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陶瓷商》 第1章 四面楚歌 1712年9月18日,中午,旭日高升,王府。 赵庄主赵天葵和王庄主王汉对面而坐。 赵天葵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王老弟,苏行舟夫妇和周默夫妇都被流放了,苏府和周府就剩下两个小辈支撑着,特别是苏家,家里没有男丁,家大业大,所有产业都靠一个女娃儿打理,你说这怎么得了?” 王汉老奸巨猾地笑了笑:“咱们陶瓷四大家族名义上还有四家,说实话,在我看来就只剩下你赵家和我王家了。周家那个小公子或许还能撑上一阵,毕竟是个男娃,也跟着他老爹学过点做生意,苏家那个女娃儿我看可打理不了苏家这份家业。” 赵天葵听到这儿,把头凑了过去:“王老弟,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不如就由你我二人接管了苏家的生意,也免得苏行舟辛苦经营多年的生意毁在他女儿手上。” 说到这儿,赵天葵和王汉两人狂笑出声。 王汉补了一句:“咱们俩先收了苏家,再把周家给收了,也算是帮周默打理打理他留下的生意,免得他儿子败坏了家业。” 赵天葵阴笑一声:“何必一个一个来,两个小娃儿,初生牛犊,岂知天高地厚,不如一网打尽。” ----------------- 苏无问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好,头发还在,还没有因为聪明而绝顶。 苏府,书房,苏无问这会儿正独自坐在书桌跟前,捏紧了手中一盏青花瓷所制的茶杯。 力道之大,几近将杯子捏碎,心里头正对自己的父亲恨铁不成钢。 ‘爹爹,你中了王汉的奸计了!如今犯下欺君之罪,致使龙颜大怒,害得我娘跟着你一道流放边疆。’ ‘法国奸细殷弘绪盗得瓷器的烧制之法,写在信中,意欲寄回法国,爹爹,你纵然拦信心切,也不该连信中内容也未曾证实,便贸然听信王汉所言,托人上书圣上。’ ‘如今倒好,圣上派兵拦截下的书信,偏偏是歌颂康熙之作。’ ‘王汉,好一个王汉,信誓旦旦跟我爹爹说,已经探听到了殷弘绪所寄信件的具体下落,如今只要上书康熙,把信拦下即可,可这封信根本不是殷弘绪真要寄回法国的那封信。’ ‘害得我爹娘触犯了龙颜,说他们诬告殷弘绪,差点被砍了头,若非前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英之子、司经局洗马张廷玉出面,改判流放,恐怕今生今世再无救回爹娘的可能了。王汉——’ 苏无问想到这儿眯起了眼睛—— ‘我看王汉是要借此坐收渔翁之利,把我苏家搞得家破人亡,伺机夺取我苏家产业。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伎俩。’ 苏无问放下手中的杯盏,往后一倚,靠在椅背之上—— ‘一来是要防着王汉再耍什么阴招;二来是要追溯殷弘绪书信的下落。’ ‘拿到了殷弘绪的真信,不仅能够将功折罪,请圣上赦免我爹娘之罪,还能保住我国烧瓷之秘,烧瓷的技艺可是我国的不传之秘,焉能让西洋人拿走?’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周默夫妇也同样被流放,不知道周公子肯不肯与我联手——我明日便去登门拜访,探一探周公子的心思——’ ‘就怕周公子年少单纯,过于听信王汉,连我爹爹都信了王汉的鬼话,这周公子——’ 正想到这儿,书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苏无问的思绪被打断,猛然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房门外。 “谁?” “小姐,是我。” 外头传来了老管家方忠的声音。 “府里来客人了,周默夫妇的独子周公子来拜会小姐。” 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周公子来得可真及时。 苏无问站起了身子,走到门旁,打开了门:“走,忠伯伯,带我去见他。” 周默夫妇俩的独子周帘正坐在客厅里。 仆人已经给他上了茶。 周帘呷了一口,等着拜见苏无问。 苏无问一脚踏进了客堂之中,微微一笑:“周公子久违了。” 周帘一见到她,慌忙站了起来,躬身作揖:“苏小姐。” 他的中指竟有点微微颤抖。 “周公子快请坐下。”苏无问在他旁边也落了座,“周公子,上次见你有好几年了。” 周帘答道:“有五个年头了。” 他抬眸瞧了瞧眼前这位小姐,五年前她还没长开呢,如今明眸皓齿、风度迷人了。 周帘又迅速垂下了头。 苏无问也瞧了瞧他,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五年前的周帘是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意气风发、活泼开朗。 如今看来是长大了一些,眉宇间的英气更浓,人也长高了不少,唯一不变的是他身上那种坦坦荡荡的君子气概。 只是—— 这周帘怎么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别扭劲。 苏无问笑了笑,开口道:“周公子,实不相瞒,你今日若不来,明日我便要登门拜访了。” “哦?不知苏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我去拜会周公子,正如周公子今日来拜会我,别无他意,恐怕你我二人是想到一处了。” “苏小姐府上可有清静之处,我愿与小姐叙叙旧。” “周公子随我来。” 周帘站起了身,跟着苏无问来到了方才那间书房,苏无问推门而入,周帘跟在后头。 进了书房,转身关上了房门。 这间书房里面,一头是一张书桌,书桌后面有把椅子,另一头放着一张茶桌,茶桌两旁各有一把椅子。 苏无问指了指茶桌:“周公子请坐。” 两个人坐了下来,周帘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苏小姐,我这儿有书信一封,是王伯寄给小侄的,请苏小姐过目。” 王伯指的就是王汉,四大陶瓷商中的王家。 苏无问接过信,打开一瞧,里面写着:“周帘吾侄,殷弘绪之信即将抵达上海松江一带,你父母流放异乡,受尽苦头,侄儿若想救回二老、以表孝心,则速将此事奏请圣上,同时联系知府大人,请大人派兵拦下信件。此消息来源千真万确,不必担心有误。到时由知府大人出面,将信件上呈圣上,等圣上查明了真相,你父母自可将功折罪、回转家乡。侄儿可将此事告知你行舟伯伯的千金,与苏小姐联手共办此事。若有新的消息,伯伯再与你联络。” 落款是王汉。 苏无问一读完了这封信,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这周帘来找我,难道只是为了这个事情?周帘的父母虽然也被流放边疆,可我与周帘已经数年未见,不知其性情如何,究竟是否可靠。’ ‘他若是过于轻信王汉,我说什么也是枉然,说不定他反而还要去王汉那里告我一状,我且先试探试探他。’ 第2章 相互试探 像苏无问这种聪明绝顶的人,又刚刚接管苏家生意,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在完全信任周帘之前,苏无问下了决心要试探试探他。 ——即使她打小就认识周帘。 ——即使周帘的父母就跟她的父母一样,也遭了王汉的算计,同被流放边疆。 苏无问故意一皱眉:“周公子,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行动起来,托人将此事禀告圣上,以免双亲在边疆受苦。” 周默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苏无问,各人心里都有着一样的想法。 苏无问担心他做起事来靠不着边,要先试探试探他,他也担心苏无问不靠谱,也得先试探试探她。 周帘同样刚刚接管周家,打小又生得俊俏,还是家中独子,同样从小被人夸到大,也同样自认为聪明绝顶、做事靠谱。 虽然他打小就认识苏无问,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但毕竟五年没见,不知苏无问是否会过于单纯年少。 因此,在完全信任苏无问之前,他也要先试探试探苏无问。 两个人于是相互试探起来。 妙的是,两个人在相互试探之前,就已经暗中做好了要在将来完全信任对方的准备。 试探,不过是聪明人在信任别人之前必须要走的一个环节。 “苏小姐,我双亲身陷囹圄,我也心急如焚,可有一节,前次得到的消息是错的,我只怕这一回得来的消息也不准确,要是又出了差错,不仅救不回父母,就连你我自身也难逃一劫。” 周帘说到这儿顿了一顿,他生怕苏无问轻信王汉,他说了他不相信王汉的话,恐怕这句话要传到王汉的耳朵里去,便又加了一句: “倒不是我不相信王伯,王伯对我们家恩重如山,出了那么多的力气,帮你我两家探听消息。可我在明、敌在暗,那殷弘绪狡诈无比,才使得前两次探听来的消息都出了差错。我只是担心,恐怕王伯受了他人的欺骗,得到个假消息。” 苏无问听到这儿:“王伯伯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朋友家的事情他忙前忙后,操了不少的心思,可惜生性耿直,被人骗了还不自知。王伯伯那儿得来的消息确实是该好好斟酌一番的。” 说到“被人骗了还不自知”这几个词时,苏无问特意提高了声音。 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透,照这样聊下去,聊到几时才能试探出这周帘到底靠不靠谱? 苏无问话锋一转:“周公子,依我看,这种消息有总比没有好,你也不必考虑再三了,父母流放边疆、受尽苦头,救回他二人要紧,不如你即刻动用你周家的势力,一边想办法奏请圣上,一边请知府大人出面,派兵搜查信件。” “周公子,王伯伯既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这消息断不会有假。周公子不必多虑,小女子一介女流之辈,朝政之事插不得手。周公子若是有些资金周转不便,大可向我开口,凡是银钱上的事情,能帮得上忙的,小女子定然全力相助。” 苏无问站起身来,看了看前头,又回转身,扫了周帘一眼:“周公子若是不敢确信,可修书一封,再向王伯伯询问此事,让他老人家再打听一番。王伯伯既然让你我二人联手,等王伯伯给你写了回信之后,请周公子务必转告于我。好让我知道此事究竟如何进展。” 苏无问本还想再说一句,让周帘自个儿也去打探一番,看看情况是真是假。 可她想了想,这句话不便说出口,要是说了出来,岂非显得她不信任王伯伯。这要是传到了王汉的耳朵里,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这样吧,周公子,我看你也不必回去再写,你就即刻动笔写封信,跟王伯伯再确认此事。我这书房之中正好有纸笔墨砚,周公子请。” 周帘被她弄得有些下不得台来,他本来就并不信任王汉,只是也无法把自己的不信任表露出来。 王汉这封信,摆明了是要害他。 若是真听信了王汉的劝告,一边先把消息转达圣上,一边又请知府大人出面拦截信件,恐怕信件到手之后,根本没机会打开查看,便会被知府大人上呈圣上。 到时候,要是信里头的内容又是歌功颂德之作,周家岂非再次犯下欺君大罪。 这可是要满门抄斩了。 他还不想让王汉知道他已经对所谓的王伯起了疑心。 今日他若真写了一封信过去,王汉那边肯定会给他回信,告诉他此事万无差错,劝他立刻行动。 到了那时,他再不行动,王伯自然便知道他一点也不信任他。 今日他不写这封信,往后他也不行动,王伯要是问起来,他自然有别的借口遮盖过去。 周帘跟着站起身来,笑了笑,连忙推辞:“时间紧迫,等王伯再打听一番,给我回过信来,恐怕殷弘绪的信就已经不在松江了。” “周公子所言不错,那不如周公子即刻奏请圣上,并联络知府大人拦下此信。” “苏小姐言之有理,那在下先告辞了,有新的消息我再与苏小姐联络。” “这是自然,周公子请。” 苏无问带着周帘步出了书房之外,送到了大门口。 “小女子不远送了。周公子慢走。” 周帘拱了拱手,两人道了别。 苏无问定定地瞧着他的背影。 ‘周帘,你要真按王汉所言去做了,那我可救不了你,你就自求多福,别把我牵扯进去就好。’ ‘不过你要是回去之后完全没把王汉说的话放在心上,那就不再是你登门来拜会我,而是我要登门去拜会你了——’ 苏无问转身进了屋子,周帘这边她要做的仅仅是等待而已,等着看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要是在此事上没有行动,那就说明他压根就不信任王汉。 接下来,一是看看周帘那边有什么动静。二是要提防着王汉和赵天葵,王汉居心叵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赵天葵究竟如何也值得怀疑。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搞清楚,殷弘绪那封信现在究竟何处? 从民间的各种风言风语来看,殷弘绪应该确确实实是写了这么一封信的,要不然无风不起浪。 只要能找到这封信,把它拦截下来,呈给圣上,就能救回她那流放边疆的父母双亲了。 苏无问喊来了管家方忠,方忠年轻的时候跟着她父亲走南闯北,打下了这一片基业。 在家里,苏无问最信任的人就是他。 “方忠,我们眼下有三件事情要做,一是你派人去查一查,殷弘绪的封信件到底在哪,一定不能让这封信离开港口。二是我看王汉居心叵测,要是办得到,最好在他身边安插个人手。三是周公子那边也派几个人暗中观察,看看他最近有什么举动。” “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苏无问点了点头,她独个儿在院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反复思量着这件事情。 九月一日起便已出了传闻,说殷弘绪把烧瓷秘方写在信里,寄回法国。 半个月内曾快马加鞭赶赴京城,托熟识的京中大臣把此事启奏圣上,最后却落了个被流放的下场。 如今已经十八天了,整整十八天了,一封信从景德镇寄出,到港口,需要多久?这封信会被送往哪一个港口? 会不会已经登船到了海上,正飘向法国? 又或许会不会这封信根本就还没有寄出? 既然此前拦截下的那封信是假的,殷弘绪或许只是虚晃一枪,还在为寄出那封真正的信件做准备。 在这个节骨眼,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珍贵,等信件出了港口,事情办起来可就难如登天。 第3章 创办会馆 苏无问心里头琢磨,仅靠她苏家的力量去追溯这封信件的下落,恐怕不够。 要是凭苏家的力量便能探听到确切的下落,那他爹爹当初又何必听信王汉呢? 显然,单单凭借苏家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方忠派出去的人恐怕打探不出什么来。 看来,她要想法子与人联手共谋此事,多方获取消息。 瓷器外销所挣得的利润支撑起了大清的经济。一旦西洋人同样掌握了瓷器的烧制技艺,便鲜少会再来中国购置瓷器。 到了那时,国库空虚,就事关社稷安危,更何况瓷器烧制秘方是中国之物,怎能被他人窃取。 拦下殷弘绪这封信是当务之急,不仅牵动着他们这些陶瓷商的心,也牵动着江湖各界人士的心。 人多力量大,广撒网不怕捕不着鱼。 她要尽快行动起来,联络江湖各界人士,一来可以获取更多的情报;二来等殷弘绪信件的下落一出来,拦下信件的概率就更大。 不过她不能用苏府苏无问的名义去与各界人士取得联络。 圣上如今非常信任殷弘绪,此前两次检举已经惹得龙颜大怒,若是她苏家再做出什么针对殷弘绪的举动,恐怕要被株连九族了。 更何况后头还有一个王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苏家。 在这个节骨眼,苏无问只想在王汉面前装傻,无暇跟他搞什么明争暗斗,免得节外生枝。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殷弘绪的信弄到手。 如何才能联络江湖各界人士呢? 像苏无问这样聪明的人,自然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她要成立一个会馆,做一个更名改姓的东家,不如,她就叫做—— 林长恨。 苏无问又喊来了方忠:“忠伯伯,还有一事要请你去做。” “小姐请说。” “你随我来。” 苏无问带着方忠进了书房,关上了门:“忠伯伯,来,坐下说。” 方忠是家里老一辈的人了,也不客气,跟着苏无问一块儿在刚才周公子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 “忠伯伯,仅靠我们苏府的人手,恐怕很难及时探听出信件的下落。我看我们要成立一个会馆,广泛联络江湖各界人士,这个会馆专门用来交流信息,以便拦截信件,不过此事万不能惊动官府,圣上如今非常信任殷弘绪,若是让上面的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小姐这个办法好,不知会馆应该起个什么名字。” “忠伯伯,你有什么意见吗?” “既然馆内要聚集各界人士,地域不同、职业不同,那就不能用单一的地方和职业来命名,不如就叫做‘大同会馆’。私下里是追溯殷弘绪的信件,对外便宣称会馆承办一切事务,谁要是具体问起来,就说办不了,上别家会馆去。” “好,忠伯伯,就依你的,不过切记,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大同会馆是我们苏家办的,就说会馆的馆主姓林,叫做林长恨,是山西大同酒肆一个老板娘,后来搬到了上海。” “小姐放心,我尽快去把这件事情办成。” 方忠走了,苏无问对自己的主意很满意,禁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方忠伯伯不愧经验老道,办起事来真是快。当天就在苏府附近一个县,青浦县的朱家角一带,以林长恨的名义买下了一座大宅。 第二天上午大门口就安上了一块牌匾,上书“大同会馆”四个大字。 苏无问真是想不到,他办起事情来效率这么高。 大同会馆明面上处理各种杂事,有需要帮助的都可来大同会馆,谁家里揭不开锅了,谁不识字要人代写书信皆可来会馆寻求帮助。 但实际上,大同会馆是专门探讨殷弘绪信件问题的。 阿忠派暗卫去花钱雇了两个人在会馆里打杂,谁要是来要米了,就给他们一升,只要不惊动官府,一切都好办。 消息放出去了,三天之后,大同会馆邀各界人士齐聚一堂,共商殷弘绪信件一事。 三天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苏无问梳洗打扮了一番,披上面纱,戴上斗笠。 方忠也做了一番乔装改扮,硬生生把自己从一个老伯伯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老姑姑,跟在苏无问的身旁,打小路来到了大同会馆,从大同会馆的侧后方一扇隐蔽的小门内走了进去,来到了议事大堂之内。 苏无问在正当中落了座,方忠伯伯——不,这回是方忠姑姑了——退了出去,过一会儿功夫,将等候在会馆另一侧厢房里的一众英雄好汉,都领进了议事堂。 这些人站成了一排拱手向苏无问施礼:“见过林娘子。” “各位英雄,快请坐。” 方忠姑姑给大家上了茶。 苏无问大致看了看,来的人有十几个,大部分都是男性,但也有两个女中豪杰。 苏无问余光向下一瞥,左边一把椅子上,正坐着周帘,苏无问嘴角勾了勾——好你个周帘,我就知道你不会贸然轻信王汉所言。 有熟人在场,怕被周帘听出了她的声音,苏无问特意压低了嗓音:“我邀各位前来,是为了共同商议殷弘绪信件一事,殷弘绪这封信件事关社稷安危,要是西洋人当真窃取了我国烧瓷秘法,买卖上的这笔损失,诸位可想而知。但如今殷弘绪这封信件下落不明,不知各位可有听到过什么风声?诸位非亲非故,却齐聚一堂,本就是为了家国大计,我相信诸位为此事定会全力以赴,绝无保留。” 有个大汉转头向苏无问拱了拱手,此人戴着一顶鹿皮的帽子,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像个常年在深山野林里打野的猎人:“林娘子,在下画天戟,在下听说殷弘绪的信件是通过法国传教会士寄送的。这会儿有一个叫修启宏的会士,正在前往上海松江一带的路上,殷弘绪的信件就在他身上。” 苏无问听到了这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人说的消息跟王汉说的一模一样。 王汉也说殷弘绪的信件即将到上海松江一带,画天戟也这么说,苏无问立刻就将这条消息认定为假消息,至于画天戟是敌是友尚不得而知。 王汉说出来的话,苏无问是一句也不会再信了,至于这画天戟,他跟王汉有没有关联? 画天戟是不是知道林馆主其实是苏无问假扮的,因此特意来传这个消息给她?还是说画天戟自己也没搞清楚情况? 第4章 馆中来客 画天戟刚说完了这番话,对座有个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此人身材瘦长,人到中年毫无发福的迹象,向着苏无问作了一揖,又朝着画天戟拱了拱手。 “在下莫问天,林馆主、画贤弟,这条线索不必再考虑,在下关注此事一月有余,多方打探,凡是听说过的消息都去查探过。” 莫问天接着道:“殷弘绪确实托一个叫修启宏的法国传教士,带着一封信正在赶来上海松江的路上,但这封信——” 莫问天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这封信就跟前两次苏、周两家的庄主奏请圣上拦下来的那两封一样,里面写的都是一些歌颂圣上功德之词。殷弘绪寄出这封信,照旧只是虚晃一枪。” 画天戟追问道:“莫大哥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我派人迷倒了修启宏,拿到了那封信,又找了个技艺高强的师傅把信打开,看过里面的内容。” 议事堂里霎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苏无问追问道:“各位英雄可有其他消息?” 有个红脸的汉子站起来拱了拱手,“林娘子,我倒是听说殷弘绪的信件早就已经到了广东的港口了。” 莫问天又道:“这位兄弟不必担心,这个消息我也听说过,并且已经查证,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我有个好兄弟在那边做海上生意,从港口进进出出的船只他都认识,都想方设法查探过,并无此事。” 座下有位娘子叹了口气:“这可叫人如何是好,殷弘绪这封信若是流传到了西洋,岂不是泄露了我国烧制的秘法,更何况还要造成买卖上的损失。可目前得到的消息又没一个是真的,圣上又不肯相信殷弘绪是奸细,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封信流到海外不成?” 霎时之间每个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恰在此时,有个光头拱了拱手说:“我倒是听说,殷弘绪的信走的不是陆路,我们在陆地上看到的、打听到的那些信件都是假信,他这封信实际上是以飞鸽传书的方式直接寄往港口的。” 莫天问听到这儿,告诉他:“实不相瞒,这位兄弟,你听到的那个消息我也听到过了。这半个多月来来,我派人射下的飞鸽近百只,没有一只鸽子的腿上绑着有关瓷器制作方法的信件。” 莫问天接着道:“后来我一想,瓷器制作方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而飞鸽传书所传信息越简短越好,写得多了,捆在鸽子的腿上,鸽子也飞不动。因此,殷弘绪走不了这条路。” 光头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脑袋:“莫老兄,你可真是费了一番苦心了。” 议事堂里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苏无问道:“诸位英雄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没有人答话,已经没有什么消息了。 恰在此时,议事堂的大门之外传来了一声清澈低沉的声音:“顾行止求见林娘子。” 苏无问听到这声音,猛然抬眸,‘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这要是官府中人,岂非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打小习过武,谁要是站在门外,以她的本领是能感觉到的,可这个人她竟一点也没察觉到。 苏无问转头看了看她身边的这位“姑姑”。 阿忠伯伯脸上面无表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屋外的这个人。 还是说,他察觉到了,只是,在这议事大堂之内,没法开口告诉她? “英雄请进。” 阿忠上前开了门,一阵狂风涌了进来,苏无问脸上的面纱轻轻拂动。 门外站着一个男子,看不真切,仿佛是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 那男子抬腿,一步一步走进了议事大堂之中,苏无问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身上。 这男子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从面貌上看,既不像是城府太深的人,也算不得清秀。 男子站在苏无问跟前,躬身作揖:“在下顾行止,特来拜见林娘子,有要事相告。” “英雄请说。” “此地人多眼杂,不知林娘子可否单独一叙?” 这句话一出来,四下里一片骚动,各位英雄好汉都快坐不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他们?看不起他们吗? 他们好心过来商议殷弘绪一事,怎么新来的这厮,竟然还怀疑他们,难道在这个顾行止眼里,他们几个不安好心不成? 苏无问倒是愿意单独听他讲讲,可是这个节骨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要真单独跟他去了,其他英雄那儿也不好交代。 正不知如何应答,身旁的阿忠开口说:“林娘子,客人远道而来,专程拜会娘子,但求娘子不拘小节,与这位顾英雄私下一见,莫要寒了远道来客的心。” 阿忠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努力尖起嗓门接着道:“娘子听完了顾英雄所言,若觉得此事可告知姑姑,姑姑洗耳恭听,若不便相告,姑姑也不会强求。虽陪伴娘子多年,礼节分寸姑姑还是有的。” 阿忠这番话一说,顿时把在场各位弄得哑口无言。 这个自称姑姑的人陪伴林娘子那么多年,尚且不在乎顾行止要私下与林娘子会谈,那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管别人的私事?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没人再开口。 苏无问点了点头:“好,就请顾英雄随我来,你我二人别院小叙。各位英雄先在此稍安勿躁,请姑姑代我陪伴大家片刻,我去去就来。” 莫问天在下面接口道:“林娘子只管放心去了便是。” 苏无问站起了身:“顾英雄请随我来。” 苏无问向前走去,穿过了顾行止的身侧,径直走向门外,顾行止转身跟在她后面。 苏无问带着他到了边上的一间书房里头,关上了门:“英雄请坐。” “不了,在下站着便可。林娘子,在下此番特意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请说。” “殷弘绪的信件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 “顾英雄何出此言?这封信件究竟在何处?” “这封信在地下。” “地下?” “正是。” “英雄可否详细说说?” 第5章 信在地下 “殷弘绪的书房之内有一条地道,这条地道直通上海浦东港口,是殷弘绪手底下的天主教传教士历时两年挖出来的。” 苏无问吓了一跳:“顾英雄,既然有地下通道直通浦东港口,那这封信岂不是早已经到了港口了?” “林娘子不必担心。这条地道很长,一路之上会经过许多天主教传教士的书房低下。信件在途经苏州一个天主教教士家底下的时候,那教士家宅塌陷,把道给堵了。这封信现在还在苏州。” 顾行止说到这儿,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别有一番韵味。苏无问听他接着道: “瓷器的制作方法纷繁复杂,殷弘绪也不是过目不忘之辈,如今信件压在地底下,殷弘绪一时半会儿也写不出一封新的信件来。而且地道堵塞,纵然写出了新的,也送不出去。林娘子若是尽快行动,拦下信件自然不难。” “顾英雄,这塌陷之处在苏州城的何处?” “娘子只要去苏州城里一打听,哪一个天主教士的家塌了,自然便能知晓。苏州城内的天主教徒并不多,家宅塌陷的就更少了。” 苏无问忍不住追问道:“顾英雄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林娘子就不必管了,尽管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在下告辞了。” “英雄且慢,我还有一事不明。” “娘子请说。英雄为何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于我?你我二人从未见面。” 顾行止看着她笑了笑:“倒也未必,此事娘子日后自会知晓。” 顾行止转身正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道:“娘子可要当心,天主教的传教士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娘子若要去搜寻信件,务必多带一些身手矫健之人,告辞了。” “多谢英雄。” 眨眼之间,顾行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无问摸了摸下巴,顾行止不去把消息告诉王汉、赵天葵或是其他打探信件下落的人,为何偏偏告诉她? 以及,“倒也未必”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从前见过面? 这顾行止究竟是谁?为什么如此好心给她提供了那么多消息,他这些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可不可靠? 该不会他是殷弘绪派来的吧? 殷弘绪知道社会各界有不少人想要阻拦他这封信件,所以特意派了个人过来搅乱她的行动,拖延时间,让苏无问找错方向,好让他的这封信顺顺利利地寄到港口? 或者这个人是王汉和赵天葵派来的? 此事她要与方忠商量一番,不过其他人那儿就暂且先不告诉大家。 苏无问刚走进会馆里,便有人开口问她:“林娘子,怎么样?可得着什么消息没有?” “没什么重要的消息,这顾行止大惊小怪的,把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当成什么秘密谈了。他也是说信件即将到达上海松江一带,他说完便走了,我也没留他。” 画天戟大声道:“我就知道这家伙故弄玄虚,他走了最好,走了得了,这种人没什么好留的。” “画英雄说的是。” 苏无问坐到了座位上,转头看向诸位:“各位可还知道些什么消息可供商讨的?” 下方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说话,过了片刻,画天戟先开口道:“我是没有了。” 边上的人接着道:“没有了。” 有的则直接摇摇头。 苏无问道:“既然如此,不如今日就先聚到这里,大家且先各自回去休息,日后若有了什么新的消息,我们再一块儿商议,还望诸位回去之后还要多加打探,看看会有什么新的情况。” “娘子放心,我们今日共聚在此,志气相投,为的就是要拦下这封信件,不让它飘向海外。此事迫在眉睫,我等回去之后定然全力打探消息。”说话的人是莫问天。 苏无问瞧了瞧他,想起他那神通广大的本领,各种渠道的消息,但凡他能打听到的,他都去证实过。 ——‘此人或许对我有些用处,我得知道他是哪里人士,方便日后去找他。可是大庭广众也不能问得太过明显,要不然其他几个人定然有聪明的,一下就能猜出来,要让别人知道了,我只留用他,而不留用别人,别人必然心里不爽。’ 苏无问想到这儿,开口问道:“莫英雄,听你这口音你可是徐家汇人士?” 莫问天愣了愣,没想到苏无问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过也没多想,拱了拱手: “林娘子,我是松江人氏,不过我家夫人姓徐,是徐家汇的。成婚之后——”莫问天说到这儿老脸一红,微微一笑,“我便也跟着她搬到了徐家汇一块居住。” 苏无问笑道:“你这口音我一听便知道是哪里人。” 莫问天又拱了拱手,在座的诸位都已经站起身来,正准备要走了,苏无问也站起了身:“诸位慢走。” 原本在座的诸位纷纷跟苏无问告了别,霎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议事堂内只剩下了苏无问和方忠。 苏无问与方忠一块儿回转了苏府,一路上沉默不语,到了苏府之后,苏无问领着方忠径直来到了书房之内,关上了房门。 “忠伯伯,我有事要跟你说,快请坐下。” 苏无问把方才顾行止与她的那一番谈话,原原本本跟方忠说了一遍。 “忠伯伯,你怎么看?这顾行止可不可信?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们耽误,若是当真去了一趟苏州城,在那儿找寻信件,最后却没找着,这功夫耽误下去,恐怕真的那封信便已经到了港口了。” 方忠眯眯了眯眼:“信则有,不信则无。” 苏无问听到这儿吃了一惊:“忠伯伯,你怎么了?你怎么迷信?” “咳,小姐,那顾行止长得相貌堂堂,不像是骗人之辈,我看不如信他这一回。” 苏无问狐疑地瞧了方忠一眼,平日里他说话做事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忠伯伯,你是不是认识顾行止?” 方忠赶紧别开了眼:“我哪会认识他,我的意思是反正这会儿也没得着别的消息,小姐不如就先试一试,说不定信件就真的在那儿。” “好吧,就听你的。” “方忠伯伯,你觉得莫问天可不可靠,我看他本领挺强,人脉也广,要不要去请他来帮忙?” “我看可以。” 事不宜迟,苏无问当天晚上就派人去徐家汇一带探听了一下,那边当真有一个叫莫问天的商人,是个茶商,专门从事茶叶生意。 第6章 管管闲事 争分夺秒,刻不容缓。 转天一早,收拾完了行李,把方忠留在家里照看,苏府对外宣称苏小姐生病了,近日不见客。 苏无问没戴面纱,带上了几个暗卫直奔徐家汇。莫问天并不知道苏家独女苏无问长什么样,只要别碰着王汉等人,便也没有必要戴面纱,戴了面纱见人难免让对方起疑,认为自己不信任对方。 到了莫问天的府上,登门拜访。 莫问天一瞧见她,不认识。 苏无问自称是大同会馆的林长恨。莫问天听说眼前这人竟然是林娘子,特别客气。 苏无问请他单独一叙,把昨儿个晚上馆中神秘来客顾行止所说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莫问天,问他是否有空一道去一趟苏州。 莫问天得知之后一口答应:“承蒙林娘子信任,家国大事面前,在下必当全力以赴。” 莫问天请苏无问在客房中小坐了片刻,他迅速打点行李,带上了自己最得意的两个手下——霸天乾和霸天坤,告别了妻儿。 当天上午一行人等整装出发,直奔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先找了家客栈落脚。 莫问天派自己的两个手下出去一打听,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俩很快就搞清楚了,苏州河边上确实住着一个法国天主教的传教士,取了个中国名字,叫做方舍。 此人创办了一个天主教堂,每日里召集信徒做弥撒,在当地还颇有名气。 前些日子方舍的家宅忽然塌陷,此事在当地还引起了轰动,许多信徒纷纷主动表示愿意帮他重修家宅,而且分文不收,但这番好意尽数都被这位天主教传教士给拒绝了。 方舍口上只说不敢劳烦众人,便只由自己的家丁院奴们帮他重建宅院。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由于人手较少,施工进展非常缓慢,直至现在,塌陷的地基和房舍都还没有修复起来。 莫问天听完了这番话,暗笑一声,“这倒是好办了。” 苏无问追问道,“莫大哥可有何妙计?” 莫问天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嗓音告诉苏无问:“林娘子,我在苏州一带也有不少的朋友,他们是苏州当地人士,总能认识几个方舍的信徒。我们不如请他们帮帮忙,把那方舍的信徒招募几个来,让他们表现得热情点,死活要去帮方舍重建宅院。实际上,是悄悄混进去,借着修建宅基的机会,暗中找那封信。” 苏无问心里头有些顾虑:“可是莫大哥,人家若是方舍的信徒,会不会不肯帮我们这个忙?到时候若是把风声走漏给了方舍,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莫问天低头迟疑了片刻,“不如这样,我让天乾和天坤去鼓动信徒,带领他们混入方府修建宅院,不必让这些信徒知道我们的目的,就让他们以为,他们当真是去重修宅基的。至于找信一事,就由乾坤兄弟俩来办。” 苏无问还有顾虑:“方舍想必能够认出自己的信徒,乾坤兄弟不是这儿的人,也没去过他的教堂,没跟着他做过弥撒,贸然到方舍家里去,要帮他的忙,恐怕方舍要起疑。” “这个——”莫问天想了想,“我看看我在苏州的哪个朋友认识方舍,要有认识的,就好办了,就说乾坤兄弟是他手下的人,是他命令乾坤兄弟俩去把信徒召集来的,为的就是要帮助方舍重建家园。” 苏无问笑了笑,“这招很妙。” 妙不可言。 ——别人的事当然是该插手管一管的,要不然,怎么能有插手管闲事这个说法呢? ——很快,方舍就能感受到苏州人民的热情了。 莫问天迅速行动了起来,找出了他在苏州城认识的各路朋友。一问之下,还真有个叫贾富贵的朋友,跟方舍是熟识。 贾富贵同是做陶瓷生意的,对阻拦殷弘绪的信件也是心急如焚。 莫问天把事情原委都告知了他,并嘱咐他千万保密,贾富贵连连答应。 在贾富贵的帮助下,苏无问和莫问天找出了十七个方舍的信徒。 贾富贵出面鼓动这些信徒去帮方舍重修宅基,信誓旦旦地声称此举是为了知恩图报、做好事、积功德。 贾富贵不仅提供了重建宅基的一切费用、给信徒们发放了银两,还承诺,只要这些信徒们积极肯干、热情主动,等房子建好之后另外还要再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信徒们一听说有这等好事,便更加坚定了行善做好事的决心,一门心思要主动上门帮帮方舍这个忙。 转天一早,信徒们在乾坤兄弟的带领下,扛着铁锹锄头就直奔方舍府上,哐哐一拍门,门开了,也不由得门童拦着他们,一帮人径直冲了进去。 方舍家的宅院莫名其妙倒塌了四分之三。家里的人都挪到了剩下的四分之一住着。 方舍一见到大家伙儿冲了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迎了出来。 他虽然是个法国人,但是为了来中国传教,下过狠心学过中文,以至中文说起来跟中国人没什么两样。 “诸位诸位,怎么一大早前来?这是发生何事了?” 扛着铁锹的信徒们一听到他这么一问特别热情:“方神父,我们是来帮你造房子的,你就别推辞了。” 第二个信徒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来帮你。” 第三个道:“我们跟着你做了那么久的弥撒,非常信奉你的教义,把你当成亲人看待,现在你房子塌了,我们怎么能不来帮忙呢?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方舍听到这儿连忙推辞:“不必劳烦诸位,我家里的奴仆能帮我干活,不必诸位亲自动手。” 另一个扛着铁锹的说:“方神父你说哪里话?你房子都倒了一段时间了,也没瞧见你去请几个师傅来,你家里那些人,哪懂得怎么造房子,你要是听信他们了,你这辈子都住不上了。” 又一个信徒接着说:“是呀,我们来帮你弄,我们人多力量大,不出十天,准把你这房子给修好。” 方舍一听更加推辞了:“不必劳烦诸位了,慢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诸位还是回去吧,要是耽误大家的时间,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方神父,我们心里更过意不去,要是不能帮你把房子重新造起来,我们如何见人呢?这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 第7章 过分热情 方舍惊呆了,这还有什么好说不好听的呢?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事实在是劳烦不得诸位,要不然我心里比诸位更过意不去。要是各位兄弟实在嫌我这房子造得慢,我明儿个花钱雇几个人来帮我修建修建。” 又有一个扛着铁锹的,听到这儿,道了声:“你花钱请他们,你不如直接花钱请我们,我们不收你的钱,你要是非要给,我们就稍微收上那么一点。” 另一个信徒道:“是呀是呀,贾大商人已经给过我们钱了,你不用再给了。” 乾坤兄弟俩本来待在人群后头,一听已经有人把贾富贵也提起来了,怕方舍一追问,问出什么破绽来,赶紧挤上前。 霸天乾嘴上道:“是呀,方神父不必客气,贾老板跟您交情深厚,特意命令我们兄弟俩陪着大伙儿一块来。咱们几个给您干活,您也不必给工钱,贾老板都给过了。您也知道,贾老板生意上忙,走不太开。但您要是再推辞下去,贾老板就要亲自来了。” 霸天坤道:“方神父不必多说,来,兄弟们动手干起来!” 方舍吓了一跳,殷弘绪那封信还在地道里躺着,地道突然塌陷了,害得上头的房子也塌陷了—— 他都还没找着信,怎么能让别人动手呢? 他从法国漂洋过海而来,当时来的时候身边就带了个童子,如今这个童子成了他的书童,家里其他人都是雇来的,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这封信的事情只有他和童子知道,家里其他人等全不知道。 所以他虽然对外声称正在让家丁们帮他修房子,实际上他这修缮工作根本就还没有开动—— 他尚在每天带着童子搬石头搬瓦砾,把地道入口上的碎石清理开的路上—— 连家丁都不让动的地方,怎么好端端地就突然冲进一帮信徒来,不由分说就要给他开挖呢? 方舍在后头喊着:“使不得使不得——” 前面的人哪里肯听他阻拦。 乾坤兄弟俩把因地道塌陷而导致的坍塌,说成了是因地基塌陷而坍塌,因此要重建房屋,就要先把地基修复好。 要想修复地基,首先当然要把地面上的碎石全都先搬开。 这些人动手搬起石块来,可真是非常勤快。 方舍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了,信徒们干起活来特别卖力气,一天下来,地面上的石块差不多都给搬空了。 石头搬空了之后,一眼就能看出来具体哪块地面凹陷了下去。 方舍更着急了,拦在众人面前:“诸位诸位,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办即可,有劳诸位了。” 信徒们在乾坤兄弟俩的带领下,特别热情,哪里肯让方舍客气。 乾坤兄弟俩就怕夜长梦多出了差错,一心想要一鼓作气把事情给办了,连夜就要开工,告诉方舍: “方神父,你休息去便是,要是晚上吵到你了,你便忍一忍,我们今儿个晚上连夜搞定地基,兄弟们不休息了,把地基先给你修复要紧。” 方舍紧拦慢拦:“两位兄弟啊,快让大家伙儿休息吧,实在不行明儿个再干,今天晚上实在太晚了,诸位太过辛苦了,伤了身子也不好。” “方神父哪里的话,都已经开始了,索性今儿个一鼓作气就把它给做完了。” “何必着急呢,诸位,反正今天也干不完,就算晚上把地基给重建了,上头的房屋也得盖,不如休息休息,睡上一觉,明儿个咱们再继续,这么着急是做什么呢?”方舍一着急,特意咬重了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来,乾坤兄弟俩不知如何作答了,也不好意思强行非要再挖下去,好像他们是准备来这挖出个什么东西似的。 没有办法,只得歇工。 可是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面的东西都清理完了,若是不继续行动,离开了方府,恐怕这方舍就会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自个儿悄悄把信给找着了。 不行,无论如何也要看着他,绝不能离开方府一步。 乾坤兄弟俩虽然是粗人,可脑子还是有的,一想到此,谁都不愿意走。 霸天乾道:“方神父,我们在你这儿干了一天活,讨你一顿饭吃不为过吧?” “这个是自然。”方舍一听说他们终于愿意停下锄头不乱挖了,心里头高兴得很,“我让厨子去做饭,诸位就跟我一道吃点晚饭。” 霸天坤嘻嘻哈哈道:“岂止是吃点晚饭,方神父,我们在你这儿住上一晚不为过吧?不把你这事儿干完,我们也放不下心来,我们从家里赶过来,来来回回也花时间花力气,不如兄弟几个就住在你这儿了,明儿个一早起来继续帮你弄。” 方舍吓了一跳:“这怎么使得?我这地方房子都倒塌了,没地方住。” 霸天乾摆了摆手:“不打紧的,没地方住没事。兄弟们露天睡一觉就行了,都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平常在野地里也这么睡觉,主要是来来回回地跑,实在太累了。” 霸天坤道:“是啊,方神父,你对我们那么好,你总不见得愿意让我们受苦吧?我们把你当亲人一样看待,难道神父不愿意收留我们吗?” 方舍被说得是哑口无言,这都哪跟哪啊,方舍只得把他们留下。 不过让他们住在外头是万万不能的,今儿个晚上他还得自个儿想办法去找找那封信,要不然明天万一被他们挖到可就麻烦了。 “好吧,西厢那边还有间客房,我让人收拾收拾,可能得劳烦诸位在地上睡一觉了,实在没有足够的床位,我让下人翻翻看,多弄一些被褥,不能让诸位受苦。” 霸天乾道:“方神父哪里的话,哪需要你特意招待,我们就露天睡一觉就得了。” 他们兄弟俩可不想住到房子里去,他们也想趁着晚上翻翻看信件在哪呢,而且睡在外头还可以监督着方舍,防止方神父半夜里溜出来找东西。 方舍道:“那怎么行,怎么能让诸位露宿在外头,这我实在说不过去,而且睡在外头干嘛呢?屋里头明明有空间。诸位何必睡外头呢?” 这话一出来,乾坤兄弟俩哑口无言,能有什么事呢?有事也不好直说—— 兄弟俩只得道:“那方神父的好意我们就领了,我们只是不想给神父添麻烦。” “哪里的话,是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们过来帮忙,还让你们露宿在外面,这我哪说得过去。” 第8章 人有三急 晚上吃罢了晚饭,躺在地上休息了。 客房很大,霸天乾和霸天坤以及所有信徒都挤在一间。 方舍的卧房在隔壁,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打算等着大家伙儿都熟睡之际,便起身偷偷去找那封信。 他的小书童就在他身旁,已经睡着了,方舍心里头转过一个念头:‘这小童儿,叫他别睡着,怎么睡着得这么快。’ 窗外月色皎洁,旁边的客房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方舍心想,‘都睡着了,是时候行动了。’ 他悄悄地起身,穿上鞋,下了床,拍了拍小童儿的脸,把他唤醒。 小童儿醒了过来,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看到师父起来了,知道他要做什么,跟着穿上鞋子,站起身来。 方舍打开了门,朝外面看了一眼,什么人也没有,出了屋子,小童儿跟在他后面。 方舍回转身来,悄悄地把门掩上,朝着那倾斜倒塌的屋子里走进去,那里头有间书房,书房底下有块案板,把那案板打开,就可以进入一条密道。 这密道有一段因为地面塌陷被堵上了,他要从那里挖一挖,信件就在里头,他今儿个晚上就要把信挖出来。 方舍正要往屋里走,只听后头有人大声喊了他一声:“方神父,你干嘛去?” 方舍听到了这个声音,心里突突了一下,像是打雷了一般,耳朵里嗡嗡作响,回过头来,瞧见霸天乾站在他身后。 方舍支支吾吾道:“我解手去。” 霸天乾听完这句话,也不当回事,像是随口不经意地一问:“小童儿一块去?” 方舍点了点头:“是啊。” “咳,方神父,要不说这是您从法国带来的小童儿,解手都能一块儿,正巧,我也要去,咱们三一块走。” “好。” 方舍无奈,带着小童儿和霸天乾一道,随便找了个废弃的地方解裤子。正好他躺了半宿,也有尿意,尿完了尿,三个人又一块儿回转了厢房,各回各的屋,各自躺下睡觉。 方舍等了许久,心里寻思着,‘刚才那人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又悄悄地站起身来,叫醒了睡着的小童子,一块儿出了门。 方舍瞧了一眼隔壁的客房,见里面没动静,心里安定了一些,不想刚转过一个弯去,后面有人喊他:“方神父,你干嘛去?” 方神一哆嗦,转头一看,又瞧见了霸天乾,可仔细一看,又不太一样,这跟刚才那个人应该不是同一个,两人穿的衣服不同。难道这是霸天坤? 方舍道了声:“我解手去。” 霸天坤也问他:“小童儿也一块去吗?” “是啊。” “真有缘,走,咱三一块去。” 方舍无奈,勉强尿出了一点,回到了厢房,又躺下睡。 夜里静悄悄的,等了许久,四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方舍又起了身,带着童子出了门,一步三回头,紧紧瞧着隔壁客房的动静,客房的门关得很严实,纹丝不动。 方舍放下了心,往前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人喊他:“神父,你干嘛去?” 方舍心里一疙瘩,‘这算是完了。’ 方舍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人——究竟是霸天乾还是霸天坤?好像是霸天乾——勉强咧嘴笑了笑:“我解手去。” 这人问:“小童儿又一块儿去吗?” “是啊。” “走。咱们三一块儿,我也又想尿了。” 方舍实在尿不出来了,夜里虽然看不清,霸天乾也没好意思转头看他,但是没听到尿声,霸天乾就问方舍:“神父你怎么了?” 方舍尴尬地一笑:“有点毛病,总有尿意,尿不出来。” 霸天乾道:“没事,我等你。” 方舍一听,机会来了,开口道:“不用等我,你先回去睡,我尿完了自个回来,反正咱俩也不是一间房,别耽误你睡觉。” 霸天乾执意要等他,方舍没办法,勉强憋出了一点。 三个人回去又躺下了。 方舍躺在床上干着急,竖起耳朵听着屋外头的动静,他要是去不了的话,别人也别想去,谁要有什么动静,他立刻跟出去。 干巴巴地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除了狗叫声和鸡叫声,外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天蒙蒙亮的时候,隔壁客房里的信徒们起来了,声音大得方舍汗毛倒竖,他也赶紧跟着爬了起来。 一整宿没睡觉,方舍觉得自己的脑子格外清晰,就是不大能说得出话来,反应也略有点迟钝。 大家吃早饭的时候,他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人,一言不发。 吃完了饭,信徒们扛起了铁锹,今儿个要修地基。 领头的霸天乾指着地面上塌陷下去的一块,那地方其实是一条地道塌陷了,乾坤兄弟心里心知肚明,可谁也不在嘴上说。 霸天乾道:“兄弟们这儿有点问题,谁胆子大,随我下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儿,商量好了办法,咱们几个好开工。” 胆子大的有很多,都愿意下去瞧瞧,主要是地方看起来不怎么危险,下去瞧瞧似乎也无妨。 霸天坤跟着凹陷的位置和地面上的纹路,一下子就判断出了地道的入口,掀开了了案板一瞧,下头果然有一条地道。 霸天坤笑嘻嘻地道:“这里有条地道,就是这地道不扎实,害的房子塌了。方神父来苏州居住也没几年,房子也是后来租下的,我估计他都不知道这儿有地道。” 方神父不能说他知道,他不能说他还参与了这条地道的挖掘。 但是方神父却能说他也不怕死,所以他愿意随着诸位兄弟一块儿下地道去瞧瞧情况。 这哪能啊,霸天坤赶紧摆了摆手,拒绝了方神父这个想法。 信徒们已经掀开地道的口子钻了进去,手里举着一根根的火折子。 方舍着急了,他也要进去。 霸天坤拦住他:“方神父,这是为着你的安全着想,兄弟们下去,是看看前面堵住的情况,很快就出来。你要是下去,万一出口那一段的地道塌下来给堵上了,把你困在中间,你就麻烦了。兄弟们有经验,就算困住了,他们也自有办法能出来。” 第9章 信被掉包 方舍据理力争:“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去干,我得跟他们一起。” “方神父,你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可是这地方危险,你也不懂这方面的事情,不如你就在上面坐着。” “既然这么危险,要不然我看大家伙都别下去了,你快喊他们出来。” “做这种事情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要是怕危险就干不了我们这行了。方神父,你心真是太好了,不必替兄弟们担心,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方神父气得心中暗骂:‘你是不担心,可是殷弘绪的那封信还压在地道底下呢,让你们下去了,那封信岂不是到了你们手上?’ 霸天坤看着方舍的表情,居然还问他:“方神父怎么了?难道说这地底下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方舍气得眼珠子瞪得通红,但却什么也说不得。 殷弘绪这封信,本来就是一封密信,里面写的都是些不该写的东西,要是让外人知道,他方舍参与了信件运输,特别是,要是让官府知道了这件事情,那绝对是杀头之罪、株连九族。 方舍咬了咬牙:“霸兄弟说笑了,我这种陋室里怎么会有宝贝呢?” 那头霸天乾已经带着几个兄弟下了地道,一路向前,没多久就来到了堵塞之处。 霸天乾咧嘴一笑:“就是这儿了,兄弟们动手挖起来。先挖过去看看,是什么地方不结实,害得房子都塌了。” 大家伙一个个是干劲十足,拿起手头的工具就开始挖地道,立了誓要把堵塞的地方挖通。 霸天坤跟了下来。 有两个信徒专门负责把挖下来的泥土搬运到外头去。堵塞的通道非常长,挖掘了好久也没挖通,信件的下落也毫无踪迹可寻。 霸天乾略有些着急了,这个消息到底准不准?殷弘绪的信件在不在这里? 一直弄到了下午时分,有个信徒向前挖的时候,泥土堆里漏出了白白的一角,霸天坤赶紧喊住他,叫这信徒去帮自己倒完水来。 霸天坤上前几步,用身子挡在一侧,隔开其他信徒的目光,霸天乾动手,把白色的东西挖了出来—— 果真是一封厚厚的信! 用手一捏这厚度,里头这封信大概有几十页之长。 乾坤兄弟俩没说话,两个人都很激动。趁着别的信徒们没看到,霸天乾赶紧把信放进了怀里。 霸天坤咧嘴一笑:“各位兄弟辛苦了,继续挖,我们兄弟俩出去透口气。” 霸天乾怀里揣着信,出了地道,留下信徒们继续在那干活。 东西虽然拿到了,可当时来的时候,名义上说是要帮方舍重建家宅的,所以活还是得干完,不过剩下的事情,交给信徒们去办就得了。 乾坤兄弟俩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信件送回莫问天和苏无问那儿。 方舍看到乾坤兄弟从地道里出来了,气得牙痒痒,心里想着,‘完了,殷弘绪的信肯定是已经到了他们二人手中。’ 乾坤兄弟俩打了个呵欠,告诉方舍:“方神父,咱们兄弟两个出来太久了,得回去跟贾老板吱个声,别让他心里牵挂。咱们兄弟俩可先走了,晚点再过来。” 方舍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心里头暗想‘你们现在知道要回去跟贾老板打个招呼了,昨儿个晚上你们怎么不知道回去,你不是说来来回回跑太折腾么?现在不折腾了?’ 方舍眼睁睁地看着乾坤兄弟俩出了自己的院子,他心里笃定,殷弘绪的信十有八九在他们俩身上了。当务之急,他要把这件事情尽快通知殷弘绪,让他另外再想办法。 乾坤兄弟两个来到苏无问和莫问天落脚的客栈小院时,苏无问正站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心里挂念着方舍神父那边的情况,不知道信件找着了没有?可有什么进展? 她一见到霸天乾和霸天坤,站住了身子。 两个人迎了上去,喊了她一声:“林娘子。” 苏无问追问道:“怎么样?东西可找着了?” 霸天乾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找着了。在这儿呢,莫大哥在哪儿?” 苏无问很激动,道:“他应该在屋里待着。” 乾坤兄弟俩道:“走,咱们找他去。” 三个人来到了莫问天的房门跟前,苏无问举起了手,轻轻一砸门,里头有人喊了声:“谁?” “是我,莫大哥。” 莫问天一听,是林娘子的声音,赶紧开了门,抬眸一瞧,乾坤兄弟俩跟在她后面:“你们俩怎么回来了?怎么?是东西找着了吗?” 他赶紧把三人请进屋里,掩上了门,回转身来坐下说道:“坐。” 苏无问和莫问天围着一场圆桌坐了下来,乾坤兄弟俩站在靠近门的那一侧。 霸天乾道:“莫大哥,我们兄弟俩在地道里把信给找着了。” 莫问天道:“赶紧拿出来看看。” 霸天乾伸手入怀,掏出一封厚实的信来放到了桌上。 苏无问心里一阵激动,终于要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莫问天把信拿过去,拆开信封,抽出了厚厚一沓纸来,可是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莫问天把信翻过来一看,还是一个字也没有,每一页上都是空白。 苏无问看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问天也是大吃一惊,道了声:“这是怎么回事?” 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俩赶忙道:“我们也不知道,这封信确确实实就是从地道里挖出来的。” 苏无问眯了眯眼,一时着急,没有多斟酌,脱口而出:“不对,这封信不是从地下挖出来的,信封丝毫都没有被尘土染黄,这是一封伪作,你们二人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这封信?” 苏无问这句话一问出口,立刻就后悔了,她本应该装作看不出来信件是伪造的。 霸天乾和霸天坤擅自行动的概率很低,很有可能他们二人其实是受了莫问天的指使才这么做的。 可是等苏无问反应过来想到这一节的时候,已经晚了,话已经说出了口。 莫问天也已经变了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却不想你自己非要往鬼门关里走。” 第10章 保住小命 苏无问站起了身来倒退两步:“你是谁?你要信件有何用?又为何要加害于我?” 莫问天冷笑一声:“我是你的莫大哥,一开始是,现在还是,我就叫莫问天,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不像有些人,胆子小得连姓名都换了。” 苏无问听到这最后一句,心里一阵发凉,难道说莫问天竟然知道“林长恨”只是她的化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小姐,别再装下去了,你以为你弄个假名,我就认不得你了吗?你那点伎俩,说实话,在我眼里,不过是三岁稚童的把戏。” “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不过是收了王老板的钱财,要替王老板消灾,王老板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王老板要我把信拿到手,我就替他把信拿到手,王老板还想让我替他除了你,不过,这是他后来新提的要求,还没付我钱,我本来不想惹上麻烦,大不了不挣这笔钱,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刚才装聋作哑,什么事都没有,可你偏偏要自作聪明,那就怪不得我了。” “王老板可是王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苏无问的?” “一开始就知道,在我去大同会馆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王老板早就嘱咐我盯着你,所以你的一举一动尽在我的掌控之中。” 莫问天说到这儿,慢慢站起了身,一伸手一掀桌布,桌上的茶杯茶盏尽数摔落在地。 莫问天把桌布撕成了三段,拼接在一起,做成了一根带子,抓住桌布的一头,向前一掷,绕在苏无问的颈上:“今儿个我就送你上西天。” 苏无问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伸手抓住脖子上的带子:“你怎么敢!杀人犯法,我是苏家的大小姐,你要是杀了我,必然要偿命。” 莫问天笑了笑:“你怕是忘了,苏小姐这会儿在闺房里养病呢,跟我一起来苏州的人叫‘林长恨’,‘林长恨’没爹没娘没亲戚没朋友,死了也没人会知道。更何况林长恨死在苏州,苏小姐在上海养病,这两人不挨着,要是林长恨死了之后,苏小姐哪天消失了,那可不关我莫问天什么事。” 苏无问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她那股聪明劲全都只是自以为的聪明,事实上,她想到的一切全然在别人的掌控之中,甚至于别人还利用她给自己挖的坑来对付她。 在这一瞬间,苏无问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从前她觉得爹娘太傻,太过轻信,才着了王汉的道。 现在她忽然发现,不是爹娘太傻,而是她自己太傻,把爹娘看得太笨,把王汉看得太蠢,把她自己则看得太过厉害。 苏无问出发来苏州城的时候,曾暗中带着几个暗卫,以便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 这个节骨眼,也不知这几个暗卫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苏无问一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小圆筒,把筒孔对着窗外,一按上面的按钮,一支短箭飞射而出,刺破了窗户,直上高空,“啪”地一声巨响。 莫问天没想到苏无问随身还带了这么个玩意儿,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四个暗卫一脚踢开了房门冲了进来,其中两个和霸天乾、霸天坤斗到一处,另有两个过去包围住了莫问天。 苏无问赶紧解下勒住自己脖子的桌布,转身就往屋外跑。 霸天乾和霸天坤武艺高强,没几下就把跟他二人打斗一处的暗卫给放倒了,转身出了屋子,去追苏无问。 苏无问跑出了院子,朝着马厩那儿狂奔过去,准备随便抓匹马,逃回上海。 刚到马厩外头,有个人正好下了马,苏无问一时没注意,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苏无问赶紧道了一声歉,倒退一步,正要转身去马厩里找马,一抬头,只见眼前这个人是周家的独子周帘。 周帘看见她也很吃惊:“苏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无问来不及做过多的解释,她要找匹马赶紧离开这儿。 在这个节骨眼,周帘那匹骏马正好合适,马就站立在她眼前,骑这匹马总比去马厩里再牵出一匹来要省时省力得多。 苏无问一翻身,上了周帘的骏马,对着周帘大喝一声:“快上来!” 周帘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时霸天坤和霸天乾已经追了过来,眼瞧着就要到近前,苏无问赶紧督促:“快上来!” 她不敢把周帘一个人落在这儿,周帘的父母也曾遭王汉的算计,要是把他留在这儿,恐怕他还会遭遇什么不测。 更何况自己骑走了人家的马,若是因此而害得周帘身陷困境,心里也过意不去。 周帘看着乾坤兄弟俩一脸杀气地冲过,来不及多问,翻身跳上了马背,坐在苏无问身后。 苏无问牵起缰绳,一夹马背,骏马吃痛,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乾坤兄弟俩不死心,从马厩里各牵出一匹马来,跟在后面追赶苏无问和周帘。 苏无问在前头骑着马一路避让行人,生怕压到路人,心里头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到了城外,路面越来越宽广,周帘从苏无问手里接过缰绳,道了声:“我来。” 这毕竟是他的马,他骑起来驾轻就熟。 周公子家大业大,骑着出门的这匹马可是一匹绝世的宝马,绝不是霸天乾和霸天坤随意从马厩里拉出来的两匹马能相提并论的。 三匹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过了一个时辰,后面两匹马体力不支,没法再快速跑下去了。 周帘这匹马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很快,乾坤兄弟俩被甩得无影无踪。 苏无问和周帘松了一口气,放慢了步伐。 周帘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近距离地和苏小姐坐在一块,支支吾吾道:“苏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苏无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周公子,你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是去找莫问天的。” 苏无问听到了这里,身子一僵:“你去找莫问天?你找他做什么?” 第11章 如何谢我 “我想请他帮我打听打听,殷弘绪那封信件到底在哪里。我去了一趟莫府,听说他来了苏州城,便一路找了过来。” 苏无问道:“为什么要请他打听?” “莫问天知道的比较多。” 苏无问又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的比较多?” 周帘陷入了沉默,不知如何作答,他是在大同会馆里听了莫问天的那一番话,所以觉得莫问天知道的特别多,但他该如何开口跟苏无问提起这件事情呢? 前一阵子他们俩见面的时候还在相互试探,生怕对方亲信王汉和赵天葵,把自己给出卖了。 苏无问见他陷入了沉默,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大同会馆里见到过莫问天。” 周帘见她挑明了说,心里松了一口气:“是的。我是在那儿见到的他。” 这回反而是苏无问有些惊讶了:你怎么不问我,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那儿见到过他?” “我不必问这个,因为我知道,你就是林长恨。” 苏无问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帘又沉默了片刻,告诉她:“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苏无问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响问了一句:“既然我烧成灰,你也认得,前阵子来我府上找我的时候,为什么如此不信任我?” “我没有不信任你。” “可你表现得就仿佛我跟王汉是一伙的。” “我没有不信任你,确实没有,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会来找你了。我只是怕你涉世未深,上了王汉的当,所以才对你加以试探,不敢贸然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周帘说到这儿忽然笑了,“你瞧,你还责怪我,你当时不是也不信任我吗?” 苏无问大笑出声:“是啊。我可真是个傻瓜,我们俩都是傻瓜,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完完全全着了别人的道,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周帘又想起了之前那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追赶你?” 苏无问把整件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跟周帘说了一次,周帘听完之后心里一紧,幸好他出现得及时,带着苏无问逃离了魔爪。 与此同时,周帘转念一想,发现他自己果然也是个傻瓜,若不是苏无问先行去找了莫问天,那么跟莫问天一块儿追溯信件下落的那个人就会变成他周帘了。 如果情况变成了这样,不知道王汉和赵天葵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 周帘压下了这个念头,开口道:“苏小姐,我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救了你的命,你要怎么感谢我?” ----------------- 王府。 莫问天把殷弘绪的信件呈给了王汉,赵天葵也在场。 王汉接过了信,拆开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纸上写的是法文,王汉和赵天葵一个字也看不懂。 莫问天微侧着身,面朝着一堵墙,没看王汉,道:“我答应过帮你做成一件事,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了,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欸,莫贤弟,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俩相识一场,我可是把你当亲兄弟看的。莫贤弟,苏小姐现在何处?” 莫问天仍旧没看向王汉:“你不必叫我莫贤弟,我也不是你的贤弟。苏小姐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还活着,活得好端端的,简直活蹦乱跳,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莫贤弟,我嘱咐过你,路上把她——”王汉做了个手势,接着道:“何必再让她回到上海。” “那小妮子带了暗卫,把她救走了。” “她带了多少暗卫?” “四个。” “四个?才四个?莫贤弟,以你的本领,区区四个暗卫,算不得什么,你怎么——” 莫问天打断了他:“我只答应过要帮你办一件事,可没答应过要帮你办两件事。现在这一件事情已经办完了,其他的事情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王老板,从今儿个起,我们两个就算是两清了,告辞了。” 王汉捏着手里这封信,定定地看着莫问天离开了屋子,屋里只剩下了王汉和赵天葵。 赵天葵匣了一口茶,看着王汉还朝着门口那儿出神,叹了口气,唤了他一声:“王老弟,我说你何必在意苏无问那一条小命呢,她又成不了什么大事,她的一举一动,尽在你我二人的掌握之中。要想击垮苏家,与其去置苏无问于死地,不如先从苏无问手上,把苏家陶瓷招牌颜色霁红釉的调制工艺弄到手。” “赵大哥,不是我不想。可这霁红釉的制作工艺是苏家的传家之宝。苏家靠着霁红釉发家致富。我想苏无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交出霁红釉的调制工艺。还不如,索性先除了她。” 赵天葵撅了撅嘴:“诺,殷弘绪的信都在你手上,你还怕她不乖乖告诉你霁红釉怎么调制?没有这封信,苏无问如何进京面圣?如何救回她的父母?” “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把这封信给她?换取她苏家的霁红釉工艺?” “王老弟如此聪慧,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王汉迟疑了一下:“可是,要是让苏行舟夫妇回来了,苏家恐怕就不好击垮了。这次苏行舟夫妇能如此轻易地上我们的当,我看全是因为苏家夫妻拦信心切。换作平时,这夫妻俩可没那么好对付。” “王老弟,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你把信给了苏无问,从她手里把霁红釉的调制工艺拿过来。等她带着信进京面圣的时候,你再派几个人去把信给抢回来,不就得了吗?既拿到了调制秘法,又不让苏行舟夫妇回来,这不一举两得吗?凭着苏无问那点本事,还能逃得出你我的掌心?” “好,既然大哥这么说了,那就按大哥说的办。” ----------------- 苏无问这会儿正在位于上海松江的苏府待着,心里头对自己很是恼怒,回想起前些日子的种种,又是可气,又是可笑。 她自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却不想一切都在王汉和赵天葵的掌控之中,也罢,只能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现在信件想必已经到了王汉的手上,局面似乎发展得比原来更难办了。 第12章 赴鸿门宴 苏无问低估了王汉,如今看来,要想从王汉那儿把信件拿到手,可比从天主教传教士那儿拦截信件困难得多了。 不过现在倒是也有一个好处,殷弘绪的信件到了王汉手上之后,就暂时不必担心这封信会流往海外了。 王汉也是陶瓷商人,虽然跟苏家作对,但也断然不会愿意让烧制陶瓷的技巧流传海外。 西洋人若是烧出了陶瓷,不再从中国进口,那他王家的损失恐怕不在苏家之下。 ‘只是王汉究竟为什么要拿走这封信?难道王汉是为了防止我救回爹娘?’ 苏无问刚想到这里,只听有个声音在唤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 苏无问抬眸一瞧,阿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 “小姐,王汉送来了一张请柬,请小姐过目。” 苏无问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二月廿三,王某在府上恭候苏小姐大驾光临。 苏无问心里头浮起了一个念头,‘去还是不去?当然得去。信件还在他的手上,如今受制于人,哪有什么选择权?要不要问问阿忠伯伯的意见?算了,我还是自己做主吧,阿忠伯伯斗不过王汉,他要能斗得过王汉,我爹娘也不会被流放,而且阿忠伯伯待我如亲生骨肉一般,说不定他担心我去王府会遇到危险,就会劝我不去。我还是听从自己做主。这里是上海,我又是以苏小姐的身份去拜访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官府自然会找上王汉,谅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只是不知他为什么要叫我见面,难道是跟殷弘绪的信件有关?’ ----------------- 三天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 轿子在王府门前落地,苏无问弯腰走了出来,阿忠伯伯下了马,跟在苏无问边上。 王府的管家领着两个人进了会客堂,王汉和赵天葵在里头坐着,见到苏无问来了,没有任何人起身,甚至没有一个人招呼苏无问坐下。 王汉拍了拍手,下人都退下了。 两个人坐着,另外两个来客却得站着,局面很妙。 不是像是请客来家中坐,倒像是抓了个犯人在审问。 王汉看见了苏无问,开口笑了笑,乐呵呵道:“无问,许久不见了,你长大了不少。” “王老板说哪里话,我这年龄哪还能长大。” 王汉没搭这个茬:“无问,今儿个请你来,是想给你看样东西。” ‘殷弘绪的信——’苏无问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额上微微沁出了些许汗水。 她自个儿找了把空着的椅子坐了下来。 阿忠站到了她身后。 身体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身体的姿势可以释放出各种不同的信号,以四肢舒展的方式坐着,带给人的气势总比拘谨地站着要强上几分。 “王老板是想让我帮你辨一辨殷弘绪信件的真假吗?” 赵天葵本来垂眼看着手里的茶盏,听到这句话,转过眼来,瞧了瞧苏无问:“无问长进得是真快,可惜生错了地方,要是生在我赵家,那还不得是我的掌上明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苏无问试着让自己沉住气,不去追着让王汉赶紧把信件拿出来,慢悠悠地道:“赵老板说哪里话,你要实在想当我干爹,你不如改个姓,入了我苏家,我自然给你养老送终。” 赵天葵咔地一声,盖上了茶杯盖子:“你这小妮子,见了我们,也不懂得叫一声王伯伯和赵伯伯,真是不识礼数。” “两位今儿个请我来,若只是想教在下礼数,在下府上还有事,可不在这儿奉陪了。” 苏无问说到这儿,站起了身来,就要往堂外走,“告辞了。” 王汉喊住她:“慢着,你不想看看殷弘绪的这封信吗?” 苏无问转过头来笑了笑:“有什么好看的?看了又不能是我的,还不如不看。” 王汉听到这儿,老奸巨猾地笑了笑:“怎么就不能是你的?伯伯今儿个把你叫来,就是要把信给你。” 苏无问心里头升起了一丝疑惑,‘怎么?王汉为什么要把信给我?难道他发了慈悲心?’ 这念头刚一升起来,苏无问就把自己痛骂了一顿,被骗得难道还不够吗?竟然还把王汉往好处想,自己可真是不要命了。 “好,你若是要给我,你就去拿来给我吧。拿了信,我可就得走人了。你要是不拿快点,我可懒得等,耽误我的功夫。” 王汉笑道:“好侄女,你当真舍得走吗?” 苏无问冷冷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怎么不舍得?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走了,你别拦我。” 苏无问说着又要往外走,王汉在身后喊住了她:“且慢。” 苏无问转过身来:“到底什么事?要说快说,说了我好打道回府。” “好侄女,你爹娘被流放,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吗?” “忍心又怎样,不忍心又怎样,我有什么办法。怎么你要去边疆陪着他们去?” 王汉不搭茬,从怀里掏出了殷弘绪的信件举在手里:“好侄女,有了这封信,你不就可以救回你爹娘了吗?” “不错,有了它确实可以救回我爹娘。可我为什么要把他们俩救回来?他们俩不在家,苏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管着,他俩一回来我可就没了这权利了。” 王汉吃了一惊:“怎么,苏无问,你不想救回他们吗?可是之前你不是——” “之前是之前,现在我想通了,何必费那么大力气自讨苦吃。再说了,前些日子你差点要走了我的命,我现在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想着再救爹娘了。” 王汉听到这,心里头一想,‘难道苏无问是被吓着了’,赶紧哄她:“怎么会呢?你准是弄错了,王伯伯打小对你那么好,怎么会要你的命呢?王伯伯还特意替你准备好了这封信,就是让你拿去救你爹娘的。” “好,那就多谢王老板了,把信给我吧。”苏无问伸了伸手。 王汉把信放到了桌子上,拍了拍信封:“这可是你王伯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弄到手的。好侄女,要想把信拿走,是不是该补偿点什么?” 苏无问心里清楚,此时此刻多说无益。王汉一定是看上了什么,要不然绝不会把信拿出来的。 “王老板想要什么?是想让我给你老人家养老送终吗?” 第13章 红釉配方 王汉定定地瞧着苏无问:“我想要你苏家的霁红釉——” “你休想!”阿忠一听到霁红釉三个字,怒目圆睁。 王汉根本没把阿忠放在眼里,被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头,颇有些不悦:“你家主子都没开口说话,你在那胡说些什么?” 王汉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苏无问,眼神立刻又变得柔和了起来:“好侄女,只要你把霁红釉的配方交给我,我就把这封信双手奉上。” 霁红釉是苏家的立家之本。 单色釉的陶瓷分为八大色系,红釉、青釉、绿釉、黄釉、蓝釉、白釉、黑釉、紫釉。 霁红,又被称之为宝石红,创烧于明代宣德景德镇窑,霁红釉陶瓷由高温烧制而成,瓷胎通体晶莹剔透、珠圆玉润、高雅精细,润泽透亮。 然而到了明末,霁红釉的烧造技巧逐渐失传,就连专为皇家烧造瓷器的御窑厂里也烧不出霁红釉的陶瓷了。 在民间,唯有苏家还掌握着这门技艺。 霁红釉陶瓷的制作方法,可是苏家的立身之本,一旦泄露了烧制之法,苏家恐怕再难立足在陶瓷四大家族之中。 苏无问所面临的,无非是两个选择:救回自己的父母则放弃家业;保留家业,便救不回父母。 王汉抬了抬眼皮子,定定地瞧着苏无问:“怎么样?侄女给一句话,换还是不换?” 阿忠紧张地看着苏无问,还未等苏无问开口,他便等不及了,大声道:“不能换,苏小姐,不能换!王汉,你想得太美了,竟然想拿走我们苏家霁红釉的配方,你真是痴心妄想!” 王汉把手中的茶盏砰地一下往桌上一放,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侄女,你带来的管家可真是多嘴多舌,打扰了我的清静。” 苏无问终于开口说话了:“王老板,我怎么知道你这封信是真是假?” 王汉笑了:“好侄女,这封信是你亲自跑了趟苏州城翻出来的,怎么会有假?” “可是信件既然已经经过了你的手,难保你不伪造一封诓骗我。” 王汉道:“这封信我已经请了识法文的兄弟看过了,里面写的确实是瓷器的烧制之法,侄女要是不放心,你现在就找个能看懂的过来,我们当场验一验真伪。” “好!有王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忠伯伯,你现在就去把李阿四叫来,让他来看看这封信究竟是真是假。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 康熙年间,大量瓷器销往海外,李阿四是苏家的一名得力干将,专门负责和海外商人对接。 阿忠刚想转身出去,却被赵天葵拦了下来:“慢着,你不能走。” 苏无问盯着赵天葵道:“为什么他不能走?” “我自有原因。” “既然不让他去,如何能把李阿四唤来,又如何验证真伪?” 赵天葵道:“让你的管家留下即可,不必跑上一趟,我跟你王伯伯自然会派人去你府上把李阿四接过来。” 苏无问清楚,多说无益,在别人的地盘,总得由着别人做主:“好,那就有劳两位了。” 王汉派出去的人回来得很快,李阿四跟在后头,走了进来。 王汉拿起信件,一张一张举起来让李阿四远远地看上一眼。 李阿四看完了信,转身对苏无问行了一礼:“苏小姐,这确实是法文,上面写的也确实与陶瓷有关。” 苏无问点了点头,她心里早就感觉这封信是真的了。 信的边缘有黄色的泥土痕迹,应该就是方舍家地底下挖出来的那封。 王汉把信装回了信封:“好侄女,现在你放心了吧。只要你交出霁红釉配方,伯伯就把信给你。” “王老板,我虽然是苏家的主子,可苏家的陶瓷都是由烧瓷师傅做的,我哪会这个。你也是做瓷器买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懂得霁红釉该怎么调配,更不知道霁红釉的陶瓷应该怎么烧制。” 王汉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苏无问:“侄女说笑了,你不知道不打紧,只要你手底下的师傅知道便行了。” “王老板,你的意思是,我先回去,让我们苏家负责上釉的师傅把霁红釉的配方和烧制方法都写下来,再拿来给你?” 王汉笑嘻嘻道:“好侄女,你说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什么?” “伯伯确实是想要你去令你家上釉的师傅把霁红釉的配方和上釉技巧都交出来——但不是你回去之后再写!是你现在就带你的赵伯伯和你王伯伯去找你家上釉师傅,让他当场给我说出来!” 苏无问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王汉和赵天葵这是不敢给她任何时间做准备。 今日若是放了苏无问先行回去了,苏无问定然会嘱咐苏家的上釉师傅写下一份假的配方和烧制之法。 所以他们当下就要苏无问带着他们过去,让苏无问当着王汉和赵天葵的面,亲口告诉上釉师傅把霁红釉的配方说出来。 只有这样,王汉和赵天葵才肯相信他们拿到的霁红釉配方是真配方。 怪不得刚才不肯让阿忠离开王府,原来是怕他回去跟上釉师傅提前打好招呼,串通一气诓骗王、赵。 苏无问定定地看着王汉:“我答应你们,你们现在就随我来。” 阿忠在旁边连连相劝:“小姐,不行,绝不可以!霁红釉是咱们苏家的立身之本,要是让王汉拿了去,苏家的生意就没法做了。苏家还怎么立身于陶瓷四大家族。小姐,你爹娘辛辛苦苦打下的这片基业不能毁于一旦。小姐三思啊,我相信苏老爷和夫人要是在家的话,他们断然不会同意小姐用苏家的立身之本去换取他俩老回归故乡的。” “忠伯伯,不必再说了,人生在世,就这一辈子,要是一份家业能换回骨肉相聚、能换回我爹娘安享晚年,家业又算得了什么?” 王汉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好,好侄女,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想得如此通透,天底下就没有伤心之人了。” 赵天葵也慢慢站起了身,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走吧。苏小姐带个路,今儿个跟你王伯伯一块儿去参观一下你家的窑口,见见你们苏家的上釉师傅。” 苏无问眯起了眼:“两位随我来。” 阿忠仍在后面唤她:“小姐,不行啊。” 第14章 配方换信 瓷窑是专门生产瓷器的地方,瓷窑分两种,一种叫民窑,另一种是官窑。 民窑是由民间商人经办的,其所生产的瓷器主要是为了满足国内市场以及海外市场需求,主要生产各类日用瓷器以及陈设瓷器。 而官窑主要由官方经营,严格来说,官窑又可细分为两种,一种是一般性的官窑,另一种是御窑。 在康熙年间,御窑被更名为御窑厂,御窑厂里所生产的御窑瓷专供皇家使用,在造型纹饰等各方面都有严格规定。 一般性的官窑所生产的瓷器则主要是供官僚群体使用,有时也供富商使用。 在瓷器重地景德镇,民窑内所生产的瓷器被称之为客货,这些陶瓷风格多样,与官窑瓷器风格迥异。 苏家的瓷窑建造在松江广富林一带。虽然位于郊外,偏远了一些,可是地势开阔,苏家的民窑占地面积很大。 从形制上来分,窑炉有馒头窑、龙窑、阶级窑、葫芦形窑和蛋形窑等多种。苏家的窑炉就是葫芦形窑,葫芦形窑是由龙窑发展而来的。 苏无问走在前头,阿忠一脸忧心重重、皱着眉头跟在一侧。 王汉和赵天葵走在苏无问的身后,这两人随身还带来了两个仆从和八个保卫,脸上的表情就仿佛不是他们要对苏无问下手,而是苏无问打算对他们下手。 苏无问带着众人径直来到了上釉师傅骆清衡跟前。 骆清衡一瞧见苏小姐来了,赶忙停下手头的活,立直了身子唤了一声:“苏小姐。” 这骆清衡看起来五十来岁,头发黑白相间,个子瘦瘦矮矮的,一张苦瓜脸,再加上他站得笔直的身姿,让这个骆清衡看起来有些严肃。 “骆叔,这两位是王汉王老板、赵天葵赵老板。” 骆清衡没有笑,就连礼貌性的客套一下也没有,他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像是用了很大力气一般,终于把嘴张开了,吐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苏无问接着说:“我今日来,是想请你把我苏家的霁红釉配方说给王老板和赵老板听听。” 王汉一听,这苏无问把自己喊得这么生疏,生怕骆清衡不肯说出配方,赶紧接了一句:“好侄女,这么生疏做什么?不是王老板和赵老板,是你的王伯伯和赵伯伯。” 王汉转头跟骆清衡套起近乎来:“骆老弟,我跟赵老板可是帮了你苏家大忙了,我们俩已经把殷弘绪的信件弄到手了,而且还把这封信交给了无问侄女,无问发孝心,要感谢我们俩,说要把霁红釉的配方告诉我们,还请劳烦骆老弟说得仔细点。” 骆清衡仍旧紧紧抿着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听完了他们这番话,嘴里蹦出了两个字:“可以。” 这两个字干净利落,不带任何一点余音。 阿忠别过了脸去,不想让这种事情在自己面前发生。 王汉和赵天葵等着骆清衡开口,但骆清衡却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王汉督促了他一下:“骆老弟,这个霁红釉的配方——” 骆清衡听到这,立刻打断了他,张嘴说了四个字:“把信给我。” 王汉一时竟然没听明白:“什么?” “把信给我。”骆清衡又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 “什么信?” “殷弘绪的信。” “骆老弟,你急什么?等你把配方说出来,我自然会给你。” 骆清衡听完了这句话,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紧紧闭上嘴巴,埋头干起自己的活来,不再搭理任何人。 赵天葵拨动了一下手里的一串佛珠,慢慢道:“王老弟,我看还是把信给他吧。” 王汉听赵天葵开口了,从怀里掏出了信:“骆老弟,信在这儿,你何必不悦呢。” 王汉谅骆清衡也耍不了什么把戏,他带了八个保卫过来,要是骆清衡光拿走信却不肯说,大不了再把信给抢回来。 骆清衡从王汉手里接过信,揣进自己的怀里,抬起眼皮子看了苏无问一眼,道了一声:“我可跟他说了。” 苏无问点点头:“一物换一物,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你说。” 阿忠伯伯哭丧着脸,低眉垂首,不愿再听下去。 骆清衡开口道:“要想做出祭红釉,取釉果、石英、方解石、长石、石灰石、高岭土、玻璃粉,用大火烧至炉火纯青,即可做成。” 说完了配方,骆清衡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王汉看了看随身带来的仆从,问了声:“可记下了吗?” 仆从点点头:“都记下了。” “好,我就回去试试看,瞧瞧你这霁红釉的瓷器到底有多好看。我们走!”王汉和赵天葵带着手下来的几个人折身出了窑口,留下了苏无问、骆清衡和阿忠还在里头。 阿忠仍旧哭丧着一张脸,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苏家看来是要完了。 王汉等人一走,骆清衡放下手里的活计,又站起了身,把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苏无问。 苏无问接过了信:“骆叔,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待在这里了,跟我回苏府。” 骆清衡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路朝苏府走去,回到了府上,阿忠仍旧低头不语、闷闷不乐。 苏无问把两人请进了书房,关上了门,从茶桌上拿起了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盏茶。 骆清衡正好渴了,拿起茶盏来一口喝完了茶水,阿忠一动不动,既不肯坐下也不肯喝点东西。 骆清衡拿他打趣道:“老忠,你怎么这么沮丧,不就是一个祭红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阿忠听到这儿心里生气,激动得眼眶都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霁红釉?霁红釉可是苏家的立家之本,没了霁红釉,苏家就没了招牌,其他的那些个瓷器,别家也做得出来,以后人家又何必还要来苏家购买瓷器?你跟我一样,打小就在苏府长大,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来,你就这么轻易地把配方告诉了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汉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苏老爷当初就是被王汉给骗了。” 骆清衡听到这故作惊讶道:“谁说祭红釉是苏家的立家之本了?” 阿忠更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疯了不成。霁红釉在江湖上早已失传,官家都没有这门技艺,唯有我们苏家还掌握着,你怎么能说霁红釉不是苏家的立家之本呢?” 第15章 两种红釉 骆清衡喝了一口茶,咳了两嗓子:“老忠,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苏家的立家之本是霁红釉,又不是祭红釉,我交出去的是祭红釉,不是霁红釉,这世间能做出祭红釉的人多了去了,哪缺我们苏家一个,只要不把霁红釉交出去,就没什么关系。” 方忠彻底傻了,什么霁红釉不霁红釉的,这会儿他开始担心起骆清衡的身体健康来了,该不会是脑子上出了什么毛病,:“清衡,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你没事吧?” 骆清衡云淡风轻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在说,我交出去的是祭红釉,不是霁红釉。” 方忠傻眼了:“霁红釉不是霁红釉,那霁红釉是什么?” 苏无问听到这儿,扑哧一笑:“骆叔,你就快说了吧。” 骆清衡叹了口气:“好吧。老忠,咱们家做陶瓷,做了那么久了,亏你打小也是在这府上长大的,你居然连祭红釉和霁红釉都分不清楚。祭红釉色泽暗沉而霁红釉色泽光亮,祭红釉是永乐年间烧制的,而咱们家的霁红釉却是宣德年间烧制的。这两种釉色叫法虽然一样,可字写出来却不一样,亏你还是个管家,连这都分不清楚。” 方忠有些明白过来了,大喜过望,这么说:“你说出去的是永乐年间祭红釉,不是宣德年间的霁红釉?” “当然,我一直都在说祭红釉,又没说霁红釉。” 方忠伯伯彻底转悲为喜:“好小子,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骗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骆清衡叫屈道:“我可没骗人,人家问我要祭红釉的配方,我不是给他了吗?他又没有跟我说清楚,他到底是要永乐年间的祭红釉,还是宣德年间的霁红釉,我只能自作主张把永乐年间的祭红釉告诉他了。” 方忠转头看向苏无问:“苏小姐,你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苏无问原本提着一口气,到现在才终于放了下来,“我其实只是赌了一把,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以前爹娘在家的时候,有一回清衡叔过来一块吃晚饭,我听清衡叔抱怨过,说总有人想问他霁红釉到底该怎么做?后来他就养成了个习惯,每次别人一问他,他就把永乐年间那个祭红釉的制作办法告诉他们,以此应付过去,这也不算骗人。我就想着,假如我带着王汉和赵天葵去找骆叔,骆叔大概率又会把永乐年间霁红釉的配方说上一回。” 方忠叹了口气:“小姐,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只要我们苏家的立家之本没泄露出去就好了。” “骆叔,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苏府,别去窑口那儿了。广富林太偏了一些,王汉既然敢对我下手,就更加敢对你下手,等他发现你告诉了他一个假配方之后,恐怕王汉就要坐不住了。” 骆清衡点了点头:“小姐,你要尽快把这封信送入京城,免得夜长梦多,日后又出了事端。” “好,我今天晚上就动身。忠伯伯请你帮我备马,派几个人手,与我一块儿进京。” 方忠道:“小姐,我给你准备个轿子。” “不必,我骑马去就行。” “可是这路上颠簸。” “赶时间要紧,坐马车太慢了,我恐怕等王汉发现真相之后,会带人追上来。” 方忠道:“小姐,我跟你一块儿去。” “忠伯伯,府上不能没有人照看,你还是留在这儿,我自己去便是。” ----------------- 苏无问带着八名侍卫快马加鞭连夜赶赴京城。 一路到了南京,在客栈里落了脚,歇息了一晚,转天一早刚要上路,客栈的小院门外边探进了一个脑袋,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但这一眼已经足够让苏无问瞧见他了。 ‘难道王汉这么快就已经发现霁红釉的配方是假,因此要来夺回信件?不行,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要走,要不然岂不是让他给跟上了。我要来个金蝉脱壳——’ 苏无问抬头看了看天色,阴云密布,便大声告诉手下的人:“算了,再歇一天,也不急着赶路,看天色是快要下大雨了。” 她这句话是大声说给门外头那个人听的。 “王五,你去把咱们的几匹马牵到院子里来,喂它们吃点好吃的,别让客栈的伙计投喂,客栈里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王五是苏无问带出来的其中一个保卫,听完了苏无问的吩咐,道:“苏小姐,要不索性我把口粮拿到外头马厩里去,放那儿让它们吃。” “你要放那儿去,一下就被别的马抢完了,而且咱们的马粮精贵,让不认识的人看见了不好,免得以为我们随身带了不少银两,起了什么歹念,你去把马牵进来,到院子里来喂。” “是,小姐。”王五带着两个保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工夫,一匹接着一匹,牵进来了九匹马。 苏无问租下的这间院子很大,分成前院和后院。 苏无问让王五带着大家伙儿把马匹牵到后院去,王五乖乖照办。 苏无问跟在后头,也来到了后院。 后院那儿有一扇小门,苏无问把门一开,让大家牵着马从这儿出去:“王五,前头有人监视我们,让兄弟们上马,继续赶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保卫们把马打小门里头牵了出去,一个个跃上了马。 苏无问也翻身上马,骑到了前头,几个保卫跟在她后面,朝着南京城外飞奔而去。 苏无问心里头不禁有些怀疑,究竟是她在保护着这些保卫,还是这些保卫在保护着她。 ----------------- 夜幕降临,风声四起,九个人走在山间小道上,前后一家人家的影子都没有。 两旁边的树木参天耸立,树木的顶端被风吹得朝着一个方向倾斜,像是四大天王,怒目垂首。 王五道:“小姐,要下暴雨了,这一带前前后后似乎都没有店家,雨天山体路滑,不如先在这儿歇一歇。” 苏无问点了点头:“好,把帐篷搭起来。” 王五命令其他几个保卫把马牵到树下,把缰绳系在树干上。 为了怕风把树刮倒,砸在帐篷上,王五特意挑了个离树木远一点的地方搭建帐篷。 不一会儿功夫,帐篷搭好了,苏无问钻进了她的单人帐篷里,取出干粮咬了一口。 外面轰隆隆一声,春雷作响,一道闪光劈过,暴雨倾盆而下,噼噼啪啪地砸在帐篷上。 幸好这帐篷搭建得非常及时。 电闪雷鸣、骤雨不歇,又是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马儿受了惊,似乎是怕被雷给劈着,后肢着地立起了身,嘶鸣声一片,一下子便挣断了缰绳,四散奔走。 苏无问听到动静,撩开帐篷的一角向外一看,浓云密布之下,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依稀能分辨出几匹马儿的身影。 苏无问心里头一着急,‘糟了,不知道跑了几匹马,要耽误行程了。’ 风从树木之间吹过,发出了呜呜呜的声响,好似鬼哭狼嚎一般,一整夜风雨交加。 第16章 金蝉脱壳 第二日一早,天光大亮、万里无云。 出了帐篷一瞧,树下的马儿跑得无影无踪,一匹马都不剩了。 在这个节骨眼,跺脚骂街一点用也没有,苏无问叹了口气,带着八个守卫徒步向前,打算到了最近的镇上重新,再买上几匹马。 经过一夜的暴雨,山路泥泞,到处都是水塘,一脚踩下去,还当真是一步一个脚印。 苏无问带着八个保卫一路翻山越岭向前走到了山脚下。 忽然听到山后面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苏无问心提到了嗓子眼,完了,一定是王汉派人追上来了,他们连马也没有,这回可如何是好。 苏无问四下里一瞧,左前方积着一滩泥泞的浅水,她回头看了看地面上踩出来的脚印,恐怕要循着脚印追过来。 “快,你们几个跟着我穿过这个水塘,到对面的树林里去躲一躲。王五,你带两个兄弟,沿着咱们原来走的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留下脚印让后头的人追上你们。不必担心,王汉还没见过你们,不会认出来的。他要是追问你们是做什么的,你们就说是出游的,若是再问下去,就不必再搭理他了。到时候我们在前头第二个镇子上会合,你去找镇上最大的客栈,先在那落脚,我和另外几个兄弟自然会过来。” 王五一抱拳:“遵命,小姐。” 苏无问带着另外五个人穿过水塘,远远地躲进了对岸的树林之中。 王五带着两个兄弟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久,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过来了一支队伍,大概有十来个人。 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王五回转身来,看了这年轻男子一眼,带着两个兄弟侧身站在路旁,避让这支队伍。 但领头的这名年轻男子一勒缰绳,站在他们面前不走了,他低头瞧了瞧地上的脚印, 王五身后有脚印,身前可没脚印了。 看来这脚印确确实实是通到他们三个人这儿的。 马上的男子问王五:“你们是什么人?” 王五垂下了头:“回公子的话,我们几个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马上的人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昨夜有大暴雨,你们出来游山玩水?” “咳,公子,这点雨可算不得什么,我们出来玩的日子多了,去的地方也多着,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天气,下点暴雨算不得什么的。” 马上的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前头,前面是一个脚印也没有了,他要追赶的人,显然不在前面。 他勒转了马头,身后的那些人也跟着他一道勒转了马头。 “几位兄弟好有雅兴,那便不打搅诸位好兴致了。” “公子客气了。” 王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眼都没瞧他,带着两个兄弟继续往前走,也不管马上的年轻男子是跟上来了、往回走了,还是朝着苏无问那个方向过去了。 他不能回头,这种时候回头一看,可就露馅了。 但是无论他回不回头,都已经露馅了。 马上的男子看了看前面三个人往前走踩出来的脚印,又回头瞧了瞧来时路上的脚印。 ——这数量可不太对,后头的那一片脚印杂乱无章,数量也多,怎么到了前面就剩下那么几个脚印。 ——他们绝对不止三个人,另外几个人去哪儿了? ——脚印就是从这儿开始突然没了的。 男子看了看边上的水塘,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儿淌水过去。 眼瞧着王五三人走远了,马上男子一挥手:“走,穿过水塘到那片树林里去瞧瞧。” 一行人马趟着水,到了对面,下了马进了林子。 那树林里到处都是落叶,看不到任何脚印,但有些落叶轻飘飘地停留在泥土之上,而有些叶子则像是被压紧实了一般,与泥土地紧密相连。 甚至还有半片陷进地面里,半片浮在地面上的叶子。 年轻男子眼尖的发现,有一片叶子竟然还打中间裂开了一半,这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踩了叶子。 不用说,一定是人。 他想找的人恐怕就在这片树林里面。 年轻男子每往前走几步,便蹲下身子看看地面上的落叶,沿着落叶的痕迹一路往前追赶。 ———— 苏无问刚一进入树林就心知不妙,这林子里到处都是落叶,虽然能掩盖住脚印,可是每往前走一步,落叶就会被踩入地下三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打这儿走过。 这片林子非常大,一时半会儿竟然还走不出去。更可怕的是苏无问发现,每在这叶子上踩上一步,叶子就会发出吱吱的声响。 苏无问已经听到了外头趟水过河的声音,看来骑马的这些人没上她的当,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确实犯了个错误,她不该只让三个人往那个方向走。 ——王汉派来追赶她的人,一定是从脚印的数量上判断出来她往这个方向走了。 早知道就不把王五他们三个人分散开了,人多力量大,说不定还能搏上一搏。 现在她身边就只剩下五个保卫,又没有马匹,贸然动手,恐怕要被生擒活捉。 她只能碰个运气,孤注一掷。 苏无问让随身跟着她的五个保卫,分别按五个不同的方向一直往前走,走的时候狠狠地踩在叶子上,多留下些痕迹。 她自己则爬到了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顶上,紧紧地抱着树干,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 年轻男子牵着马,带着一众人等,一路沿着痕迹追过来,到了树底下,树叶被踩过的痕迹朝着五个方向分散开。 领头的年轻男子皱了皱眉,一挥手,压低了嗓音:“你们几个按照这四个方向分别去追。赵二,你跟我一起朝着这个方向去追。要是找着了人,便放出一支信号箭来。要是没找到人,就回到这棵树底下会合。” 他手底下的兄弟们同样压低了嗓音,答应了一声:“明白。” 大伙分成五路人马,沿着五个方向追去,等到脚步声全都远去了,苏无问才敢转动一下脖子,再低头看了看下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苏无问慢慢地滑下了树,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趟过水塘,快步向前追赶王五兄弟三个去了。 一路奔走之下,没多久便与王五三人见了面,四个人一同向前,来到了约定的地方——第二个镇子上最大的客栈。 苏无问用王五的名义在客栈里定下了一间别院。 第17章 脸都绿了 年轻男子带着赵二一路往前追赶,很快便追到了其中一名保卫,这个人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都与之前他在路上碰到的那三个游山玩水的人一模一样。 ——一样款式的衣服,一样的鞋子,分明就是一伙的。 年轻男子看了看眼前这个人,又看了看地面,前头的树叶可没有被踩过的痕迹了,看来这地方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说来,年轻男子追错方向了,他要追赶的那个人没走这条道。 那名保卫听见身后有人追上来,扭头瞧了年轻男子一眼,没说话,又扭头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兄弟请留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保卫站住了身子,扭转身来:“回公子的话,我也没个目的,我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又是游山玩水,’这男子心中暗想,嘴上却道:“打搅了。” 保卫道了声“不碍事”,继续往前走了。 年轻男子原路返回,到了树底下一看,他派出去的另外四拨人都已经回来了,一个个都说,他们追过去之后,只看到一个男的一路往前走,一问便说是游山玩水的,穿着打扮跟之前在路上碰到的那三个一模一样,但却没见到任何一个女子。 年轻男子皱起眉陷入了沉思:‘苏无问你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你到底上哪去了?为什么要避着我?我就不信你跟你手底下那些人分开了之后便不再会合。’ 年轻男子一抬眸,说道:“不必管这些人分散在几个方向,我们就跟住其中一个,沿着一个方向一路跟下去,他们要是一伙的,迟早要会合,走!”他一挥手,沿着其中一个方向又追了过去。 苏无问带出来的保卫,心里琢磨着他已经完成任务了,兴高采烈哼着小曲儿,轻轻松松往前走,准备绕过去,到约定好的地方,跟苏无问和其他几名保卫碰头,却不知,他早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年轻男子带着部下的众人跟了他一路,到了一座镇上,眼瞧着这名保卫转身进了一家客栈,年轻男子也赶紧跟了进去,保卫已经不见踪影。 年轻男子问掌柜的:“掌柜的,刚才穿土黄色衣服的男的上哪儿去了?” 掌柜的往后指了指后院,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带着手下的兄弟直奔后院。 后院的门半开着,年轻男子上前把门拉开,转头一挥手:“进。” 兄弟们呼地一下冲进了院子里,年轻男子跟在后头,刚要进去,忽然听得噼里啪啦一顿作响,手底下的兄弟们哀嚎连天。 年轻男子一瞧,他带来的兄弟们十之八九都躺倒在地,腿肚子上中了一支暗箭。 男子吃了一惊,抬眸向前方一看,苏无问带着八名保卫从房间里头走了出来,一抬眼皮子,正好跟年轻男子看了个对眼。 苏无问脸都绿了:“怎么是你?” 年轻男子却脸色发黑:“苏无问,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苏无问脸上很尴尬,心里很愧疚,但嘴里总得要点强:“周帘,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 周帘的小脸蛋白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红:“是你鬼鬼祟祟地躲着我。” 苏无问赶紧扯开话题,命令手下的保卫:“快,把这些兄弟们抬进屋里,再找个大夫给他们包扎伤口。” 王五带着兄弟几个赶紧行动起来,把伤员们一个个往屋里抬。 苏无问走到了周帘的近前,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绞着手:“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要不你进去坐会儿。” “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苏无问哼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我好好跟你说话,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我又没有伤害你。” “这叫没有伤害我吗?你把我手底下的兄弟都弄伤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王汉在追赶我。” “王汉为什么要追赶你?” 苏无问继续低头,绞着手,左右微微晃了晃身子:“他就喜欢追赶人。” 周帘拉下了一张脸:“你又不跟我说实话。” 苏无问赶紧又扯开话题:“周帘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找我什么事?” 周帘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去问王汉要回殷弘绪的信件,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爹娘跟你爹娘同样流放边疆,这封信我也需要。要行动,应该是我们俩一块行动,而不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擅自行事。你把信拿走了,独自进了京城,救回了你的爹娘,那我爹娘该如何是好?” 这可确确实实是冤枉苏无问了,她独自行动没错,但她心里可没忘记周帘的父母。 苏无问赶紧解释:“当然不会,我要是能把信呈献给圣上,当然不会只提及我爹娘。周叔和王姨跟我爹娘一样,都是为了防止烧瓷的秘方泄露海外,结果被人陷害,才被流放海外,我要救,一定是把四个人同时救回来,怎么会只救回我的爹娘。我没去找你,是因为时间紧迫,我住在松江这边,你住在浦东,我们俩相距这么远,一个来回至少也得费掉一整天的功夫。我怕王汉来追赶我,便急着上了路,没去通知你。” 周帘听到这儿,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王汉为什么要追赶你?”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道:“王汉要求我用我苏家的霁红釉配方来换取殷弘绪的这封信件。” 周帘听到这儿,脸色一变:“无问,你该不会把配方给他了吧?” 被人关心是一件让人很暖和的事情,苏无问现在感到很暖和。 “我给他了,不过我给的不是我苏家霁红釉的配方,是另一个配方。” 周帘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苏无问接着道:“我恐怕等王汉发现配方是假,就要来追赶我,抢回信件,重新要挟我一次,这才匆忙上了路。” 周帘还是要责备她:“你去找王汉之前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跟你一块去。” 苏无问辩解道:“不是我主动找上他的,是他主动找上我的,他给我下了封请柬,让我去王府见他。去之前他一个字的消息也没透露,我并不能确定他是要跟我提起这封信的事情,更何况他是给我下的请柬,我也不敢贸然把你带过去。” 周帘点了点头:“好吧。” 苏无问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把你的人当成了王汉的人,才不小心伤到了他们,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我这一回。” 周帘额头上皱出了三道黑线。 第18章 海路追踪 王汉拿着“霁红釉”的配方回到了王府,当着赵天葵的面,令仆从抄下了一份交给赵天葵。 他们两家算是一人各持一份。 当天晚上,王汉便派人把配方送去王家的窑口,让手底下的师傅们尝试烧制霁红釉陶瓷。 王汉没有亲自过去,上釉的师傅接过配方一看,也没多问。 既然主子让他按照这个配方去烧制,他就按配方去做。王汉只是托人带了一句话过去,叫他要尽快烧出来。 由于王家向来以烧制青釉见长,要烧制红釉可缺少材料。当天晚上店铺都关门了,一时半会儿也采办不齐。 转天一早,窑口里专门置办材料的师傅把原材料都置办齐了,王家的上釉师傅做惯了青釉,这种红釉初来乍到,做起来不熟练,足足尝试了一整天,这才算是做出了祭红釉的陶瓷。 王府的仆从把这盏瓷器捧回了府上,递到王汉跟前:“老爷张师傅做好了,请老爷过目。” 王汉一听说真的做好了,心里非常激动,掀开了瓷器上的盖布一瞧,这瓷器果真通体暗红,仿佛初凝的鸡血一般。 “好,好。”王汉连道了两声好,心里头升起个念头,‘这回你苏家算是完了。’ 可他刚想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并不是没见过霁红釉的瓷器,每回去苏家拜访苏行舟夫妇,他都能见到霁红釉的瓷器。 霁红釉的瓷器光彩润泽、晶莹剔透,好似红宝石一般,颜色不似眼前这个瓷器这般暗沉。 是不是因为张师傅刚刚上手,还不熟练,所以烧出来的瓷器色泽上差了一点? 想到这儿,王汉抬起眼皮子,吩咐仆从:“把瓷器放桌上去吧,然后你再去一趟窑口,把张师傅请来,我有话要跟他谈。” 张师傅来了。 王汉伸手请他坐下。 两人各呷了一口茶。 “张老弟,我记得我在苏府见到过霁红釉,那霁红釉看起来晶莹剔透,怎么你做出来的霁红釉却颜色暗沉。” 上釉的师傅毕竟是个行家,一听就明白了:“王老板,你说的霁红釉恐怕指的是宝石红釉,跟我今儿个做的祭红釉不是同一个,这两者同音不同字。” 王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张老弟此话怎讲?” 张师傅接着解释:“祭红釉的瓷器专作祭祀之用,因此祭红釉的祭指的是祭祀的祭。祭红釉创烧在明代永乐年间,颜色暗沉,似初凝的鸡血一般;而苏家霁红釉的霁指的是霁色的霁,这种颜色又被称之为宝石红,创烧于宣德年间,是在永乐年间祭红釉之上发展出来的一种颜色,两者虽然同音,但却并非同种釉色。” 王汉追问道:“我昨天给你的那张配方——” “王老板昨儿个给我的那张是永乐年间祭红釉的配方。” 王汉瞳孔收缩了一下,拔高了语调:“你确定那是永乐年间的祭红釉,而非宣德年间的霁红釉?” 张师傅点了点头:“我确定,宣德年间的霁红釉唯有苏家还能做得出来,永乐年间的祭红釉则不然,虽然这配方同样珍贵无比,但民间能做出祭红釉来的,也不在少数。我从前四处打听,也曾收集到过一张永乐年间祭红釉的配方,因此我敢确信,王老板昨儿个给我的就是永乐年间的祭红釉。更何况我已按照配方上的做法做出了这一颜色的瓷器。王老板您也亲眼瞧见了,这瓷器上的颜色暗沉,并没有红宝石的透视感,不可能是霁红釉。因此这配方上写的无疑便是永乐年间的祭红釉。” 咔嚓一声,王汉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 送走了张师傅,王汉独自在府上坐着,寻思了一阵,觉得得把这件事情去跟赵天葵说一说,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刚站起身,王府外头一顶轿子落了地,下人撩开了帘子,轿子里面伸出了一条腿。 赵天葵走了出来。 他背着双手,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口,下人上前拍了拍门,看门的一瞧见是他来了,认识,知道这是府上的常客,也是贵客,怕怠慢了赵天葵,也没通报,直接请他进了屋。 赵天葵来的可真及时,王汉迎了上去。 “赵大哥,我正要去找你。” 赵天葵点了点头。 王汉接着道:“苏无问给我们的那张配方是假的,我已经——” 赵天葵一抬手:“我知道。” “现在怎么办?”王汉接着问道。 赵天葵在一条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苏无问昨儿个晚上就离开了上海。” 王汉道:“她比我们快了整整一天一夜,我们还追不追得上?” 赵天葵慢吞吞地说:“不必着急,追得上。我们走水路,坐船沿黄海直奔天津,动用我们停在码头的货船去追赶她。从上海到北京,必经天津,我们就在天津拦住她。苏无问走的是陆路,一路翻山越岭,速度上要慢上许多。” 王汉迟疑了一下:“赵大哥,走海路倒是不错,可是动用一艘商船,可得花掉不少钱。” 赵天葵捻了一颗佛珠:“钱的事情,由我来出,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到了天津之后,你就——” 赵天葵压低了声音,王汉点了点头。 ----------------- 苏无问和周帘刚到天津,便发现天津的街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像是要迎来什么重要的日子。 有两个人打苏无问和周帘身边经过,听他两人口中的言谈,似乎是圣上派了张廷玉下江南,明日便要路过天津。 苏无问听了之后,心中一动,这张廷玉就是当初帮苏家和周家上书康熙,捉拿殷弘绪,后来又保住了他爹娘性命,从死刑改判流放的那位大恩人。 苏无问从来没见过他,但是她常常听爹娘提起,说张大人文采出众、一心为国。 周帘同样没有见过他,只是久仰张廷玉的大名。 苏无问和周帘这次要进京面圣,首先也得经张廷玉帮忙才行。 圣上的面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要想把殷弘绪的这封信件呈上去,让圣上重新彻查殷弘绪一案,就得有官员帮忙,若不然恐怕等上一辈子也没法把任何东西呈到康熙手上。 如今张廷玉要下江南,他岂不是离开京城了?他若离开京城,殷弘绪的信又如何才能呈给圣上? 第19章 见张大人 明儿个张廷玉要路过天津,这边既然已经挂起了火红的灯笼迎接他,想必张廷玉少说也要在天津逗留一个晚上。 明儿个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张廷玉,否则便白白往京城跑一趟,办不成任何事情。 苏无问和周帘二人商量完毕,找了家客栈订了个小院,跟手下的兄弟们暂时先住了下来。 安顿好了之后,苏无问和周帘出去打探消息,看看这张廷玉究竟会在哪里落脚。 但张大人要来天津这件事实在是太轰动了,街头巷尾都在传这个事情,不需要苏无问和周帘去打听,就已经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了所有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明儿个中午,张廷玉的马车会到天津,中午的时候要去跟知府大人吃上一顿午饭。 下午知府大人就会陪着张廷玉到青莲府,青莲府是专门为来到天津的外地官员准备的。有官员来了,就会带他们住到青莲府上。 甚至就连青莲府在什么地方,也不需要苏无问主动去打听。边上谈话的两个人已经在说了。 路人甲问路人乙:“这青莲府在哪儿?” “在青莲巷往里面走,第三间就是。” “那地方你去过没?” “我去过,我在外面瞧见过。” “那地方大不大?” “不大,但是也不小。就是说,没有那种宏伟的气势,但用来接待官员也是绰绰有余。” “奇怪,整个天津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宏伟的建筑。” “估计是离圣上太近了,怕圣上微服私访,说官员贪污浪费,所以不敢造得华丽堂皇。” “你说得不错。” 所有需要知道的消息,苏无问和周帘都知道了,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知道了,这简直就是天助苏无问。 苏无问沾沾自喜,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 明天下午张大人会落脚青莲府,青莲府在青莲巷第三间。 苏无问笑了,‘妙,那我就明天傍晚的时候,准时去登门拜访,张大人跟家父家母交情不错,我去登门拜访,他总不会拒绝的。张大人跟周帘的父母交情也不错,周帘去拜访他,想必也不会被拒绝的。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张大人跟谁都交情不错,但是好官岂不都是这样,跟百姓们全都交情不错。’ 第二天很快便到来,一眨眼的功夫到了傍晚,苏无问和周帘梳洗打扮了一番,苏无问把殷弘绪的信笺揣在怀里,来到了青莲巷第三间青莲府。 苏无问抬头看着匾上的大字,非常满意,抬手拍了拍门环,吱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里面站着个小书童,声音还挺稚嫩:“两位是谁?” “我们俩是从上海来的陶瓷商人,我姓苏,他姓周,特意来拜访张大人,请你去通报一声,张大人听到之后自然知晓。” 小书童点了点头:“好勒,你们两位在此稍后。” 他把门一推,门又合上了,这小书童可真见外,也不请他们进去坐着等。 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门又吱一声开了,小书童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张大人在书房里,请两位一见。” 苏无问抬腿走了进去,周帘跟在他身后,小书童关上了门,领着两位来到了张大人的书房跟前,又退了下去,回到了门边守着。 苏无问抬起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苏无问和周帘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削瘦的男子,看年纪并不大,这男子手里捧着一卷书。 苏无问一瞧之下,大为佩服。 张大人果然与众不同,明明是个文官,却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武将之气。 明明是个世代为官的,却偏又透露出一股商人之气。 这样一个张大人,怎能令苏无问不服呢?苏无问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办得到的话,说不定她还会跪下来给张大人磕一个头。 苏无问行了一礼,做了个自我介绍:“张大人,在下是苏行舟夫妇之女苏无问,这位是周默夫妇的独子,周帘,周公子。我们从上海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见张大人一面,有要事相商。” 张廷玉一听说眼前这两人是苏行舟夫妇和周默夫妇的子女,脸色一变,赶紧起身:“两位快请坐。来人,赐茶。” 不一会儿工夫,进来了一个仆人,端着一个茶盘,给苏无问和周帘各上了一盏茶。 张廷玉开口道:“两位要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周帘道:“张大人,我们是为了殷弘绪一事而来的,当初我和苏小姐的父母为了拦截殷弘绪寄往海外的信件,殚精竭虑,却遭了同行陷害,以致犯下欺君之罪,多亏张大人力保才得以免去死罪,改判流放。不过,张大人,殷弘绪确确实实是写了一封密信寄往西洋,信内所写正是我国瓷器的烧制之法,这封信现在已被苏小姐成功截获。我们这次来,是希望张大人可以再次出面,帮我们二人把殷弘绪的信件上呈圣上,但求圣上开恩,赦免了苏家两老与我周家两老的罪过,也算是将功折罪。” 张大人听完了这番话,追问道:“这封信现在何处?” 周帘刚要开口,却被苏无问打断:“张大人,我来的时候匆忙,忘了把信带上,这封信我放在了落脚的客栈之中,在下和周公子即刻就回去取来,还请大人等上一等。” 张大人连连点头:“好好,苏小姐快去快回。” 苏无问站起了身,张大人送他们俩到了门口,苏无问看着张大人的头发,忽然说了一句:“张大人,您真是忧国忧民,为国事操劳过度了。我记得前不久我爹娘还在家的时候,曾跟我说,张大人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头发乌黑澄亮,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气宇不凡。想不到短短这么点时光,您这头发竟然白了几分。” 张廷玉听到了这里,感慨万分:“是啊,这些日子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殷弘绪的这封信,弄得我寝食难安,烧瓷的办法要是流到了海外,就等于白白送了西洋人大量的钱财,为了这事愁得我一夜之间白了头。” 苏无问赶紧又说:“张大人,你可要好好保养身子,我这就跟周公子去把东西拿来,您就不必再送,我们去去就来。” 张廷玉点了点头:“好,快去快回。” 苏无问一扯周帘的衣袖:“走,周公子,我们赶紧去把信拿来。” 两人往前走出了好一段距离,确认身边都没有人了,周帘压低了嗓子,问了句:“无问,那封信不是在你身上吗?我记得你出来的时候带上了,怎么说你忘了呢?” 第20章 二度中计 苏无问瞧了他一眼,没往四周围看,告诉他:“确实是忘了,回去找找便知道了,估计是落在了哪个角落。” 两人回到了院子里,进了苏无问的房间,苏无问反锁上门,一脸大聪明的样子道:“周帘,这不是张大人。” 周帘愕然道:“怎么说?” “张大人是个读书人,可我们今儿个见到的张廷玉,身上一股子商人气派,一点读书人的气质也没有,而且我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张廷玉的头发乌黑澄亮,我说他短时间内白了头,这张廷玉竟然也不否认,反而承认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不信这天底下有那么巧的事情,随便被我一猜,正好猜中,头发白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你是说张廷玉是别人假扮的?” “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你看,我们听到的这些消息,都是听来的,不是主动打听到的。我看这一切是王汉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回那封信。” “可是王汉为什么会那么快追到天津?” 这个问题可难不倒苏无问:“你别忘了,他是个商人,他有不少商船停在浦东港口,他是要从港口坐船,沿黄海直上,便能到达天津,速度会比我们骑马快得多。我原来也考虑过走海路,只是怕在海上被人拦截,无路可退,不像陆地上行踪更加隐蔽自由,这才走了陆路。王汉要是抄水路过来,到的速度自然要比我们快上许多。” 周帘点了点头。 苏无问道:“我已经被骗过一次了,可不能再上第二次当。” 周帘又点了点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尽快走小路离开天津?王汉要是找到了我们落脚的地方,该不会派人来强行夺走信件吧?” “应该不会,谅他也不敢。这是天津城内,不是荒郊野外,他岂敢随意打打杀杀。不过我们确实要尽快离开这儿,不要走小路,要走大路,不知他带了多少人手,走小路要是被他包上来,一旦他带来的人手比我们更多,那就恐怕双拳难敌四手;走大路便不同,大路是官家管着的道路,他岂敢随便动手,而且他在这边也不熟,不是他的地盘。” 周帘点点头:“好,我们即刻动身去往北京。”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带着手下的兄弟上了马,直奔北京。为了确保自己没弄错,苏无问还随手抓了个路人,问了他一句:“听说张廷玉张大人到天津了,你知道他如今落脚于何处?” 那路人一脸懵:“我没听说啊。” ----------------- 到了京城之后,苏无问和周帘一路打听,找到了张廷玉的府邸。 此时恰好过来了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停在张府跟前,轿子里的人下来了,看穿着打扮像是个官人,随身带的仆从上前扣了扣门环。 张府的下人开了门,这仆人说:“请去通报一声你家张大人,光禄寺少卿求见。” 开门的下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光禄寺少卿,颇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挂起了赔罪的笑容:“回您的话,我家张大人被翰林院侍讲学士请去了,学士大人这几天要嫁女儿,把我家大人请去帮忙了,张大人这些日子都不曾回来。” 光禄寺少卿点了点头:“走吧。去学士大人那儿找张大人。” 光禄寺少卿进了轿子,轿子又起来了,一路向前。 苏无问和周帘一听,这张廷玉要好些天不回来,他们着急见他,便赶忙跟着轿子一路同去翰林院侍讲学士府。 走到了一半,轿子忽然停下,少卿大人撩开了帘子,往后边一瞧,苏无问和周帘赶紧停下脚步,生怕被他瞧见。 但人家显然已经瞧见了。 几个手下径直来到了苏无问和周帘跟前:“大人请两位上前。” 两个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到了大人的轿子跟前,给大人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光禄寺少卿点了点头:“你们二人有什么事情吗?为何一路尾随于我?” 苏无问想了想,索性把实情说了出来:“我二人从上海过来,有急事要求见张大人,方才听到您的侍从跟张府下人谈话,说张大人这会儿在翰林院侍讲学士大人那边,我们两个不知学士大人住在何处,便想跟着您一块过去,到了那边再去求见张大人。” 光禄寺少卿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你们可知学士大人的府邸是什么地方?岂是一般人随意能进的,你们就这样贸然过去,不过是白跑一趟,不如在这边等着,等张大人回到了府上,你们再求见他不迟。” “不是我们不愿等,可是事情紧急,”苏无问心里想着,再等下去,等王汉追到,恐怕要生出变端,嘴上继续说:“希望能尽快求见张大人。” 大理寺少卿是个好奇宝宝:“你们求见他,所为何事?” 苏无问如实地把来意说了出来,光禄寺少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我可以带你们进去,你们随我来吧。” 苏无问和周帘连连答应,感激不尽。 两个人跟在轿子后头一路来到了学士大人府前,下人敲开了门,学士大人的家奴进去通报了一声之后,很快便回来了,请光禄寺少卿随他一同进去。 少卿带着苏无问和周帘一块踏入了府内,光禄寺少卿先进去拜见学士大人,让苏无问和周帘在外头等着。 不一会儿工夫,有仆人来报,说请苏无问和周帘一块儿往后院拜见学士大人。 苏无问和周帘有些忐忑地往后院走,心里盘算着等一下见到了学士大人该怎么做才不失礼数。 哪知两人前脚刚一进入后院,四面八方涌出一堆的打手,把周帘和苏无问团团围住。 两人吓了一跳,四顾一瞧,只见假山后面转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正是赵天葵,另一个年纪上跟赵天葵相仿,两人穿衣打扮上也相差无几,看起来像是个商人。 周帘脱口而出:“赵天葵,怎么是你。” 但为时已晚,那些打手一拥而上,一下子就把两人给制服了。 其中一个从苏无问身上把殷弘绪的信件给搜了出来,呈到了赵天葵跟前,苏无问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真是想不到她究竟是怎么上的当,是赵天葵买通了的张府开门的下人,谎说张大人不在府上,以此欺骗苏无问二人来到此处,还是说张大人这些日子确确实实不在家,赵天葵就利用了这个情况搞了个假的光禄寺少卿引诱他们二人过来? 这算是请君入瓮,苏无问只能自认倒霉。 第21章 黄雀在后 赵天葵边上那个男人背着双手乐呵呵道:“赵老板高见,这两人可是自动送上门来的。这么年轻的两个小娃儿还想跟赵老板斗,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两个娃儿可要记住,赵老板翻翻手心就能把你们捏住。” 赵天葵哈哈一笑:“多亏了周老板帮忙,要是没有贵宝地,怎么骗得来这两个娃儿?周老板这府邸当真气派非凡。” 周老板一听,赵老板开口夸他的府邸漂亮,心里乐呵呵的:“哪及得上赵府?赵老板,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 “这是天子脚下,又在周老板府上,看来算他们福大命大,只能放他们一马了。” 周老板点了点头,吩咐手下的:“把他们捆上,堵住嘴,抬进轿子里,扔到北京城外头去。” 下人们领命,把苏无问和周帘结结实实地捆在一起,堵住了嘴巴,扔进了轿子里,一路抬到了城外,把两人从轿子里扒拉出来,伸手一推,两人倒在了路边。 苏无问和周帘艰难地挤到了一块儿,伸着手指摸了好半天,总算摸到块石头,又费了好大的劲,这才割断了对方手上的绳索。 周帘挣脱了束缚之后,赶紧转身又替苏无问解开了捆绑。苏无问刚一获得自由,便叹了口气:“又着了赵天葵和王汉的道了,都怪我疏忽,没抬头看看门上的匾就直接进去了。” 周帘安慰她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我看我们要赶紧报官,说不定还有机会。” 苏无问摇了摇头:“没用的,算了,我们一点证据也没有,报了官又有什么用,而且是我们闯进了人家的宅子,不是人家平白无故把我们绑进去的,也不是在路上被人抢走的信。要是周老板一口咬定,信本来就是他的,恐怕官府也不会信我们。这种东西口说无凭。” 周帘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赵天葵把信拿走了?” “我们得另想办法。” —————— 赵天葵怀里揣着信,带着手底下的打手回到了天津,与王汉会合。 王汉一瞧见赵天葵脸上的神色,便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恭喜赵大哥。” “也有劳王老弟了。” “赵大哥,咱们怎么回去?是走陆路,还是跟来时一样走水路?” 赵天葵双手背在身后,捻了一颗佛珠:“走水路,免得苏无问追上来。这小妮子虽然斗不过我们,可老在那折腾,也让人累得慌。” 王汉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吩咐兄弟们收拾东西。” 赵天葵和王汉上了赵家的商船,又沿着黄海一路南下,没几天的功夫便回到了浦东港口。 船只刚一接近浦东港口,便有三个西洋人上了甲板,说要跟赵老板谈一谈生意。 这几个西洋人说起中文来个个都非常流利。 赵老板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王汉跟在他一旁。 三个西洋人站在赵天葵的对面,中间的西洋人一瞧见他,乐呵呵地开口道:“赵老板,果然是你,远远的一瞧见你这艘船,我就认得出来,我当时想着,这不是赵老板的船么?许久没见他了,最近正好想去找他,想不到他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一瞧见您来了,我赶紧就来拜会您了。” 赵天葵认识他,这是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负责人,这人的中文名叫做欧容,长得瘦瘦高高的,鹰钩鼻,棕色的头发,大概四十来岁上下。 赵天葵乐呵呵道:“欧老板能记得赵某,实在是赵某的荣幸,来,请三位舱内一坐,尝尝我这船上的西湖龙井茶,虽然是旧岁的陈茶,味道可不差。” 欧容摆了摆手:“就不在这里叨扰赵老板了。我倒是想请赵老板到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沧月号上去坐一坐,我奉公司董事的命令,下个月起要调到珠海那边去了,这里的一切事务都由王济德负责,以后就由济德兄来跟赵老板采购出口西洋的瓷器了。济德兄这会儿正在沧月号上,我来找赵老板是想请赵老板过去谈一番话,我也好把赵老板引荐给济德兄,以后两位商量起生意上的事情来,更方便一些。” 欧容说完了这番话,转头看向了王汉,又接着道:“我原以为运气再好,赵老板的商船上最多也只能见到赵老板。想不到王老板也在这里,我本来也想亲自跑一趟,去王老板府上,请您过来一坐,既然您也在船上,那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也省得我特意跑一趟,不知王老板肯不肯跟赵老板一块儿去沧月号上喝杯茶?” 东印度公司是荷兰开设的一个公司,从中国出口的瓷器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经东印度公司之手运输到世界各国。 赵天葵和王汉可不想把东印度公司给得罪了。 一听说浦东港口的负责人要更换,赶忙答应要去见见新的负责人,聊上几句,也算是认识一下,以后方便做生意。 赵天葵和王汉拱了拱手,谢过了欧容的一番好意,请他前头带路,要去沧月号上小坐片刻。 欧容带着他们俩上了沧月号的甲板,请进了船舱里头。 王济德,也就是浦东港口未来的负责人,正在里面独自饮着茶。 王济德看起来要比欧容年轻一些,大概三十八九岁,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身材上也比欧容壮上一些。 欧荣向王济德引见了一番赵天葵和王汉,王济德一听,赶忙站起身,他可不想得罪王老板和赵老板,这两家位列陶瓷四大家族,东印度公司每年订购的大量瓷器都是由赵家和王家提供的。 东印度公司向来喜欢以低价购入瓷器,又以高价销售到世界各国,因此赵老板和王老板可是他的财神爷。 王济德不仅请两人坐下,还亲自给王汉和赵天葵倒了茶。 王济德把茶盏往赵天葵和王汉跟前一推,道:“以后要跟两位常相往来,要是失了礼数,还请两位多担待一些。” 王汉道:“王负责说哪里话,是我们兄弟两个请您多担待一些才是。” 四个人对面而坐,聊了约有半个时辰。 赵天葵听到甲板上有脚步声,下意识地扭头一看,隐约瞧见有个天主教传教士打扮的人从旁边走过。 赵天葵心里咯噔一下,咚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等他转过头来再看向王济德和欧容的时候,眼前这两位好友在他眼里忽然变成了豺狼。 第22章 镇压消息 赵天葵站起了身:“两位,赵某人还有事,先告辞了。王兄,我们走吧。” 王汉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赵天葵站起来了叫他走,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没有多问。 欧容和王济德还想挽留:“赵老板、王老板,怎么不再坐一会儿?何必急着走?” 赵天葵推辞:“不了,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两位失陪了。” 赵天葵不愿再有片刻耽搁,转身朝着船舱外边走去,王汉跟在后头。两人到了甲板上,下了船。 赵天葵疾步朝着他自己那艘商船走去,王汉从没见过他如此着急的模样,在后头小声追问:“赵大哥,怎么回事?” “你我二人恐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快回去看看殷弘绪的信件还在不在。” 王汉吃了一惊,张了张嘴:“赵大哥,怎么会?” “我方才看见船舱外头有一个天主教教士,怕是天主教的人跟东印度公司联手了。” 赵天葵上了自家商船的甲板,到了船上一看,自家商船上那些手下们跟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打成一片,喝酒聊天好不热闹,全都聚在了一块儿,船舱之内根本无人看守。 赵天葵这慢吞吞的性子终于着急了一次,疾步朝着自己房内走去,取出钥匙,打开床边柜上第二个抽屉,往里边一瞧,这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赵天葵脸色一变,略有些发白:“糟了,王老弟,信被东印度公司那边的人拿走了,恐怕要流到海外,拿不回来了。” “赵大哥,这可不行。殷弘绪的信落到谁手上,也不能落到西洋人手上,要不然等西洋人烧制出了瓷器,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我们快派人去把信抢回来,就算明着起了冲突,也得把信要回来。” 赵天葵转头紧紧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道:“王老弟,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殷弘绪信件是从你我二人之手泄露海外,这件事情切不可声张。” “为什么?赵大哥。” “要是让江湖中人知道,这封信是经你我二人之手才流向海外的,恐怕要激起众怒;要是让百姓知道了,更不得了,到时候,我们的瓷器就连在国内也销不出去,更何况你现在贸然去跟东印度公司的人起冲突毫无作用。浦东港口驻扎的全是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你我二人势单力薄,根本斗不过他们。” 赵天葵顿了顿,继续道:“此事若是惊动官府,说不定还能有一线转机。但若是官府中人知晓了此事,当真拿回信件,那社会各界必定轰动,最终终会传到康熙耳中。到了那时,就是苏行舟和周默夫妇回乡之日。仅仅凭着殷弘绪的一封信,西洋人未必当真就能做出瓷器,就算做出了,也不会有多少精美可言。苏家和周家,才是我们生意上的劲敌。” 王汉听完了这番话,心里头堵着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到了最后,忽然道:“赵大哥,殷弘绪的信里写的可是我国烧瓷的秘法,我宁愿让苏行舟和周默夫妇回来,也不愿意让这封信流到海外。” 王汉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赵天葵一眼,一脸决绝地一转身,出了船舱,登上甲板。 赵天葵在身后唤他:“王老弟——” 赵天葵跟了出来,两人刚一登上甲板,却只见浦东港口上有数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正在驶离港口。 赵天葵在王汉身后道了一句:“已经晚了,信已经送出去了。王老弟,木已成舟,便作罢吧。切记,这封信是经了你我二人之手,才传向西洋的,断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王汉看着这些船只恨恨道:“赵大哥,要不然我们追上去。” 赵天葵伸出了一只手,放在王汉的肩膀上,用力往下按了按:“这么多艘船,你怎么知道信在哪一封上?更何况他们人手众多,我们恐怕还没追出去,就被拦了回来。船到桥头自然直,水到山前必有路。就算西洋人做出了瓷器,也可再另外想方设法应对。王老弟你何必着急,只要此事不让外人知晓,你我二人可安然无恙。 赵天葵停顿了一下,又安慰了一句:“更何况,此时若出去闹上一场,世人皆知这封信是从你我二人流出去的。此时若不声张,以后坊间就算是有了传言,这些传言也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词,拿不到证据,能奈我们何也。” 王汉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不愿再去看眼前这一幕。 ----------------- 苏无问回到了苏府已经数日,丝毫不见王汉和赵天葵那边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拿着信再来要挟她,这件事情像是突然不了了之了一般。 苏无问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这封信明明就在王汉和赵天葵手里,怎么他们俩就突然不再把这封信加以利用了。 这一回王汉和赵天葵若是再拿着这封信要挟她交出霁红釉的配方,苏无问还真是无可奈何了。 但是奇怪的是,赵天葵和王汉简直像发了菩萨心肠一般,一点也不过来为难苏无问了。 苏无问简直怀疑会不会是自己平日里烧高香,口念阿弥陀佛,念得多了,佛祖保佑她了。 她回到了苏府之后,每天都在想着前两回吃的亏:一是自以为骗得过王汉和赵天葵,跑到苏州城去找寻殷弘绪的信件,却不想信件刚一到手,就被王汉的人拿了走。二是送信件上京城的路上自以为识破了一个假的张廷玉,却不想又上了一个假学士大人的当,信件再次回到了赵天葵和王汉手上。 苏无问所做的一切,全然尽在王汉和赵天葵的掌握之中,苏无问不禁又略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当真聪明绝顶了。 她好像,总把自己想得太过聪明,却把别人想的太傻—— 这一回算是又狠狠地给她长了一次记性。 苏无问正在低头沉思默想,阿忠进来了,唤了她一声:“小姐。”见她没答应,又叫了一声:“小姐。” 苏无问猛地抬起了头:“忠伯伯,什么事?” “小姐,外头有人找你。” “是谁” “是莫问天。” 苏无问瞳孔收缩了一下,‘莫问天他怎么来了?他不是王汉的人吗?难道王汉他们坐不住了?’ “请他到会客堂里坐,我即刻就来。” “是,小姐。” 第23章 隔墙有耳 阿忠伯伯退了出去,领着莫问天到了会客堂里,给他上了盏茶。 莫问天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把茶叶吐回了杯子里。 苏无问披上了一件外套,不急不慢地打书房里走了出来,转到了会客堂:“莫老板,别来无恙。今日来我府上,不知有何贵干?” 莫问天站起了身,向苏无问施了一礼:“苏小姐。” 苏无问冷冷淡淡道:“莫老板多礼了,我们俩也算是旧相识了。莫老板请坐。不知王汉叫你来是什么事情?” “不是王汉叫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也并非王汉的属下,苏小姐未免太小瞧我莫某人了。我这次来找苏小姐,为的是两件事情,一是向苏小姐赔礼道歉,二是我有要事相告。” “莫老板请说。” 莫问天一挥手,两个下人把抬来的两箱子礼物放到了堂前,他挥了挥手,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苏小姐,我莫某人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三年前我生意不好,频临破产,王老板及时出手相助,给了我一大笔的资金周转,我本以为他是真心实意要帮我,便收下了这笔钱,答应日后必定加倍奉还。王老板给了我一份合同,我见他大仁大义、不便多疑,没看合同就在上面签了字,没想到合同上竟是要我每个月付他利钱,光是这笔利钱就要把我压垮,我每个月的收入都给了他,哪有闲钱再还他本钱,照这样下去,这辈子都得为他做牛做马。后来王汉发现我身手不错,便找上我,要我替他办成一件事。只要此事办成了,他便把合同作废,就连本钱也不必我还给他。而这件事就是帮他拿到殷弘绪的信件。我原来想的是,王汉毕竟是个陶瓷商人,绝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殷弘绪的信件流到海外,所以才着急忙慌要把信件拿到手加以销毁。因此我便答应了他。苏小姐,前番多有得罪,还望苏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苏无问听完了这番话,心里头一丝一毫也不相信。 她已经被王汉和赵天葵骗了两次了,现在一瞧见莫问天,怎么瞧怎么都觉得,这像是王汉又派人来骗她。 她要是又上一次当,那她岂非成了大傻子?她打小才智过人的英名岂非要毁于一旦?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这么说了,苏无问纵然再不相信,也不会当面说破,因此脸上反而装出了同情之色:“莫老板,想不到你竟有此遭遇。从前的事情,如过眼云烟、风吹则散,你我二人再也不提它,今后见了面,你还是我的莫大哥。” 莫问天听完这番话,大喜:“多谢苏小姐。苏小姐,我近日来,除了向你道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告诉你。” 苏无问一听,‘好啊,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前面说那番话是要博得我信任,现在是要开始骗我了。’ “莫大哥请说。” 莫问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阿忠伯伯,苏无问朝着阿忠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阿忠退到了离两人较远的地方,虽听不清谈话,但仍能看见二人的一举一动,生怕莫问天伤着了他家小姐。 莫问天眉头开始皱起来了,一脸忧心忡忡。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要开始骗人了。 “苏小姐,我在浦东港口有个兄弟,从他口中得知,殷弘绪的信件已经离开港口,流向海外了。” 苏无问本来抱着一种听戏的心态,想听听看,莫问天会怎么欺骗自己,便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这一口还在嘴里,恰听到莫问天的这句话,憋了好半天才把水咽下。 哐当一下,杯盖落下,盖到了茶盏上,苏无问定了定心神:“莫大哥恐怕是弄错了,殷弘绪的信件,这会儿正在赵天葵和王汉手上。” 莫问天道:“断不会弄错,苏小姐,信件确确实实已经流向海外,而且是自王汉和赵天葵的手流出去的,我听那边的兄弟说,他亲眼瞧见赵天葵的船停在了浦东港口,没多久,王汉和赵天葵上了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我兄弟跟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很熟,两人喝酒的时候,那职员告诉他,殷弘绪的信件已经弄到手,装在船上驶离港口了。” “莫大哥,你的意思是赵天葵和王汉把信拿给了东印度公司,主动地让这封信流到海外去?” 莫问天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苏无问简直要傻眼了,这是哪门子骗法?这岂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王汉和赵天葵在刷什么花招?王汉让莫问天这样来骗她对王汉自己有什么好处? 难道莫问天不是来骗她的?难道他跟王汉闹翻了,这会儿要往王汉身上泼脏水? 还是说,莫问天所言居然是真的?他之前那一次害她确确实实是因为欠了王汉的钱?现在既然债务已经两清,他就反过来帮她了? 苏无问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 总不会是因为莫问天的脑瓜子出了问题吧。 王汉也是陶瓷商人,虽然想要打压苏家,可也断不可能会主动让这封信流到海外。 西洋人一旦做出了瓷器,他王家的损失有多大可想而知,更何况,这种事情终要引起民愤,王汉没那么傻。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王汉确确实实没用那封信再要挟过她,难道信件真的已经不在王汉和赵天葵手上了吗? 苏无问追问道:“你在港口的朋友可还听到什么其他的消息?是否有人亲眼瞧见赵天葵和王汉把殷弘绪的信交到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 莫问天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那朋友只是在跟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喝酒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信件已经飘向海外,但他也不便多问,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封信究竟是如何到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不能确定是赵天葵和王汉主动交出了信,还是东印度公司的人趁人之危抢走了信?” 莫问天点了点头:“确实不能确定,或许这封信是被抢走的。” 苏无问也是这样想的,赵天葵和王汉哪会傻到这个地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拱手相让,他们同行之间虽然不团结,可是对外方面却向来齐心协力。 莫问天接着道:“苏小姐也一直在致力找出这封信件,我心中有愧,因此特来向苏小姐转告这件事情。如今消息已经传达,苏小姐,我该告辞了,他日若有什么需要效劳之处,可来徐家汇找我。” “多谢莫大哥。”苏无问起身,把莫问天送到了门口。 回到了书房之中,苏无问当即写了一封信,派了人把信带到家住浦东的周帘府上,请周帘过来一趟,有要事相商。 