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孽等你收》 楔子 屋顶结着蜘蛛网,从破漏的地方,泻下一束束笔直的阳光。 刘伶睡得迷迷糊糊,只觉身下硌得发慌,眼前有一丝丝恍惚的光亮,她想张开眼睛看看,眼皮上却像抹了厚厚一层糨糊,沉得跟铅似的。 四平八稳地躺了一会儿,刘伶终于醒了七八成,却还是不想睁眼。她这会儿心里后悔得要死。 自己吃饱了撑的,干吗听公司那帮损友忽悠,跑这野地里来找罪受。 宅女到野外,还能生存吗,不把自己饿死,那都算运气。 不远处,传来鸟类扑扇翅膀的簌簌声。听声音离自己挺近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刘伶翻了个身,又侧耳听了听那几只小鸟的叫声,终于还是没打算起身。 那是几只小麻雀吧?麻雀肉不好吃,甭想了,想也吃不着。 刘伶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好歹得在这山里待足半个月,才第一天就打退堂鼓,被那帮损友知道,她还怎么混? 等她打住纷乱的思绪,从地上爬出来整理行装,继续进军,已经是两小时以后的事了。 刘伶这人有个特不好的习惯——太拖沓。 大事拖,小事也拖,不大不小的事情还是拖。为这个,公司领导没少批评,亲身父母没少唠叨,但人家刘姑娘左耳进,右耳出,诚恳认识错误,就是死不悔改。 好在行囊里有压缩饼干,不用自己生火狩猎,要不,这懒丫头准要饿死。 说起来,刘伶的野外探险,不仅不专业,还具有一定危险性。 她行囊鼓鼓,里面装的大多是吃的,帐篷、睡袋之类的携行具一概没有。真正有点用处的,也就是一个军用水壶和一把瑞士军刀。 就这点准备,能在山里待足三天,就算刘伶意志坚强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一天前,刘伶所在的公司组织旅游,一干人选了这名叫翡翠谷的猴山风景区做目的地。翡翠谷离市区路途算不得近,得坐几小时的车。集合时,大家见刘伶背那么大个包,纷纷感到新奇,口口声声地打趣:“伶子,带了那么多东西,喂猴子呀?” “哪能呀,我这不是为野外生存作准备么?”刘伶拍着背包大咧咧地说。 她的伟大计划一抖落,所有人“切”的一声。 大家扒拉了下她鼓囊囊的背包,一通的冷水泼下来。 “伶子,不是我小瞧你,你在这山头,撑足了一天都算好的!” “玩儿嘛,开开心心就好!大好的假期何必来找这罪!” 一只冰凉的小手探了上来,还没碰上刘伶的额头,那人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姐,您这是病了,难怪说的净是胡话……” 刘伶气得嘴角抽了抽,一把挥开那只手:“你们懂啥,这叫亲近自然!” 所有人哄堂大笑,其中一个擦着笑出的眼泪,呛声道:“伶子,我和你打个赌,你要能在山头待足三天,我掏腰包大出血,请你在‘幸福三千里’大吃三天!” “才三天。”刘伶撇撇嘴,颇有些不屑。 众人鼓动:“咱们一共十人,一人请你三天,你就能吃一个月了!”刘伶平常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家伙,一拍胸脯,话不经大脑,便气吞山河道:“老娘好歹能待半个月。”一言既出,就见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直了。 刘伶事后总结,自己当时就是被那目光给欺骗得飘飘然的,二话没说,就一人背起背包进了山,继而在入夜后,睡到了那间废弃的守山屋里。 半个月,那可是十五天呀!清醒后的她一想到自己昨天那句豪语,恨不得把舌头咬了。 不过,说实在的,翡翠谷的风景真是不错。 刘伶沿着山路往上走,但见眼过处一片青山绿水,远方野瀑突突。就算站在这儿,都让人觉着一股子凉风迎面扑来,说不出的畅意。她在城市待了二十来年,早就沾了一身的汽车尾气臭味,经山风这么一吹,立时干干净净! 刘伶背着行囊,又走了一阵,刻意避开游人,往偏的、僻的山头去。日头正烈,从云层洒落的天光,被树枝树叶一滤,也减了大半火辣。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嘤嘤哭泣声。 这么僻的山头,还有哭声?刘伶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此时,一片浓密的云朵移了过来,荫翳笼下,天光赫然淡了下来。先前那股林风吹了过来是舒爽,可现下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冷。老姑娘心脏突突打着鼓,轻手轻脚地往前又走了几步,忽然间就没了先前的好心情。 “和你说过别来,你不听。” “呜……我哪知道,这里,这里居然会有蛇……” “没事,只是菜蛇,不要哭了。” 前面隐约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声音那么细碎,刘伶只听得似乎是一对情侣在耳语。男嗓低沉,女嗓带着哭腔,娇滴滴地就像初春时节新发的嫩荑,清新得似能掐出汁来。 那声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夹杂着扯开纱布绷带的裂帛声。 这下,刘伶听明白了,知道前面是对情侣,估计是女的受伤了,男的在给女的包扎。她刚要走,忽然又听着“蛇”这么一个关键字。刚刚落下的心,倏的一下又提了起来。老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对那种滑腻柔软的长物带着骨子里的天生惧意。 无疑,打扰人家小两口子卿卿我我,这是不道德的! 刘伶也做不出。 她猜那对情侣的女主角,怕也是动了“亲近自然”的心,所以跑来找罪。既然有了前辈,她自然要听听前辈遇见的磨难。 这个想法,固然是不错的,可是等她爬上去以后,那对小情侣忽然不说话了。 不过,刘伶同志向来很有毅力。 于是,她蹲在那儿,忍着蚊虫叮咬,严肃认真地等着。 到底是草木葳蕤,蚊虫肆行的地头儿。没多久,老姑娘就被咬得脸颊凸起一个个小红包包,一切裸露的肌肤,都没避过被叮咬的厄运。她浑身不自在,动也不敢动,这时耳中又传来一个黏腻濡湿的声音。 一个不好的预感忽地闪入脑海,不会是蛇吧? 被自己这么一吓,刘伶哪里还能继续窝在暗处,她当即跳了起来,一个鱼跃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视野也立刻开阔,只见草木丛中,一双如璧玉人,双臂交叠,正在激烈地相吻。 刘伶忽地就愣了。 她抽了抽嘴角,抓抓脸上被虫子叮咬的小红包,有些滑稽地站在那里,无奈地看着那个年轻男人紧紧抱着的娇小女子,忽然有点天雷轰顶的感觉。 刘伶,你就是一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嫁给渣男〔1〕 在刘伶很小的时候,天桥下,一笼荫翳里,总有三两个摊子挂个小幡子,戴了墨镜的算命先生虚张声势。那些老头儿喜欢和她爹妈神神秘秘地嚼着舌根:“你女儿命犯孤煞,一辈子孤独终老……” 刘伶同志从小就没什么鬼神敬仰。 不过那时候太小,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孤煞”,只知道那大约是不好听的话,于是她狠狠吐口唾沫,大摇大摆地跑开了。再大点,明白是啥意思了,她往往扯了嗓子就骂:“老娘命里金木水火土样样泛滥,就是不犯孤煞!” 再后来—— 她中学时,同学在玩早恋。 她大学时,鸳鸯成双入对。 她工作以后,老同学连孩子都有了。 刘伶终于有了点危机意识,总结再三,咱自身条件不赖,为什么身边没一两坨牛粪让咱插上去?还不是因为自己太粗,没点儿女孩子的娇、嗲、娘。 只有认识错误,才能改正错误。 从此,老姑娘踏上了以“娇、嗲、娘”为准则的道路。 别说,这招还真挺管用。 自从她娇了、嗲了、娘了,果真给她吊上个老公。 不管质量咋地,自己好歹也告别了单身。 但未经考察与事先试用的产品,终于在这天暴露出不良的一面。 翡翠谷里,刘伶这可是亲眼看见一个礼拜前,和自己相亲、然后闪电结婚的那个男人抱着另外的女人吻得忘情。她嘴角抽了抽,脑袋一片空白,和声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默默退开,蹲在不远处的空地,等那俩人亲热完。 这个偷腥的家伙,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好像叫符昊吧。 她抓一抓胳膊上蚊虫叮上的小红包,有些不确定地想。 刘伶的恋爱故事其实很简单,第一次相亲,她就遇见这个男人,两人没聊多久,他就说:“结婚吧。” 刘伶被男色迷了眼,立刻点头同意。于是,第二天她在家里还睡得迷迷糊糊时,就有人把自己抓了起来,梳洗、打扮,换婚纱。闪电一般,她被迅速打包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新娘,送到符昊身边。那天,男方家的父母一展豪气,在五星级的酒店定了上百桌酒席。 来的人那么多,她眼花缭乱,自己连老公都差点分不清是哪个。 等酒席吃完,老姑娘晕晕乎乎,终于踉跄地挽着符昊,被大家送进了新房。 被翻红浪,春浓落花红。 刘伶,从女孩蜕变成一个女人。 这会儿,刘伶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汗珠,从回忆里醒过来,这才看清楚,这个叫符昊的男人怀里抱着的女人看模样,才十*岁吧? 那么嫩的草,他也好意思吃! 刘伶扯了一把嫩草,放在嘴里嚼了嚼,“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没了树荫的遮挡,太阳火辣辣地烫得人脸颊直痛,她转过头,但见遍目苍郁,流瀑叮咚。心里更是一阵郁闷。 要是没有这件乱糟糟的事,这的山景多美,但她现在哪还有心思观赏? 符昊好歹不算太失行,没等多久,就扶着那个被蛇咬的女孩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刘伶两手叉腰,准备接受丈夫深刻诚恳的检讨。 可符大公子从来只听别人检讨,没对别人检讨过,就见他明目张胆搂着小三的肩,从容不迫地站在那儿,漆黑的双眸绽出一星寒芒,连声音都冷冷冰冰。 “你开个价吧。” 声音落下,刘伶冷不丁一个寒战,惊道:“你说啥?” 她惊愕张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符昊。这种情况,不是应该他诚心忏悔以后再不出轨,然后由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趾高气昂地对小三说这么一句? 怎么好像反了? 刘伶脑袋有些打结,老姑娘向来捋不清这些关系。 见她态度这么不爽利,符大公子神色越发不耐,声音也冷峻如冰,“我让你开价。” 刘伶是个好同志,哪知道这么些弯弯道道,只大约猜出这就是有钱公子玩过女人、玩了婚姻以后,所谓的离婚遣散费。她抑住心里酸溜溜的醋意,咬了咬牙,伸出三根手指,大声道:“十万。” 奶奶的,老娘宰死你! 连老娘都敢玩弄,太嚣张了! 刘伶同志眼中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 符公子还没说话,那小三先抱着符公子的手臂,睥睨一切地说:“十万没问题,你拿了钱就安分点,别再用这些卑劣无聊的手段跟踪我们。”说这话时,她趾高气昂,好像符太太是她,而不是对面这个清清白白的老姑娘。 刘伶咬紧牙根,她实在不想和小三吵,可是人家都欺到自己头上来了。 再三压抑了一番,刘伶终于忍不住冲上去,一把扭起小三的领子,高声吼道:“什么叫安分一点?什么是卑劣无聊?你说我跟踪你们卑鄙?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他妈的挺起腰杆做人,夹着尾巴做小三,你懂不懂!” 谁也没想到刘伶居然会爆起,倒让一旁的符昊心下一惊。 在符大公子的印象中,那么多相亲对象,只有这个女人一直是柔柔嗲嗲,娇娇弱弱。哪想过自己这位“发妻”发起飙来这么生猛。 符昊的脸刷的黑了,他一错神的空儿,小三已经被刘伶一拳头打成了熊猫眼,尖声哭叫起来。 等符公子拉开刘伶时,小三似乎受了极大惊吓,缩在一边,只知道呜呜咽咽地哭。 刘伶狠狠朝她吐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胸腔涨满的那股子邪气,彻底消了。还不等多说什么,“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颊。 火辣辣的锐痛袭来,刘伶耳旁嗡嗡作响,愕然抬头,符公子清美的面容似覆了层寒冰,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瞳冷冷剜了自己一眼,声音冷得似乎从齿缝挤出来:“我从来不打女人,为你破了回例。” 刘伶站在那儿,耳根钝钝地痛,痛得她好半天回不过神。 什么叫从来不打女人? 什么叫为你破了回例? 难道他打了自己,自己还要感恩戴德赞一句打得好,打得真好? 靠,长得帅气有什么用? 人渣! 嫁给渣男〔2〕 后来,刘伶回想起昨天那事,都还觉得是一场梦,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一言不发,转身下山的。直到坐上回城的车时,她才感觉到自己心里一阵阵的刺痛。 那个符昊,她不过才见过三次面,从相亲到结婚总共不到十天。那三次见面,第一次是相亲,第二次是结婚,第三次也就是出轨。十天不到,大好的黄花闺女人老珠黄,经历了人生半辈子极小几率发生的失败婚姻,真是一出悲剧! 她怀疑,自己难道真是命犯孤煞? 思考再三,她又觉得这怨不得命,还是得怨自个儿。 自个儿忒傻,劝别人劝得好,“长相好不当饭,人品才最重要”。说人家时口若悬河,一到自己,人符昊扯扯唇角一微笑,自己就花痴到底。 说到底,一个字——“贱”! 不过婚都结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也没了,再抱怨也没用。 回想昨天的事—— 最惨没惨过本性暴露,往后怎么再去“娇、嗲、娘”,寻找自己的第二春? 越想越觉冷汗。 刘伶同志决定知错就改。 这会儿,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桌上的水晶杯,在光影迷离中,折射出晶莹的一点寒芒。 下山后的第一晚,她就接到了符昊的短信。他为了和她妥善商议,把见面地点定在了碧晶咖啡馆。这里装潢优雅,环境清幽,这个点儿的客人也不多,很适合情侣幽会,当然,更适合洽谈分手事宜。 刘伶来得有点早,真的很想摆出一副优雅闲适的模样。可是脸颊、手臂,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发挥了超强的破坏力。每当她想要舒展一个文雅的笑容时,总忍不住伸手抓抓脸,或者抓抓手臂上的小红包。 反正符昊还没到,自己何必找罪受。 刘伶想开了,干脆喝了一大口柠檬水,不顾形象地把自己摊在酒红色的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符昊终于到了。 那个男人,一出场,势必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西装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一派从容高贵,轻易吸引了所有人倾慕的目光。刘伶见他来了,连忙坐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淑女。 符昊眼中掠过一丝讽笑,聪明地没有揭穿她。 刘伶吞了吞口水,只觉他一坐下,立即有一股威压迎面迫来。 她心口一抖,看见他双手随意交叉在一起放在桌上,忍不住心中暗恼,为啥分明是同样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有绝对强势的压迫力呢? 符昊不管她想什么,开门见山,像背资料一样地说:“刘伶,1981年生,29岁,平生最大的愿望,嫁人。” 老底被人爆了出来。 刘伶脸蛋一热,有些尴尬。 符昊继续说:“你嫁人的愿望,我帮你实现了。男人在外面的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也过了?像我们一开始说的一样,一个月做一次。只要你不管我的事,一样可以舒舒服服当你的符太太。” 刘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眼睛都瞪圆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符昊,嘴角抽了抽,只听“刷”的一声,水花四溅——她抿唇,无奈看着自己手中的空杯子,知道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将一杯柠檬水泼在了对面男子的身上。 符昊眼中赫然绽出一星儿寒芒,忽闪了一下。 他抽出手帕,仔细擦去自己脸上的水珠,一言不发。 刘伶安静地看着他,不怒不惊,问:“符昊,你当你老婆是什么?娶回家供着,没事丢一边,脱了裤子就能上?” “真是粗鲁。”符昊把手帕放在一边,漆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悦:“我没这么说。” 光影迷蒙,他精致的五官显出一种凝重的神色。碧晶的灯光这么朦胧,印在刘伶的脸上,漾出一晕晕的伤感。有那么一瞬,符昊甚至有一点内疚。他打赢了和符母交锋的一场婚姻战,却伤害了不相干的人。 不过渣到底是渣。 渣的特点,从来以自我为中心,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 符昊挑剔的目光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刘伶,好像在品评待价而沽的货物,尖锐冷酷道:“凭你的姿色,能嫁出去就算不错了。只要咱们不离婚,这个圈子,你也许还有一星儿机会找个不错的。如果能找到比我好的,我同意离婚。找不到,就乖乖做我符家的媳妇,符家不会亏待你的。” 最后一句,简直就是地主抢亲。 刘伶嘴角抽了抽。 他不用询问的句式,而是肯定语气。 料定了她不会拒绝。 事实上,刘伶的确心动了,虽然符昊的确是个渣男,不过一离婚,不提同事怎么笑话她,刘妈妈首先要晕死过去。 好容易嫁的女儿呀,半个月都不到就被休了。 她们老刘家,还不得被街里街坊笑得十年抬不起头。 只不过有些问题,想到现在都想不通,刘伶懒得藏着掖着,索性直截了当地问:“我说符昊,你说你这人有病没?自己都不中意,干吗要娶?” 见她态度吊儿郎当,符公子好看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有钱公子骨子里透出一份狂妄,寒声道:“这世上没后悔药。” 言下之意,如果有后悔药,他绝不会惹上这么只母老虎。 话音一落,刘伶立刻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很好听,分不出是自嘲还是别的,好半天,才见她一口干尽开胃酒,咬着牙根淡淡飘出俩字儿——“就是。” 有后悔药,她也不会把自己赔给一个渣! 符昊眼中厉光一闪,双唇倏地就抿紧了。 既然本性暴露了,刘伶也懒得装什么淑女。这会让她想起那个小三娇滴滴的模样。她开了瓶干红,不由分说给自己斟满一杯,道:“你现在看明白我啥样的性子,还敢和我谈这些条件,不怕我缠你,让你找小三也不痛快?” “我赌,你不是死缠烂打的女人。”符昊微微一笑。 “你就那么笃定?”看自家老公和人家卿卿我我,我可没那么大的肚量。刘伶心里有点酸酸的,故意说:“信不信我到时就缠上你了?”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 刘伶再干一杯干红,不说话了,咬着牙,心里恨恨地埋汰自己,刘伶呀刘伶,你还真是透明,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这会儿,她连谈判的筹码都没了。 话说回来,这个符昊,还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是个渣! 就在这时,刘伶点的火焰牛排也端上来了,她一般不爱在西餐厅吃这些东西,所以拿刀叉的姿势不大熟练。 割呀割,割呀割,她把牛排当成符昊,一刀切下,狠狠想:渣,不要当姑奶奶好欺负,惹急了,照样阉了你! 嫁给渣男〔3〕 不是每场谈判都能顺利签下协议书,对于符昊的提议,刘伶没有回应,只是在吃完一大盘牛排后撂下一句,“我想想!”就扬长而去。 “姐,不就一男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犯不着为那种人埋汰自个儿,他不成,您看看我,啧,这眉毛生的,眼睛长的,搁电影里,咱就是偶像派。咋样,考虑考虑我?” 刘伶一掌推开某张逗趣的脸蛋,啼笑皆非:“等你啥时候变成男人再来找我吧。” “你性别歧视!” 刘伶拍小狗似的拍拍对方的脑袋,看那张气嘟嘟的小脸,忽然间就乐了:“陈圆。” 小丫头笑眯眯凑上脑袋,眨巴着眼睛,问:“想通了?觉得我陈圆横竖不比男人差?” “没,”刘伶一本正经,捧着这张圆乎乎的小脸,正色道,“我想告诉你,最近曲苑杂坛招募小品演员,我觉得你不用试镜,一上去,稳能盖过冯巩!” 一个枕头砸了过去,小丫头炸毛了似的喊:“姐!不带这么埋汰我的!” 陈圆是刘伶的小师妹,毕业以后一个人留在a城,无依无靠,又找不到工作,原本准备回老家,恰巧遇上了刘伶。陈圆这丫头相貌可爱,性格讨喜,刘伶最喜欢这样又有礼貌又可爱的孩子,当即扶了她一把。 一来二去,两人混熟了。 几年下来,刘伶心里一有事,总喜欢往陈圆这儿跑,打打闹闹的心情就好了。今天也一样,她从咖啡馆出来,就直接到了陈圆家里。 被陈圆这么一打岔,刘伶委实觉得舒坦了。 陈圆说得也没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 他符昊说她找不到结婚对象,她还就找一找给他看了! 凭啥他犯了革命错误,要她刘伶给他扛。 两人闹了一阵,安静下来。 陈圆盘坐在床上看电视,忽然一抬眼,看见刘伶在收拾箱子,立刻惊了。她一下扑了上去,一叠声道:“姐,我和你说着玩,你不会真生气了吧。别介,都这么晚了,外面狼多!”滴溜溜的眼眸中,满是惊惶。 刘伶嘴角抽了抽,一个暴栗敲了上去:“犯什么傻,我这是回家。” 陈圆爬下箱子,挠了挠脑袋,颇有些云里雾里:“你不是说不想回去了?” “我回去查勤,咱可是商量好了,小三不可以带回家,我看他到底带没带回去!” “切,我看是春闺寂寞……” 话音未落,刘伶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妮子知道开过火了,刘伶现在最忌人家说这事儿,她立刻手脚并用,帮刘伶收拾。 到门口时,陈圆还提着箱子,依依不舍:“姐,得空儿多回娘家呀。姐夫如果欺负你,你就到我这儿来,我找大古帮你揍他!” 大古是陈圆的男朋友,五大三粗,是跆拳道高手! 刘伶点头,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大跨步出了小区。 a城的夜晚,灯红酒绿,灯红酒绿。 嫁给渣男〔4〕 a城的夜晚,灯红酒绿。 刘伶下了地铁,转几个弯,走到一条宽阔的马路上。正是春寒料峭,她拖着恁大个箱子,冷得一个哆嗦接一个。夜风往身上一吹,贴着衣缝往里面窜,凉飕飕的。鼻子痒痒的,她不由流下两管清涕。 刘伶有些后悔,这离家里起码还有半里路,早知道听陈圆的话,掏点儿银子打的回去了。 她在口袋里翻了半天,没找到面巾,远远看着前面那片小区,灯火明透,清幽雅致,在夜色中静谧矗立。刘伶心想,没多远了,忍忍也到了,于是拉着箱子摇摇晃晃地走。 没走几步路,她忽听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不知是谁,开车那么猛,从后面射来两束强光。 一辆水红色的小轿车稳稳停在她身边,车窗摇下,露出年轻男子清爽秀雅的笑容:“嫂子,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这么说,刘伶的心倏的提了起来。她天天看报,脑海里忽的就浮现报纸上屡屡发生的惨事命案。 她心想,难怪现在走夜路的防不胜防。 现在的罪犯多精呀,打个照面,不管你长啥样,先叫声嫂子,叙两句旧。今天要是个不懂事的姑娘,指不定就被罪犯勾搭上了。 刘伶自诩精明,当即两手紧紧抓着箱子,不由分说往前冲。 小车就一直跟在后面,不急不缓,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嫂子,昊哥没来接您?” 刘伶一听立马火了。 嘿,了不得,连符昊的大名都被搬了出来。 看来现在罪犯下手之前,功课做得挺足。 她琢磨着,这种情况不搭话最好,一搭话,被罪犯摸到了自家的底,明天报纸头条的惨案主角就该是自己了。 被这么一吓,她一身冷汗,跑起来健步如飞。 人家到底开着四轮的,跟在她后面,也不急着“下手”,就这么和声笑道:“听说嫂子是本城人,大学在a大上的,我妹也是那儿毕业的,叫苏情。她是02届的,比您低两届,嫂子听过这名字没?” 拉箱子的“咕噜咕噜”声,顿了一顿。 刘伶拖着两管清涕,傻乎乎地一愣,手机上不动声色按下的几个数字,又取消了。 年轻男子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继续丢出个炸弹—— “您没见过才好,见着没准儿要惹出啥事儿。昊哥结婚那天,她哭得可惨了,说啥也不愿去观礼。” 刘伶的步子顿了下来,小轿车也慢了下来。 她拉着箱子一步步往前走,安静漆黑的眼眸看似清清冷冷,却有一种隐藏的风暴酝酿其中。 苏情。 这个名字,她一丁点儿也不陌生。 既然符昊和那个女人两情相悦,为啥瞒着掖着不结婚,偏偏扯上她这个无辜路人? 刘伶不爽了。 一想起当日在翡翠谷见到的那一幕,她心里就刺刺地痛。 谁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任哪个女人看见自己老公抱着其他人,都不会好过。 就算当初结婚太仓促,可一纸婚书盖上大红的印章,她和符昊就从互不相干的两个人,被系结上最神圣、最密切的一种关系。 为什么男人可以对婚姻这么儿戏? 刘伶抿唇默然,也不出声,一步步地走着。夜色泼洒着浓墨。这一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个非常可爱的童声,一字一句,瓮声瓮气地响起:“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女的了。哇哈哈哈,大家要多多关照我呀……” 这是动画片《灰太狼与喜羊羊》里懒羊羊的一句台词。 本来心情还悲着,一听这个,刘伶就乐了,谁呀,这么喜感,用这句台词做手机铃声。 她循声望去,年轻男子手忙脚乱地从副驾上找到手机,想也不想就按下接听键。 也不知电话那头谁说了些什么,男子脸上一片冷厉。 那么干净俊秀的男人,皱起眉头的模样,竟透出说不出的杀气。 刘伶原本也没注意。 忽然,她想起这个男人是苏情的哥哥,这杀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吧?想趁着没人,在小巷里把自己给干掉?她心下一个咯噔,料定他不是啥省油的灯,忙抓紧了箱子,不由分说往前走。 啪嗒!啪嗒! 箱子是水货,轮子更秉承了水货的特点,没两下就卡了。这么拉着一走,地动山摇,不知道的还以为地震来了! 她跑得多快啊,可再快能快过车吗? 快到小区的时候,车子追了过来。 “滴滴”两声锐响,男人从车窗中探出脑袋,满脸阳光,灿烂笑道:“嫂子,这是我的名片,手边有些急事,就不送您了。嫂子有事打我电话呀。” 一张镶金的名片不由分说塞到刘伶手中。 刘伶还没反应,车子已经溜出了老远。 刘伶吸吸清涕,伸出两指拈着那张名片,对着薄透的路灯,依稀看见上面笔锋刚劲,写着“苏仲岚”三个字。下面的一行号码,她看也不看,便将卡片塞进了包里。 总而言之,苏家的人,她一点儿也不想见。 这么走了一阵,终于到家了。 还没进门,刘伶鼻端先嗅到一阵极清新的幽香。 这房子装修不过半年,一直没人住过,是符家二老特意为“渣”准备的婚房。没人住的房子,味道特干净,绝不会出现什么幽香、浓香! 刘伶觉着有些古怪,心下泛上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她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人,当下也没细想,取了钥匙开了门,没等进去,只见玄关处放着两双鞋。除了符昊那双,还有一双女式的细跟皮鞋。 刘伶心下一个咯噔,一个箭步冲到自己和符昊的新房。 门开着,某个身围浴袍的年轻女人正拿着干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新房中的浴室,间歇着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刘伶眼睛瞬间就红了,这女人不是苏情又是谁。 她觉得一股子邪火往头顶冒,气势汹汹地环臂瞪着苏情,一言不发。 苏情没想到这么晚,她居然会回来,一时也有些傻眼,平日的伶牙俐齿一下都派不上用场。 两个女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浴室里,传来符昊弥散在浓浓水汽里的磁嗓,低沉得似要拧出潋滟水泽,和声道:“衣柜里有衣服,是我妈提前给买的,刘伶没穿过,你翻出来先穿吧。” 苏情一时惊着了,也是脑筋打结,居然顺势应了一声“好”。 她不应还好,一应了这句,刘伶原本燃烧到头顶的怒火,刷的就爆发了。 刘伶同志一脚踹开浴室大门,透过浴室里白茫茫的水蒸气,无比精准地确定了符昊的位置,眸光如无数把雪亮亮的飞刀,冷冷盯着符昊,勉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寒声说道:“洗好了到书房来,我有事要和你谈。” 顿了顿,她上下瞄了他一眼,继续冷冷讽了一句:“记得穿好衣服!” 相亲〔1〕 在这以前,刘伶真不觉得自己命犯孤煞。算命摊子的话,能信吗?就凭那一个破落小布幡、三两个矮凳、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骗子,忽悠了南来北往忒多中老年妇女,拆散了一对对“八字不合”的小鸳鸯。 如今,“老骗子”终于要发挥一次实力,让自己体会一下什么叫“孤煞”吗? 刘伶拖着两管清涕,两眼发红地站在书架旁,一动不动。 如果说在回来之前,刘伶对婚姻还存着那么一点儿期盼,那么现在,那点儿期盼全部变成了玻璃,不用榔头敲,也碎了一地。 说好了婚房不带小三进来! 说好了外面怎么玩随他符公子的便! 说好了最基本的操守给我把持住了,别太岁头上动土! 一转眼,tmd,符大公子什么都能丢一边。 刘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开水,捧着滚烫的瓷杯,指尖被这热度烫得一阵刺痛,而刺痛过了,就只剩下麻木。 书房是浅米色格调,看上去典雅、明净。桌角放置着一盆文竹,叶片轻柔,姿态文雅潇洒。桌面上,放着几本诗集,淡紫色的书签夹放在中间。 很显然这是苏情的东西。 诗集都带到这儿了,她入住的时间肯定不会短。 刘伶一股子邪火冒上来,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发泄的想法。老姑娘忽然有了种浓烈的危机意识——自己和符昊结婚这才多久啊,居然就没有热血青年的激情了。再这么下去,自己铁定未老先衰……那不更衬得小三粉嫩娇艳? 活着为啥? 呼,出一口气;吸,争一口气。 刘伶怎么着也不是一个咽得下窝囊气的人! 老姑娘目光一下锐利了起来,就着滚烫的水,狠狠吞了一大口。 就在她磨着牙,琢磨着怎么争口气时,“咯吱”一声,推拉门被打开了——符公子穿着酒红色的睡衣,用洁白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 他身材挺秀,此时方才出浴,水珠还凝在细密的睫毛上,似清晨草尖上滚动的露珠,透着清新的气息,说不出的诱人。 一阵年轻男子浴后清冽的气息迎面扑来。 老姑娘揉揉眼。靠,这符昊果然是祸水,这么斗下去,她还不迟早在美色面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今天晚上,你睡客房吧。”眼角余光从刘伶傻乎乎的脸上掠过,符公子语气淡漠,话音轻飘飘的就好像在说“你只是路人甲”一样。 一听这话儿,刘伶火气倏的蹿了起来。 “符昊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刘伶睡客房?空出主卧让老公和小三睡? 啥叫得寸进尺、得陇望蜀?今儿个我不发飙,你还当老娘好欺负! 老姑娘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小宇宙在澎湃、在沸腾,她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气愤到言语不能! 符公子平时就是个话不说二遍的人。这会儿,意思传到,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身就要走。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某个两眼发红的老姑娘身手矫健,“噌”地窜了出来,精准地堵上去路。 相亲〔2〕 符公子平时就是个话不说二遍的人。这会儿,意思传到,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身就要走。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某个两眼发红的老姑娘身手矫健,“噌”地窜了出来,精准地堵上去路。 拳头死死地攥着,刘伶眼中喷火,恶狠狠地瞪着这枚渣,恨声道:“咱俩的事儿还没解决呢!不许走!” 符公子居高临下看着她,拿着擦头发的毛巾,挑了挑眉,从容不迫,淡然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从牙根儿缓慢有力地蹦出那四个字儿,老姑娘刷的一下怒了,指着符昊的鼻尖,气急败坏地哼道:“事情可大发了!” 女人真麻烦。 莫名其妙就喜欢找事儿。 符昊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怎、么、了?!哼,说好了女人不准往家里带的……” 刘伶一腔的怒气,还来不及喷薄而出,却被符公子轻描淡写截过话头,反问回来:“不往这儿带,你告诉我,我应该把她往哪儿带?” 怔了一下,老姑娘愤然道:“宾馆!你难道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神奇的偷情地点叫宾馆?” 符公子一脸厌恶,答得干脆:“我嫌脏。” 刘伶大怒:“人家天天勤换洗,床单比你刚洗过的白衬衫还干净,哪里就脏了?” 符公子气定神闲地道:“精神洁癖。” 一句话,将刘伶堵得恨不得拿个榔头敲开这男人的脑袋。还精神洁癖!一个出轨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有精神洁癖? 深吸了好几口气,老姑娘好歹压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气。 她试图心平气和地和他说道理,“你在二环之内,还有好几处公寓吧,你嫌宾馆脏,自己的地盘总不能也嫌脏吧。” 这句话,似挑起了符公子的情绪。 但见这个向来从容的贵公子眼眸一寒,绷紧了下颚,冷然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妈在那些地方安了监视器,把苏情往那些地方带,不是摆明了给我妈添堵。” “你……”刘伶彻底无语了。 “有什么明天再说吧。苏情最近浅眠,睡醒看不到我在她旁边,会睡不好。”符昊担忧苏情,不想和刘伶在这里扯个没完。 不说这句还好点,一说这句,老姑娘就算顾念着老刘家在街里街坊闲言碎语下的那点儿面子,也忍不了人家欺到自己头上。 “符昊,我忍你好久了,这么喜欢苏情,当初你干吗来招惹我?人家清清白白的闺女,天生下来就是为你牺牲奉献的吗?你当你是谁啊?就你家苏情是人,其他女人都不是东西了?你动动嘴皮哄哄老人家也算是孝子了,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来成全自个儿的孝心,也犯不着毁别人一生!” 一股子热血“轰”的上脑了,刘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愤怒过。 瞎了她的狗眼,看上了这么个渣。 这符昊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自己给不了人家幸福,还去相什么亲,结什么婚?当初和他相亲的倘若不是自己,今儿个也会有另外一个女孩儿被他毁。 杯子狠狠往桌子上一蹲,老姑娘状态全开,小宇宙爆发,三十秒无敌。 “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一句,刘伶吼得那叫一个气壮山河,正气凛然……多亏了书房隔音效果极佳,否则这嗓子一号,大半夜的,整栋楼都亮了! 她一腔热血,满腹愤怒,正准备沸沸扬扬地喷出来! “叮咚、叮咚……” 门铃声一阵阵传来,打断刘伶沸腾的热血。 “打扰一下。”踏着门铃声,苏情推开门,露出一张漂亮到无懈可击的脸蛋。刘伶愤怒地转过头时,但听苏小三和声道:“刘伶姐,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可能有点激动,但是这时候,可以先缓缓吗?” 怎么缓? 这还有什么缓的?离婚!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她才不受这窝囊气了! 刘伶满腔愤恨,还要说话时,就见苏情挑挑柳叶似的淡青眉,丢下枚惊天炸弹:“外面,好像是符阿姨来了。” 相亲〔3〕 符阿姨来了? 符阿姨来了! 符阿姨来了…… 炸弹在刘伶脑门儿上轰轰烈烈地爆开,一瞬间一泼儿冷水上来,再看符公子,他俊秀的脸蛋倏的一白,几乎泛出一股暗青。 符母姓陈,典型的江南女子,脸盘小,身材娇小。六十多岁的人,保养得忒好,跟刘伶站一起,说是姐妹都有人信。符母平常为人和善,性格温顺,可在不待见苏情这个问题上,却绝无周旋余地。 明亮的壁灯将客厅照得通亮,刘伶倒了茶恭恭敬敬递到符母手上:“婆婆,这么晚了,您有事儿直接打个电话就好了,何必走一趟呢?” 这个婆婆,刘伶听说过关于她的好多事儿——当年知青下乡,多苦的日子,面对着阻扰、责怪、奚落、指责,婆婆硬是用柔弱的双肩扛下来。别看婆婆如今这么温柔静默的模样,骨子里的韧劲儿,刘伶也心悦诚服。 虽然婆婆对她真的不错,可她对婆婆,心里怎么着还是有点儿敬畏的成分。 看见刘伶战战兢兢的模样,符母绷紧的脸色明显柔和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坐下来。 见符母态度温和,符昊心里一松:“妈……”他刚要开口,符母手上的茶杯猛的往桌上一顿,声音平静中透着一股子冷硬:“你闭嘴。” 刘伶脑子里绷着根弦儿,屁股坐稳了,那弦绷得那叫一个紧。乍听这一声厉斥,老姑娘心一惊,手一晃,茶水洒了一茶几,手背上立刻被烫得通红一片。 “啊”了一声。 刘伶吓得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动手就开始收拾,嘴里不住说:“对不住,对不住,婆婆您坐着,我立刻收拾。” 虽说这姑娘没啥男人缘,却顺了老太太的眼缘。 被这么一烫,符昊暂且冷眼旁观,老太太先急了起来。 “先别拾掇了,快用凉水冲冲。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说的又不是你,这孩子,害怕个什么劲儿!” 被符母推嚷着,用凉水冲着手。里面水流哗啦,外面没有她刘伶在那儿,符母终于爆发了,她眼角的余光往里面瞟了过去,思忖着儿媳妇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一把将符昊拉到玄关处,压低声音,恨声道:“人呢?” 符昊问:“什么人啊?妈?” 符母瞪过去一眼:“甭和我玩虚的,我说的是苏情!她人在哪里?” 符昊嘴硬:“哪里有苏情?您弄错了。” 符母冷笑一声:“你当你妈耳聋眼花是不是?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明明是苏情接的电话。” 符昊继续嘴硬:“您听错了。” “要是我听错了,我现在就不会来这儿!” 符昊毕竟不敢和老太太倔,眼见瞒不住,软下声音,无奈道:“妈,这是婚房。我哪儿能把苏情往这儿带。” 符母骂道:“那鞋子怎么说?刘伶从来不穿细跟镶钻的皮鞋,这是打哪儿来的?” 一双鞋被扔到了符昊的眼前,他仔细一看,心里就凉了:糟糕,刚才让苏情躲到阳台时,忘记鞋子还晾在玄关处。 “妈,这是……这是……”他心下咯噔一下,面色蒙上一层灰暗。 …… 别看刘伶在里面冲手,一副正正经经的小模样。 其实,这丫从小就是个蔫儿坏的主儿,从来喜欢偷偷摸摸瞅着人家挨批。此时的她,一双耳朵立得比兔子还挺,像个侦查处的小战士一样,分外尽职地执行着“监听”这一使命。 听见符大公子在符母那里吃瘪,她乐得手舞足蹈,早忘了自己刚才被烫得通红刺痛的手背。 如今,谁给她两条红绸,估计她直接就能舞起来。 刘伶心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啊,什么叫善恶终有报啊! 符公子啊符公子,你也有今天! 婆婆,请您自由地操起皮鞭,抽死这个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渣! 用力抽,狠狠抽! 别手软,别心软,千万甭给我面子! 老姑娘一边冲着烫伤的手背,一开心,直接把冲凉的手当成符昊,用力搓了过去。紧接着,一阵撕裂疼痛从手背一直颤到了心尖,“啊……”她捧着受伤的手,眼泪汪汪地吹着。 还不等她哀号,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符昊焦急的呼喊—— “妈,您怎么了?” 年轻男子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和说不出的焦灼。 符公子向来是个清冷淡定的主儿,凡事儿没见过他说话大声。就连老姑娘为了小三、为了离婚的事儿扯着嗓子吼,他照样慢条斯理,从容淡漠。 刚才一老一少在外面说话还压着声儿,符母以为刘伶不知道符昊找小三的事儿,所以一直藏着掖着,关于苏情的任何话题,从来不敢在刘伶面前说。 可就这一瞬间,符昊居然这么一声低吼。 发生什么事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莫名浮上心头,刘伶甩开胳膊,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就冲了出来。 婆婆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那双女式细跟皮鞋,惨白着脸,艰难地呼吸着。看见刘伶来了,她手指都颤抖起来了,想收回来,手臂却动弹不得。 “刘伶,快去主卧左手数第二个抽屉拿药过来!”符昊扶着符母,来不及多说,厉声大吼。 这种情况,老姑娘完全吓傻了。她愣了一下,慌忙冲到主卧,一急之下,推拉门又打不开。她拿着钥匙开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怎么办?房门不过三两块木板,老姑娘来不及多想,咬了咬牙,往前一冲,只听着“轰”的一声巨响,木屑飞扬,推拉门居然被她生生撞开了。 玄关处,符大公子瞠目结舌看着她风风火火冲了进去,拿了药,倒了水,又风风火火冲了回来给符母喂了药…… “孽子,孽子!” 指着那双鞋,符母气若游丝。 “婆婆,那双鞋,那双鞋怎么了?那是我才买的细跟皮鞋,还没穿两天,您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买这种细跟皮鞋了!” 刘伶急得都快哭了,拿着鞋子,打开门就要丢出去。 符母握着她的手,阻了她的动作,好半天,呼吸渐渐顺了。 这不是苏情的鞋——儿子没有把苏情往家里带——儿子没有骗自己—— 都这模样了,老太太心里第一反应不是别个,反而是这个。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释然,因为刚缓过气来,她面色也显出了不自然的潮红,声音带着喘息,再确定了一遍,问刘伶道:“那鞋子,真的是你的?” 符昊心里一紧,柔白的灯光下,眼神都冷了下来—— 刘伶倘若敢胡说一个字…… 就见一俊秀斯文的年轻男人,背脊挺得流利如钢笔线条勾勒而出,柔腻的肌肤被衬得越发白净,只是他攥紧的手指泛白的骨节,透露出他阴戾的情绪。 别看这位主儿平日斯斯文文,他骨子里却绝对带着一股阴狠的戾气,不犯到他头上倒也罢了。一旦惹上了,绝不是好玩儿的事儿。 符昊原本绷紧了神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没想到,刘伶居然握着老太太的手,抹着眼泪,点点头。 点头? 他没看错吧? 她居然说苏情的那双鞋子是她的?! 符昊惊讶地看着一脸悲催的老姑娘。 刚才,被撞开的门板上,有尖锐的木渣。 刘伶白色立领的毛衣被划破了个口子,说话的时候,拧着眉,一直在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揉揉撞门的那条手臂——应该是撞伤了。 她扶着符母,轻言细语,和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在此期间,刘伶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神色,不管老太太问什么事儿,她一律和颜悦色地应下,半句也不提苏情的事儿来刺激老人家。 这不是省油的灯啊,怎么…… 最后,刘伶伺候着老太太到沙发上坐好,捶背捏肩,帮她顺气,就这么折腾到了下半夜,老太太终于撑不住了。 两人原想留老太太住下,可老太太只说睡不惯外面的床,坚持回去。他们只好大半夜的又把老太太送了下去。 昏暗的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等在下面,看见一行人走出来,车门一开,一名面容清秀的司机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服侍着老太太上车坐好。老太太和刘伶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这才挥了挥手,潇洒离开。 黑色的小轿车绝尘而去,眨眼的工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风忒凉,刘伶原本就感冒了,手又被烫了一下,折腾到下半夜,她脑袋昏昏沉沉地晕着。 见一切解决了,符昊转身上楼,流利的背影清冷绝情,无半点留恋。 刘伶晕晕乎乎的,眼前只觉什么都模糊着,一个喷嚏,清涕又淌了下来。 那天晚上,刘伶自个儿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问题的。 明明是要和符公子摊牌,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可发展到最后,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而且,她是怎么上的床,她丁点儿印象都没有。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在主卧里,床头柜边放了药和保温杯。 取来药,就着保温杯的温水服下,刘伶晃晃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沐浴更衣。 相亲〔4〕 今儿个是周末。 自从知道苏小三的问题,她每逢周末赶三趟相亲宴。符公子口气太大,什么叫“如果能找到比他好的,他就同意离婚”? 刘伶还真不信这世上就一个符昊! 前面n次的失败,不代表下一个也是个赝品。 怀抱着美好的期望,老姑娘化了个淡妆,挑了一件浅米色呢子大衣,里面穿上纯白色毛衣。这件毛衣的右肩上,搭着纯白色的皮草,看起来高雅贵气。一件毛衣近两千大洋,买的时候,刘伶狠狠心痛了一把。 除了相亲,她一般舍不得穿。 刘伶出门左转,好容易等到个人少点儿的公交,晃悠晃悠地上车,直奔碧晶咖啡馆而去。 碧晶的环境一如既往,依然是优雅清静。 老姑娘站在门外,借着翻阅菜价单的空儿,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往目标处瞅去—— 目标,2层39座。 相亲这么多年,大多在碧晶解决,她不用看都知道39座在哪儿。 从前相亲,她恨不得把七姑八姨全部拉上作陪。 如今,小流子变老流子,这位主儿脸皮足可媲美铜墙铁壁——还要啥作陪! 这种时候,老姑娘一个人来,有以下几个步骤——先探虚实——对方若是顺眼,再全副武装,上战场——倘若对方不顺眼,趁早……溜! 落地窗前,一个身材挺拔,很有气质的年轻男人坐在约好的位置上。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更衬得他眼眸儿宛如闪闪发光的黑珍珠,他鼻梁高挺,侧面俊秀到不可思议。 相亲那么久,除了符昊,刘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绝品。 经符昊那么一次,“绝品等于渣”这个认识在刘伶的观念里已经是根深蒂固。 符昊那种渣,一次也够了。 老姑娘把菜价单推一边,拧着小包包,扭头就想走。 没走两步,符昊那句离婚条件又浮上脑海—— “凭你的姿色,能嫁出去就算不错了。只要咱们不离婚,这个圈子,你也许还有一星儿机会找个不错的。如果能找到比我好的,我同意离婚。找不到,就乖乖做我符家的媳妇,符家不会亏待你的。” 找个比符昊条件好的,不容易。不说别的,相貌就不过关……今儿个相亲对象不管咋样,人至少相貌满分,气质还有附加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了这个村,往后都不知还有没有店。 刘伶出门的步子慢了一步,心里咕噜咕噜直冒着酸水,她可从不对恶势力折腰,绝对不会像一个渣低头的!想了想,又从小包里扯出一块黑布,胡乱扎在手臂上……一直到坐在相亲对象的对面,老姑娘心里还一直别扭着。 呼,吸;呼,吸…… 根据“娇、嗲、娘”三个指导思想,为了梅开二度,寻找命中注定的第二春,刘伶嘴角翘起温柔的笑意,刻意把声音往娇里靠拢,往嗲里去腻着—— “你好,我是刘伶。” 她原本的声音,极是清爽。 这么捏着嗓子说出的开场白,听在别人耳朵里也许很酥、很媚—— 可声音一出来,她自己差点没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有没有搞错,怎么感觉那么像苏情在说话啊? 刘伶从没注意过自己捏着嗓子发出声音的效果,如今这么一听,她有些发蒙。 对方闻音,眼底掠过一抹亮色,显然很吃“嗲”这么一套,他站了起来,微笑着伸出手,简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冯栗。” 赶鸭子上架,她只有硬着头皮,温柔地笑着,优雅地坐下来。 看见刘伶手臂上那一道黑布,男人的眼底掠过一道精光,却没有多说什么。 就这样,两人不咸不淡地聊开了。 在谈话的过程中,刘伶同志异常谨慎—— 声音,降八度;一切不合时宜的表情,全部收起来;谈吐,尽量往知性上面靠,讲究一个朦胧美。 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她已经发现这根嫩草生得极好。如今,近距离地观察,越发发现嫩草同志唇红齿白,看起来极其顺眼。 而且,此嫩草不仅颜好,气质谈吐也非常好。 经一番交流,除了嫩草今年才28岁,比自己小一岁,老姑娘对嫩草极其中意。 同样的,刘伶在“娇、嗲、娘”这三个指导思想下,行为举止没有半分出格处。 另外,最让嫩草敬佩的是刘伶在最“爱”的丈夫“死”后,为了完成丈夫“怕自己孤独终老”的“遗愿”,强忍着内心的“悲恸”,来参加相亲…… 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让嫩草心下撼动。 第一面相亲,就这样在“郎有情、妾有意”的美好氛围中,无比顺利地进行到最后,接近尾声…… 嫩草满意,老牛满足。 临别之时,嫩草要送刘伶回去,刘伶得意于自己装嗲的功底十分扎实之余,其实挺乐意被嫩草送的—— 想想看,符昊不是说自己条件太差,想嫁人很成问题吗? 条件再差,她刘伶也是有人要的! 改变一下方针策略,老牛也是有第二春的! 刘伶同志得意扬扬,刚准备和嫩草客气客气,说一些诸如“不好意思”,“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太辛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 忽然,她的目光透过嫩草俊俏的脸蛋,瞄到了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楼阶外,两个气质非常好的贵妇优雅地从旋转的阶梯上款步而来。 相亲〔5〕 碧晶,真人演奏的钢琴曲是《莱茵河波影》。 弹奏者的功力极高,指尖错落中,令人仿佛看见了莱茵河畔的波影流光,伴随着清越的风铃声,虫鸣流水,尽然入耳,说不出的闲情自在。 两名贵妇就在音乐优雅的节奏中,上了二层。 刘伶当时就是一愣。 周遭一切的声音,宛如落潮之声,刷刷褪去。这一瞬,她整个脑袋呈空白状态—— 老太太怎么来了? 还刚巧在这个点儿,到了这里? 自己该怎么办? 她强自镇定地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靠窗的位置阳光极好,没了窗帘的遮掩,天光从明净的玻璃外透入,照在她手中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一道炫目的亮点儿,跳跃在她的指尖。 刘伶心中暗道:也许老太太只是来喝个茶,老人家眼神儿不好,没准儿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在这儿呢。 她胡乱想着,心不在焉,完全忘了自己这还在相亲。 嫩草在那儿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 那颗心,沉沉浮浮,沉若千斤,直直坠了下去;浮如蒸云,飘飘忽忽中,一切都朦胧得很。万一被婆婆发现,这事儿如何收尾才好?就在刘伶同志一颗心满满当当的不知所措时,最怕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伶子,你也在这儿啊。”和蔼可亲的女嗓惊喜地响起。 刘伶抬头,只觉笑容都要僵了。 “婆婆。”她小声地喊了一声。 老太太见着刘伶,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牵着她的手就和旁边那位身材高挑的贵妇介绍道:“阿华,这是我儿媳,刘伶。” “华阿姨好。” 刚才那一场虚汗过去,老姑娘脑瓜儿立刻活络了起来。 刘伶平素小聪明,灵光一闪,忙站起来,乖巧地喊过人,让了座位给两位长辈,自己坐到一边,拍着嫩草的肩道:“这是我堂弟,冯栗。栗子,还不叫人。” 嫩草抿了抿嘴角,似乎在笑,眼底闪过一道莫名的光。 刘伶也不管他,客气客气,将两位长辈请入座。 “婆婆,华阿姨别见笑,栗子他脸皮儿薄,害羞,不敢喊人。” 符母不以为忤,笑呵呵打量了嫩草几眼,道:“都是自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说着,又回头拉身边的贵妇坐下,“阿华,反正是歇一会儿,在哪儿歇着不都一样,不如就在这儿歇着吧。” 见俩妇人坐下,刘伶犹豫了一下,坐到嫩草旁边。 沙发的位置不大,偏偏冯栗占了大部分位置,刘伶只好委屈地挤在他身边——小小的空间中,两人靠得极近,更衬得嫩草身形挺拔,刘伶娇小。 冯栗吸了口气,鼻端尽是女子身上干尽的肥皂味道,温软怡人。他平素最厌恶女子近身,不是浓香腻人,便是大同小异的那几种品牌香水味儿。 刘伶身上没有那些恼人的味道,干净而温暖。 冯栗原是冷眼看她,可那样的温暖,不知挑动了他心中的哪一根弦儿……刚要出口的拒绝,不动声色关在齿间。 对刘伶而言,她现在也很悲哀。 和人家冯栗第一天认识,就这么伪装失败。失败了不说,这会儿还拉着人家跟自己一起下水……老姑娘也知道自己把相亲对象变成远房表弟挺过分的,可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啊? 她把冯栗往边上拉了拉,干笑两声,趁着两位长辈没注意,压低了声,道:“救场如救火,回头再给你赔不是了,拜托一定帮帮忙啊!” 嫩草没说话,唇角含笑,乌亮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不说话,这自然是最好。 万一一说话,那才叫破功呢。 老姑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笑容满面地叫了壶铁观音,几碟茶点,四人就这么坐定,歇了下来。 华阿姨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五官精致,气质颇好。那双眸子,似含着水,嘴角就算不笑,也仿佛带着笑意。 刘伶分明第一次见她,却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华阿姨轻啜了一口香茗,慢条斯理,软语笑道:“奉之,还是你好福气,儿媳这么孝顺,也不知我家那个不孝子,什么时候才肯结婚。” 华阿姨单名一个昭字,奉之是符母的名字。 俩人是大学的同学,自毕业后分开也有三十年了,这还是最近一段时间,华昭跟着儿子来到a城,这才再次邂逅了符母。两个老同学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没事儿就聚在一起叙旧。 这会儿,又扯到华昭家的儿子到现在不结婚的事儿上。 符母只顾着安慰,也说自家的儿子还不是等到而立之年才刚刚结的婚。到底儿子解决了她这桩心头大事儿,符母陈奉之说起来,眼角都带着笑意。 两位老人家谈着,竟完全把刘伶和嫩草抛之脑后。 刘伶乐得如此,埋头只顾吃茶点。 最好两位长辈一直叙旧,不要聊到自己身上,逃过这劫,改明儿她一定记得烧香拜佛! 墨菲定律曰:“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这不,谈着谈着,也不知道俩长辈是怎么扯的,竟然扯到了嫩草的身上,符母笑眯眯道:“伶子啊,你这位远房表弟,我原来倒是没见过。这孩子模样生得真俊,这气度儿也好,就是脸皮薄了点儿。” 听符母夸嫩草,华阿姨竟也笑了,目光清润而柔和。 刘伶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什么模样俊俏! 什么气度好! 什么远房表弟哦! 她心里暗暗叫苦,这么下去,可是越扯越离谱了。老姑娘没辙了,牙一咬,心一横,胡诌道:“他刚到a城不久,婆婆没见过也是正常。” “哦,那这孩子原来在哪儿来着?” “他……” “陈阿姨您好,我原来在休斯顿……” 眼见着嫩草要开口,刘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只当嫩草要爆什么惊人之言,来不及多想,一肘子狠狠撞到嫩草的腰间。 “唔。” 一声轻轻的闷哼,嫩草抿紧了薄唇。 打错人了。刘伶额角划下三条黑线,她忙站起来,伸手用叉子拨了几块蜜饯到碟子里,借此掩饰自己尴尬的举动。 