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助理》 几度山川(1) 孟溪站在山脚下的马路边上,躲到一棵小树底下,微微眯了眼,抬头望去,明晃晃的。绵延的、料峭的、高耸的石头山,光秃秃、黄扑扑,春末夏初的时节,山顶偏又覆盖了细密的白雪。 这是到达德黑兰的第二天,她划开手机,再一次打开腾炎集团今晨的新闻推送:紧跟国家战略,腾炎集团加快中东布局。文章介绍腾炎在本届家电家用博览会的相关信息,诚邀各方莅临。 主页配图是一个商务酒会的合照,中方代表里占据主位的男子穿着藏蓝色西服套装,干净的侧脸线条,手举香槟,露出一个笑的弧度。头发理得短短的,样子,黑了些,看着稍微壮了些。 不过落在她眼里,还是好看。 孟溪在心里叹一口气:这人真是气人。 文章的最后是一张配图,雪山下的射箭场里,左边一个挺拔举箭的背影,右边一支箭正中十环靶心,配文“风云四海生”。 图中的射箭场离她住的酒店不远,意识到这人现在与她正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她几乎是立刻鬼使神差地出门。 其实特别傻,这照片绝不可能是即时拍摄的。 一千多天过去了,她没有刻意去打听他的消息,可一个剪影就可以轻而易举让自己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 几个当地的小伙子结伴上山,隔着马路笑嘻嘻对她说没腔没调的“你好”,孟溪给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作回应,继续往前走,认真落实老孟的叮嘱:出门在外,一切低调。 诚然老孟还叮嘱她一切听梁知一指挥,她早上自动过滤了。 手机这时又闷闷地震了起来,“吴晓言”三个字闪啊闪,把她拉回了现实。 孟溪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点,按下接听键。 听起来仿佛就是这位好友在她身旁,揪着她的耳朵,“孟大小姐你行啊,啊,头巾一披就敢蹦蹦跳跳出门了,小白兔出门拔萝卜还知道跟妈妈打声招呼呢,就你能耐,你把我带你看的电视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你……” 孟溪适时打断,“晓言,你太跳跃了,我跟不上……” 吴晓言继续连珠炮攻击,“哦电视我说的是黑鹰坠落、国土安全、暴君这些,你说说我们看了这么多,你不长记性的吗?还有你们家梁知一,啊,我正开专题会呢,我们大领导都在,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铃声,那么严肃的氛围里,就听见‘大河向东流啊’,我一秒就按掉了,他又打,大河又‘向东流啊’,你是没见到我们同事,他们憋笑很辛苦的好吗,你说你为什么不接他电话,非得让我远隔重洋的找你,行了找到了你赶紧原地待着,找他来接你。” 孟溪把电话拿近点,憋笑说:“晓言,你开会为什么不开静音?” 只觉那头怒火飘飘,网络一线牵。 孟溪这才收了笑,继续道:“我错了,下回一定报备。我这正准备回去呢。不过晓言,梁知一真不是我的。” 孟溪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给梁知一发信息:对不起,半小时内回来了。 她往山顶看了一眼,转身,回酒店。 一回酒店大厅,就瞧见面色不善的梁知一和旁边几个同事,最年长的李姐见了他们,赶紧打哈哈:“小孟回来啦,手机是不是又忘关静音啦。” 孟溪顺着说:“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又走到梁知一跟前,“梁经理,要出发去展馆了吗?” 梁知一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下,可能是走的急,额头微微有汗,脸上有点红彤彤,长长的睫毛扑闪一下,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如果没有旁人在,他非得拍她脑袋一下才解气。 梁知一蹙着的眉稍微松开一点,只能说:“走吧。” 梁知一仅比孟溪大一岁,但挂着外销部经理的头衔,他这样严肃的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敢说话。 叫的车已在酒店门口等着,梁知一快步走过去,孟溪隔了点距离和别的同事们亦步亦趋跟着。 李姐悄悄跟她说:“小丫头,早上发现你不见了,梁经理那个急的呀,叫了车子出去找了一通,眼瞅着就要报警了。” 孟溪聆听教诲,“是我不对,下不为例,回去我请大家吃饭赔罪。” 李姐颇无奈,孟溪绝对不是个莽撞的姑娘,平常行事可以说是机敏稳重,偏偏却在陌生的地方脱离团队单独行动。况且这里毕竟不比国内,白净水灵的小姑娘单独出门,难怪梁知一急得脸都黑了。 家电家用博览会的标识已经在会展中心几个入口立好,路上也有箭头指引,一人一件安全背心套上。展馆里面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展位搭建,空气中粉尘飘扬,而明天,这里会一片光鲜亮丽,展商们要在接下去的四天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访客。 这趟他们出来了五个人,不能太少,门面得撑起来,也没必要太多,毕竟不是重点区域,一行人很快来到福星家电的展位。 福星家电这个特别接地气的名字,是孟溪的爹老孟当年大笔一挥取的,挡不住的喜庆。外文名就叫f-star, 本来老孟乐呵呵拿了本字典想把福字翻译出来,梁知一过来管外销后,说一个一个对应着老外也不感冒,less is more,加个f就行,老孟一听有理,就这么定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女同事负责清点展位桌椅,放册子文具,擦桌子。一个男同事调试灯光,贴海报。 梁知一看着忙碌的孟溪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年龄相仿的同事小赵跟孟溪感叹: “前年咱们去伊斯坦布尔也才9平米的展位,今年来这儿都21平了,坐等老总过年给咱们发厚厚的奖金。” 大家只知道孟溪可能跟梁知一沾亲带故,或者是青梅竹马,因为有人在停车场听到过一回孟溪喊梁知一叫哥。不过两人在公司相处只有严肃没有活泼,孟溪也做事认真毫无优待,于是说起梁知一的悄悄话也不避着她。 孟溪笑着回小赵:“对,跟着梁经理有肉吃。” 梁知一听见了这句,脸上总算阴云散去。 收拾妥当后,早早回去休息,准备三天战斗。 孟溪心不在焉地吃了晚餐,脑子里有很多念头,好容易抓住一个,捋一捋又是一头乱。 房间里猫咪造型的静音挂钟一圈一圈转,左右摆动的猫尾巴仿佛在给人做催眠,孟溪翻一个身,又翻一个身,到底还是睡不着。 还是打开手机,翻到那篇推送,把看了无数遍的图下载到手机里才安心些。 她给吴晓言发信息:“晓言” 那头没过多久回过来:“孟小溪,这里是凌晨两点,你最好发个红包过来平息一下我的起床气。” 孟溪发了个八十块钱的红包过去。 吴晓言:“我去,什么情况?” 屏幕在黑夜里发出幽白的光,她打了四五行字,又一个一个删掉,重新键入一行字。 “我看见何云远了。” 手机那头的吴晓言瞬间清醒。在她看来,何云远之于孟溪,简直是她见过最莫名的苦恋孽缘。 她和孟溪自高中同桌,大学又在一起,是真正的闺中密友。 孟溪五官柔润,尤其眼睛长得好,她在人堆里时不怎么爱笑,但对着亲近的人笑起来就是月牙一轮弯弯的,大学时有一小波学长学弟前赴后继,奈何全都败北了。 吴晓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孟溪一进大学,就一心一意只看得到大了她们三届的,隔了n个学院的何云远。而何云远呢,压根不知道这个迷妹的存在。 何云远此人,信息工程专业,常驻在各类奖学金名单、赛事获奖名单上,导致整个大一吴晓言被孟溪拖着看了无数遍校园里的荣誉橱窗。 何师兄真人嘛,吴晓言见过一次,她觉得他透着一副语文满分卷子的气质,沉稳而不妖娆,周到中有一点疏离。何师兄长得不算顶英俊,单眼皮,个子挺高。 不过落在那时的孟溪眼中,一切都是恰恰好。 “the ‘何云远’?” “the ‘何云远’。” 吴晓言双目炯炯有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那个你当年茶不思现在依旧饭不香惦念着的何师兄?你觊觎了整个大学时光毫无收获的何师兄?你告白后就杳无音讯的何师兄?怎么样,是不是发福秃头驼背了!” 孟溪像一瓶刚打开的往外滋滋冒泡的可乐,吴晓言几句话,仿佛是把瓶盖复又拧上了,气泡又一个一个沉回去。 “你不是困吗,可以少打几个字节省力气。” 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把保存下的新闻图片发过去。 吴晓言看着腾炎集团的水印,“感情你是上网冲浪时看到他了?” “他现在在这个城市里。” 吴晓言又继续摇头打字,“看皮相还是你喜欢的样子,不妙啊不妙。” 孟溪:“我其实喜欢的是他的灵魂。” 黑暗里手机又亮了下,“溪溪,暗恋无涯,回头是岸。” 几度山川(2) 第二天早早起来,孟溪早早到大堂等着集合。只见梁知一已经端坐在沙发上。 孟溪绕到对面的沙发,喊一句梁经理早。 伊朗境内对女士着装有要求,孟溪穿藏青烟管裤,丝质衬衫外面仍需罩一件长至大腿的长衫,从手腕遮到脚踝。 梁知一绕过来,把她刘海上方头巾的褶皱轻轻捋平,道:“溪溪,至少在人后,不用这么叫我。” 孟溪向边上不着痕迹地侧了侧,抬手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巾。抬头说:“现在也是工作时间。” 梁知一又气又无奈,只要他想靠近点,就会被拒之千里之外。 一行人八点半前到达展位,做准备工作。观众比展商入场晚,九点才能进,李姐拉了孟溪,先去各处溜达溜达。 孟溪瞧瞧规模差不多的同行都在重点推什么看品,也看看优秀海报,拍点照片,收集收集资料。 她心里也惦记着1f15,是腾炎的展位,本来想去找一下,奈何太显眼,在隔壁馆内主通道中间占了最大一块。 近200平的特装展位,有一整面led屏播放公司宣讲,极简线条框架下的家居解决方案展示,三个接待台,半边开放接待区域,半边特意用上层透明下层磨砂的玻璃隔出一个足够容纳二十几人的会议室。 孟溪把记好的笔记交给李姐,打了个招呼,自己要在这里多看一会儿。 腾炎展位里面有中方和当地籍员工忙碌,未见何云远的身影。 她把屏幕右侧固定着的会议报告时刻表拍下来,下午三点:t+ smart house, for your better life. report by yunyuan he. 上午开始忙碌,梁知一按照既定的工作日程,招待当地的两个经销商。 梁知一此行主要还是要加大福星自有品牌的推广,经销商却大吐苦水,诉说对抗已有知名品牌的难度,说到底还是要更多的价格支持,一番拉锯。 孟溪作为翻译,用最温柔的语调,打最专业的太极。 梁知一其实不需要翻译,但能带上孟溪的场合都带上,美其名曰迷惑对手,预留思考时间。最后让了两个点的利润,敲定了q4季度新增两个柜的单子。 孟溪也总算放松下来,给他一个祝贺的笑。 梁知一说:“你这样笑多好,别天天的看着我苦大仇深的。” 中午孟溪就陪着李姐商谈了几个西语国家的意向进口商,一直忙到两点多。 空下来以后,她打了声招呼出去逛逛。 赶在3点前到达了腾炎会议室,居中的位置已经坐满,她挑了离门最远的角落坐好,双手置于膝盖,背挺得笔直。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限漫长,直到何云远和助理走进来。 他穿着腾炎统一的西服套装,微笑向台下致意,用好听的英文向各位问好。 他开始讲搭载t+中控的商用电器解决方案,演示新产品在德黑兰国际酒店的落地,他还列出了腾炎产品在国家重点城市的覆盖率和增长率。 眼神清亮,语速从容。 朗朗夏日的风透过一个久违的缝隙,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吹了进来。 30分钟的分享报告很快结束,有外商上去交换名片,简单交谈。 孟溪前边一位年长一些的男士和身边人说:“腾炎中东事业部这几年风生水起,创新产品早早布局,贴身肉搏刮走几个对家的市场份额,技术出身的何功不可没。” 孟溪觉得骄傲,是啊,她毫不怀疑,他必然可以在任何一个专业领域闪闪发光。 她坐在角落拿起宣传单页低头看,眼角余光注意场内的人数,磨蹭一会儿,再一会儿。 终于台下座位上只剩她一个了,她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去。 何云远看见女孩子是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耐心在原地等着。 孟溪走到他面前,匆匆瞥一眼他的眉眼,才递上自己的名片,柔声说:“何总您好,我来福星电器,小家电生产商,可否交换一个您的名片?” 心里却难免含着千分之一的期待。 何云远接过来,面前的女孩子笑容灿烂,专注地看着他,身形跟当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下意识以为又是一个来探寻合作机会的。 他看过名片上的名字,礼貌道:“孟小姐你好,名片我会转交给小家电采购部门,有需要的话,由具体同事联系你,可以吗?” 嗓音温润,却是礼貌的拒绝。 他果然不记得她。 孟溪注视着何云远的眼睛,一颗心开心又苦涩,努力保持着笑容。 “何师兄,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何云远挑眉,凝神又看一遍名片,孟溪 - 福星电器 - 翻译,福星电器的地址是临江某开发区。 他抓住一点头绪:“你们公司在江城?” 孟溪点头,“江城旁边的开发区。我自己是江大外语系毕业。” 听到江大,何云远又默在脑海中搜寻一遍她的名字。 “我入学时,你已经大四。三年前,我去腾炎面试过一次。” 闪过一些久远的、飘渺的片段。 孟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终于继续说:“我向你表白,你除了拒绝我,还教育了我一顿。” 时光的日历飞速地往前翻。 江城的那个秋天,目光清澈的女孩子开着辆小车来公司面试实习生,才大三太早了没有通过。下班的时间她在公司楼下等到他,脸上尚有面试被拒的沮丧,但看见他时,熠熠生光。 她走到他面前,说话时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温柔。 “何师兄,我是孟溪,对不起我没有告白的经验,但是你愿意,先了解我一下吗?我有很多话想说给你听。我也会努力毕业后进腾炎,追上你的步伐。” 路过的同事吹了声口哨。 自然认为这是一个生活优渥、青春恣意的姑娘。 何云远只当是一个根本不了解他,却开口就说喜欢的陌路人,严肃回:“孟同学,谢谢你的欣赏,我没有相关的打算。另外你的学业,你的就业选择,出发点只能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基于一时的情感冲动,去追寻任何人的轨迹。” 秋天的红叶打了个转,遮住了她瞬间红了的眼眶。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不久后,他出国,这个小插曲也湮没在青春的河流里。 眼前的人渐渐清晰,孤勇又倔强,记忆一旦复苏,饶是一贯沉着的何云远也终于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我…很抱歉刚才没有认出你。” 一句抱歉勾出了她的气恼和委屈,又知道这份难受没有立场,只能努力挤出一个调皮的笑,大方看着他。 “嗯,当时你说我对你的情感是一时冲动。” 她一字一句提醒自己当年的不近人情,时隔三年,何云远终于觉得窘迫。 “而且你挺凶的。” 片刻的静默。 “现在容我反驳一句,你对我的定论,大概有些武断。” 何云远思忖她这句话背后的推论,“你……” 孟溪又一笑,“是不是想教育我不可咄咄逼人了?” 何云远终于无奈地笑了。 助理杨文进来提醒约见的代理商到了,孟溪后退一步:“抱歉,打扰了。” 孟溪食指和中指伸过去,将方才递出去的名片一夹,又收了回来。转身离开。 何云远脱口而出一个轻轻的“哎” 这个动听的“哎”字终于让她从那个疏离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人间烟火气。 孟溪嘴角弯上去一个漂亮的弧度,又抿唇把这个弧度压下去。一颗心砰砰跳,没有回头,抬起右手臂,手掌挥了挥。 等何云远忙完,已近闭馆时间,他揉了揉眉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子轻柔又犀利的轮廓,那是一种混杂了时光的矛盾感,她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少,又有什么没有变。 何云远坐在沙发上喝了一杯水,转头对杨文说:“查一下福星电器这家公司的英文名,去会刊找一下他们的展位号。” 杨文做事妥帖,很快把信息找到:1g45,又贴心地把日程表核对了一遍,并没有与f-star公司的约见,便问:“老板,没有该公司预约来访记录,需要安排吗?” 何云远看了下接下去几天满满的行程安排,兀自笑了下,“先不用。” 孟溪回到自己的展位,再瞅瞅自家手工一张张贴好的海报,真是朴实无华。 小赵亲热地凑过来,“干嘛去了,溜了大半小时?” 孟溪手贴到了兜里自己的名片,眼睛里有亮闪闪的光,“做一些战略部署。” 同事们又零散招待了几个驻足的潜在买家,很快展馆广播里便提醒闭馆时间。 许是上午完成签单的缘故,梁知一放松很多,招呼大家准备撤。 “各位把物料归置好,先回酒店修整,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明天可以9点前过来。” 大家欢呼,麻利地收拾妥当。 在小赵的强烈建议下,晚上聚餐的地点在当地有名的水烟馆。 水烟是把烟丝放在烛台一样的器具的顶上,“烛台”的底部基座是水,烟经水过滤,再经过“烛台”底部上方的一根软管被人吸出。 几个人在水烟馆的地毯上席地围坐,水烟加上烤肉串、藏红花饭等特色饮食套餐,将一方地毯摆得满满当当。 许是在异国的缘故,大家比在办公室放松许多。服务生要来帮忙开烟,梁知一摆摆手,自己动手把烟管上锡纸上的碳拨了拨平,拿了一个一次性烟嘴,猛吸几口,听着水泡泡咕嘟嘟的声音,呼出的烟越来越大,开完几只烟,梁知一拿下烟嘴,把吸管交还给女士们尝试。 旁边四人欣赏完梁知一行云流水的操作,小赵戳戳孟溪的胳膊肘,小声感叹:“梁经理连这个都会啊。” 孟溪侧过头笑她,“可不是,梁经理开始玩这个的时候,你还是个乖乖宝宝。” 这两年梁知一工作时行峻言厉,乍然回忆,从前那个浮浪少年的形象已是渐渐模糊。 小赵腹诽,你俩果然有奸情。 孟溪试着吸了一口水烟,没觉出什么味道,还不会吐息,但烟还是从口鼻里冒了出来,阵仗倒是挺唬人。觉得新奇,又去吸一口。 梁知一俯身靠近她耳朵,说:“试个新鲜就行了,不要多吸。” 孟溪又吸一口,“刚刚吞云吐雾的是谁,你也太双标了。” 虽然被她说了,但梁知一心里畅快,他们很久没有在公司轻轻松松地相处过了。 水烟馆靠近泉水的亭子里,何云远带着杨文和几个同事盘腿坐着交谈,影影绰绰中,看见一个清淡的侧影,她身边的男人低头说着什么,从这个角度看去,不失亲密。 何云远有些不平地想,孟小姐白天的质问真是没有道理,可不就是一时兴起么。 几度山川(3) 跟何云远坐一起的其中一个叫索米,是他们在也门工厂的内销主管。 索米眼尖,看见何云远往孟溪那一席看,嘿嘿一笑,伸出四根手指,用横平竖直的英道:“mr. he, 你知道这里的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吗?” 何云远不看他也没回答。 索米又凑过去一点,指指不远处的亚裔女孩子,“追求心仪的女人,不管几个,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杨文看着何云远没什么表情的脸又冷了几分,再望一眼孟溪有些眼熟,于是拖住索米,“索米,你这是抽水烟都有点上头,醉了,像喝酒一样。” 没有眼力还不怕死的索米又勾住杨文的脖子,努一努下巴,“young, 你也是,那桌的姑娘,我敢说你和mr.he出手,今夜都可以带回去。” “砰”的一声,是何云远把叉肉串的几根金属签子扔回托盘里,托盘又相撞,叮叮当当。 何云远冷声道:“索米,如果对女士做不到有风度,至少做到尊重。如果这也做不到,我们下次没有再见的必要。” 杨文忍不住要给自家老板鼓掌,如此维护同胞,真叫人热血沸腾。 那头李姐边吃烤肉边招呼身边两个女孩子:“哎你们瞧那边,好像是中国人和外国人吵起来了。” 孟溪侧头望去,就瞧见那人肃然起身,隔着异域的谈笑声,氤氲的果烟气,她看不真切,但直觉觉得,他正看着她。 他抬腿,从过道往外走,后面跟着一些人,他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离她越近,她的心越柔软。 何云远本来是朝门口走,此时停住了脚步。一席之隔的孟溪正远远看着他,专注又看不出喜怒。 杨文认出来这是白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生,脑补了方才老板发作的出发点,贴心地把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索米几人先带去外面等着。 索米脸皱在一起快要哭了:“young, 那个姑娘和mr.he是朋友?” 杨文跟着何云远在中东打拼三年,第一次见到这位温和但不带感情的工作机器老板不一样的一面,乐得看索米吃瘪,不痛不痒地冷淡安慰:“我们中国人,出了国门碰上了,就是朋友。” 何云远走近那一桌,他们是换了休闲服装来的,氛围轻松。 孟溪站起来,何云远说:“你好,孟溪。”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一切都鲜活生动起来。 她说:“好巧,何师兄。” 当她用轻快的语调喊他师兄时,他才反应过来,今天隐隐打扰他的是名为“歉疚”的情绪。 她向其他人介绍:“这位是腾炎集团的何总。” 梁知一有一瞬间的失神,伸手过去打招呼:“你好,梁知一。” “你好。”两只手使了力气碰了一下。 孟溪见他的同伴们在外面等着,食指轻轻点了门口方向又收回来,“那不耽搁你了。” 何云远点点头,“再见。”慢慢走了出去。 出了门,索米又是一番道歉,何云远没再看他,让他们先自行回去。 由于是临时离席,司机还没有到,何云远松开了衬衫第一颗扣子,和杨文两人在门口随意聊天。 私下里杨文不怎么拘束,揶揄道:“老板,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何云远瞥他一眼。 “红娘的工作你也要揽了?” 杨文嘿嘿笑笑,“这不是快要调回国了嘛,不早点结束单身,迟早排满相亲宴。” 正说着听见有人嬉笑着走出来,杨文看看自家老板的神色,迅速朝那边招招手喊了声:“孟小姐。” 孟小姐同他打了招呼,和老板站在一起的时候,很是登对。 杨文又是自觉贴心地退开,去和一边的那位梁经理攀谈几句,交流一下商业上的真知灼见。 只是梁经理看他的眼神有点凶。 孟溪着看何云远,还是不说话。 何云远食指揉搓了几下额头,被她看得心虚,不自觉就说道:“孟溪,我向你道歉。” 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银色的名片夹,找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里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机会,欢迎你联系。” 孟溪接过,指腹刚好划过上面的名字。 “何总说的机会是商务往来吗,那名片我会转交给销售部门,何总有召唤的话,由具体同事联系,可以吗?” 这是把他白天的话又还回来了。 他不是很懂女孩子,怎么可以同时糅合了简单和犀利两种特质? 正在思考怎么说可以让她解除敌意,她却嫣然一笑:“开玩笑的,能再遇见何师兄,我很开心。” 她心里知道,他没有任何道歉的必要,自己的别扭和落寞,全不过是她一人的意难平。 风一吹,她的头巾有点松垮了,透过头巾的间隙,他注意到她的耳垂泛出一些红润。 这个发现让他放松下来。 小赵走过来轻声问:“走了吗?梁经理说得早点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一边害羞地瞥一眼何云远。 何云远说:“再见,祝你们接下去顺利。” 她对他挥挥手,“你也是。” 接下去两天孟溪斗志高昂,团队又谈下了几个试订单,老孟打电话过来慰问,夸她工作可圈可点。 孟溪说谈工作伤钱,要求给外销部发红包。 老孟说:“也是,小梁把外销做起来不容易,是该多发点。” “你干脆认他当干儿子吧。”孟溪抗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孟:“那不成,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我瞧着他这几年做人做事蛮上进的。” 孟溪说:“爸爸,我比谁都希望他好,但我对他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老孟声音低落,“溪溪,” 孟溪打断负疚的父亲,转换话题说:“爸爸,或许我该去别的地方发展一下,等我积累更多经验再回来报效您。” “你大三的时候出去试过了,人家没要你。” …… 孟溪捡起自己的自尊心,继续道:“老孟,你女儿不是那种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趴下的人,我得在同一个地方站起来,不给您丢人。” 老孟:“不会,你丢人是你的事,我无妨的。” …… 最后一天下午,国内的一些企业开始互相串门。 腾炎的展位依旧是人头攒动,沙发位座无虚席。 会议室里何云远正向当地最大的合作商介绍lisa,是一位干练的女士,等他调回国后,这里的事务将由lisa负责。 lisa和合作商交谈的时候,杨文注意到何云远已经看了几次手机。于是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递过去:“1g45,隔壁展馆东门进”。 然后收获了一个深沉的注视。 杨文觉得,自家老板哪儿都好,就是哄女孩不大行。 何云远没有动,只是会议结束后,出门的脚步略显匆匆。 杨文追上去,塞给老板一个纸袋子。何总这千年铁树开花,只能靠他来延长花期了。 没多久,何云远出现在福星的展位附近,拎着腾炎集团的吉祥物——一只q版小龙公仔,怎么都觉得别扭。但杨文非说这是公司礼仪,去友商的展位都送的。 里面只有三个人在,孟溪正在和一个拖着行李箱,长着一张模特脸的欧洲人简单交谈,被对方高大的身材阻挡,她丝毫没有发觉后面另一个人。 欧洲人正在问:“do you work with msrp prices” 孟溪不明白其所指,旁边的男同事也不明白,她正要让同事偷偷查手机,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低低提醒:“他说的是厂商指导价。” 侧头便发现来人笑吟吟站着。 接下去的商务对话,她像是被临时抽上讲台背诵新课文的学生,用了十分的认真要好好表现。 何云远退开一些,注意力仍是放在这边。 她工作的时候,既不柔弱,也不犀利。思考的时候会微微抿一下唇,楣板内侧射灯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给白皙的脸庞添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她逻辑清晰,发音地道,说到重点问题时会放慢语速,分条陈述,配上手部的辅助动作,整个人呈现出自信的神采。 从倾听者频频点头的反应来看,她的自信是迷人的。 她似乎,确实与他曾预设的形象不大一样。 “模特脸”很满意,问题都得到了解答,留下名片离开,末了还夸孟溪堪比“native speaker”。 等那人走了,何云远眼角带着笑意,“很不错,令人印象深刻。” 孟溪心中似有一只小白鸽在扑棱翅膀,挠得人痒痒的。 她把一页笔记放到文件袋里,边问:“何总是忙完了?” 何云远摇摇头,“还是听你叫师兄顺口。” 小白鸽想唱一支快乐的歌。 “刚才谢谢你提醒。” “不嫌我打扰了就行。” 何云远不自在地把袋子换了个手,往前递一递:"这个给你,我助理说出来逛不能空手——公司的小玩偶,不过据反馈,挺讨人喜欢的。” 孟溪瞧着他这不够稳重的样子,终于笑了:“随手送礼是何总?” “什么?” 孟溪接过,“没什么,谢谢。” 何云远空了手,少了点什么,于是看着她问:“可以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何总看出我们福星的潜力了,想要合作吗?” 她故意问。 何云远想了想,回复道:“我们国内华南地区有几款小家电是外包的,不过这个不是我直接负责,等我回去看一下具体的负责人,然后……” “暂停暂停,”孟溪斜举起一只手作打断的姿势,把名片递过去,无奈地说,“何师兄分不出打趣和正经话?” 这一声师兄挺叫人受用的。 “交流有限,不可能不通过超越边界来确定界限。” 轮到孟溪无语了。“什么?” 何云远却是轻轻笑出声了。 他又真诚地说:“对不起,为我之前的目中无人。” 声音温和,眼神真挚。 耳朵渐渐有点烫,孟溪把头巾扯了扯紧。 “嗯,接受。” 四目相对,各自笑了。 几度山川(4) 杨文正在整理会议记录,就瞧见自家老板舒展着眉头回来了,手上的袋子也不见了。 何云远瞧着他,“笑什么?” “老板,跟你告个假。”杨文说,“明天下午没有行程安排,我飞趟迪拜,第二天再飞回卡塔尔。” 杨文十分难得请假,何云远自然是准的。 “老板,你不问我干嘛吗?” “这是你的隐私。” 杨文心想你问啊你快问啊,你问了我才好秀恩爱啊。然老板十分正派毫不关心,还关怀他的出行,给报销机票。 杨文十分感动,并主动秀恩爱,“是这样的,我女朋友去那边玩来着,我跟她说了走不开,然后再偷偷过去给她一个惊喜。而且明晚有月全食,肯定特别好看。” 又意有所指地添一句,“女孩子最喜欢这种惊喜浪漫了。” 何云远觉得助理话有点多并且不能理解天天见得到的月球与浪漫之间的关系。 下午三点以后,所有所有厂商撤展,观众离场。一时间各通道熙熙攘攘,好容易挪步出来,打车的队伍又是望不到头。 何云远和杨文也正在撤,杨文往窗外一指,“那不是孟小姐他们吗?” 何云远视线随之看过去,果然是她。 小小的身影,背着个大包,在打车的队伍里张望。放在国内不高不矮的身高,在此地的一堆人里,像个要放学回家的学生。 杨文说:“这个点,没一个小时等不到车的。” 何云远看着她用手抓住背包的两根带子,是在借力减轻背上的重量。 孟溪的手机微信响起来,跳出来自yyhe的添加好友信息,“我是何云远,需要打车吗?” 头像是简单的风景照。 堂堂何总发的信息恍若一个拉生意的黄牛。 孟溪点了通过。 “是不是不好打车?我这空着五个座位,快开出来了,不介意的话一起走。” 当然是不介意的,就是难免会麻烦了他。 “你们要是不帮忙占了这些空座,我们得被住得远的合作方盯上,天黑都回不去。” 他又补了一句。 一番话妥帖又周到。 “好啊。我跟同事们说一下。谢谢你。” “不着急,开出来还有点时间。” 孟溪去跟梁知一商量,搭腾炎的车回去。梁知一不同意,问她:“我们才出来几天,你就敢随便搭别人的车?” 孟溪软声说:“人家也是同胞之间互相帮助,再说大家都很累了,东西又多,早点回去能早点休息。” 梁知一让她自重,还是执意自己回去,让孟溪累了就靠着他。他这么说的时候,脸色阴郁,语气不容置喙。 孟溪气笑了,压低了声音:“梁知一,我是个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认识何师兄不止一两天,在判定他人品的问题上,我的感知比你更有说服力。而且,怎么一群人搭个车就不自重了,我靠着你我就自重了?” 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冷冰冰的“梁经理”,却是在吵架的时候。 两人无声对峙,打车的队伍依旧没有挪动,梁知一看李姐和小赵已经站不动靠在一起了,终于让步。 杨文已经兜了两圈了,终于顺利接上了福星的人。 他们一边上车一边说谢谢,只有那位梁经理道了声谢就去最后边闭眼坐着了。 何云远颇有风度,“不必客气,各位随意。” 孟溪最后一个上来,坐在何云远的座位后面,她旁边是一个活泼的姑娘。 杨文问她们什么时候走,得到回答是后天夜里,便给她们推荐了一些特色游玩去处。 小赵问:“听说明天有月全食,这里是高原,会不会看上去更大更圆?” 孟溪接话:“以我们跟月球的距离,此地海拔的帮助可以忽略不计。” 某人深以为然。 小赵吐槽她没有情趣,跟李姐约着去酒店顶楼露台看月亮。 一路上有杨文和小赵找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倒也没什么冷场尴尬。 何云远看不到后面的人,听觉感官被放大了,她的话不多,逗小赵的时候尾音轻轻上扬。 很快就到酒店了,几个人道谢离开。剩下孟溪和何云远站在车边。 何云远伸手:“再见,出去逛注意安全。” 这是一个男女在公共场合有诸多禁忌的国度,于她而言,握手的举动,莫名增添了一分亲密。 男人的手指本就骨节分明,而他的手比例很好,让人想到修长的青竹。两手轻轻交握时,她的大拇指碰到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凉凉的。 “再见。” 她松手,进门。 “然后呢?” 电话那头的头号闺蜜吴晓言听完孟溪汇报这几天的际遇,十分关心接下来的进展。可惜被告知没有然后。 “你和多年男神从说上话了,到说了不少话,到男神送你回酒店,你竟然这么淡定?” 淡定吗?不,高山和天空知道她有多心乱。 可是他们之间横亘了许多的时光,她要做的,是暂时把18岁时满心的欢喜藏起来。 第二天大家想出去玩,孟溪觉得自己和梁知一正不尴不尬的,到时候连累同事们也别扭。便向李姐推说身体不方便不出门了。 梁知一犹豫了下还是来找她。她在房间里没有戴头巾,许是连轴转了4天,一张小脸有些仓白。 梁知一心疼,赌气的话也没有了,说:“累了不出去就不出去吧,为了个陌生人要跟我生多久的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孟溪说:“梁知一,我不是跟你生气,我是就事论事,昨天的事我只是跟你观点不同导致言语冲突。” 从小她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梁知一长梁哥哥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这么叫他,渐行渐远的呢? 梁知一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你明知道,只要你好好跟我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孟溪手腕把梁知一的胳膊挡下来,说:“你有女朋友的。” “已经分了。” “有什么区别呢,下一个马上就来。” 梁知一的手重新覆在孟溪的手腕上,犹豫着说:“只要你点头,我……” 孟溪把手抽出来打断他,“我有喜欢的人。” 梁知一踢了凳子转身离开,走的时候摔了门。 酒店阳台上的风拨动窗帘的穗子,孟溪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眺望远处城市建筑的房顶。过了一会儿她把这几天的工作资料放到桌上,开始整理笔记。 杨文中午是和何云远一起吃的饭,下午就要奔赴迪拜。他看自家老板难得休息,却无所事事,试探着问:“老板,今天有安排吗?” 安排是有的。随口告知。 杨文啧啧,怎么看怎么孤零零的。 起飞前发给自家老板一份休闲好去处清单。 然自家老板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助手那里已经烙下了“可怜兮兮”的标记。下午依旧一个人去了射箭场,晚上一个人吃了饭,夜幕降临时,正打算一个人看报表。 抬头时,被今夜的月亮震撼到了,月全食已经开始一段时间,此刻是黄金时段,整个月亮仿佛被染上了橙红色的油墨。 穹顶之下,寺宇屋顶之上,浓烈的红色圆盘,近到触手可及。 脑海里闪现出一双红通通的亮晶晶的眼睛。 通读一遍杨文留下的休闲清单,翻开手机找到那位之前和他一样对月全食不以为然的新朋友。 新朋友刚被小赵拖到酒店顶楼露台,此刻和上面赏月的所有人一样,由衷发出“哇”的感叹。 拍照留念时,手机信息进来. “今天的月相,似乎确实不值得错过。” 孟溪随手把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已经倒戈。” “想看的更近吗?山腰上有几个观测点,问问你的同事,想去的话我带你们去用天文望远镜看。” “好啊。” 去是要去的,同事是不可能问的。 她回自己房间,把整理好的箱子一通翻找,带出来的不是正装就是灰扑扑的长衣长裤,颇沮丧。 最后好歹换了一身t恤牛仔,罩一件薄薄的浅灰长衫。 简单修身的字母t印着西语的“happiness”,映出窈窕的轮廓,化了淡淡的妆。 女孩子的小心思,希望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酒店门口赫然停着辆七人座商务车,司机何先生正在诧异自己此刻在此地,或许应该归结于宇宙星辰的异动。 娉婷的身影施施然走近,心里却在吐槽,果然是实打实的来接他们所有人的啊。 拉开后座门,却见只驾驶座有一人。诧异道:“杨文不在吗?何总。” 何云远说:“他去约会了,你还是叫师兄或者名字吧,你喊何总时我挺慌,总觉得我哪里又理亏了。” 孟溪笑着把后座门关上,转到副驾坐好,“你今天挺不一样的,何云远。” 他的名字很容易快念成“何远”,她说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但字正腔圆。 “那我平常是怎么样的?你的同事呢,去吗?” 平常吗?周全有余,亲近不足。 “他们逛街累了,就在酒店看看就休息了。” 撒谎这种事,好像也不是很难。 十分钟车程的山腰上人群熙攘,一溜的小型天文望远镜一字排开,后面排着一队队的人。不时有一阵阵的欢呼 ,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男女的交谈声。有当地人,也有不少外国面孔。 浩瀚的宇宙,谈笑的人们,交融的语言,一切交织在一起,距离感和陌生感消失了,天地之间,唯余风月漫漫。 何云远和孟溪也在一个队伍里排着,孟溪仰望天空,很奇怪地,此刻她才记起来儿时有一个夏夜也是这样大的红月亮挂在树梢,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一家人出门纳凉,小女孩吃着雪糕,妈妈温婉,爸爸伟岸。 眼睛变得湿润润的,为那个无忧的小女孩,为与岁月和解的自己。 几度山川(5) 何云远侧头就看见孟溪几缕绒绒的碎发轻轻飘动,然后,她竟然在哭? 这个发现使他局促,在这几天的认知里,她洒脱,纯粹,不像是会对一花一世界轻易伤感的人。 他静静站在她身侧,犹豫着轻声问,“怎么了?” 她用食指揉一下眼睛,仓促一笑,“嗨,就是觉得,人太渺小了,有些感怀。” 何云远明显不相信。 “怎么,我看着不像是个感性的姑娘吗?”又恢复了戏谑。 何云远有些无奈,也有些担心。 队伍排到了,他作一个女士优先的动作。 孟溪俯身看寻星镜,入眼是环形山,宇宙星辰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作为单一个体的人的微不足道。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镜头,伸出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描摹月球纹理的形状。 看完了退到一边抬头看天,感叹:“星球运转下产生的血月亮,透过镜头,看到的却是不曾变动的纹理。” 很难理清什么是变化的,什么又是不变的。 何云远说:“超越时空,归于隽永。” 永恒、宇宙这些字眼总能激发一个普通人的浪漫情怀。 孟溪调转视线看着他,忽然长舒一口气说:“夏天到了。” “嗯?”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悠长夏日,是四季中最明朗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一切都充满希望——我的感觉。” 而且,即使错过一个夏天,总是可以期待来年,心中有期盼,万物都可爱。 何云远没怎么留心过四季的更迭,一个季节过去,不过是意味着下一个季度工作的开始。 而在女孩子的眼里,似乎季节是被赋予性格属性的。夏天也开启了新的象征意义。 血月亮渐渐褪去,直到白色的月光重新辉映大地,他们坐在长椅上,时隔三年,终于像朋友一样聊天。 时钟一圈又一圈走,某一个瞬间,突然都停下了言语,世界安静了。 他想,那天她说的对,自己之前对她的判断,确实武断。 一定是月光太温柔,叫她沉醉其中,如日夜飞行的海鸟,穿过重重迷雾,渴望着栖息的堡礁,他是指引她的光,也是她梦想的归林。 她低头,无声地说:“谢谢你。”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车停下来,孟溪下车,站在背光的阴影里。 何云远绕过来,伸出修长的手,“再见,小师妹。” 孟溪把手伸出去,手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忽地收回了手,双手背在背后,破釜沉舟地,眨眨眼。 何云远看到了天边的繁星。 他漾起一点点笑,笑容渐渐扩大,直达眼底。他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手臂圈成一个弧度,眼前的女孩子就这样被圈在怀里,鼻间有青柠的清香。 他的手轻轻拍一下她的后背,低声说:“回程顺利。” 隐匿在夜里的,简短的、礼节性的告别拥抱。 于何云远,或许只是普通的商务礼节;于孟溪自己,需要多么克制,才能保持手在背后不动。 “再见。”她转身准备进去,又忽然再转身,“下次,”她用平淡的语气问:“下次,我再来出差的时候,请你吃饭吧?” “恐怕没机会了,” 他还没说完,眼见着女孩子微红了眼眶转身要走,忙急急地说完,“明年初我就调回国了,等回去了,我请你吃饭。” 心情如坐过山车,她又气又喜,最后瞪了他一眼,走进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何云远重新上车回去。 长途转机飞行后,飞机终于降落在江城机场,众人解了安全带纷纷说要赶紧回家犒劳自己的中国胃。 老孟本来要来接人,孟溪说要先回妈妈家陪她吃饭。 梁知一执意要送孟溪,怎料出了机场一名烈焰红唇的红裙女子水蛇一样吸到了他身上,小赵捂住了脸表示没眼看,男同事一顿感慨:原来梁经理喜欢这种调调啊。 只有孟溪笑得开怀,一扫和梁知一之间的不快。 梁知一推开了红裙女,可孟溪已经快步离开。 红裙女嗔怪他负心汉,本来是闹着说的,梁知一却是跟她明确分手了再无瓜葛。两人在机场吵了起来。 孟溪自是不知道后来的事。她打了车,直奔妈妈家里。 妈妈周芳的家在江城市中心,老孟打来的赡养费周芳没要,孟溪都帮她存着,一次性付款定了这套房,就是看中市区热闹,衣食住行都方便。她还帮周芳报了一些兴趣班,有意让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进门便看到一大桌的菜。桌上花瓶里有妈妈的插花作品。 孟溪把机场买的一套护肤品给妈妈,又嗔怪:“每次都做这么多菜,咱俩又吃不完。” 周芳摘了围裙在厨房洗手,“你多久才回来一次啊,我在那个烹饪班学的菜,再不做都要忘了。” 孟溪平常自己住郊区,离福星所在的临江工业区和妈妈家差不多路程。 起初她一个人租房子,老孟不同意,找了附近一个安保严格的小区买了一套,通气晾了一年,今年硬是帮她搬家换了过去。富贵爸爸如此强硬,孟溪也就没再坚持。 春天的时候她在自家花园里捡了一只小流浪猫,一人一猫就这么住着,平时工作忙,每半个月去妈妈家住个周末。 孟溪确实饿了,消灭了一大碗米饭,一边又将妈妈的菜如数夸了一遍。 周芳很高兴,又给她添了一碗乌骨鸡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喵呜喵呜,一只黑灰白相间的狸花猫拱着脑袋蹭孟溪的脚脖子。 “小扇子~” 孟溪把猫抱起来,在它脑门上亲一口,放在了自己腿上,猫乖乖趴着,任由孟溪摸它背上的毛。 周芳不由说她拿这么一只小土猫当宝,名字也起得稀奇古怪。 孟溪挠挠小扇子下巴,笑嘻嘻说:“晚上我就给它带回去哈,不给您添乱。” 小猫咪发出舒服的咕噜噜声,周芳可不大舒服,“感情把我这当流浪猫收养所。” “妈妈你这手艺绝了。”孟溪把鸡汤喝完,“我明天还得去上班,所以今天得回去。” 周芳又是心疼女儿,“孟志清到底把你当女儿还是当苦力。” “我爸这不是把我拿接班人培养嘛,头两年总归辛苦点。” 周芳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只让孟溪回房睡觉,吃了晚饭再走。 猫咪偷偷蹦上了床,在她脚边踩啊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倒,卧好。 一觉睡得深深浅浅恍恍惚惚,一时是争吵的摔门声,一时是黑夜里压抑的啜泣声,一时又是林荫道上并肩行走的背影。最后是一个声音:“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能改变的就不止是自己。” 她在夕照里缓缓睁开眼睛,闷闷的感觉才减轻一些。 猫咪还在睡觉,能听见轻轻的呼噜声。夕照透过玻璃洒在它的绒毛上,有安静人心的力量。 孟溪想起什么,急急地跑去把行李箱打开,翻出那只长着毛绒绒小角的q版小龙。 小龙放在猫咪身边,孟溪挠挠猫咪的脖子,“小扇子,认识一下你的新朋友。” 小扇子咕噜噜翻个身,把小q龙抱在怀里。 “喂,小扇子,给你的新朋友取个名字吧。” 猫不语。 卡塔尔。 滕炎中东事业部的同事发现,他们的何总和杨总助这两天十分不对劲。 一向温文但不苟言笑的何总竟然在月度会议上抿唇笑了一下,虽然他很快握拳掩唇修饰过去了,但何总的数个迷妹一致肯定看到了何总的“邪魅一笑”。 反而乐呵呵的杨总助这几天仿佛一个行走的制冷机。 当然,最为劲爆的八卦还是保洁阿姨说看到何总和杨总助很晚还在办公室,当然这对加班狂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加班,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那天杨总助竟然抱着何总哭。 何总的迷妹们在心碎之后马上拾起了自己的理智,根据自己的雷达探测,何总应该是个钢铁直男,不会喜欢杨总助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版本就慢慢演变成了杨总助一颗赤子之心错付。 诚然,两个当事人丝毫不知道自己为同事们的文娱生活所作出的贡献。 这段八卦源于一个无比悲伤的故事。 杨文失恋了。 何云远有些头疼,因为失恋的杨总助失去了一个专业的助理应该有的样子。 但杨文这恋失得确实委屈。 事情得从杨文兴冲冲去给女朋友惊喜说起:他根据自己的信用卡消费记录顺利到达了女友下榻的酒店,抱着一书她最喜欢的花,和千方百计租来的天文望远镜,贴近心脏的外套口袋里藏着一枚指环。 他给女友打电话,女友说累了在休息,但是听筒里的声音和大堂门口的声音重叠起来,他抬眼望去,只看到多年前珍重着牵起了手的女孩子,此刻正挽着另一个男人。 杨文连质问的力气都没有,鲜花撒了一地,他迎着女友惊诧的目光,几乎是落荒而逃。 买了最早的机票飞回卡塔尔,落地开机时收信箱里躺着一条短信:“对不起,你离我太远了,你不知道我在黑夜里哭过多少次。” 仁者心动(1) 两天后何云远飞回卡塔尔,去办公室取文件,打开灯看到的就是失魂落魄的杨文。 他坐在墙角的地上,以手掩面。 何云远走过去,盘腿坐到他对面。 杨文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 “她怪我离她太远,可是她出国深造,我只有在这里拼命工作,才能保障她经济无忧,我也心疼她,她为什么不心疼心疼我呢。” 何云远听出了大概的故事,没有安慰失恋人的经验,僵硬地拍拍他的肩膀。 杨文心绪渐渐平复后,终于放开手站起来,奈何坐得太久了,差点蹲着栽下去,何云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杨文靠着他才堪堪站定。 那天以后杨总助就不再哭泣了,但是,他又变得不爱说话了。 不得己,何云远拉着杨文出去吃饭。 杨文已经从情感上的乐观浪漫主义者变成了消极现实主义者,他说:“老板,不谈恋爱才是明智的,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何云远宽慰他:“恋爱让你获得抑或失去,都会使你这个个体更加丰满。” “老板,你这是纸上谈兵。” “我也经历过。” 杨文瞬间清醒,何云远第一次谈到自己的私生活,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振作。 啊,自家老板内敛的外表下有一颗博爱的心。 既然老板如此博爱,那就多问一些吧。杨文偏题了问:“您也被甩了吗?” 何云远想了想,记忆模糊,但还是回答了,“她要分手,我没挽留,分手的原因算起来应该是我的错。” 杨文叹气,“所以我说,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是吗? 何云远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孟溪的最新分享:是一只小肥猫和腾炎吉祥物的合照,配色温暖,附文:“小扇子&小火球”。 这个隔了三年与她重逢的姑娘,曾在他面前红了眼眶;这个偶尔武装成小螃蟹对他张牙舞爪的姑娘,只是说:“你对我的定论,大概有些武断。” 不是没有触动。 他找到表情栏,研究了一下哪个笑更亲切可人,发送到留言区。 然后何云远问杨文:“不过,你的望远镜还了吗?” 杨文啊的一声。 孟溪记着在德黑兰说过要邀请同事们吃饭,找了个周五在办公室一问,外销部大部分小年轻都说要来。 大家知道她搬了家纷纷说就周六去家里聚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且不接受反驳意见。原意是想帮她省钱,十几号人去外面吃可不算便宜。 采购好了食材到了孟溪家,大家互相看看有点傻眼,她家占了排屋的下叠两层,阳台、露台、花园都有,主要是这么大个房子就她,一只猫和一架子的书住。 几个同事转身佯装后悔,“走走走,改吃海鲜,吃江城最难排队那家。” 孟溪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我爸爸找的。” 一个小女生打哈哈说:“你爸爸放心放你一个人住,心还挺大哈。” 这时候门铃响了,孟溪去开门,老孟正低头换手拎一个水桶,一边说:“特意赶来给你加餐,我刚钓上来的野生江鲫鱼。” …… 老孟抬头时就见着里面一堆人面面相觑。 孟溪僵硬着转身给各位一个迟到的介绍:“这是我爸爸。” 老孟面不改色笑眯眯地说:“大家好啊,今天有活动啊?” 一边悄悄问女儿:“我在你们玩得开吗?” 女儿眨巴眨巴大眼睛给他一个“您觉得呢”的眼神。 接下来大家欣赏到了大老板神一样的演技。 老孟哎呦一声,“唉?这桶里鱼怎么不见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是不是落江里了,我去找找。” 又回头对孟溪说:“找着了晚上再给你加餐。” 大老板离去的步伐,稳重得很,白色水桶一晃一晃,里面的几枚黑色影子荡啊荡,拍出水花。 这餐聚得,着实刺激。 刚才说孟溪爸爸心大的小女生回顾了一下自己在公司的言行,庆幸没说过大老板坏话。顶多只八卦过梁经理。 孟溪又是给大家赔罪,本来没特意说自己和老孟的关系就是怕受特殊照顾,大家也都理解,很快一群年轻人又嘻嘻哈哈。 门铃又响了。 孟溪去开门,梁知一慵懒靠在门框上,“聚餐不叫我?” 孟溪抵在门口,“梁经理,你今天在家?” “你故意的吧,看不到我车停在门口?”说完斜伸一只脚过去,把门挡开,径自往里走。 梁经理和大老板女儿住一个小区,而且,关系匪浅。 这餐聚得,跌宕起伏。 小女生要哭了。 梁知一那天十分亲民,主动揽起了烧烤的活,烤的最好的必然是递到孟溪的盘子里。 一行人里小赵和孟溪最亲近,又是亲眼见过梁总和红裙女的纠葛的,偷偷跟孟溪啧啧,“信息量太大了,我有点消化不了。” 孟溪也消化不了,她把烤鸡翅塞到小赵嘴里,“吃饱了就不用想了。” “这是人梁经理特意给你的。” “我吃饱了。” “胃口可真小。”说完小赵又从孟溪盘里拿了一串。 一群人喝了啤酒,聊聊天拍拍照,又帮着孟溪把屋子收拾好才撤退。 梁知一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想去逗逗猫,被小扇子龇牙吓退了。 孟溪说他一身狗味儿,让他赶紧走。 “不带你这么侮辱人的,我的狗天天都洗澡的,你看你这只破猫,每天就知道舔舔舔舔自己。” 孟溪去书房打开电脑,让他走的时候把门关了。 梁知一仍是不折不挠跟着她进去,见人不理他,就从书架上抽一本书看看,再抽一本书看看。枯燥的理论书,每本都坚持不了十页。直打哈欠。 “你说别人女孩儿都摆些写真啊,花儿啊在家里,就你,家徒四壁的。” 孟溪埋头敲键盘,头也不回地说:“左边第二排倒数第一本。” 梁知一找过去,《现代汉语辞典》。 “什么意思?” “好好学学成语怎么用。” 梁知一看着她这一排的辞典,转头问:“还在搞你那字幕组?行不行啊?” 孟溪把校对好的稿子点击发送,才回过头说:“怎么不行,网站买了版权的,是正规军。” 梁知一凑近一点,“那回头把链接给我看看。” 孟溪站起来,把椅子推进座位放好,一边往外走,“标题是《工业巨变》,你要看吗?” 梁知一想,只要你这么好好跟我说话,天书我都能看。 晚上梁知一要去疗养院看望母亲,再赖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到了傍晚老孟提溜着水桶重新露面。 吴晓言听闻有江鲜,火速赶来。 老孟在厨房忙碌,剩下两人一猫走个形式要去帮忙,被拒后心安理得地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 吴晓言端正坐了没几分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你跟何师兄,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联系着?” 她们面前的屏幕上,裘德洛说:you are all that keeps me from sliding into some dark ce。 “没有联系。” 除了他给她点过赞,没有别的特意的互动。 “不会吧!你们都抱过了哎。” 孟溪跳起来侧身捂住吴晓言的嘴,看看厨房方向,才又把手放下来。 “那是礼节性的。goodbye hug。” 而且是自己讨来的,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你脸红了。” “放屁。” “咦,何师兄知道你会说脏话吗?” 孟溪脚踹过去,被吴晓言躲开了。 女孩子之间的默契,有一搭没一搭总有聊不完的话,荤素不忌,动手动脚。 安静下来看了一会儿电影,孟溪悠悠地说:“他要调回国了。” “哦~~啥时候?” “明年。” “哦……” 孟溪想,也不是很久,过完这个夏天,再过一个秋天一个冬天,马上就到了他回来的时候。 吴晓言恨铁不成钢,“你呀,人家还没成为你的‘夫’呢,你先成了望夫石了。” 老孟的手艺很不错,鱼汤煲得鲜靓,吴晓言很狗腿地连连夸赞。老孟笑得慈祥,孟溪小时候性格内向,升了高中和话痨吴晓言成为同桌后,开朗了不少,老孟心里是很感谢她的。 知道这个小姑娘工作后也是就近一个人住,老孟说:“喜欢就多过来,只要我来给溪溪加餐,就让她喊上你一起。” “好啊,我也跟叔叔学学怎么煲,煲汤领域是我妈的料理黑洞。” 老孟说:“不用学,等你有了对象把他带来,一个家里一个人会做饭就行了。” 吴晓言连忙摆手,“叔叔我是不婚主义者,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纵使老孟觉得自己挺跟得上时代的,也还是有点惊奇于现在的小年轻各种前卫的做派,问道:“你爸妈赞同呀?” “当然要念叨了,所以我这不借工作之名搬出来了嘛。” 老孟的目光默默转到自家女儿身上。 孟溪看看他发愁的样子,赶紧说:“我没这个想法的啊。”说完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又补一句:“我的意思是这个要随缘。” 这个回答老孟还算满意。又问:“听说小梁也搬过来了?” 桌上两人齐齐看向孟溪,后者面无表情,“是的吧。” 老孟讪讪笑笑,年轻人的事,不敢管也管不了啦。 吃完饭孟溪和吴晓言去洗碗,把老孟赶出了厨房。 吴晓言用胳膊肘蹭蹭旁边的人,问她跟梁知一到底怎么回事。 孟溪拿着百洁布的手一顿,继续打着圈擦完。 “只要他不发疯,我和他就是朋友。” 吴晓言是知道两人理不清的纠葛的,当年梁知一的妈妈突发脑溢血,梁知一差点没机会再见母亲一面,在icu等待的半个月里,这公子哥是彻底被抽了魂,只有见着孟溪才能回神。 好几年过去了,可吴晓言总能记起来,在那个满是消毒水气味的过道里,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梁知一双目空洞,孟溪蹲下来抱住他的头的时候,他闭上眼,终于发出压抑的、低吼着的哭声。 仁者心动(2) 何云远带着lisa和团队进行项目跟进和交接,每周都在飞行。 lisa家里有个两岁的小朋友,有时候会奶声奶气地打电话过来,妈妈正在开会的话就会被无情地挂掉。等开完会,lisa又赶紧打回去难得温柔地哄。 何云远嘱托行政把候机时间预留充裕一些,方便lisa给小朋友带一些纪念品回去。 后来lisa知道了,专门带了一套丝巾送给何云远。 何云远摆手不迭,“不能破费,我也没处用。” lisa笑笑,“怎么没处用了?那天我可瞧见了啊——抱歉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在飞机上没休息,一张合照放大看了好几遍,那么亮的屏幕,我眯着眼都注意到了。小姑娘很漂亮。” 何云远怔了怔,而后无奈地摇摇头。 那张合照是在一个小小的庭院里,孟溪穿了一件简单的长裙,头发扎起来捏了个丸子,脸上红彤彤的,笑得暖暖甜甜。面前是一个烧烤架,一群年轻人拿着烤串,举着啤酒,龇牙咧嘴地朝镜头比耶。 他把照片看了几遍,是因为注意到梁知一站在后面,眼神专注地斜落在孟溪身上。 何云远把自己低俗的好奇心归结于身边伤春悲秋的杨文,勒令杨文在月内重拾自我。 莫名躺枪的杨文引经据典地跟何云远说:“老板,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何云远一愣,被最后四个字击中。 不是没有遇到过示好的女孩子,她们明媚、热烈,潇洒,可以肆意说出欢喜的字眼。而孟溪,她的灵动是内敛的,纵使是三年前,也不过红着脸问出一句“你愿意先了解我一下吗?” 白驹过隙,她依旧记得他,甚至可能比记得还要多一点。 何云远失败地发现,比较毫无意义,除了衬托自己的无趣。所有理性的思考最后全都汇聚成关于一个拥抱的记忆。 六月中旬,黑色商务车行驶在贝鲁特的滨海公路上,何云远和lisa带着团队刚刚完成一个政府订单的投标,连续几天的鏖战,满车的人都昏昏欲睡。 何云远想着产品升级的问题,凝神沉思。 当地的司机是个乐呵的中年男人,用英语跟唯一没睡的何云远说:“贝鲁特的海岸很美,值得放下文件欣赏。” 他转头望出去,司机帮他放下了车窗。碧蓝的海水,天高海阔。 等车停下来,杨文垂着脑袋醒过来,开门下车才看清是在一个度假酒店门前,其他同事下车也是一副“开错地方了吗”的表情。 lisa也询问何云远,他看着海岸线的方向说:“办入住,休息两天再去下一个城市。” 迎来一阵响亮的掌声欢呼声。 大家在原地伸懒腰,眯着眼睛看海。有人问:“何总今天什么情况?” 何云远也伸展一下手臂说:“今天是夏至。” 有人跟他说过,夏天是最好的时节,那么如果错过夏天最长的一天,似乎有些可惜。 lisa也加入玩笑的队伍说:“大家查查小暑哪一天,让何总再带我们红尘潇洒。” 有人接话:“那咱得24节气查个全乎。”一阵嬉笑闹腾。 何云远让他们自由活动,自己感觉到累了回房先休息。他的房间面对着海岸线,小时候他的房间也是这样,听海而眠。 只睡着了十几分钟。 何云远看着孟溪的朋友圈,想到她身边是有追求者的,心思像海浪一样摆动。 他去找杨文,唯一的变化就是落地窗前发呆的人变成了一双。杨文是在疗情伤,不过他不知道老板这幅不洒脱的样子是因何。 杨文很佩服自己,他凭借自己异于常人的领悟能力知道了老板的问题: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搭讪。 他提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您不是谈过的吗?” 何云远几乎要想不起来,20上下的年纪时,是怎么跟女孩子相处的,时光的微妙之处,再深的烙印,也能润物无声地轻轻抚平,只留下几道折痕。 当然他是不指望老板分享更多的,直接说:“您就问,吃饭了吗?聊吃的总没错。” 何云远黑线,需要反思为什么要来找杨文。 孟溪正在陪妈妈逛超市,周芳说她眼圈都黑了,在外面也不好好睡,也不好好吃。 购物车里放着一块鳕鱼,一节筒骨,一段藕,水果,绿叶菜和杂粮米。 “妈,一顿吃不完。”陈溪拦下继续买菜的妈妈。 周芳还是把一只老母鸡也放进购物车。“太瘦了,得多补补。” 天下就没有说女儿胖的妈。 他们前面是举止亲密一起逛超市的小情侣。周芳免不了又说:“你要有个人照顾着,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孟溪撇过头抓抓头发,把购物车调转了方向,“我们去买些调料吧,上回那个葱姜料酒挺好的。” 周芳只能跟过去,“你看一跟你提这个,你就打岔,你今年都24了。” “24很大了吗?” “那也不小了。”周芳看着自己女儿,平心而论,出落得还算可以,至少可以算小家碧玉吧,可邻居家的小姑娘们一个个把对象带回家了,就她家这个,一直没动静。 周芳试探着问:“溪溪,你是不是因为我和你爸爸的事,影响婚恋观了?” 孟溪看着小心翼翼的妈妈,酸涩涌上心头,忙说:“不是的妈妈,只是没碰上合适的,只要机会合适,我一定会谈的。” “那……合适的人……你是不是喜欢梁知一?” 孟溪看着妈妈苦涩的表情,两只手握着妈妈的手,“没有的事妈妈,我不喜欢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他的,不要多想好吗?” 周芳五味杂陈。 这时候手机响了两声,屏幕上一条新消息,来自何云远,消息内容是:“吃饭了吗?” 孟溪轻松了许多,他时隔一个多月的联系,真是一点也不突兀。 她对着购物车拍了张照发过去,“正在采购。” 周芳继续叮嘱她:“那你自己的事,自己上心啊。” 孟溪调了瓶精装的料酒放车里,回答道:“知道了。您别光说我,上回那个舞蹈班的郑叔叔,我看很儒雅的。” 被周芳拍了一下背:“说你的事呢,瞎说什么。” 何云远拍了一张大海的照片回过去,告诉她这个月的奔波,告诉她会有两天短暂的休息。他想,如果他们聊海,他可以告诉她自己家乡的海。 孟溪和周芳是拎了满手的购物袋步行回家的,路上碰见街坊还聊了一会儿。 回家把东西都放到厨房,腾出手来拿出手机,才发现何云远的几条新消息。 她在阳台上拍了一张夕阳的照片发过去,仿佛一场图片接力赛。 打字:“刚才手上东西多,刚回家腾出手。”想想又删了改:“刚回家。这里已经黄昏了。” 孟溪把他的消息又看了一遍,他现在在贝鲁特。 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因为她想起不久前那个城市战乱的新闻,而她发过去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 吃过晚饭她终于还是把电话拨了出去,响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 正要继续打,他回拨了回来,微微喘气。他说被叫出去了,忘记拿手机。 她放下心来,“没什么事,那边治安还好吗?” “很好,放心。” 极短的两个字,无端透着熟稔的暧昧。 明明他们很久没联系了,却各自跳过了问候的步骤。 这天孟溪是哼着轻快的歌开车回家的。 夏至过后,白天一天比一天短,何云远继续奔波在路上。只是多了一个习惯,碰到有意思的事,他会跟孟溪提两句。他们有时差,孟溪也很忙,有时候第二天才有回复。 她会分享一些歌单给他,偶尔叮嘱一句劳逸结合。偶尔她会跟他说自己养的猫,那是她很宝贝的一位小伙伴。 何云远还开始使用表情包,很多都是从杨文那里保存来的,当然他挑的都是中规中矩那些。 用杨文的话说,表情包是一种使你的灵魂轻盈的发明。 只有一件事何云远没跟孟溪聊。 他赶去出席一个高峰论坛开幕式时,在路上遭遇了沙尘暴。 气象台有预警,但他算着时间应该可以避过,而且过去的几年也遇到过,只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室内。 这一次他是在行驶的车里。 漫天的黄沙以骇人的速度被风裹挟着从城市另一端席卷而来,比预警的时间要早得多。 车的门窗都是关闭的,但很快车里人的鼻腔口腔都感觉到了沙子的存在。沙尘暴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平地扬沙的姿态,似一帘天幕直直朝人逼近,整个城市很快笼罩在一片蒙沌的黄里。 能见度急剧下降,所有的车都放慢了速度,刹车声鸣笛声此起彼伏,他们斜前方的树直直地倒下来,最后听到的就是一片刺耳的刹车声。 撞到的是何云远和司机那一侧,司机骨折,何云远手臂受伤。但现场场面吓人,杨文一个大男人几乎急哭了。 何云远在医院缝完针后,给家里打了电话,只是同家里人聊了会儿家长里短,别的什么也没说。 最后他想,要真出了意外,那个说好了明年请她吃饭的姑娘可能要伤心了。 仁者心动(3) 夏天的尾巴上,万年工作狂何云远给自己安排了回国休假。 lisa哈哈笑他,何云远不自在地咳嗽一下,“重点项目已经整理完,杨文留在这里协助你,两周后我就回来。” lisa笑说:“乐不思蜀也无妨,远程会议很方便的。” 8月底,忙碌日程暂时告一段落的何云远休假归国。 落地江城的那刻,他感受到了胸腔深处闷闷的震动。 这几年总是在异国一个行程接着一个行程,偶尔回国也是回总部开会,之前从未出过国门的父母都已经飞过去几次陪他过节了。 何云远前面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行色匆匆,突然放慢了步子,原来是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在转圈圈玩,他低头带着笑意绕过她,留下一个继续匆匆前行的背影。 出航站楼后,他给孟溪打电话,说好的回来请她吃饭,虽然时间提早了好几个月。 调出通讯录的时候,他脑袋里闪现着她可能的回话。 或许她会打趣他,说些诸如“哦?何总突然莅临,我得确认一下时间表看是否有机会被请吃饭”之类的话,嘴上吃不得半点亏。 或许她会雀跃着喊一声他的名字或者喊一声何师兄,欣然赴约。 找到她的名字,按下通话键。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hello……” …… 孟溪此时正在飞往羊城的飞机上。 上回聚餐暴露了老孟的父亲身份后,他有几次出差索性下令带上了孟溪。反正都暴露了,他有意让孟溪转到管理岗。 这一趟老孟带了采购经理和孟溪要去羊城走访几个包装厂家,以前老供应商的包材有一个批次出了质量问题,得找到合适的替代厂商。 落地后,运营商信息进来,提醒有两个未接来电。 马上拨回去。 听筒里很安静,传来他好听的声音。 “孟溪?是我。” “何师兄,你刚才找我?我在飞机上。” “哦?去哪儿了?” “在羊城,出差了。” “没什么事……你上次推荐的音乐剧很好听,问问你有没有音频。” “有的,等我回去发给你吧,就是还得等三天。” “好的,一切顺利。” 挂了电话老孟看了她好几眼,孟溪就当没看到。 门口的服务生再次询问何云远是否需要上菜。 何云远放下手机,说:“上吧。” 又把明天去沥城的票改成下午的。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沥城是一座海滨小城,这两年开了高铁,离江城有三小时的车程。 何云远生于斯,父母是靠海而生的渔民,他自小聪慧,读书以后舅舅把他接到了教育条件更好的江城,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会回到家乡。 来自海边的明朗少年在江城度过了自己的年少和青春时光。少年长成,独立磊落。 回望时,也会恍惚,江城,沥城,卡塔尔,奔波无定所,又无一不是家。 家人自是对他的突然归来喜出望外,母亲都乐哭了。家里像过年一样忙碌起来。 沥城自然环境得天独厚,天高海阔。舅舅提前退休回沥城后,何云远选了两个比邻的院子,靠海背山,一套父母住,一套舅舅住,方便互相照应。 父母在厨房忙碌,何云远陪舅舅沿着栈道散步。 太阳已经落山,海上天空是浓烈的深灰色,旷远处露出一线金黄的霞光。路灯亮了,照出两个浅浅的影子。 李学中看着身边这个从容挺拔的年轻人,不由得又是欣慰。他当了半辈子老师,自己的外甥无疑是最令他骄傲的那一个。 路上遇见从前的街坊邻里,热情地跟李学中打招呼,何云远在一边耐心等着,话题难免扯到他身上,遇到几个老邻居颇有些激动,“这是何家小伙子吧?” 李学中说:“是啊,放假回家来了。” 邻居叔伯肯定地点点头,“小伙子从小就出息。” 李学中矜持地笑着。 有跟何妈妈相熟的阿姨热情地拉着何云远的手念叨:“小何啊,多少年没碰见了,成家了没?” 何云远弯腰回答:“阿姨好,还没成家。” 旁边几个伙伴应和道:“小何现在是那个有名的腾炎公司的什么什么总,那么大的职位,眼光且高着呢。” 何云远拍拍阿姨的手笑着说:“大家可别拿我打趣了。” 李学中说得回去吃放了,大家才放了他。 他拍拍何云远的肩,说:“怎么样,邻里的热情是不是不适应了。” “还好,有放假的感觉了。” 李学中犹豫了一段路,还是说道:“你爸爸妈妈不想你烦心,不问你终身大事,但心里到底是希望你能抽时间上上心的。你看这里,街坊邻里的,碰了面也没别的聊,无非就是聊聊小辈的事。” 何云远顾左右言他,“舅舅也变了,以前教书不是最烦早恋的吗?” 李学中也被逗笑了,“你都28了。” 心情又低落下来,说:“要不是你操心我的事,那时候也不用跑那么远。” “不是的,舅舅,”何云远停下脚步,“我认为所谓的选择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我从事现在的工作,并没有任何牺牲的成分,何况从行业前景来看,当初的选择你可以夸我一句有眼光。” “可你如果当年跟小方一起……” “忧思过多可不像您了啊,我年轻时候那些小事儿,我都记不清了,您还给我记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何妈妈老远就来迎他们,“怎么走那么远,菜都弄好了,快回家。” 大鱼大肉各色海鲜铺了一桌,一家人就着小酒,直吃到了夜深。 喝了酒有些热热的,何云远冲了澡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头靠了一会儿。还是有些热,把睡衣的扣子解开几颗。 自从给父母搬家后,这个房间他住的时间一只手数得过来。但里面的陈设却是再熟悉不过,书籍,奖状,证书,模型,连以前的习题册和试卷父母都没有扔,都规整妥当。 打开工作邮箱,一封找他的邮件都没有,团队的人是当真要让他好好放个假了。 倒时差的关系,临近午夜仍是没有睡意。把窗帘拉开,月光铺了一地,似曾相识。 何云远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原来人闲下来的时候,确实是会想东想西的。 手机有新消息的提醒音,他眯着眼看了看,蓦地坐起来。 是孟溪分享了一条链接。 又一条新的消息:发现平台有这个音乐剧的全部曲目了,就是不知道你那边连这个平台通畅不通畅。 通畅,很通畅。 短信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陪大老板去饭局吃喝了,路上好远。刚回酒店。” 何云远皱眉,手机切换到了通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 “喂,何云远。” “是我,去应酬了?” “对啊。好累哦。”一个夏天过去了,她从没对他说过语助词,难得说一个哦字,尾音拖得软软苏苏的。 “喝酒了?” “就一点点,大老板不让我喝,他们就都不为难我,我们的采购经理被灌惨了。” 她的语速轻快,咬字不清晰,声音比平常大一些。何云远有理由怀疑她的一点点是以为什么为标准的。 “不过,今天我才近距离看到了大老板的辛苦。” 喝醉了的人似乎变成了话痨,“我们今天跑了三个厂,吃了两顿冗长的饭,大老板有胃病,别人老板敬的白酒该喝的还是得喝,还好他狡猾,拒酒词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什么杯中有酒长长久久什么的。” 鉴于某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何云远问:“大老板是梁先生吗?” 陈溪说:“谁?梁知一?不是不是,大老板比他帅多了。” 心放下去又提起来。 何云远走到窗边,“孟溪。” “嗯?” “你有点喝醉了。” “没有的,你看我站的稳稳的。”扑通,是人倒在被子上的闷闷声。 月色温柔,他说:“夏天过去了,很快就中秋了。” 她轻声说:“是啊……其实过节有些麻烦,爸爸和妈妈分开以后,我只能选一个地方去,今年轮到我跟妈妈过。” 她和他说她的家庭,他一时触动,但很快调整心绪,用轻松的语气对她说:“看看我这个异乡人,如果有节日中的孤独者比赛的话,我的竞争力绝对比你强。” 陈溪耷拉着眼皮,低低地笑了。 何云远问:“你家是在临江华宇吗?几栋?” “12栋,你怎么知道的?” “偶然看到你朋友圈的定位。” “噢……” 听筒里是渐渐均匀的呼吸声。 第二天七点孟溪是被老孟敲门声叫起来的,她想看看手机闹铃,没电了。 老孟进来说她,酒桌上就是带她看一下,叮嘱不可再喝酒了。 孟溪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到脑袋上,“您女儿就去扮一下小白兔?” 老孟把她的手拍下来,“我带你去看丛林法则,是不想你太过纯粹以后容易被骗。但我决不需要我女儿去冲锋陷阵。” 孟溪歪着脑袋看着老孟,直到把老孟看得发毛了,才说:“老孟,你好帅哦。” 老孟手指指她,“你呀。” 背着手走出去了。 手机连上充电器,人仿佛也找回了记忆。 “啊!” 孟溪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又把头埋到床上,昨天她似乎与何云远打了很久的电话?她说什么了?完全记不起来。 犹豫中还是决定等他那边天亮了以后给他打个电话。 早餐送到了老孟房里,孟溪梳妆完毕后过去吃饭。 老孟已经吃过了,坐在沙发上看孟溪昨天整理的笔记,一边问她:“说说看,昨天哪家供应商比较好一些?” 孟溪说:“第三家,那家没有跟采购经理过分亲热,生产车间很规范,主管的讲解也很有条理。第一家和第二家没谈什么具体的事,尽在酒桌上聊闲话了。” 老孟笑着摇摇头,“你这属于‘学院派’,落到实践上就有些吃亏了。水至清则无鱼,一些制度以外的活动空间我们应当默许,当然如果它放到台面上,就是另一回事。第二,你注意到车间规范,有没有看过他们的库存仓库和发货配车?产能和发货时间是我们必须要注意的两点。第三,闲话里也带着三分真,第一家那个主管,遣词用句听得出来没什么大文化,你们这些喝饱了墨水的小年轻可能瞧不上,但他做这个时间最早,固定的大客户多,别人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用他的产品,自有其中的道理。” 孟溪放下筷子,若有所思。 老孟给她剥了一颗鸡蛋,“再吃点,今天还要跑两家。”见她还在想,敲一下她的脑袋,“想这么久干什么,看得多了自然就通了。爸爸不需要你懂怎么做,以后我退休了,给你请个职业经理人,你不会做的、不想做的,自然有人替你做。” 一时说得孟溪心里温温的,酸酸的。 孟溪对父亲说:“爸爸,这些都不着急,您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权利,如果您和女朋友准备结婚,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您不用考虑我。” 老孟又敲一下她的脑袋,“又想什么呢。” 说完老孟不让她再说,只催她去拿资料好出门了。 仁者心动(4) 忙碌间隙,孟溪在中午的时候给何云远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先是传来乒乓的一声,然后是他不带一丝慵懒的问候,“孟溪,醒了?” 握着手机的左手紧了几分,小心翼翼问:“我这里都中午了,早就起了。没吵醒你吧?我是想问你,我昨天有点累,不知道说了什么,没打扰你吧?” “打扰倒没有,”何云远故意咳了一下,“不过,你颠来倒去地说,酒太难喝了,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孟溪将信将疑,但时间有限,说了几句也只好匆匆挂了电话。 何云远收了电话,把掉到地上的木材捡起来,继续做木工。 李学中隐隐听到刚才和外甥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加上他那接电话不够平淡的样子,心里轻松了不少。 在家的这几天,何妈妈的夕阳红舞团闺蜜们没闲着,纷纷上门观摩何云远,他索性躲起来做木工模型,这是年少是每每放假回家和父亲的亲子活动。每到休渔期的时候,父亲就喜欢做些小手工。 何妈妈来到木工房,看着自己儿子,支支吾吾地。 何云远好笑地放下手中的活,等着母亲说话。 何妈妈从背后拿出一张照片,犹豫着问他:“云远,这是我们前面楼王阿姨家的女儿,留学英国的硕士,现在才回国,说是在沪市的外资企业。这几天王阿姨天天问我你有没有朋友,她女儿明天刚好回家来,那个,你要不要见一下?年轻人认识一下。” 何云远想起舅舅的话,街坊邻里碰着了,无非是关心儿女的终身大事。 母亲把照片递过来,不是自拍照,是一张毕业照,女孩子穿着硕士服捧着花,笑得灿烂。估摸着也是不知道这茬就“被相亲”了。 他对女孩子的打扮不大能讲究出门道来,妆浓了妆淡了,发型换了衣服变了,这些他很少能注意到。 但母亲关心他有没有朋友的那一刻,他发现心里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浮现一双狡黠的、真挚的、委屈的眼睛,和一个轻轻的拥抱,带着青柠的香气。 一个决定呼之欲出。 何云远把手在妈妈肩头,“我明天要去趟江城。不过您放心,我的个人大事我会上心的。” 何妈妈长吁短叹地出去买菜了,顺路还得把另外几张照片还给朋友们。 早班的火车,车厢里半数位子空着。何云远把自己带的纸箱子放在行李架上,拿出手机玩俄罗斯方块。 窗外景致飞过,水网逐渐密集,已近江城。 