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红楼》 2一 时值仲夏,兼处江南,虽早晚有丝凉意,但晌午尤为炎热。扬州某处官邸后院,此时更是悄无声息,偶有丫鬟偷偷打个盹儿,虽会惹来管家娘子严厉的一瞥,但比之往常非打则骂的情形,已然好得太多。 后院上房处,此时却不如往常般静谧,粗使丫鬟嬷嬷早已被远远的打发到远处,或清扫或擦拭,自有人看管。正堂屋里面偶尔传来女子娇笑声,丫鬟们细碎的叽叽喳喳声,凑至一起似乎连蝉鸣那焦躁的声音都遮掩了过去。 这种热闹光景持续不过一盏茶时间,屋外便听有妇人高喊了一句:“大爷来了!”屋子先是一静,继而又哄堂大笑: “太太可是猜错了!竟然是大爷呢!奴婢看大爷这样子,许是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屋内一个丫鬟边笑言边起身往外走,刚走至门槛屋檐处,未等打起纱帘,便看到一个莫约八、九岁的男童一头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面色焦虑的小丫鬟。 男童身形尚小,只是一双眸子黑亮,让人望之亲切。他略略行礼之后,几步便到了屋内妇人身边,似乎不太敢相信一般地轻轻碰了碰妇人的腹部,语带喃喃:“我有弟弟了?” 此话一出,连原本端庄娴雅的妇人也忍不住了,嗔怪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胡说,你怎么知道就是弟弟,许是妹妹呢!” 要是别家小子问起喜脉这事,父母大多都搪塞糊弄过去。但自家这个小子,从出生至今便懂事聪慧的让人心疼,偏偏却又沉默寡言的很。此时难得见到他这番小儿心性,妇人神情越发温柔了几分。 还要请先生好好教导才是,将来林家的重担就压在他身上了。林恪并不知道他外露的情绪,引发母亲这么多的联想。也不知道只是一句话,就引来往后更加充实的读书生涯。此时他正心情复杂地琢磨往后的安排,闻听母亲这话,头也不抬:“肯定是弟弟。” 林妹妹已经存在了,这个小子,应该就是林如海病而夭折的幼子吧?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但是直到这一刻,真真切切地知道命运的微妙改变,林恪一直以来虚无缥缈彷徨无处的心,似乎慢慢地落了下来,回到了它原本该在的地方。 “吾心安处是故乡。”林恪心里反复默念了几句,再抬头看贾敏,语气带着些许释然和依赖,“母亲,我先去换洗下,一会儿再过来。” “天这么热,别来回折腾了,等晚上用膳时再来吧。”贾敏如此说着,看着他走出去方才皱了皱眉头:“刚才恪儿是不是有些变了?” “知道有弟弟妹妹照顾,恪哥儿又是孝顺的孩子,变得懂事些也是常理。太太不要想太多,好好安胎才是。”李嬷嬷笑着宽慰,自家太太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喊道:“老爷回来了!”正房又是一番人仰马翻,而林如海和贾敏之间更是你侬我侬自不消说。 ===================== 回到自己院子的林恪,原本喜悦的神情也渐渐消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手指也无意识地拽着毛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林如海外放巡盐御史的时候,林妹妹已经五岁了,之后一年贾敏便病逝,而后便进入了红楼剧情。 但是现在,林家多了他这个长子,剩下的似乎没有变化。父亲大人上任巡盐御史,林妹妹刚过了五岁生辰。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前些日子贾府来人,说贾老太太很疼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抱养在身边亲自教导。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嘲笑着林恪,即便有些许改变如何?就算林如海推迟了科举时间如何?就算他从探花变成了榜眼如何?他一样还是先任兰台寺大夫,现又被外放成了巡盐御史。即使多了他这么个bug,红楼剧情依旧顽固地朝着既定的轨迹前行,林黛玉和贾宝玉也必须要经历一番爱恨纠缠…… 想到此处,林恪原本纠结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愤然,“纠缠你妹……”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对,于是愈发愤恨地拿起笔开始在纸上涂抹。 林如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见到林恪这番垂头丧气练字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看惯了他老成的模样,难得有这番稚子姿态,林如海眯着眼睛打趣了一声:“恪儿这是怕母亲有了弟弟不理你了?” “啊!”林恪被吓了一跳,抬眼见到林如海,上前先行了礼。踌躇一番终于开口道:“父亲,我想要间铺子。” 母亲有身孕,父亲刚上任事物繁杂尚未理清,先生还未找到合适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对自己有些许歉疚。此时不提要求,更待何时? “铺子?”林如海皱了下眉头,果然没有同往日一般说起钱财俗物便两袖清风孤高不屑的模样,沉吟许久方才继续开口:“恪儿为何想要铺子?为父帮你找的师傅不日就要到了,这几日暂且陪陪你母亲……” “父亲。”林恪语气恭敬,“母亲身体一向不好,现在又有身孕更需要静养不能让外物纷扰乱了心情。儿子正是想替母亲分担一点,方才提出这个要求。可能有些于理不合,但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儿子不才,也想效仿先贤,先拿一间铺子历练一番……”说道这里,林恪犹豫了下,脸上带了几分羞赧,“倘若这铺子若真的得利,儿子想着分与一半给妹妹做嫁妆,还望父亲成全。”说完长长一鞠躬,这才安静地等待林如海的回话。 林如海原本还犹豫着,听闻最后一句话,绷不住呵呵笑起来:“恪儿真是疼妹妹。” 自家孩子聪慧有了、灵性有了、模样气度也随了他,将来必定不俗。但惟独一点令他时常忧心忡忡,这孩子越长大,性子也越清冷几分。除了自家这三口人能让他稍稍展露笑颜,莫说对不认识的旁人,就连时日在神京,偶尔小住自己的母族贾家,见了贾府众人,都带了几分疏离冷漠。 为这事,夫人口中不说,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几次。 更让林如海头疼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恪儿和黛玉相处时间最久的原因,或者是恪儿对黛玉最宠溺的原因,现在才五岁的黛玉,越来越有朝着恪儿清冷性情发展的样子。在贾家做客时候,黛玉倒没有和恪儿一般冷漠疏离,恰恰相反,她是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但是一直到从贾家做客回来,也没交到一两个好姐妹。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呢? 林如海现在无比期待夫人肚子里的这个,是个调皮的小子。也让他家也多点烟火气息,而不是像他哥哥姐姐这般的问题少年。 看来,这铺子还真是要给了。哪怕亏光了,只要能懂些人情俗事也是好的。想到这里,林如海终于定下了主意:“既如此,明日就去找你母亲要间铺子吧。不过先要说好,过几日先生来了,要以学业为重。如果被夫子告状到为父面前,说你学业退步,你那铺子可是要收回的。” 嗯嗯,林恪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如果铺子经营不利倒了,也是要从你私房钱里面扣的。”见到他不以为意的模样,林如海又加了个条件。 这次林恪不点头了,只是昂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分明写着几个字:开什么玩笑! 林如海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恪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从小到大,但凡教导过林恪的西席,对他的评价无一不是少年老成。甚至连自家夫人也是如此感觉,每每想起必埋怨自己一通,嫌自己名字起的不好。 恪,谨慎也。 有时候林如海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应该起个通俗些的名字,比如像妻舅家一样,叫宝玉美玉之类的。 但是书香门第叫宝玉,这传出去…… 真心丢不起这人啊。 等到上上月当今圣上钦点自己为巡盐御史,林如海兴奋之余,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自家人清楚自家事,虽说祖上也属名门望族,妻族更是名声赫赫的荣国公府的嫡小姐。论起学问学识,他自认不输一般人,前科取得榜眼也是应有之义。即便如此,兰台寺大夫之后,紧接着便被当今委以重任,得任淮扬巡盐御史。这步步高升的背后,有些东西,让他一时参透不得。 林如海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家孩子叫林恪,而不是叫做宝玉美玉之类。恪儿这沉默的性子,在这种扑朔迷离的局势下,反倒是好事。 林如海想到这层,有心想说不要闹的太出格,但想想他的性子,再看他对商铺这么自信满满的模样,罢了,罢了,由得他一回罢!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3二(捉虫) 林如海走后,林恪恍惚了一会儿,自嘲般地摇摇头,随意地翻了本书慢慢看着。就算是知道当今将父亲架在火上烤又如何?就算是知道父亲当了一把没有退路的尖刀又如何? 人轻言微啊。 掌握盐政监督大权,一朝青云直上,明日呢?对当今来说,一切人事物都是棋子。用完了,就可以丢弃了。 但士为知己者死,对自家父亲这种典型的士大夫来说,当今这种赤果果的阳谋,正中死穴。齐家治国平天下,林如海的理想抱负就在眼前,他就是明知道前方是火海油锅步步陷阱,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的。 林恪想到这里,啪的一声合上了书本。脸上神情从迷茫渐渐变得坚定,自己也是钻了牛角尖了,前后五百年,就没听说过有一团和气的官场的。与其犹豫不决,不如放手一搏。 好在,当今身体还算健康;好在,他已经十岁,可以慢慢开始谋划;好在,当今众皇子尚处于蛰伏期;好在,林如海虽有自己的做事准则,但并不是迂腐的人。 林恪眯了眯眼睛,利刃出鞘震四方。他要做的,是让这柄利刃,能够安安稳稳的回到鞘中。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也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吧?他不需要像孙悟空一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也不需要护着唐僧去西天取经,他只是想保住一个林家,仅此而已。 他还不如一个石猴? 开什么玩笑! “哥哥!”屋外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林恪的思绪,听到这个声音,林恪冷厉的神情瞬间变得柔和起来,眸子看向门口,声音带了几分暖意:“不要玩捉迷藏了,小心衣服弄脏了,母亲训斥你。” “哥哥最坏了!老拿娘吓唬我!”随着这个声音,门口处进来个莫约四五岁的女童,上身湘妃色葛衣短襦,下着葱绿碎花月华裙,裙边只系了鹅黄宫条。可能是刚睡醒,女童的头发也有些散落下来,面上还朦胧带着些睡意。 虽是稚童,但清秀的脸上已经能看到将来的美人胚子。只是现在……嗯,稍微活泼好动了一点。 “来喝点水去去困。”林恪端了杯温水放到女童嘴边,看着她乖巧的喝下去,神情带着些骄傲自豪。当林妹妹没了不足之症,当林妹妹没了弱柳扶风之姿,这样的林妹妹可能已经不是林妹妹了吧? 五年的时间,他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林妹妹,她只是他妹妹。 林恪看着她喝下水,又挑选着旁边几样清淡的点心慢慢喂与她吃。直到女童口齿不清地开口说了句话,这才打断了兄妹间例行一日的投喂行为。 “哥哥,我们出去看莲花吧。”在自家哥哥书房里面喝了些茶,又吃了两块点心,林黛玉小小的打了个嗝,赶忙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捂了嘴。 “莲花?”林恪抬头朝屋外望去,暮色蔼蔼,院子里景色昏暗。这时候去莲花池那边,能看到什么?但是想到她刚醒来又吃了些东西,也该慢慢走走消消食。林恪便不再多说:“听妹妹的,我们看莲花去。” 黛玉亮亮的眼睛里满是狡黠,爹爹真是笨。总说哥哥读书辛苦需要休息,还不知道怎么劝解。哪里那么麻烦,只要带哥哥看莲花就好了呀! 林如海并不知道自己被五岁的女儿的鄙视了,他此时正在书房中看着繁杂的公务,试图从中抽丝剥茧地寻找到某些线索。 通往莲花池的道路上,林恪正牵着黛玉慢慢地走着,丫环嬷嬷们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上前,这是林恪从小立下的规矩。林家大爷好说话不假,但一旦不好说话起来,就连老爷夫人也束手无策的很。 兄妹两人慢慢走了段路,黛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咯咯笑出声来。林恪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翘:“今天玩什么了?这么高兴?” 黛玉连忙摇摇头,过了会儿,再次忍不住笑道:“哥哥,那个表哥好好笑。” 表哥……林恪的脸成功的黑了下来,好在暮色深沉替他遮掩一二。能让林黛玉叫做表哥的,也只有那个混不吝败家子了。 “他怎么了?”林恪放缓了语气,耐心问道。 “上次我去外祖母家,看到他偷吃胭脂呢!还央求我不要告诉旁人。”林黛玉撇了撇嘴,“这么丢脸的事情,我才不说!” 还是自家小玉儿懂事,林恪心里宽慰了些。正想夸赞几句,却听黛玉话语一转,语气带着些得意:“还是哥哥好,从来都不吃胭脂!” 小玉儿有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是好事,但是拿他和那个败家子放在一起比,真是让人很无力啊。林恪扯了扯嘴角,继续不遗余力地打击某人:“黛玉,下次再见到宝玉这样,一定要记得告诉外祖母。” “为什么?”黛玉有些小纠结,“我答应表哥不告诉旁人了。” “那你觉得表哥的做法对不对?”林恪蹲下来看着她,就看到黛玉迅速地摇了摇小脑袋。林恪心下安慰,再接再厉:“父亲平常怎么教导我们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既然表哥做错了事情,是不是就要改正?要让表哥改正,是不是就要让外祖母知道?”林恪循循善诱,“人无信不立,表哥第一次央求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做到了。如果再有这种情形……” “我一定告诉外祖母!”黛玉头昂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就算表哥恨我,也不能让他自甘堕落’的伟大情操。林恪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继续牵着手往前走。 牵手溜妹妹什么的,真是神仙也不换的生活啊! 林恪和黛玉在园子里时间呆的长了些,等到两人回到上房的时候,膳食都已经摆好了。黛玉走了这一大圈,再加上盛夏,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贾敏看到这个情景,一边掏出帕子给小女儿擦汗,一边有些埋怨道:“恪儿,你看天气都这么热了,是不是不要每天让黛玉出去了?万一中暑了可不好。” 这点儿运动怕什么?还是晚上。林恪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恭敬的答应下来。见到黛玉着急的模样,趁着母亲不注意悄悄对她眨了眨眼。 哥哥果然是最厉害最聪明最疼我的,黛玉再次加深了这个真理。这种潜移默化之中,到底会对未来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天知地知了。 林家人的晚膳,向来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用的。 今天因为当家女主人的身孕,连带着整个后院都喜气洋洋的。林如海在吃住方向从来都是君子有度,因此即便是个喜庆日子,膳食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蟹粉狮子头、煮干丝、平桥豆腐,再加几个清淡菜肴。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几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餐。等到桌上收拾干净,林如海这才嘬了口茶,对着贾敏开口:“夫人,恪儿今日和我说了,想要间铺子练练手。你看咱家现在都有什么铺子?” 贾敏看了林恪一眼,心下有些奇怪:“老爷,过些日子师傅就要到了,恪儿还要温书……” “无妨,这些我都和他说了。他也不需要亲自出面,找个人打理就是了。”听到林如海如此说,贾敏虽有些不放心,却也拿出了名册,对照着一个个指给林恪看:“有个布庄,还有个酒肆,饭馆,另外还有几间粮铺和胭脂花粉铺子。因为刚搬来这边,也只是选了这几间铺子,恪儿你看想要哪间?” 林恪还没出声,旁边一直默默当听众的黛玉先扑哧一声笑了。几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看的她小脸涨红,连连摆手:“我就听着胭脂花粉觉得好笑,爹娘你们继续说。” 胭脂花粉好笑?他们怎么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林如海和贾敏狐疑地对望一眼,再看到旁边低头数蚂蚁的林恪,嗯,有内情。 先打发了大儿子,再来好好审问小女儿。夫妻俩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恪儿看看喜欢哪间铺子?” 当夫妻俩认真起来的时候,林恪也觉得压力很大。他偷偷瞄了懵懂的黛玉一眼,自求多福吧妹妹。 不过天然呆上眼药什么的,果然最萌了! “我要饭馆吧。”林恪略一思索便挑选好了目标。想来,作为巡盐御史的儿子,虽聪明但爱财,且喜欢口腹之欲。这些缺点,足够一些人安心了吧?而从另外一个方面看,巡盐御史的儿子这么小就知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可见其父也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吧? 往自己脸上抹黑,还不能抹得太黑将来变成污点,这简直是个高难度技术工种。林恪轻轻吐了口气,好在,一切皆在计划内。 4三 那天晚上,黛玉是怎么向爹娘诉说的,林恪不知道。 只听说当天晚上,上房的灯似乎亮了许久才熄。而接下来的几天,贾敏神情总有些恹恹的,看向他的眼神也总带着探究。 这种眼神林恪太熟悉了,从他对贾家淡淡的那天开始,贾敏时不时地便会如此。两人都是心思深沉之人,你不说,我不说,互相打哑谜。 次数一长,林恪自动触发了一个技能名曰‘熟视无睹’。他仿佛没有看到亲娘眼神一般,先提醒自家娘亲该把后院再梳理一遍,还有小厨房要管好,之后bbb一堆孕期注意事项,别说贾敏听得头大,就连黛玉也撅着小嘴表示不满了。 “哥哥你好啰嗦!” 两个没良心的!林恪不敢瞪自家亲娘,只能瞪了黛玉一眼,甩甩袖子走了。要不是亲娘处于高危孕妇群体,再加上又有明年贾敏死期这个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脑袋顶上悬着,他一个大老爷们至于管这些后宅私事?没得让人笑话! 接下来的日子,林恪忙的脚不沾地。而黛玉自从知道自己会有个小弟弟或者妹妹,也像是突然间长大不少,不再和往常那般腻着林恪,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贾敏身边。林恪偶然间问起她来,就听得她振振有词说要给弟弟妹妹们做个好榜样。当然榜样这词儿也是林恪无意间说漏了嘴,林妹妹有样学样,倒是用的很贴切。 真是人小志气高的小娃儿,林恪大力赞许了她的行为,在观察几天发现她确实伺候地有模有样,贾敏也乐得让她照顾之后,林恪这才将全部心神放到了这间铺子身上。 这个饭馆,大约是史上最奇怪的饭馆了?林恪来到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饭馆不在闹市区,也不在交通要道,竟然是在城西北偏僻的郊外,几乎要靠近大明寺附近了。 饭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原本只是个饭馆,后来被贾敏买下,连带着周围的田地,就成了一个不算小的院子。站在院子内眺望,不远处便是大明寺内枝叶繁茂的琼华树,让人望之无忧。因处于蜀冈中锋,此处地势微微起伏,颇有意趣。 店铺内锅灶都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油荤。想来原本的店家目标客户,就是对面大明寺的僧人们了。只是不知道是利润太薄还是别的原因,最终还是出兑了店面,又辗转到了林恪手上。 天知道林恪见到这个饭馆的第一眼,心中反复回想的只有一句话:“败家子啊!败家子!”这哪里该开饭馆,这是多么浑然天成的私家会所! 这地方要是放在那个世界,不知道会被多少衙内们抢破了头吧?林恪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但现在,这地方是小爷我的了! 旁边的大丫鬟凝夏见到自家主子这番模样,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大爷,您要是觉得这里不合适,不如让奴婢禀了夫人,再换一间?” 这间铺子原本夫人买下来也只是为了将来有个别院可以休息,并未曾找到好的得利途径。现在夫人既然把烫手山芋交到了少爷手上,想来是相信少爷的能力的。凝夏当时是如此自我催眠的,只是今天见到少爷的模样,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该和夫人禀明下? 林恪并不知道凝夏心里的道道弯弯,他干脆地挥挥手:“不用,这可是个好地方!”说完便上马往城内赶,原本的计划书通通都不能用了,好在这种东西他上辈子就轻车熟路,也不需要太久时间,再赶制一份就是。 私人会所只是他一时心神激荡想起的东西,这种环境下,他爹又是巡盐御史,即便脑袋被驴踢了林恪也不敢做这种出头鸟。这种拉风但委实危险的事情还是交给真正的二代们去折腾吧,他还是闷声发大财为好。 原本就是饭馆,又开在了这么一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开个私房菜馆应该算是最合理的方案了吧?不哗众取宠,但又有小小巧思,名利双收这种事情林恪一向喜欢。他脑袋里的菜谱随意拿出来几个,再找几个厨师,剩下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至于目标客户,官员读书人就算了,免得给自家林大人落个结党私营的评价。富商们应该还是可以考虑的。景色弄的漂亮些,环境弄得清幽些,菜肴弄得清淡上档次些,再来点琴棋书画之类的点缀,还怕那些虽有钱但不太有地位的富商们不纷拥而至? 当林恪到了自家宅院的时候,他甚至连饭馆文化都想好了:我卖的不是菜,是风雅! ======== 三个月后,风轻云淡,天色蔚蓝,扬州城内花香袭人。 扬州李宅中,李尚锡结束了半天的劳碌,此时正在院中悠闲的喝茶品茗。旁边管事地弯腰恭敬地说着上午发生的琐碎事宜: 张家来人请老爷过去分算下上半年的红利,宋家西洋船在海上触礁一船子货物都没了,想寻求些援手,自家琉璃铺子的掌柜被人重金挖走了…… 好事坏事一堆,李尚锡也只是淡淡地听着。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也算锻炼出宠辱不惊的气魄。用他父亲的话说,商人这个准入坎,他堪堪摸到了一点境界。 只是,当听到管家说的下个消息之后,他原本闭目养神的眼皮还是颤了颤。管家跟了他多年,见他这模样立即停了下来,周围一时静谧无声。 半晌后,李尚锡终于睁开眼睛,拿过旁边石桌上早已冷却的茶壶倒了一杯,慢慢细品:“帖子呢?” 当沉甸甸地帖子拿到手中,李尚锡才发现这张帖子和平日里见到的拜帖请柬都有所不同。外表不是他想象中的金色或者朱红,而是枣红为底,黑色花纹点缀四周。除却这些,竟无一字。也亏得管事细心打开看了一眼,否则这种不知名的帖子,平日收到不知凡几,被丢了也是正常。 打开帖子里面,内容也是寥寥几句:“今有谨请贤良,制造诸般品味簿海馒头锦妆,请君来日试尝伏望仁兄早降。今月十六至十八日,小可人孙乙。” 字迹下面附了一张木质卡片,上面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反面只有一个简单的‘甲’字。其后又有几张景画见之脱俗,想来这就是馆内景色了。 李尚锡慢慢将请柬翻阅完毕,半天方吐出一口气:“明日赴约,其余都推却掉。”当初听旁人说起林如海家来扬州后买了几间铺子,其中有个小饭馆还重修了下准备开市,他开始还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外人胡乱编排。 但眼见城郊西北角那个小馆子叮叮当当响了三个月,虽有个黑布遮着,不过确实重修开业无疑,现在更是连请柬都送来了。 虽不知这间店铺能撑几时,但只冲着林如海这三个字,他也必定去捧场一番。更何况,李尚锡低头再看了看这张请柬,玩味一笑:“如此请柬,是不怕明珠暗投,亦或是,根本就不在意?” 还有那个薄薄的木质卡片,如同书签一般的东西,到底是何物?李尚锡小心地将其从请贴上撕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依旧不知所以然。既然注明了明日要带着去,那就带去看看吧。 十月十六,宜祭祀、出行、纳畜、开市。 晨光熹微之时,李尚锡就起身了。按照往常惯例,先在园中活动了下筋骨,继而又绕着园中缓行一圈。回到房中后,让夫人丫鬟们伺候着吃了些早点,这才出门上了轿子,朝着城西北角而去。 请柬上注明的时辰是巳时,李尚锡原以为自己辰初过来已经算早。谁知道他刚下了轿子,就见到一个人摇着扇子迎了上来:“李兄也来了。” 李尚锡眼神余光瞄到那扇子,就知道是哪位神仙了,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再抬头时满面笑容:“何仁兄可真是早。” “彼此彼此。”摇扇子的中年人哈哈一笑,臃肿的身子转过去喊道:“墨儿,来见见你李家伯父。”李尚锡隐蔽地皱了下眉头,何家虽是扬州城内数的着的大盐商,近几年却越发不成体统,做事也更加肆无忌惮。这种时候,竟然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出来。把一个好好的闺阁女孩儿养成扬州瘦马一般,也真是够乱套的。 何仁话语刚落,就见到一个女子款款走来,好在还知道带了个纱帽遮掩。李尚锡强忍着受了半礼便急忙闪开,口中客气了几句,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走向了自己熟识的圈子。 这个新上任的巡盐御史,初看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团和气,但仔细思量之下却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不管何仁是未看懂所以洋洋得意的蹦跶,还是看懂了才拿了女儿试图垂死挣扎。 但反正自家生意从来不牵涉盐路,李尚锡打定主意从今往后都是明哲保身,坚决不跟着瞎掺和。 虽然来的早了些,不过周围都是熟悉的人,互相打着哈哈,再拐弯抹角打探下八卦消息,时间也慢慢到了巳时整。 李尚锡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看了看,又环顾四周看东家是否到了。却蓦然间听到周围的人语气激动地嚷道:“拉下来拉下来了!” 听着这声音,李尚锡抬头一看,果然见那个遮掩了三个月的黑布被缓缓撤了下来。最终露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白墙黛瓦院落,猛一望去就像是谁家新建的住宅。而在门口朴素的大门匾额上,上书三个大字——百味斋。 5四 不说其他人心中感想如何,李尚锡自己隐隐也有些失望之情。折腾了三个月,就弄出这么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店铺?你说精致吗?简陋的很。可你说简陋吧,却也没那么糟糕。众人正摸不着头脑,从门口出来几个小厮,当中簇拥着一个身着绸缎面容憨厚的中年人,就见这人笑着团团一作揖:“孙乙谢谢大家捧场,请!”说完便做了个请进的姿势。 这、这、这就开市了?! 锣鼓呢?舞狮呢?鞭炮呢? 什么都没有,出来一个人,说了几句话,这就开市了? 众人互相对视,眼中都流露出哭笑不得之意。今天能接到请柬的,无一不是经过大场面见惯大世面的人,但今儿算是又长见识了。 这哪里是开市,这是让我等开眼呢!众人心底都如此腹诽着,但终于还是零零散散地走进了院中。 等门外的所有宾客都进入了院中,小厮最后走了进来,顺手又把门关上了,还似乎不放心似的插上了门栓。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了,院中的众人都睁大了眼睛,入目先是一个大大的厅堂,里面靠墙壁摆放着一张长桌子,厅堂中间摆放着种种饰物,看起来就不是凡物。数个身着统一的清俊小厮坐在桌后,见到众人进来,齐齐恭敬地站起身来。 这等怪异的架势让自诩为见多识广的众人都漏了怯,互相对看两眼,屋内一时竟然有些冷场。李尚锡见此情形,当先一步走到小厮面前,清了清嗓子:“我等……” “老爷您好,今日本店新开,请先出示您的会员卡可以吗?”小厮如此说着,李尚锡虽不太懂意思,但是卡这个东西……他摸了摸袖口,掏出昨日请柬上的小木质卡片:“可是此物?” “是的,请稍等。”小厮拿起看了看,又在名册上划了几笔,这才起身开口:“李老爷您好,因为今日开市,一应酒水佳肴均免费品尝,您想要哪个院落?”小厮边说边冲着他们侧面的墙壁上指了下。 这会儿众人才发现在侧面的墙壁上,大约有十几幅挂屏。根据类别不同,都分成了好几组。以花中四君子为主的梅兰竹菊挂屏,以技艺为主的琴棋书画挂屏,还有以季节为主的春柳、夏荷、秋霜、雪冬挂屏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李尚锡有些似懂非懂地指了个夏荷,那小厮便笑道:“夏末落荷,金鱼数尾,聊以解忧。”说完便另有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恭敬地到了李尚锡身边,做出一幅带路的姿势。而此时又有一个身强力壮的仆役走到那幅墙壁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夏荷挂屏收了起来,做完这些之后方才退到一边。 李尚锡懵懂地跟着带路小厮走了,剩下那些当雕像的人看到这里也终于恍然大悟。这些挂屏其实就和酒楼饭馆里面的雅间名号是一个道理嘛!想通了这点,众人纷纷不再客气起来: “我要青竹!” “我要投棋!” “我要雪冬!我倒要看看这时节怎么弄出白雪来!” …… 当天百味斋经营到了很晚,从里面出来的人都是一脸的满足。有说百味斋里景色优美恍若世外桃源;也有人说在那里琴棋书画都有大家相陪,风雅脱俗;还有人说那里的佳肴美味无比,有些甚至都不知何种原料,但却让人口齿留香,流连忘返。 无论如何,百味斋就这么火了。一直观望事态发展的林恪也终于可以松口气,虽说知道应该会火,但是当他把自己和妹妹的私房钱全部搭进去之后,还是有些忐忑的。万一真亏本,那就是坑妹了。 好在,一切似乎都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例如他终于有了一个稳定的钱财来源,而且借此机会牛刀小试了一把,再来,就是眼前这几张纸了。 林恪琢磨了一番,还是决定去书房找下林如海。来到书房的时候,林如海还在埋头于公务,但比起几个月前刚来扬州时的眉头紧锁,似乎表情要松缓一些。 “父亲。”林恪恭敬地行礼。 “恪儿来了?”林如海有些意外,自家儿子自从忙着店铺之后,每天除了温书就是埋头写写画画,很少会找到书房来。这次是出了什么事?“听说恪儿的铺子现在很红火?都快成为扬州八景之外的第九景了。”林如海不急着问正事,上来先打趣了林恪一番。 这话倒不是胡说,最近知道内情的同僚偶尔说起来语气都是酸溜溜的,眼睛都快变成兔子了,面上还表示不屑地说些男儿就该专注学问的捻酸话。剩下那些不知道内情的人,更纷纷打听林家到底从哪儿找了个财神爷回家。 从会员卡到雅苑再到一天固定接待12桌,林恪没有做别的营销和推广,甚至还刻意保持了低调收敛。但越是低调收敛,就越引得那些富商们趋之若鹜,生意也越好。最近更成为了本地人外地人心向往之的首选之地,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预定的桌次都排到了三个月之后。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林如海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林恪乐得趁势聊下去:“既然父亲这么好奇,孩儿今天也带了些来给父亲看看。” 原本就想要送给林如海的,林恪上前几步将手中的几页纸递到了桌案上。顺便拿过案边的墨慢慢磨了起来,时不时地瞅瞅林如海的脸色。 林如海原本还以为自家孩子少年心性要邀功,好笑地接了过来,但越看脸色越凝重,等到薄薄的几页纸看完,前后再翻翻,竟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些……”林如海思索了下才继续开口,“恪儿怎么想着设这么个主事?” “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态度,平日有客人来记下他们的喜好习惯和交往宾朋,更有利于拉近双方的感情,以后再和这些商户交往也心中有底不是?”林恪有些得意地解释一番。 林如海拿起纸又细细地看一遍,半天方才闷闷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你记得这些东西被那些商户看到,你这铺子也开到头了?!” “父亲慧眼如炬,儿子也是今晚刚发现这个问题。”林恪小小地拍了林如海一记马屁,这才有些苦恼地说道:“可这些东西儿子觉得记下来还是挺有用处的,所以儿子想着……不如父亲找个本分可靠的人来打理?儿子时不时地看下也就成了。” 刚才只是草草看了一遍,林如海对扬州的局势就有了些许深入的了解。原本只是零碎存在于脑海中的商户资料,尤其是盐商资料,现在已经能模糊地划出圈子来了。可能不太精确,但假以时日,他相信自己定能经营好这个差使,年底吏部考核得优等也不是不可能的。 林如海此时心情很复杂,担忧、欣喜、自豪、无奈种种情绪交织,还掺杂了一点点的失落。这种情绪套用林恪的话说,那就是‘我这个前浪还没开始发威,怎么就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的沧桑无力感。 “明日我让人去接替这个位子。”林如海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不说了。 嗯嗯,林恪持续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父子俩相互交换了意见之后,林恪觉得无事就打算回后院调戏黛玉妹妹去。谁知刚转身,却突然听到背后幽幽传来一句话: “淮扬盐政杂事太多,为父已经向皇上奏请,希望能求得一个副官分担些繁重事务。” 干的漂亮! 能想到自请监察,林恪觉得自家父亲越来越有官场智慧谋略了。想来也是,自家父亲任兰台寺大夫的时候虽然泯然众人矣,但一来初入官场需要学习揣摩,二来或许也因为地处神京官宦纠葛复杂牵扯太多,不得不小心翼翼。林家没有得力的兄弟近亲扶持,贾家那又是不着调的。在一切都靠自己的情况下,林如海这个公务员做到现在,终于渐入佳境了。或许自己忙时苦读,闲时约上三五好友,踏马寻青的充实世家子生涯,已经离得不远了? 林恪心中如此想,转身面上就带了笑意:“父亲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母亲最近有身孕,心神有些不宁。虽有我和妹妹经常宽慰,但也要父亲多陪陪才是。” 林如海点点头,又另起了个话题,“黛玉五岁了,也该请先生启蒙了。”想起这几个月和自家夫人讨论的事情,顺口又嘱咐了一句,“我和你母亲正在找寻,你如果有听到什么合适的人选,也记得和我说下。” 黛玉妹妹要启蒙了? 小可怜见儿的,幸福的童年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不对,我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林恪恍惚了下,突然拍了下脑袋:次奥,贾雨村! 6五 林恪既想起了贾雨村,心中又习惯性地盘算开来。这人先做官后又陷入官场泥潭中不可自拔,虽说学问不小,但秉承着自家妹妹要请就请最好的先生,能隔离开还是尽量隔离开吧。 但他不能直接跑到父亲面前说,‘呦,爹爹,那贾雨村其实是个混蛋,所以您别搭理他了。’这话真说出口,想必非被林大人捶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不过一个小人物,看见猪现宰就来得及,不必先磨刀。 抱着这样顺其自然的态度,林恪想了一下就把这事情丢到了脑后。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即便身处江南,天气也越发冷了。林恪早早地给黛玉和母亲备下了手炉御寒之物,每天的营养餐更是必不可少。幸好前些日子百味斋的资金回笼了一大部分,要不然还真养不起这两只熊猫。也幸好每天有百味斋的汤汤水水养着,不说贾敏赞不绝口,就连一向挑剔的黛玉也跟着喝的很欢快。 这天清晨,林恪睡意朦胧间似乎听到外间有什么动静。仔细一听却是自家小妹在和春柔窃窃私语不知道说着什么。只是昨晚温书太晚,他听了几句便又昏昏欲睡。正预备再小眯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帘幛也被悄悄的拨开一条缝隙。 这小娃儿不知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吓唬自己了,林恪一听这熟悉的脚步就心中好笑,脸上却做出了仍在熟睡中的模样,还适时的打了个呼噜表示自己还在睡呢,来吧来吧。 下一刻,林恪就后悔了自己的托大。 当黛玉手轻轻摸上自己脖颈的时候,那异于平常的冷冰温度就让林恪一个哆嗦,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个被攥的变成冰球的雪球就这么被塞进了衣领中。 “嘶!”林恪倒抽一口气凉气,也不敢装睡了,瞬间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迅速将衣服左抖右抖上抖下抖。 旁边黛玉咯咯笑的前仰后合,小脸儿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冻的,红通通煞是好看。而这边春柔听到里屋的动静也赶了过来,见到林恪这连蹦带跳的动作面容迷惑:“大爷,怎么了?” ‘砰’的一个小冰球从衣衫下掉了出来,回答了她的疑问,也引发了黛玉更大的笑声。 “小心笑背过气去。”林恪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真是可气又可恨的家伙。竟然还知道把雪球攥成冰再塞进他衣领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小把戏。 这一番动作下来,林恪也彻底清醒了。他一边穿衣洗漱一边含糊不清地吩咐着:“让厨房端些热汤小食来。昨夜里下今冬第一场雪了吧?多给值夜的婆子小厮些银钱,让他们当值后买些酒去去寒气。” 这些原本是贾敏或者黛玉做的事情,只是现在两人一宝一小,林如海又忙于政务,只能靠着林恪多嘱咐了。就这样,偶尔也有嘱咐不到的地方。好在林家对下人向来大方,因此尽管这段时间主子们都疏于内事,下人们反倒一个比一个更卖力了。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主子们倒出空当来,大家通通发财的呦。下人们显然对林家大爷的行事手段知之甚深。比起夫人尽显大家风范的行事风格,林家大爷的手段就灵活许多,给予下人的尺度也相对自由些。就像大爷偶尔嘀咕地,嗯,共赢。 当然,一旦被查出什么问题来,就自求多福吧。 林恪并不知道自己偶尔几次的管家就落下了赫赫威名,他此刻正瞅着下黛玉语气不善:“就穿这点还敢在外面疯玩?” 小丫头就穿了个牡丹大红洋缎窄褙袄,外罩了件豆青背心,□樱草色裙子,头上只插了宝簪珠。听到林恪这话,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眼睛,仿佛自知有错一般的微微低下头去,一脸认打认罚的模样。 卖萌可耻! 林恪内心呐喊着,面上却差点破功。他勉力板起脸孔瞪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口喊道:“平卉!” 林恪不喜丫鬟过于靠近是林府上下众所周知的事情,每当黛玉过来,平卉便在屋外和凝夏一处呆着。听到林恪声音的时候,两人正在外间小屋内打珞子,平卉一听便有些慌了:“姐姐!” 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林恪声音里的严厉,她是听出来了。凝夏身为林恪贴身的一等丫鬟,更能听懂。 “姐姐——”平卉眼泪都快迸出来了,心中惶恐不知所措,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今日哪里做错了。 “先进去,大爷不喜欢等人。”凝夏当机立断地拉起她的手,平卉茫然之下被她拉着走到了屋外,耳边听着凝夏低语:“进去大爷训斥就安静跪着听着,听完了再诚心认错。不要进去直接认罪,想在姑娘身边伺候就把这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毛病改了去!大爷最厌恶这种。” 平卉战战兢兢地进去了,凝夏在屋外站了会儿,不多时就见春柔退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第三个了……”春柔无奈地竖起芊芊细指比划了下,瞅了一眼屋内,又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个平卉能不能挺过来。” “挺过来,那是她的造化。”凝夏淡淡说了句,“我从未见过大爷这么耐心□下人的,当初我们四个也没见大爷这般对待。”说道这里,春柔也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如若大爷当初对我也这样,我估摸着我真熬不下去。” “说来小姐真是有福气之人呢,太太屋内的李嬷嬷有次说起来,都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当初在贾府,也是见惯了荣华富贵人情俗事的。夫人未出阁的时候,同样被兄长母亲万般疼爱,想来肯定不差。但李嬷嬷都能露出这般表情,可见大爷拿小姐真是当眼珠子疼了。我常想太太家里那个如宝似玉的公子,也就如此待遇罢。” “你这是只知前不知后,刚才我在屋内瞧得真真的。小姐往大爷衣领里塞了个冰球,大爷在床上抖了半天才拿出来。可就这样,大爷虽一脸的无奈,那笑容是藏也藏不住的。转而看见小姐身着单薄,这不,就把平卉叫进去了。” “人都说有天生的兄妹,还真是……”两个丫鬟边说边径直走向了刚才的小屋里。漫天风雪之中,两个娉婷婀娜的身影一闪不见了。 春柔凝夏两个八卦的时候,平卉正强忍着眼泪听着林恪的训斥: “姑娘穿这么薄,你就让她出屋?!别说今天外面还下雪,就算不下雪,被风吹着了冻着了怎么办?你是怎么伺候的?”林恪越说火气越大,这个比前两个还笨!下面的人怎么竟找了这种蠢材过来?林恪瞅了瞅她跪在地上微微颤抖还强忍着不分辨的模样,也就这点还能入眼。 “哥哥。”旁边黛玉终于忍不住怯怯走了过来,扯了扯林恪的袖子,“平卉劝了让我披个斗篷的,我想着前几天落在哥哥屋里一件,就和她说直接来哥哥这里穿也是一样的,反正两间院子隔得也不远。谁知道出屋就看到下雪了……” “所以这路上就边走边玩,玩的时间长了些?”林恪瞄了她一眼。 “嗯。”黛玉自知理亏地低下头去,只是一只小爪子还坚持地拽着他袖子不放。林恪低头看了眼,终于叹口气,看向那个丫头语气生硬:“姑娘年幼,这些生活起居都靠你们打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太小心谨慎过了头!我家丫鬟虽不必巧言令色,但也不能成了算盘珠子,不拨不动!今儿这事情,连你带姑娘屋里的两个嬷嬷,罚三个月月例。如果再有下次,我就禀明母亲处置了。” 这话不像刚才那般疾言厉色,却让平卉更加心惊,她深深俯□去,语气忍不住哽咽:“是,少爷,奴婢知错,往后定改。” 林恪这才挥挥手,而这会儿春柔也端着膳食走了进来。兄妹两人对坐在炕上用了一些,林恪看着黛玉喝了一大碗热汤,又找了她落在这里的斗篷披上。两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黛玉手里又被塞了个手炉,这才一起过来上房给父母请安。 此刻刚过辰时,林如海贾敏也刚收拾完毕。刚早起就见到黛玉递过来一枝带着残雪的红梅,晶莹剔透、高洁傲然,贾敏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旁边林如海也是抚须点头,上房间一时其乐融融、气氛融洽。 等林恪和黛玉陪着父母少用了一点,一家人膳食结束之后。林如海才看着林恪说道:“恪儿,这几天上面派的幕僚就要到了,到时候你也要去迎接下。” “是,父亲。”林恪点头应下,反正有人过来就行,管他是副官还是幕僚呢。父子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听到门口有人禀报:“大人,您说的那位赵先生已经到府衙门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时候冬天最爱和哥哥这么玩了~~~ 7六(捉虫) 林恪跟着林如海去前厅招待客人,黛玉则懒懒地赖在贾敏房中撒娇求爱抚。母女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贾敏终于问了句隐藏在心底许久的话:“黛玉,你是不是不喜欢宝玉哥哥?” 黛玉抓着蜜渍的小手顿了下,眼睛飞快地梭了贾敏一眼,自顾自地将蜜渍塞进了口中,边脸颊鼓鼓地动作着,边认真看着屋里绿岚忙里忙外。 贾敏愕然,这孩子,竟然装听不到! 小小年纪就这般油盐不进呢?!贾敏脸有些沉了下来,黛玉见到贾敏这模样,终于瘪了瘪嘴:“娘,我们不说宝哥哥吧?”说完边将小手张开递到贾敏面前,“娘吃蜜渍。” “娘这可是认真问你。”贾敏不明白从儿子到女儿,为何都对宝玉有这么大的抗拒。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有心无力。但是小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最近来信的话里话外,似乎流露出些许意思。虽然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贾敏也不能不顾忌女儿的喜好。更何况,对于贾宝玉六岁了还在内宅厮混不启蒙这件事情,贾敏也是有些意见的。 亲上加亲是很好,有老太太照顾也很好,但老太太又不能看顾黛玉一辈子,将来她正经婆婆还是王氏。自己和王氏之间虽无大矛盾,可当初因为一些小事,彼此心中都有些小疙瘩。 如果宝玉是个好样儿的,那也罢了。但看现在…… 都说三岁看老,自己又是出嫁女……贾敏情绪有些低落,娘家过的好,教养儿孙也好,她在婆家自然能抬得起头来。反之…… “黛玉为什么不喜欢宝玉哥哥呢?”贾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不知道是在问黛玉还是在喃喃自语。 黛玉看了看贾敏,将小脑袋埋到了她怀中蹭蹭:“娘,每次我提起宝玉哥哥的事情,你和爹爹都要不高兴,连带还要训斥女儿一顿。” 黛玉也很郁闷:“你看,娘你又不高兴了。女儿也想说些宝玉哥哥的好话,讨得娘和爹爹的欢心,可……”说到这里,她生生将话停了下来,生怕贾敏伤心一般地说到了自家哥哥身上:“娘你也别难过,看哥哥多厉害,先生都说哥哥现在即便现在下场,也有十之□的把握能考上秀才呢!是哥哥自己不想太出风头,才拒绝了的。” 说起自家哥哥,黛玉脸上就像是放了光,小嘴儿吧嗒吧嗒说了一通,夸奖人都不带重样的。她原本只为不让母亲想起宝玉哥哥,谁知道一说起来自己先停不住了。 贾敏看着黛玉这般反差,心中突然明了:是了,恪儿从小就聪慧过人,难得还不张扬。珠玉在前,天天有这么个哥哥在身边比较着、娇宠着,玉儿眼光不自觉就高了挑剔了。一般人都会被恪儿比较下去,更何况宝玉本就有些顽劣。 自己和夫君碍于亲戚颜面,每当宝玉做了些错事,恪儿和黛玉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都以‘兄弟姊妹之间就应互敬互爱’为由训斥一通。长此以往,恪儿干脆连提都不提起贾家;而黛玉,则每次都娇憨乱插话题的糊弄过去。 明白了其中曲折,贾敏幽幽叹了口气。母女俩正各自想着心事,林恪一撩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今天是红枣银耳羹,还是热乎的,娘多喝点。” 见到林恪进来,黛玉欢呼一声奔了过去:“哥哥,今天是甜汤吗?” “你的不是这个。”林恪边指挥丫鬟将汤碗放在了窗边的小榻上,边拿了另外一碗递给黛玉:“这是你的。” 贾敏原本心事重重的,此时被林恪这么想着念着,心情也好了不少。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这羹可以给黛玉喝的,分她一点吧。”往常有单适合孕妇喝的汤,恪儿总是另外给黛玉做些别的汤或小点心。 “母亲有所不知。”林恪看着丫鬟将东西摆好,这才去外间脱了大氅又转回来笑道:“妹妹早起玩了半个时辰的雪呢,早上给她喝了碗热汤了。不过未免寒气郁结于内,还是给她喝碗姜汤发发汗的好。” “说的很是。”贾敏听闻事情经过,点点头也就不提这话。黛玉端着汤碗仔细听着哥哥和母亲的谈话,寥寥几句话下来,母亲又不管自己了。每次都这样,黛玉眼睛里有些小幽怨,当看到自家哥哥眼睛瞄过来,她硬着头皮赶忙端起碗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乖!”林恪满意地点头,转头又去和母亲说话。 哥哥最讨厌了!黛玉边忿忿地嘀咕着,边自己抓了蜜渍来吃,边竖起耳朵听着两人聊天。只是听着听着,就困了…… 晚上林如海回房的时候,发现一家三口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呦,今儿这是怎么了,都在呢?” 趁着不到晚膳时间,林恪将自己心底反复琢磨一天,又和贾敏商议一番的事情正式提了出来:“父亲,我看那赵先生是个有学问之人,您看呢?” “自然是有学问了,经他一点拨,为父处理公务都轻省许多。”林如海如此说着,脸上都是佩服赞叹。 “那您觉得,请他做黛玉的先生,可否?”林恪说道。 “什么?”林如海愕然地反问一句,继而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虽说黛玉是聪慧过人,但毕竟是女孩儿,别为了这件事情反倒结怨了。”林如海下句话未说,如果是你还差不多。 “能够下放给父亲做臂膀的人,我相信赵先生不是迂腐之人。”林恪锲而不舍,“只不过等心情好时,拐弯抹角地提一句便是了。父亲母亲这几个月来,给黛玉找先生也费了不少心思,今有现成的先生就摆在身边,父亲就当疼惜黛玉,舍这一次脸面可否?您放心,如果赵先生考察了黛玉还是觉得不满,儿子再不提这话。” 天下第一灵气的林妹妹,水晶玻璃心的林妹妹,林恪对黛玉比对自己都有信心。林如海揪着胡子想了半天,见林恪自信满满的模样,又转头看到黛玉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再看到自家夫人点点头,终于叹口气:“罢了罢了,等过些日子我和赵先生熟稔了,我再和他提提这个事。” 这一等,就等到了腊八节。 趁着节日气氛正好,林如海带了几个小菜并腊八粥,就去了赵先生的院子。两人这一个月日渐熟悉,相互都了解些对方脾气秉性。此时见到林如海如此郑重其事,赵先生微微一笑:“如海贤弟这是有要事?” 还未开始就被戳破了心思,林如海有些尴尬,“是有件重要事情想拜托先生。” “说来听听。”赵先生小小挪揄了林如海一下,自己倒是洒脱的很,边问边自己动手将食盒一一摆好。林如海见状忙斟满了酒,两人饮了一番,林如海这才将来意道明。 “赵兄请多多见谅,因我老来得子,对小儿小女难免宠溺了些。如果冒犯了赵兄,还请赵兄多多包涵。”林如海终于说出口,不管成与不成,自己倒先松了口气。 “咄,何至于此!”赵先生指着林如海大笑,“平常看如海兄处理公务雷厉风行,今日竟也有如此扭捏之时!不过是教导女学生,我本来就不是迂腐之辈,如海兄小看我了!” “那赵兄是答应了?!”林如海大喜。 “听我把话说完。”赵先生摆摆手,“我向来对这些俗事规矩不甚在意,但令千金如果不得我心意,我可是要婉言谢绝的。” 您把话都这么直接说给我听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婉言谢绝。林如海对这位腹黑先生又有了新一层的认识,面上还要微笑点头:“自然自然,如小女不得先生青眼,那是她没这福气。” 既然都说定了,赵先生兴致一来,干脆让林如海直接喊了黛玉过来。‘择日不日撞日,总听说令千金聪慧无比,今儿正巧考察一番。’他如此说着。 黛玉过来的时候,两个大人都有了三分酒意。借着几分酒意,赵先生慢吞吞地开始考察了起来,开始无非是问些读了什么书之类。听到黛玉说只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之类,赵先生眉头皱了又一松。 “《诗经》呢?”他如此问着。 “读了一半。”黛玉清清脆脆地答着,一点儿也不怯场。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于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何解?”赵先生摸了摸胡子。 “人要有亲朋好友,亲友来了要以丰盛的酒肴热情款待。”黛玉三两句说完,眨了眨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就像父亲对先生这般。” “哈哈!”赵先生抚掌大笑,“注解妙矣!”又问,“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何解?” “郑玄曰‘古人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朱熹曰‘仰,瞻望也。景行,大道也。高山则可仰,景行则可行。’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黛玉一小段说下来,面不改色。 “那依黛玉,郑说朱说何人正确?”赵先生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并端起杯酒稍稍抿了一口。 “太史公早郑玄两百余年,可见自汉时起,景仰之说早已通行于世,并非郑玄所首倡也。”黛玉侃侃而谈,“学问之事,世人都有见解。郑说多为世人接受,也就占了大义。朱说能将旧词新解,也让人耳目一新。学问一途,黛玉不过管中窥豹,实不敢评述何人正确与否。” 赵先生开始尚且带着笑意,听到后来却渐渐严肃起来。等到黛玉一番话说完,转头看向林如海语气喟叹:“如海兄,你虽老来得子,却后事无忧矣!” “我浸染书海数十年,却不料也渐渐忘形起来。”赵先生叹了又笑,“黛玉是管中窥豹,吾又何尝不是?刚才那一问实在不妥。” 林如海虽内心得意,面上却连道不敢。 黛玉在一旁听的半懂不懂,问了句:“先生这是‘吾日三省吾身’?” 这话一出,林如海和赵先生都捧腹大笑不已。林如海手指巍巍地指着赵先生:“我家小女还没拜师呢,就先护上你了!还三省吾身呢!” “自然是三省吾身!”赵先生得意地梭了林如海一眼,心中熨帖无比。再看旁边黛玉依旧懵懂的模样,笑的更加开怀。 “虽只读了半本《诗经》,却难得上下索引,旁征引博。思绪如此缜密,且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见解。前人曾说半本《论语》治天下,今日一见,如若都是如此读书法,半本便也够了!”赵先生心下早已满意,面上却还想继续考考,这次是任意题:“黛玉除了这些还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比起你问我答的模式来,任意题这种自由发挥的模式更让人蒙圈。黛玉低头咬了咬嘴唇,再抬头语气认真:“我还会儿歌。” “儿歌?”别是赵先生愣了下,就连林如海都不太知道。两人面面相觑,黛玉才不管那些,清清嗓子就开始了: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一首歌唱完,赵先生和林如海两人双双张大了嘴巴。 “这都谁教你的?着三不着两的!”林如海其实不必问就知道,肯定是恪儿所为。这个恪儿怎么尽教黛玉这些东西!教些琴棋书画不好么!只是他当着赵先生的面,又怕黛玉说出是哥哥所教,恪儿现在名声本就毁誉参半,做父亲的自然不想平地再起风波。 果然听到林如海这话,黛玉虽有些迷惑,却也不吭声了。还是赵先生过来打圆场:“如海兄过了过了,不过一首孺子歌,也蛮新奇有趣,怎么这么大火气。”内心打定了主意,赵先生反倒是越发欣赏了,“令千金这可爱灵透的样子,我可是欣慰的很。” “那赵兄是答应了?”林如海听闻这话也不顾得林恪了,急急地问道。 “自然!”赵先生呵呵笑道,回头看向懵懂地黛玉:“以后可要听话,不然要被打板子喽!” 8七 临近年关,本就琐碎事物一堆,偏又加上林妹妹拜师。这让从来未曾经历过古典礼仪熏陶的林恪忙的晕头转向。 在贾敏的提点下,林恪一板一眼的忙完了林妹妹拜师仪式。继而又开始为了祭灶祭祀忙成一团,中间既要看本年度百味斋业绩审核报告,还要看替贾敏分担的自家铺子业绩监督报告。 直到大年三十,林恪才终于歇了口气。虽然劳累了一个月,但看贾敏气色红润,黛玉娃妹活蹦乱跳的模样,林恪也觉得欣慰许多。 林家因为外放不能回苏州老宅过年,一家人一切从简,除却大年三十祭祖守岁,就是吃了些年食,等到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林恪和林黛玉第一反应就是爬到自己的院子里——睡觉! 明年,但愿也能如此平安! 过了元宵出了年,林恪又投入到自己的事情当中,贾敏的肚子越发大了。林如海这段时间公务越发处理娴熟,反倒比前几个月更有时间陪着贾敏。等到林恪把一切事物终于打理完毕之后,时间也到了黛玉生辰。 “哥哥,你今年陪我出去玩吗?”生辰前一天,黛玉跑到林恪书房内询问道。 “当然了,哪年不陪你出去玩?”林恪顺手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惹来黛玉不满地一瞥:“哥哥我是大人了,别老摸我头发。” 黛玉拜师之后,赵先生埋头一晚上,翻遍了各色书籍给黛玉定了个学名:忺(xian),取自洪升的清游胜,满意忺。 说来这洪升和贾府还有些缘分,此人系钱塘望族书香之家,早先两家共处江南,一来二去,竟和荣国公变成了莫逆之交。只是后来贾府搬至神京,才渐渐联系断了。见到这名字,林如海无可无不可,贾敏却一声叹息,和黛玉零零碎碎地说了这些陈年往事。 林恪虽不满意自家妹子学名又和贾府扯上关系,但想到名字有喜乐开怀之意,便也罢了。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谐音‘仙’。 是嘛,我家妹妹自然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不知道是因为黛玉有了学名的原因,还是因为开始上学的原因,亦或者是最近林恪太忙没时间陪她的原因。总之这段时间,她越来越有像淑女发展的趋势。 听到她刚才这老气横秋的话语,林恪不轻不重地弹了她小脑门一下:“小孩子家家的,装什么大人。”虽然被弹得额头有些红,但得到了林恪明天陪她出门的允诺,黛玉只是白了他一眼便笑着跑了。 二月十二花朝节,这个在后世已经基本没人知道的节日,在此时却是和春节、中秋并列的三大节日之一。 汲取了去年差点被人潮挤死的经验,林恪早早就预备下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役,再加上五色彩纸厚厚一沓以及小铲子小网子小水壶若干。一切预备完毕,当日晨光熹微之时,在贾敏地絮絮叨叨之下,林恪和黛玉用完了早膳便亟不可待地准备踏青去也。 通往花神庙的一路上,眼见朝阳缓缓升起,又见路边无论住宅还是店铺,都将家中爱花搬了出来,或桃李、或牡丹、或海棠、或芍药……起起伏伏、姹紫嫣红,可谓鲜花铺城,入鼻都是各色花香。 这些尚且是开始,路上看到勤劳的花农推车或挑担,一路往花神庙行去。脚下的花、担子上的花、大姑娘小媳妇头上的花,五颜六色真真假假,晃得林恪和林黛玉目不转睛地看着,兄妹俩看到好笑处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两人到了花神庙前,不由齐齐惊叹一声。黛玉是因为年纪小,没多大见识才惊叹;而林恪,后世鲜花昂贵稀少,年少轻狂时他也曾一掷千金买过999朵玫瑰,但是像这般陷入花海的景象,他更没见识= =。如果说刚才是鲜花铺路,那这里便是鲜花簇拥了。庙会两旁几乎都是一车车的花卉,仅有中间一条狭窄小路通过。亏得林恪和黛玉两人来的早,还不算拥挤。 黛玉一路上蹦蹦跳跳不知道看哪里好,时而跑到人家花摊上瞅瞅,时而又看到了新奇的簪子玉佩驻足不前,时而又见到糖人回头瞅瞅林恪,再不就蹲在捏泥人的旁边看的津津有味…… 兄妹俩一路笑笑闹闹,慢慢游赏,直到日头渐渐升起,花神庙中人也变得拥挤起来。林恪这才扭头看看黛玉:“玩够了没?去这附近的园子里转转?” 黛玉想想果断摇头:“不去,园子看来看去就那一番修饰过后的景致,哥哥我们去郊外玩耍。” 林恪听到她这么说,招呼林清过来吩咐一番,这才先带着黛玉去了花神庙旁边的青山绿水处。 这里已经有些人席地而坐,大家闺秀带着纱帽矜持着坐在草地上,下面垫了垫子,周围护卫更是眈眈而视;小家碧玉讲究不多,直接席地而坐,叽叽喳喳,笑声银铃般悦耳;读书人或腼腆或豪迈或自命风流,吟诗作对不亦说乎。兄妹俩远远找了个景色优美僻静之处,也有样学样地坐在草地上,将从家中带的食盒一一取出,又倒出杯果酒,浅酌慢饮,悠哉乐哉。 林妹妹吃着点心,旁边平卉忙前忙后地伺候着。林恪暗自观察一番,也不由地点点头。经过那次事件,这丫鬟是真的顿悟了,行为做事渐渐变得玲珑起来。妹妹身边至少也要四个心思聪慧的大丫鬟,还有三个慢慢挑选吧,三四年的时间足够了。 林恪手中握着殷红的葡萄酒,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事情。不多会儿,林清满头大汗地拿了几株小树苗从远处走了过来,黛玉最先看见了,用力挥挥小胳膊:“这里!” 林恪被这一声打断了思绪,看到小树苗也笑了。去年他第一次带黛玉出来玩,两人都是懵懵懂懂第一次经历,还以为和普通的庙会游玩一样,于是五色彩纸没带,小树苗小花枝什么的也不知道买。虽然玩的也热闹,但终究是少了份同乐氛围。 因此今年的花朝节,林恪决定入境随俗一把,一定要过个原汁原味的节日。别人家准备的,自家准备了;别人家没准备的,自家也准备了。曹公既然给自家妹妹弄了个花朝节的生日,百花之首的黛玉妹妹,自然要好好过一番,不能委屈了。 果然见到小树苗,才歇息一会儿的黛玉眼睛又亮了起来,转头看看林恪。林恪笑着看向身边小厮:“车内有几把小铲子还有小水壶之物,你都去拿过来。” 等到小厮将预备的东西都拿来,林恪这才站起来四处看了看,找到一片乔木茂盛之处,牵着林妹妹走了过去。 此处花草树木繁茂,虽然不像自家院中景色精致,却别有一番天然田园之美。黛玉喜得连连催促,开始还乖乖等着自家哥哥把五色彩纸拆断。后来干脆自己夺过来慢慢分拆组合,配了鹅黄青绿淡紫嫣红几种颜色的纸条,扎起来好似彩带长长一串,再小心地绑在芍药花的花枝上,此为‘赏红’。 微风吹来,飘飘荡荡。 林恪不吝赞美:“嗯,妹妹搭配的真漂亮,真是我亲妹妹!” 黛玉听闻前一句笑眯了眼睛,听到后一句,小手在脸颊上划了划:“哥哥羞不羞,每次夸奖别人都要带上自己。” 兄妹俩将手里的彩纸差不多用完,才恋恋不舍地停了手。之后便是植树了,这个事情林恪轻车熟路,小时候没少干。 当初的自己,还是优秀少先队员呢。林恪脑海中冒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继而失笑一声,摇摇头将这没用的思绪甩到了脑后。 两人找了块软和的地方拿了小铲子开始刨土,黛玉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发现除了刨土就是刨土之后,顿时不干了:“哥哥我去玩别的了,你先帮我挖洞,一会儿我回来种树。” 过生日的人最大,林恪苦笑着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网兜,嘱咐她不要跑得更远,又让丫鬟小厮照看着,这才自己低头继续挖坑。 林恪低头苦干的时候,远远就听到黛玉清脆的笑声:“平卉平卉,帮我把那只蝴蝶赶过来!” “不要那只杂色的,丑死了,要鹅黄的那只!”黛玉指挥着,开始还只是她一人闹腾,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一只小萝莉的声音:“那只红黑色的也很漂亮啊!” 林恪起身一看,一个身着富贵的小萝莉正眼巴巴地看着黛玉手中那精致的网兜,跃跃欲试。不远处还有几个少年也含笑看着。 “再去拿个网兜送过去。”林恪想了想吩咐道,看样子也是富贵人家,不过顺水人情。果然等到网兜送过去,小萝莉惊喜不已,笑着就冲到了黛玉身边,“你看应该这么扑蝶的!” 两人凑一起一教一学,不一会儿便俨然一副闺蜜的模样了。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这么迅速,无关年纪大小。 他含笑看两人热闹的时候,对面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迟疑了下,也笑嘻嘻走了过来,当中看起来沉稳些的略一拱手:“多谢贤弟慷慨。” “不过一只网兜而已。”林恪说的淡然,对方也不好就这个话题多说。眼睛瞥到他身边的土坑,再看到林恪身上点点灰尘,讶异了下:“贤弟这是自己要植树?让下人挖坑就是了。” 林恪不能说他只是怀念下这种遥远的记忆,硬着头皮解释:“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小弟只是想身体力行,体验下十年树木的感觉罢了。” “于细微处见真知,贤弟真是会读书之人!”对面几人纷纷赞叹,几人看衣着都是读书之人,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了这方面。一番高谈阔论不说,还非要拉着林恪一起参与。 这也太自来熟了吧?我只是想挖个坑而已啊!林恪目瞪口呆。 9八(修文) 林恪坑挖的很深,但小树苗还是没能埋掉,想要怀念上辈子的文艺青年行为也成了泡影,这会儿他正半拉半扯地被这三人弄到了一旁的草地缓坡处。 抬头是蔚蓝天空,低头见青绿碧草,转头入目是两只小萝莉在扑蝴蝶。如果不是几人实在不熟,林恪也会觉得人生无比美妙的。 “来来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贤弟虽小但博闻强识是我等不及也,我敬你一杯!”几人方才站着讨论了半天,虽然林恪说话不多,但偶尔一两句插话,更让人眼前一亮,惹得几人越发谈兴浓厚起来。 当中那位少年和林恪干了一杯,语气谦虚:“不知小公子名讳可否告知?以后我等也想登门讨教。”剩下一人也跟着频频点头,神情诚恳;而另外一人则偷摸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了。 上杆子往前凑的林大爷懒得搭理,这种懒得理的,林恪却有了几分兴趣,口中语气一转便说了实话:“互相探讨而已,小生林恪。” 林恪名号一报出,对面几人都呆滞了下。林恪见此情景挑了挑眉,就见对面那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林小弟,怪不得如此厉害!常听家父说起你呢!” “这扬州城谁人不知道林小弟呢!”另外一人也惊喜连连道,“以前经常想约林小弟过府一叙,一直未敢造次,今日真是缘分!” 而刚才打哈欠那人也立刻不困了,瞪了林恪一眼,竖起了个手指,语气愤愤然:“因为你,我被家父打了三次板子!” 林恪风轻云淡地笑笑:“令尊是武将?” “你怎知道?!”得,这次换成三人大合唱了。 林恪瞥了那人一眼:“方才我们三人讨论的时候,我见你有些心神不属。偶尔这位兄台问到你,也是说的磕磕绊绊。但看兄台你穿着又不是贫苦人家,身上又带着一股豪迈不羁的气息,想来也只有征战沙场的战将人家才会培养出来。” 几人越听越点头,听到后来佩服无比。不等林恪询问便将自己身份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最先开口那位少年是扬州同知之子名杨施,扑蝶的萝莉也是他妹子唤杨清柏。另外两个少年一个是苏扬督粮道之子刘仁修,另一个是本地营守备之子吴睿远。 原本林恪还有些怀疑,以为这几人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过来结识打探消息。但仔细一想这半年自己除了偶尔巡查下百味斋,其余时间都深居简出的,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心机深沉且非盯着自己一个半大小子不放。 等几人说完身份,林恪更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副市长级别,一个掌管苏扬二州的漕粮运输,另一个是常驻扬州军方将领。三方人马出动只为了向他打探消息,林恪还没自大到这个地步。 不过既然凑上了,也不能白来一趟。抱着‘能给父亲分担点就分担点’的心思,林恪之后的话倒是多了起来,不像刚才那样懒散。 互相有心结识之下,几人之间的谈性越发浓厚了。林恪和杨施、刘仁修聊着四书五经,偶尔又和吴睿远插上几句话,时不时不着痕迹的引到自己想聊的话题上,看能不能得到些意外惊喜。这般周旋了小半个下午,直到黛玉和清柏两个小萝莉手拉手找过来,几人还在侃侃而谈。 “哥哥,我们该回去了。”黛玉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到了和母亲约定回家的时辰了。黛玉过生日时从不大肆操办,一来是林如海为官清廉,二来是怕她人小折了寿。但即便如此,当天晚上必定要吃碗母亲亲手做的长寿面。 黛玉心中记挂着,林恪自然也不会忘。正巧他和几个世家子周旋的有些脑瓜儿疼,闻言立刻就梯子下房:“是了,天色不早了。几位兄台,以后有机会再一起探讨。” 虽然杨施等人极力相留,奈何林恪虽语气客气,却坚决不松口。几人无奈之下只有放行了:“如有机会,林贤弟可不能拖延不见!” “自然自然!”林恪没口子的答应着,转头就看到杨清柏正抓着黛玉的衣袖依依不舍神情黯然,黛玉倒像个姐姐一般的轻声软语安慰着。 “过些日子等有机会了,黛玉可以下帖子给你清柏姐姐,请她过府游玩。”林恪如此说着,黛玉和清柏齐齐眼睛一亮,“可以吗?” 娇娇嫩嫩的萌萝莉二重唱,可比刚才几个大老爷们的变声期公鸭嗓子好听多了。林恪忍着笑意认真点头:“当然可以!这也是件风雅事呢!” 杨清柏高高兴兴地跟着哥哥走了,黛玉也在林恪的照看下上了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家之后,林恪让平卉带着黛玉先去母亲那边,自己则掉头就往林如海书房而去。 到了门口先敲敲门,听到林如海喊了一声进来,林恪这才推门而入。抬头见到是林恪,林如海又低下头去忙碌着:“今天玩得如何?” “黛玉很开心,还交到了一个新朋友。”林恪怕打扰到林如海办公,言简意赅的将发生事情说了遍。 等林恪一气将事情说完,林如海哈哈一笑:“你竟然见到那三个小子了!”看样子,是友非敌,林恪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果然就听林如海开口:“恪儿以后无事可以找他们交流下。”林恪垂手应下,言语间又关切了父亲身体一番,这才转身找自家母亲去了。 不提林恪黛玉二人如何在后院玩闹,单说这边杨施和杨清柏几人到了家中,兄妹二人在仪门处分手之后,杨施皱着眉头便去了书房,杨同知恰巧也在。 比起林恪言简意赅、不当回事的表述方式,杨施说的明显细致许多。将当时的事情一一回想述说清楚之后,杨施抬头看到自己父亲正皱眉不语,于是试探性地发表了下自己的见解:“说来奇怪,林小弟说的无非是些经史杂谈,但现在想来,感觉句句大有深意。” 杨同知闻言终于缓过神来,看着自家小子摇头自语:“我就知道林如海爱若珍宝的长子不会有外界说的那般不堪,真亏了他藏得严实!” 杨施依旧半懂不懂,杨同知又是气又是笑,大喝一声:“蠢儿!这一下午被人盘问了个底朝天尚且不自知呢!” “啊?”杨施很是不信,见到他这模样,杨同知本想让他出去呆着,自己再慢慢思索。但仔细一想,人家林如海的长子今年十一都了解了这些,自己这孩子今年都十六了,似乎也该教教了。 况且自家现在的情形,杨同知不自觉又想到了前几年的那场缘分。现在回头看,也不知到底是泼天富贵还是弥天大祸。 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他也并不后悔。况且那个孩子,近几年看来,比他弟弟强了许多。当今对他弟弟的喜爱明显超于众人,而那位更是日益张扬。他难得能继续悄悄蛰伏,就这份忍耐,便不愁没有机会。 杨同知想到此,再想想今天的情形,心中不由一动,挥挥手喊了杨施过来:“以后多向你林家小弟学习。” 等到杨施答应完走了出去,杨同知才稍稍吐了口气。难得今日有这番缘分,必须要打蛇随棍上。他自己不过五品小官,左右不了大局。因此即便是将来事发,只要自己做的隐秘,最多是丢官回家子孙不得科举罢了。 用这个赌一把,他觉得值了。 林如海是当今钦定的巡盐御史,妻族又是名声赫赫的荣国公府。只要他在扬州一日,自己便给予他方便一日。等到将来自己事发,只求他保住施儿和清柏……自己和妻子那会儿就此归隐田园,种菜养花,反倒能安享晚年了。 杨同知仔细想想林如海到扬州后的所作所为,心中安慰几分。他对那些犯事儿的盐商尚且能做到做人留一线,更何况自己这个同僚的小小要求? 换句话说,林如海这个职位注定了,他不能和当今任何子孙有所牵扯。一旦当今故去,他倒不会受到任何牵连,但仕途也到终点了。如果自己最终梦想成真,拉林如海一把也是必然。 如此想来,两人之间这种良好的关系必须要保持下去。私交深厚了,等到时局动荡那天,再来拜托别人也好开口。 若当今故去,最后登顶的那位又是不留情面之人……人力有时穷也,凭谁也不可能机关算尽。即便当年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最终不也落得个三国统一的下场?尽人事,听天命罢! 10九(修文) 林如海并不知杨同知心中将自己当成是最后可托之人,从盐务渐渐理清之后,他便分化拉拢一番,使得上述三人渐渐靠近自己。原本心中得意自己小施手段便能得到立竿见影之效,却不料竟有如此一番未尽缘由。 杨同知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接下来的日子在公务上配合林如海可谓尽心尽力。林如海益越发看重此人,有心结交之下,两人越发熟稔。连带着黛玉与清柏,林恪与杨施、吴睿远、刘仁修等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读书访友戏妹妹,时间堪堪又过了一季,江南渐渐进入梅雨季节。林恪习惯了北方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本就不耐烦这淅淅沥沥、无穷无尽、半下不下的糟糕天气,再加上近日已到了贾敏待产之时,却迟迟不见动静,林恪心中更是烦闷不已。 该做的都做了,该调理的都调理了,林恪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黛玉生产时的忙乱景象,此次必定镇定自若。谁料真到了眼前,反倒比黛玉那会儿更加的焦躁不安。 淡定,淡定!林恪闭目靠在椅背上,良久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将精力放到了书本上。对面先生见此景象,不由地暗自纳罕:此子平日行为做事总是条理分明泰然自若,不料也有今日惶恐不安之状,可见爱母之深切。又见他只是呼吸间便调整好了情绪,心中暗自称许赞赏不提。 林恪按住心中繁杂思绪仍旧读书,却不料随着贾敏身边李嬷嬷一惊叫:“见红了!”后院瞬间忙乱起来。 偏生贾敏此刻阵痛难忍,一声也说不得。好在她身边一直有李嬷嬷伺候,见此场面,李嬷嬷一边打发绿岚速速去将产婆请来,一边回头冲着地□边一堆丫鬟婆子们吼道:“嚎什么呢!都给我站定听好了!大爷前些日子还特特吩咐过到了今日该如何处理,都忘了不成?!还不去各自忙活!谁要是在今天办了错事,别怪我直接将你们一家老小扭送至官府,定一个弑杀主母之罪!” 丫鬟老妈子听到这话各各身上一激灵,等到李嬷嬷又厉声呵斥了几个忙手忙脚之人,场面才渐渐得以控制下来,众人也都渐渐平复了心情。 又到林恪身边的春柔,秋巧,香冬赶来,不说丫鬟婆子们心中松了口气,就连李嬷嬷和贾敏也是安心不少。 “恪儿也真是的,他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哪里有这么金贵了!”贾敏这会儿缓过来些精神气,语气低低地笑道,“还用得着把你们都送来。”说道这里,她环顾四周不见夏凝,心中了然:“夏凝在黛玉那边了?” “秉太太,夏凝这会儿正跟着黛玉随赵先生上课。奴婢想着一会儿打发个人告诉夏凝一声,让赵先生今日多陪陪黛玉,不知这样可否?请太太示下。”秋巧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贾敏勉力点头,强忍着疼痛开口:“很好,就这么办。” 感觉到身上越发疼痛难忍,贾敏急急地喘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自幼跟着恪儿,也知道恪儿必定吩咐你们到时告知他一声。他最近心神不宁你们也该看出来了,到了这步我自能撑下来,没得让他跟着提心吊胆。况且哪里有男子在产房外从头等到尾的?要我说,你们等会儿只打发人告诉老爷一声便是,只请他自己斟酌。恪儿那边就先瞒下,说不准等他下学回来,都能见到小弟弟了……” 贾敏语气断断续续,门外又有人喊着产婆来了,一时间众人开始忙着收拾东西并准备热水生产之物,准备将贾敏移至准备好的产房。忙乱之中,秋巧却见贾敏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看了春柔一眼。 春柔咬了咬嘴唇,对上了贾敏和李嬷嬷的视线:“太太说的是,奴婢谨依太太吩咐。”贾敏这才微微闭了眼,由着众人将她挪移安置。 这边林如海得到消息,立刻抛下公务匆匆赶来。秋巧见到事情已安排妥当,这才瞅个时机将春柔拉了过来: “你怎么就答应了!大爷千叮咛万嘱咐的!”秋巧隐隐有些不满,春柔低声安抚她,“你又不是没看到刚才太太的眼神,咱们虽说是大爷身边奴婢,难道能越过主子去不成?主子们说什么你能不应?再说太太说的也是,大爷最近都消瘦不少。我想着如果情况……时间长了,再偷偷喊大爷过来就是。现在有老爷陪在身边,太太虽不得见,心中自是熨帖的,何必再让大爷过来添乱?” 秋巧听其说的有理,这才按下不提。 夕阳西下,月上柳梢之时,院子里依旧忙忙碌碌。林如海也不顾小雨淅沥,在院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焦虑不已。他正准备出了院子透透气,就看远处过来一个人影,那人起先步履轻快,后来似乎是听到了后院这边的动静,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再后干脆一溜小跑过来。 虽影影绰绰看不清是谁,但这个时候过来的,想来也是恪儿了。果然等到近处灯火通明地方,就看林恪脸上分不清是雨点还是汗珠,只是急急地问着:“是母亲吗?怎么样了?!” 林如海脸上有些忧愁,对着儿子只能做出镇定自若状:“尚好,你别担心。” 林恪也是关心则乱,压根没听出自家老爹言不由衷之意,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说着这话,立刻抓了秋巧过来,噼里啪啦一顿骂。等到自己骂痛快了,再看秋巧被骂的眼圈红红,这才尴尬地咳了一声:“嘱咐你们找的大夫可请来了?” “请了,正在花厅候着。”秋巧闻言答道。 “吃的准备好了吗?参片什么都备下了?”林恪将想到的事情一股脑问了出来,见秋巧连连点头之后,这才稍微定了心神,转而挂念起黛玉来:“妹妹那边呢?拜托赵先生了吗?凝夏在那边吧?” 