冯栗静默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不愧是美人,倘若是别人这个神色,恐怕多少会有那么一股子讽刺的意味。可他的目光却不同,清润润的眼底宛如浸在清透的泉水里,眸光潋滟,又似沉沉冬日中透过乌云的一抹阳光,让人见过心下不由一暖。 “对不住了,改日请罪。”刘伶趁对面俩人没注意,小声说着,算是道歉。 冯栗闲适地啜了口香茗,淡然一笑。 这一笑,月破云出,又是另一种风情。 这男人,一副皮相和符昊比起来可是不相上下。 刘伶心下一震,只觉在这笑容之下,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不过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多想,警觉之心又被压了下去。 符母笑眯眯道:“这孩子,呵呵,瞧着一表人才的模样,有女朋友没?” “这不,还在相亲……” 嫩草的话落下,刘伶刚刚放在肚里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她叉了蜜饯,塞到嫩草的口中,忙道:“婆婆,您不用管他的。我们单位有不少刚毕业的小姑娘,不愁栗子娶不到老婆。” 散发着甜香的蜜饯,被浸足了糖渍,色泽鲜艳,略带透明感。 叉上的蜜饯就停在冯栗的嘴边,嫩草抿了抿唇,张口咬下了那枚蜜饯,果然越发安静下来。 华阿姨看着这一幕,放下手中茶杯看着刘伶,眼中的笑意居然温暖了几分,轻道:“可是小刘啊,你这表弟如果不喜欢刚毕业的小丫头,那可怎么办?” “总不可能喜欢老姑娘吧。” 刘伶耸耸肩,有些不以为然。 这年头,有年轻的,谁挑老姑娘啊。 嫩草条件不差,撞上自己这个,算他倒霉……他帮了自己这么一次,也算是积累人品,没准儿下次遇见的就是个年轻粉嫩的小姑娘。 华阿姨笑吟吟地问:“伶子今年多大了?” 老姑娘忙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满不在意地回答道:“我?都二十九了。” 华阿姨挑挑眉,继续热络地问:“哦,这也不算是老姑娘吧。” 不知道为什么,华阿姨自开了话匣子,一反刚才笑而不语的作风。别看她气质好、人又文秀,就以为她是个安静的主儿。这位主儿在大学时代,一张利嘴,辩论赛从来没落过下风。这会儿,她说起话来依然倍儿有水平,逗得符老太太和刘伶乐不可支。 刘伶傻乎乎的,想着只要不问嫩草的事儿就好,根本没发现自个儿的底细被打探得底朝天。 反倒是嫩草,好整以暇地听三个女人在那儿说话,安静地含着蜜饯,好看的侧面唯见得乌眉灵目,俊脸柔肤,时不时地抬眼,目光掠过华昭,那清润润的目光,也分不清是喜是嗔。 刘伶回一次头,看他含着蜜饯;回两次头,看他还是含着那块蜜饯;回三次头,终于忍不住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胳膊,提醒道:“那是嚼着吃的,又不是糖,你含着做什么。” 嫩草“嗯”了一声,果然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华阿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放下茶盏,她转头看着符母,笑眯眯道:“奉之,刚才我们在金嘉看到的那款风衣挺漂亮的,我想了半天,还是买下来吧。你陪我走走?” 刚才听她说话,只觉这华阿姨声音甚稳,如今听来,却有些欢喜的模样。 无论老少,大部分女人喜欢漂亮衣服的天性总是一样,这华阿姨敢情是琢磨了半天,终于为要买下心仪的衣服而开心。 刘伶家的衣柜里,衣服向来是分季节买足了,便不愿再费一分的心。 一听俩长辈又要去逛商场,老姑娘恹恹的心情一扫而空,她精神一振,连忙道:“婆婆,您刚才不是说和华阿姨几十年没见了,她才到a城,对这儿一定不熟,您陪阿姨到处转转吧,不用管我们……” “就是。”华阿姨应和道。 符母原准备再歇歇,却拗不过华昭“思衣心切”,笑呵呵的,只得随她了。 她俩来得快,走得也快。 …… 相亲〔6〕 茶香飘溢而出,蒸出白煞煞的雾气。 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老姑娘憋了那么久的气,终于长长舒了出来。 “还好,没出岔子。”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晃晃悠悠地坐回到对面,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 沉默,一连许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平静好听的嗓音传入耳中:“你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嫩草纤白的指尖在杯上轻轻点着,嘴角挑起一抹清淡的笑意,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刘伶,眸中似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刷的一下,刘伶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糟糕,只顾着婆婆那一茬的事儿,忘记这里还有另外一位祖宗。 刚才自己可算把他利用足了。 什么栗子哟! 第一次见面的,她哪儿知道他昵称是啥,胡诌一个应付婆婆。 挤在他旁边坐着、说他是自己远房表弟、一肘子狠狠撞过他……细数过来,她丢脸丢大发了。 老姑娘额上的汗又渗出来了,脸腾地一下红了。 “好像装得不好,曝光了……”她尴尬道。 “嗯。”嫩草淡淡应了一声。 咦?就这样?这冯栗是不是言语无能啊,自己都这样欺他了,他咋就不骂自己? 老姑娘一愣,悄悄抬头,有些琢磨不透嫩草的意思。 这表情……是生气了,是很生气呢,还是特别生气呢? 她踌躇了下,知道总之是自己的不对,于是自暴自弃道:“如你所见,我性格不温柔,声音也不嗲,性格上缺点似乎还挺多的,怎么样都不是男人心仪的温柔女子……相亲撒谎,真是件挫事儿。我俩这事儿,就这么吹了吧,真对不住你了……” 嫩草抬头,清凌凌的眸似含着一泓清泉,不说话,目光只静静地掠过刘伶胳膊上的某处。 刘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臂望去。有那么三秒钟,老姑娘整个人都木了。脑袋里仿佛点燃了无数的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得她神魂出窍,险些昏死过去。 这,这,这…… 这黑布到底是咋回事儿? 她,她,她…… 她慌乱之中,为什么会连这个都忽略了,忘记扯下来? 雪白的毛衣上,右臂的那块黑布,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却绝对是异常扎眼、异常鲜明! 这可不就是自己相亲时糊弄嫩草,说自己年轻守寡的有力证据! 一把将手臂上别的那块黑布扯了下来,刘伶嘴角抽搐了几下,差点没哭了。 在符昊面前诅咒诅咒渣人也就罢了,效果还好。可以起到给他添堵、刺激他快点离婚、让自己早日脱离苦海等一系列作用。 可是,被婆婆撞见自己相亲、诅咒她儿子……这不是摆明了要气死婆婆嘛! 刘伶虽然脾气暴,有时候还有点儿胡闹,但总而言之,心眼儿直,心肠好。人对其有一分好,她必还人十分好。 所谓滴水恩,涌泉报。 说到这儿,不得不说符母——陈奉之是一个手腕极强,极精明的主儿。 刘伶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人品,不打听清楚了,陈奉之敢把家门大开,迎进这么个媳妇儿吗? 老太太早知道儿子那点儿破事儿,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可不好看。 为这,陈奉之当真下足了力气。刘伶的母亲有糖尿病,她时不时弄点儿国内买不到的好药送过去。刘伶的侄子要上初中了,本市最好的中学要进去不容易,她打通了关系弄到了一张入学通知书。刘伶的表妹那个专业不好找工作,她立刻找人办妥了事儿…… 好钢用在刀刃上。 这一点一滴的小事,虽然看上去不大不小,但人家老太太有心,把老刘家那点儿糟心事儿打点得利利索索,老刘家哪个不说老太太的好? 陈奉之是这么琢磨着,改日倘若刘伶真发现了符昊的问题,也不好说离就离。 嘿,还真让她给琢磨透了,刘伶这不就是不敢让老太太知道自己出来相亲,才有了方才那幕荒唐剧。 荒唐剧是演完了,符老太太有没有瞅见自己胳膊上这块扎眼玩意儿……说实话,刘伶是真不知道。 她现在低头瞅着那抹黑,脸色惨白,牙关咬死,想死的心都有了。 …… “冯栗,我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骗了你,又利用你帮我骗婆婆,这是我不对。可纵我有千般错,这么大的事儿,你看见了怎么不提醒我一声?你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我老公虽然是个渣,死一千次都不解我恨,可我婆婆是个好人!” 老姑娘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她向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儿,婚姻不顺的事儿,哪儿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和人说的? 可她急成这样,什么也顾不了,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越发的脸红脖子粗。 “刘小姐……” 嫩草要说话,可是话音一下被截了下来,刘伶神挡杀神,佛挡灭佛,双手撑在桌上,眼睛都发红了。 “你心里不舒服,我是知道的。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敢保证自己什么时候不会有不得不瞒着老人家的事儿?倘若别人把你那点儿挫事儿在你家老太太面前抖出来,来气你家老太太,你会怎么样……”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嫩草,眉眼间尽是忿色。 “刘小姐……” “我就说长得好看的都是渣,皮相越好的心里越阴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在刘伶气急攻心,语不饶人的时候,嫩草忽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 老姑娘气急败坏,张口就咬。 那牙口锋利的,嫩草连忙松手,可纵然如此,年轻男子纤白的指尖也现出了整齐的齿痕。 让人意外的是,他不气也不恼,眼底含着清润柔软的潋滟水波。 在冯栗静默的目光下,刘伶终于回过神儿了,脸蛋腾地一下又红了。刘伶你这呆子,被鬼迷了眼啊!人家有什么责任帮你圆谎?刚才没直接揭穿你,就算你运气了,还想人处处帮你?凭什么啊?做梦都没这么美的事儿! 刘伶颓然地坐回了原位,刚才的斗志烟消云散,小声地道了歉,然后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按她的想法,自己这次出丑出大发了,嫩草既然看到了她的真实面目,还是趁早走吧! 当年天桥下的“老骗子”果然念力强大,她真体会到了孤煞的味道…… 不仅孤煞,还倒霉煞呢! 可是,嫩草不仅没走,还挺直了腰,气定神闲倒了杯柠檬水,递给刘伶,和声道:“坦白说,我对刘小姐很有兴趣。” 他脸蛋雪白,眼眸清亮,坦言说,这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刘伶现在没有观赏男色的心情,推开柠檬水,额上的冷汗凉飕飕的,只道:“别开玩笑了。”她都快郁闷死了,哪有空管嫩草打什么主意。这个时候,摆明了是自己理亏,如果换成符昊,没把柠檬水泼过来都算好了。 “如果我说,我没有开玩笑呢?” 冯栗心胸坦然,秀目闪闪,微笑地看着刘伶,当真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这桃花来得太乱了,她压根儿没任何想法。 婆婆会怎么想,会不会被气得生病……她根本不敢想。 说起来这事儿曝光,也怨不得别人,也许婆婆没看见这糟心的玩意呢! 老姑娘自欺欺人地想。 嫩草见她面色一会儿悲,一会儿闷,死气沉沉的模样,和声笑道:“你果然挺冲动的。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他越笑,刘伶方才压下的火气越是沸腾。 眼见着,一股子邪火又要往上冲了…… 嫩草点了点她手臂处,温言道:“仔细看看,那玩意是自个儿沾上的。那位阿姨来的时候,我见你那么急,顺手就帮你扯下来了……不然,你以为老人家的性子,看见你戴这玩意儿,还会不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顿了顿,他继续笑道:“何况了,就算你戴了这个被那位阿姨知道,她也不知你为谁戴的,又哪儿会被气着。好端端生着这脑瓜儿,莫非是糊涂了?” 指尖轻轻弹在刘伶的脑门上,说不出的亲昵暧昧。 被这么一解释清楚,刘伶傻了。 她稀里糊涂,那天不知是怎么回去的! 天上不仅掉馅饼,还掉了个金龟婿下来。 这世上,有这么好运的事儿吗? 营长〔1〕 那天的相亲,刘伶其实完全没当回事儿。 自己在最狼狈的时候,让相亲对象看见自己最糗的一面。刘伶用头发丝儿想想都知道自己被看上的几率,简直比符大公子和苏小三分手的几率还小。 昨儿晚上,她睡得极浅,还总做噩梦。所以早上起来得也特别晚,一摸闹铃,这遭天杀的东西走到了9点30,怎么定了时的连声屁也不放? 老姑娘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一下子就躁了。 她眼睛大睁,随手一挥,闹铃“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那玩忽职守的东西被摔了这么一回,叫得忒欢。 刘伶本来就够躁了,听到这儿,一个头有两个大,她一脚踢开闹铃,胡乱套上衣服,也不知钻到哪块儿,匆匆忙忙地刷牙洗脸。 牙刷到一半,浴室门忽然开了。 从明亮的镜中,倒影出年轻男人裹着浴巾的精瘦身躯…… 白煞煞的水汽中,男人的五官显得越发好看,既灵秀又漂亮。 只是这张脸,让刘伶叼着的牙刷差点掉下来,“变态啊!”紧接着,她手里抓着那个米色的瓷杯狠狠往镜子里的男人砸了过去。 “哐当!” 一声脆响中,男人的脸霎时间变成了无数个,一个个都阴沉着脸,冷冷盯着某个女人的后脑勺。 “一大早发什么神经?” 符大公子只是习惯出门前冲个澡,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刚冲完澡,会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在外面刷牙……她刷牙也就罢了,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犯得着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像见鬼似的尖叫,甚至把镜子都砸了吗? “你,你……你怎么活过来了?” 牙刷掉了下来,老姑娘满嘴的泡沫,稀里糊涂蹦出这么一句。 这位主儿傻乎乎的,昨儿个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符大公子挂了,还化作厉鬼找她索命……所以一大清早迷迷糊糊见着正主儿,牙关没守住。 她话音一落下来,猛地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低头漱口。 符昊脸色方才是阴的,这会儿黑了。 “挺失望的吧。”他牙关中阴恻恻地蹦出五个字,墨亮的眸子森冷地盯着她。 说起来,甭瞅着刘伶平日咋咋呼呼,最怕理亏的时候。理一亏,她啥话儿也说不出了。 被这声音一激,老姑娘颈后的寒毛竖了起来,胡乱擦了把脸说:“那个,上班迟到了,不说了……” 她心虚地小声道了句,脚底抹油就想偷溜。 “刘伶!” 这两字儿叫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声音落下,室内的温度生生降到零度以下,符大公子面色阴沉地盯着她。 老姑娘灵活地突破他的围堵,道:“别喊了,小心浴巾,你露点了!” 趁着符公子低头检查“春光”的时候,她溜得比兔子还快,拎上皮包,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冲。 身后,传来符大公子不悦的嗓音:“今天晚上下班以后,我在北苑路的春秋茶社等你。”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等着吧,鬼才去呢! 刘伶是半点儿也不想和符大公子扯上丁点儿关系。 什么北苑路,什么春秋茶社? 符大公子真是个拗人,为了打击她的自尊心,从来不遗余力地把她往自己的圈子里引,然后用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们,提醒着刘伶和这些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存在。简而言之,就算是山无棱、天地合,这些少爷们也不会喜欢上刘伶这样的主儿。 她刘伶脑壳又不是进水了,怎么会跑去自取其辱! 等刘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10点17分了。 她刚打开电脑,同事甲捧着茶杯一脸坏笑地蹭了过来:“伶子,怎么这时候才来?年轻人,虽然是新婚燕尔,也不要纵欲过度啊。” “瞧你红光满面的样子,你老公一定很猛吧。” “没想到你老公不仅生得俏,精力也这么旺盛,伶子啊,你赚大了!” “……” 策划部大多都是年轻人,思维跳跃,天马行空,说起话来向来没什么禁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刘伶听了几句,脸就黑了,“我看起来像纵欲过度的模样吗?” 小a泡了杯碧螺春,递到她手边,嘿嘿笑道:“刘姐,别害羞啊。说说你老公的事儿吧……你可真是深藏不漏,不动声色就闪婚了,大伙儿都琢磨着呢,能拿下咱们策划部一杆铁笔的人,到底是何等英雄啊!吃得消您那脾气的,弟兄们真是佩服佩服。” “那么佩服他,把他送给你得了。”刘伶打了个哈欠,一边点开电脑里的文件,没好气道。 “那可是咱们刘姐的男人,小的们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小a做出怕怕的模样,一下子逗乐了周围所有的人,“我靠,你个大老爷们,居然来和伶子抢男人,就算给你吃,看噎不死你!” 策划部这个季节不是很忙,他们愿意闹,刘伶也随他们闹去了。 正笑闹间,隔壁写字间有人探出脑袋,大声喊道:“刘姐,你的电话。” 刘伶接了分机,“你好,我是刘伶。” “刘小姐,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电话那边,传来一把磁性好听的声线,居然是嫩草。 “冯栗?” “是我。”男子优雅的嗓音,在电话中越发的性感迷人,不紧不慢,宛如浸了氤氲水汽,让人心弦为之战栗。 刘伶的眉毛拧了起来,没想明白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刘小姐?” 见她许久没音儿,嫩草又唤了一声,可是,很快,嫩草就听见“嘟嘟嘟嘟”的回音…… 刘伶这厮,居然把电话挂了。 “刘姐,听那声音,是姐夫来的电话?” “哈哈,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你这才刚来上班,姐夫就来查岗了,啧!” “还忽悠弟兄们说姐夫不好,请客,请客!” 策划部婚姻美满要请客,这可是一贯传统,大伙儿直说刘伶小气,不愿意请客。 “喂,你们闹一闹可以了啊!” “请客!请客!请客!请客……” 谁理她哦,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把房顶给掀了。 这些槽子闹起来,鸡飞狗跳,可真是没完。 刘伶被他们吵着,精神越发委靡起来,钢笔狠狠戳着记事本,她心中无比怨念:都是冯栗干的好事!这个家伙,捉弄她很好玩吗?打这通电话什么意思啊! 营长〔2〕 a城某军区营部 拉开窗帘,灿亮的阳光顿时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子,喧嚣着挤满了房间,目之所及,漆黑的暗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仓皇退散。 “一、一、一二一……” 窗外,操场上传来整齐有力的口号声,声音喊久了,就略带沙哑感,然而从丹田爆破而出的音量,却让人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放眼处,一片绿,或绕操场长跑,或在演练。 这厢,一个身形挺拔、面容俊俏的年轻军官看着操场,一言不发。他是冯栗——a城某军区22师14团3营营长。 “咚咚。” 敲门声传来,他转过身道:“请进。” 从门外步入个皮肤黝黑的小战士,刷的一下,先敬了个礼,简洁道:“报告营长,有一位姓华的女同志在大门口儿,说是要找您。” “华?” 那军官好看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似了然,又有些无奈,道:“请她进来。” “是。” 确定了联系人,小战士一溜儿小跑着出去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个身材高挑、气质不俗的中年妇女在小战士的指引中,到了营长办公室。 到了地头儿,她微笑着和黑皮肤的小战士道了谢,然后在年轻军官的目光下,从容地在沙发上坐定,“请给我一杯绿茶,谢谢。” 小战士麻利地泡了茶,在那军官的眼神示意下,机灵地出去了,顺便细心地关上了门,心中暗暗琢磨营长和这女的到底有啥关系。 不怪小战士好奇,平常不管是谁来找营长,营长向来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 那气度、那风范、那涵养,整个军区的战士们谁不佩服咱们营长啊。可如今不过是一个姓华的女同志来了,营长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小战士揣着满腹疑惑,出了门。 门一关,那年轻军官的眉头越发拧了起来。 他在桌前踱了两步,抿了抿嫣润的薄唇,静默地看这位“姓华的女同志”慢条斯理啜了一口香茗,淡淡掠去一眼,“妈,您来这儿,就为了喝一口绿茶?” 他眉眼修长,脸蛋儿雪白,但看面相,与贵妇确有七分相似。 看来是长得随母。 女子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漂亮的眼睛直直看向年轻军官,“我来你这儿还能是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军官沉默了下:“又是为了小顾?” 女子眼睛一瞪,一股子血气猛地往头上冲,眼都红了,“我就知道你和那个顾楚雄没那么简单。小顾?小顾!哼。他顾楚雄是你什么人啊?叫得多亲。” 需要提一下,顾楚雄是个男人,一个生得格外妖孽的男人,他是冯栗当年上军校时认识的。 部队*圈里的这些少爷们,绝不是什么善茬儿。 如果说,冯栗是阴坏的主儿,表面看来沉默而文秀,那一肚子坏水放在肚子里不动声色,那么顾楚雄绝对如开得灿烂到极致的蔷薇,张扬热烈,便是造孽的事儿,他也能明明白白地放在台面上玩儿。 当年冯栗和顾楚雄在军校里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明争暗斗到毕业。 所有人都当这俩没啥关系—— 谁能想到,居然被华昭亲眼撞见儿子压在小顾的身上…… 华昭当时就气坏了,对方是顾老的儿子,她能说什么,圈子就这么大点儿,暗里的龌龊事儿摆不上台面。 她一个为人母的,见到这样,能怎么样。 从此,她押着冯栗去相亲,不管对方高矮胖瘦,只要是个母的,她都觉着好。 “……” 儿子不搭话了,华女士怒火更盛,“冯栗,你年龄也不小了。若还是二十出头,你爱怎么玩,当妈的什么时候说过你一句。你素来是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让我和你爸操过什么心。可怎么单单在这个事儿上,不让我省心。” 年轻军官一言不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任华女士喋喋不休地数落,拿起文件夹和笔,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儿。 华昭说:“冯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指望着你传宗接代。你玩儿什么不好,你看你表哥不就比你大一岁,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还有那谁谁,你们打小儿玩到大的那孩子,当年说什么不结婚,如今还不是娶了。” “妈妈也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也听妈妈话,去相亲了。可相了那么些姑娘,难道就没一个看中的?” “不怪妈妈说,那顾楚雄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张脸蛋儿生得俊,生得俊的姑娘那么多,怎么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 华昭说了大半天,嘴皮都快磨干了。 一抬眼,冯栗没事儿人一样坐在那儿。 他右手边,是一沓阅完的公文——就刚才她说话的空儿,冯栗把公文都整理好了。 华昭一下无语了,敢情自己说了这么久,都白说了。 她对这儿子真是又爱又恨,都是自己宠他宠得没边了,这会儿可好,报应来了。 她嘴角抽搐了两下,忽然想到上次在碧晶见到的那姑娘。虽说是奉之的儿媳,不过看儿子当初对她的感觉,不像是对女人没兴趣啊。 华昭是个聪明人,立马想到那姑娘既然能去和儿子相亲,必是婚姻不顺——看奉之的模样,应该不知道儿子和儿媳不顺吧。 虽然是结过婚的姑娘,比儿子年纪也大,可好歹是个女的。 倘若能让儿子回心转意,明白女人的好……开了一次荤,往后接受其他家世好、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儿应该也不是难事儿吧。 自己就算对不起奉之,也没办法。 她华昭可就这一个儿子啊。 华女士想了一会儿,试探道:“上次和你相亲的那个,还记得不?” 她一提到刘伶,年轻军官握着的钢笔“刷刷”落墨,那撇捺处明显晕开了较重的字迹,雪白的纸张上,俊逸的字体越发遒劲,煞是好看。 华昭原想着儿子对刘伶的态度不大一般,可这会儿看冯栗的模样依然是头也不抬,面无表情,一门心思也不知是扑在公事上,还是想着那个姓顾的小子,华女士一下急了。 “就是那个姓刘的姑娘,叫刘伶。” “……” 冯栗在和母亲较劲儿,他十分明白自家母亲是个心高的主儿,自己倘若想在婚姻上拿到主动权,分寸必须拿捏在最恰当的时候。 倘若是过了,怕是得不偿失。 他从公文中抬起眼,一张雪白俊俏的脸蛋上淡若止水,“那是陈阿姨的儿媳吧。” 他此刻倘若有一分兴味,华昭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焦躁。 她踏着皮靴走到冯栗边上,抽走他手底下的公文,实在沉不住气了,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甭和你妈绕那么多圈子,妈看得出你喜欢她。” “唔,是,喜欢。” 冯栗搭话搭得毫无诚意,伸手要去取华昭手上的文件,文件被华昭扣着,他总不能强取过来。 营长〔3〕 年轻军官松开钢笔,靠在椅上,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温软道:“妈,别闹了。”他闭目休憩时,浓密的睫毛宛如蝶翼,静静泊着。 光影错落,在他文秀的面容上分割出完美的立体感。 一身军装,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极好。 多好的孩子啊,华昭心中一阵发酸,越发坚定了不惜一切也要把儿子引上正路的决心。 她搬了椅子坐到冯栗边上,谆谆劝道:“我这怎么是和你闹呢,这可关系到你的人生大事。甭管这公文了,你打起精神来,好好和妈妈说,你对刘伶有什么想法没?” “她已经结婚了。” 没说不喜欢,有戏!“你甭管她结没结婚,你只要告诉妈妈,你到底喜不喜欢她就好了。” “不喜欢。” “不喜欢?”华昭笑了下,“家里的女孩们,哪个若是近了你的身,你脸色一下就阴了。谁如果不小心撞到你身上,你嘴上不说,等一回头,任多好的衣服,丢一边,说不穿就再不愿意穿了。害得你那些表姐啊、堂妹啊,见你就头痛,都躲着走……有没有这么回事儿?” “……” “平常你就算过生日,都不爱吃甜食。让你吃块蛋糕,和逼你吃毒药似的。也有这么一回事儿吧?” “……” 华昭越说,眼睛越亮,几乎看见儿子被刘伶引导回正路的模样。 “还记得那天吧?” “什么?” “周日——你相亲那天。” “唔。” 见他还是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华昭索性把话全抖出来了,“那天下午,刘伶在你旁边坐着,你安安静静的,怎么就不说什么了?她喂你一个蜜枣,你二话不说,吞了下去。她说什么,你应什么……平常没见你这么迁就过谁!” “……” 华昭从皮包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直接递到儿子的手里:“打电话吧。” 冯栗接了手机,却没有拨号,华昭一眼瞪过去,“给刘伶打电话啊。” 她话刚说完,手机就被塞了回来,冯栗的眼睛黑沉如墨,看不出分毫感情:“打了电话又怎么样,就凭她刘伶结过婚,也进不了冯家的门,何必要给她找麻烦。” “可是儿子……” 冯栗把公文重新展开,眼见低头又要继续办公,华昭心中咯噔一下,仿佛脑子里有什么狠狠撞了过来,整个人都蒙了蒙。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此时如果任由儿子放过这极好的机会,往后……恐怕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关心则乱。这四字无论放哪儿,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华昭立刻板着脸,正色道:“什么叫找麻烦。我儿子喜欢的姑娘,谁敢拦着她进门?谁要拦着,就等于和我华昭过不去!” 她说得太急,压根没注意到冯栗的眼底掠过一抹释然。 你说这小子有多腹黑,明面上不动声色,连自家的老娘也算计上了——这不是逼着华女士不仅要放弃成见接纳刘伶,还得帮儿子杀出一条血路出手相助吗? 刘伶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 天暗了大半,华灯初上,那光亮打在地上,让低头往公交车站赶去的刘伶恍惚间居然有一种天依然亮着的错觉。 离车站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她等的8路车已经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 老姑娘平素最喜欢这种情况,只要跑两步,直接坐上车就可以回家,不用在寒风中可怜兮兮地等着。 “嗡,嗡……” 皮包里,忽然传来手机振动的声音。 谁啊? 这时候来电话! 老姑娘一边跑,一边胡乱地翻着皮包:“喂,你好。” 话音还没落下,手机那头传来一把带着哭腔的可怜嗓音:“姐。” “团子?” 这声音是她师妹陈圆的嗓音,因为名字取得“圆”得很,所以从小到大,小丫头外号一直是“团子”。 陈圆素来是开朗乐观的主儿,常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2012如果是真的,那就实现了世界大同…… 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现在居然哭着给自己打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伶追公交车的动作一停,忙把手机放耳朵旁边贴好,“团子,别哭。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呜……我……我……”小丫头泣不成声,刚说两个字,想起伤心事,哭得更大声了。 刘伶不敢刺激她,换了个说法,“好好,你别说,先告诉姐你现在在哪儿?” 待记下地址以后,老姑娘看着绝尘而去的8路车,嘴角狠狠抽了抽。 都是8路车能到的地儿,她刚才为什么不上了车再接电话呢? 耽搁了那么30秒钟,再等公交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 老姑娘招手拦下出租车,风风火火地赶到陈圆报的地方,但见“春秋茶社”四个古色古香的篆字在夜色下,沉木鎏金,她额角又抽了抽。 人生真无奈。 今天符大公子说在“春秋茶社”等自己的时候,自己还在心里想:鬼才会去。谁料到一转眼,自己就站在春秋茶社的大门口。 还没等老姑娘感慨一下这份“孽缘”,一团儿粉白色一下子就扑到了自己的怀里,哭得无限伤心。 紧追着她出来的,是一个暴发户模样的中年男人。 九桃瓶〔1〕 中年男人明显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 刘伶抬起头,确定了下门上那鎏金的四个大字,其中有俩写的分明是茶社啊!可为啥从茶社里走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跑茶社里喝酒,这男人到底要多有才啊? 刘伶拍拍小姑娘的背:“乖,不哭了。哭成这样,脸都花了。咱们进去说,这儿人来人往的,多不好看啊!” 其实,已经有几个过路的人不住地回头看热闹。 追出来的男人双脚叉开,腆着肚子,口齿不清地骂着陈圆:“你走路不长眼啊,把茶洒到老子身上,烫着老子你赔得起吗?” 这男人说话不干不净,满嘴喷粪。 刘伶脸沉了下来,一抬眼,乌黑的眸子沉不见底,冰冷的目光扫过男人身上的茶渍,声音清冷而淡漠。 “你烫到哪儿了?现在我们就到医院去检查,伤到哪儿,医药费我付。” 这个天,衣服穿得那么厚,哪怕再烫的茶水泼了一下,透了衣服,能烫成什么样? 这人明显是找茬儿。 陈圆是个软柿子,但刘伶却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 跟在后面出来的,有一个穿着风衣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二十来岁,脸蛋儿雪白,嘴角含笑,生着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笑时也似含笑。 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翘着嘴角,软声道:“大老爷们皮粗肉糙,捉着这点儿事说,摆明了为难人家小姑娘,臊不臊。” 听他这么说,刘伶感激地递去一眼。 可不待刘伶接过话头儿讥讽中年男人的无耻,但见那年纪极轻的漂亮男人笑眯眯地瞅着中年男人,似自言自语,又似牢骚,嘀咕着:“分明是怜香惜玉,心疼人家小姑娘,偏偏做出这么副龌龊样子干什么。你心疼她,她可不会为你想。那个被她摔碎的九桃瓶,可不便宜吧。” 他笑眯眯说出这么一段话,声音不大,偏偏是所有过路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刘伶当时血液纷纷往头上冲。 九桃瓶?老姑娘就算平素不爱看什么寻宝鉴宝的栏目,也知道这个时候,那家伙用这种语气说出的九桃瓶绝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仿品。 这人看来斯斯文文的模样,居然和暴发户是一伙儿的! 陈圆咋惹上了这么麻烦的人? 小姑娘不敢抬头,扑在刘伶的身上一直哭着,看来这俩人也不是没事找茬儿的。 刘伶同志稳了稳神,琢磨着输人不输阵。 她故作镇定,冷然道:“好了,外面这么冷,在这儿解决也不好看,进去说话吧。” 暴发户摇摇晃晃,眼神儿都没个准头。 刘伶显然是对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说的。 后者双手依然插在风衣口袋里,听见刘伶的话,露出可爱的笑容,那干净的眉眼,透着孩子似的无邪,可不知道为什么,刘伶总觉得他看着陈圆时,身后好像多了条狐狸尾巴,不怀好意。 茶社的格局很雅,暴发户摇摇晃晃地跟了进来,居然直接醉倒在地,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九桃瓶〔2〕 在他不远处是茶几,茶几上东倒西歪着无数个喝个底朝天的酒瓶。地上,几片摔碎的瓷片儿,白生生的,依稀能见到疏密有致的构图以及鲜艳饱满的粉桃色。 这个,大约就是他们说的“九桃瓶”了吧。 “姐,这东西真的很贵吗?” 陈圆可怜兮兮地抓着刘伶的衣角,躲在她身后,粉团儿似的小脸上沾着泪,粉嫩得仿佛掐一下都会滴出水来,看起来既害怕又委屈。 年轻男人目光越过刘伶,温软地看着她,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格外地魅人。 小姑娘何时被人这么看着,吓坏了,脑袋一下缩到刘伶后面。 “唔,我长得很可怕吗?又不会吃了你。”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年轻男人脱掉风衣挂在衣架上,装出受伤的模样,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圆。 刘伶嘴角抽了抽,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小姑娘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微微打抖儿,怕极了这个年轻男人。 这时,一个雷鸣似的结巴嗓音忽然飙了出来,骂骂咧咧地爆着粗口—— “靠!臭……臭娘们,打碎老子送人的瓶子,老子找人做了你!” 是那个醉在地上的中年暴发户,他醉了以后,一直糊里糊涂说着醉话。 声音小,也没人理他,可谁都没想到这人酒品这么差,说着说着,居然来了这么雷鸣似的一炸……被这么一惊,陈圆一声尖叫,吓得慌忙跳开了几步。 年轻男人的目光沉了沉,虽然嘴角含笑,可笑容却似乎有点儿冷。 他走过去,颇有几分痞气地踢了踢醉死的暴发户,笑吟吟地说:“你,去厕所睡着,没叫你,别出来吓着人。” 这个时候,听他这么说,刘伶心里其实很有几分不以为然。 暴发户都醉成这样了,能听他的才怪。 可很快,她就没想法了,连意识都醉没了的这人,听见年轻男人的话,摇摇晃晃挣了起来,居然蒙着头就摸索着厕所的方向。 刘伶看着那些见底的酒瓶,无意问了句:“你把他灌醉了?” 年轻男人摊手,笑得好无辜:“不怪我,我哪儿知道他酒量这么差。” 刘伶决定速战速决,掠了眼碎瓷片儿,公事公办道:“团子打碎了你的九桃瓶,我代她赔不是了,这瓶子多少钱,我们赔。” 她说完这句,年轻男人抬头,这才算正眼看了刘伶。 他请刘伶坐下,笑得和和善善:“你好,我是顾楚雄,这是我的名片。请问两位怎么称呼?” 刘伶其实很烦这些虚伪的客套话,不就是打碎了一个九桃瓶,自己要帮团子摆平这事儿嘛。直接开价,直接付钱,直接走人不就得了。 她现在是这么想,不过倘若她知道大清乾隆年间粉彩九桃瓶的价值,恐怕就不会觉得这些是客套的程序了。 “我叫刘伶,这是陈圆。” 她接过顾楚雄递来的名片,没几分诚意地简略介绍了下,也没拿名片。 “陈圆吗?” 顾楚雄在嘴里喊着名字,咀嚼了下这俩字,嘴角咧开了极灿烂的笑容。 陈圆从进来以后,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着,小脸儿煞白,小手直哆嗦。刘伶看了心里挺不忍心的,她抓着小姑娘的手轻捏了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直接切入主题:“顾先生,这瓶子的事儿……” “不急。” 顾楚雄笑眯眯地掠了一眼地上碎成片儿的瓷瓶,优雅地朝两人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随手取来一边煮着的功夫茶,慢条斯理地斟上两杯茶——声音极温软,宛如浸在水中的一团云,干净而柔润。 “只不过是个瓶子,今儿个不碎,没准明天一个不小心也会被砸了。相逢即是缘,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两位小姐喝一杯茶。” 不怪陈圆害怕。 这男人目的性太强,那充满暗示性的目光压根就没从陈圆身上移开过。 他说的话、干的事儿,直接摆在明面上,如最张扬的玫瑰,以极灿烂的姿态绽放着,压根不在意自己给予人的压迫感。 如果不是陈圆有一个感情笃定的小男友,又怕他怕到了骨子里,有这么优秀个男人追陈圆,老姑娘乐见其成,绝对不多插一句话。 可现在,这人比狐狸还狡猾,说了“不过是个瓶子”,却偏偏用“瓶子”的事来拖着陈圆。 老姑娘恨得牙痒着,接过茶,递给陈圆一杯,喝了一口,直接道:“好了,茶也喝了,顾先生可以说一说这个九桃瓶的事了吧。” 顾楚雄笑吟吟地看了刘伶一眼,那一眼看着和善,却似刀刃般冷冷扎了她一下。 “瓶子也不贵,刘女士若是执意要赔,那就去个零头吧……唔,也才四十万。”他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扑哧——” 刘伶一口茶喷了出来,胡乱擦去嘴角的茶渍,她声调打着颤儿往上扬:“四十万?你说的是……越南盾?顾先生真幽默,呵呵……” 她干笑两声,嘴角笑得有些抽搐。陈圆的眼睛也一下子瞪圆了,开始是捏着刘伶的衣角,现在换做捏茶杯,那握着茶杯的小手,指节处明显由于过于用力,泛出了微微的白。 顾楚雄将两人反应收入眼底,笑得风轻云淡:“刘女士真风趣。”他表情从头到尾都没离过笑。 一开始,刘伶还笑得出来,这时候委实笑得有点儿僵了:“人民币?” 他没说话,一双桃花眼中依然含着最纯粹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中,似乎带了几分怜悯。 “靠,该不会是美元吧。” 茶杯一下子顿在桌上,刘伶猛地抬头,眼神都带着一股子杀意,靠,什么破瓶子啊,要三百多万元的人民币。 陈圆砸的哪里是一个瓶子啊,那是一套三居室的小公寓哟! “你们等等,我有点儿事。” 刘伶拳头握着,松开,握着,又松开,终是坐不住了。 可怜的陈圆哪经得住自己砸了一套三居室小公寓的这个事实,眼神儿都绝望了。 “我都说了不会让两位小姐赔,我只是想请陈小姐喝一杯茶,过一个愉快的晚上。”掠了一眼刘伶往外走的背影,顾楚雄料准了女人间的友情到底也是有一个价值底线,超过了这个底线,剩下的只有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他对陈圆,已是胸有成竹,含情脉脉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女孩儿,笑得格外温柔。 “陈小姐,介意我叫你圆圆吗?” 这男人阴,阴到了骨子里,习惯性用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扫开一切的障碍,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他而言,刘伶就是他的障碍物。 如今,刘伶走了,他料想着她不会再回来了,草根的友谊就是这么不堪,区区三百万的人民币就可以将之砸开一条裂隙,继而粉碎它。 一出包厢,刘伶脸色立刻阴了下来。 她先是发了个短信给陈圆,问她到底是赔了那瓶子,还是和顾楚雄一起喝茶,吃吃喝喝地混过这事儿。 没一会儿,陈圆的短信就回了过来—— “姐,我知道您为难。这事儿是我手拙,您别说了,就算我借钱,砸锅卖铁,也要把这钱赔给人家。” 看这短信的语气,小丫头是不想和顾楚雄有任何干系,急得都快哭了。 刘伶一看,也就知道她怎么想了。 这丫头单纯得很,从来不愿欠人家什么。 倘若是欠着,就连睡觉也不安生,更何况这一欠就是三百万的人情债啊。 三百万人民币,对一个普通的白领而言,绝不是什么小数字。 刘伶自个儿心里也有主意啊……你说顾楚雄他当自己是谁啊?说要三百万,自己就一定要给他三百万?老姑娘心里明白,这时候怪团子那丫头不小心,绝对不是理智解决问题的法子。 既然平白被人叫一声姐姐,除了帮,还能怎么办? 如今当务之急,先是要确定这九桃瓶到底是不是值这个价儿! 自己身边这一群人,没一个有这经济实力玩儿古董——兴许有点儿希望懂的,大约也就只能问问符大公子那一溜儿人了…… 九桃瓶〔3〕 刘伶找到符昊的时候,他正在和朋友玩桥牌。 这个玩桥牌,就是纯纯粹粹的玩桥牌。 这溜儿少爷们多会玩啊,如今居然沦落到在茶社里无聊玩牌,可见他们有多想见识见识把苏情挤下正室位置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伶心里也挺为自己难过,自己居然沦落到和渣谈判的地步,真是形势催人悲! 老姑娘拎着包,一进包厢……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或饶有兴味、或好奇、或鄙夷、或……复杂到让人根本猜不出对方的意图。 来这儿之前,刘伶同志已经深刻地思考过了—— 以符大公子为首的那溜儿渣,不就是想看自己出丑,给自己难堪么。 她刘伶是什么人啊! 纵横职场那么多年了,哪儿能那么容易被一群渣给拿下。 她站在门外的时候就检查过自己——衣着没有不适,头发也没有乱,嘴角翘起的绝对是自己在镜前苦练的优雅弧度——可一切都完美了,为啥这满屋子的少爷们都盯着自己,全静了下来? 老姑娘不自在地抽了抽笑涩了的嘴角,正准备说些什么打破僵持的气氛。 就在这时,室内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紧接着,方才宛如冰点的气氛在霎时间活络了起来—— “哟,这不是嫂子嘛!” “昊哥早说要带着嫂子出来玩,嫂子不一直不给面子嘛,今儿个怎么来了?” “昊哥净忽悠咱哥们儿,结婚前还说要娶个水当当的小姑娘,可一结婚啥都忘了!嫂子这是比昊哥大几岁啊?怎么就把这么挑剔的昊哥给拿下了?” 少爷们捏着纸牌,谈笑风生。 那些个轻薄的声音似化作一把把利刃,溅出一道道极炫亮的刀光,以极大的杀伤力喷薄而出。 他们说得欢快,刘伶听着可一点也不欢快。 什么叫比符昊大几岁? 她刘伶和苏情比起来是大了那么几岁,可怎么会看起来比符昊还大?她长得有那么老气吗? 这些渣一个个说的是什么话!老姑娘原本努力维持着优雅淡定的笑容。 可这些个公子哥们太糟蹋人了,她身上的血立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头上冲。 “砰”的一声巨响,老姑娘手里挽着的小皮包一下子砸在桌上,整个人爆发出浓烈的杀意。 皮包砸在桌上的时候,实木的桌子都震了震,满室的气氛一下子紧绷到了极致。 说到底,这屋内无论哪位爷,一个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不管是从商还是从政,放哪儿都是翻云覆雨的主儿。 谁敢在他们面前使性子、砸桌子? 合拢了手上的一沓纸牌,其中一个年纪较轻的少爷眼底透着一抹锐意,声音都冷了下来,“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桌子既然惹嫂子不高兴了?不如砍了添做柴火。” 纸牌“噼啪”地洗着。 刘伶原本桌子一砸,就要开骂了,可被大家凛冽的目光浇了一泼儿冷水,老姑娘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来求人啊! 她闹上这么一出,还怎么求人帮自己办事啊? 想到这,她连忙把即将飙出口的骂音咽了下去:“手滑,没拿稳,大家不必管我……” “扑哧”一声,坐在诸少爷之间,安静到几乎让人遗忘的符大公子忽然笑出声来,连看着刘伶的眼底都流露出几分有趣的笑意。 “嗯,手滑。” 他淡淡应了一声。 这一声,虽不大,却赫然缓解了这一室紧绷的气氛。 诸小哥儿对视一眼,绷紧的神色纷纷放柔和了。不过,想起今儿个的目的,他们看着符大公子,都有几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昊哥不是要拿这个女人开涮嘛!怎么这会儿笑起来了? 包厢里这一位位少爷们模样生得俊,穿衣也很有品位,可谓是各有各的风采。 符大公子在这么一群贵少之中,可说是极低调、极安静。 乍一眼看去,这么个极具儒雅风采的年轻男人与众少爷似有分格格不入的违逆感。 你说,这位主儿一张脸蛋生得多漂亮啊,五官婉然,眉目如画,像是一幅轻描淡写的水墨图,轻盈雅致。 可一吱声,气场立马不同了,这么个漂亮男人眉目含笑的模样,水当当、灵秀秀,宛如平静的湖水漾开了一道道波纹,让人眼前顿时一亮。 不过是个春秋茶社的小包间,被这一群会玩的少爷们折腾出几分奢靡的颓废。 人符大公子就是有这样完美的气质,一笑倾城、流年换转。仿佛连这奢靡颓废的背景都染了几分威尼斯水城的风情,是暮色残辉,平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似流动着一层澄金色的琼浆,贵气立现。 老姑娘到底是个俗人,一闪神,差点拜倒在符公子的西装裤下。 这时,就见刚才那个年纪较轻的少爷把纸牌丢到一边,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轻佻地笑了起来:“昊哥总说嫂子没情趣,我看挺好!这不是挺幽默的!昊哥既然不喜欢,不如让给我吧。” 我靠!又一个渣! 他把她刘伶当天上人间的主儿了? 怎么说话的! 会不会说话啊?! 不会说话回小学重修一下思想品德去。 老姑娘火气“刷”的一下冲到顶,眼底燃着即将爆炸的小宇宙,似要炸出个蘑菇云来…… 忽然,她冷不丁看见符昊右手的食指抵着嫣润的唇,乌亮的眸子含着似笑非笑的水意……一刹那,脑海一根弦在绷断之间,被她狠狠抓住了。 …… 静默。 一阵尴尬的静默。 这里的气场到底是有多诡异啊! 一不留神,她差点再次犯了大错。 老姑娘身后一阵寒,脑门都冒汗了。 她心有余悸地狠狠抹了把脸,再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一遍遍默念:刘伶,出息点儿,不要和渣去斗气,他们会把你降低到和他们同样的水平,然后用经验打败你。 记住,你今儿个不是来吵架的! 在心里反复提醒了自己三遍,她幻想眼前这群人是干系到一栋三居室小公寓的“送财童子”,再想一想可怜兮兮的团子,她终于把一切负面情绪抛之脑后,扬起了一脸真诚的笑容,和气道:“符昊,我是来找你的。” 她可以冷嘲热讽。 她甚至可以撒泼骂人。 在符大公子的印象中,这位主儿不惹到的时候向来是和和气气,倘若无缘无故惹上了,那绝对是竖了毛的猫,逮谁都不会给好脸色,伸出爪子就挥,当真是面如其人,表里一心。 符昊预料刘伶有很多种情况的反击,偏偏不会想到她能够和和善善地和自己说话。 符昊一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上次让刘伶出现了这样想发作,又生生压下情绪的那个例外——那是符妈妈夜探婚房的时候。 那一夜,她放下与自己的冲突,违了原则,像捧着极珍贵的宝物,生怕摔碎老人家的殷殷期盼,小心翼翼照顾着符妈妈的心情。 想到那天刘伶撞开卧室门为符妈妈拿来药,想到那天刘伶揉着胳膊轻皱眉头的模样……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温软。 九桃瓶〔4〕 “说吧,这又是什么事儿来找我?” 面由心生,此时他对刘伶心中有了分说不清的情谊,面色柔和了些,连着声音都带着几分懒散的味道。 刘伶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掏出小瓷片儿,笑眯眯地凑了过去,一脸谄媚:“这个,你能看出值多少钱不?” 周围一溜儿被无视的少爷们见她神神秘秘拿出个什么凑到符昊跟前,一个个也纷纷好奇地看了过去。 不过一片碎瓷儿。 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嫂子,你找昊哥就是为了这玩意?” “听说是古董呢,你懂这个?”老姑娘兴奋地抬起头,两眼发光地看着说话那人。 对方又笑,懒懒道:“有空儿琢磨这个,嫂子你可真闲。” 他从符昊手中取来那瓷片,细细赏鉴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越发融融。 “怎么样?” 刘伶紧张地看着他,心中又期待,又害怕。 对方笑着把碎瓷儿塞回到符昊手里,非常笃定地来了句:“不值钱的玩意儿。” 老姑娘那么紧张,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眼前一亮,心中一喜,异常激动地看着那个“鉴宝”的家伙,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雀跃。 “你的意思是……这玩意是仿品?” “我可没说这是仿品,谁掠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啊。” “那你仔细看看。” 眼见刘伶对那人那么上心,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对方,分明不关自己的事儿,可不知道为什么,符昊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手指的力道重了些。 “嚓——” 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后,原本已是碎瓷儿的陶片儿,居然又碎了两半。 那人立刻笑嘻嘻道:“看见了吧。十陶九残,这玩意被摔成这样了,价格肯定一落千丈,再被昊哥这么一捏,更是难修复了。嫂子若是想发古董财,还是算了吧。” 老姑娘回头一看,当时心脏就“突”了一下。 “姓符的!你手往哪儿捏的!这玩意能捏吗?” 一把抢过符大公子手中一折为二的碎瓷儿,她气得肺都快炸了。 不过就是这么片垃圾,这个女人居然为个瓷片和自己生气,符大公子脸色也阴了下来,他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值几个钱,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几个钱?”刘伶抬头,气有些上来了。 符昊还没回答,就有人截过话头,恍然大悟,阴阳怪气道:“哎哟,嫂子原来在和小情学。” “什么小情?苏情?”名字带“情”的人多得是,刘伶听他语气有点幸灾乐祸,有些不大确定地问。 “可不是嘛。”那人笑得一脸神秘。 “这和苏情有什么关系?”无形之中被人把自己和苏情联系到一处儿,刘伶莫名地看着说话那人,没搞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干系。 对方笑嘻嘻道:“除了小情,昊哥才不会仔细帮人家找人去鉴定这玩意呢!这多费事啊!不过倘若是小情的事儿,昊哥可不怕费事呢。我就说呢,原来嫂子看上去不在乎昊哥,私下里净和小情学着呢。可是昊哥不喜欢你,你再怎么学也没用啊。你连最基本的鉴瓷都不清楚,还凑什么热闹。” …… 听到这,老姑娘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先前朦胧的、迷茫的,纷纷如浓雾散尽,什么都门儿清了。 原来,在他符大少爷的眼里,这碎瓷儿什么都不是——是因为她刘伶连根葱也不算。倘若是苏情来找他,纵是芝麻蒜片的小事儿他也不会疏忽了。 可自己,自己又是谁? 她捏着碎成两片的小瓷片儿,心中一下下地锐痛,似被人狠狠用棒槌杵着,分明知道不远处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从来都不欢喜自己,可那层婚姻的关系放在那儿,还是让她在出事的第一时间想到了符昊。 她以为自家的老公纵是再渣,至少也算得上半个家人。 可真找到了,站在这儿听着这些话,她竟有说不出的难堪。 她脑子被门夹了吗?没事儿找这枚渣干什么? 他符昊连对妻子基本的扶持都不曾有过,自己还妄想他会帮什么忙! 自己这时候若还天真着,活该被人羞辱! 这一刹那,刘伶的脸色从黑到青,从青到红,从红到白,最后竟是彻底地冷了下来。 心中一下下的钝痛,麻木过后,说不出的明白。 她乌黑的眼眸宛如冬水,沉不见底,看着符昊面无表情,无论是暴、怒、嗔、怨,什么情绪都没了,就仿佛在看路上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小心翼翼把瓷片包裹在掌心,她垂着眼。 见她神色,符昊心中忽然有一种极不安的感觉,开口道:“瓷片拿来,我帮你仔细看看。”他分明早就预料到这些个家伙会为苏情抱不平,说出刺人的话。可看见刘伶被刺痛的模样,他竟一点儿也不高兴。 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任刘伶走出这里,他们之间就会有一道永远无法填平的沟壑。 而他,却不希望看见这样的情况。 轻轻躲开符大公子伸来的右手,刘伶沉默了下,嘴角咧了个敷衍的笑,最后似想到这样沉默也不对,她抬头,和声道:“不用了,我能拿出什么值钱玩意?这不过是和苏情学学怎么勾住你。被识破了,呵呵,真是让人没办法啊。在座的少爷们怎么都这么聪明呢。” 拎上包,握了握碎了的瓷片儿,她转头就往外走。 “嫂子……” 刚才用话挤兑她的那位小爷终于意识到自己做得过火了。 他心虚地看着刘伶,没来由地忐忑起来。 刘伶走到门口,回过头,笑了笑:“你们玩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符昊想追出去,身下却似有千斤坠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她微笑着挥了挥手,眼底没一分不满,就这么轻轻关上门,从包厢中走出。 那一刻,符昊觉得倒映在眼底的世界似褪了颜色,心中也空了一块。 九桃瓶〔5〕 从包厢中走出来时,刘伶挨着走廊慢慢地走着。 春秋茶社走的是古典路线,过道贴着壁画,仿古的宫灯耀出柔和的光芒。她拧着眉,拼命思索着这会儿应该怎么帮团子凑足那三百万。 符昊那一帮子兄弟说得很清楚—— 十陶九残,就算再值钱的玩意儿,碎了修复困难,价值会大打折扣。 这会儿,她除了砸钱,还真没第二种法子。 她走得极慢,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刘小姐”,错身的空儿,捏着碎瓷的左手忽然被人一把扯住了。 对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自己被扯着一下跌入了他怀中—— 说来,刘伶一米六八的个子,绝对算不上小鸟依人。 可跟对方比起来,却显得异常娇小。 冷不丁被这么一吓,老姑娘也没看清对方模样,一股极清冽——似薄荷味的气息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其中。 这气息极陌生。 “哎呀。”老姑娘猛地回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起来。 她好好待着还没啥事儿,这么忽然挣起来,长发一下子挂在了对方的衣扣上,一声哀号,老姑娘捂着脑袋,眉头拧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别动。”