何云远把手机收起来,专注地看着窗外。 隔了一条过道结伴游玩的几个女孩子偷偷打量这个靠窗的男人。他穿着浅色的休闲衬衫,深色的九分长裤,端正坐着的侧影看得出身形很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开着,阳光隔着玻璃打在他身上。 女孩子们打开群聊,偷偷讨论见到了活的“斯文又禁欲”。 车停下来,何云远拿了箱子,快步下车。 司机问去哪里,何云远说:“临江华宇。” 一路上微风和煦,风景怡人。到达后何云远把微微折上去的袖子翻好,拿过纸箱跨步下车。 这是一个很幽静的高端小区,门岗尽职尽责,详细地询问了目的楼栋,业主姓氏,让访客留下了手机号码方才放行。 何云远来到12栋门口,箱子在地上端正放好,抬手按响门铃。 门铃一声声响,等待的时间,鼓励人也折磨人。 踩在二十岁的尾巴上,他头一次觉得急切。 还剩两天假期,有一些话,无法演练,只有见到她,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一小时后,何云远坐在孟溪家的台阶上,哭笑不得。 住在排屋上叠的阿姨出门看到他,告诉他说小孟应该不在,在的话她的猫会在花园里晒太阳。 孟溪正和老孟在羊城的一家老字号吃早茶。工作已经完毕,采购经理飞回江城了。留下了难得一起出门的父女俩。 孟溪给精致的点心拍了个照,加上美食滤镜,趁机发送给何云远。 下一秒就收到了回复:“还在羊城?” “大老板说带我吃遍羊城,我们就留下了。” 电话立刻响起。 何云远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不是说出差三天?大老板是谁?就你一个小姑娘留下了?” 孟溪被问蒙了,磕磕巴巴说:“大老板是我爸爸,公司里私底下都这么喊他。” 坐在台阶上的男人闭着眼手掌拍在脑门上。 静了良久,不知道要说什么。 孟溪咬着手指头忽然福至心灵,用手遮住话筒轻声问:“喂,何云远,你是不是吃醋了。” 老孟眼瞅着女儿的笑意放大,止也止不住。 何云远可笑不出来了,急匆匆说了句吃得开心。挂了电话又后悔:吃得开心是什么,怎么就说了这几个字了。 老孟敲打敲打桌子,把女儿的目光吸引过来,问:“跟谁打电话?” 孟溪把头一扬,目光璀璨,“我喜欢的人。” 啪,老孟夹着的虾饺掉到了地上。 何云远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她的花园光秃秃的,他想,或许她少个苦力,自己其实挺有力气的,翻修草坪搬搬盆栽应该不在话下。 滴滴,工作邮件的提醒音。同时电话响起,来自总裁办公室,“何总,请结束休假,不限期推迟回中东事业部,明天回总部报道。详情请查阅邮件。” 老孟带着孟溪,在羊城吃吃喝喝。 期间老孟再多问自己女儿喜欢的人的事,孟溪绝口不再透露半句。老孟很失落,更加化失落为食欲。两个人吃胖了两斤才姗姗回城。 孟溪把车开到家门口,就看见梁知一牵着他的大狗在自家门口晃悠。 副驾下面的毯子上趴着刚从妈妈家接来的小扇子,孟溪降下车窗对梁知一喊,“我猫的毛竖起来了,快带你的狗走。” 梁知一不信,牵着狗走过来,把头贴到副驾玻璃上朝里看,里面小扇子闻到狗味儿已经在龇牙咧嘴了。梁知一嘴上不饶人,“你的猫和你一样不知好歹。那我先走了,门口给你带了好东西别忘了拿。” 猫咪探头闻闻没有狗味了才把毛顺下来。孟溪弯腰把它抱起来,赞赏地给它挠挠下巴。 门口放着几个礼盒,和一个没什么标记的大箱子。一看又是梁知一的狐朋狗友聚会互送的东西,他总是隔三差五乐此不疲地挑几样给她送过来。 孟溪抱着猫,把礼盒和箱子踢了进去。 等到吴晓言过来玩,孟溪才想起来这堆东西,拆开来是一套青瓷茶具,一套熏香,最特别的是那个大箱子里,竟然是一个猫窝。 两个人坐在地板上组装猫窝,全木质的,没有喷漆,但表面很光滑,一点毛刺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它的榫卯结构,两个女孩子装起来没有难度,猫窝侧面带了一个猫爬架,箱子里还有一卷剑麻绳,可以缠在猫爬架柱子上。 小扇子大摇大摆钻进了自己的豪华小房子。 吴晓言说,要说梁知一,除了感情史丰富了些,其他地方还算挺上道的。 孟溪问她:那何云远呢? 吴晓言又说,除了不喜欢你,其他地方暂时没毛病。 横竖听着可怜的都是孟溪。 “晓言,”孟溪双手撑在地上,背往后倾,看着昏黄的灯光说,“我觉得,他快有点喜欢我了。” 闺蜜蹭到她身边,语重心长,“溪溪,大一到现在,六年了,更别提大多时候他都不知道你是谁,这样的喜欢,太辛苦了。” 任何一个知道她的暗恋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可是不是的,她有自己热爱的生活,学业,工作,当停下来想起他的时候,内心里感受到的全然没有苦涩。 这种喜欢,隐秘、让人心悸,但绝不辛苦的。 孟溪拉着吴晓言到书房,书架最下面一排是整齐的蓝色文件夹,孟溪随手抽出一个,翻开,是高中的复习笔记和试卷。吴晓言疑惑地看着她。 孟溪的目光似透过这些纸张看到了时光深处。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不,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我喜欢他,直到我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我才知道,他之于我,是一颗种子,在沙漠里开出了花。” 吴晓言:“很感人但是我没听明白。他送你高考复习试卷了?” 孟溪把目光收回来,哈哈笑了,“差不多吧。” 清晨孟溪去晨跑,碰见了梁知一和他的傻狗,工作之外的梁知一和在公司判若两人,没个正形。一人一狗非要放慢了速度跟着她跑。 孟溪问他送来的东西多少钱,要转账给他。 梁知一气得要放狗咬她,转念一想,说就一顿大闸蟹的钱,让她请吃饭。 她快步往前跑回家,留下一句“那我送你个狗窝吧”。 梁知一挠挠头,喊过去:“你在说啥?” 面包机叮地弹出两片烤好的面包,孟溪一边咬面包,一边打开公众号的推送。 如果她没有打开手机的话,这会是一个平常的早晨,跑步归来,吃完早饭,她会去上班。 这是一篇来自腾炎集团的公告推送:路年辞任腾炎集团亚洲区总监,由何云远暂代履职。 图中是何云远的半身照,微微侧头远眺,神情刚毅,头发稍微长了一些,做了发型,黑色的西服套装,一手合拳搭在外套上,露出腕表,标准的精英正装照。 估计是托这张照片的福,短短的公告的阅读量奇高。留言也是十分热情。 一起推送的还有第二篇招聘启事,涉及研发、设计等多个岗位,其中只有助理岗位标注是临时的,工作完成后要内部转岗。 于是这一天成为了让孟溪心神不宁的一天。 他回来了,可是她这几天没有收到只言片语。 低落的无力感持续到了周五傍晚。 买了上叠房子的阿姨依常从市区回到这边过周末,见到她在花园里的藤椅上,从楼上窗台喊话下来热情地打招呼:“小孟回来啦?上周末见到你朋友没?” 把挡在眼睛上的手挪开,孟溪眯着眼适应光线,也朝上面喊:“阿姨您说的谁?是常来我家那个女生吗?” 阿姨把手举过头顶比划,“不是啊,是个男孩子,很高的喽,穿衬衫斯斯文文的。带着个大纸箱子。” 砰地一声,孟溪从藤椅上弹起来,脑袋撞到遮阳伞的柱子。楼上阿姨哎呦一声。 仁者心动(5) 一个荒唐的猜测喷薄欲出,顾不得疼,边说谢谢边往外跑。穿着拖鞋一路跑到岗亭,弯下腰直喘气,脑门上沁出了薄薄的汗。 保安小哥也是哎呦一声,“孟小姐,怎么了这是?” 孟溪缓了缓,直起了身子,扒着窗台问:“小哥,帮我看看中秋节那天我有没有访客。” 纸张翻动的声音,她屏气等待。 “有的,9点45分,有来访记录。留的电话是……” 烂熟于心的11位数字从保安小哥的嘴里说出来,如果小哥是一个女孩子,她一定会当场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保安小哥有点蒙,这个年轻的业主竟然跟他鞠躬说谢谢,她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依稀有晶莹的光。而且她穿着拖鞋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 小扇子也有点蒙,它明明四仰八叉翻着肚皮举着可爱的小脚脚在木屋里睡得好好的,主人偏要把它抱出来,一人一猫坐在木屋对面,巴巴地瞅着这些木头。主人还亲了它的脑袋好几下,后来它太困了,就不知道了。 孟溪把睡着了缩成一团的猫咪放回木屋,开车出门找老孟。 华灯初上,周五的晚高峰比平常日子都要久,孟溪在车流里缓慢挪动,但一点也不烦躁。甚至前车的刹车灯亮起来时,她觉得那刺眼的红是炽热而温暖的。 保姆开门时,就看到笑意盈盈的孟溪,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水果,又给她拿拖鞋,笑着说:“孟小姐来啦。” “阿姨,我爸呢?”孟溪问。 “孟先生在书房。”保姆又轻声跟她说,“邵老师也在。”她说的邵老师是邵梅,虽然老孟没跟孟溪正儿八经承认过,但应该算是老孟的女朋友。 老孟已经闻声出来了。看到自己女儿难掩的开心,“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又转头对保姆说:“给溪溪做点吃的。” 孟溪让阿姨不用麻烦,随便热点饭菜就行。保姆哪能听她的,马上去厨房张罗两个快手菜。 邵梅也出来了,四十左右的年纪,电视台高层,保养得很好。她站到老孟身边,热络地跟孟溪打招呼,“溪溪来啦?” “邵阿姨。”孟溪站在原地礼貌向她问好。 邵梅知道老孟对这唯一的女儿感情深得很,孟溪难得特意过来,想必是有事要谈,于是对老孟告辞说:“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父女好好聚聚。”老孟点点头。 孟溪忙说:“邵阿姨,我马上走的,太晚了,您留这儿吧。” 邵梅笑着说:“没事儿,我本来就要走了,你们慢慢聊啊。” 只剩了父女俩在客厅,孟溪笑嘻嘻看着老孟。老孟被她看得发毛,直问她是有什么事。 孟溪说:“爸爸,我要休假半年。” “可以啊。”老孟也不问缘由,欣然应允。 孟溪小的时候,他只是个小业务员,等她上初中了他又忙着自己的小作坊,再后来和周芳离婚后,孟溪跟着妈妈,所以在孟溪成年以前,他很少有时间能陪伴左右。 直到等孟溪上了大学,他有了机会经常去学校送吃的、看女儿,才慢慢把缺失的陪伴弥补回来一些。 但孟溪还是没有把父亲的所有当成理所当然,来福星帮他的忙也是踏踏实实兢兢业业。这会儿孟溪提出要休假,老孟是求之不得。 老孟以为孟溪终于知道享受生活了,问她:“想做什么?旅行?还是窝在家里逗逗猫看看书翻译翻译你那些视频?” “再看吧。还有一个事,腾炎集团刚刚撤了亚洲区总监,您给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老孟听着不对劲,问她:“打听腾炎的事做什么?” 孟溪心里的计划还没有成型,只能说:“就是好奇。” 老孟觉得女儿反常,权当是迟来的叛逆期,打定了主意她想做什么,他都支持。 孟溪吃过饭才又开车回自己家,她打开电脑,调出简历完善,再打开邮件,点击发送。 四天后,腾炎大厦12会楼会议室。 1小时的笔试时间,8位收到通知的应聘者低头答题。主要涉及翻译、文书、商务规划等。孟溪是第五个交卷的。 按照交卷顺序,马上进入面试。 面试的门开了又关,出来时有人沮丧,也有人信心满满。 里面叫到5号,孟溪拿起手包和资料,叩门进去。 何云远坐在三个面试官的中间,这种面试他原本是不用来的,但是杨文今年得留在海外协助lisa,只有助理岗是每天和他打交道最多的,人事主管把他拖了过来,建议他亲自把把关。 当他翻页看到“孟溪”两个字时,第一反应是同名同姓。 直到下一秒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落落大方走来。 她穿了浅米色的丝质衬衫,深色半身裙,及肩秀发利落地扎在脑后。看到他的时候,甚至没有惊讶,依旧面带笑容。 如他所知,工作状态的她是自信而迷人的。 何云远已经连轴转了20个小时,本来是疲乏的,看到来人的时候,心脏温热,大脑迟钝,他能作出的反应就是双手手指交叉,支在下巴上。 旁边的人事经理请她用英文作自我介绍,她利落作了三分钟介绍。 何云远低头看她的简历,根据助理岗的招聘要求,她每一项都符合甚至是优秀。 但是,他有私心。 等她向人事经理介绍完自己两年的工作经验和工作成绩后,他问她:“我们的工作包含对接西语的设计师,请问西班牙语在孟小姐的专业范畴内吗?” 没有记错的话,她是英语专业毕业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回答:“西班牙语是我的二外,我有三级翻译证书,并且有为字幕组工作的经验。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相关的证明。” 左右两边的同僚点头欣赏。 何云远又说:“这个岗位是临时性的,存续时间只有4个月左右,孟小姐为此离开上一份工作是否会得不偿失?” “不会,腾炎在业内的地位有目共睹,我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岗位,每一天创造的价值都是有厚度的,如果有幸加入,我相信我会受益良多,当然,我也会尽所能回报公司。” 冠冕堂皇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何云远没法,等同僚问完相关问题,又问孟溪是否有问题,一番来去,面试结束。 后面还有三个人一一面完。 统计综合得分,两位同僚给了孟溪最高分,他没有给。加上笔试成绩平均下来,胜出的还是她。 照例是通知他们回去等邮件结果的。 何云远拦住他们,说:“让最高分先去一趟我办公室。” 于是人事出来通知,让孟溪去17楼总监办公室。其他的几个面试者垂头叹气,也有含有敌意的目光朝她投来。她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如朝圣一般。 到了17楼,秘书友好地朝她微笑,给她开门,然后把门轻轻关上。 何云远站在落地窗前,他转过身来看着她,整个人笼在逆光里,看不真切。 他说:“孟溪,这四个月可能会忙得兵荒马乱。” 她走近一些,“我知道。” 他说:“我不会特殊照顾你的。” 她又走近一些,“我知道。” 他说:“四个月后,杨文回来,你依旧要离开。” 她终于走到他身边,“我知道。” 逆光里的眉眼终于清晰,他的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青痕,她抬手,拇指指腹轻轻的刮过那两道痕,呼吸近在咫尺。 “轮到我问你了,你是不是去我家了。” 他觉得浑身的血往她手指抚摸过的地方涌,无法抵抗,只能回答:“是。” 她又问:“那个木质的猫窝,是你送的?” “是我做的。” 她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他的脸颊上,温柔描摹着他的眉眼,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是不是终于有点,喜欢我了?” “是。”他俯首称臣,捉住她的手,低哑着声音说:“但是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所以你还要来吗?” “今天,我还没有入职。” 她踮起脚,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拥住了她,思念那么长,消融在唇瓣柔软的触碰中。 窗外,江面上水波荡漾,胜却人间无数。 再度分开时,孟溪低头看着两个人的鞋子,何云远看着她的头顶,很久她还是没抬起头,他伸出双手托住她小小的脸颊,慢慢地帮她抬高视线,指尖碰到她的耳垂,热热的。 平息了自己的呼吸问她:“害羞了?刚才不是像个女战士?” 她没有回答,因为开口的话,声线会颤抖,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哭包。 何云远轻轻环抱住她,她靠在他的肩头,没有再说话,两颗热烈的心,近近地贴着。 吴晓言结束了半天的工作到餐厅吃午餐,看到的就是笑得像一朵花的孟溪。 孟溪离开腾炎大厦后就直奔吴晓言这里了,路上她注意到了很多平常不留心的景致,一片褪去绿色渐渐变成暖色调的树叶,一对并肩慢行提着一兜子菜的老夫妻,一只在树荫下懒洋洋打盹的毛茸茸的狗,一切都让她的嘴角上扬。 孟溪走过去给吴晓言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有太多的喜悦,多到一个人盛不下,需要通过拥抱传递出去。 吴晓言伸出两根手指戳着她的肩把她点开去,嫌弃地问她是不是抽风了。 孟溪笑而不语。 吴晓言还要伸手探探她的额头,被孟溪躲开了。 两人终于坐下来吃饭,孟溪才说明天自己要换工作了。 吴晓言不在意地问:“你爹同意?” 孟溪说:“短期的,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哦,顺便说一下,我新老板是何云远。” 扑通,是鸡翅膀掉在盘子里的声音。吴晓言连问三遍什么情况。 孟溪指指自己的心脏,“晓言,今天,我的心完整了。” 吴晓言听完她的壮举,目瞪口呆,最后只能一顿一顿地鼓掌以示自己的震惊。 “溪溪,我以为你是一只小白兔,没想到你是一只有勇有谋的小白兔。” “不过,”吴晓言又问,“不是禁止办公室恋情吗?你还往上冲?” “那就不恋啊,我是去工作的。”她正色说。 吴晓言再一次鼓掌以示自己的敬佩之情。 春风暗度(1) 晚上9点,腾炎大厦17楼还是灯火通明。 何云远结束了同创意部和设计部的会议,秘书给他又递上一杯咖啡。喝完咖啡后精神恢复一些, 他拿起外套,准备去准助理家一趟。 司机老李车子开得很稳,何云远在路上还打了个盹。 老李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何云远下车登记,一个人走进去。 夜风有些凉了,倒是帮助把困意吹散,整个人清醒很多。 他走到那个不算陌生的院子外面,花园里一盏昏黄的壁灯开着,她正在给猫咪换饮用水,哼着浅浅的歌。 怕突然叫她会吓到她,他拿出手机发信息:“哼歌的姑娘,我在门外。” 弯腰的姑娘从背带裙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是噔噔噔的小跑步,快到门口的时候脚步放缓了慢慢走。她打开门,门外站着她的心上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没有惊喜,但心疼他的疲惫。 他的手臂搭在门框上,手虚虚抵住额头,低着头,领带松开来,她看到若隐若现的锁骨。 “总觉得,要来见你一面,才能安心去休息。” 孟溪让他进屋,小猫咪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往客厅望。 何云远走过去,伸出手,“你好小扇子,认识一下。” 孟溪跟过来,“它怕生,小心它挠你。” 果然掌心被轻挠了一下,所幸它的指甲才修剪过,没有尖尖的刺角。 孟溪把猫咪抱起来,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说:“乖一点,这是何叔叔,你的屋子就是他给盖的。” 小扇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主人又看看这个何叔叔,喵呜了一声跳下来躲进自己的小房子里了。 留下两个人在原地站着,关于上午那个缱绻的吻的记忆不自觉地跳出来,孟溪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想到他可能下班就过来了,连忙问他吃饭了没有。 她的厨房窗明几净,厨具的光泽清爽,一看就是不怎么开火的,何云远撒谎不眨眼:“吃过了。” 孟溪却是抬脚往厨房走去,“那我给你倒杯水。” 右手指尖被他捉住,“不用忙,陪我坐一会儿,我马上回去了。” 他牵着她的手,她只能跟着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握着的手没有再松开。 她问他:“新产品有进展了吗?” “你知道?” 她把另一只手也覆盖到他的手上,“我爸爸的小道消息还算灵通。” 那天她要老孟去打听腾炎发生什么事了,得到的消息是腾炎的新产品线停工,然后总监被撤,代理总监临危受命。 老孟说,这种类型的大企业,外部光鲜亮丽,内部也存在不同势力站队,这个代理总监,做好了可以摘掉代理的帽子,做不好总会有落井下石的人。 但外界不知道的细节是:多年前以仿造国际竞品起家的另一家公司智恒电器,在月初突然发布了一套小体积的智能电器产品,并且开放了众筹预售。 而这套产品,原本是腾炎集团正在规划的新品之一,针对单身经济量身定制,只有原亚洲区总监路年团队掌握核心资料。 产品泄露事件一出,团队接受调查,路年引咎辞职。 集团需要临时总监,几个候选人里,何云远的中东部门过去三年的综合成绩最亮眼,而且他是做研发出身,原本就是要调回国内,收拾乱局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孟溪听完来龙去脉,越发心疼何云远的辛苦。倒是何云远说,在其位谋其职,不用为他担心。 末了,何云远说:“只是,这段时间会很忙,谈恋爱能做的那些甜蜜的事儿,可能都得往后推。” 能做什么甜蜜的事儿啊。 何云远也觉出话说得暧昧,忙补充说:“我是说约会,看电影,吃浪漫晚餐这些。” 孟溪反驳说:“谁说要谈了,我不是为了追你玩来的,我是认真来工作的,办公室的纪律,我都会遵守。” 杨文回来前,她想以专业的态度,尽她所能协助他,而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何云远吃瘪,一心谈工作的孟小姐似乎,确实不想对他负责任了。 “我觉得,你再考虑考虑这份工作。” “我已经邮件确认了入职通知,后天上岗,开不开心?” 孟溪还勒令他早点回去休息。 他离开前低头亲吻了她的脸颊。 开心了。 入职腾炎当天整装待发的孟溪被梁知一堵在了家门口,气势汹汹地质问她离职原因。 孟溪有些理亏,只说已经获得大老板批准,新翻译一周内就会落实到位。 “批准个屁,你爸爸只知道你休假,不成想你是办的离职。” “下回再说好吗?我今天真来不及了。” 她看看时间有些紧张了,跑步进车里,扬长而去。留下原地心烦意乱的梁知一。 入职培训和入职手续占去了半天时间。她的工位在17楼何云远办公室的外间,靠窗,和文秘工作的同事一起。 等她坐下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坐她隔壁的是一个短发女孩子,叫蒋瑶,平常主要负责公文起草、档案管理这些工作。坐他们前面的男同事叫陈安,主要负责统计报表和数据分析等。还有一个行政秘书小简,孟溪已经见过了的。 蒋瑶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午饭,两个人来到大厦一楼,公司餐厅有提供员工餐。 孟溪问蒋瑶:“怎么没见到何总人影?” 蒋瑶说:“何总去给销售部开会了,你到时候开始跟他工作了就知道了,战况激烈。何总早上给你留了资料,下午让你看资料。” 孟溪向蒋瑶道谢。蒋瑶对她友好地笑笑。 早上何总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拿资料放到新整理出的办公桌上,而且夹着的便签条里全是何总的字迹。蒋瑶心下对新助理的重要程度有了判断。 何云远确实忙,中午回来时孟溪正出去吃饭了。下午他驱车去了车间,等再回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17楼办公室里的人都在,陈安在修改一个预测模型;蒋瑶已经没事了,但大家都在,而且有加班工资,就也还坐着;小简是等他回来传递几个重要的来电留言。 还有一个人,正伏在桌上拿笔认真记录,灯光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打出一圈浅浅的光晕。听到别人说何总好她才抬头,也微笑致意说何总好,与他人并无二致。 专业的工作态度,无声实践着她只是来工作的立场。 何云远对大家笑笑:“忙完了就下班吧。孟溪进来一下。” 孟溪带着笔记本跟进去。 她在他的办公桌前站好,认真聆听的样子。 何云远看看她的高跟鞋,柔声说:“站着不累?今天还习惯吗?” 她坐下来,把笔记本端正放好,把几缕散发别到耳后,“都好的,何总。” 何云远人往前倾,手肘撑在桌上,脸上是放松的神色,低低的声音勾住人的神思,“我后悔了。” 快节奏的一天后看到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只是滚滚红尘的一个庸俗的普通男人,而拥抱、亲吻是会食髓知味的,水蜜桃一样清甜的唇近在眼前,他不自觉地想要低头捕捉。 并不陌生的清香近在咫尺,倏地,一本黑色的、不近人情的笔记本横亘在两人中间。挡住了鼻子和嘴唇,只留下两双眼睛。 一双从挫败到无奈,一双从迷离到认真。 接下去的半小时,何总在自己办公室里接受了自己新助理的思想和行为规范教育。而且助理用到了“会有偷情的负罪感”这样刺激的字眼来劝诫他,用到了“如果工作分心就立刻辞职”这样的话来威胁他,最后用到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种终极武器让他彻底投降。 双方达成一致后,孟溪翻开了笔记本,认真问了几个资料上的问题,何云远作了解答,两人又对了一遍接下去的工作内容,十分地公事公办。 这一天唯一不怎么公事的互动就是互道了晚安。但两人都睡得很安心。 孟溪跟着何云远穿梭在各部门几天后,很快混了个脸熟。设计、研发、推广相关部门对何云远的配合度很高,生产和销售部门部分负责人则存在一些抱怨和反对的声音。 其中最刺头的是主管东南亚销售的老刘,东南亚是除中国本部以外腾炎传统的销售大部,老刘是路年的得力干将,对自己的职位也有更大的野心。 在何云远扣了老刘的季度奖金后,老刘数次来过十七楼,何云远不是在研发部就是避而不见。 这天何云远有视频会议,孟溪正在撰写报告,只听蒋瑶啧地一声,悄悄嘀咕:“老刘又来了。” 孟溪抬头就看见老刘直奔小简的位子去,他中等个子,打着红色领带,微微凸起的啤酒肚,神色狠厉。 小简礼貌拦下,说何总正在视频会议。 老刘也不知是否故意的,嗓门颇大道:“这周我来找过何总三次了,次次开会,这会没完没了了?” 气氛剑拔弩张,孟溪走过去,冷声说:“刘经理,何总每天都不止三个会,请你先专注自己的事务,有什么问题,邮件何总,有需要会在月末大会上商谈。” 老刘打量过去,是天天跟在何云远身边的孟助,见了人也没什么笑容,做什么事都公事公办。老刘嗤一声,何云远倒是不亏待自己,招了个年轻的冰美人。 老刘音量依旧不减,呵道:“轮得到你跟我说话么,我就在这里等何总,他什么时候完,我什么时候进去。” 里面的门打开来,何云远一只手插兜站着,快速看了一眼孟溪,又似笑非笑对着老刘,“刘经理,我不在的时候,孟助可以全权代表我。还有我这里女孩子多,咱们讲话也得讲究一下绅士风度是不是?” 老刘一时无话说,又转头转着眼睛打量孟溪。孟溪眉眼淡淡地直视他。 何云远的眉头不可查觉地皱了一下,叮嘱孟溪去把报告写完。又侧身走到老刘面前,“刘经理,我所有的决定都是依据公司章程,你来再多次都没有意义,据我所知日韩市场的地推已经启动,你再耗着小心q4季度也落于人后。” 老刘的手紧了又松,依旧是教育小辈的口气说:“何总,万事留三分,以后好见面。” “可惜我只信眼前的事要做足十分,才能使集团利益最大化。”说完转身回办公室,小简过去把门关好。 老刘是恶狠狠地走的。 老刘走了以后,办公室里几人的群聊响了起来。 “何总真是太太太太太帅了。” “老刘好恶心,仗着自己资历老,年年吃老本,期待何总灭了他。” “你们女孩子就是肤浅,只看到何总的帅,没看到何总的谋略。” 孟溪也跟着应和:“嗯何总超帅的。” 春风暗度(2) 午餐时间,三个女生拖着陈安一起去外面打牙祭,顺便问问何总的谋略所在。 陈安是个学文的技术宅,人很好相处,三个同一阵营的女孩子几句好话,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老刘团队没有完成q3季度既定的销售目标,差的数额不多,他按照以往惯例把数据操作一下,堪堪过了目标线。以前路年在的时候,这种事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毕竟东南亚是除了中国本部外,销售额贡献最大的区域。 而何云远在会上出乎意料地把老刘的数据进行了修正复原,扣了老刘q3季度的奖金,给其他市场按照实际绩效全都发了奖金。 罚了一个老刘却给其他区域打了一剂强心针,让大家知道制度不是摆设。本来老刘之前一直仗着自己基数大,增长率定得很低。其他市场相对而言增长率就很高,拼死拼活做才能完成的目标,老刘原地踏步就能做到。长此以往内部就没有竞争。 腾炎到达一定规模后,经营风格一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何云远来了半个月,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鲜明的改革风格。 当然,如果年底绩效没有进步,再先进的理念都不会被承认。 办公室的八卦总是能够以风一般的速度传播,回去的路上,他们前面就是挂着腾炎胸牌的几个年轻人边喝奶茶边侃。 “听说何总和刘经理吵起来了。何总一点面子也没给刘经理留。” “也是,何总年轻那么多,刘经理当然不服。” “我支持何总。” “何总用得着你支持么。” 后面走着的人相视笑笑。 几个人往办公室走,陈安说:“还别说,孟溪的工作作风和长相太不匹配了,对着老刘像只护主的小豹子。” 孟溪问:“你是在夸我吗?” 小简接话说:“是啊,老刘这人虽然恶心,但碰上了我还是怵他。” 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什么小豹子?” 几人抬头看,何云远正从办公室出来,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最后慢悠悠停在孟溪处。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瞎聊。” 各人埋头到工位。孟溪落在最后悄悄瞪他一眼。 何云远重新进办公室,护主的小豹子,她方才的样子,是挺像的。 杨文知道何云远的新助理是孟溪后,不胜唏嘘,lisa打趣他:“吃醋啦?” 杨文说:“不是,我以为老板是那种范儿的,没想到是这种范儿的。” lisa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月底我要回去开季度会议。” 杨文巴巴地看着。 “你得帮我盯两天,等我回来了,今年中秋撞着国庆,到时给你调休。”lisa又补刀说:“再说了,你的何总现在心心念念的是新助理,没空招呼你了。” 杨文委屈,要是没有自己这个绝世助攻,凭老板自己,再热烈的桃花都该开败了。 何云远打了个喷嚏。 孟溪眼神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何云远轻轻拍到了一下她的小手指,说:“没事。” 他们是来南方出席亚洲智能家电和家居峰会,腾炎集团是承办方,何云远是特邀嘉宾之一。 从会场到酒店,腾炎集团是包车出行。荷载50人的大巴车,坐得满满当当。 孟溪在车上也不浪费时间,用手机查阅相关行业报道,何云远上午做的演讲,此刻已经有很多专业人士出了分析文章,简单概括就是腾炎的方向很明晰,围绕智能、节能、环保升级。同时,最引人注目的是何云远指出,腾炎的研发要占到总营收的12%,这个比率将创国内同行之最。 其中一篇文章的标题是《未来已来》,里面提到了腾炎产品的工业设计将由if金奖蝉联者、老牌西班牙裔设计师莫里森操刀等细节。是孟溪让腾炎公关团队放的消息,意在按照进程为新品造势。 何云远给她发消息:“再看小心晕车。” 孟溪看看消息,再看看旁边正襟危坐的人,不免好笑。 孟溪低头回消息:“何总今天超酷的。” 看见自己女朋友用10年前的流行语来夸他,他回:“谢谢我的迷妹。” “哪儿学来的词?” “耳濡目染,无师自通。”又加了个摸摸头的表情。 她两手托腮作迷妹状,微微侧头看他,黑亮的眼眸里,只有一个他。 他们坐在前排的位置上,后面还有四十几个人,何云远把西服外套搭到中间的扶手上,衣服垂下来,碰到了两人的腿上。 西服下,他的左手掌心向上,大拇指往外一勾,碰到了她的右手,顺势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掌心。 直到车开回酒店,孟溪难得乖巧不敢动,她动一分,他的手就握紧一分。 晚上有集团的答谢酒会,孟溪回了酒店先去自己房间换一身衣服,是出发前和吴晓言一起去挑的。吴晓言听说她要和何云远一起去外地,笑得不甚纯良,特意给她挑了一件斜肩收腰设计的小礼服,很有小女人的感觉。 孟溪站在镜子前,换着角度看效果,有些气馁,胸前似乎单薄了些……行李箱里有自己闺蜜给准备的胸垫,犹豫着是不是要用上,正在纠结,有人敲门。 她从猫眼往外看,何云远正站在门口,忙又跑回去把行李箱盖上,再跑回来开门。 何云远愣了一瞬,随即抬脚进门,脚后跟一推,门就关上了。 一天下来,她脸上的妆已经淡了,头发放了下来正要重新打理,穿了礼服,脚上是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到底是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你……” “溪溪,你很美。”他沙哑的声音擦过她的耳朵。顺势游走下来,擦过她的脸颊,停留在唇上。 孟溪是懵的,她第一次迟钝地意识到,她喜欢的人,首先是有所有男人的共性的。 他只说了三个字,就使她脸红心跳。 感觉到怀抱里的女孩子不再那么紧绷,他终于撬开了唇舌间的羁绊,像久行沙漠的旅人品尝到娇艳欲滴的蜜桃,他辗转吮吸,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孟溪软绵绵靠在墙上,如若不是他的手撑住她,她要沿着墙根滑下去了。她觉得自己要被他的热情吞噬了,无力思考,也无力呼吸。 门外走廊上有人走过,是男女的谈笑声。 孟溪试着轻轻推他,反被更用力地抱紧,孟溪用力撑开他,“喘,喘不过气了。”她小声嗫喏。 他放开她,又轻轻亲她一下。 “你怎么”她开口,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声线有多么蛊惑人。 “溪溪,我是个普通人。”他坦荡得仿佛在聊今晚要吃什么。 她的脸红了,让何云远想起一个词,纸老虎。 “我回房间等你,好了我们出发。”他决定给他的纸老虎一些镇定和打扮的时间。 他走后 ,孟溪笑着捂着自己的脸愣了好久。 她重新把行李箱打开,想把胸垫找出来,拉开吴晓言给她准备的那个小包的拉链时,一片四四方方的东西掉出来,刚刚冷下去的温度,又蹭地烧起来。 这么一耽搁,他们几乎是踩着点来到的酒会现场。 觥筹交错,不少人慕名来和这位腾炎新亚洲区总监攀谈,有些男士的目光有意无意转到孟溪身上。都被何云远调整站的角度挡了回去。 孟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熟人皱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孟溪和何云远,孟溪看到他时手一抖差点把香槟杯掉地上。 何云远被几个人围住了,孟溪脱身走开,心虚地走到熟人面前,“爸。” 老孟慢悠悠吃了一口点心,“孟小姐真是长大了,前脚偷偷办了离职,后脚就进腾炎了?” 孟溪硬着头皮,“爸爸是不是很欣慰?” 老孟拿了一个新碟子,放了一小块蛋糕递给自己女儿,“你啊,我以为你是要休息要玩,结果你一本正经去打工了?” 孟溪举起两根手指:“我保证,我就来学习学习,回去继续为福星发光发热。” 老孟又问:“这个何云远,最近很出风头啊。” “他很低调的,出席这些场合都是配合公司相关部门策略的需要。” “爸爸说什么了?你着急什么?” 女儿的心思,当父亲的要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老孟就不是老孟了。 老孟又蹙眉,“这都入秋了,你就穿这么点?” 孟溪环顾会场,只能说有一种冷,叫做爸爸觉得你冷。于是顾左右言它:“您怎么在这儿?” “行业峰会,自然有人邀请你爸。要不要偷偷溜出去?爸爸带你吃好吃的去。晚点爸爸还得飞回江城。” “不行,我这工作呢。”又问:“怎么今天还回去?您是不是太拼了?” 老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小梁不满意新来的翻译,明天亲自带客户看厂,我中午要请他们吃个饭。” 孟溪不接话,乖乖站着。 何云远扭头不见了孟溪,忙跟身边的人说“抱歉”,举步向外张望。 老孟朝何云远的方向努努嘴,对孟溪说:“有人找你了,你是去‘工作’,还是陪爸爸溜达溜达?” 孟溪把碟子里的蛋糕塞到老孟嘴里:“我还是去工作吧,您吃完这块蛋糕不能再吃了啊。” 老孟叹气背着手去别的地方溜达了。 孟溪走回何云远身边时,他才发现她。 他放松下来,放低了声音问道:“是不是无聊了?过一会儿我们就可以走了。” 孟溪不赞同地看着他,“没有,去吃了一些点心。何总不能提前走,酒会是商务会谈的延伸,打起精神,做到宾主尽欢。” 又让他把交换的名片收好,回去她会按照重要程度作梳理。又提醒他还有两位协会的领导马上就到。 女朋友醉心工作,无情又吸引人,何云远做出一个受教了的表情,“yes madam.” 春风暗度(3) 孟溪是被何云远搀扶回去的,她在会场专业又得体,不成想上了车就昏昏沉沉,几杯香槟都能喝醉,刷新了何云远的认知。 出了酒店电梯到了只有他们的楼层时,他干脆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女朋友的酒品还行,不吵不闹,乖乖窝在他怀里,唯一反常的就是喃喃自语。 她说:“何云远,我注意到你刚刚看了那个黑裙子好几眼,你这个行为很不好,我是可以打你的你知道吗?” 何云远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完全不知道她说的谁。 但她说话的语气和内容让他很满意。 他抱她进房间,她抓着他的衣领继续说:“何云远,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却不说话了,微微皱着眉头。 何云远把她放在床上,和衣给她盖上被子,又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侧了个身,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声入眠了。 他把她床头柜散开的文件整理好,是他在峰会上的演讲稿,和一些与会人员的资料,密密麻麻作了涂改和备注。 他想象她靠在床头低头改稿子的样子,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应该是很累了,才能这么快睡着。 落地灯光昏黄,孟溪渴醒了,睁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差点惊得跳起来。 床头柜上有一杯水,隔着床头装饰性的木栏,隐隐见着一个和衣而睡的一个背影,盖着一件西服。 幸好很快反应过来是何云远,才没有叫出声。她拿过水杯喝水,把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后,才赤足下床。 身上穿的小礼服已经皱皱巴巴了,轻手轻脚踩在地毯上,他蜷缩着身体,枕着手臂睡着了,露出一个后脑勺,随着呼吸身体有清浅的起伏。 孟溪在沙发边蹲了一会儿,才起身蹑手蹑脚去洗澡。 何云远的睡眠并不浅,但莫名醒过来,耳边是隐约清冽的水声。洗漱间隐隐透出灯光。他坐起来,甩了甩发麻的手臂。 他觉得热,松开来两颗扣子。 水流声停了,他又把扣子重新扣好。 门打开来,是穿着皮卡丘睡衣,把手脚包得严严实实的孟溪,湿头发用毛巾包起来了。 她看见他,明显愣住了。 “洗澡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嗯。” “怕你喝醉了醒来难受,想坐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她犹豫着走近一些,只见他坐得端正,眼里有淡淡的血丝。 何云远问:“难受吗?” 她只觉得甜蜜,“没有,我可能只是困了。倒是你,沙发这么窄。”睡着会难受,后半句话及时刹车。 可能是刚洗澡的缘故,也或许是暗淡的灯光,她看上去眸中带水,不施粉黛的脸上透出一种淡淡的芙蓉玉的光泽。 何云远抓着外套站起来,摸摸她用毛巾兜住的毛茸茸的脑袋:“去把头发吹干,我回去了。” 如果是在家里,她可能可以说出一句“太晚了留下来吧”,可现下的情形,到底还是别扭地互道了晚安。 门打开,又关上。 天际露出一抹青色的时候,孟溪才又重新睡着。 早上是被乒乒当当的雨打在窗上的声音吵醒的,孟溪起来后没去叫何云远,自己先去一楼餐厅吃早餐。 华南地区的几个同事看到她,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坐。 孟溪一边吃早餐,一边刷新闻,今天的新闻风向有些偏,何云远的高清照被有意无意放到好几篇文章的主图。她心里记着要联系相关部门,注意重点放在产品上,不要让八卦喧宾夺主。 坐旁边的年轻同事瞥见,热络道:“孟助也看到这个文章了呀?这个公众号阅读量超高的。”一桌的人笑着说何总这是要给公司带一波流量。 孟溪听他们这么说,也认真看了看照片,谦虚地想,主要是不注意保持体形的同行衬托,西装加成。 有人喊:“何总早。” 何云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大家早。” 他端着盘子走到孟溪那一桌,找了个空位随意就坐下了。 孟溪隔着一个座位打量他一眼,粥,炒面,培根,几样小菜,一小碟水果,一盒酸奶,杂食动物啊。和自己盘子里的冷清形成明显对比。 本来特意让他多休息会儿的,但看他样子,穿了休闲t恤,脸上也早没了昨晚的倦意,神情清爽得马上可以出门跑步。 孟溪放慢了速度等何云远一起吃,却感觉到桌上其他人分明都是加快了速度赶紧吃完赶紧撤。 何云远还亲民地问他们都吃饱了没,各人纷纷说饱了饱了。 最后只剩了两个人,何云远把酸奶和水果推过去,“拿多了,孟助帮忙分担一点。” 孟溪说:“我都吃饱了,何总。” 他指尖还有酸奶盒凉凉的触感,忽然想起来问:“不能吃冷的?” 孟溪哭笑不得,拿了个小番茄开始吃。 何总偏偏也伸手过去拿个小番茄,“不是就好。” 小简打电话来跟孟溪确认行程,受暴雨影响,他们的航班取消了。 孟溪听完,告诉小简:“换明天最早航班,何总中午的会不能推。” 小简又说了什么,孟溪回:“可以,让他们不要选正面照,选角度近一些的侧面照,公司logo要出现在背景里。” 吃饱了的何总慵懒托腮听着孟小姐安排自己的工作事宜。 孟溪安排完了,跟何云远报备:“何总,航班因天气原因取消,改为明早6点50。” “好的。为什么选侧面照?” “更帅。” 何云远简直分不出这是她下意识的心里话还是有心调侃。 他用手机打开地图查看,“今天没行程了吧?带你出去逛商场。” 孟溪看他一眼,确定他没在开玩笑,才说:“不行。” 何云远放大屏幕上的地图,头也没抬,“是工作。” “那我去换身衣服。”她穿着宽松卫衣和休闲裤,本来是为了坐飞机舒适一点的。 何云远说:“不用,就这样挺好。” 车子在风雨里开了10分钟,马上就到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 远看两人背影,和大学翘课出来看电影的情侣并无二致。 孟溪是到了才知道商场里有腾炎的智慧家体验店,自己上司临时起意,还没来得及做功课。 倒是换了何云远跟她介绍:“这是华南地区第一家体验店,我刚到腾炎做的第一款产品,最先亮相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毕业那年,是被腾炎“雏鹰计划”特招的,这个人才培养计划里只有他一个本科生。 他们做出的那款产品,叫做小腾智能遥控。是和当时的一套高端新品搭配推出的,可以语音控制整套产品。 孟溪问:“做了个遥控器?” 何云远说:“现在市场上通俗的名字叫做智能音箱。当然,他们现在做的比我们专业。” 他说得风轻云淡,各中辛苦,却只有亲自做出产品的人才知道。 在孟溪看来,这样的产品,对于腾炎的战略转型应该是有里程碑意义的,可她一个业内人士竟然不甚了解这桩旧闻。 何云远看她惶惑,又补充说:“叫好不叫座,当时市场仍旧偏好具备基本功能、售价低的产品,公司的管理者也不上心,没怎么营销。” 孟溪拉住他的手,眼里写满了珍视,“还好你现在有更大的能力做出改变。”说完又轻轻放开了他的手。 何云远问:“不觉得我不继续研究技术可惜吗?” 孟溪想了想,“我想,不能因为一个人有某方面的天赋,就注定要做什么。”又莞尔一笑说:“况且,我们何总没什么短板。” 女朋友的可爱程度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们进了体验店,孟溪专注看产品,何云远环顾一圈,估算着人流量,客服配置,产品的展示配置等细节。 有工作人员看着他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再看时刚好跟何云远的视线对上,为了避免尴尬,过来需问几句是否需要帮忙。 何云远说谢谢,只是随便逛逛。又问了工作人员几款产品,记下几个小问题。 出了店,何云远问她有没有问题,只谈问题,不谈优点。 孟溪说:“何总和我爸爸一样,喜欢问人要读后感。” 何云远正要检讨自己,她已经继续认真说下去了:“一定要说问题的话,营销过犹不及,一个普通的功能都赋予一个高大上的概念,不适合积淀已久的品牌。设计上向精简靠拢,但在所有产品简约化的大背景下,缺了那么一点点品牌独特性。” 何云远赞同地点头,“是存在这两方面的问题,产品的精致应该是肉眼可见的,不能全靠广告词包装。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和莫里森团队合作,工业设计的学习和移植不是一朝一夕的。” 莫里森的作品是被收编到各种设计宝典里的,能让他操刀设计,本身就是一个绝佳的卖点。 说话间路过一排抓娃娃机,何云远顿住脚步,指指其中一台机器,问身边的人:“皮卡丘,要不要?” 那台机器里是一只只戴帽子造型的皮卡丘,孟溪很快联想到他这么问的原因,在脸红前爽快地说:“要的,但何总抓得到吗?” 何总一个挑眉,信心满满只兑了10个币。 三分钟后,又去兑了10个币。 再三分钟后,去兑了50个币。 春风暗度(4) 孟溪抱着一只价值140元的皮卡丘笑眯眯走在前面,何总亦步亦趋跟着。这一只还是她自己抓起来的,何总这个手气啊,简直是来挑战抓娃娃最惨记录的。 何云远说:“我认为这个机子有问题。” 孟溪:“你说是就是吧。” 何云远继续坚持,“本来就是。” 孟溪停下来,转身,看他神色认真,哄道:“嗯,我说过了,我们何总没短板的。” “孟小姐,你在哄小孩吗?” 两个人走到了扶梯上还在较真,何云远还在碎碎念参数抓力什么的,还一定要孟溪听进去理解了才罢休。 站在同一级扶梯台阶上没有气势,孟溪特意走上去一步,才低喝一声:“何云远你有完没完啦?” 脸上又没崩住,一副辛苦憋笑的样子。 何云远:“你好凶。” 孟溪终于笑出来,“你好幼稚。” 扶梯到头了,何云远忙扶住她,跨步走上去。 在刚刚一番幼稚的对话里,暧昧的种子牢牢植根在泥土里,悄无声息开出了一朵自在的、温馨的、嫩黄的小花。 梁知一给孟溪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商场的背景音。 “在哪里?” “南方。”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去腾炎了?” “梁知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梁知一心里乱得很,这些年,她拒绝他的靠近,但从来不会抛下他,可现在她分明是要渐行渐远了。他只能说:“溪溪,我去看我妈妈了。” 她的声音果然软下来:“阿姨怎么样了?” 他闭上眼,顿了一会儿才说:“等你回来了我来找你好吗?我一个人待着难受。” 何云远听完孟溪打电话,大概也猜到了梁知一和她以及她家都交情非浅。 孟溪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 何云远笑笑,“苦大仇深的做什么?你不需要什么都告诉我,免得我更有危机感了。走,吃饭去。” 正是吃蟹的时节,他们去了老字号的餐厅,点了清蒸的大闸蟹,几样时令小菜,孟溪还想点二两黄酒,被何云远拦住。 “没事的,小时候在家吃蟹,都是就着一小杯黄酒的,绝对不会醉。” 孟小姐的酒量难以捉摸,但经不住她再三保证,何云远还是点了黄酒。 一碟小醋,一盘蟹,一小壶酒,室外风雨飘摇,倒真是有忙里偷闲之感。 孟溪熟练地摘开蟹盖,用小勺子舀出蟹黄蘸醋,再喝一点点酒,慢慢说:“以前,我爸爸很喜欢吃蟹,秋天的时候,只要他出差回来,我妈都会蒸上四五只,三个人吃,他们说蟹性凉,只让我吃一个。后来他们分开了,我妈就不怎么买蟹回家了。” 从来没说过的过往,对着他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平静而释然。 何云远把蟹钳里的肉剔出来放到她的碟子里,听她继续说。 “我爸爸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他其实很辛苦。这个我不能告诉妈妈,不然她会伤心。我妈妈,现在有一个人很好的叔叔对她挺有好感的,我很希望她也能重新成家。你看,我其实有点自私,我一个人住着,只是定期回去两处报个到。” 何云远说:“以后我陪你吃螃蟹。” “你的总结就是我想吃螃蟹了吗?”她本来想告诉他的是,自己有很多缺点。 “嗯。”他有意逗她开心。 何云远跟她说起自己的家乡,他们常吃的螃蟹是梭子蟹,不像大闸蟹这么复杂,炒个香辣口味的,唇齿留香。 话题在吃的东西上打转,发现一个人口味清淡,一个人吃辣甚欢。 孟溪愁得皱眉,何云远说:“我们以后吃清淡的就行,吃清淡的对身体好。” 以后这个字眼,让人觉得妥帖温暖。 吃完了何云远出去结账,孟溪坐着回几个信息,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孟助?” 是几个年轻的男人,身上挂着工牌,叫住她的人是个娃娃脸,戴着半框眼镜,穿着印花五分袖t恤。 孟溪看着他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位。幸好他及时说:“我叫付涛,昨天峰会上,我在拍照的。”说着用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了个框。 他的同伴们推推他,笑嘻嘻地先去旁边空桌点菜了。 孟溪想起来,他们是一家行业杂志的,她还特意请他从一个侧面的角度拍何云远。忙同他问好。 付涛昨天觉得她挺有气场的,但今天她这么随意的打扮,又是无比青春,心中有好感,于是问:“方便加你一个微信吗?我把昨天拍的照片发你一份。” 何云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孟溪身边在扫码,还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要请她吃饭。 孟溪看见他回来,规矩喊了句何总好巧。 何云远说:“孟助,走吧,下午还有会。” 真能睁眼说瞎话。 付涛只好匆忙说再见。 孟溪跟着何云远走出去,只听见他说:“公司那个不合理的规定,得早点改一改。” 再次确认,何总今天激发了幼稚潜能。 下午风雨还要大一些,司机及时把他们接回了酒店。 何云远抱着电脑敲孟溪的房门,孟溪问他:“何总房间没电了?” 何云远大大方方往里走,“孟助,你就让我享受一下出差的福利吧。” 于是他们肩并肩,一起坐在书桌前,工作了半天。 室内光线渐暗,风雨声也渐渐小了,桌上的两杯柠檬水只剩下了柠檬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何云远啪地把电脑合上,孟溪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 似乎是瞬间养成的默契,两人仍是端坐着,只转头互相靠近点,长久地、温柔地亲吻。 雨未停,人就舍不得分开,柠檬的清香弥漫在默默流淌的时光里。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绵的雨天总让孟溪觉得踏实,潮湿又温暖。 回江城后,孟溪下了班就去妈妈家接猫,周芳竟然难得不在,舞蹈课有期中考试,她出去练舞了。 孟溪又愉悦地带着猫去吴晓言家。 吴晓言见了她先是左右上下打量一番,又是嘻嘻嘻笑。 “见鬼了?” 吴晓言意味深长地说:“你晚回来了一天一夜啊。” 孟溪反应过来,追着她就要打,“你都给我行李箱里塞什么了?” 吴晓言:“苦恋多年终于修成正果的贺礼?” “贺你个头。” 吴晓言凑过来靠在她肩上,“用没用啊?” 孟溪面无表情,“没有。” 吴晓言表示难以置信,“我天,是何师兄傻还是你傻啊?你们这么纯情的吗?你告白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 孟溪反问她:“你不是不婚主义吗?这时候懂这么多了?” 吴晓言跳开去,“没吃过猪肉还不允许见过猪跑吗?” 孟溪把她抓回来,“我今天住你这儿。” 吴晓言把小扇子抱起来,“你在躲梁知一?” 梁知一找不到孟溪,已经通过短信,电话,上门拜访等方式找过吴晓言了。前几天他颓唐地出现在她家门口,他说孟溪家的灯两天没亮了,身上有明显的酒气。 吴晓言问他,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呢,你身边莺莺燕燕不断,又偏偏离不开孟溪。梁知一说:“晓言,她们是酒,她是水,离了水我活不了。” 吴晓言没有办法再看着他那副样子,只好告诉了他孟溪只是出差。 孟溪默认了她在躲梁知一的事实,在吴晓言家住了一夜。 晚上手机提示音不停地响,是付涛给她发照片,吴晓言戳一下她的腰,问:“谁啊,给你拍这么多照片。” 本来以为他是要发她何云远的照片的,结果一张张视觉焦点都是自己。有她仰头看台上,也有她侧身与工作人员交谈,背景里的人都做了虚化处理。孟溪后知后觉,只能回复一句谢谢。 吴晓言租的房子极简得有些过分,为了南北通透,让阳光尽可能照进屋子,房东留的东西能不要的她都不要,客厅连着餐厅只留了一张长条木桌,既当餐桌又当工作台。 此刻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坐着两个蒲团,合盖着一条薄毯子,用投影仪打到对面白墙上看电影。 猫咪趴在孟溪腿上,电影里朱莉娅·罗伯茨靠在床头,对休·格兰特说:“they go to bed with gilda, they wake up with me。” 孟溪偏爱这句超过广为流传的“i''m also just a girl, standing in front of a boy, asking him to love her.” 吴晓言今天没吐槽她看的老电影矫情,孟溪倒是不习惯了,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吴晓言把她手打开。 孟溪把头靠在吴晓言肩膀上。 光影声声,夜寂静。 春风暗度(5) 腾炎产品泄露事件的初步调查结果已经出来,集团重赏之下,有人举报路年团队的一个副经理和智恒电器来往密切,查得该副经理家人的账户里有20万元不明收入。 孟溪出了何云远办公室就被蒋瑶拉住,几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蒋瑶悄悄问她:“真是沈经理做的?” 沈经理是沈晋之,路年团队那个副经理。他人长得很正派,以前有工作接触时,对他们几个也是和和气气的。 今天一早法务部把沈晋之工位上的所有资料全部整理走了,整栋楼都在传就是他把产品资料卖给了智恒。 孟溪拨开他们,问道:“月末报表都做完了?” 几个人纷纷喊她扫兴。 门里面,何云远听完法务的汇报,问:“所以很难跟智恒打官司?” 法务说:“是的,再次审核沈晋之的所有资料,产品有关数据都已删掉。造成的‘重大损失’很难界定。” 老刘拎着一拎四盒咖啡春风满面来了17楼,见了孟溪一改上次的跋扈,笑得眼角一道道的褶子,“来来来,各位辛苦了,喝咖啡。” 蒋瑶放了一把茶叶到杯子里,拿起杯子去外面接水,路过老刘时不痛不痒得说了句:“谢谢刘经理了,我喝不来咖啡。” 老刘竟然没恼,隔着工位挡板问孟溪:“孟助,那个泄露公司机密的沈晋之要怎么处罚?” 小简给孟溪的聊天窗口弹消息:“他跟沈经理有过节。” 感情是来看笑话的,说不准还想踩一脚。孟溪关掉窗口,不作声色把转椅往后退一点,“刘经理,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公司相关部门会跟进的。” 老刘继续套近乎:“孟助,不是我说你,小女生,工作作风不要这么老气嘛。” 办公室的门打开,何云远和法务走出来,他眼光扫到一个肥墩墩的影子挂在孟溪工位上,何云远开口叫道:“孟溪。” 孟溪忙站起来跑过去。 “收拾一下,出去接人。” “好的何总。”孟溪回位子关了电脑,拿了一个大包就跟着何云远走出去了。 老刘见何云远看都没正眼看他,心理恼怒,苦于无处发作。 出了办公室,进了电梯,小小的四方空间里,两个人站得极近,何云远的袖子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腕。 出了电梯,何云远快步往外走,孟溪几乎是小跑着跟着。老李不在,何云远自己坐进了主驾。 孟溪坐到副驾,正扭头去拉安全带,人猛地被人朝反方向一带,下巴撞进一个清冷的胸膛。 “溪溪,”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这人怎么还越叫越顺口了。 “我烦那个老流氓那么看你。” 孟溪与他离开一点距离,不让自己的口红擦到他的浅色衬衫上,好笑地调侃他:“何总,你是在撒娇吗?”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回自己怀里,“你说是就是吧。” 幼稚的何总充满了违和感,也充满了可爱。 这么侧身靠着其实不轻松,但她心里甜蜜,侧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才又坐回去。 何云远看着她,刚刚轻柔落下一吻的女孩子一脸风轻云淡,抿着唇按下笑意,目不斜视,像一只小狐狸,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才发动车子。 lisa出了机场,就看到了一对穿着正式的璧人在出口处等着,而且,她似乎看到了他们瞬间松开的手。 lisa推着推车笑着走过去打趣他们,“二位好像在迎宾的新人。” 女强人又亲切地打量她说:“嗨,小妹妹,我见过你的照片。”说完又给何云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孟溪微窘,这位中东区的女强人果然如资料上说的,洒脱又雷厉风行。 何云远重新牵过孟溪的手给lisa介绍:“这是孟溪。” 又看看后头,问:“杨文没回来?” “临时有事没处理完,他在那边盯着,等我回去了给他调假。” 孟溪跟lisa打完招呼又用眼神询问何云远。 三个人一边往外走,何云远一边牵着孟溪说:“放心,lisa这几年都常驻中东,管不着咱们。” lisa也应和道:“嗯,这个八卦只会在我们中东事业部广泛流传。” 中东事业部的人感情都很好,是实实在在同甘共苦的情谊。除了何云远时刻正经,其他人私下相处都没什么正形,lisa感觉,恋爱了的何云远终于正式跌下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坛。 lisa是回来参加集团q4季度规划会议,何云远先来给她接风洗尘。 一路上到去吃晚饭也没闲着,三人讨论目前新产品的进展,孟溪把进展大致跟lisa说了一下。 lisa很吃惊,照这个进度10月底新品就可以发布。 何云远告知就是为了配合国内单身主题的电商消费节,但是为了保证不再出问题,现在对外的口径都是预计圣诞发布。 lisa想到一组词,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三人去吃的川菜,提早定好的小包间,几个菜都特别地道。 lisa知道何云远虽然周全,但还不至于特意去了解自己的口味,应该是孟溪安排的,不免又对小姑娘更有好感了。 孟溪递上一个精致的小礼品盒给lisa,“lisa姐,这个音乐魔方,小朋友应该挺喜欢的,何总说你这次行程紧,我们擅自做主帮你准备了小礼物给小朋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小玩具确实不贵重,但胜在精巧,六个面的魔方,每一面都是不同的乐器声音,拍一下就会用相应的乐器演奏莫扎特的乐曲。lisa欣然收下了,还打趣说:“那等你们以后有小孩了,我再还礼。” 把孟溪闹了个红脸。 何云远坐了坐正,接话:“眼下就有个不情之请要你帮忙,q4季度的销售额,帮我提升10个百分点。” 孟溪也真挚地看着lisa。 lisa看着对面无辜状的这一对儿,笑着无奈摇头,“云远啊云远,你这是施政不避亲啊,还非得让亲人往前线冲。” 孟溪又拿出一份技术数据给lisa,“lisa姐,现有客户q4季度下单的,原有洗衣熨烫系统,限时免费升级,升级后的系统更针对中东长袍类衣物,有效节能节水,这里是技术部刚刚做出来的数据对比。” 何云远又补充道:“年底前几个政府订单按进度可以拿下了;美国和几个被制裁国家的关系松动,管制正在放松,这也是一个增长点。” lisa举手投降,“你们俩呀,这是有备而来。” 事情就这么定下。 送lisa去办理酒店入住的路上,何云远和孟溪聊的也是一些会议要点。 lisa想,这俩人的恋爱日常就是工作和工作?这一想心里就有了计较。 办理入住后,何云远和孟溪要在大堂等她收拾好再去坐江城的运河游船。运河两侧从中秋到国庆都会开启亮灯工程,坐船其中,美不胜收。 lisa却是向孟溪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的何总今天给我派了这么大的任务,我得回去养精蓄锐方便明天好好发挥了。”说完给了孟溪一个wink,施施然进电梯上楼去了。 剩下两人原地对视,何云远问孟溪:“累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她心念一转:“累是累的,就是订了游船的票,好可惜。” “哦?那好像是挺可惜的。” 孟溪不可置信地抬头盯着他,给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何云远却是故意要逗她,迷茫地回看回去,就是不说话。 孟溪败下阵来,沮丧道:“那我还是……” “那还是不要浪费吧。”何云远牵过她的手,抢断了她的话。 他牵着她朝门外走去,脸上是得逞的笑。 手心被人狠狠挠了一下,他把手张开,改为十指紧扣。身边的女孩子手心温热,终于不再有小动作。 “何云远,”孟溪晃晃他的手,“我想换双鞋。” 她穿了收腰的衬衫裙,洒脱又俏皮,裙摆处是不规则的小设计,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小尖头的细高跟鞋,鞋跟不算很高,但一天下来已经站不动了。 何云远忙揽住她,“怎么不早说,我们去商场买一双?” “不用,包里带着呢,回车上拿了换一下就行。” 何云远让孟溪在门口等着,他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孟溪上了车,果然从包里拿出一个鞋袋,换上了白色的平底鞋,自在了许多。 他注意到她脚踝处各贴了一张创可贴,才想起来以前在德黑兰见她时她穿的都是平跟的鞋,不免心疼,说道:“以后在公司就穿得随意些吧,有要出席的商务场合也不用穿太高的鞋。” 孟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那样好像不够有气势。” 何云远对着后视镜把领带扶正,然后深沉状看着孟溪。 他眉峰微蹙,或许是单眼皮的缘故,严肃的时候眼神显得愈发疏离,像暗夜里的海,静而莫测。 “怎么了?” 孟溪一愣。 “我这样,有没有气势?” 有有有。 “所以,在公司里,我负责有气势就行了,同意吗?” 知道啦。 “何总,”孟溪手在脖子前虚做了一个摆正领带的动作,“你刚才这样,酷酷的。” 何总又酷酷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春风暗度(6) 一路驾车到江城的旅游码头附近,停车位都满了,何云远兜了两圈,停在了稍微远一点的商场里,两人再一起步行过去。 走去码头的路是江城有名的景观大道,两侧都是上了年岁的法国梧桐,长长的枝丫向着天空伸展开来,直搭到对面,于是左右两边的树似环抱在一起. 树干上缠绕着白色led灯带,此刻灯光全亮,透亮的白绵延又轻盈,望不到头,漫步其中,恍若进入了时空隧道。 他们和这条路上走着的很多情侣一样,手牵着手,赞叹景观之美,说一些温柔的话,又被秋虫悄悄听了去。 码头上很多人在排队买票,何云远把提前订好的票取了,节省了不少时间。 何云远穿着简单的白色温莎领衬衫和窄条灰色暗纹领带,裁剪得体的面料衬得他身姿卓然. 他伸手牵孟溪上船,随着牵引的动作,他的手肘弯曲成一个小小的角度,使得上臂的肌肉充盈在纯白的布料里。 孟溪暗暗想,这人天天都穿衬衫,真是……太棒了。 船开了,孟溪把头绳拿下来,肩长发披散开来。夜风过处,几缕发丝吹拂到了何云远脸上,痒痒的。 何云远伸手,把她侧面的发丝夹到耳朵上。 凉凉的指腹擦过她耳后的肌肤,停顿住,一瞬微不可查的轻颤。 他把手收回来,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转头看河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孟溪也转头看另一侧河岸,两手交叠,手指转了一圈又一圈。 河水拍岸,一声一声撞到心虚的人心头。 游船上红色灯笼的光投到河面上,影影幢幢间,满是暧昧。 直到船靠岸,同船的人都在感慨风景之雅致,只这两人,各自分心。 靠岸的休闲广场也是十分热闹,一个个小木房搭的小铺子沿河铺了一排,还有卖棉花糖和糖葫芦的,小孩子们在飞竹蜻蜓,年轻的女孩子们戴着会发光的兔耳朵头饰。 两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借着小摊有了说话的由头,何云远问:“想吃糖葫芦吗?” 刚才吃的是川菜,她吃得并不多。 “一串糖葫芦,一串棉花糖。” 何云远带她过去,先买了一串糖葫芦,又去排队等着做棉花糖。说是排队,也就是一圈人围着做棉花糖的师傅,说一声要几串,师傅自会记住顺序。 排着队,孟溪吃了一口糖葫芦,说着:“以前江大门口有一个卖糖葫芦的阿姨,每周五都会过来。她做的糖葫芦个头都很大。” 何云远也有印象,问她:“经常买吗?” 她摇摇头,“没有,就是眼馋,不怎么吃甜的。” 这时候孟溪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围着棉花糖摊的都是小孩子和年轻小姑娘,何云远衣冠楚楚站在里边,实在是有存在感。 她问他:“要不要把领带解了透透风?” 他清清嗓子,故意把手放到领结上说:“不用了,我女朋友说我这样还蛮酷的。” 三个字轻飘飘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手里是被蜜裹了的山楂,今天的糖分超标了。 站在他们旁边的小姑娘心情郁闷,出来买个棉花糖都能碰到秀恩爱的,怎么别人家的男朋友从来都不让人失望呢。 小姑娘的朋友从石桥上跑下来叫她:“那头有节目组在录制哎,快快快,我们去看看。” 小姑娘又想,旁边这个男人或许是剧组演员? 孟溪也挺好奇,何云远就说:“等下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拿了棉花糖,随着人多的地方走,远远就看见几块反光板和移动的摄像机。 孟溪吃了几口棉花糖,加上刚才的几颗糖葫芦已经觉得腻了,高估了自己的胃口,为难地盯着两只手上的甜食。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棉花糖拿走,何云远已经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酸的我不爱吃,糖葫芦帮不了你,这个棉花糖还是能帮你解决的。” 孟溪的手空了出来,主动去牵他的手,很有默契地十指相扣。 剧组正在拍的戏是男生失意地走在街头,女生穿着吉祥物的衣服,给他跳了一只磕磕巴巴的舞。 何云远是不怎么看剧的人,低头询问孟溪,孟溪仔细眯眼看男生的脸,似乎在哪部网剧里演过男二。 围观的群众看了个新奇,也就慢慢散了。 夜风微凉,何云远改为揽着孟溪的肩,“有点冷了,送你回家。” 导演喊了cut,男生跑到监视器前,拍拍低着头的人,“收工,走吧。”可她猛然抬头,目光追随着离去的一个高大的背影,怀里拢着一个女孩子。、 “方芷,怎么了?” 方芷把帽子戴好站起来,只说了句没什么。 何云远把孟溪送到家门口,10点不到的时间,也不是太晚。 门廊下的壁灯照出一对拥抱的身影,许久他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她正在犹豫是不是请他进去坐坐,就听见一声大喊:“孟溪!” 两个人局促地分开,这才瞧清来人是梁知一,他脚上穿的还是拖鞋,就冷冷地站着。 何云远举步下台阶,礼貌道:“梁先生。” 梁知一到底淡淡说了句你好。抬头却又看向孟溪。 她回来了,但她家的灯总是亮得很晚,又怕她休息不好,忍着没有过来。谁知今天就远远看见一个陌生的车开到她家门口,再然后,就是这样,他丝毫顾不得风度打断了他们的拥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直到看清那个人是何云远,他的心绪降到了冰点。 以前孟溪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他总觉得那是托辞,他们一起长大,从没见着哪个男孩子出现在她身边。 她在德黑兰的时候就为了这个人跟自己吵架,她看见这个人眼里就有闪亮亮的光,她为了他去腾炎,这些梁知一都知道,只是不愿意也不敢去深究。 孟溪走过来,看着他脚上的凉拖皱眉:“梁知一你干什么?” 梁知一随着她的目光,忽然就镇定下来,他就知道她不会不管自己的。 “我忘带钥匙了。” “你的锁是密码锁。” “密码没记住过,我一直用钥匙开的。” 孟溪对他突然的无赖行径无话可说,“那我更没有钥匙,你去找开锁师傅。” 梁知一双手抱臂,受凉状搓着自己的胳膊。 孟溪缓和了说:“别闹了,你这样冻坏的是自己。” “谁跟你闹了,这都几点了,你让我上哪儿找开锁去?你收留我一晚。” 孟溪看看何云远,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行。” “你空房间多得是,收留我一晚怎么了,我们小时候午睡都一起的。” 孟溪气得脸都红了,“梁知一你是不是存心来找茬的?” 她又是担心身边的何云远多想,伸了一个小手指去偷偷勾他的手,才一碰上,一只手便被他的整个大手包住了。 何云远倒是笑了笑对孟溪说:“这样吧,梁先生实在无处去,你就把房子借给他吧,你去我那将就一晚,怎么样?” 一句话说出来,剩下两人皆是呆愣在现场。 梁知一看见他们握着的手,觉得冷,透心的冷,“不用了,我去试试原始密码。”一步一步往回走。凉风从他的短袖里灌进来,他漠然想,这该死的天,下一场暴雨才好,把一切的混蛋都冲刷走。 孟溪看着他走开去的背影,一点点低落下来。 梁知一走远后,何云远才松开她的手,问:“青梅竹马?” 说不清楚。 “一起午睡?” 小屁孩时候的事。 “他住这个小区?” 住哪里我管不着。 “他喜欢你?” “不是,他有女朋友的。”她觉得烦闷。 何云远摸摸她的脸颊,凉凉的,“进去吧,我回去了。” 他转身要去拉车门,手被人拉住。 她几乎是立刻为自己的不耐烦后悔了,这个夜晚的一切都很好,她怎么舍得他带着任何一点不开心回去。 “何云远,”她又把双手环到他的脖子上,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完事开头难,一狠心,她微微鼓起两颊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幅神态倒是从没见过。 “孟小姐,你在撒娇吗?” 她把双手环得再紧一点,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何云远背靠着车门才能稳稳站定。 她知道,自己矫情,也丢人,可她还是深深地看着他的眉眼,心里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我只是在乎你。” 温情从心底迸发,蔓延到头脑四肢,和满身的燥热纠缠在一起,她缓缓贴上他的唇,深深地亲吻他。 唇齿纠缠间,她看到他眸中如寂静的海翻涌出巨大的漩涡。他把手贴到她的腰上,重新掌握主动。 她有些不得章法地迎合他,却渐渐透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前,满脑子只有一句以前读到过的诗:“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他近在咫尺的脸慢慢变小一点,她的呼吸才能慢慢平稳下来。 何云远把她扶正站好,再这么贴着,真的是要考验他的劣根性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生气,只是难免遗憾,他本来有机会可以更早地了解她。 孟溪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要进去喝杯热水吗?” 光线晦暗,她垂着眼,脚尖并得整齐。 何云远亲亲她的额头,“不了,你早点休息,门锁好。” ※※※※※※※※※※※※※※※※※※※※ 本章送给这位小可爱“起个好听的昵称”。but,存稿依旧没有,更新依旧缓慢。 春风暗度(7) 9月的最后一天,是腾炎亚洲区的季度大会。各主要职能部门的负责人都要出席。 孟溪一早就去酒店接lisa。 两个人先在房间里确认了一遍会议上重点问题的商议流程。 lisa不由感叹:“何总动起脑筋来,真是没别人什么事儿了。”唯一愤愤不平的是,何总似乎给她安排了一个泼妇的角色。 孟溪纠正她,“是雷厉风行独当一面。” 商议完却忍不住相视笑了。 老李开车,她们俩坐后面。 何云远不在,lisa免不了打趣他,她对孟溪说:“咱们何总啊,哪儿都好,就是老有股少年老成的劲儿,得亏你把他这五好青年的气质拿下了,不然他多无趣啊。” 车道两侧的树影掠过,孟溪说:“他一直都是很优秀的。” 到了腾炎大厦气氛就不轻松了,会议开始后,先是各部门述职,谁家都要出一些美化的表格,再倒一些苦水,要一些支持。 部门间依存又制约,利益相关的问题又暗暗较劲。 何云远定了基调,11月初新品发布,各部门的工作都要跟上。 研发部尽职尽责,得到了最大的肯定。经过他们夜以继日的改进升级,新产品全部加入语音识别等新功能,技术上的提升无疑给所有人都提了士气。 生产部说时间太紧了,要求更大的空间。 他不紧不慢把生产部的要求挡了回去,“推陈出新需要1-2年的时间已经成为历史,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国际厂商已经把这个时间缩短到两周,国内的创新力量也在奋起直追,如果我们保持原有的步调相对而言就是在退步。” 时间卡得紧的还有一个原因是智恒电器虽然发布了他们的产品,但营销投入不多,没有着重强调“单身经济”的相关卖点,还是传统的以产品出发的销售手段,何云远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从用户需求出发的营销狙击。 不过宽严并济,他给生产部加大了激励措施,根据所完成的产能,分梯度激励。 同时,何云远要求财务部拓展融资渠道,风控部门协助做好把控,把以前界定不明的责任都在会上一一作了梳理。 同样被责令降成本的还有物流部,海外空运要求发布招标,不同的线路由不同的有优势的货代企业负责。 大大小小的问题梳理下来,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到了最难平衡的销售部。 老孟以前教过孟溪不少识人术,这一桌销售的管理人,按老孟的丈量尺度,都是人精。何云远坐在人精堆里,神色清冷,让孟溪不免想到他的“气势论。” 到lisa做完汇报,何云远点点头,先是表示肯定,再问lisa把q4季度的销售额能否再提高,lisa显出为难的样子。 老刘翘着二郎腿,却是依旧对自己被扣了的奖金意难平,直接阴阳怪气问何云远:“何总,中东的销售额只有我们东南亚的三分之一,也没听什么批评声,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 其他区域的人互相看看,中东区的销售额仅次于东南亚,老刘非要拿他们说事,明显是跟这位临时总监杠上了。 何云远也不急,让老刘先做自己的报告。 老刘坐在位子上,简单几分钟就讲完,给的数据很漂亮,但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他用的多是绝对值,很少用百分比和相对值。 孟溪把幻灯片切换到各市场的同比增长率折线图,很直观的图表数据,东南亚的整条曲线在10%以下波动,而中东的曲线在40%以上波动。 何云远不说话,这页幻灯片就一直停留着。 老刘觉得没面子,瞪着孟溪的方向,强撑着哼一声,“看来何总和中东部负责人私交匪浅,图表都帮人做好了。” 孟溪说:“刘经理,这上面是所有市场的数据。” 其他市场都纷纷应和。 lisa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质问道:“刘经理,我们中东是四年前开始做的,刘经理这得有20年了吧?不觉得用增长率说话更合理吗?” 老刘也是要拍桌子呛过去说:“我们体量大,指望我们跟某些小虾米一样跑起来?” lisa顺着他接话道:“刘经理的客户,似乎都是180天起放账?体量大占用的流动资金也多,这里面难道没有兄弟部门帮你腾额度的功劳?” 这一点老刘也心知是自己理亏,整个公司就他们账款拖得最长,中东那些部门都是常驻海外,30天还没收款就要去蹲守买家办公室的。以前路年在的时候两人私交不错,路年一直给他最大的支持。 现在形势变化,何云远是从卡塔尔调过来的。 老刘嘴上仍是不饶人,“等你做到我们这么大再说。” 窗外秋色安宁,会议室里剑拔弩张。 何云远打开水瓶喝水,放下水瓶,磕在桌子上闷闷地一声,终于冷冷发话:“中东区销售增长率再提升10%;东南亚区再提升5%,同时账期全面缩短到180天以内。” lisa说:“何总太偏心刘经理了,50%比15%,我们很难做的。” 何云远食指在桌上敲了一下,“给你产品升级支持,账期扩展到120天以内。” lisa还想说,何云远抬手打断她,“就这样。” 他又转去凛然看着老刘:“刘经理,你有问题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双双眼睛盯着老刘,特别是lisa,他骑虎难下,从牙缝里挤出没有两个字。 其他市场也纷纷主动被动地加了5%的任务。 一场会开完,仿佛打了群架一般。 孟溪跟着何云远回办公室前,在桌子底下朝lisa比了个大拇指。 