为什么一直以来杨翼战无不胜?为什么一直以来针对杨翼的所有政治攻击全部落空?为什么杨翼会知道九鼎能从水中升起?为什么杨翼能召唤天兵天将?这些都怎么解释?一直以来都不可思议没法解释啊!
一直以来,林东都把杨翼当成自己最大的对手!一直以来林东都想取代杨翼的地位,他一直嫉妒着杨翼的一切成就,一切不可思议的成就!可他却面对着杨翼的强势无可奈何,他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他实在无法理解杨翼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因为,这一切似乎都是人力不可为的啊!远有九鼎自水中突现,近有招来十万天兵大破夏军,这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么?那天晚上的天空,万火奔流,气势如虹!其势之可怖,乃是林东亲眼所见,他永远都记得,当他听说这是杨翼制造出来的景象时,自己那种手脚冰凉的无力之感!虽然,他对自己的士兵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不屑模样,但每当他低首自问内心,他是真的害怕,并且真的不甘心啊!
这都是为什么?不要说做杨翼的对手,就说找到一个能合理解释杨翼如此威武的原因,他林东都无法办到。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林东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将书看了个大概!虽然这花了他一个时辰,但他认为值!太值了!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也,古人诚不我欺啊!因为这本书,就是天书!
书上的字龙飞凤舞,虽然确实难看,但想来那天上的神仙,审美观是与地上的凡俗之人有所不同的!而重要的也不是那些字,而是书里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顺序很清晰!书里记载了今后许多年,将要发生的许多事!并且还注明了如何顺时用势的许多方法!
林东不是傻子!你说那大街上搞预测的算命先生多了去了,随便在汴京街头上走那么一圈,你就能买到一大摞预测运势的书籍,可那些个玩意,谁信呢?
但这本不同!林东完全相信这本书是真的天书,里面关于今后许多年的事情,定会一一发生,绝不会有误差!
书中说,明年四月,天东南将有大颗流星飞过,其光芒,汴京城内人人得见!书中说,再过三年,黄河决堤,一泻千里!书中说……书中说了很多很多,但是林东都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本书的第一句话――――“接上卷!”
“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林东是渭然长叹啊!
这本书难道不是真的么?如果不是真的,你怎么解释杨翼的威武无敌有如鬼神相助呢?你怎么解释杨翼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知道呢?你怎么解释一个月前的那场神兵天降呢?
现在一切不都明白了么?杨翼!杨翼的手里一定也有一本这样的书!一本能知过去未来的书!那本书,就是眼下他林东这本书手里的上卷!
不!这不会是杨翼玩的花招,绝不会!在这个夜晚,林东对此有足够说服自己的许多理由!
第一就是,杨翼喜欢刨人祖坟!你说这算是啥爱好呢?盗墓的家伙从古到今是有许多,可那是爱好吗?人盗墓贼是为了生存啊!你杨翼贵为朝中首屈一指的大臣,贵为京城首富的侄子,你要靠盗墓为生?打死我林东都不信啊!你东刨西挖的原因,某不是就在找这本天书的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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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就是,眼下的局势要命啊!小皇帝想动杨翼,这可是林东内心确凿无疑的事情!想必杨翼这混蛋也是心知肚明,可杨翼却偏偏毫不在意似的,没有任何急于回京灭火的打算,天天泡在灵武城里,指挥着他的虾兵蟹将们四处鼓捣,你说这是为什么?原因很显然,现在他林东手里的这本书,开始的时间就在半个月以后!也就是说,杨翼手里的上卷即将终结,杨翼没时间了!他杨翼无比急切地想找到下卷,从而为自己指点迷津,破开困局啊!找书这事难道不比回京找死要更紧迫一些吗?
第三,杨翼这段时间在灵武城里是如此的可疑,他东鼓捣西鼓捣,玩出无数花样,还居然封锁了西南方向的道路,若在以前这就是疑兵之计,可放在现在看来,却又是铁证一桩!
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还就是杨翼的那些历史!九鼎出水,天兵天将,战无不胜,无论何种危局都能逢凶化吉!杨翼若不是手里有一本能之过去未来的天书,他又怎能做到呢?就说前些日子那单子破事吧,林东早就听说了,杨翼像神仙一样知道无定河突然出现,并利用无定河大败梁乙逋,你说那无定河是冤魂所化的吧?连当地人都不知道这条河什么时候会出现,他杨翼若不是靠了这天书的帮忙,再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梁乙逋塞牙缝啊!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为之事啊!
