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有钱能使鬼推磨 续》 第一章 【第一章】 暮色渐深,缓缓地笼罩了整座玉陵城。 城内,万家灯火,炊烟袅袅,烟火人家煮沸一锅柴米油盐;城外,轻烟撩乱,远方的沙漠燃起了篝火,零星点点,天际边似乎有欢快的歌声,隐隐地传来…… 与灯火辉煌的前院不同,郡守的府宅某处却是漆黑一团。 没有掌灯,房间很安静,黑暗中,唯一可以听到是一粗一细两道呼吸声,似纠缠,似疏离,连空气,也透着如冰般的薄凉。 望着眼前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云墨的内心犹如五味杂陈。 他自幼在侯府长大,锦衣玉食,在祖父身边见过奇人异事,识过人间丑恶;商场官场,官场商场,在他眼中其实就是名利场上的翻云覆雨。 为官者的喜欢勾结富商,尤富的喜欢巴结官家,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从对方身上换取各自需要的利益。 轩辕侯府,有钱,又有权,便成了有势;所有人都敬畏他,巴结他,一心阿谀奉承着,哪怕会黑白颠倒、善恶不分,只要随他高兴,人人皆大欢喜。 唯有身下的这个女子,“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是独独与众不同的。 她从来不曾刻意讨好他,甚至更多的时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看着少年时代的他犹如跳梁小丑,做着可笑的恶作剧……久而久之,失了心,一头栽进去的,反而是他。 他喜欢她。她是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女人。 诗词中说:“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他的心中,于她,即是如此。 他视她为知己、姐姐、爱人,从来没有小看她,他宁愿倾其所有,只想换得她浅浅一笑。 然而,待她好又如何?将整颗心捧到她面前,她还不是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毫不留恋地一走了之? 他永远记得,那一晚的“望尘轩”,里里外外都经历了一场龙卷风似的大浩劫,丫头小厮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被失心疯样的主子一并收拾了。 夜静更深,月色凄凉,没有人敢进来点灯,他坐在一片狼籍的屋子里,将刚才被自己狠狠揉皱丢弃的那幅字拾起,那是她留下的字。 他烧了属于她的一切,最后,只剩下这个了。 他舍不得将它也付之一炬,这是他仅剩的、唯一的念想了。 珍宝般地,凭借着从窗外投进来的冷冷月光,他静默地坐在桌案前,仔细、认真、小心翼翼地将宣纸上那些凌乱的皱褶抚平。 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那幅字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就如同他的心一般,受过伤,怎么会轻易地愈合呢?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着他、逼迫着他:不要再待她好!如果能用强迫、不择手段、甚至是死皮赖脸,才能让她留下来,不再离开他,他不介意使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云墨身为商人,唯利是图,一身铜臭,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大善人,如今生意遍布南北,在商场上更是少不了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被人骂做是“奸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何曾在意过?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界定在哪里? 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她在不在自己身边,如此而已。 问题是,她会在乎吗? 不会。 那一日,她带着银票毫不留恋地走了,他却因此大病了一场,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中听到荷香、绣菊的啜泣声,以及郝管家忿忿不平的声音。 “真没想到,那樱姑娘,看起来仙子似的人物,怎么……怎么也……” 怎么?是什么?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消耗殆尽,他想知道,祖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樱姐姐当真拿了一万两银子离开他了吗? “郝管家,你当时不是在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樱姑娘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荷香抽抽咽咽地说出了她心底的疑问。 “其实我也不明白,就觉得樱姑娘跟老侯爷俩像是打哑谜,两人一问一答,也不过四句话,叫人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 接着郝管家就将自己在那雕花镂空书橱后听到的,一字不落地全部说了出来;一阵静寂,显然还是没人能猜透其中的玄机。 荷香、绣菊、平安几个人听了,纵使想破脑袋,又哪里能懂?只得疑惑地问:“那老侯爷到底有没有要赶樱姑娘走啊?” “没有。” 随着郝管家笃定的回答,他的心底掠过悲哀,彻底跌进了无尽的黑暗。 如今,回想那些过往,仍是痛彻心腑。 “樱姐姐,你知不知道……”俯下头,锐利的黑眸与她对望,他咬牙切齿地道:“四年前,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 樱宁使劲咬着嘴唇,摇头。 “原来区区一万两银子,就能让你毫不犹豫地甩掉我!”他像一头受伤的兽,满眼都是重创,俊雅的面庞俊美狂野,黑瞳里闪着熊熊怒火。 妥协、离开、毫无留恋,她、不、要、他、了! 在她眼里,他竟然还不如一万两银子。 多么可笑的事实…… 薄薄的、微微扬起的唇角,隐藏着眼底看不分明的苦涩,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嫩滑如玉的脸颊,好半晌,才听云墨半真半假、状似玩笑地对她说:“如果……真的在这张脸上划上一刀,留个印记疤痕什么的,樱姐姐会不会就真得嫁不出去了?” 明知道他在吓唬自己,可他阴鸷的话语让樱宁忍不住蹙了下眉,心里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倏地乱作一团。 她没想到,长大的云墨,竟会将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步步紧逼到手足无措的地步,是他变强了,还是她被时光和岁月磨去了棱角,变弱了? 她很少在意旁人用何种眼光看待自己,仅凭她“一把年纪”了还未嫁出去,依然处于“摽梅已过,嫁杏无期”的尴尬境地,就可见其行事作风与那标新立异的外婆十足相似,可是现在,她却忍不住想解释、想倾诉、想告诉眼前的男子,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樱宁急急地开口:“少爷,你听我说,其实……” 怎知还没等她说完,就见云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目光睥睨着自己,唇角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硬生生地打断她的话。 “樱姐姐是不是想说,你当年并不想离开,你的所作所为是不得已而为之?堂堂御膳房总管的女儿,又差点嫁进中州玉家的樱姐姐,怎么会在乎屈屈一万两银票呢?” 语气仍是轻描淡写,字句却是一连串的指责,樱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与他语气不同的是,他的黑眸里,有一缕一缕的恨透出来,明显得令她心惊肉跳。 “但话说回来,世上哪有人会不爱银子呢?不是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也许越是看起来淡泊无欲的人,越是贪求无厌,樱姐姐,你是不是这样的人呢?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要退了玉家的亲事?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还是说对那玉家,樱姐姐也想耍什么花样,来个欲擒故纵吗?” 原来,他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就直接将她判了死刑,他认定她是一个贪财忘义、居心叵测的女人,他的语气充满了厌恶、讥诮和轻蔑。 樱宁心中一阵阵地发苦,好像全世界的蛇的胆汁都在自己的胃里反复搅动,生出满口说不出的苦涩,苦得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惜那个玉中石不是个痴情人,不过短短几年,家中就已妻妾成群,樱姐姐的诡计,恐怕是落空了。” 云墨见她紧闭着嘴怎么也不出声,语气更加阴郁,甚至带点丝丝浪荡,显得狎昵、轻佻又刻薄无情。 “好吧,就算樱姐姐没有那样的想法,可这退了玉家的婚事不是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能觅得如意郎君呢?还记得荷香姐姐吗?她现在都是好几个小鬼的娘了。”薄唇不怀好意地挑起笑意,“难不成,樱姐姐还真想当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的话叫樱宁既难堪又窘迫,她紧紧地抿住发白的唇,脸上却“腾”地浮起热潮。 是啊,时光如白驹过隙,四年很快就过去了,她已是双十年华,这个年龄的女子,放在平常人家,早就为人妻、为人母,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唯她依然如闲云野鹤般,丝毫不受情感牵绊。 第二章 自从她私自退了玉家的婚事,母亲忧心忡忡,表面上随着她,背地里一再追问她的终身大事究竟做何打算,她只推托一切等父亲回来再商量,每日守着“得味居”的生意,一面暗地里打听父亲下落,一面照顾家人。 其实这四年中,无论在玉陵城还是蓬山,上门求亲的男子也不少,也有家境殷实、人品正派的,可是她仍然没有点头答应。 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呢?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哪怕相处一辈子时间,也许都不能相互了解透澈,又何苦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终日过着“相敬如冰”的生活?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用背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裴家的香火还有三个弟弟传承呢。 弟弟! 呀!水眸突地睁大,樱宁又惊又愧疚地轻叫一声,猛地挣脱云墨的怀抱,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三三和小豹他们还被关押在军营里,她怎么会把他们给忘记了? “是不是……” 她开始怀疑,会不会是云墨故意设了个圈套把三三他们抓住的,可是话到临出口,当樱宁回头看见那张俊秀的脸孔,那双仿佛能压人魂魄的黑色瞳眸时,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始终不信他真的会算计到自己头上,这一切一定只是巧合而已,是自己多心了…… 樱宁咬了咬唇,“少爷,我弟弟淘气,跑到军营里玩,被关起来了……” 云墨好整以暇地半躺在榻上,撑着一只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垂下长长的睫,低低地央求道:“能不能……能不能拜托少爷,请苻少将军放了我弟弟,他们年纪还小,不太懂事,并不是故意要闯到军营里去的。” 她预料云墨这次恐怕是与苻家军一道同来玉陵,身为轩辕府尊贵无比的小侯爷,一个小小的忙对于他来说,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吧! 云墨静静地听她语气急切地解释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显得甚是愉快,最后才低笑着问:“四年不见,樱姐姐怎么突然变笨了?” 什么?樱宁微愕,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停顿了几秒,才猛地恍然大悟,“抓他们的……是你?” “呵,真叫人失望,原来樱姐姐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聪明,这么个小把戏就能把你引了来。”云墨状似遗憾地摇摇头,但那说话的口吻绝对没有任何失望的叹息。 “你抓他们做什么?”樱宁从惊愕中回过神,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揶揄,径直追问着:“他们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做错事,也是会受罚的……”支撑起一条手臂,俊颜慢慢地逼近她,云墨盯着她惊讶的美眸,缓声道:“这是你告诉我的,还记得吗?” 樱宁张张嘴,才发现唇角干涩的慌,半晌,方吐出一句:“你……不要为难他们。” “这个你放心……”他一笑,又安逸地躺回原来的地方,“我怎么会为难他们呢?他们可是樱姐姐的弟弟,只是不巧,恰恰让我撞上了。” 他骗她的!她的三个弟弟,怎么可能是恰恰好碰上的? 这话只能骗骗她罢了,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早就派人暗中打听清楚了她在玉陵城里的一切。 她开的饭馆,饭馆里有些什么菜色,有几名伙计;她的母亲在距玉陵不远的蓬山居住,三个弟弟则跟着她在城里念私塾…… 既然查清楚了,那就开始行动吧! 每个男孩子年幼时,都有过成为英雄的梦想,那三个小鬼头自然也不例外,每天都会按时来到军营外,兴高采烈地观看将士们操练演习。他不过是略施小计,小鬼头们就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陷阱,变成引她上钩的饵。 “樱姐姐,擅自乱闯军营,再加上一条“窃盗”的罪名,这事情恐怕就可大可小了!噢,对了,樱姐姐应该还不知道,苻少将军的帅印是在令弟口袋里找到的这件事吧?” 这些话,樱宁完全明白了。 他在报复她! 因为她曾经骗过他,所以他恨她入骨,现在她落到了他手里,他打算要把这笔债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去!刚才他不是还笑着对她说,只要是欺骗过他的人,他都会让他们后悔吗? 樱宁迫使自己镇静下来,收敛起所有的焦急与慌乱,“这里面一定有所误会,我的三个弟弟绝对不会是贼,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见到他们。” “别担心,在樱姐姐来之前,我刚派人到军营里看过了,他们还挺乖的,当然了,落在苻少将军手里不乖就有苦头吃了,樱姐姐应该有所耳闻吧,苻卿那火爆性子比四年前更甚,如今掌了帅印,又把军纪看得比命还重,做起事来,翻脸就不认人的。” 苻卿的恶名,早就传遍了整个骊京,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力,在朝堂上下都属“螃蟹”,横着走! 可樱宁不傻,什么苻少将军,分明是云墨打着苻卿的旗号做恶事,自己还故意装模作样扮好人,幸灾乐祸地想看她变成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抿了抿唇角,樱宁冷着一张俏脸,“既然如此,敢问小侯爷,苻少将军打算怎样,是开堂审理、公事公办,还是干脆滥用私刑?” 这一声“小侯爷”一出,云墨虽然表面一派平静,心里简直要给她气死了。 听听!她连对他的称呼都改了! 她叫他“少爷”,那是轩辕侯府里对他的称呼,轩辕侯府是什么? 是他的家。 家里上上下下都叫他“少爷”,外人才尊称他为“小侯爷”,看样子她是真个儿一心一意要跟他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迫不及待地,如外人一般叫他一声“小侯爷”,迅速拉开距离! 她倒是想得好,可惜他不愿意。 “我想想,犯军纪似乎要挨五十军棍吧……”云墨提醒她,“你最小的弟弟才十一岁,怎么受得了五十军棍?” 樱宁怒极,玉颜如火,她瞪着他,斩钉截铁地道:“我弟弟犯了错,我身为长姐,便是有教导不严之罪,自然由我来受这些军棍,小侯爷可以将我一道关押起来。” “呵,还真是姐弟情深啊!可惜我没有兄弟姐妹,实在是不能体会樱姐姐这样的感情。”云墨摇摇头,直叹气。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其实还是隐藏着叫人无法察觉的淡淡忧伤,樱宁虽然恼他所作所为,可因为是知道他身世的,听在耳里,心中仍然不禁一阵悸动和不忍。 “不是的,其实我……”她原本想说“我可以做你的姐姐”,可那没说完的话,在看到那清朗好看的眸中,闪出的一道逼人的火光后,自动自觉地全部噎回到肚子里。 要你当什么好人呢?裴樱宁,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让一个王侯公子心甘情愿地敬你为姐?真是痴人说梦! 果然,云墨因为她的一厢情愿整个儿被激怒了,他像一只受到挑衅的兽,年轻而修长的身躯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突然从背后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用力抱住! “啊!”她来不急躲闪,随着他的动作惊叫出声,落入他怀中的娇躯,瞬间僵得比石头还要硬。 “你在自欺欺人吗,樱姐姐?”他一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去抓她并不滑嫩的右手手指,说一不二地拉在手心里,直接朝自己的下腹部拽去……紧紧按住! 隔着质地精良的衣袍,腿间那硬硬的、炙热的男性象征与她的掌心紧密相贴,热气瞬间窜遍了樱宁全身,脑子里“轰”地一声,她从头到脚,甚至连耳垂都红了。 想缩手,却被他紧按住不放,随即听到云墨冷笑一声,张嘴在如白玉贝壳似的耳垂上舔了一下,“姐弟之间,会做这样的事吗?而且,我们在四年前就已经做过了……你忘了吗?” 闻言,樱宁整个人都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她怎会忘记那一晚!那是属于他们之间最为亲密的时刻,像恋人一般拥抱、亲吻,掺杂着脸红心跳的喜忧与惊慌失措,宛如复杂的情结,一直无法叙述…… 【第二章】 柔软手心里的那长柱型的硬物,似乎还有越来越粗硬的趋势,火热、肿涨,烫得樱宁整个人红得像油锅里的虾子,逼得她一咬唇儿,恼道:“你若是恼我,就冲着我来,何必连累无辜?” 第三章 “听樱姐姐这话说的,我哪里会恼你,又怎么是滥杀无辜之人?你实在太误解我了,真叫人伤心啊……”云墨满脸都写着失落与黯然,心头越恨,面上就越是要装作纯良无害的样子,他早就不是四年前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少年了,现在的他有的是法子逼她就范! 果然,这一会儿强硬、一会儿示弱、一会儿对她冷嘲热讽、一会儿又自嘲自哀的小侯爷,这古怪性情真把樱宁弄了个措手不及。 他自小就性格多变、反复无常,长大了越发难以捉摸,不知道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樱宁心中发急,一面妄想挣脱他的掌控,一面急切地问:“那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云墨没放开对她的掌控,却又任由她胡乱挣扎,似乎很享受那只不乖的玉手给自己带来的快/感,甚至还因为过度销魂低喘了两声,于是樱宁再也不敢动了。 他牵唇轻笑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是这样,我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樱姐姐想不想听听看?” 虽然樱宁觉得此时的自己,多少有些像头被他牵着鼻子往死胡同走的牛,明知道这条路不对,可前方是悬崖绝壁,后面又无退路,只得涨红着脸,硬着头皮问:“什么法子?” 云墨亲昵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不如……”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畔,语气里尽是蛊惑,“我娶樱姐姐做娘子,那么樱姐姐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我与苻卿是总角之交,对我那几个犯了错的小舅子,他必然是要网开一面的。” 樱宁一怔,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脸,讶异的水眸对住他,盯着他俊秀的挺鼻,黑如夜空的星眸,她的玉颜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娶你,不好吗?”