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里青》
回家
远处灯光,越野车穿过小道丛林,顺着蜿蜒路段,马达轰鸣,急速开往山顶。
禾里青熄火后,低头松开安全带时,转眼看到归生和方牙歪在后座上已经睡得不知时日。她笑着摇了摇头,放轻动作,这时保安已经走过来,看着她眼生,正要问情况,门内冲出来一个黑壮矮小老头,他未说话就先笑了,黑黝黝的脸成了一朵花,牙床露满,呲着歪斜的牙齿喊“晚伢子回来啦!”禾里青登时下车,学他驼着腰,小声笑说,“是啦,老头,小点声,归生睡着啦!”说完也没动作,嘻嘻地看着对方。
禾里青打开后座车门,老头凑过去看,睁大眼睛傻溜溜的“归生就长这么大了?那个丑娃又是谁?”说完,想起了什么,转脸瞪了一眼禾里青,“都怪你,你又几年不回来,连站门口的都不认识你!”禾里青又嘿嘿笑,把归生抱起来,孩子伏在她肩膀,嘟囔了一下却没醒。方牙听到说话声早就迷糊醒来,闭着眼睛牵着禾里青衣角,几人朝门口走去。门卫室的人面面相觑,老头让他们把车开进去。小保安还是愣着不动,老头回头吼了句,“跟管家说林太太回来了!”
门口离住房中间隔了小林,高高低低的树和还有不知名的藤,他们走在石子道上,旁边是小树丛,再远点是几颗芒果树,老头吱吱喳喳说如果不是他碰巧到门卫室讨酒喝就不会碰见你回来,都好几年没回来,园林里花草长多少你都不知。禾里青穿着登山靴和牛仔裤,鞋子和裤脚都是泥巴,老头低头走路,看在眼里,眼睛有点酸涩,又不想跟禾里青啰嗦一次旧话,没有再吱声。禾里青知道他在不高兴,也晓得原因,看到主屋里灯火通明的,有人在弹钢琴,有女人的谈笑声,想着要转移老头注意力,就问“今天怎么想到在这边搞宴会?老林在吗?”听到这,老头突然想起什么,脸色莫名,转头去看不远的花花草草还是不说话。禾里青换了手抱归生,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受,多年来早就习惯了。
走出林子,绕到后院,人声清晰起来,觥筹交错,穿着华衣的男女在葡萄架下谈笑,边上几个注意到他们,疑惑看了一下他们。禾里青没看任何人,走向后院最里边的三层小楼。
进了小楼,楼梯正对着门,旁边是个小厨房,已经有吃食放在桌面,有个阿姨从楼梯下来接过孩子,方牙也惺忪睁眼说不吃东西了,跟着阿姨去阁楼房间。
禾里青推老头出门后就上二楼,对着楼梯就是空旷居室,一张大床,书桌,衣柜,两面高至天花板的红木书架,排满了书,另一面是落地窗,除了刻着花纹的棉质窗帘,整个房子几乎没有其他装饰,浴室和阳台砌在落地窗外。没人想到她会在什么时候回来,阿姨只来得及换好床单枕头准备睡衣,书桌书架有积尘,空气充溢时光的年老味道。
禾里青在洒头下冲着水,抬头望了望外边,看到远近树的上轮廓,苍白月光浅浅铺在上面,心里想,这生活,年复一年,有什么意思。
林同彰在林子另一端阳台冷着脸看那幢四年都未亮过灯的小楼,刚才应酬时管家过来说太太回来了,还差些不顾场合冷笑出声,四年未回过家的老婆还配称太太吗。四年前又为了什么回来,那回简直是羞辱。
李从端着一盘零嘴走向正在玩乐的林羌,“林羌,林羌。”林羌顾着手上的牌,没理他,他推开旁边的人,挤进沙发,探在林羌耳边,自顾地问“刚才我在你爸旁边,听管家说了句话,接着你爸脸色很难看”林羌顿了一下,侧头看着李从,等他下一句,李从仿佛知道了什么秘密一般,低声炫耀“我妈在后院碰巧看到一个脏兮兮个的女人,个子很高,带着两个小孩过玻璃棚那边的房子,还有你们园子里那个张爷爷。”他想了一下,接着说“不只是我妈,好多人都看到了,天太黑,没看到长相。”林羌没接他的话,让他去看看林禾在做什么。
李丛耸耸肩,拨开拢在周围的小孩,四周看了看,没见到林禾人影,只看到她的小跟班周密也拿了两个蛋糕朝视听房走去,跟过去才发现林禾窝在视听房的大沙发眯着眼,看不出来睡觉没有,长发挡了半边脸。李丛坐过去,边盯着林禾边吧唧吧唧嚼干果,林禾抬了下眼皮瞄了一眼,又闭上眼,周密小声对李丛说“你过来做什么?吃货”“你好意思啊你好意思啊,自己饭桶一样,叫我吃货?!”李丛瞪着眯眯眼睛反驳,于是小眼睛又被周密攻击。
林禾嫌他们吵,挥了挥手,翻个身想继续养神,李丛当没看见,把对林羌说的话又重复了一边,因林禾脾气好些,还八卦一下“你说那个女人是谁啊,你爸啥时候脸色变成那样过啊?跟怪老头有什么关系啊?”林禾背对着他们,睁开变得清明的眼睛,问“你说她往后院小楼走?”“李丛看终于有人跟他搭话,很兴奋地回“是啊是啊,还有两个小孩,一个抱着估计四五岁,一个在后面跟着,十来岁的样子。”林禾听到着,撇了下嘴角,闭上眼睛没再搭话,胸口有些绞疼。李丛描述了几句,看又没人搭话,就无趣地走开了,房间里音响都没开,只有周密吃东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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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咋到
妈妈
第二天禾里青迷糊睁眼时,窗外不清晰的鸟叫虫鸣,还有阁楼上小孩嬉闹,洗漱过后,禾里青喊了小孩下来,归生和方牙呼啦啦地从上面跑下来,被教训了一顿后乖乖去刷牙洗脸。
禾里青下到一楼,阿姨在厨房准备早餐,说林先生嘱咐中午到主屋去吃饭,禾里青听了,笑笑表示知道。她头发跟海藻一样,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以前的卫衣,眼睛廓线和黑亮的大眼珠,哪里像是三十一的人了,阿姨见过这里许多客人,多好看的人没有,却没见过这样像孩子一样的清明眼神。
等归生方牙下来时,禾里青已经吃得差不多,归生清脆问一句“妈妈,今天早上还跑步吗?”还没等禾里青说话,方牙嚼着包子说“跑,怎么不跑。”禾里青没答,看着方牙把包子碎喷得到处都是。方牙没听到禾里青的声音,抬眼看到桌面就搭着眉毛认错了,细嚼慢咽,也不再出声,归生看方牙哥哥蔫了,咯咯地笑,自顾喝豆浆。
禾里青在山顶的香樟树停下,孩子们在身后跑跑走走,一会又蹲下被路边伏在草丛里的小虫吸引,一会抬手想摘下头上枝桠的果花,被落下一大段距离。禾里青没管他们,方牙是她在贵州志愿行医时遇到的小孩,十二岁精瘦模样,跟着志愿队伍走走停停,也不用人管,离开一个村的时候,总有办法钻进不知道哪个后座箱或者哪箱药品跟着离开。她本来没注意到这些杂事,可他总跟着归生玩,归生也时不时提起有个牙哥哥,打听一下才知道,小孩父母南下打工,犯事判了刑,跟着奶奶生活了两年,半年前奶奶过来治病时跟着认识了禾里青这伙人。一个月后,奶奶无治去世后就粘着车队没放,这边志愿者心软睁只眼闭只眼,居然就让他跟了半个省城。问他,他也只说想跟着,做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搞得似乎车队成了他人生灯塔一般,禾里青哭笑不得,就把他带在身边,好在虽然年龄不大,但也能照顾好他自己和看着归生。
这边能看到山腰灰扑扑的房子,房子是爷爷那些年建的,没什么别不别墅的,外表普通的楼房,爷爷却最喜欢在这边,因为园子够大,他喜欢折腾,玻璃棚也是将就他喜好给建的,这边离城里够远,能躲很多人和事。
爷爷是林同彰的爷爷,到结婚时,却把自己最喜欢的园子送给禾里青作嫁妆其中一份,房子不值钱,但是心意重要,林同彰的堂兄妹那时候总酸溜溜地刺他,说他娶了爷爷的心头宝。她还记得待嫁那天,爷爷在靠椅里看着她长成这么高长得这么好,眼睛通红,小声地说,“晚囡,爷爷对不住你们家,晓得你不乐意和同彰在一起,也委屈你了”老人停了停,继续说,“同彰跟我保证对你好,你再和他试试。”
当初她虽然并不是如他们所想,那么委屈,但也想不通爷爷此话的逻辑,谁曾想,爷爷在她婚后不到半年便去了,原来他那么不放心她单独留在这个家,要把林同彰立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
有吵闹声打断了禾里青,她走过去,看到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骑着脚踏车把方牙归生围了起来,吵吵嚷嚷,好不嚣张的样子,方牙看到,拉着归生跑了过来,“青姨,他们不让我们在这玩!”方牙长得黑而瘦,加上漆黑的小眼珠滴溜溜转,这帮□□把他当成了山脚下的农村娃,旁边白净的小归生他们根本没正眼看,禾里青走过拐弯,他们才知道还有个大人跟着,禾里青一米七三的身高,矮不了他们男孩子多少,加上那气质,也不像是山脚下的,他们有点呐呐不知应答,怕冲撞了昨晚宴会哪家的大人。
禾里青扫了他们几眼,最后盯着末尾的林羌,僵着脸色不说话,林羌青着脸看向别处,其他人都愣着不知这局面怎么造成的。过了一会,禾里青收回眼神,牵着小孩的手往山下走。
李丛不会看人脸色,凑到林羌过来旁边,“就是她就是她,长得很美喔,比赵童还漂亮!”林羌白着脸,喝道“闭嘴!”李丛莫名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赵童算是社交圈里的交际花了,跟这帮老总虚虚假假地搭上,在项目招标里她的公司得了不少好处。拿她跟禾里青比,林羌心里不好受。“啊,她眼睛跟林禾很像!”李丛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那女人眼睛也像猫一样。
“玉桂,玉竹,玉金,马兰,马辛,马菜...”刚才的事一点都让归生放心上,教方牙念着自编的药名歌颠颠跟着禾里青回到山腰。让孩子在园子里自己玩,她问了保安,然后找到车子旁,把从贵州带回的几包草药从行李里翻出。回到小楼,她打开楼梯右边的小门,是天花板挖高的药房,药房外间三米来高,一层药架,以上就是楼上的居室,里间将近十米高,玻璃天花板,墙边是高低起落的药架,共三层药架,环形围绕,二层三层药架各有廊道扶手和木梯,禾里青转了转,嗤笑了下,她的十多年都能浓缩在这里了。
近晌午,阿姨过来敲门,让过主屋吃午饭,把玻璃棚到处折腾花的小孩带上,禾里青朝前院走去。
进主屋饭厅时,归生冲到了前面,见到长饭桌上的几人,愣愣地看。禾里青边走进边说“归生,喊人。”归生周围转了转眼,盯了林同彰一会儿,大声喊“爸爸!”林同彰没看孩子,冷了脸色,看了看禾里青,禾里青坐下后脸色空白,不知在想什么,林同彰转脸看了跟林禾,禾里青长得那么像的一双眼睛,嗯了一声,归生一下笑眯了眼,又跑到林羌林禾那里哥哥姐姐地讨人欢心,林禾勉强地笑了下没应,林羌更没给半点眼色归生,归生疑惑地看着妈妈,妈妈没理他,只好到方牙旁边坐着,又嘟嘟囔囔说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话。林同彰看着两个孩子都没出声,就调整了下神情,柔声说“禾妞,羌仔,是不是要叫人?”林禾张了张嘴唇,最终什么话都没说,鼻子有些发红,林羌至始至终都没表情。禾里青至始至终都盯着眼前的碗筷,表情空白,仿佛等着吃饭是多严肃的一件事情。林同彰没再说话,趁阿姨上菜时,他看着禾里青侧脸,心里酸疼,这个人是禾里青,又倔又狠的禾里青。
没资格
冷硬的气氛,大概也没几个人有胃口吃饭,吃了不一会,林同彰放下筷子,平静地问“你这次回来是怎么了?”禾里青未说话就嘻嘻笑了下,说“说得我真不好意思 ,好像我真图什么才回来一样。”说到这,她自己倒先觉得理亏了,“我回来磨几个药方,试试管不管用,有些事也想再重新讨论一下。”林同彰嘴角提了提,要笑不笑地说“可以,回头详细谈。”说完,就上楼了。没有大家长镇着,林禾林羌也散了。禾里青抿了下嘴唇,自嘲笑了笑。归生被方牙教训了一下,不准他吃饭说话。
饭后禾里青打发两孩子去园子里散步消食,不许跑跳。嘱咐好,两人各揣着苹果走开了,禾里青在客厅里等着林同彰的谈话,她等不及了,事情必须赶紧解决。
她托着下巴看客厅的老摆钟发呆,小时不会看摆钟,怎么能一眼看出来它坏没坏,又没秒针,林家里的小孩都不爱跟她玩,自然没人答她问题,直到楼浚屏到林家过假期,两人都看似没心没肺的,走得近些,也只有对他,禾里青才能说出很多心里话。很久没注意到这个摆钟,上次看着它发呆,还是四年前多,她怀着归生回到这里,还未张口,林同彰看着她显形的肚子已经绿了脸,恨得要把棋盘砸死她,她还是笑了笑,眼神虚虚看着林同彰背后的摆钟,当然了,两年未见的老婆怀了孕还好意思回来养胎,谁能不气。至此,没人管她的安胎坐月子,她住后面的小楼,林同彰期间从未露过脸。归生的名字是按照她上一站甘肃县城的方言取的,也从未跟谁解释过其中意义。
过了很久,林同彰才下来,他从楼上看到禾里青又在发呆,心里恨恨的,从小就是这样,她似乎什么事都不曾放心上,她的女儿儿子,十五岁也十五年了,可她在他们身边的日子加起来不过一年,她是有多不在意这些人,还是多恨他。恨恐怕还好些,她就是没心的人。可没心的人怎么就能把一野种放身边几年,好像只有那个才是她亲生的。
林同彰坐到客厅沙发,禾里青被惊醒一般,呵了一声就从饭厅过来。她窝到对面的沙发,笑笑酝酿了一会,说“吓我一跳喔,禾妞羌仔长这么大了,羌仔比我高了都。”林同彰把玩着手机,扯了下嘴角没搭话,过了一会,禾里青说:“我想离婚。”
林同彰手顿了一下。“爷爷遗嘱,两个孩子成年前我不能跟你离婚,否则那些股份就被捐出去。”林同彰面无表情地调整一下坐姿,“虽然你不在乎被不被捐出去,但是你这些年在外面烧的钱都是这些股份供的,你忍心让爷爷希望落空,可以离。”林同彰说完,那种脱力感打击得他全身无力,只是表情看不出来半点。
禾里青没再说什么,站起来扯了个笑就走开。林禾蹲在窗口外面,拉扯地上的草,很久都没起来。
过了几天,所有人的假期都结束了,林同彰要回城里上班,林禾林羌也要上课,主屋一下子空了。两个孩子不理解大人的想法,觉得安静不好,非缠着妈妈也要去城里看看。禾里青怎么拉脸色都没用,归生几年不见的爸爸,哥哥姐姐,怎么能又这么看不见。
禾里青只好在药方告一段落时带两人开车进城里。几年没回来,路况变化很大,差点找不到路。他们先去了学校,碰巧听说在办运动会,对外人管制不严,两孩子蹦蹦跳跳跑在前边,她在后边悠悠地走。
这学校她也念过两年,林同彰比她大五六岁,根本没机会同校,而楼浚屏为了她转校过来,她有个伙伴,嘴皮子总不停地说林同彰昨晚穿了什么衣服回家,林同彰喜欢在院子里打篮球,她在葡萄架下看书,碰巧看到那个腹肌啊。楼浚屏总是不耐烦的脸色,又不会落下她一个人。
“你来做什么?”林羌刚才在跑道上听到有小孩叫他名字,以为听错了,原来真是他们。“归生想看看他哥哥姐姐的学校。”禾里青笑着说。林羌听到这怒得喘了口气,再看他所谓生母这当什么事没发生过的神情,他真替爸爸心寒。归生还在身边,问这问那,他脱口而出“谁他妈是野种的哥!他不是我爸的儿子!”“林羌!”林禾在不远听到这句话,喝了一声,禾里青已经打了一巴掌林羌,寒着脸说“你在归生面前胡说什么?!”归生一脸懵懂地看着几个人,发现妈妈在生气,他过去抱着禾里青膝盖,抬头眼巴巴看着妈妈,脆生生地说,“妈妈不生气,哥哥知错啦。”
禾里青怕林羌再说些什么,示意方牙把归生拉远。之后,她低声喝,“大人的事情你知道什么,你才多大,满口什么野种的。”林羌看着她心疼归生的样子,觉得满身寒气,“是不是只有他是你儿子,如果只有他是,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是谁?”说道这里,他鼻子发酸,不想示弱,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禾里青,“你是我妈?你这些年在哪里?你不是,你操心我做什么,现在管教什么,你有资格吗你?!”林禾过去拉了下林羌的胳膊,林羌不理会,继续说:“我很好奇,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做过什么了现在在这里演母亲?”听到这,禾里青抖了一下,瞳孔放大,里边满是痛楚,看着林羌没动。她转头去征询林禾,想问问林禾是不是也是这么想,林禾没看她,一直低着头。
禾里青侧头调整了一下,“你们父亲这些年就这么教养的你们?”言尽于此,她不再说什么。
回到车里,发现从家里带来的吃食没给孩子们,让归生他们老实呆着之后,她还是拎着几袋东西往住宿楼走去。
高中的住宿楼还是两人间,墙外布满爬山虎,跟楼管打听了林禾宿舍后,她找到了门口,门没锁,她喊了几声林禾,没人答话,她以为没回来,准备把东西放下就走,结果里边传出了些奇怪的味道,她推开了门。
林禾在抽□□。
林太太
禾里青恍惚地走出校门,方才跟林禾的碰面,愧疚如山洪一般绝望地迎头盖下,快要窒息,更像高二那年冬天掉入护城河里的冰窟窿般,寒冰刺骨一样的疼痛。林禾说,她抽□□不是一天两天,林禾说,以林羌玩乐的程度,他还从没把□□放进过眼里,林禾说,我爸不知道,我们在父亲眼里乖巧得很,林禾说,但凡我们有个母亲,这些哪里瞒得过家人,林禾还说,那个母亲从不应该是你。全都是林禾说的。
律师刚出门,文书就往林同彰办公室拨进了电话,说有个禾女士在楼下等着见。林同彰晃了晃手表,就叫人把她带上来。
禾里青坐在大厅的沙发,人来人往,总有公司职员不时扫她一下,个子这么高卖相又不差,带着两个小孩,这样的组合在商业区不常见。禾里青还是在发呆,似乎回来以后,总是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跟着文书上了楼,在电梯里还有人不时打量,她没理会,两个孩子很少进到这样的场所,小声吱吱喳喳在聊,连电梯玻璃墙外的大厦景观都觉得新鲜不已。
她坐在林同彰对面,把在学校遇到的事情,林禾说出来的话,都一字一句转述,每一字一句都跟电报一样,在心里钉上孔。之后看着林同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或者讶异,桌面上摆着林禾林羌小学毕业时,他们三人去西班牙狂欢节的照片,他知道孩子们怨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所以格外疼一些,关注成绩关注他们想法,却从不知道他们是这么怨恨,甚至于从伤害母亲当中感到痛快。他抬头看着禾里青,她也望进他的眼里,妄想从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否定她孩子所说的话,否定她没资格。林同彰张开嘴唇,吐露的话让她似一脚踩如深渊,惊出鸡皮疙瘩。
“今天早上,有女孩报警告发林羌强/暴。”
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桌面电话响起,惊得禾里青一抖,文书说张小姐来了,是叫她在外面等着还是进去。林同彰还未回话,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打开,一个个子不高绑着花苞头的年轻女孩甩着胳膊晃进来,还未看全办公室里的人就冲着林同彰喊“老林老林!我论文写完啦,咱们什么时候去法国玩?”,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禾里青,后半句就降了调,她疑惑地看着两人,再说“小叶说你没在谈公事啊。”又转脸看禾里青,笑了笑,露出又白又齐的牙,“我叫张菁,请问您是?”禾里青敛了下眼皮,不着痕迹打量了下,年轻有活力,天真大方,才微微笑道“禾里青。”林同彰由至终未说话,张菁看气氛就没再说什么,要出去等。林同彰眼神柔和地点了点头,两人对视笑了笑,她才转身离开。
林同彰这才正经跟禾里青说起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女孩是林羌的同学,说前两天周末聚会时,喝了饮料,连酒都未碰,醒来时在小旅馆里,对前一晚的事情有些不清晰印象,犹豫了两天才决定报警。
他在讲述整个过程时,禾里青木然地盯着桌面的相框,以她的角度看不到相片,但是肯定是她错过了十几年的孩童模样。
“林羌呢?”禾里青问。
“已经被带到派出所了,估计是你刚走,警察就到了。”
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被带走,林羌是不是跟我一样无措,禾里青心想。
她从办公室出来时,张菁和文书正在逗沙发里的归生和方牙,方牙老成,没搭理他们,归生被逗得哈哈笑,眼角看到她出来,就跑了过来,抱她膝盖,喊饿。方牙也走过来,说你刚吃了这么零食还饿,归生笑细了眼睛,密密的两横睫毛,让旁人看了都笑,林同彰听到笑声走了出来,归生回头看到高大的身形,又跑过去,踮起脚尖拉林同彰的衣服,喊“爸爸,爸爸,抱!”本来旁人都在笑,一下子僵了脸,面面相觑,怕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几个文书都散了,唯有张菁疑惑地看着两人,林同彰低头,看长得这么讨喜的归生,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孩子失望,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归生心满意足地搂着爸爸脖子,好像一下子就不饿了。林同彰对张菁说,“回头跟你说。”
禾里青好像才从林羌的事醒过来,伸手把归生抱了过来,说要回家啦,归生原本还不想放手,但妈妈的眉眼不如以前那样舒服,是不是在不高兴,他也不耍赖了,趴在妈妈肩膀,回头朝每个人挥手说爸爸再见,小叶阿姨再见,每个人都点了名,大家都直想乐,还是孩子简单。
禾里青才转过拐弯,林同彰就拉过张菁,张菁摇了摇两人的手,乐呵呵地说:“小孩好可爱啊~~林羌是不是小时候也这样,还是那样?”边说还边学着林羌的面瘫样,林同彰没什么说笑的劲头,刮了下她鼻子,牵了下嘴角。
她皱着鼻头乐,林同彰想了想,正要张口让她进去,好说禾里青的事情,会计部的老岳迎面走了过来,还大声嚷嚷,“老林,那不是你老婆禾苗吗?多少年没见了,还长那么嫩。”整个文书室包括张菁也听见了,每个人在心里暗暗的炸了锅,不是说已经分居很多年相当于离了吗,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以为是个黄脸婆,那脸,清丽得跟小三一般。
张菁看着林同彰没说话,他呼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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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是挺费时的
过去
带孩子回家后,禾里青没有回到小楼,坐在主屋客厅,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怎么走,过去多年都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漂零的浮萍,水流到哪,就是哪里,哪有过什么计划,年少时脑子里充斥着林同彰所有事情,后来就是行医和归生,虽然常常想起林禾林羌,但潜意识认为,他们不需要她,正如她不需要他们在身边一样。不需要就可以不给予吗?
傍晚时候,司机把林羌林禾送回来了,还有林同彰的电话,警察从学校办公室带走林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更何况没有确切证据,问完话他们就放了人,林同彰已经让人带了话,有没有证据,也许结果都一样。这段时间孩子们就别出去了,在这边避一阵风头。
禾里青白着脸把电话挂了。两个孩子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她抬起头看他们,林禾眼睛跟她很像,连紧张时眉眼撑大的神态都一样,虽然开始挑高,但年纪小,还有婴儿肥,脸颊弧线圆润,笑起来跟苹果一样,俏鼻丰唇,过几年怕是艳丽迷人,而林羌像他爸爸多一些,他刚出生时林妈妈经常顺着他眉形摸,说以后眉廓会长好,现在果然是这样,下巴隐隐有所谓的美人沟,五官还带着稚气的清俊,这样的孩子怎么能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这样?
禾里青站起来向林羌走了两步,紧盯着林羌的眼睛,不管站在一旁的林禾,她问“你答我一句,这件事你有没有做过?”
林羌嗤笑,未理会,禾里青再追问,“你就说,你有没有做过,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有。”林羌微扬起下巴,坦荡地答了句。
禾里青一步走到他身后朝他膝盖踹了一脚,林羌俯跪了下来,林禾惶恐地向前两步,而他想站起还手,小腿却被禾里青压住,双手被锁在身后,禾里青说,“听说你身手是跟你爸学?碰巧我也是。”林羌脸通红,双目泛起血丝,拼命挣扎,她吼道:“所以这么脏的事,你也是跟你爸学的吗?!”她手下的男孩根本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但她却是想到了什么,全身颤抖,打开了岁月了不得的锁扣,记忆扑面而来。
她禾家跟林家是世交,祖父一辈是相交多年的战友,那时候战友是过命的交情,到了儿辈却变得不单纯,窝窝头可以分着吃,出现蛋糕了,蛋糕只有那么大,大家都想拿大的那一份,禾家暗地里不知交易几何,但风评清廉,上位很快,想拉他禾家下马的人不少,包括林兴安,当时没有一天一变的网络,一封举报信加上似是而非的罪证就可以做到,而所谓罪证,是林兴安哄着去禾家找玩伴的林同彰塞到客厅墙壁和日历间缝隙,谁会防着一个孩子?破坏一个家圆满跟摔个全家福一样,放手就可以了。
当时禾里青才七岁,已经跟着邻家的中医国手开始背本草纲目,禾爸爸禾妈妈不甘心败局,只带着禾哥哥妄想走路子出国,车子在高速路上跟货车相撞,懵懂的禾里青在院子晒草药,似乎听到了不远的刹车声,抬头看到的只有酷烈的阳光。
林爷爷当时已经退居二线,气得要拿起拐杖打死孽子,林兴安耿着脖子不承认,被带回的禾里青蹲在客房的床前柜旁,小手握成拳头,敲打垫床,边敲边说,“不哭不哭,妈妈,我没哭。”白皙的脸颊憋得通红,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砸在瓷砖地板上。
林爷爷没办法跟壮年的儿子再讲什么道理,再扯什么正直情义,带着禾里青回到园子住了下来,一老一少过日子,其他人没敢在他面前提禾家,当然禾里青也没什么玩伴。一年年过去,林同彰偶尔回山腰,发现这个妹妹长开了,五官越发秀美气质脱俗,偶尔关心一下功课。从七岁起禾里青就未曾有过玩伴,终日孝顺林爷爷,把玩草药。林同彰是她眼里能亲近的唯一一人。
再后来就是楼浚屏。
那时,她坐下山溪边,溪水冲着脚丫子,橙黄的夕阳打在水面,映出一片银白和金黄夹杂的粼光,打在树林上,一地的碎光,楼浚屏在远处旱地里垒泥块窑,在里边烧柴火,等泥块烧红了,把地瓜放进去,推倒泥块,再埋上湿泥,她在这边喊话,说的不几句都有林同彰,楼浚屏时不时嗯一声,要不就是泼冷水。
高一那年冬天,她独自去滑冰却落入护城河,冰水刺骨,爷爷去了外省老战友那里,她穿过了整个城区,才回到家,喝了姜汤睡觉。半夜烧醒了,不只是她,还有林同彰,他跟城里其他□□去尝鲜喝了鹿骨汤。
昏沉的夜色如灰纱盖在眼神,她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他在嗅我脖子和发尖。禾里青全身发烫,快要昏迷,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推开他,也尽力大声喊出来,呲呲声从喉咙发出,在林同彰听来,声音浑噩得像耳语。很长时间,她想起那天晚上,都如同跟灰黑色毒蛇呆了一晚上。
过去2
她睁开眼睛时,林同彰已经在爷爷书房跪了十几个小时。爷爷站他前面,沉痛着看着窗外。为了弥补禾里青,才把她带来这里,疼爱她远远超过其他孙辈,要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哪里想到,她长成之后还要受到这样的伤害,被自己孙子这样的糟践。
林同彰腰直得累,驼一下腰,撑到背部的伤口,吸了口气,引得老爷子回头刮了一眼,他垂下头,再坚定地重复了一次“爷爷,我知道错了,昨晚的是意外,但我也真心喜欢晚囡。”抿了抿唇,他继续,“我要娶她。”林爷爷气得笑了出声,“你喜欢她,你问过她没有?!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林同彰很委屈,他明明喝多进错房间,气血冲脑了,以为是做梦。但他不能再辩解,虽然他混,爱玩乐,但从小的教育教会他要承担,而非推卸。
在水池边下棋时,林爷爷悔恨的眼神让她心疼,爷爷问她,会不会原谅林同彰,如果不接受道歉,就送法办,绝对不会让林家插手进去。说完爷爷就低头摩挲棋子,她心里想,我怎么能让爷爷为难呢?但是我喜欢林同彰的啊,我喜欢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在如今的禾里青看来,当年二十出头的林同彰说喜欢她,大概是尝鲜心态,而她也不怪他,因为自己也甘心情愿,十五岁的女孩终于得到心上人的重视,嘘寒问暖,即使是哄骗也开心,把终日厮混当成一种为爱情的献祭,从中得到无量的快乐。楼浚屏对他们的开始不得而知,但看她比过去更开怀,笑容也会发光一般,替她开心。
林禾林羌这对双胞胎,就是次年开春怀上的。
林爷爷看孩子忽然嗜睡易乏后叫医生上门,岂料被隐晦告知孩子怀孕消息,气得脸色发灰,喘不过气快要晕倒。
林同彰过后再吃了一顿鞭子,跪了两天。老爷子缓了过来,开始眉间夹着喜气,自己要抱曾孙子了。
而林妈妈虽不喜禾里青,她认定,这是林家亏欠的人,放在身边早晚得出事,会变成白眼狼。但她三十岁才生的林同彰,这五旬的年纪正是最想抱孙子的。而城里的林家上下,没人管才十五岁的禾里青是否愿意,林妈妈更是背着林爷爷放话,不许动她的孙子,一旦有什么差池,滚出林家。
林同彰跪在禾里青床前,顺着她的额头,鼻子,脸颊,边亲边问,“你愿不愿意?”气息呼在她的发梢,耳根,痒得她呵呵笑,就是不答话,他就把脸埋在枕旁,含着她耳垂,说不答应就不放,那时候阳台进的春风抚过她的苹果脸颊,窗边的风铃清脆地响,叮当声穿到很远很远,远到撞上半空的风筝,落在梨树上,震得一阵梨花飘下。
林禾林羌出生不过半年,她便提前报了高考,进医科大学系统学医。于别人而言,不过谈笑时一句转承,谁知她付了多少努力。而在家里,林妈妈逢人便说,她奶水不足,害得孙子孙女都胖不起来,说她只看书,照顾不好我儿子,我儿子公司做事应酬多累,她也不体贴些。林同彰让她别介意,她总是嘻嘻一笑,说,我没介意啊,她说得对。
她是真心喜欢中医和林同彰,但林同彰的新鲜,持续了多久呢?鹿骨汤喝了那么一次,他就不碰了,开军车游半个中国坚持了两个月,内蒙骑兵营呆了七十五天,他做每件事情,做到某种程度的最好,他就放弃,他说,沉迷丧志。那么,是不是为他生了孩子已经是占领我这个人所能达到的最好程度?禾里青冒出这样的想法,是屡次从学校打电话回去找不到人之后。也许我已经开始成为弃卒。
她这样想,林同彰也是这样做的。
她蹲着屋外门阶,愣愣看着院里的喷泉,这是他城里买作为婚房的,等过几年她一到年龄再领证办婚宴。她不喜欢这里,这里很大,但是不自然,像活在一个流线生产的格子里。他领进去的那个人喜欢这里面吗?为什么要在这里?
她在外面等了十分多钟,站起来打算走,眼前一黑,晃得扶住门前石柱,缓过来后就慢慢往外走。林同彰站在二楼窗前裸着上身,绷紧脸,既失望又痛苦,这是他爱的女孩,到底是谁不懂爱不懂珍惜?她不会痛苦吗?因为不在乎
他是爱她的,从哪里开始?从晨光洒下,她树下的剪影,或者从她大笑时嘴角扬起的弧度,再就是她跑向自己时飞舞的发尾。他用了那样的方式和她开始了,并没有想过结束,但她的表现,是服从于别人的希望,还是忠心于自己的选择?总是笑得出来,是出于不在乎?