第24章 倒泼脏水 周帘接到了苏无问的来信,拆开一瞧,见苏无问有急事要找他,披上了一件外套,匆忙命人准备马车,即刻起身直奔苏府。 苏无问一直在焦急地等着他过来,一边想着殷弘绪的信,一边在屋里团团转,仿佛像热锅上的蚂蚁。 莫问天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如果当真如此,那可就糟了。 门外阿忠伯伯进来通报,说周公子已经到了门口,苏无问赶紧叫他把周帘直接请到书房里来。 书房的门半掩着,周帘推门走了进去:“无问,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急事?是不是王汉和赵天葵他们拿着殷弘绪的信又来要挟你了?” “不是,若是他们能来要挟我,那便好了。” 周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了无问?” “周大哥,我得到消息,赵天葵和王汉手里的那封信已经被东印度公司的人拿走了,而且信在船上,已经驶离了港口。你就住在浦东那边,你对那边的情况更加了解,我请你来,是想请你查一查,看看这消息准不准。” 周帘听完了这番话,脸色略有些发白,他很清楚信件流失海外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周默夫妇和苏行舟夫妇头上的冤名洗刷不掉,再难还乡、不仅意味着国内经济上要遭受很大的损失,也意味着烧瓷的技艺被西洋人盗走了。 “你把事情仔细说给我听听。” 苏无问把莫问天来找她以及莫问天所言,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跟周帘讲了一遍。 周帘点了点头:“你等我消息,我即刻派人查探,看看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苏无问等了三天,整整三天,这三天她过得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三天之后,她等来了一个让她更加坐立难安的消息。 周帘手下的人已经打听出来了,莫问天所言,句句属实。 苏无问颓然坐下,脸色煞白,怪不得赵天葵和王汉这段时日如此安静,原来他们手上的信已经被东印度公司的人拿走了。 ----------------- 王府。 赵天葵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王汉在赵天葵前头站着,来回走动。 “赵大哥,你让我这些日子留意着江湖上的风声,我派人小心打听,还真听到了一些传言,说你我二人已把殷弘绪的信交给了东印度公司。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多,但若让事态发展下去,对我们可大为不利,到时候要是人人都说,是我们主动把信交给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我们岂非百口莫辩?” “不用怕,王老弟,你还是着急了一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出了事情总有办法应对。” “可是,赵大哥,人言可畏,你也说过,我们当时这个事情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现在消息泄露出去了,该如何是好?” “自古以来,兵家胜败,多在一个快字,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既然这波风声刚刚起来,我们不如去给它朝着另一个方向煽一把火,把它扇到苏家那儿去。” 王汉微微弯下了腰,靠近赵天葵:“赵大哥的意思是——” “不错,我正是此意。” 赵天葵放下手中茶盏,抬起眼皮子与王汉对视了一眼,接着道:“你现在就派人把消息放出去,就说苏无问亲手把信交给了东印度公司。” 王汉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可是,赵大哥,苏无问的父母为了拦截殷弘绪的信件,殚精竭虑,两次上书奏请圣上派兵,这件事情江湖中人尽皆知。我们二人若想把脏水往苏无问身上泼,恐怕江湖中人不肯信。” “人言可畏,畏的即是人言,人言是从人身上说出来的,他人是人,你也是人。既然他人所言可畏,你之所言便不可畏了么?” 王汉还是不大明白该怎么做。 赵天葵瞧了他一眼,继续道:“苏无问的父母被流放边疆,正是因为他们两人企图向康熙证明,殷弘绪确实写了一封信,要把烧瓷的技艺泄露海外,但康熙不信,因此才犯下欺君之罪。王老弟,你要明白,是圣上害的苏行舟夫妇流放边疆的。那么,苏无问拿到了信之后,她自然——”赵天葵捻了一颗佛珠,不再往下说,斜视了王汉一眼。 王汉明白了,接口道:“苏无问怀恨在心,年纪又小,还是个女儿家,自然偏偏要跟圣上作对。既然她认为圣上冤枉了她的父母,她就索性要帮着西洋人把信件寄出去。” 赵天葵抬起了头,老谋深算地笑了笑。 “不过,赵大哥,还有一事,传言说有人看到赵家的船停在了东印度公司的船只边上,还看到过我们跟东印度公司的负责人欧容一起登上了沧月号的甲板,然后东印度公司的人便拿到了这封信,这该如何解释?” 赵天葵捻了一颗佛珠:“就说你我二人得到消息,听说苏无问已经把信件交给了东印度公司的负责人欧容,所以特意去找东印度公司的人,问他们要回信件,没想到欧容不仅不念旧情,还把你我二人辱骂了一顿,所以那日我才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欧容的沧月号。你把这番话放出去,总有人会想起来,那天我离开沧月号的时候确实怒气冲冲。” 王汉点了点头:“办法倒是很好,只是把欧容牵扯进来,树他为敌,会不会对我们不利?毕竟他可是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负责人。” 赵天葵仍旧坐得像个老佛爷,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怕什么?他不是快要调到珠海那边去了吗?只要别把未来的负责人王济德给得罪了,就不会妨碍我们做生意。至于欧容,何必念这份旧情,更何况他对我们也丝毫未顾及情分,要不是他把我们骗到沧月号上去,这封信也不至于弄丢。” 王汉点了点头:“好,赵大哥,我这就令人悄悄地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是苏无问把殷弘绪的信交到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而你我二人那日出现在浦东港口,不过是为了讨回信件。” 赵天葵点点头,加了一句:“我接下来几日要闭门不出了,你再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赵老板那日跟欧容交涉过后,生气过度,被气坏了身子,要静养一阵。” 王汉点点头:“好,我这就照办。” ----------------- 赵天葵和王汉把消息一放了出去之后,上海满城风雨,家家户户对苏家指指点点。 苏家陶瓷店铺里光顾的客人越来越少了,到了后来,伙计在店铺里站了一天,一件瓷器也没卖出去。 阿忠急了,亲自跑到总店里,卖力地站在店铺门口对外吆喝着。 一个过路的大娘听见阿忠伯伯的吆喝,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啪地一下砸在了阿忠的鼻子上。 鸡蛋开了花,阿忠的鼻子也差点开了花。 第25章 找张廷玉 苏无问每日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如今殷弘绪的信件遗失,她不仅救不回父母,要是让流言继续下去,她岂不是连苏家的家业都要保不住了? 但这流言来势汹汹,任苏无问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简直是百口莫辩、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一天到晚颓然坐在客厅里叹着气。 各种办法她都试过了。 苏无问也曾试着向路过的百姓们解释,她绝对没有把信交到西洋人手中,更何况她爹娘正是为了防止这封信流落海外才被流放边疆的。 她身为苏行舟夫妇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但百姓们听完了这番话,不仅不信,反而告诉她:“我们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气,你爹娘被流放,你要跟圣上作对,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们也敬佩你是一条汉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被猪油蒙蔽了良心,仅仅因为心里有口气,要跟圣上作对,就把信交到西洋人手中。你可知这么一来,咱们国家要蒙受多少经济损失,你爹娘的一世英名也毁在了你的手上。” 苏无问彻底陷入了颓废和绝望之中,打那之后,闭门不出,每日里听天由命。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个流言发展到后来,重点已不再是苏无问把信交给了西洋人,而是苏无问要跟圣上作对。 跟天子为敌,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 周帘已经坐不住了,站在苏无问跟前来回踱着步,口中喃喃道:“跟圣上作对,把信件交给西洋人,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分明是赵天葵和王汉把商船停在了东印度公司的沧月号边上,之后信件才突然到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怎么这个消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无问你把信交给西洋人了,这一定是赵天葵和王汉做的手脚,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制止下来,万一让搬弄是非的人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跟圣上作对,那可是要灭九族。无问,你怎么还坐得住?” 苏无问不冷不热道:“坐不住也没办法,实在站不动了,要不你也坐会儿。” 周帘额上冒出三条黑线,瞧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无问,都什么时候了!快想想办法。” 苏无问还是不冷不热地坐着,一点都不替她自己着急。 她已有些心灰意冷了,信件流落到海外,父母是救不回来了,生意又快做不下去了。 她孤身一个人,竟然产生了一些听天由命的念头。 周帘忽然一拍手心,眼睛一亮:“我看,赶在这个流言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之前,咱们俩赶紧上京城,再去找找张廷玉张大人,让他出面解释解释,要不然圣上若是听信了流言,怪罪下来,可要灭九族。” 周帘一时激动,紧接着道:“来,我们现在准备东西,立刻就出发。” 苏无问道:“你要实在想让我去,我去也行,不过你不必陪我走这一趟,去一回京城也挺折腾的。” 周帘义不容辞道:“我必须得跟你去。” 苏无问有些消沉道:“要不算了,我反正斗不过王汉和赵天葵,听天由命吧。” 周帘急得不得了,这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一把就把苏无问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让她站直了身子:“不行,你要是被灭了九族,这事肯定会牵连到我。王汉和赵天葵,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把这个锅给甩开,把你背上的冤名洗清楚了。” 苏无问一想,好像也是,毕竟上一次上京城,周帘是跟她一块儿去的,许多人都瞧见了,这传言要是再发展下去,说不定就把周帘也给扯进来了。” 苏无问这才点点头:“好吧,我就再上一次京城。” “对,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今儿个晚上我们就出发。” 在周帘和阿忠伯伯的督促之下,苏无问当天晚上就收拾妥妥当,上了马,再次和周帘一道直奔京城。 这一回两人总算是找对了张大人的府邸,拍了拍门环,看门的下人开了门,周帘请他进去通报张大人,就说周默夫妇之子周帘与苏行舟夫妇之女苏无问求见张大人。 下人进去了没一会儿,又出来了,领着周帘和苏无问进了里间,刚踏入会客堂,张廷玉便迎了出来. 这张廷玉长得文质彬彬、气宇不凡,一瞧见他们俩,笑得如沐春风:“周公子,苏小姐,你们两位怎么来了?快请坐。来人,上茶。” 仆人端来了上好的西湖龙井茶,又退了下去。 张廷玉最初的高兴劲过去了,心里头升起了一些愧疚:“苏行舟夫妇和周默夫妇忠肝义胆,可惜我没能保住他们,还是被流放了边疆,苦了你们两个了,年纪轻轻就要独自撑起一片家业。” 苏无问心情沉重,不似先前的欢快,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帘道:“张大人,实不相瞒,我和苏小姐这次来,是有件急事要拜托张大人。” 张廷玉动容道:“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周帘便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苏小姐如何找到了殷弘绪的信件,他和苏小姐又如何带信进京城,如何被赵天葵和王汉骗走了信件,如何得到消息得知王汉和赵天葵身上的那封信落到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民间又如何突然掀起了一阵风声,说这封信是苏小姐交到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的,为的就是要跟当今圣上作对。 周帘说到最后,接着道:“张大人,我周帘敢以性命担保,苏小姐就跟苏行舟夫妇一样,对圣上尽忠尽孝、忠肝义胆,绝无可能把信交付给西洋人,也绝对没做出过这种事情。恐怕是赵天葵和王汉往苏小姐身上泼的脏水,急于洗刷他们自身的污点。” 周帘顿了顿,又道:“这些流言已害得苏家的生意大为受损,更可怕的是,万一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苏小姐恐怕性命不保。” 张廷玉听完了这番话,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手捻着胡子,沉思了片刻,慢慢道:“我自然相信你们二人所言,苏行舟夫妇的女儿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要想把流言压下去,不难,我自有办法。 第26章 不攻自破 苏无问心里头一动,眼神里又有了一丝生气,仿佛略有点起死回生了。 她自认为张廷玉张大人出面或许能在圣上面前保住她一条小命,可这满城的流言终究要击垮苏家的生意。 既救不回父母,也保不住生意,苏无问本有了听天由命的念头,这会儿听说张大人竟有法子能让流言不攻自破,那苏家的生意岂不是有救了? 周帘追问道:“张大人有何妙计?” 张廷玉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流言并非无懈可击,此前你们二人的父母曾给圣上上书,称殷弘绪写了一封信,要把烧瓷技艺泄露海外。圣上派兵拦截,却拦下一封歌功颂德之作。打那之后,圣上便再也不信你们父母所言,反而更加宠幸起殷弘绪来,以欺君之罪将你父母流放边疆。你们二人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周帘不明白,苏无问也不明白。 周帘道:“请张大人再说说。” “你们的父母说殷弘绪写了一封信要寄往海外,信里边的内容是瓷器的烧制技巧,但圣上不信,说你父母犯了欺君之罪,也就是说,圣上认为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封信,这回你们可听明白了?” 周帘还是没听明白,但苏无问却已经明白了,她眼睛放出了光芒,炯炯有神,一下子恢复了活力。 “明白了。张大人的意思是,圣上认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封信,可流言里却说我苏无问把信交给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既然世上根本没有这样一封信,我又如何能把信交给东印度公司?因此跟圣上作对的人不是我,是造谣生事的人。圣上认为没有的东西,造谣的人非要说有,这是以下犯上。” 张廷玉点了点头:“不错,苏小姐果然聪慧,我可以告诉圣上,坊间出了流言,说殷弘绪的信件已然流向海外。圣上先前已经表达过对殷弘绪的信任,流放了苏行舟和周默夫妇,算是杀鸡儆猴,此番又有传言,便分明是在无中生有,若是不把消息镇压下来,恐怕有损圣上威严。接着,我再向圣上请下一道圣旨,只要圣上亲自落笔,金口玉言,把这流言斥之无稽之谈,则不仅可救苏小姐性命,还能保住你苏家的生意,不再因流言而遭受损失。” 苏无问听得眼睛都直了,心里暗戳戳地想着,‘我要是能有张廷玉这脑子,还愁斗不过王汉和赵天葵?我真是应该长长脑子了。’ 张廷玉看了苏无问一眼,又接着道:“不过这样一来,苏小姐也要承受一些损失,一旦圣上下了这道圣旨,公开宣布殷弘绪并未写过这样一封信,那么即便日后苏小姐又拿到了这封信,恐怕也无法再救回苏行舟和周默夫妇了。毕竟圣上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怎能轻易收回。” 张廷玉和周帘双双看向了苏无问,等着她做个决定。 苏无问神色有些黯然,但却点了点头:“信件已经离开港口,本就追不回来了,要想救回我和周公子的双亲,只能另想办法,事到如今,我只求先把家业保住,这才对得起我的爹娘。便请张大人请一道圣旨,还我苏无问清白。” 张廷玉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 周帘也松了口气。 张廷玉接着道:“你们二人先在我府上住下,等我消息,我明日便奏请圣上。” “多谢张大人。” 苏无问和周帘在张府住了没几日,张廷玉还真请来了一道圣旨,诏告天下:殷弘绪虽是法国人,但熟读四书五经,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对大清忠心耿耿。且殷弘绪此前有言在先,虽是西洋人士,却因慕我国威而入华夏大地,今生今世不离华夏。今后若有妖言惑众者,各级地方官员一律按罪论处。 圣旨一出,全国上下立刻都禁了声,人人都明白这层意思。 圣上认为殷弘绪是冤枉的,既然殷弘绪是冤枉的,他就不可能写过这样一封信。 既然没写过这封信,苏家大小姐又如何能把信交付到西洋人手上? 继续传播这个谣言,不相信皇帝说的话,就是要跟圣上作对。 上海的官员在镇压谣言上更是下了一番狠劲,毕竟这谣言是从他们这儿兴起来的,谁要是敢再传播这种消息,抓到一次罚款五十两银子。 一些爱嚼舌头无事生非的人便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五十两银子,拿得出来的也心疼钱财,便不说话了。 另一些虽然不爱嚼舌头,但却曾听信谣言的人,见到连皇上都出面辟谣了,立刻便转而相信了皇上的说辞,认定殷弘绪这封信件根本就不存在,苏无问也是被冤枉的。 苏无问陶瓷铺里的生意又逐渐好了起来。 张廷玉把苏无问和周帘留到了谣言镇压下来之后,才让他们回去。 辞别张廷玉的时候,苏无问简直泪流满面,倒不是因为张廷玉救了她的命,害得苏无问感动得出了眼泪。 而是因为苏无问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张廷玉能深受康熙喜爱,为什么人家能做官,毕竟张廷玉这脑子确实比她的好使,她要能有张廷玉的脑子,何愁对付不了王赵。 苏无问和周帘泪眼婆娑地告别了张廷玉,张廷玉也是感慨万分,临别的时候心里竟然对苏无问和周帘还有些许愧疚:“如今圣旨已下,要救回你们二人的父母,恐怕要另想办法了。殷弘绪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就算日后又抓到了其他的罪证,圣上也不可能再去改口了。” 苏无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多谢张大人出手相救,若没有张大人,别说是我父母救不回来,便是苏家的家业也难保。我心里其实也有许多愧疚,为了保住苏家家业,请下这一道圣旨,恐怕还要连累周公子的父母。” 周帘赶忙安慰她:“苏小姐,你说哪里话,今日你苏家的家业若是败了,明日要败的便是我周家的家业,你我本在一条船上,本该同仇敌忾,我父母若是知道此事,也会希望我们这样去做的。” 张廷玉点了点头:“好好,看到你们两家团结一致,我也放心了。你们二人年纪尚轻,在经商方面经验不足,回去之后要先去多多熟悉了解家里的生意,保住陶瓷大家族的地位,至于你们父母那边的事情,以后得着了机会,再慢慢想办法接他们回归故里。” “多谢张大人。我二人定当不负张大人所望。” “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京城找我。” “谢张大人。” 苏无问和周帘辞别了张廷玉,骑着马一路跋山涉水回到了上海,周帘先送苏无问回了松江的苏府,这才准备回浦东周府。 周帘看着苏无问在苏府门前下了马,有个仆人牵过了马去,他还想跟苏无问再说点什么,可是管家阿忠伯伯已经急不可耐地赶了出来,想看看他们家的大小姐这一路可受了苦。 这是周帘头一次觉得阿忠这个人有点讨厌,他为什么时常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周帘只好把刚刚张开的嘴又给闭上了。 苏无问察觉出了一些异样,转头追问他:“周公子,怎么了?” 周帘摇了摇头:“没什么。” “周公子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了,天色已晚,从这儿到浦东还有好长的一段路。我也许久没回去了,得赶紧回去看看。” 迟疑了一下,周帘又加了一句:“无问,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苏无问没当回事,爽快道:“随时都行。你要是肯来我府上做客,你天天来便是。” 周帘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发现阿忠伯伯抬头瞧了他一眼,周帘脸一红,笑容立刻消失,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得先走了,无问,忠伯,告辞了。” 也不等苏无问答复,周帘一挥马鞭,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第27章 又使一计 外头的流言总算是平息了。 苏无问在家里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大半个月,每日里都忙于熟悉苏家生意上的业务。 赵天葵和王汉却又坐不住了。 王府。 赵天葵仍旧在他坐惯了的那把椅子上坐得像个老佛爷,王汉在他面前来回踱着步。 “赵大哥,想不到这小妮子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请下了一道圣旨,一下子就把流言给击破了。看来我们两个低估了她。” “王老弟,这哪是苏无问想得出来的,要是没有张廷玉从中作梗,苏无问此番早就已经被我们两人拿下了。张廷玉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王老弟何必担心。苏无问请下圣旨,对你我二人也并非全无好处,圣旨一出,我看苏行舟夫妇是彻底回不来了。只要他们二人不回来,再加把劲,苏家家业迟早落到你我二人手上。” “赵大哥可有什么新的办法?” 赵天葵捻了一颗佛珠:“苏家的瓷石向来是从张老三那儿进口的,在松江,把瓷石批发生意做得足够大的,只有四家,我们四大家族一人联手了一家。只要让张老三不再给苏家提供瓷石,苏无问的生意便做不下去。苏家拿不到瓷石,自然烧制不出瓷器,周帘那边或许会帮她一把,但也帮不了多久。若是苏无问离开上海,到外头去采购瓷石,我们只需令人埋伏在路上,夺走苏无问采购来的瓷石便可。” 王汉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泗泾找张老三。” 赵天葵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一块去。” 赵天葵和王汉到了泗泾,张老三的瓷石场开得很大,地上的瓷石堆积如山。 这些瓷石都是从福建运输过来的,张老三在福建那边开了一个采石场,他手下的运输部队又是经过精心训练的,保证从福建到上海这一路没人能劫得走他的货。 张老三看起来并不魁梧,但却很彪悍,鼻头尖尖的,鼻孔略有点朝天,肤色黝黑,个子不高。 赵天葵和王汉一出现,张老三鹰钩般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在了他们的脸上。 赵老板和王老板他自然认识,不仅认识,还认识了许多年。 赵王两家和苏家之间的关系,他也知道,不仅知道,还知道得一清二楚。 赵老板和王老板今日到他这里来,有什么意图,不用明说,他也已经知道了。 苏行舟夫妇流放边疆苏,无问打小被人夸聪明,便当真以为她自己很聪明,却不想一直被赵王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些事情张老三全知道。 苏无问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家业在她手上迟早是要败坏掉的。所以张老三早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为他自己谋条新的出路了。 现在王汉和赵天葵来了,王汉看见他很高兴,赵天葵看见他也乐呵呵的,张老三瞧见他们俩自然也要笑一笑了。 张老三把赵天葵和王汉请进了屋里,给他们两人上了一盏茶:“这是福建的武夷茶,两位老板尝尝,上海人似乎是喝绿茶多一些,可能是离杭州更近一点。不过我张老三是个福建人,西湖的绿茶虽然醒神,但咱们福建的武夷红茶却养生。每天喝上一杯武夷茶,什么毛病都没有了,而且我这武夷茶味道醇香独特,跟外头买来的那些可不一样。” 王汉点了点头:“张老板,你这武夷茶我可得好好尝一尝。” 张老三笑了,一笑起来,他的鼻头显得更尖,两边的鼻孔跟鼻头之间的距离显得就像一个三角形。 “王老板一定是吃茶的行家,哪有卖瓷器的不懂得吃茶。” “张老板说笑了。” 王汉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准备提起正事。 “张老板,我跟赵大哥今日来,是想跟你谈个生意。我跟赵大哥想扩展一下我们两家的生意,多做些瓷器出来,多卖点出去,也能多挣一笔钱,可是我们两家采购到的瓷石不够用。不知道张老板你这儿的瓷石能不能卖给我们?你若是肯卖,便算是与我们两家合作了,以后你从福建运过来的瓷石,便都由我们包了。” 张老三是个生意人,这种好生意他当然得做,苏家迟早是要被王赵两家弄垮的,王汉又说了,以后的瓷石都由他两家包了,看来王赵两家是打算跟他长期合作的。 生意人首先要考虑的,当然是眼前的生意,交情哪值几个钱,等到苏家垮了,再反过来去找王家和赵家,就得求着他们收购自己的瓷石了。 到了那时,恐怕不好说话,价格还得被他们压低一些。 现在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既做成了生意,又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帮他们个忙,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老三岂能不知道王汉此举是为了什么。 张老三笑了:“王老板、赵老板,你们手头的瓷石可缺得紧?几时要我给您两位送过去?” 王汉道:“窑口里的瓷石正好都用完了,张老板若是有时间。不如今儿个就麻烦张老板送一下。” 张老三笑了,笑得像只老狐狸,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兄弟们,装车。” 外头的伙计们应了一声,一袋袋的瓷石便都被装到了车上。 ----------------- 苏家窑口里用来烧制陶瓷的瓷石快用完了,张老三迟迟没把瓷石送过来。 苏无问打发了个人去催了催张老三,让他早日送瓷石过来,心里有些许担忧,但也没多想,只当张老三是忘了送了。 按照以往的规定,前些日子就该送来了。 下人去了一趟泗泾,回来告诉苏无问:“苏小姐,张老板说他那边的瓷石已经卖完了。” 苏无问放下手里的茶盏,‘卖完了?卖完了是什么意思?张老三跟我苏家对接了那么多年,除了一些零散的销售之外,张老三家的瓷器一直都是由我苏家批量购买的,他怎么会卖完了?’ 苏无问转头看向了下人:“你的意思是,张老板自从上一次给我们供货之后,就没有从福建那边运过来新的瓷器,所以他现在手头没有瓷器了?” 下人摇了摇头:“不是的,苏小姐,张老板说,前些日子有其他的商人向他购买了瓷器,说我们去晚了一步,还说什么要是我们能早点去,他肯定是跟老主顾做生意。” ‘其他商人?’苏无问心中暗想,‘难道又是王汉和赵天葵?’ 她心里头一阵发冷,这两人可当真是阴魂不散:“去把忠伯伯请来,再叫几个人手,随我去一趟泗泾。” 下人应了一身“是”,退了出去。 第28章 进购瓷石 轿子在张老三的铺子门口落了地,苏无问低头撩开帘子出了轿子,管家阿忠跟着她一块进了这张老三的店铺里头。 还未等苏无问开口说话,张老三先向她招呼了一声:“这不是苏小姐吗?苏小姐今儿个怎么来了?贵足踏贱地可真是蓬荜生辉。” 张老三跟苏家合作了那么多年,苏无问实在有些难以相信,张老三竟然会说变就变,这么轻易就把供应给苏家的瓷石,转头又供应给了王家和赵家。 她心里总抱着一丝希望,她要问问,是什么商人向他订购了瓷石。 这不仅仅关系着苏家的生意,也关系着苏无问内心中的信任感。 如此轻易的背叛,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会不会是张老板跟她之前派过来的下人之间闹了什么误会?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或者是否会是王汉和赵天葵挑拨了苏家和张老板之间的关系? 苏无问一瞧见张老三,装作不知道先前的事情一般,重又问了他一次:“张老板,我这次来,是想跟张老板订购一些瓷石,张老板亲自送往苏家窑口的瓷石快用完了。这次的还没送过去,不知是否是张老板贵人多忘事,最近事务繁忙,给漏了。” 张老三笑了,一笑起来,他三角形一样的尖鼻头又变得特别显眼。 “苏小姐来晚了一步,我这边的瓷石已经被赵老板和王老板订购完了,苏小姐,你也知道,做生意得分个先来后到,人家先来了,我总得卖给他们,而且我哪知道苏小姐要来,我要知道的话,我就等着你了。” 已经不必再多说任何其他的了,苏无问心里头心知肚明。 张老板和苏家每三个月便按时交接一批瓷石,多年来一直如此,张老板这会儿是在装糊涂。 苏无问这会儿挺想转身就走,但她忍住了。 在整个上海,能供应大量瓷石的只有四家,陶瓷四大家族一人占据了一家。 如果张老三不能给苏家供应瓷石,恐怕寻遍整个上海,都很难弄到足够数量的瓷石,以维持苏家的陶瓷生意。 苏无问不仅忍住了没生气,她甚至还笑了笑。 “张老板说的是,做生意向来都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怪只怪在下来晚了一步。不知道张老板近来会不会有新的瓷石运到上海,我倒是想向张老板提前订购一批。” 张老三摇了摇头:“苏小姐,你也知道,我的采石场开办在福建,不仅开采瓷石需要花费不少功夫,运输过来也得时间,怎么说也得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太久了,窑口里的瓷石快用完了,根本撑不到两两个多月,连半个月都撑不到了。 苏无问还是笑了。 “张老板,虽然说做生意的讲究先来后到,可是生意人岂不是也讲究看谁出价更高。不知道赵老板和王老板向您订购的那批瓷器是否还在院里,我苏家愿以赵家和王家翻倍的价格买下这笔瓷石。” 苏无问心里头想的是,先解决了这燃眉之急,再想其他办法 张老三摇了摇头,一脸痛惜的样子:“苏小姐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我早知道苏小姐出价这么高,说什么也不会把瓷石卖给王家和赵家,可是他们两家要得急,当天过来看完了货,当天便把瓷石拉走了,我这院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苏小姐若是不信,可随我来观瞧,我这儿是确确实实没有瓷石了。” 苏无问无话可说了,只能站起来走人。 “张老板打扰了,改日再会。” “苏小姐恕不远送。” 回到了苏府,苏无问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事实,张老板说变就变,转头就跟赵天葵和王汉做起了买卖,把苏家弃之不顾。 看来在张老三的眼里,苏家已经完了。 “忠伯伯,你去窑口那边问问,剩下的瓷石还能用多少时日?” 阿忠伯伯亲自去了一趟广富林的窑口,回来告诉苏无问:“小姐,至多还能撑上十二日。” “忠伯伯,你派几个人,去把上海各种瓷石铺子里零售的瓷石都先买下来。” 阿忠领命去了,可是到了傍晚时分,却一脸疲惫地回到苏府:“小姐,不好,所有零售的瓷石也都被人买完了,我看是王汉和赵天葵干的,要跟我们苏家作对到底,企图搞垮苏家。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没有瓷石,做不出瓷器,窑口里和铺子里都有那么多人手要养活,要是短时间内没法把这个缺口填上,这亏损可太大了。” “忠伯伯,你再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上海外头有哪家是做瓷石批发生意的,再看看他手头还会不会有多余的瓷石。” 阿忠应了一声,正要着手去办,门外有个声音传了进来:“不必去了,我已经替你打听清楚了。” 外头进来一个身穿墨蓝色衣衫的男子,不是周帘又是谁? 苏无问见他进来,赶忙站起了身。 “周帘,你怎么来了?” “瓷石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家窑口里的师傅跟赵家的一个师傅交好,他听赵家的师傅说,赵家窑口里新拉进去一批瓷石,跟往常供应瓷石的时间不一致,我出于好奇就打听了一番,这赵天葵果然不安好心。” 苏无问低头不语,陷入了沉默。 “无问,你不必担心,我已经给你打听好了。我问了为我周家供应瓷石的孙老板,孙老板跟我说,浙江绍兴一带盛产瓷石,绍兴有个做瓷石生意的老板,姓杨,生意做得很大,手头有不少瓷石。” ——“但绍兴一带却鲜有什么陶瓷商人,附近临安和宁波一带的陶瓷商人,虽然也会向杨老板购买瓷石,可这些陶瓷商人烧制陶瓷的规模远没有我们四大家族多,因此杨老板手头上基本上会有多余的瓷石。” ——“为我周家供应瓷石的孙老板与绍兴的杨老板是至交好友,认识多年,孙老板主动写了一封信,托我带来给你,你带上这封信去绍兴找杨老板,他定然会帮你苏家这个忙,而且从上海到绍兴,相隔不远,一个来回用不了几天。” 苏无问心里头很是感动,抬眸瞧了周帘一眼:“周帘你——” 周帘神色略有些局促,打断了她的话头,干咳了一声:“对了,你顺便把我也带上。” 苏无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跟我一块去绍兴?” “对。” “你不用亲自跑一趟,我去即可,路程不远。” “不,我就要跟你一块儿去,我意已决。” 苏无问没再拒绝。她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头安定了不少,便又坐了下来,沉思了片刻,想到了什么,抬头道: “周帘,王汉和赵天葵既然要断我苏家的生意,绝不会仅仅买断上海的瓷石,恐怕他们两个早已料想到,我会迫于无奈去外地进口瓷石。” ——“两地之间难免要翻山越岭,依我看,王汉和赵天葵若是铁了心要断我苏家生意,必定会在我回程的路上拦路伏击,劫走我带回来的瓷石。” ——“你我两家做生意的时候向来光明磊落,手底下只有些保卫,没什么真正的高手,王家和赵家则不同,他们二人机关算尽,手底下恐怕养着一帮人,他们要是在没人的小道上半路抢劫,凭我们手底下的人,恐怕斗不过他们。” 周帘点了点头:“你担心得对,看来我们要尽快招募一帮人手。” “我倒是想到个人,可以确保运输瓷石的路上安全无虞。” 第29章 押送瓷石(上) “你想到了谁?” 苏无问笑了,也不知是对自己想到的这个人感到满意,还是对自己能够想到他而满意。 “莫问天。” 周帘有些惊讶:“莫问天?他不是先前曾害过你?” “不错,他先前确实害过我,可是他也向我提供过消息,他告诉过我,王汉和赵天葵手中的信已经流落海外。他若是肯反过来帮我,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信得过他吗?他从前害你的事情,你丝毫也不计较吗?” “不计较。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又岂会没有这点雅量。我不仅不会计较他从前害过我,还会把他当成活菩萨一般,把他好好供奉起来。” 苏无问的嘴咧得更开了,她也想不到她自己竟然会有这等胸襟。 她的胸襟虽然还没有感动到莫问天,可却已经感动到了她自己。 有这等胸襟的人,怎么还会请不到人? 所以苏无问立刻动身,亲自去了徐家汇拜访莫问天,去的时候还抬过去了三箱礼物,比莫问天来看她的时候又多了一箱。 莫问天也果然被苏无问的胸襟给感动到了,热泪盈眶,一口答应陪同她一同前往绍兴,并且信誓旦旦,保证要把这趟瓷石安全无虞地运回上海松江。 莫问天的这番好意感天动地,反过来又把苏无问给感动了。 苏无问同样热泪盈眶,喊了他一声:“莫大哥。” 莫问天就差没有脱口而出,喊她一声“苏贤弟。”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一切都在苏无问的计划之中,苏无问笑得更开心了。 ——‘赵天葵、王汉,我看这次你们能奈我何?’ 苏无问和周帘带上了十二名保卫,莫问天则带上了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两个。 十七个人正式打道出发,兜兜转转来到了浙江绍兴,找到了孙老板口中说的瓷石老板杨老板。 苏无问把孙老板的那封信递给了杨老板,杨老板拆开来一看,脸上神色一变。 苏无问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老泪纵横之色。 杨老板显然已经被信中内容给感动到了,显然为苏无问遭到赵天葵和王汉的陷害而愤愤不平。 显然,杨老板必定打算要帮一帮苏无问这个忙。 事情真相也果真如此。 杨老板抬起头,瞧着苏无问,点了点头:“好,苏小姐,你要多少瓷石,尽管跟我开口,我包你供应得上,而且我这里价格公道,绝不宰客。” 苏无问听完了这番话,热血沸腾,这才是义薄云天的江湖男儿,不是赵天葵和王汉这等奸诈小人所能比的。 想不到她今日终于见到了一个真正的血性男儿。 苏无问也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杨老板了。” 杨老板的瓷石开始一箱箱装箱,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俩都过去帮忙。 苏无问亲眼看见瓷石装进了箱子又被封上,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苏无问非常满意,可她知道,在这件事上绝不能够掉以轻心。 真正的危险不在于来绍兴的路上,也不在于向杨老板购买瓷石,而在于如何把这批瓷石运回去。 赵天葵和王汉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 整整二十箱瓷石全部装点完毕,分别放在了三辆车上,每四个保卫推着一辆车踏上了回上海之路。 跟杨老板告别的时候,苏无问忍不住有点要掉眼泪,虽然杨老板只是正经做了个买卖,可他这买卖正好解了苏无问的燃眉之急。 因此在苏无问的心里,杨老板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 在她看来,江湖上像杨老板这样正直无私,为了兄弟的一封信便两肋插刀的好人实在是已经不多了。 因此分别的时候,苏无问就表现得愈加不舍。 苏无问脸上的表情让杨老板误以为他自己虽然年华已逝,但依旧风韵犹存,回到家里之后还禁不住照了照镜子。 杨老板发现自己脸蛋虽然胖了点,但不失圆润,皮肤虽然黑了一点,但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杨老板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很满意。 苏无问、周帘和莫问天走在前头,押送着瓷石的队伍走在中间,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走在最后。 现在就看赵天葵和王汉什么时候来劫走瓷石了。 等王赵两家的人一出现,苏无问倒要看看,是莫问天和乾坤兄弟俩的刀更快一些,还是王、赵手底下那些打手们的剑更快一些? 不过敌人在暗我在明,苏无问的心里头虽然既得意又放心,但却也没有放松警惕,因此路上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在她看来都是有敌人埋伏的表现,都需要加倍留意。 队伍正在前行,苏无问突然一伸手,拦住了后面的人。 周帘停下了脚步,紧跟着莫问天也站了下来,守卫们见前面不走了,跟着站住了步伐,霸天乾和霸天坤也停下了脚步。 周帘及时道:“无问,怎么了?” 苏无问一脸精明:“我看见前面那片树林里,有一棵树摆动了一下。” 莫问天立刻警觉了起来,手已经放在了刀把子上,他们要想往前走,必定得经过这片树林。 看来赵天葵和王汉的人就埋伏在前头。 莫问天高喊了一声:“兄弟们要不要歇下来喝点水?” “喝点水”是他们商量好的暗语,意思就是前面有危险要做好准备。 后头的兄弟们自然听懂了他这句暗示,纷纷告诉他还不累,再往前赶会儿路再歇。 站在瓷石两旁的守卫们都已经做好了要亮出兵刃的准备。 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两个,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已经瞪得比四大天王还要大,拧眉怒目、鼻孔大张,像是要吃人。 虽然前方即将要出现敌人,但是苏无问丝毫都不害怕,不仅不害怕,她还有些激动,毕竟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她都能应付过去。 如果敌人打算暗中放箭,或者射出什么其他的暗器,那么这些箭就会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全都吸附在守卫们的衣服上,但却扎不进去。 因为苏无问早就已经料想到对方会放箭,因此她的守卫们个个都穿着金丝甲,任何兵刃都穿透不了。 第30章 押送瓷石(下) 至于脖子,赵天葵和王汉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手下们往脖子上射上一箭。 王、赵两人毕竟是商人,不是浪迹天涯的绿林人士,他们还有根基在,要是杀了人,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苏无问不仅让守卫们穿上了金丝甲,连脖子上也套了一圈金丝甲。 因此苏无问一点也不怕对方来暗的,不仅不怕,甚至于有恃无恐,根本不把这些雕虫小技放在眼里。 如果对方来明的,直接冲出来要抢劫她的瓷石,那她就更不怕了。 有莫问天和霸天坤、霸天乾兄弟俩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暗箭明枪都拿苏无问没办法,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简直可以高枕无忧了。 因此苏无问让手下的兄弟们继续推着车子前行。 车队一点一点前进,苏无问虽然想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但却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难免要朝着树林里边看上几眼。 她这一看之下,发现又有一棵树轻轻地晃了晃,苏无问不禁有些看不太起这些打手了。 要埋伏也应该埋伏得仔细一点才是,这样动来动去,把树都给弄摇晃了,岂不是立刻就能让外头的人察觉了? 不过既然这些都是王汉和赵天葵的手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果是她自己的手下,必定不会干出这等蠢事,这种埋伏埋了简直就跟没埋一样。 苏无问带着车队一点一点往前走,莫问天站在她身侧随时准备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这趟路走得非常刺激,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简直就好像走了半个月那么长。 可奇怪的是,路旁边这片树林都快要走到底了,怎么还不见里面的人出来,难道说里头的敌人是被她的威武霸气给吓住了,不敢露面了不成? 这也怪不得他们,谁让她早就做好了全副武装,又请了莫问天随侍左右呢。 路边那片树林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看来里头的人是不打算出来了。 正想到这,苏无问忽听身旁的莫问天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看来是风把树木给吹摇晃了。” 苏无问不敢相信,这怎么会是风呢?分明就是敌人被她的宝相庄严给震慑住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回头一想,刚才好像确确实实吹到过风。 难道这儿竟然没有敌人埋伏?难道她方才那挺拔的身姿、目中无人的气势,竟然没有被任何人欣赏到? 苏无问虽然才二十一岁,但这个年龄也已经不小了,足够让她老脸一红。 这一天剩下来的时间里风平浪静,什么动静都不再有了,不过不着急,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苏无问不抱任何侥幸心理。 第二天,车队走在了一条宽敞的大路上,正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 不止一匹马,少说也有十来匹马。 苏无问有些疑惑,王汉和赵天葵在搞什么鬼?难道他俩竟然胆大包天,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大路之上劫镖不成? 奇了怪了。走小路的时候,他们都不敢来劫镖,怎么今儿个胆子竟然大了? 看来是她表现得太慈善了一些。 ——‘不过来了也好,来了之后,我正好让王汉和赵天葵领教领教我的手段,让他们知道,一个上了他们两回当的人,绝不可能再上第三回;一个曾经被他们逼得团团转的人,绝不会再给他们一次这样的机会。” 既然王、赵的人追上来了,就要让他们领教一下苏无问的厉害。 因此苏问立刻一扭头,看向身后的守卫,大喝一声:“亮家伙。” 家伙就是指兵刃,亮家伙就是让大家亮出兵刃。 守卫们听到了这个指令,齐刷刷地把刀拔了出来,举在手上。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守卫们一边拔刀一边猛地扭转头去。 他们的敌人在身后,他们当然不能不回头。 可这一回头之下,可就惹了祸了。 守卫们的脖子上一个个都套着一圈金丝甲。 当一个人脖子上套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扭起头来总是不太方便的。 可偏偏事出紧急,守卫们转头又转得太快,这猛一扭头之下,一个个都抽起筋来,捂着脖子直跳脚,手上的兵刃全掉到了地上。 苏无问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马蹄声已经到了近前,已经来不及了,难道她要束手就擒? 苏无问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人。 但是马背上的人根本不看向苏无问。 一扬马鞭,驾的一声,十几匹马从车队边上飞奔而过,根本不扭头看他们一眼。 苏无问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车队已经快要进入上海地界之内了,但劫镖的人却还没来,这岂非是一件怪事? 难道劫镖的人已经被苏无问请来的镖师吓破了胆子? 劫镖的人不来了,苏无问竟然觉得有些可惜,他们若是不来,苏无问又如何才能让王汉和赵天葵知道,她已经今非昔比了呢? 二十箱瓷石径直押往了位于广富林的苏家窑口。 十二个保卫把一箱箱的瓷石卸了下来,货物已经送到了该送的地方。 莫问天顺利完成了交给他的差事,也该走人了。 所以,莫问天拱了拱手:“苏小姐,在下就先打道回府了。他日若还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来徐家汇找我。” 苏无问也向莫问天拱了拱手,心里头不由得感慨,‘莫大哥可真当得上是一位武林豪杰,做事爽快,够义气。’ 莫问天带着乾坤兄弟俩走了。 苏无问命令手下的保卫们把二十箱瓷石都搬进了窑口里头。 窑口里头的师傅准备开箱验货,看看这瓷石的质量怎么样。 周帘和苏无问一道在一旁站着,窑口里的师傅打开了箱子。 苏无问低头瞧了瞧,不错,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满箱子都是瓷石。 苏无问很满意,可是开箱的师傅却并不满意,不仅不满意,甚至还有些愁苦,而且越看越愁苦,愁得他连脸色都变了。 “这不是瓷石。” 第31章 三度中计 苏无问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那这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这不过是普通的岩石,跟瓷器毫无关系。” 苏无问一脸难以置信,周帘同样一脸难以置信。 难道她又中了奸计? 问题出在了哪个环节? 杨老板骗了她,给了她假瓷石? 莫问天仍旧在替王汉卖命? 还是说她手下的保卫有问题? 杨老板到底是不是给了她假的瓷石? 苏无问努力回想,当日她确实亲眼瞧见瓷石被装进了箱子里。 但苏无问从小养尊处优,又刚接管家里的生意,她哪知道瓷石到底长什么样。 杨老板那天命人装进箱子里的到底是不是瓷石? 难道王汉和赵天葵已经事先买通了杨老板? 不应该呀,苏无问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动身直奔绍兴,纵然赵天葵和王汉知道她是要去绍兴找杨老板,也不可能速度快到竟然能赶在她前头先找到杨老板,跟他打好招呼,然后又悄悄走人,等着苏无问跳进圈套里。 从上海到绍兴又不像从上海进京,没有水路可走,怎么能赶在她前头? 也就是说杨老板给她的瓷石是真的,可为什么到了这里,瓷石就变成假的了呢? 难道是半路上莫问天动了手脚?即使莫问天真的已经跟王汉断绝了关系,难保他手下的两个兄弟霸天乾和霸天坤没从王汉那拿什么好处。 可是从绍兴到上海松江路途那么近,路上山石虽然多,岩石却很少,而且他们要行动,也只能挑苏无问睡着了看不见的时候才能行动。 他们上哪在短时间内弄来那么多岩石? 看来也不大像是他们做的。 手底下这些保卫也不太可能,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四个人睡一间屋子,要是有人出去了,准保会有什么动静,更何况这一路之上根本没见到过什么岩石。 苏无问的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难道—— 她转头看向了周帘:“跟你周家对接的瓷石老板姓孙,叫孙老板?” “不错。” “孙老板跟你说,他有个至交好友姓杨,叫杨老板,在浙江绍兴一带。” “不错。” “于是孙老板修书一封,让你把信拿来给我,我再把这封信转交给杨老板。” “不错。” “孙老板的意思是,把这封信交给了杨老板之后,事情就好办了。” “不错。无问,怎么了?” “周帘,你有没有看过,信里头的内容?” 周帘道:“我看过,信里头的内容确确实实是嘱咐杨老板把手头能拿得出来的瓷石全都给你。不过——”周帘说到这儿顿了顿。 苏无问抬眸看向了他:“不过什么?” “不过孙老板写完了之后,手头没有信封,因此这封信不是被当场封起来的。”周帘继续道,“当时管家也在我身边,管家想起,我父亲书房内有不少多余的信封,就把信带了回去,封好之后才交到我的手上。” 苏无问有些疑问:“管家?我记得以前去你家,你一直都喊他钱伯伯,怎么现在改口叫管家了?” 周帘解释道:“钱伯伯前阵子忽然生了场大病,如今身子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是不爽利,无法继续担任管家,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交给钱伯伯的儿子钱阿文打理了。” “所以你的新管家是钱阿文?” 周帘点了点头。 孙老板写了一封信给杨老板,真心实意地让杨老板给苏无问提供瓷石,但拿到手却发现是假的瓷石。 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苏无问和周帘都盯着,唯独这封信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钱伯伯忽然生病,钱阿文接手管家一职,这封信又单独经过钱阿文之手—— 也即是说,所有人都上了当,就连杨老板也上了当。孙老板原来让杨老板为苏无问提供瓷石,钱阿文却篡改了信件内容,等杨老板看到信,便以为孙老板是让他给苏无问提供假瓷石。 所以,杨老板便义薄云天地照做了。 苏无问开口道:“想不到王汉和赵天葵已经把人手安插到了你的身边。” “是,实在想不到,钱伯伯的儿子竟然也会叛变。” “看来你得回去整顿门户了。” 周帘点了点头,颇有些愧疚地看着苏无问,要不是他这边出了差错,也不至于往绍兴白跑一趟。 周帘张了张嘴,说了一个“我”字,说不下去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苏无问发呆。 苏无问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哪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微微一笑:“快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了要紧,你也是上当受害的人,有什么好歉疚的?我这边的事情另想办法再从长计议。” 周帘略有些迟疑,开口道:“无问,你的瓷石若是想不出办法,一时半会儿供应不上,便跟我说一声,从我周家分出一些给你,到时我再请这孙老板想方设法多进一些货来便是。” 苏无问点了点头,谢过了周帘,目送着他走出了窑口,便也带着手下的保卫们打道回转苏府。 瓷石一事她还得从从长计议,周帘虽然好心要分她一些瓷石,她却不能要。 如今王汉和赵天葵的精力全花在了她苏家身上,一门心思要搞垮苏家,周府那边虽然也被安插了奸细,但王汉和赵天葵对周家的打压显然尚未开始。 如果此时贸然接受了周帘的好意,从周家以及孙老板那儿拿取瓷石,恐怕就会连累周帘,致使王汉和赵天葵为了对付她苏无问而对周家一并下手。 更何况苏无问心里清楚,周家烧制瓷器的数量巨大,不在不在苏家之下。孙老板运到上海的瓷石,除了用来供应周家烧制之外,便只剩一小部分用以零售。 短期的供应或能解她燃眉之急,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苏无问还是得另想办法。 苏无问呆在书房里又笑不出来了,如今局面步步为困,她和王汉、赵天葵过招数次,却次次以败北而告终。 八天,窑口里能供应烧制陶瓷的瓷石仅剩八天的量了。 入夜了,阿忠在一旁劝她先回房休息休息,剩下的事情明天再做打算,别累坏了身子。 苏无问听从了建议,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哪里睡得着觉,屋外的清光照进了窗内,她眉头紧锁,翻来覆去地在心里盘算着这个事情。 转天一早,苏无问让阿忠派人再去打听打听,在离上海最近的地方,除了绍兴的杨老板之外,还有哪里的瓷石老板是做瓷石批发生意的,而且生意做得很大。 第32章 投奔巡抚 到了晌午,手下人来报,说安徽还有个金老板,瓷石生意也做得很大。 苏无问开始盘算着,假如去找安徽的瓷石老板,一个来回七天够不够? 不过也不一定要卡在七天之内,就算晚几天也不打紧,虽然生意停下来,每天得亏损不少钱,但以苏家的家产还不至于撑不下去。 只是不知这一路上王汉和赵天葵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但是试试总比不试强,不试岂非一点机会也没有? 苏无问打定了主意,命人准备车马,晚上便要出发去安徽找金老板。 恰在此时,阿忠进来通报:“小姐,莫老板求见。” 苏无问有些惊讶,难道莫问天已经知道了她这边发生的事情?这莫问天得到消息的速度可真快,不愧是她当时在大同会馆里一眼就看上的人。 “快请他进来,领他来书房一见。” 阿忠领着莫问天进了书房,便又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莫问天向苏无问施了一礼。 “苏小姐。” “莫大哥,请坐。” “苏小姐,瓷石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苏无问心中暗想,‘难道这莫问天竟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一想着要去安徽,他便来了,要保我一块去?’ “苏小姐可有什么新的打算?” “莫大哥,我在想,或许我该再去外头找找看,看有什么其他的瓷石老板能给苏家供应瓷石。” “苏小姐,我倒是有个提议,只是恐怕忠言逆耳,不知苏小姐肯不肯听。” 苏无问瞧着他:“莫大哥请说。” “好,苏小姐既然让我说,那我便说了,若是拂了苏小姐的意,苏小姐可莫要怪罪我。” “自然不会。” “赵天葵和王汉已经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老奸巨猾,苏小姐几次三番与他们对峙,却都落了下风——” 苏无问听到这儿,心里头升起个念头,‘岂止是落了下风,他俩简直快要了我的命。’ 又听莫问天接着道:“苏小姐初入江湖,经验不足,斗不过王汉和赵天葵是情理之中,若是继续僵持下去,恐怕对苏家不利。不如——”莫问天微微把头侧了过来,“先找一个靠山,让王汉和赵天葵暂时不敢对苏家动手。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小姐不如先韬光养晦,把苏家的生意做大做强,然后再一举反击。” 苏无问点了点头:“莫大哥说得在理,我如今被王汉和赵天葵牵着鼻子走,自顾不暇,可是这靠山岂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这个不难,苏小姐,我已经替你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明年是当今圣上六十大寿,圣上特别钟爱红釉瓷器,江西巡抚郎廷极为了给圣上祝寿,以讨圣上欢心,打算在明年的生日宴上送上两尊宝石红釉的瓷器。这几日郎大人正在四处寻访能烧出宝石红釉瓷器的陶瓷师傅。我虽然是个茶商,却也知道,这宝石红釉又唤作霁红釉,苏小姐,你苏家岂非正好以霁红釉见长?” 苏无问眼神里又有了些光彩。 “苏小姐若是去投奔郎大人,可保苏家无虞,那王汉和赵天葵任他二人如何老奸巨猾,也不敢把手段使到巡抚大人头上去。” 苏无问点了点头:“莫大哥,这消息可当真?” 莫问天道:“千真万确。只是要去投奔郎廷极,就必然要放弃不少东西。” 苏无问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苏家陶瓷的根基恐怕要从上海松江迁到江西景德镇,上海这边的店铺或许能继续经营下去,窑口恐怕要关停。” “怎么说?” “江西巡抚郎大人在数年前便已在景德镇内成立了一间官窑,以郎大人的姓氏命名,唤作郎窑。郎大人若是要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用以进贡圣上,那这瓷器必定得是从他的郎窑中烧制出来的。因此,苏小姐若欲投奔郎大人,必然要带着苏家窑口里的师傅们一道离开上海。” 苏无问点了点头。 若是投奔了郎大人,郎大人又恰好愿意接纳他们,虽然能保护苏家,可苏家做出的牺牲可不只是关停原来的窑口搬往景德镇。 郎窑是官窑,官窑并不生产民间所用瓷器,因此苏家若是并入官窑之内,便得放弃一大部分生意。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到了景德镇那边再重新建造一家窑口,专门用来生产民用瓷器。 能解决掉的问题向来都不能当作问题。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倒不妨事,至少投奔了郎大人能暂时先保住我苏家。” 苏无问回想起前些日子的种种,她虽然一直落于下风,但王汉和赵天葵也并没有狡猾到难以战胜的地步。 张廷玉张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岂不就一举击破了王汉和赵天葵放出来的流言? 说不定投奔了郎大人之后,等苏家的生意稳固下来,等她的经验更老道了一些,便能一举击败王汉和赵天葵了。 “莫大哥,多谢你的相告。此事我要再跟忠伯伯商量一下。” “好,”莫问天站起了身,“苏小姐日后有了什么需要的地方,便来徐家汇找我。” “多谢莫大哥。” 苏无问把他送到了门口,转身回到院内,唤来了阿忠,又命人去请苏家的上釉师傅骆清衡,三个人一道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照目前的情况下去不是个办法,王汉和赵天葵是铁了心要搞垮苏家。 就算苏无问想尽办法拿到了瓷石,日后必然还要生出许多幺蛾子。 如今江西巡抚正在寻找能做出宝石红釉瓷器的师傅,而这天底下,能做出这种颜色的岂非只有苏家一家? 借着眼下这个时机,去投奔郎廷极,岂不正好。等日后羽翼丰满了,再来跟王汉和赵天葵一分高下。 三个人在一块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就按莫问天所言,前往江西景德镇,投奔江西巡抚郎廷极。 骆清衡去了趟位于广富林的苏家窑口,知会了那边的烧瓷师傅们,顺便也给大家做了思想工作。 阿忠在府里领着下人收拾打点行李。 转天一大早,苏无问上了马,直奔浦东周府。 在出发之前,她要先跟周帘告个别,而告别总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情。 第33章 少年情思 两个人站在浦江边上,吹着风,风不大,却很涩人眼泪。 周帘已经听苏无问说完了她将来的打算。 等收拾完了行李,就要离开上海了。 周帘心里头想着,这一别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女,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苏无问16岁、13岁甚至9岁时候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苏无问没有察觉,只顾着说自己的打算和苏家的未来发展。 ——她的心里是不是一点私情也没有? 周帘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的心该不会是石头做的吧? 两人沿着黄浦江一路向前走着,江边的草地上鲜花开得艳丽,天气也很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可心里头满是离别的愁苦,竟丝毫也感觉不到这秋日的宜人气氛。 苏无问笑了,她笑起来如沐春风,很好看。 可是周帘想不明白,苏无问怎么会有心情笑呢? 他简直快笑不出来了,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假笑,这个女人恐怕是铁石心肠,她似乎一点都不知道,他在15岁的时候就已经对她动了心。 其实小时候他就曾听爹娘提起过,说等他长大了,就去苏家提亲,把他们俩凑成一对,也不枉苏家和周家世代交好。 可等他长大之后,这件事情就没再被提起了。 他曾经好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自己的爹娘,“苏家的小姐可曾婚配?” 每回听到爹娘跟他说,“苏小姐还未嫁人”,他便长舒一口气,然后他便会装作不可置信一般打趣一句,问爹娘“苏小姐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未婚配?” 其实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苏小姐年纪并不大。 后来就是那漫长的阔别,整整五年,五年都没再见到过苏无问。 周帘的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既然长大成人了,就该出去磨练磨练,便把外头接洽的生意交了不少给他负责。 这五年来周帘一直在外头四处奔波。 从前逢年过节,周家和苏家会一起过,于是他便能在节日里见到苏无问。有时他的娘亲去苏家串门也会带上他,他便也能见到苏无问。 但苏无问不是在忙着耍刀弄剑,就是出门骑马了。 可这五年来,节日里他很少在家,而平常就算回来了一趟,若是娘亲不去苏家,便也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找苏小姐。 更令他气恼的是,他的娘亲见他难得回来,因此每回他一到家,便把所有心思都放到了他的身上,就算原本与苏家有约,也为了与儿子多多相处,而把约会延后了。 越是喜爱便越是羞怯。若是他心里没有苏无问,那便尽管大大方方地去苏家找她,毕竟他们两个也算是青梅竹马。 可他偏偏心里有她,便反而不好意思见她,结果整整五年他都没有见到她。 如今回到周府,只是因为父母出了事,他不得不回来接手周家生意,要不然,或许他还要在外头呆上一阵子。 过去的五年来,他回到家的时候,虽然见不到苏无问,却仍旧会向父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那个问题:“苏小姐是否婚配了?” 每次听爹娘告诉他,“苏小姐还待字闺中”,他便非常高兴,他也照旧假装抱怨,数落苏小姐一句,“苏小姐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没嫁人?” 周夫人一眼就瞧出了儿子的心思,笑着告诉他,“苏小姐不是寻常女子,苏家没有男丁,苏小姐长大之后是要接管家里生意的,嫁得晚一些,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周帘才不信母亲这番鬼话。苏无问才不是因为在操心着苏家的生意才待字闺中。 当时苏行舟夫妇都还没有出事,苏家生意好得很,远远不需要苏无问来操心。 在他看来,苏无问恐怕只是年纪不小,但却偏偏情窦未开,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又太过向往,致使她的脑子里虽然没有儿女私情,却有着快意恩仇,加之从小被人夸过了头,便总想着要去闯荡江湖,干出一番事业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小姐从小就嚷着要学武,苏行舟夫妇实在拗不过她,9岁的时候,苏小姐真的开始习武了。 她虽然只学出了一些三脚猫的本事,可心里总觉得自己武艺高强。 是啊,苏小姐还要去闯荡江湖的,不会那么快嫁人。 五年来,就凭着这一个念头,周帘压住了自己的思念和焦急,耐着性子等了下去。 苏小姐在感情上虽然晚熟了一点,可他愿意等到她情窦初开的那一天。 至于现在—— 周帘抬起眼眸看了一下,身边人仍在兴致勃勃地跟他讲着苏家的未来规划和出路,周帘又禁不住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起来,苏小姐对儿女私情似乎仍旧是一窍不通的。’ ——‘母亲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苏小姐自不比寻常女子。寻常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苏小姐恐怕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行舟叔叔,你怎么会养出一个如此绝妙的女儿呢?’ 周帘忍不住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 只过了片刻,便听得苏无问在耳旁边问:“周帘,周帘,你在笑什么?” 周帘回过神来,赶忙道:“没什么。” 他看着她,鼓起了勇气问道:“无问,若是郎大人肯收留你,你就住在那边不回来了吗?” 苏无问点了点头:“是,若是郎大人肯收留我,我暂时应该就先在那边住下了,等以后根基稳固了,说不定我又会搬回上海,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我就这样离开了,还真是有些放不下。” 周帘又陷入了思绪之中。 ——‘苏小姐放不下的,是她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地方,苏小姐会不会也有一点放不下我呢?’ 周帘又从思绪中走了出来:“无问,你去了江西之后,我能来找你吗?” 苏无问非常爽快地满口答应:“当然可以,随时都欢迎你来,你要是肯来,我一定非常高兴。” 苏无问甚至不明白周帘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串个门岂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从前她爹娘在家的时候,逢年过节都要去周家串个门,而周伯母就算不是逢年过节,也常常会来她苏家,要是她不来,娘可就要派人去请她来了。 以她两家的关系,周帘怎么这么生疏呢?现在既然是她当家作主,苏无问当然要把两家的关系维持下去。 一想到这儿,苏无问神色坚定地看向了周帘,又补充了一句:“你随时都能来找我,我随时都欢迎你来,你要是肯搬来做我的邻居,我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周帘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苏小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对自己也有点意思?’ 第34章 接管郎窑 江西,景德镇,郎廷极府上。 江西巡抚郎廷极郎大人的桌子上放着一盏宝石红釉的瓷器。 郎大人自认为是个陶瓷的行家,这会儿正弯着腰低着头,努力辨别这宝石红釉瓷器的真伪。 这盏瓷器的釉色究竟是真的经高温烧制而成,还是只在外表上涂上了一些宝石红色的颜料? 郎廷极郎大人伸手摸了摸,瓷器没掉色,他的手指头上也没被染色。 苏无问此时正站在一旁看着他。 郎大人惊觉自己撅着身子的姿势不太雅观,干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眼神从眼前这盏瓷器上移开。 “苏小姐,这是你手底下的师傅们烧出来的瓷器?” “不错,郎大人。我苏家向来以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见长,这种颜色的瓷器是我苏家的不传之秘。” 说起来,在江湖上,但凡懂点陶瓷的,都知道苏家能烧制出明代宣德年间的宝石红釉瓷器,并且只有苏家一家能烧制得出。 郎廷极郎大人也是研究陶瓷的,可他偏偏不知道。 郎大人甚至都不知道苏无问的父母为了不让烧瓷技巧泄露海外,曾两次上书康熙,请求拦截法国人殷弘绪寄向海外的一封密信。 苏无问被王汉和赵天葵逼得步步倒退,不得已要来投奔他郎廷极一事,郎大人更是一无所知。 他倒是隐约听说过,好像圣上非常信任殷弘绪,前阵子还下了诏书,具体在说什么他也不清楚,只是听闻像是表达了一番对殷弘绪的喜爱。 郎大人才华横溢,琴棋书画、古玩文物样样精通,妙的是郎大人时常沉浸于书本上的知识,不怎么关心生活中的事。 因此对于各路消息常常一无所知。 ‘妙’,苏无问心里头想着,‘这郎大人真是妙,一个钻研陶瓷的人竟然不知道,苏家向来以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见长。’ 郎大人听完了苏无问的答话,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像是认真听完了苏无问所言,实际上他这会儿心里头正想着别的,苏无问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郎大人这会儿心里正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让这个小女子开口,把烧制宝石红釉瓷器的方法告诉他。 明年是康熙的六十大寿,他要烧制出宝石红釉瓷器为康熙祝寿,瓷器的款式形状都得进行严格的设计。 如果苏无问只是给他一盏宝石红釉的瓷器,却不告诉他如何烧制出这等瓷器,那简直一点用也没有。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郎廷极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郎大人开口了,神色很严肃:“苏小姐,我愿以黄金千两换取你苏家烧制宝石红釉瓷器的秘法。” 苏无问听完,笑了,摇了摇头:“郎大人,实不相瞒,我是个商人,还是个大商人,千两黄金对我来说不足挂齿。” 郎廷极吓了一跳,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显得他很穷。 他是个清官,你让他拿出千两黄金,他还拿得出来,你让他拿出万两黄金,他只能上吊抹脖子。 郎廷极有点为难了,如果对方不要钱,应该给她什么?或者这苏小姐是要权?一个商人为什么会要权呢?一定是为了更好地做生意,有了权做起生意来,岂不更通畅? 郎大人不是个生意人,但他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自认为比生意人更像个生意人。 “苏小姐,这样吧,你把烧制宝石红釉的方法告诉我,我保证让你苏家成为江西最大的陶瓷世家。” 苏无问听完了这番话,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郎大人,实不相瞒,我苏家乃陶瓷四大家族之一,全国各地都有我苏家的生意,苏家甚至跟海外也做着买卖。” 郎大人又吓了一跳。 好家伙,这苏家生意做得可真大。 现在郎大人忽然很疑惑,既然如此,苏无问为什么要带着这样一盏瓷器来见他?苏无问求的是什么? 郎廷极是个好官,还是个文官,他这辈子也做不出强行让苏无问说出烧制秘法的事。 这可犯了难了,既不要钱也不要权,那该给什么? ——‘难道她看上了我的人?’ 一想到此,郎廷极赶紧摇了摇头,罪过罪过。 郎廷极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宝石红釉瓷器,心痒难耐,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小姐,那你如何才肯告诉我,你这宝石红釉的瓷器是怎么烧制出来的?” 苏无问笑了,答道:“郎大人,我虽然不能告诉你配方,可却能为你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款式,我都能替你烧制出来。” 郎廷极听完了,很高兴,有这等好事当然很高兴。 看来苏无问主动找上他,还是为了来挣钱的,苏无问一定是打哪得到了消息,知道他郎廷极需要宝石红釉的瓷器,所以才主动来找他。 接下来苏无问就要狠狠地敲他一笔竹杠了。 用来进献给皇帝的东西,要价自然很贵,他还不能还价,他一还价,苏无问就会说她不烧了,他也不能得罪苏无问,要不然瓷器质量不好,皇上到头来还得怪罪到他头上。 郎廷极已经做好了被敲竹杠的准备。 只听苏无问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有个条件。” 郎廷极的心已经提了上来,这位苏小姐显然是要开始敲竹杠了。 “苏小姐请说。” 郎廷极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紧张。 苏无问又笑了,笑得人畜无害,看起来甚至很友好、很温暖。 “郎大人,我听说你在景德镇打造了一座郎窑,郎大人若是肯把郎窑交由我苏家管理,日后郎大人无论要何种瓷器,我苏家但凡是烧制的出来的,必定替郎大人烧制。” 郎廷极被这话一问,问得略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苏无问会漫天要价,开血盆大口,想不到苏无问竟然是要夺走他的郎窑。 当初他建造郎窑的时候也花了不少钱,确切的说,是好大一笔钱,只不过因这郎窑是官窑,因此是官府里拨出的银子,不是他私下掏的口袋,要不然他也造不起这郎窑。 虽然不是自己掏的钱,可一听说要把郎窑送人,郎廷极还是心疼得不得了。 正在琢磨着如何答复,苏无问又开口了。 “郎大人,你只需把郎窑交给我来管理即可,不必把它入到苏家名下。” 郎廷极略有些没听明白。 “苏小姐的意思是——” “郎窑仍旧是郎大人的,我苏家只是替郎大人办事,管理管理郎窑。既然人到了郎大人的手下,一切自然听凭郎大人吩咐,日后郎大人无论要烧制什么样的瓷器,我苏家定当全力以赴。” 郎廷极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你的意思是,你来替我管理郎窑,而且你还听命于我?” 郎大人心中暗想——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身为陶瓷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竟然自个儿送上门来,要替他干活? 苏无问点了点头,略微纠正了他一句:“正是因为听命于郎大人,所以才要替郎大人管理郎窑。” 郎廷极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陶瓷四大家族之之一的苏家平白无故自动送上门来,自愿听命于他,不仅帮他管理郎窑,还要帮他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 他郎廷极到底是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郎廷极连连点头,满口答应:“好好!” 郎廷极一皱眉,又陷入了沉思,可是郎窑里头本来就有个主管,那个主管该怎么办? 第35章 他叫风年 郎廷极郎大人口头上连连答应,要让苏无问来管理郎窑,心里却在想着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好。 他的郎窑里头本来就有个主管,这个主管跟他还是多年的故交,感情好得很。 郎窑的主管追随了他这么多年,现在忽然来了个苏无问,说换就把他给换了,这也未免太不厚道了。 虽然郎大人手下的这位主管脾气好极了,想来不会反对,可是郎大人心里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郎廷极转过一个念头,‘要不我索性把他俩叫到一块儿,让他俩自个儿解决问题。我这算是谁也不得罪谁。’ 郎廷极说干就干,笑呵呵地告诉苏无问:“苏小姐,我有个朋友,也算得上是郎窑里头的重要人物。既然两位以后要在郎窑里共事,要不然我请他过来,两位见上一面?” 苏无问心念一转,‘还有这么个人?’ 郎大人都开口了,苏无问哪能拒绝,便赶忙答应。 郎大人立刻派了人,去把这位郎窑里的重要人物请过来。这位重要人物住得很近,府邸就在郎府边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可这一盏茶的时间在郎廷极的心里格外漫长,不断盘算着:‘为了给皇上祝寿,就把老朋友给抛了,是不是有些不妥?但他既然是我的好朋友,自然不会在意这个,到时我再给他安排个其他职位便是。万一他要是在意可怎么办?’ 门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功夫,家奴进来了,后头跟着一个人。 苏无问转身,抬眸,笑着看向了他,这一瞧之下,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有些眼熟,他大概30岁上下,身材消瘦,没有周帘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君子之感,也不像是个城府极深老奸巨猾之人,既不是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是丧尽天良、唯利是图,可他却仍然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他很稳,很安稳,一眼看下去,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一根擎天柱站在你面前,有了他,便不用担心天要塌了。 苏无问努力回想着她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实在是分外面熟,应该是见过的,可就是想不起。 耳旁只听郎廷极给两人做起了介绍。 “苏小姐,这位乃是我的至交好友,顾风年。风年,这是从上海来的苏小姐,苏家乃陶瓷四大家族之一,以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见长。” 顾风年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回郎廷极更尴尬了,连顾风年都知道苏家是陶瓷四大家族之一,怎么他反而不知道。 “风年,你既然知道苏家善于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又明知我自正在寻访能烧制此种瓷器的手艺人,你怎的不早点告诉我?” 顾风年笑了,他笑起来给人一种在家一样的感觉:“郎大人,我以为你也知道。” 这回郎廷极更尴尬了,人一旦尴尬起来,总得想法子转移话题。 “风年,这位苏小姐说能帮我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只不过有一个要求,这个……就是……她想要接管郎窑。风年,你看你们俩要不……谈谈。” 郎廷极不好意思说,他实际上已经答应了人家,说完了这番话,郎廷极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等着这两个人吵起架来。 要是动手打起来了,他就赶紧上前劝架,要是光动嘴皮子不打架,他就在一旁观战。 反正他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叫顾风年把郎窑主管一职拱手相让,还是让人家自个儿解决为妙。 顾风年开口了。 “苏小姐的意思是,以后就由苏小姐来担任我的职位?” ——来了,要开始吵架了,郎廷极听完了这句话,紧张地看向了苏无问。 苏无问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怪不得郎廷极说来的这个人是郎窑里的重要人物,又说要让他俩见见面,原来这位顾风年是郎窑的主管。 看来这郎大人喜欢和稀泥。 苏无问看了一眼郎廷极鬼鬼祟祟的表情,郎廷极脸一红,别过头去,开始看向顾风年,冲着他一乐,略有些讨好的意思,但顾风年却不乐,郎大人自讨了个没趣。 郎大人实在是个好官,真是一点官架子也没有。 郎廷极虽然不好意思看向苏无问,但苏无问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顾兄若是不嫌弃,请协助我一道管理郎窑。” 郎廷极看见顾风年笑了。 “苏小姐开口了,岂敢不从?” 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谁也没红过脸,没有过半句争执,郎廷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实在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都这么好说话,他的风年兄可真是委屈了,大概是为了帮他早日烧制出宝石红釉的瓷器,才如此委曲求全。 ——‘不过退一步也好,退一步海阔天空。’郎廷极的脑子里又转过了这么一句俗语。 ——‘风年兄当真大义,’郎廷极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心里头一高兴,便决定大摆宴席。 今儿个晚上,郎大人要借着请苏无问吃顿饭的名义,把他特别赏识的几个朋友都叫到府上来聚一聚。 “苏小姐既然远道而来,不如留在府上一块儿用膳。以后苏小姐就是这景德镇上的人了。我在景德镇上正好有几个朋友,才华横溢、举世无双,今儿个晚上大家聚一聚,认识认识,以后也方便联络。” 郎廷极开口相邀,苏无问岂会不答应,她日后还指着要跟郎廷极多亲多近。 郎廷极唤来了一个下人,吩咐了一通。 苏无问看向了顾风年,顾风年此时也正好在看着苏无问,这一对视之下,苏无问忽然想起来了,这个顾风年不就是那日在大同会馆里向曾她通风报信过的男人? ——当时他叫什么来着?他好像说他叫做顾行止。 她看得更仔细了。顾风年竟有些羞涩,微微别开了头去。 苏无问记起,当时在大同会馆,她曾对他说——你我二人从未谋面——他却说:倒也未必,日后自会知晓。 苏无问想上前问问他,他们是否曾经相识,当初他又为什么要用一个化名?可这会儿郎大人就在跟前,她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郎大人请来了三位座上宾,这三位贵客不是一个一个到的,而是三个人同时到的。 三人见到了郎大人,分别向他行礼,郎大人一瞧见他们,乐得都快合不拢嘴,赶忙向苏无问介绍。 “这位是浙江绍兴的柳青娘,善于酿酒,柳娘子酿出来的女儿红,千古一绝。苏小姐,有机会带你去尝尝。这一位是来自江苏南京的陶东,陶东兄可是山水画的大师,妙可就妙在他能在一个手指甲大小的东西上画出一幅山水画。还有这一位,姓颜,唤作颜四姑娘。四姑娘是一位刻画娘子,我郎窑里最上等的瓷器便是由四姑娘刻花的。” 郎廷极说到这儿很得意,好像他捡到了个什么宝贝。 郎廷极又反过来向大家介绍了一通苏无问。 柳青娘端的是热情豪爽,主动上前拉住了苏无问的手:“苏妹妹,我们几个都是孤身一人历经了磨难,漂泊到了这里,承蒙郎大人抬举,收留了我们,以后我们几个便是一家人了。” 陶东也主动向苏无问行礼问好,苏无问自然也一一还礼。 唯有颜四姑娘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苏无问好几番。 颜四姑娘从身材上来看,比苏无问更加瘦弱一些,个子也矮上几分,长得灵动可人,头上系着两条红绳。 打量完了苏无问,又警觉地瞥了一眼顾风年,这才不急不慢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郎廷极见人都到齐了,开口道:“诸位既然来齐了,便请随我去后院入座用膳。” 这一顿饭可令苏无问大开眼界,郎大人不断与大家一道吟诗作对,柳青娘和陶东最是才华横溢,简直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能写出一首诗来。 苏无问看着这场面干瞪眼,生怕郎大人忽然请她也作上一首,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小到大似乎有点——不学无术。 没过多久,郎大人喝了点酒,来了兴致,还真就让苏无问也作诗一首,苏无问额上的汗都快要冒下来了,一心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还好顾风年忽然替她解了围,苏无问一紧张,甚至都不知道顾风年是怎么替她解围的,这事儿便过去了。 恍惚间只觉得颜四朝着她瞥了一眼。 吃罢了晚饭,送客出门的时候,郎大人伸手拍了拍顾风年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抚他,顺便嘱咐了他一句:“风年,明儿个你带着苏小姐去郎窑里头看看。” 顾风年点了点头。 苏无问谢过了郎大人。 明天她正好顺便问问顾风年,早在大同会馆相遇之前,他们是否便已见过? 第36章 可曾相识 顾风年陪着苏无问来到了郎窑门口,同行的还有苏家的管家阿忠以及上釉师傅骆清衡。 郎窑的门口矗立着两尊巨大的石狮,外面的房子造得四四方方的。 苏无问略有些兴奋,从今儿个起这郎窑便由她管理了。 不过这会儿苏无问心里头特别想问问的是,顾风年是否与她曾经相识? 平日里苏无问一直觉得阿忠伯伯和骆清衡简直是苏府的左膀右臂,可这会儿这两个人跟在后面,实在是有点碍手碍脚,又不好意思劝他俩别来,害得她没法把心里头想问的话问出口。 顾风年陪着他们三个踏入了郎窑之内,郎窑里头的人一瞧见了顾风年,齐声向他招呼:“顾主管。” 顾风年点了点头:“以后我就不是郎窑的主管了。” 一旁的人正要发问,苏无问抢先开了口。 “顾兄说哪里话?郎大人虽然已经答应由我苏家来接管郎窑,可顾兄永远都是这郎窑的主管,我苏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恐怕难以在各方面都兼顾。郎大人把郎窑交给了我,而你又是郎窑的负责人,这岂不意味着郎大人把顾兄也一并交给了我?以后便请顾兄替我苏家继续管理郎窑。” 苏无问说完了这句话,转头一看顾风年,见顾风年竟然连耳根子都红了。 苏无问不明所以。 “顾兄怎么了?” 顾风年别过脸去。 “这里头烧火有点热。” 苏无问没放在心上。 顾风年接着道:“承蒙苏小姐抬爱,在下必当尽忠职守。各位兄弟,手头没活的,快过来见过苏小姐,以后郎窑里头的事都要听凭苏小姐吩咐。” 大家都客客气气地向她问了好,苏无问跟眼前的众人一一打了招呼,师傅们又都回去干活了。 苏无问想了个法子,打算把骆清衡和忠伯伯给支走。 “忠伯,清衡叔,你们俩随意走走,先熟悉熟悉这窑口。” 阿忠和骆清衡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两个人一并往里头走了。 这会儿站在门口处的只剩下苏无问和顾风年两个人,苏无问看了顾风年一眼,笑了一笑,刚要开口问起当初的事,顾风年忽然伸了伸手。 “苏小姐,我带你参观郎窑,请这边走。” 苏无问只得跟着他往里头走,往前走了几步,正巧边上没什么离得近的人,苏无问又准备要开口问他,可顾风年没留意,走得太快,苏无问只得又加快脚步跟上他。 苏无问看了看,边上有个师傅在拉胚,又往前走了几步,没人了,在这儿问正好合适,苏无问斗胆喊了他一声。 “顾兄。” 可是顾风年没听到,健步如飞,径直往前走了,苏无问追上前去又喊了一声。 “顾兄。” 顾风年走得更快了,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奇了怪了,苏无问纳闷了,这顾风年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个耳背? 苏无问赶紧追上前去,算了,既然顾风年听不到,那索性拉他一下。拉他一下,他总该知道自己在叫他。 苏无问一伸手,扯住了顾风年的衣袖,顾风年回过头来看向她,苏无问抬眸,还未看到顾风年,却忽然看到了颜四姑娘。 四姑娘正站在她面前,一张脸冷若冰霜,连头发上也冒着丝丝寒气,整个人仿佛刚从千年的冰雪里融化出来一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无问拉住顾风年的那只手。 可惜,苏无问是个呆子,不仅是个呆子,还是一个二愣子,丝毫也不懂得儿女私情,更看不出来颜四姑娘已经对她大为不悦。 因此她不仅丝毫没有放开顾风年的意思,甚至还扯了扯他的衣袖,略有些抱怨地说了一句:“顾兄,你走得可真快。” 这句话听在颜四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在打情骂俏,像是在故意撒娇。 颜四的嘴角拉了下来,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冷冷地讽刺了一句:“苏小姐可真是放得开,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颜四本是想气一气苏无问,可是苏无问根本没有被她气到,因为苏无问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放得开”指的是什么意思? 苏无问听不懂,因此只能略过这半句。 “苏小姐可真是大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这句话苏无问可是听懂了,于是苏无问的心里头升起了一个念头:‘莫非这颜四姑娘是在对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因此非常羡慕苏无问的出身?’ 苏无问非常善解人意,又颇有怜香惜玉之心,便赶紧安慰颜四:“四姑娘,你不必这么在意你的身世,你虽然出身上不如我,可在我眼里,你跟我是一样的。” 颜四又羞又恼,两颊微微发烫,像是在经历着什么冰火两重天。 苏无问虽然听不懂颜四说的话,可是顾风年并不是傻子,也不是呆子,他自然听得懂。 顾风年象征性地拉了拉衣袖,既像是要从苏无问的手里挣脱出来,又像是不想挣脱。 至于顾风年到底想不想挣脱,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没法解答。 他只知道,当苏无问真地松开了手之后,他很后悔刚才动了一下,他应该保持一动不动才对,这样一来,以苏无问那呆愣愣的脑子,自然会继续拉着他不放的。 顾风年的脑子里一下子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苏无问为什么突然放了手?是不是因为她这会儿忽然明白过来颜四姑娘话里的意思,因此有些不好意思便松了手?还是说苏无问急于要跟他撇清关系,因此才松了手? 顾风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苏无问松开手,纯粹只是因为她发现顾风年动了一下,以为自己把他拉得不舒服了,这才松了手。 以苏无问的脑子,这辈子都无法明白颜四在说什么。 “两位这是要上哪儿?”颜四姑娘拉着张脸开口说话了。 还未等苏无问回答,顾风年抢先道:“奉郎大人的命令,带苏小姐转转郎窑,熟悉熟悉这里的场地。” 颜四一挑眉,“那不如,我也陪苏小姐转转,我们三个一起走走。” 苏无问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巴已经开口说了一句:“四姑娘,这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颜四一听,这苏无问是摆明了在用话语讥讽她,不想让她跟着他们俩。 颜四是刻画娘子,此时贸然跟着他们俩一块去走走,确实显得有些玩忽职守。 ——‘好你个苏无问。’ 如果颜四肯直截了当地当面问问苏无问,问问她是否话里有话,是否是在讥讽自己不做好本职工作,上班还要摸鱼,那苏无问一定会大大地叫屈。 在苏无问的心里头,她当真是出于好心好意关心了一下别人的工作,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 颜四姑娘听完了苏无问的这句话,不说话了。 顾风年喊了她一声:“苏小姐,我们走吧。” 苏无问点了点头:“好。” 他们两个往前走了几步,苏无问发现颜四姑娘竟然没跟上来,还有些疑惑,转过头来又问了她一句:“四姑娘,你不来吗?” 颜四脸都黑了:刚才你笑话我上班摸鱼,现在你又过来嘲笑我想去却不能去,我看你能得瑟到什么时候。 颜四生气归生气,气伤了身子也是她自个儿的事情。以苏无问那情窦未开的脑袋瓜子,一点也不能理解颜四在想些什么。 顾风年带着苏无问继续往前走,终于又走到了一个离旁人较远的地方。 苏无问一把抓住了顾风年的衣袖。 “唉?顾兄?” 顾风年回过头看着她不说话,那表情仿佛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 “顾兄,你可知道,我曾见过你。” 顾风年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怎么知道?” 顾风年不说话,苏无问接着道:“那你可知道,大同会馆的林娘子,其实就是我假扮的?” 顾风年仍然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你这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风年又不说话了。 苏无问追问他:“顾兄,我冒昧问一句——” 顾风年打断了她的话:“既然知道冒昧就不必再问。” “不是,其实也不冒昧——” “……” “顾兄,你那天为什么要给我送消息?又为什么要用一个化名?在那一日之前,我们是否已经见过面?当时我说,‘我们从未谋面’,你说‘倒也未必’。” 苏无问回想起苏府管家阿忠当时的表情,又加了一句,“或者,你跟我爹娘是不是认识?或者你认识忠伯?” “苏小姐怕是记错了,顾风年从未去过大同会馆。” “你刚才不是说,你知道我就是林娘子?你又说你从未去过大同会馆,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 苏无问一时语塞,顾风年却笑了起来,虽然已经三十了,可是一笑起来,像是一个调皮捣蛋坏事做成了的大男孩。 第37章 爹娘有救 既然接手了郎大人的郎窑,既然自然要替郎廷极办事。 苏无问和顾风年一道打郎窑里头走了出来,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站住了脚步。 “顾兄,我听说,郎大人要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是为了给圣上祝寿,可有此事?” “确实如此。” “那郎大人为何偏偏要给圣上送上一尊红釉瓷器?在民间,青瓷岂不是更受欢迎?” 苏无问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要把爹娘救回来,或许有办法了。 顾风年笑了笑:“帝王的口味自不比寻常,红色乃尊贵之色,更何况从明末那会儿起,官窑里便做不出宝石红釉的瓷器了,做不出来的东西,总是要比能做出来的更加珍贵几分。” “我还是不太明白。顾兄,是郎大人推测圣上喜爱红釉瓷器,因此决定送他一盏,还是圣上曾亲口告诉过郎大人,他想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 顾风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其实我本不该告诉你的,毕竟这是郎大人的私事。郎大人跟我说过,前阵子他进京面圣,圣上知道,在瓷器方面,郎大人也是个懂行的专家,便带着他观赏了一只宣德年间烧制而成的宝石红釉瓷器,是一只金彩云龙纹盘。观赏之时,圣上无意中问过郎大人一句,说郎大人在景德镇督造陶瓷已有七年,不知郎窑里头可能复烧这明代的宝石红釉。郎大人自然知道圣上的意思,回来之后,一边令郎窑里头的师傅苦心钻研烧制宝石红釉的技艺,另一边派人在民间四处寻访。这不,人刚派出去,估计还没走多远,你就先来了。圣上还跟郎大人说过一句,红色乃帝王之色。” “这么说,确实是圣上本人非常偏爱红釉的瓷器。” “不错。” 苏无问心里的念头越发强烈,她的爹娘有救了。 苏行舟夫妇被同行算计,犯下欺君之罪,被流放边疆。可如今已知圣上对红釉瓷器爱不释手,那若是她能研发出一种新型的红釉瓷器,讨得了圣上的欢心,到时龙颜大悦,或许能赦免她的父母,令二老得以回转故乡。 红釉瓷器是多种红色的统称,但凡属于红色系的,便都叫做红釉瓷器。 苏无问手头上本就掌握着宝石红釉瓷器的制作配方,再把颜色调一调,调出一种新的红色,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如何才能调出一种符合康熙品味的颜色。 苏无问皱着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未注意到顾风年一直在瞧着她。 “你可以去试试。” 忽然听到这句话,苏无问猛然回过神来。 “什么?顾兄,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既然有这个想法,不妨去试试。” “什么想法?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这个想法并不难猜,等郎大人哪天有空了,你可以去找他谈谈,他要是肯答应,这事儿就好办了。” 苏无问不信这个邪,难道她的脸上竟然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出了她的心思? 苏无问故意又问了一句:“顾兄,我去找郎大人说什么?” 顾风年笑了。 “到时候去给圣上献礼祝寿的,还得是郎大人。你只有说服了他,你这个想法才能实行。要不然,就算你烧制出了一种新的红釉系瓷器,郎大人不把它拿到圣上跟前去,那你也是白干。” 苏无问简直就要怀疑人生,难道她的心思竟然这么容易识破,想法全都挂在了脸上? 她赶紧往回想了想,思考了一下之前心里头是否曾有过什么不好的想法,万一也能被别人瞧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苏无问松了一口气,她长这么大,似乎一直都是问心无愧。 ——‘还好还好。’ 苏无问别开了脸,低下头,伸出只手来掩面干咳了一声。 “放心,你没想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无问脸都要绿了,这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苏无问还想再说下去,忠伯伯和骆清衡走了出来,两人向顾风年问了一声好,苏无问只得打住,跟着她的忠伯和清衡叔回转了苏府。 这苏府只是一个租来的小院子,暂时先住在这里,等以后找着了好地方再搬过去。 一回到了家,苏无问便把刚才心里头的想法跟阿忠和骆清衡一说,两个人听完了之后,眼冒金星,兴奋的劲儿简直不在苏无问之下。 情绪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一个大笑的人能让另一个人也开始跟着笑起来,兴奋也是这样。 忠伯和清衡叔的兴奋劲儿又传染到了苏无问的身上,苏无问这会儿更兴奋了。 此时天色才到晌午,还远远未到该睡觉的时候,还有一个下午的功夫可以做正事儿,她得好好利用这个时间。 苏无问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开口去跟郎廷极提起这个事儿,要把话说得动听点儿,以确保郎大人万无一失会接受她的提议。 此事可是事关重要。若是办成了,她爹娘便能回来了。 自打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苏无问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这个念头,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好几回,见到了郎大人之后该如何说话,郎大人会作何应答,她又如何应答郎大人。 当天晚上,苏无问激动得几乎一宿没合眼,转天一早起来便派人去给郎大人府上递了帖子,说要拜见郎大人。 可是接下来一连三天,郎廷极公务繁忙,苏无问一直都没见到他的面。 这三天以来,苏无问一到晚上便过于激动,睡不着觉,三天下来竟然逐渐长出了一对大大的熊猫眼。 第四天早上,由于睡不着觉,一早起来梳洗打扮,忽听阿忠起来在外头敲了敲门。 苏无问心中一动,看来是郎大人那边有消息了。 “苏小姐,郎大人说,今儿个请您去府上一见。” 果然不出她所料。 苏无问伸了伸胳膊,还行,她还没有因为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而活动不开手脚。 不过,她的眼睛—— 苏无问赶紧举起铜镜照了照自个儿。 不错,这两只大大的熊猫眼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第38章 说服巡抚 郎大人瞧着苏无问的两只熊猫眼,幽幽地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顾风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郎窑主管的位置拱手相让。 当初顾风年在他府上对苏无问表现得如此友好,纯粹只是为了给他郎廷极一个面子,到了私下里,怎么可能还会给苏无问什么好脸色看? 这位苏小姐顶着两个大熊猫眼就来了,摆明了是在郎窑里跟顾风年起了争执,这会儿要到他这儿来告状了。 但这种事情他有什么办法?他也是爱莫能助。 一位是能帮他烧制出祝寿瓷器的苏家掌门,另一位是。 他的好兄弟。 这种事情尽量还是让他俩自个儿去解决,要让他郎廷极插手,那可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郎廷极仅看了一眼苏无问的眼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待会儿无论苏无问跟他说什么,他都假作一问三不知,想办法把她推到顾风年那儿去,让她自个儿去跟顾风年商量。 苏无问一瞧见郎廷极,很兴奋、很高兴,眼睛里都冒出了金光。 郎廷极一看见苏无问瞧着自己的模样,很害怕、很胆怯,他可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子,不能因为她主动来找了自己,就偏袒于她,而弃顾兄于不顾。 苏无问来到了郎廷极近前,向他行了一礼。 “郎大人。” “苏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来人,赐茶。” 有个下人端上来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郎廷极略一伸手:“苏小姐请。” 苏无问不好意思拒绝,正好她也得给自己点时间做个准备,待会儿好开口跟郎廷极提一提研制新型红釉的事儿,便端起了茶盏来喝了一口,刚放下,郎廷极又开口了。 “怎么样?苏小姐,这西湖龙井喝起来怎么样?” 苏无问根本不知道这西湖龙井喝起来怎么样,她只得端起茶盏来又喝了一口,喝完了也形容不了,便只得说了两个字: “不错。” “苏小姐,你觉得这味道涩不涩?” 郎大人府上上的茶苏无问哪能说涩,就算是涩也得说不涩,所以苏无问告诉他:“不涩。” 郎廷极听完很高兴:“苏小姐好品味,这可是正宗的西湖龙井,外头市面上卖的那些基本上都是假货。市面上的那些西湖龙井大部分都是大佛龙井假冒的,这大佛龙井虽然也名贵,可是比起西湖龙井来终究还是差了一些。苏小姐今儿个喝到的可是正宗的西湖龙井。味道醇香,略苦而不涩,甚至苦中有甘味。” 苏无问连连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确实是好茶。” 她得赶紧把话题转到瓷器上来。 “郎大人,我今日来是想——” 郎廷极打断了她:“苏小姐既然已经知道这是名贵的好茶,怎么不再喝一口呢?” 苏无问只得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喝完了这一口茶,郎大人居然又追问她:“苏小姐,怎么样?” 苏无问实在是词穷,脑子里冒出了个念头——‘不怎么样。’ “确实如郎大人所言,苦而不涩,苦中带甘,端的是好茶。” 郎廷极很高兴:“既然苏小姐喜欢,便让下人包上一些,送到苏小姐府上去。来人——”郎廷极站起了身来,“去取五两西湖龙井来,送去苏小姐府上。” 下人领命退了下去。 郎廷极转过身来客客气气地看向苏无问:“苏小姐特意来看我,实在辛苦,我身子骨还不错,未到年老体衰的地步,苏小姐不必专程来跑一趟的。来,苏小姐,我送你去门口。” 苏无问心里头的正经的事儿提都还没提起,郎大人居然就要送客了。 苏无问纳闷了,难道她又跟前几日一样,把心里头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 郎大人已经看出来她要跟他说什么了? 郎大人不愿意给皇上送上一尊新色的瓷器,怕万一惹得皇上不悦,所以决定把她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不让她开口? 顾风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便也罢了,毕竟是她主动追问了顾风年好一阵子,他能猜到也在情理之中,可郎廷极是怎么猜到她的想法的? 这可真是老百姓面官,见了世面了。 不过这么重要的事情苏无问不能不说,就算郎大人不愿听,她也得提一提,说不定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竟能把郎大人给说动了。 这件事情可关系着她爹娘的后半辈子。 所以苏无问一边在郎廷极的殷勤好客之下,推推搡搡来到了郎府的大门口,一边大声道:“郎大人我是来跟你商量瓷器的事儿——” 郎廷极见她话已经问出口,也不好意思假装没听到:“这事儿你去跟顾风年商量便行。”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得由郎大人做主。顾兄前几日让我来找郎大人商量。” 苏无问此时已快被推搡到门口了,郎大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郎窑既然已交由你和风年管理,你俩相互商量着便是,不必事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见,把郎窑交到你们手里,我放心得很,瓷器的事情你们懂的自然比我多。” 不是,郎大人,我不是来找你商量寻常小事的,我是想跟大人谈一谈给圣上祝寿的事儿——” 郎廷极不推她了,猛地一把又把她拉了回来。 “苏小姐,我突然想起,前次面圣,圣上赐给我十匹丝绸,我这府里也没个女眷,苏小姐不妨来看看,若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便是,我反正也用不完。” 郎廷极不由分说,一手拦在苏无问身后,一手指着前方的路,让苏无问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事地接着问她:“苏小姐,你说你来找我是为了商量给圣上祝寿的事儿。” “是的,郎大人。” 苏无问本来以为来到郎府之后,她就能跟郎大人一块儿坐下来好好商量这个事儿,没想到场面如此独特。 郎廷极走得太快,他又伸了一只手拦在她身后,苏无问只得也加快脚步,这一边走一边说,实在是有点过于着急忙慌了。 “郎大人,历朝历代的瓷器都有所发展,都在推陈出新,瓷器诞生于东汉时期,有了青瓷和黑瓷两种,到了两晋又出现了白瓷,唐代的时候,青白瓷的烧制工艺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出现了‘南青北白’的局面。宋代更是出现了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宋代汝窑的青釉色瓷器有着色如‘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美誉,其纹如冰裂、温润如玉,外形朴素高雅。而到了元代,宋真宗以其年号景德赐南昌镇为景德镇,从此便有了这景德镇,烧制出了名扬天下的青花瓷。到了明代更是有了高温颜色釉,我苏家的宝石红釉便是在明代创烧而成的,唯有我大清朝目前还没有烧制出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瓷器。” 郎廷极放慢了脚步。 苏无问接着道:“郎大人,在圣上六十大寿之时,即使是送上一尊宝石红釉的瓷器,也算不得我大清朝在瓷器上有何建树,这只是复烧出了一种明代便已有之的釉色。” 郎廷极站住了脚步,神色凝重地看向了她。 “苏小姐的意思是——” “郎大人,我苏家本就掌握着宝石红釉瓷器的烧制工艺。只要多加调试,多费一些心血,烧烧制出一种不同于宝石红釉,但却同属于红釉色系的瓷器,想必不难。一来大清朝本就需要有自己的特色瓷器,二来圣上又喜爱红色。郎大人,若是你的郎窑里头烧制出了一种别开生面的红釉瓷器,等圣上六十大寿的时候,郎大人带着这件瓷器进京面圣,岂不是更能得圣上欢心?” 郎廷极可是江西巡抚,江西巡抚也算是个老大不小的官了,因此郎廷极在抓风向标上可是颇有一手的。 一听完苏无问这番提议,郎廷极即刻认真考虑了起来,按现在的时间算,考虑了也才不过三分钟,便一口答应了苏无问的想法。 “苏小姐若有此大志,我郎廷极必然全力支持,到时若得圣上恩宠,本官必定会在圣上跟前提起你苏小姐的名讳。” 苏无问赶忙道:“若当真能烧制出一种新色的瓷器,那自然是因为郎大人督造有功,我苏家既然是郎窑里头的人,便也是郎大人的人。” 苏无问这句话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已经点到了,若真能烧制出一种新色的瓷器,讨得了圣上的欢心,苏无问也不敢居功,这功劳还得是郎大人的。 郎廷极不信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苏无问平白地替他烧制出一件瓷器,替他荣获圣上恩宠,自己却什么要求也没有。 当初苏无问带着宝石红釉的瓷器找上他,他便有了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一直不相信有这种好事,直到后来他悄悄地把顾风年拉到一旁,私下里问了一通,才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苏小姐是被王汉和赵天葵搞得走投无路,投奔他来了,想拉他当个靠山,因此才主动提出要帮他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 郎廷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馅饼,他还真有点不敢吃。 这会儿这个苏小姐又忽然要帮他烧制新色的瓷器,她不可能一无所求。 郎大人放慢了语速,着重说了一句:“苏小姐,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凡是办得到的,我郎廷极绝不会袖手旁观。” “郎大人,若苏家当真在郎窑里头烧制出了一种新色的瓷器,又有幸讨得了圣上的欢心,还恳请郎大人在圣上面前替我爹娘美言几句——”苏无问说到这儿,扑通一下,单膝跪地,跪在了郎廷极跟前,抱拳拱手,“我爹娘也是上了当,受了骗,这才犯下了欺君之罪,以致被圣上流放边疆——” 郎廷极赶忙把苏无问扶了起来。 苏无问把过往种种从头到尾跟郎廷极说了一番,末了,说道:“若是明年圣上的寿宴之上,郎大人讨得了圣上欢心,还请大人替我爹娘求个情,说不定圣上一高兴,便免了他们的罪过,准许他们回转家乡,我们一家人便又能团聚了。” 郎廷极虽然是个好官,但却不是个糊涂官,遇到这种事儿他仍然得考虑考虑,不是说同意就同意,在圣上的生日宴上贸然提起这个事情,万一惹得圣上不高兴了,到头来还得怪罪到他的头上。 他去替圣上祝寿本是为了博得圣上欢心,若是反而被怪罪了一通,岂不是白费功夫、功亏一篑。 郎廷极迟疑了好一会儿,苏无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郎廷极忽然点了点头:“好,苏小姐,我答应你,若是明年寿宴之上,圣上见了你烧制出来的瓷器,当真龙颜大悦,那本官必定想方设法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你父母,求圣上开恩,让你一家团聚。” 郎廷极说到这儿语气加重了一点:“可若是圣上见了你这瓷器之后,并无多少喜色。苏小姐,你可别怪本官不帮你,本官实在是有心无力。毕竟,在寿诞之日贸然提起两位罪人,本官也怕冲撞了圣上。” 苏无问见他答应了,心里头很是感激,扑通一下,又跪下了。 第39章 设计新色 康熙的生日是来年三月,苏无问躺在床上扳着指头数了数,从现在到明年的寿诞之日,还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这几日来王汉和赵天葵那边一直没听到什么动静,想必他们二人已经知道苏无问投靠了郎廷极,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她要好好利用这四个月不到的时间,精心设计并烧制出一盏能够代表大清国之辉煌的瓷器,一举取得康熙的欢心,并进而请他赦免自己父母的欺君之罪,恩准他二老回到家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她站稳了根基,再去对付王汉和赵天葵也不迟。 不过究竟应该调制出一种什么颜色的瓷器为妙呢? 皇上喜爱宝石红釉瓷器,宝石红釉的瓷器色泽透亮,看起来如同宝石一般有着层次感。 这样看来,红宝石的特质必须得以保留,若要调配新的颜色,也须在原有宝石红釉的基础上进行调配。 苏无问回想起了顾风年那句话,红色乃帝王之色。 这世上有一种砂叫做帝王砂,帝王砂的颜色比寻常朱砂更为深沉暗红,帝王砂在市面上的售价也比寻常的朱砂要贵上不少。 若是往宝石红里加入一点帝王砂,会怎样? 但帝王砂虽然颜色尊贵,却并不独特,反倒非常常见。当官的人家手里总会有几串帝王砂的手串。 而明代的祭红釉陶瓷从颜色上看,也是属于暗红色。 苏无问要做的,是给圣上送上一盏颜色新颖、款式新颖,能代表着大清瓷器发展最高境界的瓷器。 帝王砂的颜色不够新颖。 不过帝王砂既然是尊贵之色,皇上又偏爱红釉瓷器,倒是可以试着在宝石红釉的基础上加入些许,再尝试与其他颜色调和,配制出一种华丽、高雅、素净,却也别开生面的颜色。 再加入一种什么颜色好呢? 红色是帝王之色,紫色则有紫气东来之意。 明年又是圣上六十大寿,不如再加上一味紫调。 在原来的宝石红之上掺入一点帝王砂,使色泽暗沉一些,再掺入一点紫砂,紫调不能多于红调,紫调只起辅助作用,用来改变一下宝石红釉的红,让颜色带上一点说不出的味道。 只要比例合适、调配得当,就能做出一种既非朱砂色也非紫砂色的瓷器。 外表上看起来则仍旧带有宝石的透视之感。 若是能做出这种瓷器,苏无问简直就要爱上自己了。 苏无问从床上跳了起来,披上外套,冲出屋去,着急忙慌地喊着:“清衡叔,清衡叔!” 方忠以为苏无问在喊他,从柱子后边探出个头来:“苏小姐,什么事儿?” 苏无问一瞧见他便问:“忠伯,清衡叔在哪儿呢?” 方忠仍旧不相信苏无问要找的是骆清衡,而不是要找他。 他可是苏府的管家,平常大事小事找的都是他,怎么今儿个找起骆清衡那小子来了? 方忠答道:“小姐,你找我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苏无问心中呐喊着,‘清衡叔懂得如何上釉,我们苏家的宝石红釉,那可是清衡叔调配出来的。’ 苏无问简直叫苦连天:“我的好伯伯,快去把清衡叔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方忠不情不愿地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骆清衡来了,苏无问拉着他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骆清衡被她吓得赶忙站了起来:“苏小姐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骆清衡略有点紧张地看了看苏无问,这小妮子从小到大调皮捣蛋,鬼点子那么多,年轻的时候被她折腾一下就罢了,=这会儿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是防着点为妙,今儿个这么殷勤可不寻常。 苏无问冲着骆清衡一乐,骆清衡更害怕了,他简直想告诉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但看在她是苏小姐的份上,看在她是自己至交好友苏行舟之女的份上,骆清衡忍住了。 苏无问拍了拍他的手背:“清衡叔,大早上的,你紧张什么?我找你来,那是有好事要跟你商量。” ‘好事还能跟我商量?’骆清衡脸上不动声色:“苏小姐请说。” 苏无问把方才心里头的想法一股脑儿跟骆清衡说了一遍,末了,问道:“清衡叔,怎么样?你看我这个想法行不行?在宝石红釉的基础上加入一些帝王砂色和紫砂色的调子,调制出一种新型的颜色,清衡叔,你看这个做法行不行得通?” 行不行得通的意思其实就是在问骆清衡他做不做得到。 骆清衡点了点头:“可以一试,多多调配烧制几次,或许当真能做出一种清雅高贵别具一格的红釉色。” 苏无问长舒了一口气:“好,我们先把颜色调制出来,到时再在设计上下一番功夫。清衡叔,你需要用到哪些材料?” “帝王砂倒是好办,要想买到质地纯正的帝王砂不难,可若是要往里面掺点紫调,必然得用到紫砂石,这紫砂石在市面上并不流行,恐怕会有些困难。” “清衡叔,”苏无问替他把茶杯中的茶水斟满,“这事儿你交给我去办就行,你就在家里安心待着,等着我给你好消息。” 景德镇上什么都能买到,包括紫砂石也是,苏无问很快弄回来了一大批的紫砂石。 骆清衡照着苏无问的想法,成日里在郎窑里头带着苏家的烧瓷师傅们尝试调配和烧制一种新的红釉色瓷器。 苏无问兴奋地等着他的好消息。 这不一连过了七日,到了第八日的下午,骆清衡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盘东西来了。 苏无问瞧了瞧他那盘子,盘子上盖着一块红布。 “清衡叔,你可是做成了?” 骆清衡没说话,腾出一只手来,指了指手里这盘子。 他把盘子放到了茶桌上,人退到了一旁,苏无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激动地一步一步朝着托盘走去,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慢慢掀开了红布盖。 苏无问定睛一瞧,只见这托盘里头放着好几片碎瓷,这些碎瓷的颜色说不出来得难看,黑红的底色上还布满着一条条蜿蜒曲折的黑紫色条纹。 这颜色要是送去给圣上,苏无问的脑袋估计就保不住了。 苏无问闭上了眼睛,伸手摸了一把脸,这颜色跟她心里头想象出来的颜色天差地别。 苏无问恨铁不成钢地转过身来:“清衡叔,你这帝王砂和紫砂放得实在太多了一点,我只要掺进去一点点点点的紫调和暗红调,不要太暗,也不要太紫,只略微有那么一点,淡得让人分辨不出,却又能使原来的红色有所不同。” 骆清衡紧抿的嘴巴终于张开了。 “苏小姐,不是我做得不对,是这紫砂石的质地不够纯正,瓷器上釉的时候不仅使瓷器易裂,而且还有杂色,使瓷器上的釉色显得愈发暗沉。小姐若是能找到质地纯正的紫砂石,或许能做出一种淡雅一些的颜色来。” 苏无问点了点头,请骆清衡先回去休息了。 景德镇上能买到的紫砂石她都已经购买过一些了,看来这景德镇上的紫砂石全都质地不够纯正。 苏无问喊了一声:“忠伯伯。” “哎!”方忠应声而来,答应得非常干净利落,“小姐你找我。” “忠伯伯,你派几个人出去打探一下,问问看什么地方产出的紫砂石质地最纯正,一定要仔细打探,这个消息不可有误。” “好勒,小姐你等着。” 第40章 打道四川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方忠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回来了,方忠敲了敲苏无问书房的门,推门而入。 “小姐。” “忠伯,怎么样?可有消息?” “听下人说,他们几个多方打探,得知四川的紫砂石质地最为纯正。”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得去告诉郎大人,由官府出面进购紫砂石会好办得多。 “忠伯,你明天去郎大人府上递个帖子,说我有瓷器方面的事情要跟郎大人商量,请求与郎大人会上一面。” “是小姐。” “忠伯,你去休息吧。” “小姐你也早些休息。” 翌日下午,郎府。 郎大人站在庭院里赏花,苏无问站在一侧,把紫砂石的事情向郎大人汇报了一遍。 郎大人朝着苏无问转过了身来。 “苏小姐,这个好办,四川知府是我的好友,我即刻给他修书一封,你带着书信去见张知府,他自会助你一臂之力。苏小姐,你身为女儿家,走在路上多有不便,我让风年带五十官兵与你同去四川,护你周全。苏小姐想必还不知道,风年武艺高强,少有敌手。” “多谢郎大人。” “你随我来书房。” 苏无问跟着郎廷极向前走。 “对了,郎大人。我在想,烧制新色瓷器一事先不与外界张扬,若是做成了,能给圣上一个惊喜,若是做不成,也不至于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以致有了期许。” 郎廷极笑了,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 王府,王汉和赵天葵对坐喝茶。 赵天葵手里仍旧捻着一串佛珠。 王汉有些愤愤不平:“苏家小妮子竟然投靠了官府,赵大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她?” 赵天葵捻了一颗佛珠:“对付她?王老弟,你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官府里头的人你都敢动,苏无问投靠的可是江西巡抚。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可是,赵大哥,苏家差一点就被我们搞垮了,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费了好大一番心血才到手的鸽子肉又给飞走了?” “时也命也,苏无问时来运转。江西巡抚恰好要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苏家又偏偏以宝石红釉见长,你能奈她何,只能算她走了运了。” “赵大哥,就这样算了,岂不是——” “别着急,慢慢来,至少在苏无问替郎廷极烧出寿礼之前,都不能再去打苏家的主意。苏无问这会儿可是郎大人眼中的大红人,唯有等皇上的寿诞一过,苏无问的利用价值没了,我们才可再想办法收了苏家的产业。至于现在——” 赵天葵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亮,有些松弛的脸上嘴角向上一挑,接着道:“这不浦东还有个周家,趁着这段时间把周家收了,再去对付苏无问也不迟。” ----------------- 五十名官兵已经排列整齐。 苏无问打点好了行囊,一翻身上了马,对着一旁马上的顾风年道:“顾兄,我们走吧。”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了颜四的呼唤声:“等一下——” 苏无问扭头一瞧,颜四撩着裙子,正在火急火燎地追赶过来:“等一下,等等我——” “四姑娘,你怎么来了?”一旁的顾风年皱起了眉,冷言冷语问了一句。 苏无问正扭头看着颜四,看不到顾风年的表情,可颜四却看到了。 颜四非常不高兴:“我要跟你们一块去。” 苏无问耳旁传来顾风年冷冷的声音:“四姑娘,你可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我当然知道,我已经跟郎大人商议过了,郎大人同意让我跟你们一道去。” 苏无问关心了一句:“四姑娘,这路途遥远,为了节省时间,我们骑马而行,不坐马车,四姑娘可受得了?” “这有什么?你们不骑马,我便也不骑马,你们不坐马车,我便也不坐马车。我骑着马跟你们一块儿去。”颜四指了指马上的一个骑兵,“你下来。” 官兵翻身下了马,颜四爬到了他的马上,昂首挺胸:“本姑娘又不是不会骑马。” 顾风年开口道:“四姑娘可是郎窑里头的刻花娘子,四姑娘走了,谁来刻花?” 颜四瞥了他一眼,心里头堵着一股子气,这顾风年竟然要跟苏无问单独去四川,口上没好气道:“苏小姐不是从上海带过来一个刻花师傅,郎窑里的瓷器就先交给他了。再说,郎大人让我跟你们一道去自有我的用处,我是刻花娘子,一眼便瞧得出来紫砂石质地是否纯正。走吧,不必再说了。” 颜四一夹马肚子,率先骑了出去,苏无问和顾风年紧跟在她后头。 一名马上的官兵向没了马的官兵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坐我马上?” 那官兵点点头,翻身坐到了他身后,五十名官兵骑着四十九匹马跟了上去。 颜四毕竟不惯于骑马,一天下来只觉得腿脚抽筋、腰膝发麻,晚上在客栈里头落脚的时候,还得是苏无问把她扶下了马。 她靠在苏无问的肩膀上,一瘸一拐地上了楼,进了房间躺下。 苏无问把她扶到了床上,出了房间,替她关上了门,一抬头,正好看见顾风年从楼梯下走上来。 苏无问忽然觉得很好笑:“顾兄,咱们几个同时下的马,我都已经把四姑娘扶进房了,你怎么才走到这儿?” 顾风年也笑了:“我方才在楼下问掌柜的要了两碗葱油拌面,你要不要下来一块儿尝尝?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可就得一个人吃两碗,实在太多了点,到时候若是发胖了,还得怪你。” 苏无问走下楼梯,朝着顾风年走了过去。 “顾兄,你怎么只要两碗,你好歹要个三碗。” 顾风年转身与苏无问一道下了几节楼梯,穿过一个院子,来到了一座酒楼。 这客栈很大,前头是两层楼高的酒楼,后头才是供客人住宿的客栈。 “四姑娘都累成那样了,哪有心情吃面,我就没给她点,要不然白白浪费一顿面钱。我本来在郎窑里当主管,郎大人给我发钱,日子过得挺滋润,可如今到了你的手下,我怕你克扣我的工钱,只能省着点花。” “顾兄,你说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蹭你一碗面了。” “苏小姐倒是不用客气,你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请你吃碗面是应该的。” 两个人找了场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这酒楼里富丽堂皇。 店小二把两碗葱油拌面端了上来,面里面撒上了几颗葱,倒着一些黑黑的葱油酱。 旁人的桌上放的都是大鱼大肉,满桌的山珍海味,唯有他俩的桌上光秃秃两碗素净的面,连一根肉丝都没有。 苏无问抬头看着顾风年道:“顾兄,咱俩这样吃,掌柜的不会把咱俩轰出去吧?” “不会。若是掌柜的当真要把我轰出去,那我可得让他把面钱退给我,我还没开始吃呢。” “对了,顾兄,明儿个要不还是租辆马车吧,我看四姑娘受不了旅途劳顿。” 顾风年正吃着一筷子的面,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咬断了面条:“现在可租不了马车了,都已经走到路上了,回来的时候也不一定就经过这条路,租了也没法还。我看你只能给她买一辆马车了,这笔钱你可得自己掏,郎大人的腰包比他的脸面还干净。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没办法帮颜四出这笔钱。他要知道颜四出个门还得买辆马车,他就不让颜四出门了。我的腰包你就更加别指望了。” 苏无问扑哧一乐:“顾兄,我还是头一次发现你竟然这么风趣,怪不得郎大人开口闭口都得提一提风年,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你照应着。” 顾风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吃了一口面。 第二天一早,苏无问自掏腰包为颜四弄来了一辆马车,这才又重新上了路,可这样一来,赶路的进程被大大拖慢了。 第41章 不会吃茶 四川,成都。 已经去过张大人的府邸,把郎大人写给张大人的信递了进去。接下来只需耐心等待,等到张大人有空了的时候自会召见他们。 张大人很快便有空了。 转天一早便召见了苏无问、顾风年和颜四三人。 顾风年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登门拜会张大人,张大人亲自来到了府门口把三人迎了进去,三个人向张大人行礼问好。 这张大人大概五十上下,略有几根白胡子,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瘦。 “想必这位便是郎大人口中的顾风年顾主管。本官要是没有猜错,这一位是颜四姑娘,而这一位一定是苏家掌门苏小姐。” 苏无问微微一笑道:“张大人好眼力。” “三位快请进,来人,上茶。” 仆人端了茶上来。 “三位自东南地区而来,想必喝惯了西湖龙井、福建武夷,倒是不妨尝一尝我这四川的蒙顶甘露。这蒙顶甘露是我四川蒙山山顶产出的茶叶。”张大人举起一盏茶,给另外三人瞧了瞧,接着道:“此茶汤色碧黄、澄明清澈,喝了之后唇齿留香,三位不妨尝一尝。” 苏无问举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她也想夸上几句,可惜词穷,不知说什么好。 她身为一个陶瓷商人,说起来理应是对茶有所研究的。 自古以来瓷器与茶密不可分,瓷器虽然品种多样,可在寻常百姓家里,瓷器往往是用来做成茶壶、茶盏,供泡茶饮茶之用。 可苏无问偏偏不懂得吃茶。 小时候虽然时常看见自己的爹娘在吃茶,但她自己却很少喝,倒不是因为苏无问觉得茶叶味道不尽人意,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爱喝水。 除非渴得受不了了,或者去了人家家里做做样子非得喝上一口,要不然她根本就不喝水。 既然不爱喝水,自然也就无法品茶了。 苏无问有些羞愧,不敢抬头。 一般来说身份尊贵的人都是懂得喝茶的,而去了别人家,又喝了别人的茶,到了这个节骨眼,理应说上几句品鉴的话,以显示自己对茶道颇有研究,从而让主人家知道自己不仅地位尊贵,而且品位风雅。 但苏无问此刻张嘴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对着茶杯干瞪眼。 “这茶汤形似甘露、滋味鲜爽、浓郁可口,细品则有回甜之感,端的是好茶。” 耳旁边忽然听到顾风年说了这么一句话,苏无问心里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了,总算是有人应付过去了。 想不到顾风年竟然也懂喝茶。 “郎大人信里头左一句风年兄右一句风年兄,不愧是郎大人看上的人。” “张大人谬赞。” “你们三人此行来四川的目的,郎大人已经在信中跟我交代清楚了,昨儿个本官一收到信,便已经派人替你们去打听。本官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昨儿个刚刚听过的一番话,今天便记不大清了,我让下人自个儿过来跟你们说。” “多谢大人。” “王谦,去把阿福唤来。” “是大人。” 阿福来了,向大人躬身行了一礼,这阿福年纪很轻,大概二十八九岁,算不得胖,但也不瘦。 “大人您找我。” “阿福,把你昨儿个问来的消息跟顾主管、苏小姐和颜小姐说一说。” “顾主管、苏小姐、颜小姐,咱们四川这儿盛产紫砂石,有四座矿山产出的紫砂质地最纯,也最为有名,分别位于绵阳、德阳、资阳、乐山。” 阿福从怀里掏出了四个小布袋,分为红、橙黄、绿四种颜色,他上前一步把这四个小布袋放到了桌子上,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接着道: “这四个布袋里分别放着四块紫砂石,红色袋子里的紫砂石来自绵阳矿山,橙色袋子里的紫砂石来自于德阳矿山,黄色袋子里的紫砂石来自于资阳矿山,最后一个绿色的布袋里头装的是来自于乐山的紫砂石,请您几位过目。” 苏无问把袋子拆开了,把里边的石头取出来,压在相应的布袋上方。 顾风年和颜四分别取了一块紫砂石,仔细观瞧。 每一块都看了一遍之后,顾风年在手中掂了掂红色布袋上方的紫砂石:“这一块质地最纯。” 颜四点了点头:“确实是你手中这一块最纯。” 阿福道:“红色布袋里的紫砂石来自绵阳。” 事情解决得非常快,张大人心里头高兴,捻了捻胡子:“好,本官给你们一块令牌,有了这块令牌,只要是在四川境内,便畅行无阻。你们带着这块令牌到——阿福,哪个阳来着?” “回大人的话,是绵阳。” “到了绵阳境内,找到了绵阳知县,再让他派人陪着你们去绵阳那边的矿山,无论你们想要多少紫砂石都没人敢阻拦。阿福随我去过的地方多,记性又好,我让阿福陪你们一块儿去。” 三人齐声道:“多谢张大人。” “王谦,去取令牌来。” 站立在一旁的府中管家王谦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工夫,王谦端上了一个盘子,来到了张大人跟前,这盘子上面盖着一块暗红色的布,张大人掀开了红布,里边露出一块令牌。 张大人拿起令牌,递到了顾风年跟前:“顾主管,你可是郎大人眼中的红人,这块令牌就交给你来保管了。” “多谢张大人。” 从张府里出来之后,三个人带着阿福来到了落脚的客栈,收拾完了东西,当天下午便准备要出发。 顾风年、苏无问和阿福骑着马,颜四姑娘坐在马车里,后边跟着五十个骑兵,打到直奔绵阳。 到了绵阳之后,一切进展十分顺利。 绵阳县一知县一瞧见顾风年手中的令牌,一撩衣袍直接跪地磕头,得知了四人来此的意图,知县大人更是直接将公务抛在了脑后,坚持要陪着他们四个一块儿去瞧瞧绵阳的紫砂矿山。 知县大人出门自然也得带上一些官兵,于是五个人带着五十个骑兵和五十个步兵浩浩荡荡翻山越岭来到了矿山。 可到了地方之后,顾风年拿起了一块已经开采出来的紫砂石一瞧,不对劲,从质地上看,这石头跟红色布袋里的那一块并不相同。 苏无问傻眼了,阿福也傻眼了。 第42章 溜须拍马 顾风年捏着手里的石头问他:“阿福,你会不会记错了?红色袋子里的这块紫砂石是不是绵阳的?” 阿福更加傻眼了。他挠了挠头皮:“我以为它是。” 苏无问额头直冒黑线。 绵阳县的知县大人原以为他帮着这四个人弄到了紫砂石,便也算是帮了张知府一个忙,说不定日后张知府还会提拔提拔他。 可眼下一瞧,苗头不对劲,到手的鸽子又要飞走了。 但他绝不能错过任何一点向知府大人献殷勤拍马屁的机会。 知县于是一着急,大声道:“当然是!红色袋子里的紫砂石,就是我绵阳的紫砂石!” 阿福彻底傻眼了,红色的袋子尚在他的兜里,这知县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以这知县的脑子该不会给他家知府大人拖后腿吧? 阿福有意要气气这个知县,赶紧摸了摸兜,试图从兜里把红色的袋子摸出来。 摸到了,拿出来,一瞧,不对,是黄色的,放回去又摸了摸,把红色的摸了出来,打开袋子,取出里边的紫砂石放在手心,伸到了顾风年跟前,道了句:“顾主管,要不您再瞧瞧。” 顾风年将两块紫砂石对比了一下,颜四也看了一会儿。 顾风年摇了摇头:“不对,这两块紫砂石不一样。” 知县挥了挥手,指挥身边的一个下人道:“你去再去取几块石头来,让顾主管过过目。” 下人跑了开去,没一会儿工夫,端回来一整盘的紫砂石,顾风年一块一块都看了过去,可没有一块石头在质地上是与红色袋子里的那一块一样的。 知县大人没辙了,这年头献个殷勤还得看运气。 苏无问追问阿福:“阿福,你再想想,红色袋子里的这一块到底来自哪里的矿山?” 阿福都快哭出来了。 “苏小姐,我实在搞昏了,我也不知道。” 知县大人一瞧,大势已去,想把绵阳的紫砂石强行塞给他们四个是不可能了,便赶紧抓住了阿福刚才说的这句话,又献了番殷勤:“四位不必着急,本官找个懂行的本地人,必然能替四位分辨出这块紫砂石究竟来自何处。” 知县大人略微思考了一下,大脑三百六十度飞速运转,接着道:“我看这矿山的老板说不定就分辨得出。” 知县大人又挥了挥手,声音洪亮地指挥身边的下人:“去把老板给本官叫来。” 不需要喊,老板自个上前来了。 老板一直远远地站着观瞧,虽然不敢上前,却一直竖起耳朵,努力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惜听不太真切。 不过知县大人方才说的那句话,他可是听得一点都不差。 一听说他们几个找自己,赶紧走了过来:“我就是这矿山的老板,大人您找我。” 知县大人点了点头:“你来的正好,”他指了指顾风年手中的紫砂石,“看看顾主管手里的这块紫砂石产自哪里?” 老板取在手里,仔细观瞧了一阵:“回大人的话,这是乐山的紫砂石。” 知县大人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乐山知县,算你走了狗屎运了!’脸上笑眯眯地:“有劳了,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忙吧。” 老板一阵点头哈腰,把各位官人都谢了一通,退了下去。 苏无问四个人见知县大人果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也对知县连连道谢。 知县大人心里头照旧对乐山知县恨得牙痒痒,脸上却笑得更欢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嘴巴咧到耳朵后边去了。 辞别了绵阳县的知县,四个人带着五十个骑兵打道直奔乐山。 苏无问、顾风年和阿福照旧骑在马上,颜四姑娘坐在马车里。 苏无问打趣了一下骑在自己左手边的阿福:“阿福,张知府说你记忆力不错,看来你这记忆力实在有点好过头了。” 阿福笑着一边讨饶一边奉承:“苏小姐,可不能让我家大人知道这事儿,您高抬贵手,要是让张大人知道了,以后出门可不再带着我了,到了那时,我就得跟着您二位了。您二位就算想甩开我也甩不开,我总得找个地方讨口饭吃。” 苏无问笑得更欢了:“这么说,为了让你不跟着我们,我还不能去向张大人告你的状。” 阿福嬉皮笑脸道:“顾主管,您快给说句好话,您一开口,苏小姐保准就放过我了。” 顾风年也被他逗笑了:“阿福你可弄反了。苏小姐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哪帮得了你?” 阿福赶紧见风使舵倒过来说:“可不,顾主管最听苏小姐的话,苏小姐说东,顾主管不敢说西;苏小姐说南,顾主管不敢说北。苏小姐让顾主管做什么,顾主管就做什么。” 阿福自以为说完了这番话必定能讨得身边的两个人都欢喜,却忘了这车厢里头还坐着一个颜四。 颜四听到这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撩轿帘:“停车!” 前面马上的三个人扭过身来看她,颜四下了马车,指了指一个骑兵:“你下来!” 骑兵下来了。 颜四上了他的马,一夹马肚子,来到了苏无问和顾风年的中间,四个人并排骑在前头。 “几位聊得好有趣,小女子也想过来凑凑热闹。苏小姐不会不欢迎我吧?” 苏无问自然不会不欢迎她。 苏无问情窦未开,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不欢迎她。 “颜姑娘肯出来活动活动,我们几个就更有话聊了。” “好,我那们就四个人一道走吧。”颜四一夹马肚。 另外三个跟了上去。 被她勒令下了马的官兵,瞧着另一个马上的官兵:“要不你的马再让我骑一次?” 那官兵点点头:“你上来吧。” 底下的官兵一翻身上了马,问坐在他前头的:“颜小姐为什么每次都看上我那匹马?” 坐在前头的官兵告诉他:“我看她准是看上了你这个人,你马上就要被提拔了,恭喜呀!” 后面的官兵一听,对方说的跟他心里头想的一样,很高兴,但他没什么文化,不知道怎么答复,便说了四个字:“同喜同喜。” 第43章 天降暴雨 快到乐山境内的时候,天色愈发阴沉。 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大雨似将倾盆而下。 顾风年隔着个颜四姑娘朝着苏无问喊道:“苏小姐,看起来要下大雨了,你快去马车里躲一躲。” 颜四姑娘心里头升起了一股气,她跟顾风年相识这么久了,顾风年怎么不叫她去马车里躲一躲,反而叫一个认识不久的苏无问去避避雨。 苏无问一来不懂得看天气,并不觉得这天色有何可怕之处,二来又有一股侠义心肠,并不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认为自己需要避雨,因此坐在马上毫无下马的意思,反而告诉顾风年:“顾兄,你在外头淋雨,我又怎么好意思去车厢里头避雨,我还是跟你一道走,不如请四姑娘去马车里头避避雨。” 颜四心里头更生气了——‘你们两个交情可真不错。’ 顾风年照旧坚持劝她:“苏小姐,这场雨估计很大,苏小姐还是快进马车里头,免得着了凉,等会儿再去就来不及了。” 一旁的阿福善于察言观色,瞧这场景,也跟着劝她:“苏小姐,您就听顾主管的话,快去马车里头避一避,这场雨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无问虽然还没意识到大雨的严重性,但听两个人都劝她,也不好意思一直推辞,便点了点头:“好吧。” 她下了马来,正要朝马车里走去,心里头想着,‘我就进去一会儿,等会儿要是没下雨,或者只下一点点雨,我再出来便是。’ 颜四望着苏无问的背影,心里头气不过,凭什么顾风年只关心她,却不关心自己? 一怒之下脱口而出:“慢着,那是我的马车!” 言外之意即是苏无问怎敢未经她的允许就擅自用她的马车来避雨。 苏无问有些错愕不及,苏无问的脑子里只有江湖,王汉和赵天葵一路针对她情有可原,毕竟他二人觊觎苏家产业。 可颜四姑娘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针对她? ‘农民翻身做地主,难道颜四打算改行做商人?’——这是苏无问的脑袋瓜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好在不需要她开口回答,顾风年已经替她开口了。 “四姑娘,我没记错的话,这马车是苏小姐给你买的。” 阿福瞧着这紧张的气氛,紧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生怕说错了哪个字把他自己给搭进去了。 据说这顾主管是郎廷极郎大人跟前的红人,郎大人又是他自家张大人的至交好友,跟着顾主管混,那总是没错的。 多说说顾主管的好话,那总是没错的。不过眼下这节骨眼,还是闭嘴为妙。 颜四姑娘别过脸去不说话了,心里堵着一口闷气。 苏无问再傻也该明白过来了。 她也并非全然不明白,只是懒得计较,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 听完方才这句话,心里头虽有些不悦,可这毕竟只是件小事,苏无问也不愿往心里去。 正要开口,主动给颜四姑娘一个台阶下,邀请她一块儿到马车里来坐会儿,却听天空中一声巨响,豆点般的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在人身上,路旁边有两根竹子直接就被风给吹折了。 苏无问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真是万万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一边往马车里头钻,一边不忘招呼马上的三位:“快快!三位都快进来躲一躲!四姑娘你快进来,顾兄不要拘泥!快过来阿福!” 颜四下马爬进了车厢里,顾风年坐在马上没有动静,阿福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会下马去往车厢里头钻。 苏无问一撩起帘子,大雨被风卷着,直往她身上泼,没一会儿功夫,便淋湿了一半。 “顾兄,你还待在外面做什么,你怎地如此拘泥!快进来,你再不进来我可要出来了。” 顾风年没办法,只得下了马钻进了车厢里头。 苏无问继续喊着:“阿福,阿福快过来!” 阿福在马上隔着风雨大声道:“苏小姐,小的是个下人,岂敢跟您几位坐在一块儿,您几位别淋着便是,小姐不必管阿福。” 苏无问大声道:“什么?你过来说。风太大,听不清。” 阿福下了马,来到苏无问近前,正要把方才的话重复一番:“小姐——” 话才刚出口,苏无问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往上一拉,把阿福的上半身拉进了车厢里头,督促他:“快上来!” 阿福没辙,只得爬进了车厢。 苏无问对着后头的骑兵喊道:“大家都歇一歇,等雨停了再往前行。” 后面的骑兵齐声应道:“是。小姐!” 苏无问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淋湿了大约有二分之一,顾风年和阿福彻底淋了个落汤鸡。颜四姑娘也是半湿半干,这会儿妆容被雨淋了,有些不好意思让人瞧见,独自别过脸去,苏无问以为这颜四还在为方才的事情别扭。 但苏无问并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因此只得装作未曾瞧见。 倒是阿福笑嘻嘻地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苏小姐,想不到阿福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坐马车,这可多亏了苏小姐。” 苏无问笑了:“你这嘴可真甜。” “那还不是因为苏小姐人美心甜呢。” 颜四更加生气了。 “苏小姐,你让一个下人做到车厢里来,又是个男子,于礼不符,成何体统?” 阿福不说话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嘴笨,一开口说话便要得罪个人。 车厢里头陷入了沉默。 苏无问没答复,她并不屑于在这种小事情上多费口舌,也无意跟颜四计较。 被大雨一打,苏无问当真病倒了。 到了乐山县之后,她起初只觉得身体不适,但并不当回事。 安顿好了以后,还与顾风年和颜四、阿福等人一道去拜会乐山县的知县王大人。 然而到了王大人府上没多久,苏无问忽然发起了高烧来,王大人将四人留宿在府上,即刻便去请了大夫过来给苏无问看病,去往矿山的行程便给耽搁了下来。 第44章 江中水怪 苏无问终于退了烧,病殃殃的被丫鬟从病床上扶下来,到了大厅里头,搬了条椅子让她坐着,透透气、散散心。 顾风年和颜四这会儿正在大厅里头跟乐山县知县王大人喝茶。 王知县因为他们四个人手里头有着张知府的令牌,因而对四人格外关照。 苏无问一露面,王知县便赶忙站了起来。 苏无问瞧见他,想站起来行礼,王知县赶紧摆手:“苏小姐不必多礼,快快坐着,别伤了身子,苏小姐今儿个感觉怎么样?” 苏无问嘴唇苍白:“好些了,多谢大人。” 顾风年匆匆来到了她身旁:“无问,你今天能起来了吗?可退烧了?” “退烧了,多谢顾兄关心” 王大人对一个下人道:“快去把孙大夫叫来,让他给苏小姐诊诊脉,看看恢复得如何了。” “是我拖累了大家,”苏无问转过头来,有些歉疚,“要不是我,说不定我们都已经返程了。” 王大人赶忙安慰:“苏小姐你说哪里话?你瞧这外头,还在下雨,本就去不得凌云山,而那紫砂矿山就在凌云山的后头。” 苏无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点雨算不得什么的,说起来还是得怪我。” 王知县接着道:“去不得的,苏小姐,你这几日卧病在床,本官还没跟你说过,这凌云山下的江水之中有一件怪事。” 苏无问抬头问他:“什么事?” “要去凌云山,就必得走水路,坐船顺江而下。凌云山的登山道位于对岸,岸前恰是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交汇之处。每逢暴雨或是阴雨连绵的天气,这段水域里便有水怪出没,遮天蔽日、吞走船只。不是本官道听途说,这水怪一事,自古有之。为了警示往来的船只并镇压水怪,在凌云山的山体上凿有一尊弥勒佛坐像,此弥勒石头像头与山齐、依山而凿、临三江汇流而坐,开凿于唐代开元元年,历时约九十年,于贞元十九年建成。而凌云山山势险峻,唯一一条上山之道就在大佛脚下右侧,此道名为九曲栈道,也是在唐代留下的。前几日大雨磅礴,这几日又阴雨连绵,苏小姐就算未曾贵体欠安,也去不得凌云山。” 苏无问有些吃惊:“还有这种事情?” “是啊,因此苏小姐只管安心养病便是。” 孙大夫来了,给苏无问把了脉。 顾风年追问:“怎么样?” 大夫答道:“苏小姐虽然已经退了烧,但体内湿气未除,至少还需静养一周。” “一周?”苏无问惊叫了一下,“还要这么久吗?” 王知县赶忙上前又安慰她:“一周算不得什么的,眨眼间便过去了,苏小姐就在我府上好好休息,再说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反正去不得凌云山。依本官看,再过一周,天气倒是刚刚好,水怪也没了,到时再去,路上也安全。” 苏无问心里头好奇,追问:“王大人,这水怪长什么模样?” “倒是有几个幸存的,回来说,到了三江交汇之处,天空昏暗、一片巨浪滔天,在这滔天的巨浪之中,见到两只奇大无比的眼睛,这眼睛里能射出万丈绿光。” “难道没人把它除了吗?” “除不了,能活着回来便不错了。” “那百姓生活岂非多有不便?” “咱们乐山当地的百姓倒也还好,平常也不上凌云山去,就算要去,也是等天晴了的时候去,怕就怕外地的游客一无所知,下着雨便来了,往往都要出事,活下来的算是福大命大。苏小姐安心养病便是,等天气一连晴上三日,本官再派人带你们去凌云山。” 苏无问看起来有些乏了,一旁的孙大夫上前躬身说了一句:“苏小姐该回房歇息了。” 王大人赶紧喊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过来,把苏小姐扶回房去。 顾风年也正准备回房休息,刚走到没人的地方,颜四在身后叫住了他。 “顾主管。” 顾风年回过头来:“四姑娘。” “顾主管,既然苏小姐生了病,一时半会儿去不得,皇上的寿礼又一天天逼近,要不然,就让苏小姐在知县大人府上歇息,我们两个人去凌云山。” “四姑娘,知县大人不是说了吗?凌云山这几天去不得,有水怪出没。” “顾主管,你不会把知县大人的话当真了吧?哪有可能有什么水怪,这不过是编出来安慰苏小姐的。苏小姐生了病,知县大人怕她心里干着急,就编出个水怪来。苏小姐年幼,吓唬她倒是还可以,我们俩就不必再把水怪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颜四特意咬中了“年幼”两个字,要让顾风年知道他和苏无问之间的年龄差。 顾风年已经三十了,而苏无问才二十有一。 颜四虽然也才二十四岁,却已经主动给苏无问降了一辈了。 顾风年略微皱了皱眉:“四姑娘,我看水怪的事情未必有假,还是过几日再说。” 颜四一听,认定顾风年是偏心于苏无问,因此才会把水怪的事情当真。 ——‘风年不过是拿水怪做个借口,要等着苏无问病好了跟她一块儿去。’ 颜四心里头的醋意更浓:“顾主管,苏小姐既然生病了,大可以在这府中休息,不必跟我们同往,更何况她虽然是苏家掌门,但却并不懂得如何分辨紫砂石的质地,她就算跟去了也是枉然。” “可是设计新型的釉色毕竟是苏小姐的想法,她应该是希望亲自去一趟的。” 颜四仍旧不死心。 “顾主管,圣上的寿诞之日一天比一天近了,大局当前,这种私人的小小愿望又何必在意?顾主管,不如还是我们俩先行出发。” 顾风年略有些不悦:“圣上的寿诞之日,虽然一日比一日更近,倒也没急到这个地步,除非苏小姐亲自说她不想去,要不然我还是等等她为妙。