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天下第一宠 续》 第一章 【第一章】 「我怎么就生下你这个逆子,滚出去!」 伴随着林家老爷的怒吼声一起破门而出的,是一个高挑挺拔的年轻人。 他怒气冲冲地拾阶而下,踹开院门离去。原本等在房外的阿烬稳步跟上,只见自家少爷走出去好远之后才停下来,他也跟着止步,沉默得仿若黑影。背对他而站的林书浣眸中燃着怒火,汹汹的硝烟缭绕在他英俊的面容上,烧出一片阴霾。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书浣阴恻恻地开口,「阿烬。」 「在。」 「陪我去一趟汲贤书斋。」 阿烬瞬间猜到了林书浣的意图,「少爷,您要去找徐小姐?」 林书浣的笑容在飘满愤怒的脸上显得分外诡异,「是。」 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阿烬口中的徐小姐叫徐妃宜,是城西徐家的二小姐。徐、林两家均是平阳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一家崇文、一户尚武;一个住城西、一个在城南,这两户从风格到地理位置都毫无交集的人家,偏生出了两位冤家家主,硬是让他们牵扯到了一起。 谁也不知道林、徐两家的家主是如何结下梁子。 大家只知道这二人八字不合、见面就吵,互相攀比着过了半辈子。所以当徐家的二小姐摘下才女的桂冠之后,林家的家主林虎城就卯足了劲也想培养出一个才子来,可无奈林家祖坟上都烧不出带点书墨味的高香,唯有…… 阿烬瞧了眼面前的林书浣。 唯有这位四少爷是读过书的,但是不甚上心,只能算是个半吊子。可林虎城还强逼着他读书,日日搬出徐妃宜来与他作比较。 林书浣今年二十有二,却整天被逼着去和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作比较,也难怪他心有不忿,终是忍不住要发火了。阿烬很清楚主子的暴烈性子,不禁劝道:「少爷,徐小姐年纪尚轻,不懂事。」 林书浣冷笑,「年纪尚轻就已经压我一头了,若是长大了还了得!」 自打她的惊人才学家喻户晓之后,父亲动不动就要把她搬出来将自己臭骂一顿。林书浣忍到今日也是够了,他倒要去看看,这位被父亲夸得天花乱坠的死丫头是个什么人物!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把她教训得连笔都拿不了,看她还拿什么做才女! 半盏茶的工夫过后,汲贤书斋内。 「这位爷,您需要点什么,买书还是租书?」 「找人。」 林书浣浓眉一拧,对着身后的阿烬使了个眼色。 阿烬掏出锭银子递给书斋伙计,「徐府二小姐。」 伙计麻利地收了银子,躬身道:「徐小姐素来是在栖云轩读书的,小的引您过去。」 汲贤书斋的分号遍布全国,规模宏大、服务良好,除了出版各种小说、曲本、诗集以外,每个分号中还设有藏书过万的藏书阁,专供给书斋的贵宾借阅。饱读诗书的徐妃宜自然是这里的熟客,她每天的这个时间,都会来汲贤书斋读上两个时辰的书。 林书浣想要教训徐妃宜已非一两日的事,所以这些事他早已打探清楚。 跟着伙计一路穿庭过院,最终在栖云轩院外停了下来。 「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林书浣的唇边挂着浅笑,眼色阴沉,「我和徐小姐有约在先。」 阿烬又给了伙计一锭银子,「没你的事了。」 伙计头都没擡地塞好了银子,「喏。」说完便匆匆退下了。 主仆二人推门而入,先是穿过了一片桃林,而后才看见那间专供给客人读书的小小厢房。 房间的窗子对着桃林而开,隐约可见窗前坐着一个人。 林书浣唇角一勾,冷哼:「徐妃宜。」 阿烬欲言又止,「少爷……」 林书浣头也不回地走进桃林,「你不必多说,我心中有数。」 阿烬眉头一拧,他跟着林书浣已有六年,深知自家少爷能文能武,颇有些才华,只可惜性子太过急躁,向来是想什么就做什么,所以这些年鲜少做过「心中有数」的事。阿烬自知没法再劝,只好跟着他走进桃林。 行至桃林深处,窗后的人影越发清晰了起来。林书浣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彼时正值仲春,满庭的桃树开出了一片浪漫的绯红。而在这片桃林的尽头,小又方的窗棂仿若精致的画框,圈住了那端坐的少女和飞扬的花瓣,令一切都美得好像一幅画。 就在林书浣因眼前的美景而微微愣怔的时候,画中的少女缓缓地翻了一页书,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温和的日光流淌在她轻捏着泛黄扉页的小手上,那素白的手指被日光映得晶莹剔透,美得如同在春日里盛开的白玉兰。 林书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晰。 她穿了一件海棠色素绒镶边的小袄,那鲜亮的颜色将她颈间露出的肌肤衬得更为雪白。 忽然,喀的一声细响,原是软靴踩上了残枝。 少女听到了声响,缓缓擡起头来,四目相对,林书浣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 她的目光如泓,干净柔媚得仿佛这春日里的湖水。素净的小脸带了几分未脱的稚气,更凸显了那少女特有的清灵气质。端坐在窗棂后的她如同置身于画中,此刻稍有动作,便好像那画中人忽然走了出来,绝美中带着飘渺。 少女轻合了书卷,眸中多了几分好奇。 「你是谁?」 她的声音清淩淩的,仿若山中清泉。 林书浣一时语塞,瞬间就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林书浣。」 阿烬默不作声地闪到了一棵树后。 徐妃宜重新托住了香腮,眨着眼睛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明明吩咐了伙计不要让人打扰。 林书浣盯着她满是疑惑的小脸,想要教训她的想法忽然被另一个念头取代,如果平阳城的第一才女成为了林家的人,那么父亲也就没有再拿他们作比较的必要了吧?更何况这个小才女长得这么美,若是能日日看到一定感觉不赖。林书浣的动作向来是比脑袋运行得快,所以刚刚萌生了这个念头,他就迅速付诸了行动。 他大步穿过桃林,来到窗棂前。 「我是来找你的。」 徐妃宜这下糊涂了,头一歪,「找我?你认识我吗?」 林书浣扬眉一笑,「认识,你是徐妃宜。」 坐在原处的徐妃宜微仰起小脸儿,「可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林书浣对她勾了勾手。 徐妃宜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提裙摆站了起来,乖乖地附耳过去。 若有似无的少女体香从她的发间溢出,轻轻扑来将他勾弄得心猿意马。 林书浣拉回心神,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徐妃宜闻言愣了愣,而后瞬间从他的身边弹开,黑莹莹的眸子中燃着羞愤的火焰,只烧得她俏脸通红,一双眉儿也拧得紧紧的。而刚刚才说出惊人之语的男子却是挺直了腰身,朗声笑了起来。那耀眼的笑脸和浑厚的笑声令徐妃宜的脸更红了。 她没有听错吧?这个男人居然说他要娶自己! 徐妃宜缓了缓神,没有骂他无礼,也没有逃走,而是红着脸用力地摇头。 「可我不要嫁给你。」 林书浣仍在笑,似乎将她的抗议看作小孩子在闹别扭,「为什么?」 徐妃宜脆生生地问:「你是才子吗?」 林书浣心口好像被插了一刀,瞬间笑不出来了。 徐妃宜认真地道:「我以后一定是要嫁给才子的。」 她……她嫌弃自己!他还没嫌弃她是个还未及笄的臭丫头呢! 林书浣笑容散尽,怒气上涌,「你还敢挑三拣四,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要嫁给我吗!」 徐妃宜大着胆子回嘴,「你知道有多少男人想要娶我吗!」 林书浣猛地擡手指向她,「你……」 徐妃宜瞪圆了眼睛往后缩去,「不、不许打人!」 林书浣咬了咬牙,又把手垂下来,冷笑道:「小小年纪如此不知羞,这么矮、这么瘦,又不是美人,谁要娶你?」 徐妃宜有些恼,眸中的羞涩与胆怯悉数烧成了恼怒。 「你这么凶、这么老,又不是才子,谁要嫁你!」 林书浣身子一晃,被她气得眼前发黑,感觉心口噗噗噗地连中几箭。 他咬牙前倾,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你有种再说一次。」 第二章 徐妃宜骨子里的倔劲也上来了,完全不畏惧林书浣的阎王脸,凑到他眼前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这么凶、这么老,又不是才子,我才不要嫁给你。」 她精致的小脸骤然凑近,害得林书浣又是一怔。 视野之中是徐妃宜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漂亮得如同泡在牛乳中的黑珍珠。而此刻,那珍珠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与偏执,明亮又灼热,刺得林书浣心口一痛。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徐妃宜已经挺直了纤腰,两臂一探打算合上木窗。 林书浣忽然伸手挡住半扇窗。 他的怒火奇怪地平息了下来,眼底有锋华闪过,「如果我一定要娶呢?」 徐妃宜蹙眉,「那就等你成为才子的那一日,再来娶我吧。」 说完用力将他推开,迅速地拉过木窗关上,砰的一声响。 林书浣凝视着眼前紧紧闭合的木窗,竟是笑了起来。 臭丫头,我娶定你了。 林书浣果然说到做到。 那日之后他便发奋读书,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拿下了才子的名号。 不过在这个全民习武的平阳城里,读书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讲都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所以林书浣成为才子难免有「矮子里面挑将军」的嫌疑。可无论如何,他确实成为了城中难得一见的文武全才。而后在徐妃宜及笄礼的那一日,林书浣正式上门提亲。 互为死对头的徐父和林父,自然是死也不答应的。 可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徐府和林府的其他人,甚至是城里的百姓,都觉得徐妃宜与林书浣是才子佳人、般配无匹。两位父亲拗不过家里人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虽说看对方不顺眼,但却也觉得两个孩子都不错,所以便也不情不愿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于是在这一年,十五岁的徐妃宜与二十三岁的林书浣正式定亲。 而徐妃宜本身对这桩亲事也是很满意的。 她当年说的只是气话而已,可没想到林书浣竟当了真,并且还真的成为了平阳的才子。徐妃宜年纪小、心思简单,单纯地觉得林书浣应该是很在乎自己才会这样做的,更何况她自小立志要嫁一个才子,他如今做到了,那自己也没有不嫁的道理。再者说,林书浣是她所见过的最英俊好看的男人呢…… 于是徐妃宜就开始安心待嫁。 可世事难料。次年,林书浣意外地受征入伍。同年腊月,林书浣在洵吾之战的战场上失踪,屍骨难寻。未嫁夫先死,才满十六岁的徐妃宜就这样成了望门寡。她年纪不大,执念却不小,此后的几年里始终不肯再嫁,坚持相信林书浣没有死,他还是会回来娶她的。 而这所有的坚持,竟是源自于林书浣临行前的一句话。 丫头,等我回来娶你。若是敢嫁给别人,你就死定了! 林书浣是个守信的人。两年前说会成为才子来娶她,他做到了。这一次,他也一定不会食言。 直到七年之后,徐妃宜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传闻中已死的林书浣忽然出现,摇身一变成为朝中大将,为了确认他的生死,徐妃宜远赴战场寻夫,可重逢之后却发现当年的未婚夫已经失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西齐王朝的忠武将军乌烈。 一枚存留在脑中的箭簇令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乌烈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她,也忘记了当年的自己。 不过许是缘分天注定。不管谁忘记了谁、谁等待着谁,他们最终还是又相爱了。 康隆二十九年,上京皇宫。 敬安殿的东次间内传来皇上萧启宁与忠武将军乌烈的争执声。 半月前,忠武将军大败安北军,成功征下玉阳关外的从西一带,结束了为期三年的征战。乌烈全胜而归,不过等待他的却不是加官进爵,而是震怒的天威,萧启宁以他延误军期、戎装觐见为由,将屁股还没坐热的乌烈贬谪至平阳城去做看守。 乌烈素来大胆,竟然就直接与皇上吵了起来。 「欲加之罪,微臣不服。」 「大胆,你敢抗旨?信不信朕要了你的脑袋!」 紧接着,暖阁内传来重物被砸到地上的声响。 阁外的太监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的。然而此时此刻,再看闹出这些动静来的两位始作俑者,乌烈端坐在圈椅中,而萧启宁则是站在雕龙柜前,将桌上的奏摺一本接一本地朝地上丢,对着跪在龙案下的「隐形乌烈」骂个不停,表演慾望简直飙到了最高。 乌烈面无表情地朝萧启宁睇过去一眼,陛下,差不多了吧? 萧启宁咧着嘴摇头,顺手将案上的香炉都砸了下去,不行,朕还没玩够呢! 看到这里就很明显了,原来一切都是君臣二人合力演的一出戏。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让我们将时间倒退到一天之前。 昨日,乌烈率虎卫军先一步回京,本来应该要等三日之后才能觐见皇上的,可没想到当天晚上,萧启宁一封密诏将他宣进宫。 君臣二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 而萧启宁偷偷宣乌烈宣进宫开小会的意图也很明确,那就是……我妹妹看上你了,为了让她死心,我只能将你轰走了爱卿。 其实萧启宁也是万不得已才如此下策的。 妹妹萧承玉英雄情结过分严重,一门心思地想要嫁给大英雄,而乌烈又是所有武将中最为勇猛的,所以自然就成了萧承玉的首席驸马人选。可萧启宁却觉得战场上刀剑无眼,乌烈就算再厉害也只有一条命,万一哪天有什么不测,那自己的宝贝妹妹岂不是成了寡妇。 可是萧承玉偏就认准了乌烈,在他回京之前就和萧启宁大闹了一场,将宫里搞得乌烟瘴气。萧启宁实在搞不定萧承玉,只好打起了乌烈的主意,若是他被降职,也就不是大英雄了,那萧承玉总该死心了吧。萧启宁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唯一的担心就是怕乌烈不答应。这位忠武将军可是油盐不进,难以搞定得很啊! 当萧启宁将意思表达清楚之后,东暖阁内便安静了下来,只有铜漏微响。 「欸,爱卿,你看这……」 萧启宁正为难着,就见乌烈忽然单膝跪地,身上的铠甲清脆一响,「微臣听凭陛下安排。」 萧启宁吓得后退了一步,这么痛快? 乌烈抱拳及首,头也不擡地说:「不过,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萧启宁忙道:「你说。」 乌烈道:「请皇上将微臣贬谪到平阳城就职。」 萧启宁疑惑,「平阳?怎么要去哪里?」这个地方倒是听着耳熟。 其实若是换作以往,以战事、国事为重的乌烈是决计不会同意萧启宁这样任性的安排的,可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在一年之前,一个叫作徐妃宜的女人忽然闯入了他的生命。她自称为自己失忆前的未婚妻,虽说乌烈并没有记起往事,可却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女人。 而在数月前,战争到了最紧张的时刻。乌烈为了护住徐妃宜周全,将她送回到老家平阳城,并允诺很快就会回去找她。如今他凯旋而归,正思忖着该如何脱身去平阳城,萧启宁便提了这件事,竟是无意间成全了他。 不过乌烈并没有向他解释得这么清楚,只是说:「请陛下成全。」 萧启宁没再细问,痛快地答应,「好。」 「谢陛下。」 萧启宁上前将他虚扶了起来,因为解决了一桩心事而眉开眼笑起来,「你放心,朕贬谪的旨意只是做做样子,绝不会真让你去平阳城受苦的。爱卿只消在那里休息一段时日,等承玉的问题解决了,朕一定立刻召你回京。」 乌烈沉声应道:「喏。」 立刻?他反而希望皇上再也别召他回来,就让自己在那里陪着媳妇才好呢。 君臣二人敲定了计划之后,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出戏。 萧启宁演得正带劲,就见唯一知情的首领太监秦守安匆匆掀帘而入,凑到案边严肃地道:「皇上,公主这就要过来了。」 萧启宁脸色一变,「人在哪了?」 秦守安道:「再有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萧启宁忙不叠地将手中原打算扔出去的毛笔放下,抄起桌角的黄绢扔给乌烈。 乌烈展开一看,是贬谪的圣旨。 「快、快,送乌将军出去,从偏殿走,别让承玉瞧见了!」 乌烈将圣旨揣好,对着萧启宁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去。 第三章 眼见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萧启宁才匀了匀气,走回到雕龙柜前坐下等着萧承玉。他心神不宁地托着脸,另一只手在龙案上敲来敲去,哒哒哒,连敲了十数下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侧脸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首领太监,「秦守安。」 秦守安立即道:「奴才在。」 萧启宁问:「平阳城是哪?朕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秦守安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陛下您忘了,六王爷就住在那儿呢。」 萧启宁恍然大悟。他的六叔崇王萧域天性闲适平和,向来喜欢闲云野鹤、不受束缚的生活。多年之前,为了躲避皇室的勾心斗角,自愿放弃了亲王之位,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萧启宁即位之后几番调查,才知道萧域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还在一个小城里做上了城主。而这个小城,便就是平阳。 秦守安问:「要不要和六王爷打声招呼?」 萧启宁想了想便摇头,「乌烈在那里也不是长住,不必麻烦六叔了。」 此时的萧启宁并不知道,若是他提前和萧域打一声招呼,那么乌烈在之后便不会招来那么大的麻烦了…… 【第二章】 残日余晖,夜色将近。 夜幕仿若水中的墨滴,一点点地将天空渲染,终是没过了日头,继而引出千丝万缕的月华。顺安界内的官道上寂静无声,唯有空旷又悠远的马蹄声模糊不清的传来,映着玉兰树枝叶摇晃的簌簌声响,更显得夜色寂寂。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逐渐清晰,最终打破了这安静的夜色。十几个男人策马飞奔、迅疾掠过,翻飞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行人刚入顺安界内,还要再行数百里才能到平阳城。再行数十里,他们终于瞧见了一个小镇。 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十几日的路,彼时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胯下的健马也均是速度减缓,唯有乌烈胯下的帝乌马仍是精神抖擞,和背上的主人一样仿佛从不会觉得累。 乌烈远远地看了眼那刻有「祺祥」二字的镇碑,稍一思忖后忽然勒马停下。已经被他甩开很远的十几个男人纷纷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乌烈微转马头,朗声道:「入镇休息!」 一听到终于可以休息了,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乌烈紧接着又说:「我先行一步,几日后平阳城内会合。」 在大家缓过神来之前,乌烈已是长腿一夹,箭一般地冲进了浓深的月色中,消失了踪影。 几日后,平阳城徐府。 一辆青帷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口。 驾车的蓝衣男子俐落地翻身下车,先是搬了下车凳稳妥地放好,然后轻敲车壁。 一双素手自车中探出,轻轻掀起车帘,方弋立刻伸手替她钩住了车帘。徐妃宜施施然地走下车,宽大的披风仿佛迤逦至地的裙摆,缓缓地从马车上滑下来。她的脸被帽子遮住,只露出微尖的下巴和胭脂色的丰润双唇。随行在车旁的问春缓步上前帮她理了理裙摆。 下车后,徐妃宜对着方弋稍一福身,「有劳方大哥。」 方弋忙低头拱手,「主母折煞宗丞了。」 一听「主母」两个字,徐妃宜的脸色忍不住一黯。 十个月了。她与乌烈已经分别十个月了。而眼前这个蓝衣男子方弋,是跟随乌烈多年的家中将,也是被他遣来保护自己的人之一。他与另外一个家中将桑维轻而易举地就解决掉了徐府的大麻烦。 在得知林书浣可能未死的消息之前,她一直被一个叫作孙兴金的恶霸纠缠着,为了不连累家人,她假意应下婚事,并以患上面疮为由,将婚期推到半年之后,然后让婢女问春戴上白纱覆面假扮成自己,而她自己则是千里迢迢地跑到玉阳关去寻夫。 五个多月之后,徐妃宜在方弋与桑维的护送下又回到了平阳城。 方弋两人的出现不仅证实了林书浣未死,并且变成了忠武将军的事实,还将屡屡来徐府滋事的孙兴金等人收拾得老老实实。这伙人虽说功夫一般,但依仗着人多,又惯爱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在平阳城横行霸道了多年。不过他们人再多、手段再龌龊,也打不过将府出身,征战多年的少年将领,于是轻轻松松地就被料理了。 麻烦得以解决,可徐妃宜却仍是开心不起来。 正给她重新挽发的问春瞧见自家小姐又开始叹气,「小姐。」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问春小心翼翼地说:「今天薛老板悄悄地问了奴婢,您的那本相思传……」 相思传是徐妃宜很久之前就开始撰写的小说。 虽然这些年她和林书浣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蜚语也从不曾断过,可徐妃宜仍然稳坐才女的宝座,所出的诗集、话本与小说依旧是各大书斋争相出版的宝贝。而其中,汲贤书斋是与她合作最多的。书斋的少东家薛景贤,在林书浣之前还曾向她提亲。 在寻夫之前,她就开始着手准备这本相思传,可期间她远赴战场寻夫,回来的这十个月间又心有旁骛,所以进度极为缓慢。徐妃宜也自知拖了太久,所以这段时间日日去书斋耗着,可效果却……她叹息,「心绪不定,胡乱写出来的东西也不能见人。」 发已挽成,问春放下梳子应声:「是。」 徐妃宜换下衣服再出房,就见守在角门处的方弋和桑维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她忍不住心神一动,提起裙摆匆匆上前。 那二人一见她立刻就不言语了,规整地站好拱手一礼,「主母。」 「乌烈有消息了吗?」 两人头也没擡,「还没有。」 徐妃宜眸中的光芒散去,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哦。」 又是这三个字,还没有。 十个月以来,她问了无数次,结果得到的只有这一个答案。 陪在一旁的问春忍不住扯开话题,「小姐,去用饭吧,大家都等着呢。」 徐妃宜点点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因为担心,因为不安,也因为不想面对家人的质问。虽然她已经说清楚林书浣没死的事情,可他时隔十个月还没出现,父母也难免会有所怀疑。更何况孙兴金蓄意报复,到处散播谣言,说忠武将军根本不是林书浣,而她也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未婚夫,而是和忠武将军有了私情,并且还被他抛弃。 流言越传越烈,难听至极,也难怪父亲徐幼谦会生气。 「你和爹说句实话,那个乌烈到底是不是林书浣?」 「是。」徐妃宜不卑不亢,「女儿清者自清。」 徐幼谦虽然怀疑,但到底还是相信女儿的为人,若她想嫁别人,又何必等上七年。 他没再质疑,而是轻叹一声,满脸哀伤,「真想不到,林虎城的儿子竟成将军了。」 这下那个老家伙可要得意了。