从此开始了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离家
冲突
归生等了很久都没见妈妈回来,拉着方牙跑到了主屋,妈妈靠在沙发里,哥哥居然在地上跪着。上次他不小心推糊糊下楼梯,糊糊脑袋磕破了一直出血,他吓得什么都不敢承认,只说不是我不是我,妈妈也是让他跪下,要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再也不敢撒谎了的。
哥哥眼睛红通通的,肯定也知道自己错了。
归生跑到林羌身边,嗵地跪下,大家愣了,禾里青低头看着他,眼里全是疲倦。归生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哥哥知道错了,他再也不敢撒谎了。”禾里青看懵懂不知的归生,低声回,“我多希望他撒谎了的,归生。”她扫了眼两个大孩子,又低眉说,“你们怎么用别人的错糟践自己?我这个当妈的不合格,你们这么惩罚了谁?”说完,便挥手让他们散了。
林禾抽了抽鼻子,转身上了楼,林羌僵着未动身。禾里青把归生抱起放在膝盖上,下巴擦着他的头顶,对林羌说:“我对不起你们,不论我有什么样的苦衷和缘由,都没有理由不管不问你们这么多年。生你们的时候,我也才十五六岁,你们现在不懂事,也请体谅一下我当初不懂事。”
林羌冷笑了一下,说:“担不起。是我们不配当你孩子,您过虑了。”
林同彰回来时就看到这母子三人坐的坐,跪的跪。归生看到他进来,挣出妈妈的怀里,向他急冲冲地跑来,林同彰看他不管不顾地,只好弯下腰伸手把他接着。归生立刻搂着他脖子,还委委屈屈地嘟囔,“爸爸,哥哥惹妈妈生气了。哥哥真的知道错了。”他侧头盯着爸爸撒娇,岂知看到身后有一个阴着脸的老太太瞪着他,吓得打了个嗝。林同彰看到他脸色变了,回头对老太太说,“妈,别这么对孩子。”林老太太连着也瞪了他一眼。进了屋,看到孙子跪在地上,她冲上前把孙子拽了起来,心疼得皱眉,连声问膝盖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转身看到禾里青,气得上前就抬起了手想打她,禾里青未抬头就抓住了她手腕,抬眼平静地看着,林老太太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教孩子?这么多年干什么去了?现在懂得摆谱让孩子跪就跪,认错就认错,你凭什么?这是我孙子!”她话里话外跟白天时林羌说的一个意思,见禾里青面不改色,气得回头找林同彰,却又看见他怀里的孩子,青着脸呵呵笑了,说:“原来是出去养野种了”。她话音未落,禾里青就大声对归生喊,“归生捂耳朵!”归生立刻放开林同彰脖子,胖乎乎的手把耳朵捂了起来,惹得林同彰想笑。
林老太太又有了更多的话夹枪带棍地说出来,禾里青不得已打断她,说,“林妈妈,林羌做错事了,是大错。”林老太太回她,“我知道你说的是去派出所的事,这事过去了,林羌要找谁不行,非得用强的,这明摆的是外人坑我孙子呢。”说着抬手摸了下林羌头发,继续说,“林羌是我带大的,我还不知道他为人吗?比不得你,出去救死扶伤,还给同彰戴了顶大一绿帽子!”“够了!”林同彰和林羌同时大喊了一句,之后林羌苍白着脸拉开他奶奶跑上了楼。
归生看大家都不说话,不敢吱声,转头看周围,瞄到方牙站在饭厅里朝他挥了挥手,没等他说什么,林同彰已经把他放了下来,转身去拽林老太太往门外走。林老太太拉起往下滑的披肩,不情不愿地跟着出去了。
在门口,林老太太忿忿地说,“当年生完孩子,她就不安分,提前高考不带孩子就算了,考上大学也不着家,哪里真的当过几天妈!结婚前已经不把家当家了,让你别跟她结了你不听。”她抬头看高大的林同彰,心疼地说:“实在不行就离了算了,这么多年哪像个家,现在这个伴,张菁是吧?研究生,家境不怎样也不挑了,顾家就行。”林同彰抬眼望着远处,说:“我心里有数。”听完,林老太太却更生气了,点他的头埋怨:“有数有数!这认识长久一点的人家,谁不知道你这个极品老婆?不着家还不离,生了个孩子是谁的?你是嫌不够丢人是吧?老林家的脸都丢尽!”
禾里青转身时疲惫地呼了口气,却看到归生抱着脑袋在等方牙喂菜,盯着他不动,归生继续抱着脑袋说,“妈妈,你还没让我放下来!但是我又饿了!”禾里青噗嗤地笑了,拍了拍他脸蛋。
林同彰靠在门口看她笑,有点看不起自己。
哪有什么不许离婚的遗嘱,爷爷怎么会立个遗嘱让她离不开这里。爷爷是不准他提出离婚,其实他又何曾想过让她离开,结婚前对她失望透顶将近死心了,却还是按爷爷的意愿结婚了,她的心不在这里,我只有这个方式能绑住她,我只有这个方式还能让她想起我。
这个弟弟
林同彰在书房呆到凌晨才有些睡意,睡到清晨,听到车响到窗前看,发现禾里青那辆越野车已经顺着路下山。
下楼后看到林禾在客厅地毯坐着打电游,他也坐了过去,从电视柜里拿出来拿出手柄,趁着林禾结束一局设置对打模式,林禾没看他,对着屏幕叫了声爸爸早,就没再说话,林同彰心想,这真是难题。
正准备和林禾好好谈一回,门外传来归生的闹声,唱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乡谣,方牙把他拉住,让他在主屋好好呆着,因为到了和父母约定通话的时间,方牙拿着禾里青给他买的手机去听电话了。
归生跑向林同彰,一下子趴在他的背上,扒着他肩膀,脑袋往上凑,连声问,爸爸,你们在做什么?林同彰侧眼看了下,没搭话,归生又扒拉起他手臂,拱了拱钻到前边,窝进林同彰怀里,两眼盯着手柄上的指尖乱飞,又抬头看屏幕,愣愣地,再从兜里掏出核桃仁往嘴里塞,之后又抬手拿到林同彰嘴边,林同彰看了看,张嘴吃了。归生弯着眼又再把核桃仁递到林禾嘴边,林禾没动,归生再往前递了递,喊,“姐,吃啊!吃啊!很香的”看林禾还是没张嘴,甚至还往外挪了下脑袋,他另一只手扒着林同彰胳膊,半站起来,继续缠着林禾,林禾被吵得受不了,张开嘴,核桃仁就被塞了进去。她转头说,“怎么香还不是我家的,又不是你的。”刚说完,游戏结束的音效就响起,归生看到游戏里的爆炸云和蜗牛满屏幕滚来滚去,拍手哈哈大笑,笑得满脸通红。林禾忽然觉得自己刚才跟他这么计较很幼稚,叹了叹气,林同彰低头看孩子笑得这么开心,觉得没那么烦了。
阿姨叫这几个人吃早饭,说林羌还没下楼,其他人还没说话,归生抢着要上楼叫人,他登登登就跑上去。上楼后他都不知道哪个是哥哥房间,在走廊上挨间房子拍门,叫哥哥开门,哥哥吃饭。林羌在房间里被吵得受不了,把房门拉开了,归生就在对面林禾卧室门口,回头看见他,走两步拉着林羌的手,说走,哥哥下楼吃饭。林羌一脸烦躁地推开了他,他倒在地板上吓得愣神,林羌还是没看他一眼,转身想回房,、
谁料归生躺在了地上大声哭喊起爸爸来,林同彰在楼下隐隐听到声音,走到楼梯口听到说摔倒了,林同彰叫了声羌仔,林羌回头看躺在地板上假嚎的归生,一滴眼泪都没有,怕是晓得有人会扶他起来,他翻了个身趴着,从背带裤的兜抓一把压碎了的果仁糕吃了两口,怕碎渣掉在地板上,另一个小手掌还在下巴接着。嚼了两口就吼一下,整条走廊除了他嚼东西的声音就是哭喊声。林羌看他那无赖样都给气笑了,抓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归生吓得哼哼叫,把他放下后又很兴奋地还要再来一次。林羌不得不无视他,下楼去了。他紧追身后,一下子跃到下了几步楼梯的林羌背后,圈着林羌脖子要背。
等到饭厅的时候,大家都看到归生两手勒着林羌脖子,两小短腿圈不住林羌的腰,整个人像小猴子一般吊在林羌背后,林羌脸憋得通红,既不想托着他,又不敢把他甩下来。林禾噗嗤地笑了出声,方牙坐着饭桌前哈哈大笑,林同彰哭笑不得地上去把归生抱下来。归生还是往林羌那里伸,说要跟哥哥坐一起。
女孩
禾里青在跑道旁的靠椅等着,上体育课的学生跑跑跳跳,几个男孩在嬉闹,空气中扬洒晨光青草味,一会儿,一个齐刘海马尾辫的女孩走了过来,她脸色僵硬,在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穿着宽大的高中校服,胸前红线纹了学校名字,双手紧张地拉扯袖口,禾里青轻笑了下,柔声问:“怎么?还有其他人找过你吗?”女孩抬头看她,哽着声音说:“之前警察来过学校问了几句话。”禾里青没说话,等她下文。
于是她继续说:“警察再问了一次细节。有林家律师过来,说,说让我作证,让我跟警察说那天晚上林羌只是送李芷出去,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便再也没离开过。”禾里青转头朝前看,前边有老师在跑道边给跑步的学生掐秒表,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代表林家。就想问下,你要得到什么?唐如玲同学。”女孩脸色一变,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我,我好朋友被人强/暴了,我根据事实说话,哪里想得到什么?就,就是做错事的人要被惩罚。”她太紧张了,说话有点坑坑巴巴。
禾里青眼神点了点她,“那就是说,你想得到的是公平正义?”说到这,禾里青也觉得可笑,乐了。唐如玲青着脸,眼皮抖了下。
“不是我羞辱你,我说了,我不代表林家,你可以敞亮说,要不,试着信一下我。”
唐玲踌躇了一下,问:“你是林羌什么人?”“不合格的妈妈。”禾里青呼了口气,接着说:“你也喜欢林羌?”唐玲咋一听,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否认。“你讨厌李芷,所以你就这么做?”唐玲怕自己说错话,脸色发白,抿紧唇不说话。这些天根本没法睡好,眼帘下方透着青影。同样的话,林家的人,警察都没问过,她眼里我就是卑贱的吗?凭什么做出这样的结论?“是啊,凭什么呢?”禾里青好像能看穿她想法一样,侧头对她冷笑。
禾里青在外边游荡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岂止二三个,随便找人查一下,就知道唐如玲找人买过什么料放在林羌的酒了。林家是太傲慢了,不屑于去了解什么,真睡了又怎么样,小朋友能坏到哪里去。
如果当年的她,换一种方式处理的话结果又有什么不同。从学校出来之后,她不知道去哪里,脑子里闪过很多过去的碎片,光亮却拼不成原来的模样。开着车在城里游了很长时间,才往家的方向开去。
走进园子时,归生方牙和黑老头在荷花池边挖泥鳅,二楼传出震耳的摇滚乐,她没走过去,回后院小楼的药房准备把剩下几个配方试出来,昨晚的药罐还没清理。谁知林同彰就在小楼前,坐在葡萄架子下边的竹椅,她只好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林同彰把书放下,问,“你去学校找人了?”
禾里青在对面石凳坐下,说,“消息真灵通,才多一会儿。”
“你别插手,什么都不懂。”
禾里青双手撑在石凳上,晃了晃小腿,没出声。
两人沉默了许久,林同彰把书拿起,边翻边说:“归生,你教得很好。”
禾里青笑了笑,:“皮的时候烦着呢。过两年就该读书了。”她抬起头,说:“可不可以把他和方牙放家里?”林同彰啪地把书扔下,紧了下唇角。
她没看到他脸色一般,继续说:“帮我照顾他们吧,带在身边不念书也不是个办法。方牙这段时间都是我偶尔教或者自学,虽然学识上没差,但毕竟接触学校还是好些。”
林同彰直起腰盯着她眼睛,冷笑着说:“你就非得出去?好,你就好好跟我说说归生的爸爸!”她无意识地吧啦一下嘴巴,眼帘开大了些,像一只正在讶异的猫。昨晚半夜下了场雨,空气因为湿气显得很重,葡萄藤叶因为喝足了水,看起来绿莹莹。这个架子是初中时和林同彰搭建起来的,曾经在他面前,她总是拘束,时常答一句话便憋红了脸,只有在楼浚屏身边才无所顾忌地开怀大笑。
她哪里知道,林同彰见过她在楼浚屏面前的笑容,以为她喜欢着他,被嫉妒折磨得痛不欲生,才有个不堪的开始。
禾里青正要开口,手机就响了起来,林同彰没动,还是盯着她不放,禾里青示意他接电话再说,趴在石桌上埋着头。林同彰眼神未动,只手掏出手机接了电话,张菁吱吱喳喳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说了两句便挂了,禾里青站了起来,却没有再聊的意思,让他考虑一下便离开。
宴席
天气转凉,山上绿染已经快褪了颜色,从房子往外看,参差夹着将红或黄的落叶乔木,油画一般好看得很。
禾里青已经回来快一个月了,很少进城,大多数时间在小楼药房呆着,归生则满山跟方牙跑,从他出生之后就跟着母亲在许多偏远地方生活,他自在着呢。林禾林羌已经回学校了,案子被女孩改了口供,真相并不被几人得知。而林同彰与林禾谈过话后,她答应会把□□戒掉。禾里青天天给她熬中药,让司机送到学校以调理身体。偶尔周末两兄妹还会结伴回到山腰,不刻意亲近,但总甩不掉归生的纠缠,吵吵闹闹的,张老头比以往笑得露更多的坏牙。
中秋快到时,林同彰打来电话说有晚宴,问她要不要去。她在电话这边沉默半天,对方似乎得到答案,便把电话挂了。而林老太太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立刻打来电话气骂了一番,说如果不想当这个老婆就赶紧把位置让出来。借着这个事由像是要把十几年的不满一次发泄。
话筒放在桌面,禾里青蹲在沙发玩跳棋,林禾在厨房都能听到她奶奶的尖声斥责。她端着一碗樱桃出来,慢悠悠地走过客厅,以能把电话听完的蜗牛速度。禾里青余光扫到,抬起头疑惑地看她,她就转身上了楼。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在坐到了楼梯角地板上。
禾里青不耐烦地拿起靠枕砸了几下沙发扶手,便吸了口气拿起话筒,说:“林妈妈,我会带孩子去的。”林老太太不满意,去不去她都会有说头,没等继续说话,禾里青已经在这边不喘气地接:“您和林爸爸注意身体,再见。”
林禾侧着耳朵在听楼下动静,正要翘起唇角,归生便大力撞到她背上,哇地在她耳边大声叫,她吓得大喊了一下,没等缓过神,归生大笑着冲到了楼下,还不忘抢过她手里的樱桃。林禾气得脸通红,但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又忍不住想笑。
司机把几个人送到酒店后便离开,禾里青原本想让他等会,打算半个小时就走,看到归生和方牙兴奋的样子,只好改变主意了。林禾林羌倒是没多大表情,不过也会等在一边,怕归生方牙乱跑。
进去后因她显得面生,不少人眼角都都往这边扫。林同彰在角落跟几个人谈话,抬眼看到他们进来,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看着禾里青走过去,都暗自疑惑,其他晚宴就算了,中秋和春节这种宴会林同彰都不会带伴出来。
禾里青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这种场合了,不自在拉扯了下裙摆。走到跟前了,林同彰牵过她的手便介绍,说这是我太太,几个生意场上的人精一瞬讶异便过,热情地寒暄了起来。几个孩子声音起起落落地喊了人,看到归生和方牙,几人脸色都有尴尬,仿佛得知了别人家的隐私一般。
因为案子,林羌也很久没出现在这种场合,几个同伴围着他说些荤话,穿着小西装的归生下巴托在沙发背,吃甜点还好奇盯着这些人,林羌实在受不了他眼神,捂上他耳朵把他扛到林禾那边,他咯咯地笑,两手高举生怕甜点掉了。方牙也盛了一大碗冰淇淋吃,追在后面喊,不可以吃太多甜的青姨会说你的。
禾里青躲在了角落,靠近窗口能看到外面玉盘般的月亮,往年的中秋是和归生两人过的,虽然冷清,但该有的习俗和置办的东西都不少,有归生也总是热闹些。不知道明年会怎样。
正想着,有阵清新香水味溢过来,她回头看见穿着天蓝色裙子,高挽发髻的张菁走了过来,眉眼淡色,脖颈修长。站在禾里青踌躇半响才开口,“你是林太太?”禾里青未答,只是微笑望着,“虽然很冒昧,但是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禾里青没有接这句话,却说另一个话题:“你知道吗?我十四年回来六次,现在是第七次。”
她眼神柔和,看向她,“每次都会有年轻女人找上我,要谈林同彰和我的婚姻。而你,是第九个。”
让位吗
张菁脸跟调色盘一般,调整了一下表情,说:“我不敢说,跟她们是不是一样,但是我认识他时,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好像从哪里得到勇气,坚定地说:“反倒是你,从来没有在他身边过,即使是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禾里青挑了挑眉,“喔?”她忿然地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医院一个人,林禾林羌在上学,他瞒着,林老先生林夫人,他也瞒着,出车祸那么大的事,一个家人也不知道。你占着这个位置,却什么付出都没有。没照顾孩子,没陪伴丈夫,你凭什么当他老婆,你不稀罕他,那么多人等着爱他。”说到这,好像感动了自己一般,眼睛通红。
禾里青有点想发笑,那么多人等着爱他,爱一个在贵宾病房的病人吗?爱一个衣着气度哪个细节都透露身份的三十六七岁英俊男人吗?她无意露出来的不屑刺激到了张菁。她脸色发白,有些狰狞,眼里含着泪斥道:“身份是他的一部分,物质是他努力结果的一部分,我是知道他有钱,但我更心疼他孤身一人,他要记得林禾林羌的家长会,要记得他们的生日,要在每次应酬上为林太太这个位置的空缺若无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应对,谁不知道有个隐形的林太太?谁不知道每次宴会的女伴都不是林太太?”
禾里青脸色平静,看着她在发泄,斥责,静了一会笑了笑,而后很快敛起,对她说:“你们从来不知道,决定权不在我这里,上次我回来是四年前,那时候已经提出离婚,当时他没答应,这次提出,他说,孩子成年前维持现状是家里长辈的意愿。”她转身靠在窗沿,继续说:“看来你可能是最大的赢家,离林禾林羌成年只剩三年多了。当然了,前提是,你三年后还在这个位置上。”说完便不再回头理会张菁,张菁呆了不一会便打算离开,离开前还留下一句话“你太狠了,你根本没有心。”
林同彰在远处应酬,能看到她们在对话,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里边的内容,他知道总有那么几个人会找到禾里青,他的不阻挠在她们眼里就是放纵,禾里青这么多年都是这个表情,没有赢家的傲然,不是妻子该有的愤怒和伤心,每一场都仿佛与她无关的谈判,而他还是每次都忍不住去试探,试探的结果又犹如心脏在园子里的石子道上碾过,钝痛和伤痕累累。
晚上回去的时候归生已经昏昏欲睡,枕在林羌大腿上快要睡着。林羌拿着平板电脑在玩,林禾搂着抱枕也快要睡着。禾里青扶着方牙肩膀,把他平放座椅上,前边的林同彰未发一语。整个车只有林羌的游戏音效和冰柜里偶尔发出酒瓶碰撞的清脆声。
下车后,林同彰让林禾林羌回去洗漱睡了,别玩了,便把归生抱了下来往后院走去,方牙最近长了些肉,脸上和四肢都圆润了些,自知不能让青姨背,便半闭着眼睛,被青姨拉着手拖回房。走在园子里,虫子夜鸣的声音显得特别大,还有青蛙,夜里有些发冷,禾里青搓了搓胳膊便打算接过归生往楼上走,谁知林同彰躲过她伸出来的手,直接上楼,她只好让方牙跟上去,嘱咐把归生叫醒要刷牙,晚上吃太多甜点了,再继续睡。
她回二楼洗澡后,就打算去厨房整理好药罐,方便继续试另外的配方。才打开浴室门,却看见林同彰站在她床前往窗外看,影影绰绰的蔓藤挂在墙外,不经意会挡在窗前,有时候又不经意挡住月光,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禾里青走过去,在两步远站住,不知道如何开口,问些什么。林同彰回过头,眼窝里什么光芒,看不清晰,轻轻地把她搂住,在她耳边叹了叹气。
两人安静了很久,林同彰哑着声音说:“归生的爸爸,你爱他吗?”
禾里青挑起嘴角,眼神往前毫无焦点,说,“爱啊,很爱他。他对我很好,待我宠得很。只跟我在一起,没有其他女人。”
林同彰僵着身体,松开了怀抱。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眼里看着那些错过的岁月。
她没了笑意,与他对望,说:“可是,他死了。”
楼浚屏
归生把熊玩偶放在木椅上,他当司机,拖着小木椅满客厅转,椅角摩擦地板很大声,在玩电游的林羌说了他几次都不听,最后大吼了一下“林归生!”,他吓得夸嚓地松开了椅背,椅子摔在地上很大声,拉起椅背又刷拉拉地冲过来,熊宝宝都摔在地上也不管,他摇着林羌的手臂说:“哥哥!!再喊一次我名字!没有人叫过我林归生啊!哥哥!”林羌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瞪他,他瘪了瘪嘴,“你不喊,我就讨厌你了。”林羌骂了一句:“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啊。”
归生噗嗤一下,咯咯地笑,把椅子扔一边,跑到方牙和林禾旁边,缠着两人,“方牙,姐姐,你们说啊,说你们讨厌我。”两人都没抬头,在拼图,敷衍着他同时说:“我讨厌你。”归生大声地说:“你以为我喜欢你啊!”说完自己在哈哈哈地笑,林禾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白痴死了。
笑完后他想起了熊宝宝,又回头找,拎着大熊的耳朵,拖在地上走,看大家都在忙,他唱着童谣拖熊宝宝出去,临走还听到林禾喊,让他别到水池边玩,张爷爷下山去了,没人看着他。他和熊宝宝走过园子,又到了园子门口,最后坐在铁门前边看外面和熊宝宝说话,过了一会又用力抱熊宝宝起来,小手碰到熊宝宝的屁股,把熊宝宝翻了个底朝天,他大叫了声:“阿熊,你怎么秃毛了?” 突然听到有人笑,他奇怪地转过头,看到门边有个叔叔,保卫叔叔在有宴会和房子没人的时候才会上山,这里怎么有个人。
楼浚屏站在门外笑,他猜这个大概就是归生,蹲下来笑眯眯地问:“是归生吗?”归生把熊宝宝放在身后,侧着头,睁大眼睛疑惑地说:“叔叔好,可是你怎么认识我?”楼浚屏柔声说:“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去跟她说好不好?”归生想了想,用力点了下头。没有进园子,反倒是进了旁边的保卫室,举手摸到座机后垫着脚尖拨打小楼的号码。
过了不一会,禾里青跑了出来,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把门打开后就冲到楼浚屏面前,楼浚屏一下把她接住,两人跟少年时候赢了篮球赛时一样大笑了起来。
归生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楼浚屏把车开进车库时,归生抬起头望着妈妈问:“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啊?”,禾里青笑着说:“这是楼叔叔,跟妈妈一起读书长大的。”归生喔了一声,情绪有点低落,抱着阿熊就往回主屋。
林禾听到车声,觉得奇怪,爸爸去国外出差了,谁开车进来,便打发方牙出来看,方牙刚出门就看见三人往这边走,归生落后几步,嘴巴瘪着。
方牙跑进屋跟林禾说有客人。林禾奇怪地看了眼林羌,还没等站起来看个究竟,禾里青就领着楼浚屏进来。喊了人之后,几个孩子都散了上楼去。
楼浚屏在一楼转了圈,十来年没过来,地毯沙发都换了彻底,只有老摆钟和阳台的茶几茶具是老爷子钟爱那些,没被换掉。禾里青边带着他,边说自己的几年,又到了什么地方,见识
什么好的坏的,再问问他,怎么知道她回来了,在上海过得怎么样,孩子多大了。楼浚屏在阳台停了下来,笑着看念念叨叨的禾里青,几年前她还去过上海,见过一面,当时怀着归生,其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说去一趟甘肃便回家养身体。当时的禾里青如同失了根的树,而在家里,现如今的样子,才是禾里青。
归生被允许进了林羌的房间,一反常态地没有唱歌,也没有和阿熊说话,林羌觉得奇怪,到车模架子前瞅着他,他撅着嘴,鼻子红了,把他脸揪过来,才发现眼眶装满了泪水,有人关注他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林羌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归生抽着哭,边哭边小声说:“哥哥,那个楼叔叔,是,是不是要跟爸爸抢妈妈?我还没见过妈妈对爸爸,笑,笑得这么开心。”吸了一下鼻子,他继续说:“还有,还有,我第一次见这个楼叔叔就不喜欢他,我是不是变坏啦?”说完,就抱着阿熊哇哇地哭,边哭还边说:“阿熊,我好坏啊!”
林羌真想把他关柜子里。
归生的爸爸
林禾给她爸爸打了电话,撒娇半天要带这个带那个,还要买归生喜欢的动漫模型。半天都没等到正题,林同彰无奈说:“禾妞,这几年爸爸出差你可从没打过电话,好好说,家里怎么了?“林禾敛了笑脸,酝酿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时倒听到房间对面归生在哭,声音大得林同彰也听见了。林禾过去后就看到归生抱着阿熊,鼻涕眼泪都落在可怜阿熊的脸上。她走过去嫌弃地说:”归生,你脏死了。“说完就把电话给放到他耳边,归生眼睛鼻子都哭红了,这时听到林同彰在那边说话,他立刻侧着头把电话夹在阿熊脸上,林禾看到电话蹭了玩偶脸上的鼻涕眼泪,抓狂得掐了两下归生脸颊,归生没理会,顾着跟爸爸颠三倒四重复刚才的委屈。
林同彰在这边没了笑意,楼浚屏回来了。
他回家时,楼浚屏已经在这边做客好些天,当时和禾里青在玻璃花房。归生看到他带回来的模型,兴奋得忘记了要跟爸爸说前几天的不高兴,忘记了去阁楼阳台看洗了湿呼呼的阿熊,和方牙两个人蹲在那里研究。林同彰想问禾里青在哪,没等张口,林禾就翻了翻杂志,没抬头指了指花房。
花房里姹紫嫣红的,以前是退休了的爷爷照料,后来又找了山下的张老头一块,等爷爷走了,禾里青也走了,只剩张老头一个人。早晨打开喷水洒,迎着半弦彩虹,映着角落那丛月季娇艳欲滴。月季打从禾里青进林家便养着了,以前楼浚屏常拿她只是松土还笨手笨脚扎得满手刺取笑。
两人都想起了过去,不约而同笑,楼浚屏缓了下,问,“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禾里青没答这个问题,却说,“归生还是要正经进学校念书,还有方牙,本来就是念书的年纪,跟着我在外面,不好。”
楼浚屏笑了,说:“那么说,你不出去了?”
她摇摇头,“出去,把他们留在家里,只是老林还不答应。”
楼浚屏敛了表情,看着这花花绿绿,呼了口气,说:“不知道你折腾什么,当年毫无预兆两人就好了,才几岁就生了小孩。以为你是得偿所愿了,”他转过头看她的侧脸,阳光铺到玻璃房顶,又穿梭到她的身上,整个人跟少年时一样生动,“结果再一起多长时间就总不回家,后来却又跟他结婚。现在这些年又算什么?”
禾里青低头想半天,笑笑抬头说:“不知道哎。”
林同彰没有去花房,回到书房靠在躺椅上。
原先是和孩子们在市区的院子起居,有那么两次,禾里青回来是直接到山腰的园子,他便习惯于没伴的时候回这边,渐渐的,市区的房子倒是闲置了。他不知道能等到什么,起初两年,半夜里有什么动静,还会被是不是她回来了这样的念头惊醒,失望的次数太多便不再继续。房子没有人的时候只有保卫,管家和阿姨都在城里林家。以致于有一年,她被陌生的保卫拦住,就偷摸爬了墙进来,崴到脚。被管家转达时他也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彼此都把家当旅馆了,这个家有必要维持吗?当时林禾林羌已经五六岁,比现在归生稍大,被拉到她面前,让喊妈妈,两人都不知所措地大哭起来,记忆里空缺的妈妈,突然出现了,对他们来说,像是家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以为自己要被遗弃了。当时禾里青哪里像是对归生一样,耐心柔声地教他要礼貌,教他讲卫生,教他不任性。
归生的爸爸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他都无从得知,而且,楼浚屏现如今还回来。
楼浚屏也正问禾里青这件事,归生的爸爸是怎么一个人。外人都隐约听过他们俩婚后的事,何况一起长大的人。禾里青皱着眉头笑:“怎样一个人啊…”
归生的爸爸是林同彰,怕世上也只有禾里青知道。
那年在辽宁,志愿者车队被县城卫生局要求出具市政府的介绍信或证明,本来负责这块的干事去了上海找资金,她便带着一个志愿者到了抚顺,把事情办完后便单独一人去了邻近的沈阳置办用品。
在太原街书城出来时已经天黑,走了走,居然看到林同彰进了对面酒店,她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未见过他,便坐在外面石阶上,拿出刚买的书边看边等,时不时抬头看进去。她穿着短风衣和厚实的军靴,进进出出的人都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军靴是林同彰让人从部队带出的,上次离家前让阿姨放在她行李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又转进酒店餐饮区,随便吃了些自助海鲜,就瞄到林同彰从楼上包厢出来,跟几个油光满面的商人在二楼靠台谈了好久才往电梯走,禾里青笑咪咪地跟在身后上了楼,
哪知东北人喝酒风格让林同彰这时才上头,头疼得要炸开,又有醉意不受控制想做点什么。禾里青这时候挡着门笑嘻嘻的样子,让他不清楚是不是做梦,上去把她搂着就吻。
床很大,禾里青半夜醒来时厚长的头发挡了脸,侧身躺着,林同彰在另一侧,跟她隔了很远似的。她很欢喜,是几年在外光阴让她自省了很多,原谅了很多,我要跟他重新开始,她这么想,眯着眼,弯了唇角,在要翻身看他的时候,他说话了, “钱在桌上。”从始至终未看她一眼。
他醉酒把她当成野莺,他以为他在交易。
禾里青在外游了很多年,遇到许许多多的委屈,却从未像这样伤心,她泪水布满脸上,从她坐起来,到拾起地上的衣服、包裹,最后走出酒店,她像一个应召女,黑夜前来之后离去,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永不再跟他见面。
而后,就是归生的到来,这个孩子是她心甘情愿生下的,他既然不记得,那归生就仅属于她一人,他怎么会知道,每次他提及她所谓的出轨,都让她想发笑,笑完后便是满心的荒凉。
一直以来,她只有他一个人,后来,她只有归生了。那个爱人,可不就跟死了一样么?
争执
中午吃饭时,林同彰才见到楼浚屏。
因他岁数长了几年,所以以前并不常碰到一块。对楼浚屏的了解仅限于当年他跟禾里青要好,爷爷也曾在饭桌上夸赞楼浚屏的懂事稳重,才十四岁看财经节目分析得头头是道,相比之下,二十出头还与公子哥们到处厮混的林同彰作反面教材。那时禾里青总像爷爷夸了她一般,既骄傲又羞涩。被爷爷取笑,就把着爷爷胳膊撒娇。哪知林同彰在身旁听着起青筋。
是啊,本来爷爷眼里,楼浚屏怕才是他想托付的孙女婿。
楼浚屏与林同彰随便聊了点生意场上的事,便懒得敷衍对方。楼浚屏看着一旁只顾着吃的禾里青,翻了下白眼,夹起邻近的椰奶杜蛎放在她碗里,禾里青在想药方的事,被吓了一跳,多少年没人对她这么做过了,她笑了下,又细声问起,他在外资银行的总监工作。
席上的几人心思各异地吃完饭,林同彰被禾里青喊住,说有事情谈。
林同彰仿佛预知到了什么,这么多年在商场的混战都未曾让他像现在这般害怕,他努力把持着快要失控的情绪,点了点头,便让人准备茶水,几人便往阳台上的茶桌走。
林禾朝林羌挤眉弄眼,眼里写了很多话,林羌无视,还是被拉到外面。
阳台比外面园子高出一米多,有篮球场大小,摆设颇有城里湖边胡同咖啡店的情调,里侧小半有房檐,外边露天,三面栏杆都摆满了花房培育出来的垂盆花卉,虽然是老楼房,在这边多年的林同彰还是把房子装修得很好,在外出差看到什么清新物件,他会买回来,禾里青在这里长大,当年她对家里一草一木,木椅石桌都曾上心摆弄。一度有杂志社的朋友想拍几张照片作为旅游杂志封面。林同彰四周望了望,觉得在这里谈话真是讽刺极了。
林禾就拉着林羌蹲在阳台栏杆外的草地上,坐在靠里的几个大人看不到。
禾里青先开了口,“先前跟你提的,把归生留在家里,你考虑得怎么样?”
林同彰倒茶的手顿了顿,说“你问过归生了吗?怎么?你这么着急走?”说着看了眼在旁若无其事的楼浚屏。
她没看见他眼神,在看着阳台门边的石柱说:“没问过,他会听话的。”转眼看他,“你跟他相处这段时间大概也知道,他调皮归调皮,会好好听你话的。”
林同彰觉得他要压抑不住澎涌而出的怒气了,“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楼浚屏在旁答“我要回上海了,她只是顺便跟我一块出发,然后回车队里。”
没等林同彰说什么,就听见归生喊:“哥哥姐姐,你们在做什么?”禾里青走到栏杆,就看见归生学着林禾林羌,三人蹲在阳台下,捂着脸,三人一模一样的姿势。
等楼浚屏进城后,林同彰僵着声音让她进书房。刚到门口便被他拉了进去,书房门被甩得很大声。楼下的几个孩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禾里青手腕被紧抓着,林同彰脸色发青,表情狰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力气捏她肩膀,禾里青疼得皱着眉,抬头看他发红眼睛,他寒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俩还没离婚,你要记着,我们一天没离婚,你就没资格抛下孩子。楼浚屏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个什么东西,一次又一次的这么羞辱我。”本来禾里青一直在试图挣脱他的手,听到这,整个人像是抽了魂一般,低头木着脸,林同彰松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脸说:“你不要脸,我可要,不要再试图做让我颜面尽失的事情。”说完松开她的脸,一把扔开她的手,手撞上了书架上的铁铸摆设,禾里青哼了一声,便被林同彰推出门外,她倒在地板上。门一下被他从里面甩上。
禾里青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深深地吸气,每一下都告诉自己,别哭别哭。
离开
楼浚屏自己回了上海。
过了几天,待其他人都回城里,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禾里青带着归生方牙两人把收拾好的行李放进车尾箱,就下山。张老头在后边追了几步,浑浊的眼神望着,禾里青心酸得很。
本想把归生方牙留下,刚开口,还没开始哄,他眼泪就往下掉,以为妈妈再也不回来,这天禾里青走到哪里都粘在身后,生怕被丢下。从他出生起就没跟妈妈分开过,读书是什么东西,他才不要自己在这边,家就是跟妈妈在一起。
归生在后座怏怏不乐的,她看后视镜问,“归生?”他小声说:“阿熊没带走,没跟爸爸说再见。”
禾里青没再说话,看着前面道路,无意识地搓着方向盘。
林同彰在看文件,忽然心神不宁起来,上次争执后家里气氛就变了,楼浚屏走了,禾里青不再没心没肺的样子,冷着脸,孩子们也不敢再闹。
知道他发火生气说错了话,让她难受,忍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也并没有让他觉得好过,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平常夫妻一般,大吵一架,这样猜忌的生活每天都像针刺一样,又痛却断断不可能分开。
他打电话回去,没人接。换打张老头那边的座机,有人接起,很久之后,林同彰疲惫地放下话筒,把脸埋在手里。
他每天早上都提心吊胆,她是不是今天会走,在饭桌上看到她的侧脸,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还能看到她。而现在这次,又是几年?