秋巧答一切都好后,林恪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厨房这会儿送了膳食过来,只是林如海和林恪都没有心思,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别说林如海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林恪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几个时辰了?”林恪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厉声问道。 “四……四个。”小丫鬟被吓的一哆嗦,磕磕巴巴地回答着。四个时辰,八个小时?林恪换算了一把时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就算是初产,六个时辰也差不多了。自己娘亲这都第三胎了,怎么会用这么久? 莫非…… 他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下一秒就听到产房内接生婆一声惊呼:“后继乏力了!”林如海还没反应过来,林恪先蹭的一下冲到了产房外面,“什么情况?!”等到里面产婆气喘吁吁地将情况一说,跟随而来的林如海也沉默了。 “父亲,我请了一个大夫,就在花厅坐着。”林恪深呼吸了几下,回头看着林如海语气严肃,“我想让产婆将情况和他说下,看他是否有办法。” 林如海点头:“不必使人过去,将他接来这边即可。”父子二人统一了意见,立刻打发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大夫‘请’了过来。 等到面色不虞的大夫过来,听了产婆的一通叙述,低头想了想,方才抬头语气不善地哼了一声:“吃些东西就有力气了。” “哎呦呦,吃了呀!参片也含上了,可就是使不出力气怎么办?都快昏迷了!”接生婆这会儿也急的直跳脚。 “这样?那我再想想。”大夫脸色也凝重起来,继续低头思索。 此时屋内的贾敏不知道外面父子二人的焦急,看不见也听不到。她此时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力气越来越小,身体也似乎不受自己控制,飘飘荡荡不知去往何处。莫非是要死了?贾敏想要睁眼看看,不料眼皮子有千钧重,竟是只能听不能看不能说。周围一片寂静,忽而从远处传来了两个声音: “到了还债时间了!” “也不知此次历练能否成行?以泪还债,真是千古之奇事!” “且放心!外姓亲友岂有不见之理?这两个冤家早晚要对上的。” “你没见她身边那混不吝,再这么搅合下去,命数怕真要变了。是否有人点化与他,否则怎会如此严防死守?” “天道变更自有奥妙,你我僧道都是空门中人,顺应天道而为才是正理。不如借此机会度化几个,亦是大善。” “好极!妙极!” …… 贾敏听到这里,虽半懂不懂,却觉得一股子寒意涌上心头。她这一惊不要紧,却引来一个淡淡的疑惑声音:“咦?此处怎会有个生魂。”这声音刚落地,就听到另外一人喊道:“速去!速去!耽误了时辰可别又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罢了罢了,你这小小生魂怎的误闯此处,归来处去!”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贾敏只觉得一阵刺痛,耳边也蓦然传来恪儿变了调的声音:“娘!娘!你要撑住啊!想想我和黛玉啊娘亲!” “夫人,夫人!”林如海翻来覆去喊着就这两个字,这会儿满头大汗的接生婆见到贾敏悠悠睁开眼睛,惊喜的嗓门都变了调:“夫人醒了!夫人你使把劲儿啊,是个小公子!小公子就快出来了!” 贾敏醒来就听到门口恪儿和夫君的嘶喊,再想想还不知实情的黛玉和肚中的孩子,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泪水。不管是为了恪儿黛玉,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和夫君,或者为了梦中那不祥之语,她都要撑过这次去!贾敏眼神坚定许多,听着接生婆的指挥,一点点的积攒着身上力气。 “快了快了!脑袋就快出来了!” “夫人撑住!胳膊就快出来了!” “马上了,最后用把力!” …… 贾敏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刻就昏了过去。而等到接生婆欢天喜地地抱了孩子出来,虽是个小公子,林如海也只看了几眼就让准备好的奶娘接了过去。等到一切收拾干净,该打赏的打赏,该送走的送走,林恪急急地催着大夫进了房间。 一番诊治之后,大夫脸色越发难看了:“贵夫人此次生产耗尽了力气,奇怪,怎会惊恐伤了心神?之前的调理虽然得当,但以前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年纪又大了些。这次虽然挺过来了,但……” 大夫欲言又止,林如海看看大夫又看看林恪,下一秒就将其赶出了房间,吩咐他去赵先生处接黛玉回来。 但恐怕以后,也没几年光景了?林恪去往卿翠阁的路上,心中冒出了这句话。他急忙摇摇脑袋,将这话甩到了脑后。等终于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赵先生院中,远远地就见黛玉穿着个小蓑衣带着小斗笠跑了出来,神情欢快:“母亲那边的客人走了吗?谈到这么晚?可以回家了?” 林恪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黛玉,手指触到冰冷潮湿的斗笠上,这才惊醒过来:“嗯,我们回家。” 告别了赵先生,黛玉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着今日的事情,说到兴起处还手舞足蹈了一番。林恪一路沉默着带着黛玉去了正房,此时林如海已经出了内室,神色有些憔悴。见到林恪领着黛玉过来,只是指了指桌上的菜肴:“早些吃了休息去,子时都过了。” 黛玉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规规矩矩地用完了饭菜,又乖乖巧巧地跟着林恪走出了上房。直到快到自己院子,黛玉这才迟疑着问道:“哥哥,母亲生病了吗?怎么不见?” “没呢,小弟弟出来了,母亲要好好休息。”林恪扯了扯嘴角,笑着送她进了院子,“以后有弟弟了,更要听母亲的话。” 黛玉听闻这话,恨不得直接返回去看看弟弟才好。林恪好说歹说,答应她明早一起来就带她过去看,这才劝住了。 即便这样,黛玉还有些不满,撅着小嘴说道:“我每次都听娘的话,哥哥别总说我,自己以后也要多听母亲的话才好。” 林恪手指抖了下,“好,一定,拉勾勾。” 1一十(捉虫) 林恪和黛玉的弟弟,林如海和贾敏的幼子,最终起名叫林忱。这个小孩子不同于林恪小时候的乖巧,也不同于黛玉小时候的灵慧。 贾敏生他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但大概是因为当初被林恪调养的太好了,生下来倒是白白胖胖,可人的很。刚落草时候被产婆拍了一巴掌,哭声嘹亮,并且有种誓不罢休的架势。直到奶娘喂食,他这才吧唧吧唧地吸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惬意的小模样。 黛玉很喜欢逗弄他,而这小子似乎也很喜欢黛玉。每次见到黛玉进去就‘喔喔’的叫起来,眼神乌黑闪亮地看着她。姐弟俩的玩耍过程总是从笑声开始,到哭声结束。但下次再见到黛玉,他依旧是那个哈巴狗的死德行。 记吃不记打说的就是这种。 有时候林恪和贾敏在旁边屋子嫌吵得聒噪,贾敏就派林恪过来看一眼。只要林恪进屋,不管姐弟俩在玩什么,林忱目光只要扫到林恪,就一副‘老鼠见了猫’状。黛玉每每见此就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 林恪这天终于忍不住向贾敏抱怨:“母亲,你看他那样子,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似的!我也没拿他怎么着呀!” 他刚说完这话就被贾敏拍了一下脑袋:“小孩子家家的浑说什么!好端端的什么鬼啊神啊的!再这样胡说八道让你爹收拾你!” 林恪嘿嘿一笑不吭声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从林忱出生后,贾敏对他就亲密了许多。而林恪每次想到贾敏不能长寿,也变得感恩宽容许多。两人互相迁就之下,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他正和贾敏聊天的时候,李嬷嬷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太太,京城的信。” “母亲,我去给您端药去。”林恪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说着。往常只要有京城来信,不管是不是贾府的,林恪都自动回避。时间一长,贾敏也习惯了。 但今天显然有些例外,听到林恪这话,她笑着摇头:“这些活儿让丫头们做就好,你就在这陪着我吧。” 林恪犹豫了下,看看贾敏仍旧有些苍白的气色,终于还是坐下了。李嬷嬷把信给了贾敏,自觉地退了下去。贾敏翻了一遍,脸上神情又萎靡了一点。林恪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贾敏这般外露的模样,吓了一跳:“母亲你这是怎么啦?” 莫非又是贾府?林恪心底有些愤愤的,眼神便不自觉瞥向了贾敏手里的信。贾敏瞅见他动作,笑笑将信递到了他面前:“你看看吧,以后要靠你多帮你爹爹了。” “母亲!”林恪打断了她,这话也太不吉利了。他扶着贾敏半靠在床上,这才拿了信看起来。西宁郡王?这又是哪户人家?信上不过是说些别后京城琐事,这府的姑娘出嫁了,那府的姑娘失足落水了,谁家的小子去国子监了,谁家的娃娃百日了……林恪耐着性子看到了最后,只见淡淡的一句话,“近日去别家游园赏春,闻说贵府老太君对孙儿宠溺无比,年已七岁仍厮混内帷,令兄亦无可奈何。” 嘛意思?林恪看完了信,愣愣地抬头看贾敏。这些事情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以前在京城之时,常见她出门走动,这种话想必也听多了,也没气成今天这般模样啊。 “我本以为宝玉只是小儿顽劣,等到大些就好了。”贾敏悠悠说道,林恪保持沉默,事关贾家宝玉,他从来不发表意见。 “只是没有想到,祖母竟会对宝玉宠溺至此,都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贾敏叹了口气,“你舅舅天生严肃刻板,你舅母……二房只有宝玉环儿兰儿三人,兰儿还小,环儿又是个不着调的。如果再任由宝玉这么混闹下去,将来……” 抄了嘛!林恪内心暗自接了句。 “母亲怎会如此糊涂!”贾敏心情很复杂。 不糊涂怎能引出那一群莺莺燕燕,十二金钗。林恪心底腹诽了句,面上宽慰道:“大了或许就好了,只要宝玉弟弟改了吃胭脂的毛病,别只顾着和丫鬟们嬉闹,请个好先生好好管教,以后定能出人头地。” 这话一说出来,贾敏更加忧虑了:“珠儿当初就因为管教太狠才小小年纪去了,对宝玉母亲定不会舍得。宝玉抓周时候就抓了些胭脂钗环,都说三岁看小……” 拉仇恨成功!林恪表扬了自己一把,正自得其乐的时候,就听到贾敏问:“恪儿,你有没有见到过奇奇怪怪的和尚道士? 林恪猛地抬头看了贾敏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他这么大的反应,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自家母亲怎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莫非那个化黛玉出家的和尚最近来家中了? 贾敏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先是自己琢磨了好几天,又连连向京中去了几封信。等这几封信都有了回复,贾敏慢慢看完,心中那个不好的念头越来越深。再仔细想想林恪对黛玉的仔细爱护,对贾宝玉的厌恶对贾府的疏远,她今天终于忍不住出言问了句。 却没想到,自家孩子的反应那么大。刚才林恪那瞬间的表情让贾敏都有些害怕,惊讶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恪儿。”贾敏的声音不像北方女孩子那么爽利,而是带着些南方女子的温柔低语,“你知道我前些日子,生忱儿那天梦到了什么吗?” 她知道林恪不会回答,停顿了下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梦到了两个声音,他们说什么以泪还债,又说那人是外姓亲友……” 这都能梦到?林恪这次终于诧异了,记得书里面倒是有秦可卿给凤姐托梦的事情,也有贾宝玉梦游幻境的事情。但好像没听说自家娘亲也有人托梦啊! 见林恪有了些反应,贾敏继续说道:“娘当时就想着,定要把这几句话解出来再走。如果不是说的我们家中人,娘怎会听到这一番话?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恪想了想,看了看贾敏:“黛玉三岁那年,儿子有天带着黛玉偷偷跑到门口附近玩。当时从南边过来了一个和尚,见到黛玉就要化她出家。儿子自然不答应,和他吵了一架。他说要保妹妹平安就要一辈子不见外姓亲戚,否则定会日日以泪洗面。” 林恪一连串说了一堆,继续低头。反正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既然母亲自己都梦到了,他现在不趁此机会说出来,怕将来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外姓亲戚?”贾敏语气多了些肃杀之意。 林恪想了想,摇摇头:“大概是吧,儿子也不太记得了。” 贾敏继续陷入沉思,林恪把该说的都说了,找了个借口就出了屋子。黛玉此时正和林忱玩的欢快,见到他进来,林忱立刻老实了,黛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哥哥最近不那么忙了?都有时间陪母亲说话了。” “不忙不好吗?”林恪顺手捏了捏林忱的小脸,肉呼呼的手感真好,“黛玉最近跟赵先生读书累不累?” 黛玉狠狠将他的手掰下来,昂起脑袋:“自然不累。”她学的比哥哥少的多呢,哥哥都不累,自己怎可喊累?! “不累就好。”林恪意味深长地笑笑,“要知道以后会更累的。” 黛玉被林恪这没头没尾的话弄糊涂了,第二天一早,她就被贾敏叫到了身边:“从今天开始,娘来教你一些女儿家需要学的东西。你往后上午跟娘学女红针黹、管事理家;下午随赵先生学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黛玉张了张嘴,贾敏严肃地看着她:“娘费了好大力气给你求了两个教养嬷嬷,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女儿家的规矩也要学起来了。还有你身边的丫鬟你哥哥说了,他来给你寻找。以后只要你身边的丫鬟,都需经过教养嬷嬷训导过了,才会放与你身边。” “娘……”黛玉跺了跺脚,小脸憋得通红。 “好了不必多说,就从今日开始。”贾敏最后一锤定音。 一连几天,黛玉见到林恪都板着小脸爱理不睬的,后来林恪辗转从别处听说了当天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林恪还是跑到贾敏房中嘀咕一番,之后黛玉的规矩明显宽松了些。林恪可不想让黛玉妹妹变成宝钗妹妹,那他真要找地儿哭去了。人前的规矩做的不差就可以了,人后还是松些的好,他妹妹将来既不选妃也不去那豺狼虎豹之地,何必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有他在,有林忱在,将来自会护得她周全。 12一十一 又到仲夏,莲花盛开。 这段日子黛玉妹妹忙得团团转,林忱朝气蓬勃地成长着,一天一个模样。自家父亲大人充满干劲地在事业的大路上策马奔腾,母亲大人每天指点着黛玉,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自己反倒是成了最懒散的一个,每天除了读书便躲到书房里不多走一步。没办法,就算在这里呆八百年,他依旧不能适应夏天也要穿长衫的苦逼风俗。 这天趁着清晨,林恪决定去趟百味斋把账目查查。骑了马,一路被风吹着舒爽了些,等到了百味斋门口,远远就见到孙乙正毕恭毕敬地在门口等着。 林恪皱了下眉头,说了他多少遍了,总是不听。孙乙见林恪脸色沉了下来,心中就有些惊慌,急急地走到了他身边。 “进去再说!”林恪丢下这么句话就当先往院子里走,直到两人到了一个密闭的小房间,林恪这才恨铁不成钢地训道:“说了多少遍了!你这也太打眼了!” “小的知错。”孙乙低头干脆的认错。 一说就知错,从来都不改。林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拿了身边的账本翻看起来。这人能力一般,情商也一般,唯独忠心二字还可入眼。 但对林恪来说,事关他的金钱来源,仅有忠心这还不够。果然翻了几页,就看到这月的利润也是平平。自己是该找个职业经理人了,林恪心中盘算着,勉励孙乙几句,直接走人。 在百味斋呆了半上午,日头也渐渐火辣起来。林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府,而是去了扬州城最繁华的成阳街上。 “大爷,咱这是要去哪里?”林清跟着林恪屁股后面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聒噪!”林恪语气不耐烦,继续巡梭着附近的酒楼茶馆,见到那好的茶馆便进去坐坐,只是吃不到一盏茶就起身离开,继续进了另外一间茶馆静坐,过一会儿又离开……如此反复几次,林清心里开始嘬牙花子了,大爷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恪喝了一肚子水,自己也觉得在小茶馆寻找不太靠谱。正巧抬眼见到一个大大的牌匾——春醉楼,抬脚就走了进去。这家酒楼不大,但进去之后却觉得清爽宜人。一楼大厅中的桌椅板凳都很讲究雅致,想必二楼更是不凡。此时尚且不到饭时,大厅中已经坐了一多半人,小二见有客进来,殷勤地一溜小跑过来:“客官几位?我们春醉楼有散座有雅座,您要哪种?” “给我个靠窗的位子即可。”林恪如此说着,小二麻溜儿地应了一声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僻静座位前,林恪满意地点点头,随意点了几个菜便继续开始静坐。 人来人往半个时辰过去了,林恪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这家酒楼的位置并不算太好,但人流往来并不受影响,说明这家酒楼生意不错。生意不错无外乎厨师、位置、管理几个方面,林恪心中有了大概印象,这才拿起筷子各个菜品尝了一番。 嗯,虽然比不得自家百味斋,但味道也不错了。毕竟是走平民路线,能有这个水准已经很难得。至于管理,上菜速度不慢,看跑堂小二这麻利地干劲儿也知道,这家老板手段了得。 总体来说,似乎是个人才,不过还需要当面看看。林恪正琢磨着如何见上老板一面,如果不错就挖挖别人家的墙角。此时门口突然听到了吵闹声,就听得一个醉醺醺地声音喊着:“我的马哪儿去了?” 另外一个似乎是小二的声音,语气殷勤:“公子您的马就在这里。” “胡……胡说!这明明不是我的马!”醉汉如此喊着,小二好说歹说,总算劝着他承认是自己的马了,下一刻就听到一声惊呼惨叫:“啊!” 林恪就坐在窗边,听到这声音也不自觉地往窗外看去。却见那声惨叫是从小二口中发出的,他的脸上满是惊恐,身前一尺之处,又一匹马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差点撞到了身上。 小二缓了半天方才缓过劲儿来,破口大骂:“作死啊!你会不会骑马!当街纵马行凶,你可知……”小二说到此处,就见马上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如剑直刺心窝。别说是正对目光的小二,就连林恪见到那目光也下意识避了避。 那人大约十七八岁,风尘仆仆满面灰尘,却依旧掩不住满身的凌厉戾气。见小二住了嘴,他这才慢慢地从马上下来,下来后直接将脑袋靠在了马头上,手慢慢摩挲着。那马眼里渗出了几颗大滴的眼泪,缓缓地伸出舌头舔了那人几下,继而身子晃了晃,歪了几下,‘砰’的一下栽倒在地上。 “呀!”酒楼里半数人都失声喊了出来,连外面的小二也不例外。 那人蹲□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抬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小二,音调嘶哑:“你可知这附近风景优美、适合埋葬之地?” 小二愣愣地点头,突然见到一个灿烂的金光冲他直射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一个金饼子静静地躺在手心里。 “给它找个宁静之地安葬了,剩下的给你压惊。”那人如此说着,大步走进了酒楼。喜得后面的小二连连叫嚷:“客官放心,我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客官要吃点什么?”几个小二争着过来伺候,这才是大主顾啊!那人却连看也不看:“给我些干粮清水,我要带走。” 林恪一直冷眼旁观着,直到那人将食物都打包好,要往外走了。他才喊了一声:“这位兄台。” 那人眼神锐利地看过来,林恪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着:“小弟有匹马拴在外面,虽不是千里驹,也能稍稍缓解下旅途劳累,兄台如果要就拿去。” 那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蹦出两个字:“为何?” 林恪笑笑:“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何言为何。” “既如此,多谢!”那人抱了抱拳,林清得了林恪的示意,早就将马牵了出来。那人一跃而上,回头再望了林恪一眼:“再会!”说完不等林恪回应就一夹马肚飞驰而去。 “真是个洒脱的人!”林恪眉飞色舞。 林清在旁边又开始嘬牙花子,自家大爷今儿怎么总当散财童子?可能是声音大了些,林恪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你在这杵着干什么!还不去赶紧找马!打算让我走回家去不成!” 哎呀呀,这都什么事儿啊!林清垂头丧气地去了,夏天快快过去吧,夏天的大爷也忒不好伺候了! 13一十二 李尚锡今天很高兴,不是他夫人又有喜了,也不是做成了笔大买卖,更不是他又看上了哪家姑娘…… 那到底喜从何来?这话要从他家那几个小子说起。他今年四十有余,夫人周氏,共育有三子一女。其中长子和幼子都是嫡出,二儿子和姑娘则是庶出。嫡子从来都是家中的宝贝,女儿虽然是庶女,但因就这么一个女娃儿,也基本是照着嫡女的待遇来的,所以这三人都在周氏身边亲自教导,也是下人们争先巴结的对象。 这样一来,独独落下了一个庶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自己孤零零被丢在一边很是可怜。好在这孩子也算争气,见了父母礼数恭敬,对待姨娘也从不曾嫌弃,即便从小都被人漠视不屑,却从来不会自怨自艾。 时间久了,别说李尚锡自己心里欢喜又歉疚,就连几乎不管事的李家老太爷也表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态度,曾经一度想着将其带到身边亲自教育。 只是这番打算,中间因为一些事故,最终还是成了泡影。 随着几个孩子年纪渐长,长子已经开始跟在自己身边学习掌管铺子,幼子年纪还小,李尚锡也并不管的太严苛,任由他玩耍几年。女儿早早就跟在周氏身边学习管家理事,过几年挑个好人家,联络有亲,对娘家也是助力。 独独又剩下这个庶子,李尚锡琢磨了好些时日,不知如何安排。最后还是他主动请缨,要了李尚锡经营不善的一家酒楼来试试手,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父亲如果放心的话,不如将春醉楼交给儿子打理,儿子不敢保证能扭亏为盈,但总有个安身之所,不必每日无所事事。若赚了钱财,也能孝顺父亲母亲。”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李尚锡自然答应了。答应了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情扔到了脑后,那孩子也有骨气,从接手了春醉楼就经常吃住都在那边,没白天没黑夜的忙着。李尚锡这边手把手教导长子,压根也不知道那边的经营情况。 直到今日李秉言回来,带回来一个大好消息,李尚锡高兴之余这才蓦然发觉,自家这个被人忽视的孩子,突然就长大了。 这天晚上,李府热闹无比,虽不至于灯火通明大摆筵席,但也是难得热闹气氛。难得露面的李老太爷此时正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冲李秉言开口:“秉言,你坐我身边。” 李老太爷的左边是李尚锡,右边一向是嫡长子的位置。今晚他这么一开口,李秉言连连摇头推却,旁边李秉源也脸色僵硬了下,偏偏此时李秉文不知趣地插了一句:“祖父,那里是哥哥坐的。” 李秉文话一出口,屋子里微妙的静了一下。唯独李秉言仿佛没有察觉,笑着接道:“是啊,大哥快来坐吧。” 李秉源犹豫了下,接着就被李秉言推着坐到了李老太爷的右边。见到众人都坐下之后,李秉言这才坐到了末位上,一场小小家宴终于开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老太爷眯着眼睛开口了:“秉言啊,那林家公子怎么想着让你去试试百味斋的掌柜的?” 李秉言心里一突,又一喜。紧张的是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放松的是,问这个问题的老太爷而不是周氏。 他赶忙放下了筷子,正襟端坐回答:“今日那林家公子偶然路过酒楼,也没说太多话,就随意问了几句。但看他那意思似乎是看酒楼菜品不错,想着让孙子过去掌管下后厨。” 众人点点头,听说那百味斋最近生意也不温不火的,重新找个人调理下厨房也在情理之中。 李老太爷见到众人‘恍然大悟’的模样,也就随意说了几句‘要好好帮衬着’‘不要丢了李家的脸面’之类的话语轻轻带过,这事情也就算定了下来。 李秉言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百味斋,进去屋中的时候,林恪已经在里面翻阅账目了。等到孙乙带着他进来,林恪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我还以为今天要换人呢!” “公子说笑了。”李秉言身上冷汗就下来了,他莫非长了一双透视眼?连他家什么情况都这么清楚。 林恪哼了一声:“我从来不说笑。” 两人不过昨日聊了几句,李秉言并不太清楚对方的性格秉性,听到这话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林恪也懒得管他们家那些弯弯道道,昨天只是稍微聊了几句,今日才是正题。他挑了几个不常见的问题询问了下,就见李秉言回答的井井有条,甩了孙乙好几条街去。又问几个刁钻的问题,李秉言依旧回答的条理分明。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渐渐过去了半个时辰。到了最后,李秉言额头上已经有些汗珠,但却不敢抬手擦拭。 林恪心中满意无比,李尚锡家中情况他大略也知道些。曾经听说过他家庶子能力不错,昨天又那么巧遇到,今日一考察果然不错。 “勉强合格吧。”林恪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又让孙乙带着他先实习三个月,之后再正式上岗。 搞定了百味斋首席ceo,林恪心满意足:“既跟了我,以后可就不能再管你家的铺子了。将来说不定也会离开扬州,这些你可知晓?” “小人知道,小人受父母之恩养育多年,一直未曾报答分毫。今有这等天大运气,不管多苦多难,小人都会跟随在公子左右,奋发向上,以求将来光宗耀祖!”李秉言一字一句,慷慨激昂。 明明是想要脱离周氏掌控,偏生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有能力、有野心、有底线、也有厚脸皮。林恪越来越看好他了:“如果你能证明给我看,我会如你所愿的。” 给李秉言画了一个天大的馅饼之后,林恪就先将他打发了出去,而后又将一直在外屋等待的孙乙喊了进来。 “你可怨我?”孙乙刚进来,林恪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 “小的不敢!”孙乙连连摇头,就差没指天发誓了:“小的跟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自知内事比不上绿岚,外事比不上吴明。蒙夫人不嫌弃,一直让小的管理杂事,小的诚惶诚恐。” “不说这些。”林恪摆摆手,手指下意识地敲起了桌子,半天没说话。听着清脆的敲击声,孙乙心里起起伏伏,一直未曾安定。 “我这边有两个选择,你听好。”林恪清了清嗓子,“第一个,你也知道现在母亲心思都放在教导黛玉上,对别的都不太上心。家中有几个铺子现在还是我兼管着,一直没找到好的掌柜人选。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做主让你当个掌柜的。这一年我相信你也积攒了些经验,那些铺子也不比百味斋这么复杂,你应该会很容易上手。” 林恪顿了下,瞥了孙乙一眼,“第二个,你这一年在百味斋也学了些手艺,也该知道百味斋的菜肴味道自然不错,但是调理身体效果却还不够。我会寻几个聪明伶俐的女娃儿,到时候签了死契等嬷嬷调.教好了送给你,你要做的,就是教导她们学做药膳。” “药膳?”孙乙不由得重复了遍,“这将来也是百味斋的主打菜?” “不是。”林恪摇头,“这些女孩儿将来只需要做些药膳,给母亲和妹妹补身体用。”说道这里,林恪加重了语气,“你懂我意思了吗?” 第一种虽清闲但被边缘化了,第二种责任重但很有体面。如果孙乙过了知天命之年,他必定会选择第一种,过几年舒服日子,将来跟太太求个恩典,回家做个小地主含饴弄孙;但问题是,他今年才刚到不惑之年啊!这恐怕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孙乙咬了咬牙,躬身说道:“大爷,小的......小的选第二种。” “你确定?”林恪都愣了下,按照以往他对孙乙的了解,他该选第一种的。见到林恪疑惑的模样,孙乙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里话:“小的,小的想最后试试。”他不信他一辈子都被吴明比下去,他不信他没有他的长处。 林恪沉默了下,拍了拍他肩膀:“等李秉言上手了你就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两天请个假哦,某蓝爸妈过来了,需要陪陪老人。 周一正常更新,提前祝大家腊八快乐哈,群么个~~! 14一十三(修文) 五年后的扬州城,景物依旧人变迁。 若要说这五年中发生的大事,头个便要提起那位威震扬州城多年的何仁大老爷。这位爷手握盐引低买高卖,如此一年下来,进账不止400万两。扬州府就连百姓都知道,如若何仁大老爷愿意,就连苏扬两府都买的下来呢! 若只如此也罢了,自己正大光明赚的银子,旁人也说不来什么。偏偏这位爷赚了银子就不想着吐出来,连续数年对朝廷‘捐输’‘报效’的军需、河工、灾济等银子熟视无睹,如此一来便惹恼了掌管淮扬盐业监察的林如海大人。 一番明里暗里调查下来,这才发现这何仁定的盐价早就超过了朝廷规定定价两倍之多,外加奢靡勾连违纪行为数不胜数,林如海待证据详实一通奏折便上达天听。 龙颜震怒,何仁家产全部充公,何仁及夫人处死,其余人等男子发配边关劳役,女子卖入教司坊。一场惊天大案便以林如海的胜利而告终,此一案,也彻底奠定了林如海在扬州的地位。扬州城内其余盐商莫不战战兢兢,修建园林奢靡浪费的行为少了,救灾济荒、筑路修桥的多了,整个扬州城空气为之一肃。 这月十六,石榴花开。 巡盐御史后宅,一个小男孩正调皮的趴在池塘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水中的几尾小鱼。男孩不远处,几个丫鬟外带婆子们手心里全是汗,过了半盏茶功夫,一个婆子终于忍不住上前:“二爷,咱们该去给太太请安了。” 那男孩皱了下眉头,回头看着婆子语气不善:“你把小鱼都惊走了!” “是,是,老奴知错。”婆子说着,又劝道:“小鱼都游走了,不如二爷先去请安,回来再看?” 男孩儿歪着脑袋思索了下,似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麻溜儿地爬了起来。瞅见他的动作,不远处的众人这才一拥而上,拍灰尘的拍灰尘,递毛巾的递毛巾。众人正忙碌之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冷哼。这声音清清脆脆,带着些冷清。众位婆子丫鬟听到连忙转身,各自行礼:“见过大姑娘。” 不提下人们胆战心惊生怕被训斥照顾不周,小男孩听到这声音倒是笑眯了眼睛:“姐姐,你好几天都不陪我玩了。” 黛玉早就将刚才一幕看入眼中,此时又见林忱蛮不在意的模样,恨不得将他提起来暴打一顿。现在还是清晨,虽说到了六月间,但地上一夜寒气未散,人趴在上面许久,他也不怕受了凉! 可能是小时候被林恪从小念叨着长大的缘故,黛玉对林忱也是如此。一见他不爱惜自己身子便训斥一顿,只可惜这小子当面唯唯诺诺的应了,过后依旧该怎样怎样。几次三番下来,黛玉亦是无可奈何,只能背地里说一句‘真皮实!’。 林忱见黛玉有些恼怒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眼珠子一转就蹬蹬跑到了她身边,扬起小脸夸赞道:“姐姐今日真漂亮!” 上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从来都是素净打扮的黛玉穿上这一身,反倒更衬得飘飘欲仙,几欲迎风而去。 “你啊!你啊!”黛玉无奈地拧了下他的小脸,“你要这般下去,等让你哥哥看见,有你的好果子吃!” “姐姐!”林忱听得这话脸色都变了,连连拉扯着黛玉衣袖:“您是我亲姐姐啊!您不能这样姐姐!” 黛玉斜瞥了他一眼,“且看我心情罢!同我一起给母亲请安去。”姐弟两人到了上房,就见林恪早已经到了。 五年过去,当初的小小孩童现已成了翩翩少年,面容清俊身材颀长,气质挺拔。再加上去岁刚考中了举人,身上又多了一股子书香门第的傲然之气。此时他见姐弟俩进来,神色似笑非笑地先看了林忱一眼,这才将视线转到了黛玉身上:“近日可好?身子可好?睡得可安稳?听母亲说近日你在忙着做荷包?” 林恪话语不停,语气多了些浅浅的责备关怀:“我记得前些日子妹妹刚给我和父亲忱儿做了荷包,为了这还熬了好几夜。这才做完不久,怎么又开始动针线了?针线女红妹妹闲暇做做就好,可别累坏了身体。” 黛玉身后的丫鬟嬷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屋里众人也都忍俊不禁,就连近日一直不太好的贾敏都含笑看着这一幕。 黛玉只是浅笑不语,旁边林忱听到林恪略带责备的话语,心中有些慌了。小身体摇摇摆摆地晃到了黛玉身前,试图挡住林恪的视线。 “哥哥别怪姐姐,是我不小心把姐姐给我的荷包弄丢了,这才央求姐姐再做一个。”林忱是个好孩子,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 林忱身后的黛玉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嘴,一直当隐形人的林如海闻言摸了摸额头,这个傻孩子。而贾敏那边则是眼神含笑,心下安定,自己这病拖到现在,想来也不会再好了。这样也好,忱儿本是个调皮捣蛋的,有他哥哥姐姐看管,就不怕走歪了路,变成纨绔子弟。 “哦?”林恪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将目光转移到了林忱身上,“我记得当初说过,姐姐给你做的荷包要好好保存,万一丢了也是麻烦事。看样子,你是没听见?” “听见了。”林忱小小声地说着。 “听见了,那是明知故犯?”林恪语气严厉了起来。 “不是。”林忱声音更小了,“我玩的时候不知道蹭到哪里,就掉了。” 林恪这次不说话了,只拿眼看着他。林忱抬头飞快地瞄了林恪一眼,这才弱弱开口:“那,那我拿我的小弓箭做姐姐做赔礼好不好?” 他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棒,那弓箭还是林恪花了大价钱从别处收来的,就为了培养他正确的兴趣爱好。林忱收到之后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从来不离身。此时竟然舍得拿出来和黛玉交换,可见是真知道错了。 林恪见教育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也不戳穿他一把弓箭都送了好几次,见好就收道:“既如此,记得把弓箭给你姐姐,父亲母亲都在呢,不许过后又耍赖!” “嗯嗯!”林忱连连点头,转头看着黛玉讨好的笑笑,心中寻思着,姐姐定舍不得要我心爱之物呢!众人看完了热闹,吃了早膳,这才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林恪出了家门直奔百味斋而去,这几年在李秉言的打理下,百味斋生意越发好了。李秉言无师自通地用了些赠送节日礼品、升级会员卡等等小手段,越发引得众人趋之若鹜。而原先打理百味斋的孙乙,也变成了专门培养林府药膳娘子的管家。职责范围不大,却很受贾敏倚重,一番磨练下来,孙乙现在也真正有了些管家气派了,眉目严肃,走路生风。 进了百味斋的小屋子,李秉言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见到林恪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林恪摆摆手:“说了多少次了,那些俗礼免了。” “礼不可废。”李秉言笑着如往常般回答,将上季度的账目递给了林恪,欲言又止。 “有事?”林恪头也不抬,顺手拿了旁边茶盏喝了一口。 “大爷,听说墨儿快回来了?”李秉言迟疑了又迟疑,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情愫,嘶哑着声音开口。 墨儿何人?何墨儿也! 当初那个跟在何仁后面的女孩子,那个被李尚锡称之为‘扬州瘦马’的女子,早在何仁一家四分五裂之时,便一心求死。李秉言和何墨儿之间的恩怨情仇暂且不说,当何墨儿被发配教司坊之时,李秉言托了林家大爷费尽了力气,才终于将人偷偷捞了出来。 而后林家大爷不知道和她说了些什么,何墨儿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光彩,偶尔看向李秉言也眼神复杂。休养了一个月,她只轻飘飘地对李秉言说了句替林大爷办事,就南下广州自此毫无踪迹。 一晃都三年过去了,李秉言几次都想询问林恪,终究忍了下去,只是默默地管理着百味斋,默默地将正妻之位空了出来。李家几次三番问起他的婚姻大事,都被他以‘林大爷说他自有主张’给搪塞了过去。 他揣摩透了林恪的性子,外人看起来面善心冷,实际上对自己人,刚刚相反是面冷心软。坚持了这么久,前几日偶然听到在这里‘实习’的药膳丫鬟们说起来南洋、广州等字样,他这才心中一咯噔,今日硬着头皮来问了。 林恪瞄了他一眼,不吭声继续翻账本。 李秉言暗暗给自己打气,这次用了苦肉计;“大爷,小的今年都二十有三了。”语气之哀怨,让人不忍多听。 “别人家的小孩儿都打酱油了?”林恪淡定的替他接了一句。 “是啊是啊!”李秉言连连点头,眼神放光地看着他。 “六月二十三,东边码头。”林恪无奈地放下了账本,“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李秉言就差举手发誓了。 林恪就见不得他这自信满满的模样,闻言瞥了他一眼:“你想好了,别人可未必!她这次只待一个月,你自己好好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更了!扭动~~~求表扬~~~ 15一十四 打发了李秉言,林恪直接往百味斋里面的荷花院而去。今日他们朋友几人要给杨施和吴睿远送行。 杨施要去京城国子监就读,准备下一科的考试。吴睿远是因为父亲调职,不得不举家搬迁。相处了五年多,杨施温雅心正,刘仁修开朗不拘小节,吴睿远面上憨厚内里心细如发,再加上脑子灵光的林恪。几人凑在一起,相互契合的很。 这几年来,一般闹出动静的事情,都是林恪主策划,刘仁修敲边鼓兼执行人,吴睿远给策划方案挑错并修正,至于杨施,则充当了御史的角色,如果方案影响太坏或太歪门邪路,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几人这么一搭配,可谓是天作地和,当初何墨儿就是这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捞出来的。至于其他零碎的事情,四人也背着各家大人干了不少。好在扬州府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四人联合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林恪进去的时候,其他三人早已经到了,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刘仁修见林恪挑帘子进来,眼睛一亮:“林恪你可迟了!罚酒三杯!” 吴睿远和杨施笑吟吟看了过来,林恪干脆利落地倒了满满三杯酒灌进肚里,眉毛一扬,亮了亮空空的杯底。上辈子这辈子,论拼酒他还真不在乎。 几人纷纷鼓掌凑趣,杨施看了林恪,举起了酒杯:“我去国子监之后,家中父母小妹,就拜托贤弟多多照顾了。” “应当的。”林恪点头应下,杨清柏是自家妹妹的闺中好友,他自然也会留意照看。至于杨同知,那只老狐狸不用他照顾也会活得好好的。 比起杨施来,吴睿远就洒脱许多:“此去经年,总有见面之日!” 杨施和林恪莞尔一笑,刘仁修在旁边摇头摇的跟抽风似的:“不通不通,狗屁不通!” 吴睿远涨红了脸,“刘小子,我还没走呢!信不信临走之前,我先让你浑身通泰一把?!” 林恪噗了一声将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哈哈大笑。见众人迷惑的眼神,愈发笑的直不起腰来:“哎呦,吴兄,你好重口。” 吴睿远愣愣地琢磨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地由红变黑,握着指关节发出噼里啪啦地声音来,一步步朝着林恪走过去。 刘仁修不动声色地挪动几步,退到了安全地界,这才笑嘻嘻看着两人互相掐架。四人之中,论起两两掐架来,当属林恪pk吴睿远最精彩。就连平素自诩正派人的杨施,见到他俩胡闹也从来不调解,一样看的津津有味。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话一贯是林恪的开场白。 “我不是君子!”吴睿远不上当,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去。林恪这几年也练了些武艺,但不过是强身健体,此时边躲边喊:“刚才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朝我撒什么气!” “你小子最会颠倒黑白!我刚才没那意思!”两人打闹一番,吴睿远好歹将火气发泄了出来,这才气呼呼地停了手。林恪只是低头整理身上的衣服,口中嘟囔着:“那你撕扯我衣服作甚!” 一句话刺激的吴睿远又要冲上去,刘仁修和杨施赶紧抱住他。林恪在一边笑得奸诈兮兮:“啧啧,怪不得吴兄此时没有太多的不舍之情,原来就要去那享福之地了!” 刘仁修诧异:“林贤弟你说错了吧?那可是边关!苦寒之地!” “可是那里有好多小哥儿啊!”林恪笑嘻嘻地冲吴睿远眨了眨眼睛,一脸‘我懂得’的暧昧之意。 “放开我!放开我!”吴睿远又开始了一轮折腾,杨施和刘仁修瞪了林恪一眼,“少说几句罢!一会儿我俩制不住他看你怎么办!” “这可是我家的店面。”林恪狡猾一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把扇子,坐在椅子上摇啊摇:“我这是好心提醒他要赶紧找个夫人了,一去几年,边关可没有垂柳堂,更没有四仙子!” 插科打诨一番,气氛终于变得热闹起来。几人早就想着来林恪的百味斋见识一番,只可惜往常林恪死守着规矩死活不让,因此今日这还是三人第一次踏足。 “果真是漂亮!”酒足饭饱之后,杨施在院中转了一圈,感慨道。 “林小弟这脑袋真不知道怎么长的,赚钱都赚的这么风雅!”刘仁修似醉非醉地拍了林恪脑袋一下,惹来林恪一个大大的白眼,心中腹诽:你也真够不着调的! 吴睿远则是一直满脸不屑,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中劳其筋骨’的得道高僧模样。 “小弟在这里一杯薄酒,祝两位兄长一去鹏程万里,青云直上!”林恪说了这么一句,脸上带着微微笑意:“来年相会,你我再聚京城百味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眼睛都亮了。 “痛快!此话当浮一大白!” “那你京城的铺子可要早些动土了,别我等都京城相会了,你的百味斋还在梦里呢!” “林家小弟,新铺子凑个份子如何?”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几人热热闹闹玩了一天,互道一声珍重就此告别。 林恪骑了马慢吞吞地走着,脑中思绪万千,面上时而微笑时而忧虑。初夏的夜里,凉风习习,空气带着微醺的花香,惹人沉醉。如此良辰美景,没一会儿就被一人打断了。 “你还真是好兴致!”一个声音从林恪身后传来,他不必回头就知道此人是谁,懒洋洋地接了句:“赵兄又有何事找在下?” “无事就不能找你?”来人骑马与他并行,眉毛皱了下:“堂堂巡盐御史嫡长子,满口子在下在下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赵兄不是自称江湖人,江湖人对江湖人,用在下称呼正合适。”林恪嘴角微弯,眼睑低垂,遮掩住眼中的一丝丝嘲讽之意。 “林恪。”来人叹了口气,“我的身份来日定会原原本本告知与你,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会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林恪勒紧了马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露出明明白白地讥讽之色:“赵兄可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林恪语气一字一顿,“只是赵兄这报答来的太快了些,我与家父都诚惶诚恐。” 这又是另一团乱麻,来人有些无力,沉默了半晌只轻轻说了一句:“林恪,林大人不是谁的提线木偶,他动与不动,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能撺掇的了的。” “是,我父亲不是谁的提线木偶。但何仁一案如不是闹得扬州城内人人皆知,民愤极大,我父亲又怎会明知他后面是四爷也要上书朝廷‘为民请命’?万一被当今误会了站队,你可知这其中的后果?”林恪跳下马来,走到了斑驳树影处,只听得声音飘飘渺渺,不辨喜怒,“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但天下聪明人更不少,你与你背后的主子,也莫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 “不管背后站着谁,何仁一案秉公处置都是林大人职责所在,当今又怎会误会?况且赵先生一直在林大人身边,更为了解。”来人深吸了口气,“另外,当初何仁一案,并非是民愤极大才引得林大人调查,而是林大人调查之后,才发现民怨极大。” 利用与被利用,抑或相互利用,来人已经见过太多。唯独在这人身上,他只要说起此事就满心焦躁。 “你说的对。”林恪半个身子靠在了树上,顺手拽了颗草根叼到了口中,“当今是没有误会,可是那位爷误会了。我父子二人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知这样的结果……” 林恪抬眼直直看向了面前人,目光灼灼:“赵兄与令兄,可否满意?” 面前人良久没有吭声,林恪将野草吐了出来,留下口腔一片苦涩:“说吧,这次又有何事?” “无事。我路过此地,想着来看看你。”来人语气恳切。 “既如此我便不奉陪了。”林恪转身就走,翻身上马之后,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风向虽变,你兄弟二人也要悠着些。莫要阴沟里翻船,被一起子小人钻了空子!”林恪说到此,终究忍不住刺了句:“我父子二人读书少,做出那一叶障目的事情也是活该。但愿兄台二人能平安忍耐,得道成仙,我与家父也能鸡犬升天一把。” “林恪!”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来人终于喝住了他,“照你所说,天下审时度势者,都成了不见泰山的愚笨之徒?我知你心有丘壑、身有傲骨,不喜欢如此明刀明枪的拼杀,但你可知此事非阳谋不可得!你莫小瞧了我家兄长,也莫小瞧了你家林大人!” 林恪端坐马上,神情恍惚。月光洒下,越发显得眉目隽秀,举动风华。来人抬眼见到这般景色,万般想法千般思绪通通都咽了下去,只搅得心内如沸水如滚油,最终化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你,可曾后悔当初救了我?” 林恪仿佛未听到,双腿夹了下马肚,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渐行渐远。些许话语从风中传来,飘渺无踪:“我只后悔借马与你。奈何世间事,半点不由人。” 16一十五(修文) 傍晚林恪回到府中时,刚走到仪门前就被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绿岚拦住了,“大爷,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他本就是要过去看望下的,闻言抬腿就到了房中。房里静悄悄的,黛玉和林忱都没了影子,只剩下贾敏半靠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见到他进来,抬手指了指对面道:“恪儿坐。” 林恪坐下之后,贾敏挥挥手屋里人就都散去了。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林恪见到这架势,心里也有些警惕起来。 等到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之后,贾敏这才掏出一封信来,看着林恪神情严肃:“恪儿,我知道你从小就是有主见的,这封信,以后就交由你保管了。”林恪视线落到那封信上,又看看贾敏神情,这才抽出一目十行地看了。 “阅儿信,吾明其意。宝玉落草衔玉而生,众人皆曰此是大吉腾飞之兆。黛玉有汝教导,吾亦放心,思量再三,吾方有亲上加上之意。然汝之所说所虑,甚有道理。拳拳爱女之心,吾谅之、欣悦之。罢罢罢!宝黛之事以后不必再提,汝亦安心休养为上。另:薛府姑娘前日入府,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吾冷眼观之: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末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 信上字数并不多,林恪几眼扫完,面上不自觉带了笑意,高兴之余甚至都忘记了顾虑贾敏心情。薛宝钗比黛玉妹妹先进府了?喜事!黛玉妹妹不用嫁宝玉了?大喜事! 原著里面黛玉妹妹进贾府后,和宝玉过了几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生活,这才奠定了二人感情基础。也因此之后薛宝钗进贾府,才引得林妹妹小性子大发,又在王夫人等人的故意引导之下,落下了个‘尖酸刻薄心胸狭窄’的评价。 现在黛玉妹妹还好好在扬州城呆着呢,什么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什么言和意顺、略无参商,通通都去死去死! 贾敏瞅见林恪强压着喜悦的模样,知道他是爱妹之心深切,并无他意,只是心中是否失落,就不得而知了。 “恪儿。”贾敏的声音将林恪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着林恪,良久方叹了口气:“我知从那件事后,恪儿对你外祖母一家有诸多不认同。但那毕竟是你外祖母家,正正经经的亲戚。今上重孝道,我儿将来为官做人,都要略略周旋一二才好。亲戚间无事串串门走动走动是正理,喜欢便多去几次,不喜欢便少去几次。外祖母如有精神不济思虑不周全的地方,如能体谅,就多多体谅。如真到了体谅不了的地步,那也尽量留些颜面。” 林恪知晓这些年贾敏一直关注着京城动静,此时听到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心内五味陈杂。贾敏啰啰嗦嗦这么多,概述起来就一句话:看在老太太生我养我的份上,两家尽量不要闹得太僵硬吧! 可见哪家父母,终归是顾着自家儿女更多些!老太太更疼宝玉,更顾念贾府,最后可以为了宝玉舍弃黛玉;贾敏更疼黛玉,更挂念林府,现今也舍了宝玉维护黛玉,此乃人之常情。以己度人,林恪稍稍可以理解贾母的行为做事了。当然,只是理解,并不赞同。 从房中出来后,时辰已经不早了。林恪想了想,还是先去了黛玉房中,想来她和林忱都会在那里吧?被贾敏仿佛说临终遗言一般的交代许多事情,林恪此时心里沉甸甸的,亟需要些正能量来驱散心中的阴霾。 果然一到黛玉房中,就听得林忱呵呵的笑声从屋内传来,两个嬷嬷正安静守在屋外。见到林恪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大爷安!” 林恪不敢托大的含笑点点头,这才迈步跨进了屋内。堂正中挂着一幅荆浩的山水图。画下一案,长案上有七彩拱云大宝瓶,瓶里供著几茎折枝的鲜花,一个莹白温润的玉盘。 左转进入屋中,湘帘高卷,古鼎鹤涎,靠南六扇镂雕蝙蝠飞天绘屏,北面一色逍遥如意百合窗,临窗横放书桌,笔墨纸砚尽皆摆放其上,纸上娟娟小字、墨汁未干。 屏风尽头的春藤凉榻上,林忱与黛玉正对坐着玩耍。林忱手里拿了一幅林恪所做‘拼图’,低头咬牙切齿地摆弄着。黛玉手中拿着一本书半读不读,偶尔嗯嗯啊啊地搭理林忱几句。屋里气氛一片静谧祥和。 见到林恪进来,黛玉还不等张口,林忱嗖地一下光着脚丫子就窜下了凉塌让出位置,“哥哥这边坐!”他又颠颠儿地搬来一把小木椅放到塌旁边,自己扭动着爬了上去,继续低头研究拼图。 这小子!林恪黛玉两人尽皆莞尔,“我从来都享受不到这等殷勤待遇。”黛玉似真似假地抱怨,林恪笑:“有了好吃的不都送给你?还是向着你呢!” 这话说完,黛玉果然笑的见眉不见眼:“也是,是我贪求了。”两人聊了几句,林恪给身后的秋巧使了个眼色,不过一会儿工夫,林忱就满心不情愿地跟着她出了屋子。 “哥哥有话和我说?”黛玉见这情景也明白了大半。 “母亲那边,你最近多多陪陪她吧。”林恪半天冒出这么句话。听到林恪这话,黛玉眼圈也瞬间红了,“母亲是不是和哥哥说什么了?前些日子,娘陪我把府中库房重新清点了一番,近日又连连和我提起京中的故交好友。娘是不是打算着……” “万一……也有哥哥爹爹在。”林恪这话让黛玉眼泪掉的更凶了,语气哽咽,“娘近几年每接到外祖母来信,心情都不大好。我曾劝了娘以身体为重,娘却说迟则生变,要早些理清才好。”黛玉想到此处,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来,“哥哥,你今日给我个准信儿,母亲是不是想着把我和宝玉哥哥……” “没有!”林恪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见黛玉松了口气的模样,林恪稍稍吐露一番:“早些年,外祖母是有这个打算。只是后来母亲见宝玉实在顽劣不堪,不堪造就,便委婉回绝了外祖母。按理说这些事情不该我多嘴,只是我怕妹妹钻了牛角尖,才特特和你一说。母亲现在情况,多半是由此事而起,你多开解开解她。” “原来如此,是女儿的不是。”黛玉听到此处,终于明了自家哥哥和母亲总是嘀嘀咕咕地缘由了,想到自己还以为两人有事瞒着自己,背地里偷偷哭了几场,黛玉心中又羞又愧,眼泪掉的更凶了。 林恪也不去阻止,等她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方才递了帕子给她:“哭过这一场便不许再哭了,以后我与妹妹一起彩衣娱亲,让母亲剩下日子过得松快些。” 黛玉连连点头,林恪又郑重说道:“日子妹妹要真正担起管家理事来了,后宅大小事物,我与父亲就尽托予妹妹了。” “定不会让爹爹哥哥有后顾之忧。”黛玉捏紧了手中帕子,语气坚定,“我虽比不得母亲面面俱到,但有丫鬟嬷嬷们帮衬着,不会出乱子,哥哥放心。” 自那日之后,黛玉就正式接过了管家职权。虽说她跟在贾敏面前学了几年,种种事情也已心中有数。但冷不丁从副手变成主管,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处理起事情来稍显拖沓了一些,偶尔还会下意识地看看贾敏。 贾敏却再不给她任何建议指点,听了林恪的话每天散步静养,侍弄花草,颇有些‘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闲适情趣。 时日一长,黛玉适应了工作内容之后,开始逐渐控制起工作节奏来。最早贾敏管家之时,带来的是贾府的规矩手段,恩威并济,高高在上。丫鬟仆役们月例不少,但干起活来推诿之事时常发生,而贾敏对这些许小事并不太做理会,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之后贾敏怀孕那段时间,黛玉还小,林恪便代管了一段时间。林恪一向奉行规章制度细化至个人,条条框框内给予下人们多些的自由。如此一来,丫鬟仆役们虽然被那零零碎碎的‘工作职责’弄的头大,但静下心来将月例补贴之类的东西加加减减之后,到手的银子反倒多了。再看如此一分派职责范围,互相推诿者少了许多,底层仆役婆子们无不欢喜雀跃。 而后贾敏再次接手,看自家孩子弄得这古怪规矩被执行的不错,门风变得肃静规矩,便也点点头继续执行了下去。 现今到了黛玉手中,比起贾敏和林恪的行为做事,她管家多了几分灵活少了些许刻板。林恪当初规定的不过是大框框,黛玉采纳百家之长,兼容自己的思虑,将林恪贾敏定下来的规矩柔和柔和捏吧捏吧一番,便照此实施起来。 府里各处每隔十日就轮休几个丫鬟婆子小厮们;节日增添些衣物银两;平日里如家中有难处,可自行来申请少许银两,每年可领一次;如此种种措施更改之后,阖府皆称大姑娘宅心仁厚。林家大姑娘体恤下人的名声更是隐隐传到了外边,此乃黛玉自己都未料到之处。 下人这番感恩动静,自然瞒不过林恪。他心中哭笑不得,合着定下规矩的自己便是那刻薄之人?这些人真真是墙头草!自己不过当初匆忙只顾着定了惩罚,奖励少了些,就惹得你们现今一窝蜂地卖乖讨巧! 但见到黛玉一个月工夫就将府中上下捏在手中,齐心协力共创美好未来,林恪心中还是与有荣焉的。这般人性化管理手段,这般放权收权拿捏精准自如的眼力,谁还敢说自家妹妹不会管家?! 作者有话要说:贾母的信不要深究哈,前半段某蓝咬文嚼字胡编的,后半段是脂砚斋对宝钗的批注~~~ 17一十六 天气渐热,白昼渐长,困乏渴睡。这原本应是一年中最为宁静舒适、悠闲自得的季节,但四十三年的夏秋,对林府来说不是太美好的回忆。 贾敏散步的时辰越来越短,静养的时辰越来越长;林如海白天忙着处理公务,晚上回房还要陪着贾敏,身体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林恪背着赵先生时常帮林如海分担下杂事,黛玉每日在厨房和上房之间奔波,虽然面上笑语盈盈、妙语连珠,背地里好几次都失神打了汤碗。林忱年纪最小,却最能感受到后宅的压抑气氛,往常不知天高地厚的皮猴性子,渐渐消失不少。后来还是林恪和林忱说了些什么,他才又活泛起来。 当第六拨大夫纷纷摇头叹气离开林府之后,林恪一屁股坐到了花厅的椅子上,心力憔悴。人生最苦痛之事,莫过于眼睁睁等死;人生最最苦痛之事,莫过于等死之人是你的爹娘。 “我儿,何必这么看不开?”林恪好不容易平缓了心情走进内室,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淡淡的话。黛玉在一边拿着汤碗的手抖啊抖,眼见着汤碗又快四分五裂了。林恪手疾眼快地接了过来,看了黛玉一眼,“妹妹陪弟弟去吧,我看忱儿这几天好像有些不精神。” 不过是十一岁的小萝莉,刚懂事就直面亲生母亲的死亡,委实太过残忍。让她去林忱那边放松一下,否则精神绷得太紧容易断掉。 黛玉抬头看了贾敏一眼,见到贾敏点头这才心事重重的走了。因着静养的关系,又是仲夏,贾敏穿的很素净,恍惚间让林恪有种回到高级病房探望病人的错觉。 贾敏的声音忽远忽近,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眼前:“恪儿,你是家中嫡长子。你知道劝解弟弟妹妹,知道照顾老爷,这是好事。只是也要记得照顾自己,你这孩子从小就闷……” 林恪用力甩甩头,眩晕的感觉消减不少。他闭了闭眼又吐了几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贾敏有些焦虑地模样:“恪儿?!” “无事,昨晚被蝉鸣吵得未曾睡好,一会儿补一觉就好了。”林恪笑着安抚她,贾敏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你这孩子从小就这么闷着,我真怕有一天你闷出病来!” “母亲多虑了,我在外面可是风流倜傥小书生一枚呢!”林恪学着往日里刘仁修的做派,做了器宇轩昂的模样,果见贾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指着他:“又耍宝!也不知道这个惫懒的性子是和谁学的!” “娘您怎能如此说我,先生都说我下科考试必中的!”最近陪伴贾敏时间长了,林恪觉得自己都可以说单口相声了,果然又见贾敏笑了一通,笑完后才摸着林恪的头发恋恋不舍:“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可惜娘恐怕看不到恪儿骑马游街了。” “娘……”林恪心中懊恼自己怎么把话题引到了这方面,贾敏倒是一脸平静,“恪儿,娘这辈子虽说不长,但也不短了。生在国公府,嫁入公侯之家。在家父母疼爱,出嫁与老爷相敬如宾。一辈子平平安安,未吃过大苦头,如今还有你们三个聪明伶俐的子女。这样的生活,是多少女子盼不来的日子呢!” 林恪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见到他这般模样,贾敏轻笑了声:“若非要说有什么不舍,娘只后悔未曾给你找门好亲事,也不能多陪黛玉忱儿几年。” “娘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长大。”林恪信誓旦旦地说道。他知道贾敏的担忧,害怕将来父亲娶个继室,让忱儿黛玉受苦。 听到林恪如此一说,贾敏神情果然又轻松了些。想想也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这孩子从五岁起就知道护着黛玉远着宝玉,如今十一年过去,做事更加周全谨慎。就算将来老爷真娶了继室,看在恪儿的面子上,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苦了恪儿了。”贾敏摩挲了下林恪的头发,神情有些凄苦。但凡贾家有一点点希望,她也不会让恪儿小小年纪就负担这么多,只可惜……查了这么多年,贾敏越查越死心,现在连身后事都不指望他们了。 自那日后,贾敏就陷入经常性的昏迷中,醒来也无视大小几人泪眼涟涟的模样,面容平静地独自一人思索,偶尔想起什么就嘱咐几句。话题小到当家理事大至京城风波,嘱咐的人也从林如海到林恪再到黛玉忱儿,最后渐渐转到贾母身上,至于贾府其他人,贾敏一句未提。 十月初十,贾敏一觉未醒,安然逝去。 不提黛玉是如何的惊惶失措泪眼滂沱,也不说林如海是如何的悲痛欲绝誓不再娶,林恪边劝说着一家老小,边脚不沾地的打理母亲逝去的方方面面。若不是身边有林府大管家林忠和吴明操持相助,想必林恪也早就倒下了。 即便这样,几日下来他也消瘦了一圈。后来还是寄居在府上的赵先生看不过去,怒气冲冲地过来狠骂了林如海一通,顺便点醒了自己那陷入悲痛无法自拔的女弟子,林家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秩序。 扬州城内大小官员都前来吊唁,赵先生也第一次陪着林如海周旋客套,林恪黛玉几人守在灵棚前面,眼睛红肿。林忱懵懵懂懂,只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偶尔问黛玉一句‘母亲哪里去了’。 贾敏的丧葬礼程序一应俱全,来往吊唁官员也不少。但出殡场面并不豪华,甚至有些低调。一来家中人手不足,二来林如海也怕林恪兄妹几人哭坏了身子,三来最近局势越发迷离,林如海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之兆。 丧礼之后,灵棚尚未拆除,林恪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惹得林家又是一阵大乱。等过府大夫看了说心力憔悴、忧虑过多才会寒气入体,需要将养些日子才能好的话语。黛玉和林如海内疚不已,如不是两人当时只顾着悲痛,也不至于让哥哥(恪儿)累成这个样子。 林恪并不知道他这一病将黛玉和林如海吓了半死,他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等到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刚才,似乎有个黑影嗖的一下出去了?自己只不过病了一场,怎么就出现幻觉了!林恪揉着额头坐起身来,身下是熟悉的床褥,抬眼是熟悉的家具,只是人都死哪里去了?林恪口渴万分,正打算下床倒茶来喝,就看到凝夏端了托盘走了进来,见到林恪坐在那里,一惊之下立刻扭头喊道:“大爷醒了!” 话语刚落,春柔秋巧香冬几人齐齐挤进了屋子,掉眼泪的掉眼泪,擦眼角的擦眼角。只剩下林恪无语望天:“我说,先给口水喝好吗?渴死了!” 林恪灌了好几杯茶水下肚,又问了下府中情况。听凝夏说都是黛玉管家,府中恢复了往常平静之后,林恪点点头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刚才的情况:“刚才我屋子里有别人在吗?” “没有,丫鬟们都在外间,姑娘说怕吵着大爷,让我们时不时进去看一眼就可以了。”凝夏说着,有些疑惑。 看来的确是眼花了,林恪如此想着。醒来后看到府中有条不紊,他放心之余又觉得有些困乏,迷迷糊糊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林恪彻底痊愈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 这天林恪正在书房看些杂书,突然就见林如海身边的小厮兴儿匆匆走了过来,见到林恪行礼后急急地说道:“大爷,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林恪听闻这话,立时甩了书本就往外走。没有重要事情,林如海不会主动请林恪去书房的,等到他到了书房之后,果然就见自家父亲大人正一脸沉重地坐在桌后,听到脚步声,抬头示意他坐下,又将一份邸报递给他:“好好看。” 林恪一脸莫名地接了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十一月初九日,以立皇三子司徒尧为太子,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 好事?坏事?林恪的手有些抖。 何仁一案过后,自家和皇四子的关系毫无转圜余地,而自己和那个赵兄关系还算可以。按照这个逻辑,立皇三子为太子,正合心意。 但是,当今是真的想立太子,还是又想竖个靶子?按照当今‘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的手段,这似乎很像是一个深不可见的坑。 林恪猛地摇摇头,不对,这说不通。当今能力出众的皇子也就这两个,现在四儿子已经被他玩废了,如果三儿子他还要耍手段的话,那他将来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莫非,是权欲过重,想来个太上皇听政?这更说不通了,要真如此想法,那干脆不要立太子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后来的后来,林恪才知道,真相往往藏在荒诞不经中。 18一十七 林恪琢磨了半天,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林如海:“父亲!要不您上旨请辞吧!母亲去世了,您忧思过度无力为今上分忧,请旨回京吧。” 林如海叹了口气,如果能请旨离开这个位子,他何必等到今天?“恪儿,今上不会让我离开的。” “总要试试。”林恪秉承着现代人的基本观念,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语气很坚持,表情很乐观。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当初我发落何仁一案,行动有些莽撞?”林如海语气一转,说到了这个方面。 林恪沉默了。 这的确是他这几年最为迷惑不解,也最为憋气的一件事。不仅仅是因为那人的利用,更郁闷的是父亲与那人的一拍即合。利用与被利用这种事情,林恪从来到这里就看透了,他其实并不太在意。没那造反的实力,就老老实实当他的世家子,不上不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挺好。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最开始自污,是因为父亲初下江南立足未稳,他需要给外界一个纨绔子弟见钱眼开的形象,让众人对父亲的警惕稍微小一点;后来父亲渐渐站住了脚,他也要准备科举,所以开始渐渐地将那些产业转移出去,一点点的改变别人心中的印象;之后无意间救了那人,又知道他是三爷的手下,林恪小心翼翼地算计着那人,偶尔也被那人算计算计。 父亲是巡盐御史,需要对今上保持一百分的忠心,更有赵先生在一边看着。但是他不同,明面上做不了什么,暗地里救济把就可以了。林恪想的的很清楚通透,将来这位三爷成功了,凭他的功劳,父亲的仕途也会更进一步。即便不成功,他做的那么隐秘,任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进可攻,退可守。林恪从来不愿意做那高风险高收益的事情,即便利润真的很大。只可惜他的一切算计,在何仁一案之后戛然而止。 不管父亲与那人是谁先算计谁,但最后两人的默契,林恪是能感受出来的。父亲要搜集何仁的证据,整个扬州城的百姓都开始喊冤,证据更是一沓沓地往上递交。父亲清算了何仁一家,扬州城的百姓开始喊什么青天大老爷。 林恪的情绪从最开始惊讶、焦虑、愤怒,慢慢变得疑惑、试探、平静,他不是没想着当面问林如海。但是那段日子,林如海整个人都笼罩在低沉气压中,身上似乎带着狼一般的狠戾残忍。 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林恪默默地想着。事情既已发生,抱怨也于事无补,且向前看吧! 这一看,就过去了三年。林恪如今回想起那段日子,心底依旧有疑惑,但是却没有那么急迫想要答案的心情了。林如海这三年里,也渐渐变得内敛隐忍,林恪有时候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一直都知道恪儿的想法,我也觉得那样做对林家最好最为妥当。我何尝不知那么做彻底得罪了四爷?”林如海声音低沉,“只是,有时候不是你我能决定事情的走向的。” 林恪懵了几秒钟,蹭的一下站起来:“是他?!” 林恪反应不可谓不快,明白了事情真相,一切谜团都迎刃而解了。怪不得那段时间赵先生总陪在林如海身边,怪不得林如海会做出这般行为,原来如此!真是好算计好计策!见到四儿子蹦跶的太厉害,先找个借口断了他的钱财来源,再找几人拉拉仇恨,自己优哉游哉地看一场大戏。 真特么的!林恪很想爆粗口。 “这样的话,这次更要请旨回京了!”三年前他就能利用林如海做这种事,现在三儿子当上了太子,指不定还要利用自家老爹做什么呢! 比起林恪现在的焦虑来,林如海倒是不紧不慢:“我请旨他也不会准的,何必自找不痛快。更何况……”林如海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他如今也无多少棋子可下了。” “靠!”林恪忿忿地骂了一句,转了几圈平复了心情这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可是父亲,这几年你会更危险的。” “反正已经到悬崖边了,不如赌一把。”林如海看的很开,“再说还有杨同知陪着我,我倒是不惧怕什么,只是……”林如海视线落到了林恪身上,语气悠悠地说了另一番话:“刚才接到你外祖母来信,既伤心你母亲离世,又怕你们无人照顾,说要接你们过去住段时间。” 已经危险到这地步了?林恪攥紧了拳头,半天蹦出一句话:“让黛玉和弟弟过去,我留下来陪父亲。” “不成,你在这边做不了什么,反倒目标太大。”林如海知道自己大儿子的心思,断然否决了,“你不是一直担心黛玉去贾府受委屈,让你过去是陪着黛玉和忱儿的。” “他们去那边顶多是受点委屈,我要是过去了,父亲这边就没人了!”林恪不让步。 “当初何仁一案我决定押注了,现在又怎会一点人手也没有。”林如海既欣慰儿子的孝心,又无奈他的聪明。有时候孩子还是笨点儿好,看杨施被他爹一糊弄,高高兴兴地去国子监了,自家这个还非要说出个子丑丁卯才行。 “你去贾府那边,是为了咱林家的将来。”林如海不得不拿出人伦孝道来压制,“你要是在这边,将来出了什么事,林家只剩下黛玉和忱儿,一个弱女子一个孩童,你我怎有颜面见你母亲!再说我只是这么一嘱咐,不会有那么危险的。” 说起人伦孝道来,十个林恪也顶不过一个林如海。在林如海唐僧般地念叨了半个下午,又稍稍展示了下他的隐藏进阶版能力属性之后,林恪终于勉勉强强地点下头来,神情低落:“父亲,旁的我都不说。但求你做事的时候,多想想我和黛玉忱儿。” “你放心,我现在也没什么他可惦记的东西了。”林如海倒是很光棍,又劝慰了林恪一通,林恪兄妹三人的京城之行就此定了下来。 只是在时间和安排上,两人又发生了矛盾。 “过完年再去京城。”林恪坚持着。这是母亲去世的第一个除夕,又在这种严峻情势下,林恪不想让林如海孤零零地自己在扬州府邸呆着,太不落忍太不人道了。 “好吧。”林如海退步了。 “我们兄妹三人去京城住自己家的老宅子!”林恪提出第二个要求,却当即被林如海否决了,“不行!” “为何非要和外祖母家挤一起?咱家又不是没宅子!”林恪很郁闷。 “要是让你们自己住在京城的宅子中,那我还送你们去京城作甚!”林如海又气又怒,狠狠地拍了他脑袋一下。这孩子一遇到贾家的事情就恨不得躲八丈远,连脑袋都不转了! 见林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林如海叹了口气:“你外祖母家虽说人多嘴杂,规矩繁琐。但毕竟是钟鸣鼎食之家,国公府的牌子一天不摘下来,旁人就不敢多动一天!把你们放到那里,我也安心。” 哦哦,自家老爹这是把贾府当避难所了?林恪品出些话里的意味来。也是,虽说贾府里面那一堆亲戚有些不着调,但至少安全啊!除了忠顺王,他就没听说过哪家会和贾家杠上的。既如此,那就忍了吧!也让父亲没有后顾之忧。 想起这些年他和贾敏花费在黛玉身上的心血,林恪反倒有些期待了:不知道现在的林妹妹见到宝玉哥哥,还会有那些经典对话吗? 说不定此次贾府之旅,会让他看一场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少了些,因为某蓝心情起起伏伏的。 丫的中午地震了啊!某蓝在家里感觉到衣柜都在晃啊!房子像是在跳舞!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地震是啥感觉啊!太吓人了思密达! 某蓝当时都没反应过来,胡乱穿了外套开门, 楼道里全是人在跑啊!就特么跟下饺子似的啊!扑通扑通连蹦带跳! 那时候脑子里一团乱,纯粹是跟风啊,看别人跑我也跑哇! 跑到外面在银行里呆了一个小时才敢回家,就这样下午码字时候也战战兢兢的。 真心伤不起啊! 地震多发地的亲们,你们太坚强了! 19一十八 既然决定了要去贾府,既然决定了要带弟弟妹妹刷刷精英副本,那么该装备的都要装备起来,该嗑药嗑药,该学技能学技能。 黛玉和林恪两个年纪太小没有发言权,这种事情只是通知一下便够了。得到了去京城的消息之后,黛玉开始忙着准备及告别。自家现在处于守孝期间,也不可能跑去别家府上走动,小萝莉在家翻箱倒柜地拿出一副刺绣来,恋恋不舍地摸了几把就递给面前的妇人:“清柏跟我要了好几次,我一直没舍得。这次烦劳嬷嬷交给她,跟她说我不能面辞了,让她好好保重。将来她要是到了京城,一定要找我来玩。” “林姑娘放心,我务必将话带到。”妇人如此说着,自己也从袖中掏出一本虽有些陈旧但很整洁的书籍:“这个是我家小姐送给姑娘的,说是姑娘看了一定会喜欢!” 这是本古琴曲谱,琴棋书画四种,黛玉唯独对琴有点兴趣。这本曲谱她第一次在杨府见到就很喜欢,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黛玉只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没想到清柏竟然注意到,这次还送给了她。 黛玉郑重接过感谢了嬷嬷,又恋恋不舍地嘱咐了一通,这才招呼人将其送了出去。也不知将来可有见面机会?黛玉感慨了一通就继续闷头处理杂事。 自家哥哥身边的几个丫鬟年纪都大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趁机放出几个?好在哥哥身边二等丫鬟也不少,直接提拔上来也够用了。至于外面管事的,林忠肯定是继续跟着父亲的,林清应该会继续跟着哥哥,不知道吴明和孙乙两人如何分派?小厮嬷嬷仆役们这次跟着去几个?哥哥说不能太少惹人笑话,但也不能去的太多给外祖母打脸,这中间如何拿捏? 不提黛玉如何的纠结苦恼,此时林恪正在城内一家酒楼里面。这家酒楼位置偏僻,再加上口味一般,现在白天也寥寥无几。林恪直接进门给掌柜甩了个牌子,就见掌柜诚惶诚恐地将他引到了一处雅间面前:“赵爷在里面等了有一会儿了。” 林恪进门后,一眼看到那人正悠闲的自酌自饮,那人听到动静抬头调侃了句:“从给你那牌子之后,还是第一次见你用呢。” “我想求赵兄件事。”林恪笑意盈盈,态度诚恳。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虽然他觉得这人欠他父子许多,这个求字本不用说。 果然面前那人被膈应到了,手抬起又放下,那杯美酒是彻底喝不下了。“林恪,你非要如此么?” 林恪神情越发恭敬,眉毛微微一挑:“莫非在下令赵兄为难了?” 来人重重地喘了几口气,“何事,你说。” “来年我和黛玉忱儿要去京城贾府暂住些日子,又怕扬州府往后蟊贼更多,所以想求几个武力高强之士保护我父亲,也让他能安心处理公务。”林恪从来不爱和这人客套,开门见山地提出来意。 “可以。”那人点头,“四个可够?” 林恪皱了下眉头:“我要的是一等暗卫!你要知道我父亲身边还有赵先生,只有一等暗卫才不会被他发现。” “是一等。”那人点点头,这次轮到林恪惊讶了,狐疑地看了他半天,方才试探地开口:“你最近新训练了一批?” 来人笑而不答,林恪见此情景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已办妥,在下就不打扰赵兄雅兴了,告辞。” 他莫非还以为自己是几年前那个‘好奇心害死猫’的傻孩子?这种故擒欲纵的把戏,吃过一次亏就够了。若不是自己真有事,谁爱搭理他似的。 见林恪潇洒地离开了酒楼,来人愕然半天,用力揉了揉额头,苦笑低语:“越发油盐不进了。” 将自家老爹的安全问题解决之后,林恪终于能放心一点。接下来的日子黛玉忙着寻找人手收拾行李,另一边还要准备过年祭祀等物,连陪林忱的时间都没了。而林恪听黛玉说到丫鬟问题,又仔细问了□边四个丫鬟的意见,最后留下了秋巧和香冬。这两人比春柔凝夏小几岁,还可以帮衬林恪几年。 听得林恪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要放出去,林府内外都蠢蠢欲动。现在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林府调.教下人最为规矩厉害?往常林府下等丫鬟们偶尔出来露个面,都惹得旁人赞叹不已,那行事手段比之小门小户的千金小姐都强上不少,更何况这次是林府大少爷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能做到大丫鬟,模样气度自不必说,管家理事是基础,能文识字是寻常,还有女红刺绣膳食算数,各有各的精通。娶回家去,那就是镇宅之宝好嘛!后宅便彻底不用担心了! 因此从林府放出风去之后,来求娶之人便络绎不绝。春柔和凝夏都不知道他俩如此受欢迎,面面相觑之后,反倒不同前几天那么的害臊,淡定不少。 后来林恪和黛玉两人左挑右选,又兼问了两人意见,最终将两人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春柔被一个落魄书生娶回家,开始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后半辈子。