不过即便如此,徐幼谦也对这个让自己的女儿等了这么多年的林书浣毫无好感。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帮助徐妃宜摆脱孙兴金的纠缠,而且他们早前定过亲,徐妃宜又一直不肯再嫁,之后更是瞒着他们孤身跑到战场去找他。 徐幼谦自知拿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倔强的女儿没办法。更何况她如今已经二十四岁,已经很不容易许配给好人家,若林书浣真成了将军,那他的女儿倒也不吃亏。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被林虎城比了下去,他就哪里都不舒服,忍不住捧着家规开始对着儿女们念念叨叨道:「哎,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们……」 一众人等忍不住无奈地闭上了眼。父亲又要开始他的「幽怨碎碎念神功」了。 先是老二徐妃宜,「妃宜啊,你说你,好好的一才女,怎么就变成林家的媳妇了呢?林虎城处处和为父作对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说挑谁不好,偏偏就挑上了他的儿子,还一等就这么多年,哎,换作别人,我都可以抱外孙了……」 徐妃宜低眉顺眼地不说话。 再是老三徐朗,「阿朗啊,你说你,才学丝毫不亚于妃宜,却是毫无申辩之才,总是那么闷不吭声,你不说,谁知道你懂得多呢?真论起才学来,林书浣怎么比得上你呢?可到头来却让他拿下了才子的名声……」 徐朗涨红了脸,一声不吭。 最后是么女徐妃容,「容容啊,你说……」 徐妃容正跷着二郎腿趴在案上剥桔子吃。 徐幼谦将家规捂在心口上,心痛地说:「你说你,哪里像个闺中女子?」 第四章 徐妃容往嘴里塞了瓣桔子,轻轻地呿了一声。 数落完一圈之后,徐幼谦发现少了一个,长子徐庭没有在。 徐幼谦更是哀怨,「阿庭呢?他又去哪里鬼混了?」 徐妃容忍不住嘻嘻一笑,「还能在哪里,逛窑子去了呗。」 徐幼谦差点被她大剌剌的「逛窑子」三个字给堵得直接厥过去。他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指着徐妃容,正想念她几句,就见姗姗来迟的娇妻走进了饭厅,余氏今年四十一岁,却保养得仿若三十出头,天生得姿容美艳,悉数风情都藏在眉梢眼角。 她睡眼惺忪,呵欠连连地坐在徐幼谦旁边,「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徐幼谦立刻笑起来,「没什么。」 余氏却是不信,扫了眼他怀中的册子,「又拿着家规碎碎念了吧。」 徐幼谦连忙举起家规给自己搧风,「没有!天气太热,我拿来搧搧风。」 余氏揉揉眼坐下,扫了眼上的饭菜,不悦地道:「幼幼,我要的猪蹄呢?」 徐幼谦沉默了。孩子都在,能不能别再叫「幼幼」了!还有人长得这么美,为什么偏爱吃猪蹄! 可是这些抗议他已经提了很多遍了,余氏就从没听过。而徐妃宜他们听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余氏的出现成功地解救了他们,一顿饭终于是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下吃完了。 徐妃宜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用过饭之后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回去休息了。 回房后,徐妃宜便坐在书案前看书。 可半刻钟的时间过后,她眼前的书卷却连一页都没翻过。 灯盏中的烛火摇曳,徐妃宜的心也如烛火飘忽不定。 乌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又要像七年前一样一去不回吗? 时值夏日,入夜后城内又迎来了一场大雨。 躲在城楼里的两个看守正在商量着要不要提前关上城门。 「现在?可这还没到关门的时辰呢。」 「天这么黑,又下着雨,谁还会入城啊,早会儿、晚会儿有什么所谓。」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城主他……」 「城主前不久还嘱咐咱们小心流匪呢,近日城外不太平,咱们早点关门也好。」 一提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流匪,大家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几名看守披好了蓑衣走下城楼,招呼着正在城门边值夜的两个人一起关城门。足有千斤重的厚重城门在几人的合力之下被缓缓拉动,蹭过地面时发出的刺耳声响被雷声掩过。 大雨滂沱,惊雷阵阵,雨滴坠子般打在笠帽上,砸得人生疼。所以几名看守全都没有注意到那雨幕之外的马蹄声。 隔着蒙蒙的雨雾,可以看到城门正在缓慢地闭阖,而这时,变数突生,一人一骑忽然冲出了雨幕,飞速朝着城门缝隙奔来。 在大家错愕的目光中,那人策马自那只有两人宽的缝隙中冲进,马蹄重重踏过水坑溅起积水无数,然而在那水珠打上蓑衣之前,那一人一骑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不知是谁先回了神,猛然喊道:「流、流匪!」 「他妈的,流匪进城了!」 「快、快去禀报城主!」 雨声很大,却遮不住几个人语气中的恐惧。 此时,乌烈已经放缓了速度,在平阳城内漫无目的地飞奔。 徐妃宜的家在哪里来着? 分别前她明明告诉过自己,可他竟是给忘了!平阳城虽说不大,可姓徐的人家也不少,他该怎么去找?看来只能找人问问了。乌烈抹了抹脸上的水,一面驾着帝乌小跑,一面四处搜寻着人影,不过现在已是漏夜时分,又大雨倾盆,街上真是连只老鼠都没有。 跑了小半刻之后,乌烈终于逮到了一个更夫。他连忙翻身下马,几步就走到那人的面前,对着人家的肩膀重重一拍。 「这位兄弟,我……」 平阳城里的男人几乎都会习武,这一位更夫也不例外。可即便是有些武术功底,被他这一拍也是差点散了架。更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拍得一激灵,连忙转过身来去看,结果正赶上天空上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紧接着雷声轰然而至,夜空骤然一亮。 闪电映亮了乌烈的脸,他满脸雨水、浑身湿透,淩厉的黑眸在雨幕中更添了几分寒意。 更夫的心在那一瞬忽然哆嗦了一下,惊叫脱口而出,「啊!」 鬼叫什么,他又不是鬼!乌烈眉头一拧,因着雨声太大不得不拔高音量。 「你认识徐妃宜吗?」 可谁知那更夫完全不打算回答他,反而对着他挥来一拳。 乌烈下意识地擡手接住他的拳头,然后手腕一翻,只听得喀的一声响,那更夫便惨叫了起来。惊觉失手的乌烈立刻松开手,「对不住,我只是……」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啊! 这时,有淩乱的脚步声自雨幕中传过来。 乌烈偏头一瞧,看到几个男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手中的家伙在雨中泛着寒光。 「他在那!」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流匪!」 乌烈有些疑惑,流匪?什么流匪? 那几人在距他几米开外停下来,那个被他折了手腕的更夫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他们一见有人受了伤,立刻就怒了,「大胆流匪,竟敢在城中伤人!你当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吗!」城外那些打家劫舍的流匪早已惹了众怒,现下一见乌烈只有一个人,所以也就有了些底气,见状立即提着家伙就围了上去。 「把他抓去由城主处置!」 说话间,各种棍棒刀剑已经朝乌烈袭上来。 乌烈有些急,「我不是流匪!」 他妈的,他堂堂忠武将军,竟会被当成贼寇! 说话间赤手空拳地抵挡,三两下便将围过来的男人撂倒了多半,这期间乌烈腰际系着的将牌不知被谁给扯下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而毫无发觉的乌烈脚跟一转,无意间将脚边的将牌直接踢到一旁的摊子下面去了,黄金质地的腰牌在摊子下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剩下的几人见他如此厉害,也有几分胆怯,挥着家伙却不敢上前。 乌烈杀敌杀惯了,下手没有轻重,眼看着躺在地上哀吟的几个男人也有些懊悔,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之会伤及更多人。乌烈稍作犹豫,而后放下拳头,臭着脸大喝:「罢了,带我去见你们的城主。」 待得本将军亮明了身分,看此等小民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一个时辰之后。 堂堂忠武将军被一众「小民」给打昏了关进地牢。 不过他始终没有全昏过去,只是头上的旧伤被打中,他疼得脸色发白、手脚瘫软,再加上对方又对他用了迷香,所以才会得手。被关进牢房之后,他无力地坐在木板床上,双手成拳抵在膝盖上,一双黑眸冷冷地盯着牢房外的几个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竟敢……」 「竟敢将当朝将军关进地牢?」 说话者便是平阳城的城主萧域。 他站在牢房外,身上一拢紫袍,长发以玉冠束起,轻敛的剑眉下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他将双手拢在绣着如意云纹的宽袖内,乌黑的瞳静静地盯着坐在牢中的高大男人,唇角凝固着凉薄的笑意,他本没必要跟来地牢,不过这个男人确实引起了他的好奇。 壮得不似凡人,竟是几棍子都打不昏,连吹了迷香都不太有用。 乌烈迎上萧域似笑非笑的目光,「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用这些下作手段?」他明明都把事情说清楚了! 萧域吟吟一笑,「因为我一个字都不信。」 乌烈下巴的线条猛然抽紧,「你……」 萧域摇头失笑,「你若是将军,那我就是当朝王爷。」 乌烈闭上眼将怒火堪堪忍下,而后才又睁开眼,冷声道:「我有……」说着便伸出大手往腰际摸去,结果脸色骤然一变,将牌呢! 萧域头一歪,「你有什么?」 乌烈抿唇不语。将牌一定是在和那几个人打斗的时候掉了。 这下可好,将牌丢了,圣旨也不在身上,所有能证实他身分的东西都不在。 他匀了匀气,说:「放我出去,自会有人来证明我的身分。」 其实萧域也不想把他抓进来占地方。他虽为一城之主,但却根本不关心平阳城的民生问题,他之所以会对城外的流匪上心,完全是因为不久之前有几个该死的流匪蹿进宅邸偷了他不少的金银珠宝。要知道,崇尚自由、闲云野鹤的崇王萧域唯一不能忍的就是私人财产受损! 第五章 所以要想放他出去也可以,前提是…… 「你和前不久偷我钱的人究竟是不是一伙的?若是你供出主谋是谁、钱财在何处,只要我拿回我的东西,自然会放你走。若不是的话……」萧域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而后摇摇头,「不,我看你这样子就像是流匪。」 乌烈的脸部肌肉抽搐了许久。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所以你现在是把本将军……当成是贼吗?」 看他仍是不肯招认,萧域也沉下了脸,「说,我的钱在哪儿?」 乌烈霍然擡眼,「无可奉告!」 萧域冷笑,「好。那你就在牢中好好休息吧,大、将、军。」说完,便在乌烈吃人般的目光中离开了地牢。 看来说道理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乌烈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囚衣和腕上的手镣,只能用武力了。 他重新闭上眼,接着身子一歪躺倒在木床上。 又休息了一个时辰过后,后脑的痛感才逐渐消失,恢复了元气的乌烈翻身坐起,擡头扫了眼正在牢房外打瞌睡的几个看守,冷漠地勾起唇角,他之所以自愿来见城主只是为了把事情解释清楚,可如今看来是没办法说清了。那他只好……乌烈霍地站起来,几步走到牢门前,接着猛地擡脚一踹。砰的一声巨响。 他俐落地擡脚再揣,三脚过后,牢门轰然倒地。 【第三章】 破晓,大雨方歇。 双腕上拴着手缭的乌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主府其实只要他想,这整个平畅城的男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临走之前,乌烈还采用了些暴力手段从狱守的口中打听到了徐妃宜家的所在。确定了目标位置之后,他两指并在唇间打了个呼哨,鞍上挂着行李与虎刹长刀的帝乌马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乖乖来到他身边,打了个响鼻。 乌烈双手抚了抚帝乌的鬓毛,然后牵着它离开。 他彼时一身囚衣半湿,布料下磊然肌肉被清晰地勾勒。 又过了半刻,乌烈找到了徐府。 他牵着马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寻到一个隐蔽位置后将帝乌拴在墙边的树上,接着足尖一点,俐落地翻墙而入。虽然不知道徐妃宜具体住在哪一间房,可徐府总归比平阳城小得 多,乌烈就这么悄没声息地一间一间寻过去,没花费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徐妃宜。 只将木窗掀开一条缝,乌烈便嗅出了她的味道,那是专属于她的香味,若有似无、幽淡如兰。乌烈顿时觉得心口一揪,接着从窗枢间翻入,黑影般渐渐地接近那张宽大的雕花床。徐妃宜穿着月白色的寝衣,腰际搭了.条绯红绸被,当乌烈已经站到床头的时候,她还在沉沉地睡着。 素美的小脸半掩在软锦玉枕上,乌发尽数铺散。她的侧脸精致,秀眉下的纤长睫毛因为梦魇而微颤,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乌烈这十数日来不眠不休地赶路,就是为了能尽快见到徐妃宜,因为这几个月的分别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她,她的轻言软语、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令他魂牵梦绕。可如今佳人近在眼前,乌烈却不知该如何做了。 他真的又再见到她了吗? 原来只是这样看着她,就已经可以满足到心痛。 乌烈凝望着徐妃宜姣好的睡颜,继而目光滑下,缓缓淌过那在绸被下凸起的纤弱娇躯,每一寸都不肯放过。似乎即便是这样看着她,也可以到地老天荒。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儿因为梦魇而开始挣扎,她的眉头越拧越紧,口中似有呓语。 这一瞬,乌烈开始慌张起来。 十个月音信全无的他,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苦苦等待自己的女人。 她会不会很生气?她会不会……不再等他了?无数揣测划过心头,每一个都令乌烈的心更疼上一分。在他复杂的目光中,徐妃宜倏地低叫了一声,然后霍然从床上坐起,水眸瞠开的瞬间有恐惧自瞳中迸开,她直直地看着一处,眼泪无意识地落下来。 喘了好一会儿后,徐妃宜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作恶梦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片刻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然后缓缓将头转了过来,那个在梦中战死沙场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床头。他浑身湿透,一如梦中那般狼狈。徐妃宜怔怔地望着乌烈,乌黑水润的眸子中仍有恐惧残余,似乎还没有分清梦境与现实。 四目相对,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 乌烈的喉头哽得发疼,很久之后才哑声开口,「我回来了。」 他的话令徐妃宜浑身一顚,唇间滚出了一声泫然若泣的痛苦呻吟,紧接着泪珠就一滴接一滴地滚了下来。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发抖的唇瓣分分合合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涌出竭力克制的崩溃哭声,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乌烈所有的慌张与不安都在她的哭声中化作心疼。 他无法克制地走上前,抬起被禁锢双腕的手臂,直接将她圏入怀中。她湿润的小脸埋在他的胸口,滚烫的眼泪隔着衣衫熨烫着他的心。那颗本应该无坚不摧、无慾无求的心脏,在这一刻因为这个女人颤抖不已,难以言说的痛感令那紧搂着徐妃宜的铁臂都在发颤。她还在等他。原来有人等待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那一瞬,乌烈忽然感觉到了他们的过去,并不是淸晰的记忆,而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他们并不是分别了十个月,而是在分散八年之后的初次相遇。他能感觉到徐妃宜的旁徨与无助,她似乎已经等得绝望,却还逼着自己继续等下去。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他总是留她一个人,与漫长的等待相伴。 乌烈抬起手臂,转而捧住她的脸。 「谢谢你还在等。」 徐妃宜仰着头,泪水从眼角落下。她抬手握住乌烈的手腕,似乎就想这样拉着他再也不分开。她当然会等他,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她都会等着他。徐妃宜不怕等待,只 是怕……她痴痴地望着乌烈,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我真的很怕……再也等不到你。」 那些恶梦都太过真实。她不只一次梦见乌烈死在战场上的情景。 乌烈的拇指反覆摩挲着她的脸颊,「我答应过会来找你,就绝不食言。」 这句话令徐妃宜的泪水忽然落得更凶,她相信他,因为不管是八年前的林书浣,还是八年后的乌烈,他都不会食言。如果他能记起,那就一定会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午后,曾经轻狂张扬的林书浣对着情窦初开的她说,丫头,等我回来娶你。 泪水自眼角汩汩流下,仿佛不会流尽。 乌烈心痛地俯首吻去她的泪,沿着泪痕,是久违的温柔。 「你瘦了。」 那瘦削的小脸几乎填不满他宽大的手掌。 徐妃宜跪在他怀中,柔软的小手紧攥着他身上那件湿透的囚衣。对方细密的吻沿着她的泪痕一路往下,最终寻到了她的唇瓣含住,于是这个因为怜惜与愧疚而温柔的吻逐渐变得火热起来。 …… *此处省略【555】字。请谅解* 第六章 …… *此处省略【2373】字。请谅解* 这一切都不是梦,乌烈他真的回来了。 清晨,城主宅邸。 地牢里一片狼藉,几名狱守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铁质的牢门也被踹得散了架。 萧域用手指压了压鼻梁,对着旁边的人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提了两桶冷水上前。被乌烈揍昏的狱守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两桶冷水,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他们醒来之后先是茫然的四处望了望,回过神来之后忙不迭地跪倒在萧域面前。 「城主,属下失职!」 「确实失职。」萧域转过身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来人。」 狱守们立刻求饶道:「城主饶命,属下……属下知道他人在哪里!」 萧域对着准备拖走他们的人做了个停的手势。 「说。」 「他在临走前……一直逼问属下徐妃宜家住在哪里。」 萧域拧眉,「那是谁?」 「她是城西徐家的二小姐。属下想,那流匪应该是去了徐府。」 「徐府很有钱?」 「也不是吧……徐家世代书香。」 这下萧域可不明白了,平阳城那么多富商,这个流匪为什么偏偏去抢一个读书人家? 「城主,咱们要不要去抓人?」 萧域向来是最怕麻烦的,任何事都是怎么省事怎么来,可现在遇到一个这么难搞定的流匪,看来事情是没办法简单解决了。收拢思绪,他不耐烦地拢起宽袖,吩咐道:「去徐府。」一行人抵达徐府时,已是天色大亮。 没有满目狼藉、没有屍横遍地,也没有哀嚎、没有求救。徐府内一切如常,与以往任何一个平静的清晨没有任何区别。 徐幼谦看着亲自率人上门的城主萧域,对于他的说辞感到惊讶,也觉得有些可笑,「萧城主,若是真有流匪,在下怎么还可能站在这里和您聊天?」 站在一旁的余氏打了个呵欠,「是啊,哪个流匪会这么早就出来打劫?」 萧域看了眼那名狱守。 那狱守连忙澄清,「城主,属下绝对没有听错,那个人明明是问徐妃宜住在明里。」 一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徐幼谦与余氏皆是一愣。 萧域又看向徐幼谦,「徐妃宜是不是你的女儿?」 徐幼谦显得有些不解,「是。」 萧域道:「那就没错了。」 徐幼谦连连摇头,「妃宜现下正在房中好好地睡着,怎么……」 萧域打断他,「你确定,她还在好好地睡着吗?」 他的表情明明是「你的女儿已经被流匪盯上,现在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的意思。徐幼谦顿住,与余氏对视一眼,而后脸色大变,「快来人,去二小姐房里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徐妃宜的闺房。 守护在小院外的方弋与桑维立刻察觉到不对,当即护在徐幼谦和余氏等人的身前进院。 刚刚起床打算为徐妃宜准备洗脸水的问春有些被这阵仗吓到。 「老爷、夫人……」 徐幼谦劈头就说:「你,进去瞧瞧小姐。」 问春满头雾水,「小姐……小姐她还在睡着呢。」 徐幼谦怒道:「快去!」 问春难得见到温文尔雅、唠唠叨叨的老爷发脾气,见状也猜到徐妃宜可能出了事,于是忙不迭地朝徐妃宜的房间跑去。现在毕竟还没确认萧域的话是真是假,更何况未嫁女的闺房别人不得随便踏入,所以徐幼谦他们也只是满脸紧张地等在外面。 问春推门而入,还没接近暖室就听到了一声惊叫。 她浑身一僵,紧接着又听到徐妃宜接连惊呼了几声,这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问春顿时就吓得崩溃,尖叫道:「小姐!」 半刻前,徐妃宜的闺房里。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上的明纸照进暖室,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转变着位置,最终滑上床榻,流淌在那相拥而卧的人身上。那个众人心中「凶多吉少」的女人正仰面躺在「流匪」的胸膛上。乌烈的手臂环着她,而徐妃宜则是摆弄着他腕上的镣铐。 天色已经大亮,徐妃宜变得有些不安。 「你……是不是该走了?」 乌烈不悦地搂紧她,「怎么,要赶我走?」 「一会儿问春就要进来侍奉我洗漱了。被她看到的话……」 「早晚都要看到。」 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让家人看到他们这样啊! 徐妃宜虽然不似闺中女流般柔弱胆小,可到底生于书香门第,有很多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当初两人在军营中的放肆亲昵已经是不合礼数。如今他们回到家,外面的流言又传得那样难听,所以徐妃宜更是不愿和乌烈太过亲近,毕竟他们尚未成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违纲常,若是再教她的家人瞧见了……尤其是父亲,一定会被气死的。 这几年她让父母操碎了心,现在着实不想再给家人添烦恼了。 她试图说服乌烈,「可是……」 「啧。」乌烈睁开眼,「唧唧歪歪。我给你丢人?」 「当然不是了,可是这个……」徐妃宜偏过头去瞧他,顺势晃了晃他腕上的缭铐,「这个会吓到人的。」 