林禾周末回到家,才发现人少了那么多,站在客厅面无表情,很久才回房,晚饭也不出来吃,阿姨去叫她,她还发脾气。林羌打开门,她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眼睛朝上看浅色油画的天花板,林羌到她对面的书柜坐到了地板上,拿了本漫画随便翻了翻,觉得没意思又扔一边,想了很久什么,才说:“她就是不能信,六岁时她回来崴了脚,回来养了三个月,爸爸让我们在家陪她,她只是坐在那看书。你缠着她,她也只是在那看书,头都没抬。四年前回来,生了归生。如果不是为了归生,她哪里会回来,这次回来,更是为了离婚。”转头看向林禾,“她没有把我们当亲生的。如果不抱希望,就不会有难受了。”林禾侧了身,枕边被泪水打湿了。
禾里青跟小孩先行到了桂北一个农村,车队未赶上。村长把他们三个安排在一家亲戚的空房子里,爬上半座山,穿过层层竹林,土黄的泥墙,灰黑的瓦顶,房子前有口井,方块砖铺成成小道从林子入口到宅门。归生情绪还是很低落,他长这么大,跟着妈妈总是打游击战一般,没有一个常住地,换环境的事情他早就习惯了,他想回家。
禾里青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方牙很早熟,收拾卫生捡拾柴木,城里的短暂生活没对他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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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少。周末反倒不想写。
去问
这位黑瘦的中年妇人大腿抽痛,是痹症,禾里青边写药方边对她说:“我们这边车队还没来,目前我手里没有药,如果很疼,你就去县城配药。”怕她听不懂,还特意放慢说得很清楚,“我们来时经过县城,我问过药店,好像续断和络石藤都缺,你可以去医院抓药。这几天天气湿冷,一定要贴药膏或者药酒。注意保暖。”
妇人说着方言,大致意思是要送饭过来。村长说过,过几天来志愿者大部队,连药材都是免费的,这里看病麻烦,要去县城,而且有些容易反复的病,县城的医生也看不好,祖祖辈辈都是扛过来的,很多小病就拖成了大病。有人惦记他们,总是好的。
禾里青笑着摆了摆手,说倒可以跟他们买些新鲜菜肉。这边什么都不方便,只能跟村民买。
把妇人送出门之后,已经傍晚,归生方牙两人在井边吭哧吭哧地抽水,准备烧水洗澡。禾里青过去把归生提了起来,放到一边,方牙自发站到了一起,她木着脸说:“我说多少次啦,要穿袜子鞋子,天天背病理,不知道山里湿气重影响关节,长不高我看你们怎么办。”归生还想狡辩,“天天下雨,鞋子湿了没干。”方牙暗自推了他一下,禾里青装作没看见,瞪着说:“为什么鞋子会湿了?”还不是前两天下雨路上泥泞,两个小孩径自出门去村大队,回来时一大一小俩泥人,洗澡水都发黄了。
“而且,又不止一双鞋子,行李箱里堆好几双,怎么不穿?”归生很认真地说,“上面是一个粉色小猫,一个黄糊糊的格牛牛,还有一双全黑,一点图都没有,好丑。”方牙点头表示很认同。禾里青拎着两人进房间,放在长木凳上,擦干净手脚,穿了袜子,披上小毯子,给几本小人书就被禁足了。房间比邻放着两张木床,高高支着几根方形木条用来撑蚊帐,虽然是南方,但山里寒气还是很重,冬天已经没有什么虫蚁出没,所以空着。被子和毯子都是跟在她身边很多年的行军被,而厨房很多用件倒是来时在县城现买的。两个小人在长凳子上晃着小腿,摇头晃脑念着读物。
禾里青在井边洗菜,远处绿影外几户人家在烧饭,一缕缕带着柴火味的炊烟,从烟囱爬出再跑到半空,蔓延得夜色更重了些,没到耕种稻苗的时候,田里有些只剩半截稻杆,有些是种了菜苗,养肥土地使得明年收成好点。
张菁找到办公室时,林同彰背对门口,看着窗外。她悄声走过去,蒙着他眼睛没说话,林同彰把她的手放了下来,回头笑了。张菁转身坐在他的靠椅里,满眼复杂地朝他看去,他收起满脑的想法,柔声问她:“怎么了?”张菁转着皮椅,后脑勺贴着椅背,眼珠子朝上看,问:“你说你忙,然后我来找你,你在发呆。”
林同彰平静了些,正要说话,张菁打断他:“你这么跟她说过话吗?这么平心静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地跟禾里青说过话吗?”
林同彰的脸色变了变,说:“我们的事,你不了解。”张菁翻了个白眼,“再怎么不了解,你满脸都写着:我爱她我爱她。”她不管林同彰的脸色,继续说:“她是不合格的老婆,可是你爱她啊,你介意什么你不会追着她问啊,两人的事情摊开说就好了,哪有这么多国恨家仇的。”说着,她自己绷紧脸,眼睛发红,“我是喜欢你啊,可是你又不爱我,她又这么漂亮。我一点胜算都没有,这么下去没意思。”
林同彰被她逗笑了,掐着她两颊摇了摇脸,她也笑了。继续说:“你要追上去,问她怎么了,要什么就给什么,要贞□□就好好守住,别勾三搭四,要包包衣服就带出国,要自由你就拉着她到处玩。”林同彰笑意淡了些,他低声说:“还真是家仇。”
张菁没听到,很疑惑地问:“那个小孩的爸爸你就不知道?也从没想过去查?”
林同彰眼底暗了一下,冒出想法来。
回到家,林禾仍然很少话,吃饭放下碗就上楼,也不玩游戏了。林羌很无语地看了看她,低头继续吃饭。林同彰想,又得谈一次。
林禾窝在楼上阳台贝壳造型的躺椅里,旁边花瓣形玻璃茶几上放了些零食,拿着平板电脑在刷网页,林同彰拉张竹椅坐到了旁边。没开口,等着了很久,林禾才放下电脑,他说:“想归生了?”林禾没接话,她倒问,“你们真的是因为股份不离婚吗?还是你舍不得?”林同彰笑了,说:“怎么了,今天,一个两个跟记者一般,或者是知心姐姐?”调侃地看着林禾,林禾没再说话,冷着脸把膝盖上的抱枕扔开就回房。
林同彰敛了笑,觉得初冬的寒意太重。
追去
归生站在面前,问:“妈妈,骆驼是什么样子?”禾里青抬起头,发现他脸蛋被炉子的热气烘得红通通,把他从炉子旁拉走,拿出面霜给他抹上,才说:“你怎么知道骆驼啊?”方牙盖着被子,在床角举着书喊:“是这本这本!”昏黄色的封面,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边插图有孩童时期教科书的痕迹,画风老派却很美,美得人心暖洋洋。
禾里青从泥墙镶着的木窗看出去,夜空如同黑绒上镶着黄钻,没有城市灯光,月亮像喝醉了的少女,笑脸映得竹林瓦房,井边的呱呱蛙声和屋檐边的燕巢都发了光。明天天气会是很好。
林禾懒散地靠在足球场边上的观众席晒太阳,英文杂志盖住了脸,大长腿搭上前排靠背,校服松垮也能看出她身形比例够好。
打球间隙,林羌坐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休息,大汗淋漓,远处看她那样,只有叹气,让人诧异的,妹妹喜欢那个妈妈,他能帮她打饭、打架、、挡追求者、赶流氓,难道还能给她找回妈?我自己都求而不得的,林羌撑着下巴想着,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再往林禾那望去,看见唐如玲阴沉着脸在她后方,察觉到他视线后,抬起头挑衅地对望一眼,就转身离开。
林同彰难得回了一趟林家,是有些年月的家属大院,很多同事邻居都搬了出去,林兴安顾着名声,没挪地方。林同彰每回回来,心里都暗自骂他作。
林同彰赶上了计划生育前的末班车,踩着时间点出生了,前边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目前从政的只有性格温和受摆布的二哥,大哥出国玩艺术,姐姐当了电视台制片人。
自从知道当年林兴安让自己往禾里青家里塞的东西,是怎么使得她家破人亡,林同彰就没再把这个房子当家,每走一步都像是踩人尸骨,肮脏恶心。
林老太太也六十七八了,头发保养得很密实,烫了小卷发,挽着髻。刘海高高的吹起,有一回大家看着电视,林禾还很疑惑地跟林羌研究了一下,为什么很多官太太都喜欢把刘海吹高,露出额头,难道旺夫官运?听到这,林同彰还发笑了,往那边扔了靠枕,两兄妹嘻嘻哈哈地继续闹。
想到这个,林同彰又想笑,林兴安板着脸把筷子一扔,他便冷着脸,等着父亲发话。无非是让他离婚,让他从政,让他去追谁谁谁的女儿,然后爬得高些,帮他爬得高些。这时候他格外理解禾里青,他也想扔掉一切然后离开。
林同彰开着车,手放在车门,往外面看,一旁是山壁,一边是空谷下平原,今天有雾,隐隐的雾气中,几洼水坑,坑边有棕毛壮硕的马在喝水,或在草地交颈嚼草,远处是墨绿的山,天空一层层憨憨的白云,云头上还有不知道是哪里的山顶,看不清真容,它稳稳坐在云里不知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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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绝无仅有的读者~~~~~我知道字越来越少了,明天加油。晚安前先厕所排毒。
晚囡
前两日,林同彰叫人问到了车队下一个目标地,便打算出发去找禾里青,在饭桌随口这么一提,让孩子们做好大家长不在家的准备,林禾表情扭曲了好久,林羌低着头看不到脸,他很无奈地放下筷子,说想笑就笑吧。林禾捂着嘴巴,眼睛弯成月牙,摇头说没有没有,祝马到成功。
之后就收拾很多零嘴,让爸爸带去给归生,还把柜子里的阿熊拿出来,想了半天又塞回去,说:“让他自己回来看玩偶被折腾成什么样了。”换了个大狗给归生。
下飞机后,找人跟本地的朋友要了一辆车就往这边开,有时候开上车一个小时也未见一人一屋,真正算是人烟罕至。不知道禾里青这么多年走过多少这样的地方。
归生的爸爸,他没有去查。那天张菁提起,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查到了又怎么样,人已经不在了,难道能把那人当成自己标杆,继而变成他,两人间的困境就会以相爱收尾?
到底该怎么做,他还没有头绪,直接过来打破多年僵局总比维持现状强。
在县城加够油就直接前往那个村子,谁知碰巧在村口那里车抛锚了,他捣鼓了几下发现要更换零件。旁边正是村小学,大中午还没上课,几个孩子家有点远,学校没宿舍,中午就在学校门口等上课,一直在旁边嘻闹,他们看这人和车都新鲜,时不时鼓足勇气去碰一下车身,然后一下子闹开,你推我我推你。杂货店老板琢磨了很久,就问,是不是医疗志愿者,桂北口音很重,但林同彰一下子听懂了。
于是车留在了杂货店门口。老板找了个乡亲帮忙带林同彰过去,虽然天气好转了些,但路上还没干。
石子路边,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荔枝树下,禾里青和几个有行医资格的志愿者坐在案板旁,几个乡亲坐着对面。过年过节才会出现有村民在这里卖些肉鱼,案板就是他们用的,平时闲置,现在垫上防水的桌布还是挡不住腥味。装了很多药材的医疗车都停在了旁边,村民只要拿着药房到侧门,一些学过医的年轻人会里边抓好药提出来。
林同彰到的时候,禾里青正在埋头写药房,从案板上抬头时看到他,高山靴上粘着泥巴斑点,鞋底沾了厚厚一层,裤腿也溅了一些。林同彰哪里这般狼狈过。
她呆了很久,没想到他出现在这里,乡亲说这是来找你们的城里人,她结结巴巴却答不出什么话,只是,哦,这是,喔谢谢。林同彰很想发笑,事实上他也笑了,多年没见过这么傻愣的晚囡,他的禾里青。
没等林同彰张口,一个小人就撞上了他的腿,他一踉跄,低头一看,归生兴奋地大笑,喊,爸爸爸爸!喊了几声后,四周看了看,问:“哥哥姐姐有没有来?有没有来?”林同彰把他抱起来,笑着说:“小子,沉了。你哥哥和姐姐要上课,没来。”归生圈着他脖子,瘪了嘴,又笑了:“幸亏爸爸不用上课。”
禾里青缓过神,让归生把林同彰带回住处,就继续给人看病了。林同彰顾了下在后面帮归生拿鞋的方牙,回头看到禾里青全神贯注的样子,笑了笑,觉得轻松了很多。
由归生指路,往前边竹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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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很小,一间卧室在进门左手边,灶台就在外间角落,灶台靠墙放了一堆干柴和晒干了的稻杆,后边就是水泥砌成的洗澡间,饭桌正对门口,上面放了些菜心和村民腌制的酸笋和腊肉。
林同彰仔细地转了转,早年他到处混时,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北方,没怎么见识过南方泥墙瓦房的乡下。
跟着归生拉近房间,房间里东西很少,衣服应该都放在木桌上的行李箱里,床上空得很,只有一摞书堆在床头,有归生的画本,方牙的教科书还有一些医书。天气变好,前些天下了很长时间的雨,泛了湿气的被子枕头都被禾里青拿到外面晾晒。
林同彰站在井边,试着给林禾林羌打电话报个平安,发现没有信号就作罢,之前在县城时也已经回过林禾短信。
林禾座位靠窗,她坐在窗沿边抖着腿,边吃零食边翻杂志,走廊上几个男孩子围在林羌身边大呼小叫讨论昨晚的球赛,林羌可有可无往楼下到处看,他总觉得有人在观察他或者林禾,甚至他们两个都被盯上。
天有点将黑,禾里青才回来,照明还是靠那种昏黄的老灯胆,进来时看到归生举着筷子在那呼啦呼啦地,假装在战斗,林同彰从灶台那边端一碟菜走过来,灰色风衣染上了几块黑,额头冒着汗,有点讪讪笑说,:“很多年没碰厨房,还...不太容易。”禾里青低头看那本该亮绿的菜心发灰,有种扶额的冲动。放在桌面后,归生和方牙都定住了,归生抬头说:“爸爸,这菜是不是中毒了,它脸色不好。”林同彰尴尬地说,“额,不是中毒了,是年纪大,太老了。”方牙放下筷子,撇了下嘴角,表示不屑。
等到了后天,邻镇有集市,那时候才会有村民帮他们从那里买回一些鲜肉,禾里青把酸笋切成条,又很利落地切腊肉片,林同彰有点讷讷,在旁边打下手。禾里青手脚不停,低头开口问他:“你来这边有什么事么?”
过了好久才听到他说,“来解决问题。”禾里青抿了抿唇,没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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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太少了,放在这章
集市和同学
当地的几个小孩与归生、方牙没两天就玩成一块,集市那天,几个小孩带着林同彰就去了集市。临出门时,他提出去集市给车队的大伙买些好吃的,禾里青还疑惑地看着他,不认识他了一样,林同彰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亲近旁人的事情,从小打大,跟现在的林羌一般,一帮人围着他,打个喷嚏家里跟地震了一般,因是老小,兄姐都格外有精力去宠他将就他,哥哥姐姐买了什么东西被他看到眼里去,那几个人能比他还高兴。
偶尔他去上山,给她些什么玩意,怕都只是他玩剩的,可是当年她还不是高兴得很。
禾里青没表示什么,只说注意安全,他就带着孩子,开车过去了。
车是用禾里青备用的零件修好的,当时把车尾箱林禾让带的那些零食玩偶拿出来时,几个小孩都哇哇叫,归生昂起下巴,尾巴都翘了起来。方牙盯着那些果仁糕,只等归生一声令下。
车到小镇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把车停在一个小孩亲戚家门口后就由着归生拖进集市里了。林同彰一米八多的身高在南方少见得很,本来就是生面孔,长相身高还这么瞩目。一站进人群里,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打量一下。
带孩子逛到小吃那块时,归生和方牙就挪不动腿了。毕竟不是家人,其他孩子不好要什么,但看那眼神就馋得不行。林同彰只好带他们走了进去。
当地人叫社庙,以前是当地大宗族供奉先祖的宗饲,破四旧的时候被村民砸个稀巴烂,后来族人出走国外,当地把四面墙都拆了,在里面摆上摊,卖混沌卖肉粥,还有螺蛳汤,渐渐的就成了镇上集市的中心。社庙少见的有高挑起的门楣,上方石牌刻着一些古朴的雕像,不知道是本地哪位神仙,繁体字的宗教对联也刻在了门两侧。周边都是看出来年月的瓦房,也有两栋似七十年份留下的楼房,是当地曾经的政府招待所和供销社。
肉粥味道不是多好,但胜在鲜美。跟这个地方一样。
林禾在食堂二楼边吃饭边刷平板电脑,平常在家,老爸对他们接触电脑手机的时间有严格控制,在学校难免会放肆了些。
正看着,忽然余光瞄到有人坐下,抬头看见是邻班的一个女孩。
之前李芷那事不了了之,大人们都不跟他们提及事情是怎么解决的,只有禾里青事后在饭桌上不经意地跟他们说:“这事情不是靠你们引以为傲的权势财富解决的,没有下一次。”还抬头冷冷地盯着他们,加上一句,“要学会看清人。”
虽然这话让人难堪,但总算是松口气,林羌之后对那些聚会也没什么劲头,何况事情在小圈子里传了遍,加上事主李芷之后退学了,不管怎么解决的,给人的印象就是暗地里的动作,这时候出去现,肯定避免不了揶揄奚落。林羌还是没有兴趣当人笑柄。
而林禾私下问过林羌,他只说可能那晚误喝了什么,那几个□□拿药下酒是常事,那晚也的确有人带了。
而这个唐如玲是李芷的好朋友,当时也在场。
她扎着高马尾,留了厚厚的齐刘海,盯着桌面的表情有些奇怪,而后平静了一下,笑了笑,“林禾,你电脑不错。”没等林禾说话,就自顾吃了起来,一会又埋怨共同的语文老师,说那个物理老师最近剪头发很难看,林禾没怎么插话,但也没表示反感,他们这样的人,贴上来想进这个朋友圈的人从小就不少,她都是冷处理。
唐如玲说着话,看低头玩电脑的林禾没理她,无声冷笑了一下,嘴里却又继续说隔壁班谁的八卦。
等到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天空擦黑了,早已经有老乡回来送了些菜肉过来,禾里青炒了放桌面,天气冷,热气都快消了,才听到归生方牙嘻嘻哈哈的声音。
神仙与苦难
归生临睡前边擦干脚丫子,边脆生生重复白天的见闻,在旁边翻书的方牙偶尔搭两句话。
“妈妈,我们回来时看到有人在路上倒药渣,开车压了过去,为什么?魏叔叔给他们的药材他们不要了吗?”归生跪着双膝,爬到床尾,把擦脚布挂在床脚钉子上,抬起头问禾里青,她低着头边叠着今天收回来的衣服,边说:“他们有病痛,把药渣到在路上,相信会有好心的神仙路过,把苦难带走。”
归生迷瞪瞪,问:“会不会传染给神仙?”
方牙哈哈地嘲笑他,“神仙怎么会生病?” 归生很认真地说,“会!”“不会!”吵着吵着两人闹了起来。禾里青摸了摸两人的头,说:“好了好了,明天再讨论神仙的事,晚了要睡觉了。”两个小孩说话声音一下子小了,还是很坚定地喊会不会的问题。
禾里青出了房门,打算去洗衣服,林同彰就从浴室出来,换了宽松薄款的运动服,擦着头发打算进房间,看到禾里青就站住了想张口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没看他一眼,到了井边开始洗衣服。冬天井水很冰,而归生方牙的衣服经常沾上的花草或者树汁,总是很难洗干净,她习惯于给孩子买那些暗色或者布料耐洗的衣服裤子。她边搓洗边想,林禾林羌没有妈妈在身边,日子过得比谁都舒服,除了校服,哪些衣服不是用料最好的,如果按归生这么穿法,几柜子的衣服都给洗毁了。但是他们却又不比归生开心,而自己明知道做错了,还是继续这样的日子,临走时都未告诉他们一声,不知道下次见面什么时候,会不会又是剑拔弩张一阵子。
在竹竿前挂上衣服的时候,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她吓了一跳正想挣扎,就听到林同彰在背后说,“晚囡,是我。”
她朝前方愣住了,刚挂上的衣服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水珠溅到了她的鞋,溅到了他的裤脚。
他声音低沉,侧头贴在她耳边说:“过去不管了好不好?重新开始。”禾里青僵着身体,许久未答一词
林同彰有点恐慌,他掰过禾里青肩膀,面对她,看着她的眼睛,黑夜里只看到莹莹透着光,不知是什么眼神。
他在心里又将说词再重复一遍,才说出口,“过去我错了,知道你不那么在乎我,才去做了些蠢事。”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前边的瓦顶屋檐,继续说:“一蠢也蠢了这么多年,归生的事是根刺,每次放在心里都扎得疼。”哑了嗓子,他转过眼盯着她,“但孩子懂事,我,我和林禾林羌,都很喜欢他,我们一家人。假如,假如你忘不了他爸爸,你试着再和我在一起,我也待你好,宠你,我会只有你一个,只跟你在一起。”他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了,但面前的禾里青仍然无动于衷。
禾里青安静地看着他,而他觉得这个时间很久很久,久到快被巨大的挫败感打倒。而后禾里青出声:“我不知道,我好像,好像做不到。”
林同彰紧张得眼角在抽搐,他在商场混战多年,跟玩法律的美国佬打交道,跟伪装诚恳实则一步不让的日本人谈判,跟狡诈的国人开发项目,从未如此紧张地等过一个答案,也从未被一个答案这样砸了快要倒下。
他勉强地笑了下,“慢慢来,我等着。”于是便转身进了屋。留下禾里青在井边,寒风掠过竹林,竹影轻轻摇晃。
在归生身边躺下后,他想,没事,慢慢来。
林禾在饭桌前,嚼着饭,侧头问林羌:“你说老爸现在怎么样了?都走一个多星期了。”
林羌在看球赛,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啊,应该可以吧。”想起了什么,回身把衣领扒了下来,露出肩膀锁骨,做妩媚状,说:“实在不行,他可以用美色。”林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在沙发里哈哈地笑,补充说:“老爸还有腹肌,靠露就可以了。”
林禾却想到了别处,跟他说:“那个唐如玲,你知道不知道?最近总在黏我。”
他一下子冷了笑容,说,“那个丫头我不熟,但她常跟李芷玩,那晚我们就捎上了她。”
“会不会是她搞得手脚?”林禾认真地说,他满脸不屑:“她那样,给几个胆子都不敢,唯唯诺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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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皮肤很差喔,剪了难看得很要命的刘海
天井
老岳打电话到文书室,问小叶,林总什么时候回来,小叶想了想,“林总说至少半个月不在。让把紧急的邮件转到他手机上。其他待定。”老岳又详细问了下他走之前笑没笑,什么表情,心情如何,跟个女人一样在八卦。
自从林禾林羌大了些,不需要缠着老爸去度假之后,林同彰已经有些年头没放过这么久的假了,而且现在又不撞上什么节日或假期,不可能让孩子请假去玩的。到底什么原因让老林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期,他真的很好奇,不止是他,文书室也是。订机票到了广西,却只是一张机票,如何能不八卦。
林同彰在厨房和两个孩子准备豆腐酿,香菇瘦肉,和着糯米,做成馅放到大豆腐泡里边,还可以做成苦瓜酿和青椒酿,放在竹编的蒸笼里,再置于锅炉上。
没多会就能闻到香味。是方牙以前给奶奶打过下手,凭记忆琢磨出来,指挥林同彰实施的。还熬了香醇白粥。
归生抱着林禾给的小玩具,颤颤巍巍走在前边,后边的方牙拎着两屉酿包和碗筷费劲往前走,还要顾着归生不要碰到摔倒,而林同彰举了一锅白粥走在最后面。
亏禾里青他们不远,走了不几分钟就到了。有志愿者远远看到了就跑过去接下方牙的东西,一块走了过来。禾里青见他们稳稳把东西放下便不再看过去,低头继续写完药方。
其实村子就那么大,人就这么多,他们其实没有必要停留过长时间,只是有些药效要一段时间观察,更何况农民大多是年月反复的老病痛,所以才想着再呆时间长些。
是老魏组建车队的,有四五支这样的车队,已经有十来年了,居然就坚持了这么些年。
老魏家境宽裕,早年又在上海外企当高管,人际网很广,整天跟人玩心机,抢项目,拿了这么多想拿更多,走到这么高想走更高,离了婚,老婆孩子都移民了,家里兄长也因公事疏远,他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认为自己在外面这么辛苦,家里人也不理解自己。
谁知上天在人志得意满没有戒心的时候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耍弄人们的命数。他患了急性血癌,消失到了巴马一段时间,跟一群病友抓着那根救命草,喝那里的水,和当地人一起作息耕种,想活,想长命百岁。
他反省许久才知道自己的人生哪里出了错,如果有机会的话,想好好调整下心态目标,将来怎么走,怎么生活。
后来前妻带孩子从国外回来,在病床前照顾料理,孩子兄长都去验血液,大哥和他骨髓匹配成功,他狂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之后便是利用自己的人际圈,真心实意的想做些事情,帮助那些跟当时的他一般绝望的人。
禾里青是最早进组的,也有几个早期的朋友,分散在其他几个车队里。车队里分工明显,而她因为带着小孩,并且不那么擅长交际,所以只负责看诊,决定车队何时走何时留去哪里,自有干事负责。
想到这里,她看看坐到身边的林同彰,问:“你什么时候出发回去?”林同彰瞄了她一眼,看向前方在休息的志愿者,调侃说:“怎么你怕我啊?”禾里青眼角撇了一下,低头喝粥,“公司的事情安排好了,有一个月的空档。”林同彰很认真地说,“一个月时间是不够,虽说上次说的时间没有上限,但我还要赚钱养老婆孩子,不能只顾着老婆开心。”
禾里青刚好喝完,筷子用力敲了下碗底,吸引得归生看了过来,笑嘻嘻地又回身去玩。
“我在广东乡下见过一家闲置瓦房,房子正门建在山腰。”禾里青抬头无神地看他,林同彰不理解她的用意,没有打断她。
“我从正门进去,是一个空置的大厅,斑驳的四面墙,打开里门,是一个不足九平米的天井,没有屋顶,墙顶却又筑了瓦砾房檐。过了这个天井,穿过两米走道进去,又是一模一样的天井,我就这么走啊走啊,走了十几道,终于看到后门,出去后,发现我已经在山脚。”
他不解,问,“这是做什么的房子?”
禾里青笑了笑,摇头答:“不知道,也许以前酿造东西的作坊。我们只是路过,没人可打听。”
她呼了一口气,说:“当时进去,外边太阳很毒,我却觉得从房子深处刮着寒风,天井明明敞开,阳光却似乎打不进来。很让人战栗,却还是要往前走。”
她收了眼光,问他,“你觉得像不像我们的婚姻?不,应该说像我们的相识,每一站都有相同的痛处,却还要硬着头皮走下去。以为会遇到风景,只是回到了起点。”
林同彰白着脸,端详了她许久,也问:“你什么意思?”
心结
她盯着他的眼睛,悲凉要溢出来,她张了张唇,茫然了半响。她呵一声笑了,说:“你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真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鼻子一阵发酸,眼睛闪过水光,她低头平静了点,接着说:“你从前把账本放进我家,你爸,林兴安做的那些事,我爸妈,还有哥哥死在路上,那时候我才多大,六岁还是七岁?爷爷拉着我的手,去,去认尸。”
她朝半空睁大眼睛,眼泪还是落了一滴一行,“只剩下我一个人,然后爷爷带我回家,你爸妈还当我乞讨呢。”林同彰脸色僵硬,嘴唇紧紧抿住,不说话。
“还有,那年冬天,我往外推你了啊,我说走开了啊,你,你都做什么了?”她皱起眉头,泪水打到了衣领。
他绷紧脸,“我就知道你恨我,这么多年还在恨,当年你怎么不说,你一直这样,我哪里知道你想什么?!”
“我从进林家之后,哪有人听过我要什么!”禾里青低声吼了句,喘着气说:“从来就没有人听过我说什么!爷爷让人管我衣服管我吃喝,他会问我喜欢吃什么,会让人跟我准备,但你又知不知道阿姨管家私底下怎么骂我吗?我问过爷爷一次,为什么有人叫我小畜生,爷爷脸色发了青,把家里的人全换了,之后一个晚上就在书房不作声,也不吃饭。我寄人篱下,从那以后,哪里还舍得跟爷爷再说些什么。”林同彰听到这里,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他握成拳头放在身侧。
禾里青手背轻擦了下脸,仍然低头看旁边树根的蚁虫,“换了谁还不是一样,只要有你妈在。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人跟我玩,只有爷爷。她可真是个魔鬼。你不知道我多憎恨她。”
她满眼泪迹,看向他,“你也是一样,把我当玩具一般,什么都随口哄,却从没做到。林禾林羌还没周岁,你就把女人带到婚房里,你也不嫌脏!”
林同彰紧张而飞快地说“是我对不起你。该说的话我上次说了,我们重新开始,什么都重新来,好不好?”他望着禾里青,眼里第一次有了接近软弱的哀求,她没说话。
林同彰又有了那种感觉,她站在那里,能看到她在笑,两人却隔着厚厚的障雾,他手里什么都没有,拼命用手拨开,雾气却纹丝不动。就这么眼睁睁看到雾越来越重,直到绝望像寒气钻进了骨缝,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有些阴暗的想法掠到了嘴边,他想说,我爱你,我和别人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是在想你,而你却是这么贱,为了一个男人流连外边多少年,生了个孩子,我对不起你,你何尝对得起我,凭什么不原谅我。他跟自己说,闭嘴!再也不能这么伤她了!闭嘴!
最终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很久之后,林同彰问了最后一句话,“到底该怎么做?”
这会儿归生冲了过来,在背后搂着禾里青的脖子嘻嘻地要躲追过来的方牙,她把孩子抱到前边放在膝盖上,拍打了几下沾上灰的袖口,习惯地笑道:“又不是衣服脏了洗掉即可,从前的事哪里能抹掉,怎么会有办法。”
老魏平常很少跟车队,大多在应酬场里找资金,不管资助的善家是真心还是作秀,他都由衷感激并有办法处理妥帖。
而几年前,在一次慈善宴席遇上了林同彰几人,说到医疗志愿者,圈子就这么大,林同彰留了心打听一下禾里青。
当时老魏还叹,哎呀,小禾苗啊,队里的高岭之花,长得俏丽,年纪轻轻,医术又高呢。
问林同彰,怎么,林总朋友?
林同彰该怎么答,臂弯里挽着个女伴,笑脸盈盈的,几人看着自己等答案。场面讽刺着呢。
后来老魏才从其他渠道知道这些纠葛。因禾里青的关系把他当成朋友劝了一顿,没劝好,反倒多了个稳定的资金源。
每季度文书室总会把老魏发过来的花费证明整理好,放在林同彰桌面,他就坐在办公室里,就着几张纸猜想,这几个月,这几个地方,哪处是晚囡去过的,又呆了多长时间。
老魏打来电话问了下义诊进度,就听到干事随便聊到伙食有改善,才知道有了金主追到车队来讨好禾里青,出了一阵冷汗,以为帮不了林同彰守禾苗,结果一打听才知道是大善人追老婆来了。
隔着电话调侃了林同彰一顿,他心里正是压抑,也没有劲头跟老魏说些什么,由着他取笑。过了一会,突然打断,“老魏,大概四五年前,你知不知道禾里青遇到过什么人,和她走得很近的?”
老魏重复了一下他的问题,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头绪,反问:“你现在想起来打听归生的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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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佩服一章四五千字的作者
照片
林禾放学在门口等着林羌。
他们从小被送进私立学校,所谓贵族,校门在庞大的人工湖边,有十几栋教学楼宿舍楼,却只有三层,统一的白墙,蓝灰的琉璃瓦,清静得像是旧时江南。
林同彰曾打算让他们去公立高中,但毕竟有时吃穿用度突出,与其他同学不一样,反倒让两个孩子容易生出自满的心态,所以只能经常训一下孩子,莫以家财凌傲,父母留下的东西是为儿女更好的生活,不要践踏这种期望。
每次听到这里,林禾都暗暗地朝林羌翻白眼,没品的伪公子小姐儿这么多,怎么看我们也不是这样的人,虽说有时玩得开,但都是些好友,在外面生人面前,我们可是一等一的能演。
唐如玲陪在一旁,顺便等公车。
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不像林羌说的那样唯唯诺诺,但性格很平和。时间长了,林禾看她在身边也习惯了,在两人聊起刚上映的电影时,林羌走了过来,正好公车也来了,唐如玲回头冲两人挥了挥手便上了车。
林羌皱起眉头,转头问她:“你怎么还跟她玩在一块?”林禾洋气地耸了耸肩,摊着双手说:“相处久了,她也没什么啊。有时候我忘带东西啊,做错题啊,她经常会提醒我的。”说完拽了拽下滑的书包带,问:“你叫我等在这里做什么?明天才是周五啊,明天才回家啊。”
林羌没说话,带着林禾到学校附近的餐馆,点了餐,他四周看了看,还没说话,林禾不耐烦地拍拍桌子,说:“怎么啦怎么啦?”