清朗好听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无奈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语气实在太过亲昵,她刘伶不认识什么正值好年龄的男人啊,不然早把自己嫁了,哪能栽倒在“渣”劫上。 她越是困惑,越想看明白这到底是谁。 头发被扣得紧紧,一抬头就被扯着头皮,痛得老姑娘直抽冷气。 上面那声音好听得很,也越发无奈起来,“你总不安分,我怎么帮你解开。” “我认识你?”她想了半天,实在没想明白这到底是谁,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自己本命年早过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倒霉的事?走个路都能惹来麻烦。 对方动作一顿,沉默了下,周围的气温霎时间低了好几度。莫名的,老姑娘忽觉得一阵寒风蹭着自己的头皮呼啸而过,这感觉让她无端有些颈后发凉。 “咳……那个,你认识我?”她干笑两声换了个说法,实在受不了这尴尬气氛,狼狈地抓着头发扯了两下,一下子断了好几根,痛得她连连抽气。 一双大手按住了她的动作。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神色,可刘伶就是知道他好像生气了。 真诡异啊。 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老姑娘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完全不明白他生着哪门子气。 “是我,冯栗。我喊了你至少三声,你失魂落魄,根本不看路。”三两下工夫,男人利落地将刘伶的长发从自己的衣扣上解救出来。 终于恢复自由。 老姑娘长长舒了口气,这才看清眼前的人——逆光下的男人,身形颀长而挺拔,气质极好,脸蛋雪白,五官文秀,偏偏眸中透出一抹锐利,看得她莫名摸了摸后颈,总觉得一不留神自个儿就会被他从颈后咔嚓一下解决掉。 随手拨了拨自己被扯痛的头发,她不愿在筹钱这个节骨眼上生什么是非,谨慎地退了两步,抬头刚准备打发掉这个意外,手腕忽然被对方又一把握住了。 “轰隆!” 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老姑娘当时有些犯晕。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熟到可以牵牵小手的地步了? 不对,嫩草条件那么好哟,戳瞎他的狗眼也看不上自己这样的主儿! 那就是说,这个男人以为自己是随随便便的女人,可以调戏?! 想到这儿,老姑娘登时怒了。 靠,她当初就算真的骗过他,可也不代表自己可以任人轻薄。 “你干什么呢?” 刘伶同志严重地皱眉,一万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句子含在口中,刚要喷出,嫩草雪白的脸蛋阴沉无比,一双漂亮宛如琉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紧握的手掌,声音宛如从北极吹来,带着一种锋锐的冰冷。 “把手松开。” 被他神色吓了一跳,老姑娘气势当时弱了弱。 可转瞬又反应过来,自己干吗怕他啊! “冯先生,上次的事我已经道过歉了。算我不该去相亲,耽搁了你的时间,可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像胡搅蛮缠的主儿,可现在……你是想怎样?” “松手。” 年轻男人紧紧盯着她的手掌,仿佛看见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儿,面冷、眼冷,连语气都冰冰冷冷,竟似在生气一样。 “我松不松手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这人怎么没事管……” 刘伶话还没说完,冯栗的目光忽然移到她的脸上,与她正好对视上了。 那目光,黑得宛如暗夜,深邃不见底。 不知怎的,刘伶被他目光紧紧盯着,心口仿佛有什么一跳,似要蹦了出来。 “不痛吗?把那玩意捏在掌心,手破了都没反应吗?今天从看见你开始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你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 不容她多说,他利落掰开她紧紧捏着的手掌,口上分明是责备的语气,却异常温柔地帮她挑开碎瓷儿,小心翼翼掏出手帕,处理着伤口。 被他这么一提醒,刘伶这才惊觉自己紧握的手,瓷片居然扎入了掌心…… 当时从符昊那儿出来的时候,心中痛着,竟分不清手掌和心脏那儿的疼痛,到底哪样更揪心。 眼前的男人,不过相识甚浅,却比符昊更加体贴。 不知为什么,刘伶忽然泛上一种淡淡的悲哀。 符昊啊符昊,为人夫,你连一个外人都不如,真不愧被冠上“渣”这一个字。 “我果然很背啊,第二次见面,又给你添麻烦了。” 自嘲地笑笑,老姑娘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虽然有些尴尬,但眼底却添了几分柔和。 冯栗被惊艳到了! 这个女子,当真对极了他的胃口。 当她笑时,气质中的柔和绝不是装就能装出来的。 那样的柔和,不知挑动了他心中哪一根弦,让他有一种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完完全全占有她的温软,绝不容外人染指的冲动。 他低头,一言不发。 您当这么个颜优品优、一本正经的年轻军人垂眸在想什么? 告诉您,这可是满脑子蠢蠢欲动——扑倒,压住,正法…… 这一个个念头,来得凶猛而热烈。 先前就说过,部队子弟圈儿一个个没什么善茬儿,披着羊皮,将一切阴损、腹黑、抬不到明面上的勾当遮下去,遮出个艳阳天,只当他是纯善明媚的主儿。 你看他光明磊落?那是没扯掉这层皮儿! 一旦没了伪装,想法变成行动,那是雷厉风行,理直气壮,没丁点儿愧色。 刘伶这老姑娘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勾到了这年轻军官心中哪一处的痒。 骚动的、迷乱的、难以压抑的……勾着、挠着、抓着,让他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就看上了整个儿普普通通的刘伶。 冯栗在认真思考着,抿着清光似的薄唇。 气氛忽然间就有了一些静默,刘伶以为他生气了,心想也是自己的错,正打算套几句场面话,然后闪人——但听清澈宛如流泉的男嗓缓缓淌过心尖,似熨帖过那些忐忑的、犹豫的、烦躁的情绪,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奇妙力量。 冯栗忽然抬眸,温和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这满腹心思的小女人,笑得大气而从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走,先带你清理下伤口,大冬天的,感染了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刘伶有些傻眼。 哎,这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她稀里糊涂被冯栗拉着手腕儿往前走时,手机又响了。 呼!来得正好。 这情形,真让她跟这个男人去清理手上的伤口,怎么着也不合适啊! 老姑娘悄悄松了口气,抽出手,朝冯栗抱歉地笑笑,然后避开,转身接了手机……还没说什么,就听着团子带着颤儿的嗓音冲入耳膜—— “姐,呜……” 这声音不大对啊? 姐就姐,这后面跟着个“呜”是咋回事儿? 老姑娘浑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团子,怎么了?你别急,有什么,慢慢说……” 手机那头没声音了。 “团子?” 她又喊了声,电话那头依然没人理她,声音寂灭得很彻底。 刘伶嘴角有些抽搐了,把团子一个人丢在狼窝,该不会出啥事吧! 那个顾什么什么的家伙,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对团子的企图心那么强,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刷的一下,老姑娘只觉自己浑身的寒毛纷纷竖了起来,下意识想到了无数诡异的可能。来不及多说,她抓着包就往顾楚雄和团子在的那个小包厢冲。 冯栗在后面唤了她好几声,都没喊住。 那么个大活人哦……这姑娘,居然能直接把他给丢脑后,忘个一干二净。 冯栗抿了抿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看到她敲的那个房间号码,这年轻男人嘴角又忍不住翘起一抹笑。 201号兰花轩。 那是小顾的地盘儿。 他原本也是来找小顾的,没想到刘伶居然送上门了。 阴损〔1〕 咱们提过,冯栗腹黑,顾楚雄张扬——在他们那个学校,随随便便哪个班级的小哥儿出列,十个里面有九个背景不凡、身手不凡。就在那个人才辈出的地儿,冯、顾这俩依然是全校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遇着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旁人看着,那是明争暗斗,似乎是打了个平手……仔细看看,那个张扬如蔷薇花开的俊俏小哥儿顾楚雄也许还占了上风。 别人不清楚,不代表顾楚雄自个儿也不清楚。表面看起来自己没输,那也只是看起来,冯栗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好名头他冯栗全不要,让自己占去了。可细数起来,实质上的好处也全归了他冯栗,反倒是自己吃足了苦头,外人看来光鲜无比,他被捧上了高位,受人艳羡、倾慕——那是一声都吭不出,你吭声,人家说你虚伪。 得,既然“虚伪”不得,顾楚雄索性是放开了—— 他越发如一朵妖艳灿烂的蔷薇花,开得轰轰烈烈,什么事儿都摆在明面上做,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他顾楚雄的张扬! 他如果是别人,少不得惹出大事儿。可他是和冯栗齐名的顾楚雄,家世、潜力、影响力摆在那儿。 纵是捅出大娄子,他顾楚雄依然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那叫个意气风发。 如果是这样的日子,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错。 可谁知道临到毕业,他还是被冯栗给算计了一次。 那个阴冷腹黑的主儿,居然设计了一场意外,让自己莫名其妙被人拿着有色眼镜看。 提到那次“意外”,就连他“戏果儿”的道路,也无端波折不断。 好容易来到a城,遇着个对胃口的女孩儿,顾楚雄万万没有忍着、憋着的可能。 门没锁,一拧就开了。 “色狼!” 刘伶一进门,就见陈圆捂着屁股从沙发上弹出来,涨红了一张小脸,圆溜溜的乌眸里溢满了水光,羞愤地瞪着那个脸蛋儿雪白、一脸无辜的俊俏男孩儿。 那一声“色狼”,喊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跟着刘伶进来的冯栗都有点儿为小顾感到脸红了。 “小姐,我又怎么了?”小顾摊手,无辜地睁着一双明亮秀气的眼睛,满眼的困惑,倒是让不知情的人心生爱怜,只觉得这么个秀秀气气的男孩儿干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 “你……你……” “怎么了?”小顾饶有兴味地逗着她。 “你摸我屁股!” 这个陈圆,也是个一根筋的主儿,别人这么逗她,她居然就这么涨红着小脸儿,大白话地大声说出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满室皆惊。 小顾忍俊不禁,眉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那眸中的水意,宛如阳光照耀在山涧的流泉中,晶晶亮亮,格外清美。 刘伶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就知道这个顾啥啥的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她这才出去多久啊,对方的魔爪就伸出来了……再晚来一会儿,保不准团子早被吃干抹净。 她总算明白了团子在电话里的那一声“呜”,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先生,你这样做不大好吧。” 刘伶冷然看着笑意盈盈的男孩儿,不动声色给陈圆使了个眼色。 小团子见到她,就像看见了救星,刺溜一下窜到她身后,像小兔子似的,一抖一抖,可怜兮兮地捏着她的衣角,眼中水汪汪的—— “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 小丫头在她身后,小声说了一句,声音中满是惊喜。 这丫头高兴刘伶没丢下自己…… 某个人可就一点儿也不高兴了。 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小顾眼底明显透着一丝冷意,那冷意从心底透出,形于表,更是锋锐如刃,寒意凛然,让人心惊。 他松开茶杯笑了笑说:“……敢情刘女士刚才在外面转悠一圈,还惦记着我请的这杯茶。” 刚才顾楚雄说过要请两位小姐喝茶,说这句话,是看在陈圆的面上,这摆明是一句场面话,刘伶跟陈圆都在这儿,总不能只请陈圆,晾着陈圆的朋友吧。 而现在,他居然拧出了那茬儿,说刘伶惦记自己这杯茶。 这真不是啥好话,不是摆明讽刺刘伶对他有意思? 男孩儿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面色淡漠而冰冷。 寻常姑娘家家的,任谁听一个大老爷们这么明讥暗刺着,都丢不开脸面,没准儿就退缩了。 可刘伶这里干系着团子的清白,退不得! 一退,团子就要被人吞吃入腹。 她咬了咬牙,硬声道:“顾先生的茶没那么好喝,我哪敢惦记您的茶呀。陈圆摔碎了您的九桃瓶,咱们赔,一下子咱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欠条先写着吧。” 顾楚雄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不识好歹! 这可不就是不识好歹! 他顾楚雄要的东西,搁在别个时候,谁敢不识好歹的来打岔?活腻歪了! 你刘伶到底是何方神圣,一而再、再而三地坏自己的好事。 “不妨和刘女士说,你刚才走就走了,何苦来搅这趟浑水。说白了,我顾楚雄看中了这妞儿,你们今儿个就算赔钱,也了不了事儿。” 这哪里是有身份的体面人说出的话! 简直比流氓还流氓! “你别太过分,凡事要讲个道理!”老姑娘一下子就怒了,眼见着一抬手就要往桌子上狠狠地拍去。 可她的手还没落到桌子上,却被一股温暖的力道包住了手腕,轻轻止住了她拍桌的力道。 实在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这儿,顾楚雄一下愣了。 太过震惊,让男孩儿好听的嗓音甚至带着微微的颤—— “冯栗?” 握着刘伶手腕的年轻男人淡淡应了声,没说什么。 可那目光掠去,饶是小顾这样气场强大的“流氓”,也禁不住觉得头皮被针尖狠狠扎成了无数个透明窟窿。 顾楚雄头痛了,一个个念头此起彼伏沸腾在脑海里。 这是个什么事儿? 这个阴险又难缠的家伙怎么来了? 自己什么时候又惹过他了?咋一来就给自己脸色? 这是他之前压根没想过的情形。如果知道冯栗要过来,他躲都来不及。 小顾那里头痛着,冯栗这里嘴角翘起一抹笑。 与冯栗相亲的时候,刘伶就被这个男人优雅俊俏的皮相惊艳过了——这位主儿模样生得极好,与符大公子相比不遑多让。 一米九的身高,就算在军校那一水儿颀长挺拔的男孩中,也占足了优势——虽然瘦,却绝对和文弱扯不上半点干系。 特别是五官精致,脸蛋雪白。 不笑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文秀、灵气! 比女孩儿还漂亮! 他要笑起来,那俊秀脸蛋上浮出两朵梨窝儿,梨窝儿捎出几分羞涩,秀色水灵,*入骨,活脱脱的妖孽。别说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看了,心中也会狠狠一悸,骨头都酥了。 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还住在军区大院,那时候,大家只知道冯老爷子家的小孙子是个安静文秀的主儿,和大院里这些张扬的孩子都不相似,除了脸蛋俊些、背景比旁人更深厚些,压根没半点儿气势。 那个环境、那个背景,就有那么几个张扬胡闹的女孩儿,甚至是男孩儿被他诱得心里痒痒,做梦也打着尝尝他小冯滋味的主意…… 结果嘛。 没有结果。 没人知道当年的小冯栗使了什么手段,只知道那一溜儿张扬的主儿无论在外面如何飞扬跋扈,一见着他冯栗,立马脸色发青,夹着尾巴逃得比兔子还快。 阴损〔2〕 冯栗的笑,也是很有讲究的。 小顾自诩了解冯栗,一看见冯栗对着刘伶露出这样的笑容,眼中赫然闪过一抹亮色,眉也笑、眼也笑,整个人处于极为兴奋的状态。 不怪他兴奋,平常冯栗对谁这么笑,谁倒霉。 如今冯栗对刘伶这么笑,在小顾眼里就一种可能……莫不是冯栗看见刘伶挡了自家弟兄戏果儿的好事儿,良心大发,准备教训教训刘伶,给弟兄出一口恶气? “你们认识?”一听见对方准确无误喊出了冯栗的名字,又见自己的手腕被冯栗握住,刘伶脸沉了下来,直觉以为冯栗要助纣为虐,声音也阴沉了几分。 冯栗点头。 “你和他是一伙的,你该不会也对团子有兴趣了吧?”实在是顾楚雄给刘伶的印象太差,这一环接一环,目的就是为了拿下陈圆,刘伶原本就沉不住气,这时候思维入了个误区,一下就想到这么个可能。 冯栗哑然失笑:“也不算一伙儿的吧,什么团子?糯米团子?那么粘牙的东西,我可消受不起。” “不算一伙儿的,那你干吗碍我事儿?” 冯栗无辜地看着老姑娘,软声道:“你大概对我这个朋友不太了解,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免得你拍了桌子,还不知道人是谁。他叫顾楚雄,刘小姐下次如果还拍桌子,一定要认准了,要不岂不白拍了桌子。何况,你的手……” “姐,你手怎么流血了?” 被冯栗一提醒,陈圆终于看见了刘伶被握住的手心沾着干涸的血迹,小丫头平时连个不相干的人受伤,心都会缩几下,何况是关系这么好的师姐受伤。心中狠狠一抽,她声音一下子就颤了。 刘伶本来脸红了下,可陈圆紧张兮兮地看着自个儿的手心,泪汪汪的,她登时来不及管了。 “没事儿,一不小心被碎瓷刺了下。”她安慰性地解释着。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清越好听的男孩儿嗓音响起:“就是嘛,不就是被刺了下……” 挑事儿的年轻男孩儿笑嘻嘻的,看不惯团子为个“不相干”的人眼眶发红,这句话明显有了几分醋意。 他不吭声还好,一说话,团子立马像炸了毛的小花猫一样,恶狠狠地瞪着他,眼见就要扑上去和他拼命了。 小顾耸肩,可怜兮兮地看着团子,声音却气定神闲:“小姐,你在我的地盘,摔了我的九桃瓶,喝过我的茶,受过我的款待,如今却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哪里又做错了?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不稀罕你的款待,我都说了会把钱赔给你的……” 可怜陈圆被他戏弄了这么久,三两句话又被他推到弱势的原点,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茶室内,淡淡的茶香飘散在空气中。 眼看着这俩人说着废话。 年轻的军官冯栗此时气场全开,握着老姑娘的手腕来到沙发前,从容落座,强势道:“这些回头再说。小顾,你这儿有酒精和创可贴吗?” 顾楚雄一愣:“你受伤了?” “……有还是没有?” 小顾摇头,这显然是没有嘛——又不是干架,就算是干架,酒精和创可贴显然没用,他没事儿带那些玩意儿干吗。 冯栗点头:“嗯,那请你去找一些过来吧。” “……” 冯栗说的是“请”,可气势中透出的分明是“命令”的指令。 顾楚雄瞬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还没察觉出冯栗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还以为冯栗在开玩笑,张口就道:“栗子,你这是在玩儿我吧?这没人受伤的,你让我去折腾那些玩意儿干吗?” “不愿意去?” 冯栗抬头,乌黑的眼眸儿宛如最明亮的两枚黑色宝石,分不出那目光是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的明锐,还是原本便是那么锐利逼人。 不知为什么,顾楚雄忽然觉得自己又被他目光狠狠扎了扎。 在军校里,他没少吃冯栗的暗招儿,一见这目光,潜意识里就有一种浑身发毛的感觉。 “得,得,我去找。” 男孩儿一咬牙,连忙闪人。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猛地折了身,目光竟直直看着陈圆:“我去找你要的东西,不过你可要帮我看好了团子……别让她溜了,不然我回来和你拼命!” 他说得颇认真,对陈圆倒是上心。 冯栗回他了一个微笑:“嗯,出了春秋茶社往右走,有一个药店,早点儿回来。” 等小顾走到没影儿的时候…… 刘伶这才转回头,看着身边漂亮得让人惊艳的年轻男人,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似奇怪又似好笑,无数种神色交错着,最后只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冯栗一笑,那一笑阳光灿烂,眉眼中的英气瞬间冲淡了他原本文秀的感觉。 刘伶知道他长得极好,但乍一眼看见这么张宛如发光体的笑容,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那个……顾那个什么是你的朋友?” 她斟酌着用词,小心地问了一句。 冯栗笑,笑得极迷人:“再说一次,他叫顾楚雄。你这么说,唔,那也算是朋友吧。”他利落地倒了两杯茶,反客为主,递到两位小姐面前,冯栗比起那个肆无忌惮的顾楚雄的确好上太多,举手投足间让人安心。 “顾楚雄?哎呀,又忘记了……” 刘伶这个毛病,分明记性不差,却总是记不住不相干的人名儿,她终于也是不好意思了。 冯栗何等厉害,敏锐地看见她刚才借着喝茶掩盖不小心吐舌的小动作。 他原本是个刻薄的主儿—— 这个小动作,别人做出,他会认为对方矫揉造作。 偏偏是刘伶! 他本来就坐在离老姑娘极近的地方,此时,刘伶身上温软的馨香一丝丝弥散而出,延绵入心,他心口仿佛被人勾着最柔软的地儿,痒得很。 痒到极点,却又不可挠。 他抿着唇,看着刘伶嫣红的唇色,眸光倏的浓黯了。 阴损〔3〕 刘伶没啥心计——对她而言,反正在冯栗这儿暴露了本性,一个根正苗红的青年才俊绝对不会对自己这样的老姑娘起什么心思。 既然没戏,遇着徒添尴尬,不如不见! 可如今,冯栗居然代表咱老百姓给资本家狠狠一个下马威! 哈哈,刘伶心中一口怨愤大大地抒发了,当下越看冯栗越顺眼,神马九桃瓶、神马赔钱不赔钱,统统抛之脑后。 她笑着看他:“那个顾楚雄既然是你朋友,你还这么整他?” “他自己做事儿不地道,怨不着别人瞧他不顺眼,另外……我整了他吗?” 冯栗是啥人啊? 阴损,阴损! 损着了,也要一副无辜,完全不沾事儿的模样。 他这么一说,刘伶笑得越发大气了,先前那点儿对冯栗的隔膜,纷纷烟消云散,拍着他的肩就道:“你忽悠外地人吧?出了春秋茶社,往右走那条街是小吃街,怎么会有药店?他听你的这么走下去,就算走到明天,也别想弄到你要的东西。” “是么?那大约是我记错了方向。” 他说时脸不红、气不喘。 这是刘伶不了解他,否则当下就能听出这话差得多离谱。一个军校毕业的高才生,能分不清地形认不出方向? 糊弄谁呢! 刘伶扭头对陈圆道:“团子,这么着吧,你先回去,这里我顶着。顾楚雄不就是让咱们赔钱吗——借着赔钱的事儿,来勾搭你。你走了,我写个欠条给他,咱们一点点把这钱还上,凡事都讲个道理,他如果再来缠着你,老娘阉了他。” 这话儿,刘伶说得那叫一个雷霆万钧。 刚才是冯栗握着她的手,她没来得及发飙,那顾楚雄就出门帮冯栗买东西去了。 如今,既然一个正主儿都走了,她要让另外一个闪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陈圆有些害怕,怯怯望她:“姐,可是这个……”眼神瞟向某一处,顾楚雄临走前可是让人家帮忙看着自己,她怕自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顺着她的目光,老姑娘看见了冯栗。 刘伶目光如炬,认真地看着冯栗:“你是顾楚雄什么人?” 冯栗答道:“大学同学。” 刘伶问:“助纣为虐?” 一听这话儿,冯栗笑了:“听你这话儿,你们对小顾似乎有些成见,怎么回事儿?这小子又惹祸了?” 刘伶道:“不是他惹祸,是咱们家团子惹祸了。”她郁闷地一手握着茶杯,狠狠灌了口茶水。 陈圆急了:“姐,要不你把我卖了吧!” 刘伶一眼瞟了上去,下意识接道:“卖了你也不值三百万啊。” 这是句大实话。 这俩原来开玩笑,也是这么两句,一字不差。 老姑娘语速这么快,简直是条件反射。 话一说出来,陈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老姑娘咂摸了遍语境,忽然明白自己这时候说这句话杀伤力有多大,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忙打起精神,接过话头:“别愁了,这不是还有你姐我在嘛,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咱们再想想吧,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后面一句她没说出来,问题是没钱! 这姑娘太有意思了! 冯栗在旁边,观察她半天,直到这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伶正烦着呢,冯栗这一笑,无疑是火上浇油,“哎我说冯栗,你这个人不差啊,咋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 冯栗忍着笑,和声问道:“这怎么说?” “我们都说摔碎了他的九桃瓶,赔钱就是,可他愣是打着团子的主意。咱们团子是良家少女,可没那么大的本事陪你那个狐朋狗友玩!” “那就不陪他玩。” “嗯……” 刘伶应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个小本子,拿着笔在那儿不停地写写画画,聚精会神,连头都不抬一下。 冯栗望过去,只看见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正好奇着,但见老姑娘刷刷落笔,在后面记下了最后的数字,她拧着眉,咬了咬牙,终是抬头正色道:“冯栗,团子欠顾楚雄三百万,我算了下,我们大约能凑足六十九万,先把卡给你,三天内把钱打进去。剩余的,我先写个欠条,慢慢还上。顾楚雄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可以让他直接找我……” 一边说,一边从包中取出张银行卡。 “姐,我们哪里一下子能凑那么多啊?”一听到六十九万这个数字,陈圆脸都白了,她一个月工资大约五千,这三年下来,也不过才存了十几万。十几万和六十九万,这相差的是不是太大啊。 她小小声地说着,满心焦躁。 刘伶轻声安抚道:“你拿不出来,你姐我难道也没办法?” 知道刘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没压力。 不赔钱的方法不是没有,可刘伶为了自己,想尽了一切办法。 陈圆看着她,眼眶一下就红了:“姐……” 刘伶平素最怕人家泪眼相对,当即拍拍她的脑袋,逗她道:“别高兴太早的,先帮你垫着,还是得还的。” 小丫头破涕为笑,哽咽道:“姐,谢谢你。” 刘伶安慰她:“说这些干什么,这次是顾楚雄太过分了,如果有第二种办法,你自个儿慢慢还,总有还清的一天,我也不用帮你先垫着。” 将欠条和写了手机号码的纸往冯栗手里一塞,老姑娘站起来,拉着陈圆的手,居高临下,不露分毫弱势,正色道:“冯栗,麻烦你把这些转交给顾楚雄,并且转告他,不用担心我们会赖账。确定了这古董确实值那个价,这卡只要他拿到手上,我自然会打钱过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你让他直接找我刘伶就好了。” 这一系列事情,刘伶在极短时间处理好了,雷厉风行,足见她的办事态度,绝不拖沓。 冯栗其实有些不明白了。 这样极具气势、颇有男儿范儿的女孩儿,怎么偏偏在婚姻上跌跌撞撞,到现在都没把自己从那团乱麻中绕出来。 他知道刘伶今年二十九岁,已婚的身份。 也知道刘伶名义上的老公其实在结婚前,就已经有一个感情稳定的女友。 根本不需要他自己出手,他母亲华昭就把刘伶的事儿打听得一清二楚,资料完完整整地整理好,供他参考了。 如果她刘伶婚姻美满,如今也轮不到他冯栗站在这边,对其有所觊觎。 可如今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冯栗手里捏着写了她电话号码的那薄薄一张纸,眼底露出了干净温暖的笑意。 “小顾的事儿归小顾的事,刘小姐……我可以叫你伶子吗?你不是说过,咱们还有一层远房亲戚的关系?” 他眨眨眼,笑着打趣。 他一说这么句,老姑娘立刻想起和他相亲的时候,恰遇上婆婆,自个儿说的那个拙劣的谎话。 这世上有一种“友谊”,是在同患难、共甘苦的情况下滋生的。 甭管这个“患难”、“甘苦”,是不是在俩人都乐意的情况下发生,不过既然都发生了,自然多了层干系。 腹黑不愧是腹黑,人性琢磨得太透了,这张友情牌,真是打出了风格、打出了水平。 气焰嚣张的黑牡丹 钢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刘伶咬着笔杆,眉毛拧成了结。 从春秋茶社回来以后,她就开始算这笔账——在人和钱的权衡中,保人,赔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问题是去掉一个六十九万,二百三十一万也不是寻常老百姓说拿就能拿出来的。何况这点钱,也把她这几年炒股赚的体己掏干了。 抱枕被捏成了团,老姑娘算烦这本烂账了,就在床上滚来滚去,抓着头发痛不欲生。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寻常人。 别看着在陈圆那块儿,这位同志拍着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英雄好汉还能被一文钱难倒,她刘伶是人,又不是机器猫,从哪儿一下子变出那么多钱啊? “叮咚——” 清脆的门铃仿佛能震动空气,清晰传入耳中。 老姑娘把耳朵塞得严严的,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半夜一点半。她爸妈别说这时候,就算是白天也不会来,婆婆如果这么晚来,提前肯定会打电话,所以也不会是婆婆。这么算算,除了那个夜不归宿的符人渣,还能有谁! 不管! 不理! 不开门! 老姑娘施行三不政策,心道:他符昊又不是没钥匙!对付人渣,压根儿就不能给予常人待遇,要用渣的办法,狠狠地反击渣! “二百三十一万啊,还有谁能帮忙呢?” 她用枕头蒙着脑袋,把认识的人全部提溜出来。 “叮咚——” 门铃声不依不饶,又响了,而且还很有节奏,每隔半分钟,就响一次。连休息时间都不带留的,简直比催命符还讨厌。 老姑娘心里刚有的那点眉目,被门铃声打断复打断。 忍。 她忍。 忍无可忍。 “去你个死人渣!” 一个枕头狠狠朝卧室门砸过去。 抱枕管什么用,能砸得到门,却砸不到按门铃的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铃声不停,卧室的门口却已经被砸了n个抱枕、趴趴熊、被子、甚至是床单。能砸的东西,刘伶已经将其夹带着深深的怨念,毫无保留地全部砸了。 可门铃声依然没有停止。 老姑娘血红着双眼,火气扑哧扑哧地直往脑门上蹿。 她蓬乱着长发,一个翻身,趿着鞋,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往门口冲—— “该死的符昊,你难道没钥匙吗?进不了门就去找你的苏情啊!嫌宾馆脏,总不能嫌苏情吧。半夜扰人清眠,你相不相信我去告你谋杀啊!” 她连珠弹一样地爆出这些话,可木门一打开,透过铁门看见门口那位宛如白莲花的娇俏少女时,接下来的愤言全部被堵在喉咙口,想骂,又实在是骂不出什么——那感觉,简直比吃饭吃到了死苍蝇还让人恶心。 “你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沉默许久,她终于冷冷问出这么一句。 “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先把门打开,外面好冷。” 看清开门的人不是符昊,居然是刘伶……白莲花立刻化身黑牡丹。说实话,苏情的确是美女。婉约时,如临风照水。冷笑时,别有番风情,更是艳丽照人。 难怪符大公子栽在了牡丹花下,有了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气魄。 符昊喜欢她,不代表刘伶也要让着她。 老姑娘一手抓着门把,疑惑看着眼前气焰嚣张的黑牡丹,好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开门?苏小姐,这房产证上的名字好像不是‘苏情’这俩字吧。大半夜的,我有义务给一个陌生人开门吗?” 实在也是半夜两点多,太晚了。 站在门口,老姑娘听着钟摆滴滴答答的声音,忽然就困了。 她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才不管苏情说啥,当着她的面,就想关门。 苏情威胁道:“刘伶,你敢关门,你敢关门试试看!” 关就关,还有什么敢不敢的?这个苏情该不会被符昊宠坏了,连带着脑瓜儿久不用也生锈坏掉了吧。 刘伶不屑地想着,大门“咔嚓”一声当着苏情的面关上了。 眼见着大门关上,最后一点儿灯光完全熄灭,苏情整个人都躁了。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仿佛忽然疯了似的,拼命喧嚣起来。 魔音入耳,就仿佛有人拿着小锤子,在你脑海里狠狠地捶了那么一下。 老姑娘经不得这么激,脸色一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大门猛地被她拉开了。 她冲着苏情忍不住低吼起来:“有没有搞错,你要发疯回家里去发,别在人家门前闹心!你再闹小心我报警了!” 这厢,苏情没想过她居然会做这么绝,一下就急了,拍着铁门,脸色都青了,“刘伶,放我进去,我有东西要拿……喂!你干什么?” 看着她又想关门,苏情知道这次被关外面,她就算把门铃按坏,也按不出这个人了,当即就急了。 老姑娘看白痴似的看着她,道:“还能干什么?关门睡觉啊。”她理所当然道。折腾了大半夜,如果不是这门铃一直吵着,她应该早撑不住睡过去了——真算起来,是苏小三扰她清净,如今她不想再算那些个烂账,只想睡觉! “我还在外面呢,你怎么能这样?” “哦,那算我的不是吧,你赶紧走吧。”她迷迷糊糊中,这句话居然说得那叫个情真意切,一双乌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苏情,只当苏情说自己不能关门,是因为有人站在门外,关门不礼貌。 苏情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老姑娘禁不住有了几分厌倦,嘀咕了一句:“和脑残讲不通道理!”然后,很痛快地把门关了,不管门铃响成什么样,她完全充耳不闻,直接拔了电源,摇摇晃晃地晃悠回了卧室,刚要睡觉,她似乎又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儿,拨通一个电话。 “喂,110吗,我遇上麻烦了……” “嗯,是这样的……” “对,我住在鱼南路1号……” 花了三分钟时间说清情况与地址,她扑回大床,倒头就睡。 人生苦短,不要与脑残较真。 虽然睡得比较晚,不过好在耳根子清净——符昊没回来,苏情被“警察叔叔”带走了,刘伶同志这天晚上睡得格外踏实,第二天精神也特别地好。 刘伶这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开心的事儿,绝对不惦念着。 这才几小时工夫,她早把苏小三抛之脑后。 不过,翌日从家出门到出了小区,这一路上遇着的保安、物业,认识的或者是见过却不大熟的人一个个看着她,走岔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看着她的目光,格外诡异。 老姑娘心里终于有了几分怪异。 逮着个偷窥自己的姓许的小保安,她笑眯眯地搭起了话:“哎,小许啊,这么早啊?” “刘姐早。” 小保安礼貌得很,看着刘伶的眼神虽然依旧有些古怪,却打起精神好声好气地打了个招呼。 “上回你帮我捉了那个抢钱包的小偷,我一直说要请你吃饭,这不都没抽出空儿,趁着今儿个时间还早,一起去吃个早点吧!” 小保安是个半大的孩子,黑黝黝的脸蛋,尚带着未褪的稚气,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刘姐,不用啦。何况,你上次都请我吃过板鸭了……” “板鸭是板鸭,对街新开的那家福建小吃做的云吞面味道很正,走吧走吧,你刘姐请客,客气什么!” 好容易找着个知情人士,刘伶哪能放过。 她笑容可掬,拉着许姓的小保安,不由分说地就往对街冲。 正是清早六点半,天色露白,却没有耀眼的阳光。 小吃店开在花园不远处,生意还算红火,里面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热热闹闹地吃着早点,喝着茶,一派大好的和谐景象。 刘伶拉着许姓的小保安在露天处寻了个位坐下,这个小许,还有些拘谨,被刘伶这么热情地招呼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黑黝黝的脸蛋腾出了热气,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就说出来了,直道:“刘姐,咋子好意思总叫你请哦……” “吃什么?” “一碗云吞吧……”小保安见推辞不得,指着菜单上最便宜的小声道。 “两碗云吞,两屉蒸饺,两碗蒸鸡蛋。”合上菜单,刘伶十分痛快地叫菜。看着小许惊讶的小模样,老姑娘笑眯眯道:“一碗云吞哪里够,早上多吃点儿,你这是长身体的年纪啊。早说了你刘姐请客,不要客气!” 没多大会儿,吃食陆续上来了。 蒸饺被包得皮薄馅嫩,整齐地码在屉笼里,像一只只熟睡的小鸟儿,秀气而饱满,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动。云吞上撒了切碎的葱花,腾着白煞煞的雾气,在这样一个微凉的清晨,给人一种温暖的舒适感。 小保安开始还不大放得开,可在刘伶热情的招呼下,也顾不得许多,安安心心吃起来了。 四川人好上那么一口辣,灯笼椒调制的辣椒往云吞里一洒,味道说不出的正,吃得俩人满头大汗。 “小许啊,今儿个我出来,你看我咋跟看着国宝似的,眼神有点不对哦。” 谈话谈话,讲究一个技巧问题。 吃到兴起,五脏庙都舒服了,心舒服了,嘴舒服了,没啥不能说的事儿。 老姑娘一手用勺子在碗里舀了一勺汤,口中嚼着蒸饺,头也没抬,漫不经心丢了个问题。 项目总监? “这不怪我撒,刘姐,你是知道的,昨晚上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小区谁不知道你刘姐的手段,真个是很厉害啊!” 说起昨晚上的事儿,小保安脸色通红通红,看着刘伶,眼色中满是震惊,还有一丝儿让人琢磨不透的八卦之光。 “昨晚?什么事啊?” 压下心中的惊讶,老姑娘慢条斯理问,好像不大关心。 天青色淡如轻烟,干净宛如水洗。 耳旁噪杂着人声,吃早点的人来了一批,走了一批。 刘伶拉着小保安坐的是露天位,靠着角落,丁点儿也不惹眼。 小保安哧溜一下,吃了好大一口云吞,四处望了圈,看见没人注意到这儿,立马凑过头,含着吃食,模糊道:“刘姐,那个女人,可真折腾。”他应该是想巴结刘伶的,虽然眼底还闪烁着些微鄙视的光芒,口气却是极好的。 “那个女人?”刘伶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小保安别看着是一个害羞的大男孩,八卦起来不亚于三姑六婆,“义愤填膺”地小声嚷嚷开来:“那个叫苏啥啥的女的啊!真能折腾,昨天警察来了好几拨儿!” “然后呢?” 刘伶一听就明白他说的是谁了,她安安静静地拨弄着碗里的云吞,知道在什么时候搭一句,更能挑动八卦人士的八卦心理。 小保安又夹了俩蒸饺塞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具体啥事儿,谁也没打听出来,那些警察一个个嘴里像是拉了拉链一样,多亏了值班的哥们和我关系好,才爆了许多料。昨天我值班的那个哥们说,那女的可漂亮了,比你漂亮多了……” 前半句真实性大打折扣——如果那哥们口风严,小区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看着自己目光诡异了。 后半句小保安年纪小,说着说着就爆大实话了。 不过,老姑娘到底是个十分淡定的主儿,只抽了抽嘴角,没说啥。 小保安本来说到兴起,一看见她嘴角抽搐,脑子里一下子就蒙了:“刘,刘姐,我那哥们的眼神一向不好,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有女的比你还漂亮。回头我帮你去抽他,那个不长眼的!”他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怎么能说人家不漂亮呢?太不地道! 看着小保安追悔莫及,恨不得把自个儿舌头咬下来的懊恼模样,刘伶不与他急,继续挑他的话儿。 再丢一句:“然后呢?” “其实这事儿,有钱人家常发生,没啥。刘姐,听说你是破坏人家夫妻感情,巴结到老太太,才捞到符先生这么一个金龟婿的。那个女的被人抢了老公,只能说她自己没魅力,怨不得你踩着她上位。” 小保安说得磕磕巴巴,分明想夸人,可夸得实在有些干涩,连饺子吃得都有些没味道了。 他虽然已经尽量在挑好的说了,可刘伶依然觉得“轰隆”一声炸响。 一道闪电从天空霹了下来。 无数个“我勒个去”不停在老姑娘的脑海中如闪电般,霹雳而过。 我勒个去,我破坏人家夫妻感情! 我勒个去,我巴结老太太! 我勒个去,我抢人家老公! 我勒个去,她咋不说人渣符昊害她流产,干尽一切灭绝人性的恶事? 苏小三啊苏小三,你还敢再无耻一点吗? 老姑娘脸色发黑:“你哥们就说了这些?” 小保安犹豫了下,老老实实地点头。 这八卦说得太郁闷,他想不明白看上去这么和善讲义气的刘姐居然是这样的人。他一直以为刘姐和外面那些坏女人绝对不一样。小保安闷头狠狠吃着,过了许久,不知想到些什么,又抬头,犹犹豫豫地,憋了半天,丢下枚惊天炸弹—— “刘姐,做小三终究不是啥好事。符先生长得虽然俊,家里也有钱,到底比不上有一个疼自己的老公好……你……你……” 他犹豫半天,不知道如何劝人。 刘伶眼皮都没力气抬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我不生气。” 小保安得她允诺,立刻似圣旨在手,一脸正气道:“抢来的姻缘,要不得啊!” 刘伶脸色彻底黑了。 那不长眼水的小保安一下将剩余的几个蒸饺纷纷塞到嘴里,然后屁股不沾板凳丢下话儿。 他说:“刘姐,那个女的,真的已经很可怜了,你既然已经和符先生在一起了,何必要赶尽杀绝,害得她流产也就罢了,还在人家做完流产手术孤苦无依的情境下,把人家关在外面,真的太残忍了吧。她身子骨儿这么弱,万一留下病根刘姐你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他也知道说这些刘伶会不开心。 反正吃都吃了,喝也喝了。 说完,他拧着保安帽,头也不回地溜了。 刘伶坐在原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溜走的背影,好半天回不过神。 苏小三,你还真敢说啊! 我还害你流产?! 黑着脸结完账,刘伶心情直线降落,脑海中爆发着“我勒个去”的不同方言骂法。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喂。”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刘伶语气不善地爆出一个字。 “刘伶,你昨天把小情怎么了?她年纪小,你就不能让让她?她又惹到你了还是怎么了……” 符昊慢条斯理的责备还没说完,刘伶已经骂了出来。 “你有病吧,找小三找哪儿来了。滚!别在老娘面前晃,逼急了老娘阉了你!” “你又怎么了?大清早的……” 不等符昊再说什么,老姑娘重重按下一个切断键,手一扬,差点把手机砸出去——手扬到一半,一笔账噼里啪啦算了起来——自己现在和团子还欠着顾楚雄两百多万,一个手机好几千,气愤归气愤,犯不着和票子过不去! 手狠狠收了回来,激动的情绪下,可怜的小机板几乎要被她捏折了。 此时,刘伶同志的心情是愤怒的,压抑的。 偏偏,这不识好歹的手机铃声竟然在此时,继续公式化地响了起来。 符昊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那边响起。 “别闹了,你和她这么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好了,你回家去主卧的柜子上面把苏情的包送到锦盈大厦27层……” 刘伶听到一半,二话不说,阴沉着脸,再次按下切断键,心中说不出的憋火—— 呵! 我帮你把苏情的包送到锦盈大厦去哦!我怎么不帮你哦! 她冷笑两声,直接拆了手机电池丢包里,赶了8路车,杀气腾腾地去上班。 到公司的时候,时间还早。 打过卡,她趴在桌上,这才觉得困乏起来。 迷迷糊糊的空儿,周遭陆续有同事进了写字楼,隐约间传来诸人的议论声,谈论的无非是空降来的项目总监。 刘伶抹了点儿风油精揉了揉太阳穴,听着听着,忽然感到有一星儿诡异的感觉。 符昊今天给她打电话,要求她把苏情的包送到锦盈大厦27层。 而她们公司的写字楼,也是在锦盈大厦27层。 苏情现在不是在警察局待着吗?就算有人保释,她不好好反省自身,跑自己公司来干吗? 传闻她们公司即将空降过来的项目总监不仅年轻,而且貌美。 也有传闻说“她”能力很强,是高薪挖来的主儿。 这世上没这么巧的事吧?会不会是听错了,符昊说的是送到其他的大厦? 刘伶嘴角一阵抽搐,连忙把手机从皮包中挖出来,然后安上电池,正准备找符昊问个清楚,手机显示收到多条新信息,打开第一条,小字虽然只有一行,却把老姑娘雷得脸色都焦黑一片了……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苏情的新工作,刚巧就在她们公司! 该不会还是…… 项目总监? 这下刘伶总算感受到比吃了苍蝇还恶心的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她手指无意点着,继续往后翻,多条未读消息显示出来,同一个人发的,语气焦灼:第一条是责问为什么打不通她的电话,第二条是让她见短信快回电话,可这条消息过了没多久,紧接着很多消息又弹出来了,只说她要的东西已经查好了。 发消息的是刘伶的高中同学,叫楚辞。 这人虽然不修边幅、懒惰、无耻,又向钱看齐,与刘伶的关系却十分铁。 他现在的老婆,还是刘伶的大学同学。 那些暂且不提。 刘伶一接到他的短信,眼前刷的就亮了。 压根儿来不及多说,她操起手机就回电话,可开始是楚辞打不通她的电话,现在却彻彻底底颠了个儿——楚辞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几乎不用想,刘伶就知道以楚辞同志昼伏夜出的性子,现在铁定睡得昏天暗地。 “臭小子,怎么不睡死你算了!” 刘同志咬牙,嘴角不可察觉地抽了抽。 她最近托楚辞办的事儿,关系到她往后的舒泰。 离婚这件事儿原本并不复杂,可符昊的背景加上这错综复杂的干系,想一击必杀不做无用功,往后不被符昊反扑,处理得干净利落,委实有些棘手。事已至此,刘伶不动声色,忍着耐着。 楚辞这人虽然不怎么靠谱,但好歹事有着落,有了回音。 他在短信中不说明白,丢条线,只说她要查的证据什么的,都整理好了,其余啥都没说…… 这不等于挠她的心嘛! 冤家路窄 老姑娘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当下冲到楚辞家去问个清楚。 “伶子?” “伶子!开会了!” 同事孙姐一连喊了好几声,刘伶没吱声,于是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下,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炸开了。拿着资料一边往会议室走,孙姐一边回头频频看她:“你这丫头,成天没事想什么来着。新到的项目总监才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头天开会就迟到,就不怕被穿小鞋?” 孙姐玩笑似的说着。 “孙姐,这个新来的项目总监是何方神圣啊,这可整个一空降啊。前阵子丁点儿口风都没,您知道点儿料不?” 刘伶被她一语惊醒,笑眯眯地拾了东西忙跟了上去,她原本不信冤家路窄这个词儿,和孙姐这一路去开会,别的没打听到,只知道新来的项目总监姓苏。越打听,心中越凉,眼角抽得厉害,她握拳千万个感慨,不祥啊不祥。 符昊不是说苏情要来她们公司上班,不会这么巧吧。 有这么一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 虽然所有的苗头都指向了苏情会来她们公司上班……可她心里依然打着鼓,还有着最后的期盼…… 也许,只是同姓呢! 她小小声地宽慰自己。 会议室在顶楼,落地窗明净无比,能一览a城所有的风景。 刘伶是最后一个入座的。 她磨磨蹭蹭,别的没看清,只看见关键位置某一个挺拔的背影——那人西装笔挺,皮鞋铮亮,肩宽,腰窄……单看背影,可以打九十分。 最主要的,他是个男人。 老姑娘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一抹笑,警戒解除一半。 她稳住心神,大跨步入室。 待坐定,心神松了下来——恰也在此时,背对诸人的某个新来领导终于回过头了。 嗡的一下。 她脑子仿佛被人用锐物狠狠击了一下。 火花四溅中,她半个脑子都木了。 这…… 就是传说中貌美、手段雷厉风行、有才、被高薪挖来的那个姓苏的项目总监! 有没有搞错? 坑爹呢! 她整个人一下就爆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刘伶一直都在想苏仲岚这是知道自己在哪儿上班呢?还是想尝试一下打击到自己有多痛快?所以,才能在多么巧合的巧合中——回头的一刹那——精准无比地看见自己,然后在唇角勾起一抹讽刺似的微笑? 苏仲岚! 这可不就是苏情的哥哥……苏仲岚吗? 她虽然人际关系略显薄弱,不擅长记人名,但再次看见这张脸时,一个稚气可爱的童音却仿佛闪电一样传入脑海——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女的了。哇哈哈哈,大家要多多关照我呀……”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苏仲岚给她的印象绝对是格外深刻。 大半夜的,驾着辆车一边追在她后面,一边叫她“嫂子”的。 大半夜的,笑容“纯雅”得和街头“连环拐骗案”行凶者一样的。 大半夜的,弄个动画片里懒羊羊的台词做手机铃声来雷倒无数的“路人甲”。 她以为这样的活宝,自己永远也碰不上面,不会被雷到。 可没想到,这才没几天的空儿…… 她不仅又遇上了这个“懒羊羊”,而且“懒羊羊”居然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然而,更让她无语的是……不仅是“懒羊羊”苏仲岚,打死她也不想再看见第二眼的苏情——居然穿着昨天没换、有些褶皱的小套装,一脸掩不住的疲倦与狼狈,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会议室。 “我迟到了。”苏情道,眼睛看着的却是苏仲岚。 “嗯。”苏仲岚笑笑,没说什么。 还没开始正式开会,周遭立刻传来几个同事窃窃私语的声音。 “哟,这妞条子顺,盘儿正,够味儿。” “闪瞎你的狗眼没?看清楚了,就是她顶了小艾总监助理的职,抢人工作,也不知道她和项目总监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就算是潜规则进来的,好歹也整理整理仪容。这么一副刚滚过床单的模样,啧……也不注意注意影响。” 某猥琐男摸着刮干净的下巴,口中啧啧道:“不知道这妞在床上滋味如何。” 策划部一个个八零后小男生,都本地人,家境不错,生活环境使然,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张张损嘴,就没留口德。 这种没啥工作经验,抢人饭碗的妞,盘儿再靓,也没人有兴趣。 一双双挑剔的目光来来回回扫过苏情,会议室波涛暗涌。 他们说话声音恰恰好,刚好是苏情能听到的声量。 苏小三一听,肠子都气打结了。但她不好发作,一抬眼见到刘伶,眼底立刻喷出愤怒的火光,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刘伶身边,低声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走廊上,苏情眼底的愤怒似乎要夺眶而出,指着刘伶斥骂道:“小贱人,在后面嚼这些舌根败我名声,算你狠!” “你敢说你是正正经经进来的?” 刘伶冷冷一笑,声音不大,压根儿头都没抬,苏情这样言辞上的攻击,实在是太没力了,念在她昨儿个是在派出所度过的,老姑娘不与她计较。 然而,这句话显然正中苏情的要害。 小三脸色霎时间阴了下来,那句被她反反复复念叨、颠覆、造谣以及炫耀的话,再一次毫无悬念地喷了出来。 “你不就嫉妒昊哥爱的是我?实话和你说吧,像你这样的老女人,昊哥这辈子也不会爱上你的……” 她厉声诅咒,恨不得咬死刘伶。 她说的同时,刘伶也一字不差地从口中同时念出了这句话。 语气、停顿处、表情,简直和苏情一模一样,就和唱双簧一样,喜剧效果奇佳。 苏情一把抓着自己的小包包,俏脸煞白,惊骇地看着刘伶:“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拜托你有点创意好不好?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些话。真没劲儿。” 李宁,一切皆有可能,这句广告词真是太牛掰了。 老姑娘在一连串的打击后,整个人一开始都木了,不过木了以后,就接受了现实。 你若没有改变社会的能力,那么就要学着适应。她虽然性格火暴,但并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所以,她现在可以在苏情整个人几乎暴走的时候,依然神色轻松,应对自如,不见分毫劣势。 “你……你不是喜欢昊哥吗?”苏情以为自己那些话可以打击到刘伶,压根儿没想到她居然一点都没被自己的话影响,苏情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谁和你说我喜欢符昊了?” “那你第一次听见我说这些时,脸都青了。” “苏小姐,请你分清习惯和爱情的区别。一开始,我的确‘习惯性’把符昊当做我的另一半,这是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我,婚书上名字对于两个人而言有多重要。也许我是对符昊产生过幻想,但是这不代表我对他也产生了爱情……” 见苏情完全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迷惑,刘伶挑了挑眉,不再解释,淡淡问:“没听懂?” 苏情一开始摇头,但很快明白到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当即蛮不讲理横声道:“谁懂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守不住男人,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刘伶恍然大悟,自己真无聊。苏小三如果真有脑子,在学历尚可、背景优越、就业路被铺平的情况下,哪怕被当做花瓶,也应该能轻松找一份不错的工作。 可她不但没找到工作,反而犯了职场大忌:挤掉小艾、跟着苏仲岚,在极有可能连累哥哥的情况下,到她们公司来上班。 这不说明了其中有很大的问题? 说是总监助理,苏仲岚恐怕是担心把妹妹放别处,又会被开除,所以干脆提携到身边,时时关照她,不让她惹出麻烦吧。 这么一想,刘伶立刻反应到和苏小三说这些,太高估她的智商了。 苏小三恐怕连婚姻代表着什么都没弄明白。 老姑娘点头,正色道:“的确,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关系了,我希望私下的事儿,你可以不要和工作混为一谈。另外,忘记告诉你,我早就把离婚协议书送到他手里了,如果你想当上名正言顺的符太太,对付我并没多大意义,你还是从符昊那里着手把。” 她说得格外轻松。 可一瞬间,苏情的脸色忽然青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恢复过来,口中喃喃道:“昊哥不会签的,他绝对不会签下那份离婚协议的,你不会得逞的,绝对不会……” 刘伶一阵无语,这个苏情是脑残啊,是脑残啊,还是脑残啊? 符昊不签离婚协议,对苏情有啥好处? 为啥自己和符昊要离婚,搞得她苏情好像是直接受害人一样? 符昊离婚,不刚好方便她苏情上位做符太太吗? 她现在实在有些怀疑,符昊到底是看上苏情哪一点?她的脸?还是她的身材? 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没关系。 她低下头,视若无睹,压根不管苏情再说些什么,可苏情却仿佛是杠上她一样,不停缠着她,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或是辱骂诅咒。 刘伶实在被骂烦了,直接堵了一句。 “苏情,这些人还不知道你和苏仲岚有什么关系吧。” 一句话下来,苏小三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窗外阳光灿烂,室内却一片低温。看着华昭递到自己手中的资料,一身军装的年轻军官冯栗面上露出惊讶与不满。 牛皮纸袋中,装着一沓厚厚的照片以及文字资料。 冯栗何等精明的主儿,掠上一眼,就明白这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年轻挺拔的军官虽然没有沉下脸,周遭的气压在瞬间低了下来。 “妈,您居然调查刘伶?” “这怎么叫调查呢,妈这还不是想帮你……” “这还不叫调查,还有什么算调查?” 冯栗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可他是一个军人,比别人更明白尊重别人的*权有多么重要。 