刚才乌烈已经向她解释了这个钟铐和这身囚衣的来历。 徐妃宜微微侧身,「我陪你去向城主解释吧,向他证明你不是流匪。」 乌烈搂着她侧躺下来,重新闭上眼,「宗丞不是在这?让他去解释。」 …… *此处省略【267】字。请谅解* 「唔……不可以……」 刚披上没多久的寝衣又被他咬开,炽热的唇舌开始细密地落下。 残留的理智提醒徐妃宜他们必须要停止。 她勉强推开乌烈,娇喘吁吁地说:「即便要做,也要先……先……」 乌烈凝视着她水润润的唇瓣,声音蛊惑,「要先做什么?」 徐妃宜道:「也要先把手缭解开。真的……真的很不方便,总会碰到我。」其实乌烈一直小心翼翼,她根本没有被那个铁链伤到,而他们之间所做的那些事,也丝毫没有被它所影响。但徐妃宜现在急需要找一个藉口来将乌烈暂时赶走。 乌烈果然停下了动作,「那我把它弄下来。」 言罢他果然抽出手臂从徐妃宜身上挪开,迅速地翻身跳下床。 徐妃宜松了口气,也跟着坐起来,慌乱地拉起自己的寝衣系好,「那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就去和你会合,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城主解释清楚,让他帮你把这个……」她一面系腰带一面抬起头,却见乌烈的将腕上的铁链抻直了,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乌烈朝阁外瞧了眼,「你的婢女睡在外面吗?」 徐妃宜摇头,「她睡在游廊尽头的下人房里。」 第七章 她从不让问春值夜侍奉,若不是如此,他们俩昨晚的动静肯定会引起问春的注意。 乌烈放心地点头。很好,这样徐妃宜即便是惊叫也不会被人听到了。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腕间的铁链上。 「你问这个干……」 话音未落,便见乌烈低哼了一声,而后骤然发力,双臂的肌肉瞬间胀起! 徐妃宜捂唇惊呼,下一瞬就见那条被乌烈抻直的铁链猛然断裂!强大的力道令断成两截的铁链猛地弹向他的手背,发出轻响。徐妃宜目瞪口呆地瞧着他,半天没有缓过气来。乌烈却是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然后重新爬上了床,将呆坐在床上的徐妃宜压倒。 徐妃宜这才回了神,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你……就这么扯开了?」 乌烈看着她,「不然呢?」 他力气大,这一点徐妃宜是知道的,可是…… 「那你昨晚怎么不把它扯断?」 「昨天等不及要你,哪还有心思管它。」乌烈伸手拨开她的衣襟,「这下好了,我们再来一次。」 徐妃宜还在作最后的净扎,结果却引来乌烈对着她的胸部恶劣的一咬,她忍不住脱口惊叫,紧接着便感震烈一路沿着她的胸向下咬去。徐妃宜连惊呼,嫌躯不断地扭动,试图从他的「魔口」中脱身。就在两人黏在一起打闹的时候,暖阁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小姐!」 【第四章】 问春踉跄地推开暖室的门,结果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刺瞎了眼睛。 她看见自家小姐香肩半露,柔软无骨地窝在男人的身下,玉颜绯红、美眸半眯,正微弓着娇躯任由身上的男人埋首在她大敞的衣襟前亲吻。问春甚至还看到了那男人的一只大手握着小姐的胸,那修长的指缝间挤出雪白,竟有惊人的淫乱美感。见她冲进来之后徐妃宜又是惊叫了一声,犹带了几分似喜似嗔,有一股说不出的媚态。 乌烈起身,迅速地扯起绸被将徐妃宜裹住。 他怒然回眸,黑眸中全是被打断的不悦,如刀般的目光直直地朝问春刮去。 问春这才回神,又是捂着脸尖叫了一声,然后仓皇地逃了出去,顺势砰的一声关上了暖室的门。僵住的徐妃宜被关门声惊醒,瞬间将脸埋进乌烈的胸前低低地尖叫:「天呐,被看到了。怎么办、怎么办,老天……」 「看到就看到。」 「怎么能被看到!」他说得倒是轻巧!徐妃宜羞怒地对着他的胸膛拍了一巴掌。稍一思付后便忙不迭地推开乌烈翻身下床,胡乱地扯下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披上,然后一面手忙脚乱地摸着扣子一面跑到窗前。 而乌烈则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上,粗壮的手臂环在胸前,虽然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囚裤,可仍是满脸倨傲。 徐妃宜推开窗,鬼鬼祟祟地看了看,然后对着乌烈招招手。 「窗后没人,你先从这离开吧。」 乌烈下巴一抬,「堂堂一军主帅,跳窗逃走成何体统!」 徐妃宜忍不住回身瞪他,怒道:「半夜翻墙溜进别人家就是一军主帅该做的?!」 乌烈脸色一变,然后以拳掩唇咳了咳,拉着脸喝斥:「放肆,竟敢这么和将军说话!」 徐妃宜简直要急哭,手抖得连扣子都扣错了好几颗,「你若是不走,外面的流言就会传得更难听!」她折回去,欲哭无泪地拉起乌烈的手臂,用力地拖拽,「求你了,先走吧。我去外面解释……等事情解决了,你、你再来。」 乌烈忽然按住她的手。 「你怎么解释?」 「我……」是啊,一个大男人在她房中窝了一夜,她该怎么解释? 「刚刚不是已经有人进来看到了?」 徐妃宜轻咬下唇,虽然如此,但她还是觉得这个时候乌烈不在场比较好。 乌烈打量了一下她穿得乱七八糟的衣裳,拧眉一叹,「看你这样子。」他站起身,不悦地拉紧她的衣襟,遮住那曝露在外的大片雪肤,「还是我去外面解释好了。你在房中把衣服穿好,若是敢衣衫半解的走出去让别人看,你就死定了!」 徐妃宜仰视着他,「可是……」 乌烈捧住她的脸说:「没有可是。本将军来见自己的女人,何以要偷偷摸摸?」 「虽然是这样……」 乌烈俯首堵住了她唇,绵长湿热的吻令徐妃宜有着瞬间的愣怔。 「不要罗嗉。」他压着她的唇道:「解决掉外面的人之后,我们来将刚才的事情做完。」徐妃宜蹙起了秀眉,望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 还未等她抗议,乌烈便离开了。 而在片刻之前,等在房外的众人也因为问春的尖叫声而闯进来。 方弋与桑维冲在最前,甫一进门就见问春满脸通红地站在暖室外,双手背后死死地堵着房门。徐幼谦站在两人身后厉声问:「小姐呢?」 问春结结巴巴,「小姐她……她……」 徐幼谦道:「快打开门!」 问春红着脸一声不吭,但也没有从门前挪开的意思。 徐幼谦怒道:「你……」 这时,一双素手忽然推开了徐幼谦,余氏提裙上前,艳眸中难得浮现了厉色。 「罗嗦,我进去瞧瞧。」 「夫人。」方弋挡过去,「还是我来吧。」 余氏素手一抬,丝毫不见平日的慵懒形象,「不用,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女儿。」她刚刚上前一步,就见眼前的门被霍地拉开了! 一个身高六尺的男人端然站在门前,他披头散发、打着赤膊,身上只一条惨白囚裤,那拉着门棂的双腕上还挂着被扯断了铁链的镍铐,乌烈上前一步,迅速反手将门阖上。余氏被这突然出现的男人骇了一跳,僵在原地不能动弹,还是徐幼谦反应极快地一把将她扯到身后,然后面带惧色地看向乌烈,连声音都打了颤。 「你……你是谁?」 没等乌烈回答,那个狱守便率先喊道:「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流匪!」 徐幼谦怒道:「贼人,你绑架了我的女儿是不是!」 徐幼谦并没有看到问春瞧见的那一幕,直接将徐妃宜当成了人质。他又惊又惧,似却不得不强撑着胆量,对着看起来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绑匪」怒道:「堂堂男子汉,挟持、挟持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你……」 乌烈侧目,阴着脸等待着他的下文。 那眼神令徐幼谦猛地襟声,片刻后又大声说:「有本事你直接说要什么,我都给你!」众人无语。 乌烈略微勾唇,「我是来要徐妃宜的,你给吗?」 徐幼谦身子一晃,气得双眼翻白。 而这时,从见到乌烈的瞬间就愣住的方弋和桑维终于回过神来。 他们在徐幼谦开口再骂之前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齐声道:「将军!」 这下子屋里屋外地人全都愣住了,将、将军? 半个时辰后,徐府主厅内。 萧域等人已经离开,只剩下徐府的一家人、乌烈,还有方弋与桑维。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徐幼谦毫不避讳地盯着乌烈看,似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个衣衫不整、满身戾气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准女婿。可方弋与桑维身上的将军府亲兵腰牌可不是假的,连他们两个还有徐妃宜都认了,那他铁定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忠武将军。 经过解释,大家才知道原来乌烈比其他将士先一步赶到平阳城,被误会成流匪,又弄掉了将牌,才会闹出这么大的一个误会来。证明他不是流匪后,萧域也就带人离开了。 可徐幼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是乌烈?也就是说,他就是失忆之后的林书浣? 其实冷静下来再看,他不得不承认乌烈的五官确实和当年的林书浣如出一辙,只不过更为深刻俊朗,气质上也多了几分粗狂与张扬。可……当年的林书浣再怎么说也是个才子,怎么现在变得像是土匪?他越看越不满意,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即将嫁给这个莽夫就觉得心绞痛,于是看向乌烈的目光也充满哀怨,「这么说,你真的是……将军?」 乌烈应了一声,目光四下环视了一圈。他端坐在圈椅中,两拳抵在膝上,气势凛然如这个府中的男主人。 府中的大大小小齐聚在主厅里,神色各异地打量着乌烈。老大徐庭依旧是缺席,老三徐朗低着头一声不吭,倒是么女徐妃容满脸崇拜地盯着他瞧,「你真的是忠武将军吗?那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鬼面将军?那你的武功是不是很好?」 第八章 乌烈言简意赅,「尚可。」 徐妃容眼珠一转,「和方大哥相比呢?」 这时离开了片刻的方弋正捧着一件外衫走进来,一听这话立刻说:「四小姐玩笑了,宗丞怎敢与大哥作比。」 徐妃容眼睛一亮,「哇,太好了,那你也来教我功夫吧,姐夫。」 正用家规捂着心口的徐幼谦立刻说:「容容,不要乱叫。乌将军和妃宜只在八年前合了八字、换了庚帖,可六礼还没有准备。别说六礼了,哪怕只差一礼未成,他们也算不得夫妻。既然算不得夫妻,那你这句姐夫就叫得……」 余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徐妃容截断了父亲的话,「他们都睡在一起了,我叫姐夫有错吗?」 徐幼谦老脸通红,「你、你……」 难道家规对他们家的孩子来讲就是废纸一张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听话! 余氏睨了徐幼谦一眼,「幼幼,你就不要罗嗦了。」 徐幼谦闻言一哽,而后可怜巴巴地看向娇妻,似乎有些埋怨她怎么在孩子和外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于是他就那么搂着家规册子用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余氏,她被看得没辙,不耐烦地别开脸,「好啦好啦,你说、你说。」 徐幼谦立刻摇起尾巴。 他转而看向乌烈,硬邦邦地端起一家之主地架子来,「乌将军,既然你如今已经失忆,那亲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今日我便不留乌将军多坐,改日再邀将军与令尊来府上小坐,好好商讨下你们的亲事。」 「不用麻烦。」 乌烈挡开方弋正准备为他披上外衫的手。 徐幼谦一脸疑惑。 乌烈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在场的众人。 「自今日起,我就住在徐府了。有什么要商讨的,直接来问我。」 徐幼谦两眼一瞪,住下来?当然不行!他忙说:「令尊思子心切,已经为你打点好一切。更何况徐府地方窄小,实在……」 「本将军四处征战,最不怕的就是地方窄小。」乌烈很是大方地挥挥手,而后看向一旁的方弋,「宗丞,收拾一下,准备在徐府紮营。」 紮营?徐幼谦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居然要在别人家里紮营,开什么玩笑!可没等他抗议,乌烈就已经大步离开了主厅。 徐幼谦抱着家规就追了上去,「乌将军,你怎么可以在别人家里紮营啊,乌将军!」他跑到庭院中央,招呼着家仆,「快、快,拦下来,不准让他紮营!」说完自己又接着往前跑,碎碎叨叨地追着乌烈大喊:「这根本不合礼数啊,你、你等等我!」 徐妃容兴冲冲地跑到门边。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她才回头看向余氏,「娘?」 余氏无奈地托着脸,懒洋洋地说:「来人。」 方才根本没搭理徐幼谦的家仆瞬间出现在主厅里,「夫人。」 夫人难道是要他们把乌将军追回来?不要啊,他们可打不过他! 可谁知余氏一摆手,说:「去把老爷给我逮回来。」 啥,追老爷? 家仆们瞬间笑开,这还不容易,老爷那身板,他们一手就提回来啦! 乌烈说要在徐府紮营,事实上只是随口说说。 他先一步赶到平阳城,身边除了一匹帝乌马和一柄虎刹长刀外什么都没有,根本没办法在徐府中紮营。而且乌烈瞧这徐府大得很,连方戈和桑维都有地方住,怎么会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其实就算真的窄小也没关系,他反正是要和徐妃宜住在一起的,根本不占地方。可乌烈却不知,现实与理想永远都存有差距。 当他来到徐妃宜的闺房外时,只见被挡在暖室外的问春正小声哀求着。 「小姐,您别吓奴婢啊……您把门打开好不好?」 乌烈脸色一沉,忽然发声,「怎么了?」 凌空劈下的男声吓得问春一哆嗦,她仓皇回身,瞧见乌烈后更是连退了几步,满脸的惊慌,似乎仍旧将他视作流匪强盗。乌烈懒得再问,一手提着衣领将她丢到一边,然后大手一推,从里面拴住的房门便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里面瞬间钻出徐妃宜羞恼的声音。 「出去!」 乌烈走进房,反手将门阖上。 原本面朝里坐在床边的徐妃宜忽而转过头来,「我谁都不要见,你……」瞥见门前那抹高壮的身影后,她硬生生地将剩下的话吞回去,满脸的羞愤又化作了一丝无奈,徐妃宜肩膀一垂,将脸又转了回去,声音变得幽幽的,「原来是你。」 「你怎么了?为什么谁都不见?」 徐妃宜的语气有些生硬,「我哪里还有脸见人。」 乌烈拧眉,似乎因为她的语气而感到奇怪。 徐妃宜没有再说,反而问:「我爹他……没有为难你吧?」 乌烈在床边坐下,将背对着自己的徐妃宜揽入怀中,「还没人能难得住我。」 徐妃宜倚着他坚硬的胸膛,垂眸间瞧见他空荡荡的手腕,只剩下一圈被镜铐蹭出的红痕。 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怎么取下来的?」 乌烈攥住她的手,「问宗丞要了月影刀,直接砍下来的。」 徐妃宜拧眉,「不怕砍到手腕吗?」 乌烈低笑,「怕什么。」 徐妃宜又不言语了。 乌烈偏头瞧着她的侧脸,大手一紧,「你到底怎么了?别让我猜。」 徐妃宜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乌烈的手,从他怀中挪开了些,然而迎上他的目光,略有些紧张地问:「你们都说什么了?」她虽然没有想过要让乌烈多么风光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但起码也要正大光明,而不是以现在这种难堪至极的方式。徐妃宜越是冷静下来,就越觉得丢人,连起初要独自出去解释一切的勇气都没有了。 所以一问到家人的态度,她就感觉紧张至极。 乌烈并未察觉到徐妃宜的紧张,反而显得有些得意,「放心,一切顺利。」 只要两人的婚事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就好。 徐妃宜悄悄松了口气,又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林伯父一直在等你。」 乌烈将脸埋入她的颈间轻嗅着,「我不回去,就住这里。」 「住这里?」徐妃宜表情一僵,忙从他怀中钻出来,身子一旋站在床边,「这怎么行?」怀抱落空,乌烈不悦地放下手臂,「怎生不行?」 似有薄怒从徐妃宜幽深的黑眸中钻出来,「我们尚未成亲就住在一起,成何体统?」她怎么和她那个老爹一样,时时刻刻把体统、规矩挂在嘴边?乌烈十分不理解,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认为喜欢就得到、不喜欢就丢掉,既然他们两个互相喜欢,那就应该在一起,为什么要被那些莫名奇妙的礼数束缚住? 他亦是沉下脸,语气略显冷凝,「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何须在乎那些礼数形式?」 徐妃宜目光更热,「因为我是你的人,所以就要这样不清不楚地和你在一起?」 「全营的人都知道你是我乌烈的女人,怎么会不清不楚?」 「可这里不是你的军营!」 她拔高的音量刺得乌烈忍不住站起身来,「你到底怎么一回事?」 徐妃宜俏脸紧绷,「是我该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才对。」乌烈到底当她是什么?自己的女人而已?难道他忘记自己的承诺了?他这次回来的目的,仅仅是溜进她的房间、抱着她上床而已吗?今早积压的羞愤终于全部宣泄了出来,徐妃宜觉得自己根本不被尊重,她苦守贞洁七年,她跋涉千里寻夫,难道就是为了换回这样一段不明不白的男女关系? 「徐妃宜。」乌烈连名带姓地叫她,宣示着自己的不快。 徐妃宜静住,凝视着他阴沉的俊脸,心口莫名地疼了起来。 乌烈叹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又见面,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和我闹别扭?」 不,她不是在闹别扭。乌烈根本不理解,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徐妃宜不想再吵,垂下目光道:「我不闹了,你出去吧。」 乌烈堪堪压下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发作,徐妃宜的一双小手就已经搡了过来,「出去。」 愣怔的乌烈一时未防,竟让她推得后退了一步。他怒得横眉,「徐妃宜,你……」那双小手连连发力,将他逼得连连后退,「你竟敢轰本将军出去,不要太过分了,妮子,再推我就还手了!」话虽说得凶狠,但却是一点力气也不敢出,只是不断侧着身子躲开她的手,由着她将自己往外推去,「我真的还手了,徐妃宜!我……」 第九章 脚底被门槛一绊,乌烈趔趄着被推出房间。 他顺着冲势跌下几阶台阶,稳住重心之后又扑了过去,「徐……」 砰的一声,房门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阖上了。 乌烈愣在原地,第一反应竟是这场景格外的熟悉,难道之前徐妃宜也这样把他轰出来过?这个想法令怒火躐得更盛。堂堂忠武将军,居然被一个女人给轰出来了!就在乌烈正打算继续叫门的时候,方弋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 「大哥?」 乌烈背脊一僵。 方弋问道:「你在做什么?」 乌烈倏地转身,「你管我在做什么!」 乌烈臭着脸拾阶而下,随口问道:「云生还没消息?」 云生在战争结束后就被他遣出去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如今过去数日还没有消息传来。 方弋道:「还没有。」 乌烈点了点头。这个人行踪不定,他派人寻了很久都没找到,如今大战结束,身为军医的云生终于腾出了空,乌烈便立刻派他去了,毕竟他和那人关系非常,找起来也方便。揭过这件事不再提,他又问:「紮营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方弋搂紧了怀中抱着的东西,踌躇道:「呃……」 乌烈往他怀里瞧了眼,「这是什么?」 方弋硬着头皮答道:「草蓆。」 乌烈默不作声地瞅着他,似乎在等待解释。 方弋显得有些心虚,「大哥,事发突然,我只能找到这个了。」 乌烈闭上眼,匀了匀气之后倏地瞠开双眸,将对徐妃宜的不爽一起咆哮出来。 「所以你现在是让本将军在这里打地铺吗!」 当天晚上,终于被余氏放出笼的徐幼谦一冲进徐妃宜的院子就傻了眼。 只见庭院中央摆有一个木桶,而打着赤膊的乌烈就站在桶边,现下正捞出冷水中的汗巾随意地擦拭着铜鼓般的胸膛。那条破烂的囚裤已经被他脱下来团放在一边,如今身上只穿了一条大裤衩,自汗巾上挤出的水渍沿着胸膛滑下,将四角衬裤浸湿大半。 而在院子外,正有几个年轻的小丫鬟红着脸往里面瞧。 徐幼谦抖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乌烈闻声看过来,脸上写满了明知故问,「洗澡啊。」 徐幼谦简直想将手里的家规册子就这么砸过去,「这是洗澡的地方吗!」 乌烈正因为和徐妃宜的争执而烦闷着,着实不想搭理这个念念叨叨的老丈人,于是将手中的汗巾往水里一丢,接着双手搭住桶边,猛地往上一提,哗!满桶的冷水兜头浇下。那条单薄的裤衩瞬间湿透,勾勒出乌烈肌肉紧绷的臀形。 院子外不禁传来小丫鬟们害羞的惊叫。 乌烈抹了把脸,弯腰捡起地上的汗巾拧干,然后擦了擦胸口。 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徐幼谦愤怒地走上前,「乌将军,府上女眷众多,你这样……」 「这是什么?」乌烈的目光忽然落到他手中的册子上。 徐幼谦分神,瞧了眼手中的家规册,目光里带了几分得意,「这是徐府家规,我亲自……」 乌烈大手一探,将徐幼谦手中的册子拿了过来。 徐幼谦手一空,「欸?」 乌烈对着他点头,「多谢。」 在徐幼谦疑惑的目光中,乌烈转身朝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招呼道:「宗丞,把院子收拾了,本将军去趟茅房。」 徐幼谦反应了一会后才瞠大了双眼,茅房? 他顿时觉得噎住了一口气,捂着心口就倒了下去,咚的一声。他的头砸中余氏的肩膀。徐幼谦看了眼将自己稳稳接在怀里的娇妻,差点老泪纵横,「娘子,我的家规……」这个林书浣也太过分了!不过还没来得及诉苦,他就被余氏推到了一边。 「家什么规。」余氏理了理裙摆,美目一抬,满是不悦,「我的美容养颜猪蹄汤呢?」 徐幼谦哀怨地止住了诉苦。 「让你好好帮我看着锅,你却跑到这来了。」 徐幼谦愤愤不平地说:「我也是不放心妃宜,这个林书浣太不懂规矩了,怎么可以在别人院子里洗澡,还那么赤身裸体的,简直将道德准则视作无物!最可恶的是,他居然拿着我亲手撰写的家规去上茅房,我一定要把他……」 余氏忍无可忍地捏住徐幼谦的嘴。 「呜呜呜呜!」 余氏道:「真想把你的嘴和猪蹄一起炖了。」 「呜呜呜!」 余氏捏着他的嘴,把他的脸转向另一侧,「看到那三张蓆子了没?」 徐幼谦顶着被捏出来的香肠嘴点头,「呜。」 余氏又把他的脸转回来,「嗯,明显女婿是被女儿轰出来睡了,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呜……」 她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头:「乖,陪我回去炖汤。」 言毕,徐幼谦便被余氏捏着嘴拽走了。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清静,只有台阶下的三张草蓆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堂堂忠武将军今夜只能在此打地铺了。 不过可怜方弋和桑维明明有房间睡,却还要陪着他一起睡在院子里,美其名曰这是简易型的紮营方式。半刻过后,三个男人就这样并排躺在地上,乌烈睡在最靠近徐妃宜房间的地方,枕臂而卧,一双魔眸直直地望着那扇始终没有再打开过的房门。门缝间涌出光线,如金线般紧贴着台阶,曲曲折折蜿蜒而下,一直淌到乌烈的眼前才消失。 他凌乱粗狂的眉毛几乎拧成了结。 徐妃宜真的是被他宠坏了,早知道她这么任性,他就不要她了! 思忖间,眼前的光线忽然被遮住。 乌烈抬头,透过门上的明纸看到了一抹倩影,是徐妃宜。他眼睛一亮,立刻坐了起来。