他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心里的那团疑云越来越大,樱宁完全被他搞胡涂了,这……算哪门子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这样,”云墨一挑眉,懒散地一笑,“我爷爷要我订亲,对象是戚太师家的那个戚敏茹,樱姐姐还记得她吧?” 戚敏茹?所以呢?一股难以言语的涩,突然涌上了樱宁的喉咙,她看着他,“这与我有何关系?” 他耸耸肩,似是不以为然地道:“樱姐姐应该知道,我自小就与爷爷不对盘,他要我娶谁,我偏不娶谁,他不喜欢谁,我便偏要娶。” 原来,如此! 樱宁半晌都没说话,她早该想到,他堂堂一个小侯爷,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可为什么在乍听那句话时,她的心,还是会“砰砰”地乱跳起来? 四年不见,他已不是当日那个外表看起来像小恶魔,内心却拥有份纯真的少年了,他算计祖父,而且还拿她做棋子。 静默了几秒钟,樱宁在心里悄叹一声。 她自幼受外祖母熏陶,性子与其颇像,向来性甚劲直,折则折矣,终不曲挠,看似淡然,其实是宁折勿弯,这几年随着年龄渐长犹甚,绝不会因为他人的误解而多解释半句。 与其说她性格淡漠刚直,不如说是薄凉,在她心中,家人最重,云墨因与她有主仆之谊、姐弟之意,又有懵懂的男女之情,其实应是次之的位置,可惜云墨不该拿她的家人要挟她,还提出这么个荒唐的建议。 她心道:我行事如何,是我的事,你若是要知道,说不说在于我自己;误解了我,那是你的事,我何苦因为你的误解去委屈难过、哭天呼地,祈求你的原谅?再说,你与老侯爷如何,那也是你家的事,你若是真心要娶我,何必搬出老侯爷出来? 一转念间,原本藏在心里的一份朦胧、似乎伸手也无法抓牢的情丝,就要被眼前的现实给抹杀了。 “樱姐姐莫非不愿意?”云墨的心吊在半空中,她不会知道,他有多么紧张;她不会知道,他有多么期盼她点头;她不会知道…… 所以他只看到她对着自己淡淡一笑,口齿清楚地回答说:“小侯爷的好意,樱宁心领了,只是樱宁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小侯爷却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所谓“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道既然不同,还是不相为谋的好,樱宁愿意替弟弟领罚。” 没有人再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越发轻了。 屋子里,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中。 静!很静,静得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沉重地要令人窒息。 可是,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顷刻之间,碎掉了…… 玉陵城里,有一间叫“得味居”的饭馆。 这间小饭馆青砖素瓦,没有雕檐映日,更没有画栋飞云,也绝不耸入碧云,走进去仅仅是朴朴实实的两三间门面,大厅里摆着干净的桌椅,后院还带着小小的院落和厨房。 前面大厅里,一个掌柜,两个跑堂的小二;后院厨房里,三个红白案师傅,寥寥数人,就跟这条街上其它的饭馆一样普通,甚至更加不起眼,可是这里的饭菜,却是三百六十五天,一如既往地引人垂涎三尺。 先不说那里面冒出来的奇特香味儿有多勾人,仅是那些挂在店内墙壁上的菜单,就能叫人好奇心大起。 柜台旁的墙壁上,靠右挂着的那一排漆着朱红色的木牌上,用很漂亮的楷书,写着满满的菜名,什么“珍珠翡翠白玉羹”、“荷包牡丹虾”、“玛瑙豆腐”、“螃蟹酿橙”、“如意卷儿”……这些像是宫里御厨们常爱用的菜名儿,意在取个好兆头,哄天子、娘娘们高兴。 旁边从上到下,依次是另一排木牌,龙飞凤舞地写着的是,“梨炒鸡”、“荔枝肉”、“乳酿鱼”、“虎皮肉”、“脆皮鸭”……叫人忍不住好奇,这馆子究竟是哪里的风味,怎么东南西北的口味,都要往这里来凑凑热闹,汇聚一堂呢? 等等!还有最左边那一排写着“玉管面”、“徽墨酥”、“麦光糕”、“黑白月饼”……,这样的菜单,仅听这取的名儿就更奇怪了,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样的饭馆,别说城中的那些饕餮了,纵使是小川子这打京里来的,多少也算是见过些大世面的人,这几天也觉得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颇有些名堂。 没错!有名堂,而且有大大的名堂! 要不然自家那百般挑剔的主子,怎么就一门心思地看上这家了呢? 第一次踏进这不起眼的小饭馆时,其实小川子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屑的。 首先,这不屑来自于京里人天生的优越感,想想看,千里迢迢地从京城来到这边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无论是穿衣打扮、说话的口音,还是旁人看过来的眼光,都能叫人自我感觉良好,自然比其它那些当差的同行都要高出一等了。 其次,是抱屈自己的大材小用,想他小川子,一是在府里资历浅,二是年纪轻,一直没被主子委以重任。这次到玉陵来,正巧碰到郝管家在京里处理府中要紧事务,加上平安又被派去了溯洲办差,这才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跟在主子身边。 原想着,怎么说也是替主子鞍前马后,上传下达各类军机大事,谁知主子派给自己唯一的任务,竟是日日到这里来,将主子钦点的美食佳肴带回去。还好这家不做早点,要不就铁打的一日三餐,跟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拉扯不清了。 小川子实在是想不通,这小小的饭馆,做出来的饭菜,难道会比郡守府里的菜肴更加精致美味吗? 就连在侯府时,换得最勤的,就是厨房里的大师傅,可见主子的嘴有多刁。再说了,主子是个多金多贵的人,万一吃坏了身子,多少人要跟着遭殃,这怎么得了喔! 所以打从那天,小川子一踏进“得味居”起,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打定主意想给这小地方来个下马威。 一进门,先是大摇大摆地往一张桌边一坐,接着一拍桌子,趾高气扬地叫了声:“喂!有什么能摆得上桌面的,全给小爷我摆上来!” 店虽小,可那过来招待客人的中年掌柜,人虽然其貌不扬,可显然也是个有气节的,抬眼一看,对方是个脸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小子,瞧着眼生,就想应该不是本地人,又一听对方说话,明显京里的口音,当下便笑了笑,彬彬有礼地问:“不知小哥是要全样儿的呢?还是只单点?” 第四章 怎么点个菜还分全样儿和单点?小川子听了,不由得奇怪地道:“什么……叫全样儿的?” 掌柜不急不促地一一告知:“全样儿的嘛,好说,就是店里摆得上桌的,全给小哥呈上来,只是用料比较繁琐,这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备不齐,所以还须宽限些时日,让小店准备、准备才好。” 小川子于是点点头,“行!大概几天?” “两天后即可。” 小川子豪气地一挥手,阔气地说:“没问题,全样儿的一桌要多少银子?” “不多,三百两足矣。” 小川子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掌柜,心里默默道:你还真敢说啊,你怎么不去抢呢? 掌柜见状笑道:“如果小哥怕小店欺生客,信口开河,也可暂时只付订金,待两日后用过菜色,若满意,再付余款也行。” “这还差不多!”小川子哼了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再拿出一小锭金子搁在桌上。心里还美滋滋地想:瞧自己多会给主子当家,若是主子知道了,必定会夸自己机灵没被黑店宰了吧! 掌柜的将金子收下,笑容可掬地道:“多谢小哥,小店马上去筹备材料,两日后,敬请小哥光临。” “好……嗳!”小川子转念一想,又叫住他:“等会儿,你先报下菜名给我听听,回去我家少爷问,我也好答。” “哦,是这样,那也好,小哥,你听好了!”掌柜颔首,拿起茶碗,先“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茶水,才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开始气壮山河地报菜名了。 “首先是八盘“切时果”,分别是春藕、鹅梨饼子、甘蔗、乳梨月儿、红柿子、切橙子、切绿桔这些;接着是十二品的“时新果子”:金桔、葴杨梅、新罗葛、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梨五花儿等;而后则是十二味“珑缠果子”,名目有荔枝甘露饼、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枣圈、缠梨肉、香药葡萄、缠松子、糖霜玉蜂儿、白缠桃条……” 小川子听得直咋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掌柜的气都不带喘,继续滔滔不绝道:“这些果子上完后,就是正菜的“十五盏”了:第一盏是“乳酿鱼”、第二盏是“珍珠翡翠白玉羹”、第三盏是“羊舌签”、第四盏是“梨炒鸡”、第五盏是“荔枝肉”、第六盏是“鸳鸯炸肚”、第七盏是“鹅肫掌汤齑”、第八盏是“螃蟹酿橙”、第九盏是“南炒鳝”、第十盏是“鲜虾蹄子脍”、第十一盏是“五珍脍”、第十二盏是“玛瑙豆腐”、第十三盏是“荷包牡丹虾”、第十四盏是“虎皮肉”、第十五盏是“三脆羹”。” 就这些菜名儿,当下仅是听,小川子就已昏了头,哪里还有心情来找碴? 谁知那掌柜的还不依,仍然跟那念经的老和尚似的絮絮叨叨:“此外有插食八品,分别是炒白腰子、灸肚胘、灸鹌子脯、润鸡、润兔、灸炊饼……” 小川子猛地跳起来,朝外直冲,他被吓得逃之夭夭啦! 掌柜的是个敬业的人,仍然不屈不挠的,跟着追出店门,在后头扯着嗓子喊:“喂!小哥等等!还没说完哪,最后还有酒果子十道,分别是:砌香果子、雕花蜜煎、时新果子、独装巴榄子、咸酸蜜煎、装大金桔小橄榄、独装新椰子、四时果四色、对装拣松番葡萄、对装春藕陈……公……梨……啊……” 小川子惊慌失措地捂住耳朵落荒而逃,唯恐被追上。 那样的店,就算不是黑店,也胜似黑店啊! 想想就心有余悸,小川子惊魂未定地回到郡守府,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劈里啪啦一番大吐苦水,一向难伺候的刁蛮主子不仅不恼、不惊、不奇,竟还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了声。 “少爷?”小川子受得惊吓不小,尤其是看到最近数天都像被人欠了十几万两银子,心情不爽的主子竟然笑了,嘴巴就张得能塞两个鸡蛋进去。 “过两天,你再去就是了,那店里要多少银子都随它,你尽管付,不用讨价还价。” 可惜主子很快敛起笑容,交待过后,再次开始装忧郁,那张俊得足以让玉陵城的妇孺尖叫的脸孔,直愣愣地对着窗外,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于是过了两天,小川子听从指示,再次莅临了“得味居”。 这一次可不像头一回那样嚣张了,而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可惜,“得味居”的那排场,完全没让他遂心。 因为实在是太高调了! 一道一道的菜肴,被接连不断地端上桌来,很快一个桌子就摆不下,又利落地加了一张桌子,没多久是第三张、第四张…… 目及处,满眼都是精致美食,无论是“玉脍丝莼”、“野味飞禽”、还是“青红翠绿”,皆以精妙的刀工、绝佳的火侯、秘制的调味,或炒、或烧、或炖、或炸、或蒸、或煎、或爆、或煲、或焖、或溜……各种食物的香气缠绕在一起,扑鼻而来,实在是“碧油煎出嫩黄深,滑欲流匙香满屋”,别提有多香了! 店里店外,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玉陵城里的老百姓,像看耍猴儿般地看着坐在桌前那唯一的“京里人”。 这样的排场,这样的阵势,叫小川子实在是受宠若“惊”。 瞧,那上菜的,除了机灵精瘦的小二,就是肥胖可亲的大婶,远不及宫里的仕女来得美貌,但,只要看一眼那菜色,还真有皇宫大内的派头。 “小哥,您看您是先吃着,还是先喝杯定神茶收收惊?”专门候在一旁伺候的掌柜,瞧见他目瞪口呆地傻样,十分好心地上前问了声,“或者您不知道要先吃哪一样,先听我再报一遍菜名儿?” “别!您千万别!”小川子两手乱摆,生怕他又来一堆“果子”、“条儿”和“饼子”。 “那……”掌柜的困惑地问:“那小哥这是怎么了?” “喏……”小川子就愁眉苦脸地用手朝对面茶楼一指,“我家少爷,非要在那里用餐。” “哦……”掌柜的朝茶楼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心下却悄然叹道:想必这家的少爷有些不便出来,可惜了!既然投胎到这么有钱的人家,怎么就偏偏生有缺陷,不敢出来以真面目示人呢? 于是“得味居”里的人,又“霍霍拉拉”地大搬一气,将那些美食全给转移到了对面的茶馆。 这下老百姓们不乐意了。 “嘁!真小气!” “可不是,听说这顿饭值三百两银子哪!咱们吃不起,看看都不行吗?” “哼,有钱人了不起咩!” “就是!不如跟着去茶楼,看是什么人!” “是呀,茶楼不也开门做生意吗?”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敢进茶馆去,因为茶馆外头如天庭里南天门前的神兵神将般,同样也守着三个面无表情的大汉。 大汉们个个面如黑铁塔,不苟言笑,而且似乎生怕惊扰了那神神秘秘地躲在茶馆里品尝美味佳肴的主子,于是不约而同地拿铜铃般的眼睛往人群一瞪,里里外外便立即鸦雀无声。 唉,有钱人啊有钱人,吃个饭还有人保航护驾!众人心里又是一阵郁闷。 莫约一个钟头的样子,那“见不得人”的“少爷”用完了午膳,似乎很是心满意足,派小厮付了剩下的银两,然后将剩余的食物打包,由三个大汉拎着扬长而去,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爷呢?依然是半点人影都没瞄见。 “得味居”的人去茶楼搬了碗盘,众人一看,哗,那叫一个干净啊!竟然一点残汤剩饭的都不留下来,可见越是有钱人越是小气啊! 自这天起,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整个玉陵城都轰动了,“得味居”天天人满为患,光是围在那看菜单儿、听掌柜的报菜名儿的人就陡增了好几倍。 想想也是啊!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关外那些敢吃生肉的异族还盯着这满城的“人肉”呢,谁愿意吃顿饭就花上整整三百两银子,不是神经有问题,那一定就是太有钱了……烧得慌! 可不是么,绝对的太有钱了,烧得慌!小川子也这样想。 身为奴才,他万万不敢臆测自家主子是否是受了何种刺激,才搞出这种事来,反正他平时搞出来的离经叛道的事也不少了。 第五章 至于说到有钱嘛,他小川子到是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若是主子说自己第二,绝对没人敢夸口自己是第一。 没办法,就是这么牛! 听府里的郝管家说,主子少年时非常顽劣,十分叫人头疼,几年前突然开始专心经商,借着生意,大肆敛财起来。 其实仅是老侯爷的家产就足够吃上好几十辈子了,可偏偏人家志向大,不是自己挣的,还偏就不要! 这些年,凭着天分和勤勉,手下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分布大江南北,可谓“遍地开花”。“宝丰隆”的名号在商场上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无论是在何处城镇设立分号,必然会座落在商街上最繁华的地段,赚了个盆满钵满。 钱庄、当铺、绣庄、酒楼……等,只要能赚钱的,就没有他家主子不敢干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自从十天前来到这边关玉陵后,主子到像是把所有的生意都抛至脑后,一门心思地留在这里,不走了!这边关虽然称为“塞上江南”,可也远没有京城之繁华,没有麓城之美丽,更没有邺都之富饶……这么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这般吸引主子的呢? 反正,“吃吃喝喝”中渡过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又是好几天了。今儿,“得味居”精心筹备,要进献给主子的是“四大美人”。 西子、貂婵、昭君、贵妃,如此香艳的名字,怎么能不令人暇思?倘若真的换成活色生香、沉鱼落雁的美人,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应该远比那五百两一顿的饭菜,还要更轰动些吧? 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那“四大美人”被摆进绘着烟青色花纹的白瓷大碗里,成了给人裹腹的食物,再也妖娆不起来了;又配上几碟清淡可口的小菜,以及用早稻米蒸好的饭,细心地用精致的食篮装着,小川儿跟掌柜的道了个别,才小心翼翼地拎着食篮出了饭馆,直奔茶楼。 【第三章】 茶楼上,干净清雅,幽静如常。 房间临窗的架上搁着几盆娇贵的兰花,青翠喜人,温润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兰香。 一壶碧螺春,一套茶具,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听到门帘微动,他抬起头,只见那张俊逸的脸上,鼻梁挺括,黑眸如星,正是轩辕侯府的小侯爷云墨。 “少爷,菜来喽!” 大概耳濡目染,跟“得味居”的许掌柜打交道久了,小川也开始学会报菜名了,他笑嘻嘻地道:“今天的正菜是“西施舌”、“贵妃鸡”、“貂婵豆腐”和“昭君鸭”,少爷,这些名儿可有趣得紧吧?” 云墨轻轻地“嗯”了一声,仍然静静地端坐在桌边,并没有拿起筷箸。 他看着摆上桌的菜肴,不仅没有动筷,反而看着那些叫人口水直流的美食出神,他在回味什么,或者,回忆什么? 那盯着眼前“貂婵豆腐”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绝色美人的脸,过于专注,又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 小川子见状,暗叫不妙!在到茶楼吃“得味居”的饭菜之前,主子喝得昏天黑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想起就心有余悸,万一主子有个什么好坏,他怎么跟郝管家交待? 生怕主子又搞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来,小川子赶紧插科打诨道:“少爷,这些菜为什么要叫这些名字啊?什么“西施舌”、“昭君鸭”……的啊,小的从来没听说过,可有什么典故没有?” 唇角微勾,就听云墨细细道来:““西施舌”其实是一种南方的点心,先把糯米磨成粉,然后再以糯米粉为包,放入枣泥、核桃肉、桂花、青梅等十几种果料拌成的馅心,放在舌形模具中压制成型,颜色如皓月,味道也香甜爽口。” “这“昭君鸭”则是将面粉分离成淀粉和面筋,淀粉制成面条,面筋切成薄片,用鸭汤煮,并辅以麻辣调料,吃起来酸辣凉爽,柔韧可口。” 小川子诧异地听着主子一一道来,仿佛早就品尝过这些自己甚至听都没听过的珍馐美味,他不禁一指那盘“贵妃鸡”,插嘴道:“少爷,这“贵妃鸡”我知道,有戏班子来咱们侯府里唱过“贵妃醉酒”,就跟那有关系,是不?” 他方才也做过功课,问过“得味居”的许掌柜,才知道这道“贵妃鸡”是用肥嫩的母鸡作为主料,加上葡萄酒作调料,以文火清炖上三个时辰,成菜后酒香浓郁,美味醉人。 不过小川子第一眼看到那“贵妃鸡”时,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不就是酒煮的鸡啊,有什么稀奇的?” “小孩子家的,你懂什么?”时日长了,姓许的掌柜跟他也熟络起来,白了他一眼,略有些不忿道:“就那酒,你到哪里能买得到?那可是咱们樱姑娘亲手酿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骄傲和敬意,仿佛那酒只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宴里才有,人间哪有几回闻? 只因一切得来煞费功夫! 玉陵不产葡萄,樱姑娘央人在西沂买来葡萄种,精心栽植,培育了几年,直到去年才终于大获丰收。 饭馆里的每个人,都看过她仔细地用那些成熟的、晶莹剔透的紫萄葡酿酒。 先将酸米入甑蒸,气上,将去皮尖的杏仁,与葡萄同于砂盆内一处,用蔗糖一斗,熟浆三斗,逐旋研尽为度,以生绢滤过,其三半熟浆泼,饭软,盖良久,出饭摊于案上,依常法候温,入曲搜拌。 所以,每道看似简单的菜肴,背后都有一段复杂的故事,也包含着樱姑娘的心血;做的人这般费苦功,享用的人,又怎么能不怀抱感激,抱着虔诚之心进食? 难怪主子已经对那小饭馆“走火入魔”了,小川子由心至外发出由衷的感叹。 云墨没空听小川子的唠唠叨叨,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豆腐。 这道“貂婵豆腐”,豆腐洁白,味道鲜美带辣,汤汁腻香,他还记得,吃上一口,便是香嫩爽滑,舌底生津。 