他低头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就是学校收发室那种档案袋暗黄的信封,林禾一把抢了过来,还不忘揶揄说,“哟,收情书啊,够复古的啊。”
逻辑太不通。林羌撇了下嘴谁会用举报信一般的纸张装情书。林禾掏出了几张a4纸,折成厚厚的一叠,翻平后林禾看到那一刹那,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噼啪地反盖在桌面,飞快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脸色一下子涨红了,兴奋地说:“林羌!你被人抓拍啊!”
这个当哥的脑门青筋气得直突突,有哪个妹妹看到哥哥床照有这么看笑话的激动。“你往后翻!”他闭上眼睛,抱着双臂靠到椅背。听到她嘿嘿笑,翻几下的声音,便安静了,张开眼,她愣着没动,脸色发白,一张她抽□□时云缠雾绕的大特写摊在桌面,林羌摇了摇头说,“笑吧,我们这是被敲诈还是勒索了。”林禾动了动肩膀,两手放在桌面,掰得指头发白,几分钟之后,清了清嗓子,问:“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林羌看向窗外,“昨天早上。只有这些照片,连个字都没有。一看就是电子备份打印出来的。”
她低头再看了眼,勉强笑道:“这方法可真够笨的,直接发电邮不就行了吗?”
没听到答话话,她手有些发抖,把东西都收了起来,紧张连桌底椅缝都查了遍,看有没有漏掉的。林羌坐着未动,说:“晚上打电话告诉爸爸吧。”
老魏没有给林同彰线索,只说他很少跟车队,但也知道禾里青独来独往的多,没有听说过有男人跟她走很近。车队志愿者生活寡淡,如果真有人跟她那么好,这么大的八卦,不会没人告诉他的。
林同彰本意就不是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如果真如禾里青所说,已经不在人世,追究有什么意思,如果禾里青骗了他,那更没意义了,十来年他们生活的圈子完全不同,那个男人他肯定不认识,难道他要像年轻刺头一样打一顿那个人吗。
大概就是这种思前想后地寻求意义,这么个十年就没了。
归生在他旁边翻了身,小手小腿摊开却霸了小半个床,呼噜声都透着小孩香甜味。晚囡应该是睡着了,她睡觉时很安静,很少翻身,呼吸声都很轻。年轻时在一张床上,他总有种错觉,晚囡不在身边。
爷爷以前就说过,她睡觉太安静,将来长大心思重,命里福气浅。
对啊,她终于有个爱人,为他生了归生,却只能独自养着。而整个林家包括我,又给她带来了多少灾难。
回家
早上井水最是冰凉,归生和方牙两人跟打仗一样坐在小板凳刷牙,禾里青在一旁不时插话,别弄湿衣领,小心鞋袜,林同彰昨晚收到家里电话,信号断断续续的,似乎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便跟那边发了短信,明天回电话,现在是去了村长家打座机了。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几人在餐桌喝着热粥,林同彰回来了,脸色凝重,跟禾里青作了手势,两人站在井边说话,禾里青见他表情,有些担心地问:“家里怎么了?”
他低头转玩着手机,说:“也没什么。”
他抬起头,牵了牵嘴角,笑说:“没事,快过年了,我也该回家看看两个孩子。”想到这,他问了句:“你们车队什么时候离开?过年,你…”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平静,笑着摇摇头,说看情况,如果回家会跟你联系。林同彰眼睛一下子暗了下来,但总比直接说不回家过年好。
归生知道爸爸要走了,转身把脸埋在方牙后背,林同彰蹲在一旁怎么劝都不肯露脸,禾里青则是背对他们给林同彰收拾东西,整理好了见三人还僵持着,她叹了叹气,只是喊了声“归生”,归生后脑勺动了一下,才把头抬起,眼睛通红,被林同彰拉了过去,抱起来哄他。他瘪了嘴巴,手指放在胸前掰扯,支支吾吾地,没人听清楚说什么,眼泪倒是没停过。
雾很重,禾里青一手抱归生,他已经哭了出声,另一手牵着方牙,看着林同彰的车走远,不一会只剩雾霭,她眼底沉沉的一片暗光。
已经是深冬,离春节只剩一个月不到,虽说往年都是在城里林家过年,但管家阿姨总会把几个房子擦擦洗洗,等全好了,也是年底了。
这天天气好,被褥枕头都被拆洗,挂在楼顶晾晒。
阳光很暖,各色床单被风轻吹,林羌躲在靠台闭眼养神,旁边放了几页a4纸,被手机压着,风时不时吹起纸张,嘶嘶摩擦声。
等他从楼顶下来时,刚好看到林同彰回到家进屋。能看出来老爸情绪不高,但没有公事烦扰,在乡下呆了一个多月倒养得精神饱满。
林禾看到他进来,脖子往前伸了伸,看到他身后已经没有人,努了努嘴,没有上前撒娇,林同彰走到她旁边坐了下去,摸着她头,问:“禾妞,有没有想爸爸?”被他这么一问,仿佛自己遭了多大的委屈一般,眼底红了起来,鼻子也有点发酸。林同彰笑了笑,把她抱在臂弯里。
三人坐在阳台的木桌旁,桌面铺了前几天收到的照片。林同彰一张张仔细看遍,一旁林羌面无表情,而林禾羞愧紧张得整张脸都埋进了桌底,如果自己没有做那些事,哪里会给人抓住痛处,现在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晓得。
等林同彰放下照片,已经过了十多分钟,林禾的眼里都快要冒出泪了。他看着两个孩子,温和地说:“没事,将来不再犯这种错就好。”
她拼命睁大眼睛,不敢眨眼,怕掉泪。林羌把发现照片的过程又详细叙述了遍,把能拍到照片的人选说出来,都是些一起长大的世交孩子,林同彰不认为那几个孩子会这么蠢,把自己也有参与的事晒出来。
以为事情没有这么严重,林同彰才决定回到家再处理,而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让人去查,谁知道,他们错过了截取的最佳时期。
在他们正分析并准备详查的时候,那些照片便被人发到了网上。标题很耸动,九五后富二代,吸毒,床照。虽然在眼睛和关键处打了马赛克,但能认出林禾林羌的同学朋友肯定不少,像林同彰,一眼就知道。
林羌那几个损友在论坛微博发现照片时已经是晚上,第一时间转发给他,照片里沙发的纹理都能辨清是在谁家。林同彰黑着脸,出去打电话。这时候林禾反倒不紧张了,最坏也是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禾里青这回倒是很快知晓,因为林禾林羌的照片,家里整个气氛变得不一样,林同彰沉着脸等结果。
这些年他在外不管工作再怎么繁重,回到家也是个模范爸爸,跟两个孩子笑谈学校遇到的事,最近有什么新鲜笑话。所以这次张老头一下子看出,家里出事了,因没人敢私下讨论,也不知多严重,就打电话到方牙手机告诉了禾里青。
禾里青沉吟了半响,想起他临走时的神情,便打了电话给林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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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病休
回家2
收到她电话,林同彰很诧异,说了几句才知道是家里人透露消息给她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只是小事,能解决好。”
她想了下,有些踌躇,说:“你们处理事情的方法,给人留条后路。这毕竟是林禾他们做过的事,有因有果,不要让两个孩子觉得事情太顺,将来容易再犯错。”
听到这,他替两个孩子觉得些许愤怒,沉默了起来,她没有关心孩子遇到这种事的心情,反倒担心林家的作风伤害外人。不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语气凝重起来,问:“给谁留后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禾里青放下手上的药材,侧着头说:“我也不清楚,直觉是林羌那个姓唐的女同学。”往里屋看去,继续说:“你们当初解决这件事时,就没查过那女孩为了什么改口供的吗?”
林同彰有些疑惑,不知道两者关系,“问过,她不肯说,钱也退了回来。”
禾里青在这边有些想冷笑,原来在他们那里,这种事根本没在生活里起过什么波澜,连挖掘原因的想法都没,什么有因有果,总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哪里有承担这种逻辑的习惯。
她想到这里,便没了继续说的劲头,只再说:“那你查吧,就这样了。”正想挂电话,林同彰在那边喊等等。
他叹了口气,就柔声说:“你有什么就直说吧,可能我们做事习惯让你不认同,你不说,我不知道啊。”
禾里青安静了半响,才说,“好好查李芷改口供的原因,还有那个唐…唐如玲吧,是这个名字没错,她可不简单。”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让两个孩子别去学校了,指不定还有第二道菜。”
他说好,又问是不是回家过年。他也早知道,车队在过年期间会有大半个月空闲时间,志愿者都回家去的,不知道往年她都怎么和归生打发这个空气中总有鞭炮味的节日。
没等到她回答,电话就被挂掉了。
禾里青低头看站在她身边的归生,小归生抱着她腿摇啊摇,怏怏不乐,却什么都不说。
她蹲下来,笑得眯了眼睛,问归生想什么呢?
归生嚅嚅几下,还是没有说出话,就松开妈妈,拿起旁边的蔗苗一头,拖着走了出去,村长跟在后面,用方言喊,归仔,归仔,拿不起别拿,跌倒你就该哭啦。
她拎起那包药材,上前喊了下归生,又等了会儿晒场上的方牙,三人就回竹林那屋子了。
林同彰挂了电话后,去问在饭厅里吃午饭的林羌,是不是有个叫唐如玲的同学?林羌顿住了,皱着眉头问:“怎么问起这个人了?跟她有关吗?”
他爸爸靠在椅背上,看着墙上林禾十岁时的涂鸦水彩出神,等了两分钟才缓过来,神情柔和,“你妈妈之前瞒着我们去学校跟她接触过,对她有些怀疑。”
林羌放下筷子,仔细想了很久才说出来,“最近她跟林禾走得近,而且以前也是她主动给跟李芷亲近,才会留意到她。这个人,很难理解。她给我的印象是性格懦弱,没自己主意,李芷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反对只会服从,但林禾见到的跟我又不一样,她说唐如玲很体贴细心,在很多地方能帮上忙。”
他边回忆边答,又把筷子拿了起来,“这两个特质不矛盾,但我仍然觉得,她的亲近很刻意,无由来。”点点头,好像很赞成自己这个结论,便又低头继续吃饭。
让人去查的结果,已经发到林同彰邮箱,他坐在书房电脑前,屏幕映得他眼珠发蓝发亮。
归生和方牙齐齐的,又不成调地唱童谣,落大雨水浸街,禾里青低头笑着,打包东西,准备第二天的回程。
冷脸
开车要两天多才能回到家,禾里青跟归生走走停停,吃饭时间和晚上则停靠在高速公路服务中心,幸亏离春节还有二十来天,虽然路上遇到的车辆比往常多出很多,但是一路还算通畅,就这么伴着一路上昏沉单调的冬天画色走了两天。
从最后一站出发时,离家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了,那时候是早上七八点钟,归生和方牙坐了两天的车,已经有些精神委顿,禾里青安慰他们说,傍晚就可以到家了。归生眼睛亮了起来,整张脸在晨色中发光一般。
跟四个月前一样,从山脚向山腰开车去,却忘了提前跟林同彰说。靠近山腰时看到不远处房子亮着灯,就知道是有人在家的。原本以为是要叫他们出来开门,谁料居然有保卫在,这回保卫认得了她的车,远远便把门打开,小步跑了过来,喊林太太,她疑惑地问他,“没有人在家吗?还是有宴会?”保卫喃喃地应了几声却没答。
她没再理会,把累得发困的归生和方牙叫醒了,两人拖拉着下了车,再又想起到家了,睁开惺忪的眼睛往主屋跑去。喊得半空的枝桠都听到他们的笑闹。
没等他们冲进去,林禾和林羌倒是从主屋侧的回廊跑了出来,大声问了句,是不是归生?几人就撞到了一起,嘻嘻哈哈闹得要滚在地板上,禾里青还没皱眉,归生便自知地板冰,手脚灵活地压到了林禾的背上,林禾受不了正要骂,他又猴子一般窜到林羌那里,方牙像是响应无声号令一般,也躺了上去,两人跟叠罗汉似的,把林羌压在最底下,林羌恼怒的声音被地板消去很多,只听清了几人哈哈大笑。
禾里青看他们闹,摇摇头正要往里走,林禾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从地板上跳起来,挡着禾里青面前,哼哼地发声又不说话,禾里青问:“怎么了?”林禾没看她眼睛,低头盯着地板未动,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把林禾轻轻拨开,往里走。
只见张菁从楼梯上正要往下走,她脸色未变,站在客厅外间,挑起嘴角笑了笑。
张菁看到了她,拘束地说,“林太太,别误会,我有点事,要在这边呆一阵。”
她微微笑了下,点点头就跟旁边阿姨说,准备一下晚饭。
再到回廊里,跟归生方牙说,先去洗澡洗漱,马上可以吃饭了。期间不再看向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张菁。
晚上林同彰回来才知道这些事,跟着过来的还有林老太太。他往小楼打去电话,让禾里青过主屋谈一下林禾林羌的事情。
二楼的起居室墙上贴着黑白格子的瓷片,冷色的地板,偏偏又在墙角、书架放置了暖色调吊饰,灰黑的沙发床堆了卡通抱枕,跟装修风格不搭又有种舒适的和谐感。
林禾在练着瑜伽,而林羌和归生方牙三人坐在茶几和沙发床之间缝隙的地毯上玩电游,归生个子小,坐下来,下巴刚好子放在茶几上,林禾把三人傻愣看着屏幕拍了下来,手机放旁边不时笑一下。
禾里青到一楼客厅时,发现林老太太也在,僵着脸色坐在远离几个人的沙发上。林老太太见她没打招呼,冷然的样子,脸色比她更难看了些。林同彰清了清喉咙说:“你刚回来,不知道家里又出了件事情。”禾里青没抬头,只是哦了一声表示听到。
他呼了口气,把手里的杂志放在了桌面。是广东的街边杂志,以挖掘名人隐私为卖点。林同彰不是娱乐圈的人,却当了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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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少!!
新闻
杂志以大标题和彩图夺人眼球,她扫了几下就大概知道整件事。
本来林同彰的私事没读者市场,偏偏他找过一个伴是娱乐圈二线艺人,记者就顺藤摸瓜把他的事也扒了个精光,连带禾里青。
文章上方放着林同彰跟女艺人当初在一起出行的照片,没有很出格的举动,如果只论图片而言,气质上乘高大俊朗的林同彰,配个时髦美艳的女明星,也算是养眼,只是标题太不堪。
旁边则列了个树形图,把有过瓜葛的人物连在一起,虽说林同彰只是个树丫,但作为偶尔在财经杂志露面的名企掌舵人,记者很给面子的在他下方拉出一串人物,包括现任情人张某,身为妻子极少露面的禾某,还有戴过绿帽给别人养的小儿子林某。红三代的身份虽被隐去,但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林禾林羌在网络上的照片全被删完了,原本以为类似九零后的不雅新闻太多,除了认识的人有印象,网友不出两天就能找到新看点,把林禾林羌的照片抛到脑后。
谁料到拯救两个孩子的竟然是林同彰自己的新闻,杂志的电子版被网友传遍,三线艺人的情史已经不是焦点,网友把眼光放在林同彰和妻子禾某的婚姻上,是怎么个利益牵绊才会让夫妻各玩各的维持十多年的婚姻。
他有些无奈,刚让人调查了唐如玲,却被远在南方的记者做这样的新闻,林同彰觉得自己是不是越发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林老太太看着禾里青神情未变地翻杂志,脸色发了寒一般。张菁犹豫了会,就开口解释,因为杂志上提及的人大经济学研究生张姓女孩,他们专业研究生姓张的也就那么几个,逐一猜遍就知道是她了,暂时还没有记者找上她,但同学都知道了,她暂时借这里避一下风头。
林老太太未置一词,转脸柔声让张菁去休息。待她上楼后,变脸一样,狰狞地说:“这事闹这么大,回头找到源头要压下来,如果有人刻意针对林家,绝对不要轻易放过,给我好好教训。这些人越来越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查什么都敢报!”
林同彰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又再咒骂了一会,等缓过来后,看着两人,冷然地说“我不管是你们其中谁不乐意,拖着不离婚是什么目的,我也年纪大了,管不了儿子的事,但是禾里青。”她盯着禾里青的眼睛,有些愤恨地说:“你在外面偷人,不就是心不在我儿子身上?你开条件,怎么才肯点头离了。你可真够可以的,让林家积累了几十年的脸面都丢个干净!”
她靠在沙发角落,眼看沙发的花样,修长的手放在扶手上,指头无意识描着纹理,没搭话。林老太太看她这样的态度,气得端起面前的茶杯,手微微抖着,茶杯和骨碟不时碰撞发出清脆的陶瓷声。
一直未说话的林同彰抬起头说:“以前不是说过了是爷爷的遗嘱吗。”
还未等他说完,林老太太把茶杯摔到了面前的茶几,声音很大,在外间偷听的林禾他们被吓得肩膀一耸。她气得喘了几下,对着他喝道:“别跟我讲遗嘱!我问过王律师,根本不是这回事!”她对着禾里青漠然的脸说,“你爷爷定的是,你不可以主动提出离婚,但不代表她提出就不可以。我可知道,四年前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提过了!”
林禾听到这已经有些慌了,她看着蹲在一旁懵懂不知的归生,静默了一会,就要把他和方牙拉走,归生低声说:“姐姐,不听啦?”林禾勉强笑了笑摇头,归生说,“那一会你告诉我他们在说什么好不好,我听不懂。”
方牙在一旁解围:“是大人的事情。你还没那么大,不可以知道。”没等归生反应过来便被拉走了。
禾里青这时抬起头,看着林同彰的眼睛,她眼珠墨黑,幽幽地看不出神色。
过了会,她笑说:“既然你知道我提过,就该知道,一直不点头的那个人不是我啊。”
父母吵架这种事
林禾彰听到这,正把玩手表带的手松了一下,带扣开了,手表晃晃吊在腕上。
林老太太冷笑几下,侧脸对他说:“儿子,你看,你费尽心思苦苦守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把这个禾医生给困扰得。”
她靠向沙发背,肩膀放松,微微昂起下巴,斜着眼睛看禾里青说:“我可真好奇,那个野男人是谁?哪天你离开林家之前,咱们仔细念叨念叨,作为看你长大的伯母,帮你把把关,我以后下去见他爷爷和你爸妈时也好交代啊。”
禾里青听到这,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沙发乱划的手越来越快而已。林同彰打断了想继续说话的林老太太,说不早了,让她上楼休息。她本想再刺几句,看到林同彰疲累得不断掐眉心,便叹了口气,也上楼去了。
两人坐了不一会儿,林同彰走到禾里青身边,坐在她脚下的地毯上,抬起头看她平静的神色,把她不断划动的十指握在手心,放在膝盖,叹口气说:“你呀,只有这些小动作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在不耐烦,快要气疯了。”他笑了笑,“十年都没变。”
说完把脸埋在两人掌上,模模糊糊的话传了过来,“我妈让张菁过来的,我也是刚回来才知道。外面人怎么想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浪费十年,只要给机会,我想好好陪你以后的时间,过去就过去了,如果你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我们慢慢来,千万不要轻易说离。”
他撑到她旁边的沙发,坐了过去。躺在沙发背上,侧脸朝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会才说:“岳疯记得吧?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回来这里过暑假。”他又转头看天花板,想起了什么,笑笑说,“那回你在园子里画画,他还把虫子放在你画笔旁边,你要拿笔时摸到了毛毛虫,他等着你尖叫,好取笑你,谁知你把虫子拿了起来,看了看又放回草地上。”
“他现在在公司管财务,有时候在生意场上难免应酬酒色多了点,几年来跟他老婆吵吵闹闹,但总离不了。哪知前段时间他老婆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禾里青看过去,他转过脸跟她对望,接着说:“出车祸前几天还吵过,因为有女人上门闹,当时两人都铁了心要离婚,但她老婆居然还在这样的决定之后,惦记着去哪条巷子的小店买几粒配他衣服的扣子,而扣子也正是吵架时拉拽掉的。老岳在医院大哭得,啧,像个小孩。”
他把禾里青的手紧紧抓着,“怎么才原谅我,怎么才能重新开始?如果你不愿意见林家的其他人,以后我决不让你们有机会碰到,如果你想继续跟车队,我隔两三个月就休假去找你。 ”他还想继续说,禾里青打断他:“先解决现在的事情再说吧。”把他推开些,就出了门。他跟了出去。
林禾在二楼看到他们在园子里拉扯,撇了下嘴角,转身走到冰柜说,“父母吵架这种事对我来说,真是太陌生了。”
从三楼阁楼引了浅色木梯到起居室门口,木梯一边是楼梯一边是滑梯,归生从上面跐溜下来时正听到这句话,跑到窗口旁,对着外面喊:“父母吵架这种事,什么什么太陌生啦。”,禾里青他们听到声音抬头看上来,归生摆摆手哈哈大笑,林禾林羌躲在屋里满头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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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不想写了。
阁楼和外面
禾里青回到小楼后,看到三楼窗户亮着灯,归生个皮痒的刚才还看到在主屋楼上,应该是方牙了。她把棉毛衫脱了,搂在手臂,到二楼后在楼梯站了一会,才往三楼去。
三楼面积只有二楼的一半多,原本是放杂物的阁楼,在禾里青怀归生时,因为不能多用眼,她不便整天看书,就整天在琢磨这座小楼的大大小小。三楼被清空后,她让人安放了儿童床,上铺小小,旁边的床栏被刻成一副镂空图景,这边是城堡,大路小道往另一边延伸,路两旁是动物大树和小草。下铺是稍大的单人床,侧床架切成一个大大玩偶形象。台灯放在一边,开灯时,整个小阁楼变成了童话森林。
禾里青原本想,孩子想睡上铺睡上铺,想睡下铺睡下铺,却正方便了现在来的方牙。
地上是厚实的羊毛地毯,归生的玩偶和模型堆在墙角,根据归生脑子里的世界,摆成一个个对话场景,外人看得乱七八糟,他却不许碰,偏说钢铁侠正在跟变形金刚讨论昨晚的海绵宝宝,不要打扰他们。
方牙坐在书桌旁,整个人靠在椅背,两条腿伸放在桌面,书本立在面前,摇头晃脑地在嘟囔什么。
禾里青靠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会,他才察觉有人。
他喊了声青姨,立刻就端正了坐姿,禾里青没走进去,只是问了句:“方牙,想不想老百和阿妈?”
方牙老家的人喊爸爸,叫老百。方牙好像很久没跟人说过这些了,一下子没晃过神,过了不一会,点了点头,瞪着细长的眼睛说:“想。”他跟了禾里青快一年了,不用担心奶奶的病,不用想什么事情,每个星期跟老百阿妈通话,好像生活不能再好了一般,脸上四肢都圆润了起来,也比以前白净多,真正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他紧接着说:“想也没用啊,还有,嗯,他们还有九年多才能出来。”他并没有多忧虑父母的事情,做错事就是要惩罚,以后他好好待他们,不再让他们做错事就好。
方牙这么懂事,禾里青呼了口气,觉得他个性这么豁达,真让人欣慰。
问了几句功课,她就下了楼。她刚转身,方牙就趴在桌面,觉得挺直背坐真的很累,他撑着下巴想,青姨要给人看病,要照顾他和归生,平常很累了,一定要归生更懂事些才行。
刚才在园子里,林同彰跟她说了调查的结果。
唐如玲失踪了,不在学校。
本来去查的人也和禾里青一样认为,她喜欢林羌,讨厌李芷,才失心疯一般搞出下药的举动破坏他们两者之间的任何可能,谁知再仔细查,林羌李芷之间并没有任何暧昧足以让她有这样的怀疑,那到底是什么动机?想毁掉林羌,还是毁掉李芷?
从李芷这边入手,没什么疑点。林同彰亲自上门拜访道歉,她父母并未多番为难但也有些为人教师的傲气,在没收到什么实际线索离开之后,李芷却私下跟林同彰通过电话,说过,李芷虽性格外向但也足够圆滑,不曾记得有得罪过唐如玲。
唐如玲原本寄住在本市的小姨那里,不是本地户籍,通过姨父的关系才能到林禾他们学校暂读高中,而她父母远在江苏,听说从商,更详细的还未调查出来。离开之前跟小姨打过电话,说要去哈尔滨玩一段时间,之后便没了消息。
那么假设,唐如玲是在针对林羌。而之前上传网络的照片她也有机会拿到,那现在杂志的新闻又跟谁有关系?
第二天,二线艺人情史的专题又有了更新,头条标题仍然是林同彰。
这次说的是三人同屋,禾里青、归生和张菁的全名照片都曝了光,标题下方是三张照片,张菁,禾里青,林同彰三人分别进山腰这座园子门口的照片。
说服力很差劲,可是偏偏大家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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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真的很累了呢,可是好高兴有人肯定,所以又更了。很困了,晚安。
接近
没有时刻接触网络的习惯,因此禾里青并不知道林老太太的恼怒升级更新了,大清早去林羌房前敲门,打算把归生叫起床,不能让他养成懒床的习惯。
昨天刚回来,他正闹得开心,才让他在林羌这边睡觉,也不知道昨晚几点才睡。敲了一会没听见回答就开了门进去,两米宽的床,林羌缩成一片在床沿侧着睡,眼看翻个身就掉床底下了,归生摊开手脚在林羌旁边,空了一大半的床,被子被揉得不像样。两人都打着呼噜,咋一听节奏还一致。禾里青看了几眼,把被子铺好,轻手轻脚把门关上出去了。
下楼后,方牙在回廊里等着去跑步,扶在靠栏旁打瞌睡,头点一下眼皮睁开点,闭上之后过一会儿又重复。禾里青也不忍心,把他推醒后,就说:“上楼去沙发床睡会,记得把外套脱了盖上毯子,一会吃早餐之后就不跑步了。”方牙眯瞪着眼,就顺着墙往屋里走了。
刚在一楼问了阿姨,林同彰一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向。禾里青想起拖拉着没解决的那些问题,心里就有点烦躁。索性往花房去了。
冬日的花房开了恒温系统,里边腊梅和一品红正开得鲜艳,张老头正蹲在地上松土,打算一会修建摆在屋里好过年,也不曾想,这几个人哪有过个好年的心情。
林同彰是在半夜时,派去查新闻来源的人通知的他,来电话时语气忐忑。事情没查出进展,反倒恶化,换谁都没脸张这个口,说您夫人和孩子名字照片都曝了光,这回是香港那边的记者给捅出来的。林同彰听到这事,仅剩的那点疲乏都消了,在这边阴着脸默不作声,那边的人就结巴着说会继续查,摒着气等他回答时却被挂了电话。
他坐在床头,心里整理了一番,他是真不介意这些新闻玩意,如今的读者新鲜感不超过一星期,他又不算公众人物,这些所谓豪门丑闻过了不久就没人会记得,更何况还在年关,谁有心情关系别人的八卦。之所以会让人去查,是他家人施加的压力,毕竟哪天记者网友没什么顾忌了,扒到林家就不那么简单。昨天林兴安打来电话,语气阴寒得仿佛仕途已经被毁了一般,除了他和林老太太,这些谁又在乎呢。他在电视台的姐也只是打来电话调侃他艳福不浅,还问他要不要参加台里节目的专访,谈谈真正的情史。
但现在事情涉及到禾里青,那是他唯一的软肋。他翻了下通讯录,找到在新闻出版局的发小就拨了出去。
这才凌晨几点,彭永被他的电话惊醒,很不耐烦地喂了一声,林同彰摁了摁太阳穴,说:“是我。”
彭永还没全醒,只重复问:“是谁啊。”揉了揉眼睛,看手机才知道,“林四啊,大半夜的怎么回事。”
林同彰不耐烦了,“你猜啊,我找你什么事。”
彭永坐起来,想了半天就笑了,停都停不下来。“我前两天还合计你什么时候找上我呢,你这回有点不小心啊,怎么就被人曝出来啦?”
林同彰没答他,他倒是自说自话半天,才进正题。
“这不是小事吗,就需要我出马了?”
林同彰无语了,咬牙切齿地说:“你回头再上网看一下更新,再这样就不得了了。如果我现在再不找你,过段时间我爸也会找上你上头的。”
彭永平素那严肃官气现在一点都没,流里流气地说:“哇,我好怕的喔,难道现在又扒到哪个小情了?”没等他说完,就被林同彰挂了电话,他回味了半天笑话,打开手机浏览页,看了几眼,了然地点点头,说:“我说他怎么这么在意了呢。”
早上出门去约见了几个朋友之后,下午会就查出来唐如玲的动机。林同彰翻看了送到办公室的档案,皱着眉头看里边男孩的照片。那是一张翻拍的黑白照,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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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不顺,心情不好。烦躁得捏
真相
两年前寒假,林禾和几個同学去了市区中心的溜冰场聚会,当时林禾被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缠上,对方有七八个同伴。
几个不知所措的女孩子围着林禾,她冷冰冰的站在中间,在溜冰场中这群人相当惹眼。
而碰巧有个发小那天也在溜冰场外,一个电话就打到林羌那里,林羌叫上几个人不一会儿就到了。
两帮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说几句不顺气了便开打,不知道谁还把场边的铁质垃圾桶托了进去,举起来扔向对方人群,砸到了其中一个人头上,当时林羌和人对打,几下后对方几个人一起涌了上来,他把包里的啤酒罐掏了出来直接砸到其中一人头上,场面混乱得林禾在场外有些心慌,大声叫林羌的名字,旁边很多人在围观却不敢没人敢插手,林羌稍微冷静了些,大家动作也慢了下来,才看到有人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十几个孩子都吓坏了,有个孩子指着林羌喊,是他打的!
林禾跑了过去紧张地抓着林羌的手臂,直到警察和救护车过来。
这是林羌跟警察和林同彰说的版本,那个扔垃圾桶的孩子就是给林羌打电话的发小叶意丰,他爷爷是部长,父亲叶则白也是翻译局的一把手。只是个从政的知识分子,把叶意丰教得很好,性格上没有大毛病,不是会仗着家里背景在外面招摇的主,在长辈面前都谦虚有礼,对朋友同学也很讲义气,只是有时脾气会控制不住暴躁。这次会跟着林羌不顾场合发怒打架,也只是因为对方看这么多人帮林禾出头,于是恼羞说了些肮脏的话。
当时一群孩子都懵了,不知道半天前还在讨论球赛的自己怎么就成了杀人犯,那个杜姓男孩就躺在停尸房,走廊只听到他家人的嚎哭声。
验尸报告出来的时候,几个家长和警察都在,说是两次冲击造成脑出血死亡。
叶则白和林同彰也算是一块长大的朋友,虽然不是那么亲近,但是一个圈子还是时不时能碰到对方,几个人对杜家都表达了最大的歉意和弥补的诚意,但也有家庭背景跟他们相差无几的孩子,家长做事风格跟他们不同,暗地里找人跟杜家谈过话,明是弥补,其实威胁。
杜家是在北京城里做贸易的,最是需要打好关系的行业,孩子已经走了,对他们来说,什么伸张正义惩治恶人是虚无的东西,继续生活才是最理智的选择。接受了和解条件,本该是刑事案件却以私了告终。
林同彰让林羌跪了几天后,便把他送到美国童军牧场呆了几个月,让他学会生存的同时好好反省打断一个人人生的罪恶。
他们以为事情结束了,却有了唐如玲给死去的杜铭海伸张正义。
唐如玲是杜铭海在江苏的女朋友,是中学同学,杜铭海父母在京城经营公司,他留在了老家南通念书。
到这里是为了和家人一起过年,谁料到是一去不回。唐如玲家里有个弟弟,父母都对他宠溺得很,虽然物质方面不缺女儿什么什么,上心不上心有区别,时间长了自然唐如玲心里有了怨怼。没什么朋友,家人不厚待,却有杜铭海待她很好,好得杜铭海早逝之后,连杜家人都放弃了,唐如玲还跑到这边来当复仇天使。
看完厚厚的调查结果,林同彰无意识把玩很长时间手里的笔之后,给叶则白打了电话。叶则白当时正从会议室出来,看到林同彰的来电有些疑惑,平常有机会碰面两人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发生斗殴事件之后来往更少,仿佛看到对方都想起孩子闹出的那条人命,心里有些怪异的罪恶感。
叶则白接听起电话,有些疲惫,林同彰约了个时间,打算见面和他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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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上班的时候写的,原本打算回来再些个一千多,厚谢一下你们。结果才点开微博,就看到我偶像离婚了。很心慌,之后很遗憾。没心情写了。为什么好人幸福的时间不能再长一点。
事故
下午的时候,两人就坐在了cbd旁的咖啡厅里,叶则白脸色憔悴,显得很疲惫,林同彰多问了几句,他摆了摆手,端起桌面的咖啡灌了一大口,才问:“什么事要见面说。”
林同彰把档案袋拿出来,把里边的东西都摊在冰冷的桌面。叶则白扫了几眼,看到照片,惊讶地看着他,他没说什么,只是做手势让叶则白好好看。
过了很久,叶则白把东西撇下,重重地往椅背靠去。双手盖着脸用力揉了几下。林同彰边把东西收拾好,边问:“怎么了?你家里事情多?” 叶则白似乎精神了些,他嘲讽地笑笑,抬头看着林同彰说,“昨晚我还想,怎么就轮到我儿子意丰出事了,原来是报应呢。”
林同彰诧异地看着他,“出什么事?”
“车祸,现在还在icu躺着。还没醒。”说完,用力地呼了口气。叶则白看着他,冷不丁把他手上的东西抢过来,快速翻着,边翻边说,“你说,那孩子有什么错,我们孩子有什么错。是不是,当初把他们送进去还好点。”林同彰没仔细听他说话,压抑住心里涌上来的不安,急促地问他:“怎么回事?怎么出的车祸?人呢?”