可谁知她只是在门前晃了一晃,然后便离开了。希望瞬间破灭的感觉令乌烈的脸色黯淡下来,胸间烧着的那把怒火也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自己在想什么呢?他怎么会不要徐妃宜,他怎么舍得。 怒火熄灭的灰烬似乎烫疼了乌烈的心,而那抹迅速消失的倩影又将他的心搔痒,这种又痛又痒的感觉让他深刻的明白了吵架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乌烈忽然很想进去找徐妃宜和好,可方弋和桑维都知道他被轰出来了,这样再灰头土脸地进去难免太没面子。 于是他又躺回去,打算等方弋和桑维睡着再溜进去。 可几日来的不眠不休令铁打的乌烈也有些疲累,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半夜,院落里一片漆黑、静谧无声,唯有耳畔跌宕起伏的呼噜声。乌烈故技重施,绕到后院翻窗而入。虽然这一次窗子从里面被拴住,可他经过这件事才发现自己竟也有溜门撬锁的天赋,随便找了个小玩意就把窗子打开了。 乌烈无声地走到床边,伸手将床幔撩起。 徐妃宜和衣躺在床上,乌发铺散、玉颜半掩,几缕发丝黏在她湿润的脸畔。乌烈拧眉蹲下来,这才看清她的脸上仍留有泪痕。徐妃宜的眼泪仿佛热流自他的心头淌过,将那残留的不悦软化成一片愧疚。他真是该死,为什么要去欺负徐妃宜?不就是把他推出门外吗,不就是闹了些小脾气吗? 自己这十个月来杳无音讯,她会闹别扭实属正常。若是自己忍让些,他们也不会吵起来。 乌烈忍不住伸出大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可粗糙的指腹刚蹭过雪肤便引来她一阵颤杰,弯弯的秀眉拧得更紧。他不由得将手伸回来,堪堪忍下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的冲动,又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而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第五章】 「出拳!」 「哈!」 徐妃宜被院中的呼喝声吵醒。 她嘤咛了一声,睫毛轻颤、秀眉紧蹙,一双眼儿似乎十分不想要睁开。 「问春。」 昨晚因为担心徐妃宜而暂时睡在暖室外的问春立刻推门而入。 「小姐,您醒了?」 床帐后的徐妃宜声音微哑,「外面是什么声音?」 问春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犹豫,「是林……不、不,是乌将军他……」 昨天就听他在院中折腾,之后似乎连爹娘也参与了进来,不过徐妃宜当时还不想见人,就耐着性子没有出去。但现在一嫌问春提及乌烈,她难免开始担心道男人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徐妃宜撑起身子,素手轻抬撩起了床帐。 第十章 问春走上前,替她掀开床帐挂到金钩上。 徐妃宜勉强撑起眼睛,「他做了什么?」 问春低声道:「乌将军他在……他在外面练拳呢。」 练……拳?他还真是拿这里当营地了。 徐妃宜翻身下床,由着问春给自己披上外衫,而后踩上了绣鞋朝外阁走去。 轻轻推开房门之后,外面的情景果然令她一愣,只见院中站了两排人。方弋、桑维与徐妃容并排站在后面,乌烈站在最前,他仍是穿着那条破烂囚裤,打着赤膊,双腕上的两圈红痕格外明显。 徐妃宜在营中时,每日晨起都会看到将士们在乌烈的带领下操练、跑步,不过今日令她错愕的是,为什么自己的小妹也会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操练? 她的姿势做得有模有样,不过因为总跟不上节奏所以显得有些笨拙。 在徐妃宜出现的瞬间,乌烈便瞧见了她。 脂粉未施、长发不拢的她神色憔悴,搭在肩头的妃色罗衫下是她纤纤的身量,瘦弱得令人心疼。 乌烈停下动作,欲言又止地上前了一步,可还未等他说话,徐妃宜便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越过去,投到了徐妃容的身上,「容容,你在这做什么?」 对方擦了擦头上的汗,笑开,「我在和姐夫练武呢。」 徐妃宜蹙起秀眉,「爹见了又要生气。」 被忽视的乌烈直愣愣地挡到她眼前,阻隔了视线。 徐妃宜垂眼,微微偏头,「问春。」 乌烈薄唇一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虽说有心求和好,但终究是拉不下脸来。 徐妃宜轻拢衣襟,转身看向闻声走来的问春,低声道:「送四小姐回去。」言罢便默然回房。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暖室之内时,乌烈走下台阶挡住了问春,而后看向方弋,「宗丞,你去。」 方弋领命,将很是不情愿的徐妃容带走,桑维也一起消失了。 问舂欲言又止,「可……」 乌烈打断她,「你去打洗脸水来。」 见四小姐已经离开,而徐妃宜迩没洗漱,问春思考了下便领命而去。 院落中重新清静下来。乌烈大步走回廊下,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等着,直到问春端着金盆再度出现时,他才又站起身,大手一探接过盆,然后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半刻后,将小厨房里温着的汤端来。现在没你的事了。」 问春往室内看了眼,「可是……」未来的姑爷怎么又要将她支走啊? 乌烈声音一沉,「走。」 问春被他眼底掠过的威胁吓到,忙不迭地称是,迅速自廊上消失。 乌烈单手托着金盆大步而入,另一只手轻轻自身后将门带上。他朝暖室看去一眼,匀了匀气之后才托着盆缓步走入内室。彼时徐妃宜已脱下外衫,端坐于梳妆台前,模糊的铜镜中映出她素白的小脸。门边的动静令正在出神的她一愣,下意识地透过铜镜看过去。四目隔着铜镜相对。 徐妃宜一惊,手中的篦子哒的一声掉到妆台上。 她迅速地起身转过来,看了眼乌烈身后闭阖的房门,警惕道:「你进来做什么?」 乌烈闷不吭声地将金盆放到盆架上,「洗脸。」 「我不……」 乌烈打断她,「不洗我就不走。」 她洗脸有什么好看的,这人明明就是在找茬。 不过徐妃宜自知拗不过乌烈,也懒得为这种小事与他吵,于是绷着脸快步走到盆架前。乌烈见状,很识趣地让到一边。 他不冷不热、闷不吭声的表现令徐妃宜更气,呕气般深深地弯下腰,用力地拂了水到脸上,力气之大令温水迷疼了她的眼,也飞溅了乌烈一身。徐妃宜吃痛地挤着眼,却硬撑着不吭声,直起腰之后胡乱地伸手去抓架上的汗巾,可抓了几次都抓不到。 这时,一双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徐妃宜下意识地挣了挣,「你……」忽然贴到脸上来的汗巾令她闭了嘴。 乌烈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拿着汗巾给她擦脸。 徐妃宜感觉他的力道时轻时重,一会搔得她发痒,一会又蹭得她生疼,即便是闭着眼,她也能想像乌烈此时的笨拙模样。不管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林书浣,还是现在威风无匹的乌烈,都何曾给别人擦过脸?这种事他肯定是第一次做,自然会笨拙。徐妃宜睫毛轻颤,阴云弥漫的心头又覆上了一圈酸涩。 这算什么?以为伤了她的心,这样擦擦脸就好了? 徐妃宜眉心起了褶皱,心知应该推开他,可手脚却又不听使唤,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只好懊恼地咬住下唇。直到脸上的水珠悉数被乌烈擦去后,她都没有睁开眼。乌烈迟疑地放下大手,望了她一会儿,哑声问:「怎么?」 徐妃宜闭着眼不说话。 乌烈将汗巾扔进盆中,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玉颜,剑眉折起,「迷了眼睛?」 徐妃宜仍是不言语,唯有睫毛颤得更厉害。 乌烈瞧她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很疼?是不是睫毛进去了?我帮你……」他将唇凑过去,拇指轻轻按在她的眼下,正打算鼓起腮帮吹气的时候,徐妃宜忽然睁开了眼,纤长的睫毛刷过他的下唇,一滴忽然滑下的泪珠正落在他的拇指上。 他愣了愣,而后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乌烈拉开两人的距离,垂眸便见眼前美人含泪、楚楚含羞。 心口上顿时传来被揪住般的钝痛,深湛的目光中又不禁多了几分罕见的柔情与怜惜。 他轻轻一叹,那些所谓的男性自尊被她这盈盈一望给轻易化解,变成又气又爱的无奈。那宠溺的眼神直白得令人心慌,徐妃宜回神过后忙低下头,一面狼狈地蹭去眼泪,一面甩开他的手。 可对方非但没有被她甩开,反而攥得更紧。 徐妃宜只觉得腕上的力道骤然加大,接着自己便忽然被他扯入怀中。 柔软的丰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徐妃宜下意识地仰头看过去,结果却被乌烈瞧准机会扣紧了下巴,令她的目光再也无法逃离。她红着脸仰视着他,感觉那强有力的心跳透过肌肉撞击着她的心房,将自己那根理智的弦砸得脆弱不堪。 他们深深地对视,连眨眼都放缓了速度。 乌烈用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攥着她皓腕的大手下滑,转而与她十指相扣。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徐妃宜喉头一哽,眼底瞬间又浮出水雾,万千委屈似乎都自心底涌了出来。 不该是这样的,她该生气、该任性、该用冷暴力去惩罚这个不懂得尊重她的恶劣男人!可是自己好没用,只是被他难得体贴地擦了擦脸、只是被他这样温柔的看着,她的心 就软得一塌糊涂,就像一颗被挤烂的橘子,甜中带酸的汁液自心口弥漫开来,并化作热泪自眼角滑下,浸湿了耳畔。不该是这样的,徐妃宜,你的自尊呢?你的骄傲呢? 他不再是当年的林书浣了,他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承诺。这个男人对娶她的事只字不提。可是…… 徐妃宜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住那扣着自己下巴的铁腕,无助地握紧。可是怎么办?如果他真的不娶她,那么他们会因此而分开吗?不,她不要,她舍不得。徐妃宜的眼泪越落越凶,与乌烈相比,她更气自己陷得这么深,明明准备了一肚子的冷言冷语,可当见他让步之后,自己的态度竟也可以卑微到无可救药,「吉郎,你还想要我吗?」 乌烈双眉微垂,眸中怜色更浓,「当然想。」 徐妃宜眸子一颤,「真的?」 乌烈松开那只与她交握的手,转而用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地说:「真的。」 徐妃宜动容地轻踮起脚尖,冲动地说:「那娶我吧。」 好吧,她不管了。什么自尊,什么骄傲,她全都不要了。如果自己不说出来,那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已经等了太久,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 徐妃宜紧握着乌烈的手腕,用力到颤抖,一双水眸死死地望着他,「吉郎,娶我好不好?你不可以不要我。」 乌烈的唇在抖,捧着她脸的大手也在抖。 在徐妃宜紧张的目光中,他用力地点头,「好,我要你,我娶你。」 她的身子骤然一软。 乌烈的唇很快就落了下来,轻柔地压住她的唇瓣辗转吸吮。 第十一章 他垂首,大手探下圈住她的纤腰;她仰首,玉臂环住他的脖颈。多次的亲昵令他们配合完美,那穿着绣鞋的小脚更是情不自禁地踩到那双大脚上去,踮起了玉足吻得更深。就在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端着汤盅的问春很不合时宜地推门而入。 「小姐,奴婢……」 再一次目睹到香艳场面的问春当即狠抽了一口冷气,失手便砸了手中的汤盅。 瓷器落地,引起一阵脆响。 不过这丝毫没有妨碍到房中正在缠绵的情人,直到问春仓皇逃离之后,他们两个也没有分开,似乎全都投入到这个绵长又炙热的吻中去,似乎没有任何外界阻力可以将他们分开。不知过了多久,乌烈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徐妃宜的唇。 她吁吁娇喘,美眸中水气蒙胧。 「问春她……」 「没关系,让她看。」 徐妃宜忍不住一笑,似乎也不觉得被人看到这种事会丢人了。 她轻轻推开乌烈,侧头往地上的碎瓷看去,那大片的湿渍中央,似乎还有些粉嫩的东西,应该是汤中的食材。徐妃宜仔细端详了一下,忽然心头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忍不住用手拍了拍乌烈的胸膛,问:「问春端来的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乌烈缓慢地亲吻着她的脸颊,答得心猿意马,「好像是个什么汤吧。」 徐妃宜正过脸,用小手推开他的俊脸,「你从哪弄来的汤?」 被打断的乌烈拧起眉,很不情愿地认真回想了下,「从你娘那弄的。」 徐妃宜杏眸一瞠,「你……」 乌烈昨天听余氏一直念叨着这个,好像是对身体很好的汤。今天他为了求和好特意去厨房转一圈,打算为徐妃宜准备早餐,一看见那锅汤便给端回到小厨房来了,想讨徐妃宜开心。如今提及此事,乌烈的眼底也多了几分得意,「好像很好喝,我特意端来给你做早餐。」可徐妃宜的脸色一点也不开心,「你……」 话没说出来,就听到房外传来余氏愤怒地尖叫声。 「林书浣!」 乌烈与徐妃宜的内部矛盾终于得以解决,但是新的敌我矛盾却出现了。 那道愤怒的尖叫声源于余氏,而她之所以会这么生气,全是因为她每天早晚都要喝一碗的美容养颜猪蹄汤被端走了!晨起没有喝到「爱汤」的余氏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经过调查得知罪魁祸首是乌烈之后,她立刻就要拿着鞭子冲过去。 「混蛋,竟敢偷喝老娘的猪蹄汤!」 徐幼谦飞扑过去抱住余氏的脚,「娘、娘子,冲动是魔鬼啊娘子,你冷静一点!」 「幼幼,你不要拦着我,让我去抽他!」 「他那么壮,你怎么抽得过?」 余氏目光一冷,纤臂高高扬起,忽然一鞭抽向厅中的圈椅,啪的一声巨响,上好楠木所制的圈椅瞬间被劈成了两半。搂着余氏脚踝的徐幼谦忍不住打了个哮嗦,紧接着便听到头顶上传来余氏的冷哼:「你说,我抽不抽得过?!」 徐幼谦犹豫地道:「可是……」 余氏怒道:「可是什么可是!你不是很反对他娶妃宜的吗?」 徐幼谦喏喏地道:「我再怎么反对,九年前他们定了亲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妃宜已经这么大了,又和他……若是不嫁,那以后的婚事也成了问题。我之前不同意,只是不想让他太猖狂而已。所以娘子啊,咱们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是很好吗?我来反对,你就……」 她踹开徐幼谦,「那从今日起我来唱红脸!」 徐幼谦一跌,立刻爬起来追上去,「欸欸,娘子!」 余氏被他缠得烦了,怒道:「幼幼,你难道忘了家规的事?」 徐幼谦一僵。 余氏继续说:「你的宝贝家规可是被他拿去擦屁股了!」 徐幼谦静默了,然后在余氏转身的瞬间再一次拉住她的手,「等等。」 余氏怒瞪着他,「你还要拦我?」 徐幼谦认真地摇摇头,「不,我们去把林家人找来。」 余氏恍悟,紧接着红唇微勾,略显邪恶的笑意浮现在那张艳美的脸上。 这招借刀杀人用得好。他们若是搞不定的话,就只好把乌烈的老子娘请来了! 徐妃宜回城不久后,林家那边也得知了林书浣未死的消息,并且先后派遣数人去玉阳关打听乌烈的行踪。所以就依那一家子人的烈火性子,若是得知自己的儿子回城后没有回家,却先来了徐府的话肯定会大发雷霆。一门心思要利用林虎城来赶走乌烈的夫妻俩很快就派人去给林家送信了。不消片刻,远在城南的林虎城就赶了过来。 不过不巧的是林夫人带着几个子女去外城参加婚礼,而林虎城则留在家中照看生意,所以此番只有他一人前来,虽然林虎城一个人的杀伤力不如全家人强,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必然是一个顶两!为了让乌烈滚回家去,向来和林虎城不对盘的徐幼谦也暂时放下芥蒂,一见面就直接把林虎城拉去了徐妃宜所住的院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竞会找错了人。 在乌烈出现在门边之后,徐幼谦和余氏立刻发起了攻击。 「林书浣,你还我家规!」 乌烈浓眉一拧,「什么家规?」 徐幼谦想到就心痛,「就是你昨天拿走的册子!」 乌烈随口道:「哦,在后院茅房里,还剩了几页。」 徐幼谦心口中箭,飙血。 余氏推开他顶上去,「林书浣,你还老娘美容养颜猪蹄汤!」 乌烈瞬间联想到房间里地上的那一滩,「洒了。你若想要,房中地上还有几个猪蹄。」余氏心口中箭,飙血。 夫妇俩看向压轴的林虎城,期待他能一举将乌烈拿下。 站在他们身后的林虎城表情紧绷,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在徐家夫妇满含希望的目光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终于底气十足地开了腔,浑厚的嗓音有些变了腔调,「逆子!」 徐幼谦与余氏眼睛一亮,心中期盼着林虎城冲上去揍他! 正如他们所料,林虎城一步步地走到了乌烈面前。父子俩四目相对。 他的唇角抖了抖,忽然大声道:「你这些年去哪了?让老子好找!」 那冷硬粗糙如石子般的嗓音中添了一分极力压抑的哽咽。八年之前,是他亲手将儿子的牌位放入祠堂,那样的丧子之痛,恐怖到令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第二次。虽然之后一直兴传林书浣未死,几个月前从战场而归的徐妃宜也证实了这种说法,但直到此刻,看着儿子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林虎城才有了实感。 几近崩溃的喜悦席卷了他,令这位暴戾粗犷的男人也难免流露出真情来。 他忽然伸手搂住了乌烈。强大的力道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不过并没有闪躲。 林虎城与乌烈不相上下的壮硕身躯在颤抖着,不过乌烈只搂了片刻便放开手,深深地看了乌烈几眼之后,迅速地抹着眼角转过身,「他妈的,没死也不知道给家里写封信,你娘为了你差点把眼睛哭瞎!不孝子……」骂到一半,他忽然想到,「对了,听死书呆子娘娘腔说,你失忆了?」 乌烈这才出声,「是。」 一听这话,徐幼谦瞬间不高兴了,「林虎城!注意一下你的谈吐。若再出言不逊,我、我就……」见林虎城瞪眼,他立刻躲到了余氏身后,大声道:「我就对你不客气!」 「你能拿我怎样?连自己婆娘都管不了的你,还能拿我怎样?」 余氏又被刺激到了,「喂,谁是婆娘?」 「对,你不是婆娘,你是母老虎,一点妇道都不懂,成天就知道欺负自己男人!」 没喝到汤的余氏格外暴躁,丝毫不见平时的慵懒妩媚,「我欺负他?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她将矛头指向徐幼谦,厉声问道:「你说,我欺负过你吗?」真是的,她可是贤妻良母! 徐幼谦对了对手指,「娘子,其实有那么几次,你确实……」 余氏脸色一变,「闭嘴!」 林虎城在旁边发出一声大笑,「哈!」 本来来找乌烈算帐的三个人莫名其妙地就吵起了罗圈架。 乌烈被他们吵得头疼,一对剑眉早已拧在一起。 梳妆之后才出来的徐妃宜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这……」 这是什么状况?老天,母亲是在扯林伯父的头发吗?父亲怎么坐在地上了? 第十二章 与她的震惊不同,乌烈脸上表情莫测,「那个眼生的老头,就是我爹?」 徐妃宜愣愣地问:「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又点了点头。 乌烈忍不住勾了勾唇,「和我倒是挺像。」 「不过他们怎么……」 「谁知道他们在吵什么,聒噪死了。」乌烈一把拉住她的手,半转过身,「我们进去。」就在他们打算远离战争的时候,那三人的争吵重心忽然转移到他们身上来。 「若不是被逼无奈,我怎会和你结为亲家!早知有今日,我死也不会答应!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令郎不讲理的性格真是和你如出一辙,竟在别人府上安营紮寨。看如今形势,咱们两家的婚事真的要从长计议了。」 「计什么议,直接退!」 徐幼谦一愣,似乎有些犹豫。 余氏却是不容他迟疑,冲动地道:「退就退,当我们徐府的女儿嫁不出去吗?」 「好,你可别后悔!」 「我余三娘从不做后悔的事!」 徐幼谦喏喏地说:「欸,娘子……」 林虎城和余氏的眼风同时扫向他,「闭……」 另一个字还没吐出来,他们的声音就被一个更为响亮的啦哮声遮了过去。 「都给本将军安静!」 离他最近的徐妃宜忍不住抬手捂住双耳。 林虎城与余氏均是一愣,徐幼谦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这声震如洪钟的怒吼地令庭院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乌烈沉着脸缓步走下台阶,凛冽的目光徐徐自每个人身上扫过,身上的上将之威瞬间弥散开来。 他走到他们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退婚?」,三个长辈在他的威势之下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乌烈沉了口气,音量不大却足够冷硬,「本将军的婚事,岂容你们置喙。」 徐幼谦忍不住插嘴,「你……」 乌烈打断他,阴阳怪气地问:「岳丈,你觉得令嫒除了我,还能嫁给别人吗?」 徐幼谦被问住了。他虽不支持,但却也不想真的让他们退婚。而这句话,同时也令在一旁的余氏沉默了。唯有林虎城,他才不在乎徐妃宜嫁不嫁得出去,正欲说些什么,就被看出他心思来的乌烈抢白,「你们不允也无妨,本将军大可以带徐妃宜回上京。」 三人均是一愣。 乌烈的薄唇勾出冷笑,「到时候,林家的儿子和徐家的女儿,可就都没有了。」 他的威协直接戳中三个人的心窝。 其中林虎城反应最为激烈,好不容易死而复生的儿子,可不能再让他跑了。不就是娶徐妃宜吗,哪怕儿子要娶头母猪,他都不带犹豫的!林虎城立刻发声,「放屁,回什么京!你想娶谁就娶谁,娶十个八个老子都不管你。」 徐幼谦无奈地捂脸,真是找错队友了…… 这时候,乌烈已经走回到徐妃宜身边。他将她揽入怀中,而后睨着台阶下的众人道:「十日之后,我自会娶徐妃宜……」 徐妃宜忍不住抬手对着他的腰重重一捏。 乌烈嘶了一声,拧眉改口,「十五日之后,我……」 又是一捏。 乌烈咬了咬牙,「二十日……」 徐妃宜忍不住加大了力道。 吃痛的乌烈忍无可忍地说:「好、好,一个月,一个月好了吧!」 徐妃宜这才满意地放下手。 乌烈臭着脸重新说:「一个月之后,我要和徐妃宜在徐府成亲,你们好好准备吧。」说完用力地搂住徐妃宜的纤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竟敢掐我,回房再收拾你。」紧接着便搂着她回房,将其余目瞪口呆的三个人丢在了院子里。 【第六章】 房门一关,院中的三个人就又来了精神。 乌烈完全无视掉他们的赔噪,端上门的瞬间就将徐妃宜打横抱起。 「你又要做什么!」 乌烈偏头去咬她的耳朵,「当然是继续刚刚没做完的事。」 想起方才自己主动逼婚的行为,冷静下来的徐妃宜顿时觉得羞窘难当。好丢人!自己当时一定是失去理智了,怎么能说出逼他娶自己这种话来呢?她忍不住将头埋进乌烈的颈卧,用力拉下他的脖子,「谁要和你继续,快放我下来!」 「乖,我疼你。」 言罢便将她丢上床,自己也撩起衣袂压了上去。 可谁知徐妃宜却眼疾手快地抬手,极准地挡住他嘴,「不行!」 被小掌堵着嘴的乌烈看起来有些滑稽,模糊不淸地问:「为何不行?」 她松开手,转而揪住自己的衣襟,警惕地望着悬在自己身上的乌烈,「我们还没成亲。」 乌烈并不赞同,「只还有一个月。」 「所以你连这一个月也等不得?」徐妃宜眨了眨眼,目光中多了几分哀怨,「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子?」 乌烈又气又无奈,「你在乱想什么。」 徐妃宜不语,就那么眼波潋瀵地瞧着他。 乌烈咬着牙让步,「也罢,那就把婚期提前。等裴良他们赶到平阳,我们就成亲。」怎么还要等裴良他们赶来?不过这不是重点。 徐妃宜轻咬着下唇,思忖片刻后还是摇头,「不行,就一个月。」她都已经主动要求别人娶自己了,若是再同意婚期提前,岂不是更显得她恨嫁?不行不行,为了最后的颜面,徐妃宜更加坚决,又摇了摇头。 