他缠着她问:“樱姐姐,这不就是泥鳅钻豆腐,为什么要叫它“貂婵豆腐”?” 她围在锅灶边忙碌着,笑盈盈地看他一眼,忙里偷闲地说:“少爷听过说书先生讲“三国”吗?这里的泥鳅呢,就用来比喻那奸滑的董卓,泥鳅在热汤中急得无处藏身,才会钻入冷豆腐中,结果还是逃脱不了烹煮的命运;就好似王允献貂蝉,巧使美人计一样呢!” “这样啊!嘿嘿,真有趣……”,他恍然大悟。 从她口中说出的故事,总会吸引“忘尘轩”里每个人的兴趣,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安静淡然的人儿,身上却有种无法形容的吸引力,叫他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后,就再也不想离开。 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无比开心的,他爱她,只想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不爱他。 半月前,在郡守府,他们分道扬镳了;他因她的拒绝而恼羞成怒,很有大男子气概地赶她走了,然后,借酒浇愁。 其实他又骗了她,他根本就无心抓她的弟弟,甚至在她没到郡守府前就放了他们,她一回家后应该就会看到他们。 他骗她,是因为毫无把握!他平生第一次,做着毫无把握的事情,他可以隐约预见失败,却不愿意面对,一再地一厢情愿、孤注一掷。 他的樱姐姐,不同与一般的女子,她有主张,更有胆识,连那玉家的亲事她都可以想出办法去退掉,又怎么会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因此他才想要逼她!最好是逼迫她答应嫁给他,成了他云墨的娘子,只要成了夫妻,就再也不怕她一转身又甩了自己,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但是依然没有用!她是吃定他了,还是说他对她仍然狠不下心? 若是在商场上,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他早就连坑带蒙,十八般武艺样样上场了,“心软”,那是什么玩意儿?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樱姐姐,是他爱的女人,当看到那张如水的容颜时,他就又变回了少年时代的自己,充满了依恋、爱慕,哪怕恨她,却还是不能硬下心肠。 想她、念她,梦里都是她!无奈人家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驳回他的求亲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还拉得下脸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躲在茶楼上,远远地看看她,每天吃她煮的饭菜,以此慰藉思念之苦。 第六章 唉,酒入愁肠,愁更愁!这才叫“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啊! 云墨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满桌的账册,看不下去。 视线看向窗外,此时天已近黄昏,西边的天际布满晚霞,从最深的红到最淡的粉,如火焰、如春樱,衬映着一层层的云,如纱、如雾,柔和地浮动着,蔓延了大半个天空。 金色的太阳慢腾腾地钻进到了云里,不一会就被裹成了一个通红的大圆球,挂在那里,一点点地朝山坡坠落。 整个玉陵城都笼罩在这一片淡红色的光影里,清亮而瑰丽,仿佛一幅绝世的画卷。 与此同时,和往常一样,茶馆对面的“得味居”里,许掌柜拿出算盘,趁着晚饭前的空档,开始劈里啪啦地算起帐来。 “樱姑娘,上个月的帐目已经弄好了。”他将账本放到柜台另一边端坐着的年轻女子面前,眼里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本来上个月店里除去开支还赚了不少,可是算上那一大笔银子,反而亏了不少。” 正在俯首认真地写一封信函的樱宁,闻言抬起头接过账本,同时轻轻地颔首,“好,我知道了,先生,辛苦您了。” “分内之事,樱姑娘你又客气了。”许掌柜关心地问道:“夫人在蓬山可还好?我家内人总念叨着想去蓬山看看。” “多谢杨大婶挂念,我这正跟娘亲写信呢,这个月太忙,没时间回去看她,恐怕她担心了。” “要不把夫人从蓬山接到玉陵来?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这样的心思我几年前就动过了……”樱宁笑起来,“我娘亲跟我父亲离别时,说好了要在老家蓬山等父亲归来,这么些年,娘亲哪里都不愿意去,只一心一意在老宅里等着,生怕父亲有一天回来寻不着她。” 许掌柜感叹不已,“夫人真是难得的贤妻,独自一人养育儿女,可不就是戏文里那个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吗?” 樱宁听了这话,清丽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发自内心地微笑。 母亲终有一天会与父亲团圆的,只要能让母亲一尝夙愿,就算她吃再多的苦,又有什么要紧呢? 想到这里,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孔来,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 樱宁厌恶地皱起眉,摇摇头,像赶走令人作呕的苍蝇一样,欲将那浪荡子给快速赶出脑海。 “对了,樱姑娘,那个姓贾的,这个月会不会又要来要银子?”许掌柜忽然想到什么,无比担忧地询问。 “会。” 当然会,竟然吃定了她,姓贾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掉这么条大鱼? 许掌柜听了,又迟疑地问:“那咱们……还是按他要的数给吗?” “嗯。”不给能怎么样呢?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真能像姓贾的说的那样,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亦是义无反顾。 许掌柜叹口气,“樱姑娘,你真的相信那姓贾的话吗?” “嗯,他既然能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怕不是空xue来风。”他竟然能描述出父亲的相貌、年龄、口音,令她无法不信,这也是她老老实实被那姓贾的牵着鼻子走的原因。 “可是那事儿,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论真假,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当它是真的。” 许掌柜点点头,又道:“是啊,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的好。” 樱宁沉默了一会,才笑道:“先生不用替我操心,哪天我撑不下去了,这“得味居”还是有您啊!” 许掌柜一听这话,鼻子一酸,堂堂大男人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得味居”这段时间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竟然叫城中大户贾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贾仕给讹诈上了,仗着手里捏着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对樱姑娘大肆地勒索、敲诈,幸亏“得味居”生意一向不错,再加上最近有个从京里来的“冤大头”客人,一日三餐都要店里最精致、美味的美食,好歹才能应付那姓贾的贪得无厌。 这件事情,樱姑娘瞒着所有的人,因他管帐,所以才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看起来淡然冷静,实则善良敦厚的樱姑娘,多么的不容易啊!明明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却还在宽别人的心,叫不要替她操心,这样的好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段好姻缘,嫁一个好男子,有人疼爱,让她依靠呢? 最怕的就是那贾仕“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在打樱姑娘的主意,那可怎么是好? 许掌柜心里也是万般担心,但实在不愿意再惹樱宁烦心,赶紧转了话题,聊起了城里的新闻,以及店里那个连面都没照见的“冤大头”客人。 “姑娘,你说城东和城西那两边的军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先前还指望着一起连手把乌皖好好收拾,怎么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两边反而没动静了,难道瑛王爷跟苻少将军会为了个人恩怨,将老百姓的安危丢到一旁吗?” 樱宁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兴亡于不顾,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若是这样,那名满天下的瑛王与少年英雄的苻卿,也不过是独夫民贼罢了。 许掌柜对那些“出工不出力”的“皇亲国戚”们唠叨了一阵,又指指对街的茶楼,好奇地问:“樱姑娘,你可知那天天在茶楼里吃咱们店里饭菜的,是何方人士吗?” 闻言,一双水眸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眺望过去,唇瓣轻轻地一抿,似笑,又非笑,却不曾语。 “真是奇怪,听那小川子的口音,分明就是打京城里来的,可是问他,那小子死活不承认,说自家主子交待过,不能随便跟人透露。” “先前听小川子抱怨,说他家主子脾气古怪着呢,看吃了这几日,咱们烧什么他吃什么,付银子也付得爽快得很,没看出哪里难伺侯呀?” “这到底是哪家的贵公子?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这边关来吃喝玩乐,瞧这地方儿选的!” 随着许掌柜越说口水越泛滥成灾,樱宁至始至终都没开口,可是越听着,唇角的那笑意,也就越来越大了。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这时对街茶馆里的伙计走进店来,叫声“樱姑娘、许掌柜”,原来是将晌午小川子拎过去的食篮还了来。 樱宁走过去,伸出一双纤纤素手,亲自将那食篮接过,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似水的目光落到那些碗碟上。 嗯,四个主菜每一样都动过了,甚至那道“貂婵豆腐”似乎特别受人欢迎,吃了五六成的样子,唯有那几碟时令青蔬做成的小菜,动也没动。 两弯清秀的眉,淡淡地蹙了起来。 柜台后的许掌柜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樱宁的一举一动,说实话,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自己这位冰雪聪颖、清丽淡然的女东家,何时会为客人的口味而如此费心的。 三年前,樱姑娘顶了这间铺子,亲自去请他这个因经营不善而倒了店的“旧主”,面对垂头丧气,家中还有白发老娘和嗷嗷待哺幼儿的他,仅是盈盈一笑,言简意赅地问他愿不愿意当店里的掌柜。 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也绝对不是以成功者的姿态自鸣得意,他在那妙龄少女脸上看到的,只有诚挚和平静。 仿佛这样做,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先生?” “啊……”陷入回忆中的许掌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问:“樱姑娘还有什么交待?” 樱宁笑了笑,“今儿三三他们下学堂回来,记得要他们到田边帮我采些艾草回来,只要嫩苗儿,我要做艾粑。” “好咧。”许掌柜赶紧点头应了。 临近清明,又到了艾草飘香的日子,玉陵城的老少都会提着篮子到田边地头采撷艾草,回家后,将艾草的嫩苗加水,用大火煮烂,再和煮熟的糯米饭混在一起,舂烂如泥,放进炒熟后拘捣碎的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馅儿,捏成一个个墨绿色的扁圆形的糍粑煮,用蒸笼蒸熟,就成了软韧甜香的艾耙。 这本是南方的食物,却被樱姑娘的一双巧手做出来,格外的叫人喜爱。 良久,许掌柜发现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浮现在樱姑娘唇边,清丽的脸上有着一种优雅而温柔的力量。 第七章 接着,耳边听到一句天外飞仙似的话语,从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 “还是不爱吃蔬菜,那可不行……” 咦? 【第四章】 既然主于脱离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摆明了要窝在小茶楼里“混吃等死”,那么,就只好……继续吃吧! 问题是,与前几日的鸡鸭鱼肉、“飞禽走兽”相比,今儿个简直是个灾难! 小川子觉得眼前主子的脸色就跟盘子里那些菜色一样,瞬间变成了翠绿。 食篮里的饭菜,与往常一样,照样是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可是这也太过份了! 素的! 是素的! 全是素的! 每一道菜肴全是素的! 从食篮里一样样的将那些菜端出来,这次小川子打死都不敢报菜名了。 惨了!他在心里后悔莫及,怎么就偏偏忘记告诉那许掌柜,自己的主子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口味也刁得很,平生最最讨厌的,就是吃素! 主子对素菜的厌恶程度,非常令小川于记忆犹新;有一回,他与平安跟着主子出京,南下去泷州,那是“宝丰隆”在骊京城外开设的第一个分号,在路上,平安听说沿途有家寺院的斋菜远近闻名,于是屁颠屁颠地专程跑去寺院给主子弄来一顿斋饭,谁知还来不及邀功,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骂得平安,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和尚才吃素,你少爷我是和尚吗?” “就算是和尚,也还有狗肉和尚,难道你主子连狗肉和尚都不及?” “你既然喜欢食素,那不如出家当和尚算了,小爷也不拦你,打今儿起,你就吃一个月的素吧!” 一个月的素吃下来,平安的脸吃得犹如苦瓜,一脸菜色。 打从那时候众人就晓得了,自家这小主子,前世应是跟绿色植物们,结下过深仇大恨的! 可不是吗,小川子听府里人悄悄议论过,主子少年时有一次发神经,好端端的叫人将院子里一株名贵的桂树给砍了,还亲自放了一把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瞧瞧,这会儿都跟树结下仇了,可不是发神经,是什么? 放眼望去,眼前那一碟碟“翡翠白莲”、“清炒双花”、“香酥瓜卷”、“橘香青笋”、“白玉西柿汤”,名字好听,其实就是“莲藕”、“菜花”、“苦瓜”、“莴苣”和“西红柿”,居然吝啬到连肉末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难不成,今儿玉陵城中有大户人家做红白喜事,将鸡鸭鹅、猪牛羊这些荦腥都销罄一空了? 还是说,这分明是那“得味居”不肯抛头露面的女东家在整少爷? “少……少爷……要不要去换、换?”小川子结结巴巴地询问,等待指示,或是一阵……训斥? 谁知…… “这是什么?” 他看到主子蹙着眉头,板着俊脸,拿起筷子指向那堆绿色食物中,最绿的那一道。 噢!天地老爷!原来没有更绿,只有最绿!连小川子都忍不住被那恐怖的色彩,刺激得大倒胃口了。 不会带有巨毒吧?那墨绿色的一陀陀圆形的团子,仅看着就吓人,谁吞得下去? 偏偏主子又发神经了,竟亲自挟过那团子,似乎是想以身试毒? 小川子猛地扑上去抱住主子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提议:“少爷……还是、还是让小的试试看,万一……” 万一少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恐怕也活不了啦,不如就来个“以命护主”,至少还能留下美名万古流传。 “你?”不料云墨一点也不体会这用心良苦,眼皮抬了抬,俊脸跩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冷冷地哼了声,“你自己去买。” 这是樱姐姐亲手为他做的,只要是樱姐姐为他一人做的饭菜,天王老子都不能觊觎! 樱姐姐那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日日窝在小茶楼,财大气粗且不爱吃蔬菜的京城公子哥儿就是他? 可她还是做着他喜欢吃的菜,像在他年少时,变着花样让他多吃蔬菜…… 原来不管她理不理他、嫁不嫁他、喜不喜欢他,至少、至少她是关心他的。 想到这里,云墨心里一阵窝心,眼眶一热,差点就飙出男儿泪,又担心被小奴才看见太丢脸,猛地将脸埋在碗里,一顿狼吞虎咽。 “少爷,要不要紧,难不难吃?” “老天爷呀……少爷?” “少爷!” 小川子惊恐万状地小声唠叨着,生怕主子会突然因食物中毒倒地不起。 云墨终于被刁嘴滑舌的小奴才念得烦不胜烦,只好忍痛割爱,挑肥拣瘦地施舍了一个绿团子给他。 小川子泪流满面,硬着头皮捧起,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 第一口,外层的皮儿滑溜溜,十分弹牙黏韧;第二口,是艾草的味道,浓郁却没有苦涩;第三口,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馅儿甜而不腻,恰到好处;最后一口吃尽,艾香、米香与清油香混合成异香扑鼻,那奇异的口感足以令人回味无穷。 天!这也太好吃了!小川子觉得自己的舌头几乎都要美掉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心灵手巧到这种地步?小川子突然对“得味居”的女东家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那个从来不轻易在前厅露面的女子,总是待在后院厨房里,总是静静地做着事情,饭馆里的人都尊敬地称呼她一声“樱姑娘”,私底下都发自肺腑地夸她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菜肴,堪称一绝! 还不仅是这样咧!这向来不喜素的主子,此时此刻,竟然对那满桌的“绿”毫无惧意,埋头猛吃,生恐被人抢了去,那模样,简直与府里最受主子喜欢的小白狗儿如出一辙! 一顿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云墨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掀盖,瞅着被滚水冲泡得舒展开来的淡绿色叶片,浅啜一口,心满意足了! 正在这时,隔壁间,突然脚步纷杂,接着传来一阵笑声,其间还夹杂着粗鄙的话语。 本来就应该清雅幽静的地方,倏怱地被人打扰,实在是叫人不快。 云墨皱了皱眉。 “少爷,我去叫阿大赶他们走。”小川子也颇为气愤,不知道是哪家不懂事的公子哥儿,竟敢打扰主子。 “算了。”这茶馆他也没包下,人家做生意,开门自然是要迎客的,反正这会儿也用完了膳,云墨也懒得计较,起身便朝外走。 小川子赶紧跟上,问道:“少爷,您是要回郡守府吗?” “我去军营。” 城外的局势,很有点……不妙,称霸一方的“乌皖”因畏惧“虎豹骑”和“苻家军”的威名,倒是收敛锋芒,安分了;谁知道,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个不知死活的“羯族”,不知是受人唆使,还是想趁乱大捞一笔。看着城中大军一动不动地缩在玉陵当乌龟,每日便在城外挑衅,扯着嗓子叫骂。 瑛王犹若不闻,按兵不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苻少将军这边却已然是按捺不住,若不是云墨极力阻止,早冲到城外杀了个十七八回。 既然“虎豹骑”不动,那“苻家军”亦不动,不如藉此机会休整士卒,待城外番族气衰,再出兵好了。 就是不知道那智勇兼备、多谋善断的瑛王,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出了雅座的门,刚刚走到隔壁间,云墨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隔着门帘,有四个穿着体面、模样放浪的纨绔子弟,加上两个跟班,正在其间大放厥词。 “喂,朱兄!听说倚翠园新来的嫣然姑娘,比那醉红楼的小桃红,还要媚上几分呢!” “真的吗,马兄,那今儿个晚上,咱们可要瞧瞧去了。” “唉,这玉陵城虽然有“塞上江南”的美誉,但比起真正的江南可要差多了;公子我喜欢南方女子,这城中青楼女子多鄙俗、骨架又大、皮肤粗糙,哪儿像南方佳丽那般水灵?公子我啊,只要在这儿憋上三个月,一到江南,看母猪都成了貂婵!” “哈哈……看杨兄这话说的。” “其实呀,你们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玉陵城里,也是有真正的貂婵呢!” “哦?