像母亲这样,派人去跟踪刘伶,调查刘伶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甚至连刘伶每天吃什么、上了几次厕所、打了几个喷嚏、和谁谁谁说了什么话都记录下来……这置刘伶的*于何处? “妈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在儿子面前,华昭那点儿小算计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她嗫嚅着,十分清楚自家这个儿子软硬不吃的性子,完完全全随他的老子。是,儿子的确孝顺——别说自己调查刘伶,哪怕自己因为想抱孙子这点儿执念做了更过火伤人的事儿,儿子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可……他会把所有的错归在自己头上,到时候伤的还是做娘的心。 所以,华昭虽然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一看见儿子沉下的脸色,立马没了气焰。 “妈,这些东西您没打开过吧?” 单手压住办公桌上的牛皮纸袋,冯栗劈头问。 “没。拿到这个我直接送到你这儿来了,咳,反正就那样。所以我也没要求他们将结果先拿给我看……他们只说刘伶最近有几个非常大的麻烦,似乎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无论哪件挑出来,恐怕都会是让她家无宁日的大事儿……” 一开始华昭还扬扬得意地夸着征信社,忽然发现儿子脸色黑得跟墨水似的,连忙干咳两声转了话题,挑要紧的说。 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瞅着儿子的脸色。 果然,听华昭这么一说,冯栗脸色僵了一下。 不过很快,年轻军官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静静将桌上华昭花重金买来的资料丢进了垃圾篓。这一刻,他俊颜雪白一团,却依然是温和的、从容的,宠辱不惊,仿佛无论任何事情都无法激起他的情绪。 “哎,你怎么把东西给扔了?”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资料一下子没了,华昭那个郁闷。 “妈,您以后不用管这事了。” 对,冯栗的确对刘伶动心了,甚至……他不止一次有过一种将刘伶占为己有的冲动。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拿刘伶的*当做自己的筹码,也不代表他会用这样冒险的方式来取得刘伶的好感。 他喜欢的人,他会用更有力的方式去争取。 他知道,打开这个纸袋,也许这时候自己能轻松帮刘伶解决掉她现在所有的危机。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打开这个纸袋,倘若有一天被刘伶发现自己调查过她,那么他和刘伶之间,也会有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 母亲说刘伶遇见的“麻烦”,冯栗猜出了一二。 当即,他其实并没多在意。 华昭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刘伶这个事儿怎么办……” 冯栗没有说话,但嘴角分明翘着一抹笑,淡然如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泉水,澄明清澈,从容不迫,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一样的苏情 “伶子,你终于来了啊。”刚开了门,还没站稳,一件脏衣服几乎是迎头砸上刘伶的脑袋——屋里的人刚睡醒,一边稀里哗啦地吃着方便面,一边含糊地说话。偏这声音还带着一把性感的磁性,中间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别瞅着那声音让人无限遐想,可看到人——你会觉得这声音安在这人身上,绝对是暴殄天物。 这是个看不出年龄的汉子,不仅满脸的络腮胡,而且穿得特邋遢,那衣服脏得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 刘伶忙打开门,额角青筋抽搐,只道:“姓楚的你下次再在家不开门,把皮给我绷紧点!” “哎呀,反正钥匙放在门口盆景下面的砂子里,你拿了就可以开门,还要我开门那么麻烦干什么!” 大口小口吃着桶装方便面,男人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 “我是客人啊,你见过谁家有客人自己给自己开门?这像什么事儿啊?万一敲门的人不知道盆景下面有钥匙呢?” 原来这男人就是call了刘伶一早上的楚辞。 刘伶上午因为被符昊气得关机,没接到他的电话,所以一下班干脆直接来他住的地方找他了。 谁知道,来是来了,楚辞这家伙居然懒得很,连门都懒得动手开。 刘伶无奈只有从盆景下面拿出钥匙,自己开门。 她踢开挡在路上乱七八糟的脏衣服、鞋子以及垃圾,嘴角抽动,强忍着将某人给人道毁灭的冲动,恶心得直咬牙。 “脏衣服、臭袜子、乱七八糟的垃圾……丹妮呢?她怎么能忍受你把自己家变成垃圾场?” 丹妮是刘伶的大学同学,也是楚辞的老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楚辞闻之色变,恐怕也只有他老婆丹妮了。 “伶子你不是吧,好容易丹妮出差,我这才喘了几口自由的空气啊?!咱现在可不可以不要谈她啊。”刚才还一脸横样的汉子,一听见丹妮的名字,整张脸都吓白了,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打着商量。 “她又不会对你实施家庭暴力,你一大男人何必怕成这样。”刘伶幸灾乐祸。 “你没看过06年春晚,怕老婆是美德。我怕老婆骄傲,我是全国女性的偶像。” “得了吧,全球女性不会把蟑螂当偶像的。改天你不生活在垃圾桶里,再琢磨这些去吧。东西呢?直接邮给我就是了,居然还让我打车到这儿来找你。” 随便帮他收拾了一下,刘伶问道。 “急什么急,为了你那事儿,我可好几天没闭眼了,让我吃完饭再说。”吸着面,楚辞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刘伶,口中啧啧称奇,“不过还真看不出来,我一直以为伶子你是个安分的人,居然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啊,才结婚就要离婚了。” “嗯。”刘伶嗯了声,没说什么。 “反正这次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虽然你想离婚不是那么容易,不过这事儿一出,就算那是位难缠的主儿,也绝对没理由再拖着你。” 打开电脑,楚辞十指如飞,在键盘上飞快地点了数下,电脑上立刻出现整理好的幻灯片。 其中,幻灯片的封面居然就是符昊揽着苏情的合影照片。 刘伶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楚辞。 后者两眼发光,手指熟练地操纵着鼠标,向刘伶展示着自己的成果。 “你现在要离婚最大的问题,不是别的,而是符昊不想和你离婚。他要拖着,你如果硬来,他本人的确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也知道他符昊就算不想对付你,也会有一些灰色背景的人盯着这儿。这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谁能保证这些人为了保持某些利益的平衡,会对你和你的家人做出什么……” 指尖噼里啪啦地点开另外一部分资料,是关于那段时间刘伶身边出现某些陌生人的照片,很模糊的截图,都看不清脸。 “这些是……”惊讶地看着那些陌生的人影,他们出现在自己身边,可刘伶再三回想,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这群人。 “我上次去找你的时候发现的,就是因为看见他们,回来后我仔细调查了一番,才知道这都和你那位寡情的老公有关。所以我才让你暂时稳住,不要做出任何惹恼他的行为。” 听见楚辞的这番话,老姑娘脸色都黑了。 有一种诡异的冰凉蓦然传至心底,仿佛冰冷的毒蛇就在自己的旁边吐着舌信,让她心底赫然一片冰凉。 深吸一口气,老姑娘狠狠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打消自己那些古怪的联想,干笑道:“楚辞啊楚辞,许久不见,你唬人的本事越发厉害了。符昊只是个正经经商的主儿,你这些照片哪儿来的?吓唬老同学很有成就感?” “你还当我说笑?” 楚辞郁闷地盯着刘伶,口中啧啧:“真是死到临头了都没自觉。就说你能耐,这都沾惹的什么人啊,活腻歪了!” “没那么夸张吧……”老姑娘仍不信邪。 楚辞也不和她争辩,继续开幻灯片,上面立刻显出更多的照片。 “你要和符昊离婚,必然会引出符昊外遇的问题。 “这事儿发生在一个富商之家也许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然而符昊虽然是经商的,但你不要忘记他出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这种家族必然会分外爱护自己的羽毛。 “自家的儿子爆出了为外遇而离婚的事儿,你说记者会怎么写? “与其到时候堵记者的口,对付比平头百姓更难缠的媒体,倒是不如直接将所有不稳定的危险因子扼死在摇篮中……这你能想明白吧。” 刘伶不是笨蛋,被楚辞这么一分析,许多想不通的谜纷纷迎刃而解。 可是想明白了这些,她不明白的地方却更多了,“如果怕符昊离婚,给自己的政路带来麻烦,当初符家为什么不直接让符昊和苏情结婚,这不就结了,何必要找到我呢?” “哈哈……” 一听刘伶说到这儿,楚辞似乎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抽到最后……实在是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害得刘伶困惑地看着他:“喂,笑什么,别笑了,再笑小心牙掉了……喂喂!” 楚辞笑道:“我还以为百家讲坛的那个教授说着玩儿呢,没想到真有父母因为这个拒儿子喜欢的女人于门外。” 在刘伶疑惑的目光中,楚辞道:“有位教授说过,‘当你有个儿子,你不好好教他,你就害你全家。当你有个女儿,你不好好教她,你就害别人全家。所以你跟谁有仇,就教坏你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他全家就完了,大仇也就报了。’” 点开苏情的资料,楚辞笑嘻嘻的。 “你先看看苏情的资料吧。同样是姓苏的,但苏家的儿子和另外一位女儿却被教得非常好……苏仲岚,你见过的。苏伯薇,二十六岁的时候嫁到了澳洲。 “并不是说苏情天生劣质,事实上,她是苏家的私生女,从小跟着舅父舅母。她舅父舅母无儿无女,十分疼她……可苏情从小就是个自私骄纵的主儿,而且从中学开始,逃学、撒谎、偷窃,甚至是更恶劣的事儿,她都做过……” 在楚辞的口中,刘伶第一次见到了与自己平常所见根本不一样的苏情。 楚辞说得很慢,也很详细。 从他口中,苏情在认祖归宗之前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在刘伶面前出现了。 巨大的反差,让老姑娘整个人都愣了。 她干笑了下,然后吞了吞口水,吃惊地问:“你确定,你说的这是苏情?” “如假包换。” “符昊喜欢的是这样的苏情?平常见他这么正常,原来是脑子坏了……”对符昊的品位表达了一下惊讶,老姑娘同情地说道。 同时,她也总算明白楚辞说的那句“教坏你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他全家就完了,你大仇也就报了”和“符家宁愿用相亲的方式让符昊迅速结婚,也不愿意让符昊娶一个苏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苏情是这样的一个人,难怪符妈妈不喜欢她了。 横亘在刘伶心底的那个谜底,赫然解开。 顿了顿,楚辞继续道:“其实我不大明白的是符昊为什么会想娶苏情,在我的印象里,符家这位大少爷的品位一直不错,大学时代交往过的对象向来是德才兼备……” “好了,现在先说说我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婚离掉吧。”对于这两位的事儿,刘伶不想管太多,楚辞展示出这么多的资料,对她而言,都没有“离婚”这俩字对她的吸引力来得大……想一想离婚以后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老姑娘就热血沸腾。 “我给你制定的方案是——暗中施压,低调处理。” 从楚辞家回去以后,刘伶按照楚辞的策略,完全把自己透明化了。 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无论是苏小三有没有在她面前和符昊秀恩爱,她该上班上班、该买菜买菜、该睡觉睡觉。 无论对方做什么事儿,她一概视若无睹。 苏情的男人 有苏仲岚为苏情护航,在苏情这短暂的上班生涯中,暂时没出什么大岔子。 有的人成名靠头脑,有的人成名靠美貌。 短短三天不到,苏情的美貌还有她那个有钱“男朋友”天天雷打不动的接送,已经作为新时代的“爱情买卖”风靡了整个写字楼。就连楼下那一溜儿门店的看店妹妹们,提起苏情,眼中也亮晶晶的,口气无不透着一股子酸味儿。 “快看,苏情的那个秘密情人又来接她了……” “你看苏情出门时候……那屁股扭得哦,她也不怕扭到腰!有什么好得意的!有钱买这种车的‘成功男人’,没四十也五十了,再有钱又有什么用……要我说,苏情还不如小k,小k的男朋友虽然没钱,但是人长得多端正啊……” “就是就是……” 虽然苏情没惹出大岔子,但性格决定命运。以她这趾高气昂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诡异脾气,从地下一楼到顶楼,基本上接触过她的女性,都被她得罪透了。 刘伶听着这些人在后面的话儿,嘴角忍不住翘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没搭茬儿。 现在,所有人都在传那个开兰博基尼reventon08款的神秘男人是苏情的情人。所有人都说这俩肉麻当恩爱,那叫个如胶似漆,感情十万分的好…… 每当听到这些话,刘伶都觉得好笑。 自己的老公天天来接小三上下班,被自己的同事当成是小三的法定男人——自己果然是茶几上的茶具,上面摆了无数的杯具与洗具。 这天,刘伶和以往一样。 下了班,和同事有说有笑的,刚出电梯门,就听见一阵阵惊叹的声音。 “天啊,那么帅……居然是苏情的男朋友……为什么好事儿都让那个极品女人占了……” 从嘈杂的议论声中,老姑娘听见几句支离破碎的句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来不及想太多,孙姐已经笑眯眯地招呼着楼下门店一个熟悉的女孩儿,打听道:“什么事儿啊?议论得这么热闹?” 孙姐平素人缘好,锦盈大厦混得很开。那个一直羡慕地看着某处儿的女孩儿回过脸,见是孙姐,立刻愤愤道:“还不是苏情,苏情的神秘情人亮相了。啧,真没想到,这么极品的女人,居然有一个这么帅的男友,太没天理了!” “咦?极品女王的男人出现了?我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哎,伶子啊,你干吗,干吗拉着我不让我看啊……” 不等孙姐凑过去看热闹,老姑娘刘伶拉着她就往外走:“孙姐,咱们不是说去吃麻辣烫,我都饿了,苏情的闲事儿有什么好管的!” “谁说没什么好管的。苏情的这个情人多神秘啊,你不好奇啊……” 能有什么好奇的! 苏情的男人还能有谁! 还不就是符昊! 刘伶拉着孙姐往外冲,真是满脑子黑线,你说这如果是别人看了几眼也就罢了,偏偏是孙姐。 这孙姐可是整个写字楼里除了苏家那对兄妹以外,唯一见过符昊模样的人啊。 被她看见接苏情的男人是符昊,天下还不大乱! 在没离婚之前,老姑娘可是丁点儿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害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孙姐,那有什么好看的,那边麻辣烫去晚了可就没吃的了,你还不走?” 好容易拉着孙姐往外走。 可有一种人,从来是脑子不知道是长在哪里的—— 做小三也就罢了,还嚣张到不知天高地厚,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个儿作风不正派。 就在刘伶和孙姐即将踏出公司的那一刹那,忽然听见苏情在后面娇滴滴地喊着:“孙姐,今天我老公请我们大家吃饭,您也一起来吧。” 没来由的,刘伶心中一紧。 指甲“刷”的一下掐进掌心。 这位同志的火气“轰隆”一下冲上了脑门顶。 苏情啊苏情,你这是真傻还是假傻。 先不说不知道你发了什么疯,非要让符昊进公司来接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让符昊请全公司人吃饭,亏你想得出来! 孙姐,不要去啊不要去! 老同志一双爪子死死抓住孙姐的手。 手被人拉住了,不代表脖子也被人卡住了。 孙姐的脚步顿了下来,扭头笑道:“哎呀,这多麻烦你们啊,我们自己吃就好了。”她脸蛋笑成了花。 有人请客吃饭,那多好啊。孙姐今年四十来岁,正是斤斤计较,一分钱掰成两分用的时候,什么时候都是能省则省。一听这话儿,甭管她喜不喜欢苏情,心已经软下八成,有便宜不占,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苏情撇撇嘴,一双眼睛冷冷看着刘伶,语气却亲热得很,道:“那有什么麻烦的,昊哥说公司里多亏了大家帮我,请大家是应该的……” 说着,亲亲热热地拉着孙姐。 “那伶子……” 苏情怎么会放过刺激刘伶的机会,当即笑着去看刘伶,道:“刘姐也一起来嘛,和昊哥您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话虽这么说,但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摆明是争锋相对,透着一股子锐意。 刘伶理都懒得理她。 趁着现在孙姐还没认出符昊,刘伶同志小声道:“孙姐,今儿个麻辣烫我请客啊……” 孙姐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同样小小声地凑在她耳边,道:“糊涂了啊,伶子。你请客花的还不是你的钱,咱们这是要吃得苏情她老公吐血,不吃白不吃,听姐的,咱们走!” 她说得倒是轻巧哦。 刘伶无奈。 一抬头,符昊淡漠的目光宛如带着刺儿,剐着头皮掠过。 看见他,刘伶就想到那个被楚辞剖析过的“被宠坏、害人全家”的苏情姑娘,目光顿时透着几分古怪。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去的是幸福三千里,吃的是韩式烤肉,分了好几桌。 刘伶和孙姐等几个关系好的,坐在离符昊、苏情最远的位置。 在此期间,苏情一直是骄傲的、千娇百媚的、顾盼生辉的……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符昊是自己的姘头一样,拼命把符昊介绍给大家认识。符昊也没什么表示,只是任由她说,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就算他面无表情,这依然是一个俊秀到让人窒息的男人。 就听着数不清的赞美迎着苏情砸去。 刘伶大快朵颐的时候,抽空瞥了一眼,她眼神倍儿亮,看得见符昊眸光里透着一股子寒意。 就算接触不多,但是她也知道这是符昊心情不好的征兆,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代表着他已经是极为不耐烦。 不过,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刘伶同志嚼着大块大块的烤得微焦的香嫩烤肉,心情颇是愉悦。 孙姐却不停地把目光抛向坐在苏情旁边的符大公子的身上,说要吃得符大公子吐血的人是她,可到了幸福三千里,甭说是开胃的烤香菇了,就算是她最喜欢的烤肉,她也没吃几块,只是一下一下瞟着符昊,眉头越皱越紧。 “伶子啊,你有没有发现苏情她老公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哦,有吗?” “我记得是谁来着……我这记性,一下子想不起来,可明明感觉不大对。”孙姐一边夹起烤得微焦多汁的香菇,眼神还盯着那边。 “有什么不对的。大概他是大众脸,孙姐你看错了吧。咱们可说好了就算吃不垮苏情他们,也要吃伤他们!您可别吃了这么点,就没战斗力了!” 胡乱吞下口中酥嫩可口的烤肉,刘伶同志身子连挤了好几下,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孙姐的目光,一边动作麻利地夹了好几块烤好的肉放在孙姐碗里,一脸的“誓将苏情吃穷”的小市民样儿。 孙姐一下子就被她逗乐了:“有这么俊俏的大众脸吗?你让我也长一张啊,免得我家那口子总说我人老珠黄。” “孙姐你够漂亮了,姐夫那是怕你红杏出墙,故意打击打击你,让你安分地跟着他。”刘伶笑着打趣,把孙姐夸得脸上笑开了花。 就听见角落那桌,时不时传来诸人欢笑的声音。 见她们笑得欢,自然引了其他熟悉的同事来打趣——还都是一个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儿,平素工作不忙的时候就喜欢挤在刘伶旁边和孙姐逗趣儿。 这会儿,这一个个更是没什么男女之妨,靠在刘伶旁边,一杯接一杯地朝着孙姐敬酒,讲冷笑话和孙姐闹着玩儿。 帅哥甲:“从前有一对恋人私定终生,但是男生需要服兵役,便和女生定下誓言,女生送他一枚钻戒,并许诺在三年后等他回来与他结婚,到时候,那枚戒指作为婚戒。好不容易三年过去了,男生在回乡的船上却听到女生结婚的消息,他伤心过度,绝望地把钻戒扔入大海。三天后,船靠岸。男生去街上的小饭馆吃饭,端上来一条鱼。他夹起鱼咬了一口,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我靠,猜猜他看到了什么?” 孙姐好奇问:“看到了什么?” 刘伶慢条斯理吐出排骨骨头,接道:“鱼骨头。” 不说话的她,比平常更添几分文秀。 醉颜酡红,娇羞胜雪。 那微微的粉色映衬着白玉似的脸颊,酥软温香,融了雪、化了冰,诱得符昊心底一紧,灼灼似燃了一把火。 他指腹从刘伶的脸颊……抚摸到刘伶柔软的唇瓣上。 男子温热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脸颊,几乎是贴着她的唇齿呼吸…… 刘伶同志晕晕乎乎的,只觉得仿佛有羽毛一下下扑在自己的唇角,哪知道自家老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众目睽睽下企图轻薄自己。 她嘟嚷着想拨开落在唇角的羽毛,指尖却被人牢牢捉住了。 符昊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可是,自从伯薇远嫁以后,天下的女人仿佛在一夜间失了颜色,他再也找不到心动的感觉,再也没有心跳的冲动。 就算是苏情,他也不过是借着苏情,去寻找伯薇的影子。 苏情是伯薇唯一的妹妹。 虽然是同父异母,但这对姐妹长得却出奇的相似。 他喜欢苏情的耳朵,琼白如玉,小巧莹润……像伯薇。 他喜欢苏情的酒窝,笑的时候宛如盛满了最醇的美酒……像伯薇。 他还喜欢苏情的胸型,在那完美宛如水滴中,粉嫩娇艳的蓓蕾下方,有一点嫣然的痣……还是像伯薇。 他可以彻夜亲吻苏情的嘴角,吸吮着苏情小巧的耳垂,留下无数激情的吻痕……只因为这一切都有伯薇的痕迹。 在苏情的身上,他可以花无数的时间来寻找伯薇的笑、伯薇的痣、伯薇的一切。 甚至,无论苏情做了什么,他都能容忍。 他找不到第二个苏情来让他思念苏伯薇…… 那种近乎疯狂的痴恋,让他可以用伤害刘伶的方式来捧着苏情——因为刘伶被伤害到浑身冒火的时候,苏情才会觉得自己是爱她的,那时候苏情的笑容是最像伯薇的,酒窝中似能溢出满满的欢快。 然而,选择刘伶结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恰巧遇上了这么一个相亲对象,只是因为他见过刘伶生气的样子。 那时候,这姑娘眼眸儿晶亮亮的,仿佛有星子落入了她的眼底,暗夜中燃烧一切的火焰,有着最纯粹的爱恨,虽然是这么一张二等美女的脸蛋,却莫名让他心底有一丝颤动……这“嗔”,是伯薇的“嗔”。 为了这一“嗔”,他拒绝了其他的相亲对象,娶了毫无背景的刘家老闺女。 如今的刘伶,分明不是生气的模样,可不知为什么,符昊却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这是怎么回事? 吃了太多油腻的烤肉,刘伶的唇色宛如凝了一层饱满的蜜。不知为什么,符昊忽然想尝一尝那里的味道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香甜可口。 他仿佛被诱惑了似的,俯下身,一张俊颜离着刘伶越来越近。刘伶略带酒气的呼吸,也近在咫尺,这让他心底的冲动几乎要冲破胸腔。 近了,近了!只要再一点点,他就可以品尝到那蜜色的唇瓣…… 胸膛中的念想仿佛即将爆炸,喧嚣着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品尝那让人迷醉的滋味。 俊秀军人 空调开得很暖。 走廊中,人来人往。 但符大公子的脸蛋摆在那儿,这么一个斯文俊俏的年轻男人,足可让来往的食客们忘记诡异的不适感,对这么一对璧人心生出无限艳羡。 就在这时,刘伶仿佛察觉到什么,忽然张开了水雾弥漫的眼。 这一张眼,似有星子绽出,明亮无双。符昊莫名有一种奇异的危机感。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刘伶同志拧着眉,两只爪子一下抓住符昊胸前的衣襟,然后……然后……这位同志居然稀里哗啦地就吐了起来! “呕……呕……” 一阵阵秽物吐在符大公子价格不菲的名牌风衣上。轰隆一下,所有的旎念纷纷烟消云散,符公子的脸色刷的一下黑得宛如泼了墨汁儿…… “你这女人!” “咯吱”一声,符大公子的手指甚至因为死死捏紧,发出了爆裂的声音。 符昊有轻微的洁癖,天下人都知道。他最烦的就是不干不净的东西沾了身。 可谁知道刘伶这么大的胆儿,居然逮着符昊的衣服,就直接吐了下去。 “昊哥……你上哪儿了,大家都等着敬你酒呢。” 偏这个时候,苏情居然从拐角转弯处一边喊着符昊,一边踏着风情万种的模特步走到符昊的面前。 她脸上原是极灿然的笑容。 可一看见符昊身上的污秽时,脸上的笑容刷的退去,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昊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惊惶地尖叫着,手中慌忙抽出了手帕,手忙脚乱地想帮符昊擦干净身上的秽物。 符昊僵直地挺着背脊,没说什么,只目光森然,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边捂着唇,似乎极不舒服的刘伶。 “昊哥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了?是刚才喝了太多的酒吗,那咱们不要喝了……要不咱们现在先回家吧……” 苏情一味低头帮符昊整理,没看见刘伶,柔声细语地劝慰着。 若是在平常,符昊纵然再不耐烦,也要“哼哈”两声应和一下。 但他现在真是丁点儿敷衍她的心情都没有。 擦着擦着,苏情就察觉出今儿个的氛围有些不一样——昊哥太沉默了。 这沉默,让她莫名有一种心慌慌的感觉。 她怯怯抬头,千丝万缕的光线渐渐耀清了角落处那个身着米色羊毛衫的纤瘦女影……只一眼,火气倏的一下在脑门里炸开了。 “刘伶,你在这儿干什么?” 女人间的战场,是随时随地的。 特别是气场完全不同的两个女人,更加容易起争端。 两方对垒,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可怕的修罗场。 苏情想斗,可刘伶醉醺醺的,只知道眼前这么一尊人影挡着自己的路了,她扑了扑小爪子,下意识就要把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影拨开。 可是拨了半天,一下也拨不动。 “姓刘的,你别装醉,你和昊哥单独在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勾引昊哥?快说,你快说啊……” 她嫉妒得双目发红,双手捏着刘伶的肩,分外用力,尖锐的指甲透过毛衣,死死掐住了刘伶的肩头,恨不得立时将刘伶掐死在手里。 “……痛,走开啊!” 刘伶迷迷糊糊地挣扎着,还知道痛。 其实,苏情刚才那句话,说得实在好笑。 刘伶自从撞破了这二位的好事儿以后,什么时候见符昊都不再是风流倜傥的俊俏小哥了,经历过那次九桃瓶风波后,符昊在她眼中更是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符号”。 对。 他就是个符号。 而且还是个惊叹号加问号。 “惊叹”自己咋就误上贼船,对方为啥这么让人咬牙切齿! “问”自己啥时候才能把婚干干脆脆地离掉,恢复自由身,奔向美好的明天! 可这些,苏情哪里会知道。 “刘伶,你这个女人,别和我装傻!” 刘伶醉得一塌糊涂,哪听得见她说了些什么。 看了下左右除了昊哥,没其他人了。昊哥现在又双手擦在口袋,拧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极重要的事儿。 她恶向胆边生,双目贪婪地在刘伶的脸上流连着,从小包中掏出一把小刀。 早先,楚辞就说过苏情这姑娘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逃学、抽烟、喝酒、打架、堕胎,在上学的时候,再没有比她还浑的女生。 接触的环境使然,让她做事都带着一股子疯狂劲儿。 虽然苏家尽力将她向正道上引,可苏情骨子里还是有一种阴邪恶毒的味道。 这种阴邪,稍一刺激,便能引发让人震惊的悲剧。 小刀在走廊的灯光下,闪耀出凌厉的光。 刀刃雪亮,格外凛冽。 她比画着刘伶粉嫩嫩的脸颊,眼见着伸手就要挥去,在刘伶脸上划上一道…… 倏的,苏情仿佛觉得有一道冰凉的目光忽然落到了自己脆弱的颈部,紧接着,符昊从另外一个方向把她的手腕按住了。 符大公子斯文的脸蛋上透出淡淡的冷意。 分明他并没有说什么,可苏情却莫名觉得一阵寒意从背脊蹿了上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锋锐的小刀掉落在地上。 “昊……昊哥……” 苏情连声音都带着一分的颤意。 “呕……呕……” 仿佛是被刺激到了,昏昏沉沉的刘伶同志可管不了自己前面的人到底是谁,喝过的啤酒以及秽物,再次稀里哗啦吐了出来。 吐得……苏情一身! 这会儿,这一对“璧人”倒真是十万分般配了。 …… 沉默。 许久的沉默。 “刘伶,你这杀千刀的臭女人,谁让你乱吐了,谁准你乱吐了,你知不知道我这衣服到底值多少钱?” 别看着这么娇滴滴个美女,那嗓子飙得,让路人纷纷侧目。 苏情平素就不是省油的灯。 没啥本事,但尖叫还是能叫出来的。 人来人往,诸人纷纷捏着鼻子闪开老远。 苏情几乎快疯了,口中不停叫骂着“小贱人”,“趴下,我要你给我舔干净”,“我这衣服可值多少多少钱”,“卖了你都买不起这套衣服”等等。各色不堪入耳的脏话,苏情换着花样骂。 越骂越难听,面目狰狞,简直到了让人骇然的地步。 符昊不快地拧着眉,先要阻止,却发现看着这么一张酷似伯薇的脸蛋,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反对的意见。 就在刘伶被苏情推在地上的时候,符昊皱紧了秀气的眉毛,想要出手。可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军人却比他更快一些,早一步扶起了摔倒在地的刘伶。 这是个极俊秀的男人,一身笔挺的军装,多年轻的少校! 在他后面,站着几个同样一身军装的年轻军人,除开其中一个生得张秀气娃娃脸的两星外,其余几个皮肤黝黑、国字脸,一看便是格外正气的长相。 看肩章上,就知道这群人在军中位置极高。 许是来这儿吃饭。 不过在私下场合,军人不可以着军装随意出入娱乐场所。 这样一来,这群人出现在这儿,就颇值得玩味了。 “小姐,把刀收好了,小心伤到了人。” 扶住刘伶的那个俊秀军人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掠了眼地上锋锐的小刀,分明是笑着和苏情说话,可不知怎的,苏情却莫名觉得背脊一阵寒凉。 “关你屁事啊!” 苏情口出不逊,根本看不起这个脸蛋儿漂亮的年轻军人。 她没常识,不代表符昊也没常识。 符昊眼底掠过一抹疑色,朝这个对刘伶伸出援手的年轻军人淡淡道:“我朋友说话素来不好听,见谅了。” 看着对方一直将刘伶扶在怀中,而刘伶也安静地伏在对方的胸膛,因醉酒而微微酡红的脸颊泛着柔和的粉光。 男俊女柔,应该不是熟人吧,可两人间的关系却异常的融洽,仿佛自亘古伊始,这二人便应该是最和美的一对璧人。 眼前的画面,该死地刺眼。 不知为什么,符昊的呼吸忽然有些加重,一种极不舒服的妒意蹿上了心尖。 “你好,我叫符昊。这是我朋友刘伶,她喝醉了,把她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家。” 符昊伸手,想把刘伶从对方的怀中拉出来…… 可根本由不得他碰到刘伶,这个有着漂亮脸蛋的年轻军人却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符昊伸来的大掌。 军人抽出一只手,握住符昊的手,笑笑道:“幸会,我叫冯栗。” 这个动作,颇具深意。 不仅挡住了符昊,而且还成全了符昊的面子。 而从另外一个方面而言,这是一个极具保护性的动作——保护自己的所有品,不被外人染指。 更是一种下意识的占有,不愿刘伶碰上其他的男人,哪怕……对方是刘伶现在名义上的丈夫也一样。 没错,这年轻的少校的确是喜欢刘伶的冯栗!站在暗处,他早就看清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同时也知道符昊是刘伶现在的丈夫。 就这么一个不将刘伶当回事儿的男人,根本不值得拥有刘伶的爱情。 符昊,根本不具有跟自己争的实力。 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位年轻的少校心情非常好,他线条优美的柔软唇瓣翘起了温和的笑意,和声道:“我刚才看见你们在这儿吃饭,她不是还有熟悉的女友在大厅吗?我刚才看见她女友正在找他,我先送她过去吧。” 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 他的态度是坚定而不容抗拒的。符昊在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却没有任何理由抢人。对方说看见了刚才的事是什么意思?这不摆明了讥讽他! 毕竟,刚才苏情推刘伶的时候,他符昊没有任何的反应。如今将刘伶送到他符昊手里,不是等于将刘伶送给苏情欺负嘛。 符昊阴沉着脸,眼底掠过一抹冷意。 “昊哥,他愿意扶就由他扶,咱们离那个小贱人远一点,你看,我的衣服都被她吐脏了……” 苏情厌恶地拧着自己的衣服,不快地娇嗔着。 在她骂刘伶“小贱人”的时候,冯栗扶着刘伶,低垂的眼睑下赫然闪过一抹锐利的冷光,面上却是笑的。 熟悉他的那几个军人看见他这个笑容,莫名浑身一冷,一个个忍不住看向苏情。 “俺眼花了?栗子刚才这笑容有点古怪啊……”不远处,一个国字脸的年轻军人揉了揉眼睛,实在有些不可置信,小声问战友。 “看样子那女人要倒霉了。”娃娃脸说道。 “不就是个嘴巴不干净的女人嘛,又没惹到栗子头上,何苦为她浪费时间?栗子平常不是最讨厌麻烦的事儿?平常就算是咱们弟兄的事儿,他都懒得管。” “看着吧。” 他们不再说话,朝看向这边的符昊笑笑,跟着进了大厅。 刚进大厅,就见着一个军装笔挺的军人迎了过来,当时还不等他朝冯栗走去,就被后面那个娃娃脸的军人喊住了。 几个人站在那儿说了些什么,对方频频朝刘伶那厢看去,满脸疑色。 然后又进了旁边的包厢。 还没走到大家吃饭的地方,就见孙姐迎了上来。 一看见冯栗扶着醉醺醺的刘伶走了过来,孙姐眼中掠过一抹惊疑,奇怪地看着年轻而俊俏的军官。 “你好,你是刘伶的朋友吧。她喝醉了,能帮我照顾她一下吗?” “你是?” “冯栗。” 年轻的军官淡淡道出自己的名字。 无论是他的口气,还是眼神,都给人一种极具威严的感觉。 虽然冯栗再没说下去。 但孙姐不由自主就照着他说的办了。 “我还有些事儿,一会儿来看她,劳烦你照顾好她了。”冯栗道。 孙姐点点头。 只见冯栗朝旁边的包厢走去。 这人到底是谁啊? 没听刘伶什么时候说过认识军队的人啊? 看他样子,怎么和伶子这么熟? 怀着满腔的疑惑,孙姐小心翼翼扶着醉醺醺的刘伶往里走。 还没走多远,就被苏情娇滴滴地唤住了。 “孙姐……” “哎,有事儿吗?” 孙姐回头,笑眯眯地瞅着请客的主儿,正所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对于请客的冤大头,她素来一副好脸色。 “孙姐,你看刘伶,她吐了我和昊哥一身。” 苏小三娇滴滴地扯着自己的衣服,厌恨地瞅着刘伶,娇嗔道。 “是吗?!” 孙姐惊讶地拉长了声调,紧接着同仇敌忾地瞪着醉醺醺的刘伶,一副好脸地对苏情道:“你别气了,这个伶子!等她醒来我好好说说她!” 听起来像是在说刘伶,实际上她这话说出来,摆明了站在刘伶这边,护着呢。 苏情得不到支持,娇俏的脸颊都发青了,“孙姐,您可要帮我讨个道理呢……” 听她朝自己撒娇,孙姐就想笑,这苏情多大了啊,她当自己是谁啊? 用得着就好声好气地供着,用不着就冷言冷语地晾着。 就这态度,还想让人家哄着、捧着,这顿饭还真是金贵呢。 她孙姐见过公主病的,没见过公主病发作这么严重的女人。 孙姐忍着笑,没啥诚意道:“放心,你孙姐从来是公道的主儿。回头让伶子给你洗干净去!” “我这衣服可值好多钱呢……” “就是!咱们苏情妹妹哪能买地摊货啊,这衣服可值钱了,孙姐眼神儿好,一看就知道你这一身名贵,普通工薪阶层哪买得起啊。不过咱们苏情妹妹有能耐,还在乎花多少钱吗?只要是欢喜的,买下来就是了!” 这话捧得苏情飘飘然,嘴角露出甜甜的笑。 这是个没脑袋的女人,好话孬话听不出,就听着明面上的赞了,哪儿听出孙姐话里有话。 孙姐多老练的主儿啊,她说苏情有能耐,这能是好话吗? 苏情有什么能耐?闯祸惹事儿的能耐!最大的能耐也就是找了个帅气多金的情人,不过孙姐眼尖,看见符昊无名指上有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这是个结过婚的主儿,符昊再有钱,如今苏情的身份也一目了然。 一般女人总是对破坏人家庭的小三抱有深深的厌恶与不屑。 打从见到符昊手上的那枚戒指,孙姐对苏情就越发憎恶了…… 一个小三,也太嚣张了点儿吧! 孙姐话里话外,暗里没少损她。 苏情听不出好赖话,不代表符昊听不出,但见这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好了,苏情,咱们走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 孙姐立刻抬头看他。 这男人真面熟啊! 到底在哪里见过? 不对,他……他像伶子的老公! 可刘伶的老公怎么会和苏情搞在一起啊? 打消这个可怕的怀疑。 孙姐不敢往后想,却又忍不住抬起风韵犹存的凤眼,多瞄了符昊几下。 “昊哥,难道就让那个女人把咱俩的衣服吐得这么脏……” 苏情撅着饱满嫣红的朱唇不依了,看那架势,不让刘伶赔她件新的不甘心。 一见架势不对,孙姐立刻道:“就是,让苏情妹妹说两句也就罢了。我就知道,苏情妹妹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像苏情妹妹这么有钱,还会在乎这件衣服?又不能让伶子赔钱,说还不让她说说啊?” 又一句堵了回去。 苏情原本的如意算盘全被打破了。 偏孙姐的话中挑不出一分的刺儿,她不好翻脸赔了面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吞下那句话。 这厢,孙姐看符昊越看越像刘伶那个结婚以后就没带出来溜过的神秘老公。 她忍不住往刘伶腰上一拧,一把将刘伶扯到身边,凑在刘伶耳边小声问:“伶子,你给我老实说,这怎么回事儿?你不喜欢苏情也就罢了,连苏情她老公也吐人一身?当心人家找你赔衣服!” 刘伶酒量浅,一来胃浅,二来上脸。 你看着她醉得一塌糊涂,面色桃红,醉眼惺忪,吐得乱七八糟。 事实上,她吐完了,也就好了。 不熟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这酒品。 和她吃过饭、喝过酒,熟到透儿的时候,你才知道她还有这毛病。 你看她好好在那儿吐着,以为她糊涂了? 鬼! 她清醒着呢!醉得特清醒—— 你说什么,她都能和你对得出话儿,一点儿也不乱,条理忒顺溜儿。 你以为她酒量好? 屁! 你问什么,她答你什么? 三围、体重、银行密码……你一问,她就说。 忒诚实! 不过,这也仅限在熟人这儿。 不熟的人,她看你不高兴,心里不欢喜你,不想和你说话,这会儿……可就好看了。 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酒醉以后就全爆发了。 你不惹她也就罢了,一旦惹上——这丫头借着酒疯折腾你! 所以你以为她是不小心弄得符昊苏情一身的? 才怪! 她这可是掐着点儿折腾呢。 孙姐平常就帮她摆平过无数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一看苏情有让刘伶赔衣服的架势,立刻一捧一棍的把高帽子戴上,话题岔开。 “赔就赔,让符昊去赔就是了。” 刘伶同志孩子气地笑着,勾着孙姐的脖子,理所当然地说着。 “想!”孙姐一听乐了,“你干错事,他给你擦屁股,你当你是谁?” “他付钱不就等于我付钱,婚姻法对夫妻共同财产有明确规定,他赚再多也得分我一半,我赚再少,也有他的一半。就算我待在家里啥事儿也不做,婚姻期间,他赚的钱,还是有一半是我的。” 刘伶张着乌黑明亮的眸子,认真得像个孩子,吐字清晰,十分明确地爆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孙姐脑子一下炸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 “孙姐,你今天吃的这顿,可不是苏情请的哦。算起来,有一半也是用我的钱请的大家……” 刘伶笑嘻嘻地小声说着。 这一道道的雷啊,仿佛从九天之上霹雳而下,一道道轰到孙姐的脑壳上面,雷得她浑身过电。 孙姐倏的掐着刘伶耳尖,脸色发青,一下子就破口大骂。 “死丫头,平时让你多长个心眼儿,你都当你姐和你说着玩儿是吧。你这才结婚几天啊,小三都登堂入室啦?人家堂堂正正坐在你老公面前秀恩爱,你在干吗?你躲在角落还好意思吃?吃吃吃,怎么不吃死你算了?” “哎,姐!孙姐!轻点轻点,耳朵疼……好疼……” 刘伶同志被掐得嗷嗷直叫,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疼死你算了!” 孙姐恨铁不成钢,狠狠唾了句。 “疼死了往后谁帮你下楼买咖啡,谁陪你逛街啊!”老姑娘苦着张脸,小声辩解。 “嘿,你还有脸说了!走,咱们去讨个说法去!” 拉着刘伶的手,孙姐就要往那边冲。 “别,孙姐……” 离婚协议书 挣了半天,刘伶满脸不甘愿的神色。孙姐的火气又冲上来了,脸色一下子黑了。 “这样的老公偷吃都偷到你眼前了,你还能忍?平常你脾气比老娘还爆,凡事没说两句话就冲动了,如今胆子被猫吃了?你他妈的啥时候蔫成这样了?”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一样的火暴性子,如今的孙姐看刘伶眼神都有些变了。 一气愤,连脏话都飙了出来。 “等下嘛……” “那对狗男女都欺到咱头上了,再忍咱还是个人吗?” 一掌拍在桌子上,孙姐横眉怒目。 抖抖抖,抖抖抖。 被孙姐这副模样吓住了,刘伶同志颤着手,好半天才从包中掏出了干净完整的离婚协议书。 她无辜看着孙姐,伸出手,仔仔细细把文件打开,分外认真,小声道:“楚辞告诉我说,符昊家背景太复杂了,冒冒失失地离婚会捅出大娄子的。不过……符昊的确不是个东西!孙姐,我听你的!” 孙姐听说过楚辞这么个人。 在a城,楚辞是资深律师,尤擅婚姻法,喜接离婚诉讼,曾在一年间轻松拆散过无数对怨偶,几乎掏空外遇方的家底,是广大妇女同胞的福星。 一听楚辞这么个人,孙姐冷静了下来。 “你找过楚律师?” “有关系不用,我又不傻。”刘伶同志乐呵呵的。 “人家让你暂时悠着?按兵不动?” “他是这么说的。” 认真地想了想,刘伶张着明亮的乌眸,沉重点头。 “那咱就……哎,伶子,你干吗去?”孙姐刚准备说“咱悠着按兵不动,等楚大律师来解决”,就看见刘伶挺直背脊,嘴角翘起闲定而淡然的微笑,一步步朝符昊、苏情走去的时候……孙姐忽然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孙姐,我觉得你说的忒对!”刘伶温柔地回头,眼神坚定而明亮,宛如暗夜中的星辰,透出明锐的光。 “我说啥了?”孙姐脑门冒汗,小心翼翼地问。 刘伶抿了抿唇,面色一下沉重下来:“那对狗男女都欺到咱头上了,再忍咱还是个人吗?”铿锵有力地吐句,一字不差地将刚才孙姐说过的话,再次说了一遍。 “轰隆”一下。 孙姐觉得自己被自己引来的雷,狠狠劈中了脑壳儿。 她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叫你乱说话,叫你乱冲动…… “什么时机不到,如今少一个契机?什么再等等,要雷霆一击,让符人渣连不签的理由都没有?什么忍一忍,当小三和偷腥的男人是空气?什么什么什么嘛!孙姐都说了,再忍下去就不是个人了!” 刘伶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坚定地往那边走着。 孙姐急得拉都拉不住,只得不忍再看地捂住了眼睛。 “小情啊,你男朋友真阔绰,啧,幸福三千里啊,一开这么多桌,菜色随便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气派啊……” “可不是嘛,而且昊哥这么帅气,长得比明星还帅啊!” “小情你福气真好……” 啤酒瓶开盖,噗噗地冒着雪白的泡沫。 几个资历尚欠刚入公司的小丫头,年纪轻轻,一个个喝得面如桃花,挤在苏情的身边,迷恋地看着背脊笔挺,安静坐在一边的符昊。 符昊安静不说话时,的确美得宛如一幅画,一笔一画诉不尽的风流俊俏。 小女生们唧唧喳喳。 不知是谁,一眼就瞅见了微笑走来的刘伶。 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在学生时代,就有很多的女孩们拉帮结派。 这一帮人对着另一帮人指手画脚,从学习、穿着到声音脸蛋儿,都是攀比较量的参照物。 不喜欢你,纵是鸡蛋里没骨头也能挑出刺儿来排挤你。 如今,那几个被符昊迷得昏头转向的小女生们自然是站在苏情的一边。 苏情不喜欢刘伶,她们自然也要跟紧了风向。 “小情,你看那女人又来了。” “你看她穿的哦,这么俗气的米色,没那实力玩儿什么小资!” “就是,还有她的鞋子,款式真俗气!” “啊……她,她怎么直看着昊哥?她怎么能看都不看我们,直接朝昊哥走去?她和昊哥又不熟……而且她笑得那么淫荡,难道她想勾引昊哥?真不要脸!你和昊哥是天生一对,怎么会有她横插一杠的机会!你说是吧,小情!” 小女生们一个个满怀敌意地瞅着刘伶同志,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刘伶充耳不闻。 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吃high了,喝high了,玩high了,自然是笑闹声一片,声音沸腾着,几乎要揭了屋顶。 刘伶也不急躁,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到符昊身边,直接坐了下来。 看见她笔直地走着,明润墨亮的双眸中带着几抹春意,笑容中透着淡淡的明媚与柔和,桃花似的粉颊,比之寻常更添几分清艳。 符昊有些心动。 想到她刚才难过得直吐,符昊乌黑的眸中又掠过一丝担忧,他担心她尚且醉着,走着走着,万一摔倒了,摔疼了会怎办。 心情变得不像自己,他静默地将拳头死死攥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直到刘伶在他眼前坐定,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笔,这是协议书,签字吧。” 刘伶倒也爽快,二话不说,直入正题。 雪白的文件夹在眼前展开,当“离婚”二字映入眼帘,符昊觉得自己一颗心忽的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拧,生疼的感觉颤至心尖。 “你这是什么意思?”眼神忽的冷了下来,符大公子的声音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 “离婚啊,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给你递过协议书,你老也不签,我怕你忘了,再提醒你一遍,咱们早离早解放。你和你的苏情妹妹比翼双飞,我寻我的第二春。字一签,公章一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 明明醉着,偏偏刘伶的脸上看不出丁点儿糊涂的迹象。 嘴角是最清爽的笑容,眼底是最明媚的笑意,声音清脆而有力,铿锵似掷地有声。 向来脾气火暴冲动无比的刘伶,似在这一瞬间静默从容,浴火重生,变成了光灿夺目的凤凰,自信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情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两人间的互动,当刘伶一掏出离婚协议书,她的脸色赫然一变。 她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围。 那几个原本窃窃私语,用话语挤兑刘伶的小女生,在刘伶掏出离婚协议书以后,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立刻住嘴了。 “刘姐和这个帅哥似乎有什么关系?” “那是……离婚协议书吧。” “可是昊哥怎么会和刘姐有关系呢?昊哥不是小情的男朋友吗?” 女孩们小声议论着,一个个狐疑地看着那俩人,又看了看苏情。 “原来是个小三啊,人家都结婚了,她也好意思勾引人家老公,太无耻了!” “可不是嘛,真没想到,长个这么漂漂亮亮的脸蛋,居然做这样下三滥的事儿,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想起这顿饭是小三请客,我连吃的胃口都没有了!” 筷子一摔,女孩们嫣红的唇往上一撇,倒真是不屑一顾的模样。 唧唧喳喳,原先说的都是刘伶的八卦,如今风向一转,就听着刚才对苏情还亲亲热热的小姑娘,如今红唇一开,乱七八糟,说的全是苏情的不是。 开始仅是一桌的人,可说着说着,八卦以烽火之势飞快传播着,传到后来,几乎公司所有的人都知道苏情干了什么好事儿。 虽然没多说些什么,一双双好奇又不屑的目光扫了过来,那目光中,含着尖锐的针,扎得苏情背脊生寒。 而苏情一看回去,诸人的目光立刻收了回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全部尴尬地躲闪着苏情的目光,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对苏情显然是排斥轻蔑的。 舆论攻势到底是强大的,纵然是脸皮厚如苏情,被同事们这么议论着,也禁不住面上火辣辣地烧着。 她对刘伶的怨恨一分分增加着,俏脸含煞,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掐破柔嫩的掌心。 几个和刘伶关系较好的男孩儿听了八卦,看刘伶坐在符昊对面,怕刘伶吃亏,干脆挤了过来。 “刘姐,怎么回事?” 他们面色沉凝,嘴角抿得紧紧,同仇敌忾,一丝不苟地看着符昊。 “伍子,你们坐回去吧,我没事。”刘伶冷静得很,不以为然,微笑道。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苏情紧张到走得又快又急,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尖锐急迫的声音,宛如战鼓,在不知不觉中敲响。 “刘伶,你不能这样对昊哥,你知道伯母如果知道昊哥离婚,会有多生气的……你不能……” 还没走近,就听见她担忧地尖叫。 虽然害怕舆论,但想起符昊那个看起来笑眯眯却异常可怕的母亲,苏小三害怕到浑身都在发抖,圆润的双肩抖得尤为厉害。 刘伶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细腻圆润的指腹轻轻点了点桌面,声音优雅而动听。 “我想和符昊好好谈谈,伍子,你懂的。” 那个叫伍子的小伙儿用力点点头,厌恶地瞥了一眼苏情,十分痛快地将苏情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一边。 刘姐威武 “呼——耳根子干净了!” 刘伶开心地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说着,那表情,宛如天真无邪的孩童。 符昊从没见过这样的刘伶,年轻女子略带酒香的如兰气息萦绕在鼻端,他心底忽的似被人紧紧抓住了最柔软的一处。 他抿紧了唇,目光近乎温软地看着眼前看似天真无邪的年轻女子,柔声道:“你支开苏情,只是为了和我好好说话,是吗?” 刘伶赞成地用力点头。 符昊的心似被什么融化,越发柔软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除了相亲时见过这么明媚的刘伶,那时候的刘伶,笑容举止间,尤带几分的凝涩,极不自然,绝没有现在的她这样浑然天成的娇媚与柔软。 他素来喜欢温软的女子,如今看着一身柔媚的刘伶,心尖几乎都被轻轻撩拨得颤了一颤。 似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把笔重重往符昊手里一塞,刘伶笑得好开心:“对啊,有事儿要和你说呢……这会儿没人打扰,咱们也能好好谈谈了。你仔细看看这份协议吧,如果你也觉得没问题,那就赶紧签了吧!” 符昊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 歪着头想了想,刘伶又补充:“磨磨蹭蹭不是你的风格啊,快点儿吧。” 沉默,分分寸寸的冷意在不觉中凝固在周遭,氛围中似有寒流袭来,在如此寒流下,竟也有火星飞溅! 符昊握紧了手中的笔,修长完美的右手,因为用力,指节处泛着生生的冷白色。 他紧抿着唇,面色阴沉得可怕。 刘伶继续说:“谈谈吧,我可没狮子大开口坑得你身败名裂,让你掏空血本。咱俩的婚姻既然是错误,还是早了为好。” 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这位同志有些倦乏,她秀气地拍了拍桃红色的脸颊,眼底依然水润而明亮,就这么饶有兴味地看着符昊。 符昊咬牙:“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谈的必要吗?” 刘伶笑:“怎么没有。你不签字,咱们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吧。我可不想再拖下去了,如果你不愿意签,那咱们法庭上见。” “你觉得这婚我不松口,你离得了?” 似乎被为难住了,刘伶同志脸色一下子沉重下来,犹豫了下,她郑重抬头。 “符昊,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就算我当初色迷心窍,可你没错吗?你在有爱人的情况下还和我结婚,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骗婚? “你分明喜欢苏情,可是因为你母亲反对,你连争取都不愿意争取,就这么干晾着人家,不给人家名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无情? “我俩已经水火不容,我和苏情也站在完全的对立面,这样拖下去,对三个人都是伤害。你母亲倘若知道你这样骗她,该有多伤心?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不孝?” 三重大山死死压下,浑浑噩噩等着楚辞号令的刘伶,在这一瞬终于决定不忍了。 那些埋在心底的话,在这一瞬,完完全全地爆发了,说这些话时,她眼神格外明亮。 被那样的明亮刺了一刺,符昊心中似被人狠狠一拧,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在身上,砸得他浑身生疼,反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似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口。 向来的信仰,在一瞬间坍塌。 从来以自我为中心的符大公子,从来不会顾虑除自己与父母以外其他人感受的符大公子,在被刘伶戳着鼻梁儿骨骂着的时候,心里竟也有不知名的情绪在汹涌。 为什么会动容? 为什么会心中浮躁? 为什么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他不知道! 他一手按着离婚协议书,一手死死抓着钢笔。 刘伶一下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气势在瞬间飙至顶点。 “你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苏情,但是最对不起的却是我,你知不知道?从一个无辜的路人,因为你的一点儿贪私之念,莫名其妙地就被卷了进来。你对不起的不仅是我一个,还有对你抱有多大期待的我的家人! “你知道什么呢?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素来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绕着你转,你素来以为天下女人都要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任由你为所欲为,你素来以为除了你爱的那个人什么都是狗屁! “是,我是被你的外表迷惑过,是曾经有那么一瞬的迷恋。但看清了真正的你,我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跟着你啊?我可不是胸大无脑的苏情能对你死心塌地,为你容忍一切,做个微不足道的小三! “你符昊凭着什么糟蹋人啊? “良好的家世是你父母给你的,俊俏的脸蛋是你父母给你的,外表看来的气质与文化修养全是你父母培养的你。 “你凭什么用你父母赐予你的美好,去欺骗无辜的女人?凭什么对父母,做着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儿? “从前我怕婆婆心脏不好,经不得刺激,帮你瞒了一次,但那些为的不是你符昊!我只是体谅一个望儿安好的母亲! “可你怎么忍心继续瞒着你的母亲? “我们迟早要离婚,那一天,你母亲经受的打击,绝对比在你的新房中捉到第三者介入她为你安排好的婚姻更伤心! “你忍心让你母亲伤透心?