林东不知道杨翼是如何得到天书上卷的,更不知道杨翼是如何猜到天书下卷在灵武城外的,不过这些对他不重要了,他现在知道的一件事是,他相信自己今晚看到的一切,他绝不怀疑这是杨翼布下的全套,他终于有了飞黄腾达的一天,他终于可以摆脱自己长久以来的无力感和恐惧感!他重新拥有了自信!因为现在!天书下卷就在他手里,在他林东的手里!很显然,杨翼有麻烦了!
“哈!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林东揣着天书走出内窟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看着朱进和亲卫们满脸焦急的神色,大笑道:“这个世界只有神,我就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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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武城内,太守府衙。
杨翼彻夜未眠!事实上他根本睡不着,他看着同样不敢睡觉的王有胜,却尽量压抑着自己的笑意这样说:“我都不懂你在担心什么?没关系,我很少像现在这样睡不着!至于为什么...哈...你知道么?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神,不过现在我不是神了,有人成了神!”
“谁成了神?”王有胜摸着脑袋长吁一口气:“我可不管谁成了神,只要大人您不是神,我就放心了!在末将看来,谁是神,谁就是疯子,尽会干些抽疯的傻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41章 夏亡矣!夏亡矣?
冬十一月,甲申,红日映月,白日竟有金星自西方出,至午时方隐。此天现异象,旷古未闻,有司蜂拥陛见,均曰大吉之兆也!至未时,军中使者加急直入禁中,捷报,种思谋所部大破夏酋之黑水军司,斩敌首一万七千二百余,俘敌二万三千众,酋首宗族自梁氏、乾顺以下,尽数投井自杀,黑水之城为军中将士所焚,大火三日不绝,宫室、民居、城桓皆夷为平地。闻捷报,群臣莫不欢呼雀跃,京中鼓锣喧天,有南泊学子携百姓游街庆祝。帝喜极而泣,又于集英殿三度披发狂笑,更史无前例亲笔制诏天下曰:天佑大宋!天佑大宋!朕意大赦天下,杀京中所养牲畜,发全城百姓人手肉食两斤。至辰时,再诏:大军班师!自杨翼以降,四品以上将官即日启程进京。至巳时,帝登南门楼,大呼:夏已亡!夏亡矣!
元佑八年的这个冬天,并不寒冷。黑水之城的西夏残余势力在坚持了将近三个月后,终于在宋军狂风暴雨日夜不息的攻击中土崩瓦解,梁太后,夏主乾顺在城破的一刻全部投井身亡,一个时代就此终结,西夏亡了!
西夏亡了!这样一个无比令人激动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遍了天下!东至沧海,西至回鹘,北至辽国,南至交趾,不管是不是大宋子民,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震惊无比!或激动,或哀叹,或振奋,或警醒,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帝国内外翻涌、撞击!这实在是大宋百年来最辉煌的胜利,这无疑是大宋朝有史以来最值得大书特书的灿烂篇章!
庆祝活动从捷报抵京之日起就开始了,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到处都洋溢着狂喜,或许仅仅张灯结彩已经不足以表达这种狂喜之情,敲锣打鼓欢歌欢舞也无法体现足够的新意,至少京中不少富贵人家都大摆流水筵,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只要你喊一声“夏亡矣”,那就进来吃吧,不吃到你撑死别想走!如果谁家里正好有子弟亲属在前线,此时更是风光到了极致,不管你是不是家徒四壁,前来说煤或者攀亲戚的人绝对可以挤破你家的大门。更有无数士儒在这段时间里诗性大发,以至于后世的学者专门把这段时期的诗词歌赋单列出来研究,因为其数量实在过于庞大,并且大多是些歌颂类的艳词。
只不过,大多数处于喜庆中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就在这一片普天同庆的歌舞声中,却有股莫名的焦躁和阴郁有如幽灵般徘徊,就在那些咧开嘴大笑的官员们的额头上,却总有着几许密布的阴云。
西夏亡了,皇帝和杨翼之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西夏亡了,新旧之间的党争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在整个大宋官场里,这是所有人都不想去问可又无法回避的谜题!