乌烈道:「二十天。」 徐妃宜一步不让,「不行。」 乌烈气结,「你……」 徐妃宜俏脸一绷,「你还想和我吵架、让我伤心吗?」 想起昨日那段不愉快的争吵,乌烈沉默了。 徐妃宜又放软了语气,抬起小手勾住了他的腰带,「嗯,吉郎?」 她软软的语气和水盈盈的目光令战无不胜的乌烈终于败阵。他重重地一叹,恶恨恨地用手捏了捏徐妃宜的鼻子,狠声道:「就一个月,一天也不能再多。」说完便俯首下去,可谁知还没吻上,身下的女人也迅速地从他臂间钻了出去,紧接着从背后勾着腰带将他拽起来。 她的声音变得轻快,「好,一言为定。」 乌烈直起腰,下床后转过身,却又见徐妃宜绕到了自己的身后,「你又要做什么?」 徐妃宜从背后推他的腰,「今早让你扰得没睡饱,现下再补补眠。」 乌烈被她推着走了几步,偏头道:「你补你的,我……」见后腰上的力道逐渐加大,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又要赶我出去?徐妃宜,别太过分了。既然答应了,我便不会食言,你……你怎么还推!」说话间,他已经被推到门口,「停,听到没有!」 「乖,我中午去找你用午膳。」 说完身子一倾,借力将乌烈整个人推到门外。 历史再次重演。众目睽睽之下,忠武将军再一次被狼狈地轰出房。听到声响后,正打得热閙的三个人又安静了下来,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乌烈趔趄着跌出来,房门在他身后又快又重地阖上。八目相对,大家都愣住了。 乌烈以最快的速度站好。他清了清嗓子,沉着脸看向阶下的人,「看什么,谁没被媳妇轰出来过?」 两日之后,被乌烈甩在身后的随行军顺利抵达。 又过了五日,裴良也携领着几辆马车赶到了平阳城,仍旧在寻人的云生暂时还未现身。在此期间,得知林书浣终于出现的林夫人,也在回城后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几个儿子赶了过来。全员到齐了之后,乌烈才知道自己的脾气与身材到底遗传于谁了。林家的男人们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各个身高六尺、人高马大,坐在一起时就像一根又一根的石柱子。而且每个人都嗓门极大,凑在一起说话时就像是在打群架。 不过林夫人倒是个很娇小温柔的女人,不仅生得弱柳拂风、身体素质也不是太好,见到乌烈之后竟是哭得厥了过去,很难想像她是怎么生出这几头熊的。 认亲完毕之后,两家人就开始商量乌烈和徐妃宜成亲的事情,余氏和徐幼谦虽然吵吵闹闹,但到底也没有真的反对。 可商量到一半,两家人又出现了分歧。 「住在徐府?那不行!」林虎城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你是我林家的儿子,哪有住在媳妇家的道理?」 其实徐幼谦和余氏也不想让这个阎王似的女婿住在自己家。 第十三章 不过乌烈觉得反正自己谁都不记得,索性就让徐妃宜住在她自己家里,过得还能自在些。而且再看自己那几位五大三粗的家里人,每个人都壮得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徐妃宜捏死。光看自己那柔柔弱弱的母亲就知道了,一定是在家里过得不舒坦。所以他可不能让徐妃宜嫁过去受罪。 打定主意之后,他也懒得多废话,直接说:「那我就带着徐妃宜回京。」 林虎城立刻蔫了。 再加上爱子心切林夫人在一旁弱弱地说:「只要浣儿喜欢,住哪里不都一样?」 最终林家人只得妥协。 而乌烈,也开始大大方方地在徐府紮营。这次,他们可是名符其实的紮营。 随后赶来的随行军带来了紮营所需的材料,一日之内就在徐府搭起了数个帐篷,追随乌烈而来的十数个男人就住在帐篷里,此举便也堵了一直叨念府上地方不够的徐幼谦的嘴。林家人妥协了,徐幼谦也不絮叨了,那因为一碗猪蹄汤而记仇的余氏又是如何被搞定的呢? 很简单,乌烈从给徐妃宜准备的聘礼中取出一部分,派裴良去城郊买了一小块地,专门辟出来给余氏养猪。得知自己有了取之不尽的养颜汤原材料之后,余氏立刻对这位女婿刮目相看。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暂时得到了解决,乌烈也遵守诺言没有再碰徐妃宜。 可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稍一思忖之后,徐妃宜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那些聘金,你是哪里得来的?」 听余氏说,买了城郊的那块地之后,那笔聘金的数目仍旧十分可观。 不过几经询问,乌烈的回答就只有一句,「当然是本将军赚的!」 徐妃宜才不会相信他的说辞。他从军只有八年,正式升迁为忠武将军也才三年,怎么会赚来这么多俸禄?这笔钱,该不会是通过别的管道得来的吧?眼看从乌烈这得不到答案,徐妃宜只好把主意打到了裴良的身上。那几大箱聘礼便就是他领着马车带来的,他们一定知道出处。裴良素来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没问几次就将实情和盘托出。 徐妃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 她匆匆折回自己的庭院,才一推开院门入眼的便是那方方正正的将军帐。 乌烈虽然同意成亲前不与徐妃宜同住,却很坚持一定要在她的房间外面紮营,以确保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徐妃宜快步上前一把撩开了帐帘,帐中的男人着一袭墨蓝长袍,歪倒在将军榻上,骨骼分明的左手上握着一只木头狮子,捏着刻刀的左手正在木头上削刻。徐妃宜气喘吁吁地走进去。 乌烈瞧她一眼,坐正身子的同时吹去狮子上的木屑。 「怎么了?」 「你……你竟把将军府卖了?」 乌烈放下拿着木狮的手,愣怔片刻后拧眉一叹,「又是裴良那个混蛋告诉你的?」 徐妃宜走到他面前,似乎还是不太相信,「你真的全都卖掉了?」 若裴良所言不虚,那他竟有胆子把将军府及府上所有家当,还有皇上的赏赐全都卖了? 眼见瞒不住,乌烈索性大方承认,「当真。」 「全、全部?」 「嗯。」乌烈将目光重新投到木狮子上去,随意地说:「本将军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 徐妃宜几乎要被他惊得心悸发作,「怎、怎么可能,你把上京的房子卖了,那……」她想不通,这段时间应该是乌烈大战过后的休憩期,所以才能来平阳城小住,如今他把将军府都卖了,那以后回去了住哪里?徐妃宜本以为成亲后自己是一定要和他回京的。思考了 片刻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涌入她的脑海,「你该不会……是逃命逃来平阳城的吧?」 见乌烈没有答话,徐妃宜紧张地凑得更近,「是不是?你是不是变卖了所有家当出来逃命的?」 好像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乌烈无语地瞧着她。皇上确实是「罚」了他,不过却只是做做样子,根本不会让他真的去看城门。不过他并不打算和徐妃宜解释这些,而是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秀挺的鼻梁,虎着脸训斥她,「胡说八道,本将军会逃命?开玩笑。」 徐妃宜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她拍开乌烈的手,捂着鼻子后退几步,瓮声瓮气道:「那你为什么变卖家当?」 乌烈好笑地瞅着她,「自然是为了娶你。」 徐妃宜揉鼻子的手一停,「娶我?」 乌烈从榻上站起来,「本将军七年来出生入死,可皇帝却揠门得紧,俸禄就给那么一点点,怎么够娶媳妇。」除了俸禄以外,也就是皇上赐给他的宅邸比较值钱了。再加上府上自带的一些摆设和皇上的赏赐,林林总总的竟也卖出那么多钱。 被他掐过的鼻梁又酸又胀,还有些发红。这种酸疼一直漫过喉咙,变成了丝丝哽咽。如果乌烈提前就将将军府卖了的话,那就证明他早就有意娶自己为妻了?原来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暖暖的热流自心头淌过,烘热了徐妃宜的眼。可她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忍不住又问:「为什么……为了我这样做?」 「你等了我七年,如此辛苦,我自然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 其实若说风光,自然是在上京里成亲最风光,忠武将军大婚,肯定是京中的一件大事。只不过乌烈不喜欢对付朝中的那些人,再加上那位疯公主肯定不会让他顺利成亲,所以乌烈才退而求其次,跑来平阳城给徐家做起了上门女婿。 徐妃宜的心因他的话而剧烈的颤动。 他知道,自己这七年来的旁徨无助,原来他都知道。 多日来被不安捧起的心终于沉沉落地,撞得她心口胀痛,痛得眼泪都要涌出来。徐妃宜狼狈地垂下眼,盯着他胸前交叠的衣襟,低声扯开了话题,「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买下忠武将军的宅邸,也不怕皇上怪罪吗?」 「是裴良卖掉的,谁知他卖给了谁。」 仿佛是卖给了一位在江湖中颇有威势的人,他也不太清楚。乌烈没有多谈这位有钱有势的买主,继续道:「至于皇上,既已赏赐,那便就是本将军的东西了。我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处置难道还要经他人首肯?」他料想萧启宁也没那么小气吧。 「那你回京之后要住哪里?!」 这个问题,乌烈还没有想好,如实道:「想这么多做什么,先娶到你才是正事。」 身处于感动中的徐妃宜没有再多问。 不管将军府到底卖给了谁,不管皇上会不会怪罪,也不管回京后该怎么办。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乌烈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只为了娶她。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误会了,乌烈根本没有不尊重她,根本没有不在乎她,是她自己太过患得患失,总觉得对失去记忆的乌烈来讲,自己只是一个相恋数月的女人。其实早该明白了不是吗?就在几个月前,这个男人还为了保护自己,硬生生地受下两百军棍。她的吉郎这样好,可自己却还总怀疑他。 徐妃宜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盯着他胸膛的双眸之中,早已是水光泛滥。 她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裳,微仰小脸的瞬间,有泪水自眼角滑下,「吉郎……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乌烈被她的眼泪搞得手足无措。 徐妃宜却只是摇摇头,纤臂环住他的健腰,将脸埋入他的怀中。 乌烈搂紧她,大手轻抚着徐妃宜瘦弱的背脊,闭着眼任由她的体香在自己的鼻尖环绕。 徐妃宜的小手圈着他的腰,「腰伤还疼不疼?」 乌烈摇头,「无碍。」 徐妃宜又问道:「头伤呢?」 「也无碍。」他睁开眼,将徐妃宜从自己的怀中拉出来,「你到底怎么了?」 徐妃宜神色动容地瞧着他,泪中带笑,「没什么。就是忽然发现……你很好、很好。」 乌烈莞尔,「嗯?本将军何时不好过?」 徐妃宜笑起来,忍不住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是啊,我的吉郎,一直都这样好。」说完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难得主动地献上了红唇。 按在徐妃宜腰间的大手不禁收紧,乌烈的一双鹰眸也微微瞠大,不过他眼底的惊讶很快就化作了一簇火焰,给这个轻柔绵长的吻烧出了几分火热的味道。久违的亲昵很快就勾出了彼此体内蠢蠢欲动的渴望,他们越吻越深,唇齿间逸出的喘息一声紧过一声。 第十四章 乌烈越搂越紧,最终情不自禁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脚尖离地的徐妃宜竟是比他还高了一点,她的玉臂搭着他的肩、螓首轻垂,零散的发丝飘然而落,自乌烈的颊边拂过。他一面仰首吻着她、一面腾出手来,俐落地拆下徐妃宜发间的簪子,三千青丝悉数飘下,帘幕般遮挡在两人的脸侧。 徐妃宜觉得头上一松,眼前忽然暗了下来。 世界仿佛都黑了下来。她睁开眼,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他。 那一刻,心评然而动,无数情意自眼底漫出。不知过了多久,乌烈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唇,铁臂一松,徐妃宜从他怀中滑下。他看向她的目光那样炙热,但脸上的肌肉却十分紧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妮子,你这样折磨我,让我如何能忍到一个月之后?」 徐妃宜忍不住抿唇一笑。 乌野松开了禁铺着她腰部的大手,咬牙道:「今日且先放过你……」 话说一半,就见徐妃宜的小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腰带。 乌烈呼吸一紧。 徐妃宜仰视着他,一双玉手却俐落地解下他腰际的革带,然后轻轻一抽。 乌烈交叠的前襟瞬间松开,露出里面的浅色中衣。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徐妃宜,眼底火焰烧得更盛,「你要干什么?」 徐妃宜巧笑嫣然,双手抻直了革带,「你说我要干什么?」言罢足尖一踮,俐落地将手中的革带绕到乌烈的颈上,接着稍稍用力一拉,乌烈被迫低下头的瞬间感觉到眼前的女人忽然凑上来,飞快地在他的唇角印上一吻。 乌烈瞳孔骤然一缩。 徐妃宜拉着革带,眉目含羞地瞧着他。 乌烈死死地望着她,眼底的热潮已经翻涌成浪。 不过他仍旧强撑着理智再问她一次,声音被慾火烧得沙哑无比,「不要等到一个月后了?」 徐妃宜红着脸不吭声,只是拉着革带将他一步一步拽到营帐里侧的床榻边,个中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乌烈这才破功,忍无可忍地将她搂入怀中,然后两人齐齐向榻上倒去。他俐落地将徐妃宜剥了个精光,然后抖开早已松开的衣襟,将她柔软的娇躯裹住。 墨蓝色的衣袍在床榻上锭开。 徐妃宜被遮得严密,独留出一双雪白的柔荑,紧张地揪紧了榻上的锦被。 数日之后,上京皇宫。 敬安殿内传来萧启宁愤怒的咆哮:「他竟敢把将军府都给卖了,怎么没人告诉朕!」 殿外的太监跪了一地。 殿内的秦守安就跪在他的脚边,不住地磕头,「陛下息怒,是奴才无能,奴才该死!」 萧启宁怒道:「擅自变卖圣上赏赐,朕要治他的罪!秦守安,找人来拟旨!」 秦守安揩了揩头上的汗,冒死提醒道:「陛下……将军府现在、现在已经是私宅了。」 萧启宁一愣,顿时火大得把手边的奏摺全都扫下去! 自己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他这次为了搞定萧承玉,不得已将乌烈贬走,不过打算早晚还是要将他召回来的,所以这才想把他的家产都留着,不过萧启宁也不好光明正大地给一个罪臣留着宅邸,所以没抄家也没没收,而是把将军府变卖充公,转到乌烈的军师裴良名下。 除了知情人以外,大家都认为忠武将军的宅邸已经变成了私宅,所卖的银两悉数用来充实国库。 所以现在是一栋私宅被贩卖,根本和远在平阳的乌烈毫无关系。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枉他还一片好心地悄悄往将军府里添置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就当作这次乌烈与自己合作的赏赐,可谁能想到他竟然都给卖了! 萧启宁火冒三丈,一时间却又找不到由头去处罚这个已经被自己给「处罚」了的人。「他好端端的卖将军府做什么,缺钱啊?」 「奴才听说……乌将军是为了凑齐娶妻的聘金。」 「娶妻?他娶妻了?」 八卦两个大字瞬间压灭他的怒火,萧启宁立刻来了兴致,「他要娶谁?」 「来自平阳城的一个徐姓女子。还未正式迎娶,婚期定在下个月。」 萧启宁眉头打结,「徐姓女子?叫什么?」 秦守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徐妃宜。」 萧启宁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而后脑袋上的灯泡叮的一响,「难道是那个……」 秦守安对上他的目光,点头道:「正是。」 萧启宁露出个恍悟的表情。去年忠武将军为了一个女人砍了友军将士手臂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他声称那个女人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并为她挨了两百军棍的处罚。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萧启宁耳中,如今稍一回想,那个女人似乎就叫徐妃宜。 哦,怪不得他一定要去平阳城呢,原来还有这个私心。 萧启宁不悦地环起手臂,「好啊,竟敢利用朕。」 不仅变卖了他的赏赐,还敢拿他当枪使。若是不让这个乌烈吃点苦头,他还真不知道谁才是皇帝老子了! 萧启宁冷冷的一笑,「没办法光明正大的惩治他吗,没关系,咱们来用旁门左道。秦守安!」 秦守安立刻伏下,「奴才在。」 萧启宁一甩广袖,「纸笔伺候,朕要亲自拟旨。」 秦守安问道:「陛下要颁旨去平阳?」见萧启宁点头,他又问:「敢问陛下要派何人去宣旨?」 萧启宁冷笑道:「皇叔。」 【第七章】 农历五月二十五,乌烈与徐妃宜的大婚之期如约而至。 林虎城、余氏和徐幼谦都是标准的嘴硬心软,虽然打得不可开交,又一直嚷嚷着要退婚,可婚礼却是办得毫不含糊。再加上当年林书浣与徐妃宜这对苦命鸳鸯的事传得无人不知,如今时隔多年两人重结连理,孙兴金之前散播的谣言不攻自破,如此佳话自然为人所称颂,所以婚礼当日,有许多城民赶来看热闹。 这一日林、徐两家都挤满了宾客。 忙碌了一整日,宾客们将近亥时才逐渐散去。 按照平阳城的规矩,新人在拜过天地之后先不能洞房,要在席间照顾宾客,待得宾客散去后方能休息。彼时天色已暗,乌烈夫妻和徐幼谦夫妇正站在大门口,和每一户即将离去的宾客寒暄。乌烈站在最后,总是随意束起的乌发以玉冠高束,冠间横有玉簪,扯着两条红丝绦垂在脸畔,只不过那张俊脸上的阴云几乎要把大红喜服的好颜色给压下去。徐妃宜抽空看他一眼,小声地说:「你好歹笑一笑。」 乌烈嘴一撇,咬牙切齿,「耽误本将军洞房,还对他们笑个屁!」 徐妃宜红了脸,轻轻睨他一眼。 她的凤冠已经卸下,如墨的黑发以各类珠翠、宝钗挽成髻,光洁的额间坠有一颗小巧的东珠,玉润的光芒照进她的眼底,衬着那张被喜服映红的小脸,竟是顾盼生辉,格外好看。乌烈忍不住站得近了些,大手从后面悄悄揽住她的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就快了。」 「我们先回去,嗯?」 「这怎么行,不合规矩。」 乌烈拉下脸,「又是规矩。怎么,是不是连本将军怎么洞房,也有人来订规矩?!」 徐妃宜芙颜更红,悄悄地一掐他的胳膊,「越说越过分。」 见她害羞的模样,乌烈心头的不悦瞬间散去。他收拢了铁臂,将脸凑得更近,鼻梁几乎埋进徐妃宜的耳畔,姿态暧昧至极。情人之间再平常不过的软语低哝,虽然徐妃宜已经 听了多次,但还是忍不住红透了耳根,就在两人耳鬓厮磨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徐府门口。 疲倦的余氏抬手掩去一个呵欠,好奇道:「都这时候了,来吃喜宴也晚了些吧?」 徐幼谦定睛一瞧,惊道:「是城主的马车。」 在徐幼谦夫妇讶异的目光中,萧域施施然地走下马车,仍是紫衣缓袍、笑意凉薄。他的出现也吸引了乌烈的目光,他揽着徐妃宜看过来,满含笑意的眸子在瞧见他的瞬间倏尔一冷。很显然,他对这个误将自己当作流匪的男人毫无好感。 乌烈不悦地嘀咕道:「他来做什么?」 萧域走到几人面前,浅笑吟吟,「我是不是来晚了?」 徐幼谦客气地笑道:「城主难得赏脸,自然……」 余氏懒洋洋地打断他的寒暄,「自然是晚了。这个时候,你赶着洞房来的?」 萧域也不恼,象徵性地拱了拱手,「恭喜二位纳得贤婿。」 徐幼谦回礼道:「同喜。」 第十五章 余氏用帕子给自己掮了掮风,「有话就说吧。」 萧域也不再绕弯子,对着身后的家仆一抬手,立刻有人捧了一道黄绢上来。 他伸手接过后俐落地展开,然后忽而肃容,朗声道:「乌烈接旨!」 众人均是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萧域目光滑向乌烈,呶了呶嘴,「乌将军,请吧。」 乌烈冷着脸看他片刻,似乎在判断这件事的真实性。皇上好端端的为什么又会颁旨来?而且为什么派这个萧域来宣旨?没道理的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萧域又对着身后的家仆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转身又从马车上请下来一个人。 另一个男人走到众人的视线中。 乌烈微有一愣,「秦公公?」 秦守安的笑容里似乎带了几分抱歉,「乌将军,接旨吧。」 眼看首领太监都来了,乌烈也不得不信。 他缓步走到最前面跪下,身后的一众人等也跟着跪了下来。 萧域清了清嗓子,开始宣旨,「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乌烈听着听着,心就跟着沉了下来。这道圣旨的内容,怎么和自己带来的那张眨谪圣旨的内容一模一样?他糊涂了,皇上明明说守城门的事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啊,难道皇上反悔了?就在他胡乱揣测的时候,萧域念到了最后一句,「念其昔日功勳,眨其位为平阳看守,即刻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好吧,这下听出不同之处了。即刻上任,原来的圣旨里可没有这一句! 萧域卷起圣旨,居高临下地瞧了眼没有动作的乌烈,提醒道:「乌将军?」 单膝跪地的乌烈却不肯接旨,转而看向知情人之一秦守安,「陛下是何意思?」 秦守安自然知道他所问何事,但又不能明说,只得讪笑道:「陛下圣意转圜也是有的。」他缓步走到乌烈的面前,压低了声音,「乌将军,将军府的事惹得龙颜大怒。所以听奴才一句劝,您还是接旨吧。」 将军府的事?乌烈就想不明白了,他卖了自己的家,皇上跟着生什么气? 他臭着脸站起身,没好气地从萧域手中把圣旨给夺了过来,一字一句咬着牙说:「乌烈……谢主隆恩。」 徐妃宜等人也跟着站起来。她脸上满是惊色,忍不住上前走到乌烈身边。 乌烈偏头看她一眼,抬手拉住了她藏在袖中的柔荑。 萧域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滑,笑容更深,「那就请乌将军随我去上任吧。」 「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一定要即刻上任?!」 「难道乌将军想要抗旨?哦不,现在我改称你为乌看守才对。」 在接下圣旨的瞬间,他就已经不是将军了。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萧域现在已经是满身窟窿。 两人一个面沉如铁、一个笑容可掬,目光自空中交会,似乎可以碰撞出嗞嗞火花。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为这沉重的气氛而提高了一口气,尤其是徐妃宜,她刚刚并没有听到秦守安与乌烈说的话,所以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忽然降罪于乌烈,而且罪名还是延误军期、戎装觐见?乌烈已经来平阳城月余,这道圣旨是不是来得太晚? 她如今也只能先庆幸乌烈虽然获罪,却无性命之忧。 徐妃宜仰头看向他线条紧绷的侧脸,暗自祈祷不论如何,他可不要抗旨才好。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乌烈低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徐妃宜眼中水波潋瀣,藏着言语无数。 乌烈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凝重地看了她片刻,然后轻有一叹,转而看向对面的萧域,才多了几分柔情的脸上又飘出腾腾杀气,「好,我这就和你去上任!」 真可谓是世事无常。 昨日还是风光无匹、大难不死的忠武将军,今日就成了平阳城门口的一位看守。 