为什么不把一切揭开,明明白白和你母亲说清楚? “你符昊没这个魄力,没这个决断力! “我……看不起你!” 最后一句,从牙齿尖蹦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吐字清晰,异常有力。 刘伶的眼神宛如暗夜中的火焰,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动,那么结实的钢笔居然被符昊一下子捏成了两截。 “刘伶,你什么意思?” 他压着火气,面色阴沉,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危险之意。 刘伶“哈哈”笑了起来。 “符大少爷,中国话听不明白啊,你智商可比苏情那位大小姐高上无数倍啊,这都听不懂吗?‘我看不起你。’这里一共有五个字,就是你以为的意思。你不离婚,我会继续看不起你,永远看不起你。” “你……”符昊对眼前的小女人又爱又恨,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那些伤人的话,在初识刘伶时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可如今,纵是被气成了这样,他竟然找不出一句能够反驳的话来。 “少爷,顺气、顺气!您长这么大不容易,被我气嗝屁了划不来。口渴了吧,喝点水,心平气和点,字签得也就漂亮些!我包里别的不多,就是钢笔多!不要着急,你签‘姓’用一支钢笔、签‘名’用一支钢笔,剩余的钢笔送给你,没事儿掰着玩儿!” 刘伶慢条斯理地翻了翻皮包,痛快地亮出了一大堆钢笔,乐呵呵的。 符昊额角的青筋凸了出来。 “咔哒——” 已经被掰断成两截的钢笔又碎了一段。 他俊秀的脸上,已经不止是乌青俩字可以形容。 刘伶也不说话,善解人意地再次塞了一支钢笔在他手中。 那笑容,似乎在说—— 你符大少爷只要能把协议书上的名字签好,钢笔算什么啊?尽量掰!你想掰多少有多少!只要符大少爷你不嫌手疼,掰完了我再买一打钢笔给你掰都没问题! 公司里那些同事离着符昊刘伶太远了,就是为了给两人安静的说话空间。他们只看见刘伶的笑容越来越灿烂,符昊的面色越来越乌青,一个个心有戚戚焉,忍不住好奇起刘伶到底说了些啥,把人家一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气成这副模样。 诸人三五一堆的聊着,只差嗑个瓜子,顺应一下八卦的潮流。 “刘姐威武,这形势,抽打负心男不成问题啊!” “咱们伶子素来一张厉害嘴巴,你们来公司来得晚,不知道伶子年轻时候嘴有多厉害,那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说也能说得你到地底下刨良心去。只不过女孩子家安安静静的好,所以伶子已经退出江湖好多年了!” “嘿,还江湖呢!看这架势刘姐又重出江湖了?” “可不是嘛!” “为刘姐的重出江湖,咱们干杯!” “cheers!” 无数个杯子碰撞在一起,沸腾着快活的泡沫。 喝到兴起,公司里一溜儿槽子们开开心心地又开一瓶啤酒,安安心心地喝着,看雪花似的泡沫儿汩汩翻滚着,诸人都觉得这一趟真是来对了——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能看人家演一出八点档绝对好戏! 唯独苏情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发什么毛病,居然请了刘伶,自己抽自己嘴巴哦! 倒霉的低智商小三被几个大小伙儿盯在角落,不敢出去,听着大家议论的话,她面色阴冷,怨毒的目光不停扫在刘伶的身上,愤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雪白的贝齿,更恨不得生啖刘伶的血肉! 公司里连一开始和她套瓷儿的小妞也不理她了,都当她是病毒一般。 苏小三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那儿,浑身散发出怨毒的气场,却仿佛被人遗忘。 顾老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 烤肉在铁丝架上“滋滋”冒着油,喷香喷香。 幸福三千里的灯光,柔和而明亮,流淌在符昊和刘伶的身上,仿佛为两人镀上了一层浅淡的薄金屑。 若不去听两人之间谈论的话题,不看符昊铁青的脸色…… 这二人,倒真有几分假模假样的璧人感觉。 “你我之间,真没转圜的余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有一世纪那么久远,符昊长长吐出一口气,情绪复杂地垂下小扇儿似的睫毛,涩然问。 “刺啦——” 一声清脆的烤培根声,打破了沉凝的气氛。 “扑哧……” 刘伶一下子笑了出来。 “符大少爷,甭一副下堂夫的小模样。就算是下堂,也是我刘伶啊。你符大少爷指点江山、意气风发,那是英姿飒爽啊。你这口气,被不知情的人看见,倒好像我抛弃了你一样。甭误导不明真相者,事实分明是反过来的。” 培根烤得鲜嫩微焦,入口的美味儿从舌尖一直鲜到了心里。 刘伶吃得眉开眼笑,心情舒爽。符昊的心却没来由地一分分往下沉,比刘伶提离婚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刘伶的态度。 自己就这么不值人留恋吗? 和自己离婚,这个女人值得这么开心吗? 他不开心,丁点儿也不开心。按照符大公子的性子,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在骂,他早该麻利地签字,然后在离婚后面无表情得雷霆一击,不留情面地给对方以最沉重的打击。 可如今,他做不到。心中别扭得不想离开这个分明只算得上中等姿色的老姑娘。 交往不深,何以如此? 他不知道,只目光放空,那一双明澈宛如清泉的漂亮眼眸儿带着淡淡的空茫,一味沉默。 吞下鲜美的培根,刘伶笑吟吟,不屑唾道:“真不干脆。” 她说的是符昊,声音轻飘飘的,但符昊却丁点儿没有动怒的迹象,沉默了一阵子才问:“你不怕街里街坊知道你一个大龄女子,结婚这么点时间就离婚,碎嘴说你的不是?” “你觉得别人的看法重要,还是自己的幸福重要?” “自然是自己的幸福。” “你都说了答案,为什么还问我这么蠢的问题?” 一言过后,又是沉默。崭新的、吸饱了墨水的钢笔夹在手指之间,符昊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女人真够狠心的! 那么多支钢笔,一支支都吸满了墨! 这该有多想和自己离婚啊? 他一时间心思潮涌,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腔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四川普通话口音的老嗓“哈哈”笑了起来,呛声道:“女娃儿说得不错,闲言碎语算得什么?符文一家的男娃娃,做事儿这么婆婆妈妈的,可一点儿不像文一,这可要不得哦。” 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慈祥而宽厚,听语气却和符昊一派熟稔的模样。 刘伶猛地抬头,就见一瘦小精干、穿着中山服的老人家笑呵呵的,双目灼灼地看着符昊和自己,锐利的眸光中满是好奇。 在他身后,站着一身军装笔挺的年轻军官冯栗,微笑地看着刘伶。 符昊见到来人,一下就站了起来,略有几分惊色。 “顾爷爷,您怎么来了?” 刘伶醉得多清醒啊,就算所有一切撕开了说,但这属于积怨已久,说得字字句句是实话。而这一眼,从冯栗和符昊的态度,她又看出了里面许多不一样的弯弯道道。 冯栗肩膀上的章子可了不得,他一溜儿战友也没一个省油的主儿。 能让冯栗以及那么多年轻军官穿着一身军装陪吃陪喝的老人,身份能一般吗?! 老人认识符昊,倒是让刘伶有些意外了。 看不出这个符人渣还认识这么厉害的大人物啊! 刘伶犹豫地低着头。 唔,背景复杂。 果然是复杂啊。 楚辞说得不错! 不过今儿个不管谁来说,她也不听,再忍下去,还是人吗? 孙姐的话又蹿上了脑海。 符昊和老人聊着,老人家笑得慈祥无比,乐呵呵地拍了拍符昊的肩:“就许你们年轻人吃香喝辣,还不许我老人家尝尝鲜吗!” “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坐。”在顾老面前,一溜儿猴崽子不敢造次,甭管符昊对外多嚣张,如今在爷爷辈的长辈面前,也收敛了气焰,安静下来。 “小耗子都长成大耗子了,结婚的时候我连杯喜酒都没喝上,就赶上你离婚了。”老人叹息了一声,紧接着笑呵呵地打趣着。 离婚多大个事儿啊!顾老为人刚正不阿,平生最讨厌作风不端正的同志。 可如今,分明撞上符昊闹离婚这一出儿戏,却仿佛丁点儿也没被惊扰到一样,乐呵呵地连这事儿也能拿来打趣。 符昊忍不住惊讶了一下,但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顾老竟笑呵呵地看着刘伶,略有几分歉意道:“姑娘啊,这个耗子向来是个让人操心的主儿,难为你了啊……” 符昊的背脊一下子蹿起了一阵寒凉。 刚才……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被顾老知道了吗? 似乎是猜中了他的心思,顾老从容不迫地掠了符昊一眼,那目光中有警告,也有不赞成,但是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意思。 老爷子粗粝的手指在符昊身前雪白的离婚协议书上点了两下,和声道:“签吧,啊!” 符昊心有些发冷,脸色越来越难看。 “顾爷爷,您说的可是签这个离婚协议书?” 老爷子笑呵呵的,理所当然道:“是啊,我看这姑娘是个实在人,这协议书也不会让你剥掉三层皮……既然你俩没感情了,还拖着人家姑娘不放做什么?” 听这话,有点意思,老爷子似乎压根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大约也是道听旁说,模糊捉到些影子。 不过,谁那么大胆儿在顾老爷子面前胡说? 符昊想不通,他惊疑不定地抿着唇,不愿忤逆老人家的意见,但也不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字签了。 冯栗不动声色微笑着,似看破了符昊的心态。 他几步走到顾老跟前,凑在顾老的耳朵旁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老爷子眼神登时亮了一亮,半信半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安静俊俏的年轻军官,“嘿,看不出来啊,你小子不是……”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冯栗没搭话,只笑着点头,温润润的眉眼似一幅静默舒展的画,温柔地看了一眼刘伶。 眼神捎出的意思,太值得玩味了。 刘伶犹豫地歪着脑袋,仔细思考着。 自己和冯栗的关系,应该不大熟吧…… 这一眼,直看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不明白这一老一少的,为什么说着悄悄话还老往自己这儿看。 莫非自己脸上沾了灰? 用力搓了搓因醉酒而酡红一片的脸颊,刘伶同志越来越迷惑。 她娇憨无邪的小模样,却看得冯栗心中一片峥嵘,冰封在不动声色中融化,柔成了一团的初雪,清新而纯彻,说不出的欢喜。 他很想……抱一抱这样的刘伶,好好摸摸她的头,好声说一些温软的话。 可惜,现在并不是时候。 符昊从中看出了一点儿门道,乌亮的眼眸赫然挑起一道冷光,盯着冯栗,似要出鞘的不世宝剑,明锐逼人。 “顾爷爷,不介绍介绍吗?这是……”他沉下气,挑眉看着冯栗,分明刚才就打过碰面,却偏装着一副从来不认识的模样。 “这是冯栗,改明儿仔细给你们介绍介绍,我这还有些事儿,一会儿过来。” 也不知刚才冯栗和他说了啥事儿,老爷子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似听到了极有趣的事儿,迫不及待地想回避一下。 他一走,那些军衔不低的战友们冲冯栗挤挤眼,哗啦啦的也跟着走了大片。 没多大会儿工夫,这厢就只剩下符昊和刘伶,如今多一个冯栗。 冯栗从容地伸手,笑着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符先生,幸会了。” “你对顾爷爷说了些什么?”符昊双手环胸,没伸出手,他绷紧了神经,满是戒备地盯着眼前风轻云淡的冯栗。 这个年轻英俊的军官,给符昊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 也许是他想多了。 但他总觉得冯栗脸上清美羞涩的笑容下,似带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毒药,悄无声息间就能置人于死地。 符昊拧着秀气好看的眉,目光冷锐而排斥。 因顾老爷子的介入……符昊与冯栗这第一次的针尖对麦芒,以符昊略逊而拉开帷幕。 冯栗微笑:“符先生,顾老只想让您在那份协议书上签个名字,这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符昊冷然:“我和刘伶离不离婚,与顾老没关系吧!” 冯栗笑容清美无邪:“对,是没关系。只是您不会愿意顾老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符昊眼底赫然一道寒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栗:“大庭广众下,您在妻子的面前和另一位小姐卿卿我我,宴请着另外一位小姐的同事,还包括您妻子。被顾老知道,这可就不是感情问题,而是作风问题了。” 符昊勃然大怒:“你在顾老面前乱嚼了什么舌根?” 冯栗:“你可以不必理会顾老怎么看你,但相信你一定知道,圈子里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顾老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 回哪个家 说完这句话,冯栗狡猾地保持了沉默—— 唯他嘴角那抹笑意……是胸有成竹的,是从容不迫的。 刘伶这会儿倒真成了没事人一样。 这俩同样俊俏出色的男人在这儿聊着,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也插不上嘴,完全不了解他们说的是什么。 刘伶同志忍不住好奇地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 应该是……不熟吧。 可在冯栗出现的那一瞬,她心里忽然有细密的不安与烦恼。 在冯栗帮自己出头的时候…… 那些不安,又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小小的雀跃。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在看着冯栗时,她的目光有多么的明媚,看得人心里有多么的舒适。 沸腾在心底的雀跃,冒着欢喜泡沫儿“咕嘟咕嘟”地溢满了胸腔。 应该是……不熟吗? 悄悄按着怦怦乱跳的心口,酒意催发了心底的一点儿蠢蠢欲动的喜念…… 这圈子能有多大。 这不用冯栗说,符昊也能想到。 符昊的圈子,有一部分与冯栗的圈子是有交集的。 “顾老知道了,天下人都知道了。” 倒不是说顾老喜欢乱传八卦,人身份地位摆在那儿,纵是偶尔发些孩子心,也绝不会做这么掉价儿的事。 可顾老知道的事,顾奶奶肯定也要知道,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顾奶奶今年七十八岁,为人朴素而没有心机,平时也没多大爱好,也就是闲来没事儿找一溜儿同样没事的老奶奶们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这聊着聊着,啥秘密都守不住。 当年冯栗和顾楚雄的那档子事儿,可不就是顾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出去的! 这种闲事儿,冯栗不能出去乱传,如果自己没有看错,冯栗应该喜欢上刘伶了。 他往后若是想和刘伶在一起,就绝对不能乱传这事儿,一来传了丢身份,二来别人会以为他故意破坏人家庭,讨个骂名。 但如果是顾奶奶传出去的事儿……符昊再没往下想,一瞬间眼神幽黑如墨。 冯栗笑容清雅,继续敲了一敲。 “你想让陈阿姨知道你在外面这么胡作非为的事吗?刚才那会儿,还是我拦着,顾老又没大在意,才当你们是感情不和而离婚。倘若……顾老这时候回过头,刘小姐一激动,什么事儿都抖出来,你符家有多少名声够你败?” 声音轻而有力,一下下击在符昊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冯栗自然知道人心是可利用的,纵再强大的主儿,也并非是没有弱点的。而对于他而言,人心的弱点,是极容易找到的,譬如符昊的弱点。 可这会儿,符昊却根本不为所动。虽然他脸色极黑,却愣是不看离婚协议书。 符昊心里莫名有一种惧意—— 他深深知道,一旦签下这名字,自己和刘伶之间,就再也没有复合的可能。 如果没有喜欢上刘伶,一切都无所谓。 可刚才…… 刚才一瞬心动的感觉,让他心中的欢喜全部满满流溢而出了。 那是欢喜! 自伯薇远嫁以后,再没有女人能够让他有心动的感觉。 多少个日夜,连苏情都没法儿补平的创伤,就这么被刘伶轻而易举地填满了。 心动的那一刻…… 他清楚地知道刘伶是刘伶,没有苏伯薇的任何影子! 那样的欢喜,让他欣喜若狂,无论刘伶做了什么事儿,他都能容、都能忍! 然而…… 相识虽早,相爱恨晚—— 他静默地抬头,坚定地看着刘伶,沉声道:“再给我次机会,我会好好待你,不要离婚,好吗?”声音也坚定。 “扑哧”一声,刘伶笑了起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她好笑道:“符大少爷,喝醉了啊?还好好待我呢?你开什么玩笑啊!” 刘伶乐不可支。 符昊脸色一红:“这回不是说假了,我发现,我似乎……已经爱上你了。” 告白的话,这是第一次说。 无论他有多少个女友,却从没说过“爱”这个字。 原来这个字是留给伯薇的,后来伯薇嫁人,这个字仿佛已经消失在他苍白的生命中。 第一次言爱,却遭遇了一阵爆笑。 刘伶揉着肚子,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可我一点儿也不爱你啊。” 只是一句话啊,为什么……心中会微微一抽。 这些话,原本只是为了留下刘伶,符大公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他刚才是对刘伶有一瞬的好感,可是这绝对没有达到“爱”的地步。 不过这也是破天荒了,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 所以,拼尽了一切的力量想留下刘伶,也希望有一天刘伶真的能取代伯薇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可刘伶根本不为所动:“少爷,签字吧。你真婆婆妈妈的!” 符昊心中又是一紧,哑然道:“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有?有可能?山无棱、天地合,我再考虑考虑和你在一起吧。”刘伶玩笑似的笑道。 紧接着,她和声道:“你的苏情是人,我也是人。我和苏情在同一个公司,你宴请了公司的同事,却是以苏情男友的名义而宴请的。同事们不知道也罢了,如今知道了,他们不屑苏情,又会怎么看我呢?连自己的老公都管不住,连女人最后的尊严也不剩。符大少爷,我也请你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我不是superman,不能承受这么重的压力,请你……饶了我吧。你的爱,我受不起,也不敢受。我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下半辈子。” 声音很轻、也很静,宛如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尘埃已是落定。 符昊忽然间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愧意,牢牢抓着他的心,一种极酸极涩的感情,似要冲破心田。他再也没有说第二句话,静默拔下钢笔套,静默地在上面签了一个名字。 不为其他,不为舆论,甚至不为任何的事情……只因为他破天荒的,居然心疼起这样的刘伶。 相识虽早,相爱已晚? 呵,错了。 哪里又有相爱呢? 她对我动心的时候,我迷恋别处的风景。 当我想起她的好,她却已决然离去……连背影,都不愿留给我。 墨迹在名字最后一撇落定的时候,墨迹在日期一栏签上数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符昊心中似有一个大口子,生生被撕成两半……冰火两重天,冰着心、灼着心!双重的折磨,让他忽然间领会到一种剧烈的痛意! 一边含笑看着符昊签下名字的年轻军官冯栗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悄悄松开了。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明媚了。 原来……他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堂堂少校冯栗也有害怕的时候! 刚才,他好怕刘伶被符昊的那些话打动。 所幸,春光已临,岁月静好。 刘伶和符昊的名字,从此不再被紧紧连在一起。 从幸福三千里出来的时候,夜黑无星。东风猎猎,扑打在身上,寒凉透骨。 大多数人早已散去,包括孙姐、符昊、苏情。 刘伶拉了拉风衣,一步步走在大街上。今儿个一桩心事了了,她开心得又喝了好几瓶酒,却越没有困乏的意思。 方才那么热闹,一*闹腾得几乎要掀了屋顶。 如今,她独自一人回家,走在路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拖得分外长,孤独无比。 不过,一想到包里放着的离婚协议书,刘伶同志立刻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乌润的眼眸在暗夜中亮得宛如星辰,嘴角一直翘着闲适美好的笑意——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很好,很好! 可这一路,似乎没有尽头。 在十字岔路口的时候,老姑娘犹豫地看看左,又看看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了。 一辆拉风的越野车忽然在她旁边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军人走到她身边,微笑着伸出了一只手。 她歪着脑袋,看着眼前俊秀得宛如谪仙的年轻男人,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冯栗?” 对方微笑着点头。 “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刘伶刚说完这句话,自己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丫头自个儿都不知道往哪儿走了,居然还能一本正经地板着张酡红似桃花的脸蛋,异常严肃地数落人家。 冯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把将刘伶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如果走了,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我?我自然是回家啊。” 没有醉醺醺的模样,但刘伶咬着下唇,抬着水润润的乌眸儿说这些话时,分明带着几分娇憨的滋味儿。 冯栗心中一漾,他悄悄抓紧了刘伶滑腻如雪的小手,感受到手中细腻如丝绸般顺滑柔软的触感,心中似也被满足感塞满,笑眯眯道:“你要回哪个家呢?” “……” 刘伶迷惑地低垂下头,用力思考着这个问题。 回新房,显然是极不适合。 自己刚和符昊离婚了呀! 回娘家,显然更不适合。 这个时候喝高喝大了,回去老娘一问发生啥事儿,那还不茶壶里倒豆子,咕噜噜地全部倒出来,让两位老人跟着担心! 脆弱如刚出生的小兽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她脑子里仿佛被塞了许许多多的糨糊。 唔,想不出!一点儿也想不出!刘伶同志纠结地拧着秀气的眉毛,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 “谁说我要回家了,我才不回家呢!我在街上逛游,多好玩啊……我还没玩够呢!”越说越糊涂,这么大个人,玩什么劲儿。 “想到什么地方玩呢?”冯栗居然也随着她,软声问道。 “到哪里玩呢……” 脑子里的糨糊越来越多,糊涂着,连到哪儿玩都想不出了,老姑娘忧伤地抬起一张悲伤的小脸,认真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你准备今天晚上睡在哪儿呢?总不能真在大街上逛一晚上吧。” 细心擦干净刘伶柔腻的脸颊上沾上的一点儿烤肉的焦灰,冯栗温柔问着,漂亮好看的双眸中写满了柔情。 “怎么办呢?” 刘伶觉得脸颊被擦得好舒服。 不太在意地看着冯栗。 这个笨蛋,压根儿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到底有多亲密,憨态可掬地用柔嫩温软的脸颊,讨好似的蹭了蹭冯栗的指尖。 指尖的触感太美好,冯栗有些尴尬,打起精神,和声道:“要不今晚上到我那儿先暂住一宿,明天再找住处吧。” 他原本只是提议一下,压根没想到刘伶会同意。 可醉醺醺的小笨蛋啊,哪还有脑仁儿去正常思考,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好!”她乖乖地点头,一点儿都没发现眼前看似正经的年轻男人在听见自己的回答时,眼底有多么明亮的火焰跳跃着。 刘伶乖乖地跟着冯栗,随他上车,到了一栋明亮整洁的公寓。 房子很大,乍一见空旷旷的,只在客厅有一个极大的落地电视。 应该是很久没人住过,这儿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但即便如此,无论是客厅、主卧、客房甚至是卫生间和厨房……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连地板上,也一丝灰尘都不沾。 看得出虽不住人,这儿也是有人天天打扫的。 刘伶似乎终于有了一丝的倦意,一身酒气地靠在沙发上,秀气地打着哈欠。 冯栗看着她娇憨的睡颜,忍不住笑了。 “懒猪,别在客厅睡,到卧室睡,在这儿睡容易着凉。”他轻轻拍着她的粉嫩可爱的脸颊,小声劝着。 “唔……” 睁开惺忪的睡眼,刘伶似一下子还没弄清自己在哪儿。她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认真地爬下沙发,揉着眼睛,无头苍蝇似的往门口撞——这,应该是为了找睡房吧。 冯栗瞠目结舌,哑然失笑,“傻瓜,先洗澡啊。这么一身酒气,刚才还吐过,你不怕睡着不舒服吗?” “哎呀,好麻烦啊!我走不动了!” 别对醉酒小女人的智商抱有多大期待,这样的话,哪能对着个大男人说出来。 偏偏,她还是闭着眼眸儿,一副不甚厌烦的娇嗔小模样。 “你总不会让我帮你洗吧?” 冯栗面容温雅,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打趣道。 “唔……” 刘伶低垂着眼睑,似乎遇见了好挣扎的事儿,犹豫地思考了半天,终于认真地摇摇头,“不要。” “那你还磨蹭!”年轻的军官冯栗这会儿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笨蛋是想勾引自己吗?勾引到了,为什么又拒绝? 看来还真是醉了。 “不想动……”搅来搅去,又搅回了原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冯栗觉得心里满满的,是幸福的滋味吗? 有人能够对着自己撒娇,而自己也乐意被她依赖着。 这种感觉让他整颗心都暖洋洋的,很想抱住眼前醉醺醺的娇憨小女人,事实上,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冯栗一下子将刘伶横抱起来,满足地感受着胸前的空缺,被一副温软迷人的女体紧紧贴满了,他心中似被一双小手拼命挠着最痒的一处。 他忍不住在她额心亲了一下。“唉,你啊——”他宠溺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三两步走到了浴室门口,将她放下,顺便嘱咐着,“这是洗发水、这是沐浴露,毛巾是刚买的,牙刷也是新的。打理好自己,就赶紧睡吧,出了浴室往前走就是卧房,我先出去了。” 看着刘伶依然睁着湿漉漉的眼眸儿,纯洁如刚出生的小兽,无辜地看着自己,他心中的爱意溢满,忍不住再次吻下一记。 浴室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冯栗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书,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象着浴室里此时的旖旎春光,有些心猿意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纯洁无邪的嗓音从旁边传了过来:“冯栗,你……有没有可以穿的干净衣服?我洗好了,可是没有换洗的衣服。” 冯栗循声望去,那个女子裹着浴巾,似清晨玫瑰花瓣上的一滴晶莹的花露。 坦言说,刘伶只是中上姿色的女子。从小到大,追冯栗的女人多不胜数,无论娇艳类型的、纯真类型的,还是风情万种的,无一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冯栗从没动过心,唯眼前这一个,就这么裹着浴巾站在这儿,却也能勾起他最隐藏在内心深处最深沉的*。 在冯栗看来,此时的刘伶清新得不可思议。 浴巾太短,根本遮不住料儿。女子饱满丰盈的双峰在浴巾中若隐若现,挤出了诱人犯罪的一道沟,颤动着,雪白而莹润,似全天下最美的春光。 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她耳畔的发丝上滴落,顺着女子圆润可爱的琼耳,一直滴落到锁骨,蜿蜒滑入她胸前深深的那道缝隙里。 冯栗目光不敢往下移,口干舌燥,喉头禁不住滑动了一下:“你穿什么型号的内衣?” “……”刘伶歪着脑袋,仔细思考着。 “哎。” 冯栗起身,轻轻拥住了只围了条浴巾的刘伶,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腰,从腰间滑下的时候,圆润莹白的指腹没留神触碰到女子雪白大腿上的一点儿滑嫩的肌肤。 电流倏的从指尖颤过。他慌忙收手,直接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报出一串数字,又吩咐了几句,然后按下电话,就看见孩子似的刘伶满脸崇拜地看着自己。 “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型号的内衣呢?” 冯栗不答,只道:“衣服要过一阵才能送来,这么晚了,你先睡吧。” 看着眼前娇憨迷糊的小女人,他宠溺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 说来,他比刘伶还小一岁。 可这语气、动作,却完完全全把刘伶当做孩子。 刘伶吃疼,揉着被捏过的脸颊,扑闪着水意湿润的睫毛,眸光润亮,似醒非醒,小声嘟嚷着撒娇:“只让我睡睡睡,可是我穿什么睡呀!等一下嘛……” 冯栗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双拳倏然捏紧,浓密如小扇儿般的睫毛静默垂下。 他哪敢再看如此让人血脉贲张的诱人画面,丢下一句“我先去洗澡。”就落荒而逃。 屋里开着空调,暖暖和和。刘伶歪着脑袋,却没有到客房去睡。 洗过澡,没了困意,她就不愿意去客房。这似乎是深入到脑海中的一个念想,只要进了客房,仿佛就会是一个不幸的开端。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可刘伶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安安静静盘着粉光致致的大腿,一手撑着洁白的小下巴,乌溜溜的目光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雪白的衬衫太过宽大,从她粉嫩的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了半截光滑圆润的雪肩,诱人心神。 冯栗一出来,就看见了这幅让他血脉贲张的画面。 他俊俏漂亮的脸颊几乎在一瞬间染上了淡淡的桃红色。 “伶……” 一出口,嗓音沙哑而低沉,喉舌间的水分似在瞬间被灼发了,声音干燥得让他微微有些脸红。 “唔,我不想去客房睡啊。” 看见是冯栗,小女人认真地抬起头,无比正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竟然是丁点儿也没发现冯栗此时的异样。 “那就睡主卧吧。” “嗯。”乖巧柔顺地点点头,刘伶一下子笑得眼眸儿灿亮,笑容宛如孩子,竟站起来用力拥抱了一下冯栗,纯洁地在他脸颊留下一记亲亲。 饱满柔腻的雪白隔着单薄的衬衫,微微颤动地贴着自己*的胸膛,这个小笨蛋!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夜深了,你赶紧休息去吧。”冯栗艰难地推开让自己心猿意马的娇躯,别过头,俊秀的脸蛋上有一丝的不自然。 “好!”刘伶乖巧地点着头,却一直拉着冯栗的手,不愿意松开。 “又怎么了?”他问。 刘伶也不说话,一双湿漉漉的黑眸就这么纯洁无辜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恳求,也有不安与怯缩。 冯栗从来能洞悉人心,从这样的目光中,他几乎在一瞬了解了符昊在新房中拒人千里,到底做了多少伤害她的事儿。 心口最柔软的一处,忽地被人紧紧揪住,生疼的感觉颤到了心尖! 冯栗一把将刘伶横抱而起,将她带到主卧,细心为她铺好被子,他并没有离开,就这么任刘伶抓着自己的手,陪伴左右。 化去了理智时的火暴与干练,醉了才见真心。 哪怕说离婚时再强势,刘伶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此时的她脆弱如刚出生的小兽。 酒后乱…… 冯栗宁愿自己是狼,也不愿自己是君子。 拥着软玉温香,却不愿酒后乱性。 他只有一遍遍催眠自己: 想什么呢,冯栗! 刘伶比你大,按年龄说是你的姐姐! 你会对你姐姐有*吗? 好了!不要乱想,不要起不该有的念头!睡吧睡吧! 分明早就把她当做可以共度此生的唯一女人,但为了不伤害到她,他只有催眠自己刘伶比如是他的姐姐。 可就当他控制着自己几乎快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一只柔滑的小手悄悄摸上了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酥麻的火花儿,从被触碰到的地方细细密密地蹿着火苗儿。 他一把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伶子?” 一只手被按住了,但还有另外一只,女子柔软的小手轻轻顺着他结实有力的胸膛滑下,一直到他结实有力的平坦小腹,在上面调皮地画着圈圈。 “咕嘟……” 不自觉地滚动着喉头。 年轻男人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 “乖,早点睡……伶子……”蓦的,声音一变,急促而短暂,忍耐又甜蜜,他眼眸瞬间黯黑如墨,风暴在中心处渐渐成形。 刘伶朦胧着乖巧地点头:“知道。” …… 知道不应该,可他的手却在不知不觉中隔着单薄的衬衫,抚摸在女子滑腻洁白的雪背上,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手心美妙的触感。 理智在顷刻间濒临崩溃,冯栗的呼吸急促起来,漂亮的脸蛋写满了*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有一世纪那么久远,也许只有短短刹那。 就在理智那根弦即将绷断的那一瞬,刘伶居然闭着眼睛,甜甜蜜蜜地睡着了。 藕节似的雪白双臂搂着冯栗,她笑得好纯洁,“红烧鸡翅膀,我……最喜欢吃……唔……不要动了,煮熟的鸡翅膀,飞不动了……” 也不知她做的是什么好梦,呢喃地咬着冯栗胸口,吐着口水,居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嗡—— 那一瞬间,所有的遐思旖念纷纷烟消云散。 冯栗俊秀的脸蛋僵硬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 “只是……红烧鸡翅膀?” 沙哑低沉的声音有些变调。 他漂亮的眼眸儿有瞬间的失神,男性自尊被狠狠地打击到了。 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刚才所认为的挑逗,只是因为一份虚渺不存在的红烧鸡翅膀。 “刘伶,你给我起来说清楚,我是谁?红烧鸡翅膀?” 伸手一拉,刺啦一下,白衬衫瞬间报废。零星的几片破布,几乎遮不住女子的身体。 “咝——”冯栗再次倒抽了口冷气,慌乱地将衣服丢在刘伶身上,然后狼狈地滚下床,坐在柔软雪白的地毯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眼睑微微下垂,他有些尴尬地伸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冯栗,你真是混账!” 这一夜,注定了是不眠之夜。 翌日。 刘伶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昨儿个大事一桩,离婚了,自由了!她嘴角翘着满足的微笑,哼着歌,十分快活地在浴室刷牙。 浴室外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冯栗雪白的脸蛋上隐约挂着黑眼圈,只穿着一条长裤,光着精瘦结实的上身,迷糊地往厕所走。 “嗨!” 牙齿刷到一半,雪白的泡沫还在嘴上沾了一圈,就看见冯栗。想到冯栗同志昨儿个对自己离婚作出的杰出贡献,刘伶立刻心情好好地打了个招呼。 冯栗:“……” 冷静地掠过她的脸,静静关上门,出去。 “这孩子今天咋了?” 老姑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困惑地继续对着镜子刷牙。 她身上穿着冯栗昨天买的衣服,十分合身,不过冯栗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内衣尺码的? 老姑娘狐疑地吐出漱口的水,放开水,舒舒服服地洗了脸,擦着红光满面的脸蛋儿走出来:“栗子小朋友,你咋知道我穿什么码的衣服的?” 冯栗正在沙发上看晨报,听见她的问题,头也没抬,淡然道:“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吗?”虽然觉得这个答案隐约有点儿不对,可刘伶没仔细想,十分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回答。 “卫生间我用好了,你可以去了。” “嗯。”口上答应着,冯栗却没有动作,甚至连抬头看一下刘伶都没有。 刘伶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冯栗的目光却一直回避着她。 这在平常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儿,在刘伶平时与冯栗的相处中,向来可以看见温软文秀的冯栗,细心地照顾着人家。 这让她一度以为冯栗是一个羞涩可爱的大男孩。 “啪嗒——啪嗒——” 趿着拖鞋,几步走到冯栗跟前,老姑娘困惑地看着眼前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年轻大男孩儿,忍不住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嫩草同志,你今天没吃饭?低血糖了?怎么一副蔫样儿啊?” 冯栗比刘伶足足小一岁,所以刘伶一直拿他当小弟弟。 把他当男人的时候,也就第一次相亲,初见漂亮的小嫩草,荷尔蒙作用下,心猿意马。 然而,遭遇了“帅哥不可靠”事件以后,她看见漂亮的男孩,总会有回避的心态。 若不是冯栗昨儿个呛符昊太给力了,她哪儿会和冯栗如此亲昵。 “昨儿个谢谢你了。” 老姑娘真心实意地摸摸他的头,认真道。 “扑哧……” 一口水喷了出来,冯栗的脸色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二话不说,他狼狈地窜到了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流淌着,掩盖住年轻男人紧张的喘息声。 “喂喂,不就是道个谢嘛,至于这么害羞吗?老娘又不会饥不择食吃了你!当你姐姐都绰绰有余!” 挺着腰板,刘伶火暴的脾气又蹿了上来。 这个笨蛋!她知不知道昨天自己只要再深入一点,早就把她吃干抹净,连个渣都不剩啊? 水声哗啦,男人喘着粗气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雪白的脸蛋上,双颊偏偏染着丁点儿桃红色的羞意。 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子肌肤上的滑腻与温软。 他摊开修长好看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帮刘伶换下了被撕碎的雪白衬衫。 她的身体,自己等于是彻彻底底看了个光,在帮她系好胸前的扣子时,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双峰顶端凸起的那两颗鲜红色小蓓蕾,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差点忍耐不住…… 可今儿个,这妮子居然完全忘记自己昨天做了什么?! 冯栗越想越窝火,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门被打开,漂亮的眼眸儿一眨不眨看着插腰飙火气的冯栗同志。 挺秀的身影,比刘伶高出许多。 站在那儿,即便是一言不发,浑身也散发出淡淡的威压感。 “哎,这又是咋了?我记得昨天是你伸出援手,避免我流浪街头。虽然我混了一宿,可我也不是混吃混喝来的,而且……我好像不欠你钱吧!” 被冯栗看着心里直犯嘀咕,老姑娘噌的一下退后两步,犹豫地问道。 “嗯。” 回答声淡淡的,冯栗恨不得剖开她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既然不是混吃混喝的,也不欠你钱,你干吗给我摆脸色啊?” 老姑娘气鼓鼓地捏着拳头,捶了捶冯栗结实坚硬的胸膛。 指节被弹了下,痛得她龇牙咧嘴,这人在胸膛里装了铁块吗? 冯栗眼神略微尴尬地看着她,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还记得你昨天干了些什么吗?” “吃饭、离婚、压马路;到你家、困、洗澡;洗完澡、困、睡觉……” 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十分配合地把昨晚上的行程表完完全全列出来,老姑娘说着说着,一抬眼瞅见冯栗额上微微跳动的青筋,看他那满脸不屑的小模样,火气立马蹿了出来:“喂,你那是什么眼色啊?不相信啊?” “洗澡之后呢?”冯栗冷静地看着她,反问。 “洗澡之后不就是困,睡觉!” “洗澡之后,睡觉之前呢?” “困!” 对于这个顺序,刘伶同志想也不想,答案蹦得飞快。 “你……” 冯栗咬着雪白的牙,不知怎么才能解释出她昨天有疑似勾引自己的那些举动。 刘伶看着看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喂,栗子小朋友,你该不会想说我昨天勾引你了吧!”她不甚在意地拍拍他的胸,口气十分轻松地说出来。 “你说呢?”冯栗咬牙问。 刘伶笑着,大喇喇道:“开什么玩笑!我和你怎么可能,我勾引谁也不会来勾引你啊。放心放心,你的清白是稳的,我把你当好弟弟,怎么能做那么龌龊的事儿!” 龌龊的事儿吗?你昨天已经干了不少。 冯栗不动声色想着,似笑非笑看着她,嘴角是好看的弧度。 “别这么看我啊,难道我真强暴你了?” 被他看得心里再次发毛,老姑娘终于有些担忧了,自己一喝酒就醉得个东南西北,无论发生什么事儿,第二天早起绝对忘光光的特殊体质从没变过。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扑过眼前的大男孩,对方有可能已经被自己吃掉了,刘伶心中就说不出的诡异。 太过抑郁,她忍不住往后蹭了几步,尴尬地拉开和冯栗之间的距离。 将她的反应全部收入眼底,冯栗心中分明有几分不快。 就知道昨天的她,完全是酒后乱性! 果然是把自己当做红烧鸡翅膀了! 这个笨蛋! 千万思绪沸腾在心间,冯栗这位主儿,从来不是省油的灯,自然知道如果昨天的事真被她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幸好昨儿个他留了后手,在留下吻痕的地方全部细细涂抹了药膏。小顾送给自己的药膏果然不错,那些吻痕恢复得非常好,才几个小时就纷纷消失不见。 一连许久的沉默,就在刘伶尴尬地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这个漂亮的男人掩藏住眼底闪过的一道光芒,坏坏地笑了,他屈指狠狠往刘伶的脑袋上一弹,标致的脸蛋上看不出第二种情绪了,浑然一派正气。 “你强暴我?你有那么厉害吗你!你昨晚喝高了,吐了我一身,害得我报废一件衬衫事小,大半夜的还要打扫屋子,你说你多造孽啊!” “哈,原来是这个事儿!” 老姑娘重重松了口气,灿然的笑容立刻挂在了脸上,口中不住嘀咕着:“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看着眼前活力十足的刘伶,不被刻意的诱惑,没有那么温软娇柔的嗓音……冯栗心中好容易平息的痒,居然轰隆一下喷薄而出。 昨晚的羞涩与怯缩都在瞬间消失贻尽。 他会被昨晚的刘伶勾引得心中小鹿乱撞,失了方寸。 但……更喜欢这样的刘伶。 活力十足,毫无怯意地站在自己的眼前,眉眼生动如画,可以畅意地和自己说笑打闹。 不为生理上的冲动,只是心痒,只是欢喜,让他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 追妻之路漫漫。 但他有的是时间和她磨! 五百万精神损失费 经婚姻登记管理部门的确认盖章,这婚算是彻彻底底地离了。 让刘伶意想不到的是,除了自己“狮子大开口”折腾出的三十万元配偶赡养费外,符昊居然良心大发,另外在她的卡上打了五百万的现金。 乍看到卡上那一长串的零,刘伶同志心律有片刻的失常。 “呼——吸!呼——吸!” 一连好几次的吐纳,她这才缓过气。 这可是五百万啊! 刘伶同志激动得眼都直了,她素来知道符昊出手阔绰,可没想到居然阔绰到这般地步。 怕对方啥时候反悔……到时候心理落差太大。 她犹豫地打个电话过去问。 对方也不废话,很干脆地告诉她这是“精神损失费”。 老姑娘握着电话的手,几乎都颤抖了。五百万的精神损失费啊!这这这……这也太给力了吧! 她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收起电话,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资本家”的荒淫无耻、财大气粗,一边又唾弃着自己当初没听楚辞的话,还没分析清楚符昊同志的家产实力就匆匆忙忙地填好了离婚协议书。 五百万啊,干吗不行啊! 下半辈子,只要没天灾*、货币贬值,她足可以过得舒舒服服! 几乎是被钞票的威力震慑,她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消化了自己忽然从底层劳动人民拼死拼活堪堪买得起一栋房子的穷酸困窘…… 忽然摇身一变! 变得小有薄资、幸福奔小康! 人生就是这么狗血。 楚辞看着她满脸恍惚的幸福小模样,十分唾弃道:“伶子啊,这才刚有点小钱,瞧你乐的!小心乐极生悲,到时候和那些中五百万的人一样刺激到脑袋,送到精神病院,那你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楚辞他老婆丹妮咬着苹果,拼命点头:“我听说精神病院的病人忒不卫生,天天哭哭笑笑的,连内裤都是混穿的!” “呸呸呸!你们这对乌鸦嘴!” 一把抱着怀中的存折,刘伶同志瞪了这俩槽子一眼,转过身子,继续幸福傻笑。 “这次你就笑吧。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好运,居然有那么大来头的老爷子给你做后台。真是傻人有傻福!” “可不是嘛!你和符家那位少爷离婚的事儿,若不是恰好有顾老爷子在那儿吃饭,压下舆论,你以为那么好了断啊!” “不愧是我老婆,高干圈子的复杂关系一点即通。老婆,来!亲一个!” “滚,少给老娘嬉皮笑脸!” 话虽这么说,丹妮还是给力地搂着楚辞的脖子,甜甜蜜蜜地奉上香吻一枚。 丹妮回来以后,楚辞打理得干干净净。 剃掉络腮胡的脸蛋儿清清爽爽,异常阳光,看起来分外英俊。 受不了这对夫妻把肉麻当有趣,时不时还秀一把恩爱。 刘伶打一个冷战,狠狠搓了搓胳膊。 “你俩继续恩爱,我孤家寡人,受不了刺激,还是去找团子一起比较有聊头。” “人团子妹妹有大古,你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楚辞正得意扬扬地说着,忽然被丹妮狠狠敲了下脑门,他无辜地眨着眼:“老婆,你又敲我脑袋做什么,敲笨了,谁赚钱养你啊。” “你已经够笨了。上个礼拜才见着团子,不知道团子和大古已经吹了吗?” “为什么啊?” 委屈地摸着脑袋问着。 到底只是一句问。 没有接下去多说了,楚辞那么聪明的人精,怎么会不知道大古和团子吹了,肯定与那笔顾楚雄折腾出的九桃瓶债务或多或少有些干系。 虽然那笔债,如今已经被刘伶和楚辞夫妻帮忙先垫清了。 可金钱鉴出的人心,却再没转圜的余地。 无论当初这小两口如何恩爱,如今也没有了复合的可能。 楚辞凝神思考了一下,拍了拍刘伶的肩,忽然道:“伶子,虽然说这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听你的口气,顾楚雄似乎是看上了团子。这账,是我们三个垫清的。可你毕竟明目张胆地为团子出了这么个头,对顾楚雄这个人,你最好小心点。” 对于楚辞的说法,刘伶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总觉得顾楚雄一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大男孩,就算有点儿歪主意,脑筋不用在正道上,也只是孩子心气罢了,没啥好怕。 从楚辞家离开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夕阳渐下,如血的霞光从云层中洒落,这个周末的天气异常的明媚。 虽然和符昊离婚有一大笔的钞票可供自己挥霍。可是,垫了团子的两百多万,其余的她都存进了银行。 对她这样的家伙而言,房子、车子……都是浮云! 只有票子最亲近。 哪怕放银行只能看着,吃利息她也觉得心情舒坦。 工作自然不会辞的,坐吃山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虽然五百万就现在的物价而言,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谁也不能保证自个儿不生点病啥的,现在的医药费多贵呀! 自个儿离婚是个大事儿,一下子告诉父母,她怕老爹老娘岁数一大把了,撑不住这个打击。 只有瞒着! 既然瞒着,就面临着“有家回不得”这个重大问题! 现在a城的房租多贵啊,想在靠公司的黄金地带租一套房,房租就能要掉她一大半的工资。 可是便宜的合租,在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好找啊。 就在老姑娘为难得满脸抑郁的时候,嫩草同志发扬了伟大的“共享”精神,十分义气地把自己的屋子借给她住。 刘伶也不是没脑的主儿啊! 人家这么挺自己,又是帮自己呛符昊离婚,又是把自己捡回家好生安置! 这事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劲儿。 那天,刚好是冯母华昭在极其的“巧合”下,“遇上了”住在冯栗家的刘伶同志。 华昭多精个人!儿子都把人领回家了,她自然知道在最恰当的时候,应该怎样为儿子制造契机。 依眼下看来,刘伶同志刚离婚,那一门心思绝对不会放在男女感情上。 毕竟是被情“伤”过嘛! 如今之计,不能直入主题,让刘伶对儿子产生抗拒心理! 那天下午,其实华昭也没做啥事儿,就捉着刘伶的手,看似无限伤感,仔细端详了刘伶一下午,一边端详,一边啧啧有声…… 口中直说刘伶长得像自家那个远嫁到国外的闺女,然后,在刘伶好奇的打听下,华昭丢着线团儿逗着“猫儿”,说了冯栗小时候跟姐姐的好多的事儿。 原本只是很简单的故事…… 但华昭什么人啊,当年一等一的口才,到如今更是宝刀未老,气韵十足。 在她看似寻常的叙述中,姐弟俩的故事异常有趣,格外给力。 直逗得刘伶乐不可支。 华昭对儿子是十分自信的。 儿子既然已经出手了,肯定对刘伶有那么点儿意思。 甭管意思是大还是小,既然有了意思,住在一起,哪有不对她出手的道理。 不管是明攻、暗袭,还是别的什么办法。首先一条,刘伶必须对儿子放下戒备,方便儿子动手吃豆腐或是啥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女人家身子都丢了,住着住着,哪有不丢心的道理。 再一条! 为啥说冯栗和他姐姐的那些事儿? 可不就是为了打消刘伶的怀疑——让刘伶以为儿子对她好,全是因为恋姐情节的原因。 别说,华昭这一计还真绝了! 哪怕冯栗表现得再殷勤点,都没有招惹来刘伶的畏惧与退缩。 这个笨蛋,糊里糊涂地搬进了冯宅,彻头彻尾拿冯栗当哥们,时不时还想响应一下冯妈妈的号召,让这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重新回到男欢女爱的正道上! 不得不说,原来腹黑也有遗传因素! 从楚辞家出来的时候,刘伶只觉得连步伐都分外轻快。 她哼着小曲,还没等走出小区,就见从一笼暗青色的树荫中,缓步走出了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笑容灿烂阳光的大男孩儿。 脚步踏在地上,发出轻而稳的足音。 逆着晚霞,大男孩儿的发梢似跳跃着淡红色的碎光,脸蛋看不真切,刚好挡住了刘伶的去路。 有风,卷着他的风衣。 桃花似的眼底,含着笑,透着张扬的傲气。 “你是……” 刘伶总觉得这样双手插在风衣中的动作十分熟悉,却不知道打哪儿熟悉,只看着这张异常俊俏的脸蛋,疑惑不解。 男孩儿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没来由的,刘伶心下一凉,直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她不由自主搓了搓手臂。 沉默得已经足够久。 男孩扬起秀气的眉毛,笑嘻嘻地道了句:“姐姐,又见面了啊!” 一句话,打破了僵持的沉默。那桃花眼、那吊儿郎当的语气、那张扬的姿态,刚才还被楚辞警告过的那个名字赫然传至脑海,似导火索,所到之处火光霹雳,炸得老姑娘半边脑袋都木了。 “顾楚雄?!” 她失声惊呼。 这人怎么找到这儿了? 刚才楚辞的告诫太过严肃,一时让她紧张起来,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哎,姐姐还记得我啊,真不容易。我还以为钱账两清,姐姐就翻脸不认人了呢!我可请姐姐喝过茶的哦,也算是一茶之缘啊。”他随的是团子,叫刘伶一直是叫“姐姐”,可语气中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哭犹不及 抿紧了唇,刘伶不搭话。 顾楚雄就这么笑得张扬灿烂,眼神露出一股子狠劲儿,笑着看她。 “真没想到啊,这才多大点儿的工夫,凭姐姐的能耐,居然也能帮团子凑足九桃瓶的钱……你让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感谢”这俩字,几乎是磨着牙,蹦出来的。 寒风呼啸,有阴风剐着头皮,无限森冷地掠去。 顾楚雄的眼神冷得让人心悸。 “……你想怎样?” 沉默不下去了,老姑娘的手,紧紧地握着包上的带子,依然不相信一个漂亮得和娃娃似的男孩儿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 都是楚辞吓自己,害她总有诡异的联想,仿佛这男孩儿从口袋里掏出的就是一把小刀,轻而易举的就能结果自己。 怎么可能啊! 使劲摇头,晃掉那些可怕的联想,她勉强不让自己露出怯意。 顾楚雄笑嘻嘻地道:“您帮团子还债,这是英雄救美,还是哪一出好戏啊?姐姐那么讨厌团子跟我吗?” 英雄救美,说的自然是刘伶帮团子垫钱的那一出。 那么嫣润的红唇笑嘻嘻吐出一句话,却忽地刺中刘伶脆弱的心脏。 “你……开玩笑的吧,呵呵……”她费力吞了吞口水,尴尬地笑着,实在不愿意相信顾楚雄真做的出这么阴损害人的坏事儿。 “啪、啪、啪!” 顾楚雄抽出手,缓慢而有力地拍了三声,在他身后,忽然多出了三个身形彪悍的大汉,一个个目露凶光,冷冷地看着刘伶。 漂亮的大男孩儿站在他们中间,清贵无双,从骨子里透着冷峻。 他就这么从容而淡漠地看着刘伶,眸光中露出淡淡的怜悯,语调轻松而淡漠,“姐姐一个人应付三个,会不会有些为难啊?” “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安安心心地坐着,看姐姐喽。” 小顾笑得好可爱。 一转脸,声音干脆利落,冷得可以冰封万里:“把她打昏了,带走。” “是。” 大汉们拳头捏紧,发出“噼啪”作响的脆裂声。 老姑娘惊得面色惨白,心里把小顾骂得连渣儿都不剩,口里还要说教一番。步步后退,她胡乱抓着包,似乎这样就能打跑色狼。 “你们……你们别过来,我和你们说……做这种事儿可是要坐牢的……” “扑哧!” 男孩儿笑如春花。 “哎哟,坐牢呀,我好怕啊,大家怕得要死啊!你们说,对不对啊?”抬头看着众大汉,他笑嘻嘻地问了声。 仨人十分配合,气沉丹田,爆发出一句:“对!” 被声浪震了震。 老姑娘哆哆嗦嗦道:“……既然害怕,还做这样阴损的事儿,你们就不怕……就不怕遭天谴吗?喂!别……别用石头砸我……啊——” 结束絮叨的是一声惨烈的尖叫。 老姑娘只觉后脑勺被人狠狠捶了一下子,眼前一黑,再没任何直觉了。 小顾指着刘伶,手一挥,利落道:“把她搬车上。” “是!” 一阵手忙脚乱,诸人好容易将刘伶弄进了车子里,各自坐好。 “走啊!” 小顾看着报纸,等了半天,车上没点儿反应,连火都没打起来。他随手拿起报纸,朝着驾驶位的大汉的脑袋就敲了一记。 甭看脸多凶,到底被小顾压着。