叶则白看他这么紧张,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从学校踢完球赛出来,一辆出租车撞的,天色暗,没人看到司机长相,就看到戴着棒球帽,个子应该不高。暂时还没查到什么。”
他没继续听,立刻把手机拿出来,拨家里座机号码,过了很久,才被林禾接起,她疑惑地问老爸:“怎么了?”
“家里都还好吧?有没有人出去?”林同彰没回答她,反倒追问起家里其他人。林禾伸着脖子往厨房看了看,说:“林羌在楼上,刚才归生还和…妈妈在厨房,现在不知道。”
他压了压心跳,“去找找,这两天别出去,找到之后给我电话。”说完,把电话挂了,又放在手边,大拇指一直摩擦着手机壳边缘,好像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林禾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有什么好找的,才几个小时不见,至于看得这么紧么。”
她走到园子里,想了想,朝着林羌窗口喊他,林羌从另一侧的健身房打开窗户,喝她:“大呼小叫什么!”
她大声地说:“你在楼上看看,归生他们在园子里吗?”林羌往楼下的园子里扫,正想说没看到,抬眼便见方牙在远处园子门口,禾里青和归生离他几步,三个人眼看就要走到一块,山道上冲下来一辆车往他三人撞出,林羌看得悚然,张大嘴要喊,让躲开,还没来得及发声,车已经把归生和禾里青撞开,碾过禾里青的腿开往山下。
到最后只听到归生的尖叫声,林羌未来得及说话,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林禾在楼下看不确切,以为是林羌汗水,朦朦胧胧又听到了归生和方牙的哭叫声,又想起爸爸无由来往家里打电话,她惊恐地看向楼上的林羌,大喊:“给爸爸打电话!”转身就朝声音飞快地跑去。
等她到了门口,只见方牙满脸是泪,压着归生,不让往禾里青那里爬去。归生没有哭,只是没有间断地在尖叫,喊妈妈。
车祸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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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
小年夜时,医院已经没什么病人,大多数人都赶在年前回了家,而这几天禾里青才能移动,原本林同彰不想冒险,但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平常的淡然,也不忍心让她在医院里过年,况且医生也判定可以回家修养,便顺水推舟让司机把家里的房车开了来,接她回家。
拐了个山道,刚看到园子的铁门,就听到鞭炮响,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和稀薄的烟火里几个小孩的身影,林同彰看了眼眉眼舒展的禾里青,表情柔和了下来。
因为石子道不方便推轮椅,所以车子顺着另一条车道一直开到了主屋前。
林同彰下车后把她从后座抱了出来,放在轮椅里,归生兴奋地冲过来,吱吱喳喳说这鞭炮是哥哥带他在山下市场买的,还有烟火,等晚上放给妈妈看,方牙在旁边拿着几支烟花棒,示意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林禾受不了归生,堵了几句他,他不干,两人又吵了起来,林同彰很无奈,说好了好了,准备吃晚饭了。
阿姨把护理手上的药物接过,管家在一旁一一记着注意事项,林羌也听了几句。
往年小年夜都回城里老宅吃团圆饭,但是难得今年禾里青在家里,为过得舒心一些,林同彰就跟老太太说,不回去了,老太太气得一下子挂了电话,之后转身就对林兴安说,那个禾里青跟狐狸精一样,明明在外面勾三搭四生了个父不祥的野种,还迷得我小儿子快四十岁的人昏头转向的。其他三个子女都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而林兴安翻着报纸没接话,只要林同彰跟他对着干,儿媳妇对他都说没意义,不顺心而已。
趁着冰冷的夜色,山中这座园子透出的灯光看不出来将近年关。但屋子里几人坐下准备吃饭了,饭厅墙壁前几年重新上了竹青色的油漆,墙上画着几个童话人物,和深绿的树,跟黛蓝的餐桌配色特别温馨,但是每次林同彰坐这里都觉得和自己不搭,但那次装修交给十三岁的小林禾做主,他把任务交给了小公主,自然不敢多加意见,碰巧的是现在小归生特别喜欢,他跟林羌说过,在饭厅里吃饭特别好吃。
这回也是这样,他兴致很高地叫爸爸妈妈吃饭,又称呼哥哥姐姐,方牙哥哥,连厨房的阿姨管家都没放过,整个饭厅都喜气洋洋,连平常的管家爷爷都咪咪笑了。林同彰坐在禾里青旁边,给她摆碗筷,然后发话可以吃饭了。
而很少表露情绪的林羌,今晚情绪也挺高,时不时和归生吵几句。林禾安静地听着,有时候能从她眼神看出些暖色。
归生第一次和全家人吃饭,也要带上管家阿姨,看管家爷爷摆手拒绝,他疑惑地看着爸爸,林同彰转头对管家说:“彭叔,你就应了他吧,你和家里帮佣都坐下吃饭,听这个小祖宗的话。”管家迟疑了半天,只好退一步,说跟几个阿姨就在厨房后边的天井吃饭,缺什么就喊一声。林同彰犟不过跟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倔老头,只好答应。
禾里青看到彭叔,想到看顾花园的黑老头,便问了句。林同彰边给她倒汤水,边说:“你这再不问起他,他可该哭了。半年前就跟我提出要退休,打算去浙江那边养老。谁知你半路回了来,他拖到上个月,这不,快过年了,儿子孙子直接把他绑走了。”抬眼看着她,笑了笑,“吃完饭给他打电话。”
※※※※※※※※※※※※※※※※※※※※
不撒娇也不断更o(n_n)o哈哈~
爸爸的归生
晚上看电视时,归生看到滑雪的新闻节目,睁着大眼睛,上眼皮块要贴近眉梢,黑漆漆的眼珠映着清透的眼底,显得特别干净,他好奇地盯着电视,嘴里在问,为什么他们从雪上飞了下来,他们怎么飞下来的,他们没有翅膀啊。林羌不耐烦地说,“就你这么多问题。”
林同彰笑了,插嘴:“你还好意思说,以前你这么大的时候比归生还呱噪,禾妞就在旁边玩布娃娃,玩着玩着就哭了,你奶奶问她,她就说,哥哥好吵。”
他学十来年前小林禾嗲声嗲气的样子,方牙哈哈大笑起来,连禾里青也忍不住,归生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妈妈呵呵呵,林禾林羌羞窘地对看了一眼,拿着抱枕就爬到林同彰身边敲打他。归生被转移注意力忘了自己的问题,也挤了过去,坐在爸爸怀里,嘿嘿哼哼地捶打。
管家在外面看到他们打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这么多年终于像个家的样子。
睡觉前,归生倒是想起了滑雪的问题,又占着林羌的床,站在床沿上问他同样的问题,林羌在衣柜前把厚重的卫衣裤子换掉。老房子保暖不佳,所以在一楼格外穿多了点。
才刚脱了外套,归生已经把问题重复了几遍,还衍生出其他来,他烦得啊地吼了一声,转身把衣服套到了归生头上,一边摇他肩膀还一边大叫,“归生,你怎么这么多话!”
归生也很配合地尖叫,喊救命,两人倒在绵软舒服的床上打闹起来,各拿了一个枕头打来打去,方牙在电脑前抬了下头,又呆滞地继续玩游戏,而不一会,林禾就趴在门框上大力敲着门,说:“吵死啦,归生你赶紧回去睡觉。不要老让方牙自己睡。”
听到这,方牙和归生不约而同地喊:“不回去,在这睡!”
林同彰在房间里听到吵闹声,出来看,几个孩子闹成一团,林禾从被子里爬出来,大冬天却出了一身汗,跟爸爸说,归生要跟林羌挤,整晚都会玩,哪里会按时睡觉。
归生小模样信誓旦旦地作保证,大脑勺后边两撮头发翘了起来,林同彰一把把他拎起来,说,明天再玩,就在旁边小客房里睡,阿姨都收拾好了。还做了个手势让方牙跟上,方牙很老成地嗨一声叹了气,退出游戏,把林禾逗乐了,抓乱了他头发。
归生嘟着嘴巴只好作罢,下巴靠在林同彰肩膀,回头怏怏不乐地看林羌给他做鬼脸。
出了房门归生再次想起了滑雪,问了爸爸,声音传回房间,林羌脑袋青筋都冒了出来。
林同彰倒是很耐心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便缠着爸爸说,要去滑雪。
这座城市的气候积雪不厚,很少有机会滑雪,要试一下,只能去靠北一点的城市,他安抚小归生说,以后有机会爸爸带大家去。
归生追问“什么时候是有机会的时候?”林同彰低头看着这个小孩,眼睛那么大,眼里好像只有你。
方牙在洗手间刷牙,哼着歌。
几个孩子不知愁,大人却不知道大动干戈真正针对林家的是谁,什么时候开始又什么时候结束,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禾里青又会带走他们,所以有没有机会根本不由他决定。
走廊里摆了几个花瓶,上面是艳丽反季的鲜花,偶尔花香飘进来,让人忘了季节,禾里青又不是那些花瓶,摆什么地方放什么花都由别人摆布。
他想了不一会,归生摇摇他胳膊,等他答案,他低头扒拉几下归生细软的头发,拉着那两撮翘起的头发绷紧了,说:“你去求妈妈,说要在家里,以后读书旅游滑雪也要在家里,如果妈妈答应了,任何时候都是有机会的时候。”
归生被拉着头发也不自知,花香爬上了他的眉梢嘴角,开心地点头答应。
方牙刷完了牙,漱口咕噜噜地响。林同彰把归生也带进去,让方牙看着弟弟刷牙,嘱咐了睡觉前一定要把外套棉裤脱掉,要不然起床会感冒。
像他这个位置的朋友,哪个不是家里的父母太太或者保姆给看顾小孩,晚上睡觉前能去看上一眼已经很不错了。自从禾里青很少回家后,他却开始亲历亲为带两个小孩,硬是在公司顶层安置了一个隔音的休息室,请看护守着,而自己一有时间便亲自去照看,逗他们吃饭睡觉,幸亏孩子都很好,不随便哭闹,偶尔喊几句妈妈,他会沉默下来,哄着小孩,常常想,她不要我们,我也只有你们了。
而现在在细节上也不自觉在照顾归生。
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多看得开,跟归生接触之前也很是嫉恨那个归生爸爸,连带着想起这个小孩都觉得反感,哪料到会跟归生那么投缘,现在也只是安慰自己,大人的事情,跟孩子无关。也庆幸归生平安。
四年多前,当时禾里青在后院养胎,整日无所事事,不能看太多书,怕伤眼,不能在药房里呆,顾忌不知道哪个抽架的中药味道影响到孩子,她又没什么朋友,就只能经常在花房里呆。
他那时不管不理,甚至都很少回到山腰,经常跟着记不清长相的伴儿住在城里,只有深夜里安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忍得多痛苦,明明恨得要去找那个男人杀了他,却又好几次半夜里开车回来,只为能在早上站在窗前往下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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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看见她挺着肚子就进了花房,穿防滑的平底鞋缓步走到张老头跟前,坐在小板凳上,两人头靠头不知道商量什么,他就这么看着,快要忘了之间的心结,好像他的妻子就这样在他身边呆了很多年。
他发呆时禾里青站了起来,可能动作有点急,脑袋发晕,本能伸手扶了一下身边的物件,一大盆嫣红的丽格海棠在架子上往下倒,她看清了正要往旁躲,却被冲倒在地上。
林同彰当时立刻往楼下跑去了,客厅的管家和阿姨都吓得愣着没动,他到花房时禾里青已经有点迷糊,摸着肚子说有些痛,他抱起了她往屋里冲,放在床上时握着她的手,不记得谁的手心出了很多汗,但是又不愿松手。
后来家庭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以后注意些,不能再摔倒了,他当时没进房间,安静地站在楼梯下,去了车库取车便进城里,之后住在那里很久都没再回来,但第二天,花房就被扩大了,里面地板换成了跟园子里的石子道一样,花架全撤,也多了个看护随身照看禾里青。
归生出生那晚上,情形稍惊险了点,他在夜场里接到电话,飞车赶到了医院,满心复杂地在产房外面守着,生怕晚囡有个万一,又恨不得这个孩子就这么死去。
终于安全生下孩子,禾里青还记得要看一眼确定孩子好好的才睡过去,而护士把孩子抱给他,道声恭喜,他漠然地看了一眼襁褓里还未睁眼的孩子,全身粉红,关节修长,见过无数孩子的老护士在一旁说,这孩子长大后肯定皮肤很好,个子高,但五官那时根本看不出来像谁,他没伸手去接孩子,也一点也没有新生儿爸爸的喜悦,交代了管家就转身离开,不再看一眼,剩下不知情的护士医生面面相觑,而管家只能低头叹气。
那年直到禾里青再次离开时,他都没再见过归生。
而禾里青出车祸时,那么小的孩子,好像知道谁在用性命对他好,连续几个晚上都从睡梦里哭醒,会闹着要见妈妈,又会听爸爸的话,他满脸是泪,看着爸爸说,“爸爸,我听话的,妈妈就很快好,但是我不愿意哭啊,但它总是哭,怎么办?我真的是很用力听话的。”
那么可人疼的小孩,怎么不是他的孩子。
他坐在床沿看着禾里青还在想从前的事情,禾里青不自在地说,“我要回后院睡。”他好笑地看着她忸捏的样子,“你说,说出去谁信啊,咱们还是在婚十年的夫妻。”
她撇撇嘴不置可否,热气却满满爬上耳尖。林同彰惊喜地看她耳尖发红,心里想,原来还有不小回转。
把被子牢牢裹着她,碰掉了她手上的书,然后连同被子一起把她紧紧抱着。
他在她耳边说,“你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希望在寒夜里这么抱着你,然后很暖很暖,暖到心头。”
第二天方牙把归生叫醒,他揉掉眼角的眼屎,未醒透却一本正经学妈妈,“嗯?最近有点上火。”又想起了什么,跳下床就跑到爸爸房门前,方牙追在后面让他洗漱先,他却不顾,用力敲了敲门喊爸爸妈妈,房门被推开后,正好看见林同彰穿着睡衣正要走过来,他大喊一声,“爸爸,我是来求妈妈的。”
林同彰看着这个充满活力的小鬼头,真是很抓狂。
林家
归生往里探了下头,只看到床上的暗纹床单平铺着,而对面的躺椅则放着枕头和乱糟糟的被子,他抬头疑惑又闷闷不乐地看着高大的爸爸,像是在问,妈妈怎么不在。而林同彰一早把禾里青抱进轮椅帮她收拾好后,才刚想开始洗漱,这个小孩就又过来了,这父子俩都拿对方没办法,对看着没动弹。
外面温度很低,但是清早太阳很好,禾里青坐在二楼客厅靠窗位置,阳光洒下来,暖洋洋的,整个人被放进热水里一般,舒坦得毛孔都张开了。
归生从卧室里找出来,才看到妈妈,冲过去趴在膝盖上软绵绵地问:“妈妈,我来求你了。“ 禾里青嫌弃地离他远点,扇了扇空气,说:”臭归生,没刷牙。“
还没等她再说什么,归生就一阵风地跑了,两小巴掌举在耳朵旁边挥,边跑还边喊“哎呀呀,我也忘穿外套了。”
一下子撞上了房门的方牙,两人就倒在地板上,又跳蚤一样跳了起来,喊地板好冰地板好冰。
林同彰公司已经放了假,但是林兴安单位却没有,只还有两天的时间就可以过个好年,但是事情并不如人意。
在放假前一天,他们收到消息,有人发了举报信往省纪委,还附带了很多一般人查不了的证据,所以林兴安着急了,几个电话把子女叫了回家商量对策。
这种举报信时常还未拆封口就被人清理掉了,但是偏偏这回抓事的人是林兴安的对头,不站一条线上的,被对付是轻易的事情,何况这回所谓证据就有现成的。
这几个儿女能真正帮到他的人,几乎没有。
老大林绪彰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年,这回到碰了个巧。除了一个在国外作医生的华人老婆,什么能给林兴安帮助的人脉都没有。
而老二林敏彰,虽是从政,但一直中庸,将近四十的人,副厅级的职位却是在农业贸易那块。更不用说电视制作人的三女儿林默,几人中就林同彰在生意场和官场上都有不少关系,虽然不知深浅,但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要强。
他只提了一句,几个人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满怀希冀地看着林同彰,有些不同寻常地紧张。
林同彰看他眉心皱起,说话手势稍多了些,说了句“没必要这么紧张吧,虽然陆书记跟你合不来,但是哪有这么简单就动你。”
往椅背上一靠,抱着胳膊继续说:“哧,真这么正直就好了。”
这样,大概林兴安也不会在政坛傲然了几十年。林兴安真的着急了,他拍了拍沙发的扶手斥骂:“怎么能不着急,林佑都打来电话提醒了!”
林佑是林家的远房亲戚,靠林家提携了下在小科室里当个闲职,林家看低了人,当年林佑逢年过节上门拜访,老太太和林兴安并未给多热切的反应,时间长了,关系就冷了下来,谁知林佑自己争气,报考了纪检方面的内部招聘,现如今也在省纪委有了一席之地,他感恩才提醒一下处境,但并没有提供更多实质内容。
听到这,林同彰才真正正视起这个问题,如果纪委已经有动静了,不知道去活动关系还来不来得得及。
他对这个家带给他的优越并没有多重视,即使林兴安倒了,他完全有把握维持自己的人际圈,维持在商场的位置。
更何况,真的倒了,也许林兴安才会静下来想想,他的人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怕也是想不开想不通。
老太太也是,事情不过才刚开头,平日保养出来的好气色荡然无存,青着脸不发一语。房子供着暖气,本来穿单衣都没问题,他却看到老太太指尖发抖。
禾里青听到钟声,看了下墙上的老摆钟,响了六下,管家刚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开饭,但中午林同彰接到电话出去就没再回来,只说让她别乱动,要东西就叫人,别逞强,其他没交代什么就出去了。
几个孩子在客厅玩游戏,刚归生说肚子饿了,一把端起桌面的干果凑了过去,便忘记了饿肚子的事情。她喊了两声,归生才听到,抱着盘子慢悠悠地走过来,还不忘往嘴里塞东西,他以为禾里青是不让他饭前吃零食了,才抓住最后几秒,拼命吃好。禾里青看着他嘴里的果碎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训他,他就自觉蹲下来,一手抹掉。走到禾里青面前时,伸出手等着妈妈擦掉。
禾里青翻了下白眼,拿出他的手帕,帮他擦手,说:“你最近都把我以前教你的给忘了啊。”
他趴着妈妈膝盖,摇了摇,“没有啦。”禾里青扶起他,继续擦他嘴巴,“待会儿去给爸爸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吃饭。”
他下巴托在妈妈手里,嗯嗯地点了头。
之后就到了林羌那里,说要给爸爸打电话。
等接通电话后,那边很安静,其他几人也就听到了归生奶声奶气在叫爸爸,两个当哥的都调侃地看向林同彰,一点都没有该有的焦虑。
归生问:“爸爸,妈妈问你回来吃饭吗?今晚有很大的龙虾,比上次的大闸蟹还要大!”
他回忆起在厨房看到的菜色,正要一点点分享给爸爸,已经模糊了自己打电话的初衷,林同彰笑着答应他回去,声音里浑然没有此前谈话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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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老太太也听到了归生的声音,看小儿子一脸宠溺,气得直哆嗦,还没等她发作,林同彰就挂了电话,老太太已经不愿多说,阴郁地扫了眼几个人便回了房,林绪彰洋气地撇着嘴角耸了下肩膀,林敏彰和林默则一脸漠然坐着不动。
林兴安跟小儿子再嘱咐几句,端出父亲的架子要他扛起整个家族的荣辱,林同彰默不作声,这就是平日因他父亲而拥有特权的代价。
因为赶回山腰要近一个小时,所以林同彰已经让他们先开饭。
林禾还在跟朋友语音,说新衣服、电影和乐队新出的单曲,林羌长手长脚摊在沙发,很不耐烦踢她后背,让她快点去吃饭,林禾被踢狠了就往身后扔东西。他们俩这学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断断续续上过的课都不够一个月,也让不少认识的同学朋友看了不少笑话。
林禾扔抱枕扔书本,林羌总能躲过去,归生看见了,也跑了过去,跟林禾并排坐在一块,背对林羌,把桌子上的跳棋盒子打开,往后边一粒一粒地扔,林羌一下没注意被砸了脑袋,大喊归生,归生就撒腿向饭厅跑去,两人围着饭桌在追来追去,归生咔咔咔的大笑声还有林羌气急败坏地骂声,打到天花板,撞碎了,落得满屋子都是,阿姨从厨房门口端菜出来,眼看就要被归生撞上,他自己拐了个弯钻进桌子底下,林羌怎么喊他都不出来,大冬天的,两人都跑出了一身汗,管家说,哎呀出来吃饭,不要玩了,回头风一吹就感冒了,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得了。
禾里青叫了归生,他灰溜溜地爬了出来,笑得红彤彤的脸颊,被林羌掐了两下,就带去洗手准备吃饭了。方牙一直还在拼图,那张原图就有两米长宽,所以摆在了客厅角落的小矮桌上,拼到云尖时他一直找不到笑脸的另一个眼睛图卡,所以还在一个个地比较,林禾挂了电话之后过来叫他,他才磨蹭地站起来,还把东西都摆放好才肯去。
林同彰回来时几个孩子已经上楼了,楼上没有一楼空旷,供暖也好点,所以冬天夜里怕他们着凉,大人都不太让他们在一楼客厅呆着,佣人房都有空调,也比大客厅强。前几年老太太还让他搬城里算了,这么多房子,为什么非得住这边。他想,因为晚囡会回来这里啊。
他上楼后看到禾里青在起居室那边,几个孩子在沙发滚来滚去,归生和方牙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他过去后蹲在禾里青身旁,很自然地亲了亲她脸颊,归生啊地叫了下,和方牙两个人,各自用两只爪子捂着眉眼,又露出眼睛,嘴里哧哧笑,还说,爸爸羞羞。林同彰看四个孩子都在看,只好推着禾里青到书房,说正经事,而孩子们都不知道,只道是爸爸真的羞了,都嘿嘿怪笑。
他把在林家听到的事情转述了一遍,禾里青笑笑说,你不用跟我讲,你自己处理就好了。难道我还能做什么?
林同彰抓着她手,也回了微笑,他说:“我哪里需要你做什么,就在我身边就好了。”
“过了年,我就把归生入籍,如果方牙需要的话,也一并入了。听说他爸妈还有十来年才出来,那时候他都能自己拿主意了,到时他想还籍就还,这几年就在这边上学,和归生一块。”他看着沉默的禾里青问:“你觉得呢?”
禾里青踌躇了半天,也问:“那我呢?你计划里,我是不是也得因为他们留在这里?”言语间并没有把这里当成家,林同彰有点难过,但他还是继续说:“我希望你留在家里,但我说过了,这一切都要你愿意并且开心,如果你出去,我希望我知道你在哪里,嗯,以你的方式当我的妻子也可以,我们彼此忠于对方,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找到让双方平衡的位置,但前提是,我们一起。”
他因为要将就她轮椅的高度,坐在矮凳上,长腿看起来支得很难受,手臂有点僵硬,像是在等她答案,她笑了笑,双手抬起来放在他耳旁,抱着他脑袋点了点头。
林同彰感觉耳边似乎提前传来了初春山顶泉水浮冰裂开的声音,然后喜悦如同溪水一样畅快而充满活力地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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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懒啊,我随时看着字数统计,一到三千就停。明天这时候在回家的车上,也不更了。
第 37 章
天气稍好,几个孩子都在阳台里,烧烤炉放在一旁,管家和赶过来看禾里青的张老头坐在一块,南方新鲜空运过来的海鲜放在烤炉上,归生和方牙紧贴站在旁边,吸溜几下口水,不一会就想自己动手烤,管家吓得让林禾把他们带走,怕烫着。禾里青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在客厅透过落地窗看了几眼他们,就走了神。
从她今年初次回来后,林家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林羌那件事虽有外因,但他自己本身就做了错事,以近段时间看来,孩子不坏,连着照片新闻的曝光,都指向了唐如玲。虽说林同彰公司并非国企,很少人能想到他林家的身份,但是一般媒体上层应该都有耳闻,冒着险为那么点销量很难说得过去。
靠着彭永把新闻拉了下来,林同彰又找了杜铭海的家长再次道了歉,至于唐如玲,她没有造成真正实质上的伤害,叶意丰之后也醒了并已经开始恢复,叶家和林同彰都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就跟她谈了话便放她回家。不管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说,对黑暗里那只手一无所知。
在唐家父母面前,那个女孩才十五岁,哭得像一个孩子,也只是一个孩子。
“妈妈,这个好吃。”被冲过来的归生打断了思路,他整个人趴在禾里青背上,脸贴在她耳边,双手绕过她脖子,递一碟牛肉在面前。禾里青回头把他抱了过来,蹭了蹭他额头,问:“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怎么脸这么烫?”他笑眯眯地跟禾里青头靠头,来回磨了磨,说:“我在炉子旁站了很久,很暖和。”长睫毛刮到了禾里青脸上,痒痒的。
两人都笑弯了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归生想起了什么,把碟子放在妈妈手里,仰着脸问:“妈妈,爸爸说让我求你,你会不会呆在家里?这样我和方牙就可以天天玩游戏,偷偷去哥哥房里看钢铁侠的模型了。”
禾里青挑起眉,笑着说:“钢铁侠?你知道钢铁侠是什么了吗?”
他从小就跟着禾里青走了许多地方,很少接触城市里的东西,绝大多数时候是跟着当地的孩子唱歌谣,在谁家那里看只有几个频道的电视机,很老的电影和动画片,或者是从其他大人那里听说的小玩具,甚至只是在稻田里捉迷藏。他会问很多问题,但他很少张口要什么东西。
他双手抱紧妈妈胳膊,软绵绵地靠在妈妈怀里,得意地说:“我知道!哥哥跟我看电影了!钢铁侠可以飞,还可以救人!”
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换了脸色又恳求地摇着妈妈胳膊:“妈妈,求你啦,在家里好不好。”禾里青逗他,“我在家里了,谁去给很多叔叔阿姨看病,还有爷爷奶奶。”他有点不能消化这样的结果,原来在家里就不能给很多人看病,皱着眉头想办法,
盯着牛肉眼珠没再转,却不是想牛肉,安静了很久没说话,禾里青笑笑,想放下他去喝水,他却挤着不愿动,嘴里喊着:“妈妈,等等等等。”等禾里青重新坐好,他嘟着嘴巴说,“好了,妈妈,以后我长大之后再做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吗?长大之后我替你去,嗯。你就留在家里,我以后自己做饭自己给病人看病。不用你陪。我现在还没长大,你陪陪我们在家里,好不好?”没等他说完,禾里青就笑了起来,掐着他脸颊一直笑,却没给答复,归生着急得在她膝盖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因为嘴巴也被挤得肉呼呼,吱吱呜呜地说些含糊的话。
林禾坐在沙发背后地毯上,偷听得也很着急,到底答不答应啊。
林同彰找人帮忙的结果并不理想,陆书记显然不是那个真正想动林家的人,他立场是跟林家不一样,但是不至于等了这么多年就有了那么点似是而非的证据就开始下刀。所以他连对方是谁都不得而知 ,整个圈子也没有相关风声,在他看来,这事情恐怕是对方在禾里青车祸之后给的压轴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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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林同彰进了家门,孩子和禾里青已经快用完饭,只有方牙还埋头在吃,禾里青说:“好了好了,明天再吃,晚上别吃那么饱。”
方牙塞了一嘴的饭,放下筷子才开始吞咽,归生学着禾里青的样子,侧头认真地对方牙说:“这样不好消化,对肠胃不好。”
刚说完就看见爸爸在门口笑着看他,他大声喊了一下,就伸脚探到地面,跑了过去,林同彰紧走两步把他抱起来,捏着他鼻子说,“刚才还说方牙哥哥,现在自己刚吃完饭就跑起来,妈妈揍你的。”
归生嘿嘿地笑,林同彰凑过去闻了下,皱起鼻子说:“归生,你身上什么味道?”
禾里青走过来笑着说:“碳烤鱿鱼,烤虾还有,红薯土豆,一大堆烤的。”
林同彰忙把归生放下,过去扶着禾里青胳膊,低声问:“今天腿有没有不舒服?”之前车祸碾到腿,虽然医生说已经恢复得很好,这样的天气还是要多注意。禾里青摇头,两人往客厅走去。
林禾看了一眼林羌,笑得快要看到牙床。
禾里青把方牙赶去洗澡,还嘱咐管家把水温调高些。白天时方牙和归生在阳台闹了起来,管家阿姨一下子没注意到,他出汗后就把外套脱了,冷风钻进衣领,现在有点发烧。
孩子陆续也上楼了,虽然墙外布满了时光的斑驳脚印,但房子里确实极惬意的摆设。因她养伤,林同彰再备了几块毯子放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艾青色格子的毛毯铺在膝盖上,映着落地灯的月白光和厚重绾色沙发,外边寒风不甘寂寞摇几下门窗,像中世纪的欧洲人家。
林同彰一手抓着禾里青的手,一手拿遥控器拍打沙发,电视开着,脑子里却在想最近林兴安的事情,禾里青也在发呆,她在想什么时候以什么场合坦白归生的事情,她转头看了眼出神的林同彰,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已经除夕,几位阿姨把房子收拾得很好,准备回家过年,除夕夜就只剩厨师和管家在这边。
城里有些洋派人家喜欢在除夕夜办宴席,林同彰从来都不参加,他跟禾里青这么说:“我都在外面应酬了一年,装大爷又演孙子,我干嘛还大过年去凑那热闹。当然是跟老婆孩子一块。”
他话虽粗鄙,道理却不少,逗得禾里青又发笑,笑了之后琢磨几下,问:“往年老婆不在家,是哪位陪你和孩子呢?”
林同彰没想到还有后招,愣了没即时解释,林禾举着手说:“没有!没有别人!我作证。”又拉起林羌的手,一块举着。归生看不懂,但跟着姐姐也把方牙的手举了起来,喊:“作证!”
四个孩子都窝在沙发里,高高矮矮的胳膊举过头顶,掌心摊开,偏偏归生是握着一个小拳头,林同彰赞赏地朝几个孩子点点头,禾里青清了清嗓子,叫“归生”。
归生一脸懵懂地看着妈妈,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却慢慢放了下来,再悄悄地把手放进裤兜,拿出来后就拍了拍手,说:“姐姐说得对。”
岂不知糕点碎末扑扑从他手心掉下来出卖了他。林禾看了一眼,动了动身,他立刻朝房间跑去,鞋都顾不得穿,还扔下一句“我错了!下次不在沙发吃糕点啦!”
林禾的大长腿也没来得及追上他,他就把门给反锁了,还因为追打这件事情兴奋地在里边一直笑,跑赢了姐姐是一件大事情。
守了岁,又补觉快到中午的时候,林同彰说要带几个孩子回城里去拜年,他盯着禾里青眼睛,等她答案。
她踌躇了很久,摇摇头说不去,“虽然大过年的,林妈妈不见得说什么,但是你帮看着归生,别让他听到什么不该孩子听到的,实在不行,他和方牙就别去了。”她低头说道,林同彰抱紧了她一些。
有时候他会觉得疑惑,照理说,晚囡心思很重而且磊落,按她以前的性格,归生的存在会让她面对林家和他的时候觉得亏欠和羞愧,但这几年看来,她态度坦荡得有些不同寻常。他甩开这些想法,答应会好好看着归生,归生要入籍,终究要是要去城里见见爷爷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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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网友xixi在应惜艳阳年里的推荐,不少读者这两天都是从那里过来,真的很高兴,谢谢。
我更新很慢的,别的作者都是一篇几千字,我一千出头已经很费力了,如果有读者等不及,可以完结后再过来。
有人在看,我已经很高兴了,特别是一开始就在追的读者,谢谢了。
拜年
出门前,归生站在门槛前眼巴巴地抬头看着禾里青,车前的林禾就看到他的圆脑勺,手拽着妈妈的衣角在晃胳膊。
禾里青含着笑低头看他,伸手揉揉他肩膀,承诺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哥哥他们说的游乐场吗?过完年我们就去,今天你跟爸爸他们去城里,给爷爷奶奶拜年。”
几句话就让归生分了神,他又絮絮叨叨地问:“过完年是什么时候,几天啊?”林羌在一旁等得急躁,圈着他膝盖扛起来就往外走,他高出哥哥一个头,低头看哥哥,嘴里不停地念:“这个爷爷是真正的爷爷吗?跟以前见过的爷爷是不是一样的?”他刚说完几句,就被哥哥倒进了车里,而且一点都不自觉挪位子,林羌就半挤半压着他坐进去,他想起了什么,耷拉了眉尖不再说话,转头趴在车窗前看向门外的妈妈,林羌也侧过脸看出去,司机在后视镜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耳朵额头侧弧几乎一模一样。
林同彰给禾里青仔细拢紧披肩,又重复了几句让她注意别着凉之类的话,禾里青挤着鼻子说:“你好烦。”林同彰瞪大眼睛,凑上去咬她鼻尖,含糊地威胁道:“你嫌我烦了?”