lisa功成身退,琢磨着以后何总要是结婚,可得包机请卡塔尔的兄弟姐妹回来大吃大喝。 管理层风起云涌,但整个大厦内这天的氛围是格外轻松,因为明天开始就是中秋连着国庆一周假期。 午饭时间,孟溪被办公室其余三个人拖着一起去点食堂的炒菜。 几人站在一起,倒是难得的轻松,光是点菜就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了10分钟,等他们点完菜再去找位子,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 陈安发现靠边的一个卡座还空着,赶紧跑过去,坐下来才发现,背后是何云远和几个销售经理在用餐,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好的位子还没人占了。 好在卡座私密性好,几个人坐下来聊自己的,也不觉得拘束。 他们听见隔壁有个经理在说什么报表,然后是lisa的声音:“老吴,让咱们何总歇口气吧,吃饭吃饭,不谈正事。” 然后听见何云远低低的笑声:“来,老吴,敬你一杯。” 孟溪竖起耳朵听酒杯碰了几下。 这边吃着饭聊起假期安排,陈安腼腆笑笑,说要带女朋友回老家。小简一声长叹:“我肯定逃不过要去相亲了。” 蒋瑶笑她:“你才几岁啊,就要相亲。” 小简说:“我都24了。啊孟溪跟我一样大吧?你家里催不催你呀?” 孟溪恍惚听见小简喊自己,问:“啊,什么?” “问你家催不催你找对象。” 孟溪说:“还好,不催。” 蒋瑶说:“孟溪苦恼的应该是选哪个追求者。” 蒋瑶观察过孟溪开的车,背的包,不是一般的工薪阶层负担得起的。而且她平日对人礼数周全,但任何涉及工作的问题,怎么问都是滴水不漏。这种习惯的养成,应该是有无虞的家庭环境作支撑,才能有底气不巴结任何人。 “咳咳,何云远呛了一口酒咳了几声。 lisa觉得好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起来,转过身看背后那桌说:“咦,孟溪,你们也在啊。” 孟溪放下筷子,“lisa姐。” “你们何总中午喝得有点多,下午多照应着点。” 孟溪的关心和着急尽数落在lisa眼里,她笑着坐下来,偷偷跟何云远说:“有人要急了啊。” 何云远没法,销售经理们对他有气,吃这顿饭就是让他们撒气的,所有的敬酒都是来者不拒。 吃完饭,何云远是勉强撑着离席的,孟溪几个人跟着他,陈安想去搭把手,何云远说不用,在公司吃个午餐喝高了多少有点不像话。 电梯里,孟溪站到何云远身边,胳膊靠着胳膊,他终于才放松地把一些重量搭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出了电梯又是一个人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像是风中挺立的树。 多年前课本上的文字头一次如此具象,想站在他的身边,分担寒潮、风雷、霹雳,也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春风暗度(8) 何云远闭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小简进来,给他端了一杯水,轻轻喊了一声何总,却是已经睡着了。 小简把百叶窗放下,轻手轻脚出来把门关上。 群头像闪烁。 小简:“何总睡着了,大家都动静小点哈。” 陈安:“何总比之前路总拼好多。” 蒋瑶:“何总下午给老李放假了,喝成这样,是不是把老李叫回来?” 孟溪:“老李家远,火车票好不容易抢到的。我住市里,下了班给何总当司机好了。” 紧跟着三个赞,大家下班后赶路的赶路,都没时间留下来。 小简又在三个女孩子的群里说,何总睡颜无敌。蒋瑶赞同,要说何总五官单拎出来也没到美颜盛世的地步,但禁不住骨相好骨架好,面无表情的时候特迷人。 孟溪问,你们这是在夸何总吗。 小简回:“怎么不是,上回峰会以后,我在朋友圈里贴几个专业官微的宣传文章,好些小姐妹来打听何总日常。” 陈安去打印机取文件,敲敲孟溪的桌板,“嘿傻笑什么呢?” 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格子间里的人们伸伸懒腰,摘下工牌,迈着比平常轻盈许多的步子,纷纷离开大楼,汇聚成街道上滚滚车流里的一员。 孟溪关了电脑,走到窗边,看着路边的灯亮了一盏,又亮了一盏。 何云远揉着眉心出来时,就看见一个安静的侧影。华灯初上,对面大楼的节日彩灯映到玻璃上,光影明暗间是她浅浅的笑容。 他把门关上,不远处的姑娘转过来,笑得明媚,“走吧,送你回家。” 车窗降下来,秋风带着清甜的香气穿进来,涨涨的脑袋清爽许多,何云远才想起来问:“是桂花开了?” 孟溪手握在方向盘上等红灯,笑他:“何总,桂花都开两个星期了,才发现啊?” “今天很开心?” 绿灯亮起,孟溪专注开车,到了下一个红绿灯口,绿灯正在跳表,孟溪慢慢开过去,刚好赶上一个红灯,孟溪转过头,看着他说:“节日里万家灯火,今年,我有你了。” 何云远看着她。 孟溪气鼓鼓地,“你都不感动……” 何云远探身过来,把她最后一个疑问词堵住了。眼角余光盯着红绿灯,倒计时到5的时候放开了她。 隔壁车道的司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何云远的住所是公司配置的江景公寓,离孟溪妈妈家不算远,路上经过周芳住的小区,孟溪指给他看,“那里是我妈妈住的小区,送完你我回来住这。” 何云远应一声,“一起吃饭再回去吧。” “好。” 何云远和门卫打了招呼,车子直接开进地下室里停好,他牵着她的手上楼,步履稳健,没有一点醉酒的痕迹了。 孟溪问他:“酒醒了?” “yes madam。” 开门开灯,入眼就是黑白灰三色。何云远往冰箱处走,对孟溪说:“请领导随意视察。” 孟溪绕客厅走了一圈,面前是两大面飘窗,背后是开放式的料理台。灰色的沙发上放着一条薄毯,沙发背面是深灰色的墙,几何形铁艺茶几上放着几本书和几个文件夹,侧面是一张单椅。整个布置,高级又冷清。 冰箱里有几瓶水,几罐啤酒,一盒鸡蛋,速冻饺子和牛排,他从冰箱门后探身问:“吃牛排行吗?” 孟溪往料理台走,“行,要帮忙吗?” “帮我去酒柜上拿一瓶开过了的红酒,牛排稍微腌一会儿。把左边柜子里的橄榄油也拿过来。” 一起在料理台忙碌,何云远问:“怎么样?” 孟溪点评说:“这屋子适合拍照,不适合开火。” 何云远笑笑,“现在不是挺有烟火气的。” 孟溪突啊一声,拦住了往盘子里倒酒的人,“忘了还得开车,不能用酒腌。” 何云远看看她,见她表情坦然,只得勉强撒了些黑胡椒粉。又拿了两个鸡蛋出来。 他煎牛排,孟溪就坐在后面餐桌椅上看着,想着,以后要给他买个围裙才好,系起来应该会可爱值爆表。 孟溪给周芳打了个电话,说跟朋友吃完饭再回来,会稍微晚一点。周芳自是嘱咐她要开车小心。 刚收起手机老孟的电话也打过来,让她到家了看看梁知一在不在,他今天没去上班。 孟溪说:“爸爸我今天住市区不回去,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打了,关机,明天我去他家看看,别一个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知道。” “您就别去了,不是要出去度假吗?我去吧,我反正要回去喂猫的。” “好,假期后几天我都在家,你有空就过来。” “知道了。” 何云远端着盘子上桌,一人一份牛排和煎蛋。拿起刀叉开始切牛排。 孟溪看着对面的人,主动说:“是梁知一,他今天没去上班,我爸让我顺路看看他在不在家。” 何云远把切好的牛排递给她,“女朋友太好果然让人有危机感。” 他递盘子的手被人拍了一下。 孟溪咬了一口牛排,水准线之上,竖了个大拇指。 何云远:“多谢领导肯定。” 这人喝的是酒,怎么有一种吃了蜜的效果。 说起假期的安排,孟溪要陪妈妈,何云远明天要去临省,后天出席一个体验店的剪彩活动,结束后回沥城,等四号过完中秋回来。杨文假期也回来,到时候一起聚一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孟溪琢磨一下,问:“我把我好朋友也带上行吗?” “行啊,既然你想当红娘。” 孟溪又拍他一下。 吃完了孟溪说什么都要去洗碗,她的头低下去,长发垂下几缕,快要碰到水池壁上,她擦擦手,用大拇指把这几缕头发重新拨到背后。 何云远就坐着看她的一举一动,房子里第一次有两个人,碗盘碰撞的声音显出一种和谐的动听。 他开始能够理解同学、同事为何一个接一个甘之如饴走进了围城。 他走过去,从背后圈住她,弯着腰脑袋搁在她肩膀上,短短的鬓角戳到她脖子,痒痒的。 他在她耳边说话。 孟溪把碗叠好,关了水龙头,问:“什么?” 何云远不说话,把她转个身,静静地抱住她。孟溪两手湿漉漉的,小心翼翼用手腕环住他,水滴顺着倾斜的角度挂到指尖,晃晃悠悠,滴答,掉落到地板上,在不知名的角落泛起涟漪。 孟溪拍拍他的背,轻轻说:“再坐会儿吧,待会我得回去了。” 何云远倒了两杯水,坐到沙发上又重新搂着孟溪,让她的脖子靠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小臂内侧朝外,未曾留意袖子拖上去了一截,一条淡淡的粉色疤痕露出来。 孟溪抓过他的手,回过身对着他坐好了看清楚后说:“这是新伤。” 肯定的语气。 何云远讪讪把袖子放下来,见她仍是盯着自己,才承认:“不小心擦伤了。” “在哪儿擦的?” 何云远看她的样子,又想到护主的小豹子的称谓。只好都招了:“在中东的时候,碰上沙尘暴了,车子刮了一下,小伤,真的没事。” 孟溪把他的袖子卷起来,摩挲在那条伤疤上,低着头说:“以前,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也没什么的。可是现在,早上到办公室了,如果你没来,我会担心;晚上到家了,如果你还没到家,我也会担心,你酒喝多了难受,我也难受。我开始对你有期望,再拼也要以顾着自己的安全和健康为前提。” 几句话她停顿了好几次才说完,带着颤音。满满的情意,如她所说,她只是在乎他。 他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亲吻她有些湿润的眼睛,郑重地说知道了。 孟溪顿了顿,继续说:“还有,我和梁知——我们从小认识,她妈妈帮过我家许多忙,可以说没有她的帮忙,我爸的公司做不起来。几年前梁阿姨脑溢血,之后一直昏迷着住到了疗养院。梁知一他没有别的亲人了,所以如果他有困难,我是要去帮忙的。但是仅此而已,你会介意吗?” 剖心的话她从来不擅长说,长长的话终于说完,并不比开口前轻松。 何云远没说话,俯身吻住她,外套滑落在地,他亲吻她的脸颊,耳朵,她的手攀着他的背。头埋在她的颈间,手摸索到这件无袖针织裙背后的拉链。 他问她:“可以吗?” 她没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他。 冰凉的食指随着拉链一路向下,在脊柱上走出一条使人颤栗的轨迹。轨迹游离到峰谷之间,是不曾触及的景致,本能使人沉沦。 偌大的客厅静得出奇,只剩下压抑着起伏的呼吸声。 手机滴的一声,何云远突然停下来,上来一些在她耳边说:“没有……我下去买。” 孟溪只觉得脑袋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是自己的,僵硬又灼热。直到听他说:“溪溪,松一下手。” 她忙把手松开,手忙脚乱坐起来,裙子顺着肩膀要滑落下来,他帮她整理好。孟溪忙抓过手机,也不看他。 何云远蹲下来跟她说:“我出去一下。” 低头却看见是她妈妈催她早些回家的信息。脸颊绯红的女孩子抬头为难地看着他,眼底有未平静的波光。 何云远缓缓叹气,等自己的呼吸平静后,摸摸她的脑袋,“送你下楼,早点回家。” 孟溪拉着他的手没动,何云远使点力气拉她站起来,笑道:“要我抱你下去?” 她这才乖乖跟着他,磨磨蹭蹭下楼了。 坐在驾驶室里,同窗外的人说再见说了三五回,谁也没动。最后是她舍不得他一直站着,才依依不舍先开车走了。 何云远兀自笑了一下,手插在兜里往回走,在电梯里按了一楼,出了门往超市的方向走。 树影摇曳,满城桂花香。 ※※※※※※※※※※※※※※※※※※※※ 何总在小孟耳边说的话或许是:“今天留下吧。” 浮生若梦(1) 孟溪回家时周芳正在客厅轻盈地转圈,见了她赶紧去厨房把炖的雪梨百合汤端出来,一边说:“催你才知道回来了,炖的汤都凉了。赶紧喝。” 孟溪坐下说:“时间还早,您练舞呢?” 说起这个,周芳兴致颇高,“明天不是国庆嘛,社区有活动,我们舞蹈班啊,选了几个人,报了一个节目。” “这可是荣誉,好学生才能参加的吧?”孟溪夸她。 “什么好不好学生的。”周芳笑着又去转圈。 孟溪给何云远发完到家了的信息,才喝一口汤,“那我明天载您过去。活动是一天还是半天?” 周芳说:“演出在上午,下午有些娱乐活动。明天你陈阿姨也去,顺道接上她吧。”陈阿姨是周芳搬家后交到的挺知心一朋友。 孟溪安排好时间,上午看完妈妈表演,下午去接猫,等过完中秋再连人带猫回去。 周芳问:“不待完一周吗?” 孟溪说:“待一周您又该说满屋子猫味了,后面几天我约了吴晓言。” 她没告诉周芳自己现在不在福星,不然周芳绝对要让她整个搬回来住。 周芳啧一声,说她们两个小姑娘天天黏一起,哪还有时间去找对象。 孟溪求饶,找了个理由蹿回房间去了。 她记着爸爸的嘱咐,给梁知一打一个电话,确实是关机没人接。有可能又是去酒吧玩了,但还是记着明天要去他家看一下。 何云远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双带着吊牌的米色女士拖鞋。她今天去他家穿的是一次性拖鞋。 何云远问她:“在超市买东西,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孟溪把头埋到被子里咯咯笑,“能要个投影仪吗?你那面白墙看电影特别好。” 何云远对女朋友的不见外表示非常满意,“这个超市里可能没有,但任务一定完成。” 又是聊了一会儿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孟溪帮周芳化了妆,出门接上陈阿姨,直奔社区。 陈阿姨对周芳说:“女儿真是出落得越□□亮了,有福气啊。” 周芳笑说:“什么福气呀,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每天忙忙忙。” 陈阿姨挽过周芳,“你就知足吧,孩子读书工作都在一个城市里,啊,活动也送你来。我家那混小子,读大学就跑外地去了,现在一年也才回来几次,你说,你没福气谁有?” 周芳笑着,心情舒畅。孟溪乖巧在两人后头跟着。 把妈妈送到后台,孟溪和陈阿姨就去台下找位子坐着了。 她在后台见到了妈妈的舞伴郑叔叔,中等个头,偏瘦,或许是在图书馆工作的缘故,举手投足显得沉稳,温和。他带了两个保温杯,给周芳也准备了一杯热豆奶。 孟溪又打了梁知一电话,还是关机。主持人已经上台报幕了,孟溪只好把手机放回去坐好。 来看节目的基本都是家属,于是每个节目的掌声都很热烈。 舞蹈班的节目在倒数第三个,5组舞伴,周芳微微笑着,和郑叔叔随着音乐翩然起舞。是很多年前母亲的样子,平和,优雅。 她把手机镜头拉近,调角度给妈妈拍了一些照片。 后座有两个中年女人手指着台上窃窃私语。 “看见没,那个就是周芳。” “她老公就是那个开厂开得很大那个?” “什么老公啊,前夫。一有钱就离了,那时候闹多凶,不过现在好了,小三不死不活的,她这可是梅开二度了。” 虽然是小声说,但尖锐的嗓音让坐在前面的两人无法忽视,孟溪转过头,盯着她们一字一句,“你们再说一遍?” 陈阿姨盖住她发抖的手,倒是认出这两个人,提高一点声音说:“呦,这不老钱家妯娌吗,上回你们儿子在棋牌室打架都打出血了,看你们现在这么亲热,和好啦?对了,那回打架是不是警察都来了?要我说啊,有多余的时间真该好好教导自己孩子做人。” 那两个人说了一句神经病,拎着包走了。 陈阿姨握着她的手,“没事啊溪溪,不要被长舌妇坏了心情。” 孟溪回握住她,“谢谢您,我没事。等下我有事先走了,下午您和我妈妈随意逛逛,还有,刚才的事……” “阿姨知道的,去吧。” 驾车离开时,孟溪看到那对嚼舌根的背影,她慢慢停到比她们靠前一点的位置。 车窗降下来些,拿起手边半瓶矿泉水对着垃圾桶瞄准,等到她们快走近的时候,一扬手,矿泉水瓶抛出去,咣当一声,水瓶堪堪擦过两人,撞在垃圾桶的内壁上,坠入桶里。 走着的两个人一个急刹车,捂着胸口喘气,“要死啊!”骂骂咧咧往她车门口走。 孟溪转头,墨镜摘下来,欣赏她们见到她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她给她们一个好孩子的笑容,升上车窗,绝尘而去。 猫咪喵喵叫着侧身在主人脚边蹭来蹭去,孟溪把它抱起来,给它开了一个新的猫罐头。又给梁知一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孟溪去梁知一家按门铃,没有反应。窗边一只大狗汪汪汪叫着,孟溪绕过去,隔窗叫它的名字:“牛魔王,梁知一在不在?” 大狗焦急地挠窗,又回头朝屋里吠。 孟溪着急起来,喊着梁知一的名字,又去拍门,还是没有动静。 她试着按了原始的六位密码,不对。按梁知一的生日,不对。最后犹豫着按下自己的生日,滴滴两声,门锁开了。大狗咬一下她的裤脚,带着她往卧室里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打开卧室门,窗帘紧闭,需要适应了幽暗的光线才能发现床上中间凹陷下去的一团。 “梁知一。”孟溪走过去,只见他皱眉睡得昏沉,嘴唇干裂起皮了,身上满是汗味,忙探手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这下是真着急了,再喊他两声,梁知一耷拉着的眼皮稍微掀开一点,看了看她,嘴角翘起来笑了下,又闭上眼。 孟溪打电话给物业,自己去把车开过来,物业的一位大叔帮忙把梁知一架到了她的车上。 大狗急急地要跟出来,孟溪摸摸它的头,告诉它在家看家,大狗听话呜咽着退回了门框内。 上车后,梁知一睁开眼看看她,再看看,才问:“你来了?”声音嘶哑破碎。 孟溪说:“别说话了,发烧了不知道?你那么多朋友不知道叫个人?” 梁知一难得听话,闭眼坐着没再作声。 急诊量体温,40度高烧,验血,配药,挂水。孟溪架着梁知一跑完了手续,直到他半躺在输液椅上挂点滴。 安顿好他,孟溪转身,梁知一抓住她的衣摆问:“你去哪里?” “去车里拿件外套给你。” 拿了自己的风衣外套,她又把梁知一的手机充上电,拿了水杯去接了一杯温水,到便利店要了一根吸管,才重新回输液室。 梁知一就听出她的脚步声睁开眼,外套盖到他身上,一根吸管递到眼前,“张嘴。” 一只手机递到他手里。 “把开机密码输了。” 他听话地喝水,输密码。嘀嘀嗒嗒的信息提示音响起来。 终于恢复些力气,他靠回椅子上,说话时声音依旧嘶哑:“溪溪,我们重新开始吧。” 孟溪愣神看他,头发耷拉,胡子拉碴,从没见过的邋遢形象,整个人紧绷着,隐忍痛苦的神色。 她蹲下来看着他,“我们需要过各自的生活,我可以一直是你的朋友、家人。” 梁知一颓然闭上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孟溪把滑下来的外套重新给他盖好,“不要钻牛角尖了,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梁知一的电话终于又响起来,他闭着眼,一动也不愿动。 孟溪把手机从拿过来,没有记名,只是一串号码,她接起来。 梁知一隐约听见一阵吵闹。 孟溪捂着话筒看着打量过来的梁知一,“潇潇,接吗?”梁知一摆手,不接。 孟溪回复:“不,我不是。他发烧了,在二院急诊,傍晚会回家,你可以三小时后给他留言或者打电话或者去看他,随便你,但他现在需要休息。” 挂了电话孟溪坐回他身边的位子上,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流动,说:“梁知一,我有男朋友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和我相处,我们只能保持距离。”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这么说是不近人情的,可是她有一个想要鼓起所有勇气去保护的人。 沉默着挂完了三瓶点滴,护士拔下针头,肌肤是麻木的。 回到家大狗摇着尾巴绕着他转圈圈,梁知一蹲下来抚摸它的脑袋,一遍又一遍。 过了许久,他对在厨房烧水的孟溪说:“你回去吧。” 孟溪把保温壶和冷水壶里都倒满了水,洗干净的杯子放在旁边,才走出来。 “我给你叫了外卖,吃完以后吃药,明后天你还要去挂点滴,我来接你。” 梁知一还是蹲着低着头,“不用了,我好多了,有事我会找人的。” 孟溪把他房间的窗帘窗户都打开,才关门出去。 浮生若梦(2) 孟溪回到自己家,猫咪走近闻了闻,抬起后脚扒拉几下,意兴阑珊地走进了自己的猫窝。 孟溪坐到它的房子前,有些想念那个做猫窝的人。 吴晓言知道她在家,打了车赶过来。瘫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顿诉苦自己一回家就被念叨终身大事。 孟溪问:“是不是还有相亲宴?” “呸呸呸,乌鸦嘴。” 孟溪说:“如果我妈问起来,今天下午我和你在一起啊。” “你做什么去了?” “梁知一发烧了,带他去了趟医院。” 吴晓言坐了起来,朝篱笆外看过去。从孟溪家的院子可以看到梁知一家的侧门一角,路边停了一辆红色跑车,是孟溪从他家出来后没多久到的。 同时,梁知一家厨房的窗里透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吴晓言又躺回去,“发个烧都艳福不浅。” 孟溪放松了笑道:“听消息就来了在照顾他。” 吴晓言问:“晚上咱出去玩吧? 孟溪说:“明天吧?今天要把猫带回去。第一天放假你也得乖乖回家吃饭。” “行吧。” 一直到她们离开,梁知一家的门再也没开过。 孟溪也不怕麻烦,连着猫窝一起带回了妈妈家。周芳笑眯眯地,说晚上出去吃。 到了吃饭的地方孟溪才知道妈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很“凑巧”地碰到了陈阿姨一家,她家“一年见不到几次的混小子”也在,虽然没有直接拼桌一起吃,但好歹还是互相道了好一番家常才各自吃饭。 道家常的重点自然是陈阿姨的儿子和孟溪,两家大人商业互夸一番,末了道一句两个年轻人有时间可以一起玩。 等孟溪坐回自己桌上,周芳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孟溪说:“妈,我们先把菜点了您再盯着我看不迟。”说完叫来服务员点了五六个菜。 周芳说:“陈阿姨家的儿子还挺有礼貌的,长得也精神。” 孟溪没注意陈阿姨的儿子长什么样,但自己妈妈找女婿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于是坦白了部分情况,“我有在接触一个有好感的人,您就别瞎操心了。” 周芳是又可惜又惊喜,但女儿已经不想再多聊了,只好说:“那要是成了你早点给妈妈介绍介绍啊。对了,看人要擦亮眼睛啊,人要好,这是最重要的。” 孟溪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位“有好感的人”此时一个人在临省的电器商场里。 剪彩仪式在明天,今天他的时间充裕,就惦记着先把投影仪买了,经导购提醒,最好再配个幕布,还有音响。 一整套配好以后,他拿单子去收银台排队结账留邮寄地址。 前面几个大学生在讨论学校的讲座,有个男生不无遗憾地说:“我去晚了,过道上都挤不进去。”旁边同学笑他大牛的讲座都能睡过头。 有人说:“主持人身材蛮正的。”引起默契的笑声。 有个女生嫌弃他们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内涵?人家是专业主持,就知道看脸看身材。” “主持什么啊,我们怎么不认识?杂牌请的十八线小主持吧。” “没文化多看看财经访谈。连方芷都不认识。” 何云远恍惚,直到收银员再次问他:“先生,需要邮寄还是自提?” “邮寄。”他提笔写下江城公寓的地址。 放慢了步伐走出商场。 “喂。” 等他反应过来,拨出去的电话已被接通。是熟悉的,温柔人心的声音。 “在做什么?” “刚外面吃完饭回房间,你呢?” “想你了。” 孟溪没料想板正如他,也能够屡屡把人说得脸红心跳。 在说好听话这件事上,男人究竟是无师自通,还是后天习得? 她隔着话筒亲他一下。 听到他的笑声,可以想象到他的样子,低着眉,嘴角上扬,仔细看的话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最后他说:“等我回来。” 温情和暧昧交织,穿梭于四肢百骸。 第二天的剪彩活动热闹非凡,商场空地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很多都是一位来站台的明星的粉丝,近两年很红的演艺圈实力小生季风,粉丝们扛着□□短炮,快门声此起彼伏。 想到说不准孟溪也喜欢这位明星,何云远剪彩完,特意等季风的活动结束,问他要了一张签名照。季风也拿了手机,同这位年轻的总监拍了一张合照。 孟溪和吴晓言逛街前,还是早早回了一趟临江华宇。梁知一家路边停的车还在,快到挂点滴的时间了,梁知一跟着一个女孩子出门上车。 看到他肯看顾自己的身体,孟溪在自家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吴晓言在市图书馆门口冷漠地看着走过来的孟溪,问道:“孟小姐,放着好好的商场不逛,电影不看,我为什么要来看书啊?” 孟溪挽过她,讨好道:“查点资料,看完了美食逛街电影一条龙服务。” 吴晓言努努嘴,“我要吃日料。” 孟溪谄媚点头:“吃吃吃。” 郑文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书架前穿梭,推着放书的推车走近些,一看真是周芳的女儿,轻轻叫她:“小孟?” “郑叔叔,您好。”孟溪看着来人,忙问好。 郑文龙得知孟溪要找艺术类的书,带着她过去专门的几排架子。又问她有没有别的需要帮忙的。 孟溪说:“没问题了,郑叔叔您忙。” 郑文龙说:“好的,有事叫我就行。等下叔叔请你吃午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孟溪指指不远处看新闻刊物的吴晓言,说:“谢谢您,不麻烦了,我跟朋友一起来的,待会儿借了书去别的地方。” “哎,那好的。那你看着,我先把这些书放回去。” “郑叔叔,”孟溪叫住他,“欢迎您来我们家吃饭,我妈妈厨艺很好的。” 郑文龙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直点头说:“好,好,谢谢你小孟。” 吴晓言踱步过来,八卦地问:“周阿姨的舞伴?挺儒雅的。”又猜她这一趟特意过来是来考察的? 孟溪赞同吴晓言对郑叔叔的第一印象,然后认认真真找书,莫里森的几本著作,还有西方艺术,设计变革,直到找齐了六七本书,去办了借阅离开。 特意驱车去了景区一处幽静的日料店,座位正对着落地窗,窗前是一颗阳光照耀的树,淡绿色和暖橙色的树叶交叠着微微摆动,远方是连绵的山影。 吴晓言盯一眼帅气的板前师傅,吃一口入口即化的火炙金枪鱼大脂,问孟溪:“下回什么时候再去图书馆?”去一次吃一顿日料,赚了。 孟溪说:“下回吃麻辣烫啊。” 吴晓言:“那多伤感情啊。” 吃饭时吴晓言的工作群倒是消息声不断,孟溪问她:“有这么忙吗?” 吴晓言同她科普了一番新媒体的工作节奏,24小时开机随时随地追热点。“而且我们公司是业内top,风向标知道吗?” 突然她又啊一声,吓得板前师傅的手抖了一抖,吴晓言忙低头哈腰跟人家道歉。 又压低了声音把手机递给孟溪,“快看快看,是不是你男朋友?” 热搜,当红小生季风的微博九连拍,是腾炎第100家大陆体验店的活动,有和主办方的合影,其中一张是两个男人的自拍,季风比了个大拇指,何云远双手插兜微微笑着。 翻到评论,除了粉丝夸赞剩下的都是求问另一个男人是谁。 有消息灵通的网友放了腾炎集团的文章链接。 腾炎亚洲总监,未婚,连高考保送这样的信息都冲到了热门留言里。 吴晓言把手机抓回来,热情地抓住孟溪的双手,“孟助,我们要给你家何总做专访。” 孟溪问她:“你们算娱乐板块还是财经板块?” 吴晓言高深笑道:“鄙司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大家喜闻乐见什么,我们做什么内容。” 孟溪:“不行,不能让他过度娱乐化。而且互联网的记忆是按天翻页的。” 吴晓言看看腾炎集团的官方微博和微信,劝道:“知道这半天腾炎涨粉多少吗?” “腾炎的客单价高,知道这些粉丝才多少比例是有购买力的吗?” 吴晓言嘟着嘴:“溪溪你不爱我了嘛?” 孟溪没辙,“好了好了,11月开始会有一系列的新品预热活动,管理层也要配合公关活动,到时可以安排。” 吴晓言继续撒娇道:“好溪溪,我要独家首发的何总专访。” 孟溪抖抖鸡皮疙瘩,“这个要看公司安排。” 见闺蜜目光炯炯瞅着自己,只好补充说:“我尽量好吧?毕竟贵司业内top.” 吴晓言满意地给了她一个飞吻。 浮生若梦(3) 孟溪没有想到何云远不大不小的热度持续了不止一天,或许是放假了大家用在文娱时间上的活动比较多? 公司相关部门开了远程紧急会议。同季风团队敲定了11月初的推广活动,在各外宣渠道进行了预热,预告何总还会季风合体,敬请关注腾炎新品。 中秋节,何云远给孟溪打视频电话,故作严肃问她:“听公关部的人说,是孟助让我去抛头露面?” 孟溪:“何总,没有孟助拦着的话,公关部的同事恨不得您今晚就去抛头露面。” 何云远看着镜头里的人,直到两个人都憋不住笑了。 她让他把脸凑近点摄像头,左看看又看看,好多小姑娘说他长在了她们的审美点上,她只觉得,她们说得——真是没错。 她家里安静,背景里只有几本摊开的书,何云远问起来,她神神秘秘地说:“我今天邀请了郑叔叔——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叔叔,来吃晚饭,他要掌勺,一个海鲜酱没了,和我妈出去买了。” 何云远看着这个一个人待着也满是开心的姑娘,很想抱抱她。 猫咪蹭过来,孟溪把手机靠着书立好,抱起猫蹭到镜头前,“小扇子,问何叔叔好。” 小扇子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低低地嘤了一声。 何云远问:“小扇子管你叫什么?” “妈妈。”孟溪脱口而出。 何云远一本正经对着猫说:“小扇子,问问你妈妈愿不愿意给我改个称呼。” 孟溪说:“来,小扇子,这位是爸爸。” 然后一点也不怂地看着何云远。 何云远笑,肩膀都一抖一抖的。听见背景音里有人喊他吃饭,孟溪忙说:“挂了,中秋快乐。” 何云远吃完饭又买了一些猫砂猫粮猫玩具寄到公寓。 江城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无风无月,通话中的电话放在床头柜,情人低语呢喃,一直伴人沉沉入睡。 中秋过后,吴晓言还没来得及跑回自己的小屋,就被母亲押了去咖啡馆赴约的车。 她给孟溪发消息:“乌鸦嘴,城西我们去过那家咖啡馆,速来救援。” 谁知咖啡厅里的男人竟然表情比她还丧,吴晓言这暴脾气上来,反倒从容坐下了。 两家妈妈倒是一顿花式介绍自家孩子,然后还得蹩脚地找一个家里炖着汤/赶着晒衣服的借口遁了。 男人也没正眼瞧她,低头玩手机,直接开口说:“吴小姐,我没有兴趣谈女朋友。” 吴晓言:“男朋友有兴趣吗?不过凭你这张扑克脸,再好的男孩子都会被你吓跑的。” 扑克脸抬起头,看看对面女孩子随意的运动套装,也没化妆,凶巴巴的样子。他态度倒是友好了许多,站起来说:“看来吴小姐和我的立场一致,那我们可以各自回去了。” 吴晓言头也没回地指指背后窗外,“坐下,你妈和我妈还在外面转悠,你现在要是走了今天还有相亲流水宴,总要你挑出一个不那么讨厌的才能罢休。” 扑克脸抬头看去,果然看见自家妈妈和对方妈妈鬼鬼祟祟在外边花坛边转悠。 他坐下来,对方已经玩手机不理他了。他也拿出手机,找了个游戏打起来。 孟溪收到了吴晓言的十二道金牌急call,表明她对相亲对象的不耐烦程度是史无前例的,于是紧赶慢赶,一半救急,一半好奇。 她把车停好下来,隔壁车位也下来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看到他的侧影,电光火石的瞬间,孟溪惊喜跑到他身后,拍一下他的肩膀。 男人转头,女孩子穿着黑色背带裤,运动鞋,戴着黑色鸭舌帽,青春恣意,笑得耀眼。 男人张开手抱住她。 “你不是下午回来吗!”手摩挲在他的后背上,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雀跃。 “提早回来了,想给你个惊喜。”他抬起她的帽子,亲亲她的头顶。 “那你怎么在这儿?” “被杨文急急喊来的,你呢?” “被我好朋友喊来的。” 两人站好互相看着,各自试探着狐疑问:“杨文/你好朋友不会碰巧在咖啡厅相亲吧?” 又各自重重地点点头。 咖啡馆外多了一双戴着帽子的鬼鬼祟祟的人影。经确认,城里单身男女千千万,今天偏偏让杨文和吴晓言碰上了。 不知道谁的手机又震起来。 孟溪拉着何云远蹲在墙角。问他:“确定杨文深情又体贴?” 何云远点头。问她:“确定你好朋友单纯又善良?” 孟溪点头。 何云远牵着她的手,把她帽子的帽檐压压低,“那咱们走吧。” 餐厅里干坐着的两个人收到信息。 “车胎爆了。” “开错路了。” 孟溪跟着何云远的车,开回了他的公寓。 门口堆着几大件快递,何云远开了门,递给她那双新买的米色拖鞋,尺码刚刚好。 把东西搬进去,等拆了一看,完全是一套家庭影院。 何云远边装投影仪边说:“假期物业不让施工,等过几天我再把幕布装好,今天想看电影的话,可以投在白墙上看。待会再去录一下门锁指纹,什么时候想来自己开门就行。” 孟溪蹲在地上收拾快递废料,问他:“何云远,你会不会对我太好了?” “这样就觉得我对你太好了,你会不会对我太好了?” 把她绕晕了以后,何云远也蹲下来,亲到了她的鼻子。 见投影仪调试好了,孟溪说:“刚好我整理了几个莫里森的讲座视频,有助于理解他的设计理念,他排斥商业对艺术和设计的割裂,更懂他,合作才能更持久。” 何云远深深看她一眼,才说:“孟助,看在我舟车劳顿的份上,卸下工作一天吧。” “yes sir”留下一个吻,犒劳辛苦奔波的人。 何云远问:“晚上我有个大学同学聚会,想去吗?” “人多吗?” “七八个人吧,都是读书时比较好的朋友,每年十一假期他们都凑一次,这几年在国外一直没去,快被他们除名了,到今天了才有人发现少喊了我。” 孟溪看看自己略显稚气的打扮,原是赶着出门救吴晓言。怪他不早说,本来她已经准备好了漂亮衣服,等着下午接他前换的。 何云远不解,打量她一圈,怎么看都是美到他心里去了,“不是挺好的。” “你的同学们也都快奔三了吧。” 原来孟小姐是嫌弃他年纪大,怕自己的年轻态格格不入。 何云远牵她起身,说:“那我穿年轻点,不拖你后腿。” 中午去买菜做饭。 两个人中餐烹饪造诣全无,下了做菜的软件,选出来一个醋溜白菜,一个清蒸鲫鱼,一个可乐鸡翅,一个笋干蛋花汤。三菜一汤,都是不怎么产油烟的,鱼肉菜汤倒是齐活了。 遵着菜谱去买食材,孟溪挑,何云远跟在后面付款,拎菜。孟溪不忘跟摊主要一把小葱,一根小红椒。 何云远问:“不是不能吃辣?” “你不是爱吃嘛。” 摊主阿姨打趣他们说:“小年轻感情真好。”顺便跟他们唠叨几句什么菜怎么做好吃。 何云远点头记着,说了谢谢才离开。 孟溪双手放在背带裤的前兜里,轻盈地走在前面。何云远拎着袋子跟着,有一簇嫩绿的小葱从袋子口钻了出来,生机勃勃。 何云远不让她帮忙做菜,变戏法似的从储物柜里找出来一件做饭的围裙,是节前那天晚上一个人去超市买的。 孟溪帮忙给他系上,简单的浅灰格子,又把他的袖子卷上去,趁他忙碌时赶紧拍了一张照片,加上清新滤镜,堪比画报。 何云远问她:“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孟溪收起手机,“你背后长眼睛了?” “过来。” 孟溪背着手走过去,何云远拿出自己的手机,揽过她,笑得勾人,按下拍照键,一气呵成。孟溪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有一个呆呆的表情,要多傻有多傻。 待要伸手去夺,他已经把手机放回裤兜里。 三分钟后。 孟溪跑到洗手间里,懊恼,自己一定是死机了,才会把手伸进他不算浅的裤兜里抢手机。 何云远在外边咳嗽两声,提高了声音问她:“季风的签名照要吗?给你带了一张,在行李箱夹层里自己拿。” 孟溪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和衣服才出来,小跑去行李箱边,“吴晓言可喜欢他了,借花献佛行吗?” 何云远看着教程,给鸡翅翻了个面继续煎,问她:“你不喜欢他吗?” 孟溪抬头看他,“我觉得你更帅一点。”夸他的话说起来熟能生巧。 “那你眼神可不大好。”说话间带着笑声。 何云远开了一罐可乐倒进煎锅里,刚好没过鸡翅,咕嘟咕嘟煮开了一个个小汽泡。 孟溪拍下签名照的照片,发给吴晓言。 吴晓言给她发了十几条语音过来,痛心疾首地斥责她关键时刻掉链子,诉说今天见的人有多么可气。以及几声尖叫,说只要交出照片大家又是好姐妹。 语音是连着播的,最后一条是:“啊对了,你家何总今天要回来是吧?那不着急给我送照片,嘿嘿嘿,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孟溪慌忙去掐。 何云远幽幽说:“你的朋友还挺有趣的。” 有趣什么有趣。 何云远的菜做得再一次在水准线之上,唯一的一只辣椒他没放。坐下吃饭时围裙也没解,先给孟溪夹菜。 孟溪吃一口饭,看一眼他,猜想他的菜里是不是都放糖了。 浮生若梦(4) 吃过饭把厨房收拾好,孟溪就催何云远去午休。 何云远:“嗯?” 孟溪:“早起赶回江城不累的吗?” 他想,也可以不累的。 到底拗不过她,被她推进了卧室,怅然地看着她窗帘拉好,再看着她轻手轻脚退出去。 孟溪去了他的书房,他刚搬来没多久,书架上只有几本杂书。一本工作清单摊开在桌上。 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护生画集》,坐到窗台上去看,丰子恺的画笔下,万物有灵且美。 看完了小半本书,她想悄悄去看看何云远。 蹑手蹑脚走到卧室,见他侧身朝着南面,窗帘有一条缝,光透了进来,他用一个枕头斜斜遮着眼睛。显得有些孩子气。 孟溪走过去把窗帘的缝隙合上,再把他的枕头轻轻拿下来,放在一边,就见着那人闭着眼笑了,伸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 “你没睡啊。” 何云远手上用力一带,女孩子倒进他怀里,他仍是闭着眼,“半睡半醒的,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 她要坐起来,被何云远箍着腰,他的声音略显疲惫,毯子分一半盖在她身上,“陪我睡一会儿,行吗?” 孟溪转过身看着他,一只手放在他的手心,轻柔说:“睡吧。” 他闭着眼舒着眉,呼吸渐渐平稳。 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膝盖隔着布料贴到他的腿,她听见自己的心如擂鼓,却要强装镇定,就着昏暗的室内光线,细细看他的眉眼。 同事们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好看,她不是很认同,觉得他皱眉也好看,笑起来也好看。 后来是被额头上温软的触感喊醒的,孟溪睁开眼,男人的笑颜近在咫尺,窗帘已经拉开一些,她把手掌移到自己的唇边。 何云远笑她说:“没有口水,睡相优雅。” 孟溪认床,自己也没明白怎么就睡过去了。但醒来就能看到他,不失为一个全新的愉悦的体验。 等孟溪稍微拾掇一番,自己也收拾出一身配她的衣服,两人出门赴约。 很难订到的私房菜馆的雅间里,一列十几人的长桌,已然有大半桌人在了,谈笑风生。 正对门口坐着的同学第一个看见何云远牵着个姑娘走进来,笑站起来招呼四周,“哎哎哎各位,没看错吧,老何来了。” 同学们回头,只见何云远帽衫长裤,牵着个清秀可人的妹子。 房间里的热闹等级顿时上了一个台阶,招呼声此起彼伏。 何云远牵着她坐下,给大家介绍:“我女朋友,孟溪,也是江大毕业的。” 单身的同学起哄,何总几年不出现,一出现就来虐狗,十分不友好。 有人问:“我怎么没在江大见过这位美女?” 何云远揽过身边人说:“比我们低了三届。” 前两天社交网络上何云远小火了一把,同学们都有所耳闻,打趣他事业情场两得意,早知道不喊他了。 等同学陆续到齐,一半的人带了家属,加了两个座才坐下。 坐何云远身边的是他们班班长吕维义,为人豪爽,如今是信息研究院的骨干,每年的局都是他组织的。 吕维义举杯站起来,“各位同窗好友,今年人来得最多,话不多说,先干一杯。” 众人举杯,这些年高了矮了胖了瘦了,一口酒下去,仿佛又回到了青葱时光。 吕维义探头,指着一杯橙汁对孟溪说:“妹子,老何连淡啤都不让你喝呀?” 何云远回他:“总得有个清醒的开车回家吧?” 孟溪点头:“嗯。” 吕维义投降,要不是自己老婆在家里看着小宝宝,也不会坐这儿看着他们秀恩爱。 孟溪跟在何云远身边安静吃饭,偶尔另一边的一位同学家属随意聊几句。 何云远几年没来了,又是当年的天之骄子,难免成为话题中心,一顿饭下来大部分时间在跟同学聊天。 这时候的他和平常不大一样,随意,甚至都有一些荤素不忌。他手上倒是没闲着,还给孟溪剥了一只蟹。 孟溪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手时听见外间男士洗手台上有人在聊天。 “老何可以啊,事业越做越大,女朋友越找越年轻。” “怎么你说得老何跟个花心大萝卜似的,人当年多专一,是女人眼中的男神好吗。” 两人说笑声远了,孟溪才关了水龙头,走了出去。 吕维义同何云远是一个宿舍的,自是比其他人亲近一些,趁他女朋友不在,挨近了跟他说:“恭喜啊,单了这么些年,可算被人收了。” 何云远笑着跟他碰杯。 吕维义犹豫一会儿,才又说:“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上月底我去京城出差,碰见方芷了,她问起我你是不是回国了,我一时口快说了。” 何云远抿一口酒,“没事。” 吕维义笑笑,给他添酒,“我看小师妹挺好的。”然后就看见本班男神笑得质朴。 孟溪正好走回来,何云远给她把椅子拉开,又给她盛了一碗热汤。 吃过了饭又是去ktv继续第二场。何云远感觉孟溪兴致缺缺,问她:“要不我们先回去?” 她看着他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摇摇头,“去吧,多难得聚一次。” 到了ktv,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对对的都点情歌唱,没有家室的男士两两凑一对也唱情歌。 吕维义喊何云远去点歌,何云远正在和孟溪玩骰子,手摇得跟什么似的,知道的人哈哈笑,要说何云远最大的短板,可能就在唱歌上,勉强唱到调上已经是他的极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帮奔三的人闹得尽兴,找一首情歌给他点上。等两位男士唱完广岛之恋,话筒就塞到了何云远手中,他把其中一支递给孟溪,询问她:“唱一首?” 孟溪看了一眼曲目,“好。” 一首歌的时间,整个包间的人都记住何云远的女朋友了。 年轻的女孩儿唱歌时全神贯注看着屏幕,嗓音变得低沉空远,本是清冷洒脱的属性,偏配合着歌词,有浇不开的温柔缱绻和难以察觉的忧伤。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晴朗的时光 …… 谁能够代替你呢 趁年轻尽情地爱吧 最最亲爱的人啊 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一曲终了,旋转的七彩灯光打在两人头上,何云远揉一下她的头,在起哄声中退到沙发一角。 人声鼎沸,她终于看着他,问:“何云远,你喜欢我吗?” 何云远没有听清她说话,但很容易读懂她说这几个字时的唇形,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靠着她的耳边说:“怎么会不喜欢。” 一直到十点多散场,来自奔三的人的自觉,熬夜是熬不起了。 吕维义把人一个个送上车,也到何云远车边叮嘱孟溪:“小师妹开车慢点啊,欢迎你和老何随时去我那里串门。” 何云远笑他家长里短的。 吕维义又说:“小师妹,本班男生多谢你收了这个讨厌的人。” 孟溪笑着说:“谢谢师兄,有机会再见。” 吕维义挥手跟他们告别,又去下一辆车边打招呼了。 一路通畅,很快就回到了家。何云远率先下了车,绕到驾驶位外边。 孟溪下了车,看他没有动的意思,问他:“怎么了?” 何云远把这个突然没有安全感的姑娘圈在车门间,看着她说:“溪溪,我28岁了,动一次心不容易,我对你的喜欢,比你想象的要多。” 孟溪看着他严肃的样子,终于放下了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她告诉自己,那么,再勇敢些吧。 她圈住他的脖子,头靠到他肩上,蚊子大小的声音说:“我今天不回去。” 何云远低头把漾起来的笑藏起来,牵起她的手,脚步急切。 密不透气的亲吻中,不知道是谁的指纹按开了锁,门又落上,黑暗中的感官被放大数倍,心是热的,血是烫的。 她忽然用手抵住他的胸膛,“我想去洗个澡。”身上是聚会留下的烟酒味。 何云远开了灯,去卧室柜子里找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递给她。粉粉的颜色,惹得她抬头瞧他。 “上次去超市时候顺手买的,以备不时之需。”他似乎总是在该委婉的时候显得十分坦荡直接。 她去洗漱间,粉色的牙杯牙刷莫名地可爱,她刷完牙,把自己的杯子和另一只蓝色的并齐放好,才去洗澡。 何云远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电视机已经不知道换了几遍台,洗漱间的门才又打开,她穿着他的浅色衬衫出来,头上包着毛巾,衬衫下摆下一双小腿光洁如玉。 她咬着手指甲,跟他说:“洗好了,你可以用洗手间了。” 何云远避开视线,“嗯,你看会儿电视。” 他去洗澡,洗手间里挂着的一小块三角黑色布料正在往下滴水,水滴声让人心猿意马。 出来时见她正襟危坐,看着电视上的婚恋节目。 “怎么没吹头发?” “没找到。” 何云远把吹风机找出来,站到床边给她吹头发,她的发质柔软,在他指间纠缠飞舞。 电视上是一对寻求调解的新婚夫妻,丈夫犯了错涕泪横流,主持人让两人进入选择之门。 电视台在这时候进了广告。 啪,何云远关了吹风机开关,把一心看节目的女朋友扳过来,俯身吻住她。 宽松的男士衬衫从肩头半滑落。 天旋地转间,两人重重地倒在被子上。 电视广告结束后,主持人在说:“请开门。” 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从绵密的背景音里钻出来:“让我看看女生出来了没有。” 布料被甩到地板上发出滑行的摩擦声,床头柜打开又关上,他低低说 :“专心点。” 婚恋节目放完了,电视台又进广告,然后开始重播新闻。 新闻快要播完的时候,孟溪终于可以喘气,像是登上了陆地自由呼吸的飞鱼,口渴,疼痛,但充满了幸福。 她的手摩挲着他手臂上的疤痕。 何云远的头发被汗湿了,黏腻的触感在她颈间,他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亲吻她。 ※※※※※※※※※※※※※※※※※※※※ 小孟唱的歌叫做《想把我唱给你听》,我觉得是一首与青春有关的歌,还挺适合入婚礼背景音乐曲库的。 浮生若梦(5) 孟溪有晨跑的习惯,天一亮就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疼,这步是跑不成了。 阳光还没洒下来,可整个人已经懒洋洋又暖洋洋。 心是前所未有的充盈,她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上,继续安心地睡去。 再醒来时,当真已是日上三竿。 “早。”他亲亲她的头发,哑声说。 她翻个身,看着他说:“早。” 互相看着彼此好一会儿,他牵过她的手,落下一吻。 何云远伸手把她乱了的发丝理理好,问:“饿了吗?我去买早餐。” 孟溪问他:“豆浆油条生煎包,行吗?” “yes madam。”他起身,捞过一件长t,一边套上一边去衣柜里翻裤子。 背后有一些胡乱抓出来的红痕,夜里生疏的纠缠不期然闯入脑海,孟溪把薄被捞上来一些,盖住眼睛。 等洗漱完进来,只见她整个人都塞在了被子下。何云远把她拉出来一点,“也不怕闷坏了?” 孟溪抓着被子,露出黑亮的眼睛,让他赶紧去买早餐,等听到关门声,才收拾收拾起身。 洗手台上的一对漱口杯杯挨着放得整齐,镜柜上隐约可见不久前用水渍画出的一个笑脸。 她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社交平台分享了,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把这对杯子拍下来,告诉全世界,她终于觉得幸福。 何云远还没回来快递先来了,孟溪一看包装盒竟然都是猫咪用品。等何云远回来一问,他说:“这样,任何时候你过来,猫的食寝都不用担心。” 她说:“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他不解,“这不是给猫当爸的基本操守吗?” 两人的手机都有不少信息,分别来自昨天相亲的两位朋友,于是商量着叫上杨文和吴晓言一起聚餐。当然,得分别叫,还得提前各自做一番铺垫。 孟溪打算先回自己家一趟喂猫,何云远凑近了咬着耳朵问她:“累吗?要不我去跑一趟把小扇子接过来?” 成功地看到她的耳廓腾地红了。 何云远把一个快递拆了,是一个太空猫包,专门背猫出门看风景的。他再问一遍:“把它背过来住两天吧?” 孟溪研判地盯着他看。 他被看得发毛,咳嗽一下说:“就这两天,住到假期结束好吗?” “好啊。”她说。 去了临江华宇,孟溪收拾了一个包,何云远背了一只猫。 小扇子对何叔叔变成何爸爸表示震惊,但看在何爸爸背它时回头率剧增,就勉为其难接受这个新称呼了。 回家后他们各自出发去找人,车开了一大半乐了。 孟溪呼叫何云远,问:“你怎么一路跟着我啊?” 何云远说:“我是去找杨文,谁知你一直开我前面。” “你去哪儿?” “城中村。” “我也是……” 原来杨文和吴晓言老家都在一个片区里,难怪相亲能碰上了。 吴晓言给孟溪开了门,上下打量一番,评论道:“面色红润,眼带桃花。” 孟溪把手上的糕点袋子递给她,“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同吴晓言的父母问好后,被她拉着躲进自己房间里。电脑开着,旁边是一包拆开的虾片,一罐可乐。屏幕上是写了一半的稿子。 孟溪瞥了一眼,笑了,“长得比扑克逊,心眼比绿豆小?”再看标题《相亲起义,还我长假》 拿起笔战斗的闺蜜真是不得了。 吴晓言哼一声继续赶稿子。 孟溪问:“放假也这么拼?” 吴晓言噼里啪啦敲键盘,“不是说过了,24小时on call,刚好这几天放假找我们吐槽的读者一打一打的,趁热要赶一个长假里的单身男女的专题。” 孟溪搬个凳子坐到她身边,塞一片虾片到她嘴里,问:“你是在打字还是在揍键盘?” 键盘的敲打声更响了,愤愤地说:“别提了,就我昨天被我妈拖去见的那个奇葩,我还没板脸呢,他先板脸了,干坐了俩小时打游戏,你知道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什么吗?” 孟溪抿唇看手机,抬头问她:“说什么了?” “他突然笑笑说今天相处得很愉快,下次如果家里再让他相亲,他就说对我有意向;平等起见,我也可以随便拿他当挡箭牌。你说瘆人不瘆人?怎么就突然很愉快了?” 孟溪发完短信,跟吴晓言说:“那个,何云远说晚上请吃饭,去吗?” 吴晓言这才放下敲键盘的手,表示必须去,给何总一个讨好亲友团的机会。 孟溪又说:“对了,他还有个要好的同事,这几天刚好回国,一起过来聚一聚。不介意吧?” “你今天怎么说话这么客套呢?听着真难受,又不是我买单,当然不介意了。” 孟溪又谄媚地给她递上可乐。 晚上开去郊区湖边农家乐吃河鲜,走过河面上延伸的长廊,尽头是一个8米见方的木质露台,上设一座通透的木屋,是唯一设在河中心的雅间。 夕阳洒在河面上,泛起温暖的波光,露台周遭的芦苇逆光轻摆。 吴晓言对着孟溪真挚地说:“你男朋友真有诚意。” 两个坐着钓鱼的人影站起来,孟溪朝他们挥挥手。 等到看清来人,杨文才明白刚才老板为什么反复跟他说“你要是再碰见这个相亲对象,真得跟人好好道个歉。” 吴晓言仿佛被雷劈过一顿的生无可恋,拉着孟溪小声说:“说出来你不信,你家何总旁边那个人,就是我昨天碰到的奇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孟溪惊讶说:“那怎么办,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行不行,我莫名其妙走了不是要害你们吵架吗。走吧,就当他不存在。” 杨文却是不让她如愿,直接走了过来。 孟溪对他一笑,退到一边,把空间让给他们。何云远牵着她的手给她看一下午钓鱼的成果。 杨文道歉说:“吴小姐,昨天的事对不起,我只是抵触相亲,但是错误地波及到了你。” 一本正经的道歉让吴晓言有点懵,皱眉含糊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何云远走过来,跟吴晓言问好,感谢她平日里对孟溪的照顾。 吴晓言:“好说好说,今天照顾她的重任交棒给何师兄了。” 孟溪哭笑不得:“开家长会吗?” 一顿饭尽是何云远和孟溪两人在不擅长的领域活跃气氛,两个话痨安安静静吃鱼,勉强互相搭一句话。 孟溪特意说起吴晓言他们的公众号,何云远附和着挺有意思,关注了。 杨文只得也搜索关注。 吴晓言掐孟溪胳膊,那她的稿子,是发还是不发啊。 吃完饭孟溪又要送吴晓言回去,吴晓言悄悄说:“不行,我不做挡人姻缘的事,你跟何师兄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又揶揄她:“何师兄很妥帖,我这关过了,可以把你领走了。” 孟溪不放心,一番拉扯后,决定让杨文和她一道回去,反正顺路。 杨文:?? 路上吴晓言唯一跟杨文说的话,就是满脸嫌弃地进一步划清界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你千万别误会。” 杨文觉得,这姑娘凶是真凶,傻也是真傻。 小扇子正在新家的飘窗上跳上跳下,就看见自家主人和何爸爸手拉手回来了。人类真是可怜,手上一点也不毛茸茸肉嘟嘟,这么拉着多硌得慌啊。 何爸爸给它的下巴挠挠痒,又给它开了一个猫罐头。等它吃完回来,看见一个小盒子里生出一些光,这些光投到对面白墙上,变成会说话,会走动的人影。里面竟然还出现了一只狗,小扇子龇牙蹦到主人膝盖上,被何爸爸单手捞过去撸毛了。 孟溪:“你下回别给它一次性吃一罐,狸花猫一个没控制好就胖成球。” 何云远:“小扇子现在还在长身体,不是挺苗条的吗。” 小扇子舔舔他的手心。 软软的倒刺刮在何云远的手上,痒痒的。 墙上的人影说着说着话,怎么突然咬起嘴来了?小扇子睁着浑圆的眼睛,你们管管他们,别打架啊。 咦,你们俩怎么也打架了? 奇怪的人类。 “唔……猫还在呢。”是主人的声音。 突然,小扇子的脑袋被何爸爸一只手遮住,只听见他说:“老是不专心。” 他托住她的腰站起来,她像只无尾熊挂在他身上,轻声笑。 何云远说:“下回我再给它做个猫窝。” 后来的事猫咪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进了房间,无情地把它关在了门外。 不过他们应该没再打架了,因为它听见了主人的笑声,和何爸爸轻柔的低语声。 昏黄的灯光透过门底的缝隙钻出来,猫的眼皮耷拉下来,伸出两只前脚捂住了眼睛,慢慢打起了呼噜。 空闲的时光里,两个人黏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一起沉沉睡去,一起朦胧醒来,连刷牙,也要肩并肩站在洗漱台前,抬眼相对,又会忍不住笑起来。 杨文在假期结束后飞回卡塔尔,在机场等着起飞时,刷到一篇新的推送文章,叫做《相亲起义,还我长假》,看完后又笑又气地上了飞机。 浮生若梦(6) 再漫长的假期,在结束那天回望,总让人觉得短而又短。 从十月开始,传统节日连着新兴电商节,红尘男女继续进入马不停蹄的工作状态。 孟溪由于跟着连续加班的关系,脸上冒出来几颗痘痘就没消下去过。 她依旧每天去晨跑,每天还是能碰到梁知一,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他的大狗见着她异常亲昵。 梁知一却是仿佛变了个人,见了她既不满嘴跑火车,也不说让她为难的话。见了面打招呼,分开的时候说再见,偶尔提醒她变天了,注意添衣。 彬彬有礼,一切都在朋友的尺度内,他依言实践着她的要求。 有时候梁知一出差,会请孟溪帮忙照看一下牛魔王。 老孟倒是提过几次,说梁知一现在努力程度比之前更甚,人也更沉稳。 有一次老孟给她来加餐,看到女儿也是清瘦不少的样子,说她:“爸爸不是反对你忙工作,但你也不用白天黑夜地扎进去吧?你们现在年轻人是怎么了,一个个的比着拼命吗?” 孟溪喝着老孟给她炖的补汤,说:“是不是很棒?” 老孟问她:“腾炎马上要发新品了?” “您怎么知道?” 老孟看她紧张的样子,心里叹气,女儿真是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她那个新工作上了。老孟会知道不过是因为邵梅的关系,他们下月初那场活动的主持人是邵梅他们江城电视台的。 孟溪放下心来,又拜托老孟说:“能不能拜托下邵阿姨,到时的新闻口径往高大上的方向靠拢?” 没等老孟回答,又改口说:“我自己去拜托邵阿姨吧?行吗?您帮我约个时间。” 孟溪在福星的时候可从没为了什么事去托过人情,老孟虽然酸溜溜的,但该办的事还是办好,第二天就约好了时间。 孟溪收到老孟消息,临时跟何云远说下午去一趟江城电视台。 何云远问:“做什么,要我陪你吗?” 孟溪觉得要帮助何总端正自己的位置,于是提醒他:“何总,是谁一开始就说绝不会特殊照顾我的?” 何云远无奈道:“路上当心点,有事打我电话。” “知道啦。我就是去对一下发布会流程。” 她现在偶尔对他说起语助词,何云远总能觉出别样的亲昵。 孟溪打包了下午茶到了电视台,邵梅亲自出来带她进去。孟溪说:“邵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邵梅看着她递过来包装精致的袋子,知道孟志清这个女儿礼数周到,但有时候就是太讲究了,连回自己父亲家也不会空手。 孟溪说明来意,邵梅让她放心,腾炎给的新闻稿都是可以发的,到时会在各平台集中报道,而其中必然有“黑科技”、“亮眼”、“火爆”等字眼。 孟溪又拜托邵梅在腾炎给的新闻稿的基础上,报道的风向不要过度娱乐化,还是要专注品牌和产品,到时候具体的参数亮点他们再另外发稿子过来。 邵梅笑了,“我知道的,你们的何总上回出席一个活动,受到了很多关注。” 邵梅看看时间,活动的主持人现在应该刚忙完一个录制,就带着孟溪过去打个招呼,有什么要嘱托的也可以直接沟通。 到了录影棚一角,邵梅对正在下台的女主持招招手。一个穿着白色套装,中短发,妆容知性,身量比孟溪高了半个头的女主持笑着走过来,“邵姐。” 邵梅给她介绍:“方芷,这是腾炎集团的孟溪,来接洽新品发布那个活动的。” 又对孟溪说:“溪溪,方芷是刚调来我们台的财经名嘴,你们聊,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联系我。” 言语间方芷自然能看出这两位关系亲密。 方芷说:“孟小姐,我们去休息室聊?” “麻烦了,方小姐。” 到了休息室,孟溪把发布会流程和方芷细细对了一遍,一一确认完毕后,方芷问她:“你们的总监只作致辞,不作产品推介?” 这个问题孟溪也征求过何云远的意见,当时何云远看着17楼窗外的夜景,告诉她自己做的第一个产品,就是作为技术人员,参与了发布的其中一个环节,那是把自己亲手雕琢的工艺品展现给世人的成就感。 就像是接力赛,他跑了这么久,要把接力棒更好地交接到赋予产品生命的人手中。不同的是,他有自信这次的市场反响会印证产品的成功。 孟溪回答方芷:“是的,由技术部经理完成这部分工作。何总只作致辞。” 停顿了一会儿,方芷说:“好的。” 何云远回办公室时,看见孟溪的位置还空着,于是让小简送一份发布会流程资料进来。 翻到第三页的时候,他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 抬眼问小简:“这个主持人什么时候定的?” 小简疑惑地说:“上周刚定的,这位是刚从京城来江城的,名气比之前的大,所以公关部换了这位主持人。您需要调整吗?” 何云远合上资料,“没事,你先去忙。” 孟溪正跟方芷道别,接到了何云远的来电,她说了句抱歉接起来。 “喂,何总?” “忙完了吗?早点回来。” “好的何总,正要回公司。” “溪溪。” “怎么了?”她难免疑虑。 何云远没再多说什么,再次嘱托她早些回来。 方芷改为把门带上,对孟溪说:“我送你下去吧。” 几个实习生风风火火地跑过,方芷往边上让了让,随意聊道:“上一阵看到你们总监的报道,业内风评很高。” “嗯,何总是一个开拓型又专业的管理者。” “听说还有挺多迷妹的?” 孟溪转头看她,方芷对她微笑,孟溪也笑笑,“都是一阵风。” 孟溪上了车,看见倒车镜里方芷对她挥挥手,她也伸出手挥了挥。 回来还没等何云远问,她逗他说:“何总,我发现你魅力蛮大的,知性女主播都对你挺感兴趣的。” “别胡说。” 孟溪看他认真模样,不再开玩笑了,却不免愤愤不平,自己都没介意,这人还上纲上线了。 何云远觉出自己语气生硬,走去她身侧说:“对不起。” 孟溪不在意,但看看他的神色,许是连日忙碌绷紧了神经,关切问:“是不是累了?放心,发布会没问题的,各部门都反复确认过了。” 何云远看着她眉心的痘痘,一腔未组织好语言的话更是说不出来,只把文件归置好,“下班吧,去给你拾掇拾掇花园。” “不加班了?” “不加了。” 何云远先带她去了花鸟市场,孟溪喜欢“叶子长得好看的,开不开花无所谓的”绿植,何云远按着高矮深浅给她选了一些,把两人的车都装满了才回去。 下了车先拿了猫零食去找小扇子,孟溪跟在他后面,连连说他有心机。 买的绿植一盆盆搬进花园,何云远又帮她把杂草除了一遍,一边合计着下回在木篱笆附近种一些藤蔓植物,如果孟溪喜欢,再缠一些小彩灯。还得运一个小水缸来,种上浮萍,养两条金鱼,上面接一节竹段,做一个水循环装置,这样猫咪也能跳上来喝活水,还可以和小鱼玩。 天已经全黑了,灯亮起来。 孟溪坐在台阶上,托腮想象着他进一步规划的花园,忍不住问他:“你都什么时候想的这些点子?” 何云远坐到她身边,做完苦力下来脸上沁出了一层汗,孟溪半起身细细给他擦去。 他抬头看着她:“刚回国的时候,来这儿找你,看着你这光秃秃的院子,想象自己在这里当园丁的样子。” 孟溪的手停在他的鬓角,改为两手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下。 小扇子已经差不多看懂了,人类的咬和它们不大一样,因为主人每次都偷笑,还会给它加餐。 这天何爸爸没有回去,而它抓小飞虫累了早早地打起瞌睡。 房间里一阵安静后是何云远长长的叹息。再一阵安静后,只有孟溪的声音。 “上回……晓言给我放了一个……在行李箱里……” 不大沉稳的脚步声踏在地板上,行李箱拖出来放倒,发出不小的声音。 “你轻点儿,箱子拉链拉坏了。” “你笑什么啊。” “你还笑。” “不许笑了。” 第二天孟溪收到了一束花。 蒋瑶他们几个人围在一起,等孟溪一到就喊她过去,工位上放着纯白透明纸包装的花束,11朵粉玫瑰,蓝白的满天星点缀其中,色彩搭配柔和。 小简欢快地说:“粉玫瑰,羞怯的爱,温柔的告白哎。孟溪快看卡片。” 正好落在后脚进来的何云远耳中。 孟溪笑着看一眼何云远,后者抬脚过来,可是面无表情。 她皱眉把卡片打开,只有一个署名,付涛。是那个在南方有过一面之缘的娃娃脸男生。这才想起来他们杂志也在发布会媒体邀请名单里。 蒋瑶转头看见何云远,吓了一跳,难得他也来看热闹。于是硬着头皮说:“哈,何总,一大早孟溪就收到花了。” 说完各回各位,都散开了。 孟溪把东西都收走随手放地上,何云远进办公室了。 无边落木(1) 手机提示有新消息。 “其实我也觉得有好看叶子的绿植比花漂亮。” 孟溪“啧”一声。 孟溪是在发布会前再见到付涛的。饶是已经短信婉拒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在工作中再碰见,倒还是有些尴尬。 付涛看出她的不自在,在她空一些的时候过来道歉:“不好意思,上回送花给你造成困扰了。” “没有,是我不好意思。” “那么结束道歉大会,做个朋友吧。”年轻的男人挠挠头,伸手过来,带起一个轻轻的真诚的笑。 孟溪轻松下来,与他轻轻握手,时间还早,把资料袋递给他之后,让他随意。 大厅的准备工作都落实好以后,孟溪和几个公关部的同事去后台,正要敲门,只见方芷从里面拉门出来,给何云远安排的休息小间里并不见人。 公关部的经理迎上去,热情道:“方小姐。” 方芷妆发已经做好,顾盼生辉,从容说:“本想找你们总监对一下流程,不巧人不在。”又同孟溪点头致意,走了出去。 房间里有幽幽的香水味,何云远的外套搭在椅子上,衣服是她昨晚帮他选的。 同事问孟溪:“孟助,要联系何总吗?” 瞧一眼时间,还有半小时,孟溪说:“不急,各位请先各自去忙。” 桌上放着一杯网红甜品店的柠檬茶,他不爱吃酸的,却偏对柠檬水情有独钟。同事把门带上,桌子微微振动,柠檬茶晃晃悠悠摇出些波澜。 她是在安全通道找到何云远的,他背着墙角,手指夹着一支烟,也没有抽,任它燃着,亦未曾发现她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往后退时,他抬起手深深吸了一口烟,这是她第二次看他抽烟,远处是缥缈的、陌生的白。 孟溪转身,往会场走去。 何云远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抽烟具体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在大学毕业前夕,恢复了单身,工作已经落实,突然空下来的时间,无所事事。 那几天晚上常常被吕维义拖着去操场喝酒。 那个时节,大四学生很好认,围坐一圈,大声喝酒唱歌、偶尔夹杂哭腔的,大多是将要毕业的人。也会同背后附近一圈的人碰杯,人人秉着一颗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心。人群中不知是谁递给他一支烟,就这么抽了一口,白烟升腾,青春落幕。 他很少回忆过去,直到今天再次遇见方芷。 也谈不上遇见,是她敲门来到他的休息室,握着一杯柠檬茶,长发剪短,笑得沉静,像是凭空剥离了五六年的时光,极日常地同他说:“柠檬茶买一送一,突然想起来你爱喝,来一杯?” “方芷。” “云远,如果我不过来,你还打算同我打招呼吗?”她语带自嘲地问他。 没等他再说什么,技术部的人员将他匆匆叫走协调一个问题,等忙完回来,在消防通道停住了脚步。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何云远才转身回去。如他预期,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整点,场内灯光暗下来,优雅的女主持宣布腾炎集团今秋家用s系列新品发布会正式开始。 腾炎最年轻的总监长身磊落,上台致辞。 孟溪和小简他们几个人站在大厅前侧方,隐在黑暗里,能够清晰地看清台上的人。 “人的声音是否是唯一的?”他站定,眼光扫过她站的角落,笑着引领人们的视线看向大屏幕,用一个问题正式开启了主题为“智行·致远”的新品发布活动。 演讲稿孟溪改了不下十遍,已然能背下来,可从听见他说第一个字起,心不可抑制地砰砰加速跳起来,是他日夜的辛劳一幕幕掠过,在聚光灯下化作荣光。 她往后退到角落,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锁了屏正要收回去时,眼角瞥见一个黑影欲往台上行进,几乎是下意识摆手抓住,手心瞬间感受到刺痛。 被捉住的人一惊,手腕回转,手掌蜷起来,偏开她的掌心,把尖锐的利器往回缩。 孟溪吃痛,仍未放手,压低了声音,“沈经理。” 因为商业间谍的事,她看过沈晋之的所有资料,但昏暗的光线里认出他,是凭着一半的猜测。心一沉,对面人瞬间的沉默坐实了她的猜测。 沈晋之手一抖,手中一支改装了刀片的笔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孟溪抓着他的手腕,隐忍道:“不想我喊人的话,跟我出来。” 没有惊动任何人,孟溪带他去无人的通道,此刻见着光,才看清掌心划了一道口子,钻心地疼。 沈晋之双手背在身后皱眉,冷冷道:“你需要就医。” 孟溪挡住他前面的去路,盯着他问:“沈晋之,你本来想要做什么?” 这时才看见沈晋之两鬓的发泛着白,消瘦,眼神阴郁,人比资料上苍老了好几岁。 “你认识我?”沈晋之马上心下了然,松松身体虚虚地靠在墙上,不在乎的样子,“也对,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在腾炎估计是无人不知了。” 孟溪受伤的手握拳,血弥漫到指甲缝里,她抽一口凉气,心思百转千回,开口时已然作了决定,“送我去医院。” 沈晋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送我去医院,我不通知任何人,就诊完你可以自行离开。”她固执地挡着路,又固执地重复。 手上的血滴在深色的地毯上,了无痕迹。 人却不让丝毫,疼得脸色愈发白,眉头紧皱,依旧直直地、冷冷地看着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 “s系列,全产品声音唤醒,让它们,听见你的声音。”场内何云远做完致辞,掌声雷动,他把话筒交到技术部负责人手里。 随时间增长的,是他对市场的判断力,观众的反应给了他最直接的反馈。他觉出自己走下台时脚步的轻快。方才抽的一支烟,此刻才真正释放出来。 下了台眼神逡巡一圈,却没见到孟溪的身影。 方芷心绪万千,不可否认,他的光芒更甚于前。曾经他无法陪伴同行,她选择分道扬镳,可是年年岁岁,他竟亲手创造出了一方广阔天地。 她曾笃定分别只会带给他损失,直到此刻,不由自己控制地,方芷走到他身侧,放下自己的骄傲,第一次放软了声音说:“从前让你等两年却没有找你,是我的不对。” …… 沈晋之和孟溪来到停车场,他开的是辆有些年岁的丰田,孟溪没去后座,径直坐上副驾。 沈晋之没看她,燃了一支烟,把车窗降下来,手搭在车窗上,穿行在车流中。 孟溪侧头看着他说,“场内有严格的安保,照理你进不来。” 烟烫了手,他嘶一声。 过了两个路口后,他才开口,“人想要做坏事,总有100种方法。” “子弟学校,高考到申城,保送研究生,进入腾炎,工作累到过胃出血,很难把这些经历和一个坏人联系起来。” 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终于松开来一些,手背凸起的青筋隐到皮肤下。 “我看过你的履历,不是故意调查。”孟溪继续说,“我是何总的助理。你并不了解他,为什么要冲上去伤害他?” 沈晋之抽一口烟,没见过这样的助理,与自己妹妹相仿的年纪,看着柔柔弱弱,伤了手一声不吭,对“凶手”倒是十分坦诚。 “我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我妹妹要做透析,他断了我的活路。”这个新总监没有证据起诉他,却把他放到了行业黑名单。 从未说与人的隐私,在一个红灯闪烁的路口,看着她受伤的手说了出来。 “产品泄露事件是因为经济问题?”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泄露过任何公司信息?怎么解释你家人卡里的钱和你删得一干二净的资料?” 车内异常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孟溪把自己一侧的车窗也降下来。目光空远。他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合理推断,至少客观上他的某些行为确实导致了产品问题。 闹市堵车,沈晋之翻出一条干净的吸水毛巾丢过去,“垫着。”她手上的血已经滴到了衣服上。 孟溪转头,看清楚了他鬓角的白发。她握拳,毛巾在手上包了几圈,缠好后,才又开口:“如果你刚才上去了,想要做什么?鱼死网破,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他咬紧牙齿,似将已然模糊的灵魂咬碎吞下。成年人的绝望和崩溃,仅在一念之间。 “小姑娘,你以为你是谁?你没有权利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我。” “那你就有权利伤害一个无辜的人?你心里清楚,今天换一个杨总李总,处理方式不见得比他温和。” “腾炎欠我的,在腾炎得势的永远是长袖善舞的人。比如老刘那种——货色,比如这位空降的总监。”讲到老刘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用出一个粗词。 “可是你差点报复一个变革者。“她的语调温和些许,“腾炎并非积重难返,何云远扣了老刘的奖金,调整了他的销售体系,奖励了其他部门。” 孟溪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愕然。继续说:“他不是空降,他在中东三年,从无到有,你吃过的苦他没有吃过吗?是,腾炎是有许多老刘在酒桌上纸醉金迷。但何云远不是,他在创新产品,在拓展市场,一路上没有背景,即使遭遇了车祸也不声张,这些困难,你可曾听到过一丝传闻?” 沈晋之转头看她,她的呼吸因为疼痛和激动剧烈起伏,眼眶泛红,却依旧是倔强的神态。 “你不只是他的助理。”他把烟蒂弹出去,下了论断。 医院就在转角,孟溪举着自己胡乱包着的手说,“沈经理,我要一个保证,你不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沈晋之第一次笑出来,眼角细纹折叠,这位助理明明只是想确保他不再作出伤害那位何总的事。 到了急诊,孟溪手机落在了会场,身无分文,沈晋之跟着她拿单子缴费。 她听见他说了一声“抱歉”。 经急诊医生诊察,所幸伤口不需缝针,作了消毒处理,要打破伤风。 护士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孟溪忍不住紧闭着眼倒抽凉气,沈晋之站在一边,看着她在就诊本上的签名,记住了这个发音很轻的名字,说了四个字:“色厉内荏”。 无边落木(2) 孟溪借了护士的电话打给吴晓言,让她来救急。 吴晓言一听是医院,咋咋呼呼了半天。还是孟溪安抚她说:“没什么事,就是划了一下,可是手机和钱包都没带,得等你来领我。” 她对身侧的人说:“你走吧。” 沈晋之把本子和单据递给她,“你要的保证,我答应你。”说完没回头,走了出去。 出了医院,他去药房买了碘伏,坐上车才将自己的袖子卷上去一些,胡乱倒上碘伏消毒。 孟溪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看着手上的纱布愣神。直到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临近,未见人先闻声:“姑奶奶,怎么回事啊?” “晓言。”孟溪伸出手,环腰抱住站在身前的人,不踏实的感觉终于放下来。 吴晓言摸摸她的头,听出她的声音不对,“怎么还哭唧唧的了?” 孟溪贴着她的腹部,软软的,闷闷说:“你是不是长肉了啊。” “你好烦啊。”吴晓言把她拖起来,要打车送她回家。 “送我回会场吧,腾炎的发布活动应该还没结束。” 车上,在吴晓言的追问下,孟溪把事情简单说了,听得她胆战心惊。 吴晓言挽着孟溪的胳膊,严肃说:“我觉得你做得非常不对,那种情况下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万一他穷凶极恶呢?那么多安保人员喊谁不行?” 孟溪靠着她,“不是逞英雄,场内那么多媒体人员,惊动了任何人,明天没人会关心正事,只一心问这一桩八卦。” 吴晓言除了叹气没有他法,“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你的何师兄出任何问题。” 是啊,她怎么舍得。 吴晓言问她,这事要告诉何师兄吗。 孟溪摇摇头,且不说现在正是他拿掉代理之衔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分心。于感情的天平上,她最不愿加一枚感动的砝码到对方一侧。 孟溪换了个话题,问她:“我把你叫出来,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这时候想起我啦?你都进医院了,能怎么着,下冰雹也得来啊。” “晓言~” 吴晓言嫌弃地拂开她的脑袋,“你真烦。” 孟溪乖顺无比,又把脑袋靠过去。 下了车孟溪往里跑,吴晓言趴车窗上喊:“慢点儿。” 赶到会场,技术部经理已完成产品推介,季风作为s系列的推广大使,正在台上做互动展示。 “孟溪,”小简很快发现了她,急匆匆喊她过去,递给她一部手机,“去哪儿啦?何总找了你几次来着,你手机丢地上了。” 孟溪左手放外套兜里,右手接过手机:“小简谢谢啊,有点杂事去处理了。” 她朝贵宾席看过去,何云远在正中坐着,方芷刚从台上下来,坐到他身边的位子,拿起一瓶水,侧身请他拧开。 孟溪回到一开始的角落,鞋子来回刮过地毯,但始终没能找到沈晋之掉在地上的那支组装笔。 很快全场灯光亮起,方芷上台,宣布本次发布会圆满结束。 方芷、何云远、技术部负责人和季风拍完照后,公关部喊公司相关人员一起上去拍合照留念,小简和蒋瑶招手让她一起上去。 何云远这才终于看到她,可她脸色稍显苍白,站在靠边的位置。他招呼摄影师过来耳语几句。 “各位,一排拍不全,分两排站,美女们前面一排。”摄影师摆手让所有人迅速移动起来。 “孟助。”何云远把她叫住问媒体安排,等到别人都站定,孟溪只能继续站在何云远身前的位置。 一二三,每个人拉长了调子喊腾炎,照片定格,团队意气风发。 散场后,何云远追上她,终于有机会同她说话:“脸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 孟溪衣兜里的手紧了紧,转身笑着对他摇头,示意没事。 “云远,等等。”高跟鞋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同入鼻的,还有幽幽的香水味。 方芷快步走到他跟前,问他:“我在江城卫视开了一档新栏目,如果可以,想邀请你当第一期嘉宾。” 云远,称呼亲密,回忆虚无缥缈,只剩丝丝缕缕的苦涩,原来是她,原来如此。 孟溪侧身先走,何云远下意识伸手阻止,却不及她抬步速度。 “公司管理层原则上是不接受个人性质的文娱采访的。”眉峰微蹙,公事公办的语气,脚步不停。 方芷依旧挂着精致的微笑,心却凉了三分,并排跟上,“看来你确实没看过我的节目。主要内容是品牌宣传和严肃访谈。不算越界。如果你觉得可以,就联系我,我的手机号码没有变过。” 何云远匆匆点头,说一句抱歉,往外追去。 孟溪一心离开,直到在后台通道口撞到一个人。 “小心。” 孟溪赶忙说:“不好意思。”抬头发现是付涛。 付涛背着双肩包,笑着往后退一步,“孟溪,我准备出发去机场了,跟你说声再见。给你添麻烦了。” 孟溪忍住晕眩感,站定了真诚地祝他一切顺利。 “再见。” “再见。” 目送付涛离去,孟溪转身往后台走,右手突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人被带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转身进了身边的房间,落锁。 