坐驾驶位的倒霉催的大汉分外无辜,一扭头,诚恳求教:“顾老师,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唔,去哪儿?”小顾拧着眉,似乎遇上极麻烦的问题。 老爷子最近来a城了,把这么一尊搬回去,不管搬哪套房子,被老爷子发现都要惹大麻烦。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眼前忽的一亮,“去冯栗那儿!” 冯栗在河西那套房子,房主是八百年不去住上一趟的。 何况那儿不仅地方宽敞,时常有阿姨打扫卫生,更重要的是鲜有外人。 车行如飞,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冯栗家门口,诸大汉再呼哧呼哧地把刘伶搬了上楼。 冯栗这套房子,小顾老早就惦记上了,刚到a城才遇见冯栗的时候,他无耻地死磨硬泡,愣是弄到了串备用钥匙。 这不,没多长的时间,就派上用场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让他没想到的是冯栗居然在家。 两派人马,确切来说,一派,也就是冯栗一人,单独对着以小顾为首的“恶少团体”…… 门一开,这俩就打了个照面。 待看清被人拖着进屋的女人到底是谁…… 冯栗眼神倏的就沉了下来。 “哥,这房子,借我用用成不?” 老鼠怕猫,这是铁律,甭管小顾在外面再怎么嚣张不可一世,遇上冯栗,把气焰压下已经成了条件反射。 他涎着脸,蹭到冯栗跟前,小心地打着商量。 冯栗不吱声,只淡淡看着他。 空气中,却在不动声色间,有超低压的云层在聚集。 小顾也不是没眼力的主儿,虽然不明白为啥冯栗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不过他也知道冯栗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兄弟情谊的,于是忙解释道:“这个女人害了你家兄弟,哥,你懂的……我本来看中了团子……” 怕冯栗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小顾意淫了一下,满脸春意地补充了一句:“就那个……眼睛大大、脸蛋粉扑扑的,看起来和小兔子似的那个女孩儿,你见过的!” 说到团子的时候,这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 冯栗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只静默看着他,挑起了秀气好看的眉毛,那意思,是催他有屁快放。 小顾不敢造次,连忙继续补充解释:“如果不是她帮团子垫足了欠我的钱,如今我早和团子双宿双飞,没准儿现在正在滚床单呢!” 哼,他倒也敢想。 滚床单? 他想得美! 冯栗不耐地看着他。 小顾佯装痛苦地红了眼睛,委屈道: “哥,我真是无辜的。自打你把我掰弯了以后,圈子里哪个女孩儿不拿有色眼镜看我。你自然无所谓,反正你有生理洁癖,讨厌那些女人往你身上沾,可我不同啊,我一大好的青年,天天打飞机,我容易吗我!你听听我姐咋调侃我的……” “嗯?”冯栗一挑眉,示意他赶紧说。 一听他开口,小顾立刻来劲儿了,他清咳了两声,退开两步,学他姐拈起了兰花指,捏着嗓子,笑容满面道: “小顾发育比较早,大概是初中一年级,然后就从某种渠道学会了打灰机……然后小时候感觉这个特别邪恶,每次都有一股强烈的内疚感挥之不去,然后为了心里好受点就让自己定下规矩,每次打后都要默写100个单词,错一个重新打十次! “然后,很久很久过去了……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没错!小顾成了英语类保送生。 “因为他打灰机打得越来越老练了,所以到最后,连女人都不用要了!左手万能,解决所有问题!” 声音尖尖的,像模像样,倒把他姐的神态学足了七成。 沉默中,冯栗没笑,愣在旁边的大汉们,却一个个脸上严重扭曲变形,憋着一脸的笑,比便秘还艰难。 也不知是谁,实在没憋住。 “噗!” 房间里,这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的打破了寂静。 顾楚雄一回头,看见这几个大汉的表情,当时热血“轰隆”一下冲上了脑门,恨不得当场把自个儿的舌头给咬掉。 靠!这里怎么还会有这么几个人? 一开始看见冯栗,小顾就生怕冯栗又出什么花样整自己,所以压根儿忘记了自个儿身后还有仨学生。 那仨大老爷们,平常把小顾当天神似的膜拜,哪知道“天神似的小顾”还有这么一面。 小顾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 他说啥不好啊,说这么“励志”的故事,没逗乐冯栗,却白让人看了笑话。 “……” 咬碎一口银牙。 看冯栗依然是那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小顾蓦的发现冯栗这是设套给自己钻啊。 故意让自己在人前露丑。 可学也学了,说也说了,还能咋办? 小顾再一次理会到什么叫哭犹不及。 他颓然叹了口气,垂头丧气。 “哥,我又咋惹到你了。不就借个地儿嘛,至于让我这么在人前出丑吗?”肩膀都耷拉下来了,小顾真是对冯栗恨到了牙根痒痒,打又打不过,平时因为心里有这么个坎儿过不去,还总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你想对她怎么样?”根本无视三名大汉,冯栗从地上将刘伶抱起,直接放在沙发上,眉眼冷漠地看着他。 “吓吓她呗,这个女人害我和团子劳燕分飞,兄弟我憋屈!”口里说着“吓吓她”,可小顾的眼底分明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倔意。 那是憋屈到极点,恨不得生啖其骨的怒气。 看来,若真让他得手,这个“吓吓她”,恐怕没那么简单。 “吓她?这后脑壳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冯栗的指尖从老姑娘的后脑勺轻轻抚过,那里有个大大的肿块儿,看样子下手不轻。 他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幽黯下来。 男子低垂的眼睑,但见那蝶翼一般浓密好看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片风暴,所以根本没人看见他此时的神色。 小顾道:“这可不是我下的手,是他。” 暗恋过我的女生 手指一弹,指到其中一个大汉那儿,这小子太不地道了,居然十分干脆地撇清责任。 虽然不大明白冯栗为什么总对这个看上去姿色仅仅算得上是中等的女人格外关照,不过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迅速领略到那个女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冯栗:“这些是什么人?” 还不等小顾说话,就听着一个大汉憨憨一笑,中气十足道:“这位大哥,我们和顾老师学本事呢!” 他看起来比冯栗起码大个十岁,却叫冯栗大哥。 冯栗眼皮一抬,淡淡掠过小顾,只觉好笑:“他?他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顾老师可厉害了,一个人就打跑了好几个持刀的歹徒,那一手,嘿!可牛了!咱们弟兄要和顾老师学功夫!” 冯栗:“哦?那么厉害?” 汉子:“可不是嘛!” 冯栗看着小顾,和和善善地笑了。 分明那么和善的笑,小顾却兀自只觉一股冷意倏的从后脊蹿了上来。 “哥,你想干什么?打人不提倡,打脸伤自尊……”他步步后退,对于和冯栗动手吃暗亏的那些回忆纷纷蹿上脑海,显然不大痛快。 这会儿,小顾也顾不得报复刘伶那档子事儿了。 冯栗不废话,和和气气地笑道:“好久没活动筋骨了,顾老师,咱们活动活动!” 话音方落,顾楚雄的脸色惨白如纸。 “不,不要吧……” 就见着大门一关,门内几下闷拳砸到肉上的声音,没多久,小顾此起彼伏的哀号分外*,不绝于耳。 刘伶醒来的时候,这一场室内斗殴已经结束。 老姑娘这个时候其实说是醒了,脑袋还晕着,她只觉眼前光束一丝一缕,朦胧地倾斜眼底,再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门响,看见向北面的房门开了。 人看不真切,但是莫名一股凉意蹿上心头。 甭说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一流,人更甚之,凭借这股凉意,激得她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骤然看清眼前的大男孩儿是小顾,刘伶整个人甭说清醒了,简直是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捏着自个儿的领口,一下子跳起喊道:“恶贼,你想干什么!” 这一嗓子号的,可谓是惊天动地。 不仅把小顾吓了一跳,连旁边几个大汉也唬住了。 她不号还好,一号起来,小顾火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冲着她就大声吼了起来。 “我能干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说我能干什么!闪开!” 一把推开挡在路中间的刘伶,小顾没什么好脸色。 刘伶被推得一个踉跄,心中七上八下,莫名得很。 有没搞错啊! 现在受害人是自己啊,为嘛顾楚雄这厮满腹委屈一副受到摧残的样子! 她眼神儿现在模糊着,没看见小顾鼻青脸肿的模样。 也是,这丫刚打完架,遍体鳞伤的能挂个大笑脸,那才叫怪事。 几名大汉哪想到冯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动起手这么狠,都愣了。他们不敢多看冯栗,扶着一瘸一拐的小顾,慌不择路夺门而出,门一摔,几人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刘伶依然被推得有些恍不过神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被绑架了! 而且这些人说……他们说要…… 一想到那两个字,老姑娘冷不丁一个寒战,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赶紧逃啊。 可还不等她起来,后脑勺被块热毛巾敷上了。 老姑娘抬头,看见一张异常漂亮的脸蛋——虽然额角残留几滴汗珠,却乌眉灵目、俊脸柔肤,在看着自己时,异常温柔。 “栗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和小顾一伙,一想到这种可能,刘伶整个人都木了。 冯栗精成了鬼,不用想就知道刘伶这丫头脑子里想着些什么。他也不废话,就这么一五一十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老姑娘。 如此这般的一说,这才打消了老姑娘满腹的怨念与惊恐。 可惊恐过后,五感六识,乱七八糟的事儿,就沸沸腾腾热热闹闹地从老姑娘脑海里蹿了上来,那些猜测就像细密的小泡沫,在老姑娘的脑子里挤得满满的。 按说,刘伶同志算不上什么腐女,顶多偶尔看几本*文,但眼下这么看…… 这越看感觉越正,可不就是一出“小攻调戏良家妇女,被小受知道了,小受妒意大发,拉着小攻就要生死搏斗!” “别担心,我知道你喜欢顾楚雄,你妈妈都告诉我了。不过那个姓顾的似乎还没弯,你追夫之路漫漫,人家真不喜欢你的话,还是别缠过去了……虐恋情深,到底是小说里胡诌的事儿,搁在现实,那就是强扭的瓜不甜啊!”她就是笃定了冯栗的某种取向。 听刘伶那番诡异的言论,冯栗这么淡定的人物都起了跳楼的心——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儿,干了一场架、身上添了几块伤,换来的就是一句“我祝你们幸福,但是也要看看人家乐不乐意和你好!” 刷的一下,年轻男人脸色黑了。 “对了,栗子啊,你就只喜欢顾楚雄一个吧,不会乱和其他男人搞什么吧?”似乎想到什么,老姑娘捂着受伤的脑袋,满脸严肃地看着他。 看着她异常严肃的小脸,冯栗沉默着。 刘伶谆谆善诱:“这年头,那啥啥,你懂的,那病很泛滥啊,咱们要洁身自爱啊!” 明明气到了极点,嫩草线条优美的唇形却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懂的。”他连声音也轻轻柔柔。 看他笑得淡然,老姑娘莫名觉得一阵寒意从足底蹿了上来。 冯栗转过头继续磨牙:是,我是懂的,你尽管把我当那啥。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可是朝夕相见、同居一室,不让你好好体会一下,岂不是太对不起你的猜疑! “喂喂,栗子,不要挡着,你碍着我看电视了!” 叼着薯片,刘伶双腿盘坐在沙发上,身子反着冯栗的动作,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蹦跶着。 耳边咆哮着让人心脏颤三下的无聊对白。 这是晚上八点半,电视里正播着诸如《宫锁心x》之类无厘头无逻辑的穿越大戏,也不知编剧到底抄了多少小说,才能把皇帝那一家子拍得这么脑残无聊。 偏偏,刘伶还最吃这一套。 每天晚上八点半,她可谓是雷打不动,早早就吃好饭、刷好碗、泡好茶,甚至连茶食都准备了一大堆,坐在沙发上啥事儿也不管,只管看电视。 原来冯栗偶尔也会坐在她旁边,借着电视剧里那些无聊剧情来个学术讨论,不动声色吃足了刘伶的豆腐。 可今儿个,他翻箱倒柜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终于趁着广告的空儿,老姑娘几步蹿到了冯栗身边,矮下身,满脸抑郁地看着嫩草同志,悲愤道:“栗子啊,你到底找什么啊?柜子都要被你翻个底朝天了,你说来听听,我帮你找找?” “同学录。” “同学录?怎么忽然想起要找那玩意?”刘伶同志一边尽心尽力地帮他拉开桌子,一边满脸疑惑地问着。 这时候找同学录,怎么看这事儿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感觉。 为了自个儿能安安心心看电视,刘伶同志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帮嫩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没回答刘伶的问题,冯栗俊俏的脸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尴尬。 这神情,怎么也不像强大到让人汗颜的冯栗该有的神态啊?这少见的尴尬,挑起了老姑娘原本就很旺盛的好奇心。 她几乎隔一秒就抬起眼,悄悄瞅上冯栗一眼,心里直嘀咕着,能让这个脸皮不薄的冯栗都尴尬的事儿,是什么事啊? 有问题,有大问题! “栗子啊,你要找的同学是小学同学、中学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啊?”她貌似无意地打听着,这会儿什么《宫锁心x》,那就是浮云啊。 有什么能比窥探冯栗的精神世界更有趣的事儿呢! 在刘伶住进了小嫩草家里以后,朝夕相处的,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可渐渐习惯了,忽然发现一个天大的问题。 据她无数次的观察中,就发现这位嫩草同志似乎除了微笑,就没有任何表情。 在一天之中,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他的表情永远只有两个——或者是办公时候的严肃,或者微笑…… 这是人啊。 啥人脾气能那么好? 当初就连他揍小顾的时候,也一直都是微笑的。 平常微笑可以说他脾气好。 揍人的时候还在笑,这到底是恶魔啊,还是恶魔啊,还是恶魔啊? 对于能扒开嫩草同志的面具,看清嫩草真实的面部表情,一直是刘伶不懈追求的目标。 倘若能让这副微笑的面具破裂,电视剧算什么啊! 她简直要热血沸腾了! 冯栗哪会不知道她那点花花肚肠,十分配合地说了俩字,“高中。” “高中?高中好啊,那你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啊?”摩拳擦掌,刘伶同志真想知道能让冯栗出现尴尬表情的到底何方神圣。 如果是男呢,说明有奸情。 如果是女呢…… 呃,以冯栗这性取向,也没啥好奸情了。 她想到这儿,表情有些讪讪。 冯栗淡淡道:“女生,一个……暗恋过我的女生。” 恋人关系 “嗡——” 刘伶只觉爆料太大,奸情太可疑,脑海中一根弦儿彻底绷断。 旋即,热血轰然冲上脑部。她满脸春意,脸颊通红,激动到眼眸儿湿漉漉的,却透着亮到不可思议的光芒,狠狠拍了拍冯栗的肩膀。 “老弟啊,你总算开窍了,知道女人的好了?你准备怎么追人家?告诉姐,姐给你制订一个完美方案,保证让你成功抱得美人归!” 冯栗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儿来,乍闻此句,眼神倏的阴了下来。紧接着,他还不待刘伶反应,屈指狠狠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直弹得老姑娘两泪蒙蒙,万分的委屈:“不欢喜我帮你拿主意就直说嘛,干吗动手打我!” 冯栗抿紧了唇,温温和和地笑着,清澈好听的嗓音却狠狠道:“你当我找人家要做什么?你满脑子想的到底是什么?” “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下意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见冯栗的脸色倏的阴沉下来,刘伶识趣地连忙闭嘴,在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我有一个朋友,三天后回国。”静静道了个事儿,冯栗不动声色,翻找同学录是假,借着这事儿勾起刘伶的兴趣是真。 果然,小耗子牢牢上钩。 刘伶两眼发光,十分感兴趣地问:“然后呢?” “届时要参加一次老友聚会。” “那和你要找暗恋你的女同学有什么关系呢?”老姑娘满眼的疑惑,虚心求解,不是奸情,谁信啊,看她把这奸情的种子给翻出来! “老友聚会,大多是成双成对,我总不能带着小顾一起去吧。”狐狸毕竟是狐狸,不动声色间,就利用可利用的资源,充分调动刘伶的同情心。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老姑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冯栗,惊讶得几乎快要结巴了。 冯栗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这么笑着看她,从容不迫。 沉默。 狠狠的沉默。 倏的,“砰!” 一掌狠狠劈在了桌子上,老姑娘沉默不下去了。 她一下子炸开了,“你想找她当你的女伴,可人家是喜欢你的吧,你这样不是会让人误会嘛!你自个儿都不喜欢女人,还给人家姑娘什么念想啊!不行,这同学录你也甭找了,找了我也要揭穿你!” 女人对欺骗感情的男人,从来都有着同仇敌忾的统一战线。 何况刘伶曾经被符昊狠狠伤害过,对这种欺骗女人来达到自己目的的行为,更是怀抱浓重的厌恶与排斥。 老姑娘狠狠瞪着冯栗,满脸的不屑。 后者无辜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独身一人去那儿吧,这些人热心过头,见我没女伴,到时候给我介绍女友可是麻烦……我不想耽误人家青春。” “……” 冯栗的表情太过无辜。 乌润润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无奈。 他低垂下眼睑,小扇般的睫毛浓密而修长,似润着淡淡的水意,能激发出任何女性的怜惜与保护。 这家伙生得这么妖孽,一祸害就是一个准儿啊! 经历过“相亲第一眼而跳入婚姻坟墓”的悲惨往事,刘伶哪能眼睁睁看着女性同胞再次在同样的诱惑下失心*。 刘伶压根儿没多想,双目灼灼,直接蹦出一句:“找什么暗恋你的熟人啊,按你那说法,只要是个女的就成,女伴嘛,这不是有个现成的!” “现成的?” 微微皱了皱眉,冯栗巧妙地压下嘴角那道不自禁上扬的弧度,茫然看着她,无辜得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刘伶是女人一样。 “嗯……是啊!现成的,不收费,一劳永逸,还不担心后顾之忧,不拖后腿。多好的现成人选啊,还用得着到外面找吗?” 老姑娘拍着胸脯夸起自己,可是毫不含糊。 一连串的动词、形容词,极尽一切地赞美着,充分显示出一个身为策划部骨干精英的良好语言组织能力。 冯栗犹豫了下,似乎有些心动,“说来听听。” 刘伶夸了自个儿半天,人家压根儿没往自己身上想,自个儿就这么不靠谱吗? 老姑娘脸都黑了。 “我啊!我吃你的,住你的,帮帮你也是应该,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压下被否定的那点儿抑郁心态,傲然抬头,挺了挺胸,一副“帮你应付难关舍我其谁”的大度模样。 可她一抬头,冯栗清润润的乌眸中立刻浮上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没说什么打击老姑娘的自信心,只弯下腰,继续翻找着什么。 看那样子,还是在找同学录。 刘伶脸色越来越黑,一把拍到他的肩上,磨着一口雪白的牙齿,语气不善道:“小栗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瞧不上姐姐的花容月貌还是咋的?” 她说着话,十分利落地挡在冯栗面前,压根儿不让他继续找下去。 广告演完,《宫锁心x》又开始播起来了。 可这会儿,刘伶同志压根儿懒得理会那里面能打发闲暇无聊的穿越戏码。 她想也不想关了电视,双手紧紧地按在冯栗的肩上,根本没考虑到冯栗半蹲,她站着贴近的姿态到底有多么不妥。 “……” 迫于她的“淫威”,冯栗不能继续翻找,只抬头,湿漉漉的漂亮眼眸儿透着淡淡的宠溺,无奈地看着她。 不得不说,这丫是天生的影帝。 一宠溺、二无奈、三沉默。 三个表情完美到无懈可击,绝对秒杀8—80岁的一切非盲眼女性! 这手玩儿得极漂亮!一来应了冯妈妈说的那段“姐弟情深”,充分让刘伶领会到对于冯栗而言,自己是极重要的人,让她不知不觉中将冯栗放在了极亲昵的位置。 二来激将。 刘伶彻底炸了,磨着牙,阴恻恻地问着:“怎么,有姐姐我帮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就是要找一女人吗,姐姐我哪点儿不符合要求了?” 冯栗不动声色地微笑:“你是要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刘伶想也不想,咬牙道:“真话。” 鱼儿上钩。 冯栗笑得安然而舒缓,如月下山涧飞溅的泉水,清澈而柔润,他说:“我要找的是女伴,可不是一个管东管西的姐姐。我那些朋友都是极精明的主儿,哪里会看不出你只是过去走场应付他们的存在。” “啊……” 刘伶倏地愣了:冯栗所言,的确不虚,自个儿和他之间不就是姐弟间的相处么,瞎子都看得清明。 可是……倘若自个儿不管,这么水嫩嫩的小栗子就要去祸害广大女性同胞了。 这绝不是她乐见的。 怎么办?知道她如今进退两难,漂亮腹黑的年轻男人继续笑道:“如果你去,不仅要改掉‘姐姐’长、‘姐姐’短的自称,而且不能动不动就把我当弟弟。” “这没问题啊!” “还没完。”冯栗笑笑,继续道,“老友聚会,你跟在我旁边,必须穿晚礼服,我怕你根本不喜欢穿那些东西……” “这个也没问题!” 十分痛快地应了下来,刘伶没想到这么容易,脸上立刻绽出了笑颜。 冯栗将她表情收入眼底,哑然失笑,从容不迫道出最关键的一点:“这两点你能做到,可我的那些朋友都很能闹腾,也许会让我们做出十分亲密的动作,如接吻,甚至更亲昵……我恐怕……你根本无法接受那些事儿吧,所以……还是算了吧。” “……” 不得不说,最后一点的确是极大的阻力。 老姑娘一听,眼睛都直了,一掌拍在桌上,也顾不得手掌痛不痛,她怒气冲冲地埋怨道:“哪有姐姐和弟弟做那些事儿的?什么人也不能这么要求啊!太胡闹了!这些人某岛国的爱情动作片看多了吧,怎么这种事都想得出?太过分了!太恶心了!” 冯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一直到骂声渐止,老姑娘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他依然还是那样地笑,不过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打趣。 这其中,冯栗可什么话都没说。 一切“恶心”、“过分”的情节,全部是靠刘伶补充得来。 分明是被人引导着想到这一步…… 可刘伶同志素来全然信任冯栗,压根儿没想到这些是在冯栗有意的引导下得出的结论。 老脸丢到了屁股! 轰然一股热浪,狠狠冲上脸颊。 从来大大咧咧的刘伶这会儿也感到几分不自在,“咳咳……那啥,我忘了……咱们那时候是情侣关系,我呢……我去。” “其实你如果勉强,我可以找同学帮帮忙的。” 冯栗好看的脸上真诚而恳切,没有丝毫埋怨的意思。 “找同学?开什么玩笑,找我就行了,不就是接吻嘛,小事儿。”似乎是为了应验自己所言非虚,老姑娘十分痛快地直接抱住冯栗,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温软的馥郁覆在了脸颊,丝柔的触感,似在那儿淡淡融化,细致温暖的感觉,让冯栗心中一漾。 他漂亮的眼眸儿湿漉漉的,微不可查地掠过一抹儿欢喜。 还不等得到更多,刘伶已快速地离开,冯栗轻轻扶住她的腰,笑得有些无奈。 老姑娘原是满脸得色,见他此时不以为然的表情,忍不住嚷了起来:“怎么,这样还不能让人相信咱俩是恋人关系啊?” 奥特曼会找怪兽来要你命的 冯栗挑眉:“你和符昊也是这么相处的?” 刘伶明显地一怏:“别提他了,倒胃口。” 冯栗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气定神闲地问:“你不知道正常恋人,是怎么亲吻的吗?” 见刘伶一副茫然的样子,冯栗笑容中闪过一丝诱惑,但转瞬,那张漂亮的脸蛋看上去又恢复了认真和正经。 那速度,快得让刘伶以为自己看见的诱惑只是眼花的错觉。 老姑娘一咬牙,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紧接着,根本不等她反应,两片宛如清光似的完美薄唇已经贴了上来。目标,正是自己的唇…… 一张放大的俊脸。 男人微微垂下的修长睫毛犹在颤动。 刘伶被吓得不轻。 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她只觉唇瓣被贴紧,有什么在用力吸吮着自己的唇,轻柔地撬开自己的牙关……又有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挤入了口腔,或轻轻刮着她的味蕾,或放肆用力地吸吮着,攻城略地,不放过一点儿空隙。 无数的惊雷一道道霹了下来。 刘伶完全傻眼了。 法式舌吻的深入,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真实地发生着。 而亲吻自己的人,居然还是被自己视为亲人的小军官冯栗? 打击太巨大,她压根儿来不及多思考,天雷滚滚,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地劈下。 等刘伶终于反应到这是一件不对的事,冯栗已经吃足了豆腐。 他心满意足地在离开之际,重重抿了一下刘伶的唇,看两片花瓣似的红唇被自己蹂躏得微微肿了起来,觉得心情大好。 老姑娘一下子就抓狂了:“你……你……这,这……” 怎,怎么能这样啊?! 她懊恼地几乎要落荒而逃。 冯栗眼底精光掠过,挑挑眉,看似毫不在意,只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有什么?我不是受吗,既然是受,你担心什么呢?我还真能把你吃掉不成?” 声音不大,恰好是刘伶可以听见的音量。 完全吓糊涂的老姑娘根本没听出冯栗在说“我不是受吗”这一句时,到底有多咬牙切齿。 她只忽然意识到,嫩草和自己性别应该是相似的。 这压根儿不能看成是男女之间的一个深吻。 自己的心实在是太yd了,怎么能怀疑小嫩草的纯洁无邪呢? 下意识压下心中的不安。 她深吸几口气,终于无视这一吻到底有多少疑点,犹犹豫豫地相信了冯栗的解释。 …… “不就是亲吻吗,这样亲过了,谁会不相信咱俩的恋人关系。”不自觉地用力擦擦嘴唇,刚才那个法式深吻的威力太大,她到现在还有些气若游丝。 冯栗目光掠过她擦去自己气息的动作时,眼波一闪。 转瞬,他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苟同她关于“恋人不过就这样”的潦草结论。 刘伶真是被他笑够了。 “冯栗你除了笑,还能有点儿别的表情不?有什么话直说,不对咱改!对了咱就继续!总而言之你那老友聚会,女伴除了我,不能有别个女人了!” 一言落地,四座皆惊! 语气中的占有欲太强烈,冯栗眼前倏的一亮,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欢喜,却静默压下。 他学术讨论似的垂眸深思了一下,抬头认真道:“你不觉得,你回应我的吻实在有够生涩的吗?哪有一对相恋的男女在接吻的时候,这么平淡无情?就理而言,你应该用我吻你的方式回吻我,甚至……” 刘伶支吾道:“甚至什么?” 嫩草说:“甚至主动吻我,与我亲昵。” “我去!”刘伶无语了,这什么破聚会啊,还要接吻到这种程度?还要女性主动? “我早知道你适应不了这些。”他耸耸肩,一副没什么的样子,转身就想放弃这位“大好人选”。 “谁说适应不了。” 一把抓住冯栗的衣角,刘伶同志如今算是拼了,踮起脚尖,双手拉下年轻军官的脖子,主动却青涩无比地贴上他清亮的薄唇。 她刚刚被吻得红肿的双唇尚有些酥麻发痒,如今贴上“罪魁祸首”,颇有些孩子气的报复,粗糙地啃咬回去。 可就是这么青涩的一个吻,却让冯栗小腹忽的炸开了一股热流。 他下腹一紧,呼吸倏的一窒。 漂亮的黑眸儿倏的幽黯深沉下来。 根本不受控制,双臂已经拥住了刘伶的腰,修长好看的大手不自觉隔着单薄的睡衣,缓缓地爬上了女子柔软的胸。 “喂,手往哪儿放呢?”老姑娘颈后的寒毛炸了起来,无奈唇瓣被反客为主地吮吸、亲吻着,她空不出嘴来,用眼神恶狠狠地警告。 什么? 嫩草同志幽黯的眼眸中波澜不惊,回以无辜的表情。 手啊,手啊!刘伶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把将冯栗推开了。 能轻轻松松帮“顾老师”松了筋骨的嫩草,今儿个却仿佛得了软骨症,一下子就被她推开老远,额角不知撞到了哪儿,发出好大一声响…… 可刘伶太过惊惶,却没发现,因为刚才亲吻得太过用力,加上刚才眼神的“交锋”,老姑娘光洁的额头上甚至沁出了晶莹细密的汗珠。 她一手捂着肚子,半弯了腰,气喘吁吁。 “该死的栗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这可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触碰到那么羞耻的地方,刘伶满脸怒色,小宇宙磅礴,彻底到了爆发的边缘。 “故意什么?” 小嫩草撞疼了也没吱声,双手一摊,疑惑地问。 “靠,少给我装蒜,你刚才想摸哪里?再往上点是哪里,你会不知道?你……”老姑娘叉着腰,气得脸蛋儿发红,狠狠骂着,再给她点时间,恐怕再厉害的话儿,她也能不带换气地喷出来。 可惜,根本不等她骂完,小嫩草拧着眉,眉毛越皱越紧,面色越来越疏离。那张标致漂亮的脸上已全然一片失望,他根本不再作任何尝试与解释。 “伶子,我早说你不适合,你总要说你适合。你自己也看到了,你根本无法接受我的亲近,如何让人相信我们俩的关系?再这么下去可不行,这回我说什么也不陪你闹了。现在才九点多,你看的电视剧还没演完,你看你的电视,我找我的人。” 他二话不说开了电视,把遥控塞到刘伶手上。 刘伶惊讶得嘴巴里都能塞鸡蛋了。 这,这还是演习啊? 惨了! 自己太敏感了,又把人气走了! 就说刘伶啊刘伶,你以为你自个儿多大的魅力!以前没人追,靠相亲结的婚,结婚后连老公你都管不住,如今有朋友找你帮忙,你满脑子咋就那么多的歪念邪想?你还以为有人对你浑身上下几两肉感兴趣? 何况……何况以人家小栗子的条件,脸蛋俊俏,身材一流,要人有人,要财有财,大把大把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前仆后继!你算哪根葱啊,比得上人家吗? 淡定,淡定!千万丢了那些胡七胡八的杂念头吧! 更何况,人栗子对女人压根儿没兴趣! 在心里这么一琢磨,刘伶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不管怎么想,自己是女色魔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人冯栗,头上再加一光环就是天使,怎么可能色到自个儿头上来呢! 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抑郁了,电视也没心思看了。老姑娘满脸忧郁地坐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落寞中带着几分抓狂。 没了刘伶的“捣乱”,没想到冯栗的手感十分好,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摸到了同学录,抖了抖上面的灰,轻轻松松地坐在刘伶身边,直接翻起了簿子。 书页似乎有些历史,翻起来,发出“哗啦”的脆响。 翻了一阵儿,冯栗停了手。 刘伶听惯了翻页声,忽然没声了,她下意识往薄子上一看,入眼的先是一张色彩鲜明的照片——上面的女孩,有一张极纯美的脸蛋,眼眸儿乌亮,长发及肩。 这么美的女孩啊,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老姑娘来兴趣了,腼腆着问:“栗子,这姑娘长得挺标致的啊。” 冯栗没出声。 刘伶同志刚才那点儿自卑完全丢到九霄云外,凑过脑袋,吃力地分辨着上面那一手漂亮的草书,小声念着:“‘晓看天色幕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春观百花冬观雪,醒亦念郎,梦亦念郎。’哇,这句子,好缠绵啊!” “……如果是她,应该能成功帮我混过这次老友聚会吧。” 冯栗的声音极淡,只陈述一件事儿,面对这么漂亮的姑娘,他眼中都没有丁点儿欲念的成分,风轻云淡,似毫无感情一般。 “……” 似乎没明白冯栗的意思,老姑娘疑惑地抬眼。 混过老友聚会? 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中再次过滤了一遍。 无比清晰、明确地过滤着…… 倏的,老姑娘双目圆瞪,手边抓到什么是什么一下子蹦了起来,“你说……你说这姑娘喜欢你。而你为了某种利益关系,在不喜欢她的情况下,居然要让她误会你喜欢她,然后那啥啥啥?” “什么这个那个?” 冯栗的眉头皱了起来,明明白白表达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的意思。 刷的一下,抢过薄薄的同学录,老姑娘正色无比地窜到了冯栗面前,义正言辞道:“糟蹋好姑娘,奥特曼会找怪兽来要你命的!” 第一次同床共枕 “什么乱七八糟,给我。”淡漠地伸出手,冯栗此时可谓是毫不留情——大改以往无论刘伶做啥,他都纵容的作风。 “喂,栗子,其实我觉得咱俩真的可以凑合凑合,你那么英明神武,肯定不会忌恨我的啊。放心,这回我保证不添乱,你做啥,那都是为了混过关的大事儿!我刘伶帮你过难关,那就是帮‘姐们’,绝不使小性子!再给我次机会,好不?” 威胁不成,改成糖衣炮弹的攻势。 老姑娘眼巴巴地瞅着冯栗,只差没在身后加个尾巴来讨好。 冯栗这回铁了心地不松口,手掌摊在那儿,乌润润的眸子静默地看她。 “喂,栗子小盆友,你找人要花时间吧,万一人姑娘不在a城,万一人姑娘最近几天刚好有急事儿?你不就误了聚会?怎么看,我都是最好的人选啊!” 冯栗指了指额头,淡淡道:“你是不错的就近人选,可我要应的是急,不是要把自个儿的命都给搭上去。我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到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你把我推一边,力气那么大,简直是无敌女金刚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刘伶同志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一块儿肿起的红包儿。 那是……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推的。老姑娘愧疚又难堪,好半天,嗫嚅道:“那啥,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深刻反省自己了,你就再给我次机会吧。” “……” “你高中不是在a城上的吗,你同学肯定现在不在a城。聚会还有三天就要开始了吧,这段时间,你如果不和我演习演习,万一到时候你找不到人,我又完全不在状况中,你岂不是要被你朋友嘲笑死了?” 她谆谆善诱。 冯栗似有些心动,湿漉漉的眸子淡淡地掠了她一眼,似犹有几分怀疑,“你……不会到时候又挣扎,和我要qj你一样吧?” “不会不会,我保证绝对配合!自家的弟弟不帮,我还能帮谁啊!” “那从今天开始,接下来三天,咱们就赶紧熟悉熟悉吧。” “好嘞,绝对没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学会习惯我的亲吻与触碰。” “哈哈……好说好说,咱们这么熟,又是这么好的‘姐们’,亲亲摸摸算什么啊,再深入点儿都没关系!” “往后不许对我动辄打骂。” “怎么会呢?我真的不是暴力女金刚,那个肿包儿是意外,意外!” “你要习惯接受我。” “这个是自然自然!” “从同床开始?” “没问题……啊?什么?……咳咳,我是想说,我早发现你手凉身寒了,这么冷的天,咱们早该盖一床被子互相取暖了,你说是吧……哈哈……” 老姑娘干笑着,吞下抗议的话。 一看见嫩草光洁额头上的那一大块肿包儿,她就说不出的心虚。 拿着医药箱,翻出了红花油,小心翼翼地倒了点在手心,刘伶站在嫩草的身前,动作轻柔,帮他敷药揉捏肿块儿的地方。 冯栗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心仪女子的“特殊”服务,不动声色间,眼睛吃足了冰激凌。 只有老姑娘刘伶,直到现在都有些晕晕乎乎。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帮的是冯栗,求人的最后反而变成自己。 这是刘伶和冯栗第一次同床共枕。 老姑娘没心没肺,看完电视剧的时候,还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下,嘴角都快笑歪了。 可一关了电视洗了澡,回到卧室,看见自己铺好的床铺——她站在门口,寒风呼啸。 嘴角抽了抽,这丫头颇有些傻眼。 还真睡一房里啊?羽绒被,松松软软地平铺在床上,两只风格截然不同的枕头,静静地铺在一起,其中一只甚至探出个角儿透着气。 因为刘伶一直不习惯枕头睡得太高,所以枕着的是装饰用的小抱枕。大红色心形的抱枕,舒展着丝绒似的毛絮儿,看起来分外暖和。 冯栗还在洗澡,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哗啦啦的声音,刘伶冷不丁又一个寒颤。 算了,不想了。话既出口,再反悔自个儿都该唾弃自个儿了! 她利落地钻进被子里,被头往头上一蒙,想到自己刚才承诺是同一床被子、帮冯栗暖身子,还不带缩的,她就有些发。 当初就连和符昊是夫妻关系时,他俩都没盖过一床被子。 现在能咋办? 把嫩草当团子? 这想法一出来,她倒真觉得没那么别扭了。 没多大工夫,冯栗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了。 并没有别的动作,睡觉,也只是睡觉而已。 虽然刘伶总说冯栗手凉身寒,可事实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他身子很暖,因为盖着一床被子,所以两人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 老姑娘手臂不小心碰到的地方,隔着睡衣都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结实而弹性的肌肤散发出的热气。 她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强撑着睁大眼睛,神经绷得紧紧的。 可一直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儿。 冯栗躺在旁边,安稳而平静,没多一会儿,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刘伶撑了小半夜,原本还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回过头,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冯栗的胳膊…… 没动静,他的呼吸依然均匀而悠平。 哎,真睡着了!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累得有些发红的眼睛,似乎一时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在这里紧张成这样,人家居然都睡着了。 冯栗也许根本没把自己当女人呢。 自己不是一直把他当弟弟的吗。 也许……冯栗也只是把自己当姐姐,而且还是“好姐妹”那种关系。 任何人,不眠不休精神高度紧张地撑个小半夜,都会有困乏的感觉。谁也不是奥特曼,赤手空拳就能打小怪兽。 刘伶同志撑不住了,这是真撑不住了。 一想通,她两眼似糨糊粘着似的,脑袋沉沉的,很快就发出了悠平的呼吸,进入了梦乡。 夜,似泼墨,密密匝匝地织着黑天鹅绒似的绵长柔软。 在刘伶进入梦乡的时候,冯栗的眼睛却张开了,他静默地转过头,借着小夜灯的一点儿微光,依稀看着身侧年轻女子模糊的轮廓,心中有淡淡的欢喜与温暖。 这么近的距离。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体温与呼吸。 那种温暖而静默的柔软,似能够纾解所有的心烦与急躁,带给他全然的平静心情。 如此欢喜,无关其他。 只因为她是他第一次想牢牢占有、永不分开的女子。 虽不知其他男女间的爱情是怎么样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刘伶。但他不愿放任幸福如指间沙,悄悄流逝还懵懵懂懂。 没弄明白的爱之方程式,他会慢慢琢磨明白。 没理清关系的,他也会逐次解开那团乱麻。 也许,所谓的爱情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点儿冲动。 不问过去、不问将来,珍惜眼前,把握住自己所能把握的满足。 对比刘伶吃饱了睡、睡饱了再吃的美好生活,苏情过得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虽然符昊、刘伶已经成功风流云散,劳燕双飞。 然而……事儿还没完——符家那位老太太自打知道了小两口离婚的原因,气得大发雷霆,明里暗里没少给苏情下绊子。 甭看苏情没脑又嚣张,但对着符妈妈,从来不敢造次。她可是犯在过符妈妈手上,吃过苦头的! 上面就不讨喜,倘若符昊对她好点也就罢了,可偏偏最近符昊对她不冷不热,苏姑娘“失宠”已久,肚腹里憋着一股子怨恨、一股子委屈、一股子伤心,心气不顺,火气伤身。 她自个儿好不了,就绝不让人家开心。同属一家公司,趁着刘伶这几日请假没回公司,苏情那一张嘴,在造谣方面可是颇有天赋,死的说成活的,谣言漫天散播。 好在这些天,公司新接了几笔大单子,忙得焦头烂额,上面的哪有空管苏情到底嚼了多少舌根……也就楼下门店一溜儿涉世不深的小丫头们,一个个听了苏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信了八成,同情心胡乱泛滥。 “苏情,你又在背后排遣伶子了是不是?有那时间,你可不可以把分内的事儿好好做做?你的活儿前阵子都有同事在帮你,如今听你乱编排伶子不是,大伙儿连帮都懒得帮你了,你自己工作落了一大截,害得苏经理每天加班到半夜,你倒是逍遥得很!” “要你管!” “哼,我可懒得管你,小三一个!” 看不惯她总端着一杯咖啡,蹬着七寸高跟鞋风姿绰约地在楼下无知少女面前灌输诡异可怕的观点,同事张筱琴刚巧路过时,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你,你说谁是小三?” “还能有谁,害的人夫妻都离婚了,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这么牛掰的主儿?” “张悠琴,你……” “对不住了,我的名字是张筱琴,x-i-a-o,筱,念第三声。这已经是你看着我的名牌儿第二次念错我的名字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公司的。还总监助理?就这水平,说你是我同事,我都嫌丢人,真不知道你怎么能顶走那么能干的小艾的。” 血的经验 感慨了一下,张筱琴根本不愿意和她多说。 公司的事儿那么多,她还赶着出门办事儿呢! 苏情被人数落成这样,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替,眼圈儿都红了。 发生的这一切,刘伶站在角落,清清楚楚看着。她原本没太在意,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可没想到当天下午,人力资源部就下了关于辞退张筱琴的布告。 刘伶气啊,这摆明了人力资源部在巴结新来的苏总监,顺便巴结上了苏情。 张筱琴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于是被苏情惦记上,然后被开了的。刘伶一个冲动,直接就冲到了苏情的办公室。 按说,刘伶和苏情都不是管客户部这一块的。鬼知道苏情脑子进了什么水,居然和刘伶打赌,倘若刘伶能签下艾明那家的单子,她就有本事让人事科取消调动。 偌大个公司,人事的调动,在苏情的手里,就变成了玩笑。 何其荒唐! 刘伶再不开心,赌毕竟打了,也就只有跑艾明去奋力签单子。 艾明作为一家新公司,注册资金浑厚,能够以外来人的身份、黑马的姿态狠狠占据了a城四分之一的市场,可谓是来势汹汹,不可小觑。 说起来,刘伶也是第一次接触这家公司,她原本以为投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客户服务部素来是先投标,然后和负责人打好了关系,混吃混喝混出了“革命的友谊”,再往后,只要投标书不是太寒碜,谈什么不是水到渠成啊! 可这会儿似乎和同事们说得有些不一样! 老姑娘费尽心血折腾出的投标书都已经到了负责人的办公桌上,可到现在竟然连负责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几次。 下午3点,坐在艾明附近的小吃摊上,老姑娘点了几串新疆羊肉串,狠狠嚼着味道鲜美的烤羊肉,两眼透着一股子“凶光”,狠狠盯着艾明的方向。 为了能够用“革命的友情”感化艾明的负责人,她不惜提前两个小时就跑这儿蹲点来了。无论如何,她今儿个势必要拿下“艾明”这尊看似不可攻破的堡垒! 两眼冒的狠光太过扎人!气场太过强大!来往过路的游人都是绕着烤羊肉串的小摊儿走,生怕惹到个煞神出来! 原来,羊肉串的摊子生意多好啊。 如今,这位新疆大叔拼命摇着扇子把香味散出去,连个小猫小狗都不来沾一下。 可把这位憨厚老实的新疆大叔给郁闷坏了。 他苦着张老脸,纳闷道:“姑娘啊,你觉得这羊肉串好吃吗?” 刘伶一边嚼着口感甚好的羊肉,一边狠狠点头,“好吃!” 新疆大叔无比纳闷:“既然好吃,为啥大半个下午了,都没人来买羊肉串?”顿了顿,他似乎终于发现老姑娘这里的气场颇有些可怕,于是,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姑娘啊,你慢点儿吃,这棍子是木头做的,不能吃的。” 你说刘伶到底有多造孽啊! 新疆人素来彪悍! 她能把这么彪悍的新疆大叔吓得小心翼翼,可见她竞标成功、签下单子的决心到底有多么的强烈了。 被人这么一提醒,老姑娘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啃了半天棍子。 木棍儿一丢,老姑娘守着有些无趣了,干脆找人聊天排遣一下寂寞,“大叔啊,你知道那家公司大约啥时候下班吗?” “知道,咋不知道,他们五点下班,一下班可是要来我这儿买羊肉串的,那时候生意最好!” 一说到羊肉串的生意好,新疆大叔憨厚的脸上笑得像朵菊花。 刘伶一听有戏,立刻兴致勃勃地问:“那你知道……那个高个儿、瘦瘦的,明明是男的,却偏偏喜欢穿红衣服的那个人不?他也在你这儿买羊肉串?” 新疆大叔:“可不是嘛,他平常最爱吃这里的羊肉串!” 刘伶撇嘴:“昨天没见着他来买啊!” 新疆大叔多憨厚啊,道:“是啊,昨天没来,平时他雷打不动地来买我烤的羊肉串,可听他同事说,他昨天是在躲人呢……” 轰隆…… 刘伶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觉得晴天一道惊雷,狠狠霹到了自个儿脑门上。 躲……躲人? 自个儿可不就是前天交的投标书,然后约对方来吃饭,可对方居然在躲自己?这得是多大的正直啊? 连这种场面上的交流,对方不仅不交流,而且还要躲着自己?! 老姑娘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打击。 忽然发现原本对自己有着强烈优势的赌约,如今看来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姑娘,他不在我这儿买羊肉串,可还是喜欢喝后门那家羊肉汤,你如果要找他,不如到后门那家买羊肉汤的地方去找找。” “谢谢你了,大叔!再给我来十串羊肉串!” “好嘞!” 炭烤的羊肉冒着咝咝的油沫儿,流溢出喷香的味道。 刘伶的狠劲儿被激了出来,毫不文雅地大口咬着羊肉,心里狠狠想:老娘让你躲,老娘跑羊肉汤那儿蹲点,就不信和你培养不出来“革命的友谊”! 下午五点一刻。 夕阳还没落下,洒落温暾的光芒,将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浆,一过五点,是小吃摊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到处可以听见嗡嗡嗡的声音。世界似在一瞬间鲜活了起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份掩饰不住的疲态与欣喜。 这是一天结束了忙碌工作的休闲。 角落,某人心中透着不自然的亢奋,阴恻恻地盯着某个穿红衣的中年男子侧着头和同事有说有笑地进了一家装潢简单的小吃店。 一看见对方坐稳,她嘴角立刻露出阴险的笑容。 整理了一下仪容,刘伶深吸了两口气,然后跨步走入小吃店,先叫了一碗羊肉汤,眼角的余光瞥见某个红衣中年男子在看见自己后,脸色变得惊讶、疑惑又尴尬,那么多表情糅合在一起,极为精彩。 她心里狠狠大笑了三声。 男子貌似不经意的情况下,忽然站起来,和老板娘吩咐了句羊肉汤里不放香菜。 本来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在“影后刘伶”的精湛“表演”下,这件事就不是普通的加香菜时间了,这发展成了“羊肉汤店偶遇熟人”的事件。 就见着老姑娘忽然惊讶地看着某个红衣中年男子,惊呼道:“哎呀,这不是金先生吗?居然在这里遇见你了,好巧啊!” 对方脸色精彩得很,心里狠狠腹诽着:巧?巧个屁!这不就是你折腾出的“巧”吗?! 想是这么想,他到底没好意思直说。 “刘小姐。”他说了一句,就想走人,可这次被刘伶逮着了,岂会让他那么容易溜走。 “金先生,既然偶遇,不如我请客吧,顺便咱们谈谈投标的事儿。” 在人际方面,老姑娘到底还嫩着,有哪个客服管理部的主儿在培养革命感情的时候,开口就提这么深入的事儿? 艾明负责人脸色有些尴尬,看了看周围的同事,实在恨死她这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巴,当即冷然道:“有件事,刘小姐可能还不知道。我只是前负责人,公司觉得顾经理在能力上强于我,如今负责竞标这件事儿的,并不是我,而是我们顾楚雄顾经理。刘小姐如果对竞标有任何的疑问,都可以和顾经理谈。我还有些私事,就不奉陪了。”原本,他是不想说这么多的,可刘伶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来个“行贿”。他是要面子的人,当即管不得顾楚雄拜托自个儿的那些事,一股脑把事情真相全说了出来。 乍闻“顾楚雄顾经理”这么个名字,天雷一道接一道劈在身上的同时,刘伶颇有些傻眼。 想到当初小顾干的那些事儿,她只觉身后寒风一阵阵剐着头皮呼啸而过,她脖子僵了僵,顺着“前负责人”手指的方向,毫无意外地看见了某个脸蛋雪白,五官俊俏,此时面色却分外古怪的年轻男孩儿…… 这人不是小顾,又会是谁! 刘伶可丁点儿也不想和这家伙打交道。 谁知道这个素来没原则的主儿,什么时候会发个神经,找一群人来“玩”什么的。 可公司的任务在那儿摆着,马虎不得。老姑娘不动声色压下退后的心理,将脸蛋上几近消散的笑容往嘴角拢了拢。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冯栗的电话号码,只准备顾楚雄一有什么不良企图,立刻找冯栗来救场! 听团子说:小顾这家伙鬼的时候鬼得很,纯的时候也纯得很。 这就一纯粹的帝都爷们儿!对他而言,人生乐趣无非是吃、喝、玩、乐。 吃得精、喝得好、玩得开、乐得起,恣意人生,挥斥方遒,似乎除开这四样大事儿,也没别的能让他放到心里去。 团子也说:虽然这家伙平时看上去浑得让人发指,可幸好他也是一可以让你顺毛的主儿,毛顺舒服了,什么都好说。 提起顺毛也很简单。 只要你摸准了他的胃、凑对了他的喜好,就算他看你不爽,或者心里打着什么歪主意,都会被丢到一边——开开心心地和你勾肩搭背。 以上,就是团子被小顾“骚扰”了无数次以后,总结下来的血的经验。 落笔定乾坤 每次小团子说到这些时,苹果似的小脸总是一派严肃,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那架势,就仿佛你只要让她握紧了拳头,她就能给你燃烧起来。 刘伶一见她这模样,就发憷。 团子那神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的很多事情。 即便她不清楚团子把这些经验用到啥地方去,大约也明白了这俩相处的模式。 如今,培养革命友情的机会就在眼前,刘伶觉得自己应该把握。 她脸上扯开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和善地冲着小顾笑:“顾经理啊,好久不见,咱们可是老熟人吧。” 可怜顾楚雄伤势才好,一见刘伶,就想起冯栗。一想起冯栗,就觉得嘴角被揍的地方隐隐作痛。他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冯栗对刘伶有几分另眼。冯栗的女人,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躲到现在,没想到居然被人堵个正着。他顾楚雄向来横行霸道,只有他堵人的份,什么时候他被人堵过啊! 倒霉催的小顾觉得心里窝着一团窝囊——他本来就长得极好看,长手长脚,身量挺秀,此时雪白的脸蛋上,文秀的眉毛皱了起来,更添了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姐姐,我前辈子是不是偷了你家下蛋用的老母鸡啊?你这辈子特意找我来还债的吧?我懂了,你要多少只鸡,全记我账上,我一次还清还不成吗?” 周围的同事哪有不熟小顾的,都知道这是一不省油的主儿!人长得好,能力强,脑瓜儿好使,就是性格有些张扬过头,就变纨绔了。 哪位家里有十六到二十六岁的漂亮女儿的,都得跟防贼似的把女儿藏好,千万不要让小顾看到了。 这家伙不是省心的主儿,见到漂亮姑娘,眼睛都直了。倘若被他看上了,那不得了,谁抵得住他满肚子坏水的算计? 可如今,眼前这个锦盈的负责人刘伶,不像是手腕儿极强、人际使得麻溜溜儿的那号人啊! 为啥顾经理见到她,不仅把丢了百八十年的礼貌捡回来了,不仅叫着人“姐姐”,还说出欠债还钱的话儿? 艾明的这些个人纷纷疑惑地看着小顾,又看了几眼刘伶。 刘伶可不知道自己在那帮人眼里有了多可喜的变化,兀自笑得阳光灿烂,热情地说:“顾经理,哪儿能是您欠我东西啊。您太客气了!当初九桃瓶那事儿,还是你免了零头,不然我们团子到现在还得愁眉苦脸欠您债呢!” 这是场面话,主要也就是为了叙叙旧。 她选的角度,若舍去“冯栗”这一因素,可以说角度选得不错。 可加了“冯栗”背后做的那些事儿…… 可了不得了! 她不说九桃瓶还好。 一说九桃瓶,小顾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脸刷的白了。 他还记得当初冯栗为着“九桃瓶”的事儿,跑到自己的收藏室砸了自己好多的珍藏,钱算个什么啊,艺术才是无价的。 一个九桃瓶算啥啊! 冯栗那个不识宝的主儿,砸了他新收集的那些个宝贝,哪个不比九桃瓶价值更大! 顾楚雄想到那些,都觉得舌根发苦,坐立不安,他无奈告饶道:“姐姐啊,求您了,快甭提那瓶子的事儿了。你一提,我这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顾经理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一连几次被拒,老姑娘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提到九桃瓶的时候,小顾眼神明显有些闪烁,而且转移话题,似乎要回避一些什么问题。 原来只见过小顾扯着这话题不放,今儿个换了个环境,他怎么就…… 不过,想了想,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太敏感了。 小顾这样的主儿,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什么好回避的。 她沉了下脸,决定好好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对她而言,对方是金主儿。 对于金主,咱们就要跟对待上帝一样对待他,要捧着、供着、哄着、宠着,不能有半点儿含糊让金主不满,免得到时候砸的是自个儿的饭碗。 她沉脸只是一个思考性的动作,但如今倒霉催的小顾已经到了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悲惨境地,哪儿分得清她每个表情各自代表什么意思。 “姐姐,您有什么事儿可劲儿地说了吧,咱们趁早解决,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周围那些个同事,只觉得公司里向来威风八面、笑容粲然的小顾经理,今儿个十分不对!大大的不对! 窥探秘密可不是个好事儿。 