“ “顾主管——” 颜四还想说下去,可顾风年已经转身走了。 颜四有些气恼,心里头闪过一个念头,既然顾风年要苏无问亲口承认不想去,才肯跟她一块去,不如她现在就去找苏无问,让她在床上好好养病,别跟着他们一块去了,免得碍手碍脚。 第45章 擅自行动 颜四脑子一热,气冲冲地来到了苏无问房门口,推门进去。 有两个丫鬟正坐在苏无问的床边守着,一见她进来,赶紧起身向她行礼。 “颜小姐,苏小姐睡着了。” 颜四并不在乎苏无问睡没睡着,大声道:“你们出去吧。” 两个丫鬟应了一身“是”,退了出去。 苏无问惊醒了过来:“四姑娘,你怎么来了?” 颜四不搭理这句话,趾高气扬道:“苏小姐,我是来跟你说一件事的,你既然卧病在床、行动不便,那不如你就在床上呆着,我和顾主管去一趟凌云山,看看紫砂石,你不必同往。” 苏无问本就生着病,心里头烦躁,如今被颜四这么一说,更加不悦了。 从小到大,哪有人敢命令她,她不仅是苏家大小姐,还是苏家唯一的小姐,从小被人捧成掌上明珠,旁人就算想给她提个建议,也得先试探试探她的心情。 颜四这会儿若是过来好好跟她商量,告诉她,是因为担心苏无问身体安危,所以才劝她别去,说不定苏无问还会答应。 可眼瞧着颜四这趾高气扬的表情,苏无问就算想答应也不肯答应了。 “四姑娘怕是忘了,凌云山前三江交汇,有水怪出没。” 颜四两手叉着腰:“你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你说了,有没有水怪出没,这不关你的事,反正你不去,你知道了吗?” 最后五个字惹得苏无问分外不悦,苏无问斜靠在床头,冷冷淡淡道:“你要去就自己去,别把顾主管带上,他这条命我还想给他留着。” “你——” 颜四心里头的醋意翻江倒海,又被人说中心事,恼羞成怒。 ——‘平日里假作不谙男女之情,看似清纯,实际上没安好心,果然是不愿意让我和顾主管单独待在一起。’ 颜四怒气冲冲地甩手走出了门去。 门外的两个丫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进来之后有些担心。 “苏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苏无问又躺了下去,心情平复了一些。 颜四沿着连廊往前走,她跟顾风年相识也有三年,整整三年了。 怎么这苏无问来了才不过这么点时日,顾风年便跟她这么熟了。 今日非要顾风年做个选择不可,到底是选她颜四还是选苏无问。 颜四径直来到了西厢,敲了敲顾风年的房门,没等里头答应,推门进去。 顾风年正在里头看书,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来:“四姑娘,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 顾风年不说话了,颜四见他陷入沉默,忽然柔和了一些下来,放低了声音,耐着性子道:“风年,我们去凌云山,你和我,就我们两个人。” “可是苏小姐她——” 颜四的温柔持续了不过数秒,一听到苏无问的名字,立刻又暴躁了起来。 “风年,你跟不跟我一同去凌云山?你是执意要等她,还是与我同去?” 顾风年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像是要走近她,却又没往前走,语气柔和了一些。 “四姑娘,这几日天气不好,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 顾风年本意是想送她走,可他的姿势在颜四的眼里却成了想要靠近她。 颜四主动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语气又柔和了下来。 “风年,跟我同去吧,水怪一说纯是骗人的,就让苏小姐在府上养病,只我们两个人去。” 顾风年赶忙挣脱了开来:“四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颜四继续柔声道:“风年,我们现在就去凌云山,好不好?” 顾风年走开了一步,站在窗子跟前,望着外头。 “除非苏小姐叫我去,否则我是断不会去的。” 颜四听他说得竟然如此绝情,心里头一阵剧烈的疼痛,厉声道:“好,你就守着你的苏小姐吧,你不去,我去!” 她一扭头,从屋里跑了出去,顾风年没转头看她。 此时,苏无问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刚才的事情。 她是不是对颜四说话口气太重了点?颜四毕竟也算是她的朋友,她从来没有对朋友说过这么重的话。 苏无问唤来了其中一个丫鬟。 “小翠,你去把顾主管请来,我有话想跟他说。” 小翠应了一声,出了房去,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分,带着顾风年来到了房门口。 小翠走了进去,顾风年却没跟上,苏无问从床上侧起身,看到只有小翠一个人,问道:“小翠,顾主管呢?” 小翠答道:“他来了,就在我后头。” 小翠扭头一瞧,顾主管还在门口站着没进来,抿嘴一笑,“苏小姐,顾主管是个谦谦君子,在门口站着呢,没跟进来。” 苏无问侧身朝着门口那儿瞧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立在门口。 “顾兄,顾兄你站那做什么?” 顾风年有些不好意思。 “苏小姐,我进来会不会不太方便?” “不必拘泥,你快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小姐,那我进来了。” 顾风年抬起了一条腿正要往里迈,却仍旧略微迟疑了一下,这才走了进去。 他来到了苏无问的床头,小翠给了他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顾兄,四姑娘刚才来找我,说要跟你同去凌云山,你可知道此事?” 顾风年点了点头:“我知道。” 苏无问有些迟疑:“你可答应了要跟她同去?” “自然是没有。”顾风年皱了皱眉,略有些不悦,又加了一句,“苏小姐怎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确实不高兴了。苏无问这样问他,岂不摆明了不信任他,他怎么会单独跟颜四去凌云山而丢下苏无问于不顾? 就算当真有什么急事,非要跟颜四单独行动不可,他也会过来先跟苏无问商量的。 苏无问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顾兄,我刚才有起床气,对四姑娘说话口气重了点,你能否帮我去看看她?你要是没跟她去,她会不会单独去了?” 顾风年很淡然地告诉她:“这有什么好看的。四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过一阵气消了便是,怎么会单独行动。” 苏无问没好意思继续使唤顾风年,但这会儿偏偏心里头愧疚,想起自己方才对颜四说的那句“你要去就自己去”,因此急于确保颜四姑娘安然无恙地呆在房里。 “要不,要不我让小翠去瞧一眼,看看四姑娘在不在房里,你就跟小玉一块儿,先在这儿陪我一阵如何?” 顾风年点了点头:“苏小姐有令,岂敢不从。” 苏无问唤道:“小翠,你去瞧瞧,颜小姐在不在府上,看看她在做什么,你瞧一眼便是,莫要打扰她。” “是,苏小姐。” 小翠退了出去,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分了,还没回来,苏无问有些着急了。 恰在此时,小翠跑了进来。 “不好了,小姐,府里到处都找不到颜小姐,她好像不在府上。” 第46章 追至港口 苏无问大吃一惊,一掀被子,从床上下了地,她穿着白色的里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把顾风年给吓了一跳,惊得他站起了身来赶忙别过脸去。 苏无问心里头提着一口气,也顾不得生病了,迅速披上了外套。 “走,小翠,带我去看看。顾兄,快跟我来。” 苏无问径直来到了知府大人府邸的正门口,问看门的:“颜小姐可是出去了?” 看门的并不知道颜四出去所为何事,因此一点也不慌张。 “是,颜小姐方才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 “应该还不到半个时辰。” “颜小姐朝哪边走的?” “那边。” “港口是不是也往那边走?” “是,港口也往那边走。” “你带我去港口。” 看门的有些迟疑:“小姐,小姐,我得看门。” “那你快叫个人,带我去港口。” 看门的连连点头,朝着另一头的一个下人挥了挥手。 “阿喜阿喜,你别干活了,你快来,带苏小姐去港口。” “来了。” 阿喜在那头答应着。 从张知府那边带过来的阿福正闲来无事,在连廊下溜达,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过来一瞧,看见了他们几人,便隔着廊前的空地,大声道:“苏小姐,您干嘛去?” 苏无问大声答道:“四姑娘去港口了,我们要去追她。” 阿福把手放在额头上遮雨,冲着苏无问跑了过去:“苏小姐我跟您一块儿去。” 知府大人的家丁阿喜带着苏无问、顾风年和阿福三人匆匆朝着港口赶去。 看门的伙计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喊了另一个家丁先帮他看着门,他自个儿急急忙忙跑到了知县大人的书房里,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知县大人汇报了一通。 知县大人听完之后吓了一跳,连忙站起了身来。 颜四小姐去了港口,不是要登船,还能是什么? 若是其他几个人为了追她也上了船,可不得了。 这海上可是有水怪出没的,一旦这四个人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情,他怎么跟张知府交代? 知县大人一指这看门的:“你快去把管家叫来,让他取我的令牌,去召集三十兵丁,随我赶往港口。” 苏无问追到了港口,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水面上,晕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码头上停着一艘艘的船只,岸边搭着不少雨棚,船家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雨棚下喝酒、吃茶、聊天。 苏无问赶上前,询问其中一个船家:“船家,敢问方才是否有一位姑娘打这儿上了船?” 那船家身材中等,面色黝黑,正坐着喝茶,抬头瞧了苏无问一眼,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有个姑娘要来登船,我们几个跟她说,今儿个不开船,她便执意要自己买下一艘小船,我们没卖给她,她过去找那边的王老四了,王老四卖了一艘小船给她。为了这个事儿,我们几个还过去跟王老四吵了一架,可王老四想赚钱想得连良心都没了,拦着我们几个,最后眼睁睁地瞧着那姑娘家划着一艘小船下去了。那姑娘根本不会划船,今儿个也根本不能下江。” 边上一个人补了一句:“是啊,这姑娘说她要穿过江到凌云大佛的脚底下去,可大佛跟前的那段江水三江交汇,水流湍急,今儿个又逢着下雨,必定有水怪出没,根本就去不了。王老四真是昧了良心,挣着黑心钱。” 苏无问大惊失色:“这么说,她是划了一艘小船下去的?” 开头的船家点了点头:“她那哪是划,她根本不懂得划船,她是被水给冲下去的。” “没有人去追她么?” “想去,去不得,王老四拦着,后来姑娘被水冲得远了,想追也追不了了。” “王老四是哪一个?” 船家一努嘴,示意苏无问朝另一头看:“诺,就是那个黑黑的胖子。” 苏无问扭头瞧了一眼,记住了王老四的模样,王老四似乎感觉到他被人注视了,也抬头往苏无问这边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毛。 苏无问回过头来:“船家,那姑娘是我的朋友,可否请您带几个人帮我去追她?我愿出十两银子。” 船家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她去得远了,按时间推算起来,就算追下去,恐怕她也已经到了三江交汇处,那儿有水怪,去不得的,去了要人的命。” “可是船家,既然那边有水怪,我们若是不去追她,岂不就等于眼睁睁地瞧着我那朋友——” 船家打断了她:“朋友虽然重要,可你自己的小命更重要,你要是追了下去,今儿个没命的就不只是她,还要带上你了。我还想让我的兄弟们多活几年,不能眼睁睁地带着他们去送死,姑娘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 “船家,这水怪当真有这么厉害吗?我那朋友该怎么办?” “自然是真的,我在这条江上行船十余年了,刚来这儿的时候,我们船行里有兄弟三个,我那两个好兄弟——” 船家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不信邪,又争强好胜,越是说有水怪,越要去瞧瞧,便逢了个下雨天,坐着船赶往三江交汇之处,这一去可再没回来,只剩船的残骸漂到了下游,被人瞧见了,我才知道此事。这些年来,乐山县里头有不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伙子,命丧在凌云大佛之下,还有不少外地行人,不知道这里头有水怪,贸然下了江,最后丧了命。” 船家顿了顿,瞧了苏无问一眼,又垂下了头,接着道:“实不相瞒,救人的事情我也不是没做过。五年前有个男人跟他的婆娘吵了一下,趁着我们没注意,割断了缆绳,跳进一艘小船里顺流而下,他的婆娘追过来在我面前哭得声嘶力竭,求着我去救他,我当时脑子一热真答应了。为了不让兄弟们冒这个风险,我一个人划了一艘小船追下去,可这一去不仅没把他救回来,海差点断送了我自己的命。” 苏无问听到这,心里头燃起了一丝希望。 “船家,这么说,你去过了一次却又活着回来了。” 第47章 不肯出船 船家又抬头瞧了她一眼:“那是我命硬,再来一次可不一定这么走运了。” 苏无问着急了起来:“船家,可我那个朋友,她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瞧着她去送死?” “天底下有那么多的人,你再交上一个朋友不就得了。” 苏无问心里头更加着急,又追问了一句:“船家,我出一百两银子,你肯不肯陪我再走一趟?” 船家神色坚定,脸上写满了拒绝:“别说是陪你再走一趟了,就算是卖你一条船,我也不答应。这种天气,出不得海。” 苏无问的心里一来抱着一些侥幸心理,觉着这雨也不大,暴雨天说不定当真有水怪出没,可这小雨的天气也不一定就会有水怪。 二来她确实挂念着颜四,毕竟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更何况她对颜四有些愧疚之情。方才躺在病床上,她对颜四说了一句,‘你要去就自己去’,若是她没说这句话,颜四会不会就不去了? 苏无问沿着岸边一路往前跑,询问其他的船家。 “可有船家愿意随我下江,我出一百两银子。” 但这些船家纷纷拒绝。 顾风年和阿福也在一旁帮忙问着,没有一个船家同意,只有那黑黑胖胖的王老四听到了动静,站在远处朝着苏无问招了招手,苏无问走了过去。 “姑娘,你可是要下江?” 苏无问点了点头:“是。船家若是肯带我下江,我奉你一百两银子。” 苏无问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就是他买了一艘船给颜四。 这小黑胖子乐乐呵呵道:“我虽然不能带着你下江,可是我能卖一艘船给你,你自己划着它不就能下去了吗?” 苏无问虽然根本不会划船,但却有点心动了。她没划过船,并不知道划船需要技巧。 假如她买下一艘船顺水追下去,若是颜四这会儿还没到三江交汇处,追上了她,岂不就能把她救回来了? 到时候带着颜四折返便是。 那水怪不是说,只在三江交汇的地方才出没吗?既然如此,前面这段水域有什么可惧怕的? 苏无问心动了:“船家,卖一艘船给我多少钱?” “一百两。” 苏无问尽力平复了一下心中怒火,算了,救人要紧。 “行,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给我解一艘船来。” 小黑胖子乐地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边去了。 “好勒,您等着。” 顾风年和阿福见苏无问在那儿跟王老四说话,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这会儿看见王老四派了个人手到码头边上,便追了过去。 顾风年道:“苏小姐,怎么样?” “这位船家说我给他一百两银子,他便卖一艘船给我。” “卖一艘船,什么意思?他不跟着我们一块儿去?” 苏无问摇了摇头:“他不去,只我自己划着去,你们也不必去。” 顾风年一听,坚决反对:“不行,苏小姐,万万不行,你没听方才船家说吗?江上有水怪,去不得的。” 阿福也跟在后头道:“不行,苏小姐,这太危险了。” 阿福一想到待会儿顾主管必定要坚持上船,那样一来,他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不禁有点瑟瑟发抖了。 苏无问道:“不用担心,那水怪只在三江交汇之处才出没,我先划着船追下去,说不定四姑娘还没到交汇之处。这样我叫住了她,便能带着她回来了。” 顾风年道:“可若是四姑娘已经到了三江交汇之处,又该当如何?” 苏无问道:“那我就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过去。若是水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说不定今儿个没有水怪,我便追过去,若是风浪太大,我回来便是。” 顾风年有些生气了:“这几日毕竟下过雨,水流很大,你一个人下去了,若是遇到危险,再想回来,恐怕没那个力气逆流而上,而且你根本不懂得如何驶船,也看不出哪里危险。我从前曾听人说过,有些水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你这样去了,只会贸然断送你自己的性命,我是不会让你去的。” 苏无问也有些不高兴了:“顾主管,四姑娘是因为我才贸然独自行动的,我既然害了她,又岂能不去救她?” 顾风年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她:“颜四姑娘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她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她自己的决定,与你何干?” “这——” 苏无问正不知说什么好,王老四已经在站在码头上了,手里拉着一根粗粗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系着一条小船,朝着苏无问吆喝着:“姑娘,船给你准备好了,你怎么付我钱?” 苏无问拔下了一根头上的碧玉簪子,这玩意儿少说也值上一百两,朝着王老四那儿走了过去。 顾风年追上来拦在了她的前头,其他船家看出了些许端倪,眨眼之间全都追赶了过来,围在苏无问跟前,纷纷嚷道: “这位姑娘,你可去不得。” 还有人转过头去骂王老四: “老四,你好黑的心,你今儿个已经做了一笔买卖了,怎么还要再挣一笔?” “你还有没有良心?用人命来换钱,小心要遭天谴。” 岸上正乱作一团,王知县带着一干官兵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知县大人的随从在一旁喊:“知县大人到——!” 原本闹作一团的百姓们纷纷跪下,阿福也跟着跪了下来,只剩苏无问和顾风年仍旧站着,两人赶忙向王知县行了一礼。 王知县向前走了几步,跪在地上的百姓纷纷让路,知县来到了苏无问和顾风年的跟前,长舒了一口气。 “顾主管,苏小姐!可算是追着两位了,听说颜小姐独自行动了,两位可追着了颜小姐?” 苏无问心情沉重,摇了摇头:“四姑娘买了条小船,已经顺江而下了。” 知县大人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快!快命人去追回来!” 苏无问据实以告:“船家怕遇上水怪,都不肯去追,我买到了一条小船,打算独自追去。” 王知县吓得手都要开始抖了,张知府那边派过来的人弄丢了一个已经是大罪,还好他过来的及时,要不然等苏小姐上了船又找不着了,他这顶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到时若是张知府在圣上面前告他一状—— 王知府哆哆嗦嗦道:“苏小姐,这种事情怎能让你亲自去?”他语气一变,“这些船家又不是废物,追个人还能不会吗?你们统统都起来!” 跪在地上的百姓纷纷站了起来:“你们谁出船去追?” 第48章 上船下江 忤逆了这王知县,说不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若是顺着王知县的意,当真出了船,小命都难保,一时间纷纷陷入沉默,谁也不肯开口。 王知县抬眼一瞧,只见码头上已经站着一个黑黑胖胖的船家了,便一指王老四:“你快带上几个兄弟,去把颜小姐追回来,若是追不回来,本官拿你是问!” 王老四双腿打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知县大人饶了小的吧,不是小的不肯,是小的,当真不敢。” 王知县见他怕成这个样,也不愿让他出去了,这么胆小的人什么事也干不成,说不定还要误事。 王知县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离他近一点的人,伸手一指,正好指着了最开始跟苏无问说过话的船家:“那就你吧,你速带人去把颜小姐追回来,若是追不回人来,别想在这做买卖了。” “知县大人,这——” 知县大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船家垂下了头。 苏无问有些于心不忍了,这船家之前曾努力劝她不要去追,而且他自己也是遇上过水怪,九死一生才逃回来的。如今逼着他在这阴雨天强行下江,会不会有些太过残忍了? 万一当真遇上了什么水怪—— 要不然还是让她一个人划条小船去追,比较妥当。 苏无问反而替船家求起情来。 “王大人,若是船家实在不愿去,要不就算了,便让我独自去追。” 王知县焦急地用手背拍了拍另一只手的掌心:“这怎么行?” 而原本不愿出船的船家忽然抬起了头,对着苏无问道:“这位苏小姐,我愿意陪你去救人。” 苏无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船家,你方才跟我说过,你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回来的。我若又让你去,岂不是——” 船家打断了她:“苏小姐有帮我求情的雅量,又有为救朋友而置生死于不顾的义气。既然如此,小的虽然只是个船家,却也有陪君子上刀山下火海的豪情。再说,我毕竟去过一次,有经验,带上我,让我陪着小姐去,总比让别人陪着要好些。” 王知府一听,怒目圆瞪、眉毛一竖,很不高兴:“你陪着苏小姐去?苏小姐可不去!你自个去把颜小姐救回来!” 王知府生怕颜四没救回来,苏无问又出了差错,他可不能让苏无问走了。 可他没想到苏无问居然朝他摇了摇头。 “王大人,我跟这位船家一块儿去,我心里头着急,不亲自去看看,实在放不下心,而且让船家独个儿替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我也过意不去。” 王知府只想仰天长叹一声,老天爷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赶紧劝道:“苏小姐你不必去,让船家去了即可,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王大人不必劝了,我还是得跟去瞧瞧,方才大人没来之前,我们找不着船,拖延了不少时间,如今我得赶紧出发了,要不然怕追不上颜小姐。大人只管放心,我自会注意安全。” 王知县温温柔柔好声好气地嘱咐苏无问:“好好,那苏小姐可要小心些。” 王知县转头望向了船家,脸色一变、面带威胁、眼神狠厉,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一边慢慢打那船家的身子右侧绕向他的左侧,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可劳烦你照看好苏小姐。” 说完了这句话,知县大人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若是快到三江交汇之处,还没追到颜四,就把苏小姐给我带回来!” 这句话轻得只有船家一个人能听到。 船家立时便心中有数,知道这次出船只是做做样子,他最主要的使命是要把苏小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要不然他在知县大人眼里的罪过可就大了。 既然并不是要他去抗击水怪,那便没有必要兴师动众带上兄弟们一起去,弄一艘能坐下六到八人左右的船只即可,再带三名兄弟划桨。 船家看向自己的人手:“哪几位兄弟愿意跟我一块儿去?” 想不到的事,船家手底下的所有兄弟都告诉他“我跟你一块去!” 船家简直热泪盈眶,没白疼他们。 “我只要三个兄弟跟我同往便行,张三、李四、王五,你们三个跟我走一趟。” 张三、李四、王五:“好勒,大哥!” 苏无问朝着码头走了过去,顾风年跟了上来。 “顾兄,你不必同往。” 顾风年没搭理她,穿过了苏无问的身侧径直坐到了船上,张三李四王五也上了船。 苏无问刚把一只脚踏到船上,船身摇摇晃晃,差点没摔倒,船家扶了她一把,苏无问这才两脚都到了船上,向前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顾风年就在她对面:“顾兄,你别去了。” 顾风年还是不理她。 船家上来了,码头上的兄弟解开了缆绳,船家带着三个兄弟,两边一个,划起桨来。 “坐稳了!苏小姐,你可别抱多大希望,等我们追到你的朋友,八成她已经到了三江交汇之处,若是远远地瞧见她进去了,我们几个可没法再帮你追过去了。” “这是自然。” 四个人卖力地划着船。 江上的水流并不慢,毕竟是下雨的天气,苏无问焦急地向着前方看了半晌,前面连艘船的影子也没有。 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还不知如何称呼这位船家。 “船家怎么称呼?” “我叫孙老三,叫我老孙就行。” 苏无问偏偏不叫他老孙:“孙师傅。” 孙老三朝着顾风年翘了翘下巴:“你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他姓顾,平日里我们都叫他顾主管。” 小船破水而行、速度很快,江水有些浑浊,苏无问把手伸到了水里,刺骨寒凉,她忙又缩回了手,向前眺望着,心里头愈发焦急,颜四姑娘到底到哪儿了? 对岸江边的树,倾斜地长在山体上,枝桠垂进了江水之中。 又往前行了不少路,孙老三道:“往前再过不久就要到三江交汇处了。苏小姐远远地瞧一瞧,若是等会儿还找不着人,我们可该回了。” 他话音未落,苏无问忽然瞧见远处有一叶轻舟在水面之上上下起伏、左右摇晃,如同一只无头的苍蝇。 “那儿!你们快瞧,那是不是颜四姑娘?” 第49章 落入江中 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孙老三道:“确实是艘船!” 苏无问着急了:“我们快追过去!” 孙老三带着三个兄弟卖力地划着桨,朝着小船逼近。 苏无问紧紧地盯着远处那艘船,隐约瞧见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人影儿:“就是她,今天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穿着绿色的衣服,一定是她!” 颜四的衣服已经被江水彻底打湿了,正俯在船中央,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头又焦急又害怕又悔恨,生怕自个儿要命丧在这江上。她把这些痛苦一股脑儿都归罪给了苏无问,要不是苏无问死活非要跟着,她也不至于一个人跑到这儿来。 这会儿水流越来越急,颜四那艘小船前头相隔不远的地方,忽然掀起了一阵滔天的巨浪,声音大得如虎啸龙吟。 孙老三道:“苏小姐,我们不能再往前了,你朋友那艘船离三江交汇处太近了,等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进去了。现在水越来越急,我们该往回划了,若不然等会儿就划不回去了。” 苏无问有些慌了,若是不去救颜四,便是眼睁睁地一条性命,可若是去救人,岂不是要陷整船的人于危险之境,闹不好,当真会害死他们。 顾风年捡起了船上的一捆绳索:“我来。” 孙老三提醒道:“顾主管小心,这绳索一端有倒钩。” 顾风年看了一下,果然有个很大的倒钩,便把没钩子的那一端握在了手上,摇摇晃晃站起了身,一挥长绳,那绳索如同弓箭一般窜了出去。 此时颜四姑娘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跪伏在船中间朝着他们摇手。唰地一下,绳索绕在了颜四的手臂之上。 颜四赶忙紧紧拉住绳索,顾风年用力将绳索往回一拉,颜四凌空飞了起来,重重地落入江水之中。 “好了,你们可以开始往回划了。” 顾风年扭头跟孙老三说了一句,手上不停地把颜四往这边拉过来。 苏无问上前帮着他一起拉,双手很快便被绳索磨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好在颜四终于被拉到了近前。 顾风年抓住了颜四的一只手腕,苏无问抓住了另一只,两个人合力试着把她往上拉,苏无问力气不够大,怕抓不住颜四,便将原本趴在船上的姿势改为蹲在船舷的一侧。 颜四这会儿求生欲很强,死命地抓紧了船舷,把上半身趴了进来,又抬起腿,挣扎着要上船。 被她的重量一压,小船朝着一侧倾斜。 孙老三划着桨扭过头来,想看看他们那边什么情况,却正好瞧见苏无问扑通一下落入了水中。 孙老三大叫了一声:“苏小姐!” 王五停下划桨,伸出两只手,抓住了颜四。 顾风年心里大为着急,想再抛掷绳索,去把苏无问救回来,可这绳索的一端牢牢地缠在颜四胳膊上,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一个浪推过来,把苏无问给推得远了。 顾风年一纵身,跳入了水里,去追赶苏无问。 此时颜四已经被拉上了船,绳索也从她的胳膊上接了下来。 孙老三一瞧,这情形不对,王知县可是叮嘱过他,要把苏小姐平安无恙带回去的,便嘱咐自己的三个兄弟:“你们继续往回划,我下去救人。” 不等兄弟们答话,他抓起了绳索,扑通一下也跳进了水里。 苏无问从小到大喜欢习武,自然也学过点游泳,可惜她的游泳水平跟她的武术造诣一样差,不过是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虽然勉强能帮她在水里多活上一阵,但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游以待毙”。 又一个水浪打来,把苏无问急速地往前推去了好长一段。 离三江交汇处越来越近了。 顾风年离苏无问也越来越近了,眼瞧着就快要能抓到她的衣摆。 孙老四也来帮忙,他看准了位置,一扔绳索,绳索的一端恰好扔在了苏无问前头。 苏无问正要伸手去抓,又一阵水浪袭来,唰地一下径直就把苏无问卷入了三江交汇处。顾风年离她太近,也被冲了进去。 孙老三眼瞧着这一幕,脸色煞白,苏、顾两人这会儿已被滔天的巨浪遮蔽,根本看不见人影。 除非,他也追进去。 孙老三只犹豫了片刻工夫,便毅然决然跟了过去。 江水浑浊,水流声大得如虎啸龙吟,一个浪花掀起来有数丈之高,像是饿虎大张着嘴,要把苏无问吞入腹中。 苏无问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瞧见一个巨浪已经盖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她闭上了眼睛,强作挣扎已是枉然,只得听天由命。 苏无问被猛地冲入了水下,隐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衣摆。但也顾不了这许多,没一会儿工夫,她又被冲到了水面上。 右岸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弥勒石像,光是一只脚便有十几个人那么大,江水一阵一阵地朝着弥勒石像的腿上拍去,激起千层浪花。 苏无问也被江水裹挟着,朝着佛脚那儿冲去,任她如何往回挣扎,去势已定。 ——这回好了,等到江水把她拍到了佛脚上,她就彻底成了一只被拍扁的青蛙。 脑子里刚闪过了这个念头,苏无问忽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绿光里面,这绿光已经把她团团围住。 身边的江水都成了绿色,但远处的江水却仍旧是浑浊的暗黄色。 ——完了,水怪来了,要被水怪给吃了,这一口咬下来一定很疼,那还不如被拍扁在佛像上,至少也算是与佛结缘,死了还能飞去西天、同登极乐。 又一个滔天巨浪猛地将她朝着佛像跟前一冲。 苏无问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下辈子我要当个大禹。 苏无问屏住了呼吸,没有想象中的撞击,也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觉得自己在上升,一点一点上升。 奇怪,这浪花怎么把她卷得这么高,更奇怪的是,她不是横着上升的,更不是头朝上上升的,她是以头朝下、脚朝天的方式上升的。 水浪声依旧振聋发聩。 苏无问虽然紧紧闭着眼睛,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片光芒,看来上天不肯让她与佛祖一道同登极乐。 上天给她安排了另一种死法。 水怪已经抓住她了,她感觉到了,那水怪抓住了她衣服的一角,把她倒提着往上、往上,不知道要带她升到何处。 第50章 弥勒耳中 反正要被这水怪吃了,不如索性睁开眼瞧瞧这水怪长什么模样,等到来世她再来此地收服水怪的时候,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苏无问是个左撇子,因此她先睁开了左眼,没看到什么东西,接着又睁开了右眼,还是没看到什么东西,努力歪起脑袋朝着上头一看,看到自己右侧的衣角被一只手抓着,这只手青筋暴跳,显然是抓得非常用力。 奇怪,这水怪怎么是个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歹人在为非作歹? 她顺着这只手又往上一看,看到了顾风年。 顾风年一手抓着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根绳索,沿着绳索往上瞧,在数十米的高空之中,可见一只大佛的耳朵。 绳索正是从大佛左耳里伸出来的。 ——大佛显灵救了她一命! 苏无问心里头感激地不行,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谁知她刚有一阵情绪上的波动,只听嘶啦一声,她的衣服裂开了。苏无问在空中被翻了个面,幸好两只胳膊还套在衣袖里,不至于摔下去。 苏无问弓起了身,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服,变成了一个头朝上脚朝下的姿势。 刚松了一口气,眯起了眼睛一瞧,只见她和顾风年手里各握着一端的这块布料中间,针线正一点一点散开。 “风年!风年!这块布要断了。” 顾风年把腿伸向了她:“一手先拉着布,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腿。” 苏无问按着他的话做了,成功抱住了他的腿。 这回抱住的虽然只是顾主管的小腿,甚至只是个脚脖子,但若是今日得救了,日后她要多抱抱顾主管的大腿。 她经不住心里头的好奇心,努力抬头向上望了望,这根从大佛耳朵里伸出来的绳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回缩,她和顾风年便也在一点一点上升。 到了弥勒佛的耳朵边上,顾风年被拉进了耳朵洞里,苏无问也跟着被拉了进去。 进了弥勒耳洞之后,苏无问颓然瘫卧在洞中,双手仍旧紧紧抱着顾风年的小腿肚不放。 眼前出现了一张人脸。 ——奇怪,腿还在她手里抱着,顾主管是如何做到一百八十度折叠的? 有个声音在唤她:“苏小姐。” ——顾主管累得都到变声期了。 这声音不像顾主管,苏无问定了定心神,一摇脑袋,仔细一看,眼前这张脸不是顾风年,是船家孙老三。 苏无问惊讶之下,连礼貌都忘了,直接唤起船家的名字。 “孙老三?!你怎么在这儿?顾主管呢?” 顾风年微微动了动腿:“我在这儿。” 苏无问转头一瞧,顾风年正坐在她边上,试着要把腿伸回去,她赶紧松开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苏无问有些疑惑,“我们怎么会在这儿?是大佛显灵了吗?” 孙老三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是我把两位拉上来的。“ “你把我们拉上来的!船家船家,你怎么会在这弥勒佛的耳朵洞里?” 孙老三答道:“苏小姐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五年前我为了救人,曾只身划船来到这三江交汇之处,后来幸免于难,逃过一劫,回到了岸上。” “我记得,你当时也是爬进了这耳朵洞里吗?” 孙老三点了点头:“对,就在我的船要被巨浪拍到佛像上粉身碎骨之际,我手头边恰好有一根绳索。那绳索的一端有根倒钩,我便孤注一掷,用尽了全力将那倒钩朝着大佛的耳朵掷去。若是能勾住,我便能攀在绳上,躲过一劫。我没想到,这一勾还当真让我给勾上了,我就沿着绳子向上爬。我本意是想爬到弥勒的耳朵上,坐在耳朵上方歇一歇,等到风平浪静再爬下去游到对岸。没想到上来之后,发现这耳朵里边竟然别有洞天。所以这一次苏小姐坚持要出船——” 苏无问听到了这里,心里头升起了浓浓的愧疚感。 只听孙老三接着道:“我便带上了这根绳索,我见两位被冲了下去,便急忙追了过来,先用绳子勾住大佛的耳朵,爬到了这洞里,接着将绳子的另一端掷下。我经历过一次,知道这里的水浪必然会把人朝着佛像身上冲,于是便把绳子的另一端朝着水流冲来的方向掷下,我本不抱多大希望,以为救不回二位了,没想到顾主管身手矫健,竟然抓住了我掷下来的绳索,还把苏小姐一并拖出了水面,两位这才死里逃生。” “风年。”苏无问转过头去,与顾风年对视了一眼,又回过了头来,唤了声“船家”,她垂下了头,“若不是你们,我是万没有活路了。” 孙老三道:“苏小姐别这么说,苏小姐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既然今日能活下来,那便是命不该绝,自是佛主另有安排,必有功德需要苏小姐来完成。” ——‘孙老三怎么迷信,但却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可妄加驳斥。’ 苏无问心里头转过这么个念头。 “船家过谦了,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船家,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小姐,我们三人在这洞中等着便是,等到雨过天晴,便可下到江中,游回对岸。” “船家可曾见到方才水中那绿色的光芒?” 孙老三点了点头:“正是那水怪。” “可这水怪似乎未曾来吞噬我。” “这倒也是,我上回遇上危险,也见到了这绿色的光芒,但水怪并未浮出水面,或许是腹中不觉饥饿,便不追来了。” “不像,不太像是有水怪。这里水流湍急倒是真的,可这水怪未必是真,只是不知这绿光从何而来。” “苏小姐,保住了小命便是,这绿光不绿光的,咱就先不管他了。” “我去看看这绿光还在不在。” 苏无问朝着耳朵口爬去,船家赶忙把她拦了回来。 “苏小姐!苏小姐!外头风大,万一被风给刮下去了,岂不得不偿失,还是别看了。” 顾风年也上前拦住了她,苏无问一听,二人说得在理,便作罢了。 第51章 弥勒肚中 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儿个是断不会风平浪静了,只盼着明天天气能转晴。 方才心里头提着一股子劲在水里挣扎,这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休息下来,苏无问察觉自己体力耗尽了,整个人又累又乏。关键是肚子饿得呱呱叫。 但是洞里头什么吃的也没有,只得忍着饥饿。 孙老三告诉她:“苏小姐,睡着了就不饿了。” 可是苏无问饿得睡不着。 压到了半夜,好不容易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便又醒了过来,望了望洞口外的天色,仍是阴雨连绵。 得了,只怕是要饿死在这洞中。 苏无问爬起身来,朝着洞里边走去,孙老三在后头唤她:“苏小姐您干吗去?” “我看看这洞里头有没有长出点杂草什么的,说不定能用来充饥。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孙老三道:“算了吧苏小姐,这里头太阳都晒不到,哪里长得出什么草来,最多石头缝里有那么一两根。” 苏无问叹了口气:“找找总比不找好,两位来一块找找,活动活动身子总比坐着强。” 顾风年虽然没说话,却站起了身来,跟了上去。 洞里头倒是也不幽暗,隐隐约约总有一些光亮透进来,循着这光亮一路走过去,走着走着来到了大佛的另一只耳朵洞边上。 苏无问看了眼外头,无奈地咧了咧嘴转过身来:“走吧,咱们回去还吧。” 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朝着石头缝里努力张望着,看看上哪能拔根草来,却忽然发现有块大石从色泽上来看,要比边上的石块亮上些许。 苏无问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起来,甚至还伸出了手,摸了摸石面。 顾风年在身后问她:“苏小姐,怎么了?” 苏无问闲着也是闲着。 “你看这块大石头特别奇怪,跟边上的石块色泽不一样。你们说我们要是把它挖开,该不会后面还有条密道吧?” 孙老三苦口婆心地劝:“苏小姐,这种事情只在说书的那里有,生活中是碰不到的。” “可是咱们几个又没事干,与其坐着思考肚子什么时候能不饿,还不如就搬搬看,说不定这石头后面真有什么东西,要是找着了吃的,也能多挨几天。” 孙老三略微有点替苏无问的脑子感到担忧。该不会是昨儿个大水冲坏了脑子。 若是救回去之后,被知县大人发现了什么端倪,该不会拿他是问吧。 这大佛耳朵里根本就没人来,怎么会有吃的?难道在唐朝的时候,工匠师傅们建造大佛,顺便往里面放了些吃的不成?就算有,也早就烂了,哪还能吃。 但是苏无问已经在沿着缝隙努力往外掰这块大石了,石头纹丝不动。 “你瞧吧。”孙老四说了这么一嘴,只听扑通一声,接着是咕噜噜噜噜的大石滚落声,石头被苏无问给推了进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洞口,三个人低下头凑近前去,隐约看到一条用石头打造而成的阶梯。 ‘还真有条密道’,一个念头同时浮现在三个人的脑袋里。 苏无问道:“走,咱们三个下去瞧瞧。” 孙老三劝她:“别去了,苏小姐,万一底下有蛇。” 顾风年道:“这天气,就算有蛇应该也在冬眠,倒是问题不大。” 苏无问转头道:“孙老前辈,你经验丰富,来,你先下去。”她侧身让到了一旁,一伸手,“请。” 孙老三只能干瞪眼,他朝着洞里头探下身去,这洞里面并不是漆黑一片,而是微微泛着紫色的光芒。 苏无问和顾风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下来,越往下走,紫色的光芒便越是浓重。 一步一步下了回旋的石阶,眼前出现一大片紫色的光芒,等到双眼适应了光线,只见面前的石头一块一块全都在发出着微弱的紫色光芒。当所有的光芒聚在一起之后,便显出了万丈神光。 苏无问睁大了眼睛努力瞧着:“这是什么地方?这些是什么?” 孙老三道:“按照我们走下来的步子推算,这会儿估计到了大佛的肚子里了。” 顾风年却回答了另一个问题:“我怀疑这是紫砂石。” 苏无问的心脏跳动了一下,这会儿她不觉得饿了,她越过了孙老三,靠近了石堆,捡起了其中一块,这块石头在她手心里散发着幽弱的紫调,照亮了她掌心的纹路。 苏无问转过身,把手伸到了顾风年的跟前:“你瞧瞧。” 顾风年接过石头,凑近了仔细端瞧:“这就是紫砂石,而且摸起来质地非常纯正,可惜这儿光线太暗,我看不太清。” 苏无问转而问孙老三道:“船家,乐山县的紫砂石便是从这里产出的吗?” “当然不是!要不是苏小姐,谁会来这里?” 苏无问转过头去:“顾兄,你觉得这块紫砂石和之前阿福给你的那块紫砂石比起来,哪个更好?” “我看不清,我们不如带上几块到大佛耳朵那儿去,借着外头的光线瞧一瞧。” “好。” 孙老三兜起了衣服的下摆,苏无问和顾风年往他的兜里扔了好些块紫砂石,孙老三像个孕妇似的,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往上走。顾风年和苏无问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生怕他摔上一跤,把肚子里的石头给碰没了。 到了耳朵附近,顾风年举着一块石头借着外头的光线足足打量了半个时辰之久,一言不发。 期间苏无问问了他好几声: “顾兄。” “顾兄。” “顾主管?” “风年?” “顾风年!” 顾风年不搭理她,苏无问毫无办法。回想起来,顾风年这两日似乎特别不爱搭理她,昨儿个上船的时候不理她,上了船又不理她,今天照旧不理她,苏无问没办法,只得靠在石壁上摸着块石头玩。 得了,顾主管怕是中了邪了,该如何挽救顾主管? 苏无问刚刚陷入沉思,顾风年却开口了,吓得苏无问差点蹦了起来。 “这块紫砂石质地纯正,不参一丝杂质,是人间极品。” 苏无问追问:“那跟阿福给我们看过的那一块产自乐山县的紫砂石比起来,质地如何?” “远在那一块之上,人世间竟有如此纯正的紫砂石,真是不可思议。” 第52章 强行解读 孙老三不知道苏顾二人此行来乐山就是为了寻觅紫砂石,瞧着这两人欣喜若狂的表情,担心两人是饿疯了,中了魔了,开口劝慰:“紫砂石虽好,却不能当饭吃。顾主管还是别瞧了吧。苏小姐也别想了。咱们索性把这石头都给扔了吧。” “扔了?!”苏无问和顾风年拔高了嗓门齐声叫道。 孙老三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苏顾转过头来,仔细地盯着孙老三,孙老三被他俩瞧得脸上发毛。 “不是,我是说两位要这紫砂石有何用?既然没用,索性扔了。” 苏无问神色放松了下来,婉儿一笑:“船家,实不相瞒,我跟顾主管几个人此行来乐山,就是为了寻觅紫砂石。” 孙老三听完这句话,不知怎的脸色竟然大变,神色大为动容,眼瞧着泪水都要流下来了,口里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苏无问担心他要发疯:“船家,怎么了,怪不得什么?”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怪不得你那朋友昨儿个像发了疯一样,非要下江。苏小姐到了江边第一个碰上的人又偏巧是我。知县大人来了之后,离知县大人站得最近的那个人还是我。怪不得当年我在弥勒耳中找到了栖身之地,原来这一切都是弥勒佛的安排,弥勒知道姑娘要来乐山寻觅紫砂,便让苏小姐那位朋友引了苏小姐前来,又让我给苏小姐带了路。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怕是神仙下凡投胎转世而来。” 苏无问傻眼了,事后诸葛亮……强行解读……这船家怎的越来越迷信了。 又过了一天,雨过天晴,江上风平浪静,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无迹可寻,危险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苏无问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孙老三瞧了一眼外头:“苏小姐、顾主管,我们可以下去了,潮水退了。” 苏无问点了点头,孙老三又取出了他那根长绳,把钩子钩在了耳朵上:“苏小姐、顾主管,两位先下去,我在这看着,防止钩子滑脱了。” 苏无问也不客气,顺着绳子往下滑,一直来到了佛脚这儿,顾风年跟在她后头也滑了下来,两人抬着头,瞧着孙老三平安落了地,这才松了口气。 “苏小姐、顾主管,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是直接打道再去瞧瞧这凌云山背后的紫砂矿,还是游过江去先回府上?” 苏无问神色坚定,一秒也不犹豫:“先去拔点草吃!” 孙老三张大了嘴:“还要吃草?” 苏无问解释:“还没吃到过!” 三个人刚从佛脚那儿转了过来,只见江对岸有一艘小船正在朝着他们这儿逼近。 小船越来越近。 孙老三定睛观瞧,这船上有三个人,正是张三、李四、王五,船上的人见到了他们,正在朝着他们欢呼摇手。 孙老三更是大喜过望,“我那三个兄弟来了!” 小船越来越近,到了岸边,急急忙忙跑上了岸,三个人把孙老三围在了中间,一边欢呼一边转圈。 “大哥,你还活着,太好了!” “兄弟们以为你没了!” “今天雨停了,兄弟几个不死心,划过来看看,想不到你真的还活着!” “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可真是个英雄!” “你要是撇下我们,我们可饶不了你!” “嫂子都哭得昏过去了。” “问题不大,等你一到家,她就能醒来了!” 孙老三泪湿了眼眶:“多亏了这位苏小姐,要不然我这辈子怕是见不到兄弟们了。” 三个人一听这句话更来劲了:“大哥,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苏小姐救了你的命吗?” 孙老三于是把他心里头的那番理论又给兄弟三个说了一通:弥勒佛指引苏无问来此,并在冥冥之中安排孙老三作为苏无问的使者。 三个人一听,也都很相信:“苏小姐可真是得神仙保佑。” “岂止是神仙保佑,她就是当世活菩萨。她该不会是观音菩萨投胎转世吧?” “说不定是玉皇大帝的哪位闺女。” 苏无问尴尬地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不迷信么…… 孙老三突然想了起来:“对了,你们船上那位姑娘呢?” 王五道:“大哥放心,我们已经把她送回去了,然后又下来找你,她这会儿安全着呢。” 苏无问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的脑子里这会儿只有吃的:“打扰一下,几位兄弟,不知你们船上可带了干粮?” 张三李四王五一听,连连点头,特别积极:“有有有,这这就给苏小姐拿来。” 三个人一溜烟跑到了船上,把船上所有吃的东西都搬到了岸上。 苏无问、顾风年和孙老三大围坐在地上大吃了一顿,苏无问的精力恢复了,总算又活了过来。 她站起了身来:“走,咱们上九曲栈道,去凌云山背后紫砂矿再看一看,瞧瞧那儿的紫砂石跟大佛肚子里的比起来究竟是不是差上一些。” 张三李四王五听到这句话万分错愕:“大佛肚子里?” 孙老三在后头跟他们解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和这样的…… 苏无问已经率先朝前走去,这九曲栈道非常陡峭,勉强能通一人行,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爬到了山顶上,苏无问早已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被她捂干了衣服,又湿漉漉的了。 前面出现了岔路,孙老三带着三个兄弟越过他们走到了前头,苏无问和顾风年跟在他后面,孙老三等人领着他们二人来到了紫砂矿跟前。 矿主一瞧见他们,立刻迎了出来:“老三,这雨刚停,你就带着人来了,你小子胆子可真大,你就不怕水怪把你给吃了?” “老八,这事回头再跟你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把你这儿质地最纯的紫砂石拿点出来让我们瞧瞧。” 矿主钱老八告诉他:“我这儿的紫砂石就没有不纯的,来屋里来,屋里有一些。” 钱老八领着六个人进了一间木屋,屋里有好几个大桶,桶内装满了紫砂石,钱老八捡了几块递给了孙老三:“你瞧这不就是吗?你都来那么多回了,你还能不知道我这紫砂石质地多纯?” 孙老三嘿嘿一笑,打怀里掏出了一块从大佛肚子里带出来的紫砂石,伸到了钱老八跟前:“你瞧瞧我这紫砂石质地如何?” 钱老八看着孙老三手里这块石头,眼睛都成了斗鸡眼了,瞧瞧他这个,再瞧瞧自个儿这个,又瞧瞧他这个,又打量自个这个,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老三,你这玩意儿哪来的?你发现矿山了?咋?你要带着我一块儿去开采?” “老八,你想得可太美了,我就算发现了,我也不告诉你,不是你的就别惦了。” 顾风年打断了他二人:“这位大哥,你这儿最好的紫砂石便是这些?” 钱老八点了点头:“对。” 他刚说完“对”,又突然脖子一缩,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最好的在这儿。” 钱老八把孙老三手里那块紫砂石拿了过来,往顾风年跟前的桌子上一放,“瞧这个多好。孙老三的东西那就是我钱老八的东西,所以这一块才是我这儿最好的紫砂石。两位去了别的地方可瞧不见。” 钱老八这一顿操作猛如虎,苏无问竟然无言以对。 第53章 回景德镇 孙老三陪着苏无问和顾风年来到了知县大人的府上。 知县大人正心急如焚,在屋里团团转,阿福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独个儿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言不发。 看门的一瞧见门口这三个人,大喜过望,来不及通报,直接把三人请了进去。 知县大人正在发愁,一抬头瞧见了苏无问,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活脱脱像是见了鬼了,不仅毫无惊喜之色,反而一脸惊惧。 知县大人脸都白了,冷汗噌噌往下冒,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口里喃喃自语:“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得了,吓疯了一个…… 苏无问俯下身,蹲在知县大人面前,意欲扶他起来,压低了声音安抚他。 “大人,我是活的……” 知县大人很害怕,屁股往后挪了一步之遥,对着苏无问连连摆手:“苏小姐,本官可没说你死了。” 顾风年和船家都走上了前,扶着知县起来。 孙老三道:“大人,我们还活着呢。” 知县大人这才稍微放下了心:“你们没死,太好了,太好了。本官这顶乌纱帽保住了,张知府不会怪罪本官了。” 知县大人一高兴,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喝了茶、吃了饭、沐浴更衣之后,苏无问便把大佛耳朵洞里的奇遇告诉了知县,知县即刻下令要派一名船家带领兄弟去把紫砂石搬出来,这个差事经苏无问的推荐,就落到了孙老三的头上,到时候搬运的费用自然也是给到孙老三的头上。 孙老三带着人手搬回来了一箱又一箱的紫砂石,知县大人自掏腰包买来了八辆货车,又配备了马匹,供苏无问搬运紫砂搬。 知县大人一边掏钱,一边心里头隐隐作痛,这苦差事他是一点油水也没捞着,反而倒贴了不少银两。但求这个阿福回去之后,能把他的功劳在张知府面前好好说上一遍。 孙老三搬运紫砂石期间,苏无问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散步,看到顾风年在假山跟前站着,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顾兄,顾兄。”连喊了他两声,顾风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这耳朵是越来越背了,哪天得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苏无问走上前,伸手一拍顾风年的肩膀,顾风年身子一抖猛地转了回来。 他手里头捧着一口盆,盆里有水,水漾了出来,洒了一些到苏无问的衣服上。 顾风年瞧见是她,这才放松了下来。 苏无问有些不好意思。 “顾兄,你干嘛呢?这是什么?”她低头看了看那口盆,盆里头的水浑浊不堪,但这黄褐色的水中竟然散发出绿色的光芒。 苏无问大吃一惊:“顾兄!你把水怪抓到盆里来了吗?” “不是。”顾风年把手伸进了盆里,苏无问的心提了起来,他的手该不会被水怪给吃掉吧? 却见顾风年从盆里掏出了一块紫砂石。 “这是什么?”苏无问傻眼了。 “紫砂石呀。”顾风年一脸不解,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看来是智商堪忧…… “这是怎么回事?” “把这块紫砂石放在清水里,光芒便会收敛,可是一放到黄水之中,就会散发绿色光芒。因此我猜,这世上根本没有水怪。” 苏无问错愕地看着他:“怎么说?” 顾风年接着道:“大佛是石刻而成,难免有裂缝,可能是这紫砂石的光芒透过缝隙照到了江水之中,便被人误以为是水怪。只有江水浑浊的时候,紫砂石的光芒映在其中才呈现出绿色,而江水浑浊之时又恰好是风浪最大的时候,因此人们便把这绿色的光芒联想成了水怪,认定是江中水怪作祟。” 顾风年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苏无问,又开口道:“实际上这是自然的天气变化所致。” 苏无问非常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这水怪一说,就跟孙老三说我是女菩萨转世一般?” 顾风年点了点头。 ----------------- 紫砂石已在货车上装点完毕,即日便要启程返回景德镇。 临别的时候,苏无问取来了不少银票,要交给孙老三,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可孙老三说什么也不肯收钱,非说不是他救了苏无问,而是苏无问救了他,佛祖要他给苏无问指路,这才留他一条小命,要不然前一回下江的时候,海浪就该把他给拍扁了。 苏无问哭笑不得,还是要他收下,孙老三坚持不肯收,知县大人只得又自掏腰包给了孙老三一笔钱。 苏无问和孙老三都感动得不得了,这知县大人可真是个好官。 可是他怎么能有那么多钱,他的钱又是哪里来的…… 还不是从百姓这儿克扣来的…… 顾风年带出来的那五十个骑兵终于派上了用场,负责押送紫砂石回景德镇。 半路之上,苏、顾二人又跟阿福告了别,阿福骑着匹马,带着张知府交给顾风年的令牌,打道回成都张知府府上了。 走之前,阿福依依不舍,眼泛泪光,又说了苏、顾二人不少好话,苏无问听得都有些不舍得让他走了。 这阿福若是她的随从多好,阿福一开头,她准能飘上天。 这一路上,颜四一直坐在马车里,不愿意露面。她在船上身处危险之中的时候,曾把痛苦都怪罪到苏无问的头上,可事后回想起来,也责怪自己任性,苏无问竟然还要坐船来救她,便愈发愧疚,不好意思出来见人,偏偏心里仍旧堵着一口气,对苏无问又是痛恨又觉亏欠,便索性坐在马车里,刻意避开她,不愿相见。 苏无问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如今弄到了紫砂石,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若是真能做出什么新型的釉色,讨得了康熙的欢心,圣上龙颜一悦,赦免了她的父母,他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苏无问骑马前行,想到这儿,脸上乐开了花,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好和顾风年对视上了,顾风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冲着自己乐成这幅模样,微有些羞涩,挪开了眼睛,别过脸去,低头不敢再瞧她。 第54章 施釉烧制 苏无问回到了景德镇,这一来一去花掉了两个来月的时间,一晃到了一月底。 骆清衡瞧着她运回来的这些紫砂石,啧啧称赞,想不到他们家的苏小姐能力惊人,竟然能找回来质地这么好的矿石。 如今原材料已经齐了,只要把釉浆做出来,便能施釉烧制。 这对骆清衡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骆清衡自八岁起就开始学着如何施釉,十二岁起便跟着他的爹爹在苏家的窑口里干活,如今已经干了四十来年,手艺精准纯熟。 苏家所有的宝石红釉都是由骆清衡一人施釉的。 苏无问心心念娘想着烧制新型釉色的事情,着急放不下,便成日里在郎窑里头呆着。 顾风年是郎窑的主管,自然也在郎窑里头。 按骆清衡的话说,他两人成日里像两尊天王监督他干活,害得他片刻不敢喘息。 骆清衡准备要开始施釉烧制了! 施釉的工序分为八道: 检素胎、上水、量浓度、捞釉、上釉、干燥、刷釉、清足。 他取来了一个一只素胎,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没有瑕疵破损。 接着便开始给素胎上水,清除胎上的灰尘残土。 上完了水,将素胎放置一旁,骆清衡起身,把釉缸中的釉浆搅拌均匀,量出了合适的浓度,再进行了一番捞釉,以确保缸中釉浆中没有杂质。 接下来便开始上釉,上釉的方法有多种,分为蘸釉、荡釉、浇釉、刷釉、吹釉、轮釉。 由于素胎呈碗状,因此骆清衡便用了轮釉的技巧,他将瓷器放置在一个可以旋转的转盘之中,将过滤好的釉料倒于素胎内部,快速旋转,釉料便均匀地依附在素胎内侧。 骆清衡将上了釉的素胎放置一旁,等其干燥。 干了之后,为了增加釉层的厚度,又补上了一层釉。 接着又用刀刮的方式进行了清足,也即是清除掉了底足部分接触到窑板的釉料。 施完了釉,骆清衡准备开始进行烧制,烧制的工序也分为八道:支棚板、清棚板、洒砂、装窑、入窑、烧窑、冷却、开窑。 骆清衡根据釉坯的大小,安排好了窑内的空间,并将棚板支撑好。 接着清除了棚板上的污垢,以便烧制的瓷器不会被弄脏。 他戴着手套抓来了一把耐火的硼砂,薄薄地洒在棚板之上,将瓷器与棚板隔开,这是为了防止瓷器粘足。 骆清衡把即将要烧制的釉坯放入了窑中,将窑车稳推入窑,关上了窑门。 接下来便要开始烧窑了,这烧窑可是个绝活,稍有不慎就烧不出理想中的釉色。 坯在窑内摆放的位置、烧窑时候用的燃料好坏、火温的高低、烧制时间的长短、外头的天气变化、师傅的手法高低都对瓷器的窑变影响很大。 苏无问和顾风年站在一旁全神贯注,一动也不敢动,静待着一种新型的釉色在骆清衡的手下诞生。 苏无问简直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苏无问略有些想不明白,她在不呼吸的情况下是怎么活着等下去的。 隐约可以瞥见炉内的火苗已经开始转成青色,她虽然不会烧制瓷器,但也懂上一些,等到炉火纯青之时,便是瓷器的烧成之时。 要停火了。 骆清衡停火的那一刻,苏无问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手心里出现了些许冷汗,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想动弹却又动弹不得,仿佛被凝固住了一般。 骆清衡好像并不在乎,转过头来还冲着他俩笑:“等冷却了之后就能把瓷器拿出来了。” 苏无问的内心感受到了一阵欣喜,但她刚刚感受到了这份喜悦,却听到砰的一声,窑里头的瓷器爆炸了。 她看到骆清衡变了脸色,未等窑内的温度冷却到规定的温度,便打开窑门拉出了窑车。 推进去烧的瓷器,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骆清衡的这句话没有人回答,也没人能回答。 苏无问并不懂得如何烧制瓷器,顾风年虽然略懂一些,但在精通程度上远不如骆清衡,如果连骆清衡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就更不知道了。 这会儿,苏无问反而恢复了镇定,若是真烧成了,她可紧张得不得了,缓一缓,给她自己一点时间,等下一回再烧成,她就有心理准备了。 “清衡叔,会不会是里头火太高了?” “不会,我都干了几十年了,高温釉的火候就是得高。” “那这是怎么回事?” “釉浆要是调配不当,可能就会导致在烧完冷却的过程中破裂爆炸。可这釉浆是我亲手调制的,我都调制几十年了,怎么会不当呢。” 苏无问安慰他:“说不定是个意外,要不再来一次?” 骆清衡真就再来了一次。 到了炉火纯青,退了火,静心地等着,可没过多久,又是砰的一声,爆炸了。 骆清衡不死心,再来了一次,第三次就跟前两次一模一样,在烧成后冷却的过程中忽然爆炸,瓷器裂成片片碎片。 骆清衡急得摊了摊手,差点就要语无伦次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明明是我亲手调配出来的釉浆吗,怎么会爆炸,我都干了几十年了!这……我明天再调配一次试试!” 转天,苏无问和顾风年照旧站在骆清衡的身侧,看着他烧制瓷器,可窑里头的爆炸声照旧连绵不绝。 骆清衡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他烧制瓷器几十年,再这样下去,他这脸往哪搁? 苏无问道:“清衡叔,会不会是这坯体本身不行,质地不好,一烧就碎裂?” 骆清衡摇了摇头:“不会。不会。这坯体已经素烧过一次,没出问题,问题应该还是出在釉浆上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釉浆是我亲手调配的啊。我调配几十年了,不应该呀。” 顾风年皱了皱眉:“骆师傅,你制备好了釉浆之后,可曾离开过左右?” “我当然离开过,我不能一直守着它。” 顾风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骆清衡忽然反应过了过来。 “顾主管,你的意思是——” 顾风年点了点头:“不错,可能有人往里面掺了东西。” 第55章 郎窑红釉(上) 第二天,骆清衡又调制出了一缸新的釉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得了,累死了。我先回去睡一觉,下午再来。” 他转身离开了郎窑。 过了一会儿,有个人影慢慢地朝着这儿走了过来,这人身材纤弱、但却高挑,手里头捏着一包东西。 慢慢走得近了,一瞧,是颜四。 颜四朝着左右看了看,没人,她赶忙把手上捏着的一包粉末撒进了釉缸之内,搅拌了一番,收回了手,装作若无其事,正要原路返回,苏无问和顾风年转了出来,拦在她的跟前,去午睡了的骆清衡也转了回来,就站在她的侧后方。 苏无问的脸色很难看,顾风年唤了一声:“四姑娘。” 颜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们——”她没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一扭头,转身冲出了郎窑之外,消失不见了。 “算了,”苏问道,“我们继续吧,她应该不会再这么做了。” 自打那天起,颜四不仅不再这么做了,甚至直接就不来郎窑了。 据说她向郎大人告了病假,要休养一阵子,郎廷极不明所以,自然答应了,并且还劝她要好好休息。颜四姑娘从此闭门在家,不肯出来见人。 —————— 骆清衡再一次置备好了釉浆,苏无问垂手站在一侧,她的大拇指搭在食指上,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脉搏,也不知这脉搏是在大拇指上还是在食指上。 这回没有了颜四从中作梗,是不是就要烧成了? 将油浆涂在坯体上进行烧制之后,是否能够呈现出理想中的色泽? 窑内的火退了,正等着冷却,耳边虽然没听到爆炸的声音,苏无问的心里却自发将这声音演练了上百回。 好在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爆炸声一直没传来。 窑门打开了,窑车拉了出来,苏无问瞧着眼前的成品—— 这口瓷碗的釉色正是她想要的! 它带着宝石红釉的玻璃光泽,颜色上却又比宝石红釉要深沉一些,既不是鲜红却也称不上暗红。 红中带有着一点帝王砂和紫砂的味道,但若是不说,便瞧不出来。 苏无问全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清衡叔,这正是我想要的颜色!” —————— 釉色既然已经烧成,接下来便要决定瓷器的形状了,该送给圣上一尊什么样的瓷器? 总不能给他送上一口碗…… 苏无问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些打算,不过此事还要跟郎廷极郎大人商榷一番。 桌上放着两盏茶。 “这是龙井43,去岁收购的茶叶,今年的茶季还没到,这茶叶色泽碧绿中带点金黄,清香入鼻。”郎廷极喝了一口,放下了茶盏,“苏小姐有什么想法吗?” 苏无问道:“郎大人,依我之见,不如给圣上送上一盏观音尊。” “观音尊?为何是观音尊?我原来还在想着玉壶春瓶、抱月瓶之类。” “郎大人,我近来翻阅了不少的资料,宋代盛行梅瓶、弦纹瓶、玉壶春瓶、琮式瓶、葫芦瓶、贯耳瓶、瓜棱瓶、花口瓶;元代则盛行僧帽壶,花觚、军持;明代有天球瓶、筒瓶、抱月瓶、六方瓶、蒜头瓶。自古以来瓷器器型推陈出新,既然如今调制出了一种新的釉色,不如我们便尝试设计出一种新的瓷器器型。” “苏小姐可是已有想法?” 苏无问取出了一卷纸递给了郎廷极:“郎大人,这是我所画的一幅器型,请郎大人过目。” 郎廷极将这张纸摊开了一瞧,这画上的瓷器瓶口较细,腹身宽敞,到了脚下又慢慢收小,似有收腰之势,足底却又变为宽敞。 苏无问向他介绍:“郎大人,我把这器形称之为观音尊,可用八个字概括:束颈、丰肩、修腹、敛足。这器型短颈而丰肩,肩下呈弧线,逐渐内收,接近底部,又转为外撇,浅圈足,瓶身修长,远观好似观音玉立,近瞧又似观音大士手中的净瓶。传言说观音大士曾用净瓶助禹州解除干旱,因而观音瓶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吉祥如意之意。而且‘观音’又与‘官印’同音。依我之见,不如给圣上送上一盏观音尊。” 郎廷极点了点头:“好好,苏小姐,就依你的。” 苏无问站起了身来,向郎廷极行了一礼:“大人,我先回去了。除了釉色与器型之外,我还需对瓶身做出一些设计。” 郎廷极连连点头:“好好,来人,送苏小姐回府。” 送苏小姐回府的意思,就是只把苏小姐送到郎府门口,接着便让苏小姐自行回去。 苏无问没有回府,苏无问径直来到了郎窑。 早在打到四川的路上,她就已经在不断设想瓷器的器型与瓶身的设计。 如今郎大人已然应允,同意依照观音尊的样式来烧制祝寿的瓷器,接下来她便可根据自己的设想,让骆清衡进行烧制。 “清衡叔,清衡叔,你人呢?” “在这儿!” 骆清衡转了出来. “清衡叔,郎大人已经同意以观音尊的样式来烧制祝寿的瓷器了。” “太好了,我们即可就做上一只观音尊。” “等等。清衡叔,我话还没说完呢,光是一盏观音尊,并无什么独特之处。虽然用上了新型的釉色,但也难解单调。我已经想了好一阵了,我们应该在瓶身上做一些独特的设计。” “苏小姐,怎么说?” “清衡叔,自古以来,瓷器上的釉色以均匀为美,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我在郎窑里头呆了不少时日,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釉层较薄的地方,经过高温一烧,颜色便很淡,有时甚至淡如粉白,釉层稍厚一点,颜色就会红一些,而釉层越厚,颜色便越深沉。清衡叔,不知你能否烧制出一盏瓷器,瓶口处颜色较浅,越往下颜色越深?” 骆清衡道:“苏小姐,这个好办,我在瓶身上部刷的釉薄一些,在下部刷的釉厚一些便是。” 苏无问摇了摇头:“不行,清衡叔,这样太明显了,一眼看下来层次分明,并不美观。我希望能呈现出一种自然状态,瓶身由浅到深,但却又浑然天成,看不出人工的痕迹。” 骆清衡迟疑了片刻:“这——这倒是也可以,只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釉浆自然流淌。上层的釉浆往下流,上层的釉层薄了,颜色自然变淡,流到了底下,下面的釉浆多了,颜色变浓。只不过这样做起来有些困难——” 苏无问也知道这很困难,只是不知道难在何处,便追问:“清衡叔,哪些方面比较困难?” 顾风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开口答道:“一是釉浆要平衡均匀地往下流淌,才能保证底部的颜色不会浅一道深一道。二是流釉若是过多,便会出现粘釉的现象,一旦粘釉这瓷器便不完美了。因此要有足够高超的底足旋削手艺。” 骆清衡补充了一句:“这‘流釉不过足’,我应该能做到,只是若想让釉浆均匀滑落,营造出一种色泽由浅到深却又浑如天成的效果,却有些难。不过不试上一试哪能知道行不行,苏小姐既然开口了,那我便试试看。” 第56章 郎窑红釉(下) 骆清衡来了劲了,没日没夜地在郎窑里头烧着观音尊,几近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烧出了好些观音尊,可都不满意。有的观音尊釉浆太浓,难以向下流淌,导致颜色上深下浅,有的则流淌过快,瓶身为浅红色,唯有底下一圈才是深红。还有的观音尊,半边的釉浆流淌下来了,另半边还来不及流淌,便出现了一边上浅下深,另一边上深下浅的局面。也有釉浆一条条往下流淌的,导致观音尊的底部呈现出一道道的深红色。 一直烧到了第一百八十八个观音尊,苏无问已经快要放弃了。等烧到第两百个,要是还不成,便给圣上送上一只色泽均匀的观音尊便作罢了。 窑内冷却了。 骆清衡开了窑,拉出了窑车,苏无问回过头来例行公事一般看了一眼,下意识地以为这一尊肯定又烧毁了,于是一看完便又立刻转过头去,也没往心里去,但这一尊似乎有点不一样,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苏无问又猛地转回头来。 按现在的测量方式来说,这观音尊高25.6厘米,口径7.3厘米,足径11.1厘米,色泽浓艳。 观音尊的瓶口处釉层较薄,呈现出一圈淡淡的粉白色,俗称“灯草边”。 从瓶身的上部往下,色泽逐渐从鸡血一般的鲜红转为牛血般的暗红,底足内呈现出透明的米黄色。 瓶身上的釉清澈透亮、由浅至深、浑然天成,但又隐约带着一种垂流之感。底足的旋削手艺高超,釉浆往下流淌,却偏偏不过足。 苏无问心里头赞叹不已,不知该如何表述,过了好半晌,说出了七个字: “脱口垂足郎不流。” “好。”耳旁只听顾风年应道,“好一个脱口垂足郎不流,口沿处的红釉向下脱落流淌,是为‘脱口’,红釉堆积于瓷器底部,是为‘垂足’,垂流的红釉又不越过底足,是为‘不流’。而这瓷器是郎窑之物,便是‘郎不流’。” 消息传到了郎廷极的耳朵里,郎大人彼时正在院子里吃茶,试图写出一首诗来,却苦于想不到合适的句子。 听到家奴来报,说郎窑里头的观音尊已经做好了,请郎大人移步去看。 郎廷极连平日里保暖御寒的鹿茸帽也来不及戴,急匆匆便往郎窑里头。 刚一入了郎窑,一眼便瞧见了这观音尊,瓶身光滑如玉,从上至下,色泽由浅入深,在红色的瓶身之上还带着一层宝石般的透视之感。 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红,不似朝霞薄暮一般,映照着少女的心思。 这盏观音尊上的红带着一股帝王将相之气,每一个观摩它的人都会因它的庄严色彩而动容,仿佛它便是王驾亲临。 在这观音尊面前,人人都变得虔诚恭顺。 它形态优美,如朝天而歌的天鹅;韵味浓厚,不下于雨过天青的宋青瓷。 郎廷极大喜过望,拍了拍手:“好好好。苏小姐聪慧过人、别具慧眼,圣上一定会喜欢的。” ----------------- 3月18是圣上的六十大寿之日,文武百官都要进京祝寿。 郎廷极打点好了行李,小心翼翼地用车拉着两盏瓷器进京祝寿。其中一盏是苏无问新设计的观音尊,另一盏瓷器是一只抱月瓶,这是一只宝石红釉瓷器。 郎廷极是去祝寿的,不是去赌博,他自然不能只带一盏观音尊。 圣上此前曾向他暗示,要他去烧制宝石红釉瓷器,因此他势必要带上一盏宝石红釉瓷器。 至于那盏观音尊,若是让圣上看上了,便是锦上添花的事情。若是圣上不看上,反正他还有一个宝石红釉的抱月瓶在手,便也无伤大雅。 郎廷极坐进了马车里,苏无问和顾风年目送着车队轰轰烈烈地启程进京了。 整个北京城张灯结彩,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到处贴着普天同庆的字样。 郎廷极抵达京城的时候才三月初五,寿诞之日是三月十八。 但郎廷极来的并不算早,最早的提前两个月有余便已经到达京城。 虽然距离三月十八还有整整十二天,但这十二天也不只是光闲着没事干。 康熙要在清宫举行万寿盛典,场地早已经开始布置,郎廷极得提前先把瓷器送入清宫,以便到时候把礼物直接呈现在圣上面前。 这一来一去,十二天的时间差点不够用,郎廷极堪堪命人把礼物抬进了清宫。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距离万寿盛典越来越近了。郎廷极紧张地有些反胃,喝了口茶水,定了定心神。 三月十八,旭日东升、万里无云,一片吉祥如意之色。 清宫。 康熙已经入座,文武百官跪倒在地,齐声高喊:“圣上万寿无疆,福泽天下。” 康熙当日心情非常好:“众家爱卿,都请坐。” “多谢圣上。” 祝寿献礼的环节很快便开始了。 有太监在一旁高喊: “四皇子送上万寿珐琅四方平安花尊一件、天然灵芝献寿仙桃盘一件、天仙祝寿合景宋瓷花篮一件、万寿蟠桃葫芦寿鼎一件……” “八皇子送上八仙献寿碗一件、万寿碗一件、万寿龙凤盘一件、福禄寿瓶一件、海屋添筹把碗一件、万年青笔洗一件、观音五彩瓶一件……” 太监每报出一个名目来,各位皇子所送的寿礼便被抬到场地中央,当场打开。 “九皇子送上无量寿佛一尊、万寿玉座一件、万龄百老图照屏一件……” “十皇子送上万年花浇一件、万寿龙瓶一件、万寿花尊一件……” 郎廷极心里头紧张,没听进去多少,再听时太监已经报到了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送上宣窑祥龙洗一件,哥窑向日葵花盘一件,均窑万岁莲花瓶一件,嘉窑永保长春碗一件,成窑五彩莲花杯双进一件……” “十四皇子送上三阳开泰汝窑瓶一件、万寿玉瓶一件,万年玉寿觥一件……” 各位皇子送完了礼,接下来便是文武百官献上寿礼了。 郎廷极心里头更紧张了,等他的礼物拿上来后,他究竟是会面上添光,还是当场社死…… 第57章 康熙赐名 不知道其他官员会送上什么寿礼,跟他的观音尊比起来,又当如何? 看完了六个官员送上来的寿礼之后,郎廷极简直大大地放下了心,有了一种高枕无忧的感觉。 这些礼物跟他的观音尊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耳旁只听太监在报:“安徽巡抚温凉玉献上青花万寿尊一件。” 这件万寿尊被包在一个红包裹里,抬了过来。 有两个太监正在解开红布。 郎廷极抬了抬眼皮子,没怎么放在心上,万寿尊?这又是什么东西?跟他的观音尊一比,万寿尊恐怕要成一个笑话。更何况青花瓷早已无什么新意。 红色的绸缎解开了,露出了一尊瓷器,这瓷器有半个人高,瓶身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寿字。 离得远,郎廷极也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什么字,并不觉得这万寿尊有什么好看的。 可康熙忽然坐着向前倾了倾身。 安徽巡抚温凉玉慌忙起身到大殿之中行礼。 温凉玉拱手弯腰低着头道:“皇上,此乃青花瓷所制万寿尊,上书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寿’字,外加一个‘万’字,合成一万个字,每一个字都用一种不同的字体写成。纵横成行、排列整齐,字体大小又随器物本身的弧度而变化,自然和谐、宛若天成。” 康熙瞧着万寿尊,龙颜大悦,笑道:“这一万个寿字恐怕没人能数得清。温爱卿,有心了,请坐。” 郎廷极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完了,被这温凉玉抢了头筹。 今年六十大寿上最出彩的礼物看来非万寿尊莫属了。 太监还在往下报:“江西巡抚郎廷极送上宝石红釉抱月瓶一件、新色观音尊一件。” 郎廷极身上冷汗直往下冒。 怎么他献上的礼物偏巧就安排在温凉玉之后,这怎么了得…… 本来他还有点希望,可如今皇上刚看过万寿尊,对这万寿尊青睐有加,他自个儿带来的那两件瓷器一放上来,岂不是要相形见拙…… 好在他带来了一只宝石红釉的抱月瓶,这宝石红釉是圣上亲自过问过的,纵然没有万寿尊那么精于工艺,却也毕竟是圣上喜爱之物…… 郎廷极自求多福。 抱月瓶和观音尊并排而放。 太监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红色绸缎,绸缎在瓶身上滑落,像是九天仙女落入凡间,郎廷极却闭上了眼…… 郎廷极不敢去看康熙的神色,却又忍不住要瞧,先睁开了右眼,又睁开了左眼—— 只见康熙忽然站起了身来,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郎廷极赶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站在抱月瓶的侧后方,拱手弯腰行礼,低着头,不敢抬头视君,手指头有些微微发抖,掌心里全是冷汗,不知道皇上走下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上了抱月瓶? 康熙来到了抱月瓶跟前,伸出手来摸了摸瓶身。 “郎爱卿,这便是失传已久的宝石红釉?” 郎廷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以免显出颤抖之色。 “回皇上,这盏瓷器正是宝石红釉的抱月瓶。” 郎廷极心里头升起了个念头,看来皇上没看上观音尊。 这念头刚升起到一半,康熙一转身,直勾勾地看向了观音尊:“郎大人,这盏瓷器又是何釉色?” “皇上,此釉色乃我郎窑中的艺人为了给皇上祝寿而新近创烧的,前朝并未有之,因而此釉色尚无名姓。” 康熙点了点头,没说话,负手而立,围着观音尊慢慢踱了一圈,即兴赋诗道:“晕如雨后霁霞红,出火带加微炙工。世上朱砂非所拟,西方宝石致难同。” 康熙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郎廷极:“既然这釉色是在你的郎窑之中烧制而成,朕便命其为‘郎红釉’,你看如何?” 以督陶官的姓氏来命名一种釉色,这可是莫大的恩惠。 郎廷极连忙跪地磕头:“多谢圣上。” ----------------- 大宴过后,郎廷极浑身被汗水湿透,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虽然精力耗尽,却浑身上下异常轻松。 但这股子轻松劲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从第二天起,郎廷极便在自己的府上踱来踱去,等待着康熙的旨意。 圣上若是当真看上了他的观音尊,自然会另有赏赐,唤他进宫,若是没看上,那么康熙在万寿盛典上的表扬,便只能看做是空欢喜一场了。 他在给皇上祝寿这件事上可是煞费苦心,不知结果究竟如何,更何况他还答应了苏小姐,要提一提他的爹娘,恳请皇上赦免她的父母。 一天、两天、三天,康熙没有让他等太久,到了第五天的上午,来了个太监,告诉郎廷极,圣上有意在三月廿八午休之后,邀请郎大人共赏御花园。 郎廷极连连答应,送走太监的时候,还不忘往他的口袋里塞进去了一包银子。 见面三分钟,准备好些天。 三月廿八来得非常快,郎廷极整了整衣冠,在大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御花园。 康熙负手而立,在池畔赏花,见他来了,不急不慢,徐徐开口道:“郎爱卿,你来得正好,你瞧这池畔的紫荆花,跟你的郎红釉观音尊比起来如何?” 郎廷极赶忙拱手垂首:“皇上,这紫荆花开得艳丽,紫色乃祥贵之色,寓意紫气东来,与皇上的观音尊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康熙来了兴致:“怎么个异曲同工之妙?” “皇上,我郎窑里的管事为了烧制出新型的釉色——” 康熙一抬手,打断了他:“郎爱卿,朕既已将其赐名郎红釉,你便也不必自谦。” 一滴冷汗沿着帽子从郎廷极额上滑落:“多谢皇上。皇上,郎红釉的配方里参入了一味紫砂石。郎窑里头的几位管事,为了烧制郎红釉,曾远赴四川,寻觅紫砂石,后因机缘巧合,被困在乐山县弥勒大佛的肚子里,并在其腹中发现了紫砂石。郎窑的管事们将其运回了景德镇,并作为一种原料烧制出了郎红釉。因此,这皇宫里头,不仅紫荆有着紫气东来之意,皇上的观音尊也有着紫气东来之意,且这观音尊与佛结缘,是弥勒佛为祝皇上六十大寿,特意送来了紫砂石。” 康熙笑了:“你这张嘴啊,朕记得你十九岁时,朕便授你江宁府同知之位,跟你这能说会道的嘴有莫大的关系,你说出来的话,朕都爱听。若是让一些庸庸碌碌之辈来答,那便不是抬高一方,便是贬低一方。” 康熙顿了顿,若有所思,接着道:“郎爱卿,这郎红釉是你手下哪位艺人设想出来的?” 第58章 国色郎红(上) 郎廷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抓住这个机会替苏无问的父母求情。 康熙既然主动问起,看来是想要给苏无问一些赏赐,此时开口,是最好的时机。 “皇上,设计出了郎红釉的,是一位女子,姓苏,名苏无问。苏小姐蕙质兰心,为了烧制郎红釉观音尊,煞费苦心,曾亲自带人赶赴四川拿回紫砂石。” “哦?是一个女子?这倒是让朕为难了。” 康熙说到这儿笑了笑,郎廷极知道他的意思。若是个男子,封他个官职便是,若是个女儿家,便不好办了,或许只能赏赐一些奇珍异宝。 “郎爱卿,这位苏小姐平日里可有钟意之物?” “皇上,微臣虽不知苏小姐喜爱何物,不过,这苏小姐倒是曾托来跟皇上说个情。” 康熙来了兴致:“什么事情?” “苏小姐的父母曾欺君犯上,诬告殷弘绪是国外的奸细,如今被流放边疆。苏小姐曾屡次劝谏她的双亲,可他二人不听劝告,如今苏家已由苏小姐掌权,苏小姐想托臣问问皇上,她爹娘年事已高,流放在外,不知可否赦免二老,回转故乡。苏小姐定然不会再让这两位老人家再生事端。” 康熙心情不错:“这点小事,朕自然答应你,要是不说,朕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了。你命人去查一查,看看两位老人家流放到哪儿了,赦免了他们便是。” “臣代苏小姐谢过皇上。” 郎廷极长舒了一口气,事情办妥了,终于不负苏小姐所托。 “郎爱卿,朕召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皇上请讲。” “瓷器乃华夏之宝,历朝历代都在推陈出新,唯有我大清朝一直没能研制出一种新型的釉色,直至今日才终于有了这郎红釉。郎爱卿,这可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日后要被史官载入史册的。” 康熙转过头来定定地瞧着他,过了半晌,又慢慢看向了别处。 “朕打算,把这郎红釉赐封为国色,并将这一喜讯诏告天下。你回去之后,在你的郎窑里头,再督造一些郎红釉的瓷器,运送至全国各地。朕拟在九月十八至九月廿日这三日之间,举国同庆,让天下百姓都看看,我大清也有了自己的釉色。” “臣领命。” 康熙又接着道:“郎爱卿,我打算将你调任为江南江西两江总督,等到釉展仪式结束了,你便即刻去江宁府上任。” 郎廷极慌忙跪地磕头:“多谢皇上隆恩。” 过了几日,圣旨下来了: 封郎廷极为江南江西两江总督,任职于江宁府,十月上任。 九月十八至九月廿日,全国各地都要进行郎红釉瓷器的展出,整整三天,举国同庆。 苏无问的父母因其女烧制郎红釉有功,故赦免还乡。 圣旨一出,举国轰动,人人都知道江西景德镇有位瓷娘子姓苏,名无问。 一时间苏无问成了大红人,但凡出门总得有人问她要个签名…… 来找苏无问购买瓷器的人,挤满了景德镇,但苏无问却无暇挣钱,她正忙着给皇上烧制供各地展出之用的郎红釉瓷器…… 全国各个县都要送去至少两盏瓷器,以作为展出之用。 郎窑里头忙得不可开交,最忙的那个人不是苏无问,而是骆清衡。 毕竟郎红釉的配方只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上,因此调制釉浆这道工序就完完全全得由他一个人来进行。 且不说这是为了保密起见,郎红釉的釉浆本就是骆清衡尝试了数百次才成功调制出来的,就算是让别人来做,也没这个手艺。 更要命的是,在郎窑里头,“流釉不过足”的底足旋削手艺也只有骆清衡做得到。 除此之外,他还要时刻监督烧窑过程,指导其他工匠们烧制瓷器。 这一人分饰三个角色,可把骆清衡给累坏了,凌晨三点就起来,大晚上十二点才睡觉。 苏无问瞧着他,眼泪都要流下来,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她的清衡叔岂不是得一命呜呼? 苏无问只得广发武林英雄帖,诚招这天底下手艺高强的制瓷工匠们来加入她的郎窑,她给的工钱要比其他各大窑高出三倍。 这消息一出,很快便召集来了数百名手艺人。 苏无问可要不了这么多,她只需要其中最厉害的几名便行了。 因此苏无问让每一个手艺人都展示了一番才艺,或是施釉、或是烧窑、或是拉坯,等等等等。 这可苦了骆清衡了,他本来只有三项任务,这会儿又多了一项:他得跟苏无问和顾风年一起当监考官,从这数百名手艺人中选拔人才。 骆清衡垂下两行清泪,顶着个睡眠不足的大黑眼圈,默默怀疑,苏小姐究竟是嫌他活得太久了,还是嫌他活得不够久…… 好在苏无问大手一挥(虽然她的手并不太大,但因为手指纤细修长,比一般女子的要大上一些)勒令郎窑里头制瓷的工作全部停下,留出七日的时间,专门用来选拔人才。 这七天,骆清衡除了当考官,其他什么也不用干。 这些手艺人有的展示炼泥、有的展示造型、有的制模、有的成型、有的素烧、有的施釉、有的烧制。 七天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最终留下了二十四位工匠,收入了麾下,在郎窑里头共事。 其余那些没选上的手艺人,苏无问给了他们的一些钱财,又打发他们回去了。 有了这二十四名工匠之后,骆清衡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了,除了郎红釉的配方仍旧只掌握在他一人手中之外,其他的步骤经他指导一番之后,便不再需要他操心了。 这一举虽然大大节省了郎窑里头烧制郎红釉的时间,加快了制瓷的进程,可苏无问也因此而得罪了其他各大窑的窑主。 手底下最得力的工匠跑了,怎能不气愤? 因此苏无问虽然在百姓眼中成了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在同行眼中却成了肉中钉、眼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苏无问翘着二郎腿,躺在一张竹椅上,吃着一包花生米,并不在乎这些个得罪不得罪,人怕出名猪怕壮,一旦出了名,总得罪一批人,何必在乎…… 一批批的郎红釉瓷器被运往全国各地。 第59章 国色郎红(下) 天气逐渐转凉,已是入秋时分,树上的叶子开始转黄了。 下至知县,上至知府,举国上下全都做好了准备。 明天便是九月十八了。 大街小巷上挂满了火红的灯笼,到处都张贴着八个大字:国色郎红,举国同庆。 这八个字也出现在了景德镇。 苏无问眼瞧着“国色”两字,略有些出神,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声音里头带着几分笑意。 “苏小姐,你这郎红如今可是大清的国色了,那你岂不是国色之母?” 苏无问一听这声音,便知是顾风年,笑了笑:“顾主管,郎红釉哪是我的,若是没有你,我早就命丧在岷江了;若是没有我们搬回来的紫砂石,清衡叔便调制不出郎红釉;可若是没有清衡叔,又哪来的郎红釉;若是没有我苏家祖传的宝石红釉配方,清衡叔便也调配不出郎红釉;若没有郎大人,这郎红釉便到不了皇上跟前;可若是没有皇上金口玉言,郎红釉又怎能成为国色?郎红釉是你我二人的,是清衡叔的,是郎大人的,后又成了皇家所有之物,象征着大清的盛世繁华,因而便也成了大清百姓之物。” 苏无问沉重的口气忽然转为轻快,看向了顾风年:“顾主管,明天开始便要举国同庆,为期三天,顾主管明天是否有空,陪我看一看景德镇里是怎么个庆祝的办法?” “苏小姐可是郎窑的掌门人,我只不过是苏小姐手底下一个管事的,苏小姐开了口,我这个当主管的岂能不从。” 九月十八,鞭炮声不绝于耳,在新筑起的国色天香台上,放着两盏大型的郎红釉瓷器,高台的底下站着一整圈的官兵。 附近一带已经被百姓们拥挤得水泄不通,都想来一睹郎红釉的风采,瞧瞧这被康熙赐为国色的红釉究竟长什么模样。 官府下了血本,大量发放钱财,每一个来到国色天香台边上的百姓都能领到一两银子。 比苏无问更出名的是督陶官郎廷极。 郎廷极名声在外、轰动一时。 由于郎红釉是以郎廷极的姓氏来命名的,因此不知内里的人便以为郎红釉完完全全是由郎廷极发明出来的。 郎廷极又是个亲民的官,不搞那些个大阵仗,以至于这会儿被百姓们围在中央,甚至于被一些百姓举到了头顶,向上抛掷、欢呼雀跃。 随侍他左右的几个侍从吓得心脏突突跳,生怕摔坏了他们的郎大人,可是人从过密,又挤不过去,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大人在空中上下起伏。 有懂行又眼尖的百姓认出了苏无问,大喊一声:“这就是苏小姐!是设计出了郎红釉的那一个!” 苏无问和顾风年出来的时候,怕被人认出,本就戴着面巾,想不到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眼瞧着百姓们热情地冲过来,苏无问指了指边上的顾风年,大喊道:“这才是苏小姐,你们别认错了人!” 她说完了这句话,一溜烟跑了,留下顾风年一个人愣在那儿,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伙围着顾风年欢呼雀跃,顾风年叫苦连天,暗暗责怪苏无问竟然丢下他一人,独个儿溜了。 他一把扯下面罩:“苏小姐是女儿身,我怎么会是苏小姐!” 有认识的百姓在后头喊:“这是顾主管!顾主管也是烧制郎红釉的大功臣!” 听完了这句话,大家伙一拥而上,把顾风年抬了起来,顾风年人身在高处,远远地瞧见苏无问已经一溜烟转过了一条小巷,跑得没了人影。 太不靠谱了,说好的兄弟义气呢! …… 举国同庆的三天过去了,如今全国上下都知道郎红釉是大清的国色。 一转眼便到了九月底,郎廷极要去江宁府上任。 郎廷极摆了宴席,如同苏无问刚来景德镇时一般,又宴请了大家伙儿一次,原来那些人都来了,颜四姑娘也来了,虽然对苏无问照旧爱搭不理,可是对郎大人却是颇有几分真情,见他要走,不禁泪湿了眼眶。 翌日,郎廷极来到了郎窑,看着这座他亲自督造出来的瓷窑,他在这儿当了七年的督陶官,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他要去别处上任了。 离开景德镇,当真是分外不舍。 苏无问和顾风年见他进来,便迎了出来。 郎廷极看着苏无问:“苏小姐,我走之后,这郎窑便彻底交给你来管理了,你就当它是你苏家的便是,就算你想把它改名为苏窑,也全都随你的意。” “郎大人待我情深意重,若是没有郎大人庇佑,我苏家早已被王赵二人逼得走投无路。承蒙郎大人信任,把郎窑交给于我,此番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郎窑二字,小女子断不愿改,以缅郎大人恩德。” 三个人慢慢朝着郎窑外头走去,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向前散着步。 郎廷极叹了口气:“苏小姐,你的心意我领了,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好在景德镇和江宁府相隔不远,苏小姐哪日有空,可要来江宁府拜会我。” “只要郎大人不嫌弃,我随时都愿前往。” 郎廷极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顾风年,心里头忽然泛起了一阵酸:“风年,我真想把你带走啊。” 顾风年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作答,终于开口:“我愿伴随郎大人左右。” 郎廷极看着他,瞧了许久,忽然抬了抬眉毛,颇有些诡异地笑了笑:“不行,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你是个拖油瓶,你还是跟着苏小姐为妙。” 顾风年老脸一红。 …… 十月一日,郎廷极正式在江宁府上任,为江南江西两江总督。 如今苏家根基已定,不再似去岁那般,被王、赵两家逼得步步后退;苏行舟夫妇又在返程的路上,一家人即将团聚,苏无问心里安定了不少。 她躺在椅子上,舒适惬意地喝了一口龙井茶,算了算日子,爹娘应该快要来到景德镇了。 她略微皱了皱眉,怎么他们俩走路走的那么慢呢,这都已经半年了。 从前劝爹娘多锻炼,他俩就是不肯,非要坐着养生,现在好了吧,从边疆回来的速度简直比蜗牛还慢。 等他们回来,非得数落数落他们…… 第60章 报仇雪恨 十月五日,苏无问正在府中小息。 家奴来报,说是有人找她。 苏无问急急忙忙站起了身,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算算时日差不多是时候了,一定是她的爹娘从边疆回来了。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大门口冲去,打开了门,泪眼朦胧地一瞧,有个穿着宝蓝色绸缎衣裳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 竟是周帘。 “周帘?怎么是你?快进来。” 周帘一见苏无问泪眼婆娑、脸泛红晕的模样,心下十分感动,以为是见到自己太高兴所致。 两人进到屋内,下人端上了茶。 “周帘,你是刚刚到的吗?可曾寻了个落脚之地?若是还没有,你就直接住在我的府上便是。” 周帘看了她一眼,试着开口说话,可是下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无问察觉了异样:“怎么了?周帘,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帘还是不说话。 “你说啊,你快告诉我,我们快一年没见了,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什么了?”苏无问顿了顿,忽然反应了过来,“是不是王汉和赵天葵对你周家下手了?” 周帘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他们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周家生意现在怎么样了?” 周帘张开了嘴,下嘴唇哆嗦得更厉害:“已经没有周家了。周家的所有地契都被他们拿走了,连周家的窑口也要改姓王赵了。” 他说完了这番话,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周帘连忙别开脸去,不愿让她瞧见。 苏无问心里头气急了,猛地一拳捶向了桌子,桌上的茶盏哐啷啷直作响。 “好一个王汉、赵天葵,去岁之仇犹未雪,今岁又添新恨,不弄垮王赵的生意,我誓不罢休。周帘,你在我的府上好生歇着,养养精神,等你好些了,便把事情的经过原原尾尾告诉于我,我们从长计议。” 苏无问朝着远处唤了声:“忠伯伯。” 方忠应声而来。 “苏小姐,你找我?” “给周公子安排间厢房,让下人拿些吃的过来。” 方忠一瞧见周帘,心里头也是又惊又喜:“周公子您来啦!贵客临门!”他刚想上前再多说几句,一看周帘神色不对,赶紧又滴溜溜转了个身,“我先去喊人给您打扫房间。” …… 安顿好了周帘,苏无问回房休息。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把王汉和赵天葵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跪在地上,正要叫她奶奶…… 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 “苏小姐,苏小姐,快醒醒。” 苏无问从床上惊坐起来,听这声音像是忠伯的,她披上外套,穿上鞋,匆匆跑到门口,开了门:“忠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苏小姐,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我爹娘回来了?!” “是啊。” “在哪?” “刚进来,这会儿还在大厅里坐着,苏小姐快随我来。” 苏无问急切地跟在方忠身后,到了大厅一瞧,老两口正在椅子上坐着,自己的爹爹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娘也是饱经风霜,脸上添了几道皱纹。 两位老人家一瞧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站起了身来: “问问!” …… “娘,爹,你们可算回来了!” 三个人抱作一团,许久不肯松手。 苏夫人垂下了眼泪:“想不到还能再见到我的孩儿,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无问抚了抚她的背:“娘,别这么说,就算你们不回来,也不会见不到我的。我早就想过,要是你们回不来,我就把生意迁到边疆去,到边疆那儿与你们相聚。” 苏老爷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淌眼泪,拉着苏无问的手不肯放。 苏夫人又道:“你爹每天想你想得都快傻了,在外头的时候天天都喊着你的名字,跟为娘说,他对不起你,把你一个人丢在了南方,害得你年纪轻轻就没爹没娘。” 苏无问眼圈泛红,禁不住哭出了声来:“爹娘!你们回来了就好!” 苏老爷总算开口了,带着几分哭腔:“还是我的闺女好,要是没有闺女,爹这辈子铁定回不来了。” 方忠在一旁瞧着,也直抹眼泪,非常贴心地打发了个下人去厨房备些吃的来。 苏老爷这会儿终于想起方忠来了,他上前一步,方忠也上前一步: “方忠!” “老爷!”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紧紧握住了对方的胳膊。 苏无问和苏夫人在一旁瞧着他们俩。 “方忠,苏家从上海搬到景德镇来的事情,我在路上已经听了十之八九了,多亏了你,一直陪在小女身边,不离不弃,像她亲生的爹娘一样照顾她,要是没有你,无问一个人可该怎么办才好。” “老爷您言重了,照顾好苏小姐是我的份内之事,不过说来惭愧,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苏小姐聪慧过人,要不是您得着这么一个好闺女,带着苏家走出了重重困境,我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还得上街要饭去。” 苏夫人和苏老爷听到这,扑哧一乐、破涕为笑。 “方忠,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说话老没正经的。” 点心端上来了,下人放到了桌上,退了下去。 方忠道:“苏老爷、苏夫人,将就着吃点吧,晚上也没准备什么好菜,明儿个咱们再好好吃上一顿。” 另一头,原本在厢房中休息的周帘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起身来到外面查看,跟着声音寻了过来,一进大厅便瞧见了苏行舟夫妇。 苏老爷和苏夫人自然也瞧见了他。 “苏伯父!苏伯母!你们回来了!” “帘儿!” “你也在这儿!太好了!一回来就瞧见你了!”苏夫人招呼他,“帘儿,快过来,坐下说。许久没见到你了,你似乎长高了一些。” 苏老爷道:“帘儿,你也把生意迁到景德镇来了吗?” 周帘一阵难为情,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苏无问率先替他开了口:“爹爹,王汉和赵天葵太可恨了,我在上海的时候,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来景德镇投奔了郎大人。可我走了之后,王汉和赵天葵就把目标对准了周家。周家所有的地契,都被王汉和赵天葵给夺走了。周帘也是今儿个白天刚刚才到景德镇的。” 苏行舟听到这儿,怒火攻心、面色赤红:“好一个王汉赵天葵,竟然如此居心叵测,枉我当日如此信任他二人。此仇不报非君子,帘儿不怕,伯伯替你报仇。” 第61章 创新精神 苏夫人瞧了苏老爷一眼:“我当初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轻信王赵,你非不听。好了,现在消消气,别生那么大气性。我们俩奔波了一路,再生气,伤了身子。” “是啊爹爹,你别生气,王汉和赵天葵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点事情根本不值得动怒。更可恶的是,当初追踪殷弘绪信件的时候,有坊间传言,说王汉和赵天葵把这封信交到了西洋人的手里,如今这封信已经流落海外了。” “什么?” 苏行舟一睁眼,倏然站起身来:“他们竟然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苏行舟气得脸都紫了,苏夫人心里直嘀咕,‘我这宝贝女儿可太能说话了,嘴上叫她爹别生气,说出来的话却又能把她爹气死。’ 苏夫人抚了抚他的后背:“算了,行舟,别生气了,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样?” “可是,制瓷的技艺是祖宗们传下来的,世世代代都是我国不传之秘,怎么能让西洋人窃取?” “爹爹,算了,没事的。我也想通了。哪有永远的秘密。拿走就拿走,你能奈他何。往好处想,一来制瓷是门手艺活,光靠写在纸上的那些东西,没有师傅在一旁指导,恐怕也很难学出来,就算摸索出来了,做出来的瓷器做工也不够精良。再者现在什么事情都追求创新,烧制素坯的手艺早已经成熟,在调制釉色上倒是百家争艳,只要釉浆的配方不外泄,并且只要我们能不断设想出新的釉色,那么,就算有一天西洋人烧制出了工艺精美的瓷器,也得来向我们购买,毕竟他们烧不出我们的釉色。” 方忠在一旁劝:“是啊,老爷,苏小姐说得在理,仅凭那么一封信很难烧制出瓷器的。清衡之前提到那封信的时候,也跟我讲过这个事儿,制瓷是个手艺活,明明是一样的工序,可是到了不一样的艺人手里,做出来的东西,效果完全不一样,光知道步骤也不一定有用。老爷,你刚回来,就宽宽心,别想那么多,顺其自然。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真有一天,西洋人真烧制出了精美的瓷器,咱们再另想办法。” 苏无问跟着道:“是,爹爹,只要咱们保持创新,别人就只有跟风的份。” 苏行舟坐回了椅子上:“好吧,就听你们的。” 一旁的周帘一直想问问苏行舟夫妇,他的爹娘是否跟他们一起从边疆回来了?现在又在何处?但看着他们几人聊得正上心,一时没好意思打断他们的谈话。 倒是苏夫人忽然想到了这点:“对了,帘儿,你爹娘跟我们一道从边疆回来了,可他们不知道你在这儿,他们直接回浦东州府了。” 周帘有些着急:“可是,可是周府那儿的地契都已经到了王汉和赵天葵的手上,周府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苏无问道:“别急,我让人去找周伯父和周伯母,找到了便把他们接过来。”她转头道,“娘,周伯父和周伯母什么时候跟你们分开的?他们去往浦东多久了?” “分开还不到三天,他们这会儿估计还没到浦东,派人去追,应该追得上。你周伯母走山路的时候脚扭伤了,走得很慢,咱们身上也没什么钱,买不了马车,估计他们俩还没往前走多少路。” “我赶紧让人去追他们。” 周帘道:“我去吧!我去把他们接来。” 苏无问点了点头:“好。忠伯,你叫几个人跟着周公子一块儿去。” “好勒小姐。” —————— 周默夫妇很快便被接到了景德镇的苏府。 这一路上,周帘已经向他们二老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周默夫妻俩一个劲地安慰自己的儿子,劝他别放在心上,大不了东山再起,王汉和赵天葵作恶多端、终有恶报。 苏无问把他们全都安排在苏府上住下了。 翌日,两个年轻人和四个长辈聚在一处吃着茶点。 苏无问有些气不过:“去岁王汉和赵天葵把我逼得步步倒退,如今我已经站稳了根基,这一次一定要反败为胜,非弄得他两人倾家荡产不可。” 苏行舟道:“就得这么办。好闺女,爹爹支持你。” 苏夫人却摇了摇头:“无问,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来对付王汉和赵天葵?” 苏无问一时语塞:“这……我还没想到……可当时,当时,他们拦截我苏家的瓷石,还往我身上倒泼脏水,设计陷害于我,既然、既然他们能这么干,我们当然也能这么干。” “所以你也打算设计陷害他们?你打算设个什么计谋?你要如何对付他们?” “我还没想好。” “你是没想好,还是想不出来?” “娘……” “无问,听娘一句,你别想着要去对付王汉和赵天葵。你应该做的,是强大你自己。你把苏家的生意做大做强了,他们在你眼里自然就不值一提了。如今郎大人离开了景德镇,不再担任督陶官,自然也无法再为你提供庇护。此时若贸然去跟王汉和赵天葵硬碰硬,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若是斗不过他们,还得跑到江宁府去求郎大人出面,给郎大人添不少麻烦。” 苏行舟皱了皱眉:“夫人,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娘……” 苏夫人没让她说话,继续接着道:“无问,你虽然创烧出了郎红釉,一时之间名扬天下,可是我大清向来都有规定,最名贵的瓷器既不能销向海外,也不能卖给百姓,只能供皇家和一些官人收藏。你现在生意虽好,那也不过是旁人慕郎红釉之名而来,顺便买走了其他釉色的瓷器,等他们发现你这郎红釉不肯卖的时候,来找你的自然就少了,你的生意也要淡下来了。为娘猜想,咱们苏家在生意上的收益,恐怕还没有王赵两家多吧?” 苏夫人说的句句都是事实,苏无问不得不承认。 “无问,不要把你的心思花在如何对付王汉和赵天葵头上,这样你只会吃力不讨好。把你的精力都用在做大做强苏家生意上。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意义上打败王汉和赵天葵。” 第62章 情敌相见 苏行舟听到这儿有些不满:“可是夫人,难道就让王汉和赵天葵白白拿走了周家产业,咱们得把周家的产业夺回来呀。” 周默夫妇虽然和苏夫人关系非常好,可是听完苏夫人这些话,也有些不大高兴。 一边不高兴,一边还自我劝慰,人家肯帮忙是行好事,不肯帮忙也是人家的自由。 苏夫人已经从周默夫妇的脸上看出了他们俩的心思,轻轻敲了一下她丈夫的背,白了苏行舟一眼:“你净说瞎话,我几时说过,我不想着周家产业了,可是你现在贸然去跟王汉和赵天葵硬碰硬,人家也不会把地契还给咱们呀。行舟,你说说,你要怎样才能让人家把地契交还出来?” 苏行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 苏夫人打断了他:“所以呀,不如暂时先不管那边的事情,让帘儿一家就跟咱们一块儿住在景德镇,两家人在一起别分开,免得牵挂。就跟咱无问一样,就当是把生意搬到景德镇来了,让无问把家里的钱能拿的都拿出来,帮着帘儿在这边重新打造一个周家窑口,从头把生意做起来。到时候等咱们这边的生意实力雄厚了,收拾个王汉和赵天葵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别说是拿回周家的地契,要是他两家生意不好破了产,就算是拿走他们王家和赵家的地契,也是翻翻手背的事情。” 周默点了点头:“苏夫人说得在理,咱们就按苏夫人说的办。行舟啊,这些年来多亏弟妹给你盯着,要不然你早被人骗了八百回了。” 苏行舟很冤屈:“周大哥,我帮着你说话呢,你怎么这样说我呢?” ———— 郎窑门口的石子路上,堆积着不少落叶。 今天没出太阳,不过天色也不阴沉,走在这条路上,感受着微凉的秋风拂身而过,倒是有几分诗意。 该如何发展壮大苏家的生意? 苏无问心里头已经有了些想法,不过此事她要与顾主管再商量一番,看看他是否会提出什么见解。 走得离郎窑越来越近了,苏无问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顾风年一定又在里头呆着,他好像总是安安静静的,从来不会乱跑,到了郎窑里头,总能找到他。 苏无问越来越觉得愉快,加快了步子,走进了郎窑,急切地追寻着顾风年的身影,眼光很快便瞥见了他。 他果然就在这里。 “顾主管!” 顾风年转过头来,瞧见了她。 “苏小姐。” “顾主管,外头天气凉爽,陪我出来走一走吧。” 顾风年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来到了郎窑外头,再一次走在了石子小路上。 苏无问还在酝酿着,准备开口,顾风年先问了她一个问题:“苏小姐,你怎么——” 苏无问从思绪里惊觉了出来,抬眸问他:“怎么了?” 顾风年别开脸去:“你怎么开始叫我顾主管了?” 苏无问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还是叫你顾主管更好听。”她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顾主管,我想跟你商量些事情。” “什么事?苏小姐请说。” “郎窑毕竟是官窑,烧制出来的瓷器主要是供官家使用。虽然承蒙郎大人恩惠,这一年来,我在郎窑里头也烧制了不少民用瓷器,销给了百姓,但是产量毕竟不高。而且我苏家陶瓷这四个字本就是一块招牌,我想,我应该再重新建造出一座苏家窑,倒不是说要将郎窑弃置不用,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可以用郎窑专门烧制皇家瓷器,而苏窑则用来烧制供于外销和普通民众所使用的瓷器,一来是要提高一下瓷器的产量,二来也可以恢复我苏家瓷器的名声。顾主管你觉得如何?此举是否必要?” “苏小姐有此想法,顾某人自然支持。” “那太好了。” “我一定把苏家窑口的位置选的离郎窑近一些,到时候等苏家窑口开张了,你照样是苏家窑的顾主管,这样你在两处跑起来的时候,便不会嫌距离太远了。” 顾风年略有些喜悦地笑了笑:“听说你爹娘回来了。” “是啊。” “我还没去登门拜访呢,不知道该带些什么礼物过去。” “何必带礼物,你随时来便是。不如今儿个晚上你就跟我一块儿回府上吃饭。” “我还没准备好。” “这哪还需要准备,来,等会儿你就跟我回去,晚上就在府上用膳。” “可是,这太仓促了,我这两手空空的。” “顾主管,你也未免太见外了,都是自家人,何必带礼物,你要带了,我便不让你去了。” “好吧。” “走吧,索性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顾风年更加羞涩:“等等。” 苏无问转头问他:“怎么了?” “我反悔了,我还是要带礼物过去,要不然我不去。我要回家一趟去取一些东西来。苏小姐,你要不在这儿等我?” “你要拿什么?” “不要告诉你。” 苏无问傻眼了,怎么还不能告诉她?这顾风年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不用去拿,真的,我们现在就回苏府。” “不行,我要去。” 苏无问拗不过他:“好吧,我跟你一起去,我在你家门口等你,你进去拿了便出来。” 顾风年点了点,明明是三十一岁的人了,可是顾风年一路上都扭扭捏捏的,一改平日的作风。 从顾宅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个竹匣,问他里头是什么,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楚。 苏无问索性不问了,反正到时候她自会知晓的。 顾风年绞着手,跟着苏无问身后,好不容易来到了苏府门口。 门吱一声开了,里头出来个少年,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看见苏无问,特别欣喜,喊得也特别亲密:“无问,你回来啦!我就知道是你!” 周帘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顾风年,警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位是?” 苏无问没有回头,看不到顾风年的神色,不知道这会儿顾风年也正在紧紧地打量着周帘。 “这是顾主管,郎窑的主管,是郎大人钦点的,以后等我开了苏家窑口,照旧要请他来当主管,他就像是自家人一般。” 介绍完了顾风年,苏无问又开始介绍起周帘:“顾主管,这位是陶瓷四大家族周家的公子周帘,打小跟我一块儿长起来的。” 她说到这儿,忽然发现周帘的脸色有点难看,关心地问了一句:“周帘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不知道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顾风年脸色更难看。 “没什么,可能外头有点冷,我们进去说吧。” “好。” 第63章 旧曾相识 苏、顾、周三人往里边走。 苏行舟夫妇和周默夫妇四个人正在堂前喝茶,桌上泡的是普洱茶,这茶有些苦,可是年纪大了就爱喝些苦的,所谓良药苦口。 四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新来的顾风年,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尤其是苏行舟,从漫不经心地一瞥,逐渐转为仔细打量,越看越是移不开眼,牢牢地把目光锁在顾风年身上。 顾风年也紧紧地看着苏行舟。 他慢慢走到近前,把手里提着的竹匣子放在了地上,扑通一下跪在了苏行舟跟前。 苏行舟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是你吗?” “阿叔,是我。” 苏行舟神色一变,赶紧扶住了他的胳膊,要扶他起身。 苏无问的心里头闪过了一丝紧张,怎么叫他爹“阿叔”?难道这顾风年是她的亲戚不成?难道他们俩竟然有血缘关系?难道是她的哪个堂哥? 苏无问的心里一时间如同迷了路的小鹿一般到处乱撞,她没想过自己究竟在瞎担心什么。 她之前就曾怀疑过顾风年可能认识她苏家的某个人。 但这层关系不仅没让她感到欣喜,反而带来了一种惧怕,莫名的恐惧。 这会儿苏无问的脸色变得比周帘更难看了,耳旁只听自己的爹爹在说: “你叫,你叫风年对不对?” 顾风年点了点头,又唤了一声:“阿叔。” “一转眼你竟然长这么大了,风年,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无问等不及了,难道这顾风年真是她的哪个堂哥?难道顾风年其实不姓顾而是姓苏? 自古有言,同姓不得结婚。 苏无问怔住了,她怎么会忽然想到结婚。 可她实在等不及了,打断了爹爹的问话:“顾主管,你是不是不姓顾?” 顾风年愣了一下,苏行舟更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的闺女怎么会无头无脑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无问,你瞎说什么呢?” “爹,可是,顾主管,你之前就骗过我,你该不会连姓氏都是骗人的?你快说,你到底姓什么?你该不会姓苏吧?” 顾风年傻眼了,不知道苏小姐为何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怎么也被没把脑筋转到同姓不能通婚这方面去。 唯有苏夫人一眼瞧出了女儿的心思,波澜不惊地淡淡瞥了她一眼。 顾风年被她弄得有些着急起来,张口结舌道:“我姓顾啊。” “你不是骗我吧?” “我没骗你。” “你真的姓顾?” “我当然姓顾。” 苏行舟在一旁呵斥:“无问,别胡闹。” “爹爹,这是谁?你们认识吗?” “认识。当然认识。无问,你也认识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的时候,爹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岁,爹爹要去一趟重庆,你非要跟着爹爹一块儿去,爹爹便把你给带上了。 那时候路上干旱,到处都在闹饥荒,咱们父女俩一路上遇到过一个快饿死的少年,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爹爹就把他救了起来,让他跟着咱们一块儿回到了江南,分别的时候又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能够自谋生路。这一路上咱们父女俩跟那少年相处了一月有余,无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情?你瞧风年的神色相貌,不就是当初那个少年?” 苏无问吃惊不浅,不过却暗暗松了一口,放下心来。 “顾主管,去年你向我通风报信,原来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顾风年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用化名呢?” 这一回顾风年终于告诉她了:“我当时效忠于郎大人,也算是官府里的人,而皇上又不肯相信殷弘绪外泄制瓷秘法。我若是做出来的事情跟皇上金口玉言说过的话相反,怕要惹祸上身,最后连累郎大人,不得已便更名改姓。” “原来是这样。” 苏行舟又追问了一句:“风年,这些年来你都在做些什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阿叔,我是漫无目的来到景德镇的,我也不识路,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我看这里的人都在烧制瓷器,便也想跟着学学这门手艺,以后就以制瓷为生,却想不到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郎大人,又承蒙郎大人的赏识,把我留在了身边。这一留便是数年,直到郎大人离开景德镇,我才跟他分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郎大人手底下担任郎窑的主管,后来苏小姐来到了景德镇,接管了郎窑,我便又成了苏小姐手底下的主管。“ 苏无问一瞧,危机已经解除,这顾风年跟她并不同姓,便又高兴了起来,顾风年话一说完,她便笑嘻嘻地还补充了一句:“爹爹,你不知道,当初我去四川寻找紫砂石,掉入了巨浪滔天的江水之中,多亏了顾主管相救,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小命。” 苏行舟眼泛泪光:“好,风年,这可真是天道有缘,我们得以再次相聚,从今而后,你便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般。” 苏无问心里头有些不高兴,怎么成儿子了呢?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苏夫人眼尖地把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周夫人也瞧得真真的,有些替自己家的儿子担心起来。 顾风年拿起了地上的竹匣:“阿叔,我早听说你们要回来,不知道送你们什么好,这是天山雪莲,两位补补身子,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阿叔勿怪。” 苏行舟是个容易感动的人,这会儿眼泪又快要下来了:“风年,能见到你已经够好了,还带什么东西,你太有心了。风年啊,你住在哪儿,要不然以后搬到这儿来住,咱们以后天天都能在一块儿。” 站在一旁的周帘非常不情愿,生怕顾风年要同意。 好在顾风年摇了摇头:“阿叔,我有宅子,住了挺久,已经住习惯了,我就不搬过来了。阿叔要是不嫌弃,我以后常来看你们。” “好。你以后常常过来跟我们一道吃饭,这儿也没外人,都是自家人。我还没跟你介绍过,这两位是周家的掌门人,周老爷和周夫人。” 顾风年随着苏行舟的介绍,向周默夫妇问了好。 “这一位是周帘,周家的公子。” 顾风年唤了一声“周公子”,周帘点了点头,没有答应。 晚上用完了膳,顾风年起身要回去,走之前瞧了周帘一眼,忽然对周默夫妇道:“周老爷,周夫人,三位住在何处?我送三位一道回去。” 苏行舟道:“风年,周老爷与我相识数十载,就住在府上,不去别的地方,我们两家舍不得分开。” 顾风年拱了拱手:“在下失礼了。” 周默笑呵呵道:“贤侄不必多礼,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 顾风年抬头没再看周默,转身出了府门:“阿叔,苏夫人,无问,我先回去了。” 苏行舟道:“好,你路上慢着点。” 顾风年刚一出了府门,脸色便沉了下来,他不是真的要送周默回去。 吃饭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这三个人像是住在苏府上一般,想不到他们当真住在这儿,这岂不是说,周帘跟苏无问住在一处,朝夕相处? 顾风年的心思一点没逃过周默的眼睛。 顾风年走的时候,周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这可是他家宝贝儿子的情敌。 第64章 心系谁家 苏家窑和周家窑的建设工作正式开始了,花了两个来月的时间,到了年底那阵子,两家瓷窑作坊圆满完工。 两家人欢天喜地地聚在一起,一块儿过了个新年,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苏行舟新认的那一子干儿,顾风年。 苏行舟如今成天都要念叨着顾风年,逢年过节非得带上他。 一转眼来到了康熙五十三年,按现在的话说就是1714年。 苏窑和周窑正式投入使用,周默提出了想自个儿租个宅子,两家人分开住的想法。 苏行舟挽留了一番,也答应了,便让苏无问出了钱,在附近一带找了个好房子,周家便搬了过去。 搬走的那天,周帘不太想走,依依不舍,到了门口还一步三回头,被他亲爹督促了一句:怜儿,该走了,又不是不来了。” 当时苏行舟夫妇俩正在门口送她,周默颇有些不好意思,冲着苏行舟一乐: “你瞧,这孩子。” —————— 按照往常,苏无问每天都会去一趟郎窑,可是这十天来,她却一次也没去过。 顾风年越来越坐立难安,怎么她就不来了呢?该不会回家见不到周帘,就把空余时间都花到周府去了吧? 另一头,周帘连着这十天来,也没见到苏无问,也纳闷,心里头转过一个念头:‘十天没见到无问了,也不来周府找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苏家最近也不邀我们过去一块用膳了。好奇怪。该不会是那顾风年天天都去苏家,害得苏家把我们给忘了。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主动一点,我找个理由,今儿个就去苏家走一趟,看看顾风年在不在苏府。’ 苏无问正在书房里埋头翻书,苏行舟未经她允许就走了进去,苏无问连眼皮子也没抬,苏行舟有些不高兴。 “好闺女,你看谁来了?” 苏无问忙着翻书没说话。 “闺女,你猜猜爹是谁?” 苏无问还是不说话,苏老爷更不高兴了:“无问呐,你连爹都不要了?” 苏无问终于答了他一句:“爹你别打扰我,不是跟你说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 苏行舟走过去,瞧了瞧苏无问书桌上那一大沓子的书:《景德镇陶瓷传统》、《景德镇制瓷技艺》、《景德镇瓷器发展史》…… “无问,你读这些做什么,你又不会制瓷,窑口里的师傅们能做就行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学也晚了点。” “爹你别管我。” 苏行舟继续翻着那些书,苏无问阻止了他。 “爹你别翻,我都在上面做过标记的,你翻了就乱了。” 苏行舟见他的宝贝女儿终于抬头瞧他了:“无问呐,你周伯伯周伯母刚从咱们府上搬走,你这都好些天没叫他们来了,也不过去看看他们,再这样下去,人家以为我们对他们有意见。” “爹你说得对,那你们怎么不去看看他们呢?” “我跟谁去?” “你跟娘去。” “我们去,那你不去吗?” “我忙着,你俩去。” “这……你不去我俩怎么去得了?” “腿在你俩身上长着,怎么去不了?走着去,坐轿去,骑马去,随便怎么都能去。” “无问,你要是不去,你周伯伯不得有意见吗?你让帘儿怎么想?人刚一搬走,你理都不去理他们,到时候他以为你早就盼着他们走。” “爹你说完了吗?” “怎么了?” “说完你就出去。” 苏无问推嚷着要把她亲爹往外送:“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别来绑架我,你要去你就自个儿去,我现在忙着,我不去。” 苏行舟急了,不肯出去:无问,你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你要不肯去周家转转,要不你便去郎窑里头转转,你以前天天去,这都不知道多少天没去了。” “爹,你要想去郎窑,你就自个儿去,我去不去是我的事情,你快出去忙你自己的吧。” “闺女你别推我。” 但是苏行舟已经被苏无问推到了门外,苏无问砰地一下关上了书房的门。 可恰在此时,方忠赶了过来:“苏小姐苏小姐,顾主管来了。” 苏无问一听,打发苏行舟道:“爹,正好你去陪陪顾主管,我翻完手上这点书马上就来,你快去,别让人家等着。” 苏行舟叹了口气:“着了魔了。读书没读出个黄金屋来,把自己搭进去了。” 苏行舟转身跟着方忠走了。 苏无问心里头升起了一阵窃喜,许久没见他了,可是又感到一些焦躁,手头的资料停不下来,笔记做到一半了,等会儿思绪打断了可不好,她得赶紧做完,赶紧去找他,免得让他等久了。 苏无问还没翻上几页书,方忠又来敲门了:“小姐小姐。” 苏无问有些烦躁,这忠伯今天为何如此聒噪。 “忠伯,什么事儿?” “周公子来了。” 苏无问叹了口气:“知道了,你快去告诉我娘,让我娘陪他一阵,在府里走走。” “小姐你不来吗?” “我马上就出来,你先去找我娘。” “好勒小姐。” 打发走了方忠。苏无问顺着手指的方向略读着眼前这一本书,忽然被一句话吸引住了目光。 在这本明代宋应星所写的《天工开物》中写着这样一句话: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 苏无问怔了怔,又把前半句重读了一次: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 原来在明代,景德镇就已经有了一套独特的制瓷工序,共分七十二道。 有了! 她猛地合上了书,打开了门,准备先去招待顾风年。 对了,还有周帘。 苏行舟离开了书房之后,便带着顾风年去假山那边转转了,苏夫人接上了周帘,却不见自家老爷,连自己女儿也不在,有些气恼,觉得这两人简直傲慢无礼。 好在周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人关系形同母子,也不必见外,便陪着周帘去转转,府上偏巧又只有假山那儿转起来还有点意思,便也去了那边。 这四个人走着走着碰了个对脸,双方都停下了脚步,趁着还没人开口,顾风年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周帘果然在苏府,怪不得苏无问近日都不来郎窑了。看来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周公子在她心里分量很重。 第65章 天工开物 周帘一看到顾风年,也是心里一疙瘩,他就知道,这些天来苏无问不见踪影,一定是把时间都花到了顾风年的身上,顾风年果然在苏府里头。 苏老爷并不知道周帘也来了,正惊讶地要开口询问,这时候苏无问刚好也赶了过来,她听方忠说老爷夫人都去假山那儿了,便早知道顾风年和周帘都在,因此一见到他俩人,一点也不惊讶。 “顾主管、周帘,晚上就在府上一道用膳吧。” 这回好了,顾风年和周帘更加坚定地认为对方早就已经在苏府待着了。 两个人非常不悦地对视了一眼。 打那之后,周帘天天都往苏家跑,他和苏无问本就是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苏无问哪一天若是要嫁人,说什么也是应该嫁给他。 无论如何,他在苏无问心里的分量总应该要比别人重,他们俩毕竟已经相识多年。 顾风年不好意思天天都去,可是又担心周帘天天都去,毕竟苏无问仍旧不来郎窑。 顾风年委实想不到,在三十一岁的年纪,他居然会干出趴在别人墙头上偷偷往里面看的事情。 不过他每次往院里瞧的时候,都只能看到苏行舟和苏夫人陪着周帘,却不见苏无问的身影。 有些纳闷,这无问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苏无问也不可能一直不出来,还真有那么几次,他在暗处,亲眼目睹无问和周帘一块儿散步聊天,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可是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心里头醋意翻涌。 他暗暗下了个决心,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俩再这样相处下去。 顾风年心念一转,不能再让局面继续发展下去,他得去他俩中间掺和掺和! 打那天起,顾风年也每日里都往苏府跑,而且顾风年和周帘两个人还较起了劲来,就看谁到得早。 苏老爷子可忙得不得了,每天起早贪黑地陪着两个人散步,可这一天天的,却也不怎么见苏无问出来。 顾风年便认定,一定是苏无问怕局面太尴尬,所以索性不来了,这样倒好,彻底阻绝了苏无问和周帘见面。一想到此,他便来得愈加勤快。 苏老爷一开始以为周帘和顾风年是真心诚意来看望他的,后来经苏夫人一提醒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来看他女儿的,但日子一久,苏老爷发现,就算他的宝贝闺女不出现,顾风年和周帘照旧天天往苏府跑,苏老爷就不禁开始怀疑苏夫人的判断是否准确了。 照目前的局面看来,顾风年和周帘过来找他的几率要远远高于过来找苏无问。 苏老爷越想越高兴。 结婚这些年来一直被苏夫人压着一个头,各方面都算不过她,这次苏夫人总算是犯了个错。 苏老爷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顾风年和周帘居然不是来找他的。 不过苏老爷已经有点不太想让这两个人来了,他实在是太累了,每天都得陪着他俩,一大早就得出来迎接他们,到了晚上才能把人给送走。 特别是周帘,他没事干,周家的窑口有他爹娘管理着,便天天地从早到晚都待在苏府。 顾风年倒是还好一些,郎窑里头需要他做事,有时还来不了。 苏老爷一边心里美滋滋的,一边又叫苦连天,再这样赔下去,可真是要了他的亲命了。 苏无问压根感受不到他爹的疾苦,每天在书房里头呆着,苏老爷也不知道她在琢磨个什么,只有到了饭点才出来吃上几口饭,没说几句话,总是头一个又回到书房了。 就这样又一连过了好些天,顾风年和周帘越来越熟络,熟得竟然能说出对方的生辰八字来了,他们俩就连苏无问的生辰八字都还不知道。 苏无问一页一页翻阅着纸上的内容,做下了一条又一条的笔记。 据《天工开物》里的说法,景德镇的制瓷工序分为七十二道,可是苏无问让方忠和骆清衡一道去打听过,据说景德镇上的这七十二道工序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说法,早就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哪七十二道了。 前几天曾把骆清衡叫到府上来问过他,苏家在制瓷上没分得那么细致,笼统地只分成了八个步骤,分为炼泥、制模、成型、素烧、施釉、烧制、检验,可这八个步骤每一个又可以进一步细分。 既然如今她的苏家窑和郎窑都开设在景德镇,不如就把这八个步骤细分为七十二道工序,跟史料所载的迎合一下,再加以宣扬、发扬广大,放到明面上来,推出一个景德镇七十二道工序的名头,任何人都可以来苏家窑里参观景德镇的七十二道工序。 这样一来,来购买瓷器的人一听苏家窑的制瓷工序遵循的是古代的传统,自然就会对苏家窑的制瓷手艺另眼相看,而且眼见为实,看到过的东西才让人放心。 购买瓷器的人虽然看不懂这些工序,但只要他们亲眼瞧见过,便会对质量感到放心,这样一来或许便能吸引到更多的买家。 苏无问终于从书房里走出来了,开了门,大步流星赶到了外头,四下里一张望,口中喊着:“顾主管,顾主管。” 顾风年听到了,苏无问也发现他听到了。 “顾主管,走,随我去找一下清衡叔,我们现在就走。” 顾风年向苏行舟道了一声“失陪”,赶忙跟在苏无问的后头,一道出了府门。 苏行舟松了一口气,到底是谁跟谁失陪,还不一定。 周帘脸色都青了。 无问从书房里出来之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径直带着顾主管走了,他俩到底关系亲密到了什么程度?难道他在苏无问的心里竟然一点分量也没有? 骆清衡此时不在苏窑,在郎窑。 苏无问找错了地方,她又回转到了郎窑,好在两个地方离得很近。 苏窑里烧制的是普通的瓷器,比起郎窑来,做工相对粗糙,还用不着骆清衡亲自监督。 “清衡叔,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的景德镇制瓷七十二道工序吗?” “记得,可那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第66章 七二工序 “清衡叔,我苏家的制瓷手艺也是一绝天下,而如今我苏家就在这景德镇之中,便是这景德镇中的瓷户。苏家的制瓷工艺工序,自然便也算得上是景德镇的制瓷工序。清衡叔,你看看可否能把我苏家制瓷的八个步骤细分一下,把每个步骤细分为不同的几道工序,合计总共分出七十二道工序,我们就借着景德镇制瓷七十二道工序的名义打出个招牌来。” 顾风年听懂了,在后面接口道:“这样说来,其实也不算是借着景德镇七十二道工序之名,应该说把制瓷步骤划分成七十二道之后,苏家的制瓷工序便是景德镇制瓷七十二道工序。任何事物都在演变进化之中,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过去的东西既然已经失传,那新的景德镇七十二式便由苏家来创立了。” 苏无问点了点头:“不错,我正是此意。” 骆清衡想了想:“这倒不难,让我稍作规划即可。苏小姐给我个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我必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那就有劳清衡叔了。” “苏小姐见外了。” 苏无问带着顾风年走了出来,再一次走上了郎窑门口的石子路上。 顾风年回想起来,正是在这条路上,他第一次听苏无问叫他回家,回家指的是回苏府,回苏府去见苏无问的爹娘。 今天,苏无问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又只喊了他,丝毫也没有搭理周帘,看来从前的一切都是他多虑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原来苏无问最近这些日子呆在家里不出来,也不去郎窑找他,是真的在忙。 苏无问走在前头,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跟他说:“顾主管,我打算把苏家窑口对外开放,打出个景德镇七十二道工序的招牌,人人都能进来参观。” 顾风年从思绪里拉了出来:“可是你不怕苏家的制瓷技艺被外人给学走了?” “我不怕,虽然总说烧制瓷器是不传之秘,可是你瞧这景德镇上,每隔百步便有一座瓷窑,瓷窑里的这些个师傅们,其实个个都会制瓷,更何况殷弘绪都已经把制瓷的秘法传到了海外,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苏无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这制瓷是门手艺活,你看同样的一个步骤,让别的师傅来做,做出来的瓷器便粗糙不堪,让清衡叔来做,便成了皇家的贡品。若是真有人通过模仿我们而学到了一手高超的制瓷技巧,我再想办法把他招募到我苏家窑里,岂不更好?更何况有了竞争才会有提升。要是哪天发现被人家给超越了,我们再想办法超越人家便是。” “苏小姐好胆量。” 苏无问笑了笑:“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我只是有恃无恐而已。我苏家除了制瓷技艺高超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们掌握着宝石红釉和郎红釉的釉浆配方,只要这釉浆的配方不传出去,又何惧之有。如今不上釉的瓷器根本不受欢迎。” 苏无问说着这句话,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看向顾风年,这一看之下却见他神色迷离、脸泛红晕。 苏无问大吃了一惊,没反应过来,突然停下原本正要说出口的话,关切道:“顾主管你怎么了?” 顾风年又从思绪里惊醒了过来,颇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 刚说完没什么,嘴角又乐开了花,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刚才苏无问出来时只喊了他的名字,而丝毫没有搭理周帘的场面,看来他真的是多虑了。 苏无问的脑子里哪有什么情情爱爱,她一定是个呆子,而且是个过分随意的呆子,说不定她甚至都看不出来,周帘在爱慕着她。 但是苏无问并没有看不出来,也不是个呆子,她方才见顾风年脸泛红晕,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话问出口之后,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回想起前些日子,她自己心里头浮起过担心同性之间不能通婚的念头,便也在一瞬之间涨红了脸,急不择言,脱口而出: “顾主管,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别乱想。” 顾风年脸更红了,假作无辜:“我没想啊。” 嘴上说着这句话,心里头升起了一千个念头:她不是不懂儿女之情吗?难道她突然看出来了? —————— 虽然骆清衡说给她三天的时间,可苏无问照旧每天都去郎窑里头转一圈。 骆清衡被她转地实在头大,每次一看到苏无问,都以为对方是来催自己的,才到第二天就受不了了,劝她:“苏小姐你别来了,你在家宅着吧。” 苏无问:“……” 第三天苏无问兴致冲冲地又往郎窑里头赶。 “怎么样?清衡叔,你想地怎么样?” 骆清衡交给了苏无问一张纸。 “苏小姐,来来来,你自己瞧瞧。” 苏无问接过来一看,骆清衡已经把苏家的八个步骤细分成了七十二道工序,其中炼泥工序分为八道:挑选矿源、原料处理、配料、装磨、运行、放磨、过筛入池、陈腐; 造型工序分两道:设计、造型; 制模工序分九道:打漆、分线、闸子儿、打油、和石膏浆、注石膏浆、修模、揭扇、制套; 成型工序分为二十九道,其中注浆成型十二道:清模、合模、量浓度、过箩、注浆、放浆、开模、修坯、粘接、打章、干燥、抹坯,拉坯成型八道:泥浆脱水、炼泥、揉泥、拉坯、旋坯、粘接、打章、干燥,印坯成型九道:清模、合模、搓泥条、印坯、开模、修坯、粘接、打章、干燥; 素烧工序分为七道:验坯、支棚板、装窑、入窑、烧窑、冷却、开窑; 施釉工序分为八道:检素胎、上水、量浓度、捞釉、上釉、干燥、刷釉、清足; 烧制工序分八道:支棚板、清棚板、洒沙、装窑、入窑、烧窑、冷却、开窑。 最后是检验工序一道:检选分级。 苏无问大喜过望:“好好清衡叔,就按你划分的这么办,我们要把景德镇七十二道工序诏告天下!” 第67章 刻意捣乱 苏家窑口正式对外开放,人人都可以进来参观,苏家窑里所烧制出来的瓷器,每一件都会用红布包裹,红布上只有一行字:‘七十二道工序天下知’,底下再加八个小字:江西景德镇苏家窑。” 苏无问又让人多方放出消息,苏家窑口的制瓷过程全程可供人参观,现场可进行瓷器购买,买家可以仔细观摩之后再选择是否购买。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景德镇七十二道工序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更何况苏家的制瓷技艺本就十分高超,无愧于‘七十二道工序天下知’的美名。 四面八方赶来景德镇购买瓷器的商人与百姓越来越多,百姓是用来自己收藏之用,这些商人大批量购买瓷器,到了外头再以零售的方式外销。 苏家陶瓷一时之间销往了全国各地。 —————— 到了五月份,苏家陶瓷便已名震天下。 王汉和赵天葵坐不住了,苏无问的名声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人人都去景德镇找苏家购买瓷器,谁还来找他王家和赵家。 这几个月以来,王赵两家瓷器的销量比往常整整减少了一半。 王府。 王汉来回踱着步,赵天葵仍就坐着,手里捻着佛珠,头上戴着顶帽子、眼皮耷拉、身材发福,喝着一盏茶。 “赵大哥,再这样下去,我们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赵天葵不喜不怒:“王老弟,别急,怕什么,苏无问一家独大,得罪了那么多同行,景德镇里的瓷窑数百家,你觉得那些陶瓷商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苏无问抢走他们的生意,而毫无作为?” “可是赵大哥,都这么久了,景德镇上其余那些陶瓷商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简直就像是呆了一般,眼睁睁地就看着自己的生意亏损,也不去为难一下苏无问。” 赵天葵捻过了一颗佛珠:“他们不过是心里还有些忌惮,毕竟苏无问从前可是郎廷极的人,但如今郎廷极已经调走了,根本就庇佑不了她。那些个陶瓷商要是没人去推他们一把,他们便没这个胆量。” “那我们该不怎么办?” “好办得很,你亲自去一趟景德镇,鼓动他们一番便是,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苏无问。” —————— 苏家窑的门口,外地来的商人络绎不绝,把整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苏家窑里边有一个专供外人参观的通道,与制瓷的师傅们隔开,免得师傅们受到打扰。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观瞧着,不愿意向前一步,可后面排着队要进来的人却还有许许多多,前面的人不肯走,后面的人催促着,前进的速度非常慢。 有的陶工正在粉碎原料,有的在按照比例把配置好了重量的泥和釉料倒入球磨机中研磨,还有的正在打好的模子上合理画出模型分块线。 正在这时,有人混入了外头的人群之中,高声大喊:“苏家窑给你们看到的都是表面功夫,你们从苏家买去的瓷器,根本就不是在苏家窑里做出来的!” 这人喊完了这番话,便又赶忙往外挤,要从人群中脱身而去。 顾风年听到了动静,紧紧追了过去,那人见有人过来追他,溜得更快,可顾风年毕竟是练过武艺的,他哪里逃得过,没几下便被抓住了。 顾风年把他拎到了苏窑的门口台阶上,让他面对着众人,大声质问他:“是谁派你来的?你有何凭据血口喷人,污蔑我苏家窑污的瓷器品质。” 被顾风年抓在手里的男子包着头巾,瘦瘦的一个人,张嘴还不肯承认:“我没有污蔑!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们苏家对得起这些百姓吗?他们远道而来,要买你们的瓷器,可你们卖给他们的,都是低劣的东西,你们用红布包起来,为的就是不让人看清里面的真实模样,等他们拿回家去一瞧,就发现上了当了!你们在这儿放着卖的瓷器,是早就准备好的!根本不是苏家窑里烧制出来的!” 顾风年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他:“你方才说,苏家的瓷器并不是苏家窑里做出来的,因此才质量低劣。这也就是说,苏家窑里做出来的瓷器质量可不低劣!你可别忘了,苏家窑就是苏家的,既然苏家窑能做出来好瓷器,为什么还要把低劣的卖给别人,倒了自家的门楣?” 那造谣生事的人一时语塞说不出来了,底下的百姓们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风年把他举了起来,向外用力一掷,那造谣生事的人越过人群的头顶,飞了出去,但却没有摔伤,只是落了地之后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了几步。 他一看顾风年放了他,拔腿便跑。 苏无问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本来以为顾风年会应付不过来,原想开口质问造谣的人,没想到顾风年应付得这么好,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她站在人群的外围,越过着众人的头顶,望着顾风年,略有些出了神,他可真是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挑不出个毛病来…… 也不知苏无问是打哪看出来顾风年德才兼备、文武双全了…… 顾风年发现有人在注视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恰好和苏无问对视上了,略有些羞涩地挪开了眼。 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景德镇上的其余陶瓷商们忽然带着自己的手下把苏家窑给包围了,围得水泄不通。 苏无问大早上赶过去一瞧,还以为是一大早就拥挤了一大堆的买家,心里头还高兴…… 可等看清了一瞧,好家伙,这不都是同行商家吗…… 这些陶瓷商们一看到苏无问过来,为首的几个便向她包围了过去。 “苏小姐,你再这样搞下去,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本来咱们景德镇上的陶瓷商就有数百家之多,大家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可是你来了之后,生意都让你给做了,难道我们没有家小要养活吗?” “我们这些窑口一旦倒闭了,师傅们上哪挣口饭吃?” “苏小姐,你这样做生意可不讲道理。” 第68章 天下皆闻 苏家窑里的人一瞧见这仗势不对,怎么大家伙儿都把自家的主子给包围起来了,他们得赶紧去通风报信,便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苏无问身上的时候,悄悄地往外挤,一个去找主顾主管,另一个去了苏家,要把此事告知苏老爷,让他们拿办法。 顾风年很快便闻讯赶来了,苏家那边过来的人不是苏行舟,而是周帘。 周帘照旧是一大早去了苏家,正好听闻了此事,便主动提出要过来,苏行舟答应了。 周帘赶到的时候,顾风年已经站在苏无问身侧,陶瓷商们还在不断地指责她。 “苏小姐你倒是给句话,你再这样下去让我们怎么活?” “是啊,苏小姐莫不是理亏,说不出话来了吧?” 苏无问拱了拱手:“各位稍安勿躁,是小女子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说地倒是好听,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解决这个局面?生意都让你一家给做了,我们还做什么生意?你要是不把问题解决了,口头上说什么都没用!” 周帘一听,怒火腾地一下上来了:“你们自己生意做得不好,怎么反倒还要怪罪起别人来?难道你们做生意还得靠别人让着你们吗?我几时听说过这种道理?” 此言一出,对面的陶瓷商人们全都大为愤慨:“好狂的口气!实话告诉你们,今天要是没能给出个解决办法,你们苏家窑就别想再做生意了,我们宁可大家伙都不做生意了,也要把你们给守住!” 周帘义愤填膺:“你们也未免太过卑鄙无耻了,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们?” “告我们?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周帘正要开口对答,苏无问拦住了他,压低声音唤了他一声:“周帘。” 苏无问转头面对众人:“诸位听我一句,先前确实是小女子考虑不周,这才给大家带来了不便,我方才没能给大家一个直接的答复,是不知道此事究竟该如何解决才好。可我现在已经有了个想法,咱们都在这景德镇上成家立业,自然是要团结一气,换句话说,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以前的事情确实是我苏无问考虑不周,做的不对,还要各位多多体谅。我倒是有个想法,可以帮我们所有人一道把生意做好,就不知各位愿不愿意?” 其他几个陶瓷商人一听,这苏无问这么礼貌,便也缓和下了口气:“苏小姐你说来听听。” “从今以后,这景德镇上便只有我苏家烧制瓷器——” 陶瓷商们一听,正要开口骂人,这是个什么主意? 却又听苏无问接着道:“但我生产出来的瓷器,绝不单卖给别人。” 商人们疑问疑惑不解:“不卖给别人,你怎么做生意?” 苏无问道:“不是不卖,是不单卖。我苏无问从今以后放弃零售生意,只做批发。我以最低的价格给你们供应瓷器,你们既可对外零售也可对外批发。我出钱把你们的窑口尽数买下,以后你们就单独只做售卖这一块,不必既要烧制瓷器,又要向外销售。这样一来,你们可以省下不少的人力物力,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我大批量生产瓷器,因此制作成本更低,卖给你们的价钱自然也低。实际上算下来,从我这儿买瓷器,会比你们自个儿烧瓷器要省钱不少。我向你们保证,我的瓷器优先供应给你们,然后才会考虑景德镇外的陶瓷商。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休戚与共,只有你们生意好了,我的生意才会好,你们也就不必担心我会损害你们的生意了,毕竟你们才是我的大财主。咱们联合起来一致发扬光大景德镇的瓷器行业。” 各位陶瓷商一听,这也不是不可以,竟然纷纷点头,全都答应了。 为首的一个陶瓷商道:“好,苏小姐,你要是真能说到做到,我们愿意跟你合作,可若日后你没有信守诺言,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回到了苏府,周帘有些愤愤不平:“无问,这些人也太欺负人了,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要亏损很多。” 苏无问尚未答话,顾风年已经替她作了答:不会的,这样只会让我们的生意更好。这些陶瓷商实际上也就成了苏家所有,只是在替苏家销售瓷器而已。就当是雇了那么些个老板。而且我们产业做得那么大本,以批发为主示最好的,零售也挣不了多少钱,把瓷器批发卖给这些陶瓷商,倒是也省时省力。” 周帘趁着苏无问没注意,狠狠地瞪了顾风年一眼,没让他开口说话,他为什么要多嘴多舌? 苏无问压根没看到这一幕,反而点头同意:“不错。顾主管所言,正合我意。