身为一名新看守,乌烈连上城楼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门神一样地站在拱形的城门边。他已经脱下喜服换上了灰蓝色的看守服,膨胀的肌肉令不太合体的衣服更显得窄小,衣袖和裤脚各短了一截,使他生人勿近的浓重戾气削减了几分。 不过毕竟是前将军,排场就是和他人不同,守城门还要带上三个保镖,而城民眼中的这三位保镖,就是裴良、方弋与桑维三人。 昨晚乌烈随萧域离开之后,徐妃宜怕性子暴烈的他会出事,立刻叫来他们三人跟上去。他们三人倒也配合,一直陪着乌烈守了一夜的城门,怎么赶都不肯走。 方弋严肃地问:「这次的事,大哥打算如何应对?」 乌烈瞧他一眼,摇头道:「皇帝小儿喜怒无常,咱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其实萧启宁这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皇帝还是挺好对付的,现在乌烈忌惮的是那个阴晴不定的萧域,他总觉得对方身分可疑,如今竟和皇上也有牵连,奉旨来监督自己。所以乌烈暂时没办法抽身去上京找皇上理论,免得城中的萧域对徐家人做手脚,只好先乖乖做看守。 「你们俩先回去,好好传达大哥的意思,让主母宽心。」裴良道。 乌烈扫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你也走。」 裴良才不肯放弃这个看热闹的机会,摇头道:「我还有事和大哥说。」待得方弋和桑维离开后,乌烈才又开口,「有屁快放。」 面对他的恶言恶语,裴良仍笑得像只老狐狸似的,「大哥,云生那边有消息了。」 乌烈掀开半睁的眼,「如何?」 裴良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找到,不过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云苏子可能在桐安界内。」眼底的光芒一闪而过,化作一丝失落。 裴良将乌烈的表情纳入眼底。云苏子是云生的师父,医术高超、行踪不定,在江湖上 有鬼医之称。数年前,云苏子曾为乌烈诊治过脑后的旧伤,并称治癒的唯一办法就是打开他的头颅将箭簇取出,这样或许才能找回他的记忆,并永绝后患。 可即便妙手回春的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成功,而一旦失败便会殃及性命,所以大家一直认为乌烈应该保守治疗。 他那时对自己当年的记忆始终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对脑伤也不上心。 可徐妃宜出现之后,那仅存的七年记忆变得苍白又无力。从她的口中,乌烈逐渐知道自己和当年的林书浣完全不同,他不会吟诗、不会作对,就算回炉重造可能也成不了才子。所以他有些不安,怕徐妃宜发现自己不是她想要的林书浣时会离开他。 乌烈想要把记忆找回来,所以他想到了云苏子。 裴良忍不住问:「大哥,真的还要找吗?」 乌烈没有言语,真的还要找吗?他已经和徐妃宜成了亲,那自己是不是林书浣还重要吗?这枚箭簇在他脑子里待了八年多都相安无事,若是这时强行取出恐怕真会要了他的命。乌烈向来是不怕死的,可如今有了徐妃宜,也就有了牵绊。 就在他犹豫之时,几句议论不合时宜地飘了过来。 「欸,咱们城里的新鲜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是说林少爷大难不死后成了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忽然就成看守了?」 「呿,什么战无不胜,你瞧瞧他那个样子,像个流匪似的,哪里还有一点当年林少爷的样子?这样一个土匪似的人物,皇上怎会重用,就算侥幸打了几场胜仗,被贬谪也是早晚的事。哎,想当年,林家四少爷可是咱们平阳城第一才子呢,怎么如今变成……」 「我听说是失忆了的缘故?」 「真是可惜了徐二小姐。」 「说的是呢,当年多般配的才子佳人,如今看来却像是佳人配土匪。」 「哎,早知如此,徐小姐还不如和薛……」 佳人配土匪?乌烈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他脸色一黯,回答了裴良的询问,「找!」 忠武将军仕途不顺,但婚姻尚算美满。 林家人知道乌烈被贬谪的事之后很担心,不过一经他的安抚后便也放心下来,其实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死过一次的儿子是不是将军,只要他平平安安,哪怕去城里挑夜香都是好的。 不过令乌烈没想到的是徐家人的态度。他本以为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徐幼谦会借题发挥,可没想到在自己第一次守城门归来之后,却听到他在府中大肆批判皇家政权的不人性化。 第十六章 「强权、霸道、为所欲为!延误军期、戎装觐见?明明就是藉口!不就是怕武将功高震主,影响到中央政权?历朝历代,此行此举屡见不鲜,令人作呕!八年来的出生入死,真真是不值得!」瞧他悲愤到几乎怆然涕下的模样,乌烈真是哭笑不得。为什么徐幼谦看起来比他这个被贬谪的本尊还生气?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余氏在一旁慢悠悠地说:「再上一碗绿豆汤来。」 正说到一半的徐幼谦立即补充,「给乌烈也上一碗,多加冰!」 乌烈忽然对这个向来不喜欢自己的老丈人有所改观,认为他除了唠叨点以外,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他的认知还是很合自己心意的。 总之他的婚后生活并没有被这件事所影响,而莫名其妙被眨斥的事,他也将自己与皇上联合在一起忽悠公主的事全都告诉了徐妃宜,徐妃宜这才知道这期间竟有这么复杂的过程,原来皇上气的根本不是什么延误军期、戎装觐见,而是气乌烈擅自卖了将军府。 不论如何,乌烈现在已经彻底卸下了将军的外壳,变成了一个看城门的。 面对这种天差地别的角色转换,乌烈倒是表现得冷静极了。 虽然之前贵为忠武将军,但他却也是从一介小兵做起的,自然是受过苦亦打过杂,所以对于守城门这件事根本不在意,反正只要能留在平阳城陪媳妇,做什么他倒是无所谓。可守了一段时日之后,那时不时会飘进耳朵里的闲言碎语令他的心情越来越糟。 因为城民一旦提及林书浣,就称他为四少爷、大才子;可一提到自己,就是鲁夫、流匪……怎么,林书浣和他不就是一个人?拿同一个人作比较有意思吗! 乌烈被这种言语上的差别待遇搞得格外不爽,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难看,直接导致了别说是城民,就连流匪也不敢轻易靠近城门,倒是令平阳城的治安好了不少。不过他可不关心城中的民生问题,而是一直在纠结着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当年的林书浣。 林书浣、林书浣、林书浣……这充满魔性的三个字反覆在乌烈脑中徘徊。 所有人都认为林书浣是才子,而他就是个莽夫,凭什么啊?他堂堂忠武将军,怎么就被比下去了呢? 不就是会读书,有什么了不起,读书能有多难,他驰骋沙场这么多年,死都不怕了,还怕读书?于是乌烈当机立断地决定,他要读书!打定主意之后,便开始雷厉风行地展开行动。 这一日,已经成亲多日的徐妃宜终于决定继续撰写她的相思传。 当她刚刚乘着马车前往汲贤书斋的时候,裴良所驾的马车便徐徐地停到徐府前。紧接着便是几个早就等在门口的将士忽然躐出来,手脚麻利地开始卸货。文房四宝、经史书籍、檀木桌案,总之但凡和读书沾上点关系的东西,全都被裴良给弄到了。几人组成的卸货小队笔直地朝徐妃宜所居的院子走去。 院子中央的将军帐犹在。 偌大的营帐很快就被这些东西给塞满了。乌烈坐在房前的台阶上监工,宽大的手掌之间还托着一碗冰镇酸梅汤。当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好之后,他仰头将碗中的汤汁一饮而尽,然后俐落地起身,一面抹着嘴一面朝营帐走去。 「都弄好了?」 「是,将军。」跟随他多年的家中将仍没有改口。 「大哥,你该不会真的要开始读书了吧?」裴良忍着笑。 乌烈还未答,就听院门口传来了一声惊叹。 「你要读书?」 乌烈越过裴良朝后看去,见徐幼谦满脸诧异地走过来。 他走到两人之间,先看了看他们、又往营帐里看了一眼,看到那满帐的书本之后,脸上的惊色更浓。这位在别人家里紮营,还在别人院子里洗澡的乌烈居然要读书,他没听错吧?徐幼谦似乎还是有些不信,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读书?!」 乌烈先是瞪了眼多话的裴良,而后臭着脸点头,「嗯。」 徐幼谦瞠目,「没开玩笑?」 乌烈转身走进营帐,「我从不开玩笑。」 徐幼谦站在营帐外,消化了这个事实之后差点就老泪纵横,「太好了,君子求学,十年不晚!」 帐内的乌烈唇角一抖,难道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徐幼谦继续发表感慨,「在这个满眼皆是武夫的平阳城中,人们缺少的就是你这种弃武从文的勇气。我知道,是我苦心营造出的书香氛围感染了你,不过你主动求学的行为还是十分难得的。放心,只要你脚踏实地、勤奋努力、吃苦耐劳……」 乌烈忽然走过来把帐帘拉下来。 徐幼谦愣了一下,哎,还是缺了一点耐性,刚听了这么点就不耐烦。 不过这并没有打击到徐幼谦的热情,如今徐妃宜和徐朗都已经学有所成,徐庭和徐幼容又孺子不可教,所以这些年他已经无聊到去教家仆、丫鬟们读书识字了,现在终于遇到一个文学界的小鲜肉,他如何能不兴奋。于是便也就不顾及什么一家之主的尊严了。 徐幼谦凑上前撩开军帐的帘子,探进去一个脑袋。 乌烈正站在书堆里翻腾着,一抬头看见帘子前面飘个脑袋,难免被吓了一跳,「你……」 徐幼谦保养得宜、清俊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贤婿,我教你读书吧。」 乌烈下意识地拒绝,「不要。」 徐幼谦撩开帘子走进来,「你要相信我的水准,妃宜就是我一手调教的。」 一提到徐妃宜,乌烈变得有些犹豫。虽然他唠叨了点,但既然能培养出一个才女,那就证明还有点能耐了。不过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好心,要教自己读书?乌烈有些怀疑地盯了他一会儿,思考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开口,「你真要教我?!」 徐幼谦摇起尾巴,「嗯嗯。」 乌烈摸摸下巴,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也总比自学好,「那好吧。」他站在书堆中央四下看了看,然后随手抓起来一本翻开,煞有其事地看了几眼,然后问:「那你说,这么多书,我要从哪一本开始读起?」 徐幼谦兴致勃勃地看向他。 不过在看到乌烈手中那本被拿反了的「左传」之后,他的热情忽然被扑灭了。 「呃……咱们还是从识字学起吧。」 【第八章】 清晨,徐妃宜又一次被院中的声响吵醒。 「大字加一点,念什么?」 「太!」 「上面加一点?」 「犬!」 乌烈又在外面练拳了吗?她迷迷糊糊地翻过身,伸出玉臂往旁边摸了摸,玉枕微凉、床褥平整,显然昨晚并没有人睡在这里。昨晚徐妃宜入睡时乌烈还在营帐里写字,说要晚一些再睡。她本想等他一起睡的,可躺在榻上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如今一觉醒来,她发现乌烈竟是一夜都没回来。他如今竟然都敢夜不归宿了……徐妃宜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外面的声音并非练拳的呼喝,而是朗朗的读书声。她伸手捋了捋略有些蓬乱的发丝,紊乱的思绪也如同发丝般逐渐被理顺,于是那纠缠了她几日的疑问又一次跳了出来。 乌烈为什么忽然开始读书了? 少年时积累的那点墨水早就随着失去的记忆全部消失,如今的他目不识丁,并且讨厌一切文诌诌的东西,行军的时候就连看见地图上的字都会觉得头疼。可最近,他却一反常态地想要读书,还把将军帐变成了书房,除了每隔一日去守城门以外,泰半的时间都在军帐里面学习,就连平时晨起、睡前的练刀时间,都被他省下来读书了。 徐妃宜翻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乌烈与徐幼谦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父亲向来是不喜欢乌烈的,现在怎么又开始教他读书了?起初听到他孩子一般的大声朗读时,徐妃宜还会觉得好笑,也不觉得乌烈忽然决定读书是件坏事。可眼看着他越来越用功,眼看着他将所有闲暇的时间都贡献给了学习,徐妃宜就高兴不起来了。 前不久也不知道是谁死皮赖脸地要住进她的闺房。如今他们的关系终于光明正大,乌烈却偏偏脑子一热开始读书了。怎么,难道他这是在报复自己把他轰出房间的仇?还是说自己之后的那几次太过主动,所以让他不知道珍惜了? 第十七章 徐妃宜情不自禁地咬住下唇。到底是怎样,她猜不出来,也不想再猜。 在他们这段情感之中,自己似乎总是在猜测、在不安。之前她担心乌烈是不是不尊重她、是不是只想要她的身体。现在又开始担心乌烈是不是厌烦了自己、是不是不再珍惜了。徐妃宜觉得很不安,因为她本不是这样患得患失、矫情多思的人。 可在乌烈面前,她却做尽了自己不曾做过的事。 明明被乌烈惹得又气又伤心,结果只被他温柔地看一看就心软得不行,还主动地要他娶自己、主动推翻自己成亲前不行房的决定。向来外柔内刚、讲究自尊的她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小女人,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部都被那个男人左右着。 如今的她已经拔去了自己所有的刺。可若是乌烈还将她看得可有可无,那她…… 徐妃宜的心口闷得难受,忍不住重重地将窗子合上。 不知不觉,房外的读书声停了。 房门吱呀一声响,徐妃宜立刻朝门口看去,结果却见是问春端着洗脸水进来。 「小姐醒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奴婢进来侍奉。」 徐妃宜有些气恼地转过脸,轻抬玉手托住香聴,「我也是刚醒。」 问春将金盆放下,「那奴婢伺候您净脸。」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可当问春将汗巾递上来的时候,却又令她想起那日乌烈帮自己擦脸的情景。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汗巾,思忖了片刻之后忽然道:「问春,你去瞧瞧爹还在不在。」 「喏。」 问春领命而去,片刻后又折回,「老爷不在帐中,应该是去陪夫人用饭了。」 徐妃宜绞了绞手中的汗巾。 问春看了眼她的脸色,问:「小姐要去瞧瞧姑爷吗?」 徐妃宜脱口而出,「不去。」 问春灰溜溜地说:「哦。」 徐妃宜用力地拧着汗巾,红唇紧抿。纠结了好一会儿之后终是一叹气。 「算了,我去看看。」 徐妃宜见问春打算去取外袍,说:「营帐就在门口,不用披衣裳了。」 言罢便将略有些疑惑的问春丢在原处离开。 彼时正值暑月,潮热的空气在房门推开的瞬间涌入,扑得她脸上一热,即便是只穿了寝衣,也丝毫不觉得冷。徐妃宜拾阶而下,又走了两三步便到营帐前了。她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清了清喉咙,缓缓撩帘而入。 营帐内一片凌乱。 堆积成山的书籍洒得到处都是,迎面摆放的偌大书案旁,散落无数白色纸团。徐妃宜走进去时,一个新的纸团又被丢了下来。她目光上移,只见端坐在书案后的乌烈懊恼地将笔丢在一旁,然后拿起书来仔细看,另一只空闲的手看也不看地抓起旁边的扇子来掮风。 桌角正烧着驱蚊的艾草,徐徐滚出的细小烟雾令整个营帐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刺鼻。徐妃宜抬手挥去萦绕在鼻间的气味,又走近几步之后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前几日用的六棱纱扇。 人高马大的他拿着一柄女人用的扇子掮风,那紧绷的深色肌肉上,缀着点点红痕,应该是蚊子咬下的包。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前一瞬还在生气的徐妃宜不由得一叹。 清浅的叹息终于引起了乌烈的注意,终于将目光从那些令他头疼的大字上移开。在看徐妃宜的瞬间,那纠结在一起的俊朗五官还未来得及舒展,脸上已写满了「焦躁」二字。他的书读得怎么样,从这个表情上就可以判断出。 「怎么醒得这么早?」 徐妃宜敛好表情走到案前,眉目淡淡地说:「我向来是这个时辰醒的。」 「你来得正好。」乌烈诉苦似的将手中的书翻过去给她看,「这些字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方方正正,为什么我写起来总是七扭八歪?还有这些纸也太小了,你们平时就是用这来写字的?一张纸根本写不下几个字的啊。另外……」 徐妃宜倾身将他手中的书拿过来。 她拿书掮了搨艾草上冒出的烟雾,另起话头,「这个太呛人了。」 被打断的乌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 徐妃宜继续说:「房里明明有凤洛香,既能驱蚊还能熏香。」 乌烈大手一挥,「那种香喷喷的东西本将军闻不惯。」 徐妃宜话中带刺,「所以说,是房间里太香了,所以乌将军不想去睡?」 乌烈根本没听出徐妃宜话里的意思,反而又倒起苦水来,「若不是这些字太难写,我也不至于写到半夜也写不完。」谁说读书简单的,老天,这些细细长长的笔杆真是比他的虎刹长刀还难摆弄,「昨日时辰太晚,我又一身臭汗,便没有进去吵你。」 徐妃宜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个木头似的男人! 她忍不住气恼地走到乌烈身边。 这时乌烈重新拿起笔,很用力地往砚台里戳了戳,刚要落笔却又停了下来。等等,刚才那几个字怎么写来着?该死,他又忘了!乌烈低咒一句,将毛笔丢掉之后站起了身,「徐老头选得字太难,还得本将军自己挑选才是。」 言罢转身,差点撞上身边的娇妻。 乌烈这才发现徐妃宜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他俯首在她的额心印上一吻。 这个吻很重,却含了几分令人不悦的心不在焉。 「你先去用饭,我很快就过去陪你。」 陪她?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学习上,哪里还有心思陪她! 那些字比她还要好看吗?徐妃宜几乎要对自己的女性魅力产生质疑了。那些书就那么好看?还拖着半本相思传没写的自己都没像他这般苦读的。徐妃宜恨恨地看着乌烈从她身边走过后就一头扎进书堆里翻腾,刚刚平息了些许的怒火又翻涌了上来。 好吧,相公都这般努力了,她这个做娘子的也不好落后。 她剜了乌烈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营帐,那满脸怒容的样子将帐外的问春吓了一跳。「小、小姐?」 徐妃宜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帮我梳妆。」 问春忙不迭地跟上,「您是要去哪里吗?」 徐妃宜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书斋读书!」 「绞尽脑汁」这四个字,在乌烈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他终于承认读书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虽然自己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可一面对这些文诌诌的东西,真是看一眼就输了阵势。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还有箭簇的缘故,学了这么些天,他始终都是学完就忘。因为强烈的挫败感,他已经接连撕碎了好几本书。 就像现在。 徐幼谦昨天才教他写了这一页的字,可今日再一看,又忘了许多。 乌烈气得一把将书册撕成了两半! 「该死的,老子不学了!」 他将书丢到地上,又凑过去用脚踩了几下。 彻底泄愤之后,乌烈环着手倚靠在城墙上,别过头去生闷气。片刻后,他缓缓地又把头转了过来,死死地瞪着那已成两半的书,终于是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凑过去又捡了起来,用力地拍去上面的尘土,又捂到自己怀里蹭去上面的鞋印。 将两半并到一起之后,乌烈盯着它狠狠地说:「徐妃宜,我可都是为了你!」 咕哝完之后又开始苦大仇深地开始看书。 「喂,你瞧那个土匪是不是在看书?」 「是哦,难道他恢复记忆了吗?又变成林少爷啦?」 「欸,那就奇怪了。」 「什么奇怪?!」 「既如此徐小姐怎么还日日都往汲贤书斋跑?我还以为她和薛老板旧情复燃了呢。」乌烈的耳朵嗖地一下子竖了起来! 旧情复燃? 他立刻放下了书,凝神偷听。 「当年薛老板不及林少爷,如今可是强过他千万分呢。」 「可不是,人风雅,做的生意也风雅。」 「最主要的是情深呐。当年求亲不成,败给林少爷之后,可是至今未娶呢。」 啪的一声响。 才被捡起来的书册再一次「陈屍」于地上,书页被衣袂掠起的风带得翻动。 而那捧书的人已经风一样地躐了出去,转眼间来到那两个嚼舌根的人面前。 他那黑如锅底的脸将对方吓得连惊叫都忘了,「薛老板是谁?他和徐妃宜是什么关系?」 那二人傻了似的,哆哆嗦嗦地说:「林、林少爷……」 这火上浇油的三个字令他更怒,「我叫乌烈!」 「是,乌、乌将军……」 「废话少叙,说重点。」 第十八章 在乌烈的逼问之下,八卦二人组将薛景贤和徐妃宜的前尘往事一点不落地都坦白了。 原来在徐妃宜和林书浣定亲之前,这个薛景贤也曾向她求亲,不过遭到了拒绝。乌烈听得咬牙切齿,细想之下确实发现近日来徐妃宜似乎每天都要外出,而自己一心扑在读书上竟也没有发觉不对劲。他气得脸色发青,读书、读书,他读得媳妇都要和别人跑了! 「乌将军……我们能走了吗?」 那二人怯怯的声音唤回了已经被愤怒点燃的理智。 乌烈四下环视了一圈,心不在焉地说:「快滚。」 目光最终定格在一个刚牵了头驴进城的男人身上。乌烈迅速地奔过去,劈手夺过那人手中紧攥的缰绳,而后俐落地翻身跃了上去。不过驴身矮小,人高马大的他骑在上面几乎要两脚触地,看起来不是很舒服。在那牵驴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乌烈已经骑着驴儿飞奔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远远地飘来,「借来一用,自当奉还!」 汲贤书斋的栖云轩内。 徐妃宜端坐在窗前的桌案后,面前摊着的相思传却久久都没有被翻动。 细风吹动窗棂,她不禁抬起头来。 窗前的那片桃林已经过了花期,结出了香甜多汁的蜜桃, 她还记得很多年前,就是在这片桃林中,当年的林书浣踩着落英出现在她的面前,扬言自己一定会娶她为妻。当时那个张扬轻狂又意气风发的林书浣,可不就是现在的乌烈吗。徐妃宜早就发觉,原来自己自始至终爱的都并非他的才气,也不是那个之后成为了平阳才子的林书浣,而是初见时的那个口出狂言的年轻男人,和如今这个战无不胜的乌烈。 可乌烈的爱,终究不敌她的多吧? 已经四天了,她日日都来汲贤书斋报到,可乌烈却从未发现什么不对。 徐妃宜忍不住轻叹,或许对乌烈来讲,自己只是个刚相爱了一年的女人。可对她来讲,这段感情在她的生命中占去了九年的时光,是她青春年少、她的情窦初开、她的一往情深。 一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九年,她都奉献给了乌烈。 可惜,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点企图得到注意的小心思,恐怕他也不会看透。 「妃宜,你在想什么呢?」 薛景贤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徐妃宜忙低下头,掩去眼角的湿润。 「你把咱们聚在一起,自个却又不言语,一个人坐在那唉声叹气的做什么?」薛景贤半开玩笑地说:「美人虽美,但总看个背影也不行啊。」 除他以外,房中还坐了几个年轻男女,是平阳城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读书人。几日前徐妃宜把相识的几个好友都约在汲贤书斋内,说是要商量一下相思传的情节,可这几日下来,他们除了坐在房里闲磕牙,或者看徐妃宜发呆以外,什么都没干。 于是薛景贤此话一出,其余几人也都笑了起来。 