官与民,自古以来都不可能同思同想!当百姓们欢呼雀跃的时侯,官员们表面上尽管也在大肆庆祝,只是私下里却在忧心忡忡。为了大宋的前途,更为了自己的仕途和身家性命。每个敏锐的官员都能猜到,或许重新站队的时侯到了,或许整个大宋政局重新洗牌的时侯,到了。
“兄素来深谋远虑,弟自远不及也。”有官员在写给自己同僚的信中这样说:“日前,帝诏杨相班师回京,待到杨相进京之日,便是大乱将起之时。其间种种,纷乱如麻,弟当如何自处?兄教我,兄救我啊!”
“母亲。这段时间咱家的田地还好吧?”有官员在写给家中的信中这样说:“不肖子我打算回乡省亲,条陈是交上去了,那边中书门下之辈却拖着没给我办。这样,您老赶紧把埋老宅后边的银子都挖出来。一部分多买点田,一部分就让下人送上来给我。现在时局不对劲啊,我手里没钱我心慌啊!老母亲……”
“子瑜兄,弟远在江浙路,有事请教。”有地方官员在给京中官员的信中写道:“前日张全柱帅,集结马步、水军数万之众,直抵扬州城下。弟琢磨,这事有点玄乎!要说那南方战事虽然顺利,可还有几个小国没搞完啊,张帅这是啥意思?听闻杨相几个月前征战西夏时,陛下连发金牌十二道,竟皆为杨相弃之不顾。莫非这君臣之间,有些啥误会么?子瑜兄久居京中,历来熟悉中央政治,一定要向弟告知一下内情,最好再分析一二,指点一下弟的迷津哟!”
“大哥,最近地方上没啥动静吧?”有人从京中给地方官员写信:“京中现在闹腾着,百姓都游街呢!很多人都说杨相是个神仙,什么天兵天将那些怪事满街都有人在说啊,评书都出了一百多集了。咱们是杨相的人,本来应该高兴的,可仔细一琢磨,我这心里就上下打鼓,陛下现在诏杨相回京,你说这一回京...唉,弟弟我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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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楼内。
“钟大人,今儿上朝了吗?陛下的心情怎样?”有官员在一群同党之中向他人问道:“听说给前线将士的封赏一事,礼部议了两天都没个结果,陛下也没个什么意见吗?”
“这是飘香楼!”回答者这样说:“别在这儿说这些事!来,为天佑我大宋,为将士威武,喝一杯…..当然了……杨相的功劳是够大了,咱们也为杨相喝一杯。”
“功劳大是大,不过封赏起来却甚是麻烦!”有人举高了杯子,却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是飘香楼,但有些话还是可以说一说的。这个时侯还敢来飘香楼的官,嘿嘿,想必大伙都是向着杨相的嘛!我说句实话,今早,我的下人听苏大学士的家仆说,苏子瞻昨大半夜里弄了条陈跑宫里去了,据说是从周礼中考证出了什么东西,可以制定本次大捷的封赏,结果天亮时苏子瞻回到家中,一直在叹气,多半是被陛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啊!苏子瞻与咱们杨相的交情,那是不必说的,他提出来的封赏条陈自是对杨相有利,可陛下……”
“唉!这事不明摆着吗?”有人叹道:“一来这杨相的官都大到顶了,除了王存那老家伙还能跟他比一比,这天下还有能出其右者吗?没法再升了。二来杨相的年纪比之你我都年轻得多,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哟。陛下要封赏,还能给他啥?莫非这江山……”
“打住!打住!”有人大声叫道:“喝酒!喝酒!”
状元楼内。
“刘大人。最近的谣言可真是多啊!”有人赶走了身边的歌妓,低声道:“听说了吗?王存现在又成了新党的人了。前些日子有人翻出了王存的旧诗词,说王存以前是新党派到旧党里的卧底……”
“王存那老家伙还卧底?这不瞎扯吗?我跟你小子说,那老家伙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是王圭,王圭你懂吧?出了名的能装糊涂啊!你要跟我说王存是卧底?你杀了我算了。这事你得跟杨子脱的事情合一块参详,你才能明白这前因后果。关于王存卧底的谣言是啥时侯出来的?苏子瞻从前线劳军之后才出来的!你琢磨琢磨,这事多半又是杨子脱搞的吧?那杨子脱是个神仙,他想什么咱们不知道。不过咱可要注意了,杨子脱若是造谣王存是新党,他杨子脱自己肯定又变成旧党了,玩平衡嘛!这招俗归俗,有用!”