凝夏则是主动要求留在府中,最后还是林忠老管家亲自上门替自家侄子求娶,凝夏偷摸打听了对方的性情品行,这才点头应了下来。 “既如此,凝夏你和林行往后管理扬州城的百味斋吧,这几年在我身边想必也看的差不多,交给你我也放心。”林恪灵机一动,如此说着。 凝夏闻言愣愣地问了句:“那李掌柜的?” “他和墨儿跟我去京城。”林恪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这两人久别重逢,又在林恪的撮合下速度成了婚,此时正是柔情蜜意时候。林恪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南北分离,这样安排下来,一个继续管理京城百味斋,另一个管理自己从南洋弄过来的珊瑚珍珠首饰,两相得宜。 管理层的人员调动安排完毕,林恪又问了吴明和孙乙两人意见。这两人的意见倒是截然相反,吴明言辞恳切要跟着少爷去京城,免得将来出门交友连个打理的人都没有。而孙乙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留在扬州城。 “也好,扬州这边一切都上了正轨,你只是为咱们自家府上调理些人手,在哪里都一样。”林恪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孙乙喜不自禁,感谢了林恪一番之后,又期期艾艾地冒出另外一番话来:“大爷,最近有些人家都想着将丫鬟们送到咱这里教导些日子,说是也跟着学些皮毛。小的不敢做主,请大爷您示下。” 林恪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送来教导?这算是——培训学校的雏形吗?孙乙见到林恪惊愕的模样,还以为他不同意,立刻补了句:“我当时就和他们说了,这都是咱林府不传之秘,不能随意教导。” “等等。”林恪挥挥手打断了孙乙的话语,低头思索一通:“这样吧,可以送来培训。但是时间固定三个月,学好学坏看她们自己能力。另外名额也固定十个人,每年两次。至于给谁让他们自己协调去。收费嘛……” 林恪说道这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原本只是为了提高自家厨房丫鬟的膳食搭配能力,顺便调养下两个国宝的身体,现在竟然弄出来个培训学校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收费一个人就照50两银子吧!”林恪面不改色的定了价钱。能养得起药膳丫鬟的都不是普通人家,不宰他们宰谁去? “既然有外人来,孙乙你重新找个大些的店铺安置吧,以后不能放在林府了。”林恪想到什么就嘱咐什么,“培训时候记得告诉他们我们是正规培训,嗯,以后不能总说林府药膳林府药膳了,影响不好,换个名字吧!” 林恪起身转了几圈,立定站到孙乙身边,神情微妙:“就叫蓝翔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安慰,某蓝现在好多了~~~虽然昨晚没怎么睡着,现在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20一十九 年关刚过,元宵节后,林恪和黛玉林忱就在林如海的叮嘱中上了船。兄妹三人站在船上,一直看到林如海的身影渐渐小了远了,这才恹恹地回到了船舱中。 此次去贾府,兄妹几人原本各带了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另有粗使婆子小厮们若干,管事下人另计。兄妹三人的二等丫鬟里面,每人都在林恪的强制安排下,配了两个药膳丫鬟。黛玉另有两个贴身教养嬷嬷,是当初贾敏从宫中求来,在林府安家的。只是林恪这边年前刚把春柔凝夏打点了出去,现送给嬷嬷调.教又来不及,所以就临时将两个二等丫鬟提了上来,现在变成了四个大丫鬟,六个小丫鬟。因着林恪年长,在后院的时间不长,无需那么多人手,黛玉便也罢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船之后,有些小丫鬟第一次坐船还露出些好奇的模样,但是等到三个主子进了船舱,众人便各自服侍起来,忙中不乱。林恪见了眼前一幕,心中一动便招呼秋巧将两个教养嬷嬷请过来。 待到两个教养嬷嬷搭伴而来,林恪笑着请二人坐下,这才开口道:“二位嬷嬷本是姑苏人士,母亲当初求了旁人请二位嬷嬷,也是想着能让嬷嬷们在老家安度余年。谁料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情,还要烦劳嬷嬷远离故土,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面容柔和的白嬷嬷先开了口:“大爷不必在意,虽说我二人是姑苏人士,但家中早已无甚亲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况且我二人在姑娘身边多年,也很喜欢姑娘的性子。”苏嬷嬷在一边跟着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林恪听到这话,又客套了几句,才开口道:“此去贾府,嬷嬷们要多劳累了。” 白嬷嬷和苏嬷嬷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露出不解。在林府这五年,是他们过得最平静的五年了。林家大姑娘本是个风流灵巧的,规矩道理一点就透,语气柔和态度大方。再加上贾敏后来和他们说的一番话,两人虽在大规矩上一丝不苟,在屋内却也没那么严苛了。平常看顾着姑娘,偶尔帮忙调.教下新入府的小丫鬟,两位嬷嬷的生活可谓是过的顺风顺水,实在谈不上劳累二字。 为何去了贾府,就要多劳累了? 林恪并不多做解释,笑着说了另外话题。反正这种事情见面就明了了,自己稍微提点下就够了。 几人舟行劳顿一月有余,这天终于到了京城。未下船就远远地就看到岸边贾府打发了车辆并轿子在一边等候着,刚过了年尚是残冬季节,又因在北方,林恪嘱咐了丫鬟们好几遍,将黛玉和林忱裹了好几层方让他们出去。 他自己倒是只穿了件袍子,连斗篷也不系就下了船。到了岸边林恪先深呼吸了一口气,寒气入体猛地打了个哆嗦,脸上却依旧露出怀念的模样,他果然还是喜欢北方! 林恪在岸边眷恋了一阵子北方风光,转头便见黛玉牵了林忱站在旁边。只见她头上带了纱帽遮挡,看不清神色,声音清冷:“看样子天气很是不冷呢,瞅哥哥都单穿了袍子下来了。”说道这里,她低头看了看林忱:“弟弟,哥哥诓我们呢!” 林忱原本正东张西望着,听黛玉这话立刻打量了下林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得圆滚滚的模样,扁了扁嘴:“哥哥我也少穿几件吧,走不动了!” 面对黛玉这种‘哥哥忒不爱惜身体’的委婉指责,林恪向来只能乖乖就范,他老老实实地接了秋巧递来的斗篷系上,这才看向了旁边一个一直不敢上前的管事。那管事凑过来笑说了几句,此时方有婆子们过来扶着黛玉抱着林忱上了轿子。 见到两人安顿下来,行李也都放到了车辆上。林恪这才翻身上了马,一行人溜溜达达地就往荣国府而来。 黛玉和林忱在轿内看不太清,林恪一路上看着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进了街北远远的就看到两个富丽堂皇的院子,走近了就见门口两个石狮子,三件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几个华冠丽服之人,气势非凡。比起几年前更加招摇,更加乍眼了。 丫的等死呢,林恪内心暗自唾弃一句,面上却丝毫不显,还顺便说了几句‘今天天气真好,贵府下人气度真不凡’的口水话。 等三人进了垂花门,小厮们退出之后就剩下几个婆子领着兄妹三人进了穿堂,过了内厅。厅后正面是五间上房,皆是雕廊画栋,厢房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叽上几个丫鬟看了笑着迎上来:“老太太刚才还念叨呢,可巧就来了。” 说着几人簇拥着打起帘栊进了房内,进屋就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当中,林恪当先见礼,黛玉和林忱进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下意识地瞄着林恪的动作有样学样。 老太太不等几人见完礼就一把拉了起来,心肝儿肉的就大哭起来。林恪很不喜欢这种亲密的碰触,面上却还要跟着流露出哀戚之色;黛玉本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被老太太这一说也勾起心中回忆,跟着哭起来;至于林忱则单纯许多,懵懵懂懂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这会儿都没弄明白状况。 众人劝解住后,林恪几人正式拜见了外祖母,又一一拜见了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等人,方才归座。贾母此时又打发了下人去喊三姐妹及宝钗,林恪有些腼腆地站起身来:“既然姊妹们一会儿要过来,那外孙就先回避了。” 贾府众人七嘴八舌地劝了番,林恪这才神情不安地坐了下来。等迎春姊妹们来的时候,林恪微微侧头低声对黛玉道:“一会儿不要多话,看场好戏。” 黛玉和林忱双双眼睛一亮,还未等说什么,就看到门口进来了三个钗环裙袄一样穿着的姊妹,一个温柔沉默,一个顾盼神飞,最后一个身未长足,形容尚小。三人后面又跟了一个肌骨莹润,举止娴雅的姑娘,旁边跟着一个身着银红大袄、松花绿撒花绫裤腿的轻年公子,身上另挂了各色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走起路来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林恪下意识地别过脸去,这一幕恰巧被贾母王夫人等人看到,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表情欣慰:这孩子是个知礼懂规矩的。却不知林恪心中正狂吼着:百读不如一见,简直闪瞎了我的眼! 无法直视地不止是林恪,黛玉看到宝玉这一身打扮也瞬间沉了脸。自家娘亲刚去世,这人偏要穿这种大红大绿的来刺别人的眼么!等到几个姊妹们上前见礼,林恪几人也忙不迭地跟着厮认过了,黛玉的神情方才勉强恢复了平常模样。待到众人重新落座,宝玉立刻地笑着开口:“这位妹妹我见过的。” 我不去招你,你偏来招我?!黛玉带着三分恼怒看过去,旁边林恪眼中也闪过一道历芒,一边的贾母听到这话笑道:“可是又犯痴了!这妹妹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过的,你自然见过!” 黛玉笑着接话,语气轻柔:“是啊,小时候宝玉哥哥常带着我调胭脂,还说袭人姐姐的胭脂最好吃呢,桩桩件件我可是都记得真真的。” 黛玉这话一出,屋里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宝玉身后的一个丫鬟。就看那丫鬟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往后躲了一躲,林恪笑眯眯地看了宝玉感慨道:“宝玉弟弟可真怜惜下人,我家春柔凝夏早就被我打发出去了,袭人竟然还有福气跟着你,绛花洞主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 宝玉原本见林恪穿着简单素净,又规规矩矩地漠然坐在一边,不太好开口。此时听林恪一开口就搔到了痒处,内心大生知己之感,几年未见的疏离感觉也消散不少。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林恪,眉带得意面若桃花:“哥哥也这么觉得?” “整个京城都这么觉得呢。”林恪笑吟吟地夸了他几句,眼睛顺带着打量了宝钗一眼,两人都相处大半年了,也不知道这金玉良缘成了没有? 林恪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宝玉,那边迎春三人正拉着黛玉的手叽叽喳喳:“妹妹可还记得我们?” “记得呢。”黛玉笑着点头,和姊妹几人说了一番别后经过,无外乎平日读书习字的话题。偏巧被宝玉耳尖听到,回过头来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妹妹可有字?不如我给妹妹起个字?” 这话一开口,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迎春三人瞪大了眼睛,宝钗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老太太饶有趣味地看着,王夫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李纨神情不动地继续站着,邢夫人四周瞄瞄,嘴角微翘地开口:“姑娘的表字可不是随便乱起的,宝玉不可唐突了。” 21二十 黛玉此时表情微怒,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她小时候就知道宝玉并非正常向的大家公子哥儿,时隔五年再见,黛玉发现他变得越来越——不知好歹了。 礼记有曰:女子许嫁,笄而字。换句话说,女子在成年及笄之后可以许配人家,定好了亲事丈夫即会为其取表字,成语‘待字闺中’来源于此。 宝玉刚才那两句话说的轻描淡写,翻译成俗话就是:“妹妹可嫁人了?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上来就问我是否有字,还想给我取字!黛玉漂亮的丹凤眼眯了起来,刚见面就如此诋毁我清白,果然同哥哥所说,是个蠢笨且自命甚高的浪荡子!黛玉当场就想驳斥回去,又一想自己和哥哥弟弟还要在府里暂住段时间,刚来就和外祖母家的宝贝疙瘩对上了,不知是否会给哥哥添麻烦? 黛玉眼神下意识地瞄到了林恪那边,就见林恪嘴唇紧抿,察觉到黛玉的视线,略略回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长身而立朗声开口道:“我与妹妹热孝在身,行为做事要避讳许多。宝玉弟弟以后请莫说此话,万一将来有流言发散到外边……父亲的怒火,我可是承受不住。” 林恪面对着宝玉说了一通,视线却看向了贾母。果然就见贾母眉头皱了皱,看了林恪和蔼笑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顽笑话,恪哥儿不必太介意。” 都侮辱我妹妹清白了,还说是小孩子家家的顽笑话?!林恪眯了下眼睛,看样子自家母亲一死,老太太原本放弃的想法又蠢蠢欲动啊! “外祖母说的是,是外孙想多了。”林恪恭敬地应下来,笑容不减,回头看着宝玉说道:“虽说我兄妹三人有热孝在身需要忌讳,但是府中姊妹甚多,多我妹妹一人不多,少我妹妹一人不少。宝玉弟弟如果有这雅兴的话,为兄也可以帮忙参详一二,宝玉弟弟你看?” 林恪话音刚落,就听得两个声音齐声喊道:“不必了!”林恪悠悠然回头,原来是王夫人和薛宝钗同时出口。见到林恪望过来,薛宝钗上前走了几步,略略见礼道:“宝玉弟弟年幼性子憨顽,天真淳朴,我替他给林哥哥黛玉妹妹赔不是了。” 好个忍辱负重、察言观色的薛宝钗! 林恪蓦然有种得遇对手的快感:“宝钗妹妹这可使不得!”林恪连连喊着避开了她的赔礼动作,喊完又看向了贾母,露出几分疑惑,“刚才外祖母还说只是小孩子家家的顽笑,既是顽笑,我陪着宝玉弟弟玩闹一回也不碍事,如何用得着宝钗妹妹向我赔不是?外祖母您看宝钗妹妹太见外了!” 再不见外你都要撺掇着宝玉把全府里的未嫁姑娘都取上表字了!屋子里的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贾母轻咳了几声,接过茶盏抿了几口,正在这时就听着外面一阵响动,一个声音笑着传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屋子的人闻得声音通通松了口气,连贾母都下意识地放下了茶盏看向门口,笑容比往常更热情几分。黛玉一一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又把林忱搂在怀中低头闷笑不已。自家哥哥这般尖牙利齿地模样好久没见了,真是——不输当年! 王熙凤进屋的时候就察觉气氛不太对,但还是习惯性地哄了贾母几句,又转身夸赞了林恪三人一番。互相认识过了,林恪也懒得跟他们在此处你来我往地打机锋,当先提起了话头:“这次下人行李甚多,让琏二嫂子费心了。” 说起这个,王熙凤也笑了,看着贾母凑趣说道:“老祖宗你可不知道呢,当初太太让我打发下人去接林兄弟几人,我本想着五辆车怎样也够了。谁晓得过去之后才知道,林兄弟的行李都塞满了半个船舱呢!后来还是管事的聪明,急急地又从别处调来了几辆马车,这才勉强塞下拉了回来。您看您看,林兄弟刚来就差点让我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呢!” 听了王熙凤一番话,屋里人无不笑出声来,贾母乐呵呵地拍着她的手:“你这泼猴儿的名声阖府谁不知晓?往常可没见你怕丢面子!”众人厮笑一通,贾母这才笑呵呵地看了林恪:“恪哥儿何必带这些人来?带些行李也就够了,下人来这边再买卖也是一样的。” “外祖母有所不知,这些下人都跟我与弟弟妹妹日久,舍不得放出也就带来了。我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托人收拾林府的老宅子,等过些日子收拾好了就能搬出去住了。现在只能暂时麻烦琏二嫂子帮忙安置个大点的住处了。”林恪笑眯眯地说着。 “莫胡说!你父亲远在扬州,你们兄妹三人自己去住老宅子既不安全又没这道理!且安心在这里住下,等你父亲来日回到京城,到时候你们想在这里继续住,外祖母都要撵你们出去一家团圆呢!”贾母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称是。 王熙凤思索了一番,猛地拍了下脑袋:“这么一说,还真有个合适的地方呢!老祖宗可还记得家中东南靠近宁府那边,有处知语轩?当初建的时候就是因此处地势略高方便阖家游玩、小酌观景。后来老祖宗嫌着那边有些远不常过去,方才渐渐闲置下来。那边院子又多又敞亮,且景色峭立秀美,另有小门出入,安置下林兄弟几人很是妥当呢!” 贾母自然是知道那处的,只是远了些。但是看今日恪哥儿的行为章程……贾母斟酌一番,点点头:“罢了,就那处吧,吩咐底下人好好打扫一番。” 凤姐儿得了令忙去安置不提,单说林恪见到住的地方有了着落,也不爱多呆。伸手从袖口中掏出数张百两银票递给贾母:“外祖母,这是我父亲的一点心意,至于姊妹们的礼物等我安置好了再让人登门送去。” 两人一番拉扯,说了些‘亲戚间不必如此外道’的客套话,贾母方将银票递给了身后的丫鬟:“既姑爷有此心意,那我就收下了,留着给你们兄妹几人日常嚼用。” 林恪连忙摆手:“外祖母心意外孙领了,只是外祖母有所不知。我家这两个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挑剔。平常在扬州吃惯了还好,刚来到这边口味迥异,还不知要如何折腾呢!一日两日倒也罢了,日日如此没的让外祖母跟着操劳忧心。既然院子里有小门出入,我等日常嚼用就自行解决为好,免得惊扰了外祖母和家中兄弟姊妹们。” 话说至此,贾母也只能微微一叹,“既如此,外祖母就不多说了。往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恪哥儿有了难处定要来告知外祖母。” 林恪恭敬应下,这才带着黛玉林忱,跟着下人准备去知语轩收拾安置。谁料三人即将走出门口,那宝玉又恋恋不舍地看了黛玉一眼,凑到贾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贾母神情就有些为难,林恪见了这幕,笑着回转身来:“不知外祖母还有何吩咐?”他倒是要看看,这老太太见了刚才那一幕,是否还会顺着宝玉的心意! “林哥哥,你看姊妹们都在祖母身边陪伴着,一起读书认字,一起说说闹闹。不如让黛玉妹妹也跟了祖母住在这边,总比一个人在家孤零零闷着要好。”宝玉如此说着,长长鞠了一躬。 林恪尚未开口,黛玉就先轻笑一声:“宝玉哥哥又憨了,我有哥哥有幼弟,怎会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至于姐妹们的陪伴,等我有空闲时候自会请姊妹们过去玩。只是幼弟教导之责在我身上,黛玉一刻不敢懈怠,却不能如宝玉哥哥一般,无忧无虑终日和姊妹们一起玩闹了,还望宝玉哥哥体谅妹妹心情。” 宝玉吭哧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王夫人终于看不下去,和蔼地开口:“长姐如母,教导忱哥儿自然是件要紧事。黛玉这话说的在理,宝玉你就不要闹你林家妹妹了。” 黛玉面上笑意盈盈:“谢谢二舅母体恤,既如此,我和哥哥先过去了。” 等到林家姐弟不见了踪影,贾母这才微微叹了口气,挥挥手也让众人散了,唯独剩下宝玉腻在贾母身边撒娇闹泼:“老祖宗,刚才为何不帮宝玉说几句话?黛玉妹妹自己住在院子里,该多冷清!” 贾母恨得捏了他脸蛋一下:“感情你黛玉妹妹说那番话你一字都没听清?你林家兄妹几人出自书香世家,大小规矩那是丁点儿都不能错的。往后你且不要太过放肆,免得将来亲戚间起了嫌隙再补救就晚了!” 22二十一(捉虫) 贾母难得教育宝玉一次,但从教育的话语中可知,她显然是没把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当回事儿。套用她自己的话说,不过是小孩子家家闹别扭拌嘴么,过些日子就好了!只是她却不知,那两人可不是那么好哄骗的。 林恪和黛玉林忱到了自己的院子,各自忙活起来。林恪本不耐烦这些后院事物,瞅着收拾的差不离就吩咐了秋巧几句,拔脚就往黛玉院中而来。 未曾进门就听得里面林忱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吵闹着:“姐姐这处院子真漂亮!忱儿和姐姐一起住吧?” 后面那句才是重点吧?林恪内心好笑,刚进了院中就见得丫鬟婆子们你来我往忙忙碌碌。众下人见得林恪正要行礼,却被林恪摇摇手制止了,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新奇地看着远处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上演长姐教子戏码。 “哥哥当初四岁就离了母亲自己另辟院居住,也未曾见他哭闹不休。不如此静心苦读,怎能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你也当学学才是!”黛玉小萝莉面容不愉地看着对面小萝卜头,语气严肃地说着。 “哥哥那么厉害,忱儿不能比啊!”林忱仰起脸撒娇道,“家里有哥哥照应不就够了么?母亲说了,让忱儿以后听哥哥的话就好。” 黛玉听了这话更怒:“满嘴胡说,家中人丁本就不旺,在朝为官的旁支近族更无一人。莫非你将来就打算靠着哥哥一人撑起林家?你打算学你表哥当一辈子的无赖?!” 见黛玉厉声高喝,门口的林恪笑着插话:“妹妹,这些话太深了,他听不懂的。教导之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也要耐心些才是。” 听见林恪的声音,黛玉和忱儿齐齐望向门口。见到林恪的身影,林忱蹬蹬几步跑到了他身边,抱住了大腿抱怨:“哥哥,姐姐吼我。” 黛玉气急,林恪哈哈大笑。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这般见风使舵,也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 兄妹三人进了屋里坐下,黛玉有些忧虑地看着撒欢跑的林忱:“哥哥,弟弟小小年纪怎就如此识时务?”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什么不好。”林恪淡淡说着,冲着林忱招招手,“忱儿,你觉得宝玉哥哥怎么样?” 林忱还以为又要被哥哥教训一顿,不情愿地磨蹭到林恪身边。刚靠近就听到这么一句问话,林忱愣了愣,继而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这次是黛玉开的口。 林忱看了黛玉一眼,瘪瘪嘴扭头不理她。黛玉见此情景愣了下,这次脸色都白了,气极而笑:“好!好好!忱儿越发长能耐了,吼你一次就打算记我一辈子了是不?” 林恪皱了眉,“姐弟之间有什么话就说开,不要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林恪语气冷厉,林忱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又看看对面气急的黛玉,声音带了些委屈:“姐姐刚才吼我那么大声,满院子的人都看着呢!” 林恪黛玉尽皆愕然,就见他继续说道:“姐姐总说我该读书明理了,既如此姐姐就不该吼我了。忱儿有错姐姐以前都好好说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林忱说完这番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做好了要挨板子的心理准备。只是良久之后,就见自家哥哥叹了口气:“忱儿真的懂事了。” “嗯。”黛玉轻咬贝齿点点头,看着他踌躇半晌开口道:“忱儿,刚才是姐姐的不对,以后不会了。” 林忱虽然不知道为何情景发生了大逆转,但不妨碍他得寸进尺地提要求:“既如此忱儿就原谅姐姐了,但是姐姐可不能忘记哦。” 这个小滑头!林恪黛玉相视而笑,黛玉饶有趣味地问道:“忱儿不喜欢宝玉哥哥吗?” 林忱肯定地点点头:“刚才宝玉哥哥欺负姐姐了!忱儿以后都不喜欢他!”说道这里,他握紧了小拳头:“哥哥刚才好厉害,不过要是忱儿的话……” “要是你怎么办?”林恪循循善诱,孩子的兴趣爱好、心性成长,往往能从不经意间发现些蛛丝马迹。 “要是我,我就……”林忱低头思索了一番,努力昂起了小胸脯:“我就揍他!”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恪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几眼,这才回头对黛玉说:“这些日子就让忱儿和你在一个院子住吧,西边几间耳房给他就行。” 见黛玉露出不解的模样,林恪寥寥解释几句:“总不是咱自家府上,他小小年纪单独一个院子我不太放心,你这边也需要有人陪伴,况且平日教导也方便。” 特殊情况总要一切从简,黛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兄妹三人在这边计算往后的安排规划,荣国府正房屋内,王夫人和薛姨妈也正对坐着闲话家常,薛宝钗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和莺儿描红。 “看今日这番情景,老太太的心思是白打了。”王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笑着看向旁边薛宝钗:“宝丫头,你帮姨妈跑趟腿,去你凤姐姐那边把那扇乌木雕花刺绣屏风要来,晚间我还要给你黛玉妹妹送去。” 薛宝钗沉静应下,加了件大氅就带着莺儿去了。等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王夫人又看向了自家妹妹,喟叹一声:“今日幸好有宝丫头在场,要不然那林家小子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呢!” “亲戚之间帮衬是应当的,哪里这么外道。”薛姨妈脸上有光,自家女儿进府这段时日,就没人说个不好,只是面上还要谦虚一番,“那林家哥儿想来是出身书香门第,规矩严了些,脾气执拗了些,也不是有意冲撞宝兄弟的。” 王夫人冷笑几声:“怕就怕是故意的呢!刚来这边就给了全府人一个下马威,你且瞧罢,往后有的热闹呢!”这话不太好接,薛姨妈闭嘴不语。 “这样也好。”王夫人松了口气,“林哥儿都这般表态了,老太太必不会上杆子凑上去。牛不喝水强按头,自古来没这道理!况且姑爷现在还是圣宠在身,她总要顾及到两家颜面。” 薛姨妈在边上连连点头,王夫人想了一会儿又低声笑道:“我记得宝丫头也有个璎珞吧?上面似乎也刻了几个字?宝丫头不爱张扬是本分,只是总不好就这么闷下去,老太太最近心情不会太好,要是知道这码事指定也是高兴的。”姐妹两人聊起话来时间过得飞快,一会儿就见得金钏进门:“太太,老太太那边该摆膳了。” “知道了!”王夫人应了声,又转头对自家妹妹说道:“你先家去吧,我还要过去那边一趟。”她如此说着,穿戴齐整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到了贾母屋里,这会儿李纨迎春三人外加宝钗黛玉都已经到了。 虽然说好了以后单独开火,但今日刚来府中,总要吃顿团圆饭。林恪去了前院与贾政贾赦一起,林忱因年纪还小,黛玉就将他带到了身边。 贾母硬拉着黛玉坐到了自己左手边,又让王夫人坐下。不一会儿饭菜上来,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腌水芥皮、宫保野兔、八宝野鸭、干连福海参、草菇西兰花、龙井竹荪等等皆是精致小巧,显然是花了心思和工夫的。 李纨和凤姐两人站在一边殷勤布让,众人虽吃的寂静无声,视线却有意无意地落到了黛玉姐弟身上。黛玉还好,挨个都尝了些,又吃了小半碗莲子糯米饭。林忱却不太给面子,单单就着草菇西兰花和龙井竹荪汤吃了几口饭便撂了筷子。 果真是个难伺候的,桌上迎春几人互看一眼,又默默地低头用膳。贾母原本以为林恪下午说的都是敷衍之词,现今看到林忱这般模样,心中暗自一叹也不再多说了。 寂然饭毕,众人漱了口接过茶,又聊了些日常琐事,一直到戌末方才散了。黛玉拉着林忱走回了自己院子,刚进屋就见到碧研和玳瑁正指挥着几个小丫鬟摆放膳食。林恪见了眼睛一亮,“姐姐我饿了!” 碧研边指挥着边看向黛玉说道:“刚刚秋巧姐姐过来吩咐了,大爷说姑娘和二爷在那边定是吃不好,让几个丫鬟做了些清淡小菜填填肚子,又嘱咐忱哥儿不可吃多积了食,也让奴婢多照看着。” 黛玉笑着打趣:“琥珀呢?你家二爷你们自己照看,我身边的丫头自己都不舍得使唤呢!”琥珀忙中偷闲笑回了一句:“姑娘发发慈心,今日就让碧研姐姐照顾二爷一回可好?早就听说姑娘身边的姐姐们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伶俐,我等今日也跟着学学。” “以后都在一个院里,学的日子长着呢!”碧研如此说着,招呼黛玉和林忱:“姑娘二爷快坐吧,大爷那边回来的早,已经吃过了。” 就见桌上摆了肚丝白菜、爽脆鲜藕、糖醋荷包蛋、杂锦豆腐盅,另放了一碟酸黄瓜,一碟泡椒凤爪,一碟凉拌三丝,一碟糖蒜并一大海碗热腾腾鲜香软绵的香菇口蘑粥。 林忱见了喜得话都不说,低头闷吃不已。黛玉看了也有些嘴馋,心中暗自懊恼刚才在那边为了面子好看吃了太多鸭肉兔肉牛肉猪肉等油腻东西,肚里实在不舒服。正郁闷着,旁边平卉递了盏橘皮蜂蜜茶给黛玉,“姑娘喝些茶解解腻吧。” 黛玉顿时眉开眼笑,旁边林忱见此情景也跟着要茶喝,屋子里温馨一片。而另个院子里面,林恪沐浴之后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把玩了手中玉牌半天,心里终于拿定了主意。 23二十二 自这日起,林恪黛玉三人便在荣国府知语轩住下,林恪每日运算筹谋,黛玉专心教导林忱,偶尔与迎春三姊妹玩闹消磨时日,兄妹三人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转眼间半月有余,这日林恪正在书房复习课业,听得小厮进来答话说李掌柜的前来求见。林恪心中一动,来了前厅果然就见李秉言正端坐在椅上,听见动静忙忙起来见礼。 林恪摆摆手让他坐下,这才开口问道:“铺子可是差不多了?” “回大爷的话,按着大爷的意思,寻了个景致清幽之处,位置也并不偏僻,只是地方蜿蜒崎岖,难找了些。”李秉言如此说着,想了想又补充几句:“墨儿那边说是也差不多要定下来了,等到定下那天,她说是亲自来向大爷回话。” “就应该难找才好,他们那些自命清高的最好这种‘曲径通幽’的调调。赶明儿在门口弄个迷宫八卦阵,谁先走出来谁先吃饭,估计他们也是乐意的。墨儿那边本就是个一传十十传百的生意,让她不必焦虑。”林恪笑着传授他几句生意经,势要将其培养成功,实现自己彻底当甩手掌柜的宏伟愿望。 “既如此那大爷不如今日跟我过去看看?此时正是即将春暖花开之日,定下后我也好找人破土动工。”李秉言撸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林恪想想今日无事,点头应下。起身招呼身边小厮去给后院黛玉忱儿两个传个消息,又换了身衣衫,这才施施然跟着李秉言去了。 待到亲眼看到了地方,林恪现在店铺四处转了一圈,又靠在路边柳树下默默查点了一番经过人流数目,再仔细看了看周围经营的店面铺子种类,最后随意和附近的路人攀谈几句,这才心中定了下来。 他招呼李秉言过来吩咐几句,自己则骑马直接朝着城西北而来。眼见得越走方向越不对,小厮也都不敢多说,最后还是林清多嘴了句:“大爷这是去哪里?” “给人送钱去。”林恪没好气地说了句。等到几人转了几转,终于到了一处宅院面前,只见该府邸豪华富丽、金辉兽瓦、彩焕螭头比之荣国府更奢华一层,正中大门高悬一匾额,上书忠顺王府。 林恪也不理会身后众人神情,下了马朝着角门走过去。那边立时有几个面容严肃的门上人迎了过来,语气不卑不亢:“不知几位寻谁?” “后生晚辈林恪冒昧拜见王爷,因有些难处不便递交拜帖,现有一物权当拜帖,烦请递与王爷一观。”林恪从袖口将临行前那人送的玉牌掏了出来,如此说了一通。 门上人见得林恪身材颀长,斯文清秀,又见身后下人俱是规矩严谨,想来也是个世家子弟。于是不敢大意地行了一礼方才小心翼翼地拿着玉牌进了里面。不多时就见那人依旧拿着玉牌回来,见到林恪就笑道:“王爷说了里面请,玉牌还请收回。” 林恪回头嘱咐了林清等人几句,又让一人带着几人去别处呆了,这才跟着一个清秀小厮进了厅堂。虽是亲王府邸,厅堂设置的比贾母又有不同,贾母中各处俱是富丽堂皇,但此处厅堂却是内敛低调,入眼皆是浅淡颜色,使人心平气和。 林恪正打量着厅中摆设,就听着一人从后门走了进来。就看这人身着海水绿团蝠便服,头戴赤金簪冠,脚下石青色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气度不凡,虽是知天命之年,但从轮廓中也能看出年轻时定时翩翩佳公子一个。林恪略略打量一眼就上前拜见,对方也是笑眯眯地谈笑几句,两人互相客套一番,这才分宾主坐下。 “前些日子就听人说了,原本想邀贤侄过府一叙,只是想着时候不太合适才罢了。没想到今日贤侄就过来,想来也是有要紧事?”司徒钰如此问着,仿佛对待自家子侄一般,神情和蔼。 “小侄是想着在京城里面开两间铺子,地址也已经选好了。只是不知道京城里面经商种种内情,特来向王爷讨教一番。”林恪将想好的话语说了一遍,面容恭敬。反正话头已经递出去了,端看他接不接了。 当初那人给他牌子,告诉他如果到了京城开铺子遇到不方便事情,就去找忠顺亲王。林恪琢磨了一番便觉得无非是两个意思:一个是借着他开铺子的当口,从中插一脚分些红利;二来则是直接穿插些人手,便于打探消息或安置不能见光之人。反正自家到了京城,开铺子总要找个靠山,既如此不如就顺了那人意思,免得后面还有许多麻烦事。 林恪做了被宰的准备,神情就安然镇定不少。他这番话语说出之后,也不去理会对面司徒钰的打量神情,低头徐徐喝茶。 司徒钰确实有些愣了,前些日子那人来信提起眼前这小子,只是说让帮忙照顾下,想来这照顾就是字面上的照顾看护之意。怎么今日听这林家小子的语气,两人之间似乎还没熟悉到那程度?不能啊,那人既然能将玉牌递交给这小子,又怎会是生疏无交情之人? 如果不是这人确实是姓林名恪,又刚从荣国府出来,司徒钰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旁人假扮的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钰琢磨了半天有些头疼,干脆也懒得多想。或许这两人中间出了些差错也说不定,反正按着那人信上的意思办就是了。 “贤侄说笑了,如若贤侄要开铺子,我派人告知那边一声就是,没甚内情不内情的。贤侄有心偶尔请那些衙役们喝些酒便罢了。”司徒钰打了个哈哈笑道,坚决不接林恪的好意。 林恪试探了几把,对方咬死了就是光明正大毫无内情。这次换到林恪惊讶了,莫非这京城还真是朗朗乾坤,清风拂面,天下大同? “小侄这边还有一事相求。”林恪总觉得其中有古怪,再次试探一把,“小侄的店铺因着是酒楼,每到冬季都需要些新鲜蔬果。以前因为身处江南力不从心,所以只在京城自家庄子上做了些小小试验,偶尔能吃到些别季蔬果,但也只能供应自家所需。现在铺子开张,势必需要更多的食材来源,闻听王爷府上闲置庄子也不少,不知可否助小侄一臂之力?” 司徒钰听着这话,做出讶异的神情:“哦?这几年京城一到冬天就出现的那些蔬果,原来是你家庄子上采收的?”那些蔬果当初甫一出现,引得全城趋之若鹜,暗地里蠢蠢欲动者更是比比皆是。后来还是有人查到了是林如海大人家的铺子,这才各自偃旗息鼓了。 倒不是林如海影响力那么大,只是盐政重臣都是在当今那里挂了号的,为了这点儿新鲜吃食争到当今面前,不太好看。况且众人或明或暗寻访之下,发现侍弄那些蔬果步骤繁琐,且冷不得热不得还需各种奇怪工具,这才罢了。 “是。”林恪点点头,恭敬听着司徒钰的答复。 司徒钰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如若贤侄庄子不够,待我直接将名下庄子转卖与你,如此可好?” 我这是遇到活雷锋了吗?林恪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不是此地确实是忠顺王府,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旁人假扮的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各自眼中俱是疑惑不解。 这人搞什么呢!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了这个念头。林恪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探究了:“多谢王爷好意,不过哪里能要王爷心爱之物,小侄再想想办法便是。” 既然从司徒钰这边得不到消息,林恪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等到他出了府门,林清几人已经在外面迎候了。等到林恪上了马,几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林恪这才开口道:“林清去告诉李秉言一声,可以破土动工了。” 今日这次见面可真是够诡异的,林恪脑袋里面乱糟糟一片。那日他为了父亲向那人要了四个暗卫,想着之后必定有所付出。临走之时接到玉牌的刹那,他当时心里石头还落了地,认定这就是那人所要的代价。所以今日他就是本着破财免灾的念头来的,你给我四个暗卫,我用铺子的分红还你,也算是扯平了。 哪里知道和司徒钰一番对话,更加让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林恪用力捏了捏眉头,突然心里一个激灵,心里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那人给他那玉牌,只是单纯的让他有事可以找到解决的人,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那人终于觉得总和他这般相互利用没啥意思,所以决定和他以朋友之情相交,以诚相待了? 丫从良了?! 变得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了?! 林恪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仔细想了想两人近几次相处之时那人的话语,刚才的念头越发笃定了,恐怕就是如此了!他终于良心发现,知道弥补当初对自己和父亲森森的伤害了! 不管他这从良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进水了。林恪本着浑水摸鱼发大财、吃干抹净谁也甭想让他吐出来的原则,猛地勒紧了马缰,语气隐隐带着激动:“你们就在此处等着,我再回趟忠顺王府。”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小厮等的正无精打采之时,就看到远处一人策马狂奔而来。自家大爷往常不苟言笑的脸上竟带了些红晕,眉梢洋溢着喜气,连带着整个人都没了往常的清冷,神采飞扬,秀色夺人。 这还是自家大爷吗?众小厮面面相觑,正在诧异之时,又听到街对面一个声音响起:“呦!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众人往出声处看去,就见得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面上潮红,带着七八分酒意,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管家之流。那人见到林恪视线瞄过来,越发肆意放纵,语气露骨:“小郎君,不如跟了大爷回去如何?大爷保管你日日享受……” “给他好好洗洗嘴巴,太臭了!”林恪脸带寒霜,直接骑马而去,随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众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嗯,这才对,这才是自家大爷的日常模样秉性! 不提双方人马如何厮打纠缠,单说林恪半路上遇上了这件晦气事,一肚子的喜悦也消散不少,挑挑拣拣地给黛玉林忱买了些小玩意儿之后,他这才调转方向回了府中。谁料刚进了院子就看到吴明擦着汗迎上来:“大爷,荣府的小姐和宝二爷来了!” 24二十三(修文) 白嬷嬷和苏嬷嬷最近比较烦,今日尤其烦。 今日本是一个阳光明媚、嫩草发芽、喜鹊在梅花枝头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好天气,自家姑娘用过了早膳,正认真教忱哥儿读书。 气氛温馨静谧间,就听得院子前面的花厅里一阵吵闹,继而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黛玉妹妹呢?我与姊妹们来看她了。” “是他?”白嬷嬷皱了眉头,和苏嬷嬷对望了一眼。能旁若无人的走到自家表妹院里的,估计也只有贾老太君的宝贝孙子贾宝玉了。刚来那天自己和苏嬷嬷不在姑娘身边,听说这人刚见面就说了些浑话,只是被自家大爷弹压了下去。按道理来讲,正常人都知道羞愧悔改的,这人怎么这么脸皮厚?还是说,他压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宝二爷,这是我家姑娘的院子,您是外人,不好随便进出的。”院外又响起了一个小丫鬟的声音,说话间还带着些稚嫩童音,语气却很坚决。 屋里碧研听到了声音,匆匆向院外走去:“我去看看。”院外这个小丫鬟的声音,正是她管教下的一个二等丫鬟叫雪雁的。这丫鬟从来了姑娘屋里就天真烂漫的,平日里见人都是三分笑,就连姑娘也不舍得拘了她性子。她怎么和宝二爷撞上了? 碧研悄悄从后门进了花厅,就看到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站在那里:迎春三姊妹、宝钗,还有一个面若桃花眉梢含情的大红公子,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宝玉了。在宝玉对面,雪雁背对着碧研正一脸不相让的站在那里,一步都不退却。 宝玉还没看到碧研,笑嘻嘻地上前几步到了雪雁身边:“好妹妹,我和黛玉妹妹从小就是旧相识,怎会是外人?往常都是黛玉妹妹过去祖母那边,今日我们是特意来这边看看黛玉妹妹的。” 雪雁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就见得一个端庄娴雅的姑娘走过来柔声开口:“这位妹妹,你看我们都站在这里,塞得满满当当也不好看不是?宝玉弟弟和黛玉妹妹是亲表兄妹,无论如何也不算外人的,不如让我们先进去再说?” 宝钗这一番话说的宝玉连连点头,迎春只是在一边默默看着,惜春嘴角露出了一个飘忽的微笑,而探春四周张望了下,正巧和站在花厅后门口的碧研四目相对。碧研笑着走了出来,看着迎春宝钗几人说道:“我家姑娘听到姊妹们来了很是高兴,让我快快请几位进去呢。” 雪雁刚听到碧研的声音,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碧研姐姐再不来她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是听碧研这么一说,她又焦虑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不住地使眼色给她。 碧研转身对她眨眨眼,开口道:“雪雁带几位姑娘去屋子里吧。”宝钗见了这幕,眼睛转了转就笑着拉了迎春几人的手:“我们先进去吧。”进屋再和黛玉妹妹说也一样的,她如此琢磨着,落落大方地跟着雪雁走了,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剩下了宝玉及宝玉身后的几个丫鬟嬷嬷。 不待宝玉开口说话分辩争论,后门又进来了两个嬷嬷,其中一个面容和蔼地看了碧研说道:“碧研回屋里去吧,姑娘还等着你伺候呢,我与苏嬷嬷陪着宝二爷。” 碧研松了口气,点点头就回去了后院。虽然她很想看看平日里大小丫鬟都很畏惧的白苏嬷嬷对上这个混不吝的宝玉公子会是什么结局,但是直觉告诉她,不是所有的八卦都可以看的。 此时后院里面,黛玉正拿出当家小主人的气派来,指挥着丫鬟们端茶递水,上些点心茶果。林忱行礼问好之后,懂事地拉了嬷嬷去后院里玩闹。宝钗四人这还是第一次来到黛玉房间,边客气着吃着茶,边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此处原本只是一明两暗三间房舍,后来林忱来了又住了旁边耳房之内。进屋左边就是临窗大炕,炕正面设着豆青九重□靠背,蟹壳青九重□引枕,茶色九重□大条褥。两边设一对竹嵌紫檀木小几,左边几上精致莲瓣琉璃香炉里,袅袅檀香氤氲而出,右边几上一个青瓷美人觚,里头插着几枝清香吐艳的红梅,如胭脂点点。 炕对面摆放着四五把紫檀木椅,上面各自搭着栢枝绿暗细花椅搭并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椅旁又有一架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隐隐能看到里面靠墙立了两排书架,架上古籍微黄泛着墨香。书架前方横着一张书案,一些澄心堂纸随意铺散着,案上另有紫檀商丝嵌玉八方笔筒、一套的青玉葵花洗、青玉笔山、青玉墨床,雅致宜人。想必就是平日里教导林忱的地方了。 探春落落大方地打量了一圈,快人快语地说道:“林姐姐可真是天生手巧聪灵,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屋子,被姐姐这么一摆弄,竟然变得清幽雅致起来了!”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客气道:“都是哥哥不知从何处淘来的料子摆件,我也不晓得怎么整理才好,就由着自己心意安置了。”她边说边拉了众人上炕,这边又有一个丫鬟送上了奶白葡萄、雪山梅、蜜饯苹果、蜜饯青梅、小豆糕、莲子糕及瓜子核桃花生等干果点心,各自用白玉九桃纹的盘子装了送上来。 另有一个丫鬟接过宝钗几人的茶盏重新换了热茶,方才安静退下。宝钗手里捧着翡翠镂雕的荷叶儿茶盏,面上盈盈笑道:“妹妹屋子里可都是好东西,不过颜色是不是素了点?茶色换成丁香色会更亮眼些。” 迎春拿瓜子的手顿了顿;惜春原本正端详着墙上道子的南岳图,闻听这话也稍稍瞄了宝钗一眼;探春脸色怪异,不明白八面玲珑的宝钗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 黛玉倒是面容平静,不以为意:“宝钗姐姐想是忘记了,我与哥哥仍在孝期,不能用太艳丽的颜色。” 宝钗瞬间脸上烧了起来,觉得火辣辣一片,连忙道歉不迭:“黛玉妹妹原谅姐姐这回,我方才想着宝玉弟弟一个人在花厅孤单单的,话语若是冲撞了妹妹,还望妹妹饶恕。”她是真忘记了,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不过脑子的话来。想着刚才迎春三姊妹的表情,宝钗脸上又羞又愧,坐立不安。 见到她这模样,迎春几人连忙拿话岔开,若是别时别地黛玉也一笑而过罢了。但今日偏偏是黛玉第一次当家作主招待客人,听得宝钗刚才话语的别样意思,黛玉难得认真起来:“宝钗姐姐这话错了。” 说自己没有招待好宝玉,这话她可不认! 探春见到两人有掐起来的架势,赶忙打圆场:“都是自家姊妹,宝钗姐姐也不是有意的,林姐姐原谅她这回吧。” 黛玉朝着探春安抚地笑笑:“探春妹妹我不是为了方才的事情。”她说完又看向了宝钗,语气似认真似嗔怒:“宝玉哥哥是自家亲戚,按理来说黛玉不该这么拘谨守礼,让他自己在花厅呆着。但毕竟姊妹们年纪大了,不好这么不避讳。教养嬷嬷是母亲当年费了好大心思从宫中求来的,嬷嬷们规矩虽比较严苛,却也都是为了黛玉好,黛玉自然不能样样顺着自己心意来。点心茶水之类,刚才已经让丫鬟们另外送了一份到花厅去了。哥哥清早出门去了,一会儿就能回府。到时候让他陪着宝玉哥哥,想必宝钗姐姐也不会担心了。” 宝钗刹那间红了脸,本来想让宝玉进屋的话语也彻底被堵在了口中。探春刚才已经开口劝过,这回实在不好再说;迎春从来都是隐形人,这次自然也不例外;惜春看看宝钗又看看黛玉,突然扑哧一笑:“黛玉姐姐你别怪宝钗姐姐挂念宝玉哥哥了,她不挂念宝玉哥哥才不对呢!” 这话怎么说的?中间还有什么内情不成?黛玉有些懵懂。那边宝钗又羞又气猛地起身就去挠惜春痒痒:“小小年纪净听旁人胡说!看我不扭你的嘴!”宝钗和惜春打闹的当口,探春见黛玉一脸茫然又好奇的模样,笑着将脑袋凑到了黛玉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黛玉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宝钗闹够了惜春坐回来,见到两人嘁嘁喳喳咬耳朵,面上有些不自然,理了理散乱的发簪抿抿嘴唇:“林妹妹你别听探春妹妹乱说呢!没那回事!” 探春不接宝钗的话,笑眯眯坐到了一边嗑瓜子作壁上观。黛玉上下打量了宝钗一回,直打量的宝钗脸色愈红之后,这才笑语盈盈地开口:“听说宝钗姐姐有个金锁?满府里都传遍了,怎会没那回事?” 众人哄堂大笑,这般不说金玉良缘偏说金锁的话语,就连宝钗都恼不得笑不得彻底没了脾气。偏偏黛玉又做出一脸泫然欲泣地表情,语气哀怨:“宝钗姐姐莫不是看我新来府中,又不理宝玉哥哥,所以不想和我玩?这么稀奇的东西,妹妹也想开开眼见识一下呢。” 探春笑着推了宝钗一把:“快快给她看罢!要不然还不定要编排你什么呢!”迎春和惜春一直也没看过,此时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众人凑了一圈互相传递赞叹着,姊妹间的一场小小争执就此消弭无踪。 此时林恪刚从外面回来,听了吴管家的话,外衫都没换就过来花厅这边,对着宝玉大谈之乎者也经史子集。一会儿宝玉就忍受不住这种唐僧念咒般的折磨,逃也似的告辞走了。林恪轻轻巧巧打发走了宝玉,回头看着白嬷嬷和苏嬷嬷,语带微笑:“两位嬷嬷看这位宝二爷如何?” 白嬷嬷和苏嬷嬷对视了一眼,语气无奈:“从来没见过此等人物。”她二人在宫中经历数十载,谈笑间灰飞烟灭的东西看多了,宝玉这种小儿无赖实在入不了眼。但偏偏这人就是有股子赖皮劲儿和厚脸皮,又是老太太的心尖宝贝,轻不得重不得,简直就是块滚刀肉! “富贵人家子孙大多如此,以后他再过来嬷嬷们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在意是否伤了两府脸面,千万不让他进姑娘院子就是。”林恪如此殷殷叮嘱。 白嬷嬷和苏嬷嬷对看了一眼,苦笑道:“听大爷这意思,老奴以后的日子,大部分都要和这位宝二爷打交道了?”林恪有些同情的看了两人一眼,沉重的点点头。果然是宫中出来的,直觉简直太犀利了! 想想自家花骨朵儿一般含苞待放的小姐,再想到当一只大红蜜蜂整日里在耳边嗡嗡作响,偏偏还不能拍死只能赶走,两位嬷嬷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25二十四 黛玉和宝钗几个姑娘正在知语轩热闹玩乐的时候,贾母的屋子里却是冷冷清清。她盯着屋子里的自鸣钟看了看,又问跟前忙活的鸳鸯:“什么时辰了?” “回老太太,午时三刻了。”鸳鸯看了下时辰,晓得老太太心里的意思,笑着开口:“想是今日先生那边课业比较多,姑娘们才耽误过来了,不如我去看看?” 贾母心中熨帖:“也好。” 鸳鸯擦了擦手就往屋外走,这边刚撩起了帘子,那边就见得袭人和凤姐联袂而来。“嗳呦,你俩怎么凑到一起了?” “我是来回禀老太太庄子的事情。”凤姐笑嘻嘻地说着,努了努嘴:“这个宝玉身边的大忙人是为何而来,我也不知呢!” 袭人红了脸:“不和你们多说,宝玉和姑娘们正在知语轩呢,我得回禀老太太一声。”鸳鸯听了这话,刚要迈腿的脚步就收了进来,“正巧,我原本还要跑一趟问问呢,快去告诉老太太罢。” 等到袭人进屋和贾母说了一番,贾母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连点头:“好得很,自家兄弟姊妹们就该凑一起多亲近亲近!咱们都别去扰他们!” 袭人和鸳鸯点头应下,凤姐察言观色笑着开口:“嗳呦喂,现在老祖宗心里除了黛玉宝玉就是几个姑娘们,我们这些个人要不是天天在老祖宗面前晃,怕是老祖宗早忘到脑后了呢!” “净胡说!前日子才给了你个簪子,这会儿就忘记了?” “我这不是想着多装几句可怜,老祖宗就能再赏赐些好东西么!” 凤姐去了哪里,哪里就热闹不少。原本她是想着禀告一声就继续忙去的,但是见着老太太屋里冷冷清清的,干脆也不挪动了,陪着老太太说说笑笑,就当是忙中偷闲了。两人正聊着,就听着门口一阵匆匆的脚步,之后帘子就被撩开,露出了宝玉气冲冲地一张脸。 “你不是去黛玉那边了吗?”老太太怔了下,看了看他身后没人,又问了句,“就你自己回来了?你姊妹们呢?” 宝玉见着贾母就是一顿撒娇缠闹,搂着老太太不撒手了:“祖母!我今儿都没见着林妹妹!” 凤姐原本起身想走的,听了这话心里琢磨了一番又悄悄坐下了。最近府里的风头似乎不太对,这会儿不多看看,将来怕是要两眼一抹黑了。 “那两个老货不让我见林妹妹,说什么男女之间该避讳!还说什么就算是表兄妹,也该有些分寸,不能大喇喇进林妹妹院子。”宝玉越说越委屈,抬头看着老太太语气哀怨,“可宝姐姐那边我也去了好几次了,姨妈也不曾说什么啊,更不曾将我挡在门外。那还是两姨兄妹呢,为何这边更亲的表兄妹,反倒和我疏远了?那两个老货仗着是宫里出来的,且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老太太抚摩宝玉的头发,闷闷不语。凤姐冷眼旁观着,心里想到近日里的流言,顿悟一般地七窍通透了:怪不得总觉得最近府里气氛怪怪的,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原来如此! “见到你林哥哥没有?”老太太半晌冒出这么句话来。宝玉将脑袋埋在老太太怀里左滚右滚,听了这话抬起头来,语气愈发不耐烦了:“林哥哥后来回来的,和我谈论一通经史子集,又明里暗里说自己中了举,将来要光耀门楣的。哼,不也就是个禄蠹!” 贾母身子一颤,急急地推开了宝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说你林兄弟中了举?”凤姐在一边也是一激灵,林妹妹是林家嫡女,林姑父又是简在帝心。宝玉虽说是衔玉而生将来有大造化,但这造化尚是水中月、镜中花呢。且他只是二房嫡次子,又没袭爵,硬配在一起确实是有些不合适。如果不是仗着两家有亲戚情分,想必老太太也不会有这个心思。 这些日子黛玉偶尔过来,对宝玉也是能避则避,反倒是和几个姊妹们玩的更多些。本来这事情就有些勉强了,现今又知道林兄弟中了举,有了这么个哥哥,想必林家以后几十年都能安枕无忧。反观自家府上,老爷十几年了也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早就在吃老本了。如此看来,两家当真是两条道了。 再想想宝钗,为人做事都是再妥帖不过的,家中也小有积蓄,只是皇商二字说着好听,终究沾了个‘商’字,况且还有个不着调的哥哥拖累不少。 这么一比较,凤姐隐隐能明了老太太的心思了。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家和林家结亲差了不少,但和宝钗凑一起又觉得委屈了宝玉。说来说去无非是四个字:不甘心呐! 凤姐正琢磨着,老太太打发走了宝玉,猛不丁问了她一句:“你觉得林家哥儿怎么样?” “模样气度自然不必说,和宝玉站一起也没被比下去。”凤姐揣度着说道,“性子稍稍有些执拗了些,想必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小小年纪就中了举。” 贾母点点头:“我觉得林家哥儿这性子,和兰儿有些相仿,牛心拐孤的。这样的性子将来做官怕是也……” 贾老太太和凤姐背后对林恪品头论足,知语轩同样也如此。黛玉几人看完了宝钗的金锁,正巧碧研又端了一个牡丹填漆小匣子进来,“这是大爷今日出门给姑娘和二爷带的小东西,让秋巧姐姐送来的。” 黛玉笑着打开匣子,无非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胭脂花粉等物,还有沙子灯、捏的泥人儿、牙筹、河牌、不倒翁之类的小巧玩意儿。迎春有些艳羡地说了句:“林哥哥可真疼黛玉妹妹。” 旁边探春几人也连连点头,黛玉笑笑却之不恭:“我家哥哥么,自然是疼我的。”她边说着边大方地让几人挑选,“虽是简陋的玩意儿,毕竟府里不常看到,拿去把玩几天,也不枉买来一遭。” 迎春随意拿了香袋香珠,探春笑着拿了笺纸笔墨,惜春想想拿了个泥人儿,等到宝钗的时候,她先是推辞了一番。黛玉心思灵透,笑道:“知道宝姐姐也有哥哥不缺这些东西,但大家都取了,姐姐也好歹挑个吧。” 宝钗推却不过,只好将那个不倒翁拿在了手中。分完了礼物,几人玩闹一回就到了用膳时辰。 等到菜品都上来,几人啧啧有声:“怪不得林妹妹要单开火,这般吃食若不单开火,想必咱家府里都要被林妹妹吃穷了吧?” 探春笑着接了口:“我替母亲松口气。” 宝钗眼睛看着远处的一道清酸白笋露出些缅怀:“记得小时常吃这道菜的。”父亲在世时候最爱吃这道了,宝钗心底默默地补了一句,神情就有些低落。 黛玉忙着招呼没有看到,迎春默默地将那道菜放到了宝钗面前,宝钗心里蓦然多了几分暖意,再抬眼已是风轻云淡:“这般膳食怪不得忱哥儿不爱吃府里的东西呢,怕是我吃了这顿也不想再吃旁的了。” “那就经常过来,人多更热闹。”黛玉边笑边目测着数了数眼前的菜品,玫瑰豆腐、酒酿鸭翅、竹筒八宝、清酸白笋、奶汁鱼片、鲜蘑菜心、三仙丸子及火腿上汤等等十几样。约莫差不多了黛玉这才客气几句:“我家从来都是素多肉少,委屈姐妹们也跟着吃几口罢。” “这残冬日子里能有素菜吃极好了,林姐姐快别自谦了。”惜春冒出来这么句话,“我巴不得林姐姐多委屈我几次呢!” 几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又上了炕继续玩叶子牌,到得后来连宝钗也将宝玉抛到了脑后,尽情玩乐了一回。眼见得到了戌时初,各自丫鬟们都来请了又请,几人才恋恋不舍地散了。黛玉挨个将人送到了院外,看着众人都走了这才回屋收拾残局不提。 梨香院离着知语轩并不近,宝钗拒绝了黛玉使人送回去的好意,领了莺儿慢吞吞地走着。走出去一段路,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哥哥可回来了?” “奴婢过来的时候,大爷还没回来呢。”莺儿如此说着,将灯笼举高了些,免得自家姑娘看不清脚下的路。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待到了梨香院门口,就见得院门大开,薛蟠咬牙切齿地声音从里屋隐隐传来:“下次再让爷看见,爷非打死他不可!” 宝钗脸色变了几变,吩咐莺儿关好了院门,几步到了房中冷冷望过去。就见自家大哥正龇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母亲一边拿着药瓶一边给他擦药,边擦边哭:“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前些日子为了香菱,你闹出了多大的乱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忍些日子,这里是京城不是金陵,你可倒好,竟当耳旁风!” “你要打死谁?”宝钗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家大哥,见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又步步紧逼,语气讥讽的追问:“你要打死谁?咱家不过是个商户人家,如果不是有姨妈这个靠山,如果不是有荣国府的名头挡着,你以为你那案子能那么轻易了结?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又要惹事?你说给母亲和我听听,你要打死谁?” “大不了让姨父帮我出头!”薛蟠梗着脖子喊。 “姨父帮你一次两次,难不成还次次帮你?每求姨父一次,母亲就要舍一次脸面,你也狠得下心让母亲低三下四的求人!”宝钗说的薛蟠无话可说,只能嘴里嘀咕几句‘便宜那小子’之类的浑话不吭声了。 宝钗看了自家哥哥良久,冒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哥哥今日出门,可曾买些东西回来?” 薛蟠怔了下:“妹妹要什么?下次我去买。” “无事。”宝钗捏了捏手里的不倒翁,定定看了自家哥哥良久,转身带了莺儿回到自己屋里。 她有哥哥,却还要羡慕别人家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个可怜人,唉~~~ 26二十五(修文) 贾琏傍晚回到房里的时候,就看到凤姐儿正懒懒靠在枕上,和平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话。桌边灯烛飘忽不定,映衬着两张红扑扑小脸儿,让人娇俏动情。屋里袅袅散发着百合香,一时间贾琏心神俱醉,荡悠悠不知身在何处。 凤姐和平儿听到外间脚步踉跄,再抬头就见贾琏半醉半醒地挪了进来。平儿赶忙招呼着丫鬟去打水净面,自己也离了房间去端醒酒汤。凤姐儿撑起身来想开口酸他几句,却不防被他一把扑到了炕上,好娘子亲夫人的边叫边乱摸起来。凤姐又羞又恼地推着他,口中恼怒着‘作死呢,青天白日的’,只是几番回合下来,渐渐被他摸软了身子,也只能半推半就地由他去了。 听着屋里动静渐小,等在屋外的平儿方忍着笑意问了一句,听到凤姐答话才招呼着几个丫鬟进去清理床榻,自己又亲自端了醒酒汤喂他喝下。这边凤姐云髻散乱,气喘吁吁:“赶明儿他非死在这上头不可!” “奶奶可当心爷听着了!”平儿笑说道,这边贾琏喝了汤又发泄了一通,神智慢慢回转过来,睁眼就见得娇妻美妾,心内惬意无比。当着凤姐的面儿他也不敢做多余动作,只伸手在平儿腰间摩挲一通过过干瘾,这才揉着眉间坐起身来。 “我有事和你说呢。”凤姐边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边说着,“你以后见了林家兄弟可要和气些,我今儿去老太太那边,听老二说那林家兄弟前几年就中举了,将来必定是个有出息的。” 贾琏神情不动地喝茶:“从他这次来府里我也只见了他三两次,哪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过他中举不中举和咱没多大关系,他又不是咱府里的。” 凤姐停了动作,回身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不上心!你平日里不老说着这两府里就没个聪明醒事的人,全是靠着祖宗庇佑混日子。这林家兄弟看着就是个厉害的,你以后诚心待他,等到将来他发达了,说不得还能看在往日交情上帮咱们一把。” “你只看出来林兄弟是个厉害人,就没看出来他不想和咱府上来往?”贾琏由着众人服侍着换好中衣,坐到桌案前拿起本账册,头也不抬地写写划划:“姑父几年前没到扬州上任的时候,姑妈带着他和黛玉妹子常来府中做客,那会儿他才十岁吧?”贾琏神情恍惚,抬手比划了下,“刚到我腰间呢,平日里就知道步步看紧着黛玉,拉着她避着宝玉远远的。偶尔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回来看宝玉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冷飕飕的。” 贾琏说道此处,似笑非笑看了凤姐一眼:“祖母今日是不是又和你提起林兄弟了?这事儿你别跟着掺和。祖母年轻时候是个有手腕有见识的人,老了老了,看人有时候就不大准,你心里有数才好。” 凤姐是林如海去了扬州之后方才嫁入贾府的,听了这话有些不信:“不能吧?林兄弟性子是有些冷,但我遇着这几次觉着他说话做事还是很和善的。照你说法,他十岁就能看出宝玉的脾气秉性来?这也太早慧了!” 贾琏冷冷一笑:“性子和善?那是你没犯到他的忌讳,他现在不过是把那一身刺收起来是了。你不信平日里多看看,招惹了他日后有你后悔的!” 凤姐低头思量了老太太白天说的话,又想起府里愈演愈烈地‘金玉良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罢了罢了,惹不起总躲得起,大不了我卸了府里的差事万事不管。不提这些糟心事了!” “倒也不必,老太太那边你哼哈顺着就行了。”贾琏叹了口气,“他爱宠谁宠谁,爱抬举谁抬举谁,你都不必吭声。要是黛玉妹妹在府里受了委屈,你能帮衬就帮衬一句,他定会承你的情,这比你讨好他一百句都管用。” 凤姐目瞪口呆:“这么宠着?我看他们兄妹平日里说话也淡淡的,也不见得关系有多好。” “年纪大了,就算是亲兄妹也不能太亲密,况且他还要做给老太太和宝玉看呢。”贾琏将账本扔到了一旁,又抽出了一本细细看着:“日后遇事多思量几回,这府里会越来越热闹的。” 贾府知语轩内,林恪正拿着一封信细细读着,林如海信上只写了些家常话:最近身子康健,公务也都有条不紊,有赵先生在一边不必担忧;杨施刚考上了贡士位列二甲第六,就要参加一个月后的殿试,就算不亲自到访祝贺,也要修书一封恭贺才是;另附有荐书一封,林恪拿着即可去国子监就读;之后又问了林恪几人的日常起居课业这才结束了。 但凡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林恪叹了口气,先劝慰自家父亲保重身体,又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知一番,最后才把去忠顺王府的事情细细说了。洋洋洒洒一封信写完,正要密封之时,就听得有人在外面喊:“大爷!” “何事?”林恪喊了句,走出书房就见林清站在门外,“刚才忠顺王府的下人来了,说是大爷托付王爷之事已经办妥,那位先生明日就来咱府上拜会。” 这么快?林恪讶异了下,吩咐林清好好招待,自己转身回了书房,又抽出信纸添了几句话,这才密封起来放到了书本下。 林恪到后院的时候,忱儿和黛玉正在用膳。见到他进来,黛玉兴高采烈地说起了今日招待客人的大小趣事,末了感慨了一句:“要是清柏姐姐也在就更好了!” “哪里有那么多如意事。”林恪打趣了她一句,这才说起正事:“我这几日给弟弟找了个先生,据说人品学问都是很好的,他明日就过来。到时候妹妹也帮忙参详一番,看看是否合适。”跟着赵先生学了这么多年,黛玉挑先生的眼光比他都要高出一筹。 黛玉一怔:“不用我继续教导忱儿了?” “嗯,忱儿也该正经启蒙了,不能老这么在内宅里混着。”林恪怕黛玉多想,又补充了句,“我看妹妹这些日子又管家又教导忱儿忙的团团转,要是再累病了我去哪儿说理去!” 黛玉扑哧一笑,她近些日子确实有些累到了。有时明明困乏不已,可就是睡不着,想来也是操心太多的缘故。现在哥哥都想好了,黛玉自是点头应下:“那明日我听听那先生言语谈吐看看。” 兄妹二人商量好了,转头就见到林忱一眨不眨地听着。见自家哥哥姐姐看着自己,林忱新奇又兴奋地开口问道:“哥哥是给我请先生吗?” “是啊,弟弟要好好读书了。”黛玉说着,想起自己当初启蒙的经过,笑着看向林恪:“想想哥哥教导黛玉那几年,好像还在眼前一般的,转眼间忱儿都要启蒙了。” 林恪听了也叹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妹妹都长大了。”当初那个唱着蜗牛与黄鹂鸟的小萝卜头,现在已经长成管家理事样样精通的——小萝莉了。再想起自家早逝的母亲,兄妹二人一时无话,屋里气氛有些低迷。 最后还是林忱打破了沉闷:“那哥哥姐姐,忱儿可不可以和别人一起搭伴儿读书?” 别人?这小娃儿从来了京城进了贾府就没出过门,从哪里认识的别人?莫非是贾府里的那些个少爷们?林恪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自家弟弟心性还是好的,可别被旁人带坏了。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人选,茫然没有头绪,“忱儿说的是谁?” “是我侄儿呢!”林忱挺了挺胸脯,小大人一般,“白日里我和嬷嬷们去园子里玩才认识的,他也在学堂念书呢,原本我想和他一起去学堂读书的。既然哥哥给我请了先生,那不如就让他一起过来?两人作伴也有个比较,免得我一个人总觉得没意思。”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出名字,林恪刚想追问,旁边黛玉先笑了:“弟弟说的是兰哥儿吧?” 27二十六(入V公告) 贾兰?林恪知道贾雨村,知道迎春三姊妹,知道宝钗宝玉史湘云,但也只知道这些泛泛的东西。如果是贾琏或者贾赦贾政这些常接触的,林恪或许也能有些印象。 但是贾兰?他努力想了又想,恍惚间似乎有个小不点的印象。这小娃儿品行如何,性子如何,他通通不知道;这小娃儿将来结局如何,他更加不知道。 “哥哥,好不好?”林忱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 林恪被林忱的声音惊醒,想到刚才心中瞬间的犹豫,忍不住自嘲一笑。自己莫非来到这个世界久了,习惯性地依靠剧情了么? 管那贾兰将来结局如何,明日自己亲自看看不就可以了。如果他同贾环是一类人,那到时候随便打发走就是。如果他是知道上进的,那和忱儿两人一起作伴也挺好。林恪是讨厌贾府不假,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个聪慧孩子都不理会的地步。 拿定了主意,林恪朝着林忱笑笑点头,嘱咐他明日晚些时候把贾兰带来给他看看,又和黛玉说了几句,这才回到了自己院子。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林恪先让林清拿着自己的贺贴送去了杨施住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托司徒钰找的先生也登门了。等到小厮将人领到了花厅,上了茶水之后。林恪瞄了瞄花厅后面的小小隔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他攀谈了几句。 这位许先生年纪不过四十出头,今日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靛青长袍,说起话来不温不火,言谈间也不像其他先生那般句句用典。一旦聊起旁人别事,却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更难得的是,他明知道林恪故意和他绕圈子,却也不腻烦。 聊到后来,林恪大约清楚了这人的性子,这才将话题转移到了学问之上。他昨晚特意翻书找了些古往今来的艰涩疑难问题,难得这位许先生也能回答的颇有新意。过了快一个时辰之后,林恪先客气地请他去旁边厅里休息下,这才转身进了小隔间:“如何?” “很好。”黛玉也很满意,“学问学识尽够了,不是古板夫子,也不偏激猖狂。言谈间每每惹人深思,难得还有耐心,给忱儿启蒙很妥当。” 兄妹俩又商谈了下束脩银两,黛玉这才悄悄回到了后院,林恪则去和许先生正式商议启蒙日期准备事宜。后院这边,林忱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心神不属,草草用了早膳之后,就急忙催着黛玉去给他看看先生如何。此时黛玉刚回了院里,就见林忱第一个跑了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姐姐看着如何?” “该给忱儿找个书童了。”黛玉抿嘴笑,听懂了这话里意思,林忱一蹦三尺高:“我去带小侄儿过来给哥哥看!”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林忱兴高采烈地一路问着人来到李纨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他犹豫了下,想着哥哥平日里教导的‘不能随意进别人屋子’的话,又掰着手指算了算辈分,规规矩矩地站在院里喊了声:“嫂子在吗?” 屋里大概是听着了动静,不多时就看到一个丫鬟匆匆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讶异之情:“可是忱二爷?” “是我。”林忱纳闷地看了看她,转眼没见到贾兰,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家侄儿呢?” 素云本来见得他和自家小少爷年纪差不多大,早已经稀罕的不行。此时又猛不丁听到他装大人样子冒出这么一句老气横秋的话,脸上绷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拉了他的手往屋子里走:“兰哥儿去学堂了,忱二爷来屋子坐坐罢。” 林忱一听贾兰去了学堂就急了,昨晚上自己都答应过哥哥带他过去了,现去学堂里喊他又怕耽误功课,这可如何是好?李纨看到林忱的时候,他脸上就这么一副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模样。 李纨还以为他是不见了玩伴心里不舒服了,连忙安慰道:“昨晚上兰儿都和我说了,你们来了这么久我这当嫂子的也一直没过去看看。等哪日兰儿休假了,我带他过去和你一起玩可好?” “嫂子,不是的,我有事找他。”林忱急忙摇头,将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后又看了看李纨的神情,不好意思地说着:“昨日我和他玩耍时候,他就说要带我去学堂的一起读书的。可巧昨晚上哥哥说给我寻个先生,我想着如果他乐意,不如和我一起作伴,不比在学堂里更清净自在?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所以想问问他。” 李纨大喜,从贾珠走了之后,她满心的殷殷期望都放在了贾兰身上。好在自家孩子也是争气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骑射。贾府里的学堂里面龙蛇混杂,李纨也知道。只是她一个寡妇真要单独给兰儿请了先生,府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眼瞅着贾兰一年比一年大了,这件事情简直快成了李纨的心病。谁能想到今天林忱这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干脆利索地将其解决了。李纨边赶紧让人去学堂里面喊贾兰回来,边拉着林忱的手泪眼婆娑:“忱弟弟可真是帮了嫂子大忙了!嫂子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林忱被李纨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有些懵,想想还是期期艾艾地说了句:“嫂子,我哥哥说让我先带小侄儿过去看看。”下句话没说,这事儿还不一定成不成呢。 李纨含着泪笑:“我知道,不管成与不成,嫂子都谢谢你想着你家侄儿。”这话说的林忱又得意起来了,装模作样道:“我拢共就这么一个侄儿,肯定要记得他的。” 宝玉才是兰哥儿的正经亲叔叔,却还没眼前的六岁孩子想的周到。李纨又是叹气又是感慨,等到贾兰迷迷糊糊的回来,林忱和李纨两人一个忙着给他换衣服,一个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等到李纨一切打扮得当,林忱那边也说到了最后:“要是我家哥哥同意的话,以后咱叔侄俩一起读书可好?” 贾兰看看旁边李纨的殷切目光,再低头看看这个小叔叔虽然表现的很不在意,实际上耳朵都快竖起来的小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他比林忱还要大一岁,又在贾府学堂里呆了一两年。什么人对他好,什么人对他不好,他还是分辨的清的。 “那走吧!”林忱听了这话就拉着贾兰往屋外走,连向李纨告别都不记得了。一路上林忱唯恐自己看重的小伙伴被自家哥哥否决了,不停地说了好多事情:哥哥很有学问,姐姐当初就是哥哥教导到启蒙的;哥哥虽然看起来疏离,实际上对人很和善的;哥哥什么性子的人都能相处的来,唯独不喜欢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只知道整天哭哭啼啼的,这点他和哥哥最像了,他也讨厌那种人。 虽然林忱说的漫无边际没头没脑,但是贾兰都默默记在了心中,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叔叔大概有了轮廓。等两人快到知语轩,贾兰拉了拉林忱的袖子,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要是被恪叔叔听到,他会不高兴的。” 林忱想想,点点头嘟囔了几句:“确实会不高兴,哥哥最小气了。”说完他用一种爱莫能助地目光看着贾兰,见他如此,贾兰反过来安慰道:“别担心,我肯定能和你一起读书。” 贾兰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林恪见到他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小娃儿在贾府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长大,还能有如此坦然清澈的目光,很难能可贵。贾府这一大摊子污泥里面竟然也能蹦出来一朵莲花,无怪乎林恪会这么诧异。 仔细询问了他几句,林恪发现这个侄子不像自家弟弟那么毛毛躁躁,倒有份冷静自持的气质隐藏其中,说起话来也是条理分明,进退有度。在贾府学堂那个破地方呆了一两年,基础竟然打得也不差,可见平日里是下了苦功的。 有心志、有毅力、又冷静,和自家那个活泼好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弟弟简直就是完美无缺的互补,两人的功课进度又差不多。林恪心里有了定论,让自家弟弟体会下什么叫做鲶鱼效应也不错,免得他整天被娇惯在后院,不知人间疾苦。林恪考察了一番就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得到林恪的同意后,林忱和贾兰两人手拉手傻乎乎的笑。林恪见此情景心中也有些内疚:自己最近只挂着父亲和黛玉的事情,对这个弟弟关心的确实有些少了。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几个小伙伴?偏偏自家弟弟就没有,这个还是自己找的。 他心底藏了这种情绪在,面上就带了几分心不在焉。一路边想边琢磨直到进了书房,转了好几圈,才愕然发现书架旁边的藤椅上,竟然坐着个人。 有个人! 男人! 还是个他不想见到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v了啊,三更呦!继续支持的某蓝当然很感激,也会继续好好写的!没能力支持的某蓝也不强求,看到现在,要是觉得和你胃口的话,就帮忙收下作者专栏吧!(撕心裂肺的恳求乃们呜呜呜): 收了我吧! 28小修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林恪脑子里先冒出了这个念头,继而又一想,这人一向神出鬼没的,可能有什么事情到京城来也不稀奇。 “你来做什么?”林恪不看到这人便罢,只要看到这个人,不冷嘲热讽几句绝壁是不甘心的。如果能见到这人的狼狈模样,林恪觉得自己会更高兴。但偏偏这人只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是贵家公子打扮就是富商家的少爷样子,从来都是衣着齐整,和他平日里偷偷摸摸的行为完全不符合。 此时他手里拿着本游记,身子歪在藤椅上懒散地翻看着。闻听林恪这话,抬头看了看窗外:“今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天蓝蓝草青青……” “说重点。”林恪不耐烦。 “我是来访友的。”那人放下了游记,语气一本正经。 “访友?”林恪瞠目结舌,“你觉得你这般行为是来访友的?”虽然他穿了身黛紫缎锦袍,青碧色镶金嵌玉腰带确实打扮的人模人样的。但是这种平常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配着他抽风似的行为艺术,更让人心生诡异。 “当然!我还带了见面礼呢!”那人并不知林恪心底的吐槽,双手不知道从哪里一摸,好像变戏法一般地拿出两个古朴玲珑的酒坛来,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三春桃花酿!” 