牛兄,此话怎讲?” “喏,就对面“得味居”的樱姑娘,那才是真正的尤物呢!不仅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生得又美,可惜就是年纪大了点……” 第八章 “对了,听人说贾公子最近看上那樱姑娘了,还有心娶她进门呢!” “是啊,我也不明白,那樱姑娘一向为人冷淡,从来不肯跟咱们多说一句话,怎么就被单单愿意理那贾仕呢?两人热乎着呢!说起那贾仕,除了家中有钱,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才学,还不如我呢,可不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吗?” “嗳哟,快别这样讲,说不定那樱姑娘看着清高,骨子里说不定多贪财呢!要不怎么都眼看成老姑娘了,还没嫁出去,肯定是左挑右选,想找个有钱人家嫁,贾公子虽说不学无术,可人家有钱呀,不比自己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开饭馆来得强,再说哪个女人不爱金龟婿呀?” “这话没错,不过那樱姑娘。肯定是比不了醉红楼的小桃红的,贾公子怕是玩腻了小桃红,才又肖想良家妇女了。” “此话差异,朱兄不知道,越是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女人,上了床,嘿嘿,可浪着呢!” “没错没错,老子就想上了她,瞧那小蛮腰细的,不知道扭起来如何……” 那姓马的越说越猥琐,越说越兴奋,简直不堪入耳,不料话音还未落,就感到身后有一股莫名的杀气,接着被人狠狠地从背后踹了一脚,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来人正是云墨。 他在听到“樱姑娘”三个字时不由自主地驻足,又听到她竟与姓贾的纠缠不清,俊脸更是乌云密布,最后那姓马的那下流胚子嘴中吐出的话语,更是叫他勃然变色,铁青着脸,一扯门帘,骤然就冲了进去,抬腿就是一脚! 那朱、马、牛、杨四人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何人闹场,定睛一看,发现只有云墨一人,加上看上去生得斯文俊秀,又一身贵气,压根不像练家子,当下就纷纷叫骂起来了。 “妈的,敢打老子的兄弟,不想活了你?” “你这小子他妈的是哪里冒出来的?知不知道公子我是谁?” 云墨在屋中站定,好整以暇地挡在门口,不慌不忙地开始折起袖子来,那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小爷是谁,你们不配知道,总之今儿个,你们一个都跑不掉,说吧,是一个个儿的上,还是一起来?” “他娘的,好大的口气!”姓朱的气得骂娘。 “操!你们还杵在那里当木头,还不快把那小子往死里打!”姓牛的回头骂跟班们。 “咱们一起来,就怕你……嘿嘿,受不住……”那姓杨的颇好男风,见云墨生得俊秀,风姿清朗,就往那歪处想去了。 “既然想死!”云墨冷冷一笑,“那就一块儿上吧!” 屋内瞬间闹腾成了一团,打斗声、叫骂声,桌椅摔落倒地、碗盘掉落破碎的声音,以及掺杂在其中的尖叫声、痛骂声……劈里啪啦、稀里哗啦,一时间好不热闹。 小川子缩在门后,看得是心惊胆跳。 他家这位小爷,几时亲手动过粗啊?先不提他的身份,仅是跟随他的阿大、阿二、阿三,别看这名字一个个取得不咋地,这可是轩辕侯府的铁血护卫,世代忠于云家,身手了得,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 打架嘛,一向是他们来,主子只要瞧瞧热闹,凭心情瞎指挥两下就成了,可这今儿个又是哪根筋不对,要亲自上阵打架?难道说刚才那“绿色盛宴”里,真的被投了毒? “阿大……阿二……阿三……”小川子当机立断地迅速跑到楼梯口,扯开嗓门喊,“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从茶楼外就传来气势磅礴的脚步声,救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现了。 “少爷呢?”为首的阿大最沉着。 “在里面……”小川子见来了靠山,放下心,伸手朝屋里一指,“打架。” 话音未落,阿二已经闪身进了屋,阿三却没见踪影……人家直接施展轻功,从窗户飞进屋子里了。 茶馆的老板愁眉苦脸地站在楼下,抑头观望楼上,见上面战况越发激烈,一阵鸡飞狗跳,夹杂着数声哀号和惨叫,心里头开始一面滴血,一面精打细算着战况后的损失;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到那个京里来的俊秀少爷,被一个小厮拚死拚活地给拦腰拖了出来。 只见那位少爷原本迷死一票妇孺的俊脸上挂了彩,左边眼角一团瘀青,右边的嘴角还淌着血丝,更别提一身上好质地的锦袍已经变成灰色,以一敌多,应该是没占多少便宜,不爽的一张脸都是铁青。 “滚开!当心爷连你一块儿揍!”云墨还没打过瘾,不,应该说,还没消气。 “少爷,有阿大他们在,您先歇歇呀!”小川子壮着胆子,苦兮兮地劝架,“那几个人的确该打,但别脏了您的手……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呀!” 云墨满脸戾气,深深吐了口胸腔间的浊气,转身冷眼看了看屋内的惨状,掉头就走。 小川子并没说错,自己已经失去了素日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如果再不走,必定会将那几个混帐东西给活活打死! 他不知道是因为听到那些人对樱宁的淫言秽语感到生气,还是因为他们说樱宁与姓贾的来往甚密更生气。 一时间,满心的疲倦、灰心和沮丧向他袭来…… 为什么,只要是碰到与她有关的事,就会马上令他失去理智? 片刻后,在小川子的殷勤伺候下,云墨在另一间雅座换上干净的衣衫,束了发,敷了伤药,洗净了手,又擦了把脸,才慢慢腾腾地冷冷问了句:“人呢?” 哟!敢情这小爷还没消气哪!小川子赶紧道:“阿二把他们全都丢到后边巷子那里了,少爷,您要过去吗?” “走,瞧瞧去,有几个还活着?”云墨语气阴沉。 小川子打了个激灵,少爷这回……恐怕是真生气了。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慢慢腾腾地走到后巷,老远就看到,唉唷。一、二、三、四,再加上两个跟班,一个都不少,全面朝里趴在墙头呢! 一般在玉陵城里怎么也算有点家世跟地位的纨绔子弟,一个个脸肿得像猪头,不是断了腿,就是折了胳膊,还有的捂着胯下,哭天抹泪,连叫声都跟杀猪似的,却没有一个敢逃走。 “这位少爷,不,这位大爷!小的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请大爷饶了咱们!”朱、马、牛、杨四人哪受过这等皮肉之苦,一见云墨来了,立即哭爹叫娘,场面是“眼泪与鼻涕齐飞,哭声与哀号共鸣”。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看起来俊秀的公子,实在是太他妈狠了! 心狠!手辣!不要命! 打起架来,拳头只往脸上招呼,脚专朝命根子踢,俗话说“功夫高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个个养尊处优,也不过就那两下花架子,平日只仗着人多胡作非为,何曾吃过这般苦头?若不是后来从天而降的三个彪形大汉,估计他们这会儿会更惨,有出的气却没有进的气了。 “错了?”可惜那位公子却还是不爽,不以为意地发出冷嗤声:“你们都知道错了?” “是的是的,小的们都知道了……”众人点头如捣蒜,又是一阵发自肺腑的忏悔。 “那就好,说说看,什么地方错了?”云墨眉眼冷沉,淡淡地朝对方扫了一眼。 “小的们不该去打扰大爷的清静……”想来想去,众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公子,挤破脑袋也只能想出这么个理由。 “还是错了。” 啥,错了?天啊!那究竟是哪儿惹到这位公子了?谁能跟他们说个明白话啊? 云墨微微一笑,对站立在一旁的大汉道:“阿大,咱们上回在苗疆带回来的“血虫粉”,挺有趣的,有没有带在身上?” 啥?这“血虫粉”又是什么玩意儿? “是!”阿大一向对主子唯命是从,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云墨接过,慢悠悠地摇晃了下小瓶,以无比亲切友好的口吻道:“想必诸位不知道“血虫粉”是什么东西吧?” 朱、马、牛、杨四人一脸茫然,看着云墨脸上的笑,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 “苗人善做蛊,他们将毒蛇、鳝鱼、娱蚣、青蛙、蝎、蚯蚓、毛虫、螳螂、蚰蜒、毒蜂、蝉等这些爬虫类扔进大缸里密封起来,一年之中那些爬虫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吃弱小的,最后只剩下一只,这只爬虫吃了其它十一只以后,也就变了形态和颜色。一般来说会变成两种:一种叫做“龙蛊”,形态与龙相似,是毒蛇、娱蚣那些长爬虫类变成的;一种叫做“麒鳞蛊”,是青蛙、蜥蜴那些短体爬虫类变成的。” 第九章 一股不太妙的预感,在众人脑子里环绕,每个人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这“龙蛊”易得,“麒麟蛊”就较少见了……”云墨耐心地说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知去年,我去苗寨跟苗王做生意,苗王恰好这两蛊皆得,将其一起磨成了粉,赠了一小瓶给我,说是谁不小心得罪了我,担保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儿巧了,不如就用几位来做做试验,看苗王那老头儿有没有唬弄我,说得这样玄乎……”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咚咚咚”的声响,趴在墙头的几位连声都来不及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成功地被吓昏过去。 “少爷……”阿大见状,低声问:“这些人如何处理?” 云墨将手里的小瓶扔回给他,拍了拍手,还弹了下衣衫,“把他们各自扔回家门口。” 阿二与阿三对视一眼,“就……这么算了?”完全不像小主子素日的作风啊! “算了?那也太便宜这些混蛋了……”云墨冷哼了声,“这几家都是什么来头,全都给我弄清楚,另外,他们口中有个姓贾的人,尤其要查得仔细。” “是!”诸人抱拳领命。 “另外,用来制这“血虫粉”的活材料想必会令人记忆深刻,少爷我也不能太小气了,干脆就一家送一盅去好了,叫这几个好好瞧瞧,也顺便提醒他们,时时要长记性,千万别再惹到我了。” “是!”大家松了口气,都被刚才在茶馆一怒之下亲自上阵打架的主子,吓得有点发懵。 “记住,材料千万要选活蹦乱跳的,死掉了的虫子,可就不太好玩了……” 话音渐渐远去,忠心耿耿的下属们相互对视一眼,放心了。 这睚皆必报,绝不手软,不打无把握之仗,方才是小主子的本色嘛! 【第五章】 月渐西升,“得味居”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打烊了。 樱宁将店门关好,刚拿出钥匙锁门,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一扭头,一张油光满面的猥琐面孔就映入眼帘,不是那贾仕会是谁? 厌恶地朝后退了一步,樱宁与他保持距离。 “怎么?樱姑娘不高兴看到本公子?”贾仕一身绫罗绸缎,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般,手里摇着折扇,展着笑脸道:“公子我可是专门来瞧姑娘的呢!” “你来有什么事?”樱宁淡淡地问,不想与这人过分纠缠。 贾仕直朝饭馆里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如进屋里说吧。”说着就要往店里钻。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樱宁不肯,这姓贾的家伙打得是什么主意,她哪里会不明白。 “嘿嘿,也好。”贾仕斜着眼瞧她,道:“我最近又得到一个新消息,是跟令尊有关的。” “什么消息?”果然不出所料,那方才还对自己横眉竖目的女子立即难掩焦虑之色,急切地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不可靠?” “急什么嘛,我来找樱姑娘你,当然是有把握的。”贾仕得意地说。 樱宁听了,越发着急地催促道:“那你快说。” “我不是拜托那朋友帮我打探令尊的下落吗,前儿个他传信来,说是回来了,我昨儿个就专程去了趟巴丘,听他说已经有了个眉目,估计八九不离十。” “什么眉目,是知道我爹的下落了吗?”樱宁心中怱地一阵喜出望外,她盼了这么久,打听了这么久,竟然真得能寻到父亲,怎能不叫她欢喜! “这是自然!”贾仕大言不惭地夸口道:“我那朋友可是花了好些心思,找了好多地方才得到确切的消息……” 樱宁不愿意听他废话,打断他,“那我爹现在在何处?” “这个嘛……”贾仕奸笑了两声,卖起关子来,“我那朋友这次可花了不少银子……” “说吧!”樱宁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这回又要多少银子?” “不多,一万两。” 一万两!樱宁的一颗心都凉了,这么多的银子,就算把“得味居”卖了也凑不齐啊! “我没有那么多。” “银子好说,樱姑娘没有,本公子有的是呀!”贾仕猥亵地一笑,又往前凑了凑。 “你什么意思?”樱宁难掩憎恶之心,一双秀眉越发皱得紧。 “嘿嘿,是这样的,我对樱姑娘倾慕已久,若是姑娘愿嫁我,马上就有现成的三万两银子当聘礼!” 樱宁闻言,心中又气又急,一双盈水的眸,怒视着贾仕,冷声训斥:“你作梦!” “嘿嘿……”贾仕也不恼羞成怒,一双三角眼贪婪地盯着女人,琉璃般清丽的脸蛋,浓淡适中,修长合度的窈窕身子,纵然是布衣金钗,也宛如秋水伊人般,浑身散发出一股仙子般的气质,便又忍不住噎了噎口水。 “樱姑娘还是想想清楚,一万两银子呀,就算把这“得味居”卖了,也不过数百两,零头都顶不上;樱姑娘,眼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拿出这些银两呢?”贾仕得意洋洋,被他看上的东西,又花费了这一番功夫,量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总之三天后,我带着一万两和花轿到姑娘家里接人,若是没接到新娘子,这未来岳父的死活,可就不关本公子的事了。” 贾仕说罢,见眼前的妙人儿因他的话脸色渐白,眉目间流露出一抹少见的惊慌不安,竟添了几分少见的楚楚动人,当下色心暗起! 伸手正欲去拉佳人的玉手,不料被她微一侧身避开来,一双美眸冷冰冰地瞪向他,傲然如三九霜雪,自有一种凛然不可轻视之意,又怕惹怒了佳人,贾仕便悻悻然地收回手,转念又一想,这女子三日后便是自己的了,到时候有的是手段亵玩折磨,又自鸣得意了起来,说了些讨好又暗带威胁的话,才讪笑着离去。 方才还明媚美好的夜色,突然被一团团的雾色弥漫包围,顿时天空变得灰蒙蒙,樱宁站了许久、许久……久到有几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到脸上,她才惊觉一双腿已经变得无比麻木酸痛。 她抬起头,发现空中乌云密布,雨竟已静悄悄地下了起来。 玉陵城的街头,人越发少了,显得冷冷清清,随着雨越下越大,眼前交织出一片雨帘,樱宁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下,所有的景色瞬间变得黯淡,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何去何从? 纵然前方无路,亦要走下去。 她叹了口气,冒着雨朝住的屋子方向走去,脚步彷徨,既像个迷路无助的孩童,又像个被生活压抑过度而无法负荷的妇人,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三天的时间,很短,短得稍纵即逝! 第一日,樱宁将“得味居”交给了许掌柜,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强颜欢笑,说有事要出一趟远门;然后,她把弟弟们亲自送回了蓬山,住下陪伴了母亲两日,告诉母亲有了父亲的下落,看着母亲喜极而泣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第三日傍晚,她一人悄悄地回到了玉陵,在自己的小屋中,浑浑噩噩地过完了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姓贾的花轿来接人的日子了,新娘的嫁衣和所需物品,都已经被贾家派人送了过来,整整齐齐地搁在了床头。 凤冠珠钗、喜帕霞帔、锦帛玉缎,每一样端显富贵的对象,都像是冒着寒意,生生逼人的利刃。 她走投无路,唯有妥协。 在父亲的生死面前,樱宁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力气反抗,所有的傲气、骨气,都化成烟雾,变得一钱不值。 没有人能帮她。 姨娘、姨父的医舍,不久前遇上变故,自顾不暇,她帮不上忙,又怎好去给他们添麻烦? 至于,云墨…… 不是没想过,去央求他,可是,他会帮自己吗? 在她那样严词拒绝了他之后,他怎么还可能愿意帮助她? 就凭他日日宁愿在茶馆用膳,也绝不在自己面前露面,便能看出他的意思。 所以,算了吧,何必去自取其辱? 樱宁拭去颊边滑落的泪,终于下定决心,若是能换得父亲平安回来,自己宁可……宁可赔上性命。 一夜未眠,第一声鸡鸣响起时,天空中泛起了鱼肚白,小小的庭院里,突然就涌入了许多人。 第十章 吹唢呐的、打鼓的,呜呜啦啦好不热闹,又听到一群妇孺的说话声、笑声,嘻嘻哈哈的,似乎在忙碌地收拾屋子、打扫庭院,朝梁上扎红缎,往门窗贴大红“喜”字。 其实平时除了“得味居”的人,樱宁与其它街坊来往甚少,一时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她想大概是贾家叫来的人罢。 与院子里的热闹喧嚣不同,屋内是安静的,静得有如死亡,或者是绝望。 樱宁一个人坐在房内好久、好久,愁眉不展,形影相吊,身上那套明艳华贵的大红嫁衣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略含愁云的目光一一扫过屋中的布置,她仔细打量着自己住了三年的屋子,或许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 窗下,花梨木的桌上还放着几部书、一迭纸,砚台上搁着笔,前些天临的一帖字还未完成,大概永远也写不完了…… 时节正值初夏,前天从蓬山带回来插在土瓶里的几枝玉兰花已经渐渐泛黄,失了清馨香气和水份……就像在暗喻她,暗淡无光的未来一样。 默然无声地叹了口气,樱宁垂首,木然地盯着裙子上,用金丝线所绣的栩栩如生的绝艳牡丹出神。 门,在这时从外面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秀眉不自觉地暗蹙,樱宁整个人都警剔起来,脑中想起那贾仕的嘴脸,便觉得厌恶到极致,暗咬牙根,根本不愿抬起脸看那无耻之徒一眼。 脚步声近了,她的视线略向前,便看见玉色锦袍的下摆,精致地绣着妆花纹样的图案,稍稍露出一截白靴。 她心中猛然一怔,这人是……贾仕?不可能吧? 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樱姐姐要嫁人,怎么都不叫人来告知一声?我也好准备一份大礼,就算樱姐姐不喜欢我,也不必做得这般绝情。” 怎么会! 樱宁惊愕地呆住了,简直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错,这哪里是贾仕的声音,这明明是……是云墨! 她飞快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像天神般从天而降的云墨。 他正闲适地站在屋子中央,俊秀非凡,两手抱臂,嘴角带着丝毫不真心的笑意,一双黑眸中却闪现着似讽、似嘲,又似妒火中烧的味道。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间,樱宁脑中闪现了无数个可能,张张小嘴,却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令人绝望的境地,她能说什么? 她一直无法忘怀在郡守府里两人的对话,因此才绝了去求他的念头。 他的质问、他的嘲讽、他嘴角的不屑、他眼底的轻蔑……每一次想起,都让她的心不住地抽痛。 “世上哪有人会不爱银子呢?” “不是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也许越是看起来淡泊无欲的人,越是贪求无厌,樱姐姐,你是不是这样的人呢?”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又要退了玉家的亲事?这可是得不偿失的事,还是说对那玉家,樱姐姐也想耍什么花样?来个欲擒故纵吗?” 那些话还萦绕在耳畔,不时地溜出来刺痛着她的心。 眼圈儿渐渐泛了红,眸底也泛起泪雾,樱宁倔强地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他。 云墨却在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素日里她从不喜艳色衣物,一身淡雅装扮,今日却穿着一身红艳艳的精致嫁衣,衬着一身冰肌玉肤,弱骨纤形,像朵绝艳的牡丹花。 乌黑的秀发被简简单单地随意梳成了髻,什么首饰也不戴,缀满珍珠和红宝石的黄金凤冠和喜帕还随意地搁在床沿,没有戴上,略为苍白的一张清丽小脸,眉目间虽显得有些憔悴,也未施胭脂,可那烟眉秋目,纤长的羽睫,端正小巧的秀鼻,朱唇榴齿,怎么看都是眸含春水、人比花娇,刺得云墨的心,妒嫉的快要发狂了! 