这样一来,唯一不便的,就是你周家的窑口也要划归到我的名义之下,不过周帘,你放心,周家窑口所有盈利,我分文不会取用,而且周家窑口只是名义上到我这儿,实际还是由你管理。” 到了九月份,苏无问已经接管了景德镇上所有的瓷窑,这些瓷窑里的师傅,全都按照景德镇七十二道工序进行陶瓷烧制。 自九月起,景德镇内烧制出的每一件瓷器,都是按着七十二道工序烧制而成的,景德镇七十二工序彻彻底底成了景德镇瓷器一块的招牌。 景德镇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欣欣向荣,外地商人照旧来景德镇批发购买瓷器,不过不是经苏无问之手购买,而是经景德镇其余那些陶瓷商之手购买。 这些陶瓷商翻身做起了中间商,专门赚差价。 苏无问每日里琢磨着如何提高各个窑口的环境,凸显制瓷师傅们的高超手艺,这一番琢磨,倒是卓有成效,外来的旅客时常一看到刻花师傅的手艺,便叹为观止。 渐渐地,文人墨客也来到了景德镇,观赏景德镇的七十二道制瓷工序,景德镇不经成了经济繁华之所,更是成了文化繁荣之地。 景德镇的郎红釉与七十二道工序,公共代表着大清朝的盛世繁华。 第69章 邻居王赵 这一回连赵天葵也坐不住了。 王府,赵天葵站在院子里,王汉在他一旁踱着步, “赵大哥,这回该怎么办?” “王老弟,看来我们也得下点血本了。” “赵大哥怎么说?” “景德镇本就是瓷器重地,被苏无问这么一搞,更是成了重中之重,要买瓷器的都跑到景德镇去了,谁还来上海?我们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差。” “赵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问题是该怎么办,我们得想想办法解决了此事。” “你别急,听我说完。我们两家的制瓷手艺不在苏无问之下,人家能有景德镇七十二式,我们怎么不能有。” “赵大哥的意思是——” “你我两家也搬到景德镇上去,把我们两家的制瓷技巧拆分一下,分成七十二道工序,景德镇的红利我们不就也能分一杯羹了?” “可是,赵大哥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假借他人之名?” “王老弟你也未免太严重了。景德镇产出的所有瓷器都遵循景德镇七十二式,既然我们搬到了景德镇去,我们烧制出来的瓷器不也得遵循景德镇七十二式吗?这样一来,你怎么能说我们的就是赝品,别人的就是正品?” “王汉迟疑了一下,低头沉思默想,忽然抬起头来:“赵大哥,你说得没错,景德镇七十二式自古有之,本来就不是苏家的。既然苏家能借用七十二式的名义,那我们两家自然也能借用,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景德镇那边那些陶瓷商人相互定了个规矩,那边只有苏无问一家烧制瓷器,其他的陶瓷商都只负责销售,我们要是搬过去了,我们也没法烧制瓷器。” 赵天葵略微抬了抬头,斜睨了王汉一眼,王汉可比他高上半个头,可在气势上却不如他。 “王老弟,你太多虑了,这规矩是苏家跟其他那些个陶瓷商人定下的。规矩定下的时候,你我两家还没搬过去,我们又不跟他们达成什么盟约,何必遵循他们的规矩,咱们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便是了。” “赵大哥,这样一来,会不会把那边的陶瓷商都给得罪了?” “得罪那些人怕什么?苏无问如今是景德镇上最大的陶瓷商,得罪苏无问都不怕,还怕那些个宵小吗?” “赵大哥说的是。” —————— 王汉和赵天葵说干就干,当真把生意搬到了景德镇,与苏无问比邻而居,三家人家只隔开了两条街。 景德镇。 赵天葵站在门下,看着一旁的家奴把门匾上的红布揭了下来,匾上刻着两个遒劲的大字:赵府。 以后他便住在这里了。 王汉带了礼物过来看望他。 王汉甚少来赵天葵家中,一般都是赵天葵去王府,倒不是王汉身份地位高,而是赵天葵不大喜欢家里来客人,但这一回,王汉是拿着礼物来的,自然不能让把他扫地出门。 “赵大哥下一步可有什么打算?” “我们就跟苏无问一样,把你我两家的窑口对外开放,人人都能参观。另外——”他说到这儿顿了顿。 王汉有些着急,追问:“赵大哥,另外什么?” “另外你再雇个一帮人,每天一大早就拥到你我两家窑口的门前排队,就让他们假装是来购买瓷器的商人百姓。店门口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人跟过来买。还有一件事,可能得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赵大哥什么事,请说。” “你去打听打听,看看苏无问掌管的那些窑口底下,哪些个师傅手艺最好,把他们挖过来,效力于我们俩。再过三日,你随我去一家家拜访这景德镇上的陶瓷商人。” 王汉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 郎窑外面的石子路上,顾风年陪着苏无问一道散着步。 “苏小姐,我们手下的窑口里有不少工匠被王赵挖走了。他那边给出的工钱是我们这边七倍之高,而且王赵两家的窑口也对外开放,他们挑选出手艺最精湛的工匠,组建出了一支制瓷队伍,专门表演给外地人看。这样一来,我们这边的生意有不少的亏损,我们这边的窑口虽然全都对外开放,可是大部分窑口里的工匠都不是苏家原有的那一批人,这些手艺人在做工上跟王赵两家的没法比。此外,王汉和赵天葵还与景德镇上的商户们搭上了联络,有许多陶瓷商已经转而从王汉和赵天葵手里批发瓷器了,王赵两家的瓷器总体上要比我们做工更为精细,售价却不相上下。” 苏无问皱起了眉:“此事倒确实挺麻烦,他们模仿得了我们,我们却模仿不了他们,我倒是可以把那些其余的窑口全都停止展出,只留下苏家窑一个,可苏家窑里的那些制瓷师傅们,大部分也不是苏家带过来的,苏家技艺高超的师傅们大部分都在郎窑里头,就算我只留下苏家窑对外展出,恐怕在制瓷技艺上也比不过他们,而郎窑却是万万不得开放的,里头的瓷器都是进贡给皇家的。”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进一步压低价格,再便宜一些,批发给那些陶瓷商?” “我们就算再便宜一些,依我看,王赵两家又会出更低的价格,他们简直不是在挣钱,是在赔钱,他们是非要把我们搞垮了不可。” “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拿他们毫无办法。” 苏无问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得仔细再想想。” 到了腊月的时候,赵天葵和王汉的生意越做越好,在景德镇上又连着开起了好几家窑口,而苏无问的生意却越做越差,资金周转不过来,不得已关闭了好几家窑口。 苏无问关门了的窑口,最后都到了王汉和赵天葵的手中。 苏无问每日里回到家中愁眉不展,这一日在饭桌上,苏夫人瞧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了一句:“无问,最近在愁什么?怎么不跟为娘说说?” “没什么。” “说来给娘听听。” “真的没什么,娘你吃着便是,我的事情我自己来。” “什么叫你的事情你自己来,你不是我生的?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苏无问本就心情不好,听完了这番话,反而有些烦躁起来:“娘,你吃着,我自个儿来,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什么事情说了我还不懂?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就想不出办法?” 苏无问放下了筷子,心情更沉重了:“我吃不下了,我先回去了。” “问你一句你就吃不下了,就你这心性哪干得成什么大事。” “娘——” 苏行舟看不下去了,赶忙护住自己的宝贝闺女:“夫人,你这说的什么话?少说两句,说你不懂,那你就不懂。” 苏夫人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苏行舟支支吾吾,两头都不敢得罪:“我是……什么……也不懂。” “那你还废话什么?”苏夫人对着苏老爷消了气,回过头来一瞪苏无问,略有些严厉道:“坐下,把饭吃了再回去。” 苏无问瞥了她一眼,突然有些不敢反抗,乖乖地又坐了下来。 “娘。” “说说,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瓷器上的事情?” 苏无问点了点头。 “说出来给娘听听。” 苏夫人板着个脸,苏无问瞄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地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苏夫人听完之后睨了她一眼:“就这点事儿?” 苏无问点了点头,心里头想着,什么叫就这点事儿,好狂的口气,难道你能有什么办法,我都想不出办法…… “娘,您说怎么办?” 第70章 打鬼主意 苏无问将信将疑:“娘,你说你有什么办法?” “你做生意总得把自己的长处发挥出来,这样才能竞争过别人。” 苏无问一听,原来是要开始说教,顿时又有些不耐烦了。 “娘,我知道。” “好,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去做?” “我哪里不做了,我不是在做吗?” “还犟嘴,你说说苏家的长处在哪儿?” “我们苏家跟王赵周三家并列为陶瓷四大家族,自然是以制瓷手艺一绝天下而着称,要论起瓷器的品质来,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多少能超越我们的。” “还有呢?” “还有……还有宝石红釉,宝石红釉也是我们苏家的不传之秘,是我们苏家的一块招牌。” “你觉得在宝石红釉和制瓷技巧之间哪一个更为重要?” “可是——娘——宝石红釉是一种釉料的配方,最终还是用到瓷器上面,这两者说到底其实是同一个东西——” “你不能这么想,你看看王家、赵家、周家,谁家的制瓷技艺在我们之下?可是宝石红釉的配方却掌握在我们手里。” “但是——娘,你看,现在有这宝石红釉的配方也无甚用处。宝石红釉虽美,可是天底下又没有多少人肯买,就算想买也不敢卖,宝石红釉被皇上看上了。如今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皇宫里,不能再进寻常百姓家了。” “娘可没说叫你烧制宝石红釉的瓷器去售卖。” “那娘的意思是?难道让我去卖郎红釉瓷器吗?这更不能卖了,这价钱地位比宝石红釉还高。” “娘也没叫你去卖郎红釉瓷器。” “娘,你就直说,到底应该怎么做。” “郎红釉是你带着骆清衡他们几个一块设计出来的瓷器,说你们是创烧者,不过分吧?” “这是自然。” “郎红釉虽然不能售卖,但用来观赏总是可以的。” “这倒也是。” “郎红釉是在景德镇里烧制出来的,而其他釉色却并非是在景德镇创烧,因此,只有郎红釉才真正意义上属于景德镇,是也不是?” “是。” “既然如此,你苏家窑里那景德镇七十二式就该改改,不要单单向外人展示瓷器制作技巧。你把最好的工匠挑选出来,在苏家窑里对外展示郎红釉瓷器的制作过程,只要你不把釉料的配方传出去,让他们看看过程又有何妨?你再放几盏郎红釉瓷器供人参观,你得让世人知道,只有你苏家窑里的景德镇七十二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七十二式,旁人的窑口里,那些所谓的七十二式都是假的,赝品,他们用七十二道工序烧制不出郎红釉,只有你这儿的才是正品。” 苏无问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我知道了,娘。” —————— 苏家的生意再次好了起来。 景德镇,王府。 赵天葵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 王汉站在他边上。 “赵大哥,这妮子可越来越厉害了。” “也不一定,我看苏无问还没那个本事。” “赵大哥的意思是?” “从前苏行舟夫妇在的时候,咱们就没能把苏家搞垮,主要是他府上有个苏夫人,我看这回也是苏夫人插手了,要不然就凭苏无问那点本事,还斗不过咱们俩。” “赵大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王汉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下:“要不咱们试着派几个人混进苏家窑里,往她的釉料里掺点东西,让她做不出瓷器来。” “你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多二三日,苏无问就会发现。”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要不然——”王汉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沉了下来,“要不然能工巧匠、十指连心,咱们兄弟两个就废了苏家窑里那帮匠人,让他们做不出瓷器来。” “你好大的胆子!” 赵天葵看了他一眼,王汉被他看得有些胆战心惊。 “赵大哥,你的意思是——” “咱们是生意人,又不是强盗,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种事情来?王法可不是摆着做样子的,苏无问毕竟是郎廷极的手下,郎廷极虽然调走了,但也绝不会完完全全坐视不管。以郎大人的脾气秉性,咱们两个要是好好做生意,正正当当打败了苏无问,郎廷极也没办法拿我们怎么样,可要是让他发现咱们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你我兄弟两个。王老弟,苏家窑那儿的主意,你可别再打了。” “是赵大哥。” 赵天葵接着道:“如今倒只有一个办法——” 王汉微微弯下腰:“赵大哥,什么办法?” “咱们得想办法把苏夫人给支走,只要苏夫人一走,苏无问撑不了多久。” “如何才能把苏夫人支走?” “苏夫人心思慎密,想骗她,难于上青天,只能从苏行舟身上下手,只要苏行舟找不着了,苏夫人自然会去找他。” 王汉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 赵天葵瞥了他一眼:“你明白什么了?” 王汉用手一划,比了个手势:“我派人去把苏行舟嘎了。” “你发什么疯?我方才才跟你说过,不要干犯法的事情。” 王汉有些紧张:“赵大哥的意思是?” “把他骗出去就行,骗得越远越好,但千万不要露出任何马脚,别留下任何证据,一丁点的证据也不能留下。” 王汉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赵天葵道:“你可想好了,用什么法子能做到?” 王汉皱起眉沉默了一下:“郎窑的主管顾风年似乎与苏家走得很近,我还听人说,苏行舟收了顾风年做他的义子干儿,不如就从顾风年这儿下手。我找个人模仿出顾风年的字迹,写封信给苏行舟,约他到某地见面,等他到了,我再让人出其不意把他打昏,罩上眼睛带到外地去,届时我再故意留下点线索,让苏夫人追过来,但又不能真个让她追着,到时候等苏夫人追出来远了,进了哪个荒山野岭,我就把她也一并打昏,把他两人绑在一处,关上一阵,再放他们走。” 赵天葵点了点头:“切记,千万别让苏夫人看出什么端倪,让你的打手都戴上面罩。苏夫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赵大哥你放心便是,这件事情交由我去办。” 第71章 被骗走了 苏行舟正在庭院里散着步、无所事事,背着双手踱来踱去。 上午的时候下过雨,下午还是阴天,没出太阳,地上湿漉漉的,倒是也有一种雨后的清爽。 方忠来到了他跟前,双手呈上了一封信。 “老爷,顾主管派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 苏行舟一听,“顾主管?我看看,都在这景德镇上,他住得那么近,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找我?” 苏行舟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拆开了信,一瞧:“原来是约我去三江口散步的,这孩子真是的,就这点小事,还写什么信,他要是懒得自个儿跑一趟,派人传个话就行了。” 苏行舟把书信又塞到了方忠手上:“方忠,我去换个衣服,出去跟风年散个步,晚上要是回来吃饭,我会让风年提前派个人过来跟你们说一声的,要是到了饭点,你们还没收到我的消息,那就是下馆子去了,今儿个晚上不回来吃了,你们就先吃了便是。” “是,老爷。” 苏行舟换好了衣服,喜滋滋地直奔三江口,跟自己的干儿子聊天比跟任何其他人聊天都更有意思。 他跟他的夫人虽然感情深厚,可是跟苏夫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苏夫人只会板起一张脸,数落他的愚钝。无论他说什么,在苏夫人的耳朵里听来都很愚蠢。 宝贝闺女不跟他聊,年轻人有年轻人自个儿的想法和事情,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就算有时候闲得无聊、坐着发呆,也不过来跟他这个爹唠唠嗑,有时他凑过去久了,还被自己的闺女嫌烦。 苏夫人只会说他讲得不对,苏无问只会让他闭嘴。也就只有干儿子好说话,不仅说话好听,会奉承他,而且还愿意耐心听他讲话。 生怕要下雨,苏行舟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带了一把伞。 快到饭点的时候,苏无问回来了,一进门,先找她娘:“娘。娘!” 苏夫人被她千呼万唤,唤了出来:“来了,每天一回来就大呼小叫的,这是要做什么?娘这不天天都在么?” 苏无问只是想叫到她娘答应为止,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 现在一看见自己的亲娘答应了,就开始改口喊起爹来:“爹,爹!爹!!娘,我爹呢?” 苏夫人道:“不知道,一下午都没个人影,可能在院里散步,这些天他老上那儿去,你去瞧瞧。” 苏无问转到了假山附近,继续喊着:“爹你在哪?” 苏行舟没来,倒把方忠喊来了。 “小姐小姐——”方忠一路小跑过来招呼她,“小姐,老爷出门了。” “出门了?去哪了?” “去三江口。” “三江口?他跑那儿干嘛去?” “跟顾主管散步去了。” 苏无问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跟顾主管散步了?忠伯,你的意思是——”苏无问很快又镇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我爹今儿个晚上要去跟顾主管散个步? 方忠摇了摇头:“不是,老爷下午就出去了,下午就在三江口跟顾主管散步,这会儿估计都快散完了。老爷说过,要是饭点的时候,他还没派人来送消息,那就是不回来吃了,让我们几个先吃。” “等一下,忠伯,我爹出去多久了?顾主管什么时候来的府上?我怎么不知道?顾主管不是在郎窑里吗?” 方忠道:“老爷出去有好一阵子了,顾主管没过来,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让老爷去三江口找他。” “送了封信过来?信在哪里?顾主管什么时候写的?” “我也不知道,信我都扔了,这会儿下人估计还没拿出去倒掉。小姐怎么了?” “忠伯,我还是不明白,顾主管是写了封信给我爹,让我爹去三江口等着他,然后他再过去跟我爹会合,是这样吗?” “应该是吧?” “所以他们要到晚上才会去散步,对不对?顾主管让我爹去三江口那儿等他,一直从下午等到晚上,到了晚上再开始散步,对不对?” “不会呀小姐,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哪有这种事情?让老爷等那么久?顾主管也太缺德了。顾主管应该下午就在跟老爷散步了。” 苏无问大声道:“不可能!” 方忠道:“为啥不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儿。顾主管下午写了封信来,让老爷出去跟他散步,老爷下午就跟他散步了。” 苏无问豁出去了:“可是顾主管整个下午都跟我在一起!” 方忠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苏夫人都有些饿了,等了半天也没见自己的宝贝闺女把她老爹给拎回来,亲自来到了后院,远远的看见苏无问跟方忠在聊天,便朝着他俩走了过去,口里唤着:“找到你爹没有?你爹上哪去了?” “娘,爹不在家。” 苏夫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近前:“怎么不在家?肯定在家,他能上哪去?实在找不着,去他屋里找找,说不定睡着了。” 方忠道:“夫人,老爷下午出门了。” “出门了,上哪儿去了?” “夫人,下午的时候,顾主管派人送来了一封信,我把这封信亲自递给了老爷,老爷拆开看了之后,说顾主管约他去下午去三江口散步,老爷换了衣服便出去了。可是小姐刚刚说,顾主管一整个下午都跟小姐在一起,那老爷跟谁在一起呢?这是怎么回事?老爷上哪去了?难道顾主管能分身不成?” 苏夫人脸色一变,看了看方忠,又看了看苏无问:“风年一整个下午都与你在一起?” 苏无问点了点头:”是娘,他不可能跟爹去散步的,会不会是,会不会约了爹晚上散步?爹是不是看了信之后理解错了?” 苏夫人道:“信在哪里?” 方忠道:“被我扔了,我这就去捡回来。” 方忠急急忙忙离开了后院,不一会儿功夫,手里拿着一团被捏皱的纸又跑了回来。 “夫人您瞧,就是这个。” 苏夫人接过去展开一瞧,上面写着:“义父,儿子今天休息,义父现在有没有空?可来三江口的枯藤树下找我,儿子陪您一起散个步,咱们爷俩聊一会儿。” 苏夫人脸色变得煞白。 苏无问没看到信中内容,在一旁叹了口气,安慰她:“娘,这封信是不是不是顾主官写的,爹估计在家里呆闷了,想出去溜达一会儿,可是又怕你不让他去,我估计,他就自个儿给自个儿编了这么一封信,胡乱找了个理由出门了。” 苏夫人连嘴唇都发白了,一句话也没说。 苏无问好奇:“娘,让我也瞧瞧,写着什么?” 她从苏夫人手里把信拿了过来,读了一遍,又瞧了瞧字体:“这字迹看起来还真像是顾主管,这也太奇怪了。顾主管平日里从来没有叫过我爹爹‘义父’,想不到在信里叫得如此亲密,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儿子义父’?他是真要把他自己当成我哥不成?奇怪,他什么时候写的呢?我下午没见他写啊。他又怎么会在三江口,他明明跟我在一块,他要是在三江口,谁跟我在一块?” 苏无问正自言自语唠叨个不停,苏夫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你爹出事了。” 第72章 树中藏信 “出什么事了?” “他被人骗走了。” “骗走了?谁把他骗走了?顾主管吗?不会,顾主管靠得住,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他还救过我的命。顾主管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他会不会是故意捉弄爹?骗爹爹去白跑一趟?可是顾主管也不是这种人,他怎么会无聊到这个地步——” “我倒是但愿如此,但这封信十有八九不是风年写的。” “不是他又是谁,这就是他的字迹。” “走,我们去一趟三江口,咱们去三江口的枯藤树之前,先去找一下风年,问问他,这封信究竟是不是他写的?” 苏夫人火急火燎就往外走,苏无问跟在她后头,方忠也跟了上来:“夫人,小姐,等等,我跟你们一块去。” 苏无问一边追赶着苏夫人急速的步伐,一边追问:“娘,这封信不是顾主管写的,那会是谁写的?谁这么无聊?” “王汉和赵天葵。” “娘,王汉和赵天葵?他们写这样一封信做什么?难道,难道他们要绑架我爹,以此要挟我,让我把苏家的所有地契都交给他们来作为交换?” “你只猜对了一半。” “还有什么?娘你倒是说啊。” “先过去瞧瞧再说。” 苏夫人带着苏无问和管家方忠急匆匆地朝着三江口的枯藤树下赶去,一路上绕道途经了顾宅。 苏夫人举起手啪啪啪一砸门,家奴开了门,刚要问她是谁,苏夫人已经开了口:“快去叫你家主子出来。” 这家奴一听,好大的口气,人家都是去请问一下主子能不能让客人进门,她这个来客竟然让他家主子出来迎接她。 家奴心里不乐意,正想顶上两句嘴,忽然看到苏夫人身后的苏无问探出了个头来,催促他快去。 他虽然不认识苏夫人,却认识苏无问,在景德镇上可太有名了,郎窑红釉的创烧人,而且来过顾宅好些次,还是他家主子的顶头上司。 家奴点头哈腰赶忙进去了。 不一会儿工夫,顾风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苏夫人、无问、忠伯,快请进。” 苏夫人道:“我们就不进去了。风年,家里头发生了点事,我问你,你有没有给我家老爷写过一封写信?” “信?” “对,约他去三江口的枯藤树下相见。” 顾风年一脸茫然:“我从来没写过。” 苏夫人眉头一皱:“那就是我家老爷着了道了。” 顾风年追问:“苏夫人,发生什么了?” 方忠在后头插了嘴,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跟顾风年说了一通。 苏无问追问:“娘,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我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是什么?我爹真的是被王汉和赵天葵骗走了吗?他们是不是想通过我爹来妨碍我们苏家生意,让我做不成生意。” 苏夫人转身出了屋外:”走,我们先去三江口的枯藤树下瞧瞧,风年,你有空的话就先随我们一道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顾风年点了点头。 苏无问继续问下去:“娘,他们要把爹怎么样?他们会不会伤害他?” “不会的,他们是生意人,不会明着干出这种事情来。而且我们现在又跟官府有着联系,他们定然不敢胡作非为,你爹不会受到伤害的。” “那他们绑架我爹做什么?既然他们不敢伤害他,他们就算把他绑走了,也威胁不到我。难道他们要把他供着养老不成?” 顾风年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一听到此,心里咯噔了一下,脱口而出:“糟了,我知道了。” 苏夫人瞧了他一眼,没停下脚步。 苏无问追问他:“你知道什么了?顾主管这究竟怎么回事?真的是王汉和赵天葵做的吗?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王赵两人的目标不是你爹。” “不是我爹,那是谁?不是我爹,为什么要绑走他?” “他们的目的是你娘。” 苏无问吓了一跳:“我娘?我娘不是在这儿吗?” “他们骗走了你爹,你娘放心不下,自然就会追去找人,说不定你爹这会儿已经被送到景德镇外头去了,到时候等你娘也离开了景德镇,王赵两家就要对苏家的生意下手了。” 苏无问道:“你的意思是王汉和赵天葵是要支走我娘,不让她帮我照看生意,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来骗走我娘,要先对我爹下手?” 顾风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因为苏老爷比较好骗。” 苏无问脸一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到了再说,先瞧瞧情况。” 四人追到了三江口,苏夫人道:“无问,你可知道枯藤树在哪儿?娘刚来景德镇不久,对这地方全不了解。” 顾风年已经抢着回答:“跟我来,我知道在哪儿。” 四个人沿着三江口急冲冲地朝着下游走去。 枯藤树是一棵光秃秃的参天大树,上面缠绕着许多条枯藤,这地方前前后后鲜有人来,枯藤树下一个人也没有,但苏夫人眼尖地发现有一块树皮有点向外翘,她靠近前去,伸手往外扯了扯,那树皮被她扯了开来,里面竟然夹着一张纸,苏夫人把纸取了出来,打开一瞧,上面写着:“夫人,南昌有座秦娥岭,岭上有座山,山中有间山神庙,传说庙里的神仙很灵,我去替我们夫妻俩求长寿了,你可以来秦娥岭的山神庙找我,不要带上其他人。” “这是你爹的字迹,但不可能是他写的。” 苏夫人把纸张递给了苏无问,苏无问接过来一瞧,这字模仿得可真像:“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夫人道:“我要去秦娥岭找他。” 苏无问一口回绝:“不行娘,你明知道这是骗人的,万一你去了也被困在那里可怎么办?” 苏夫人的口气非常坚决,似乎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我不去你爹怎么办?我是一定要去的,要是不出我所料,我走之后王汉和赵天葵就会对我们苏家的生意下手了。无问,你留在景德镇上,好好照看好生意。风年,无问这边的事情就托你照顾了。记住,要是斗不过他们,那就能拖一阵是一阵。拖到我回来为止。” 第73章 神秘村庄 苏无问道:“你既然知道王赵两家的目的是要把你骗走,让你离开景德镇,那你就不该去,不如这样,你留在景德镇上照管生意,我和顾主管去把爹救回来。娘,虽然你说王赵两个人不会拿爹怎么样,可我还是担心你去了之后,你们俩会受到伤害,不如让我和顾主管去更为妥当,而且一举两得,只要你在景德镇待下去,他们便无法拿我们苏家怎么样。” 苏夫人眼圈有些泛红:“无问,原谅娘,娘不能不去,娘要是不去,放心不下你爹。苏家既然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上,照管好苏家的生意便是你的事情了。在苏家的生意和你爹之间,你爹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风年,替我照顾好无问。” 苏无问仍旧坚持:“不行,娘你不能去,我放心不下你,万一他们伤害到你怎么办?” “不会的。谅他们没这个胆子。” 顾风年道:“苏夫人,要不然我陪你一起走一趟。”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样也行。顾主管武艺高强,娘,有他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 苏夫人摇了摇头:“风年,你留在这儿替我照顾无问,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我也打小学过武艺,对付几个打手绰绰有余,无问,你快回去,不要多担心,娘要去秦娥岭了,尽快把你爹带回来。” 苏夫人话一说完,一转身扭头走了,苏无问要追上去阻拦她:“娘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者我们去报官——” 苏夫人的确是个练家子,脚尖点地走得飞快,苏无问话音未落,她已经走得没了人影,苏无问只得在后边干着急,眼巴巴地喊着:“娘——娘——我娘真是太鲁莽了,就这样走了,也不再商量商量,走,顾主管,我们快去报官,让官府把王赵两家抓起来。” 顾风年道:“可是,苏小姐,我们无凭无据没法报官。” “那至少让官府里的人去秦娥岭帮我娘一块找人总是可以的,只要惊动了官府,官府里的人一过去,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手里头有两封信作为证据,知县大人看完之后应该会相信我们的,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这事就是王汉和赵天葵干的,但是这里头的蹊跷总是能看出来的。我爹先是被约出来散步,到了这儿又突然说他要去什么秦娥岭,他若是自愿要去秦娥岭,大可以在家里就写封信告诉我们,何必要弄张纸条塞到这树皮里头来。让知县大人派几个捕快到秦娥岭那边去看看情况,说不定既能护我娘周全,又能救回我爹。” 顾风年和方忠点了点头:“好,我们去报官。” “对,忠伯,你先回去,派几个暗卫追上我娘。” 忠伯刚要走,苏无问又把他叫了回来。 “等下忠伯。” “小姐?” “我突然想起个人来,你回去之后赶紧吩咐个人,回一趟我们的老家上海,让他去徐家汇找莫问天,要是莫大哥肯带着霸天乾和霸天坤兄弟俩去追赶我娘,我就彻底放心了。” 她拔下了头上一根发簪。 “忠伯,你让人把这个带上。莫大哥要是肯帮这个忙,就把这簪子转交给莫大哥,让莫大哥带去找我娘,我娘见了簪子自然就会信任莫大哥。” 方忠点了点头:“小姐想的真周到。” —————— 天色已晚,衙门里头已经下了班,只能等转天一早再来。 苏无问几个人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跟知县大人说了一回,这知县大人知道苏无问可是景德镇上的名人,又是郎廷极郎大人眼中的大红人,一点也没有把苏无问的话不当回事。 看完了苏无问呈上来的两封信之后,当即便派了几个捕快去秦娥岭查案。 案子一旦报了官,满城的百姓很快就都知道了,但他们知道的却并不详细,只听说苏无问的爹爹不见踪影,苏无问的亲娘去追他爹了,因此也不见踪影,而官府里的人正在查办此案。 —————— 苏夫人到了秦娥岭,一打听,当地真有一座山神庙,在一个村子里。 这村子叫乐宝村。 苏夫人刚一进入村子,村里好多个男人不知怎么的,好像能感应到似的,都从屋里钻出来,站远处远远地瞧着她。 平地上三三两两地散落着不少的泥屋子,唯有这村子的中间矗立着一座高大豪华的红色庙宇。 苏夫人沿着道,朝着那座庙宇走去,围观她的男人越来越多,好像这辈子也没见过他们这个村里竟然会有外地的女人进来。 到了庙门口,进去一瞧,这庙里供的不是四方如来,也不是观音菩萨,而是一尊通体雪白、叠坐如山、肥头大耳,头上寸草不生的塑像。 在这塑像之下有一个奇丑无比的男子,这男子身材矮小,长着一脸的疙瘩,脸尖得像个猢狲,正在摆放贡品、跪拜上香,每磕一个头,嘴里都唠叨着同一句话:“求赵仙师赐我一个美貌的娇娘。” 苏夫人心中一动,再一次抬眸看向眼前的这尊雕像,仔细一看,竟然跟赵天葵长得有几分相像。 赵天葵怎么受起人间香火来了? 等这个猢狲脸的男子跪拜完站起了身来,苏夫人问他:“这位兄弟,赵仙师是哪位仙人?求他管用吗?” 男子听到身后有声音在跟他说话,一转头瞧见了苏夫人,大喜过望,上前就拉住了她的手:“想不到仙师这么快就灵验了,娘子快随我回家。” 苏夫人被他拉了个措手不及,赶紧挣脱了开来:“你别胡言乱语。” 她出了庙,庙外已经围了好些个人,正瞧着他们。 怪的是这一整圈都是男人,偏偏看不到任何一个女人。 有个老头子看到苏夫人出来了,主动搭讪:“夫人打哪来的?愿不愿意去老汉家里坐坐吃点东西?” 苏夫人没见到自己的丈夫,正好也想问点情况,便一口答应了:“那就多谢老前辈了。” 苏夫人跟着这老头到了他家里面,他家也跟其他的房子一样,是泥土筑成的,破破烂烂。 屋里有个痴傻的男子,胖胖的,衣服穿得邋里邋遢,嘴角还在流着口水,一个劲地痴痴傻笑。 这个痴傻的男子边上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生得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但却偏偏一句话也不说,像是个哑巴。 老头子向苏夫人做了个介绍:“这个是老汉的儿子,这一个是咱儿媳妇。” 苏夫人听到这儿吃了一惊,她本来以为这一男一女是这老头子的儿子和女儿,还在想着怎么这老头子生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却又生了一个这么难看的儿子,没想到这竟是他的儿子和儿媳妇。 这么丑的儿子是怎么娶到这么一房漂亮媳妇的。 第74章 村中神庙 老头子喊他儿媳妇:“阿萍,快去厨房沏几杯茶来。” 阿萍转身去了厨房,老头又招呼苏夫人:“来,夫人快坐坐坐。” 苏夫人和那老头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了下来,老头那痴傻的儿子也跟着坐了过来,眼睛盯着苏夫人痴痴傻笑。 苏夫人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那老头:“老前辈,最近村里可来了什么外地人?” “夫人说笑了,夫人不就是外地人么?” “前辈,可有外地男子进入村子?” “咱们这村子虽然穷,进来的人可多,老汉哪里记得住。” “那么前辈,那赵仙师是哪尊神仙,求他管用吗?” 老头子听到这,呦了一声,赔了一脸的笑脸,:“夫人你等会儿,老汉我到厨房去看看,催一催,这阿萍做事太慢了,咱们把茶端上来了,再慢慢聊。” 老头起身去了趟厨房,很快又回来了,儿媳妇阿萍也跟在后面,端着茶上来了。 这阿萍一边端着茶水朝她们走过来,一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苏夫人不放。苏夫人感觉到了她的凝视,有些怪异,抬头看了她一眼。 苏夫人坐的是一条长条凳,她往边上挪了挪,喊阿萍过来跟她一块坐,阿萍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凝重,面无表情,但却微微摇了摇头。 苏夫人心里突突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不妙。阿萍是不是在跟她说什么? 为什么这个村子的庙里竟然供奉着赵天葵的塑像?为什么男子竟然在赵天葵面前祈求姻缘? 为什么眼前这个老头子有一个如此难看的儿子,却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儿媳妇? 为什么这个儿媳妇阿萍一句话都不说,却偏偏紧紧地盯着她看,而且面色凝重? 为什么刚进屋子里的时候,阿萍不这么盯着她看,偏巧去倒了壶茶,出来了之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为什么刚才这老头子要起身到厨房去催他儿媳妇? 为什么他进去之后,儿媳妇阿萍就一直盯着苏夫人?难道阿萍是想提醒她什么吗? 难道说—— 这茶里被人下了药。 苏夫人端起茶碗,假装喝下了自己面前的这碗茶,一眨眼间的功夫,她一声不响,装模作样地扑通一下倒下了。 恰在此时,屋子外面进来一个男人,正是那个在赵仙师的庙里求老婆的猢狲脸男人。 这男子一进了屋,就招呼老头:“王老伯,妙啊妙啊,我在庙里求了一求,仙师就把咱老婆给送来了,仙师可真是神通广大。” 王老伯听到这儿微微一笑,告诉那猢狲脸的男人:“小孙,这可不是仙师送给你的,你别搞糊涂了,这可是你王老伯送给你的。” “我在庙里求仙师赐我一个美貌娇娘,一回头就看到了她,她肯定就是仙师派来给我的,怎么能是你送给我的?” 王老伯听他说到这儿,赶紧让他打住:“小孙,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说这女人是自个儿到庙里去的,可再怎么说,你这老婆也是我帮你弄到手的,再怎么样,你不也得感谢感谢我吗?你怎么光顾着感谢起仙师来了?” “行行行,那小孙我就谢过王老伯了,老伯呀,我可把她给带走。” “别别,你怎么能口头上说谢谢就把人给带走,谁稀罕你这一句谢谢。你不得有点表示?”王老伯说到这儿,脸拉了下来。 这小孙看到王老伯似乎是有些害怕的,一看到他变了脸,赶紧陪笑:“老伯,那那您说这怎么个表示法?” 王老伯又变得笑嘻嘻的,告诉小孙:“小孙,你回去拿三斤肉来,我立刻就把人给你。” 小孙拿王老伯没办法:“行,我今儿个晚上就去凑三斤肉来,晚上就来找你换人,老伯你等着,你可别把她给卖给别人。今天晚上我就要洞房花烛夜。” 小孙走了,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躺倒在地的苏夫人,还有王老伯那个痴痴傻笑的儿子以及默默地站立一旁、沉默不语低着头的阿萍。 苏夫人躺在地上心里头一琢磨,“我还躺着干什么?要不然我坐起来得了。” 苏夫人刚想到这儿,一翻身,坐了起来,这可把王老伯给吓了一跳。 苏夫人一跃而起,一伸手就把王老伯给打昏了,顺带着把他那个傻儿子也打得昏了过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阿萍这会儿总算是有点表情了,有些害怕地看着苏夫人。 苏夫人安慰阿萍:“别害怕,姑娘提醒我茶里被人下了药,我感激姑娘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姑娘?” 苏夫人话刚说到这儿,阿萍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直没张嘴说话的她也总算是张开了嘴:“女侠,女侠,求女侠带我离开此地,小女子感激不尽,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女侠大恩大德。” 苏夫人赶紧扶她起来:“阿萍姑娘,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嫁到这家人里来?” “女侠,小女子本来住在湫水县的县城之中,自幼与周郎情投意合,定下了亲事,可有一日与周郎夜游湫水桥,站在桥上,忽然觉得有人拉着我的腿把我拉到了水里,等我再一睁眼醒来,就到了这个村子里。这老头对我是又打又骂——” 阿平说到这儿,脱下了外套,露出一只胳膊,那胳膊上满是伤痕: “非要我嫁给他的儿子,替他家传宗接代,求女侠——” 阿萍姑娘作势又要跪下,“求女侠带我离开此地,等这老头子醒过来,不管他知不知道是我提醒了你茶里有药,他都会怪罪于我,到了那时,我活着也未免太痛苦了。” 苏夫人赶忙扶住了阿萍:“阿萍姑娘,我现在就带你走。” 阿萍听到这儿喜极而泣,可她突然又想起个事儿来:“女侠,女侠武功高强,不知能不能把这村中的姐妹一并救出来,这村里有好些个姐妹都跟我一样,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带到这儿来的,被迫嫁给了一个她们一点也不爱的人,困守在此地,逃不出去,有的甚至已经被迫无奈怀了身孕了。姐妹们多次试着想逃出这村子,可是每次往外一走,村子里的男人又很快会追上来把我们带回去。” 第75章 抓回村庄 苏夫人听到这儿,心里非常地不好受:“阿萍姑娘,我先把你带回去。到了外头,我带你去报官,让官府的人来这儿,把姐妹们一块儿救出去。不是我不愿出手相救,我势单力薄,恐怕斗不过这么多个人,要是围过来的人一多,这事情就难办了。” 阿萍姑娘听到这儿点了点头:“好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且慢,等刚才那个男子回来,我把他打晕了再走。不然他回来后看到这个场面,很快就会找人来追我们。” “夫人说得对。” 小孙来得很快,手里提着三斤肉。 “老伯,老伯,我来了,人还在吧?你没给别人吧?” 他一边说一边一脚踏了进来,刚已进入门内,转头一瞧,苏夫人一伸手往他脖子上劈了一掌,小孙闷声倒了下去。 苏夫人扶住他,往门后拖,从外头往里看,仿佛是小孙自己走进去的。 阿萍赶忙关上了门。 两个女人找了绳子把老头和他儿子还有这个小孙捆了起来,堵上了嘴。 外边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两个人溜了出去,沿着苏夫人来时的路一路往前。 ——————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提着两壶酒,来到了王老伯的住处,发现大门紧闭,里头也没点灯,敲了敲门:“老王,老王!没睡吧?咋睡这么早呢?不会真睡了吧?!这可不行啊!兄弟来找你喝酒来了!睡了也得起来啊!” 他啪啪啪砸着门,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男子来了气:“好你个老王!”他推了推门,推不进去,绕到了一旁的窗户底下,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里头敲,里面黑漆漆的,借着微弱的月光,等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隐约只见有几个人坐在地上,脑袋耷拉着。 男子吓了一跳。 “老王,你咋了!是你不!老王!老王!” 男子着急了,放下了酒瓶,回到门边,狠狠踹开了门,清光照了进去,屋里三个人被结结实实地捆着。 男子一边解开他们的绳索,一边将他们摇醒。 “老王,老王,醒醒,发生什么了,阿萍呢?你儿媳妇呢?” 王老伯一醒过来,立刻领会到事情不妙。 “不好,阿萍准是跟那个女人跑了!” “哪个女人?” “哎呀,你没见过,今天村里新来个女人,我把她弄家里来了,没想到这娘们手底下有功夫,阿萍准是跟她走了,咱们快叫人去追!” —————— 苏夫人和阿萍走着走着,四下里突然起来了一阵白雾。 阿萍声音里透露出几分绝望:“又来了,又起雾了,每回都是这样。村里的姑娘们要是想往外逃,走到一半,总会起一阵白雾,再过一会儿村里的男人就要追上来了。” “这地方是不是一到晚上就会起雾?” “我不清楚,晚上从来不让出门。” 苏言拉住了她的手安慰她:“别怕,有我们在。” 两个人很快便迷失在了雾色中。 过不多久,村里的男人们果然抄着近道包围了上来,在后面喊着:“快看快看,她们在那儿!哼,想逃可没那么容易。” 苏夫人转头嘱咐阿萍:“阿萍姑娘,你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阿萍不太肯走:“夫人你——” “阿萍姑娘,你不要担心我。你快走吧。你呆在这儿,万一他们包围了上来,我又怕误伤人命,不敢施展开手脚,到时候想走可就难了。只有你先走了,事情才好办。你不必担心,我是无论如何也走得了的,他们拦不住我。快走!我给你断后!” “夫人,你可要当心!我们在哪里会面?” “你快走,回去找你父母,我不会有事的!” “夫人,我住在湫水县——” “快走,我明白,我若是成功脱身,必定给你送信过去!” “好!” “快走!” 阿萍,一转身,先行走了,苏夫人一个人留在后头。 那些村民逼得越来越近了,苏夫人放了狠话,吓唬他们:“都站住,别过来,要不然让你们成为这剑下的亡魂。” 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软剑,朝着边上空劈了一刀,只听咔嚓一声,一根树木打树干中间一分为二、裂成两半。 村民们一瞧见,这么厉害,一下子都被吓住了。 苏夫人刚刚转身想走,可恰在此时,狂风大作,一阵大风呼啸而过,浓雾之中卷来了一大团的黑烟,黑烟中露出一个脑袋来,肥头大耳。 村民们一瞧见这怪物,竟然纷纷让出一条道来:“神兽来了!” 苏夫人转头一看到这怪物,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猪狗蛇神的四不像? 她脸上不动声色,紧紧盯着这怪物。怪物慢慢向她靠近。 此时此刻不宜恋战,还是先走为妙。苏夫人转身一纵就要离开,可是怪物的动作比她还快,一纵身拦在了苏夫人前头。 苏夫人多次尝试都未果,只得拔刀和这怪物斗在一处,但苏夫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怪物便叼住了苏夫人的衣服,窜上了空中,带回了村里,将她放到了庙内赵天葵的塑像之下。 村民们全都跟了进来。 王老伯怒气冲冲,指着她:“你这个恶女人,我好心请你喝茶,你就这样恩将仇报,你把我儿媳妇阿萍骗哪儿去了?” 苏夫人不说话。 “你说啊,你把我儿媳妇弄哪里去了?不说话是吧,好哇!”他冲上前去,伸出手,猛地就要往苏夫人脸上打去。 苏夫人一抬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王老伯吃痛,脸皱成了一团。 怪物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见她伤害王老伯,猛地就要扑上去。 苏夫人把王老伯拉过来,往身前一挡,这怪兽有灵性,立刻停下了步伐,伏在地上,一但找到机会,随时准备再次扑上去。 “都让开!”苏夫人推着王老伯往前走。 众人见王老伯在她手里,纷纷后退。 苏夫人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只利箭穿过人群,扑地一下,直直地射入了王老伯的心门。 王老伯一声未吭,嘴角淌血,倒了下去。 第76章 救兵来了 一个黑衣男人分开人群,出现在了面前。 这男人手里捏着一张弓,面色黢黑,身形壮硕,打量了苏夫人一番,道:“既然进来了,就别想再走!”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怎么?来不得么?” “当然能来,只不过来了可走不得。”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苏夫人举剑冲去,剑还没到黑衣人跟前,边上的怪物咆哮一声一跃而起,朝着苏夫人猛扑过去。 苏夫人转身招架,一人一兽都在一处,但她哪是这怪物的对手,撑了十余个回合便又落入下风,怪物一爪子下来,抓破了她腿上的肌肤,鲜血横流。 “把她带回神庙!” 黑衣人一挥手,怪物上前,抓住苏夫人背上衣服,把她拎到了神庙里。 赵天葵的雕像仍然矗立中央,眼神似乎正直勾勾地盯着苏夫人看,好似在嘲笑她。 黑衣人绕到神像后面,掀开了地面上一块板,怪物抓着苏夫人扔了下去。 啪地一声,地板又合上了。 黑衣人转头,看着跟过来的村民:“看什么看,回去忙你们的!” “是,村长!” —————— 地底下,苏夫人已经被关押了三天,三天来滴水未进。 村长站在她跟前,怪物在一旁蹲着。 “谁派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 “胡说。” “本来就是!” “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们不是抓走了我丈夫么?” “胡说八道!” 苏夫人别过脸去:“什么都不信,那你问我做什么?” 村长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里又不难找?” “我在问你话!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问这个做什么?” “问你你就好好回答!” 苏夫人心里起了疑,这个神秘村庄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听他的口气,好像外人还找不到此地。 “怎么?你这地方还不让人来么?我就是随便走,就走到了这里。” “随便走?你当我是傻子?随便走能进得来?” 苏夫人迟疑了一下,她不是随便进来的。 这一路追赶过来,沿路都能在树干上看到一条浅浅的刀痕,循着这刀痕就到了这里。 这黑衣人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 难道不是赵天葵有意要让她进来的么? 赵天葵抓走了苏行舟,沿路留下痕迹,不就是为了引她进来,怎么这个村长竟然还不知情。 赵天葵不可能傻到不跟手下的人知会一声,苏行舟也没聪明到能留个痕迹求救的地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其他人留下痕迹,要她进来。 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村长等得不耐烦了。 “快说,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是赵天葵让我来的。” “赵老板让——胡说!” “怎么胡说,不信你去问赵天葵。” “什么赵天葵不赵天葵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让这黑貂吃了你!” “我已经说了实话了,可你偏偏不信!” “那你说,赵天葵是怎么让你来的?” “他给我一份地图,让我沿着地图进来,还嘱咐我路线一定要保密,到了地方就把地图毁了。” “地图呢?” “已经毁了。” 黑衣人陷入了沉思。 苏夫人是不可能把实情告诉他的,看起来这个地方很隐蔽,一般人还找不到这儿来。 要想逃出去,要么靠自己,要么就靠有其他人根据树上的划痕找进来。 她是万万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村长的,要不然村长把痕迹都毁了,岂不是自断生路。 —————— 莫问天受苏无问之托,带着乾坤兄弟俩急急忙忙赶赴南昌秦娥岭。 霸天乾摸了摸树皮:“莫大哥,你看,这棵树上被人用刀划了一下。” 莫问天赶过来一看,还真是,树干上有一道非常浅的划痕,但走江湖的都看得出来,这是用极为锋利的薄片刀刃轻轻一带划出来的。 三个人往前走了走,又看到了划痕。 莫问天道:“这该不会是苏夫人留下的痕迹吧?” 霸天坤道:“大哥,我看准是。” 莫问天道:“走,我们快追去看看。” 三个人追到了一个村子口,村边的树上没有划痕了。 莫问天道:“苏夫人大概进村了。” 霸天乾道:“大哥,这地方怎么会有个村子。” 霸天坤道:“是啊,大哥,这村子好奇特。” 莫问天道:“哪里奇特?” 霸天坤道:“你看这路上,全是男的,一个妇人也没有。大哥你再看,这里的房屋都这么破旧,怎么那边有一座那么富丽堂皇的好房子。” “哪里?” “那儿,你瞧,大哥,你站这里来,这里高看得远——” 霸天乾把莫问天举了起来,“大哥,你瞧瞧。” 莫问天一看,还真有,村子中间矗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好房子。 霸天乾把他放了下来。 莫问天道:“走,咱们先去那户有钱人家那儿看看情况。” 三个人往里走,村里的男人又开始远远站着瞧着他们三。 到了房子跟前一瞧。 霸天乾道:“大哥,这是座庙。” 霸天坤看了直摇头:“没钱做饭,有钱上香。” 三个人踏了进去。 莫问天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怎么赵天葵被人供起来了。 莫问天摸了一把脸:“好家伙。” 乾坤兄弟俩也见过赵天葵。 霸天乾道:“这不是上海那个赵老板么?” 霸天坤道:“可不是。” 霸天乾道:“它不是搬到景德镇去了么?” 霸天坤道:“是啊。” 霸天乾道:“真想不到他在这儿还有座庙。” 霸天坤道:“是啊,他这生意做得真广啊,他还收香火钱,怪不得能挣那么多钱。” 霸天乾道:“要是咱莫大哥也有这脑子多好啊,咱们兄弟俩就能穿金戴银了。” 莫问天:“咳咳。” 庙外头已经围满了一堆村里的庄稼汉。 莫问天转头,随手抓了个近的,问他:“小兄弟,这是哪路神仙啊?” 那村里人告诉他:“这是赵仙师。” “他每天收多少香火钱啊?” “赵仙师不收香火钱。” “胡说,这不还上着香么?” “这是村长发给我们的。” “那赵仙师收了你们村长多少香火钱啊?” 小伙子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所以,怎么这老大哥要是问香火钱。 赵仙师是个神仙,他又收不到钱。 “那我就不知道了。” “是谁让你们拜他的?” “拜谁?” “赵仙师啊。” “是我们村长。” “那你们村长在哪呢?” 第77章 怪物怕光 “我就是村长。”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一脚踏进了庙里,站在莫问天三人跟前。 莫问天道:“你就是村长?” “正是。” 霸天乾道:“看着不像。” 霸天坤道:“是啊,这么年轻的村长。” 霸天乾道:“看着还不像村里人。” 霸天坤道:“倒是像个城里人。” 村长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莫问天道:“这位小兄弟,听说这庙里的神像是你在供奉?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为何要供奉赵天葵的像?” 村长没回答这个问题:“三位请回吧。” 霸天乾道:“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大哥在问你话。” 霸天坤道:“是啊。怎么就让我们回?” 村长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哪能真地让你们回。三位若是不肯回,那便别回了。这辈子都在这儿住下去吧。” 霸天乾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霸天坤道:“是啊,吓唬谁呢?” 村长不理他们,对着莫问天道:“你们三个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莫问天心里一疙瘩,有些不妙的预感,村长鬼鬼祟祟的,还生怕别人找到他这儿来,想必是犯了什么事儿,难道苏夫人已经被他们害了不成。 “我们能走路,你这儿又是个村子,只要能走路,自然就会走到你这儿来。” “说得倒是轻巧,我这村子在群山密岭之中,岂是随随便便就进得来的,说,谁派你们来的?” 莫问天哈哈一笑:“可笑,真是可笑。贵宝地难道还来不得吗?” 村长张弓搭箭,对准了莫问天:“来得了,怎么来不了?只是有来无回!来了就别想再走了!只要你肯说实话,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就饶你一命,要不然让你成为这箭下的亡魂!” 莫问天哪里会怕他:“好狂的口气,可既然我来了这里你便不让我走了,那我岂不是即便跟你说了,你还是不能让我走。既然如此,何必要告诉你?” 村长怔了一下:“只要你肯说出来,至少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你在这村子里住下去,就跟其他的村民一样,我保证你不会饿死。” 霸天乾在旁边沧浪一下把刀拔了出来:“我大哥饿不饿死我不知道,你再不动手我可得急死。” 村长还没说话,霸天乾已经举着刀冲了上去,村长沧浪一箭射了过来,咔嚓一下,霸天乾手里的那把大刀被射为了两段。 霸天乾愣在了当地,莫问天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村长年纪轻轻,臂力这么强劲。 霸天坤暗暗扯了一把他的哥哥,把霸天乾拉了回来。 黑衣人冷笑一声:“三位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乖乖束手就擒,我饶你们不死,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 苏夫人听到了上面有兵刃折断的声音,心里头一动,莫不是无问派人来救她了?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上头的动静。 —————— 莫问天哈哈一笑:“不过是年纪轻轻有一膀子的蛮力,从你射箭的路数来看,你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莫问天向着后头一伸手,霸天坤会意,拔出了刀,递给了莫问天。莫问天拿刀在手,一步一步朝着黑衣人走近。 黑衣村长张弓搭箭,咻地一下又一箭射了过来。 莫问天刀比箭更快,一刀斩了下去,把利箭斩为两段。 黑衣人想不到他竟有如此本领,连取了三支箭咻咻咻,一连三发. 莫问天一把刀在空中飞舞,咔嚓一下,三支箭尽数砍断。 村长不信这个邪,一连九箭射了出来,莫问天砍断了八只,伸出二根手指一夹,夹住了第九支箭,反手一掷,那利箭又朝着村长射了回去,直直地打他耳垂底下擦过,耳垂上流出了一些鲜血。 村长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这箭要是往他咽喉里射,他岂不是要当场毙命。 苏夫人在底下听到了上头不少的打斗声,确定是有人闯进了村子里,当即便在地底下大喊:“快来救我,救我!我在这儿!快来!救救我!” 莫问天三人一听是个女声,从地下传来,四顾一看,三个人心里头都暗暗猜测,这恐怕就是苏夫人。 莫问天大声追问:“苏夫人!苏夫人!是不是你?” 苏夫人一听,答道:“是我!是我!我在这儿!” 莫问天循着声音绕到了神像后头,一刀朝着一块地板上剁了下去,地板咔嚓一下裂为两半,掉入地底,光线照了进去,地板下方有一段石梯,可以往下走。 莫问天没有跳下去救人,他怕村长在上头使坏,村长见他又逼过来了,步步倒退,莫问天手里握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前,此时他已经走到了神庙之外,阳光照在他身上。 村长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哨,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忽然从莫问天方才劈开的洞口处钻了出来,发出了一声咆哮。 莫问天回头一瞧,那怪物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莫问天举着刀,做好了防护,紧紧盯着这怪物的一举一动,可这怪物偏偏不朝他扑过来。 它一扭头,盯上了霸天乾和霸天坤,乾坤兄弟两个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是胆子却不那么大,一瞧见这么一个四不像的庞然大物,吓得汗毛都竖起来。 特别是霸天坤的手里没刀,霸天乾的刀只剩半截子了。 那怪物刷地一下朝着他俩扑了过去,霸天乾和霸天坤就地一打滚,扑噜噜一下滚到了庙外,站起来拔腿就想跑,可那怪物竟然停在了庙里,也不追赶出来。 莫问天三人盯了它许久,那怪物都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三个。 莫问天轻轻说了句:“难道这怪物怕阳光?” 霸天坤一听,捡起地上一颗石子朝着怪物的鼻子上狠狠地掷了过去,那怪物吃痛,咆哮了一声,可是并不追出来。 霸天坤道:“莫大哥,他真的怕光。” 这时苏夫人已经从地洞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听到了外头的对话,心中暗想,‘这么说来,我只要逃到了庙外,这怪物就不会来追我。’ 可问题是怎么出去?她蹑手蹑脚爬出了洞外,刚一站直身子,地面上发出了轻微的一点响动,怪物听到了动静,猛地扭转身来。 第78章 逃出村庄 苏夫人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了赵仙师的神像一侧,怪物跟了过来,苏夫人朝着庙外猛地冲过去,向前一扑,怪物在她身后一跃而起,也是向前一扑,朝她扑去。 霸天坤把手中的半把断刀向怪物一掷,怪物吃痛,落后了半步,苏夫人扑通一下滚落到了庙外,怪物不敢追出来。 莫问天上前两步,把她扶了起来,四个人转身面对村长,莫问天把刀举在身前,一步一步朝着村长逼近,口中道:“让开!我今天饶你不死!” 那村长乖乖地让开了。 莫问天扶着苏夫人朝着村庄外头来时的路走去,四个人进入了山林,没人阻拦,很快便逃了出去。 到了外头的镇上,找了家客栈歇脚,莫问天给苏夫人端来了一碗茶水:“夫人你先喝点。” 苏夫人接过了水,一口喝干,放下了碗:“多谢英雄,还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莫,叫我莫问天便是,这两位是我手下的两个兄弟,这位是霸天乾,这位是霸天坤,乾坤兄弟俩跟我出生入死多年。我是奉你女儿苏小姐之托特来找你的。” 莫问天说到这儿,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簪子:“苏夫人请看。” 苏夫人接过去一瞧,确实是无问的,没错,立时便放下了心来。 “苏夫人,我们送你回景德镇。” 苏夫人摇了摇头:”我不能回去,我丈夫大概还在这附近某处,或许还在那村里,我得回去找他。” 莫问天一听:“苏夫人,不如你就先行回转景德镇,我和乾坤兄弟俩留在这儿,替你救出苏老爷。” 苏夫人道:“我不能走,我走了心里不安,这村子疑点重重,我丈夫到底去了哪里?还有,这村子里有不少被卖进去的女子,我还得把她们救出来。更奇怪的是,我一路追过来,发现树干上有不少划痕,便跟着划痕追了过去,这才进入这个村子。我以为是有人故意要把我引入村中,可没想到进了村子里,那村长不断逼问我究竟是怎么找到他那儿的,看来把我引入村子里的那个人,跟村长并非一伙的。” 莫问天道:“原来那划痕不是夫人划的,我们兄弟三个当时也是看到树上有划痕才追到那儿去的,我们还以为是夫人给我们留下的信号。” “不是的。” 莫问天道:“被卖进去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夫人便把她先前救出了阿萍一事原原本本地跟莫问天说了一回。 莫问天道:“夫人,既然如此,我看我们不如就去报官,让官府派人进去搜查,一来是可以解救出里面的被困女子,二来也能找找看,看看苏老爷到底在不在里面,就凭我们四个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苏夫人点了点头:“阿萍说她住在湫水县,要想让官老爷派人,必须得有证据,阿萍就是最好的人证,我们不如直接打道去湫水县,带着阿萍上告知县衙门,让知县大人派人去搜查。” 莫问天点了点头:“好。” 四个人打道湫水县,找到了阿萍,把计划跟她说了一通,阿萍听说苏夫人要她去报官,让官老爷派人救出其他被困姐妹,便一口答应了此事。 翌日,阿萍击鼓鸣冤,县太爷升堂问案,阿萍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跟县太爷汇报了一番,县太爷一听说还有此等事情,即刻就让总捕头领着一班捕快,跟着苏夫人所言路线,去往那神秘的村庄。 可是县太爷手底下的捕快一连走上了好些天的路,还是没找到那村子。 树上到处都有划痕,各个方向都有。 总捕头累得不行了,一门心思只想罢工:“夫人,这实在是找不着路,您再仔细想想,真是这条路吗?您看树上的划痕到处都有,各个方向都有,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划痕,这样走下去怎么找得着?” 苏夫人看着这些划痕,显然都是新加上去的,想必村长在这几天里已经发现了他们是怎么来的,为了不让他们再找过去,便到处都去划上了一条痕迹。 总捕头看她不说话,又加了一句:“夫人,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要不等您哪天想起来路到底该怎么走,您再来衙门找我,行吗?兄弟们几个也先回去了,改日再会!” 也不等苏夫人再说什么,总捕头一挥手,领着捕快们一溜烟没了人影儿。 苏夫人也没辙,只好和莫问天、乾坤兄弟俩,还有阿萍姑娘他们四个,一道回转了客栈。 苏夫人问阿萍:“阿萍姑娘,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还能找得着回去的路吗?” 阿萍摇了摇头:“夫人,我实在记不得了,那天晚上太黑了,我只顾着往前跑,一直跑到了快天亮我才跑进一个村子里,可是我也不敢找人问路,我怕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一连走了三天三夜,这才觉得身边的路熟起来了,才能回到湫水县的。” 苏夫人陷入了沉默,阿萍忽然又道:“夫人不必气馁,我们虽然找不过去,可村里的人总是要出来的。我这附近有一个县叫做梁平县,梁平县里多的是美女,可那儿的女子每隔一阵便会失踪一个。我在村里的时候,曾认识一个女子叫做小玲,她自称她就是梁平县人。夫人,我看梁平县里的女子失踪,跟这个村子大有关系,说不定可以从梁平县入手,找找看怎么才能回到村庄。” 苏夫人的眼眸里浮现出了一丝喜色,抬头瞧了阿萍一眼:“阿萍姑娘,我先把你送回家去,然后再去梁平县看看情况。” —————— 梁平县境内有不少少女失踪。 苏夫人、莫问天、乾坤兄弟俩四个人走在街上,只见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全都在寻找失踪的女子。 一路走过去,一连碰上了好些个父母,沿路在问着路人: “有没有看见过我的女儿?” “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有没有见过她?她长这个样——” 其中一位母亲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撞到了莫问天,拉着他的衣袖便问:“这位兄弟,有没有看到过我的女儿?你见过她吗?你看,她长这个样。”那妇人让莫问天看她手中的画像。 莫问天赶紧摇了摇头:“没见过,我是外地来的。” 妇人走了,又去询问下一个路人。 霸天乾摸了摸刀柄:“大哥,这地方咱们真得管管。” 第79章 失踪女子 四个人转到了姻缘街。 姻缘街上法师们摆着一个又一个的摊位。 顾名思义,这条街就是专门为求姻缘而设的,但在姻缘街上求姻缘的年轻人,不是来问法师“我的正缘何时出现?我的真命天子几时能遇到?” 来姻缘街上求姻缘的,都是抱着同一个念头:如何让自己心爱的人爱上自己?如何让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或女子爱上自己? 姻缘街上挤满了人,许多年轻男女都在求着法师指点。 四个人往前走着,看到一个老法师给了一个年轻男子一张符:“公子,你把它放到枕头底下,不出三天,你心爱的女子必定会爱上你。” 那年轻男子付了钱,拿起符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四个人继续往前走。 又听到一个年轻女子在求姻缘:“法师,我已经求了好多家,换了好多法子了,都不曾灵验,求法师帮帮忙,行行好,教我一招,只要能让他爱上我,让我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老法师摇了摇头:“姑娘既已询问数家,都不曾灵验,恐怕是天缘注定、今生无份,姑娘不可强求,老夫也无能为力。” 年轻女子听到这儿伤心落泪、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法师你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其他法师都曾教过我法子,只是不曾灵验而已。但不管灵不灵验,你都得告诉我一个办法,说不定,说不定这回就使得了。” “姑娘,老夫奉劝你一句,若是姻缘难求,该断则断。” 年轻女子还是不肯:“法师,求法师帮帮忙,我不愿断去这段姻缘,今生今世我非他不嫁,求法师帮我出个办法,让他心里有我。” 霸天坤跟着其他几个站在对街,听到这儿摇头叹气:“人家都不喜欢她,她还偏要强求什么,连老法师都没法子了,这还有什么办法,放弃得了。这天底下的男女多得是,怎么这街上的这些小伙子小姑娘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霸天乾浓眉一拧、眼珠子一瞪,声如洪钟道:“坤弟,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花花肠子?” 另外两人听到这儿轻轻一笑。 四个人又继续往前走,不多久便走完了姻缘街。 晚上下榻在一家客栈,乾坤兄弟俩睡在一间屋子里。 晚上霸天坤关窗的时候,往下一瞧,突然看到今儿个晚上在姻缘街上看到过的那个求姻缘的年轻女子,行色匆匆地从楼下经过,像是在赶路一般。 霸天坤有些纳闷,摇了摇头:“奇怪,这姑娘也真是的,这么晚才回家,也不怕家大人担心。” 霸天坤砰地一下关上了窗户:“得勒,先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苏夫人等四人出门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不少的官兵正在四处张贴画像。 霸天乾一皱眉:“奇了怪了,难道又有女子失踪了?走,咱们上前去瞧瞧。” 四个人来到了画像近前一瞧。 霸天坤心里突突了一下。 “这不就是昨儿个晚上我们在姻缘街看到过的那个女子吗?”霸天坤说到这儿,回转头来看向另外几个,“莫大哥,昨儿个晚上我关窗的时候,往楼下瞧了一眼,瞧见过这个女子,我看她行色匆匆地像是在赶路,还以为她回家晚了,这是急急忙忙要回家。难道她没回家?” 莫问天一伸手,拉住了一个路人,问他:“这位兄弟,这里丢了这么多姑娘,官府就不管吗?” “咳,这不是管了么?不管哪里来的画像?这都是官府贴的。” “官府既然管了,怎么还有女子接连不断失踪?” “这事情太蹊跷了,官府也拿它没办法。怕是有作祟。” “怎么可能是作祟,官府难道没查到什么线索么?” “据我所知,官府目前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路人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要走,莫问天抓着他的胳膊往回一拉,又把他给拉转回来:“小兄弟等等,我还没问完呐。” “行行行,你说你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不过话说回来,你问我,我问谁去呀?” “小兄弟,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问你什么答不上来的问题。” “你刚才问的我就答不上来呀,我哪知道官府到底有没有真地在管。” “好好好,咱们先暂且不提这个,小兄弟,你且跟我说说,这事情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你瞧你这话说的,你让我怎么回答?什么东西进展到哪一步了,你也没说清楚。” “好好,是我的错,小兄弟,你说说这段时间到底丢了多少个姑娘,这姑娘们都是怎么丢的?最早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丢的?这些姑娘们丢之前都在做些什么?” “这我可回答不了你,我的脑子比你还混乱,你要想知道内情的话,你就去寻女祠问问。自从咱这梁平县丢的姑娘多了之后,专门建了一个寻女祠,丢了姑娘家的爹娘们就聚在祠堂里交流交流信息,你要想多知道点,就上那问问去。” “行。多谢小兄弟。” 路人走了。 霸天坤道:“莫大哥,我头一回见到像你这样问路的。” “我咋样问路?” “把人抓过来问。” “……” 四个人决定上寻女祠去看看。 寻女祠里聚集了好些个爹娘,哭声一片。乾坤兄弟俩上前询问,一连问了好些个父母,得到了不少的消息。 霸天坤道:“莫大哥,这些姑娘们走丢之前都在为情所困,都是爱慕心上人而不得,而且姑娘们丢了之前的前一个晚上还都去过姻缘街。” 霸天乾道:“莫大哥,我看姻缘街有问题。” 莫问天点了点头。 四个人回到了姻缘街,这姻缘街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转了一阵,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昨天晚上和那个失踪了的年轻女子谈过话的老法师还在原来的地方,照样摆着摊。 据说这个老法师已经被带去衙门里问过话了,可他也没什么嫌疑,所以很快又给放回来了。 第80章 假作失恋 霸天乾一琢磨:“莫大哥,苏夫人,要不然咱们就瞧瞧哪家姑娘最伤心,然后咱们一直跟着她,看看她会不会也突然失踪?” 霸天坤问他:“可是这些个姑娘们看着都很伤心,咱应该跟哪个?” 霸天乾挠了挠头。他还真不知道。 四个人回到了客栈,聚在苏夫人的客房里,围坐一桌,霸天坤给大家伙儿都倒上了一杯茶。 苏夫人道:“我总觉得昨天晚上那个老法师有问题,我们昨天晚上走得太快了,没注意听,不知道那个老法师后来又对那个姑娘说了些什么。” 莫问天道:“要不然我们就盯着那老法师,看看他下一步会有何举动?” 苏夫人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盯着他,还不如去试探试探他。” 莫问天道:“苏夫人,此话怎讲?” 苏夫人道:“不如我去假扮为情所困的女子,看看他能给我个什么偏方。” 莫问天赶忙阻拦:“这——这恐怕不妥,苏夫人万金之躯,使不得啊。” 苏夫人道:“这道无妨,我只怕我年老色衰了,众人假扮也不能取信于人了。” 莫问天道:“苏夫人天姿国色,我只怕夫人有个闪失。” “无妨的。” 苏夫人梳洗打扮了一番,晚上来在了姻缘街老法师的面前:“法师,我家老爷新娶了一房小妾,打那之后,日日夜夜与这贱婢厮守,再也没来看过我。我已经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无法让他回心转意。我家老爷怕是让狐狸精给迷上了,求法师帮帮忙,行个好,帮我想个法子,指点一条明路。” 老法师一个劲地摇头:“夫人,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请回吧。” 苏夫人哪里肯这么快就放弃:“法师,求法师行行好,帮个忙,若是不能让老爷回心转意,我也不愿再活在这世上了。” 老法师还是摇了摇头:“夫人,你既然已经用尽了办法,老夫也是爱莫能助。夫人请回吧。” “法师,我愿散尽千金,只求让我家老爷回心转意,法师,你当真忍心见死不救吗?” “夫人,不是老夫不肯帮你,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要不然夫人且去别家问问。” 苏夫人苦苦哀求了半天,这老法师一个劲地说他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苏夫人没办法,只得回转了客栈。 一回到屋里,另外三人就围了上来:“怎么样,苏夫人,问出什么了没有?” 苏夫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问出来。”她把今儿个晚上的经过跟大家伙儿一说。 莫问天一琢磨:“对了,这个法师昨儿个晚上遇到的那个姑娘失踪了,今儿个晚上又去问他,可能确实问不出来,要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得避避风头?” 霸天坤一听,“是啊。怎么早点没想到。没事,这些姑娘们失踪前遇到过的法师各不相同,我在寻女祠里打探出好几个来了,要不然换一个试试。我记得半个月前,有个叫小翠的姑娘失踪了,最后见到的是从左往右数第七个摊位上的老法师,要不然,苏夫人,明儿个晚上你去试探试探这个法师。” —————— 转过天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 苏夫人又给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装作是个寻常的女子,来在了因缘街上。 她数了数摊位,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在那儿! 苏夫人假作失魂落魄地走到了第七个摊位的老法师面前:“法师,我家老爷新纳了一房小妾,此后便再也不来寻我,我已经试了好些个办法,都不起作用,求法师指点。法师若能让我家老爷回心转意,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法师的恩情。” 那老法师眯起眼睛一瞧她:“夫人可是外地人士?” “是啊,我是平阴县人士,听说这儿特别灵验,特地从平阴县赶过来的。法师,看在我远道而来的份上,就成全了我这番心意吧。求法师行行好,做个法,让我家老爷回心转意。” “夫人难道是一个人过来的?” “是,法师。” “夫人,你一个人过来,你家老爷可放心得下?” 苏夫人眼中含泪,“法师,他哪里还会管我,他巴不得见不着我。求法师行行好,看在我远道而来的份上,指点我一条明路。” 老法师眯了眯眼,金光爆射:“夫人真心要求姻缘,贫道定然要助夫人一臂之力,但天机不可泄露,夫人请伸出手来。” 苏夫人心里一阵发凉,难道真有什么?她乖乖伸出了一只手去,老法师四顾无人,在她手心里写下了几个字:今夜三更,大佛塔旁,三元庙王阿婆。 老法师写完了字,仍旧拉着苏夫人的手不放,抬起眼睛来直视着她:“夫人可记下了吗?” 苏夫人点了点头:“法师,我记下了。” 刚说完这句话,眨眼之间,苏夫人手心里的墨水消失了,所有的字迹烟消云散。 苏夫人心里有些骇然,面上强作镇定,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要递给法师,法师推辞了:“夫人不必客气,我也是看在夫人远道而来的份上,才帮夫人一把,夫人请去吧。切记,天机不可泄露。” 苏夫人谢过了老法师,朝着姻缘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今夜三更,大佛塔旁,三元庙王阿婆。难道三元庙就是通往那个村庄的入口?我去三元庙的路上会不会有人跟着我?我这会儿要是回去跟莫问天他们商量这个事,会不会被人发现?万一被对方发现了,岂不是功亏一篑耽误事?要不然,索性我自己先去看个究竟。” 苏夫人沿路往前,逢人便问:“小哥,三元庙在哪?” “三元庙?不知道。” “这位小哥,你可知三元庙往哪走?” “三元庙?没听说过。” “小哥你是本地人是吗?” “是啊。从小到大在这儿长起来的。可你这三元庙,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再问问别人。” 苏夫人一连问了好些个,没有一个人知道三元庙在哪,苏夫人暗自琢磨:“奇怪了,今夜三更,大佛塔旁,三元庙王阿婆。要不然我问问大佛塔在哪?” “这位小哥,你可知大佛塔怎么走?” “你说大佛塔呀,你就沿这条路一直往前,到第二个路口左拐,左拐之后,你又一直往前,到第三个路口,你再右拐,然后一直往前,就能看到大佛塔了。” “多谢小哥。” “甭客气。” 苏夫人来到了大佛塔附近,抬头一看,这大佛塔塔高一十三层。她四下里一张望,寻思着三元庙在哪? 第81章 夜入祠堂 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 这附近没有三元庙。 塔后边不远处倒有一个桃园祠。 苏夫人走过去,进了桃园祠里一瞧,这祠堂里供着刘关张的塑像。 ‘难道三元就是刘关张?桃园……三元……难道桃园祠就是三元庙?既然如此,那个老法师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我?他怎么不直接说是桃园祠,而要跟我说是三元庙?啊,我知道了。’ 苏夫人想到这儿,心里一阵紧张,‘一定是因为那个老法师看我是个外地人,所以他不直接告诉我要去桃园祠。外地人不认识路,这一路上必然得问路。等到明儿个我不见了,案子犯了,官差一问,肯定会有人跟官差说,昨天晚上看到我在问路,问的是桃园祠怎么走,这样一来桃园祠岂不就暴露了。现在既然我一路问的是三元庙,三元庙又没人知道,我又问了大佛塔,那要是我真失踪了,明儿个官差问起来,就只会问到有位夫人打听了去大佛塔怎么走,这样一来,官差岂不就被领错了方向?” 苏夫人越想越紧张,手心里出了一把冷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软剑,这才想起,出来的时候,为了要诓骗那个老法师,特意把剑解下来放在桌子上了。 如今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苏夫人硬着头皮坐在了祠堂里,等着三更天的到来。 —————— 莫问天等三人苦等苏夫人不回,有些着急了,决定悄悄去看上一眼,三个人来在了姻缘街。 此时姻缘街上已经在收摊了。 第七号摊位上的老法师也已不见了,苏夫人更是彻底不见踪影。 三个人心里越发着急,四下里寻找,都找不着苏夫人。 霸天乾一拍脑袋,舒展开了眉头:“该不会苏夫人已经回到客栈了吧?会不会咱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刚回去,恰好给错开了,咱们回去瞧瞧。” 莫问天一听有道理,带着两个兄弟赶紧又往客栈赶奔,可是回到了客栈里一瞧,苏夫人还是没有人影。苏夫人那把腰间软剑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没有任何被人移动过的痕迹。 莫问天急地汗都下来了:“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一去姻缘街就凭空消失了。” 莫问天抓起桌上软剑:“走,我们去找她,我怕苏夫人发现了什么,独自行动了。” 三人又回到了姻缘街附近,逢人便问:“小师傅,可曾看到过一位四十来岁的夫人,穿着一身棕色的衣服,是个外地人士?” 被问的路人直摇头,表示没见过。 夜色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老待在姻缘街也不是个办法,三个人沿路往前,一边呼喊着苏夫人的名字,一边拉着路人询问:“小师傅,小师傅,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位四十出头的夫人,穿着一身棕色的衣服?” “没有没有。” “小哥,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位夫人,四十出头,穿着一身棕色的衣服?” “穿棕色衣服的夫人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大概这么高。” “我没留意,记不得了。” “打扰小哥了。” 三个人问着问着,终于问到了一个:“小兄弟,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夫人,四十出头,外地来的,穿着一身棕色的衣服。” “棕色的衣服?外地来的?我记不清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了,不过倒是有位夫人像是外地来的,找我问过路。” 莫问天听到这儿激动得不得了,乾坤兄弟俩也围了过来。 “小兄弟,她要上哪儿?” “她要上——”小哥话到一半戛然而止,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们,不肯说了,“你们是?” “我们是她的家里人,我们找不到她了,走丢了。” 小兄弟想了想,决定告诉他:“她问我大佛塔怎么走,我就跟她说了。” 莫问天道:“小兄弟,她还问你什么别的吗?” “没有了。你们要去找她的话,就沿这条路往前走,拐过弯去,就能看见大佛塔了。” “多谢小哥。” 三个人赶紧赶往大佛塔,此时夜色已深,四下里悄无人影,大佛塔的塔门早已关上。 莫问天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掌推开了大佛塔的塔门,乾坤兄弟俩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四下里呼喊搜寻。 —————— 苏夫人独个儿坐在桃园祠里,夜色越来越深,浓雾渐起,远远传来了鼓打三更的声音。 苏夫人琢磨着:“这王婆婆在哪?难道我找错地方了?三元庙不是桃园祠,桃园祠不是三元庙?”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大作,桃园祠的大门“啪”地一下关上了。 苏夫人受了一惊,站起了身来,心中暗想:“算了算了,就是刮个风。没什么好吓人的。” 她想到这儿,一回头,猛然间看到身侧不远处站着个老婆婆,这老婆婆体态佝偻,手里端着口碗,苏夫人心里感到一阵害怕,早知道她就不来了,凡人她还能应对,这闹妖精她可对付不来。 苏夫人还没开口,老婆婆先说话了:“夫人别怕,老身是来送姻缘的,夫人喝下这碗通灵水,姻缘好事自将成。” 老婆婆把手中的这碗茶水递向苏夫人。 苏夫人看着老婆婆递过来的茶水,心中暗想:“保命要紧,我定然不能喝下这碗茶水。可要是我假装喝下了它,那喝下去之后应该是个什么感受?是肚子疼?还是直接昏过去?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恐怕我演不出来,无论怎么演,这老婆婆都要看出破绽,要不然,索性我也别演了,索性就跟她翻脸,她独自一人,又老态龙钟,我虽然没带剑,但对付起她来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等我把她降住了,我再问她,那些年轻女子们是不是都被抓去村里了,村子到底该怎么走。” 苏夫人从老婆婆手里接过了碗:“你就是王阿婆?这是什么茶?我喝了会怎样?不喝又会怎样?” “喝下它,因缘将成,好事将近。” “我若是不喝呢?” 苏夫人话音未落,这桃园祠里刘备、关羽、张飞的塑像突然开口:“喝下它!” 眨眼之间这三尊塑像自个儿移了过来,把苏夫人团团围住。 第82章 神秘老太 苏夫人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 她的软剑没带来。 她紧紧打量着眼前这三尊塑像,虽然只有三个,可却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把她给围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装神弄鬼,难道我还怕你们不成?” 这三尊塑像虽然没有张嘴,可是塑像里头却发出了一阵阵大笑之声。 “你怕不怕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反正今儿个你是走不了的。” “我走不走得了,岂是你们说定就能定的。” 苏夫人一个鹞子翻身,打“刘备”的头上翻了出去,落地后一转身,一掌推了出去,正好拍在“刘备”的后背之上。 这“刘备”立时之间一片片碎裂下来,落为一地,里面露出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身黄色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个头巾,赤手空拳。 另外两尊雕像见其中一个兄弟已经暴露了,也不等苏夫人再动手,自己就咔一下碎裂开来,打塑像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黄衣服的人说道:“想不到夫人好掌力,是谁让夫人来这儿的?夫人可是官府中人?” 苏夫人道:“无论我是否是官府中人,你们都不会让我走?” 黄衣人道:“这是自然。” 苏夫人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告诉你们。” 四个人斗到一处,掌风阵阵。 那阿婆站在一旁观瞧,见三个黄衣人对战一个女子,竟然久战不下,便加入了战局,突然一掌过来,苏夫人没防备,被她拍在了胸口上,直直倒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啪地一下滑落在地。 —————— 莫问天领着两个兄弟找遍了大佛塔,也未见到苏夫人的身影。 出来的时候,远远瞧见边上还有一座祠堂,上面写着:桃源祠。 三人打算过去瞧瞧。 刚到了祠堂外头,听到里面掌风阵阵,莫问天心知不妙,一推门进去,刚好瞧见苏夫人被那阿婆一掌拍中倒飞出去。 那阿婆紧追而上,又是一掌劈了下来,莫问天上前一抬手,叼住了阿婆的手腕,把她向近前一拉,伸出另一只手往阿婆胸前一拍,阿婆被他拍得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莫问天松开了她,阿婆跌落在地。 霸天乾和霸天坤此时已把苏夫人扶起身来,那三个黄衣服的人则上前扶起了阿婆。 乾坤兄弟俩上前要帮忙,莫问天一抬手,让他俩退后,一人对阵四个,确切的说是三个,阿婆此时已经没了什么战斗力。 三个黄衣服的人一冲上前,这三人连苏夫人都斗不过,更何况是莫问天,只简简单单的数个回合,这几个黄衣人便都被莫问天打倒在地。 乾坤兄弟俩上前,从黄衣人身上扯下布来,把四个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霸天乾往其中一个黄衣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那黄衣服的人吃痛,“哎哟”了一声。 霸天乾问他:“你们几个把那些女子都拐骗到哪里去了?” 地上的四个人都不开口说话,霸天乾又狠狠地踢了其中一个一脚:“我去你的!爷爷问你话呢!你说是不说还是不说?” 没人说话。 霸天乾蹲了下来,蹲在其中一个黄衣人跟前,解开了他的一条胳膊,撅到了后头,越撅越高,那黄衣服的人疼得脸都青了,口里呜呼哀哉,不断求饶。 霸天乾道:“快说,姑娘们都被你们骗到哪儿去了?” 黄衣人哆哆嗦嗦道:“都去村里了。” “村子在哪儿?” “在——” 黄衣人刚说到这儿,旁边的阿婆怒斥:“闭嘴!” 黄衣人一听,果真闭上了嘴巴,不再往下说。 霸天乾大怒,转到了阿婆跟前:“你个老太婆,你是敬酒不吃罚酒,我看你年纪大,还舍不得对你严刑逼供,你要这么做的话,可别怪我对你动手。” 他一把抓起了阿婆的手,用力往后撅,那阿婆吃痛,牙都开始打颤了,可是紧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肯往外说。 “好好,算你有骨气。” 霸天乾松开了手,绕回了原来黄衣人那儿:“还是你来说,村子在哪?你说你的,别听她的,她这会儿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没法为难你,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对你这种年轻人可没那么心慈手软。” 霸天乾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小伙子吃痛,叫了好几声,哆哆嗦嗦道:“村子、村子在秦娥岭。” 苏夫人和莫问天心中一动,就是这个村子。 霸天乾继续追问:“说,往那个村子怎么走?” 黄衣人道:“这个只有老太太知道,我们几个属实不知。” “真的不知?”霸天乾不信这个邪,又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这小伙子骨头被他给撅折了。 小伙子哭喊着,大声道:“是真的不知道,各位英雄饶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霸天乾道:“你不知道?难道你们几个不是村里人?” “我们是,可是每回进出我们都是被蒙上眼睛的,只有老太太知道,老太太领着我们出来又领着我们回去。” “那那些姑娘们是怎么去的村子?” “姑娘们都是昏倒了之后由老太太带去的,我们几个属实不知。” 霸天坤上前了一步:“你们总知道老太太是朝着哪个方向带着姑娘们走的吧?” 胳膊断了的黄衣人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这庙里面有个地道,老太太就是从那走的,可我们兄弟几个从来没有睁着眼睛在那走过。” 霸天乾追问:“地道在哪儿?” “地道就在刘备塑像下面。“刘备”站的位置那儿有块石墩,把石墩移开就能瞧见。” 霸天乾过去一伸手,推开了石墩,底下果然露出一个地道。 乾坤兄弟俩把老太太和三个黄衣小伙子推进了地道里头,推搡着他们往前走,一直走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地道的尽头,爬到上头一瞧,已经处在一片深山密岭之中。 这地方没人带路,看来是不行的。 要想找到村子,还须得让这老太太开口。 霸天乾又发起了狠心,举着刀上前对着那老太太的脖子:“老太婆,快说!村子该怎么走,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第83章 亲丈母娘 那老太太斜睨了他一眼:“你能怎样?你要杀了我吗?” 霸天乾道:“你要是不说,我就杀了你。” 老太婆道:“你要是杀了我,你就更找不到村子了。” “你——”霸天乾说不过她,气呼呼道:“就算不杀了你,我也能让你受尽苦头,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 老太太别过脸去,不愿意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莫问天看向老太太,与她四目相对:“老太太,赵天葵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老太太一听到赵天葵三个字,眼神里金光爆射,猛然抬眸盯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要替他卖命?赵天葵又不是什么好人,难道你以为你替他卖命,他就会给你养老送终?你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没活通透。你祸害了那么多年轻姑娘,死了之后是要遭报应的,还是积点德行点善,告诉我们村子怎么走,我们救出了人自然也不会跟你为难。” 苏夫人在一旁听着莫问天的这番问话,心里头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这老太太为什么平白无故对赵天葵如此死心塌地,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俩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赵天葵莫非救过她的命?要不然她为何对赵天葵如此忠心耿耿? 难道,这太太是…… 苏夫人慢慢走向了近前:“于阿娘,你忘了我了吗?” 老太太猛然抬起眼盯着苏夫人,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苏夫人一见着她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便又近了一步:“于阿娘,这么多年没见,想不到你在这儿。有——十年了,整整十年没见了。” 老太太警惕地瞧着她。 莫问天有些不明所以,怎么这两人还认识? 于阿娘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我是苏行舟的夫人。你女儿嫁给赵天葵的时候,我还参加了他们的喜事,算起来有20多年了,25年了。后来断断续续又跟你打过几次照面,再后来你突然不见了。赵天葵说你回老家去了,这儿就是你的老家吗?” 于阿娘别过脸去不说话,苏夫人继续道:“阿娘,你不说话没关系,我可以继续跟你说。你在这儿为了赵天葵做尽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可知道你的女儿现在处境如何?” 于阿娘的脸色有些变了,铁青着一张脸,转过头来,等着苏夫人继续说下去。 “阿娘,你女儿跟赵天葵结婚这些年来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你可知道你走后没多久赵天葵又新娶了一房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赵天葵虽然一把年纪了,他的儿女却比我家女儿要小得多。” 于阿娘的脸色略有些发白,但还是默不作声。 “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你以为毕竟你的女儿是正室,她生不出来便生不出来,你以为赵天葵会过继一个孩子给她吗?你想得太简单了,你毕竟在赵家住了那么些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为人?你又替他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更应该知道他有多么心狠手辣。” 于阿娘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轻轻说了三个字:“然后呢?” “然后,几年前,有一天,我不记得这事儿发生多少年了,大概有6年了,赵天葵抓到了你女儿跟管家私通。赵天葵买通了官府里的人,以通奸的罪名对你女儿进行严刑拷打,你女儿没扛过去,受刑的时候死了。” 于阿娘睁着眼睛瞧着她,一眨也不眨,忽然簌簌地流下几行清泪。 “这还不算完。” 于阿娘瞧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人死了总要入土为安,赵天葵却懒得管,用草席裹着你女儿的尸身扔进海里了。” 于阿娘红着眼瞧着她:“你休想骗我。” 苏夫人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情,我告诉了你,你女儿被赵天葵害死了,你却人在这儿想要替赵天葵卖命。这些年来你可曾收到过你女儿的消息?没有是吧?” 苏夫人看着老太太垂下头去,“你可知为什么你收不到她的消息?赵天葵若真是与你女儿夫妻同心,你在哪里他怎么会不告诉她?就算不告诉她,你女儿若是想你了,她总也会托人带个话给你,可这些都没有,对不对?你甚至这些年来从未被接回赵府过,为什么?因为你前脚刚走,你女儿就被软禁在了赵府,不准她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苏夫人说到这儿,抬头看了看天,可头上全是高高的树叶,把天空遮挡住了。 苏夫人又看向了于阿娘:“阿娘,我若是早点知道她的情况,我就会把她救出来,可惜等她被带去官府,我才略有耳闻。当时我还纳闷她怎么会被带走?可赵天葵行动得太快了,我还不及多想,就传来了赵夫人杖下毙命的消息,如若不然,或许我还能救她一命。” 在一旁听着的莫问天,听到了这儿,忽然开口:“原来赵夫人是被赵天葵害死的,我当时也略有耳闻,我还以为她当真与管家私通了,官府里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把她给打死了。” 于阿娘眼双眼猩红,厉声道:“好一个赵天葵,你好狠的心,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是要了老身的性命!” 于阿娘的双手被负在身后,动弹不得,却按捺不住内心的痛苦,仰天嘶喊了一番,叫声回荡山林,久久不绝于耳,听得人悲从中来。 苏夫人想安慰她,唤了她一声“阿娘。” “我确实已经10年没收到过我女儿的消息了,早些年住在赵府里,我就看出过一些端倪,这赵天葵根本没把我女儿放在心上,可怜我家香儿对他痴心一片,若不是看在香儿的份上,我也不会为他待在这个鬼地方。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们要去的村子,我带你们去。若是你们说的是假的,老身活了一把年纪了,愿意在赵天葵面前以死谢罪。若你们说的是真的,你们可以帮我把赵天葵碎尸万段。” 苏夫人道:“碎尸万段不敢答应,但必定要让赵天葵绳之以法!” “好!你们跟我走!”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头也不回蹒跚着往前走,剩下的人跟在她后头。 苏夫人在后头压低了嗓子,问:“莫老板,你可有匕首?” 莫问天道:“夫人怎么了?” “我想在这些树上做个标记,割去一块树皮即可,防止届时我们找不到出来的路,或是遇上什么不测,外面的人找不到我们。” 莫问天点了点头:“这种事情我来做便是。” 第84章 背负骂名 又往前走了不少的路,苏夫人试探性的问于阿娘:“于阿娘,这村子究竟是做什么的?赵天葵为什么要拐骗那么多女子进去?里面那些村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赵天葵就是生在这儿的,他就是那个村子里的人。” 苏夫人吃了一惊:“他不是上海当地人是吗?赵家世世代代都在上海。” 于阿娘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是上海人,他甚至都不姓赵。” “他不姓赵?” “是的。他姓王,不姓赵,他是赵乾的继子,不是亲儿子。赵乾的两个亲儿子都病死了,他这才继承了赵家的家业。” 苏夫人道:“我从小在上海长大,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一直都说赵乾有三个儿子,赵天葵是他的小儿子。” “这种事情若是让你知道了,赵天葵就不是赵天葵了。你当时才多大?还没嫁入苏家,跟赵家更是一点不熟,也不会了解他的为人,你听到的,也不过就是像方才那位小兄弟听到的关于我女儿的传闻一样,都是一些赵天葵想让人听到的东西。” “赵天葵扶持这个村子,纯粹只是因为这村子是他出生之地吗?” “并不全是,要真是这样,赵天葵也未免太好心了些。这村子隐蔽,村里人穷得叮当响,全靠他救济,因此村里的年轻人全都对他死心塌地,不过他们并不是直接听命于赵天葵,赵天葵给他们任命了一个村长,这个村长叫姓李,叫李干,是他最信任的人,村里的人全都效忠于李干。李干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这个村子里,各种杀人犯法的事情都干过,赵天葵做生意的时候看谁不顺眼了,想让他消失,就会想办法把他送到这村子里来。不过这些年皇上查的严,赵天葵也不敢做什么伤人害命的事情。为了让村里的青壮小伙子都听命于他,赵天葵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从外面拐骗年轻姑娘进来,他虽然是村里人,可是年纪大了,换了名字,还多年没回来,就连老一辈也不认识他了,年轻的就更不认识了。” 阿婆带着众人兜兜转转来到了那村子口。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莫问天道:“此时进去正好,村长养的那怪物怕光,晚上进来了还不好办,白天进去把村长拿下,把这村子里的女人都给救出来。” 莫问天一抬手招呼兄弟们正要往里面冲,于阿娘拦住了他们:“且慢,这村子里机关重重,村长的住宅周边更是有十三道机关,哪是你想抓他就能抓的。你们跟我来。” —————— 苏无问报完了案之后,消息很快便传得满城风雨。 人人都说苏无问的爹爹不见踪影,苏无问的亲娘不知去向,传了没几天,消息传成了:苏无问的亲爹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苏府,苏无问怕他接管苏家家业,谋害亲爹,赶走亲娘。 这消息越传越广,原本不相信的人听的多了也信了,四里八乡的都在说这个事儿,而且描述得神乎其神。 苏无问如何在酒中下药,毒害自己的爹爹,又如何将尸首运出城外,个中细节传得如同亲眼目睹一般。 据说这些消息是府上的老管家方忠传出来的,方忠深得苏无问的信任,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可苏无问没想到的是,方忠与他爹爹多年交情,不忍心老爷惨死,就把这事抖露了出来,但又不忍心去报官,害得苏家绝后,所以他又不愿出面。 方忠虽然没有背叛苏无问,但毕竟泄露了消息。 看来方忠的处境岌岌可危,不知道接下来苏无问会不会对方忠下手。 要是方忠出了事,苏无问谋害爹娘的事儿就坐实了。 —————— 苏无问坐在院子里嗑着瓜子儿,郎窑还在正常运转,苏窑已经被迫停业了。 一开张就有人过来扔石头砸她的窑口,在门口大骂,说她猪狗不如谋害爹娘,说她没有人性。 生意也做不成了,只能坐在院子里喝个茶。 方忠在一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围着她打转,急得不得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还坐得住?小姐——” 苏无问不理他。 方忠又一连唤了她好几声:“小姐!” 苏无问还是不答应,方忠急了:“苏小姐你别吃了。” 方忠一把抢走了她的瓜子,苏无问抬头看看他:“你也坐下来一块吃点?” 方忠语重心长道:“都什么节骨眼了,小姐怎么还吃得下?你倒是快想想办法把老爷夫人找回来。” 苏无问淡淡道:“我娘这不是已经去找我爹了,找着了就会把他带回来的。” 方忠道:“小姐,你这都被人按上谋害父母的罪名了,你怎么还坐得住?” “忠伯,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你就是个叛徒。对了,忠伯,你说你要出去跟百姓们解释清楚,你后来去了吗?” “去了啊。结果他们说小姐逼我吃了毒药,我这才出来说瞎话的,我要不出来解释,你就不给我解药。” “你瞧,我就叫你别去吧,你还非去。” “小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当务之急把老爷夫人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上哪找?” “秦娥岭呀,夫人这不去了秦娥岭吗?小姐你倒是快带人去。” “不行我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 “我走了苏家生意怎么办?” “我们哪还有生意,不把老爷夫人找回来,窑口也没法开张,一个瓷器也做不出来,难道做生意是空手套白狼?” “忠伯,我要是走了,就上了赵天葵和王汉的当了。” “小姐,这话怎讲?” “现在外头的百姓们虽然谣传说我谋害爹娘,甚至有传言说官府就要来抓我了,但我毕竟已经在这儿住了那么久,外人也都是将信将疑,可若是我真的走了,赵天葵等人又会放出话去,说我畏罪潜逃。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这景德镇的瓷器行业就通通都归赵天葵管了,所以我现在虽然没生意可做,但是人却得在这呆着。” “这么说赵天葵是专门要赶小姐走的。”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想赶我走。” 第85章 黑吃黑了 王府,赵天葵带着两名侍卫怒气冲冲地站在王汉跟前。 王汉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赵天葵神色阴冷。 “王汉,是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汉一改往日的谄媚,看着赵天葵,笑了一笑。 “赵大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儿,怎么怒气冲冲,像是兴师问罪一般,你这么大年纪了,不该发脾气。” “我让你把苏夫人引走,没让你把她引到我的葵花村里去,你这么做,居心何在?” “赵大哥你消消气,老弟我这也是一番好意,赵大哥又没告诉我该把苏夫人引到哪儿去,小弟我一想,也就只有你那葵花村比较隐秘,进去了出不来。为了防止苏夫人回来得太快,我就自作主张让她去了葵花村。” “王汉,你明知道那地方不能让外人知道,你这么做是要置我于死地,枉我对你如此信任、百般疼爱。” “赵大哥发什么火,你扪心自问,你几时对我好过?你把我当成一个跑腿的,什么事情都让我去干。还有那一回,我们在浦东港口,被东印度公司的人拿走了殷弘绪写的信,你竟然为了保全名誉,放弃把信追回来。” “王老弟,你藏得可真是够深,说得倒是清高,怪只怪我自己,错信了你。” 赵天葵拂袖转身,对着两个手下道:“我们走!” “那就慢走不送了!对了赵大哥——” 赵天葵微微侧过身来,听他想说些什么。 “赵大哥,这是王府,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 赵天葵气得脸色铁青,带着两个手下,一言不发,离开了王府。 赵天葵回到了赵府,心神不宁,吩咐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赵德,去准备车马,跟我往秦峨岭走一趟。” 赵德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却又没说出来。 赵天葵道:“你说。” “老爷,此时贸然离开景德镇,去往秦娥岭会不会不妥?一来,万一王汉报了官,让官府的人一路跟随我们;二来,苏无问如今节节败退,若不趁着此时占领景德镇的这片生意,贸然离开,等我们再回来,恐怕这里就是王汉的天下。” 赵天葵叹了口气,紧绷的状态略有些松懈下来,满脸的疲惫:“赵德你跟随我数十年,忠心耿耿为我着想,我知道你的一片心意,可我们都低估了王汉,我至今都不明白王汉是怎么知道葵花村的存在。他既然能把苏夫人引到葵花村去,恐怕他早就已经报了官。以村长李干的本领,就算官府的人进去了,恐怕也抓不到他,就算抓住了,他想必也不会说。只要李干什么都不说,我就能把他救出来。但于老太婆就不好说了,万一官府里的人多嘴多舌告诉她,她女儿前些年已经死了,她免不了要把我抖落出来。更何况我是她的女婿,过去事情总会有人记得,也总会有人把她认出来的。就算她不说,于老太婆要是被抓了,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要趁早去那边看看情况,要是官府里的人没到,就把于老太婆先做了,要是她已经被抓走了,就看看有没有挽救的法子,只要在她说出来之前灭了口,便也影响不到我们赵家。但要是她的嘴太快,我们就只能改名换姓,找个地方躲一阵了。” 赵德在一旁道:“老爷,我明白,这件事情您不用亲自跑一趟,交给我去做就行。” 赵天葵摆了摆手:“我得亲自去看看,要不然我放心不下。你去准备马车。” “是,老爷。” —————— 顾宅跟前。 苏无问急切地拍了拍门。 看门的开了门一瞧:“苏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顾主管睡了吗?” “应该还没,这个点估计还在看书。” “我去找他,你不必跟着。” 看门的应了一声,退到了一旁,心里转了一千个念头,大晚上的,苏小姐要来找顾主管干嘛呢?还问他顾主管睡没睡了…… 但他也不好多问什么…… 顾风年的书房里点着烛火,烛光映在窗户上,摇曳生姿。 苏无问伸手想拍门,又怕惊扰到他,便轻轻地叩了叩。 里面传来了顾风年的声音:“进来。” 苏无问推门而入,顾风年抬眼一瞧:“苏小姐,怎么是你?” 他赶忙放下书本,站起身来:“快请坐。” 苏无问没有坐下,而是来到了他的跟前。 “顾主管,我有急事找你。” “苏小姐你说。” 苏无问转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还开着,她赶忙又折返回去,关上了门,这才回到顾风年身边。 “顾主管,我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赵天葵走了,连夜走的。” “赵天葵走了?” “是的,离开了景德镇。” “去哪了?” “不知道。看方向是往南昌去的。我怀疑,他该不会也要去秦娥岭。” “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能让赵天葵撇下这里亲自过去?” “我也不知道,可是既然他亲自过去了,就说明此事事关重大。顾主管,我有些担心我爹娘的安危,不知你能否——” 苏无问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苏小姐,你说。” “你本领高强,不知你能否跟着赵天葵走一趟,看看他究竟要上哪儿去、去做些什么。” “苏小姐,我即刻动身。” 顾风年披上外套,抓起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剑。 苏无问怕他走了,赶忙又跟他说:“顾主管,你听我说,我一得到消息便已经派暗卫跟上去了,让他沿路撒下了白石粉,你只要循着白石粉找过去,就能追上赵天葵。你瞧见赵天葵之后——”苏无问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竹罐,“把这竹罐里的黑色粉末撒在随意哪一处的白石粉之上,暗卫自然知晓,就不再继续跟踪,我怕他本领不够高强,再跟下去,露出马脚反而坏了事。” 顾风年接过了竹罐:“我知道了,苏小姐,我这就去追。” 顾风年刚要出门,苏无问拉住了他的衣袖,顾风年回眸看向她。 苏无问张了张嘴,略有些迟疑,垂下眼眸:“风年,你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顾风年心中一阵触动,但来不及细说,此时追人要紧,便点了点头。 苏无问松开了手,顾风年急急忙忙出了顾宅,朝着城外追赶过去。 第86章 回到村庄 顾宅看门的纳了闷了,自家主子怎么大晚上出门了呢?丢下苏小姐一个人还在屋里头……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苏小姐也出来了,目睹着苏小姐越走越远,心里头直叹气:这两人准是吵架了,大晚上的,出去散散心。 看门的等到了半夜,主子没回来,到了第二天,主子还没回来。 第二天晌午,看门的急了,跑到了苏府,找苏小姐,说有急事求见。 苏无问出来一看,见是他:“你怎么来了?” “苏小姐不瞒您说,昨儿个晚上顾主子跟您吵了一架之后,跑出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你说顾风年跟我吵了一架?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儿个晚上我几时跟他吵了?” “昨儿个晚上您不是跟他吵了一架吗?” “胡说。” “我什么时候跟他吵过?” “顾主子不是都气得跑了吗?” “那就是吵架气跑的吗?这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看门的挠了挠头:“苏小姐,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我就这么一推断,您也别往心里去。可是您瞧,主子昨晚上出去了,就没回来过,我等得头都快白了,主子他不会想不开,跳河了吧?”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想不开,我又没跟他吵架。” 看门的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苏无问督促他:“你赶紧回去睡个觉。我找顾主管有事,把他留在我府上了,要住上些日子。” 看门的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顾主管在您府上——您不早说——” “你还怨上我了?” “没有没有,小的哪敢,小的这就回去,您多留他住些日子,也不急着让他回来,小的告退了。” “你回吧。” 看门的走了,哼着小曲回到顾宅,心里美滋滋的。 原来昨儿个晚上,主子是去苏府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怕苏小姐留宿顾宅,坏了名声,所以主子就亲自把自己送了过去? 看门的越想越是心里美滋滋的,主子摊上这么一门亲事,那可真是有福气,入赘也值得。 ‘这苏府多大个府邸,咱顾宅跟那没法比,到时候我就给苏府看大门了,谁要是想进去见见苏小姐,他还得给我塞一点钱财,照这样下去,我能挣不少银子。’ 看门的心里乐,回到了顾宅之后,也不看门了,反正苏小姐说了,主子还要过上好些天才能回来,宅子里也没其他客人,他睡觉去了。 —————— 于阿娘带着其他几个人沿着村边走了一段路,忽然看到前方有不少村民,便赶紧躲到了一间房屋的后头,其他人跟着她一起躲了起来。 于阿娘压低了嗓子:“要不晚上再进去,这会儿人太多了,过不去,还没走到李干村长那儿,早就已经被村里人发现了。” 莫问天道:“老太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晚上不是有一只怪物吗?有那东西在,我们还怎么对付得了李干?现在还有机会,晚上想都别想。” 于阿娘瞧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有个怪物?” “我当然知道,我都来过一回了。” “你来过一回了,为什么还要我带路?” 莫问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于阿娘见他不回答,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问他:“你见过没有?” “李干我见过,跟他交过手,他有一膀子蛮力,但武艺平平,倒是那只怪物看着还挺厉害,虽然伤不了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制服。” 于阿娘对莫问天道:“你只见过那怪物,只见过李干,那你可见过村子里的其他人?” “你说那些村民吗?” “不是,这个村子里有一批杀手,暗中保卫着整个村子的安危,总共有十二人,这些人若是单打独斗,或许你并不会放在眼里,可他们加在一起,力量可比那怪物还要大。晚上的时候,村子的安危是由那只怪物守护的,白天就由他们十二个人守护。” 莫问天没怎么把于阿娘的话放在心上。 十二个杀手有多厉害,他未曾领教过,可那怪物有多厉害,他是亲眼目睹的。 “于老太太,你说十二个人加在一起,比那怪物还厉害,那我若是不让他们加在一起呢?算上苏夫人,我这边有四个人会武艺,我来对付六个,另外三个人各对付两个,把他们分散开,难道他们还能比那怪物更厉害?” 莫问天又要往前走,于阿娘拦住了他。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十二个人精挑细选,又受到过严密的训练,根本没那么容易被分开。” “能不能分得开,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于阿娘,话不必多说,你只负责带路就行。” 于阿娘不再多说,领着几个人朝着村长的屋后头走去。 一路上还碰见几个村民,一看见于阿娘,还跟她打招呼:“大娘回来啦!这几位谁啊?” “跟你们无关,不要多问。” “好勒。” 有一个村民眼尖,认出了莫问天和苏夫人,暗自嘀咕:“这不是前段时间闯到咱们村子里来,跟村长作对的那几个人么?于阿娘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不好,于阿娘该不会被他们控制了吧,我得赶紧去把此事告诉村长。” 于阿娘带领着大家避开了重重机关,到了村长的屋后头。 那屋子后头有一扇小门,于阿娘敲了敲门:“李干你在吗?” 里面没人答应。 那三个跟着于阿娘一块办事的黄衣小伙子略有些紧张了,压低了嗓子问莫问天:“我们三个能走了吗?” 莫问天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三个小伙子立时静了声。 于阿娘还在那拍着门:“李干,没人我可进去等你了?” 还是没人答应。 于阿娘轻轻地推了推,门吱一声开了。 于阿娘转头示意莫问天进去,莫问天翘起下巴,朝着门里边一指,意思是说,让于阿娘先进去。 但于阿娘不知怎的,偏不敢进,便示意那三个穿黄衣服的村民先进去。 那三个人哆哆嗦嗦地无声求饶,于阿娘哪里管他们,用力一推,把他们三个咕噜噜噜噜推了进去。 第87章 反向包围 三人进去了之后,相安无事,什么事都没有。 屋子里一片漆黑,这扇门进来的这个房间是一个大仓库,专门用来存放东西,但这会儿仓库里什么也没有,要走到那头才有一扇门通往住房里头。 于阿娘见三个人进去了,也没出什么事,探头往里面瞧了一下,三个人已经走到了仓库中央,正在东张西望。 大概是李干不在家,应该没什么事儿,那正好,潜伏在里面等他回来! 于阿娘跟着走了进去。 莫问天、乾坤兄弟俩和苏夫人紧跟在后。 四个人走过去,跟前头进去的另外四个人站在一处,环顾四周。 恰在此时,屋梁上忽然一跃而下十二个武士,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手里拿着大砍刀,把正当中的八个人围成一圈。 村长打开了一扇房门,走了出来。 中间的三个黄衣服的村民,一瞧见村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村长这不关我们什么事。” “人不是我们带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路,村长饶了我们吧。” 李干冷冷地看着三个人,一翻手腕,三支毒镖射了出来。 莫问天连忙拔刀挥去,挡落了两支,另一只直直地插入了一个黄衣人的咽喉—— 一击毙命。 剩下的两个看着自己的一个兄弟就这么白白死了,心里一阵骇然,不知道是该继续求村长放他们一马,还是索性翻脸,跟村长拼了。 一来是不确定村长究竟会不会饶了他们,二来跟村长火拼,又不一定打得过他,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在这个节骨眼,倒是于阿娘显得颇有骨气。 “李干,放下屠刀吧。” 李干冷笑一声:“于阿娘,说得倒是轻巧,好像你是个什么圣人似的。” “李干,赵天葵作恶多端,并非善类,何必替他卖命。” “你自己当了叛徒,还想来拉我下水,你就没替他卖过命吗?” “收手吧,回头是岸。” “于阿娘,你替赵天葵做的事情可比我多得多,我只是在这村子里呆着,几乎也不出去。你倒是帮了他不少的忙,于阿娘,你怎么说变就变了?赵天葵待你不薄啊。” 于阿娘一听到“待你不薄”这四个字,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亲生女儿的形象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眼前,仿佛在向她哀嚎求救,而她却无力帮忙。 于阿娘心里头一阵刺痛——好一个待我不薄。 于阿娘手腕一翻,握着一把袖中刀,笔直地刺了过去。 李干在莫问天眼中虽然武艺不强,仅有一膀子蛮力,但李干应付起于阿娘来却绰绰有余,只几个回合下来,于阿娘被李干打倒在地。 李干抬头望了莫问天等人一眼,慢慢倒退,退到了十二个杀手之外。 那十二个杀手展开身形向莫问天等人紧紧靠拢。 十二个人围成一个圈子,圈子越缩越小、越缩越紧,围着中间的人开始急速转起圈来,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莫问天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眼花,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没动手,便已经置于必败之地了。 他大喝一声,举刀向前,乾坤兄弟俩见状也迎了出去,但这三人根本就不是那十二个杀手的对手,每一刀砍出去,便立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倒退回来。 眼瞧着这个圈子越逼越紧,越缩越小。 苏夫人心念数转:“小莫,你从他们头顶上劈下来,两位小兄弟攻他们的下盘。” 莫问天听完此言,一跃而起,乾坤兄弟俩背对背靠到一处,俯下身子三把刀同时挥了出来,轰隆一下,如地动山摇一般,十二个人被震得步步倒退,水泄不通的小圆圈一下子便裂开了许多缝隙。 苏夫人、莫问天和乾坤兄弟俩赶忙从这些缝隙之中逃到了圈子外头,甚至于直接跑到了仓库外面空旷的大地之上。 十二个杀手追了出来,李干跟在后头。 算上李干,对面总共有十三个人,四个人对阵十三个,着实有些困难。 苏夫人上前一步,质问道:“李干,我丈夫苏行舟是不是在你这儿?” 李干冷笑一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今儿个你们四个反正是走不了了。” “既然你不否认,那就是承认了,你把我丈夫关哪了?” “你丈夫早就被吞进貂儿的肚子里了。” 苏夫人的脸色变得铁青,生怕他说的是真的,心里头着急了起来,就算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也确实随时有可能会被黑貂吞进肚子里。 看来她确实是要尽快行动。 苏夫人亮出了腰中软剑,指着李干:“有种你就跟我单打独斗。” 李干虽然不把苏夫人放在眼里,但却对莫问天等人忌惮三分,哪里会上她这个当,阴测测地笑了一下,眼神里有点不屑,又退到了十二个杀手之后,那十二个杀手展开了身形,排成一排,左右两旁边慢慢地向前围拢,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鹰要用翅膀包裹住眼前的猎物。 苏夫人大喊:“快往后退!往后退!守住后方,他们又要围成一个圈了!” 四人急忙倒退,不让圈子形成,但这十二个人对他们四个紧追不舍,而且追上来的速度极快,像是展翅的雄鹰俯冲而下。 苏夫人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喊:“我们四个把他们围住!” 莫问天点了点头,他一跃而起,掠过十二人的头顶,反而跳到了他们的背后。 苏夫人站在十二个杀手的跟前,乾坤兄弟俩往左右两旁跑开,站到了十二个杀手的两旁边。 四个人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十二个人堵在了中间,十二个杀手无法再协同作战,被迫分散了开来,有几个在对付莫问天,有几个在对付乾坤兄弟俩,还有几个跟苏夫人打在一处。 莫问天一边对付着眼前的杀手,一边又暗自观瞧着苏夫人,生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苏夫人这儿有三个杀手围着她转,眼瞧着一把大砍刀迎面砍下,苏夫人抵挡不开,莫问天左右各一脚踢开了两个杀手,迎面一掌把眼前的杀手往前一拍,拍得他飞了出去,扑通一下撞上了拿着大砍刀正要砍向苏夫人的那个杀手。 第88章 救苏老爷 苏夫人躲过了一劫,心脏感到了一阵剧烈的跳动,莫问天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又接连数刀下去,把围在苏夫人身侧的另外两个杀手也打倒在地。 另一头,乾坤兄弟俩一人各招架着三个杀手,莫问天上前帮忙,这六个杀手也都纷纷倒地不起。 莫问天停下动作,站稳了身子,伸出胳膊擦了擦额上汗水,这一阵打实在是累得不轻。 他还没回过神来,忽然有一支短小精悍的暗箭,嗖的一下笔直的朝他身后射过来,苏夫人唤了一声“小心”,猛地扑了上去,拦在莫问天跟前,暗箭直直地扎进了她的胸口。 莫问天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接住了快要跌落在地的苏夫人,还来不及他再说下去,又有几支短小的暗箭向他射来,莫问天低头拔刀,一气呵成,把暗箭尽数挡落。 乾坤兄弟俩一瞧,这暗箭伤人的该死之徒就是李干。 两人举着刀双双迎了上去,和李干打在一处,莫问天拿起刀上前帮忙,没几下,便把李干也给收服了。 乾坤兄弟俩从李干的身下撕下布来,把李刚和那十二个杀手都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莫问天回到了苏夫人身旁,从地上扶起了她:“苏夫人,冒犯了。” 苏夫人别过脸去,莫问天隔着衣服在她胸前摸了一下:“没伤到要害,不妨事,我这儿有金疮药,待会儿让于阿娘给你上点药,天乾天坤,快去把于阿娘找来。” 乾坤兄弟俩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功夫,于阿娘被领来了,莫问天把金疮药交到了于阿娘手上,和乾坤兄弟俩一起站起身来,背过身去。 于阿娘给苏夫人上好了药,扶着她站了起来。 苏夫人柔声问道:“阿娘,这村子里可还有什么其他人要对付?” 于阿娘摇了摇头:“没有了,只需提防那怪物便是,不过那怪物白日里要睡觉,也不会到光线底下来,因此不必担心。” 苏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阿娘,你可知道我丈夫在哪?他很可能就被关在这里。” 于阿娘摇了摇头:“这里有很多事情我也并不清楚,你丈夫在不在这儿,我并不知道。” 苏夫人转头道:“天乾天坤,你们俩去把这村子里被拐骗来的姑娘都解救出来,小莫,你随我去找找我丈夫在哪。” 四十来岁的小莫看着眼前五十来岁的苏夫人,虽然自己比较显老,苏夫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可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只能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于阿娘在后头道:“且慢,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村里有三个藏人的地方,你丈夫若是在这儿,必定被关在其中一处。我领你们去看看。” 到了第一个洞穴跟前,正要下去,于阿娘拦住了他们两个:“且慢,不知道那怪物在哪个洞穴里头睡觉,下去的时候可要轻一些,不要惊扰了它,不过也不必太害怕,那怪物白日里睡得很沉,不大要紧。” 苏夫人点了点头,慢慢探下身去,可这洞穴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莫问天和苏夫人又爬了上来。 于阿娘看向了他们,苏夫人摇了摇头。 于阿娘心领神会,带着苏夫人来到了第二个洞穴跟前。 苏夫人和莫问天又下去了一趟,这底下仍旧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到了第三个洞穴跟前,苏夫人探下身去,刚到洞底下,便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瞧见一只庞然大物睡在前面,再往里走,有个大铁笼子,里面隐约关着个人。 苏夫人屏住了呼吸,悄悄地绕过怪物,一步一步往笼子那边挪去,莫问天手里握着刀,紧紧跟在她身后。 笼子里的人眼尖,瞧见了苏夫人,非常激动,正要出声,苏夫人赶紧举起手放到了嘴旁,比了个嘘,让他安静。 那笼里的人正是苏行舟。 笼子用大铁链锁着,铁链的一端是一把大铁锁,没有钥匙,打不开,救不出人来。 苏夫人转念一想,李干那儿想必有钥匙,她和莫问天又小心翼翼地绕过怪物,爬到了洞外,于阿娘在上头问:“怎么样?” 苏夫人点了点头:“都在里边,不过里边有个笼子,我丈夫被关在里面,得有钥匙才能打开。” 于阿娘道:“走,咱们去问问李干。” “我也正有此意。” 三人来到了李干跟前,李干不仅被捆住了手脚,还被绑在一棵树上。 苏夫人上前道:“李干,那笼子的钥匙在哪里?” 李干别过脸去不搭理他。莫问天已经把刀搁到了李干的脖子上:“把钥匙拿出来!” 李干还是不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好,你可真有骨气。”莫问天说到这儿,举起刀来,在李干的腿上刺啦划了一下,鲜血直流。 李干吃痛,皱了皱眉,但却仍旧一言不发。 “你说不说!” 李干不说…… 莫问天拿他没办法,苏夫人也拿他没办法。 这样一来,要把苏行舟从笼子里救出来,就只能用大刀砍断铁链,可是砍断铁链又必然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怪物虽然说白日里休息,而且还怕光,可话又说回来,那洞里并没有光,它若是醒过来了,自然也就能攻击人。 苏夫人忧心重重,莫问天皱起了眉头。 此时于阿娘在一旁插口道:“事情倒是也没有这么难办,怪物怕光,你们举着火把进去便是,它自然不敢靠近你们。” 莫问天和苏夫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她,他们怎么没想到。 举着火把进去,怪物怕光,看到火把的光亮,自然不会伤害他们。 莫问天进了李干的屋子里,找来了两根火把,点燃了,与苏夫人一人一根拿在手中,两人又要往洞穴那边去,于阿娘拦住了二人,嘱咐他们:“怪物虽然怕光,可是头脑却非常灵活,你俩千万不要呆在一处,万一它吹出一口气来,把你们俩的火把同时给吹灭了,再想从洞穴里出来,可是难比登天。” 于阿娘看向莫问天:“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是在小小的地洞之中,怪物体积庞大,你也展不开手脚,切记,要想活着出来,你们二人千万不能站到一处。” 两人点了点头,谢过了于阿娘,来到了洞穴边上,苏夫人道:“等一下谁去劈开锁链?” 莫问天道:“苏夫人,你去吧。我来盯着那怪物。” 苏夫人道:“小莫,我在想,或许你去救我丈夫更好,以我的力气,不一定能把锁链劈开,你一刀下去就能把他救出来,这样我们可以尽快撤离。” 莫问天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对那怪物可要小心点。” 苏夫人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小心翼翼地又下到洞穴之中,绕过了怪物,来到铁笼子跟前。 苏夫人往回走了几步,守在怪物不远处,把莫问天和她丈夫都挡在了身后。 第89章 不识好人 怪物还在沉睡,时不时地打着鼾。 莫问天把火把插在了石头缝里,双手握着刀柄,示意苏行舟往后退,苏行舟退到了笼子另一头,莫问天高举大刀,咔嚓一刀下来,振聋发聩,锁链应声落下。 笼门开了。 怪物猛然惊醒过来,发出一声咆哮,四肢着地,身体后弓,正欲猛扑上前,忽然见到眼前一团火光,苏夫人举着火把正站在它跟前,怪物不敢轻举妄动,死死地盯着苏夫人,倒退了两步。 苏夫人双手握着火把,手心里全是冷汗。 莫问天把苏行舟扶了出来,拔出插在缝里的火把,沿着墙根绕到了苏夫人那,把苏行舟往苏夫人跟前一推:“夫人,快带苏老爷出去,我跟在你们后头。” 苏夫人点了点头,一把拉住了苏行舟的手,沿着墙根往外疾步走去,怪物不愿意让他们这样一走了之,咆哮一声,正要扑向苏夫人身后的苏行舟。 苏夫人听到动静,赶忙举着火把,一转身把苏行舟护在火光之后,怪物再一次停下了动作。 苏夫人拉着苏行舟来到了洞口,沿着石梯爬了上去,苏夫人往洞口里一瞧,只见那怪物呵出一口气来,果真像于阿娘说的那样,把莫问天手中的火把给吹灭了。 火光一灭,怪物腾地一下,扑天而起,朝着莫问天飞来。 苏夫人见状,连忙把手中的火把猛地掷入洞中,朝着那怪物抛去,怪物见有火光朝它袭来,连忙侧身避开,就趁着这个节骨眼,莫问天从洞里头爬了上来。 三个人都站到了地面之上,长吁了一口气。 怪物在洞里不停咆哮,但却不敢现身。 苏夫人拍了拍苏行舟身上的尘土:“这些日子你可吃了不少苦了。” “夫人,都怪我过于轻信,可这事儿说出来你都不能相信,风年他竟然跟王汉是一伙的。” 苏夫人赶忙道:“这跟风年可没关系,你自己被人骗了,怨不得他。” 苏行舟解释:“不是,夫人,你听我说,我当时被骗,就是因为收到了顾风年的一封信,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跟王汉、赵天葵联合起来陷害我,亏我对他这么好。” 苏夫人呸了他一声:“那是别人假冒了顾风年的字迹,你自己认不出来,莫要怪罪到他的头上。” “夫人,你说的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风年对你一心一意,怎么可能会害你,而且他还跟着我一起找你来着。” “这个……”苏行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对了,你方才说,‘他跟王汉也是一伙的’,王汉又是怎么回事?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被套上了麻袋捆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儿之后,听到过王汉的声音,我听见他跟李干说,是赵天葵叫他把我送到这儿来的,然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王汉的声音了。” 苏夫人没再追问下去,“行舟,这位是莫英雄,这村子里有不少被骗进来的姑娘,我们还有两个小弟在解救他们,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我们去那边瞧瞧。” 苏行舟和莫问天相互行了礼,两人跟着苏夫人一块儿来到集合的地方。 霸天乾和霸天坤已经救出了十几个姑娘,还在源源不断地救人。 三个人坐到了树荫底下,瞧着乾坤兄弟俩忙活,过了没一会儿工夫,山林里头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大队的人马正朝这边行进。 三个人站起身来,向着远处眺望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不一会儿工夫,只见一大帮捕快鱼贯而入,总捕头瞧见了他们三个,又看了看边上蹲着、站着、坐着的十来个姑娘,脸色一变,拔出腰刀,指着苏夫人等三人:“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拐骗良家妇女!都给我蹲下!” 苏夫人心里头闪过了一丝疑虑:这些官兵是怎么找到这个村子里来的?谁告诉了他们这条路?跟指引她来到这个村子里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 耳旁只听莫问天已经开口说话:“这位兄弟你恐怕是搞错了,这些女子是我们从这村子里救出来的,我有两个兄弟还在救人,不信你可以当面问问她们。” 总捕头一醒鼻子,当然不信他这番鬼话,但问一问也不会少掉他自己几根头发,所以不妨就问一问,免得到时候说他错怪好人。 “姑娘们,我问你们,这人说的可是真的?” 姑娘们个个都点了点头。 总捕头更加不信:“你们别怕,我今天带了这么多兄弟过来,是要把你们救出去的,你们把实话说出来,谅他们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姑娘们还是一口咬定莫问天不是把她们骗来的人,而是实实在在在救她们。 总捕头还是不信,眨巴了眨巴眼睛:“姑娘们,把实话说出来,我才好把他们几个捉拿归案。” 姑娘几个看到这个总捕头反而有些害怕了。 乾坤兄弟俩和莫问天是确确实实来救她们的,她们非常确信这一点,但这些莫名其妙突然来到村子里的捕快究竟是谁?该不会是李干的人伪装成了捕快的样子来骗取她们的信任? 若是当真跟莫问天等人分开,跟着这这些捕快走,听信了他们的鬼话,说不定半路之上这几个人一翻脸,姑娘们就要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没有人答话,姑娘们纷纷后退,缩成一团,向着莫问天靠拢。 总捕头一瞧见这局面,龇牙咧嘴,觉得这几个姑娘真是不识好歹,他一片好心,她们怎么就看不明白。 总捕头正想再说点什么,边上一个捕快悄声道:“林捕头,你说,姑娘们说的会不会是真的?这些姑娘会不会真的是他们救的?” “糊涂,这村子这么隐蔽,怎么可能有人来救她们?” 边上的捕头哆哆嗦嗦又说了一句:“林捕头,咱们不就是从外面进来救人的。” 林捕头拧眉一瞪,捕快吓得不敢说话了。 瞪完了之后,林捕头转念一想,好像这小捕头说得还挺有道理,难道眼前这汉子说的是实话?他真是来救人的? 第90章 捉赵天葵 捕头略有点尴尬,但他毕竟是总捕头,爬到这个位置总是有点能屈能伸的,赶紧打了个哈哈:“原来是我不知情,错怪各位了,敢问各位是哪里人,从哪里得到消息,找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苏夫人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跟总捕头说了一回,总捕头听完之后一皱眉:“你说你推测,你丈夫这事,是王汉和赵天葵干的,因为你丈夫被绑到这儿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王汉的声音?可是不对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向知府大人举报赵天葵的那个人也叫王汉,是王汉提供了线索,说赵天葵在这个村子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王汉还给我们画了地图,我们这才找到这里来的。” 苏夫人和莫问天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方才走了过来的于阿娘也吃了一惊,她一向知道,王汉和赵天葵的关系铁得很,想不到王汉居心叵测,赵天葵看来是上了王汉的当了。 总捕头继续道:“这村子谁负责的?” 莫问天努嘴,指了指绑在树上的:“诺,他叫李干,是赵天葵的手下人,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于阿娘。” 总捕头道:“那也甭问了。带回府里再审问。你们方才说这地方有个怪物在洞穴里头?” 莫问天点了点头:“没错。” “怪物现在还在洞穴里?” “在,他不敢出来。” “可否带我们几个去瞧瞧?” 莫问天道:“带你们去倒是可以,但是我劝诸位不要下去,下去了可出不来。” 总捕头道:“放心,我当了捕头这么多年,可不是要去送人头,我们是要去为民除害。兄弟们,找些柴火来,扔到洞穴里头,把那怪物烧了。” 捕快们进入居民的房屋里,搬来了柴火,在莫问天的带领之下,来到洞穴跟前,把柴火扔了进去,点燃了火。 霎时之间,大火吞噬了整个洞穴,里头的黑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没多久,声音停了。 慢慢的,柴火烧成了灰烬,扑鼻的浓烟从洞穴里头冒了出来。 捕快们押着村民领着、受害的姑娘们来到了南昌知府衙门,苏夫人等人跟在后头。 知府大人把李干等人全都押入了大牢。 于阿娘一见到知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知府大人给她做主,彻查她女儿一案,并把葵花村中的罪行尽数抖落了出来。 知府大人下了通缉令,让捕快去景德镇捉拿赵天葵,顺便把王汉也再请过来问一问。 苏行舟说他被绑架时曾听到过王汉的声音,把王汉请过来,让他俩当面对质一番,说不定这其中有许多误会。 捕快们连夜赶往了景德镇,转天回来报告说,赵天葵早就已经跑路了,不知去向,倒是把王汉给请来了. 知府大人升堂问案,一拍醒木:“王汉,你前番检举赵天葵有功,但此番有人说你与赵天葵同谋,协助赵天葵绑架苏行舟,可有此事?” 王汉听闻此言,扑通一下跪倒在知府大人跟前:“大人冤枉,我若是当真协助了赵天葵,又怎么会去检举他?” 他转头看向了苏行舟:“苏老弟,怪不得这么多日子来,你不见踪影,原来你被人绑架了,你快回景德镇去,景德镇里面已经满城风雨,无问都快扛不住了。” 苏行舟有些着急,关切道:“无问怎么了?” 知府大人又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不谈私事,苏行舟,我且问你,你说你怀疑王汉也参与了绑架你一案,你可有证据?” 苏行舟拱手道:“大人,我隐约听到王汉跟李干说过话,说是赵天葵嘱咐他把我送到葵花村里去的。” 王汉一听大声道:“冤枉,这世上声音相近之人多的是,你怎么能说那个人就是我?苏老弟,我们两个相识多少年了,而且要不是我举报了葵花村,你还未必能让人救出来。” 知府大人下令,左右两旁去把李干带上来一问。 两旁边的手下领命去了,不一会儿李干被带到了堂前。 知府大人道:“李干,我且问你,王汉与赵天葵是何关系?可是他把苏行舟带到葵花村去的?” 李干点点头:“回大人,大人所言不假,确实是王汉把苏行舟带入葵花村的。” 知府大人继续问他:“王汉与赵天葵关系如何?” 李干不说话。 “大胆,本官在问你话。” “小的不知。” 李干颇有骨气,但凡是关涉到赵天葵的事情,便什么也不肯说。 王汉又开始喊起冤来了:“大人冤枉,苏行舟根本就不是我带到葵花村的,李干纯粹就是血口喷人,他一定是因为我举报了他的主子,所以对我怀恨在心,才污蔑于我。大人,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人要是我带进去的,我怎么会举报葵花村,让人把他给救出来呢?他救出来之后岂不是要指认我?我怎么会傻到这个地步?就因为这事不是我干的,我问心无愧,没有参与赵天葵的任何事情,所以我才敢举报葵花村。” 知府大人转而道:“苏行舟,口说无凭,你可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是王汉把你带到了葵花村?” “大人,我没有了。” 知府大人安慰起了苏行舟:“无凭无据,可不能冤枉人,说不定那日里是你听错了。王汉说得对,他若真是参与了此事,又怎么会检举赵天葵的葵花村?若非他检举及时,你也不会顺便被本官派去的人救出来。” 苏行舟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知府大人下了令,在整个江西境内搜捕赵天葵,找到者,重重有赏。 衙门里的人正在大街小巷上到处张贴赵天葵的画像。 赵天葵和管家赵德乔装改扮了一番,走在街上,凑上前去想看看捕快们在贴什么告示。 近了一瞧,只见这画上的人竟然是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带着赵德灰溜溜地又走开了。 赵德用假名订了间客栈,与赵天葵一起上了楼,进了房间里头。 顾风年跟着来到了客栈外边,摊开了方才从墙上撕下来的这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要缉拿赵天葵归案。 看来是时候行动了。 第91章 平分秋色 顾风年也用化名订了间房,就定在赵天葵边上,天色越来越暗,今晚三更就是他动手的好时机。 夜幕降临,浓雾渐起,顾风年不知道打哪弄来了一个稻草人,竖在了赵天葵的房门外头。 赵天葵听到动静惊醒过来,四下里一打量,忽然看到房门口有个人影,赶忙拍醒了睡在地上的赵德, 赵德醒了过来,刚要询问,赵天葵比了个手势不让他说话,指了指门外。 赵德借着月光一瞧,门外边有好大一个人影。 两人急急忙忙爬了起来,各种逃生的用具赵天葵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他取出了绳子,轻轻推开窗户,把绳子的一端系在床柱上,另一端抛到了窗外。 在赵德的搀扶之下,一身肥肉的赵天葵背过身来,握紧绳子,扶着窗框探出身去,顺着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滑。 还没滑到底,脚还没落到地上,忽然觉得有一个大麻袋从头到脚一下子把他给套住了,紧接着一双手把他拦腰抱住,扛了起来。 赵天葵呜咽出声,不断挣扎,但那人丝毫不为所动。 赵德在屋子里头瞧得清清楚楚,凭空突然出现个人,一下就把赵天葵给绑走了。 赵德既不敢顺着窗户往下,也不敢推门而出,吓得蹲在地上哆哆嗦嗦口中直喊:“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没干,我什么也没干,我什么也没干——” 大门吱一声开了。 赵德吓得不轻,心脏突突地,下意识一抬头,只见顾风年扛着赵天葵站在他眼前。 得了,跑不了了。 顾风年肩上扛着赵天葵,手里抓着赵德,带着他两人来到了南昌知府衙门。 知府大人升堂问案。 苏夫人和苏行舟瞧见了顾风年,迎了上去。 苏夫人道:“风年,你怎么来了?” “夫人,无问发现赵天葵连夜跑路,就让我跟了上去。我看到了路两旁贴出来的通缉令,便把他抓了回来。” 苏行舟在一旁插口:“风年,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要是没有你,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赵天葵怎么这么狡猾,一听到点风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天葵被带到了大堂之上。 知府大人还没说话,于阿娘冲了出来,揪住了赵天葵的衣服:“赵天葵,我女儿在哪里?” 赵天葵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 “你快告诉我,你说不说!我女儿被你藏哪儿去了?怎么这些年来从来没联系过我?” 赵天葵仍旧不说话。 知府大人拍了拍惊堂木,于阿娘被两旁的人手拉了开来。 赵天葵做起事情来还是太过得意忘形了一点,他以为村子隐蔽,永远不可能有外人进去,便在庙中按自己的模样造出了一尊赵仙师。 本来只要李干不出来指认他,于阿娘又因为是赵天葵的前丈母娘,可能心怀不满,所以光凭于阿娘的指认,还判不了赵天葵的罪,没法确定葵花村究竟是不是赵天葵一手操办的。 可如今庙中的神像在那矗立着,知府大人亲自进村里一瞧,神像与赵天葵长得一模一样,赵天葵找不出托词,知府大人判他押入了死囚牢,秋后问斩。 赵天葵在堂上破口大骂,要把王汉拖下水,王汉急得愁眉苦脸,拍了拍手底心,告诉知府:“大人,我冤枉啊。我原来是与赵天葵为伍,可那时我以为他是个好人,谁知道他竟然在干着这种勾当。要不是我无意中听到过赵天葵和赵德之间的聊天,我都不知道他竟然如此人面兽心。大人,您别听他信口胡言,我要真跟他一伙,我哪能举报他。” 知府大人非常相信王汉所言,而且此时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王汉。 知府大人点了点头:“本官相信你所言非虚。赵天葵的所有钱财一半充公,另一半便赏给你。” 王汉装出了大喜之色,虽然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在告发赵天葵之前,早就已经打听清楚,南昌的这个知府大人每次断完案,总喜欢把犯人的钱财一半没收,一半分给检举者。 要不是能够吞下赵天葵一半的财产,他还不舍得把他给告发了,留着他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用处。 王汉恭声道:“多谢大人。” 赵天葵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在堂上破口大骂,从知府到王汉,再到苏行舟夫妇,到于阿娘,人人都被他骂了一回。 知府大人挥了挥手,手下人正要把赵天葵给带出去,于阿娘冲上前去拦住了他:“赵天葵,我女儿还在不在人世?” 赵天葵心想,反正自己要死了,把心一横,告诉她:“你女儿已经死了。” 说完了这番话,赵天葵仰天大笑。 于阿娘一瞬间红了眼眶,揪住了他的衣服,“是你害了她,是也不是!” 赵天葵嬉皮笑脸道:“岳母大人,我怎么会害自己夫人呢?” 于阿娘转身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知府大人连连磕头:“大人,求大人明察,给我个真相,我女儿、我女儿一定是被他害死的。” 知府大人道:“林阿娘,你女儿一案,本官先前已经听说过了,只是此案发生在上海,不属于本府的管辖之地。阿娘你可回上海问一问,不过此案年岁已久,恐怕很难再问出什么了。” 于阿娘痛哭流涕,泪如雨下:“谢大人。” 事情告了一段落,苏夫人苏老爷与顾风年打道回景德镇,莫问天回上海,于阿娘也去了上海,王汉早就已经提前先回去了。 苏老爷刚一进入景德镇,百姓们一瞧见他,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了,一个个奔走相告:“活久见!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了!” 过了好一阵,百姓们的脑子才回过神来,原来先前是冤枉了苏无问。 三人刚一到苏府,方忠便去通报了苏无问,苏无问赶忙迎了出来:“爹娘风年,你们可算回来了。” 苏无问张开双臂迎了上去,苏老爷感动得不行了,也把手臂张开要去拥抱自己的闺女,结果闺女扑通一下跟苏夫人抱在了一起。 苏夫人道:“无问,家里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你们俩不在景德镇上,外面传言说我害了你们,所以苏家窑也开不下去了,关了一些日子。不过既然你们回来了,谣言也不攻自破,窑口又能重新运转了。爹娘,你们这些日子都在哪里?可受伤了?莫大哥去了哪里?还有我听说赵天葵被判了秋后问斩,他的一半财产都分给了王汉,顾主管,这又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往里走,管家方忠早就已经给他们上好了茶,搬好了凳子。 落了座之后,苏夫人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跟苏无问说了一回,苏无问叹了口气:“赵天葵想对我们下手,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而着了王汉的道。以前我总以为赵天葵比王汉技高一筹,现在看来,我低估了王汉。既然王汉分得了赵天葵一半的财产,看来这景德镇上的首富非他莫属了。王汉作恶多端,竟然让他逃过了一劫,真是让人有些心有不甘。” 苏夫人道:“无问,你说得没错,连我也没想到,王赵天葵最后竟然栽在了王汉的手上。不过做事情最忌讳心急,也不必害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王汉以后再有什么动作,咱们总能想办法应对。” —————— 1714年9月,赵天葵恶贯满盈,问罪处决。 