她忙把他推开,看了眼前边车里的孩子,瞪了林同彰一下,林同彰看她窘样,笑了出声,声音里有时间和人生在胸腔中打滚磨砺出来的低沉。
林禾最近心情都很好,边哼歌边玩手机,但归生上车后就不怎么说话,林同彰回头逗了他几句,他掰扯着小手指,小声说,“我刚才听哥哥说,奶奶就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奶奶,我们现在去她家里。”方牙侧头看了他一眼,而林同彰敛了笑意,回身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车开得不快,但有时候远处村民家出现在林中缝隙,眼角余光扫到暗灰的水墨画掠过几染鞭炮纸的喜色,给人车速飞快的错觉。
他低头问归生:“你不喜欢奶奶吗?”归生呐呐不说,他下巴擦着归生头发,追问了句,归生像大人一样,叹气说:“是奶奶不喜欢我啦。”虽然小声,但车里的人都听见了,一瞬安静下来。
因为年前的事情,老太太情绪不高,使得林家过年气氛也比平常人家低落。
阿姨打开门后看到林羌,刚松了口气,以为有孩子在家也会热闹些,但又看到林同彰跟前的归生和方牙,有些踌躇不知所措,站在门口没动弹,林同彰抬眼看她,她才惊了一下,立刻侧身让开。
林羌首先进了客厅,看到几个伯母在陪奶奶打牌,逐一拜了年,还拉上方牙归生,让学着喊人。几位伯母都听说了最近半年同彰老婆回了山腰的家里,呆了有大半年,偏生一次也没进过城里拜访几位长辈,而现在同彰还把那个孩子带过来拜年了,几人交换了下眼色,都笑脸迎迎地拿出压岁钱说些吉祥话。
但老太太表情不动声色,却用力把一个牌甩进桌面,大家都不敢再说话,之后她拿着个麻将不停敲打垫着棉布的红木桌,咚咚地响了好大一会,在后面给老太太看牌的林默,冲林同彰无声地笑,然后低声跟老太太说话,让她过年高兴些。
归生还没桌子高,一直抬头看向对面的老人,他只看到冰冷的眼睛,不知所措,转眼看到桌腿雕刻的常青树图,手无意识地抬起顺着纹理描,不一会鼻头就红了,瘪着嘴巴回头望向爸爸,林同彰立刻弯腰把他抱起来,哄几句,他又开始笑起来,圆乎乎的脸蛋,镶着湿了两弯睫毛的大眼睛,看得一旁的林默也心疼,把他接到怀里,转身抱进厨房到冰箱里找好吃的,不顾一旁干瞪眼的老太太。几个伯母也顺势转移了话题,重新说笑起来。
方牙斜了一眼老太太,也转身跟着进了厨房,而林禾林羌被老太太留在客厅里嘘寒问暖,林羌随口应付着,却不时看向厨房,林禾则低头玩手机,很少搭话。
随后,林兴安把林同彰叫到书房,询问事情的进展,即使是在堂兄妹里,他的四儿子也是相应在官场关系网里走得最远的,而往常围在他身边的同僚都像苍蝇闻到毒剂,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真正的世交居然一个都没有,或者禾家当年算一个,被他亲手毁了干净。
所以即便林兴安再怎么不喜小儿子在很多事上的选择,这时候他也只能跟小儿子低头,让他去查清厘明。
他非常不满意现在还没有结果,很多官场上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很少人是干净的,如果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哪个官员拿这种把柄来整别人。
要么对方绝对干净,要么就是对方有绝对的权势,或者,就是针对林兴安本人,而非觊觎他的地位附加物。
林同彰出来时,看到走廊尽头的林敏彰,削瘦的他靠在窗前抽烟,窗口一直拓到天花板上方,外面的寒气使得窗沿涂满冰花,寒冬初春交际,光线昏暗,烟雾里看不清林敏彰的表情,画面填满了抑郁,他二哥过得不如意,因为性格中庸,走了不喜欢的仕途,高攀一个不爱的人过了十几年。
而今年禾里青在身边,林同彰不自觉,也许在其他人看来,往年他也这样,站在那里,想一个得不到的人。
他摇了摇头,走了过去。
待吃饭的时候,归生还是不怎么言语,挨个叫了人,也不顾老太太和林兴安脸色如何,就低头等着长辈先起筷吃饭。方牙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也悄悄地说:“刚才那个叫做姑姑的人让我原谅他们,然后我想啊,对啊,只要我有礼貌就可以了,他们没有礼貌是他们不好,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林羌看他们头靠头低声说话,在一旁听到模糊的词句,也大概猜得出来,哈哈笑着揉乱两人的头发,老太太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就开饭了。
饭后送了亲戚出去,老太太就让林同彰他们晚上住下来,没等林同彰拒绝,她就开始絮叨,林同彰不想过年把家里气氛搞得难堪,就没再僵持,只好打电话回去跟禾里青说,两人说了很久,林同彰眼里嘴角都是笑意,林家男人眼窝深,眉眼又贴得近,看人总有种深情的错觉。林默在一旁调侃说,哟,媚眼含春呢。林同彰扫了眼她继续问晚囡,今晚吃得怎么样。
等挂了电话,走向仍坐在饭厅的归生,拉起他小手,问他,可不可以今晚留在这边睡觉。他迷糊地看看爸爸,又看看方牙,没反应过来,却问:“妈妈呢?”
林同彰笑笑,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抓起面前的桌布一角拉扯,低头嘟囔说:“我要回家陪妈妈。”
不管爸爸再怎么哄他,也不肯抬头,只是一直重复要陪妈妈,自他出生后,他就没离开过妈妈,他不喜欢这里的人,他要回妈妈那里。
老太太在身后看到,冷嘲了一句,“你看你把他惯成什么德行,又不是自己儿子,林羌这么大时可没这么骄纵。”
话音刚落,归声就哭出了声,大喊着妈妈,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林同彰把他抱了起来,捂着他脑勺让他靠在肩膀里,呼了口气,说了一句,“我还是带他们回去。”便抛下老太太出去,林羌拉了方牙,和林禾向客厅的爷爷伯父道了别。就跟着出门了。
进了车里,归生不再哭喊,之前听到爸爸说了要回去,又看到司机坐在驾驶座里,知道要回家了,便冲着司机的方向笑开,鼻涕泡也喷了出来,自己低头看到鼻涕泡,又从兜里掏出小手帕叠好,仔细擦掉,林禾看到他这样子又大笑,跟后面的林羌重复自己看到的,连司机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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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不算,生母隐瞒身世,亲儿无辜被虐(挖鼻)
归初愿,始获重生
几人都看着归生发笑,他哭闹后又觉得不好意思,拉过爸爸的衣袖挡住自己脸,在后面呵呵笑。
林羌有了逗他的兴致,就伸长脖子过去问,“归生,我可记得你回家之前没见过我们,又厚脸皮缠着我和林禾不放,怎么这回这么挫呀?几个阿姨奶奶你都怕。”
归生两手抓着那个衣袖,一把拉了下来,顶嘴说:“你才厚脸皮!”林同彰低头看他嘟着嘴巴,越发显得人中分明,把衣袖拽了回来,笑着让他回答哥哥,“哥哥没有恶意的,你先回答哥哥,如果哥哥错了我就帮你说他。”
归生歪了歪嘴角,低声说:“不一样的,奶奶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缠着奶奶不好。”
车里的笑意淡了下去,过了一会,林同彰勉强地又笑了起来,“不是的,瞎说。”归生抬起头,大声道:“不是瞎说!反正我就知道。”
似乎意识到自己无礼了,他又低下头,双手虚张开,五指对着五指,点一下又放开,点一下又放开,林禾被他小动作转移了注意力,他再又开始说话:“妈妈经常跟我说起爸爸哥哥姐姐,没跟我说过奶奶。这个奶奶没看到我的时候是笑的 ,看到我就不笑了。”
林同彰想起了什么,追问他:“妈妈经常说起爸爸吗?”
归生小动作不停,抬头说,“对啊,妈妈有一张照片,里边有很小的哥哥姐姐,爸爸妈妈站在一起。爸爸头发很短。”
方牙在一旁搭话,“嗯,我见过一次那张照片。应该是在花房那里照的。还有个爷爷。”
林同彰记得那张照片,是林禾林羌满月之前,临去酒店摆酒时,爷爷非要照的相片。还有一张就摆在他书房桌面,他未曾想到,晚囡那里也有一张,还常带在身边,是不是对她来说,这个家其实也很重要。
更让他诧异的是,她在归生面前,一开始就让归生认定,爸爸是他。
林禾放下手机,轻声问归生,“你知道妈妈,为什么叫你归生吗?”
“归初愿,始获重生。”方牙在一旁摇头晃脑。他看大家都盯着他,抿了下唇,答:“归生跟别的孩子玩时,被别人这么问过,他答不上来就跑回来问青姨,青姨只念过那么一次,我就记住了。”他眼珠往左上角转了下,说:“我应该没记错。”
林同彰往窗外看,车子还在城里慢行,前方后面是没有尽头的车列,寒夜里开着车灯,行一步串起一声车鸣,这么多人在本该团聚的傍晚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耽误归程。
远处河岸升起了夺目烟火,归生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小动作,爬过爸爸膝盖趴到了窗前,一朵朵夜空中的花色越过寒风越过夜色抹上他的脸庞,盖住失落,他惊得张开了唇,笑了出声,花色像得到回馈,返身落回河沿。
林同彰似乎也在烟火里看到山腰的房子,心想,原来她把那里当做最开始的愿景吗?
在医院的时候,护理抱着孩子直呼可爱,问叫什么名字,晚囡笑笑,只说叫归生,管家也不干涉,回头转达他时,他当时根本没有心情深究。
她一直把家放在心里,又许之以愿景地位,归生的爸爸,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他想起来什么,脸色苍白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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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正常水平的字数(挖鼻)
温里青
一家子人心思各异,等着到家。
回到山腰,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山弯,刚看到园子门口,大家却发现门口灯火通明,除了前几日林羌和归生挂上的灯笼之外,门口几处路灯和保卫室的灯都亮着,管家和三两个保卫都围在门口,往这边看。
林禾林羌对看一眼,脸色莫名,而林同彰心下一沉,待车停稳后首先下了车,彭叔也带着几人紧走几步,到他面前。
归生方牙下了车,抬头看围了一圈的大人,疑惑地看看这个,转头看看另一个,归生半长的刘海散开,林同彰低头只看到他额下黝亮的眼睛。
彭叔让他们先进去,说大人有事情谈。林禾就拉走两个孩子,林羌跟着后面,回头看了一眼彭叔,彭叔再挥了下手,他才进去。
而林同彰沉着脸,问:“发生什么事了?”
彭叔从旁边一名保卫手里接过一个黄纸包,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味中药,林同彰低头看,指尖无意识在弹了弹。而后抬起手,夹起一小撮,好像是在仔细看,但又像失了魂,彭叔在一旁开口,“有人在园子门口附近停了车,之后就往保卫室递了这包草药,说要见禾小姐,把药交给她便知。家里阿姨送到太太跟前时,太太一个人坐着想了几分钟,接着走到这里,在那辆车车窗前和里面的人说了两句便上车,保卫都来不及问。”
林同彰放下一直举在面前的手,却又忘了松开指尖夹着的草药。
他寒着脸问:“怎么不追?”
保卫在一旁支吾应道:“以为…以为太太只是出去了,太太自己上车的。”
彭叔侧脸听他说完,再转头看着林同彰,说:“我刚问起太太的去处,他们才跟我说,事情有点不同寻常。我就打算等你回来再说。是你挂电话没多久的事情。”
从他挂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山里天色太暗,当时车停得远,监控根本看不出车牌号,只知道是一辆路虎。
他往园子里快速地走,心里很是烦躁,连着风衣摩擦出的细小声音都觉得刺耳不堪,在零下几度的园子里就脱了外套,放在手臂弯里,彭叔早被落下很远。
等快到结冰的荷花池边,他才想起来打电话。
莫圣伟当时在大院家里吃饭,一家老少吵吵嚷嚷,完全不同于林家的氛围,他九岁的儿子正往他碗里夹肥肉,被瞪眼也浑然不觉,抓起面前的鸡翅抖着腿开始啃。莫圣伟举起筷子要打他手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因为拜年的人太多,他不耐讲究这些,所以把对外的手机关了。
而这个手机只有家里人和几个要好的兄弟知道。低头看了一眼,是林同彰,他一手接听,一手抢过儿子手里的鸡翅,然后问好:“过年好啊,林四。”
说着,就拿起一旁的纸巾用力擦儿子手上的油,孩子手心被搓红觉得发疼了,挣扎把手拉出来,他爸硬是不放,于是开始张牙舞爪地打他老爸。
林同彰只听到他那边的吵闹声,让他找个地方听电话,有急事。
莫圣伟推开儿子的头便往一边走开,小孩因为惯性啪地一声,摔到地面,莫圣伟这个无良老爸回头见到,哈哈大笑,几个叔婶都紧张地过去扶孩子起来,孩子不干了,大喊大叫满地打滚,就要老爸过来道歉。
莫圣伟边笑边拐进阳台,问林同彰什么事情时,话里话外还带着笑意。
林同彰扯下面前树枝,等他那边安静下来,才说了一句,“奕华回来了。”
莫圣伟脸冷了下来。
他又将今晚的事情跟莫圣伟说一次,提到了那服中药,叫温里青。
“温里青这味药平常人极少用。在晚囡抓周时,隔壁家的刘大夫在物件里边随手放了几叶自己药箱里的温里青,却被晚囡爬过去抓在手里,大家都高兴,说孩子以后要当个女大夫。当年禾炼荣老婆,就我丈母娘,是上海人,只给晚囡取了小名,大名一直拖着,禾家奶奶碰巧也姓温,老人便做主,直接取名叫里青。”
莫圣伟消化了一下,说:“我从来没听过这件事。”
当年他们跟奕华整日在大院惹事生非的岁数,也不过十二三岁,不比他儿子现在大多少,那时候不太理解大人们的心思暗涌,导致林四随手放了个本子,就悔了十多年。
林同彰还没进门,透过玻璃窗,远远看到几个孩子坐在客厅,屋子里桌面的花束怒放得绚烂,角落的桔子树挂满了胭红的纸袋,喜气却半点照不到孩子的脸上。
林禾抬头时见他走过来,推了推身边的林羌,说了句话,归生也听到了,直起腰伸长脖子看过来。
等他到了门口,归生已经跑到外间,抬头问爸爸:“妈妈呢?妈妈怎么不在家?”
林同彰拉起他手往客厅走,把他推进沙发里,平静地说:“魏叔叔认识一个爷爷,生了病,只有妈妈能治好,妈妈去给那个爷爷看病了。”
归生有点不能接受妈妈没有带上他,甚至没打招呼就离开,呆呆地看着爸爸,然后吸了吸鼻子,拿起身边的玩偶抱在怀里,有些无措地说:“妈妈,妈妈真的只是去看病。看完病呢?”
林禾牵了下嘴角,说:“你傻呀,看完病自然就回来了。”
归生仍然想哭,眼圈微微红了,小手擦了擦眼泪,转头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人的眼睛,说,“好了,我知道,妈妈看完病肯定会回来的,对吧?”
不等人回答,就自顾自地说:“妈妈不听话,出门都不跟我们说。我还坐这么久车回来。”
方牙在一旁拉拉他的手,说:“该洗澡了。青姨只是出去几天,等回来问哥哥姐姐,发现你不听话该生气了。”
归生又抬起手用食指蹭了下泪水,就点点头,嗯嗯地跟着方牙往楼上走。林禾看着他,想跟上去,被林同彰叫住了,说有事要一块商量。
林禾忐忑地坐下来,林羌也僵着脸靠在沙发里,林同彰在他们对面,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有人在针对林家,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们的事只是被利用了。”
林禾咬了下唇,眼角紧张地抖了一下,而林羌在长身体,两个月前过长的粗线毛衣,现在尺寸却刚好,他边听爸爸讲话,边拿着归生玩的小皮球戳弄,盯着桌上的水果,脸上不动声色。
“妈妈被对方带走了。我已经让你们莫叔叔去找人了。你们十五六岁,该懂事了。”他想了一下,简略地将之前的车祸和唐如玲为杜铭海做的事说了一遍,之前只说是大人的事,瞒着他们没讲。
还没说完,林禾就大声抽了几口气,眼睛通红,嘴唇发抖,转脸去看林羌,林羌白了脸,眼珠还是看着果盘。林禾又转向爸爸,手背放在嘴巴前,没出声,眼泪落了两行。
林同彰没像往常一样安慰她,有些疲乏,往沙发背重重地躺去,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手表,低声说:“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们觉得亏欠羞愧,爸爸也年轻过,爸爸从十三岁那年一直到现在,犯了很多错才会让妈妈离家那么多年。”
“现在说这些,只是希望,让你们以后做事好好想想,别让自己后悔。我们这样的家庭,也不是别人想的那么如意,你们不是深有体会吗?既然不是那么如意,怎么自己不好好把日子过好,去折腾那些东西做什么。”
“这几天我会好好找你们妈妈,你们要看好弟弟们,还要管好自己。别再出事了。”说罢就挥手让他们上楼,林羌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膝盖撞到了茶几角上,缓了一会才站起来上楼,林禾跟在身后,手一直放在额头下,挡住了眼睛。
其实不应该在这时候跟他们讲这些事情,但是林同彰看到那味中药之后,便想起了过去那些事情,十五年前的,二十五年前的,一件两件都是毁了晚囡人生的节点,好像这么提醒这两个孩子,就像提醒了当年的自己,就可以稍微对得起一点晚囡,就可以更心安理得地得到她的原谅,就可以奢求剩下的十五年,二十五年,甚至是大半辈子。
禾里青坐在冰冷的竹椅里,身上还穿着家里的浅色毛线外套,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提了嘴角笑,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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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品爆发
哥哥
禾奕华坐在对面,这是一幢上了年月的房子,墙色发黄,而房子里大多是竹编的家具,茶桌,靠椅,果盘,冰冷的家具显得房子更为阴冷。
禾里青在南方乡下见过有些人家摆放这样的家具,但北方极少见,因为北方竹子很少,而且冬天温度过低,竹条会发硬易断。
在禾奕华身旁,竖放了一根拐杖,刚才禾里青只觉他从外廊走进来的声音奇怪,哪里晓得是腿脚不便。
她打量四周一番才重新看向兄长,他与林同彰一般年纪,两鬓却已经花灰,眼底发红充血,眼尾向上勾起,四周有了褶纹,两腮也有血丝分布,削瘦得严重,垂下来的手能清楚看出血管轮廓,本该是俊美的长相,却带着病容和长年累月的阴郁。
她在打量他,禾奕华也在打量她。
接着禾奕华抬起手,比划了一下,笑说:“你以前刚出生,才这么小一个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也才这么高。一晃二十几年过去,现在就长得多好看的,”
几句话说得禾里青眼睛通红,她绕过茶几,蹲到禾奕华面前,抓起他泛着潮红的手,低头听他继续说,“爸妈没带你走,不知道你有没有怨恨过,他們在收拾行李时我还问去哪里,妈妈说去机场,爸妈去国外考察,带上你们去玩,妹妹已经有司机接去机场了,但后来车经过陆爷爷院子的时候,我明明见到你在里面,妈也见到了,她捂着我嘴巴,不让我出声。到高速的时候,她说,这几天晚囡白天都在陆爷爷哪里,如果突然带走你,旁人察觉异常我们就走不成了,还说会有人照顾你的。“
禾奕华抬起手,放在禾里青头上,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一般,他呼了口气,“多简单的理由,他们就放弃了你,她话音刚落,前面的货车就冲了过来,我至今还记得钢板折起刺进我骨头里的声音,你说,是不是报应呢?“
禾里青抬起头,满脸是泪,她哑着声音问,“哥,你身体怎么了?”他的脉象和面色像是已经患了很严重的肝病,右腿膝盖以下更是畸形。
禾奕华笑了笑,说:“我们晚囡果然成了大夫,一眼看出来啦。”
“是肝癌晚期。”
禾里青泪水没有停过,他摸了摸晚囡头发,眼睛看向天花板,角落因为常年漏水,有一些青苔干块粘在墙上。
“以前那个小陈叔叔,爸爸对他有恩,当时他也开着车往机场去,碰巧那个货车司机也有个孩子坐在副驾驶上,因为没扎安全带,被甩到路面,脑浆都出来了。陈叔叔把孩子抱到妈妈身边,变成了我,禾奕华就不存在了。二十几年前,一个外省人孩子找不着,谁会去管,又有谁留心。。”
“你是不是觉得没必要这么做?”他低头看晚囡,又再苦笑说:“刹车被人剪掉了。你忘了?我那时候已经和林四他们天天偷着开司机的车,怎么看不出来。陈叔叔也看了出来,他把我藏到乡下躲了一年,才搬去了香港。他用爸爸留下来的钱做生意,也一直照顾我,几乎每天都对我说,要报仇,要让林家也这么痛苦。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也这么恨林家。”
他眼眶里装满泪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说:说:“所以哥变成了这样,哥想让林家痛苦,让林同彰痛苦,也想晚囡试试断了一条腿的滋味。”禾里青一脸震惊地抬头盯着他。
他抽了一口气,又哭又笑,“你看,你怨你被留下来,只剩你一个人,我恨啊,恨为什么被带走的是我。”他转脸,阴深又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变成这样一个疯子的人是我?”
林同彰正在莫圣伟城里的公寓,还有几个要好的发小,莫圣伟说:“你老爷子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会不会这事也是奕华做的?”
林同彰用力掐了几下鼻梁,“大概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才开始针对林家。如果举报的事情划他头上,那车祸呢?以前他宠妹妹在大院里出了名,以前那个李政委他儿子,抢了晚囡一把糖,他就把人砸得头都破了。怎么可能对晚囡做这种事。”
在武警部队工作的陆威明说,“圣子认识人多,等他查出来地方后,我就带人过去。你现在担心有鬼用。”
这真是报应,林同彰想。
临近中午,才等到消息。
赶到城郊时,禾奕华的那些人被拷在车里,还有几个人大腿胳膊被武警打伤,横七竖八躺在破旧的院子里。
那是与邻市交界的村落,其中一幢破旧小楼,前面有棵高大的槐树。
林同彰抬头看去,见到二楼窗口拉出一角窗帘,露出晚囡的脸,看不清神色,他立刻往前跑去,还未进楼,被莫圣伟拦下,陆威明在一旁说,“刚才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不言不语就往禾苗腿上…打了一枪,我们只好出来,你…先等等。”
林同彰有些不能置信,瞪大眼睛看着莫圣伟,莫圣伟点点头,他再抬头看上去,禾里青好像在哭,或者又没有。
不一会,有人从门道里喊话,让林同彰一个小时之内把归生找过来。林同彰发急了,大声骂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没有办法了吗?!
莫圣伟丢掉烟头,呼了口烟,说。“有,怎么没有,一枪崩他脑袋,禾苗就自由了,但是他谁啊,禾苗他哥,我们发小,谁忍心下这个决定。”
说完,他转身去跟其他几人再讨论应对方法,想在不伤禾奕华的前提下救出禾苗,几乎无计可施,窗帘只掀开一角,里屋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小楼虽然结构简单,但也最难闯入。
林同彰一直抬头看着禾里青,她在摇头,拼命摇头,让他别把归生牵扯进来。
才过了五分钟,又好像过了很久,突然又听一声枪响,禾里青动弹了一下,显得破旧的窗帘也在晃动。
林同彰惊恐地发现,他必须马上让归生来到这里,他赌不得,禾奕华已经疯了。
禾奕华低头看着晚囡的大腿在流血,诡异地笑,“晚囡,归生不是林家的孩子,对不对?你把他给我吧,我把他带大,留住禾家最干净的血脉。”
禾里青拼命摇头,像二十多年前失去亲人时在太平间外面那样哭。
过去的亲人
过了很久,她和禾奕华都平静了些,禾奕华笑道:“归生正在路上,跟我说说你吧,你在林家呆了这么多年,你跟林同彰到底是怎么样?”
禾里青从窗帘下摆撕下一条布带,窗帘被掀起放下,激起一阵阵尘粒在冬日阳光里挥舞。
她低头扎在大腿跟,头发原本绑成发髻,现在已经松开,几缕散下挡在额前,看不清她眉眼,只见下巴俏丽,唇形美好,脸上的泪痕泛着光,她仔细扎好,用手背轻檫了下脸,才低声说:“没什么可说的。”
她抬起头,笑着说,眼里却满是哀伤,“哥,有这么苦吗?为什么变成这样?”
禾奕华僵了脸,嘴角抽搐了下,“陈叔叔把我养大,却想跟我一块变成疯子。”
他恶狠狠地盯着禾里青,“当年他老婆怀着孩子,八个月,都快临产,却因为账目的事情被林兴安灭了口,临死前那个死胎也出来了,是个男孩。”
他癫狂地笑了,喊道:“他用爸爸的钱把我养大,脑子里整日整年都是复仇,我们没法靠近林兴安,只能用那些钱一点一点累积关系寻找证据,终于啊,他两年前把自己逼死了,死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把林兴安折磨死。”
他环视了周围,“所以我来到这里,呆了两年,天天谋划这些事,陈叔叔成功了,我变成了跟他一样的疯子。我既恨林家,又恨为什么当初留下来的是你。”
禾里青唯恐他又发了狂,伤了彼此,飞快地转移话题,“我跟你说说,说说我这些年。”
禾奕华呆滞了一下,似乎忘了他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她观察着,语速慢慢降了下来,“爷爷把我带回去,待我很好,虽然不再跟我提起禾家,怕是心里也带着愧疚,不敢面对。他陪伴了我十三年,临终之前也尽力把我的事情安排好。”
伤口发疼,她喘了口气,脸色苍白,“老林年轻时怕是喜欢我的,我也爱着他,可是。”她眼神晃了一下,似乎开始回想,“爱情这个东西,如果夹杂太多其他,不够纯粹就很难走下去了。”
“我爱他,但是我当妈妈时才十六岁,每当和孩子在一起,还有他父母上演合家欢时,我就在一旁走神,以前也是这样啊。爸坐这里,妈在唠叨你乱七八糟的房间,不时别家的父母带孩子上门告状,然后爸就满大院里追着你打,几个孩子都站在自家门前嘻笑。”
她平静地看着禾奕华,“所以,当时有了孩子和爱人,明明应该开心,心里却总有声音提醒自己,这不是我家,我的家被面前这几人给毁了。我没有办法全心全意成为那个家的一份子,时间一长,老林心里便有了刺。”
“他当时才二十出头,也是孩子心性,不想着解决问题,反而像报复一般放纵自己去玩乐。似乎我越是心伤,他越能确定他的重要来。”
“你看,这是恶性循环,彼此伤害又不舍得放手。一晃,十几年不就过去了吗?”
“我这些年在外头,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有些夫妻,从三十多年前结婚就经常吵闹,多小的事情也能吵,但分不开,深知只有对方在雨天为自己打伞,在磨难降临时陪自己渡劫,还有更多夫妻,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弃走下去,分开又各自找认为更适合的。婚姻如此,其他又怎会例外?”
“人们自责或者有怨尤时,总会想,如果当初我这样,如果当初我不这样。心里郁结,时间在走,放手,时间也在走,既然不能挽回,为何不看开些?”
她眼睛又开始发红,伸手过去,“哥,咱们别想以前的事情好吗?你身体肯定还能治,我们还有好多年可以一起,你放弃这些吧。”
禾奕华愣着看空中,眼神毫无焦点,喃喃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晚囡,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活着仿佛只为了让林兴安死。”
他转头看向禾里青,突然笑了,“你跟我说,让我放弃,我怎么做得到。”
说着,他抬起手,举起枪,“归生我不要了,咱们去找爸妈,好不好?”
与此同时,楼下响起了一阵爆炸声,还没等二人缓过神,林同彰穿着防弹背心破窗而入。
槐树离窗前只有三米,他是顺着槐树闯了进去,而莫圣伟他们搞定了楼下的防卫。
没等莫圣伟到达二楼,一声枪响从房间里传出,进去后,发愣颤抖的禾苗正在林同彰怀里,禾奕华靠在沙发背,太阳穴正往外渗血。
接着,禾苗开始大声哭喊,压抑了多少年的泪水,她失去了最后一个属于过去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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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加一更
真相2
在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后,禾奕华就调转枪头,朝自己开了一枪。莫圣伟几个人站在他身边,看到儿时的玩伴成了这副模样,百感交集。
而林同彰又再一次陪着意识模糊的禾里青在救护车上,
林羌心不在焉在客厅发呆,归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玩电动火车,年前给他新买的大狗玩偶,歪在一旁,爪下还有遥控车,像正准备攻击的大傻憨。
归生坐在地板上嘴里念念叨叨地替火车司机广播,手里拿着小车厢,胖乎乎的手背四个小窝,银手镯挂在手腕上。
林禾也坐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电话响起时,她被吓得一激灵,紧张地看着林羌拿起话筒接听,他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嗯嗯就挂了电话,但是五官已经展开,心情好了起来,他笑说:“爸爸说,找到妈妈了。没什么事,擦伤了在医院检查。好了就回来。”
林禾也一下笑开了,归生抬起头来,奇怪地问:“谁擦伤了?那个爷爷吗?”
林禾笑着说,“是啊,那个爷爷擦伤了,等给他检查治好了,妈妈就回来。”
归生皱起眉头,又问,“姐姐不好,那个爷爷受伤了,你为什么高兴?”圆乎乎又白净的脸庞,小大人一般严肃的表情。
林禾用力揉了揉他头发,哈哈大笑起来。林羌也忍俊不禁。
他忽然瘪了嘴巴,说:“我想妈妈。”说完就站了起来,两手垂了下来,五指慢慢松开车厢落下来,指尖捏着棉裤子侧缝,慢慢地眼里就积满了泪水,呜呜地开始哭,林羌一点都不同情,鄙视得眯了眼睛,然后拿起一边的大狗,鼻子对着归生的脸,使劲揉啊揉,归生又被逗笑了,这回没有鼻涕泡了。
等晚上的时候,林羌还未等到父母回来,才察觉异常,再打电话过去时,爸爸沉默了半响,让他在家好好看着弟弟妹妹,妈妈受的是枪伤,爸爸要照顾妈妈。说完便挂了电话。
林同彰挂了电话,进房里坐到床边,因为之前穿防弹背心把风衣脱了,便忘了再穿,现在还只穿着羊毛衫。唇色发白,也不知是被冷的,还是怕的。
这已经是半年内晚囡第二次进医院了。他弯下腰,靠在床侧,脸上神色莫名。之前因闯入房子割伤的手,被包扎了起来。
过了一会,安静了很久的病房有了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发现晚囡低声说话,早先她已经开始发烧,现在仍在观察期。
等他仔细听清,才知是胡话,但又见她惺忪睁开眼,喊了哥,对不起,哥,放弃吧。几句话不断来回重复,林同彰紧紧握她的手,又把缠满绷带的另一只手放在她额前,想安抚她。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似乎才发现他在这里,或者又以为是做梦。她轻声呢喃,“四哥哥,四哥哥。”
林同彰已经十年未听她这么喊过,刹那红了眼睛,哽着声音答应,又低头不停亲她额头,心疼得鼻子发酸。
她好像意识模糊不清醒,以为自己做梦,伸出手搂着林同彰脖子,边抽泣边低语,“归生,别把归生带过来。”林同彰知道她大概还被惊吓得未完全走出之前的困局,贴在她耳边说,没有,归生在家好好呆着了。
禾里青似乎并没有听进,只一直重复,而后又说起别的,“归生是你的孩子啊,他不是野种,他不是。”
林同彰习惯地重复她的话,“对,他是我们的孩子,他不是野种。”而后一愣,有点不明白晚囡的意思,又整理了两下晚囡耳侧的碎发,追问:“晚囡,归生的爸爸是谁?”
禾里青眼珠无意识地转动,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他后面虚无一点,她嘴唇张开,又哭得大了声音,眼泪一行一行顺着眼尾落到枕头上,湿了碎发,湿了枕头,“归生是你的孩子,你在沈阳,我去酒店找你。”她还未说清便累了,眼珠转了下,又再闭上了眼睛。
林同彰细细思量了一番,忽然浑身一下子僵硬,睁大眼睛,因为紧张,双手开始发抖,又忽然兴奋得想笑想叫,甚至想跳起来,像一个第一次当爸爸的男人。
他想立刻见归生,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让林羌把弟弟带过来,又想起晚囡还受伤,不能让孩子知道,但是更想见归生。
拿出手机,放下手机,一直重复了好几次。
最后他把脸埋在禾里青的枕头,无声笑得落了泪。
他是怎么一个混蛋,把放在心尖上的人伤成这样,他以为晚囡爱上了别人,他又以为晚囡被别人强迫了,他恨了几年怨了几年的那个人,一直不存在。
她抱着怎样的期待去找他,却被误当了陌生女人,那不是拿刀子往她心里刺吗?这把刀子伤两个人,伤了整整四年。
每次被他讥讽时,晚囡都是怎么死了心,才会说归生的爸爸死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又庆幸归生的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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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双更都是短小君(⊙o⊙)…
归生,喊爸爸
第二天大早,林羌原打算偷摸去医院打探妈妈的情况,刚起床却听到院子里有车声,拉开厚重窗帘,被玻璃上的冰粒挡住了视线,又从白雾中隐约看到爸爸的匆忙身影,他生怕又出了什么事,赶紧出房门往下走,在楼梯口父子俩碰上了面。
他见过在公司时的爸爸,寒着脸不发一言却让手底下的人心惊胆战,甚至在他从爸爸办公室出来后有相熟的部门总监,近四十岁的人,嬉皮笑脸地跟他这个小太子打听总裁心情来决定要不要上报工作。
而在家里时,爸爸稳重而柔和,除了他闯大祸那几次,平日里极少对他们冷下脸来,那些公子哥们,从小到大哪个不羡慕他有这个顾家开明的父亲,而现在,他一向镇定沉稳的爸爸,大概因为熬夜,下巴和腮边冒出了些胡茬,只穿了见羊毛衫,皮鞋已经在门口换下,可能从园子过来走得太快,雪块被甩上裤腿,融化了一半,要落不落的,手上有包扎绷带,从衣袖里边缠出来直到五指,脸上表情复杂难辨又似兴奋紧张,他抬眼看林羌走下来,跃上几步楼梯,急冲冲地问:“归生呢?”
林羌不安地指了指楼上,说:“在房间,大概快起床了。”
他父亲一步并作两步,往上走,他仍然不安,紧跟上去,等快到归生房门时,爸爸反而犹豫了一会,站在门口喘着气,他在身后问:“发生什么事了?妈妈在医院怎么了?”