她忙挣开他,眼光落在他身后,确认房间里没人后才抬头看他,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一颗焦急的心终于落定。 “脸色不好。”他说。 孟溪左手默默握拳圈住他的背,笑着对他说:“今天的发布会很成功,我很为你开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有话对你说。” 她的手臂要放下来,被他拦住,他亲亲她的眉心,才开口说:“有一件事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大学时我和方芷在一起过,这次主持人是她,我事先并不知道。” 他没有处理这样情形的经验,但方才事情的发展,使他意识到,避而不谈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何云远。”她和他分开一些,手背在身后,郑重叫他的名字。 她看着他说:“我相信你。只要你告诉我的,我都相信,其他的回忆或者感怀,你有权利留给自己。”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他们的相识,迟到了几年,无可奈何。 何云远的心疼化作长长一声叹息,“没有感怀。”他重新把她圈进怀里。 脖子上湿漉漉的,“哭了?” 怀里的姑娘摇头,眼泪更加蹭到了他深色的外套上。 一时无话,只剩更紧的拥抱证明彼此。 晚上何云远要加班,见孟溪依旧脸色不算好,打算让老李先送孟溪回家,孟溪不让,自己开车去了老孟家。 手上动作的不对劲在父亲这里就不能轻易躲过了,老孟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手心转过来,眉心结结实实皱成一个川字,“怎么回事?” “没什么啦。” “没什么?我看你这班不要上了。” 看老孟是真动了怒,孟溪把沈晋之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隐去了他本来是要向着何云远去的部分。 最后她说:“爸爸,他是采购岗的。” 老孟看着自己女儿,又欣慰又后怕,故意问她:“为什么提这个?” 孟溪斜他一眼。 老孟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福星的采购经理已显出些另立门户之心。这个沈晋之,能力有之,未逢伯乐,此刻又陷于困顿,谁能雪中送炭,能算得上是他的恩人。 只是,他放在手里心里的小丫头,受了伤不会回家哭,却想着给一个可怜可恨之人希望,给她父亲送一个员工。 “划了我女儿的手,我不去揍他,反倒给他一份薪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送我去医院了,也道歉了,还保证不会闹事了。” 老孟回过味来,没说话,悠哉去泡了壶茶。 孟溪看着他慢动作似的操作,忍不住开口:“爸?” 老孟呷一口茶,“还知道我是你爸?” 孟溪殷勤给他归置好茶具,“您说什么呢。” 老孟哐当放下茶杯,孟溪听得心虚,老孟戳一下她的额头,“敢说你不是怕他的保证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失效,做出有损于你们那个代理总监的事?” “如果这人不行,任谁也不能让我把一颗炸弹放在我爸身边啊。您慧眼识珠,随您评估沈晋之,行就行;不行,您揍他一顿,帮我出出气?”孟溪一边说,一边给老孟添茶。 老孟自己接过茶壶,不让她再动。 “行了,少拍马屁。什么时候把那个何云远领回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是哪里了不得,让我女儿敢这么豁出去为着他。” 孟溪讶异地看着老孟。 老孟:“看什么看?放长假都没来找你老爸,不是被这浑小子拐走了吗?”顾及女儿脸皮薄,说话点到为止。 只是可惜了梁知一,从小知根知底,他自然是偏心于他。况且梁知一对孟溪也是真的好,最近的日渐消瘦和沉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为了谁。老孟以前的愿望就是把公司交给他们俩,梁知一管理,孟溪就负责拿拿分红,不用在商场上虚与委蛇,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每一代年轻人,永远不会按他人设定的轨道去走,即使他人亲如父母,即使他们自己走的路会撞了南墙。 照现在的情形,老孟觉得,如果有人朝着何云远戳刀子,自己女儿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挡在他身前。 这也正是他所忧虑的。 “爸爸,他是个很好的人,您可别把我的帐算他头上啊。”孟溪大约知道父亲的隐忧,忙宽慰他,“我保证,再喜欢谁,也绝不拿自己安危开玩笑。” “你读高中的时候,有人说吴晓言坏话,你在洗手间锁了门跟人打架,把人的牙都打松了,自己的眼睛肿了半个月。”老孟面无表情地提醒她。 那时候他的生意步入正轨,人越来越忙,给女儿打的生活费越来越多。接到老师电话说女儿打架后,是连夜从东南亚赶回来的。 无边落木(3) 老孟紧赶慢赶到了学校,那时候的女儿什么样呢,昂着头,眼角青肿着,怒目盯着跟她打架那个女孩,但却显出从未有过的生动。 对方家长气势汹汹让他管管。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问她:“没叫你妈妈?” 女儿高中住校,出了事,没敢让五公里内的母亲担心,想着找他这个千里之外的父亲,让他很不是滋味。 孟溪摇摇头。 老孟再问她:“是你的错吗?” 孟溪又摇摇头。 对方妈妈冲过来推她一把,“哎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怎么不是你的错?你把我女儿牙都打掉了。” 老孟挡在孟溪身前,冷声指着她:“你再动她一下试试?我女儿眼睛受伤了,我要带她做检查,有任何问题,我们法庭上见。” 老孟那么些年下来,再凶狠的人都打过交道,站在对方家长面前气势逼人,刚才还颐指气使的中年妇女瞬间蔫儿了,吞吞吐吐说,“小孩子打架至于嘛。” 班主任也上来劝架,孟溪是好学生,虽然是她先动的手,但老师心里自然有倾斜。于是对双方家长说闹大了对两个孩子都不好,互相道个歉,写个检查就过去了,不记入档案。 孟溪说了在办公室的唯一一句话:“让她先跟吴晓言道歉。” 老孟只对老师道歉,牵着她走了。 后来老孟给学校捐了一个多媒体教室,孟溪没有道歉,打架的事不了了之。那也是唯一一次老孟为了女儿做一些制度以外的事。 “爸,我现在有分寸了。”孟溪说。又知道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悄悄把受伤的手放到了桌子底下。 还好门铃适时响起来,孟溪跳出老孟的审视,跑过去开门。 来人是梁知一,脚边竖着行李箱,一侧头发睡得耷拉下来,风尘仆仆。 看到是她开门,顿了一顿,才说:“有点工作上的事来找孟叔。” “小梁,快进来。” 孟溪听着老孟这时候的语调倒是挺慈爱的。 梁知一坐下来,从行李箱里拿出文件,跟老孟汇报一个棘手的工作。 孟溪想要先走,老孟说:“受伤了开什么车,你也坐着听,完了让小梁顺路带你回去。” 梁知一闻言侧头看她,关切写在脸上。 老孟又对梁知一说:“别管她,不知天高地厚把手划了,由她疼去长长记性。” 孟溪坐下来,皱着眉软声说:“哎呦疼死我了。”见老孟绷着的脸破功了,才对梁知一眨眨眼,示意没事。 梁知一刚从越南回来,他们手上最大的进口商之前有三家供货商,现在他们要整合到一家,一次性下一年的订单,分批出运,以期拿到最好的价格支持。定了福星了,梁知一手上拿的就是未签的合同。 但问题是这家进口商习惯性拖欠货款,120天的账期加拖欠60天。而且存在拒付风险,信保批复的赔付额度是80%,而他们的利润只有10%左右,一旦出险,资金的损失、现金流的耽搁都要自己承担。 简言之,是风险与收益并存的一个超级大单。 老孟问他:“有几成把握不出险?” “七成。” 老孟喝完一盏茶,说道:“签吧。” “孟叔,需不需要再考虑评估一下?”梁知一有些犹疑。 老孟知道梁知一为这个客户付出的心血,他需要证明,不管是向他,向他母亲,甚至是向孟溪。 十年前老孟自己也是一腔孤勇,却收到了惨痛的教训,如果不是梁知一的母亲梁咏月倾囊相助,恐怕没有今天的孟志清。 “怕什么。”老孟笑着指指孟溪,“这丫头养起来不费我什么钱,你放手去做就是。” 孟溪没有反驳老孟,对梁知一说:“你决定了就去做吧。” 从老孟处离开,梁知一接过孟溪的车钥匙,路况通畅。 他不再插科打诨,孟溪把车载广播的音乐开起来,一路上才没那么寂寥。 “你把车停自己家吧,我走过去就行。”孟溪说。 “没事,送你过去。” 又没话说了。 车子停到孟溪家路边,梁知一看了她的手好几眼,没问什么,只是嘱咐她用水时注意伤口。 孟溪说好,开车门下车。车子很快发动离去。 走近家门口,才看见门廊下的人影。何云远提着一个小袋子,直一直靠着门柱的身子,对她招招手:“回来了。” 孟溪没想到他今天还过来,跑上台阶去开门,一边跟他说:“密码是030617。” “这是什么日子?”他挨得极近,能闻到衣服上极淡的烟草味。 “捡到小扇子的日子。” 猫咪于她而言,是生命中最纯粹的存在之一。 她在春天的一个傍晚在院子里与它不期而遇,它胆怯又瘦小,她还不懂给猫咪的吃食,跑回厨房只找到一根火腿肠可能合它胃口。 猫咪吃了她的火腿肠,吃得急,咬了她一口。 是带着伤心去打了狂犬疫苗,回到家猫咪竟然还在,跑过来蹭蹭她的腿,喵呜一声,像在道歉,就这样住了下来。 孟溪关上门,把外套搭在自己手臂上。转头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色。 何云远仍是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还生气吗?” 孟溪低头看他手里的袋子,两桶杯面,一个塑料包装盒,散发出幽幽的肉香味。 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伸手想接过袋子,问他:“没吃饭?我去给你煮一杯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云远把手往后收,再次问她:“还生气吗?” 猫咪闻着肉香味跑过来。抬头瞅着两个人,低下头,收起爪子,卷成一团趴在地上。 何云远一直问,把她心里的火问了出来,心里再理智,委屈和恼火的情绪却无法一直控制。 “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 何云远一手把猫抱起来,一只胳膊凑过去,二分落寞,八分认真地说:“生气就让小扇子咬我一口,给你消消气。” 许是手上有肉味,猫咪真的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尖尖的牙轻轻触碰在皮肤上,舌头舔了舔。孟溪却是赶紧让小扇子下去,想起自己被咬的那次,翻看他的手指。 没有伤痕,放开他。 何云远抿唇笑了一声,听起来却像叹气声。 孟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甜有苦,他明知道她舍不得的。说是惩罚他自己,分明是在欺负她。 没再理他,拿过他手上的袋子,径直朝厨房走去。 “溪溪,”何云远叫住她,看着灯光照出来的她的影子说:“对不起。” 风吹起厨房窗户上的小布帘,吹得她眼睛酸涩,她继续往里走,把厨房门关上了。 何云远站在原地,如同一个闯了红灯的夜归人,忐忑等着警察走过来开罚单。 直到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她的声音传出来:“你去给猫换水换粮,把猫砂盆清理干净。” 心踏实下来,没开罚单,批评教育。 何云远洗了猫粮碗,倒水倒粮,铲了猫砂出门倒掉,再洗完手,才安静坐着看着厨房门。 直到门又打开,她戴着隔热手套,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面走过来,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何云远站起来,接过碗放下,手从她身后覆在隔热手套上,却没有松开。 他的手臂收紧,紧紧把她圈在怀中,低下头亲吻她的耳垂。力道不算轻柔,孟溪忍不住轻哼一声。何云远顺势游移到她的唇上,辗转用力。 孟溪撑在桌上的手掌吃痛,情动间咬到了他的唇。何云远嘶地闷哼一声,愈发将她抱紧。 她按下他想要摘她手套的手,喘着气说:“我今天有点累。” 心中升腾的火一点点冷却,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开。 杯面泡得发软,里面藏了一颗煎蛋,和数片他带过来的卤牛肉。何云远不顾形象,哧溜吸面。孟溪坐在他对面,何云远问她:“不吃吗?” 她摇摇头。 他夹起一片牛肉,固执地递过去,她只好张嘴吃下。 “好吃吗?” “好吃。”入口香醇,确实好吃。 “我做的。”何云远打电话请教自己母亲,早早卤好了的。原是准备今天下厨,同她一起吃一道庆功宴。不曾想白天诸多事端,晚上来了她不在家,只能把买的菜放回后备箱,出去溜达了一圈,在便利店买了两盒杯面。 直到等到梁知一送她回家。 他端起碗来喝汤,汤碗遮住了脸,耳朵透着红,孟溪无声地笑了。 “我还想吃一片。” 何云远去厨房把剩下的卤牛肉装盘端出来,仍旧夹起一片递到她嘴边。 面吃完了,牛肉也吃完了,已经被隐晦下过逐客令,何云远只得不情愿地告辞。 猫咪还喵喵对他叫了两声。他很想对她说:“你看小扇子舍不得我,要不我还是不走了。” 可是她是认真地送他出门,认真地对他说开车小心。他只好抱抱她再转身离开。 身后的门关上,何云远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停在路边。 说累了的姑娘窗边的灯一直未熄,何云远打开抽屉翻找,抽了这天第三支烟。 ※※※※※※※※※※※※※※※※※※※※ 避免误导:猫不能吃人吃的火腿肠哦。小孟是当年没养过猫,还没有相关知识储备。 无边落木(4) 孟溪手上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的某一天,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她依约来到闹市一处老社区附近的夜宵摊,四下张望找人。 “孟溪,这里。”男人抬手叫她。 她沿着凳子挨着凳子的狭窄通道走过去,在红色塑料凳上坐定。才看见男人眉骨上贴着创可贴,露出红色的伤痕,神色倒是一扫阴郁。 “沈经理。”孟溪笑着叫他。 沈晋之把支起来的简易桌子的台面又擦了一遍,对她说:“预领的工资给我妹妹交医药费了,剩下的只够请你吃一顿烧烤。” 孟溪想不到自己会和沈晋之在路边吃烧烤摊。 很快摊主端上来两个不锈钢托盘,罩着食品袋,放着各色烤串,一盘辣的,一盘不辣的。不知道她的口味,就各样都点了一些。 沈晋之又去摊主的冷柜里拿了一罐啤酒,一个小玻璃瓶装的饮料。孟溪伸手接过时,他看见她的伤口已经愈合。 “我妹妹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体康复了,她说想来江城看看,让我带她吃夜宵。”他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继续说:“欠你的我都记着。” 叫她出来的唯一目的,让她放心,欠她的,他会一心一意在福星电器还回去。 孟溪吃完一个烤串,看看他眉角的伤。 沈晋之食指弹两下创可贴,“这里,是梁先生帮你打的。” 他接到了福星电器的面试电话,老总亲自谈的,只问他专业相关的问题,没有提业内那一桩丑闻。很快办了入职。直到第一天下班后梁知一来他办公室,见面就挥了他一拳。 于是沈晋之才知晓各中关系,原来,孟志清是孟溪的父亲。梁知一那一拳,自然是孟志清默许的。账算完了,才是真正接纳他进了福星。 “头一次知道,真有人会以德抱怨。”他说。 “你去不去福星,不是我能决定的。”孟溪手上的玻璃瓶和他的啤酒罐轻轻一碰,“既然你去了,希望能和梁知一和其他人互相合作。” “我没还手。”他指指自己没受伤的另一侧,颇有意味地补充,“这里,何先生要是有怨气,再来一拳,我也不还手。” 孟溪没接话,后来何云远是发现了她的手伤了的,她只说是切水果不小心。 烧烤盘里的食物消灭了大半,隐于市井之中的小摊,确实让人胃口大开。 沈晋之刚来江城时,就是在隔壁的老小区租的房子,2米见方的储物间,只能放一张床,最低的租金,没住过的人无法想象房间之小。 那是最苦的时候,但是年轻,对未来有憧憬。 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蹉跎过吃亏过冲动过,但吃完这一顿,他会重新开始。 孟溪告诉他:“我父亲是一个相信英雄不问出处的人,他既然把你招进去了,方向很简单,采购事务以后是要交给你负责的。” 她很坦诚,沈晋之再给她一个保证,“不管起落,我不会主动离开福星。” 孟溪去拿了两罐啤酒,再次和他碰杯,“祝你在福星一切顺利。” 分别时孟溪和他握手,“沈经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谈在腾炎的往事,可以找我。” “好。” 转身道别,前路无风也无雨。 始于荒唐的相识,孟溪却给了他无人能及的信任。 很久之后,他们又吃过一顿烧烤。 彼时他在福星已做出一番成绩,才觉有资格问出一句为什么会帮他。 “你相信吗,曾经绝望过的人,是能感知到同类人难过的气息的。”她是这么回答他的。 那天以后,在他心里,将这个姑娘当成另一个妹妹。 这是后话。 腾炎的新品收获了意料之中的关注,销售数据节节攀升。 在11月的电商节上,莫里森的卓越设计,技术上的全面革新,每个个体都值得诗意地栖居的营销理念,使得腾炎产品成为了同类产品的全网和线下销售冠军。产品线扩充后,开始铺陈到海外市场的圣诞季。 何云远的理念,国内市场应当是最大的增长引擎,而不应该追求华而不实的“墙内开花墙外香”。 和产品同样惹人注目的,是这位腾炎亚洲的新掌门人。 发布会的视频和动图在社交网络流传,季风二度晒合照,名气不小的主持人方芷也晒合照。 夸他的文字很多,比如说他把儒雅气质和工匠精神结合得恰到好处,疏离不失性感,惹人垂涎。 孟溪被这种夸张直白的用词所折服。 和小简蒋瑶三人多了一项文娱活动——在办公室里偷偷念夸何总的话,看谁先忍不住说不下去,那人得请吃饭。 输的往往是孟溪,纵然觉得他万般可爱,别人吹嘘他的话念出来总觉得尴尬。 腾炎的官微也乐见其成,拿何总做了不少宣传。 来面试的实习生猛增,有小姑娘在前台落落大方问:“姐姐,何总主持面试不?” 前台逗她:“何总不主持你就不来了?” 小姑娘挑眉,“来啊,不过去哪个部门碰见何总的机会多啊?” 这样的事给整栋大楼都增添了不少乐趣。 只有以老刘为首的和何云远不对付的团体,这阵子挺有些郁郁寡欢。至少面子上收起了跋扈的样子。 连孟溪在福星认识的小年轻们也找她打听何云远如何如何。 小赵给她发信息,没顾她福星千金的面子,揶揄她是不是冲着钻石王老五才抛弃他们离开自家公司。 孟溪求饶说算学习进修。 朋友们热情过一圈后,也就不再找她打听了,因为一丁点有意思的信息都没问到。 方芷的新栏目叫做“芷与你说”,人物访谈类,邀请嘉宾主打各行翘楚,江城卫视将她挖来,给的支持力度不小。她的团队邀请过两次何云远,何云远让公关部推了。 自那天从孟溪家回去,他一人回家,从前不觉得,这阵子外界喧嚣,回家开门环视空旷的客厅,阳台上落灰的猫碗猫砂盆,突觉寂寥。 台灯的光照出一个孤单的影子,房间里唯一的响动是鼠标的声音。何云远翻出发布会的合照,把中间的两个人放大,意外发现两个人笑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原来习惯的养成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那头,公关部有些着急,给孟溪一份媒体清单,让何总好歹选一个配合宣传。吴晓言她们那个业内top的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也在列。 孟溪想要推荐吴晓言的话在嘴边兜了几圈,看到“芷与你说”的邀请后又咽了回去。 敲门进何云远办公室,觉得哪里不大一样,左右再看一遍,才发现他办公桌上多出来的相框。 何云远把那天拍的合照洗了出来,配了素木的框架,明目张胆放在自己桌上,人群中心是他和她前后站着。 孟溪收回心神,把文件纸放他桌上:“公司让何总至少选一个。用的词是‘请何总以大局为重’。” 何云远把这几页纸堆到左边半臂高的文件堆上,“再说吧。” 相框转一个圈,问她:“好看吗?” 成功把人逗笑了才满意。 月底各部门超额完成指标,应主管们的强烈要求,周末集体happy。 孟溪把另一份文件递过去,“行政部策划了几个团建方案,请何总定夺最终方案。” 何云远看下来,跳过攀岩、棒球等活动,用手一指,“这个。” 环湖温泉度假庄园,预算最高。 孟溪说:“奢靡。” “你喜欢晨跑,这里适合,而且,泡温泉可以护肤养颜?”他头都没抬利落在纸上签字,定了这处。 一派光明地假公济私。 休闲性质的团建,允许带一名朋友或家属。孟溪自然喊上了吴晓言。 吴晓言很懂的样子,问:“晚上要我给你打掩护吗?” “不去拉倒啊。” “去去去。” 周末气温回升,天碧蓝如洗,绵厚的白云挂在远方的小山丘上。宜放空自我,虚度时光。 吴晓言用攒下的工资买了辆小小代步车,主动担起了司机的职责,来接孟溪去度假酒店。 车屁股上一个巨大的实习标志,车身两侧几道新鲜的刮痕,孟溪退后一步问她:“要不,还是开我的车?” 吴晓言不解,乐呵呵指着自己亲手贴的车贴,“你的车有我定制的这么大的实习标志吗?” 孟溪摇头,不敢有啊。 “嗯,那就开我的,姐妹儿这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姐妹儿开车可稳了。”姐妹一锤定音。 这车开得稳是真够稳,孟溪手机伸到窗外拍一张蓝天照,竟然没有虚焦。 她们停在红灯口时,后边的车都齐刷刷去了隔壁车道排队,包括一辆教练车。 孟溪把自己一侧的车窗升起来,以手支额挡着脸。 吴晓言扭头,恍然指着她说:“溪溪,你嫌弃我!” 孟溪把手放下来,车窗降下来。 吴晓言满意了,“乖。” 在酒店停车场一顿操作,没停进去。孟溪扣住吴晓言的手,真诚道:“姐妹,我来。” 吴晓言下了车,站在旁边车位前面的空地上,忽然定睛看隔壁车位一辆红色轿跑的车牌。 等孟溪停好车子,两人挨着往酒店里走,路上吴晓言同她说一桩八卦。 无边落木(5) 吴晓言边走边伸懒腰,说:“溪溪,我们隔壁那车看见没有?” 孟溪回头看一眼,“你可别告诉我是哪个明星的。” “算不上明星,主持人方芷的。” 吴晓言又撇清自己可能的低趣味,“不是我八卦啊,你知道我记忆力好,文娱的同事发过,我记性太好没办法。不过这不是重点,没记错的话,她前男友——就那个演了好几个网剧的葛云飞——最近在这个酒店前面的景区拍戏,她的车出现在这儿,有点巧合。” 孟溪没评论,搂过她,“走吧。也许你记错了。” 托吴晓言稳稳的开车技术的福,他们是最后到的,行政在大堂等她们给了房卡。 独栋小屋的度假庄园,她们领到的房卡正在何云远住的那座小屋隔壁。 上午自由活动,行政说男士们已经去打球了,女士们休闲娱乐随意选择,下午有集体的户外活动。 先去屋里放行李,走近她们的小屋时,隔壁道旁一株桂树下,一个戴着墨镜抽烟的中年男人警惕地看了她们几眼。 进了屋子,吴晓言跑到窗边,“哇,无敌湖景。”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床上,“溪溪,我可以躺半天吗?” 一猜就是昨天又熬夜做方案了,孟溪挠挠她的头发,“好啊,你休息着,我出去逛逛,吃午饭叫你。” “知道了,去看何师兄打球嘛。” 孟溪笑笑,“你又知道了。” 她走去窗边找球场的大致方位,低头看见桂树下的男人还在,依旧机警地注意偶尔经过的人。 她们右边是何云远的住处。左边小屋门窗紧闭,但隐约传出沉闷的瓷器摔打声。 孟溪拢了拢风衣出门,刚走到步道上,隔壁小屋的门打开了。 戴着渔夫帽和墨镜的女人从里面疾步走出来,很快被里面的人追上,扣住手腕。 距离不远,一句话听得清楚,男人说的是“我不同意分手”。 桂树下的男人撑开黑伞,快步走上去遮住这两人。 孟溪继续往前走,已经路过他们走到前面时,冷不丁被人叫住:“孟小姐。” 还没等回头,叫她的人已跑到她身边。 看清来人,佐证了吴晓言的记忆力确实不错。 “方小姐。” 方芷身后的人看看她,没有再跟上来。转身回屋摔了门。撑伞的男人依旧到桂树下站着。 听到关门声,方芷把墨镜摘下来拿在手上,恍惚笑了一下,对她说:“有空吗?请你喝酒。” “谢谢,下次吧。”比陌生人稍微复杂一点的对象,实在没有坐一起饮酒的必要。 “走吧,知道你们今天是来放松的,不耽误你时间,就在室外吧台。” 方芷带路往前走,“而且,我刚回江城,没什么朋友。一人喝酒未免冷清。” 一处树荫下的长桌露天吧台,几乎没人白天来喝酒,就她们两人坐下。 调酒师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方芷不嫌麻烦,将人喊起来。 调酒师认出方芷,不耐烦的神情马上化为殷勤的动作。询问口味后,手上调的perfect martini恨不能雕出花来。 方芷转身问孟溪:“喝什么?” “我不喝酒,谢谢。” 方芷还是给她点了一杯淡啤。 孟溪看着湖面上一只白色的水鸟,它朝水里扎了几个猛子,起来后一无所获。 方芷喝了酒,目光也落在水面上,“刚才多谢你。” “嗯,我没做什么。”孟溪淡淡地,没把这事当一件可传播的八卦。 方芷的手指在杯口上缓缓转圈,眼角余光能看到身边人的侧脸,年轻女孩子的不同,不用擦多少粉底,肌肤依旧剔透。 “如你所见,一场失败的感情,分手时鸡飞狗跳。”方芷喝下剩下的半杯酒。 “方小姐,”孟溪把目光收回来,打消对方的顾忌,“这是你的隐私,不会有新闻从我这传出去。” “我知道,你对不熟的人保持着不像你这个年纪的礼貌的距离。”方芷笑着说。 “那我更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对象。”孟溪也笑着说。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在江城没什么朋友,而且,上次我们在电视台聊得不错。”方芷静静看着她,挂着淡淡的笑。 孟溪也噙笑看回去。 “二位美女,还需要什么吗?”调酒师走过来问方芷。 方芷指着孟溪面前的淡啤问:“不喝吗?” 孟溪摇摇头。 方芷把淡啤移到自己面前,对调酒师说不需要了。 她靠在椅背上,有些发懒,忽然问:“跟你们何总出去应酬也不喝酒?” “方小姐,如你对我的印象,我不习惯对人谈我的工作和生活。”孟溪睫毛微动,继续看着水中那只白鸟。 “哦,可是我今天特别想找人说说话,不介意当个听众吧?” 方芷喝一口啤酒才继续说:“我在比你现在还年轻一些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一眼万年这个词,仿佛是为这个人量身定制的。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幸运的是,他也爱我。” 水鸟停在半截水上的芦苇杆上,孟溪看得专注,她看见风从东南方吹起了水鸟脖子上的羽毛。 水鸟依旧紧盯着湖面,似有执念。 爱是天时地利人和,有人输在天时,有人错过人和。 方芷继续说:“那个人课业出色,京城的研究室早早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我的专业也更适合去京城发展。不怕你笑话,当时我连我们的家要布置成什么样,甚至以后要几个小孩都想过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芷陷入回忆中,声音渐远。一开始遇见的是这样一个人,注定了当自己再遇见别的人时,再无法全情投入。 她几乎是着了魔一般放弃了在京城的一切,回到他在的城市。 觉察出孟溪要走的意愿,她继续说:“后来的故事就很俗气了,他告诉我无法去京城,可笑的是,他是为了不知所谓的家族情谊去并不适合他的领域发展。” “没有人必然适合做什么。”孟溪倏然开口。 “衣食无忧的人,才并不觉得蹉跎时间的可怕。”方芷似鄙夷,声调拔高。 “分别的时候,我让他等我两年,他答应了。” 孟溪皱眉。 方芷笑一声问她:“孟小姐以为我做得不对?” “既然作出了选择,又留一副枷锁给对方,不大公平。” “或许他欠我的,又或许他心甘情愿呢?”方芷莫名感受到胜利者的喜悦。 “两年后,因为恶俗的误会,我把他推去了更远的地方。又过了几年,在我觉得人生就这样了的时候,他回来了。” 地上树影斑驳,方芷想,她们可以在阳光浸润的树下悠然自得,可谁能记得多年前的种树人,是他用爱浇灌它成长,后人占得的,都是种树人的辛劳。 杯子里的啤酒见底,方芷重新把墨镜戴上,“如果你是我,舍得让自己再错过他一次吗?” “我不会舍得丢下我爱的人,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孟溪站起来,“你喝了酒,别开车了。再见。” 风吹起她风衣的一角,步履不停,走进初冬。 方芷透过墨镜看着她的背影,和几月前印象中的背影慢慢重叠起来。 球赛已近尾声,孟溪到球场边时,不少的人正在欢呼,有些是公司的人,有些是庄园里别的旅客。 进球的人举臂庆祝,紧实的肌肉在球衣下若隐若现,在一众肌肉略松垮的人群中实在突出。 孟溪知道,他的球衣号码覆盖住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胎记。 哨声吹响,比赛的氛围轻松下来,场上更见喧闹。 有不认识的人递水给何云远,他笑着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定牢在浅笑倩兮的人身上。 女孩子深色紧身的衣衫,罩一件敞开的风衣,视觉感官上愈发将她衬得柔弱。 孟溪站在风里,看着他走近。 别的同事和孟溪打招呼。她笑着拍手示意对球场表现的称赞。 何云远拿了外套和背包走过来,也叫一声孟助,一派要聊公事的样子,让孟溪和他坐同一个双人摆渡车。 何云远伸手扶她上车,指尖碰触凉凉的,他闻见她发梢怡人又熟悉的青柠香。 孟溪坐下来,四周景致缓慢从眼前略过,见他依旧是光着膀子,说:“把外套穿上吧。” “热,待会儿穿。”何云远专注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球也打得好。” “我记得谁说过,她们何总没什么短板。”读书的时候他确实很少打,在国外的时候没什么消遣活动,就常常和杨文在路灯下打球。 刚才见到她来,多少起了特意表现的心思,自然而然勾起少年般的好胜心。 何云远手心向上,伸到她面前。 孟溪转头看着他,眼前掠过停车场那辆红色轿跑。 “来看球也不带水?”何云远问她。 孟溪手肘撑在膝盖上,不经心地轻声说:“何云远,我好像才觉得喜欢你有点辛苦。” 低眉敛神,再抬头时绽放一个笑,“你看你打个球,给你送水的姑娘都那么多。” 何云远靠着车椅靠背,难得慵懒,“瞎说。” “把外套穿上吧” “好。” 何云远问她:“猫这几天乖吗?” 孟溪仍是笑着看着他说:“换季了,喜欢往房间里跑,怕冷,要取暖。我昨天还抱着它看了个电影。” “电影讲什么的?” “男女主角青梅竹马,后来因为很小的事分开了,几年后男主角订婚了,女主角及时回来找他,终于在他结婚前和好,happy ending。” 何云远猜想小女生都喜欢浪漫轻喜剧,顺着她的话说:“听上去不错。” 孟溪问:“是么?从男主角的订婚对象的角度来看,几乎是个悲剧。” “影视剧热衷制造冲突,就不要沉浸式体验了。” “你明明是个理性得不得了的人,有时候却把我当小孩哄。” 何云远听出几分未言尽的严肃,直起身,手碰到了她的指尖,想了想说:“不是哄,是在在意的人面前自然就想顺着她。” 车停在小屋前面,孟溪突然挠一下他的手心,跳下车对他挥挥手,“我去叫晓言吃饭。” ※※※※※※※※※※※※※※※※※※※※ 容我真诚问一句:怎么昨天多了不少评论和收藏? 谢谢留言 还是挺开心带给大家正面的感受。 朋友们,负责任地再说一句,本文更得慢,节后要忙本职工作,目前打算是节后就继续停一阵,等我写完7章后再一次性更一周。 还是会本着对各位阅读体验负责的心。坑是不会坑的,更是更得慢的。 无边落木(6) 何云远回到隔壁屋子简单冲了澡,玻璃上雾气蒸腾,不禁想起刚才她挠他手心的举动,摇了摇头。 出了浴室,听到了敲门声,轻轻柔柔的三声,他停住正在擦头的手,把毛巾往沙发上一抛。 快步走到门边按下把手,声音随着门的开启传出去:“想起来吃饭得叫我了?” 等到抬眼与来人对视上,忽然敛了声。 方芷透过墨镜看他。 何云远看见她脖子上一道醒目的红痕,一点点血迹渗出来。 “我能进来吗?”方芷问他。 何云远侧身让她进来。 方芷在扶手椅上坐下,摘了墨镜,扯出桌上的一张纸巾,在脖子上按住。 “云远。”方芷回头叫他的名字,像很多年前一样。 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跑到门口,何云远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男人停住脚步,站得笔直,双手奉上一把车钥匙:“先生,麻烦你把车钥匙还给方小姐。小葛刚才是不小心伤到了方小姐,他脑袋也被方小姐打伤了,希望这件事不要再扩大。以后公司会管着小葛的,方小姐放心,好聚好散。” 何云远没动。 中年男人又小声说:“先生,帮帮忙。” “滚。”方芷声音没什么起伏说了一个字。 中年男人把钥匙塞何云远手里,走了。 方芷低下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良久才说话:“云远,我好狼狈。” 何云远把车钥匙放到茶几上,没说话。 方芷依旧埋着头,问他:“我可以在你这待一会儿吗?我喝了酒,现在没法开车回去。” “好。”何云远放了一瓶矿泉水到茶几上。 方芷松开手,抬眼见他在窗边站着。她站起来,去洗手间冲拭伤口,洗手间里用过的毛巾叠得整齐,他自带了牙刷,不是一贯的灰色调,有些卡通的蓝色手柄。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方芷走去窗边,问:“你到现在只跟我说了一个好字。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何云远说:“这是你的隐私。” 有些可笑,不久前另一个人也对她说,这是你的隐私。 方芷并排靠在另一侧的窗上,“没什么不能说的,不大体面的分手,我很狼狈,但我也很轻松。” 何云远说:“自己开心就好。” “我轻松是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初心。”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的眼神平静而友好,没有方芷希望解读到的情绪。 “这不像你。你是个洒脱的人。”何云远看着窗外。 “你没想过我会变的么?” 走出象牙塔,历经职场和岁月的打磨,变得不再充满无谓的骄傲,变得开始觉得“初心”这种虚无的词珍贵无比。 “我倒认为过好当下才是真实的。” “你在和我斗气吗?” “方芷,我有女朋友了。” 何云远说,声音平和。他说话时看着隔壁屋子的窗,眼带温情。 方芷拿不准他现在对于感情的态度,几个月前在京城跟吕维义打听过,他没有再交过女朋友。她几乎以为那天晚上是自己看错了,可他现在竟然明明白白把这三个字说了出来。 她转念又想,或许他和那个助理,只是一个成功商人的一时兴起,逢场作戏。她见惯了名利场的分分合合,她可以不介意,只要他说一句,他还爱她。 方芷不自觉抓住窗框,理智妥协于情感,“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对于女朋友的定义,但只要……” “她在我心里,是以结婚为前提的。” 方芷看见他嘴唇的开合,声音轻柔又郑重,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瞬间失了风度吼他:“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永远道貌岸然,永远要别人主动,20岁的时候就有一颗30岁的心,连我爱你三个字,我磨了你两年你才说出口。为了你舅舅,甘愿放弃大好机会窝在江城。我说分手,你就沉默接受。现在呢?你又要在合适的年纪找个合适的人,凑合过一辈子,继续这样琐碎的毫无激情的人生,你不觉得可悲吗?” “你偏激了。”何云远不欲再多说。 “是你心虚。”方芷的指甲掐进窗框里,克制自己更激烈的控诉。 何云远皱眉顿了顿说:“方芷,当时让你感受到我是个感情淡漠的人,是我的问题。我自小随我舅舅来江城读书,同我舅舅的感情确实比一般叔侄要亲近,你认定我是为我舅舅做牺牲,其实不是——正如有个人跟我说过,不能因为某个人有某方面的天赋,就注定要做什么。我从小许多事要独自处理,心性比别人要早熟些,相比同龄人,热烈的话我不擅长说,沉闷而无趣,可我只要开始做的事,存的必然是长久的态度。于我,人生的表现形式并不只有张扬肆意一种,我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去凑合将就什么。” “你当时对我,存的也是长久的心?” “是。” 方芷笑得凄惶,“我说分手,你轻易答应了,这就是你的长久?” 何云远犹豫了稍许,还是告诉她:“你让我等你两年,我答应你的那天,返回去找过你,看见有人开车来接你。” 方芷这才记起来,是一个学长,捧着鲜红的玫瑰从车上下来,她在骄傲和失落混杂的氛围里一手接过花,一手揽住学长吻了上去。 “那是一时的荒唐。”她有些落败。 “都过去了。” “你现在的长久的心,包括爱吗?”方芷最后问他。 第一次恋爱时,被问急了,他说过爱这样的字眼,年轻的男孩子,不管再老成,对待感情也是赤诚一片。如今再问他,爱是一个有无数表现形式的词,最轻浅的方式不过是嘴唇一张,轻吐一个音节。 何云远看着自己的手心,回答她:“我的母亲从没对我父亲说过这个字,但我父亲捕鱼归来时,我母亲远远看见渔船上下来的人影就开始笑。感情不是一瞬间的判决,它是和你说的琐碎互相增益的。” 方芷摇头,“云远,那是年过半百的幸福,你在二三十岁的时候,说不出爱,只能证明你不够爱。”她转身去茶几上拿车钥匙,“我先走了。” “叫个代驾吧。” 方芷走到了门口,背对着他,突然说:“三年前,你来京城找过我吧?我没有看到信息,只在后来听你的同学说,你已经去了国外。” 那是她在京城的第二年,何云远在等她两年的承诺到期前,来了一次京城,在她家附近的咖啡店等了一天。 有个制片人正对她穷追猛打,何云远发来的短信被他先看去删了。过了许久制片人向她坦白了这件事,但她已经受他照拂颇多,只是淡淡地说了没关系。 她学会了权衡利益,也失去了他的消息。 直到一切的风轻云淡在重新见到他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执念也罢,意难平也罢,方芷想,自己弄丢的宝石,没都谁有权利去阻止她找一次。 沉默许久,她既不继续往前走,也不回头看,直到听见何云远走来的脚步声,他说:“都过去了,我记着你对我舅舅的帮助,我希望你一切都好,碰到更好的人和事。”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和虚伪的祝福,你了解自己的心吗?云远,我们本来可以不陌路的。”她把墨镜戴好,走出了屋子。 吴晓言和孟溪吃完了饭揉着肚子散步消食。 “溪溪,你家何师兄还没来吃饭哎,你要去叫他吗?”她们出门时隔壁的门开着,有隐隐的说话声。 孟溪踢开草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他什么时候饿了自己会去的。” 吴晓言觉察出她的心情不如出门看球赛时,小跑几步到她跟前,歪着脑袋问:“我能八卦下怎么了吗?吵架了?” 孟溪撞一下她的额头,“没有。” “嘶。”吴晓言揉揉自己,“真没有?” “真的没有。”过去的几周确实没有争执,他周到体贴如常。 “好吧,肯定是我睡了半天没陪你你伤心了。”吴晓言故意逗她。 “晓言你真好。” “孟同学,你跟别的男人跑了,倒是天天跟我说甜言蜜语。我不吃这套啊。” “那你吃什么?” “日料。” “唔,我觉得你也就一般好吧。” 下午公司安排的是皮划艇的集体活动,家属可以观战也可以参加。吴晓言和所有家属一致,果断选择观战,这个时节玩水上运动,需要有一颗热忱的心。 何云远换了一身休闲装,是他去同学会时的衣服。 在外氛围放松,行政姑娘说:“何总,太年轻了吧?” 何云远有意无意扫过孟溪,“嗯,为了追上小年轻的步伐。” 孟溪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示好,也同大家一起笑。 “要我说啊,我们腾炎就不用请代言人,咱何总出马,肯定比那些小明星效果好。”说话的人是老刘。 不少人被“咱何总”三个字激起了鸡皮疙瘩,如果公司有见风使舵比赛,老刘必然拔得头筹。谁不知道几个月前老刘还敢在会议上拍桌子跟何云远呛声。如今何云远成绩斐然,一夜之间老刘态度说变就变。 “刘经理说笑了。”何云远淡淡回应。 皮划艇教练把所有人随机分两组,老刘分在何云远那组,孟溪在另一组。 教练开始讲解水上安全知识,怎么握浆,怎么调整仓位,如何入水和行进。之后就是自由练习,最后来一场分组接力赛。 各只小艇顺利入水。 等和周围人拉开些距离,何云远划到孟溪身边,问她:“昨天为什么看那个电影?” 孟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不在意地说:“随便开的。” 可他继续追问:“如果你是那个男主角的未婚妻,会怎么办?” 孟溪抓着桨继续往前划,风吹散她的回答:“我啊,打他一顿,从此陌路。” 不愿意他不幸福,但要祝福他们,太难了。 何云远说:“笨。” 无边落木(7) 孟溪听清了这个字,用船桨使劲往后泼水,全无章法,然后又继续往前划。 如果她回头看一眼,就会看见何云远发梢上的水珠在初冬暖阳的照耀下清清亮亮的,一如他的眼眸和笑容。 等教练喊集合,孟溪才慢慢划回来。 教练颇有仪式感地吹哨挥旗,接力赛开始。 两只小艇走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向前行进,到了旗标处掉头,艇上两个久坐办公室的经理露出久违的少年意气,奋力往回划。 起点处等待的两队队员和围观家属也是扯着嗓子喊加油。 等到老刘接力的时候,他们这一队已领先了半程,只是他一出发就没掌握方向,直往岸边走。另一队接力的是孟溪,在老刘的“助攻”下,很快就后来居上。 好多人喊:“孟助加油。” 吴晓言跳起来喊:“溪溪,冲冲冲!” 何云远想,小姑娘晨跑还真不是白跑的。 等老刘从偏离的轨道回来,孟溪已经比他领先了一个身位。 两只艇离起点越来越近,何云远看清她咬着下唇用力摆臂的认真模样,他忽然察觉她做任何事,都是这样一心一意。于是忍不住也鼓劲:“孟助,加油。” 行政提醒他:“何总,孟助不是咱们队的。” …… 老刘被个小姑娘比下去,自觉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离起点越来越近,几乎是擦着到达。 还没停稳,老刘急着跳下来,一只脚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打滑,慌乱中忙用手挥打着抓支撑物。 堪堪抓到旁边孟溪的皮划艇,正在下艇的孟溪被晃得一个踉跄。 何云远心里一惊,脱口而出:“松手老刘!” 随着何云远的一声喝,老刘彻底跌坐到水里,手却一下子没松开,随着剧烈的晃荡,扑通一声。 吴晓言急着拨开人群,眼瞅着何云远在此起彼伏的“哎呦”声中纵身入水,很快将人捞起来,抱着上了岸。效率比赶来帮忙的教练都高,教练只好转而去把罪魁祸首拉了起来。 悬着的心放下来,吴晓言默默给何师兄打了个高分。 孟溪坐地上呛了两口水,水滴沿着头发和救生衣的带子往下滴,没什么大碍,只是冷得打颤。何云远立在她身边,也是一身狼狈。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吴晓言忙上去搂着孟溪给她取暖,一边说:“多谢了何总,幸亏您离溪溪落水的地方近。” 何云远嘴唇有些发青,对她点点头。然后对行政说:“下回安排活动再仔细些,安全第一。腾炎的人,在内在外都不能受伤。” 他见孟溪没有问题,才又说:“孟助和刘经理回去换衣服,如果有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老刘蔫蔫的嗯了一声。 行政忙领错,众人让何云远也回去换衣休息。 孟溪回屋洗了热水澡,披着浴袍散着头发出来,却见何云远已经换了衬衫坐在沙发上。吴晓言不在。 窗帘露出一条缝,室内昏暗,孟溪把灯打开。 何云远看着她,专注异常。 方芷刚刚才指责他缺少激情,某种程度上他无法反驳,他从小不需要人操心,世俗意义上乖觉沉稳的另一面,必然伴随着无趣。 可是女孩子落水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脏一声冰凉而剧烈的跳动。 孟溪看见他的眼神明暗不定,她觉得,自己溺的不是水。 她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直接走过去,正要在他身边坐下,腰突然被他环住,转个圈,人就落座在了这人的腿上。 何云远把她箍得紧紧的,两人身上皆是沐浴后的清香。 他吻她,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虔诚。 轻柔的、纯粹的吻,让人想起几月前在南方城市的那个雨天,那是她第一次把天长地久这个词和这个人真切联系起来。 孟溪闭上眼睛,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圈住他的脖子回应。 何云远贴着她问:“还躲不躲我了?” 孟溪睁开眼睛,笑着:“谁躲你了?” “你,你从发布会后就躲我。”清晰明了的指控。 “是你太‘忙’了。”她小声地隐晦地指控回去。 “忙不忙你可以来问我。”他抵着她的额头说,意有所指。 “何云远。” “嗯?”何云远一下一下拨开她肩上半湿的头发,仿佛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孟溪低头看见他仍旧没怎么有血色的唇,心软下来,心里想着,我们慢慢来。 “嗯?”何云远再次询问她。 “你刚才这一跳要惹人联想了。”水不深,她会游泳,还穿着救生衣。 何云远停下手,目光一点点抬高,看着她漂亮又安静的眉眼,他捉过她的手,交叠着贴近自己的心脏,“溪溪,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懂事。你会为朋友着想,为家人着想,为我着想,可是你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 莹的水滴毫无征兆地透过衬衣领子蜿蜒而下,更多的水滴接连落下。 怀里的女孩子受委屈时没有闹,落水时没有哭,却因他一句话,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他身上发疼。 何云远揽过她靠在自己肩上,沉沉低语:“有我在。” 她哭也没有发出声音,手掌重重擦过眼眶,可是更多的眼泪从缝隙中弥漫出来。 掩藏得很好的难过找到一个豁口,无力感层层涌起,牵出更多没有具象的悲伤。 许久,她才感觉到背上何云远掌心的温度,这温度足以帮她抵御寒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哭过平静下来后,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力气,她所有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她再说话的时候,嘴唇刚好贴着他的耳后。 “我其实,没那么难过的,我没想哭的。”嗡嗡地,带着久哭后的颤音。 “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孟溪任性拍他一下。 “我知道。”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孟溪直起身,看着他的眉心,双手抓皱了他的衬衫,说:“我上一次因为一句话这样哭,过了十年了。” 十年,何云远想到她的那位青梅竹马,笑着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了。” 这会儿隔开了一些距离,才发现她浴袍的领口有些松,加上刚哭完红中透着迷离的眼睛,如桃花半熏。 何云远低头用手遮住额头掩饰住一个笑,压下不合时宜的念头,把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说:“不说了,先去换衣服。” 孟溪找出衣服,看看他,去了洗手间换。 何云远听着关门的声音有些好笑,踱步到门口,隔着门说:“对了,你朋友去泡温泉了,或许你需要换件泳衣去找她。” 孟溪探出头来瞪他一眼。 何云远举手投降,往后退一步,“不打扰你们姐妹情深,占用了你这么久,这就把你还给吴小姐。” 孟溪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儿?” 何云远走近一步,再近一步。 孟溪慌忙松开手,“你去忙吧,我要去找晓言了。” 何云远摸摸她的头发,“嗯,我去处理几个邮件,你如果想我了,我就在隔壁。” “自恋。” “那这样,你要是感受到我想你了,可以来隔壁探望我。” 作出轻浮模样,变着法儿地要人轻松起来才能放心。 孟溪关上门,把一个未展开的笑偷偷留给自己,“去吧去吧,没人想你。” 何云远走去床头柜找了纸笔,过一会儿才走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孟溪打开洗手间的门,发现把手上挂着一张抠了个洞的酒店意见反馈纸,她取下来,忽地眉眼弯弯。 统一印刷的“意见或建议”后面,跟着笔锋遒劲,偏偏是小气吧啦的一行字,与何云远的语言风格极不匹配:泳衣外面罩一件罩衫,勿恃靓行凶,望采纳! ※※※※※※※※※※※※※※※※※※※※ 那么我就请假了。下一阶段写好了发。时间不定。 不辞路远(1) 孟溪又看了几遍何云远的留言,将纸张小心叠好放到包里。 过一会儿照镜子没有哭过的痕迹了,才出门去。 何云远听见隔壁的关门声,合上了电脑走到窗边。 路上铺了满地的红枫,他的姑娘轻盈地踩过泛黄的叶子,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小昆虫,蹲下身在旁边捡了几片红一点的叶子拨啊拨,低头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侧脸柔和的弧度,与一片暖橙色交映。 时间慢慢悠悠,与风起舞。 他回身拿了手机,把这一片温柔定格。冷冷清清的手机相册里也平添一分暖意。 等到孟溪起身拐个弯往温泉方向去了,何云远才又坐到电脑前。 总裁办有邮件回复了他的申请,何云远看完后勾一个已读。 lisa发来的销售报表已经读完,实打实的数据,成绩十分亮眼。他写了几项支持举措回复了,点击发送前,又添了一行字感谢lisa对他个人生活的关心。 中亚市场要求添几名技术支持,何云远也批了。 最后一封邮件是西班牙文的,他打开翻译软件,打算自己先读个大概,晚些时候再找他的小助理读一读。 找翻译软件的时候,不知不觉又心不在焉地想,得把人圈在怀里一起读。 孟溪自是不知道有些人俗气的一面,她到更衣室换了泳衣,淋浴完披上浴袍,想想又有些好笑地紧紧打了个结。 地方很大,漫无目的地找人。偏偏在温泉池甬道上碰着几个经理,落水事件后,皮划艇的活动也结束了,剩下的人继续自由活动。 几个人比平日更热络几分地关切道:“孟助,没什么事吧?” 她自然知道这份热络之下隐藏的八卦与猜测,只能尽量撇清与何云远的关系,轻松回道:“没事儿,就是欠何总个人情,这下得更加卖命工作了。” 对面几人互相看看,马上哈哈称是。 告辞了对方,孟溪收了笑,继续看着各个池子搜寻吴晓言。 吴晓言正从百花池换到小鱼池,迎头撞上个人,她往左,那人恰巧往右;她往右,那人恰巧往左。最后那人站定,做出个女士优先的手势,说:“你先请。”吴晓言才错步走开。 正要说声谢谢,只听见一个冒着油腻的声音道:“哈哈乾亮,我远看着像你。你这路走的有意思,小心唐突了佳人。” 吴晓言眼风瞥见一个敦实的身影走来,手搭在这个年轻男人的肩上。正是刚才落水的老刘,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 她没了道谢的心情,翻个白眼绕一大圈去了一个偏僻的小药池。如果不是衣着不便,一定要将这老刘撞到水里。 药池飘着甘苦,没其他人,吴晓言乐得安静,正闭目养神,冷不丁被人一拍肩膀,吓了一跳。 睁眼就看见孟溪笑吟吟蹲着。 “下来下来。” 孟溪解了浴袍放在一边,探身下水,问道:“这池子什么味儿?” “养生的味道,出尘的味道。”说完高深论断,吴晓言左看看右看看,问她:“没事吧?” 孟溪轻声说:“没事的,就是他这一跳有点麻烦。其实我都不忍心告诉他,我自己爬上来还快一点。” “行了啊,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瞒你说,我以前吧,觉得你家何师兄有点过于板正了,嗯……这词也不对,反正就是精英范太足了。” 孟溪只是笑。 吴晓言躲开一点,“算了不说了,怎么说你听着都是在夸吧,瞧你这不争气的样,看得我牙酸。” 孟溪凑过去一点,“夸都夸了,继续夸吧,我承受得住。” 吴晓言认真问她:“何师兄知道你脸皮还挺厚吗?” 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吴晓言只好继续说:“你没见着,他跳下水的时候脸色是惨白的,显得这个举动一点都不浮夸,这一点真是不容易。后来我们回屋了吧,我这么聪明对吧,就猜他会来看你,结果一开门,人家已经在门口台阶上坐着了,冷风吹过来啊,看着背影竟然还有点可怜兮兮的。男神哎,竟然让我看出可怜来。” 孟溪觉得暖暖的,正要问什么,抬眼看见不远处池子里一个男人仿佛对着她们的方向愣神。隔着雾气看不清楚。 她戳戳吴晓言的胳膊,问:“那人你认识?” 吴晓言循着方向望去,顿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男人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就起身披上浴袍去别处了。 吴晓言摇头,“不认识,就是刚才路上差点撞到他来着。” 见孟溪颇有深意地打量她,吴晓言恍然,晃晃手说:“不是吧你?自己谈恋爱看谁都想凑一对是吗?我觉得我得去发掘一下新的好朋友了。” “不是这个,我是想起来,你前几天不是写了个各地风俗的专题,我看杨文朋友圈转发了,还评论说是‘不经考察,想当然’。” “那个小气鬼扑克男吗?他以为他是谁啊。”吴晓言相亲那天受母亲胁迫加了人家微信,但屏蔽了他,想来他这个文章是从她们公众号上看来的。 “我就奇怪了,杨文平常脾气好的很,你待人也率真可人吧,怎么一碰上就针尖对麦芒?” 吴晓言领了率真可人这个词,并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说说笑笑一番,吴晓言想起来问:“我说,我跟你提过的访谈上点心呗?” 孟溪有些不好意思,照理一句话的事,但夹杂了工作和一些外部影响,到现在也没能跟何云远开口。可是想到他说的“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懂事”,第一次自嘲自己有时候顾虑太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心中合计了一下说:“现在他还挺忙的,别的媒体邀约一概推了,下个月公关部应该还会催他,到时我去说说啊。” 吴晓言也不和她客气,满意地点点头,女朋友开口何总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下个月的kpi眼看就能轻易达成了。 老刘泡完温泉,悠哉哉出来。 李乾亮靠着更衣室外面走廊的墙,正在抽烟,见了老刘后把烟扔地上,用脚踩灭了,笑着说:“刘总,这么巧碰上了一起吃点东西?” 老刘点点头往里走,边说:“我换个衣服,乾亮你等一等。” 李乾亮踩着灭了的烟头,双手插兜,应了一声。 老刘开了柜门,把脖子上的玉戴好,手腕上的手表扣好,换完衣服又对着镜子捋捋头发才又慢悠悠走出来说:“晚上腾炎有餐会,现在去喝点酒就行了。” 李乾亮是酒店的vip,很快安排好私密的包间,酒过三巡,终于说到正题,问老刘:“刘总,换货代这个事?” 老刘这人酒量大,这会儿却作出熏熏然模样,靠在椅子上说:“老弟,新总监烦人得很,上回开会三令五申,要重新招标选空运代理。不过你放心,到今年为止合作不会变的。” 这都快十二月了,谈哪门子的今年。李乾亮压下心里的火,耐着性子说:“刘哥,我父亲和你合作这么多年,我们乾坤货运在业内到底还算是有点资历,也要一轮轮走招投标?” 有人敲门进来,李乾亮的小司机弯腰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转身恭敬喊了声“刘总”后就去门外候着了。 李乾亮将盒子放桌上推过去,“差点忘了,我爸一朋友丢给他一块玉,他只晓得养花遛鸟,哪懂这些,他说刘总是行家,一定让我带给你,省得放他那儿暴殄天物。” 老刘再喝几口酒,笑说:“李总见外了。” 李乾亮把盒子打开,白壁细润,在暖色灯光下莹莹生辉。老刘眼中去了七分醉意。 盒子盖上,又往老刘面前推了一分。“借花献佛而已,刘总就不要推辞了。” 老刘呵呵笑两声,和李乾亮碰杯。 老刘放下酒杯后才说:“招标流程还是要走的,当然,其他家的报价我会帮你参考。至于这个新总监管不管物流部最后的具体工作,现在不好说。” 所谓的参考报价怎么个参考法,自是心照不宣。 李乾亮放下半桩心事,转而问:“这人如何?” 老刘嗤笑一声:“年轻气盛,成天假清高膈应人,不会轻易让人看穿他的口味。” 忽然又转念一琢磨,笑了,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说:“呵,今天看来,这小子不过也就是男人那点喜好。单单给自己招了个冷若冰霜的助理,美人一落水,猴急着就下去捞人了。嗤,我当是什么铜墙铁壁。” 李乾亮锁眉想着什么。 老刘拍拍他的背,又说几句宽慰的话:“老弟,凭你的本事,只要能找机会约出来,照着他的口味安排几个美女——模板你刚刚温泉那里见过了,清纯型的。这种一穷二白爬上来的人,不像老弟你公子哥儿见过世面,美酒佳人伺候着,他还能清高下去?” 李乾亮抓住关键线索,终于理清了从刚才盘桓于心的一个问题,问道:“他的助理叫什么名字?” 老刘回答:“叫孟溪。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辞路远(2) 老刘回答:“叫孟溪。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乾亮一手用拇指拨动中指上的戒指,戒指转了几圈,没抬头回说:“随口一问。” 老刘看看他,整理一下衣摆站起来。 李乾亮收了手,将盒子放到了他的外套口袋里。老刘低头看了眼,摆摆食指说:“下不为例乾亮。” “知道。下次再请刘总吃饭。” 李乾亮将人送出门,等老刘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去了洗手台,仔细用了洗手液洗手。 小司机给他递毛巾,见他西装外套皱了,想来是和老刘喝酒搭肩弄的,便问:“李少,衣服要换一件吗?” 李乾亮将外套脱了,擦干净手说:“丢了吧。” 全身筋骨舒展得差不多了,孟溪和吴晓言结束了泡温泉的行程,等收拾妥当出来,吴晓言一看手机,叮叮当当的塞满了短信和电话。 “糟糕。”吴晓言边看边说。 “怎么了这是?” “有突发新闻,老大喊人回去开会追热点。”吴晓言停下步子,“溪溪,不能陪你了,我得回趟公司。” 孟溪知道她们是时间为王,实诚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自己开开到什么时候去。” “你果然嫌弃我!” “走吧姐妹。” 吴晓言回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孟溪走到隔壁小屋,门侧有一棵绿意不落的树。 她站在树下,伸长手敲了敲门。 何云远按了电脑的暂停键,走过来打开门,身体探出来一些,侧头才见是孟溪双手背在背后站着,恢复了活泼又乖巧的样子。 他先笑起来,对她招招手,“进来。” “我不是想你了才来的啊。”想你了三个字说得极低,“我得送晓言回市区,来跟你说一声。” 何云远需要理解一番女孩子怎么可以好得跟连体婴似的。 他走出去两步,在她身前站定。 余晖乘着风姗姗而来,浇洒在树上,透过墨绿斑驳的间隙落在两人头顶。远处的落叶打着卷吹过来几片,盎然和蛰伏交织,恍若时光断裂。 他把她敞开的风衣拢起来,“知道了,慢点开。” “那,我走了。” 要转身时被他握住手,听他柔声嘱咐:“索性晚点回来,晚上的聚餐非正式的,他们放开来喝酒没个数,你跟吴小姐一起吃个饭,逃了这里这顿好了。” 她垫脚问:“那我真逃了?” 他这回是真哄小孩儿似的,“逃吧。” 吴晓言已经理好了包出来,找了找才发现两个人在树下站着,被树叶遮得严实,像极了上学时躲班主任的情侣。见两个人这一会儿都分开不得,讪讪请罪,“不好意思啊何师兄,溪溪看不过去我开车,人我借走一会会儿。” 何云远放开孟溪的手,对吴晓言说:“不着急,刚好避开晚上的应酬,还得谢谢你。不过得劳烦你晚上跟她一起吃完饭,再让她回来。” “师兄放心,责无旁贷。” 孟溪听他们交接完,挽着吴晓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 何云远眼神询问她,她说:“我吃了饭就回来,就在屋子里,你要是喝多了就打我电话,我来救你。” 被“我来救你”四个字逗乐,何云远习惯性把手抬起来,半路刹了车,改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点头说:“好。” “还有,”她把他肩膀上的布料抚平,“你晚上换件衬衫吧,这件这里皱了。”是下午哭的时候被她抓的。 何云远听着她叮嘱,都一一应了。 目送两人走远后,他才又回到电脑前,取消了暂停键,继续看视频。 视频看完了,他找出一件衬衫,立在穿衣镜前看着身上衣服的皱痕,又改了主意,直接套上外套。 出了门,走在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灯光掩映,他有意留心看脚下,却也没见到什么有趣的小动物。 聚餐的地方在一个独栋的长厅。何云远走到门廊处,正巧几个小孩子在跑闹,差点撞到他。 行政忙见到了慌忙跑过来,“何总没事吧?今天大家带的家属多,小孩子有点闹腾。” “没事,本来就是来放松的。”他小心护着一个小朋友跳上一级台阶后,抬手看看手表,“都进去吧,没什么讲究,让小朋友们早点吃饭。” 行政一边把他往主桌领,一边说:“也不能太不讲究啊何总,说几句再开席吧。” 何云远瞥见老刘远远坐着角落一桌,和几个人脑袋凑一起,不时有笑声。 主桌旁站着几个经理都没落座,大家让路让他坐了主位,也是纷纷说:“何总,说几句祝酒词吧。” 行政笑着抬高了音量环顾四周说:“各位经理,何总说直接开饭了,让不让啊?” 众人起哄说不让。平常一本正经做技术的同事尤其闹得凶。 何云远只得站起来,“那我简单说几句,过去的两个多月,我应该是对每个部门都加压了是吧?” 众人笑。 何云远看着微笑坐着的一些家属说:“先向各位的家属道歉,多谢你们的体谅和耐心,也希望为我们的这些骨干多争取一分理解。由于有他们的付出和互相协作,每天,国内有无数家庭依托腾炎产品进行日常的运转;每周,亚洲各大港口都有腾炎的产品登陆,越来越多地方的人叫得出我们的品牌——再说下去各位该觉得是在开例会了——我想说的是,今年的目标达成后,在座每位同仁明年有15天带薪假期,各位带家人旅游之时,倘若在世界各地看到了我们的产品,欢迎拍个合照,留到我们的展示墙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场内原本礼貌有致的氛围瞬间被推上一个高、潮,掌声响起来,夹杂着一些起哄声和小孩子的笑声。 何云远也笑起来,“那么大家开动吧。” 餐桌上喧闹起来。 坐何云远边上的技术部负责人姓张,张工人实在,好几次下了晚班邀请过何云远去家里吃饭再商讨技术问题,交情自然比旁人深。 他随口问:“云远,怎么没见着孟助?” 何云远刚看过孟助的信息,正与闺蜜在吃食堂。信口说:“她有点受凉,请了假在休息。” 张工哦了一声,感慨说女孩子身体是要弱一点,平常看孟助工作强度不比他们小,也是蛮辛苦的。 何云远依旧接话,“是很辛苦。” 桌上免不了要喝酒,何云远在别人走来自己这桌敬酒前,先起身去招呼。 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端着果汁,脆生生说:“叔叔,谢谢你给我爸爸放假。” 何云远半蹲下来,也换了果汁和她碰杯说:“不是叔叔给你爸爸放假,是你爸爸自己工作特别出色,攒下来了很多时间,所以能带你出去玩了。” 小女孩儿转头和爸爸说:“爸爸,那你今年再加很多油,明年我们多玩好多天。” 一桌的人笑起来。 最后到老刘那一桌,多是物流和生产部的人,一桌人已经喝了几圈了,说话声都有点大。 老刘看看他杯中的果汁,笑着嚷嚷,“何总,怎么到我们这儿换果汁了。” 已有人帮何云远重新满上酒。向着何云远的经理解释说:“是方才和小姑娘碰杯,何总才换了饮料。” 老刘趁着酒劲,话也是不顾忌讳地说:“咱们何总啊,就是怜香惜玉。” 何云远敛了神色,“刘经理,不要开这种玩笑,那是小朋友。” 老刘心里骂一句,脸上说:“嘴快了,我认罚。”端起杯子就是连饮三杯。 何云远喝了一口,眼神淡淡正要转向别人,被老刘一掌覆在杯口,“何总,看不起我啊?”说话间红着脸,满是酒气。 何云远不看他,招呼服务员过来说:“我们这位同事喝多了,给他上茶水。” 老刘一拳打在棉花上,噤声坐下,疲于言语。 等到同事们也纷纷开始游走喝酒,何云远回到了主桌,喝下一碗汤羹,才缓解了胃不舒服。 抬头正瞧见张工的太太和张工耳语几句,两人朝着他看一眼又笑起来。于是问:“怎么了嫂子?” 张工太太笑着说:“云远,我们所的单身姑娘啊,让我带着留意青年才俊的任务来吃饭的,虽说是玩笑话,不过如果无心插柳,也是佳话一段。” 何云远脑海里搜索了一圈说:“有位同事明年从中东调回来,有才干,也可靠。” 见张工夫妇仍是看着他,才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嫂子,且不说我不算才俊,人也不怎么年轻,我已经有对象了。” 张工一拍自己大腿,“嗨,看我们这瞎操心!”张工太太也嗔怪他:“老张还好你不做情报工作。” “云远,怎么不把人带来?” “她啊,陪朋友去了。不过,她说,我要是喝多了,就来救我。”何云远放慢了说话语速,一个救字偏偏有些自豪地说个重音。 张太太悄声问张工:“是不是已经喝多了?” 张工难得咬文嚼字:“酒不醉人人自醉。” 不辞路远(3) 孟溪正打车回来,接到周芳电话问她去哪儿了,说话间罕见的吞吞吐吐。 孟溪早上已经和妈妈说过出去玩两天,这时候她又来问,让人实在不能放心,于是调头回去。 到了地方,孟溪开门看见周芳还穿着大衣,也是刚回家没多久的样子。周芳见了她倒是十分惊诧,“怎么回来了?” “您电话里也不说清楚。”孟溪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芳犹豫了一下,先问:“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弄点吃的。” “妈你别忙活了,刚跟晓言吃完饭。” “你是跟晓言在一起?” 孟溪不以为意,“对啊,我不是经常跟她在一起么?” 周芳把大衣脱下来,理好放在沙发扶手上,说:“我刚从你那儿回来,给猫去添了点吃的。” “不是跟您说了我给它放足了吃的,一晚上没关系。” 周芳看看女儿,想问的话打个转,又没问出来。 孟溪坐到沙发上,“您有话就说吧,要急死我。” “咳,”周芳捂拳咳嗽一下,“我给你整理了一下房间,看见你的洗手台上有,有两套洗漱用品。” 孟溪咯噔一下,极力平静地说,“那是晓言,她常去我那玩,晚了就住下了。” 周芳看着自己女儿,从小带到大的,紧张的时候什么样,她还能不知道,遑论她蹭地红起来的脸。只好把更铁的“证据”吞回肚子里。 坐到女儿身边,她斟酌着说:“交男朋友了也没关系,上回你不是提过有个有好感的人?只是你在这方面缺少阅历,最好是让妈妈给你把把关。小伙子只要人品好,妈妈肯定是会支持的。” 母亲说得温和,孟溪听完不免动容,只是刚刚情急之下已经搬出来吴晓言挡枪,只好说:“谢谢妈妈。” “这有什么好谢的。”周芳暂且按下一颗着急的心,不再多问。 以前老催女儿找对象,现下真找了,而且人还“登堂入室”了,反倒又生出些别的忧虑,总归要找机会自己看过,才能放下心来。 孟溪坐了一会儿再从母亲家出来,街上已行人寥寥。 叫了专车,牵挂着可能喝酒的人,明明是短短的分别,却体会出归心似箭来。 这番急切之下,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划着手机屏幕,仿佛这样车子就能开快一些。 这样刷着手机的时候,朋友圈跳出来一条新的动态。 来自yyhe的动态更新:“月满楹窗,可缓缓归。”还难得地配了图,是一棵树。 十分地不何云远。唯一像他的,就是规矩地使用了逗号和句号。 他想她早点回去,想出来这个折中的表述方法。 她调出他的对话窗口,打字:回来了。又删了最后一个字,改为:回来啦。 何云远正拿冷水拍脸,听见信息提示音,扯过毛巾,胡乱擦了两下,读完这三个字的消息,看见洗脸镜里映出自己笑的弧度。 打开朋友圈,倒是杨文留言:知道了老板,我这就回。 lisa紧接着回复杨文:想得美,缓缓归看到没? 何云远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发个红包,没理会噼里啪啦被炸出来的消息,找出胃药就水喝下。 身体疲乏困顿,但因为有了一个要等待的人,闭目流淌的时间忽然有了意义。 意识到自己即将睡着的时候,他起身拿过外套,出门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隔壁小屋无声寂静,再过去一点的小屋倒是灯火通明,隐约有喧闹的人声,窗户紧闭。方芷在时来还钥匙的中年男人提了几大袋宵夜往门口走,见了何云远将帽衫的帽子向下扯了扯,避开目光。 再往前分散着腾炎同事的小屋,有些已经熄灯,有些传出小孩子笑闹的声音,或许有家属正在对他们耳提面命酒又喝多了,只是被夜掩了去。 平日里,他们或八面玲珑,或固不可彻。但也会在这样的夜晚,对着亲近的人,卸下适应世界的装备,在一方小小天地里做回一个可爱的人。 何云远在停车场等了一会儿,唯一的响动就是一只橘色的小猫从一辆车底钻到了另一辆车底。 他想到以前她说过的“晚上到家了,如果你还没到家,我会担心”,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直到收到她的信息:睡了? 调出通讯录,找到乐不思蜀的人,电话即刻接通。暗夜里亮起小小的光。 “溪溪,回来了?” “回来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怎么回来的?” “打车呀。今天开的晓言的车。” 何云远无奈,他特意等孟小姐时,总是不凑巧。 “你先去洗漱,待会儿我来找你。” 他的声音很轻,孟溪一时不知道回什么话好。 何云远料想到她脸红的样子,才正经道:“是有个邮件给你看,西班牙文的。” “你不睡了吗?” “本来也没睡着,就是在休息。”信步回去,灯光比来时更少。 孟溪吹完头发,拉开窗帘,透过隔壁的窗,看见他正伏案打字。她用食指关节在自己的窗上轻叩两下。 何云远转过头,如果没看错,她冲他眨了眨眼。他忽地抱起电脑,大踏步走出去。 他站在她门前,也不敲门。 孟溪知道他在门外,起了玩心,也不开门,就靠着门等。何云远认输,说:“开门吧。” 门打开来,她笑意盈盈。何云远打量她遮手遮脚的家居服,揉揉她刚吹完蓬松的头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走进去把电脑放好。孟溪问:“是什么邮件?” 何云远牵过她的手,“不着急。我今天看了个视频。” 孟溪由他牵着坐下,听着他把话说完。 “我才发现,原来莫里森去过江大做演讲,那场演讲第一排的角落里,有一个做笔记的姑娘,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牛仔外套。” “你怎么知道的?”她错愕又惊喜地看着他。 “可惜时间有点久,像素不高,那时候你大几了?”他看完了两个多小时的视频,镜头偶尔有意扫到她,可惜她只是低头唰唰写字。 “19岁吧,刚上大二。好像是有个西语系的师兄去给莫里森教授当翻译,问我们想不想去观摩。” 莫里森除了设计师的身份之外,亦是国外名校的客座教授,何云远毕业的第一年,他来国内几所高校交流过。 “嗯,后来呢?” “后来教授请吃饭,我们都去蹭饭了。” 孟溪陷入回忆中,微低着头。莫里森不是他们想象中艺术大师的样子,席间和他们每个人攀谈,谈到了中国文化和他的夫人,平易如普通的师长。 何云远一只胳膊搭在沙发上,揽过孟溪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嗯,后来呢?”他又问。 “后来过了好久,碰巧在字幕组翻译过他的两个演讲。” 他在演讲中提到了几本参考资料,怎么也找不到匹配的书名,她较真,给莫里森发了邮件,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很快回了,附上了参考书的链接。 “我们溪溪二外都这么厉害,怎么不告诉我?” 暂且忽略他甜腻的用词,她说:“没什么啊,我来这之前不知道合作的设计师是莫里森。而且说起来只能勉强算是有过交集。” 孟溪又和他说了一些刚到字幕组翻译莫里森的演讲的趣事。 何云远问:“是不是很喜欢翻译?” 柔软的头发在他颈间摩擦,她再靠近他一些,才说:“喜欢,中文的语言和用词是有自身的美感的,语言的转化,我偏向于是一种二度创作的过程,如果翻译得让自己满意,就还挺有成就感的。许渊冲老先生你知道吗?他可以做到把我们的古诗词翻译成极具韵律和美感的外文,神一般的存在。” 何云远看着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侃侃而谈,神彩飞扬。 “你的专业倒是适合继续深造。商务翻译到底是缺少二度创作的空间。” “你不知道,天天做听读翻练习也很惨的,我就跑了。” 何云远大约知道她早早毕业,是为了回福星帮父亲的忙。于是也没有再说。 摸摸她的脸颊说:“去帮我看看电脑上的邮件吧。” 孟溪跳下沙发,轻快地跑到桌前。 何云远跟过去,看着她拨动笔记本触屏的手顿住,看着她眼中的光彩一圈圈扩大。 邮件看到了最后的签名。“morrison”。 孟溪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就看见何云远笑着看着自己。 “你看过了是不是?”她雀跃地跳了一下到他面前。 他折腾一个茫然的表情摇摇头,“我看不懂西班牙文。” 莫里森从腾炎内刊的合照上认出了孟溪,来信确认。12月他会来腾炎参加设计沟通会和到青城出席一些文化交流活动,如果可以,邀请孟溪做他的翻译。 何云远被她柔亮的眼睛盯得不自在,恍然说:“哦签名是莫里森我看得懂,有个拼音xi meng是你我也看得懂。” “何云远,翻译软件还在你电脑的右下角开着呢。” 被识破了。他问她:“想去吗?文化交流活动,你的专业发挥空间更大。” “那你怎么办?” “你这也算工作范畴,而且你男朋友手下还是有几个人可以用的。”再说临近年终,饭局也会增加,他本也不愿意她参加。 她靠到他怀里,“谢谢你。” ※※※※※※※※※※※※※※※※※※※※ 不知道能不能推书。更得慢的日子里,推荐我喜欢的两本旧书,有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丰子恺的青少年时代》——人物传记,有旧时光里的江南生活。 《河两岸是生命之树》——医生和画家,是中篇小说。 以上两篇我初读时是十几年前了,自己还是个小孩,第一本是我的一位小学同学送的,第二本是翻家里的旧书偶然看到的。后来在每个年龄段都重读过,现在书已经找不到了。不过一本有再版,一本在阅读平台上看到过。 不辞路远(4) 何云远低头亲她一下,胡茬轻轻刮过她的脸颊。 孟溪躲开一点,搓搓自己的脸,“你该刮胡子啦。” 何云远摸摸下巴,胡茬只是些微冒出头了,跟着走近一步故意在她额头上蹭一下,“酒店应该有剃须刀,待会儿我回去刮。” “你自己的没带?” “我在你那儿留了一把的,以为你会给我带上。” 顾不上他的打趣,孟溪觉得有什么极要紧的事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陷入思考。 何云远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感,怎么说着说着话也能走神。 忽然连上了线索,孟溪问他:“你说你留了一把剃须刀在我那儿?” 何云远:“就放洗漱台上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孟溪重重闭一下眼睛,一个唉字沉重到叹出声来。明明每天都看到的,竟然习惯到忽视它。 几个小时前她是怎么跟妈妈说的来着?对,信誓旦旦云淡风轻地说洗漱用品是吴晓言的。 难怪母亲欲言又止,哪个女孩子要用造型硬朗的四刀片剃须刀啊。 何云远被她叹得紧张,又问一遍。 “那什么,我妈妈去给我收拾屋子,可能看到了。” 以前参加竞赛,有时候带队老师会告诉他们打分的评委是谁,遇上业界大牛,他也会从前一天开始紧张,也会期待第二天要做到最好。 何云远觉得,自己突然又体会到了十几年前忐忑的心情。 紧张思考后,他说的是:“所以什么时候带我去拜访你的家人?” “啊?” 他把短时间内理好的头绪说给她听:“你看我迟早都是要登门拜访的,我已经奔三了,拖得越久,在你妈妈那里的印象分越差,她得猜我是不是在骗小姑娘感情了。对不对?” 无可反驳的逻辑,但孟溪觉得更乱了,手撑住他的胸膛,“我觉得,得一步步来。” 何云远想了想,发现了可能的问题,连忙补充,“是我考虑不周了,按江城的习俗,应该先带女孩子见家长对不对?我父母会来江城做体检,到时你愿意一起吃个饭吗?” 孟溪有些磕巴地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就是不应该因为一些外界的原因,调整或者加快原有的步调。” 诚然,她毫不怀疑何云远能赢得周芳的赞赏。 但凭自己对母亲的了解,保不准考虑到他的年纪就拉快进度条,旁敲侧击他对于婚姻的态度。 而这个话题,她想,太遥远了,他们都还没准备好。 总不能盲目地让外力拽着往快速路上奔。 何云远不知道这些百转千回的想法,只是看见她高涨的情绪一分分静下来。 他反思是不是自己问得太突然了,慢慢开口再征求她的意见:“我父母都是很随和的人,只是普通地吃顿饭,可以吗?” 孟溪抬头看他,只见他有些紧张得眨了数次眼睛。 她抬手附在他的眉心,指腹轻轻敷开皱起来的纹路,点点头。 何云远舒了一口气,道了晚安,抱抱她告辞。 室外的温度与屋内形成鲜明对比。 他有些不舍地钻进夜里。 第二天及时调整了原本的竞技项目,剩下的安排就是吃吃喝喝。 不过行政还是一早就在群里号召大家环湖健身,珍惜暖阳。 回应者寥寥。 孟溪一早换了运动服,戴上耳机先到栈道边简单热身。 旁边忽然多了个人影,何云远跟着她的动作也做膝关节环绕。 