林恪本想说自己不要什么见面礼,只要他赶紧走人就好了。却不料这人张口竟然说了这个名字。 三春桃花酿啊。 “赵兄,你看今日春光明媚,不如我们一同去踏青如何?” “林小弟有如此雅兴,敢不奉陪!” “赵兄只知道扬州有瘦西湖、天宁寺,却不知道扬州还有如此景色幽静之所在吧?”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是好去处!” “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必强拉你来,赵兄且来看此处。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可是写的眼前此景?” “来到这里真有几分脱离尘嚣的意味,林小弟实乃真隐士也。唐寅所说的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也不知那酒是何等滋味,是何等佳酿才配得上这漫天桃花。” “桃花树下自然要喝桃花酿了,小弟从见了这处美景就念念不忘,总想着配出个举世无双的桃花酿来树下痛饮一番才算好事成双。曾经也试着用三载桃花,配上三载白雪,再用蜂蜜、酒曲、龙井等勾兑之,密封三九二十七日。” “如何?” “难以入喉。” “哈哈!林小弟可真真是个妙人!等为兄有时间了,定要满足贤弟这个愿望!” “一言为定,那就等赵兄的三春桃花酿了!” …… 林恪深深地吐了口气,将视线转到了面前这个人身上,两人对视了半天,他忽的一笑:“赵兄这是配出来真正的三春桃花酿了?” “林小弟可想试试?”那人边说边打算拆开封口,林恪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不必了,我现在一看不到桃花,二没有密友,三也不是隐士。” 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平常,却句句扎在那人心头。他定定的看了林恪半天,“林恪,如果事情可以重来一遍,我一定不会插手那个案子。” “说完了吗?”旧事重提,提起的还不是美好的回忆,更加容易让人暴躁。林恪隐隐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见到他这忍耐的模样,那人扯了扯嘴角笑道:“最后一句话,林恪,我叫司徒瑞。” 要是往常,林恪绝对会冷嘲热讽一番的。但今天先是桃花酿,又是何仁的案子,他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力气和这人应酬了。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司徒瑞终于走了,走的时候带着叹息,带走了几缕清风。林恪随手抽了本书籍在手里,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事情过去了几年,就连何墨儿这个受害者都放过了这件事吧?就连父亲也隐晦说了这事情和他并无多大干系,只是当今运筹谋划而已。但偏偏在自己心里,这个事情就如同大山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上辈子这辈子,他就是被朋友利用的命?原本还以为经历了磨练,自己再遇到这种事情定会巍然不动气定神闲,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精神洁癖越发严重了。 有时间也该学学何墨儿和自家爹爹的强大心理调适能力了,林恪正想着事情,事件当事人之一就来了。听到何墨儿求见的消息,林恪心底的第一反应就是:神仙姐姐啊! 何墨儿是来告知林恪新铺子已经准备开业的事情的,比起占地较大、东西较多的百味斋,首饰铺子需要的东西就很少了。一个店面,几个伙计,外加源源不断的货源,这个摊子就算是支起来了。 经历了这些起伏,当初那个千娇百媚的何墨儿,现在已经变成了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妇人,眼神清亮,声音干脆:“大爷,您看开业那天,您要不要过来看看?我家当家的说您一定不会过去,但我想着反正您最近也无事,不如出来逛逛也好。” 林恪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拿起何墨儿递过来的小匣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店里的样品,“货都到了么?既然叫珍珠铺子,珍珠可要备多一点,另外珊瑚、琥珀、玛瑙、翡翠之类的东西也都摆上。到那天让小二都盯紧了,要是被人顺走了东西,我可要从你账上扣!” “您就放心吧,保准顺不了!”何墨儿信心满满,又愁眉苦脸地问了句:“大爷,能换个店名么?珍珠铺子,将来会被人笑死的!” “珍珠铺子怎么了?简明扼要,大俗即大雅!”林恪有感而发,“你不要觉得百味斋好听,那名字是好听,但一般人都望而却步。珍珠铺子就不一样了,但凡有点儿小钱的人家,听了这名字都会进去看看,一个是高端精品,一个是实用路线,两者没有可比性。” 何墨儿不甘心:“可是大爷,咱的珍珠铺子里面的东西也都很高端的……”林恪瞪了她一眼,“不是还有些小珍珠残次品么?你那意思这些都不卖钱了?我都恨不得把那装珍珠的盒子都当钱卖了!” 反抗两次都被拍了回来,何墨儿只能郁闷地接受了这个店名。而这边林恪说完了正事,心情已经好了不少。再看到何墨儿如何神采飞扬的模样,他也不忍心提起那件事来让她难过了。嘱咐了何墨儿几句日常事宜,再打趣了几句两人如今双宿双飞的甜蜜,直到羞得何墨儿逃也似的走了之后,林恪这才施施然抱着装样品的小匣子准备去黛玉那边显摆了。 黛玉这会儿正一个人在屋子里写字,林忱和贾兰见了自家哥哥之后就跑出去玩了,黛玉想着过些日子他们就要开始读书,也就不拦着,让他们痛快玩几天。 平卉在黛玉身边忙前满后的端茶倒水,碧研又没了影子,想必是又带着雪雁去探听府中八卦了。听南在低头整理管事妈妈带来的账本子,又琴在院外指挥着小丫鬟洒扫房屋,擦拭器皿灰尘。白嬷嬷和苏嬷嬷两人似乎是在追忆往昔,边说边笑,看起来很愉悦。 就在这么个懒散的午后,一个管事妈妈登门拜访了。 “林姑娘,姨太太让我送花给姑娘带!”这位管事妈妈语气利索,说完这话也不等黛玉开口,递上了一个匣子。黛玉好奇地接过来打开,就见到匣子里是两只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 黛玉其实并不太喜欢假花,这还是受了自家哥哥的影响。林恪从来都喜欢清清淡淡天然去雕饰的东西,从小给黛玉买的也都是天然的珠子、珊瑚、翡翠等物件,偶尔也买些泥塑的小人儿,柳编的篮子等古朴别致的东西。但从不买宫花这类玩意儿,用他的话说:还不如真花,至少还能闻闻香气,这些东西失了自然戴着也没意思得紧。 按道理来讲,来到了荣国府上,又是长辈第一次送东西给他,黛玉应该满心欢喜地接了再道谢才是。但是她打开之后就觉察有些不对,匣子并不小,里面却只放了两朵宫花,显得空荡荡的。黛玉心中有些疑惑:“这花是姊妹们都有,还是单独给我自己的?” 管事妈妈听了这话,脸上先一愣,继而就有些讪讪:“姨太太给姑娘们都分了一些,这两支是给姑娘的。” 所以这是先送给了别人,最后才送了自己?黛玉有些莫名的憋闷,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有心想要怎样,却又不知该怎样,她一时间就那么怔在了当场。而这会儿门槛边儿白嬷嬷和苏嬷嬷听了这话,几个跨步就到了那管事妈妈跟前,苏嬷嬷厉声问道:“别的姑娘们都有?” 苏嬷嬷脾气本就没有白嬷嬷好,此时气场全开,更是把全屋子的人都唬住了。见此情景,平卉将已经跨出去的半步又悄悄收了回来,听南所有所思地起身站到了平卉旁边,又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下意识地站在了门口位置,拦住了出去的路。 那位管事妈妈哪里见得这番阵势,嘴唇儿就有些哆嗦:“是……这是姨太太让送的。” “都送给谁了?你是哪个房里的?”苏嬷嬷表情带着厌恶,“收起你那副可怜模样儿,你们这些人也只能唬唬姑娘们,背地里猫腻不知道藏了多少!” 29微修(看过的不必再看) 林恪抱着小匣子兴冲冲进屋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怎么回事?” 周瑞家的也没了刚才爱理不理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赌咒发誓:“其实是该先送给姑娘的,只不过琏二奶奶那边离着近,所以就先送了那边,真不是故意怠慢了姑娘的!” 苏嬷嬷正教训着不好开口,白嬷嬷便到林恪身边将事情小声叙述了一遍,着重点出了这个管事妈妈是二夫人的陪房。林恪听到最后便明了了,看着是件小事,其实不过是王夫人的第一次试探罢了。 “妹妹可懂了?”林恪也不理会那婆子,不过一个下人而已,真以为自己能当半个主子了? “先送谁后送谁,其实就和座次位置是一个道理?”黛玉得出了这个判断,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憋屈情绪是从哪里来的了,“可是二舅母为何要如此?这让府里的下人怎么看我们?” “谁让宝玉天天的就知道往这边跑,谁劝也不听呢!”林恪冷笑。 黛玉听了这话,顿时气的咬了牙:“好没道理!不去管自己儿子反倒为难起客人来了!” 林恪提点完了黛玉,这才漫不经心地将周瑞家的喊到了身边:“这事情想必也是妈妈的疏忽,既然如此,妈妈再替我送些头饰珠子给外祖母和舅母姨妈,就当是将功折罪了。” 周瑞家的连连点头,便点头哈腰地要去拿林恪放在桌上的小匣子,却不料林恪手依旧放在上面,声音清冷:“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匣子里的东西,这对翡翠镯子给外祖母,这个嵌玛瑙蓝晶金项链给姨太太。”林恪拉长了声音,“这副珍珠头面给大舅母,这个珍珠簪子给二舅母,懂了没?” 周瑞家的大汗淋漓,声音都带了哭腔:“这首饰太贵重了,老奴实在不敢担此重任。”林恪挥挥手:“无妨,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谨小慎微的,想来也担心出了问题落下埋怨。我让白嬷嬷跟你走一趟,这下你可放心了?” 周瑞家的支支吾吾半天,手就是不敢去碰那匣子,林恪眯了眼睛:“妈妈不愿意?果然是二舅母出嫁时候带过来的老人儿啊,除了姨太太,我们这些人都支使不动的。” 这种不怀好意的试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后就会渐渐被人踩在脚底下。而解决的办法也有很多种,最直接、最爽快地解决途径就是快、准、狠的直接拍回去,看到底是谁打谁的脸! 林恪也知道,应该会有更加圆滑、更加柔和、更加让人不反感的解决途径。但是!一来他今儿本来就不痛快!刚惹了一肚子火气不能冲家人发,不好冲手底下发,只有冲着王大善人发泄了。二来嘛,他本来就反感那个王大善人,趁此机会自然要借题发挥,好好出出气才是。现在一肚子邪火都撒了出去,果然神清气爽啊。 周瑞家的终于一步三回头的抱着小匣子走了,白嬷嬷忍着笑意跟在后面。屋子里的几个丫鬟挤眉弄眼地示意白嬷嬷一定要看清众人反应,回来好开始说书。最后还是苏嬷嬷看不过去咳嗽了一声,众丫鬟这才瞬间作鸟兽散。 白嬷嬷这一去就到了傍晚才回来,脸上表情要笑不笑的十分诡异。这个晚上,黛玉院子里的丫鬟们异常活跃,一个个没事就往白嬷嬷面前凑,尤其是以外出没有见到好戏的碧研和雪雁最为殷勤。 “忱哥儿还没回来?”眼见着晚膳都快摆好了,还没见得他人影。黛玉微微有了些怒气,这是玩疯了吧? 她正要找人去寻寻林忱,就见到李纨身边的丫鬟碧月走了过来,恭敬行礼说道:“姑娘安,忱二爷正和我家兰少爷在一起,我家奶奶见时辰不早,就留忱二爷在那里用膳了。特地让我来和姑娘说下,免得姑娘担心。” 黛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想想又补充了句:“如果时辰太晚,让忱哥儿在嫂子那边歇一晚上也是一样的。”她说完这些又顺手赏了她一把钱,这才放她走了。碧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直到走到了院子外面方才松了口气,小步往家里走去。走了一小段路,就见得前面隐隐有两个人影,“谁?” 那边两人听了声音就慢慢往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边走边问了句:“是碧月姐姐吗?我是莺儿!” 莺儿?碧月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身影,体态雍容,果然是宝钗姑娘。等到三人站到了一起,宝钗笑着问道:“碧月姐姐可是刚从知语轩过来?大晚上的过去是有要紧事?” 碧月低着头隐秘的翻了个白眼,这条路也只能通往知语轩了,这人总是这般兜兜转转的有意思么?好在月色朦胧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语气又平和:“是从那边过来,忱二爷今天找兰哥儿玩,我家奶奶留他用膳了,让我过来和林姑娘说声。” 宝钗既惊讶林忱怎么和贾兰玩到一起了,又好奇于李纨和黛玉是何关系。只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只能先将这些放到一边,和碧月聊了几步就互相道别了。 碧月闷头走了一会儿,又听到前面一个声音喊着:“前面是碧月姐姐吗?我是侍书啊!” 没完了是么?一拨一拨又一拨的!碧月心里着急,但侍书都喊出来了,她也只能停下来。果然一会儿就见到探春笑着走过来:“姐姐这是从知语轩回来?黛玉姐姐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碧月规规矩矩地将刚才对宝钗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唯独隐去了宝钗也去了知语轩这个小小事情。听完碧月所说,探春也是一脸的惊讶,又试探了几句林忱和贾兰如何认识之类的话语方才走了。 眼见得李纨的院子就在眼前,碧月觉得这一路上跋山涉水比唐僧取经还要艰难百倍。下午发生的事情仿佛如同光速一般传遍了整个荣国府,作为事件发生之后第一个去知语轩的碧月,她有意无意间都成了焦点人物,路上总会碰到一些‘偶然相遇’的丫鬟主子,个个都要停下来和善的和她聊几句。 李纨这会儿正在看着两个小家伙吃饭,当初见识到了林忱的挑剔,李纨本以为自己屋里的菜品他也吃不了几口,却不料他倒是吃得很欢快。李纨好奇地问他缘故,林忱撇撇嘴:“其实我不挑剔的,哥哥都乱说,我就是不爱吃太腻的东西。” 贾兰听了这话,夹鹅脯的手顿了顿,默默地放到自己碗里。几人正聊着,就见到碧月一脸憔悴的进来了。李纨见到她这模样,笑的差点喘不上气:“看样子这一路上,比我想的更热闹?” “奶奶!”碧月半羞半怒,先将黛玉说的话重复了遍,这才说起刚才路上的事情:“一路上那叫一个目不暇接,宝姑娘、探春姑娘、林之孝家的、金钏、鸳鸯、袭人,还有几个不知道哪个房里的丫头,我嘴皮子都要磨干了。” “倒是一个都没有落下!”李纨冷笑了几声,又叹了口气:“林妹妹屋子里今晚上估计该很热闹了,不然也不会让忱弟弟在这里住一晚上。” 林忱正闷头吃的欢实,听到林妹妹几个字就抬起头来:“姐姐怎么了?” “你姐姐那边有很多客人,让你在我这里住一晚上,忱弟弟觉得可好?”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和小孩子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纨轻描淡写地说着。 林忱似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当贾兰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抵足而眠’之类的话语,林忱就眼睛亮亮的将自家姐姐扔到脑后去了。反正姐姐有哥哥罩着,才不用他操心呢!哪里像自己,哥哥什么事情都叫他自力更生! 碧月因是当事人,所以李纨得到的消息最早的,但是其他各家也都不慢。王夫人听到了金钏的回话,愤恨之余又有些安慰:“还是宝丫头和探春丫头懂事!”至于谁不懂事,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院子里周瑞家的正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王夫人见到她就一肚子的怒气,下了炕正想过去再呵斥她几句,就看到门帘一掀,贾政皱眉走了进来。他见到王夫人的第一眼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林恪他们兄妹几人,但没想到你会厌恶至此!” “老爷!”王夫人抹泪儿分辩道,“这事儿我真不知情,都是周瑞家的偷懒才会最后送给林姑娘。”她还想再辩白几句,就看到贾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也不必和我说那么多,当初因为一块帕子,你尚且能怨赵姨娘这么多年,更何况林恪他们几人是敏妹妹的孩子。我原本觉得你好歹能看在我和大哥的份上,看在敏妹妹早逝的份上,面上会过得去的。谁知道这几个孩子才来几天,你就闹出这种事情?” “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贾政想到刚才贾母的哭诉,愈发觉得心烦意乱,“嫂子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但也知道基本的待客之道。你一个当家主母反倒指使下人作践自家亲戚?自己先做出那没脸的事情,就别怨旁人不给你脸面,要我说给你个珍珠簪子还是好的了!差一点,两家的情分都被你剥了个干净!” 贾政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训斥了王夫人一顿,最后丢下一句‘我今晚去赵姨娘那里’转身走了,王夫人从贾政走后就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炕上发呆,几乎快要变成了木头。 而在另一边的屋子里,贾琏细长的手指挖了挖耳朵,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送给母亲一套珍珠头面,送给婶子一个珍珠簪子?啧啧,这个耳光甩的真结实。如何?这就是你觉得和善的林家兄弟。” “好悬我最近对黛玉妹妹还不错。”凤姐拍着胸脯庆幸着,见到她的动作,贾琏眼神暗了暗,笑嘻嘻凑过去:“夫人可是吓到了?” “可不是?林家兄弟可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人心惊胆颤的。姑妈也是的,没事给他们下马威做什么,她最近日子恐怕不大好过了。”凤姐碎碎念着,推了推贾琏:“你说……” “我说先给娘子压压惊才好。”贾琏直接堵住了凤姐未说完的话语,欺身压上。房间里面烛泪点点,烛光摇曳,房间外面平儿坐在屋檐下托腮仰头:嗯,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30二十九(三更) 那天之后,林恪就不再操心这件事情了。毕竟黛玉早晚都要面对这些家长里短、当面笑盈盈背后捅刀子的生活,现在让她先拿着贾府众人练练手也好。 经历了这么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风波,荣国府里面的下人婆子心底默默地把知语轩划为了第二不能得罪之处,第一自然是老太太院子。平卉、碧研他们偶尔出去,也没人拿他们当隐形人对待了。 宝玉也很久没有出现在知语轩了,听说倒是经常往梨香院跑,宝钗姑娘最近也经常陪着王夫人,和探春一起哄得王夫人心情好上许多。 不是每个熟人,都能变成朋友。黛玉能理解他们,却更加怀念清柏姐姐。如果是她在这里,定会愤怒的跳脚:“这些坏人!竟然敢欺负我如花似玉的黛玉妹妹!”然后叽叽咕咕地帮她出一堆整人的坏点子。 林恪并不知道黛玉心中的这些感慨,当然就算是知道他也会装作不知道的。长大的过程中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信任与背叛,茫然与困惑,旧有的童话世界渐渐坍塌,崭新的属于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慢慢破土而出,或者坚强,或者勇敢,或者果决,或者就此一蹶不振。 此为蜕变。 他小时候给自家妹妹灌输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后来赵先生也教了她不少东西,现在她欠缺的只是融会贯通而已。这些需要的是她自己的体会顿悟,旁人都无能为力。这也是林恪敢渐渐放手的原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黛玉如此,林忱也是如此。 林忱和贾兰已经开始正式读书了,果然如同林恪所料一般,林忱念了几天书就觉得有些腻歪了。好在这次身边有贾兰在一边比较着,他每次快要放弃的时候,经过贾兰一番安慰,总能咬咬牙坚持下来。贾兰也是个聪灵剔透的,每每表现的都只比林忱优秀那么一点点。 等到林忱快赶上了,就再提高一点点。于是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努力着,林忱的课业也慢慢追上来了。可笑这个小傻蛋还数次得意洋洋地跑到自家哥哥姐姐面前显摆,说自己马上就要赶上自家小侄儿了。 林恪和黛玉面上笑眯眯地称赞着,背地里两个无良的哥哥姐姐都快笑抽过去了,这小傻瓜估计这辈子都要被他小侄儿压得死死的了。 林忱有了人看管,黛玉也忙着努力学习大家庭中的人际交往之道,林恪见到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这才终于有时间去了国子监。之后的两年,自己都要在这里度过了。 林恪这天进入国子监的时候,正是午休时间,里面热热闹闹的满是年轻学子,恍惚间有种回到后世校园的感觉。他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围了一群人,人群里有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喊着: “以往数朝数代,从来没有这等情况!” “这是对我们读书人的侮辱!” “就是!我们要抗议!” …… 看来古往今来,年轻学子都是这么一个德行啊!热血啊,澎湃啊,自认为自己是国家主人翁啊!不过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最近忙着处理自家事情,莫非有什么新动静漏掉了?林恪正打算凑过去听听消息,却不料猛然被人拉住了袖子:“林恪!” 回头一看,竟然是熟人。 “杨施?你怎么在这里?”林恪愣了下,“你不是应该在府里备考么?殿试没几天了。”杨施身边这会儿正聚集着几个人,听到他这话也不多说,直接拉着他就走:“跟我来。” 众人七拐八拐的走了半天,到了一处环境僻静的地方,杨施脸上的神情这才稍稍放松了下,也有心思给他介绍其他几个人了:“林恪,这三位都是我的同窗好友,以后大家都在这里读书,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三人互相介绍一番,都是年轻人相处的也自在,几句话下来也大概有了些了解。一个叫郑立青,盛京人氏,长得高高壮壮,脸上都是豪爽之气;另外一个叫苏羽然,苏州人氏,人如其名,长相不辨雌雄;最后一个叫柳义彦,京城人氏,年纪看着最小,似乎不太爱说话。 见到林恪多打量了柳义彦几眼,杨施打趣地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就算是个怪胎了,谁知见了义彦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家伙比你还厉害呢!” “我本来就是俗人一个。”林恪笑笑,又问起刚才的话题,“你怎么不在家复习准备殿试?” 这次是苏羽然开口,语气轻轻柔柔,带着几分无奈:“殿试推迟了。” “推迟?!”林恪大吃一惊,这可是相当于最高级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啊!实行了几百年,除了战火叛乱,还没听说可以推迟的! 见到林恪这模样,杨施脸色沉痛地补充了句:“说是当今身体抱恙,所以不得不推迟。”当今身体抱恙?林恪良久不语,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人。他好端端地突然跑来送给自己两坛酒,又告诉他叫司徒瑞。 此时是三月中旬的正午,林恪身子有些发凉,不知道是担心那人,还是担心自己远在江南的父亲,亦或是担心自己年幼的妹妹和弟弟。 这么一个重大的消息劈头砸下来,林恪已经没心思和这几人寒暄了。杨施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能问。现在没人知道他家和那人的关系,他不能功亏一篑。 林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面一下午,直到晚上才终于走了出来。从那日之后,他一边按照父亲信上的吩咐去国子监读书,一边暗地里嘱咐李秉言和何墨儿暂时停止原料的采购,将账面上的流动资金通通收集起来。 李秉言还以为自家大爷又想到了什么赚钱的好生意,闻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所有的资金通通换成了银票交给了他。 林恪仔仔细细地数了好几遍,五十万两,这是他辛辛苦苦几年打拼下来的全部家产。扬州那边父亲应该也还有二三百万的银子,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指望的上。手里握着银票,林恪这些日子一直以来没着没落的心也终于静下来了。手中有钱,心中不慌,果然如此。 心中有事,忙起来就不知日月。当这日林忱和贾兰过来请他去家门口悬挂‘艾虎’,再看到两人臂上各自带着一个五彩彩丝编制而成的朱索,林恪这才恍然大悟:端午了。 “过节的东西可准备好了?”林恪顺口问了句,却见到林忱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哥哥最近不是万事不管么,今日难得想起来关心姐姐了?姐姐最近可是忙的团团转......哼!”林忱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贾兰拽了拽袖子,于是只能冷哼一声结束了抱怨。 林恪苦笑,如果不是感觉最近太不正常,他何至如此?“是哥哥的不对,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能陪你和姐姐了。到时候我天天抽查你功课,要是让我不满意可要受责罚的。” 林忱听到最后顿时苦了脸,替姐姐打抱不平几句,怎么也能说到自己身上?他想了想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我都是大人了,哥哥不必操心我,多照顾姐姐就好,最近宝玉哥哥又经常来找姐姐呢!” 在发现情况不对需要转移话题的时候,提出宝玉哥哥就可以,林忱屡试不爽,已经将其列为对付哥哥的必杀技能。这次也不例外,见到自家哥哥陷入了沉思不再理会他了,林忱蹑手蹑脚地拖着贾兰迅速走出了书房。 两人走出了书房很远,林忱这才吓得拍拍自己的小胸膛,连呼好险。贾兰有些纠结,看了他半天终于开口:“宝玉哥哥最近哪里纠缠黛玉姑姑了。”虽然他也知道自家那个叔叔不太靠谱,但是听到林忱如此说,依旧觉得心里闷闷的。 “七八天就来一次,还不算纠缠?”林忱反问道,“哥哥说了,男孩子到了七岁就不可以随意进姐姐们的闺房了。宝玉哥哥多大了?都十三岁了!” 贾兰沉默不语,心里更闷了。林忱见他这纠结的样子拍了拍他后背:“你和宝玉哥哥不一样的,别多想。” 我哪里多想了,我和他当然不一样!贾兰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倒是真觉得舒服多了,“以后在恪叔叔面前说说别人坏话也罢了,在旁人面前不要乱说。” 林忱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傻,除了你和哥哥姐姐,我在别人面前都很规矩的。”两人边走边聊,正巧遇到了凤姐身边的丫鬟平儿,端了个梅红色的匣子,说是要去给林姑娘送些节日礼品。 一到了节日里,这些礼物就到处送来送去。经历了王夫人事件,日常送的东西黛玉经常都是第一个收到的,其中又以凤姐最为体贴入微,次次不落。时间长了,黛玉院子里的大大小小都认识了平儿这个俏丽清秀的丫鬟。 黛玉见到三人一起说说笑笑进了院子,神情诧异:“你们三个是怎么碰上的?”她笑问了句,又接过平儿送来的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木瓜之类的东西,回头招呼平卉也拿了个梅红匣子过来:“你也知道我管家没几年,如果有薄厚不当的地方,姐姐多帮着说说好话,我可受不住二嫂子的巧嘴。” 平儿接过匣子,笑着开口:“都说林姑娘这边的茶果点心最是新奇别致的,只可惜姑娘太小气,就节日里才送送人。我家奶奶要是看到,肯定该说了,这一小盒子还不够我品出滋味的呢!” 平儿最后一句话学的惟妙惟肖,逗得屋子里人都笑了起来,黛玉也跟着抿嘴笑:“我家不比宝姐姐家私丰厚,送东西也只能表表意思,不像宝姐姐那么的大方厚道,挨个下人分派。只能求姐妹们多体谅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东西贵在精致又不在多,这又不是吃馒头管饱的!那些下人婆子们不懂这些,甭听他们胡咧咧!”平儿宽慰了黛玉几句,又杂七杂八聊了一会儿,这才端着匣子走了。 黛玉这边送走了平儿,转身又招待了鸳鸯、金钏、袭人、莺儿等人,接礼送礼一直忙碌到了晚上才喘口气,等到林恪回到院子里,兄妹三人凑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这才各自安歇了。 第二天清晨,林恪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 皇三子司徒尧,人品贵重、勤劳少懈,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爪子残废中~~~ 另感谢君君妍妍的地雷呦!么哒~~@! 31第 30 章 终于结束了。 虽然这个结果来的这么的突兀且让人措手不及,但对林家父子来说,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被利用,也不必担心那个喜怒无常的老帝王哪天做出抽风的事情连累到自家,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林恪松了口气,下一刻就感觉深深地疲惫涌上心头。从开始计算到现在,七年过去了,总算熬出了头。这位新帝王的性子他不知道也摸不清,但他林家总归是用功之臣,日后重用不重用暂且不说,会有几十年的平安日子过的。 平安是福。 黛玉来到林恪院子的时候,就见到自家最近神出鬼没的大哥正悠悠地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身上只穿了件白色丝绸中衣,神情恬淡,动作悠然。他见到黛玉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笑:“等我下。” 林恪利索收了动作,转身到屋子里净面刷牙换衣,留下黛玉在院子里发怔,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大哥笑起来是那么的——可爱。 似乎从记事的时候,自家大哥就是严厉的、冷清的、甚至有些孤僻,除了对自己,就算是对爹娘也是淡淡的,没有太多孺慕之情;后来渐渐长大,自家大哥也渐渐变得温和了一点,但也仅限于自家人,对外人依旧是冷清的样子;再后来,大哥性子更加好了,对人对事都是温和的,几乎不在她面前动怒。唯一忍不住动怒的几次,似乎也是为了她。 她以为大哥就是这种脾气秉性的,谁知道刚才刹那间,她几乎以为是忱哥儿附体了。刚才那个笑容里面有得意、有俏皮、有傲气、还有一点点的解脱。 林恪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妹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看那样子出神很久了。他咳嗽了声,就见到自家妹子终于回魂过来:“哥哥,你听说消息了吗?” “自然。”林恪点点头,大约猜到了黛玉匆匆过来的目的,笑着安抚她:“放心,父亲应该不久就能回京城了。” 如果那人不放心自家爹爹,应该过些日子就会召他回来;就算是放心,也用不了两三个月,就会派新的巡盐御史过去接替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毕竟明面上自家老爹还是太上皇的人,所以回京是必然的。 只是不知道回来会安排到哪个部门里去了,安排到礼部工部,那就老老实实的韬光养晦以后再也不当出头鸟;如果安排到吏部户部,他就更加放心一点,至少证明这位新上任的仁兄,不是个太心狠手辣的人。 黛玉本来是有些惊慌的,她毕竟当了赵先生几年的弟子。虽然赵先生极力避免和这位灵慧聪明的女学生说朝廷政事,但偶尔泄露出的一鳞半爪,就够黛玉揣测观摩的了。自家爹爹的位子过于敏感,现在又正值新老交替之时,黛玉想到这点,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也因为她看得多听得多懂得多,才会更加的惊惶不安。 有问题找哥哥,黛玉在屋子里无头苍蝇一般的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决定来这边看看情况。进到院子里见到哥哥在慢悠悠地打太极拳,她心就放下了一半;又见到他哥哥不同于往日的喜悦开怀,黛玉心里彻彻底底的放下了。 至于中间是否有其他的原因,嗯,我是女儿家,不用管的!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爹爹回京了?”黛玉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语气俏皮:“也不知道忱儿会不会都不记得爹爹了?” 兄妹二人不处于风暴中心,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谈笑聊天。而漩涡中人就没那么好命了,一白日的辗转反侧不说,等到傍晚当日朝廷邸报出来,更恨不得把新皇发的几道旨意一条条地拿放大镜看了,再嚼碎了品味明白了,咽到肚子里去。只可惜,这位新皇的旨意只发了些祭天祭祖之类的安排、诸皇子宗室的爵位封号变动、以及太上皇宫中几个嫔妃的晋级,都是些例行惯例。 林恪晚上见到林清手中的邸报时候,先看了看他脸上的挠痕抓痕皱眉说道:“我说让你去买,你就不知道打发个小厮进去挤?没脑子是不?” “我看有些官老爷都直接坐轿子过去在旁边等着了,想着肯定是重要的,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林清笑呵呵地搓着手。 林恪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回头从书架里摸出来个瓷瓶掷给他:“回去擦了!” 打发走了林清,林恪这才仔细看起了这份邸报,这位仁兄以后就是自家大boss了,从今天开始慢慢研究吧。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前面祭天祭祖的话语,一直到皇子宗室的爵位封号之时,才速度慢了下来。忠顺亲王、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或萌荫子孙,或袭爵提品,或赏赐物件,看起来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等朝局稳定下来,中间有几家就会慢慢隔出在外,又有几家会变得炙手可热。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新皇初登大宝,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大大小小的名字几十个,林恪扫了一眼过去,似乎没有见到自己想看的名字。一着急就看的囫囵吞枣,这毛病多会儿能改啊,林恪苦笑着从头又耐心看了一遍。 还没有?林恪愕然,抬头看了看屋顶眨眨眼睛,又起身将烛台拿过来点着放到一边,细长的手指放在名字下面,随视线边看边挪动,如此细细看了一遍。 没有?!林恪脸上阴晴不定,站起身来转了几圈,一定肯定确定是眼花了,做做眼保健操就好了。 等到再次坐下的时候,林恪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心里的汗随便往袍子上蹭了蹭,再次拿起了朝廷邸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林恪的声音从书房里幽幽传了出来:“林清?” “林管事不在,吩咐小的在这里守着。”书房门口进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林恪看了他,不太记得名字了:“告诉林清,让他速速去多买几份朝廷邸报来。如果买不到就去偷去抢去拿银子砸,随便什么办法,告诉他我要五份……不,十份邸报!” 小厮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了,林恪自己坐在了藤椅上,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份邸报。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林清气喘吁吁地抱着几份邸报到了书房门口,看着眼前寂静漆黑的书房迟疑了下,拉过来旁边的小厮:“大爷去哪里了?大小姐那边?” “我在。”房间里传来了一个声音,不一会儿里面就亮起了微弱的烛光。林清连汗都不顾得擦拭,小心翼翼地将邸报送了进去。灯光下,林恪的神情有些萎靡不振,接邸报的手也有些发白。林清见他低下头开始细读,正想转身出去,却不料林恪幽幽开口:“你去门外候着,我一会儿或许会找你。” “是。”林清赶忙答应下来,稍稍停顿了会儿,发现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躬身退了出去。等到了书房外,林清心里才升起了担忧:大爷的情绪,似乎很不好?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林恪的声音终于传了出来:“备马,我们出府一趟。” “是。”林清点头应下,随手让看门的小厮告诉大姑娘一声,这才去忙自己的。书房中,林恪取了套备用的骑马衣裳自己换上,又弯腰提笔将几个地址记到了纸条上,和玉牌一起装到了荷包里塞进怀中,最后把桌子上摊开的一本奇怪书籍放到了书架后暗格中。 整了整衣衫,摸了摸胸口,林恪这才抿紧了嘴唇大步走出门外。小门外面,林清已经牵了两匹马在等着了,林恪直接翻身上马:“走!” 两人一路直奔城南而去,眼见的到了同化街,林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恪猛地停了下来,利索的下了马,绷着脸直接拐进了一处夜夜笙歌之所在。 大晚上出来,就为了逛窑子?林清诧异地摇了摇脑袋,发现确实是青楼之后,哭丧着脸跟在了后面,自家大爷怎么了? 林恪一路冷着脸走到了老鸨面前:“喊你们管事的人出来!” 从林恪进门那老鸨就看着他,听得这话眯了眯眼睛,果然是个找茬的:“我就是,小哥儿找我有事?” “少小离家老大回。”林恪吐出这么一句话,老鸨瞪大了眼睛:“什么?” “在天愿作比翼鸟。”林恪手渐渐握紧,老鸨有些发懵:“什么?” “借问酒家何处有。”他脸色神色暗了几分,老鸨气极而笑:“你这人是来捣乱的吧?” “走!”林恪冲着后面林清说了句话,掉头就出了们,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无踪,独独剩下老鸨哭笑不得:“这小哥儿脑子坏掉了?” ...... 松辽街,萃华楼。同样的情景继续上演,只是这次的对象换成了一个掌柜的。 “美人卷珠帘。”林恪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圆滚滚的掌柜的。 “深坐颦蛾眉。”掌柜的摇头晃脑地接了句,笑着赞叹:“小弟真是腹有诗书,来我这边买钗环首饰的?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萃华楼的首饰在整个京城都是响当当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林恪打断了他的话,继续念道。掌柜的楞了下,“小哥儿是喝多了?想找人对诗?” “红酥手,黄藤酒。”林恪心底满是疲惫,对面的掌柜脸上笑容终于不见了,“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走吧。”林恪揉了揉额头,继续朝着下个地点奔驰而去。 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 林恪终于在一处僻静街角停了下来,林清此时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见缝插针地赶紧凑上来劝说:“大爷,三更了。”林恪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小纸条继续往下看下家,却发现已经全部跑遍了。 林清还在边上絮絮叨叨:“大爷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先保重身子。要不然万一病了,岂不是更加麻烦?再说这几天晚上查的严,万一被当成奸贼抓到了大牢里,太犯不上了啊!” “我不过……是想找个答案。”林恪握紧了纸条,声音有些哑,“我想求个结果。”他太天真了,那人如果真想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又怎会让他找到结果? 他姓司徒,不会有事的。林恪内心如此自我催眠,拒绝去想李建成、李宗元、朱允炆这些不好的前例。 32第 31 章(捉虫) “姐姐,我不想吃这个!”林忱脸鼓得像包子,看着眼前的八宝牛乳酪像是看仇人,谁大清早的要吃这么又甜又腻的东西! 黛玉放下了手中的枸杞莲子汤,揉了揉额头,看着眼前的小不点蹙眉:“不想吃?”对面林忱大力点头,黛玉笑了笑,招呼伺候林忱茶水吃食的瑞珠:“去小厨房端碗牛乳过来,羊乳也行。” “姐姐!”林忱哀嚎了一声,“我不要喝牛乳或者羊乳!太难喝了,一股子膻味!” “忱儿真不喜欢,就和哥哥说去。”黛玉神色不变,指了指他面前的牛乳酪:“要不就老老实实把这个吃了。” 林忱缩了缩脖子,语气讪讪:“算了,哥哥那么忙,我不打扰他。”自家哥哥最近就像个火药桶,谁靠近谁挨训,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黛玉见到忱儿那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忍不住一笑,继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也不自觉看向了自家哥哥的院子。本来那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心神不定的模样了?听说最近几天还经常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她试图问过林清,但看到林清那支支吾吾好像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终于还是放弃了。毕竟是妹妹,不好插手太多哥哥房中的事情。 正想着林恪,林恪就进了房中。他见到姐弟两个正在用膳,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摸了摸林忱的脑袋:“最近要乖点知道吗?” 林忱老实点头,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可见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林恪眼睛看向了黛玉,黛玉不等他发问就先开口:“好几年没听哥哥吹曲子了,不知道昨晚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从她启蒙那年唱了首孺子歌,差点把拜师的事情搞砸之后,自家爹爹就严令禁止哥哥再给她灌输那些奇奇怪怪的曲子。也是从那时起,哥哥就很少再哼那些怪怪的调子了。谁知道昨天大半夜的,她竟然又听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曲子。依然是怪怪的模样,依旧很新奇,只是曲子不同于小时候教她的那般欢快活泼。 曲子很短,自家哥哥吹奏得声音又不大,黛玉侧耳细听了好几遍,听到最后心里都跟着缠缠绕绕的纠结起来了。 林恪闷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送别》。” “既然是送别,就终有再见之日,哥哥何必庸人自扰?”黛玉语气有些严肃,只是朋友远行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哥哥何必这么放不开?这般下去还要不要身子了? 他庸人自扰了? 他确实有些撑不住了,最近几天早出晚归的寻找线索,却不料一无所获。就连去了忠顺王府也是一样,司徒钰从头至尾虽然对他客客气气,但就是闭口不谈这个话题,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司徒瑞这个人一样。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踪迹,通通消失无踪,唯独他怀里的玉牌还带着余温,唯独书房里的三春桃花酿还带着清香,似乎在提醒着:曾经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和他一起游玩踏青,和他一起编撰暗号,和他击掌说要从此以后——荣辱与共。 原本林恪还有些希望,但找了这么多天,林恪心底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缭绕在心间: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世音娘娘!各路神仙们!给个痛快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个痛快罢! 各路神仙正忙着恩恩爱爱,没时间理会这种人间小事。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的一僧一道,人家只管黛玉宝玉之流的神仙人物,管他林恪这等凡世俗人去死。 紫禁城宁寿宫,一位老妇人正坐在镜前,身着黑领金色团花纹褐色袍,外罩竹青镶黑金绣纹饰大褂,身后有伶俐的宫女替她小心卸下了夏朝冠。正在整理发髻的时候,就听得外面有人通传:“惠贵太妃到!” 话音刚落,就见到一位衣着素雅神情寡淡的太妃走了进来,见到太后才微微露出了些笑模样:“给太后请安。” “刚折腾完册封礼,不好好去你的寿康宫歇会儿,又来我这里做甚!”太后边说边让她坐到了一边,又让宫女整理好发饰才坐到了她旁边,“以后就安稳了,你也多笑笑才是。” 惠太妃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太后见了她这模样,又想想这几天养心殿乱糟糟的模样,心里虽有了些许猜测,但也不好没凭没据的就乱说,只能拍拍她的手叹气:“你听我的,你是个有后福的!” 真是有后福的? 惠太妃现在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依旧觉得历历在目。她那会儿只是个小小贵人,不知争宠不懂手腕,满心满脑子只想着默默无闻地在宫里混吃等死。熟料她这般不思进取的模样倒是落入了太上皇的眼中,觉得她是个难得的本分人。 于是宠爱,于是侍寝。 磕磕绊绊十个月,靠着太上皇送来的几个嬷嬷,她硬是躲过了数次明枪暗箭,顺利产下一子。可笑她还以为那人对她是不同的,既然生下了皇子,自然会加封她为嫔或者妃,能让她有权利亲自教导抚养幼子,从此本分过一辈子。 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一道冷冰冰的圣旨,皇五子送与皇后身边教养。那晚是怎么过来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跪了一夜哭了一夜,那人终于从养心殿出来,低头问她:“你是贵人,不能亲自教养皇子,你想要送给谁?” 送给谁?这便是她以为能依靠的人,她最后得到的恩典,就是选择的权利。最终她选择了景仁宫的静妃。静妃性子和她相差不多,平日里往来也算亲密,且静妃教养过皇三子,想必也会耐心对待自家孩子。 本以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听闻皇五子年幼便露出聪慧的模样,听闻皇三子对他很是友爱,听闻静妃对他照顾妥帖。她依旧是个小小的贵人,每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总是要背地里哭一场,之后又跑到佛堂里虔诚念经。 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那年六月初九景仁宫大火,火势蔓延了大半夜才渐渐停歇。静妃九死一生,虽脸上没有疤痕,但身上腿上也有些痕迹,圣宠自然不在。皇三子昏迷了两天两夜才醒来,而皇五子则不见了踪影。有人说被烧死在大火中,有人说是失踪了,更有人说是皇五子过于聪慧,所以被老天收走了。 她听到这个噩耗当时就昏了过去,几天之后醒来,又自己独坐了好几日,这才一步步挪到了景仁宫中。 这些年过去,皇后因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于十年前郁郁而终。静妃晋封为静贵妃统领六宫事物,而她周氏晋封为惠嫔,皇三子大气聪慧且知道隐忍,让她二人心中甚慰。 直至今日,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而她的后福,不过是那冷冰冰的寿康宫! 太后见到她恍恍惚惚的模样,心中一叹,拍拍她的手笑道:“你现在独居一宫,要多选几个宫女服侍才是,那宫殿宽敞,要人多些才热闹,不能和以往那样冷冷清清的了。你从我这里挑些人过去罢,身边这些我使着都还顺手。” 惠太妃回神听到她这番话,不忍弗了她的好意,随意指了个人:“那就这个吧。” 太后看了看她指的方向,笑着开口道:“呦,这人可不行。这孩子我真心喜欢,还打算送给皇后呢。” 送给皇后?惠太妃心中一动,转身细细打量了那个女孩子:大约桃李之年,品貌端方,表情微赧。她正打量的时候,就见太后招招手让那人过来,笑道:“你只看着面善,还不知道她家世吧?她是荣国公府上二房家的嫡出小姐,因生在大年初一,就叫做元春了。” 荣国府的嫡出小姐送进宫里当女史?惠太妃被这个消息震得有些发懵,太后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又开口道:“这孩子当初分在宁贵人宫里的,你也知道宁贵人那人好清静不爱走动,结果弄得这孩子从进宫就没露面几次。贾家也是的,自家孩子在宫里,好歹也说声,白白耽误了这些年。” 惠太妃笑,刚想说话就见到那元春上前了一小步,对着太后诚恳回道:“元春自小在祖母身边教导,深知能入宫伺候主子们便是天大幸事。被封女史之后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懈怠,不求夸赞,只求不出差池,不让祖宗蒙羞,不给太后皇后添忧。” 这番恭恭敬敬地话说下来,太后和惠太妃互相看了一眼,惠太妃先笑起来:“果然是个可心的人儿,几年的女史下来,真是磨练的贤淑有德。” “做个凤藻宫尚书我看也使得了。”太后笑笑,低头品茶。 宁寿宫出现了瞬间的寂静,元春站的越发姿态合宜,面上更是满满的恭谨恭敬,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到肉里,努力抑制着微微颤抖的双腿,心跳如擂鼓。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听到那个衣着素淡的太妃开口:“要是皇后皇上看着合适,应该也能帮衬的上。” “就是这个理儿。”太后点头说着,挥挥手让她下去了。元春死撑着绵软无力的双腿,一路保持端庄姿势走出了宁寿宫。外面春光明媚,花香袭人。 从此之后,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33第 32 章(修文) 新老交替之期,民间有眼力见儿的人家都越发的谨慎,早出早归,天还微亮就落了锁不再出门。当然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那种游荡在外的人,除却游民乞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只图自己过得痛快的浪荡子。 林恪这几天也变成了其中一员,这日二更天他才无精打采的回了府中,刚进自家大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府里好像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林清一脸焦虑地站在院子里,看见林恪进来小跑过来,急急地凑到林恪耳边说道:“大爷,来了个奇怪的人!” 话音未落,屋内有个人悠悠走了出来。夜色朦胧看不大清面容,语气严肃:“林如海之子林恪么?随我走一趟吧!” 是个太监,林恪心里做了这样的判断,所以今晚是解疑答惑的时间?林恪朝着林清安抚地看了一眼,这才看了眼前这位中年人:“既如此麻烦大人了。” 戴权等了林恪这么久,本来是一肚子的火气。但现在见他虽是第一次面圣,却不卑不亢语气平和,心里倒是和缓了几分:“咱家叫戴权。” “原来是老内相。”两人上了车中,林恪这才见到这位大明宫掌权内相的真面目,年约四十出头,面容和善、脸色白皙,虽然不知道他因何抛来了橄榄枝,但林恪依旧谦谦有礼的接下了。不管如何,人情不都是这么往来的么?他以前是没办法才需要慎独,现在朝局稳定就不必再如此小心翼翼了。 果然见到林恪的反应,戴权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这才合眼闭目养神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路线如何,林恪只觉得车子一路七拐八绕地折腾了好久,才终于在一处小门停了下来。戴权此时也睁开了眼睛,领着林恪下车之后,又绕了一段路,才终于到了一处宫殿面前停了下来。 “你且在这等着,咱家进去通传一声。”戴权丢下了这么句话,转身就进了内殿。不多时就小碎步从殿里走了出来,看着林恪说着:“进去罢!” 林恪深吸了一口气,一路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到了殿内,眼神余光就见得面前一处桌案,案上高高的奏折,而桌案后方坐着一个身着明黄的身影。那人见到林恪进来行礼,不等他开口便将奏折抛到了一边,‘砰’的一声惹得殿中小太监小宫女都颤了□子。 林恪眼观鼻鼻观心,良久才听到上面那人冷哼了声:“你可知朕为何叫你过来?” 司徒瑞才不是这个声音!林恪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在第一天遍寻不着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会不会司徒瑞其实就是司徒尧。毕竟微服私访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乐此不疲。 但现在看来,这位皇帝显然不是。得知了这个结果,林恪头越发低了,借着烛光遮掩住自己脸上忍耐的神情。冷静,要冷静,那是皇帝。如此反复在心底对自己说了几次,林恪才渐渐平静下来:“学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你心思重的很!”司徒尧又冷哼了一声,在桌案边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奏折扔到了林恪面前:“自己看!” 要是其他的臣子,估计还要推辞惶恐几番才颤悠悠地看了。林恪此时一股子怨愤憋在心底,能做到表面的礼貌恭敬就够有自制力了,这些小事自然没那么矫情,伸手取了奏折就看起来。 这是一个御史上书写的奏折,弹劾林如海‘不知进退’,原因是他在新皇登基之时,没有第一时间请旨回京,似乎有所图谋。 林恪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这些御史脑子被门挤了吧?有所图谋?图谋你妹啊!你们就算是想要在新帝面前露露脸留下个好印象,也不能这么随意污蔑大臣!可能是林恪嘲讽的表情过于明显,司徒尧语气更冲了:“你怎么看?” 我又不是元方,林恪心底思索一番,再次低头恭敬回答:“为父从来上任淮扬御史至今,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皇上若有疑惑,自可查之。” 说了等于没说,那人瞪了他几眼,下了逐客令:“罢了,你回去吧!” 听了这话,戴权走到了林恪身边,看样子是要送他出宫。林恪脑海里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扬州、京城、玉牌、书,还有那坛子三春桃花酿…… 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再面圣怕是要等到三年之后了。林恪闭了闭眼睛,再低头神智清明:“皇上,学生想问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底的错觉,他感觉殿内的气温突然间变得冷飕飕的,很久之后才听到司徒尧有些紧绷的声音:“谁?” “他叫司徒瑞。”说出了这话,后面的就好说多了,林恪镇定说了下去:“学生和他曾有过约定,要一起品尝桃花酿的……”说着说着,他就见到那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余光里满是明黄色的衣衫。 “你当初管他要了四个暗卫给你父亲,是吗?”司徒尧这话一出口,林恪愣了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情了,“是的。” “你可知他身边一共只有八个暗卫?”司徒尧语气微怒,不等林恪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可知你身边一直有两个暗卫?你可知那个玉牌有什么用!”司徒尧的语气越来越愤慨,“那牌子竟然被你用去和钰亲王要铺子,真是暴殄天物!” 林恪原本脸上满是惊愕,听到后来脸上表情却渐渐舒展开了,甚至还带了丝笑模样。司徒尧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回头见到的就是他这副欠揍的模样。 “你还能笑得出来?!”司徒尧这次真气到了,恨不得立时将他打发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皇上对司徒瑞爱护,学生自然很是感激。”林恪唇边是忍不住的笑意,“又得知司徒瑞无事,学生如何不高兴?” “朕何时说他无事了!”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话。 “皇上对司徒瑞关怀有加,如果司徒瑞真的有事了,想必等待学生的就不是深夜召见,而是刑部大牢了吧?”林恪心头一片清明,以往种种不通之处也都茅塞顿开。只有这样才会理解为什么他找不到人,皇帝想要隐瞒一个人的消息,简直是太容易了。 司徒尧瞪了他许久,“要不是他身边只剩下两个暗卫,要不是他把那牌子给了你,他何至于受伤!” “是学生的错。”林恪真心实意地认错。 他很能理解司徒尧此时的心情,如果将来黛玉在婆家受了夫君欺负,如果林忱因为贾兰而受了伤,他恐怕做的比司徒尧更加过分,揍一顿算是轻的了。现在司徒尧还能和他面对面的交谈,果然当皇帝的人就是忍耐力强。 两人正一问一答着,戴权匆匆又跑了进来:“睿忠亲王求见!” 司徒尧一愣,继而怒骂了句:“让他滚出去!”说完这话他回头看了看林恪,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也给朕滚出去!”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林恪眼睛里都是无奈。虽然想见见司徒瑞,但是见到快要暴走的司徒尧,林恪明智地将这话咽到了肚子里,来日方长。 当林恪随着戴权一步步走出宫殿外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人伫立在门口,身影挺拔,表情带着笑意:“好久不见。” 林恪张了张口,又回头看了看殿内,眨了眨眼睛半天冒出一句话:“司徒瑞?” “是我。”司徒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林恪这副模样了,脸上不像往常那么的疏离和冷漠,带着些迷惑不解。 “睿忠亲王?”林恪只觉得口干舌燥,再次询问。 “是我。”亲王什么的他其实不在乎,过继什么的他更不在乎。但是自家哥哥说了,没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将来做事不方便,尤其那小子还是个脾气执拗的。 “可是太上皇只有两个儿子……”林恪话刚出口,就猛地被司徒瑞捂住了嘴巴,“慎言!”司徒瑞只是不想让他在这里说话,毕竟隔墙有耳。但是当手掌触到林恪嘴唇的时候,心底却传来一阵阵悸动,他仿佛触电一般的松开手。 林恪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从顺如流地转移了话题:“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他和你说了?其实没什么大碍的,养几天就好了。”司徒瑞说的轻描淡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担心也没必要。 “皇上今晚把我招进宫来,只为了问我父亲的事情吗?”林恪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总觉得今晚的事情似乎透着些诡异。 “不是,他非要和我打个赌。赌注是我是否可以见见你,亲自报个平安。我说你一定会问起我,他说你从来步步小心只知自保,不会做那蠢事。”司徒瑞眼睛里的笑意满的都快溢出来,“结果,我赢了。” 林恪沉默了,他确实从来都小心谨慎,只知自保的。司徒尧说的没错,也猜的不错,刚才在宫殿里他问那句话之前,心底是犹豫过的。黛玉还小,林忱更年幼,自家爹爹虽然脱离了漩涡,但却看不到以后的路。 那句问话说是勇敢果决,不如说是一时冲动。如果时间再回转,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有勇气问出来,会不会就此将司徒瑞这个名字封存在心底一辈子,不去触碰。 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人却如此相信他。 林恪心头有些酸涩,沉默了良久,抬头冲着司徒瑞笑笑,伸出手来语气认真:“我叫林恪。” 司徒瑞讶异了看着面前白皙的手掌,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伸出手来,握住了眼前这人有些冰凉的手指:“我叫司徒瑞。” 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34第 33 章 林恪自从那日夜里得到了关于司徒瑞的确切消息之后,终于恢复到了往日翩翩贵公子模样。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即便不主动打探,关于司徒瑞的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比如原来已逝的义忠老亲王还有个遗腹子流失在民间,而后又阴错阳差地结识了当今圣上。于是新皇登基理顺琐碎杂事之后,立刻昭告天下封其为睿忠亲王,并特令睿忠亲王无需迁入原义忠亲王府,着令单独为其建造府邸居住。 此特令一出,世人为之侧目,睿忠亲王司徒瑞这个人也第一时间进入了各大亲王公侯府的视线,风头一时无两。 至于为什么犯了事儿的义忠老亲王的子孙,依旧能够得到新皇的重用;为什么义忠老亲王的子孙不承袭义忠亲王的爵位,反而另册封号;为什么义忠老亲王的子孙不入住义忠王府,却要易府而居;甚至为什么睿忠亲王的名字与已故皇五子司徒睿的名字那么的相似…… 坊间的流言是五花八门:得到赞同最多的结论自然是皇五子其实就是睿忠亲王,只不过大难不死,竟然得到了如此天大的造化。另外还有睿忠亲王实际是太上皇的私生子,或许是妃嫔遗弃之子等等荒谬言论。而在这场风波中,各大公侯王府纷纷保持了缄默,偶尔被人问急了,就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五月的京城,人心浮动。各路真假新闻漫天飞舞,关键词只有一个:司徒瑞。 京城的氛围变得越来越躁动迷乱,但林恪依旧每日去国子监读书,回了家就照顾自家弟弟妹妹,生活和以往没有多大区别。就连杨施有次见了他心平气和的模样也是佩服不已,连声称其有古贤人之风。林恪面上谦虚的笑笑,内心里暗自想着:若你提前知道了答案,你也提不起精神猜谜的。 在这股全民八卦的风潮下,原本弹劾淮扬御史林如海的几封奏章,就如同投入大海里的小石子,连朵浪花就没有激起就悄无声息地沉没了。如果不是司徒瑞暂住的地方过于人声鼎沸、络绎不绝,林恪都想过去亲自和他道谢了。仁兄你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仇恨拉的妥妥的! 林如海的家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了林恪手中,信上并无其他过多的语言,只有简短的两件事:一是他将于今年年底回京,二是杨同知一家要进京了。 林恪看完了这封家书的第一时间,就让秋巧将信带给了黛玉和林忱。这两个娃儿虽然都懂事的不问,但小小年纪又怎么可能不想父亲? 果然得到了林如海的确切回京消息,黛玉喜得连连合掌感谢漫天神佛。林忱在黛玉眉飞色舞的述说下也回忆起了这个有些陌生的父亲,跟着吵闹聒噪起来。林恪含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儿在屋子里蹦跶,心中满是自得:貌似他养孩子也挺拿手的说,看看多活泼! 黛玉高兴完了父亲的回京,又开始高兴杨清柏要来京城的消息。算计着杨家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到了,黛玉扬起了小脸:“哥哥最近能陪我出趟门么?” “作甚?”林恪没有大家闺秀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理念,但也不能太放纵她出门的次数,要不然该被自家父亲训斥了。 “我想给清柏姐姐买件见面礼。”黛玉如此说着,拉了他的胳膊撒娇:“我知道哥哥那边有许多好东西,但还是要自己买的才有诚意。朋友远别重逢,买些京城里的物件儿送与她应该很贴心吧?哥哥说呢?” 林忱在旁边听到了出门二字,蹭的一下窜了过来,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哥哥我最近功课又进益了,都快超过小侄儿了。是不是该有些奖励?” “挑个好日子一起去。”林恪思索了下,大手一挥通通应下。 林忱得到林恪的肯定之后,匆忙和林恪说了声,就跑去询问自家小侄儿有无想要的东西了。黛玉则乐的眯起了眼睛,掰着手指开始盘算着买什么,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自家哥哥说话。兄妹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最近外面的时兴人物上,黛玉想到了什么,好奇地望向林恪:“哥哥,那个司徒瑞是谁?” 这股子风潮都吹到后院内宅了?林恪愣了下,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太对劲。别家或许有可能,但是贾府这几年因着外祖母年纪大了,大舅母性子绵软担不起夫人外交的担子,二舅母又是个木头人最近只知道吃斋念佛,因此在京城社交圈中,贾府对这些新闻向来是迟缓一步的。这次为何如此与时俱进? 林恪转念间想到了如此多的念头,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妹妹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的?”说完不等她回答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她一通,“这些话和哥哥说说就是了,万不可在外面随意提外男的名字。” “我晓得的。”黛玉乖巧应下,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前几天姊妹们来我这边玩耍,不知是谁提起的。似乎是——宝姐姐?” 黛玉口中的宝姐姐,这会儿正在梨香院里面和薛姨妈面对面坐着话家常,聊天的内容赫然正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睿忠亲王司徒瑞。 “我儿,你说他真是老千岁的遗腹子?”薛姨妈此时表情很是复杂,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神情惶惶坐立不安。 “哥哥虽然结交的都是些浪荡子,但想来这种众人皆知的消息不会错的。母亲稍安勿躁,等着一会儿哥哥再详细打探回来便知晓了。”薛宝钗拿出帕子给薛姨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又招呼莺儿倒茶。 母女两个静静等了一会儿,就听得院门口一阵响动,不大一会儿就见得薛蟠撩了帘子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汗珠儿,显然是累得狠了。他见着炕桌上摆着一盏茶,也不问是谁的,端起来一饮而尽,这才啧了啧嘴巴:“不过瘾。” “哥哥可打探出消息了?”宝钗刚才安慰薛姨妈的时候还耐得下心思,这会儿知道消息就在眼前,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问了好些人呢,和我前几天说的一样。当今旨意上说是老千岁的遗腹子,但坊间也有好多别的说法。今年弱冠之年,模样俊朗气势夺人,据说还未曾婚配。”薛蟠说到此处,眼神便不由地落到了自家妹妹身上。 宝钗低着头细细思量,并未注意到薛蟠有些怪异的神情,还是薛姨妈见了骂了一声:“收起你脑子里的不着调念头!你妹妹打听这个是为了咱们薛家!” 听了这话,宝钗茫茫然抬起头来,想了半晌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立时倒竖了眉毛,浑身发颤,脸色涨红:“哥哥可真是好样儿的!旁人还没怎地的,自家人就开始胡乱猜测,恨不得乱扣帽子了!”宝钗越想越气,眼圈兀地就红了,语气哽咽:“我也不图哥哥像林家哥哥那般的专心学问谋取功名,只求哥哥好歹懂些经济世事,将来也有一技傍身能够安家立业,让我与母亲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宝钗说道此处,越发愤懑难耐,几度哽咽不能言语:“哥哥但凡有些上进心思,我也不至于独自一人苦苦谋划独立支撑,更不至于让母亲变卖了家产上京来。” 薛姨妈听女儿说的凄苦,想着一家人背井离乡投靠亲友,虽说是亲生姊妹,终究是客居不便,也跟着泪流不止,母女俩抱头哭成了一团。 薛蟠未成想自己一个念头惹出了这些事情,见得两人哭的好不凄惨,也立时跟着麻了手脚。他抓耳挠腮了半天,猛然想到了刚才宝钗的话语,连声问道:“妹妹刚才说谋划什么?告诉哥哥,我来替你谋划!” 宝钗听了这话抬起通红的眼睛啐了他一口,“你且能谋划出来呢!别竟说这些大话哄人!” “妹妹既说自己谋划吃力,不如就当乐子告诉我,或许我能想出好点子来也未可知。妹妹总是这般瞧不起人,我就是想懂些经济世事也没有门路可是?!”薛蟠如此说着。 这番话入情入理,连薛姨妈都听得有些怔了。见得宝钗依旧不信的神情,薛姨妈忍不住拍了拍她肩膀:“你且和你哥哥说说,说不定他这次就悟了呢!” 宝钗虽面上不屑,心中也不由地升起了一丝希望。闻言看了看自家哥哥,抿了抿嘴唇从头开始说起:“父亲在世之时,曾搭上了老千岁的路子,替着宫中采购些物料。也正是有老千岁的面子情在,咱家彼时才能有那般盛世光景,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知道!”薛蟠连连点头。知道还有下文,干脆搬了个凳子过来坐着,听薛宝钗继续说。 “从老千岁犯事之后,咱家没了通天的门路,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父亲当时也曾四处找路子,为此还累坏了身子。”薛宝钗说道此处,又有些心酸。但想着母亲还在身边,生怕她跟着伤心,急忙草草说了几句略过不提:“坊间的那起子闲言碎语且不去理会,既然当今说了他是睿忠亲王的子孙,他面上就定是睿忠亲王的遗腹子了,以后也改不了的。现今他刚新分府居住,想必也需要人手打理采购经营等事物。咱家既然和老千岁有些情分,何不自荐了去?一旦侥幸得以被这位小王爷看中,帮忙在宫里提点几句,想必也够我薛家东山再起的了,更可重振我薛家门楣。” 更不必为了依靠荣国公府,只能寄人篱下,甚至需要炮制些‘金玉良缘’的流言。薛宝钗在府里呆了快一年,本来已经要顺其自然了。但现今既然有这么道曙光在眼前,她自然不舍得放弃。 薛蟠听了这番话,挠了挠脑袋:“照妹妹所说,咱家要想入了王爷的眼,就先要有自荐的东西,最好是和老千岁有关联的物件儿,让这位小王爷看到就能记起往日的情谊?” 这话分析的很是啊!薛宝钗满心的惊讶惊奇,和薛姨妈对视了一眼,眉目间不自觉带了笑意:“正是如此。哥哥觉得父亲留下的遗物中,何物能用上呢?” 薛蟠又挠了挠脑袋,小声嘀咕了句:“我只记得老千岁当初订做了副潢海铁网山的樯木板的。” 宝钗原本渺茫的希望被他这一瓢凉水兜下来,大热天的只觉得心中犯寒,语气都变了:“哥哥要去给小王爷送棺材板儿?!” 薛蟠见到自家妹妹又有要发怒的趋势,连连摆手:“我就这么一说,和老千岁有关的东西我也只知道这么一个。”说完他又笑嘻嘻地看着宝钗,“我这不是想着让妹妹放宽些心思么,反正这种事情也急不在一时,妹妹慢慢琢磨总会挑出合适的。” “罢了罢了,今儿外面天气挺好,你出去逛逛吧。”薛姨妈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打发了一脸委屈的薛蟠出去之后,这才转头看向了犹自气得发抖的宝钗:“好歹他刚才说那几句话也有道理,你哥哥那性子,就算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不说他了,咱娘俩儿合计合计,到时候让他跑趟腿便是了。” 宝钗此时百种念头千般思绪缭绕在心头,听了自家母亲安慰的话语,有心想说他那番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了,怕是整个薛家都要跟着遭殃;又想母亲向来都是胆小的,说了惹得她跟着提心吊胆岂不是罪过!再一想要是父亲尚在世,想必事情早已办的妥妥当当,何需她在此处辛勤谋划,勉力支撑。 她愈想愈是悲从心来,又怕引着母亲再跟着哭一场。只能借着低头拭汗的工夫,擦拭了眼眶里的泪珠,抽噎了几声便端坐了身子,强迫着自己将心思放到了此事上,重新和母亲两人写写划划地琢磨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demeter扔了一颗地雷 洒洒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上面两位亲~~!!!么么哒~ 35第 34 章 薛宝钗和自家母亲在嘀嘀咕咕的商议正事,林恪和黛玉在漫无边际的闲聊,林忱则熟门熟路地到了李纨院子里面。今日是休息时间,按理来说贾兰应该在家陪伴李纨的,谁料这次林忱过来却扑了个空。 院子里海棠怒放,树荫下小路微凉,微风拂面。林忱一路走过来脸上微微渗出了汗珠,也不爱进屋,喊了声就站在树荫下乘凉,边忍不住挽了袖子。直到见到李纨身边的素云出来,他才慌忙将袖子放了下来,笑着问道:“怎么是你出来了,兰哥儿不在?” 素云端了碗酸梅汤过来,边递给他边笑着说道:“我家少爷去学堂了,好像是说要去见见同窗,不如你随我去屋子里等等他?” 贾府的学堂吗?林忱上次就想着过去,只不过恰好哥哥给他找了先生,他就将这个事情放下了。今日既然有空闲,又方便,不如过去看看也好。看他们平日里都在玩什么,学什么。 林忱想到此处,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又和素云聊了几句,就往学堂方向去了。素云给他指明了方向,看着他走远之后,才转身端着空碗进了屋子。屋子里面李纨正坐着绣花,听到她进来头也不抬:“忱弟弟怎么走了?没进来坐坐。” “说是要去见识下咱府里的学堂呢,顺便去找兰哥儿。”素云抿着嘴笑,顺手帮李纨续满了茶。 李纨绣花的手顿了顿,“可别出什么乱子吧?那里面可是乌烟瘴气的。” “太太多虑了,不过是转一遭就回来了。里面又都是小孩子家家的,能出什么事儿?”听了素云这话,李纨想想也笑了,“也是,我最近总是一惊一乍的,老觉得不太安生。” 这边林忱并不知道李纨的担忧,他先打发了身边丫鬟回去告诉自家哥哥一声,因着学堂就在贾府边上,便随便喊了几个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不多时到了学堂,林忱还未进去便听得里面吵吵闹闹声音震天。 怎的如此热闹?林忱好奇地顺着声音出处走了过去,等到进了一间屋子,定睛一瞧不由地嗳呦了一声:“这是闹全武行呢!” 学堂屋子里面极为宽敞,本来整齐的桌椅此时弄得乱糟糟一片。这会儿中间狭窄的过道上正站着一个男童,他手里抓了毛竹大板乱打乱舞一气,看起来倒是虎虎生风,无人敢靠近。此人旁边又有几个男童脸上满是忿忿的神情,只是碍于那板子不敢近身,只能远远地拿了砚台书匣子之物扔过去,只听得噼里啪啦声音一片。又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拿了马鞭子气势汹汹地冲进屋去,边喊着“二爷放心!有我们呢!” 前面打得不可开交,后面有起哄的、劝架的、打太平拳的,还有胆子小趁机跑出院子的。另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正试图劝架,可惜人单力薄,反倒被几个顽童趁机推搡了几下。林忱惊诧了一阵子,眼神先往屋内一扫。先看到宝玉正被几个小厮护着,脸色发白的躲得老远,而另一边贾兰脸上也染上了墨汁,正狼狈地站在角落里拍打身上的污渍。林忱见了也不吱声,避开了打闹的人群,悄悄走到了贾兰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贾兰正苦恼着回去怎么跟母亲交代,猛然被拍了下肩膀,刹那间三魂差点没丢了两魂半。回头看见是林忱才松了口气,不由地拍拍胸口:“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这是怎么了?”林忱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幕,好奇地问着:“往日里都这么热闹?” “哪能啊!”贾兰苦了脸,拉过林忱悄悄八卦了一通。随着他的话语叙述,林忱的视线也集中到了宝玉身后的几个俊秀小童身上,就看个个都是娇俏可人,妩媚风流。 林忱打量了半天,方才回头问贾兰:“什么叫贴烧饼?” 贾兰噎了一下,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娃儿是在哥哥姐姐宠溺里长大,不是平日里学堂胡说八道的伙伴,怎么会懂这些龙阳之好。只可惜话已出口再改也来不及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糊弄几句:“一个取乐的玩意儿罢了,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林忱不疑有他,闻言点点头就略过,依旧和贾兰笑谈着看起戏来。两人说话间,学堂里的嘈杂声音越发大了,外面几个下人可能是听到了动静,都赶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的下人看到这幅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天老爷!” 他边喊边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些醉红,大概是吃了酒。见到宝玉被几个小厮围在当中,这才松了口气,继而又转身将那些个厮打的顽童掰扯开了。也不管里头都有谁,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们可是越发放纵了!青天白日的就能闹起来!