1714年12月,赵天葵的财产清点完毕,分了一半给王汉。 王汉的总资产原本在苏家之下,如今拿到了赵天葵的那一半,一跃而居苏家之上。 在景德镇的陶瓷行业里,王家与苏家陷入了平分天下的局面。 第92章 逼卖郎窑红 1715年初春,景德镇。 苏府上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荷兰人,却精通中文。 自打1712年年底起,苏无问就没再见过他。 这位客人,就是王济德。 王济德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总负责人。 原来的总负责人叫做欧容,后来欧容调到了珠海,苏家跟欧容是多年的故交,但跟王济德就不怎么熟了,不过好在人虽然变了,合同却没变,因此苏家和东印度公司之间的买卖照旧进行。 东印度公司从事着海上运输行业,从大清出口到世界各地的瓷器,基本上都是由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搬运出去的。 由于瓷器在海外非常受到欢迎,被认为是稀有珍贵之物,因此海外的人民愿意出高价来购置瓷器,东印度公司就专门负责当个中间商赚差价,从大清低价进口专供外销之用的瓷器,然后高价卖给世界各国。 苏家出口到世界各地的瓷器也都是经东印度公司之手流出去的。 王济德一来,就像是来了一尊老佛爷,得罪不起,也不敢怠慢。万一惹人不悦了,不从苏家进口瓷器,苏家生意上的亏损可就大了。 王济德今儿个来能有什么事? 方忠已经把他请了进来,王济德落了座,眼前放着一盏明前的龙井茶。 苏无问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浅浅喝了一口茶,笑了笑:“王老板怎么有空来景德镇?您还不忘我苏家,愿意来府上坐一坐,真是蓬荜生辉。” 王济德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苏小姐说哪里话?我此次来景德镇,是专门为了来见你一面的。” “王老板从浦东赶过来,是特意来找我的?王老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错,我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王老板请说。” “你前年创烧出郎窑红釉的消息已经流传到海外去了,苏小姐真是聪慧过人。” “多谢王老板夸奖。” 王济德接着道:“西洋的使臣来大清进贡的时候,曾参观过你那尊郎窑红釉观音瓶,使臣们回去之后对这观音瓶是赞不绝口,只说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郎窑红釉更尊贵华丽之色。如今许多国家的国王都已是心痒难耐。这消息很快又传到了民间,西洋的百姓们如今也是心心念念,只求一睹为快。” 苏无问笑道:“在下不甘掠美,郎窑红釉非我一人之功,能得到西洋君臣百姓如此爱戴,着实令在下感激不尽、受之有愧。” “苏小姐过谦了。苏小姐,既然西洋百姓求知若渴,苏小姐就不想帮他们解渴吗? 苏无问心里咯噔了一下,从王济德进门后头一次提到郎窑红釉时起,她就担心他要说出这番话。 “王老板此话怎讲?” “苏小姐是个明白人,怎么会不清楚呢?” 苏无问确实明白,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王老板,你也明白,大清律法有规定,这种官窑里头产出来的高端瓷器不得出口海外,最多只能由皇上下令用在外交赠予上。像咱们这种做生意的,哪有资格冒充外交使臣,擅自赠予。” 王济德摆了摆手:“苏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既不要你送给我,也不会让你触犯律法。” “王老板的意思是?” “苏小姐,你卖一些郎窑红釉的瓷器给我,这件事情,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苏无问道:“王老板,不是我不肯,此事恐怕实在不妥,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郎窑红釉的瓷器一旦出现在了海外,消息总能传回大清。要是让皇上知道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苏小姐,你不必担心,我早都替你考虑好了,卖到国外之后,它就不叫郎窑红釉了,咱们给它改个名,叫它落红釉瓷器不就得了。谁能知道它是郎窑红釉呢?” “王老板,这个恐怕还是不妥。您看,西洋的百姓从未目睹过郎窑红釉的真容,却对郎窑红釉万分倾慕。假如悄悄出口郎窑红釉,却更名改姓为落红釉,那西洋的百姓照旧不知情,因此便照旧会对郎窑红釉倾慕不已。说不定,他们还不肯去买落红釉瓷器,因此即便出口了,您也挣不到什么利钱,西洋的百姓们呢,也没法得之而后快。” “苏小姐此言差矣,西洋的百姓虽然没见过郎窑红釉,可他们鉴赏的水平还是有的。郎窑红釉的瓷器哪怕改了个姓名,到了国外,我相信照旧会被许许多多的人追捧。”王济德说到这儿顿了顿,加了一句,“如今海外缺红釉瓷器缺得紧。” 苏无问一听,赶紧道:“王老板,既然国外缺红釉瓷器缺得紧,而郎窑红釉出口之后,反正是要更名改姓的,百姓们也不识得,要不,您要是有兴趣,我卖一批祭红釉瓷器给您,祭红釉虽然比不上郎窑红釉,但也毕竟是名贵瓷器,烧制成本颇高。” “苏小姐,你说的是哪一种霁红釉?是指祭祀之祭?还是指被号称为宝石红釉的霁虹之霁?” 苏无问陪了个笑,“我说的是祭祀之祭。” 王济德的脸沉了下来:“苏小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我知道霁红釉是你苏家的不传之秘,但那祭红釉却不是什么秘密,你卖一些祭红釉糊弄我,岂不是不把我王济德放在眼里?” 苏无问吓了一跳,王济德怎么那么大气性。 “王老板误会,误会啊误会。我哪敢糊弄您,可是皇上金口玉言下过圣旨,名贵的瓷器实在是不能出口海外,要不然我可得犯下杀头之罪,说不定还要株连九族。” 王济德哪会管苏无问的死活,落下了一句话:“苏小姐你再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可来浦东港口找我。我就住在欧容原先住过的地方。只要苏小姐肯出口郎窑红釉瓷器,有什么其他要求,我王某人一定照办。苏小姐要是被杀了头,东印度公司跟苏小姐的生意岂不是也做不成了,那对东印度公司来说,也是个亏损,所以苏小姐大可放心,就算苏小姐出口了郎窑红釉瓷器,东印度公司这边也绝不会泄露苏小姐半点消息。” 王济德压低声音加了句:“郎窑红釉是名贵瓷器,银钱上自然不会少了你苏家。苏小姐出口一只郎窑红,到手的利钱可比你卖一万只外销瓷器要多。” 王济德站起了身来,提高了声音:“王某要先告辞了,苏小姐再仔细考虑考虑。” 苏无问有些不悦,但又不敢流露出来:“多谢王老板关心,王老板慢走。” 站在远处的方忠瞧见王济德的架势,知道他要走了,便赶紧过来,领着王济德去了府门口。 苏无问看了一眼杯子里喝剩下的龙井茶,黄绿色的茶叶铺展开来,沉在杯子底下,茶水清澈透明。 郎窑红釉乃大清国色,身价尊贵,是绝对不能以营利为目的而卖到海外的。 只是不知道,若是不依着王济德的话来做,接下来他会做些什么? 瓷器外销所得的利润占据了苏家总利润的一半份额,而且这些瓷器全都是经东印度公司出口的。 王济德会不会因为得不到郎窑红釉瓷器,而在苏家的海外贸易方面故意刁难? 第93章 广州十三行 一个月后,苏家窑里的瓷器堆积如山。 顾风年看着眼前这堆瓷器,与站在一旁的苏无问道:“苏小姐,这些外销瓷器不能再生产下去了,要不然投下去的人力物力都要亏损。得先想个办法把它们卖出去了再说。” 苏无问道:“东印度公司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毫无动静。东印度公司是铁了心不要跟我们做生意了。王济德加大了从王汉那边收购瓷器的力度,现在王汉那头可真是财源滚滚来。” “王济德是不是非要我卖一些郎窑红釉的瓷器给他不可?”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郎窑红釉卖给他的。” “不错,郎窑红釉乃大清国色,怎能随意卖给西洋人士?” “苏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从我大清出口到海外的东西,虽然大多是由东印度公司运输的,可话说回来,也不是所有东西走的都是东印度公司的船只。顾主管,我需要你帮我个忙,看看还有谁在做海上运输,看来,我们要换一个合作对象了,这件事情做得越快越好。” “苏小姐放心。” 顾风年消息打听得很快。 这一日,在苏无问的书房之中,顾风年站在一侧:“苏小姐,我打听到个消息。” “你说。” “大约三十年前,广东省成立了广州十三行,官府选中了一批商人,让他们从事外贸生意,和外商进行交易,并且还代表海关征缴关税。经广州十三行流出去的货物都是从珠江码头走的,而且十三行做起生意来,价格统一、不掺假货、不欺诈、信誉极佳。” 苏无问迟疑了一下,追问道:“顾主管,你的意思是广州十三行就跟东印度公司一样,也在负责采购货物,然后由他们的船只运输到海外再进行销售?” 顾风年道:“不是,东印度公司是洋人开办的,广州十三行基本上都是汉人,他们没有船只,并不运输货物。十三行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区别在于,东印度公司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公司,由十四家小公司合并而成,拥有一支管理有素而且数量庞大的运输队伍,但十三行却并非如此。十三行是一个商会,西洋除了东印度公司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大大小小的商人,这些商人自己有货船,也在向我大清采购货物,其中很多都与十三行保持着联系,并且直接向十三行购买货物。” 苏无问又道:“那十三行的货物又是从哪来的?他们是从国内商人手中买来的吗?总不会是自己生产的吧?” “十三行手中的货物都是向国内商人购买的,然后又经十三行之手售卖给外国商人。苏小姐,只要我们更能跟十三行达成合作,把我们的瓷器提供给十三行,剩下的事情就不必我们操心了。” 苏无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东印度公司和十三行之间的区别,大概就像批发和零售。东印度公司单次的采购数量大,而十三行那边单次采购的数量比较小,外贸对象也较为零散。” 顾风年道:“不错,但是有十三行在,这些对我们便也没有多少影响,我们不需要单独去跟不同的外国商人打交道,只需把货物交给十三行,剩下事情十三行会处理。也就是说,我们批发卖给十三行,然后再由十三行以较为零散的方式卖给外国商人。” “顾主管,十三行的销量怎么样?对瓷器的采购量是不是没有东印度公司数目庞大?”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东印度公司是世界第一的外贸公司,十三行那边的出口量应该不可能有东印度公司那么大。” “顾主管,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商人也在做对外贸易?” 顾风年道:“有倒是有,但都没有十三行生意做得大。十三行是我大清目前在对外贸易方面做得最大的。” 苏无问抬眸看向了他:“顾主管,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顾风年被她瞧得略有些羞涩:“苏小姐,请说。” “我想三日之后便动身去一趟广州,你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去?咱们俩会一会十三行行长,跟他谈谈生意。” “苏小姐开口了,顾某岂敢不从。” 广州,阳光猛烈。 苏无问和顾风年穿着羊毛衫来到了广州,发现这边的人穿着背心和拖鞋,有的人手里还拿把扇子。 苏无问抹了一把额上汗水,好像真是有点热。 再一转头看顾风年,见他鬓角全是汗水。 “顾主管,你不热吗?” 顾风年温温柔柔道“热。” 苏无问道:“热你为什么穿这么多呢?” 顾风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苏无问偷偷一乐,大摇大摆往前走了,顾风年赶忙跟了上去,这才想起来,他方才真应该说‘难道你穿得比我少吗?’ 但此时话题都已经结束了,贸然再来这么一句,似乎有些不妥。 好吧,只能闷头吃个大亏,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两人找了家成衣店,买了两套夏天穿的衣服,带到了客栈,换好了衣服出来相互一看,觉得还挺合适。 苏无问笑嘻嘻道:“初春的天气,穿这么凉快的衣服,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热。” 顾风年道:“是啊,广州真热啊。” “顾主管快跟我走。” “去哪?” “去大佛寺。我听说广州的大佛寺特别有名。” 顾风年道:“十三行什么时候去?” “明天再去,你看现在天色都晚了,今天去不太合适。” 顾风年看了看天,大太阳照在头顶上,这天色一点也不晚。 苏无问和顾风年行走在广州的街头,到处都在卖着海鲜,一股子干海鲜的味道扑鼻而来,虾仁带鱼遍地都是。 摊贩们卖力地吆喝着,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沿着马路往前走,来在了大佛寺的门口,大门紧闭着,边上有人用客家话跟他俩说:“这扇门关闭了,绕到东门,从东门能进。” 苏无问和顾风年听不懂客家话,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第94章 广州大佛寺 广州人又跟他俩重复了一次:“这门进不了,在修,绕个圈,从这往前走,到路口右转了之后,再往前一直走,就能看到另一扇门,那门叫东门,打那能进。” 苏无问和顾风年听他说了这么一连串,更加听不懂了,捏呆呆发愣瞧着他。 广州人一琢磨,这两人耳背不好使,但他向来热情好客,帮人他得帮到底,耳背听不清不打紧,他还会手语。 广州人又用手语跟苏顾两人说了一通,苏无问再傻也不是个傻子,别人把她当成了聋子,她还是看得出来的,便赶紧开口道:“这位大哥,您是外地人吧?您说话我们听不懂。” 想不到的是,苏无问听不懂对方讲话,对方却能听懂苏无问讲话。 广州人有些急了,用客家话道:“我是本地人,你才是外地人。” 苏无问还是没听懂:“您是北方人?” 广州人彻底急眼了:“你们才是北方人,我是正宗的南方人。” 广州人越想越气,骂骂咧咧地走了,走的时候心里还堵着一股气,除了广东,放眼大清,哪还有南方? 广东之外的地方,那不都是北方么? 那个小妮子竟然敢说他一个广州人不是南方人,实在是可恨。 他活这么大,还头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北方人。 苏无问与顾风年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位大哥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这两人倒是也没多想,沿着大佛寺的外墙散起步来,走到了墙根那儿,往右边一转,沿着另一堵墙体继续散步,散着散着,忽然看到了一扇小门,进出的香客络绎不绝。 顾风年灵机一动:“刚才那人该不会是在跟咱们说,这边有一扇门能进?你想想他刚才比的那些手势,先这样,然后又这样。” 苏无问点点头道:“是啊,原来他在给我们指路。” 两人偷偷一乐,想起了方才没听懂那人在说什么,结果把人家气走了的场面。 抬腿进了寺庙里头,庙里的许多殿堂都关着门正在修缮。 剥脱的殿门正在上漆,有几扇殿门已经变得崭新,还有一些仍旧保留着原样。 大雄宝殿仍旧在开放,苏无问推了推顾风年:“走,咱俩进去拜拜。” 顾风年应了一声,两人进了大雄宝殿之内,前面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香客,看起来非常虔诚,苏顾二人不知道应该怎么礼佛,便拿眼瞧着这位女香客,打算学着她的动作一起拜。 女香客非常虔诚地站着拜了三拜,苏顾二人跟着她一块儿拜。 再一瞧,女香客已经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苏顾二人也赶忙跟着跪在地上磕了三头。 接着女香客又站起身来拜了三拜,苏顾赶忙跟着站起身来学着她的样子拜。 刚拜到第三拜,只听边上有个年纪更大一些的女香客对那五十来岁的女香客说:“错啦,不是你这个拜法。” 苏无问老脸一红,拉着顾风年就走。 大殿的后头另有一扇门可以出去,苏无问刚带着顾风年往殿后绕去,突然停下脚步,用力眨了眨眼。 顾风年问道:“怎么了?” 苏无问压低了嗓音,对顾风年道:“你瞧这男的,白头发那个,我刚刚看他已经从我们眼前走过去一回了,怎么又走一回?” 顾风年道:“你看错了吧?” “不会。我看他这么大年纪,还有这么多头发,特意多看了他好几眼。” “可能人家有什么事又回来了。” 顾风年和苏无问的身后来了一对母女,非常虔诚,双手在胸前合十,慢慢地打苏无问的身后走到了她身前,然后继续朝着大殿背后绕了过去。 苏无问赶忙道:“你瞧,这对母女我先前也瞧见过,刚才也已经从我们跟前过去一回了,怎么又来一回?” 苏无问脸都有些发白了。 “顾主管,我听说这大佛寺灵得很,咱俩该不会进入什么幻境了吧?” 正说到这,边上有个双手合十的人听到了他俩的谈话,打他俩跟前站住脚步,先睁开了左眼,又睁开了右眼,瞧了他俩一眼。 “外地来的?” 苏无问点点头。 “不懂这儿的规矩?” 苏无问道:“什么规矩?” “双手合十,绕佛三圈,心想事成!走!跟我绕!” 苏无问和顾风年很尴尬,点了点头,跟在这人身后,也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在大雄宝殿里围着释迦牟尼的神像绕起圈来。 苏无问一脸虔诚地绕着圈,脑子里想着:顾主管在干嘛呢?顾主管在她身后干嘛,是不是也在绕圈?有没有认真绕圈?还是说已经溜了? 苏无问非常想转过头去看一眼顾主管到底还在不在,要是顾主管已经不再绕圈了,她也可以开溜了。 她现在不好意思溜,纯粹只是因为前面有个人在领着路,她没好意思突然走开。 但假如顾主管都不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绕了一圈半,苏无问实在忍不住了,猛一扭头,发现顾主管还在,赶紧又把头摆正,眼观鼻鼻观心,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继续在大殿内跟着队伍围着神像绕圈。 绕了三圈。 前面这大哥停了下来,笑呵呵。 苏无问心想,终于解脱了,要不然她的尴尬症都要犯了。 哪知前面这大哥突然笑呵呵地说:“现在我们来反方向绕三圈!” …… 从寺庙里出来的那一刻,像是做了什么苦差事,终于解放了一样。 苏无问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旁边抱着胳膊的顾风年。 “咳,顾主管,转圈圈好玩吗?” 顾风年非常严肃地看着她:“不好玩。礼佛是一件非常虔诚严肃的事情,不能用好玩这个字眼来形容。苏小姐,看来你虽然转了三圈,但是一圈也没能转到释迦牟尼的跟前去。” 苏无问听他口出此言,大吃一惊,凌乱在当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顾风年信佛吗? 顾风年背过身去,把苏无问丢在身后,头前带路,准备去别的地方。 主要是,他不想让苏无问看到他在努力忍住笑意。 谁让刚到广州的时候,苏无问要用话语捉弄他呢。 第95章 会见伍行长 广州十三行的行长住在白云路上。 苏无问递了帖子进去,约在三天之后见面。 三天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 苏无问和顾风年走进了宅子里,桌上已经上好了茶,行长正坐着等他们。 苏无问和顾风年落了座,相互之间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问这位行长怎么称呼?行长说免贵姓伍。 苏无问客套了一下:“久仰久仰。” 伍行长很当真:“怎么?苏小姐远在江西景德镇,也听说过我们广州十三行?” 苏无问点点头:“这个是自然。广州十三行名气颇大,全国各地的人恐怕都有所耳闻。” 伍行长面露喜色:“苏小姐掌管着陶瓷四大家族之一,又创烧了大清国色,老夫也是万分敬仰。” “伍老板过奖了。” “我看苏小姐在信里头说,苏小姐此次前来,是想跟我谈谈瓷器上的事情。” “不错,伍老板,我陶瓷四大——实际上如今已只剩下三家——我们这三大家族,向来都是在跟东印度公司做生意。但此番东印度公司欺人太甚,妄图从我手中购买郎窑红釉。郎窑红釉乃大清国色,岂能随便卖给西洋?东印度公司那边的人一怒之下,便不再从我苏家购置瓷器,想必是想逼我向他们低头。伍老板,我听说您这边也在向西洋的商人供应瓷器,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我达成合作,我把瓷器提供给您,您再提供给西洋商人,这对于你我两家都是有利无弊。我苏家毕竟位列四大家族,烧制出来的瓷器可比一般的陶瓷商要精致得多,而且供应的量也远在其他商人之上。伍老板您看,广州十三行若是愿意收购苏家瓷器,一来您这边可以省时省力,二来我也早有耳闻,您也是一位性情中人,若是我们两家达成合作,正好也能挫一挫东印度公司的锐气。东印度公司这些年来在我大清做生意做得太强盛了一些,已经快要目中无人了。” 伍行长笑得春风得意:“苏小姐,你若是肯跟我合作,我是求之不得,举国上下,谁没听说过你苏家陶瓷的美名,谁人不晓你苏无问是国色之母。我广州十三行虽然有名,规模上却远远不及东印度公司,正苦于东印度公司抢走了大部分的资源,像苏小姐这样的大商贾愿意跟我合作,我是求之不得。” 伍行长忽然想起了件什么事情,皱了皱眉头:“不过苏小姐,有件事情我可得提前跟你说一下。” “伍老板请说。” “我听说东印度公司采购货物的时候,会专门派一些人手过去搬运,不需要商家自己把货物送到港口,可是我这边情况可不同,广州十三行毕竟规模小太多了,也没有能力组织人手自行去搬运货物。届时苏小姐那边的瓷器可能还需要苏小姐派人运送到十三行来。” 苏无问道:“这个不妨事,我自会处理。” “好,到时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大可写封信给我。你我二人多多书信往来,互通消息。” 苏无问笑道:“伍老板快人快语,祝苏家与广州十三行合作愉快。” 伍行长笑道:“苏小姐、顾主管,今儿个晚上不如留下来吃个晚饭,明天我就让人拟好合同,送到您那儿去。” 苏无问也不拒绝:“那就打扰伍老板了。” 吃完了晚饭,辞别了伍老板,转天等着人把合同送过来,签了字摁了手印,合同一人一份,各自留存。 事情解决得如此之快,苏无问甚至有些意想不到,广州十三行做起生意来非常诚信,丝毫也没有趁人之危,疯狂压价。 如今万事俱备,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一早便可以打道回景德镇。 至于今儿个晚上,那可是出去转悠的大好时机。 苏无问拽住了顾风年的衣袖:“走走,顾主管咱们出去转转。” “去哪?” “去珠江。我早就听说,广州的珠江非常有名,而且以后咱们的瓷器就得从这儿出口到海外去,咱们正好提前去瞧一瞧,顺便看看珠江港口的风景怎么样。” “好,咱们走。” “等等。” “怎么了?” 苏无问道:“我得先去梳个头。” 顾风年脸一红。 好,我等你。 夜色里的珠江特别美,江面宽阔,微风拂过来,水波荡漾。 一艘艘的游船上灯火辉煌,岸两边不少行人在沿江散步。 江上还有许多船家在招揽客人。 苏无问与顾风年来到了一位船家跟前,这船家站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瞧见来客人了,赶紧向他们招呼:“两位要不要上船玩会儿?我带你们游江。” “船家,你能否带我们去港口瞧瞧?” “珠江港口?不行啊客官,那边过不去,离港口还有好长一段路就不让游船再往前了。” “没关系,到了附近,你再把我们送到岸边就行。我们沿着岸走过去。” “那行,你们上来吧。” 两人上了船,船家摇起了橹,用客家话唱着一首歌,虽然听不懂在唱些什么,但听在耳朵里也颇有趣味。 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从他们旁边经过,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另一艘船上朝着苏无问和顾风年招招手。 虽然不认识,但苏无问也伸手向她招呼。 到地方了。船家靠了岸。苏无问与顾风年付了钱,下了船。 船家告诉他俩:“两位就沿着这江一直往前走,就能到港口了。” “多谢船家。” 越往前走风越大,拍得衣服直作响,远远地看见前方亮着许多盏明灯。 苏无问道:“顾主管,你看前面是不是就是港口?” 风太大,顾风年听不清:“什么?苏小姐你说什么?” 苏无问能听见,因为她站在顾风年的右手边,风正好是朝着她刮过来的。 “我说我们快走到港口了。” 顾风年还是听不清:“什么?苏小姐,快到什么了?” 苏无问大声道:“港口。” 顾风年听错了:“刚好什么?” “不是,我说我们快到港口了。” 这回顾风年听清楚了。 第96章 珠江遇欧荣 珠江港口越走越近,那儿停泊着好多船只。 苏无问道:“顾主管,你说这些都是什么船只?都是来大清采购货物的外国商人吗?不知道都是从哪些国家来的,我还没出过国呢。” “我也没出过。” “要不咱俩哪天出国?你看咱们卖了那么多货物出去,似乎也没从西洋买什么东西回来,不知道西洋人可有没有生产什么好玩的,哪天真应该出去看看。” “好,只要苏小姐想去,在下必定奉陪。” 港口上的船只船帆飘荡,每一艘船的船帆上都写着字,最近的那一艘船上写的是:英国约翰·布拉斯商船。 苏无问略有些兴奋:“顾主管快看,这是英国来的。” 顾风年毕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略微显得成熟了一些,至少没那么兴奋。 又往前走了一步几步。 下面那艘船写的是:法国朱勒·贝尔斯商船,接着是意大利安东尼奥商船…… 每一艘船都很独特,颇具异国风情,苏无问越看越兴奋,乐得快合不拢嘴了。 又往下一瞧,忽然瞧见一艘非常眼熟的船只,似乎在哪儿见过。 苏无问抬头朝着船帆望去,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荷兰东印度公司。 苏无问心头一震,怎么连这儿也有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只? 后头的那几艘船长得跟这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一模一样。 苏无问急匆匆地拉着顾风年往下小跑,一路看了过去,却见接下来的四艘大货船上,写的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名号。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珠江港口上有整整五艘船只。 正当苏无问盯着这些船只观瞧的时候,身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位可是上海松江的苏小姐?” 这声音也很耳熟,仿佛在哪儿听到过。 苏无问猛然回头,只见几步之外的一棵树底下,放着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个人,正翘着脖子看着他们。 这个人在树荫底下,看不太真切,但总觉得有些眼熟,苏无问走近了几步,一瞧,此人是欧容,荷兰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前负责人,在王济德接手之前,浦东港口那边的事务都是由欧容负责的。 欧容调走之前,苏家跟欧容可是谈了好多年的生意,欧容也是荷兰人,但一口中国话说的比王济德还要流利。 “该不会是欧老板吧?” 欧容从躺椅上弹了起来:“正是我欧容,苏小姐,两年多没见了,别来无恙。” 欧容很热情,看起来甚至还很真诚,仿佛见到苏无问他是发自肺腑得高兴。 “欧老板,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当时你在信里头说,你要调到珠海的港口去。” 欧容一挥手:“咳,我搞错了,珠海珠江名字太相近,我没搞明白,以为要把我调到珠海去,实际上是调到珠江来。苏小姐,这位是——” 欧容迟疑地看向了顾风年。 苏无问道:“还没给您介绍,这位是景德镇郎窑的主管,姓顾,叫顾风年,平日里我都叫他顾主管。顾主管,这位欧老板是我苏家旧相识,在王济德调来之前,他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负责人。” “幸会。”顾风年抱了抱拳。 欧容热情地伸出手臂来拍了拍顾风年的背,对两位道:“走走,久别重逢,两位去船上吃点喝点。” 苏无问没有推辞,她想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 三个人上了船,在船舱里头落了座。 苏无问想知道的是,东印度公司想要从苏无问那儿购买郎窑红釉的瓷器,究竟是公司的统一安排,还是只是王济德一人的想法? 如果这只是王济德一个人的主意,那眼前这位合作多年的欧容,说不定还可以成为苏家的朋友,苏家或许也能通过欧容来出口瓷器。 但如果采购郎窑红釉是整个东印度公司内部的统一指令,那么欧容恐怕就是与王济德一伙的了。 东印度公司在珠江港口上有整整五艘商船,看起来实力雄厚,若是欧容与王济德为一伙,届时苏无问从珠江港口出口瓷器会不会遭到欧容从中作梗,这一切都是疑问,她要试探清楚,看看欧容究竟是敌是友。 欧容伸出手握住茶壶,给苏无问和顾风年斟满了茶,眼睛里瞧着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苏小姐后来搬到景德镇去发展了?” “是啊。” “不知苏小姐怎么会来广州呢?是打算把生意搬到广州来做吗?” 顾风年杯子里的茶水斟满了,欧容放下茶壶,抬眸看了看苏无问,等着她回答。 苏无问起了疑心,欧容请他俩到船舱里来坐会儿,该不会就是为了想知道苏无问来广州做什么吧。 欧荣的这个问题问得太迟了,如果真的只是出于惊讶,想知道苏无问为什么来了广州,他就应该在方才他们三个刚刚遇见的时候便问出这个问题。 他没问,忍到了现在,显然是因为这问题背后还有什么因素要考虑,压得他太沉重了,因此得挑个好时机,做好准备,才能问。 苏无问原本抱有的那点希望落了空。 看来收购郎窑红釉瓷器是东印度公司内部决定的,不是王济德一个人的想法。 欧容显然已经知道王济德找她做生意失败了,如今东印度公司正在封锁苏家的海外贸易。 欧容人在广州,东印度公司又跟而广州十三行是同行,欧容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广州十三行,他问这个问题目的,是想试探试探苏无问是否是来广州跟十三行联络的? 苏无问陷入思绪之中,没搭话,迟疑得有点久了。 欧容心知不妙。 既然苏小姐答不上来这个问题,说明苏无问并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如此看来,苏无问就是为了广州十三行来的,只是不知她有没有跟十三行的行长见过面了。 刚想到这,耳旁只听顾风年道:“我们俩是来广州大佛寺许愿的。” 欧容吃了一惊:“许愿?从景德镇来这儿许愿?” “是啊。听说广州的大佛寺灵得很。” 欧荣问道:“那家里那边的生意——” 顾风年笑了笑:“这不苏夫人和苏老爷回来了,家里的事就交给他们料理了。我和无问也没什么事情做,便出来走走。” “生意都交给老爷夫人照料了?” “是啊。” 苏无问终于开口了:“对了,欧老板,前阵子王济德来了一趟苏府。” 欧容装作不知情:“王济德是去的景德镇的苏府吗?” “是啊。我现在一直住在景德镇。欧老板,您要是没走就好了。跟这王济德谈起生意来,就是有些不习惯。” “苏小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第97章 是敌或是友 “欧老板,您知道吧?大清律法有规定,官窑里的瓷器是不能出口海外的,要不然可是杀头之罪。” “我知道。” 苏无问故意恨恨道:“欧老板,您说王济德可不可恶,他非要我卖一些郎窑红釉的瓷器给他,这不是摆明了要我的命,我看他这是居心不良,莫不是想让我苏家被满门抄斩。” “王济德他应该不会如此歹毒——” “怎么不会?欧老板,换作是您,您能不顾及我苏家的安危?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这儿。” 欧容赶忙道:“人命关天,这个我自然是要顾及的。” 苏无问还是表现得很激动:“是啊,做生意做得把命都搭进去了,还做什么生意,欧老板,您说是吧?欧老板,我看这王济德一定是别有用心,他绝不会是真的想收购郎窑红釉,只是想找个茬,害得我苏家被灭门。” 欧容听到这迟疑了一下:“这——恐怕也未必,苏小姐怎知他不是真心想收购郎窑红釉?” “欧老板,您想做生意的人首先他得活得足够久,才能把生意做得久。我要真出口了郎窑红釉,没做那么几回生意,让皇上知道了,项上人头不保,也就自然无法再给王济德提供瓷器了。王济德既想让我给他提供瓷器,又不想让我活下去,您说他这不自相矛盾吗?背后肯定有什么秘密心思。” “苏小姐说得在理。” 苏无问一拍手底心:“欧老板,您说,我能把郎窑红釉卖给他吗?” 欧容赶忙道:“当然不能。” 苏无问点点头:“对。” 欧容明知故问道:“那苏小姐若是拒绝了,王济德可有为难你?” 苏无问点点头:“有,原来贵公司的人向来都是亲自到我的窑口里来采购瓷器,但如今王济德一翻脸怀恨在心,不派人来窑口搬运瓷器了。” 欧容故作担忧:“那这样一来,苏家生意岂不是大为受损?” 苏无问装作没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漫不经心道:“这倒没有,就是多花了点银子而已。” “苏小姐何出此言?” “王济德现在要我自己找人手,由我这边的人出力,把供外销的瓷器送到他府上去,就是麻烦了点,不像从前那么方便了,其他倒没什么。” 欧荣花容失色,大吃一惊。 苏无问告诉他的情况,与他意识里的情况大相径庭。 他原以为苏无问接下去应该会告诉他,王济德不再从苏家购置瓷器,一刀切断了苏家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合。 但苏无问却告诉他,王济德让她派人把瓷器运到王济德的府上,而且还要苏家自己派人搬运,不经过东印度公司的人手。 王济德在做什么?难道他在利用职务之便夹带私货,偷偷做生意吗? 难道王济德偷偷从苏家进购了瓷器,然后谎称是他的私人物品,借助东印度公司的船只运到海外,再以高价出售,中饱私囊? 这样的行为在东印度公司的员工中屡见不鲜,公司明令禁止、严厉打击这种行为。 欧容陷入了沉思。 苏无问在唤他:“欧老板?怎么了?” 欧容回过神来:“没什么,王济德这么做可真是给苏小姐带来很大不方便。” 苏无问点点头:“是啊,有什么办法呢。” 送走了苏无问和顾风年,欧容当即便给总部写了一封信,要求彻查一下王济德。 苏无问与顾风年一边往回走,一边道:“顾主管,看来我们暂时还不能离开广州。” “苏小姐是怕欧容这边会采取什么行动么?” “不错。看得出来,收购郎窑红釉瓷器是东印度公司内部的统一指令,我怕他们会想办法阻拦我们和广州十三行的合作,暂时还是先留在这边看看情况为妙。”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想先写封信给我娘,让她派人送一批瓷器过来,要是能赶在东印度公司反应过来之前,先把库存的瓷器给处理了,那是最好不过。后面再烧制出来的瓷器,另外再想办法。东印度公司势力强大,应该不会毫无所为。” “苏小姐,让谁来运送瓷器比较好?我们好像没有培养过专门运送瓷器的人手。府上那些保卫本领也不够强大,若是半路上让人劫了去也是麻烦。” “不知道莫问天莫大哥还肯不肯帮这个忙。” 顾风年迟疑了一下:“听说莫问天是个茶商,总让他过来帮忙,会不会太耽误他做生意?” “他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是想让他加入我们苏家,说不定以后能把茶叶和瓷器联合起来卖。” 回到了客栈,苏无问写了两封信,给了高价,连夜让人送了出去,一封送到景德镇苏夫人手上,一封送到上海徐家汇莫问天手上。 莫问天非常热情,一接到了信件,即刻动身赶往景德镇与苏夫人会面。 另一方面,东印度公司那边很快就给欧容回复,王济德并没有利用职务之便夹带私货。 看来,是苏无问在骗他。 欧容手里拿着把蒲扇,穿着背心短裤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躺椅上,吹风纳凉,看着港口停着的五艘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心里头升起一股自豪感。 在这珠江港口,谁的生意做得比东印度公司大? 别说是跟大清做生意,东印度公司跟世界各国都有生意往来,谁家的生意能比得上东印度公司? 苏无问想跟东印度公司斗,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她应该做的,是乖乖地双手奉上郎窑红釉,而不是徒做挣扎。 欧容想到这儿,得意的用蒲扇拍了拍胸口。 东印度公司想要的货物,从来没有拿不到手的时候,这次也不会例外。 苏无问既然出现在广州,想必是想跟广州十三行联络,看来,他得亲自跑一趟,去跟十三行的行长打个招呼。 广州十三行比起东印度公司来算不了什么,东印度公司的分量又远在苏家之上,那位行长总不会不肯卖他薄面吧? 欧容一躬身,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走回船舱里,换了套衣服。 得了,今天就去会一会伍行长。 第98章 同意毁合约 伍行长正在呷茶,欧容进来了,也没站起身来迎接。 同行怎能不相识。 他认识欧容,欧容也认识他。 欧容先跟他打了个招呼:“伍行长,许久没见,别来无恙。” “欧老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坐会儿?欧老板就不用见外了,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伍行长这日子过得可真像个老佛爷。” “欧老板也太能说笑了,哪有您日子过得好,我也就是屋里头喝点茶,我听说您是天天在树底下躺着纳凉,您才是人间老佛爷。” “伍行长,我许久没来拜会您了,您不会见怪吧?” “我有什么好见怪的,欧老板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正是该去忙自己事情的时候,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图个清静。” “难不成我欧容打扰到伍行长清静了?” “欧老板可真能说笑,三言两语的,就想到别处去了,欧老板今儿个来找我,有何贵干呐?” “伍行长,那我可就单刀直入了。” “欧老板请说。” “上海松江的苏无问是不是已经来找过你了?” “上海松江的苏无问?不认识。” 欧容一听赶忙改口:“那伍行长总该认识景德镇的苏无问吧。” “这倒真认识。” “景德镇的苏无问是不是已经来找过你伍行长了?” “欧老板,若有事要请我帮忙,大可直说。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没被人这样盘问过,更何况是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后生之辈。” “抱歉,伍行长,是我欧容失礼了。” “无妨。” “伍行长,咱们两家也算是同行,我今天来是想麻烦您帮个忙。” “欧老板有什么忙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这个忙——伍行长不会帮不了。” “欧老板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欧老板亲自跑一趟。” “伍行长,苏无问来找您,想必是想把她窑口里烧制的瓷器卖给您。但是伍行长,您要知道,这苏小姐从前可是跟我们东印度公司合作的,她现在贸然跑过来跟您谈起合作来,让我们东印度公司岂不是面上无光?” “欧老板,做生意的人还讲脸面,这生意还怎么做?怪不得苏小姐跟东印度公司做不下去了,要跑到我这儿来,原来是东印度公司面子工程太大了。” 欧容眯了眯眼,脸色一变,又瞬间压下了心中怒火,笑得像只老狐狸:“伍行长,只要您拒绝跟苏小姐合作,东印度公司这边自然是会给您好处的。” “有什么好处?欧老板说来听听。” 欧容笑了,发自肺腑地笑,在利益面前哪讲什么交情,只要他给了伍行长足够多的好处,伍行长怎么还会跟苏无问继续做生意? “伍行长,东印度公司目前不仅从苏家、王家、周家收购瓷器,还从其他各家大大小小的陶瓷商那儿收购瓷器,只要伍行长愿意拒绝跟苏无问合作,东印度公司愿意把一部分瓷器转交给伍行长来售卖,我转交给您的数量,绝对要比苏无问提供给您的瓷器数量要多得多,到时候伍行长赚得满盆钵钵,别忘了我欧容。” 伍行长笑了笑:“何必这么麻烦,东印度公司既然想多给我点,那不如苏无问的也给我,在苏无问之上,另外又给我点,岂不省事?” “伍行长您是个明白人,东印度公司这是有意要为难苏无问,您插手在中间,东印度公司办不成事情,岂不是要跟东印度公司为敌,这又是何苦呢?咱们两家是同行,您也知道东印度公司规模有多大,您再怎么斗也斗不过我们的。而且苏无问这边的事情,东印度公司势在必得、板上钉钉,您再帮也帮不了她多少忙,到时候您两头不讨好,还不如现在就跟我合作。” 伍行长抬眸瞥了他一眼:“可是我已经跟苏无问签了合同。” 欧容一见事情有转机,赶忙道:“签了合同有什么关系?把合同作废了便是。” 伍行长道:“苏无问虽然是个女子,可您知道天底下最毒妇人心,苏无问拟出来的这份合同上面写着,要是我毁了约,我得赔她一万两银子,我现在岂能毁约?” 欧容有些吃惊:“伍行长,您当时没看吗?” 伍行长道:“我看了,可是她一顿花言巧语把我说服了,而且我没想过要毁约,便没把这合同放在心上,您现在来找我,晚了一步。” “伍行长,您莫不是在用托词搪塞我?” 伍行长睨了他一眼:“欧老板真是防备之心过强了,管家!” 管家过来了。 “管家!去我书房里,把我前阵子跟景德镇苏无问苏小姐签订的那份合同拿过来,让欧老板看一看!” 管家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份合同来到了伍行长跟前。 伍行长打管家手里把合同接了过来,又递给了欧容,欧容一看,上面确确实实写得清清楚楚,若是广州十三行毁约,要赔偿苏无问一万两银子。 伍行长道:“欧老板,这合同一式两份,苏无问手里还有一份,您让我怎么毁约?” 欧容这回相信了,有些痛心疾首:“伍行长,苏无问那小妮子是来求您办事,您怎么反倒写下这样一份合同?毁了约您还得赔她一万两银子,该让她赔您才是,您怎么还倒着赔她?” 伍行长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说话。 欧容情绪平复了,想了一下:“伍行长,您要是真心想跟我们东印度公司合作,这合同有办法解决。” 伍行长回过头来:“怎么解决?您说。我要是能不出这一万两银子,我说什么也跟您东印度公司站一边。” “伍行长此话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不过您方才答应的可也得当真。我要是拒绝了苏无问,您那边得让一批货给我,数量要比苏家烧制的陶瓷还要多。” “这个是自然,东印度公司说到做到,岂有反悔之理。” “好,我就等您这句话,您说这合同应该怎么毁约?” 第99章 白赚一万两 “一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大数目,东印度公司钱多得很,就有我来做主,这钱,东印度公司替您付了,你们这合同便作罢,怎么样?” 伍行长点点头:“您若是真能做成此事,我便按您说的来做。” “伍行长不会反悔吧?” 伍行长道:“我没法子反悔,您把钱给了她,合同自然就作废,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好,君子一言——” 伍行长答道:“驷马难追。” 欧容笑了,笑得春风得意,像是办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伍行长我就先告辞了。” “欧老板慢走不送。” 欧荣哼着小曲往珠江港口走去,断了苏无问与广州十三行的联系,看她苏无问还有什么本领能把瓷器销到海外去。 东印度公司早就估算过,外销的瓷器占了苏家总利润的一半,砍掉她一半的利润,就不怕苏无问不交出郎窑红釉以保家业。 欧容很快便准备好了一万两银子,带着人把钱抬到了广州十三行伍行长府上。 “伍行长,钱我已经给您带来了,您看这个事情接下来该怎么解决?” 伍行长看了看银子,抬头道:“我这一把年纪了,毁约这种事情,我还是不要亲自出面为妙,我白纸黑字写个条,签字盖章,主动提出要解除合约,由您这边的人手代劳,把我写的字据和这些银子送到苏无问那儿去,您看怎么样?” 欧容点了点头:“行,我欧容一定照办。” 伍行长命人取来纸笔,写了字,签了名,还盖了广州十三行的印章,表示要与苏无问解除合同并赔付一万两银子。 欧荣接过字据一看,确信没有问题,和颜悦色地笑了。 欧容早就已经打听清楚苏无问与顾风年落脚的客栈,知道他俩没离开广州。伍行长一写完了字条,欧容便带着这字据和这几箱银子直奔苏无问落脚的客栈。 苏无问在客栈里租了个小院,欧容的一个手下人上前拍了拍院门,开门的是苏无问本人。 苏无问一抬眸,瞧见了欧容:“欧老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来。” 欧容笑:“苏小姐,我是给您送钱来了。” “送钱来了?” “是啊。苏小姐请看。” 欧容一回头,示意下人们把箱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银两,下人把钱都抬进了院子里。 苏无问道:“欧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苏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 “当然,欧老板快请进。” 苏无问与顾风年领着欧容进了屋,下人把银子也抬进了屋里,欧容与苏顾二人围坐在一张圆圆的茶桌上。 欧容从怀里取出了伍行长签字盖章的字据,往桌上一拍,推到了苏无问跟前:“苏小姐,伍行长是我的老朋友,不好意思亲自过来,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无问拿过来一瞧,脸色一变:“怎么?伍行长这是什么意思?” 欧容道:“苏小姐,伍行长这意思清清楚楚写在上面,银子也托我给你带来了,之前你们签订的合同就此作废。苏小姐要是方便的话也写个字据、签个字,表明一下你已经收下了银两,我也好回复给伍行长交差,免得他以为我私吞了他的银子。” 苏无问表情呆滞,脸色发白,有些怔怔地不大反应的过来,口中下意识道:“这个是自然,我这就写给您。” 她找来了纸笔,木然地写下了一行字,确认收下了伍行长提供的一万两银子,并在下面签了字,写了日期,交给了欧容。 欧容拿起字据,站起身来,春风满面:“苏小姐,我就先告辞了。哪日有空可来港口找我。欧某人随时恭候苏小姐大驾光临。” 苏无问没说话,也没站起来送行。 欧荣不在乎,自顾自走了,苏无问不高兴,他才高兴得起来,苏无问要是高兴,他还怎么高兴得起来? 可是欧荣一走,苏无问忽然一挑眉,看向了顾风年,后者与她对视了一眼,捂着脸偷笑…… 欧容把苏无问写的字据交给了伍行长,伍行长感激不尽,还强要留他吃了顿饭。 席间伍行长追问他:“欧老板,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您要让一部分瓷器给我,咱们应该怎么做?咱们是不是也得签个合同?” “伍行长大可放心,东印度公司答应的事情绝不可能反悔,合同自然是要签的,这样,我们现在就签订合同,东印度公司把在广东省境内收购到的所有瓷器全都转让给广州十三行。” “那若是东印度公司违约,又当如何?” “东印度公司若是违约,赔付广州十三行两万两银子。伍行长,您看我这诚意够不够?” “够诚意,我们现在就拟一份合同,管家,去取纸笔来!” 双方都签了字,合同照旧一式两份。 伍行长送欧容出了府外,欧容笑着与伍行长道了别,刚一背过身去,便收敛了笑容,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头暗想:‘等东印度公司收拾完了苏无问就来收拾你这趁人之危的老东西,那么多瓷器我可不会长久转让给你,大不了先赔付你两万两银子,到时候东印度公司贴进去的这三万两,我要你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 欧容回到了自己的船只上,高枕无忧。 有个荷兰人进来向他汇报:“欧总管,打听到消息,说苏家那边已经派人押着一批瓷器打景德镇过来了,这会儿都已经到半路了。” 欧容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告诉他:“没什么的,合同都毁了,瓷器送过来了,也销不出去,只能又原路返回,白白浪费一笔路费。” 那荷兰人没说话,转身走了。 莫问天押着一批外销瓷器非常顺利地来到了广州,与苏无问碰了面。 这批瓷器没有被转交给广州十三行,而是由十三行的伍行长出面,直接让需要购买瓷器的外国商人打苏无问这儿搬走了瓷器。 等到欧容得到消息的时候,所有瓷器都已经被搬上了货船。 第100章 签订新合同 欧容的左眼眼皮子跳个不停,伸手揉了揉眉毛,起身披上外衫,离开了甲板,带了两个人手,要去伍行长的府上问个究竟。 伍行长的管家客客气气地把他迎了进去,伍行长看见他来了,也很客气。 “哪阵香风把欧老板吹到我府上来了?” “伍行长,恐怕你得给我个解释。” “什么?” “你不是答应要跟东印度公司合作吗?苏无问的瓷器又是怎么回事?我们俩连合同都签了,你这又是闹哪一出?” “欧老板消息可真灵通。” “伍行长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插手了这件事,那些西洋商人之前都是跟你联络的,苏无问的这批瓷器必定也是经你的手流出去的。伍行长,你恐怕得给我个解释。” “欧老板你别急啊,我们俩是签了份合同,可合同里说你要把你在广州收购到的瓷器全部转让给我,但你可没说不让我跟苏无问合作啊。” 欧容脸色铁青:“伍行长,我们事先不是已经说好了吗?而且你跟苏无问的合约都已经解除了。” “那一份确实解除了。”伍行长说到这儿,放下茶盏,抬眸瞥了欧容一眼,“可后来她又来找我,我一心软,又跟她签了一份。” 欧容大吃一惊:“你又跟她签了一份?”欧荣反应了过来,“伍行长怕不是故意要跟东印度公司作对。” 伍行长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我有什么办法,那小妮子哭哭啼啼的,看得人心里难受,你也知道,我们广州十三行做起生意来,向来讲究诚信,在对方没犯错的情况下,毁约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干,我一听苏无问指责,我心里过意不去,又跟她签了一份。” “伍行长,我知道你们广州十三行向来以诚信为本,可是您也得分清楚这局面,您得弄明白孰轻孰重,苏无问如今是东印度公司要对付的人,您现在又是跟东印度公司站在一伙的,您贸然去帮助苏无问,岂不是有意跟东印度公司为难?” 伍行长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不说话,欧容冷静了下来,眯起了眼睛:“伍行长,你该不会是骗我吧,你从没真心打算跟东印度公司合作,是也不是?” 伍行长一听这句话急眼了:“骗你做什么?我又没捞到好处,毁合同的那一万两银子也没到我手里来,不是你亲自交给了苏无问?” 欧容绕着伍行长慢慢踱了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没捞到好处——你可是跟我东印度公司签了合同了,广州的所有瓷器都要转给你。” 伍行长急了:“那合同作废也罢,我可不是存心要从东印度公司那儿捞好处。” “作废,你说得倒是轻巧,那合约作废,我岂不是得赔你两万两银子。” 伍行长道:“我岂是这等人,你这银子不必赔我,是我主动要求作废的,不是你想毁约。” “伍行长说的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管家!” 管家上来了。 “管家,去我书房里,把我与欧老板签订的合同拿过来。” 管家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份合同回来了。 伍行长把这合同往桌子上猛的一拍,向外一推:“你拿去吧!直接销毁了便是,另一份反正在你手上,你把这合同一拿走,我手上便没有了。” 欧容靠近桌子,拿起合同,看了看伍行长,又看了看手里的合同,眼神来回切换了几次,把合同折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伍行长,那我可——拿走了?你别反悔。” “我有什么好反悔?我们广州十三行诚信为本,骗你这两万两银子做什么?” 欧容暂时气消了,转而又有点开始相信伍行长所言,毕竟广州十三行向来以诚信出名,确实没有随意毁过约,难道真是因为对苏无问心怀愧疚,所以又签下了一份合同? 欧容好言好语道:“伍行长别见怪,是我欧容失礼了,这次这批瓷器的事情便作罢,只要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十三行与东印度公司照旧是合作伙伴。” “唉,我已经跟苏无问重新签了合同了,我也没办法。” 欧容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了看他:“合同毁了便是,有什么关系?伍行长难道忘了前车之鉴,又答应若是毁约便要赔付银两?” 伍行长低下头,沉默不语。 欧容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伍行长是又答应了要赔别人钱了。 “伍行长,你这次答应了要给人多少钱?”欧容试探性地问,“五千两?”他见伍行长不说话,便又追问了一句,“该不会又是一万两?” 伍行长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让管家去拿来,欧老板自己瞧瞧罢。管家!去把我和苏小姐签订的那份合同拿过来给欧老板过目。” 管家应了一声,又往书房里跑了一趟,拿回来一份合同,直接递到了欧容跟前,欧容接过来,管家像是躲瘟疫似的赶忙退了下去。 欧容把合同翻过来一瞧,只见上面写着:若是毁约,广州十三行赔偿白银十万两! 欧容还没开口说话,伍行长已先道:“欧老板,上次是我不守信用,毁了跟苏小姐的合约,这次实在不能再毁约了。一来广州十三行诚信为本,跟苏小姐订了合约又毁约,传扬出去,面上无光。二来这次要赔付十万两银子,广州十三行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还请欧老板恕罪了。我们广州十三行不是不愿意与东印度公司合作,可是东印度公司晚来了一步,苏小姐已经捷足先登,我们岂能背信弃义?” 欧容迟疑了一下,这伍行长该不会是想诈他十万两银子?可是听他这态度,似乎确实不想再毁约,若他当真不与苏无问毁约,那便也不是冲着这十万两银子来的。 而且方才他那么爽快的把他与东印度公司签订的合约交了出来,也没诈他个两万两银子,难道伍行长再次签订这份合约,真的只是出于愧疚? 第101章 再次毁合约 欧容来回走了几步,又靠近了伍行长,双手撑在桌沿上,俯身转头看向他:“伍行长,广州十三行以诚信为本,你对苏无问要讲究诚信,你对我难道就不要诚信了吗?” 伍行长支支吾吾道:“这,欧老板话不能这么说,是苏无问找我在先,东印度公司后面才来,做事情得分个先来后到。” “此言差矣。伍行长你和苏无问之间第一份合同已经毁约了,而我与你签订的合同是在你与苏无问签订第二份合同之前,在你与她签完这第二份合同之前,我就已经跟你说好了,你广州十三行要跟我东印度公司合作,因此要说先来,可是我东印度公司先来,怎么会是苏无问先来呢?伍行长未免太偏袒苏无问了吧。” 伍行长哑口无言,说不下去:“欧老板,不管怎么说,确实是苏无问找我在先,如今我已经与她签订合约,没法再还反悔了。” “怎么没法?伍行长,只要你想,就准有法子,伍行长你这诚信为本,难道还分人吗?你对苏无问诚信为本,对我东印度公司就不讲究诚信了?这要是传扬到西洋,你这面子也不好看啊。” “欧老板——这回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回签的合同里,我若是毁约得赔给苏无问十万两银子,这钱我也绝不会要你东印度公司出的,而广州十三行又实实在在出不起这笔银子。我虽然是行长,可是也不能挪用公款。” 欧容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墙壁,略带沉思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伍行长转头看向他:“什么办法?你说。只要苏无问把瓷器拉到你这儿来,到时候,你表面上收下她的瓷器,但却不要帮她卖给西洋商人,时间久了,她自然会过来向你讨要个说法。你便可以告诉她,这合同上虽然写了广州十三行要与苏家合作,但没说具体的合作过程。你只要拖住她,她自然就会着急,到时候只要她主动提出毁合约,你便不用赔这十万两银子了。” 伍行长摇了摇头:“欧老板,你不了解广州十三行的办事流程。十三行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是让苏无问把瓷器拉了过来,当时就得付她钱,付钱买了瓷器,却又不把瓷器再转手卖给西洋商人,广州十三行岂不是坐吃山空?说到底苏无问也是个商人,她只是要挣钱而已,只要有人肯买她的瓷器,我想她必定就肯卖。我要是收了她的瓷器,她就会源源不断地给我提供瓷器。这些瓷器到时候堆在广州十三行又该怎么办?难道东印度公司愿意出钱收购?” “伍行长,您别生气,怪我欧容失礼,没考虑到情况。我哪是想让广州十三行亏损,我以为得有西洋商人收购了瓷器苏无问才拿得到钱,哪知道您这边的规矩是十三行收到货就给钱。” 伍行长别过了脸去。 欧容接着道:“伍行长,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解决,您就收她那么一批货,然后您不卖。她要给您第二批货,您不收,就说头一批还没卖出去,等头一批卖出去了,您再收她第二批。可这头一批您拖着不卖出去,时间久了她还是会来找您解除合约的。至于第一批货的钱,东印度公司替您付了。” 伍行长犹豫迟疑了一下:“可是此事还是不便拖延太久,要是苏无问把这件事情闹大了,让大家伙都知道了,说我广州十三行有意拖延,这传扬出去,广州十三行颜面无存。” 欧容有些急眼了,拍了拍手底心:“面子,面子,面子,广州十三行就这么在乎面子吗?” 伍行长生气了,欧容自知失态,赶忙收敛了一下:“伍行长,不如这样,您也不用拖太久,您主动跟苏无问暗示暗示,让她拿点钱把合约解除了,你也别真给她十万两银子,把价格压一压,就给她个一万两万的把她打发了就得了,她收了钱解了约,这件事从此之后一了百了。” 伍行长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被说动了:“这倒也不是不行,可若是苏无问始终不肯解除合约,那又当如何?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就是十万两银子,苏无问与我签订了合同,又要求我写下如此高的毁约赔款,我怕她不会这么轻易解约。” “您跟她谈谈价呀!实在不行您给她个三万两,也不是不可以!” “欧老板您就别为难我了。三万两也不是小数目,而且出尔反尔,难免惹人说闲话。” 欧容道:“伍行长,您怕苏无问到处向外传扬说您出尔反尔,您就不怕我东印度公司也向外传扬,说您广州十三行做事太不厚道?已经答应了我的事情,又偏偏反悔。” “好吧。欧老板,就算面子上的事情抛开不谈,这钱我也实在拿不出来,别说是十万两或者五万两,苏无问要是真问我要三万两,我自己也拿不出这钱。广州十三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我虽然是行长,但也是大家推举而成。前次跟苏无问毁了约,兄弟们已经不满,好在那一万两银子不是十三行出的,这事才算过去。如今要是再毁约,其他兄弟们肯定不会愿意出这笔钱的,我也不能挪用公款,要是被发现了,我这名声就毁了。” 欧容叹了口气,名声!还是名声!这伍行长眼里开口闭口只有名声和面子! 欧容犹豫了一下:“这样吧,伍行长,您先买她一批瓷器,但是不要全部出售,卖出一半,留下一半,别卖完。苏无问若是想给您提供第二批,您就说原来库存里还剩下一半,等卖完了再向她进货,剩下的这部分瓷器您就别卖了,这笔钱我东印度公司会贴给您的。您拖她一拖,让苏无问急了主动来找上您,到时候您就可以跟她讨价还价,您要是能在三万两银子之内把这份合同解除了,这三万两银子东印度公司你替您付了。” “好,有欧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可若是苏无问不愿意接受三万两银子,欧老板,那此事只能作罢,我广州十三行与苏无问的合约,只能继续,望欧老板见谅!” 第102章 四万五千两 “伍行长只要愿意按我说的去做,我相信苏无问必然会答应的,您扣着她的瓷器不卖出去,也不向她进货,虽然道义上说不太过去,可是也没违反合同的规定,她徒然等下去也捞不到好处,还不如从你这儿拿走点银子,把合同给解除了。到时候等合同一解除,伍老板你就不必担心苏无问要四处传扬坏了你的名声,到了那时,可要记得跟我东印度公司合作。” 伍行长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 欧容看着他:“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伍行长不如把今天答应我的事情写下来,到时候别一转眼,广州十三行又跟苏无问签了一份合同。” 伍行长赶忙道:“不会不会,我现在就写,管家,就去纸笔来!” 纸笔墨砚端了上来,伍行长当即就写:向苏无问进购瓷器一批,售去一半,余下一半瓷器的钱由东印度公司补贴。若苏无问要求解除合约,答应与其解除,赔付之银两若在三万两之内,尽数由东印度公司提供。本次与苏无问解除合约之后,广州十三行绝不再与苏无问有任何合作。 欧容看着最后一句话,非常满意:“伍行长签个字吧。” 伍行长签了字:“欧老板您也签一个,这钱还得由您东印度公司出。” 欧容也签了字。 伍行长命管家取来了广州十三行的印章,还在上面盖了个章。 字据交给了欧容,一式两份,一人留存一份。 “欧老板,我已经按您的要求都写好了,可要是这苏无问要求赔偿银两在三万两之上,这合约可解除不得。” 欧容看了看他:“届时苏无问若是约您见面,您可提前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欧容亲自奉陪,相信三万两之内,必能让苏无问答应解约。” “好,那就有劳欧老板了。” “港口那边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不叨扰伍行长了。” “欧老板慢走不送。” —————— 欧容在甲板上放了把躺椅,正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休息。 有个荷兰人过来向他汇报:“欧总管您听说了没?” 欧容转头看一下他,眼神里在问,‘什么事儿?’ “听说广州十三行向苏无问购进了好大一批瓷器,整整三万两银子的瓷器。” 欧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一口气买的吗?” “是,东西都拉进去了,苏无问那边可是雇了二十几个保卫,抬着一箱箱的银子回去的。” “你这消息准不准?” “准。当然准。” 欧容心里头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之前跟伍行长说好了,进购一批瓷器卖去一半,剩下一半的钱由东印度公司来贴。 要是这一口气进来了三万两银子的瓷器,剩下的一万五千两岂不是都要东印度公司来补贴? 这伍行长该不会是想诈他一笔钱? 刚想到这儿,又有个荷兰人来报:“欧总管,方才伍行长派人送口信来,说请您去他府上一趟,有喜事相告。” 欧容一听,起身披上了外套,走下甲板,独个儿直奔伍行长府上。 管家客客气气地把他迎到了正厅。 伍行长戴着顶帽子,舒舒服服地坐着喝茶,一看到欧容来了,很高兴:“欧老板快请坐,快请坐。” 欧容落了座:“伍行长是有何喜事?” “欧老板您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方才苏无问来找我,卖了一批瓷器给我,我顺便拉着她跟她谈了谈解除合约的事情,她一开始死活不肯,还破口大骂,骂得可真难听,我这辈子都没被这样骂过。” 欧容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伍行长接着道:“好在我这一把年纪了,脸皮厚,硬生生扛下来,而且我想着广州十三行出尔反尔在先,我也不好意思。她可是血盆大开口,说广州十三行此次毁约,赔她十万两银子都不够,她竟然想要二十万两。” 欧容道:“二十万两?” “后来还好,我不断跟她讨价还价,能说的我都说了,把价格给压下来了,你猜我压到了多少?” 欧容心里扑扑跳,心想该不会是十万两,略有点害怕,可是又一想,他跟伍行长说好了,三万以内东印度公司才出钱,三万以上可不出这个钱,想到这儿又放下心来:“伍行长你该不会答应赔她十万两银子?” “不会,我哪能赔她十万两,广州十三行哪来那么多钱?我可是按您说的做的,跟她讨价还价,最后我甚至把价钱压到了三万两以内,两万多一点。” “多多少?” “两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欧老板你看,这钱东印度公司——” “我既然答应过你,这钱自然会由东印度公司来付。” “欧老板真是豪爽,对了,还有一事,今天从苏无问那儿进购了一批瓷器,合计三万两,按您说的售去一半,余下一半,这余下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您看——” 欧容心中暗想,‘这伍行长是真不要脸,但是白纸黑字已经这么写着了,没办法,只得把这钱给他’。 “您放心,这一万五千两银子一文也不会少您的。” “好勒,就等欧老板这句话了。” —————— 四万五千两雪花白银又被抬到了苏无问这边,顾风年围在这些银子边上不肯走,伸手在里面摸了摸:“苏小姐,照这样下去,我们俩岂不是能发财?” 苏无问安慰他:“顾主管,你别忘了,我们俩本来就挺有钱的。” 顾风年道:“不,苏小姐,你是挺有钱的,我没那么多钱。你每个月发给我的工钱也不多。” 苏无问道:“钱虽不多,可是也不少,而且你要是缺钱的话,跟我说一声便是,我怎么会亏待你,只要我拿得出来,我就都会给你的。” 顾风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了银子,脱口而出:“苏小姐,我有点不想当主管了。” 苏无问脸一红,支支吾吾轻声道:“我的钱本来就是你的钱。” 但顾风年像是没听到这句话,忽然来了句:“苏小姐,我打算就学你这个办法挣钱,你挣起钱来实在是太快了,我也想几个法子,去讹一讹东印度公司,要是也能讹到这么一大笔钱,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苏无问脸涨得通红,好在顾风年现在眼里仍旧只有他面前的银子。 苏无问忽然生起气来,顾风年的注意力都在银子身上,不在她身上:“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 欧容给东印度公司总部写了封信,表明了事情的进展,表示他这边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苏无问没法外销瓷器,假以时日,等库存堆积到一定程度,必定就会来向东印度公司求饶,到时候让她交出郎窑红釉是分分钟的事情。 欧容觉得此事已经办妥,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他也确实高枕无忧,苏无问那边没翻起一丁点的浪花,也没再传出过和广州十三行有什么新的合作。 第105章 损失七万五 广州的天气越来越热了。 一个荷兰人进了舱内,向欧容汇报:“欧总管,有兄弟瞧见苏无问拉了一批货来广州。” 欧容当时正拿着笔批阅各种文书,抬眸瞧了他一眼:“拉了一批货?你的意思是拉了一批瓷器过来?” “是。” 欧容皱了皱眉:“她拉瓷器过来做什么?” “不知道。” “拉了多少瓷器?” “不少,有整整二十车。” “二十车?!这么大的量,广州除了我们东印度公司和广州十三行,谁还能一口气收下二十车的瓷器?难道她要散卖?如果她要散卖,何不在浦东港口那儿卖,拉到广州来做什么?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她要怎么处理。” “是,总管。” —————— 苏无问已经把二十车的瓷器都拉进了伍行长的府上。 手下人正在把一箱箱的瓷器往府里抬。 苏无问与伍行长席间对坐,乐乐呵呵的,顾风年也在场。 苏无问把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放,客客气气道:“伍老前辈,以后瓷器外销上的事情就多多劳烦您老人家帮忙了。” “苏小姐说哪里话?你把瓷器卖给我,我又卖给西洋商人,我不是也挣了一笔钱吗?算不得帮忙的。苏小姐有瓷器要卖,尽管运过来便是,我就仰仗着苏小姐带我发财致富了。”伍兆恒说到这儿,转过脸去对顾风年道:“顾主管你说是吧?” 三个人同时笑出了声来。 送别了苏顾二人,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伍兆恒的府上迎来了一位气势汹汹的客人。 此人正是欧容。 欧容脸色铁青、疾步如。 管家一给他开了门,他一言不发,直接冲了进来,这架势像是要来兴师问罪。 气归气,他竟然还不忘礼貌,看到了伍兆恒,照旧称呼他一声伍行长:“伍行长,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欧老板这么晚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伍行长,您怎么又收下了苏无问的瓷器?您该不会要说,又是苏无问花言巧语哄骗了您。” “当然不是,苏无问可没有哄骗我那。” “这批瓷器是几个意思?” “欧老板消息得到得可真快,这天越来越热了,动不动就要出汗,欧老板别动怒,一动怒出了汗容易气坏身子。” “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哎哟欧老板问问题了?怪我疏忽了,我竟然不知道欧老板问了我一个问题。” 欧容强压下心头怒火:“伍行长,我问的是苏无问的这批瓷器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怎么回事啊,哪方面有怎么回事吗?” “伍行长,您就别装糊涂了,您已经与我签订协议,不再与苏无问有生意往来,为什么又收下了苏无问二十车的瓷器?” “欧老板此言差矣,是广州十三行与你欧容签订了协议,可不是我。” “伍行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欧老板,容我给你解释解释。此前与苏无问签订协议的是广州十三行,与东印度公司签订协议的也是广州十三行,广州十三行答应过东印度公司不再与苏无问有生意往来,广州十三行必定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欧容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苏无问只不过是与我有一些私人交往,与广州十三行无关。” “你身为广州十三行的行长,什么叫做你与苏无问之间的私人往来?” “欧老板,人人都有多重身份,我既是父亲也是儿子,有一天还会成为爷爷。难道我当了儿子就不能当父亲,当了父亲就不能当儿子了吗?我既是广州十三行的行长,也是伍家的掌家人。广州十三行要做生意,伍家也得做生意,广州十三行挣的钱是公分的,单独跟我伍家做生意,这钱可就是私人的了。欧老板你放心,广州十三行既然答应过你,绝不再跟苏无问有生意上的往来,那就是真不会再有。欧老板请回吧。” 欧容脸色铁青:“伍兆恒,你是铁了心要跟苏无问做生意了?” 伍兆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错。” 欧容一转身,风风火火地又回去了。 到了船舱上,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之前跟广州十三行签下的协议,东印度公司要把在广州收购到的所有瓷器都转让给广州十三行。 这份合同虽然伍兆恒当时还给了他,说要作废,可后来当伍兆恒再次解除了广州十三行与苏无问之间的生意往来,欧容又把这合同还给了伍兆恒。 如今既然苏无问的瓷器照旧在流向海外,而且正是经过他伍兆恒之手,东印度公司自然不能再把这一批瓷器转让给广州十三行。 欧容咬牙切齿地叫来了个人:“去账房里清点出两万两银子,送到伍兆恒府上去。”他递出了一份合同,继续道:“顺便把这份合同也带过去,让伍行长当面写下字据,同意解除合约,把字据带回来,钱留着给他。” “是。”底下的荷兰人听命退了出去。 欧容算了算,前阵子合计给了苏无问五万五千两银子,这会儿又给了伍行长两万两。这阵子他可是让东印度公司损失了整整七万五千两银子,上头要是知道了,该不会责怪他吧? 他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 广州这边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苏无问与顾风年打道回了景德镇。 东印度公司那边出了新的动作,为了击垮苏无问,东印度公司与王汉联手,大批量从王汉处进购瓷器,王汉每日里忙的不亦乐乎,根本无瑕思考如何对付苏无问。 毕竟,苏无问根本不需要他对付。 因为,她根本不值得他对付。 王汉如今是景德镇上瓷器生意做得最大的商户。 尽管苏无问与伍兆恒保持着联系,但伍家能替她卖出去的瓷器数量远远不及东印度公司。 东印度公司索性耐下了性子,坐等苏无问自己回去求它。 苏无问是个商人,商人总得挣钱,要是挣不到钱,就不叫商人了。 第106章 尴尬的大夫 王汉的生意如日中天,东印度公司不仅从他这儿大批量购置瓷器,甚至还帮他做了宣传。 坊间已经人尽皆知东,印度公司最喜好从王汉那儿进购瓷器,因为王汉生产出来的瓷器质量好、款式精美、做工精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一听,纷纷信以为真,到处奔走相告,说要买瓷器就得找王汉买。 如此一来,东印度公司不仅让苏家在外销方面的生意大为受损,就连内销瓷器的销售数量也急剧下降。 本来苏家与王家在景德镇不分伯仲,如今王家一步高升,苏家已经成了百姓眼中的陈年老古董,在烧制郎窑红釉上确有一手,烧制民间瓷器可就不行了。 苏无问为了自家的生意,每日里净发愁,额间冒出了好几个痘。 自从冒出了痘之后就更发愁了。 本来想找顾风年商量商量,可如今自己这尊模样也不太想让顾风年瞧见,但事情得分得急缓,生意要紧,脸面怕什么。 思前想后,弄来了一块长布条,绕着额头围了几圈,把眉间痘子们全给遮住了,唤了一声老管家方忠:“忠伯。” 方忠应声而来,一推开苏无问书房的门,瞧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 方忠上前:“小姐,这什么时候磕的?你自个包扎的吗?我去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苏无问赶忙拦住他。 “没事儿,忠伯,我没出血。” “小姐你这是——” “我就破了点皮,不严重。” 方忠急道:“破了点皮,也得找大夫瞧瞧,天气那么热,包起来一闷出了汗,小心要起脓。” “没事,忠伯,真没事。” “小姐这怎么能没事?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得多不放心。” “那就别让他知道。这样,忠伯,你派个人,去看看顾主管这会儿在哪儿,把他请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方忠叹了口气:“行吧。我这就去吩咐。” 忠伯出了书房门,叫来了一个下人:“你去看看顾主管在哪儿,请他来府上一趟。另外,小姐受了点伤,你去请个大夫来。” “好勒。” 下人退了出去。 方忠吩咐完了,还四下里看了看,担心让苏无问知道他自作主张给她叫来了一个大夫。 顾风年来得很快,门吱一声,他一脚迈进了书房里头,看见苏无问额上绕着块布,吓了一跳:“苏小姐怎么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心里头一阵紧张,走上前来要去摸她的额头,苏无问连忙后退,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不碍事。顾主管快坐。” 顾风年自知失态,从一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苏小姐你怎么受的伤?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顾主管,就是破了点皮,也没流血,不打紧。” “找大夫瞧了吗?” “瞧了,这就是大夫给我包扎的。”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没事,等会儿就能拿掉了,最多就包上一两个时辰,今儿个晚上就能取下来了。” 顾风年有点疑惑,不知道包上一两个时辰的意义何在。 “苏小姐,是大夫给你额上上了药吗?” 苏无问点点头:“对,他给我擦了一些药水,让我用带子包扎着,好让药水吸收。” 顾风年点了点头:“苏小姐你真没事吧?” “真没事。顾主管,我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已经思考很久了,只是不知行不行得通,还需要你来帮我一起斟酌斟酌。” “苏小姐请说。” 苏无问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了苏老爷苏行舟的呼唤声,苏行舟急匆匆地推门而入:“闺女,你哪磕着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来让大夫瞧瞧。” 苏行舟的身后跟进来一个大夫,一瞧见苏无问的额头,拎着个药箱子就上前。 苏无问脸都白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躲到了一侧,对着大夫一伸手:“别过来。” 苏行舟要上前,苏无问赶忙又道:“你也别过来。” 苏行舟急了:“闺女,快让大夫给你瞧瞧。你怎么能自己包扎呢?” 顾风年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方才不是说是大夫给她包扎的吗? 苏无问悄悄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满是尴尬,还好她的眉宇间被布条包裹着,旁人看不出来。 到了这节骨眼,她也只能承认:“不错,确实是我自己包扎的,但就是一点小伤,根本不碍事。” 说到这里,苏无问又加了一句:“我怕你们担心,所以才说是大夫包扎的。”这句话是说给顾风年听的。 好在苏行舟心心念念他女儿的伤口,没大理解这话什么意思,也没往心上去,便没有追问。 “闺女,快让大夫给你瞧瞧,要不然让你娘知道了可不得了,你现在让大夫给你上点药,等会再去告诉你娘,你娘也能安心。” 大夫往前一步,苏无问后退一步:“别别过来,我娘本来就挺安心的。” 苏行舟急了:“你快让大夫给你瞧瞧,你这小妮子,你磕出血了没有?你是不是磕出血了?要不然你包块布做什么?让大夫瞧瞧有什么好怕的,大夫来都来了,你若是因为怕他耽误你的时间,才不肯找大夫,现在这样僵持下去,更耽误时间。闺女快听爹的话,让大夫给你上点药。这么热的天气,出了血要生病的。” 苏无问心里一万个着急,她额上根本就没有受伤,只是长了几个痘痘,包起来了而已。 苏行舟道:“大夫,快帮她瞧瞧。” 大夫连连点头,赶忙上前。 苏无问猛往旁边躲。到时候额上的布条一掀开,顾风年还在场,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苏行舟大叫一声:“风年!” 顾风年一出手,把苏无问抓了个正着,苏无问可怜兮兮地看向他:“顾主管,我真没事。” 顾风年一脸担忧:“苏小姐还是让大夫瞧瞧吧,受了伤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让大夫看一看,我们大家都安心。” 苏无问欲哭无泪,挣脱不开:“顾主管我真没受伤。” 顾风年道:“破了点皮也该瞧瞧。” 他扶着她倒退了几步,把她摁回了椅子里。 大夫过来了,苏无问感到她扎在脑后的布条被抽动了一下,绳结解开了,大夫用双手托着布条的两端慢慢向上一掀—— 苏无问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这回好了,所有人都看到她的痘痘了。 屋子里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第107章 还是先忍忍 方忠担心苏小姐的病情,不知道进展如何,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赶忙又把头缩了回去,心里头默默想着‘罪过罪过,他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了。他怎么这么糊涂?’ 苏行舟瞥见了方忠的脑袋,龇牙咧嘴,一言不发追了出去。 方忠一瞧,老爷出来了,吓一跳,赶忙要溜。 苏行舟憋着一股劲压低了声音,唤了他一声:“方忠!” 方忠回头一瞧,溜得更快了,苏行舟在后面紧追不舍:“方忠,你给我站住。” 顾风年轻咳了一声,有些羞涩,别过了脸去,看着脚下的地面,苏无问也没脸瞧他,扭头看向一旁。 大夫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扭头一瞧,苏行舟已经不见了,屋子里就他一个人像盏蜡烛似得夹在两人中间—— 大夫大脑飞速运转,眼珠子也跟着转动。 “苏小姐最近这是有些上火,我这会儿药箱子里带来的药不够齐全,我这就回去打发个小药童把药送到您府上来,这样,这布条我还是给您重新戴上,您这症状要是让风吹了,不仅上火,还容易中风,还是把它带上为妙。” 大夫紧张得不得了,不知道坐在一旁的这位公子究竟瞧见了没有?若是原本没有瞧见,这会儿突然转过来看上一眼,瞧见了,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大夫哆哆嗦嗦非常紧张,一门心思只想赶紧把苏无问额上的痘痘重新遮起来,要赶在边上这位公子转过头来瞧见之前给遮上。 这一弄,弄了好半天才弄成功。 等大夫重新给苏无问扎好之后,苏无问的头发已经乱得像一蓬稻草,可是大夫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现在只想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苏小姐我就先告辞了,晚点让药童给您把药送过来,您多休息,别让伤口见光,别把布条拿下来。” 顾风年听到这儿没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差点笑了出来,又强行给憋了回去。 大夫瞧了他一眼,赶紧拿起药箱溜之大吉。 苏无问心情很沮丧,两人在屋里坐了好半天,谁也没开口说话,后来还是顾风年先打破了沉默,一本正经道:“苏小姐找我来是有要事相商?” 苏无问没回头,没敢瞧他,心里头还是非常别扭:“要不然,要不然明儿个再请顾主管过来一趟吧。”她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冲出了屋子,头也不回。 顾风年坐在椅子上,有些羞涩,笑了笑。 —————— 转天,苏无问来到了郎窑里头,昨儿个请顾风年来了一趟,没跟人家说什么,又让人家回去了,今儿个可不好意思再让顾风年跑一趟了。 苏无问还是自个儿走一趟吧。 顾风年一看见她,略有些惊讶:“苏小姐,我正打算下午去找你。” “你瞧?这不巧了吗?我这不是来了吗?” “苏小姐,你昨天跟我说,有事情要跟我商量,不知是什么事情?” “顾主管,东印度公司雄霸海上运输行业,我们眼下虽然与伍行长保持着联络,可是伍行长那边出口的瓷器数量毕竟还是少了点。” “那苏小姐是想再找找看,看看有没有其他做海外贸易的商人,与他们也寻得联络?”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要让东印度公司重新跟我们合作。” 顾风年吓了一跳,东印度公司打压苏家的目的是为了从苏无问手上拿到郎窑红釉:“可是苏小姐,难道你要出口郎窑红釉?” “当然不是,出口名贵瓷器,可是杀头的罪名。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顾风年松了口气:“那苏小姐是打算——” “顾主管你看,东印度公司想要得到郎窑红釉,是因为郎窑红釉于他们而言有利可图,西洋的有钱人家都想拥有一尊郎窑红釉,东印度公司是做生意的,挣不了钱的事情自然不会干。所以我在想,假如我们能有另外一种瓷器,能让西洋的百姓垂涎欲滴,东印度公司就会反过来求我们跟他合作了。” “苏小姐的意思是——创烧一种新的瓷器?” “不错,而且这种瓷器不仅要做工精美,还要价格低廉,作为民间外销之用,太过华贵的瓷器会被皇家收藏,到时便不能出口了。可若是我们能烧制出一种深得西洋百姓喜爱的民用瓷器,说不定可以打破如今的局面。” “可是,苏小姐,我们如何才能得知西洋百姓会喜爱什么样的瓷器?” “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的地方。” “什么意思?” “顾主管,当初我创烧郎窑红釉,也是好好琢磨了一番皇上的喜好,如今要想烧制出西洋百姓喜爱的瓷器,必然也是要琢磨一番西洋百姓的喜好。” “苏小姐,这恐怕行不通,我们如何得知西洋百姓的喜好?” “行得通,顾主管,你想想看。” 顾风年迟疑了一下:“苏小姐的意思是——我们多去向来华商人那儿打听打听,看看西洋那边什么瓷器卖得最好?” “这不是我的意思。这么做远远不够。” “那苏小姐是想——” “顾主管,我想亲自去一趟海外,了解那边的情况。” 顾风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去海外?” “不错,不知顾主管愿不愿意陪我同往——” “这个——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只是这事——苏小姐或许还要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许久了。顾主管,我就等你的一句话,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你还记得我们在广州的时候,我曾说过,要是哪日能去海外走走,多好,想不到如今真的就要去了。” 顾风年道:“我自然是愿意陪苏小姐同往的。可是可是,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而且路途遥远,我们也,我们也听不懂洋人说的话,不仅听不懂,自个儿也不会说。出去了,小心回不来。” 苏无问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们找个会说西洋话的人,跟着我们一块去,不就得了。” “可是西洋也不止一个国家,我们该去哪个国家?” 这可把苏无问给难住了:“我也不清楚,我得先派人去打听打听。”苏无问抬眸看向他:“顾主管,要不你帮我去打听打听。” 顾风年想拒绝,可是看了看苏无问额头上缠绕着的布条,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看在她为了自己还能特意弄块布来把额头缠起来的份上,要不就答应了。 可是苏无问每个月就给他发这么点工钱,他还得身兼数职,既是郎窑的主管,又是苏无问的保镖,还得替她打听各种消息,这钱挣得实在是有点少。 更气人的是,苏无问从来没说过要给他发三份工钱。 算了,以后再抗议。 现在还是先忍忍。 第108章 早生贵子呐 顾风年消息打听得是真快,到了晚上就都打听清楚了,当晚便去了一趟苏府。 苏无问照旧在书房里坐着。 顾风年往苏府去得多了,府上的下人都跟他很熟,门一打开,也不必进去通报,自行就让他进来了。 顾风年径直来到了苏无问书房,吱一声推门进去,苏无问当时正把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上,弓着个身子,桌上摆着一盏蜡烛,翻阅着一本书籍,一听见有人进来,猛然一回头,一看顾风年,吓得苏无问赶忙放下了腿,正襟危坐。 完了,他一定是已经看到过了, 顾风年礼貌地叫了她一声:“苏小姐。” “顾主管快请进来。请坐。” “苏小姐,我大概已经打听清楚了。” “请说。” “西洋人有一种通用语言,就像我大清用满语说话一样,西洋各国虽然语言不同,有一个国家的语言被视为通用语。” “是哪个国家?” “法国。” 苏无问忽然想到了殷弘绪:“殷弘绪来的国家?” “正是那里。” “法国人对我们的瓷器喜爱如何呢?” “法国人非常仰慕我华夏文明,可是要说起瓷器来,民间使用瓷器最多的国家却不是法国。” “那是哪个国家?” “英国。” “英国又是哪个国家?” 顾风年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思索了一下:“英国——英国它就叫英国。” 苏无问也自知他这个问题问得不太合理。 “顾主管你继续说。” “英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几乎人人都有瓷器,他们买瓷器既是为了装饰之用,也是为了喝茶。茶叶在英国非常风靡。英国人进购瓷器的数量非常庞大,苏小姐,我看不如我们就研究一下英国人的口味。” “英国人说什么语言?” “英国人说英语。” “那我们是找个会说法语的,还是会说英语的?” “据我所知,会说英语的基本上会说法语,但是会说法语的,不一定会说英语。我们不如找个会说英语的,他应该也能说法语。” “好好,就依你说的办。” “英国在什么地方?” “额,我没去过,我也不清楚。” “哦对。我还有一个问题,顾主管,英国在什么地方?去一趟英国来回得多少时间?” “英国在欧罗巴洲。我想,少说也得大半年。” “那除了英国之外,我们是否还需要去其他国家看看?” “苏小姐,到了那边我们可见机行事,欧罗巴洲合起来也没有我大清疆域辽阔,那边的国家挨得很近,我猜想,坐上一天马车,就能到下一个国家了。” “这么快?” “我打听来的情况是这样的。” “那就好。” “顾主管,那就麻烦你帮忙找个既能说英语又能说法语的人了,跟着我们一块去。” 顾风年很生气…… 他想拒绝…… 这种事情怎么全落到他头上。 苏无问一天天净张嘴命令人,自己什么也不干,就动动嘴皮子。 可是什么好事全让她给占了。 创烧郎窑红釉的那个人是她,与广州十三行取得了联络的那个人也是她。 虽然这些事情全都有顾风年的参与,可他回回都是光出力,一点名声也没捞着。 别说名声了,工钱也没给他涨过。 顾风年想了想,不行,他得说出来,如果要他身兼数职,好歹也得多给他几份工钱。 顾风年刚准备开口,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苏无问道:“请进。” 门外探进来一张笑脸,努力在陪着笑,接着是一个药箱子,然后一整个人都进来了。 仔细回想了一下,正是昨天见到的那大夫。 “苏小姐,方管家把我领到这儿来的,冒昧打扰您了,这是我给您带来的药。” 他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个药瓶子:“苏小姐,我给您放桌上了,这个每日里抹在额间,不出七日必定能消退。” 说到这儿,他又从药箱里拎出了七包草药:“苏小姐,您让下人给您煎服,这是我精心给您调制的,喝了它早生贵子,早生贵子,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也不等苏无问开口,大夫特别殷勤地又退了出去,走之前还瞧了顾风年一眼,对着顾风年也拱了拱手:“早生贵子。” 苏无问脸涨得通红,顾风年别过头去。 —————— 英国人找来了,英国人个子不高,话不少,一口汉语说的比欧容、王济德等人还要流利。 他不仅能说满汉语,还会说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荷兰语以及各种苏无问根本记不住名字的语言。 对了,他还会说点拉丁语,但他不会跳拉丁舞。 苏无问瞧着他一头金黄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皱了皱眉:“约翰,冒昧问一句,你这头发是在哪染的?我也想去染一个。” 约翰想秀一秀他的汉语:“吾人生来便有此发色,不必染之矣。” 说完他还一拱手,一弯腰,给苏无问行了个礼。 苏无问吓了一跳,好家伙,这年头没文化的那个人是她,她可是一句文言词都说不出来。 苏无问给一旁站着的顾风年使了个眼色,顾风年没看懂,苏无问急了,又给他使了个眼色,顾风年大脑飞速运转,还是没看懂。 其实很好懂,苏无问只是没话再跟英国人说了,想让顾风年说几句,缓解缓解尴尬,但既然顾风年什么话都不说,紧紧闭着嘴巴,这差事只能落到她自己头上了:“请坐,来,喝杯茶。” 英国人很客气,很有礼貌,知道中国人喜欢说反话,所以苏无问让他坐,他偏不坐:“不用,苏小姐,我站着便是。” 但苏无问是真想让他坐:“坐,快坐,有位置,何必站着,多累,来坐这坐这,我给你倒壶茶。” 英国人受宠若惊,站得更加笔挺了。 这么一来搞得苏无问有点下不来台,好心劝人家坐,人家给你站得像个僵尸一样,多不给面子? 比如好心给人家送了个两块钱的礼物,人家不要,非要你拿回去…… 苏无问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强迫对方坐下,她一伸手,搭在了英国人约翰的肩膀上,用力把他往下一压。 约翰没想到苏无问力气这么大,一时没防备,扑通一下,直挺挺地坐进了椅子里,腰背照旧挺的笔直。 不过,至少他已经落了座。 苏无问很满意,拍了拍手,给他倒了杯茶。 第109章 英国人约翰 “你叫约翰是吧?” “是,我叫约翰。” “你为什么要叫约翰呢?” 约翰想了想:“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叫约翰。” “冒昧问一句,那你可是有断袖之癖?” 约翰脸胀得通红:“我堂堂男子汉,怎么会有这等爱好?” 苏无问自知失礼,赶忙安抚他。 “你跟顾主管是怎么认识的?” 约翰一本正经:“不认识。” 苏无问转头看向顾风年,努力朝他努了努嘴的,意思是说‘这是怎么回事?’ 顾风年没看懂,不明白苏无问为何频频对自己挤眉弄眼。 回想起来前些天,大夫说过她额上的痘痘不能吹风,一吹风她就会中风,这会子莫不会真的中风了? 顾风年担忧地看向苏无问:“苏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苏无问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算了,看来这顾风年今儿个不在状态,理会不了她意思,还是自个儿跟约翰交谈吧。 “没事。”苏问转头又问约翰:“那顾主管是如何找到你的呢?” 约翰告诉她:“顾主管没找我。” “顾主管没找你?难道是你找的顾主管?” 约翰说:“我也没找顾主管。” 苏无问看了看顾风年又看了看约翰:“那你找了谁?” “苏小姐,我找了您啊。” “你找了我?” “不错。” “你确实找了我,可是你在找我之前不是先找了顾主管吗?” 约翰一脸冤屈:“我没找顾主管。” “你不是与顾主管一道过来的吗?” “苏小姐,我俩只是碰巧同时来找您而已。” 苏无问看了看顾风年,,眼神里传达出了一个意思,‘你找来的英国人脑子不会有点问题?’ 还未等顾风年有所表示,苏无问又看向了约翰:“你不是来给我做翻译的吗?” 约翰道:“是啊苏小姐,我就是来给您做翻译的。” “那你怎么说你不是顾主管找来的呢?” “我本来就不是顾主管找来的啊,我自个儿找上您的,这跟顾主管有什么关系?” 苏无问正要跟约翰理论一番,就听顾风年在一旁干咳了一声:“他确实不是我找来的。” 苏无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头上直冒青烟,左瞧瞧右瞧瞧,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移转。 “约翰,那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小姐,我来给您当翻译啊。” “当什么翻译?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你怎么知道我要出海?” “什么?你要出海?在下不知啊。” “不知?那你来给我做什么翻译?” “您苏家家大业大,有不少瓷器要外销,我琢磨着由我给您当翻译,您这外销生意做起来轻松一些。” “你就是因为这个找上我的?” “对,您愿意给多少工钱,我都由着您,我相信苏家财大势大,也不会短了我那么点银子。” “你不是因为打算跟我出海才来找我的?你不打算跟我出海?” “出海?苏小姐您要去哪儿?” “我要去你老家。” “我姥家?我姥家在福建,您要去福建?” “什么?你老家是福建的?” “对,我姥姥在那儿。” “你怎么还有个姥姥,你不是英国人吗?你怎么还有个姥姥在福建?” “我姥姥是个中国人,我刚来中国人生地不熟,姥姥收留了我一阵,我就认她做了我的姥姥。” “好吧,不过我说的老家不是你姥家,我说我要去你生下来的那个地方,去你们国家。” “苏小姐是说要去英国?” 这回轮到约翰眼珠子快瞪出来了,坐都坐不住了,腾地一下蹦了起来。 苏无问道:“不错,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是不是想家了?正好你随我一块儿去,说不定逮着机会你还能回家一趟。” 约翰赶忙道:“我可不去,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中国,苏小姐这是要把我给送回去吗?苏小姐告辞告辞,在下要先走一步。” 苏无问可不想让他走:“约翰,急什么?别走啊。” 约翰还没走两步,眼前站着一堵人墙,他抬头看了看顾风年的脸,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转回头来。 “苏小姐,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回老家?” “约翰,我不是送你回去,我是让你陪我去一趟英国,届时我还要回来,你要是想跟我一块儿回来,我就把你带回来。怎么样?你跟我走上这么一趟,银两上我自然不会短了你。我不会说你们国家的语言,有你在当个翻译,我才能畅行无阻。” 约翰开始犹豫了:“苏小姐说的可是当真?” “当然是真的,你看你在这节骨点上突然来找我,岂不也正是缘分一场?我恰好也在找一个精通多种国家语言的西洋人士,你我二人简直天作之合。” 约翰心动了:“苏小姐,我可得问在前头,你给多少钱啊?” 苏无问微微一挑眉:“你跟我走一趟,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不错。” “走走。苏小姐,咱们啥时候出发?” “还得再过半个月。我得收拾收拾,做好准备。” “行行。那苏小姐您赶紧收拾,收拾完喊我一声就行。我就住在三条街之外的胡同里头。” ——————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苏无问差使顾风年搞来了一大堆的英镑和便士,这可是英国人的货币,带上它们才能畅通无阻。 辞别了父母,带上约翰,离开景德镇,来到了浦东港口,登上了一艘开往英国的商船,不多日便要出发了。 苏无问花了很多钱,非常多的钱,这才在商船上弄来了两间舱房,紧挨着,与顾主管一人一间,她又给约翰在四人间的舱房里找了个睡铺。 商船驶离了港口,朝着大海漂去。 这是苏无问头一回出海,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知道海上会遇到什么。 这一日风平浪静,待在船舱上,偶尔去甲板走走,只觉得心情异常舒畅。 两人在船头吹着风,海风带着一丝咸味,斜阳余晖洒在甲板上,苏无问不由得感慨:“要是这辈子都待在船上,那也不错。说不定苏家哪天可以做做海上生意,这样就可以时常坐船了。诶?顾主管你看,那是海鸥吧?” 第109章 黑胡子海盗 在船上高兴了没几天,突然刮起了大风暴,天昏地暗,一阵阵的海浪席卷过来,把船只拍打得剧烈摇晃,海水灌进了甲板上。 苏无问吓得不得了:“完了完了,顾主管怎么办?我们怕是要完蛋在这船上了。” 顾风年同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从来没坐过船,就跟苏无问一样是个小白,只不过胆子还比较大,尚能安慰人。 “没事,别怕,说不定这风浪过一阵子就过去了。” 两人站在船舱门口观望着外头,紧紧扶着门框,船长在甲板上站着,任风浪再大,他纹丝不动。 又一个大浪席卷过来,苏无问大叫“完了,完了!船长要被拍飞了!快去把他救回来!” 她挣扎着冲上前,顾风年拉不住,便赶忙追了上去。 苏无问一把拉住了船长:“走走船长,快进舱内躲会儿。” 船长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不动声色,轻轻拍开了她的手,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 “苏小姐,这点小风小浪怕什么?” 苏无问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和滔天的巨浪,感情这船长是在大型凡尔赛? 她知道有的人比较要面子,喜欢假装自己很有风度,尽力保持一种临危不乱的神色,让别人觉得他很优雅…… 但现在不是要风度的时候…… “船长,快跟我回去。我们就算要完了,也是完在船舱里头比较好,站在这儿做什么?万一让大风给刮了去,多不值得。进了里头,说不定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船长还是很冷淡:“苏小姐说得太严重了些。” 苏无问纳了闷了,这真的没事吗?她四顾里瞧瞧,发现船上的人似乎确实不当回事,就连女眷们也不当回事。 个别几个很害怕的躲在船舱里头不出来,她也瞧不见。 她能瞧见的都不害怕。 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最害怕的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苏无问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她转过头来看了看顾风年:“顾主管,你觉得这风浪大吗?” 顾风年迟疑了一下,显然是在憋笑:“虽然我没坐过船,可这风浪还真不大……” 小丑竟然是自己…… 苏无问脸涨得通红,这么大的风浪竟然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大,罢了罢了,不与他们计较。 她折回了船舱里头,闭目躺在床上,心里头想‘算了,完蛋就完蛋’。 但是她没完蛋,没过几个钟头,便风平浪静了。 苏无问觉得很惊奇,好像她又活了过来一样,顿时对生命多了几分敬畏。 不过好景不长,她很快又遇到了更大、还要更大的风浪,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要完了,遇上了灭顶之灾,但每一回又都活了下来。 现在回头一想,头一次遇到的风浪还真不大…… 再想起自己的行为,觉得当真是丢死个人,没脸再见船长了…… 但船长这个人也不好躲开上,老能见着他,也不知怎么回事…… 苏无问只能希望他把从前的事情都给忘了,可是船长显然没忘,因为每次风浪一起来,船长都要过来跟苏无问说: “苏小姐,你看,上次的风浪不大吧?你瞧,这回不是更大吗?” 苏无问两眼一翻,差点没背过气去。 没过几天,比暴风雨更可怕的事情让苏无问给遇着了。 船行驶在海面上,四面八方传来了嗡嗡嗡的号角声,远处可见三艘大型船只正包围过来,其中一艘船只从体型上看,比商船大很多。 在这种真正的危险面前,苏无问不当回事。 她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危险可言。 她还拉着顾风年提醒他看远处的船只,还挺兴奋:“顾主管,你瞧,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艘船?他们也是想登船跟我们一块儿去英国吗?” 船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把拦住苏顾二人,要把他两人往船舱里面推回去:“苏小姐,苏小姐,快回去快回去,小心有箭。” 苏无问正想问一句‘什么箭’,话还没问出口,只听嗖的一下,一支箭打船长的耳旁擦了过去,硬生生钉在了木板上,船长的耳朵流血了。 苏无问吓了一跳,‘这什么情况?’ 船长嗷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耳朵,但是顾不得疼了,他反应过来又连忙把苏无问往船舱里推:“苏小姐快进去躲躲,有海盗来了!” 苏无问非常惊愕,海盗?她倒是在书上听说过这些玩意儿,但是人生中遇上海盗,这可是头一遭。 船长手底下的船员们立刻警觉,带着手枪趴在船舷边上进入了备战状态。 海盗的船只越来越近,大副命令大家伙准备开枪。 其中有一个船员,手里虽然有枪,但不大会使用,一枪打出去,子弹朝天上飞,枪杆子震得他胸腔发麻,一阵哆嗦,他一个没蹲住,被震得翻过身去屁股朝天,恰好有一颗子弹从海盗船上射了过来,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这船员哀嚎连连。 海盗船上有个海盗拿着望远镜一看,对面船上竟然有人翘着屁股,这显然是对海盗们的极大不尊重和侮辱,这是在蔑视他们的权威,认为他们的武力值不值一提、如同放屁。 海盗放下了望远镜,浓眉一拧,对边上一个拿着枪的海盗指挥:“打那个屁股!” 边上人得令,一枪下去,非常精准,又把船员的另一半屁股也打了个正着。 船员向前一挺,身子趴倒在了甲板上。 船长远远望见了海盗船上的骷髅旗帜,哆哆嗦嗦,此时节也顾不了苏无问了:“完了完了,是黑胡子海盗,这趟货保不住了,能把命保住才是最要紧的。” 苏无问问道:“黑胡子海盗是谁?” “是这几年海上最凶狠的海盗,黑白两道通吃,连皇家的船都敢动。” 苏无问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船长,给我把枪!” 船长以为他听走耳了,却又听顾风年在一旁道:“也给我一把!” 船长也不拒绝:“好,我们一起抗战到底,跟我来。” 第110章 精准的枪法 苏无问与顾风年各自拿了一把枪,趴在船边上。 苏问虽然头一次摸上枪杆子,可是信心十足,瞄准了一个海盗,啪地一枪打过去,海盗纹丝不动,子弹从他耳旁穿过…… 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苏无问又啪地一枪,海盗纹丝不动,子弹从他头顶上飞过…… 再来一枪准能行! 苏无问又来了一枪,子弹嗖地一下飞了出去,海盗纹丝不动,子弹从他脖子边上飞过…… 苏无问不信这个邪,啪啪啪啪啪一连打了十枪,一枪没打着…… 顾风年豪气干云:“我来!” 他举起枪,瞄准了刚才苏无问方才瞄准过的海盗,啪一枪打过去,那海盗纹丝不动…… 但海盗边上的一个人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苏无问并不知道顾风年实际上跟她瞄准的是同一个人,一看顾风年一枪打过去真有人倒下,大吃一惊:“顾主管好枪法!” 微风拂过他的脸庞,顾风年淡然一笑,看破不说破…… 让误会继续成为误会,算算变着相挽回了点颜面。 可惜击倒一个海盗根本无济于事,海盗数量实在太多,至少也有百十来号人。 其中一艘巨无霸的海盗船上架起了一尊火炮,砰地一下,一个火炮落到了商船上,船身剧烈晃动。 有几个船员掉到了水里,船上的人赶忙往下扔绳子,水里的船员抓住绳子又往上爬。 海盗船上升起了一面黑旗,船长看着黑旗说:“这是让我们投降。算了,咱们打不过的,投降吧。” 大副不乐意:“打不过也得打,这才交锋没多久,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敌众多我寡,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根本打不过的,我们船上连火炮也没有。” 海盗船上吹起了号角声,船长升起了白旗,表示投降。 海盗船越来越近,船上的海盗们翻了过来,爬到了商船上,手里拿着枪,把船上人员全都包围起来。 船上的人一个个都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大副敢怒不敢言,船长哆哆嗦嗦怕海盗一个不高兴从背后开了他一枪。 苏顾二人也蹲在地上默默观察着局势的发展,他们带来的英国人约翰从船舱里面探了个人脑袋出来,想看看外面的局势变化,恰好被一个海盗瞧见了,海盗拿枪对着他一指,约翰赶忙蹲了下来。 一个海盗爬上了商船,一脸大黑胡子,船长倒吸一口凉气:“黑胡子海盗!” 苏无问没听清:“谁?” 黑胡子海盗冽了他们二人一眼。 船长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黑胡子胸前挂着六把枪,大摇大摆走近苏无问,抽出其中一把枪,指着她的脑袋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 苏无问没听懂。 黑胡子不耐烦,用枪口戳了戳她的脑袋,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苏无问还是没听懂。 顾风年紧张地盯着他手中这把枪。 黑胡子见苏无问不答话,大怒,举起枪来朝着天空砰地一下开了一枪,又对住了苏无问的脑袋。 苏无问抬头看向他:“我听不懂。” 黑胡子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黑胡子已经失去了耐心,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句,正要开枪,就在这个节骨眼,英国人约翰突然猛地扑了过来,用英语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跟黑胡子海盗说了一大串的话,黑胡子听完了,看了苏无问一眼,竟然又把枪插了回去。 苏无问悄声问约翰:“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我?” 约翰说:“苏小姐,他说您是不是就是方才冲着他的脑袋猛开枪的那个人,他要杀了您泄愤,但我跟他说您会烧瓷器,让他留您一命。他来抢劫咱们这艘船,就是为了抢劫瓷器,但假如您能做出瓷器,那就比他打起劫来方便很多,我就跟他说让他留您一命,因为苏小姐您是做瓷器的好手。” 苏无问裂了咧嘴,压低了声音:“我不会啊。” 约翰:“苏小姐,您怎么不会?您苏家不是陶瓷世家?” “这话不假,可是做出一件瓷器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岂是一人之力能完成的,而且烧制瓷器是个技术活,得有几十年的功底才烧得好。我光会说不会做啊。” 约翰悄声道:“苏小姐,别管那么多了,保命要紧,您就说您会就得了。” 黑胡子海盗带领人手把船上的瓷器劫掠一空,把苏无问和约翰也押回了自己的船上。 顾风年一看,追了上去:“把我也带上!” 黑胡子海盗举起枪来,指着顾风年,问站在一旁的约翰:“他要做什么?” 约翰说:“他说他也会烧瓷器,把他也带上。” 黑胡子点了点头,又问:“那船上还有谁会做瓷器?” 约翰摇了摇头:“没有了。” “行。”黑胡子海盗一挥手,手下们把顾风年也押到了海盗船上。 海盗船驶离了商船,船长他们全都有幸逃过一劫。 苏无问、顾风年和约翰被结结实实捆得像个粽子并排放在一起。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问约翰:“怎么只抓了我们三个?方才是不是说不会做瓷器更好?” 约翰安慰她:“苏小姐,您要是说您不会做瓷器,方才您就没命了。” 苏无问确有被安慰到。 海盗船驶到了一座小岛上,这里大概就是黑胡子海盗的据点,苏、顾和约翰被押下了船,黑胡子海盗命人将他们三个押到了一间石头房里。 黑胡子恶狠狠地拔出了枪,对着苏无问,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 苏无问一个字也听不懂,压低声音问约翰:“他在说什么?” 约翰说:“苏小姐,他说叫您给他烧制瓷器,要不然他就要了您的命。” 苏无问急了:“我不会啊。” 约翰更着急:“没办法,不会也得会。” 苏无问道:“瓷器哪是一个人做得出来的,一个人烧瓷器,烧上一辈子也烧不出多少瓷器来,得有人手,我又不是大罗神仙,七十二道工序道道精通。” 约翰倒是听懂了苏无问的意思,可是这种专业性的东西他也说不大明白,想了想,便跟黑胡子用英语传达了一句:“她说行,但是得有人手。” 第111章 求助王继德 黑胡子用英语说:“人手没问题,我可以给她。” 约翰还没传话,苏无问先问他:“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苏小姐,我把您的意思跟他说了一通。” “约翰,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么一大堆话,你就跟他说那么几个字,你在开什么玩笑?” 约翰一阵尴尬,想把这个话题给撇过:“苏小姐,他说他能给您人手。” 苏无问急了:“他给我人手有什么用?他那些人手又不会烧制瓷器,除非苏家的工匠们都在我面前,我才能做得出瓷器,没有他们我什么也干不了。” 约翰也急了:“苏小姐,那怎么办?我怎么跟他说?” “你就如实跟他说。” 约翰道:“不行,苏小姐,我要如实跟他说了,他就得把我们三个给枪毙了。苏小姐,您跟顾主管还能活着,就是因为你俩能做瓷器,我还能活着,就是因为我还能给你们做个翻译,要是让他知道您做不出来瓷器,我们三可就活不成了。” 苏无问忽然心思一动,生起了个念头:“这样约翰,你告诉他,就说烧制瓷器需要专业的人手,我有一支专业队伍,但他们人在中国,如果黑胡子海盗愿意,可以派人去把他们接过来。” 约翰把苏无问的原话给翻译了一遍,黑胡子听完一皱眉:“接过来?要是他们不肯来呢?” 苏无问听完了约翰的翻译说道:“不会不肯来,我修一封信,你让人带着去,他们自然肯来。” 黑胡子听完了翻译,继续皱眉:“我们是海盗,只能在海面上活动,最多也就是在海岸边逗留一阵,不能太过深入内陆。” 约翰一听完急急忙忙又把这番话翻译给了苏无问。 苏无问道:“不需要深入内陆,我家就住在海边,在上海浦东,住得离港口很近。” 顾风年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黑胡子听完了约翰的翻译,点了点头:“这倒也可以,可是我这儿没有纸笔,你该怎么写字?” “弄块木头来,我在上面刻上几个字便是。” 黑胡子又点了点头,对着手下叽里咕噜了一通,不一会儿功夫,手下拿来了一块木板,还有一把小刀。 他们给苏无问解了绑,苏无问用小刀在木板上一笔一画刻下了两行字:在下苏无问,被黑胡子海盗所劫;若君愿来相救,愿奉上郎窑红釉。 苏无问把木板递给了一个海盗,海盗又把它递给了黑胡子,黑胡子接过来一看:“写的什么?” 听完了约翰的翻译,苏无问道:“写的是:我欲定居别处,尔等收到此信,随送信者往之,与我相会。” 约翰叽里咕噜叽里咕噜翻译了一通,黑胡子一皱眉,对约翰厉声道:“不对,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内容,可她就写了这么点。” 约翰吓了一跳,赶忙又跟黑胡子解释中英文字体长度上的差异。 黑胡子将信将疑:“送到哪里?” 苏无问道:“中国,上海,浦东,张江,王府,王济德。为了防止你送错,你可以把约翰带上,一并去送信。” 约翰翻译这句话的时候,脑筋一点也没转弯,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照旧翻译成了约翰。 黑胡子一听:“约翰是谁?” 约翰听完此言迟疑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约翰就是我。” 黑胡子点了点头。 黑胡子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带着约翰来到了中国,打浦东港口那儿上了岸。 约翰告诉随行的几个海盗:“要不我拿着信去找小姐吩咐要找的人,你们进去了会不会不方便?万一被人逮住了,到时可不能怨我。” 几个海盗你看看我看看你,既不敢进入内陆,可是也不敢放约翰走,约翰一眼瞧出了他们的心思:“怕什么?我家小姐还在你们手上,我还能跑了不成?既然你们实在不放心,就跟我一块去,到时候被逮起来可别怨我。” 几个海盗左想想右想想,最后决定还是跟着约翰一块走,来到了王济德府门前。 约翰知道王济德是个荷兰人,虽然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但毕竟长相上不像一个中国人,而苏无问确确实实是中国人的长相。 瓷器是中国工匠不传之秘。因此要是让黑胡子手下的这些个海盗们瞧见了王济德,难免要起疑心。 约翰心念一转,回过头来告诉他们几个:“你们在府门外等我如何?你们要是进去了,里面人多势众,万一把你们拿下,到时候你们不仅不能交差,反而身陷囹圄,要是被里面的人逼迫,非要你们带路去找黑胡子,你们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这几个海盗听了听,有道理,但仍旧有些犹豫,其中一个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约翰道:“你们是英国人,我也是英国人。我怎么会向着外人?” 海盗们点点头:“行,你进去。” 约翰拍了拍门,家丁来开门,约翰客客气气地用汉语说他要求见王济德。 家丁把他领了进去。 王济德恰好在府上,一瞧见约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但是没有开口说话,他在等约翰先开口。 “王老板,在下奉命前来,有要事要向您转达。” “说吧。” 约翰躬身将手中的一小块木板递了上去,王济德狐疑地接过木板来,一瞧上面写的字,脸色一变、大为动容。 约翰上前贴近了他,压低了声音,把过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一回,末了补充了一句:“那几个海盗就在门外。” 王济德抬眸看向约翰:“你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回船上等着,后面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 约翰拿不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要去救苏小姐还是不救?如果他不肯救,约翰必得另想办法。 约翰又问了一句:“那苏小姐那边?” 王济德瞧了他一眼:“苏小姐我必救之。” 约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世上如果还有谁能救出苏无问,非东印度公司莫属东。 印度公司能够称霸海上运输行业,与它雄厚的军事力量分不开关系。 第112章 混入海盗岛 约翰出了王府,把从王济德那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了那几个海盗,说回去等着便是。 海盗们一听,乐得轻松,他们也早就想回到船上了,在陆地上的每一时刻都是不安全的。 虽然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也算不上安全,可是心理上总要舒坦一些。 几个人带着约翰回到了船只上。 一直等到了傍晚黄昏,有一队人马朝着他们的船只走过来,大概有十来个人,个个都是中国人的面孔,这些人一上船就自报家门:“我们是苏小姐手下,你们可是要带我们去找苏小姐。” 海盗们听不懂,约翰帮他们翻译了一番,海盗们听完后点了点头, 那些个中国人又说:“可是我们还需要请你们帮个忙,你们有多少人手?” 听完了约翰的翻译,那几个海盗没有直接回答后一个问题,只回答了前一个:“你们要帮什么忙?” “我们是做瓷器的,苏小姐既然想让我们过去,肯定是想在别的地方做瓷器,可是我们做瓷器的那些设备都还没带来,想请你们过去帮我们一块搬过来,你们只有这么几个人吗?” 海盗听完了约翰的传话之后,将信将疑,不愿意暴露出自己的实际人数,也不愿意上岸:“你们自个儿去搬。” 那几个中国人点点头:“行,我们自个儿搬,你们再等等。今夜午时之前想必能搬完。” 用来制作瓷器的各种设备都已经搬到了船上,那些个海盗反正也看不懂,听凭他们搬运,也不过去看一眼。 一切准备就绪,大船驶离港口。 上了船的那一批中国人这才发现船上远不止他们一开始看见的那几个海盗,还有大量的海盗在负责驾驶船只,而且据他们观察所得,这船上应该是藏有大量的火药。 海盗们绝不是毫无准备而来的。 这些中国人在船上被盯着,没事情干,就只能捣鼓他们搬上来的仪器,其中有一个箱子味道特别浓重,那味道久久不能消散。 一个海盗指着那箱子问他:“这是什么?” 约翰给他翻译了一回。 中国人告诉他:“这是香膏,用来做瓷器的,没有它,瓷器就粘合不住。” 海盗听完了约翰的翻译点点头,可他们实在忍受不了这箱子的味道:“把它搬到船尾去。” 中国人连忙拦住:“不行不行,这不行,气味越浓重,粘度越好,搬到外头甲板上,到时候风一吹,吹干了不粘了,这可怎么办?” 可是海盗们实在是受不了了,这味道大的,让他们简直觉得自己要吐了,虽然放在舱房里,可是整个船上到处都能闻到它的味道,他们甚至都不想伸手碰一下这箱子,生怕玷污了他们的手。 “快攀到船尾去。” 约翰把这句话用命令的口吻一五一十地翻译了,那几个中国人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把这箱东西往船尾搬运。 搬的过程中,箱子里面滴滴嗒嗒流出绿色的液体,粘在甲板上。 一个海盗问:“这又是什么?” 约翰在中间忙着做翻译。 中国人说:“这就是里面的液体,用来粘东西的,非常牢固,你看它滴到了甲板上,你现在拿什么都擦不掉它了。” 甲板上的这些绿点也散发出浓重的臭味,海盗实在受不了了:“你漏成这样,等你把东西带到,不就已经都漏完了吗?” 中国人答:“没有办法,我们不敢用手去碰这箱子,没法修补,一碰手就会被粘在上面,而且手上的臭味这辈子都洗不掉了,到地方之后能剩多少是多少吧。” 海盗挥了挥手,中国人把箱子抬到了船尾,那海盗说:“弄个架子架起来,有漏洞的地方不要对着船,让里面的东西漏到海里去。” 中国人连连点头。 到了船尾,风一吹,气味便都朝着另一个方向飘去,船上的味道顿时减轻了不少,海盗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一路顺风顺水来到了岛上,也就是回到了海盗的据点。 那些个中国人抬着各种各样的设备往岛里头搬,还没搬完,看到了苏无问,其中一个中国人大喊一声:“苏小姐,许久未见了,您怎么来这儿了?” 他们知道她就是苏无问,这岛上只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她,不会喊错的,而且她长着一张中国人的面孔。 每一个中国人都被搜过身,确认身上既没有带刀枪棍棒,也没带任何火药。 黑胡子问苏无问:“这就是你的人?” 苏无问听完翻译点了点头:“是他们,有了他们,我就能做瓷器了。” “那你让他们做一个给我瞧瞧。” 苏无问道:“哪有那么快,他们奔波了一路,首先得等他们安置好,而且他们带过来的这些仪器都是拆散了的,得重新装好。另外还需要在这岛上找一些烧制瓷器的原材料,比如说瓷石之类的,不是光有仪器就行了。” 约翰思考了半天,不知道“瓷石”应该怎么翻译,索性把它翻译成了“石头(stone)”。 黑胡子一听,石头? “找个石头还不容易吗?你随便捡几块就行。” 约翰翻译给苏无问听的时候又把“stone(石头)”翻译成了“瓷石”。 苏无问一听,瓷石随便哪都能捡到,难道这岛上盛产瓷石?便问黑胡子:“在哪里捡?这里是有很多瓷石吗?” 黑胡子一听,指着门口说:“门口这些不都是石头吗?” 苏无问晃了晃神,很快反应了过来,约翰一脸尴尬地看着她赶紧陪笑,转过头来又费了好大劲,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跟黑胡子解释了一通,黑胡子这才算是明白,原来是要找一种特殊的石头,不是一般石头就能用。 黑胡子点了点头。 “行,你们找吧。” 转天一早,新来的这些中国人跟着苏无问和顾风年出去,勘探瓷石,约翰也跟着,他不乐意跟海盗们待在一块。 黑胡子并不管着他们,反正他们没船只,逃不走的,最多也就是在岛上的哪个地方躲起来,而他在这岛上生活多年,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这些人就算想逃,也逃不走。 既然在这岛上,那便是插翅难飞。 第113章 与外界联络 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其中一个中国人,年纪大概在四五十左右,略有几根白须,但仍旧清秀健硕,开口道:“苏小姐,东印度公司的人很快就会到,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勘探此处地形,方便公司的人上岸。” 苏无问道:“是东印度公司还派了其他人手过来么?” 中国人答:“当然,仅凭我们几个是万万不够的,东印度公司还会派大量人手过来。” 苏无问有些惊讶:“他们怎么来?” “我们在来时的路上沿海洒下了一种绿色的液体,这种液体会散发出强烈的味道,久久不散,东印度公司有一种跟踪设备叫‘水狗’,潜藏在水底下,会跟着这种味道一路追踪过来,而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又会跟着水狗过来的方向追过来,到了离这个岛较远的地方,因为要防止被海盗们瞧见,所以他们可能会改用小船划过来,或是直接游过来,具体怎样过来我们也不清楚,但公司的人想必已经快要到了。” 苏无问到:“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们今天要尽快搞清楚此处的地形,画下一张图来。”中国人说到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瓶子,“我这儿有一瓶香料也是东印度公司专门用来追踪用的,明天我带上它,去海岸边找个没人看守的地方,把它倒到海里,水狗便会追过来,到时东印度公司的人也会过来,我把图纸交给他,剩下的事情他们自然会安排。” 苏无问点了点头:“好。” 她心想,‘想不到东印度公司还挺厉害的。’ 这一天从薄雾闷闷一直走到披星戴月才赶回去,顺利把图纸画了出来。 中国人怀里藏着图纸,分别之前与苏无问对视了一眼,安心回去睡了。 转天一早,几个人又打着寻找瓷石的名义外出活动,实际上是要找到一处没人看守的海岸. 岛屿面积非常辽阔,找到这么一个地方易如反掌。 中国人蹲在海岸边,从怀里掏出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倒入了海中,不一会儿,有一块小小的小木片飘了过来。 苏无问俯下身子问他:“这是什么?” “这就是水狗。” “哪个水狗?在哪?” “这块木头。” “这就是水狗?” “没错,它外形非常隐蔽,就算被人瞧见了,也不会起疑心。实际上这是一个机械装置,它会循着味道过来,这会儿它马上就要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就会把东印度公司的人带过来。你看,它往回走了。” 那小木片当真又朝着海外飘去了。 要是不说,还以为这只是一块普通的浮木,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一群人在那等着,大概有接近一个时辰,水里漂来了一根大树桩,隐隐约约觉得这树桩看着不太对劲,似乎底下有个什么东西,到了岸边,搁浅了的时候,树桩底下忽然翻出个人来,一点一点爬上了岸。 这是个荷兰人,想必是东印度公司的人。 岸上的中国人没说话,把昨天绘制好的图纸直接交给了他,两个人相互之间没说任何一句话,荷兰人再一次藏在木桩下面,又飘走了。 中国人对苏无问说:“苏小姐,我们回去吧。” 苏无问点点头,起身,顾风年和约翰跟了上来,其余的中国人也都跟在后面。 黑胡子瞧见他们回来了,还问:“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回来?” 约翰没翻译,而是直接替他们做了回答。 “太阳太晒了,中午回来歇会儿,下午再出去找。” 黑胡子点点头。 苏无问问他“说了什么?” 约翰把方才的话又跟苏无问说了一遍,苏无问轻笑一声:“你小子还挺聪明的。” 约翰嘿嘿一笑。 下午的时候,为了不让黑胡子起疑心,几个人又只能去岛上转了一圈。 苏无问对为首的那个中国人说:“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中国人说:“等着便是,我在那图纸上画了我们的居处,东印度公司的人自会安排,不会让我们受到伤害的。” 苏无问又追问了一句:“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不必,苏小姐只管耐心等待,这点小事东印度公司自会解决。” 苏无问点了点头:“你们是汉人,为什么替东印度公司办事?” 中国人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咳,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既然驻扎在我大清港口,雇来的人自然也就是一些满人汉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拿钱办事,也不分那么清,不在乎这公司是不是汉人开的。您看,您这不也跟东印度公司有生意上的合作么,总不能因为是洋人开设的,便不来往了。” 苏无问笑了笑:“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对几位另有所求。” 中国人一听:“那苏小姐的意思是——” “你们在东印度公司工作,可曾听到过,东印度公司近来已经不跟我苏家合作了?” 中国人迟疑了一下:“不错,苏小姐,确实风闻过此事。” “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似乎是东印度公司想让苏小姐出售郎窑红釉?” “不错,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把郎窑红釉卖给东印度公司?” 那中国人道:“当然不会。我虽然为东印度公司工作,也毕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一些我分内该做的事情,把郎窑红釉卖给东印度公司,那是万万不能的,这是两码事。我拿了东印度公司的钱,也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东印度公司让我做的我也做了,可若是想让我把郎窑红釉卖给他,那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这么做。” “好,我再问你,你拿了东印度公司的钱,平日里主要替他做什么工作?” “主要就是搬运瓷器,干一些杂活,这次东印度公司又给了我一笔赏钱,让我来救苏小姐。” “好,那我再问你,你拿了东印度公司的钱,替他们办事,你愿不愿意再拿一笔我的钱,替我办事?你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情与东印度公司要你做的事情并不冲突。我给你钱,不是让你把东印度公司要你搬运的瓷器又给搬回去,也不是让你把我救出去之后又送回这个岛上。” “苏小姐说笑了,苏小姐想让我帮您做什么?” 第114章 调虎离山计 “实不相瞒,东印度公司此次肯来岛上搭救我,是因为我在写给他们的信中告诉了王济德一个消息,我说只要他们肯来救我,我就把郎窑红釉交给他们。” 中国人听到这有些震惊,“啊”了一声,但是只听苏无问接着道:“但这只是不得已的说法,你也知道,郎窑红釉怎能轻易给人?” 苏无问说到这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中国人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却不知道他能帮上什么忙。 “那苏小姐要我做的是——”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等东印度公司的人把我们救出去,我就从海盗手上又落入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手上,这海上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我要是消失了,谁也不会知道。到了那个节骨眼,就算我不想把郎窑红釉交出来,也没得选择了。不知道到时,你能不能另外想办法,协助我逃走——” 中国人点点头:“这个是自然,苏小姐放心,我必会帮你的。” 苏无问点点头:“那就有劳了,届时我自然会给你一大笔赏钱,以报答相救之恩。” “苏小姐说哪里话,我不是为了钱才做这事的。苏小姐乃国色之母,百姓们对您爱戴之极,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您被迫交出郎窑红釉。” 苏无问也不再多说什么:“那就多谢了。” 回到屋里之后,苏无问等人左等右等,四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一整个晚上过去了,苏无问心里头一直琢磨这个事情,东印度公司的人什么时候来救他们? 可是一整夜安静得连蚊子的声音都能听到。 第二天起来,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心里头自我安慰:可能是人家还没布置好吧?他们会来的,中国人都说了他们会来的,而且自己也亲眼目睹,确实有人手过来接应。 白天正准备出门,又是假装去寻找瓷石,黑胡子吹了吹他自己浓密的胡子,瞪了她一眼,问她:“眼睛怎么了?昨天晚上在想什么?” 黑胡子有点警觉、 苏无问听完了约翰的传话,告诉他:“蚊子太多,一宿没睡好。” 黑胡子没再多问,苏无问等人从屋里溜了出来,又在岛上游荡。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问了中国人:“东印度公司的人什么时候行动?” 中国人说:“苏小姐再等等,他们自有安排。” 苏无问点点头:“着急也没用。” 这一天又过去了,到了晚上,安静地躺在床上,虽然觉得东印度公司的人来救他们,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是等待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又漫长又痛苦。 看着月光越来越亮,她双手枕在脑袋底下,翘着二郎腿,睁着眼睛告诉自己赶紧睡着。 恰恰这时,外头传来了一声爆炸声,苏无问从床上跳了起来,第一个念头是:来了! 东印度公司的人终于来了! 她不知道此时是否应该出门,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待在屋里,还是出去看看情况? 不出去会不会令黑胡子起疑?会不会显得太淡定,似乎她早已知道有此事。 可是出去了,若是碰上黑胡子,让他给挟持了,岂不是也不大妙? 对了,黑胡子会不会也想到了什么?会不会起了疑心? 黑胡子会不会来她的房间里找她? 啪啪啪—— 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苏无问猛得扭转头去,心提到了嗓子眼,这黑胡子说来就来—— 外头又传来了一阵拍门声,有个声音在喊她:“苏小姐,快开门,是我。” 这是顾风年的声音。 苏无问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过去把门栓打开,顾风年没踏进屋里,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便往外走。 “顾主管我们去哪儿?” “我带你躲一躲,黑胡子说不定要来抓你。” 苏无问放心地任由他牵着,到了屋子外头,顾风年忽然一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一跺脚一纵身翻身上了屋顶。 那屋顶是平的,人要是平躺在上面,下面的人便看不见。 “苏小姐,咱们在这儿趴一会儿。” 苏无问点点头,两人趴在屋顶上,远远望过去,这座岛的四周围狼烟四起、大火弥漫。 黑胡子不是吃素的,很快便发现了情况不对劲,他的第一反应果然不是去寻找敌人,而是往屋里冲,直奔苏无问的卧房,一脚踢开了房门,里面空空如也,黑胡子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东印度公司的人手慢慢朝着岛中央的居住区包围了过来。 两拨人马打在了一处,到处都是一股浓浓的火药味,硝烟四起。 顾风年隐约听到墙上有攀爬的声音,立刻警觉了起来。 是谁在爬上屋顶?难道他们的踪迹泄露了? 有人发现了他们不成? 一只手攀到了屋顶上—— 这不像是中国人的手—— 不过也不像是海盗的手。 海盗们常年在海上,身上的皮肤晒得黝黑,而这只手白白嫩嫩—— 顾风年皱着眉还在想,这会是谁?苏无问悄声告诉他,“约翰。” 顾风年这才反应过来。 另一只手伸了上来,顾风年伸出一只手去拉住他的手腕,把约翰给拉了上来。 约翰不知道这屋顶上竟然还有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特别是当他的身子悬空而起,被直接拎了上去的那一瞬间,约翰直接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约翰撅着屁股趴在房顶上,还没缓过神来:“顾主管怎么是您,吓死我喽。” 他刚说到“喽”字,就“哎哟”了一声,屁股上中了颗子弹,这回约翰趴下了。 东印度公司的人手忽然开始撤退,约翰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要走了?难道还打不过海盗,咱们怎么办?” 苏无问安慰他:“先别急。” 那些海盗们见东印度公司的人往后退,便乘胜追击,一下子两拨人马都走光了。 就在这节骨眼,屋子后头又上来了一批人马,这些天来一直跟苏无问在一起的中国人也在其中。 那中国人正在用荷兰话跟他们交谈。 苏无问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但却能猜得出来。 她赶忙坐起身来向他们挥了挥手:“我们在这儿!” 第115章 血手印字据 那中国人循着声音抬起头来,一瞧见他们,惊喜万分,几个荷兰人去屋子里搬来了梯子,苏无问、顾风年和约翰一一下了屋顶。 中国人对他们三个说:“快跟我们走。” 苏无问点点头,他们朝着与海盗相反的另一个方向退走了。 海岸边停着一艘大船,岸上还捆绑着几个看守这片海域的海盗。 苏无问、顾风年和约翰上了船,其他人也依次跟了上来。 大船驶离了岸边,离海盗岛越来越远了。 苏无问问那中国人:“方才在岛上与那些海盗争斗的荷兰人怎么办?他们可登了船?” 中国人告诉他:“海岛的那一头另有一艘船只,到时候那些荷兰人佯装败退,退到船上,就装作是被他们给打跑了,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必恋战。” 苏无问点了点头。 “对了,相处多日,我还不知道您该怎么称呼?” 那中国人道:“我姓陈,我叫陈广亮。” 苏无问向他做了一揖:“陈兄,以后要请陈兄关照了。”苏无问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陈广亮点了点头:“苏小姐放心。” 船只朝着海上驶去,有个荷兰人来到了甲板上,走近了苏无问的身侧,对她躬身作揖。 “苏小姐,有人想请您过去一趟——” 苏无问心里咯噔了一下。 有人?这个人会是谁?难道王济德亲自来了? “请带路。” 苏无问跟着他进了茶房。 王济德正坐在里面慢悠悠地倒着茶:“苏小姐,请坐。” 王济德抬头发现顾风年也在一旁:“顾主管也请坐。原谅我怠慢了。” 顾风年道:“王老板说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还请王老板见谅。” 苏无问与顾风年在王济德的对面坐了下来。 苏无问道:“这次多谢王老板出手搭救之恩了,若是没有您,我恐怕可就得葬身在这岛上。” “这有什么,东印度公司与苏家多年的交情了,苏小姐有难,东印度公司自然要来搭救,苏小姐不必见外。两位请喝茶,这是荔枝红茶,红茶里面掺了一些荔枝干,喝起来格外香甜。两位尝尝。” 苏无问举起来喝了一口:“当真是好味道。” “苏小姐,那我们就来谈谈正事。” “王老板请说。” “苏小姐信里说,只要东印度公司把苏小姐从岛上救走,苏小姐愿意奉上郎窑红釉。苏小姐可还记得吧?” 说到这最后几个字,王济德斜眼睨了她一眼。 四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大波人马,个个手里都拿着枪。 苏无问笑了笑:“当然记得,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忘了?王老板放心,我苏无问说到做到。这样吧,你让人取来纸笔,我当场与你写下字据。” “好,苏小姐当真是爽快人。” 王济德用荷兰话对边上的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人退了下去,没一会功夫,端上来了纸笔墨砚,王济德笑意盈盈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似乎在说:请吧。 苏无问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举起了笔,刷刷点点,又签了字。 苏无问把茶杯举起来,半悬空移到了桌子外头,突然一松手,茶杯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王济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苏无问笑了,似乎心里很愉快。她捡起一块碎瓷,手指在上面一划,划出了一道血痕,带着血往字据上一摁,留下了一个血指印。 “王老板这回总该相信了吧?” 王济德举起字据一瞧,上面写着:“苏无问将郎窑红釉瓷器售予东印度公司,无论东印度公司要何等数量、何种款式,苏家必当全力以赴。” 王济德笑了。 “苏小姐真是个爽快人。”他一边说一边把这张字据收进了怀里,“苏小姐,这字据要是让当今皇上瞧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不过放心,苏小姐既然是跟我东印度公司在做生意,东印度公司自然不能让苏小姐掉脑袋。苏小姐,您说是吧?” 苏无问自然听得懂他这话里的意思。 王济德是在说,要是苏无问背信弃义,不跟他合作,他就要想办法把这张字据呈现到皇上面前去,让皇上下令杀了她。 把官窑里的上等瓷器卖给西洋人,这在大清可是明令禁止的事情,违背了这条律法是要掉脑袋的。 “王老板说的是,东印度公司要跟我做生意,又怎么舍得让我受伤,更何况我今日这条命本就是东印度公司给的。” “苏小姐有这份心意就好了,苏小姐在岛上受惊了,那我便不打扰苏小姐休息了。” “王济德站起了身来。” 苏无问对他点了点头。 王济德离开了茶室,拿着枪的荷兰人也都走光了。 沉默了半晌,苏无问压低了声音问顾风年:“他怎么不问问我们,为什么会被黑胡子给抓走?他要是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对了,顾主管,约翰在哪,你可瞧见他了?” “未曾瞧见。” “走,我们去找他。” “好。” 两人找到了约翰,约翰正在房间里大吃特吃,顾风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约翰转过身来:“顾主管苏小姐。”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口齿不清。 苏无问道:“刚才东印度公司的人可找你了?” 约翰点点头:“找了。”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他们问我为什么会坐船出海,为什么会被海盗抓走。” “那你怎么说?” 约翰神秘一笑:“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实话,我跟他们说,我跟您二位是坐了游船出来游山玩水的,谁想船到了途中被海盗给截住了,其他人都被海盗给杀了,要不是我说您两位能做瓷器,海盗就要把您两位也给杀了。” 苏无问笑逐颜开:“你还挺聪明的。” 约翰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那可不是。” 苏无问笑到一半,忽然又不笑了,心里头升起一个念头,‘要是方才王济德也问问她为什么要坐船出行,然后把得到的答案再去跟约翰对一对口供,岂不就戳穿了?’ ‘还好王济德只叫人去试探了约翰,大概是下意识认定苏无问不会说实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她和约翰口供不一致,被戳穿了也没什么关系,约翰的口供听起来也很离谱,恐怕王济德也不会相信。戳穿与不戳穿的区别只在于尴尬和不尴尬……’ 想到这儿,苏无问又笑了起来。 “苏小姐,您怎么了——”耳旁边有个声音在问她。 苏无问回过神来:“怎么了?约翰。” “没事儿,看您笑得有点奇怪,一会儿笑一会儿不笑,究竟是要笑还是不要笑呢?” 第116章 字据掉包了 这一次的海上之行看来是暂时要先泡汤了。 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显然是非把她带回中国不可,不过当务之急倒不是去英国观察英国百姓对瓷器的喜好和口味,而是先把王济德手中的那份字据给拿回来。 这就要请陈广亮来帮这个忙了。 王济德在船上的办公室里办公,陈广亮敲了敲他的门,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上。 王济德在里头说:“进来。” 陈广亮没进去,一手扶着门板,另一只手抓着门框,探了个脑袋进去,冲着王济德笑嘻嘻道:“王总管,苏小姐想见见您。”他一边说这番话,一边右手轻轻一划,往右边门框上锁门的凹槽之处塞了个东西进去。 王济德听完很感兴趣,站起身来。 “苏小姐现在何处?” “和顾主管在茶房里候着。” “我现在就去。” 王济德披上外套,陈广亮松开了扶着门板的左手。 王济德朝着门外走过来,陈广亮此时背靠在门框上,站在王济德身后,离门更近的位置。 王济德回转身来想去关上门,但见陈广亮就站在那里,便嘱咐他:“把门关上吧。” 陈广亮点点头,把右手伸过去,拉过门板来砰地一下把门给锁上了。 陈广亮道:“王总管,我陪您过去。” 王济德告诉他:“不用,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去便是。” “好勒。” 王济德朝着甲板左边走,陈广亮朝着右边走。 陈广亮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王济德的办公室门口,左右观瞧了一阵,四下里没人,用力一推门,那门又开了,王济德手伸到锁槽里,把方才塞进去的东西又拿了出来,放入口袋,一转身进了办公室里头,轻轻把门关上。 他来到王济德的办公桌前,翻箱倒柜开始找东西。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啪啪啪的敲门声,有人在喊:“王总管、王总管。” 陈广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屏住了呼吸,安静地呆在里面。 只听外头约翰的声音在说:“你在找你们的王老板吗?” “对。” “王老板在那头茶室里跟我们苏小姐聊天,你要不去那头找他。” “行。” 那人刚要去,约翰又喊住了他。 “算了,你还是等他们聊完天再找他,免得打扰了他们谈正事,你先去忙你的。” “也行。” 脚步声远了,陈广亮松了口气,方才过于紧张,没有注意到他的心脏正在局剧烈跳动。 陈广亮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匣子,他的心又扑扑跳了起来,合同是不是就藏在这里? 他从兜里摸出了开锁的工具—— 另一头,王济德与苏无问、顾风年对面而坐,三人已经寒暄过一番了,这时节苏无问正在问他:“王老板,您这边大概需要多少件郎窑红釉瓷?” “少说也得先来个三百件,欧洲的王公贵族大多都想要一份,不过人数太多送不过来,挑些最有权势的一些送一送。” “王老板,这东印度公司打我这儿高价买了郎窑红釉瓷,去送人,不卖吗?这岂不亏了?” 王济德笑道:“就送这一批,以后就不送了,以后再找我东印度公司就没有这等好事了。苏小姐还有什么要谈的吗?若是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我就先回了。” “王老板且慢,关于瓷器方面的事情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此事走漏了风声,让皇上知道了,可是杀头的大罪,不知道王老板那边是怎么安排的,除了给郎窑红釉换上一个名字之外,可有其他妙法?王老板你也知道,换上一个名字也骗不了人,若是流到海外的瓷器,又被谁给带了回来,呈到了皇上面前,我这小命可就没了。” “苏小姐放心,流传到了海外的瓷器,都被收藏在王公贵族的手里,就算被人瞧见了,悄悄报告给了皇上,可是口说无凭,怎能就此冤枉你?而且东印度公司为了苏小姐考虑,也做出了让步。原来还想请苏小姐那边烧制一些小型的郎窑红釉瓷器,以便卖入寻常百姓家。但如今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只烧制大件郎窑红釉专卖给王公贵族,这样才能确保这些流出去的瓷器不会流回大清,苏小姐何必多虑。” “可万一东窗事发——” “这样吧,苏小姐,万一东窗事发,您就来找我,我安排人手把您带到海外,您以后就定居在海外,继续做您的陶瓷生意,找个不认识的地方,改名换姓,谁还能抓得到您?” “王老板一言既出——” 王济德接着道:“驷马难追!” “有王老板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苏小姐可还有其他顾虑?若是没有——” 苏无问听到这,打断了他:“王老板,还有一事想与您商量一下。” “苏小姐请说。” “您也知道,我苏家向来都跟王赵两家关系不好,如今赵家已经没落,可王家尚在,而且前阵子东印度公司与我苏家不和,可是跟王家多多往来了。如今我苏家与东印度公司再次和好,不知王老板打算怎么处理与王汉那边的关系呢?” 王济德哈哈一笑:“如今苏小姐肯把郎窑红釉瓷卖给我,东印度公司与苏小姐之间原本的那些生意往来自然是要全部恢复,这样吧,我王济德向苏小姐保证,无论苏小姐窑口里烧制出了多少外销瓷器,东印度公司全部包揽,从苏小姐这边进完了货,若是进购瓷器数量不足,则再去找王汉进货,一切都以苏小姐这边为先。” “好,王老板真是个爽快人。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苏小姐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是没有,我就先告——” “还有一事……” 陈广亮撬开了小匣子的锁,里面锁着不少文件,他翻了翻,果然翻到了苏无问写给王济德的那一份字据,他把字据取出来放入怀里,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字据替换了进去,锁上了匣子,放入原处,先透过窗户看了看甲板外头,他在窗户上轻轻地弹了一下手指,外头的约翰会意,帮他四下里打量,以防有人走过来。 约翰向他点了点头。 陈广亮轻轻地开了门,一闪身转到了门外,又把门给带上了。 恰在此时,远远地还真有个人朝着这头走来。 约翰上前挡在他面前,一伸手拍在了他的胳膊上,滴溜一下让他转过了身去,背对着陈广亮那边,大声在他耳旁道:“走咱俩喝酒去!” 船员拼命抗拒,怎么就喝酒去了,他还有很多活没干呢:“这不行,我事情还没办完——” 约翰哪里管他:“别干活了,喝酒重要,人生及时行乐!” 船员一听,竟然有道理。 第117章 终于到英国 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带着苏无问、顾风年和约翰回到了大清。 在浦东港口辞别的时候,苏无问豪气干云地告诉王济德:“王老板,烧制郎窑红釉瓷器需要时间,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保准交出三百尊郎窑红釉,到时你来景德镇苏府找我拿便是。” 王济德很高兴:“那就有劳苏小姐了。” 辞别了王济德,苏无问等三人乖乖打道回景德镇,苏老爷一瞧见自己的宝贝闺女回来了,激动得不行,迎出门去,拉着苏无问的手不放:“无问你可终于回来了,可把你爹给想死了,怎么样?英国好玩吗?” 苏无问心想,这都哪跟哪,这离家才一个来月,按时间推算,也不可能到达英国,更不可能去了一圈又回来了。 “爹爹我还没去英国。” 苏老爷大吃一惊:“你没去英国?那你离家这些时日上哪儿去了?” “我去海上兜了一圈,遇到个海盗,被海盗抓走,又被东印度公司的人救了回来。” 苏老爷自动忽略了后半句:“什么?你被海盗抓走了?” …… 苏无问、顾风年和约翰准备二度出海了,希望这次可不要碰上海盗。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照旧是交给苏夫人照管。 为了避开东印度公司的耳目,特别是为了避开王济德的耳目,苏无问等人打广东珠海那儿坐船出发,直奔英国。 这一回运气比上一回好了不少,一路上顺风顺水,顺顺利利就来到了英国。 三个人下了船,一脚踏到了岸上,在海上飘荡了许多时日,这一脚踩在陆地上的感觉可真是好极了。 像是从棉花上下来踩到了坚实的大地上,回头想起来,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可真有安全感。 怪不得古人说做事情要脚踏实地。 上了岸,看着眼前的百姓,苏无问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些人怎么都穿着奇装异服呢?” 顾风年只得好心提醒她:“苏小姐,恐怕是我们三人穿着奇装异服。” 