静寂良久,他走过来,在樱宁身前站定,鼻尖萦绕着她身体发间飘来的若隐若现的淡淡香味,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那馨香尽数吸入五脏六腑。 “樱姐姐今日嫁人,这么好的日子怎么都不高兴呢?是讨厌见着我吗?要不然怎么连瞧都不瞧我一眼,难不成我长得比那獐头鼠目的贾公子还要难看,叫樱姐姐生厌?” 樱宁随他口无遮拦,始终低着头不回应。 云墨见她不肯抬头看自己,不说话,也不理人,心里就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情急愠怒,说出来的话也逐渐犀利起来,“樱姐姐怎么不理人呢?真是枉费我一片真心,不过樱姐姐真是与众不同,办个喜事也这么偷偷摸摸的,是怕人知道吗?” 骤然回神,樱宁缓缓地仰起头望着他,美颜一片恍惚,“小侯爷……怎么会到这里来?” “樱姐姐不请我,我便不能来吗?”听到她开口,云墨似才敛了火气,很随意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一张俊颜直勾勾地瞅着她,话中有话:“再说,今日这喜事,我若不来,谁还敢来?还是说樱姐姐心里盼着谁来呢?” 这话叫樱宁心中不免生疑,可哪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正疑惑,屋外突然传来“嘭,嘭,嘭,嘭”四声沉闷的花炮声响,接着一阵“呜哩哇啦”的奏乐声,杂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劈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有个少年仔在外头扯着嗓子大声道:“吉时快到了!大伙儿手脚勤快些,办好了事我家少爷有重赏喽!” 樱宁的心口像是被击中一样,径直朝冰冷的深渊沉了下去,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在云墨没出现之前,她可以将无边无际的伤心和委屈隐藏在内心深处,也可以镇静得,当那个即将嫁人的女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可是当她看到云墨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惊慌害怕。 那贾仕不学无术、作恶多端,家中妻妾成群,仗着家中有钱,在玉陵城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不愿、不甘就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 云墨的出现,让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她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身边男子的衣袖,抓得那么紧,仿佛再也不会松开。 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令云墨的心“砰砰”跳得宛如鼓捶。 “小侯爷……你能不能帮帮我?”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樱姐姐要我帮忙?”云墨挑眉,黑眸凝睇着她,状似讶异地问:“上次令弟闯了祸,樱姐姐宁愿自己去受罚也不肯领我的心意,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子,难道有什么事比令弟还要重要?” “我……我需要一万两银子救急……小侯爷……” 俊颜一片冰冷,云墨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那双琉色的眸子则在微微收缩着。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樱姐姐,天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对吧?” “我可以把饭馆抵给你……等我筹到银子……” 就算贾仕逼她,她也从未想过要将“得味居”抵给他借银子,饭馆里的人都靠着这份工,养家糊口,那贾仕是个阴险小人,她不放心。 可是云墨,虽然诈了点、霸道了点、比别人的心眼多了点,品性却是好的,她始终这样认为。 云墨哪知她的想法,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我要你的饭馆做什么?” “我……我知道先前对小侯爷言语不敬,小侯爷大人大量,还请别放在心上……”她咬着嫩唇,低声下气地说着好话。 “不敬?”他噗哧一笑,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樱姐姐对我,何时不敬过?” 她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过,哪里是什么“不敬”,根本就是“无视”! “小侯爷要怎样处置?樱宁都答应……只要……只要你借给我银子……”她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垂死挣扎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任我处置?”云墨唇畔勾起近似嘲弄的浅笑。 “是。”她低低吔应了。 “这真是个诱人的条件……”他怱地倾身逼向她,“如果,我要的是樱姐姐呢?” 樱宁的脸一红,紧抿着嫩唇,缓缓地扬起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云墨亦定定地看着她,四目相接,却看不清楚彼此的真心。 俊颜上窜过躁动,他很快从床沿边站起,口气急促且嚣张:“我只要你!除了你拿自己来换,别的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第十一章 她会答应,还是像上次一样,冷淡地拒绝? 云墨满心都是期待。 当听到她轻轻地说了个“好”字后,她的允诺并没有使他欣喜若狂,反而眸底阴霾一片,心里疼得像是被狠狠地划了一刀。 他的真心,她不要!他要娶她做娘子,她不要!原来只要有钱,她就什么都愿意了。 他深吸口气。语气阴霾地说:“我真想看看,樱姐姐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被铜臭熏成的黑色,还是说是,樱姐姐根本就没有心?”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她走后,他开始拼命地赚钱,他打定主意要靠自己的力量挣到很多很多的钱,待有一日他找到她后,他要用黄金打造的笼子将她锢禁起来,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现在她就在眼前,近到伸手可触,可是她把自己嫁了,目的仍然是为了钱! 是不是,这样就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年他带着商队去了遥远的琉球国,在一个民间集市上,看到一个十分有趣的西洋玩意儿:一个小鬼推着磨坊,若是往小鬼的钱钵里放上一枚铜板,它就会不停地推着磨,相反,不放进钱币,它根本就不会理睬你。 樱姐姐,你也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云墨又恨、又爱、又伤心,怒火使他失去了理智,一把将她从床沿边拉起,紧紧地抱在怀中,一低头,火热的唇猛地覆上她雪白的颈子,张嘴一口便咬上柔软细嫩的颈肉。 “啊!”一股剧痛由颈脖处传来,疼痛使樱宁忍不住低哼了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的牙齿深深地啃啮进她的肌肤里,好像吸血鬼一般地又啃又咬,随着时间慢慢地流淌,那疼过之后又变得麻木了…… 樱宁虽然拚命地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可是那不听话的泪水,还是簌簌地流了下来…… 她的泪水使云墨心中升起一阵暴燥以及恼羞成怒。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觉得这个女人是不同的? 为什么,自己心里只能装得下她? 痴迷、眷恋、着晓般地想她、念她、寻找她! 哪怕她欺骗了自己,他都不想放开她! 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仅仅只骂了自己一秒钟,尊贵骄傲的小侯爷在暴怒的同时,心中便打定主意,既然放不下她,就用黄金打一个笼子,将她锁在自己身边,让她哪儿都去不了…… 正想对她宣布自己的决定,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现在这样,会不会又在耍弄自己? 耍弄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然后再次拿着银票不声不响地消失?就像四年前一样! 顷刻之间,云墨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整个清醒过来,猛地抬起头,眸中尽是疑云。 “樱姐姐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不信她!樱宁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她满心凄苦,闷闷地揪痛着,却又无法辩解,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中,盈满了泪花,晶莹的泪仍然不断地从眸子里滑落。 眼前心爱之人梨花带雨的容颜,在云墨看起来,却是动人之极! 他不再忍耐地低下头,霸道地掳获了她柔软的唇,狂野地撬开她的唇瓣和贝齿,勾缠住失措的丁香小舌,狂猛的吮吻,仿佛要将她吃了一般…… 屋外有脚踏声杂沓而来,听声响似乎来了不少人,却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一个敢推门进来,甚至连声儿都不敢吭,恐怕惊扰了谁。 樱宁心中却是又惊又骇,害怕外边的人会突然闯进屋子,因而不停地挣扎起来,她的动作却更加惹火了云墨,越发变本加厉,狠狠地、一遍一遍地吸吮、轻咬着她的红唇和小舌,微微的刺疼让她不禁呜咽出声,娇躯却由于这过分的亲密,不住地轻颤着。 不知道这样吻了多久,久到怀中人儿的唇都快肿起来,云墨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她娇艳欲滴的甜美唇瓣,圈在纤腰上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樱宁羞地头都不敢抬起来,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 “樱姐姐,你赢了。”他紧紧地盯着她羞赧的美颜,浓灼的气息喷洒在眼前娇人染上片片红云的芙颊上。 被他拥在怀中的樱宁身子一震,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神情不明,声音里更是有着难以辩明的意味,“我是个生意人,虽然我没觉得跟樱姐姐的这桩买卖会有多少利益,但是我还是愿意,谁让你是我的樱姐姐呢?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吧。” 樱宁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极不自然,撇过脸,点了点头。 修长的指却忽然粗鲁地捉住了她纤巧的下巴,将她转过来,幽邃的眸子盯着她美丽的眼眸,冷酷地说:“但是樱姐姐若敢骗我,我一定……” “不,我不会再骗你了!”清丽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急急地掩了他的唇,向他保证。 他眸色又深了,被她掩住的唇顺势亲吻着她的手心,“很好,记住你今日的承诺,千万不要骗我,因为后果是樱姐姐你无法承担的!” 樱宁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地眨了眨眼,眼眶中的晶莹,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 “再哭,就像花猫了。”云墨遂了心愿,眉头顿时舒展起来,看着她笑了起来,动作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再帮她戴上凤冠,最后盖上大红的喜帖,“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走了。” “走?去哪儿?”樱宁愕然地伸手将喜帕略略掀起,露出一双不解的美眸,愣愣地瞅着还在忙活着的云墨。 云墨见她甚少流露的娇俏表情,胸腔中一柔,口中却埋怨道:“快盖上,这喜帕盖上了就只能新郎倌才能揭。” 樱宁脸一红,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该将头上的喜帕放下,还是掀掉。 “我们去绿柳山庄。”他真爱看她脸红的娇模样,但还是又将喜帕重新盖好。 “那是……什么地方?”隔着喜帕,樱宁仔细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没听说玉陵城中有这么个地方。 “我前儿个刚买的宅子,先前可不叫这个名字,那里风景还不错。”云墨嘿嘿笑了两声。 “你的宅子?”樱宁惊讶,莫非他是要在这里长住吗? “嗯,昨天布置了一下,有些仓促,但也是没法子的事。” “要……怎么去呢?”樱宁想起门外的一堆人……贾家的人,他们是要在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吗?还是说他打算玩一出“抢亲”的戏码? “当然是乘花轿,都在外面已经等了好一会了。”云墨体贴地扶她起身,走到房门前,拉开门。 窄小的屋外,黑压压地站了一地的人。 最前面站着的,正是每日到“得味居”替主子打点膳食的小川子,手中捧着一大件红色衣物。 “少爷,吉时到了,您快换上喜服吧!” “还有彩绸呢,少夫人,您拿好喽。” “少爷,少夫人,山庄那边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过去拜堂呢!” 直到坐进了花轿,樱宁还是没恍过神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迎娶的人变成了他?为什么那些人要唤自己“少夫人”?还有贾仕呢,他人在哪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下了轿,入了堂,拜过天地,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这个时候,樱宁才完完全全意识到,她与云墨,成了夫妻! 【第六章】 洞房、花烛、夜。 红色的腊烛摇曳生姿,燃烧时滴落的蜡泪如钟乳石般,将红烛团团围住,整个房间都罩上一层晃动的美丽光影。 樱宁静静地坐在喜床上,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站着,好奇地打量着盖着喜帕的新娘子。 身着蟒袍玉带的云墨踏进屋内,抬眼望见那娇柔的身影,笑容便跃上眉头。 见他进来,小丫头们赶紧伏身行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他向她踱过来,随后喜帕蓦地被挑开,眼前骤然一片光明,樱宁因这个突然,有点无法适应。 那张年轻的俊颜就近在眼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的视线那样热烈喜悦,使樱宁本来已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 “樱姐姐,凤冠沉不沉?”他体贴地将沉重的凤冠也取掉了,眼底都带着笑,“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还要喝交杯酒哦。” 樱宁无言地任云墨牵着自己走到屋子中央的桌边,桌上摆着四只装有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的喜果盒子,还有一些精美的吃食。 v第十二章 他执起酒壶朝两只碧玉杯中注满酒,一杯递给她。 樱宁接过酒杯,问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云墨显然心情很好,眉眼弯起,“没什么事呀,是那个姓贾的不经吓,我不过是找他来问了句,是不是真心诚意地想娶你,他竟然连连否认,可见心实在不诚,这样的的人,我怎么放心樱姐姐嫁过去!” “你把他怎么样了?”樱宁吃惊至极,谁知道他的那个“问”是如何问的,若论耍花样、玩心计,恐怕连贾仕那样的小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没怎么样啊……”云墨耸耸肩,“他自己胆子太小,生怕我在暗地里算计他,这两天也不知道躲到哪去了,我瞧他说了要来娶樱姐姐却又不来,岂不是存心要让外人笑话樱姐姐,我的樱姐姐哪能让人笑话,他不娶,我来娶好了!” 樱宁一呆,她还指望着贾仕托人打听父亲的下落,就算不嫁给贾仕,只要自己拿一万两银子去给他,至少还会有一线希望,谁知贾仕人都不见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能这样做?”她伤心地指责。 “樱姐姐是在怪我吗?”云墨见她满脸难掩的愁意,原本还笑着的俊颜渐渐暗淡了,眉头也慢慢拢起来,“还是说你真想嫁给那种人?他家里都有四个老婆了!” “要嫁给谁,是我的事,不烦小侯爷操心。”樱宁的整颗心都灰了。 “嘁!”云墨眯了眯眼,发出冷嗤,“樱姐姐,你现在可是跟我拜了堂,成了亲,怎么能说这种话,多叫人伤心!别的不提,就算是为了那一万两,你也不应该后悔啊!” 樱宁咬住雪白的贝齿,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那只小巧的玉杯,苦涩不断在心底弥漫开来…… 云墨说的没错,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资格反悔? 乖乖地喝过交杯酒,乖乖地吃过婆子从外面端进来的吃食,她又乖乖地被两个小丫头伺侯着到屏风后净身。 梳洗过后,小丫头们麻利地将浴桶等物收拾干净,对樱宁行了个礼:“少夫人,时辰不早了,请早些休息吧。” 樱宁听了,清丽的脸颊上不免浮出两朵红云,小丫头们便相视一笑,悄悄地退出了屋子。 听到关门的声音,樱宁又站了一会儿,听到云墨叫她,才慢慢地从雕花屏风后走出来。 云墨已沐浴完毕,穿着柔软舒适的白棉中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看她出来,眼睛顿时一亮。 她散着齐腰的长发,素着一张白净的娇颜,身上穿着宽大的亵衣,越发显得手脚纤细,腰肢不盈一握。 借着柔和的烛光,云墨目不转睛的从她娇美雪白的面孔,看至光裸白皙的玉足,忽然觉得口干舌澡。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v第十三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终于得到她了,他的樱姐姐,他的女人,他唯一要的女人。 与四年前一样,只有与她在一起时,他才会觉得充实、温暖,内心充满了安宁。 她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一个梦,轻盈、绵柔,如蜜在舌上流转,其中还掺杂着思念之涩。 这样的滋味,他甘之如饴。 也许旁人会道:有什么忘不掉的呢?那只是没有遇着更好的罢了。 然而,有谁会知道,在他心目中,那个最好的就是她。 那么又有谁,能替代呢? 日薄西山,黑暗将白昼吞食。 是夜,玉陵城郡守的府宅内异常热闹,张灯结彩,宾客迎门,满城的百姓都知道,郡守将在今儿宴请前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瑛王爷和苻少将军啊! 这二人一个是皇亲,一个是国戚,都是少年成名,手握重兵,但凡城中稍有些身份地位的,都想挤进郡守府,见识、见识这两位皇亲国戚的真面目。 宴席上,一派和乐融融。 舞姬们和着婉转悠扬的丝竹声翩翩超舞,宾与主交谈甚欢,频频举杯畅饮,谈笑风生。 可惜,这客人跟客人之间就剑拔弩张,摆明了不对盘,苦了玉陵郡守马世清,哪个都不敢得罪,步步如履薄冰,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 坐在厅中主位上的瑛王年近三旬,一袭黑色描金锦袍,生得长身玉立、高鼻薄唇,五官十分俊雅,眉目间有着与生俱来的优雅与尊贵,只是周身都散发着疏离的意味,气势凌厉,清冽到令人不敢逼视。 坐在左边下首的少将军苻卿,一身红衣,倨傲如火,姿容俊美,正挽着袖子跟一帮武将,喝得兴高采烈。 一个冷冽骄傲,一个热情似火,都不是好惹的王儿呀! 马世清暗叹一声,他是个善思考、爱动脑筋的官员,有事没事也常悄悄分析一下朝中形势,像玉陵城现在的处境,比起那乌皖和羯族的虎视眈眈,危机少不了几分呀! 当今天子与皇后貌合神离,但总是两夫妻,尤其是共同还有一个强大的对手,瑛王! 身为当今天子皇叔的瑛王,年少英雄,这天下有一半儿是他打下来的,偏偏没当成皇帝,其间多少秘辛,无人知晓,但那份功劳高得足以让坐上龙椅的兄长备感威胁,如坐针毡,干脆让位给儿子,就让儿子跟自己的弟弟斗,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呢,肯定是皇帝亲自下旨“请”瑛王从西沂带兵来救玉陵,回头就后悔了,又不得不跟皇后如此这般地商量了一番,再下一道旨,派苻卿带兵赶来,不就怕瑛王有谋反之意?