她将耳机摘下来,“何总,休息日不睡懒觉,是对自己的辜负。” 何云远伸手接过她的耳机放到自己兜里,一派光风霁月,“没辙,良辰美景更不能辜负。” 孟溪迎着晨光舒展眉眼,留下一个背影给他,“我先出发了,你做完伸展再跑。” 她带着命令语气的祈使句,落在他耳朵里,很是动听。 沿着栈道慢跑,空气冷冽清新。 何云远隔着不远的距离跟着孟溪跑步,和他设想中肩并肩聊聊天的场景不甚一致。 她的头发简单扎起来,清晨的阳光给几缕跳跃的发丝渡上了淡淡的暖橙色。 何云远捕捉到她回过头来搜索他的目光,加速追上去。 兜里有什么东西随着突然的提速掉了出来,听见不轻不重的声响。 何云远停下来往后看,迎面跑过去的一个人已经先一步帮他捡了起来,“耳机掉了。” “多谢。”何云远从架着细边框眼镜的男人手中接过,耳机刮过他的戒指,发出闷闷的声响。 对方笑了一下稍微一摆手,继续往前跑。 孟溪停下来,看见何云远似乎是和人道谢,马上又追了上来。 他手心摊开,给她看看掌心的耳机,“差点给你弄丢了。” “让你非要接过去吧。” “孟助在外面恨不得离我三丈远,总得让我找点空隙表现一下吧?” 正说笑着,在湖边一处亭子看见两个熟人。 “云远,小孟。”张工招手同他们打招呼,手里还拿着一小片面包。 张工一早被夫人拎起来锻炼身体,好在强度不大,只是步行过来,撕点面包屑喂喂金鱼。 孟溪落后何云远一点距离,跟着往亭子里走。 张工旁边站着一位娴静的女士,微笑着同她点头,“小孟是吧?听云远说你昨天着凉了,今天好些了没?” 何云远给她介绍:“这位是张工的夫人,研究所的徐老师。” “徐老师好,已经没事了。”孟溪应话,”常听张工提起您。” “不用猜我都知道一定是把我描绘成一个独权主义者。”张夫人嗔看一眼身边的人。 倒真没猜错,张工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们家小徐不让。” 晚上下班了同事们说去喝几杯,张工:“唉,我们家小徐不让我喝。” 泡咖啡时眼馋别人随意加糖,人家把糖递给他,张工悄咪咪只夹一块,“唉,我们家小徐不让我多吃糖。” 诸如此类,后来只要他开头说个唉字,后面就有人帮他接着:“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家徐老师不让。” 孟溪挑几个有趣的场景和她分享,徐老师乐得打了好几下张工,“老张你多大了?” 张工笑眯眯地,何云远也笑眯眯的。 徐老师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孟溪,“小孟你要不要喂鱼?” “不用啦,不打扰你们了,我继续去跑一圈。” 何云远眼看着她有一个轻微的抬手的动作,又把手揣在了兜里。 于是接过来说:“喂一会儿吧,也要休息一下。” 孟溪看他一眼。 何云远拿一片面包递给她。 “谢谢何总。”孟溪接过来,又和徐老师一边聊天,一边将手里的面包撕成小颗分发掉,一番接触下来倒是十分投缘。 张工对何云远说:“瞧这一会儿工夫,孟助和我们小徐快成为好朋友了,女同胞友谊的神奇之处,任何公式都演算不出来。” 何云远十分赞同。 直到喂完鱼,孟溪先告辞,“徐老师,我再去跑一圈。” 何云远跟着告辞,“我也再去跑跑。” 张工对自己夫人感慨:“年轻就是好啊,休息一晚就生龙活虎了。” 徐老师看着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再看看自己丈夫,无奈道:“你啊,榆木脑袋。” 张工笑着:“我又哪儿笨了?” “来你过来压压腿,等下我们也去跑跑步,骑骑车。” 张工装作没听见,稍微挪开几步继续逗鱼玩。 孟溪看着空旷的跑道,问何云远:“整个腾炎就我们四个出门了?” 何云远赞同道:“为了不辜负自己,他们都在睡懒觉。” “张工他们感情真好,不恰当的类比,他在徐老师面前有点像老顽童。” 何云远说:”他们本来都是醉心研究的人,认识的时候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据张工说,就吃了一顿饭,就认定是这个人了。” 不止如此,两人一个月不到就闪婚。 “真好,soulmate。” 何云远看着她剔透的侧脸应声,“嗯。” 露天吧台处,李乾亮跑完步,司机将手机递给他,“李少,梁先生找过你。” 李乾亮接过手机,沉默数秒,电话通了,李乾亮笑道,“知一,要打听你的联系方式真不容易……回来有一段日子了,老爷子身体不好,得帮他打理……晚上酒吧聚聚?” 收了线,司机猜他晚上要谈事,便问:“李少,晚上安排去清吧?” 李乾亮摇头,“去热闹点的。” 从度假庄园回来后,孟溪被小简和蒋瑶围在茶水间。 “听说何总英雄救美了?” 孟溪改掉他们的用词:“是仗义相助。” 小简:“就知道在你这问不出什么。不过后来有人听到了,何总和人聊天的时候说自己有女朋友的。唉。” 蒋瑶:“眼看八卦大楼起,又眼看着楼塌了。” 孟溪停下搅拌咖啡的勺子,问她们:“何总自己说有女朋友了?” “看看看,你自己也好奇。” 勺子继续转起来,“我只是顺道好奇一下。” “好奇什么?” 听见来人的声音,果真是印证了不能背后八卦别人。 小简吐吐舌头,转身问:“何总,什么时候咱们办公室也去团建一下呀?” 何云远走过来要接水,蒋瑶接过去,“何总,我来吧。” “谢谢。” 转过身,他对小简说:“小简这个建议提得好,等孟助出差回来吧。” “孟溪要出差?” 何云远点头,“莫里森三催四请,邀请咱们孟助当中国行的翻译。” 小简哇地一声:“小孟同学,我要重新认识你了。你还有多少技能藏着呢?” 孟溪帮小简咖啡里加一颗糖,“小简同学,我这属于机缘巧合撞上了。” 蒋瑶添完水,回过头看着她们的方向。 不辞路远(5) 何云远将孟溪叫去办公室,告诉她莫里森的行程表安排好了,下周四到达青城,忙完所有活动再回腾炎参加沟通会。 “不是先来公司吗?” 何云远说:“临时增加了两个讲座,所以顺序换了一下,先忙完青城的事,再回来腾炎。” 只是何云远的父母要月中过来,本来两人计划好的饭局得取消。 见孟溪皱着眉,何云远说:“这有什么纠结的,去做你热爱的事,等忙完了,我带你去看看沥城的风土人情。” 他轻描淡写说着让听者觉得热情洋溢的话,手上翻出几份文件,一边说,“具体的行程我给你整理出来了,翻译根据场景是不是要提早做功课?要是缺什么资料,和老李说,他去图书馆给你找。但你去归去,也不要顾不得休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随时找我,知道吗?” 孟溪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叮嘱,身子前倾,越过大半张桌子,清甜的气息落在他的脸颊上。 这是她入职后唯一一次在办公室有越线的举动,何云远愣住,任她亲吻。 - 傍晚孟溪去找吴晓言,从周六她临时跑去加班后,也没在网络上吱一声。 先去了吴晓言租的房子,没人。于是又绕过半座城市跑去她父母家。 吴妈妈开了门,“溪溪来啦?正好,吴晓言今天闷房里一天了,你帮我们看看这丫头是怎么了。” 吴爸爸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身子说,“溪溪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 “你这孩子,跟我们见外什么。” 孟溪去敲吴晓言的房门。里面被子里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不饿,不吃了。” “小言言,24岁高龄还闹绝食?”孟溪贴着门缝逗她。 房里终于有了动静,拖鞋的声音踢踢踏踏,吴晓言给开了门,转身又扑到棉被里。 孟溪拉她起来,才发现她眼睛红肿,哪是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闺蜜的样子。 孟溪抱抱吴晓言,“跟我说说吧,怎么了?” “溪溪,我讨厌我的工作了。” 周六吴晓言回去加班,是因为社交平台上一个年轻的男生说“人间太苦”,搞了个投票问如果选择脱离痛苦,支不支持。引起了热烈的围观。 留言里温和点的人说,年轻人,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激烈一点的人说,现在的人为了博眼球,什么没下限的事都做得出来。 还有人抱怨现在的男孩子缺少阳刚气,屁大点事都能公然哭哭唧唧的。 也有不少安慰的留言,但由于缺少争议导致讨论度不够,沉在了下面。 吴晓言他们团队也赶时间写了几篇稿子,有从娱乐角度入手的,有探讨当下文化现象的。 只等着那场闹剧收场后,第一时间发出来。 可是没人想到,投票时间还没结束,男生真的做出了轻生的举动。 吴晓言难过地抓紧了孟溪的外套,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消费了他的痛苦。我写了一篇娱乐性质的稿子,写的时候想当然认定是一场闹剧。一个事件发生后,我变得只需要表达的契机,而人物本身,模糊成了一个符号。我是不是太差劲了?” “晓言,你当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网络时代没人能够预测另一个人是以多少真实度展现在你面前。” “我一开始进公司是本着‘万物皆好玩’的心,可是不是这样的,溪溪,这世上有悲伤和痛苦,可这些元素太重了,我的笔接不住。” 孟溪一遍遍轻拍她的背,“你有权利只做自己做的了的事。有传播快乐的能力,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真的。” 至于事件后续,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等吴晓言平复下来,孟溪说:“好了,去洗洗脸,等会儿该吃饭了,别让你爸妈担心。” 趁着吴晓言收拾,孟溪上网查相关新闻。 她松了一口气问:“晓言,你窝了一天,投票的结果你看过吗?” 正用冷水拍脸的吴晓言手一顿,沉沉闭上眼睛,“没有。” “大多数人让他不要做极端的事。我看最新的留言里,都是关切的声音,有人说已经在住院部观察了,生命无碍。” 孟溪说完,听见她飞快拍几下脸的声音。 吴晓言走出来,冷水洗过后,脸上红红的,倒是显得眼圈的一圈红不怎么突兀了,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孟溪帮她把额角粘着的发丝拨开,“笑得怪耸人的,你呀,别钻牛角尖,这事没有因果关系。你的文章也没发出来。” “我知道,我就是特别难过。”吴晓言知道自己闺蜜护短,想让她说说自己,是断然不可能实现的了。 “好了好了,我都懂。要不找杨文吵吵架?” 慢慢吴晓言才轻松一些。孟溪这才告诉她:“我下周开始出差。快点振作,这几天我还能陪你吃几顿火锅。” 吴晓言这回笑得好看一些,“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放心出门好了。” 吃过饭又陪吴晓言说会儿话,等到她神色无恙了才回去。 - 一个冷清的夜晚,孟溪在书房整理笔记,小扇子伏在案头打盹。 梁知一拎着一盒新鲜温热的米糕站在门前,犹豫一下按响了门铃。 孟溪开门时仍在低头想一个词语的替代用法。 梁知一不知怎么想起两个人还穿蓝色的丑丑的校服时,她背单词时凝神思考的样子。 他们在一个班,三四月的时节,窗外的樱花开了,他靠在桌上歪着头,隔了几排人,眼光每回都精准落在她的背影上。 只是后来她理了很短的头发,而他们,再也没在教室说过话。 孟溪抬头,见是许久未露面的人,他正在愣神。 梁知一回过神,扬扬手里的袋子,“溪溪,以前校门口做米糕的阿姨开了个铺子,我刚好路过,买多了,分给你一些。” 孟溪接过,“谢谢。” 闻见他身上不浓不淡的酒味,“你去应酬了?” 梁知一正要转身离开,听见她的问话,手靠在门框上,有些开心地说,“嗨,没什么,不是应酬,大家组织给万老师过五十大寿。” 话没说完,忽地刹住,他不安地打量孟溪的神情。 孟溪嘴角牵出一个笑,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说让我叫你,我想,你,你不一定有空,就没,没告诉你。” “你结巴什么。” “如果你有时间,下回再聚,我们可以一起。”梁知一觉得自己没有这么窘迫过。 怎么说都是错,怎么做都弥补不了。 “梁知一,你失忆了吗?我不会去的。” 她是笑着的,语调温柔平静,可是比哭更叫他难受。 “溪溪,我……” 梁知一忽然用手遮挡一下两人的眼睛,不远处驶来的车子倒进车位,熄火。 黑色的身影乘着夜色而来,在小道上映下铿锵的足音。 孟溪三两步跑下台阶,看清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有些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何云远牵起她的手,“你明天要赶飞机,我来当司机。” 梁知一看着她轻巧跨出门,刚才,他在门外,她在门内。现在,他们在一处,他在另一处。 两个男人的目光对上,谁也没先说话,教养让他们还是互相点一下头。 梁知一走下来,对孟溪说:“我回去了,米糕趁热吃。” 等何云远进门,小扇子才从书房门口跑出来,亲昵地在他腿边绕着圈蹭来蹭去。 孟溪将糕点拿去厨房,清甜的香气萦绕。 何云远正在逗猫玩,问她:“你出门这些天,我来带小扇子吧?” “明天晓言会帮我把它送去我妈那儿。” 他是知道她前几天都在妈妈那儿的,今天来整理东西还把猫也带回来,自己倒是羡慕起猫的待遇来。 孟溪问他:“你要吃点宵夜吗?” “我不吃米糕。”何云远搓搓猫的脑袋,把小扇子柔顺的毛都捋乱了。 孟溪听他生硬的回应,用只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一句:“小气鬼。” 她已经连着一周被打发早早下班了,而何云远这些天给她发晚安的时间都接近午夜,免不了说他不爱惜身体。 何云远笑笑,起身走进厨房,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将她圈在里面,“东西收拾好了吗?” 孟溪转身攀着他的脖子,眸光流转,故意说,“还没收拾过。” 何云远将人抱起来,不顾她的惊呼声和咯咯的笑声,疾步往卧室走,说:“那待会儿我给你收拾。” 孟溪在宽厚的臂弯里醒来,透过窗帘的一角望出去,天空露出宁谧的墨色。 脚边沉沉的,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竟然是猫咪蜷着身子在呼呼大睡。 她抬起脚轻轻蹭蹭猫咪肥嘟嘟的肚皮。又支起半边身体,亲吻他的眉心眼角,乐此不疲。 何云远被亲得痒了,闭着眼睛将人捞起来,覆在自己身上。 “你没关门?小扇子进来了。”她又用手心压一压他鬓边短短的头发说。 “知道你舍不得它,让它多陪陪你。” 孟溪说:“我也舍不得你。” 何云远觉得,女孩子说起好听的话来,真是要命。 他翻个身,两人的位置对调。气氛顿时旖旎。 “不睡了?” 孟溪摇摇头。 何云远看看床头的静音钟,沉声说:“还有一个小时。” 孟溪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精神。 小扇子在睡梦中被抱回了猫窝里,它不是很满意地喵了一声。 这种舍不得的情绪延续到了机场大厅,并且在心里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们各自去过很多机场,见过无数拥抱惜别的恋人。 在这个冬日清晨的江城机场,终于自己身边也有了一个舍不得放手的人。 于是短暂的拥抱时间被人为地拉长,离别的时间耽搁又耽搁。 最后是何云远放开她,“去吧小姑娘,我等你回来。” 何云远坐到飞机起飞后才离开。 手机取消静音后,小简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何总,公司楼下有媒体,是否安排您走专属通道进来?” 何云远说:“不用。让各部门正常工作,不要受外部干扰。” 不辞路远(6) 腾炎办公大楼比以往忙乱。 昨天傍晚,知名科技产品测评账号“科技在线”发表了一篇文章,包含一些打码的数据,直指某家电品牌新发布的智能产品会被错误唤醒,将用户指令全程录音。 不止厂商员工可以共享这些未加密的文件,外部人员通过简单的黑客手段也可以获取这些录音,故而用户的隐私安全毫无保障。 虽然不曾指名道姓,但通过留言里字里行间的指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最近新品大获成功的腾炎亚洲。 文章小范围发酵后,技术部门和客服部门第一时间做了自查,何云远昨夜是在确定自家产品没有问题后才下班的。 此刻,腾炎一楼大厅的开放式休息区域里,挂着“瞭望江城周刊”工作牌的一个女生坐在角落里。 她哭丧着脸发语音:“主编,我也是有新闻追求的,现在跟个狗仔似的堵在人家门口两小时了,我能不能回来了啊。” 科技板块的主编回她:“小周,睁开你的卡姿兰大眼睛看看你的同行有没有离开的。” 小周看看三五挤一堆的同行,人家是没离开,可人家互相认识,能唠嗑打发时间啊。 主编又加了一句:“腾炎的总监是个帅哥。” 小周一扫颓废,回道:“主编,我爱工作,我一定会坚守岗位的!” “亲爱的小周,拿不到有用的素材就不要回来呦。”主编回信息还加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消息刚读完,门口突然闹哄哄的。 腾炎的保安团队眼疾手快,迅速过去将何云远围在中间,护着他往里走。 小周一边从随身背的大包里摸索录音笔一边跑过去。 已经有靠得近的同行在问:“何总,针对昨天爆出的智能家电‘录音门’事件,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周使劲垫脚才看清中间高个男人的背影,他穿着简单的黑白西服套装,一件大衣搭在手上,听见问题后停住脚步,转身看提问的人。 他比想象中要年轻,看着人时眼神没有居高临下。 别的记者也安静下来等他回答,这一瞬间,像是一幅有杂乱前景的草图找到了焦点。 何云远开口说:“感谢各位媒体朋友关心。我只回应一次。第一,同期发布新品的企业不止腾炎一家,腾炎的产品没有也不会有类似事件的发生;第二,对于将此事件和腾炎联系起来的报道,我们保留追究的权利。第三,本周末,腾炎科技园将开放声学实验室,邀请用户亲身体验我们对技术安全的把控。” 还有记者在问问题,何云远回应说:“我无法也不可能为不知名企业的信息安全问题作专门的澄清。稍后腾炎官方会有针对此事的公告。” 小周隔着人群都能感觉出来,这个年轻的高层,没有用一个重音,但因为有底气,展现出不怒自威的气场。 一楼电梯打开,一小队人匆匆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小周眼看这位总监要离开,想着自家主编那个笑脸,情急之下提高声音喊道:“可是何总,连欧洲老牌技术公司aug都在月前爆出了监听事故,您如何保证腾炎绝不会有类似事件发生?” 刚跑过来的公关部同事笑着招呼,“媒体朋友们,请移步休息区域,接下来还有问题由我为大家简单解答。先放我们何总上楼好吗?” 何云远转头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打量小周的方向。 小周举高手,“何总,问题是我提的。” “请问你来自?” 小周觉得他问问题的声音好好听,自己的提问气势也随之再而衰,三而竭,乖乖地回答:“《瞭望江城周刊》。” “我很希望江城本地最有影响力的综合周刊,对我们从本土走出去的企业更有信心一点。” 何云远的声音松弛不少,引出一些应和的笑,紧绷的氛围略有缓和。 小周经验不足,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傻站着听着他继续说。 “三年前我们开始布局中东七国,当时有一位潜在的合作伙伴对我们的产品嗤之以鼻,他对我说,欧洲制造的产品也不敢像我们那么夸大其词,而我们的产品价格也丝毫没有优势,他下的结论是‘根本行不通’。” 何云远顿一顿,问小周,“知道他有什么问题吗?” 小周茫然摇头,想的是,怎么变成这位总监问她问题了。 “在他的固有设定里,made in china就是要比made in eu、 made in us略逊一筹。” 四下安静,小周脸上有点烧。 何云远道:“这些想法我们能理解,但我们得尽力去改变,不然对不住我们几位研究得秃了头的工程师,对不对?” 循循善诱,恰到好处的玩笑话适时化解尴尬,不止腾炎的人,在场的大部分记者也笑起来。 “那您是辩解了吗?”小周想知道后续的发展。 “我们做技术的人,语言不是我们擅长的武器。我们带他飞去第三方实验室,让他亲自对比每一项数据。” 他略微停顿,配上一个微微扬起的手势,掷地有声,“今天,我们的产品在国家的覆盖率是百分之六十五。” 何云远敛了神色,又看向其他人,声音复又清冷:“所以各位,腾炎欢迎你们在实验室开放日对我们的产品作进一步了解。我们也尊重舆论自由。只是希望在看到事情的全貌前,各位能够慎用手中的武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后何云远径直大步往里走去。 腾炎还留下两个人应付他们,其余的员工都小跑跟上他。 小周后知后觉说了句谢谢。只看见男人侧头对身边的人交代什么,身姿挺拔。 腾炎公关部的人把他们引去休息区域,备好了茶点,再进行一些官方的说明。 小周旁边一个男孩子打个哈欠,和她攀谈,“没意思,刚才他们总监说的,抵他们一个公关团队了。几句话几乎把危机转成宣传契机。” 小周终于找着人感叹一句:“他真的好帅啊!” 何云远进了办公室,小简他们忙碌之余悄悄打量他。 “外面没什么事,继续工作。”何云远又补充一句,“无关的事工作群里也不要交流。” 几个人在严肃的氛围中纷纷点头。 飞机在青城降落,乘客们马上开机,给挂念的人报平安,孟溪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但手机一联网,何云远的信息先过来了,一张图片做得跟简历似的,包含联系人,电话,照片,车牌号,车子照片——是他安排好了接机以及这些天在青城活动的司机。 发信息时间是她起飞后。 孟溪停在机场通道的落地窗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又不告诉她,算是……惊喜? 会议室里正在就实验室开放日商讨议程,手机消息音一响,正在做报告的同事微微蹙眉。 何云远不动声色说:“对不起,是我的手机,请继续。” 同事见何总一派严肃,还首次没开静音,想必是顶要紧的事,接下去的报告站得更直了。 孟溪发的是:“何云远,你怎么也做献殷勤的事了?” 何总继续顶着严肃的表情,低头打字:“我说过总得让我找机会表现一下。”再加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点击发送。 - 给孟溪接机的司机四十岁上下,姓严,名律,四方的国字脸,留着板寸,笔直的站姿。 人如其名,散发着“绝对可信赖”的气质。 严律在青城经营一家小型安保公司,孟溪觉得,给自己当司机,也太过大材小用了。 严律开着黑色的商务车,不习惯笑,但说话声音温和,“孟小姐,我平常也闲不住的,有时候手痒了,我都会去跑网约车,满城转悠,你知道青城的风景很好。而且何先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难得他请我帮忙。” “那就麻烦严大哥了,您叫我小孟吧。” 孟溪对他说的老朋友好奇。严律告诉她,以前他在涉外安保公司,曾经有三个月在保护何云远的团队,直到一个在土耳其的项目完成。 “土耳其也需要安保吗?” 严律指指窗外的风景开始介绍,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孟溪笑说:“他让您别跟我说太多细节的吧?” 严律哈哈笑了一下,“何先生很紧张你。” “那您就跟我说说吧,反正回去我也能问出来。” 严律倒是看出来这两人谁说了算,就直接说了:“那时候他们中标了一个新港的空调机组,几十人的技术团队在那里调试了有三个月吧,中方和当地的安保团队一共十几个人负责他们的安全。” “新港的治安不大好?” “有一阵子普遍局势就是这样。当地的安保人员是全程配枪的。” 窗外,远远看去,海面无波,很难切身想象他在异国可能经历的凶险。 “有遇到过危险吗?” “不算危险,当时何先生要兼顾邻国的一个项目,本来不打算带人,他的同事们好歹说服他带一个同伴,我去了。” “后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幸亏有您的保护。” 严律摇摇头,“其实是我要谢谢他。我们经过边境的一个小镇,车胎爆了,我下车查看情况,抬头时五六个枪头对着我们的方向。” 孟溪抓紧了安全带,“有受伤吗?” “只是虚惊一场。我当是是下意识作出了防御的动作,何先生马上下车,挡在我前面,举起双手和他们说明身份——他在路上有观察平民的着装。说实在的,出发时候我最大的期待不过就是被保护人不要给我添麻烦就好。” 孟溪指甲刮着安全带上的纹路,这些信息拼凑出的另一个形象的他,让她很想飞奔回去抱一抱。 “对了小孟,明天几点出发接人?” 孟溪回过神来,再次查看莫里森的行程表,“他是上午十点半的航班抵达。” 严律爽快说:“那我九点半来接你。” 孟溪同严律道谢,抽空又看看腾炎的新闻。 不辞路远(7) 严律又给她大致介绍了一番周边的设施和景点,确认这天不需要再用车后才离去。 下榻的酒店也是何云远选的。 站在顶层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这座海滨之城,是与江城截然不同的景致。海风爽朗,海面上是无边涌动的蓝,蓝色次第推进,在远方的远方与天际糅合。 孟溪靠着窗,大海有一种使人愣神的魔力。 方才在腾炎官网的历史新闻里,她只找到一条涉及土耳其的内容。 是几年前的一则简报,内容是公司中标新港项目。短短一行字,无从知晓背后可能的故事。 孟溪懒洋洋地发散着想着,她喜欢的人,在海边出生,带着海的特质。 他妥帖如斯,一路前行,砂石粗粝,却能够被很好地掩藏、消化。 一条突然弹出来的声明打断了孟溪的思绪,腾炎官方措辞严厉地否认了网传的“录音门”事件。 接下去的大半天,她都惦记着这一桩新闻。 到了晚上,孟溪还是找了小简打听最新情况。 小简发了几个大笑的表情,甩过来一个链接:“何总带着打了个漂亮的公关战。悄悄看哦,何总不让我们讨论。” 小简的分享来自某弹幕网站,分类在”科技“版块下,是何云远今天被堵截采访的视频。 孟溪把手上的大衣递还给导购,“麻烦帮我包起来,加上刚才那对袖扣。” 训练有素的导购全程微笑着完成了服务。 她匆匆回酒店,冷风吹得手背冰凉。等回到温暖的房间里,搓搓手,盘腿坐在沙发上,抱过电脑重新打开小简发的链接。 出乎意料的是满屏的弹幕几乎挡住了镜头,她不得不关闭弹幕,将视频看了一遍。 好奇心驱使,看完她又将弹幕打开,再看一遍。 开头是几十秒的记者们在等待的镜头,很多弹幕像自报家门一般说一句“xx来的”,应该是在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一桩新闻。 还有人好心地“指路”定位到何云远出现的时间点。等到黑衣长裤的人出现时,一片的“空降成功”。 他说到开放科学实验室时,又是一片的“我报名”。 孟溪几乎要苦笑,他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这么短的时间要准备将实验室开放,虽然在危机处理上无可厚非,但也太挑战自己的极限了。 视频里,他在问“对不对”,发弹幕的网友们很是可爱地隔空接话:“对对对”。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主观作祟,自动过滤掉了不友好的留言,看到的尽是说出她心声的话。 比如,当他专注地目视前方,配合一个控场的有力手势说着腾炎如今在国家的市场覆盖率时,有一个弹幕说:“哦莫哦莫我看的总裁文从此有了脸。” 照着这种风格,孟溪想了想自己发弹幕的话该说什么,大约是没皮没脸的一句“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恋爱时总会有一些当事人更愿意用玄学解释的瞬间,比如你正在想一个人,他就给你打来电话。 屏幕上显示有何云远的视频请求。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照照镜子,接通了视频。 背景是他的公寓卧室,他正面对着衣柜松领带,孟溪只看见他的背影。 何云远听见接通,走回来坐在床沿,把平板拿起来,凑近了问道:“那边冷不冷?还适应吗?吃饭了没有?” 孟溪只得一项一项汇报:“中午去了酒店的餐厅,下午去了明天讲座的场地对接一些资料,晚上逛街,去了外边的餐厅。” 换了语气又添一句:“不过,你好像把我当成第一次出游的小孩了,师兄。” 软糯的一声师兄,听的人心中一动。这个称谓,他们在一起后,只在亲密到极致时,才能哄她叫一声。 平日里,她莫名执着于连名带姓叫他。 何云远看着她露出漂亮锁骨的低领毛衣,有些不认同地说:“这两天青城降温,箱子里有围巾,厚衣服也要穿起来。” 孟溪重新躺在沙发上,用手举着手机,“知道啦,小老头。” 何云远笑着将领带取下来。 孟溪没料到他今天没加班,问他:“你要休息了?” 镜头向着衣柜靠拢,他边走边问:“要去个酒会,看看穿哪身?” 他的穿衣品味其实很好,但他乐得询问她的意见。 孟溪扫过一遍衣柜,下了指令,中灰色的外套,配好搭配的领带和腕表,又嘱咐几句,料想他该出门了,就挂了电话。 何云远眼看着她利落地挥手,说再见,挂机。 没讨着一个kiss goodbye。 女朋友啊,又独立又可爱又无情。 车上,老李透过后视镜看何云远,就回家换了衣服,出来却笑容满面了。 去的地方是腾炎旗下的洲际酒店,他们华东地区最大的经销商在此举办周年庆暨答谢酒会。 何云远找到先一步到达的陈安,在签名墙签过名,进入热闹的大厅。 很快场内有记者发现了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安挡回去,“记者朋友,这里是我们合作伙伴的主场,而且该回应的我们何总回应过了。” 何云远已经被人围着攀谈,记者只好作罢。 临近酒会开始时间,各人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台上,陈安拿一杯香槟站到何云远身边,小声交谈:“何总,我看到方小姐了,她好像是应邀主持今天的酒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何云远顺着陈安示意的方向看去,恰好对上方芷看过来的目光。 半小时后,等主办方负责人发表祝酒词完毕,方芷从台上走下来,着雾霾蓝v领晚礼服,婷婷而来。 正在自助用餐的人频频回头打量这位小有名气的主持人。 方芷站在离何云远半米远的地方,拿一个小碟,加了一些水果,才想起来有这个人似的叫他一声:“云远。” 陈安背对着他们,一听这堪称亲密的称呼,惊得盘子差点没端稳。虽然很想竖起耳朵听,出于职场礼仪还是走远了一些。 方芷听见何云远礼貌回应,笑容疏离。 见他的碟子里有一块小蛋糕,方芷说:“我记得你不爱吃甜的?” 他回得自在随意:“现在爱吃了。” “你没必要特意筑一道墙隔开我。我想,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方芷看着碟子里的水果,失了胃口,放下来换一杯香槟,才接着说,“我看了你们这两天的新闻,早上我表妹会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何云远很快联想到方芷说的表妹是谁。《瞭望江城周刊》的那个小记者,原来是前副主编的女儿,女儿肖父,长得很像。 “没有,她是个很不错的记者,很有冲劲。” “她那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言重了,这是年轻人的特权。” “你这么说,好像我们老了一样。”方芷伸出手,“考虑下我的建议,当个朋友吧。” 何云远回握回去,极短暂的触碰又松开,“今天你主持得很好。” 手心是尚未来得及传播的温度,一切都是他的风度使然,方芷只觉无边苦涩。 “我一直主持得很好。”方芷有自己的骄傲,“今天的场合,我本来不会答应来的。” 言下之意,方芷知道他自然明白。 陈安站在不远的地方,能看到主持人对着他们老板笑意盈盈,联想到之前办公室里女孩子们说的何总有女朋友一事,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 可惜不容他多观察,有同事来电话,陈安只好走得更远一些去接。 回去的车上,陈安眼观鼻鼻观心。 江城开始下雨,冬雨湿冷萧瑟,只听见雨刮器极细微的声音。 遇上一个红灯,何云远突然开口解释:“今天的主持人,是我一位老同学。” 老李和陈安交流一个眼神,试图互相补充一下背景信息,奈何读取失败,陈安含混说:“哦……哦。” 心里自然是好奇又不信的,只是老同学能含情脉脉地看人吗。 可是他们何总竟然又说:“如果有有的没的传闻,我女朋友会不开心。” 这回陈安是惊讶地回头看了一下坐在后座上的何云远,刚好何云远也笑着看着他们。 连寡言的老李都绷不住笑了。 陈安对自己的定位是一个缺少八卦感知力,醉心于分析型工作的非典型文科男。 可是送上门的八卦,还被老板暗戳戳示意不得自己做阅读理解,真的是刺激又可惜啊。 这边何云远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风格换了话题:“刚才是公司的电话?” 陈安坐坐正回答:“已经确认了是智恒电器出了问题,花钱引导舆论对公司泼脏水,其实他们用来转移注意力的厂商不止我们一家,只是树大招风;早上通过您的采访和公司声明,现在舆论对我们挺友好的。” 陈安想起兄弟部门的嘱托,硬着头皮又加一句:“咳,公关部还想借您的名义开个微博,说是比他们的稿子好使。”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开一个您个人的微博,他们会来打理的,主要是配合产品宣传,塑造品牌形象,偶尔发发抽奖。” 何云远思考后说:“这事你让他们去问孟助意见吧。” “好的。”没有直接被摇手拒绝,陈安觉得自己成功完成了任务。 “何总,智恒老跟着我们身后薅羊毛,法务已经在跟进了,其他方面是否还需要辅助行动?” 何云远说:“打嘴仗没有意义,更何况是不值得我尊敬的对手。” 陈安受教,感慨这位的作风确实与前任者不一样。 不辞路远(8) 何云远让老李先将陈安送回家,再开去老李自己家。 老李是知道他还要回公司加班的,哪儿能心安理得自己先回家。问道:“我还是送您去公司吧?” “不用,我今天结束了直接在公司休息了,你别跟我过去折腾了。” 最后是老李拗不过自己的雇主,在自家小弄堂前准备下车。 何云远问:“老李,我记得你家从这里穿进去还有不少路?” 老李惊讶这么小的事他还记着,说:“哎也没多少路,这路太小啦,待会儿不好调头,我走一走就成。” “开进去吧,我车技还可以。” 老李平日里心思粗,此时却很动容。 难免想到以前给路年开车,路年于说话上,要比何云远左右逢源不少,甚至对他说过几次关切的话。可现在想来,说好话不难,难得的是居高还能将视线落到实处的。 何云远在窄巷子尽头同老李道别,打了几次方向顺利将车倒了出去。 刚要行驶到大路上,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何云远瞥了一眼,立时将车靠边。 是孟溪发的简短的一句:“忙完了吗?” 他把电话拨通,“溪溪?” 孟溪略显焦灼的声音传来:“你酒会好了吗?” “好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能不能找你帮个忙?我妈妈说小扇子好像有点尿不出来,现在躲在沙发角落里不肯出来,你能不能去看看?如果有事的话带它去一下江大宠物医院?我本来找晓言的,可是刚好她出国散心了。” “溪溪,”何云远皱着眉,稍微放心一些,可又被别的情绪堵住,“你以为对我而言,你的事还不如一场酒会重要吗?” “对不起。” 何云远自觉话说得重了,听出来她道歉时的难过和委屈。 他放低了声音:“你先别着急,我现在去阿姨那里,你把门牌号发给我。让阿姨也别急,跟她说一下,我半个小时能到。以后不管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记得找我,知道吗?” 孟溪无声地点点头。 周芳在家里坐立难安,蹲在靠墙的沙发边,一遍遍唤小扇子的名字。猫咪蜷缩在沙发靠背与墙之间狭窄的缝隙里,悄无声息。 门铃声响起来,周芳走到门口,透过门禁的显示器看见一个挺拔的年轻人,犹豫着接了。 年轻人说:“阿姨您好,溪溪让我过来看一下小扇子。” 透过显示器看,相貌没得挑,声音大方温和,对女儿的称呼又极亲近。周芳这下是又惊又喜,赶紧按了开锁键。 她将门开一道缝,留意电梯动静。回想刚才女儿给的信息,说是找了一个朋友过来看看,名字叫何云远。 不过她说到“朋友”两字的时候,是有些许停顿的。 电梯门打开,小伙子穿得比上周隔壁家头一次登门的女婿还考究,几步就到她跟前:“阿姨,我是何云远。” 周芳越看越满意,只是眼下有更着急的事,将人往里面领,“小何啊,要麻烦你了,溪溪宝贝得不行的猫,今天一直扒拉地板,去了猫砂盆几次也没动静,只是喵呜喵呜叫,现在躲着不肯出来了。” 何云远蹲在沙发边,脑袋抵着墙,轻轻喊了几声小扇子。 猫应了一声,听着倒像是委委屈屈的哭声。 “它应你了!”周芳说。 何云远回头问:“阿姨,今天它有吃什么东西么?” “吃的和平时一样的,都是溪溪带来的的猫粮和猫零食。但是中午有朋友来玩,带了个小孩,我去了厨房,只听见猫叫了一声,出来后猫就躲起来不见了。” 何云远大概有数了,先安抚周芳:“可能是小朋友玩闹时猫咪受了惊吓,没事的。我要把沙发搬开一些可以吗?带小扇子去宠物医院检查下放心一些。” 周芳往旁边让一让,“你搬你搬。” 沙发搬开来,何云远半哄半捉将小扇子护在怀里。猫咪挣扎中爪子的尖头勾到了他的外套,他只是摸摸它的脑袋,说着“没事了”。 原本何云远让周芳在家休息,自己去宠物医院就好。周芳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 何云远说,“那您披一件厚一些的外套,外面冷。” 小伙子稳重又周到,周芳想。 晚上路况好,很快赶到宠物医院。 先要录入猫咪的病历本,小护士看一眼正装抱着猫的男人,觉得有些眼熟。 “猫咪名字是?” “小扇子。” “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何云远想了想,“男的。” “多大了?多少重知道吗?不清楚的话可以去旁边称一下。” “大概□□个月,大概□□斤重。” 小护士看他一眼,又问了大致的问题,将打印好的病历本递给他,“去三号诊室吧。我们伍医生是专家。” 周芳跟着何云远匆匆赶到诊室。 医生让何云远把猫放在就诊台上,“尿闭多久了?” “一天。” 医生摸到猫咪的肚子下面,片刻后说:“膀胱有不少积尿了,绝育手术做过吗?” 看着何云远一脸迷茫,医生笑了:“自己的猫忘了?” “是我女朋友的猫。排尿困难是和绝育有关系?” 何云远顾着答话,猛然想起来女朋友的妈妈还站在医生后头,一时不自在起来。 周芳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转过身,努力控制住自己十足满意的笑容。 医生却说:“没什么关系,只是多了解一点。” …… 医生又问:“这两天是换了居住环境?” 周芳回说:“是的,今天刚换了地方的,好像给小孩子玩闹时吓到了。要紧吗医生?” 医生给他们解释:“猫对于环境的改变很敏感,遇到人类不合适的逗玩可能会有应激反应,加上公猫尿道狭长,很容易发生尿闭。” 医生建议先做验血、b超等检查,排除其他严重的可能后才能做导尿。 做b超前要先在肚子上剃一圈毛,猫挣扎得厉害。 何云远一边按着它的脚,一边安慰它:“乖,秃一阵子还会长的,男孩子要这么漂亮做什么。” 小扇子挣扎得更厉害了。 医生:“……我觉得安慰猫的活,以后还是交给你女朋友吧。” 幸好检查出来没有明显结石,医生和助手带着猫咪去手术室导尿,何云远和周芳在门口长椅坐着等。 “小何啊。”周芳开口说。 何云远束手束脚似毛头小子,恭敬地站起身,“是,阿姨。” 周芳拍拍他的手臂,“坐下来吧,都是自己人。” “阿姨,本来应该先正式拜访您的。” 周芳说:“没事的,阿姨也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哪有说刚开始谈就见家长的,不要有压力。” 何云远本能地为自己争取好感,并出卖了女朋友:“溪溪如果结束了对我的考察,肯把我领回家,我是求之不得的。” 周芳的慈母笑终于没压住,借机去洗手间,脚步轻盈地走开了。 何云远同女朋友报告进展,小扇子是应激反应引起的尿闭,做完导尿就没事了,还告诉她小扇子不肯剃毛的事。 孟溪知道这人是在变着法儿的宽慰她,挂了电话后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虽然这是你应该做的,但是,谢谢你愿意被我麻烦。” 周芳脚步轻盈地回来时,手术室的门刚好打开。 小扇子有气无力地趴着,戴着伊丽莎白圈,背着尿袋被推出来了。得住院几天,做导尿和输液。 何云远忙完手续,又哄了猫咪好一会儿才离开。 出来时何云远同周芳商量,等猫咪出院了,他接去养着。周芳正愁要跟朋友们说最近不要去她家,以防刺激到猫,何云远这个提议倒是解决了她的顾虑。 小护士趁着诊室空闲,偷摸看了一分钟弹幕网站,终于想起来什么,在伍医生回诊室时拦住他。 伍医生:“干嘛?” “猫咪怎么样啦?他明天来不来呀?” “谁?” “那个西装男。” 伍医生:“哦,人家女朋友的猫没事,人家明天来不来我也不知道。” “讨厌。” “如果某人不当着男朋友的面对别的男人虎视眈眈,我可以变得可爱一点。” 小护士戳戳伍医生,悄声哄道:“你最可爱了啦。那个西装男是个名人,我就围观看看。果然你们这种好男人都有女朋友了吼?” 伍医生傲娇地哼了一声。 何云远坚持送周芳回家,车内整洁宽敞,车行平缓。 周芳问:“小何是本地人?” “我是沥城人,但从小在江城念书。在一中读的高中,江大读的大学。父母亲现在还是住沥城,习惯了街坊领居的环境。” 他不只回答问题,还多添一些女朋友妈妈感兴趣的信息。 “哦呦,那是蛮巧的。我们溪溪初中的时候吧,还去过你们一中附近上补习班的。大学又跟你一个学校。你们大学就认识啦?” “我比溪溪高三届,后来在国外出差的时候碰见了,才算真正认识了。” 周芳想,那个孟志清总算是歪打正着给女儿做了一件好事。 “小何你这个专业我知道的,在江大很热门的,现在做什么工作呀?” “我在腾炎集团做一点管理工作。” 周芳点点头,再细的问题就不问了。 何云远将人送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周芳,“阿姨,溪溪出差,您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周芳点头,“好,好。” 目送周芳进楼,何云远终于有时间给吕维义打一个电话。 “老吕,你见嫂子家人的时候,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吕维义哈哈哈哈了半天才说:“你是何云远?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一天你能找我来问家长里短。小师妹带你见家长了?” “先说正事。” “我给你支一招吧老何,把你的履历表打印一份,谁看谁欢喜。” 何云远正在考虑要不要和吕维义绝交,吕维义换了正经语调:“二字秘诀——‘乖巧’。” 何云远回顾自己的表现,勉强还算是乖巧。 不辞路远(9) 腾炎在两天里发了不少文案宣传周日的声学实验室开放活动。 在问过孟溪意见后,公司把何云远的微博账号也开了。 某知名网站的非著名八卦小组里,有个姑娘发帖吐槽自己的程序员男友安排两人的周末约会是去参观实验室。 后来这个楼渐渐被歪了。 “楼主要去的莫不是腾炎科技园的声学实验室?” “这个活动的名额很难抢的,lz不去转我吧,有偿。” “烦不烦啊,现在什么行业都要营销了吗?娱乐无关的帖子叉出去好吗。” “借楼问一下,想进腾炎研发工作,有面试过的姐妹吗?” “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这位何什么,钱多拿去做慈善不好吗?非来娱乐论坛买水军?” 有人开始苦口婆心回复阴阳怪气的评论:“本自来水不请自来。何什么全名何云远,微博指路xxx,是我们一中学神校友,竞赛获奖无数。不是那种只靠刷脸的二代,是实打实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有能力的一代啊。” “听同学说,他当年保送时觉得清北太远没选,选了江大最牛的专业。超级低调,在腾炎不知道哪个偏僻的区域蛰伏三年后,直接任大区总监。啊,想早出生五年。” 等楼主一脸懵,被普及了这个活动是谁主导的之后,愉快地说:“姐妹们不要被照骗了,我帮你们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勾人。” 一个id为“小伍的猫”的回复被赞到了最前:“小声说一句,我见过真人,穿西装,好!看!的!稍稍有一点冷峻,但对他的猫特别温柔。不过我喜欢可爱的。我在宠物医院工作,这两天他的猫住院了,小猫咪怕生,不肯吃东西,他就每天过来,揉揉猫哄哄猫。” 回复“小伍的猫”:突如其来的求生欲。 回复“小伍的猫”:画面感。反差萌。 回复“小伍的猫”:3分钟前我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看了采访视频和姐妹的描述有点心动了。 “小伍的猫”回复:哈哈哈,先不要心动。人家是帮女朋友照顾猫啦,看得出来这种商务精英非常忙的,但他每天都会在我们探视时间结束前到住院室跟女朋友视频一会,让女朋友看看猫。 回复“小伍的猫”: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为什么女朋友不自己来看猫呢?按照常见的配对,难道也是不方便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娱乐圈人士? 话题又转到最近有哪些女星发一些隐晦的恋爱微博。 论坛里热火朝天,当事人女友一概不知。 孟溪这天陪同莫里森出席一个独立书馆的文化沙龙活动。 书馆在郊区,挑高的设计,三层楼高的巨大落地窗,窗外是清浅的水池和樱树林。 莫里森和国内一位建筑大师,一位初出茅庐的画家谈美学与生活。 台下听众多,拾书馆阶梯而坐,安静又随意。 台上的人坐着小木椅,还是独立书店的人临时从哪个小馆子搬来的。 莫里森很满意这一场完全没有规矩的安排,不似前天在高校的一个讲座,光是与主办方握手环节就耗去了十分钟。 书馆内并不喧哗,但讨论得热烈,举手提问的人不断。 有个染着紫发朋克打扮的小姑娘站起来提问:“想请酷酷的姐姐帮忙问一下莫里森教授,数字时代媒介传播对艺术作品价值的影响。被封上神坛的作品,是否过誉了?” 孟溪愣了一下,看看自己的黑靴黑毛衣,想想方才翻译时全神贯注,面部表情估计挺严肃。 哦,那“酷酷的姐姐”指的是自己。 第一次被人形容酷,有些忍俊不禁,低头笑了一下。 落地窗将阳光放了进来,风被阻隔在旷野。 有观众的相机捕捉到她浅笑的瞬间,和一个彩虹色彩的光晕。 明媚如春。 孟溪向莫里森翻译提问问题。 莫里森点点头,开始谈自己的理解。他拿中国的茶文化举例子,讲茶道,讲雪华壶。 孟溪此刻万分感激老孟爱喝茶,是以得以从容地翻译莫里森的观点。 台下的人听得欢畅,她翻译嘉宾观点时冷静中立,翻译文化情境时又感性活泼。 最后,莫里森认为,唯一能使作品走上神坛的,只有它的艺术价值和精神内核,与媒介无关。 孟溪拿过话筒,对台下说:”所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迎来笑容和鼓掌,为观点输出者,也为译者。 莫里森饶有兴趣,小声同她说:“cici,你用几个汉字就把我的话说了?我想我会一直保持被你们的语言体系震撼。” 自己的母语受到夸奖,比自己受到肯定更有成就感。 转头间,孟溪看见角落里一个熟人,不由对着那个方向笑起来。 沙龙活动结束后,孟溪抽时间找到那位熟人叙旧。 沈晋之背手站在水池边,听见脚步声后回头。 “孟溪,好久不见。” 他乡再见,孟溪瞧着面前坦然笑着的沈晋之,去了凌厉,多了亲切。 “沈经理,你怎么在这儿?” “正好出差,听你父亲提过你这两周在青城。” 沈晋之问了孟溪的自由活动时间,就近请她吃饭。孟溪没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晋之笑说这回吃饭规格得比上次烧烤路边摊要高,选的是禅意主题餐厅。 檐下风铃声声。 侍应生的木托盘里盛着一对青瓷茶杯,茶香清逸。另有一排签文。 待食客取了茶杯和签文,侍应生退下,开始安排上菜。 沈晋之将自己拿的签文打开,中规中矩的话,看完丢到一旁。 “如今不搞点噱头都做不好餐饮。”他见孟溪只是随手将签文放进大衣口袋,问道,“你不看看?” 孟溪说:“我对现在的状态和生活都很知足,万一签文写的不好,不就徒增烦恼了。” 沈晋之听完她的理论欲言又止。 孟溪呷一口茶,等了一会儿,等到上菜了也没见沈晋之继续说什么。 这不似她印象中的沈晋之,瞥一眼价格不菲的菜单,她问:“沈经理,是福星有什么事?我父亲为难你了?” “没有。我在福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工作支持,你父亲给我开的工资也很大方。” “那我可以心安理得享用这一餐了?” 沈晋之绅士地说:“请。” 孟溪轻轻叹气,放下筷子。“沈经理,我们之间的交流,一直还算真诚。” 对面坐着的人看似柔弱,实则固执,这一点沈晋之是领教过的。 他先道歉:“抱歉孟溪,是有一件事。” 临近年终,他们有两家供应商因为自身问题,账期全面收紧,要求现款发货。而同时福星又在给外销客户放账。两相夹击,福星的现金流差点有些问题。 孟溪听着,正襟危坐,问:“所以福星的经营出现问题了?” 福星经营并没有出问题,沈晋之要说的事,其实与梁知一有关。 “没有问题,是梁经理动用了自己的账户,让我去采购。虽然是帮助公司解决负担,但于公司制度不符。而且,他请我帮忙,不要将供应商账期的改变汇报给你父亲。” “具体是多少钱?” 沈晋之说了一个数。 孟溪皱眉:“他没有这么多现金。” “所以,我担心他的资金来源没有做好风险把控。”沈晋之说完大致情况,还是宽慰地加了几句,“但我也是从二十几岁的年纪过来的,男人有些阶段,会愿意拼了命去证明自己。我们可以理解为,孤勇的英雄主义。” “而且,我们采购部已经在调整供应链,最迟明年三月,福星会谈好稳妥的供应商,资金、价格和供货能力都会优于现在。” “还有就是,本周梁经理会回国,如果你想找他谈的话。你父亲那边,需不需要知晓情况,由你决定。” 孟溪沉默片刻。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为公司做的一切。沈大哥。”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泉水牛肉。 她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沈晋之因她称呼的改变愣神。 自毕业后走入城市森林,因他的职业性质,所有人都在奔跑觅食,数不清的人对他称兄道弟。 孟溪不一样,她的内心里是有一条线的,能跨越这条线的人,不多。 随着这一声称呼的改变,城市里多了一个真心接纳他的人。 沈晋之平复感慨,难得说句玩笑话,“你这一句沈大哥,我不殚精竭虑为福星也不行了。” 孟溪给他添茶,“我虽然希望你一直在福星,也表达过这样的意向,但说到底,你有职业自由的权利。” 沈晋之把几个孟溪喜欢吃的菜换到离她更近的位置,“我这年纪,说不来太多感谢的话。总之,现在挺好的。你是明年就回来了吧?” “差不多。” “何先生肯放你走?” 孟溪抬眼看他,他正低头吃饭,带了些轻松的笑意。 “他……我做什么,他都会支持我的吧。”提到心上人,说话也不由柔了几分。 沈晋之总结似的说道:“年轻好啊。” 一顿饭吃完,沈晋之要赶赴下一个城市。 孟溪目送他上车后,在路边树下立了一会儿。 曾照彩云(1) 周末江城冬雨不歇。何云远是被孟溪的电话叫醒的。 天色灰蒙,一盏墙脚灯投下了一室的光线。 他侧脸贴着枕头,半眯着眼睛,划开视频链接,声音仍未摆脱疲乏:“早。” “尊敬的用户,2017年12月,小雪天,清晨5点30分,您的专属客服小溪溪在北纬36度为您提供独家唤醒服务。” 耳边响起特意放得低沉轻柔的女声,像有一根茸茸草挠着人的耳朵。何云远闭着眼睛笑,长长地叹息。 “起来啦,你不是要去实验室最后核查一遍?”孟溪切换回了正常的声音频道。 明明是某人睡前反复要求清晨叫醒的,此刻镜头里的他只是翻个身,仍赖在床上。 知道他的疲累,于是没作催促。 赖床的人终于又睁开眼睛,盯着画面里的她看。孟溪看见小窗口里的自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丝睡衣的领子有点低。 “不乖。”何云远说。 她笑,把被子往上提一提。 “你在家只穿皮卡丘。回来了换这套,这套……有意思。”何云远目光炯炯,意有所指:“而且,难得享受到的唤醒服务,服务的层次有些单薄。” “喂!”她可以想象他三小时后西装革履对着众人侃侃而谈的样子,而此刻,却是这么地……不正经。 可她又懊恼自己的毫无立场,只因这一面的他,是独属于自己的。 在某人的坚持下,唤醒服务延长了一刻钟,以“丰富层次”。 等他精神抖擞地起床穿衬衫,身在北方的姑娘把红红的小耳朵埋进了被子里。 湿冷的天里,腾炎科技园热闹得格格不入。 周汀汀下了出租车,也不打伞,帽子往头上一罩,飞快往园区门口跑去。 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一边核对证件一边说,“开始有一会儿喽,坐我们工作人员的小车去声学实验室吧。” 周汀汀赶紧说谢谢。 灰蓝色调、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里,挂着腾炎胸牌的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正在介绍硬件设备,同时介绍了腾炎的语音算法全部是自主研发。 或许是知道部分观众关注的重点,工程师又补充说:“在实验室的测试过程中,我们会尽力发现算法中可提升的部分,研发团队会随之进行调整和优化。这一整套体系,是我们何总进公司之初开始建立起来的。腾炎在研发上的投入,是国内友商之最。” 周汀汀赞同地点点头,找到自己的同事问:“咦他们何总没来?” 同事凑近了跟她交谈:“一开始来了呀,你是不是又睡懒觉?他很nice哎,系统地介绍了他们的技术安全保障,把实验室的具体介绍工作交给他们的同事后才走的。” 据她们掌握到的消息,何云远和团队连夜奋战,这到最后展示环节,他本人倒颇为举重若轻。 周汀汀听了一会儿,收集够素材后悄悄退出去了。 自动伞撑开来,雨滴顺着伞尖蜿蜒出间断的曲线。周汀汀在园区内漫无目的地溜达。 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从五号车间出来,经过周汀汀身侧时,她闻到好闻的竹木屑的气味。 那个人行进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周汀汀只听到一声质询:“哪个部门的?在园区里为什么没穿工作服?” “哦对不起,”周汀汀转身,“我是来参观声学实验室的,只是在路上走一走。” 伞抬高一些,得以瞧清对面的人,周汀汀楞住了。 何云远认出她来,“是《瞭望江城周刊》的周记者?” 周汀汀点点头。 “我们实验室不够吸引人?你半路跑出来了?” “不是不是,我同事在全程记录,我有点晕车,出来透透气。” “跑新闻的记者晕车?” “下雨太堵了,走一点路刹一脚车,能不晕么。” 何云远说:“你如果想逛园区,可以跟着我走,园区很多地方不允许随便进。” 周汀汀跟上来,“何总,你今天好和蔼。” 这时才看清他蓝色外套外披着车间的白大褂,一手撑一柄黑伞,一手臂弯里夹着一段竹节,难得地戴了眼镜。 他说:“上回没认出你。估计你表姐同你提起过我了?你父亲帮过我的忙。” 何止提起,上次采访后周汀汀被方芷堵在家门口一顿教育。不过,何云远提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她跟上去,问:“何总认识我爸?我爸还帮过你?”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何云远没继续说,转个弯给她指个方向,“前面是我们的陈列室,可以进。你需要取材的话去陈列室。” “您往哪儿去?” 何云远指指隔壁一个仓库样子的厂房。 “我能去吗?” 周汀汀见他点头便跟了上去。 仓库虽是闲置的,依旧有严格的安保,需在门口登记方可进去。 何云远登记时,保安大叔接过他的伞,一边说:“何总,您要的刨子、钻子和砂纸在第一张工作台上放着了。” 何云远点头,“多谢。” 周汀汀也出示自己的访客证问保安:“师傅,这是什么屋子?” 保安狐疑地打量她。 何云远回头说一句:“没事,她是来访的记者。” 保安大叔闻言热情地打开了话匣子:“这间仓库放着闲置的小物件,平时他们工程师要捣鼓些什么小玩意啊,喜欢来这里。” 周汀汀环顾四周,这个看着闲置的仓库更像是一个工业风的工作室,有许多工作台和她也叫不上名字的小器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云远将手下夹着的竹节擦净,在工作台边坐下,开始打磨竹木。 周汀汀隔着一张桌子坐着,见他撇下一屋子热闹,一心做着木工活,还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告诫自己不可打扰,可桌上的东西也看不懂,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何总是在做什么模型吗?” 何云远放下手中的工具,边检查光滑度边说:“只是做一点讨好我的助理的事。” “哇,那你助理好幸福,上司一点架子也没有。” 何云远看她一眼,用关怀小辈的语气问:“做新闻的人,是不是有一种叫做‘新闻嗅觉’或者‘新闻敏感度’的东西?” “您说的,是狗仔吧?” 砂纸打磨在竹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可以问一下您和我爸爸的渊源吗?” 在何云远木工活间隙的回答中,周汀汀拼凑出了陈年的信息。 何云远的舅舅是一位物理老师,在他上高中后辞了公职,和朋友合办了辅导班。 那年,李学中曾教过的一个学生报了他的辅导班,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毫无征兆地从辅导班三楼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辅导班停业,李学中遭受了来自学生家庭和社会舆论的多重压力,从事了半辈子教育事业的人几近崩溃。 事实是,那个学生的模拟考没有考好,一向严苛的家里说了几句重话。 上辅导课时李学中看了他的错题,悉心讲解之外多问了一句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他的成绩不该如此。 “我舅舅一直很自责,他觉得是自己的问话压垮了那个学生。所以不管学生的家长如何颠倒黑白,如何找媒体,如何要求赔偿,他一应承受,不去辩解。” 周汀汀了然,对于部分媒体而言,事件的传播价值比真相更重要。 也是那时候,方芷走进了何云远的生活,她的姨夫发表了中立克制的文章,甚至采访到了李学中昔日的学生,学生眼中的他,与媒体文章里“毫无师德”的形象截然不同。 “中立的报道在一定程度上是我舅舅煎熬内心的救赎。我一直很感谢你父亲。如今你的工作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力所能及范围内,我会尽力支持。” “啊没什么的,我爸本就是做写文章的工作的。” 对父亲而言举手之劳的事,他记了这么久,反倒使得周汀汀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你跟我姐,是因为这个契机在一起的?” 周汀汀斟酌着措辞,按捺不住对表姐感情生活的好奇。 何云远正在冲洗竹节,关了水龙头后,他取过一块毛巾,细细擦拭。他并不否认她的推断,只是回道:“过去很久了。” “其实,别看我姐平常骄傲得跟什么似的,上次她批评了我好久,让我别写你坏话来着。” “咳豁出去了送佛送到西。”周汀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又说:“我姐吧,在京城本来混得还可以了,突然又跑回来,弄得家里人都不大理解。而且她现在单身,想给她介绍优秀男生的人可不少。” 周汀汀觉得自己提示得够直白了,却没见到期待的惊喜的神色。 何云远见她就差把“你给点反应啊”写在脸上了,才说:“你姐一直是个明智有主见的人。浪漫主义的久别重逢在我身上并不适用。” “可是她……” “我方才分心在想,我要几点去接我女朋友的猫,几点帮我女朋友打理花园。”何云远将工作台的工具收好,忽而轻松一笑,“我的生活里,有了一个全神贯注去看顾的人。” 周汀汀被他笑容里专注的温柔晃到,唯一的感受是,难怪表姐迟迟没有move on。 月老任务失败,她难掩沮丧地回去找同事了。想着过年时再碰见表姐,还是得旁敲侧击地鼓励她展望未来。转念一想算了,表姐这么骄傲的人,才不可能承认自己陷在往事里。 曾照彩云(2) 周汀汀忧伤着表姐的爱而不得,胡乱想着。 想到可以找老爸问问,没等回家就一个电话拨过去,噼里啪啦一通说。 老周:“谁?” 周汀汀看看四周,小声说:“何云远啊,你当年帮我姐给人家亲戚的教育事故写过‘平反’文章的。” 老周冷淡道:“没印象。你一天天的不好好做事,我让你回来干闲职的?” 周汀汀嘴上求饶赶紧挂了电话。感慨,现实世界里破镜重圆的难度系数果然很大,连助攻都一个个熄火。 这边何云远已从保安手里接过伞,迈步往办公楼方向走。 他走了几步忽又折回来,脱下实验室的白大褂挽在手上,边查询航班,边往相反的停车场方向走去。 车行至临江华宇,他把小小的水缸从后备箱抱下来。 楼上阿姨恰好出门,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往小孟家跑,多看了几眼。 何云远意识到邻居审视的目光,于是大大方方站好。 阿姨是个热心人,想起来与他的一面之缘,打招呼道:“是几个月前来过的小伙子吧?搬个大箱子的。” “是我,您好。” “今天又搬东西来啊?小孟这几天不在家哦。” “知道的,我来打理一下花园。” 阿姨又打量他一回,笑着说:“上回啊,小孟知道来的人是你,哎呦从椅子上蹦起来,撞柱子了都。” 何云远默了一瞬,这是她未说与他听的小心思。 他把水缸搬到花园,开始安置水管和竹节。 绵密的雨落在发丝上,也不觉得冷,清透感从皮肤毛孔注入,直抵心脏,一切都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何云远干劲十足地调整水位高低,又拿记号笔涂涂写写。 手机响个不停,终于接通后,小简着急地问:“何总您不在园区?” 何云远往台阶上一坐,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轻快道:“嗯。” “园区同事忙完了,媒体和用户全线正面反馈。终于可以放松半天,大家等您一块儿聚餐呢。” 何云远拍拍裤角上的泥,“让想回家的回家,想聚餐的聚餐,记我账上。” “您呢?” “我有要紧的事,不回来了。明天上午没有会议,我休假。周末愉快,小简。” 小简咋舌。 何云远回屋,在女朋友的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家居服,冲了热水澡,稍闲片刻,在屋里溜达。 卧室简洁,客厅简洁,和曾经的他一样,家更多地是一个具备居住功能的屋子。 后来,他的日用品出现在她的空间,家的意义变得不一样了。 书桌上一个小小的相框,孟溪抱着小小一团的猫咪,低头揉它的脑袋,春日里投下温柔的影子。 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放着,最底层竟然还有高中时的资料。 何云远饶有兴趣地抽出一本错题本,记着工整的数学题,用嫩黄和浅绿的荧光笔描摹重点。 他看了几道题,依稀在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是做到过的。 再翻一页,夹杂着一张集体照。在一排的白色校服马尾辫里,几乎是一眼就找到了他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和吴晓言挽着胳膊,笑得青葱。 站在她们后面的一个男孩儿,双手比耶放在她们头顶,眼神偷偷瞥向孟溪的方向。 照片反过来,是褪色了的四个小字:目标江大。 这其中的努力与心事,随着褪色的笔墨,湮灭在时光里。 孟溪还是在小群里知道了何云远“翘班”的事,小简说的是“何总有情况。佳人有约?” 孟溪:“我觉得,应该不是。” 陈安:“小孟对何总有工作滤镜,其实何总闷骚最为致命。” 孟溪:“哦?” 陈安发了个“我知道但我不说”的表情。 没几分钟,由腾炎众多部门年轻助理们组成的严肃交流群里,生产部的一位小助理也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神秘兮兮说:“何总今天没收尾就跑路了。这是对咱们研发多有信心啊。” 助理a:“赌一周咖啡何总被某个妖精拿下了。最近何总笑起来的质感和以前不一样。” 孟溪:“哦?” 助理b:“孟孟,周末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孟溪:“嘻嘻,不聊。” 助理c:“孟助你无情。” 孟溪这天没有工作安排,和莫里森在青城走街串巷,拍建筑,吃路边小吃。 严律作陪,既是司机,更是导游,一路介绍入微。 莫里森频频向严律道谢,严律笑得诚挚:“您是何先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们老话讲的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孟溪翻译完了又打趣:“二位绅士,我们放下外交礼仪,再谢来谢去,我可没有替代词可以用了。” 莫里森还是悄悄跟孟溪说:“he考虑如此细致,我确实很受感动。” 孟溪心想,您不知道,何先生这是假公济私,主要还是为了他女朋友。 走在滨海栈道上,严律去一边的老字号为两人打两袋生啤。 莫里森问孟溪:“cici,你目前的工作在你的长期职业规划范畴吗?” 孟溪照实说:“明年mr.he一直以来的助手会调回国内,我会去一家小型企业。” “我的工作室会承接更多来自亚洲的项目,我们期待更多亚洲背景的年轻人加入,若我邀请你加入我的团队,你是否愿意考虑?” 孟溪蓦然转头,确定莫里森并没有开玩笑。 “你将对接大中华区项目的翻译,工作地在马德里,不定时亚洲出差,当然,频率并不高,在项目间隔期,你如果愿意都可以跟着设计师学画图。工作体验和薪资一定会高于你的期望值。” 莫里森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只是片刻后她说:“教授,真的非常感谢你的邀请。” 莫里森了然:“啊,是‘非常感谢……但是……’的句式。亚洲文化里,家国感情很深,cici你也不舍得离开家乡?” 海面上有平静的波澜,孟溪逆风站着,“这里有一个我爱的人,他大约是我的‘利令智昏’。” 她把利令智昏这个词翻译成了一句含蓄的爱情谚语,说完耳朵有些红。 莫里森笑起来,“东方式的内敛给你们的爱情增添了许多可爱。” 工作的话题暂时作罢,莫里森只提了一句邀约长期有效。待严律回来,就着海风喝生啤。 严律接了个电话,掩手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往孟溪的方向看一眼,似是笑了一下,频频点头。 生啤的作用下,孟溪直到回酒店,仍是脸上微热。 未及休息,前台来电联系,说有一位年轻男士找她。 孟溪忽然想起严律今天不自然的笑意,抓起门卡小跑出去。 电梯内跳动着时钟造型的楼层数字,和人心脏的跳动合拍。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里面的人敛不住的笑意落在外面人疲惫的眸中。 双方一愣,片刻的安静。 ※※※※※※※※※※※※※※※※※※※※ 抱抱大家,注意安全。 曾照彩云(3) 酒店一楼咖啡吧里,柔暗的灯光下,咖啡勺放在碟子里碰出轻轻的声响。 梁知一终于开口说话:“沈晋之说你在这里。” 孟溪瞥见他的黑色行李箱上来不及揭掉的托运标签。 梁知一顺着她的目光,补充说:“跑了一趟东南亚,没来得及联系你。” 梁知一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感觉。孟溪除了给他叫了两份甜点,一言不发,只是不带温度地看着他。 他讪讪,“你发的消息,我是下飞机后才看到的。采购的钱……我是同可靠的朋友借的,你安心。” 孟溪听出他嗓音的沙哑,也看见他因缺乏休息而通红的双眼。 她的叹气微不可查,“老孟当时说让你放手去做,你就是这么做的?” 梁知一的朋友开销都很大,孟溪想不到谁能一下子周转这么多给他。 梁知一垂眸:“大环境不好,孟叔压力也不小。”小心斟酌的语气,全然不是她认知中意气风发玩世不恭的样子。 她缓了语气道:“老孟把你当自家子侄,你这样子操作,他安心不了。” 梁知一忽然问:“你呢?” 孟溪说:“我也担心你。” 只是这份担心,不沾染他期待的情愫。 梁知一垂下手臂,整个人往椅背上靠,说:“你放心,没有借高利贷,是初中就认识的哥们儿借的。” 孟溪仍是不言语看着他。 梁知一烦闷地松松领带,说:“你不一定记得了,李乾亮。” 咖啡杯跌落在碟子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他全然没有预料到的反应。 梁知一原本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手忙脚乱站起来,带倒了侧边的椅子。 他蹲到她面前,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抬眼只看到她瞬间泛红的眼眶。 “我错了溪溪,我错了好吗,你别哭。” 孟溪手心合拢,她问他话,声音愈发冰冷克制:“他为什么借你钱?” “他只是当投资,我给的利息比理财产品高。” 支吾的话未说完,手被重重甩开。 “梁知一,我最后问你一遍,一个十年没联系的人,凭什么借你钱?” 她的眼中水汽迷蒙,因愤怒而绷紧了下颚线。 等梁知一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去,孟溪已经起身。他忙站起来,在她转身前死死捉住她的手。 他用力把她抱进自己怀里,祈求:“别对我失望,再怎么生气都可以,我受不了你对我失望。” “李乾亮参与了腾炎的物流招标,他知道你在腾炎的职务。”梁知一终于松开她,艰难开口,“他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梁知一手机开机后的屏保是和孟溪的合照,确切的说,是福星一行人的合照,只是他有意把照片放大了。 李乾亮回国后,一堆认识的人叙旧。觥筹交错间,李乾亮看着他的手机暗下去,若有所思,随意问他:“你与孟溪这么久都还好?” 梁知一出于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无意解释,笑笑继续与他碰杯。 很快李乾亮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资金紧张的事,主动提供帮助。 作为回报,他只说小时候与孟溪有误会,希望梁知一帮忙说几句,在物流招标问题上,孟溪可以对事不对人。 “我知道以前你不待见他,但我们毕竟都长大了。他的要求,也算不上是寻租活动。” 初中时候的少年,梁知一有很混的时候,李乾亮比他更混。 梁知一没打算让孟溪知道这一桩事,他虽看不惯何云远,但对他工作上的行事风格,到底是不怀疑的。 至于李乾亮哪来的自信,只要没人干预就能拿下招标,他亦不打算去了解。 他的设定里,没有人有损失。 可他现在分明看到了孟溪眼中的失望,以及别的情绪。 她质问他:“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帮他说好话?” 梁知一急忙解释:“我从没打算烦扰你,不过顺势应了。他以为何云远是好色之徒,做的决策可能会受你影响。” 孟溪怒极反笑:“你就没想过,他哪来的自信,只要我不干预就能拿下招标?既然他觉得我能影响决策,那我如他所愿。” 梁知一苦涩:“你一定要事事为何云远考虑?” 孟溪摇头,表明与何云远无关。她闭了闭眼睛,说话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初三那年,人人传阅的我给你的‘情书’,是李乾亮丢在教室门口的。” 她转身不再看他,“回去找我爸爸,和李乾亮清算清楚。你说的不对,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是厌恶他。” 梁知一怔在当场,怎么也没有办法抬起手来再留住她。 他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慢慢攥紧了拳。 孟溪回到房间,浴缸里放满了水,将人包裹起来,整个人才慢慢恢复暖意。 她闭着眼,记忆深处的一些片段在脑海中撞击,年少时的难以承受之重,纵然许多年过去,如伤口结痂,面目丑陋。 孟溪把整个人没到浴缸里,记忆潮湿而混乱,再度露出水面后,她需要大口大口喘气。 洗手台上的电话响起来,她起身披上浴袍,低头看清手机,是何云远。 她急忙去划开,可是手指是湿的,任她着急,手机界面纹丝不动。 温和的铃声仍在歌唱,转身时脚指甲磕到了浴缸,疼痛感一直蔓延到发丝。 铃声停下了,她的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溢出眼眶,悄无声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机械地把擦头发的毛巾覆在眼眶上,重重地揉了两下。 手机铃声复又响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来由地又要哭了。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控制呼吸。 “嗯。”嗓音暗哑。 那边顿了顿,问道:“哭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声比一声问得急切。 孟溪看看镜子,里面的人又哭又笑的。 “我着急接电话,可是电话滑不开,地砖上有水,脚踢到了浴缸,然后,就很委屈,想哭。” 听声音就委委屈屈的,何云远放下心来,哄道:“以后别着急,我总归会打到你接为止。” “可是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 听筒里有呼吸出的风声,是他在笑。 “去开一开门,我让服务生给你送了夜宵。” 外面适时响起轻柔的敲门声。 孟溪走出去,只是站在门后,闷声说:“请放在门口吧,待会儿我自己拿。” 电话仍未挂断,传来何云远无奈的声音,“乖,开门,是我。” 门砰地一声打开,孟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身休闲装扮的男人。 何云远蹙眉,果然是哭过了,她皮肤白,眼周的一圈红色愈发明显,他上下打量一圈,问:“还有没有撞到哪里?” 人就被紧紧地抱住了,她踮着脚,手臂箍在他的颈后,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摇摇头。 甜柔的气息喷在她颈侧的脉搏上,转化为长长的叹息,“我好想你。” 何云远收紧手臂,忽地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抱回屋内,抬脚关上了门。 四目相对,孟溪开始回想,刚刚自己说了几个想字了? 她生硬地岔开话题:“不是说有服务生送吃的吗?” 何云远摸摸她的脸,再检查一遍,确认她没有哪里磕碰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女朋友只罩了一件浴袍。 他俯身,咬着她的耳朵,轻描淡写地说:“哦,送我。” 逗完人,他才恢复了正经语调,侧一侧身,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说:“小扇子一切都好啊,明天我接它去我那儿。江城还是一直下雨,所以我得来见见我的小太阳。“ 孟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何云远笑着起身,正要再说什么,人一个踉跄被抓住了领口,他一愣,被这股力道抓着微微俯身。 柔软的唇贴上来,他能数清她微微颤抖的漂亮的睫毛。 她一心一意,仿佛世上只剩下吻他这一桩事。她吻过他的眉眼,鼻尖。 何云远用尚有的几丝清明说:“头发还湿着,我先给你吹干。” 被人以吻封唇。 何云远眸色暗了暗,贴着她已然半敞的浴袍,心猿意马地站着,任君采撷。 直到孟溪的手搭在他的皮带扣上,他压抑急促的呼吸,意识被打散前,唯一一个念头是,自己当真做了一回千里送上门的夜宵。 窗外,青城开始降雪,零散的雪花贴在窗上,慢慢融化。 何云远在混沌中听见了雪落的声音,雪融在心尖上,随着时间推移,整颗心脏都滚烫起来。 身上附着一只小怪兽,小怪兽有点凶,放肆得几乎要拆了他的骨头嵌进自己身体里。 何云远将小怪兽托起来一些,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喃喃低语:“溪溪,我是你的。” 曾照彩云(4) 小怪兽停止了动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想到群里人说的,何总定是被哪个妖精拿下了,忍不住偷笑了一笑。 落在何云远眼里,要命了。 这不是小怪兽了,这是小吸血鬼,他被咬上一口,血液翻涌。 他被滚烫的热情和生疏的动作折磨不堪,终于反客为主,翻身亲她的锁骨,而后撑起身子,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说:“我教你,下一轮再任君发落。” 诚恳得仿佛在说天大的正经话。 孟溪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拉着他的脖子压向自己,重重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何云远笑着嘶了一声。 风雪夜归人,不负香衾。 雪花消融又落下,暗夜里笼罩着静谧的白。 房间里唯余吹风机轻柔的声音。孟溪枕在何云远的腿上,由他没有章法地揉着自己的头发。 “你今天翘班了?” 她问。 “该忙的都忙完了,杨文老说我该做点浪漫的事。” 孟溪点点他腹部的肌肉。 “出乎意料,制造惊喜的回报率超出我的想象。”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翻个身,闭着眼睛窝到他怀里。 他把风调小,吹拂她耳后的湿发。风吹干秀发时,腹部已经传来清浅的呼吸。 何云远拉过被子,把人抱在自己怀里。手指划过她剔透的肌肤,舒展开她微蹙的眉。 女孩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哭过的痕迹。 酒店门口那个拖着行李箱的不算陌生的侧影,她今夜超乎寻常的热情,都使他无法安然入眠。 