苏无问干咳了一声:“顾主管、约翰,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约翰道:“苏小姐,我看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睡一觉,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我累得也不行了。这坐船看起来好像天天都在船上歇着,可是我也说不清怎么就这么累,哎哟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行,咱们先找个客栈落脚,约翰你带路吧。” “好勒。” 约翰找来的落脚客栈真是气派不凡,一看就是个花钱的好地方。 可能就是仗着苏无问有钱,这才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约翰要了三间客房,苏无问付了钱,侍者领着他们上了楼,各自进了房间,屋里布置得确实非常豪华。 苏无问一眼便瞧见了屋子中间的一张茶桌,圆圆的茶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这套茶具是用瓷器做的。 茶具上的图案都一样。 她上前几步,拿起了茶盘,白色的茶盘上绘有柳树、小河以及一个姑娘。 这种图案叫做柳园图,苏无问是做瓷器生意的,当然知道这种柳园图案的瓷器在外销瓷器中销量最大。 来英国见到的第一套瓷器便是柳园图瓷器,真是令她倍感亲切。 苏无问一转身来到了房门口,想去顾风年那边看一看,看看他那儿是否也有一张茶桌,他的茶桌上是否也有一套茶壶,这套茶壶又是否是用瓷器做的?上面绘的是什么图案? 可是转念又想,奔波了这一路,或许他已经歇下了,此时去打扰多有不便,还是算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黄昏,起来出了门,准备去吃饭,顾风年早就已经起床了,苏无问来到了他的屋里,一眼看下去,他那屋里头果然有一套与自己屋中一模一样的瓷器,上面绘的同样是柳园图。 “走吧顾主管,我们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出了门来,顾风年道:“我去把约翰叫上。” “好。” 顾风年举起手,轻轻拍了拍约翰的房门,里面没人答应,他又敲了敲,还是没人答应。 顾风年用力拍了拍房门,担心里头的人出什么事了。 约翰睡得正香,骤然被人吵醒了,非常不高兴,喊了一声“谁啊?” “约翰,是我们。” “什么事儿?” “该吃晚饭了。” “顾主管你不用出门,叫伙计送份饭到屋里来便是。” “我们打算出去吃,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去吗?你要是还想睡就继续睡。” 约翰从床上半坐起身:“可是你们俩出去,话都不会说,能吃得上饭吗?” “放心,这有何难。” “你们出去了可还找得回来?” “会找回来的,我们不走远。” “好,那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还得再睡会儿。” “行,你睡吧。” 约翰倒头又呼呼大睡起来。 两人出了旅店,左瞧瞧右瞧瞧,没瞧见什么好吃的店,最后看到家面包店,花了一英镑的钱,买了三块面包,一人一块在路上啃了,另外一块带回去给约翰。 回到了旅店里,把外头买来的面包带到了约翰房门前,约翰已经起来了,正在屋里享受他的美味晚餐。一瞧见他们俩回来了,非常热情:“苏小姐、顾主管,你俩回来了,这是给我的吗?”约翰接过了面包,“多少钱买的?你俩一句英文也不会说竟然还能买东西,好厉害。” 苏无问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一英镑。” 约翰噌地一下一跃而起:“一英镑买了一块面包?” “不是,是买了三块面包。” “三块面包花了一英镑?!这面包店老板怎么不去抢?!”约翰难受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早知道这俩冤大头出门一趟得花那么多钱,他就不贪睡了…… 约翰默默垂泪,花了钱的苏无问还得安慰他…… 晚上的时候三个人聚在一块商量,怎样才能考察民俗,如何才能知道英国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瓷器,以便投其所好,生产出一款能够风靡英国的瓷器,让东印度公司反过来求着要跟他们合作。 可是要想了解到百姓的口味,首先得认识几个百姓,其次得跟百姓聊上天……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要想解决倒是非常好办。 苏无问与顾风年只消站到街上,随手抓住几个百姓,然后说一句:“劳驾,能去您家里看看您家那套瓷器否?” 百姓们听完之后,一般而言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是完全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毕竟语言不通。 第二种是略懂汉语的白姓,听完之后把他俩当神经病看待,立刻甩手走人。 谁曾见过素不相识的人,一见面就问对方能不能去对方家里的?这不是要做贼是什么? 不过说不定这个苦差事可以交给约翰去办。 约翰是本地人,不会语言不通。 假如约翰站到街上,每天忙着拦住一个个的过往行人,问上一句:“劳驾,能去您家里看看您家那套瓷器否?” 想必不会被对方当成疯子,顶多以为约翰是想买套瓷器,又不知该买哪套,所以随便问问。 苏无问和顾风年齐刷刷地看向了约翰,现在就看约翰肯不肯帮他们这个忙了。 约翰连忙摇头,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他向他们保证,他宁可上吊抹脖子,也不愿意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苏无问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约翰宁死不从…… 第118章 约翰的亲戚 约翰在威逼利诱之下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巧妙法子,有了这个办法,他既不用站到街上去,逢人便问一声“劳驾”,丢人现眼,也不必得罪苏无问。 “苏小姐,要不这样,我老家就在这附近,我带你们去问问我那些亲戚们,问问亲戚们都喜欢什么样的瓷器?” 苏无问有些犹豫:“你有多少亲戚?恐怕问不出多少消息。” “您这可低估了我的亲戚。我有好些个亲戚,我这些亲戚又有好些个亲戚,数量之多,无穷无尽,要我说,咱们去问问亲戚们,这事儿准能解决。” 苏无问有些迟疑:“那——也行。” 约翰高兴地跳了起来:“走,咱收拾东西先去我家,让我妈把亲戚们喊来。” 约翰说他家就在附近,可他家并不在附近。 他家在乡下,离伦敦城里有好长一段距离。 三人雇了个马车悠哉悠哉地往乡下赶,约翰的家是一幢不大不小的房子,不是地主人家,但一眼瞧下去显然也不是寻常农民。 据说约翰的父亲是一位绅士,是受过教育的人,约翰的父母并不知道约翰就要回来,所以当他们的儿子带着两个陌生人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约翰的绅士父亲一时之间忘了自己的绅士风度,激动地抱着约翰痛哭流涕,破口大骂,开头用英文骂,骂到后来开始用中文骂约翰。 “你这不肖子孙,丢下爹娘就出海,爹爹以为你不回来了,你这混账东西——” 苏无问和顾风年面面相觑,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约翰的中文如此好了,原来他爹的中文就很好。 约翰的娘也出来了,约翰的娘亲就显得比较理智、冷静,既不哭也不闹,也没有欣喜若狂的表现,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回来啦。” 约翰跟他爹哭到一半,忽然想起了苏无问。 “对了,爹,我给你们介绍两个人,这位是苏小姐,爹,你可听说过苏小姐?她就是创烧了郎窑红釉瓷的那一位。” 约翰他爹一听,一脸骇然的表情,张大了嘴巴激动地上前,要跟苏无问握手,一紧张,原本想说中文给说成了英文,而且嘀嘀咕咕一口气说了一大串。 苏无问一个字也没听懂,但见人家如此热情礼貌,也不好意思表现地冷淡,于是满脸笑容,也表现得非常热情,心里头略有些纳闷,想不到她的名声都传到英国来了。 约翰又向他爹介绍:“爹,这位是顾主管,郎窑的主管。” 约翰他爹转过来又跟顾风年握了握手,一口气又说了一连串英文。 约翰见到了家里人,高兴坏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忘了要给苏顾二人当翻译。 约翰他爹招呼完了顾风年,又转过头来招呼苏无问,用英语热情地邀请他俩到屋里头坐会儿。 苏无问看了看约翰,但约翰并没有给他翻译,苏无问也不是一点英文都不会,她平日里也听到过一些英国人说话,最常听到的词有两个,yes和no。 她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似乎英国人特别爱说这两个词,或许这两个词是用来打招呼的。 既然约翰他爹如此热情地跟自己招呼,她是不是也应该说上一句英文表示一下? 苏无问想了想,yes这个词比较难发音,no就比较好说,所以苏无问,听完了约翰他爹的邀请之后,春风满面地回了他一个词:“no。” 约翰他爹听完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又非常热情地用英语问她:“为什么?两位随我儿远道而来,为何不肯到寒舍里坐一坐?难道是嫌寒舍过于寒酸,配不上两位的身份?” 苏无问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皱起了眉,心里头一琢磨,难道刚才那个字说得不对,刚才那个字难道不是用来打招呼的?她是不是不应该说no? 她应该说yes? 这回她说这个试试。 苏无问笑容可掬道:“yes。” 约翰他爹脸色苍白,倒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瞧着苏无问。 约翰看着情形不对,这才从回家的喜悦中走了出来,摆脱了出神的状态,赶忙向他爹解释:“爹爹,苏小姐一点英文也听不懂,不知道她是打哪学来的词,纯粹是在乱用,你要是问她她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自己都说不出来。爹,你为什么不用中文跟他们说话?” 约翰他爹缓了过来:“对,是我疏忽了。” 他用中文又跟苏无问说了一回:“苏小姐,您与顾主管远道而来,不知是否肯到屋内一坐?” 苏无问点点头:“多谢伯伯。” 约翰他爹做了个自我介绍,他也叫约翰,不过他是大约翰,约翰是小约翰。 约翰的娘叫玛利亚。 大约翰把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拿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小块猪肉和一些鸡蛋。 苏无问一边假装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又有些不舍得把人家的猪肉给吃了。看起来他们似乎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 用餐的时候,约翰把苏无问和顾风年的来意跟大约翰说了一通,大约翰一听连连答应:“这不是什么难事,苏小姐。我有五个亲弟弟,七个表兄弟,三个表姊妹,两位亲姐姐,五位阿姨、六位姑姑、七位叔叔、八位舅舅,全都住在这附近,要说起瓷器,我估计人人家里都有一套。前几天我和玛丽去我二姑家里吃饭的时候,我还看到我姑赶紧把桌子上的一套瓷器给放到了柜子里,搞得好像生怕我们要把它给偷了似的。” 玛利亚在一旁接口道:“可不是,我还专门拿话敲打她来着。吃饭的时候,我问她,我说姑姑,你那套瓷器多少钱买的?看起来倒挺金贵,结果她没接茬,一句话都不说,显然是怕我问她借瓷器。” 苏无问吓了一跳,玛利亚这一口中文也说得非常流利。 大约翰道:“等会儿吃完了饭,我就带你们去串门,我的亲戚们基本都已成家,他们又各自有很多亲戚。” 第119章 女人的瓷器 大约翰、小约翰和玛丽亚行动迅速,很快就带着苏无问和顾风年去会见自己的一干亲戚们。 先去见大姑。 大姑住得最近,就住在隔壁,沿着一条泥路走上几步便到了。 大姑矮矮胖胖的,说话很大声,但却有点耳背,不大听得到别人跟她说话。 大约翰向她问好:“大姑你过得怎么样?” 大姑没听到:“约翰,你可太好了,你又来看望我了,快进来坐,快进来坐。小约翰,小宝贝,你可回来了!这两位是谁?” 大约翰赶忙将苏无问与顾风年介绍给了大姑,他们全程在用英文说话,但是从大姑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和大姑他们的动作姿势来推测,苏无问也大概猜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当大约翰开始向大姑介绍他们的时候,苏顾二人还礼貌地向大姑点了点头。 大约翰一屁股坐进了一把椅子里:“大姑,能不能把你这儿的所有瓷器都拿出来给我这两位朋友看一看?” 大姑没听到:“两位这么远过来,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这也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我这里有武夷茶,是你们那边的特产,我给你们泡一点,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大姑忙去了。 忙完了。 端着沏好了茶的茶壶过来给在座的各位一人倒了一杯。 大约翰又复述了一回他的话:“大姑,我们想瞧瞧你的瓷器。” 大姑仍旧没听到,大声说:“你们晚上住在哪儿?住在大约翰家里吗?我这儿也有个空房间,要是住不下,就在我这儿住怎么样?” 小约翰在一旁忙着做翻译。 苏无问赶忙谢过了大姑的好意,告诉她,他们住在旅馆里便是。 大约翰又一次试着说话:“大姑,我带他们来,是想看看你家里的瓷器。” 这回大姑留意到大约翰在说话了,但是没听清,便没在意:“你们是不是觉得有蚊子,我拿把扇子来扇扇就没了。” 大约翰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玛丽亚听到这儿,轻轻开口说了句:“大姑这是在装聋作哑呢。” 话音未落,大姑拔高了嗓门、尖起嗓子道:“谁哑了,我说话那么大声,谁哑了?你说说。大约翰,你看看你这老婆,这是人说的话吗?你也不管管她。” 大约翰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大姑,你能听见我说话啊。” 大姑一下子便收敛了脾气,笑嘻嘻道:“各位是不是口渴了?不喜欢喝这个茶吗?我这儿还有一些草药茶,也拿出来给各位尝尝。” 大姑又走了。 苏无问与顾风年全程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便悄悄问了一下约翰,约翰把方才的话给他们概括形容了一番。 苏无问点点头,瞧了一眼顾风年,顾风年会意。 大姑回来了,给大家端上来了几杯草药茶,顾风年忽然掏出了一“先令”放在桌子上:“大姑,我们想看看您家的瓷器。” 约翰把这句话翻译给了大姑,大姑盯着钱,眼睛都直了,嘴巴嘟了起来,一边伸手拿钱,一边道:“当然可以,你们怎么不早说呢?你们早说,我早就带你们去看了。” 大约翰:“……” 大姑打开了柜子,把她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苏无问接过来瞧了瞧,都是一些做工一般的民间外销瓷器,没有一套是纯色的。 每一套瓷器上都绘有各种各样的图案。 苏无问问她:“大姑,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瓷器?” 大姑听完了约翰的翻译,笑呵呵道:“这我也说不来,得看合不合眼缘。” 苏无问一想,她这个问题问得太抽象了一些,她得具体化一点。 “大姑,我看你这儿的瓷器都有图案,你是不是不喜欢没有图案的瓷器?” 大姑点点头:“对对对。总得在上面画点什么,我才觉得好看,太素净,我喜欢不起来,有些人是喜欢素净的,我知道,可是我欣赏不来。” “大姑,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 “我也不知道,柔和一点的颜色我都喜欢。可是市面上好像没有什么颜色柔和的瓷器,要我说,现在这些瓷器从款式、图案、设计到颜色都有点太男性化了。瓷器是女人家用的,要是有些女性化的颜色,该多好。” 苏无问听到这儿愣了一下,脑子里冒出了好些个疑问:“大姑为什么说瓷器是女人家用的?” “没多少男人关心这个,买瓷器的基本上都是女人们。苏小姐,你为什么这样问?难道你们国家不是这样吗?” 听完了约翰的翻译,苏无问告诉她:“不是的,大姑,在我们国家,瓷器大部分是男人购买的。” 大姑惊叫一声:“天哪,怪不得你们做出来的瓷器那么男性化,总是生产出一些蓝色、青色瓷器,就连图案也喜欢用蓝色来画。在我们国家可不一样,瓷器大部分都是女人用的,要是能有一些粉粉嫩嫩一点的颜色,该多好。” 苏无问怔了一下,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她以前从未朝着这个方向考虑过。 男人与女人。 男人用的瓷器和女人用的瓷器。 迎合男人口味的瓷器和迎合女人口味的瓷器。 苏无问还想再追问一下:“大姑,为什么你们这儿是女人用瓷器更多?你们国家的男人对瓷器不感兴趣吗?” “不,他们也感兴趣,也在购买瓷器,可是总的来说,没有女人买的多,无论是用来当做装饰还是当成餐具、茶具,所有这些都是家里面的事情,而料理家事是我们女人的任务,所以瓷器自然也是我们买得最多。我可太喜欢瓷器了。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有哪位太太小姐不喜欢瓷器的,家里要是缺了瓷器,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的男人都说,瓷器是我们女人的宝贝。说到这儿,我得提一嘴,你们国家的男人真好啊,我们这儿喜欢瓷器的那些男人也很好,可是还有很多男人不用瓷器,他们自己不用,便看不惯我们女人买瓷器,说我们败家,浪费钱,这些男人可真讨厌,我们女人从没数落他们喝酒浪费钱,他们却要叽叽喳喳唠叨个没完,好像我们买点瓷器就欠了他们很大恩惠似的——” 大约翰赶忙打断:“大姑!我们还有事,我们要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第120章 出神的表哥 大约翰带着苏无问和顾风年拜访了他的大姑、二姑、三姑、四姑…… 接着又拜访了他的大姐、二姐、三姐…… 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四表姐…… 最后他们决定去拜访大约翰的男性亲属,看看情况是否真如大姑所说:英国的女性比男性更加喜爱瓷器。 大约翰极力否认这一点,他自己就是个瓷器迷,他无论如何也不赞同大姑的说法。 几个人朝着到大表哥的家里走去,大约翰急促道:“苏小姐,英国男人就跟英国女人一样,也十分喜欢瓷器,大姑那个说法是性别偏见,她一直都有一些性别成见。” 玛丽亚在一旁悠悠地补了一句:“我可不这么觉得。” 大约翰沉默了一下:“我们到了大表哥家,这个事情自然会有个分晓。” 大表哥坐在家里抽烟,见到客人来了,象征性地站起来迎接了他们一下,接着又坐回了椅子上,继续抽他的烟斗,陷入了深刻的哲学性反思之中,完全忘了客人的在场。 大约翰喊了他一声:“大表哥,我们来看你了,小约翰也来了。” 大表哥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温和地看着他们笑了笑,欢迎他们坐下。 大约翰开始向他介绍:“这两位朋友是从中国远道而来的。” 大表哥回过神来,朝着苏无问与顾风年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大约翰继续说:“我们来是想看看您家里那套瓷器。大表哥方便的话,能否把瓷器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 大表哥咬着烟杆,像是被像是被约翰的说话声突然惊醒了一样,愣愣地看了他们一眼,没什么反应。 约翰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大表哥微笑着很有耐心地回了他们三个字:“自己看。” 约翰追问他:“瓷器藏在哪?” 大表哥沉思了一会儿:“在厨房柜子里。” 大表哥家里的瓷器收藏得没有大姑家多,但这些瓷器有一个共同特点,上面全都绘有图案。 大家伙儿回到了桌子边上,大约翰趴在桌子上凑近身去追问大表哥:“大表哥,你也喜欢瓷器,对不对?” 大表哥吸了一口烟,朦朦胧胧道:“为什么不喜欢呢?” 大约翰一拍手,回过头来对苏无问和玛丽亚道:“怎么样?我说英国男人也喜欢瓷器吧。就跟英国的女人一样喜欢!” 玛丽亚在一旁幽幽地补了一句:“你这样问可不行,大表哥样样都喜欢,他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大约翰立刻反驳道:“怎么会呢?玛丽亚,这你可就乱说了。” “大表哥本来就是如此。” 大约翰继续坚持:“玛丽亚,人人都会有喜欢的和讨厌的,难道大表哥也喜欢做饭吗?我可不喜欢这个。” 玛丽亚冷冷淡淡道:“你不喜欢是你的事,大表哥可不一定不喜欢。” 约翰转头问道:“大表哥,你喜欢做饭吗?” 大表哥回过神来,听到了他的问话,颇有绅士风度地笑了笑:“为什么不喜欢呢?” 谈话看来是继续不下去了。以大表哥的性子,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他到底是喜欢瓷器还是不喜欢瓷器,抑或是,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 大约翰带着大家伙儿出发去了二表哥家。 二表哥正在跟家里的太太吵架,二表哥大声道:“家里已经有那么多套瓷器了,为什么又要买一套?” 二表哥的太太大声道:“家里的瓷器一点也不多,你为什么这么小家子气?我不过就是买了一套瓷器而已,你大声嚷嚷什么?” 二表哥道:“已经有三套了,你还嫌不够多吗?又买一套,怎么用得完?家里都放不下了。” 二表哥太太道:“才四套瓷器就放不下了?一套是用来吃早饭的,一套是用来吃晚饭的,一套用来喝茶的,新买的这一套是摆放瓜果零食的。吃午饭的瓷器我们还没有,你看看别人家,别人家还买不少瓷器用来做装饰,我们家的瓷器已经够少了,你怎么一天到晚嫌弃这嫌弃那的?” “你当然不在乎,你只知道买东西。可是一套瓷器那么贵,买上一套得花掉那么多钱,这些钱要是用来买食物,够我们吃好多好东西了。” 二表哥太太道:“吃!你就知道吃!你一点精神追求也没有!不是喝酒就是抽烟,要么就是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出去打牌。” 二表哥很生气:“你们这些女人真是不可理喻,钱都花到了买瓷器上,难道瓷器是你们的丈夫不成?” 二表哥太太反唇相讥:“瓷器可比丈夫要好。丈夫只会惹人不悦。” 大约翰在门外瞧着这情形,压低了嗓音:“要不咱们走吧。” 玛丽亚冷冷淡淡地斜睨了她丈夫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你看,英国的女人就是比英国男人更爱瓷器,英国女人个个都爱瓷器,英国男人却不一定。 大约翰觉得很没面子,他本来是想带着苏无问来看看,证明一下英国男人就像英国女人一样喜爱瓷器,现在不仅没证明成,反而凸显了英国男人不爱瓷器的一面。 他的老婆玛丽亚高兴得鼻孔都朝天了。 大约翰不甘落后:“走走苏小姐,我再带你去见我七表弟,包你满意。” 玛丽亚在一旁冷冷道:“是包你自己满意,还是包苏小姐满意,你可得分清楚。你七表弟跟你口味相同,喜欢瓷器喜欢得不得了,你带他们去见你七表弟证明不了什么,他是你特意挑出来的人,有本事,你随便选一个。” 大约翰脸一红:“随便选一个?那选谁?” “这我可不知道,”玛丽亚说,“要选你自己选。” 大约翰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三舅怎么样?你看三舅行吗?我们跟三舅来往得少,对他可不了解。” 玛丽亚点点头:“行,就你三舅。” “可是三舅家有点远。” “这怕什么?我们家不是有马车吗?坐我们家的马车去便是。” 大约翰点点头:“行,那我们得往回走一段路。苏小姐,顾主管,你们还走得动吗?我们需要回去一趟,坐我们的马车出发去三舅家里。” 苏无问听完了小约翰的翻译,点点头:“行,当然可以,我走得动。顾主管你呢?” 顾风年也点了点头。 第121章 讹人的三舅 苏无问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琢磨:‘早知道有马车,刚在就坐了。太好了,不用走路了。’ 坐在马车车厢里,透过窗帘看看外面乡间的景色,倒是也是一件美差事。 大约翰去把马车拉了出来,是一匹马拉的马车,马车没有车厢,露天的,略有点类似于大清的独轮车,前面一个轮子是马,后面一块木板可以坐,木板上倒是放着两排椅子。 大家伙儿面对面坐。气氛略有些尴尬,苏无问不知自己是否该开口夸一夸这两马车。 约翰去了驾车坐的位置。 这匹马有点老了,也有点累,一口气拉那么多人,它便更累了,跑起来非常缓慢,速度只比行人走路快上一点。 不过,快一点也是一点…… 这种类型的马车苏无问还是头一次坐,坐起来也挺津津有味。 三舅家到了,但是三舅不在家。 问三舅在何处?三舅在江边捕鱼。 不错,三舅不在江边钓鱼,而是在江边捕鱼。 哪个江? 出门左转往后走,一直走上一英里路,就能找到他。 一行人出发了,他们要找到三舅解答他们的疑惑。 如今苏无问的问题已经不是英国人喜欢什么样的瓷器,而是英国男性喜欢瓷器的程度有多少? 三舅果然在捕鱼,看到有人来了,远远起来头来望了望是谁。 隐约瞧见了大约翰,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 这大半年没见了,他似乎长这个样,又似乎不长这个样。 大约翰可记得他三舅。 “三舅!”大约翰向他招了招手。 三舅一听,很高兴,扔下了手里的网兜,举起手,冲着大约翰挥了挥。 那网兜被江水一冲,刷拉一下,从三舅脚边冲走了。 三舅“唉哟”声,一着急,拔起腿来,赶忙要去追那网兜。 可他站立在江水中,行走不便,扑通扑通,才走上两步路,网兜已经被江水冲得远了。 大约翰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是他害了三舅的网兜,又好像不是…… 他既委屈又冤枉。 一行人走近了三舅,大约翰问他:“三舅,网兜里可有鱼?” 三舅摇了摇头:“没鱼。” 大约翰顿觉安心,安慰三舅:“没鱼就好,一个空网兜,冲走了就冲走了,到时候再做一个。” 不知大约翰究竟是在安慰三舅,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三舅不这么认为:“没鱼怎么会好呢?” 大约翰有些尴尬,挠了挠头,看了看岸上放着的一个水桶:“没事的,三舅,水里的鱼等以后有了新的网兜再来捞捕,先把水桶里的鱼吃了,水桶里的鱼肯定够吃了。” “水桶里可没有鱼。” 大约翰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三舅妈说你出来一上午了,怎么会没有鱼。” 三舅皱起了眉。 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大约翰赶忙转移了话题:“三舅,这两位是从中国来的朋友,我们想看看你家里的瓷器。” “从中国来的朋友为什么要看我的瓷器?中国不是遍地都是瓷器吗?” “不,我们专门想看看你家里那些。” 三舅听完大约翰这句话,立刻变得警觉了,这件事情有蹊跷。 一年到头也难得来往一趟的外甥,带着两个中国人来找他,目的竟然是为了看看瓷器,而且非得看看他的那些瓷器。 难道他的那些瓷器里有什么秘密不成? 难不成他买到的某一套瓷器是宝贝?价值连城?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这两个中国人是打算直接从他手上夺走瓷器,还是打算出高价把东西买走? 他们人数那么少,看起来不像是来打劫的,看来是要跟他谈价钱。 难不成他走了狗屎运了,今天竟然要大发一笔? 大约翰看着三舅在出神,赶忙喊了喊他:“三舅。” 三舅回过神来:“什么事?” 大约翰重复了一遍:“三舅,我们想看看您家里那些瓷器。” 三舅坚定了他的信念:一定是他的某一套瓷器是宝贝,让他给无意中买着了。 “你们想看哪一套?”。 “这——”约翰有些迟疑了,“我们都想看看。” 三舅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大约翰心里在想什么。 大约翰这是帮着外人想坑他。 首先已知一个事实:他买到的某一套瓷器是宝贝,对方打算出价把它买回去。 第二个事实是:这两个中国人认定他不知道自己手上有一套贵重瓷器,所以打算忽悠他一下,让他把家里所有瓷器摆出来。这两个中国人在观看的过程中会无意中感叹一声,说他的其中一套瓷器为何如此漂亮,让他们一眼便着迷,希望能把它买走。 但“漂亮”毕竟跟“宝贝”不同。为了漂亮花的钱可没有为了宝贝花得多。 这两个中国人只会出比较多的钱来购买瓷器,却不会出很多很多的钱,因为他们认为他不知道这套瓷器非常贵重,所以想忽悠过去。 没错,事实必定如此。 三舅心中暗想:‘可恨自己的外甥竟然伙同外人欺骗于他,好在这些小伎俩根本逃不过他的法眼,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讹了谁。’ 三舅笑容笑眯眯道:“当然行,来,我这就带你们去看,家里收藏的瓷器可多了,我最喜欢买瓷器,大家快随我来。” 三舅领着他们进了屋子,掏出钥匙,打开锁,拉开了柜子的门,里面琳琅满目放满了瓷器。 三舅面露得意之色,他在等着苏无问和顾风年率先开口,因为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柜子里究竟哪套瓷器如此值钱,值得两个中国人远赴重洋而来,可是他又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他不知道的样子。 要不然这两个中国人仗着他不知道这一点,准会稍微给他一点钱,就想从他手中把瓷器买走。 三舅斜着眼,察言观色。 大约翰率先开了口:“三舅,这些瓷器都是你自个儿买的,对吧?有没有哪些是三舅妈买的?” 三舅一听,他这外甥是在帮着外人讹他,他的外甥显然是想试探试探他,看看他知不知道这些瓷器究竟值多少钱。 三舅对这个问题一口否决:“没有任何一套是你三舅妈买的!全是你三舅买的!” 第122章 大富大贵瓷 大约翰很得意:“三舅,你怎么买这么多瓷器,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觉得瓷器妙不可言,美得不可方物?” 三舅精明地思索了一下:“不,我买瓷器可不是为了看重瓷器之美。” 大约翰道:“三舅,你为什么买瓷器?你看中她什么?难道看中它的实用价值?” 三舅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怎么会看中它的实用价值?这纯粹胡扯,谁会花这么大的价钱买回来拿来用,我可不舍得。” 大约翰有些疑惑,他们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买的也不是最上等的瓷器,甚至连上等的瓷器都不买。 普通的瓷器虽然仍旧较贵,可是三舅这句话说得也未免太过了吧?瓷器太贵,买回来不舍得用,这是几个意思? 像他们这些平民,把瓷器买来不就是为了用吗? 大约翰追问:“这——三舅,你这些瓷器都多少钱买的,怎么还不舍得用呢?” 小约翰在一旁忙着把他俩的对话翻译给苏无问和顾风年听。 三舅嘿嘿一笑,眼露精光。既然他们不肯说他们想买走的究竟是哪一套瓷器,不如他就把他的每一套瓷器报价都报得高一些。 这样一来,无论他们最终开口向他要哪套瓷器,都得支付他一大笔钱。 三舅伸手指了指:“你看第一格中的这套早餐瓷器,这套瓷器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说出来可得吓死你。这套瓷器花了我一百英镑!” 大约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一百英镑?三舅,你哪来的钱?莫非你疯了不成?你一年也就挣个十英镑,你一年挣到的有十英镑吗?你哪来的一百英镑买这么一套瓷器?” 三舅嘿嘿一笑:“我祖父留给了我一颗翡翠戒指,这戒指是件宝物,价值连城,被一个识货的人看中了,把它买走,给了我一百英镑,我就正好买了这套瓷器。” 大约翰惊叹不止。 “天呐,真看不出来这套瓷器值一百英镑,天呐,三舅你可太有钱了,一百英镑都能想办法买到大件宋青瓷了,你可得十年才挣得到一百英镑,你就这样花了这笔钱吗?” “钱乃身外之物,大约翰,你是不知道这套瓷器有多好,我可是懂行的专家。” 大约翰追问他:“这瓷器好在哪儿?” 三舅神秘一笑:“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不说。” “三舅,你快说。” “我不说。” 大约翰转头对他媳妇玛丽亚说:“玛丽亚,你瞧我平常花那么点钱买几套瓷器,你就数落我,你看三舅花那么多钱,花了一百英镑买一套瓷器,我几时这么奢侈过?三舅,三舅妈就不说你吗?” 三舅灵机一动,生怕自己不知情的太太出来坏事,压低了嗓子说:“花这么多钱的事,怎么能让你三舅妈知道呢?” 大约翰赶忙也把声音放低了:“对对。咱们轻着点说。” 大约翰现在对三舅柜子里的这些个瓷器肃然起敬。 顾风年心里头琢磨,这三舅怕是被人给宰了,这套瓷器质量低劣,哪里值得上一百英镑? 顾风年略微皱了皱眉,难道这瓷器里头另藏玄机不成? 大约翰瞪大眼睛伸长脖子,一脸惊异追问:“那三舅,第二套瓷器可有什么名堂?” 三舅一听,该不会这两个中国人想从他手中高价购买的是这第二套瓷器? 那他可得报得再高点。 “大约翰呐,可别让你三舅妈知道,第二套瓷器比第一套还值钱,简直价值连城。” 大约翰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三舅,快说说,这第二套瓷器,你花多少钱买的?” 三舅嘿嘿一笑:“这套瓷器可不只是钱的问题。” “怎么说?” “这里头搭进去了一条性命!” 大约翰大吃一惊。 “三舅,此话怎讲?” 三舅又把声音压了压:“我有个生死之交,他去了一趟中国旅行,看到了这套瓷器,赞不绝口,出了高价把它买回来,打算送给我,结果他所乘坐的那艘船只在回英国的路上遇上了海盗,为了护住这套瓷器不被海盗抢走,他如今命丧黄泉,临死之前挣扎着给我写了张纸条,告诉我要好好保管这套瓷器。因此这套瓷器上可有我生死之交的一条性命所在。大约翰,你说这套瓷器可值钱否?” 大约翰听了连连点头:“这太值钱了。” 虽然大约翰左瞧右瞧,怎么都没看出来这瓷器好在哪里。 他自己就是一个瓷器迷,对瓷器略有研究,这套瓷器看起来实在也不怎么高明,难道说是他入行太浅…… 顾风年也不明白,一个劲地皱着眉头深思,想不明白为什么英国人要为了一套做工一般的民间外销瓷器豁出命去,这瓷器究竟好在何处? 大约翰把目光往下移:“那三舅,这第三格的瓷器可有来历否?” 三舅一听赶忙道:“不瞒你说,外甥,这件瓷器也是举世难觅的宝贝!价值连城!” 大约翰一听:“喔?这件瓷器也价值连城?三舅,这件瓷器又是你花了多少价钱买的?” 三舅道:“这瓷器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送给你的?” “那它值多少钱?” “少说也得五百磅!” “五百磅!五十年才挣得了这么多钱!” “可不是!” “三舅,你哪位朋友出手如此阔绰,送你五百镑的瓷器?” 三舅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朋友送的。” 大约翰问他:“那是谁?” “是公爵!” “公爵?哪位公爵?” “肯特公爵送的!” “肯特公爵?肯特公爵为什么要送你五百磅的瓷器?” “他知道我喜爱瓷器,便送了我这一件。” “三舅,你什么时候跟肯特公爵关系这么好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三舅笑了笑:“不是因为我们关系好,是因为我救过他的命。” 大约翰大惊失色:“你救过他的命?” “没错!” “怎么说?” “肯特公爵有一回独自骑马出行,遇上一伙强盗,差点就命丧在强盗的刀下,还好我刚好就在附近,把他救了出来。肯特公爵为了报答于我,说只要我开口,他就替我办到。可我救人乃是出于侠义心肠,怎肯收受钱财,最后肯特公爵没办法,他特意打听出来知道我喜欢瓷器,便送了我这件价值五百磅的好瓷器。” 大约翰伸长了脖子,把头凑了过去,看了看眼前的这只小碗,这玩意儿值五百磅? 肯特公爵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三舅脸上挂着笑,心里头有点后悔,头一套瓷器的价钱说低了…… 第123章 英国的收获 三舅斜眼瞧着两个中国人,看看他们准备向他购买哪套瓷器。 不论卖出去哪一套,他都赚大发了。 他已经这一把年纪,随便卖出去一套挣来的钱,都能让他存着养老。 两个中国人没说话、没开口。 三舅紧紧盯着他俩的嘴皮子,可他俩的嘴皮子连眨巴都没眨巴一下,简直像是两个闭上了嘴的哑巴。 大约翰倒是又开口了:“那三舅我们还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 三舅真想把他的外甥拉过来,啪啪打他两个大耳刮子,这说的是个什么话?怎么就要走了? 三舅开动脑筋略一思索,明白过来了。他这外甥大约翰到底还是跟那两个中国人在一条船上,这是嫌他报价报得太高了,故意说要走了来唬唬他,他要是一挽留他们,这价钱就得被他们往下压了。 想必这两个中国人给了大约翰一笔钱,要不然他这外甥怎么能这么死心塌地的。 这种时候人家要走,绝不能拦着,既然他们有求于他,那么他们迟早又会回来的。 等他们再回来,想谈起价钱,可没那么容易,此时拦着不放他们走,自己就落了下风,人家要是开口还价就只能让他们还了。 三舅笑呵呵一拱手:“诸位慢走,我要去河边捕鱼,就不送了。” 大约翰赶忙道:“三舅你忙着吧,不必送我们,我们就先走了,后面还有事情,以后有空了,再来看望你。” “没什么好看望不看望的。三舅年纪虽然大了点,可是身子骨还硬朗着,年轻人忙你们的事情去吧。” 三舅友好慈蔼地望着他们走了…… 大约翰带着小约翰、玛丽亚、苏无问、顾风年走出了屋子,坐上了马车,一溜烟没了人影。 三舅在屋里头抽烟,心想该回来了,往门外探了探头,没人来。 三舅站到屋外面又抽了会儿烟,还是没人回来。 三舅搬了条椅子,往门口一放,一屁股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我看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坐一直坐到了日落黄昏。 大约翰还是没带着那两个中国人回来。 三舅纳了闷了,他要沉住气,说不定那两个中国人得明天才回来。 三舅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去河边捕鱼了,可是他的心里头净想着捞一笔钱赚大发,净想着那两个中国人,没法静下心来捕鱼,捕了一个傍晚,什么鱼也没捕到,天又快黑了,便索性放弃了。 第二天,三舅在屋里头等着,三舅妈时不时过来吆喝他一声:“做什么呢?坐在这儿干嘛?起来干点活!” 三舅不理她,三舅妈喊得多了,三舅告诉她:“你懂什么?” 三舅妈一赌气,不跟他说话了,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三舅天天坐在门口翘首以盼。 也不干活了,也不捕鱼了,什么都不干了,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烟是一把一把地抽,酒是一瓶一瓶地喝。 三舅妈越看他越烦,对着门口数落了一句:“疯了,疯子!” —————— 那天下午大约翰带着太太儿子和苏无问与顾风年打三舅家里出来,坐上了马车之后,顾风年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些瓷器在你们英国卖得这么贵吗?这也未免太贵了,我看那些个瓷器做工一般,大约翰,你怎么看?这些瓷器在你们英国人眼里难道算是质量很好的吗?” 大约翰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算,这点判断力我还是有的,他那些个瓷器确实质量不行。” 顾风年道:“他怎么花这么多钱买?真的值这么些钱吗?” “你可别信他。我三舅满嘴天上飞,他一开始说得我差点都信了,后来越听越离谱。” 顾风年道:“可你当时好像挺相信你三舅的。” “那都是装出来哄他的,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想吹个牛也没什么关系,哄哄不叫个事儿。不过,顾主管、苏小姐,至少这也能证明英国男人对瓷器还是非常喜爱的。” 玛丽亚在一旁尖刻地补了一句:“没有英国的女人喜爱得多。” —————— 苏无问拿出本子记下了她的收获。 在英国,瓷器主要是给女人用的。 英国人看重瓷器的实用价值,用它们作为早餐餐具、晚餐餐具、茶具等等。 英国人喜欢绘有图案的瓷器。 总结完毕。 现在苏无问与顾风年要在小约翰的带领之下前往法国了,看看法国那边情况如何。 法国离英国不远,一溜烟就到了。 苏无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法国人的神态。 当时“优雅”两个字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用风度来形容似乎也不太贴切。 风度是中国人的专属。 英国人看起来务实而有礼貌,法国人则很有气质,只是苏无问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气质。 巴黎人喜欢什么样的瓷器? 该从什么方向下手去了解情况? 得亏有约翰。 “苏小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我带你们去。巴黎这边有个瓷器市场可大了。话说回来,巴黎瓷器市场太多了,有专门卖高端瓷器的,还有专门卖低价瓷器的,不过有一个瓷器市场,瓷器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去的人也是最多,管理得井然有序。咱们去那儿瞧瞧,就知道巴黎人的口味了。” 顾风年在一旁插了一句:“小约翰,那地方叫什么?” “顾主管,你怎么开始叫我小约翰了,我叫约翰,不叫小约翰。” “咳,都一样。” “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不小了。” “没事,你看着也不大。” 苏无问打断了他俩,重复了一遍顾风年的问题:“小约翰,那地方叫什么?” “苏小姐你怎么也——我们都已经离开英国了。好吧好吧,小约翰就小约翰吧。那地方叫做勒庞瓷器市场,整个地方都是由一个叫勒庞的大商人经管的,他又把一家家的店铺租给了不同的小商人。勒庞瓷器市场是全法国最大的瓷器市场,惊为天人!” “行,我们赶紧去瞧瞧。” 第124章 老板要讹人 勒庞瓷器市场当真大的惊人,至少在小约翰的眼中是如此,他已经是第三次来了,可还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赞不绝口。 苏无问和顾风年就没什么反应了。他俩可是打中国来的,而且是从景德镇来的。 景德镇里面每走几步,就有一家瓷器店铺,瓷器铺子几乎遍布了整个景德镇。 而勒庞瓷器市场不过是一条街,街道也还算长,左右两旁大大小小的铺子全都开张着,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但却远远没多到人山人海的地步。 因此顾风年和苏无问一瞧见这勒庞瓷器市场,反应并不大. “小约翰,这就是你说的全法国最大的瓷器市场?” “是,苏小姐,你可不能太挑,这景象在国外已经算是非常繁华了,而且法国不止这一个瓷器市场,还有好多个其他的。苏小姐,你想,一个法国也就江西那么点大,而且就算在中国,也有好些省份很少售卖瓷器,卖的比法国还少得多。你是打景德镇来的,感觉自然不一样,你可不能太挑。法国的百姓数量也没多少。” 苏无问赶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挑剔的意思。法国竟然还有一整条街的瓷器市场,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了,只是略有些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你这一路上把勒庞瓷器市场天花乱坠地夸,我以为有一个皇宫那么大,结果我到了这儿一瞧,没你说得那么大,心里头有点落差罢了。” 小约翰被苏无问打趣得脸颊一红,赶忙转移话题:“走走,苏小姐咱们快去瞧瞧。看看这里都卖些什么瓷器。要我说,法国人的瓷器口味简直跟英国人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去了英国你简直就能知道整个海外市场的瓷器口味,不信你等会儿自个儿进店里瞧瞧,看看大家伙进去之后都会购买哪些瓷。” “我们先去哪家店?” “都行。随便找家店,来,要不咱们就进这家,咱们进去之后就站在一旁角落里,看看其他人进了店里都会买些什么瓷器。” 苏无问点点头:“好,小约翰你这个办法好,我们看一看就知道了,走走咱们进去。” 三个人随便推开了一家店门,走了进去。 结果没想到,店里除了老板之外,就只有他们三个了。 老板一瞧,客人来了!高兴地迎了过来,用一口带着口音的法语向他们三位问了好。 老板精明地打量了他们三个一眼,想看看谁是买家,谁是随从。他看了看,觉得顾风年才是要购买瓷器的,苏无问是个女子,想必没有多少钱,决定权都在顾风年身上,这小约翰看起来没有顾风年那么气宇轩昂。 老板立刻就把笑容转向了顾风年,询问他:“先生,想买什么类型的瓷器?” 小约翰属实没想到局面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他们是进店观摩的,不是进店买东西的……这个进店观摩的馊主意好像是他出的…… 小约翰硬着头皮在一旁尴尬地帮顾风年翻译老板的话。 顾风年愣在原地、尬在当场,求助的小眼神飘向了苏无问,苏无问紧闭着嘴巴当做没看见,嘴角看起来在憋笑。 顾风年求助地看向了小约翰,小约翰低下头去,在地面上踢着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风年尬笑一声:“您这儿都有些什么瓷器?” 小约翰一听到顾风年开口了,立马抬起头来精神十足,把他的话翻译给了老板,老板听不懂中文,不知道他们俩是打中国来的,以为他俩单纯只是外国游客,心中正想着今儿个要大赚一笔了。 “我这儿的瓷器应有尽有,全法国再也找不出比我这儿更齐全的了。您看看您喜欢什么款式的?” 顾风年略微扫了一眼,店里的大部分瓷器都是经过彩绘的普通民间外销瓷器,其中有几件瓷器是纯色的,质地看起来稍好一些,但也并没能做到完完全全的不掺杂质。 顾风年的兴趣提了上来。 “老板,那两件瓷器怎么卖?” 顾风年指了指老板身后柜子里的两只纯色盘子,老板转过头去,顺着他的手指一看—— “先生!不瞒您说!您眼光真好!这可是店里的镇店之宝,价格自然也要贵一些!” “多少钱?” 老板听完这句话陷入了沉思,顾风年不是傻子,他知道老板要开始讹人了…… 如果老板不能一口就把价格报出来,那准是准备开始讹人了…… 顾风年提前傻眼了。 老板努力思索了一阵,眼神闪烁地看了看顾风年,看看他这穿着打扮,这气质…… 不像是个穷人! “这件瓷器售价1000法郎!但我可以给你便宜点,在我这儿,你只要出800法郎!只要你的心意够诚,我就让你买走!这可是件上等的好瓷器,您眼光是真好,我也是看您跟它有缘,才肯这么便宜地卖给您,要是换成别人,想找我买我还不卖,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卖了它,我店里都没招牌了,别人进来一瞧,说这店可真没特色,连件高端的货色都拿不出来,他们哪知道我这是把店里的高端货卖给您了。” 小约翰很紧张,赶忙给顾风年做了翻译,顾风年听完追问他:“800法郎是一只盘子还两只盘子?” 老板一听此言,又陷入了沉默,眼神到处滴溜乱转。 顾风年后悔了,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不问就是两只盘子的价格,一问准成一只盘子的价格了…… 好半响,老板开口了:“一只盘子!怎么能是两只盘子呢?盘子多值钱,两只盘子我就亏了,我还做什么生意?店都关了得了,全倒闭!” 顾风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价钱买一只盘子呢?它跟普通盘子用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老板听闻此言大吃一惊:“用起来?!难道你把瓷器买回去是为了拿来用?” “不用的话我为什么要买?” “没有人把瓷器买回去用的!瓷器就好比是天上的月亮,你梦中的新娘,你把它买回去是要好好放起来,用来欣赏赞叹的,怎么能让世俗之物玷污了瓷器神圣般高贵的灵魂?” 顾风年道:“你的意思是我买回去之后要把它给供起来?” 小约翰迟疑了一下,才把“供”这个字给翻译了出来。 老板一听“供起来”,一时也没明白过来,等他好不容易理解了,便赶忙道:“这是自然,要每天虔诚地对待它,要像对待圣母玛丽亚一般对待瓷器,瓷器里面有圣母玛利亚的灵魂。” 顾风年道:“我是不是应该给它插上三炷香?” 三炷香? 老板没听懂,这时候店里来了其他的客人,有人跟老板说话,乘着老板扭头答话的间隙,顾风年趁机与苏无问和小约翰一块溜出了店外。 第125章 优雅的法国 瓷器市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大部分都是女人,两个或三个女人成群结队、结伴而行。 也有的是丈夫陪着妻子一块过来,单独来购买瓷器的男人也常见,可没有女人那么多。 正往前走着,有家店里忽然出来了个人,这人身高近六尺,长得相貌堂堂,穿着打扮都很体面,他左瞧了一眼,右瞧了一眼,打店里出来,下了两级台阶,慢悠悠地朝着左边走去。 可不过片刻工夫,店里忽然追出了一个人来,胖胖矮矮的朝着前头那个男人奔去,嘴里大喊着“抓贼!” 看起来像是店老板。 这店老板后头又跟出来一个伙计,伙计一听,老板在喊抓贼,跟在老板后头也大喊“抓贼了!” 老板扭回头来一看,伙计出来了,又冲着伙计大喊一声:“快回店里去!看住店里的东西!” 伙计连连点头,急忙刹住脚步,这一下子差点没把伙计给绊倒。 街上往来的行人,仍在慢悠悠地各干各的事情,似乎对于小偷并不关心,也不放在心上。 顾风年不明所以,问小约翰前头那两个人在做什么? “他们在抓贼!” 顾风年吓了一跳:“怎么没人上前去帮忙?” 小约翰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法国人不能为了抓贼这种小事而搅扰了他们高贵的步伐。为了抓个小偷,让自己的双腿快速动起来,太不得体了。” 小约翰话还没说完,顾风年已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小约翰叹了口气:“顾主管太爱多管闲事了,这不是个什么好习惯。” 苏无问一看,顾风年冲上前去了,便赶紧跑起来试图追上他,可是苏无问武艺平平,没跑几步,已经累得够呛,只能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 小约翰四顾一瞧,只剩他一个待在原地了,赶紧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劝苏无问:“苏小姐,您可不能这么跑,这太不得体了,您得顾全面子,这可是法国,您这样跑起来成何体统?您得端着走路。” 小偷哪里会是顾风年的对手,没跑多远就被顾风年拿下了。 店老板气喘吁吁追了上来,对顾风年千恩万谢,不停说着merci,顾风年听不懂,但他毕竟在广东待过一阵,心想老板莫非在说广东话“没系”? 顾风年心里头犹豫了一下:“没事?”这是什么意思?他抓错了,这不是小偷?小约翰传递给他的情报是错的?老板不介意店内的东西被偷了? 略微犹豫了一下,顾风年松了个手,偷了瓷器的男子一见到机会立刻又开始往前跑,老板大吃一惊,脸都绿了,追了上去。 顾风年一瞧,这老板明明就是要抓人,怎么说“没系”?便向前一闪身,再一次上前把小偷抓住。 老板又向他道谢:“merci merci”。 顾风年见他表现得这么客气,赶忙告诉他:“不客气不客气。” 苏无问带着小约翰追了上来,老板怒斥小偷:“快把我的瓷器还给我!” 小偷仰头望天,对老板说:“你有千百万件瓷器,我只取了你小小一件,这一件瓷器便是我生命的全部。你有那么多瓷器可以献给你心中的美人儿,而我却只有这一件来讨我爱人的欢心,你又何必对这单单一件瓷器紧追不舍。” 苏无问压低了嗓音问小约翰:“他在说什么?怎么这么一大堆?” 老板一听,告诉他:“你虽然只拿走了我一件瓷器,可你不知它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店里的每一件瓷器对我来说都视若珍宝,你拿走它便是拿走了我的心。” 苏无问哆嗦了一下,一阵鸡皮疙瘩。小约翰压低了声音安抚她:“苏小姐,习惯就好了。法国人就是这么说话的。法国是一个有格调的国家。” 苏无问点了点头,老板和小偷还在巴拉巴拉纠缠下去,小约翰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步向前,对那小偷说:“你把瓷器拿出来。” 小偷愣了一下,当真把瓷器拿出来交给了约翰。 约翰又把它交给了老板。 “好了,这事儿解决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小偷冤枉极了,委屈极了,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你把东西给了他,我的未婚妻怎么办呢?” 小约翰告诉他:“你的未婚妻可以自己买一套,或者你可以花钱给你的未婚妻买一套。” 小偷伤心落泪:“瓷器是永远都买不完的,那么多款式和种类的瓷器,我心爱的人每一种都想要。” “那你也不能偷。” “为什么不能?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她是天上的星星,是月亮,是夜里的甘露,是我梦里的玫瑰。” 小约翰赶紧劝他:“瓷器虽好,但也不必买太多,买几套足够用就行了,何必每种款式的都要收集,这也未免太烧钱了。” 小偷惊叹一声:“用?如此美丽的瓷器怎能拿来使用,你是个英国人吧?我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个英国人,你们这些英国人缺乏品位,不知道好东西是要拿来珍藏观赏的,怎么能拿来使用?你们要是买不起,可以不买!” 小约翰大怒:“难道像你这样买不起就去偷吗?” 小约翰和小偷开始大声争论,站在街上各执一词。 老板抱着瓷器一看这情况,他俩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朝着苏无问和顾风年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向他们表示感谢,便一溜烟往回走了。回他的店里去了。 小约翰和小偷越争论越激烈,甚至开始动起手来。 顾风年连忙上前劝架,一手抓住了一个,把他俩分了开来,小偷一甩手哼了一声,扭头不再搭理小约翰,气鼓鼓地走了。 小约翰咬牙切齿,心里头的怒气未消,法国人说话太可恨了,怎么能说他们英国人没钱买不起瓷器呢?着实可恨! 苏无问与顾风年继续在勒庞瓷器市场沿着街道向前走,小约翰气鼓鼓地跟在后面走了百十来步,苏无问回头瞧了他一眼,打趣道:“还在生气呢?” 第126章 殷弘绪其人 三个人走着走着,看到一家店的店门口有一对夫妻在争吵。 “小约翰,他们在说什么?” “那位太太想要买一件纯色的瓷器,可她的丈夫劝她买一件彩绘瓷,太太说纯色的瓷器好看,丈夫说彩绘的瓷器好看。” 苏无问道:“既然是太太想买,为什么不遵从太太的意愿呢?” “因为纯色的瓷器太贵了些,彩绘的比较便宜,太太一直在质问她的丈夫,是不是因为嫌贵,所以才建议她买彩色瓷器。丈夫坚决不肯承认,他们这才吵起来地。” 小约翰叹了口气,又加了一句:“嗨,要是丈夫肯说实话,说不定太太就会替他考虑一口答应了。我看问题就出在这丈夫不肯说实话上。” 苏无问道:“小约翰你成亲了吗?” “没有。”小约翰脸一红。 “你倒是挺懂的。” 约翰脸更红了。 苏无问道:“这么说法国人更喜欢纯色的瓷器?方才在店里的时候,那店老板向顾主管介绍时也说,纯色的那两件瓷器是他店里的镇店之宝,还有刚刚小偷偷的也是一件纯色瓷器,这位太太想要的也是纯色瓷器,是不是能够说明纯色瓷器在法国更受欢迎?” 小约翰赶忙解释:“不,苏小姐可不能这么说,纯色瓷器在英国也是大受欢迎的,而且就凭着刚才那三件事情,并不能证明法国人买纯色瓷器买得要比彩绘瓷器多。” “怎么说?” “纯色的瓷器售价更高,要是能买得起,我想大多数人都想买,英国人的口味可不比法国人差。英国人也看得出来纯色的瓷器更加上得了台面,可是这价格相差得实在是有点大,普通人家承担不起。您不能单从刚刚遇到的这三件事情,就判定法国人大部分都在用纯色瓷器,其实不然,大部分法国人用的也是彩绘瓷器。苏小姐,您回想一下,方才在店里,纯色的瓷器只有两件,被老板视之为镇店之宝,可其他瓷器全是有彩绘的,小偷偷纯色是因为它更值钱,而这对夫妇依我看最后大概率还是会买一件彩绘瓷器。丈夫显然不肯出这个钱,妻子也不是非买不可,我看她只是在气她的丈夫不肯说实话。” 小约翰话刚一说完,只见夫妻两个停止了争吵,走入店内,不一会儿功夫,捧着一件瓷器出来了,当真是有彩绘的。 顾风年与苏无问仔细一观察,路上的那些买家捧着一套套的瓷器从店里出来,可是大部分瓷器都被装在箱子里,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款式。 三个人进了店里,把每家店走了一圈,确实如小约翰所言,店中大部分瓷器都是彩绘的民间外销瓷器,纯色瓷器的数量非常少,而且报价要比彩绘瓷器高许多。 从老板的言谈来看、从买家们相互的对话中可以听出,法国人把瓷器买回去,很大程度上不是拿来用的,最多偶尔在重要场合上拿出来用一下,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用来当做装饰。 这一点倒是跟英国人不一样。 不过在法国,有一点和英国相似,瓷器仍旧是女人的代名词,瓷器和女人密不可分。 购买和使用瓷器的大部分都是女人。 苏无问、顾风年和小约翰在法国这边又逗留了些日子,转了几个其他的瓷器市场,也进了一些百姓家里了解情况,想得到的消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似乎可以打道回中国了。 回国的速度比出国的速度快上了许多,也许是对海路比较熟悉了,也许是思乡心切,只觉得没多久就回到了国内。 不过这一来一去的也花掉了半年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凛冽的冬日了。 刚一在浦东港口上了岸,还没往景德镇赶,也还未曾面见爹娘,就听闻两江总督郎大人病重垂危,时日无多,还说上个月曾派人前往景德镇想唤苏小姐和旧友顾风年到榻前一叙,可惜这二人都出了国,见不上面了。 苏顾二人听完了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嘱咐小约翰去景德镇苏府找苏夫人领他的酬劳,他二人则直奔两江总督郎廷极的府衙。 郎廷极可是苏无问的大恩人,当初被王汉和赵天葵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郎廷极时任江西巡抚,在景德镇督造瓷器,郎窑正是郎廷极一手创办的,若不是得到了郎廷极的收留,哪能有苏无问的今日。 两人快马加鞭,直奔郎大人府上,与门口的家奴知会了一声,家奴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急匆匆跑了回来。 “郎大人请两位进去,这位是王管家。” 王管家向顾风年与苏无问道:“两位快随我来。郎大人性命垂危,等不了多久了。” 王管家领着两人到了病房门口。 顾风年轻轻地推开了门,与苏无问一道走了进去。 门在他二人身后又关上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 两人走到了病榻跟前,屈腿半跪在郎大人的床侧。 顾风年轻轻地唤了一声:“郎大人。” 郎大人听到了动静,微微睁开了眼,一见到顾风年,高兴极了,想伸手去握他,可是手不听自己的使唤,使不上任何力气。 顾风年伸手一把握住了郎廷极颤颤抖抖的手。 “郎大人。” “风年、风年,许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这郎大人已经被病痛折磨得脱了相,瘦骨如柴。 “郎大人,是我来迟了。” “没关系,不关你的事。风年,你怎么还叫我郎大人。” 顾风年张了张嘴,“郎大哥!” 郎廷极眼眶湿了:“苏小姐,你也来了。” 苏无问轻轻唤道:“郎大人。” “我走之前还能再见到两位,此生足矣。” 顾风年的泪水唰地一下落了下来,苏无问也落了泪。 郎廷极没再说出第二个字,便与世长辞了。 顾风年心里一阵绞痛,大喊了一声:“郎大哥!” 可郎廷极已经不再有任何一点反应。 外头的奴仆们听到动静进来了,还有郎廷极的许多同僚、朋友和受过他恩惠的人,全都在屋外默默哀悼。 郎大人的葬礼办得很简朴,出殡的那一天,顾风年非常眼尖地看到队伍中有一个外国男子,是个法国男子,非常眼熟,好像曾在哪儿见过,可应该是有许久未见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他是谁。 顾风年皱着眉尽力思索着。 苏无问在一旁小声问他:“怎么了?” 顾风年压低了声音告诉她:“苏小姐,你看我们后头,后边有个外国男子。” 苏无问顺着他的眼目光看了一眼,但没放在心上。 来大清经商的外国男子可太多了,有个外国男子来参加郎廷极郎大人的葬礼,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顾风年压低了嗓音又告诉她:“我觉得此人非常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可是一时半会我想不起他是谁了。他以前应该是在景德镇住过。” 苏无问道:“怎么可能,景德镇是瓷器重地,西洋人士一概不得在景德镇过夜,他怎么可能会在景德镇住过呢?” 顾风年道:“对,就是那个人。苏小姐,他就是在景德镇住过的那个西洋人,他叫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苏无问脸色一变:“你该不会说他就是——” 顾风年点点头:“对,就是他。他叫什么来着?” 第127章 粉色的瓷器 苏无问道:“我也想不起来了,让我想想——” 两个人一边跟着队伍向前走,一边抓耳挠腮,苦思冥想这男子到底叫什么。 顾风年狠狠地一拍脑袋:“对了,他是殷弘绪!”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殷弘绪就是那个窃取了中国制瓷秘法并将其写在信中寄回法国的西洋人。 他曾骗取了康熙信任,成为了唯一一个能在景德镇过夜的西洋男子。 三年前,苏父苏母正是为了拦截殷弘绪寄回法国的信件才遭到了同行算计。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在这里做什么? —————— 参加完了郎廷极的葬礼,苏无问协同顾风年回到了景德镇苏府,拜见了苏父苏母。 苏老爷和苏夫人激动坏了。 “宝贝闺女可总算回来了。” 苏夫人倒还比较淡定,苏老爷当场落泪,拉着苏无问的手哭哭啼啼。 苏夫人有些受不了了,在一旁埋怨:“无问,快安慰安慰你爹爹,你爹成天做噩梦,要么梦到你坐船出海,船翻了,要么梦到你被歹人给绑架了,就没做过一个好梦,天天自己吓自己,说他的闺女回不来了,你瞧这不好端端地回来了。” 苏无问两眼一黑,她这个爹爹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在诅咒她? 到家安顿好了之后,现在要把在国外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一下,看看应该研制出一种怎样的瓷器来打开海外市场。 首先,瓷器大多是女人用的,粉嫩一些的颜色想必更受人喜欢。 瓷器的体型要小巧一些,小巧一些投入的成本低,卖出去也快,而且精致小巧的东西总是受女性喜欢的。 瓷器上面还要有彩绘,有彩绘的瓷器便宜一些,彩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可以用来遮瑕的,瓷器做工不够精致,便可以画上彩绘,让人瞧不出来。 那究竟该选取个什么颜色,难道直接就选粉色? 西洋人崇尚郎窑红釉已久,郎窑红釉是暗红色,选个相近的颜色,那便是粉色。 可是粉色的瓷器—— 苏无问心里头倒抽一口凉气,她还从没见过粉色的瓷器,这颜色未免太娇嫩了一些,不过倒也不妨尝试一下—— 粉色的瓷器该怎么做得出来,该用什么样的材料来制成釉呢? —————— 苏无问来到了郎窑,苏家的上釉师傅骆清衡正在里头,或许他能知道该怎么做出粉釉。 顾风年也在,一瞧见苏无问,他便迎了上来,骆清衡则停下了手里的活,两人双双唤她:“苏小姐。” 苏无问点了点头:“清衡叔,顾主管,我是想来请教一个问题的。” 骆清衡看了看顾风年,又看了看苏无问。 苏小姐的目光似乎是对着自己的。 她也没说她是来请教谁的,还得让人猜,万一猜错了,岂非有往自己脸上贴金之嫌。 骆清衡豁出老脸冒昧问了一句:“苏小姐,什么事?” 苏无问把昨日里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跟骆清衡和顾风年说了一遍。 “清衡叔,你可知道,这粉色的瓷器该怎么做得出来?” 骆清衡道:“小姐,这粉色的釉恐怕是有难度,而且若真做出了粉釉来,投下去的成本想必也是非常高的。到时候若是一不小心做成了名贵瓷器,就不让出口了。而且目前对于如何做出粉釉来,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恐怕还要投下不少时间上的成本,能不能做成还不一定。” 苏无问道:“那该怎么办?” “小姐,要我看我们就不要做粉釉了。” “不做粉釉如何做出粉色瓷器?” “我们可以做一些釉上彩的瓷器,在白釉上面施以粉色,这样一来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制作成本,而且这一做法也正适合民间外销瓷器。” 苏无问点了点头:“倒是也行,我们先给它施以粉色,然后再在上面进行彩绘。” 顾风年在一旁插了一句道:“苏小姐,我看彩绘或许并不一定需要。” “顾主管此话怎讲?我们同去了英法,那边的人不是更爱买彩绘的瓷器吗?” “苏小姐你听我说,我们在英法时,英国人和法国人买彩绘的瓷器更多是因为纯色的瓷器成本较高,他们不想花钱去买,可是假如我们做出来的粉色瓷器成本并不高,采用了釉上彩的形式,售价甚至比彩绘瓷器更低,我想说不定英法两国的人就更加愿意买这种纯色的瓷器了。” 苏无问点了点头:“你说得倒是挺有道理。我们在英法的时候,当地人确实非常喜欢纯色瓷器,无奈太贵了,没办法买。这样,我们两种类型都做一下,试一试,既做一些纯色的粉瓷,也做一些绘有图案的粉彩瓷,看看哪一个销量更好,或者,若是两者销量都很好,就两者同时烧制。” 骆清衡点了点头:“以釉上彩的形式做出粉色瓷器不难,我这就吩咐下去准备材料,即日便开始烧制。” 第一件粉瓷做出来了,是一盏小碟子,苏无问把它放在手心里瞧着它,这粉色的瓷器跟美观似乎毫不相干—— 它不美,一点也不美—— 甚至透着一股子俗气—— 这玩意儿销量真得能好吗? 很快答案便出来了。 苏家新推出来的这些粉瓷销量很低,没人喜爱。 出口了一批之后,西洋商人便不想再入手第二批了。 粉色的彩绘瓷器也是如此。 没有商人愿意订购第二批,直说卖不出去。 苏无问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呢? 英国人和法国人不是喜欢粉粉嫩嫩的瓷器吗?他们不是想要一些粉粉嫩嫩的颜色么? 从色彩到款式再到图案,都是为了迎合她们的口味而烧制的,怎么他们反而不喜欢呢? 搞不懂,她实在是搞不懂问题究竟出在了哪一个环节。 顾风年在一旁提议:“苏小姐,要不换一种颜色试试,粉粉嫩嫩的颜色不一定要粉色,鹅黄色、嫩绿色都可以拿来试试,只要不是那些老气的颜色,我看都算是粉粉嫩嫩的颜色。” 苏无问点了点头。 很快。苏家窑里便生产出了一批批新的瓷器,各种粉嫩的颜色都有,专门迎合女人口味,但这些瓷器的销量仍旧一般,并没有到轰动的地步。 而苏无问要做的,是要设计出一款能轰动西洋的瓷器。 如今东印度公司切断了跟苏家的合作,此举已经让苏家在做生意上大受损失了。 苏无问急需一款能让西洋百姓备受追捧的瓷器,以使东印度公司反过来求她跟他们合作,重新打通海外经商之路。 东印度公司的运输船只那可是海上经商的霸主——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苏无问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上这只鹅黄色的碟子,右手上这只嫩绿色的杯盏—— 这些东西销量一般,没把任何西洋百姓给震惊到,照这样下去,东印度公司自然不会跟她恢复合作,可是她明明就是按照西洋百姓的口味去做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呢? 第128章 鲜嫩的彩绘 苏无问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苦思冥想了半月之久,结果还是没能想出答案—— 她决定—— 换个场地思考! 一定是把自己关在幽暗的书房里太压抑了,所以才想了半个月什么也没想出来。 她要去野外思考,换个地方换换脑子。 苏无问带上了最近生产出来的那些瓷器:一只粉色的盘子,一只鹅黄色的碟子,一只嫩绿色的茶杯,还有一口还未上釉的碗。 带着这四件宝贝来到了野外的草地上,盘腿坐着。 脑子里继续苦思冥想:粉粉嫩嫩的颜色究竟该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 除了粉色、嫩绿、鹅黄,还有什么颜色粉嫩? 淡紫色、淡青色?这些颜色行得通吗? 苏无问举起嫩绿的茶杯,鹅黄的碟子,粉色的盘子,又仔细端磨了半天,用这种釉上彩的方式做出来的这三个颜色实在是有点俗气。 可是清衡叔说得对,要想直接烧制出粉釉的瓷器,那不仅难比登天,简直比烧制郎窑红釉还要艰难。 郎窑红釉毕竟是红色系,苏家本就有烧制宝石红釉的传统,因此再创烧一种郎窑红釉也算是情理之中。 但要是想烧制出一种粉釉的瓷器,苏无问完全不知如何下手,而且也确如骆清衡所言,若是真烧制成了一种粉釉的瓷器,恐怕这一类的瓷器便会名贵万分,被皇家收藏,到了那时,便不能用来出口了。 皇上有令,可以出口的瓷器都是一些做工较为低劣,成本较低的民间外销瓷器,要想做出粉色瓷器,也确实只有釉上彩这一个方式才行得通。 但问题可能偏偏就在于以釉上彩做出来的这些颜色越看越俗气,简直像漆了油漆一样,丝毫也没有那种由内而外的色泽感。 苏无问盘腿坐在草地上,举着粉色的盘子在阳光下正扪心自问,忽然有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耳边有个声音唤了她一声:“喂,想什么呢?” 苏无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手一松,盘子飞了出去,人像个窜天猴似地窜了起来,回头一看,是顾风年,好家伙,这下好了,她大家闺秀的形象全没了。 “顾主管!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让我来了?” “当然不是。” “可是,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老爷告诉我你在这。” “我爹?我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苏小姐,告诉你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什么秘密?” “你凑过来点,我告诉你。” 苏无问把身子凑了过去,顾风年弯了弯腰,压低了嗓音凑近前去:“苏小姐,实不相瞒,苏老爷是有点神通在身上的。” 苏无问起了劲了:“什么神通?” “你再凑近点我告诉你,我怕苏老爷在这附近让他听到了。” 苏无问用眼神左右打量了一番,把耳朵凑得更近了。 顾风年的嘴快贴到了她的脸上,说话时呵出的气吹在她的耳垂上。 “苏小姐,无论你上哪儿,苏老爷总能知道,你说他是不是有点神通在身上?” 苏无问大吃一惊:“真的假的?无论我在哪儿他都能知道?” “对,只要你不是离开了景德镇,他就知道你在哪儿。” “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我每回一找就能找到你,正是多亏了苏老爷告诉我,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可就不知道了。苏小姐可以回去问问令尊大人。” 苏无问心里头一阵毛骨悚然,难道他爹一直派人在监视着她? 苏无问一哆嗦,猛地回过头来:“你说的可是真——” 她话还没说,忽然发现顾风年离她太近,她一回头,主动亲到了他的嘴角上。 苏无问脸一红,低头不语,倒退了一步。 顾风年连忙岔开话题,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今天天气真不错。” “是啊,挺好的。” 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停在了顾风年的肩膀上。 “这只蝴蝶胆子好大。” 苏无问抬眸:“哪呢?” “你瞧,这儿。”顾风年用手指远远地指了指自己肩上的蝴蝶。 “它竟然停你身上,它一定是喜欢你。” 一说出喜欢两个字,气氛又凝重了起来。 两个人都低头不语,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无问无话可说,可是又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顾风年的话:“这蝴蝶胆子可真大。” 顾风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蝴蝶飞了起来,离开了顾风年的肩膀,停在了苏无问放在地上的粉色盘子上,享受着阳光。 苏无问眼睛不敢看向顾风年,只得看向这只蝴蝶。 看它停在盘子上,不由得感叹一句:“要是我们的彩绘也像这只蝴蝶一样栩栩如生就好了。” 顾风年在一旁道:“现在瓷器上的彩绘还是太死板了一些,要是画蝴蝶的时候能画出这种蝴蝶停留在上面的感觉,那就好了。整件瓷器就会显得非常鲜嫩。” 鲜嫩两字刚一出口,苏无问忽然转头看向了他,表情呆住了,顾风年也呆住了,但他们两人同时反应了过来。 或许这才是外销瓷器的突破口,把外销瓷器上的图案绘制得鲜嫩一些,让它们看起来鲜嫩一些,哪个女人会不喜欢栩栩如生的图案呢? “走,顾主管,我们去找清衡叔。” 顾风年点了点头,两人来到了郎窑,还没等苏无问开口,骆清衡已经迎了出来:“苏小姐,我用釉上彩的方式又烧制了一盏粉色的瓷器,你看看这颜色如何,之前的颜色太土气了一些,这个颜色也很土气,但至少换了一种粉。之前粉里透着红,这个粉里透着黄。” 苏无问叹了口气:“都粉里透着黄了,怎么还能卖得出去呢?这都要黄了。” “苏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辛辛苦苦试了很久才试成功的。” “清衡叔,你先听我说——” 苏无问把她方才心里头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跟骆清衡说了,末了,告诉他:“清衡叔,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把外销瓷器上的彩绘做得鲜嫩一些,让它们栩栩如生?” “这个倒是可以一试!”骆清衡眼睛亮了,几乎要射出光芒。 “苏小姐,用釉上彩的方式给瓷器换个颜色,确实显得过于简单。这段时间销量不好,我也做了不少的反思,我在想,换个颜色这么简单的想法,我们能想出来,别人肯定早也已经想出来了。我估计,别的瓷器商人都已经尝试过了,也是因为在外销方面卖得不好,所以才放弃了。给瓷器单单换上一种颜色,不像是一条新的出路。倒是小姐刚才说的把瓷器上的彩绘弄得鲜嫩一些,确实听起来更加可行,这个想法恐怕没有多少人想到过,这倒是一个比较新的突破口。” “清衡叔,你可有办法?” “有,自然有。祖上传下来的技艺里说过,在烧好的胎釉之上,施上含坤物的粉底,涂上颜料后再用笔洗开,就能让画显得栩栩如生。” “好好。清衡叔,那你快试试。” “小姐别急,让我把东西准备齐全,至迟七日之后我必给你个答复。” “那就有劳清衡叔了。” 第129章 粉彩瓷诞生 到了第五天,府里接到下人通报,说骆清衡请她去郎窑里头一见,彼时苏无问正在吃饭,一接到消息,饭也吃不下了,激动得穿上外套就要走。 她爹还拦她:“无问,把饭吃了再走,你饿着肚子要饿坏的,饿出毛病来,又得找大夫瞧,大夫瞧了万一瞧不好,你自个儿也受罪,快来把饭吃了再去——” 苏老爷话还没说完,苏无问已经不见了人影。 “清衡叔,怎么样?” “小姐请看!” 顾风年不知打哪得到的消息,这时候一步踏进了郎窑的入口,急匆匆也赶了过来。 苏无问低头一瞧,骆清衡手里捧着一只瓮,这瓮上的彩绘是一群蝴蝶在花间飞舞,每一只蝴蝶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从瓶子上飞出来,落到顾风年肩上一般。 苏无问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顾风年的肩膀,生怕这里头的蝴蝶真飞出来,停到了他的肩上。 顾风年见苏无问频频望向自己的肩膀,以为自己肩膀上有什么,转头瞧了瞧,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莫非是有灰尘不成,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 就连瓶身上的花朵也像是真的一般,仿佛被风吹得略微在晃动。 “清衡叔,你这可当真是好手艺,别说是西洋人了,就连我见了都想要买一只。” “小姐喜欢就好,能不能卖得出去得先卖卖看再说。不过小姐这个想法很有创见,过往瓷器上的彩绘确实没见过这么鲜嫩的。小姐,咱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清衡叔,要不就叫它粉彩瓷?粉有两层含义,一是这瓷器上的彩绘显得粉嫩,二是我们一开始是做粉色的瓷器,然后才无意之间发明出了这种瓷现,所以不如就叫它粉彩瓷。” 骆清衡道:“顾主管,你怎么看?” 顾风年道:“我觉得这名字甚好。” 骆清衡点了点头:“我也是此意,好名字,那我们就叫它粉彩瓷!苏小姐要是满意,我明儿个起就叫人开始烧制,不出一个月就能烧出第一批货来。到时咱们看看销量如何。” 苏无问点点头:“满意!我自然是满意的。清衡叔,此事就交给你了。” “小姐放心。” 第一批粉彩瓷打苏家窑里诞生了,苏无问自然是要亲自到现场观望的。 眼瞧着一件一件件的瓷器出窑,瓷身上的图案,仿若身临其境。 苏无问赞叹不已:“我看咱们这次准行!” 西洋的商人略有些迟疑,不太愿意从广州十三行那儿再进口苏家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新品瓷器,生怕卖不出去又亏了本,只有些个胆子比较大,想开拓新的商路,年纪又轻,愿意冒冒险的西洋商人,再次从广州十三行手里收购了苏家瓷器。 等待中的每一天,苏无问的内心都是战栗不止的,主要是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瓷器到了西洋卖得如何了,而且从大清远赴重阳,也要耗去不少时日。 一直等了足足有四五个月,广州十三行那边来信,说要苏家再提供一批粉彩瓷,还说要订购粉彩瓷的西洋商人数量很多,请苏无问务必保证货源充足。 苏无问接到了信件大喜过望,单独来找苏无问收购粉彩瓷的西洋商人也越来越多。 郎窑内,骆清衡对苏无问道:“东印度公司那边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顾风年在一旁道:“现在要想的倒不是这个,我有些担心——” 骆清衡问他:“担心什么?” “我有些担心王汉会仿造我们的粉彩瓷拿出去卖,毕竟粉彩瓷在工艺上不似郎窑红釉那般艰难,而且郎窑红釉得到了圣上钦点,粉彩瓷却没有,要是王汉仿造出了粉彩瓷,那么东印度公司仍旧不会与我们合作,而且东印度公司的外销数量更大,一旦王汉也能做出粉彩瓷,那么粉彩瓷的外销市场恐怕会被王汉占据一大半。” 苏无问点了点头:“顾主管说得没错,我们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这个局面。” 骆清衡道:“这该如何是好?” 苏无问道:“不如我们再向皇上进贡一件瓷器,这样一来,我们的粉彩瓷就算是得到了皇上认可。” “可是——”骆清衡道,“可是万一被皇上看上了,把粉彩词纳入宫中藏品,不准再外销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粉彩瓷做起来并不复杂,被皇上看上的官家瓷器,都是寻常陶瓷商人做不出来的货物。像这种做工简单一些的粉彩瓷,要是百姓想做,西洋人又想买,西洋人便总能有办法弄到粉彩瓷,官府要拦也拦不住,皇上应当不会费这个心思去阻拦。” “小姐说得倒也是,可是我还有个疑虑——” “清衡叔,你说。” “粉彩瓷工艺较为简单,皇上会不会看不上粉彩瓷?冒然献给皇上,会不会不合礼数?” “这倒是个问题,要不然我们就专门做一只精湛一点的粉彩瓷,可是若是做得太好,又容易被皇上看上——” 苏无问犯了难了,顾风年道:“依我看,我们不如就直接跟皇上明说,让他知道这瓷器是供外销之用。” “可是,若非是给皇上献礼,这等闲杂之事,哪有机会入他的耳呢?” “这便要请别人帮忙了,我们自己自然不行。” 苏无问追问:“请谁帮忙?” “郎大人生前与浙江巡抚张大人过从甚密,那日在郎大人的葬礼上,张大人也参加了,不知道看在郎大人的面子上,张大人是否肯帮我们这个忙,把消息传到皇上耳中,就说苏小姐又创烧了一种瓷器,并请皇上过目。已经摆到他面前的东西,皇上若是也喜欢,定会赏赐。” “这倒是个好办法。顾主管,那张巡抚那边——” “我明日便出发去找他。” “不急,再缓一些时日。等清衡叔烧一些做工稍好一点的粉彩瓷来,让顾主管带上,不要做得太精细,也不要太粗糙。” 骆清衡应道:“好勒小姐。” 第130章 东印度公司 顾风年已经把话传给了浙江巡抚张大人,张大人也已经进京面圣了,顾风年也跟了去。 王汉那边果然蠢蠢欲动。 王汉手底下高手如云,时隔不久,果真摸索出了粉彩瓷的烧制之法。 王家窑里,第一批粉彩瓷已经投入烧制,苏无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皇上那边会如何处理此事,若是皇上知情,但却不作嘉赏,那么粉彩瓷虽然是苏无问的设想,可是等王汉烧出货来,霸占海外市场的人照旧是他,毕竟他与东印度公司合作量极大。 但若是得到圣上金口玉言的赏赐,世人皆知粉彩瓷是苏家所有,苏家的粉彩瓷才算得上正宗。如此一来,海外市场便是几乎是她一家的了。 只要她卖的价格不高,提供的数量又多,西洋人为什么要去买个盗版货而不来买她的正版货呢? 顾风年陪着张大人进京城了,如今也没个人可以商量。 苏无问一个人在苏家窑里踱着步。 “苏小姐。” 有人在唤她。 苏问抬头一瞧,是骆清衡。 “清衡叔,你怎么来这边了?” “苏小姐,我听说王汉那边的那批货,三日之后就要问世了。” “三日——不知道顾主管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小姐别急,张大人带到圣上跟前的东西,就算是看在张大人的薄面上,我想皇上也必定会有所表示。” “但愿如此。” —————— 王汉乐开了花,这苏无问简直就是替他设计出了一种新的瓷器款式,让他赚钱! 等他这批瓷器烧出来,别说是国内的瓷器市场,就连国外的瓷器市场也都是他王家一人所有的了。 王汉投入烧制粉彩瓷的数量极大, “苏无问,我倒要叫你看看,跟我王汉斗,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三天一眨眼便过去了,今儿个,这批粉彩瓷便都烧制完成了。 王汉站在王家窑内,看着一排排的粉彩瓷,背负着双手,脸上显出些得意之色。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急匆匆地进来:“王老板!” 王汉转头:“什么事这么着急?” “王老板,刚从京中得到消息,皇上念在苏无问创烧粉彩瓷有功,特赏赐黄金五十万两、波斯进贡夜明珠一对、五彩麒麟一只、波西米亚锦缎两百匹、法国红酒二十坛,还有珍珠首饰无数,并要赐封苏无问为‘大清瓷魂圣女’,享受三品官员俸禄。” 王汉大吃一惊,命令下人:“快快!把这批瓷器抬到东印度公司那边去!” 抬货的人把东西装了马车,一车车拉到了浦东港口。 王汉也亲自跟了去。 王济德迎了出来:“王老板,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济德兄,前阵子您让我烧制粉彩瓷,如今已经烧好,特来交货。” 王济德听到此处,忽然连连摆手:“王老板此话怎讲,我几曾何时叫你烧制过粉彩瓷?粉彩瓷是苏家创烧的,我怎么会叫你烧制?” 王汉的脸色有些变了。 “济德兄,前阵子你跟我说——” 王济德打断了他的话:“王老板,前阵子我跟你说的是苏家那款粉彩瓷在海外倒是颇受欢迎,单靠苏家一家之力,恐怕烧不出这许多的瓷器来满足海外百姓的需求。不过粉彩瓷虽是苏无问创烧,但却没人规定过,非要苏家烧制不可,要是有谁能烧制出粉彩瓷,倒是可帮苏家排忧解难,缓解海外供应不足的问题。” 王济德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接着道:“王老板,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说的可是这番话?” 王汉迟疑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是——倒是,可是——” 王济德隔着茶桌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王汉的胳膊。 “我可没说过,要叫王老板来烧制粉彩瓷。” 王汉心里头动了怒,强忍着把怒火又压了下来,满面笑容:“济德兄,那可不正巧了吗?您看您之前说谁要是能烧制出粉彩瓷,缓解一下海外的供需问题,以帮助苏无问解解燃眉之急。我这刚好就烧出了一批粉彩瓷,您把它收下,这问题不就结了吗?” 王济德连忙摆手:“王老板,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京里头传来消息,说皇上因为苏无问创烧了粉彩瓷,特意赏赐了她,想必过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扩散。到时候天下百姓人尽皆知粉彩瓷乃苏无问创烧,只有苏家的粉彩瓷才是正宗的粉彩瓷。皇上这诏书一下,恐怕海外的百姓都要听闻此事了,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一传了开来,想必就连海外的百姓都得争着要买苏家的粉彩瓷。我不是不肯收,实在是没法收,还望王老板莫要为难在下。”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王汉心知多说也无用,可是瓷器烧出了这么一大堆,若是不卖出去,拿了回去,岂不可惜? 实在是没忍住,便又多问了一句:“济德兄,这批货你把它收下,我不说,谁知道它不是苏家烧制的,这样一来,不也正好解决了海外市场供不应求的问题。” “王老板,话可不敢这么说。我东印度公司进购的货物向来都是正品,岂有赝品之理,这要是让人知道,传了出去,我东印度公司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王汉见他跟自己说话如此强硬,心里头非常生气,可是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撕破了脸,以后做生意可就难了。 他还指着东印度公司出口他的货物,现在看来只能退一步再说。 “济德兄,是我考虑不周,那便先不打搅您了。” 王汉站起了身,王济德也连忙站起身来:“那就请王老板慢走,恕我不远送了。” “济德兄不必客气。” 王汉一转身,对着随从道:“我们走吧。” —————— 苏无问正在府中听着顾风年给她带回来的好消息。 “皇上的赏赐很快就能到了。听说有一对夜明珠——” “哈哈,顾主管,到时候夜明珠一人一个,正好分了。” 方忠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小姐,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负责人王挤德求见。” “来得正好,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方忠领着王济德来到了大厅。 王济德率先向苏无问行了一礼,苏无问站起身回礼。 “王总管请坐。” “多谢苏小姐。”王济德一边坐下一边道:“恭喜苏小姐创烧了粉彩瓷!苏小姐,我此次前来,是有要是相商,东印度公司希望能与苏小姐建立合作——” 第131章 天主教堂 1716年12月。 粉彩瓷大卖风靡西洋,苏家的瓷器销量再一次远远盖过了王汉,稳居景德镇一把手之位。 廿六日。 书房的门吱一声开了,探进了个脑袋来。 苏无问抬头一瞧,是自己的亲爹,苏行舟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咧着嘴冲他闺女直乐:“无问,城里新开了一家天主教堂,要不要陪爹爹去瞧瞧?” 苏无问每回一瞧见她爹便有些不耐烦,心里头暗想,‘天主教堂?怎么可能?这景德镇上根本不容西洋人过夜,怎么会开出个天主教堂来?天主教堂的神父难不成是个中国人?’ 她有些不耐烦地冲着苏行舟挥了挥手:“爹,你自个儿玩去,我忙着。” 苏行舟气鼓鼓地一嘟嘴,整个人都打门缝里挤进了书房之中:“忙忙忙,忙什么呢?黑漆漆地呆在这儿,也不出来晒晒太阳,再这样下去,你还怎么长个?到时候人太矮了,可别怨爹爹。” 苏无问更烦躁了:“爹,我还长什么个儿?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你不大啊,谁说你大了?我的闺女还是个宝贝啊。” 苏无问一哆嗦,被她爹给恶心到了。 “爹你自己玩去吧。” “爹再问你一次,你爹要去天主教堂,你去不去?” “哪有什么天主教堂啊,爹,你准是搞错了。景德镇上根本不允许西洋人过夜,谁还能在景德镇上开个天主教堂?难道教堂是你开的不成?” “你这闺女,怎么说话呢。可人家天主教堂明明就开起来了,你不信也得信,指不定哪个西洋人白天过来看守教堂,晚上又离开景德镇。” “爹,那他累不累啊?他不累,我都替他累!索性你也别去了,准是听错消息了,哪有可能有什么天主教堂。” “就是有,你猜这消息我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我可懒得猜,爱谁谁,准是个呆子,跟你一样被骗了还不自知。” 苏老爷子被自己的闺女埋汰了一顿,非常委屈:“这消息是风年告诉我的。” 苏无问心里疙瘩了一下。‘顾主管?’她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心里头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是转念一想,顾主管怎么会跟她爹说这么一番话呢?景德镇上不可能会有天主教堂,这是常识,顾主管怎么能是一个没有常识的人? 准是她爹在骗她。 一想到这儿,苏无问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苏老爷子眼瞧着自己的闺女站起来了,以为她答应要陪自己去出去转一转,结果又看到她坐了回去,一颗提起来的心终究还是落了回去。 不过好在他还有一把杀手锏。 “闺女,你不去,爹跟风年可就去了。” 苏无问又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爹,你开什么玩笑,顾主管哪里会跟着你去看什么天主教堂,你要是想让我陪你出去转转,你就直说,何必骗人,你直接说我就答应你了,你这样骗人反而惹得人不高兴。” 苏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我可没有骗你,你爱信不信,你要是不来,我就跟风年走了,你别到时候又追上来。” 苏无问狐疑地看着她爹,生怕他骗自己,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顾主管现在何处?” “就在大厅里等着,在跟你娘聊天。” “就在大厅?”苏无问快步向前冲出屋去,“我现在就去瞧瞧,你可千万别让我发现你又骗我。” 苏老爷子气鼓鼓地朝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你是我爹还我是你爹。” 苏无问冲进了大厅,一眼便瞧见了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真的是他。 顾主管真的在这儿。 苏无问这会儿已经彻底把她爹忘在脑后了,哪还在乎她爹骗没骗她。 脑袋里如今只剩下了顾风年一个。 “顾主管!” 顾主管还当真是在跟苏夫人聊天,听到这声音,顿了一下,回转身来,一瞧见苏无问,笑得满面春风。 “苏小姐!” 苏无问也笑,笑得有点像只傻猴子。 “顾主管久等了。我们走吧。” “好。对了,苏老爷去哪儿了?” 苏无问回过神来:“对哦,我爹呢?”她转过身来四下里一打量,“我爹去哪儿了?” 苏无问轻轻地嘟囔了一句:“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偏偏要在。” 顾风年没听清。 “苏小姐,你说什么?” 苏无问吓了一跳,没想到刚刚竟然把心里头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没什么,找我爹呢,你瞧,我爹又不知道上哪玩去了。” 话音未落,只听苏老爷子转了进来:“我可没玩。” 他脸上的表情一变,笑嘻嘻地对着顾风年道:“风年,无问说她不愿意同往,那就我们俩一块儿去吧。” 他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顾风年的胳膊,拉着他便往门外走:“来来来来,咱们爷俩一块儿去。无问不要去便不要勉强她了。” 苏无问道:“我几时说我不去了,爹,你做什么?你糊涂了吗?” 苏老爷子回过头来:“我几时糊涂了?你方才亲口跟我说你不要去的。怎么?你现在又要去了?” “我可没说我不要去,我是说这景德镇上不允许洋人过夜,怎么会有一个天主教堂?” 苏老爷子得意道:“风年说有一个天主教堂,是他听说的。” 苏无问道:“既然是顾主管听说的,想必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名堂,我正好一块儿去瞧瞧,开开眼界。” 苏老爷子气得不行:“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才死活不信这儿有个天主教堂。” 苏无问道:“爹,我哪个时候不信了?我只是说在景德镇上竟然出现个天主教堂,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是皇上改了旨意,允许外国人住在景德镇了不成?我必须得去瞧瞧。顾主管可曾听说教堂开在何处?” 顾风年道:“离苏家窑不远,转过三条街去便到了。” “这么近?前些日子我竟然一直没听到任何风声,竟然已经开张了。我更得去瞧瞧了。娘,您也一块儿去吧。” 苏夫人道:“无问,娘今儿个不想出门,有些乏了,你们先去,要是那地方好看,以后再带娘去转转。” “好,那您好好休息,我跟顾主管去瞧瞧。对了,还有爹爹。” 苏行舟瞪了她一眼。 真是他的绝世好闺女啊,又把亲爹给忘了。 第132章 再见殷弘绪 天主教堂里人很多,倒不是因为对天主教感兴趣,而是听说来这儿坐上一炷香,听神父说上几句话,就能吃上一碗免费的面食。 这一下可来了不少百姓,要是不吃面,也能选择带走一些干粮。 ‘这神父可真有钱,’苏无问心里头想着。 可是她抬头观瞧了一下这座天主教堂的建筑,房子造得并不富丽堂皇,当然也不算简陋,整体设计上倒是显出了几分清淡高雅。 不像是西洋人的建筑,像是汉人的建筑。 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五个字:圣心大教堂。 字体遒劲有力,写字的人显然书法极好,不知道是请谁写的。 苏老爷子拉着顾风年一脚踏了进去,苏无问跟在他俩后头也进了教堂。 教堂里面的长椅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神父还没来,大家在等着他。 要想一下子找到能坐下三个人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困难,四顾眺望了一番,似乎没这么大的空地,三个人得分开坐了。 苏老爷子可是紧紧地拽着顾风年不松手:“刚才是谁说不肯来的?不肯来的人就该一个人坐着。” 苏老爷子坚持要跟他的风年一块儿坐。 苏老爷子和顾风年坐在教堂内左边,苏无问捡了个右边的角落坐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耳旁的人在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 她抬头看了看房顶,看了看彩绘的玻璃,五颜六色,倒是有些新奇。 教堂正前方有着一个女人的雕像,一个西洋女子。 凭她有限的知识,苏无问猜想这应该是圣母玛利亚的像。 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走进一间天主教堂。 教堂底端侧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个披着白袍的神父走了进来。 苏无问猜想,他一定就是神父。 这是个西洋男子,一头金发、眼珠碧蓝,长得煞是好看,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这男子站在众人跟前的时候,不知怎的竟给苏无问一种他是个中国人的感觉。 他有一种中国文人风度翩翩的气度在身上。 苏无问甚至想上前撕开他的长袍,摸摸他的耳根子后边,看看是不是带了张人皮面具。 ‘该不会是一个中国人假扮了一个西洋人?毕竟几时听说过景德镇上能有西洋人过夜?他既然在此开了个天主教堂,他总得住在这儿,可是西洋人住在景德镇上,不合规矩,让官府知道了,岂不是要抓他,到时小命难保。’ 这神父开始向坐在凳子上的诸位听众说话。 苏无问心里头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涌,神父在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临到末了,倒是非常清晰地听到神父说了一句:“大家可到西侧厢房吃点东西充饥,西厢房里的一切伙食都是免费提供给大家的。” 这句话苏无问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人群站起来了,便也跟着站了起来,起身下意识地去寻找顾风年。 对了,还有她老爹。 三个人在门口会合,苏无问忽然注意到顾风年的脸色有些发白:“顾主管,你怎么了?” 人群从他们身旁涌过。 “苏小姐,我们出去说。” 三人往外走,苏老爷子眼瞧着人群都去了西厢房,有点不舍得离开。 “咱们要不要先去瞧瞧,看看这天主教堂里都提供什么伙食?” 当闺女的数落她亲爹:“爹,什么好吃的东西你没吃过,你跑到人家这儿来吃东西。” 苏老爷子很委屈:“我哪是想吃他的,我这不想瞧瞧,他都提供些什么。又没事情干,瞧瞧难道还犯法?” 苏无问看了一眼顾风年,他脸上的表情现出着急之色:“爹,别看了,快走吧,有什么好瞧的。” “瞧你这闺女,真不该把你带来。” “这可是您求着我来的。” 三个人到了外头,转过了两条街,离天主教堂隔开了一段距离。 苏无问看向了顾风年,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等着他主动开口,但却只见顾风年眉头紧锁,似乎没有说开口说话的打算。 “顾主管,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顾风年被她的话语惊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苏小姐,若是我没看错,这位天主教神父——应该是殷弘绪。” “殷弘绪?”苏老爷子听到这儿大吃了一惊,这殷弘绪他可清楚得很,他就是因为了拦截殷弘绪那封信件,害得自己数年前遭了王汉和赵天葵的算计,被流放边疆,受了许多苦楚。 “这殷弘绪又回来做什么?”苏老爷子追问他,“风年,你可瞧清楚了?他当真是殷弘绪?” 苏无问仔细回忆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没错,我想起来了。他确实就是那日我们在郎大人葬礼上看到过的西洋男子。确实是殷弘绪!” 苏老爷子又追问道:“不是,可是他殷弘绪回来做什么?他怎么又回了景德镇?他不是已经把制瓷的秘法写在信中寄到西洋去了吗?他还回来做什么?” 顾风年道:“这就是奇怪之处,难道先前那封信并没有被寄出去?” 苏无问道:“不可能,当时那封信明明被东印度公司的人拿走了,不可能没有被寄出去,除非是官府出兵,要不然谁能有那个本领能从东印度公司的手中抢走信件。” 苏老爷子听完此言,似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爹,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了!” “什么?” “我知道了!” “你快说!” 苏老爷道:“你催什么?我自然会说的。无问、风年,你们想,东印度公司是荷兰人开的,殷弘绪是个法国人,该不会那封信落到了荷兰人手中,没有给他带回法国?所以殷弘绪此次前来是要重新窃取一次瓷质秘法?” 苏无问道:“瞎说,爹,这怎么可能?他犯得着再来一次吗?他把他前些年在景德镇学到的那些东西再写下来,重新寄一封给法国不就得了,何必再回景德镇。” 苏老爷子道:“说不定是有些东西他想不起来了,他得再回来学学。” 顾风年道:“我看不大可能,殷弘绪那么聪明的人,总应该知道把自己的手稿多保存几份,不会把所有东西装在一封信里寄了出去,自己连个底稿也没留,万一信弄丢了,他多年功夫岂不是白费了。我看,苏小姐说得在理,殷弘绪不大可能是因为把前些年打探到的制瓷秘法弄丢了,因此得回来再学一次。” 苏老爷子一拍手底心:“那你们说,他回来做什么呢?” 顾风年与苏无问面面相觑。 苏无问道:“我们要是知道我们就是神仙了。” 苏老爷子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一定得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明白。为什么殷弘绪又回到了景德镇?他究竟是回来做什么的?难道他有什么东西忘在了这儿?” “爹,你就别猜了,我们不如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知道殷弘绪此次回来所为何事。” 第133章 交个朋友 要想知道殷弘绪此次回到景德镇所为何事,不如直接跟他交个朋友。 拜帖很快便递到了殷弘绪手上。 苏无问择日便要来天主教堂与殷弘绪一见。 苏府。 苏老爷子探了个脑袋进书房:“无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你不是要打听殷弘绪回来做什么么?就是那件事。” “哪有那么快。爹,我连面都还没跟他见着,聊都没聊几句,而且就算聊了天,你总不能指望我才跟他聊上一次天,他就能把实话告诉我吧。” “无问,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爹,我可没这本事,我就算跟他聊上一百次天,恐怕他也不会告诉我实话。” 苏老爷子急了,一拍手底心,两手一摊:“既然他反正不会告诉你,你跟他见什么面?” 苏无问又开始有些不耐烦,跟她爹爹说不到一块儿去:“爹你自个儿去玩,我还在忙。” “你在忙什么?这有什么好忙的。快,跟爹爹说说。” “说什么?我连殷弘绪的面都还没见到,有什么可说的?” “跟爹爹说说,你几时去见他?” “今儿个下午。” “今天就去?” “是啊,怎么了?” “闺女,这样吧,你把我给带上,我帮你扫听扫听。” 苏无问不回答,低头翻看起书籍来。 苏老爷子整个人都钻进了书房之中:“无问,你把爹爹带上,爹爹去给你帮忙。” 苏无问道:“我不用你帮忙,爹,你就安心在家呆着,你去了只能给我添乱。” 苏老爷子不高兴了:“无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爹爹吃过的盐都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贸然前去,小心让殷弘绪瞧出破绽来,反而对你更加提防,你把爹爹带上,保证万无一失。到时候爹爹帮你问,一下便能知道他来景德镇究竟所为何事。” “不必了爹,我自个儿去便是。顾主管会与我一同前往。” “风年那孩子虽然能干,但这种事情还得是你爹爹。” 苏老爷子凑得离苏无问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帮她研墨。 苏无问被一阵烦躁感抓住了,站起了身来,呲一声推开椅子,径直就往书房外走。 “爹爹时候不早了,我该去跟顾主管会合了。” 苏老爷子赶忙追上:“无问,让爹爹跟你一块儿去,你们两个小娃儿单独去,如何使得?” 苏无问没说话,径直走到了大门口,没想到苏老爷子跟到了大门口。 苏无问只得转身道:“爹,你就安心在家呆着,或者你到附近哪个地方去散散步,就别跟着我了。” “不行,爹得跟你一块儿去。” 看来明人不说暗话,对他爹就得说得直接一点。 “可是爹,我不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去。” 这回苏老爷子总该明白了吧?要是他再跟上,岂不是太不通情达理了。 可是苏老爷子却偏偏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不行,无问,我就得跟你一块儿去。” 苏无问拿他没办法,只得把自己的老爹给带上了。 从苏府到圣心大教堂会经过苏家窑,因此先前苏无问便和顾风年商定好,在苏家窑里碰面。 顾风年已经在窑口等着她了,但见迎面有个人跑了过来,却不是苏无问,而是苏老爷子。 顾风年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苏老爷,您怎么——” “见到我是不是特别高兴?”苏老爷子一见到他,眉开眼笑,“风年,走走,我来跟你们一块儿去。” 顾风年没再说什么,苏无问也走到了近前,三个人一块儿出发。 苏老爷子又是拉着顾风年走在前头,把苏无问一个人落在后边。 来到了圣心大教堂的门口,苏老爷子一抬腿,跨过门槛,和顾风年先行走了进去。 苏无问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匾,瞧了瞧匾上的大字:圣心大教堂。 此次前来比上一次冷清了许多。 上次可谓人山人海,这次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信教者。 殷弘绪着一身白袍迎了出来,先瞧见了苏老爷和顾风年,愣了一下,又看到跟在他俩身后的苏无问,连忙迎了上去,拱手作礼。 “想必这位便是苏小姐,苏小姐快请进。” 苏无问愣住了,尬在原地,心里头一万个后悔。 来之前怎么没想好该怎么称呼殷弘绪,难道叫他“殷公子”? 把一个西洋人称作公子,是不是有点—— 对了。叫他殷神父。准没错。 苏无问回了一礼:“殷神父。” “苏小姐请到东厢房一坐。” 打杂的小厮把茶水端了上来。 殷弘绪给在座的诸位一人倒了一盏茶,随后才在他们三人身旁落座。 苏老爷子看着殷弘绪这张脸,想起了前些年所遭受的痛苦,心里头义愤填膺,气得脸都青了,眼珠子瞪得老大,面目扭曲。 殷弘绪一回头,正好瞧见苏老爷子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苏小姐,这位是——” 苏无问也瞧见了自己亲爹的表情,生怕苏老爷子说出什么话来,漏出马脚,坏了她此行的目的。 苏无问眼下可是真心要跟殷弘绪交上朋友的,不交上朋友,以后的事情办起来就困难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告诉殷弘绪:“这位是我父亲。” “原来是令尊大人,失礼失礼。” 殷弘绪连忙起身,俯首向苏老爷行了一礼,头低下去的那一瞬间,心里头转过一个念头:‘这苏小姐长得如此标致,怎么这苏老爷面目丑陋——’ 一般来说,他拱手施礼,接下来就应该由受礼的人说上一句‘殷公子不必多礼’,或是诸如此类的话,这样他便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坐下来了。 可是他俯首半天,也没听到苏老爷子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苏无问见情况不妙,连忙道:“殷神父不必多礼,家父耳背,恐未听清殷神父所言。殷神父且坐下说话。” “多谢苏小姐。” 殷弘绪再一次落了座,心里头却有些纳闷,就算是听不清,总该能瞧见吧。 这苏老爷子好生不礼貌,眼瞧着给他施礼,竟然一言不发。 苏无问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殷神父,不瞒你说,家父年纪大了,不仅耳朵听不大清,眼睛也看不大见了,所以才得把眼睛睁得那么大,为的就是能多瞧见点东西,可惜——目大无神,睁得再大也看不真切。” 殷弘绪一听,原来如此,便道:“可找大夫瞧了?” “找了不少大夫了,没什么用,治不好他这眼疾,还请殷神父莫怪,非是家父无礼,确是有病在身,难免失礼。” “不妨事不妨事。苏小姐不必记挂于心。” 顾风年很想放声大笑,可是苏老爷子对他实在太好了,出门总要主动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当成自己人,还拉着他跟自己的亲闺女作对,俨然是把顾风年视为一伙,此时若是笑出声,苏老爷岂不是得气死。 苏老爷岂非要觉得,顾风年背叛了自己,与苏无问一伙,竟然嘲笑于他。 顾风年为了憋笑,只得一脸严肃,眉头紧皱,还狠狠地点了点头:“是,确实如此。” 苏老爷子忽然回头瞪了他一眼,顾风年吓了一跳,连忙闭嘴。 看来方才那句话也说错了,就不该说话。 苏无问连忙转移话题:“殷神父,我就直说了,我此次前来,目的是——” 第134章 老爹打圆场 苏无问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殷神父,我就直说了,我此行来的目的——” 苏老爷子听到这儿吓了一跳,一嘟嘴,一扭头,看向苏无问。 他实在没想到他这闺女问起事情来这么直接! 殷弘绪可是个法国奸细,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问? 当着一个奸细的面直接问他:你可是来窃取情报的? 这样问成何体统?哪里能有什么成效? 哪个奸细会说:对,没错。我就是来窃取情报的! 他要能这么说他还当什么奸细? 而且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岂非打草惊蛇,届时让殷弘绪有了防备,以后再问起来可就不好办了。 苏老爷子急忙插口:“对,无问说得没错,我们此行前来目的,就是想跟您交个朋友,您是个人物,在景德镇上开天主教堂您可是头一家,我还从来没见过。跟您这样的大人物交朋友可长了我苏家颜面。” 苏无问心里头暗想:‘可不是头一家,景德镇上不留西洋人过夜,你从前自然见不到。’ 苏老爷子说到这里,额上冷汗都沁出来了,赶紧伸出衣袖,擦了擦额头,嘴上还说:“这天可真热。” 他往外一瞧,十一月的天气阴风习习,一丝太阳光都没有。 不过苏老爷子也管不了这许多,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心里头正想着:‘得亏是我拦了下来,要是让无问直接说出口,以后还怎么从殷弘绪这儿打听消息。还好我跟来了,我就知道,我这闺女做事情不靠谱,以后她做什么事情,我更加得给她盯紧点儿。’ 苏老爷子转念又一想:‘风年也是,这种紧急关头,也没开口帮一把,大概也是没经验!还得是我!’ 苏老爷子自觉立下了汗马功劳! 苏无问心里头也没什么反应,听她爹说完了这番话,没当回事。 爹爹可能是想继续保留他从前身为一家之主的颜面,所以多找点话跟殷弘绪说说,以显出他是个有话语权的人。 等苏老爷子擦完了汗,苏无问接着苏老爷子的话又开口了。 “没错,殷神父,我爹说得没错。殷神父,我此行前来,一是想跟您交个朋友,二是——” 苏老爷子吓了一跳,这闺女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怎么说完了一还要说个二,他得赶紧拦着点。 苏老爷子连忙开口:“这二呢,殷神父,是想请您到我家里去坐坐,我必定好酒好菜招待您。像您这样的贵客,要是能光临苏府,那必定蓬荜生辉。老夫纵然买酒买得两袖清风,也得招待您。怎么样?殷神父哪日有空到苏府一叙?” 殷弘绪转头一瞧,苏老爷子刚才对自己拧眉瞪眼,现在对自己如此殷勤好客,顿觉受宠若惊,连忙抱拳行礼。 “多谢苏老爷。苏老爷哪日有空?我必定登门拜访。” 苏老爷子道:“有空!我每日里都有空!殷神父您看哪天比较方便?” “不如这样,三日之后我来苏府拜会,苏老爷,您看可否?” 苏老爷子连忙点头:“行行,行,你随时来,我随时恭迎大驾。” “多谢苏老爷。” 殷弘绪转头又看向了苏无问。 苏无问冲着他咧嘴一笑,心里头想着:‘我这爹可真热情,刚才龇牙咧嘴的,现在怎么这么殷勤好客,难道他把往日里的仇恨都给忘了?算了,我且不管老爹。’ 苏老爷子紧紧得盯着苏无问,生怕她又开口。 但苏无问果然还是又开了口。 “没错,殷神父,我也正是此意,二是想请神父到家中一坐。不过我还有一个目的没说,我此行前来,三是——” 苏老爷子急地额头直冒汗,连忙伸出一只手,举到苏无问眼前:“咳,三呐,殷神父!” 殷弘绪听他喊自己,转过头来看向苏老爷。 苏老爷子接着跟他说:“殷神父,三是想请您到家里帮我做做弥撒!我一把年纪了,走不了多少路,到您天主教堂里多有不便,您要是肯私下里到我府上去做弥撒,我一定感激不尽,这酬劳也是加倍奉上!” 苏无问心中暗想,‘我爹今天发的是什么疯?他可知弥撒到底是什么?’ 殷弘绪听完此言却很高兴,眼睛都放光了,他深知苏家是瓷器世家,不但是景德镇上最大的陶瓷商人,也是整个大清最大的陶瓷商人。 去了苏家,岂不是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制瓷秘法? 管他三七二十一,殷弘绪一听此言,连忙答应:“好!苏老爷,您有这个想法可太好了!我每个礼拜去您家里一趟,给您做弥撒!” 礼拜是什么东西? 苏老爷子斜睨了一眼身旁坐着的顾风年,想从他那儿寻得点帮助,可是顾风年毫不会意—— 这直接问略有点丢面子,他这么一把年纪怎么能不知道礼拜是什么—— 怎么办—— 苏老爷子抓耳挠腮。 殷弘绪关切地问他:“苏老爷,您怎么了?” 苏老爷子连忙抬头:“没事没事!有蚊子!” 殷弘绪略有点纳闷,难不成他这天主教堂太脏了?深秋了,蚊子从何而来呢。 苏老爷子硬着头皮道:“殷神父,礼拜是?” 殷弘绪连忙解释:“我们西洋人把一个月划分为四个礼拜,一个礼拜就是七天,每个礼拜做一次弥撒。” 苏老爷恍然大悟:“那就是七天做一次弥撒!” “对,正是此意。” “行行,你每七天来一趟苏府,今后有劳殷神父了,酬金方面我自不会亏待你的。” 殷弘绪道:“苏老爷说哪里话?我身为神父,给教民做弥撒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收分文钱财。” “那怎么好意思,还害您跑一趟。” 苏老爷原本只是想岔开苏无问提起的话题,并不是真的想让殷弘绪来家里,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非常烦闷,有什么办法才能让殷弘绪不来家里。 苏老爷又补了一句:“您这不收钱,我都不好意思让您来。” “苏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做弥撒不仅是我的本职工作,而且苏老爷您宅心仁厚,我早有耳闻,更何况苏老爷您可是这景德镇上的大人物,跟您交上朋友,那是我的荣幸,我怎么还能收您钱呢?” 苏老爷子一拍膝盖,笑呵呵地一扭头看了一下别处,又连忙回转头来,低头瞧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咧着嘴轻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苏无问在一旁听着他俩的对话,她这爹准是来捣乱的,就不该带上他。 怎么还突然把殷弘绪请到家里去了呢? 还一周让他去一次! 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她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既然爹爹开口了,在外人面前,总不好扫了他的面子,毕竟是自己亲爹。 苏无问见他俩说完了话,便打算继续自己原先的话题。 “殷神父。” 殷弘绪听到苏无问唤他,笑着转了回来。 苏老爷子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闺女怎么一点都不会意? 这傻闺女到底是谁生的? 每回傻闺女一开口,他都替她岔开话题,这个做法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了,意思就是叫她别说下去了,这傻闺女怎么一点都不会意—— 苏老爷子额头上的冷汗又要沁出来了。 他现在有点开始担心起苏家的产业来了,把苏家交到苏无问手上,真的能行吗…… 苏无问这几年带着苏家做大做强,该不会全是靠运气吧…… 苏老爷子汗毛倒竖,耳朵立了起来。 他要听清楚苏无问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及时地打断她。 “殷神父,第三点确实如家父所言,是想请您到我家中去做弥撒,既然家父自己说了,我便不再赘述,不过我此行前来尚且还有另一个目的——” 第135章 捐赠善款 苏无问笑呵呵道:“不过我此次前来,尚且还有另一个目的——” 苏老爷子一伸手,猛地一拍顾风年的后背。 这一招出其不意,顾风年啪地一下撞到了茶桌上。 茶桌滋一声,朝着苏无问那个方向推了过去。 苏无问原本好端端坐在椅子上,忽然被茶桌撞得椅子一摇晃,滴溜一下,两脚朝天仰面摔倒在地。 苏无问身为国色之母,两度创烧新型瓷器,别说是景德镇,放眼整个大清都是备受景仰的人物。 如今倒在地上,颜面尽失。 在这一瞬间,她心里头彻底想明白了。 她这辈子干过最大的错误,就是答应让她老爹今天也来到了天主教堂。 “哎哎哎,闺女你没事吧。”苏老爷子连忙起身,过来扶起苏无问。 苏无问心中暗想,‘我能没事吗?’ 可是为了顾全老爹的颜面,只得说:“没事,爹爹不必挂虑。” 苏老爷子和顾风年把苏无问扶起了身,殷弘绪扶起了翻倒的椅子。 三个人又扶着苏无问坐回了椅子上。 “无问,是爹爹的错,爹爹没想到风年使这么大劲。” 顾风年一脸冤枉,可又百口莫辩。 事实摆在眼前,确实是他撞了桌子,桌子又撞了椅子,椅子翻了,苏无问才倒地的。 可是这事怎么说,也是因为苏老爷子先拍了他。 虽然爹的颜面比较重要,但事关顾风年,苏无问还是得替顾风年说句公道话。 “爹爹,这事不怪顾主管,方才顾主管也是被人推了一下,才不小心撞上了桌子的。” 苏老爷子连连点头:“是啊。” 他脸上现出尴尬之色,苏无问仍不肯放过他:“爹爹,你怪顾主管,岂不就跟怪桌子椅子一样吗?” 苏老爷子心想,‘我可没有真的怪罪顾主管,快别说了,再说下去,风年岂不是要跟我翻脸。’ 耳旁只听苏无问又补了一句:“顾主管你没受伤吧?” 顾风年眼泪都要下来了。 苏小姐真是个明事理的好人。 “多谢苏小姐关心,我没伤着。” “那就好。” 苏老爷子一听,赶忙表现得对顾风年更加关切:“哎哟,风年,让我瞧瞧,疼不疼啊?” 他伸出一只手去,出其不意摸到了顾风年的肚子上。 方才顾风年就是用肚子撞了桌子。 顾风年吓了一跳,谁能想到一个大老爷们会突然过来摸他肚子? 顾风年汗毛倒竖,旱地拔葱一般站起身来,连连后退:“没受伤没受伤。” 苏老爷子点点头:“好,没受伤就好。”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殷弘绪拱了拱手。 “殷神父,今儿个时候不早了,那我与小女、风年便先行告辞了。三日之后还望殷神父来苏府一叙。” 殷弘绪起身向他还礼。 苏无问着急道:“我话还没说完——” 苏老爷子大声道:“没说完的话回去再说也不迟!” 苏无问真有些着急了,她这爹爹快要把她的耐心给耗尽了,真是不该带他来。 “回去再说怎么行?我这些话是要跟殷神父说的。” 她转头看向殷弘绪:“殷神父,我还有一事想跟你说——” 啪地一下,有人猛拍了一下桌子,苏无问转头一瞧,又是她爹。 这会儿苏老爷子疼得龇牙咧嘴直抖手。 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无问,有什么话不能三日之后再说吗?届时等殷神父到了府上,咱们再跟他慢慢详谈也无妨。” 苏无问心中暗想,这老头莫不是今儿个吃错什么药了…… “这件事情倒是不必拖到三日之后再说,而且我本就是为此前来的——” 苏老爷子又接了口:“是啊,殷神父,无问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爹你听我说完。” “爹爹替你说。” “爹,你哪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是你爹,我怎会不知。” “可是爹,我从未曾告诉过你,顾主管,难道是你跟爹爹说了。” 顾风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苏小姐,我未跟苏老爷说上半个字。” 苏老爷子看了顾风年一眼,此人究竟是敌是友,还是不是一伙的了? 他这闺女到底要说什么?她此行前来的目的,难道不是要问出殷弘绪回到景德镇所为何来? “殷神父,怪我前些日子疏忽了,心里头光想着家里的买卖,没留意到您这边在开工建造教堂。直到您天主教堂开张了,我才听闻此事。我若是早些知道,必定会捐赠善款,祝您的天主教堂早日建成。” “多谢苏小姐,苏小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殷神父,话虽如此,这善款我还是给您准备了。苏家向您的天主教堂捐赠白银三万两,用于购置器皿,向会众分发粮食。还望殷神父一定要收下。我此行便是为此目的而来。” “苏小姐肯慷慨解囊,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我这教堂里头钱财尚足,苏小姐不必记挂。” “不行不行,殷神父,你若不收,我岂非白跑了一趟。殷神父,我意已决,这笔钱你就收下,届时我会派人送到你教堂中来。” “那——”殷弘绪迟疑了一下,“那就多谢苏小姐了,在下必定不敢偷懒,往后每七日便去往苏小姐府上,为苏老爷做一次弥撒。” 这个倒是不用—— 苏无问嘴角抽了抽。 “那就有劳神父了。”苏无问边说边站起了身,“殷神父,我与家父以及顾主管便先行告辞了。” “苏小姐慢走,恕不远送。” “殷神父请留步。” 殷弘绪目送着苏无问等三人离开了天主教堂,心中暗想: ‘怪不得这苏老爷子不断打断苏小姐的话。’ ‘定是早已料到苏无问要捐赠善款。’ ‘苏老爷舍不得这笔钱,便一直不让苏无问开口。’ ‘我收了三万两银子,会不会得罪苏老爷?’ ‘要是得罪了苏老爷,以后打听瓷器上的事情来,岂不是不太方便。’ ‘不行,届时我还是想个办法把这笔钱还回去为妙。’ —————— 出了天主教堂的门,走出了一条街去,苏无问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埋怨起苏老爷:“爹,你说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我真后悔把你带来。” 苏老爷子本来心里头有点愧疚,他没想到苏无问此行来的目的是要捐赠善款,他要早知道如此,便也不会三番两次打断她。 可是这个节骨眼,被苏无问一埋怨,苏老爷不但愧疚感全无了,而且心里头生出一股子怨念。 苏老爷子气得不行:“你后悔把我带来,我还后悔把你生下来,要是没有我,能有你吗?你是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风年,你说是不是?” 顾风年吓了一跳,他俩吵架把他带入做什么…… 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一个是他心上人的亲爹,他该帮谁…… 第136章 酿酒柳青娘 还没等顾风年开口,苏老爷子转头又想到了一个点。 刚才跟闺女吵架他没发挥好,漏了很重要的一点,现在他要把这个要点补上。 “你先前也没有告诉过我,你要给天主教堂捐赠善款,我当你是要直接问他所为何来,这才两次三番打断你说话,你要早跟我说,我就不打断你了。” “我会傻到直接跟他说这么一番话吗?”苏无问没好气道。 她顿了一下,接着告诉老爹:“而且跟殷弘绪会面,本就是我的事,我只是瞧你没处可去,才答应带你出来散散心,可没让你插手我的事情,难道我要把所有打算都提前跟你汇报一次不成?” “我才懒得跟你出来!” 苏老爷子观察了一会儿,见苏无问不说话了,便又去追问顾风年:“风年,你评评理,今天的事到底是谁的错?” 顾风年夹在中间,难以做人,是帮上司还是帮心上人她爹? 更让他为难的是,苏老爷子平日里视他为一伙,他实在不知道该帮谁,也没法帮。 谁也不开口搭理苏老爷,苏老爷子急了。 “风年。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风年经历了一顿脑筋急转弯,额上都沁出了汗水。 “苏老爷、苏小姐,这件事情罪责在我,怪我没有提前把苏小姐的意图跟苏老爷说上一次,我该负主要责任。” 苏老爷子有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这怎么能怪你呢?也是我太冲动了” 沿街经过了一排排店铺,苏无问忽然一努嘴:“老爹,看到没?” “什么?” “柳青娘的酒家就在前头,你瞧!” 苏老爷子伸出脖子,张大了眼睛,瞧了瞧右边的铺子。 “不是不是,在左边,你看左边,看到没?” “看到了。” “去吧爹爹。” “去什么去?” “去买点酒来。” “买酒做什么?”苏老爷子惊讶道,“你爹又不喝酒,难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爹只喝茶。” “买了不是给你喝的。” “那买来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要买酒买得两袖清风以招待殷弘绪吗?现在机会来了,快进去把兜里的钱都买光。” 苏老爷子很生气,这闺女除了一天天数落他、讽刺他,还能做点什么? “我可不去,要去你去。” “你不去那我可就真去了。走,顾主管,咱们进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好酒,带上几坛回去。” 苏老爷子见他俩走了,也不等等自己,连忙追了上去:“等等,我也去!” 柳青娘酒家里的酒排列得整整齐齐。 苏无问看了看其中一坛上写的字:竹叶青。 她不懂酒,不知道竹叶青喝起来怎样。 “青娘!” “来了!” 帘子撩开了,后边转出一个人来,正是柳青娘。 她比苏无问大上几岁,头发用簪子挽在脑后,长得颇有风情。 “苏小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 这柳青娘是当初郎廷极郎大人在景德镇督造瓷器的时候,介绍给苏无问的。 “青娘,我来你这儿买几坛酒。” “买酒?你要买酒做什么?你又不喝。” “我想招待个客人,什么酒好喝?你给我推荐推荐。” “我这儿什么酒都好喝。”柳青娘边说边拍了拍酒坛子,“就看个人口味,有的人喜欢这一口,有的人喜欢那一口。四川人有四川人的酒,浙江人有浙江人的酒,每个地方都不一样。你要招待什么客人?他是哪地方人?我给你推荐。” “我要请的这个客人,可得为难你了。” “还有难得倒我的?”柳青娘道:“说来听听。” “我要招待景德镇上新开的那家天主教堂的神父,殷弘绪。” 柳青娘原本正从一个酒坛子里往外舀酒,一听到“殷弘绪”三个字,愣了一下,停在当场,抬眸望向苏无问。 “殷弘绪?你说得可当真?” “当然是真的。” 柳青娘神色闪烁了一下:“苏小姐,殷弘绪可是要到你府上做客?” “是啊。” “苏小姐,届时——”柳青娘迟疑了一下,“可否邀我一同前往?我倒是想与这殷弘绪会会面。” “自然可以。青娘若是想来,随时欢迎。” 柳青娘没想到苏无问答应得这么爽快。 “那青娘就先谢过苏小姐了。” 柳青娘盈盈一笑,把手中接了酒的碗递到了苏无问跟前:“来,你尝尝这个酒怎么样。” 苏无问接过来喝了一口,眉头一皱,想吐出来,可是当着柳青娘的面又不好意思。 这酒如此难喝,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喝酒? 柳青娘一瞧她的表情,便知道了个大概。 “苏小姐,这酒味道如何?” 苏无问支支吾吾道:“一般。” “苏小姐有所不知,这酒可是黄酒,黄酒又叫雄黄酒,喝下去蛇妖可是要现原形的。” 苏无问吓了一跳:“这是给蛇喝的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个传说罢了。绍兴人最爱用黄酒下菜了。” 苏无问勉力点了点头,她实在没喝出来这酒哪里好喝,也全然不知如何下菜。 “青娘,依你看,该用什么酒招待殷弘绪?” 该不会就用黄酒—— 这酒实在难喝。 “殷弘绪是个西洋人,却仰慕江南,对江南文化颇有造诣,既然如此,要送酒,自然得送绍兴的酒了。” 苏无问心想,‘完了,绍兴的酒,刚才不是说黄酒便是绍兴的酒,那这么说,当真要给殷弘绪送黄酒不成。此时拒绝,岂不是拂了柳青娘的面子。’ 刚才真不该叫她推荐。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也行,以后每逢做弥撒,也拿这酒给殷弘绪喝,说不定他便不愿意来了。’ 苏老爷子在一旁瞧着自己闺女的表情,心想柳青娘是品酒专家,既然柳青娘都拿了黄酒出来,黄酒怎么会难喝呢? 定是自己的闺女不懂得鉴赏,还得是老爷子亲自上场! “青娘,给我也舀上一碗!我来品鉴品鉴。” 柳青娘笑意盈盈答应下来,又从酒坛子里浅浅地舀出了一碗酒,递给了苏老爷子:“苏老爷,您请尝尝。” 苏老爷接过碗来,没当回事,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到了他的嘴巴里,那奇怪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鼻腔,苏老爷子竟然难以下咽。 可这节骨眼总不能又吐出来,只得咕咚咕咚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苏老爷子整张脸皱得跟个苦瓜一样。 “苏老爷,味道如何?” 苏老爷子看着柳青娘这笑嘻嘻的脸蛋,很想伸出拳头一拳挥过去。 竟然问他味道如何—— 但柳青娘是鉴酒专家,柳青娘推荐的东西怎么能不好喝? 他闺女没品位,他可不能显得没品位。 苏老爷子豪迈异常,大喝一声:“好!好酒!当真是好酒!” 顾风年在后头一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苏老爷子没当回事,继续说:“青娘,你这样的酒给我来十坛!我放家里去招待殷弘绪,保准他喝了会喜欢,说不定到时候,他酒后吐真言,把他来景德镇的秘密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 “苏老爷,”柳青娘隔着柜台把脸凑过来,靠近苏老爷子,冲他直乐,“苏老爷,您当真要十坛黄酒吗?” “当然!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柳青娘见他如此豪气干云,一拍柜面。 “好!有苏老爷这句话,我再免费请您喝一碗。” 第137章 你就喝了吧 柳青娘又舀了一碗酒,递到苏老爷子跟前,这回是满满一大碗。 苏老爷子接过酒来,心里直发慌,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节骨眼,他突然急中生智,把酒递到了顾风年跟前:“来,风年,你也尝尝。” 他生怕顾风年推脱,没想到顾风年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苏老爷子瞧着他仰头饮酒,心里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还得是风年!替他喝了这么一大碗,而且面不改色—— 柳青娘笑得更欢了。 “苏老爷,实不相瞒,这黄酒呀,大多数人家都是用来做菜的。” 苏老爷大吃一惊:“做菜的?不是喝的?” “能喝,可是太过寻常,价钱不够贵,要招待客人,还得换一种酒。” 苏老爷子顿觉颜面扫地,这岂不是打了他的脸,看来还是他闺女说的那两字好使:一般! 柳青娘又从另一个酒坛子里舀出了一点酒,双手捧着碗递给了苏老爷子。 “苏老爷,您再尝尝。” 苏老爷接过碗,狐疑地看了看柳青娘,又看了看自己闺女什么表情,偏偏忘了打量打量顾风年。 他端起酒来浅浅喝了一口,心里头乱成一团,盘算着这回究竟是该夸还是该贬。 苏老爷子放下了碗。 柳青娘问他:“怎么样?这酒如何?” 这可是上好的绍兴女儿红,用这个酒来招待殷弘绪,想必不会错。 柳青娘正打算把这酒推荐给苏家。 苏老爷子思绪飞快地转了一圈,一脸淡定:“一般!” 顾风年在一旁又用手背推了他一下。 苏老爷子心想:‘方才那绍兴黄酒,我将它夸上了天,风年推我是在提醒我,如今风年又推我,看来这酒也是寻常人家喝的,不够名贵。’ 苏老爷子一想到这儿,便又加了一句:“不太行!” 苏无问眼尖,看到酒坛子外面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三个黑体大字:“女儿红”。 这女儿红她可是早有所耳闻,名气大得很,便赶忙出来打个圆场。 “这绍兴女儿红可是酒中极品,我早就有所耳闻。爹爹,这酒怎么能一般呢?” 苏老爷子转头瞪了她闺女一眼,这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柳青娘道:“不错,这绍兴女儿红名贵雅致,用来招待殷弘绪,正是恰到好处。法国人喜爱喝酒,苏小姐不以茶招待,而是以酒相待,倒是用心良苦。” “青娘过奖了。青娘,这女儿红多少钱一坛?” “苏小姐,我免费赠你十坛女儿红,以答谢你答允我去苏府与殷弘绪会面之礼。” “青娘,你若是愿意来苏府,苏府随时欢迎你,这钱你还是要收下,你做买卖本就不易,又一个人住在这景德镇上——” “苏小姐就不要拒绝了。殷弘绪重回景德镇必有缘由,我也早就想知晓此中之事,只恨得不到机会与殷弘绪深交。苏小姐肯给我这么个机会,我感激还来不及。” 苏无问一想,索性以后再想些别的法子给她钱吧,这酒就先收下。 “那就多谢青娘了。届时我派人来接你去府上。” 苏无问一转头,看向苏老爷子。 “对了,爹,你那十坛黄酒呢?快把钱掏出来买下。” 苏无问上前,抓着老爹不放,扒拉起他的钱袋子。 苏老爷子有苦难言。 “你放开你放开,我自己能掏钱。” “那你快掏。” 苏老爷子把袋子里的零钱都倒在了柜台上。 苏无问一瞧:“哟,我虽然不知道一坛酒多贵,但就凭你这点钱,还想买十坛,未免想太多了一些。” —————— 苏老爷子怀里捧着一大坛绍兴黄酒,走在回苏府的路上,求助的小眼神不断看向顾风年。 昵了他好几眼,也没见顾风年主动开口要帮他。 苏老爷子只好拉下脸皮来恳求。 “风年,你看你年纪轻轻,要不要帮我抱会儿。” 顾风年还未开口。 走在最前边的苏无问已道:“顾主管忙着走路,没空帮你。爹爹,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苏府不远。 苏无问刚一脚踏入府门,便唤来了方忠。 “忠伯伯,忠伯伯。” “小姐回来啦!什么事儿,小姐。” “你叫几个人去一趟柳青娘的酒肆,从她那儿拿十坛女儿红回来。” “好勒小姐。” 苏无问与苏老爷子及顾风年一道走向后院,迎面瞧见了苏夫人。 苏夫人眉头微锁,神色略有点焦急。 顾风年忽然察觉,苏老爷子在看见苏夫人的那一瞬间,脸色忽然有些发黑。 苏无问在前头问她:“娘,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苏夫人道:“我今儿个早上在屋里头的桌子上放了一些零钱,方才回去一看,那钱竟然不见了。” “娘你放了多少钱?” “不多,就一点点。” “嗨,就一点点,何必在乎,没了就没了。” “无问,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下人拿的,这府上的下人岂非不可信?” 苏无问安慰她:“娘,府中打扫屋子的下人是新来的,要是拿走的钱财不多,我看这事便算了。若有下次,再彻查也不迟。” 苏夫人低头沉思了一下:“可是我今儿个明明没有让人打扫屋子。” 顾风年瞥见苏老爷子的一只腿向着一旁迈出了一步。 接着他发现苏老爷子怀里抱着一坛酒,脑袋低垂,急匆匆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夫人见老爷子走得如此突然,心里头闪过一丝怀疑。 “站住!” 苏老爷子果然站住了。 苏夫人问道:“老爷,这是要上哪儿去?” 苏老爷子支支吾吾道:“酒坛子捧在手里沉,找个地方去把它给放了。” “这酒是哪儿来的?” “柳青娘的店里买的。” 苏夫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你平日里要买什么东西,都是吩咐下人去买,许久没见你自个儿买东西了,我也没看你从账房里支过银子,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呢?” 苏老爷子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陪着笑,一只手拍了拍酒坛子,凑到苏夫人跟前,打开了酒坛子的封口,递上前去:“来,夫人,这可是上好的绍兴黄酒,你来闻一闻。” 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苏夫人本就不会饮酒,被酒味一呛,咳嗽起来。 苏老爷子吓一跳,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拍她的后背:“夫人小心着点,你可感觉好些了?” 苏夫人可不能就此放过他:“快说,你从哪弄来的钱去买酒?” 苏老爷子一脸无辜,像是受了极大的冤枉:“我可没买酒。这是风年买的。他要喝,今天晚上就要喝。我看他劳累了一天,身为长辈理应关心他一下,便主动替他把酒坛子捧回来了。风年,你说是不是啊?” 苏老爷子疯狂向顾风年使眼色。 顾风年一脸愕然:“啊?额——嗯——” 他自知失态,连忙收敛了表情,道:“对——对,苏老爷子说的对,这是我买的黄酒。” 苏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两人一眼,没再追究下去。 晚上在席间落了座,苏老爷子捧起黄酒坛子,给顾风年满满倒了一碗。 老爷子放下酒坛子,举起酒碗,端到了顾风年嘴边,颇有些娇羞道:“来,风年,你就喝了吧,也不枉你把它买回来。” 苏无问一哆嗦。 第138章 苏府宴(上) 今天是去苏府赴宴的日子。 打天主教堂里出来的时候,天色虽然阴沉,却未下雨。 可走到了半路,天空下起了小雨,越下越大。 折回去取伞,怕是要错过与苏府小姐苏无问约定的时间。 殷弘绪只得用手拉开衣袖,举在头顶,小跑向前。 此时前方一个青衣的女子撑起了一把油纸伞,走出店外,转身给店门上了锁。 青衣女子撑着伞向前走,在烟雨之中风景如画。 殷弘绪心里赞叹了一声,可眼下雨大,无法多做顾及。 他打那青衣女子的身侧跑了过去。 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身穿白袍,不似寻常人的装扮,若有所思。 “殷神父!” 殷弘绪听到有人唤他,转过身来。 街上空荡荡的,站在他身后的只有那女子一人。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心想‘被我猜对了,果真是那个法国人。’ 她撑着伞,快步向前,朝他走近,口中喊着:“殷神父,可是要去苏小姐府上?” 女子走得近了,把伞略微向前举了举,撑在殷弘绪的头顶上,雨水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从边沿处坠落下来,像是细小的水帘。 那女子用伞遮住了殷弘绪整个身子,自己的肩膀却有些被雨水淋湿了。 殷弘绪点了点头:“正是,姑娘是?” “小女子姓柳,名唤青娘,在此开了家酒肆,独自为生。早就听闻殷神父大名,想与神父一见,可惜未曾得到机会。” 柳青娘似有些羞涩,停顿了一下,举起衣袖掩了掩嘴,眼眸低垂。 只片刻工夫,她又抬眸看向他:“我与苏小姐乃是旧相识,听闻苏小姐欲邀殷神父到府上,便冒昧请她允我同往,苏小姐为人豪爽,未曾拒绝。” “今日在这路上便碰到了神父,真是天缘凑巧。神父,你若是不介怀,愿与神父一同前往,共撑此伞。” 殷弘绪连忙道:“姑娘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你我孤身二人,走在路上被人瞧见,怕多有不便,坏了姑娘声誉。” “殷神父不必拘泥,街上店铺多已关门,路上行人所剩无几,更何况我自幼身世飘零、独自谋生,若是拘泥于小节,哪有脸存活至今?殷神父只管与我来便是。” “那就多谢柳姑娘了。” 两个人撑着伞向前走。 殷弘绪长得较高,走在伞下,得弓着身子,颇有些不舒服。 “柳姑娘,不如我来撑伞,你看可否?” 柳青娘盈盈一笑:“我这伞撑得太低,怕是累着殷神父了。” 她把伞递了过去,殷弘绪接伞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两个人都低下了头,默默向前走。 —————— 苏府。 苏无问大声道:“忠伯伯,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就等殷弘绪来了。” “那劳烦忠伯伯派人去把殷弘绪和青娘请来。” “好勒小姐。” 管家方忠刚离开前厅不久,很快便又转了回来。 “小姐,人来了。” 苏无问当时正觉得口渴,一脚踩在凳子上,举着茶碗喝茶,一听人来了,放下了茶碗,心想肯定是顾主管来了。 总不可能是柳青娘和殷弘绪来了。 刚刚才派人去请那两位,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苏无问没多想,朝着厅外走去,还没见着顾主管,嘴上已经大声道:“顾主管,等下殷弘绪来了之后,你可得看着——” 苏无问刚说到这儿,迎面便瞧见了殷弘绪,一旁还有柳青娘。 她吓了一跳,把方才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殷弘绪听到没有? 这么大声,肯定听到了。 苏无问愣了一下,接着说:“照看着点我爹。” 她这半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顾主管明明不在,何必再多此半句。 苏无问说完了才想到这一点,只得赶紧又补了一句:“顾主管?殷神父,你可看见他了?亏我跟他说了半天话,他怎么不在?” 管家方忠从后面追了上来:“苏小姐,顾主管还没到。” 苏无问嗫呆呆道:“殷神父、青娘。” 那两人齐声向她道:“苏小姐。” 一把伞可遮蔽不了两个人。 苏无问见他们的衣角都淋湿了。 “两位快请前厅一坐,我已让人在前厅生了火,把衣服烘一烘,免得着凉了。忠伯伯,你叫人去泡两碗姜茶来。” “好勒小姐。” 柳青娘情意绵绵地看了殷弘绪眼一眼:“殷神父请。” 殷弘绪连忙道:“柳姑娘先请。” 苏无问吓了一跳:“这地宽敞着,两位一起请。” 殷弘绪与柳青娘双双垂眸,跟着苏无问来到了前厅。 眼眸垂下去的一瞬间,柳青娘眼里的情意顿时烟消云散。 殷弘绪却当真有些脸红了。 苏无问就走在柳青娘身侧,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等会儿她可得跟她好好谈谈。 到了前厅,苏无问又命人去把苏老爷子给请来。 苏无问等了许久,苏老爷子一直未现身。 她又派人去催了一次,苏老爷子还是没来。 苏无问站起了身,向围坐火炉边的殷弘绪与柳青娘赔了个笑:“两位先在此坐会儿,我去请家父,去去就来。” 苏无问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前厅,刚一离开那地方,脚步便轻快起来,一路小跑一溜烟就来到了爹爹房门跟前。 她举起手,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回应她。 推门,门上了锁,推不开。 这门外头可没挂着锁,既然打不开,就说明爹爹就在里头,屋子是从里面锁上的。 苏无问拍了拍门。 “爹,快出来。” 没人答应她。 “爹,我知道你在里头。你请的殷弘绪来了,快去见见他。” 里头还是没人答应。 苏无问绕到了窗子底下,伸手一推,窗子开了,没上锁。 机会来了。 她双手撑着窗框,一翻身跳进了屋内。 苏老爷子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嗑瓜子。 一见她进来了,吓了一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完了,他忘了锁窗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苏老爷子只能装傻。 “无问,你怎么不走门呢?” “爹,有您在,我走得了门么?” 苏老爷子状若吃惊:“你敲门了吗?我怎么没听见。” 苏无问两手叉腰,有些不耐烦。 “行了,爹,别装了,走吧,殷弘绪都到了。” 苏老爷子还在装傻:“谁?谁到了?” “殷弘绪到了。” “殷弘绪是谁?” 苏无问越发不耐烦:“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殷弘绪是谁,他可是你的大仇人。” “他一个洋人,跑咱府上来做什么?” “不是你把他请来的吗?” 苏老爷子有点尴尬,连忙低头战术性地嗑瓜子。 “走吧。人都来了。” 苏老爷子站起了身,一边嗑瓜子,一边跟着苏无问往外走。 走着走着问了一句:“风年来了吗?” 这可是苏老爷子最后的希望,他已经离开生意场许久了,这会儿要是没个人陪在身边,让他去社交,他社恐都要犯了。 要是顾风年在,他便能自在许多。 苏无问答道:“顾主管还没到,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顾主管一向守时,不知道今儿个怎么回事。” 老爷子没在乎后半句,只听到了前半句:“风年来就好。” 只要来,他就放心了。 快走到前厅的时候,苏老爷子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娘来吗?” “她说她不想来,她念经去了。” “早知道我也念经。” 苏老爷子没想到,他居然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意识到不妙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只得尴尬地冲着苏无问笑了笑。 管家方忠在前厅里陪着柳青娘与殷弘绪,一见苏无问回来了,方忠上前走到她近前,压低了声音道: “苏小姐,方才顾主管传来口信,说他遇到点事情,今天晚上来不了了。” 苏老爷子就站在苏无问身后,方忠这句话他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刚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救命稻草又不来了。 苏老爷子张大了嘴巴:“顾主管不来了?!” 声音大如洪钟,整个前厅里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了他。 苏老爷子自知失态,连忙又开始战术性嗑瓜子。 苏无问追问:“忠伯伯,顾主管可有说他遇上什么事情了?为何不能来?” “没说,来传话的下人只说了这一句。” 苏无问点了点头,她心里有些担心,但此时殷弘绪与柳青娘就在跟前,要她去招待,她也无暇多顾其他。 第139章 苏府宴(下) 既然顾风年不来了,那便可以开饭了。 “殷神父、青娘,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便请席间入座。” 两人站了起来。 苏无问上前自觉挽起了柳青娘的胳膊,把他老爹朝着殷弘绪的方向一推,让他去陪着殷弘绪说话。 苏老爷子哭丧着一张脸,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多年没做生意,天天在家闲着,也不跟外人来往,现在已经不擅长社交了。 再加上顾风年没陪在他身侧,他跟殷弘绪又不熟,苏老爷子的社恐症要犯了。 他跟殷弘绪不仅不熟,甚至还是敌人,只是殷弘绪并不知道这一点。 四年前,殷弘绪偷盗中国制瓷秘法,为了阻拦殷弘绪,苏老爷子才遭了陷害,流放边疆。 苏老爷子现在能给他个好脸色已经足够了,居然还想让自己招待他? ‘真是妄想。’苏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苏老爷子又转念一想,也不能老拿过去的事情当借口逃避社交。 眼下还是要跟殷弘绪搞好关系,以后才能更好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两人一度陷入了沉默。 既然苏老爷子是主子,殷弘绪是客人,他得先找点话说。 “殷神父,今儿个天气真好啊。” 殷弘绪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天气好吗? 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至少雨没有大到让人过不来的程度,毕竟还是来了,就得知足,心态得放好。 这样一想,苏老爷子说的对,天气确实够好了。 殷弘绪点了点头:“对,苏老爷说得对,今天确实是难得的好天气,烟雨画江南。” 这一下又把苏老爷子给尬住了,好端端说那么文绉绉做什么? 欺负他做生意没文化? 他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在说中文上怎么能不如一个法国男子呢? 在这个节骨眼,苏老爷子找茬的劲又上来了,一不小心忘了殷弘绪可是出了名的才子,深受康熙赏识,精通中国文化。 苏老爷子把这些全给忘了,他现下只想考考殷弘绪,让他出个丑。 “殷神父,这么好的天气,你可想到了什么诗词歌赋?” 殷弘绪片刻都没迟疑:“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绿叶渐成阴,下有游人归路。” 苏老爷子正打算出个更难的题目,为难为难他,却听殷弘绪反问了一句:“苏老爷,您觉得用什么诗词来形容这天气更合适?在下愿闻高见。” 苏老爷子傻眼了。 “这个——额——无问和柳姑娘怎么走得如此之快,咱们快快跟上,免得落后太多。” —————— “苏小姐?苏小姐?” 饭桌上,苏无问给殷弘绪斟了满满一杯酒,酒水从杯盏的边缘溢了出去,她却浑然未觉,心里头只一个念头,顾主管究竟如何了?今天遇上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来不了? 殷弘绪一唤她,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苏无问连忙收住酒壶,颇有些不好意思:“殷神父请。” 苏无问愈发不在状态,忘了自己不能打草惊蛇。 她看着殷弘绪的脸,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曾问他为何又回到了景德镇。 苏无问甚至想不明白之前怎么没有问这个问题。 苏无问说问就问。 “殷神父,听说你四年前就住在景德镇,后来为什么走了?如今又为什么回来了?” 这问得也太直白了一些。 苏老爷子一口酒刚喝进嘴里,噗地一下正要喷出来。 柳青娘忽然掏出个手帕向前一递,捂到了苏老爷子的嘴上,这一口酒硬生生又被她给捂了回去。 殷弘绪此时正望向苏无问,未曾顾及苏老爷子这边的动静。 苏老爷子这才免了失态。 殷弘绪显然是有备而来。 “苏小姐,四年前,我年轻气盛,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住在景德镇,想要走遍天下。这四年来,我也确确实实去了不少地方。” 他说到这儿笑了笑。 “可如今我却想安定下来了。去过的地方不少,唯有景德镇让我难以忘怀。我有意归隐在此,不问世事,度此余生。” 听到这儿,柳青娘在一旁道:“这么说来,殷神父打算定居在此了。” “是啊。” “那可太好了。我也曾四海飘零、到处谋生,直到来到了景德镇,承蒙郎大人赏识,才有了立锥之地。” 柳青娘眼神看向了别处。 “小女子也有在这景德镇上度此余生的念头,那以后我们也算得上是邻里了,日后等我老了,至少我还认识殷神父,也不算孤独。” 柳青娘说完这番话,脸不红心不跳。 倒是殷弘绪脸色泛红,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涩,殷弘绪抬头望向了苏无问。 “苏小姐可有什么打算?日后是继续定居在景德镇,还是要把生意迁往别处?” 苏无问正在想着顾风年,没听到殷弘绪说的话。 “苏小姐?苏小姐?” 殷弘绪有些尴尬。 比他更尴尬的是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总算明白了,平日里他被他闺女精神控制了。 往日常听他闺女抱怨,说他这个当爹的不靠谱。 现在他才明白,他闺女远远比他更不靠谱。 有客人在场的时候,闺女竟然发起呆来。 苏老爷子把身子向后仰了仰,手里攥着方才柳青娘给他的帕子,捏成一团,用力朝着苏无问的腿上一掷。 那帕子打柳青娘和殷弘绪的背后穿了过去,果真击在了苏无问身上。 他本意是要提醒一下苏无问,让她回过神来与殷弘绪说句话。 苏老爷子的目的果真达到了。 苏无问一瞧见手帕,大吃一惊,立马就从思绪里拉了回来,眼神显得异常清醒。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大声道:“这天上怎么掉下块帕子来?” 苏老爷子这会儿很尴尬,连忙抓起桌子上的瓜子,战术性嗑瓜子。 苏无问的脑子略微清醒了一点,知道这天上不可能掉手帕,准是谁的手帕飞了过来。 她又大声道:“这是谁的帕子?” 苏老爷子实在没想到,苏无问竟然会把这种事情放到明面上来说。 他嘴里嗑着瓜子,眼睛盯着前方,告诉她:“这是青娘的。” 苏无问这会儿脑袋瓜子忽然变得特别灵光。 “爹,你怎么知道是亲娘的?” 苏老爷子嗑瓜子嗑到一半停住了,手静止在半空,极力思索了一阵。 “刚才有一阵风,我亲眼瞧着这帕子从青娘的口袋里被风刮了出来,刮到了你身旁。” 