“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眼下这局面,陛下,杨翼,王存,新党旧党没有哪边靠得住!话说回来,咱们是杨翼那边的么?不是啊!咱们还得指着王存那老不死的继续撑场面,不管他是不是新党,他站哪边队咱们就站哪边队!赶紧的,今晚别找姑娘了,赶紧写几首新党的诗,让下人拿到地方上去,万一王存自认是新党,咱们也好调头,咱们让地方上的那些家伙们把诗拿出来遛遛,咱们也可以自称卧底啊!这年头,他奶奶的想当条狗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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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傍晚。
章淳捧起了茶碗,静静的看着心神不宁的李清臣。他很清楚,李清臣这个马屁精的心情很郁闷,很慌乱。杨翼后天就要到京兆府了,本来按照常理,这是大喜事,毕竟杨翼是目前的头号大功臣嘛,无论如何迎接仪式也要做到热烈隆重。可李清臣作为京兆府的负责人,却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鼓捣了半天还是没把迎接仪式的内容给定下来,更是从今天中午就一直在他章淳的府里坐在,说是喝茶舒缓一下激动的心情!章淳知道,李清臣过去拍了杨翼很多马屁,甚至为了迎合杨翼的爱好,一度想去刨人始皇帝的陵,现在倒好,风闻礼部迟迟没有议定给杨翼的封赏,李清臣的心里恐怕正打着寒颤呢!
“大人!”李清臣的手抖了半天,硬是没把碗里的茶喝进嘴里,反倒泼湿了前襟,他干脆放下了碗,看着章淳:“唉,我就真是头疼了,那些下人笨手苯脚,连个迎接仪式也搞得乱七八糟。这个…您老经验丰富,您倒是说说,这迎接仪式是热烈点风光点呢…还是这个……”
“京兆府的事情你自己抓主意。”章淳冷哼了一声:“老夫在京兆府,按照朝廷的安排,历来只管保障大军后勤。嘿嘿,小子,听我一句话。这墙头草不是谁都能做的,就你那点道行,一旦大风浪来了,被人连根拔起,也不出奇。”
“连根拔起?”李清臣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大人,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了!”章淳冷笑道:“我从来都不是墙头草,我教不了你!你真想学,就看看曾布怎么做吧!人家曾布,那可是墙头草中的极品,任凭风吹雨打,你看他这些年可曾被人拔出来过么?”
“哦!多谢大人指教!”李清臣站起来一揖倒地:“卑职就跟曾大人混了!卑职素知大人与曾大人不合,此时此刻,还望大人见谅,卑职这也是没办法嘛!”……
“你倒是实在啊!”章淳大笑起来:“只不过,这场风浪,恐怕大到没边,谁知道就连曾布自己,是不是也在心虚呢?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42章 帅临京兆
京兆府,自古便位于长安城内。汉代的时侯,京兆府是都城长安的地方行政官署,而到了唐代,则为关内道京畿地区行政机构。至于到了大宋朝,虽然长安城不再是都城所在地,然而管理着包括长安在内二十三个县的京兆府,依然是天下诸府中仅次于开封府的重要官署。
一大早,京兆府的一把手李清臣,就带领着府中大小官员来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外,原因很简单,西征的大军于一个月前开始班师启程,到了昨天中午的时侯,许多支部队已经陆续抵达京兆府管辖的区域,更有一支前锋于昨天傍晚进抵长安城。据前锋部队将领的通知,杨翼杨相公今天就会进入长安城!而李清臣作为京兆府的头头,自然责无旁贷要负起这迎接之职。
对于李清臣而言,迎接杨翼的工作毫无疑问是个烫手山芋。要说以大军西征之功大捷之喜,怎么着也得发动一下群众,不敢说全城百姓迎出十里之外,最起码也得在城门口热闹一下,敲锣打鼓舞龙舞狮什么的。可依照目前朝廷的局势,好像搞得太热烈却终究有些不妥当,要是杨翼与皇帝闹翻了,将来朝中有人翻他李清臣的旧账,说他李清臣百般迎合杨翼,甚至为拍杨翼的马屁而大肆铺张骚扰百姓,好像就有点麻烦了。
思来想去,李清臣昨晚上根本就没睡得着,对着各种迎接方案翻来覆去的揣摩研究,眼瞅着天都快亮了,他才勉强下定了个决心,群众还是不要发动了,但是官员还是都得去的。万一要是杨相公觉得不爽,那就拿天气来当借口!眼下已是冬季,这不前几天还下了场大雪吗?这么冷的天,寒风凛冽万物肃杀,百姓还是待在家里稳妥一些,免得出门冻伤嘛!反正按照李清臣的琢磨,“爱民如子”这四个大字搬出来,别说是杨翼,就是皇帝那也得礼让三分啊!