也不怕被先生看到了告到族长跟前,这里的人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宝玉本来一副瑟瑟发抖的褪毛小鹌鹑模样,这会儿见了这人,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说话也有力气了:“李贵,收拾书匣,快拉马来!我要回师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瑞大爷反倒由着人家骂我们,还在这里念什么书!” 那个中年人听了这话,忙着劝阻几句,无外乎是为了这等小事撕扯到太爷那边不好看,不如就今日事今日毕,让瑞大爷评评理罢了。瑞大爷就是刚才劝架的那人,他在众人撕扯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妙来,只是他平日里不公平惯了,当时群情激奋,哪个人爱听他的!这会儿听到李贵这么一说,怕事情闹大也跟着劝了宝玉几句。 见贾瑞和李贵都如此说,宝玉脸上就露出了踌躇的神情。眼见的一件事情就此消弭无踪,偏偏宝玉身边的小厮茗烟多嘴嘀咕了一句:“那秦相公就白挨打了不成?头都被打破了。” 这话一说,宝玉的贵公子脾气也上来了,硬是要撵了那个始作俑者名唤金荣的家去。李贵生怕自己伺候懈怠的事情闹到了老爷老太太面前,到时候惹得责罚。此时见茗烟如此不懂事,狠狠瞪了他几眼,拉过来低声说了几句,又回头继续劝宝玉。 茗烟扁扁嘴,不太情愿的跟着劝了宝玉几句。如此过了半盏茶时间,宝玉终于勉强松口了:“既有人替他求情,让那他向秦相公陪个不是便算了。” 金荣本不情愿,奈何旁边李贵劝,贾瑞也劝,众学童也都沉默不语。形势一边倒之下,他也只能憋屈地向秦钟作揖行礼。见他神情惫懒的胡乱做了个揖,宝玉心中更是不痛快,定要他向秦钟磕头才算。金荣心中暗自发狠:原就是你们四人不清不楚的,不过被我逮到了证据要些抽头,现在竟然如此报复,看我将来能饶得了你们!现今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捏着鼻子忍下就是。 他想到此处,心一横牙一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未等张口赔礼道歉,就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大咧咧的声音:“这是怎地?大白天的是要认祖宗还是要认爹啊?” 林忱原本看戏正看得津津有味,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往门口看去。就见得门外有个年轻公子正大步走了进来。这人大概和自家哥哥差不多年纪,但身上衣着五彩缤纷,恨不得将所有颜色都点缀在身,长得人高马大,脸上带了些娇纵自负。 这人正是刚从梨香院出来的薛蟠,薛蟠被自家母亲赶出来之后,想着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不能送棺材板儿啊!自家妹子连这都听不出来,真是越大越没趣味了。 薛蟠这么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学堂外面。既然都走到了此处,他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勾搭的两个风流多情小学生,不如趁机过去看看换换心情也好。心下计议已定,便大踏步走了进来,谁知道刚到门口就见了眼前这一幕。 宝玉见得这人进来,脸上有了笑模样,喊道:“薛大哥你来了。” 看戏的林忱听到宝玉的称呼,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宝姐姐的哥哥叫做薛蟠的了。往常偶尔听下人背后窃窃私语,总替宝姐姐可惜摊上这么个哥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放纵蛮横的,和自家哥哥一比差远了! 林忱打量薛蟠的时候,宝玉这边也将事情和他说了遍,宝玉身后的两个小哥儿正含羞带怯的看着薛蟠,金荣虽跪在地上却也眼巴巴地瞅着他。薛蟠听完了宝玉所说,哈哈一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哪里用得着宝兄弟如此郑重提起,没得污了嘴。” 他说完了这话又看了跪着的金荣,厉声呵斥道:“还不去给秦相公赔礼道歉!” 金荣听了薛蟠这声呵斥,本来强硬的模样瞬间消失了,就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他面容灰白地看了薛蟠半晌,愣愣地问了句:“薛大爷真想我道歉?” 好歹我也跟了你那么久!金荣心底想着,就看薛蟠好似没听到他这问话一般,理也不理他,径自去了宝玉身后安慰香怜、玉爱去了。 眼见着几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金荣跪在地上觉得浑身发冷。宝玉在和薛蟠说话去了,秦钟依旧气哼哼地盯着他。金荣低下了头,语气蓦然平静下来:“今日是我不对,还望秦相公大人大量,饶恕我这一遭。” 贾兰低声叹了口气,金荣不是个好东西,但此时倒有了几分朗朗风骨。见他今日落得如此下场,贾兰稍稍也能感同身受。在他门下过,怎敢不低头?林忱听到贾兰的叹气声,也跟着发了句感慨:“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贾兰此刻有多少感慨都被林忱这话惊散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追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林忱撇了撇嘴,看着薛蟠一脸嘲讽:“我说,他就算有了新朋友,也不能忘记旧相识啊!这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说是不?” 贾兰无语望天,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貌似说什么都不对的样子。林忱见他神情如此纠结,又看着他认真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将来就算认识了新朋友,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贾兰心中憋屈万分,半天才无力回道:“我谢谢你啊。” 36第 35 章 林忱和贾兰两人低头窃窃私语的时候,这边金荣已经赔礼道歉完毕。看到秦钟终于抿嘴笑了,宝玉这才点点头饶过了他,又转身和薛蟠说话去了。 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众顽童也都一哄而散,而始作俑者金荣也绷着脸收拾了纸墨笔砚,一言不发地走了。大戏落幕,贾兰和林忱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呆在此处也无甚意思,便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贾兰走到了宝玉身边,喊了声叔叔之后,宝玉这才发现贾兰的存在,愣愣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最近不是和忱弟弟一起读书吗?” 林忱心底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清咳了一声,你当我是死人么?!听到咳嗽之声,贾宝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贾兰身边的林忱。 “原来林弟弟也在啊!”宝玉犹豫了半天,干巴巴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对林家兄弟,他远没有在姐姐妹妹面前的潇洒自若,更没有在贾母面前的撒娇痴缠。任谁去知语轩探望亲友,却连续被挡在门外好几次之后,也会觉得不知如何开口的。 贾府里现今谁不知道林妹妹身边有两个极为厉害的嬷嬷,规矩礼仪一丝都不能差,否则那真是当面打脸完全不留情面。 上次送宫花的时候,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弄了那么一出,好多天在下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连带着太太也跟着遭殃,最近都是吃斋念佛的。而闹成了那样子,祖母也只大骂了太太一顿,对林妹妹该怎样怎样,宠爱尤在府里姊妹之上。 宝玉是惯会在姊妹面前伏低做小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在两个嬷嬷面前伏低做小任人欺侮。他是有受虐的倾向,但这倾向也仅限于两个条件。 一女性,二未婚。 林家嬷嬷如果没有旁人的吩咐,敢于这么当面给他没脸么?自然是不敢的。至于这个旁人是谁,总不会是那个天仙一般的林妹妹! 贾宝玉出神的时候,这边薛蟠看了林忱几眼,大咧咧地拍了拍贾兰肩膀:“兰哥儿最近可好?这位是?” 贾兰这才想起林忱和薛蟠还不认识,彬彬有礼地充小大人状互相介绍了对方。薛蟠听闻眼前的孩童是林家二少爷,猛地拍了下大腿,高兴地推了推贾宝玉:“常听我家妹妹说起林家大爷,言谈间夸赞不已。今日咱几个既然凑巧碰见了,不如一同去拜访下林家兄弟可好?” 宝玉有些迟疑,他最近和秦钟打得火热,就连后院姊妹们都冷落了不少,哪里还想要去见那个书呆子?但他也知道薛蟠的秉性,想起一出是一出,要是今日不如了他的意,以后还不定怎么折腾呢。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宝玉只能干笑着说了句:“咱这么直接上门不好吧?” 林忱在旁边跟着频频点头,哥哥说了,不能香的臭的都往府里领!他要真带了这两人回去,以后几日都没有好果子吃!贾兰在知语轩混的时间长了,也了解了林恪的性子,但他是宝玉的亲侄子,只能沉默不语。 如果薛蟠是个聪明的,就会发现此时的气氛十分的诡异,诡异到连香怜、玉爱都悄悄退到了一边,生怕惹祸上身。 “有什么不好的!不是有句老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么!’”薛蟠如此说着,很是愉悦地替几人做了决定。而后他不顾宝玉有些挣扎的动作,拉着他就往学堂外面走,边走边吆喝:“走了走了!” 贾兰和林忱对视了一眼,各自眼里都是视死如归的神情。几人一路各怀心思地到了知语轩之后,吴明小步跑了过来:“大爷刚刚出门了!” 宝玉、贾兰、林忱闻言同时松了口气,只有薛蟠一脸的失望,嘴里嘀咕着:“这也太不凑巧了!” 闻听林恪不在,宝玉立刻恢复到了贵公子模式,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几句话便让薛蟠眉开眼笑起来。两人凑到一起嘀咕了几句,便干脆地起身告辞了。 薛蟠找林恪的时候,林恪刚抬脚进了一间铺子。何墨儿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苏绣月华锦衫,眉目间都是喜意,从头午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等到终于见林恪进来,她语气半埋怨半玩笑:“大爷最近可真忙!上上次林清说您没时间,上次他又说您没心情,吓的我以为自己哪里做错惹得您不高心了。如果今儿您还不来,我都要准备去大姑娘那里击鼓鸣冤了!” 林恪和她认识了几年,听了这种打趣的话只觉得亲近。他笑着让林清拿过来一个小袋子,笑吟吟地丢给了她:“喏,给你压惊!” 何墨儿眼明手快地将其抓到了手中,脸上笑意更浓了:“谢大爷的赏!”她知道林恪对亲近的人是极为大方的,也不喜欢旁人客气。你越是干脆地接受他的好意,他就越是高兴。何墨儿边道谢边亟不可待地打开了袋子,入眼就看到是一小包的茶叶。茶叶鲜白光润,闪烁如银,条长挺直。何墨儿神情怔了下,下意识地喊出了名字:“君山银针?” “果然你爱喝。”林恪笑着点头,“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东西。” 时隔几年再见到同样的东西,却早已经物是人非。何墨儿将心里升起的种种回忆通通压了回去,再抬头又变成了干脆利索的掌柜:“这可是开业后大爷第一次过来,大爷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货物都还齐全吗?”林恪如此问着,何墨儿带着他到了柜台前面:“齐全的。大爷您看,这边是玉石区,里面白玉、碧玉、青玉等等,再好些的和田玉、绿松石、独山玉以及岫玉也是有的;这边是玛瑙区域,羊肝、胆青、鸡血、黑玛瑙也都有;最大的那块地方便是珍珠了,东珠南珠分开放了……” 何墨儿带着他转了一圈,将铺子里的分布都和他说了,又将这段日子的盈利数额告知了他。之后她又想起了什么,笑着看向林恪:“大爷好像从来没给大姑娘买玉石类的首饰吧?不如今天趁此机会给大姑娘挑个?” 林恪目露鄙视:“带那个作甚,无事叮叮当当也不嫌累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是最好的。” “话虽如此,但姑娘现在正是该打扮的时候,即便是在孝中,也不能过于素净了。要不然旁人会说闲话的。”何墨儿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深知小姑娘爱美是天性。推己及人,就顺便帮着劝了几句。 “这事情我自有主意。”林恪摆摆手制止了何墨儿的话语。天下首饰千千万,除却玉石、金锁、金麒麟,他难道还买不着其他东西了?何必非要和贾府里的那些人扎堆凑一起买? 何墨儿正和林恪说话的时候,店铺里面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公子,约莫十□岁。容长脸儿,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子皱眉想着什么,连何墨儿和林恪都没有看见。 “贾芸!”何墨儿喊了他一声,回头对林恪说着:“这人是我家那位无意间认识的,见他聪明灵秀,又做事细致,就寻他做了账房。有他在,我这铺子里的账目清楚明了多了。” 听到何墨儿这话,贾芸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家到了,连忙过来见礼。林恪心中默念了几遍,也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几眼,“贾芸?你和荣国府可有关系?” 贾芸愣了下,不敢欺瞒:“回东家的话,我是西廊下五嫂子家里的。” 果然是沾亲带故的,林恪不由地皱了皱眉头。何墨儿见到他这模样,即刻打发了贾芸,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爷,可是这人有些不妥?” 林恪见何墨儿如临大敌的样子,反倒笑了:“我只是觉得名字耳熟罢了,你别乱猜疑。”即便他觉得贾府里人没几个好的,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再说也要相信下属的能力。当初何墨儿一个人只身在南洋替他打理货源,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还栽到了这么一个小人物身上? 就算栽了也不怕,对亲近的人,林恪愿意给他们改正的机会。自从经历了司徒瑞事件,林恪觉得自己心胸开阔多了,也不那么矫情了。 如果他上辈子有这种心态,或许也不会…… 他正追忆往昔,突然就听得街道上一阵铿锵的金属敲击之声,继而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穿透了整条街。林恪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新皇不忍众学子滞留京城,特定于六月初六进行殿试,让众学子互相转告,避免考中了贡士却不知道参加殿试的悲剧。 明明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事情,现在又说的如此仁慈怜悯,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为厚脸皮的工种。 林恪鄙视归鄙视,听到了这消息也不在铺子里多呆,匆忙回府准备换身衣服再去趟杨施家里。再过些日子杨同知一家就要到了,又赶上殿试时间就在眼前,杨施到时候肯定忙的团团转。不如自己先去和他见见面,之后等成绩出来了再行聚会。 他如此想着,一路快马回到了自家院子里。刚回到知语轩,吴明就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大爷,有个人在花厅等了你许久了!” “谁啊?”林恪随口问了一句,扔了马鞭就大跨步进了花厅。花厅里面,戴权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林家哥儿,连续两次都让咱家等的,你是第一个。” 37第 36 章 “跟咱走吧!”短短时间之内两次相见,两人也算是熟人了。戴权也没跟上次一样公事公办的板着脸,笑着说道。 林恪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心中就有了些猜测。再听到这话,二话不说跟着他上了马车。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两人一路朝着紫禁城走去,依旧是上次的路线,依旧是上次的宫殿。 上次林恪来的时候,司徒尧正在埋头批阅奏折,而这次他正在用膳。见到林恪进来,司徒尧顺口吩咐了句:“给他上份脆皮菠萝球。” 不大一会儿,一份金黄透亮的圆球状点心便被送到了林恪面前,远远就闻得香气扑鼻。林恪原本确实饿了,但看到这份点心,又用眼睛余光瞄到司徒尧面前的烧酒鱼扇之类,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犹记得在家每当林忱撒娇闹泼的时候,他经常让小厨房给那娃儿做些小点心的,中式西式都有。而每当这个时候,林忱的情绪都很容易被安抚。 所以,他这是被当成小孩子哄了?林恪对着眼前的点心发呆,忽然觉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见林恪久久没有动作,司徒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边净手漱口,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不合口味?也是,天天吃百味斋做的菜品,又怎么会对这些甜腻的点心感兴趣呢。” “不是。”林恪连忙坐直了身子,眼神里满是惊叹,“这点心做的太精致了!学生从来没见到过如此精致的点心,一时激动就有些不忍亵渎,还望皇上恕罪。”百味斋的菜品比御膳房的还好吃?这话万万不能接! 林恪说完了这话,果然就见司徒尧冷哼一声坐回了桌案旁边,开始闭目养神起来。看这意思,是打算等林恪说完了东西再正式谈话了。林恪人生第二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不管这位是哄孩子还是哄孙子,他都老老实实地夹起个菠萝球塞到了嘴巴里。 抱着御膳房的东西应该也不难吃的心情,抱着世界上所有油炸食品都不会难吃的心情,林恪在菠萝球进入口中的瞬间,还仔细品味了下。下一秒,他的眼泪便出来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脆皮菠萝球的用料不是菠萝而是白萝卜?! 可能是林恪脸上苦逼的表情过于明显,司徒尧睁开眼睛看了他半天,悠悠叹了口气:“看样子,百味斋的菜品果然不错。”说到这里,他语气又带了些恼怒:“林如海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还惫懒不知上进。贪吃、贪财、小气、爱记仇……” 司徒尧数落的兴起,丝毫不顾及他的面子,bb说了一堆,并且还丝毫不带重样的。林恪听到最后,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你说吧,你有什么好的!”司徒尧用这么一句铿锵有力地话语结束了唠叨,林恪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低头哼哼哈哈地应着:“学生确实一无是处。” 似乎话说的太重了?司徒尧听到林恪低眉顺眼地冒出这么一句,再想想自己今天喊他过来的目的,干咳了一声:“你也不必如此,你也是有你的长处的。” 司徒尧说到此处,表情满是意味深长:“比如你那个百味斋就搞得不错。” 林恪瞬间打了个激灵,原本的困意也立刻消失无踪了。他下意识地瞄了瞄眼前这人的身影,字斟句酌地回道:“学生当初要那间铺子的时候,正是母亲有身子之时。学生一是为了替母亲分担事物,二是因为母亲自小都在京城长大,不大适应淮扬菜系。碰巧学生在吃道上还有些造诣,就想着试些新奇的菜式给母亲尽尽孝心。孰料母亲一试觉得还不错,就突发奇想开了个铺子,就当做家中产业了。” 林恪在家中产业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你作为大boss,好意思抢手下的私房钱?! “菜品倒也罢了。”司徒尧在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谁稀罕你那点儿私房钱! 不抢钱就好,里面还有一半是妹妹将来的嫁妆呢!林恪刚松了口气,就听到司徒尧语气一转,“倒是你弄出的那些个小东西挺新奇有趣。比如那什么会员卡,甚至连吃个饭都各自有单独的院子,也够风雅的。” 司徒尧说的容易,林恪听在耳中却是晴天霹雳。不是他小气,而是……跟这位说什么经营管理,真的大丈夫? 他当初弄了个百味斋,可以说是小孩子满足口腹之欲。里面的会员卡等种种手段,也可以说是自己想出来的也没关系,反正年少聪慧的人不少,旁人最多眼红嘴碎罢了。而之后的简陋版反季节蔬菜以及药膳丫鬟培训,也勉强算是百味斋的衍生产业,别人依旧说不来什么。 这几年他折腾的东西不少,但一直紧守着‘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三步是疯子’的底线不动摇。如此安安稳稳过了这几年,现在怎么突然被这位大boss问起来了?林恪这么想着,神情便有些纠结。 司徒尧见到他沉默不语地模样,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前些日子瑞儿受伤那么重,我也未曾迁怒于你。” 所以,这是秋后算账? 皇帝果然是天底下最为邪恶的工种! 司徒尧都将司徒瑞的名号亮出来了,林恪也只能叹了口气:“学生只是当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觉得这样大概生意会好些。难得客人竟然不嫌弃,也就磕磕绊绊维持到了现在,至于如何能更好,学生近些年也在钻研……” 完全不说是不行的,但是也不能全说,至少现在不能说。这位的性子他还没有摸透,需要慢慢观察。林恪将一些浅显易懂、不惹人瞩目的理论告诉了司徒尧,就这样已经让司徒尧连声惊叹了。两人一问一答地聊了半天,司徒尧终于记起了正事:“司徒瑞今日也在宫中,一会儿你陪他一起回去吧,再多开解下他。” 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情? 林恪直到被戴权领着到了另一处宫殿外面,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戴权在林恪身边站着,那边有小太监飞奔进去,不多时就见到司徒瑞从里面走了出来,眼圈有些泛红。 他见到林恪的时候,神情似乎松快了些,几步就走到了林恪旁边。而戴权也微微加快了步伐,当先在前面带路,领着两人一路往宫门走去。 有了上次被司徒瑞警告不能乱说话的经验,林恪这次闷声不语。两人一路无言的出了宫,林恪又和戴权寒暄了几句看着他进去了,这边林清和睿忠王府的管家都迎了过来,他这才回头看司徒瑞:“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徒瑞没有吭声,沉默着拉了他上了王府的马车。林恪虽觉得不大妥当,但看到司徒瑞眼红红的模样,心一软便吩咐了林清几句,这才落了帘子。 “到底怎么了?”林恪又问了一遍。 “我见到她了。”司徒瑞神情很复杂,“她其实很娴淑,只是不大爱笑。”林恪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今日是去看惠太妃了,怪不得这么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她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又问我记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出宫的……”司徒瑞苦笑,“我当时才一岁多,怎么会记得。” “没问你别的吗?”林恪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语,母子离别二十年未曾见面,不是应该先问自家孩子过得好不好么?不对,似乎是应该先抱着哭一场才是。想到这里,林恪眼神便不自觉地瞄了司徒瑞的衣襟一眼,却看不到丝毫水渍。 司徒瑞没有察觉林恪的视线,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能自拔:“问了,问我这些年的经历之类的,又问我是否读书习武,还问我有无挂念的女子……”司徒瑞瞄了林恪一眼,咽下了后半句话。 林恪微微歪了身子,安慰着他:“她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从小没有带过你,一时间有些生疏是难免的,你也不要过于苛求。” “我不是苛求。”他用力摇摇头,“我从知道自己身世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想着她是什么模样。只不过今日见了,我总是觉得……亲近不起来。”司徒瑞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她说的话,我总忍不住去猜去想。林恪,你和你母亲一定不是相看两无言的吧?” 林恪默了,两辈子算起来,他对母亲的感情都很复杂。正常母子之间的相处如何,他其实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个心高气傲的,这辈子自家娘亲是个心高气傲的,虽说都能做到母慈子孝,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这也是司徒瑞目前的感觉吧? 但是生在了皇宫,哪里还能求得纯粹的母爱呢? “有今上护着你呢!”司徒尧对他是真心的好,这点林恪还是能看出来的,他又忍不住劝了句,“既然求而不得,就去珍惜能求得的东西,何必非要辗转反侧?有时候不如顺其自然,或许就水到渠成了。” 司徒瑞终于被安慰到了,闻言脸上也恢复了以往的笑模样,语气认真:“嗯,有你和皇兄就够了。” 我去!要不要这么煽情! 38第 37 章 林恪回到府里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他从头午出门到现在,只吃了一个山寨版的脆皮菠萝球,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好在秋巧是个善良可爱体贴聪明的丫鬟,林恪刚进了房间就见到满满一桌子菜品。 见到食物的瞬间,林恪觉得自己还没吃就已经复活了。他先问黛玉和林忱用过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匆匆换了衣服,坐到桌子旁边。刚拿起了调羹,一口红枣姜片鸡丝粥还没塞进嘴巴里,院子门口就是一阵骚/动,紧接着林恪便听到了平儿的声音,语气带着焦虑:“大爷在吗?我有急事找他!” “大爷才回来,饭还没吃呢。”院子里传来了新提拔上的一等丫鬟春雨的声音。两人在院子里匆匆说了几句,不大一会儿,林恪就见到春雨一路小跑的进了房间:“大爷,有圣旨到了!说是包括府中借住亲戚和女眷,全部都要去正厅迎旨。” 林恪听到了这话,虽不明白怎么突然来了个圣旨,也不明白为何下个圣旨还神神秘秘的,甚至都不提前说让谁接旨。但也暂时放下了食物,赶紧忙着准备不提。单说这边贾府听到了消息,府中顿时慌成了一团。荣国府虽然是几世望族,但是从近些年开始,已经渐渐露出颓败的模样。不说别的,单说迎圣旨这种事情,已经很多年不曾遇到了。 贾政、贾赦等人忙着指挥府里的下人小厮们摆上香案安置物品,贾母带着一干女眷也都早早到了府中正厅。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都一脸的凝重,就连平日里善于周旋的凤姐这会儿也不敢吭声了,下意识地靠到了贾母旁边,和宝玉一人一边地搀扶着贾母。 探春、宝钗两人照顾着王夫人,身后是薛姨妈,再后面是低眉顺眼的李纨,至于薛蟠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邢夫人身边是迎春,惜春被自己奶娘领着,面容冷清地跟在了最后。 众人忙忙乱乱地折腾了半晌,这边林恪喊了黛玉,林忱拉着贾兰,四人悄无声息地到了正厅。林恪去前面看看是否有帮忙的地方,林忱、贾兰则被贾环喊到了一边,埋怨些两人最近都凑在一起,也不去找他玩之类的话。 黛玉正打算去贾母身边,但看到宝玉也在,便犹豫了下。宝钗将她神情收入眼底,内心好笑,面上却小声喊了句:“林妹妹。”见到黛玉看过来,她笑着做了个招呼她过来的动作。 其实王夫人身边黛玉也不大想去的,自从上次送宫花事件之后,贾府中人也只有老太太是真的完全不芥蒂,也能理解他们兄妹几人,其他人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但是此时宝钗都喊出口了,黛玉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了她面子,笑着点点头就走了过去。她今日穿了一件碧色纱衫子,头上梳了回心髻,髻上斜插了根沁雪含芳簪。虽然依旧是简单素淡,但穿在身上却有几分轻灵之感。白嬷嬷和苏嬷嬷都是在宫中呆惯了的人,听到圣旨的时候,表现远没有贾府这么的诚惶诚恐,几分钟的时间就将几人的衣服都挑选了出来,兄妹三人穿上身果然是素雅又大方。 宝钗的旁边恰好是邢夫人,此时她见到黛玉走了过来,笑笑让出了一个位子。黛玉笑着道谢之后,邢夫人压低了声音:“林丫头送来的那份珍珠头面我很喜欢,一直未曾找着机会道谢……” 邢夫人所谓的压低声音,其实也就比正常言谈低了那么一点点。她话未说完,就见到贾母神情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而那边王夫人似乎是没有听到一样,手里握着佛珠时快时慢地转着。凤姐心里挂念着跟在贾政身边的贾琏,心不在焉之下也不曾注意到这话;还是宝钗笑着开口道:“林妹妹今日这番打扮真好看。” 黛玉淡淡地笑了笑:“当不得宝姐姐如此夸赞。”她虽因为宫花事件,对王夫人警惕之余也不大亲近。但是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此时她并不想当着全府人的面和邢夫人一唱一和的说些讥讽的话语,太过于小家子气。宝钗既然主动提起了话头,黛玉便也顺着她聊起了胭脂钗粉等等的女儿家话题。 一场由邢夫人挑起的小小风波,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化解了。贾母赞许地看了黛玉和宝钗两眼,这才继续将注意力放到了贾政身上。 等到贾政等人将香案全部摆放完毕,贾母在边上提点着重新改了改之后,这才点头示意可以了。下一刻,就见得贾府常年紧闭的中门终于缓缓打开,大概是因为不常使用,还出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大门打开的瞬间,府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乌压压跪了一地。这边大明宫掌权内相戴权正骑着高头大马当中而立,身边又有许多内监跟从。中门打开的瞬间,他用眼神一扫,发觉规矩基本不差,这才笑容满面的下了马,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着:“特旨,林如海之嫡长子林恪,赐字无咎。” 府内众人闻言全都愣了,最后还是贾母最先反应过来,客气地招呼了戴权去厅内喝茶,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赏钱递了上去。见到贾母如此做派,贾政、贾赦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忙拉着林恪上前去给老内相道谢,生怕去晚了对方心里不高兴。 既然旨意已下,女眷们便纷纷退去了,宝玉则被贾政喊到了前面见客。黛玉虽然有些担心自家哥哥,但见到宝钗眼神里偶尔流露出的羡慕神情,也强自做出了一副宠辱不惊、镇定自若的模样,一路和凤姐搀扶着贾母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内院。 此时林恪到了戴权身边,戴权见他有些诧异的模样,笑眯眯说了几个字:“林如海大人。” 林恪这才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就算他下午时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了些赚钱的法子,但也够不得掉落御赐无敌大礼包。 如果是为了自家父亲,这就完全说得通了。这段时间司徒瑞的热潮渐渐退去,原本被遮掩了的东西也重新显露出来。比如各地巡盐御史通通都被调回了京城,唯独林如海一直呆在扬州坚守岗位,也未曾请旨回京,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那些个御史更像是见到了灯光的飞蛾,闻到了花香的蜜蜂,一窝蜂地围了上去或讽刺或暗喻或明骂,无所不用其极。 林恪不是不知道最近御史们有组队刷自家父亲的风潮,但司徒尧除了第一次见面提了那么一句,以后也不再说起,这让林恪想要探知他的心思都没有办法。 今天司徒尧大张旗鼓的让戴权来了这么一出,想来也是烦了那些人的无中生有,直接干脆地告诫其他人等,此事已有定论,尔等不必多言! 无咎,无错。 林恪突然觉得,这位皇帝甩起耳光来,比他还响亮还狠还利落。你们说林如海有错?我偏偏说他没错!今日这件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必定就会传遍整个京城,那些御史也终于可以消停了。 至此他终于大略能猜出司徒尧今天召见他的用意了。先拐弯抹角地问他赚钱的法子,这是他的长处,司徒尧也算是慧眼识人,另外也可推断出,宫里看样子也没钱了;其次是为了给那些御史看的,先宣召林如海之子进宫面圣再让戴权赐字,这程序才对,也显得皇恩浩荡、水到渠成;第三是让他安慰司徒瑞,这属于搂草打兔子——捎带手。 好一个一石三鸟!而最终司徒尧付出的,也只是一个字而已。 至于为何司徒尧每次看到他态度都很复杂,人格如此分裂。这属于个人*范畴,林恪才懒得理会。揣摩帝意的自古不是奸臣就是奸臣,他只想本本分分当个盛世小衙内罢了,重用什么的他才不稀罕! 司徒尧如果知道林恪此时的想法,想必定会吐血的。就算是想虐虐那些没事找事的御史,他也有大把的法子,哪里就必须赐字‘无咎’了?字无咎,还想当个盛世小衙内?真是太天真了! 林恪琢磨事情的时候,戴权这会儿正笑眯眯地打量着院中景致,偶尔低头喝口茶。贾政贾赦见此情景,小心翼翼地拉了贾琏、宝玉两人上前给老内相见礼。 贾琏倒也罢了,戴权看了他几眼,夸赞了几句精明能干就让他退到了一边。而贾宝玉上前的时候,戴权仔细看了他一番,又笑问着:“一直听说贵府有个衔玉而诞的公子,可是这位?” “正是第二小犬,名唤宝玉。”贾政连忙回道,回首又让宝玉将那玉解了下来,亲自捧着递到了老内相跟前。戴权就着贾政的手打量一番,就见得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上书一行小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戴权反复念了几遍,笑着点头:“果然是个吉利物件儿,咱家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万万不敢当。”贾政口内如此谦虚着,面上却带了高兴地模样,回头将玉递给了宝玉让他重新挂上。这边戴权又笑看向林恪:“我听说林哥儿最不爱玉?” “有宝玉弟弟这等神仙美玉在前,实不敢再提玉字了。”林恪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戴权笑着指指他:“傻话!痴话!世人读书的多得是,你还不读书了?世人做官的多的是,你也不做官了?天底下哪里有独你有,而旁人皆没有的东西!你这孤拐性子不好,可要改一改。” 贾政贾赦见得戴权和林恪神情熟稔,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了艳羡之色;宝玉本就不耐烦听读书做官这类的话语,闻言将头扭到了一边,盯着院中一簇萱草神游天外去了;只有贾琏将戴权那一番话仔细品味了几遍,越品越觉得意味悠长。 天底下哪里有独你有,而旁人没有的东西,但偏偏自家就有!这话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贾琏仔细打量着戴权的话语、神态、动作,努力揣摩试图参透他话语里的深意。只可惜一直到最后戴权都走了,贾琏依旧没有想明白,脑子里倒越发的混沌了。 他心不在焉地随着贾政等人将戴权送出了门外。贾政和贾赦聊了几句家常,分头散了;林恪早在戴权刚走就彬彬有礼的向两位舅舅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他都快饿抽抽了;而贾宝玉听贾政惯例训斥了几句,也扭着身子朝贾母院子里跑去,这会子姊妹们肯定都在呢,过去和姊妹们玩耍一番去去身上沾染的浊气! 眼见得众人瞬间鸟兽散,方才还嘈杂热闹的正厅刹那间人去楼空。贾琏心内有股凄凉悲怆之感幽幽涌上心头:弦断曲终人散尽,繁华落尽终成空! 作者有话要说:庆新年小剧场: 某蓝:琏二哥为何如此悲戚?大过年的忒不吉利了! 贾琏:哪里过年了,明明才五月底! 某蓝:闭嘴!我说过年就过年,否则删你戏份! 贾琏:好姐姐,平常戏份删点儿倒也罢了,亲热戏码多给我几场,你看可好?也不拘非是凤姐儿不可,平儿、多姑娘之类的,多多益善。 某蓝:哼,你且放心,你的真爱就在后头呢! ps:祝大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财源滚滚! pss:紧跟春晚潮流,咱也天真无邪一把! psss:蔡明女王今年好犀利~~ pssss: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电视里6000说找力宏的时候,我笑成了傻x,爸妈看我像白痴。 今年晚会槽点好多,哈哈~! 以上! 39第 38 章 戴权刚一路小碎步进了大明宫,司徒尧就问了:“事情办完了?” “回禀皇上,是的。”戴权恭敬回答,想想在荣国府里发生的事情,又补充了一句:“奴才见到了贾府里那个衔玉而生的公子。” 司徒尧放了下笔,站起身来活泛了□子:“那个贾宝玉?”想到贾宝玉,自然就会想起那些年京城里的遍天流言,司徒尧冷哼了声:“也不知能有多大造化呢!” 戴权原本就伏下的身子闻言更加低了低,心中默念你看不见我,我也没听到。司徒尧放松够了,又转身坐下自己看桌案上的奏折,这本奏折上的名字赫然是三个字:林如海。 奏折里面字里行间都是近些日子淮阳两地的盐政时事,历练了这么多年,林如海也算是锻炼出来了。他上的奏折从来都言简意赅,都是不掺杂个人情感的客观论述,遇到重大的事件,还经常会附带一份数据报告。 司徒尧真正认识到林如海这个人,就是从看到他带了数据分析的奏折开始。那会儿还是司徒易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好弟弟只顾得取悦太上皇,将一些不太重要、琐碎麻烦的奏折,就通通推到了自家亲哥哥头上。 林如海的奏折,有一次就这么无意间夹带到了那堆不重要的奏折里面,又不凑巧的被司徒尧看到了。 司徒尧至今还记得见到那份奏折的第一眼感觉:惊艳。他一直以为那些个地方官员只知道欺上瞒下、花天酒地,却不料竟然也有地方官员如此有能力又忠心耿耿,上的奏折既清晰明了,又让人耳目一新。 后来他渐渐有了自己的情报网,再之后他见到了司徒瑞,也机缘巧合的察觉到了他的身世。司徒瑞接手情报网之后,他的消息来源果然变得迅捷许多。也正是那段时间,司徒尧才知道,林如海的那份奏折,其实里面影影绰绰的有他家嫡长子的影子。 那年的林恪也不过十二三岁,当时他一手打理出来的百味斋已经成为了江南富商宴请必去之所,就算是那些读书人和官员,虽然酸溜溜地说几句‘附庸风雅’,但如果府里能买到一份百味斋的上品佳肴,心里也很是高兴的。 司徒尧听到这些消息之后,立刻就觉察到了林恪的能力。这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虽然特意装成了年少不知世事的模样,但胸中却是有主意的,做事也条理分明。这是块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司徒尧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只是从林恪的平日行事来看,他虽然表现的像是谦谦君子,但骨子却极为傲气。一般这等人,想要收入麾下真的不太容易。 又过了不久,司徒瑞在江南受伤,司徒尧心急如焚之时,却得到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救他的竟然是林恪。司徒瑞养伤回来之后,对林恪极为推崇,显然是将他当朋友看待了。 在发现这种情况之后,司徒尧当机立断地将放在林如海父子身边的人都收了回来。一是因为司徒瑞难得交朋友,他不想让自家弟弟夹在中间为难,二来他心里未尝不想着,对付林如海与林恪这等人,怀柔政策或许更加好用也说不定。 如他所想一般,司徒瑞和林恪的友情确实一天比一天浓厚,偶尔没事时候,两人就一起踏青出游。也是那几年,司徒易因为过于浮躁沉不住气,渐渐不得圣意,最后发生了何仁一案,这也成了压倒司徒易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现在司徒尧都不知道自家两兄弟是被林如海借势了一把,还是林如海被自家两兄弟当枪使了一把。那个时候各地局面都是乱糟糟的,因此非要去争什么你对我错也没甚意思。司徒尧是如此想的,林如海也是如此想的,这是任何一个局中人都会做出的决定,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偏偏,司徒瑞和林恪都不是这么想。也正因为这件事,这两人一个内疚,一个迁怒,彼此见面生疏无比,完全不见了前些年的情谊。这让司徒尧既失望,又欣慰。 失望的是,但凡成大事者,都必须冷静理智,要是做每件事都要顾及到心中情绪,那就什么都不必做,引颈待割罢了。欣慰的是,这两人都有自己心内的道德坚持,这才是古君子仁义之风。在这方面,他和林如海都要反省。 再到后来,林恪弄出了冬季里也能吃到的新鲜蔬菜,又折腾出了一个药膳。桩桩件件的事情下来,司徒尧越发看重他了:年纪不大,胸中却是有大丘壑的。自己手下的人有擅长领兵作战的,也有擅长管理情报的,还有擅长吏治的,但偏偏没有擅长户口、赋役方面的!只可惜,林恪和司徒瑞却是渐行渐远,让司徒尧想将他拉到麾下细心雕琢一番都做不到。 罢了罢了,随缘吧!这是司徒尧最后的想法,当时形势已经渐渐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已经被太上皇立为太子,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最后一击上。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他本并无争夺的意思。但是当年那场大火之后,面对母亲和惠嫔绝望的神色,他也只能进入角斗场。那次的惨痛教训告诉他:不是你不争,旁人就能放过你的。 那位真的毫无亲情可言,司徒易那么多年的宠溺,说抛弃就被抛弃了。司徒尧冷眼旁观默默积蓄了这么多年,并不想等着太上皇自己下传位诏书,他信不过这位父皇。自己敬爱的父皇既然身子不适,还是适合在宁寿宫静养,从此颐养天年不问朝政才是。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司徒瑞也因此而受伤。司徒尧得知这个傻弟弟竟然把人和玉牌都给了林恪,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势,顿时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差点憋死。 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司徒尧一气之下,也不管林恪是不是他看重的人选了,直接下令隐瞒了司徒瑞的消息。之后几天,当他得知林恪经常早出晚归地寻人、神情憔悴之后,司徒尧这才稍微出了口恶气。 司徒瑞醒了之后,总在他耳边嘀咕,司徒尧那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顺势而为地如了他的心意,将林恪宣进了宫里。那次他和司徒瑞的打赌,虽然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司徒尧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如果林恪明知司徒瑞和他有关系,却连向他询问的勇气都没有,那这个人过于薄情喜欢自保,就算是有天大的能力,从此也入不得他的眼了。 好在,林恪没有那么的绝情冷血。 眼见得司徒瑞和林恪和好如初,眼见得自己可以当家作主重用他看中的人选,司徒尧却后知后觉的察觉了一个几欲让他吐血的事实:他原以为林恪从前种种行为举止都是为了遮掩他的睿智聪慧,毕竟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却不料真正殿内对答后才发现,他不是故意要伪装成一个喜好口腹之欲的人,他是真的喜好口腹之欲;他也不是为了怕人妒忌而把自己伪装成了一棵歪脖子树,他的生平志向竟然真的就是当一棵歪脖子树! 司徒尧心中那个谋略无双、能力超卓的谦谦公子,瞬间形象坍塌变成了眼前这个小气爱记仇、最好口腹之欲、明明满腹经纶却不想大展身手,只想混吃等死的惫懒世家子。巨大的反差之下,司徒尧完全适应不能,于是彻彻底底的暴走了。这也是他最近一见林恪就态度忽冷忽热、忽好忽坏的根本原因。 璞玉确实是璞玉,但这块璞玉偏偏觉得自己目前现状很好,就不让你雕琢!奈何?奈何! 司徒尧都想去信问问林如海,你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明明应该是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为何被你教的如此—— 不!知!上!进! 司徒尧有时候也暗自发狠,若是这次殿试侥幸得到几个不错的苗子,林恪什么的以后就遂了他的意,让他当自己心心念念的悠闲世家公子,就将他放养了吧!问他些东西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还总喜欢讨价还价,一点儿也不让自己痛快! 只可惜心愿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司徒尧每次想起都恨得牙痒痒,但每次都不得不承认,林恪的这种天生的对财政敏感的能力,不是一次殿试就能淘出替代的人才的。尤其是,在最近国库银子见底,宫里也没钱的窘困局面上,林恪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林恪的生平愿望是当一棵歪脖子树,但偏偏司徒尧目前只能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除非他能遇到比林恪更加优秀的人才。遇到如此情形,怎一个憋字了得? 世间百姓皆以为皇帝高高在上,是真命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无戏言何等威风八面!却不知那话完整连起来是这样的: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 三纲五常是正理无误,但如果父亲不缺心眼,必不会无缘无故让儿子去死的;皇帝也是如此,如果他司徒尧不想当昏君,就不能随便便便地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就直接挥挥手说一句‘拖出去斩了!’即便是真要斩,也要摆事实讲道理,证据翔实才是,要不然岂不是让其他大臣寒心? 林如海不是罪臣,相反还是有功之臣,林恪更是个有能力的出色晚辈。所以此时司徒尧虽然憋得不行不行的,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正所谓:世人都道皇帝好,唯有皇帝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玲达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亲的地雷~!么么哒~!@ 40第 39 章 司徒尧作为皇帝是苦逼的,因为他遇到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林恪;司徒尧作为皇帝又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个自带商业技能满点的林恪。 在知道字已经赐下之后,司徒尧想象着荣国府里林恪诚惶诚恐的模样,近些日子的憋闷之情终于消散许多。但凡是个有眼色有思想有道德的娃儿,接下来殿内对答都该主动表态:学生得此天大殊荣,不胜受恩感激!日后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然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好皇帝,也不需要臣子如此肝脑涂地,只要他能尽到做臣子的本分,不总和他讨价还价也就罢了。如果能做到君臣相得,成就千古流传之美谈,自然更好! 被司徒尧伯乐当成千里马的林恪,此时正完全没有形象的坐在饭桌边埋头大嚼,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市井小民气息。身边香冬一脸惊吓到了的模样,端菜的手都有些颤巍巍的了,自家大爷第一次露出这吃相啊,简直太凶残了!难为林恪口里塞得满满的,还能字正腔圆的吩咐:“给我来份白果莲子糯米乌鸡汤,我要补补脑!” 旁边端茶倒水的秋巧听了这话,脆脆的答应了一声,抬脚就往门外走。谁知道刚走到了门口,迎面就见到林忱蹦跳着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着:“哥哥,我喊姐姐回去用膳!” 林恪本来正吃得欢实,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让姐姐和你在一起,到时候再一起回来,你来我院子里找什么?” 林忱这会儿已经进了屋子,他四处瞄了一眼,在没看到黛玉的身影之后,小脸儿顿时白了:“我没和姐姐在一起啊,迎圣旨之前贾环正好来找我和兰儿聊天。姐姐说她身边有丫鬟嬷嬷们不打紧,她去找迎春姐姐她们,让我们自在玩耍。又让我到时候自己回院子,她一会儿就回去的。” 林恪闻言差点没被噎死,他猛拍了两下胸口,又灌下了一杯凉茶,这才终于缓过劲儿来,手抖得跟中风似的,气急败坏地训斥道:“我当时怎么嘱咐你的!不是说让你看着姐姐,不要离开姐姐太远。你全当耳旁风是不是?!” 林忱自知理亏,低头抿着嘴一声不敢应答,脸上也忽白忽青的。秋巧见势不对,几步到了林恪身边说着:“大爷别急,当时我特意瞅着大姑娘,看她是随老太太一起走了的。这会儿没回来想必是被老太太留饭了,姑娘也没出府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像是为了证明秋巧的话语,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平卉的声音:“大爷在吗?姑娘今天在老太太屋中用膳了,怕大爷着急特意让我回来告知一声,请大爷和二爷不必等她。” 林忱听到这话,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只是依旧不敢抬头看林恪。平卉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依旧听不到回应,正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该再说一遍,就看到香冬悄悄地走了出来,轻声凑到她耳边说着:“大爷听到了,二爷正在屋里呢。你快回去伺候你家姑娘罢,别在这里杵着,小心一会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要是秋巧如此说,平卉自会答应一声便去了。但香冬与她同是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吃食的,与林忱身边的瑞珠一样,因此便比其他大丫鬟更多几分亲密。闻言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好奇之色:“二爷又惹大爷生气了?” 香冬听到这话迟疑了下:“我正要去小厨房弄份白果莲子糯米乌鸡汤,你要是也不忙,就路上说。” “那可巧,小厨房和老太太那边刚好顺路,走吧。”平卉笑说了句,两人一起搭伴走了。而屋里林恪正低头看着林忱神情不善:“《礼记》有云: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孟子有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孔子有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轻诺必寡信,君子诚之为贵......” 林忱听到林恪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的过错,头越发低了:“哥哥我不该答应你照顾看护姐姐,却转头又只顾贪玩去了,将这件事情丢到脑后。” “明日看见先生,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许先生。先生的处罚就是我的处罚,你可认?”林恪见林忱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这才放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你莫怨哥哥小题大作。虽说姐姐是在府里,身边又有丫鬟嬷嬷们跟着应该也出不了大差错。但这毕竟不是自家后院,还是要小心谨慎才是,万一出了差错……” 林忱点点头,眼神清澈:“哥哥我懂得,就像宝姐姐身边的香菱姐姐一样。” 孺子可教也,林恪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既如此,今晚就和哥哥一起用膳吧!你姐姐今日也顾不得你了!”林忱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林恪见到他这乐颠颠地模样,语气悠悠一转:“我似乎也有些日子没抽查你功课了,择日不如撞日,吃完饭就开始吧。” 林忱刚绽放的璀璨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内心的小人儿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喊着:姐姐,忱儿想你啊,姐姐! 林黛玉并未听到林忱的内心呐喊,她这会儿正巧笑嫣然地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或热情或叵测或试探的言语机锋。在知道自家哥哥已经回了院子之后,林黛玉才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也确信那传说中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的给自家哥哥赐了个字叫无咎。 无咎!天啊! 这是此时林黛玉心中最为真实的反应,这种字竟然赐给了自家哥哥!林黛玉心中一会儿是与有荣焉的自豪骄傲,一会儿又担忧哥哥是否风头太过,一会儿又猜测是不是一切只是个阴谋......不过这些猜测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再好好揣摩吧,现在还是先打发了眼前这些人才是! 今晚的荣国府热闹非凡,接圣旨的就算不是贾府人,也终归是自家亲戚,因此贾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贾母原本是想让贾政贾赦喊林恪、林忱兄弟二人过来庆祝一番的,谁知道贾赦出门去了,贾政又忙于政事,贾琏方才说身子不适自回屋子歇息去了。偌大一个府中,竟无一个男客陪伴。 贾母正犹豫着,贾宝玉又在边上说些‘林家哥哥想来也累到了,我们在此给林妹妹庆祝一回表表心意也是一样的’话语。贾母心中知道宝玉见了林恪总有些不自在,不忍落了他的兴致,于是点点头便应下了。这边又忙忙打发了鸳鸯带了几件纸墨笔砚并各色菜肴送到知语轩,算是替他道贺。 等到筵席既开,贾母坐在最上首,又招呼黛玉坐在她左侧。黛玉连连推辞不受,最后还是让王夫人与邢夫人分别坐了贾母左右,之后黛玉、宝钗并迎春三姊妹这才分别落座。宝玉原本是想着坐到黛玉身边的,但在苏嬷嬷眼神如刀地的瞪视下还是退缩了,最后讪讪地在迎春下首坐了下来。 座位已定,凤姐和李纨两人忙着站在一边布菜,一时间寂静无声。等到众人都用过了膳,又喝了茶,惜春第一个笑嘻嘻地开口:“林姐姐可是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了?林哥哥可真厉害!”旁边众人听了这话,也都笑眯眯地看向黛玉。 黛玉谦虚了几句‘当不得妹妹如此夸赞’的话语,宝钗也跟着凑趣说了一句:“林大哥自然是厉害的,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中了举。” 宝钗这话刚落地,黛玉还没说什么,宝玉先不乐意了,嘀嘀咕咕了几句:“宝姐姐何时也俗气起来了,满口子经史子集、四书五经的混账话呢!” 宝钗脸登时便胀红了,张口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能默默地坐在那边不吭声了。宝玉昂首还想驳斥几句,但抬眼见到宝钗脸红不已的模样,瞬间冲动退去理智回来,深恨自己刚才说的过于造次,一时间也讪讪不能言语。 惜春并未想到她一句话又惹出这番口角,她毕竟年纪还小,只知提起话头不知如何圆场,一双眼睛一会儿看看宝玉一会儿又看看宝钗,也不说话了。 黛玉在自家哥哥和白苏二位嬷嬷的殷殷教导下,只要涉及到贾家宝玉,又不说到自己身上,就只看热闹不说话没错的。于是她也同往常一样,坚决向王夫人学习,一二三木头人。迎春本就是个不吭声的,探春今晚竟也一反常态的不多言语。 最后还是凤姐看着情景不对插科打诨了几句,这才将场面圆回来一点,只是气氛终究是不同方才那般的热闹了。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黛玉呆了一会儿觉得无甚意思,再加上天色已晚,便起身向贾母告辞。 贾母又嘱咐了她几句,这才命琥珀送了出去。黛玉在前低头慢吞吞走着,碧研在旁边搀扶着她,身后跟着白嬷嬷和苏嬷嬷并几个小丫鬟。一行人沉默着走了半路,黛玉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话:“宝姐姐可是有事求于哥哥?” 宝钗平日里长袖善舞,对每个人都是不偏不倚的,从来不会如此夸赞旁人,更何况今日夸得还是一个外男。事情反常即为妖,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黛玉觉得自己没甚本事能让她折腰的,想必她也只能是为了自家哥哥了。 白嬷嬷和苏嬷嬷互相对视一眼,月光下各自都是一脸的欣慰。白嬷嬷细细地讲与她听了:“未出阁女子当众谈论外男,本就有不妥之处。况且今日二太太还在边上,她心中定不自在。宝姑娘从来都是稳重和平、合宜得体的,近日却一直都是闷闷不乐,想来应是有事烦扰心头。今日大爷得了如此风光,她烦扰的事情定然是需要借助大爷才能实现,所以才会失了平日顾忌放手一搏。” 黛玉暗自撇撇嘴,过了一会儿方又开口:“当初送宫花的时候,宝姐姐可是第一个过来劝我不要和二舅母置气,说二舅母也不知情都是下人自作主张的,一句安慰我的话都不多说;现在哥哥得了天大的面子,她莫非又想着第一个过来沾沾好处?我这亲妹子还没沾上呢!” 听这话说的有趣,碧研扑哧一笑,白嬷嬷无奈摇头,“姑娘心中知晓就好,何必说的如此直白,被旁人听到又是一番口舌。” 苏嬷嬷脸上也带了笑意:“罢了,你不是不知道咱家姑娘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再说她不过在咱俩面前说说是了。” 黛玉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几句,突然就听得府内人声嘈杂起来,不多时就见得丫鬟婆子们都来去匆匆地忙乱起来。一行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索性让碧研寻了人问问。碧研领命去了,不多时擦着汗气喘吁吁地回来:“姑娘,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灵逸的地雷~~!!!么么哒a~!! 41第 40 章 蓉大奶奶,秦可卿者。 那秦氏本是东府里面重孙媳妇第一人,从进了府就赢得东西二府上下夸赞,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此时听闻她说没就没了。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她素日和暖;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怜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恤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黛玉平日里和秦氏打交道不多,但心中也知这是位百里挑一的言行合一的人儿。此时听了这等噩耗,也跟着抹了两把眼泪,哀痛叹息一回,蔫蔫地回到自家院子里和林恪说了。林恪沉吟了下, “论理来说咱们应该去帮衬一回,但咱们兄妹三人寄居府上,又尚在孝期并无长辈在旁提点。万一闹出了什么差错反倒污了父亲的名声,还是谨慎小心方是正理。妹妹若是心里不自在,就多备些祭奠之礼让林清送去,想来太太们也能体恤的。” 兄妹二人商议的时候,荣国府另一处,凤姐累了一天也刚躺下眯了一会儿。此时被人叫醒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神情满是不信,再三问了报信的人:“别是弄错了吧?前些日子不还说身子大好了么?” 等到平儿出去又详细问了一番,再进屋学给凤姐听了,她这才怔怔地坐在炕沿发呆。贾琏见了凤姐这模样,心里也有些喟叹。他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难得温柔体恤了一把:“她虽然年纪小小就去了,但生前也不曾受委屈,更不曾寒酸落魄,与蓉哥儿举案齐眉,也算是好来好去,你也别太挂念了。” 凤姐踌躇了好大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贾琏和一边眼神担忧的平儿,良久才艰涩地说了句:“我方才梦里见到侄儿媳妇跟我告别了。” 贾琏愣了下,见到凤姐不同往日的爽朗泼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结果这一问,就问的贾琏与平儿也跟着发呆起来了。 最后还是凤姐振作了精神,“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生平从来不信这些阴司报应的,今儿竟也梦到这些东西了。”她边说着边起身整理罗衫,准备过去跟着忙活。却不料刚起身就被贾琏和平儿双双扯住了袖子。 平儿泪眼汪汪地拿手扯着凤姐的袖子,只抽抽噎噎地也说不上话。凤姐见了她这模样,反倒心里松快了一些,笑骂了句:“你这死蹄子,我好端端的你嚎什么丧呢!不过是几句话看你吓的!” 贾琏听了这话皱了眉头:“她不也是担心你!你且听我说……”贾琏将白日里戴权的话语又重复了遍,这才斟酌着说道:“我听了他那话,总觉得心惊胆战的,这一天都没缓过神来。我知道你往日里都嫌我办事不麻利不痛快,不能大刀阔斧借势而为。你常在深宅内院不知道,在家里咱自家觉得国公府这块牌子还挺养眼。到了外面京城里面勋贵人家多了去了,咱这荣国府这上下三辈就没个出挑的人,不过外表光鲜亮丽罢了!” 凤姐听了这话,眼圈也红了:“我哪里嫌过你办事不麻利痛快?是你先嫌我过于搬弄权势呢!我如何不知道府里不过是光鲜亮丽?从管家到现在,一年比一年开销大,老太太又是个好热闹的,我嫁妆都不知道填补进去多少!我当初刚过门不久,就得了老太太青眼,管起了这一大家子。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性子是个要强的,也确实爱出风头。但旁人既放心交予我,我自然是要操持着妥妥当当,让阖府上下尽皆夸赞才是。你有时候怨我手段过于狠辣,但你可知我二人都现在只有一个大姐儿在身边,若是我也学着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宽厚仁慈,这家当不当的了还是另说。若是当不了家,难道要学珠大嫂子,从此当个隐形人,任由那些个人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将我夫妻二人踩在脚底下?” “哪里就如此!”听闻凤姐这么说,又难得见到她委委屈屈地模样。贾琏心一软,思量半天的法子便脱口而出:“既然你也累,我也累,与其在府里两面不讨好,不如趁着年轻便利,早早找个退路吧。” 贾琏说完便后悔了,他原本是打算给自己弄个小金库的。这可倒好,一不留神就又说出来了。凤姐没注意到贾琏懊悔的神情,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我哪里有,但旁人有呢。”话已出口,贾琏索性放开说了,“你常在内院不知世事。京城里现在最火的酒楼是一个叫做百味斋的,听说还没开业,预定的酒席都已经排到一个月后了。据说这个百味斋的掌柜的是扬州人氏,所以就有很多江南富商都过去捧场。另外最近京城里最火的首饰铺子是一个叫珍珠铺子的,名字虽然俗气,但架不住人家笑脸迎客。那铺子不仅卖成品,还另有图案册子可以选些稀奇花样的。甚至如果你喜欢且有心思,还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思描画个首饰,工匠做出来之后,连首饰带图案,通通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最最稀奇的是什么,那家珍珠铺子的掌柜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妇人!” 凤姐听到这里,眼睛早直了,连连叹息恨不能一见:“我素来觉得我是个聪明伶俐的,这些年在府里也历练出来,想必将来做生意定是亏不了。听你这么一说,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一直在府中呆着,竟是自误了!” 凤姐如此叹着,脸上也带了羡慕之色。贾琏见她这模样,神神秘秘地笑着凑到她耳边:“你可知前些日子林兄弟送了太太和二太太一匣子首饰?” 他说的简单,凤姐却是个聪明人,闻言立刻看向了贾琏,语气惊讶:“你是说?”贾琏点点头,“我也是凑巧才知道的,一来林兄弟不说,想来也不愿意让旁人知道,我也就一直没说;二来咱家老太太的心思你也知道的,要知道林兄弟这摊子买卖,还不定要闹出多少事情来;三来二太太那边本就看林家兄妹不顺眼,总觉得薛家是个家产雄厚的,想着金玉凑一堆。既如此我瞒下了这个消息,想必林家兄弟日后知道,也定会承情。” 贾琏说道这里,自己也有了定论:“今日林家兄弟得了如此大的造化,日后定然是不凡的。我过几天就去他那边走一趟,我一不求财二不求利三不借势,只求他能指点我几句生意经。将来侥幸能给你娘儿俩拼出个锦绣前程、安身之所,便是咱几个的后福到了。日后也不必总是呆在这府里如履薄冰,更不必日日想着今儿这些话,担心大厦将倾睡都睡不安生。” 贾琏夫妇都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掌管荣国府内外事务。今日两人一是见到了林恪的风光有些心动想搭上这条线,二是被秦氏托梦和戴权的意有所指给吓到了。夫妻二人竟难得目标一致起来。凤姐原本并不在乎这些的,但被平儿拿着大姐儿说了几句,也不由得开始反思起来。 她与贾琏成亲许久,到现在也仅有大姐儿一个,还整日里病怏怏的,看起来十分不活泼。贾琏这人虽说贪嘴了些,急色了些,但从来看事眼光长远,累及子孙的损阴德事情定不会做的。凤姐仔细想想这些年的行为做事,只觉得一股子凉意涌上心间。 若是这次贾琏侥幸在外面有出息了,即便是赚钱不如现在多,也让人心安。到时候自己辞了府中的差事,安安稳稳地休养些日子,再多多散些香火油钱,说不定大姐儿就好了呢,也兴许自己日思夜想的事情也能有了着落。总比现在要好,虽然来钱快也威风,但既劳神又伤身子,也终究是个隐患。 凤姐如此想着,又和贾琏商议了去拜访林恪的日期。这才忙忙的起身穿好了衣服,带着平儿直接出门一路往东府行去。半路上凤姐看着平儿脸上仍有泪痕,忍不住掏出帕子甩给她:“快擦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地你了呢!” 平儿默不作声地接过帕子擦了,又将自己干净地帕子递给凤姐。凤姐拿了帕子捏了半晌,没头没尾地冒出句话来:“也不知这一步是对是错。” “定是对的,日后大姐儿定会康复。奶奶心情松快了,或许常日里总盼着的就会有动静了。”平儿如此说着,看着凤姐嘻嘻笑:“就怕奶奶到时候受不得清闲,又想着管事呢!” 凤姐昂首一笑:“要是将来我肚子里真能有动静,那就算让我一辈子不管家不管事我也乐意!”说道这里,她忍不住回头打量了平儿两眼,又是一叹:“若是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他出生那日,便是你开脸做屋里人之时!” 这话说的平儿连忙低下了头:“我就想着一辈子伺候奶奶的。”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自然不会亏待与你。”凤姐如此说着,眼见得宁府就在眼前,又淡淡地说了几句便止住了:“你素来是个伶俐的。就算是当了屋里人,什么话跟二爷说,什么话不能说,也都是明白的,我也放心。” 凤姐说完了这话就见一群丫鬟嬷嬷们迎了上来,一行人簇拥着他主仆二人直接进屋见尤氏去了。平儿一步不敢挪窝的跟在了凤姐旁边,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 若是真的放心,还用得着时时敲打、句句深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里面秦可卿都给凤姐托梦了,就算她不信因果报应,但他二人关系那么好,她也应该知道秦可卿不会骗她啊。为嘛凤姐依旧不给自己找条退路?我每次看到这里都很不解,这不科学啊~~~ 42第 41 章(捉虫) 秦氏风光大葬的日子里,林恪三人除了必要的应酬安慰,其余时间都闭紧门户,免得被一些外面的闲杂人等冲撞了黛玉和林忱。 而凤姐在有了别的心思之后,做事也没以往那么的爱出风头爱显摆了。就连贾珍听了贾宝玉的建议来找凤姐求她操持秦氏的葬礼,凤姐都再三的推辞,后来还是众人七嘴八舌地跟着劝说,这才应下了。即便答应下来,她之后几天管事也中规中矩,只求不出大错,让秦氏走的安稳无忧便罢了。 林家兄妹和凤姐都低调做事,薛家却跟着忙上忙下不亦乐乎。宝钗和薛姨妈一个陪在老太太身边软语安慰,另一个陪在王夫人身边嘁嘁喳喳,就连薛蟠去了东府转了一圈,见到贾珍正为着秦氏的入殓之物发愁,也拍着胸脯友情赞助了一副棺材板儿,“这棺材板儿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儿,就不曾拿去。现今还封在店里无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 等贾珍见到了那棺材板儿,就见得帮底皆厚八寸,纹如槟榔,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众人连连称奇不已,贾珍欢喜地道谢,又急忙忙地让人解锯糊漆。贾政见了觉得不大好,过于招摇了。顺口便劝了贾珍几句,但他哪里肯听? 薛蟠这边终于将那碍事的棺材板儿处理出去,心病既除,眉梢间都带着洋洋自得。他步伐轻快地回到了梨香院,到了屋子里见到薛宝钗和薛姨妈,正想着上前吹嘘几把,却不料薛宝钗柳眉倒竖地看着他:“哥哥可是将那棺材板儿给珍大哥了?” “是啊。”薛蟠点点头,不明白自家妹妹怎地如此激动。宝钗见到薛蟠懵懂模样,心中无奈至极:“那个棺材板儿是义忠老亲王的!” “我知道,前些日子我说给睿忠亲王,妹妹不让。现在我好不容易将它处理半卖半送的处理掉了,你又提起这茬。妹妹你到底要如何?”薛蟠很憋屈,他怎么就两头不讨好了? “要是义忠亲王一脉无人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有了睿忠亲王。你也该知道这副板子不能随便动用的,将来还要找个恰当的时机告知与他才是正理。他或卖或收回都由他安排,咱也不用担了干系。你现在将其给了珍大哥,将来睿忠亲王从别处知道了,岂能不怪罪?!”宝钗说到此处,近些日子左思右想犹豫不决地想法终于定了下来,“罢了,我前些日子早就修书一封。哥哥一会儿拿着这信和见面礼,速速去睿忠王府一趟。旁的话也不要多说,只要能见到睿忠亲王,能将信送上,便是哥哥大功一件!” 她不是不知道作为后院女眷,并无修书给外男的道理。但今日见了哥哥这番样子,可以想见如果要他去说,定然会把事情办砸了。为了薛家的日后,这些个避讳却也顾不得了。 从近些日子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这位睿忠亲王也是个低调行事的,想来就算她亲自修书说些事情,他也不会四处张扬告知旁人。如果那个睿忠王爷是个聪明的,也必能懂她信中的意思。只要能引得他一分好奇,日后见面就有份香火情,这买卖就不算赔。 让自家哥哥去见睿忠亲王,自己再去找黛玉妹妹说道说道,说服林家哥哥帮帮忙。两头并进之下,想必总能有些效果的。只要有效果,自家将来也不必束缚在贾府,更不必看老太太和姨妈的眼色! 薛蟠大事上可能不大灵光,但是送信这种小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就见他拍着胸脯应下,不多时就骑马到了睿忠亲王府。 他从袖口中掏出宝钗给他的信物,一枚当年义忠老亲王赠与父亲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递给了王府门上人,又殷殷叮嘱了几句。那人见得薛蟠如此做派,也小心地接了送了进去。不多时就见得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面容严肃地看着薛蟠:“进来罢!” 两人一路七拐八拐的,眼见得府内景色清丽,秀色满园。薛蟠忍不住羡慕了一句:“这院子怕是神仙也能住的了吧?” 前面带路的中年人脚步稍稍停顿了下,语气平淡地接了:“这是王爷暂住之所,睿忠亲王府尚未完工!” 暂住的地方都这么华丽?薛蟠终于咂咂嘴不敢多言了。等到两人终于到了一处小小花厅,早有几个小厮送上了香茶瓜果,中年人说了几句暂且等待王爷一会儿就来的客套话,也没了影子。 薛蟠耐着性子又等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听到厅后有些响动,抬眼就见到一个年约弱冠之年的轻年公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着玉色银线团服如意锦缎衫,越发显得身量颀长、眉目英挺,更添几分天潢贵胄之气度。 这就是新晋的睿忠亲王?薛蟠近日听多了关于他的传言,直到今日见面才知传言不俗。这一身气度模样别说自己比不了,就连贾府里爱若珍宝的宝玉也远远的被比下去了,想必那个素未蒙面的林家兄弟也必是比不上的。 一向都是大咧咧的薛蟠难得升起几分自惭形秽之情,他神情拘谨地问好之后,这才从袖口里掏出宝钗的信恭敬递给了司徒瑞:“义忠老千岁在世时候,小的家中蒙托老千岁照顾,在金陵也堪堪有一席之地。如今得知老千岁也后继有人,小的家人都感激涕零,特修书一封聊表心意,另奉上四色礼盒若干,望王爷笑纳。” 司徒瑞听了这话,又看看自己手上这封信笺,信封上‘恭请睿忠王爷亲启’这几个梅花小篆明显是女子字样。司徒瑞内心暗自皱眉,面上和薛蟠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发现他确实只是个送信的之后,这才打发他走了。 等到方才的中年人领了薛蟠出门,司徒瑞这才手里捏着这封信施施然又回到了书房。他刚一进门就见得林恪正趴在桌案上睡眼惺忪,见到司徒瑞进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你喊我过来作甚?我这几天本就有些乏,天气也开始热了,实在没精神四处走动。” 我不喊你,估计你八百年也不知道过来转转的。司徒瑞腹诽了一句,见到林恪如此惫懒的模样,又想到刚才那封信,直接取了出来在他眼前挥挥:“这个薛家可是你家亲戚?这还讲不讲规矩礼仪了?” “薛家?”林恪恍惚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金陵薛家?” “不是他家还能是谁?”司徒瑞冷哼了声,将信丢给了林恪,“怎么一个闺中女子就能给外男写信了?还有没有体统了!没的让人污了眼睛!” “给我给我!我不怕污眼睛!”林恪一扫刚才昏昏欲睡的模样,面上瞬间精神抖擞睡意全无,战斗力飙升满值。他动作利索地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爱看八卦这毛病,多会儿才能改啊!司徒瑞见到他摇头晃脑,如同小狗见了肉骨头的模样很是头疼。两人相识了四五年,司徒瑞深知林恪生平两大爱好,一是看看不顺眼人家的八卦,二是看看不顺眼人家的八卦。 这人平日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唯独在有热闹可看的时候,那叫一个口沫横飞、精气神十足,嘴里偶尔还嘀咕着‘掐啊掐啊,掐起来不要废话’的古怪话语。 曾记得两人以前认真讨论过这件事情,他还苦口婆心地劝他改了这习惯。当时这位振振有词地说了句: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就不能看看热闹了?就连仙人还爱八卦呢!你看那个二郎神为了看热闹,还特意多开了一只眼睛! 从那之后,司徒瑞虽然很无奈,却再也不提让他改正的话语了。否则他还没改,他倒先被他的各色歪理给气死了。 司徒瑞无奈的时候,林恪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他看完之后,嘴角抽搐地用一种诡异地目光上下打量了司徒瑞半天,一直打量的司徒瑞若有所觉的看过来。 “你这是什么怪模样?”司徒瑞心中升起些不妙的感觉,一把抓过那封信定睛细看,也不顾的污眼睛了。 宝钗字如其人,很是端庄秀雅。信中虽然写的花团锦簇、笔致隽永、语气谦卑,但中心思想不过就是寥寥几句话:当初我薛家承蒙老千岁不弃,引入皇商之列。后又多靠王爷数年照拂,现知王爷后继有人,无以为报,只能献上小小敬礼,希望改日能亲自到府上拜谢云云。信的末尾浅浅提了一句棺材板儿事件,极尽春秋笔法。 司徒瑞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怎么看都是一封正常的社交信罢了,完全没有疑点啊。近段日子当初义忠亲王的亲近之人来了不少,个个都是如此拉关系做派。这封因为是女子所写,才显得特殊了一点,否则司徒瑞也不会当成笑话来逗林恪一乐的。 见司徒瑞有些迷茫地模样,林恪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没看出来?” “你看出什么了?”他又不像他,专注八卦二十年,当初就连看情报也总挑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先看! 啧啧,林恪无语的接过那封信,几步走到了司徒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过来,清咳了几声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解起来:“这几句话,看似是夸奖自家虽然处于没落期,但依旧能守得住祖宗产业;实际上是夸奖她自己能力出众,不仅能操持内宅,家中外务大小事情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这几句话,写的是她家当年和你家的情谊,实际上是说如果你俩能效仿父辈合作互利,必能成就共赢之局。