苏无问信以为真:“有风?我怎么没感觉到?” 苏老爷子简直气得要吐血,这刨根问底的精神究竟是跟谁学的。 殷弘绪可不糊涂,连忙出来打圆场:“柳姑娘衣服穿得太单薄了,轻微的一丝风儿就把帕子给吹走了,像我们这些穿得多的人自然感觉不到。” 殷弘绪伸手去取苏无问手中的帕子。 “苏小姐交给我吧,我来递给柳姑娘。” 柳青娘坐在殷弘绪的另一侧。 苏无问点了点头,把帕子给了他。 殷弘绪转头又把帕子交给了柳青娘。 柳青娘低头羞涩一笑,殷弘绪显得有些别扭。 “对了,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柳青娘抬眸问了一句。 殷弘绪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 这一闹算是彻底把苏无问的魂魄给拉住了。 用罢了晚膳,便要与殷弘绪及柳青娘告别了。 分别之前,柳青娘对殷弘绪道:“殷神父,我店内有各种陈年佳酿,品类繁多,殷神父若是有兴趣,随时可到店内饮用。” “多谢柳姑娘。那在下先告辞了。” “殷神父慢走。” 殷弘绪转头又对苏无问与苏老爷子道:“苏老爷、苏小姐,告辞了。” 苏无问道:“神父慢走,恕不远送。” 柳青娘望着殷弘绪远去的背影,转头对苏无问道:“苏小姐,我也要告辞了。” “且慢,青娘,我送你回去。” “苏小姐不必送我,我自行回去便是。” 苏无问坚持要送她。 “青娘,我有话要对你讲。” 柳青娘见她神色凝重,便点了点头。 苏无问陪着柳青娘一路走到了她的店门口,却一直没有开口。 柳青娘打开了店门,苏无问跟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此时柳青娘已经把蜡烛点燃。 苏无问上前:“青娘。” 柳青娘在幽暗的烛火中看着她靠近,吓了一跳,想起这苏无问平日里行事大大咧咧…… “苏小姐!万万不可!我与你情同姐妹!” “啊?青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柳青娘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来傻了的人是自己。 想什么呢。这苏小姐根本没见过世面,哪会想到这方面去。 “苏小姐,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跟我说了。” “青娘,我看殷弘绪对你有意——” 柳青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青娘,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柳青娘望向她,眼神里清澈透明:“我愿意。” 苏无问吓了一跳。 “青娘,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希望我留在殷弘绪身边,帮你打探消息,弄清楚他究竟回来景德镇做什么,顺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是也不是?” “正是。青娘,你要是愿意,那可太好了。我苏无问在此先谢过亲娘了。” “何必谢我。”柳青娘连忙扶她起来,“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数年前,殷弘绪骗取皇上信任,混入景德镇,窃取了制瓷秘法,本就是我大清的敌人。” 柳青娘顿了顿,接着道:“如今他又回到景德镇,不知其意欲何为,我相信,凡我大清子民,必定愿意为此事出一份力。” 苏无问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她才好。 柳青娘看了她一眼,扑哧一乐:“你快去吧。” 苏无问没反应过来。 “去哪儿?” “快去看看。” “看什么?” “去看看你的顾主管呀,看看他遇上什么事情了,要不然你再这样魂不守舍的,怕是要找不到回苏府的路了。” 苏无问脸泛红晕:“那,青娘,我先走了。” “你去吧,天黑路滑,可慢着点。” 第140章 顾主管失踪 苏无问撑着伞,在下着雨的夜晚,匆匆来到了顾宅跟前。 她举起手,敲了敲门。 门后面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顾主管,你回来啦。” 开门声响了起来,门很快便打开了。 苏无问往前一看,光听到声音,却没瞧见人,心脏吓得砰砰直跳。 “我在这儿呢。”这声音又响了起来。 苏无问低头一瞧,有个年纪小小的家童站在跟前。 家童睁大了眼睛瞧着苏无问。 叫错了,这不是顾主管。 苏无问问他:“小金,顾主管还没回来?” 家童摇了摇头:“没。也没叫人捎个口信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宅子里的人还以为他去您府上了。” “我去窑口里看看,说不定顾主管在那儿。你关门吧,我要走了。” 家童点了点头:“苏小姐路上当心。” 吱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先去郎窑还是苏窑? 郎窑更近一些。 苏无问正往前走,前头忽然出现了几条人影,急匆匆地朝她这个方向赶来。 苏无问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 夜深人静,顾主管又失踪了,这些人过来做什么? 难道是针对她的? “苏小姐!苏小姐!” 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分外耳熟。 苏无问想了想,这是方忠的声音。 她顿时放下了心。 “忠伯伯,我在这儿!” “苏小姐!” 那几个人离得近了,为首的果真是方忠,带着几个家奴赶了过来。 “苏小姐,您去找顾主管,怎么独个儿就去了,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可把老爷子给急坏了。” 方忠赶到了苏无问跟前,气喘吁吁,差点停不下步伐跑过头去。 得亏苏无问抓了他一把,又把他抓了回来。 方忠又接着道:“老爷子以为您就是去送送柳姑娘,很快便能回。哪知您那么久未归,老爷子急得脸都灰了。” “我爹现在如何了?” “你爹——”方忠说到这儿,转头一瞧,脸色一变,大为惊骇,问身后的家奴:“苏老爷上哪儿去了?方才不是跟我们一块儿来了吗?” 家奴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恰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了一个声音:“方忠,方忠,等等我,你们跑得太快了。” 方忠有些汗颜…… 苏老爷子追到了近前。 “无问,我的好闺女,你在这里啊,可让我一顿好找。” 苏无问迎上了她爹:“爹,你去哪里找我了?” “先是去了柳青娘的店里,听说你去找风年了,我们便去了郎窑,郎窑那儿没人,想着你可能在风年的宅子里,就朝着这边来了。” 苏无问道:“这么说,顾主管不在郎窑里?” “不在。怎么?他也不在家吗?” 苏无问摇了摇头:“不在。” 苏老爷子一脸惊讶:“那这孩子上哪去了?” 苏无问陷入了沉默。 方忠在一旁道:“要不咱们去苏家窑里瞧瞧,说不定是在那儿。” 苏无问点了点头,一行人打道出发直奔苏家窑。 晚上借着酒意与柳青娘出来,走得急了,没披件外套,这会儿晚风一吹过来,凉飕飕的,刺骨寒冷。 苏无问打了个哆嗦。 苏家窑很快便到了。 苏无问上前开了门,进了里头,找到蜡烛,点燃了烛火,举在手中,口中唤道:“顾主管!顾主管!” 里头没人回应。 方忠与苏老爷子帮着她一起叫唤: “顾主管!” “风年!” “顾主管!” “风年!” 仍旧没人答应。 苏无问摇了摇头:“算了,顾主管应该不在这儿。” 她情绪低落,顾主管不在这儿,会在哪儿。 不在郎窑,不在苏家窑,也不在家。 晚上还不来苏府赴宴。 他遇上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失踪了? 苏无问再次开口:“我们走吧,再去别处瞧瞧。” 苏老爷子问道:“去哪儿?” 苏无问并不知道该去哪儿,可是不去找找他,心里总放心不下。 她手里持着蜡烛,回转身来,走到门前,伸手要去关门,忽然瞧见门上有指印,深深地陷入木板之中。 这是有人用了极大的力气在门板上抓出来的。 指印上还有血迹,不是原本有伤,便是用力过猛,手指出血了。 苏无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把自己的手指放上去比对了一下,这门上的手印是一只男人的手摁出来的。 “忠伯伯,你快回苏府,调来十名暗卫,把猎犬也牵来,再去顾主管府上,让家童给你拿一套顾主管的衣服来,然后速回到此处。” 方忠领命,匆匆赶了回去。 苏无问忽然唤住了他:“等等,忠伯伯,把我爹带回去。” 苏老爷子不肯走:“不行,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找风年。” 没等苏无问再说话,方忠已经上前,一把拉住了苏老爷子。 “老爷,走吧,快来。” 陪着方忠一块来的几名家奴,一半留下守着苏无问,另一半护送着苏老爷子回府了。 苏无问举起烛火,仔细观瞧四周围,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 她不能一个人找,她要把手下的这些家奴都利用起来。 “你们两个随我在窑口里找找线索,还有你们,去外面转转,看看这附近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痕迹。” 两个人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跑了回来。 “苏小姐,苏小姐,外头的树上插着一支飞镖。” 苏无问急忙跟着他跑了出去。 这棵树就长在苏家窑大门正前方石子路的左侧。 树上插着一只飞镖,从这高度来看,应该是顾风年抛掷出去的。 镖上还有血迹,苏无问用力把飞镖拔了出来,飞镖上的鲜血已经沾染到了树洞里。 苏无问与顾风年相识多年,从未见过顾风年随身携带飞镖。 因此这飞镖大概不是他的。 那会是谁的。 为什么是从窑口里的方向朝外射出来的。 她看着飞镖上的鲜血,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糟了,顾主管遭了暗算,一定是有人用飞镖伤了他,所以才有血迹,他把飞镖拔出来又反手射了出来。’ 奇怪的是,苏家窑里有那么多人,顾主管要是受伤了,总会有个人跑去苏府向她汇报。 但偏偏今天晚上苏无问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伤害了顾风年的人是在苏家窑晚上停工之后才来的。 顾风年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苏家窑的人。 他会等所有工匠都走完了之后,再逐一把器具检查一次,这才会放心离开苏家窑。 在这个时间段,他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也只有在此期间,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走,而不被苏无问发现。 也就是说,顾风年失踪的时间并不久。 她要抓紧找到他。 方才忘了问问方忠,去苏府送口信,说顾风年晚上无法来赴宴的那个人是谁,此人可不可靠,又是否知晓一些情况。 可现在方忠领命回去办事了,苏无问只能乖乖坐等他回来。 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顾主管跟人无冤无仇,谁会针对他? 难道,对方是冲着她苏无问来的? 第141章 火烧王府 猎犬的喘息声传来,方忠等人回来了,苏无问迎上了前去。 方忠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了她。 “小姐,这是顾主管的衣裳。” 苏无问接了过来,蹲下身扔到了猎犬跟前。 猎犬嗅了嗅,忽然仰起头开始对着大门狂吠。 方忠拉不住它,踉踉跄跄地被猎犬拉着向前。 后边有个暗卫对顾风年并无多大感情,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也未深陷忧虑之中,见到方忠这一幕,心里头忍不住直乐。 这究竟是人在遛狗还是狗在遛人? 猎犬拉着方忠冲到了门前,举起前腿,直往门上扑。 苏无问瞧了瞧门上的血手印,看来这手印是顾主管的了。 苏无问唤了它一声:“小飞,到外面来。” 那猎犬很听话,果真放下了它对大门的执念,转身来到了外头的空旷之处。 小飞沿着地面嗅了嗅,一路就要往前,方忠拼了命地拉住它。 “小飞、小飞!” 可是猎犬不听方忠的,扔就要上前。 苏无问走了过去俯下身拍了拍它的后背,猎犬停在了原地,吐着舌头直喘气。 “忠伯伯,你让一半暗卫带着猎犬追过去,你留在这里,我有别的事情要跟你一起,需要你帮我。” 方忠点了点头:“好勒小姐。你们几个过来,带着小飞,跟着它,务必把顾主管救回来。” 一半的暗卫点了点头:“是,总管!” 他们牵着小飞领命追去。 方忠转向了苏无问:“小姐。” 苏无问道:“忠伯伯,你可还记得今天傍晚来给你送口信,说顾主管没法来府上赴宴了的那个人是谁?” “是阿牛。” “好,忠伯伯,你和余下的暗卫跟我一块儿去找他,说不定他会知道一些其他情况。” 方忠向着暗卫们一挥手:“我们走。” 阿牛睡得正香,忽然被人从床上抓了起来。 阿牛惊醒过来,睡眼朦胧中睁开眼睛,仰头一瞧围坐在他床边的这几个人,脸都白了,大为惊骇。 “啊啊啊——你们是谁?苏小姐?怎么是您?您怎么在这儿?方管家?你们怎么进来的?” 方忠催促他:“快起来,阿牛。小姐有话要问你。” “小姐,您要问我什么?” “阿牛,今天傍晚你替顾主管捎口信到苏府,说他有事来不了,你可知他有什么事情来不了。” “苏小姐,您这大晚上的把我叫起来,而且不走正道,突然出现在我屋里,差点把我吓死,就为了问这个呀?” 方忠在一旁催促他:“阿牛,快说,小姐问你话,你就说。” 阿牛仍旧要抱怨:“苏小姐,您还不如直接去问顾主管。” 方忠道:“顾主管失踪了。问你的,你倒是说。” 阿牛又非常惊讶:“失踪了?” 阿牛噌地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窜了起来。 “顾主管去哪了?” 方忠气得不行:“要知道去哪了,还叫失踪吗?小姐问你的,你倒是说。” “啊对对对,苏小姐。我不知道顾主管遇上什么事情了没法去苏府赴宴,可是下午的时候,有人送了一封信来给顾主管,我恰好知道是谁送来的。” 苏无问追问他:“是谁?” “当时顾主管收到信之后,就叫我去您府上传话,我就多嘴问了一句,顾主管说这是王汉写给他的。” 苏无问心里头一咯噔。 王汉,景德镇上的陶瓷制造业的二把手。 在苏无问创烧出粉彩瓷之前,苏家的瓷器销量甚至屈居于王家之下。 难道是王汉坐不住了? 苏无问思索了片刻,又问他:“阿牛,你确定是王汉写来的?” “对,顾主管亲口说的,我还问他王汉找他什么事儿?他说跟我说了,反正我也不懂,就没告诉我。” 苏无问一转身:“走,忠伯伯,我们去王汉府上。” 阿牛披上一件外套追了上来:“苏小姐我跟您一块去。” 苏无问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你可不能多嘴。” “我才不会!” 苏无问没走王府大门,甚至连王府里面也没进去。 离府邸还有五十步之遥的时候便喊住了众人。 “我们去附近的人家里弄些烧柴的柴火出来,把菜油也偷出来。”苏无问掏出些银两,“这些钱放到人家桌子上作为补偿。快去。” 阿牛从苏无问手中接过钱,和几个暗卫一道进去了。 不一会儿,拿着该拿的东西出来了。 苏无问道:“走,现在咱们去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 几个人绕到了一个僻静处,苏无问让大家弄燃柴火:“待会儿我们从不同方向靠近王府,到了墙根那儿就爬上墙,把菜油沿着府邸浇上一圈。” “接着我们大家从不同方向把火把掷进去,烧了他这府邸。我们要小心靠近王府,切莫被暗卫发现,特别是不能跳进府内,免得惊动了王府的守卫。” 阿牛吓了一跳:“苏小姐,烧人房子可是犯法的,到时您被官府抓了去,可怎么办?” “放心,王汉既然敢抓了顾主管,他就不敢报官。他可别以为我做不出烧房子这种事。” 苏无问的心里十万火急。 王汉若要威胁到她,必然不会真的对顾风年动手。 可她心里仍旧揣揣难安。 便是顾风年受了一点小伤,她也要让王汉加倍偿还。 苏无问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土地勾画了一个图案,并指了指图案上的其中一个位置,对着一干暗卫道: “你们几个把火烧起来之后,就来此处与我会合。这里有一扇小门,离王汉的寝室最为接近,王汉要是想逃,必定会走这条路。我先前去王府拜会他的时候,曾瞥见过这个小门。” 众暗卫点了点头,苏无问扔下树枝站起了身。 阿牛道:“王汉会不会不在屋内?会不会跟顾主管在一处?顾主管在哪里?顾主管在屋里么?” 苏无问摸了摸他的脑袋,人不大,问题倒是挺多。 苏无问答道:“王汉不会跟顾主管在一处的。他这个身份的人,做事情会避嫌,不会亲自出面。” 她转头看向众暗卫:“大家分头行动吧!阿牛,忠伯伯,你们随我先去小门外守着。”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向小门,暗卫们分散开来包围了整个王府。 不一会儿,只见浓烟四起、大火弥漫,巡逻的守卫很快发现了不妙,府里最易惊醒的人最先醒了过来。 叫嚣声一片,众仆人忙前忙后接水试图灭火,可是大火蔓延得太快了。 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掌控。 有人去老爷屋里,把王汉叫了起来。 王汉匆匆穿上外套,妻儿也都跟着起来了。 几个仆人急匆匆地护送着王汉打侧边冲向小门。 王汉是主子,理性先逃出王府,因此是头一个冲出来的。 刚一出来,脖子上便被人套了绳索,那绳子勒勒得很紧,一下便把他拽了过去。 第141章 美女救英雄 王汉瞧着她的表情,心里直发毛,看来今天这一步棋走错了。 他知道顾风年在苏无问心里非常重要,却没想到会重要到这个地步。 他原以为,他绑走了顾风年,便能迫使苏无问转让一部分瓷器生意。这是稳操胜券的一步棋,毕竟,王汉认为苏无问绝不会为了顾风年而伤害他。 以苏无问在景德镇上的名望,一点风吹草动都被世人的目光紧盯着。要是苏无问敢对王汉动手,苏家的名望怕是要倒了。 但他没想到,苏无问竟然真的对他动手了。他没想到,苏无问明明知道他王汉不敢真的伤到顾风年,却居然还是坐不住,这么快就找上了他,铤而走险绑架了他。 苏无问手里紧握着飞镖,尖尖的一头抵在王汉的脖子上,神色阴沉道:“顾主管在哪里?” 王汉歪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但他还在嘴硬:“伤人可是犯法的,你要是敢弄伤我,传扬出去,你苏家的生意就别做了。你苏无问还得吃官司。” 苏无问扬起手猛地一下把飞镖扎入了王汉的后背。 王汉吃痛,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叫,挣扎着要逃,左右两旁的暗卫把他按得死死的。 苏无问咬牙切齿道:“你看我敢不敢!你把顾主管带到哪去了?” 王汉的脸一片青灰色:“你个死丫头!我说了我不知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我也是这景德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绑架你那顾主管,他配得上我动手吗?” 苏无问转动了一下插在王汉后背上的飞镖,王汉仰头,嘶叫地异常惨烈。 “苏无问,今日之罪,我要你苏家百倍偿还!” 这一支飞镖可是伤到过顾主管的。 从飞镖上的血迹来看,伤得还不浅,可要比她如今插在王汉身上深得多了。 苏无问听完王汉的话,不屑地笑了笑:“好!百倍偿还?我等着!可在此之前,你加诸在顾主管身上的,我要你王汉千倍万倍地偿还!快说,顾主管究竟身在何处?” “我不知道。” “”好,好一个不知道。”苏无问退后一步,猛地踢了他一脚。 王汉被踢得跪倒在地。 “你再不说,我让人挑断了你的脚筋,永世做个废人!” 王汉大叫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做的件件都是犯法的事情,让官府知道了,你要坐牢的,到时你苏家生意就全垮了,毁在你一人手上。” “王老板,你会跟着我一起坐牢的,你绑走了顾主管,难道你就不用坐牢吗?” 王汉不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愤恨道:“你苏家生意全完了,你敢动我试试?” “我动都动了,还怕什么?生意没了,大不了东山再起,你腿废了,便是华佗在世,也医不好你了。你说不说!” 王汉别过头去,他在赌,赌苏无问不敢。 苏无问闭上了眼,吩咐两旁的暗卫:“动手!” 一个暗卫猛地抓住了王汉的一条腿,王汉嘴巴哆嗦,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另一个暗卫抽出了匕首靠近王汉的腿脖子。 王汉忽然睁眼大喊:“等一下!我说!” 苏无问睁开了眼:“你早说不就好了,何必受这个罪。带路!” 两个暗卫押着王汉走在前头,苏无问、方总管、阿牛,还有其余的暗卫跟在后面,随着他去找顾风年。 走了约了半个时辰,来到了郊外的树林里头,远处传来了猎犬喘息的声音。 苏无问连忙带着人追了过去,先前派出来的一队暗卫正守在这里。 苏无问问他们怎么样了,其中一个暗卫说:“苏小姐,顾主管就在里头,可是他们那他做要挟,我们不敢贸然冲进去。” 苏无问往前面看了看,这树林里头有间木屋,木屋里面亮着灯,顾主管大概就在这里。 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顾主管受伤没有?情况如何了? 她朝着压着王汉的两个暗卫挥了挥手:“快把他押上来。” 苏无问转头朝着屋里大喊:“里面的人出来,王汉在我手上,里面的人快出来!” 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一个人也不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王老板可要受罪了!” 里头还是毫无动静。 苏无问眼神阴鸷地朝着王汉走了过去,王汉见状,对着屋内人破口大骂:“都快给我滚出来!” 过了一会儿。吱一声,门当真开了。两个黑衣人探出了脑袋来,一瞥见王汉,又连忙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过了不久,门再次打开,出来了十三个人,推推搡搡把顾风年推了出来。 顾风年被五花大绑着,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神色憔悴,脸上还有两道血痕。 苏无问见到顾风年这幅模样,心疼得不得了,对王汉等人恼恨不已。她微微张开了嘴,欲要上前,管家方忠一只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苏无问定了定神,又收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快把顾主管放了,要不然王老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那十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汉在这边道:“要放就一块儿放,哪有让我的人先放人的道理?万一他们放了,你不放我,我又该怎么办?” 苏无问冷眼瞧他:“我可不是你这种言而无信之徒,现在由不得你选择,让你的人把顾主管放了,要不然你就先多受一点皮肉之苦。” 王汉转头对那十三个人道:“快把顾主管放了!愣着干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他绑来?” 十三个人你瞧我,我瞧你,心里生出一股怨念,不是王老板让他们绑人的吗? 十三人乖乖听话,放下了架在顾主管脖子上的刀,其中一个推了他一把,顾风年踉踉跄跄地朝着苏无问那边走去。 苏无问疾步迎上前去,两个人正走到两队人马的正中间,恰在这关头,那十三个黑衣人忽然迎身而上,举着刀朝着苏无问逼过来。 好在苏无问这边的暗卫早有准备,也是一个个飞身而上,与对方打作一团,把苏无问与顾风年紧紧护在身后。 十三个黑衣人见偷袭不成,便又退回了原地。 王汉气得直跺脚:“你们做什么?!疯了不成?!光天化日地伤人害命,可是要吃官司的!谁叫你们做出这等事情的?!” 十三个黑衣人瞧了瞧头上的月亮…… 苏无问把顾风年扶了回来:“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顾风年摇了摇头:“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王汉道:“苏小姐,您言而有信,这回您该把我放了吧?” 苏无问一边给顾风年松绑,一边对两旁边的暗卫道:“让王老板回去。” 暗卫松了手,王汉急忙朝着十三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那十三人带着王汉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无问揉了揉顾风年的手腕:“还走得了路吗?” “能走,不碍事。苏小姐,绑架王汉,闹出了动静来,可是要吃官司的。要是吃了官司,便要影响到生意了。” “不碍事,吃官司就吃官司。他不是也绑架了你么?走吧。我们回去。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她仰起脸,看着他脸上的两道血痕,有头发丝粘在血上了,怕他疼,苏无问伸手,帮他把头发拨开。 她看着他的脸,略微有点走神。 苏无问晃了晃头,回过神来:“走,回去吧。” 顾风年心绪难平,荡起了一层一圈圈的涟漪:苏小姐会不会对我有意? 他也晃了晃脑袋。 算了,怎么可能,我比她长了整整九岁,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顾风年的情绪在一阵阵的甜蜜喜悦和失落之中来回切换。 第143章 男女授受不亲 苏无问读完了手中的信件,后脊背一凉,心里一阵后怕。 她抬起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望向顾风年。 “我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顾风年道:“没事儿,这封信这不在这儿吗?” “顾主管,还好你提前把王汉写给你的信藏起来了。若是昨天晚上王汉的人把你抓走的时候,又把这封信拿了回去,我们就手上一点证据也没了,没人能证明昨天晚上是王汉绑走了你。” 苏无问说到这儿顿了顿:“但我估计昨儿个夜里我在王府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定会有不少人能作证是我伤了王汉。到时候这官司一打起来,吃亏的定是我们。有这封信在手,王汉就不敢报官了。” 顾风年点了点头:“一定要把此信收好。” 苏无问看着躺在病榻上的顾风年,一身白衣,神色清冷俊俏,昨天晚上她心里突突直跳,做起事情来像着了魔一样,为了救回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这是苏无问第一次发现,原来顾主管在她心里这么重要。 要是哪天顾主管娶了妻,岂不是不能像如今这样愉快相处了? 苏无问赶紧摇了摇脑袋,把心里头这个念头挥开。 她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帮他盖得紧实点。 顾风年有些不好意思,躺在床上直往后缩,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 苏无问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怎么了顾主管?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风年支支吾吾道:“没有没有。” 苏无问又替他盖被子,顾风年继续往后缩。 “究竟哪里不舒服?顾主管你得说出来,可别耽误病情,我让大夫给你瞧瞧。” “没有不舒服。”顾风年垂下眸不敢看她。 苏无问想了想,她盖被子的时候,被子碰到了顾风年的胸口,难道是胸口受了伤? 胸口受伤可不得了。 苏无问抓着被子的手往外一翻:“是不是胸口疼?让我瞧瞧你受伤了没有。” 这回顾风年更紧张了。 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脱他衣服吗? “苏小姐,我没受伤——” “胡说,你让我瞧瞧。” 苏无问伸手去解他的衣服,顾风年急了:“苏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苏无问很惊讶:“我们俩还用得着分那么清吗?你可是我生死之交的好兄弟,你也太拘泥了!” 苏无问非要看,顾风年又碍于礼数,不好意思去握她的手。 呲一下,衣襟被撕开了。苏无问一眼望下去。 除了肩上留有昨儿个晚上被飞镖射伤的伤口之外,胸口只有几条被鞭子抽打出来的血痕,并无其他伤痕。 她放下了心。 顾风年紧紧闭着眼睛,神色紧张,一言不敢发。 苏无问瞧了瞧他的脸,又瞧了瞧他白花花的胸膛,反复观瞧了几次,心里头忽然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悸动,羞怯难当。 她忽然转身冲出了屋外,也没跟顾风年道个别。 顾风年听到了她出去的动静,睁开了眼睛一瞧,果真没人了。 方才强忍住的羞耻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脸涨得通红,他拉起被子,慢慢往上,盖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虽然屋里没人,可他仍觉得害羞。 苏无问一口气冲到了前院,站在庭院中,神色呆滞,瞧着眼前的地面出神。 她刚刚做了什么?她又看到了什么? 有人猛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苏无问本就在走神,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差点就魂飞天外,一个哆嗦,回转身来一瞧,是她老爹干的好事。 “爹你可吓死我了。” 苏老爷子很不满意:“怎么就吓死你了,我就正常过来拍了你一下。” 苏无问不想跟她跟老爹多说废话,便不再开口。 苏老爷子见闺女又不搭理他了,不甘沉默,追问道:“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风年怎么样了?” 这可真是不该问什么就偏要问。 苏无问心里有些慌张:“我哪知道。” 苏老爷子每回一跟闺女讲话,闺女便口气不善,苏老爷子有些生气:“你哪知道?风年也是因为你才受的伤,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就没去看看他?” 苏无问不想承认刚刚见过顾风年:“你自个儿去看吧。” “你这话说的,我一大早就去过了,我只是问问你他现在有没有好点。怎么跟你爹说话,你这没良心的娃娃。” 苏老爷子很生气,气得不行了,越想越气,气得一跺脚。 “得了,老爹走了,本来还想带上你一块儿,现在我反悔了,不带你了,我自个儿去。” 苏无问漫不经心道:“你去吧,你顺便问问他想吃什么,让厨房的人给他做。” 苏老爷子忽然把脸凑到了她跟前:“我又没说我要去瞧风年,你怎么什么都往他身上想?我不是刚刚跟你说我已经去过了么?” 苏无问有些不好意思,没接茬,转而岔开了话题,冷着张脸道:“那你要去哪?” 苏老爷子很神气道:“我不告诉你了。” “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 苏无问可不在乎她老爹去哪里,他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去路上压个马路,去庙里烧个高香,要么找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们聊个天。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她可没时间陪他去这些地方。 苏老爷子憋不住了,“嘿,我告诉你,我等会儿要去见殷弘绪。” 殷弘绪?怎么又是他?她爹是着了什么魔了?怎么老要见殷弘绪? 苏无问淡淡的,还是不太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句:“你见他做什么?” 苏老爷子神神秘秘地一笑:“不仅要见他,我还要见王汉。” 王汉两字犹如晴天霹雳,直直劈进了苏无问的心坎里。 这回苏无问淡定不下去了。 见王汉?她老爹是疯了吗?也不想想顾主管被王汉折磨成什么样了! 她老爹从前还曾被王汉陷害,发配边疆。 他去见王汉,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去见王汉做什么?” “我不告诉你。” “爹,你别瞎闹,你快告诉我,要不然不准你去。” 苏老爷子这回真急了,气得直跺脚:“你还不准我去,我是你老子还是你是我 老子?不行,我今天非去不可!” “爹你别胡闹。王汉给你送了请帖吗?” “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见他?” “要么你跟我一块儿去,要么我就不告诉你。” 苏无问看着他老爹笑嘻嘻的脸,实实在在是恨铁不成钢。 第144章 钻狗洞 苏无问看着眼前的狗洞,面色有点难堪。 “爹,你说的那条康庄大道,就是这个洞?!”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对!就是这儿!记住,别叫我爹。”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我现在是你的顶头上司,我是管厨房的,你是厨房里端菜的嬷嬷,把身份记清楚了!” 苏无问一脸无语:“知道了。爹——王管事。” “对咯,把你的声音压一压,显得苍老一点。你现在这张脸看起来少说也有五十几岁。” 苏无问果真压了压嗓子,用公鸭嗓对苏老爷子道:“行吧。” 苏老爷子一听,很满意。 “孙嬷嬷,你先请吧。” 苏老爷子朝着狗洞比了个手势。 “行,王管事,进去之前我先冒昧问一句,为什么我姓孙?” 这个问题问得好。 苏老爷子一直在等她问这个问题。 苏老爷子很激动,声音急促:“因为你是个孙子。” 苏无问对她老爹的烦躁感又腾地一下上来了,很想把他骂上一顿。 可是转念一想,算了,这是在王汉的府外,还是别让人察觉了为妙。 苏无问冷冷地瞧了苏老爷子一眼:“怪不得你姓王。” 苏无问朝着左右瞧了瞧,确定这附近没人,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准备打狗洞里爬进王府。 虽说戴着人皮面具,又换了一整套衣服,连头发都是假的,扮成了一个五十多岁老妇人的模样,可是苏无问的心还是突突直跳,生怕别人把她认出来。 倒不是怕王汉的人对她动手,毕竟光天化日又是在王汉府上,王汉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是怕百姓们瞧见她钻狗洞,传扬出去,颜面尽失。 好歹她也是这景德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苏无问刚打狗洞里艰难地探了半个身子进去,里头便有一只狗汪汪地叫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苏无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琢磨了一通,还是进吧。 她要是一退,这狗必定以为她是个坏人,到时候追过来,狗洞又这么小,她还没退出去,狗就咬上她了。 她只有淡定地继续往里头爬,狗才有可能不会冲向她。 苏无问又往前爬了点,大半个身子都爬进去了,但她没想到,这只狗不按套路出牌,也往前逼近了几步,冲着苏无问直吠叫。 这个时候,附近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完了,一只狗都搞不定,再来个人更搞不定了。 她就不是一个能混入王府刺探情报的料。 这还没混进去就要被人抓起来了。 苏无问已经把自己的结局想好了,王汉把她抓起来之后,必定会把她爬狗洞之事公之于众。 到时候整个景德镇的百姓都听闻了她的光彩事,她的面子荡然无存,她还怎么在景德镇上混下去…… 这辈子她都会变成个笑话。 苏无问转念一想,要不还是赶紧退出去吧。 她方才的算盘打错了,她一往前,这只狗就会往前,说不定她退后,这只狗也会退后。 而且要是能赶在别人抓到她之前先退出去逃了,至少她的面子还能保住。 苏无问想到这儿,又赶紧开始往外退,可是她刚退了一点点,屁股上一疼,有人踢了她一脚,啪地一下,苏无问被人打狗洞里直接踹入了王府。 这事一定是她老爹干的…… 她趴在地上,看到了一双鞋,仰起头又顺着这个人的裤腿一直往上看,看到了他的衣服,像是厨子的衣服。 再继续往上仰头,苏无问看到了他的脸,一张肉嘟嘟的脸,大概三十来岁。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硬着头皮迎接一场大型的社死。 苏家与王汉本就有仇,王汉断然不会放过羞辱她的机会,她今天犯了一个小错误和一个大错误。 小错误是她不该答应老爹陪她一块儿来,大错误是她压根就不该让她老爹来。 只要一开始就想办法不让老爹出门,她就不必承受接下来的耻辱。千错万错皆是老爹的错。 苏无问一扭头,看着她刚才进来的洞口,发现苏老爷子正在往里头爬。 苏无问心里头一紧,暗想:‘我被抓到了,受辱就受辱吧,可不能让我老爹被抓到。’ 她赶紧调转身去,伸出手,摁着苏老爷子的头,用力把他往外推。 苏老爷子大吃一惊,他这闺女到底在发什么疯。 苏老爷子更加拼命地往里头挤。 这时那厨子模样的人走过去,一把拉开了苏无问,又帮着苏老爷子顺顺利利地爬了进来。 完了,完了,全完了。 苏无问有些紧张,伸手搓了搓脸,忽然搓到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心里头一阵狂喜,她方才把这事儿全给忘了! 她忘了自己戴着人皮面具! 这么说,王府的人根本认不出她是苏无问,最多只能是以为府里进贼了,把他们爷俩责骂几句,或是押送官府,便也完事了。 就算是送到官府里,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没真的偷钱,到时候再想办法通知苏夫人,让苏夫人去把他们俩赎出来,就完事了。 至少保住了颜面。 苏无问想到这里,喜形于色,她这面子可算是给保住了。 苏老爷子在厨子的帮扶之下站起了身,瞧了他闺女一眼,心里头很气愤,好端端的方才为什么要推他的头? 他这一瞧发现苏无问正在傻乐,心里更来气,在狗洞里推他的脑袋有那么好笑吗? “苏老爷、苏小姐,随我这边来。” 那胖厨子开口说话了,第一句话就很雷人。 ‘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苏无问吓傻了,呆若木鸡。 看来今日,她的颜面又要保不住了—— 得赶紧想想,待会儿见到了王汉,怎么向他解释,才能让他不把自己钻狗洞的事情传扬出去。 肩膀上被人猛地拍了一掌,苏老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愣着干什么?走啊,孙——嬷——嬷——” 苏无问回过神来,她老爹如此淡定,难道这厨子是自己人? 厨子把他们俩领进了一间空柴房。 “老爷——” 苏老爷子一举手打断了厨子:“叫我王管事。” “哎,王管事,等会儿王汉和殷弘绪吃饭的时候,您就上去问他们想吃什么,苏——孙嬷嬷呢,就负责端盘子上菜。” 苏老爷子道:“你就不能给我们找个能一直站在王汉身边的活?” 厨子陪着笑道:“这不是没办法么?能站在王汉身边的人王汉全都认得,只有这种平常见不着多少次面的小角色他才记不得。” 苏老爷子一摊手:“这——不能站在王汉和殷弘绪身边,那怎么听得到他们在聊什么呢?” 厨子一脸讨好,嘴巴咧得更大:“这就看您的本事了。” 第145章 偷听消息 苏老爷子假扮成厨房管事的模样,站在王汉的侧后方,竖起了耳朵。 王汉笑呵呵道:“殷神父,我便明人不说暗话了。敢问神父此次回到景德镇,是为何而来?” 殷弘绪笑了笑:“我对景德镇颇有感情,打算定居在此,度过余生。” 王汉眯了眯眼,神色精明:“殷神父,你只管向对我说实话便是,想必神父也知道,当年那封信若是没有我,你也寄不出去。我既然已经在这浑水里走了一趟了,也不妨走上第二趟。” “我不知王老板此话何意——” 王汉停顿了一下:“我是个生意人,却处处被苏无问钳制,只要咱们俩能相互帮扶,咱俩也未必交不了朋友。” 殷弘绪仍旧装作听不懂:“王老板说笑了,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一窍不通,哪帮得了您。” 王汉索性把话挑明了讲:“殷神父,实不相瞒,我已经得到消息。法国天主教那边认为您四年前寄回去的那封信写得够详细,所以特地要您又回到景德镇,继续打探制瓷秘法。” 殷弘绪微微一笑,脸上未现任何一丝慌张之色。 “王老板,这种消息,如同空穴来风,当不得真的。” “殷神父,只要你跟我合作扳倒苏无问,这制瓷的技巧,你也不必费心去打听,我让手底下的工匠尽数说给你听,你把它们写下来,寄回你的国家,你的任务不就算圆满完成了吗?” “王老板,您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哪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帮着您跟苏无问作对。我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天主教神父,勉强度日。” 王汉正要开口继续劝说,忽然发现一个家奴站在他座位的侧后方。 他想起来,这家奴方才曾上前来问过他们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好让厨房去做。 王汉已经回答过家奴的问题了,以为他已经走了,怎么他还在这儿? 王汉回过头皱着眉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老爷子吓了一跳,他偷听得正起劲:“回老爷的话,奴才想问问您,厨子新学了一道‘蟠桃顶上花’,要不要做来给您尝尝?” 王汉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方才怎么不问?” “方才这不是瞧您两位在说话,没好意思打搅您。” 算了,王汉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花时间。 “行,你去让厨子做来吧。” 苏老爷子连连点头,但等王汉转回身去后,他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然站在王汉身后,纹丝不动。 王汉继续对殷弘绪道:“谁不知道天主教会权势滔天,更何况殷神父您还得皇上宠爱,在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要对付一个区区苏无问,不在话下。” 苏老爷子又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听得正起劲,王汉偏巧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 苏老爷子赶忙赔笑脸。 “奴才想问您,‘花雕醉红枣’要不要给您来一盘?这是厨子新学会的拿手好菜。” “你方才为什么不问?” 苏老爷子连忙陪笑:“方才忘了问了,想起来后又不好意思打搅您。” “行吧,你让厨子做一碗。” “好勒。”苏老爷子鞠了个躬。 但这回王汉不转回身了,他要看着这个家奴走。 “去啊,怎么不去?” “这就去这就去。” 苏老爷子没办法,只得离开了王汉的身侧,心不甘情不愿。 —————— 苏老爷子一回到了厨房,苏无问与厨子便问他:“怎么样?” 苏老爷子来不及回答这个问题,连忙吩咐厨子:“快给王汉那边送两碗菜去。” 厨子问他:“什么菜?” “一碗是‘蟠桃顶上花’,另一碗是‘花雕醉红枣’。” 厨子炒菜炒到一半,停了下来:“这什么玩意儿?” 苏老爷子道:“我也不知道。” 厨子追问:“王老板让做的?” 苏老爷子道:“不是,是我向他推荐的。” 厨子急了:“苏老——啊不对——王管事,您好端端的,向王汉推荐这个做什么?这两碗菜是个啥我都不知道,怎么做呐?” 苏老爷道:“那我也帮不了你,你要是不会做,我就更不会做了。” 厨子问天天不语,问地地不灵…… 苏老爷子转头催促苏无问:“你快去,快去,王汉想跟殷弘绪联手对付苏家,王汉为此甚至不惜把制瓷秘法泄露给殷弘绪,他俩正谈到紧要关头,你快借着送菜去听听他俩在说什么。” 苏无问道:“行行行,快给我一碗菜。” 厨子忽然闻到了一股子焦味,转头一看,正在炒的菜炒焦了。 厨子有些为难:“等我再炒一碗。” 苏老爷子道:“来不及了,等你炒完,重要的话都聊完了。你就让孙嬷嬷把这碗菜端过去。” 厨子有些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快盛出来,快。” 厨子在催促之下,火急火燎地把一碗焦了的菜盛了出来,放在托盘上,交到了苏无问手上:“孙嬷嬷,交给你了。” 苏无问手上端着托盘,脚踏风火轮一般往王汉那边赶。 她这一路走得太快,到了王汉跟前刹不住脚步,刺啦一下撞到了桌子上,桌上茶壶杯盏差点摔下桌去。 苏无问连忙道歉,把托盘里的菜端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心里一紧张,急急忙忙地又退了下去。 回到了厨房,苏老爷子迎上前问她:“你咋回来这么快,咋样,殷弘绪可答应了要跟王汉联手?他们打算怎么做?” 苏无问听完问话,忽然意识到,这一趟走得太急,王汉和殷弘绪在聊什么她一句也没听着…… 她甚至忘了她这一趟过去是为了偷听消息,不是为了给他们上菜…… 苏老爷子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他抓起了一把还没下锅的青菜,放入盘子里,又把盘子放进了苏无问的托盘中。 苏老爷子催促道:“快去,再去偷听一次。” 苏无问没仔细看,以为老爹给了她一盘炒熟的菜,点了点头,转头又冲向了王汉。 厨子在一旁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苏无问端着盘生菜出去了,紧张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也不敢在苏老爷子面前多说什么,只能悄悄替苏小姐捏了一把汗…… 第146章 殷弘绪到访 顾风年躺在病床上,瞧着眼前对他大献殷勤的老妪,感到有点害怕。 这老妪伸手要给他擦汗,顾风年连忙向后躲了躲。 “嬷嬷,我自己来便是。” 老妪端起了桌上的药碗,舀起一勺药,用嘴吹了吹,端到了顾风年跟前。 顾风年吓了一跳,冷汗岑岑:“我自己来。” 老妪很热情、很执着,但是不开口说话。 她凑近了床,把勺子递到了顾风年嘴前,顾风年连连往后缩,可后头就是床头板了,退也无处可退。 顾风年重复了一次:“我自己来。” 但这一口药已经递到了顾风年嘴边,他喝了显得不合礼数,不喝又未免有些失礼。 顾风年张开了嘴,这老妪便这样一口一口喂顾风年喝完了一整碗药。 她一句话也没说,又掏出块布来给他擦了擦嘴角。 顾风年以为喂完了药,这老妪总算能走了,没想到她不仅不走,还拉起了顾风年的被角。 顾风年吓了一跳,这是要做什么? “来,老身服侍你躺下。” 老妪终于开口了。 她还自称老身?? 顾风年一听,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纵然压低了嗓子,他还是听得出来,这声音非常年轻。 二十几岁的声音配上一张五十多岁的脸。 不对劲。 这不是——这不是苏小姐的声音吗? 他迟疑了一下,问了一句:“你是——无问,是你吗?” “顾主管在说什么,老身怎么听不懂呢?” 顾风年直起上半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就是你,无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苏无问一把扯掉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干咳了两声:“我爹叫我易容改扮跟着他混进了王汉府上。偷听了王汉和殷弘绪的谈话。正好有这人皮面具在,回来就逗逗你。” “殷弘绪去了王汉府上?他们可说了什么?” 苏无问很尴尬,自从她端了一碗生菜上去之后,很快便被王汉一怒之下扫地出门了,后面的消息她可是一点也没听到。 回来的路上老爹趾高气扬,念叨了她一路,说她一点用处也没有。 “王汉想劝殷弘绪跟他联手来对付我们。要是殷弘绪答应,王汉便把制瓷的秘法白白告诉殷弘绪。” 苏无问忽然想起件事,又道:“对了,据说王汉打听到,殷弘绪回到景德镇,还是为了窃取制瓷秘法,说是他上次窃取的内容太简略了,西洋人尚不能做出瓷器,所以他又得再来一次。” 顾风年追问:“那殷弘绪可答应跟他合作?” 苏无问没听到殷弘绪答没答应跟王汉合作…… “可能答应了吧……” 顾风年并不知道苏无问究竟碰上了什么事情,倒是一点面子也没给她留:“苏小姐,可能答应究竟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我也没大听清,我跟爹爹混进去已是不易,要探听消息真是难上加难,朦朦胧胧也就听到这些……” 顾风年并不知情,连连点头:“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这种好事殷弘绪岂会不答应。” “是啊。只要他答应了跟王汉联手,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到制瓷秘法,这种好事,换做是我,也会答应的。” 正说到这,方忠跑了过来敲了敲门,门是开着的,方忠走了进来:“苏小姐,殷神父来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殷弘绪中午的时候还在王汉府上用餐,怎么晚上就来苏府了? 难道他俩谈崩了?还是殷弘绪已经答应要跟王汉联手,此次前来是想出了什么妙招要跟她苏家作对? 不管如何,先会会殷弘绪再说。 苏无问道:“我这就来。” 顾风年拉住了她的手腕。 “苏小姐,等等,我与你一块儿去。” “可是顾主管,你伤得不轻,还是不要轻易走动。” 顾风年掀开了被子,挣扎着要下床:“不碍事,我也想见见他,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苏无问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她取了他的外套来,替他披上,又给他系上了腰带。 苏无问抬头一瞧,顾风年脸涨得通红。 苏无问大惊失色。 “不好!顾主管!你气血倒冲!快躺到床上好好休息,我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顾风年强忍笑意,连忙拦住她:“不用,我们现在就走。” 苏无问见他脸上的红晕退了下来,放下了心,点了点头。 她扶着顾风年出了门,两人来到了前厅,苏老爷子已经在那儿陪着殷弘绪闲聊了。 殷弘绪见苏无问与顾风年过来,起身向他们俩行了一礼,苏无问还了一礼。 大家都各自坐下了。 苏老爷子把两只手分别搭在两条腿上,眨巴了眨巴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确实得找点话说,免得陷入了冷场。 苏老爷子心里头纠结,究竟要不要跟殷弘绪开门见山地谈一谈,反正这殷弘绪已经被王汉拉拢了,也没必要继续假装要跟殷弘绪交朋友。 正犹豫之中,殷弘绪倒是主动说了。 “苏老爷,我今儿个中午去了王汉府上,在王老板府上用了膳。” 苏老爷子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起此事,只得在脸上表现出初次听闻的惊讶。 “还有此事?” 顾风年心里头一阵紧张,替他心上人的爹爹捏了一把汗,这句话说得也未免太刻意了一点…… 殷弘绪却像是未曾察觉:“确有此事。王汉邀我过去与他谈谈。” 苏老爷子“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他以为就算他追问了,殷弘绪也不会说,却没想到殷弘绪既然主动提起,必然是希望苏老爷子追问的。 见苏老爷子闭上了嘴,殷弘绪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往下说了。 好在顾风年在一旁递了一句:“殷神父,您与王老板聊得怎样?” 殷弘绪笑了:“王老板怕是听书听多了,他竟然希望我跟他联手来对付苏家。还说我天主教势力庞大,说事成之后便把制瓷的秘法传授于我。” 苏老爷子和苏无问都不知道该怎么追问。殷弘绪与王汉对话的时候,父女俩就混在王府里边偷听消息,这会儿当着人家的面竟不好意思去问了。 顾风年道:“殷神父,您怎么说?” “我说王老板怕是故事听多了,我区区一个天主教神父,哪有什么势力,而且我要学会制瓷秘法做什么,我又不以烧制瓷器为生,我便婉言谢绝了王老板。” 苏无问心念一动:‘定是殷弘绪在王汉府上察觉了异样,断定我们已经知道他与王汉之间的对话,所以特意赶来苏府说这么一番话。’ 屋里尚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殷弘绪瞧了瞧他身边的这三个人,人人都各有心思。 他忽然一笑,接着道:“我与苏家已经成了朋友,与王家却是初相识。听闻王老板要与苏家为敌,我便赶紧来您府上告知您几位这个消息,希望能帮到诸位。” 殷弘绪说到这儿站起了身来:“也没别的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殷神父不如吃个饭再走。”苏无问开口挽留。 “承蒙苏小姐盛情,若是不嫌殷某打扰,殷某人下次再来。今日离开教堂太久,得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那便不挽留了。殷神父慢走,恕不远送。” 殷弘绪走了,苏无问皱起眉,她还是想不明白,殷弘绪为什么不跟王汉合作? 就算他已经猜到苏家听到了他与王汉之间的对谈,他还是可以答应跟王汉合作,顺顺利利地从王汉手中拿走制瓷秘法。 他此次来苏府究竟是跟王汉谈崩了,还是在试图取得苏家信任? 第147章 拉拢殷弘绪 既然王汉想利用天主教的势力来灭掉苏家,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多给殷弘绪一点好处,把天主教势力拉拢过来,借助殷弘绪之手,除了王汉,以后也好过上太平日子。 若不是王汉坐不住了,苏无问本想留着他和平共处的。 她押着整整两大车瓷器直奔殷弘绪的天主教堂。 苏老爷子又要跟上,没办法,谁让他是自己亲爹。 到了教堂门口,教堂的门大开着,苏无问走了进去。 殷弘绪不知道她今天会来,也没提前告诉过他一声,一瞧见苏小姐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一卷书,站起身来:“苏小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苏无问向他还了一礼:“罪责在我,是我未曾提前通禀神父,贸然打扰,还请殷神父见谅。” “苏小姐说哪里话?快里边请。” “且慢,殷神父,我今天可是给你送礼来了,上次我捐赠给天主教堂的善款,神父尽数退还,未曾收下,令我心里过意不去。这次我特意送来了二十件上等瓷器,东西已经到门口了,神父可莫要推辞。” 还未等殷弘绪开口,苏无问转头对着门口的车夫和下人道:“把东西抬进来,小心着点,别碰坏了。” 苏老爷子跳下了马车,看着一件一件的瓷器搬进了殷弘绪的天主教堂,心里一阵抽痛。 苏老爷子要是活在现代,他这心痛的感觉已经快要接近心梗了。 每件瓷器都是宝贝,特别是其中有几件,一件便抵得上景德镇上一幢房子那么贵。 这白花花的银子平白无故地往殷弘绪的天主教堂里送。 苏老爷子心中仰天长叹,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殷弘绪明明是他们家的大仇人,怎么还要送钱给他…… 苏老爷子眉头紧皱、脸色发青,一张苦瓜脸。 殷弘绪探头向外看了看,外头那个人似乎是苏老爷子,可是这脸皱得已经认不出来了,他又仔细瞧了瞧,还真是。 殷弘绪连忙迎了出去,这苏老爷看起来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苏老爷,您没事吧?您怎么了?快进来坐坐。要不要找个大夫给您瞧瞧?” 苏老爷子没回话,面无表情,任由殷弘绪把他拉进了屋里。 苏老爷子脸上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眼珠子。这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一件件搬运进来的瓷器。 殷弘绪一瞧就明白了,这老爷子是舍不得花钱。 上回苏小姐来天主教堂捐赠善款的时候,苏老爷子几次三番打断了苏小姐的话,就是因为舍不得把钱捐出去。 这一批搬进来的瓷器看起来可比上次要捐赠的善款更值钱。 苏老爷子肯定是又心疼了,瞧他这脸色青的,感觉随时要晕倒。 他这天主教堂可是教人行好事的地方。苏老爷子要是在他这儿背过气去了,他这天主教堂还开不开了。 殷弘绪连忙转头,试图回绝苏无问的好意。 “苏小姐,这么多瓷器,实在是太破费了,苏小姐不如还是搬回去吧,留下一两件在这儿便足以。” 殷弘绪斜眼一瞥,发现苏老爷子的脸色果真变好了不少。 他就知道。这苏老爷是个财迷。 但苏无问一眼也没瞧她老爹:“不不不,殷神父,这是我特意为您这天主教堂准备的,岂有拿回去的道理,您要是再不收,我下次拿来的可比这一回要多。” 殷弘绪不好再说什么,转头一瞧,苏老爷子把嘴巴拧得像一口倒置的弧形锅,眼睛里头水汪汪得泛着泪光。 一时之间,两殷弘绪两头为难,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苏老爷子才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殷神父,苏小姐有如此心意,你便领了吧,莫要再推辞了。” 苏无问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好生耳熟,就连苏老爷子脸上也现出了狐疑之色。 一个女子打西厢房里出来,迈步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苏无问转头一瞧,这女子竟然是柳青娘。 柳青娘怎么会在殷弘绪的西厢房里?他们已经如此之熟了么? 苏老爷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他那二十件宝贝瓷器正在一件一件往天主教堂里搬,甚至就连铁青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殷弘绪瞧着他望向柳青娘的神色,以及脸上的一系列表情,心里头又起了个念头:难道这苏老爷子不仅是个财迷,还是个色鬼? 他有意无意地慢慢挪过身来,挡在了苏老爷子和柳青娘的中间。 苏老爷子原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柳青娘,现在这会儿,却变成了直勾勾地盯着殷弘绪。 殷弘绪心里一阵发虚…… 二十件瓷器已经全部搬进了天主教堂的正厅里边,左右各摆放了十件。 这二十件瓷器,每一件都做工精美,不过让殷弘绪大跌眼镜的是,每一件瓷器上都刻有苏无问的大名…… 这不是来给他送礼的,这是来他的天主教堂里免费投放广告的。 殷弘绪:“……” 苏无问今日来,可不仅仅是要送瓷器,她还要给殷弘绪送上一份大礼。 王汉为了拉拢殷弘绪,竟然答应要把制瓷秘法传授给他。 既然如此,苏无问至少要在表面上多下点功夫,让殷弘绪觉得,跟苏无问合作,能得到比与王汉合作更多的好处。 “殷神父,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苏小姐请说。” “殷神父想必知道,苏家销往海外的瓷器基本上都是由东印度公司经手的。”苏无问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东印度公司从中抽取的利润太多,我想组建一支自己的海上运输队,但苦于身边没有会说西洋话的人——” 苏无问抬眸望向了他,又道:“殷神父若是肯加入苏家,那可是帮了苏家一个大忙了,到时候,您就是苏家的一份子,”苏无问说到这加重了语气,“苏家窑里的事情也得请您照看照看了。” 苏无问相信,殷弘绪必能领会“照看”两字的意思,殷弘绪只要答应,从今往后,苏家窑便任由他进出。 苏家窑里烧制的都是普通民间瓷器,真正精妙的技术在郎窑里。 而且,光靠观瞧几乎无法学会制瓷技艺。 四年多前,殷弘绪便曾定居景德镇,并且出入过不少瓷窑,四年前他靠着观瞧学不会的东西,四年后又如何能学会。 所以,苏无问并不怕他进出苏家窑。 实际上,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去苏家窑观察,毕竟,只有外行人才会觉得不需师傅教便能掌握制瓷技巧。 她看到了殷弘绪喜上眉梢的表情。 “苏小姐开口,在下必然答应。殷某愿效犬马之劳。” 第148章 请君入瓮 转眼到了元宵节。 苏府,府内挂满了红灯笼。 殷弘绪也在场,大家都已入座,就等着柳青娘赴宴了。 已经误了饭点,柳青娘向来守时,今天怎么迟了。 殷弘绪一边有些忧虑,一边又在苏无问面前替柳青娘找补:“可能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苏小姐再等等。” 他怕苏小姐急了,实际上苏无问一点都不急,完完全全不急。 因为柳青娘根本就不会来。 苏无问皮笑肉不笑:“没事儿,再等等,或许今天店铺里生意比较忙,耽搁了,反正也不饿,等她来了再开饭。” “多谢苏小姐。” 天色越来越暗了,站到门口向外眺望,街上挂满了一排排的灯笼,万家灯火,把景德镇照得如同明昼。 街上的摊贩吆喝着,行人在挑选货物,好不热闹。 但柳青娘还是没来,殷弘绪有些坐不住了。 “苏小姐,要不我去青娘的店里瞧瞧,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苏无问不以为然:“别瞎想,这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 殷弘绪坚持:“我还是去瞧瞧,我有些不放心。” “好吧,那我陪你一块去。” 苏无问站起了身来。 恰在这时,顾风年腾地一下也从椅子里站起了身。 “我陪两位一块儿去。” 殷弘绪尴尬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苏老爷子也要跟上:“无问,我也去瞧瞧。” “爹,你就别来了。我们很快就回来。” 苏夫人也在一旁道:“让孩子们去吧,柳姑娘住的又不远,你跟去做什么?” 夫人开口了,苏老爷子只得留下。 柳青娘的铺子不远,很快便赶到了。 铺门半掩,殷弘绪上前伸手推了一下,门开了,里头点着灯,有个帮工的丫鬟迎了出来。 殷弘绪来的次数多了,丫鬟认识他:“殷神父,您来了。” “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被王老板接走了,还没回来。” 殷弘绪瞳孔收缩了一下。 “王老板?你说的可是王汉?” “是。就是王汉。来接小姐的人说,傍晚饭点前就把她送回来,可是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我等得心都急坏了。” 殷弘绪心里一阵着急,对那丫鬟道:“这么久还没回来,你怎么不早点说?” 那丫鬟手足无措,被他凶得都快要哭了:“我不知道跟谁说。” “你跟我或者是跟苏小姐都可以说。” 殷弘绪眉头紧皱,回转身:“苏小姐、顾主管,两位请先回,我恐怕要去王汉府上走一趟,看看情况,我放心不下。” 苏无问道:“我们陪你一块儿去。” 三人一并赶往王汉府上。 顾风年想不明白:“王汉为什么要把柳姑娘接过去?” 苏无问接口道:“这谁知道?王汉这个人做起事情来疯疯癫癫的。” 王汉的府门前也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苏无问第一个冲上前,举起手来,啪啪啪啪啪,猛地砸了五下门。 小厮把门打开,正要问他们是谁,殷弘绪一把推开了他,冲进了院子里。 苏无问与顾风年紧跟在后。 不远处传来了杯盏摔碎的声音,殷弘绪急忙冲上前去,果真见到了柳青娘。 柳青娘跪坐在地上,满脸狼狈,地上有一只四分五裂的碗。 王汉带着一帮人就站在她面前。 柳青娘大声道:“我不喝,凭什么让我喝?” 王汉圆睁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女人发疯。 根本就没有人强迫她喝。 殷弘绪冲了过来,看着王汉对自己心爱的女子怒目而视的模样,心里头恨得不得了,他伸手去扶柳青娘:“青娘。” 柳青娘转头看向他,头发凌乱,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弘绪。” 殷弘绪把她扶了起来:“青娘,这是怎么回事?” 柳青娘一头扑进了他怀里:“弘绪,王汉好生可恶,他写了信,说你在他府上,把我骗了过来,然后便逼我跟他合作,叫我想办法,让你帮着这王汉重回景德镇瓷界一把手之位。” 柳青娘说到这儿一度泣不成声:“我告诉他,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神父,哪有这个本领?就算有,我也不能帮着别人利用你。王汉见劝说不动我,便逼我喝下这碗毒药,喝了此药之后,每隔三月便得找他拿一次解药,否则会毒发身亡。” 殷弘绪摸着她的后背,被她哭得心疼不已。 王汉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胡说,你污蔑老夫可有证据?” 柳青娘没理会王汉的话,抬起头望了一眼殷弘绪,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交给他。 “弘绪,这是王汉写给我的信,你若是不信,可找人对字迹,看看这字是不是王汉写的。” 殷弘绪美人在怀,怒火中烧,岂能不信。 “不用看,青娘,我相信你。” 殷弘绪不要看,王汉还不答应,他得自证清白。 王汉连忙伸手阻拦:“殷神父,这娘们血口喷人,你可不能信她的。我王汉可从来没给她写过什么信,咱们还是对一对字迹吧。来人,去我书房取些书信来。” 一个下人去了趟书房,很快便取来了王汉新近写下、尚未寄出的一封信。 殷弘绪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信来一瞧,这落款上“王汉”两字写得和柳青娘递给他的这封信中一模一样。 每一笔每一画的力度都几乎一样。 除了王汉本人,还有谁能写出这样的字? 殷弘绪把柳青娘交给他的那封信扔向了王汉:“王老板,你还有何话说?” 王汉从地上捡起信来一瞧,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都似乎要掉出来。 苏无问站在殷弘绪的身后,差点没忍住笑,抬眼与顾风年对视了一下,两人心领神会,又等着继续看好戏。 “殷神父,这当真不是我写的,一定是这娘们捏造了我的字迹。” “说话放尊重一点,这世上有谁能把名字写得如此相近,更何况柳姑娘与你素不相识,从未见过你的字迹,如何捏造?” 王汉一想,算了,这个问题先不与他争辩,就说方才那碗药吧,他不仅从没逼柳青娘喝下药,而且更不知道这药里居然有毒。 就连这碗药本身都不是他府上的,是柳青娘自个儿带过来的。 “殷神父,你听我说,且不论这字迹是否伪造,就说地上的这碗药,也非我府中所有,是这娘们自己带到府上来的。殷神父,这娘们蛇蝎心肠,你可得当心着点,别让她给骗了。” “是不是你府上的,咱们看看这口碗便知道。” 殷弘绪放开了柳青娘,俯下身,捡起一块碎片,拿在手上:“王老板,你敢不敢让我们瞧瞧,你厨房里有没有这种花色的碗?” “这有什么不敢?来人。带殷神父去瞧瞧。” 一个小厮在王汉边上挤眉弄眼,王汉没管他。 下人领着路,带着殷弘绪等四人来到了厨房,打开柜子一看,整个厨房里全是与摔碎之碗同一花色的餐具。 王汉额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殷神父,一样的花色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买了同样款式的碗。殷神父,我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给这位姑娘喝毒药,我又哪来的解药?” 殷弘绪一松手,方才从橱柜中取出来的一只碗落到了地上,咔嚓一下,四分五裂。 “王老板,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今日元宵佳节,在下先告辞了。”殷弘绪咬牙切齿地接着道,“王老板可要保重,好自为之。” 他拉起柳青娘便朝院外走,苏无问与顾风年连忙跟上,王汉在后头听他口气不善,一哆嗦。 出了王府,殷弘绪一边走一边安抚着柳青娘。 七日之后,苏府忽然收到东印度公司来信,信中说,王家瓷器质量不行,因此要加大与苏家的合作力度,砍去王家近一半的出口量。 苏无问已经能够想象出王汉叫苦连天的样子了。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里喝茶,苏无问虽知道殷弘绪必定会出手,但她没想到天主教的势力竟然比她想象中还要庞大。 法国天主教竟然还能影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决定。 回想起来前些时日,她还跟殷弘绪说,她想要绕过东印度公司,自己组建一支海上运输队伍,殷弘绪居然还答应了她这个想法。 如今看来,法国天主教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关系密切,殷弘绪怎么可能会真的帮她组件,不要暗中加以阻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敲门声传来,苏无问道了一声“请进。” 柳青娘推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来,反手又关上了门。 苏无问见她来了,一挑眉:“青娘,看看这封信,东印度公司写来的,你可是大功臣。” 柳青娘接过来扫了一眼信中内容,笑道:“那还不是因为顾主管手里保存的那封王汉的信件,还有你从王汉府上端出来那碗生菜。” 听到“生菜”两字,想起前些天的糗事,苏无问扑哧一笑:“也有你的功劳,除了你,谁能把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第149章 反击(上) 王汉带人围堵在苏府门口,不断朝着屋里头砸鸡蛋。 手下的人齐声大喊: “姓苏的滚出来!” “快开门!” “姓苏的快滚出来!” 吱一声,大门开了。 苏无问一步迈了出来。 府中下人早就告诉过她,堵在门口的是王汉。 苏无问眯了眯眼睛:“王老板今儿个怎么有空跑到我府上来了?是铺子里没生意可做了吗?” 王汉脸色铁青:“苏无问,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人,见到了我,不叫一声伯伯也就罢了,怎么如此没礼貌?” 苏无问哈哈一笑:“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人,我还是看着你变老的人,你见了我,怎么不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感谢感谢我?” “你这孽种!” “王老板兴师动众,带着这么一帮人,跑到我府门口来,就为了骂我?这要传扬出去,江湖上的人岂不得说你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积口德。” 王汉气得不轻,他忽然想到,今天他还真不是为了骂人来的。 怎么光顾着骂人把正事给忘了。 王汉伸手指着苏无问,鼻子和脸都扭曲了,他走近了两步:“苏无问,我问你,柳青娘那个事情是不是你挑唆的?是不是你让柳青娘来嫁祸于我?” “王老板别光提柳青娘呀,也不想想是谁答应了要给殷弘绪什么好处的。” 王汉吓了一跳,这事儿苏无问是怎么知道的?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不敢提起这件事情。 四年多前,殷弘绪盗窃制瓷秘法,江湖上有不少人士对此愤恨不已。 这回殷弘绪再回景德镇,就是要更详细地窃取制瓷秘法,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居然要帮着殷弘绪干出这种叛国的事情,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王汉赶紧把话题转移了:“一码归一码,少扯什么殷弘绪。这件事跟殷弘绪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 苏无问斜眼一瞧,打断了他的话:“跟殷弘绪无关,那跟什么有关?” 王汉气得牙痒痒:“我说的是柳青娘,这娘们好端端的,怎么就跑到我的府里来,还说我要下药害她。苏无问,这难道不是你挑唆的?” 苏无问皮笑肉不笑:“我可没这通天的本领,还能挑唆这个,你自己干的好事,你不清楚吗?” 王汉上次吃了亏,这一回他是有备而来。 上次他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上一回,柳青娘声称王汉写信把她叫去了王府,然后要挟她喝下毒药。 如果这封信真是王汉所写,王汉要想抵赖,又怎么会主动要求把自己府上的书信拿出来对照? 上次当着殷弘绪的面争辩之时,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没反应过来。 这一回他要重新把这一点拿出来说一说。 而且他还想起来,郎窑主管顾风年那里确有他签过名的信件。 也就是说,这一定是苏无问指使的,苏无问让人模仿了王汉的字迹,然后让柳青娘嫁祸王汉。 王汉大声道:“那你敢不敢把柳青娘交出来,我要当面与她对质一番。” 苏无问道:“你要找柳青娘,来找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去她的酒铺里找她?” “她根本不在那儿,一定是你把她给藏了起来。”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对着站在一旁的管家方忠道:“忠伯伯,你让柳青娘去……然后,你去找殷弘绪,就说……让他去……” 方忠面无表情,悄悄地退了出去。 王汉破口大骂:“姓苏的,那娘们是不是在你府上?你要是问心无愧,就把她交出来,再跟我对质一番。” 苏无问拍了拍手,好似掸去身上灰尘,神色淡然道:“别一口一个娘们的,放尊重点,我确实知道柳青娘在哪儿,但她不在我的府上,你要找她对质,我不反对,我苏无问问心无愧,怎么会反对?” “好,既然你不怕,你就说出来,她人在哪里?我要当面与她对质。” “她呀。”苏无问向前走了一步,“一般这个点,她要是不在铺子里,就是在泽河那边洗衣服,去不了别处的。你要找她对质,我不反对,但是我得跟着你,万一你伤害她——” 王汉信心满满,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的说辞,绝对能把柳青娘怼得哑口无言,从她的话语之中剖析出蛛丝马迹,找出真相。 上次那个事情必定是苏无问指使柳青娘干的。 “你来就来,正好我也想把殷弘绪请来,让他重新看看此事真相究竟如何。” 王汉对着身边一人道:“你去请殷神父,就说事关柳青娘,请他来一趟泽河边上的洗衣处。” 下人领命去了。 苏无问心中冷笑一声。 ‘等你的人去到天主教堂里,殷神父早就被我请走了。’ 苏无问冷冷开口道:“王老板,那就走吧,我跟着你。” 王汉一拂衣袖,冷哼了一声,扭头带着手下的人急匆匆赶往泽河边。 柳青娘早就打苏府的小门里出来,躲在泽河边的树丛里,等着王汉过来。 一瞧见王汉等人来了,柳青娘从树丛里头跳了出来,站在路中间。 王汉冷笑一声:“柳青娘,原来你在这儿。” 柳青娘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始后退,退到了听不清王汉说话的距离。 王汉一见她后退,便带着人紧跟上去。 王汉往前追柳青娘,苏无问就往前追王汉。 柳青娘见到王汉逼近,又连连小跑后退,一直与王汉保持着一段无法正常交流的距离。 王汉在后头大喊:“柳青娘!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要跟你说!” 柳青娘不站住,还是一直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四顾里一看,殷弘绪怎么还没来,她都快跑得累死了。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另一个在后头又追着前一个,持续了大概盏茶之久,远远的终于瞧见了殷弘绪过来的身影,身后还陪着方忠。 柳青娘已经瞥见他,却假装没有瞧见,一看他来了,时机正好,她边跑边转头对着王汉大喊:“你别过来!” 第150章 反击(下) 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柳青娘没看清路,一脚踩空,扑通一下掉到了泽河里头。 柳青娘不会水,掉进了水里之后不断地扑腾,王汉带着人手赶紧追近湖边,苏无问则带着人手追近了王汉。 殷弘绪亲眼看着柳青娘掉进水里,急坏了,疾步往前,一到了河边,扑通一下跟着跳了进去,游过去一把抓起柳青娘,费劲地把她拖上了岸。 苏无问分开人群,来到柳青娘近前:“青娘青娘,你怎么样?是我来得不够快。” 柳青娘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脸上,衣裳尽湿,殷弘绪拍着她的背,柳青娘吐出了好几口水。 殷弘绪脱下外套盖在柳青娘身上。 柳青娘虚弱道:“无问,我没事。殷神父,你怎么来了?” 苏无问抢先道:“是我派人去请殷神父的。我一听说王汉在追你,朝着泽河那个方向跑过去了,就立刻打发人去请殷神父。他那儿离泽河比较近,说不定他能比我先找到你。我自己也赶紧带着人手追了过来。” 王汉一听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苏无问得知王汉在追赶柳青娘? 不是苏无问告诉他柳青娘在什么地方的吗? 王汉赶忙道:“小妮子,话可不能乱讲,我什么时候追赶柳青娘了?” 苏无问瞪了他一眼:“你现在不就在追赶她吗?你要是不追赶她,她能失足落到水里吗?” “不是,我追赶她做什么?” 苏无问打量了王汉一眼,像看怪物似的,反问他:“你既然不知道你要追赶她做什么,那你追她做什么?你还害得她掉进水里了。” 殷弘绪看着怀里的人心疼不已:“青娘,王汉追你做什么?” 柳青娘神色惨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一看到我,就叫手下的人抓我,我就赶紧逃了,不知道他要抓我做什么。” “你这娘们,你别血口喷人!”王汉气得不行,手指哆嗦地指着柳青娘。 殷弘绪阴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跟他多说废话,打横抱起了柳青娘:“走,我先带你去看大夫。” 柳青娘的身体要紧,他没空在这听王汉的废话。 王汉一瞧,这可误会大了,赶紧带着人往前追。 “殷神父,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想来——” 苏无问哪里会让他把这句话说出口,连忙带着人追到王汉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大声说话盖住了他的声音:“姓王的,好好做你的生意,你一个商人,瞎折腾什么?光天化日的,不怕犯了王法吗?” 柳青娘在天主教堂里住下了,大夫已经来给她瞧过,也抓了药,说是受了惊又着了凉,需要好生休养。 殷弘绪坐在床边喂她喝药。 啪啪啪。 有人敲了敲门。 殷弘绪听到声音,回转身来。 苏无问正在房门口站着,她走到近前。 “殷神父,我来喂吧。” 殷弘绪瞧了瞧她,念着她们俩姐妹情深:“也好。” 他把药碗递给了苏无问:“苏小姐,你们俩先聊。青娘,我晚点再来看你。” 柳青娘对着他点了点头。 殷弘绪一走,苏无问对着柳青娘一挑眉,转身把房门关上了。 两人会心一笑。 苏无问开始大声道:“青娘,一定是我连累了你,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孤苦无依的朋友,王汉要想对付我,最好拿捏的就是你了,他就欺软怕硬,先对你下手。” 柳青娘道:“苏小姐,别这么想,虽然我也不知道王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不是,与你无关。” “青娘,我看王汉就是冲着我来的,他是想拿下你,然后用你的命来要挟我,让我把苏家产业拱手相让。今天是我来晚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会派人保护住你的安危。” 门外忽然响起了非常轻微的一声脚步声,苏无问与柳青娘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心里非常清楚,这是殷弘绪走了。 他方才在门外偷听他们说话,刚才那番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殷弘绪往前走,心里头对王汉恨得发慌: ‘看来今天确实是王汉要抓走青娘,是我连累到了青娘。王汉必定是以为控制了青娘就能让我乖乖就范,助他灭掉苏家,所以才对青娘下手。’ ‘青娘要是不跟我走那么近,王汉就不会盯上她了。是我连累了他,这笔债我要让王汉加倍偿还,我要让他知道,连我的人都敢动,怕是不想混了。’ 十日之后。 苏府。 苏无问忽然接到信件,又是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负责人王济德写来的,说要再一次加大与苏家的合作力度。 苏无问对一旁的方忠道:“忠伯伯,你派人去打听打听,王汉那边什么情况?东印度公司有没有再次削减跟王汉的合作?” 方忠点了点头,过了两个时辰,回来了,压低了声音,强忍笑意,告诉苏无问:“苏小姐,王汉这会儿在府里哭呢。” “哭?” “是啊,痛苦流涕,面子都不要了。据说在破口大骂。” “他都骂些什么?” 方忠干咳了一声:“咳,骂苏小姐你呢。” “他可骂了殷弘绪?” “这个不知,似乎是没有,王汉府里的下人只听到他在骂小姐。” “他骂我做什么?” “说是东印度公司彻底切断了跟王汉的合作,从今以后,王汉的货物,东印度公司一件不收。这么一来,王汉的海外盈利可全没了。” 苏无问嘴巴咧得都合不拢了,嘴上却道:“可别得意太早,说不定王汉又能找到别的路子。” 方忠道:“除了东印度公司,唯有广州十三行对外生意做得大,可广州十三行又是咱们苏家的合作对象,怎么会跟王汉合作。小姐,我看王汉这次是真的栽了。” 苏无问听完这番话,彻底合不拢嘴了。但她偏偏不笑出声。 ——‘这是第一步。’ ——‘王汉,咱们走着瞧,你想利用殷弘绪对付我,我就先让你尝尝被殷弘绪对付的滋味。’ 第151章 三十箱银子 苏无问陪着笑道:“王老板,给您送银子来了,请您收下。” 王汉一听,眉毛都立起来了。 送银子?今年过节不收银,收了你的银子我就倒了大霉了。 他瞥了一眼地上放着的三十箱雪花白银。 是真想要啊。 王汉收回眼神,不让自己去看银子。 “苏小姐太客气了,这都哪跟哪?好端端的给我送什么银子。” “王老板您就收下吧。这段日子给您添麻烦了。我这不特意带着青娘过来向您赔个不是。” 王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苏无问带着柳青娘过来给他赔不是? 苏无问不把他坑进坟墓里,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还大发善心过来给他道歉。 “丫头,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王老板,我是诚心诚意来给您赔不是的,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从今以后你我两人在景德镇上太太平平做我们的生意,如何呀?对了,您快把银子收下。” “完不了,过往的事情怎么能完得了。” 王汉看着眼前的银子,眼神里全是仇恨,苏无问害他损失的钱财可不止这三十箱雪花白银,他可不能因小失大,为了这三十箱银子,就跟苏无问和解。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重新取得殷弘绪的信任,好让殷弘绪去东印度公司那边交涉一番,让东印度公司重新恢复与王家的合作,王家的买卖才有好转的机会。 柳青娘一直站在一旁:“王老板,话可不能说的那么绝,你要是肯跟苏小姐合作,再怎么说,以你王家的生意,稳坐景德镇二把手之位,那是毋庸置疑的,何必非要争着当第一?” 王汉拧眉怒目,陷入沉思。 还景德镇二把手?自从东印度公司切断了跟他的合作,王家损失了一半的生意,这一切都拜苏无问所赐。 如果只走国内市场这条路子,要不了多久,其他商家便会超过他。到时候别说是二把手,怕是第十个都排不上。 好在他前阵子联系上了广州十三行,运了一批货物过去,广州十三行那边收了,也算是重新打通了一条海外经商路,虽然规模远远不及东印度公司,但能卖出去一点总比一点都卖不出去要好。 王汉站起身要下逐客令了。 “苏小姐把这三十箱银子拿回去,我王汉可不会收的。” 苏无问仍旧劝他:“王老板,这本就是你的钱,你本就该收,收了他才显得我苏无问有诚意。你要是不收,让我如何是好呢?” 王汉一拂衣袖,要送客:“苏小姐,这钱从哪来的,你就拿回哪儿去。别脏了我王府的门第!送客!” “王老板,我可是诚心诚意带着青娘来给您赔不是得,我还给您带来了三十箱白花花的银子,这您都不要,以后您可不能反悔抵赖。” 苏无问拉着柳青娘也站起了身,冷笑一声:“好,既然王老板这么客气,给钱都不要,这钱我就拿走了。” “你拿走吧!” 王汉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苏无问吩咐抬着银子过来的下人:“来,把钱抬回苏府,王老板是个清高的人,不要银子。我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实在的生意人。” 苏无问特地把“生意人”三个字咬了咬。 王汉听到这两字,心里头一动,却也没多想。 ——我还抵赖? 王汉擤了擤鼻子。 ——不对,万一苏无问抵赖怎么办?她拿了三十箱银子给我,到时候她到处去说,这钱已经被我收下了,那我岂不就是平白无故欠了她三十箱银子?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苏小姐这是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可没耍什么花招。” “好,苏小姐,你既然做事情光明磊落,你敢不敢跟我立下字据?” “什么字据?” “就说这三十箱银子,你拿到我府上来,我分文不肯收,你尽数拿回。这字据咱们一式两份。” “王老板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啊,好端端地写什么字据,你要不肯收,我拿回去便是。” 王汉一瞧苏无问急了,这说明苏无问确实心中有鬼。 他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不行,苏小姐,你要是不跟我写下字据,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苏无问佯装恼怒:“好,写就写,拿纸笔来!” 下人取来了纸笔,一式两份,字据写好了,苏无问签了字,王汉也签了字,一人各持着一份。 苏无问道:“这回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苏小姐请吧。” —————— 苏无问前脚刚走,外头又来了个人,自称是从广州过来的,带来了广州十三行的信件。 下人把他请了进来,王汉客客气气地请他上座,那人笑呵呵地喝下了一盏茶。 “王老板,我这一路赶过来可渴死了,这是我们十三行行长托我给您捎来的信,里头事关您那批货物所得银两,王老板,喝您一盏茶,就不多叨扰您了,我还得去别家送信。” 王汉连忙道:“您要有空,晚上便来府上用膳。” 那人一拱手:“王老板,用膳就免了,要是今日来得及,送完了景德镇上的信,我还要去其他地方替行长送信,行长生意做得大,信件实在太多,忙不过来,便不叨扰了。王老板告辞了。” “慢走。” 王汉送走了送信的使者,心花怒放。 天无绝人之路。 纵然东印度公司跟他断了生意往来,也不能置王家于死地。 这不,还有广州十三行吗? 王汉急急忙忙打开信一瞧,只见十三行行长给他的信中写着:“王老板,苏小姐与我是旧相识,银子已经托她给您送去。” 王汉突然想起了苏无问方才送来的三十箱银子,猛地把信纸往桌子上一拍,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快给我去追!” 下人们一听,连忙追出门去,把方才送信的那个人给抓了回来。 手下人押着信使来到王汉跟前,信使气急败坏,对着王汉破口大骂:“王老板,你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你就算是对伍行长有任何不满,也不该把气撒到我的头上。” 王汉吓了一跳,一跺脚:“错了,我让你们去追苏无问,不是让你们去追他。不得无礼,快给他松绑。” 信使气呼呼地一拂衣袖,也不再多听王汉解释,扭头就走。 王汉一拍手底心,算了,这节骨眼,先去追苏无问要紧。 王汉赶到的时候,苏无问正在把一箱箱的银子往苏府里边抬。 王汉气急败坏:“苏无问!把银子还给我!” 苏无问抬头茫然道:“什么银子?” “这是我的钱。” 苏无问站起身看着他冷冷道:“光天化日的,你怎么抢人钱财?” 王汉一着急重复道:“姓苏的,这可是我的钱,你快给我拿出来。” 苏无问取出字据拿在手中:“王老板,我们连字据都写好了,怎么能是你的钱呢?” 第152章 多听古人言 三班衙役排列两厢,知县大人一拍桌子。 “苏无问,王汉告你私吞三十箱雪花白银,你怎么说?” 苏无问把字据往堂上一递。 “大人请看,这是王汉亲手写的字据,白纸黑字写明了,这三十箱银子我已经送到过他的府上,是他不要,硬叫我拿回去的。” 王汉道:“那是你没说清楚,你来的时候没告诉我,这银子本来就是我的。” “王老板话可不能乱讲,我说得清清楚楚,我给你送银子来了,你自己说的不要。” “你只说了送银子给我,又没说这银子本就是我的。” “王老板,给你送银子来了,可不是送你银子来了,我是替广州十三行给你送银子来了。我可没说这银子是我送你的。” “牙尖嘴滑,伶牙俐齿,是你没说清楚。” “王老板,我说得可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你收下,是你自己不收,怨不得旁人。” “我要早知道这银子是我的,我岂会不收。” “你早点为什么不知道?” “你走了之后,广州十三行的人才送信过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三十箱银子是我的。” “王老板,这可怨不得旁人了,广州十三行为什么没早点给你送信。” “那我哪知道?” “王老板,古人云捷足先登,就算你是先签下了字,后得知的消息,有什么办法呢?总得有个先来后到,难道古人的礼数你都忘了吗?” 王汉支支吾吾:“古人的话我自然是听的,但是你苏无问此举实属诓骗。” “我几时骗你了?我说了给你送银子来了,你不要银子,我还劝你收下银子,实在不肯收,我这才把银子拿走了。而且这字据一式两份,一人一张,白纸黑字明摆着都写着。” 王汉对着知县大人一拱手:“请大人明辨。” 知县大人一捻胡子,这事儿难办了,一拍惊堂木:“先退堂,下回再定夺。” 苏无问冲着王汉一挑眉转,转身退下堂去。 —————— 县太爷升堂问案。 王汉一指苏无问:“你有何话说?” “我无话可说。” 苏无问负手而立,别过脸去。 “既然无话可说,你可知罪?” 苏无问转过头来:“我本无罪,倒是你诬告于我,你可知罪。” 王汉脸色通红,手指哆嗦,指着苏无问:“你拿走我三十箱银子,诓骗我写下字据,分明有罪。” “我几时诓骗你写下字据了?是你自己提出来要写的,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过,与我何干?王老板现在倒打一耙,诬告于我,可知罪呀?” “我当时不知这银子是我的,若是知道怎么会写?古人云,不知者无罪,但知而故犯难逃其责,你明知道银子是我的,还要跟我写下字据,你岂不是有罪?苏小姐,难道连古人的话你都不听吗?” 苏无问道:“古人说出来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那么我问你,不知者无罪,我又岂知你不知?我既不知你不知,又怎能算作知而故犯?” 王汉听完此言一拍手心:“好,既然苏小姐当时不知,自然算无罪,那么既然你现在已知,为何还不将三十箱银子还于我?” “王老板,古人还有话说,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这白纸黑字的字据。你既然说了不要,怎么又要?难道你连古人的话都不听吗?” 王汉脸涨得通红,苏无问接着道:“古人有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一言九鼎,更何况你是个商人。古人还说诚信乃立身之本,欺诈则寸步难行、小信诚则大信立、诚招天下客,誉从信中来、诚信者,天下之结也。王老板,你是个商人,出尔反尔,如此为人,难道你不打算做生意了吗?” 王汉瞧了瞧外头围观的百姓,挠了挠头,汗水已经沁了出来。 不对,他是原告,苏无问是被告,他怎么被苏无问给问倒了? “不对,今日是我告你诓骗我三十箱白银,这跟我的为人有何关系?是你苏小姐不诚信。” “王老板此言差矣。今日之事跟王老板的为人可大有关系。王老板,孔子有云,君子正人先正己,己不正,焉能正人乎。曾子又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习不传乎。孟子也曾言,欲论人非,必先自论,讨人之错,必先自审之。王老板难道连这些先贤的话都不听吗?” 王汉急了:“我几时不听了?” 这苏无问竟拿古人来压他。 苏无问笑嘻嘻道:“王老板要是听的话,今日王老板又怎会到县太爷跟前告我?” “我不告你该吿谁?” “王老板应该自告。王老板既然不遵古人言,不自反其身,可见王老板的为人实在不怎么样。” “歪理谬论,难道你苏无问的为人能好到哪里去?你诓骗了我三十箱雪花白银——” “王老板,你怎么不多听听古人的话,这哪是我诓骗了你。凡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所谓不知者无罪,我岂知你不知,你也未曾告诉过我你不知。王老板这岂不就是你的过错吗?” 王汉低头想了想,忽然抓住了苏无问话里的漏洞,嘿嘿一笑:“苏无问,你说这是我的过错,你岂不是也不听古人言,不先自反其身。” 苏无问吓了一跳,她确实犯了个错误。 “王老板此言又差矣,我原来以为你知我我不知你不知,却还要将我告上县衙,实属是诬陷于我。但如今我听从古人之言,自我反省。如今我已知你不知我不知你不知,因此才误将我告上县衙。既然如今你已知我不知你不知,依我看,此事不如就结了。” 王汉恶狠狠道:“这事儿结不了,我岂知你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你若是假的不知,你岂非诓骗于我?知县大人,请您明辨。” 什么你不知我不知的,知县大人脑袋都大了,听都听不明白,叫他如何定夺,这岂非强人所难。 好在知县大人经验老到,擅于在危急关头保住自己的面子。 大人一拍惊堂木:“此案日后再行定夺。” 第153章 郎窑红釉 “难道他看上的人是我?” 她想到这里,一脸愕然。 苏无问晃了晃脑袋,伸出手,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回她清醒了。 开什么玩笑。 可是话又说回来,殷弘绪究竟为什么要帮着苏家? 明明王汉那边已经提出要跟他合作,只要他能帮着王汉除去苏家,王汉就会把制瓷秘法轻而易举地交到他的手中。 殷弘绪不就是为了制瓷秘法回到景德镇来的吗?这么大好的机会放在他眼前,他怎么还要拒绝? 表面上看起来,殷弘绪是为了柳青娘而拒绝的,可这几天苏无问忽然想明白了,殷弘绪与柳青娘相识不久,而且纵然有感情,殷弘绪也不是糊涂的人,哪有那么好骗,他难道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 更有可能是,殷弘绪本就想帮着苏无问,所以无论柳青娘如何往王汉身上泼脏水,殷弘绪都立刻相信,并且借机打压王汉帮衬苏家。 以殷弘绪的聪明才智,他是为了自己的计划而帮助苏家的可能性要远大于被爱蒙蔽了双眼,贸然听信柳青娘所言。 殷弘绪为什么要帮苏家? 他看上了苏家什么? 苏无问伸手摁在了顾风年的肩膀上,用力往下压。 顾风年本就坐着,纵然苏无问再怎么用力,顾风年还是那个高度。 她皱着眉看着他。 心中暗想,‘莫不是殷弘绪看上了他?’ 苏无问直勾勾地盯着顾风年的脸发愣,顾风年开始逐渐脸红。 苏无问又摇了摇头,心想‘这不可能,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 她伸出左手来,猛地又把自己的左脸也抽了一巴掌。 顾风年心里突突的一下,‘她该不会要打我?’ 他想站起身,但被苏无问按得死死的。 还有一个可能性,殷弘绪拒绝了王汉,或许是因为苏家有什么王家没有的东西,而那才是殷弘绪想要的。 会是什么?粉彩瓷虽然是苏无问发明的,但大家都会做。 难道是郎窑红釉?殷弘绪拒绝王汉提供给他的制瓷秘法,三番两次帮助苏无问,难道他这次来景德镇是奔着郎窑红釉来的? 苏无问垂下了眼,陷在思绪之中,点了点头,认同自己的想法。 顾风年是真有些害怕了,他瞧着苏小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摁着他不让他起来,眼睛还盯着他的胸口,看了半天,还点头。 这是要对他做什么? 顾风年的喉咙有些发干,声音有些颤抖,他舔了舔嘴唇。 “苏、苏小姐。” 苏无问还陷在思绪之中,听到有人叫她,本能地便有反应,抬眸眼神迷离地望着顾风年。 顾风年垂下眸不敢看她:“苏小姐,这有些不太妥当。” 苏无问心里仍旧想着殷弘绪,点了点头:“从前那些都是装的,实际上是另有图谋。” 顾风年脸更红了。 图谋? 苏小姐为何又盯着他的胸口了? 图谋什么? 苏小姐怎么今儿个跟往日不同。 顾风年手放在腿上,握成拳,紧紧地捏了捏大拇指,不敢开口说话。 ‘我该怎么做?她要是脱我衣服,那我该怎么办?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她是我的顶头上司……不行,顶头上司也不能这么做,但、但苏小姐待我不薄,要是她想……我、我要不就答应了……’ 苏无问心里又升起了一个念头,她用郎窑红釉去试探试探殷弘绪,看他感不感兴趣,瞧瞧他的反应,便知道他是不是奔着琅琊红釉来的了。 想到这儿,她回过神来,松开了搭着顾风年肩上的手,转身急匆匆朝着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道:“顾主管,我要去一趟郎窑,你要不要与我同往?” 顾风年心里升起了一股失落。 “这就来。” 两人朝着郎窑走去,双双陷入了思绪之中。 苏无问不断想着殷弘绪,顾风年时不时的拿眼瞟一下苏无问,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事情做到一半不做了。 是不是他方才沉默不语,惹她生气了。 顾风年又委屈又别扭。 走到了郎窑门口,一脚踏了进去,郎窑里的人齐声向他们二人问好,苏无问点点头,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苏无问走到了次品箱那儿,这里放的都是一些用来试烧或是烧废了的郎窑红釉瓷器。 她挑来挑去,挑了一件上了郎窑红釉的六方壶,伸手递给了顾风年。 “顾主管,帮我包起来。” 顾风年没多问,把包扎好了的六方壶又递到了苏无问手上,苏无问没接。 “走吧,顾主管。我们去瞧瞧殷弘绪在做些什么。” 顾风年应了一声,拎着六方壶与苏无问一同前往天主教堂。 这一路上顾风年更别扭了,苏小姐想做什么?怎么方才在屋里,事情进行到一半,忽然要来见殷弘绪。 这殷弘绪怎么如此阴魂不散?都那种时候了,苏小姐还能突然想到他。 想到了他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来找他。 顾风年心里别扭,脸上可是一点也没显露出来。 ——苏无问这辈子都别想再哄好他了。 一脚迈进了天主教堂,苏无问便高喊:“殷神父,殷神父,我看望你来了。” 殷弘绪迎了出来:“苏小姐怎么来了?快请进。” 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打杂的下人端上来了一壶茶、三只茶盏。 殷弘绪执起茶壶,给大家各倒了一杯。 苏无问看向顾风年:“来。” 什么? 顾风年不明白。 他就坐在苏无问边上,夹在殷弘绪和苏无问之间。 来?苏小姐是想让他坐得再靠近她一些吗? 顾风年有些羞涩,垂下头,把椅子朝着苏无问那边挪了挪。 苏无问等着他把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但顾风年只是挪了挪椅子,接着便再无动静了。 她瞧着她,他也瞧着她,四目相对。 苏无问别开了脸,顾主管怕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来,顾主管,把东西拿上来。” 顾风年这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把手上拎的六方壶放到了桌子上。 苏无问站起身,伸手去解包装上的绳子,里面的六方壶露了出来,这虽然是一件次品,但却上了郎窑红釉。 因此即便是次品,那也是名贵异常。 苏无问拿眼一打量,殷弘绪的脸色果然变凝重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六方壶,脸上现出狐疑之色。 苏无问笑呵呵道:“殷神父,上一回你跳入河中救下柳青娘,我还没感谢过你。这次特意带了这六方壶来,希望殷神父能够收下,莫要推辞。这六方壶上的釉,可是官家才能享用的郎窑红釉。殷神父,我虽只送了你这小小一件,但却也是价值连城。” 殷弘绪脸上现出欣喜之色,眼睛更直了,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件瓷器,他也慢慢站起了身,伸手要去捧这六方壶。 苏无问率先捧起了壶,朝着殷弘绪那边递过去。到了中途,不知怎的,手一松,六方壶没拿住,直直往下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殷弘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顾风年忽然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六方壶。 苏无问的脸色有些发黑了,这真是给她长了一个记性,看来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跟顾风年商量好,要不然他就会坏事。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顾风年试着站起身,要把六方壶递给殷弘绪,却突然也没拿住,扑通一下,六方壶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顾风年脸色有些发白,苏无问连忙上前,拿起桌上的包装纸,走到碎片跟前蹲下身,一片片捡了起来。 “顾主管,不碍事的,碎了就碎了,届时我再挑一个给殷神父送过来。” 殷弘绪也赶忙走了过来,蹲下身捡起了一块碎片:“苏小姐,我来帮你一块收拾。” 苏无问瞧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碎片:“来,殷神父,放到这纸上来吧,我把它们一并包起来。” 殷弘绪不好拒绝,心里头有些不舍得,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想感受郎窑红釉的质感,可是他也不能耽搁太多时间,免得被苏无问瞧出什么端倪,只得把手中的碎片放人包装纸中。 苏无问收拾完了所有碎片,把纸裹了起来,站起了身:“殷神父,实在抱歉,本是想给你送礼来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殷神父莫要介意,改日我给你送一件更好的。” 殷弘绪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那就多谢苏小姐了。” 看着苏无问与顾风年离开的背影,殷弘绪心里升起了些许期待。 给他送一件更好的郎窑红釉?正好,他可以仔细观察一下这红釉的材质了。 “走,顾主管我们回郎窑。” 顾风年略有些手足无措。 “苏小姐,今天的事——” 苏无问笑道:“我就是要把它打碎的,岂知你把它接住了,本来还吓我一跳,你把它打碎了那就更好,我怎么会真的送上一件郎窑红给殷弘绪?” “方才苏小姐不是还说要再送——” “我答应要送他一件更好的东西,又没说要送他一件郎窑红釉。” 顾风年更加一头雾水了。 “走吧,先把这些碎片送回郎窑,回了苏府我再告诉你。对了,你就留在苏府用膳吧。厨子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做很多道菜,根本吃不完。” 第154章 王窑 苏无问俯下身,撅着屁股,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桌上的一件瓷器。 这段时日以来,她那死对头王汉瓷器生意青云直上,在国内的销量都快要超过苏家了。 照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王汉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苏无问挪了一步,又看向了边上那件瓷器,这一件是王家做出来的瓷器,这质感这色泽,明明不如苏家瓷器,怎么王家卖得这么好呢? 在京城,王家的瓷器销量都已经超过苏家了。 苏无问直起了身。 “清衡叔,我实在看不出来,王家的瓷器哪儿比我们好了?该不会是苏家窑新来的那些工匠们偷工减料吧?现在一听说我要检查,他们就好好做上一件来糊弄我。清衡叔,麻烦你去苏家窑里随便拿上几件瓷器出来,切莫要惊动任何人,让我瞧瞧咱们手底下的人究竟有没有偷工减料了。” “是小姐。” 不一会儿,骆清衡便回来了,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型的抱月瓶,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只小茶盏,接着他又解开裤脚上系着的绳子,取出了一杆用瓷器制成的鼻烟壶。 “小姐放心,我没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您拿来了。” 苏无问看着他一脸欣慰,无需解释,她也明白,就骆清衡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惊动了任何人呢。 他只要拿东西的时候不做贼心虚,苏无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无问拿起了抱月瓶,又拿起了茶盏,接着又拿起了鼻烟壶,一样样摸了过去。 这三样每一件的质量都在王家的瓷器之上。 她不死心,拿着抱月瓶走到了屋外,要在阳光底下仔细观瞧。 苏无问把抱月瓶举了起来,想看看太阳光穿过瓷器之后,瓶身是否玲珑剔透。 刚一举起来,忽然发现抱月瓶底下刻着两个小字,字迹极小,远了还难以辨认。 苏无问把瓶子翻过来,凑到眼前,仔细一瞧。 上面竟然写着:王窑。 苏无问急了,一跺脚:“清衡叔,错了!” 骆清衡就站在她身后:“小姐,什么错了?” “我让你去苏家窑里偷偷摸摸拿几件瓷器出来,没让你去王家窑里偷东西,这你得亏没让人发现,真让人发现了,不得吃官司。” 骆清衡一听奇了怪了:“小姐,我去的就是苏家窑,我怎么会跑到王家窑去,我又不是老糊涂。” 苏无问心里头叹了口气,老糊涂的人不知道自己老糊涂。 苏无问转过头来安慰他:“算了,清衡书,没事的,你可能最近一直在郎窑呆着,太久没去苏家窑了,说不定是走错了地方。” 骆清衡道:“不是,小姐,我怎么会走错呢?我这就是从苏家窑里拿来的。” “清衡叔,你别着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令人再去取几件来便是,你就好好坐着歇歇。忠伯伯!” 方忠闻声赶了过来:“小姐您找我?” “忠伯伯,你派个人去苏家窑里,拿上几件做好的瓷器出来,切记,不要让窑里的工匠发现,我想看看是不是有新来的工匠偷工减料了,要不然我苏家的瓷器销量怎么下降了。” 方忠应了声:“小姐,我这就去。” 方忠派去的人也很快便回来了,这人拿的比骆清衡还多。 他一脱帽子,从帽子里头取出一只盘子。 解开了外衣,左边的内袋里藏着一只茶碟,右边的内袋里藏了一只茶壶。 一解裤腰带,裤子里头掏出来了一只马蹄杯、一只竹节杯、一只海棠杯、一只六方杯、一只葵口杯、一只花神杯、一只莲瓣杯,一只鼓形杯、一只直筒杯、一只闻香杯…… 苏无问一伸手:“够了!这些就够了!” 那下人一伸手又掏出来了一只罗汉杯,不知道要不要递给苏无问。 “苏小姐,这个是最后一件——” 苏无问点点头:“你放着吧。” “好勒小姐。” 苏无问没看他,一挥手:“你下去吧,辛苦你了。” “是,多谢小姐。小的告退了。” 苏无问看了看桌上摆着的这一排杯子,多亏了这些杯子,把一个大胖子突然变成了一个瘦子,简直大变活人,也算是让她开了眼界了。 苏无问举起来一瞧这杯子,论质感论光泽,说什么也比王家的强。 她好巧不巧又把这杯子翻过来一看,只见底下仍旧有两个小字,凑近了一瞧,上头写着:王窑。 苏无问一哆嗦,大声唤道:“刚才那送杯子的,你再回来一趟!” 那人刚退出去,一听到喊他又回来了:“小姐您找我。” 苏无问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骆清衡老糊涂也就罢了,这年轻小伙子怎么也搞不清楚情况,难道是她表达的不够清楚? 对了,不能怪他,当时她是叫方忠找个人去苏家窑里拿几样东西回来。 估计这忠伯伯年纪大了,耳背,也没搞清楚情况,把话给传错了。 “小伙子,我问你,你这东西都从哪儿弄来的?” 小伙子吓了一跳,这口气怎么像是县太爷在审问他偷了东西似的。 难道苏小姐要讹上他了。 小伙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苏小姐,苏小姐,这不怪我,这不怪我,这个是方管家——是方管家要我这么做的。” 这人踢皮球的本领倒是挺强的,有事没事还懂得往方管家身上泼一杯水。 方忠就站在一旁:“小姐怎么了?这不是您让老奴吩咐他去办的吗?” “忠伯伯,你是让他去了苏家窑还是王家窑?” 方忠道:“自然去的是苏家窑,怎么能去王家窑?” 苏无问对那小伙子道:“你听清楚了没?方管家叫你去的是苏家窑,你怎么去了王家窑?” 小伙子连连磕头:“苏小姐,苏小姐,我去的就是苏家窑,我怎么敢去王家窑,拿王家的东西来糊糊弄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 “可是你这瓷器明明是王家所制,怎么可能是从苏家窑里拿出来的?” “苏小姐,这就是从苏家窑里拿出来的。” 苏无问安慰道:“你实话实说便是,我又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你,要是让王家发现了,大不了我给你赔几个钱便是了,你何必害怕,拿错了便是拿错了。干嘛要不承认。” 小伙子更委屈了。 “小姐,我真的没有拿错,这确确实实就是从王家窑里拿出来的。” 苏无问道:“你瞧你都承认了。” 小伙子忽然反应了过来:“啊呸,不是,我说错了,这东西确实是从苏家窑里拿出来的。” 苏无问把杯子底朝向他递了过去:“你自己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小伙子接过来仔细一瞧:王窑! 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苏小姐,可是这个真的是我从苏家窑里拿出来的,怎么会写了王窑呢?” 骆清衡也反应了过来,赶忙拿起他自己取来的那三样瓷器,每一样都仔仔细细一瞧,只见这瓷器上隐蔽的地方,果然写着王窑二字。 骆清衡在一旁道:“苏小姐,我这几样也确确实实是从苏家窑里拿出来的,绝无可能出错,难道、难道是苏家窑里混进内鬼了?” 苏无问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155章 王家的覆灭(上) 天气逐渐暖和了,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这一回该让王汉付出代价了。 从前王汉害得苏父苏母犯下欺君之罪,流放边疆,那笔账还没算,这会儿又来寻衅滋事,妄图打压苏家生意,那就让他自食其果。 自从赵家覆灭之后,苏无问曾对王汉心软过一阵,只要他能安安分分的,倒也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王汉安分不了。 不仅绑架过顾风年,还派人潜入苏家窑—— 既然如此,就别怪苏无问下狠手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王汉既然让人潜入了苏家窑,在苏家窑所制瓷器的底部写上王窑二字,让百姓误以为苏家窑里出品的瓷器实际上是王家所制。 苏无问便要将计就计。 她转身回到了院子里,耳旁听到了大门上的敲门声,有家丁开了门,脚步声进来了,苏无问心里升起了一些期许,但她没有转过身,脚步声来到了她背后。 “苏小姐。” 是顾风年的声音。 她知道一定是他。 苏无问回转身来:“顾主管。”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 “正如苏小姐所料,我们把散粉掺在釉料里,然后烧制成瓷器,百姓们买回去之后没多久,这些瓷器便自行裂开,而这些瓷器底下写的又是王窑二字,人人都以为是王家出品,现在王汉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苏无问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顾风年接着道:“其他省份的百姓住得远赶不过来,没法去王家窑对峙,王汉的名声都已经臭了。” 正说到这儿,外头又传来了敲门声,苏无问惊觉,会是谁? 家丁把门开了,远远的听到外头人在说话。 “把你们的苏小姐叫出来!” 听这声音像是王汉的,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苏无问示意边上的一个下人去把王汉请进来。 那下人跑到了门口,对着王汉一躬身:“苏小姐有请。” 王汉冷哼了一声,一拂衣袖,跟着下人走进了院子里:“苏无问,老夫给你送上一份大礼来了。” 苏无问看向他,没说话。 王汉走到一张石桌前,放下手中的一个布袋,解开了袋子,里头有一些瓷器碎片。 王汉捡起了其中一块,递到苏无问跟前:“苏小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苏无问接过来一瞧,这瓷器碎片上写着三个字:苏家窑。 苏无问皱了皱眉:“王老板这是要做什么?” 王汉冷笑一声:“苏无问,只许你这么做,我就做不得了?你既然能伪造王家瓷器,败坏我王家名誉,难道我就不能在瓷器上刻上苏家窑三个字,装作是你苏家产的。你瞧瞧,你苏家这质量可不比王家,瓷器买回来才两天就碎了。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苏无问笑了。 王汉道:“你笑什么?” 苏无问道:“王老板,你不是问我这可不可笑么?我笑了怎么你还不让我笑。” 王汉别过脸去,没说话。 “王老板,我接到皇上旨意,这两个月来一直在督造郎窑红釉瓷,有外国使臣来我大清觐见,皇上想送些瓷器给他们,这两个月来,民间的民用瓷器,我是一件也没做,不知王老板这瓷器是从哪儿买到的。” 苏无问说到这儿,哈哈一笑,阴阳怪气接着道: “我可得感谢王老板,您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有人竟然冒充我苏家瓷器,挣着黑心的钱,看来我得赶紧把此事告诉百姓,让他们擦亮了眼,可别买到了假的。” “你口说无凭,焉有人信。” 苏无问对一旁的顾风年道:“顾主管,烦请帮我把圣旨取来。” 顾风年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功夫,手托圣旨回来了。 苏无问一把接了过来。 “王老板,难道你还想看上一眼吗?” 王汉可不想看,万一瞧上一眼,说不定便又要被苏无问坑了。 伪造圣旨,可是灭九族的大罪。苏无问再傻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也没有必要再去怀疑。 王汉还是不说话。 苏无问道:“王老板,多亏了你提醒我。要不然我还想不到。既然有人在我督造郎窑红釉瓷期间伪造苏家瓷器,我必得想方设法把这事告知皇上,请皇上替我做主。我是替皇上督造瓷器,皇上想必不会不管。王老板,你说是吧?” 王汉一拂袖:“哼。说不定只是这一只瓷器有问题,恰好被我买到了,苏小姐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看来苏小姐忙得很,那我便不打扰了。” “王老板慢走不送。” 王汉走了。 苏无问听到了外头关门的声音,站在一旁的顾风年问道:“苏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苏无问眼神冷冽,面中却带笑:“这样一直跟他耗下去,未免太慢了一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除了王汉。接下来,就要借助殷弘绪的力量了。” —————— 回到了王府,王汉坐在椅子上,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一旁的管家问他:“王老爷,怎么了?” “你多派出一些人手,去给所有瓷器碎了的百姓换上一件新的瓷器,一定要让他们知晓,他们买到的是假的,王家的瓷器质量好得很,哪会那么轻易就碎了。” 管家道:“是,老爷。” —————— 官府的差人在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 若有人找到画中之人,苏家赏黄金百两。 殷弘绪走近前,仔细瞧了瞧。 画上的人他见过,是骆清衡。 据他所知,郎窑红釉的配方就掌握在他手里。 他怎么会失踪了? 殷弘绪揭下了一张告示,急匆匆去苏府。 敲开了门,殷弘绪道:“烦请通报你家小姐,说殷弘绪拜见。” 家丁告诉他:“殷神父,小姐不在家,出去找骆师傅了。” “你家小姐几时回来?” “殷神父,这个我也不清楚,小姐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忧心忡忡的,殷神父要不过些时日再来吧。” 家丁要关门,殷弘绪连忙拦住,又问道:“那你可知你家小姐去了何处?”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殷神父要是着急,可以去郎窑找下顾主管,顾主管或许知道小姐去了哪。顾主管一直镇守在郎窑,应该不会离开。” 第156章 王家的覆灭(下) 顾风年在郎窑外面的石子路上来回走着,看起来十分焦急。 殷弘绪迎了上去。 “顾主管。” “殷神父,你怎么来了?”顾风年很惊讶。 “顾主管,我听说苏家出了事了,骆清衡不见了?” 顾风年点了点头:“是。这事儿恐怕闹得满城风雨了。” 殷弘绪沉思了一下,试探性地道:“顾主管,我早就听闻过骆清衡的大名,这位骆师傅是否负责调配郎窑红釉?” 顾风年点了点头,更焦急了,来回走了几步:“是。” “苏府上难道没有第二人能调配出吗?” 顾风年这会儿心烦意乱,也没避讳他这句话,直接道:“殷神父,你有所不知,配方虽有,但是要把它调制出来,却是另一番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知道这配方的不止骆清衡一人,可能调出来的只有他一个。” 、殷弘绪追问道:“难道这调制不是按照配方来的?” 他试探性地上下打量了顾风年一番,趁着他这会儿心慌意乱,正好能从他嘴里多套出点东西来。 顾风年未察觉。 “材料是按照配方来的,可是那时间、先后顺序、掌控的火候,诸如种种,配方上也说不明白,还得是经验老道的工匠。” 殷弘绪道:“那看来骆清衡对苏家分外重要。” “不只是重要,骆清衡随了苏家一辈子,也算是苏家的家人了,要是出了差错,能不叫苏小姐心急吗?” 殷弘绪又试探道:“这骆清衡该不会是回家探亲去了?” 顾风年皱了皱眉:“不可能,绝无可能,骆清衡无亲无故,而且他就算要走,他也会跟苏小姐说一声,怎么会说走就走了。” “那倒确实奇怪,顾主管,依你之见,骆清衡会上哪儿去?” “依我看——我就直说了——要我觉得,十有八九是王汉的人干的。” 殷弘绪眉毛一动:“怎么说?” “王汉生意一落千丈,早就看苏家不顺眼,要是清衡叔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郎窑红釉就没了。苏家没了郎窑红釉又何来立身之本?苏小姐都急坏了,郎窑里头也是人心惶惶,要是没了骆清衡,这里头的人全都能回家去了,没活干了。我心里急,可惜我得守在这儿,陪着大家,安慰他们。要不然我真想跟苏小姐一块儿去找。” 殷弘绪一皱眉:“顾主管可知,若真是王汉所做,王汉大概会把骆清衡带去哪里?” “一点线索也没有,愁就愁在这儿。” 殷弘绪瞧了瞧他的脸,有些蜡黄,确实像是两天没吃饭了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没有线索。 “那可曾去王家问询?” “当然去了。王汉矢口否认,一口咬定人不在他那儿。苏小姐把王汉告上了官府,官府派人也去查了,府里没查到,不知道去了哪里,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该不会不是王汉所做。” 顾风年道:“在我看来,十之八九就是他,这景德镇上,苏小姐还有哪个仇敌?更何况——说实话,王汉从前也曾绑架过我。我也着过他的道。当时,他也没把我带关在王府里。他把我带到了郊外一个树林里头。” 殷弘绪眼睛一亮:“顾主管,该不会骆师傅也在那儿?” “不会,不在那儿,已经派人去找过了。景德镇都快翻遍了,就是找不到这么个人。对了,殷神父,你来找我。可有事?” “没什么,我本来是想见见苏小姐的,家丁说你或许知道苏小姐在哪,不过我看既然苏小姐这会儿忙着,我便先不打扰了,到时要是有了好消息,可一定要转告于我。” “那是自然。” “我先告辞了,不打扰顾主管了。” “殷神父慢走。” 殷弘绪回到了天主教堂,神色冷冽,他来到了自己的寝房,关上门,插上插销,掀开了地板,慢慢走下去。 地底下别有洞天地,地方非常宽敞。 他伸手拉了一根绳子,那绳子上有无数的小铃铛,绳子一动,铃铛声响起,远远延伸出去。 他在一条椅子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三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进来了。这三个人都是西洋人,对着殷弘绪行了一礼。 “会长。” 殷弘绪吩咐:“你们让会里的兄弟去查查看,郎窑里那个骆清衡去了哪里。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重点查查王汉,看看是不是他绑走了。记住,切不可让骆清衡出半点差错。” “属下遵命。” 三个人退回了暗处,殷弘绪回到了地面上,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一直闭门不出。 景德镇上是不允许有西洋人过夜的,殷弘绪是个例外,他取得了康熙的信任和赏识,成了景德镇上唯一一个能过夜的西洋人。 因此他手底下的这帮兄弟便只能潜藏在暗处。 到了傍晚,地板下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这是暗号,意味着下面的人在找他。 殷弘绪打开地板走了下去:“怎么样?可得到什么消息?” “会长,我们把王家每一寸地面都检查了,柴房里,柴堆底下,地面的石块有些松动,打开后出现了一条密道,骆清衡就在里头。” 殷弘绪微有些动容。 “你们说的是王家的柴房?” “正是。” “他怎么样?可受伤了?” “里头太黑,看不清,我们也没敢进去仔细瞧,怕让他发现我们不是王家的人,毕竟咱们长得跟这些满人汉人不太一样。” “那你们怎么能确定此人就是骆清衡?” “咱们在远处轻轻唤了他一声,他有反应,答应了,必定是他无疑。” 殷弘绪点了点头,瞳孔收缩,他站起身,从架子上取来了纸笔,写下几行字,折了起来,交给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王汉胆子可真够大的,打主意打到骆清衡的头上来了,这岂不是要跟我作对,骆清衡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还怎么拿得到郎窑红釉?你们把这张纸送出去,直接放到江西省知府大人的桌上,让他亲自审问。骆清衡可是在为皇上烧制郎窑红釉,绑走了骆清衡,岂不就是在跟皇上作对?这一回,要把王汉彻底除去,永绝后患。” “是,会长。” 三个人领命退了下去。 三日后,江西省知府大人忽然亲自到访景德镇,事先毫无通知。 而且直接就杀到了王汉府上。 王汉毫不知情,拱手道:“知府大人大驾光临,这是——” 知县大人一听说,知府来了,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以为知府大人是来暗访一下,看看他是否为官清廉。 知县哆哆嗦嗦跟在知府后头。 知府一看:“你可是王汉?” “正是小人。” 知府一拂衣袖:“领我去你的柴房。” 王汉不明所以,柴房?好端端地去柴房做什么?他心里头忽然感到有点不妙,该不会是苏无问搞的鬼。 苏无问前次把知县大人搬来,要查他的府邸,这会儿难道把知府大人也请来了?但他也不敢多说,领命带着知府来到了柴房。 知府大人一挥手,命令手下人把柴都搬开。 木柴很快被清理空了,露出底下的石板,其中一块果然有些松动。 “把这块石板挖出来。” 手下人搬开了石板一瞧,底下有个地道,两个差人下去了,不一会儿功夫扶着虚弱无力的骆清衡爬了上来。 知府大人怒气冲冲道:“王汉,你有何话说?骆清衡为国尽忠,奉皇上之命烧制郎窑红釉瓷,你从中加以阻拦,莫非是要违抗圣意?把他给我带下去,关入大牢,择日问审!” 王汉百口莫辩:“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一无所知啊,大人,我确实不知道啊,我没做这种事情,就算是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跟皇上作对啊,大人——” 来不及了,他已经被押走了。 王汉虽未害死骆清衡,也没见骆清衡有多大损伤,可此事毕竟严重,骆清衡为皇上烧制郎窑红釉瓷,王汉此举就是在跟皇上过不去。 七日之后,知府大人在县衙之内当场宣判,要将王汉流放宁古塔,王汉真是有苦难言,诺大个家业,怎么忽然就毁于一旦。 苏无问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骆清衡接回了苏府。 苏老爷子一瞧见骆清衡回来了,哭得可伤心:“老骆,你要出个什么差错,我可怎么活。” 苏无问这会儿没空让骆清衡跟他老爹叙叙旧、述述情,连忙拉着骆清衡就走。 苏老爷子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哭:“你个没良心的,你清衡叔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把他拉走做什么?爹爹还没跟他说够话。” “回头再说,爹!我还有事要跟清衡叔商量商量。” “他刚回来,身子还虚着,商量什么,你就不能让他多休息一阵吗?” 苏无问不再管他,拉着骆清衡进了书房,把门一插,两人压低了声音。 “清衡叔,这次辛苦你了。” “苏小姐,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我在地洞里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我生怕他们发现地道是我们挖过去的,也生怕他们知道,从苏府到王府的路是咱们自己堵上的。” 苏无问道:“是啊。我也担心这个。所以检举王汉的人就绝不能是我。在这景德镇上,有个能力能找到你在哪儿,还能把状子递到知府跟前的人,大概就只剩殷弘绪了。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殷弘绪的人发现此事是我们所为,好在都过去了。” “多亏苏小姐想得周到。” “清衡叔,这都是你的功劳。” “苏小姐,我看,顾主管功不可没啊。我听说,他两天没吃饭,就为了骗过殷弘绪。”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苏无问拍了拍他的肩膀:“清衡叔,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 “休息啥,我也没伤着,皇上那边要的瓷器还没做完,明儿个我就回去干活。” 第157章 催婚 “无问,你今年已经二十有六,要是再不嫁人,你让你爹这张老脸往哪搁?爹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爹,什么事情都让你丢脸,你这张脸早就已经丢光了,哪还差这一桩。” 苏老爷子气得手指直哆嗦。 “不行,你今年要是不成亲,我就不让你继续打理苏府了。” 苏无问有些不耐烦:“爹,你开什么玩笑?郎窑红釉是我设想出来的,如今我们苏家能够名扬天下,多亏了郎窑红釉,你不让我管理苏府,那让谁来管理?难道你来管理吗?” 苏老爷子脸一红,忽然想起了从前他遭人陷害,整个苏家生意都陷入危机的那段时日。 是苏无问带着苏家重新活了过来。 苏老爷子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黑,阴恻恻地对着闺女一笑:“当然不是你爹,让你娘来管理。” 苏无问更加不耐烦了,拂袖就要走人。 “我娘不会答应的。爹,你一天到晚胡闹什么?” 苏老爷子的脸又涨得通红,哪有闺女跟自己亲爹这样说话的,真是太不尊老爱幼了。 恰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西厢房边上转出个人来。 “这不是胡闹,无问,我已经跟你爹商量好了,你今年要是再不成亲,这苏家的生意,你就别想再插手了。” 来的人正是苏无问的母亲苏夫人。 苏无问一听,急了,苏夫人可是说干就干的人,她要是真想从她手里接管生意,她也只能答应,毕竟这可是自己的母亲。 苏无问跺了跺脚,特别委屈,这些年来头一回撒起了娇,声音娇滴滴道:“娘,你怎么也跟着爹瞎胡闹?” 苏夫人沉着张脸,神色不悦,瞧了她闺女一眼:“我可没胡闹。无问,你已经二十有六,再不嫁人,怕是要无法生育了。别人家当娘的,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抱上外孙了,只有你娘我,每日里孤家寡人一个。” “娘,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苏夫人走近了,苏无问拉起她的手:“你这不是还有我爹和我吗?” 苏夫人可是一点也不买账:“你跟你爹两个让我见着了,只会惹我生厌。” 苏无问生气了:“娘,我都让你生厌了。你还抱什么外孙?那外孙不还是我生出来的吗?” “那可不一样。外孙是外孙,你是你。” “娘,既然如此,您何不去领养一个呢?” “领养一个?领养来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长大之后转眼就把我这外祖母给忘了。” 苏无问一跺脚,加重了语气:“娘,总之,这件事情以后再说。” 苏夫人口气坚决,不容商议道:“今年就得成亲,不能以后再说。” 苏无问定了定心神,仔细一想,方才是她太心急了。 虽然苏家的生意本身便是由爹娘那儿传到她手上的,可是她已经接管苏家这么多年,这一路又带着苏家披荆斩棘走过来,苏家的那些人想必只会听她的吩咐。 或许她也不必太过担心,娘亲纵然想从她的手里把生意接回去,也没那么容易。 “娘,我得去趟窑口,这事儿以后再跟您说。我走了。” 苏无问松开了抓住苏夫人的手,苏夫人忽然一反手,抓住了苏无问的手腕:“别急着走,有几个人恐怕你得见一见。” 苏夫人对着远处高喊:“都进来吧。” 十几个工匠依次走了过来,这都是苏家从松江带到景德镇里来的老工匠。 骆清衡自然也在其中。 苏无问吃了一惊:“清衡叔,你们这是——” 骆清衡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低下头,别过脸去。 苏夫人拍了拍苏无问的手背:“无问,这些人都是认识你爹几十年了的人,你要是不答应成亲,这些人可不会再听你的了。” 苏无问心里升起了一股惶恐,有些难以置信:“清衡叔,你们——” 骆清衡又干咳了一声,眼眸垂在地上,不敢抬头瞧她,不过却说了句话:“小姐,您还是听老爷夫人的吧,这也是为您着想,您也确实老大不小了。” 要她嫁人这件事,竟然让那么多人知晓了。 苏无问脸色开始逐渐泛红,颜面尽失啊…… 她还如何苟活于世…… 以后去了窑口,又如何面对各位工匠。 她板起脸来监督他们干活的时候,万一他们反过来监督她嫁人。 苏无问求助地看向了老爹,看来他这个不靠谱的老爹比她的娘亲更有人性。 至少老爹不会这么坑她。 “爹,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又不认识什么年轻男子,该怎么成婚?” 老爹还没反应,老娘听了很高兴,一挥手,对各位工匠道:“你们都去忙吧。” “是,夫人。” 十几个人又依次退了下去。 苏老爷子见人都走光了,拍了拍闺女握着自己胳膊的手。 “无问,爹都给你想好了。既然咱们要在这景德镇住下去,自然就得找个住在本地的结婚。爹已经给你物色了一番,有几位公子看着还不错。爹也不是那种老古董,连对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要你嫁人,到时候爹带你去见见他们。” 苏无问耐着性子道:“爹,可我若是不喜欢怎么办?” “没关系,多见几个,总会遇上喜欢的。” “可要是一直没有喜欢的呢?爹,你不会要我嫁给一个让我讨厌的人吧?” 苏老爷子心疼了:“那当然是要跟喜欢的人结婚,怎么能跟讨厌的人结婚。别担心,爹爹多带你见几个,总会有喜欢的。” 苏无问放心了,嘴角又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既然老爹不会强迫她嫁人,那有什么好怕的,乖乖听话,随便听从老爹折腾,到时就说自己没上看便是,时间久了老爹就累了,累了便放弃了。 苏无问看不到的是,苏老爷子这会儿也在得意地笑。 闺女已经朝着他设下的圈套里迈进第一步了。他早就已经看好了未来女婿的最佳人选,就等着他们俩分别落入他的圈套。 今年过年之前,必定要让他俩完婚。 苏老爷子乐呵呵道:“无问,爹明天就带你去见见你,你瞧瞧你有没有看得上的。” 苏无问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好呀,爹,都听你的。” 第158章 他也来相亲? 苏无问满脸不耐烦,强打起精神,望着她老爹:“今天要带我去见哪家的公子呀?” 苏老爷子眉开眼笑:“瞧把你急的,女孩子家,也不知道害臊,跟爹去了不就知道了。” 苏无问翻了个白眼,老爹也真是的,这就算害臊了。 带她去相亲还不能问问是谁家公子,这顶帽子给她扣得呀,甚至无法辩解。 苏无问抿了抿嘴:“那走吧。” 苏老爷子压低了声音:“就这样去了?” 苏无问不明白老爹是什么意思:“那怎么去?” “你得去换身衣裳呀,你这打扮,还有你这一大把年纪,哪家公子会看得上你?” 这句话可伤着苏无问的自尊心了,她怒从心头起。哪家公子会看得上她?她还看不上别家公子呢! 瞧她爹这话说的,她可是带领着苏家创烧了郎窑红釉的人,她可是得到了是皇上亲自赏赐的人。 这景德镇上,谁的名气能大得过她? 虽说论起谈婚论嫁来,年纪上是大了一点,可这有什么关系? 苏无问每日里一照镜子,觉得自己长得也算是倾国倾城,虽然不是那种明艳动人之美,可是她身上这一股子书卷气,她站着的时候,远远瞧见她,从气质到气场,无一不令人折服。 就她这模样,纵然年纪大了一点,又有何妨? 那还不得迷死不少个人……谁见了她能不心动…… 想到这里,苏无问有些得意,对她老爹的说法不屑一顾。 “我就这样了。走吧,有什么好打扮的。” “闺女。”苏老爷子还想再试着让闺女去换身衣裳,“你就去换上一套,你这衣服太素净了一些,穿了不少时日了,你也该让人做几套新的了,你瞧你这布料都快褪色了。” 苏无问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走不走?爹,不走我可不去了。” “走了走了。” 她这老爹一定是上天专门派来耗尽她耐心的,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她应该尊老爱幼,可是每回老爹开口说话说得多了,她就会陷入厌烦的状态。 “爹。地方在哪儿?” 两人在路上走了好一阵功夫,还没到地方。苏无问便问了一句。 “别急,急什么?” 苏无问真想翻个白眼,这哪是急,她这分明是走路走累了,这要早知道走那么多路,她就坐马车来了。她爹怎么能如此笃定她很着急?她像是那么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的人吗? “爹,我是想知道,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再这样下去,我腿都快走断了。” “在德胜酒楼。就快到啦。” ‘德胜酒楼,’苏无问心里想着,‘瞧这名字起的,多洋气……’ 酒楼不大,但也不小,看起来挺新的,像是刚开张才数月,屋檐上还挂着各种各样的红灯笼,一长串垂下来,倒也煞是好看。 苏老爷子约了跟人家在三楼会面,苏无问跟着老爹的步伐,抬起腿一步一步朝着楼上走。 到了二楼的时候,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分外眼熟。可这人背对着她,看不真切。 ‘难道是他?不应该啊。’ 苏老爷子见她不上来了,转身低头看向她,催促道:“愣着做——” 苏无问一听到苏老爷子开口,连忙把手指放到唇边比了个“嘘”,让她老爹安静下来,然后又转头去看那个人。 那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他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子,女子长得倒是非常明艳动人,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妩媚多姿。 苏老爷子压低了声音:“谁啊?” 他往回走了两步,跟着苏无问,朝着那个方向探头一看,低声说:“我看看,这孩子怎么像风年呢?” 苏无问也觉得像,背对着她的男子不就是郎窑的顾主管吗? 顾主管与她一道出生入死多年,岂会认错,就是他呀。 苏无问只是不敢置信,怕自己看走眼了,才不敢确认。 她竟不知道,他还会私会佳人—— “我得去瞧瞧。”苏无问说着就要下楼梯,朝着顾风年那边走。 苏老爷子一把拉住了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有什么好瞧的?风年今年三十有五了,也该成家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儿遇上了。你过去打扰了人家的好事。” 苏无问不信,仍就要过去:“怎么可能,爹,顾主管多年来一心扑在我们苏家生意上,哪有时间去想这种儿女私情,他也从未跟我提起过。” 苏老爷子望着她,语重心长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跟你提起呢?这是人家的私事,怎么会让你知晓?别家男子二十岁便成了亲,风年都三十有五了,找人结个婚,这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咱们快上楼吧,别打搅了风年。” 苏无问不甘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风年对面那个女子。 这女子长得很美。 “可是,爹,这女子我从未见过,他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老爷子用力拉了她一把:“什么时候认识的不重要,你管这闲事干嘛呢?风年也算是咱们家的一份子,说不定今年你跟风年同时成亲,那我们家可是双喜临门了。快跟爹上去。” 苏无问心里头越发不甘心,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她心头啃咬,非常希望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顾风年怎么会在这里?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他们俩之间不应该有秘密,顾风年怎么会背着她出来私会佳人。 可是她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是顾主管的私事,她似乎也没资格过问。 苏无问甩了甩头,用力眨了眨眼。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公事要谈,绝不可能是在谈情说爱。对,一定是这样的,绝不可能。顾主管怎么可能会对谁动情,他就算真的有了结婚的念头,也会先跟她商量才对。他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苏无问定了定心神,跟着老爹上了楼。 快要到地方了,苏老爷子转过头来告诉她:“爹爹已经把三楼整个包下来了,没有别人,到时咱们只管聊。” 苏无问并没有把老爹这句话放在心上,不过这样也好,她堂堂国色之母,竟然要出来相亲,这让人传扬出去,她这脸往哪搁,让人瞧见了,她也不好意思。 如今没人看到,心里倒还过意的去。 苏无问走上了最后一步台阶,转了个弯,走进了德胜客栈的三楼。 这一进去,一眼便看到好些个年轻公子,或站或坐。 有的手里拿着折扇,站在栏杆前眺望远处风景,有的坐在桌边一杯一杯小酌,有的则两个人坐在一处闲聊,还有的独个儿负手而立。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问她边上的老爹:“爹,你不是说你把三楼给包下来了吗?怎么这么多人?” 苏老爷子一拍手,大声道:“无问,这都是爹给你找来的年轻公子!都是自己人!” 苏无问数了数,一共有十个。 谁家相亲一口气见十个啊。 她爹说话声音如此之大,十位年轻公子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了苏无问,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她的名节就毁在她爹手里了。 这以后,她在景德镇上还怎么做人,做鬼都嫌丢人。 苏无问尴尬地对众人点了点头。 “各位好。” 这些人里,有殷勤的,也有自命清高的。有两位年轻公子过来争着给苏无问拉开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下。 “苏小姐快请坐。” 苏老爷子受到了冷落,独个儿站在一旁自个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苏无问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这场面她还从来没见过,简直比她从前那些出生入死的事情更加刺激。 早知道相亲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她还不如上战场去杀敌。 到底谁家一口气见十个年轻男子啊,她老爹到底怎么想的啊。 第159章 老爹大手笔(上) 苏无问看着眼前站着的这十位年轻公子,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脸。 她虽然不是个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不会因为被哪个男人多看了几眼,便觉得羞愤难当。 可这一下子给她来十个男的,实在是不合情理…… 传扬出去,她以后这脸面往哪搁。景德镇上的百姓该怎么议论她。 苏老爷子见闺女捂住了脸,眉飞色舞,心里头窃喜,这一定是中意了哪家公子,不好意思直接瞧人家。 苏老爷子压低了声音,把脑袋凑上近前,在她耳旁悄声道:“怎么样?无问,可看上谁了?” 苏老爷子明明是压低了嗓子说话的,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仍旧声若洪钟。 苏无问没答话,只希望老爹别说话,要是让这十个公子中的任何一个听到了,她还怎么有脸活下去。 但苏老爷子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闺女在想什么,反而更来劲了:“无问,快告诉爹,你看上哪家公子了,爹爹对他们了如指掌,你说出来,爹爹帮你观摩观摩。” 苏无问略微移开了几根手指,斜眼瞧向老爹,努了努嘴,督促他:“爹,快别说话了。” 看上哪家公子?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说这儿有十位公子,可这十位公子里头,有五位跟苏无问差不多身高,还有三位瘦骨如柴,另有两位体格魁梧,肥胖如猪。 造孽啊。 她老爹一定是想害她。 老把手捂在脸上,也不是个事儿,不如索性想个法子溜走。 苏无问移开了手。 ——对不起了,老爹,我可要溜了。 苏无问对着十位公子笑呵呵道:“几位稍等片刻,我去让掌柜的把这酒楼里最好的菜都端上来。” 苏无问说完这句话,一扭头就要下楼,苏老爷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叫人上菜何必要亲自下去,喊个伙计上来不就得了。 苏无问手被老爹拉住,冲着老爹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苏老爷子也对着苏无问直笑,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样。 其中一个年轻公子对着苏无问一拱手:“上菜这等事情,哪需苏小姐亲自下楼,我叫个伙计来便是。” 那人趴在栏杆上对着下面一喊:“伙计,上来一趟!” “好勒,来了爷。” 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噔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爷,您有什么吩咐?” 公子对他道:“把你们酒楼里最好的饭菜都上上来。” “好勒,爷,小的这就去吩咐。” 苏无问又笑了,笑得有些勉强。 这几位年轻公子连她郎窑里的顾主管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一想到顾风年,苏无问又想到了方才见到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跟顾风年在一起。 她坐在这里简直如坐针毡,老爹要把这些人介绍给她,究竟是瞎了眼还是看不起他女儿,她得赶紧想个办法溜走。 “对了,”苏无问又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杏花楼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我去买些来,咱们待会儿边吃边聊。” 又有一位公子开口阻拦道:“这哪需要苏小姐亲自跑一趟,叫个伙计去买便是了。” 这位公子也对着酒楼下一喊:“伙计,上来一趟!” 伙计又上来了,还是方才那位。 “你去杏花楼,买些桂花糕来,苏小姐要吃,这钱你拿着,剩下的就当赏你了。” 这公子给了伙计一大锭银子,伙计眼睛里都放出了光芒,千恩万谢地走了。 苏无问又坐了下来,强迫自己笑了笑。 这个时候说她自己要去小解不太好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这两个字,有点不太合适…… 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年轻公子地面…… 要不还是换个法子脱身。 苏无问忽然捂着额头“哎哟”了一声。 有几个人问她:“苏小姐怎么了?” 苏老爷子在一旁喝了一口茶,冷冷地瞅了自己的闺女一眼,没搭理她。 这又是想闹什么幺蛾子。 “我头好疼,可能刚才过来的时候吹了风着了风寒,我怕是撑不住了。” 苏无问又站了起来。 两位年轻公子过来把她又摁回了椅子上。 苏家可是景德镇上最有钱的人家,怎么能让苏小姐走了。 一位公子道:“苏小姐别担心,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 立马又有一位公子附和:“苏小姐这会儿可千万莫要出去,外面风大,万一病得更严重了,就不好了。” 得了,这下好了,不但没走成,还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一个伙计被喊了上来,打发他去把郎中请来,这回不是方才那个了,方才那个去买桂花糕了。 眼瞧着那么多人都围着苏无问不放,原本那几个自命清高故作冷淡的公子哥儿也忍不住了,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原本想用故作清高之姿来吸引苏无问注意,但见苏无问反而不理会他们,便有些装不下去了。 十个人把苏无问围在中间,又给她端茶,又给她倒水,菜上来了之后还非要用筷子往她碗里夹。 这些位公子的嘴,就像喝了蜜一样,说出了一大串的好听话,把苏无问夸上了天。 苏无问本来想走,这会儿忽然不太想走了。 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受人欢迎,原来自己如此有魅力,长得如此好看。 尽管二十有六,还是被那么多年的公子追捧,这滋味当真好受。 但不知怎的,她的脑子里不断的浮现出方才在二楼见到的那个女子,顾风年跟她吃完了没有?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苏老爷子不知跟她说了句什么,站起身走了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苏无问没太放在心上,想着过会儿老爹就会回来了。 这三楼就剩下了苏无问和十位年轻公子。 伙计请来的大夫到了。大夫要穿过把苏无问围在中间的公子哥们,走到苏无问跟前,才能替她看病。 可是这些公子哥们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位置,这要是让了一下之后,离苏无问近一点的位置被其他人给占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谁不知道苏家是景德镇上最有钱的人家,只要娶了苏无问,岂不是这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们这些人虽然家里也颇有家资,但跟苏家远远无法相提并论。 第160章 老爹大手笔(下) 大夫瞧见这场面,十个男的围着一个女的,抿起了嘴,皱起了眉,眯起了眼睛,等仔细一看,发现坐在正中间的是苏府千金苏无问,大夫心里又多了几分惊叹。 世风日下,伤风败俗啊…… 想不到苏小姐玩得这么花。 既然公子哥们不让开,大夫只能把他们挤开,他费力走到了苏小姐身侧。 “苏小姐可有哪里不适?” 苏无问并没有哪里不适,可是既然刚才已经放出话去,说自己头疼,便只得说:“大夫,我有些头疼,怕是路上过来吹了风着了凉。” “让老夫给苏小姐把一把脉。” 苏无问把手伸了出来,大夫搭上了苏无问的脉—— 啧啧,这脉象有些虚弱啊,大夫瞧了瞧苏无问的脸色,脸色略有些发黄,他又余光瞥了一圈周围的男人们,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苏小姐玩得太花,把身子都玩虚了。 他哪知道苏无问是这些年来操劳过度,累坏了身子。 这种事情大夫也不好在明面上直说,可是他作为一个医者,又不能不如实以告,只得暗示苏无问:“苏小姐身子有些虚弱,需多休息才好,切不可劳累过度,每日里需饮食清淡,若是做得到,还是不碰荤腥为妙,其他倒是尚无大碍。苏小姐怕是累了才觉得头疼。老夫给您开个方子,苏小姐按着方子去抓药便是,若能一边修身养性,一边按时服药,不出三月,苏小姐便可恢复过来。” 苏无问是个呆头鹅,根本没听出大夫话外的意思,她还点了点头,摸出了点钱递给了大夫:“那就有劳您了。” 大夫到了一旁的桌子边取出纸笔来开了方子。 方子递到了苏无问的手上,大夫拱了拱手,转身告辞下楼。 大夫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摇头,大声叹息:“哎,这苏小姐啊,这苏小姐,玩坏了身子,这苏小姐啊,苏小姐,想不到是郎窑那个苏小姐,居然身子不行了。我刚刚给郎窑苏小姐一把脉,不太行啊……” 坐在二楼的顾风年听到了大夫动静,转过头来,仔细聆听。 这大夫说的是苏小姐没错。 苏小姐难道在楼上?出什么事了? 顾风年站起了身,向对面的姑娘行了一礼,说他还有事,要先告辞了。 人家姑娘自然不会强要他留下。 顾风年转身上了楼,他要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苏无问正在被十位公子奉承,这会儿有点魂飞天外,忽听到椅子后头响起了一个声音,低沉有力,还分外耳熟。 “想不到苏小姐还有这等雅兴,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这声音分外耳熟,是顾主管。 苏无问心里突突了一下,慌乱不已,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转过身,看向他。 果真是顾主管,他是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 与他一同用膳的年轻女子去了那里。 苏无问惊讶地唤道:“顾主管。” 顾风年没理她,一拂袖,转身下了楼,心里却期许着苏无问追上来。 顾主管似乎生气了,苏无问见他走了,急忙要去追,可是十个年轻公子哪里肯这么让她走。 快到手的肥肉怎么就能让它被鸽子叼走。 苏家可是名门大户…… 十个人一拥而上围住了她:“苏小姐何必急着走。” “苏小姐,来,我们吃我们的。” 顾风年急匆匆下到了酒楼外,可是到了外头,却又放慢了脚步,想等着苏无问追下来,生怕自己走得太快了,她便追不上自己。 恰在此时,苏老爷子打边上一伸手把顾风年拉进了一条巷子里,带着他越走越远,离开了酒楼。 苏老爷紧紧拉着顾风年的手:“风年,你是不是都瞧见了?” 顾风年没说话,低下了头,算是承认了。 