以顾经理的人品,你损他一分,他回头立刻回你十分颜色,偏偏这十分颜色还不带重样的,在极大程度上能够让你领略啥叫三温暖,当真是虐得你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所以,公司年龄比他大的有,资历比他深的有、学历比他高的也有…… 但无论是谁,都不敢轻视这个看似简单的漂亮男孩儿。 按照大伙的话来说,这就是: “惹龙惹虎,千万莫惹笑容满面中的顾楚雄。” 吃瘪无数的惨痛教训,让不少新来公司的孩子们在前辈们的经验中,捡了条小命。 这会儿,看顾楚雄一副抑郁难解、壮志难抒的孙样儿。 什么羊肉汤!什么吃好喝好!那都是浮云! 原本也是小顾最近迷上了羊肉汤,大伙儿舍命陪太子。 如今“太子”都变“孙子”了,谁还敢留啊。 这一个个结了账,连羊肉汤都不喝了,闪得比兔子还快。 刘伶见人都走光了,便放开道:“我想请顾经理吃个饭。” 小顾皱着个眉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了然了,他抬起头,郁闷地掠了她一眼,坚定道:“姐姐,我已经有团子了,不会喜欢上你的。你如果缺男人,不如找冯栗去凑合凑合,好歹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了,而我下面的雄风,只是属于团子一个人的……” 他激情万丈地表着决心。 刘伶嘴角抽抽,敲死他、丢黄浦江的心都有了!怒道:“想什么呢,只是请你吃饭,你乱七八糟的满脑子都装的些什么?浆糊?还是棉花?” 小顾充满了激情的宣言似被人用一泼儿冷水狠狠泼了下来,他无辜地睁着润黑的眼眸儿,含着花瓣似的红唇,学着孩子的语气,稚声稚气地说:“哎,姐姐不是因为看上我啊……唔,我觉得就我这长相,被女色狼看中,在大街上扑倒的几率很大啊……” 他眨着湿漉漉的黑眸儿,严肃总结。 刘伶满头的黑线,她实在服了这家伙了! 论自恋,眼前这位排第二,绝对没人敢自封第一。 见她不吱声,小顾张着无辜的眼眸儿,疑惑道:“难道姐姐不这么认为吗?你懂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有这样的联想是很正常的事儿啊……你不是空闺寂寞,想找一个有钱又有能力的帅哥为你抚慰寂寞的夜晚,又怎么会忽然想请我吃饭呢!” 眼见这丫又要开始口沫横飞,唠叨出什么事儿来。 刘伶忙道:“停停停!我找你是为了和你说我们公司投标的事儿,听说你们要购入一批香水发往市场……” 什么“曲线救国”! 什么先“培养革命感情”,从而拿下订单! 客户服务部给的那些经验,一条都没用上。 刘伶几乎是以飞的速度,快速将自己来这儿蹲点堵人的原因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激她说实话的目的已经达到,小顾眼底掠过一抹释然,知道她原来是为了投标而来,松了口气。 “合同呢?” “呃……顾经理,那个香水……” “合同。” 小顾什么都不提,只提合同。刘伶实在没弄懂怎么一回事儿,磨磨蹭蹭地从包里掏出合同,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小顾抽出笔,刷刷两下,看都没看,合同上已经签好了“顾楚雄”这仨金光闪闪的大字。 落笔定乾坤。 这合同可算是这么定了。 “顾经理,你不听听我们公司的香水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 这字签得太快,有一个现代网络十分流行的字,太能表达刘伶此时的心情和面部表情了——。 一个那么大的单子,你说这顾楚雄想也不想就能给签下来。真让人琢磨不透这家公司怎么就请了这样一个胡闹的主儿当经理。更让人想不透的是,顾楚雄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主儿,他怎么就敢这样作决策? 艾明不是一家小公司,如果公司里这些人的办事风格都如顾楚雄这样,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本地扎稳了根?分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合同,但是在刘伶心里,怎么想怎么怪异。 不过,老姑娘从来不是追根究底的人。 她本来就不是管客户方面的,这些疑惑从脑海里一闪,过了也就过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说起来,刘伶的生活,简单如风平浪静的湖水。微风不吹,不起波澜。纵是风吹,也起不了多少波澜。平淡安静,细水长流,这是普通人的生活。 在刘伶小的时候,也曾想过轰轰烈烈地活一场。每天都出点什么事儿,让她体会到“奥特曼打小怪兽”的痛快与酣畅。 后来,她的婚姻的确轰动了一下。 顶级奢华水晶礼服 说起来,刘伶的生活,简单如风平浪静的湖水。微风不吹,不起波澜。纵是风吹,也起不了多少波澜。平淡安静,细水长流,这是普通人的生活。 在刘伶小的时候,也曾想过轰轰烈烈地活一场。每天都出点什么事儿,让她体会到“奥特曼打小怪兽”的痛快与酣畅。 后来,她的婚姻的确轰动了一下。 就像是一盏灯烛上的芯,在一个瞬间“哔剥”一声炸开,灿亮得也有几分惊心动魄。 可这样的惊心,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恢复平静后的刘伶,在心境上好歹有些进步,她再不想什么波澜壮阔*迭起的生活境遇。 然而,谁让她遇上了冯栗。 遭遇冯栗,生活又岂会静若止水。 不提别个,单是那一场老友聚会,就绝没表面上那样简单。 你真当冯栗会平白无故去出席一场聚会,就是带着刘伶亮相一下就算完了?呵,你要这么想,可真是太不了解冯栗了。这人又岂是心软好相与的主儿,说白了,这样腹黑阴沉的家伙,永远是笑里藏刀。 别人惹到他不行,惹到他的女人也同样不行,他怎会放任自己的女人被人欺到头上还没有丁点儿表示。 他知道朋友娶的女人是苏家的长女。 也知道届时,刘伶的前夫和那个小三都将出席。 他不会怎么样,他只会让自己的女人,以花开锦绣的粲然,站在聚光灯下,成为全场的瞩目。 让那个伤害过刘伶的人知道,他错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珍宝。 施华洛2011年新款顶级奢华水晶礼服。 在没看到之前,刘伶只在时尚杂志或者是电视里,见过那些五官深刻身材高挑的欧美模特,穿着闪亮亮的礼服,走着优雅的猫步,行走在t台。 对刘伶而言,也就结婚、照艺术照时能接触到这些张扬艳丽的衣服。 可真正看见冯栗手中托着的礼服 还没有展开,刘伶已经觉得自己被那些亮闪闪的碎钻水晶闪瞎了眼。 “栗子同学,你丫为了出风头,下了多大的血本啊!这衣服上有这么多的钻,得卖多少钱啊?” 老姑娘心里一遍遍疯狂地喊着“狗眼瞎了”、“狗眼瞎了”,嘴巴都惊得合不拢了。 略微有些儿打颤儿的手指从流光璀璨中掠过,压根连衣料都不敢沾上一下。 这件礼服一看就是正品,而且忒贵那种真品! 婚纱影楼那些个货色,跟这儿一对比,压根儿连拿都拿不出手! 就连自个儿结婚那套婚纱,也远不及它的奢华明艳! 虽然自家银行卡上也算是小有薄本,可让她买这么一件礼服……那就是杀了她刘伶,她也不愿意花钱砸这身行头啊! 她费力地吞了吞口水,终于将目光从这件礼服上移开了。 “换上试试。”冯栗微笑道。 “你让我换……它?” 冯栗:“嗯,拿去试试,换出来给我看看,不合适的话,再选别的方案。” 刘伶:“……” 好半天,她嗫嚅道:“那咱们还是换别的方案吧!” 冯栗拧眉:“这是小顾根据你的气质量身为你定做的礼服,他虽然浑账,但素来最懂什么样的女人适合什么样的打扮,我想你穿这件衣服一定会很美,先试试?” 刘伶憋了半天,脸红脖子粗,闷声道:“我换一下,万一一不小心把礼服弄坏一点儿,估计你那老友聚会一下来,你就得变我债主了……” 老姑娘表情分外逗趣。 冯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慢条斯理道:“怕什么,这是送给你的,你就算把它穿成一条抹布都没问题。” 刘伶郁闷地鼓着脸蛋儿,被他把衣服塞在了手里,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低下头,小家子气地小声嘟哝:“你现在是这么说,到时候谁知道你会不会找我急啊!” 冯栗迫不及待想看她穿上这身礼服的样子,推着她往换衣间走,含笑道:“好了好了,快去换吧!” 刘伶:“可是……” 冯栗:“或者你想让我帮你换?” 刘伶:“不用,谢谢。” 换衣间里,那一条水钻镶成的奢华就这么流泻而下,在灯光的照射中,闪耀着动人的光泽。老姑娘心情忐忑,感受着手里冰凉的触感,咬了咬牙——换就换! 礼服很美、很闪耀。 刘伶皮肤很白,五官还算不错。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当刘伶怯怯推开试衣间大门的时候,她美得仿佛迷路人间的精灵。 冯栗不隐藏自己有刹那间的窒息,可随着她走出来,所有的糗样全部爆发出来! 小顾曾经私下对冯栗说过,他为刘伶量身定做的这套礼服,让刘伶穿出来,应该会有两种效果——一种可能是女王出巡、君临天下;另外一种嘛,那就是极可能会压不住场。 冯栗接触过的女人,用两只手数得出来。无论是冯家姐姐还是冯家妈妈,都能将衣服穿出自己的特色,高雅大方,自信从容。所以在冯栗的心里,从没想过衣不衬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开始小顾说那些话时,他只觉得好笑:衣服是靠人穿出来的,怎么会有压不住场儿的衣服? 可真等刘伶穿出来,走上两步—— 冯栗素来从容的面容上,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伶子,你的肩……”他皱眉。 “嗯?”刘伶疑惑问。 “能不能展开……把胸挺起来。嗯,对,没错,就是这样……可是你的头,怎么低下去了……” 冯栗从小接受的都是军事化教育,对于气质的培养,从来是放在首位,他个人认为,抬头挺胸是最基本的气质。 倘若一个人没有自信,那么必然会瑟缩卑微,自然也抬不起头,挺不起胸。 说实话,冯栗其实挺不喜欢看见这样的人。他认为,相貌是爹妈给的,气质却是由心而发,一个瑟缩的人如何能成大器。 然而现在的他,看见的是什么——一个惶惶然的怯弱女孩儿。 刘伶穿着这身衣服,的确是漂亮,可从她的精神到灵魂,都烙印着谨慎的卑微与胆怯。 礼服散发着强大如女王般的气势,刘伶却束手束脚,完全被礼服的光芒所掩盖。这样的人,穿这样的衣,有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违和感。 于是冯栗很不开心,他忍到极点,脸色隐约发青。 “腰挺直,挺胸,收腹,你的眉毛不是毛毛虫,给我把眉头展开!还有你的手,不要总是举得那么高,这礼服不会因为你把手放下来,就压皱成抹布。还有你的步子……你这是,腿抽筋了吗?” 他劝久了,刘伶还是那么一副模样,他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 刘伶泪奔:“你说得简单!万一手放下来,衣服皱了怎么办?不就是参加一个老友聚会,你不用弄得这么隆重吧……” “隆重?”冯栗气急反笑,“这就叫隆重?只是穿件礼服,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了?到底是你穿衣服,还是衣服穿你?你可不可以自然点?” 刘伶咬着下唇,嗫嚅道:“一想到这套礼服居然要五位数,我就自然不起来!” 冯栗气极:“人和衣服,到底是人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刘伶:“……”她知道冯栗在生气,却不知道冯栗到底在气些什么,刘伶生活的环境是那样的,从小受到的教育——纵是对朋友再大方,对自己却异常吝啬。 在极度的奢华与璀璨面前,她小市民心理的谨慎与自卑,终于如岩浆一般喷薄爆发。 纵是冯栗一再避免触碰到她性格中那些不被自己喜欢的存在。 一厢情愿只愿意看见她与自己所处圈子里——那些被磨砺得异常圆滑、矜持女子们不同,只为她纯粹的温软与善良,热血和义气而心动……但再多的欢喜与心动,也无法改变刘伶骨血中被烙印了深层阶级立场的事实。 这时候的她,卑微而怯弱。这样的小心谨慎,丁点儿也不像冯栗所认识、所以为的那个可以陪伴自己,自信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 冯栗生刘伶的气,与其说气她的怯弱,不如说是气她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分得如此泾渭分明! 他根本不管什么所谓的“门当户对”,只要是自己欢喜的女子,他愿意将自己所能给予的宠爱,全部付与她一人。 他有一,可以给二! 只要她开心,他可以为她做到自己的极限。 可刘伶呢?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揪心,会为柴米油盐的俗事儿闹心,会为生活精打细算。 虽然还没到一分钱掰成两份用的地步,但毕竟画地为牢,根本容不下除去自己圈子外的一切事物,而她圈子外的世界,就包括了冯栗……和这件散发出奢华闪耀气息的小礼服。 她看见的,只有自己脚下所站的那块地儿! 除此之外,一切她不了解、不明白的存在,都被拒绝在心房之外,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阶级的观念,是刘伶自个儿给自个儿强加上去的。 冯栗气的,恰恰是这一点。 符昊的单恋之路 “刘伶,我拜托你想清楚,这个聚会是你要求要去的。你在我面前是怎么样的无所谓,但是你穿上这套礼服面对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你就是这样……束手束脚,我请你想一想别人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想我?” 年轻男子的声音,清越好听,透着淡淡的失望与冷漠。 可以说,冯栗从来没和刘伶说过一句重话,最重也不过是这一句了。 刘伶拧着眉毛,浑身的不自在,恨不得立时将礼服脱下来还给冯栗。 不让她为难,冯栗压根儿看都不看她一眼,冷言道:“如果你穿着它浑身压抑而自卑,就脱了它吧。” 不过是一件衣服,便试出了两人之间背景环境与文化思想的差异。 冯栗的心有些发冷,连指尖都冰凉下来。 分明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错,可刘伶却觉得心中似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瑟缩着,那是疼痛的感觉。 两人之间似有什么,在冰冻。 那是一泼儿冰水浇下,浇凉了冯栗的热情,也浇出了刘伶心中不一样的愧疚。 一句话都没有说,她默默回到试衣间,再次出试衣间的时候,刘伶依然穿着那套小熊睡衣。 粉红色的睡衣,平价低廉,却异常温暖。换回自己本来的衣服,缩回到她原本所在的世界,她心中稍微好过了些。 她手里捧着那件流光溢彩,碎钻闪闪的衣服,还到冯栗的手中。她刚要说些什么,却忽见眼前一道流光闪过,哗啦一声——那件天蓝色,镶嵌了碎钻水晶的小礼服,居然就这么被冯栗直接丢进了垃圾篓。 刘伶不可置信地看着垃圾篓里的那抹流光。 “冯栗,你……”她的眼睛倏的红了,刚才被打击到的心口抽痛得厉害。 一个等式在脑海中金光闪闪地出现后, 一系列的等式习惯性地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一件礼服等于五位数。自己在忽然被七位数的巨款砸中之前,每个月从工资中抠出的数目不过是三位数,用以来支援那些贫困山区的孩子,和孤寡无依的老人。 人与人的差别怎么能这么大? 有人能为一口粮食而发愁,就有人能够眼皮儿都不眨一下地丢了五位数的礼服! 这丫……浑蛋! 被这么一激,老姑娘猛的一大步,彻底走出画地为牢的那道关卡。 什么自卑!什么胆怯! 人不如衣,人何无辜! 自己小心翼翼怕压皱、弄坏的昂贵小礼服,冯栗这个败金的孩子居然眼皮儿都不眨一下,直接丢垃圾篓里了! 老姑娘的火气猛的上来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气势汹汹恨不得掐死这家伙。 冯栗冷淡地背对刘伶,淡漠道:“我只想告诉你,衣服是给人穿的。如果没有穿它的人,那么再昂贵的衣服,和垃圾也没有什么区别。与其让它在衣橱里久置落尘,还不如直接丢掉,免得看了糟心!” 他说完,没有丁点儿留恋,提步就走。 老姑娘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发红,拳头捏得紧紧——由于太过用力,她的指甲甚至掐入了掌心。 “冯栗!” 分明气到了极点,她喊住冯栗的声音,却异常的平静。 她的脸色平冷了下来,双眸如熠熠发光的黑曜石,异常的明亮。如果冯栗回头,就会看见浴火的凤凰,流光溢彩。 现下的刘伶,彻底撕碎了自卑怯弱的心绪。如今的她,足以站在任何一个出色的男人身边比肩而立。 可惜冯栗没看见,他只听见身后女子的声音,宛如一拢清凉彻骨的湖水,波澜不惊地响起,弥漫了淡淡的水汽。 不知怎么就被蛊惑了,冯栗顿下步子。年轻男人结实挺拔的身形,宛如一杆明亮锐利的银枪,浑身透着凛冽的傲然。 这就是冯栗,哪怕爱上的女子如此卑微,他也从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 刘伶的指甲已经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直袭心间。 她笑了起来,笑声却冷得很。 “像你和符昊这样的大少爷,对七位数的人民币,没什么概念吧?” “我和符昊根本不是一类人,不要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冯栗皱眉,眼底掠过一抹怒意。 “不一样吗?丢钱跟丢垃圾没什么两样,这是你们的共性吧。”刘伶讽刺道。 “对符昊而言,一场不被看好的婚姻,他可以轻轻松松抛下这么一个七位数,像丢垃圾一样眼睛也不眨。对你而言,一件五位数的礼服,因为穿它的人或许拂了你的面子,所以可以这么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篓。你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人民币能干多少的事情,这是可以救命、可以改变命运的一个数目!” 刘伶的语气太过锐利,简直是把冯栗和符昊和垃圾画上了等号。堂堂少校冯栗何时受过这般窝囊气,他没说话,怒极反笑,双唇抿得紧紧,只眼底那分冷光,越发夺人心魄。 刘伶直接上前两步,从垃圾篓中捡起被丢掉的小礼服,抖落上面的灰尘,讽刺道:“不是说送给我了吗?送给我的东西,就能这么丢进垃圾篓?不就是穿衣服,而不是被衣服穿?你说的话,我可一句都没忘呢。” 冯栗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她眼底盈着淡淡的水光。 是错觉吗? 为什么会如此真实? 心里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中。 就听刘伶继续冷然道:“既然你拿它当垃圾,还不如把我当垃圾篓,做做好事儿。” 说完,她根本不看冯栗一眼,直接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这一夜,虽然依然同床,却分明异梦。 小夜灯散发出盈盈的微光,刘伶背对着冯栗睡着了,呼吸略重,今晚显然气得不轻。 冯栗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看着模糊几不可见的天花板。虽然认定了自己没有错,可一想到刚才刘伶说的那些话,想到她眼底的那道一闪而过的水光,就觉得心口有一块似乎被人狠狠地剜掉了。 然而,还是失望,浓浓的失望。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上的女孩,是一个自卑懦弱的胆小鬼。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点儿冷,第一次,不再想看见刘伶的这张脸。 不管你准备,亦或是没准备。 三天过得飞快。 对符昊而言,苏伯薇回国是一件大事儿。在之前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他寝食不安、宿夜难眠,总会想起幼时和伯薇在一起的日子。 他比伯薇小三岁,大院的孩子零星数来也就那么几个。 都是半大点儿的孩子,男孩们皮得无法无天,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欺负比自个儿小的孩子,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符昊小的时候,纤秀漂亮得仿佛女孩儿。 你说你要真是个女孩儿,这些个男孩儿们都有天生的怜香惜玉精神,哪里会动你一根汗毛。可你符昊,生错了性别,就甭怪他们胡闹浑蛋。 男孩们纷纷不信他和自己一样,平日里嘲笑都不算啥了,甚至想扒了他的裤子,要验明正身——四岁大点儿的小符昊哭着鼻子,被欺负得惨兮兮的。到最后,还是苏伯薇拿着棍子把那群浑小子赶走。 从那时候起,小符昊简直把苏家的姐姐当神仙来崇拜,没事儿就喜欢跟在苏伯薇的后面转悠。苏伯薇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苏伯薇喜欢吃糖,人牙口好,可他学着苏伯薇,在七岁掉牙前,那一口的烂牙惨不忍睹。 后来,还是符妈妈下了戒糖令,这才挽救了小符昊的那口牙。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符家的小朋友像个小尾巴一样,尽忠职守地当着苏家姐姐的小跟屁虫。 从上小学起,苏家姐姐每天下课,要吃点什么零食,打扫什么卫生,一概坐在旁边笑眯眯地托着腮,自然有符家的傻小子下课以后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为女王服务。而苏家姐姐从小学跆拳道,有她罩着,谁会不长眼地去欺负小符昊啊。 看上去,挺美好的日子…… 符昊终于意识男女之间是两个不同个体,那是由一封情书而引发的。 苏伯薇上高中了,明艳不可方物。追她的男孩从新街口排到江宁,都不带堵车的。 刚上初中的小符昊身形抽条了,腰板儿挺直,面容斯文俊俏,不苟言笑,只有在看见苏家姐姐的时候,才会露出那么一星儿笑意。 本来苏家姐姐的情书落不到他手里,那群男生也不知脑子犯了什么抽儿,居然让他转交。 于是,符昊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在他的印象中,苏家姐姐一直是归自己所有,怎么能有其他的男人来染指呢? 就这么,符昊开始了明恋、暗恋一起来的不归之路。 说来可笑,苏家姐姐那时候已经有了男友,并且从一开始起就直接拒绝了他。简直是以决绝的姿态,异常明确地表明自己和他只有可能是姐弟的关系,不会再有其他。 苏家姐姐是那种十分强势聪明的主儿,说一不二。早从一开始,大约能理解小符昊的感情,也知道以自己的性子,绝不会喜欢上符昊这样全心全意宠着自己的男人,她需要的是挑战与新鲜,而符昊永远都不会带给她这样的感觉。 符昊的单恋之路,坎坷波折。 这种单恋,一晃都已经十余年了。 聚会 即便苏伯薇远嫁国外,也无法阻挡他一厢情愿的欢喜。 他以为自己见到伯薇的时候,会欢喜,会快乐,可这些日子以来,他想到的却一直是一张和苏伯薇完全不相似的脸。 从离婚以后,他心里就一直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这种感觉,渐渐取代了对苏伯薇的思念。 他忽然想起那些和刘伶在一起的日子…… 想起那天晚上,母亲来探新房时,刘伶焦虑下冲破了房门,然后寻到药喂母亲服下的那一刻。那时她就坐在自己的旁边,女子的温软近在咫尺,再靠近些,他似乎找到久违的欢喜。连心都似融化成水,什么都不想,只希望那一刻久留。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心动原来是在那时。 相处的点滴,刘伶不闹腾的时候,静静坐在那里,总会让他觉得平静而舒心。 远离喧闹与嘈杂。 那就是欢喜吧。 原来,刘伶早已经融入了自己的生活,后知后觉的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这些天,他强忍着去找刘伶的冲动。 他其实还在怕,自己喜欢上苏伯薇已经十余年了,和刘伶短短不到半年的相处,又能代表什么。 或许只是一时的错乱。 可真见到了苏伯薇,寒暄的时候,只有几句“你好”“好久不见”,谈笑间,那份年少最纯粹的欢喜心已经失去了。 他有些恹恹,甚至对着满室的欢笑与繁华,有了几分厌倦。 “昊哥,姐姐在和你打招呼,你怎么走神了?”穿着粉红色小礼服的苏情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提醒着。 在两人的眼前,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年轻女子。 她肤白面柔,身材高挑,穿着一袭华丽深紫色修身礼服,前胸开口的v领恰到好处地将女子丰盈饱满的浑圆烘托得更加惹人眼球。 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岁月却仿佛丁点儿也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看到她,你会由衷地想到一个词——女神。 苏情长得和苏伯薇其实一点儿也不像。 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原来你觉得她俩相似,根本是苏情模仿了苏伯薇的穿衣与语态动作,才有了点儿貌似的模样。 可两人站在一起,苏情立刻原形毕露,哪里有苏伯薇万分之一的风采! 无论是谁站在苏伯薇的身边,都很难压下她强大到无与伦比的气场。 苏伯薇开玩笑道:“小符昊长大了啊,连姐姐说话都不理了,真是出息了。” 符昊恍然,举杯示意,歉意地笑笑。 苏伯薇笑道:“这一晚上的心神恍惚,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天天看见你发邮件说想我。真见到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啊?” 她拿符昊当弟弟,语气中自然诸多随意。 苏情的脸色却白了白,“昊哥……” 符昊没答理她,他的神色有些恹恹,似乎想打起精神,但这样的酒会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只随意回道:“不是说和老公一起回来的吗?怎么到现在,都没看见姐夫?” 他随意敷衍了苏伯薇一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心神不安。 他素来很讨厌这样的酒会聚会,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总会有一种烦躁的感觉,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参加这样的聚会,有伯薇在的地方,他应该会欢喜啊。 可为什么到现在,依然没有丁点儿欢喜的感觉?只觉无聊,只想离开。 苏伯薇笑道:“你是说成林啊,他朋友来了,正在招呼。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看你老走神?” 符昊笑笑,刚准备搭话,忽地,一阵悠远好听的乐声错落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这是很纯粹的二胡,可由于奏者的操控,却令二胡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说来,这是纯粹西式的酒会,偏偏出现了这样的二胡声。分明透着浓浓的突兀,苏伯薇却仿佛丁点儿也没觉得奇怪,反而眼前一亮,热情地招呼起了符昊。 “这是洛伊曼,外子。” 苏伯薇站在不远处,满眼充满了笑意,乐呵呵地看着中央那个外表粗犷的外国男子一脸陶醉,似模似样地拉着二胡。 男子微微淡黄的头发,额头饱满,眼睛是纯粹的水蓝色。他一边拉着二胡,一边陶醉地用肢体语言诠释着二胡的乐声。符昊原本一眼掠过,也就罢了,可偏偏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 说来,那只是个侧影。一袭水蓝色的礼服,闪烁着细碎的流光。略显纤瘦的身材,长发绾得一丝不苟,上面插着一个纯银的簪子,看起来精致又漂亮。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人居然是刘伶! 符昊记忆中的刘伶,永远是长发随意扎起,一身简洁的职业装,脸蛋干干净净,没有丁点儿化妆品的成分在上面。 分明不耀眼,却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如今的刘伶,比之以往,就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失去了那种让人安心的温软,却平白似擦净灰尘的十六面宝石——每一面,都折射出闪烁耀眼的光芒,举手投足,让人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样的刘伶,忽然让符昊有一种危机的感觉。他无法理解自己在看见刘伶时,心口漏跳半拍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扶在刘伶腰间的那只手,真是十分地碍眼。 他眼睛倏的眯起,明明警告自己不要再关注有关于刘伶的任何事,是自己负过她,如今的自己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她叙旧、和她说话。 可他却根本无法移开自己的眼。 说起来,中式的聚会,通常是摆他一大桌子。一群好朋友,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不管是家禽野兽、山鲜海味还是普普通通的家常小菜、涮羊肉、火锅……最最重要的不是吃食,而是热闹。 中国的酒桌文化,源远流长,怎么吃不重要,喝得好、谈得欢才是重中之重。 而西式的聚会大多是各种红酒、冷盘,放在那儿,冰冷冷的,待到主席台上说些场面的话儿,然后自由活动,那么就是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玩的是小团体、小聚会。 刘伶虽然是冯栗带来的,但是因为三天前的冷战,两人已经整整三天没说过话了。所以这个时候,虽然有人介绍过刘伶是冯栗的女友,明眼人却一看就能看出两人貌合神离的感觉。 聚会内容很简单,也不过是叙旧罢了,刘伶纯粹是拉来过个场的。 这场过得还不错!凭借一股对冯栗同志的不满,原本带着点忐忑不安心情的老姑娘这会儿完全冲破了心理的障碍,居然能把这套华丽礼服穿出原本应有的女王风范。 她走过去的一路上,似有鲜花绽放足下。不仅是符昊心下撼动,就连许多男客也饶有兴味地多看了她几眼,猜测起这名少言寡语神情冷漠的清秀佳人到底是谁家千金。甭说是那一溜儿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了,就连几个不沾女色的商界精英,也不由心中微动。 这些人中间,就有那么一两个心术不正的,眼神频频交流,嘴角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 倘若在平常,谁对刘伶动点儿歪脑筋,冯栗嘴上不说,定然看在心里,琢磨着回头开个染坊铺子让这些不长眼的家伙尝尝颜色。 可先前我们就说过了,从刘伶穿上小礼服以后,任冯栗怎么开导都无法打消刘伶自卑怯弱的负面情绪。泥人尚且有几分土脾气,何况冯栗带着手上的兵,向来说一不二,还没人这么说不通,自然激起冯栗心里的几分厌烦。 这时候的冯栗,对刘伶太失望了,无论是心理还是行为都有了几分听之任之由之的放任。 所以虽然也是带她出席了这场聚会,但如今他根本没抽出多余的精力去管刘伶。 冯栗想,也许自己还是需要再观察一下吧。他对刘伶的喜欢,实在太简单没有道理了,细究来,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刘伶。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件事,看出两种人生价值观。 他不愿潦草,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看清楚自己的心,看清楚刘伶到底是自己要找的那个能够陪他到老的人,还是仅仅只是一时荷尔蒙的冲动。 仙度瑞拉的故事永远只是童话。 传说,王子拿着水晶鞋寻找心仪的少女,王子昭告天下,能穿上水晶鞋的就是自己的王妃。水晶鞋那么小,可是天下间那么多的少女,有模样相似的人,又怎会没有相同鞋码的一双足? 那个看似痴情的王子,他找的到底是舞会上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美丽少女,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按着水晶鞋的标准,自己心中设定好的完美替代品? 就在冯栗心里冒出这些诡异想法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回避一下。”他礼貌地和众人微笑,走到偏僻的角落。 刘伶无聊地晃着手中的红酒瓶子,虽然被激出了几分傲气,但是刘伶到底还是不大适应这样的环境。 人与人的关系,在这里仿佛是隔着玻璃,距离不远不近,计算好了唇角勾勒的弧度,言辞间拿捏的尺寸也是恰到好处,但是就是有那么一层隔膜在那儿。 孩子保不住了 活成这样,可不就是丁点儿的累了。 加上冯栗到一边去了,刘伶一抬眼看见的就是符昊、苏情那两张让她郁闷的脸,她越发希望这个聚会早早结束…… 所以,当有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礼貌地邀请刘伶在外面的小花园里走走时,她压根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就这么答应了。 小花园草木葱郁,在神秘的夜里,那样的绿在大风中近乎于黑。 这里依着四时种植了许多依季的花。 当风吹上脸颊的那一刹那,吹动着她耳畔发丝纷纷后扬,一股浊气就这么被吐了出来。刘伶觉得从身到心,说不出的畅快。 她紧绷的脸色舒缓下来,正准备顺便走走,一双手忽然从腰后环绕上来,陌生的气息从身后压迫而来,紧紧贴着她的身子。 “你干什么!” “刘小姐,别装蒜了,和我出来,你说我们俩一男一女还能干什么呢?” 刘伶大惊失色,她被约出来的时候,只知道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衣冠楚楚,看起来气质挺好的,给人感觉是个彬彬有礼的斯文君子,怎么到了暗角就干这么龌龊的事? 刘伶大怒,一脚对着后面就踩了下去。七厘米高的高跟鞋,踩到脚上,就听着男人一声哀号,紧接着破口大骂:“臭娘们,你想死啊。” 什么是衣冠禽兽?瞧瞧这位就知道了。穿得是人模狗样,人前是谈吐温和,可是在人后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偷香窃玉不成,反被踩了脚,他恼羞成怒,伸手狠狠一个巴掌,眼见就要掴到刘伶的脸上。 刘伶气得浑身发抖,可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也不知符昊是什么时候来的,一伸手,恰好制止住了男人的暴行。 “连女人都打,你还是不是男人!”符昊说话不客气,他的确也有不客气的资本。显然对比冯栗这个海龟军官,圈子里无论“正人君子”还是“衣冠禽兽”,都熟悉符昊这张脸,那人不敢造次,点头哈腰的,明显小心许多。 “昊哥,这娘们一来就一副傲气模样,在您面前都不带低个头的,小弟我这不是为了挫挫她的锐气……” 禽兽说得理直气壮。 刘伶在旁边气得俏脸发白,五指悄悄收拢捏着个细白的拳头,这是什么鬼逻辑,为了挫挫锐气就能随意拿女子的贞操做垫石吗?她垂下的眼帘,闪着愤怒的火焰。 眼前这人没有廉耻,符昊又何尝有过。这个圈子的人,难道都是这样的吗?又想起符昊为一己私欲而糟蹋无辜路人的幸福——刘伶心中一丝一缕的怨气在弥漫,挣不出世俗,便化作了一点点莫名的恨。 符昊骂道:“谁准你管闲事了!” 禽兽猥琐道:“是是,昊哥说的是,您准备自个儿降下这野猫儿,是小弟冒失了。”说着,眼里还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符昊知道自己在刘伶印象中不好,怕惹来刘伶更大的怨念,一脚踢去,怒道:“滚。” 那衣冠禽兽一溜烟儿,跑远了。 月在云中,大片大片的云层,宛如盛开的细白茶花,带着淡淡的微光。 禽兽走了,符昊想扶一把跌倒在一边的刘伶,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伶子……我……” “符先生,请让让,我想一个人静静。”刘伶抿唇,语气生疏冷漠。 “你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不安全。”符昊担忧道,早在酒会上的时候,他就看见不止一人对刘伶心怀不轨了。 “符先生在这儿,恐怕我才是更加的不安全。”刘伶冷然拒道。 “你这女人,怎么不识好歹?”符昊来了火。 “识不识好歹都是我的事,我从来没让符先生管我的闲事。” “你遇见危险我怎么能不管……” 符昊还想说什么,刘伶一声冷笑,单手撑地,直起身来。她扬起头,赫然截断他的话,“做您妻子的时候,你尚且没管过我,这个时候再来管我,是不是晚了点?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说……你也是我前妻啊。” “没错,符先生你也知道,我只是你的前妻罢了。”说完,她看着符昊,只是笑,那笑容冷得让符昊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这样的刘伶,虽然扬着头,看起来骄傲又冷漠,却让他心疼起来。那种心疼,就像无数双小手抓着他的心口,带着不可名状的感觉。 对伯薇,恐怕他都没有如此心疼过。 回想起自己从认识刘伶到结婚,再到离婚。 相处的日子不长不短,但从相识第一天开始——她的痛苦便是自己造成的。 一开始的刘伶,对他而言不过是路人。 可渐渐的,路人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家人? 她会为了母亲的病发而帮自己隐瞒苏情的存在;她宁愿撞痛自己,也要帮母亲拿到药;她也会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自己无情无耻…… 那么多的往事交叠在一起。 一个路人的形象,从开始透明、苍白,变得有血有肉、生动饱满。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目光会开始追随于她? 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 可是当他们介绍刘伶是冯栗的女友,当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想要对刘伶毛手动脚的时候,符昊心中赫然一股火气轰轰烈烈地出来了。 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感情。 他喜欢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不知不觉地喜欢着,竟是在今天才发现。 难怪会为她欣喜、为她生怒、为她难过、为她心疼。 那么多激烈的感情撕扯着他的胸腔,让符昊心中似压着什么,他害怕表白,痛恨自己当初不负责任的结婚和草率的离婚。 如果在正确的时间遇见她,会不会结果又会不一样呢? 终于…… 符大少爷开口了。 “伶子……我……对不住你……” 一向高高在上的符大少爷居然也会道歉! 刘伶愣了下,旋即笑得张扬而冷酷,“符大少爷,符大公子,借《流星花园》里面道明寺的一句话,‘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你自己做过的事情,给别人带来了多少的伤害,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吗?” “我们之间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有,怎么没有。” 符昊眼中一喜,不等他高兴起来—— 但听刘伶的声音忽然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声音淡漠而有礼,从容道:“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对于你,从决定离婚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再抱着小女生的那种期盼。恨一个人,是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在你说对不起的那一刻,我想我们已经两清了。我的婚姻,是以自己的愚蠢换来的一个笑话。这场闹剧似的婚姻既然已经画下了句号,那也没有必要再频频回顾这个错误。” 说完,她头也不回,直接走向酒会大厅。 符昊几步追上,还想说些什么,刘伶的电话已经响了。 符昊眼睁睁看着刘伶往角落走,正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看见刘伶接过电话,面色立马大变。她几步蹿到大厅,朝酒会的waiter指手画脚说了些什么,waiter四处环顾了一圈,满脸茫然摇了摇头。 紧接着,刘伶捏着手机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跑,似乎在寻什么人。 “伶子,你……” 符昊刚走到刘伶面前,就见刘伶满脸苍白,身子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依然使尽了浑身力气,一把推开他,找waiter要了张纸条,嘱咐他如果看见冯栗,就把纸条交给他。然后,她匆匆忙忙地往外冲了出去。 坐上了出租车,刘伶的心还一直狂跳着。 a城的出租车从来拿自己当飞机开,你坐上去,就能看见两排的风景“嗖嗖”后退,巨大的冲力让没心理装备的人当时就会玩一玩心跳。不短的路程,出租车司机踩着脚下油门,就能在睁眼闭眼的瞬间给你送到目的地。 平常刘伶其实总抱怨出租车师傅开得太快,可今儿个却觉得这师傅开得太好了。 待她下了车,一口气跑到团子家,团子已经哭得泪眼朦胧了。 “姐,姐……” 团子手足无措,看见刘伶,好容易止住的泪,一下子又决堤而出。 “没事儿吧?” 刘伶一进门,看见团子好端端地坐在那儿,没流血,没受伤,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本来都飙出心口的那颗心,这才算安了下去。 然而,团子依然在哭,哭得惨兮兮的,刘伶刚自顾自地倒了杯水,还没喝下去,神经一下子又绷起来了。 “你刚才说孩子保不住了?怎么回事?” 电话里,团子哭成那样儿,什么都说不清楚。刘伶只听着她用天塌下来的声音说孩子保不住了,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了,什么都顾不上了,赶过来看见没事,心里还有分侥幸以为团子和自己开玩笑。 你说了,人团子一个未婚女青年,才和大古分手,如果有孩子,孩子是谁的? 好,暂时不提哪来的孩子的问题。 如今的刘伶,怎么看,也没觉得团子有小产的迹象。 小顾真的杀人了 她握着团子的手,目光真诚地看着她,道:“先别哭了,告诉姐发生什么事儿了,有什么事儿不能解决非要哭哭啼啼的呢?我都不怪你打电话,骗我说你孩子没了,这话哪儿能乱说的,把我魂儿都要吓掉了。” “姐,我没骗你,呜呜呜……你不帮我想想办法,孩子真保不住了。”团子抽抽噎噎的,好容易止住哭,断断续续地把话说了个完整。 刘伶惊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团子不说话,只是哭。 关于孩子的事儿,刘伶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还是问清楚团子要自己帮什么忙才是真的。 在沉默、问话、沉默、再问话的过错中,刘伶大致知道发生了个什么事儿。 原来最近团子发现小顾总是鬼鬼祟祟的,说是去干件事,但是在这里去找他又找不到人,似乎在瞒着人,做什么坏事。 刘伶就问,你怎么知道小顾鬼鬼祟祟的? 团子又不说话了。 得。这里问不出来,继续听团子说啊。 在小顾的衣橱里,团子发现了沾血的衣服。这个沾血,和咱们平时打死一只蚊子染的血不同。这个血,是浓稠的血,似乎是溅到衣服上的。衣服上大半是血,透着浓浓的血腥味道。 团子一看就急了,手一抖,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掉出一把枪来。 小顾笑眯眯地告诉团子说那是假枪,他看人家杀猪的时候,溅上的血,让她别想多。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意外。 夜路走多了也会撞鬼,团子不止一次看见他和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在一起喝酒打架,也不止一次看见他和那些看起来就是混黑的一些人混在一起。 就是在今天晚上,小顾神神秘秘地又出门了。 团子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看见小顾说的那把“假枪”。 她虽然对枪啊、黑社会啊什么都不是很了解,可也知道私藏枪械是违法的。再回想当初那件沾血的衣服,猪血和人血到底是有些差异的,她越想越觉得衬衫上沾的绝对不是猪血,保不住就是哪个人身上的血。 小顾和那么一群人混在一起,会干什么,能干什么,她都想不出来,只知道小顾惹上大麻烦了。 团子依然在哭,眼睛肿肿的,和兔子似的。 “喂,110吗?” 刘伶拨通电话,语气冷静,刚准备说些什么。 忽的,团子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一把按住刘伶拨电话的手,掐断电话,惊惶道:“姐,不能报警啊。” 可怜团子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都这样了,不报警能行吗?这个顾楚雄一直缠着你是吧。这回刚好,咱们用法律的手段狠狠给他来这么一下,看他还敢不敢胡来!” 刘伶对小顾的印象实在有些叵测。 小顾干的那几件浑蛋事儿,早够刘伶记他小半辈子了。 那家伙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他没落在刘伶手里也就罢了,偏偏被刘伶知道这么些事儿。 看着团子哭成这样,刘伶第一反应,就是小顾又欺负团子了,而且欺负得还挺厉害。 不报警,就太对不起警察叔叔拿着纳税人的银子了。 刘伶胳膊一扬,挣开团子的手,眼看着手脚利落地又准备拨打号码。 团子张着泪汪汪的眼睛,吓得面色惨白,抓着刘伶的胳膊,愣是不让她拨出110。 刘伶没辙了,道:“你都说了到处都是血,他顾楚雄还私藏枪械,和黑社会厮混打架斗殴……哪条都是够他喝上一壶了。” 团子沉默。 刘伶以为她害怕,一扬眉,恨铁不成钢,“他现在不在这儿,你怕什么?” 团子掉了好半天的眼泪,眼泪汪汪地看着刘伶,欲言又止,好半天,终于犹犹豫豫地说了出来:“姐,如果……如果我说我怀了他的孩子……” 清风徐徐,透过纱窗吹入屋内,凉飕飕的。 刘伶开始以为她说着玩。 可团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压根儿不像是说着玩儿的。 刘伶脑子倏的被什么狠狠挫了一下,半边神经都炸开了,声音都大了几分。“什么?你说你怀了他的孩子?你开什么玩笑?你原来不是很怕顾楚雄的吗?这丫不是好人啊!和这么危险的人在一起,你就不怕吗?” 刘伶毛了,刚才那么多无法解释的暧昧,这会儿倒是全部明明白白亮亮堂堂了。 小顾那浑蛋,居然还没确定关系就把团子骗上床了。 不怪刘伶觉得奇怪,任谁看小顾和团子的相处方式,都不会想到团子居然会从了小顾。 这炸弹来得实在是太威力十足。 甭说刘伶觉得奇怪,就连团子自己也很奇怪,明明那么讨厌的人,但是为什么真的等他出事了,才发现自己不能没有他。 团子恨死自己了,可根本没办法不想小顾。 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不知道怎么和刘伶解释,越急越糊涂,越发解释不清了。 刘伶看团子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以为这个孩子对团子而言是负担,只好挑重点地问:“几个月了,能流掉不?”如今这么枚炸弹下来,不仅是团子糊涂,刘伶也有些糊涂了。 她原本以为团子是被小顾骗了的,一个没结婚的女孩子,有孩子怎么都是累赘。流掉,也许能把小顾对团子的伤害减小到最少。 可话音一落,团子如着雷击。 “姐,连你……也不帮我了吗?” 团子眼泪啪嗒啪嗒砸了一会儿,不哭了,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可仔细看看,你会发现她眼底流露出的,是彻底的绝望与悲伤。 哀绝入骨,生无可望。 如果只是小顾把团子骗了,那团子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表情。 从始至终,团子一直没提过一点儿小顾的不是。 只是一味地替他担心,替他着急。 纵是顾楚雄干了再多再浑蛋的事儿,团子也不怪他。 这和当初团子害怕小顾、恨不得小顾离着越远越好、与小顾不沾半点关系的情况,简直是天壤之别。刘伶回想当初团子打电话说“孩子保不住了”的伤心劲儿,显然团子是爱着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就算刘伶神经比较大条,这会儿也终于看出点儿不一样的暧昧。 她心下咯噔一声,沉着脸问:“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浑蛋了?” 团子根本没有考虑,异常坚定地用力点头。 “轰”的一声。 最坏的可能,最不好的猜测如今都落实了。 有什么在刘伶脑子里炸开了,炸得她整个脑子都气懵了。 团子这么好个姑娘,居然爱上这么个浑蛋! 刘伶简直想甩手不管了。 她“哒哒哒”来回走了几趟,摔门而出,可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了,她倚着门,看着抱着双膝哭成泪人的团子,声音无力又无奈:“得,我欠你的。” 团子这姑娘想得简单,她压根儿不相信小顾真的杀人了。 打架啊、斗殴啊、私藏枪械啊,这些罪名可大可小。团子不让刘伶报警,就是觉得自首和告发的罪名是不一样的。 刘伶一听她这意思,就觉得不是个事儿。她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小丫头打的那点儿小主意:“你的意思,是要去找小顾,劝他自首?” 团子泪眼朦胧,点点头:“嗯。” 刘伶压下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小顾愿意去自首?按照你的说法,他现在有可能是杀过人的……” 团子:“只是一件血衣,并不能代表小顾真的杀过人。” 刘伶语结,听到这么天真的辩驳,反而被她气乐了:“好,就算没杀过,可小顾不是什么好人……” 团子无辜地张着泪眼,道:“政府不是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刘伶听她说出这一套,简直想砸开她的脑袋看看这丫头的思维和普通人差多远,这么天真的事儿都能想出来。 刘伶试图和团子讲道理,可这妮子异常固执,让刘伶连劝都没办法劝。 除了帮,刘伶实在没第二个办法。 团子说:“姐,我也知道这件事找你,实在太为难你了。可是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以帮我的……我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爸。今天晚上,小顾的脸色一直不大好,心神不宁的,接了电话,连招呼都没打就出门了。我翻遍了整个房子,都没找到他原来说是假的那把枪。本来没什么事儿的,可过了今天晚上可就说不准了,我们现在去找他,没准儿还能阻止他干出什么傻事儿……” 根据团子的记忆,小顾最近一直和一个叫德叔的人走得很近。 那个德叔,住在大柳树北巷的那条街道。按说,大柳树北巷已经是郊外了,德叔家更是那条小巷子最靠边的一户。很难想象,小顾这么个上层阶级的妖孽,居然会认识德叔这样天天雕琢些石材雕塑的朴实劳动人民。 团子也见过德叔,那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相貌憨厚,和蔼得很。家里到处都是各色石头,青灰色的石灰铺了一地,团子去的时候,老头儿还请团子喝过大麦茶呢。 给小顾一份大礼 如今是大半夜,天黑漆漆,泼墨似的。 出租车开到大柳树北巷,干脆连路灯都没了。团子付了车费,拉着刘伶直接熟门熟路地找到最里面的一家。俩姑娘在外面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房子里也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刘伶推到哪里了,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一股石灰粉的气味,夹杂着一些古怪的味道倏的迎面扑来。 刘伶借着手机上的光,环顾了一圈,说:“这没人,团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再想想,是不是小顾跑其他地方了?”团子手里握着条手帕,眼睛都直了,“不会错的。这是小顾带的手帕,我昨天才刚给他洗干净。他今天一定来过这儿……” 被她的态度影响,刘伶这会儿也觉得这儿有种让人瘆得慌的感觉。 刘伶说:“咱们没经过主人允许,擅闯民宅,是不是不大好啊……” 正说着,团子干脆啪嗒一声开了电灯。 借着昏暗的灯光,地面似乎有许多颜色稍暗的斑驳。团子一口气冲到了一个柜子前面,然后也不知按到什么,只听“咔嚓”一声,柜子居然自动挪开了位。一个黑漆漆的洞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刘伶有些傻眼,她都不知道团子胆子这么大。 这主人家……似乎都不在啊。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被团子拽到下面去了。旁边安着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产的,光线忒亮堂。虽然外面用柜子堵着,但是气流是活的。地上散落了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姐,快下来,前面似乎有好几条道,我们走哪条……姐?” 团子在前面喊了半天,后面没动静。 声音空荡荡的,在暗道里,倒是把团子自己吓了一跳。 她赶忙跑回来,看见刘伶借着光,聚精会神地蹲在地上把玩着一些“石头”,团子脸色尴尬了下,“姐……” “嘘,别吵,你看这玉的成色,很正啊……摸上去润滑冰凉。颜色剔透,绿色分布得多均匀,唔,这么好的玉,居然随随便便往地上丢……” 刘伶手里捏着块玉,一边呵着气,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这丫头平常也没啥爱好,唯独对一些玉器最是钟情,一见到好玉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所以刘家爸爸妈妈自从在她初中那年送了她一块玉佛,就再没敢把好玉往她眼前凑——谁知道好端端个闺女,见到玉为啥就啥都不顾,连自己姓啥都忘了。 不知道这个德叔到底做什么营生,家里弄了个暗道也就罢了,居然还会有这么块好玉卡在缝里,不仔细,还真找不到。 刘伶见着就挪不动脚了。 这会儿,对她而言,神马找小顾,劝小顾自首,害怕啊神马神马的,都顾不上了。 团子小声说,“姐,咱们走吧。” 刘伶摸了半天,犹豫了一下,手一哆嗦,捡到的那枚玉就塞口袋里去了。 团子很无语,“姐,那是人家的东西。” 刘伶眼睛一弯,无辜道:“走啊走啊,再慢点儿,你家小顾就找不到了。”口袋里塞着那块玉石,她心里满满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团子没辙。 前面好几条岔道,往哪儿走,俩姑娘也分不清,随便逮着条路,也不知道害怕。一路就过去了,就在两人快走到分叉的时候,刘伶的手机响了。上面显示的是冯栗的号码,可是一接通,那边电话就断了。 接连好几次,就这么一直接通,一直挂断。 刘伶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这会儿一急,手机干脆按了个静音,往口袋里一塞就不管了。 团子看她满脸狰狞,吞了吞口水,弱弱道:“姐,万一人家找你有什么急事,你把电话挂了,人家找不到你,多急啊。” 刘伶手一指暗道,说:“看这布局,也知道这里信号差,接不通电话的,往前走吧……哎,团子,你怎么不走了?” 刘伶推了推团子,手一摸到团子的背后,一手的濡湿,不仅是她衣服后面湿了,而且手摸着的地方,明显能感觉抖得厉害。 老姑娘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了,警觉问:“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团子一把捂着嘴,身子抖抖抖地让开了点缝儿。 刘伶疑惑地往前看去,只看了一眼,魂儿都快被吓飞了——前面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看上去应该死了很久,脸都青白了,一双眼睛睁着,手里拿着什么,俩人都没看清,全部都被吓蒙了。 法制社会,甭说是惨死的人了,就连车祸现场,俩姑娘都没见过啊。 前面似乎还有人在说话。 眼见着团子要尖叫,刘伶眼明手快,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嘘,不要叫,前面似乎有人。脚步声是往这边来的,快,我们快走!” 俩姑娘面色苍白地对视了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说着玩的事儿。 这时,两女子才有一种惧怕从骨子里蹿了上来。 她们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可毕竟路就这么点儿宽,前面的人是听到动静往这边寻。所以没多大会儿的工夫,俩人就哭哭啼啼地被人拧了出来。 “头儿,抓到俩娘们儿。” 这一共有五个人,除了绑她俩的那个彪悍大汉,剩余的在里面,似乎在研究什么,看见哭作一团的俩娘们,管事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哪来的娘们儿?” “不知道,应该是发现了德叔家的密道,顺着摸下来的。”顿了顿,抓人的大汉继续道:“她们看见文子了,掌柜的,你说我们是不是……”话没说完,大汉眼底凶光一闪,手上比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文子就是外面那具惨死的尸体。 