这几句话……” 等到最后一句话分析完,林恪面上露出几分感慨:“先摆出自身优点,继而又说起祖上情谊,最后又含蓄指出了你与她联手的好处。这位薛大姑娘可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心志坚定之人。这种人一旦得到机遇,必能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看她信里这意思,怕是觉得这机遇就落在你身上了。这个改日到府上拜谢,可不是随便那么一说的。” “机遇?……什么机遇?”司徒瑞瞠目结舌。他从懂事起就帮司徒尧处理些事物,今日在江南明日在塞北,接触的人也都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不是江湖高手就是兵痞子,要不就是三教九流。 但是大家闺秀这种生物,他还真从来没有接触过。他一直以为但凡名门淑女,必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吟诗作对、刺绣赏花,全然不知世事的。今日见了薛宝钗的信,他就有些惊讶了;现在又听了林恪这么一席诠释,司徒瑞突然有种幻想破灭的感觉。他此时惊吓之余,甚至都忘记了身边太后和惠太妃两个前例。 林恪见他不可思议的模样,冷笑一声将信递给他:“什么机遇,自然是重振皇商招牌的机遇了!假设你不知道写信人是女子,你再看一遍,应该就能看出来了。” 司徒瑞半信半疑地接过来又看了一遍,果然神情渐渐难看起来。这哪里是名门淑女?这简直比林恪还更加的像狐狸,更加的老谋深算呢!还没见面,怎地就算计上他了?他是她的机遇?她以为她是谁! “有些女子若是生为男儿身,怕是比你我二人都要高出数筹呢!比如眼前这位宝姑娘,我都要甘拜下风的。”想当初他刚见宝钗,不也有种棋逢对手的爽快感么? 说实在的,古代人当久了,他都快变成另一个贾宝玉了。包括自家妹妹在内,那些个小萝莉一个比一个可爱,虽都有些小缺点,但也是人之常情、无伤大雅。因此但凡能让着她们的,只要是小事,他基本也都让了。 也只有在看到薛宝钗的时候,林恪才能森森的体会一回‘男女平等’的遥远记忆,更能明媚而忧伤地感慨一把‘少女能顶半边天’。 即便她实现青云之志的手段略显薄情了一点儿,但她家那情况,若不是有她帮衬着,怕那些铺子早被商场老狐狸吞的连渣渣都不剩了。只要她不拿着自家妹妹当跳板,只要她别使手段到林家人头上,林恪还是乐的在一边欣赏的。 “你原来也有佩服旁人的一天啊,我还以为你一向都是心比天高呢!”司徒瑞听到林恪发自内心的感慨,笑着打趣道。 “我对天生善于谋略的人,一向都很佩服。”林恪大方承认。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该有的羡慕嫉妒恨自然都有。他从来不会心比天高,因为这话后面一般都接着一句命如纸薄。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长命百岁、平安终老,连带护着一家人都能平安终老。 他比不上宝钗。他对别人不狠,当他发现司徒瑞不见时,整个人就麻了爪子;他对自己更不狠,虽说中了个举人,但吃喝玩乐也一样也没落下。所以他也只配做个斗鸡遛鸟、满大街调/戏良家少男的花花二世祖了,这比较符合他的兴趣爱好。 林恪想了一回,又想起自己刚才那番言谈,怕司徒瑞往后对女子有阴影了,回头忙补充了句,“你也别被我刚才的话吓到了,其实心思纯净的大家闺秀还是有许多的。如果你不嫌弃,赶明儿我给你介绍几个。” 比如那只杨老狐狸的娇娇女,也是自家妹子的好闺蜜,姓杨名清柏的就不错。那姑娘活泼又大方,可爱又善良。两人性子都是好的,模样也般配,如果真能凑到一起,定是一段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庆新春兼情人节爆大章~~~^_^ 43第 42 章 林恪被赶出来了。 刚才两人还笑语盈盈谈天说地的,竟然说翻脸就翻脸。林恪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站到了大门口了。丫的喊他过去的是他,赶他出来的也是他,果真是兄弟俩,没事都犯抽!林恪站在门口如同绕口令一般的碎碎念了半天,弯腰拍了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这才面色难看地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林清:“你刚才可看到什么了?” 林清摇摇头,一本正经:“回大爷的话,奴才什么都没看到。” 算是个识趣的,林恪还算满意,又斜了他一眼:“那你龇牙咧嘴的作甚?” “回大爷的话,奴才腮帮子疼。”林清咬牙将冲到嗓眼里的闷笑咽了回去。做主子身边的管家真累啊,上的了厅堂下的了马廊,该看到的地方要眼明手快,不该看到的地方就要当睁眼瞎。 以主子喜为喜,以主子乐为乐。 嘲笑主子什么的,绝壁是不可以的! 就算主子被赶出来的模样太狼狈太可乐了,也绝壁不可以嘲笑的! 林恪见到林清这伶俐模样,果然神清气爽不少。他刚上了马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身后睿王府的门又悠悠打开,司徒瑞面无表情地骑了马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火花四射。两边儿的下人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各自都成了缩头乌龟,大气都不敢喘的。于是林恪和司徒瑞两人距离五米,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僵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竟无一人打圆场。 眼见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司徒瑞心里暗叹口气就要走上前去说几句软和话。他刚才也是太冲动了,就算听了那话火气上涌,好歹也该说几句场面话才对。结果他还没动就听得林恪冷哼一声,声音冷清:“回家!”说完这话竟再也不看司徒瑞一眼,打马就走。 小爷也是有脾气的! 司徒瑞一愣神的时间,林恪的身影早已经远去了。旁边王府管家见到这一幕,上来唯唯诺诺地问了句:“王爷?” “去忠顺王府。”他现在着急寻个明白人问问,其余都暂且放到一边吧。只要不是触及到林恪的底线,他的脾气一向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的。 下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到了忠顺王府。司徒瑞下了马进了花厅,刚坐下不久,就看到司徒钰一脸热情地大步走来,边走边问着:“听说贤侄前些日子受伤了?你暂住的地方人太多,原本我正打算着过几天打发人过去瞧瞧呢!” “劳叔父挂念。”司徒瑞如此说着,先和这位久未见面的叔父聊了几句家常。正不知如何启齿,却没料到司徒钰自己提到了这个话头。 “咳,那个……贤侄啊!”司徒钰想起昨晚上司徒尧宣他进宫说的事情,就一肚子的火气。这可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眼馋人家的东西,巴巴地拿他当挡箭牌作甚?这关他什么事儿?!偏偏就要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司徒瑞见到司徒钰这模样,笑着开口:“叔父有话直说,但凡侄儿能办到的,必然不会让叔父失望。” 司徒钰眼泪汪汪:“真是我的好侄儿!没的说!你说怎么就把你过继给他了!过继到我名下不是更好?!”司徒瑞眼神无奈,过继到你名下,我平日里还多个便宜爹伺候着?那谁能乐意呢!再说了您又不是没儿子! 司徒钰又东拉西扯的半天,终于舍了老脸开口了:“瑞儿啊,当初林家那小子开铺子的时候,说要给我份子。但我当时也不缺钱,所以也没要。现在……” “现在您就缺钱了?”司徒瑞隐蔽地皱了皱眉毛,他明知道自己和林恪关系匪浅,为何还要如此说? “现在我也不缺钱,不过我有几个人没处安置,想着能不能麻烦林家侄儿帮忙接手下?”司徒钰苦着脸如此说着。你家哥哥想着扩大下情报来源,他非要让我当这个恶人,那我能怎么办? 司徒瑞愣了下,继而失笑:“哥哥也真是的,想要安插人手搜寻京城的情报就直接和我或者和林恪说不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让您出面牵头做事!” 谁说不是呢!司徒钰一拍大腿,心底话脱口而出:“这不是怕那些个御史说与民争利么!”真亏的他曲线救国也能找到他这里来!司徒钰心中甚是安慰,好在瑞儿是个聪明懂事的,要不然自己这个黑锅背定了! “我晓得了,等我回去和他说下,到时候给您答复。”司徒瑞点点头应下。对林恪来说,有这些人他估计会更加高兴呢! 按照他的思维逻辑,你既然在我家店里干活了,那么我偶尔有些私事找找你帮忙,你好意思不答应吗?你好意思不卖力气吗?这不就相当于平白多了几个优质金牌打手么!顺便也能证明自己一家人心胸坦荡,一举多得的事情傻子才不干! 见到司徒瑞答应下来,司徒钰这才松了口气,也有心思关心自家侄儿表示叔父的亲近了:“你怎么突然想着到我这边来了?有事情找我?” 司徒瑞先抬头瞄了四周一眼,这才看向司徒钰:“我想向叔父问一个人,他叫丌宣。”他如此悠悠说着。 司徒钰万万没有料到,司徒瑞竟然会如此突兀的提到这么一个人。他下意识地沉了脸,正想呵斥几声,却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不是王府下人,也不是自家儿子。虽说是亲侄子,但最近风头无两,他也不好太过分。 司徒钰闭了闭眼睛,眼前这人一向都是有分寸的,从来不会往旁人心口上戳刀子。今日既然提起这个人,想必定是有缘由的。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到了平常的宁静,只是脸边的肌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你为何会突然问起他?” “叔父您是真喜欢过他,还是只是一时兴起?”司徒瑞视线不敢有一丝错开的盯着司徒钰的表情。就见到自家叔父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自然是一时兴起了,龙阳之好本就不登大雅之堂,难不成谁还会记一辈子不成?” 司徒钰话赶话的说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眼睛猛地瞪大了,他这次是彻底的惊到了:“你……你!” 看着司徒钰惊愕的表情,司徒瑞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笑容。司徒钰还没看仔细,他就已经低头喝茶了,避开了司徒钰探究的神情。厅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司徒钰由于脑供氧不足而出现的呼哧呼哧喘气声。 “你……”司徒钰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思量想去却又通通咽下,最后只是看着他不住地摇头叹气:“龙阳之好不是什么好习惯,戒了吧!” “要是想戒我就直接请旨赐婚了,又怎会来叔父这里?”司徒瑞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手里青花双凤茶碗,笑着说了句:“连待客用的茶具都是双凤,我也想如同叔父这般的潇洒自在呢!” 司徒钰懒得理会司徒瑞的打趣,他焦躁地站起身转了好几圈,半晌才停到了司徒瑞面前,语气铿锵有力:“指婚是个好主意!赶明儿你有了妻儿老小,自然不会想这些了!” “叔父您不必哄我,若是真能那么简单就不想了。当初您和婶娘就不会相敬如冰,也不会在婶娘去世后一直形单影只孤苦伶仃的到如今了,更不会单单对那个小旦宽容忍耐。”京城人都知道忠顺王爷是爱玩爱热闹的,家中养了许多娼优。其中一个唱小旦的因为长得妩媚温柔,更是十分得忠顺王的喜爱,时常带他出游玩乐。 只有寥寥几户人家才知道,那小旦能得司徒钰另眼相看,不是因为他妩媚温柔,而是因为他叫琪官。 琪官,丌宣。 如若丌宣泉下有知,不知是该高兴他到现在依然牵挂着他,还是该难过他竟然将这份纯净不能亵渎的思念投射到了一个倡优身上? 被司徒瑞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丌宣,司徒钰再好的性子也有些微怒了。这个名字在忠顺王府是个禁忌,就连自家几个孩子都不敢多说多问的,今日竟然被他破了例! “莫要扯上丌宣!丌宣是个极为傲气的人,又天生聪慧风流。我可不认为你结识的那些个江湖人物能比得上他!”司徒钰怒气冲冲地说了这一番话,就看到司徒瑞微笑看着他,语气柔和优雅:“那可真是不凑巧,我喜欢的这人,和丌宣也差不多。不然,我也不会特地跑来向叔父取经了。” “丌宣谢世已将近二十年,你何苦非要提起,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司徒钰神情瞬间变得极端阴郁。他一直疼着宠着琪官,潜意识里依旧不愿意相信丌宣的逝去。今日被司徒瑞如此干脆利落的打破他的自欺欺人,司徒钰额头上青筋爆起,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司徒瑞沉默了下,“我只想听听叔父您的经验教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并无打扰死者安宁的意思。” 再说您不觉得您把琪官当成了丌宣在宠,是更加打扰丌宣的一种不道德行为吗? 44第 43 章(捉虫) 他和司徒钰两人相识于微末,结交于市井。当时一个是荒唐王爷,一个是落魄少年。最先知道司徒瑞身份的是司徒尧没错,但最先青眼与他,并将他送入暗卫的,是司徒钰。 两人的关系并不仅仅是叔侄,更算是忘年交。司徒瑞和司徒钰样样都能谈得来,唯独不能理解他独宠琪官的行为。即便后来司徒瑞从别处知道了这桩陈年旧事,也依旧不能理解。琪官是倡优之流,这对丌宣是种侮辱。 以前他想劝也无从说起,今日难得有这个机会,一来为自己求些经验,二来能劝他从梦里醒过来也是好的。 丌宣就是丌宣,琪官就是琪官,除了名字并无一点相同。 司徒瑞心里暗自琢磨,司徒钰也斩钉截铁地说着:“你要是问我的经验教训,那就必须娶妻生子!我当初想带丌宣远离这个漩涡。小舟从此逝,江湖寄余生。结果呢?身为皇家人,你是逃脱不了的。”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年少轻狂,我试过了,结果你也见到了。你要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世间事大多身不由己,抗争中求妥协,妥协中求解决才是最好的法子。”司徒钰如此说了半天,司徒瑞也都默默记下,等到司徒钰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喝茶,他这才笑着起身长长一作揖:“叔父的教导,侄儿铭记在心。不过侄儿今日也有几句知心话想与叔父一说,若是唐突了叔父,改日等侄儿府邸建造完毕,定亲自来邀叔父过府一醉方休。” 司徒钰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等看到司徒瑞笑眯眯却眼露坚持的模样,他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说吧,我看你今日就是为了唐突我来的!” “叔父近日不常出府,可能不知府上的琪官,经常与各个世家公子相聚嬉闹呢。据说行为很是放纵,令人侧目。长此以往,怕是会惹出一些风波。”司徒瑞无视司徒钰瞬间铁青的脸色,语气一转继续侃侃而谈,“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只是不知道叔父这种行为,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琪官是个聪明人,一直得不到盼不到。时日久了,铤而走险也是有的。” “如果叔父您对琪官是诚心诚意,那侄儿上面一番话可能又唐突了,改日必将扫榻以待亲自作陪为您斟酒。”该说的都说了,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司徒瑞见到他沉思的模样也不去打扰,起身行礼之后就准备离开。 谁知他刚走到了花厅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司徒钰的戏谑声音:“你喜欢的那个人,莫不是林恪?” 司徒瑞脚步停顿了下,转身抬头大方方地看着司徒钰,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是。” 司徒瑞和司徒钰叔侄俩互相残杀的时候,林恪已经回到了家中。他刚进了院子,就听得黛玉房中传来了一阵打打闹闹的女儿娇语,听动静似乎是迎春等人。 林恪喊了秋巧过来问问,果然如此。秋巧此时脸上也带着欢喜之情,说话都变得俏皮起来:“回大爷的话,是清柏姑娘来了!” 得,这人还真不禁念叨。 林恪面上也多了些亲切的笑容,让秋巧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过去,又嘱咐小厨房多做些淮扬菜系,留他们几个姑娘用饭,让她们玩的热闹些。等到发现无甚可叮咛的了,这才回到了自己院子。 这边黛玉屋子里面,杨清柏正落落大方地笑着站在黛玉旁边,黛玉眯了眼睛拉着她的手,挨个指着眼前的几个人介绍着: “这位是迎春姐姐。” “这位是探春妹妹。” “这位是惜春妹妹。” “这位是宝姐姐。” …… 几个姑娘含笑互相见礼之后,这才重新团团坐到了一起。宝钗今日过来原本是想托黛玉求求林家哥哥的,谁料竟遇到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也只好按下了心中的心思忙着招呼客人不提。 这边迎春几人说起京城习俗、时兴新景,那边杨清柏说起扬州景致、城内趣味,中间又有探春和宝钗极其善于周旋捧场,一时间气氛倒是热闹许多。黛玉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是高兴,在一边边招呼客人边时不时地插句话。 年轻姑娘们凑到一起,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再加上彼此都是未出阁,所以说话间更加亲切亲密许多。就连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迎春,这会儿也变得笑语盈盈,难得妙语连珠起来了。众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就听得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嗳呦,我可是来的不巧了!” 黛玉抬头便看到凤姐笑语晏晏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的自然是平儿。杨清柏见到一个衣着华丽富贵的年轻妇人进来,刚站起身来就听得黛玉笑着介绍:“这位我家二嫂子,你别看她笑嘻嘻的,其实可会打趣人呢!” 清柏先跟着喊了声二嫂子,这才笑着和黛玉说:“就许你牙尖嘴利的,就不许旁人伶牙俐齿了!” 这话说的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凤姐更是笑得喘不上气,连连夸赞清柏慧眼识人。只有黛玉恨恨地看了清柏一眼,跺脚不依:“姐姐怎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我的底!” 迎春几人笑的愈发热闹了,难得也有林妹妹词穷的一天啊!宝钗冷眼看着黛玉不同于往常的娇憨,幽深的眼神在清柏身上打了几个转,也移开了视线。 凤姐来的心思和宝钗的一样,是为了贾琏的事情来的。但进屋见到客人,便也跟着随意坐了坐,东拉西扯了一番,这才起身告辞了。她本想直接回到自己屋内,但走到半路想想还是转到了贾母屋里,告知了她这件事情。 “虽说年纪不大,但毕竟是外客。我想着还是告诉老祖宗一声的好,免得旁人还以为咱贾府不拿人家当回事呢,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凤姐只想着周旋妥帖,却不料贾母听了这话倒是精神起来,仔细问了那个姑娘的家世,之后才叹了口气:“原来是他家!” “谁家?”凤姐愣了下,刚才听黛玉说这个姑娘是她在扬州结识的闺中密友。但是家中情形却是不大清楚的,也没仔细打听。怎么今儿听老太太这意思,仿佛是知道些什么? “苏州杨家当初也是显赫一时,只是后来嫡脉不旺,子孙恣意妄为,就渐渐衰败下去了。好在还有几个有能耐的旁支庶族支撑着,要不然怕是连今日的光景都撑不到呢!”贾母叹息了一回,“你说这个姑娘,怕就是旁支庶族里面的了。看样子他父亲也是个有能力的,不然也不能攀爬到今日这个位子。” 凤姐恍然大悟,这边贾母招呼鸳鸯说着:“把我那个赤荔枝手镯并赤金双鸾步摇取出来,一会儿给杨姑娘送过去,就说都是江南旧族中人,昔年也都有交情的,请她无事过来玩耍。” 贾母挑选见面礼的时候,黛玉屋中也已经到了用膳时辰。等到菜品端上来,见得几乎都是淮扬菜系,杨清柏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地拍了拍黛玉:“本来离了扬州来京城,我就想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到家乡菜了,谁料竟然这么快就与它们再见面了!” 杨清柏说到这里,神色有些腼腆:“只是难为姐妹们陪我一块儿吃了,也不知你们吃得惯不能?”迎春几人原本听她说的有趣,都竖耳听着。此时她说道自家身上,都纷纷客套起来。 “我们也爱吃的很呢!杨姐姐千万别同我们客气!”探春笑说着,迎春在一边微笑点头,惜春看着清柏眼露羡慕:“江南菜品味道都这么好么?怪道杨姐姐和林姐姐都出落的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杨清柏笑着抿嘴看了眼黛玉,倒不是江南菜系味道都这么好,只是这位妹妹有个极疼妹子的好哥哥,爱屋及乌之下,自己也能常常沾光罢了。 当然这话不能和眼前几位贾府的姑娘们说,清柏也只是瞄了黛玉一眼笑笑,两人互相心照不宣的时候,就听得宝钗也笑盈盈接了句:“是啊,林妹妹这里的吃食从来都是好的,这几个馋嘴猫吃惯了,常过来凑热闹,怕是比吃府中的饭菜更加来的顺口呢!” 探春和惜春都隐蔽地皱了皱眉头,只有迎春神色不动。黛玉又客套了几句,见得探春和惜春神情都舒展一些,这才招呼众人都坐下用膳了。 一行人吃的心满意足,又玩乐了一回,方各自散了。黛玉挨个送众人出了院子,这才松了口气进了屋里,边揉肩膀边看着清柏埋怨着:“你也是的,好歹下个帖子告诉我一声。咱俩清静地说会儿话不是更好?就这么大咧咧地跑来了,偏巧还碰上我这边一屋子人。”黛玉说道这里,又神情欢喜起来,“不过以后你家在京城,咱俩将来见面的机会有的是,倒也不拘这一日半日的了!” 杨清柏神情落寞的笑笑,身子懒洋洋地靠在青罗软香榻上,也不知在寻思着什么。她今日穿了件粉色亮缎圆领薄褙子,□是件蓝底白梅花拽地罗裙,头上一对玛瑙海棠簪在日光下灼灼生辉。比起上次见面的活泼开朗来,似乎温柔沉静不少。 “刚吃完别总躺着,小心积食,起来咱俩说说话去去乏。”黛玉手里抱着一个松竹梅纹的匣子走了过来,放下匣子又推了推她:“这是我央求了哥哥,亲自出门挑的呢。都是些京城里的小玩意儿,你看看,还挺新奇的!” 杨清柏不忍拂了黛玉的好意,笑着坐起身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叙述着别后之情,边把玩着黛玉从街上买回来的小钗环小泥雕之物。可巧这时鸳鸯又来了,见了清柏送上了见面礼,又将贾母的原话转述了一遍,这才笑着退下了。 杨清柏神色复杂的盯了鸳鸯的方向看了半天,直到黛玉喊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她见到黛玉有些担忧的神情,正要开口说几句话岔过去,就听得黛玉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心事……这个林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对着关系亲近的人,就爱打破沙锅问到底。杨清柏露出了个苦笑的模样,“刚才那个是府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 “是啊。”黛玉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关注鸳鸯,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了,是不是举止有度,很是妥帖合宜的?”满府里面,能够让白嬷嬷和苏嬷嬷另眼看待的丫鬟,也只有鸳鸯一人了。 杨清柏点点头,拿了个红绳无意识地绕着细嫩白皙的手指缠圈,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过些日子你外祖母府中大概就要有喜事了。”她抬头见到黛玉不解的模样,笑笑补充了几句:“当今前几天在凤藻宫歇息,听说看中了一个女史,那人叫贾元春。” 贾元春?那不是宝玉一母同胞的大姐姐吗?黛玉心头转了几圈,想想和自家似乎关系并不大,和杨家关系更不大,便笑着说道:“看中谁看不中谁,与咱也并无相干的。你何时也变得如此爱看热闹了,我记得以往这些消息你比我知道的还晚呢!” “我怎能不关心?”杨清柏悠悠叹息了一声,“我都要进宫了。” 45第 44 章 紫禁城,宁寿宫。 司徒尧看着座位正中的老妇人语气亲昵:“母后下次别做这样的事情了,孩儿自己能处理清楚的!” 老妇人笑笑指了指他:“你怎得处理?你亲自去找皇后要人?知道的你是为了人家背后那点儿家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那个女史多么的上心呢!后宫事物本是我与云宁管着,那个女史也是我赏赐过去的,我来安排是最妥当的。将来你对她好也罢坏也罢,旁人也说不出话来。” 老妇人说到这里,语气满是赞赏:“说来皇后真是个好的,听到你说宫中缺钱,马上就说要捐献私房钱,又带头缩减用度。前朝的事情你既然拿定了主意,我老太太管不到也懒得理会;后宫这里,就交给我们你也放心。” 司徒尧面容讪讪,他怎能不知抄家对自己名声不好。但是奈何国库银子都快见底了,林恪那天说的几个法子都不错,多审计查核账目,减少宫中庆贺,减少土木工程。但这节省下来的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勉力维持罢了。他是个性急的,总想着找些理由赶紧弄点儿银子填补了国库空虚才好。 可巧那日云宁说起捐献自己的私房钱,他思维一发散,猛然想起林恪说过的‘藏富于民’的话语。于是灵机一动,便有了个来钱虽不快但很多的法子。反正那些个老旧世家他本来就看不顺眼,这次正好一箭双雕,既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又去了心腹大患。 只不过如此一来前朝定有反对之声,所以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挑几个看着顺眼的名门望族,或者挑几个即将没落的书香世族之家,给些恩惠方便驾驭。比如有拥立之功的杨单双,听说他嫡长子就参加这次的殿试,想来也是个好的。这次又有杨清柏进宫选为妃嫔,如此一来想必也能撑起苏州杨家的门户了。 至于其他的世家,正好借着这次新皇登基第一次充实后宫的机会,挑着几个顺眼的选入宫中。若是那有眼色的,日后只老老实实地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做事,他将来也不会亏待了他们;若是那没眼色的,还做着重振百多年前世家雄风的美梦,那他也不介意先养着他们,之后再——磨刀霍霍向猪羊。 预先取之,必先与之。 如此一来,将来他再拿几个不开眼的世家开开刀,只要证据确凿,又有这些新晋世家的支持拥戴,想必前朝也掀不起大风浪来。 若是林恪知道司徒尧此时的想法,定会哭笑不得:陛下!藏富于民不是这意思!求求您饶了藏富于民吧陛下! …… 司徒尧在成为皇帝的道路上摸着石头过河,这边贾府知语轩,林恪的对面正坐着一个几乎不曾登门的客人。 “琏二哥可真是稀客!”林恪笑着看向来人。对贾琏他比对贾宝玉印象好了许多,虽然眼前这人好色荒淫,但他不同于贾珍和贾赦。他好色,却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他掌管贾府外务,也算是个实权人物,在买石呆子家中扇子的时候,却只想提高价钱花大钱购买,并不愿以权欺压,最后还因为这被贾赦揍了一顿。 这是个真小人,也是个真性情人。从借住贾府到现在几乎半年的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门来。 “林兄弟,为兄最近觉得这般得过且过下去不是办法,再加上手里也有些闲钱,就想着不如自己也弄几间铺子经营一下。能做到钱生钱自然更好,就算做不到,锻炼下经济事务也是好的,也免得总是醉生梦死,不知今昔何年的。”贾琏知道林恪一直都是聪明人,对这样的人,诚恳说出缘由才是最好的求人态度。 听闻他这么说,林恪果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原本以为贾府里没有聪明人,所以才混混沌沌地就被人抄家了。现在看来,这贾琏莫非一直都在扮猪吃虎? 拉一把?还是无视?林恪思索了三秒就拿定了主意。这段日子听黛玉说凤姐明里暗里帮了她不少,既然对方先露出好意了,花花轿子人抬人,自己指点一些也无甚大不了的。自己开铺子的事情本就不打算瞒过贾府人,早些知道晚些知道没有多大分别。 “小弟惶恐,我本只专注于学业,母亲的那几个嫁妆铺子也都是家里老仆在打理。琏二哥要是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弟可真是班门弄斧了。”林恪客气了一番,贾琏听到这话有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打理产业和做学问其实有一点是相同的,都要和旁人多多交流切磋,才能彼此进益。愚兄不才,也乐意以后多向林兄弟讨教呢!” “不知琏二哥打算开个什么铺子?想要稳妥些还是冒点儿风险也无妨?”林恪问完这话自己内心一笑,都知道贾琏的答案了。如果是凤姐,一定选后者,但眼前的贾琏嘛…… “稳妥些吧。”贾琏想想如此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林恪:“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也不多,总要为大姐儿留一点。” “稳妥些也好,琏二哥是老成持重之人。”林恪笑吟吟说着,又继续帮他盘算开来:“既然是稳妥些,那最先考虑的自然是衣食住行四样。这四种生意都容易做起来,但想要做大却并不容易。琏二哥若是打算不温不火的这么赚些钱,那就找些行业里的大师傅,花多点儿价钱将其请回来,之后店里弄得干净利索点,想必也能够支撑你们一个小家的花销了。” 贾琏有些踌躇,他是想稳妥点没错,但只弄出个不上不下的铺子来,回家必然被那两个小浪蹄子笑话吧?见到他这番神情,林恪又说了几句:“富者必用奇胜。战国时猗顿起于盐业,郭纵起于冶铁,秦始皇时有乌氏倮,从事畜牧业,马牛之类多到不能细数,汉代以冶铁致富的最多。琏二哥虽不能与这些前朝能士相比,但由此也可看出,行业自古至今无非这么几种,想要赚银子必须要奇招,更要有魄力。” 贾琏连连点头,他以往都是借着荣国府的招牌出门办事,此时突然听到这一番平民理论,顿时觉得既新鲜又有道理。被林恪这么一点拨,贾琏顿时就悟了:要想生意好,必须想的早!旁人没想到的,自己先想到;旁人不屑于做的,自己把他做好,如此一来何愁生意不旺盛?就像林兄弟的珍珠铺子一样,京城里钗环首饰那么多家,为何林兄弟的就那么赚钱?无非是‘新奇’二字,外加小二态度好! 贾琏越想越觉得前景一片广阔,他兴冲冲地起身向林恪告辞,恨不得立刻就去街上转转,今日就能找到些旁人未曾注意的‘商机’来。 林恪原本以为他会继续询问何为‘奇招’的,却没想到这位琏二哥竟然就起身告辞了。真是个心里有分寸的!如果说林恪以前对贾琏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花天酒地上,那么这次他的行为,就让林恪更加认识了一层,结交之心也浓厚了一点。 贾琏兴冲冲地走了,走的时候过于心潮澎湃,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上。那人不过二十刚出头,只见他穿着一件素净的蓝衫,身后下人虽没几个,却依旧气度不凡。他见到贾琏这般手舞足蹈地模样,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是何人?” 贾琏很想反问一句‘你又是何人’的,但抬头见到那人凌厉的眸子,突然就泄了气,语气有些诺诺起来:“我是贾琏。” “哦,原来是贾府的琏二爷。”那人点点头,拉长的音调带了丝漫不经心的味道,“以后走路小心些,别只顾得脚下。” 贾琏头也不敢抬的走出了很远,再回头就见到那人的蓝衫衣角一飘,人已经进了林恪的院子。他这才松了口气,边气恼于自己刚才的不争气,边又忍不住用袖子拭汗。林兄弟结交的这人眼神也太锋利了,吓死个人! 转念一想林恪连字都是当今赐下的,贾琏又觉得林恪结交这样的英才才是正理。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想到了仍在内帷厮混的贾宝玉。这一比较,贾琏摇着头长吁短叹地去了,自己还是抓紧时间找铺子吧! 司徒瑞到了林恪书房的时候,这人正在写写画画地琢磨方才的事情。按照贾琏的性子,想必会弄个酒楼?若是他真找不到好主意,不然将他拉过来打理庄子上的蔬菜也不错,那摊子到现在也没人照看呢! 司徒瑞咳嗽了好几声,林恪才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你怎地又来了?” “忠顺王托我向你说个事情。”司徒瑞灵机一动说起安插人手的事情,果然就见林恪不在意地挥挥手:“让他们来吧。”正好百味斋还需要几个坐镇的人,他们一来李秉言也会轻松不少。 “你别觉得心里不痛快。”司徒瑞见到他如此淡定的模样,反倒有些摸不准他的脉络了,“他不是想监视你,主要是想着探听下京城里的消息。” “我知道。”林恪点点头,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有甚可忌讳可不痛快的。上辈子他亲生大哥安插了人手,他都装作没看见,这辈子还能在意一个陌生人不成? 见到他果真不在意的模样,司徒瑞松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我和你说件事情。” “你说。”林恪头也不抬。 “我……”司徒瑞咬咬牙,心底那句‘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你’这话憋在胸口半天死活说不出口,神情都变得有些狰狞了。 “你怎么了?”林恪等了半天没等到下半句,好奇地抬头看看他,就见到他一脸便秘的模样。 司徒瑞再次深吸几口气,突然见到林恪桌案上放着一把华丽的小刀,于是眼睛一亮几步过去抓了起来,没等林恪反应过来,他就刷刷挥舞几刀割下了一片袖子,眼睛灼灼生辉地将小刀连带袖子递到了林恪面前:“你懂了?” 林恪神情凝重,半晌才挑了挑眉毛:“所以,你要与我割袍断义?” 作者有话要说:庆春节随机掉落二更.....^_^ 46第 45 章 “你!你!我!你……”司徒瑞你你我我的口吃了半天,最后手指颤抖地指着林恪,脸色涨红,一向沉稳有度的身形都不太稳了:“你有没有常识!懂不懂典故!你见过哪家的割袍断义是割袖子的!” “早跟你说过我父子二人读书少,以后说话请尽量用俗语。”林恪语气悠然,又细细欣赏了一遍司徒瑞脸上又气又恼的困窘表情,感觉上午被人赶出来的那口气终于顺畅了,他这才恢复了往日知心小精灵的模样:“好了,我知道了。” 断袖这种事情他两辈子见得难道还少了?上辈子过于遥远就不提了,这辈子龙阳之好更是遍地都是,就连那些深宅主母对这种事情都是一笑置之的,可见这社会风气是多么的开明了。也只有面前这个纯情的人,才能为了一个断袖这么的尴尬忐忑不安的。 “你都知道了?”司徒瑞知道林恪一向都是聪明的,莫非他已经从自己今天的反常来推断出了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他脸上表情又是担忧又是紧张,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等着林恪的回应。 “自然!”林恪点点头,为了安慰这位大概是普天下第一位被自己性取向吓到的家伙,还顺便附赠温柔治愈笑容一枚。 如此柔和温暖的笑容几乎很难在林恪脸上出现的,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冷清的,偶尔也有嘲讽、无奈、鄙夷等神情,但一般来说司徒瑞能见到的都是后几种。今日他竟然露出了这个表情,这说明了什么!司徒瑞想到此处,心跟着激烈跳动起来,脚下也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林恪……”两人此时相距咫尺,司徒瑞的气息带着灼热湿润喷洒到了林恪脸上,这让林恪有些不太舒服地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一步。 司徒瑞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刚认识时更加让人挂念的人,终于明白从和他闹别扭之后,那种疲惫无助的感觉是为何了,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这就是伯牙子期说的知音呢! 要不是上次惠太妃和太后问起他可有心仪的女子,他脑海中瞬间划过林恪的脸;要不是林恪说起帮他介绍大家闺秀,他恼羞成怒地将他赶了出去。想必他还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 好在现在还不晚,司徒瑞带着叹息和满足,仿佛呢喃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以后你我一直一直在一起可好?” “断袖也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是断袖,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林恪淡淡地说着。真正的友情是什么?真正的友情就是对方绝望地说‘我竟然喜欢男人’的时候,你要勇敢而大无畏的告诉他‘怕什么,我从来都是被男人喜欢的!’ 这种你惨其实你看我更惨的论调,绝壁很治愈的!林恪当初靠着这个杀手锏让小小黛玉无数次的破涕为笑,现在难道还安慰不了一个司徒瑞? 只可惜林恪安慰的太早了。后来无数个日夜里,他无数次的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当时,他不要这么嘴快,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同。后话暂且不提,此时林恪与司徒瑞这两句话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一秒不差的同时响起。 林恪愣了。 司徒瑞愣了。 三秒钟之后,两人的声音再次同时响起:“你说什么?!” 林恪脸白了,司徒瑞脸红了。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各自脑海中闪现着数种念头以及各种应对之策,酝酿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声音再次同时响起: “我什么都没说!”林恪觉得自己苦逼透了,他刚才那句安慰要是晚说一秒钟,现在也可以风轻云淡地说一句‘呵呵你喜欢我啊,那真是不好意思哇,其实我不喜欢男人的’来糊弄过去了,哪里会弄到这般进退不得的境地! “我听到了!”司徒瑞才不会给林恪否认的机会,斩钉截铁地定下基调。就算眼前这人目前对他没心情没兴趣没想法,只要他承认他也喜欢男人就好!他以后就依旧有机会! 首轮回合结束,二人各自出招,林恪完败! “我不是断袖!”林恪义正言辞地说着,努力昂首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确实挺不食人间烟火的。 “别想不承认。”比起林恪的义正言辞来,司徒瑞倒是心里轻松了许多,尤其是看到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更加笑意盎然了。他语气带着满满地愉悦,“林恪,若是你晚会儿说,事情就与现在大不相同了。可见老天也是站在我这边的,这就是缘分,你觉得呢?” 缘你妹!份你妹! 林恪想了半天试图找些特别犀利的话语回击回去,但脑袋里乱糟糟一片,他正要放弃的时候,突然脑中光芒一闪,眼睛瞬间亮了:“就算你喜欢男人,我也喜欢男人。但是你要结婚生子,我也要结婚生子,所以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就是如此!找到了杀手锏的林恪理直气壮地瞪了司徒瑞一眼,眼睛中满是挑衅。司徒瑞听到这番话,也收起了愉悦的神情,带了些认真:“其实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我曾经也想过找皇兄帮忙,不必给我赐婚。但是林恪,如果我真这么做了,我必然不会让你结婚生子的,你能做到吗?你愿意么?” 问他愿意不愿意?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上辈子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他过够了,这辈子难得社会风气也很开放,他自然要像个正常人一般的过完这辈子。况且他是嫡长子,他要真这么做了,黛玉怎么嫁人,林忱哪里还有前途可言,自家父亲也会被气死吧? “你怎么能让皇上不给你赐婚?”林恪不想回答司徒瑞的问题,直说太伤人了。即便是这样,见到林恪避重就轻地问话,司徒瑞的眼神也稍稍黯淡了一点,回答的也有些心不在焉了:“随便找些克妻之类的由头不就可以了。” 林恪小小的噎了一下,他倒是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林恪低头想了想,又看到眼前司徒瑞神情有些低落的样子,忍不住叹口气:“我们以前那样子不是挺好的么,你为什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句话来?”从知己知音猛地变成了爱恋者,这过程要不要这么迅速,能不能不要这么惊悚!他能做到心平气和的和他同往常一样说话,已经是很有定力很有克制力了! 司徒瑞闻言立刻叫屈起来:“是我先说的么!不是你先说你知道的!”他说完这话,口中忍不住又抱怨了几句:“我果然不能对你这方面的悟性抱有期待。” “你说什么?”林恪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说如果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将来要是对你动手动脚,你肯定不乐意的!”司徒瑞如此说着,见到林恪想反驳的模样,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勉强你的,只要没事能抱抱你摸摸你就够了。” “你给我滚出去!”林恪气急败坏之下,顺手抓起放到桌案上的那把断袖小刀,挥舞着将司徒瑞赶了出去。 丫的越说越流氓了!这是林恪气喘吁吁地回到屋里之后,脑海中闪现地第一个念头。他呼哧呼哧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气,又灌了一壶茶下肚,再回想了两人刚才的对话,突然呻/吟了一声:“真是活该笨死啊!” 我刚才为什么要罗里吧嗦地和他腻腻歪歪说那么一堆,就高贵冷艳、邪魅狂狷地说一句‘我喜欢男人,但不喜欢你’绝壁就搞定了啊!哪里还有后面那一堆纠缠?! 林恪很想现在就追出去到司徒瑞面前说这么一句话的,但是想想他真如此做的话,司徒瑞一定以为他是欲盖弥彰吧?一定是吧! 丫的!林恪抱着脑袋继续呻/吟,他的头都快要爆掉了!林恪正准备到榻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阵呜呜的哭声,再抬头就看到黛玉满脸泪痕地抽噎着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林恪见到黛玉哭的惨兮兮地样子,瞬间头不疼了,腰不酸了,也没心思去躺下休息了,“谁欺负你了?!” 林恪这话说的咬牙切齿,莫不是又是那个贾宝玉?正好他现在心情不好,揍他一顿出出气去!黛玉抬起精致的小脸,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哥哥,清柏要进宫了。” “怎么会?”林恪也愣了,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啊。黛玉抽噎着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扯着他的袖子问着:“清柏说他们家是功臣啊,又是诗书望族的,为何一定要入宫呢?清柏姐姐进了宫里,一定会闷死的!” 大概正因为如此,所以一方面抬举一方面控制,才非要入宫不可吧?林恪脑子一转就大约能理解司徒尧的心思了。要真是这样的话,杨同知一定更加难受吧?谁又能想到世事如此无常,算计到最后,反倒把自家亲闺女搭进去了。 当皇帝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47第 46 章 当知道杨清柏要入宫的那一刻,黛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接下来的一切对黛玉来说都是浑浑噩噩的,似乎两人眼圈红红地对坐了半天,又说了好多知心话。后来等到天色已晚,清柏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贾府之后,黛玉终于忍不住,一边呜咽着一边跑到哥哥书房里来求安慰了。 林恪也跟着长吁短叹了半天,但是却毫无办法。任何事情涉及到皇家,就变得棘手起来了。他知道自家妹妹对他的期待,但他总不能跑到皇宫里面对司徒尧说:“你别让杨清柏入宫了!那人进宫性子不合适!” 司徒尧是给他赐字了,这不能说明什么。现在整个京城都以为林如海父子如日中天,深的新皇宠爱,就连贾母这几天见到他们兄妹三人都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可实际上,秦氏殁的时候,司徒尧不也让戴权亲自过来祭奠了么?所以一切的宠爱不过都是手段而已,林恪只是还没弄明白,这位新皇到底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况且清柏有爹爹有兄长,他不能掺和进去,也不合适。这种情况下,面对黛玉眼神期盼的模样,林恪也只能狠狠心视而不见了。虽然他很想做个对妹妹有求必应的兄长,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控制的。 黛玉在林恪房间里呆了半天,见到他有苦难言的模样,终于带着些恍惚和了悟走了。一路上白嬷嬷和苏嬷嬷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刚进了院子,就见到薛宝钗盈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妹妹可算是回来了。” 黛玉勉强笑了笑,她现在实在没心思理会旁人了。正打算随意说几句话就先休息,却不料宝钗见了她通红的眸子,神情一愣,继而有些担忧的问了她一句:“妹妹这是怎么了?” 宝姐姐比自己年纪大些,看事情想必也周全些,或许和她说说也是好的?黛玉如此想着,便招呼着宝钗坐下,这才零零散散地挑着能说的和她说了。宝钗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最后反倒是笑了:“妹妹可是糊涂了!这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喜事?”黛玉惊愕,从此进入那暗无不见天日的地方,又怎会是喜事?! “可不是喜事?”宝钗显然对此事另有一番见解,她笑着和黛玉说道:“按照妹妹的话说,这位杨妹妹家族也是小有名声的。现在她得了如此天大的造化,凭借着家族名声在后宫也无人敢太欺辱于她。将来自家哥哥侥幸考取个功名,她在深宫里面也有了臂膀,日后再诞下麒麟儿,岂不是整个家族的泼天喜事!” “是这样么?”黛玉呢喃自语,她从未曾接受到如此观点,一时间整个人都混沌起来了。宝姐姐的这个说法,似乎也是不错的。 “就是如此!”宝钗说道这里,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林兄弟对妹妹一向娇宠,妹妹不知这些道理也是寻常。别说清柏妹妹,就连我自己,将来的去向不也是身不由己么?” 黛玉睁大了眼睛:“宝姐姐怎会身不由己?”她不是有宝玉哥哥吗?见黛玉有些迷惑的神情,宝钗察觉到火候差不多了,这才隐晦地将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说了出来:“妹妹难道不曾想过,我与母亲为何自上京就一直借住在贾府,不曾单独搬出居住吗?” 不是为了宝玉哥哥嘛!黛玉心底嘀咕了一句,莫非还有什么内情?宝钗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了几句交底的知心话:“我也是为了我们薛家,妹妹想必也知道我们家从义忠老千岁去世之后,这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虽说架子还在,但所谓的皇商不过是挂个名头罢了。以前没有别的门路,也只能如此得过且过。前些日子得知林大哥得了皇上的青眼,想必日后出入宫中的次数也是有的,姐姐我只想求妹妹在林哥哥跟前提一句,若是能劳烦林大哥在中间牵桥搭线一把,姐姐一定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林黛玉听到这里,这才明白薛宝钗今日过来的目的。若是往常宝钗提起这事,她定然敷衍几句就当做不知道,也决计不会在哥哥面前说起此事。但是今日先是清柏又是宝钗,黛玉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得——太不知世事了一点? 清柏妹妹进宫是为了家族,宝姐姐如此东奔西走也是为了家族,她除了管理下后院,教导下幼弟,又做了些什么呢?黛玉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甚至连宝钗何时走的都不知晓了。 月走日来,第二天黛玉起床的时候,神情更加萎靡不振了。昨晚上她一宿不曾睡好,才刚闭上眼睛,就梦到清柏身着华丽宫装款款走来,看着她语气凌厉‘日后要喊我清贵妃才是’,一会儿又梦到薛宝钗身着喜服,红喜帕下笑容欢快,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多谢妹妹成全与我!我薛家能有今日风光,全赖妹妹一手促成!” 时不时又听到有人轻声低吟着什么曲子,凄凄惨惨令人泪流伤感。如此辗转反侧、时梦时醒地挨到了天亮,等到碧研伺候着她穿衣洗漱完毕,黛玉先走到了桌案旁边,边皱眉回忆着梦中的那首曲子,边思索着写了下来。只是写了几句她便轻声一叹掷了笔开始发呆,连林忱蹬蹬跑了过来她都没有注意。 林忱早晨醒来洗漱完毕刚走到姐姐门口,就先被白嬷嬷拉住了叮嘱几句,继而又被碧研拉住了小声央求几句。他抬头看看坐在桌边发呆的姐姐,又看看一屋子丫鬟作揖恳求挤眉弄眼的表情,小身板儿一挺,神情矜持地微微点头应下,这才慢慢走到了黛玉身边。到了跟前林忱也不先说话,只定睛看黛玉写的东西。 只看了几句林忱便蹙了眉头,忍不住踮着脚就将纸抽了出来。黛玉被这动静惊醒,猛不丁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林忱这才松了口气,边拍自己胸口边嗔怒道:“走路都不带动静的!吓死我看你怎么办!” 林忱笑的一脸淘气:“姐姐既然害怕被哥哥看到,就不要总写这些悲切切的诗词罢,连我看了都觉得不痛快呢!” “我哪里有总写!”黛玉瞪大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神情满是威胁:“不要到哥哥那边胡说八道,要不然你日后的荷包坠子扇套儿之类通通没有了!” 要是往常林忱听了这话,定然就放下不提了。但是今日他既然得了白嬷嬷和碧研说让姐姐放松心情的话语,又岂能如此算了,那怎能体现出他谋略双全小勇士的厉害来?于是林忱趁着黛玉不注意,扯了那张写了几句诗词的纸就往屋外跑,边跑还边喊着:“只要我有这张纸头在身边儿,还怕将来姐姐不给我做荷包坠子之物?” 小小年纪竟然还学会威胁大人了!黛玉此时完全忘记了是她先威胁林忱在先,她先是一愣,继而神情恼怒地跟着追出了院子,伸手就要从林忱手里抢夺:“给我!” 此时正是初夏的清晨,空气清新,微风习习。院子角落里的小草身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如同珍珠一般闪亮;院子中间的高高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偶尔又有蜻蜓在空中来回的飞舞旋转,再伴随着姐弟两个如同铃铛一般或高或低的笑闹声,更加显得朝气蓬勃。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林忱觉察黛玉情绪也缓和过来了,正准备将写了字迹的纸还给她。却不料他递到姐姐面前,黛玉这边还未接住,就听得院子门口传来了林恪的动静:“你们两个倒是好兴致!” 这猛不丁一声吓得林忱心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松了手,下一刻就见得那张纸飘飘悠悠地被微风卷着飞上了高空,倏忽地就飞出了院内高墙飞到了外面不见了。 惨了!林忱小脸瞬间白了,当初一个荷包丢了都被哥哥念叨了许久,现在那纸上还有姐姐的字迹,一定会被责罚的吧? “忱儿这是怎地了?”林恪本以为经历了昨天的清柏事情,黛玉今早的情绪定然不会太好,于是放不下心打算过来看看。谁知道刚来就见到了这样姐弟嬉闹的一幕,自家弟弟顽皮归顽皮,偶尔还是有些贴心举动的。林恪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对林忱和颜悦色起来:“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黛玉笑着一手拉着林恪一手拉了林忱往屋内走,边走边说着:“刚才忱儿想学怎么折纸飞机呢,可惜还没学会纸就飞走了。” 她如此说着,边对林忱使了个眼色。林忱听到这话,瞬间福灵心至,抬头做出一副乖宝宝模样问林恪:“哥哥,为什么起这么个怪名字,要叫纸飞机呢?” 为什么?为了那些即将忘却的纪念吧。见到自家哥哥果然开始怔怔地出神,黛玉和林忱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满是侥幸和庆幸:总算过关了!要是被自家哥哥知道了来龙去脉,两人都讨不了好去,就这样瞒下来罢。 秘密哦!林忱挤眉弄眼地看着黛玉。 知道了!黛玉回了他一个忿忿然的表情,都是眼前这小混蛋害的! 而此时的院子里面,白嬷嬷和苏嬷嬷愁眉不展地对视了一眼,良久白嬷嬷低声问了句:“会不会有事?” “大概……没事吧。”苏嬷嬷叹了口气,似乎是安慰白嬷嬷,又似乎是安慰自己:“当初那个荷包丢了,后来不也没事么?这次只是字迹,也没写姑娘名讳,应该无事的。” 48第 47 章(捉虫) 白苏两位嬷嬷纠结的时候,黛玉屋里兄妹三人难得凑在一起用了膳,林忱缠着林恪问些府外的杂七杂八事情,黛玉则在一边安静听着,神色中难免流露出些艳羡。 林恪在和林忱说话的中途偶尔打量了黛玉几眼,笑问道:“妹妹可是昨晚没睡好?” 黛玉听到这话,又想起昨晚宝钗的一番话,迟疑着将她的事情说了,又眼巴巴地看着林恪:“哥哥,宝钗姐姐说的对吗?” “妹妹觉得呢?”林恪反问了句,他本来还以为黛玉这般模样只是因为清柏的事情伤心,却没料到中间还有宝钗这么个小插曲。 看着陷入自我纠结的黛玉,林恪语气说不上严厉,但却很认真:“难道妹妹觉得我和林忱将来都依靠不得?” “自然不是。”黛玉连连摇头,就是因为哥哥将她照顾的太好了,她才会内疚。觉得自己不仅在正事上帮不上什么忙,还总是因为宝玉的事情在拖后腿。 “那咱们换个说法,妹妹觉得你元春姐姐可怜不?”林恪又问道。 “可怜。”黛玉点头。 “如果宝玉能知道上进一点,你元春姐姐还用得着在宫里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吗?如果薛家大哥是个好的,还用得着你宝姐姐如此东奔西走吗?”林恪对宝钗的话语既可怜又可叹,“就算是那个不盼生男盼生女的杨玉环,最后还不是说被放弃就被放弃?家族的枝繁叶茂,从来都不是靠着女子裙带维持的,也不是靠一个深宅女子就能支撑起来的!” 黛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眼睛亮亮地瞅着林恪:“所以宝姐姐和元春姐姐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林恪笑着点头,宝钗和元春心机再深沉,终究不过是年轻姑娘。如果有可能的话,谁能不乐意安安稳稳地做个大家闺秀?只是摊上那两个不着调的兄弟,如果自己再不拼一把,那真就只能等死了。 话说她家妹妹果然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透啊!在林恪眼里一向是聪慧过人的小黛玉,在另一个人眼里却略显矛盾。 “大爷?”京城百刹街上,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正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脸迷茫。自家少爷从另外一条街上抓到这张纸开始就站立看了好久了,不过就那么几句话,怎地到现在还没看完?这位管家喊了一声,见到自家小主人没有反应,又稍稍大了点音量:“大爷!” 被称作大爷的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玉色柳条纹外袍,银色如意纹腰带,看起来眉星目朗,翩翩佳公子一枚,只可惜腰间那带了些杂质的玉佩,泄露了家中情况一二。此时他听到旁边管家话语,才终于回过神来:“啊?” “大爷不是说要给姑娘买些首饰吗?眼前这家店铺东西就挺齐全的,听说价钱也合适,大爷要不要进去看看?另外马上就要殿试了,二太太怕是杂事太多顾及不到这些琐事,不如大爷先帮着姑娘挑选首饰,老奴去别处帮着大爷置办妥当?” “福伯不必多操劳我殿试的事情,婶娘虽然平日里诸事繁杂,但这件事情想必还是能记得的。”少年清淡的眸子里面飞快地划过一抹嘲讽的神色,这种在京城贵妇面前显示宽容大度的机会,可是不多呢! “先去给妹妹买些首饰吧。”这个少年边说边跨进了街对面这间名为‘珍珠铺子’的店面,这家铺子从开业至今,引起的轰动可算是头一份了。 当时谁都觉得这铺子开不长,谁都没料到它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开下来了,并且买卖还有越来越红火的趋势。不是没有好事者、嫉妒者、眼热者打探这铺子背后的主子,但在知道该铺子是得了忠顺王府的庇佑之后,一个个都灰头土脸地放弃算计了,甚至连那嘲笑者都少了许多。忠顺王爷那可是什么规矩什么礼义都不顾忌的,否则也不会任由那个名叫琪官的戏子践踏王府名声了。此时为了这么个小铺子和那个庞然大物对上,不划算啊不划算! 这位少年和身后的福伯刚进了店面,就见到一个小二笑着迎了上来。这小二眼神微微上下一扫,边笑着打开了话匣子:“二位是替家中姊妹们买些平日穿戴的小东西吗?还是要买下聘之礼?如果是前者,那我给客官推荐下这款八宝荷花簪,如果是后者,那这款点红宝石拧丝金簪更加合适一些。这边还有三色翡翠珠葫芦坠耳环、双面多宝簪、镂花弯杆珠宝步摇、珍珠八宝珠凤,这些都是近日比较受小姐们青睐的款式。” 少年仔细看了他最先推荐的前两件首饰,就看前者大方后者华丽,但都是小巧精致的。对他这种看似气派实则囊中羞涩的人来说,果真再合适不过。 “都说珍珠铺子的小二个顶个的聪明伶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被对方看出了自己的窘迫,少年却是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扭捏,他甚至还笑着夸赞了这么一句。而对面那个小二反应也是有趣,就见得他眼神一亮,扭身朝着后面一个屋子吼了一嗓子:“芸大哥!刚才有客人夸奖我了,你听到了吧?可要给我记上!” “知道了!”随着这句话语,贾芸边揉捏着额头边走了出来,他先冲着少年笑了笑,这才朝着那小二笑骂了几句:“不过是多几个铜板,看把你急的!” “那能一样么!”小二显然对自己目前的工作很有自豪感和归属感,闻言不满地瞥了贾兰一眼,他在意的哪里是那几个铜板!这是——恩,荣誉好嘛! 一边的少年看到眼前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他总感觉眼前如此新奇又如此让人啧啧称赞的套路,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一般?只是直到他买了小二推荐的一根簪子并一对耳坠,付了钱出了店铺,依旧没能想起来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两人出了店铺就一路往家走去,走了一会儿之后,福伯见到自家大爷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大爷,手里。” 手里?少年顺着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刚才无意捡到的那张纸,还被他牢牢地攥在手中。他下意识地将纸展开摊平,又折了几下顺手将纸塞到了怀里,这才仿佛解释一般地说了几句:“是个闺中女子写的,既然被我捡到了就把它带回家放着吧,左右不过顺手之劳。免得再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捡到,平白惹出些事端来。”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纸上也不过写了七八句,写到最后还有墨汁沾染的痕迹,想来也是无力再续了。虽然这张纸上的诗词很好,字体也很让人赏心悦目。但他刚才看了那么久,好奇的并不是这两点,而是明明是恬淡中透露少许洒脱的字迹,又为何会写出那么一首愁苦凄凉的诗词来? 不过关于这首诗词的小小猜测,少年也只是好奇了那么一会儿,等到了家就被抛到了脑后。毕竟殿试就在眼前,成败在此一举,将来他与妹妹的后半辈子是依旧寄人篱下还是能够就此脱离海阔天空,就看这一搏了! 被推迟了将近三个月的殿试,终于在六月初六得以正式开始,司徒尧亲自命题时务策一道,简而言之就是‘如何能在不动摇国之根本的情况下开源节流’,林恪得知这个题目的第一想法就是,我次奥这皇帝真是穷疯了!第二个想法就是,这应该问我好嘛! 这日殿试结束,众学子三三两两的出了宫,林恪在晚上也急忙打发了林清前去杨施府上道贺兼打探消息,在得知杨施回答是以稳妥为主之后,也放下了担忧的心思。 殿试第二日,读卷大臣集于文华殿阅卷,之后向司徒尧呈上了本次殿试的前十本,由司徒尧最终确定名次。据说在这个环节,众大臣与司徒尧进行了激烈的争执,据传当日文华殿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当然对普通的升斗小民来说,这些据说不过是三言两语寥寥几句。但是对林恪来说,他即便不想听,也有司徒瑞时不时地借着传递消息这个理由过来溜达一圈。 “杨施在第几?旁人我都不在乎!”林恪听司徒瑞唠叨了一堆状元、榜眼、探花的种种或风流或苦逼或励志的事迹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了。 “杨施在二甲第三。”司徒瑞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林恪灌输:“旁人也就算了,这届的状元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你日后遇到他要小心些才是!” “怎地就厉害了?”林恪冷哼一声,对司徒瑞这种‘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行径很是不满,难不成那人是三头六臂,值得他如此警惕? 司徒瑞仿佛看出了林恪的想法,慢悠悠地扔出一颗炸弹:“当日文华殿的种种热闹,皆是因他一人而起。他提出的解决之道,刨除那些花团锦绣隐晦暗指,概括起来只有两个字——抄家。” 作者有话要说:爱回头的猫儿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妹子的地雷~~!!!么么哒~^_^ 49第 48 章 林恪听到司徒瑞的话,很不优雅地喷了一口茶出来,“那些大臣没有反抗?”抄家这种事情,真想做偷摸地做了就是了,怎能如此大张旗鼓?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那些个臣子们肯定该抱成一团阻止司徒尧这个不靠谱的念头才对啊! 现在他们不但没有阻止成功,竟然还让提出这个想法的学子当了状元!林恪突然森森的觉得,这些大臣的战斗力惨不忍睹。 “反抗?”司徒瑞嗤笑了一声,“又不是抄他们的家,那状元的矛头直指那些个根子已经烂掉的老旧世家。还说日后定下律例,将获罪臣子家族的财物都统一清点装箱上缴国库,任何人不得从中牟利。” 世家和能臣本就是一山里的两只老虎,尤其提出这个想法的学子还曾经是世家中的一员,他们爱自相残杀就自相残杀呗,谁乐意去趟这摊子浑水?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情,抱着祸水必须东引的不厚道想法,那些个大臣能阻止才怪了! “这个人……”林恪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个状元可真是够有魄力的,连自己这个穿越人士都自叹不如,“他叫什么名字?” “柳义彦。”想必这几天,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各世家望族新的心头恨。司徒瑞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京城柳家是以军功起家,柳义彦的父亲是这代的长房嫡子,七八年前在一次边关激战中丧命,他母亲当时正怀有八月大的身孕,听到这个消息当晚就早产了,后来勉力生下一女,也跟着难产而去。” “之后这兄妹二人就跟着叔叔婶婶过活,不过听说他家的婶娘也不是个仁慈之人。这人曾经也提出过分出去带着妹妹单过,不过屡次都被他叔叔婶婶以‘年纪太小不能没有长辈照顾’为由驳了回去。”司徒瑞说道这里,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据说,柳义彦的妹妹,小时候只是体弱,并无其他的毛病。但是近些年,听说已经渐渐不会说话了。” “他家婶娘做的手脚?”世家贵族的套路无外乎下毒、羞辱,或者扔到一个屋子里任其自生自灭。 “不好说。”司徒瑞摇摇头,所以他劝林恪不要和这人过于亲近,心思太重。林恪沉吟了下,展眉一笑:“这次怕是要真的如他所愿了。”一道策论将京城的世家望族得罪个了遍,他家叔叔婶婶这次没有任何理由不将他们分出去单过了,除非他们也想跟着拉拉仇恨。 这位新科状元,到底是想做纯臣,还是奸臣,或者是——权臣?话又说回来,柳义彦这个名字,他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林恪和司徒瑞分析的时候,柳家宅院此时正处于悲喜交加中。汪氏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柳义彦,半天才猛地嚎了一嗓子:“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供你们吃,供你们穿,最后竟然养出了两只白眼狼!天要亡我柳家啊!” 汪氏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原本正低头思索,听到汪氏这话冷喝了一声:“行了,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 “你还护着他们!”汪氏一腔愤怒被柳澹勾引出来,猛地就冲了过去,边扯着柳澹的袖子边怒吼着:“你平日里只想着他们兄妹二人,我也不说什么了!现在他闯出了这么大的祸事,你还护着他们!你怎不想想叶儿就要议亲了?出了这种事情,她将来可怎么办?!” 汪氏说道这里,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听到汪氏凄厉的哭声,柳义彦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忍不住颤了□子,眼神里也满是惊惶不安。 柳义彦将她又藏得严实了一点,这才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出大戏。见到汪氏这模样,柳澹心烦意乱地招呼丫鬟将她扶回了屋中,又在院里转了半天,这才叹了口气停到了柳义彦身边:“义彦,你不是一直想带着妹妹出去单过吗?” 柳义彦平静地点头,柳澹思量再三,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不如你带着妹妹先出去暂避些日子罢。” “侄儿听叔父的。”柳义彦语气平板无波,握着妹妹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叔父也不必给我们太多东西,侄儿记得柳家在城南还有栋老宅子,我与妹妹就在那里栖身便够了,左右有福伯照看着,也不会有事的。” “唉,也好。”柳澹张张口想再嘱咐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他有些落寞地拍了拍柳义彦的肩膀:“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再没自己的主意,怕妹妹就快死在柳家了!柳义彦紧抿着嘴唇,忍耐着听着柳澹的絮叨,直到他有些黯然地离开了,柳义彦这才拉着妹妹的手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见到福伯远远的迎上来,脸上满是凝重,他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地微笑:“福伯,我们要去老宅子了。”虽然代价大了点,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真是老天开眼!”福伯脸上的褶子立刻舒展开来,担忧了一下午的心也放下了。他笑着双手合十拜过了漫天神佛,这才欢喜的下去收拾行李了。柳义彦回头看到自家妹妹黝黑眸子中透露出的好奇与不安,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头:“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就算一直一直说不了话也没关系,嫁不出去更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 殿试之后放榜的日子里,各大世家的视线果然集中到了柳义彦一个人身上。而司徒尧钦点了柳义彦为状元之后,很耐人寻味地将他安置到了兵部主事的位置上。以往状元一般都是任翰林院修撰的,这个兵部主事到底算是当今青眼,还算是打压磨练? 众人正议论纷纷着,但紧接着出现的一件事情让各大世家的注意立刻转移了过去,柳义彦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新皇登基的第一次妃嫔待选,终于在期待中拉开了帷幕。 贾氏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周氏婉若加封周贵妃。 吴氏凝秀加封吴贵妃。 李氏妙然封为嫔,赐封号‘莲’…… 其他国公王府的消息林恪并不知道,单说贾府这边知道了元春晋封的消息,喜得连主子带下人走路都虎虎生风,颇有些天子门下第一家的气势。甚至就连一向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李纨都喜得来黛玉这边串了几回门,言谈间满是高兴自得。 当然有得意的,自然也有岿然不动的。比如凤姐和贾琏,两人办事归办事,和以往没事都爱出风头的性子相比,这段日子可算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另外一家低调的自然就是薛家了,薛姨妈倒是没事往王夫人那边跑的更勤快了。但是薛宝钗显然不是个笨人,如此泼天喜事降到府中,她反倒和宝玉疏远了许多。欲擒故纵的道理,宝钗用起来娴熟无比。 林家在贾府永远都是低调的,即便是如此喜事,林恪也依旧提不起精神来。黛玉因为入宫妃嫔的名单上没有清柏的名字,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整个人也是蔫蔫的没心思和那些人周旋。于是兄妹三人也只是在第一天向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道了喜,之后依旧该干嘛干嘛。 既然元春已经封妃,想必修建大观园就在眼前了。反正此时已经是天下太平,林恪琢磨着趁此机会带着弟弟妹妹搬出来也是好的。于是他这几日忙着让人打扫林府旧宅,准备过些日子就和贾母辞行。 而这边恰巧又赶上百味斋开业,林恪一边忙碌着布置旧宅院,一边又忙着给李秉言指点教导,次数一多林恪就不耐烦了:“珍珠铺子那边不是有个不错的管事,叫贾芸的?你让他来帮衬着你不就可以了!这点小事老喊我作甚!”我是董事长,又不是总经理! 李秉言有些尴尬:“墨儿说大爷你对那人观感似乎不大好?”其实他也想着喊贾芸过来,但是既然有这么一出,反倒不好和林恪提起了。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看我对贾府哪个人有好感了?”林恪知道自己的短处,“一码归一码,你们觉得好就喊他过来,别光顾着顺着我心意。你们二人都觉得好,那这人定是不错的,等日后有时间我定要好好盘问看看。” “成!”李秉言眉开眼笑,“我让贾芸天天穿着新衣衫等东家盘查!” “边儿玩去!”林恪笑骂了一声,“看样子你这些日子过得挺滋润的,还有心思闲扯皮!”林恪和李秉言玩笑了几句,这才哼着小曲回到了自家院子。 他刚回到了院子里,就看到贾琏颠儿颠儿地过来了,语气满是亢奋:“林家兄弟,我想到开什么铺子了!” “哦?”林恪面上做出了感兴趣的神情,低头边喝茶边心中默念着千万不要是酒楼青楼之类的,他可承受不住这打击。 “不知琏二哥这段日子早出晚归的,找到什么合适的行业了?”就算他找到了赚银子的好点子,怕这下半年也开不起来了。元春封妃修建大观园大小琐事一堆,全都要靠着眼前这位呢! “我想开个书局,林兄弟觉得如何?”贾琏的脸上带了些亢奋的红晕,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荼蘼花开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妹子的地雷~~么么哒~!!!^_^ 50第 49 章 林恪很想再喷一口茶的,但可惜眼前这人是贾琏而不是随意任他揉捏的司徒瑞。于是林恪强忍着将茶水咽了下去,咽的大概快了些,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林兄弟这是着凉了?”贾琏嘘寒问暖地关切着,眼前这位可是他将来发家致富的财神爷,万万要伺候好了! “不小心呛到了,无事的。”林恪摆摆手,忍不住抬头打量了贾琏两眼,心中默念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啊啊啊!他都不知道该夸赞还是该批评贾琏的这种无知者无畏的行为了。 你说他眼光好吧,他偏偏选中了目前盗版猖獗的文化产业;你说他眼光不好吧,可是一旦这个行业‘良币驱逐劣币’,这定然会是一个无比蓬勃的朝阳产业。 不说别的,一旦真的能垄断高端出版市场,每三年一次的科举优秀题库都够他赚的手脚发软了。没科举的日子,无事印些《西游记》《西厢记》之类的通俗小说剧本赚赚外快,再或者找几个诗词名人免费帮他们出出书,这样吃遍高中端市场无敌手好嘛!日子不要太美好! 低端市场就不必考虑了,要做就要做大做好,主打的就是精品书画。没必要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和那些为了养家糊口而卖翻版书的人较劲,挂着国公府的牌子,跑去低端市场厮杀,不值当。 林恪想着想着,自己都跟着亢奋起来了。话说要是真能做成了,这定然是一个能够流传千古的事情吧?莫非这就是贾琏选择这个行业的目的?林恪想到这里,心里越发的高看他一眼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道为自己的儿孙积攒好名声,这点就比他那个不靠谱的爹爹贾赦强一万倍! 想到这里,林恪看向贾琏的眼光第一次柔和了些,也少了一点点的警惕和鄙夷:“琏二哥这个想法很好,但是需要耗费的时间也会长些。”林恪说到这里,看着贾琏猛然低落的模样又补充了几句:“但是一旦做成了,这个行业几乎就是你自己的了,独吞基本不成问题。”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听说过有人将目光瞄向这个烂摊子。不过不破不立,有时候愚笨的人避之不及,聪明人看到的却是机会,比如眼前这个琏二爷。 独吞?!贾琏眼神瞬间亮了,这词儿一听就很有霸气啊!回去如此这般和那两个小蹄子一说,她们还不得乐开了花?到了晚上还不得任他索取?贾琏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甚至连那句‘耗费的时间长些’也忘记了,头脑一热就定了下来:“那就这个罢!” “琏二哥可想好了?”林恪笑得贼嘻嘻的,这位家里可是还有个母老虎,他说定就能定了?大概是林恪戏谑地目光过于明显,贾琏脸上有些发烧,神情愈发坚持了:“自然能定的!” 好吧,姑且信他一回。林恪忍着笑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和他说了一通,而贾琏听完了之后也是茅塞顿开,连连拱手作揖:“林兄弟果然是有奇才!” 林恪不敢托大地笑问贾琏的意见:“琏二哥能想到这个行业,可见是真花了心思寻找的。琏二哥有什么建议不妨也和我说说,我大意见不敢说,小事情还能帮着参谋一下的。” 贾琏和林恪谈论生意经的时候,这边黛玉脸带红晕的拉了一个妇人的手,语气满是压抑不住地雀跃和兴奋:“没进宫?” 那妇人脸上也洋溢着喜气,用力摇头:“没有!姑娘说了怕林姑娘担心,特意让我今日走这一遭。那几日姑娘脸上也不知怎地,突然就发了大大小小的痘疹,压都压不住。后来宫里来了几个嬷嬷看了一番,都摇头说这样子是伺候不了皇上了,所以临时就从名单上刷下来了。” “痘疹?”黛玉听到这里心又提了起来,嘱咐了那妇人一堆事宜,又吩咐碧研准备了一堆名贵药材带走,这才目送着那位妇人走了。 白嬷嬷和苏嬷嬷见到那妇人走后,低声笑道:“姑娘也别担心了,定是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法子,不是真病了。” “我也晓得大概就是如此了,要不然怎会如此凑巧。”黛玉笑了笑,又幽幽一叹:“但没有见到终究是放不下心来,偏巧我现在在孝中也不好上门探望。” “可见是关心则乱了。”苏嬷嬷眼神柔和,“姑娘要是真不放心,不如就让大爷去像杨家大爷探听下消息?” “不用。”黛玉连连摇头,“如果能说清柏定然会告诉我,这会儿她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就算是密友也不能这么没分寸没眼色的,黛玉如此想着,神情轻松地将此事丢到了脑后:“不管如何这关总算是过去了,我也能松口气。” 心情好了,自然也有兴致出去转转了。黛玉也不管这会儿正是正午,艳阳高照众人正在歇晌,兴致勃勃地拉了白苏两位嬷嬷加上爱看热闹的碧研,临到门口又拽上了小迷糊雪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先朝着贾母院里去了。 她其实是想去找凤姐的,但是凤姐屋子就在贾母房屋后头,越过贾母也不大好。黛玉琢磨了片刻就拿定了主意,先去贾母屋子转转再说吧,想必这会儿宝玉哥哥正在歇息也不妨事的。 只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黛玉刚进了贾母屋子,就听得一阵欢声笑语。她还没等打量下都有谁,就看到宝玉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好妹妹,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黛玉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转而柔柔一笑:“我每日早晨都过来看看外祖母的,可能是来的太晚,宝哥哥已经去学堂了就错开了。” 