要不这赶着趟儿似地涌到偏远边关来,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来欣赏边关大好风光? 还有那一连数日住在郡守府,不知是什么来头的年轻公子,又是何人呢? 马世清的目光又转向坐在苻卿旁边的年轻男子身上。 一身白袍,镶嵌着繁琐的云纹金边,墨发被玉冠竖着,俊秀的脸上,一双眉似远山,两眼又黑又亮,熠熠有神采,只见他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头,一边看苻卿闹腾,嘴角轻钩,似笑非笑,那模样,似风流、似轻佻,不知要令多少女子芳心暗动。 这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且不说平日里那苻卿对此人的言听计从、礼让三分,不仅郡守府让给他住,自己甘愿跑去军营练兵,私底下对这人也是嘻嘻哈哈、称兄道弟,毫无将帅之威严。 这人,明明毫无一官半职,什么都不是,浑身散发的气度和风范却不输在坐的王侯公子。 他究竟是谁? 不只马世清,席间还有不少宾客也在小声地相互打听,可惜这玉陵地属偏远,哪有人认得? 一个瑛王加上一个苻卿,就够叫人头痛的了,还有个连底都没摸清的年轻公子,这……万一乌皖未灭,自己先窝里斗起来,倒霉的还是玉陵百姓呀! 瑛王嗜杀,苻卿虽狂,但玉陵落在苻家军手中,应该比前者多几分生机,可惜传闻苻卿有猛张飞之勇,作战身先士卒,威震敌胆,却勇而无谋,哪会是瑛王的对手?马世清细细想来,心里不住叫苦。 果然,那苻卿是沉不住气的,两杯水酒下肚,就开始发难。 “王爷殿下……”只见他对上方的瑛王举举杯,半真半假地笑道:“玉陵城中如今有我苻家军驻扎,守备森严,连鸟都飞不进来,那乌皖番邦自然难有图谋,既然边关安然无事,不知您何时会率兵返回西沂?” “乌皖气势未灭,此时撤兵,尚早。”瑛王淡淡一笑,待旁边的侍女将白玉杯中注满酒,才执杯回敬。 “王爷果然深知用兵之道,不过王爷万金之躯,怎好总待在此地犯险,不如就由下官替王爷分忧吧,”苻卿一番话说得实在动听。 可惜瑛王并不领情。 他驻守西沂,并不代表不关心国事,他一早从友人处得到消息,这少将军苻卿不像外人所说是个粗鲁武将,相反地精治用兵之道,对下属严而和,所得赏赐尽散给部属,且乐于采纳下属正确意见,故深得军心,小瞧了他,便要吃大苦头。 瑛王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展露一丝浅笑,不急不促道:“少将军此话诧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间,疆土和臣民都是当今圣上的,少将军千里迢迢率兵来此,怎是替本王分忧呢?再说,既然奉旨,便是分内事,何以推托?” 苻卿听了这冠冕堂皇的一席话,不禁冷笑一声,“分内事?只怕王爷殿下是另有所谋吧!” “少将军这话是何意?” “下官岂敢别有用意?王爷多心了。” 这你来我往,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众人面面相觑,又都不敢插话,只有那白衣公子,笑吟吟地,看好戏看得很是带劲儿。 马世清正着急,不知道是该去劝架呢,还是先找地方避避风头;这时忽然从屋外匆匆跑进一个侍卫长模样的人,对着瑛王等人抱拳行礼,“王爷、少将军,京中来人!” 京里来人了,这架便不能再吵下去了,只得暂时先告一段落。 原来是庞龙来了,他带来了皇帝的圣旨。 圣旨里,无非是大加赞赏双方的劳苦功高、为君分忧,解救黎民苍生于苦难等等,让瑛王先领兵回西沂去这话,倒是提也没敢提。 苻卿一听,这气是不打一处来,得了,这皇帝当得窝囊啊,还枉费自个儿在这唇枪舌剑,真是白费功夫! 同庞龙一道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位风采翩翩的富贵公子,另一个是刚因为怠忽职守、被天子摘了官帽的瑭王。 瑭王体态肥胖,最是害怕那位瑛王爷;自从瑛王领兵来到玉陵,就做了只缩头乌龟,称病躲着不见人,今儿因与庞龙有旧交,又想着这仗都快打完了,自己再不出来似乎也说不过去,便畏首畏尾地跟来了。 谁知一来,就瞧见了另一个冤家对头。 “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小侯爷?那不知是何来头的年轻人,竟是位小候爷! 【第七章】 哪家的小侯爷? 唉唷喂!居然是轩辕侯府的小侯爷! 轩辕侯府云家,有钱有势,说它富可敌国,亦不为过。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云小侯爷,其祖父是当今天子生母,昭文太后的同胞兄弟,是人人景仰的老侯爷。 听说云小侯爷在京城里名声不太好,京城里的两大不好惹恶名远扬:一为苻卿,二为云墨。 苻卿脾气火暴,犯起浑来六亲不认、翻脸无情;云墨性情奸诈,吝啬起来能把侯府全拆了卖银子。 第十四章 瑭王就是没认清这一点,当初才会在骊京着了这云小侯爷的黑手。 瑭王胸无大志,只有个癖好,跟简国公差不多,就是喜欢收集春宫图,这一对哥俩好在朝里都是出了名,只要是过着那些珍本、孤本的,一掷千金也再所不惜。 当然瑭王最喜欢的是还将藏品收集成套,若是知道哪儿有自己缺的那一本、两本,就整天夜不能寐,想着、念着那宝贝究竟在何处:话说某日,他奉命到泷州办差,在一个叫琅嬛轩的书坊竟看到一本名为《江南销春》的春宫画册孤本,十分精美、市面少见,当即花大钱将此书收为已有,整日心花怒放地拿着鉴赏。 过了几日,他回京复命,在烟花之地巧遇简国公,两人因爱好一致,说着说着,便说到春宫图上,这一个说:“我最近得了本孤本画册,画风精致,实属难得的佳本。”另一个说:“是啊,我近来也机缘巧合有幸得了一本。”这一个一听又说:“既然都得佳作,何不拿来共赏?”另一个就点头称是:“甚好,若不是看在咱俩情如兄弟的情分上,这画是万万不舍得拿出来的!” 言必行,行必果,两人马上叫来仆人,分头回家将那千收万藏的宝贝拿来。 谁知,两人将画册一同拿出摆上桌面,竟然发现封面上一个写着《江南销春》,另一个写着《江南销夏》,内容与画风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下傻了眼。 于是这个问:“不知这《销春》是在何处买的?”另一个便答:“在溯州一处叫琳琅斋的书坊买的,兄长那《销夏》可也是在琳琅斋买的?”这个摇头如货郎鼓,“非也,是在泷州的琅嬛轩买的。” 旁边伺候的几个小娇娘一听,噗嗤一声就乐了,捂着嘴直笑道:“两位爷说的这两个书坊,可不就是一家的嘛。” “什么一家?”两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眼,仍陷在云雾中。 “这琳琅斋和琅颊轩,可不都是归“宝丰隆”所有,还有咱们京城的无书阁,也是一样呢!” 还有人笑着问:“那“宝丰隆”是谁开的,两位爷应该都知道吧?” 两人当下恼羞成怒,真是无商不奸呀!该死的云墨! 两个气急败坏地揣着画卷携手到无书阁去找碴,“不是说孤品吗,怎么还有上下册?” “两位爷,这话不对呀,怎么叫上下册呢?”伙计直叫冤枉,“这《销春》、《销夏》在市面上确确实实只有一本,绝无第二册啦,再说两本不过是名字相似,哪里是上下册呢?” 两人一听,似心满意足,却隐隐又有些不快,想着那《销春》、《销夏》竟没被自己同时拥有,实属人生一大憾事啊! 那又能怎样呢?总不能为了一本春宫画跟对方撕破脸吧,至少两人还能在一处共品,想到这,两人心照不宣地收起画册,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好死不死,那伙计竟然十分骄傲地在两人身后补了一句,“两位爷,有空多来瞧瞧呀,其实咱们这不止卖过这《销春》、《销夏》,还卖过《销秋》、《销冬》呢,都属春宫里的精品呀!” 两人闻言差点吐血,这个恨啊!回身抓着伙计追问那买《销秋》、《销冬》的是何方神圣? “我家少爷命我们摆到架上卖了一日,见无人瞧中,便叹惜说这样的珍品,竟然没有识宝人,就不让卖了,自己拿回家收着了。” 有戏! 这下也没人顾着兄弟情分了,争先恐后地找到轩辕侯府,当着云墨的面直接喊上价了,俩人谁也不服谁,就见那价码节节飙升,最后,还是瑭王赢得头筹,用一份亲笔签的欠账单据抱走了两本画册,乐颠乐颠地回家了。 云墨原本也没想过要什么,就让瑭王先欠着;这不是刚巧来到玉陵嘛,又急着要娶老婆过门,就派人将那账单送去给窝在家装病的瑭王,索性要了瑭王在玉陵的宅子,大笔一挥,重新挂上新的区额,上书四个大字,“绿柳山庄”。 瑭王对这云小侯爷是又怕又惧,但随庞龙一道来的富贵公子却是又气又恨。 此人正是玉中石。 玉家世代从商,本是南方的商场巨擘,玉中石曾在几年前专程到骊京拉拢皇亲国戚,就是为了想将生意伸延至北方,谁知偏偏碰上了云小侯爷这个钉子! 前两年,云墨手下的“宝丰隆”就如同大鳄般将他在北方苦心经营的地盘吞个一干二净,骨头渣都不剩,这两年,“宝丰隆”更是全力向南方进军,玉家哪里是其对手,生意日渐衰落,有些分号甚至无法维持而关闭,玉家,已大不如前了。 商场上,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战场,可玉中石却觉得那云小侯爷,明里、暗里都在打压着玉家。 玉家,到底是何时得罪了那位尊贵的小侯爷呢?玉中石思来想去,完全摸不着头脑,早就生了要去质问之心,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可惜,此时此地,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因为瑛王正与云墨寒暄着。 “小侯爷放着满京城的生意不做,怎么跑到这边关来了呢?”瑛王面带笑意,关切地问道:“不知老侯爷身体可好?” “老侯爷身体硬朗得很,小侯的生意嘛,也还不错,王爷耳目众多,怕是什么也瞒不了王爷您吧!”云墨摆明是跟苻卿一伙的,语中带刺,不怎么好听。 可人家瑛王修养好得很,淡淡一笑,“小侯爷过奖了。” 云墨见惹不火对方,便将手中的象牙筷子一举,不偏不倚地指向面前的两盘菜肴,“这两样菜味道还不错,王爷何不尝尝?只是不知王爷素来对食物,或者事物的偏好,是喜硬,还是喜软?”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两道菜望去,只见一盘“椒盐腰果”,一盘“如意海参”,一道香脆可口,一道软嫩清淡。 两道菜都被郡守府中的厨子做得美观精致,色香味全,瑛王是何等的聪明,云墨意有所指,他怎会不懂。 只听他不动声色地笑答:“本王脾胃欠佳,不会贪新嚼不动,不敢轻易尝试偏硬之物;亦不是八十无牙老儿,对绵软之物也不太感兴趣。” “王爷的意思可是说自己软硬不吃?”云墨嘻笑一声,“我还以为满朝上下,只有聂中堂有此气魄,想不到王爷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小侯爷误会了,本王不是不怕,是都怕。” “怕?”云墨扬眉,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 “政训中道:“为官之道,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莅事以勤,公过不可避,私罪不可有。”本王身为臣子,以此为戒,时刻战战兢兢,怎能不怕?” 唉呀,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云墨没翻脸,苻卿却已经是兴味索然了,再也不想跟这位看似无害,其实城府极深,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嗜血王爷继续研究诸如此类扫兴的话题。 “哎!”他朝马世清招招手道:“我说马大人,这酒喝进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能不能换烈点的啊?” “是是是!马上给少将军换城中最烈的酒。”马世清从善如流。 云墨见状好笑,一扬唇角,“马大人,不如把这曲儿也换了吧,阳春白雪固然高雅,但也挺曲高和寡的。” “啊,是是是,小侯爷,不知您想听什么曲儿?” “《十八摸》吧!不仅通俗易懂,民众也喜闻乐见。” 啥? 众宾客一阵静默,唯有苻卿闻言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马世清“腾”地冒了一头冷汗,小心翼翼地瞄向瑛王,后者却是一脸平静,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马世清心下稍安。 “不是吧!”云墨见他不应声,似乎还无比惊奇地问道:“莫非这里不兴这个?” “这……这个……”兴是兴,可就是难登大雅之堂呀! “没有就算了,有什么唱什么吧!这边距京里太远,消息闭塞,民风保守,马大人害羞也没办法的事,回头去京里,我带马大人好好见识一番,多多学习才是,没有学习,哪里会有进步呢?”云墨对此略表遗憾。 “咳、咳!”马世清不敢回“是”,也不敢不回,只得干咳了几声。 鼓乐声响,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妓们抱着琵琶上场了,个个头上簪着珠花步摇,挤在一处如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简直让人瞧花了眼。 第十五章 那厢,瑛王却起身,已经准备要离席了。 “哟,王爷要走了?”苻卿大声叫道,“不听小曲啦?这才刚开始呢!” 随着他的话语,一阵桌椅碰撞之声,坐在下首的众宾客全都起立,恭送在场最大的那位皇族。 瑛王见状,礼貌地颔首,“本王先行一步,各位请继续。” “早有耳闻,王爷惧内,原来是真的呀!”苻卿放下酒盏,好奇地问跟在瑛王身边的孙总兵,那人与自己打过几次交道,为人还算是不错。 “哎,孙总兵,听说你家王妃长得秀艳人寰、貌若天仙,是真是假?怎么你家王爷总将她藏着不让见人呢,还是说其实你家王妃丑如无盐女、貌比东施?” 孙总兵背脊窜出凉意,觑眼瞧了瞧瑛王,紧闭着嘴巴不敢乱说话。 “少将军,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瑛王突然问道。 “啥?”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云墨似笑非笑地瞧着瑛王带着下属远去的身影,不知道在盘算什么,苻卿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扭过头问云墨:“哎,伙计,他这什么意思啊?” 云墨拿起杯子,浅饮一口,“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有些话呢,只说一半,即可。” 旁边的马世清直咋舌,这瑛王果真难缠,看似谦逊,却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幸好今儿碰上的是稍显“愚钝”的少将军,若是直冲着云小侯爷,恐怕一言不合就要当场打了起来! 正想着,只见苻卿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似是恼羞成怒,有气没处发,怒气冲冲地一回头,冲着马世清大叫一声:“马大人?” 马世清赶紧上前一步,“下官在!少将军有何吩咐?” “怎么不唱了呢?我就要听《十八摸》,闲杂人等都走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绿柳山庄”位于玉陵城最西侧,玲珑秀美,风景独特,内外绿柳成荫,青石板铺成的大路和环绕整个庄子的小河,使这一处的景致颇有几分江南风光。 跟那个古怪的“得味居”一样,小川子一开始还有点瞧不起这位少夫人的。 漂亮是挺漂亮,就是性子淡淡的,身份也低微,主子连郡主都瞧不上眼,怎偏偏对这民女死心塌地? 主子啊,那是个多活蹦乱跳的人,平日里斗鸡走狗,寻花问柳,啥事不干? 哎,这“寻花问柳”倒不是在烟花之地寻求温香暖玉,人家是真正爱花之人。 不过,爱的稍微少了些,只是区区两样。 一种是秋桂,一种是山樱;这不,山庄里除了柳树,又开始种植起桂树和山樱了。 过了几日,小川子又有点瞧不起自家主子了。 有一日,他看到主子在发脾气,原因是少夫人又趁着主子不在,悄悄跑出庄外,主子回来没见着她的人,大发雷霆,吓得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等到日头都快落山了,少夫人才从外面回来,脸上愁眉不展,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忧心。 主子很有气势地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那少夫人更绝,也不哄他,自己做自己的事,更衣洗手,然后亲自去厨房挽着袖子弄了芦笋鸡丝汤、玉笋蕨菜、桂花鱼条、香酥莲藕和炒三色蔬。 四菜一汤,热腾腾、香喷喷地摆上桌,犹如寻常人家里,做妻子的这才去唤丈夫吃饭。 主子还在生闷气,一张好看的俊脸上全是乌云密布,看来气得不轻。 “别生气了,再不吃,饭就凉了。”少夫人轻声好语地说着,并且拿手轻轻地去推他。 主子一把抓住那只纤纤玉手,眉宇间还有愠色,“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得味居”看了看,好几日没去了。”少夫人的声音很好听,给人一种温柔如水的感觉,仿佛可以抚平主子心中的一切戾气和怒火。 “哦,真的?” “嗯……去吃饭吧。” “现在不吃饭。” “不饿吗?” “饿,但是现在想吃你。” 然后小川子就看到主子不顾少夫人挣扎,将她一把拦腰抱起,迅速朝内室走去。 唉,天还没完全黑掉,竟然就急不可耐地行夫妻之事,难道少爷不知道他是个连个相好的都没有的“童子身”吗?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主子在里头吩咐,要将热好的饭菜端进屋里。 小川子指挥丫头们将饭菜端去,发现主子虽穿好了衣裳,却还赖在床榻上,头枕在少夫人的腿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少夫人的脸都红了,又拿他没法子。 小川子简直看傻了眼。 少爷啊少爷,您也只这点出息嘛,少夫人不过是洗手做了羹汤,你就连夫权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川子叹道,自家这位来路不明、门不当户不对的少夫人,颇有点手腕呀,少爷喔,算是栽得彻底了! 是夜,绿柳山庄的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银色的月光洒在地上,草丛里有蟋蟀的叫声,各种树木花草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无形的网。 【第八章】 樱宁一个人坐在亭子里看月亮。 方才她与云墨刚用过晚膳,就听仆人报说有客至,云墨出去见客了,她一人闲来无事,便来到常休憩的亭子里。 她回想起今日下午在得味居里与许掌柜的对话。 “樱姑娘,你把这店交给我了,生意却不景气了。”许掌柜看着冷清的店直发愁。 “不要急,我已经把一些食谱写了出来,让阿和照着多多练习,凭他的手艺,生意总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太好了!”整个得味居都喜出望外。 “对了,樱姑娘,这些日子,那京里来的主仆都不见露面了,前些时候我还在街上碰到小川子,他说他家少爷跟人打架受伤了,我便问他家少爷为何会跟人打架,他说那几个家伙活该,不只得罪了他家少爷,还说樱姑娘的坏话;我一听那几个人,就没个好东西,的确活该被打。”许掌柜忿然道。 悄悄嫁给云墨的事很少人知道,尤其是樱宁刻意瞒着得味居里的人,许掌柜怎么也想不到,前段时间天天光顾的京里少爷就是她的夫婿。 “小川子还说从来没看见他家少爷那样生气过,平时有人惹了他,也是笑笑的,暗中修理一下什么的,可是那天,连装都不愿意装了,直接冲上去就开打……哎,年轻人啊,还是太冲动了……让人搞不懂……” 他们不懂,樱宁却懂。 他是为了她。 就算他再恼她、气她,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 所以她才愿意嫁他。 或许她生气他吓跑了贾仕,导致她一有空就带着一万两银票在玉陵城找姓贾的,除了找到贾仕,她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去找到父亲。 或许她是为了那一万两银子才愿意嫁他,可是银子与他,孰轻孰重,她怎会不清楚呢? 那么,他们呢,未来会怎样? 成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苻家军迟迟没有撤走的意思,但她知道,他迟早会走的。 他是尊贵的小侯爷,他的家的骊京,那样的地方,自始至终在高处。 可是,她为什么一想起他们会分开,就越来越不舍?午夜梦回,哀愁使她如同陷入了沉郁的深潭,被忧伤一点一滴地浸入骨髓。 她舍不得……舍不得他! 心中刺了一下,隐隐作疼起来,闭了闭眼,她站起身,正打算回屋去。 “这位姑娘,请问……”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樱宁回头,当发现来人竟然是玉中石时,一时不免惊愕。 玉中石也吃了一惊,不过这惊却是“惊艳”的惊。 他今日鼓起勇气递了贴子,专程上门拜见云墨,谁知门是进了,却把他一人晾在大厅里,不见主人踪影。 他越等越恼羞成怒,见没有下人招呼自己,干脆起身沿着大厅后的穿廊一路乱走,说不准还能碰到这家的主人,谁知这一下竟然让他闯到园子里来,看到了神仙般的女子。 她静静地坐在亭中,穿着一身淡黄色的锦衣丝裙,衣裙和裙摆都绣着清新高雅的蔓草纹样,头上簪着巧手的工匠用红珊瑚打造的花朵样式的珠钗,十分精致。 一张清丽至极的容颜,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绛,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在月夜下仿佛月中仙子。