林同彰回头看着他的大儿子,飞快眨了几下眼睛,又笑了,想大笑却有些紧张,使得表情看上去僵硬,林羌从未见过这样的爸爸。
他比林羌高一个头,他低头沉声说,“羌仔,我们,我们都错怪你妈妈了。”声音有些怪异,他哽咽继续,“归生是爸爸的儿子,是爸爸和妈妈的儿子,我们错怪妈妈了,妈妈不是别人告诉你的那样子。”
林羌未能一下子理解这些话,爸爸已经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推门进去。
孩子本来睡得早,醒得早,他刚进去,归生就翻个身眯瞪睁开眼,他看到爸爸进来,一下子坐了起来,动作很大,惊醒了另一边的方牙,两个孩子都揉着眼睛看,方牙先看出来是叔叔,觉得还是太困了,把被子拉上脑袋就继续大睡。
归生喊了爸爸后就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得很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之后就显得水盈盈,他打完哈欠发现爸爸还站在那里,不靠近也不出去,想问为什么,却因为刚醒,脑袋还装着刚才梦里的果冻屋和糖果林子,一晃而过,就不记得自己的问题,敲了敲大脑袋,有点醒了就开始爬到床尾的沙发上拿外套和棉裤子穿。
林同彰一直站在那里看他,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原以为自己不介意归生的亲生父亲,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待他如亲子,而昨夜晚囡的呓语,让他发现,不一样的,突然发现这是自己亲生骨肉,我觉得我还可以宠他爱他多几倍几十倍,之前的那些完全作废,他这样想着。
他就站在那里看,看得快要落泪,这是他儿子,是晚囡给他生的小儿子。
我怎么这么蠢,你看,他那么憨又那么皮,像极了四五岁的林羌,那双眼睛又跟林禾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蠢,怎么这么伤了晚囡,伤了归生。
他这么想着,归生已经穿好衣服走到跟前,抬头看着爸爸,手缠着爸爸的腰,小腿往上蹬,一语不发,但意思就在说,爸爸抱。
林同彰蹲了下来,归生就窝进他怀里,还在打哈欠,双手已经搂着爸爸脖子,太暖和了,靠在肩膀里又快要睡着。
林同彰搂着软绵绵的他,眼里装满了泪,他手有些抖,声音也抖:“归生,喊爸爸”
归生抬了下头,肉呼呼的下巴靠在肩膀上,小嘴巴压得变了形,喃喃喊,“爸爸。”
林同彰搂紧了些,几滴泪落了下来,重复,“再喊几声,归生,再喊几声爸爸。”
归生声音越来越小,然后翻了下眼皮,再次睡着了,手从爸爸脖子上滑下来,又被爸爸紧紧握在大手心里。林羌明白过来爸爸话里的意思,从门口看进去,抿着唇,眼睛通红。
等林禾起床了,林同彰回了医院,怕晚囡醒了看不到他。
而林羌也把爸爸回来说的话转给她听,她在饭桌喝着粥,勺子一直握在手里没动作,愣了很久才回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也就说,爸爸是渣男?”被自己用词逗笑了,又敛下,低头喝了几口粥,支吾地说:“真是,对不起归生。”林羌想起之前骂过归生是野种,拉不下脸承认自己错了,郁郁扔下碗筷走出去。
归生懵懵懂懂地就被爸爸帮着刷牙洗漱,然后就带了出去。
在他这般年纪,哪个孩子不是在冬天时,由着父母从被子里拉出来,准备好热毛巾,站在洗漱台前,因未睡醒,头一点一点,妈妈蹲在一旁帮孩子擦好脸,擦小手。
而自他会走路说话后,禾里青就一点一点教好他,让他独自穿衣独自刷牙洗漱。
幸亏他玩伴极少,也不知道原来这些事是可以爸爸妈妈帮做的。这个早上他完全不自觉地被爸爸服侍,等到了医院,完全醒了之后才想起来撒娇,奶声奶气地说,“谢谢爸爸,下次可不可以也这样啊?”
林同彰还沉浸在自己的狂喜中,没真正听进小儿子的声音,只随口答:“好,好啊!”惹得孩子呵呵呵的笑,冷清的医院走廊也突然充满朝气。
进病房之后,禾里青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愣,因烧未完全退去,脸庞透着病态的红。他紧走两步,问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却忘了还未跟小儿子说妈妈住院的事。
归生看到病床上的妈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个多月前车祸那天,在爸爸怀里狡着手准备哭。禾里青疲惫地看了一眼发窘的林同彰,低声开始哄归生。
林同彰看着这两个人,方知追悔莫及的滋味。
雪地蓝天
等天色大亮,林禾也带着林羌方牙到了医院,带了很多作消遣的杂志书籍。
兄妹进门时见到归生宝蓝色的羽绒服挂在墙上,他则钻到妈妈身旁,窝在被子里,叽叽咕咕地说只有自己才懂的话,禾里青心不在焉地应着,他也不在意。
看他们进来,禾里青愣了一下,而后淡淡地笑,说:“知道你们会来,只是没想到都这么早。”
归生也看到他们,动作迅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林羌一下子冲过去,扶着他肩膀,唯恐他一不小心倒下来压到了妈妈的伤口。
归生不觉自己会闯什么祸,伸长脖子往林禾手里查看,嚷嚷吵着,问带什么好吃来了没有。方牙拿过林禾手里的袋子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到外间待客室的桌子上。
林禾似乎还没消化之前哥哥爆料,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妈妈才好,呐呐地站在一旁,又不坐下,四周看看,好像可以从那些物件中看出来伤势如何一般。
林羌把归生从床上抱下来,小孩还不大肯,扯着妈妈袖子硬是不动弹,谁劝也不听,僵持了不一会,林羌不耐烦,吼了他一声,他也晓得这样不讨人喜欢,委屈地挣扎出另一只手,拽着被子。眼睛通红了也不哭,也不放手。
禾里青看他那么倔,然后笑开了,“归生被吓到了吧,但是也不可以不听话的啊。”
小孩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眼眶鼻子都红了,冲着哥哥也喊起来,“我就不,我就要在这里。”
刚说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我一见不着妈妈,她就生病,我就要在这里看着!”他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吼了,偏偏大家都听懂,他把妈妈生病的原因揽到了自己身上,房间内的几人都哭笑不得。
林羌叹了气,趁他松手,一下子把他提起来,放到了脖子上。
这下归生比几人都高,比房门还高,他止了哭,愣愣地看着底下几人,觉得新鲜起来又笑了,挺着腰要哥哥走一圈,到了房门又不让出去,林羌弯着脖子,挑起眼角往上瞅,安慰他,还在一个房间,我们只在待客室沙发呆着,又不去走廊,还算看着妈妈。
他提溜了几下黑眼珠,嘻嘻笑,说,“出去,我们出去沙发那里,让方牙看我们多高。”原本叫牙哥哥,跟着姐姐哥哥玩了一段时间,就老成,学大人喊方牙了。
林羌只好弯着膝盖,拐了出去,还要时时抬头瞄上面,省得磕碰到这位小少爷的脑袋。
林禾看他一会哭一会笑,也忍不住笑这个变脸弟弟。转脸过来,发现禾里青微笑望着她,脸上笑意不由淡下来,讪讪地不言语。
这么多年,禾里青虽然也是想着他们的,但对于作十几岁孩子的母亲,还是很生疏,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害怕随便说点什么,他们不乐意听,又怕什么都不说,之间更冷漠,她一贯豁然,即使被包括林同彰的所有人误解,也坦荡得很,只有在这两个孩子面前,既愧疚又害怕面对,这些感受,面上看不出来,她又不作表达,所有人只当她不在乎而无愧,哪知她在外遇到跟林禾林羌一般年纪的孩子,都打量半天,再比比,林禾林羌已经长多高了,到我肩膀还是耳朵了,冬天在归生身旁织毛衣,也少有地念叨几句,你哥哥姐姐都没穿过我织的毛衣呢,你以后穿着毛衣别老往竹林里钻,刮蹭到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母女沉默了半响,林禾支吾着开口,问,“你这次受伤又是怎么回事?是我们的原因吗?”
禾里青想起了禾奕华,又想起了这一切的源头,二十多年前的车祸,十来年的婚姻,脸上笑意立刻没了,苍白着脸,不发一语。林禾看她表情复杂,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自己或许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两人又安静了。
过了一会,禾里青才发现她不安地坐在那里,声音缓慢疲惫:“不是,跟你和林羌无关。是大人的事情。”林禾听到这,有些不忿,所有事情都说是大人的事,她和林羌总被小看。
她看女儿撇着嘴表示不屑,十几岁的人神情跟归生差不多,笑了,“真的不是你们的原因,是大人。”她转头看出窗外,“是大人的丑恶,他们二十多年前作的因,总有一天要承担后果。”她看向一旁懵懂的林禾,“而今天,就是后果的一部分。”
林禾仍然不懂,但她仍有别的问题,“归生呢?归生是爸爸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为什么任由所有人误会?”
在她醒后,林同彰就出去办事,把归生留在这里,还未有机会问她原因,或者说,他害怕问她原因。
禾里青分不清昨晚的呓语是做梦还是现实,也并未放在心上,女儿这么一问,她脸色陡变,想了半天,强笑问道,“怎么这么说?”
林禾看她不知情的样子,疑惑地说,“爸爸一大早回去看归生,说了,归生是你和爸爸的孩子,我们误解你了。不是你跟他说的吗?”
她回忆了一下,才猜测大概是昨晚发烧说了什么话。便沉默下来,林禾追问不出什么结果,怏怏地出房门,看几个男孩在沙发里打闹。
不一会,林同彰回来,进门把外套脱了,几个孩子在打闹,往里看了一眼,禾里青靠在床头,眼睛未睁开,便低声喝几个孩子,让小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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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生喊了句,什么?林同彰走过去蹲在沙发旁,笑脸盈盈地把食指放在唇边,嘘,小点声,让妈妈安静些,归生也低下脖子,学着爸爸的动作,嘘,小点声。
爷俩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林禾捅了下林羌,酸酸地说,“爸爸,太明显了啊,这么一比较,你以前待归生可真差,待我们也真差。”父子俩同时转头看她,笑起来嘴角都弧度都那么像。
林同彰进去后坐在床前,一直望着禾里青。
禾里青知道,但是不愿醒,醒了说些什么,怎么答他的问题,还有,她哥哥刚死了,临死前念念不忘因这些人产生的仇恨,她怎么能轻易忘掉,她怎么做得到跟他情意绵绵。
那时路上车辆还不多,昨晚下的雪薄薄一层白亮地铺在道路大厦,一直延伸,仿佛无垠,又有湛蓝的天空分了界,雪白的是大地,湛蓝的是天空。整个世界干净得像在告诉人们,苦难终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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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评论打分的读者。
再舍不得也快完结啦,最近完结后要休息一段时间,因为我写文的时间每天统共就一个多小时,还包括三心二意刷网页的时间。
哪天停更了,不是太累了就是要洗之前积累的衣服o(╯□╰)o
不管什么样评论,都是因为大家很投入故事,所以无论吐槽还是盛赞,谢谢(*^__^*)
捉虫的读者,也谢谢啦,毕竟也蛮多。亲生骨头是有够好笑的^_^
谢谢你们的喜欢。
陈年
禾里青再翻身的时候,林同彰也猜出来,她在躲着他。
昨晚说出归生的身世看来是无心之语,如果不是受伤生病,怕是她准备瞒着一辈子。
惊喜之后,林同彰回过味来,也有些愤懑,当年他的确错了,可是如果尽早知道真相,知道归生是他的孩子,两人岂不是早就解开了心结,像平常夫妻一样过日子。
归生哪里有可能受家人的冷眼,哪里会过四年缺失父亲的日子。
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真如他所想,四年前两人坦白想法,拔掉各自心里的那根刺,谁又知道,那根刺留下的伤口能不能痊愈,他是不是真的做好了安稳过日子的准备。
何况,禾里青心里头的刺,正是他林家,那怎么是刺,是刀。
经过禾奕华一事,林同彰也更深刻知道这罪的沉重,他的懊悔简直是穿过皮肉一笔一划刻到了骨子里头,过去或者将来他都只是普通人,悔恨过重也如常人一般,无颜面对,然后就远离,似乎远离就可以自欺欺人,抹杀罪过。
这次他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当个懦夫,他去把病房门关了之后,坐在床侧,失落地看晚囡背对着他,长发铺了大半个背影,“晚囡,奕华的事情,你们禾家的事情,都是林家,我,我爸的错。当年我是不懂,只道是藏个什么东西到你们林家,像以前玩挖宝藏一样,谁知是毁了禾家的□□引。”
禾里青一动没动,像是睡着了。林同彰也不管,仍自顾在说,“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在二十岁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未放心上,以为你和爷爷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林家一份子,禾家那些人早被我抛在脑后。我二十岁时跟你在一起,也从未觉得两家之间的龌龊会成为彼此之间的障碍,我由衷地认为,我们在一起,我爱你,你爱我,就可以长久。只有你离开之后,一年,两年,我整日整日细数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才发现,隔在我们中间的是禾家的血腥。”
他这些话快要激怒禾里青,她翻了身要靠在床头,林同彰低头去扶起她,但嘴里仍旧说陈年,“当年从我们在一起,到林禾林羌出生,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心不在焉,不在乎我妈的刁难,也不在乎我的工作,甚至不在乎林禾林羌,这让沉浸在丈夫和父亲这个角色里的我,像个小丑,每件小事都扎我得生疼。”
禾里青漠然地看向他,回一句,“这是你找情人的由头?”
“你根本没想过和我一起去解决问题!当时我试过很多次想和你谈谈,你总是敷衍,说没什么,过段时间就好。”林同彰低声吼到,脸色憋得发红。
禾里青继续看着他眼睛,反问他,“你说一下,如果是当年,你怎么解决,关于禾家林家这桩旧事引起的心结?”
林同彰被堵了话,不知道说什么。
禾里青低头把头发挽到脑后,冷笑说,“你看,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当年的我们,我们都没有解决办法,我看到你,你父母,想起车轮下边的爸妈,还有昨天,昨天在我面前自杀的哥哥。”
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眼睛通红,也不避林同彰眼光,跟他对视,“我在那房子里劝我哥,要放手。但是说实话,连我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没有说服力,怪不得我哥选择去找我爸妈。”
“先前原以为我能做到的,但我哥又出现了,用他自己的性命来提醒我你们林家做过的事,我没办法忘记。”她声音有些哽咽,话也说不下去。
林同彰愣了,问她,“怎么做不到,怎么不可以,我们是我们,过去是过去,现在有林禾林羌,归生方牙,这些孩子还不够吗?”
她摇摇头,快要哭出来,“怎么办?我哥也死了,怎么办?”林同彰上前把她抱着,禾里青把脸埋在他胸膛里,大哭了出来,林同彰噙着泪,低声说,“晚囡,过去怎么抹杀,难道要我去死吗?难道要我杀了我爸?”
晚囡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仍在哭,过去十多年未流过的泪,这段日子都落了尽。
故人
在禾里青养伤期间,归生总是一大早缠着哥哥姐姐要去医院,晚上又吵闹一番不想回家。而自谈话后,两位大人不再像过去一般,在孩子面前维持平静安稳的关系,都沉着脸不发一语,像在冷战,但林同彰仍无微不至地在照顾禾里青,等待康复。
除了归生,两个孩子都暗地揣测,而其中跟父母相处经验稍微丰富一些的方牙,在一旁老成地指导,不要多想大人的事情,吵着吵着都会好的,哪有不吵架的父母。
归生注意力像在另一个次元,搂着大狗玩偶,一脸懵懂地看着哥哥姐姐低声讨论问题,大眼睛看这个,又转头盯着另一个,所有人都在说话,所有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大家没空解决他脑袋里的大问号。
稍后不久,林兴华也得知了禾奕华的事情。
他年轻时算是五官分明,浓眉大眼的长相,这么多年忙于勾心斗角,当年的棱角被暗地里的酒色磨平了不少,赘肉堆在脸和肚腩上,唯有眼里精光不减,时刻等着算计和防备。
现在他脸色苍白,紧张得不停转动手心里的核桃,林同彰靠在椅背,观察到对面的父亲后怕而庆幸的神情,衬着核桃的擦碰声,心里起了烦闷,站起来便往外走,林兴华被惊醒了一般,立刻把他叫住,再三向他确认禾奕华是不是真死了。
林同彰想起禾奕华死时的模样,瘦骨嶙峋发色斑白,跟他一样的年纪却活得像一个发疯偏执的老人,本该是风生水起的命数,被他父亲一手捣碎了,而他心尖上的晚囡,从她少女时两人相爱,到这些年被他不间断的伤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个止不住贪欲的父亲,这个林家的掌舵人。
他背朝林兴安,恨得要扭曲了脸,一言不发便离开。
他刚出去就接到电话,之前的调查已经出了结果,只要适当把证据抹灭,林兴安所谓举报事项便不了了之,林同彰沉默了很久,电话对面的人快要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听,追问了两声,他才说话,“调查到此为止,什么都别做。”说完挂了电话,又进了书房。
他一下坐进了靠墙的沙发里,离书桌很远,离林兴安很远。林兴安等着他说话,书房却安静了很久,正要不耐烦反问的时候,林同彰说话了,他盯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爸,我想和晚囡一起好好过剩下的半辈子。”
话题转到这里,林兴安有些莫名,皱着眉头等他下一句,“但是禾家在二十五年前被毁个干净,剩下一个独子也因你的关系被逼得偏执疯癫。这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他们。只要有这些过去,我们都没有办法安心。而过去无法消去。”
他坚定地往下说,气得林兴安无从反驳,“你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你沉浸在权利的贪欲里越走越远,杀人早已经算不得什么,现今我不打算帮着你错下去,调查的事我已经让人暂停,以后....”
书桌后的林兴安双手直发抖,手里的核桃已经不再转,但仍有轻微摩擦声发出来,如果不是林同彰语气停顿,根本听不出来,他转过头,似乎不习惯用商场谈判的语气跟自己父亲讲话,眼睛扫到对面房门贴的火红色楹联,上写家和万事兴,此时显得尤为讽刺。
他嘴角撇了下,继续说,“我感激我从您这个位置得到的好处,可以为您做很多事,但不包括这样,助纣为虐。”他话音刚落,林兴安便将手里的核桃扔向了他,还把桌上的砚台也砸过来,他没躲过,砚台砸到额头,一行血落下来,滴答滴答,染红衣领溅到黑色沙发皮套。
林兴安径自吼道:“没有我,你能有今天?!这还没大难呢,儿子是要跟我分家了?怕连累你公司还是替老婆出气?!”
边说边把桌面的东西扫到地上,有些年头的陶瓷笔筒碎裂,声音很大,吵得老太太也上来看,林同彰擦了下额角,站起来呼了口气,看着怒火冲天的父亲和青了脸的母亲,自嘲地笑说,“你们自私势利得,像只有林家的人是人,上面的人是人,旁人都是蚂蚁。”说完便出去,不顾仍在一旁砸东西的林兴安。直到走到楼下,仍听到骂声。
因为事情不明朗,林绪彰还留在国内,住在城中林同彰房子里,其他兄妹也回了城里的家。而往常来回走动的阿姨不见踪影,房门上都贴了喜庆的对联,客厅一角的蜜桔树挂满大大小小的红包。
空气寒得入骨,沾不上半点春节的暖意。
他在客厅站了一会,靠着窗户环视外边整个大院,在常人看来,这个院子神秘也是地位最接近中/南海,怪不得林兴安贪心,怪不得他仍在费尽心思留下来爬上去,就差几步路,甘心停在这里,多难啊。
他站了很久,转过身,发现老太太在他身后,也不知一块站多久,似乎往日的保养都白费了,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都显出来,她眼神浑浊疲惫,转眼看出窗外,低声说,“我们这些人早该醒了,但是谁又甘心呢,攀比、不甘,从来都是与贪欲并行。知道错了,跟甘心接受惩罚是两回事。内心悔恨,跟地位权势归零,又是两回事。”
往日的表象繁荣麻痹了从前犯下的罪过,只时刻警醒自己防备现今的对手,哪里会知道还有故人在观察自己,随时等待攻击。
陈虎东的妻子和足月的男胎,禾家上下这些故人,可谁又知道,还有哪些故人是他们毁了又遗忘了的,时时绷着神经担心被人算计,生活值得这么过吗。
林同彰伸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哑了声音,“妈,我会奉养你们,但不包括这些。”这些指的是什么?没有人问,只剩母子站在窗前,昏暗的身影映着外面的白日,像一幅寂寥的老照片。
病房里禾里青无心看进书,正随手按着遥控器,电视台已经转了好多个来回。
一阵敲门声后,抬眼就见楼浚屏进来,她先是惊喜,而后眼里又涌出泪来,撇着嘴向楼浚屏伸手要抱,楼浚屏往前走两步搂着她,叹了气。
林羌在外间待客室往里看到这个场景,心里发慌,瞄了瞄在一旁玩的林禾,走到病房门口轻轻地把门带上。林禾低头把归生的小玩偶掐来捏去,细声说,“关门能挡什么。”
等禾里青平静些,楼浚屏松开了她,坐到了床边的皮凳子上,环视了一圈,她的水杯在矮桌子上,抬手便能拿到,旁边的陪床被褥被随意整理了一下,纸笔零散摊在上面。然后抬起头看了眼圈通红的禾里青,她安静下来,又快要走神。
“我之前在国外出差,近年关才回来,听说你过出车祸,正待过完年就来这边看你,谁知昨天老林打来电话,说又出了事,我就过来了。”
禾里青听到这里,不知怎么接话便没吱声。
从前他们一起玩耍时,楼浚屏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过老林家小禾苗的身世,后来也问过她什么感受,还记得当时她踌躇片刻,然后说起爷爷对她的恩情,一字也未提当年禾家,但言语里透出来既感恩又不知从何恨起的矛盾。
她当时才十四五岁的少女,爷爷养大了她,也极尽所能地对她好,宠爱她。林同彰又是她少女喜爱的对象,这些复杂的情感填满心间,她快要忘了年少时日夜相处的父母和哥哥,仿佛山腰的房子才是她的家。
自从她生孩子后,楼浚屏高中毕业便回了上海,两人偶尔通电话,一年也联系不了几次,等他也结了婚生了孩子,联系就更少了。
楼浚屏看她低了头,摩挲床单上医院印字。“你现在好好养伤,那些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你们中医不是说,气血周流,万病不生吗?你总郁结在心,这哪行?”
禾里青抬头撇了他一眼,笑说,“胡说,这句话哪是这么用。”
楼浚屏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一旁桌面,揉揉鼻梁,也笑了,“我哪里懂你那些东西,不是这么用,但是道理还是有的。你就别想以前以后,先养好。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呗,省得给那么多看客当谈资笑料。”
禾里青听到这,敛了笑意,绷起了脸。楼浚屏细细观察着她,接着说,“你看,你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你在意别人误解,或者说,在意被他误解,又为什么狠心折磨彼此这么多年?似乎对方越痛苦你越是痛快,其实他何尝不是这么想,但是实际上,有赢家吗?”
“电话里老林跟我说了,归生是他孩子,是他对不起你,对不起禾家。但是我说,公平一点而言,当年他只是被利用了,始作俑者是他父亲,仇恨还有世袭的吗?”
禾里青听得喘了气,脸色绷得更紧,眼角抖了下,打断他,“好了,别说了!”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不说你们还继续折磨下去,你是没什么亲近的人,但老林不同,他那几个弟兄已经受不了他的状态了,什么状态,有回宴席后,莫圣伟送老林和另一个朋友回家,老林喝醉在后座一言不发,后来开始嘟囔禾苗禾苗的,那个朋友把他扶出去时,看他脸上湿了一片,私底下谈起这事时,还感叹,什么位置都有不同的不顺心。”
“前段日子巧遇了莫圣伟几个人,谈起老林,几个人都笑话,说枯木逢春,已经半年没在酒色场合见过他出来应酬,说贤妻回家,浪子收心了。整个城里、上海的交际圈,你们的事情传了遍,同情的、感概的、嘲笑的,谁让你们生活跌宕起伏跟戏剧一般。”
“生活不是给别人看的,所以不用在乎这些,也不是为别人生活,你家人的事情,你有必要背负一辈子吗?凭良心讲,你父母当真的是被冤屈的好官?还是平日算计过多的恶果?是不是也有仇恨禾家的另一个禾奕华存在?”
他说到这里,禾里青用力把一旁的杯子砸到地面,喘着气不说话。
林禾在外边敲门,问怎么了。
禾里青还是不说话,林羌已经快要冲进来,楼浚屏看着脸色铁青的禾里青,才慢悠悠地说,“没事,杯子不小心摔地上了。”
林禾仍然继续敲,执着地要等到妈妈的回答,禾里青缓了一会,才说,没事,杯子掉了,一会再收拾。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楼浚屏才再次开口,“虽说是死党,但我仍然只是一个旁观者,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些你的痛苦我懂啊,全是屁话,即使世间最相爱的人都没法做到感同身受,我以最亲近的旁观者在为你分析,什么选择怎么面对才会是最舒服的人生。”
玻璃碎渣搁在大块玻璃上,躺不住了嗑呲往地面爬,清脆声在房间里响起。
很大声
对于孩子来说,最喜爱的节日就是过年,归生在城里过得第一个新年却只是在医院,本来林羌想带着他去城里河岸观看烟花汇演,还有庙会,在归生面前掰着手指细数好玩好吃的东西,小归生明明馋得直咽口水,又假装坚定地摇头拒绝,眼神直盯着哥哥手指不放,好像那就是哥哥说跟家里不一样的烤串,林禾踢了他一脚,问:“你想去就去呗,还吞口水,再不去元宵过了庙会该没了。我在这里陪妈妈。”
方牙眼睛细眯,抬头说,“我也要在这里陪青姨。”
归生好像看到了那些吃的玩的热气消了慢慢离开,他拿起一旁的玩偶挡在自己面前,不看哥哥姐姐,只说,“不去,不去,我要陪妈妈,等妈妈好了之后,我跟妈妈一块去。”说完,就刻意忘了哥哥说的话,头也未抬,咬着玩偶鼻子,跳跃式地问,“爸爸呢?爸爸今天怎么还没过来。”
林同彰扶老太太去沙发坐下,她仍沉浸在往事和担忧中未缓过来,林同彰坐在一旁等了会,说,“妈,关于归生,....”
老太太看向他,皱着眉头嫌恶地接话,“提那个孩子作什么?”
“他是我儿子,是晚囡给我生的孩子,我们错怪她了。”林同彰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老太太的手,低声说。
老太太不明白,反问:“什么意思?是你的儿子?”
过了一会,她睁大眼睛,喝道:“你昏头了吗?当年她明明两年未见你,怎么给你生孩子?”
这句话让林同彰更是不安,他觉得有些说不出口,满脸愧色地抬起头,看着老太太说,“妈,那年我去沈阳考察项目,醉酒在酒店里过了一夜,我以为我见到晚囡了,但是这么多年,我在外玩乐哪次不是以为见到晚囡,又有哪次真的是她。所以当时酒醒后便以为是供应商叫的小姐,根本没放心上。直到晚囡前几日受伤时跟我说,我才知道,那.....”
他喘着气,强忍心痛,继续说道,“那真是晚囡,她当时在辽宁做义工,怕是碰见了我就一直跟到酒店。应该也是我误会她是小姐,伤了她,她才暗自离开。把妻子当成小姐,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是伤透了心才瞒这么多年。”
老太太眼神发愣,看着前边沙发不说话,过了一会又说,“不可能不可能,她骗你呢,你去做dna,她肯定骗你。”神情是半点不愿相信这件事,或者说,她不敢相信,林家在亏欠禾里青的事情上,再往上加一桩。
那个孩子四岁多,留了半长的漆黑头发,衬得肤色奶白,刘海下边露出密实的睫毛和弦月一般的脸颊,笑起来正是最天真听话的模样,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前几回见到时,她都是什么脸色,说了些什么,回回看到她,孩子都吓得脸色发白不愿靠近一点,这个孩子是她的孙子?
她握着手腕上的玉镯,一直摩挲,下唇在发抖,一直重复,她骗你呢,不可能。然后发慌一般,蹒跚回了房间,徒留下林同彰一人。
楼浚屏仍在病房里和禾里青僵持,禾里青不愿承认他言语里禾家恶行的可能性,但脑子里又有声音在告诉自己,连抛下女儿远走高飞都做得出来,他们也许只是一场斗争里的败者,他们也许只是另一个林兴安。想到这里她浑身发冷,快要抖起来。
他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呼出口气,说,“禾苗,你爱他啊,你爱这些孩子啊,你把父母的性命背负了小半辈子,你有没有想过,你于这些孩子也很是重要,有没有可能,现在的你也会使得你的孩子背负这些长达小半辈子?为人父母方知父母劳心,所以你有了孩子之后才又格外看重禾家的伤疤,那么,为什么不更加尽力扮演母亲的角色?你自顾沉溺于过往的仇恨,对他们来说公平吗?”
禾里青抬头冷漠地看向他,“是老林让你来说这些的?”
他柔和望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像少年时那样,“不是,他只跟我说你出事,并未让我做任何事,我是心疼我的禾苗啊。”
禾里青通红了眼睛,把他的手拿下来,握着不放。
过后楼浚屏便回了酒店,只剩几个孩子在外间玩耍,而林禾林羌,两人轮流进来拿东西,或者指使归生跑进去,让他们有个由头进来观察妈妈的神情。她脸上有不清晰的泪迹,但仍有耐心应付归生很多问题。
“妈妈,楼叔叔来做什么?”归生在清洁工打扫完杯子碎渣之后,拿了他的杯子进来,要给妈妈,放到桌面之后,打算在一旁放上小玩偶,现在正一个一个摆放在桌面,看看哪个最漂亮。
禾里青低头看他伸长脖子往上看玩偶,“来看妈妈啊,看归生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归生抬头呵呵笑,说,“听话的。”还径自点头表示赞同。
他留下了一个猫咪就搂着其他跑出去,林禾转身打算跟上去的时候被禾里青叫住了,她低头站在门口,鞋子磨蹭着地板的花纹也不言语,等着妈妈说话,禾里青看了她一会,又叫林羌进来,等两人走到跟前才一番打量,看得两人心里七上八下。
她踌躇了一会,说,“禾妞,羌仔,有没有恨过妈妈?”语音未落,林禾憋着嘴开始落泪,鼻子直抽抽,她把林禾拉下来搂着她,又抬眼看着站在一旁红了眼眶的林羌,“对不起,妈妈欠你们这句道歉。对不起。”说完哽着声音,心想,这些日子怎么总想哭。
林羌噙着泪,咬牙忍着不发一语,而林禾在妈妈怀里哭得喘不过气。
禾里青又说道,“你们大概知道禾家林家之间的事情,错不在你们,是妈妈心里分不清,白白让你们生怨这么多年。”林羌耳边只有这个声音,敲到心底很大声,很大声,把厚实的冰层敲碎,裂开。
晚上的时候,林同彰才过来,林禾看到他时神情有些忸捏不自然,他莫名地看进去,林羌也在病房里磨蹭玩手机,一点都没有照顾病人的姿态,他走过去提着林羌耳朵不吱声,林羌啊啊啊地叫几声才发现爸爸来了,而跟在身后的归生笑得拍手叫好,似乎爸爸因他往日里受的欺负帮出了气一般。
他们刚吃完饭,禾里青的餐具已经收好,但外间茶桌零散放了很多孩子们的饭菜,林同彰把人打发出去收拾东西才坐下。禾里青未抬眼,只顾着玩林羌平板电脑里的游戏。林同彰也不顾她是不是在听,将今天跟父母的对话大概重复了一下。
禾里青神色未动,他仔细地望着她,不再说话。
大山
自上次对话后,林同彰就一直未接他父亲电话,林兴安把电话打到了他两个哥哥那里,林绪彰才被逼着劝说这个弟弟。
他在那边抽着烟,调侃林同彰,“同子,你这个叫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南方人说的,有情饮水饱”
林同彰吁了口气,没接话。林绪彰嬉笑怒骂,自个演了一会儿,才说到正题,“你是狠心下了决定,可怜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你擦屁股。”
他吐口烟,大拇指点了点眉心,道:“老头子是做得过了,虽说这么多年我们也没帮过他,但是没阻止他就算帮凶了,他年纪一大把了,我们不好就这么落下他不管吧?”
林同彰把面前的窗户推开,还没开春,屋子暖气还供着,寒气从外头漫进来,他阴着脸说,“我阻止过他了,十多年前我就跟他谈过,让他放弃那些东西。”说道这,他冷笑了下,“我和晚囡才结婚多久,我说的话他没听进去,反倒让我离婚,去追当时范部长的女儿。范部长成了范委员的时候,你是没看见他的表情,有多痛心疾首。”
林绪彰也在那边笑了,抽了太多烟,声音有些沙哑,“是啊,他贪图权势享受奢靡太过,心狠手辣不近人情,可是我们哪个不是在他荫蔽之下。敏彰,林默,我们哪敢打着包票说,自己的所得百分百是努力而来,即使我们无意炫耀家世索得什么,别人上赶着往你手里塞你最渴望的事物,你拒绝得了几次,更何况你在公司里,别人塞东西的手段艺术着呢,你哪里知道,谁是真心跟你做项目,谁是找个幌子让你欠人情。”
林同彰嘲笑他,“你是浸淫艺术半辈子,被油彩蒙了眼才分不清,我们这些俗人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说完,想了想,又问,“我这样的决定,对于你们而言,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不是,是我们亏欠父亲,要你一个人偿还,才是自私。”林绪彰把桌面的藏品杂志推到一旁,像孩童一样趴在茶几上,“我们在他的荫蔽下享受了四十多年的繁华,到头来一点都帮不了忙,反倒逼迫你去伤害爱人来缓解我们的愧疚,我们才自私。”说着,他手从茶几上垂下,指尖碰到桌面,骂了一句,“操,怎么这么肉麻。”
林同彰像小时候那样,哈哈地嘲笑他。
没等林敏彰也打来电话,林兴安被双规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当时林同彰把盛好的汤水放在桌子上,外间的归生被林羌逗弄太过,发脾气把勺子扔在瓷碗里,空着两只手在大声尖叫,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林同彰走出去,喝斥林羌后就出去接了电话。
老太太在电话里蒙声抽泣,喘气声音被手机放大,传到林同彰耳朵里,他愣了一下,说句知道了,安抚了几句就挂电话。
把消息告诉禾里青时,她也发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了起来,“你猜结果怎样?这就是报应,或者他逃过一劫再等几年?”