只不过,当李清臣带着数百官员来到城门外的时侯,他却郁闷的发现,章淳那伙人,似乎比他早到了!早到本也没什么,人家章大人乃是中央大员,特派到京兆府来督办大军后勤,协调各方事务的,章淳早来还是晚来,又或者爱来不来,轮不到他李清臣管。真正令李清臣郁闷的是,章淳不但来得早,而且还备了许多礼物,一大箱一大箱放在城门边,红绸子捆着不算,在那些箱子堆前,还有几名侍卫扛着一个朱漆金字大牌匾,牌匾上书“天纵英武,谁与争锋”八个大字。此外,一队百人规模的锣鼓舞狮队站立在章淳那伙人的背后,虽然现在没啥动静,但等到他们动起来的时侯,可以想见那声势必定极为惊人。
“章大人来得可真早啊!卑职自愧不如!”李清臣对着章淳行礼的时侯甚至都难掩自己郁闷的表情,他心里实在太窝火!他知道自己被章淳这个老狐狸给耍了!章淳这是在拿他李清臣当垫背啊!待会杨翼来了,老狐狸笑脸相迎,美酒加牌匾,舞龙又舞狮,自然在杨翼面前讨了大好。万一将来杨翼出了事,皇帝或者朝廷里的人怪罪下来,章淳又大可以把责任推到他李清臣的头上,毕竟迎接杨翼是由京兆府来安排的嘛,人家章大人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悲剧啊!”满脸懊恼的李清臣与章淳并肩站立在城门之外,看着白茫茫的积雪从近处一直蔓延到天边,他是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悲愤,亏他自己前天晚上还专门就这事去向章淳讨教,却又怎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现在看来,人章淳真没说错,就他李清臣这点道行,就算想当墙头草,似乎也不够格啊……
只可惜,此时的李清臣并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章淳,此时心里也颇不好受。
在章淳个级数的官员看来,迎接杨翼的事情不过是桩小事,真正要紧的是搞清楚杨翼本人现在是个什么态度。目下的局势纷乱如迷,整个大宋官场全都牵涉其中,章淳自问要做个旁观者是不可得的,而如果要想破局而出,掌握住先机就成为了最关键之所在!
“杨相什么时侯才会到呢?”章淳自言自语着,丝毫不理会身边抓耳挠腮一会看天一会长叹的李清臣,他知道现在有个掌握先机的机会马上就会来临,他一定要成为最先搞清楚杨翼态度的人,只有这样,他才能分析清楚其中的利害,推导局势的变化,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上。
是的,当杨翼班师回朝的时侯,章淳的疑问也是大宋朝所有人的疑问,每个人都热切的盼望着快些见到杨翼,听听杨翼说些什么,看看杨翼干些什么,而每个人也同样恐惧着杨翼的回归,一旦杨翼回来,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长安城外三十里处。
“老子什么都不干,老子哪里都不去。”杨翼站在雪地上,看着一群侍卫手忙脚乱地搭建着帐篷,对着王有胜大发脾气:“我不进城!你小子没听见吗?是谁让你派人给京兆府送信的?是谁说我今天要进长安城的?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您之前是没说要进长安城。”王有胜一脸的委屈:“可大人您之前也没说不进城啊?我一琢磨,既然大人没发话,那就得按惯例办,咱又不是赶着去打仗,这仗不是打完了么?哪有路过城前而不入的道理?所以我就让前锋部队那个赵将军,先行向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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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个屁!”杨翼负着手抬头看天,想了半晌,才道:“有胜啊!情况你是知道一些的,眼下西夏的仗打完了,可是朝廷里这仗,却才刚刚开始。你别没事整天瞎咋呼,你得多长点心眼。我知道你这人不笨,就是有时候太……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反正我跟你说,从咱们抵达这长安城外开始,你就得加一万个小心,凡事都要谨慎,看清楚再说!现在不比从前,从前咱们拿把刀子,朝廷内外咱看谁不爽就砍谁,现在还能这样直来直去么?你得看远点……”
“是!反正我就听大人的,您说怎么好,那就怎么好。”王有胜嘟囔道:“但这长安城,咱们真不进么?”