何云远几度试图入睡失败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近三十年平稳的无趣的个体特征正在心甘情愿地崩塌。 而墙上的秒针每跨一步,自己属于她的部分,就更多一分。 他亲吻她的额头,虔诚如年幼的男孩儿守护自己心爱的赛车。 孟溪睡得极不安稳,陷入乱糟糟的梦境,如坠深渊。 她先是梦见了梁知一的母亲梁咏月。 那是一个干练的女人,只身一人抚养孩子。老孟还没出去单干之前,她是老孟的同事,厂里的采购。 梁咏月笑时的眉眼让她想起长大后的梁知一。 在小女孩跟着小男孩走街串巷的时光里,梁咏月出差回来,站在巷子口,笑着冲他们招手:“知一顾着点溪溪,别光顾自己瞎跑。” 走近了,梁咏月摸摸她的头,蹲下身来柔声问:“这几天知一哥哥有没有欺负我们溪溪呀?” 扎着小小两只辫子的小女孩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小男孩则是把小心握了一路的糖葫芦塞到小女孩手里,左右窜着留下一句:“女孩子麻烦死了。” 隔壁楼下,披着波浪卷的秀发、穿着修身红裙的周芳迈着轻柔的步伐过来,热情道:“咏月回来啦?” 梁咏月把一个装着特产的红袋子递给周芳:“芳芳,这几天让你费心了,那小皮猴没少添乱吧。” 还没等周芳说话,小女孩抢着说:“梁哥哥很好的,一点都没有乱的。” 周芳笑着牵过她的手,对梁咏月说:“看看,小丫头粘知一粘得不得了。” 周芳牵着她的手回家,她不忘回头对梁知一母子挥挥手。 推开门后,她从玄关柜的镜子里看到的却不再是扎着小马尾的小丫头。 镜子里,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蹿着长高了,纤瘦的身板,齐耳短发,穿着南苑初中的校服。 房间里充斥着香烟味,她知道是父亲回家了。 自打父亲办起自己的小工厂,她见到父亲的频率已经降低到几个月一次。 相似情况的还有梁知一,他的妈妈在全国各地出差搭建福星的供应链。 周芳把鞋柜上的鞋摆得一丝不苟,对她说:“先回房去写作业,吃饭了妈妈叫你。” 她收回往阳台搜索的目光,点点头,拖着书包,沉默地回屋。 门没有关紧,作业本摊开来,一页也没有翻动。父母的争吵声如数传进她的耳朵。 “家里的存折你重新放过地方了?” 厨房里传来水声,并没有人回答孟志清。 他又提高一些声音:“我问你存折在哪里?” 孟溪听见碗盆摔在一起碰撞出刺耳的声音,她往桌角缩了缩,咬紧了嘴唇。 “孟志清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要脸我要脸,家里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动。” 父亲的声音透着无比的疲惫:“别闹了芳芳,再没有钱投进去,工厂就完了。溪溪才上初中,你想让她有一个背着一身债的父亲吗?” 母亲带着哭腔指责:“你有脸提溪溪?你和梁咏月勾搭在一起时,考虑过溪溪会被人指指点点吗?” 厨房里的炒菜锅被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父亲愤怒地压低声音:“周芳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我在外面做牛做马跑业务赔笑,声色场所是去过,但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梁咏月和我更是清清白白,我们对人家不能没良心!” 母亲歇斯底里:“你还护着她!家里的钱你休想动分毫。” “不可理喻!”父亲摔门而去。 她怯生生地出门,走到妈妈身边,用纸巾包裹陶瓷碎片,一片片地扔到垃圾桶里。 母亲用手背极快地擦了擦眼睛,对她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她犹豫着盖住妈妈的手,说:“妈妈,梁阿姨和爸爸好像只是工作关系,上次我爸应酬喝醉了,梁阿姨带着我一起把我爸搀回公司的,她没进门就回去了。” 母亲猛地抓过她的肩膀,挨得极近,“溪溪,那个人,你不能叫她梁阿姨了,啊。妈妈会伤心的,我的宝贝女儿不会舍得让妈妈伤心的,对吗?” 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母亲的表情却是落败的狰狞:嘘,她是在利用你,妈妈看到过的,她的钱包里放着你爸爸的照片。他们经常一起出差的,他们背叛我。妈妈去买菜啊,楼下张姨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都是他们害的。要钱?不行的,钱得留给我们溪溪上大学啊。” 她哭出声来,“可是爸爸的厂撑不住了。爸爸头上好多白头发了。” 母亲抹去她的眼泪,紧紧抱住她,“乖女儿,那是爸爸骗你的,他们合起来想骗咱家的钱。我们以后不理爸爸了啊,妈妈有你就够了。妈妈有你。” 她背上的校服湿了,她点点头,对妈妈说:“嗯。”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拿起笔,作业明天得交了,她得写作业,可是书本上的字晕染开来,怎么也看不清。 她的手越捏越紧,笔尖戳破了皮肤,痛感消失了,只有满眼的红色。 红色一开始是一个点,后来它流动起来,家中的景致不断后退,涌成一个漩涡。 她因晕眩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流动的红色从少年的眉角滴到纯白的校服上。 秋老虎的威力使得球场上的人汗涔涔的,打球双方有肢体冲突,对方的人对着强硬进球的梁知一骂骂咧咧:“吃软饭的胳膊肘还挺硬。” 梁知一接住从篮筐里落下的球,面无表情地砸了过去。 周围的女生“啊”地尖叫,很快演变成少年集体狂欢的群殴。 她抛下刚从小卖部买来的冰冰凉的矿泉水,抓到第三个人,才把梁知一从混乱的人群里拉出来。 他眯着一只眼睛,血滴在领口开出妖艳的花。 “梁知一,你受伤了。”她已经过了喊他梁哥哥的年纪了。 她的手被嫌弃地甩开,伴随着冰冷的排斥:“离我远点。” 她低下头,隔着十米的距离沉默地跟着他去体育室。夕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他们的距离由此靠近了一些。 梁知一找出创可贴,胡乱地贴了几下。 女孩子跟进来关上了门,软着声音说:“去医务室吧,伤口感染不是开玩笑的。” “听不懂人话?让你离我远点。”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如同一点就炸的刺猬。 “对不起。”也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无从说起。 他嗤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怪我妈贱,倾家荡产去给你爸爸填窟窿,现在你爸赚钱了,我妈成了贪图你们家产的人人喊打的狐狸精,哦对还有我,和我妈一样,看上你家的钱,立志当一个吃软饭的。“ 她红着眼,原来话也可以像刀子一样扎在人身上的。 “你别这么说自己,别这么说梁阿姨。” 砰的一声,他把杂物箱摔在地上,背着她说:“是我说的吗?不是你的好妈妈亲口说的吗?还有你的好爸爸,这么厉害当初是撞鬼了要用我妈的血汗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妈妈在有我以后就全职照顾我,她的生活里只有家庭了,爸爸在外面跑生意有很多身不由己,街坊的谣言总是让她不受控,她不是故意的……” 她吸吸鼻子继续说:“我爸爸,他一直很尊敬梁阿姨的,他打心里感激梁阿姨,他所有的回报都是梁阿姨应得的。我,我从小就喜欢……” 她急得懊恼自己只有一张嘴,她想说出所有人的苦衷,可以被原谅的苦衷。 可是少年已经避她不及地摔门走了出去。 她把他踢到的东西都整理好,才转开门把手出去,手心沾着金属的冰凉感。 门外的操场跑道变成了华灯初上的街道,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来人摘下头盔,燃了一支烟冲她点点头:“小公主,被梁知一放鸽子了?要不要哥哥带你去他生日聚会的地方?” 她用手掌微微挡住眼前刺眼的灯光,眼前这个冒着青春痘架着细边框眼镜的人十分眼熟。对了,她有好几次看到梁知一同他勾肩搭背翻墙去网吧。 她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他是9班的那个所谓的“大哥”。 “李乾亮?梁知一在哪儿?” 李乾亮不耐烦地弹开指尖的香烟,发动摩托,问:“去吗?” “麻烦你告诉我他在哪儿聚会,我打车去。” 李乾亮咒骂一声,留下一个ktv的地址,消失在车流里。 曾照彩云(5) 她从书包里找出钱,伸手拦出租。拉好拉链前,她又检查了一遍球鞋盒子外面的包装纸没有破损。 她上了车,手里捏着手机,最上面的两条信息分别是发给梁咏月和梁知一的。 梁咏月发信息问她:“溪溪,知道知一去哪儿了吗?今天他过生日,我问了他相熟的同学,都不清楚他在哪儿。” 她回梁咏月:“阿姨,别着急,他说过和同学聚餐的,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下面一条信息是她发给梁知一的:“生日快乐,你在哪里?” 没有回复。 她来到李乾亮给的ktv地址,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 她看看时间,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来到包厢门前,重重地敲门。 没有人应,她只得推门进去,待适应里面的光线,才发现李乾亮懒散地坐着,双腿交叉挂在茶几上,拎着一瓶啤酒喝得惬意。 他一边喝,一边斜眼看她,放下酒瓶才轻笑一声:“小公主来得有点迟啊。” 她把书包移到胸前,问他:“梁知一呢?” 李乾亮摇摇晃晃走过来:“我没告诉你吗?本来定的这里,人突然又觉得没意思,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转身要走,李乾亮快走两步挡住了她的去路,“急什么,早两年就觉得你怪好看的,既然梁知一不要你了,以后跟着亮哥哥玩吧?” 他说着忽然抬手捏住她的耳垂,揉了几下,又捉住她的发丝,凑近来闻了闻,又吹了一口气。 啤酒夹杂着烟味的气息令人作呕。 她红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书包重重地往他身下砸去。 “操!”李乾亮捂着下身蹲下来咒骂。 她来不及抓回书包,拔腿往外跑,她一直跑,直跑到人来人往的夜宵摊边上。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梁咏月发来的消息:“知一已经到家了,谢谢你,溪溪。” 她才终于蹲下来,头埋在自己的臂膀里,胸腔疼得喘不过气。 她回到家,在浴室里把自己泡得通红,几乎要搓下一层皮来。 她换了衣服,去了小区楼下的理发店,在理发师再三确认后,剪掉了所有的头发。 那天以后,9班安静了一周,一周后,又开始闹哄哄。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清晨,1班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谈笑着进教室。 她戴着鸭舌帽,沉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值日生在门口捡起团成一团的纸张,几个男孩子嘻嘻哈哈进门,凑过去看值日生手里的纸。 有个男孩子看见什么先疑惑地念了出来: “生日快乐。 在我会说梁哥哥三个字前,我已经认识了你……” 她的脑中轰的一声。她用来砸李乾亮的书包里,有一双崭新的限量版球鞋,鞋盒里还有一封女孩子在无数个夜里,修改了不知道几遍的信。 那是一个小女生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鼓足全部的勇气想要告诉一个男孩子的,满心满意的悸动,最最心疼的歉疚,和真心的祝福。 教室里姓梁的人只有一个,少男少女开始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角落里趴着的男生跑上去,冷着脸把纸夺下来,撕碎了丢进垃圾桶。 如果他回头寻找那个戴帽子的身影,就会看到她在低头翻书,书页留下抚不平的折痕,她的睫毛颤抖得厉害。 太年少的时候,他们都掌握不了玩笑和伤害的界限。 她在议论的中心,独自承受谈笑与非议。 初三的那个深秋,梁咏月带着梁知一搬家了,她躲在窗帘后面,终究没有探出去看他们的背影。 妈妈在厨房切西红柿片,从某个角度她看到了刀刃的反光。可是她又看到了滴到案板上的眼泪。 家里属于父亲的半个衣柜已经空空如也。父女俩需要到商场里才能见上一面。 父亲带她吃的餐点越来越高级,她放下餐刀,终于问:“爸爸,你和妈妈离婚了吗?” 父亲没有否认,说:“溪溪,不管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如何,对我们而言,你永远是我们所有努力的意义所在,爸爸妈妈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因为婚姻存续与否改变的,知道吗?” “梁阿姨搬走了。” 父亲放下餐具,右手掌在颈肩揉了几下,女儿的头发短到引人瞩目,他小心斟酌用语,唯恐触碰到青春期的女孩子敏感的神经。 “在和你妈妈结束共同的生活前,梁阿姨帮了爸爸很多忙,也承受了很多非议,对爸爸而言,我这一辈子都是亏欠她的。事实上,上周我向梁阿姨提出了,更进一步,规划人生的请求。” 她依稀能明白父亲避开“离婚”、“求婚”这些字眼的苦衷,可她依然被难过和震惊击中。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问父亲:“可是你不觉得亏欠妈妈吗?妈妈也很辛苦,你要和梁阿姨在一起,让妈妈怎么活?” “梁阿姨拒绝了爸爸的请求。”父亲靠在桌子上,握着她的手,“爸爸爱过妈妈,更是亏欠妈妈,可是爸爸的忙碌让妈妈开始痛苦,妈妈的猜疑也已经让爸爸精疲力尽了。” “所以你喜欢上别人了?” 父亲很艰难地解释:“现在对爸爸而言,婚姻不是非此即彼的,梁阿姨受到的一些伤害,因工作导致的一些健康问题,只有爸爸特定的举动可以弥补。但她拒绝了这一切。” “因为她爱你,沉默地无私地爱着你。她不需要作为你报答的婚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父亲看着女儿,她像一个真正的大姑娘,大人们都说不清的事,她懂。可她又到底是个小姑娘,憋着劲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父亲说:“对不起溪溪,我们都不是合格的大人,爸爸尤其是。可是爸爸希望你知道,爸爸做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爸爸现在有的一切都是你的。现在,你跟着妈妈,妈妈照顾你,你也要好好照顾妈妈。” 父亲又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手心:“妈妈是不肯拿爸爸的任何东西了,这张卡你收着,密码是你的生日。任何你想要的,随时告诉爸爸,好吗?” 是了,他们都是为了她。父亲为了她风雨兼程,母亲为了她委曲求全。 她接过银行卡,说:“好。” “爸爸给你报了几个补习班,初三了功课再冲刺一下,但也不要有压力,你想去任何学校,爸爸总能给你安排好的。” “好。” 离开前,父亲还是犹豫着说:“我们溪溪头发留长一些吧?爸爸现在总回忆起你小时候,你老是挂在爸爸胳膊上让爸爸给你扎辫子。” 她说:“好。” 父亲提过她的书包,笑着问:“怎么这么沉?” 她接过来麻利地背上:“我自己来吧。刚买了两本词典。” 父亲的手垂在半空中。看着女儿背上沉重的书包,露出乖巧的笑容,对他说:“我会照顾好妈妈的,您工作别太累了。” 父亲说:“补习课爸爸安排司机来接送你。” 她拒绝了:“我自己去吧,公交车很方便,我不想妈妈伤心。” 半晌,父亲沉默地点头。 离中考还有九个月,她听爸爸的话,努力学习,参与课外辅导。 她也在无数个妈妈独自垂泪的夜晚,拥抱妈妈,妈妈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妈妈不苦,为了溪溪,妈妈做什么都不苦。” 讲台上的老师在刷刷画电路图,她看着中间的灯泡,被复杂的电线围绕着,开关闭合时,它会亮起来,开关断开后,它会沉寂于黑暗。 思绪飘忽开来,电路图不知道何时讲完了。 顶着“省特级教师”头衔的这位物理老师是这个补习班的金字招牌,不苟言笑,自己出试卷讲题,板书写得极漂亮。 他看看手表,放下粉笔说:“同学们,今天的题先讲到这里。我想一遍遍地讲物理题,多多少少对你们而言是枯燥的,今天下课后的答疑时间呢,老师邀请了一个可以说是你们的学长,会来分享一些学习的心得。” “李老师,是讲座还是问答呀?” “算是问答吧,老师希望你们你们这些孩子可以知所学,也知学何为。这位一中高三的学长,已经收到了几所顶尖大学抛来的橄榄枝。”补习老师不无骄傲地介绍着,“那么就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留下交流一下,有安排的同学可以下课了。” 她拿出棒球帽戴上,准备下课。 可是坐在过道边的同学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正转身同身后的同学热火朝天地聊着:“哎你说,那个学长是不是那种带个800度大黑眼镜,长得看不出年龄的理工学霸?” 她等了一等,教室里没有人要走的意思,只能扣扣桌板,说道:“麻烦让一让。” 过道的同学还没来得及转头,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坐在后面的同学低呼一声:“我~去~” 曾照彩云(6) 她失去了走出教室的时机,只得坐了下来。 补习班里女孩子多,教室里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旁边的女生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小说,指着封面凑过来又同她嘀咕:“哎你说,学霸怎么可以长得跟胸无点墨的狂拽小言男主一样的?” 她看了一眼“狂拽”风格的小言封面,又看向台上的人,他站在那里,白衣黑裤,和黑板的边缘形成两条平行线。 不看脸的话,完全不是同桌形容的风格。 他更像一副清淡水墨画里的一个书生侧影。 当然,是那种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的书生。 可是他的眼神淡淡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有着同那个年纪的男生相去甚远的沉稳。 彼时的他构建了她对风华正茂的学霸的所有印象,清冷,博学,说话精简,甚少有波澜。 他没有作自我介绍,前排的同学问他的名字,他说“不重要”。 自然有同学问他学习方法。 他说:“因人而异。在学习中自然调整和形成,不用本末倒置。” 被小声起哄,典型的学霸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他又是真诚的,没有因为他们的调侃而失笑。似乎还思索了一瞬该怎么适应他们的问答习惯。 “那学长,应该达到怎样的状态,可以自信地上考场了?” 他的调整体现在说话的字数增加了许多: “纯记忆的知识,闭上眼知道在书本某一页的哪块区域;可移植的知识,看到题知道考的是什么知识点。了解自己的知识短板,知道在具体的题目上,适时放弃比坚持纠结更重要。” 台下哀鸿遍野:“学长你真的是来开导我们的吗?我更焦虑了。” 台上的人终于笑了:“你们李老师跟我说的内容之一是帮你们对中考增加实感。” 同学们闹回去,“李老师明明说有个学长来聊人生聊理想!” 他看一遍教室里的小孩儿们,思索片刻说:“人生和理想,我没有资历和大家讲这个。你们毕业前,你们的班主任或者某个任课老师,会在某个晨间、午后跟你们说一些课堂之外的、更宏观的东西,到时候大家放下笔,听一听。” 一个比他们大了几岁的、冷静理智的学霸让他们好好听老师的话,居然迎来一片乖巧的点头。 话题又延伸到具体科目的问答,他极有耐心,在黑板上画出来思维导图,修长的手指点过去,作简单的讲解。 他的字隽永洒脱,比本人更讨喜。 同学们纷纷开始收了调侃,埋头记笔记。 最后还是李老师进来提醒他们太晚了,让他们散场。 她的同桌跟后桌使个眼色,后桌合上笔记本,一个箭步跑上台去了。 她收起书包,终于可以走了。可是后桌又一个箭步下来了,和同桌堵在过道口吐槽:“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帅学长不给qq号。” 等到两个人终于拉着她一块儿议论完,辅导教室外边的长廊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她低头踩在靠墙根的干枯的落叶上,忽然撞上一个人。 “呦,这么着急就投怀送抱了?”来人校服拉链敞开着,校服的一侧掉下来,软塌塌地挂在肩上。 她后退两步,往后看去,却见两个人也是一样的校服穿法,不远不近地抱臂站着,眼神暧昧不清。 昏暗的灯光下,久未露面的李乾亮抓住她的肩膀褪下书包,两手掂了掂,勾唇笑着:“妹妹,背这么重的书包,不怕崴着你的小细胳膊?” “让开。”她试图把书包拿回来,被他一只手抓着背带动弹不得。 “我说,上回的事,你是不是该给哥哥道个歉?” 她不说话,手上暗暗加了力气。 李乾亮似是极有耐心,慢悠悠开口:“哥哥呢,也不为难你,上回伤到哥哥哪儿了,你给哥哥揉一揉,这茬就翻篇儿了。” “揉足一刻钟。” “一刻钟哪儿够呀,咱亮哥怎么着也得半个钟头。” 后面站着的两个人发出夸张的呼吸声,嘿嘿地笑着。 她抓着书包,眼一闭,全身力气往上提。 她不害怕甚至隐隐期待可能到来的结果,疲倦无处安放,那就打碎它。 “在做什么?”不轻不重的脚步踩着落叶而来,不轻不重的声音。 在场的四人都是一怔,书包在争夺间掉落在地上。 李乾亮打量他的身高,道:“没你的事。” 他戴着黑色棒球帽,手上抱着一个文件箱,对三个人的逼近视若无睹,走到争执的两人中间,放下箱子。 他微微侧身挡住李乾亮的视线,问他:“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小孩?” 被称作小孩,李乾亮三人很生气。上来一脚踢翻了他的箱子,几本书散落开来。 他慢条斯理,帽沿在他鼻梁上投下安静的影子,“小孩,你的三点钟方向有摄像头,保安2分50秒内会到这里,我比你高22公分,体育生。” 跟在李乾亮身后的人给他一个眼神,指向地上掉落的书,写的是《体育科技》,封面上画着一个拳击手套。 有一瞬的僵持后,李乾亮又扯了个笑,歪过头看向她:“下回哥哥再找你玩。” 她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正要动作,小手臂被人不着痕迹地按了一按。 “下回也不必了。”他俯身看清他校服上的logo,又指指摄像头,仍是平缓地说,“南苑初中的学生,不少小孩想考你们学校考不进,你不需要这个名额,就腾给别人。” 如果忽略环境只听声音,他自然得仿佛一个邻家大哥在谆谆教导。 “x你大爷!”李乾亮出拳往他腹部揍去,愣是被宽大的手掌包住了整个拳头。 他按下他的拳头,放开手,说:“这个小孩的家里和学校会知道你今天的行为。打架、欺侮人,除了凸显你的幼稚,给你带来惩戒,别无是处。” 这个体育生,竟然搬出家长和老师,蠢蠢欲动准备动手的人,有一种被人羞辱的愤怒。 剩下两个人见状来拉架,跟他说算了算了。 事件的走向使她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待李乾亮被人半拉半拖着走远了,她才发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如劫后余生。 眼前的人已经弯腰去捡她的书包,拿起书包后,神色变了变,他说:“小孩,家长来接你下课吗?” 她点点头。他成年了吗,看谁都是小孩。 他说:“哦?我正好去门口,一起走吧。”他像一个大人,轻易看穿他眼中的小孩的谎言。 她不说话,想伸手接书包。 “你的书包里装着砖块,你想做什么?”他没有打算走的意思,平铺直叙地问她。 昏暗的墙角下,戴着棒球帽的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僵持的画面不可谓不诡异。 “小孩,打电话联系你家长。”他的声音终于不是平静无波,沾了些怒气。 两个人的手放在书包的对角线上,她另一只手使劲往下拉自己的帽沿,这时倒真是赌气的倔强的小孩的模样。 他似乎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况,或许是反思了自己的语气,松开手说:“书包还给你,你把砖块拿出来,联系你的家长,好吗?在外面遇到任何自己处理不了的问题,都应该告知自己的父母。” 她紧抿着唇,没有办法开口。 “刚才吓到了是不是?你可以哭。”他退一步,耐心地给她空间。 她的书包背了好久,没有人发现,他发现了。他还说,你可以哭。 可她还是只在帽子的遮蔽下揉了揉眼睛。然后她分不清自己是对这个陌生人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不能哭。” 妈妈告诉她父亲的卑劣和人性的凄凉,妈妈把自己的牺牲和伤心说给她听;爸爸告诉她,要照顾好妈妈。 她不可以哭,她是所有苦闷伤心的起点和终点,她的身上没有安装别的管道可以传输这些情绪。 他再退开一些,蹲下去收拾自己被踢乱的箱子,她听见刷刷的翻页声。 他把箱子收拾好了,起身的时间仍是背着她,他说:“没有谁不能哭,小孩儿的难过,也是难过。”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从来没有想过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话,使自己小小的身体里勉力支撑的一根弦断了。 所有的难过找到了一个豁口,她仍没有出声,泪水却从手缝里漫出来。 像濒临溺水的人,水面被他的一句话拉开了一个口子,水位一点点下降,眼睛很疼,可是终于可以喘气。 手背重重地抹去泪水,手放下来时,手臂却被人环抱住,整个人陷在温软的床里,后背的肌肤上,传来掌心的温暖。 她缓缓睁开眼睛,不完全的黑暗中,男人闭着眼睛,无意识地捞过她,在睡梦中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右脸颊。 梦境与现实,跨越了十年的时光。钝痛太过真实,延绵到现实的人身上,她的脸湿蒙蒙的,她是从梦里哭醒的。 肌肤相贴的人和那年秋天见到的男孩子的身影重叠起来,她看了他很久。 在闭上眼窝到他怀里前,轻声说:“你叫我小孩儿,其实是不是因为拿不准我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曾照彩云(7) 她窝到身边人怀里,安心地任回忆游走。他身上有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她觉得很好闻。 那个秋天的夜晚,他站起身后走近了一步,她也闻见他衣服上干净好闻的味道。 意识到她哭的动静后,他退回去,重新整理起箱子里的书和资料。 过了一些时间,他顾自说道:“一中的课程设置很丰富。” 那时的她笼罩在巨大的伤心里,听不明白学霸突然在说什么。 学霸转头,扬一扬手里的《体育科学》,说:“我今天从学校整理了一些不用的书,我们的体育课也配了课外书。” 学霸方才淡漠地说自己是体育生。学霸也会唬人。 她记得自己仿佛被他的反差逗笑了。 “可你还抓住了他的拳头。” “人在情绪波动的时候,表情变化和肌肉调动都是有迹可循的。而且,一个小孩打不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学霸用智力完成了体力上的碾压。 如果让她形容,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没有把一个伤心的小孩留在黑夜里,也没有停在旁边增加她可能的难堪,而是用他能力范围内的轻松话,陪她度过一节孤单的时间。 他叫她小孩,却是第一个把她当大人对待的人。 后来她还是在他无声的坚持下,给爸爸的司机打了电话。 等待司机来的时候,他仍没有走,而是挑出一些习题册和卷子,问她:“一些复习资料,不知道三年后会不会过时,要不要?” 她有些呆呆地接过来。作为“回报”,她当着他的面把书包里的红心砖拿了出来,放在角落里。 他笑了一笑,只说:“你们李老师是个纯粹的教育者,会来补习的小孩,他都希望他们可以学有所成。” 托课后同桌拉着她聊天的福,她对学霸至少不算一无所知,她知道了他是李老师的外甥。 父亲的司机到了以后,他换了严肃的神色叮嘱:“刚才的事要告诉你的家人,知道吗?” 看到她点头后,他挥挥手:“再见。” 她从后视镜里目送他走远,这个人之于彼时的她,是列车脱轨前从天而降的扳道工,使她免于坠入荒原。 她在车里打开他的习题卷,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何云远”。 那天以后,她没有再见过这个萍水相逢的、春风一样的扳道工。 她的生活归于一种积极的平静。 父亲知道了相关的事,抄起胳膊到办公室叫来李乾亮的家长对峙。 李乾亮再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和梁知一一样,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父亲的司机受命每天接送她上下学,母亲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 她仍去补习班,头发慢慢长长,不再戴棒球帽。 唯一不变的是她坐在固定的位子,旁边还是那个热衷狂拽文学的同桌。 同桌不时给她推送新闻。比如她们班上的情侣被老师调到了眼皮子底下坐;比如她在英语考试时在桌上用铅笔记了十个单词,结果一个也没考到;比如,那个学霸学长,定了去江大的王牌专业。 第二年的夏天,她考上了声誉在外的江大附中。 她开始住校,每次回家母亲会重点关心饮食起居这些基础的问题。 她在附中的同桌是一个随口就能背诵圆周率小数点后100位的姑娘,她自称是走亲访友之看家手艺。 午后第一节课瞌睡袭来时彼此互掐养出的友情,使她们成了亲密无比的朋友,从青葱岁月到长大成人。 课桌里偶尔塞进一些小纸条,纸条结尾画着粗糙又郑重的爱心。 她在化学课上偷偷看书虫系列的英文小说,老师的粉笔头落在书桌上时,她正看到“the grain, which is also golden, will bring me back the thought of you.” 狐狸看到金黄色的麦子,就会想起小王子,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她如果抬头看云,也会想起一个清朗的身影。 她有一套很宝贝的资料,试题她重新誊抄到笔记本上,原件用文件袋封好,再放进文件夹。 又一年夏天,她在一次校际篮球赛上见到了梁知一,他的头发理得很短,显得人十分精神。休息间隙他和啦啦队的女孩子聊得热切,没有了那个拧巴阴郁的少年的影子。 她和同桌给自己学校的球员送水,抬头时撞进梁知一的目光。 她发现自己可以安静地看着他微笑。梁知一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走一瓶水,时隔很久再次叫她“溪溪”。 原来他们都在长大。 她的好朋友看看友校的啦啦队,摇头晃脑曰:“孟氏竹马,帅则帅矣,过于招蜂引蝶。” 她拍好友一下,“小孟同学一心向学,莫谈风月。” 最后一个夏天,18岁意味着一切美好的词汇,她拍了毕业照,在照片背后写上了目标大学。 最后一个晚自习,校园里陷入书页和试卷飞扬的狂欢,她也趴在栏杆旁,笑闹着,撒出去的纸张纷纷扬扬落到中庭。恰同学少年,全都疯了。 好朋友掐着她:“喂喂喂,你好意思把别人丢掉的捡起来再丢一遍吗?” 她仰着头,脸皮厚厚地说:“嘻,我的是学霸笔记,不好丢。” 18岁的生日,父亲和母亲时隔多年再次坐在一张桌上进餐,父亲送了她一辆车,母亲嘲讽了几句,气氛不再剑拔弩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学季,她拖着行李箱踏入江大校园,行道旁的阔叶树生机勃勃。一个暑假没见的好朋友见面给她一个熊抱。 大一女生的熄灯卧谈,聊起来那些朝气蓬勃的男孩子们。 恋爱了的女生讲起种种甜蜜与酸涩,舍友问她:“溪溪,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摇摇头,又想起来已经熄灯了,开口说:“没有哎。” “班草,学长,男老师,青梅竹马,同桌,给你写过情书的人,都没有吗?”谁的青春里会没有喜欢的人呢。 “那算有过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我小时候很喜欢他。”18岁的她,坦然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舍友们闹着要听更多细节。 想了想,没有更多可说的。“他去外省读大学了。”一如千千万万个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 那一年落叶缤纷的时节,有一个傍晚,她提了个天蓝色的水壶,三五成群去打水。天边有很好看的晚霞。 路上经过信院的布告栏,有一张新贴的红色的纸,大大的“捷报”两字印入眼帘。 一支队伍拿了ic创新杯中国区的亚军,长长的赛事介绍,含金量十足。下面跟着队伍介绍,附带三位队伍成员的半身正装照。 本来还在同室友商量去南区还是北区食堂吃饭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她原本只囫囵记得他的样子了,可就是走近橱窗的几步路时间,四年前的秋夜如昨日重现,照片里的人的眼神生动起来。 时隔四年,他是一个真正的大人了。确切地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该是很适合西装的,妥帖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宽大的梧桐落叶打着卷在脚边翻滚。风从布告栏橱窗的缝隙里钻进去,吹起红纸的一角。 她抬起食指,下意识地想去按住那不停拨动的一角,手就贴上了沁凉的玻璃。 而她的脑中清晰地回响着低低的、悦耳的声音,是一个大男孩叫她“小孩”。 平淡的、严肃的、带了些关怀的,各种语气的“小孩”。 回忆打包,酥酥麻麻地从脑海传递到心脏,手心澄澈,血液奔流,冷热冲撞下,胸腔里产生砰砰砰的不安分的声音,是顿悟的叫嚣声。 原来,世界上是存在开窍这回事的。 她在稚嫩的青春里感谢着的、近乎作为一个引路人符号的男孩子,在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没有见到他真人的瞬间,使18岁的她怦然心动。 曾照彩云(8) 去水房的小路有很多条,那天以后,她多半绕远路,经过信院橱窗,再到水房。 滚烫的水注入壶胆,炽热的心意妥帖地、杂乱地萌发。 好友正陷入初恋,对她的反常毫无察觉,只是无情嘲笑她:“你是不是傻,这条路最远了。” 她乐在其中,能走到就好。 吴晓言的初恋眉清目秀,是个诗人。 在社团招新的时候诗社的摊位冷冷清清的,吴晓言善心大发,觉得这人看着好惨,便接了递过来的传单,这一接就接出故事了。 秋天快过去的时候,好友跟她讲悄悄话,说到那位诗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太白了些,是不是该让他多参与一些户外活动。 正巧走到橱窗,换了新的海报。 她指着一张获奖名单里一个的人的照片问好友:“这个人长得好看不?五官也好,肤色也好,身高也好。” “就一证件照你哪儿看出来的身高?我们家诗人看着比他和煦多了好吗?”好友该维护男友时绝不含糊。 又走了几步,吴晓言一个急刹车,恍然盯着她看。 她看着吴晓言,眼睛一转,默认她的所猜所想。 被好友拖着又回到橱窗前,好友真诚状进行商业夸赞后问:“说吧,怎么认识的?” “他应该,不认识我的。” “朋友你变肤浅了!竟然见异思迁搞暗恋。你不是有个青梅竹马吗?小竹马怎么办啊。”好友痛心疾首。 在好友的点评里,素不相识的橱窗师兄是一张语文满分卷子,清雅有余,亲近不足。 她置若罔闻,看向橱窗,自己笑得果然很肤浅。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她开始接触字幕组,每天泡在图书馆,面前堆着厚厚的辞典。 有一天翻译完五分钟的段落,已过了中午,合上笔记本电脑,对面悄然坐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这么巧,溪溪。”他手托腮,手上的武侠小说翻了没几页,笔在指间飞快转动,没个正形,松快地笑着。 幼时那个口是心非地保护着他的小男孩也长大了。 于她,是老友归来。 一年又一年,他在热气腾腾的年纪,同这个世界磨合出来一副阳光浮浪的形象。 他跑来江大图书馆,还堂而皇之说巧。 他们隔着一臂的距离走在校园里,没有人重提往事。有自行车经过,他在外侧自然地挡了一挡。 整个寒假,梁知一每天都来图书馆,有时候坐半天,中午蹭她的饭卡吃饭。有时候坐一会儿就走,大约是赶着去约会了。 开学前一周,室友们都回来了,梁知一非要回报她的饭卡,拖着她们整宿舍的人加上吴晓言吃吃喝喝。 她嫌他找的馆子远,果断拒绝。 有一个瞬间梁知一敛了嬉笑看着她。 马上又不在乎地说,那带你的朋友们去吃了。离开的时候,把她用完的工具书带去借阅处还了。 室友们回来,围着她闹,说好的很喜欢的人,就这么把人晾一边。 她纠正她们,是曾经的事,多少年了都。 室友们吃人嘴短,掉书袋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浪子回头,在原地等浪子的人分明才是更勇敢的那一个。 她借用好友的话,轻飘飘丢一句,我都见异思迁了哎。 宿舍里更闹腾了,亲密的小空间里,一个女孩子有感情波动,一屋子的女孩子跟着情绪起伏。 她只说一些物理信息,长什么样,哪个学院,大几。至于为什么喜欢,喜欢他什么,全然说不出来。 室友们怒其不争,搞半天又是暗恋。 上铺的舍友探出脑袋,扒着栏杆瞅着她真诚发问:“溪溪,n年如一日地搞暗恋,是会带来自虐的爽感吗?” 她朝上铺大力踢了一脚。 自然动过打听和偶遇的心思。辗转找到一个可以打听的同学,还没说话,男生红着脸说,一起上自习吧,我帮你占座。 谈话就彻底歪了,后来两个人互相鞠着躬道歉。 短暂地收起了心思。她仰望又珍视的那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里优秀到耀眼。 她在心智成熟后的青春里,也有了诸多爱好和想要做的事,也充盈着每一天。 她想再努力一些,下一次相遇的时候,是独立从容的姿态。 莺飞草长,校园广播里,洋溢着青春潮湿气息的歌曲浅浅吟唱,常青藤爬过老教学楼的围墙,落到墙外的自行车棚上,和淅淅沥沥的细雨纠葛一个春天。 墙角破土的幼苗,纵然风雨摇曳,依然会本能地在每一分春光里向阳而生。 下着蚕丝细雨的一天,有相邻的两节课选在教学区的最南端和最北端,赶课间隙的十分钟,她去取自己的自行车,只戴一顶棒球帽,打打铃,从路中央挤出去。 骑出去小半路,不远处艺术活动室门口,一个水墨色的挺拔身影蓦然冲击视线。 自行车轮一圈一圈向前,镇定自若,骑车人的大脑里却是一瞬甜而无措的空白。 她的手心张开,手指放到刹车上。而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同时小跑几步出来,钻到男士深蓝色的长柄伞下。 高高的男生一手接过女生的背包,撑伞的手被挽着,两个人同她迎面走过。 她骑出去一些,方才右脚点地慢慢停下来,握着车把手的手心冰凉。茸茸的雨丝落在手背,反倒觉出些热度。 原来时间并不对她额外宽容,刚刚点拨她爱一个人,却不给她走到爱人身边的余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不争气地重感冒了一场,脑袋昏沉,到校医院挂点滴。 输液厅里有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在播娱乐新闻。快结束时播一些影视快讯,有一个电视剧已完成摄制,某频道拿下独播权。 滚动字幕里展示着四个字的电视剧名——相爱十年。四个字道尽情意,遗憾连绵,比地久天长更打动人。 委屈的痛楚和无力感杂糅一起,鼻子发酸发疼。 如果时间再优待她一些,如果她早一点长大,如果她有机会温柔地、倾心地爱他。 好友当她是生病脆弱,把肩膀借给她靠。哄她:“没事啦,就是扎了一针,过两天乌青退了,了无痕迹。” 了无痕迹是一件很难的事。看云是他,看书也是他。 可是再难,她也得把那些藤蔓一样伸开来的心思按下去。 宿舍里再聊起情感话题,她同室友讨一个拥抱,垂头说,真的好虐。 父亲的生意上了规模,终于不用频繁地天南海北地跑,隔三差五带她去打牙祭,亲近的同学说她这个二十四孝老爸是来拉仇恨的。 她同父亲商量,想给妈妈换个房子。父亲很高兴,让她选一处别墅。 她摇摇头,父亲这些年给的钱她没动,想给母亲换个闹市的不用多大的房子。 父亲沉默一瞬,再抬头时说,还是你了解妈妈。又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说让她多吃点。 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这两年父亲保养得宜,白发也染黑了,只有手指关节粗粝的薄茧一如当年。 她对父亲说了谢谢,父亲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发上,同小时候一样。 梁阿姨仍在福星奔劳,采购岗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闲下来,父亲说她遇到了一个合作方的工程师,彼此投缘。 父亲又说,听说知一那孩子得空就往你们学校跑? 她难得撒娇地睨父亲一眼,老孟你怎么也人到中年不能免俗? 父亲言语间满是对梁知一的疼爱,说男孩子啊,只要给他耐心长大,过了一个节点就他就会突然懂事了。 父亲又突然落寞地说:“爸爸好像亏欠很多人,就连知一,爸爸也是亏欠他的。” 后来变成她慢慢地生疏地哄着父亲。 落樱缤纷的时候她和妈妈搬了新家。她把珍藏的试卷和习题集如数搬了过去,只是不再放在自己房间,不染纤尘的文件盒放在了储物柜的最底层。 她透过自己房间的窗看楼下的樱树,原来樱花是在花朵开败后,才长出新叶的。 仲夏夜,吴晓言初恋告急,诗人博爱,广撒情诗。 好友杀去自习室摊牌了。她想去助威的,吴晓言红着眼,从炸毛的小刺猬变成乖顺的小兔子,安安静静地说:“没事。” 她在靠近自习室的操场一侧等她,竖起耳朵听动静,随时准备翻窗进教室。 跑步声、虫鸣声、谈笑声,没有任何吵闹的声音。 她坐回靠近球门的草地上,爽朗的夜里飘着淡淡的酒气,和着暑气和青草气息。 那晚天上有一弯下弦月,伴着稀疏星光。操场草坪上三五成群坐着许多人,酒瓶撞击的咣当声来自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 吴晓言回来了,多了一只书包,和去时一样安静,甚至还朝她眨眨眼笑了笑,一只手臂扬起来一些,两瓶冒着水珠的啤酒晃晃悠悠。 她们都没有喝过酒,她担心好友,犹豫着劝,有些仪式感不要也罢。 好友靠过来,没做声,可她肩膀上轻薄的衣衫被眼泪打得潮湿。分手分得窝囊,准备好的狠话一句没有用上,拆分了自习室的物品,严谨得像工作交接。 她接过吴晓言的酒,扯开别的话题:“冰过的啤酒会甜一点吗?” 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酒瓶盖她们打不开。就着朦胧的光看隔壁围坐一起的大男生,两个啤酒瓶碰到一起,刷刷一下,两个酒盖就弹开了。 她学着他们的方法,龇牙咧嘴,纹丝不动。她对好友做个无奈的鬼脸。 吴晓言正要上嘴咬,背后一圈人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回头对她们笑笑,“我帮你们吧。” 很快盖子打开,泡沫涌出来,她们道谢着接过。 转头时,视线自然地走出一圈弧线,在戴眼镜男生的右侧断了轨迹。 他一只手撑着草地,长腿随意伸着,微微仰着头看远方,听见同学的调笑时弯一下唇。 她隔着四五年的时间再次近距离看他,仍是昏黄的光线,明朗的下颚线条,愈发深而平静的神情。 溢至虎口的泡沫和冰凉的玻璃叫人回神,她和吴晓言肩靠着肩,头抵着头,互相碰瓶。 “你好,成年人。” 原来啤酒并不好喝,苦苦的,她们也没咂摸出什么回甘。 她摸摸消沉的好友的脑袋,“好啦,他不是你的‘龙虾’。我们才不要他呢。” 她们最喜欢的美剧里,菲比的“龙虾论”让人印象深刻。高中时她们互相讲悄悄话,憧憬那半只不知在何处的龙虾的样子。 她的好朋友命中注定的那只龙虾,怎么也得知道圆周率小数点后第八位数字吧。 吴晓言咕咚咕咚喝酒,誓将仪式感进行到底。她陪着她,骂眼瞎耳聋的诗人几句。 好朋友歪倒在她的肩膀上,她伸手绕到她背后,把她的酒瓶拿开。 她的背后,一群人开始唱歌。 他们唱“深深地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他们唱“她们都老了吧,她们还在开吗?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有关青春,有关离别,是每个湿漉漉的夏天的限定。 附近的几个小圈子的人都加入进来,歌声昂扬破碎,压抑住哭泣声。 她和吴晓言也跟着轻轻哼,“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她终究忍不住侧头看他。 他的侧脸被猩红的一点光亮映着,他正低头从旁边的同学处引燃一支烟。 她视线里的他,仿佛置身于黑白默片里的慢镜头,黄底白身的香烟形成一道界限分明的线。 线的一侧,是记忆里清隽的大男生;另一侧,是一个她未曾见过的年轻男人。 他呼出的第一口烟气模糊了这条界限。 酒气和烟气蒸得她难受。他有无限未来,她的心意无处安放。 男孩子们很快收起伤感的情绪,帮她们开啤酒瓶的那个男生招呼着他们一圈人,“为了庆贺咱们两个宿舍的人全军覆没,让我们一起高唱一曲《单身情歌》吧!” 她逐渐涣散的意识顿时恢复清明。 在热烈的附和声中,他们开始唱起单身情歌。她看见他也无奈地笑着,垂眸和他们一起唱,垂着的手指间夹着的烟在暗处孤单燃烧。 吴晓言的泪水又被歌词勾出来,搂着她的脖子哭出声。她问她:“溪溪,你怎么也在哭?” 她看见他唱起一首关于单身的歌,在他毕业前夕。她不知道他的下一段旅程在何处,她总是慢了一步。 附近临毕业的女生也是又哭又笑。几乎全操场的人开始合唱,附近的宿舍楼里年轻的同学探出身,加入唱歌的队伍。 一曲终了,临近的人举杯碰杯,喧闹声里她也朝背后举起酒瓶,碰到另一只酒瓶,清脆的回音。 她没有回头看,而是看着远处路灯勾勒出来的斜长的影子说:“祝你风雨无阻,前程似锦。” ※※※※※※※※※※※※※※※※※※※※ 补了半章~(原来作者有话说不能算凑字数啊。) 再说下,本文更得(难以想象的)慢,品质完全没有保证,慎重入坑哦。 最重要的是:冤有头债有主,找给你推文的小可爱负责哦。 遁。 曾照彩云(9) 一年后,曾经在输液室看到的那部电视剧珊珊上映。 她考过了初级口译和笔译,跟着几个师兄师姐,开始在一些涉外讲坛打杂。有时候思索很久,得到一个句子的绝妙翻译,身边独缺一个可以击掌相庆的人。 好朋友早已从情伤里恢复过来,新生纳新的时候专门在诗社对面支了一张话剧社的桌子,气场有些御姐的意思。小学弟来攀谈,填完表格支支吾吾要电话号码。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等学弟走了一拍好友肩膀说:“说的比不得做的,还是天天给你送早餐那位有诚意。” 把诗人听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两个女孩子心情舒畅。 她在别人的事上插科打诨,也就得听着朋友们训诫她大好年华,何须小老太太般执拗。 她们掰着指头给她数:小竹马也很好,德语系的师兄也很好啊。已经错过了十几岁的年纪,二字当头,书海无涯,美貌有限,快去拥抱森林。 她说,快别再说小竹马了,他的女朋友们能把我瞪死。 众人给她锁定推荐目标,德语系那位外交官世家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师兄。莫问前程,莫负韶华。 师兄于专业上给人指导颇多,一群人闲来讨论流派,在解构主义的问题上争论不下,师兄也坚持自己观点,但不像别人激动得面红耳赤,从德里达的理论谈到中文译者的比较,佐证自己的坚持。 她和师兄的观点不谋而合,只是所学尚浅,只频频点头支持师兄所言。 一天师兄在外语学院的办公楼下问她:“想不想去看电影?”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们学院的布告栏,只有几张冷清的白纸。 她收回视线,师兄那天穿了浅色的亚麻衬衫,阳光斑驳打在他头顶,他专注等她回答的样子柔和得不像话。她说,好啊。 避开那些爱情电影的海报,她选了一部怪兽片,首映日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人,她微微松了口气。 追捕的大场面,她喝着可乐心无旁骛。 怪兽产卵,规模浩大,师兄在一边眉头皱成了结。她抓一把爆米花,气味甜腻。 电影散场,师兄连连为方才犯恶心的行为道歉。 说得诚恳着急,脸上沁出了汗,他从黑裤口袋里取出叠得四方的格子巾。一个还会携带方巾的大男孩,一个可以在四国语言间从容切换的清雅师兄,从任何一个角度看,稀缺得无可挑剔。 她没有良心,她问师兄:“你会打架吗?” 师兄怔住了。 她说得具体些:“就是有人伸拳头过来,关节上可能有黏腻的汗水,不讲道理地冲你挥一拳,你要怎么办?” 师兄是个教养良好的人,仔细设想了这个情境,最后无奈地说:“我应该不会认识会打架的人。” 他们走回学校,在宿舍门口,她正要开口,师兄已经温和地说了:“我没有经验,但我能感觉到你觉得我们不合适,但是你愿意再试试吗?” 她看向师兄,欣赏、遗憾和难过都是真实的。 师兄半抬起来的手放下来,绅士地放在身后,反过来安慰她:“不要自责,我希望你开心一些。” 她尝试过了,她错过了一个应该是很合适的人,可是她没有办法。大怪兽住在她心里,大怪兽告诉她,学霸也该会唬人会打架的。 大三开学,课表安排得更满了,抢到了很有意思的选修课。满得没有时间去祸害一两个看走了眼的大好青年。 父亲来学校看她,询问她意见,是否要继续深造,目标是国内高校还是出国。 她看看父亲一丝不苟的打扮,问道,老孟你是要去相亲吗? 父亲笑起来,说是刚从投标现场回来。怕她不信,拿出招标方的宣传册给她看。 宣传册搁在宿舍,撕一页撕一页用来打包瓜子壳和水果皮。 宿舍里一把椅子高低不平,室友撕了一页宣传页,叠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准备用胶带粘上去。 她正坐在电脑前整理摄影课的照片,瞥见室友手里的小四方块,鼠标从光滑的鼠标垫上飞快划过,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她顾不得整理,抠抠搜搜地从室友手里拿回那页纸,小心翼翼地重新展开,纸上团队展示里,有一个俯身操作精密仪器的年轻工程师的特写。 很难将视线越过他的手、他的侧脸而落到产品上——他的形象很适合外宣,她隐约一直是知道的。 公司总部就在江城,她设想过许多可能,唯独不认为以他的专业能力会留在本地。 她擦干净桌子,搜索那家公司,找最新的实习岗位,制作简历,镇定地出门,找父亲报备顺便取经。 父亲说,腾炎不会招大三的小姑娘的。 她告诉父亲:“爸爸,我一定得去试一下。” 父亲失笑,靠着车窗说,怎么跟要上战场似的,我们溪溪想做电器的话,毕业了来帮爸爸忙吧。 车子酷酷地开出去,她来到腾炎大楼,数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 被酷酷的行政拦在门外。她开始毛遂自荐。 酷酷的行政耐心地听完了她的简介,然后说,不行,没有招大三学生的惯例,即使是实习生。就这样,面试资格也不给一个。 她尝试着问,这里有没有一位高高的,刚毕业一年的工程师,姓何。 她急切得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对方乐了,故意逗她,我们这里姓何的年轻工程师很多啊,我可记不住。 登徒子就登徒子吧。 她抬手比划,这么高还挺好认的,专业很优秀的那个。 对面但笑不语,过一会儿才恍然道:“啊长得那样的那个何云远是吧?他是在这里。” 她觉得酷酷的行政简直是天使。 天使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口了:“但是他在办交接,马上要外派了。” 她在腾炎大楼下,度秒如年,理不清自己该做什么。唯一清醒的想法是这次得等到他。 她在鱼贯而出的人群里等到他,说出诚挚的、仓促的告白。 六年的等待没有铺垫,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可是她没有办法再去考虑得面面俱到,时间跑在她前面,他们的相遇总是以年为单位。 被拒绝了。他没有时间去了解她,他在黄昏的光影里渐行渐远,带走了一部分20岁的自己。 她没有再打听他去了哪个海外事业部。 那个离去的背影烙在了每一个秋天温度适宜的黄昏里。 不问昏晓(1) 那一年冬天,父亲的公司开始筹备新三板上市工作。 深夜她接到电话,求着宿管阿姨开门后赶到了医院。 父亲和公司的几个元老在急救室门口,饭局里带来的烟酒气仍未散去。 父亲同她讲话,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颓靡,“给知一打个电话吧,让他赶最快的航班回来。” 梁咏月在福星迈入下一级台阶的前夕,倒在了招待宴上。 梁知一赶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他唯一的亲人已经转入icu,身上插满了管子。 一周后,他瘦的脱了形,坐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目光望着一处,没有聚焦。 她走过去,蹲下来,环抱住他。 他的肩胛骨硌人,在她怀里颤抖,压抑的哭声转变为绝望的低吼。 他的母亲不能给出任何回应,最权威的专家告诉他,现下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梁知一拼命修完学分就回到了江城,人在福星,身上的西装像铠甲一样,冰冷得生人勿近。他在深夜去一切热闹的场所,和姹紫嫣红的女孩子说笑,无法忍受一个人入眠。 父亲白发又生,无暇去染黑,他有太多事要去兼顾。 母亲知道了梁咏月的事,当下轻描淡写地说,是报应吧。那天母亲房里的灯彻夜亮着。 人和人之间是由解不开的环牵连着的。 她删掉了国外学校的资料,留在自小长大的城市。 毕业那天黑压压的学士帽抛洒在学校凯旋门前的上空,万里无云。父亲和母亲隔得很远分别抱着花,她跑下阶梯,紧紧地拥抱他们。 工作的飞行航线走出杂乱的曲线网,无从知晓是否经过他生活的城市。 寒暑易节,无风无雨,直至异域重逢。 暮春,他在台上作报告,半数的内容都在她的知识领域之外。 28岁的男人像盛夏白杨,枝叶伸展,成熟得恰到好处,恣意丰茂。 该是生疏的,可很不公平,不管隔了多久,容颜易转,他站在那儿,就能如数唤回她对他心动的所有记忆,并且持续跳动。 他是她的人工磁场。 人生也许真的是能量守恒,这一次时间不再急吼吼地往前跑。 寒冬,他们在陌生的北方城市相拥入眠。 过往渺远,此刻他在身边这个事实赋予了她太多幸福。 孟溪撑起身子,虚虚地在他脸颊上写两个字。 “我的”。 “睡不着了?”何云远的嗓音带着将将醒来的沙哑,只依稀记得脸上痒痒的触感。 她没回答,继续闭眼装睡。 何云远轻轻戳戳她的腰窝,怀里的人闭着眼忍俊不禁。 她翻身,耳朵贴着他,头埋在被单里。 他也翻个身,侧着脑袋和她并排躺着,像两只懒散地准备冬眠的小动物。 “溪溪,我八点的飞机。” “啊?”孟溪终于睁眼,去搜索墙上的挂钟,已近六点了。手忙脚乱地要去捞他的衣服。 被他按住,“骗你,10点的飞机。” 盖上去问她:“不装睡了?在我脸上画什么?” 孟溪被冒出来的胡茬蹭得痒,瞪他一眼说:“大大的帅哥两个字。” 女朋友对自己有盲目的崇拜,让他很受用。 两个人相对侧躺着,相视许久,笑起来。 她伸手过去轻轻摸摸何云远的脸,“累不累?” 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急急地遮住他的眼睛,含糊说:“我是说赶来赶去的,年底事情又多。” 何云远乖觉地由她遮着眼睛,伸出去一只胳膊,很快软软的女孩子枕了上来。 他收了收小臂,抚着她的发丝,说:“现在真正累的事情不多,多的是一些酒局和人情宴。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国外事业部选择去卡塔尔吗?” 孟溪想起来方芷同她暗示过的,他因情伤远走海外。带了气恼地说:“不想知道。” 何云远把玩头发的手移到她脸上,像揉小动物一样揉了揉,“脸怎么这么小。手也小小的,人也小小的。” 复又说道:”想什么呢,我去那里是因为那边禁酒。生活很简单。要说现实的原因,是那儿的外派补助最多。” “不是我对你说的话把你吓跑的就好。”她没有问他为什么需要更多的外派补助,人在身边,她可以释然提起过往。 何云远不自在地捉紧了她的手。至少他知道一旦女朋友想要翻旧账,自己是绝无招架之力的。 “那时候是不是很辛苦?”她问完又笑了笑,审问状说,“不对,每天和杨文二人世界,是不是很逍遥?” 他拣一些轻松的事说给她听。 “我们那时候的团队很年轻,当地有许多知名建筑。我去了之后的第一个月,每天日落时带着他们满城去看建筑。” “日落时很美?” “只是因为忙完工作差不多就到那个时间了……后来他们告诉我,他们直觉觉得,我是个走忧郁路线的绣花枕头。” “是和你不搭。不过,你就是这样的。”孟溪饶有兴趣地听着,静候下文。 “那些建筑、景致,处处显示出文化的冲突和包容,很像初到此地的外乡人。” 他说话间隙有随意的停顿,手上的小动作不停,轻轻拍她的背,仿佛在哄小孩睡觉。 “要把产品真正推进到当地,推进的人先最大限度地融入进去,我想至少没有坏处。而且你永远不知道对接的负责人会说起什么话题。” 她听明白了,非典型学霸剑走偏锋,带队沉淀心灵去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带了明显的崇拜问:“所以你们的感悟转化为生产力了吗?” “没有,我们团队大部分人甚至连感悟都没有。事实证明,街边的异域姑娘比建筑更有吸引力。”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惹得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锤他。 他的胸腔微微振动,也是浮了笑意说:“但是所有人都没那么紧绷了。竞争对手的地推比我们早了一个季度,我们需要一家一家去谈,去抢份额,每个人都处于高压之下。晃荡了一个月后,产生莫名的底气,仿佛就是比对手多了解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是叫‘情怀’,对吧?” 对对对。他问她好不好、对不对这种问题,难不成还指望得到否定回答吗。 “遇到过危险吗?” 何云远看看她,拿不准是不是严律说什么了,但想起以前瞒着她手臂受伤让她伤心的样子,笼统说道:“没有切实的危险,碰到大环境动荡,就得细节上自己多注意。” 孟溪靠近些,没言语。 “也有失败的时候,一五年我主推过一款产品,我主导的新技术,前期营销投入前所未有,可市场就是不接受,团队的人做了近百页的报告让我的自负及时刹车。” 他亲亲她,“不能瞒你,我有很多缺点。” “也不是一直工作,每个月末我们会去一个人工岛,有个小小的钓鱼比赛,赢的人会得到一瓶国产辣酱。在那儿待久了,吃上一次地道的辣酱拌饭如同饕餮。” 他零碎地说着话,她听着听着,渐渐没了声响。 何云远又说了会儿才发现她已经重新入睡,嘴角的笑意还未隐去。 “去年,我们在德黑兰开启了新项目,当时我不知道,这会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他看着睡着的人,柔声说。 时间拖到不能再拖,何云远轻手轻脚起身。 清晨覆了雪的路上脚印寥寥。风刮在脸上,产生凛冽的痛感,何云远搭在出租车门上的手一顿,又转身回去。 电梯门正要关上,他加速小跑几步进去。 在门口站定,正要抬手,门从里面打开了。女孩子笑颜如花:“我看到你跑回来了。” 他进了屋没有往里走,留恋地看着她说:“想回来告诉你一声,风大,和江城的风不一样,你出门得用围巾把脸颊也遮住。” “何总,你其实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她说的都对。他抱一抱她:“哦。看着你的睡颜离开这种形式主义的事下次不做了。” 她把手心摊开,问他:“这是什么?” 她是在门关上的瞬间醒来的,床头柜上立着一只三厘米见方的木雕小猫,压着一张便签纸:“八点半的飞机,回家等你。” 何云远配合地演:“咦,哪儿来的小猫,做工很好。” “原来你不知道啊,好可惜哦,我还想谢谢这个木工。” 他凑近一点:“怎么谢?” 她眼波盈盈,攀着他的肩膀,柔软的唇覆在他耳垂后方的肌肤上。热意蔓延,孟小姐这是成心要让他误机了。 可是孟小姐已经站定,利落地送他出门:“回家见,木工。” 何云远在大厅里被严律截住,后者执意要送他去机场。 坐在车里,他打去办公室的座机,“蒋瑶,乾坤货运这家公司的所有合作资料,今天中午前整理出来。” 起床后他简单整理,书桌上摊开的备忘录里,一页白纸上的乾坤货运四个字被划了数道下划线。另一边数行备忘里,吴晓言就职的传媒公司被标了星号。 他又给公关部发邮件:“年末可安排访谈,交由新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严律看他忙碌样子,说道:“云远,我是不知道你同我打听孟小姐动态,只是为了连夜飞过来一趟。” 何云远收了手机,车子正开过一处海滨景点,盛装的两对新人不畏严寒地在取景拍照。他说:“昨天忙完了一个紧急项目,才有时间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确实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些天劳严哥费心了。” 严律自是让何云远不必客气,毕竟腾炎落地青城的贵宾的安保生意,何云远都交托给了他。 “孟小姐工作起来倒是同你很相像,心无旁骛。” 何云远说:“她是很适合翻译的。” 他在德黑兰第一次真正认识她时就知道了,在两国语言间切换的她纯粹、松弛,有自己的小想法,吸引人的目光而不自知。 不问昏晓(2) 落地江城,何云远换了正装便直奔公司,几个下属从门口边走边汇报要紧的几项工作进展,蒋瑶已等候在办公室门口,递过文件夹,需要的资料已整理出来。 何云远接过文件夹,一人进了办公室。过一会儿,物流部的人匆匆过来。 下午和一位行长有约,小简算着时间敲门进去提醒。 小简出来后,蒋瑶凑过去问:“实验室的事不是才忙完,何总才休息半天又开始忙新活儿了?” 小简回头看看门口,压低了声音说:“我听着几句,正让陈经理汇报对物流合作商进行绩效评估的程序呢。” 陈安手里的资料卷成个卷筒,轻轻点在她们的桌角,“这些天还没看出来何总做事风格?顶层可是有风声出来了,何总桌上的正式铭牌马上要印了,快别聊天了。” 里面何云远听完汇报,这家乾坤货运,包揽了东南亚市场海运和空运业务的近80%。公司资历倒是无功无过。 孟溪接到了老孟的电话,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之余才讲到正题:“那个小梁啊,回来都跟爸爸说了,他这回做的是鲁莽,爸爸想呢,他这个出发点到底是好的。” “他跟您说了是问谁借的钱吗?” 老孟说:“不就是他的什么小朋友嘛,他不说爸爸也大概知道的。事情爸爸都处理好了。公司也没什么事,小梁是太紧张了。” “您别太宠着他了,该扣奖金扣奖金,也让他长长记性。” 老孟难得讪讪地:“知道的,知道的。” 女儿又问他沈晋之的情况,得知他也已经出差回来后,转而给沈晋之打电话去了。 老孟踱步到沈晋之的办公室门口,沈晋之让电话那头稍等,捏住听筒悄声对老孟说:“老板,小孟是来我这复核了。” 老孟摆摆手又走开去了。 沈晋之关了玻璃门,才又说:“你父亲都来听壁角了。放心,你说的那家公司三天内我整理好资料发给你。福星的资金流也不必担心,这趟我们已经谈好了一家替代供应商,两个月账期。” 孟溪说:“有你们给老孟分担,我是放心的。” 沈晋之说:“销售部的老祝想让福星进入国内大公司的供应商系统,这样我们有大企业背书,要账期也会更容易。但老板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份,唯独腾炎的招标没有参与。” 她方才知道,父亲做了很多来成全她的任性。 莫里森见她打完电话,指一指她手机上新添的木雕小挂坠,“cici,我可以看一下吗?” 孟溪笑着递给她,莫里森瞧着精巧的小木雕,爱不释手,问道:“是这里的纪念品?” 她克制一下炫耀的表情,回答说:“是爱人的礼物。” 小扇子康复出院,跟着何爸爸住着,每天围着何爸爸的腿打转,就能多吃小半碗猫零食。 冷峻地看着文件的何爸爸还会突然放下资料,拿起一根逗猫棒企图让它上蹿下跳,口里念着:“别光吃不运动啊,不然你妈追究起来我就说是你偷吃的。” 一点都不严肃可人,它只能配合着巴拉几下。 月中,何云远去车站接了父母和舅舅,安排第二天的体检。 一家人没出去吃饭,他买了菜,自己在公寓里照着菜谱下厨。小扇子被放到了主卧,全面保护起来。 几个长辈被拦在厨房之外,只好回到客厅,就着宽大的幕布投影看新闻。 何妈妈环视一圈客厅,跟丈夫和弟弟嘀咕:“云远这个客厅大是大,就是太冷清了,平常一个人看这么大个电视,不是更冷清了?” 何爸爸不以为意:“地方大还不好?住在小房子里你又该心疼他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只猫。” “你懂什么。” 李学中也说:“姐,你没听你儿子说,等正式上任了,这处才算他自己的,到时他想添置什么也方便。” “你又懂什么,你们看看这屋子,有一点红色粉色么?我看他冰箱,就一些速冻食品,忙了一天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对付的。” 李学中见外甥突然养猫,心里已猜到几分,说道:“姐,看冰箱能看出什么,现在年轻人点外卖不是很平常,要看你得去鞋柜看看。” 何妈妈还真去看了,一弯腰一抬头,回来已然换了欣喜神色。 坐下来几乎是用唇语同他们说:“有一双米色的女士拖鞋。” 何爸爸说:“早跟你说了,他的事他自己会上心的。” 何妈妈不理他,看向自己弟弟:“学中,云远有话都会同你讲,你知不知道的?” 李学中用小叉子递一块水果给姐姐,说道:“你们还记得他大学谈的那个小姑娘吗?” 何妈妈眉毛拧起来,“那都多久了。” 李学中说:“我在江城卫视的节目里看到她了。你想云远这么多年没谈,现在小姑娘突然回来了,云远这就有女士拖鞋了,是不是有点巧?” 何爸爸哈哈笑两声,“是巧,是巧。” 只有何妈妈一人愁眉莫展,儿子多年前的这个女朋友,好看又傲气,两人分开后两年多,儿子都过着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当妈的不可能不偏心,多少有点儿子被人耽误了的怨气在里面。如今听弟弟推论,又是忧心儿子重蹈覆辙。 两个男人对何妈妈的百转千回毫无察觉。 李学中尤其高兴,当年外甥从就业到转岗,又奔赴异乡,多是为了让他早日从那一场身心俱疲的官司里脱身。虽然何云远一直让他宽心,他自己却不可能不亏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待他后知后觉发现姐姐的沉默,连忙开导:“知道你心疼儿子,不过这年轻人的事儿啊,他等这么久,现在这样不是很好?而且小方一个女孩子北上打拼也不容易,这每年过年还给我发拜年信息,也是个好孩子。” 何爸爸添一句:“我看云远是不大一样了,接到我们的时候还抱一抱我们,以前他哪儿做得来这样的举动。” 道理是该如此,何妈妈渐渐松下来皱着的眉头。 何云远端菜出来,看见的就是庄重得仿佛刚结束了一场恳谈会的三人。 他解下围裙的功夫,何妈妈已经去盛饭了,几个人坐定,默契地都没开动。 何云远笑道:“吃饭吧,怎么都看着我?” 父母和舅舅刚拿起筷子,他忽然又说:“都看着我,那我提前说一下,我的个人大事,大家不用再操心了。” 舅舅欣慰,爸爸笑呵呵的,妈妈的喜悦有点矜持。家人们似乎过于镇定了。 他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是和我一个学校毕业的。” 何爸爸踢了何妈妈一脚,何妈妈瞪他一眼,然后转头打断儿子说:“只要你满意,爸爸妈妈都是高兴的。” 何云远把手机竖起来,屏幕对着母亲,逐一介绍:“比我小4岁,念外语的,江城人。” 手机收回来,他看着照片里的人,又补充:“很聪明也很可爱。” 眼看着妈妈脸上终于露出了“我儿子总算有人要了”的激动欣喜之色,接过手机连连说着:“小姑娘怎么长得这么水灵?叫什么名字呀?你怎么不早说?” 马上又命令在座的男士们:“都不要动筷子,云远你叫人来吃饭呀。学中你去楼下买个红包,老何跟我去取钱。” 何云远赶紧把母亲按在位子上, “人不在江城,出差了。再说带人来也别这么严阵以待的,吓着人家。” 何爸爸和李学中凑过去看屏幕,小姑娘特别水灵乖巧的长相,被何云远揽在怀里,背景就是厨房的料理台,抓拍的照片,人还有一瞬的愣神,但掩不住的笑意。 李学中想起来何云远回家时曾经和女孩子打电话,原来不是小方。 何妈妈胃口大开,吃了两大碗饭。何云远问他们要不要过完元旦再回去。何爸爸说:“那正好给你……”被何妈妈踩了一脚,止住了话头。 何妈妈说沥城事务繁忙,夕阳红舞团缺不了她。等洗碗时才把何爸爸拎进去耳提面命:“儿子过生日当然是要跟女朋友一起了,你掺和什么。” 何爸爸洗着碗,谄媚地用肩膀蹭了蹭妻子,“很开明啊。” “你儿子从小不用我们操心,长大了想管点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现在有个这么好的小姑娘看着他,不偷着乐还干嘛?” “哎,领导说的是。” 回沥城前,李学中还是找了个机会问何云远:“云远,你现在谈的这个女朋友,不是说出来唬你爸妈的吧?” 得到再三确认后,李学中才觉为难,“舅舅先前以为你和小方都突然回江城不是偶然,还同小方发过信息,让她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联系你。” 何云远知道舅舅本意是想推他们一把,这下难免好心办坏事的内疚,宽慰他道:“没事,您不提,她有需要帮忙的,我也会尽力的。” 不问昏晓(3) 冬至前夕吕维义的千金办百日宴,席开八桌,一群老同学凑了一桌,纷纷说吕先生有了女儿生活规格连升三级。 吕维义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点着几个人,“你们没有小棉袄的人啊,太可怜了,所以我不跟你们计较。” 气得大家放下筷子作出胃口都没有的样子。 不知道谁脑子动得快,马上找到安慰,找着鄙视链的下一环,“哎,别说小棉袄了,这还有人连红本本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处于鄙视链底端的几个人不甘示弱,“你们就是被家庭驯化了,哥几个今天敢喝个一醉方休,你们敢吗?” 说话的人搭着何云远的肩膀:“老何你说是吧?” 上次一起聚会过的人乐得雪上加霜:“老周你找错同盟了,人身边有个唱歌好听长得好看的小师妹,随时往结婚奔的。” 吕维义问他:“你怎么没把小师妹带来?” “你们喝了酒这么放飞自我,我怕吓着她。” 大家嫌弃地看着他。 席散后何云远去露台散酒,吕维义安顿好妻女,走过来拉上玻璃门,往后侦查看看没人了才抖出两支烟,“来一支?” 何云远拿过他的烟无情折了,说:“你也不怕嫂子闻出来。” 吕维义眼巴巴地瞅着残烟,手搭在栏杆上:“这结婚啊,什么都好,就是烟瘾犯了实在难受。” “行了,知道你幸福。”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小师妹骗到围城里?” 深冬细雨朦胧,何云远想着那个小小的人影,说道:“她还小。” 吕维义转过头审视他:“我说何云远,渣男当不得啊。” 何云远问这个刚结婚一年就当上了奶爸的同窗:“你结婚后就计划要孩子了?” 吕维义眼中止不住的幸福和嘚瑟,“人都说母性的光辉。去年跨年,看见特小一小丫头攀在她爸肩膀上,抬头看烟火,低头吧唧亲在她爸脑门上,头顶上的烟花炸开来,我就觉得我父性的光辉在那一刻被点亮了。” 他美滋滋地回忆着,还挺照顾人地问一句:“你懂那种感觉吗?唉你不懂,反正立马我就跟我老婆求婚了,一想到能跟她养育一个孩子,我就觉着这辈子值了。” 何云远发现,吕维义描述的场景并不难代入,但是渣男的帽子也不能就这么被扣上了。 他说:“我和你同岁,也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结婚了,我也许也会很想要一个长得像她的小孩子。她才毕业两年,正是探索更多可能性的时候。” 吕维义服了,人所以成为男神,是有原因的。瞧瞧人家的感情,价值感充沛。 吕维义决定还是回归自身,问他借个人情:“你们公司是不是和那个明星季风有合作?他最近和珠宝品牌出了一个联名款的项链,我抢不过那些小姑娘,你帮我个忙囤一件?” 老同学要讨好追星的老婆,举手之劳何云远自然应下了。 老同学又免费给他上婚姻教育课:“别看我老婆隔几个月喊明星老公,其实很好哄,隔几个月换明星周边送就好,婚姻的唯一奥义,happy wife happy life。说起来这个和季风联名的珠宝商很火的,你要不要给小师妹看一下?” 两个人正经讨论起来。何云远说:“她不怎么关注明星。” “人比你小,那你更得花心思啊,投其所好,首先得找到爱好。大俗即大雅懂吗?感情千万不能谈得清高,俗才是长久生活的本质。” 爱好嘛,何云远坐在回程车上琢磨,她爱看老电影,爱看书,爱猫,爱季节变幻时的草木。自己努力往清单上跳一跳,也算她的爱好之一。 雨夜归家,带进去一阵寒气。 沙发上小扇子前脚叠着捧着眼睛睡觉。它的主人睡觉时也会一只手撑开了覆在脸上遮光。 他走过去抱起猫咪,给它挠下巴,挠完下巴再顺毛。脑中在投其所好的清单上打个勾。 小简得了何总交托的小任务,去拿一个季风联名款项链的指标。老板八卦自然是问不得,但为自己争取一下福利还是可以的。 “何总,可以多要一个同系列尾戒的指标吗?” 何总应该心情不错,蛮有闲心问:“这牌子有这么讨人喜欢?” 小简给他简单科普了该珠宝品牌的历史与受众,并且用“连孟助这种五指素净的也夸他们家设计简约耐看”来佐证。 何总思索片刻,笑了一笑:“问问陈安他们有没有需要的,一并把指标要了。” 小简星星眼看着亲切的何总进去的背影。 何云远重新联系吕维义:“你要的项链,下班陪你去选。” - 12月下旬,孟溪和莫里森按照既定行程回江城,落地已是下午三点,将莫里森交托给接机同事后,自己带着伴手礼回到腾炎17层。 受到了热烈欢迎,几个人纷纷说她这么晚还要赶过来送吃的,也太感人了吧。 不过不一会儿就闻到了诡异的摸鱼气息。 她整理好资料,正要往何云远办公室走,小简鬼祟状对她招招手。 “何总在会客。”小简在办公桌挡板后面压低了声音,又示意她再凑近点,“中午来了一美女主持,愣是等了何总小半天,以一己之力点燃了整栋楼的八卦神经。你一路上来有没有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很雀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拿着文件夹的手一收,“方芷?” 小简瞪大眼睛看着她,再凑近一点耳语:“神了,你怎么知道?哦哦你肯定知道内幕,原来何总是和娱乐圈里的人交往啊?难怪保护的这么好,这下子市场策划做梦都要笑醒了。” 孟溪平静无波,说:“不是吧。” 小简明白,看破不说破嘛,抿紧唇做一个拉紧拉链的动作,“我懂的,我就跟你说说。我就说之前何总怎么突然问一款项链,今天我就看到主持人戴了同款手链。” 孟溪把资料留在小简桌上,“等何总出来,帮我把文件给他吧。” 小简冲她眨眨眼说:“行,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孟溪望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回神说:“嗯。” 办公室内何云远和方芷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相对坐着,手边的咖啡已经凉了。 无意进行虚假的寒暄,方芷直接问他:“你把访谈交给了新越文化?” 何云远靠着办公椅背,脸上尤带倦意,点头回答她的问题。 方芷自己的团队邀请了他不下五次,她的新栏目不温不火,他该知道的,自己有多需要一个突破点。 可是昨天团队告诉她,腾炎总监的专访已经交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新传媒公司。 “我在你公司等了半天,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新越文化是你助理的裙带关系。” 何云远勉力看向她。 方芷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起身快速绕到他那一侧,瞥到他将握拳的手从腹部拿开的动作。 她缓下语气问:“胃疼?” 这几天应酬多,吃饭也不规律,这天连轴转了一天没顾上吃饭,是以胃部隐隐作痛。何云远只回答说没事。 方芷莫名烦躁问他:“胃药在哪儿?” 他摆手,“没有关系。” 她又气又恼坐回去,“你的助理就是这么照顾你的?连你胃痛都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备药?她真的把你当回事吗?” “方芷,这些和你来访目的没有关系。”他近乎无情地提醒她现在的身份。 “何云远,你不是一向把感情和工作分得很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和自己的助理有私人牵扯,为她行工作便利,你付出了多少才走到现在的位置,你不怕被人抓了把柄毁于一旦?” 怒气轻易被点燃,她要放下多少骄傲才能接受他的公私分明,而他却变得为了另一个女人置前程条规于不顾。 她往后靠着,卸了一些力才得以尽量平和地说:“她有个青梅竹马你知道吗?从小形影不离,十几岁就在一起,整个学校都知道。父辈有感情纠葛,两个人不得已才分开。人家是刻在心底的爱而不得,你是什么?你不觉得自己的角色很可笑?” 更可笑的是自己,轻蔑的话剥开层层外壳,内核里不过是一个想要挽回旧爱的女人不愿承认的卑微。 对面的人看向她的眼神是陌生的,声音更是陌生:“你调查我还是调查我女朋友?你越界了。” 这种陌生感叫方芷心灰意冷,可她唯独不能对他示弱,她强打起精神说:“我难道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没有风度吗?