林同彰僵了脸色未答话,只让她这几日好好养伤,他太忙就不过来了。
说完就去了外间,好好叮嘱几个孩子。
归生刚被哥哥惹生气了,正憋着嘴巴耍性子,听爸爸说他要走,就爬起来紧抱着爸爸大腿,往房间里拖,偏不许爸爸走。
林同彰被他抱着弯不下腰,低头看又只见脑勺和发漩,跟他讲话根本不听,只能掰开他手,把他抱起来,细细哄他,将来假日的行程都承诺满了,带全家人去这里玩那里玩,归生才肯放人。
禾里青听他出门的声音,没了笑意。
年少时他时常说过,父亲带他去过东北野外打猎,那是他第一次拿着枪支,像个英雄,父亲带他出过中国海,看到国家的边界,话里话外透露出多么为这样无所不能的父亲骄傲。
童年时的一座大山,现在要垮了,他怎能不难受。
不久后,林兴安便因涉嫌受贿罪、故意杀人罪被移交司法机关。
虽说林同彰发了狠话不再管林兴安的事情,但经不住几位兄姐的劝说,还是给林兴安找了相熟的律师,多方奔走,利用很多关系,希望让林兴安最后的结果稍微好一些,为人子女也安心一点。
禾奕华留下的人脉和证据被林同彰松动了一点,只是一点,不足以使得林兴安脱罪。
林兴安被判了无期徒刑,法官宣判后,他微张着嘴,眼睛无神看着手铐,似乎仍不相信,自己成了这般模样。又想起了他的小儿子,抬起看见四个子女望着他红了眼眶,女儿落了两行泪,嘴型像是在喊爸爸,像当年带她去公园玩从滑梯跌下来那般哭着喊爸爸。
在林同彰忙绿期间,禾里青也养好了伤,回到家里呆着,并未问起林兴安的事,也只能从新闻里得知进展,没有连累到林家几个儿女的事业。
高官落马,除了直播庭审,媒体做了一切跟踪报道和深度挖掘内幕。
虽说有彭永在打点,弃车保帅一般,让纸媒和电视媒体隐去林家其他人的相关消息,但网络上有些消息闪烁其词地暗示起林同彰与林兴安的父子关系,而去年林同彰才做了一回头条,网友读者都还能联系上这种八卦,消息病毒一般蔓延开来,高官,高干,桃色,不管哪个关键词都点燃嗨点。
彭永看到时,叹了气,觉得老林这两年有些背,认命一般又拿出电话找人删帖。
而一边的禾里青也看到了,于这些旁人而言,只是饭后谈资,于林家而言,那是大厦顷刻覆灭,而对她来说,是多年宿怨一朝解决,还是夫妻之间又一个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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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很有默契地,将禾奕华的葬礼拖到了林兴安入狱之后,像是给他看下结果,才会安心入土。根本不能称之为葬礼,只有他们夫妻带着几个孩子。
当时是初春,如同当年恰怀上林禾林羌的季节,路边山上的梧桐树鲜嫩的枝芽,空气都飘着希望。
归生胖手心握了一小束花,马蹄莲配了栀子叶。他站在小道边,前后都是高大的墓碑群,对面墓碑上黑白照片下方粘了两叶梨花瓣,他没把花放下就伸手去捏,漩涡中心的马蹄莲花蕊正好抚到了照片里男人的脸颊,禾里青看得泪蓄满眼眶。林禾蹲在一旁发着呆,林羌看了会舅舅的照片,又转头去看一旁的外公外婆。
方牙和林同彰两人则在摆放祭品点蜡烛。归生懵懂地不知何为拜祭,更不知这几人纠葛至今,这样的结局多令人唏嘘,抬头看到落了泪的妈妈,有些无措,正想看看其他人,问怎么办时,爸爸摸着他的脑袋,把他带到妈妈身边,低声跟他说,“这是舅舅,妈妈的哥哥,以后要经常来看看他。那边的是外公外婆,是妈妈的爸爸妈妈,他们搬家了,不在这座城市住,我们要很多年以后才过去见到他们。现在妈妈想他们了,在这里对他们说话,他们能听见。”
归生表示听懂了,点点头,把花给了方牙,让方牙递进去,伸出小手掌紧紧握着妈妈的食指,呆呆地抬头看看几张照片,要认认妈妈的家人。
回家后,几个孩子心情受大人影响沉闷了好几天,而林同彰到城里的房子去住,跟归生说的是要工作,在城里要近一些。当时听到时,林禾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妈妈,禾里青仍旧低头随便放着报章,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蛋糕
偶尔林同彰回来看孩子,跟归生在客厅里闹,禾里青能撇见他宠溺地由着归生玩什么,要什么,惯得归生越来越无法无天,以前还能听进林羌的话,自从隐约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有爸爸撑腰之后,他霸道起来就提前到了九岁讨人嫌的阶段。
有一回,他坐在林羌房间地毯上,抬头问了句,“哥哥,我能不能碰模型?”
林羌在玩游戏,随便点了点头,等他停下来听归生吭嗤吭嗤地在掰东西,回头一看,被气得直哆嗦,归生把大半模型的车轮都掰了下来,那可是林羌收集好几年的汽车模型。
他提溜起归生,一巴掌就拍在屁股上,归生叽里呱啦地喊叫,我明明问了你的!边喊边挣扎,一点从前的乖巧模样都没有,刚好当时林同彰在家,上去看到后哭笑不得,转头对林羌承诺,我以后再给你买全整套车模。又把归生提起来,抱出去,归生回头冲哥哥做鬼脸。
林羌看着满地残肢,大吼,“我收集了好久,有些型号根本找不到了!”喘着气,委屈得眼眶通红,又加一句,“我再也不会跟归生说话了!”说完觉得自己幼稚,但实在气不过。
归生后来倒是知道自己错了,在哥哥身边晃来晃去,但林羌冷着神情,看都不看他一眼,他耷拉了脸,垂头丧气了两三天,看那模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哭出来。
等到了第四天,他一大早大哭着进了妈妈房间,当时禾里青还刚醒,翻个身问他怎么了?他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嘴巴大张在嚎哭,边哭边说,“哥哥,哥哥不理我了,昨晚他还骂我,不要跟我玩了,今天,今天早上他就不见了。”
林禾在房间听到他喊,想大笑,又想好好让他哭一场才好反省,就忍着没动。
禾里青坐起来,整理了下头发,绑成发髻后就弯腰把他抱上床,母子俩面对面坐着,他看着妈妈低头蹭他额头,他慢慢安静下来,吸了几下鼻涕,就问妈妈,“哥哥去哪里了?”
妈妈平静地问他,“你说,哥哥为什么不理你?”
他低了头,捏着手指,含糊地说,“因为我拆了他的车轮子。”
“如果你很喜欢的东西,被人故意踩坏,你生不生气?”
他仍旧低着头,手指头却捏白了。过了一会,才点点头。
妈妈抱着他,摇了摇说,“归生啊,爸爸是三个人的爸爸,他的心是一个大蛋糕,你一块,哥哥一块,姐姐一块,哥哥喜欢你,把他的蛋糕给了你,你却拿蛋糕砸他喜欢的车模,浪费了他的心意,也破坏他喜欢的东西,你说,你这么做对不对?”
他抬起头,跟妈妈说,“嗯,我不明白。”
禾里青觉得跟四岁孩子说这种事的自己,傻透了,揉乱了归生的头发,笑着说,“傻归生,哥哥和同学去春游啦,过七天就回来。”
他眼睛亮了,往上挺起腰板问妈妈,“真的吗?他七天就回来了吗?他不是讨厌我就不回家的吗?”里边小棉衣都撑开了,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妈妈低着头,把他衣服掖好,问他,“回来之后,你要做什么?”
归生弯下嘴角蔫了,低声说,“跟哥哥道歉。以后听话。”禾里青鼓励地冲他笑笑点头,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肚皮,说,“胖归生,去刷牙。”
归生以为妈妈要挠他痒痒,脸上的泪痕要未擦净,就哈哈笑翻了个身,滚下床就跑了出去。
林同彰在城里呆了一个多月,大多是周末回山腰,吃了晚饭便走,林禾不敢多问,归生倒天真地问过方牙,“爸爸这么忙,是不是最近很多病人?”他以为天底下的工作都是像妈妈一样,给人看病。方牙支吾了一下,说,“也许吧。”便不再答话。
方牙在开学时就被林同彰安排进了城里的实验初中,以前林禾他们母校,离现在的高中也近,三个孩子都有了照应。而禾里青不赞成归生这个年纪就去幼儿园,于是往常就只剩他一人在园子里,少了玩伴,也难怪他受不了哥哥的冷落。
这天是工作日,林同彰却少见地在下午四点回了山腰,当时禾里青坐在阳台里养神,她自从两次受伤后,大腿伤了筋骨,医生嘱咐正常生活没有问题,但避忌长时间站立或下蹲,不能劳累,不能剧烈运动。禾里青自己也是医生,养伤时心里早已有数,医生诊断也只是印证,和告知林同彰。当时林同彰的脸色复杂,是一种太过愧疚无颜面对的窘迫。
林兴安的案子被人推动,花了不足四月的时间便宣判,而他在整个过程中又太受煎熬,深知上诉也不会改变现状,所以后来他也死了心。年初到现在,才过了五个多月,在北方这座城市里,天气还是偏寒,禾里青在阳台里晒得舒坦,等她偏头过来看到林同彰时,已经不知他在客厅站多久。
她稍微诧异了下,就转过头来,像是怕什么。
林同彰慢慢走进阳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过了一会,沉声说:“我们都害怕跟对方安静坐下来,你是怕我向你要答案,我是怕你给一个我不愿听的结果,似乎这个拖一天过一天维护现状是最好不过。”
她沉默地把杂志挡在脸上,拉了一下身上的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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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他老婆,记得吗?出车祸成植物人那个,昨天去世了。”禾里青动弹了一下,还是沉默。
“他们俩算什么呢?老岳一米八几的壮汉,哭成那德行。我都替他寒碜。”
“我在想啊,也许我们真的不适合,这些年我跟你说,一直爱着你,可又不甘寂寞,一个伴接着一个伴地换,不去挽留你,又抓着你不放,白白浪费了这十几年。我以年轻不懂爱你为由,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你以家族旧怨为由,消极地放弃我放弃儿女。或许这份爱不纯粹,你爱过我,是因为我出现的时机和位置,我爱你,却又没深到独守自律。”
“是不是在这世界上,有另外一个真正的老林是适合你的,他爱你,又体贴你,没有林家旧事,没有二十岁林同彰的任性,生气也不会拿出轨冷漠来伤害你作为报复,当然也不会悔恨得守着孩子守着房子等你回来等了十几年。”
“你不说话,他也懂你,不会误会你更不会让你十几年在外漂荡。你们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离家一日也会牵挂家里今天没有自己会怎样,家里一花一草,一桌一椅,任何摆设都惦记对方的喜好,商量要不要换套陶瓷碗筷,花房里那盘花木出现问题了,孩子最近状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然后一晃一辈子躺在阳台等死,死前还牵着对方的手,怕落下对方一步。”
“假如,我们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你就错过了寻找那个真正爱人的机会,我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真的。”他笑了一下,“觉得真是,畅快,你不幸福也要在我身边。我多自私啊。”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说,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脸,流了满脸泪。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真有心重新一起生活,我们再谈谈,如果我这些话只是更坚定你离开的决心,你就走吧。归生,归生我会好好照顾,他快五岁了,我都没好好照顾过他,我还是希望你把他留下来。”沙哑着声音说完,脚步不知道向前迈还是回头转,前后抬了几下脚,才转身走开,一步一步地,踩在谁的心里。
结果
林羌回家时,早已经忘了和归生在冷战,一进门归生就跑过来,开心得脸庞笑成一朵花,大声又忐忑地喊:“哥哥!”
林羌玩了几天,已经很累了,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松开手,大背包就滑下来落在门厅地板上,他半张开眼睛随便换了拖鞋,换下来的鞋横七竖八的也不管,就往客厅沙发上靠。
归生追在他后面,喊哥哥,林羌嗯嗯嗯,快要睡着。归生瘪了嘴巴,回头看了眼,就跑到门厅把鞋好好摆到鞋柜里,关好柜子后,拽起背包,一步一步拖到沙发前,林羌半张着嘴巴,一幅睡着了的傻相。
归生低头看看哥哥,伸手去掰开眼皮,觉得哥哥在骗他,又掐了几下哥哥鼻子,他也没反应,只好双手又拖着书包,往楼上走。
之前禾里青打电话给林同彰,约他今天回山腰,有事情要谈。
当时恰好林同彰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已经从大院搬出来,暂时跟小儿子住在一块。
她看林同彰脸色苍白,只答应了几声就挂了电话,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林同彰过去给老太太按着肩膀,眼神飘忽不定,低声说,“应是晚囡,要跟我谈离婚的事情。”
老太太眼神也发愣,过了会儿眼底鼻尖红了,喃喃念叨,“这都是什么事,两家都没个好结果。这斗了一辈子,你爸把自己赔进去,禾家也只剩她这个,她是如愿以偿了,所以要抛下你们不管了吗?”
这段时间林同彰已经开解很多次,但还是经不住老太太诸多感伤,矮下腰搂着她肩膀说,“是我欠她的,还了也好。”
他看老太太没听进去,只好转移了下话题,问,“你要不要去见见归生?”
老太太惊得一抖,才想起这般事情,林兴安的波折扰了林家人近半年的安稳,她快把这件事忘了。
抬头细声说话,又因为紧张,声音显得尖锐,“你验过了吗,是你的孩子吗?她是骗你的呢。”
林同彰吁了口气,勉强笑笑说,“你好好跟他接触,就知道他多像林羌了,顽劣的个性日渐显了出来,只是可能因为跟人接触少,有时候很在意身边人的感受,敏感脆弱了些,爱笑又爱哭。”
老太太想起了那双露在桌面上的饱满额头,漆黑的刘海下大眼睛委屈得像下弯的月牙,明明很难过,又不敢吵闹,小指头在桌子下划来划去。
“我真的可以去看他”老太太抖着声音问。
林绪彰有个女儿,但生养都在国外,跟爷爷奶奶不亲,林默倒是生了儿子,在传统的老太太心里,是外姓孩子,倒不如姓林的亲近。
林敏彰根本没有生养孩子,早年甚至被父母念叨斥骂过,这几年也接受了。只有林同彰这边人丁旺些,孩子颇是受宠。
林同彰在老太太耳边点点头,发尾擦到她灰白的耳鬓,心酸得很。
等他们到时,正好看到小归生拖着背包往楼上走,他站在高处愣愣看着下边的爸爸和奶奶,害怕得松了手,背包就滚下几级楼梯,里边的单反相机砸到木板楼梯,声音很沉闷。
林同彰走上几步,把背包提起来放在一旁,然后拉过归生,摸着他脑勺,柔声说,“归生,叫人啊。”
归生抱着爸爸腿,张开口要喊,支吾了一下,躲到爸爸后边,才小声喊了奶奶好。
老太太一直站在楼梯下,脸上紧张欣慰,表情复杂得很,听他叫了人,连连点头,也回了句,归生好,归生,过来奶奶这边好不好?
林同彰蹲下来,在归生耳边说了句,“奶奶之前心情不好,不是不喜欢归生,因为爷爷遇到不好的事情,所以奶奶心情不好。现在她知道错了,来跟归生说对不起的。”
归生疑惑地看看爸爸,又看看跟以前不一样的奶奶,慢慢一步步走下楼梯,快走到地面,又回头看了眼爸爸,爸爸朝他点头,他才往前走到奶奶身边。
老太太低下身子,揉了揉他肩膀,又摸摸他的脸庞,激动地点头,直说,“归生长得好,归生长得真好。”说着,泪水就湿了眼眶。
归生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擦了下她眼眶,然后像爸爸对他那样,抱着老太太,说,奶奶不哭。
林同彰进书房没多久,禾里青就来了,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得林同彰以为可以这么下去一辈子时,禾里青开了口,“这十几年感情,如果放弃了,真的很可惜。那个寒冬晚上之前,我就是喜欢着你,整日和浚屏在一起,念叨的总是你的事情,你一个星期难得来一次,几件小事都值得我记很久,爷爷对我好,我喜欢你,这两件事情在当时填满了我还未成熟的心态,我都要忘了两家人之间的龃龉。”林同彰知道,他明明知道,这只是前缀,不是她要谈的结果,他还忍不住窃喜地想,她是不是要留下来。
她吸了下鼻子,低头搓着毛衣下摆,继续说,“那天晚上之后,我陷入疑惑很久,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子,但爷爷的样子我又不忍心追究,何况我的确是喜欢你的,于是就貌似顺理成章和你在一起。而有了林禾林羌之后,好像过去封印的记忆一下子解开了一般,我人生里,如果说,父母的角色之前是在雾霭里,空气压抑、影像不清的话,自己当了妈妈,雾霭一尽退了去,心里清醒了,喔,我爸爸当年是高瘦,时常牵手送我去陆伯伯家里的,我妈妈是矮小尖脸,笑起来时,两颊拱起,特别好看。”
林同彰仰头看着对面的字画,未发一语。
“之后,我在那个家里,慢慢介意了很多事情,却从来不说,越是心不在焉,你越是不满,彼此都幼稚不成熟,没有耐心解决问题,由此,在我们婚姻的路上,埋下了许许多多荆棘,把彼此和孩子伤得片体鳞伤。”
林同彰听到这里,指尖已经发抖。禾里青不觉,继续说,“到如今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不确定,我能安安静静地看淡所有事情,跟你好好在一起,我猜,你大概也不能。所以。”
她有种告别过去的决绝,抬眼看他时,眼底满是泪,“我们还是分开吧。”
叶子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过了一会隐约听见楼下老摆钟当当当地响,禾里青呼了口气,说,“你知道的,我不太会说话,但应该已经把意思表达清楚。”说完,便等林同彰的回答,又在心里想,这个结果是不是我真想要的,分开以后我真的会比从前轻松快乐些么。
林同彰脑勺倚着靠背,看向天花板上的灯饰,等了那么久还是这样的结果,他疲惫地说,“你哪里是不会说话,你这一句一刻,都疼到骨子里了。”
“孩子,孩子怎么办?”他低下头,看同样疲惫憔悴地禾里青,问,“你就这么对林禾林羌就这么忍心?你十几年前任性抛下他们,好在他们心里还是记挂你,虽然这次回来,起初还会针对埋怨你,但这将近一年来,你还看不出来你在他们心里的分量?”
“这两个孩子在刚说话时,会下意识的喊妈妈,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孩子的本能,但自从五岁多时知道,正常家庭里边是不止有爸爸这个角色的,他们就再也没问过,有一回学校在课上要说说每个人的妈妈,两个孩子站在课堂前就是不张口,私底下老师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林同彰笑了下,眼里蓄满泪,“奶奶说,不能提起妈妈,爸爸会难过。”
“老师就继续问啊,问他们想不想妈妈,他们跟现在的归生一样,安安静静流着泪却不哭喊。还有写文章,写我的家,写妈妈每天做早餐叫他们起床上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编的。”
他又笑了声,泪水滑了下来,低头擦了把脸,然后直了腰,手肘放在书桌面,双手挡在额前,低声说,“你看看这座房子,在你离开后,你曾经喜爱的布艺摆设,药架整理,可有曾消失一件没有,而又增添了多少你爱好的玩意,奇离古怪的臧品。”
“我猜你也没注意,你会只沉浸于过去的痛苦。算起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是我们互相折磨所耗费岁月的十几分之一,没那么多快乐可以咀嚼,谁也不知道我坚持爱你些什么。”
“随你了,我也累了。”
对面的禾里青捂着嘴巴,湿了脸颊,也不吱声。
楼下的归生被奶奶打量得不自在,东张西望地找姐姐或者其他人。
碰巧这时方牙下楼来了,看到之前那个凶恶的奶奶坐在沙发里,而归生见到他,大喊方牙,方牙就跑了过来,一下子卡在归生面前,嘴张了大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后来只叫了声,奶奶好。
老太太正看着归生,满腹惆怅,被方牙惊了一下,抬眼看看他,点点头,说好。
又转脸继续看归生,想起了什么,就问起方牙,平常是你帮照顾归生啊,归生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身体还算不算好。
方牙愣了,他觉得照以前的设定,这个奶奶不应该问这次,但听语气看神情,又不像作假,边回答这些问题,边斜着眼睛疑惑看,小眼珠提溜转。
而归生有了挡箭牌就走开了,林羌仍躺在长沙发里呼噜呼噜地睡觉,侧脑勺的头发之前被鸭舌帽压得翘了起来,归生也提溜转眼珠,跑到厨房去找蛋糕的绸布彩带,拆了一小根回来,蹲在沙发前,把哥哥的头发扎成一小撮,细心地把彩带绕到尽头,稳稳当当的,一旁的老太太看到,笑斥了声淘气,他自己也乐得睫毛遮了眼珠。
正说笑,就听到楼上有花瓶落在地板的声音,然后就是林禾大声哭叫。
老太太变了脸色,大概猜出什么,就把忐忑不安地方牙拉到一边,让他带弟弟说后院玩,千万不要让他过来听到大人吵架。
方牙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明显也是不能让归生知道的,点点头,走近正发愣的归生,把他拉了出去,一句句就着他脑海里的世界编织童话。
林羌吧嗒了下嘴巴,没醒,老太太慢慢走了上去,而阿姨也从别处跑了过来,看到老太太朝她挥手后,就退到一旁没跟上去。
老太太上了楼,到书房门口看到走廊角落的花瓶被摔在地上,碎片和水铺了大半个走廊,玉竹也倒在一旁,抬眼望去,看禾里青搂着大哭不已的林禾,而林同彰坐着未动,低头看不清脸色。二楼只有林禾的哭声。
待林禾安静了些,禾里青双手抬起她的脸,帮她擦了下脸,柔声说,“好了好了,这么大个人了。” 她自己却也是泪痕未干。
林禾大哭变成抽泣,白皙的脸颊泛着红色,她张了张唇,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
她搂着这个女儿,抚了她的背脊,低声说,“妈妈也难受,给妈妈一点时间好不好。一年,妈妈一年之后想通了就回来。”
林禾抽泣得又大声了点,“你想不通怎么办?是不是只有外公外婆他们才是你的家人?妈妈。”
她的话飘进到禾里青的耳里,禾里青拼命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母女俩都泣不成声。连在一旁的老太太也擦了下眼角,转过身去叹气。
禾里青回头看了眼一直未动的林同彰,无意发现,他下方的桌面已经落了一小滩泪。
归生在拿着根树枝,边在林子里走,边敲打路边的草丛,手里不停,嘴里也在问,“方牙,刚才是什么声音啊?”
在后边跟着的方牙,拿着竹叶子,对折起来,说,“大概是阿姨擦花瓶时碰倒了,奶奶怕你上去碰到割伤,让我把你带出来,等扫好了就回去。”
说完便就着叶子吹,成了调子蜿蜒扬到林子上空,归生抬头看看叶子割成一块快的天空,又问,“可是我明明听到姐姐哭了。”
方牙吹得接不上气来,停了会儿,喘着气说,“嗯,不是哭,就叫,她吓到了。”
说完向前走两步,又拿了张新的叶子,说,“来,归生,我教你吹,你怎么老是学不会。吹出来声音跟放屁一样。”
归生接过叶子,哈哈笑,说,你才唱歌跟放屁一样呢。
笑声传到很远很远。
※※※※※※※※※※※※※※※※※※※※
he在番外
番外一
小时候,林禾认为自己还没记过见过伙伴口中的妈妈。
其实是见过的,但她记不住长相。她一度以为,妈妈只是一个人名。
他们年纪过小,不足以知道这么多事情的时候,奶奶和身边的大人都很避讳,会转移话题,只让她和林羌在爸爸面前少提。
当时偶尔他们会溜进爸爸的书房里,林羌爬到书桌上,颤颤巍巍抬手拿书架上的相册,林禾站在地上抬头看高高在上的哥哥,觉得他肯定能打开不一样的世界。
那个相册,他们偶尔在门缝里瞄见爸爸在翻看,那时候爸爸格外不同些。
里边那个绑了高高辨子,穿了棉布背带裙和白衬衫,站在爸爸身边笑得如窗外阳光炫目的女孩,是不是妈妈。
后来,能记事情了,爸爸把他们拉到那个和照片长得一样的女人面前,她没有穿背带裤和白衬衫,但是他们一眼就能认了出来,因为她和林禾那么像。
她膝盖上有白色笨重的石膏,低头在翻看书。爸爸让他们喊妈妈,她才抬起头来,柔和笑了下,想伸手拉他们,但先是林禾无措害怕,抬头看爸爸,又看看紧闭着嘴唇的林羌,哭了出声。在孩子的世界,哭声和哀伤蔓延开来,两个孩子都在大哭。
爸爸只在他们头顶叹气,而那个叫妈妈的,一脸平静,只是眼底泛了水光。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或者三两年,能见上一次这个名为妈妈的家人,除去很小的时候,她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其余都是来去匆匆,最长也不过两个月,还未来得及亲近就已经分开。
跟同伴比较,林禾林羌也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是不正常的,再一次在奶奶面前问起妈妈时,奶奶不耐烦地喝斥,怎么老惦记这个人,她抛下你们和爸爸不管,怎么老记着她。
私底下也听过大人聊,那些人这么说: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呆在林家,谁知道当年生林禾林羌时,发生过什么事,听说啊,女孩不愿意啊,才十多岁,喝多酒的林老四进错房间,他自己这么说,真的假的谁去追究。
早熟的林羌隐约知道,妈妈是个不能提及的话题,不管对任何人而言。把懵懂的妹妹拉过一旁,林禾不明白,但是也知道每次问起妈妈时气氛多么僵硬,平常对他们慈祥溺爱的长辈都会沉下脸色,压抑着不耐烦和怒气冲他们摇头。
她不明白的是,怎么就不可以问一个亲人,本该是最亲近的亲人。
到了十一岁,林禾林羌都长高了许多,缠着爸爸要在暑假时去哪里旅游,父子俩在下棋,林羌不专心,反而惦记赌注,如果赢了是不是买几套动漫周边,当时爸爸坐在对面抬眼撇了他一下,紧实的额头泛起纹路,不屑地用象棋点点棋盘,而本该练琴的林禾抱着膝盖在一旁观战。
这时候管家领着一个女人进来,她有种旅行过久的尘土味道,眉眼透出疲乏的神情,穿着沾了土色的白衬衫,外边套了一件长到膝盖针织衫,脚下穿了眼熟的靴子,她四肢精瘦,肚子却有些违和地胀大。
林羌看她的眼睛,愣愣地,转头去看妹妹,林禾莫名其妙,也抬眼去观察这个女人。等对方笑开来,她才认出来这个两年多未见的妈妈,鼻尖瞬间发红,侧脸去看爸爸。
才发现爸爸青了脸色,手指夹着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指尖不停地抖动,抬手想要扔点什么东西,又改了方向,紧紧抓着棋盘边缘不动,手背的青筋冒了出来,寒着声音让林羌把妹妹带上楼。
回到楼上后林禾紧搂着玩偶,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只听见爸爸喊了两句,又安静了很久,一声摔门声之后便再无动静,林禾被声音吓得肩膀一抖,林羌在翻着动漫,期间只抬眼看了她一下。
等晚上的时候,奶奶那边的司机便过来接他们去城里,说这段时间在奶奶家里住,司机一手拉着
一个,往园子外走去时,林禾不经意回了头,看到那个妈妈站在房子外边,扶着肚子,因为背光看不清神情,但是林禾觉得她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林禾回过头来很想哭。
在奶奶家里,她仍能间断听到一些词句,野男人,野种,不要脸。她见不着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过了很久,爸爸接他们回山腰,房子已经空无一人,一切跟之前一样,她和林羌看比以往憔悴疲乏的爸爸,对视一眼,什么都不再提。
番外二
禾里青在邻市的小诊所当了医生,她的腿伤已经无法跟着车队到处闯,不定什么时候加重了便会成为负担。
她跟老魏提出来时,那边的老魏叹了气,跟她谈起林同彰在背后这么多年的资金和关注,只讲了事实,也不再劝说两人,便挂了电话。
在他作为旁人而言,双方都有感情,怎么可能走不到一起,但是其中痛苦和抉择上的矛盾也只有局中人才会切身体会,旁人如隔靴搔痒纸上谈兵,说出花来也不会帮到什么。
而在她离开之后,去上海见了一面楼浚屏,当时林兴安的事情来得突然,在看望她不久,楼浚屏就回去,他这个半个商人也帮不了什么忙。
通新闻或者朋友的转达也知道林家的境地,见到禾里青的时候也不发问什么,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禾里青一脸平静地摇头,她做人很少计划,跟着车队十几年,车队去哪里停哪里,她都不过问,这下没了浮萍可攀附,也不确定游去何处。
她只记得提出离开时,几个孩子的神情,林禾先前便知道,木着脸色没说话,而林羌脸色发白,低头拿茶几上的棋垒起来,掉下来再垒起来,归生跟水龙头一般,眼眶发湿,噗嗤噗嗤往外落泪,低声说,“我不要走,妈妈,我们留在家里。你明明答应了的。”才过了一下,他想起来妈妈根本没答应,哭得更凶了些。
等禾里青跟他解释,只是妈妈离开一段时间,他们都留在家里之后,他大喊大叫,声音发尖,他哪里想过被妈妈抛下,当时老太太在厨房里,赶紧过来,想抱着他,他不肯,手掌抓成拳头,不让人接近。房子里都是他的哭喊声,听得大人心里像针刺一般疼。
她每次想起那个场景,鼻子总发酸,当时如果为了孩子留在那里,对林同彰和她而言,是不是真的是对的。她现在就在找这个答案。
就这样,偶尔打电话回家,没再见过林同彰,过了七个月。
再次听到林同彰的消息,不是从林禾闪烁其词的暗示里,也不是归生奶声奶气地描述中,而是电视新闻,这回不是桃色,是商业犯罪。
林同彰的公司是爷爷当年建立的,当时还在公职内,推了个心腹出去,自己却是实际的掌权人,在刚改革开放时因为眼光精准,房地产,生产设备,建筑机械都有所涉猎,发展到现在成了集团公司,几个堂兄弟不管事,都靠林同彰吃饭。
就这个,林兴安还丁点儿看不上林同彰去继承,他总认为钱不如权。而这天,林同彰涉嫌内幕交易、非法经营罪,接受警方调查。在很多行业内都属龙头老大,这一动作在商业圈内引起很大震荡,新闻也炒得热,由不得禾里青不知道。
她当时在看诊,几个病人在外头等,都是社区内的居民,闲来炒股,聊到林同彰,她正把着脉,被谈话吸引了注意力,皱起眉头,绷着脸在想事情,吓得病人以为自己身体出了多严重的问题。
等晚上打回电话,林禾第一时间接起,没等妈妈问,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喊妈妈,快点回来。
禾里青这么多年来,很少惊慌过,但是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似乎已经超过想象,只要想起林同彰和他父亲一般遭遇牢狱之灾,就惊慌得不知道先收拾行李还是订车票。
在回程中也是完全忘了这些年纠结的心事,只盼着林同彰好好的,以往的纠葛都放下忘掉,以后重新开始。
刚看到园子门口,就见几个孩子呆在门外,车子未走进就迎着路跑过来,差点被车擦碰到,她快步下了车,归生就撞进了她怀里,紧紧搂着她脖子,林禾站在一旁踌躇,她伸出手来,林禾湿了眼眶,搂着妈妈的腰,脸埋在归生的后背。
方牙在一旁擦了下眼眶,林羌低头不发话。
禾里青带着孩子进去,远远看见老太太在主屋门口等着,身后的客厅灯光大亮,像每一个等候孩子归家的老人。
林羌拿行李到楼上,下来之后,禾里青坐在饭厅里等着吃饭,晚上七八点,大家都吃过了,但几个人都围在她身边,几个孩子抢着问她一些问题,但谁都不敢问,这回在家里呆到什么时候,而老太太远远坐着,看她边吃饭边答问题,还随口说一句,吃完再说,饿急了也要慢慢吃。
禾里青埋头嚼着饭,眼里泛着光,心想,天底下所有母亲都这样,无论对错。
商业上的事情,禾里青是半点都不懂,律师过来商量什么,她虽面上平静,心里却慌得不行,她只是想先见一面林同彰再说,但律师却让她到公司。
从她进总部门口开始,整个公司都在关注她的决定,她哪里懂这些,但律师说,当年林老先生留下的股份,让她成为第二大股东,林同彰不在,她应该拿主意,或者召开股东大会。
她听到这里,修长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掰扯得发白,唯恐自己一个决定坏了爷爷和林同彰加起来几十年的心血。归生方牙在外间嘻嘻哈哈地闹。她仍然没答话,只重复,我要见林同彰。
林同彰见到了,他穿着以往上班的西装,领带被扯了下来,里边衬衫开了三两颗扣子,他看上去并非传说那般江山快倒的模样,但也比过去清瘦不少。
看到禾里青的时候,眼睛通亮,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上来了。
禾里青望着他,眼睛发红,像少女时那样,委屈得要哭,抓着他的手问,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林同彰高兴得不敢相信这份担心是真的,回握她的手,直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很快就好了。
这患难时刻比以往十几年都要亲近。
林同彰也真如他承诺那样,很快没事,是他的副手以他的名义犯下那些事。他早有察觉却因心软下手慢了点,被人捅了出来。
新闻一晃而过,却成全了两人,那天他低头问,如若不是出事了,她待何时才能回来。晚囡抬起下巴,甜笑说,看你表现咯。麻得门外几个孩子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