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哪个手底下没几条人命,杀了一个,也不怕杀一双。 那个被叫做掌柜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老头儿,身材瘦小,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凶劲儿,精瘦精瘦的。 仔细瞅了刘伶、团子半天,掌柜的猛地抽了口烟,随手捏灭了烟头,挥挥手,不耐道:“带出去处理。大伙儿如今是在逃命,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如今条子已经盯上这边了,都给我放机灵点。万一被条子逮着了,也不要背叛弟兄。咱们这个事儿,就算是坦白从宽也是要挨枪子儿的……” 他们说得风轻云淡,刘伶和团子听得面色煞白,从脚底直蹿上凉气。 掌柜的转了个身儿,还说了些什么,俩姑娘没听清楚,就见着刚才抓他们的彪悍大汉两手一拧,跟拧小鸡似的就把她们提起来,看样子是要到外面“处理”掉。 “你们是谁?你们这是犯法的,你们不能这样!” 刚才吓蒙了,只顾着哭,什么都想不到了。 如今被这么拧了起来,刘伶也不知道从哪儿爆发出一股大力,拼命挣扎起来,失声尖叫,声音带着哭腔控诉着这群人的恶行。 团子也被她叫醒了,也挣扎起来,“救,救命啊……” 最怕就是糊里糊涂地被带出去“处理掉”,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对抗黑社会恶势力上,俩姑娘都嫩得很。 原本这五人都拿刘伶和团子当死人了,如今被她们这么一挣扎,反而被气乐了。 掌柜的回过头,气定神闲地笑道:“犯法?在老子的地头儿,老子就是法。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哥儿几个哪个手上没条人命的。” “救命啊——” 团子还在扯着嗓子尖叫。 掌柜的看了她两眼,忽然似乎想到什么,挥手喊住了那个大汉,“等等。” “掌柜的?”大汉停住步子,疑惑地看着掌柜的。 掌柜的:“这娘们挺面熟的……” “被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唔,好像是小顾经常带着她到德叔那儿,tmd难怪消息这么灵,居然能找到这儿。” 既然是小顾的女人,绑人那汉子明显有了几分顾忌,手上的动作都松了几分。虽说小顾加入团伙的时间不长,但是很得老爷子的赏识,据说老爷子想收那个王八蛋做徒弟。看看自己,在这儿混了十几年了,不过只是个伙计跑腿的位置。 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可人顾楚雄有能耐、有手段,由不得自己不服。 动了小顾的女人,万一惹恼了小顾,回头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这些伙计只知道事情败露了,已经有许多弟兄被一锅端了,自个儿如今是在逃命,具体怎么回事儿还不是十分清楚。 他们不清楚,不代表掌柜的也不清楚。 一听见“小顾”这两个字,掌柜的眼中赫然血红一片,透着说不出的煞气,“你说这娘们是那个叛徒的女人?” 伙计一愣,不明白掌柜的为嘛忽然这么大反应,下意识点了点头。 “咔嚓!” 一声脆响,握在掌柜手里的那把小刀,居然生生被他弄折了。 这帮亡命之徒都到了这份儿,竟也不安生。但见掌柜的眼珠儿一转,阴森森地盯着哭作一团的俩姑娘,狡猾地笑了,吐字,字里行间说不出的怨毒,“绑着,不急着处理。回头咱们给小顾一份大礼。” 顾楚雄果然是个浑蛋 夜,天色铜红,有大风。 警局灯火通明,警车的呜咽似催魂的疾令,回荡在这暗沉的夜色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警局内外,不停有车进出。除开警车,在院里大大方方停着几辆黑色的沃尔沃,车牌字母是省外的,号码却是极靠前的数字,看得出这儿来了了不得的人物。 不时地,有警车进院儿,铐着三五个灰头土脸的大汉进了局子。 会议厅,灯火通明。 一个穿着休闲服的漂亮大男孩捧着一杯茶,笑得眼眸儿分外晶亮。 “老爷子,孙子这回给您长脸吧。跨国贩卖文物盗墓案,这可都靠您孙子当卧底,跟了几年的线索,牺牲色相和智慧,出生入死,水里来,火里去,一拳一脚和犯罪分子玩儿阴谋、玩儿智商……” 男孩儿脸蛋儿雪白,长手长脚,笑起来分外漂亮,不是团子心心念念害怕出事儿的那个浑蛋顾楚雄,又会是谁。 “不费一兵一卒,在残忍凶暴的犯罪分子跟前儿,破了这么宗大案子,怎么着也该是个头等功吧。”小顾笑眼粲然,只要一想到自个儿在冯栗的地盘,喧宾夺主,压根儿连冯栗都不知会一声,就这么利利索索地解决这桩案子,他心里就说不出的舒畅。 打从认识冯栗起时受的那些窝囊气,这会儿可算是完完全全地抒发出来。 他虽是笑得可爱,眼底却透着分淡淡的凛冽。 显然与他冯栗之间,并非是普通的积怨与不合。 ——能想出这么多年伏小做低,松懈冯栗的神经,以期在冯栗的地盘上狠狠给冯栗一个耳光这样阴损的主意,可见顾楚雄对冯栗的敌意有多深。 ——能数年来如一日,表面上开开心心和和气气,和冯栗不闹出丁点儿矛盾,也可以预见顾楚雄的心机与耐心到底有多好,难怪……可以用几年的时间策划出这一场局,侦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 ——虽然,对于身家、相貌、智谋都无可挑剔的小顾而言,破案远没有从商更得他心意,但他压根儿不介意用几年的青春玩上这么一手,给冯栗的脸上抹上几团黑。 张扬到极致,便会将一切都当做儿戏。 看似明媚到粲然,骨子里却透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与阴冷。 对顾楚雄而言,自己想要的、不想要的,得到的都太过于简单,所以从不曾把什么放在眼底,也养成了他骨血里阴戾的气息。 某种角度而言,他和冯栗完完全全是同一类人。 所以,才会有“既生亮,何生瑜”的冷漠与决绝,同类相斥,才会有数年时间不顾一切策划出这一场打击冯栗的事件。 与其说这是破案,不如说这是顾楚雄与冯栗之间的一次较劲。 他以性命为筹码,毫不客气地一掷生死,暗地里引着侦破案件的事情发生在冯栗的地盘上…… 所以,不管冯栗回国以后到底到了哪里,今儿个这件事还是会依照计划发生在冯栗所供职的地盘——可以是a城、b城、c城甚至是z城。 顾楚雄,这个疯子! 顾老爷子眼睛一瞪,轻蔑道:“这才多大点事儿,放在你父兄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你这就翘起来了?” 周围一溜儿警官笑呵呵道:“老爷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小顾这孩子才多大啊,年纪轻轻就能策划周详,破了这么宗大案,可不简单……” “顾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夸赞声此起彼伏,虽然大多是恭维,却也有真心实意的夸赞。 说起来,老爷子何尝不明白孙子的本事—— 这起跨国贩卖文物的盗墓案,在警局放着十几年了,从没人能侦破。顾楚雄的的确确是个鬼才,搜索线索,分析证据,剖析犯罪心态,猜测犯罪分子的目标,继而打入犯罪团伙之中…… 这一件件,说起来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背后的烦琐与艰难,却绝非等闲。 顾老爷子口上虽然是骂的,眼睛却笑得弯成缝,显然也是肯定了孙子的成绩。 顾老爷子:“你说牺牲色相和智慧,这智慧可以牺牲,色相又有哪点儿让你这个小兔崽子去牺牲了……” 老爷子毕竟是老爷子,即便是心里已经肯定了小顾的成绩,但是总能抓住一些违和的细节处,偏偏就是这点儿细节处,让他总觉得隐患重重,有一种极不舒服的预感。 一时间,所有警官也好奇起来,纷纷看向顾楚雄。 “顾公子真是幽默,净和老人家开这些玩笑。” “可不是嘛……呵呵,还色相呢,这小家伙……” “……” 顾楚雄笑,笑得可爱,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也不解释。 就在大家以为这只是小顾开的玩笑,就这么要扯上别的话题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大风倏地灌入了会议室内。 春寒,尚凉。 门外,一个穿着军装,眉眼冷峻的男人在猎猎风中,犀利的目光一下子盯上了得意扬扬的顾楚雄。 “老爷子,让我来告诉你他牺牲的是什么色相。” 如果说,一个人的眼底里能淬着刀锋冰寒之意,那么如今的冯栗眼底便有着冷到极点的锐意。 他的句子,一字一顿的从齿缝中蹦出,吐字异常清晰,也异常的冷厉,冷酷地盯着半倚在桌子边上的漂亮大男孩。 小顾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笑嘻嘻地握着手中的茶杯,不说话。 老爷子好像完全没发现这俩之间的波涛暗涌,笑呵呵地抬头瞟了冯栗一眼,纵容道:“栗子今儿个又是怎么回事儿?” 老爷子哪里没看出冯栗这会儿是来找小顾麻烦的。 平素冯栗这孩子,基本不会在长辈面前闹出什么乱子,就算有事儿,也是回头暗地里阴上一刀。顾老爷子看着这些孩子长大,自然清楚他们的性子。如今冯栗既然能明刀明枪地找孙子的麻烦,想必孙子肯定惹大麻烦了,犯上了冯栗的底线。 毕竟是自家孙子,天大的事儿也要护着。 多狡猾的老狐狸! 一句“又是怎么回事儿”,提的不是现下,而是告诉冯栗,自个儿知道上次在幸福三千里,自己是明明白白地做了你小子“狐假虎威”的那只“虎”,迫得符昊那小子不得不离婚;告诉冯栗凡事儿留个余地,老人家给你个面子,你也给老人家一个面子,莫要把事儿闹大。 恩威并施,何其从容—— 当今这天下,还轮不到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做主。 冯栗一愣,果然脸色软了几分。 就见着挺拔俊秀的年轻男子冰凉凉的一眼掠过顾楚雄,收了目光,看向干瘦却精干的老头儿,软了声,道:“顾爷爷,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语气温良,客气有礼。 老爷子点点头,没多大工夫,会议室只剩冯栗和顾老爷子两人。 空荡荡的会议室内,桌椅错落。雪白的天花板下,是偌大的一盏晶莹剔透的吊灯,呈现出莲花开放的姿态,有雪白的光芒从那里射出,将旮旯角落都照得透亮。更衬得站得笔直的年轻男子,面颊柔白如霜雪,眸子乌黑。 能让冯栗方寸尽失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纵是再见不得刘伶小家子气,好歹摸也摸了,碰也碰了,感觉来了,就算心里还有点抵触,但毕竟被纳入了自己的女人这么一个范畴。 在老友聚会上,冯栗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通知自己小顾在这儿破了大案,要求部队增援的这么个事儿。 他身为军事主官,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当下就回军区处理公事儿了。等想起刘伶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本来是寻人去接刘伶回家,可派去的警卫员没多大工夫就回来了,带来了刘伶留给自己的字条。 其实字条上也没几个字。 不过是写了刘伶的去向,说是团子出事儿了,她要去找团子了。 搁平常,这连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算不上。 可冯栗是什么记性,当下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自己得到的资料,里面就有关于陈圆,也就是团子的资料。落网一干犯罪分子中,有一个外号叫“大古”的家伙。 在很早以前,这个大古是陈圆的男朋友。 这个很早,指的就是小顾横插一杆之前。 大古这倒霉家伙是第一个落网的,也算是犯罪团体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了,看似憨厚老实,身手却是极好的,而且脑瓜儿也很灵。 在此之前,冯栗其实一直没想通这么个人物,怎么恰恰是第一个落网的。 如今看见刘伶递给自个儿的字条,他脑海似有电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明朗。 小顾虽然喜欢美女,但平常没见他这么缠过既稚且嫩的生涩丫头。他离不得女人,却素来喜欢妖娆女子……这么想来,他追陈圆的动机就很值得商榷了。再往深里想想,以大古和陈圆这么多年恋爱关系,陈圆知道大古的事情肯定不会少。 顾楚雄果然是个浑蛋,如果他是利用陈圆来套大古的消息,也就很容易便能猜到为什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居然能打入犯罪团伙中,而看似憨厚实则机警的大古为什么会倒霉到第一个落网。 用过即弃的废棋 如今小顾为了抢功,把事情压到现在才抖出来,自己这边早就没了先机。 这个时候收网,可以说是最乱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刘伶这家伙居然好死不死地跑去找陈圆,俩啥都不懂的妮子在一起,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不测。 所以那时候,冯栗疯了似的打刘伶的电话。 可信号一直不在服务区。 再找到陈圆家的电话拨过去,这会儿可好,压根是没人接听。 以冯栗的直觉,这俩妮子现在肯定是出危险了。 对!小顾的确是立了大功。 没错!小顾这几年把这案的主谋顺藤摸瓜一锅端,确是不易。 也没错!小顾九死一生,这份荣耀看似简单,背地里却是一招错全盘尽输,暗里的关系纠结错杂,可谓是用命赌功。 然而,你顾楚雄天大的功劳,布好的棋局纵然再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可,你想过你自己的生死可以不动声色不管不顾,你身边的人的生死,又可曾妥善安置细心存放?! 陈圆何其倒霉,倾心相许,却也不过只是顾楚雄一枚用过即弃的废棋罢了。 顾老爷子拧眉,骤然站了起来。 冯栗:“顾爷爷……” 顾老爷子一摆手,止住他后面的话,径自往外走去。 不管顾老爷子有多护短,顾楚雄这次显然是撞枪眼了。他顾楚雄可以拿人命当儿戏,但老爷子这辈子马革裹尸戎马一生,见多了生离死别,并非习惯了就麻木了——正是因为见多了失父失兄失儿失女白发送黑发的可怜人,才对生命有足够的尊重与正视。 一出门,顾楚雄立刻迎了上来。 “爷爷,我哥又和你告我什么状了……”他痞气十足,口里喊着冯栗“哥”,语气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话音未落,但见顾老爷子一眼掠去,这一眼跟针扎似的,被看上那么一眼,不大好受。 顾老爷子沉声道:“在逃犯罪分子还有几人,名字、年龄、特征,整理一下交给我。” 顾楚雄:“这些事儿交给这里的片警儿收拾就好了,不过就是几个在逃通缉犯,大头都抓住了,还劳爷爷来管这些小的。” 顾老爷子拐杖往地上一蹲,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原本几个想来劝的,看这架势,也知道老爷子是动了真气了。没人敢多说半字儿,不大会儿工夫,老爷子吩咐的资料已原原本本整理好,交到他手上了。 老爷子目光如电,刷刷几眼扫过,看了重点,直接交到冯栗手上。 “这案子不归他管……”顾楚雄嘟囔了一句,显然不想让冯栗过多沾手这件事儿。 冯栗早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越俎代庖,仗着老爷子的势想立头等军功,顺带着防贼似的防自己,只说这案子机密,牵涉甚广,以冯栗的资质还不可窥探案件本身的秘密。 就知道他没存好心,才反将一军。 如今看来,幸亏反将了这一军。 黑漆漆的夜里,大风呼啸而凛冽。 大柳树北巷的街道,大多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地面上湿漉漉的,墙角是一溜儿脏得见不出颜色的苔。几片破瓦,巷口的垃圾桶边,堆积着方便面的渣子、各种白色塑料的饭盒,散发出让人作呕的臭味。 警笛的呜咽回荡在夜里,刹车的嘶鸣惊破了夜的寂静,带着泣血的凄厉。 车门打开,一溜儿全副武装的特种兵。 都是铁血洗礼的军人,一个个神色肃穆,整装待发。 同一时间,漆黑又潮湿的空间里,女孩儿嘤嘤的哭泣声压抑而伤心。双手被严严实实地反捆在身后,盗墓专业用的绳索,足可以承受好几个彪形大汉的重量,何况捆两个丫头片子,大材小用了。 因为两只眼睛都被蒙住,所以团子根本看不见刘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是对刚才那几个伙计重重甩来的巴掌还是有知觉的,团子几乎整个脑袋都蒙了,自然知道这行人都是玩儿命的,下手压根儿不会顾忌什么。 刘伶姐姐刚才为自己挡了几脚,从扔到这儿就没动静了,她真怕…… 想到这儿,陈圆又哭了起来。 她本来胆子就不大,吃过几次亏,又惊又惧又痛之下,不敢大声哭,却不碍着小声来哭的。 “咳……咳……” 细微的咳嗽清晰地在逼仄的空间内响起,同样的压抑,带着痛楚的呻吟。 陈圆还在哭,一时没察觉出来,哭得两只眼睛和小兔儿似的。 “团子。” 年轻女子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微的警戒与试探。 陈圆没反应。 一连唤了几声,直到刘伶用脚轻轻踢了踢旁边哭惨的丫头,这妮子才如梦初醒,抽抽噎噎地扑过去,相偎取暖。 刘伶的腿骨、背脊都火辣辣地痛着。 这是刚才那几个大汉想要踹团子的肚子,她扑上护住的,结果那几脚踹到了自个儿身上,几乎能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真的是……痛啊。 脸颊上是被掴的几个巴掌的痛,火辣辣的,但是比不上腿骨、背脊处的疼痛,痛到极点,便似麻木了。 她要保团子一生安全无忧,原以为帮她解决九桃瓶的纠纷,便是万事无忧。却不想,团子惹上的麻烦,竟涉及生死。 原来,七年前欠下的这条命,终究是要还的。 刘伶稳了稳躁乱的心神,不再多想,思绪平静下来,吐掉了口中甜腥的那口唾液,轻声道:“团子,你先别哭,先听着,外面……是不是有枪声?” 哭声停下,过了一会儿,团子偎了上来,点点头。 她点完头,忽然想起自个儿和刘伶的眼睛都被蒙住了,应该是看不见的,于是惶惶然,含着泪,低声道:“外面好像真的有枪声。姐,我们……会死吗?” 刘伶想了想,道:“暂时还不会,不过,如果等他们再次回来,就没准儿了。” 陈圆狐疑问:“他们都走了吗……姐是怎么知道的?” 刘伶没回答,只是侧耳听了一会儿,道:“别问那么多了,幸亏刚才他们走得匆忙。现在,应该是有人来救我们了……” 陈圆:“那我们现在要逃跑吗?你不是说,等他们回来,我们……就没准了。”小丫头吓坏了,话说得断断续续。 刘伶无奈:“我刚才试过了,这里没有什么利器可以割断绳子。这绳子捆得很紧,挣脱也没办法。” 陈圆:“那我们……” 刘伶:“等着吧,赌一把。” 陈圆不解。 刘伶继续道:“如果来的是救兵,那我们就不用死了,如果来的是他们……可能……”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是团子再笨也猜得出其中的意思。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逼仄的空间内,气氛沉重无比,这一行,的确是凶多吉少。 捆住双手,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看不见。陈圆胆子丁点儿大,没过多会儿,就受不住了,又偎在刘伶身边哆哆嗦嗦。 陈圆:“姐……” 刘伶没应声,室内空荡荡的,仿佛连空气都止住了。不知怎的,陈圆一下子就想到了惨死在密道里的那个人,脸蛋是青的,眼睛翻着白,浑身是血。她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靠着刘伶,拼命唤着:“姐,姐……你在不在?” 过了许久,才听见刘伶的声音轻轻应了声:“嗯。” 陈圆心下稍安。 陈圆说:“姐,你陪我说说话好吗?我……我害怕。” 刘伶声音很轻,很弱,声音里,似在压抑着什么,极其虚弱:“好。”单一字,却是让陈圆安心的那一字。 夜,那么深。 看不见,本来惊惶和害怕,血液逆流,浑身发热流汗。如今静下来,那些汗就*地粘在身上,加上地底原本就阴着,越发是透骨的凉。 刘伶原本胃就不好,再加上刚才护住团子的时候,伤得厉害,如今除了那几根脊椎与腿骨,更加是胃痛腹痛,几次都痛得差点晕厥了过去。 如果不是碍着团子还在这儿,她恐怕已经撑不下了。 陈圆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忽然似想到什么,怯怯地,惶惶地,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姐……” 刘伶虚弱应了句:“嗯?” 陈圆犹豫了半天,话音小心翼翼地,又似在试探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只是……一个师妹罢了。说我性子讨喜,能给姐带来开心,看着我就开心。可是……我根本不是那么好的,总是给姐惹麻烦…… “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是姐帮我找的……a城的应届毕业生那么多,我们没专业经验,连打杂的工作都不好找。可姐居然帮我找了工作,还请同事们照顾我……听说姐找了好多关系呢…… “再后来,零零散散的事儿都不提了。九桃瓶,那么贵的瓶子,姐几乎将全部家当都拿来为我还债了。平常人,纵是丢个三万五万,都已是义重恩深,极为难的了。可姐拿自己的钱帮我还债,一点儿都不计较得失…… “就像今天晚上。明明小顾惹上了那么大的事,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和我这糊涂脑袋一样想不出倘若管了这件闲事会发生什么。可姐一句话不说,看我哭得伤心,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问什么,就陪我来找小顾了……这可是干系生死的大事啊…… 喜欢是一种感觉 “姐说我一个人在a城无依无靠,家里老人要养活,知道我家里苦,处处帮携着我。可我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一直得着姐姐的照顾,不敢多问半句,怕问多了姐生气,也有很多莫名的害怕。可是这次,姐……我们,可能会死吧。如果不问出来,我真担心再也不能问了……姐,我太自私了吧……” 许多憋闷在心口的话,原来不敢说的,不敢问的,如今一股儿脑全部抖了出来。 陈圆是个看似乐观其实挺胆小的姑娘,平常想得也不多。 说好听点,是单纯可爱,说难听点,便是浑浑噩噩。 刘伶对自己的好,非亲非故的,她怎会不知道。 原来不敢想,不敢问,如今倒是痛了、醒了,激出了几分血勇,把不敢说不敢问的,都道出来了。 轻轻的话音,回荡在逼仄的空间内,带着彷徨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刘伶轻微的咳嗽与压抑的呻吟,她异常艰难地吐字,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苦涩,“说出来,你会恨我的。” “怎么会!我感激姐都来不及,怎么会恨姐。” 真是个糊涂的孩子。 哪里从声音听出刘伶如今痛得快昏厥过去,只兀自害怕着,心心念念地想知道答案。 “七年前的冬天,好冷……” 原以为这些事情,永远都会埋在心底,没人知道。 可原来话匣子打开,那些事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在心底。无论再琐碎的细节,都不曾忘却。 “扑通——哗——哗——” 多清楚啊。 落水的声音。 冷。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抖。只是心血来潮,想抓住河边那盏用报纸糊的小纸船,可是没想到居然就掉了进去。 水,铺天盖地的水,蜂拥而来。 a城的冬天本来就冷,虽说水有地热,但穿着厚厚实实的衣服跌落进去,碎了的冰碴子,刺骨地凉,她身子骨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受不住。 根本就受不住。 那天,周围根本没有别人。 却有一个人一边喊,一边拖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拖出水面,一直撑到了警察来救,那时候——她已经昏厥过去了,醒来是在病床上。 经过母亲的解释,才知道的原委。 很简单的一件事。 她活了,救她的人死了。 从此,身上背负了一条性命。 她的命,是一条换一条,换过来的。 救她的人叫陈文,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学生,大她一岁,刚好在那一年毕业,十分优秀的一个男孩子,就这么去了。 没错,陈圆就是那个男孩的亲妹妹。 所以,刘令才会一直帮携,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一切,都想要帮携她一把,哪怕这原只是个糊涂的孩子。 自己何尝不是糊涂的。 刘伶唇角想勾出一个笑容,但实在没力气笑了。 积郁在心中七年的秘密,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吐出来了。说出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不知道陈圆知道真相以后会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和陈圆会不会真的逃过这一劫,思绪似被抽空。 眼前原就是黑的,如今更是。 窒息的感觉,听之不闻,视之无物,鼻息窒住,心率无序…… 就这样吧。 是不是,偿了一条命? 好难受,好难受。一张俊秀的脸忽然浮现在脑海中,分明毫不相干,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的……居然是冯栗。 冯栗…… “姐!刘伶姐!” 悲怆的呼唤回荡在逼仄的空间内,带着说不出的惧意。 “姐……刘伶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呜呜呜……” 犯罪分子尽数归网后,冯栗马不停蹄地往密道中寻找着刘伶的影子。他知道这些犯罪分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得知刘伶和陈圆在一起的时候,他心里就似一团乱麻,当得到顾老爷子给自己看的消息时,心更似揪成了一团。 资料很简单,笔笔人命。 “苏可,代号二掌柜,四十八岁,已亡。 “路文锦,外号蚊子,三十六岁,已亡。 “赵辉,二十六岁,已亡。 “……” 十几条的人命,有犯罪分子内部的人员,也有无辜的路人。 冯栗多怕刘伶的名字也在其中。 刘伶。 他只是想到这个名字的主人现在有可能遭遇的一切,就无法坦然只当一个普通的案件处理了。 他还有那么多不明白。 二十九年来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的悸动,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夭折了。 是。 他冯栗说到底,也是个自私的人。 他不要放手,容不得刘伶先一步离自己而去。 士兵端着枪,看见冯栗率先一步大步前进,不由一愣,“营长,您在外面等着就好,不要进去了吧。” 冯栗不答,面色平静,步伐坚定,却没人知道他心中已如乱麻。 “营长……” 见劝不住,士兵也不再多说。 搜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黑漆漆的密道中,照明灯射出一束束白色的光芒,打在灰扑扑的土壁上,凝成一个个小点儿,惨白如豆,极其瘆人。整齐有秩的脚步声,原本是特种兵军人严明军纪,如今听在冯栗耳里,却总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报告,一号密道没有发现人质。” “报告,二号密道没有发现人质。” “报告……” 传讯机陆续传来消息,却一无所获。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下,冯栗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他也怕——修长洁白的五指已经握成了拳头,白皙的手背上绽出了青筋,压抑到极点。没错,是惧的。他害怕寻到刘伶,也只是具冰冷的尸体。 喜欢是一种感觉,感觉到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来了。 没来由的,就是想喜欢她,宠着她,护着她。 纵是气的时候,心灰意冷,几欲放手,可得知她有危险,一切又不管不顾,只想将她狠狠拥入怀中,汲取她的温暖,平复失去时那种惧至骨髓的心情。 翻查这乱蓬蓬的记忆—— 都不知为什么会喜欢她,偏偏是她。 他见过的女人可谓不少,有俊秀的容貌与出众的家世,也有数不胜数漂亮、知性的才色女子频频示好,表达情愫。 却…… 记不清那些女人的模样。 只似一张张苍白的脸,对应着苍白的名字,从生命中短暂地路过,不惊涟漪、不扰思绪、不留下丁点儿痕迹。 他从容地面对她们,给予微笑与距离,就这么过了。 直到……遇见刘伶。 其实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相亲是一个形式问题——在华女士的监控下,他在某婚介所随便报了个名,就这么被安排到某月某日的某餐厅与一位毫不相识的女士见面。 如果知道对方是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他恐怕根本不会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撒谎成性的女子,他却讨厌不起来。 这点很奇怪。 二十九年来从未有过这种不排斥的感觉,让他愿意继续观察一下。 这个女人装嗲,装温柔,装得很辛苦。 他看得也很好笑—— 分明就不是这块温柔贤淑的料儿。 其实,她只有中上的姿色。 这个“上”,纯粹是因为眼睛加分了。 她的眼睛说不上是漂亮还是不漂亮,但是让人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她的嘴角是夸张的笑,说着奉承的话,偏偏眼底一片清明,明亮得宛如孩童。 他想,这大约是职业病又犯了,总是习惯在一个人的身上通过表情言语和动作来分析这个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其实,这个女人早就露陷了。 应该是不擅长说谎吧。 几句话的工夫,就茶壶里倒豆子,把身家境况纷纷抖了出来。 结过婚的女人,还跑来相亲? 那时候,心里有一丁点儿的不快,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欺骗自己,而是因为……她居然结过婚了。 再然后,便是母亲的大驾光临。 他斜睨了一眼母亲大人,心道:甭装了,想来监察直说就是,还搭了个人来。 不过,让他觉得惊讶的是—— 那个陈阿姨,居然就是对面相亲女士的婆婆。 这会儿好玩了。 他拭目以待,倒是想知道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来相亲,对面这位女士到底是选自己,还是选婆婆。 从三言两语的对话中,他知道旁边这位女士的婚姻可谓是个悲剧,还有什么比被骗婚更惨的事儿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会选择保住潜力股的相亲对象,抛弃那个混账的丈夫。 按说,对面的女士只能有两种选择。 要么,拉自己一起离开这家餐厅。 要么,她干脆尿遁、事遁、电话遁。 可三分钟过去了,他的猜测居然完全被打翻。 她躲不及,走不了,居然宁可曝光自己已婚的身份求自己增援,也不愿把相亲的事儿曝在婆婆那儿。 没看出她是这样的性格啊。 莫非是……贪着男方家的那点儿家财?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立刻被自己抹掉—— 不可能。 有那么一双明澈如雪、孩童一般目光的女子,不会这样。 他,还是十分相信自己认人的眼的。 那么,相亲女士的行为,只能说明她不愿意让婆婆难过。三言两句的清点,果然套出了陈女士患有心脏病的事实。 儿子,加油 他看着对面那位惊惶不安的相亲女士,忽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为了不刺激生病的婆婆,连自己的幸福都可以丢到一边。 刘伶啊刘伶,你到底是愚蠢啊,还是愚蠢啊,还是愚蠢啊? 那句“愚蠢”的问句一出来,赫然惊觉,自己竟然记住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而且还这么理所当然地在心里念了两遍。 唔,刚才…… 她给自己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 是蜜饯? 不知不觉居然吞下去了? 嗯,似乎并不难吃。 莫非是自己不排斥吃蜜饯了?那再拿一块吃?看着盘中晶莹剔透的蜜饯,他把玩在手中,可闻到那股甜腻过分的味道,就再没有品尝的心思。 算了,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她靠着自己那么近,自己似乎不排斥,反而很欢喜,想要汲取这样的温暖。 好诡异的感觉。 唔,算了。 这个笨得让人发愁的女人善良过头,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显而易见,她老公既然能娶了她又晾着她,也不是什么靠谱的男人。 不是有人说过,不靠谱的男人要用靠谱的女人来拯救? 既然这俩都不靠谱…… 还不如,让他这个靠谱的男人善心大发一下,解救了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刘伶。 这么想着,忽然间心情大好。 刘伶。 刘伶。 细细在唇齿间含了这个名字,缠绵悱恻地含着,他似乎第一次,有了想把一个人绑在身边的感觉。 如今,他第一个想绑定一生的女人生死不明,他实在安不得、放不得、舍不得。 冯栗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士兵揣着枪,谨慎道:“营长,前面似乎有女人的哭声……” 话音未落,冯栗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找到刘伶的时候,刘伶已经昏厥过去了。团子还在哭,但是已经出现了脱水、腹痛的情况。把两人送往医院的途中,冯栗一直抱着刘伶,一双原本清明的眼如今却已显几分黯淡。 “营长,把她放在担架上吧,您这样抱着她太累了吧。” 特种兵想劝,但冯栗紧紧拥着刘伶,小心翼翼,就宛如捧着最珍贵的宝贝,压根儿不答,也不松手。 怀中的温暖,一如初见。 如今,这份温暖几乎要失去。 去他的阶层观念,去他的小民观念。 冯栗好悔,悔自己没有一直陪伴在刘伶左右,害得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脸上有伤,背脊与腿骨也有伤。 冯栗看到刘伶的第一眼,就爆了,恨不得亲手去砍那些敢伤刘伶的人。劝别人时都能说法律会处置犯罪分子,那是事不关己,未到痛处。 看到奄奄一息的刘伶,冯栗再平静不下。 冯栗的兵从没见过营长这么执著过,见他守了一夜,胡楂子都出来了,劝道:“营长,刘伶女士正在养伤。您放心吧,医生说不碍事的。现在已经快天亮了,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守着,等病房能探病了,就通知您来,好吗?” “……” 回答小战士的,是沉默。 “小伙子,你去休息一下吧,你也守了一夜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尽责的警察。我们安心啊……” 刘伶的父母是典型的小老百姓,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一身军装,脸蛋雪白俊俏的年轻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见他总守在女儿的病床前,还以为他是愧疚没做好本职工作,于是抹着眼泪,口拙地劝了几声。 说到底,这老两口心里还有点民怕警的心态,打着小鼓——哎哟,当兵的,就赶紧走吧。 小战士听见老两口将堂堂的少校当民警,想解释,但是营长都没发话,于是也没敢多说,只一脸便秘的表情,忍得极辛苦。 是了。 刘伶还没和父母说离婚的事情,自然更不可能提过冯栗的。 老两口不认识冯栗,多正常啊。 第二天一大早,符昊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与此同时,华昭女士也赶来了。 “姑爷来了,姑爷总算来了。” 刘妈妈一看见符昊,抹着眼泪就想到苦命的女儿,刚想上前,拉着“姑爷”说些什么,找“姑爷”去看看女儿,但见一个衣着华贵,头发高高绾起的中年贵妇已经提前一步抢上前来,拦住了刘妈妈的路。 华昭看见儿子胡子拉碴的样子,真是又心痛,又好气。 如今老刘家的老两口都在这儿,多精明个儿子不去讨好未来的岳丈岳母,净发些愣做什么! 眼见着,还要让符昊这个“前姑爷”占了便宜,得了刘妈妈的心。 这怎么行?! 儿子不成器,还是得老娘出马。 华昭脸上挂着亲切又温柔的笑,和声朝刘妈妈道:“这位是刘伶的母亲吗?你好,我叫华昭,有点儿事情想和你谈谈,方便吗?” 刘妈妈从没见过举止这么文雅,形容又如此高贵的中年美妇,心里还是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但是人家那么一脸笑容,亲亲切切地挽住了自己的手,刘妈妈登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应了句:“方便,方便。” 俩人走到角落,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刘爸爸本来就看着一头雾水,再看看自家老伴,被那个自称“华昭”的女子拉过去以后,面上的表情就极精彩,一会儿惶惶、一会儿惊讶、一会儿震怒、一会儿怯弱……真是诸多的表情开了染铺,到最后悲喜交加。 刘爸爸的心一下也提了起来。 再看那个华昭,从头到尾,从容不迫,处事不惊。然而,纵是再从容,也有微小的破绽。不知道最后她说了些什么,老伴疑惑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沉默了一下,露出了亲近神色,那华昭脸色登时喜上了眉梢。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刘妈妈一回来,刘爸爸立刻把她拉了过来。 刘爸爸疑虑问:“老伴儿,那人怎么说的?怎么看你脸色这么不对啊。” 刘妈妈沉默了下,小声道:“回去吧,我们老刘家可能要办喜事了。” 刘爸爸:“办喜事?怎么回事?” 刘妈妈:“咱闺女啊,要开第二春了。” 刘爸爸大惊失色,连忙打断她的话:“说什么呢?姑爷还在这儿呢。开什么第二春!我老刘家的闺女……” 眼见着要高谈阔论,刘妈妈一巴掌砸老伴头上,“得了吧……” 她狠狠剐了符昊一眼,如此这般地将刚才从华昭那儿添油加醋听来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了老伴听。 刘爸爸听完原委,心中悲喜交加,犹在疑惑,“未来亲家看来不好相与啊,他们会不会嫌弃咱们女儿?人家那是一婚,咱们女儿是……唉,符昊那王八羔子,真是造孽啊。女儿也是,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和家人商量一声,我当初就说那个符昊不是好东西啊,你非觉得女儿嫁不出去,逮着一个是一个。看看,报应来了吧。就说了那小子从来也不喊我们爸妈,底子都不清楚,如今看来,果然不是好东西。你等等我……” 刘老头儿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忽然拍拍老伴儿,目光坚毅又愤然地走到了符昊面前。 “刘……伯伯,我是来看刘伶的。” 符昊声音还没落下,刘老头儿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简单又暴力的事儿。 “咣当——” 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一辈子的老头儿,赫然挥出了一记老拳,直接砸在了符昊的脸上,就听着诸多路过的护士们一声惊呼……俊俏的男人,脸蛋上那金丝眼镜炸成了无数的小玻璃碎片儿。 “啊……” 路过的护士们原本都听说了x病房外面有俩帅哥,本来是来看帅哥的。 可帅哥没看见,先看见帅哥挨打了。 都是些刚开始实习的小女生,见不得这种情景,就听见一片尖叫声,惊破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刘爸爸打了人,犹不解气,脸红脖子粗地怒声吼道:“臭小子,人模狗样的,让你负了我女儿,滚!你给我滚出去!再让我看见你来找我女儿,看老头儿我不废了你!” 虽然害得老友的儿子挨揍又丢脸, 但是,为了自家的儿子,华昭犹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如此,搞定了未来亲家,儿子再努把力,这个儿媳妇就这么算是定下了。 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华昭微笑地看着刘伶病房的方向,轻轻舒了一口气——儿子啊,加油! 天蓝色的被褥,床单,以及墙壁。 百叶窗帘将明亮的阳光,挡在了外面,独留一室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天蓝色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穿着病号服的,是一个脸色雪白,双目紧闭的消瘦年轻女子。在她身边,坐着个容貌清美的年轻军官。 轻轻一声叹息,带着微微的疲倦。 握着刘伶的手,明知道她现在还在昏睡着,却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我常常在想,《诗经》里的爱情是最不靠谱的玩意儿。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些,似乎和我就是两个世界。 “结婚生子,我也知道是必然。 老冯家还有什么规矩破不得 “原本只想找一个顺眼的女人,凑合着过了也就罢了。没想到,就遇见了你。 “一开始,我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对你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个女人,我看着不闹心。虽然行径诡异,脑子又少根筋,但是我并不讨厌。 “有了目标,就这么想方设法地接近。知道你既然能用这样的相亲结束自己,就必然如我一般,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主儿。那么,母亲说我是个gay,我也不反驳。让你认为我就是gay,这么下去,接触多了,交往多了,自然也会顺理成章在一起。 “可是越相处,就越喜欢你。这……可怎么得了? “直到前些天,那条小礼服激起了你的怒意,也激起了我的不满。 “我那时候就在想,散了也罢。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能为价值观的差距起争执,来日没准会有更大的争执。 “谁知道,就在我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居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失去的一瞬,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爱着你的,没有任何的理由。原来,诗经里的爱情,我虽然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但……有些事情,有些感觉,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是冥冥注定的事。” 紧紧握着病床上女子冰凉的小手。 冯栗轻轻握着它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仿佛接触到这样的温度,哪怕是冰凉的,也能抚慰心中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 他太过紧张,压根儿没发现在他告白到最后的时候,病床上的女子身子一震。 好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 分明有石化迹象。 ——“我勒个去,gay居然是狼……” 刘伶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这句话。 原来小狐狸早就醒了,一想到为了件小礼服被他骂了一顿,小心眼儿的小女子就闭着眼睛,不愿意答理他。 可是这么一闭眼,居然听见了惊天的秘密。 身子一点点石化。 忽然想起相处的一幕幕,老姑娘就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她她她…… 她怎么能当栗子是纯洁无害的小受? 自己的老豆腐都被吃了个精光。 呜呜呜…… 扮猪吃老虎,这到底是啥世道啊? 一卧一坐,两人各怀心思…… 一个月后,刘伶的公司。 年轻清美的军官就这么堵在刘伶公司的门口,引来无数美眉的侧目与惊叹。说到底,这么漂亮的年轻人,单单站在这里,都能引来一阵骚乱。何况还一身戎装,简直是秒杀啊。 年轻军官漂亮的脸上没有笑容,犀利的目光直接看着门内某处。 就在某个鬼鬼祟祟的小女子即将跑出公司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俊俏的脸上一片铁青,声音咬牙切齿。 “姓刘名伶的家伙,你最近早出晚归,到底在躲我什么?” 一声哀号。 可怜的刘伶同志看着抓着自己胳膊的某人,小心翼翼赔上了笑脸:“哎哟,这不是栗子吗?好巧,好巧,居然在这里遇上你了。” “遇上?”一声冷哼,年轻军官不为所动,一脸冷然,“不在这里堵着你,我们恐怕百八十年都遇不上。今儿个,你就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吧,为什么躲我?” “躲你?没有啊?”小手一摇,刘伶同志义正言辞,咬定牙关,打死不承认。 “那日在医院病房,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嘎……” 笑容赫然一僵,刘伶同志没话儿。 冯栗恍然之后,面上倏的露出了丁点儿受伤的神色,“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还在躲我,是不是还喜欢符昊那个浑蛋?”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符昊!” 说别的,刘伶可以装傻充愣。 可一提到人家污蔑她喜欢符昊,老姑娘立刻就火了起来,她现在想起符昊,就犯恶心,容不得别人把自己和那么讨厌的家伙凑在一起。 看见刘伶一副生气的模样,冯栗心底一喜,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面色依然有些伤心:“既然不喜欢符昊,为什么要拒绝我?我不够好吗?” 刘伶惆怅起来,琢磨着拒绝的话,可是说到底,她并不讨厌冯栗,相反在生死关头,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冯栗。 可老姑娘封建思想根深蒂固。 到现在,还记挂着某人比自己小一岁。 犹豫了半天,老姑娘小声道:“可是,可是你比我小啊……” “只小一岁,人家又看不出来。何况女大三,抱金砖。我抱不到金砖,你至少让我沾沾金砖的边儿啊……” “可是……” “不要可是了,难道,你真的很讨厌我?讨厌到必须躲我的地步?” “不是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是喜欢我了……” “唔……” 可是刚才的问题,只是不讨厌,怎么就扯到了喜欢上面?老姑娘糊里糊涂,压根儿没看见冯栗嘴角得逞的笑容。 一记温柔的吻,轻轻印在了刘伶的额头上。 傍晚的霞光,落在两人的身上,宛如幸福甜蜜的一幅情侣图。 冯家的老爷子是个精干的老人精。 自打孙子结婚以后,长吁短叹,长吁复短叹。瞅着孙媳妇不顺眼儿,看见华昭——唔,原本挺喜欢这儿媳的,毕竟给老冯家添了冯栗这么个乖孙,可你华昭为儿子追媳妇和我老爷子商量一声没? 谁说我乖孙和小顾有一腿了?这俩孩子我打小瞅到大,有没有问题我不比你看得清楚!这俩崽子,压根儿就是对竞争的局儿,互相踩着做比照物往上爬呢。 如今倒好,我乖孙这人品相貌,原本也不急着娶,就被你推入火坑。 这娶的—— 都什么玩意啊! 老爷子狠狠一咳嗽,烟斗儿重重磕在石板上,溅出了几点烟灰末儿,零星四散。 八月的清晨,天空清澈明净,宛如上好的脆玉,连点儿瑕疵都看不见。这是座老的四合院,很简单的一进院,院落里种着株怀抱二人粗的参天古槐,青碧碧的叶笼下的暗影,就这么在风中摇曳着投影在地。 时而,有清脆的鸟啼洒落,更显得院落幽静,小院避世。 冯栗和刘伶俩人特意从a城赶到t城,可不就是为了来看老爷子,知道老爷子不高兴,连两人的婚礼都没参加,刘伶心里实在是忐忑。 好在,华昭一路跟了回来,为儿媳妇出谋划策。 否则,就依着刘伶这副胆小劲儿,老爷子这关就过不得了。 “婆婆,爷爷似乎不喜欢我。” 厨房里,刘伶掌厨,灶台上蒸着蒜蓉粉丝开背虾,菜篓里是几只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大花蟹。今儿个的菜,全是婆婆买的,基本上全部是海鲜类的食品。虽然刘伶自个儿就挺喜欢吃海鲜的,但是海鲜吃多了,肯定吃不下多少饭,这些都是凉性的,少不得要喝点儿白酒来暖暖胃,生活助理老张这不就出去买酒了。 华昭安慰刘伶道:“甭管他喜不喜欢,来,把菜先做好了。”她舌尖里拈了喜音,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婆婆都这么说了,刘伶满心不安只得暂时压下,利利索索地做菜。 冯家的老爷子一个人住在这座四合院,本来烧饭做菜这种事儿,轮不上刘伶和华昭干,自然有生活助理会办利索。可华昭坚持自己买菜,让儿媳妇下厨,还把生活助理老张请出了灶房,老爷子这就没办法了。 这厢,冯栗还在和冯老爷子下着一盘围棋。 纵横十九路的棋局,才刚刚开杀。老爷子平时一大嗜好,围棋。老伴儿走了以后,最喜欢的便是冯栗这个孙子了。如今最喜欢的孙子回来了,陪自己走黑白厮杀这一局,老爷子心里纵是天大的不满,也散了。 人老了,话就多了,老爷子絮絮叨叨:“你说那个刘伶,今年二十九岁了吧,比你还大一岁。比你大一岁也就罢了,还是二婚,这都怎么想的。依我看,你也就被蒙了眼。那个刘伶,长得也不咋的你说是不是……” 冯栗容不得人家说刘伶半点不是,但这个“人家”是爷爷,他就没辙了,但见这个眉目清俊的年轻男子嘴角勾出无奈的一笑,道:“爷爷,闲时莫道人非。” 老爷子眼一横:“怎么了?她刘伶都成你媳妇了,还是外人?” 一言话出,惊起屋顶上洁白的信鸽。 就见雪花滚动,扑簌着惊飞四起,扬起了一阵阵悠扬的鸽哨。 冯栗自然知道老爷子的脾气,那鳞是得顺的,倘若逆之,必然会起反作用,他但笑不语。 何况,这棋局杀到这儿,棋盘上,黑白两子,黑棋虽势似成龙,张牙舞爪,实则外强中干,虚子诸多,局势甚微、甚妙。 冯栗拈子,笑而不语,也知胡乱布子,乃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又走了一阵儿,时间滴答,没多会儿便开午饭了。 照例是小院,古槐树荫下摆了一桌。生活助理老张买回了二锅头,这酒不算什么好酒,但是最烈,老爷子欢喜就行了。 桌上陆续上菜。 拆了绑绳的大花蟹剔出了肥美鲜嫩的蟹肉,和着淀粉做成了蟹圆,直接是一碗蘑菇蟹圆汤,上面浮着一把小香葱,蒸着腾腾热气;蒜蓉剁得碎,撒上适量的盐,用色拉油煸过,直接浇在开背虾上面,蒜蓉的香味与虾的鲜味沉浸到了粉丝上,色香味俱全;再然后便是清蒸的蛏子,青瓷的小碟上浇了剁了甜姜的香醋,吃的就是蛏子的鲜味儿…… 从第一道菜,到最后一道菜,竟然全部都是海鲜。 老爷子看到第一道菜还是喜的,可是菜色上来,脸色越来越古怪,到最后筷子往桌子上一蹲,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刘伶见老爷子的动作,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爷爷,这些菜……不合您的胃口吗?” 冯老爷子乜斜着刘伶,声音一下粗了起来:“是合我的胃口,可我乖孙从来不沾海鲜。你嫁给他这么久了不知道吗?这顿饭还有什么吃的?不吃不吃,全都撤了。” 老小,老小。 就说的是老人家脾气怪。 这会儿发飙,让刘伶一下子就蒙了。 她刚才已经伸手试了一筷子的蟹圆递到冯栗的碗里,如今听老爷子这么一说,白净的脸蛋上完全一片茫然,道:“栗子不是最喜欢吃蟹圆吗?老爷子为什么说他不吃啊?” 一时默然。 所有人的目光全凝在了冯栗的身上。 但见冯栗没别的话儿,只伸出筷子,夹了刘伶递到自己碗里的那枚蟹圆,送入口中,几下咀嚼,从容不迫地吞入,没有丁点儿不喜的模样。 只这一下,老爷子面色立刻古怪起来了。 那一盘纵横十九路的棋局,尊长者先行,原本就是老爷子执黑,形虽好,势已败。如今,冯栗这行为,明明白白宠着刘伶,竟是连二十年来不吃海鲜的规矩都打破了,老爷子就知道这盘局,连形都不好了。 看来怨不得儿媳,这孙媳妇压根儿就是乖孙自己找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孙子都为孙媳妇破了规矩,他们老冯家还有什么规矩破不得呢。 老了,老了。 啥闲事儿都甭管了,老人家您还是安安分分地等着抱孙子吧! 番外之逼婚 昨儿个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带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泥土味。 清晨,沥青的大路两侧,青碧的梧桐叶上尚沾着些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待日头上来,叶尖上那些滚动的晶亮,便完完全全地蒸干了。只见得幽僻的梧桐大道,叶子绿得油光发亮,地面青得干干净净。 民政局直直矗立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中,显得肃穆而庄重。 “嘎吱”一声,军用的绿皮车稳稳当当泊在了民政局门口。 刺耳的刹车声,惊得梧桐树上几只梳羽的小鸟惊叫喳喳,四散飞开。 车门开了,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男子几步下来,打开了后座位另一侧的车门,就这么笔直地立在那儿,哭笑不得地看着车内坐着的那个双手紧紧拽着小皮包,背脊紧张兮兮弓成了小虾米的年轻女子。 他好声好气地道:“刘女士,想了足足大半个月,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我?” “我……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车内那女子,异常严肃地板着张惨白的小脸,郑重答道。 “只不过是结个婚,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了那么久,你还要再考虑什么呢?你总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户口身份吧?” 冯栗微微眯着眼,笑着看向刘伶。 阳光照在他雪白的牙齿上,晶亮中透着几分阴恻恻的威胁意味。 忍忍忍,他都忍了大半个月了。 人家都是女人逼婚,男人不负责。 怎么到了他和刘伶这儿,形势就得反着来了? 这女人,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冯栗真怀疑再不把结婚证扯了,她会不会把自己吃干抹净用完以后翻脸不认人。 荒唐的……逼婚。 “我们的孩子?我怀孕了?”真不知道这女人脑子的构造是什么样的,那么多重点没听出来,她反而纠结在冯栗随口一说的这么个小问题上,面色又惊又喜地摸着自己平平的小腹,满脸的不可思议。 冯栗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 刘伶同志真是个实在人,老老实实回答,不过手还一直放在肚子上,看上去似乎信了八成。 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倒也是好事,至少多一个逼婚的理由。 可问题就是没有。 自从两人的关系确定以后,冯栗就没瞒过刘伶任何事。有则有,没有就是没有。他认为隐瞒与欺骗是情侣间误会产生的根源,自己会图一时方便,就睁眼瞎话。 冯栗一手扯住刘伶的手腕,不由分说道:“暂时别管那个问题,我们彼此相爱,也没有任何误会与阻碍,你考虑了那么久都不嫁给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刘伶小脸皱成了橘子,犹豫半天,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是踌躇,小声辩解:“我说了,你会揍我的。” 冯栗简直被这话气乐了,“我冯栗何时打过女人,何况是我爱的女人?” 刘伶仔细思考了半天,摇摇头。 就这回答,她居然还要想,冯栗气得忍不住反思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爱上这么个糊涂小女人。 刘伶小声说出了让冯栗忍不住抓狂的话:“我这一领证,可就是二婚了。往后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们一离婚,我不就是梅开三度第三春。街里街坊还不把我老刘家的舌根都嚼烂了……” “下来。”冯栗脸色阴沉。 “不要。” “那就由不得你了。” 她还说了些什么,冯栗压根儿没听下来,这女人有了自己居然还琢磨着第三春。难道他冯栗就这么不好?压根儿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冯栗干干脆脆将她抓出军车,扛在肩上,粗鲁地丢在民政办公室办手续扯证。 直到大红公章盖了戳,冯栗的脸色依然是阴的。 他咬牙切齿威胁道:“刘女士,认命吧,有了我,绝无你第三春的可能,你这辈子,只能是我冯栗一个人的女人。不许你看别的男子,想别的男人。我的醋意有多大,你尽可以试上一试。为你,我可以暴力一回,武力解决所有觊觎你的男人。相对,我也允许你把我归入你私人禁脔。” 霸道的宣言回荡在民政局上方,却是一剂良药,打消了刘伶所有的不自信与怯退。 这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携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另一种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