“进是要进,不过不是今天!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安营。”杨翼示意王有胜跟他一起蹲在地上:“告诉我,各支部队现在的位置。”
“大人的亲卫队,也就是咱们这千把号人,目前是进度最快的。”王有胜在雪地上画了起来:“其余部队的人都太多,加上各种辎重,以及从西夏抢掠回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玩意,一路上大多拖拖拉拉。李宏伟的部队在咱们身后还有四十多里。王恩的部队还在李宏伟的后面,至于陆定北的人,目前在咱们左翼,估计半个时辰就能靠过来。还有孙竖南和种将军据说已经到了定风寨,邓润甫原本是想跟章楶留镇灵武的,后来他受了陈远鸿的鼓动,跟水军到了兀刺海,想走水路绕回京兆,可未曾想河面都结了冰,所以邓润甫跟陈远鸿只好改走旱路,据昨晚的报告,好像他们的进度倒是挺快,估计现在已经到了长安城的北面。还有折可适和王景…….”
“林东在哪?”杨翼打断了王有胜。
“那小子自打大部队开拔之后就没消息了!”王有胜恨恨道:“这狗娘养的,带的人倒不多,一开始我的人盯着他们,可他们在各支部队里穿来穿去,什么辎重都没有,还从禹藏麻花那儿换了些好马,溜得太快了,我的人没盯牢!”
“看起来,各部队虽说慢,却也离咱们不远。”杨翼站起来道:“你派人,派得力的人立即去通知我的嫡系,你该知道谁是嫡系吧?不相干的将领不要管,把那些跟咱们一条心的人都给我找到这儿来,大人我今天晚上要开会!当然,你记得要他们保密,来开会这事不许外传,来的路上要谨慎,天不黑,不许入我的营!”
王有胜拔脚就要走,杨翼又挥手拉住了他道:“你派完人后,再派伙人傍晚出发去京兆府,给章淳和李清臣送一首诗,这个字嘛我就不写了,直接口授,你给我记着:元佑今八载,君王合万年。日长迟漏水,风细驻炉烟。想像联朝佩,欢呼捧御筵。喜深恩更远,不竭似秦川。记住了么?”
“记住了。”王有胜抓了抓脑袋:“那送完了诗,又如何?”
“让你那伙人打听打听,林东在不在京兆府。”杨翼说罢,想了一会,又轻笑道:“算了,想必是不在的,林东此时必定早过了长安,直奔汴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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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奔流向前的黄河,林东不禁大叹运气好!这里太原府南面的吴王渡,据渡口的船家说,黄河从这儿直到汴京,都没有结冰,完全是可以行船的!
“值此隆冬,西风大盛,若是行船自是比骑马要快多了!”林东对朱进大笑道:“几日之后,咱们便可回到京城,只怕到了那时,杨翼却依然蒙在鼓里!哈,不消说,只要我们在京城里等上三天,就一定能看到杨翼传过来的一首诗!”
“诗?什么诗?”朱进近来愈发觉得自己的这位上司脑子坏了,每天都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元佑今八载,君王合万年。日长迟漏水,风细驻炉烟。想像联朝佩,欢呼捧御筵。喜深恩更远,不竭似秦川。”林东缓缓地念着,然后又是一阵大笑:“投降的诗!这是讨好陛下的诗啊!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天机不可泄露,哈!天机不可泄露!”