可我爱过你,云远。即使惹人讨厌,我都不愿意我为之骄傲的人被人利用。” 何云远的手指重新抵到腹部挡住不适感,稍稍舒缓后说:“我的不专业是我的事,不要迁移到她身上。也不要再去调查她,算是我对你的请求。”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还不屑于做这种事。”方芷笑得凄然,“不过是你女朋友的恋情太过轰动,我认识的人里恰好有她的校友,人家当酒后谈资,我听了去,我担心你,仅此而已。” 她看到他眼神中失而复得的温度。 何云远喝了一口冷了的咖啡,声音不复陌生,但更像妥协,“每个人都有过去,方芷,不要再挂心我了。访谈的事,公司会和你的团队对接。” 方芷站起来,墨镜戴上,恢复了知名女主持的疏离,“那多谢何总了,男人和事业,我至少有一样抓在手上了,是吧。”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下不了狠心,声音渐弱:“冷咖啡别喝了,本来胃就不舒服。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不会害你。” 门打开来,外间的三个人齐齐看过来,她对门口的小姑娘说:“给你们何总准备一杯温牛奶和点心吧。”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不问昏晓(4) 小简送牛奶进去时就看见何总闭目向后靠着,她轻手轻脚退出来,对另外两人做个噤声的手势。 何云远醒过来时,腹部已没有了不适感。脑中混沌,他揉揉太阳穴,睁开眼看见桌上的一杯牛奶和几块包装精致的糕点。 下了大半个冬天的雨将人浇出琐碎的焦躁来。 经验以外的事,捋不清的头绪也就不捋了,只有闷闷的感觉提醒着他,一个女孩子曾经亲手交托给他的主动权,正在一寸一寸丧失。 他看看时间,八点多了。 拿起外套起身出门,小简仍在工位上,见他出来关切问:“何总,附近有家潮汕砂锅粥还可以,要不要让老李送您过去吃点垫垫肚子?” 何总说不用了,小简拿起桌上的文件递过去,“这是孟助让交给您的,跟设计部通气会的备忘。”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小简见他突然愣神,文件也没接。小简手收回去也不是,斟酌着问:“要不您明天再看?” 何总好歹接过去了,问她:“她什么时候来的?” “就下午您会客的时候,带来的糕点很好吃哦,我放了几块在您桌上。” 小简看着何总离开的背影,冷峻的样子和傍晚离开的女主持如出一辙,敢情是吵架了? 何云远坐在后座,对前面说:“老李,今天开快一些。” 老李一向开车稳妥为先,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要开快一点。透过镜子看了看问他:“何总今天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何总说:“担心家里的小猫。” 老李调了舒缓的音乐,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快地开回去。 老李见他下车后跑向电梯口,心想,这估计是把猫关阳台要淋雨了。 何云远按开锁进去,门口并没有行李箱。他把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打开,只有主卧床尾微微拱起的一小团。 他把被角掀开,猫咪伸个懒腰喵呜叫了一声。 他摸摸猫的脑袋,叹气,“你妈妈没回来?” 他找到自己的车钥匙,换了鞋准备出门,手才放到门把手上,传来滴滴两声,门自外打开来。 孟溪正低头抬小小的行李箱,不妨撞进一个带着雨天湿气的怀抱。 何云远带着倦意,一反常态地说:“我今天没有吃中饭,胃疼,晚饭也没吃。” 温软的手下意识地贴在他的腹部。 “都胃疼了还不吃饭,你是不是诚心想惹我生气?”她使了一些力气才能微微仰头看他。 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体温正常。 何云远牵过她的手进门,下巴贴着她的发丝,问她:“你去过公司了?” 孟溪把手上拎着的袋子放到餐桌上,小扇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亲热地围着她叫唤。 孟溪小心把它抱起来,心疼贴着它的脑袋摩挲着,哄着:“不能再生病了啊。” 何云远被冷落在玄关,他跟过去再度提醒她:“我也胃疼了。” 她把猫塞到他怀里,动作算不上温柔。 袋子里是妈妈做的小馄饨和春卷,说是让她拿回去当宵夜吃,可是给她两个保鲜饭盒,意图也太明显了。 她不知道何云远做了什么竟然能让妈妈催她早点回自己家。但她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自然是讨长辈喜欢的。 孟溪去料理台简单加热,何云远像是黏上她的步子似的,也一点点挪过去。 她放下锅盖,妥协地转过身,命令他:“你去沙发坐着。” 何云远单手撑在桌案上,专注地看着她问:“傍晚去哪儿了?有什么想问我的?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吃醋、怀疑、生气、委屈,这些情绪她都没能按下去,逃避的念头跳出来,却连一晚上都撑不过去,再多的负面情绪都抵不过对他的珍惜。 可她不想告诉他。 手上仍拿着木铲,只问他两个问题。 “你有三心二意吗?” 他说没有,严肃郑重。 “你有送她首饰吗?” 他说没有,讶异又浮着笑意。 何云远终于松开微蹙的眉峰,“没有问题了?那听我说,方芷今天来是为了节目的事……” 没说完的话被木铲拍回去,孟溪手举着木铲,木铲贴着他的唇。 她放下铲子,手指伏在他一丝不苟的领带上,男人一手抱着猫,配合地俯身就着她。 “我没兴趣听她的事,以后谈话不要靠那么近,这款香水味,我不喜欢。” 要挟式教育的样子,领带被她轻轻扯紧。偏偏这比平日里冷傲许多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幽幽戳到人的每一个毛孔里,在肌肤深处痒痒地炸裂。 何云远想要靠近,又被她食指点着领结往后推。推开他的人自己回了料理台。 他想笑又忍住了,戳戳怀里的小扇子。 猫咪似乎也看出来家庭地位的变换,爽利地扭头就蹦下去,围着孟溪打转。 何云远头一次在自己家里无从适应,仿佛非得等到她一声号令,才知道能做点什么。无所事事的人只好坐回沙发上,转头偷偷看她,锅里热汤沸腾,人被笼罩在白色的烟气里。 他拿过她的手机,一个一个抄录吴晓言和他父亲的电话。 手指滑下来,看见自己的备注,规规矩矩的何总两个字。通讯录里的人并不多,很容易也就看见只有一个字的备注,梁。 孟溪用托盘将馄饨和春卷一并端出来,就看见何云远已经闭目躺在沙发上,呼吸平缓。 她没理会,再去拿一副筷子和汤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回来却见他仍是刚才的姿势,是真睡着了。她拿一床绒毯出来,轻手轻脚给他盖上。 自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近距离看才注意到他略微紧绷的不舒服的神色。 孟溪探起身,手贴在他的肚子上,过一会儿,伴随着纵容的一声叹息:“让我拿你怎么办啊。” 她吻上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吻,正要离开,冷不防整个人被他的臂膀箍住,从沙发下捞起来,盖在他身上。 “人是你的,想怎么办怎么办。”他的声音哪有一丝睡意。 她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耍无赖的一天。 哪有这样的,表述心意的话听到了就装没听到不行吗。 她不自在地推他,“烦死了,一股味道。” 何云远不知道女孩子的鼻子怎么长的,他身上哪有香水味,但还是利索地开始脱衣服。且把脱下的外套甩得尽可能地远。 衣服甩动的动静把背朝着他们的猫吓得跳了一跳,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小屋。 孟溪简直要分不清今天到底是谁不正常。 “何云远,你不是胃疼……唔……” 他向来照顾她的感受,从未如此直白地牵引她去感受自己的急切和热忱。 冬天衣服层叠,何云远一件件除去上衣,还得顾着不让怀里的人乱动,额头鬓角已然细密出汗。待他除去贴身的套头秋衣,只与她分开了一瞬,又急急地仰头去吻她。 他吻她闭着的眼睛,胸膛起伏,气息不稳地说,“叫我师兄。” 他吻她的唇,呼吸越是急促,手却越是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再说一遍:“叫我师兄。” 孟溪睁开眼,看进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倒影涌动着。她偏不叫他,手下却隐隐用力。 她看见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不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掀起的巨浪。 她不松手,直到他再睁开眼,由她红着脸比拼似的,观摩自己的失控。 她一定是魔怔了,才会在他抱她起来,她耳边说“帮我”的时候,从善如流地去解他的拉链。 他将外裤踢开,就这么抱着她进屋拿用品,孟溪从电视的反光里看见衣衫妥当的自己,攀附在一片狼籍的他身上。 视觉刺激太过强烈,她觉得自己完了。自诩爱他的灵魂,此刻却分明满脑子只看得见他的身体。 一定是嫌形象崩坏得不够彻底,何云远又抱着她出来回到沙发上。 回来的人忽然长出无限耐心,他半跪着,体温隔着她的衣衫传递过来。他的鼻息滚烫,穿过层层阻碍落下来,如一个发高烧的人本能地、无止境地索取凉意。 何云远这是存心恶劣地缓慢地炙烤她。一室寂静,唯一的响动叫她脸红发热,身体没有骨气地软下来。 腰肢被人箍着动不了,软绵绵似浮萍,双手认输地放到他的头发上轻轻揪住,这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依靠。 孟溪的目光无处安放,最后落在他头顶的漩涡上,巨大的引力使她整个人掉落进去,发出自己也浑然不知的一声喟叹。 跪着的人仰起头,眼中浮着一层雾。修长的手松开她,一路向上,停留在脸颊上,拇指指腹那么轻地扫过她的眼睛。 她再一次听见干涩的蛊惑人心的声音:“叫我师兄。” 那一层雾气里时光流淌,眼眸深处,一点点地映射出28岁的他,24岁的他,22岁的他,19岁的他。 她恍惚地看着,分不清是由几岁的自己说出来的两个字:“师兄。” 雾气消散,何云远眼中变幻光彩,人终于起身,更紧密地把她嵌在自己怀里。 孟溪是能感受到他今晚有多么不同于寻常的。可每每勉力集中一些神思思考的时候,就被他强势地冲散了一切神明。 他始终看着她,她渐渐在他背后抓出了红痕,他越用力,她抓得越深,他却吻得越轻。 她本能地烦他又抓紧他,是销骨的折磨。 彻底失力前,她攀着他的脖子拉向自己,不让他再看自己的脸。 何云远抱着在水中浮沉的女孩子问:“我是谁?” 被她咬在脖子上。以沉默抗议。 他不再动作,任她咬着,孟溪发觉他异乎寻常的安静才去推他,“怎么了?是不是胃还疼,疼你还……” 何云远见她真要生气了,才不再逗她,撑起身子说:“肚子饿了。” 何云远吃上饭已经是半夜了,女朋友没管他,他只好自己披着浴袍把糊了的馄饨重新煮了。 卧室里亮着一盏灯,和厨房里的热气辉映着。 他在她熟睡前问:“为什么喜欢连名带姓叫我?” 她闭着眼,睫毛微动,不甚清晰地说:“因为我不是小孩儿了。你不要把我当长不大的小孩。” 不问昏晓(5) 第二天17楼只有安静的键盘敲击声,何云远进出时在小简桌前停下,问她:“订的手链还没送到?” 小简愣一愣才知道何总在说哪一桩事。回答说:“今天就能去拿啦,谢谢何总。” “嗯,我朋友订的项链已经收到了。”何总扔下没头脑的一句话,孟助小跑着跟上开会去了。 何云远回头看孟溪,她错愕又好笑的表情还来不及收。 设计部和莫里森的新品沟通会,何云远只作旁听,孟溪坐在莫里森身边,为双方作翻译。 何云远看着她拿着莫里森随手画出的草图,也能用专业术语娓娓道来。 沟通会持续了半天,莫里森的很多修改建议都被保留下来,待进一步商讨。 散会后莫里森对孟溪说:“腾炎以前邀请过我,但以前的他们充满了傲慢。现在的腾炎很不一样。” 孟溪说:“何先生特别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希望能与教授保持长久的合作。” 莫里森说:“cici,他在你口中是个完美的人。” 孟溪说:“晚上二位要去小聚,应该可以从mr.he那里知道,教授在我的描述里更是完人。” 莫里森用简单的英语对不远处的何云远说:“何,我说不过你的助理。” 何云远说:“我也说不过她。” 莫里森是何云远当初动用私人关系三顾茅庐请出山的,相交虽不深,但有互相欣赏才能达成合作,此番他来江城,何云远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两个人都信誓旦旦说日常活动可以通过英文交流,让她只管休息,孟溪也就不坚持了,提醒他们可以求助翻译软件。 小扇子被背在猫包里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家。 还没下地呢,砸过来一个熟人,托着它的脖子揉啊揉。 吴晓言托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和托着18寸行李箱的孟溪在门口撞上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小扇子被挤在中间。 孟溪问她:“你休假才回来啊?” 吴晓言问她:“你怎么也才回来?” 小扇子已经跑进门去了,去院子里欢乐地打转。 她们坐在地板上开始拆箱子,吴晓言零零碎碎地什么都带了点,让她自己挑礼物。 孟溪一眼瞧见logo低调的包包,慢动作地伸手去够。 被吴晓言递过来一盒糖果挡住,“朋友,赚代购费的,莫要下手。” 孟溪拍她手,“你是去哪儿了?” 吴晓言没抬头,“啊,就随便走走呗。”手下难以形容是在整理东西还是弄得更乱。 孟溪瞬间八卦之魂燃烧,歪下脑袋凑过去,抬眼瞧她:“小言言,我怎么觉得你不大一样了。” 吴晓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酷地顾左右言他:“小溪溪,领口吻痕露出来了。” 孟溪红着耳朵直接栽倒。 吴晓言:“我错了,我以前不该说你家何师兄仙飘飘的,这是心有猛虎啊。” “好了好了,不问你去哪儿了还不行吗。”孟溪挣扎着起来,此地无银地拢了拢衣服,嘴上到底还是不甘心,指着地上的东西说,“这口红,这霜,这枣椰,还有不让我摸那包,你猜我知不知道12月全球哪个机场买这些东西最便宜呢?” 吴晓言看向落地窗外,“哎你的猫要落水了。” 孟溪跑出去,院子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小的水缸,两三浮萍,水缸上斜着一段修长的竹节,形成一个水流装置。 小扇子趴在水缸上,探出一只爪子捞水,玩得不亦乐乎。 竹节上刻着两个字:春·生。 她半蹲着托腮欣赏这个小水缸,不掩饰炫耀地说:“我家何师兄是不是特别心灵手巧?”说完把手机递给吴晓言,抱起猫,“小言言,给我们拍张照。” 吴晓言拍完把手机丢给她,扔下一句“get a room。” 何云远带莫里森去江城凤山脚下的老茶馆里消磨时间,莫里森放开了老外的天性,也不坐着,绕着雅间一样一样看那些老物件。 何云远连说带搜图片给他讲木椅上雕花之繁复,工艺之巧,推测椅子有些年代了。 茶馆主人是个老物件发烧友,听了几句后认定是个行家,遇到知音般同他们介绍说这是清末的官椅,又极有兴致地给他们介绍自己烧制的茶壶茶碗。 交流过程磕磕巴巴,不过莫里森连蒙带猜,频频点头感叹。 何云远后悔了,还真应该把翻译带上。特别是在看到翻译回家拍的照片之后。 莫里森问他:“木文化是不是穿到你们的生活里了?从建筑到生活物品。我见过cici的手机挂饰也是木雕——lover''s present。” 何云远告诉他,这是中国人的匠心。热爱到极致,才有耐心去雕刻。 他一边走神, lover’s present,原来她是这么对别人形容的。 夜色深沉。孟溪正在书房整理资料,听见门开的声音,跑出去只见何云远拿她没辙的样子问:“怎么跑回来了?” 她走过去手心蹭一蹭他的头发,“何师兄,讲点道理,我总要回自己家的吧?” “我家够住你和一只猫。” “嘘,你轻点声,晓言在我家休息呢。而且,我总不能每天和你同进同出吧?” 何云远圈住她吁叹:“我还是让杨文早点调回来吧。” 孟溪拍他肩膀,“何总,注意专业,保持稳重。” 吕维义说俗才是长久生活的本质,诚不欺人。他将人再搂紧一些,“讲道理,由奢入俭难。” 女朋友软软的,不为所动,“今天是老李开车送你们的吧?快回去了。” 何云远知道她的顾虑,牵她往书房走,“我随手拿份资料走就行。” 书桌上的文件堆着,是沈晋之帮忙找到的乾坤货运的所有资料。 何云远就着一份车队资料扫了一眼,乾坤货运的名字在打头的位置。 赶在孟溪收拾前,问她:“在看物流商的信息?” 孟溪一手叠着文件,一手拨起耳后的碎发,“不是要给你交月度总结,物流招标第一轮要结束了,我做做功课。” 何云远双手撑在桌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手指点着公司抬头问:“这家公司,有什么问题?” “实际运营资料和公开数据对不上,我整理好了发给你。” 何云远不经意将摞好的一叠纸抽走,背到身后,“这些交给我。莫里森设计的新系列是年前的重中之重,管这件事就行了。” 孟溪手绕到他背后,还没碰到纸张,被他抱起来放到书桌上,“杂事有我,只管做你擅长的事。” 香软的手臂绕着他的脖子,“哎,晓言刚才睡前特激动地冲到我怀里,你猜怎么着?” 某人的关注点在奇怪的地方:“你们还要睡在一起?” 她理所当然:“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不然怎么说悄悄话?我们认识快十年啦,不是她跑我家,就是我跑她家。师兄,闺蜜如手足知道吗?” 扯远了,她重新回到正题:“晓言接到通知,负责某人的首次专访。” 何云远被她今晚的几句师兄搅得心猿意马,“再这么叫我,我不走了。” “让叫也是你,不让叫也是你。” 自己心思旖旎,听她讲话也就无端听出无限娇嗔。 临走前何云远站在门廊下,不怎么甘心地低语:“你朋友要是想谢我,以后晚上就别占着我女朋友了。 ” 被她无语地推一推:“好啦不要撒娇。” 老李看见何云远取了一堆资料回来,开门下车要接过来,何云远说:“放后座吧,路上看。” 老李说:“早知道您让我跑一趟就行,我给您送过去,您还能在家休息一会儿。” 何云远回头望一望,转过身时带着笑意:“辛苦你了。” 路上何云远找到车队那页纸,单从这一页来看,与公司留存的数据出入很大。 老李见他敛了轻松神色看得专心,将车开得再平稳一些。 安排专访那天是圣诞节,吴晓言带着装备齐全的团队风风火火地来了。 公司和媒体商定的主题是“腾炎亚洲新掌门人 - 传承与变革”。为配合主题,首先要做造型,去实验室取景拍一张宣传照。再回办公室进行正式访谈。 吴晓言煞有介事地当着腾炎同事的面同孟溪寒暄:“孟助,你们何总底子好,只消做一下发型就好。” 孟溪稳重地点了点头。 何云远配合地披上了白大褂,摄影师很会抓他的记忆点,让他微微俯身食指点着一行参数,拍他侧脸和手的近景。 孟溪拽拽角落里等着的吴晓言:“会不会浮夸了点啊。” 吴晓言道:“朋友,博爱一些,是贵司公关部暗示可以尽可能使用何总的男色吸引更多的冲动型消费者的。” 孟溪再看他,银色机械的背景里,工谨的实验室白色外套压制住定制西装的精英感,只有银色领带的领结亮出一隅。 视线往上,突出的喉结和抿着的唇,透过眼神的链接,和修长的手指遥相呼应着,落在复杂的公式参数上,透出来一种难以复刻的性感的张力。 她一面提醒自己,不能再肤浅下去了;一面忍不住开小差,这个外套他能不能带回家啊。 回到办公室前,何云远的手机提示音想起来,他停下脚步对孟溪说:“你们先过去,我去楼下接个人,马上回来。” 不问昏晓(6) 何云远再回来时,后面跟着步伐一致的一个人。 孟溪和新越文化的人在里间办公室,只听见外间热闹的寒暄。 很快门打开来,坐着的采访团队礼貌起身,望到门口时,吴晓言怔住了。 来人说:“孟小……孟助,好久不见。” 孟溪站在吴晓言身边,难掩惊讶:“好久不见啊,杨文。” 杨文提着腾炎的公文包,精神奕奕,视线极快地扫过她边上的人。 孟溪忽然就福至心灵,原本要质问何云远的眼神换个方向,在门口的人和吴晓言身上逡巡了一圈。 明显,好友的表情管理水平差多了。曾经拿起笔批斗过的相亲对象,这会儿连对视都不敢。 她又看向何云远,是旁人分辨不出的带了玩笑意味的表情。 她瞥一眼闺蜜,转而征询杨文意见:“何总待会的采访事宜拜托杨总助跟进了?” 杨文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却莫名对她说了句谢谢。惹得吴晓言的同事奇怪地看着他们,吴晓言更是一个眼刀递过来。 孟溪替他们把门关上前,一时玩心起,探着脑袋进来问:“杨总助,你知不知道圆周率小数点后第八位是什么数字呀?” 杨文不用反应时间就回答上来:“5。” 孟溪满意地点头,拖长了音调:“啊,原来是5啊。” 吴晓言在里面瞪她,杨文不明所以,何云远纵容地不管她。 在吴晓言的同事对他们公司的格调产生怀疑、以及好朋友眼神的杀伤力逐步升级前,她果断关上了门。 小简偷偷找她:“杨总助调回来了?” “不清楚哎,估计是的。” “那你怎么着啊,要转岗?” “都行呀,杨总助比我专业。” 小简瞬间舍不得起来:“转岗也要留在17层哦。” 孟溪发个摸摸头的表情过去,没能说以后离职了也能经常见到的。 一餐饭的功夫后,里面的门打开来,只听见何云远说:“杨文替我送送几位。” 吴晓言眼瞅着自己的好朋友打了鸡血似地跑过来,装模作样地询问道:“何总,我也去送送他们吧?” 何云远勾勾嘴唇:“去吧。” 进了电梯,吴晓言的同事认真同他们道谢,说谢谢他们细致的配合,杨文和孟溪一个赛一个正经地说是该谢谢他们的周到。 他们工作时间自由,一个同事拿素材回公司,剩下的人凭工作进度自由安排去向。 没有了外人,气氛立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她看不下去了,快走几步挽过好友,压低了声音说:“等我回去找你啊,现在可以开始打草稿了。” 又放开她,说道:“那么我先回去啦。” 她回去后找了个由头进何云远的办公室。 何云远抬头瞧她,哪有平日在公司里的样子,完全是解放了天性一般的活泼。 他收起笔,中肯道:“同蹦跳的小兔子一个样。” 小兔子小跑几步过来:“你要是早告诉我,我肯定不蹦也不跳。这事关乎我最好的朋友,你老实告诉我,杨文怎么回来了?” 何云远双手摊开撇清关系,“我不知道,我是临时接到lisa的通知,说杨文急急地请假回来了。” “真不是你调回来的?” “虽然我很想假公济私,但动作还没这么快。” 她思路飞快运转:“杨文为什么要回来?你有没跟他说晓言要来公司?” 何云远略微思索,“提是提到过的。” 孟溪看看门口,快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晚上你去打听下,晓言把他给怎么了。” 何云远被她的措辞逗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占得了便宜却还是托她好朋友的福,他于是拉住她提醒:“今天圣诞,小姑娘都会凑热闹的。” 孟溪拿起一份文件,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地说:“只要你打听到了,今天就有个小姑娘过来找你。” 何云远没辙,女朋友要先凑另一桩热闹。 孟溪隐在纸张后面,又极轻地补一句:“嗯……你可以把拍照穿的白大褂带回来。” 何云远才入口的茶水卡在喉咙里,始作俑者已经一溜烟地出去了。 十几分钟后杨文才回来,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班时间一到,孟溪抬脚就溜了。何云远认命地和杨文一起走了。 只有小简干着急,这杨总助一回来,孟助都不等何总了。 吴晓言开门一见是孟溪,先打消她的念头:“留宿可以,我不回答任何问题。” 孟溪挤进去,熟门熟路去厨房拿碗碟,把排队许久打包回来的烤鸭装盘,冲挨着门警惕地看着她的吴晓言质问三连:“访谈完成度还好吧?本月kpi完成了吧?姐妹对你好的吧?” 难得吴晓言毫无还嘴之力,孟溪殷勤地给她包一个烤鸭递过去,又道:“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是对情侣都在胡乱庆祝,姐妹为了你,只身一人去买好吃的,趁着热乎一分钟都不耽搁地送来,感动吗?” 吴晓言身体力行地表示不敢动。 “当然了,你不感动我也不怪你,毕竟我只是跑了小半个城市,而人家杨文可是飞了小半个地球回来的。” 吴晓言终于受不了她的念叨了,接过她包的烤鸭吃起来。 吃人嘴短,孟溪已然气势十足地催她了:“快点,我了解下情况还要赶回去陪我们家何师兄。” 吴晓言当然不会主动交代,反过来说她:“你至于这么兴奋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孟溪语重心长:“我是要看你的态度决定要不要走后门把杨文扣下来,不然他明天飞回去了,你再去嘴硬好了。” 见人不作声了,她问道:“你是去迪拜散心了吧?” 吴晓言默认。 孟溪自己串联起来线索:“杨文这个月也在迪拜出差的,你们碰到了?啊不会是约好的吧?” 吴晓言坚决否认了约好了这个猜测,她只是去商场采购,谁知道杨文他们有一批电机产品那天刚好送去同一栋大厦调试。 “山高皇帝远,他乡遇故知,是最易冲动时,你头脑发热,把他给?”她进行了合理适度的推测。 吴晓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不可思议地看回去,问:“你是脸红了吧!?” 好朋友以前打趣自己明明很能耐的。 吴晓言挣扎着解释:“我去棕榈岛玩跳伞了。下来以后,接到主编的电话,他告诉我,那个轻生的男生那天确定出院了,我们内部也建立了更规范的审稿机制。我感觉那一刻我才真正回到了地面……身边没有别的人,我就问他,我能和你拥抱一下吗?” 城市的另一边,壁挂电视里重播着英超上周末的一场球赛。这里喝酒撸串的大多是单身汉,杨文一口气吃了一盘红柳枝串烤牛肉。 何云远没怎么动,杨文说:“老板,你这是留着胃回去二人世界再吃吗?” 何云远反问他:“你怎么见着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跑的轻巧,lisa让我抵两个高级工程师回去。” 杨文抓住隐含信息问:“我不用回去了?” “你想回去吗?” 杨文再闷头吃一个烤串,皮球踢回去:“我都行,听您指令。” 何云远说他:“如果不是今年的市场份额完成了,今天晚上我就给你送回去。” 愁眉苦脸了一晚的杨文总算笑了笑。 何云远说:“休息一周,回来工作。” “是,老板。”杨文又问:“那孟小姐?” “那还是把你送回去。” 杨文给他添酒,“老板,那您还是多体恤女朋友,别再随您起早贪黑了。” “你欺负她那位好朋友了?” 杨文灌了两口啤酒,“没有,我就是……帮她擦了擦眼泪。” 杨文其人,和前女友恋爱长跑,同其他女士一概保持距离,何云远拿出手机但笑不语。 杨文又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何云远从手机界面抬起头:“知道的人在来的路上。” 孟溪到的时候就见何云远自己吃着小食,杨文端正坐着乖巧等待的样子,甚至在看到她的时候马上站起来等着。 何云远牵过人,对杨文道:“坐下吧,刚才大快朵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规矩。” 孟溪也不为难杨文,直接告诉他那一场网络事件。 杨文不解:“她不是没做任何实质性的事吗?” 孟溪说:“我们晓言其实怂且善良,所以钻牛角尖了。” 她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吴晓言也被班上一个女生莫名的恶意伤害过,大约如此,她才这么抵触自己变为一个冷漠的消费他人的旁观客。 分别前,孟溪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回头喊杨文:“为什么你们会一起去玩跳伞啊?”杨文已经迅速地转到小弄堂里不见人影了。 何云远一手撑伞,一手把人圈回来,提醒她该把精力分给自己了:“好了,杨文说想留下来,你该忙的忙完了吧?” 石板路上覆着浅浅的一层水,她往外避一避,落在相对干燥的一块砖上。再跳回来时,牵着他的手改为十指相扣。 “我小时候没有特别好的朋友。直到晓言成了我的同桌,我肚子疼的时候她在宿舍偷偷用违章电器给我泡热水袋,在课上看小说的时候她一边记笔记一边留心给我放风。反正我们为对方做过数不清的事情。所以啊,闺蜜无小事。” “幸好,”何云远停下脚步,“我不在的时候,你最依赖的人是个女生。” 她低着头,“还有一个人,萍水相逢,我也很依赖他。” 街上热闹,男人们的伞多数向身边的人倾斜。 她靠紧了身边人,抬头换了个话题:“我请你看电影吧?” “无事献殷勤。”他把一只手放进大衣口袋,将两张过了时间的电影票对折再对折,捏成一个团推到角落。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雨夹雪,你知道韩剧里有一个烂大街的梗吗?说初雪天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看完电影出来,或许就下雪了。” 她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她拿出请人看电影的诚意,把人按在粉粉的沙发上,自己跑前跑后地选座,买饮料,买爆米花。 合家欢的英国动画电影,由于是临时买的票,只剩下了后排靠角落的位置。 这种日子来看电影可以分心的事太多了,前座的情侣脑袋凑在一起共饮一杯奶茶,何云远甚至听到了斜后方还传来暧昧的声音。 他觉得全场最认真在看电影的人非自己女朋友莫属了。 她很轻易地被电影里那只萌萌的熊逗笑。 休格兰特在里面演各种造型的反派,耳边传来她轻糯的感慨,伴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印象分太重要了,他再怎么扮丑,我都只看得到诺丁山那个迷人的书店老板。” 说完她靠回自己的位子,马上又随着剧情笑起来。就着荧幕的微光,她看上去很好亲。何云远吃几颗爆米花,视线转回到大屏幕上。 她有职业使然的执拗,一直到坐到结尾字幕播完,这么一等就看到了影片的彩蛋。 他们出来时,雨仍在下,雪不见踪影。 何云远需要手上用些力气才使她走得不至于太雀跃。 街头小店里暖色的灯牌跳动着,白色的卷毛狗在台阶上端坐着避雨,看着一对依偎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角。 留下他们说的话,被小店门口高汤的香气包裹着。 “没下雪也这么开心?” “只要等待,好事就会发生的。” 不问昏晓(7) 杨文只休息了一天便回来上班了。 当天孟溪还给他带了一份早饭,杨文去茶水间加热,她也跟过去接一杯水,说:“这个我们晓言包的。”杨文挠挠头,说声谢谢。 小简看不明白了,杨总助和孟助简直堪称模范同事关系,一个贴身跟着何总,一个处理翻译事务,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杨总助看上去更客气一些。 周三孟溪和莫里森去了工厂,杨文办事回来,匆匆进去汇报:“老板,乾坤的李乾亮跟福星的那位梁经理有点关系。” 何云远将手上的笔抛进笔筒,只示意他继续说。 “前些天,梁知一去了乾坤的总经理办公室,动静闹得很大,出来时脸上有淤青。据说乾坤那个负责人李乾亮脸上更不好看。” 至于打架所为何事,杨文未曾查到。 他跟随何云远工作已久,极少碰到汇报一桩事,五分钟过去还没有指令给到他。 他把这件事划到何总私事的范畴,准备出去了。 杨文走了几步,才听见何云远开口说:“去联系福星问梁知一的联系方式。” 午餐时间何云远独自出去了。 福星家电在园区里,附近可闲话家常的地方不多,唯一的一家咖啡馆很显眼。 何云远推门进去,环视一圈并未见着人。 他看一眼店里的挂钟,恰好到约定的时间,看来梁知一对他的敌意已经不带敷衍了。 他点一杯咖啡坐下来,20分钟后,门上的风铃再次响起来。 值班店长和兼职的服务员说完甜甜的欢迎光临,看着点单完毕的男人向靠窗的那一桌走去。 服务员小姑娘心性,指指窗户那边,兴奋地问店长:“店长,他们俩不会赏心悦目地打起来吧?” 被店长敲了个栗子。 梁知一一只手随意搭在椅子上,手背上仍有擦伤的痕迹,公事公办地说:“何先生久等。” 若不是何云远在电话里提到乾坤,梁知一自觉没有必要出来这一趟。 何云远说:“不久,才二十分钟。请梁经理出来,是来请教你对乾坤货运的看法。” 他看不明白他的意图,只说:“我没有看法。” 何云远看向他的淤伤,开门见山道:“溪溪并不喜欢这家公司。” 梁知一把搭在椅子上的手放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别的男人这么叫她,郁结之心更甚,开口便带了不耐:“那又如何?何总是怎么推测这其中关系的?” 何云远说:“我不会去猜测她。” 他搅动咖啡勺,“那你来找我,想知道什么?” 何云远提出自己过来的唯一问题:“我想知道,溪溪对乾坤的反感,源自公司的矛盾,还是个人的厌恶?” 梁知一转动的手一顿,问他:“有什么区别?” “公司的矛盾交给公司处理,个人的厌恶我会处理。” 梁知一撂下勺子,只感受到另一个男人高高在上的保护欲。 “她是不喜欢李乾亮,你怎么处理?你认识十几岁的她?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厌恶李乾亮?如果她是因为我才看不惯李乾亮的呢?” 他的问话使何云远片刻没有答话,但很快,他说:“原因对我而言没有意义。腾炎如果继续与乾坤合作,乾坤的负责人会出席腾炎的商务、酒会活动,梁先生是希望溪溪和他碰面,还是不希望?” 不可能没有波澜,何云远只有加重的遗憾,他还来不及认识她的时候,梁知一对她而言是特殊无疑的。 梁知一被他的提醒泄下气来,对面这个人清楚地知道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愿意她不开心。 他曾无数次在黑夜里回想长大过程中的每一个节点,如果他认真一些,如果他无所畏惧,如果他遵从心意,如果他放下那该死的毫无意义的自尊心,一切都会不一样,他看得见自己和唯一放在心底的人的未来。 梁知一的手放在膝盖上,徒劳地抓紧又松开。视线无从聚焦,他用力眨一眨眼睛,才能慢慢看清自己手上的伤痕。 乌青的痕迹提醒着他,告诉何云远该做什么,是现在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罢了。 “不要让乾坤出现在合作方名单上,不要让她伤心。” 何云远了解了应该持有的立场,不再作他问,起身道:“谢谢。” 何云远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只听见他看着窗外哑着声音,似自言自语:“初中的时候,溪溪给我写过一封信,被李乾亮恶意传出去,成为别人谈资。我那时候很混,不知道要去保护她。” 一直假装看风景的服务生小姑娘拽紧了店长的袖子:“要打了要打了,店长你看那个站起来的帅哥手握拳了,手背青筋都出来了。” 又被店长敲了个栗子,压低声音训她:“店里有人打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就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她们再看过去,站着的帅哥已经推门出去了。坐着的帅哥头都没有转过来,依旧看着窗外。 午饭时间,窗外一对穿校服的学生走过,男生手上拿着关东煮,女生同他说着什么,说完笑起来,男生等她笑完递一串关东煮过去。 梁知一恍惚着,许久才反应过来何云远走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她已经长大了,独立、自信,如果有一天她需要人保护,我会在她身边。” 何云远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一直想起她才提过的,小时候没有特别好的朋友。 不由就把梁知一的话和方芷说过的讯息拼凑在一起。 他只能想象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又乖又沉默的样子,却无法跨越时空去给她一个拥抱。 何云远回来后,杨文轻易就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提醒道:“老板,去里面更衣室换身衣服吧,烟味能闻出来,小心挨家法。” 何云远看他一眼,抽出乾坤的一叠文件推给他,“去把有问题的地方重新整合打印。” 他去换了衣服,待杨文整理完,直接去物流部。 杨文拿上资料跟着,第一次觉得老板在想什么很难猜测了。 但他隐约觉得,自家老板出去一趟的结果是,要用雷霆手段对乾坤货运出手了。 物流部会议室内气氛焦灼,入围物流商提交的rfp文件被扔在桌上,何云远又接过杨文递过来的材料,丢给负责人陈经理。 12月的天气,陈经理脸上冒出汗来。里面罗列了所有一轮招标公司资料和另一份调查资料的对比。一个个醒目的参数提醒着他的失职。 光是打头的几页里,一家公司竟然存在把危险品冒充成普货运出去的不良记录,还不止一次。 何云远问他:“有没有启用物流合作商进行绩效评估的程序?” 陈经理答不上来,原以为他上次关注这件事只是摆出新领导的风范走个过场。 毕竟腾炎没有总监级别的领导管这些,从前各市场凭关系塞一两个相关合作方进来也是人之常情。 陈经理继续听他训诫,这位总监的怒气并不会体现在语气语调上,反而严谨地像在开研讨会,任你发表意见。 可他对具体事务掌握的程度、背后透露出的问题的严重性却使他冷汗直冒,无话可以应对。 何云远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一项一项指出他的问题:“只看竞价,优势航线、现场服务能力、通关速度、运输车队投入使用的年限和车队规模、紧急事务的配合程度、操作的规范性都不在背景调查的衡量范围里。” 陈经理硬着头皮答话:“我们正在研究,会把综合要素纳入考量范围里……” 就在他已经没有更多内容可以说的时候,杨文笑着说了一句:“陈经理,诚然这是集团内涉及多个部门的程序,但决策权在您,有任何问题需要支持,可以随时邮件抄送何总。” 陈经理会意,立刻顺势表明态度:“何总,我们一定会全力甄选出最符合集团利益的合作商。” 何云远离开前给他划了方向:“末轮竞价采取在线竞标方式,采用brica系统,对各入围方提前一周培训brica的注册和使用,综合比较cif和ddp方式下的运费报价。” 陈经理连连称是,在何云远出去后悄悄拖住杨文:“杨总助,那何总的意思,现在入围的要改吗?” 杨文给他吃一颗定心丸:“陈经理,这个肯定是不变的,不然你这的工作也不好开展。何总肯定是要保障您在职权范围内的一切自主权的。但后续的工作,集团利益至上。” 陈经理放心一些,“那何总说的那个系统?” “brica。所有竞价企业在限定时间内在线竞价,出价结果通过红绿黄三色实时显示,企业可根据自身情况实时调整报价。” “所有竞价方可以全程观测自己报出的价格水平?” “对,完全公开透明。您可以尽快去了解,之后才好给各报价企业做培训。” 杨文又另外抽一份评估文件给陈经理,道:“这里的几家企业,资信、资历都很稳妥,供您参考。” 陈经理同杨文再三道谢,送他出去。 送完人回来,他自己在会议室里发了一通脾气,而后又召集部门开紧急会议,部署末轮竞价事宜。 杨文跟上何云远,他步伐快,只在经过办公室里那个空着的位子时才稍作停顿。 杨文见状给孟溪留一个短信:“我待会下班撤了,何总今天不要别人陪着。” 不问昏晓(8) 才开完会,陈经理就被闻讯而来的老刘堵在办公室里。 老刘急问:“老陈,怎么回事?招标结果黄了?” 陈经理没好气地:“不变,末轮改了方式,这关头你别往我这跑了。” “改成什么方式了?” “你问我什么方式?我自己都还要去学明白才知道。你也别指望我能给什么消息了,末轮各家都能实时知道自己的报价水平。给你消息也是白给。” 老刘没弄明白,气得原地转了几圈。 陈经理自己缓了缓才给他解释:“红绿灯明白?但凡提交价格,那个系统就会用颜色给他们反馈,红灯就是报价太高,绿灯就是极有竞争力的价格,黄灯就是中等水平。” 老刘更气了:“什么玩意。” “你别只顾骂,形势你还看不懂?新总监技术出身,用技术堵了所有私下通消息的口子。也是亏他想得出来,直接公开。” “不就是几个红绿灯,又能怎么着。” 陈经理拍在他肩膀上,“关键在于,倒计时结束前,所有参与者可以随意根据指示灯颜色修改报价,只要他们的成本能抗住。” 老刘坐下来,烦躁地抖腿,鞋子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陈经理才开完会,口干舌燥的更心烦,灌了一杯水。老刘的鞋子还在敲击地板。 他走过去踢了一脚:“别说我没提前告诉你,我这开过会了,不仅空运,海运和陆运都会涵盖进去——我总要主动做点事给上面交代的。你的那些关系,除非知道自己放血,不然以后的单子都别想拿到。” 老刘停下动作,大喘气。 陈经理又提醒他:“不要以为只考虑到岸运费就行了,完税交货价格我们也会看,也就是以综合实力为先。最后的定夺,肯定是要总监先过目的。” 老刘道:“他算什么东西。” 陈经理又去泡了一壶茶,劝他:“你也别不服气,这么年轻做到总监,目标额全部提前完成,又能想这么一招不让你们乱来,你说他算什么?” 老刘低了声音说:“那至少你帮我个忙,有一家公司的线路不能都给我切了。” 陈经理不用想都知道他在说哪家,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递给他一份文件,说道:“这家连危险品充普货的操作记录都被他揪出来了,老兄,你让我怎么帮?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死了,我要是让这家出现在最终名单上,我自个儿就得丢了饭碗。” 17楼,小简他们几个正凑在一起,见到何云远和杨文回来,申请道:“何总,我们这周去聚餐吧,上回不是说等孟助出差回来聚一聚嘛,现在杨总助也回来了,感觉特别适合吃一顿?” 何云远看一眼空着的位置,回道:“可以,你们安排,挑你们喜欢的地方。” 杨文这天再一次被人偷偷拖住,三个人把他围在中间,悄悄问:“杨总助,这周五是今年最后一个工作日,看资料也是何总生日没错吧?我们那天晚上聚餐怎么样?” 杨文说:“生日是没错,不过万一何总要和女朋友单独庆祝呢?” 毕竟这么多年,老板都是形单影只地及其寻常地度过生日那天。今年可是人第一次有人陪着了。 “那我们早点结束,或者看何总要不要把女朋友带出来?” 杨文感觉回来后心理压力陡增,最了解老板的人另有其人啊,你们不要来问我啊。 他提一个万全的建议就溜了:“都行都行,等孟助回来你们女孩子再一起讨论下吧,我就等着蹭饭了。” 孟溪回来,和杨文一样被人围住商量一番,她的回复比杨文干脆:“好啊,那我们就定周五晚上。” 大家把艰巨的任务推给她:“那你去问何总要不要带女朋友。” 小简又好心提醒她:“我们后来发现今天何总有点严肃,可以明天找机会问哦。” “怎么严肃了?” “听说好像是开会被气着了。” 人都散了,孟溪推门进去。他开着电脑,正在敲键盘,黑黑的一片,代码正在飞快运行。 何云远听见动静看过来,眼神追着她由远及近,他原以为她会直接从工厂回家的。 孟溪站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被他安静的样子刺得无比心软,托一朵小花一样托着他的脸问:“忙完了吗?我来带你去吃饭。” 哄小朋友一样的语气。 她把人领下楼,塞进车里,自己当起专职司机来。 带人去吃饭的话豪气地说出来,却一时想不好去哪儿吃,她就拣一条景区里的路开着。 她感觉何云远一直看着她的方向。 一个排了长队的路口,她命令他:“难得不下雨,看看窗外吧。累了就睡一觉,到了叫你。” 右手被人牵过去,他整个人靠过来,亲在她额头上。 轻柔又依恋。 孟溪开始不放心他了,手指在他的手心揉着问:“真被人气着了?哪个人?那我去给他穿小鞋好不好?” 总算见他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没人敢气我,专心开车。” 谁不专心了,动手动脚的人又不是她。 但她又被他的笑搞得晕头转向,头脑一热,转向灯一打,想好了要带他去哪儿吃饭。 何云远看着窗外的景致愈发熟悉,问她:“去我那儿?” 她目视前方:“去我家。” 再过了几个红绿灯,分明离临江华宇越来越远了,何云远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家是和妈妈住一起住的那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周芳来开门时,只看见女儿双手插兜轻松地跳一脚进来,“妈妈,有好吃的么?” 周芳见她心情好,给她拿过拖鞋笑道:“你也不早说要来吃饭,今天我刚好煲鸡汤,去洗手,马上就开饭。” 孟溪抓过转身要去忙的妈妈的手,“我还带了个人来吃饭,我们等一等他。” 周芳以为是吴晓言,但瞧女儿一眼,看她不自然的样子,立刻就知道了,笑得那叫一个开心:“是小何吧?早该把人领回来吃饭了。” 妈妈这么坦然,倒叫她省了扭捏的开场白。 “哎呀,饭不够啊。”周芳一拍手,赶紧跑去厨房,“要不再煮点面?小何吃得惯的吧?” 周芳一进去厨房,问题又一个个地蹦出来: “他还有多久到?我再做几个菜,你让他慢慢来好吧?” “他喜欢吃什么?口味偏甜偏咸?” “你赶紧,把客厅再收拾收拾。你不知道先跟我说一下啊,这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说得过去。” 孟溪进去帮忙端砂锅出来:“我也是临时把他带过来的,真的就是来吃饭,他也没准备,您也没准备,负负得正了。” “正什么正,那小何人呢?” 他啊,端正坐着熬到了进小区,等她从车上下来,冷不丁拿过她的车钥匙就直奔附近的商超了。 孟溪说:“跟您一样,嫌我不讲规矩,跑出去准备了。” 她看见妈妈一边洗菜一边笑:“讲这些俗礼做什么。” 她借机叮嘱:“妈妈,您也觉得是俗礼是吧,那您待会儿可别为难他啊。他已经加了好几天班了,脑子转得没那么快,您尽量别问他太复杂的问题啊。” 妈妈啧一声:“你妈做什么要为难他?我看小伙子相貌没得挑,性格也很稳重。哎不过,他不是说他做一点管理工作,怎么老是要加班的?” 母亲要是看到他抢钥匙的样子可能就不会认为他稳重了。 “他父母不在身边,回家也是一个人吃外卖,加班还能跟同事们一起吃饭。”为了激发妈妈的母爱,她开始夸大其词。 于是,从何云远大包小包地来敲门,周芳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周芳给他盛一碗鸡汤,放着一只大鸡腿;吃完了再盛一碗,还放着一只大鸡腿。 孟溪吃着自己碗里的鸡翅膀,咬着筷子想笑。 周芳谨记女儿的叮嘱,忍着不问问题。 一顿饭变成了料理教学课。 周芳说给他们两个听,煲鸡汤要选怎样的食材,放怎样的配料;哪几个快手菜易学又营养;海鲜要煮透,不要和什么菜同吃。 中间又夹带私货地对何云远说:“孟溪从小不进厨房,她现在自己住着也不知道吃饭都是怎么打发的。” 对何云远观感再好,到底是向着自己孩子,就怕他经常加班,两个人在一起时把做饭的家务落在女儿头上。 何云远说:“她是吃的太健康了,今天学会了鸡汤做法,我会多注意给她加强营养。” 周芳很满意。 孟溪趁着收拾的时候挤到他身边,“见风使舵了师兄。” 回去的路上,何云远才说:“没哄阿姨,你是要多补补。” 她仍是开着车,随口道:“你给我煲汤呀?” “我给你煲汤,溪溪,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他自然地接话,好像只是在讨论明天的晚餐。 孟溪在开车无法分心看他,杨文说他今天不要别人陪着,顺利通过一个绿灯的路口,她问他:“你需要我,是吗?” “我需要你。” 车停到车库里,她解开安全带,钻到他怀里,回答的两个字印在他心口:“好啊。” 繁市薄暮(1) 莫里森完成了前期工作,准备启程回马德里,和夫人开启推迟的圣诞假期。 临行前,他回请何云远去酒吧小聚。 有限能交流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工作,谈到腾炎的每一个新产品系列都有一套命名,莫里森想起来问他:“he,为什么命名为x系列,这一次?” 何云远没有拿商务话术敷衍他,坦承这套产品主打的理念是家的唯一性,命名有自己的私心。 “home with love? lover’s name?” 何云远并不否认。 莫里森再一次觉得:“你们东方人的含蓄。读不懂,或者,读懂了就极浪漫。” 谈话起了个真诚的头,莫里森说:“he, 我想我也需要向你坦诚,我曾向cici提出过工作邀约。” 莫里森不止将他当做工作伙伴,更当做朋友,老外思维,撬人墙角的事说起来并无不妥。 他告诉何云远,他认为孟溪在他提议的工作环境里更能自如地发挥所长。 “我认为cici内心是感兴趣的。”他的表达大喘气,“不过,你的助理拒绝了。” 何云远欲知晓原因。 莫里森告诉他,她说她爱的人在中国,所以她不会离开。 莫里森惜才,视孟溪如自己的极有天赋的学生,用了十分的诚恳对他说:“he, 据我所知你有多位助理,如果哪天cici想换一个外语环境,你不介意的话,请转达我的邀约一直有效。” 何云远才发觉自己很难轻易应允。 正巧有电话,他说一句抱歉,去一边接起来。 是同吕维义一同去看的那个珠宝品牌的售后客服:“何先生,您定制的对戒已经可以取了,您看是不是按照之前留的信息,明天过来取?” 驻唱歌手在哼爱情民谣,黏黏糊糊的歌词,把相爱就要厮守唱给酒客们听。 “何先生?”对方以为他没听清,再问一遍。 何云远回答她:“过阵子再来取。” 他回到家里,书房的灯亮着,猫咪很习惯地坐在窗边发呆。家里正式多了一个人一只猫,却又那么顺理成章。 他先抱起猫咪,再走去书房。他的脚步放得轻,并未被察觉。书房里的人正戴着耳机听音频,听一会儿伏下来写东西,几本大部头的字典都翻开着。 女朋友搬过来没带多少用品,猫的东西和字典却是一样没落下。 何云远看了一会儿,她仍是心无旁骛,他对猫做个嘘的手势,才折回去厨房,将衬衫袖子折两折,从橱柜里取一只未拆封的炖锅清洗。 孟溪是闻见了食物的香气才摘了耳机出来的。 看见何云远站在落地窗前,小扇子伏在他脚边。夜里的灯火映在玻璃上,男人和猫的身影显得格外和洽。 她走过去把他卷起来的袖子放下来:“回来很久了?” 手指贴着他的臂弯,他身上向来温热,倒是她自己的手很凉。 何云远抱起小扇子递给她当暖手袋捂着,亲在她的脸颊上:“不久,等你出来喝汤。在做什么?” 她神采飞扬:“在做ted一场演讲的字幕,才发现主讲人是教授的夫人。” “我记得莫里森的夫人是一位建筑师?” “是的,她讲的主题是建筑的现代感与浪漫主义。怎么说呢,人类的智慧是共通的,更别说两个人是夫妻了,教授的设计其实也处处透露着现代与浪漫主义的结合,是吧?” “是的。”他一边听她讲那场演讲,一边给她盛排骨山药汤,手背上几道红痕。 在她以为他是烫开的之前先解释:“山药削皮手会痒,抓红的。” 孟溪喝一回儿汤才发现他看着自己的手愣神,放下勺子又揉他的脸,“汤很好喝,谢谢。” 何云远盖住她的手问:“莫里森回国后,公司的要紧事不多了,接下去想要做什么吗?” 她没想太多,“接下去嘛,先明天一起吃一顿大餐再说。” 何云远说:“好,今天的字幕做完了吗?去忙吧。” 地暖开着,她赤着脚就要跑回书房,半路刹车对收拾餐桌的男人说:“我们装个洗碗机吧?” “好,装个洗碗机。”他说。 孟溪等到过了12点,趴在他胸口说:“生日快乐。”头一回陪他过生日,仪式感总是要的。 笑声随着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她想过很久,也没能想到更有创意的方式。 不甚清楚这两天让他挂心的事是什么,只是脑子里自然地集成了不知从什么小说里看过的桥段。 她爬上去一些,一只手钻进他的睡衣里,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以贴着他的唇一指的距离,眨着眼说:“今夜有生日限定福利。” 她滑下去,摸索着在他身上点火。 从前节日纪念日没有特别之处,她却用行动告诉他,生日这天可以享受最直接的快乐。 她将他改造成一个有私心又庸俗的男人,一个轻易感受到幸福的人。 夜深了,许久没有入睡,孟溪枕着他的胳膊,借着静音闹钟的微光问他:“睡不着?” 何云远声音低沉,话音缠绕着她的发丝:“没有想过我要被一个小姑娘宠坏了。” 他叫她小姑娘的时候,她总是无比心软。她说:“那小姑娘哄你睡好不好?” 他闭着眼睛,笑起来像春风拨动塘边冒出绿芽的垂柳,扫过她的心弦。 孟溪轻轻拍他的背,哼着缠绵悠长的曲子。 何云远记起来是曾经听过的曲调,“第一次晚上去找你的时候,你在花园里哼着歌,就是这首是吗?” “嗯。”讶异于他竟然还记得。 “歌词是什么?” 她在他背上拍动的手停了一停,亲一亲他,“那我唱给你听。” 悠悠歌词,道尽故事,流淌在女孩子过往的心事里。 “we''ve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when i see you again” 猫咪听见歌声溜进房间里,轻巧地跳到床尾,团成一团安然入睡。 周五,城市里充斥着辞旧迎新的仪式感,17楼的人如约去吃饭。 景区里最富盛名的创意菜馆,花了成本在景观打造上,冬日里郁郁葱葱世外桃源一般。店名带个云字,极富诗意。 虽说用餐标准无上限,毕竟没人敢宰老板宰的太狠。老板接个电话,菜单递给他们,让他们放开了点。 杨文接过菜单递给孟溪:“女士优先。” 她利索把推荐位的几样古法烹制的鱼鲜点了。由价签可知宰的够狠。 大家很满意,菜点完了开始临时商量,既然何总没带女朋友,就早点吃完早点散,放何总回去过生日。 何云远回来时,杨文和孟溪中间的位子空着,他坐下来问他们:“聊什么这么开心?” 蒋瑶说:“在说您今天的大衣好看。” 小简说:“当然主要是衣架子优秀。” 孟溪说:“嗯,好看。” 陈安说:“何总,你看她们都暴露本性了,只要吃到了好吃的,多甜的话都能不带重复地说出来。” 何云远也融入这样的聊天节奏里,“嗯,家属选的。” 早上送他大衣并且帮他整理好衣领的家属在桌子底下捏了他的腿一下。 “哦~”老板这么配合,没理由不闹一闹,“何总你怎么不带家属出来啊?” “你们不都没带?” “不一样,买单的人可以带人。” 侍者开始上菜,何云远趁忙在桌子底下牵人的手,道:“那我知道了,下回聚餐带上。” 谈话不拘束起来,不知怎么扯到两位助理身上,小简指着他们俩问:“你们是不是有情况?” 杨文震惊了,欲哭无泪,“什么眼神啊?” 小简言辞凿凿:“杨总助一回来溪溪就给你带早餐,刚才菜单一来你就只给溪溪。老实招来,这儿就我们自己人,是吧何总?” 何总吃着水果不动声色。 孟溪看着小简红彤彤的脸,下了结论:“小简喝多了。” “真不是?” “真不是。” “那你有时候偷偷给谁发短信呢?” 她摆出姿态拍马屁:“男神。” 男神这才擦擦手,帮她解围:“据我所知,杨文对孟助的一位朋友有好感。” 杨文:…… 原来老板们就和读书时候的老师一样,对底下人的八卦清楚得很。 侍者推上来蛋糕,短暂地熄了灯,生日蜡烛的光摇曳着。杨文说:“老板,那生日歌就留给家属回家给你唱了,我们祝你生日快乐。” 何云远扫过最亮的眼睛,说谢谢。 散场后孟溪开车送小简和蒋瑶。 小简吹风清醒了些,靠着蒋瑶问前面:“溪溪,你的男神是怎么一个人啊?” 孟溪问她:“那你们的呢?” 小简沮丧说:“我的很不懂事,还没出现。瑶姐你的呢?” 蒋瑶看着窗外说:“死了。” 小简说:“你太狠了。” 车里陷入静默,过一会儿孟溪没逃过追问,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能想到的词都只能描绘一小部分的他。 城市里滚滚车流,奔向一个又一个目的地,她说:“他是我的起点和终点。” “啊!要不要这样啊。”小简哀嚎一声:“我再一次想恋爱了。”蒋瑶也笑起来。 她独自回了一趟城郊的家,将锁在书柜里的一个文件夹找出来,放到背包里,才重新出发。 何云远回到家休息片刻,传来门铃声,他去开门,故作严肃地说:“指纹也懒得按了?” 繁市薄暮(2) 却见门口的人一滞,“我来的不是时候?我有事找你谈。” 他的手停在门把手上,看清了全副武装的人。 方芷知道他不愿再多谈访谈的事,说道:“访谈的立场我知道了,你要等新越文化的刊物出版了才能接受我们栏目的录制。但我要找你的不是这桩事,必须现在跟你谈。” 说完她左右看看过道,是公众人物天生的不安全感。再站下去,她不能保证会不会带着他上小道新闻。 “你既然答应栏目录制,我要说的事,权当是对你的回报。” 何云远将门开着,给她拿一双一次性拖鞋。 方芷看见鞋柜里的女士拖鞋。和旁边一格的几双一次性拖鞋泾渭分明地放着。 她进门坐下来才取下墨镜,看着他说:“对了,生日快乐。” 何云远等她讲必须要谈的事。她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个信封给他,“自己看吧。” 他拆开来,手上的一摞照片看了几张,骤然冷了表情。 “有人寄来我们栏目的,爆料腾炎总监助理暗箱操作,一边和商业间谍关系不清,一边安排关系户通过审批。” 方芷打量他神色,将自己所知告知:“你们最近是不是有招投标?有一家叫做易行货运的,是你助理的‘密友’所在公司多年的合作方。” 手下的照片被他捏出折痕来。是水池边,孟溪和沈晋之并立站着。 从前竞争对手截胡他们的订单,他的组员气不过,跑到厂区门口去理论,他让他们沉住气。 原来能沉得住气,不过是因为没有踩着你真正的痛点。 他珍之重之的人,被人当做商业手段的筹码。导向性明显的照片被摔在桌上,有几张纷纷落到了地上。 不小的动静把睡着的猫也引了出来,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背上的毛立了起来。 方芷自然以为他对照片上的人动怒,道:“你也别上火,接下去元旦三天,你有时间查,即便有别的媒体收到照片,也是要假期后处理的。” 他审视地看着她。“查什么?” 她指着散落在桌上的一张照片。是灯光昏暗的酒店环境里,一个男人把他那个女朋友拥在怀里,举止亲密到无需推测。 他看过去,认出照片背景是青城酒店的咖啡吧,那晚他飞过去看她,她对他说:“我很想你。” 她的低落或许与另一个人有关,那又如何呢,他感受到的思念和热情都是真实的。 方芷看着他拿起照片,对折,撕开;再对折,再撕开。 冰冷的声音:“招投标的任何决定都由我下达。有任何歪曲事实、恶意推测的新闻出现,我会追究到底。” 她不曾预见他会是这幅样子,把盛怒全然表露在外。 他对照片的内容无动于衷,却把警告意味十足的一句话冷静地说出来,字里行间都只是在维护另一个女人。 简直是昏了头。 她为他昏了头,他却对另一个人昏了头。 “我走了。”方芷起身,他的话令她心冷,“我若是要做什么就不会走这一趟 ,但资料还有没有寄给别的财经媒体,我不清楚。” 何云远这时才抬头看她。 方芷戴回墨镜,他让她心烦,也让她心软,手不自觉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最后的耐心劝他:“我不希望看到你公私不分到耽误自己的前途。” 手还未收回,方芷突然“啊”地一声惊叫。疼痛源在左脚,她条件反射地踢开去。 方芷脚踝作疼,蹲下来一看,磨开了皮,细细的三个小印子渗出血来。 何云远站起来,转身看她情况。俯身看清了出血口,忽然就带了着急问她:“是猫咬你?” 她几乎要记不起来他有多少年没用关切的声音同她讲话,软弱的情绪被招出来,手递过去:“没看清,好像是猫,很疼。” 可是没等到他扶她起来。他跑去沙发边上蹲下来看了一看,又跑向卧室方向,每一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唤了几声,门被撞出很大的响动。 很快他又跑出来,变了脸色:“猫呢?” 方芷的脾气上来:“是它咬我,不是我咬它,你是不是关心错对象了?” “怎么门都不关。”欢快的声音,孟溪背着背包回来,手上拎一个小蛋糕背在身后,探着脑袋进来,笑容忽然就僵在脸上。 何云远正跑到门口,看见来人来不及换鞋便牵牢了她的手,慌乱袭来,他轻声说:“溪溪,听我说,小扇子可能跑出去了,我们先去找猫。” 孟溪难以相信地看着眼前最熟悉的人。 方芷在他们的家里,而她的小扇子不见了。 她抓紧背包带子,挣开他的手,把蛋糕盒放在地上,才一字一句问里面的人:“你对我的猫做了什么?” 方芷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何云远的方向,冷冷地说:“它咬我,我踢了它。请你弄清楚前后关系。” 孟溪四下无措地看着,没有毛绒绒的一小团来门口接她。 方芷看见她红着眼向自己走过来。她下意识地扶紧了桌沿。 “溪溪,我们先去找猫。”何云远快走几步站到她身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挡住她面前的视线。 明明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 她红着眼睛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孟溪停在被他挡住的地方,顿了几秒,可他没有让开,再说一遍:“我们先去找猫。”她眼里的光随之一点一点地熄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答应过我的。”是该指责的话,半丝强硬也无,委屈至极。 “你为什么不保护它?” 她看着他,何云远回答不了她的质问,晶莹的水光淹没了她眼中最后一星未燃尽的柔光。他的手第二次被她挣开,单薄的身影跑出去,徒留孤零零的蛋糕立在门口。 何云远转过身,将桌上的照片胡乱拢起来,方芷看着他的背影说:“你……” 他没应声,将不成形的照片塞回信封,丢进垃圾桶里,拖鞋不换,大衣也不穿就追了出去。 何云远走楼梯,没有见到猫,也没有见到人。他追下楼,问岗亭保安:“有没有一个背着背包的女孩子刚刚跑出来?” 保安大哥热心,马上指着南边马路说:“有的有的,往那边走了,一边走一边看草丛。”末了极轻地加一句:“好像哭了。” 何云远慌忙追出去。 保安看着他的拖鞋和单薄的衣裳,替他冷得慌,嘶一口气,自言道:“吵架了吧,这些业主。” 他终于在路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红灯才跳完,她已经一脚跨上了斑马线,闯黄灯的汽车急急刹车。 何云远一把将人拉回来,护在自己怀里,急喘着气。“为了只猫连命都不要了?”他抓着她的手,语气急切严厉,胸膛起伏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凶地对她说过话。 孟溪眼睛里噙着泪,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喉咙酸地没有办法说话。 可是只一开口,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问他:“在你眼里,它不过是只猫而已是吗?” 可它那么喜欢你,它会跑到门口等你回家,它会在你怀里无戒备到打起呼噜。 他身上的气味还是很好闻,可他护着方芷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使她胸腔里一抽一抽地疼。 “对不起,对不起溪溪,我是着急。小扇子对我也很重要,我们回去小区好吗,它可能没跑远。跟我回去,好吗?” 何云远知道猫咪对她有多重要的,是他没有处理好,是他说错了话。他一遍遍道歉。 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那么真诚,路过的行人看到,只会以为是情人低语。 “何云远,”她避开他的眼睛,低头只看见他的拖鞋,“我爱你。” 她的眼泪和着她说的话,浇在他心上,他抬手去给她擦掉眼泪,更多的泪水弥漫出来。他想去抱她,被她挡开手。 “溪溪,相信我好吗。”何云远全然找不到办法止住他的眼泪。 他好像是在说什么,可她听不清,杂乱的声音在耳朵里轰鸣。 十年前一个男孩子告诉她:“你可以哭。” 他离她那么近,眉毛眼睛全是她爱的样子,可她没有办法再跨出去一步拥抱他。 深冬车来车往的街角,寒风灌进何云远的衣领里。 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子不再看他,低着头,紧紧地捏着背包带子。 她把爱和难过说给他听:“所以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对你生气。所以你回去好吗,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你待在一起,请你回去。” 繁市薄暮(3) 那天杨文几乎一晚上都没有休息。 老板突然打来电话,请他去请吴晓言帮忙。吴晓言原本避着他,听他在门外说了大概,慌忙出来。 去的路上吴晓言总算同他讲话了,只是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你们何总怎么可以这样?人和猫才搬去几天?他就能把猫弄丢了?” 他小心地为何云远辩护两句:“何总也着急啊,今天还是他生日呢,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声音真的很可怜。我都难以相信有一天我会用可怜来形容我老板。” 吴晓言更气了:“能可怜得过走丢的猫?这么冷的天,让它在野外怎么活?”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等红灯时,杨文往方向盘上一拍,“这叫什么事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小心开车。”吴晓言说。 过了一会儿,莫名的怒气下去一些,吴晓言才对他说:“溪溪很喜欢你们何总,比你能想到的所有喜欢都要单纯和真挚。你知道吗,她是连去自己父母家都要带礼物的,可她把猫都带去了他家。” “那只猫,很重要是吗?” “怎么,小动物就不能很重要吗?” 杨文小心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别抬杠。” “我认识她这么久,能让她真正自在相处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是小扇子,一个是你老板。她最喜欢的人竟然能把她最亲近的猫弄丢了——她有多爱他,就该有多伤心。” 好朋友的悲喜是相通的,她越说越难过。 杨文又小心地把中控台上放着的纸巾递过去。 “我没有要哭!要哭也是你们何总哭。” “行行行,我们何总哭。估计已经吵架了,你待会儿到了别火上浇油。再说猫也许就找到了。” 吴晓言瞪他一眼,“我知道。” 他们赶到何云远住的小区,从室外停车场下来,碰见物业的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照草坪,喊着“小扇子”。 杨文去问,说是一位业主的猫走丢了,请他们帮忙找。吴晓言问:“业主在哪儿您知道吗?我们是他们的朋友。” 工作人员指一个楼幢给他们:“刚才在那附近。你们赶紧过去吧,男主人穿得单薄,又放心不下他老婆一个人找,吹了半小时的冷风了。” 吴晓言的无名火在看到只穿一件衬衣的何云远的时候熄了小半。 他们传媒做过许多个红尘男女的专题,上千个个例得出的结论是吵架要趁早,矛盾见人心。 她的好朋友的另一半,从容自得的一个人,此时变得惶惑谨慎,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却又怕靠得太近,隔着距离站在她的上风口。 孟溪刚找完一圈绿植,起身时看到了他们,哭过的痕迹使她眼周的皮肤产生绷紧的难受感。 她开口时喉咙也绷得发疼,她对他说了回小区后的第一句话:“你回去吧。” 仍是不看他,却无法放任他就这么冻着自己。 何云远只能看到她红红的鼻尖,他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脚步。 “你去吧,我自己找小扇子,求你,让我自己找。” 他宁愿她说任何重话,可她说求他,她的目光不再落在他身上,这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去拜托了吴晓言,一个人离去,杨文跟过去,将自己车里的外套先拿给他。他让杨文也回去,杨文不肯,这时候多个人找也是好的。 杨文尽量不让气氛沉下去,“老板,猫的照片有吗?我去彩打一些,万一晚上没找到,明天一早就在附近贴一贴。” 何云远对他说了谢谢,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小扇子的照片。 杨文见他走神又沉默,马上说:“没有也没事,孟小姐朋友圈有的。那换个鞋穿上外套我们再下去找?” 何云远说:“她现在不想见到我。我们去后门找。” 杨文见他这样更不是滋味,但他也只知道猫走丢了,具体两个人为什么闹这么僵,他也不便问。 门口突兀地放着一只蛋糕,杨文过去拿了起来,蛋糕盒中间一圈透明的,可以看见巧克力拼写的数字:“18”。 杨文愈发觉得,好好的一天,这都什么事。 何云远披上外套,室内的暖气一熏,惨白的唇才恢复一点血色。 杨文挖空心思,找到几句安慰的话:“女生可能都这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以前,我也不知道哪里惹人生气的时候,半夜被关在大门外也是有的。想进门,卖惨装病就很管用。” “她不一样。”他说。 何云远不知道别的女孩子是怎么发脾气的。他知道她不一样,她近乎宠溺地舍不得对他生气。 眼前尽是她抓着书包带子避着他时无助的样子,是伤透了心的失望。 他们找到近半夜,仍是没有猫的踪迹。 杨文见何云远脸色愈加难看,问道:“老板,去车里休息一下吧?” 何云远看腕表时间,对杨文说:“帮我查一查方芷的住处。” 杨文瞠目,“这,这时候查这个?” 可是何云远坚持让他查,他只好照办。不多久他抄来一个地址。 他们驱车过去,出小区时何云远仍是拜托物业,对方让他放心,夜间的巡逻人员会帮忙彻夜寻找。 杨文忍不住说:“老板,我还是觉得现在不能走,要让孟小姐知道了,你说也说不清。” 何云远手搭在眉心,“去吧。” 到了地方,杨文回味过来,方芷莫不是就是老板曾提到过的那位“她要分手,我没挽留”。那么老板带上他,恐怕也是为了避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方芷来开门时脸上冷冷的。 何云远站在门外说:“我要知道照片出处,还有哪几家媒体收到?” 方芷将门留着,“你要么进来说,要么走。” 他站到玄关处,再问一遍:“资料是谁给你的?” 她去冰箱取一瓶冰水喝,才发现何云远身后还跟了个人。 那个年轻男人占了玄关另一侧,只在初进门时带了些敌意碰到她的目光,便不再看他们这里,守门神一样眼观鼻鼻观心。 方芷坐到沙发上,一只脚搭在茶几上,手指扫过脚踝的伤口。 “何云远,我才去打了破伤风。你跑来我家里,咄咄逼问我无关的问题,对我的伤只字不提,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方芷,告诉我是哪家公司给你的资料。” 杨文惊地从墙上短暂地移开目光,即便是对下属,他也从没有用过这样严峻的语气。 方芷把手边的水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匿名信息,无可奉告!” “老板!”何云远晃了一下,杨文急忙伸手去扶。 方芷闻声,终于起身向他走过来,眼里化不开的痛楚,“你一定要这样?” 何云远说:“告诉我是哪家公司。他们还寄给了别的媒体,你知道的,对吗?” 方芷觉出脱力,她提醒他注意别的媒体,是为了给他时间处理内部问题免受牵累。可他分明是打算不管不顾地只作外部清理。 何云远离她不过一臂的距离,她已然要认不得他了。 从前的他,身材还要瘦削一些,脸上也决不会有狠厉的神色,虽然不怎么会哄人,但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是会去做的。 “何总,你手臂很烫,发烧了。”杨文适时插话。 “是乾坤货运。”方芷见他勉力支撑的样子,无法继续僵持。 何云远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媒体收到?” “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你的女朋友一个又一个往你的工作里塞裙带关系,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你不去调查,半夜跑来我这里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告诉我还有没有别的媒体,我请求你。” 他无视她的话,一心只关注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们重逢以来,他锋芒正盛,不似以前太不张扬。疏离的姿态也并不会使她挫败,反而比从前更能吸引她。 此刻他发着烧,不管姿态地说请求她,令她挫败到了极点。 方芷去拿了纸笔,写下几家媒体的名字甩给这个烧糊涂的人:“我不欠你的。” 最讽刺的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对她说谢谢。 “方芷。”何云远本来已经朝门外走去,忽然又叫住她。 她带着最后的期待等他说话。 他说:“你是媒体人应当清楚,图片是有引导性和欺骗性的。我的女朋友,自家企业为避嫌都不参与腾炎家电的招投标,遑论为‘关系户’谋利益。你给我的媒体名单,我会即刻联系,其中如果有你相识的朋友,不妨转告——可以质疑我的工作,但如果把她牵扯进来一丝一毫,我会追究到底。” 即便是从前,他也带着典型理工男内敛的属性,很少主动说长长的一段话。 他现在柔和着棱角,说了这样一段冰冷的话。残忍至斯。 “何云远,你争分夺秒地跑过来,拿到了媒体名字转身就给再给我一个警告,你考虑过哪怕一丁点我的感受吗?” 杨文听出女主持的潸然欲泣,退到门外去等上司。 “之前你说我对感情的表达问题,”他说,“你说得对。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不该因为不习惯,就吝于说给她听。我挥霍了很多告诉她的机会。我唯一要考虑的,只有她的感受。” 除了节目需要,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掉过泪,她扯出笑,撕裂自己的软弱给他看:“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是吗?即便我不再像从前任性,即便我愿意迁就你?” 他说:“我会推荐一个优质访谈对象给你的栏目,至于我,就此终止。我早该说清楚的,抱歉浪费你的时间。” 方芷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道歉可以这样决绝。他走出门去,卸下重担一般,步伐极快。 ※※※※※※※※※※※※※※※※※※※※ 上一章改了一周,因为写得很难受,预感带来的落差会比较大,上来聊聊天。 以前我听一个广播剧,非常相爱的两个人,在结局的最后几集分开了,那时候我听不得最后几集,也不能理解,一直没听。这几年,变得不太理想主义了,爱情大多数时候会有瑕疵的,再好的两个人,可能也要经历摩擦,磨合。爱人的心稍微不坚定,说分开就分开了。 按照本来的大纲,他们的摩擦可能会来得更早一点。过去的两个月大环境有点丧,我就改了想法,写得更理想化一点——如果恰好碰上一个不那么开心的读者,带去了一点开心的感觉,这个故事就变得很有意义。 现在大环境不丧啦。 如果真的有点难过——他们比我们想的要相爱,应该会有特别好的未来。 繁市薄暮(4) 一直等回到车上,杨文欲言又止。何云远知道他的疑惑,告诉他:“给物流部的参考文件里,综合评分最高的易行货运,已经与福星家电合作多年。” “所以我们近期对乾坤不利的动作,他们以为是受孟小姐干预的结果?” 何云远紧锁着眉,是他考虑不周。他不认为举贤需要避亲,但在乾坤看来,自然是与她有关,遑论他们曾结下的私怨。甚至由拍摄时间来看,私怨更甚。 杨文原本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这下他全串联起来了。乾坤大概是拍摄了孟小姐与易行或者福星相关人士有所谓私交的照片,然后发给媒体,借题发挥说有黑幕,以此干扰最终结果。 他们为了在最终轮竞价前殊死一搏,不择手段到把原本一无所知的人牵连进来。难怪老板会反常成这样。 何云远只对杨文说:“节后整理出乾坤所有合作企业的名单。还有,一环一环确认,找出易行的信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杨文称是,在心里替戳到了老板心窝上的乾坤默哀一遍。 他指一指何云远手上的纸条,“媒体的事,我先明天去处理?” 何云远将纸张叠起来收好,放进口袋里,“我会处理。” 杨文想了想,还是说:“吴晓言说,孟小姐对您感情很深,我想,是不是看到照片误会了,我觉得您该解释还是要解释,该哄人还是要哄人。” 他的话不知道哪里触动到了何云远,使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只是说:“她不知道。你也不准说一个字。” 杨文从镜子里偷瞄几眼,老板是不容许他反驳的样子。只好干着急。 他们回来已是后半夜,杨文先前得了吴晓言通风报信,猫还是没有找到,人刚刚被她连拉带拽拖上楼休息。 他们上楼去,杨文只在门口对吴晓言喊:“吴晓言,跟我下去找找药店,买个退烧药。”喊得很顺溜,她睁大眼睛看过来,骂也不能骂他。 孟溪也看过来,何云远站直了,手在大衣口袋上压了压。 吴晓言瞪着他走出来,进了电梯才呛回去:“你是不是有病?这个时候带他开车出去?” 杨文做出尴尬的表情,没什么实质内容地问一句:“你们看到了?” 换来一个白眼,“就我看到了。” 吴晓言再问得更明白一点:“你们出去干什么?” 杨文目不斜视看着电梯数字跳动,“不让说。” 他觉得她快要气得跳脚了,才稍微解释:“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反正是说了让人伤心,不说让人误会。老板选择后者,我也没办法。你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你也别老说我老板,他也很不容易。” 何云远进屋,弯腰换鞋的时候,目光也一直落在孤单坐在那里的人身上。 他还没有走过去,她已经重新对他说话,只是还不看他。 “杨文要去买退烧药,你发烧了是吗?” 何云远快走几步过去,蹲下来,试着伸出手环抱住她。这次他没有被推开。 他仰头看她:“没有。他撒谎了,想让你可怜我。”他牵过她的手,覆在自己额头上,“是不是?没有热度。” 小心翼翼得像对待一个刚哭完的孩子,生怕说重了一分。 孟溪看着他,他的体温一向比她高一点的,现在额头上却是冰凉,他的脸色很差。 她把手收回来,视线停留在他的眉心,告诉他:“我不想把你的生日过成这样的。” 何云远的手心一空,唯一的热源离开他,寒意又袭来,他轻声说:“我知道。都是我的问题。” 