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众人惊得看去,只见一个着灰蓝衣裳的高壮男人杵在门口,风尘仆仆。 乌烈的脸色难看至极,因为一进门就看见了他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场景。他的目光冷冷一扫,先是在徐妃宜身上落了一瞬,而后便看向站在她旁边的瘦高男人。在找情敌这 方面,向来情商不高的乌烈也表现出了难得的敏感,他就是薛景贤。 乌烈一眼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分。 对方很快就收起了惊讶的神色,坦然迎上他充满敌意的目光。 「林兄,好久不见了。」 乌烈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到徐妃宜的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声音冷硬如刀。 「走,和我回去。」 他掌心的热度烫得徐妃宜一抖,下意识地挣脱开他的手。 「你来这做什么?」 乌烈目光一沉,却没有说话,而是再一次拉起了她的手。 这次他加重了力气,捏得徐妃宜吃痛出声。乌烈无视了她的呻吟和挣扎,用力地将她拽过来。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男性的大手忽然按在他的腕上。乌烈顺着那条手臂抬眼,看见了薛景贤的脸。对方的表情仍旧那般坦然,坦然得令他厌恶。 「林兄,有话好说,她总归是个女人,禁不住你这样的。」 乌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那冰冷到极致的眼神,令混迹商场多年的薛景贤也不禁心生怯意。 下一瞬,乌烈挪开目光,接着臂上的肌肉骤然一胀!随后薛景贤便被一股强大到诡异的力量给震飞了。徐妃宜惊呼了一声,刚欲看一下薛景贤的情况就被乌烈毫不温柔地拽走了。乌烈一路走得飞快,拽得她脚下趔趄,连着崴了几次脚。 脚上疼、腕上也疼,徐妃宜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离开栖云轩后,乌烈就近拐入了另一个院子。 他拉着徐妃宜踹门而入,黑着脸对着正在房中读书的陌生人道:「出去。」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欸,你是谁?这间……」 乌烈的身上猛然迸出一股杀气,忍无可忍地咆哮:「滚!」 那人立刻屁滚尿流地滚了。 房间中终于清静下来之后,乌烈将拉着徐妃宜的那条手臂猛地向前一甩。 徐妃宜顺势冲了进去,腕上的力道骤然消失,她就着撞到窗前的桌案上,桌角顶上小腹,痛得她低呼了一声。这时,乌烈反手将房门重重关上。徐妃宜听到声响后忍着疼转过身来,红着眼看向正朝她大步走来,脸色阴郁如罗刹的男人。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 徐妃宜仰视着这个身高六尺的男人,声音发颤,「你疯了吗?」 乌烈的眼眶被愤怒烧得发红,「他是谁?」 不知为何,徐妃宜就是知道他问的是薛景贤。 「他是我的朋友。你到底发什么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人!」 乌烈脸上的肉一抖,片刻之后竟然扯动肌肉笑了起来。 「你心疼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乌烈,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他误会了,可她只是想消失几天让乌烈注意到自己而已,并不想让他误会啊!难道他觉得自己和薛景贤……没道理啊,他根本不记得薛景贤是谁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敌意?徐妃宜慌得想要从他的怀中逃开,可刚迈出一步就又被他扯住手腕狠狠地拽了回来。这一次她终是忍不住痛得惊叫了出来。 乌烈拉高了她的皓腕,她手痛,却不及他的心疼。 「刚刚我这样拉着你,他是不是也在心疼你?你们可真感人!」 「你……你放手!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 「虽然求亲遭拒,但你们也算不上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徐妃宜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现在恐怕除了我,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手上加重的力量令徐妃宜脸色发白,顿时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你要把我的手腕掐断了!」 乌烈眼神一紧,片刻后咬牙将她的手甩开,「若是换作别人,本将军肯定会把她的脖子掐断!」他退开几步转过身去,不过很快又转了回来,「徐妃宜,你当本将军是什么?难道在你心里,会读书的就那么好?只要会读书,就谁都可以是吗!」 他真的要气疯了。一个林书浣还不够,现在又蹦出一个薛景贤来! 为什么世上要有那么多的读书人?为什么偏偏都要围着他的女人打转! 徐妃宜本来只是惊吓多于愤怒,可乌烈的这番话却刺痛了她,什么叫谁都可以?他这是已经认定了自己和薛景贤有染吗?她用手压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又热又痛,「你现在是已经断定我和薛景贤有染了?凭的是什么?就凭刚刚那一幕?」 「你还希望我再看到点什么?」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女人?你对我就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若是不信,我会由着你天天往外跑吗?!」乌烈的态度毫不见缓,「若不是今日偶然听人听起,我还不知道你是瞒着我来找旧情人!」 旧情人?徐妃宜心头的怒火翻得更盛,「你由着我出府,明明是因为不在乎!乌将军,你日日抱着书本,怎么会在意我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现在你会冲过来质问我,也是因为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刺痛了你的男性自尊!」 乌烈被她气得几乎背过气去。 第十九章 他大步走到徐妃宜面前,倏地扬起手来。徐妃宜顿时吓得闭上眼。 「本将军不打女人,睁开眼!」 徐妃宜闻声抬眼,只见乌烈的手上多了本书,应该是从她身后的书案上抽出来的。 「我日日抱着这个鬼东西是为了什么?放着自己的媳妇不抱,却抱着它,我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徐妃宜愤怒地喊回去。 乌烈被她噎得梗住。这个女人真是……气死他了。 他气得眼眶通红,忽然发狂似的开始撕扯手中的书,一面撕一面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该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不安、有多挫败;她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拿他和过去的林书浣作比较;她也不知道大家都称他为土匪.,她更不知道向来傲慢的他在听到这些话之后是什么感受。这些该死的书,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一句话也不明白! 他再怎么努力,终究也成不了她喜欢的样子。 乌烈将攥了满拳的碎纸骤然向上一抛!粉碎的纸张雪片般飘下。 徐妃宜被他发狂的样子吓坏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她看着他将碎纸抛完之后就弯下了腰,双手抵住了膝盖沉沉地喘着粗气。徐妃宜虽然有气、虽然恐惧,但他此刻的样子还令她担心,于是忍不住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乌烈的身边,将手试探性地放到他的肩膀上,「你……」 乌烈忽然起身拂开了她的手,「你走吧。」 徐妃宜一愣。 乌烈别过头去,侧脸的聴帮纹路都凸了出来,「我成不了林书浣,也比不上薛景贤。」 徐妃宜一愣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烈看向她,硬下心肠,「我的意思是我受够了,明白吗?快滚!」 徐妃宜身子一晃。 乌烈眉心颤抖,眼底似有不舍划过。 徐妃宜的眼底瞬间蓄满了泪水,一片晶莹之中闪烁着怒火。 她深深地看了乌烈一眼,半晌后一字一句地说:「好,我滚。」言罢转身就走。 【第九章】 徐妃宜脚步虚浮地走到门边,不停颤抖的小手刚刚抚摸上门闩,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风掠来,然后砰的,声轻响,,只大手忽然拍住房门。 徐妃宜咬住下唇,霍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直逼乌烈,「你不是让我滚吗?」 乌烈一言不发地瞪着她。他死抿着薄唇,一双鹰眸瞪出了无数血丝。 狂怒、心痛、不舍……种种情绪纠缠在他的眼底,烧出了一把灼人的火焰,烧得徐妃宜心头刺痛。她在他燃着烈火的眼底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那纷乱的情愫。他们明明是应该相互在乎的,可为什么一定要闹成这样?徐妃宜本意并非如此,可事情却完全脱离了掌控。 她不知道乌烈为什么会这样愤怒,可他眼底那明显的受伤与刺痛却成功地让她心疼了。 徐妃宜低下头,隔了好一会之后才又抬起头来,满眼湿润却表情倔强,「你真的受够了我吗?如果是,就放下手,我走出这道门,绝不会再缠着你。聘礼我会还给你,你赎回将军府,然后回上京继续做你的忠武将军。我们就此……」她哽住,又隔了一会之后才狠心将话说完,「我们就此,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他的身子一颤。 乌烈的下颚有些抖,凝视了徐妃宜好一会儿之后说:「你舍得吗?」 他声线中的哽咽让她心碎。 徐妃宜的鼻翼颤抖,泪水落得更凶,但拗着劲不说话。 乌烈的眼眶也红了,继续问:「徐妃宜,你舍得吗?」 徐妃宜看向他,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软化。 半晌过后,她无奈地闭上了眼,「不……我不舍得。」 乌烈按在门上的手忽然缓缓地滑落了下来。他一把将徐妃宜搂在怀里,然后紧紧地闭上眼,一滴男儿泪悄无声息地自眼角滑下,他也不舍得。他该怎么办,他该拿这个女人怎么办?明明那样生气,明明气得已经想要离开她,可到最后关头,他还是舍不得。 徐妃宜闷不作声地由他搂着,片刻之后也用手环住了他。 乌烈很用力地搂着她,用力到臂别颤抖,用力到勒疼了徐妃宜。 就在她忍不住要呼疼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乌烈放开了她。可还没等徐妃宜放松下来,她的下巴就已经被他用力捏住,而后那片薄唇便用力的印了下来。这个吻热情得仿佛烈火烹油,强硬地令她无法呼吸、无法反抗,直憋得心口胀疼、四肢瘫软。 徐妃宜的嘴有些痛,可却没有挣扎。 …… *此处省略【2253】字。请谅解* 乌烈和徐妃宜之间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他们放不下这段感情,可各自心里的疙瘩却仍是没有解开,一场欢爱并没有掩去争吵的痕迹。回到徐府之后,乌烈便命人将营帐里堆成山的书册处理掉了。徐妃宜知道那晚他肯定没有再读书,可他却仍旧没有回房来睡,她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事情难道是被她弄巧成拙了吗?她只是想要引起乌烈的注意而已,而且也根本没打算利用薛景贤来伤害他。 可事情已经脱轨。之前徐妃宜所揣测的事情似乎都成了真,不管之前乌烈态度如何,总之这天之后他真的开始冷落她了。这种冷落十分不容易被发现,因为表面上看他根本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刚回府的那晚他睡在营帐以外,之后每天还是会睡在房里。 乌烈没再问过薛景贤的事,好像那天的事从没发生过。 他也不再读书了,害得徐幼谦遗憾地念叨了许久。 事情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可徐妃宜却知道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听到动静的她收敛思绪抬起头,只见刚刚沐浴完毕的乌烈正走进暖室。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长裤,赤裸地胸膛上还挂着点点水渍。 第二十章 徐妃宜见状站了起来,迎过去拿过他搭在肩上的汗巾,轻轻地帮他擦了擦胸口,似乎在想事情的乌烈这才回过神,眼神飘忽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笑了笑,「今天忙得晚了些,你不必等我的。」 「你把院子里的将军帐收起来了?」 他今日守城回来之后便同裴良出门了,当他们再回来时,便张罗着把营帐给收了起来。乌烈点头道:「嗯,太碍事,反正以后也不会去睡了。」 徐妃宜帮他擦胸口的动作一顿,不再睡了?明明听起来是件好事,可她的心头却莫名地浮起了不安。就在她动作停滞的空档,乌烈已经朝床榻走了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躺好。 徐妃宜拿着汗巾走过去,看着床上那个已经闭眼准备睡觉的男人,忽然开口道:「吉郎。」 乌烈闭着眼睛应声:「嗯?」 徐妃宜没头没尾地说:「我和薛景贤,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乌烈眼睫一颤,而后缓缓睁开了眼。静了片刻,他的眼底才锭出了一抹笑容来。 「嗯,我相信你。」 徐妃宜的心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安定下来,「那……」 乌烈笑了笑,「睡吧。」 徐妃宜又将话吞了回去,见乌烈重新将眼睛闭上,显然是不想再听她说了。不安顿时化作了一丝委屈与愤恨,她自知前不久发生的事也有自己考虑不周的原因,所以最近一直放低姿态,可乌烈看起来像是接受了,但却根本不肯对她敞开心扉。 徐妃宜心中不快,却又挑不出乌烈的错处来。 她轻轻一叹,转身去吹灭了灯盏中的烛火,而后默不作声地躺在乌烈的身旁。 他们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徐妃宜在黑暗中睁大双眼,开始思忖着他们的关系。乌烈会这样生气是因为吃了薛景贤的醋,所以可以理解。可她总觉得不仅如此,他为什么忽然开始读书?他那日的气话又是什么意思?徐妃宜很想弄清楚,可乌烈如今的态度又让她无法开口。 看来只能从别人身上下手了。 翌日清晨,城门口。 乌烈环着手臂倚靠在城墙上,心思与昨晚的徐妃宜一样,在思考着两人的关系。这几天他对徐妃宜态度有变,只是因为那一日的气还没有顺过来,毕竟自己要死要活地读书完全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可她似乎毫不领情。不但如此,还日日跑去和另一个男人见面,这教他如何不气。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已经相信徐妃宜和薛景贤并无关系。但饶是如此,他的心里还是不畅快。 比不过当年的自己也就算了,如今又被一个薛景贤给比了下去。 若是徐妃宜真的喜欢读书人,那他们的关系迟早会破裂。所以这几日乌烈一直在思考他们该如何继续走下去,他不想放手,可骤然间变得满腹经纶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似乎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回记忆,变回原来的林书浣。这样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时机也是凑巧,他刚刚想到这件事,裴良便适时出现。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城门口。 「大哥。」 乌烈一见他的表情便有了些预感,「怎么?」 裴良道:「找到云苏子了。」可他的脸色却丝毫不见喜悦。 乌烈的表情亦是有些古怪,愣神片刻之后,他点点头,「知道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大哥,性命攸关,你要三思。」 乌烈很少看到裴良露出这么凝重认真的表情来。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本将军福大命大,征战八年都没死,这一次也不会有事。」 「大哥……」 乌烈打断他,「去把方弋叫来,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裴良终究没有再劝。 傍晚时分,乌烈派裴良回家,指挥着将士把将军帐给收了起来。 时间安排得很紧,云苏子在桐安逗留的时间不会很久,所以他今晚就要出发,并且也不打算临走前再和徐妃宜见一面,因为若是不按照他们编排的剧本来进行的话,她肯定会要求和自己同行,为免麻烦,他只还先斩后奏,就让徐妃宜再等他几天吧。 如果能成功,那他就可以变回林书浣;若是不能成功…… 那他正好也可以自徐妃宜的生命中淡出,放她去和真正适合自己的男人在一起。然而就在他和裴良、方弋开始布置安排的时候。 徐妃宜正坐在徐幼谦的房间中,将自己多日来的疑问全部问出。 「他忽然就要读书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 「是啊,忽然要读书,忽然又不读了。他可真是奇怪,我还以为是朽木终于开了窍,可不想没过几日他就放弃了,枉我还欣慰了好几日。妃宜啊,你也看到了,那几天他有多努力,虽说进步缓慢,但照这势头,恢复成当年林书浣的样子也并非不可能……」 徐幼谦开始习惯性地絮絮叨叨。可他的话却意外地提醒了徐妃宜。 恢复成当年林书浣的样子?她凝眸回忆,犹记得那日乌烈所说的一句话。 我成不了林书淀,也比不上薛景贤…… 难道说,乌烈这几日发奋读书,是为了变成当年的林书浣吗?徐妃宜的心咯噔一跳,忽然闪过脑海的念头令她又是甜蜜又是慌张,难道乌烈是为了她?若事实真如自己所猜,那她前几日真的是误会他了!耳畔徐幼谦的絮叨声犹在,可她却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欸,妃宜你……」 徐妃宜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徐幼谦懊恼道:「真是的,这个家里,怎么就没一个人肯听我把话说完!」 日薄西山,浸出半空晚霞。 徐妃宜在府门口踱来踱去,心思急切地等着乌烈回来。可最终,她却只等来了方弋。 「方大哥!」 方弋显然是没有想到徐妃宜会等在门口,打了腹稿的台词一时间也忘记要怎么说。 徐妃宜往他身后瞧了瞧,问:「乌烈呢?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了?」 方弋很快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说:「主母,大哥回京了。」 徐妃宜一愣,继而紧张起来,「回京?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方戈道:「事发突然。大哥接到密旨之后就离开了,特地让我来告诉主母情况。」 「你说的密函是……」 方戈点头,「是皇上派人送来密函,已经宽恕了大哥擅卖将军府的事。」 「宽恕了他?为什么?」 「因为承玉公主屡生事端,皇上不得不请大哥回去解决。」 「真的吗?」 「是,若不然,皇上肯定会让萧城主来颁旨。」 徐妃宜觉得他说的有理,不过一想到那位公主的事仍是担心,「他回去就能解决了?」 方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说:「主母放心便是。」 「那守城的事怎么办?若是密旨,那该怎么和城主说?」 「大哥已经买通了其余几个看守,这几日由宗丞来代替大哥守城即可。」 「城主不会发现?」 「城主鲜少来城门巡视,更何况大哥去去就回,不会被发现。」 早就打好了腹稿的方弋应对如流。 徐妃宜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他多久才能回来?」 方弋道:「大哥快马加鞭,至多十日就能打个来回。」 徐妃宜不知道要再问些什么了。 她呐呐地点头回府,可心头却始终揣惴不安。 六日之后,破晓。 缩在床榻角落的徐妃宜又落入梦魇,一如几个月前那样,她的眉头越皲越紧,红唇之间不断逸出呓语,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终是惊呼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霍然睁开双眸,恐惧与泪珠瞬间自眼底迸出。喘息了好一会儿之后,徐妃宜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又作恶梦了。 她拉高纱被堵住心口,右眼又开始跳个不停。 乌烈已经离开五天了,这几日她每日都心神不宁,不祥的预感密网一般笼罩在她的心头。重新躺下之后,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明。清晨问春来伺候她洗漱时,也难免被她那对硕大的黑眼圈给吓到。 「小姐,又梦魇了吗?」 「嗯。」徐妃宜看了眼问春手中的珠钗,恹恹地说:「什么都不戴,随意挽个髻便是。」 问春知道小姐心情不好,只得应下。 第二十一章 按照昨晚的约定,今早她是要去陪余氏用早饭的,所以好歹梳洗过之后,她就往汀兰阁去了。徐家人都知道乌烈又被召回上京的事,林家人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大家都为乌烈捏了把汗,可为了不让徐妃宜胡思乱想,近日总会把家人凑在一起为她宽心,可这不靠谱的一大家子哪里会宽慰人,不给徐妃宜添堵就是了。 「妃宜啊,乌烈他什么时候回来?」 徐妃宜心不在焉地答道:「大约十日吧。」 徐幼谦点点头,「哦,那也快了。」几日看不见他在府里乱逛,倒还挺不适应的。 徐妃容瘪了瘪嘴,「姐夫走了以后,家里冷清了不少呢。」 随后余氏也开了腔。明明说是要给徐妃宜宽心的,可一家人的话题却总是围着乌烈打转,害得徐妃宜心绪更乱,连早饭都用不下去,一心想要早点离席。然而就在她打算找藉口离开的时候,本应该在守城门的方弋忽然飞奔上汀兰阁,向来平稳的语调难得起了波澜,「主母!」 徐妃宜有些反应过度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方弋脸色煞白,眼眶有些发红,「大哥……大哥出事了。」 徐妃宜腿一软,又跌坐了回去。 事态紧急,方弋也顾不得乌烈的嘱咐,一股脑地将乌烈去找云苏子取出脑中箭簇的事和盘托出。云生是在桐安界内找到的云苏子,桐安距离平阳不远,大约也就是一日的路程。五天之前乌烈和裴良离开徐府,只花了半日便来到桐安。 早就准备好的云苏子在当晚便开始给他手术。 取出箭簇的手术进行了一天一夜,结束之后乌烈便陷入了昏迷,至今已过去三天三夜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裴良眼见乌烈情况不好便也慌了神,立即飞鸽传书给方弋,让他速将主母请来,以免乌烈发生不测。等方弋将事情说完,徐妃宜的脸色已然惨白如纸。 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惊慌的泪水自眼底扑簌敕地落下。 为什么要去取出那枚箭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 徐妃宜的手紧紧地枢着桌角,片刻过后霍地站了起来,「我……我要去……」 可话未说完,她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章】 当日傍晚,徐妃宜就和方弋赶到了桐安城。 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她就虚弱得好像一抹幽魂,双眼空洞、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幽黑幽黑的,却没有一滴泪水,空洞得让人担心。