是的!天机!林东知道,只要自己见到了这首诗,就能更进一步证明“天书”预言的正确性了!事实上,他早就完全打消了对天书的任何怀疑,早在一个月前,当杨翼准备班师并且做出新的军事部署时,他就已经验证过了一次!
那《天书》里说,杨翼班师前,原先是打算让磨古斯进驻黑水城,掌控黄河西岸,并让种思谋进驻灵武城,镇守黄河东岸,可是后来朝廷不准此议,认为种思谋大将之才,还是回京令派他用为好。于是杨翼更改了布置,让章楶取代种思谋镇守灵武,其余主要将领全部回京。至于士兵们,除了三万人跟随章楶继续在灵武待着,其他部队也都前往京兆府汇合,然后解散回归各路各府。中央禁军则跟随杨翼等主要将领从京兆府出发,沿黄河回京。
事实可以证明,事情确实如《天书》那般发展,杨翼的一切布置,都在他林东的掌握之中。
“所以我们要甩开杨翼先行进京!”林东看着滔滔黄河,大叫道:“天机即先机!掌握了先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啊!快去给我找船,找最好最快的船!陛下,我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43章 唯一密会(上)
虽然现在天气寒冷,可大雪过后的夜晚,天空却明净得很,一轮明月挂在雪丘的上头,月光辉映着整个营地里的雪,让行走在上面的人,留下清晰的影廓和脚印。
“瞧这些脚印,全是往杨帅的大帐中去的。哎哟,我说邓将军啊!恐怕咱们是最迟的了,待会见了杨帅,你可得口径一致,别说走了嘴,杨帅若是发起脾气来,有咱们受的。”陈远鸿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行走在雪地里,嘴里不停嘟囔着,心中一直数落邓润甫的不是。
能不数落吗?陈远鸿跟邓润甫是从水路而来的,不曾想今年黄河结冰甚快,俩人带着一大队随丛不得不改走旱路,由于马匹不足,一路走得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抵达了长安北面,突然又接到了王有胜派来的信使,让他们今晚来开会。当时陈远鸿琢磨,这开会的命令催得虽然甚急,不过毕竟要晚上才开,既然走得如此疲惫,倒不如先进长安,喝两杯小酒暖暖身子,找俩歌妓唱唱小曲。一回头天黑了,再出城往西边奔,应该还是来得及的。想来这长安为大城,李清臣这主事的家伙也是认识的,必定招呼周到。
结果,进了长安后派人向李清臣通报,那李清臣却有些不痛快,据说是在城西门口等杨帅等得犯了病,腿也麻了腰也酸了,回府之后闭门谢客,还让人传了话出来,谁爱来谁来,反正除了杨翼亲到,李清臣是谁也不接,谁也不管了。
李清臣不管也没关系。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酒楼休息,问题就出在这休息上,两杯小酒下肚后,所谓饱暖思***那邓润甫出来征战久矣,加上看那唱曲的妞儿着实长得不错,就动了点心思。
陈远鸿当时就觉得大事不好,虽然他也爱这个调调,可毕竟西征这段时间,女人他可没少碰,那水军中的花船不都是他鼓捣出来的么?所以当时他就觉得邓润甫这家伙真是个猴急的脾性,必坏事无疑。偏偏邓润甫跟他陈远鸿同在杨翼帐下,级别难分高低,既然邓润甫坚持,陈远鸿却也不好阻拦。
事实证明陈远鸿猜对了!等邓润甫这混蛋心满意足完了事,天早黑了!俩人是一阵策马狂奔啊,可大雪过后所有道路看上去都差不多,奔了许久他们才发现奔错了路,待到终于找到杨翼的帅营,似乎黄花菜已经凉了。
通往大帐的雪地上全都是脚印和马蹄印,俩人统一好了口径才哆哆嗦嗦摸到帐门前,帐门紧闭着,门前没有士兵守卫,帐内的声音极小,听也听不清。邓润甫扯了扯陈远鸿的披风,示意陈远鸿禀报一下,而陈远鸿这时又犯起了嘀咕,他觉得冤啊!凭什么让俺来禀报啊?事情是你弄出来的,这军中的纪律可是铁打的,迟到的罪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邓润甫什么事都想让俺来打头阵,你还真以为俺是杨大人的学生,杨大人就真拿我没辙了是吧?