她说:“我看到你们,我听到她说踢了小扇子,我找不到小扇子,这些事情我反应不过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需要停顿好几次才能顺利说完,何云远看到她下颚几度用力,但还是没能止住眼泪弥漫在眼眶里。 “你说让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我有心,你平常对我很好,对小扇子也很好,我都知道。” 何云远仰头去吻她眼角的泪水,热意渗透到他的肌肤,眼睛充血一样烫起来。 孟溪闭上眼,只放任自己片刻,再睁开眼时,她说: “所以我上来这里,想等你回来。我不能不给你说的机会就把你推开。” 何云远重新吻她,却被她挡开来,手上捏着的一张照片就在他眼前,“可我在地上捡到了这个,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是她和沈晋之用餐的照片,在青城那一家禅意餐厅。她已经没有力气作出任何的联想。 何云远看着照片,头疼欲裂。“溪溪,请你相信我。” 她终于看着他的眼睛,很慢很轻地说:“何云远,你不能这样。你只让我相信你。你有这样的照片,你不说照片怎么来的,也不告诉我小扇子怎么走丢的。你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你不能这样。” 他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把他的忧心说出来:“沈晋之在腾炎确有不良记录,你和他走得很近,我会担心。” 孟溪把照片无力地扣到桌上,满是疲惫:“这是你担心的方式?沈晋之现在在福星工作,一个人会差点绝望,也会差点走错路,但他是可以有一次机会重新回到轨道上的。” 她给他时间,等他说话,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让自己去理解。 但他没有说,只是这么蹲着看着她。他这么心无旁骛地看着她,会让她产生一切美好的错觉,所以她没有办法再坐下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要回去了,对不起今天过成这样,但我要回家了。” 何云远抓住她的手腕,马上又松开一点点,“你别走,小扇子不可能跑回家的,你住这里,不要走。我住去别处。” 挂钟的秒针欢脱地向前奔跑,他们沉默着,停滞着。 杨文和吴晓言仍在楼下花园里找了一圈,除了一只白色小野猫,并无收获。 杨文说:“今晚不一定能找到了,我先送你回家。” 吴晓言沿着花坛边坐下,心中郁结。她想起来问:“你不是要去买退烧药,是你还是他要吃?” 杨文也靠着花坛,长腿随意伸展,活动了活动,“你就不能好好问,是我发烧了还是老板发烧了?” 难得她没呛声。杨文说:“没人发烧,但老板身体不适是真的,他又不会撒娇,我看不过去他这么一声不吭的。” “你对他还挺好的。” “因为他对我很好,我刚刚工作的时候,大小失误都犯过,第一年年末人事找我谈话我才知道,何总帮我担了很多问题,公司让他换更有经验的助理,他也没换。这些我很有可能一直都不知道。” 吴晓言转头,安静地听他讲话。她才发现,这个人其实皮肤白白的,五官嫩嫩的。很像一个小白脸。 杨文瞥见她稍稍柔和地笑了一笑,压抑的气氛也缓和一些。 “我的工作,见过这么多——”他夸张地双臂拢一个大圈,“爱表现的人,讲大话的人,自以为是的人,沾沾自喜的人。” 吴晓言打断他,“那你还见过好人吗。” 杨文不理会她的打岔,继续说:“何总大概是以上这些人的反面,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你的好朋友是真正懂他的。” “至少你最后半句话没说错。” 杨文还没来得及送吴晓言回去,何云远已经下来了。 他眼里满是血丝,再度向吴晓言道歉和道谢:“麻烦你去陪一陪她,晚上不要再下来找了,让她休息,如果找到了我会联系你们。” 在杨文面前牙尖嘴利的人,此时没点阻碍地应允了。孟溪曾告诉过他,吴晓言其人怂且善良,看来还真是。 杨文陪着何云远,去小区外围搜索了两圈,直到前面街上的早餐店开始点一盏灯,蒸笼里升腾起热气。 杨文见何云远脸上已经大颗大颗冒冷汗了,这么下去身体要扛不住,赶紧劝人回去休息。 何云远看看家的方向,没有回去,去了附近的酒店休息。 家里的人亦是一夜无眠。 吴晓言住客房,休息了半小时,孟溪抱着枕头被子来敲她的门,“晓言,我能和你睡吗?” 吴晓言给她亮一盏小灯,热一杯牛奶回来,拍拍她安慰道:“别着急,小扇子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孟溪枕在自己的小手臂上,陷进枕头里,手机放在身边,手机上挂着一只猫咪的小挂件。 “我才发现,原来我和他才在一起两个季节都不到。好像过了特别久,久到身边没有这个人,熟悉的地方也变得特别陌生。以前他不知道我的时候,一年又一年过去,时间反而过得很快。是不是很搞笑,怎么跟相对论的通俗解释相反的。” 她说着很搞笑,脸再埋进被子里一点。 “溪溪,你是不是很难过?”吴晓言说。 “我特别想小扇子,我也特别想他。我害怕找不到小扇子。害怕我们就这样了。” 她把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 2017年的最后两天,街头热热闹闹,社交平台上感性的人纷纷说着“你好2018”。 一只小小的狸花猫走丢了,它的主人在业主群、在一切可以张贴告示的地方寻找线索,很快被年终盘点和展望新年的新闻盖过去。 繁市薄暮(5) 时间奔流,跨年倒计时一结束,新的一年就到了。 吴晓言联系杨文:“你又把你老板带去哪里了?” 杨文:“什么叫又啊。” 吴晓言听到他那边谈话的背景音,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不是在打高尔夫?何云远怎么想的?猫不找了?什么天大的商务活动非得元旦就去参加?” 杨文忙捂住话筒,小声说:“你听错了。”在她发火前果断挂了电话。 不远处,何云远正持杆和一个财经周刊的主编谈话,杨文只能看到他敛神说着什么,对方偶尔点头。 过去的两天其他媒体已联系妥当,只剩这家老牌周刊避而不见,他辗转找人,最后得了消息直接来高尔夫球场堵人。 杨文很想为自己辩驳两句,要不是明天人家要复工了,自己也不会把老板送过来,做这种送上门给她骂的事。 一场球打完,那位主编已经和悦地同何云远聊着了。 就这样应酬从球场转移到饭桌上。推杯换盏,明确了赞助意向后,那个打太极的负责人终于同意撤稿。 最后杨文将人送回来的途中,何云远已经昏昏沉沉,杨文不得不停车去药店买体温计和退烧药。 药店问他要什么样的体温计,杨文指一指高处放着的耳温枪,又改了主意,“水银温度计吧,最普通那种。” 他没将车开回酒店,而是直接开回了何云远家。 车停下来,何云远转醒,意识到在哪里,对杨文说:“等一等,我在车里歇一歇。” 杨文一秒不停地将人搀上楼去。 何云远原本眼皮都要耷拉下来,进了电梯咳嗽了一阵,平缓后就着反光的镜面把歪了的衣领扶正。 杨文看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不让人担心,虽然知道没用还是说了一句:“您能利用一下客观情况就利用一下呗。” 吴晓言来开的门,看到他们俩这幅样子,没再说什么。她朝里面喊:“溪溪。” 杨文把人和药交到了,同吴晓言对个眼神,将大门关上回去了。 这回吴晓言异常安静,杨文倒是不习惯了,主动说:“这回真没骗人,真发烧了,这几天几乎就没休息过,刚刚又吹风又空腹喝酒。” 吴晓言不再呛他,她说:“不管你们在做什么,有什么苦衷,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和亲近的人度过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女朋友还在坚持找猫,他倒是不见了。溪溪的父母白天就喊她去吃饭了,她等到了现在为什么?还不是舍不得他。” 杨文看着她全心全意地为好朋友难过和不平,忽然就脑子一热,说道:“你都说了新年第一天,别气了。请你去吃烤串。” 吴晓言呆愣地看过来,他皮肤白,很轻易就叫人看出来脸红了。 孟溪架着何云远回屋,杨文已经把吴晓言都叫走了,没有人搭把手,她走得吃力,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尽力不把重量负担到她身上。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她托着他的肩膀帮他躺下来,他的额头贴到她的颈部,些微发烫。 何云远叫她:“溪溪。”因为休息不足,他的眼眶都微微凹陷下去。 “你可能有一点发烧,先量体温。” 他们形成了临时的默契,她不责难他,也不问他去了哪里。他生病了,她照顾他,亲密如常。 孟溪解开他几颗扣子,冰凉的温度计探到他腋下,他的手搭在胸前,小指触碰到她的掌心。 将体温计放好,她可以把手收回来的,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维持着一点点的触碰。 几分钟后,她看结果,“低烧。你喝了酒,先多喝水。” 何云远才发现自己的紧张,怕她伤心,怕她说自己不爱惜身体。 而会紧张,会担心被一个人说,本身就是幸福的。 但她没有说他。 何云远就着她拿杯子的手喝水。 他重新躺下来。 孟溪说:“你休息吧。” 她想把手伸回来,被他攥紧几分,贴在自己胸口说:“溪溪,我很爱你。” 没有一丝的不诚恳。她还是把手抽出来,抓住被角给他盖好。 短暂的默契被打破,她攥着被角,看着自己的手说:“你不用这样的,不用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就觉得需要对等。” “不是这样,你听我说。”何云远说的急,又猛烈咳嗽起来。 孟溪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他的脸颊,在他咳嗽停顿的间隙说: “你听我说。你回来住,我住我妈妈那里去了,来这里找小扇子很方便,你不要担心。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小扇子找到了,我一定会后悔对你的苛责。可它还没有踪迹,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上一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温情得无以复加。 这一回,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开,说“不要走”的时候,她终于轻轻触碰他咳得通红的眼角,说: “不要因为我变得疲惫不堪。我给你时间。你也给我一点时间。” 何云远醒来时,睡衣被汗湿透了,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给他换的睡衣。 床头柜放着一杯水、体温计和退烧药。 他去衣柜拿衣服,才发现衣柜空了一些。他去书房,才放到书架上不久的几本字典也不见了。 他记不起来最后他们还说了什么,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说很多话去挽留。 只有厨房温着一小锅粥。 腾炎亚洲一派新气象,总监的正式任命通知在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下达,同时伴随多个业务部门的人员调整。杨文和新进的数据团队开始系统核查归档所有业务记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相比之下,庞大的组织机构里一个临时助理的辞职信显得无足轻重。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正式上任的何总变得凌厉,私下也很少和人谈笑了。他总是很忙,人看上去瘦了一圈。 反常的是开会时如果碰到陌生来电,他不挂断,而是会走出去接听。 保洁阿姨听到过一次,他在追问电话那边一只猫的前脚上有没有花纹。 周芳终于在孟溪晚出早归一周后问女儿:“跟小何吵架了?” 孟溪没回答,问:“我打扰您跟郑叔叔约会了?” “没个正形,你跟妈妈说,小何给你气受了?” “没有。是我给他气受了。” 周芳见她说完只是埋头吃饭,一直到把饭吃完,也没有再抬头夹菜。 收拾时周芳嘀咕,“那个孟志清也是,女儿一周迟到早退了,他也不管?” 孟溪没告诉妈妈自己和何云远工作上的关系,也就没法为父亲辩解。 一月的江城终于不再下雨,老孟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知道了周芳的抱怨。带上女儿驱车去郊外溪谷钓鱼。 孟溪坐在小马扎上,盯着浮漂看。以前爸爸有时候去给她做鱼吃,小扇子就很喜欢趴在桶边伸出小爪子捞一捞,再捞一捞。 老孟钓起第一尾鱼时,她提桶帮父亲接着。 老孟说:“瘦了。从腾炎辞职了?” 她点一点头。桶里的鱼扑腾尾巴,溅出水花来。 老孟递速干毛巾给她,“爸爸可以去找姓何的那小子算账吗?” 孟溪接毛巾的手一顿,倒是笑着看着父亲,“跟他没关系。” 老孟看女儿这笑,哪儿像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历尽沧桑的小老太太。 老孟索性帮她外套上的水滴擦干,才揉揉她的头发说:“这么喜欢他?” 女儿顾左右言他:“越南的货款收回来了吗?您有闲心出来钓鱼了。” “在收了在收了。”老孟说。 孟溪告诉父亲,过了一月份就回去报道。 老孟把鱼竿架在地上,马扎换个方向,对着她说:“溪溪,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孟溪这才注意到老孟是呈现给人一种豁然又不尽然的状态。她不放心,说:“爸爸?” 老孟说:“小梁的母亲监测情况不大好。不一定能撑过春节了。” 梁咏月昏迷后,她陪父亲去过两次,她的容貌比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形象柔和许多。时间停摆,像是在日复一日的无回应中等待被遗忘。 父亲的视线转向远方的水面,风吹皱一池溪水,深深印刻在父亲眉间眼角的纹路上。 “福星是爸爸的心血,因为太看重它,自动会觉得别人也应该对它倾注热血。可能是年纪大了,爸爸也开始回忆过去,其实小梁的妈妈不一定是真的喜欢在福星的工作,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奔波,福星的待遇对于她只是一个数字,并没能真正去享受。” “爸爸,您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在福星工作不是我的负担,我愿意去的。”孟溪搭在他的手背上。 老孟在她手上安慰地拍两下,说:“爸爸不止不需要你冲锋陷阵,也不需要你这么懂事。要是真那么喜欢他,想再去试试就去。要是他让你伤心了,想出去散心就去散心。爸爸和公司总归一直都在的,我女儿的二十几岁,只有一次。” 老孟觉得气氛被自己搞凝重了,又笑说:“爸爸倒是很乐意见到你对那小子发发脾气,咱们就这么晾着他。你要是什么都顺着他,爸爸反而要看不过去了。” 十几岁以后,她和父亲最亲近的时候,不过是父亲揉一揉她的头发。 老孟正要转过身去重新拿起鱼竿,忽然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重,对面小马扎上坐着的女儿靠过来。老孟愣着不动,最后还是只轻轻地揉一揉她的发顶。 孟溪回到家,妈妈正在阳台收衣服,她走过去轻轻抱住妈妈。 周芳问:“你爸说你了?” 她贴着妈妈的背摇头。梁阿姨、父亲、母亲,她说不清他们是在对自己和解,还是对往事和解。 周芳当她是为感情的事多愁善感,牵着女儿的手贴着窗户,指着楼下一辆黑色小车说:“刚刚陈阿姨来家里吃饭提了一句,说这辆车好像每天晚上都在这个位置停一会儿。” 她看看女儿神色,说:“下去吧,多大的事要这么一直僵着。” 孟溪下楼去,越走越快,全然没有想好该对他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如果这个人变成了她四五十岁时候的释然,没有比这更让她难过的事了。 繁市薄暮(6) 老李不大明白,为什么何总正式上任后孟助就辞职了,而何总每天都要来这里停一停。 尤其是今天,从外面回来后,他就一直在这楼下坐着。 直到他看见楼里出来的身影。 他提醒道:“何总,孟助——孟小姐下来了。” 何云远透过车窗,发现她不是去倒垃圾或者去便利店,而是朝着车子方向走过来。 夏天的德黑兰,也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他的车走过来,那时候她是明亮的。冬日的江城,她穿得更多,看上去却更单薄。 这么多天以来,时间第一次难熬又不再难熬。 他推门下车,走过去的时候衣角带起了风。 还在混乱地思考各种可能性,思念作祟,手臂已经先一步把她拥到怀里。 他抱得太紧了,一点点地挤碎这些天的隔阂。 他在她开口前说:“溪溪,我很想你。” 怕她否决一样,何云远不停歇地说话。 “我那天浑浑噩噩,你要给我机会把话说完。” “我说我很爱你,不是因为要对等,只是因为我很爱你。我的感情并不高级,甚至很庸俗,每一天都发现我喜欢的人可爱的地方又多了一点,每一天对她的感情都更深一点。” “我知道她越多,越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我那天不应该给方芷开门,是我的错。她以前帮助过我一次,但帮助已经结束了,联系也结束了。至于照片,是误会。” “小扇子不在的时候我特别想再抱抱它。” “我第一次这样去爱一个人,第一次发觉自己固有的缺点,所以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有惹你伤心的时候。” “可是溪溪,”他凝眸望着她,说:“我爱你的心是唯一的,我想要弥补和改变的心也是真切的。” 孟溪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他柔软的话滴在她休眠的心上,整个人因此复苏过来。 何云远说完长长的话需要深深吸气才能继续,他那么小心地请求她:“所以溪溪,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和你在一起,只有你能让我变得可爱一点。” 孟溪从没有想过他会说这样的话。如果他不说这些,她也会对自己妥协。 她终于伸手去回应他的拥抱,很容易就感受到他的清减,她说:“你瘦了很多。” 浮沉的心忽然就被包容了。 惶恐的拥抱变得柔软。“因为你把东西都搬走了,我束手无策。” 孟溪抬头看他,“我有处理不了情绪的时候。有想要逃避的时候。” 然而逃避是因为不舍。 何云远偏头吻她的发丝,大衣拢住她。“我知道。你有一切的权利对我生气。” “如果我没看见呢,如果我不下来呢。”她闷闷地说。 “我知道你在那儿,就能安心一点。等我找到了小扇子,我就上楼来找你。如果你还不理我,我就去找别人取经,学习死缠烂打。” “你明明不会说这些话的。”她放任自己环抱住他,贴着他更轻声地说。 “我必须让你知道。这样是不是变得可爱一点?”他把头再低一低,虔诚地吻她,“我们会把小扇子找回来的。” 车子里老李笑起来,低下头换电台。 这天早些时候,杨文来公司时,先打量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个工位上片刻,才敲门进总监办公室。 半小时后,蒋瑶收到内线电话。 她挂了电话,手放到文件上,放下来,又放到另一份文件上。 陈安敲敲挡板,问她:“怎么了?” 蒋瑶站起来,把工牌摘下来,反扣在桌上,径直进总监办公室。 何云远背手站在窗边,杨文在办公桌一侧守着两份展开的资料。 蒋瑶走到杨文面前,看清了那两份资料。 杨文说:“蒋瑶,你交何总核查的乾坤货运的资料,相比原始记录,有出入和筛减。” 蒋瑶没有说话。 何云远转过身,问她:“我只问一次,乾坤货运有没有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信息。” 蒋瑶坐下来,“何总这么问我,应该知道答案了。乾坤最近在找您身边的资源。给您的资料,我改过数据。货代企业的推荐名单,也是我给的。” 何云远问她:“你对我有意见?” “没有,您比前任专业。”蒋瑶说,“但您开除了沈晋之。而我需要钱。我不会维护您的利益。我只是没有料到,您会揪着乾坤不放。” 许多模模糊糊的头绪快要串联成线,他等不及联系,直接驱车去福星家电。 厂区传达室的师傅打到采购部,说沈经理有访客。 沈晋之过来接电话,问是谁,师傅眯着眼睛看登记簿上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念:“何-云-远。” 沈晋之亲自下楼,引何云远的车停到自己旁边空着的车位。 何云远下车后,他伸出手去,“何总。” 何云远跟他握手,以前在腾炎,沈晋之的事情多是通过法务在处理,他们并没有这么直接地接触过。 福星的深蓝色工作服穿在沈晋之身上很合适,他比何云远印象中亮堂许多,甚至带着莫名的熟稔。 沈晋之将人请去会议室,又去拿了一把热水壶过来,一边泡茶一边问:“这里只有白茶,何总喝的惯吗?” 何云远说:“多谢。我过来,是有事找沈经理核实。” 沈晋之把白瓷茶杯放到他面前,说:“一直在等何总找我算账。” 何云远看向他。 “小孟现在才都告诉你?” 茶盏渐凉,何云远听沈晋之说完了一场发布会上发生的往事。 她只在最难过的时候说她爱他。 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要有多在意他,才会用手挡下刀锋,才会只字不提。 而自己有多无知。 心脏像被踩了一脚,再多的不确定都在此刻被按下去,烟消云散。 何云远收了心神,问沈晋之:“之前的那一桩设计泄露事件,是不是和蒋瑶有关?” 沈晋之拿杯子的手一颤,烫水浇在虎口。他绝不松口告诉任何人,是对她最后的保护。 没有得到回答,但他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何云远的猜测。他说:“蒋瑶现在泄露了另一份文件。” 沈晋之愣了愣,尝试从何云远脸上看出这句话的真实性。 何云远说:“溪溪信任你。我告诉你的,是事实。” 沈晋之将手上的水渍甩了甩,再抬头时,终于开口回答:“那件事,我已经承担了后果,利益也是我得到了,恳请何总不要再追究了。” 何云远说:“希望沈经理开诚布公,才能不干扰我的判断。” 沈晋之沉默片刻,说:“那时候,我需要一笔钱,蒋瑶做主去做了一些事,帮我筹到了这笔钱。她自己也很需要钱,但她一分都没有拿。我一边用这笔钱,一边和她划清界限,是我对不起她。” “你能进入发布会现场,也是蒋瑶的关系?” “她对我不忍心。对你的动机和对小孟的伤害,我很抱歉。我那时候难到了绝望的地步,我以为那天会是我的终点,没有想过会是另一个起点。蒋瑶家里,很困难也很复杂。如果可以,让我来承担这次的相关损失,请何总让她主动离职,给她一个在业内继续下去的机会。” 何云远说:“谢谢你如实相告。” “我亏欠小孟的。”沈晋之说,“这件事,她没再同我追究,我也没有继续告诉他。不管何总信不信,士为知己者,我在福星,绝对不会发生对她或者对企业不利的事情。” “我质疑过溪溪对你的信任,现在我相信了。”何云远说,“蒋瑶的事,如你所说处理,到此为止。之前公司对你的决策,抱歉。” “还有一件事。再多的道歉都是虚的。”沈晋之将外套脱下来,整齐地搭在椅背上,站直了说,“我同小孟说过,如果何先生有气,可以为她发出来,我不还手。” 何云远走过去,向他伸出手,“以后腾炎的招标,福星不用避嫌,有机会合作。” 沈晋之和他重重一握,没再说别的。 老孟后备箱里装着钓的鱼回来,传达室的师傅赶忙出来说:“孟总,您停后面备用车位吧,您的车位被沈经理的访客停掉了。” 老孟问:“访客是谁?” 老师傅记不住那个人名,又去看了一遍,再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老孟将车熄火,走下来远远地看看,说:“去把他车胎的气放了。” “啊?”老师傅以为自己耳背了。 老孟哼一声,去后备箱把鱼桶拿下来,让老师傅接着。才说:“让那个姓何的走的时候带走,不带就把他车胎气放了。” 老师傅去屋里放好,见老总在倒车了,忙问:“您不进去了?” 老孟甩一甩手,开走了。 何云远出来的时候,传达室师傅叫住他,“哎何先生,我们老板送你的。” 师傅把一桶鱼给他提过来。 何云远手忙脚乱地接过,不镇定地问:“孟总在吗?” “您停的车位就是孟总的,孟总门口兜一圈就走了。” 现在,他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女孩子说:“等找到小扇子,我们在水池里养几尾鱼陪它。” 孟溪回到楼上的时候,妈妈已经给她盛了一碗汤,道:“现在有胃口了吧?” 她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喝甜汤。 繁市薄暮(7) 蒋瑶离职了。小简不懂她们,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等到年终就走了,办公室里熟识的女生,只剩下了她一个。 小简送蒋瑶出腾炎的办公大楼。 蒋瑶只整理了一个小小的文件袋,文件资料一律不准带走。半透明的文件袋里,只有两本过期台历和几张公司拓展的旧照。 小简也看到了照片,四五年前的合照,蒋瑶在某一排的边边上,模样比小简现在还青涩。照片上的人,有一小半已经离开腾炎了。 也许来来去去才是常态。她主动拥抱蒋瑶。 蒋瑶回抱她,低头时目光停留在手上的文件袋上。 小简说:“我有点舍不得你们。” 蒋瑶拍一拍她,“马上会有新的同事,以后别太真情实感了。” 小简问她:“那你找好下家了吗?还在江城吗?” 蒋瑶抬头看大楼的某一层,玻璃镜面晃眼。 她刚毕业那年,就是在那一层的某个格子间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年轻的小主管。她送错了文件,他在会议上脱稿做报告,出去的时候悄声告诉紧张到脸红的她:“没关系,以后多注意。” 小简叫她:“瑶姐?” 她说:“准备离开了。江城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事了。” “要去散心吗?” 蒋瑶说:“那太奢侈了。” 小简知道,从世俗意义上来说,蒋瑶是个处事圆润的人。但今天的她很不一样,这种洗尽铅华的感觉使她倍加伤感。 蒋瑶已经同小简说了再见,见她难受模样,再对她说几句:“小简,现在的腾炎清爽很多,很适合你,何总不会亏待身边的团队,好好努力吧。以后升级了,制度以外的事不要做。毕竟,何总只会为一个人破例。” 小简没太听懂。蒋瑶倒是笑了,对她挥挥手,离开了。 周末何云远接到了周芳的电话,说在商超买了袋米提不动,要麻烦他去帮一帮忙。 这自然只是个拙劣的由头,周芳是看他们像是和好了,又不见有增加联系,不自觉就想往好的方面干预一下。 何云远很快就过来。 为了增加可信度,周芳买的是20公斤的大米,何云远抱过去放到后备箱,也看不出吃力。 周芳看他往自己身后看,才说到了正题上:“溪溪出去了,吃午饭的时候回来。小何不赶时间的话,也留下来吃饭吧?” 这样的提议,何云远自然是不赶时间的。 周芳见他也是瘦了一圈,觉得确实非常应该把他留下来吃饭。 孟溪回到家,还在门口换鞋,就听见厨房里有说话声。她以为是郑叔叔来了,小心走动,准备先去阳台站一站。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在那里吃米饭和烤肉比较多,有时米饭里会加香料。”又听见妈妈说:“那你还好调回来了,不吃蔬菜水果不行的。” 孟溪转为向厨房的方向走过去,何云远的袖子卷起来,正在打下手。间或和妈妈聊几句。 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厨房里,毫无违和感。 她敲一敲厨房门框,对他们微微笑着。 何云远看过去,原本低头在打蛋,手慢了下来,人站直一些,也露出笑容。 周芳正洗完菜,对何云远道:“小何你出去吃点水果。”又对门口说:“溪溪来帮妈妈系一下围裙。” 何云远出去,把厨房门带上,经过她身侧时手背碰到了手背。 周芳把油烟机开起来。孟溪给她系围裙,妈妈指指边上一个碗,盛着去皮切片的西红柿。 “他烫的番茄皮,切了片。妈妈都没太注意,你不喜欢西红柿带皮煮汤啊?还有这些菜,”周芳眼神示意,“问他爱吃什么,说的全是你的喜好。” 孟溪听妈妈唠叨完,给她的围裙打了一个蝴蝶结。 “您想说什么哦。” “你说呢?两个年轻人,怎么和好了弄得相敬如宾了。” 周芳提点了几句,马上就把她赶出厨房。厨房门一打开,她拔高一点声音对着外面说:“冰糖没了,帮妈妈去买一包来。” 孟溪出来,对站在餐桌边的何云远说:“要不要下去走走?” 他已经走去玄关处帮她拿鞋。 电梯内只他们两个人,他靠近她一侧的手贴着笔直的裤线,谁的手微动,就能碰到另一个人的。 出了电梯,陈阿姨家那位叔叔拎着菜正推单元门进来,见她道:“小孟在啊。” “嗯,胡叔叔。” 老胡这才注意到小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又寒暄一句:“有朋友过来玩啊?” “啊,男朋友。”她说。 何云远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一点点侧脸,她神色如常,在邻居面前赋予他一个身份,转而又和邻居叔叔寒暄到饭点了。 看上去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带着烟火气的午后。 他笑起来,过去牵住她的手。 老胡同这对年轻人说了再见,按电梯时唉声叹气自己嘀咕:“不争气的小胡,好姑娘全跑了。” 何云远的手没再松开。 路上她说:“上午有人联系我说有一只小流浪猫和小扇子很像,我去看了,不是它。” 那天以后,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提到走丢的猫。 何云远的手再握紧几分,他说:“附近有一个小动物救助站,我们下午再去看看,好吗?” 孟溪停下来,说好。 然后张开手臂去拥抱这个小心翼翼的人,告诉他:“如果小扇子真的找不到了,也许是有一个人收留了它,毕竟它很讨人喜欢。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冬天,太冷了。还好,你还是我的热源,你还在。” 如果不是附近可能有她的邻居走过,他很想吻她。 她才是他的热源,包容他的歉疚,熨烫他的不安。 小区门口小店里,胖胖的店主拿着手机正在看电视。何云远先找到了冰糖去付钱。 店主把注意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一下,“七块二,码在右手边。” 她指一下贴着的二维码,看见了孟溪。“小孟啊。”又重新打量正在付钱的面生的年轻男人。 第一次见到周芳家姑娘和一个小伙子出双入对,带着街坊的热络说:“今天带朋友来玩啊。” 何云远付完款,手机放回兜里,一手拿过冰糖,一手牵起身边人,回答说:“啊,男朋友。” 繁市薄暮(8) 周芳发觉他们回来以后,客厅里有说话的声响了。 很快开饭,她给他们盛了满满的饭,菜铺了一桌。 周芳先给何云远夹菜,问他:“小何住得不远?我看你过来挺快的哦?” 何云远说:“我住得近的,十公里左右就到。您可以随时叫我。” 周芳算了算,十公里,在这个区范围的,而本区学校是本市公认的好。 她点头,“嗯,不错。” 孟溪看妈妈一眼。何云远看孟溪一眼。 他放下筷子开始剥一只虾。主动对女朋友妈妈交代置业情况:“我之前一直外派,买过一套小房子,没有打理过,现在住的地方是公司分配的。今年金融街有个新楼盘要开,如果溪溪喜欢,我们再买一套大的。” 他说着剥完虾,自然地放到孟溪碗里。 琐碎又真实。 周芳再点一点头,“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吃完饭收拾的间隙,周芳找着机会和女儿独处,笑道:“怎么,妈妈了解下他的经济实力不行啊?” 孟溪说:“行,那过关了吗?” “年轻时有情饮水饱。但妈妈不能不为你多考虑。”虽然这么说,周芳满意的笑回答了一切。 孟溪打岔道:“您可能不知道,他是个超级学霸。很有能力的。” “那好的啊。”周芳说,“你读书的时候不就欣赏学霸,学习资料这么多年都留着,说是学霸笔记。” 何云远进来递碗筷,只听着后面半句。 下午他们去了小动物救助中心。 工作人员很容易就看出来这是丢失了宠物的主人。 听他们说走丢的是猫,只能告诉他们:“我们这里一般救助的狗狗比较多,猫咪走失了的话,建议还是在家附近多留意,天性原因,除非猫很亲人,被救助的概率会比狗狗低。” 工作人员又安慰他们:“当然,一直家养的猫也很有可能被附近的人家养着了,多留意邻里消息。” 找了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小毛球。一位帮忙的义工帮毛孩子找家心切,试着问:“我们这里亲人的狗狗很多,二位考虑领养一只吗?” 何云远牵紧孟溪,回答义工:“多谢,我们还是要先找到猫。” 孟溪问:“我们可以捐助狗粮猫粮吗?” “可以的,二位如果有意向,我带二位去填捐助表。有更多的爱心捐助,我们这里就能帮到更多的小动物。” 她抬头问何云远,“我们帮助一点别的小动物,小扇子也会从别人那里得到帮助的吧?” 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亲一下她,告诉她:“会的。” 从救助站出来,车子停一边,他们沿着老街走着。 十字路口,歌者放一套简易音箱,唱着过去的一年很火的民谣。 连绵阴雨后的晴天,很多人的脚步慢下来,听他唱着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 街角一家老字号连锁排挡,孟溪看看何云远。 “怎么?”他问。 思考再三,还是问他:“这家店,江城人很喜欢吃的。我可以打包一份吗?梁知一在医院陪他妈妈,我爸爸说,他再不吃东西身体会撑不住。” “好,我送你过去。” 他把人送到,自己留在停车场,抱一抱她打消她的顾虑,“不着急回,我就在这等你。” 被她亲在脸上,她说:“谢谢。” 何云远说:“谢什么。你告诉过我他家的情况的,他对你很重要。而你对我很重要。” “是不一样的。”她还是想对他解释。 何云远是坦然的笃定,“我知道,我比他幸运很多。去吧。” 孟溪并未在病房见到人,她问护士和护工,辗转才在两栋楼中间联通的走廊上找到梁知一。 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靠着走廊的窗户,能晒到一点点西斜的太阳。 梁知一并未转头,却说:“你来了。” 病房里太安静了,他习惯了连日的安静,听觉变得敏感,他可以辩认出来人的脚步声。 “跟我回去吃饭。”孟溪说。 “多没意思,才发现能晒晒太阳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他指一指窗外,“马上它就要下山了。” 他们认识了二十几年,一大半的时间里他是张扬的,一小半的时间里他是沉默的。 今天的他只是平和。 梁知一说:“溪溪,她躺在那儿多久了?我快记不清了。人是没有良心的,时间耗得久了,我比她先麻木了。” “会好起来的。” “不要骗人。你也知道的,她不想再努力了。她不给我机会再叫她妈妈了,是对我太失望了。” 这是孟溪第二次看见梁知一掉眼泪。 印象中,即便是小时候磕了摔破皮了,他也只是混不吝地踢一脚叫他摔跤的物件,护着小男子汉的面子。 梁知一站在夕阳的余光里,一半明,一半暗。 他是笑着的,只是眼泪滴落到他搭在窗台的手上,水滴碰到阻碍物,发出闷闷的无可排解的声响。 他整个人像是要倒下去。 孟溪扶着他的一侧手臂,另一只手攀着他卫衣的后领,拉着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如此,夕光照到了他闭着眼,湿润的睫毛上。 “对不起。”她说。 何云远靠着车门站着,旁边是一棵掉落了叶子的树,树身上也挂着一个绿色的点滴袋。 他接到了莫里森的电话。 莫里森即将结束圣诞和新年假期。按照既定计划,腾炎会派两名设计师到马德里与莫里森团队对接下一阶段的工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里森询问他意见:“he,我只有兼职的中文翻译在这里,翻得不好,你是否愿意派过来你的助理?” 他有犹豫。 莫里森以为信号不好,问:“hello?” 何云远答复他:“cici已经离职,可以直接问她的意见。” 莫里森很吃惊,“我以为你的助理很重要,对你。” 何云远说:“是的,她对我很重要。” 孟溪没有劝动梁知一去吃饭。他们在那个走廊的窗户边站了很久,直到廊上的灯光越来越亮。 她陪他回病房,在转角看见一个穿着墨绿色连衣裙的纤长的身影,手上没拎包,拎着一个保温盒。 孟溪认出来,是他那位纠葛最多次的女友潇潇。她走去护士站询问什么。 她走慢一点,由梁知一走在前面。 潇潇正回头,就看见了梁知一。她捉住他的手腕才止住他一味麻木行进的脚步,她说:“不吃饭就喝点汤,我煲了很久的。你再丢开我就再做。” 孟溪转个身,随着对向的人流走了回去。 何云远还是靠着车站着,路灯已经亮起来,他张开双臂,等她走近,将她拥在怀中。 “这个一月好冷。”她说。 他一手扣紧大衣,将她裹得更严密一些。 何云远送她回家。半路她的手机响起来,响了好几声。 何云远将电台开静音,“接吧。” 他只能听懂开头的“h”和时不时出现的“gracias”,和着一个生动的、安静的侧影。 车速平缓,他数到了第九个红绿灯。看着她结束了通话,笑容渐敛,她把电台声音重新开启。 40岁的电台dj主持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情歌栏目。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他的节目了,现在还是这个节目,只是以前不怎么老的歌现在变成了老歌,而主持人的声音愈发磁性。” 她没有提刚才的电话,但她通话时的情绪和隐约的笑容让他下了决定。 于是何云远自己问:“是莫里森的电话?” “嗯。” 他再问:“谈什么了?” “新年问候。” 她的话忽然就变少了。 何云远改为松松地抓着方向盘,说:“溪溪,新年问候不用说这么多谢谢的。他提了工作邀约,是吗?” 确实,莫里森除了一句新年问候,就是重提一遍,他的邀请还是有效。他简单介绍了未来一年涉及大中华区的工作规划,接手的项目涉及多个领域,从业内人的角度看,非常吸引人。 莫里森知道她心之所系,甚至保证她每个季度有一个五到七天的小假期回国。 “嗯,就说了说。” 何云远将车靠边停下。 “溪溪,”他说,“莫里森离开前告诉了我,他想要撬了我的助理的事实。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第一反应,分别对我而言是没有想象过的。而且我并未向你提起,你可以看到我的自私。” 孟溪把左手放到他的掌心,十指相扣。 何云远把她的手牵过去一点,贴着自己的毛衣。 “但是,如果你觉得江城的冬天太冷了,马德里要比这里暖和。” 孟溪单手将安全带解开,不是很灵便,但另一只手舍不得松开他的包围。 何云远说:“等你的时候,我查阅了一些译者的文章,在母语国家的生活工作经历无疑是加分的。你很喜欢翻译,是吗?” “我更喜欢你。”她顺着心意说。 她的手被他牵着抬高一些,贴到心脏跳动的地方。 “不要忘了对我而言,世界是扁平的,距离并没有那么不可逾越,我有很多的时间在出差。如果你决定去,我会调整在土耳其的工作规划,每两个月我至少会去一次伊斯坦布尔,周末我可以飞去看你。” “我不想影响你。” 他安抚地揉着她的手心说:“溪溪,不是这样衡量的。如果你因为家人或者我,再放弃一些自己想要的,才会真正影响我。而且选择一样并不是放弃了另一样,试着顺从自己吧,其他的交给我。我会找小扇子,我会帮阿姨搬米,我会试着问叔叔需不需要钓鱼的伙伴,我会去看你,让我来配合你的步伐。” “你说了好多的话。”孟溪低声说。 何云远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想了方方面面,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求教的模样,“说得还好吗?” 他看见她的笑容和明亮湿润的眼睛。 他侧着靠过来,托着她小小的脸说:“但我也有要求,嗯,建议,以独立译者的身份和莫里森工作室沟通协作,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就回来。还有,新房开盘的时候你要回来,选一个你喜欢的家。” “我没有要去呢。” “好,我知道。” 腊八节,梁知一起早去江城古寺请了平安粥。他回到医院,看见几位医生凝重的神色。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最后的时间。 处理完后事,梁之一把牛魔王交给老孟照顾,直接飞去越南处理工作。 孟溪买了一些狗狗零食送到父亲家,顺便陪父亲牵狗遛弯。 老孟丢一个飞盘出去,牛魔王去追了。 看着它奔腾的样子,老孟说:“以前觉得你们长不大,现在你们忽然长大了,又轻松,又少了点什么。” 孟溪奖赏地拍拍跑回来的牛魔王,告诉父亲,有个人想跟他学钓鱼。 一周后一个阴天的早晨,何云远开车去机场,正要上高架匝道,物业打电话过来: “何先生,刚才四栋二楼有一户找我们帮忙,他家的猫困在了空调外机上,我们同事把它抱下来了。不过看上去很像您家走丢的那只。” 尾声(上) 何云远联系了杨文,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小区。敲物业说的那户人家的门。 一个约莫五十几的大叔将门开一条缝,打量他问:“你找谁?” “刚才物业救助了你家的一只猫。” 大叔蹙眉不悦,“这有什么好打听的喽。”说着要关上门。 这时候电梯开了,杨文喘着气跑过来。 他见何云远挡着人家的门,卡住缝隙,说着:“我来了解刚才具体的救助工作。” 杨文赶紧跑过去,喊一声经理。 “哦物业领导是吧。”大叔马上堆笑,看他西装革履挺有气势,应该职位不低。他将门敞开,一边把人往窗边引,“一个小伙子人探出去,另一个抱牢他,才把我的猫抱回来的,你们要好好奖励他们啊。” 大叔说着,转头一看人不见了。 何云远在沙发边的快递箱子里抱起来瘦瘦的猫咪,“小扇子。” 猫咪呜咽地叫着,越叫越响。 它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何云远亲一亲它的脑袋,把它紧紧地护在自己大衣里,揉它脊背上并不顺滑光亮的毛,轻声说:“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大叔要过来,被杨文挡住。 “你们干什么!我叫警察来,放下我的喵喵。” “这不是你的猫。”何云远说。 大叔被他笃定的一句话一下子想反驳没反驳出来。 何云远已经抱着猫走出去,对杨文说:“交给你处理。” 杨文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那个大叔,给他看自己手机的录像界面,说道:“大伯,这是我们老板的猫。它不叫喵喵,它叫小扇子。这几天的照料费用我会支付给你,你有异议的话,从进屋到现在也有全程录像。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叫警察来,我有很多证据证明这不是你的猫。” 何云远把小扇子抱回车里,小扇子从后排座椅上跳过来,想往他的脚边钻。他索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当成小小的巢窝把它包裹起来。 机场,周芳第三次问女儿:“要的的东西都带齐了吧?” 孟溪说:“带齐了,我都出去很多次了。” 周芳难免不舍:“你这新工作也是的,非要过年前就去啊。” 隔了点距离的老孟插嘴:“老外哪儿按农历来的。” 周芳没理他,继续叮嘱女儿。直到孟溪说:“好,我都知道了。您可以随时过来看我啊。” 周芳说:“我的课表这么满,哪有这么多时间跑出去。” 孟溪哄道:“那我隔两个月就来陪您。”她拥抱妈妈,无声地用口型对老孟说:“还有您。” 远远地走过来两个推着行李箱的人。是一道出发的腾炎的设计师。 何云远赶到了机场,他摸摸小扇子的脑袋跟它商量:“我们小扇子先养养胖,晚几天见妈妈好吗?见到你她就该舍不得走了。” 小扇子呼哒呼哒的。 哄小朋友一样讲道理哄它:“爸爸也很舍不得妈妈,但是妈妈有热爱的事,机会不是一直都有的。我们俩就算七老八十了,也都还在她身边的对吗?” 小扇子还是呼哒呼哒的。 他把圈着小扇子的衣服折起一角,盖住它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车窗留一条缝,才下车进航站楼。 腾炎的两位设计师先看见了何云远,远远地对他招手。 两个人互看一眼:“怎么何总亲自来送了。” “而且何总穿得会不会清凉了点?外套也没穿。” 他们眼看着何总越走越近,越走越快。 “何总…”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完,又眼看着何总把孟溪拥到怀里。 她的父母还在旁边,她的前同事也在不远处。 周芳笑着侧过脸,老孟拧着眉毛要说不说的。 前同事已经石化了。 她该退开去一点的,可是手不听使唤地圈到他背后。 这个拥抱太久了,无法用礼节去解释,孟溪只好把头再低一低,由他遮住旁边打量的视线。 两位设计师没眼看了,横着步子先溜进去了。看背影只能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大约是在低头打字。 何云远见她快要密不透风了,俯下身,笑着说:“春节我去看你。” 她猛然抬起头,额角就碰到了他的唇。 他穿的少,连带着笑容也空前的轻快,“进去吧,要加油。” 等到人都进关了,面对两位家长,他就无法从容淡定了。老孟哼一声,留下一句“有空跟我去钓鱼”就背着手走了。 周芳说:“小何你别理他,有事就不要去。” 何云远带着猫咪去动物医院做系统的检查。 伍医生认得他,忍不住说他:“怎么照顾的,是一个月没管它了吗?”被旁边的女朋友在背上暗暗捏了一把。 他说:“以后不会了。” 杨文处理完回公司,被老李堵在通道上,老李按着怒气问:“杨总助,行政发我签字的年终核算表是不是有问题?” 杨文往边上站一步,同他拉开距离说:“如果李经理有疑义,财务部有更具体的清单,我可以让他们送一份给你核对。” 老李见他这敷衍态度,是明摆着没有转圜余地了,耐着性子道:“我们业绩只差一点就完成了,何总有必要砍掉一半奖金吗?” 杨文说:“李经理,看来我们对‘一点’的理解有分歧。” 老李愠怒:“上面不体察我们,就别怪我们以后不配合。” 杨文皱眉离他再远一步,面无表情道:“我认为李经理的时间不该花在与我扯皮上,只有东南亚分部的年度计划还没有递交。何总有一句话,任何区域经理,如果觉得自己无法胜任工作,腾炎欢迎他另谋高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就大步离开了,只留老刘在原地。 他一进办公室,小简就来询问:“杨总助,乾坤的李总要约见何总,安排吗?” “李乾亮?” 小简看一下名单,“是的。” 杨文说:“凡是乾坤的邀约,一律拒绝,公司已经全面终止与乾坤合作。” 杨文进去后,新来的内勤跑过来和小简说悄悄话:“杨总助看上去很可爱哎,刚才说话反差好大。” 小简告诉她:“那你不会对我们何总失望的哦,何总看上去很冷峻,实际上也很冷峻——还不快回位子上工作?” 小简看着小姑娘蹬蹬蹬跑回去,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 不过小简还有件更要紧的事,她发了一条咆哮体信息出去:“你的男神原来是!!!整栋楼都知道了!!!都沸腾了!!!可怜我还为你离职伤心了一天!!!(btw前方说男神在你面前温柔的要掐出水了)” 何云远这天没有回去上班,带小扇子检查完,配了营养剂和利尿的药,回到公寓里盘腿抱它坐着,生疏地讲一些猫言猫语,向它道歉。 直到小扇子翘着一条腿,不怎么优雅地开始给自己顺毛,他才放松下来。 他也用食指帮小扇子顺背上的毛,被小扇子嫌弃地重新舔了一遍。 何云远笑着长长地舒气,双手向后撑着地板,玻璃窗外的天空,一点点太阳光从乌云后面露出来,他再瞧着小扇子道:“你妈妈比你可爱多了。” 小扇子凝视他一眼,继续转过去舔毛。 他把猫咪端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好了,你也很可爱,和爸爸好好相处吧,我们等妈妈回来。” 何云远很快制备齐渔具,跟着老孟去一个轻易发现不了的郊外池塘边垂钓。 老孟看他的渔具牌子,说:“一看就是外行。” 何云远虚心道:“只在农家乐里钓鱼过,确实是外行,还要多向叔叔请教。” “坐下吧。”老孟把自己多带的一个马扎给他。 鱼漂许久未动,老孟见他仍是挺直着背脊坐着,也不玩手机,不浮躁的样子。女儿离开前叮嘱过他不准欺负人家,现在看来,也没处可以挑他毛病。 过了十几分钟,水面纹丝不动。 “我听说,你封杀了一家货运企业?”老孟说。 “只是他们不适合与腾炎合作。”何云远说。 “你知道那家企业的负责人同溪溪和小梁是初中同学吗?”老孟说。 何云远点头。 “但凡早些知道这家的二世祖回来了,我已经过去揍人了。你这事处理的,很合我心意。” 何云远放下了鱼竿听老孟讲。 “你就知道他们是同学,其他的溪溪没告诉你?”老孟看他表情,问道。 “我知道他们幼时有矛盾。我想,小孩子时候的事,并不就是小事。生性恶劣的人,自然不值得我去合作。” 老孟看着这个年轻人,有超越同龄人的稳重,大约能猜到他做的远不止他所说的。 他拍拍他的肩膀,“鱼上钩了。”何云远钓上来一尾小小的鲫鱼。 鱼线重新入水,老孟才又说:“溪溪初三那年,我给她报了个补习班,有一天晚上我的司机打电话给我,说溪溪被一个二世祖拦在下课路上,是给他打的电话去解围。” “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了,滞后到要从司机口中知道这一桩事,你能想象我的感受么。”老孟停了一停消化苦涩,说,”我后来连查带猜,才知道这二世祖之前就欺负过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要把头发全都剪了,得有多害怕,多厌恶他?” 老孟看着何云远的神色渐渐紧绷,拳头也攥紧了,知道大概是吓到他了。他再拍一拍他的肩膀,“溪溪很勇敢,她会保护自己,也成长得很好。以后,我把她交给你保护了。” 他们在池塘边坐了很久。 老孟慢慢跟何云远讲孟溪很小时候的有趣的事。末了,总会问一句:“是不是很可爱?”而何云远总是回答:“嗯,很可爱。” 老孟回到家,处理完两条鱼,正在炖汤,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他过去一看,道:“你这小伙子,刚觉得你沉稳,怎么就这么毛躁,门铃就在边上。” 何云远等喘气不那么厉害了,郑重地谨慎地问:“叔叔,您给溪溪报的那个补习班,是不是在一中附近,一位姓李的物理老师教的?” 老孟想了想,“是在一中附近,是物理课,什么老师我哪儿还记得。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就看着这个年轻人笑起来,又像愣头青,又跟历尽千帆似的。 尾声(中) 何云远回来,将车窗开到最大,记忆被晚风吹拂得越发清晰。 他们第一次出差,她醉醺醺的,在他怀里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她说得对,原来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个怯生生又倔强地说着“我不能哭”的小孩长大了,一点点地塑造了他对一个女孩子的美好的所有认知。 所以她才会第一次在腾炎大楼下同他讲话时,说的是我是孟溪,而不是我叫孟溪。 所以她才会唱着see you again哄他入睡。 小扇子看何爸爸翻来覆去的,决定钻到被窝角落里陪他。可是被窝里太暖和了,它很快就睡着了。 杨文发觉老板连续两天加班到很晚,就说:“您也不能没人看着就不管不顾啊。” 老板还是延续了几天的和悦道:“早点收尾,早点过去陪她。” 他们正说着下车出来,只听见车库里一辆车锁车的声音,一个人急追过来,“何总。” 疾走过来一个架着细边框眼镜的男人,个子不高。何云远记得他,他在温泉酒店外的跑道上捡到了他的耳机。 这个人自报家门:“何总,我是乾坤货运的李乾亮。” 杨文觉得气氛沉寂得可怕。 李乾亮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不止腾炎,周边企业也停止与我们的合作了。不管是什么问题,请何总给我一个机会说明。” 何云远脱下自己的大衣,挽在臂弯,李乾亮挡着他的路了,他走到车门边时肩膀撞开了他。 “这件外套是我女朋友送的,所以。”没头脑的一句话何云远没说完,只是打开车门,把大衣规整地放进去。 杨文见状,暗道要出事,赶紧往大楼跑。 杨文跑到监控室门口,对值班人员说:“15楼到17楼的监控设备有问题,麻烦你们去检查一遍。” 李乾亮跟在何云远身后,想要再说点什么。 何云远念一遍他的名字说:“李乾亮,你跟踪人,你寄照片给媒体。” 李乾亮觉不出他的喜怒,争取道:“何总不要只听您的助理一家之言。我…” 突然被他打断,“你认得我吗?” 李乾亮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这个总监行事又是莫名其妙的油盐不进,他简直无从下手。 李乾亮还在思索该如何找突破口,只听见一句“那天我就该这样的”,就感觉耳旁一阵疾风,下一秒整个人往后踉跄撞到车门上,鬓边火辣辣地疼。 杨文将人都支走了,一人在监控室里,一张脸都要皱起来看着这一幕。他们在异乡再困难的时候,自家老板也没有跟谁动过手。 杨文又看见李乾亮转身就要还手,惊得站起来准备回去,但立刻见何云远扭住了他的手腕。 “李乾亮。”何云远手上使了十分的力气,“乾坤的落选,从头至尾只是我一个人的决策。没有别的人关注你。” “不可能,你的助理吹耳旁风,你们暗箱操作。”李乾亮的话从牙缝里蹦出来。 何云远说:“你的小动作还是和多年前一样,恶劣无意义。孟溪是我的底线,再越界一步,你的公司经不经得起调查你应该清楚。” 李乾亮的手腕被松开了钳制,他沿着车门滑坐到地上,何云远的声音平淡无波,这种被轻视的感受勾起久远的记忆,使他脑袋里轰地一声。 杨文在监控室里将相关画面删了,再为李乾亮默哀一遍。 二月的风从大西洋东岸过境,湿润清冽。 何云远结束了工作,飞抵马德里机场。 孟溪在出口等着,14个小时前,她收到了何云远发来的一条视频消息。 视频里,他刚睡醒,切换到了自拍摄像头,声音带着刚醒的鼻音,他算着她看到视频时的时间说:“晚上好溪溪。” 然后手机调换了角度,入眼是一张机票。 “去机场前,我会去趟阿姨家,把一位小朋友送过去。”他带着笑意停顿,“我们来看一看这位小朋友。” 他走到床尾,被子下小小的一团隆起。 她觉出一种可能,怯于想象。 直到白绒绒的一只小爪子露出一角,猫咪一只脚捧着脸,四脚朝天地扭成一个妖娆的弧度,睡得正熟。 孟溪反复看着这一条视频,然后在机场等着一个人,那是她的心上人。 思念成灾,时间被无限拉长,等待变得难以忍耐。 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等到一个推着行李车的,让人心安的身影。 出关的旅客很多,队伍形成小小的停滞,何云远还要走一个弯才能完全地走到出口。 他们站的地方,只有一条隔离带阻隔着。 “你找到小扇子了。” “嗯,小扇子瘦了一点已经重新养胖了,唯一的问题是太爱钻被子了。” 如寻常问候,消解了比十几个小时更久的漫长等待。 她几乎是在他笑着靠近的同时踮起脚,他俯下身来,越过隔离带温柔地亲吻她。 坚持和不舍被注入了意义。 排队的旅客友好地笑起来,机场总是在见证重逢的时候显得分外可爱。 孟溪住在一个顶楼的小公寓里,在带着花香的露台上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小公寓里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书房里有一张靠墙的折叠床。 女朋友牵了他一路,给他倒水去了。 何云远握着行李箱拉杆,站在两个房间中间。 “把行李先放下呀。”她端水出来,奇怪他还站着。 何云远慌乱中就转去了书房。孟溪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站了好久了。 他走出来问她:“要不要先看看小扇子?” 周芳接通了视频,给他们全方位展示小扇子——猫咪仍在猫窝里睡觉,从这个角度是毛绒绒的脑袋,换一个角度就是毛绒绒的尾巴。 “妈妈,您让它活动活动,太懒了它。” 周芳又去找了猫薄荷玩具和逗猫棒,小扇子站起来弓起身伸了个大懒腰。 孟溪叫它:“小扇子。” 猫咪将要伸的第二个懒腰停了一停,循着声源看着手机屏幕,喵呜叫了一声。 她的笑容是他的通行证,让他的心也安全降落了。 通话结束后,何云远说:“等我回去把它接回去了,家里有宠物摄像头,你随时可以看它。要是嫌我把它养得太胖了,还可以远程控制它的进食量。然后,早点回来探亲。” 孟溪攀着他的脖子说,“谢谢。” 他侧头深深地吻她,久违的春风将至的气息包围着他,使他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良久,呼吸相闻。 “我后悔了。”他说,“我不该把行李箱放到书房的。” 她也不说他可以换一个房间。何云远觉得,自己完全地受制于人。 孟溪手绕到他身后,从桌上拿起今晚的两张球票给他。“教授说,你曾经为没看到西甲球赛遗憾了好几天。” 她又说:“如果主场球队赢了,你就可以换房间。” 何云远看清对阵双方,伯纳乌的主场,皇家马德里对阵皇家社会。这是明目张胆地给他放水了。 她拍在他后腰上,“不许笑。” 两个人揣着些许兴奋第一次去看西甲现场,他们从球场前广场上高歌的人群中挤进去,在售卖点买了球队围巾。 还不能入场,广场风大,何云远用围巾给她围了一圈又一圈,手法像在裹小扇子。 他猜到了主场球队会赢,只是没想到赢得这么顺利,开场一分钟不到就破门。 主场球迷疯狂地庆祝第一个进球,旁边的球迷要和他们拥抱,何云远和他拥抱,然后把女朋友圈在自己怀里。 那个球迷对孟溪做个鬼脸,马上又和身后的人去欢呼了。 主队一共进了五个球,孟溪看着何云远越来越松弛,在当家球星上演帽子戏法时举臂欢呼,然后将她抱起来,抬头亲吻她。 似乎变成了少年模样。 就这一天,她觉得他上瘾了一样在吻她。而自己毫无抵抗力。 球赛结束的哨声吹响。何云远牵着她的手,一路回到公寓。 他靠着门板,眼神灼灼,对她说:“主队赢了。” 孟溪说:“哦,那我该把卧室换给你,晚上天气好的话,头顶的窗户可以看到星…” 她惊呼一声,被他打横抱起来。 何云远抱她回卧室,抬脚关上了门。 卧室的正上方有一扇小小的天窗,收缩窗帘收了起来,窗户开着。 孟溪踢他:“去关窗。” 他报复地用力,“不是说要看星星。” 她字不成句:“我是让你自己看。” “溪溪,你折磨我。”情动时,他指控她道,“但你有充分的立场,我是个愚蠢的人。” 她无力辩解,天知道是谁折磨谁。 何云远真的要去关窗了,她却搂着他的脖子不让他离开。他们是一体的,这让她安心无比。 “不冷吗?” “你身上很热。”她紧紧地贴着她。 她早就知道的,等小扇子回来了,她一定会后悔对他的苛责。 何云远躺下来,一手扯过被子盖紧了她。透过小小的窗户,真的能看到几颗星星。 他轻轻地哼歌哄她:“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唱得自然不如她。但她闭着眼很安静地听着。 “溪溪,我远比我知道的,还要爱你。”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漂亮的睫毛颤了颤,嘴角的弧度和他的笑完美地链接起来。 尾声(下) 莫里森工作室的工作作风就是没有边界,可以带宠物去上班。 于是还要工作的姑娘把何云远带了过去。 莫里森欢迎之余,直接地表达了对他一味工作的不赞同:“he,邮件和视频通话很便利,你应该去享受你的假期。” 何云远牵起女朋友,说:“教授,我确实正在享受假期。” 莫里森这时才显现出西方人外放的情绪表达,一连说了好几个惊叹词,向孟溪求证:“cici,he就是你的那位‘利令智昏’?”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莫里森这下明了了:“所以he要把新系列名称为x系列。” 以至于后来莫里森在别人谈到东方文化时,总是会说:“他们的狡猾甚于内敛,浪漫的程度并不亚于西方。” 何云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规矩地履行着一个附属物的职责,听话地站在一边,由着同莫里森交谈的女朋友突然回头打量他。 腾炎的两位设计师对于老板突然出现在这里表示心情复杂。 何云远已经先对他们说:“私人行程。” 设计师松了一口气,但憋笑就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们进了透明的会议室里沟通方案。 何云远看着她低头记笔记,然后站起来,手指划过白板上的草图向西方的人员作阐述。 她皱眉的时候他会想,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自己该去一趟书店,补一补设计相关的知识。 她笑起来的时候他又会想,他们都知道她不是单身的吧。 会议结束,莫里森的一位设计师对孟溪说:“cici,你的恋人要将这片玻璃看出一个洞来了。” 孟溪说:“他很可爱对吧?” 他们在一个天气晴好的傍晚去了德波公园,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观景台上,一对手背上有漂亮纹身的恋人正在用镜头定格落日下亲吻的瞬间。 他们坐在旁边的草坪上,孟溪发现口袋里折叠的纸张,展开给他看。 何云远细细辨认,是一张签文,竖写着两列字:“不如顺其自然路,云开日出两分明。” 她靠着他说:“有一次去吃饭,餐馆的噱头,当时没打开看,万一签文写的不好呢。飞到西班牙那天在衣服口袋里才又发现了这张纸条。特别希望它写了一句特别好的话,又很担心不如人意。” 他笑她的傻气,“做生意的人不会写寓意不好的话的。” “万一呢。所以打开的瞬间我想好了,如果寓意不好,我不相信几个写在纸上的字。”她转过头说,“我相信你。” 建筑顶上白鸽飞过,天边尽头,水滴状的云透出粉色的橙色的光彩,争相在每一寸夕光里潮水一样鳞次涌近。 他就在暖色层叠的落日余晖里亲吻她。 他们一起度过了第一个情人节,第一个除夕和第一个春节。 节日的亲密延伸到每一个寻常日子。 不去工作室的时候,何云远把她住的地方周围的线路都走了一遍,记下了大小的餐厅、商超、药店和广场。 她会在以后同他分享一天的见闻,他会知道她在哪里。 吴晓言将访谈终稿发杨文确认,准备在年度精英系列组稿中发布。杨文发现她把她的好朋友保护得很好,稿件里一丝关于老板的个人生活也无。 不过老板有授意,他去一趟新越传媒,转告吴晓言:“可以提及何总的另一半是一位翻译。” 吴晓言瞥一眼这个专程跑一趟的人说:“你们何总近期有点不低调。” 杨文想,岂止不低调。那个提过“她要分手,我没挽留”的何总,对着孟小姐变得“绝不放手,要飞大半个地球去哄”。 在访谈上提到自己的女朋友,也逃不出暗戳戳地为人以后回来的职业道路助力。 他得出一个结论告诉吴晓言:“是真爱吧。” 吴晓言说:“最好是。”一副为好朋友撑腰的样子。 她又穿着毛茸茸的衣服,像一只鼓着腮帮的小松鼠。 杨文白皙的脸透着一点红,“晚上烤串去不去?有烤玉米吃。” 17楼新来的小姑娘每隔五六十天就能摸鱼一阵子,因为何总去土耳其出差了。 夏至,天未晞,伊斯坦布尔的海面上星星点点,渔船上暖黄的光唤醒了墨色的海和天空。 从东方起飞的航班和从西方出发的航班先后落地。 孟溪在夏天阳光最长的这一天休假,去拥抱她的夏日白杨。 何云远租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在海边小镇花团锦簇的街巷中慢行,长裙的裙摆在他的后座上飞扬,盛夏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照出紧密的一个圈。 霜叶满径的时节,小扇子仍是在床角被窝里醒来。 何爸爸轻手轻脚地下床,揉揉它的脑袋,阻止它在伸懒腰时张嘴咕噜,小声警示它:“别吵醒你妈妈。” 小扇子委委屈屈地窝了一会儿,闻见了煎培根的味道,它的内心深处可能住着一只狗狗,驱使它去踩了踩主人的脸,企图让她理解,自己想吃一片培根。 气象台说这一年的冬天是个暖冬。 莫里森工作室的两个项目交叉进行着,腾炎的智能系列拿了几项大奖,整个冬季,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出差,江城连绵的雨停留在了上一年。 岁末,何云远回到总部,和技术部修改数据模型,工程师们痴迷参数,讨论起来忘了时间,小简提醒他们该吃饭了。 一行人去楼下食堂。 大楼的布局有所改动,访客要在一楼前台先登记。拎着糕点的窈窕访客长发垂下来几缕,她往耳后拨了拨,接过登记表,正在思考,小简的全名是什么来着。 耳朵就接收到熟悉的脚步声,笔还没放下,人就已经被他嵌进怀里。 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糕点盒,伸直了手臂动弹不得。 孟溪看见何云远身后三五成堆的工程师,繁复数据也没能使他们露出现在的表情。 她觉得该挣扎挣扎,于是小声说:“我是来看小简的。” 何云远看一眼访客表,就一个“简”字,没有拆穿她。摆出老板架势:“嗯,那我先征用了。” 他去和同事们说:“抱歉,得陪一陪家属,剩下的几项问题明天再继续。” 孟溪红着耳朵听见他们说,“啊,哈哈,好的好的。” 他牵着她的手离开,明知故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把装着小蛋糕的盒子递给他,挽着他的臂弯,抬头眼睛亮亮地看他,“回来请你吃生日蛋糕啊。” 这一年,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跳跃的完整的四季。 又一个杨柳扶风时节,吕维义带闺女在附近拍宝宝写真,中午喊他吃饭。 一餐饭他就看着吕维义宜室宜家,宝宝坐在餐椅里,奶声奶气地叫他叔叔。 中途吕家小千金不肯坐餐椅了,闹着要往他身边钻。 于是他抱着小宝宝,细细地哄着,拿塑料小勺喂她吃饭,吕维义两口子赶紧吃上了几口热饭。 吕维义吃饱了不忘关怀他:“戒指还没送出去啊?” 何云远说:“她年底就回来发展了。” 吕维义说:“空巢两年,壮哉。”被太太掐了一下手肘。 吕维义太太说:“云远别听他瞎说,我觉得你做得对,两个人就是要互相支持的。小孟翻译的那个设计师的书是不是要出版了?” 他不无骄傲地说:“月底差不多了。” 吕维义对太太说:“他那个社交账号,早就转了这本书,等出版了,我们让他送一本。” 何云远说:“行。” 吕维义倒还是觉得他可怜,邀请道:“周末来我们家吃饭吧?” 何云远说:“陪未来老丈人去钓鱼。” “啧啧啧,何云远你的状态已经做好了成家的一切准备了。”吕维义说。 老孟喊何云远来钓鱼,是因为几个爱垂钓的老媒体人也都在。虽则腾炎家大业大,深交的人情,还是要靠面对面培养出来的。 老孟向几位故交介绍何云远。 老孟右手边的一位叔伯,戴着迷彩渔夫帽,听老孟介绍后,还特意将帽子摘下来,点头道:“腾炎最年轻的总监,已经在老同行那里听说过了。” 老孟同何云远介绍:“这位是我的第一位钓友,《瞭望江城周刊》的前总编,蒋汝仁蒋叔叔。” 何云远就着老孟的介绍称呼他蒋叔叔。 蒋汝仁对老孟道:“你说时间是不是快,溪溪身边都有这么大个小伙子看顾了。” 几个人钓了半天鱼,直接去附近农庄让厨房加工,又是电话呼朋唤友一道来吃河鲜。 何云远甚至在来的人里见到了周汀汀,她是陪自己父亲过来的。 周汀汀见到他,想起表姐这阵子的失意落寞,作为看客的意难平又起来了。 一桌人犹带着文人的风雅,饮酒也是小酌。 何云远自觉应该敬周父一杯,但没找着机会,周父一直在和自己的老上司叙旧。 话题转移到现下媒体业的乱象,周父叮嘱周汀汀要有媒体人的初心,写的文章不求华丽,但求真诚。 周汀汀说:“爸爸,我文笔不行,要是丢了真诚就不能吃这碗饭了。” 几个长辈笑起来。 蒋汝仁和旁边的老孟聊着:“要说文笔,我觉得溪溪的水平就很好。她高中时候为她的老师写的文章,就很打动人。” 老孟说:“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事。” 蒋汝仁笑道:“那我记得的,小姑娘那么郑重跑来找我,说她的老师不是别人口中那种师德缺失的人。” “倒也不算她老师,就是以前上过补习课。不过那个课她倒是听得很认真,每次都去,大概老师确实很好。”老孟回想着说。 他们谈话声音并不响,老孟另一侧的何云远有几个字甚至没听清。 但他斟茶的手僵住,突然问:“蒋叔叔,您说的文章是?” 蒋汝仁说:“啊,那会儿有个老师出了什么教学事故吧,被人学生家长赖上了,溪溪就写了她所知道的这个老师,问我能不能发表。” “我们去关注了这个事,我记得好像把她写的整合到我们的专题报道里了吧?”蒋汝仁隔着个人问老周。 老周眯着眼回忆了回忆,“哦,是有这么件事,还是对那个老师起到一定的正面作用的。” 老周转而教育周汀汀:“这就是媒体人的作用。” 周汀汀傻眼了。 她小声问父亲:“那个报道,不是我姐让你做的吗!” 老周不明白女儿做什么突然激动,皱着眉回忆:“小芷好像是也跟我说了这个事,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在写专题了。你怎么也知道这回事?” 周汀汀那一窜想看破镜重圆的小火苗灭了。他们会走到一起的土壤都没了,还拿什么圆。 她气得怪自己父亲:“您怎么不说清楚啊。” 周父一头雾水,只让她稳重点。 周汀汀看见何云远同他身边的叔伯说了什么,就匆忙告辞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二十六个小时后,简装出行的男人在异国机场步履匆匆。 何云远一路不停歇地赶到莫里森工作室。 工作室的人都认得他,告诉他cici应莫里森太太邀请,去出席一个中西文化交流活动了。 他问清地址,立刻就要出去。 一位设计师从草图里抬起脑袋,“何, 是有着急的事?” 何云远的手贴着口袋里的小盒子,话语和着装一样郑重: “ask her to marry me。” 话说得小心,工作室里却炸开了锅。一位络腮胡取了车钥匙,“快,何,我送你去。” 身后一群人讲着西语给他打气,甚至在他离开前帮他抓了抓发型。 他跨越大洲,一路狂奔,到了会场脚步忽然就慢下来。 他的小姑娘长成耀眼模样,在为莫里森夫人和中方的一位文化大使作口译。 中央的灯光打下来,她的鼻尖也是可爱的。 何云远终于等到她翻译完毕。她走到旁边的过道上,沿着台阶下来。 五级的台阶,孟溪才下了一步,一对熟悉的袖扣就落入眼帘。 她蓦地将目光上抬一点,落入泛着潮意的深海一样的眼眸。 会场中央胜友如云,安静的角落里,他的袖扣折射出柔润的光泽。 何云远抬起头仰望她,“预想中,我会哄着小扇子戴一个项圈,上面系着我的等待和心意,我会在床前铺满花瓣,偷偷将窗帘拉开,你会遮着眼睛醒来,小扇子会跑到你身边。” 时间仿佛静止了,孟溪听不到会场觥筹的声音,只余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快于一下。 “可是你的生日还要好久,我30岁了,我等不及了,溪溪。” 他牵住她的一只手,不敢用任何力气,手心也泛着潮意。 “18岁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倔强的小姑娘。她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那么好地长大了。28岁的时候,我轻易就爱上了这个姑娘。” 伴着他缓慢的轻柔的话语,春天的雨漫溢过青春,浸润眼眶,万物复苏。 她看见他越来越低的头顶,他的领带一丝不苟,那么好看。 “如果时间给我机会,我会在许多年前就去爱她,全心全意。” 他托着红丝绒的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她看见了海面上流转的星光,映着他红通通的眼睛。 “溪溪,嫁给我好吗,宽恕我的愚钝,给我永久的幸福。” 他的声音并不流畅,指环里刻着几个字母:tamed, h 他献出自己的软弱和贪婪,朝圣一样,等待她的答复。 他等到她弯下腰亲吻自己的眼角。 她说:“好啊。” ※※※※※※※※※※※※※※※※※※※※ 从秋天写到了春风拂面的时候,我们溪溪最喜欢的夏天就要到了. 感谢陪伴。 正文无关 我最最亲爱的球球: 过去的许多个夜晚,在你的陪伴下,我写完了一个小故事。故事里有一只小猫咪叫做小扇子,有很多大姐姐都很喜欢它。 而小扇子,是我照着你写的。因为想要写一点你的日常,我慢慢构思了整个故事。 你看,你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好猫咪。 五年前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可能是和妈妈走失了,在盘山公路的拐角边,小小的一团打着转,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悬崖。 我们下车,才看清楚你是一只花色非常均匀的狸花猫,才两只手掌大小,脊背上的毛毛是不太浓的黑色,两侧的条纹是暖棕色的,脑袋上从眼睛到鼻子的三角区域是白白的毛,鼻子到嘴巴有一圈棕色的花纹,从下巴到肚皮到四只脚就是雪白的啦。当然当时的你没那么白,你把自己弄得脏脏的。 只要洗个澡,你是一只特别漂亮的小猫咪。 今天我想,如果那天没有把你带回来,或许你会等到你的家人,或许会有充满冒险和精彩的一生。 在遇见你之前我很想养一只狗狗,名字已经先起好了,叫做球球。 结果半路先遇到了你,然后我们家多了一只叫做球球的猫咪。 我们花了一周也没弄明白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去驱虫时医生说,是男孩子。 可能是这个名字的缘故,你一点儿也不喜欢鱼,特别喜欢肉肉。桌上一旦有卤肉,你就两眼放光,狗鼻子嗅来嗅去,每次都嗅错方向。 第一年我有很多的空闲时间,看着你追逐逗猫棒,在你跳到房顶窗框时大呼小叫,也会在你四脚朝天捧着眼睛睡觉时偷偷挠挠你的肚皮。 那年真好,时间轻巧。 那时候楼道里有一户人家放了一只鸟笼,里面住着两只彩色的小鸟。你会在我们回家开门时偷偷跑出去,你一口气跑到楼上,盯着两只小鸟看,把人家吓得抖落了几根绿色的羽毛。 但你只是想看看它们,也许你是想找个朋友。 冬天下雪了,窗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你第一次看到雪,兴奋地跳到窗台上,绒绒的雪落在你绒绒的脑袋上,我用手机拍下了你的乖巧和颜值巅峰。 你还喜欢跳到我的笔记本键盘上,因为有热气,你是一只怕冷的小猫咪。所以你还喜欢钻到被子里,占据小小的一角,睡相很好。 第二年开始你就往发福的路上狂奔,嘴巴上那一圈棕色的毛,也因为你胖了一圈的脑袋显得蠢蠢的(别生气,这是个褒义的形容)。 夏天,你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无时无刻不在睡觉,以至于我要认为猫是需要在夏天冬眠的。 奇怪的姿势包括但不限于:两只后脚朝天,两只前脚歪向一侧作祈祷状;肚皮和挂在窗台上,一只后脚耷拉下去悬在空中;大半个身子匍匐在一把椅子上,两只前脚作法般推着前面一把椅子。 也有不睡觉的时候。我在书房啃一本大部头的书,你戴着一个蓝色的领结跳上桌,一定要陪着我(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没到半小时,你枕着我的另一本小书睡着了,两只前爪还搭在我的大书上。 睡姿又帅又可爱。就不怪你耽误我的进度了。 第三年,你长大了。不怎么喜欢上蹿下跳了。第一次住院,被医生在住院牌上备注了“猫凶”两个字。可是你不是凶,你只是太胆小了,离开我们就充满了不安全感,不吃不喝,也不配合治疗。 还好你的身体底子好,一周后就回家了。我们开一展暖色的台灯,灯光映出手影,你攀着墙追打手影,傻乎乎的。 我们搬了家,楼道里没有小鸟了。我们越来越忙,对你的疏忽越来越多。 夏天你会扑一只小苍蝇小蚊子,然后用软软的脚掌捞起来,看看它们,从不伤害他们。如此多次,我才大概知道,你也只是想同他们玩一玩。 但有朋友来家里想同你玩,你会怯生生地躲起来。朋友来的次数多了,你才悄悄探个脑袋出来。有一位来过两三年的朋友,你后来终于肯让她抱了,乖巧的很。 你是我见过最胆小最善良的猫咪。 第四年,你真的太不爱运动了。跳上桌,然后胖腿一伸,落到我的膝盖上,开睡。软软重重的一团。 从顶上望下去,就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猕猴桃。 当然你也有捣乱的时候,家里的皮质家具都被你抓出了孔。知道我要生气了你就跑了。 然后不经意出现在我的身边。 比如打字时,电脑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胖胖特别漂亮的一团。你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困成这样了,也一定要端正地坐着陪着。 什么火气也没了,只是尊称你为“忠肝义胆胖猫猫”。 我的忠肝义胆的胖猫猫,我们认识第五年了。 医生告诉我,这一次你真的要回喵星球了。 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 你在医院里没有睡着过,我在家里也睡不着。我们带你回了家,希望你可以睡上一觉。 你轻了很多很多,变成了小瘦猫,此刻在我身边卧着,眼睛虚弱地睁着,我想念胖胖的你。 我对你说了一些悄悄话,我希望你知道,你对我而言是多么美好的存在,超越一切。我希望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对不起,太晚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你陪我一会儿,再陪我一会儿。却又不忍你继续忍受痛楚。 你跳下来,脑袋蹭了蹭我的脚踝。你知道的吧,我永远都无法做好与你分别的准备。 我亲亲你的脑袋,今晚我们还是要回到医院,有了医生的帮助,你回喵星球的路上会不那么辛苦一点。 我告诉一位小朋友,你要准备回猫猫星球去了。她还不知道离别的含义,她告诉我,她的好朋友小考拉知道猫猫星球在哪儿,那里有许多猫猫,还有一朵花。 是吧,喵星球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你是这么好的一只猫咪,会有许多朋友,会有一个自己的家庭,会有一朵玫瑰花盛开在你的庭院里。 以后,沙发椅子上的小破洞,偶尔落在窗上的小虫子,溪溪的小扇子,都会使我想起你。 天空中如果有一颗怯生生地闪着光芒的星星,大概就是你去往的猫猫星球了。 在地球上,有一个人,如果有幸看到这颗星星,就会感觉到幸福和悲伤,直到七老八十。 我的小球球,感谢你一生的陪伴。对不起,我没能更长久地陪伴你。 我没有勇气和你说再见,你已经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以后我会尝试安慰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我好爱你,直到永远。 202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