当他们赶到云苏子的住处时,已经暮色四合。已经等在门口的裴良立刻迎了过来。 徐妃宜由问春搀着,只瞧了裴良一眼就挪开目光,苍白的下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主母。」 徐妃宜低着头不说话,有些发抖。 方弋缓步走到裴良的身边,两人眼神一对,「大哥怎么样了?」 裴良侧头看了眼徐妃宜,又看向方弋,无声地摇摇头,然后说:「进去吧。」 乌烈住在院落深处的一栋两层阁楼内。 他们出现的时候,云生和云苏子正坐在一楼研究药方。云苏子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老,大约三十岁出头,脸颊瘦削、目光凌厉,脖颈处有一圈伤疤,好像被斩下的头颅,又被重新缝制上去一样,使得本就不苟言笑的他又平添了几分诡异。 云苏子的目光落到了神情恍惚的徐妃宜身上。 她低垂着眼,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滑出了痕迹。 这个女人……他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分,目光自她肚子上一划,「你就是徐妃宜?」徐妃宜只点了点头。 云苏子冷哼了一声:「上去吧。」 这时云生已经走了过来,仍是青衫落拓、鬓发虚白,若是不看那张年轻俊秀的脸,恐怕会以为他才是云苏子的师父。他走到徐妃宜的身边,「主母,我引你上去。」 徐妃宜点了点头,轻轻挣开问春的手,示意她不要跟着。 两人绕到堂后,拾阶而上,沿着曲折幽暗的环梯来到二楼,再行至走廊的尽头便是乌烈的房间了。徐妃宜在暖阁外停了下来,缺氧一般地深吸了几口气,幽黑无波的眸子中再度起了波澜,她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手指发颤地推开了暖阁的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徐妃宜拂开阁中的层层缭绫,终于来到了乌烈床前。 榆木为榻,黄金做勾,白纱成幔。 乌烈无声无息地躺在床榻上,额间绑着惨白纱布,脸上血色全无,一双薄唇泛着青白。徐妃宜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间就腿软地跌坐了下去,一直屏住的呼吸终于乱了节奏,她的手压在自己的颈下,仿佛被谁卡住脖子般喘个不停,喉咙间还没涌出哭声,眼泪就已经大颗落下。是他,真的是他。在亲眼所见之前,她始终不愿相信乌烈会做出这种傻事。 云生曾说他脑中的箭簇十分危险,那怕再挪动一寸都会要了他的命。可如今,他却用一种更为危险的方式去拿出了这枚箭簇。 徐妃宜紧紧地闭上眼,胸口抖动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乌烈怎么可以这样冒险?难道连她都不顾了吗? 始终静默站在他身后的云生忽然开口,「因为大哥想要找回记忆。」 徐妃宜兀自流泪,并没有反应。 向来寡言的云生继续说:「他想找回记忆,变成你心里的林书浣。」 徐妃宜身形一颤。 云生凝视着她的眼,「主母,大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内心所有的猜测终于都得到了印证。他之前所做的种种,果然只是为了变成原来的林书浣。虽然早有准备,可如今亲耳听到之后还是感觉像是有把刀狠狠地插进心口,令她痛得无法呼吸。 可面前的云生也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继续说他只是希望把自己变得更好,让你开心。」 她把头垂了下去,肩膀抖得厉害。 不,她不开心。她不要林书浣、不要那个才子,她要乌烈,一个完完好好的乌烈。 八天之后,乌烈仍旧没有醒来。 徐妃宜日日守在他的床头,整个人以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床上的乌烈却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仍是又高又壮,只是下巴上的胡茬越蓄越多,看起来越发像个土匪了。徐妃宜自刚到的那晚大哭了一场之后便没再掉过眼泪,在人前冷静得不像话,就像当初在营帐中一样,将乌烈的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那越发显得宽大的衣衫凸显了她的瘦削以外,徐妃宜似乎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此刻,她正拿着剃刀和皂粉准备给乌烈刮胡子。 徐妃宜将皂粉揉出泡沬,均匀地抹到他的脸上。因为沾了冷水而略显冰凉的小手透过触摸到那张瘦削的俊脸,那熟悉的热度与轮廓令她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其实他还是瘦了,这几日不吃不喝,总靠云苏子的药吊着,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 大家都说乌烈是个刀枪不入的悍将,似乎不懂得什么叫疼。可徐妃宜很清楚他不是铁人,他知道疼、知道爱,她是自己所见过的最贴心、最细腻,也是最傻的男人。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她任性、多疑又矫情,前不久还那样的误会他,可乌烈却还如此待她。徐妃宜摸着他的脸,眼眶又红了起来。她的吉郎是这样的好。 可惜,他就要不见了。 因为云苏子说乌烈不会死,不过他要嘛醒来,要嘛就这样沉睡下去。 就算他醒了过来,记忆或许也会因此发生混乱,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恢复了当年的记忆,而有关乌烈的那部分记忆是否还会保留,云苏子也无法确定。他只能说两种记忆全部存在的可能性很小。 可徐妃宜不想要这样。如果他醒来之后就变成另一人的话,那她宁可乌烈就这样沉睡下去。徐妃宜用手背蹭去颊上的眼泪,侧身拿起旁边的剌刀开始给乌烈刮脸。 她一面刮,一面和乌烈说话。 「吉郎,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家了好不好……你醒不过来也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你……洗澡换衣、喝茶喂饭,都让我来为你做,好不好?即使你一直醒不过来……」 徐妃宜忽然说不下去了,喉头哽咽得厉害,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就好像被撕扯般疼。握着剃刀的手开始颤抖,徐妃宜狼狈地收手,却还是不经意间用刀刃蹭过他的脸颊,划出了一个小口子。 第二十二章 她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慌乱地拿起汗巾给他擦脸。 脸颊上的伤口被擦干,不一会儿又渗出细细的血丝来。 徐妃宜的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我又弄伤你了……我……」她无助地滑下来伏在床头,然后拉起乌烈的大手贴住自己的额头,泪水汩汩而出,渗进他的指缝,「我好笨,我什么都做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继续做我的吉郎……我不要林书浣、不要薛景贤、不要才子……我只要你……吉郎,只要你。」 不知过了多久,抵住她额头的长指忽然一颤,徐妃宜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在乌烈睁开眼睛的瞬间,徐妃宜落荒而逃。 她狼狈地离开,一路跑到走廊那一头的房间,慌张地推门而入,然后重重阖上。他醒了,他居然真的醒了! 徐妃宜吁吁地喘着,满眼的震惊之中逐渐钻出狂喜,乌烈死而复生的喜悦令她控制不住地想要笑,可她颤抖的唇瓣使得这抹笑容变得格外诡异。潮水般迅速涌上的喜悦,用同样快的速度又漫去了,因为徐妃宜知道,现在是林书浣醒了过来,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逃开。 他大难不死,记忆肯定应该回来了吧? 徐妃宜沿着门虚脱地滑坐下去,笑容随着喜悦散去,眼泪无意识地滑下。 坐在一楼的云生听到楼上慌乱而去的脚步声便揣测到是出了事,立刻请来云苏子查看。两人发现乌烈清醒过来之后皆是又喜又惊,可对方睁开眼睛之后就始终一言不发,原本守在床头的徐妃宜也不知道去哪了,于是他只好先请云苏子查看乌烈的情况。 方弋、裴良和桑维也跟了来。 检查了一番后,云苏子没好气地说:「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总算是没死。」 不过乌烈醒来之后却一言不发。 云生心中生疑,「大哥怎么不说话?」 「大哥会不会记起了前尘,却忘了现在?」裴良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是说,他会不会忘记自己身为乌烈时的记忆了?」 若是如此,那他肯定也忘记了与他们几人的兄弟情谊。几人齐齐静默了。 最终云生岔开了话题,「先去把主母请来吧。她没有下楼,应该还在这里。」 满脸愁绪的方弋点了点头,「我去找。」 言罢转身离去。可是甫一打开门,就见徐妃宜就站在门口。 「主母。」 徐妃宜眸子一颤,似乎这才回神。 她见方弋默不作声地侧让到一边,自知也没办法继续逃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进房间。房中的几人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在他们的目光里,徐妃宜缓缓走到床前,那个片刻之前还昏睡着的男人此刻正在望着床帐发呆。 瘦削脸一如往日般英俊,折刀般的眉在脸上划出了一抹轻狂。 徐妃宜的心仿佛被剜了一下般抽疼。因为她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她的吉郎了。 床上男人的眼珠动了动,然后极缓慢地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徐妃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静静地望着她,幽黑的眼眸深不见底,看不清丝毫情绪的波动,就像一口枯井。两人对望了许久,乌烈干裂的薄唇才微微翕动了几下,须臾过后,有沙哑简单的字词从齿间逸出,他的声音又低又哑,但由于房间里很静,所以大家都听得到,「你……」 他终于说话了!不过他要说什么? 徐妃宜咬唇,心底忽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希望。 他还记得自己是乌烈也说不定! 于是抢在他继续开口前,徐妃宜几乎是急切地说:「吉郎,你醒了?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吉郎是他们之间的爱称。只有乌烈知道,他听见了一定会有反应的! 乌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林书浣……」 巨大的失望将徐妃宜眼底的光芒淹没,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众人也不由得一叹。 可谁知乌烈的话仍在继续,「你说……不要林书浣,也不要薛景贤,对不对?」 徐妃宜还没缓过神,「什么?」 乌烈的眉头拧得很紧,腮帮的纹路凸显,似乎在竭力忍耐着疼痛。闭上眼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睁开眼,「那不早说……」又运了运气,他努力地挤出了一声低吼:「他妈的,疼死我了!」说完便开始吭吭哺地喘气。 众人说不出话来了。 徐妃宜涣散的焦距,点点的回拢,她有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初醒时的麻痹已经消退,头上的疼痛一波一波的袭来,搅得乌烈格外暴躁。他抬手抹了抹脸,结果还摸到了一手皂粉弄出的泡沬,顿时就更烦了。他将泡沫抹到身上,然后艰难地抬了抬身体想要坐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后忍不住扫了眼徐妃宜,伸手向那几人。 「来扶一下啊!」 裴良瞬间回神,忙不迭地跑过去将乌烈扶着坐了起来。 乌烈极具特色的咆哮令徐妃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还记得?」开口之后, 这件事似乎才有了真实感。她忍不住扑到床边,仔仔细细地盯着乌烈的脸,丝丝缕缕的喜悦逐渐从心头漫出,「你还记得自己是乌烈?是不是,你还记得?」 她眼底跳跃的光芒几乎刺痛了乌烈的眼。 他轻轻一叹,忍着疼扯出抹笑容来,「是,我还记得。」 徐妃宜忽然用双手捂住唇,她的眼睛笑成月牙,但秀眉却蹙得紧紧的,泪珠儿又断了线。强烈的喜悦将她打得措手不及,徐妃宜几乎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来,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之后,眼底又蓦地钻出了怒火来,于是那抚唇的小手又狠狠地朝他的大腿拍去。 「你、你吓死我了!」 乌烈瞧着她满是恼怒的小脸,脸色沉郁。 「为什么把事情都藏在心里?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胡猜、乱猜!谁告诉你我喜欢才子了?谁告诉你我喜欢过去的林书浣了?我爱的是你,是你!明明为我做了那么多……可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会胡思乱想,误会了你……」徐妃宜说着有愧疚起来。 乌烈的脸色越发和缓,「你说的当真?」 徐妃宜又怒起来,「我骗你做什么!」 乌烈傻傻地笑了起来。 瞧他梆着绷带、脸色苍白的可怜样,徐妃宜终究还是气不起来,恶狠狠的表情很快就在泪水的浸泡下变得柔软无比。她垂下肩膀,忍不住埋头扑进他的怀中,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腰,用力到颤抖,似乎怕他还会离开。 乌烈的心被揉得又酸又疼。 徐妃宜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吉郎,我爱你。」 乌烈神色一动,不由得搂紧她。 「我爱你、我要你,不是什么才子书生,而是你,我的英雄。」 乌烈声音发紧,「知道了。」 「别再离开我,我不要再等。」 乌烈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热,「好。」 他不会再犯蠢了。 在他刚刚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徐妃宜握着他的手哭。她说让自己醒来继续做她的吉郎,她说不要林书浣。直到这时,乌烈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错得离谱,他像个女人一样患得患失、唧唧歪歪,却不曾发现徐妃宜竟然爱的是他! 若是早点发现,他又何必苦心孤诣地模仿林书浣。 乌烈轻轻地叹气,又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觉得好笑,又是庆幸这次的行为没有真要了他的命,要不然因此和徐妃宜天人永隔,那可太吃亏了。他心满意足地搂着心爱的女人,再一次许下允诺,「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这一次,绝不食言。」 徐妃宜重重地点头。 片刻后,徐妃宜忽然从他怀中抬头,「那林书浣的记忆呢?你想起来了吗?」 提及此事,乌烈脸色不由得一沉。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向人群之外的云苏子,「云苏子!」 云苏子没好气地说:「干嘛?」 「你差点弄死本将军,结果一点记忆也没找回来啊!」 现在的他,和取出箭簇之前的他有什么区别!他差点没了命到底为了啥啊。 云苏子啧了一声,「放屁!你脑子里的箭簇没拿出来吗?」 「可我现在和拿出来之前没变化啊。」 「那个东西早晚会要你的命。我救了你的命,哪那么多废话。」 一众人等纷纷退散开,暗自感叹轻狂易怒的乌将军终于遇到不怕他的对手了。 「没关系,之前的记忆不找也罢,反正我要的是现在的你。」 终章 徐妃宜忽然软软地开口。 乌烈低头望去,动容地瞧着她,两人的目光不由得纠缠在一起。 「别黏糊了,怀孕初期不能进行剧烈房事。」云苏子忽然不耐烦地站起来,「你快点把银子交了。」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过庞大。 乌烈与徐妃宜齐刷刷地朝云苏子看去,不过因为太惊讶没说出话来。 半晌过后,乌烈才开口,「什么怀孕初期?你说清楚。」 「她怀孕了,我说的不清楚吗?」 从看到徐妃宜的第一眼起,他就看出这女人身怀有孕。 徐妃宜惊愕不已,「我怎么不知道?」 云苏子翻个白眼,「你傻。」 徐妃宜说不出话来了。 乌烈提出疑问,「你没有给她把过脉啊?」 云苏子几乎要爆炸了,「老子是神医,看一眼就能知道好吗。快点交钱!」 乌烈和徐妃宜这才缓过神来。 她竟然怀孕了! 两年之后,平阳城。 今日烈焰武馆开张大吉,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盛大的场面引来无数城民探看。馆前鼓声隆隆,舞龙舞狮的队伍整整耍了大半日。开张仪式结束后,馆主乌烈又从对面的酒楼里面包了酒席数桌,免费招待来捧场的百姓。一时间,酒楼内也是高朋满座、张灯结彩,热闹得不得了。而这时,也有不少人在第一时间赶来武馆报名练武。 烈焰武馆还没开张,便已是美名远播。 要知道,武馆的馆主可是大名鼎鼎的忠武将军,要是能和他练武,岂不是太幸运了!至于原先在城民眼中还形同土匪的乌烈是怎么洗白自己的名声的,这还要从一年多前说起。那段时间城主萧域不在,城中的治安松泛了许多,而城外的那些流匪便伺机而动,打算趁此机会好好地捞上一笔,可不走运的是,他们挑选的那一天刚好是乌烈当值,所以迚平阳陈的大门还没进,就被他轻而易举地给收拾了。 聪说那几个流匪被乌烈教训得很惨。 总之这件事激怒了流匪头子,于是不几日之后,他带了更多的人马来找茬。 可他那些更多的人马还是被乌烈给料理了。流匪头子被乌烈揍得哭爹喊娘,把自己所犯的恶行全都坦白了出来,其中也包括偷盗城主萧域家产的事情。在乌烈的淫威之下,他不得不把贼窝里所有的赃款悉数交公,乌烈之后又把钱财分给受过流匪骚扰的百姓。 此事之后,他名声大振,从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平阳第一英雄。 而萧域,意外地拿回了自己丢失的财物,那个罪魁祸首也被乌烈好好地修理了,他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舒解了出去,之后对乌烈态度大变,擅自将皇上对他的「处分」撤销,让他不必再守城门了,回家好好和老婆、孩子热炕头去吧! 今日武馆开张,萧域也到场了。 不过他和其余几人身为贵宾,都被请到了武馆后面,单开了两席。 在场的也都不是外人,徐家人、林家人、萧域,还有乌烈的几个家中将,自然也有乌烈、徐妃宜两位主角。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贵宾中的贵宾,此刻正脸色不善地端坐在主位之上。他就是当朝皇上,萧启宁是也。 为了乌烈,他也是操碎了心。 半年前,萧承玉终于找到新目标,不再扯着乌烈不放。警戒解除后,他第一时间就打算召乌烈回京,继续做他的忠武将军。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混蛋居然拒绝了!怎么,守城门上瘾了?他几次三番地下旨,威逼利诱全都用上了,可乌烈似乎是料准了自己不敢把他怎么样,所以完全对圣旨置之不理。 最可恶的就是皇叔萧域!他居然也临阵倒戈,扣着乌烈不放人,说什么要留他在平阳城维护治安。一个小破城有什么好维护的,国家还有那么多战事需要他呢!眼见圣旨不管用,皇叔又不给力,萧启宁只好趁着微服私访的机会亲自来了。 「我再问你一次……」 乌烈怀里抱着儿子,忽然抬头扫了眼萧启宁眼前的饭菜,「把你眼前的青豆挟过来一颗。」 萧启宁一顿,乖乖地给他挟过去,然后气势汹汹地问:「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回京?」 乌烈把他挟过来的东西丢掉,「这是青豆吗?这是豆豉。」 萧启宁脸都黑了。 乌烈使了个眼色,「重新挟一个。」 萧启宁傻傻地拿起筷子,片刻后一摔筷子,「你竟敢使唤当今圣上!」 这时乌烈腿上的乌尔淳瘪着嘴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豆豆……吃豆豆!爹……」 乌烈的眼底瞬间迸出杀气。 萧启宁立刻扯住一旁萧域的袖子,「哪一种是青豆啊?」 萧域嫌弃地给他指了指。 萧启宁立刻挟起一颗放到乌烈面前的碗里,「不哭啊,豆豆在这。」 乌烈杀气收敛,开始喂乌尔淳吃饭。 他舀起一勺米饭,旁边的徐妃宜在饭上放了一点菜,最后把那颗青豆点缀在上面。菜饭搭配好之后,乌烈才小心翼翼地送进儿子的嘴里,小家伙嗷呜一口含住,然后心满意足地开始咀嚼,他把勺子放下,又执筷子挟了一些菜放进徐妃宜的碗中。 照顾完儿子,照顾娇妻。忠武将军现在变身成居家好男人了啊…… 偎在乌烈身边的徐妃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忽然道:「对了,吉郎。」说着便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乌烈一边听着一边给她挟菜,唇边忽然浮起了些笑意来。然后转而又去咬住娇妻的耳朵说话,直把徐妃宜说得小脸发红。 萧启宁差点被眼前这恩爱的一幕刺瞎狗眼。 这时乌尔淳的一口饭也咀嚼完了。 乌烈看了眼萧启宁,「青豆。」 萧启宁气呼呼地把眼前的碟子直接端过去,「你必须和我回京。」 乌烈道:「不回。」 萧启宁道:「做人不能这样啊,朝中武将不多,你不能说走就走。」 乌烈道:「有仗打我再回去。」 萧启宁真是被他的态度给激怒了,习惯性地拍桌子,「乌烈!」 正嚼着饭的乌尔淳被这声巨响吓得一抖,而后抽搭抽搭地就开始哭了,哭声由低渐高,逐渐形成了不可阻止的哭势。乌烈脸色一沉,萧启宁也是愣住了,在场的人纷纷向他投去「你完了」的眼神。 萧启宁当即有些傻眼,「我……」 乌烈抱着孩子站起身来。 萧启宁再一次拉住萧域的袖子,「皇……萧、萧城主。」 萧域嫌弃地拂开他的手,「救不了你。」 乌烈家的这个儿子,哭起来可是惊天动地,一般没有半个时辰停不下来。 在萧启宁惊慌的目光中,乌烈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 话音未落,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就被塞进他怀里。 萧启宁看着怀里嗷嗷大哭的乌尔淳,瞬间觉得耳朵都要聋了。 乌烈面无表情地道:「你弄哭的,你来哄。」 萧启宁无语了。 而这时,另外一桌上的徐幼谦和林虎城又掐了起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个不停。余氏想要劝几句,结果没一会儿就加入了战局。徐妃容喜欢添乱,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凑热闹。 林夫人弱弱地劝阻,林家的几个儿子也大着嗓门劝架,结果越劝越乱。 场面越来越混乱,也难为徐家的几个孩子和方弋几人还能坐在那里面不改色的吃饭。 乌烈折回来,扶着徐妃宜站起来。 「我们回家。」 「啊?这不合规矩吧……」 「我就是这里的规矩。」 徐妃宜被她揽着站了起来,露出一直藏在圆桌下圆滚滚的肚子。 乌烈伸出大手按住她的肚子,「吵吵闹闹,教坏本将军的闺女。」 「不,儿子。」 「闺女。」乌烈很坚持,「一子一女,才是好。」 「可我还想要个儿子。」 「那就等下一个,生儿子。」 「还生?你当我是猪?」 两个人站在桌前,再一次就到底生儿生女展开了争论。 武馆后院内的宴席变得一团混乱。 每个人似乎都在吵、每个人似乎都不对盘。可为什么气氛却是格外的和谐呢? 这恐怕就是一种……另类的大团圆结局吧。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天下第一宠》 作者:朱轻 02、《天下第一宠 续》 作者:朱轻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