就在俩人正拉拉扯扯时,帐内突然传来一声大叫,那是杨翼的声音,至于大叫的话语里只有一个词“散会!”
完了!当一大群熟悉的人从帐里涌出来时,陈远鸿知道会开完了,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看那些出来的人,种思谋、王恩、李宏伟、王景折可适……二十几个人全都黑着张脸,从他陈远鸿身边走过的时侯谁都没有理睬他,招呼也不打,陈远鸿全身就一哆嗦,莫非杨帅发了火?莫非是因为俺们迟到的缘故?哎哟,我冤枉啊!不行了!邓润甫啊邓润甫,别说兄弟我不够意思啊!待会一见到杨帅,兄弟我先把你给卖了,什么理由咱也不找,反正事情就是你弄出来的!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孙竖南一出帐门就看到陈远鸿站在那儿,脸上阵青阵白,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搞什么。孙竖南道:“这会都开完了,你们才来,我可跟你们说,今天这会可重要得很。杨大人刚才说了,这是唯一的一次会,开完就完了,以后这样的会是不会再有了。最起码,一年内是不会有了。”
“兄弟啊!”陈远鸿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杨大人恼了没有?我迟到那是有原因的,那是奸人所害啊!你可得给我做个证,你瞧这邓润甫,长成这模样压根就不是个好人,他在那个长安城……”
“你们来了!”杨翼带着王有胜走出了帐门,看到陈远鸿等人,叹道:“也罢!这会听与不听,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看各人造化就是了。”说罢点了点头,迳自带着王有胜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陈远鸿莫名奇妙愣在当场,要说杨大人脾气怪那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反正谁都琢磨不透就是了,可你说杨大人现在是发火呢?还是没发火呢?不行!咱不能存侥幸心理,陈远鸿当时就准备一把扑上去,抱住杨翼大腿然后把邓润甫给卖了再说。
好在孙竖南眼疾手快,一把将陈远鸿给拉了回来,并且将陈邓二人拉入帐中,详细说清楚了这次会议的内容。也正因如此,这场被后世史学家津津乐道并且引出无数争议的会议,才增加了两个知情者。
无论是谁,无论过了多久!这场会议的内容始终都会引起史学界的争议,因为正是有这场会议的存在,后来的人们才能有一个基本判断,那就是这场元佑八年的年末召开的会议,与元佑九年发生的那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有关,换言之,杨翼或许是元佑九年那许多怪事的真正策划者。当然,后世的人们对此也仅是猜测,因为关于这次会议的内容,传之后世的说法模糊不清,并且有很多矛盾之处……
只不过,孙竖南做为会议的参与者,毫无疑问是知晓一切实情的。
按照孙竖南的说法,杨翼在会议开始的时侯,首先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预判。
“明年,天下大乱!”孙竖南在帐内灯光的映照下,脸色有些阴暗:“这是杨大人说的,他说得非常肯定!此乱祸起朝廷,然后遍及天下官场,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
“吓唬人吧?”陈远鸿不信道:“如今西夏已亡,正是我大宋盛世之时,那有什么大乱可言?杨大人胡说八道也是常事了,谁知道他啥意思啊?”
“这一次不是胡说八道。”孙竖南一副郑重的表情:“大人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来,我跟他这么久了,真话假话我还不会分吗?白混了哟!”
“那乱是什么乱?”邓润甫插了话:“孙将军可要说得清楚些。”
“乱是林东搞出来的。”孙竖南答到:“具体林东怎么搞,杨大人没说。不过那场大乱,会先由一张粘贴在南泊的大字报引发。杨大人让咱们注意点,什么时侯南泊有贴那玩意,什么时侯乱就开始了。”
“我听得就够乱了!”陈远鸿抓耳挠腮:“这都哪跟哪啊?南泊咱又不是没在那待过,咱还是第一批学员呢!那地方的学生,尤其是文学员,最喜欢瞎叫唤,什么游行贴报不都是常事么?谁知道哪张大字报跟这乱有关呢?”
“这倒容易。”孙竖南笑得有些神秘:“杨大人把报的内容给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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