宝玉哥哥每次都这样子,见到她总要说这些词不达意的话语。了解他性子的知道他也就顺口一说,感慨下姊妹们有日子没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明知道贾母在这边还不常过来看望呢! 弄的黛玉见面一次就要小小反驳他一次,偏偏这位哥哥脑袋都不带转弯的,都这么不给他好性子了,他还就爱往前凑,真是不知所谓! 果真不是大丈夫,一点儿自尊自爱都没有,要是自家哥哥…… 黛玉边想着自家哥哥边小步挪到了迎春三姊妹面前,这才看着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身边的薛姨妈和宝钗眼露好奇。今儿既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什么喜庆日子,怎地女眷们凑这么齐整? 迎春见到黛玉歪着脑袋好奇地模样,低头轻声嘀咕了几句:“宝姐姐和薛姨娘要搬出去了。” “哎?”黛玉小小的愣了一下,怎么宝姐姐也要搬出去了?自家哥哥最近也在整理自家的旧宅院,这可真是巧了。 薛姨妈正坐在椅子上微微欠着身子和贾母说话:“我们孤儿寡母一家自打去年端午前后到了京城,就一直在府上叨扰。现在都已一年有余,自家的旧宅院也已经修葺完毕,所以今日特来向老太太辞行,这一年多让您费心了。” 贾母听了这话又是高兴又是难过,连连说着‘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外道,不如再住些日子’的话语,奈何薛姨妈主意已定,众人七嘴八舌地又劝了贾母一番这才定了下来。 凤姐见贾母依旧拉着宝钗的手不放,笑着插口:“姨妈的宅子离着府中也不远,老祖宗要是想他们了,打发个人过去请来就是了。” “也罢,日后我若是派人请宝丫头来府上玩耍,你可不许推辞。”贾母如此对薛姨妈说着,见到薛姨妈唯唯诺诺地应了,这才终于又露出了笑模样。 这边宝钗也终于有空闲来到了黛玉这边,众姊妹们虽然平日里有些磕磕碰碰的,但一旦得知她就要离开了,还是有些难舍,彼此都有些沉默起来了。 几人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黛玉先打破了僵局:“好了,都别摆出这么怨别离的模样了。又不是离着远这辈子见不到了。都在京城里面,将来若要过来,还不是一个帖子的事情?”黛玉说道这里,又似真似假地叹息了一回:“我可是羡慕宝姐姐呢,至少走的时候我们都在,都能给你送别。也不知道等明儿我也离了府上,还有几个人能送送我呢。” “姐姐也要走?”惜春立马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讶:“姐姐为何要走?”随着惜春的话语,迎春几人也都看向了黛玉,就连宝钗都神情不解:“妹妹可是住的不自在了?要真如此定要和老祖宗说,别委屈了自己才是。” “谁能给我脸色瞧啊。”黛玉笑笑,“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父亲回来了我必然也要回自家宅子了,哥哥近日都开始收拾整理了呢!” 迎春几人听了这话虽然伤感,却也知道这是正理,只是脸上神情越发的低落了。众人正彼此叹息伤感着,就听得后背幽幽的传来一句颤音:“林妹妹也要走?” 51第 50 章 黛玉皱眉回过头去,就见到宝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几个姊妹们身后,正支楞着耳朵听着呢。 宝玉见到黛玉回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越发焦虑茫然了:“妹妹为何也要走?”他平日里无事都能搅三分的,更何况这次清楚听到黛玉的说要走的话语,心中茫然无措之下不自觉地就比平常高了几个音调。宝钗见色不对,连忙笑着扯了宝玉一把:“你可真是关心则乱了,林妹妹也就那么一说,哪里就能马上走了?” 宝姐姐,您确定您真的是在给我解围吗?黛玉神色不明地看了宝钗一眼,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贾母中气十足地声音:“谁要走了?” 而随着贾母的声音,王夫人邢夫人以及李纨、凤姐等人也都望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屋子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黛玉和宝玉两人身上。黛玉身边的白嬷嬷和苏嬷嬷见到这情景,生怕自家姑娘应付不来这个场面,正准备上前几步开口说话,却不料同时收到了黛玉稍安勿躁的眼神。 两位嬷嬷一愣,这边黛玉已经款款而出,笑着走到了贾母的对面,站到了屋子正中落落大方地开口说道:“外祖母,刚才我们姊妹几人听闻宝姐姐要走,想着给她做个离别宴。因父亲年底就回京了,近些日子哥哥也在整理自家旧宅院,我想着也不知道我走时有没有这些姊妹们送我,所以一时伤感了下,偏巧就被宝哥哥听到了。” 黛玉大方方说了这么一番话,脸上带着些无奈和体谅:“宝姐姐要走了,我过些日子也要走了,想来宝哥哥一时间心里绕不过弯来也是有的,外祖母放心,我定会好好劝解他的。” 这番话说出来,滴水不漏。白嬷嬷和苏嬷嬷两人欣喜地看了一眼,各自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和自豪。 贾母听到黛玉这番话,脸上虽然是笑着,眼神却幽暗起来了,也不知凝神想着什么;而王夫人这边听到黛玉这番撇清的话语,一方面高兴一方面又觉得哪里不对,黛玉这番话初听毫无问题,仔细一想总感觉是把宝玉当成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来对待了?一边的薛姨妈和宝玉都没听出黛玉好像是哄小孩一般的敷衍话语,各自心里都松了口气。 林家姑娘都说道这份上了,老太太怕是心里也该打退堂鼓了吧?薛姨妈如此想着,虽然前些日子送去睿忠王府的信毫无回音,虽然托林家兄弟办的事情也没有动静,但即便重振不了薛家门楣,自家女儿配宝玉还是绰绰有余的。 宝玉这里听了‘劝解’二字便也琢磨过来,是了,左右黛玉妹妹也不会一两日就搬出去,自己有时间好好和她说说,她如果能明了了自己心思,想必定会柳暗花明的! 当事人各自心中有着小思量,屋内一时间静悄悄地毫无声息。李纨和凤姐这两个妯娌一个因为贾琏的告诫难免会关注黛玉一点,另一个因为自家儿子还跟着林忱攻读学业,也下意识地挂念着黛玉。 两人视线或光明正大或隐晦不察地瞄了黛玉一眼,眼神中俱是关切宽慰。黛玉抛出了这个事情自己倒是轻松无比,边欣赏着众人神情边还起了小小心思瞄一眼看宝钗是何反应。此时察觉到李纨和凤姐的视线,黛玉带着柔柔的笑意看了两人一眼,满是镇定自若。 李纨和凤姐同时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林家妹妹好像突然间就长大了,不像往常那般除了躲避就是让身边的嬷嬷出来交涉。这样的变化,想必不只是她俩察觉到了,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应该感受明显一些。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贾母带着笑意开口道:“虽说等你父亲回京了,你们兄妹三人就要搬出去了,但也还有些日子,不必想这么多才是。”贾母边如此说着,边看着宝玉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好些日子没见到姊妹们了吗?既如此你们几个去别处玩耍罢,免得总在屋里闷着拘了你们。” 迎春宝钗几人心领神会地理解了贾母的话意,于是一行人出了贾母屋外之后,就见得迎春和探春两人笑着先行走远了,这边宝钗踌躇了下,也跟了上去。惜春看看前面的三人,又看看后面的黛玉宝玉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得黛玉声音柔柔响起:“四妹妹人小腿短,跟着她们三人太吃力了,不如就随我和宝玉哥哥慢慢走可好?” 惜春不是没看到宝玉频频地使眼色,但想到平日里林姐姐对自己的百般照顾,再想想自己往日里也吃了不少知语轩的好东西,此时若是一走了之,那以后还有何颜面上门蹭吃蹭喝?惜春如此想着,果断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林姐姐说的极是!” 说完这话,她便慢悠悠地跟在两人后头,一会儿扑蝶一会儿辣手摧花,只是不离宝黛二人太远。 宝玉见到这场景,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有心想等下次机会,但又一想下次机会万一遥遥无期又该如何?于是他琢磨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林妹妹真要走?” “外祖母也未曾阻我。”黛玉如此说着,看了宝玉一眼,“听说宝哥哥近日在学堂里很是刻苦?既如此妹妹也就放心了,宝哥哥将来定会有出息的。” 宝玉被这话堵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却不知道黛玉此时心里也不大舒服。不管是她的本性还是林恪的教导,都有句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往常她不大喜欢宝姐姐的说教,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对宝哥哥说教,他心里定然不痛快。 可问题是,眼前这位宝哥哥油盐不进,不如此踩他痛处,他日后定然还是会和往常一样没完没了的。自家哥哥最近操心一堆事情,自己虽然比不上宝姐姐和清柏姐姐那样能帮衬到家族,但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处理好了不让哥哥跟着担忧。 嗯!就是如此!黛玉如此想着,将自己心底那小小的内疚强自压了下去。她正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听得宝玉悠悠叹了口气:“近日秦相公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我虽然每日里都去学堂,但其实心思都不在那上面。” 听到宝玉大吐苦水,黛玉愣了,显然没有猜到宝玉此时的反应。不是听闻曾经宝姐姐劝了他几句攻读功名的话语,他就拂袖而去了吗? 是自己说的太柔和了吗?黛玉很是苦恼地想了想,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宝哥哥说的可是那个秦钟?前些日子听忱儿和兰儿说起过,说是那天宝哥哥为了这位秦相公大闹学堂,可是威风凛凛呢!”宝玉脸上多了一些笑意,就听到黛玉话语一转:“不过宝哥哥也是的,兰儿好歹是宝哥哥的亲侄子,那日里为何不多看护着他?还让他弄得灰一脸土一脸的,回去让珠大嫂子一顿训斥。” 林妹妹是怪自己没有照顾好贾兰吗?宝玉不大自在地低头,半天才闷声开口:“因我平日里都和秦钟玩到一处的,当时一着急就忘记旁人了。” “那不是旁人,是宝哥哥的亲侄儿!”黛玉加重了语气。 连接被黛玉说了几句,宝玉脸上终于有些委屈起来,眸子里满是不解地看着黛玉:“我只喜欢和亲近的人玩耍,我自小便爱在姊妹堆里面玩闹,这些妹妹都是知道的。妹妹以前也不曾说过什么,今日怎地突然如此咄咄逼人起来了?” “哈。”旁边的惜春忍不住小小的笑出声来,下一刻她马上转身看着身边的入画神情恼怒:“晴天白日的就困乏了?打什么哈欠!”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了惜春一眼,这才转身看着宝玉正色说着:“往常是因为大家都在府中住着,无事我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作甚?既然宝哥哥提起这话,那妹妹倒要唐突问一句了。在宝哥哥心中,宝姐姐、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都是姊妹们要包容,甚至包括宝哥哥屋里的袭人姐姐、晴雯妹妹、麝月妹妹也都是姊妹们要怜爱,还有那些个不知名姓的小丫鬟们,宝哥哥无事也爱献殷勤一把。怕是宝哥哥自己都没有算过,究竟有多少个好妹妹吧?” “但凡我见到的,自然是要帮衬着一把的。”宝玉如此说着,不明白黛玉嘴角那似有似无地嘲讽为何而来,“我现今有这份能力,也有这份心,护着她们一些有何不可?” “自然没有不可的。”黛玉嘴角的笑容隐隐带了不屑,她原本还想着和他好好说道说道,现在看来果然是夏虫语冰了:“只是现在宝姐姐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日后姊妹们长大了,定然走的走、散的散,宝哥哥不愿意去想,难道这事情就不发生了吗?宝哥哥可曾想过将来如何护着姊妹们呢?” 宝玉迟疑了下:“在府上的,在我眼前的,我能护着就护着。我看不见的,既然都看不见了,自然也帮衬不了了,也只能各安天命罢了。” 各安天命? 呵,好一个各安天命! 这哪里是平生最怜惜女儿自诩为绛花洞王的宝哥哥,这明明是再凉薄不过的话了!黛玉脸上的不屑几乎不加掩饰了,旁边惜春听到这里,脸色也隐隐有些发白,她甚至有些惊惧地往黛玉身边凑了凑。 “既如此,那为何不从现在开始,大家就各安天命呢?”既然护不住,还非要招蜂引蝶又是为何?黛玉如此说着,回头看了看惜春,脸色有些怜爱:“四妹妹跟我走吧。” 摊上这么个哥哥,还不如薛家大哥呢!至少薛家大哥那性子众人一看即知,也不会对他有所指望;怕就怕宝哥哥这般的,平日里小意温柔仿佛无所不能,真到了有事情的时候,反倒成了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了! 也不知宝姐姐到底看中他哪一点?! “我不是那意思!”宝玉眼见得黛玉领着惜春几人一路不回头的走了,忍不住在后面急的跳脚:“妹妹你误解我心意了!” “宝哥哥对我等姊妹们的心意,和对阿猫阿狗的怜惜有何不同?喜欢了就丢了食饵过来喂喂,不喜欢了就任由其自生自灭。我有自家哥哥怜惜,日后就不必宝哥哥多费心了!”黛玉脚步不停,几句微不可见地话语随着花香飘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宝哥哥日后多怜取眼前人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52第 51 章 自家妹妹的这一番大发神威,林恪并不知道。他此时刚刚送走了神情亢奋的贾琏,正准备着歇一会儿再出府去百味斋看看。 而在另一边,贾琏步伐轻快地走出了知语轩,刚了小门便被一人拽住了,就看到薛蟠笑嘻嘻地探出了半个脑袋:“开书局的事情如何?我出的主意肯定是好的,我家世代皇商我能不懂这些?你非要去问林家兄弟,问就问吧,还死活不让我一同进去!我到现在都没见过林家兄弟呢,也想见见面互相认识一下。也就是你我才忍了,换成旁人我非得和他掰扯个明白不可!” 要带你进去,这买卖肯定要被你搞砸了。亏得我问了问林家兄弟,要不然真照着你说的法子做了,岂不是要被林家兄弟鄙夷死?要真成了卖翻版书的,连带着国公府的脸面都被我丢了个干净!贾琏如此想着,努力做出一副昂首抬头的姿势,又将林恪刚才说的一番话和薛蟠细细的讲了,末了意味深长地总结道:“我觉得林兄弟这法子更加妥当一些,你那想法不如日后再找旁人与你合作可好?” 薛蟠立刻不乐意了,鼓起了一双眼睛,眼神全是不满:“那能一样么?我与旁人合作,哪里好意思随便拿旁人的春宫图看?!”薛蟠见到贾琏不为所动的模样,转而又想到了别的理由:“林家兄弟这法子真要得利,还不定要多少年呢!你劳心劳力也算了,万一扔进去的钱都打水漂了怎么办?还不如干脆印刷些春宫图之类的,我敢保准你不出半年这钱就要翻一番!” 春宫图定然是不行的,贾琏听了林恪那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已经放弃了来之前和薛蟠商量好的念头。但奈何与薛大傻子之间讲不了道理,于是他最后只能无奈退一步了:“日后我定会印些精美的话本春宫图之类,到时候只有我俩看不是更好?!” 薛蟠才不管贾琏到底是亏是赚了,听到贾琏说不断了供应这话,这才满意地咂咂嘴,抱着他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好兄弟!” “不如也分我一份可好?”薛蟠和贾琏正拉拉扯扯的时候,突然就听得后面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 贾琏和薛蟠同时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正悠悠地看着两人。又是上次那人!贾琏见了心里一愣,不过这次这人穿了件玉色印暗金竹叶纹锦缎长衫,看起来比上次富贵了许多,神情也没有上次那么的冷厉了。 上次这人冷着脸贾琏也不敢多说多问,这次见到这人好声好气的,贾琏的胆子稍微大了一点,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言语间就不太客气:“偷听者非君子所为!” 他刚说完这话,就感觉薛蟠用力扯了扯他衣袖。贾琏怔了下,回头看到薛蟠脸色发白的模样,突然冒起不好的念头:莫非,真是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我倒是不想偷听,但是你二人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的,我想过去也无法子。”青年笑着指了指通往知语轩的小门,又回头看了眼薛蟠,语气更加轻柔了:“你想要春宫图?” “不不不!”薛蟠吓得连连摆手,话语都不大利索了:“小的就是听旁人提起过,想见识见识,没有想买的意思。” “见识见识?”青年意味不明地笑,“堂堂金陵薛家嫡长子,世代皇商,长了这么大莫非没见识过春宫图?” “不不不!”薛蟠一时间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连连摆手摇头急的一脑门子汗,话语也开始结巴起来了:“小的,小的……小的听说春宫图有好几种类别,就想着见识见识。” 旁边贾琏听得这话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说了些什么啊!什么叫别的类别啊!而另一边,青年听到这话神情立刻冷了下来,六月的天气,贾琏和薛蟠只觉得身上泛起一股子凉意。 两人低头站的腿都麻了,才终于听到那人语气不善地开口道:“日后你二人都不许打扰林恪!尤其是你!”最后那句是对着薛蟠说的,就见薛蟠连连点头。那人看到这两人乖觉的模样,这才审视了一番冷哼一声走了。 直到他进了院子,贾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拉了旁边几乎要站立不住的薛蟠起来:“这人是谁啊?”真是好大的口气,好生猖狂!进贾府就像进自家后院似的,还反过来劈头盖脸地训了他二人一通。 “睿……睿忠王爷。”薛蟠颤巍巍地说着,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话语,他眼泪都快下来了:“我竟然当着睿忠王爷的面说我看春宫图!还说我好男风!” 贾琏此时正沉浸在‘原来他就是新晋的睿忠王爷!’‘天啊睿忠王爷怎会认识林恪!’‘两人关系竟然还很好!’这等让人不镇定的爆炸性新闻中,久久回不过神来。好不容易回神又听到薛蟠如此自怨自艾的话语,贾琏嘴角抽搐了几下,良久才无力地拍了拍他肩膀:“节哀。” 大家一起节哀吧,他貌似也没落得个好印象! 司徒瑞这次过来是来告诉林恪关于元妃省亲兼修建省亲别院的事情的,他却不知道这事情林恪早就知道了。但是为了避免被人看出破绽,听到司徒瑞说完,林恪也露出了惊奇的模样,半天才开口说道:“你说他是不是真打算抄家了?” 司徒瑞沉默不语,毕竟这是以前朝代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很容易让人觉得司徒尧是不是真对柳义彦的建议上心了。见到司徒瑞这样子,林恪想了半天,还是迟疑着劝了一句:“你,你要是事情安稳下来了,不如把你手头上的事情交上去吧。” 这才是他真正想对司徒瑞说的话语,皇家哪里有亲情可言?急流勇退方是正道。司徒瑞听了林恪这话,内心不由地一暖。两人从那日误打误撞地说清楚之后,这人就开始对他态度异常抽风且诡异。时而如往常那般肆意自在地聊天,时而又别别扭扭地不太爱说话,时而又莫名其妙地看他就烦躁,好几次他都被他用一些奇奇怪怪地理由赶了出来…… 反正这人装死也罢,找茬也罢,只要不是装失忆,一切都好说。他与他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司徒瑞心底正默默想着,却不知林恪见到他这般模样,还以为他压根没听进心里去,于是一怒之下就端茶送客了:“说完了没?说完了请回罢!我这边还一堆事情呢,天生劳碌命,比不得王爷您身份贵重又悠闲自在!” 司徒瑞闻言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抬眼看着林恪笑:“上几次虽然理由很荒唐,但好歹也有个缘由赶我走。现在你已经懒得连理由都不找了,直接就撵人了?” 跟你客气?跟你客气的最终结果一定是把我搭进去!我是有多蠢才能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林恪心中如此想着,于是脸上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甚至还懒洋洋地颌首:“好说,好说。” 司徒瑞在和林恪互相斗智斗勇的时候,贾琏也终于摆脱了薛蟠,脚步有些踉跄的回到了自家院子。他进了院子,见到凤姐和平儿都在,立刻迫不及待地将今天发生的一幕告诉了二人。 贾琏口才本就极好,此时为了凸显自己的能力和今日的冒险经历,硬是把一个贾府日常故事讲的跌宕起伏、惊险刺激,也成功地引得平儿和凤姐惊呼连连,跟着紧张不已。主仆三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贾琏的名字,转头一看却是贾赦身边的丫鬟。 自家父亲大人召唤,贾琏只有无奈地跟着去了。而这边凤姐看到贾琏的身影出了院子,这才看着平儿面带愁容:“咱家这位爷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要是真开了这么个书局,前头也不知要搭进去多少银子!” 平儿见到凤姐这模样,习惯性地凑到她身边给她捏起了肩膀,边捏边劝着:“奶奶要往好处想,至少他这次是真的想做出番样子来,而不是拿了奶奶的钱去花天酒地了。与其便宜了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蹄子,还不如让爷试试水呢!” 凤姐不觉莞尔一笑:“你这丫头倒也鬼灵精,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倒是好受多了。”她说道这里,又是叹息了一声:“前些日子我嘱咐你那件事情,你赶紧处理了罢,别留下尾巴。现今咱家繁花似锦的,还是小心为好。” 如果不是今日听贾琏说林兄弟和睿忠王爷也很熟稔,想必凤姐还下不了这个决心的。现在明显是林家这艘船更大更安稳一些,她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也不晓得靠上去,那就白管了这么多年的家了。 平儿哪里知道凤姐一时间转的这些心思,她听到凤姐的话语欣喜地答应了下来。自家奶奶从几年前开始放印子钱开始,这手段就越发凌厉狠辣了。她虽觉得不大妥当,但一来是下人不好多说,二来府里当时的情况实在不好,不放印子钱更没处拼凑日常花销了。 过了这几年,府中也稍稍周转开来,前些日子又得了秦大奶奶的托梦,现今又有林家兄弟时而照拂一二,自家奶奶也终于不必时时看着二太太的眼色行事了。虽说往后肯定不如现在这么手头松快,但至少心里安稳,这日子过得也有盼头。 往后印子钱这东西,还是不沾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出去吃生日大餐了,(*^__^*) 嘻嘻…… 53第 52 章 在凤姐和平儿正儿八经地研究如何善后的时候,贾琏从贾赦处回来了,回来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元春要省亲了,府上要准备修建省亲别院。 贾琏说完这个消息,笑着和凤姐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满满的惊喜。刚才夫妻二人还在发愁开书局的话,手头的银子怕是不大够,转而就听到了这么个好消息。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不从中寻摸点儿似乎都太对不起自己了。 琏二夫妇研究如何挖贾府墙角的时候,林恪正张大了嘴巴听着白苏二位嬷嬷眉飞色舞的叙述,时而将视线落在了一边正和平卉绣花的黛玉身上,很是惊奇地打量着她,一直打量的黛玉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林恪笑道:“其实那些话我早就想和宝哥哥说了,不过以前因是客人不便多说主人家的事情,我就想着避开就好。” “谁知道他越发得寸进尺了。”黛玉露出恼怒的神情,“所以今天说话就重了些,想必以后他也不会如此纠缠了。” 如果他真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就不是那个流传千古的护花始祖贾宝玉了。林恪如此想着,但看到黛玉脸上写着‘我也很厉害是吧,快表扬我吧’的模样,他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是啊,我家妹妹也长大了,不用哥哥操心了。” 林恪这话本是顺口一说,却正巧击中了黛玉最近有些彷徨的心境。她听闻这话,这几天忐忑的心情瞬间就消散了不少,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她虽不如宝姐姐那么的能力卓越,但也能将后院的事物处理好的。 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就和现在一般的冷眼对他,想必他也不会往前凑了。黛玉心里琢磨着对付宝玉的方法,林恪也坐在一边默默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妹妹可想回自家宅子?” 既然今日黛玉都把事情摊开来说了,而贾府这会儿也该知道了修建省亲别院的事情,趁机带着妹妹搬出去正是好时机,贾母也没有理由阻拦的。他巴不得带着黛玉离宝玉越远越好,但又担心黛玉舍不得迎春他们姊妹几人,于是才有此一问。 “搬出去?”黛玉惊讶地抬起头来,她还以为是要等到父亲回来才要搬走的,现在就要走吗? 黛玉这惊讶的神情让林恪误会了,“妹妹不愿意搬?也是,这边有姊妹们一起玩闹,总比妹妹自己一人在家冷冷清清地要好。”那不如就再呆些日子?贾宝玉经过了这一次,想必也翻腾不起太大的浪花了。 “不是。”黛玉连连摇头,她知道自己说什么哥哥就会顺着她考虑问题,完全不顾艰难与否的。要是以前她定然很高兴的,但最近听说了薛大哥的事迹又看多了宝玉的样子,黛玉觉得自己也要多替哥哥考虑才是。 “咱们的旧宅院收拾好了吗?现在搬过去忱儿会不会不习惯?还有也要给许先生收拾个院子出来吧?管事婆子也缺不少呐,丫鬟好像也不大够……”黛玉开始还问林恪,后来干脆嘀嘀咕咕地自说自话了,说道最后她反倒焦虑起来了:“这些事情怕是要忙活几个月呢,总不能让父亲回京烦忧这些杂事。现在搬出去也好,趁机赶紧整理整理!” “就是这话。”林恪笑着点头,当然在他心里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远离贾家宝玉’,这话就不必和黛玉说了。 “可是忱儿那边……”黛玉别的都放下了,又担忧起林忱来了,“他年纪还小,万一去那边住不惯再受了风寒怎么办?” 林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有何住不惯的?那本就是咱家的宅子。在自家住不惯,在亲戚家反倒能住惯了,没有这个道理!至于风寒什么的……”林恪有些无力,“现在正是暑夏,忱儿身体结实的很,妹妹这几个月都不必考虑风寒的事情。” “什么风寒?”林忱刚迈进屋里就耳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又听到了风寒的字眼,于是张口便问了出来。 黛玉神情严肃地将林忱拉到了身边,将要搬出去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等觉得林忱差不多听懂了,黛玉这才又问道:“忱儿想搬出去吗?” 林忱听了这话,先抬头看看自家姐姐,自家姐姐正一脸严肃的等着他的答案;他又转头看看自家哥哥,自家哥哥见他看过来,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忱忍不住缩了缩脑袋,语气十分正经:“搬出去也是好的,这些日子因为元春姐姐的事情,府里有些闹哄哄的,我和兰儿都有些分心了。那是咱自己的院子,就算是现在简陋些也没关系,日后慢慢收拾就好了。都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忱儿不才也想效仿先贤一番呢!” 这一番话下来,黛玉喜得摸了他好几把,连连感慨还是自家弟弟懂事,比那个宝玉都懂事多了!而这边林忱苦哈哈地看向了林恪,我这么回答,哥哥可满意? 林恪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神情,这才带着黛玉施施然去了贾母屋子,准备正式提出辞行的事情。看着转眼间就空荡荡的屋子,林忱有些郁闷地扁扁嘴,他一定不是他哥哥的亲弟弟!虽说哥哥说的‘女儿要娇养,男儿要穷养’的话他也赞同,但自家哥哥哪里将他穷养了,明显是放养才是! 腹诽了半天,林忱又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看样子是真要搬走了,自家哥哥想做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做不成的。自己也该去和兰儿告别下才是,林忱想到这里,也将刚才小小幽怨心思抛到了脑后,领着琼草随后出了屋子,朝着李纨院中走去。 这边贾母见到林恪带着黛玉去而复返,心中不由地就一咯噔。两人彼此坐下闲聊了几句,果然就听到林恪言简意赅的说出了来意:“听闻薛姨妈要搬走了,我和妹妹想着也打扰了外祖母许久,现今天下太平,自家旧宅院也已经收拾完毕,就想着早些搬出去,还望外祖母体谅。” “你父亲还未回京,你们三个小人儿现今就搬走,我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就等着你父亲回京再说罢。”贾母如此说着。 林恪笑了笑:“正因为父亲未回京,所以我兄弟几人才需要先搬过去。旧宅院的丫鬟管事们都要重新挑选,东西也要归置好,这些都要慢慢收拾的。总不能让父亲在江南劳碌那么久,回来还要操心这等小事。” 他见到贾母还想开口,立刻又接口道:“挑选下人这些小事,虽然麻烦但定要亲力亲为的,要不然我等直接就向外祖母要丫鬟就好了,也不必这么匆忙告辞。”所以这位想要直接送丫鬟的行为,就免了吧! 贾母被林恪这么一说,果然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她又沉吟了一会儿,不由地哑了嗓子红了眼眶:“你们母亲去世得早,我就想着将你们接到身边,多照看你们也是好的,也全了我们母女之情祖孙之谊。谁知道这才住了不到半年就要走了……” 看到贾母如此模样,林恪笑容不变地走到了贾母身边,放轻了声音劝着:“外祖母对我兄妹三人的照顾之情,外孙都铭记在心的。不过现今大姐姐都已封妃,马上就要回府省亲了,外祖母也多想想这些好事才是,别总想旧事免得伤了身子。” 贾母愣了下,元春省亲修建别院的消息她也是刚知道不久,这孩子又是从何处听到的?莫非他在宫中也认识些人?贾母想到上次皇上亲自赐字的荣耀,再想到戴权对林恪的另眼看待,心中猛地一紧。上次他刚风光了一把,转而晚上秦氏就逝去了。众人有意无意之间,竟然只顾着忙秦氏的身后事,将这个事情就忘记了。 她本来也以为不过是皇上假借赐字而告诫那些御史,现在看来,似乎还有蹊跷……贾母琢磨往事的时候,林恪语气悠悠地继续说着:“既然要修建别院,想必这段日子都吵闹不休的。黛玉是喜静不喜闹的性子,忱儿还要读书也需要清静之处。再说日后人来人往的,万一有莽撞之人冲撞了妹妹,我可就万死莫辞了。” 连担忧黛玉名声的话都出来了,贾母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拦了。更何况林恪这莽撞人的话语,似乎有暗指‘宝玉’的意思。贾母虽然喜欢黛玉,但比起自家宝玉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些的。 被林恪一而再、再而三的嫌弃自己的心头肉,任贾母多么的老于世故,此时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她笑着打断了林恪的话语:“两个玉儿自然都是好的,府中宝丫头也是个好的,只可惜她没摊上个好兄弟。”薛蟠不是个好兄弟,你总是插手妹妹的事情,也不算是个好兄弟! 林恪听懂了贾母的意思,却装作没听懂的展眉一笑:“宝姑娘温柔敦厚,且豁达大度。也因为如此,外祖母多照顾她一些,府中上下都不曾有反对之声的。这些我和黛玉还有迎春姊妹们都明了,也很高兴外祖母如此悲天悯人呢!”既然你也觉得宝钗也不错,那金玉良缘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吧!别在犹犹豫豫吃着盆里望着锅里的了! 贾母脸上终于挂不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既如此,那你们该准备的东西都要准备好,免得回家之后乱了手脚。”走就走罢,就算少了黛玉,还另有湘云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能看到大家的评论,只是评论区坏掉了显示不出来,呜呜呜~~ ps:元宵节快乐! 54第 53 章 六月底的某日,荣国府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面都不大宁静。 正院之中,王夫人服侍着贾政用完了早膳,就看到贾政整理了公服,刚要走出屋外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回头淡淡地说了句:“今日恪哥儿要搬离府里,你一会儿记得去送送,再拿些日常用度物件儿过去。他们几个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你这个做舅母的,也该多操心些才是。不必每日都在家里吃斋念佛的,诸事不管。” 王夫人喏喏地应了,贾政见到她这个模样,有心再说几句,想想却只是瞅了她一眼转身便出了屋子。等到贾政的脚步已经消失在远离,王夫人这才露出了疲惫的模样,转头看着金钏:“我身子不大舒服,你去挑几样物件儿给林姑娘他们送去吧。” 让她亲自去送一个晚辈?自家老爷就算真喜欢林恪,也不必如此鬼迷心窍!荣国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金钏听了王夫人这话,心领神会的走了。她刚撩起了珠帘出去,就看到薛姨妈脸上带着笑意走了进来,“姐姐这次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其实林家大爷本来也没这心思,姐姐这般紧张并无必要的。” 只有在面对薛姨妈的时候,王夫人才能流露出一两些真实感触,也不是往常下人口中那个最近只知吃斋念佛的王夫人。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朝着一个方向努了努嘴,“你莫非没看出来,我家那个魔王最近一直犯魔怔?只有他们搬走了,我才能松口气,咱姊妹俩也能慢慢谋划。” 说道这里,王夫人就想起了上回薛姨妈不打招呼就直接搬离府上的行为,她忍不住再次埋怨着:“你也是的,就算我前些日子没精力谋划,但你我是亲姐妹,我还能不全心全意替你和宝丫头着想?何必这么忙活活的就搬走。若是你不提这话,现在府里就只有宝丫头一人,时日久了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偏偏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薛姨妈从知道林家兄妹也要搬走,就开始暗自后悔。但话已出口,她也只能强撑着笑笑:“住的时日久了,怕有些闲话,不如这样也好。” 王夫人和薛姨妈闲话家常的时候,贾母凤姐几人都凑在屋里忙乱着,贾母一边让丫鬟们淘些东西出来,一边又扭头问宝玉:“你娘一会儿过去么?” 宝玉蔫蔫地摇头,从那日被黛玉义正言辞的训了一顿开始,他就一直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贾母开始还顺着他任由他发痴,但是过了这么多日,贾母也开始说些事情分散他注意力了:“今日府里乱糟糟的,不如你去找你薛家大哥玩耍罢!” 宝玉也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最后还是凤姐看不过去,悄悄推了袭人一把让他带着他出去了,而这边贾母已经开始对着凤姐絮絮叨叨了:“你说他会不会过去送送?” 这里的他指得是谁,凤姐心知肚明,那位生怕宝玉被林家妹妹勾去魂儿,平日里看那几人都不顺眼,怎么可能还会去送?凤姐内心想着,面上却笑着说道:“刚才听平儿说,金钏拿了些东西去知语轩了,想必太太身子不大舒服罢。” 贾母不做声了,脸上也有些疲乏,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无怪恪哥儿不爱和她亲近,这脾气秉性,能让人亲近起来才怪!”真是一点儿眼力价儿也没有,难道就让那几个孩子孤零零地这么走了?这不是背后被人戳脊梁骨么! 贾母正头疼着,凤姐拉了拉旁边装隐形人的李纨,看着贾母笑道:“一会儿我和珠大嫂子过去看看,老祖宗有什么话不妨和我们说说?” 只她们妯娌二人?贾母思量了一番,抬头看着凤姐说着:“去把你家太太喊过来。”凤姐愣了下,转而就反应了过来,笑着应下出去了。而这边李纨听到这话,忍不住替自家婆婆捏了把汗,他们二房要不是有老太太宠着,将来会如何还不知道呢!莫非自家婆婆真要将这点儿宠爱都消磨干净么! 李纨如此想着,薛姨妈此时也提起了这个:“你就算往日里看他们不顺眼,今日也好歹去送送才是,要不然让外人如何看待?老太太那边也不会舒服的。” 王夫人嘴角露出微妙的笑:“我有个封妃的女儿,又有个衔玉而生的嫡子,老太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过为难我的。再说外甥女他们辞行,本应该是大房出面,我一个二房太太,跟着凑什么热闹?” 往日里她靠着宝玉在老太太身边的宠爱,在加上邢氏的不着调,才能多方努力终于住进了正院。但是从今日开始,她有一对出息的儿女傍身,又有凤姐薛姨妈在一边相助,她倒要看看,现在如此情形,老太太还想怎么辖制与她!还能怎么辖制与她!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贾府里的各种勾心斗角,和他们小一辈的都不相干的。此时知语轩里面,迎春姊妹几人都过来帮忙,就连已经搬出去的宝钗,这会儿也赶了过来,帮着指挥院里的小丫鬟分门别类地安置箱子。 六月的正午,也开始炎热了。宝钗本就比之其他姊妹们丰腴一点,此时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久,脸都晒得红红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黛玉忙中偷闲地回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就蹙了眉,再回头看看惜春正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分捡东西,时不时地拿袖子蹭把汗;那边迎春和探春二人毕竟是大姑娘了,不好和惜春那般,但也是忙的娇喘吁吁了。 黛玉于心不忍地招呼了几人:“姐妹们都歇歇吧,这边就剩下这一点,让下人们整理就好了。万一中暑了,外祖母和姨妈该埋怨我了。” 迎春几人和黛玉笑说了几句,依旧该忙碌忙碌着。黛玉正待继续劝说,就见到香冬拎了个食盒过来。惜春是第一个看到香冬过来的,见到她的身影,她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下意识地就站起来准备冲过去:“香冬姐姐——啊!” 在她心里,香冬姐姐、平卉姐姐还有瑞珠姐姐都是最好的,无论她们当中的哪一个过来,必定是有好吃又精巧的吃食瓜果的。而其中尤其是以林哥哥身边的香冬姐姐为最,林家哥哥对黛玉姐姐是最好的,连带着香冬姐姐带来的东西也是最稀奇的! 惜春只记得吃的,却忘记了她方才在地上蹲了半天,不起来还好,此时猛地一起身顿时觉得头昏目眩外加腿脚发麻,忍不住就发出了一声豪迈的惨叫,身子也直直地往前载了过去。 众人看到她要跌倒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只是还未等伸出手来,就看到惜春面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转而就见到她被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拉住了,那个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将惜春放好,顺手有些嫌弃地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这才冲着黛玉点点头,忽地一下又不见了踪迹。 这一幕来的太快,就连黛玉自己都呆立了半晌,才勉强找回了自己声音:“这这这!这是谁?!”听到黛玉这话,迎春几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宝钗也愣愣地打量了黛玉半天,发觉她神情不似作伪之后,才笑着说道:“林家哥哥对妹妹可真好!” 黛玉几人吃着香冬送来的冰镇瓜果压惊的时候,这边林恪也得到了消息:“那丫头舍得出来了?”跟在黛玉身边这么多年,难为她倒是会挑个好时机。既拉了惜春一把,又顺便给了贾府一个下马威,看样子这些日子她也憋得够呛。 “姑娘可是被吓了一跳呢!”送完瓜果的香冬此时正站在林恪身边,脸上带着忍俊不禁,“大爷怕是又要被二爷闹腾了。”从小开始,只要黛玉有的林忱没有的,他就固定会跑来撒娇耍泼一通。 林恪有些不乐地瞄了香冬一眼:“乌鸦嘴!”他想想又说着:“你和她平日里最亲近的,多帮我问问她,她要是打算嫁人了,我必定让她风光大嫁,再陪送一分比春柔和凝夏更加丰厚的嫁妆!”这是他第一批亲自培养的丫鬟,只不过春柔他们留在了他的身边,承影被他放到了当时年仅五岁的黛玉身边。他对春柔几人都无内疚之感,唯独对这个人…… “大爷自己都劝不动,何况是我?”香冬也很无奈,承影这几年越来越沉默了,她也束手无策的很。 林恪无力地摆摆手:“罢了,东西收拾好了吗?好了就走吧,免得一些人提心吊胆地生怕他家心肝宝贝儿跟着咱跑了。” 听到了林恪的消息,众人越发忙碌起来。而此时一上午都不见影子的林忱这会儿也拉着贾兰到了林恪书房里面。贾兰先规规矩矩地给林恪见了礼,又神情拘谨地开口问道:“不知日后侄儿还可以跟着小叔叔读书吗?” 林恪莞尔一笑,这孩子一向聪慧,难得也会紧张起来了:“只要珠大嫂子放你出府,自然是可以的。”贾兰露出了欣喜模样,脆生生地说了句:“刚才母亲说了,只要叔叔同意,她就不拘着我的!” 好吧,没拐到宝玉,反倒拐来了一个贾兰。 林忱和贾兰重新一蹦三跳地回去收拾东西了,不多时一箱箱地东西都被放到了马车上,如此折腾了一番,知语轩也渐渐变得空荡起来了。等到又琴抱着个小匣子跟着黛玉走出了门口,这边邢夫人一行人也在最后一刻赶了过来。 林恪笑盈盈地和邢夫人说着话,语气满是客套敷衍。凤姐和李纨也都走到了黛玉身边嘱咐了半天。又如此过了好大一会儿,林恪才终于笑着告辞了。 “回家了!”林恪翻身上马之后,重重地吐了口气,神情满是意气风发。黛玉在车内听到这话,也不由地笑着点头。只有林忱嘀嘀咕咕地冒出一句话:“扬州那里才是家。” 对生在扬州长在扬州的林忱来说,京城才是真正的客居之地。不过当林忱抬头看到黛玉有些怜惜复杂的神情,连忙转了话语:“哪里有哥哥姐姐,哪里就是忱儿的家!”他这话说得格外响亮,不仅冲散了黛玉的点点愁思,也让车外的林恪笑声朗朗:“还有父亲!” 父亲?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好像已经忘记了呐。 55第 54 章 这年的夏天,京城里满是叮叮当当的修建宅院之声。司徒尧的那道旨意一下,除了贾府在修建省亲别院,其他有能力的人家,如周贵妃李贵妃等等,谁也不肯在这场展示能力实力的角逐中落在后面,于是一个比一个卖力气,修建的都是富丽堂皇。 而在这场修建热潮中,有能力的工匠都不约而同的提高了自身的价码,随行就市这种小小的商业狡黠,古今共通。 如果只是价钱高些也罢了,林恪自己这些年赚的钱也不少,也不在乎多出的那点点预算。但偏偏如同山子野这类的园林大家,都被贾府这种勋贵人家请走了,只留下几个歪瓜裂枣,这让林恪想要重新将自家后园子修建一番的想法只能暂时搁浅。 他其实对这些美景没有太大的爱好之情,他一直秉承着‘自古美景出天然’的想法,有空闲就外出踏青,懒得在自家雕琢这些人造景观。但自家妹妹不能常出府外,对她来说,即便是雕琢的风景也是赏心悦目的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林恪才在修葺了屋院甬道之后,又有了找个园林大师重新构建一番的念头。偏偏又赶的不凑巧,人都找不到。林恪正无奈的时候,就见到林清带了一堆人进了自家宅院,林恪问明了来意,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先前给睿忠王府建造的工匠。此时司徒瑞王府已经修建完毕,王府上的管家送来了这么一批人,意思不言而喻。 林恪顿时眉开眼笑,这边让林清招待着王府管家,这边自己到了工匠面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对照这些匠人的想法修修改改,又过了几天,林府后园子也开始想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时间一晃而过,等到林府上上下下彻底修葺完毕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进入了秋天,院里的树木都被秋风吹落几片黄叶。而黛玉这边也终于挑选了些粗使婆子和丫鬟们,将后院打理规整完毕。 这年九月二十,天色熹微之时,林府的下人就开始忙碌起来。听自家大爷和姑娘说今日来的人会很多,如果出了差错,扣工钱还是小事,给自家主子丢脸才是大事。不得不说,黛玉在规章制度上没有林恪那么的严谨规范,但在下人的思想教育上,却比林恪高出一筹不止。 分工明确各自负责本职工作的现代教育,对上以柔克刚以人为本的古代情感教育,从下人平日里背地里的叨咕中就可以清楚的知道:林恪完败! 不过败给的是自家妹妹,这完全不丢人! 这还是从回到了自家宅子之后,林家第一次招待客人。兄妹二人当时商议了半天,觉得就算是在孝期,也不好连招呼都不打的,于是就私下底让林清往杨家、贾府各跑了一趟。谁知道林清才把话一说,杨施杨清柏吵闹着要来就算了,就连迎春几人也笑着应下了。 日头渐渐升起,林府的门口也渐渐有了些声音。今日来的女眷比较多,黛玉特意换了身正式些的打扮,正心神不宁地等着众人的到来。 当听到二门外有动静的时候,黛玉急忙吩咐了雪雁出去看看。雪雁笑着应下了,不多时就带着迎春三姊妹并宝钗、凤姐进了屋里。迎春几人时隔几个月没见到黛玉,此时一见各自都先打量了一番,互相问好之后,还是凤姐最先笑着开口:“可是瘦了!” “刚回来要准备些事物,不免忙乱了一点。”黛玉笑着说道,又打趣凤姐:“嫂子可是大忙人,府里的别院修建一刻也离不了嫂子照应的,今日怎么就有时间来了?” “我不过是个帮忙跑腿的,主要事情都是那些个爷们儿在做,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凤姐难得也有谦虚的一天,看到黛玉脸上满是调侃之色,不由地转移了话题:“我看妹妹这宅子修整的可是很漂亮!” 不说宅院的景致看起来赏心悦目令人舒畅,就连屋里头的摆设也都是经过一番心思的,摆件的材质、颜色、寓意,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比起贾府的满眼富贵满目都是大红大绿,林府则处处透露出书香世家的别致清雅来。 凤姐说完,迎春几人也露出赞叹的神情,年纪最小的惜春走到了黛玉身边,神情满是艳羡:“林姐姐好厉害,能把后宅打理的这么规矩!” 宝钗在一边听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在贾府住的时日,明里暗里显露过好几次自己管家理事的能力,也扔下大把的银钱来笼络人心。可偏偏除了那些个眼皮子浅薄的下人,除了自己姨妈一系的下人夸赞,剩下那些有头脸的嬷嬷管事全都当看不到,平日里见到自己虽是好声好语,但丝毫没有投诚的意思。 精明的下人如此,迎春三姐妹更是熟视无睹,甚至有几次宝钗自己无意间提到这方面的话题,也被姊妹们岔开了话头。如此反复了几次,宝钗发现在贾府里面,除了一个‘金玉良缘’的流言,自己似乎完全没有收获。 而这个‘金玉良缘’,宝钗后来慢慢琢磨,似乎也是对宝玉百利而无一害的,但是对自己呢?正是想到了这些,她才强硬地让母亲不与姨妈通气就搬了出去。虽说巴上贾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她也不想让王夫人利用的太彻底。 就算有了个封妃的女儿又如何?林家哥哥还是当今亲自赐字呢!比起一个后宫妃子来,还不如多在林家哥哥面前露露面,或许改天也应该拜见下那位睿忠亲王了。宝钗的这些小算计,薛姨妈都不知道,更别说薛蟠了。 此时薛蟠正大咧咧地随着小厮进了前厅,他刚坐下不久,林恪这边听说薛蟠来了,心中诧异之余也有些好奇,让人印象深刻的薛霸王啊,到底是何模样? 等到林恪进了前厅,两人视线相对之后,齐齐地一愣神,薛蟠先失声喊了句:“原来是你!” 这世界真小,林恪忍住心中的荒谬感,面上还保持着客套而生疏的笑容,语气微妙地说了句:“原来你我二人早就相识了。” 薛蟠瞪起了眼睛,虽然那次是他醉酒了调.戏这人在前,但作为一个纨绔子弟,秉承着‘调.戏你是看得起你’的想法,薛蟠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即便是被暴打了一顿,薛蟠心心念念地也是有朝一日定要报仇雪耻,并无一丝的忏悔。 此时见到被调.戏之人竟然是自己的亲戚,一向直肠子不会拐弯的薛蟠不知道这会儿是该生气还是该趁机下台,于是只拿一双眼睛瞪着林恪,搜肠刮肚地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林恪见到这一幕,微微一笑:“薛大哥这般神情,想来是觉得只挨一顿揍不大痛快?” 不但不赔礼道歉,竟然还敢威胁我!薛蟠本来极力控制的暴脾气瞬间就被林恪撩拨了起来,神色多了几分狠厉:“我还以为林兄弟也是和琏二哥一般,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比起薛大哥来,我一不曾强抢民女,二不曾打死良民,三不曾败坏祖宗家业,确实是不过如此!”林恪笑意盈盈地说着。见得对面薛蟠脸色越来越难看,情绪也开始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十分期待这人昏头之下做出些什么不可弥补的事情,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将薛家摒除在亲戚名单之外了。 眼见得薛蟠就要暴怒起来了,林恪也随机应变地做好了准备。谁知道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丫的!林恪和薛蟠心里同时怒骂了一句,眼神不善地看向了门口。薛蟠看到门口那人的第一眼,立刻从暴怒的火龙变成了乖顺的小绵羊,额头上也不由地冒出汗珠。他怎么忘记了,睿忠王爷和林恪可是交好的!自己刚才差点犯下大错!薛蟠刚才有多愤怒,现在就有多庆幸,脸上也露出了后怕的神情。 而另外一边,林恪看到司徒瑞之后,神情更加不爽了。这人哪怕晚来五秒钟,事情大概也能解决了。现在弄成这般模样,林恪念头至此,又转头看了看薛蟠,正巧见到他露出后怕的神情。薛蟠察觉到了林恪的视线,抬头就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语气满是亲热:“回王爷的话,我刚才在和林兄弟闹着玩呢!” 闹着玩……谁特么是跟你闹着玩!林恪深呼吸了几口气,回头看向司徒瑞,自认为露出了生平最平静祥和的笑容:“我似乎没让林清通知你,你怎么过来了?” 如果他没感觉失误的话,这人是在生气?司徒瑞不解地看了林恪两眼。他方才就是看到他和薛蟠剑拔弩张的架势,才快步走来给他解围的,怎么他反倒还不乐意了? “我可不像有些人,连乔迁新居这样的大事也不来露个面。”司徒瑞语气之哀怨,不仅让薛蟠听傻了眼,也让后面正往这边走的杨施几人听傻了眼。 林恪也看到了司徒瑞身后的杨施几人,两人除却端午节前后的一次见面,之后就没再见过了。此时旧友相逢,他情绪也高涨了起来,甚至连帮倒忙的司徒瑞都扔到了脑后,直接笑着走到了杨施面前寒暄了几句,又看向了杨施身边的几人。杨施见了他这模样,笑着说道:“这几人上次你不是见过吗?今日他们正巧到我府上去,我想着反正都是熟人,就一起过来给你道贺了。” 杨施和林恪认识的太久了,久到如此喧宾夺主的行为,林恪都是一笑置之。他这边说的热闹,那边剩下薛蟠和司徒瑞两人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薛蟠还好,只是低头自己思考人生。而司徒瑞那灼灼的目光就有些让人吃不消了,连久经考验的杨施都忍不住拉了拉林恪袖子,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问道:“那两位兄台是何人?你也该给我们引荐一番才是。” 作为主人,引荐客人是应当的职责。林恪即便不大情愿,也带着几人到了司徒瑞面前,语气平板无波地介绍着:“这位是杨施,扬州人氏……”一共四个人,林恪说完了杨施的名字就卡壳了,好在杨施身后的一人聪明伶俐,闻言笑着接了下去,滴水不漏:“我叫苏羽然,姑苏人氏,现在是在礼部行走。” “我叫郑立青,翰林院庶吉士,盛京人氏。”一个彪形大汉拱了拱手算是打招呼了。 “我叫柳义彦。”最后一个少年如此说着,又看向了林恪神情带着几分复杂:“无咎兄记性可真是——极好的。” 林恪面不改色地笑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忽而又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人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柳义彦?抄......朝廷状元?” 作者有话要说:飞羽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妹子的地雷~~~么么~~!!^_^ 56第 55 章 朝廷状元?他是想说抄家状元吧?柳义彦想到此处,眼神又幽深了一些。从他得了这个状元的名头到现在,朝廷上的那些个官员看到他虽然面上笑嘻嘻的,但背地里说那些混账话他哪里能不知道? 无外乎是说他太薄情太过于冷情不能靠着太近,否则将来被倒咬一口也未可知呢!柳义彦不在乎这些,他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提了个恰当的建议,如果他们真的光明正大,何至于惊惧如此?如果当今真的没这心思,他们又何必如此不安? 他不过是做了个火引罢了,虽然明知道初入官场就落得个桀骜不驯的名头,以后的路怕是要艰难百倍。但为了自家妹妹和他两人的将来,也只能如此了。连林恪那种不好好读书反倒跑去折腾铺子的行为,当今都能容忍了,又怎会容忍不下一个决定做纯臣的他?! 也正因为这些想法,柳义彦这段日子虽然在兵部主事被人指使的团团转,人也瘦了一圈,但心里的滋味是宁静淡然的。即便坊间对他这位状元的评价也是毁誉参半,他都懒得在意。从搬出了那个家中之后,他和妹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也有热心的族人上来劝他,不要做得太绝免得日后他和妹妹的婚事有阻碍。柳义彦虽然面上温和地听着,心里却是嗤之以鼻的:当时他兄妹二人的命都快没了,还会在意婚事?那些听了流言便对他兄妹二人敬而远之的人,他柳义彦也压根不稀罕! 他的朋友不多,杨施算其中的一个,所以今日杨施既然开口招呼了,他即便心里再不待见林恪这人,也跟着过来了。他比不上林恪有个有能力的爹爹支撑,也比不上他有当今亲自赐字的风光,但他定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迎头赶上的。风头爵位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获得才是正理,只靠着爹爹算什么优秀儿郎? 也只有杨施这种性子憨厚的人才会一直对他推崇有加,甚至连带着对他经营百味斋这种不妥之处都视而不见。 柳义彦本就不待见林恪,因此一路上也和上次一样沉默。这会儿看到这人连他们几人的名字都忘记了,就忍不住小小刺了一句。就这记性还打算考状元?不如回家种田算了! 谁料眼前这人平素看着笑眯眯的,竟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转而就拿抄家这事说起了文章。这一刀子捅得可真是又准又狠,柳义彦就算再不在意这事情,当着杨施、苏羽然、郑立青的面,脸上也有些下不来台,于是眼神不善地望了回去,语气也比往常低了三分:“难得无咎兄竟然也知道这事,真是让人诧异,我还以为无咎兄只对家里产业感兴趣呢。就不知道无咎兄下一科是否也想要下场一展身手?不过看无咎兄的记性,怕是温故而知新这话,要改成温故而知固吧?” 温故而知固?柳义彦这话一出,厅里众人都忍俊不禁。杨施和司徒瑞本就知道林恪这个人和脸对不上号的毛病,此时听了这话齐齐忍不住笑出声来。至于其他几人,郑立青和苏羽然惯会察言观色的,见到气氛没有紧张起来,虽有些迷惑却也跟着笑起来。本来正低头思考人生的薛蟠听了笑声也回过神来,一脸懵懂地看着众人笑的欢快。 林恪先是愕然,继而又无奈一笑。罢了,谁让是自己记不住人在先,被人嘲讽几句也是活该。再说好歹也是杨施的朋友,一定要给杨施几分面子。林恪如此想着,脸上有些狼狈但不失优雅地看着三人拱拱手:“我的记性在这方面实在不大好,还请几位兄台多多担待,并无怠慢几位的意思。” 苏羽然和郑立青连连还礼,又各自拿眼神瞪了柳义彦一眼:赶紧过来圆场!咱们是来给人道喜的,不是来给人添堵的!和杨施认识久了,他们自然也知道杨施和林恪的关系极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柳义彦从没见到林恪就对他很有意见,现在看来这成见越发深了。 柳义彦看到苏羽然和郑立青的眼色,又看看一旁无所知觉的杨施,自觉已经扳回一局的他正打算上前说几句客套话圆过去,却突然对上了杨施旁边一人的视线。这人身子半靠在桌边看着懒洋洋的,脸上也带着笑意,但看向他那一闪而过的冷冽眼神却让柳义彦下意识地望了过去。这种眼神柳义彦见过的多了,虽然这人比旁人多了威势和深沉,但柳义彦反倒挺直了脊梁,言语铿锵:“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得知兄台名讳?” 他说完这话,就见到那人眼神一闪,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林恪身边,握了握了林恪的手阻止了他想要介绍的话语,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不达眼底的笑意:“我叫司徒瑞。” 司徒瑞……柳义彦怔愣了下,原来是他!这位新鲜出炉的睿忠亲王听说很不好相与的,现在看来,竟然和林恪关系很好?柳义彦心底转过这些念头,面上还带着不卑不亢地笑容:“原来是睿忠王爷,怪不得走路都有股威仪气势。” 柳义彦能做出不卑不亢,郑立青和苏羽然却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睿忠王爷啊!能见到这人一面,今日就不算白来!另外一边杨施神情复杂地看着司徒瑞,良久才上前几步:“下官……” “我与你父亲都有交情的,不必如此客套。”司徒瑞不太客气的打断了杨施的话语,又回头看了看林恪,露出了一个‘我也不想抢你风头,但你看低调也没低调过去’的表情,惹得林恪哭笑不得,无声地做了个算总账的手势,这才招呼了众人互相落座,又上了些茶果点心之类,开始漫无边际地聊些时事新闻。 前院里面聊天的内容和后院聊天的内容大相径庭,比起刚才前院的各怀心思来,后院里的气氛简直可以称得上良好。从清柏到了后院之后,这欢声笑语就没断过。上次几个女孩子第一次见面彼此还不太熟悉,再加上当日清柏担忧入宫的事情,也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所以那次聚会还是有些拘束。 这次和那日完全不同了。先说黛玉回到了自家宅子,心情大好之下主人的气势一览无遗,再加上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宝玉闯进来,更是言语俏皮活泼许多。探春本就是拎得清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游刃有余;清柏一件大事落了地,也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惜春那次和黛玉‘共患难’之后在林府竟然比在自家还要放松几分,更是玩的不亦乐乎。 有这几人闹腾着,凤姐、宝钗、迎春三人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暂时放下了各自家中的糟心事,难得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直到天色渐晚,前院的杨施都让人过来催了又催了,清柏这才恋恋不舍地最先告辞。 凤姐几人送走了清柏,这才转而又向黛玉告辞了。黛玉此时也有些玩累了,闻言也不挽留,只说了几句‘日后常过来玩耍’的话语,就让下人送了几人回去贾府。等到一切都收拾完毕,黛玉这才吩咐了碧研去问问前院的消息。 此时前院里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留下司徒瑞和林恪两人互相瘫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林恪此时倒是很庆幸司徒瑞今日过来了,他平日里最讨厌交际的,这几人都是好友,按理来说本该随意聊聊天的。但今日里他过的实在不轻松。 “那个柳义彦好像看我不顺眼?”林恪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记不住他的名字,好像是天生就看他不顺眼似的。 “同样都是带着妹妹,同样都是有一家子糟心亲戚,但你有亲爹护着,皇上对你也重视,偏偏你还总这么懒散不知上进的模样,是个人都看不惯。”司徒瑞感慨了句。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偏偏这位学也不好好学,卖身似乎也没那么积极,那些正统文人能看顺眼才奇怪了。 林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被司徒瑞这么一说,自己似乎真成了问题少年了。明明什么好处都占了,偏偏还做出一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模样,确实挺拉仇恨的。 “我这样子很过分?你也看不惯吗?”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林恪虽然不想被束缚太深,却也不想和贾宝玉一样,连累整个林家都成了京城笑柄。于是他端坐了身子,很是严肃认真的看着司徒瑞问道。他的思维已经被固定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的,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问问眼前这个本土人士更靠谱一点。 司徒瑞诧异的打量了林恪一眼,再发现他是认真的之后,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为了林家,这人连伴君如伴虎的日子都能忍受吗? 自己在他心底,到底排到哪里去了?司徒瑞心里一股酸水儿冒了出来,原本想要安慰的话也变了味道:“我看得惯看不惯有用吗?你我相交这么多年,你哪次是在意过我想法的?” 这股子无名火是从何而来?林恪抬头看了司徒瑞一眼,就看到他有些难过的神情:“我把工匠送到你府上的时候,特意嘱咐长史官把帖子亲自递到你手上。府邸落成大宴宾客那天,我把最好的位子留给了你,结果你没来。” 他只是不想和那些勋贵人家牵扯太多,林恪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大地道,只能低头不语。司徒瑞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交际俗事,所以这次知道你请了贾府还有杨家的人过来,就算没有请我,我也不请自来了。我以为看到我过来你会高兴的,结果我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这话说完,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默。司徒瑞看到林恪这样子,心头反倒是一片清明,甚至还能轻笑出声:“我能猜出你的心思,无非是林大人现在已经够万众瞩目了,如果你和我相交甚密的话,很容易落下话柄,也怕皇兄忌惮。都说水满则溢月满则缺,与其担心盛极而衰,不如干脆就安安稳稳的不出风头为好。”司徒瑞说道这里,一字一顿:“所以为了林家安稳,疏远我是最正确的法子,是么?” 57第 56 章(捉虫) “我没这么想过。”林恪下意识的咕哝了一句,虽然声音又轻又低,司徒瑞还是听到了。他眼神飞快地掠过一抹笑意,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你家弟弟妹妹似乎都不知道我和你交情很好吧?” 林恪奇怪的抬头看了看他,不懂他怎么提起这个事情:“他们还小,我和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那你弟弟妹妹也知道杨施啊。”并且彼此之间似乎还很熟稔,司徒瑞心底又补充了一句。林恪看到他这认真的模样,目光渐渐变得诡异起来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问道:“我说,你这不是吃醋了吧?” 要在往常,司徒瑞听了这话绝对会尴尬无语的,但现在他决定试试另外的法子。林恪就见到司徒瑞笑了笑,神情愉悦轻松地靠近了他:“是啊,你终于开窍了。你觉得该怎么弥补我?” 林恪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往常这人不是这样子的啊!不是不是的啊!麻痹这到底是谁开窍了啊!为嘛突然形势就急转直下了呢? “你吃醋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为何要弥补你?”林恪深呼吸,字斟句酌地回答着。就算他二次进阶了,也绝对不应该是活了两辈子的他的对手! “可我是因为你吃醋的。”司徒瑞第一次在林恪眼神中看到警惕和小心翼翼,他心中一道光芒瞬间划过,驱散了他最近阴霾的心情。原来以前两人之间毫无进展,是他用的方式不对! 看到林恪又想说些什么,司徒瑞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我早膳没吃,刚才一直忙着替你和柳义彦周旋也没好好吃。”说完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示意林恪已经很晚了,现在端茶送客可是十分招待不周的。 所以这是要留下来吃饭?林恪正纠结着,就听到厅外林清的声音:“大爷,姑娘身边的碧研刚才过来询问是否还有客人?要不要多预备些晚膳?” 司徒瑞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而璀璨的笑容,林恪的面容瞬间扭曲了,心中翻来覆去地默念着‘林清你死定了!这辈子的月例银子都没了!’ 林清只觉得身上一股凉气袭来,他嘀咕了几句‘晚上的风怎么还这么凉’又打了几个哆嗦,过会儿发现厅里没动静,忍不住又喊了句:“大爷?” “多做一份,今晚睿忠王爷留下来用膳!”过了良久,林恪的声音终于一字一顿的传了出来,以林清常年伺候的经验,很容易就听出其中蕴藏着的杀气。 乖乖,这睿忠王爷是怎么得罪自家大爷了。虽然十分好奇,林清还是缩了缩脑袋,这八卦太危险还是不要看了,免得惹祸上身! 那日晚上林恪被司徒瑞纠缠的几欲要吐血,最后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喊了林忱过来,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但是有利就有弊,喊林忱过来帮忙的后果就是,从那日之后林忱时不时就会提起司徒瑞的名字,言语间满是崇拜尊敬。这个死孩子对自己还没这么崇拜呢!林恪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嫉妒了,觉得林忱一定是被司徒瑞送的东西收买了! 之后的几个月,林家过的比在贾府安静悠闲许多。如果没有司徒瑞偶尔的骚扰,想必日子就更加完美了。当最后一片枯黄的落叶悠悠飘落到院中的时候,冬天终于到了。 贾政在省亲别院修建好之后立即上折汇报,过了几日司徒尧就下旨定下了元春省亲的时间:年后正月十五上元节。定下了具体日期,贾府众人又开始忙着些蝇头小事,如此日日忙活天天操劳,贾母连自家宝玉都不大看顾过来了,更别提和贾府还远了一层的林家和薛家。 薛宝钗是个伶俐的,时不时地会过去帮衬下王夫人和凤姐。虽然没有了以往的亲密,但大面上也挑不出错来。黛玉从训斥了宝玉一通之后,对贾府众人就有些懒懒的。除了迎春几人过来能让她亲自招待一下,剩下的那些下人婆子们过来,黛玉都丢给了白苏两位嬷嬷处理。 宝钗这段日子也过来了林家几次,不过话里话外似乎是在打探着什么。黛玉开始还勉为其难地忍耐着,等到后来察觉这人说话越来越露骨,提到了自家哥哥又提到了睿忠王爷,心心念念地就是挂念着她家铺子重振名声之后,黛玉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能体谅她家中情况,也可以谅解为了重振家族,她对她的友情掺杂了许多东西。但是如果过了一个分寸,再好的交情也会变质的。 于是等到宝钗后几次过来,得到的就是和贾府下人一样的待遇了,迎接她的是白嬷嬷或者苏嬷嬷客气疏离的笑脸。林恪知道这事之后,对黛玉这种亲疏分明的态度大加赞赏,有些人天生就会得寸进尺,属于生来自带的技能。 当天空飘起雪花,当家家户户开始熬煮腊八粥,当黛玉日日埋头算账的时候,这日清晨林恪还未去国子监,就突然听到了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便看到林清手脚发软的跑了进来,声音高亢而尖锐的喊了句:“大爷!老爷回京了!” “胡说八道!”林恪回头便训斥了句,“父亲回京我能不知道?还用的着你在这里谎报军情!” “真的回来了!”林清见到林恪这反应,连连诅咒发誓:“行李车辆都已经在门外了!”林清下一句没说出口,我家爹爹都在门外站着呢,我还能看错? 见到林清这模样,再听到门口隐隐的声音,林恪的心不由地快速跳动了几下,脸上也带了兴奋地红晕,连大氅都不记得披就大步走出了门外。到了门口,他果然见到了一片乌压压的人头,还没寻找到父亲的身影,就看到老管家林忠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见到林恪行礼回道:“大爷,老爷说先进宫复命了,让我等先回来安置。” 林恪和黛玉兄妹二人安置下人整理物件儿的时候,林如海已经到了殿内。司徒尧见到他过来,先听了他这小半年的工作汇报,继而又问了问淮扬地区的政权稳定程度,最后又了解了下当地的财政收入以及能为国库增加多少银子。 林林总总的问过之后,司徒尧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心情还是很愉悦的:比起他家那个不靠谱的儿子,这个当爹的可是靠谱多了!虽然增加的银子不多,但至少能让他过个好年了!想到了林恪,司徒尧看林如海怎么都很顺眼,果然人都是比较出来的。 “爱卿这一年辛苦了,接下来就先休息些日子和家人团聚一回,剩下的事物就等年后再说罢。”司徒尧一脸仁慈大度的表情,林如海闻言也是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的应下,又拐着弯的夸赞了司徒尧几句,君臣二人一时间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架势。 两人聊得一开心,司徒尧似乎也忘记了刚才说过的年后再给他安排职务的话语,笑眯眯地开口:“爱卿觉得自己在哪里比较得心应手啊?” 林如海一脸被噎到的模样,心里暗自叫苦,这个新主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这是能问他的事情吗?这位要是看重他,给他安排到户部吏部之类的,他自然高兴;他要是不放心,将他扔到礼部或者国子监之类,他也应下就是。现在这位猛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话,这让他怎么回答?!林如海脑袋里在急转弯,这边司徒尧才不管那些,又问了一遍。 看样子,不说是不行了?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边思索边开口道:“皇上如此问微臣,微臣实在惶恐。这几年微臣在盐政上有些小小心得,很想将其记录整理下来,留待后人参详。” 我只想编书育人,所以皇上您自个儿看着办吧!司徒尧听了林如海这话,语气谆谆地开口说道:“林卿妄自菲薄了,既然你在盐政上历练一番也有些心得,那不如就去户部吧!” 林如海愣了下,又推辞了几把,在发现司徒尧异常坚持之后,终于答应了下来。司徒尧见到林如海应下了,眼神中不由地流露出一丝喜色:“择日不如撞日,正巧户部最近正为了钱粮的问题发愁,林卿也跟着参议一下,过几日上个折子给我。” 林如海被司徒尧这十分着急的态度给彻底弄懵了,他经历过太上皇那会儿的步步惊心,那位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至少也有脉络可循。但是这位新皇,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啊! 他内心琢磨着事情,就没有刚才那么的专注,而司徒尧此时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了。两人又聊了几句,林如海就退下了。等到他出了宫往回走,眼见得林府就在眼前,林如海也将刚才的念头扔出了脑海,转而开始激动起来了。 听恪儿信上说他们夏天就搬出来了,也不知道这段日子住的可还习惯,有没有受欺负?黛玉也长成了大姑娘了吧?忱儿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父亲了?原本在江南时候,他还不觉得这么的煎熬,此时到了门口,林如海只觉得一口气闷闷的堵在胸口,内心激荡不已地三两步就进了院子。 他刚进了前院,就看到林恪正带着一群人站在屋檐下张望着。见到他进来,林恪还没动作,身边的黛玉就先忍不住几步跑下了台阶,挽住了林如海的手只哽咽了一声:“父亲!”两行清泪就下来了。 林如海也跟着心头泛酸,眼圈泛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黛玉一遍才开口:“长高了,也精神了,看样子没受多大委屈。”他在江南不担心聪明的林恪,更不担心虎头虎脑的林忱,唯独担心这个女儿。虽然这女儿聪明灵秀上不差林恪半点,但她从来没接触过贾府这种人家的后宅阴私,借住在府上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下了绊子摔了跟头。 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好。林如海安抚了自家女儿良久,这边林恪就朝着林忱使了使眼色。林忱从刚才就歪着脑袋打量着林如海,往日里的那些孺慕之情已经模糊,此时再看到就犹疑着不想上前。 见到他这模样,一直当隐形人的贾兰忍不住皱了眉头轻轻将他推了出去。这一推林如海也听到了动静,他抬头看到林忱,下意识地就张开了手臂:“忱儿,来父亲这边。” 这专属林如海的亲密动作让林忱立刻回忆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有些懵懂,脚下却不自觉地走了过来,口里还下意识地冒出一句话:“我要荷花糕。” 就知道跟父亲要荷花糕,好像别人多虐待他似的!林恪不忍直视地别过脸去,贾兰在一边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原本正擦眼角的黛玉听到这话也破涕为笑,伸出手指点了点林忱的额头:“从小父亲一抱你就要荷花糕,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 “还有弓箭要不要?”林如海完全不顾旁人的眼神,抱着林忱就不松手了,“父亲还给你带了好多东西!” “要!”见林忱转眼间就被哄得眉开眼笑,丝毫没有生疏之色。林恪又是无奈又是无语,正想招呼林如海进屋再说,却转头看到了贾兰有些羡慕的神情和微红的眼眶。 这孩子……林恪犹豫了下,还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脑袋,“一会儿在这里用膳。”贾兰吸了吸鼻子,抬头又露出了得体的笑容:“不用了恪叔叔,母亲在家等我呢,我这就回去了。” 这是别人的阖家团聚,他在这里算什么呢? 58第 57 章 因为有了林如海回京,这个腊月林家过的很是舒适。就连觉得自己可以支撑起门户的林恪都不得不承认,有爹的娃儿和没爹的娃儿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 看看这才几天的功夫,林忱就天天扒拉着林如海不放了,就连林如海去书房他都要跟着,连自己的跟班小侄子贾兰都扔到了脑后。至于最近刚刚长大懂事的黛玉,也变得忙乱起来,变着花样的给林如海补身体。 “这是黑米粥?”从林如海回家当天,林家就恢复了一起吃饭的习惯。这几日厨房各色补品轮番端上,别说已到中年的林如海,就连林恪都吃不消了。今日见到黑米粥,林恪眼睛都开始冒绿光了。 家常菜什么的,我想死你了! 只可惜他这话刚落,就听到在招呼丫鬟们摆饭的黛玉忙中偷闲的回了一句:“一会儿还有道一品官燕呢,哥哥这段时间也忙坏了,也要跟着补补才是。” 林恪的脸瞬间垮了下去,而这会儿林如海也拉着林忱的手笑眯眯走了进来,看到林恪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再瞄了瞄桌上的菜品,笑吟吟说了句:“恪儿是觉得今晚的菜肴太素淡了吗?” 他不等林恪开口就转头对黛玉说着:“既如此把今晚的滋补汤品给恪儿用了吧!” 林恪急了:“今晚的官燕可是妹妹亲自去小厨房看着熬好的,补阴养肺是最好不过的。京城这边的天气天干物燥的,父亲又刚回到这边,还是父亲用了吧!” “为父这段日子也喝了不少补品了,不差这一天半日的,恪儿喝了吧!”林如海如此说着,拿眼瞪了下林恪,让你喝你就喝,那么多废话作甚! 林恪转了转眼睛,回头和蔼地看着林忱:“我身上好端端的喝这些可惜了,既如此不如给忱儿喝了吧,他见天儿的就爱在外面跑,多喝点总没坏处。” 林如海想了想,官燕是平补给林忱多喝点也无妨,于是看着一脸懵懂的林忱,缓缓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刚达成了一致意见,就见到黛玉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语气轻松:“咱家又不是吃不起的人家,父亲和哥哥不必让来让去的。我让小厨房做了许多呢,人人有份!要是这次吃的舒服,明日我继续让厨下丫鬟们再做!” 林如海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林恪也心里发苦,唯独林忱很是高兴地点头:“好啊好啊,姐姐明日多做些吧!” “嗯!听忱儿的!”黛玉笑着摸了摸林忱的小脸蛋,这才坐了下来开始用膳。见到林忱和黛玉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定了下来,林恪和林如海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俱是无奈:莫非以后都要小鬼当家了? “你说皇上这么着急的让我走马上任是什么意思?”用完了晚膳,林如海和林恪很有默契地转移到了书房中,林如海将那日殿内对答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恪。 林恪神情不变地听着,懒洋洋的翻了翻林如海带来的些许资料,这才笑着安抚自家父亲:“因为父亲您当了盐政御史这么多年,皇上觉得您在户部能发挥些作用,才将你放到了户部侍郎这个位子上的。” “我在监察方面是有些心得,如何节流我也懂些,但是开源这不是我的长处啊。”