看上去隐隐有着不真实的错觉,实非尘世中人,美得不染半点人间烟火,又宛如最美丽的精灵,气质脱俗,令人见之忘忧。 v第十六章 玉中石虽游戏花间,风流成性,可还从未看到过这般美人,当下呆了。 樱宁本就不喜他,见他目光痴迷,心中更是不快,提起裙摆,便匆匆出了亭子,快步离去。 “姑娘,请别走!”玉中石回过神,拔脚便追上去。 谁知他越喊,那女子跑得越快,并借着花木的掩护,匆匆忙忙地躲闪。 这一幕,正巧落在一双锐利的鹰眸中。 “你的女人?”瑛王回头,看向山庄的主人。 他们此时正站山庄里最高的建筑上,这一处可以俯瞰整个山庄的全貌,轻易就能看到那园中的一幕。 云墨顺着瑛王示意,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娘子,她身后,有个的男子正穷追不舍。 他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想死也不是这样想的吧,竟然敢到他家里打他宝贝老婆的主意! 樱宁最后跑到一座小巧玲珑的阁楼前。 绿柳山庄不大,却也不小,有些亭台楼阁她去的少,甚至有些没有去过,就像这座小阁楼。 一阵晚风吹来,有些凉意和阴森。 樱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樱宁一想起那惹人厌的玉中石,便鼓起勇气朝里头快步走去。 拾阶而上,莲步匆促,细白小手轻轻推开一扇漆着油的红木门,映着皎洁的月色,来不及打量着室内的情景,便迅速反手关上门。 屋中布置整洁,多宝阁上摆放着玉器、瓷器,梨花木的桌椅、小几,墙上还挂着字画、数把剑。 她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那呼喊声渐渐远去,便吐了口气,放下心来,正想转身离开,谁知她腰间一麻,整个人无法动弹了! 樱宁骇了一跳,她是被人点xue了吗?难道……难道是那讨厌的玉中石?还是说,这屋子里有鬼魂? 当然樱宁对这两种情况都不大乐意,刚要呼救,胸前一闷,她张着小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接着有人由后揽住她的身子。 呜……她惊骇地瞠大一双眼睛,可室内又黑漆漆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清,又因为无法开口说话,娇小的身子因巨大的恐惧而颤抖,盈满眶的泪,渐渐染湿了惨白的芙颊。 云墨站到已经被吓得半死的俏佳人背后,在黑暗中,仍能清楚看见屋中一切的眼眸,夹杂着一点点怒气、一些些妒意,还有一丝丝的懊恼。 这是他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能有非份之想! “嘶”地一声,醋意大发的云墨,一把撕扯开她的外衫,玲珑匀称的娇躯上仅着粉色肚兜,饱满的双峰若隐若现。 黑眸盯着那形状优美的雪白酥胸,喉头不由一紧,不知道此刻是欲火多,还是怒火多。 “唔,唔!”无法动弹的樱宁惊恐地想阻止对方的动作,怎奈口不能言。 大手继续不留情地将她全身的衣物全部撕碎,扔在地上,再将浑身赤裸的美人儿勾入怀中。 这是他的女人!冰肌玉骨、肤若美瓷,无论是藕臂、纤腰、雪背,还是粉臀、长腿、玉足……都是他的! 修长的指轻抚着那弹性光滑的嫩肤,爱不释手地轻轻滑动。 不!无法动弹的樱宁在心中大声喊叫,泪水,因看不见对方的恐惧和被亵玩的羞耻,令她呜咽着,绝望之余仍然在盼着有人能来救她。 那人将她一把拦腰抱起,走了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将她转过面朝自己,借着月色,冒火感眸与她惊惶的美目对个正着。 云……墨? 樱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又愕然地瞅着他,连哭都忘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v第十七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九章】 数日后,樱宁才明白那晚,为何瑛王爷会大驾光临绿柳山庄。 因为按兵数月不动的“虎豹骑”和“苻家军”终于撇下私人恩怨,相互连手,将逐渐产生了轻敌情绪的“羯族”和“乌皖”前后夹击,一举进攻,直打了个落花流水。 “羯族”和“乌皖”,一个被灭,另一个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至于玉中石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云墨完全没兴趣再提起这事,他只要能日日跟他心爱的娘子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 不相干的人,理他死活? 小川子最近很闲,闲得快生霉了。 一入夏,就从京里来了好些人。 什么人?伺候主子的人。 先来的是平安、绣菊,过了几日,郝管事居然也来了;估计是老侯爷担心孙子,又没法子叫孙子乖乖回骊京,只好派了一堆人来听差。 这些人一来,小川子又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首先是那平安一见少夫人,眼睛就瞪得犹如铜钤,说话也结巴起来:“樱……樱……樱……” “樱”了好几声也没听见下文,就见主子脸一板,“你很闲吗?做你的事去!在这杵着当摆设吗?” 平安似乎已经被一道隐形的雷给劈傻了,脚都挪不开了。 那边,绣菊也是张口结舌,像见鬼似地盯着少夫人,嘴里直咕嘟着:“真像呀……可是怎么没有胎记呢……哪有这么像的人……”之类的,不知道被雷劈傻的毛病是会传染吗? 少夫人上前正欲开口,却被那霸王似的主子给强行带走了。 接着被传染的还有郝管事。 郝管家到绿柳山庄的那天,正巧云墨去了军营,郝管事第一眼看到眼前似曾相识的女子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了。 “樱……姑娘?” “郝管事,别来无恙,荷香她还好吗?” 郝管事一面答话,一面在心中一阵咕嘀。 还是少爷行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坚持抓住了当日在侯府拿走一万两银悄悄逃走的女子,不知道有没有让人家还债? 这樱姑娘也怪,脸怎么突然就治好了,当年想必就把小侯爷的心给偷了,如今美成这样,难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在玉陵城娶妻了! 要是老侯爷知道,估计得气得够呛。 听到少夫人回答郝管事的话,平安和绣菊方才肯定,这位少夫人就是当日的樱姑娘。 平安倒还好,笑呵呵地叫了声樱姑娘,绣菊突然冷下脸,一扭头跑掉了。 “哎,这丫头,又在闹什么别扭?”平安正待追上去,樱宁笑笑,说了句:“还是我去吧。” 她知绣菊品性纯朴厚道,这样不待见自己,必是有理由的。 果然,她在葡萄架下找到绣菊,那圆圆脸的丫头正鼓着腮帮子,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一见她来,马上扔掉树枝,别别扭扭地站起来。 “绣菊,好久不见了,听……少爷说,你跟平安订亲了是吗?”她轻言细语问。 绣菊气鼓鼓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樱姑娘,虽然你现在是少夫人,可是有些话不说,我实在是忍不住。” “好,你说。”樱宁浅浅一笑,点点头。 “既然你现在已经嫁给少爷了,那就要全心全意地待他好,要不然,绣菊我都替少爷抱屈!”绣菊忿忿道:“樱姑娘不知道吧,四年前你走了以后,少爷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可是我和荷香都知道,他心里一直想着你,有时候他晚上做梦,嘴里都叫着“樱姐姐”,他因为恼你走了,所以把望尘轩里的东西全砸了个粉碎,连那棵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桂树都砍了、烧了,后来又后悔莫及,到处找跟那些碎掉的东西一模一样的对象回来,恢复以前的样子。” “少爷的痴情真是世间少有,他因为爱你,所以也爱与你有关的一切,他在侯府种了好些山樱和桂树,他把你临走时写的那幅字裱好,挂在墙壁上,日日看着,甚至人都有些傻了。”绣菊说到这里,突然鼻子一酸,眼泪都流出来了,“来年,老侯爷就安排了好些模样儿长得端正的丫头们过来伺候少爷,谁知少爷一个都不要,对那些喜欢他的千金小姐们也从来不理睬,荷香姐姐嫁人后,常常担心,说少爷已经魔怔了,连女人都不碰,迟早会生出病来,可是咱们又能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樱姑娘回来还给他呢?” “后来,少爷开始经商,他本可以不走这条路的,将来袭了老侯爷的爵位,整个侯府、整个云家都是他的呀,可是他偏偏不愿意,不知涉了多少险,吃了多少苦头。我们都知道他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你拿了老侯爷的一万两银子,如果他有很多钱,那么你就不会再到别处去了,谁也抢不走你;樱姑娘,你真的那样爱财吗?现在少爷已经有很多钱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嫁给少爷,求求你,不要再让他伤心了,因为少爷为了你遭了太多罪,实在太可怜了……” 樱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里的,她坐在床沿上,泪如雨下。 她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她现在才知道,云墨当初有多么地恨,又有多么地伤心……是她的不告而别彻彻底底地伤了他的心。 门从外推开了,云墨回来。 “樱姐姐,瞧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他原本还在笑着,眉眼间都是温柔,不料一眼看她正在哭泣,眉头马上拧起,大步朝她走来。 樱宁赶紧低下头,伸手胡乱地拭着眼泪。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急得什么似的,一面连声问着,一面拉着她的手,上下察看。 “没什么,你别急。”她摇着头,一双美目经过泪水的洗礼,纯黑,水灵灵的,犹如汪着雨潭泉水,使她更透澈地看清眼前这个曾经的少年,如今她的夫君。 是啊,她怎么可能去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呢,当他看着她时,眼里只有一个她,那是真正的深情在睫、温柔在眉,他交付给自己的,是一颗纯净、完整的心。 她却让他那样苦,一想到这里,樱宁的泪水又忍不住滑落…… “是不是郝管事他们?他们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吗?真是反了!”她的眼泪刺痛了云墨的心,他火大地转身欲走,要去找人算帐。 门外站着的四人,紧张地面面相龈,绣菊已经在小声地啜泣,平安不住安抚她。 “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她抽咽着,满目深情地瞅着他。 他赶紧停了脚步,重新坐到她身边,紧张地看着她,“不要哭了,樱姐姐……”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双纤细的胳膊已经绕过他宽阔的肩膀,温柔地攀住他的颈脖,慢慢地、坚定地环住他、拥抱他。 “你……”云墨一怔,整个人都呆住了。 纤细的手指摸着他的头发,顺着后颈一路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红唇吐出叹息般的气息,他听见她轻轻地在耳边说:“对不起,四年前,是我错了。” 修长的身体陡然僵硬,呼吸也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v第十八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娶老婆,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 如果这话在以前拿去问小川子,他会很奇怪地耸耸肩,懒得理睬,可是如果现在再问他,他会斩钉截铁地说,会! 因为他发现,他家的主子、少爷竟然又开始写字了。 少爷善书法,随军征战沙场时,常以沙土做纸,树枝做笔,随心所欲,龙飞凤舞。 但身为商人的少爷,越来越少舞文弄墨了,更多的时候,他在看堆积如山的账本。 所以当小川子偷偷打开那幅字后,不免一阵惊叹,只觉得上面龙飞凤舞,笔锋自有一种潇洒之态,可马马虎虎地看了一逼,好些字都面生的很,认不得,便拿着跑去问平安。 平安跟在云墨身边的时间好歹长些,耳濡目染,肚子里的墨水比小川子略强些,字也能认全,便一一念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什么意思呀?”小川子一句也听不懂。 平安也抓抓头,为难地盯着那些字。 旁边的绣菊毫不客气地打了下他的头:“叫你多跟着郝管事学些,你不听,现在露馅了吧!” 平安不服气,小声吱唔:“那你会吗?” “不会。”绣菊趾高气扬地道:“我虽不会,但虚心好学,会去找师傅问呀!” 师傅?平安与小川子对视一眼,是谁? 师傅不是旁人,正是少夫人,小川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绿柳山庄风景甚好,镂空的窗棂外晃动着长长的柳条儿,随风微扬,遮挡不住花廊外端坐于绣墩上的纤柔身影。 “这是《唐风》里的一首诗,名字叫《绸缪》。”樱宁微微蹙了秀眉,看看那字迹,似在回想什么,“这是……少爷写的吗?” “是呀”绣菊自那日将话说明白后,也抛掉心结,真心实意地将樱宁当成主子伺候,这会还求知若渴地问:“少夫人,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就见那平时里闲静淡然的少夫人竟然蓦地红了脸,紧抿着樱唇,似乎不想跟他们解释这诗义。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不明白这诗里有什么奥秘? 正巧这时,郝管事在外头办完主子交待的事,回来了。 “哟,开窍啦,都看起诗词来了。”郝管家瞅了一眼,在心里又大大地赞叹起少爷的字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郝管事,你明白吗?” “这个啊,当然喽……”郝管事挤眉弄眼地笑,“这是夫妻之间的情话嘛!” “啊?” “这诗的意思是,午夜时分了,我的爱人真好呀……下半夜了,我这爱人真是冰雪聪明啊……天快亮了,我这爱人真是漂亮啊……” “哎呀!”绣菊捂着脸,“好肉麻!” “是呀,都赞赏了一夜,还不知怎么办才好,真正是个痴情的人呀!”郝管事感叹道。 “莫非,这是少爷写给少夫人的?”随着绣菊的猜测,樱宁的脸红得可以跟吐艳的榴花媲美了。 她想起来,昨儿夜里,她被他折腾得晕了好几次,醒来时,他似乎正在自己耳边吟着这首诗。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章】 眨眼又过了十几日,玉陵城的百姓,越来越看不懂那些领兵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了。 这明明抵御外族的事儿已经圆满完成了,可这两方人马偏偏都不撤走。 瑛王的军队驻在城西,苻家军驻在城东,一个西一个东,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一住就是数日。 有没有这么闲啊?这些皇亲国戚不是天生干大事的人吗,怎么就盯着玉陵这块肥肉不放了呢? 不过城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到是挺乐意军队常驻在此的,别的不说,仅是那三位来头不小的年轻将帅,远远地看过去,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啊! 瑛王虽已娶妻,可智勇双全,内敛沉稳;苻少将军虽然脾气火爆,但俊美无双,能征善战:还有一位轩辕府的云小侯爷,模样生得俊秀,性子那更是深受满城妇孺的喜爱。 听说他极有钱,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如今又买下瑭王的产业,改名为“绿柳山庄”的地方居住,看来是打算在此长期混了。 v第十九章 比起性子率真、不解风情的苻卿,云小侯爷显然好接触多了。 瞧,那得味居樱姑娘的三个弟弟,不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打成一片嘛! 阳光下,一身白袍的云墨笑容十分耀眼,很没形象地蹲在医舍外头,一边看着不远处拿着树枝做的长枪、长剑打打闹闹的小豹和木木,一边跟三三聊天。 三三大名裴毅山,小豹大名裴抱山,木木大名裴牧山,裴守元膝下一女三子,倒是有福人。 “三三,你娘的病怎么样了?”云墨状似不经意地问。 “姐夫,你担心我娘的病,还是想我姐啊?”三三一言道出其心。 “嘿,都有。”云墨不自然地干笑一下。 “哦……”三三眼珠子一转,“我娘这回病了,姐夫你怎么不去蓬山看我娘?” “唉,还不是你娘,说你爹没回来,我跟你姐这亲事算不得数,不让我进门。”云墨一阵长吁短叹。 “娘也真是的。”三三人小鬼大地叹道:“我姐都是老姑娘了,好不容易嫁出去,这几年,上我家提亲的人多得去了,都是我姐不嫁,现在嫁了,我娘又反悔了。” “提亲的人很多吗?”云墨不是滋味地问。 “当然喽!”三三鬼鬼祟祟地凑近,又小声道:“我姐人有多好,你知道吗?这玉陵的难民收容所,还有专门收留孤儿和老人家的“安乐堂”,都是我姐几年前从外面回来后暗中捐钱修建的,我娘不知道,是我悄悄发现的……” 云墨一怔,“是吗?” “是啊,谁骗你啊!”小鬼头直起背,清清嗓子,眉眼里带着明显的不屑,“那劳什子中州玉家,前两年还不死心,尤其是那个娶了好几个妾的玉少爷,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前些日子又找了来,想再把我姐娶进门,哼,他倒是梦里娶媳妇……想得美,就是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想的,总是有个顾虑,说两家曾经订过亲什么的……” 睨着一眼默默静听的小侯爷,三三半真半假道:“小侯爷,你以后打算三妻四妾不?” 一阵缄默后,云墨忽然抚额低笑。 三三惊讶地看着对方,不知道自己孩子气的一番话,会令眼前的男子仿佛置身满树繁花。 他的樱姐姐,他的娘子,才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样的贪钱之人! 她那么骄傲,骨子里都流露出清雅,又怎会屈服于那些钱财? “盈耳暮蝉催别骑,数杯浮蚁咽离肠。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 他真是差劲啊!她临走时留下的诗句里,分明流露着她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期盼,他怎么会独独被失望、伤心蒙蔽了眼睛和心,只会一心一意地去恨她,埋怨她呢? 妻妾成群?不必! 大千世界,他独爱这一份特别,她的可亲可暖,她的别具一格,她的辗转不易,她的习惯隐忍,将一切难辛都深藏,不为人言。 三千弱水,取一瓢饮。 他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 蓬山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樱宁的家就在蓬山脚下,两三间茅草房,几亩薄田,山坡下一排杏李已缀了青涩的果,村落、田野、远方的群山,这是父母向往的田园生活。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四周一片宁静,远处不时有狗吠声响起。 樱宁倚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天边一轮明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天边月,天边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团圆呢?樱宁默默地叹了口气,母亲因忧虑过度病倒了,她照顾着母亲,同样愁肠百结。 院中的榴花落了一地,枝上只剩结实的果,草丛中虫声唧唧,厨房炉上的药想必也煎得差不多了。 敛收神思,樱宁正待转身,下料身后一双手猛地拦腰抱住了她!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窗外的月光如水,洒在一对相互依偎的俪人身上。 那天之后,云墨开始全力打探,他的手脚很快,不过两三日,便已经从各种管道得知了老丈人的下落。 “抓你爹的是那个叫戚崇的当今国舅,在朝廷里官拜工部尚书;你爹一直将景家的画卷藏在清州的绣庄里,等着景家的后人去拿,半个月前,景家的后人去将画卷取走,不料你爹被一直追查那画卷的戚崇给抓到了,如今被关在麓城的大狱里……”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快?”樱宁担忧不已。 云墨抱住她安慰,“我把玉陵城翻了个逼,找到了那个姓贾的,才知道他当初是在巴丘,无意中听到一个叫阿昌的囚犯提到过你爹,那个阿昌是从麓城逃到巴丘的,与你爹曾经关在一个牢房里,你爹受了很多罪,迷迷糊糊的时候总念叨着家中的情况,提过“樱宁”、“三三”、“小豹”这些名字,所以姓贾的很容易就猜到那人是你爹,这才以此要挟你嫁给他。” 樱宁听到父亲遭罪,忍不住落泪。 “放心!我会救你爹,要不然,我怎么能让你娘认同咱们的婚事呢?”