苏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风年,我知道你们出生入死,情如兄妹,可这儿女情长的事情,毕竟也是私事,你也别怪无问没告诉过你,她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了。” 顾风年仍旧陷在沉默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安慰他“回去早点休息,别想那么多。唯有夫妻之间才没有秘密,兄妹之情再怎么亲密,也不可能毫无保留。” 顾风年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其实是不相信苏无问会这么做的,他要的只是苏无问追下来找他。 可现在听苏老爷子这么一说,却忽然有些相信了。 她是真的打算结婚了吗?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上一声? 兄妹之情终究是有隔阂的—— 苏老爷子打发走了顾风年,又转过一条巷子,给苏无问开方子的医生在那等着他。 大夫一看到苏老爷子,连忙迎了上来:“老爷子您算可来了。” 苏老爷子掏出锭银子递到了他手上:“今天做得很好,记住,这件事情,千万别说漏了嘴。” “您放心。” 大夫拿过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苏无问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十个年轻公子,追下楼来四顾里一瞧,没看见顾风年:“顾主管!顾主管!” 苏无问一转头,看到了巷子里孤零零的老爹:“爹,你怎么在这儿,你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 苏老爷子陪着笑道:“我这不解手去了吗?” “爹,你可看到顾主管?” 苏老爷子道:“风年?他不是在二楼跟人私会吗?” 苏无问急了:“没有,他刚刚来了三楼,叫了我一声,然后又走了。” 苏老爷子故作吃惊:“他去了三楼?他去三楼做什么?难不成他知道你在三楼?” “我也不知道。爹,他怎么会知道呢?” 苏老爷子避开了这个问题。 “算了,”苏老爷子拍了拍苏无问的手背,“走了就走了吧,你找他做什么呢?” 苏无问急得额上的汗都要下来了:“我要跟他解释清楚。” 苏老爷子不以为然道:“解释什么?” 苏无问支支吾吾道:“我——” 苏老爷子没管她:“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跟你生死之交、情如手足,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要是知道你打算年底就成亲,他准得替你高兴,你看,他这不是也在急着给他自己找个对象结婚吗?难不成你还想干涉他的私事,不让他结婚?” “我——我——” “你可千万别多嘴,别去问他什么,做什么是他的自由,你要是问他为何私会佳人,那不是你该问的,就算他是你亲哥,你也不能这么问他。” 苏无问垂下了头。 老爹说的好像是这么回事。 苏无问的脑子里回忆起了方才顾风年说的话,“苏小姐好雅兴”,顾风年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他难道只是在打趣她,他没有问她那些人是谁,也没有问她在做什么。 也就是说,他们是兄妹,所以他不在乎她在做什么,不仅不在乎,反而打趣她,既然如此,那她自然也不该过问他的事情。 苏老爷子拉起了她的手:“走吧,跟爹回去吧。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要是打算结婚了,你得替他开心。” 苏无问感到一阵刺耳,老爹莫不是在嘲讽她。 第161章 跟踪 一个男人要是到了三十一岁还没有成亲,大概率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而顾主管今年三十五岁了,还是一个老光棍,以他这个情况,怎么可能会突然跟人谈情说爱? 所以那一日苏无问见到的女子必然不是顾风年心悦之人。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早就该放弃了对爱情的憧憬,脚踏实地干事业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苏无问的心安稳了不少,纵然她不好意思去问,她也不必再提心吊胆地总是想着这件事情。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没有察觉到,近来自己的思绪被顾风年和那个女人占满了。 可能是她太闲了吧,所以整天东想西想的。 她确实挺闲的。 苏老爷子看见苏无问在书房里坐着发呆,端着一盏茶,过来讨好她。 苏老爷子把茶杯递到了苏无问跟前,脑袋凑近了她的耳旁:“无问,风年准是快要成家了。” 苏无问突然从思绪中惊醒过来,腾地一下站起身,这老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爹,你整日里唠叨着这件事情做什么?顾主管哪会成家,他跟我情同手足,他要是喜欢上了谁,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不是我整日里唠叨着,难道不是你整日里想着?”苏老爷子打趣道, “这种事情是儿女私情。何为私情?这可是个人的私事。哪能让你一个外人知道?” 听到外人两个字,苏无问的脸色变得有些青灰,苏无问推了推苏老爷子,要他让出条道来,她要走出去。 “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苏老爷子不让,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怎么问?” “我问问他,那日那个女子是谁?” 苏老爷子抛出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那一日他在跟一个女子吃饭?他要是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苏无问吃了一惊,她总不能说,那天她在跟十个男人相亲…… 这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 苏老爷子见苏无问陷入了沉默,知道自己的话说对了,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算了,无问,人家的私事,你管他做什么?你不也有私事吗?你总不愿意让顾主管知道你一口气跟十位公子相亲。” 苏无问气急败坏道:“爹,这还不都是你安排的。” “脚长在你自己腿上,我还能强迫你去不成?” “我事先又不知道——” “事实摆在眼前,你纵然事先不知道又有什么用?” 苏无问被她老爹气得半死,转头一想,这有什么关系?她相亲是她的事情,她为什么要瞒着顾风年?顾风年要是问起来,她就说实话便是。 “爹,我跟谁见面与顾主管无关,我干吗要瞒着他,他要问起来,我便直接告诉他便是。” 苏老爷子一拍手心:“对喽,所以顾主管要跟谁见面也与你无关。你这么气势汹汹地去质问他,算什么意思?难道上司还不能让下属成亲?” “这——”苏无问被她老爹问得呆住了,这似乎确实不妥,可这明明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朋友之间难道连过问一下都不行吗? 怎么开口去问竟然如此艰难? 他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难道不应该无话不谈? 苏老爷子看出了她心里的迟疑:“无问,你该不会喜欢上风年了?” 苏无问脸涨得通红,急忙辩解:“这怎么可能?顾主管与我出生入死,是我的生死之交,我们二人情同手足,怎么可能会有其他想法?” 苏老爷子点点头,看起来好像他什么都懂:“我懂的,我懂。”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那无问,你这么关心风年的事情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他没经验被人给骗了么,顾主管也算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是您的义子干儿,我怎么能让一个随随便便的人嫁入我们苏家。”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好像他现在正因苏无问的用心良苦而感动得不行。 “无问,你说得太对了,你这么一说,我也认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之前是我考虑不周——” 苏无问连忙补了一句:“是啊爹。” 苏老爷子忽然眼神一亮:“我有办法了,无问,咱们也别直接去问他,咱们悄悄跟着他,看看他最近在做些什么,跟哪个姑娘见面,等搞清楚了那姑娘是谁,再行定夺也不迟,这姑娘要是身世清白,咱们也同意了。要是心怀鬼胎,可不能让她嫁给顾风年。”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听爹爹一说,又觉得颇有道理。 不过她心里仍有个疑惑,先前见到的那女子也不一定就跟顾主管相好,为什么不直接把话问清楚,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怎么事情聊着聊着就变得这么复杂了。 苏老爷子似乎对她心里的想法浑然未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这种事情听爹的就行了。爹爹可有经验了。” 苏无问只得又点了点头,虽然她也不知道爹爹到底有什么经验。 白天的时候,顾主管不是在郎窑,便是在苏家窑,只有到了傍晚吃晚饭的点,以及晚饭后的这段时间,才是顾主管自由活动的时间。 苏老爷子弓着腰躲在一堵墙后,对着后头的苏无问招了招手:“过来,快过来,我看见他了,咱们快跟上。”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顾风年一路往前,顾风年穿过大街小巷,走进了一家酒楼,找了个位置坐下。 就坐在一楼。 苏无问与苏老爷子悄悄过去坐在栏杆下面,顾风年似乎是在等人,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的杯盏里倒了一杯。 他举起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茶不好喝,而且茶水已经凉了。 他把手伸到了栏杆外,手一翻,把茶水倒了下去,这水兜头浇到了苏老爷子的身上。 苏老爷子吃了哑巴亏,不敢出声。 此时只听顾风年道:“小二,这茶冷了,换一壶温的来,不要热的,只要温的,我现在便要喝。” 小二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端着一壶新茶来了。 “客官您的茶。” 店小二把茶壶放到桌上,把原来的那壶茶放到了自己的托盘里,转身退了下去。 顾风年又往自己的茶盏里倒了杯茶,举起来喝了一口,还是不行。 这茶水涩而无味,而且有一种油腻厚重之感,像是添加了什么其他的东西,不是纯正的清茶。 顾风年把手伸到了栏杆外头,苏老爷子仰头看着头顶的茶盏,有些害怕。 顾风年手一翻,又把一杯茶水倒了,兜头全浇在了苏老爷子的脑袋上。 苏老爷子用力吹了吹鼻子上贴着的一片茶叶,拉了拉苏无问的手,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旁。 “咱们换个地方。” 苏无问见她老爹如此可怜,便点了点头,两个人往回走,与顾风年拉开了一段距离,躲在他背后的一个犄角旮旯处。 这时有个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这女子浓妆艳抹,打扮得异常妖艳,酥胸半露,一见到顾风年,便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顾风年惊觉,回首看向来人,连忙站起身推开了她的手,向她行了一礼。 距离太远,苏无问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见那女子在顾主管对面坐了下来,举起茶壶亲自给顾主管倒了一杯茶。 这姑娘一瞧就不是正经人家。 苏无问一着急,又要冲上前,苏老爷子一把拉住了她:“你做什么?” 苏无问道:“我过去问问这人是谁。” “过去了你怎么说?难道你要告诉风年你在跟踪他吗?” “这——” 苏无问心想,这难道不是老爹的主意吗? 那女子把座位移到了顾风年的侧边,接着又越移越近,半个人都快躺在他身上了。 苏老爷子拼命拉住怒气冲冲的苏无问,安慰她:“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这个女子是谁。” 足足在后头看了一个时辰,这两个人聊完了,顾风年与那女子双双站起了身,顾风年施了一礼,一转身要走了。 顾风年身子转过来的那一瞬间,苏无问吓得心脏扑扑直跳,生怕他看到自己,连忙与苏老爷子一个侧身躲进了侧边的院墙后头。 等再次探头出来的时候,顾主管已经没人了,剩下那个女子朝着远处走去。 苏无问拉上了苏老爷子:“走,爹,咱们上去瞧瞧。” 两个人跟着女子一路往前。 那女子走到了烟雨楼跟前,抬头望了望门上的匾,心里冷笑一声,保住了顾风年这条大鱼,就再也不用在这烟雨楼忍气吞声了。 她扭扭捏捏地走了进去。 苏无问与苏老爷子没跟进去,烟雨楼?这可是景德镇上最大的青楼,难道这女子是个青楼女子。 顾主管怎么会跟这样子的人搅和在一起? 不行,顾主管若真是看上了她,苏无问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爹,我现在就去找顾主管,跟他说个清楚,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跟青楼女子在一起。” 苏老爷子连忙拉住了她:“你急什么?你没发现这女子跟上次不是同一个吗?咱们先多观察一阵,风年他也不一定就看上了这个女子。我看他这段时间在私会许多姑娘。” 苏无问听到这番话,脸色铁青,但顾风年是她的手足,兄弟要相亲,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答应了老爹的看法。 她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可这会儿竟然六神无主,对老爹唯命是从。 第162章 制造误会 书房门外,管家方忠轻轻叩了叩门:“苏小姐,苏小姐,顾主管到了。” 苏无问没有立刻答话,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站到了窗前,面对着紧闭的窗户:“请他进来。” 门吱一声开了,顾风年迈步走了进来,对着苏无问拱了拱手。 “苏小姐。” 苏无问没回头:“顾主管请坐。” 顾风年看了看,这书房里如今只剩下一把椅子,放在苏无问的书桌后面,苏无问请他坐,难道是坐到她的椅子上? 算了,还是站着吧。 —————— 方忠在苏无问这边传完了话,立刻踮起脚尖悄没声的离开了苏无问的书房周围,着急忙慌去找苏老爷子,到了能确保苏无问听不到的地方,方忠急急忙忙高声呼唤: “苏老爷!苏老爷!” 你苏老爷子听到有人在叫他,一皱眉,他没有立刻答应。 这会是谁?他要先看个究竟,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能现身。 苏老爷子从屋里往外一看,喊他的人是方忠,方忠这是要做什么? 苏老爷子悄没声地跟在方忠后头。 方忠在前面大喊:“苏老爷!” 苏老爷子在后面悄无声息地任凭他喊。 方忠找来找去,没找着苏老爷子,急得满头大汗。 要来不及了啊。 苏老爷子再不过去救场就要来不及了! 方忠走进了一间院子里,四顾里一看,这院子里没人,大概苏老爷子在别处。 方忠跺了跺脚,这人到底跑哪去了。 他猛地一回头,突然瞧见身后站着个人,等看清了,这不是苏老爷子又是谁? 方忠吓得眉毛向上挑,眼珠子外凸,鼻头变得非常尖,嘴巴嘟成了一个小圆圈。 “苏老爷,您怎么在这儿呢。” 苏老爷子不当回事:“你不是喊我吗?我就来了。” 方忠一把抓住了苏老爷子的胳膊:“苏老爷,您快去看看苏小姐那边,出事了!” 这回成了苏老爷子的眼珠子开始往外凸,宝贝闺女出事了? “什么事?” “顾主管杀过来了!” 苏老爷子神情更惊骇了,“顾主管杀过来了?” “啊呸,不是。是苏小姐把顾主管请过来了,两人正在书房里谈话呢。” 苏老爷子光顾着听前半句,没听到后半句:“他俩在哪?” “在书房呢。” “行行,我这就去。你快去趟烟雨楼,把上次那姑娘找来。” “是,老爷。” 方忠领命去了,苏老爷子着急忙慌地朝着苏无问的院子里赶,可不能让他俩见面,这一见面岂不是要说漏了嘴? 之前跟顾风年见面的那些姑娘,全都是苏老爷子一手安排的,哄骗顾风年去跟她们谈生意,哪里是什么谈风月。 他就是要看看他自己的宝贝闺女,一天到晚口口声声说她与顾风年只有兄妹之情,他倒要看看这一回苏无问还怎么忍得住。 但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不能让苏无问知道这件事情,要不然一旦说清楚了,前功尽弃,两个人又退回兄妹关系。 —————— 苏无问仍旧没有回头:“顾主管,你是我爹的义子干儿,虽然不姓苏,却也是我苏家的一份子,此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顾风年不知道苏无问今天为何变得如此严肃,心里有点惶惶不安,难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她生气了? 顾风年低下了头道:“承蒙苏老爷厚爱,在下愧不敢当。” 这些时日她发现顾风年时常私会佳人,本来就有点生气,只是她非常信任顾风年,觉得这里头必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可现在这句话一出来,苏无问真生气了。 愧不敢当是什么意思?难道顾风年竟然还不屑于成为苏家的一员,因此要推脱不成。 苏无问冷冷道:“顾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顾主管觉得我苏家还配不上顾主管?” 顾风年心里更加惶恐了,今天苏小姐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起话来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往日里嘻嘻哈哈非常和善,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引得苏小姐如此恼怒,更何况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当初苏老爷子收他做义子,他满心欢喜,苏小姐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既然苏小姐知道此事,又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怎么会把他说的愧不敢当理解成了不愿意。 “苏小姐,我并非此意,能入苏家的门楣,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愿。” 苏无问的气消了一些:“你知道就好。你既然知道你是苏家的人,你总该知道,苏家绝不会允许结下一门不入流的亲事。” 顾主管更糊涂了,这都哪跟哪,他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什么是不入流的亲事,不入流的亲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苏小姐已经猜出来自己对她有意了? 苏小姐说的不入流是指他既然已经入了苏家,就应该与苏小姐情同兄妹,兄妹之间是不可以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便是不入流的感情。 苏小姐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她方才不断强调自己是苏家的一份子,就是为了告诫他不要有任何逾距的想法。 顾风年嘴里有些苦涩:“我明白了,苏小姐说的是。” 这回苏无问彻彻底底恼怒了。 他明白了,他明白他不应该缔结这样一门不入流的亲事。跟一个青楼女子—— 他竟然明白了。 苏无问本来还想听他解释,想看到他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这其中必有误会,可是顾风年竟然明白了,这说明她为顾风年所做的一切辩解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辩解。 顾风年实际上背着她一直在与人家私会。 想到此,苏无问又忽然回过神来。 顾风年何错之有,他没有背着她,他们俩本来就是兄妹,哪有背着一说。 可这样一门亲事,苏无问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这也是为了顾风年的好,怎么能让他跟一个青楼女子成婚? 天下女人多的是,先拆散了这一对再说。 苏无问的心情又平复了下来。 “你既然知道了,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苏无问的意思是,既然知道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有辱俗门楣,以后就别再跟那青楼女子见面了。 这话到了顾风年的耳里,却成了,既然知道兄妹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以后就不要再跟她苏无问见面了。 顾风年哪里受得了这个。他爱慕了苏无问远不止四年。 四年多前,他们在景德镇相见,可早在那之前,在苏无问小的时候,苏老爷子带着苏无问救下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眼万年。 这些年他跟着苏无问出生入死,他以为苏无问迟早会是他的,可是她竟然不要自己了,不愿意再跟自己见面了。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顾风年扑通一下跪在了苏无问跟前。 “苏小姐,不要,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有这种想法,原谅我吧苏小姐,我真的再也不敢了,苏小姐,我保证我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求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不能不见面——” 苏无问气得脸色铁青 ——不能不见面,还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说得好像顾风年还配不上那青楼女子一般。 这岂不是丢了苏家的脸面? 既已知道她不会允许顾风年跟那女子结婚,却还要与她见面,不愧是青楼中人,可真是好手段。 顾风年到底喜欢上她什么了?当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 苏无问的脸色铁青:“非分之想,好,好一个非分之想。顾主管,我把你当成家里人看待,你却把我苏家颜面置于何地?” 顾风年红了眼眶:“苏小姐。我真的不能不见面,你要是不收回成命,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苏无问气得要疯了。 ——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顾主管,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便跪着吧,我是万万不会答应你的。” 苏无问一转身便要离开,顾风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腿。 他豁出去了,反正苏小姐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不如他把心意说得更直接一些。说不定苏小姐会回心转意,与他缔结连理。 “苏小姐,自从初次相识以来,已经过了十余载,这十余年里,每一个日日夜夜,我无一不在——” 思念着你。 最后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啪地一下,门被人踢开了,苏老爷子冲了进来 ,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163章 各怀心思 “爹,你怎么来了?”苏无问有些惊讶地看向门口。 顾风年跪在地上,也一脸愕然地转过脸去,看到了苏老爷子。 他正要向苏小姐表明心意,苏老爷子怎么在此刻突然进来了。 苏老爷子忽然现身,打断了他的话语,他只得先停下来,等苏老爷子走了之后再跟苏小姐表明心迹。 苏老爷子斜侧着半个身子探进书房里,双腿仍在门外,双手不知在挥舞什么。 “爹,你在做什么?” 苏老爷子一边舞动着双手,一边转头陪笑:“没什么。” 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让我进去!” 苏无问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苏老爷子是在推人,不让人进来。 “爹,这是谁?你让她进来。” 谁听到苏无问这么一说,苏老爷子也没办法,他手一松,一个女子迈步走了进来,袅袅婷婷,婀娜多姿,正是那天跟顾风年一起吃了饭的青楼女子.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无问认定顾风年和这女子之间必有奸情,正要阻止他们二人成婚,这女子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进来的这位女子一瞧见顾风年竟然跪在地上,掩面惊呼,故作惊慌失色之态,小跑了两步来到顾风年身侧,忙要扶他起来。 顾风年却不愿意被人扶起,推开了她,抬头望向苏无问:“今日苏小姐若不收回成命,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顾风年口中说的收回成命,指的是苏无问再也不愿与顾风年相见的命令。 但实际上,苏无问之前说这句话的时候,指的是再也不让顾风年与这青楼女子相见,并不是他二人永不是见面,是顾风年理解错了意思,苏无问却不知道他理解错了。 苏无问方才瞧见顾风年把那女子推开,心里有些好受,可这会儿又听到他提起这件事,不禁怒火中烧。 顾风年试着伸手去拉她的袖子,苏无问一甩手,挥开了他。 那青楼女子似乎是不知如何才好,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苏老爷子,苏老爷子冲着她挤眉努嘴,用力眨了眨眼睛,青楼女子会意,忽然扑通一下也跪在了顾风年身侧。 “风年哥哥,你快起来,你这样跪在地上着了凉,奴家可要心疼了。难道你想让奴家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吗?” 说到这儿,这女子轻轻啜泣起来。 顾风年愕然地转头看向她,倒不是因为怜香惜玉,想替她拭去脸上泪水,他只是不明白这女子怎么好端端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与她之间清清白白,何曾有过婚约。 而且他们俩上次见面也只是为了谈生意。 莫非是这女子误会了,是他哪里做错了什么? 那方才苏小姐说的那番话指的又是什么? 苏小姐说永不相见,难道指的是让他再也不要跟这青楼女子见面?苏小姐是不是也误会了什么? 顾风年想到这儿,心里头欣喜万分,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辩解,苏老爷子忽然对着门外的四个人使了个眼色。 四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两两成队,一边一个架起了顾风年和那青楼女子,拖着他们就往外走。 苏老爷子口中大声嚷嚷:“好啊,风年,我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你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你要是娶了她,这辈子你也别想再踏入苏家半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回去处理。” 顾风年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已经被架到了苏府外头,四个大汉一松手,把二人扔在了路边。 顾风年虽然心里头对这女子有芥蒂,可是见她被大汉扔地摔倒了,还是忍不住去扶她起来。 没想到那青楼女子一点也不要他扶,离开了苏府便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她自个爬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向顾风年侧身行了一礼,笑得意味不明。 “顾主管,妾身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话一说完,她便走了,头也不回,没再看顾风年第二眼。 顾风年愣在原地,刚刚对自己情意绵绵的女子怎么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苏小姐说的永不再相见,是不是让他永不再跟这位女子相见? 这青楼女子是苏老爷子安排他去见面的,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但她是怎么知道这个青楼女子的存在呢?难道上次跟那女子吃饭谈生意的时候,不小心被苏无问瞧见了? 苏老爷子怎么那么巧,偏巧就在那一瞬间冲进来? 那四个打手又是怎么回事?苏老爷子方才不让那女子进门,推搡了半天,可那四个打手就在屋子外边,这四个打手为什么不帮苏老爷子一把? 要是帮他一把,这女子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门。 顾风年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他的脑子不是吃素的。 一定是苏老爷子故意设计让顾风年去跟那青楼女子谈生意,非说青楼要订购一批瓷器。 接着苏老爷子又把苏无问引诱过去,见到了他和那女子单独相处,让苏无问产生了误会,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动怒。 而苏无问却没按套路出牌,比较相信他。所以今天把他请来了苏府单独谈话,并且只要他答应,再也不跟那青楼女子见面,苏无问就会既往不咎。 可是苏老爷子却偏偏不能让他跟苏无问和好如初,所以听闻他到了苏府之后,立刻便派人去请来了那位青楼女子,在关键时刻再一次破坏了他和苏无问之间的感情。 也就是说—— 苏老爷子已经看出他对苏无问有意,但苏老爷子并不希望他和苏小姐在一起! 可是苏老爷子为什么会不希望呢?苏老爷子向来待他亲如父子。 顾风年又想了想,亲如父子终究也比不上亲生女儿。 苏老爷子一定是觉得得有一个更好的人来配他的女儿。 顾风年一无家世,二无背景,年纪又大了一些,自然不入他的眼。 顾风年想到这暗暗下定决心——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不会因为当前的一点不如意,便全盘推翻了从前苏老爷子对他的好。 他下定决心,从今以后,他一定要好好讨好苏老爷子,让他知道,他对苏无问的感情极为深沉,他才是苏家女婿最好的人选。 第164章 中毒 苏府的前厅里摆放着一箱箱的绸缎和果品。 这是顾风年送来的。 苏无问看着这些礼物发呆,顾风年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苏无问伸手捡起了一个橘子,正要剥开吃,苏老爷子不知打哪又冒了出来。 “放下!” 苏无问吓了一跳:“爹,你做什么?” “快放下!那是你爹的东西,你怎么能乱吃你爹的东西?” 这太可笑了。苏无问有些厌烦道:“爹,别闹,你想吃就自己拿,瞎折腾什么。”说着又要去剥手里的橘子。 苏老爷子几步上前,一把打苏无问手里把橘子抢了过来:“这就是你爹的,这是风年送给你爹的,可没说送给你的,你怎么能吃你爹的东西?” 苏无问不信这个邪,据理力争:“这怎么可能是顾主管送给你的,分明是送给我的,我与顾主管多年交情,情如兄弟,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你这都没用,他这就是送给我的。”苏老爷子撇了撇嘴:“方忠,送东西来的人怎么说的?” 管家方忠在一旁有些为难,躬了躬身子,斜眼看了苏无问一眼,低声道:“这确实是送给老爷的。” “什么?哪几箱是送给苏老爷的?” “全都是送给老爷的。” “这怎么可能?” “小姐,真是这样,顾主管这次送来的东西全是给老爷的。” 苏老爷子洋洋得意:“你瞧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了一瓣柑橘,很快,一整个橘子都被苏老爷子解决完了。 他喜滋滋地躬下身又去拿起第二个橘子:“这口感真不错啊,不愧是我的风年送给我的。” 话刚说到这儿,苏老爷子忽然脸色发青,慢慢地又由青转黑,捂着肚子蹲下了身,站不住了。 苏无问骇然,与管家方忠双双上前扶住了他:“爹,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 方忠道:“该不会是太久没吃橘子了,橘子又凉,老爷肠胃受不住,肚子痛了?” 苏无问对着边上的一众家丁道:“快去请个大夫来,你们几个过来扶老爷去房里休息。” 苏无问与方忠跟着大家伙一块抬着苏老爷子进了屋里,扶他躺下,方忠给他盖了盖被子。 “大夫马上就到,爹,你忍忍。” 苏老爷子抬起头勉力想点头,却忽然一躬身侧到了床外头,一口血吐了出来,苏无问与方忠吓得脸色惨白。 “爹爹,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方忠道:“难道老爷中毒了?可是东西是顾主管送来的,老爷不应该中毒,难道是橘子在运输路上放久了,产生毒素了?” 苏无问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忠伯伯,这些东西你确定是顾主管送来的吗?” “是——”说到这儿方忠有些迟疑,“东西是一个小厮送来的,说是顾主管送来的。” 苏无问对着门外的几个家丁大声道:“你们几个,快去多请几个大夫来,把整景德镇上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多少钱都要请来。” 外头的下人领命去了,苏无问又对着另外几个仆人吩咐道:“还有你们,去看看顾主管是在郎窑还是在苏家窑,尽快把他找来。” 这几个下人也领命走了。 苏无问回过头来:“爹,你感觉怎么样?” 话刚一问出口,苏老爷子又猛地咳嗽起来,侧身到床外,接连吐出了两口血,血色发黑,看来是剧毒之物。 苏无问心里头的思绪拧成一团乱麻,是谁要跟她作对,竟然把毒手伸到了她爹身上。 如今这景德镇上,王汉和赵天葵都已经离开。 她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维持着友好合作关系,若是东印度公司的人下手,也不会下这么狠的手,必定要给苏老爷留条活路。 东印度公司是做生意的,若真要做这种事情,也不会下这么狠的手,最多只是吓唬吓唬苏无问,让她答应他们几个条件。 至于殷弘绪,殷弘绪还仗着要从她苏家手中拿到郎窑红釉,怎么会在此刻忽然对自己的爹爹下手呢? 除了这些人之外,她在景德镇上没有仇人。 大夫来了,来的不是一个大夫,也不是两个大夫,是七个大夫。 大夫们争先恐后地围着苏老爷子,都要先上前给他把脉。 看苏老爷子这脸色,病得不轻,谁要是能治好他,岂不是能赚大发? 苏无问见他们推推搡搡的,耽误了治病,有些生气,大喝道:“一个一个来,你先来。” 这些大夫被她一凶,都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个大夫走上了前,来到苏老爷子身侧,伸出手给他搭了搭脉。 大夫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把不出来这是什么毛病,只得脸色凝重,心里头想着说辞,当着这么多大夫的面承认自己技艺不精,以后岂不是砸了自家的门楣。 苏无问见他脸色凝重,以为他真有两下子,急忙问道:“我爹是不是中毒了?” 大夫捻了捻胡子,心里想着对策,口上镇定自若道:“苏老爷子伤在肺腑——” 后头等着的几个大夫中,有一个大声道:“胡说,老爷子唇色发紫,脸色发灰,胸口大起大伏,明明是毒火攻心之症。” 苏无问听后面那个人说得有理,便道:“你也一并过来看看。” 她又抬眸看向另外那些大夫:“你们可有什么说法?” 那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没开口说话。 最开头给苏老爷子搭脉的大夫有些下不来台,起身默默退到了一旁,说苏老爷子毒火攻心的那个大夫给苏老爷子搭了搭脉,这大夫是个实诚人,发现什么就说什么。 “苏小姐,苏老爷这是中了剧毒。” 苏无问吩咐下人道:“把那箱橘子搬过来,给大夫瞧瞧。” 不一会儿,一整箱橘子都进来了:“大夫,我爹就是吃了其中一个便中了毒。” 大夫拨开了其中一个橘子,一见之下,只见那橘肉有些发红。 大夫仔细闻了闻,又拿出银针来往里面戳了戳。 银针没有变黑,而是变成了紫色。 “苏小姐,这是异域紫怜花的毒,中此毒者,若在一个时辰之内未能服下解药,必死无疑。” 苏无问脸色煞白,颓然坐倒在床边。 “除非——” 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苏无问急忙看向大夫。 那大夫道:“除非有人能用内力逼出这种毒。但有此内力者,江湖上不出十人。” 苏无问升起的希望又落下了。一个时辰之内,上哪里能找到这样一个人。 恰在这时,顾风年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他走得太急,到了门框处,用手紧紧扶着门框,才停下脚步,往里头一看,里面呜呜泱泱全是人,紧紧围着苏老爷子。 顾风年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况,急忙上前跑到苏老爷子身侧,伸手打他颈下穿过,扶起他的脑袋。 苏老爷子睁开了眼,看了顾风年一眼,气若游丝地唤道:“风年。” 第165章 阎罗 抓马的人总是干着抓马的事情。 苏无问眼睁睁地瞧着顾风年把她老爹从病床上抓了起来,将病入膏肓的苏老爷子扶正了身子。 顾风年爬上了床,双腿盘起,有模有样地坐在他背后,双手比划了几个姿势,两掌向前一推,掌心抵在了苏老爷子的后背上。 苏无问满腹狐疑。 一个问题也还没问出口,事情就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 苏老爷子吃了顾主管送来的橘子便中了毒,她还想问问他,那橘子是谁借着他的名义送来的? 但顾主管简直像是对这边的情况完全了如指掌一般,一进来就有模有样。 简直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苏无问真想伸手把他从老爹背后抓下来,大夫方才说了,只有江湖上排名前十的高手才能用内力逼出老爹的毒素。 顾风年要是能排进前一千就已经不错了。 “顾主管,大夫刚刚说,要江湖上——”苏无问正要伸出一只手,去拍拍顾风年的胳膊,让他从床上下来。 一个橘子忽然击在了苏无问的手腕上,把她的手打向了一旁。 一个小男孩跳了过来,拦在了苏无问与顾风年的跟前,两手叉腰,对着苏无问道:“别碰他。苏小姐,得罪了!” 苏无问低头看向他,这不就是顾宅里平日那个小书童吗? 这小书童怎么会有这么大手劲呢? 今天当真是各种怪事都让她给遇上了。 方才给苏老爷子诊脉的那名大夫隐匿在人群之中,紧紧盯着顾风年打量。 顾风年要是真能把苏老爷子救回来,那么他们要找的人,就是顾风年。 苏老爷子忽然吐出了一口血,血色乌黑,紧接着苏老爷子又吐出了一口,这一回,血色鲜红。 大夫在人群中紧紧盯着他,手心握了起来,内力凝聚掌心。 紫怜花奇毒无比,能用内力催出此毒的人,无异于将自己陷入险境。 此时一掌打过去,顾风年非死也残,届时他再找个机会伺机逃跑。 大夫正想到这,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疼,头发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大夫一声惊叫,扭过来一瞧,只见顾风年带过来的书童正在狠狠地揪他的辫子,把她往门外推。 大夫手心里聚起来的真气尽数散去,双手拉住自己的头发,咒骂道:“小崽子,快放开,你做什么?” 只听咔嚓一声,书童不知打哪儿弄来一把剪刀,一刀剪下了大夫一大截头发。 书童点起了蜡烛,把头发放在火上烧成灰烬,放在手心里,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子,拔了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些绿色的草药汁,与灰烬混在一处,搓成了一个小圆球,递到了顾风年跟前。 “师父,解药做好了。” 顾风年从小书童的手心里接过这个球,将其塞入了苏老爷子的嘴中。 小书童转身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声道:“方才那个便是紫怜花的解药。我师父精通医术,这天底下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如今苏老爷子已经在两个时辰之内服下解药,想必不会再有大碍。” 小书童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紫怜花的解药奇特无比,需要用诊断出此毒之人的头发灰混合着药物,一同让病人服下,方能有效。各位不信都可以试一试,反正我这儿还有解药,大家吃个橘子也毒不死人。” 小书童说到这儿,蹲下身捡起几个橘子来递到众人跟前,似是要分发给他们吃。 哪有人敢接过去吃,一个个连忙拒绝,退散开去。 大夫摸着自己被剪去了一截的发梢,拿不准苏老爷子的毒究竟是被解药解开的,还是被顾风年的内力解开的。 但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无疑的。 顾风年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苏老爷子诊断完了,顾风年并没有听到过他的诊断,但这个小书童却直接说要用诊断之人的头发烧成灰烬,混入药才能见效。 而且小书童问也不问,立刻就过来剪了他的头发。 照这么看来,顾风年早就已经盯上他了,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不便继续在这景德镇留下去了。 如果不是这小孩子无意中说漏了嘴,那就是顾风年在给他传消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只是要放他一条生路。 他要抓紧机会,今天晚上之前就离开景德镇。 看这样子,顾风年就是传说中的“阎罗”无疑了。 大夫悄悄退出了屋外,心里感到一阵后怕,背脊骨发凉,他是奉命前来试探“阎罗”身份的,但没想到“阎罗”无所不知。 还好方才顾风年在给苏老爷子用功疗伤的时候,他没有贸然出手,恐怕顾风年早就有准备了,要不然他可能走不出那间屋子,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派他来的人他也惹不起,“阎罗”这边他更是惹不起,不如他就此一走了之。 这个大夫刚走出苏府,迎面便走来了殷弘绪,殷弘绪面带微笑,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阴寒森冷。 大夫打了个寒战,抬眸对上殷弘绪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倒退了数步。 殷弘绪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李大夫,怎么样?苏老爷子的病可好些了?” 大夫脸色有点苍白,他就是奉了殷弘绪的命令来试探“阎罗”身份的。 可这会儿,他更害怕的那个人是“阎罗”,他不能把实情说出来。 大夫对这殷弘绪行了一礼,答道:“苏小姐身边有个顾主管,好生厉害。” 他说到这儿,抬眸瞥了一眼殷弘绪,心里头略有些发虚,垂眸继续道:“这顾主管好生了得,医术精明,竟有紫怜花的解药,已经令苏老爷吃下了,苏老爷的毒想必已经解了。” 殷弘绪有些不太相信:“顾主管还有这本事?随身带着紫怜花的解药?他难道知道提前知道了苏老爷子中了什么毒?李大夫,您说呢?” 殷弘绪阴恻恻地看向他,背叛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前几天刚让一个人原地失踪,这大夫难道也是皮痒了不成? “当然不是,殷神父,这解药顾主管现场调配出来的。” 殷弘绪忽然注意到了李大夫短了一截的头发,心里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虽然不知道屋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是看李大夫这狼狈的模样,想必没遇到什么好事,说不定甚至已经被人识破了身份,看来李大夫已经被吓破了胆,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他看来是不会说实话的了。 再留下去,怕是个隐患。 殷弘绪冷哼了一声,越过李大夫往前走:“既然苏老爷被治好了,那真是可喜可贺,我得赶紧去瞧瞧他。” 李大夫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殷弘绪竟然会放过他。 他急忙朝着城门外跑去,顺手还偷走了一匹马。 今天他就要离开景德镇,走得越远越好,这两尊大神他一个也惹不起。 出了城门,李大夫骑上马飞驰而去,却忽然觉得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腿上传来麻木的感觉,他勒住了马,低头一瞧,却见小腿肚上竟然扎着一根银针。 李大夫吓了一跳,这针是什么时候扎到他腿上的? 他竟毫无所觉,连忙一用力把银针拔了出来,拉起裤腿一看,大半条腿都已经乌黑了。 再看另一条腿上,也同样插着一根银针,拔了针,卷起裤腿一瞧,另一条腿上的乌黑更浓。 李大夫心里感到一阵绝望,仰头望了望天,一侧身摔下了马来,倒在了田沟里。 第166章 神秘的顾主管 苏无问可不能放过他。 这会儿屋里的人都走光了,苏老爷子还在昏睡,屋子里就剩下她自己、顾风年还有小书童。 正是问清楚的好时机。 “顾主管可真是好本事,想不到我与顾主管深交多年,还不知顾主管庐山真面目。” 顾风年哪里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恼意。 “苏小姐说哪里话?只是恰巧我这儿有解药罢了。” “解药?你这恐怕不是紫怜花的解药,你一进门就解了我爹的毒,你都没听大夫说过我爹中的是什么毒,难道顾主管未卜先知,提前带好了紫怜花的解药?” 顾风年有点下不来台,那小书童率先开口替他解围:“苏小姐,这种东西哪还需要旁人说,我师傅一看便知这是什么毒。” 苏无问不依不挠道:“就算是一看便知,那也要看了才能知道,你师傅又是如何提前把解药准备好的?” 小书童不知如何作答,退了一步想躲到顾风年身后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凶起来真有点可怕,真不知道师傅喜欢她什么。 可是苏无问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还有你,这么小一个小孩,你那本事从哪儿学来的?我看你手劲不小。” 书童彻底躲到了顾风年的身后,露出半张脸来看了苏无问一眼,又连忙藏了回去。 顾风年把他拦在后头,对着苏无问陪着笑:“苏小姐,你看你把他给吓到了。” “我把他吓到了?他这么大本事,需要我来吓唬他?顾主管,你说说,你这内功是哪儿来的?大夫说了,江湖上排名前十的高手才能用内力逼出我爹身上的毒。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你要有这本事,当初怎么就让王汉给绑了去?” 顾风年的左耳一动,他感觉到了外头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他捏了捏身背后抓着的小书童。 小书童会意,挣脱开了顾风年的手,又跳到了苏无问跟前。 “苏小姐,实话跟您说了吧——” 顾风年连忙喊住他:“哪有什么实话。” “师父你别管了,苏小姐不是外人,我跟她说了吧,免得她再误会下去。” 顾风年还要阻拦,苏无问大声道:“你让他说。” 顾风年看起来像是没办法的样子,紧拧着手,站在一侧,闭上了嘴巴。 “今天我按师父的吩咐,让人把果品送到您府上去之后,就去窑口里找师父,想跟他禀报,他吩咐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那会儿正好是大家休息的时间,窑口里就我跟师父两个人在。外头来了一个人,这人戴着个面具,也看不出来是谁,他说苏老爷中了紫怜花的毒,他给了我们一瓶解药,还叫我们按照他的吩咐行事,要让师父先装模作样的假扮一番,假扮自己是个江湖高手,然后再让老爷子把解药吃下。那人说,他能救老爷子的命,也能拿走老爷子的命,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回来把解药取走。但他说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苏小姐您可一定不能说出去。” 苏无问却浑然未觉门外有人偷听:“还有这样子的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爹会中毒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小书童叫苦道。 门外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打断了苏无问的谈话,有人敲了敲门,苏无问道了一声“请进。” 殷弘绪推门进来。 “苏小姐、顾主管,我听说苏老爷出事了,不知现在如何了?” 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这消息走得可真快,这么快把殷弘绪也给惊动来了。 苏无问道:“已经无碍了。” 殷弘绪像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不知苏老爷子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说我爹中了紫怜花的毒。” 殷弘绪一脸骇然道:“紫怜花?我听闻此花奇毒无比,那苏老爷子是如何得救的?” 苏无问道:“幸亏有高人赐了解药才救了我爹一命。” 殷弘绪追问:“这高人现在何处?” 苏无问道:“高人来无影去无踪,也未曾留下姓名,给了解药便走了。”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殷弘绪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道:“还有这样的事情,看来是苏老爷福大命大,苏小姐福泽深厚,这才致使有高人愿意出手相救。” “殷神父过誉了,劳您跑了一趟,实在是有心了。” “苏小姐说哪里话?既然苏老爷没事,我便不打扰诸位了。改日我让人送些补品来。” “那就多谢殷神父了。” 殷弘绪强压住眼中的精光,上下打量了顾风年一番,却见顾风年呆头呆脑,傻傻愣愣地站在一侧,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了他自己的天主教堂。 殷弘绪推开自己的卧房,反手锁上门,打开了通向地下室的地道,走了下去。 下头有两个兄弟在等着他。 这两个洋人道:“会长,打听得怎么样?” 殷弘绪把今日里所发生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跟这两个人说了一遍。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道:“这么说‘阎罗’另有其人,不是顾风年。” 殷弘绪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我看未必。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阎罗’冷血无情,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救一个老头子。” 蓝衣服的洋人道:“会不会是‘阎罗’曾受过苏家恩惠?” 殷弘绪冷哼了一声,对他手下这个兄弟的脑子感到有些担忧,阎罗是什么人?还需要苏家的恩惠?苏家连给他提鞋都不配。难道他欠苏家的恩情就是因为他在苏家买了几盏瓷器吗? “他能欠苏家什么恩惠?难道他喜欢苏家的瓷器不成?” 蓝衣服的兄弟低着头低低说了一句:“倒也不是不可能。” 殷弘绪一口气堵在胸口。 蓝衣服的西洋人一看殷弘绪的神情,略感不妙,连忙追问:“会长的意思是——” “我看顾风年就是‘阎罗’,他让小书童说的那番话,应该是说给我听的。以阎罗的本事,想必早就知道我已经靠近了。” 青衣服的也跟着追问:“会长为何如此肯定?” 殷弘绪皱起了眉头:“倒也不是完全肯定,只是很有可能罢了,我早就怀疑他了。这顾风年行踪隐秘,颇难叫人知晓。” 蓝衣服的道:“听说顾风年白日里,不是在郎窑,就是在苏家窑,也不去什么其他地方。会长为何说他行踪隐秘?” “好一个不是在郎窑,就是在苏家窑。”殷弘绪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咬牙切齿,继续道:“我曾找过他多次,但几乎很难见到真身。上上次我去苏家窑找他,苏家窑里的人说,顾主管今儿个没来,许是去郎窑了。上次我又去郎窑找他,郎窑里的人说,顾主管许是去了苏家窑。” 绿衣服的洋人道:“会长何不两个地方都去找找?” 殷弘绪道:“我当然是都去找过,而且不止一次这么做,但每次两个地方都找的时候,苏家窑的人就说顾主管刚去了郎窑,到了郎窑,郎窑的人又说顾主管刚回了苏家窑,等我又回到苏家窑,苏家窑的人又跟我说,顾主管去了郎窑,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最后,郎窑里的人说这个点顾主管应该已经回家了。” 殷弘绪越想越恨,几近咬牙切齿,又说了一句:“但奇怪的是,每回苏无问一找他,就准能找到,不仅是苏无问,苏家的人去找他,都很容易找到,别人去找情况就不一样了。除非顾风年想见我,否则他这个人就找不着。” 蓝衣服的西洋人道:“难道这个顾风年竟然提前知道了每个人的行踪,知道谁要去找他?” 殷弘绪顿了顿:“以‘阎罗’的本事。也未尝不可能。” 青衣服的西洋人道:“会长何不在顾风年完工之后,直接到他家里去找他?” 殷弘绪道:“你说的我也不是没试过,但他基本上也不在家。去得早了,宅子里的人就说,顾主管出去用膳了。去得晚了,宅子里的人又说顾主管已经歇下了。去找他数次,次次都找不着人。他倒是也知道我去找过他,找他的次数多了,他就会在路上突然出现,像是无意中碰到了我一般,问起我最近找他可有事,但等把事情一聊完,他就告辞走人了,接着再找借口找他,又找不着了,隔一阵却又能在路上碰到他。总而言之,一直都是我找不着他,他却能找着我,无论我走在哪条街上,他都能突然出现。你们说这样的人不是‘阎罗’,那谁是‘阎罗’?” 第167章 坐山观虎斗 “你们退下吧。” 殷弘绪挥了挥手,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头疼,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左右两个手下一个也没走开。 他有些不悦:“还有什么事?” 青衣服的西洋人行了一礼:“会长,属下斗胆想问一句。” “什么事儿?” “既然这‘阎罗’与我们要办的事情并无瓜葛,会长为何要找他?” “谁说毫无瓜葛了?”说到这,殷弘绪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回想起了往年的事情。 他奉大主教之命以传教士的身份来到中国,目的是为了取得中国人烧制瓷器的秘法,把它带回西洋。 他想尽办法千方百计取得了康熙信任,成了唯一一个能留宿在瓷器重地景德镇上的西洋人。 耗费了整整两年的时光,好不容易整理出了一份详尽的资料。 四年多前,他把这封信寄回法国—— 青衣服的西洋人偷偷抬眼瞧了一下殷弘绪的脸色,话已经问到这个地步了,下突然不问了也不合适,只能大着胆子继续斗胆发问:“会长,咱们是为了瓷器而来,跟这‘阎罗’没有瓜葛。” 殷弘绪听到瓷器两个字,手握成了拳,愤恨地一捶桌子,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 “瓷器!你可知道四年前的信去了哪里?” “会长说的可是您四年前寄回法国那一封?” “除了那一封,还能有哪一封?” “那封信不是已经到了大主教手上吗?” “到了大主教手上?想得倒是真美,信若真到了大主教手上,我还回来做什么?” 两个手下一听到这句话,都吓了一跳:“会长的意思是——” “当年那封信流落到了东印度公司的手上,我想尽办法才从东印度公司那边取回信,可没想到,最后却被‘阎罗’一把火烧了,连同我所有的存稿都被他烧了。” 青衣服的西洋人诺诺道:“会长,那大主教那边的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大主教给我的期限已经到了,再交不出信来,我也是死路一条。”殷弘绪说到这儿,忽然冷眼瞧了青衣人一眼,“不仅是我,要是寄不出资料,你们也别想有活路。” 殷弘绪顿了一下,声音缓和了下来:“我只能凭着记忆把这些年学到的制瓷秘法尽量回忆出了一部分,我自己也知道,靠这些远远不够,根本烧不出瓷器来。若不是‘阎罗’,我又岂会要重新回到这景德镇,重新摸索一次制瓷秘法。” 一青一蓝两个西洋人着实没想到这一点,脸色吓得有点发白,本来他们的脸就很白,这会儿发了白倒也看不出来。 青衣人不知如何作答:“阎罗——” 殷弘绪打断了他的话:“这次若是不能把‘阎罗’揪出来,先除了他,那么,即便是再次写下了制瓷秘法,恐怕也会被他毁去。” “属下明白了。” 殷弘绪看向他:“你明白什么了?” 青衣服的西洋人眼珠子乱转,不知如何作答,他其实也不知道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只不过话说到了这个节骨眼,总得说句话来应答一下,所以便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没想到殷弘绪竟然还会向下追问。 “这个——属下这就派兄弟们去把那顾风年杀了。” “混账,他要真是阎罗,就凭你们几个,也能杀得了他?” “会长的意思是——请会长明示。”这青衣服的西洋人哆哆嗦嗦地对殷弘绪道,神情恭敬不已。 “要想搞定阎罗,无需我们亲自出手。” “会长的意思是——” “坐山观虎斗,让东印度公司对付顾风年,不管顾风年是不是阎罗。少了他对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那如何才能让东印度公司跟顾风年斗起来?” 青衣人问这句话的时候,哆哆嗦嗦的,生怕问多了,惹得殷弘绪不高兴,可是若不问,他自己又实在是想不明白。 “东印度公司最喜欢翻脸不认人,为了自家的利益,随时都有可能会断开跟苏家的合作。苏无问要是想保全住她在海外的生意,就必然会想办法尽快筹建出一支海外运输队。” 青衣服的西洋人更糊涂了,这都哪跟哪。刚刚在说阎罗的事,这会儿怎么又扯上了东印度公司和苏家的生意,但他不敢问,等着殷弘绪自个儿说下去。 “海上运输不是想干就能干的,海盗出没频繁,没有实力的人根本干不了这个,但若顾风年真是阎罗,那苏无问的海上运输队很快就能组建起来。届时,等苏家的运输队建起来了,东印度公司的生意就会受到威胁,东印度公司自然而然就会跟苏家对上。阎罗就算想不与东印度公司斗,也由不得他。” 青衣人还是不太懂:“会长,可要是阎罗不肯帮苏无问——” 殷弘绪语气不悦道:“苏无问是阎罗的软肋,怎么不肯帮?你没看到顾风年整天跟在她身后的样子吗?” 青衣服的人更加不解了。 “会长会长,属下斗胆再问一句,既然苏无问是阎罗的软肋,我们何不直接绑了苏无问,让阎罗自废功力,岂不是更方便?” 殷弘绪有些不耐烦了:“你怕是忘了我方才说的,我去找顾风年,十之八九都找不到,而每回苏无问一去找他,一找一个准。” 青衣服的人被殷弘绪一吓,脑子变灵活了,这回听懂了:“会长的意思是,阎罗把苏无问看得很紧,对苏无问的行踪了如指掌,我们动不了她?” “是。而且这一次对苏老爷子下了毒,恐怕阎罗也会警觉起来,以后再想碰苏家的人可就难了。” “属下明白了。” “你们两个去放风,传个谣言,就说东印度公司内部传出来消息,又想要跟苏家断绝合作了。这消息可一定得传到苏无问耳朵里。咱们要推推她,让她赶紧行动起来。” “是,会长。我们这就去办。” 殷弘绪点了点头:“你们退下吧。” 一青一蓝两个下人退入了隐秘的地道之中。 第168章 嫁祸 苏老爷子已经能够起身下地走路了。 “顾主管,你看这次是谁给我爹下的毒,跟我苏家有何冤仇?” 顾风年的耳旁听到了苏无问向他的问话,可他正在发呆,没回过神来。 “殷弘绪如今仍需要仰仗于我。顾主管,你看此事会不会是东印度公司的人干的?” 顾风年还是在走神。 “顾主管?顾主管?”苏无问喊了他几声,有些不悦。 顾风年回过了神来:“什么?” 苏无问更加不悦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给我爹下毒?” 顾风年吓了一跳:“我没有啊。” “橘子不是你送来的吗?” “橘子是我令人送来的,可这毒不是我下的啊。” 苏无问扑哧一乐,板起了的脸松弛了下来:“好了,逗你玩的,跟你说话,你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跟你说半天,你一句也没听进去。” 顾风年有些不好意思:“苏小姐请说。” “我说这毒究竟是谁下的?会不会是东印度公司坐不住了?” 顾风年张了张嘴,他知道这毒是谁下的,可是他不能说。 迟疑了片刻,顾风年又陷入了沉默。 苏无问有些不耐烦了:“顾主管,你倒是说句话,光我一个人滔滔不绝跟你说半天了。” “说什么?” “我问你,我说这毒会不会有可能是东印度公司的人下的?” 顾风年硬生生说了句大实话:“苏小姐,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苏无问陷入了沉默。 他还有理了。 这件事情该从哪找到突破口。 “这橘子是从你府上搬过来的,难道你府上有奸细?” 这是不可能的。顾风年对他宅子里的每个人都非常清楚,不可能有奸细。 “苏小姐,我看这不太可能,我宅子里就那么几个人,兴许是买来的时候,橘子就有问题了。” “你在哪买的?” “东门,东门的水果批发市场买的。” 苏无问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老板有问题?” 顾风年摇了摇头:“不会,那老板在那做了许多年生意了。苏小姐来景德镇之前,我便已经认识他,老板没有问题。” “老板要是没问题,这毒是怎么下的?” “可能伙计有问题。” “走,咱们去东门瞧一瞧。” 苏无问向来不喜欢坐马车,两个人便步行前往,刚到了东门水果批发市场,一走进去,有个水果店的老板正在指挥伙计干活,一回头瞧见了顾风年,吓得一哆嗦,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顾风年此时已经走得近了,那店老板对着顾风年连连挥手:“不是我干的,顾主管,这毒不是我下的。” 苏老爷中毒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水果店的老板知道顾风年送的那几箱水果是从他这儿买的,心里一直惶惶不安,果然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顾风年找上门来了。 但这个事情他也实在不知情,旁人吃着他的水果活蹦乱跳的,怎么苏老爷子一吃就出了大问题了。 而且传言传得厉害,早就已经传出,说苏老爷子吃的水果是打他这儿买走的。 自打苏老爷子出事以来,他这店里的生意已经惨淡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关门大吉了。 顾风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陈老板。我知道不是你,快起来。” 陈老板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 “陈老板,那日把东西送到我宅子里的伙计都是谁?” 陈老板一听到这句话,冷汗上了额头,他把这事儿给漏了,这毒绝不可能是他下的,他还一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家怎么就中了毒,难道跟伙计有关系? 可是那伙计跟了他十几年了,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是老张送的。” 边上有个伙计听到老板这句话,忽然插了一句嘴:“不对,陈老板,不是老张送的。” 陈老板坚持道:“是老张送的,我叫他去送的。” “不是,是之前新来的小李,他说他帮老张去送,老张就把货交给他了,不信你问问老张。” 伙计虽然叫陈老板去问问老张,可他自个儿已经喊了起来:“老张,老板问你,上次送到顾宅去的那批水果是你送的吗?” 老张在里头答应:“不是我,是小李送的。” 老张一边回答一边往门外走,忽然看到了顾风年和苏无问还有陈老板一道站在门口,心里头有些紧张了起来,又重复了一次:“不是我送的,是小李送的。” 顾风年追问:“小李?” 陈老板已经明白了过来,陈老板答道:“小李就干了几天,说太累,干不下去走人了,工钱也没拿,说不要了。” 陈老板后背发毛,小李莫不是跟苏家有仇,所以借着他这些水果想要借刀杀人,背锅的可是他自己。 这小李好狠毒的心。 苏无问追问道:“那小李住在哪里?” 陈老板傻眼了,他越来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小李是个外地来的,他说他打山东来的,可我听他说话一股子上海口音,他在景德镇上也没个地方住,就在我店里住了几天,这会儿说回老家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要不然、要不然苏小姐报个官。”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看来是查不下去了,一个外地人来了景德镇几天,恰好就赶上了顾风年往苏府送东西,送完了货他就走了,摆明了是过来害人的。 苏无问与顾风年一路往回走,脑子里一直想着是谁要跟苏家作对,可偏偏没想到一个更加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谁要离间她和顾风年之间的关系。 东西可是顾风年送到她府上去的。 但苏无问太过信任顾风年了,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她不相信顾风年会害她爹,因此便彻底没往顾风年身上去想。 小李自称山东人,说话却一股子上海口音,而先前跟苏家有过节的,也就是东印度公司驻浦东港口的负责人王济德,难道又是他? 前一回是想逼苏家交出郎窑红釉,而断绝了跟苏家的海外合作,而苏家靠着创烧了粉彩瓷,又重新迫使东印度公司向苏家购买瓷器出口海外。 但粉彩瓷终究做工简单,别家也可以仿制出来。随着苏家粉彩瓷的热潮逐渐下去,海外的百姓或许已经能够接受其他瓷窑里生产出来的粉彩瓷了。 如此一来,东印度公司倒确实又有可能要开始对苏家下手了。 看来东印度公司对郎窑红釉还是念念不忘。 苏无问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一定是东印度公司的人搞的鬼,毒是他们下的,解药也是他们给的,不是真想要走苏老爷子的命,是给苏无问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不交出郎窑红釉的下场。 刚一回到苏府,管家方忠便迎了上来:“小姐,刚才您不在的时候,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东印度公司请他转交的。” 苏无问心里咯噔了一下,东印度公司,果然是东印度公司,她倒要看看东印度公司要说些什么。 方忠把信递给了她,苏无问接过信,信封上写着苏小姐亲启,她拆开一瞧,里头写着八个字:“郎窑红釉,名闻天下。” 这信的落款不是王济德,而是东印度公司无个字。 苏无问冷哼了一声,把信揉成了一团,果然是东印度公司干的好事。 顾风年从她手中拿过了信,打开看了看上面的字,等着苏无问的情绪平复下来了一些,顾风年这才开口:“苏小姐,我看说不定不是东印度公司搞的鬼。” 苏无问皱了皱眉:“顾主管怎么说?” “我们进去说。” 两个人走了进去,方忠在后头跟了进来。 顾风年道:“苏小姐,你看会不会有可能是殷弘绪弄的,想把他做的事情嫁祸给东印度公司,以挑起我们和东印度公司之间的不睦。” 苏无问皱着眉头狠狠地思考了一番,末了,答道:“顾主管,你这想象力可真丰富。” 第169章 拉他下水 苏无问猛地一拍桌子,苏老爷子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苏无问茫然地转头看向他,神情之中满是关切。 “怎么了爹。” 苏老爷子看着女儿关心的神情,终究是自己扛下了所有。 “没什么,这水有些烫。” 顾风年近来对苏老爷子非常殷勤,自从顾风年发现苏老爷子有意拆散他和苏无问之后,便对他愈发殷勤了。 这会儿顾风年正站在他身侧,听苏老爷子说茶水烫,连忙打苏老爷子手里把茶盏拿了过来,对着杯子吹了吹,又递回去给他。 苏老爷子看着被他吹过的这杯茶,心里忽然泛起了恶心。 瞧了瞧顾风年,又瞧了瞧茶水,一个大老爷们给他吹了茶,这还能喝吗? 苏老爷子不喝了,他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顾风年一看,先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苏老爷子就是对他有意见。 这茶水一经过他的手,苏老爷子就不要喝了,这说明对他意见可大得很。 顾风年连忙又想了个别的法子讨好他,既然方才茶水把老爷子烫着了,这会儿就应该吃点凉的凉凉嘴巴。 顾风年递了个橘子给他,苏老爷子低头看了看橘子,又看了看顾风年脸上的表情,想从他的表情上琢磨出点东西来。 这是要害死他。 前阵子他吃了顾风年送来的橘子,中了毒,差点没丢了命,这会儿怎么又给他个橘子,他是吃还是不吃? 苏老爷子咧嘴呵呵一笑,客客气气地对顾风年道:“你吃你吃。” 顾风年一听又被拒绝了,有些急了,这是摆明了不想从他手里接过任何东西。 顾风年更加殷勤,把橘子剥开,递了几瓣给苏老爷子,苏老爷子心里一股子怒气上来了,这是非要毒死他不可。 苏老爷子扛不过顾风年的热情,接过了一瓣来,战战兢兢地往嘴里塞,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等待着毒发。 苏无问还在一旁自言自语:“要尽快筹建出一支海上运输队,要不然就会一直被东印度公司控制。” 苏老爷子觉得嘴里涩涩的苦苦的,心里想着:‘无问,你爹都快被毒死了,你还在想着东印度公司。’ 他等了好一阵,没有上次那种难受的感觉。 他好像,没有中毒。 苏老爷子老脸一红,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假装中毒。 苏无问越想越激动:“顾主管,趁着现在粉彩瓷的热度还没退下去,我们要尽快筹备出一支自己的海上运输队伍,这样我们就可以自己把瓷器运到海外去了,不必再由东印度公司经手,如此一来也不会再受制于东印度公司。” 顾风年点了点头,很想告诉她,苏老爷子中毒的事情并不是东印度公司干的。东印度公司最近没有在针对苏家,是殷弘绪在背后挑拨苏家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关系,目的就是想让苏无问自行组建一支海上运输队伍。 等苏无问真这样做了的时候,东印度公司就会真的跟苏无问对上了。 而殷弘绪这番挑拨的最终目的是要让东印度公司的人来对付他顾风年,可是这番话他尚且还不能说出口,他的身份极为隐秘,就连苏无问也不能告知。 看着兴奋的苏无问,顾风年的眼里有些无奈,但却满是宠溺,不过他也正好将计就计。 既然殷弘绪想让东印度公司跟他对上,他就索性借力打力,让东印度公司跟殷弘绪对上。他要把殷弘绪也拉下这趟浑水。 正想到这,只见苏无问向他转过身来。 “顾主管,我对打打杀杀的事情一窍不通。小时候学武,学了点皮毛,以为自己很了不得,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若是要筹备海上运输队伍,必定会遇到诸多海盗。人手这方面的事情,可能需要顾主管多多照看一下,多招募一些水性好的武林高手进来,多少钱我都出,不知道顾主管除了当郎窑主管之外,愿不愿意也担当运输队伍的主管,专门负责管理人手?” 顾风年听完这番话笑了,苏老爷子正好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一瞧见他的笑容,心里打了个哆嗦,这笑地简直就像是心思不正的小孩子要使坏一样。 可是顾风年的笑容在苏无问看来却像是如沐春风。 “苏小姐有请,顾某岂敢不从?不过我倒是想向苏小姐推荐个人,有了这个人,苏小姐的海外生意才能无往不胜。” 苏无问追问道:“什么人?” 顾风年淡淡一笑,吐出了三个字:“殷弘绪。” 苏老爷子又正在喝茶,一听到这三个字,一口茶喷了出来,苏无问与顾风年都慌忙看向他。 “爹,你怎么了?” 苏老爷子颇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挽留住自己的颜面,只得道:“水太烫。” 顾风年下意识的道:“不应该啊,这水都放这么久了,怎么还烫?” 苏老爷子脸胀得通红,好在苏无问撇过了这茬,接着追问:“把殷弘绪叫来做什么?他跟我们有何关系?” 顾风年又笑了:“殷弘绪与此事可大有关系,先前我们把瓷器卖给东印度公司,由东印度公司运到海外,并且自行卖给其他国家,我们也不知道东印度公司究竟卖给了谁。但如果要建立自己的海上运输队伍,与东印度公司断开联系,那么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把瓷器运出去,而且还要与海外的商家建立合作,要有人肯收我们的瓷器才行。”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届时还得另外开拓海外市场,不过这跟殷弘绪又有什么关系?” “殷弘绪本就是个西洋人,让西洋人来帮助我们打开西洋市场,岂不是物尽其用?” 苏无问迟疑了一下:“这主意倒是个好主意,但问题是,若是殷弘绪不肯帮忙——” “他不会不肯帮忙的。殷弘绪如今有求于我们,而且借这个机会他又能更近距离地跟我们打交道,以便更好的打探制瓷秘法。届时,苏小姐便给他点好处,跟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技巧,引他上钩便是。” 苏无问点了点头:“这办法倒确实不错,可我担心引狼入室,这殷弘绪毕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要开拓海外市场,若是想找西洋人帮忙,何不另外再找一些?我大清多的是西洋人。” 顾风年辩解道:“不一样,殷弘绪是法国人,听说西洋人都会些法文,可见法国人在西洋地位优越,而且殷弘绪这个人文韬武略,才学广博,在法国地位显赫,在中国也身份不俗,他手中必然掌握着诸多人际资源,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殷弘绪来景德镇是为了窃取中国的制瓷秘法,反过来利用殷弘绪打通海外市场,这是一个方面,但还有一个目的,顾风年没说。 殷弘绪想让东印度公司与苏无问对上,从而逼迫顾风年出手,他却偏偏要反过来把殷弘绪也拉下水,让殷弘绪与东印度公司对上。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海上运输业务,他们不仅仅是一群商人,他们还是一群军事家和政治家,但殷弘绪也背景不凡,他背后的是法国的大主教,还有法国国王,再往后推一推,说不定跟罗马教廷也有关系。 他倒是想看看,殷弘绪对上东印度公司,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苏无问点了点头,她的脑子里没想这么多,光听得顾风年说的那些,只觉得很有道理。 “顾主管,你这办法确实不错,我都听你的。” 顾风年笑了,苏老爷子看着他的笑容,像是一只老狐狸,计谋得了逞,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略有点像个傻子。 苏老爷子叹了口气。 还好,顾风年是自己这边的人。 他举起茶盏来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第170章 加盟苏家 天主教堂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做完了弥撒,还有几个百姓逗留在教堂内,不肯离去,与殷弘绪攀谈着,看样子是非常笃信天主教了。 四年多前,殷弘绪也在景德镇上置办了一家天主教堂,他有不少信徒是烧瓷的师傅,他就是以这些信徒为突破口,逐渐掌握了制瓷秘法。 看这样子,四年后他是要故伎重施了。 苏无问在门外看着殷弘绪与人攀谈的模样,顾风年站在她身后。 殷弘绪与人聊完了天,把人送到了门口,忽然看见了苏无问,唤了一声:“苏小姐。” 又看到她身后站着的顾风年,神色之中似是有些惊讶。 顾风年冲着他笑了一下,殷弘绪心里一阵发毛,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苏小姐,苏老爷的身体如何了?” “好多了。多谢殷神父关心。殷神父上次送来的东西,我爹爹喜欢的很。” “苏小姐快里边请。” 三人信步朝着天主教堂内走去,教堂里头有几个小厮正在打扫着信徒走后留下来的一地杂乱。 苏无问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找他必定有事。 殷弘绪的眼神在苏无问与顾风年之间来回切换,他相信顾风年应该就是阎罗,但苏无问似乎是不知道顾风年这层身份的。 上次顾风年出手救了苏老爷,表面上是因为给苏老爷吃了解药,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老爷是被顾风年用内力逼出了体内的毒才得救。 苏无问也不是傻子,不会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难道她就不好奇顾风年到底是什么身份? 且不管今日苏无问来找他所为何事,但若是今儿个把顾风年的身份给挑破了,苏无问与顾风年之间的关系,可就有好戏看了。 仆人端了茶水上来,殷弘绪亲自给两人倒了一盏茶,没等苏无问开口,已经先笑呵呵的道:“想不到顾主管深藏不露。” 顾风年没答话,倒是苏无问开口了:“此话怎讲?” 殷弘绪笑了笑,苏无问上钩了,顾风年不是最在意苏无问吗?要是让苏无问知道顾风年骗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跟她坦诚相见过,苏无问会作何反应? “我听坊间传言,说苏老爷子是被顾主管用内力逼出了体内的毒所救,听说能逼出紫怜花之毒的人,只有江湖上前十的高手才做得到。想不到顾主管藏得那么深,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弘绪不能把话说得太直接,不能直接告诉苏无问,他已经知道顾风年就是阎罗了,要不然以苏无问的脑子,岂不是要反过来怀疑到他头上。 他殷弘绪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为什么要关心这件事情? 殷弘绪的话刚一说完,顾风年略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苏无问,他先前救下苏老爷子的时候,曾向苏无问解释说,是有高人赐了他解药,又让他装模作样一番,实际上苏老爷子体内的毒并不是被他逼出来的,而是用解药解的。 但他也知道,他自己这番说辞听起来并不可信,哪个高人如此闲得慌,救人之前还要先让他表演一番。 苏无问若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对他逼问一番,他便当真该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身份是万万不能主动说出来的,可是欺骗苏小姐,他又于心不忍, 苏无问开口了。 “殷神父,你别听坊间那些瞎传言了。”苏无问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爹中的根本不是什么紫怜花的毒。” 这一句说出来,不仅顾风年大为吃惊,连殷弘绪也傻眼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紫怜花的毒,那紫怜花的毒是殷弘绪亲自下的,怎么可能会不是。 “殷神父,实不相瞒,我看这一切都是我爹和顾主管联合起来戏耍于我,好端端的吃个橘子又怎么会中毒,差点没把我的小命吓没了,接着顾主管又突然出现,还带着事先准备好的解药,还有那大夫也是可疑,我在景德镇这些年看病的次数也不少,从没见过那大夫,大夫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而且后来我又去找了大夫,早就不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还曾带人去过东门的水果批发市场,找到了卖给顾主管橘子的老板,老板不但主动提起我爹,还眼神闪烁地看着顾主管,我就知道这其中必定有鬼。这准是顾主管和我爹联合起来骗我一场。我爹就这毛病,年纪大了,玩心不小,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不过也算是家丑一桩,殷神父就莫要再提起了。” 苏无问说到这儿,像是有些汗颜,笑着摇了摇手,殷弘绪见她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意思再谈这个话题,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别的,继续把话朝着顾风年的身上引,却听苏无问已先开口。 “殷神父,我此次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苏小姐请说。” “靠着东印度公司把瓷器出口海外并非长久之计,东印度公司对于郎窑红釉虎视眈眈,可郎窑红釉是大清国色,岂能出口西洋。等到粉彩瓷的热度一下去,东印度公司不再有求于我的时候,想必东印度公司又会蠢蠢欲动,对我苏家下手,遏制我苏家的出口生意。” “苏小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趁着如今粉彩瓷的热度还没下去,东印度公司尚有求于我,要抓紧时机,赶快筹建出一支苏家的海外运输队伍,摆脱开东印度公司的管控,以后出口西洋的瓷器,苏家就能自己运出去了,不再劳烦东印度公司。” 殷弘绪不知道苏无问为什么要跟自己商量这件事情。看起来苏无问已经打定主意要筹建了,那又谈何商量呢?而且这是苏家自己的事情,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苏无问提起的这个话题倒是绝妙,海上运输队伍不是说筹建就能筹建的,东印度公司之所以能称霸海上贸易,恰在于它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大军事防御队伍。 这是海上运输的关键。 若是筹建不出一支海军部队,商船一到了海上,就会遭到海盗抢劫,根本抵达不了西洋诸国。 苏无问若是也想筹建海上运输队伍,就必然需要这么一支刀枪不入不惧生死的英勇部队。 而这样的队伍,阎罗那儿岂不正好有一支。 殷弘绪意味不明地笑了,又看向了顾风年,这次总要把你的身份给揭开 了。 殷弘绪暗示道:“好,苏小姐这个想法好,我是大力支持的。” 他还没来得及提起顾风年的名字,没想到苏无问比他更激动,一听他说好,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拍手:“好,殷神父你要是赞同,我就有了主心骨了。” 殷弘绪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明白他赞同有什么用,难道苏无问虽然还没发现顾风年的阎罗身份,却已经发现他的身份非同凡响不成。 难道苏无问已经发现他是传教会的会长,希望借助传教会的力量来帮她筹建这样一支运输队伍,让他们去替她打仗? 这可使不得。 殷弘绪赶忙把话题往顾风年身上引。 “苏小姐你这想法好极了,我是非常赞同的。特别是有顾主管在,我相信苏小姐筹建出一支海上运输队伍不在话下,有顾主管在,那些海盗岂不是片刻之间就能被打得落荒而逃,你说是吧?顾主管。” 顾风年尴尬地笑了笑,皮笑肉不笑:“殷神父过誉了,我哪有这本事?” 殷弘绪哪能就此放过他,抓着这个话题不放,看了看顾风年,又看了看苏无问,那意思非常明显,就是想让苏无问把心思放到顾风年身上。 “顾主管太过谦虚了,苏小姐这支队伍要是没了顾主管,哪能建的起来,你说是吧苏小姐?有顾主管在,那当然是所向披靡的,别说是几个海盗了,怕是就算碰上了东印度公司,对付起来也绰绰有余,不在话下。” 他看了看苏无问一脸茫然的表情,又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一些:“顾主管手底下的这批兄弟可个个都是出生入死,本领高强的英雄好汉。”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苏无问总不能再不明白了吧? 难道苏无问就不想追问一下,顾主管手下有哪帮兄弟吗? 殷弘绪追加了一句:“苏小姐,你怎么看?” 只见苏无问一点头,一脸肯定,神情自若,却像是一点也没听懂殷弘绪的话外之意。 “是啊,凭着顾主管的本事,我相信他做什么也不会有困难的。顾主管与我出生入死多年,多次救我性命,在我心里无人可及。别说是组建区区一支运输部队了,就算是让顾主管掌管苏家生意,顾主管也不会在话下。等到队伍组建了起来,顾主管手下的那些兄弟自然都是听命于他的,自然也都是一帮视死如归的英雄。” 苏无问的这番话算是把殷弘绪方才说的话转了个弯,殷弘绪表达的是顾风年手底下已经有一帮视死如归的兄弟了,但苏无问却偏偏把他这番话理解成了等部队筹备起来之后,顾风年手底下必然会有这么一帮兄弟。 一时之间,殷弘绪有些不明白,像苏无问这样子的榆木脑袋是怎么把生意做这么大的? 难道这一切全在于苏无问太过信任顾风年了,所以无论他怎么说,苏无问都只会往好的想,不会把顾风年往坏的想。 既然如此,他就再加把劲,再烧一烧,把苏无问这榆木脑袋给烧清醒了。 “苏小姐,何必要等以后再组建。顾主管现在手底下不就有一帮好兄弟吗?” 这回他说的可够明白了吧,苏无问总不能还听不懂。 这回他说的是顾风年已经有一帮兄弟了,她要是还理解成以后会有一帮兄弟,那么,以苏无问脑子,苏家迟早要垮。 苏无问确实听懂了:“是啊。顾主管手底下的兄弟个个都挺听他的。” 顾风年听到这儿很震惊地看了苏无问一眼,没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 只听苏无问接着说道:“郎窑里头的人个个都被顾主管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时候见了我还不太恭敬,可见了顾主管个个都听话的很。我要是在管理人员上有顾主管一半的本领,那就好了。” 殷弘绪气的不行,只想捶桌子,这苏无问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被苏无问先开口打断了话头。 “且先不说顾主管的事了。殷神父,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跟你相商。殷神父或许不了解,东印度公司收购了瓷器之后会自行销往海外,究竟销到哪里我也不清楚。可是离开了东印度公司之后,苏家要做的就不仅仅是把瓷器运出去,还要联系到买家,有人肯买才行。所以我今日前来,是真挚的希望殷神父能够加入苏家,成为苏家的一员。” 苏无问站起了身,对着殷弘绪深深行了一礼,殷弘绪连忙也起身,把苏无问扶了起来。 “苏小姐这话的意思是——” “殷神父,你本就是西洋人士,对西洋的情况颇多了解,我希望能由殷神父来负责联系海外的买家,把我们的瓷器卖出去。” 殷弘绪心思数变,接受还是不接受? 若是接受了岂不可笑?他是来中国窃取制瓷秘法的,而窃取制瓷秘法的最终目的,就是能在西洋制造出中国的瓷器。 这样一来,西洋百姓就不用再向中国购买瓷器了,能省下一大笔的钱,西洋人的钱就不必再流向中国。 他若是接受了,岂不是干了一件相反的事情,反帮着中国人把瓷器卖到西洋去,挣了西洋人一笔钱。 可就算是他不接受,苏无问也会找到其他人来做这件事情,瓷器照样还是会卖到西洋去,西洋的钱照样还是会被中国挣走。 而他接受却有诸多好处,接受了之后,他可以更深入地与苏家的烧瓷师傅们打交道,更快地了解到制瓷秘法。 只有把技术学到手,才能帮助西洋尽快造出瓷器来,不再让白花花的钱财一笔一笔地流到中国。 殷弘绪点了点头,神情激动:“这可是一番大事业,苏小姐有请,殷某人岂敢不从?” 苏无问笑了,殷弘绪也笑了,两人举起茶盏来,对饮了一杯。 殷弘绪仰头喝茶的时候,斜看了顾风年一眼,却见顾风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第171章 下海 转眼已是深秋,天还未亮,夜空中灰蒙蒙的一片。 一艘大船停靠在宁波港口,船员们伸手扶着苏无问上了船。 殷弘绪紧跟其后。 顾风年是最后一个上船的,刚一脚踏到了船上,只听后头有人在喊他。 “风年、风年,等等我,我随你们一块去!” 顾风年转头一看,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家追了过来,看身形煞是眼熟,待到近了一瞧,这是苏无问的父亲苏老爷子。 顾风年连忙伸手扶住了他:“苏老爷,您怎么来了?” 苏无问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转了身来,看到了自己的亲爹,眼神里闪过了几分不悦。 这么一大把年纪,不好好在家呆着养老,跟出来做什么? 苏老爷子这一路小跑,跑得急了,方才停下来,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弓着腰驼着背,扶着顾风年大口大口地呼吸,等到他终于平复了下来,这才开口。 “风年,带上我,我随你们一块儿去。” 顾风年正想开口劝他回去,此去路途艰险,他年事又高,不宜于同去。 站在后头的苏无问已经先行开了口:“爹,别胡闹,快回去,这不是让你玩儿的地方。” 苏老爷子不高兴了,努了努嘴,松开了顾风年,身手矫健地跳上甲板,刚一上船,没站稳,摇摇晃晃,身子往后摔去,顾风年连忙扶了他一把。 苏老爷子本来是想展示一下,他的身子骨还年轻着,可这一下倒是弄得自己心里羞愧得很,脸上却不动声色,直接把这一茬盖了过去。 “苏无问!你老子今天跟定你了,就算天南地北,你家老子都要跟你一块去。” “爹,这不是闹着玩的。” “你爹也不是闹着玩的,这都给你找了大半年的亲家了,亲事也没定下来,你要么把婚结了再出去,要么把你爹带上,爹上国外给你找一个。” 苏无问被他说得又羞又恼,哪有人家的亲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自己女儿亲事的,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当下也不好再跟他多说什么,生怕再说下去,苏老爷子反反复复地纠结着这个话题不放,惹出更多的难堪来。 苏老爷子摸进了房舱里头,一屁股坐定,气定神闲。 顾风年上前看着苏无问,想看看她的意思,若是她觉得不能让苏老爷子同往,那么他就算是用暴力手段,也得把苏老爷子给扛下船去。 苏无问见他看向自己,知道他是在征询自己的意思,当下叹了口气,说道:“随他去吧。” 他们这一次出海艰险万分,目的是为了把一大批瓷器运送到法国。 殷弘绪已经帮苏无问联系好了买家,一到法国港口,卸下货,便能交接了。 但这一次是苏家第一次自己用船只将瓷器运到海外去,这一路上遇到的可能不仅仅是海盗,还有东印度公司。 东印度公司向来称霸海上运输业,岂能甘心让苏家另辟航路? 苏家的瓷器不走东印度公司的渠道,东印度公司自然就要损失不少利润,要是让苏家做成了以后,别家也纷纷效仿,自己建立自己的海上运输业,东印度公司就开不下去了。 东印度公司的海上作战能力向来强悍,苏无问的船上虽然请来了许多武艺高明的人士,但这些人有许多水性并不好,要是真遇上了东印度公司,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人家。 这一去尚且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 但苏老爷子的性情她是了解的,自己亲爹又怎能不了解。 苏老爷子要做的事情,就算是来一百头牛,也没法把他拉得回心转意。 纵然此刻不让他上船,届时他哭闹一场,或是攀附在船沿边上不肯松手,最后也拿他没有办法。 苏无问本是希望能把爹留下,让爹陪着母亲的。 母亲这边一个人料理着苏家产业,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过来,更何况此去生死未卜,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老两口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留下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 但父亲这个样子,显然只是拿她的婚姻大事当个借口,目的是想随她同去。 也罢了,但求能够平安归来,就让他一块去了。 船只起航了,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丝凉意。 苏无问转头看向了她身前的这两个男人,见顾风年一只手搭到了殷弘绪的肩膀上,对他说:“走,去看看咱俩的房舱。以后你加入了苏家,我就不叫你殷神父了,以后你便是殷兄。” 殷弘绪对于这个称呼以及顾风年亲密的举止似乎有些抗拒,想要从他身旁移开,但又不愿意表露出这种抗拒,只得暂且压制下来。 “顾主管说笑了,我纵然没有加入苏家,你我之间也大可不必如此生分,你尽管叫我殷兄便是,你这么叫我,我还受宠若惊。” 顾风年哈哈一笑,拉着殷弘绪往里头走:“好好,殷兄,来瞧瞧咱们睡的地方,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先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了再说。” 苏无问看着顾风年拉着殷弘绪走远了。 把他们俩安排在一间房舱里,是她特意安排的。 东印度公司海上作战经验丰富,实力雄厚,而苏家却是头一回带着货物下海。 如果这世上有谁能抗拒东印度公司的力量,那么殷弘绪必定是其中一个。 他是个精通中文的法国人,表面上温柔敦厚,实际阴险狠毒,而且背景雄厚,只要把殷弘绪牢牢地拴在一条船上,说不定就有战胜东印度公司的希望。 东印度公司那边还在觊觎苏家的郎窑红釉,想必不会置苏无问于死地,但是也绝不会让她开通出一条海上航路。 所以苏无问一定要紧紧抓住殷弘绪这根救命稻草。 殷弘绪也有求于苏家,他想得到制作出郎窑红釉的技巧,既然他想利用苏无问,苏无问就先利用他。 苏无问在甲板上,指挥着船员们各就各位。 时间在一圈圈的波涛中流逝,东方渐现鱼肚白。 天亮了。 第172章 对弈 船只即将驶出中国海域,东印度公司的人必然不会在中国海域内动手,但出去了可就不一定了。 房舱里两个男人盘腿坐在各自的铺位上。 殷弘绪悄悄睁开了眼,偷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顾风年,却见顾风年睁着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殷弘绪吓了一跳,连忙把眼睛闭上,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必然会来追击。 凭如今这艘船上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东印度公司的对手。 殷弘绪深信不疑,等到苏无问陷入险境,他对面坐着的这位顾风年必然会自报身份,出手救下苏无问。 他倒要看看,顾风年究竟暗中带来了多少手下? 坐在他对面的顾风年把眼睛从殷弘绪的身上移了开去,转向别处,怔怔地望着舷窗外走神。 有殷弘绪在手,就不怕东印度公司的人追上来了。 殷弘绪必定知道东印度公司的人肯定会追上来的,他不可能胆子那么大,毫无准备就来了。 他总得给他自己留条后路,必定是有接应他的人跟着他的。 届时等到打起仗来,只要看住了他,别让他逃走了,等到战事危急了,殷弘绪必然会出手,借助天主教传教会的力量,跟东印度公司打一仗,正好令他们两败俱伤。 殷弘绪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打了个呵欠:“顾主管,夜深了,咱们歇息吧。” 顾风年应了一声,两个人躺了下来。 很快,二人便双双沉入了梦乡。 响亮的号角声把顾风年惊醒了。 他睁开了眼,第一个想看的人就是殷弘绪,看看他还在不在,却见殷弘绪也正醒来坐起身。 顾风年长吁了一口气,可能是累了,方才他竟然睡得那么熟。 他朝着舷窗外看去,只见外面红彤彤亮堂堂的一片。 殷弘绪也发现了不妙。 “顾兄,走。咱们出去瞧瞧。” 顾风年点了点头,两个人起身披上了衣裳,穿上了鞋,一前一后来到了甲板上、 苏无问和船上的一众兄弟们都已经整装待发,各就各位了,船上的人戒备都很高,警惕地瞧着对面的船只。 对面远远驶来了一艘大船,但这艘船上火光通天,甲板上层正燃烧着熊熊大火,朝着苏无问的这艘船冲撞过来。” “快快,改变航道,离它远一点。” 苏无问大声吩咐船上的船员。 兄弟们齐心协力地让大船尽快往边上驶去。 倒不是害怕远处那艘船上的火,怕是被它撞了一下,自己这艘船要是撞出个窟窿来,进了水可就不妙了。 顾风年看了看殷弘绪,不知他此刻会有何做法,却见他气定神闲地打了个呵欠,也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而像是一脸倦怠的模样。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一艘船起了火,走吧顾兄,咱们继续回去睡咱们的觉。” 说着一只手搭在了顾风年的肩膀上,便要拖着他回转房舱。 顾风年跟着他进去了,他的床位正对着窗口,也能看到一些外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只见外头的火光远去了,骚乱的声音也逐渐平复下来,大概是已经安全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多想,准备再睡一会儿,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今天晚上怕是不太平。 但这一整夜都没有什么其他的声音再惊扰到他。 第二天一早一睁开眼的时候,又连忙瞧了瞧殷弘绪,他是很惊醒的,若是殷弘绪出去了,想必他会醒过来。 果然,殷弘绪还在他对面睡着。顾风年松了一口气,看来昨天晚上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再发生。 第二天一整日,风平浪静。 阳光晒在身上,暖意里带来了几分舒适,仿佛船只将顺顺利利地抵达法国,再不回起任何波澜。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天色又暗了下来。 殷弘绪拍了拍顾风年的背:“走吧,咱俩又该去睡了。” 顾风年没答话,点了点头,两人回了屋。 顾风年闭上了眼睛,听着水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星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夜色很美。 半夜的时候,隐约听到外头又说话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把顾风年吵醒了。 他睁开眼,看了看对面躺着的殷弘绪,掀开被子起了身,静静地坐着听了一会儿外面地动静。 好大的喧嚷人,好像苏无问在跟什么人说话。 顾风年弯腰穿上了鞋子,殷弘绪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看着顾风年,仿佛他也刚刚才醒过来一般。 “顾主管去哪?” “我出去看看。” 殷弘绪侧耳听了一下外头的动静:“我跟你一块去。” 他一翻身也做了起来。 殷弘绪来了劲了,看来是又出事了,他一直都在等着顾风年动手的那一刻,船上发生的事,他当然一件也不能错过。 两人匆匆来到了甲板上,好多人围在船尾。 顾风年与殷弘绪分开众人挤了进去,低头往下面一看,有一只小船停在他们的大船边上,船上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家,还有三个孩子。 这五个人衣衫尽湿,神情里透露出疲倦与狼狈之色。 小船上,上了年纪的男人仰头看着苏无问,正在对她说话。 “小姐,小姐,救救我们吧。我们坐的大船出了事了,我的儿子和儿媳为了救我们,都没了。就剩下孙子孙女了。小姐行行好,让我们上船吧。我和老婆子第一次坐船,哪里想过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们几个都不会水,会没命的,求小姐菩萨心肠,救救我们吧。” 男人边上的老妇人跪伏在小船上,口中苦苦哀求着什么,连连磕头。 顾风年一看到她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虽然并不精通水性,但毕竟也做过几次船,知道船上的平衡极难掌握,稍有不慎就会翻出船去。 这老妇人跪着磕头,身子却一点也不摇晃,显然是精通划船之术的。 更何况--顾风年想到这里,以手掩面干咳了一声--“咳”。 更何况,以苏无问这个年纪,虽然确实还是位小姐,但换作别人,早就已经是夫人了。 小船上这人却口口声声唤她小姐,莫非是早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第173章 围住 苏无问听完了下面人的哀求,菩萨心肠发作了。往日里她并没有那么心善,今日却偏偏特别慈悲,当下吩咐手下: “快放绳子下去,把人救上来。” 绳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苏无问发话。 边上的船员一听她同意了,连忙把绳子掷了下去。 小船上的男人一看绳子下来了,也没理会自己的妻子和孙儿,抓住了绳索第一个就要往上爬。 这小船上的男女,显然都有问题,不能让他们上了大船。恐怕这几个人都是东印度公司的人手。 顾风年紧张地看了看殷弘绪,他在等着他先动手,若是此刻自己先出手了,后面就会陷入被动的境地。以后船上无论出什么事,殷弘绪都会袖手旁观的。 那就没办法让殷弘绪和东印度公司对上了。 可这会儿,殷弘绪虽然脸上看起来焦急万分,人却纹丝不动,看他这样子,恐怕是不会动的。 小船上的男人快要沿着绳子爬上来了。 恰在这时,有团黑影忽然从船上飞了出去,扑通一下落入水中,往底下一看,正在往上爬的男人也不见了。 片刻之后,海水里掀起来一阵小水花,浮出两个脑袋来。 其中一个是方才正在网上爬的男子,另一个是殷弘绪。 顾风年低头看着水里的殷弘绪,用力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看错了。他一直在等着殷弘绪出手,但没想到他是以这种方式出手的。 假装自己落水,然后顺带把那个男人又砸了下去,不让他爬到船上。 这样一来,倒是既能维持住殷弘绪表面上的慈悲心肠,又不会暴露出他的武学底子。 顾风年正这么想着,苏老爷子忽然挤到了他的身侧,双手扶在船舷上,低头往下一看,忽然大惊失色,尖声大叫道:“殷神父!殷神父!快!快!快把殷神父捞上来!” 方才用来拉小船上男子的绳子这会儿被用来拉殷弘绪了。没人再顾得上那个男子。 殷弘绪湿漉漉地回到了船上,一脸狼狈。 苏老爷子很不好意思地上前,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到他身上,拉着他要回房舱,口中道: “殷神父,殷神父,方才来得太急了,没想到会把神父撞翻下去,还好有惊无险,殷神父千万别怪罪,我陪神父去换衣服,别着了凉。” 顾风年听到他俩走远的脚步声,心里有些发笑,所以刚才,是苏老爷子把殷弘绪撞下去的,这撞得可真准,正好把小船上的男人也撞下去了。 苏老爷子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 小船上的男人方才说他不会水,可在水里呆了这么久,却也没溺水,显见才说的是假话,苏无问想必不会再让小船上的人上船了。 果然,刚想到这,只听苏无问在耳旁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说你不会水!兄弟们,把下面这几个人赶走,别让他们上船!” 顾风年没在逗留,剩下的事情苏无问自会处理的,他现在急着回去看看苏老爷子和殷弘绪那边的情况。 往回走的路上,顾风年却又偏偏开始想着苏无问。 苏无问往日里也不是那么不警觉的人,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苏无问也在怀疑什么?她怀疑的人是自己还是殷弘绪?她在等着自己出手还是殷弘绪出手? 顾风年摇了摇头,觉得脑子越来越糊涂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房舱里,苏老爷子和殷弘绪纠缠在一起。 苏老爷子抓着殷弘绪的衣服,要帮他脱下来,殷弘绪死死不让。 “殷神父,你的衣服都湿了,再不脱就着凉了。快脱了吧。” 殷弘绪连忙推脱:“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苏老爷,麻烦您去外面避一避。” “哎呀,这有什么好避的,你就快脱了吧。” 顾风年掩面低咳了一声,里面两个人听到了声音,倒是听了下来,都转头看向他。 苏老爷子冲他招了招手:“风年,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殷神父换个衣服,他不要我帮他换,他要你帮他换。” 殷弘绪老脸一红,连忙摇头,话可不能乱说,他什么时候要顾风年帮他换衣服了。 恰在这时,外头号角声一片,看来今夜注定不太平。 殷弘绪一想,与其在这儿跟苏老爷子纠缠,不如先出去看看情况。 他作势就要往外走:“走,我们快去看看。” 苏老爷子手里拿着衣服追了上去:“哎哎哎,殷神父,先把衣服换了再出啊,要着凉的啊。” 殷弘绪哪里管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有三艘大船正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逼近苏无问这一艘船。到了一定距离,那艘船停了下来,不在往前,围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样子,把苏无问的船圈在中间。 苏无问船上的副手对着那几艘船大喊:“喂!你们是谁!你们挡着路了!” 那边的船上没传来任何一点声音,甲板上甚至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苏无问的船只只得停下,没法再往前。 这三艘船既不逼近苏家的船只,也不离开,只是停在那里。 四艘船只一起跟着海水慢慢地移动。 苏无问叹了一口气:“这又是想做什么。” 殷弘绪已经来到她边上,看清了局势,道:“我看是东印度公司出手了。这是要耗死我们,等着我们没了粮食。” 苏老爷子在一边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撞过来,这算什么英雄。” 殷弘绪解释道:“东印度公司还有求于苏家,他们一边要阻拦苏小姐开拓海上航路,一边又不能让苏小姐真的出事,看来,是想要活捉苏小姐。” “活捉我女儿?”苏老爷子怒睁着眼,双手叉腰,朝着远处的船只“啊呸”了一声。 海水推着船只一点点往前,眼看着就快要撞上其中一艘船了,偏偏那艘船却纹丝不动,好像就算被撞个窟窿出来也无伤大雅。 苏无问可不敢真的撞船,她就这么一艘船。要是出了个窟窿,就真的完了。 每回快要撞上去了,船员们都得费了劲地把船稳住,让大船略微调转方向。 苏无问精疲力竭地回过头来看了看顾风年与殷弘绪,这两个人也正狐疑地看着对方。 人人都暗怀心思,等着对方先出手来破了这个局。 第174章 钥匙到手 “咕--”苏老爷子的肚子叫了。 船只已经被围困十日,船上的粮食虽然尚有,但不敢多吃,粮食总有吃完的那一天。 苏老爷子眼巴巴地看着殷弘绪盘子里的包子,厚着脸皮,咧嘴一笑,一伸手,抓了过去。 手刚伸到盘子前,盘子忽然飞走了。 苏老爷子抬头一看,殷弘绪端起盘子站起来走人了。 苏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像个苦瓜。他转头一看,顾风年在另一侧吃东西,盘子里的还没吃完,顿时又高兴了起来。 伸出去的爪子缩了回来,换了个方向,朝着顾风年那边伸了过去。 顾风年一把抓起了盘子里的所有吃食,全塞进了自己嘴里。 苏老爷子脸色又沉了下来,不悦地发起呆,摸了摸肚子,怎么别人都能吃饱,就他吃不饱,难道苏无问克扣他的粮食,那一份比较少? 再这样围困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粮食总有吃完那一天,等吃完了,可该怎么办,难道活活饿死。 不行,苏老爷子暗下决心,他要早做打算,给自己留条退路,不能让自己挨饿。 他得把粮仓里的粮食偷一些出来自己悄悄藏着,这样就不会跟大家一起饿死了。 主意已定,说干就干。 苏老爷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吱”地一声,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苏老爷子大声道:“没事情干!我去帮忙干点活!” 他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殷弘绪和顾风年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谁也没作答。 “咳咳!”苏老爷子以手掩面干咳了两声。“大家都太辛苦了,我也不会别的,我就帮忙去做个饭吧!” 殷弘绪和顾风年又相互看了看,苏老爷子到底在跟谁说话,又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他是苏无问的父亲,苏无问又是这艘船的东家,苏老爷子想去哪,直接去便是了,何必跟人说。 两个人心里都泛起了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苏老爷子要去做什么。 苏老爷子站着伸了个懒腰,大声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外走了。 顾风年和殷弘绪对望了一眼,顾风年朝着苏老爷子出去的方向转了转脸,殷弘绪点了点头,两个人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苏老爷子下了甲班,心里小兔乱跳,非常紧张。 有个在下层干活的人看见了他,恭恭敬敬地唤了他一声:“苏老爷!” 苏老爷子心脏突的一下,这是被人抓住了。 苏老爷子身子僵硬,慢慢转过身来,老脸开始逐渐胀红。 眼前看到了一张笑脸,这张脸上薄薄的嘴唇动了动,问出一句话:“苏老爷可有什么事,我帮您去办。” 苏老爷子逐渐缓过来了,还好还好,对方没有怀疑他。 “没什么事,我就是呆的无聊了,到处走走。你去忙你的吧。”苏老爷子又能谈笑风生了。 那小兄弟连连点头:“哎哎,那您慢着点走,这底下光线不好,别撞着了。” 苏老爷子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放心放心,我随意逛逛,你去忙你的吧。” 小伙子不疑有他,转身走了。 苏老爷子长舒了一口气。 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朝着粮仓的方向走去。放门口尽然还有两个人守着,一左一右坐在门口。底下光线不好,待走进了苏老爷子才看见他俩,想退开已然来不及。 坐着的两个人眯着眼睛观瞧着,等看清了来人,都很热情。 谁家没有个老父亲,一看到苏老爷子简直就像见了自家老爷子,热情劲发自肺腑。 “老爷子怎么来了!” 苏老爷子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又非得想点什么出来。 “咳,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什么事情干,到处走走。” “老爷子是要进粮仓里转转么?” 苏老爷子连忙摇头否认:“哎哎哎,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要进粮仓,就是随便走走走到这里来了。” 一左一右两个小伙子互看了一眼,不知道苏老爷子为什么这么激动,急于否认。 无聊了到处转转,想进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苏老爷子怎么表现得好像进个粮仓就要触犯王法了一般。 两个小伙子是聪明人,又是江湖上混的,立时就明白了,苏老爷子这是在说反话! 一定是他们方才的表现哪里得罪了苏老爷子,让他以为他们俩不让他进粮仓,生气了,所以说反话。 苏老爷子可是东家的老爹,得罪不起,两个小伙子又对望了一眼,下定了决心。 今天,这个粮仓,苏老爷子是不进也得进。他们俩要让他明白,他们没有不想让他进。 小伙子们腾的一下站起了身,一左一右架住了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心脏突突跳,这是要抓他去见苏无问。 “老爷子,既然没什么事情干,我们俩带您进去转转,看看屯粮吧。” 苏老爷子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就这么被扶到了粮仓门前,其中一个小伙子掏出了把钥匙,开了门,两个人架着苏老爷子进去了。 苏老爷子心里一阵发虚,这可是他们要他进来的,不是他想进来的。闺女到时候怪罪起来,可不能怪到他的头上。 苏老爷子四顾打量了一番,这粮仓里的粮食还是挺多的嘛,那为什么不让他吃饱呢。 苏老爷子这会儿从紧张地情绪里缓过来了,胆子又变大了。 门口有人守着,还得有钥匙才能进来,那他怎么才能偷偷拿走一些粮食呢。 有了! “咳咳,”苏老爷子咳嗽两声,“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回老爷子的话,我们俩平日里就守着这个粮仓,厨房那边来人了,我们就开门让他们自己进去拿。” “就这么点事,为什么要两个人守着呀。” “老爷子,不瞒您说,有时候厨房的人过来了,就想偷偷拿走点粮食,我们俩就看着,不让他们偷东西。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万一被偷东西的人倒打一耙,说我冤枉他,就不好办了,两个人看着能多个证人。而且厨房那边都是一伙的,自己人都帮着自己人。” 苏老爷子点点头:“那你们晚上几点去休息呀。” “老爷子,我们晚上就一个人去睡觉,另一个人守着,不会两个人都去睡。我们轮流守夜。” 这事情有点难办啊,苏老爷子想了想。 “这样吧,你们把钥匙给我,我替你们看门。” 两个小伙子为难的相互看了看。 “这--” 苏老爷子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们就权当休息了,老爷子我呢,又没事情干,闲的也无聊,不如替你们看看门。” 两个小伙子还是很为难。 “怎么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中一个小伙子道:“老爷子,我们怕您忙不过来。厨房里有个伙计偷起东西来可厉害着呢。” “怕什么,他们难道还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不成?要是逮到了,他们难道还敢说我栽赃他们?” 两个小伙子想了想,倒也确实不会,谁见过被老板抓到了还到咬一口的?苏老爷子可是东家的亲爹。 而且-- 而且粮仓要是在苏老爷子的手里出点差错,那也必然不能责罚到他们俩头上。 这可是老东家。 两个伙计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其中一个把钥匙递到了苏老爷子手上。 苏老爷子挥了挥手:“你们去休息吧,快回去睡一觉。我要是看门看腻了,自然会去找你们接替我。” “哎哎,那我们可走了啊。” 两个小伙子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不太放心苏老爷子一个人呆在那里,怕他不太会弄得来。 苏老爷子冲着他们直挥手:“快走吧快走吧。” 两个小伙子很快就走得没了人影。 苏老爷子打量了一番,确实人都走赶紧了,顿觉心花怒放。 转头一看粮仓,心中暗想,这可都是我的了! 第175章 偷粮不成蚀把米 殷弘绪轻轻地打了个呵欠:“顾主管,你看着,我得回去歇歇了,昨儿个晚上没睡好,今天得补个觉。” 他们俩是方才尾随着苏老爷子过来的。如今见苏老爷子只是坐在粮仓门口,也没做什么事儿,殷弘绪有些不愿意看下去了。 苏老爷子至多也只是方才没吃饱,要溜进去偷点干粮出来吃上一顿,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方 才他和顾风年不过是闲得无聊跟过来罢了,现在他有些乏了,不愿意再待下去了。 他让顾风年继续待在这儿看着,可是顾风年哪里能让他一个人走,比起盯住苏老爷子,盯着殷弘绪才是他该干的正事,他是无时无刻不与殷弘绪呆在一起的。 就算是殷弘绪要沐浴更衣,顾风年也会悄悄的跟在外头守着他,防止他忽然不见了。 他们俩虽然是在一条大船之上,船又在海里,边上还有三条敌船围着他们,可是以欧殷弘绪的本领,跳进海里,突然逃走,消失不见,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这个局面他还在等着殷弘绪出手破解,要借着殷弘绪的力量来对付包围住他们的东印度公司,可得把他看好了,岂能让他说走就走了。 顾风年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我也有些累了,想休息会儿,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殷弘绪当作是没听出来他的话外之意,拍了拍顾风年的肩膀,两个人走了。 他俩前脚刚走,原本迷迷糊糊安安静静坐在粮仓门口的苏老爷子,忽然朝着他俩方才躲过的角落里打量了一眼,腾的一下站起了身。 那个角落里被人放了一面小小的镜子,能够清楚的看到转弯处是否有人躲在那儿。 刚才殷弘绪和顾风年的行踪,可是尽收苏老爷子的眼底,这镜子也是他放的,他就知道那两个人必定会跟上他的。 又等了一会儿,四下里没有任何动静,没人朝着这边过来,这会儿也没有临近饭点,厨房的人也不会过来。 正是把粮仓里的粮食搬到自己房舱里的大好时机。 苏老爷子掏出了钥匙,打开粮仓的门,闪身进去,他把一些干粮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可是衣服很快便鼓了起来,他拿走不了多少东西。 苏老爷子一想,有了,他又打粮仓走了出来,锁上了门,四下里看了看,还是没人,悄无声息的往自己房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到了自己的房舱里。苏老爷子把带回来的这些干粮都先塞进了一个抽屉里,接着抱起了床上的被子,朝着粮仓所在的方向又走了过去。 路上碰到个船员,见他抱着一床被子,有些疑惑,跟他打了个招呼,问了一句:“苏老爷子,您这是干嘛去?” 他看了看被子,又看了看苏老爷子。 “跟底下几个兄弟处的不错,聊得来,想坐在一块聊聊天,可底下又潮又冷,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抱个被子盖着暖和暖和。” 那船员一听,很热情:“老爷子,您这被子带下去怕是要弄脏,我那儿有件大衣挺暖和的,要不给您拿来,您拿去盖。” 苏老爷子连忙拒绝:“不用不用,哪能把你的衣服弄脏,我不嫌脏,就用这被子了,你去忙吧,去吧。” 船员还想说什么,但见苏老爷子在催着自己走,便也不再逗留。 “好勒,您去聊天。” 苏老爷子点了点头,扛着被子继续朝着粮仓那个方向走去,他也不算说谎,他确实跟管粮仓的那两个小伙子聊了几句,也能算是朋友,只不过那两个小伙子被他打发走了。 苏老爷子又大摇大摆的朝着粮仓走去,他到了粮仓门口掏出钥匙,扛着被子走了进去,一进到里头,他赶紧把门给关上,可是一关上门,却又发现里头漆黑一片。 不行,他得先把蜡烛点上。 苏老爷子略微把门开了一条缝,透过外头照进来的光亮,见到粮仓里边有一个大木桩,木桩上放着一盏蜡烛。 苏老爷子点燃了蜡烛,直起身子又把门给关上了,关好了门,他一手扛着被子,一手拿起那盏蜡烛朝着里头走去。 到了存放干粮的地方,苏老爷子把那盏蜡烛往地上一放,双手一用力,撕开了被子的一角,把干粮一块一块地塞进自己的被子里头。 苏老爷子心里泛起一阵得意,他这样子藏东西,看谁能发现得了。 苏老爷子扯动被子的时候,被子把地上的那盏蜡烛碰倒了,苏老爷子浑然不觉。 那蜡烛倒在了用纸包着的一包包干粮上,火烧了起来,可是苏老爷子装东西装得起劲,还是没在意。 直到屋内的光线越来越亮,一股浓浓的烟味让他感到难受起来,这才停下把粮食塞进被子里的举动,转头一看,见屋里竟然已经着了火了,而且火势不小,心里一阵慌乱。 这可是粮仓,而且他还是偷偷进来的,关系到一整船人的粮食。 他急忙想去灭火,心里慌乱不已,想着要赶紧把火给灭了,举起手里的被子就拍打了上去,可这一下非但没把火灭了,反而让火势更大。 被褥里的棉花也着起火来了。 苏老爷子这下是彻底慌了,连忙冲向了门口,他哆哆嗦嗦,手心里直冒汗,试了好几下,才总算把门给打开。 一开了门,冲出去便高声叫喊:“快来人!着火了!粮仓着火了!快来人呐!” 有几个船员听到声音赶了过来,远远的望过去,只见粮仓那边火光冲天,来人赶忙转身吩咐身后的其他船员:“快去拿水来!快去!” 船员们又匆匆的去舀水,可等到水端来的时候,火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把一盆盆的水往火上扑,船员们也是心疼的不得了,这些水可是淡水,是他们要喝的水,海上要是把水都给泼没了,他们喝什么? 粮仓着火的事件迅速惊动了苏无问,顾风年和殷弘绪也跟着赶了过来。 原本守在粮仓门口,却被苏老爷子打发去休息的那两个小伙子,更是战战兢兢。听到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浑浑噩噩起来。 第176章 这不是康熙 苏老爷子见火势越来越大了,心里知道不妙,也想赶紧把火给救下来。 他看着大家抱着一桶桶的水过来,也想去抱桶水过来扑火。 他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厨房找水,见厨房里确实有一桶液体,也没多想,抱起来就朝着粮仓这边跑来,到了大火跟前,把怀里抱着的那桶液体猛地向前一扑,火焰立时窜起了三丈高。 熊熊烈火朝着苏老爷子席卷而来。 被火苗一熏,苏老爷子手里的木桶也烧了起来,苏老爷子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却听后面的人在朝他喊:“那是油!快扔了!” 苏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油桶向前一扔,只听轰隆一声,接着咔嚓咔嚓作响,船身猛烈地摇晃,这艘大船似乎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地板上湿了,海水正在渗透进来。 苏老爷子脚底下那块木板突然咔嚓一声断裂,苏老爷子惊恐地大喊了一声,打裂口处掉了下去,落入海里。 苏无问本就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被火焰熏红了眼睛,一看自己老爹掉下去了,急忙冲上前去,一个箭步也打那裂口里跳了下去,追着自己的老爹而去。 自打在凌云大佛之前,差一点命丧江中之后,苏无问的水性已经精进了不少,说不定还有机会把老爹救回来。 船上的船员们眼瞧着东家也跳进海里了,一个个吓得不轻,可眼下船上又着火又灌水,抽不出太多人手来,便只有少数几个人跳入海中去寻苏无问父女俩,剩下的人手又要修补漏洞,又要忙着灭火,根本无暇再顾及其他。 不把船给修好,这大海之上一整船人的命都要完了。 苏无问一到了水里,隐隐约约瞧见爹爹就在前头,赶紧追了上去,可她越用力,越觉得身子沉重,眼瞧着离苏老爷子越来越近了。 苏无问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苏老爷子的衣服,手下刚一用力,紧接着,她便昏了过去。 --------- “娘娘,娘娘,你醒了。” 苏无问头疼欲裂,耳旁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睁开了眼睛,一阵天旋地昏、眼冒金星,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转头一看,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跪在她的身边,而她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娘娘,你终于醒了。”丫鬟道。 苏无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她睁着眼睛看着这丫鬟,心里想着:“老爹呢。” 丫鬟见她虽然醒了,但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人虽然救活了,脑子却进水了吧。 丫鬟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娘娘。” 苏无问回过了神来,打量了面前的丫鬟一眼,这丫鬟年纪也不小了,看着也有十几岁,怎么偏要唤自己娘呢。 苏无问摇了摇头,许是自己当真年纪大了吧,在她眼里竟能当她娘了。 这些年来又操劳着生意上的事情,可能看起来还要比实际年龄更大些。也难怪小丫鬟把她当娘了。 苏无问的思绪又转了开去,她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这小丫鬟她没见过,不是她这边的人,那么,她是被人救上来的么?是东印度公司的人把她捞上来的?既然她救上来了,那她爹是不是也被救上来了。 “我爹呢?” 这是苏无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小丫鬟有些惊愕:“奴婢不知,奴婢从未见过。” 不行,她得去找老爹。 苏无问打床上下来,猛地站起了身,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差点站立不住。 小丫鬟连忙起身扶她:“娘娘!娘娘!” 苏无问揉了揉额头:“我没事。”她缓了缓,又强打起精神来,举步往外走。 小丫鬟连忙跟上:“娘娘,娘娘,娘娘要去哪里?” “去找我爹。” “娘娘身子还没好,不可随意走动呀。” 苏无问没理她,一撩幔帐就探身出了屋子,只是脚还没迈过门槛,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很快,苏无问又被人扶着回了屋里。 扶她回屋的是个男人,一个体格魁梧、满面红光的男人。 小丫鬟一看到他,立时就跪了下来:“皇上!” 苏无问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男子,不敢置信,又努力眨了眨眼睛,继续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是康熙? 不可能啊!这跟画上的不一样啊! 这是哪里来的皇帝?她是误入了什么别的国家不成?可这些人说的都是中文啊。 苏无问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那男人扶着坐到了床上,她这才注意到这男人穿着件黄色的龙袍,身后还跟着个太监模样的人。 “皇上”似乎并没有怪罪苏无问失了礼数的表情管理。 “爱妃,你觉得身子如何了?” 苏无问又用力一眨眼睛,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这回轮到她自己怀疑是不是脑子进了海水了。 莫不是在做梦不成。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平常她也没做过这种春秋大梦啊。 苏无问直愣愣地瞧着他,可能,这个“皇上”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吧。 “皇上”还是脾气很好,没有怪罪她。 “爱妃可是不太舒服?别担心,太医说你的身子无碍的,好生养这就是。” “huhuan皇上?”苏无问嘴唇哆嗦了两下,好半晌说出了这两个字。 “皇上”抚了抚她的后背:“爱妃可有事?” “皇上,我爹呢?”苏无问瞳孔涣散地看着他。 “爱妃有心了,国丈身子无碍的,只是受了凉,这会儿在前殿养病,此处是后宫,即便是国丈,也不宜留居,等你身子好些了,朕便着人请他进来。” 苏无问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我现在就去找他。” 她刚想起身,无奈“皇上”的力气分外大,只轻轻一拦,就把她拦了下来。 “朕说了,等你身子好了,自然让你们相见,可你现在刚醒过来,不宜走动,先好好留在屋里休息吧。” 后面的太监也连忙开口:“是呀,娘娘,皇上可心疼着您呐,您这刚一入了宫,就给您封了妃,这可是当年皇后娘娘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呐。” 苏无问愕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皇上”。 这不是康熙啊! 第177章 设法逃跑 皇上走了,苏无问愕然地凝视着空中的一个点发呆。 小宫女心里有些惊骇,胆怯地伸出一只手在苏无问跟前晃了一晃,见她没有反应,又接连晃了几下。 苏无问仍旧不知在看着什么,小宫女轻轻唤她一声:“娘娘。” 苏无问回过神来,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也就是说,她被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皇帝救出了海,又被封了妃。 苏无问看着小宫女:“我是什么娘娘?” 小宫女没听明白这句话:“您是娘娘呀。” 苏无问重复了一次:“我是什么妃?” “您是龙妃娘娘。” “龙妃?这是什么宫?” “这是龙女宫,娘娘。” 龙?皇帝是真当她是海的女儿了。 “前殿在何处?” “前殿就在对面,出了这后宫,不远处便是。” 苏无问一听这话就往外走,刚才可是说了,亲爹在前殿待着。 她现在就得去找他。 小宫女在后面急忙跟上:“娘娘,您养身体要紧,可不能乱走。” 苏无问一心只想着她爹,哪里能听得进这句话,照旧要往前走,可是她也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翠。” “小翠,你告诉我前殿怎么走?” “娘娘,后宫女子不能出这后宫。” 苏无问听到这句话,脑子里有些烦躁,这都叫个什么事情,她来了个什么地方,怎么还不能出去,她可不信这个邪,岂有出不去的道理,她毕竟不是什么真的嫔妃,她只是一个被人救上来了的女子而已,而且她是个商人,善于跟人沟通,要是真拦着不让她出去,她跟人沟通几句,说不定人家就放行了。 “你带我去大门处。” “娘娘!” “你带不带我去?你若不带我去,我自个儿找去。” “娘娘您出不去的。” “你不带我去,我怎么出得去?你若带我去了,又怎知我出不去?小翠,你快带我过去,我要见我爹,我现在着急得很。” 小翠一边快步地试图跟上苏无问,一边劝她,可是苏无问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可怜的小翠只得带着她朝着宫门处走。 到了宫门处,果见有两个太监把守在那。 苏无问没管他们,心里给自己打了把气,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视若无睹,直直地朝着门外走。 说不定她不主动问,人家就不会拦她。 但她想多了,她刚往外走,两个太监便立刻伸出手拦在她跟前:“娘娘请留步,这是外头,没有皇上允许,后宫女子不得出去。” 苏无问停下脚步,笑脸相迎,好声好气道:“公公,我不是什么娘娘,我是个生意人,本是掉到了海里,不知怎的被人救了上来,并不是什么娘娘,请两位公公让出一条道来,我父亲还在外头,我得去见见他。” 一个太监尖声尖气道:“娘娘还是请回吧。娘娘既然已经受了皇上赐封,便是皇上的人了,从前是做什么的都过去了,这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 苏无问见他这么不讲理,有些气恼,可是此处人生地不熟,她自己的人手一个也没见到,还是不要跟人正面起冲突得好。 更何况她也搞不明白这些个皇上太监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唯有一点是明确的:敌众我寡,不宜冲突。 苏无问耐下了性子,又好好地跟太监说了一番,希望能放她出去,可太监就是不肯。 说了快有半个小时,直说的苏无问口舌生燥,嗓子都开始疼了,太监手都没动一下,照旧拦在她跟前。 苏无问看了看这四周围,就只有这宫女,还有眼前的两个太监。 她可是小时候习过武的,虽然她那点武力在顾风年的眼里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两个太监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这小宫女恐怕也没什么力气,她要是把他们三给打倒了,溜出去逃之大吉,找到她父亲,接上父亲一块逃走,说不定倒是条出路。 苏无问左右看了看眼前这两太监,忽然狞笑一下,一出手砰砰两拳。 打得很准,这两个太监应声倒地,一声没吭,小宫女在后面惊呼出声。 苏无问一转头,眼神犀利地看向她,小宫女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来,惊骇地看着苏无问。 苏无问笑了一下,轻声道:“对不住了。” 她一拳头打过去,小宫女也砰地一下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苏无问拍了拍手,这可真是小事一桩。 宫门是半开着的,并没有完全闭拢。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什么其他人了,便急急忙忙打两扇开着的门中间鬼鬼祟祟溜了出去。 刚一出去,却见两只长戟交叉着横在了她的面前。 苏无问心脏扑通一下,左右一看,这宫门的外面竟然还站着两名武将。 人高马大,七尺有余,体格魁梧,脸色俊黑。 就这副模样,怕是打不过他们。 这两人方才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老老实实地在外头站着,没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就听凭着她把太监们给打倒了。 苏无问简直不知道这两人方才心里在想什么。 许是因为方才是后宫的事情,除了太监,其他男人不能入内。 两个武士齐声道:“娘娘请回吧。” 这声音振聋发聩,苏无问心脏砰砰直跳,耳朵里嗡嗡的。 一个武士抓起个棒槌,在边上放着的一架鼓上,砰地敲了一下。 苏无问看了看他俩,干笑一声:“我要去前殿瞧瞧我爹爹,两位通融一下。” 那两个武士一句话也没说,前头却有一列太监急匆匆赶了过来,眼瞧着就是奔着苏无问来的。 苏无问吓了一跳,折身就往回跑,太监们追了进来,不一会儿就追到了她,把苏无问团团围住。 “娘娘请随奴才们回去。” 苏无问绝望地跟着他们又回到了屋里。 —————————— 苏无问已经在床沿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一动不动,除了眼珠子有时候会滴溜乱转之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假人一般。 小宫女的额头上已经上了药包扎了,这会人也清醒了,过来跪坐在苏无问的跟前,时不时地悄悄打量苏无问一眼,不知道这位娘娘在想些什么。 看来打宫门处出去是不大可能了,她得从长计议,不知道这后宫有没有狗洞之类的地方。 钻狗洞的经验,她可是有的,以前跟着爹爹一块钻过。 她得尽快找到她爹,跟老爹会合,再商量下一步的出路。 或者有没有办法爬上围墙翻出去。 可是院墙看起来高大的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房子或者树,挨着围墙,这倒也是个办法。 今天天色太晚了,明天白天她得出去打量打量地形,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一想到从长计议,苏无问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那见鬼的皇帝该不会要她侍寝? 一想到这儿,她打了个哆嗦,小宫女见她哆嗦了一下,跪着向前几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受了寒生病了?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 苏无问回过神来:“不用,你快去睡,我也要睡了。” “是娘娘。”小宫女退了下去,她的屋子就在苏无问的屋子边上,苏无问要是出去她必然会听到的。 可是苏无问若是想出去,反正他她也拦不住,她已经领教过苏无问的拳头了。 更何况就算出去了,她也只能在这后宫里走走,外头她是出不去的。 小宫女一想到这儿,安心地睡了。 苏无问也躺了下来,把被子盖在身上,可是躺到床上之后,方才那个念头越来越浓烈,等她身子好起来了,见鬼的皇帝该不会要她侍寝…… 虽然说她年纪大了,或许已经人老珠黄了--苏无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有些不甘心,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年纪确实大了一些,比不上那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但是万一这皇帝就好这一口。 既然把自己封了妃,那看来是看上自己了,也不知皇帝看上自己什么了,图她老吗?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她是绝对不能做的,至于为什么不能做,她也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那皇帝长得丑陋。 顾风年现在会在哪里?他要是在就好了。 第178章 误会 “见鬼的皇帝不会要她侍寝吧——”苏无问惊醒了过来。 天亮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 苏无问用手遮了遮眼,终于适应了屋内的光线。 “娘娘,太医来了,在外面侯着。”小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屋里,见她醒了,轻声软语地告诉她。 太医来了!苏无问一个激灵,猛的坐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生龙活虎。 太医一定是来检查她的病情的,要是她身子恢复了,皇帝岂不是要她侍寝。 苏无问猛地又躺倒了床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比,重重咳嗽了几声,嗓音沙哑道:“小翠,请他进来吧。” “是,娘娘。” 太医进来了,苏无问显得愈加虚弱。 太医小心翼翼地替她诊起了脉。 苏无问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脸一红,一阵尴尬涌上心头。 平日里打个喷嚏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身为一位娘娘,打那么大一个喷嚏实在汗颜。 到底是谁在唠叨着她。 那太医诊脉的速度非常难,苏无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难不成这个太医已经诊出她身子无碍了?苏无问心里一紧张,脉搏砰砰直跳,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脉搏跳动的位置。 但这个位置跟太医手放的地方不是同一个。 苏无问迟疑了一下,这个太医有点庸啊。他是怎么被选到宫里的。他连搭脉都不会…… 她正大量那太医,太医忽然抬眸撇了她一眼。 苏无问心里又突突了一下,赶忙移开了眼。 又稍等了等,太医仍旧搭着她的脉,苏无问悄悄移回了眼,又开始打量起这个太医。 恰在这时,太医忽然又抬眸瞥了她一眼。 两人眼神碰上了,苏无问一阵尴尬,连忙又移开了眼。 小翠低眉垂目在一旁侯着,也觉得时间有点久了,轻轻问了一句:“太医,我家娘娘身子如何了?” 太医干咳了一声,方才搭不好的脉这会儿突然搭好了,移开了手,站起身,对着苏无问行了一礼,对一旁的小翠道:“你家娘娘着了凉,得好生将养着才是,这几天都不能多走动。” 苏无问一听这话,大喜过望。 这么说,她暂时是不必侍寝的。几天之后的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几天之后她都不在这里了。 苏无问抬起头,忽然发现太医又在瞥她,两人又对视了一眼。 苏无问急忙别开眼。 太医躬身退了出去,苏无问转回头来看着他退出去,却见太医又抬眸瞥了她一眼。 苏无问一阵头皮发麻。 这太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难道看上她了不成。 太医走了,苏无问摇了摇头,甩开了脑子里的太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理会太医,是逃出去,跟老爹汇合,再带上老爹离开这里。 她那艘船怎么样了,顾风年怎么样了。顾风年会不会被东印度公司的人架走了。凭着他的本事,东印度公司的人应该拿他没什么办法。 那么顾风年有没有可能正在找她。 她现在迫切需要有人把她救出去。 苏无问跳下了床:“走,小翠,跟我出去看看。” 小翠有些慌乱:“娘娘,您身子虚弱,不能多走。” 小翠这句话倒是提醒她了。她身子虚弱,确实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去。 苏无问身子一软,靠在了小翠身上,有气无力道:“小翠,这屋子里太闷了,你扶我出去散散心。” 小翠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道:“是,娘娘。” 苏无问半靠在小翠身上,一边走一边努力打量着四周围的建筑,每幢房子每棵树每座假山都有可能帮她翻出院墙。 走了半个时辰的路,苏无问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累,真奇怪。 小翠额上满是汗珠,承受着苏无问的重量,艰难地扶着她向前走。 “娘娘,咱们回去了吧。” “不着急,再走走。”苏无问没看向小翠,紧紧打量着四周围。 前面有一幢房子,紧靠着院墙而建,苏无问眼睛一亮,忘了她身子骨还虚弱,放开了小翠的肩膀,撩起衣裙咚咚咚几步跑上了一旁的假山踮起脚伸长了脖子起劲朝着那边看。 那房子是极好的逃跑地点。只要爬到屋顶上,直接就能用手够到宫墙顶上。 那一片宫墙的顶上甚至还有一个突出来的狮子雕塑,苏无问只要准备好绳子,套在狮子上,然后抓着绳子就能从墙的另一边顺下去了。 苏无问又打量起这幢房子,这幢房子也很好爬,宫廷女子或许爬不上去,但她一个商人,要什么脸面,撸起裤管子就能爬。 就从这里逃跑了,今天晚上就行动。 白天她还得再做两件事情。 一是准备好逃跑用的绳子,二是打听清楚宫外面的地形,前殿在哪里,出了前殿又该怎么走。 苏无问眼前的这幢房子里,有位娘娘正立在窗前,透过窗户看着她。 假山上那个女人,两手撩着裙摆,踮着脚尖,身子后弯得像把弓,下巴高高翘着,眼睛却又向下瞟。 当真好生无礼。追男人追到她屋门外来了。 屋里的娘娘心里冷哼了一声,恨不得立刻伸手把窗帘拉上,无奈皇上也正在往外看,她也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刺啦一下关上窗帘,不让他看。 皇上转身下楼了,娘娘恨恨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忙跟了上去,她倒要看个究竟。 “爱妃。” “爱妃。” “龙爱妃。” 苏无问听到有人在喊人,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在叫她。 直到小翠哆哆嗦嗦地在后面唤了一声:“娘娘。” 苏无问被打断了思绪,有些恼火,回过头来一看,见皇帝就站在她面前,立时瞪大了眼睛。 完了,一切都完了。 皇帝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她的计划都完了。皇帝肯定已经发现她要从这里逃走了。 皇帝伸出胳膊想要去抱她,苏无问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 皇帝宠溺地笑了笑:“昨日里还闹着要走,原来是想得到朕的宠爱,何不早点告诉朕。你身子骨还弱,竟然追到这里来。你要是相见朕,直接遣人来告诉朕便是,朕自当来看你。你若是不想让朕去别的嫔妃处,也大可直接告诉朕,朕又怎会不宠着你。” 苏无问一哆嗦,这是……弄巧成拙了? 第179章 又抓了回来 夜色浓郁,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留在这儿陪着老男人过一辈子。 苏无问悄悄地起了身,披上了衣裳,轻手轻脚下了床,可穿鞋的时候一个没注意,鞋子咯噔一声响,小翠惊醒了过来,竖起了耳朵,听着里屋的动静,但没发出任何声响。 苏无问愣在原地,仔细听了听四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想必是小翠没醒,她长舒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收拾妥当,站起身。 今天晚上就是她逃出这后宫的日子。 苏无问来到了门前,一手托住门栓,一只手轻轻地开锁,又用力向上扶着门悄悄打开,防止它发出吱的声响。 这门刚一开,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黑影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披头散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黑夜中看着她。 苏无问心脏突突一跳,倒退了两步,差一点吓得尖叫出声,待镇静下来一瞧,是小翠站在门口。 苏无问压低了声音:“小翠,你怎么起来了?” 小翠语带委屈:“奴婢要是再不起来,娘娘可就没人了。” 瞧这话说的,好像她会跑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确实是打算跑的。 苏无问连忙安抚她:“小翠,你待在这儿只是个丫鬟,这深宫后院的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叫个事儿,不如你跟我一块儿走,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也不必害怕会饿死在外头,只要你肯做事,我自会给你钱财。我一个生意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苏无问的手放在身后,拳头已经握紧,她这番说辞的作用恐怕不大,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能够说服小翠,要是小翠说出个不字来,她就像上次那样,一拳头把她打倒。 手背上青筋暴跳,这一回她要一拳下去让她昏到天亮为止。 苏无问一边说这番话,一边不断地瞟向小翠的太阳穴,一定要打准了。 小翠忽然连连点头,苏无问却下意识地以为她是在摇头,猛地一拳推了出去,小翠应声而倒。 苏无问扶住了她倒下的身形,把她拖到了自己的床上,抱起她塞进了被窝里,站起来仔细一回想,她方才见到了什么?小翠在点头。 点头,不是摇头。 那意思就是说,小翠愿意跟她一起走,她这—— 好吧,多有得罪,但求见谅了。 苏无问利落地离开了屋子,头也不回,她要走,走得越快越好。 今天晚上要先找到她爹爹,再带上老爹一块儿逃离此处,苏无问一路小跑着疾步向前,又得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紧张地左右看了看。 来到了白天那幢小楼前,她眼眸闪烁了一下,这幢小楼里竟然还点着烛火。 这深更半夜的,楼里的这位妃嫔怎么还不睡,她得先爬上这幢楼,才能从这幢楼翻到墙外头,可不能让里头的人发现了。 苏无问手脚矫健地上了楼,沿着小楼的外墙攀爬上去,不愧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这点小事情可难不住她。 快要到楼顶了,苏无问向上攀了攀,忽然发现楼顶上那些屋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发出声音。 她脚踮在窗沿上方,把半个身子探到了瓦片上,瓦片一受到挤压,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清脆响动。 苏无问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半晌,见四下里没动静,她又开始挣扎着向上爬,每一下都很小心,每一次动作都会让瓦片发出响动。 皇帝正在屋里和嫔妃躺在一处,桌上点着蜡烛,听到楼上竟然有细细碎碎的声响,而且这声音还不断传下来,有些疑惑。 他身旁躺着的妃子也听到了,面色不太好看,皇上问自己的枕边人:“郦妃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郦妃温温柔柔地安抚皇上:“许是宫里的几只猫又窜到了屋顶上,这才有这动静。” 老皇上不太相信:“那几只猫往日里也不来你这儿,今儿个又怎么会爬到你的屋顶上?” 郦妃笑容有些勉强,手心里却出了一把冷汗。 --不会是那死男人来了吧。 今天皇上留宿得太突然了,郦妃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帝看了看她的脸色,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怀疑,这会儿更加笃定了几分,冷声道:“莫不是这后宫里进了刺客。” 皇帝掀开被子坐起了身:“朕倒是要叫人去查看查看。” 郦妃连忙拉住他:“皇上,宫里安全,怎么会有刺客?而今天气寒凉,您出去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皇上不悦地甩开了她的手,起身开了门到了屋外,对着太监道:“速宣禁卫军过来。” 太监领命去了。 监穿着软底的鞋子,走在路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苏无问在房顶上只顾着向前爬,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也没注意到有人走了,眼瞧着已经爬到了房子的另一边,离墙头的那尊狮子像不远了。 苏无问取下了缠绕在腰间的绳索,打了个圈,把圈抛过去,套到了狮子头上,苏无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这下好了,她能出去了,只要她拉紧这绳子,她就能跳到墙上,然后翻到墙外,再顺着绳子一点一点下墙。 苏无问做足了准备,手下一用力,呲一声-- 人还没跳出去,只见墙头上的那尊石狮子被她拉得滑落了下来,砰地一声巨响,落在了地面上。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快步跑了过来,很快就把这幢房子给团团围住了。 苏无问无助地蹲在楼顶上,下意识地把绳子藏进怀中,可不能让狗皇帝发现她试图逃跑,要不然把她关了起来,可就麻烦了。 火光刺眼,皇帝也从屋里出来了,两个侍卫飞身上了楼,很快一边一个就把架住了苏无问,扶着她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郦妃跟在皇上身后,一看到抓下来的人,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个男人。 她刚才吓得脸色煞白,这会儿却又开始向皇帝撒起娇来。 “皇上,不知是哪来的奴婢,大晚上跑到人屋顶上,还请皇上重重责罚。” 夜色太暗,郦妃一时间没认出这就是白日里出现在她屋外的那个女子。 老皇帝干咳了一声,知道方才是他自己错怪了郦妃,可是要他责罚这新入宫的嫔妃,那是万万不能的。 白天的时候,他在郦妃这儿,苏无问特意找了过来,那时他便知道了她对自己的意思。如今他晚上留宿在这儿,苏无问又找过来惹是生非,她那小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等她身体养好了,他一定要好好疼疼她。 皇帝别过脸,尽量不去看她,吩咐一旁的太监着人把苏无问送回宫里去,好生伺候着,以后不能再干出这种事情来了。 大太监应了一声,命几个小太监把苏无问又扶回了自己的寝殿。 就这么放过了她。苏无问傻眼了,她的胆子也肥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