云墨温柔地吻掉她的泪,“乖乖地在家等我,嗯?” “好。”她含着泪,脸上却绽开最美丽的笑容。 两个月后,云墨将裴守元完好如初地 带回玉陵城。 裴氏夫妻相见,一家五口团聚。 小别胜新婚!两个月没见,云墨像是饿坏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这两个月的奔波,他黑了,也瘦了,从骊京到玉陵,又从玉陵到断横山,再从断横山到麓城,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 但,她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你真的……那样就把戚崇给骗了?” 众人没有不好奇云墨是如何能把裴守元带回来的,他很低调地说了四个字:投其所好。 第二十章 戚太师的大儿子戚贤爱权;二儿子戚崇爱财;三儿子戚威爱美色,戚太师呢?戚太师最爱装文人,因为财、权、美色都有了,想要的自然是天下墨宝。 戚崇狮子大开口,不仅要轩辕侯府在西边的产业,而且还要范夫人的墨宝。 后来呢? “西边的产业,其实早被皇上的爷爷借走了。” 当今圣上的祖父那时还是韩王,要起兵造反,需要大量的银两,借到云家头上,打了欠条,将云家当时在西边的产业全部讨走,韩王好面子,借款时与云家约法三章,此事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得泄露。 韩王后来如愿得了天下,但该还的还没来得及还,称帝的韩王就突然暴毙,那事儿就顺理成章地搁下了,云家的人倒也不怕债主没了,这帐就会烟消云散,反正还有其子其孙万万代,利滚利,越滚越大,自个儿活得越久,那皇家欠云家的债就越丰厚。 所以戚崇拿到手的其实是先皇的欠条,姓戚的有本事、有胆子,就去帮忙找当今天子要这笔胡涂帐吧! “老侯爷怎么会愿意把这欠条给你呢?”樱宁仍是不解。 是因为有人找上门大骂了云万里一通。 云墨想起当日情形,仍有些忍俊不禁。 “范夫人,是你外婆。” “嗯。”樱宁点头,外婆在外公去世后四海游历,走遍大江南北,异域高山,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到家乡了。 “你外婆是我爷爷的旧友,其实我怀疑,他们俩年轻时是不是有过什么……” 四年前,祖父与樱宁之间生过嫌隙,依樱宁的脾气,只怕是不愿轻易地随他回骊京,他夜夜缠着她,就是盼着能让她快点有孕,生米煮成熟饭,他的樱姐姐只能嫁鸡随鸡了。 而依祖父的个性,侯府有了曾孙,而且不是艳娘那种弄虚作假搞出来的冒牌货,心里必然喜出望外。 没想到,就在他心急如火地赶回侯府时,竟然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妇,在大骂自己那一辈子说一不二的牛脾气祖父。 原来四海游历的范夫人在收到女儿的信时,正好到了离骊京不远的邺都,一怒之下就杀到侯府去找云万里算帐。 “云万里,你以前不过是个一身铜臭、目不识丁的土财主,凭什么现在瞧不上我的外孙女儿?”范夫人是多凶悍的人,指着云万里就是一通大骂! “阿瑶,你别恼,是我错了,我并不知道她是你外孙女……”云万里一生真正倾慕的只有这个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女人,偏偏有缘无分,一别三十年,到老方相见,那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不经意流露出,仍然令他怦然心动。 “这什么话!”范夫人却并不买帐,继续训斥:“不是我的外孙女,若是别家的闺女,就可以让你这劳什子破侯府随意欺负?” “不是、不是!”云万里自知有愧,百般检讨,最后道:“阿瑶你说怎么办吧,我都听你的。” “你这人越老越胡涂,倒是你家这孙子我挺喜欢,做我外孙女婿不错!”范夫人总算出了气,笑吟吟地看一眼正站在一旁看好戏的云墨,云万里见她心情好转,刚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便又见心上人瞪着自己,“现在要去救我女婿,你帮不帮忙?” 帮!哪敢不帮!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帮呀! 当下云万里就将先皇的欠条拿了出来,还怕被戚祟看出端倪,又另给了好些连云墨都不知的体己,云墨这才知道云家多有钱。 而所谓范夫人的墨宝,云墨则很大方地送了三大箱,里头到有一张确是范夫人当下亲手所书,不过却是大骂戚家的话。 “戚氏为我,是无君也;戚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不知道那戚太师现在在家中已经鉴赏到第几箱了,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压在第二箱的最下一层,估计着这进度,应该差不多了吧! “为什么要放在第二箱的最下一层呢?”樱宁不明所以地问。 “戚太师一定找了不少名家帮助鉴宝,他一定会认出那一张绝对是真迹,可是被骂了又不甘心,只得忍着气继续找,待他将三个箱子全翻了个遍,发现确确实实只有这么一张是外婆所书,而且还是摆明了骂姓戚的是禽兽,怒极欲狂,体内气血冲涌逆转,自会攻心。” 这下,戚太师就算没气死也会吐两升血出来吧! “你……”樱宁不敢相信地慢慢张开了小嘴,“好厉害……” 精致的下颔被修长的指尖勾起,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具有穿透力的,鼻梁笔直,含笑的眉宇间在蛊惑间流转出令人目眩的神采。 “樱姐姐……”他挺腰,深深侵入花 径的粗硕重重地顶了她一下,又一下。 “嗯……”她娇喘,他入的好深,她发出娇泣,柔若无骨的身子瞬间绷紧,全身都在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爱你,樱姐姐……爱了很久。”他倾吐爱语,深深吻住了那张柔嫩的红唇,交合的律 动渐渐加快。 心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太多、太多,她幸福地发出啜泣,主动抬起纤长美腿,缠在他的腰际,迎合着他越来越狂猛的冲撞。 春色浓,同心罗带;结良缘,携手相依。 他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冬至刚过,一驾华盖马车从骊京城外驶进来,朝着轩辕侯府缓缓行驶。 行至侯府大门前,里面早有仆从迎了出来,马夫将车慢慢停靠在路边,车帘从里面掀开,披着灰色貂裘的云墨从里面先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车中用白狐狸裘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抱出来。 “少爷,少夫人。”众人整齐划一地行礼。 云墨应了声,抱紧怀中的女子,低下头,不知道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引得那身怀六甲的清丽女子将脸蛋埋进他怀里,笑个不停。 这一幕,极刺眼,落入对街一双满含妒嫉的眼里。 如果他早一点儿找到她,现在抱着她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玉中石每每午夜梦回,那如月中仙子般的女子总是魂牵梦萦,让他无法忘却。 “公子,咱们走吧。”侍妾们在身后柔声催促。 玉中石叹了口气,不走,又能如何呢? 云墨,他斗不过,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 但这并不是他肯放弃的关键,让他死心的,是他那曾经订亲的未婚妻,那样口齿清楚地拒绝了他。 正月初十,他趁着她带丫头们出府到南安寺赏梅游玩,煞费苦心地将那几个丫头调开,拦着她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心盼她回心转意。 “你就这样想嫁入侯门?玉家虽比不得侯门,却也是显赫人家,断然少不了你的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你嫁进去亦是正妻,你知道,在我心里……旁人哪里及得了你。” 她却并不言语,站在雪地里,清雅脱俗,犹如画里的嫡仙,一双澄清明眸看着他,仿佛无动于衷,又仿佛目中无人,他便忍不住怒上心头,恨声道:“那姓云的臭小子有什么好?在京城里恶名满天飞,做起生意来手段阴险毒辣,我玉家便是受他打压,翻不了身,这些事,你……你不曾听过吗?” 他那无缘的未婚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总算开口了,却是替那人说话。 “玉公子这话实在是没有道理。我家夫君年少创业,历经辛苦,赚得盆丰钵满,那是他该得的,即使有人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得饶人处不饶人,想必我夫君亦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何况“三人成虎,十夫揉椎,众口所移,无翼而飞”,那样的话语,我又何需非得听闻?” 一席话,噎得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望着那纤细的身影渐渐走远,有人拍拍他的肩,回过头,骇了一跳,正是云墨。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何况还有夺妻之恨,可偏他顾忌那人的身分,不敢有半点冒犯。 “小侯爷……”他只得故装大方,“你会待她好吗?” “当然……”那男子意气飞扬,眉宇间是掩藏不住的温柔,“我的樱姐姐这么好,是一定要得到幸福的,不过,我爱的人,就只能由我亲手给她幸福,至于别人,我不放心……” 他看着那不朝着那娇柔身影大步追去,在冰天雪地中,雪如柳絮般在他们周围漫舞,一个俊秀无双,一个清丽出尘,宛如一双壁人,耀花了他的眼。 番外篇一 【番外篇】 正值初春,嫩柳吐绿,奇卉争春,湖畔杨柳摇曳于一片水波荡漾中;世间万物已经逐渐复苏,皇城骊京到处是一片万物更新的景象。 轩辕侯府里的气氛,却仍然比那三九严冬还要寒冷几分。 这几天,满府上下的婆子、丫环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望尘轩”外,竖着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不时地交头接耳,讲个话连稍大点声都不敢。 “哎,少夫人都已经阵痛了三日了,怎么还未生?” “是呀!可急死人了,你瞧少爷的脸色……” “你们说会不会是难产啊?” “嘘!快别说了,在这望尘轩执事的王嬷嬷,昨儿个就是在背后悄悄议论这事,不料居然被少爷无意间听到了,你当时没在场,少爷那样子简直像要杀人,大发雷霆地叫人把那婆子捆起来关了。” “啊?王嬷嬷说什么了?” “那王嬷嬷也是个没眼力的,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平日里总说些有的没的,不是说少夫人身份低微,还做过侯府里的下人,根本就配不上少爷,就是说少夫人善妒,连个妾都不许少爷纳。昨儿见少夫人阵痛了两日还不生,就幸灾乐祸地说少夫人是个没福气的人,这万一难产了,对咱们侯府来说不见得就是坏事,少爷回头再娶个金枝玉叶的公主、郡主什么的,多纳几房姬妾,开枝散叶。” “吓!那婆子也真敢说啊!” “可不是!好死不死叫少爷听到了,你说少爷能饶了她?” “就是,我瞧少夫人脾性挺好的,又知书达礼,倒是少爷一时没见少夫人在眼前,就急躁得跟什么似的,那王嬷嬷在这节骨眼咒少夫人,岂不是鸡蛋偏往石头上撞吗?” “没错没错,我也瞧出来了,在府里若是做错了事,不小心得罪了少爷,一定要去央求少夫人,她说一句比旁人求千句万句都要强一百倍。” 几个年纪稍长的仆妇正小声议论,忽然见望尘轩内,荷香拎着裙摆,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引起一阵骚动。 荷香满脸焦急,四下好像在找什么。 “娘子,我在这,里面怎么样了?”郝管事方才去处理府里的几件事务,完事就马上过来,同样也是满脸的焦虑。 “阿茗!”荷香见了自家男人,才稍放下心,拉着郝管事到一旁小声道:“你快去叫阿大、阿二他们过来,我怕少爷他……” 郝管家耸然一惊,“怎么了?少夫人情况不好吗?” “稳婆说目前情况还好,但是若今儿个再不生出来,大人小孩可能都会有危险了!”荷香的声音都带着颤音:“万一、万一有什么事……平安和小川子肯定是制不住少爷的……” 郝管事心里明白,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老侯爷半年前就兴冲冲地跟着少夫人的外婆,范夫人,四方游历去了,不在京里;亲家老爷、太太接到少夫人要生产的信,此时还在路上,一时半会儿赶不来,这府中竟没个能做主的大人,万一少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郝管事简直不敢想象下去。 与望尘轩外的人头涌动不同,轩内一片安静,偶尔会听到几声细细的呻/吟。 绣菊在外间忙忙碌碌地指挥稳婆和小丫头们,尽量小心地准备热水、燕窝粥,听到那细不可闻的声响,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少夫人都阵痛两天了,却因为怕少爷着急,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叫唤出声,她每叫一次,少爷的脸色就要难看一分。 绣菊觉得少爷正在极力压抑自己,随时会处于崩溃发狂的边缘。只不过,他在为了少夫人而尽力忍耐,除了对着少夫人,他还能笑着,面对其它人时,简直如同黑面煞神般地吓死人。 屋内极其安静,摆设和许多年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紫檀木的家具描金雕花,多宝格上放满了各种珍贵的玉器古玩。 香炉里熏着淡香,嫋嫋香烟,卷舒聚散;梅花式的洋漆小几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插着时令花卉;指头大小般的南海珍珠穿成珠帘,静静地低垂着。 珠帘内,柔软床榻上,温婉美丽的女子正阖着眼,眉心微微蹙着,整个人偎在俊逸男子的胸前,睡得并不安稳。 男子屏气凝神,不时用柔软的丝帕细细地拭着女子额间的汗,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那张清丽的小脸。 “云墨……” 她在他怀中动了动,睁开眼,柔柔地唤声。 “我在这里,樱姐姐。”云墨应道,俯首怜爱地轻吻着她的额,一下,又一下。 “你几天都没阖眼了,快去睡一睡……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陪着你。”握住她的纤手,男子的眼里全是浓浓的爱意,“再说,我的床就在这儿,你要我去哪儿睡?” 樱宁唇上绽出朵美丽的微笑,抚着隆起的腹中,眉眼间尽是母性的光辉与柔美,“宝宝真顽皮,都闹了两天了还不肯出来。” “没错,等她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云墨的手也跟着抚上去,声音里却有种气急败坏的味道。 “别乱说,宝宝会不高兴的。”樱宁飞快地捂住他的嘴。 “你听我说,樱姐姐……”他拉下她的手,眷恋的细细吻着娇颜,“我跟这小家伙都说了好几天好话哄她出来,只要她快点出来,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她想办法摘下来,她偏不领情!可见要换法子说些狠话……” 番外篇二 樱宁闻言,忍不住莞尔,正欲说话,忽然腹中阵阵痛意,越来越痛,仿佛疼痛欲裂,“啊……”她再也忍不住地大叫出声。 “樱姐姐!”云墨脸色都变了,大声道:“怎么了?肚子痛吗?稳婆、稳婆!” 一阵脚步声忽响,荷香、绣菊带着稳婆冲了进来…… “怕是要生了……”稳婆察看后道:“已经开了两指了!” “不要慌!”荷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快去端热水来,还有消过毒的帕子,越多越好。” “少夫人别怕……”最后绣菊说的这话一点道理也没有,因为显然少爷比少夫人更紧张失措。 “少夫人怕是要生了,少爷,您快出去!”荷香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拉云墨,后者却纹丝不动。 早防着这一点了,荷香一扭头,扬声叫道:“阿茗,快叫阿大他们进来!” 晌午时分,历经了三个时辰,轩辕侯府里这才诞生了一位小娇客。 “哇呜……”小娇客皱着小脸蛋,哭得很带劲儿。 “是位小小姐,呀,真漂亮,瞧那眼睛大大的像少夫人,鼻子挺挺的像少爷。”荷香抱着裹在红绸襁褓里粉团似的小女婴轻哄着,十分喜欢。 绣菊将因生产而疲惫不堪,睡了过去的少夫人照料妥当后,也走过来,笑逐颜开地看小宝贝,又想起什么似的。“咦?阿大他们怎么还不放少爷进来?” 一个小丫头推开门,朝外瞄了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头,忍着笑道:“绣菊姐姐,少爷……刚才被阿大他们打昏了,现在还晕着咧。” “噗嗤”一声,屋里的人都捂着嘴闷笑起来。 仿佛有所感染,本来粉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的小女婴,忽然“嘻”地笑了声,也不哭了。 如雨后初霁,冰消雪融,一扫整个侯府几日来的阴霾。 这时,云墨从外间的软榻翻身坐起,伸手摸着颈子活动了一下,心里直骂那出手打晕他的家伙,不知是阿大还是阿二,也包括看上去胆小怕事的郝管事,总之个个都有份,一个都跑不了。 “少爷,您醒啦,小小姐刚睡了,您要抱抱她吗?”绣菊笑嘻嘻地抱着小女婴,正要递过去,谁知云墨“腾”地一下站起来,“樱姐姐呢?” “少夫人还没醒,您要抱抱小小……”绣菊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云墨一阵风般地走了。 “唉,小小姐,看来你折腾你娘亲,惹到你爹喽。” 睡梦中的小女婴似乎预料到了自己将不受爹疼爱的命运,扁扁小嘴。 “乖……别伤心呀,还有好多人疼小小姐呢!” 小女婴放心地睡了。 云墨放轻脚步,缓缓地走进里间,当看到卧在床上那张苍白的娇颜时,心中顿时痛得要命。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面颊磨蹭着如玉般的脸颊。 “云墨……”她并未睡沉,没睁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樱姐姐……”他的声音颤抖着,“让你受苦了……” “我没事,你别急,宝宝好可爱,你看到她了吗?” 他没说话,紧紧地抱着她,将头埋进自己肩头,良久。 “樱姐姐……”她听到他哽咽地说:“我再也不会让你生孩子了……” 云秧秧的碎碎念…… 听府里的人说,自己出生的时候,很不乖地折腾了娘亲三天,也吓晕了那从来不曾吃过亏的奸诈爹爹。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爹爹才不喜欢自己吧! 云秧秧伤心地想。 事实上,爹爹好像谁都不是特别喜欢,除了娘亲。 爹爹没有其它妻妾,每当娘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就能看出他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他时常兴味盎然地看着娘亲巧笑嫣然,故意惹得她娇嗔微颦,完全不理会外人惊诧又讶异的目光。 每当这时,绣菊姨姨就说:“少爷太肉麻了,真是受不了!” 荷香姨姨则是大叫一声管事伯伯的名字,然后瞪着老实的管事伯伯,很用力地说三个字,“多学学!” 学什么呢?学爹爹怎么欺负娘亲吗? 爹爹经常抱着娘亲欺负,又咬又啃,秧秧觉得娘亲很可怜。 娘亲那么漂亮,会做很好吃的东西,会写一手好字,爹爹为什么学要欺负娘亲呢? 秧秧不明白。 秧秧有两个家,一个家在骊京,一个在玉陵城,相隔十万八千里。 在骊京的时候,她总听到外面的人尊敬地称太爷爷一声“老猴爷”,叫爹爹一声“小猴爷”,秧秧实在不明白,他们家明明都姓云,跟猴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用操心的,反正没有人叫她“小猴子”就谢天谢地了。 秧秧觉得自己是很懂事的,至少比弟弟懂事。 弟弟是在三年前,娘亲趁着爹爹要到各地巡视生意,在半路挺着快要显怀的肚子,带着她偷偷溜回玉陵,想在绿柳山庄生下来的。 娘亲很聪明,竟然能瞒着爹爹,神不知鬼不觉的怀上了弟弟。 谁知爹爹在娘亲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跟着到了山庄,又气又恼地抓着娘亲,像是要亲她,又像是要咬她,还气呼呼地问:“那些“避子汤”,究竟有没有用?” 避子汤?是什么玩意儿?生小娃娃的吗? 秧秧没兴趣去了解。 弟弟很顽皮,太爷爷说跟爹爹小时候一个样,不过秧秧有时候挺佩服弟弟的勇气。 每当爹爹“欺负”娘亲时,弟弟就会傻乎乎地呆看着,然后冲过去用力地推开爹爹,大声说:“娘亲是小宝的!不许欺负娘亲!” 这时候爹爹就会黑了脸,娘亲却笑得好开心,她将弟弟抱在怀里,然后搂过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小淑女”云秧秧,一边一个,亲亲他们的脸蛋,温柔地说:“娘亲最爱你们了。” 爹爹听了,会悖然大怒地扑过来,将他们一手一个拎着,扔给绣菊姨姨和平安叔叔,咬牙切齿地命令:“今天不要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 “走吧,平安叔叔,我们去找小川子哥哥玩。”弟弟一点也不害怕,搂着平安叔叔地脖子,“反正娘亲最爱我和姐姐!” 哈哈,是呢! 秧秧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