林如海愁眉不展地说道这里,又看看依旧懒散的林恪,脑中猛地一道亮光划过,身子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莫非……” “嗯。”林恪点点头,继续翻着资料,“他是冲我来的。” 司徒尧能够最终胜出坐稳了帝位,总是有些手段的。大概是上次召见林恪,他不大客气地和司徒尧讨价还价,让这位皇帝自尊心有些受伤了。所以这次干脆退而求其次将林如海安排到了这个位子上。 你既然爱讨价还价,朕也懒得和你计较这些。现在你父亲管理赋税财政等事宜,看你还好意思不帮忙你自家亲爹?你还好意思继续讨价还价? 这皇帝……林恪嘴角弯了弯,从上次召见没有了下文之后,他就知道司徒尧还有后招等着他,却没有料到会是如此手段。他既然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压榨他,那就如了他的意也好。 这个年关就在林如海和林恪的谋算中,在林忱见天儿的捣乱中,在黛玉拼命给家人炖补品的热闹中过去了。虽然因在孝期不能张灯结彩,但林家几个主子倒都觉得挺舒服,而下人们得了过年的红包和赏钱,又少了许多麻烦事,更是兴高采烈地过来磕头说些吉祥话,心里暗自祈求满天神佛让自己在林家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最好。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也到了元春省亲这天。这日白天,除了贾府忙乱不堪,林家也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戴权领了浩浩荡荡一行人到了林家,大张旗鼓地宣读了旨意:授林如海一等轻车都尉,任户部侍郎年后上任。 比起当初元春封妃之时贾府的震天欢呼来,林家就肃静了许多,不仅林如海林恪几人面色不变,就连林府的下人们也神情自若。戴权看着心中暗自点头,这才是正经世家气度,宠辱不惊。 戴权呆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临走时被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乐得他眉开眼笑。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钱财才是正经之物。而这边儿林如海本来还想着和林恪商议下,却不料转身就被黛玉拉住了袖子:“爹爹,我们晚上还出去看花灯的吧?” 也只有元宵节这一天,黛玉才能痛快地玩一场了。林如海想到这里,心里一软,公务也被丢到了脑后:“去!等黛玉收拾好了咱就出发!” 黛玉眉开眼笑地下去收拾了,到了傍晚天色渐暗,就看到林府院门缓缓打开,林如海一手拉着林忱一手拉着黛玉,黛玉头上带了个纱帽遮挡了下,身边又是林恪,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 这日晚上京城繁华之处都是拥挤不堪,出来赏灯猜谜的人群处处可见,马车轿子都是碍事之物,所以不如慢走欣赏街边花灯才是正途。 贾兰被拘束在贾府等着拜见他的亲姑姑,林忱一个人本来玩的也很欢快,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林如海林恪等人都在迁就黛玉的缓慢速度之后,就有些不耐烦了。 “我去别处看看!”林忱扔下这么一句话,领着几个小厮仆役就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黛玉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不要乱跑!”但这话喊完,哪里还有林忱的影子? “无事,让他自己闹腾去吧。”林恪对自己这个小弟弟还是很放心的,临走之前还知道带了几个壮汉,肯定吃不了亏。林如海也是摸着胡子点头,男孩子要有股子闯荡的劲头才好,可不能像女娃儿一样被娇惯在内宅人事不知的。 剩下林如海带着林恪黛玉又慢慢欣赏着路边的花灯,边随意走走停停地猜灯谜看狮舞,时而又去路边热闹的摊贩边上买些吃食。几人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林恪突然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谁啊?”林恪不耐烦地回头,转身就看到了司徒瑞站在身后带着笑意温柔的看过来,一双眸子在灯光下更显得灼灼生辉,林恪清咳了几声:“你怎么也出来了?” “如此普天同庆的一天,我为何不能出来?”司徒瑞反问了一句,抬头迎着林如海疑惑又不大敢相认的目光,露出了十分亲切友好外加恳诚的笑容:“林伯父,好久不见。” 真的是那个人?林如海还以为这人从此之后应该和自家没有牵扯了,怎么现在看他似乎和恪儿很要好?林如海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却下意识地开口:“见过……” “林伯父以后叫我司徒瑞就可以了。”司徒瑞完全不给林如海拒绝的时间,又笑着说道:“我有事情找林恪,不知……” “哦,那你们去吧。”林如海痛快地点头答应了,林恪忍不住对着司徒瑞翻了个白眼,压抑着无奈低声开口:“你到底想干嘛?” “带你去看花灯。”司徒瑞低头看了看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对黛玉点点头:“这位一定是林家妹妹吧?我今日出来的匆忙,改日定当补上见面礼。” 司徒瑞有预谋的算计下次登门拜访时间的时候,林忱正一脸犹豫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身边的小厮玄月忍不住凑了上来:“二爷,你看上那个小姑娘了?”其他几人听了这话也表情诡异,自家二爷盯了那个小丫头已经很久了,虽说那个小姑娘挺清秀也挺顺眼的,但是自家二爷开窍的岁数,是不是早了些? 林忱压根没有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他从刚才就发现了那两人的行为蹊跷之处。前面那个小女娃儿也就六七岁的模样,身着朴素、身边也没有家人,一路上不买东西也不看花灯,只是闷头走着。后面几丈远的地方,一个男的已经跟了那女娃一路了。 原本林忱还觉得那男的只是凑巧走到了后面,但后来看着看着,他却看出不对劲来了。看他那样子倒是风度翩翩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个衣冠禽兽!林忱对自家哥哥说的‘不能以貌取人’又有了新的理解。 那丫头长得清清秀秀的,万一被这人拐走了……林忱想到了薛家那个香菱姐姐,又回头冷冷地打量了□边几人,暗自盘算着自己这边的战斗力。可别闹到最后人没救出来,自己再搭进去了。 众下人护卫被他打量的心惊胆颤,最后还是林忱身边的小厮玄月咽了咽唾沫颤巍巍地开口了:“二爷这是要作甚?只管吩咐就是!” “那个人揍得过吗?”林忱伸出小手指了指那个衣冠禽兽。 众下人顺着林忱的目光看过去,见到是个瘦弱书生,齐齐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应了下来。多大点事儿啊!必须揍得过!有那好事者甚至直接开始挽袖子了,跃跃欲试地看着林忱:“小的过去了?” “不着急。”林忱笑的天真无邪,手指挪动了一下方向,指着刚才那个小女娃儿:“先把她抢过来再说!” 众下人:“=口=”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吃相太难看了啊!回家会被大爷揍的啊!谁来阻止他家抽风的二爷啊! 59第 58 章 林忱并不知道自己手下凄凄惨惨戚戚的内心独白,他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都不动弹,又看到那个小丫头都快走出自己视线之外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瞪着几人:“怎么,我支使不动你们了?” 话说到这地步,众下人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回头说起来,反正是二爷让如此做的,想必也不会被大爷太过于难为的吧?众人正如此盘算着,却不料这边林忱自己等不及,已经扭着小身子一溜烟跑过去了。 众人大惊,一窝蜂地冲了过去,“二爷等等我们!” 柳絮这会儿正气哼哼地在前面走着,时而拿眼睛瞄瞄后面那个身影。等发现那人还在她视线之内以后,就瘪瘪嘴继续走,边走还边撕扯着手中的帕子:哥哥最讨厌了! 她正暗自气愤着,却不防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了过来,抓了她的手就跑。柳絮被这瞬间发生的一切给惊呆了,手腕被他扯得有些疼,脚下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踉跄跑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正茫然无措的时候,就听到拽着她的那个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冒出一句话:“你……你莫怕,光天化日之下,后面的拐子不敢如何的!” 拐子?哪里来的拐子?柳絮瞪大了眼睛,忽而又听到身后自己哥哥凄厉的声音:“来人啊,有人强抢民女了!” 林忱这会儿眼见着家里的下人呼啦啦冲了过来,脸上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灵巧地拉着那丫头钻进了众人的包围之中,这才喘着气停住了。他边使眼色让玄月将自家哥哥找来,边看着那个追过来的青年冷笑:“我强抢民女?真是笑话!” 柳义彦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诸事不顺,不对,从去了林府之后再回家就开始好事坏事凑成了一团乱麻!那日不过是个小小的聚会,但当旁人听到当日睿忠亲王也去了林府之后,那日去林府的几人身价立马都水涨船高了。 柳义彦苏羽然等人知道自己是机缘凑巧才得以见到司徒瑞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司徒瑞从入住睿忠王府之后,第一次交际就是去的林府,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他和这几人的关系肯定是很好的! 林恪作为当今亲自赐字的少年,又尚未踏入官场,众人还都观望着,不大敢拉拢。但是其他几人嘛……柳义彦这段时间就被各种各样的聚会闹得头都大了,平日里在兵部累的跟狗一样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不仅每日里有人殷勤伺候着,就连一些无理的要求也都痛快被满足了。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过如此吧?柳义彦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切,也更加坚定了他继续走下去的信念。他不屑于凭借于外力来摆脱自己目前的困境,但是如此天赐良机摆在面前,他也不是那迂腐之人,趁机要了许多尘封资料慢慢看着。 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有后续消息了。果然过了大半个月,柳义彦这日里正在忙活公务,就见到一个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他大约四十上下,和兵部员外郎嘀咕了几句又打量了柳义彦一会儿,这才声音尖尖的开口:“柳义彦,跟咱家走吧。” 柳义彦深吸了口气,一路昂首地跟着那人进了宫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神色平静地走了出来,只有被袖口遮掩的颤抖的指尖,才微微泄露了他一二分心思。腊月初八林如海回京那天,柳义彦也迎来了平生第一次吏部调动,从兵部主事调任刑部主事。 虽然是平级调动,但如此特殊的,不在固定官员调动流程范围内的柳义彦,还是再次迎来了众大小官员审视的目光。于是柳义彦也再次过上了机会与挑战并存,魑魅魍魉不断的日常生活,忙碌的程度甚至比在兵部犹有过之。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家妹妹的照料就不可避免的减少了。福伯年纪大了,剩下的下人不是叔叔婶婶送的就是新买的,他也不敢相信。于是柳絮一个人在旧院子里被憋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在今天爆发了,也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柳义彦拼命跑了过来,看着眼前那个身着华丽的小男孩,再看看他身边虎背熊腰虎视眈眈的护卫,发现自己只能智取之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有何可笑的?就是你这种浪荡子才会强抢民女!”你若是敢对自家妹妹怎么样,日后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柳义彦心中冒着狠话,各种酷刑也在脑海中反复回旋。 林忱听了这话,不由地嗤笑一声:“我年纪这么小怎会强抢民女,反倒是你贼喊捉贼想要拐卖民女!” 柳义彦眼神暗了下,这人为了抢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是拐子的话都说出来了!无论如何,先把自家妹妹救出来再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我是她哥哥!你把事情缘由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看你我二人到底谁是谁非?!” 评理?听到这两个字,原本只是围观的人群也渐渐靠近了,个个交头接耳地打探着八卦。见到他如此不惧,林忱迟疑了一下,莫非真是自己搞错了?林忱如此想着,回头看着身后的小丫头,指了指柳义彦语气低了几分:“那人是你哥哥?” 必须是啊!柳絮十分乖巧地点点头,也忘记刚才正在和自家哥哥闹脾气了,生怕眼前这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儿又拖着她开始跑。柳义彦吐出了一口气,语气也稍微轻松了一点,“这位小兄弟,你看,都是一场误会。” 是真的误会吗?林忱毕竟年纪还小,一时间不能分辨出这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于是就站在原地茫然不知如何处理了。而这边柳义彦看到他这样子,眼睛又眯了起来:“我说了这是我妹妹,你为何还不放人?光天化日之下,你莫非还想要强抢民女?” 林忱正琢磨此人话语真假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个轻柔急切的声音:“忱儿!怎么了?” “姐姐?”林忱诧异地望了过去,果然见到自家姐姐拎着裙角匆忙挤进了人群,身边还跟着几个丫鬟下人。他不是喊自家哥哥过来么?怎么转眼就变成姐姐了?黛玉这会儿也喘着气到了林忱的面前,神情焦虑地急促问道:“你哥哥和朋友去别处了,我怕你在外面闯祸,被爹爹知道又要惹出一堆事情来,想着早些过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柳义彦在一边听到这姐弟俩的对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这位姑娘……”和小的说不清,那就和大的说也一样。虽然这姑娘带着纱帽看不清面容,但听她语气温和轻柔,想必定是讲理的人吧?如果还不讲理的话,即便是自己受伤也要冲进去把柳絮拽出来,自家妹子落在别人手上,真是太危险了! 只可惜柳义彦刚说了半句话,就被黛玉轻柔却不容置喙地声音打断了:“这位公子,我想先问问我弟弟,不知可否先不要插话?” 柳义彦一肚子的解释干脆利落的被拍了回来,憋得不行不行的。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自家妹子他也只能继续忍耐。而这边黛玉听林忱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地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说你蠢不蠢!你看这位公子跟了这小姑娘一路就断定是坏人?说不定他二人只是兄妹间闹别扭呢!” 果然是个聪明灵慧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啊!柳义彦眼睛瞬间亮了,感谢上苍自己今晚终于遇到个正常人了,他用力点头:“确实是我们兄妹二人闹别扭了才会如此的!” 黛玉听了这话,又低头继续教育林忱:“听到了没?不要看到一前一后两人走就觉得是坏人,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坏人。更何况这位公子如此清秀斯文,他要是能当坏人,坏人都要笑死了!” 怎么隐隐有种指桑骂槐的感觉?柳义彦皱起了眉头,他一定是想太多了。这位明明是大家闺秀不会说出如此隐晦话语来,折腾了大半夜他大概也变得疑神疑鬼的了。 林忱这边被姐姐接连训斥了好几遍,梗着脖子不服气的辩驳:“我才不信闹个别扭就能一前一后走呢!姐姐你和哥哥闹了多少别扭了,哥哥从来也没有放任你单独在前面走啊!” “一家人一家事!”黛玉蹙起了眉头,“有些人家的兄妹,吃个元宵都能闹别扭,这也都是正常情形没什么大不了的。”黛玉说道这里,决定速战速决地将事情解决掉,将这小姑娘还给人家哥哥,然后赶紧带林忱回去。于是她也懒得在大街上对林忱进行思想教育,笑容温婉地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知这位公子,你兄妹二人是因何拌嘴了?” 柳义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踌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是因为吃元宵才闹别扭的。” 黛玉一阵惊愕,继而似笑非笑地瞄了眼前这人一眼:“莫非是因为你家妹妹贪嘴想要多吃几颗元宵,你怕她克化不了所以就阻止了,然后她就赌气不理你了?” 柳义彦苦笑了下,不知道是该感慨这姑娘太聪明了,还是该感慨事情太凑巧了,他神情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的女娃儿:“姑娘不信?” “你觉得我会信吗?”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人,我说什么你应什么,这借口编的也太拙劣了好吗?! 她本来不觉得这人是坏人的,现在怎么越看越像了! 60第 59 章 这场类似‘天黑请闭眼’的多人谋略游戏,终于在林恪和司徒瑞赶来之后水落石出了。林恪听自家弟弟妹妹说完了事情经过,忍不住好笑地看了柳义彦一眼。再怎么谋略急智、腹黑无比的人物,遇上一根筋到底的天然呆,也无可奈何了吧? 柳义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林恪顺眼过,见到林恪和司徒瑞缓步而来,他眼睛亮亮地拉住了林恪的袖子,也没了上次傲气不屑的模样,语气急切:“无咎兄!你记得我吧?我是柳义彦!” 林恪忍着笑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半晌才迷茫地冒出一句话:“啊!抱歉这位兄台,我记性不大好,你是哪位?”你上次不是说我记性不好么,我这次确实记性不大好了。 柳义彦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几欲喷出,见过小气记仇的,没见过这么小气记仇的!两人你来我往的纠缠许久,林恪终于晃了晃脑袋做出了恍然的神情:“我记得你了!你是杨施的朋友叫柳义彦的!” 有了这话,这场误会终于不必继续死循环下去了,柳义彦当先眼明手快地将自家妹妹拉到了身后,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而这边林恪努了努嘴,示意林忱道歉。林忱有些不情愿,嘴里嘀嘀咕咕着走了过去:“我也是好心。” “好心做错事就可以不赔礼道歉吗?”林恪不为所动,这会儿也没了嬉皮赖脸的样子,神情间满是肃穆严厉。黛玉看到这场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貌似自己刚才也犯错误了,得赶紧找个靠山才是。她这一看就发现自家爹爹不知何时也在人群中,于是立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林如海见到自家女儿这一副‘求庇佑’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叹气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将她拉到了身后。罢了罢了,女孩子家家的面子薄,回去再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黛玉眉开眼笑地躲到了林如海身后,而这边林忱在也林恪的威压之下好好跟柳义彦赔礼道歉。柳义彦本来心中是有些脾气的,但看到林恪这强硬的态度和林忱虽不大服气却也乖巧听话的模样,原本的愤怒也转化为落寞了。他倒是也想要个调皮捣蛋又乖巧听话的弟弟呢,至少将来柳家长房一脉的荣华富贵不必全压在他一人肩上。 柳义彦想到这里,本来想要计较的心思也没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他也是好意,算了。”说道这里,柳义彦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下意识地就瞄了四周一圈,正巧对上了黛玉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柳义彦露出了个赞赏地笑容:“林姑娘可真是聪灵剔透。”至少推理起来有板有眼,比刑部的一些官员都灵透多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眼前忽地暗了下来,抬头就见到林恪距离他不过一步距离,眼神乌黑辨不出情绪:“京城柳家也是几代望族,有些东西还是要避讳些才是。” 别人家的姑娘最好少打量,别人家的妹妹最好少惦记! 只可惜惦记林黛玉的并不止柳义彦一个,此时贾府省亲别院内,贾宝玉正抓耳挠腮地在纸上涂涂改改。自家姐姐让自个儿就‘*馆’‘蘅芜苑’‘怡红院’‘浣葛山庄’四处各赋五言律一首,非要当面试试他的才学。 他虽在诗词歌赋上有几分才学,但是时间紧任务重,考官又是身着黄袍的大姐,宝玉也只勉力做成了两首,在起草怡红院一首的时候,便有些下笔迟缓了。要是有黛玉妹妹在这里该多好,至少也有人提点下他!薛宝钗并不知宝玉此时的心思,她看到他这模样,趁着众人不注意便悄悄走了过去。 她今日宁可被人窃窃私语也要来贾府,为的就是避开贾母得到元妃的青睐。刚刚一首词得到了元妃‘与众不同’的夸奖,她已是心满意足。此时瞥见宝玉劳心劳神的模样,心中一动便到了他身边,待看到‘绿玉春犹倦’之句,忙推宝玉道:“她不喜红香绿玉才改了怡红快绿,你非要用绿玉,岂不是有意和她争驰了?再想一个改了罢!” 宝玉试汗道:“我这会子总想不出什么典故来。” 宝钗抿嘴一笑:“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怕是连赵钱孙李都忘记了呢!冷烛无烟绿蜡干,你将绿玉改成绿蜡,岂不妥帖?” 宝玉一听顿时喜不自禁,连连笑道:“该死!现成之物就在眼前,偏偏就想不起来了,真可谓一字师了。从今往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你姐姐了!” 宝钗悄悄笑道:“还不快悄悄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上面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了!”眼见得时候不短,她有心替宝玉将最后一首做了,但看到迎春几人时而瞄过来的戏谑笑容,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在宝玉身边说了几句便抽身走开了。 宝玉听了宝钗的话,眼睛一亮,立刻朝李纨身后的贾兰看了过去,悄声说道:“大嫂子,今儿既是大喜的日子,兰儿最近也跟着林家先生学了不少东西,不如也来做一首,既全了我二人叔侄之情,也能让姐姐欣慰我贾府后继有人,不知这样可妥当?” 贾兰本来只是冷眼旁观,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地叹了口气。这番合情合理的话绝对不是自家这位叔叔能说出来的,必定是那位宝姐姐嘀咕几句的功劳吧?他虽不想出风头,但这番话正中自家母亲的命门,怕是不作也要作了。果然李纨听到这话立时有了笑意:“既如此,那就让他试试也好,出出丑往后也能静下心安心读书,免得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宝玉找了个枪手帮忙做最后一首,心下安定了许多。而这边贾兰被赶鸭子上架,心中思量了一番会引起的波澜,看着‘杏帘在望’的题目微微露出了笑容,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叔侄二人做毕呈上之后,贾妃翻阅一遍,看到最后一首撰写贾兰的名字,先是一愣,等招呼宝玉过来询问了缘由,更加喜之不尽,连连夸赞道:“知道照顾侄子,果然是进益了!”她又看了贾兰的诗作,虽比不上宝玉,但读起来顺畅流利,在这个岁数也是十分难得了。贾妃原本有些忧虑的心思一扫而光,赏赐也是大把大把地十分丰厚。 诗作完毕,这边就有小太监将刚才姊妹们并宝玉贾兰做的都誊抄下来,送与贾政等人看了,一时间阿谀夸赞之言不绝于耳,贾政虽面上连连谦逊,内心也飘飘然了。贾妃这里看了几出戏,又赏赐了些金银裸子、食物之类给那些个小戏子用了。之后众人又重新开始游园观景,一直到丑正三刻才回宫去了。 贾府的这些个枝节末事,林恪几人从来不打听的,贾兰以前还和林忱说几句,后来看林忱确实是没兴头之后,也就渐渐地不提起了,两人只一心一意地读书上学。林如海元宵节后便正式走马上任了,他刚将和林恪商议之后的奏折呈上,下午就得到了消息。 “这个记账法是如何使用的?”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优秀品质,司徒尧同样也具备。他这会儿正如同小学生一般的认真听林如海讲解了一番,听到最后眼神灼灼生辉,“如此一来,那些收支状况就能看的十分清楚?” “微臣不敢担保,但十之□都能看出来的。”林如海信心满满,为了保险起见他和林恪年节期间拿了许多账本都测验了一番。其实不必测验林如海都知道定是如此结果,自家孩子从百味斋开始就沿用这种记账方式,定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果然没有不拉磨的驴,只有不会有方法和巧劲的人啊。司徒尧自得于自己将林如海安排到了这个位子,脸上满是笑意,心情大好地继续追问了下去:“这个税银收归朝廷所有又是何解?” “海关或者运河之税,税银并不该属于地方商税,都该归于朝廷所有才是。皇上应使专人审查这些税银并根据实情上下调整税收幅度,如有不实之处,就拿各关监督问罪……”林如海慢慢解释着,司徒尧也继续边听边琢磨。 …… 京城的另一边,正在自家王府里面赏花喝茶的司徒瑞听到了下人禀告,一口茶喷了出,“你说谁来了?” 自家王爷这到底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长史官心情惴惴,闻言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一个小孩子,说叫林忱。”如果不是那小娃儿说他是林恪的弟弟,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给通报这一声的,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造次了? 生怕惹祸上身的长史官正要说‘王爷不高兴我就去打发了他’,却看到司徒瑞眼睛亮亮地站起身来:“赶紧让他进来,这么冷的天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长史官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当午日头,嘴角抽搐了几下。看样子日后莫说是林府的人,就算是林府的鸟儿,也要好好的捉住再送给自家王爷,不能随意打杀了。长史官有了这样的觉悟,行动就敏捷殷勤了许多。等到司徒瑞换了身衣服到了厅里,就看到林忱仿佛小大人一般的在厅里转圈,一脸凝重。 他见到司徒瑞过来,一把扑过去拽着他的袖子就不松手了:“瑞哥哥!你官职比我哥哥高是不是!” “嗯。”林恪压根就没有官职,虽说他也没具体官职,但管的事比他多就是了。司徒瑞摸了摸他的脑袋,含糊其辞的应了下来,边拿了糕点给他吃。这孩子莫非又惹祸了,想要他帮他周旋一二? 林忱眼睛更加亮了:“那你爵位比我哥哥更大是不是!” 司徒瑞扶额长叹,林恪压根就没有爵位好不好?不过这话和孩子解释太深奥了,于是司徒瑞想想胡乱点了点头,心里越发笃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肯定是闯祸了,要不然问这些做什么。 林忱小脸露出了璀璨的笑容:“那你要是发话了,我哥哥都会听是不是!” 这……他倒是也曾这么臆想过就是了!司徒瑞被他东一句西一句问的迷迷糊糊的,干脆直接问道:“忱儿到底想说什么?” 林忱握紧了小拳头,眼巴巴地看着司徒瑞:“瑞哥哥,我不想读书了。” 61第 60 章(捉虫) 不想读书?司徒瑞看了看林忱,见林忱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不由地莞尔一笑:“为何不愿意读书?” “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说起这事情林忱就是满心的委屈,“打从去年和小侄儿一起读书开始,我就一直没赶上过他。先生倒没说过什么,每日里都是尽心教导。但是我觉得越来越吃力了,有时候当日里学的东西,第二天起来就忘了个七七八八,都被先生打了好几次板子了。” 所以这是被打板子次数多了,开始厌学了?司徒瑞内心忖度,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啊。而这边林忱继续说道:“被打板子也没什么,但和瑞哥哥相处久了,我觉得我对武功的兴趣比对读书多多了!” 司徒瑞手一哆嗦,看着林忱好声好气地哄着:“这话可不要乱说。”要是被林恪知道自家弟弟想要学武功,都是受了自己的启发,后果很严重。 林忱抬头看向司徒瑞:“那瑞哥哥帮忙和哥哥说说罢!” 要是平常的请求也就算了,这种家务事,自己掺和进去好么?司徒瑞迟疑了下,林忱看到他这模样,眼珠子一转:“瑞哥哥不帮忙的话,我被哥哥爹爹责骂肯定会害怕的,一害怕万一说出什么实话来……” 林忱拉长了声音,一切尽在不言中。司徒瑞愕然,半晌蹲□来,平视看着眼前的小娃儿:“忱儿今年几岁了?” “八岁了!”林忱挺了挺小身板儿,看着司徒瑞惊讶的神情,得意之下就笑了出来:“我知道瑞哥哥和哥哥最好了,有瑞哥哥帮忙哥哥一定会答应我的!” “这事情要伯父点头答应才行的,找你哥哥也没用!”司徒瑞笑着拧了拧他的小鼻头,不过这娃儿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份上,已经够聪明伶俐的了。这般既聪明又有些口无遮拦的性子,将来确实不大适合做文职,斗不过那些老狐狸的。 “有用呢。”林忱眯起了眼睛,“哥哥的话,爹爹都会听进去的。即便听不进去,我的屁股也不会太遭殃。” 这孩子……司徒瑞趁势坐到了地上,收起了原本的戏谑之色:“学武比读书更加辛苦,再说你身子适合不适合学武也要验看下。学武和读书一样,要想学到高明处,也需要天赋和名师的。” “瑞哥哥不就是名师吗?”林忱为了自己的光明未来,不遗余力地开始拍马屁,“不如我随便练些骑射拳脚给瑞哥哥看看?” 司徒瑞看到林忱的坚持之色,心中一动:“走,去演武场。” 大半日之后,司徒瑞换了身正式些的衣服,施施然带着满脸通红的林忱到了林府。此时林恪也刚从国子监回来,林忱对自家哥哥还是有些发憷的,见得林恪远远走过来,小手拉着司徒瑞的胳膊摇了摇对他挤眉弄眼了一番,就兔子一般地嗖的一下不见了。 “怎么见了我跟见了贼似的?”林恪在远处还看到林忱的身影,进来却只见司徒瑞自己坐在书房内,便顺口问了一句。 “怕你揍他。”司徒瑞想了想,决定还是开门见山为好。 “哦?又惹祸了?”林恪动作停顿了下,忍不住揉了揉眉头,感觉自己读了大半天书的脑袋愈发疼了。这弟弟从小就活泼好动的,现在越大越不听话,将来不会变成个纨绔子弟吧?这多被人笑话啊! “忱儿想习武。”司徒瑞端正了神情,仔细打量着林恪的神情。谁知道林恪听了这话,倒是没有刚才的头疼模样了:“他终于和你说了?” “你早知道?”司徒瑞一愣,突然很想替林忱默哀,遇到这么个明知道弟弟心思偏还在一边看热闹的哥哥,真是悲惨人生;但是转念一想,他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明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偏同样在一边看热闹,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司徒瑞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来,“你知道就好,那我先走了。”他目光瞄到了林恪有些迷茫的神情,自言自语地喃喃自语着:“我这般对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可笑的?” 可笑?林恪脑子转了一圈,这才反应过来他见自己看林忱的热闹,以己度人开始自怨自艾了。眼见得司徒瑞要走到门口,林恪无奈叹了口气:“那是我亲弟弟,你觉得我会看热闹?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觉得我看你笑话?” 会解释就好,就怕他连解释都没有。司徒瑞转身几步走到了林恪身边,凝神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明知道……” “我林家是书香门第,自祖上到现在都没有习武的。许先生早些日子已经找过我说过这事情了,所以我才知道。但担心父亲态度,无奈只有一直拖着了。”林恪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眉头,却不料司徒瑞更快地将手放到了他太阳穴上轻轻按压着。 林恪身体瞬间僵硬了,但过了一会儿看到他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慢慢放松了身体,眉目也舒展了一些。 “那总不能这么拖下去啊。”司徒瑞将他反应收入眼底,忍不住眼里就带了笑意,边慢慢揉着穴位边问道。 “嗯,等晚上父亲回来我就和他说。”林恪点点头,回头看向司徒瑞一脸正色:“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但是你看我最近忙的一刻不得闲,我们俩的事情就先放到一边吧?顺其自然可好?”这人最近越来越让他捉摸不透了,不如先拖延着再说。 司徒瑞眼神暗了暗,双手也顺势滑到了他的腰间,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这动作太亲密了,林恪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他刚一动作,就听到了头顶上司徒瑞的低语:“就这么呆会儿好吗?当做是顺其自然的利息。” 一刻钟之后,林恪面无表情地抬头:“你有反应了。”所以赶紧给我撒手啊混蛋! 司徒瑞皱眉,“书香门第的嫡长子说话不可以这么粗俗,我这是情之所至。”说完不但没撒手,反而更加抱紧了一些,低头在他耳边轻笑:“无咎怎么没反应呢?是不满意吗?” 下一刻林恪书房内就变得热闹起来了,乒乒乓乓一阵嘈杂纷乱之声,时而还夹杂着林恪高亢的怒吼声。一直呆坐在自己院里听动静的林忱听到这时高时低的音量,忍不住缩了缩脑袋:貌似哥哥很生气? 他想了想偷偷跑到了林府门口,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司徒瑞神情狼狈地走了过来,林忱眼圈红红地迎了上去:“连累瑞哥哥了。” 司徒瑞愣了下,半晌才笑着摸摸他小脑袋:“忱儿有心了,日后如果真能习武,更要努力才是,知道么?” 这准师徒二人其乐融融的时候,林恪正困兽一般的在自己的书房乱转,胸口起伏不定地喘着粗气。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人是豪迈爽朗,不会耍阴谋诡计!下次他绝壁不会心软了!心软就会被吃豆腐! “大爷……”林清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霉到家了。每次有事禀告大爷的时候,每次都碰上大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此时他瞄到书房内的狼藉状况,更是欲哭无泪:各路佛祖们,我最近没少给你们上香油钱啊! “说!”林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贾府那边送来了个帖子,说史家妹妹来了,请大爷和姑娘过去见见,也顺便进园子里赏赏春景。”林清一口气将事情都说完,瞬间退到了一边。 “赏景?”元春省亲结束了,这是要来向他们显摆了吗?史家妹妹大概就是史湘云了?林恪冷哼了一声,要哥哥姐姐去见妹妹,真是不知所谓! 此时后院里面,黛玉也正拿着那份帖子翻来覆去地看着,想到近些日子贾府发生的事情,怒气渐渐涌了上来:“礼仪尊卑都不懂了?她是侯府之后,我父亲也是三品大员。她哪里来的底气,如此趾高气昂地让我和哥哥过去见她?” “史家姑娘是被叔叔婶婶抚养长大,礼仪规矩学的不大细致也是正常。”白嬷嬷如此说着,懒得和那家再多牵扯,于是劝道:“这般帖子姑娘不去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来。” “去!她用的是贾府的帖子,不去又会被那起子人说小性儿不爱搭理人,连自家外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黛玉冷了脸,转头和碧研说道:“告诉那个送信的嬷嬷,我明日必当准时到府见见这位史家妹妹!她既然这么殷勤的邀请我,那我作为姐姐定要给她面子的。” 她倒是好算计!自己元宵节入了元妃的眼不够。现在看到贾母做主,接来了戴着金麒麟的史妹妹,害怕自己被比下去,就忙活着制造她二人的矛盾是吗?只可惜,她不像她们心心念念地牵挂着那个宝玉,没有鹤蚌相争,看她怎么做这渔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念兮妹子的地雷~~!!么么哒!!!^_^ 62第 61 章 林恪从碧研那边得到了黛玉决定明早去贾府的消息,皱眉想了想招呼林清过来耳语了几句,便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嘴里偶尔还冒出一两句怪调:“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只可惜他能放得下黛玉,那边还有林忱跟着来添乱。晚上一家人用完饭后,林忱趁着众人不注意正想往自己院子跑,却被自家哥哥大人犹如实质的杀气目光逼的乖乖站在了屋当中。 林如海享受了一阵子天伦之乐,转头看到林忱还站在那里,招呼他过来笑道:“怎地还在这里?忱儿有话和父亲说吗?” “我……”林忱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下意识地往林恪那边瞄了一眼。等看到自家哥哥理都不理他求救的表情之后,顿时升起了天要亡我的绝望情绪。 “父亲我想习武。”求人不如求己,早死早升天。林忱想通了这点,深吸一口气,嘎嘣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这话一说出口,屋子里顿时静下来了。收拾碗碟器具的小丫鬟下意识地收敛了动作,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边黛玉手不由地一抖,毛笔在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只有林恪看着林忱‘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神情露出几分欣慰。 林如海沉吟了许久,久到林忱的腿站的都有些酸麻了,这才听到父亲的声音:“你说你要习武?” “是!”林忱昂首挺胸地说道,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与其这样一辈子追不上贾兰,还不如另辟蹊径试试武学之道。恰巧自己从小也喜欢这些,哥哥不也常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么! 屋里又是良久的沉默,林恪见到这父子二人玩起了深沉,清咳了一声:“父亲……”谁知道他刚喊了林如海一声,他就看到林如海冷冷看了过来:“如果是劝解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得,看样子老爹火气真不小,估计喝王老吉都没用。林恪无奈地看着林忱摊摊手,不是哥哥不帮忙,实在是火力太猛哥哥也扛不住啊! 林忱本来还有些惊慌的,这会儿看到这场景倒是沉着下来了,甚至还对着林恪咧嘴笑笑:“时辰不早了,哥哥带姐姐回去吧。” 林如海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拽了林忱就走:“跟我去祠堂去!”林恪和黛玉正在愣神的时候,就看到这二人已经走远了。 不是吧,都要动用家里的小祠堂了?林恪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林如海的承受力,他本来以为只要不当个浪荡子,林忱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为朝廷做事。但是现在看来,自家父亲似乎并不这么想? 林恪和黛玉对视了一眼,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他也没说让黛玉回去歇着的话语,说了她也歇不好,不如就在上房等消息。 这会儿还在正月里,晚上露重湿寒。祠堂这边平日里几乎无人过来,更是阴森森的,时而还有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几声,一片凝重恐怖氛围。林恪一路走了过来,刚进到院子里就听到‘啪啪’戒尺鞭笞手掌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的清脆。 “父亲!”林恪有些急了,三两步跑到了门口用力一推,房门竟然纹丝不动。 囧,你至于防你儿子跟防贼似的么?林恪不死心地用力拍了几下:“有话好好说,父亲!” 屋内仿佛没有听到林恪的声音,反倒是挥舞戒尺的声音更急了。林恪反复拍了半天门无果,终于忍不住拿出了杀手锏:“父亲你再不开我可要踹门了!” 下一刻,门终于打开了。 林恪正想表扬下自己的杀手锏果然好用,就看到林如海神情不善地走出来又带上了门:“祖宗祠堂的门你也敢踹?你们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 活人总要比死人重要,林恪腹诽了几句,看着自家老爹苦口婆心地劝:“您打也打了,总该消消气了。天气这么冷,祠堂里面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这窗户又漏风,他一晚上下来还不得冻坏喽?” 林如海沉默了一瞬,幽幽叹口气:“忱儿性子太跳脱了,不给他些教训,他还以为弃文从武就是那么容易呢!将来万一学武学累了,又吵着想继续读书,你该拿他怎么办?还不如今日就让他知道,他自己选的路……” “跪着也要走完。”林恪心有灵犀地接了一句,林如海一愣,继而欣慰地笑笑:“对,跪着也要走完。” “我还以为父亲是觉得弟弟弃文从武丢了林家的面子呢。”林恪不好意思地笑笑,林如海斜了他一眼:“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迂腐?” 父子二人在祠堂的院子里天马行空地聊了半个多时辰,眼见得时候差不多了,林如海转身又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牵着林忱没受罚的那只手走了出来。这娃儿眼睛还红肿着,表情却恢复了往常没心没肺的模样:“父亲我以后可以学武了吧?!” 林如海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林忱低头想了想,又抬头咧嘴笑:“那我以后就跟着瑞哥哥习武了。” 林如海继续冷哼,旁边林恪猛地回过头来,“谁?!” “司徒哥哥啊!”林忱笑眯了眼睛,“瑞哥哥说以后教我习武的,如果他没空也会找人教我,还说这事情包在他身上,让哥哥不必操心了。” 这人在玩曲线救国吗?借着这个理由日后常来府里?怪不得今日这么殷勤地跑来当林忱的说客!林恪恍惚间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接着便大惊失色,那他以后还有安宁的时候吗? 林如海看了看林恪纠结的神情,“你也不必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他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又和当今情同手足,他爱来咱家不过是念着旧情。否则咱家跟他比起来差的太远了,有什么可值得他惦记的?” 爹您不能态度这么光棍儿啊!他惦记的是我啊爹!林恪内心小人儿苦逼地挠墙,面上还不得不露出赞同的神情:“爹您说的对,咱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 三人边走边说的刚进了正房,就见黛玉急急地冲了出来,一双美目先在林忱身上停留了下来。待她看到林忱那肿的老高的手掌之后,眼圈立刻跟着红了,理也不理林恪和林如海,拉着林忱的手一扭身就往屋里走:“走,随姐姐上药去。” 黛玉忙着生林恪和自家爹爹的气,又忙着给林恪敷药包扎,等终于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已是精疲力乏,草草洗漱了一番就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天已大亮。 碧研想着自家姑娘今日去贾府,早早的就预备了吃食让她先垫垫肚子。黛玉有一汤匙没一汤匙地搅着牛乳,淡淡吩咐:“今日给我挑身压得住的衣服。” 往常自家姑娘去贾府的衣裳都是不大出挑的,碧研都已经习惯了。今日猛不丁听到这吩咐,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便喊了管平日里首饰衣料的听南准备重新去挑选衣裳。 这边外屋的白嬷嬷听到动静过来,询问了一番也有些手痒,便笑道:“不如我来给姑娘挑身?”黛玉脸上带了笑意,“既如此就劳烦嬷嬷了。”白嬷嬷当初在宫里伺候的是性子温婉的主子,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素净并能出彩的装扮。不像苏嬷嬷,每每给黛玉挑的衣服都是明媚艳丽、大气尊贵的衣裳,气场之强大让黛玉每每都望而却步。 黛玉用完了早膳之后,就看到白嬷嬷和碧研听南一行人已经抱着衣服说说笑笑的迈进了屋里,几人服侍着黛玉穿上,各自都是眼前一亮。 上身是玉青领流彩暗花云纹缎小袄,外罩玉色海棠图案褙子。下着白绫石榴裙,裙幅层层折叠,错落有至,犹如盛开的石榴花。腰间系着海棠花式的丝绦,头上斜簪一支素雅的白珠钗,四周几点翡翠猫儿眼,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映着黛玉晨起娇懒倦倦的容颜,袅袅娜娜,青烟一般灵秀清雅。 “如何?”白嬷嬷退后了几步,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孩子气,得意地看向了不知何时过来的苏嬷嬷。苏嬷嬷见了黛玉这番装扮就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几步到了听南面前伸出手来:“枝莲纹的那个首饰匣子给我。” 不一时听南又抱着匣子过来,苏嬷嬷低头翻翻捡捡,半晌才不大合心意地取出几样首饰来:“罢了,就这些先戴着吧。” 白嬷嬷凑近看了几眼,点点头:“倒也合适。”于是又忙活活地指挥着丫鬟们给黛玉戴上,脑后别了几枚珐琅琉璃的小簪花,耳上一对玉兔捣药耳坠,腕上一对叠层莲花图案的和田籽玉镯叮当作响。 整束完毕之后,白嬷嬷又拿了一件海棠纹羽绉毛缎鹤氅并一个纱帽递给了碧研,叮咛了她和苏嬷嬷几句。黛玉任由众人穿戴完毕,这才让丫鬟取了镜子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翘起,带了几分调皮的笑意:“我终于明了哥哥为何总爱蹂躏忱儿了,这般明晃晃的欺负人,果然会让人心情大好。” 63第 62 章 既然一切都安顿妥当,黛玉叮嘱了林忱几句让他好好休养,这才出了林府上了马车。不一时到了贾府,她下了轿子带着丫鬟嬷嬷们直奔贾府上房而去。刚进了屋子,这一通身的气派立时将满屋子的女眷镇住了,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数道复杂的视线或明或暗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最后还是贾母开口笑道:“女儿家就该如此,即便是在孝中,你往日里也稍嫌素净了一点。今日这般打扮很好,往后就该这样才是。” 黛玉笑着点头:“我听外祖母的。往日里倒不是不想这般打扮,只不过看姊妹们都是这般干净模样,我借住在府上也不好太出格,免得被人觉得我是压着姊妹们自己出风头呢。今儿是正月里,我过来这边又是客人,何况大姐姐封妃不久,我要是穿的太寒酸了岂不是打外祖母的脸?说不得还有下人以为是哪家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呢!那也太失礼了。”黛玉不容旁人插话的飞快说了一通,这才拿帕子捂了嘴呵呵笑起来。 这话说完,各人有各人的理解。有人看向了王夫人,有人看向了宝钗和史湘云。王夫人面上还带着笑意,手里的帕子却几乎要拧成了麻花,恨不得撕了这丫头的嘴!什么叫有下人以为是打秋风的亲戚?这不明摆着说她管家不严,让那些奴才秧子们都爬上了天,狗眼看人低没一点儿大家规矩了么! 而宝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色桃红对襟棉夹褙子,淡绿薄缎面裙子,头上简单梳了个兰花髻,就插了个指甲大小的珍珠簪子。这身装扮要说平日里穿着还好,但是在这个满是势利眼的府里面,确实是太寒酸了。 或许那些个奴才们正窃窃私语地背后嘲讽她呢?想到了这个可能,宝钗的脸瞬间胀红了,正难堪的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一个声音猛然响起:“你就是林姐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黛玉回头望去,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满脸怒气的看着她。只见她身着杏子黄襦衫,□宝蓝锦裙上缀着小小的松绿暗花,看起来既俏皮又可爱。 “这位妹妹看起来眼生的很呢。”黛玉笑吟吟地打招呼,“想来就是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妹妹了,果真是娇俏可爱不怕生的,怪不得老祖宗天天惦记着呢!” 史湘云听了这话,脸上神情舒缓了许多,却仍旧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着:“你刚才含沙射影地说谁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呢!” 黛玉惊愕,半晌才苦笑了一声无奈解释着:“我是说我怕丢了荣国公府的面子,所以才特意穿的郑重了些,免得被当做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史妹妹为何非要断章取义,将穷亲戚这个名号往自己身上揽呢?” 这史妹妹看样子还真是个活宝,竟然还理直气壮地质问她。怪不得能被宝姐姐利用了个彻底,你问这话这不是自取其辱么丫头?宝钗见了这一幕,正要走出去打打圆场,却不料贾母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好了好了,不过是误会说开便罢了。这点儿小事也值得你们闹将起来,也不怕被你嫂子们看了笑话。”她说完之后,似乎是无意地朝宝钗这边看了一眼,这才略过她看向了黛玉,笑眯眯道:“回到自己家里看样子果真是自在许多,看这嘴皮子都快赶上风辣子了!” 凤姐原本正伺候着贾母喝茶,听了这话俏皮话张口就来:“呦,我可比不上林妹妹这么命好,上有父亲兄长爱护,下有幼弟玩耍解忧,还有老祖宗时不时地惦记挂念着,这定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如此呢!” 她知道贾母是想借着她的嘴安慰下史湘云,但最近贾琏的书局开的有模有样,虽然银子暂时没见到,但比起往常就爱沾花惹草的性子,已经是好了太多了。这一切都是有林家兄弟的帮衬,她傻了才会去得罪黛玉转而安慰史家姑娘。 果然贾母听到这话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就看到宝玉不大耐烦地冲了过来:“祖母我们去别处玩耍了!”老在这里磨牙闲扯多无趣,“外面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转转都辜负了大好天气!” 罢了,多玩玩了解了性子,或许就亲近起来了。贾母如此一想也笑着点头:“那不拘着你们,你带着姊妹们去园子里转转。你这两个妹妹从建好之后还都没见到呢!” 宝玉听了这话喜不自禁,伸手就要来拉黛玉。黛玉早就防备着他呢,见他这模样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笑吟吟地凑到了迎春三人身边,聊起这些日子的近况来。宝玉一拉不着,一只手就这么孤零零地悬在了空中,眼神中满是失落之色。 宝钗怕他又闹起来,让场面彻底僵住了。于是笑着扯了宝玉的袖子,一手拉着湘云就往外走,嘴里笑道:“刚才着急的是你,现在发愣的也是你,赶紧走罢!” 迎春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也一笑跟着走了出去。一行人分前后两拨走了一段路,直到进了园子黛玉才低声轻笑:“你们也是的,刚才也不打个圆场,万一他又呆了可如何是好!” 迎春笑笑不吭声,探春倒是开了口:“有宝姐姐在,必不会没人打圆场的。”惜春听了这话吃吃笑出声来,看着前面三人的身影眼珠一转,拍手笑道:“宝哥哥都快赶得上唐寅了,就差画个美人图了!” “要死了你!这种话也是你说的!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探春厉声训斥了惜春几句,前边的史湘云听到了话语早就气冲冲地走了过来,瞪着惜春问着:“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惜春在外人都是不爱说话的,此时听了史湘云的质问也回复了冷清地模样,冷冷开口道:“说你和宝姐姐是美人,怎么,这话不对么?” 史湘云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一气之下只是瞪着惜春不肯挪步子了。前边宝钗和宝玉二人等了许久不见几人的身影,回转身来便看到如此僵持的场景:“这怎地又闹起来了?”宝钗说着这话,又看了黛玉柔声劝着:“史妹妹年纪小,要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望黛玉妹妹体谅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无缘无故被扯进战场的黛玉闻言倒是莞尔一笑,毫无生气的意思:“她年幼,所以即便犯了错我也不能计较?” 宝钗端庄典雅地笑:“年纪小就不定性,偶尔说了几句不当的话语,黛玉妹妹也该体谅才是。” “宝姐姐果然是做事得体合宜的,别说是我,就连哥哥也自叹不如的。”黛玉话语一转,“宝姐姐托我家哥哥打听宫中门路的事情,哥哥劳心劳力了这么久,依旧没有结果,怕是要让宝姐姐失望了。” 三番两次的利用完我,还想着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你也太高估我的脾气了吧?以往不与你计较,不过是可怜你怜惜你,想着你也不容易。现在你自己把姐妹情分断送的干干净净,我还有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 黛玉说道这里,无视了宝钗面容微变和迎春姊妹几人惊愕的模样,又扫了还没听明白的宝玉一眼,这才看向了旁边懵懂的史湘云,语气诚恳:“史妹妹昨日拿了贾府的帖子邀请我与哥哥今日过来,就算规矩不大合适,但是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我和哥哥也不敢推辞的。只可惜今日哥哥被睿忠王爷召唤过府一叙,所以只有我来陪陪妹妹,不知这样妹妹可满意?” 史湘云迟钝的反应了半天,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跳将起来喊着:“我哪里规矩不合适?!你莫要三番五次的污蔑我,我也不是孤女任由你欺辱的!” “是是是!史妹妹家中是世代望族,不是我这等小小官员之女能欺侮的了的。”黛玉含笑说着,“不过史妹妹家中嬷嬷难道未曾告知妹妹,未出阁女子给外男下帖子是不合适的么?” 史湘云愣了下,她昨天听宝姐姐说了许多关于林家姐姐的话,义愤填膺之下就写了那么个帖子。想着今日要好好瞧瞧,这位林家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写完后拿给宝姐姐看了,她也没说有不对的地方啊! 黛玉顺着史湘云疑惑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了一个惊讶的神情:“莫非那帖子是宝姐姐让史妹妹写的?”她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宝钗急忙插口说道:“我当时心中有事,大概看漏了也是有的。” 宝钗说完这话,匆忙拉着史湘云走到远处安抚去了。黛玉看着两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瞬间神清气爽,向前走了几步又喊道:“史妹妹!我见识浅,性子又直率,有些话虽然刺耳了些,但心底是慈悲的。大家都是姊妹,当面亲亲热热,背后指桑骂槐的报怨我素来不屑于做,事无不可对人言。史妹妹若是就此和我离了心,我才真要哭死了呢!” 黛玉看到宝钗身形僵硬了一些,忍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开口道歉:“宝姐姐我方才不该疑神疑鬼想到你身上,你我一同在府里相处大半年,那些丫鬟奴才们谁不知宝姐姐是最为守分安云、洁身自好的?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这全挂子武艺,宝姐姐更是丁点儿都不懂的。你就看在我年纪小、未定性的面子上,饶恕我这一次罢!” 宝钗这次几乎要变成泥雕了。 “扑哧。”惜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黛玉听到这声音,回过头来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步伐轻盈地走了过来,看着目瞪口呆的迎春和探春伸出手挥了挥:“嗳,回魂了。这场大戏可不是随便看的,不如陪我逛逛园子?据说这大观园是拿金山银山堆起来的,我也想好好转转捡捡宝去!” 探春和迎春对视了一眼,还没开口就听到旁边呆立的宝玉不安地开口:“咱们几个往日里不都是喜喜欢欢的?怎么转眼就这个行景了?就算有什么误会,说开就是了,彼此随和些才不伤和气……” 宝玉话还没说完,就被黛玉微微拔高的声音打断了:“宝玉哥哥,我记得上次就和你说过,就算是表兄妹,你我年纪都大了,该避讳的也要避讳,以后也要多注意分寸才好。”她说完这话,转身看着远处竖耳倾听的宝钗和史湘云眉毛弯弯。可瞧见听见了?你们爱若珍宝的人,我却弃之如敝履。 金玉是良缘,不管是金璎珞还是金麒麟,总归是与她不相干的!日后若是再找错了拈酸吃醋的对象,就不是今日这般含沙射影的几句嘲讽就能解决了的了! 眼见得因着宝玉的关系,气氛再次剑拔弩张起来,迎春几人很有默契地领着黛玉往园子深处走了。宝玉见了这一幕,看看黛玉又看看宝钗湘云,终于还是朝着宝钗那边走了过去。 这边迎春几人带着黛玉在大观园里四处转了半天,探春才开口问道:“一些日子不见,林姐姐似乎变了不少?”往日里林姐姐可不是这般模样的。 黛玉微微一叹,露出了委屈的模样:“你们也知道我性子的,我从来不爱背后说人是非。只是近日里总被些不大不小的事情烦扰,弄得夜不能寐,无奈之下只有当面掰扯清楚了。”她说道这里又重新露出了欢快地模样,“方才说清楚之后,我这心里自在痛快多了,可见做人还是该坦坦荡荡、光明正大才是!” 迎春三姊妹深以为然,背地里算计的再阴险毒辣,终究没有当面打脸来的自在痛快! 64第 63 章 黛玉今日来贾府的目的就是把话说开的。 她接连给了王夫人两次没脸,想必外祖母也该断了将她和宝玉凑成堆的心思了。如果还是不死心也没关系,哥哥那边还有外祖母当初写给母亲的信呢! 至于宝姐姐和史妹妹,不过是玩伴。喜欢了就多相处,不喜欢就讲话说清楚,日后少来往便是了。打去年来了贾府,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主子奴才比比皆是,以前是因为自己借住着,又是个亲戚不是正经主子不好多说。现在她们一家子都搬出去住了,她便不仅仅是贾母的外孙女,不仅仅是贾府的亲戚,更代表着姑苏林家! 今日这番不客气的反击下来,果然看到了许多东西。 宝姐姐眼底里闪过惊愕、诧异、忌惮等种种情绪,唯独没有了往常的亲热和轻视。果真是应了苏嬷嬷那话了,慈悲怜悯对一些人是说不通的。提惯了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们只会愈发得寸进尺,无休无止。 而那位史妹妹呢?开始一脸的兴师问罪,等后来她将请帖的事情捅破,又开始懵懵懂懂的呆立当场不言不语,任由宝钗急忙忙地解释也不吭声。也不知是真懵懂呢,还是装糊涂。 如此说来,宝玉倒是今日里唯一一个最正直的人了。平日里就是唯唯诺诺毫无担当的,今日里依旧如此。不得不说,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也是一种活法。反正短不了他的吃喝,短不了他的玩乐,短不了他的姊妹,他何必要努力上进? 贾府里的灵气大概都集中到了女孩子身上了,只是可惜了这三个姊妹摊上这个不着调一家子。黛玉想到这里,心底因为送宫花事件对探春的那点儿小疙瘩也消失不见了。此时几人正往大观园外面走,黛玉抬头看了看探春笑笑:“妹妹最近沉默了不少,都不怎么爱和我说话了。” 探春悚然一惊,脚步都小小踉跄了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她脑子里疯狂的开始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得罪过林姐姐。如果她真的的罪过林姐姐,到底是该负荆请罪啊,还是该负荆请罪啊! 探春想了半天无果,都快哭了。黛玉见到她这惊惶的小模样,还以为她心里难受,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你孝敬嫡母是对的,可你平日里也要多在外祖母身边转转才好……”黛玉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苏嬷嬷拉了下袖子,于是黛玉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了:“嗳呦,今天天气真好!” 苏嬷嬷忍不住别过脸去,这话语敢不敢转的再生硬一点!迎春三姊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唯独贴心小精灵碧研头也不抬地用力点头:“是很好的天气,风也合适,姑娘想放风筝么?” 贴身大丫鬟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是随机应变。即便她知道自家姑娘不过是想转移话题,也要想出数种应对之策,“或者荡秋千?这里垂柳挺多呢。那边还有个小亭子,赏花对弈也不错。” 黛玉满意地瞄了碧研一眼,哥哥给的丫鬟就是用着顺手!她笑着看向了迎春几人:“姐妹们想玩么?还是说咱们回去屋子里聊天刺绣?” 迎春三人连连摇头,惜春年纪小还是爱动的时候,自然不想整日里都憋在屋子里画画。迎春和探春则是被黛玉今天的气势吓到了,与其胆战心惊地忖度她话里话外是否有别的意思,还不如玩些别的呢。 探春琢磨了下:“秋千只能一个个的轮着荡,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伤了柳树也不好;对弈咱们都不是二姐姐的对手,我可不想把把都输;放风筝还要去取风筝,正月里还是不给凤嫂子添乱了;不如找个能一起玩的?”她说道这里,眼睛一亮:“丢手绢?” 黛玉本来听探春说的头头是道的,还以为能有什么好点子,结果听到最后竟然是丢手绢,她不由地晃晃脑袋,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那还不如玩黄鹞吃鸡呢。” “那是什么游戏?”迎春几人异口同声。 “你们不知道?”黛玉愣了下。这游戏还是小时候哥哥教给她的呢,说是从京城这边传到江南的,怎么她们几人反倒都不清楚?她三言两语的将规矩说了遍,就看到迎春几人都亮了眼睛,“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啊!”至少比刺绣管家读书下棋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那试试?”黛玉也好久没玩了,难得有人捧场,她这会儿也有些心痒起来。于是四个女娃儿八双亮晶晶地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做出了庄重而神圣的决定:“试试!” 迎春几人被黛玉渐渐带坏的时候,宝钗这边跟史湘云解释地口干舌燥,几乎要脱力了。从林恪领着黛玉进府那天,她就觉得这人除了有个厉害的哥哥,自己必定是清高不通俗事的。所以她才会想与这人交好,借助她的家世来让重振薛家门楣。 只可惜后来看到宝玉有事没事就爱往黛玉院子里凑,她才开始着急懊恼起来,才开始试探地边与她交好,边时不时地使使绊子。眼见得黛玉没有别的反应,她表面上亲亲热热地姐姐妹妹叫着,背地里不是没有得意的。你有个手段厉害的哥哥又如何?你有个有能耐的父亲有如何?还不是和那些个书香门第的小姐一样,天真无邪的只知经史子集不通阴谋诡计? 前些日子元春省亲的时候,她当着满府宾客的面得到了元春的夸赞,更是敏锐地觉得这次定是让薛家破而后立的真正机会。比起关系疏远且也指望不上的林府和睿忠王府,还是元春这边既方便联络感情又方便利益捆绑。 只要,她成了贾府的宝二奶奶…… 所以林府睿忠王府什么的,她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只准备一心一意地掉头准备攀附元春。可惜刚酝酿了几天,就又听到了贾母将湘云接过来的消息。眼见得自己再一次的算计又要成空,眼看着黛玉走了又来了湘云,她着急之下就撺掇着湘云写了那份请帖。 本以为这次定能让史湘云的炮火对准黛玉,自己就可以抽身事外冷眼旁观,等着最后浑水摸鱼就好。却没料到一向心软好脾气的黛玉竟然也有如此气势逼人的一天,直接找上门来挨个冷嘲热讽,到现在她脸上都火辣辣的。 她太急躁了,她一直以为黛玉是清高不通世事。现在看来,这人哪里是不通世事,感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宝钗郁闷的还不是因为这点,她最最不能忍受的,是黛玉这种激烈的将一切*撕扯在青天白日下的行为。 女儿家凑在一起,不都是面上风轻云淡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的么?尤其是她们这种大家闺秀,小到刺绣管家的炫耀,大到选秀入宫的步步惊心,无一不是在柔声笑语间杀人于无形的。黛玉如此做,明显是坏了规矩! 她这般性子,将来嫁人之后在后宅里绝对讨不了好!宝钗恨恨想着,方觉得心里痛快了些,继续忍着心里的憋屈之情劝着史湘云。如此劝了半天后终于看到了史湘云的回应,对方抽抽噎噎了几声:“我知道宝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怪……宝姐姐……” 宝钗还想说几句好话,旁边的宝玉却立刻开口道:“既如此咱们就去找林妹妹吧!他们几个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万一黛玉妹妹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在自家后院能遇到什么危险?宝钗和史湘云同时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一个比一个善良体贴,俏皮可爱。 “那我们就去找找姑娘们吧。”宝钗当先提议,言谈间直接将‘找黛玉’变换成了‘找几位姑娘’。而史湘云则是娇憨地拉着宝玉的袖子来回扯啊扯:“爱哥哥,你和林姐姐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时不能玩耍?现在我来了你也只挂念着林姐姐,将我和宝姐姐都丢到脑后了!” 两人一唱一和,第一次配合竟然十分的默契。话说到这地步,宝玉这个自诩为怜香惜玉的人竟然没听说来,甚至连解释安慰都没有,抬脚便走:“那走啊,找她们去!” 宝玉带着不情不愿的宝钗和湘云找到迎春几人的时候,黛玉几人已经快玩疯了。原本是正月里寒气凛然的天气,四人竟然都跑出了一身的汗,脸上红通通的挂着汗珠煞是可爱。最小的惜春此时已经跑不动下场了,龇牙咧嘴地双手捧着腮帮子揉着。刚才笑的太厉害,有些抽筋了,好痛!剩下迎春黛玉几人也快到极限了,步子都开始凌乱迟缓起来。 “这是玩什么呢?”宝玉见到这新奇的一幕,兴高采烈地冲了过去,只是依旧被苏嬷嬷面无表情地拦了下来:“姑娘们之间玩闹罢了,宝二爷远远看着就好。” 宝钗看到黛玉几人发髻有些散乱的模样下意识地皱了眉,这般大说大笑的成何体统?只可惜她这话还没开口,黛玉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宝姐姐不过来凑凑热闹?平日里多出来走走转转,才能强身健体。” 所以这个人,是在暗指她经常吃冷香丸,身子薄弱?薛宝钗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低头思量再三,直到想到了一句很妙的回应才欣喜地抬起头来:“我……” 咦,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黄鹞吃鸡,又名老鹰捉小鸡,查资料才知道这游戏从清朝就有了。 丢手绢更早,竟然是从1243年左右就有了! 望天,我还一直以为这些是专属80后的回忆,原来是800年的回忆,囧。 65第 64 章 宝钗再抬头一看,就看到迎探惜并着黛玉都要走出园子了,宝玉在旁边殷勤地跑来跑去,剩下湘云孤零零地落到了最后面,宁可跟着黛玉几人竟然也不等着她一起走。 合着刚才自己的赔礼道歉都是无用功?宝钗涌起股怒气,压了又压才重新恢复了笑容开口喊着:“嗳,你们等等我!”边拎起了裙角快步走了过去。 众人一行到了王夫人正房后头,这边有小小三件抱厦正是迎探惜三人的居所,李纨的院子也在姊妹们的旁边,方便一处照看。因贾兰近日早出晚归的去林府和林恪一道攻读课业,此时就剩下李纨自己一人在院子里刺绣。 她听的院子外面的动静出来,正巧见到黛玉几人笑着走了进来,各自脸上红通通的,发髻微乱,倒把李纨唬了一跳:“这还是残冬时候呢,怎么出了这么一身汗?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黛玉也不分辨,盈盈妙目似笑非笑地先看了宝钗一眼,发现她确实没插话的意思之后,这才笑着和李纨说了几句。听的李纨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忧又后怕,忍不住拿指头点了点她脑袋:“也不知这脑瓜儿是怎么长的!竟能想出这些歪点子!” “珠嫂子放心我有数,不会让姊妹们受凉的。就算是大家闺秀也不能整日闷在屋里啊,常活动才是养身之道。”黛玉言简意赅地说道,转身正想去屋子里看惜春画画,却不料被李纨一手抓住了。黛玉讶异回头,就看到李纨神情有些忧虑:“姑娘陪我说说话?” 这是有事和她说?黛玉露出了个柔柔地笑,先回头和惜春说了几句,又回头挽着李纨的胳膊当先走出了屋子:“那就去嫂子屋子待会儿。” 两人进了院子,几道茶后,李纨先开口关心道:“听说忱兄弟要习武了?小孩自己家家的身子骨还未长成,可要找个好些的习武师傅慢慢教导。免得日后伤到了身子筋骨,可就得不偿失了。”她说道这里,突兀地就红了眼圈:“像咱这种人家,虽说是期望儿孙们建功立业,但也要循序渐进。忱兄弟就算是长进不多,也要耐心些,莫要让他背负太多……” 这是想起珠大哥了?黛玉看着她这伤心样子,默默地掏出帕子递了过去,便挑着能说的劝解着:“兰儿是个聪明灵慧的,也从来不死读书。这些日子我看他和忱儿在一起,边读书边演练骑射,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很是妥帖。都说三岁看小,他现在都这般出挑,将来定会有出息。” 李纨听到这话,果然又露出了笑模样:“我现在还能如何呢,也只能指望他了。倒也不指望他将来如何光宗耀祖,只要平平安安地我就知足了。”她说道这里,又不大好意思地开口问着:“不过现在忱兄弟以习武为主了,我家兰儿却还跟着许先生读书……” 下句‘这样是不是太给你们添麻烦了,不然我还是让兰儿回学堂读书吧’这话就在嘴边,死活就是说不出口了。 黛玉话听到一半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戏谑地推了李纨一下:“我知道珠嫂子的意思了,你可是觉得烦扰我了、过意不去了?珠嫂子你想太多了!忱儿就算是习武,每日也要跟着先生读书的,只不过时辰比兰儿少些就是了。所以您且不必客气,安心让兰儿在那里念书就是。”黛玉说道这里,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又正色说道:“不过珠嫂子,我今儿也说句交浅言深的话,那位许先生启蒙还不错,但是等兰儿大了,您还是要替他寻位名师才是。” 这次轮到李纨笑了,她对着黛玉眨眨眼:“你忘记我娘家是做什么的吗?”等到兰儿再大几岁,她再让父亲出面寻访名师。这样既不会落下谁的面子,府里众人也不会说闲话了。 “是是,书香世家的大嫂子,那咱们去欣赏下惜春妹妹的大作去?”黛玉见到事情解决,笑着拉着李纨就往迎探惜的屋子里去了。 两人凑到屋子里玩了一番,李纨和黛玉一人一边看着惜春画画,时而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指点点、嘻嘻哈哈,惹得惜春给了两人好几个白眼,画稿也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受不住将两人赶到一边去了。 探春正苦着脸被迎春拉着下棋,一轮又一轮被虐的极其凄惨。到后来连观战的黛玉和李纨都不忍心了,黛玉想想又奉献了一个小游戏。探春听了之后立刻打散了棋子,斗志昂扬地看着迎春挑衅:“就玩林姐姐说的这个!”她说完回头看看黛玉,“这叫什么名字?”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联珠,名曰联珠。”黛玉顺手抓了把瓜子,优哉游哉地坐在探春身边准备欣赏探春的奋起。孰料几局过后,探春双目无神、泪悠悠叹幽幽冒出一句:“为何还是输?” 迎春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重新摆旗子,头也不抬:“和下什么棋没有关系。” 所以,是和聪明与否有关系?在场众人不由地冒出这个想法,黛玉同情地看了探春一眼,又仿佛不认识一般的打量了迎春一眼。这还是那个不爱说话懦弱怕事,被下人称为‘二木头’的迎春姐姐吗? 而这边宝钗听了迎春这话,忍不住凑了过来:“我和迎春妹妹下一局?”迎春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只要有人陪她下棋就好,是谁没关系。 湘云看到也凑了过来,黛玉不大待见她二人,抬头见得天色渐渐暗了,便匆忙辞了姊妹几人就往凤姐屋中来了。她刚一进院子就看到满屋子嘈杂之声,平儿正指挥着丫鬟们打扫净室,这边又有打点铺盖衣服的、量体裁衣的,忙叨叨乱哄哄,人声鼎沸。 “这是怎么了?”平儿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是黛玉脸上立刻带了笑意,三两步跑过来拉着她就往屋子走,边走边絮叨着:“大姐儿见喜了,家里正要供奉痘疹娘娘。我家奶奶这会儿正在屋里掉眼泪呢,好姑娘你且帮我劝慰劝慰,我定然承你的情!” “便是你不承情我也要看看的,不过既然你都说出这话了,那你且记得。”黛玉抿嘴笑,平儿连连胡乱点头不止:“是!是!日后林姑娘有任何吩咐,奴婢一定当成大事来办!” 两人说着进了屋子之后,凤姐见到是黛玉过来果然神情开怀了不少。黛玉又陪在她身边略坐了坐开解了一番。两人说了一会儿,凤姐就开始赶人了:“好了,我这儿没事,你莫担心。天色不早了,早些辞了老祖宗早些回府吧!” 说道这里,凤姐又想到了什么,让平儿拿了本书过来,笑着递给了黛玉:“你琏二哥开了个芥子园想必你也听说过了,因为是靠着你哥哥指点才做成了这桩买卖,他一直在心底感激着,这不前些日子特地印了批新书说是要给林大爷的。原本我是打算亲自登门道谢送书的,但又出了大姐儿这档子事,我也失礼一回,就托你转交给你家哥哥。” “二嫂子何时也这么外道了。”黛玉笑着接了过来,又劝慰了几句,看也不看地将书顺手塞到了袖子里,这才出了凤姐院子。 一行人刚出了院子,一边的苏嬷嬷就冷着脸伸出手来:“把那书给我。” “怎么了?”黛玉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嬷嬷板着的脸,又看看旁边碧研欲言又止地模样,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抬手就将书从袖口中抽了出来。她本想看看书名,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惹得苏嬷嬷如此大的反应,却不料刚拿出来瞬间就被抽走了。 苏嬷嬷脸色难看的将书放到了自己怀里,这才冷哼了一声:“这个琏二奶奶!” 黛玉听的半懂不懂,倒是身边的碧研看了看苏嬷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了句:“琏二奶奶不识几个字的。” “要是她识字我早就当场发作起来了,还能忍到现在?”苏嬷嬷气呼呼地说着,“林大爷可真是……”下句话没说,管贾琏要这些书做什么! 黛玉被两人这没头没脑的对话说的心痒难耐,甚至连如何去了上房如何告别了贾母,如何回到了家都不记得了。 等她换了家常衣裳到了上房,不大一会儿林恪、林忱还有林如海三人也下学的下学,放衙的放衙,屋子里立时热闹了起来。黛玉偷眼看着苏嬷嬷带着不满之色拉了林恪出去,这才低头继续忙活起来。一时饭毕,黛玉三言两语地说了贾府之行,那边林忱也被问了几句,林恪和林如海又往书房去了,众人这才各自散了。 黛玉回到了院子里,趁着苏嬷嬷不注意,忙拉了碧研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书!” 碧研苦了脸,她生怕姑娘问她,回府之后就紧赶慢赶的躲着,怎么还是没躲过去啊!眼见得黛玉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她,拉扯着她袖子就不撒手了:“你要是不说我就直接找哥哥问,哼!” 碧研忍不住泪流,到底是被大爷责罚好,还是被自家姑娘记恨上好?她正彷徨无措着,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清咳。就看黛玉瞬间松了手,脸上也冒出了热情地笑:“碧研姐姐这一天也累到了,先下去歇着吧!” 幸福来的太突然,碧研刹那间都没回过神来,苏嬷嬷见她这模样又咳了一声:“姑娘既然体恤你,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去?”说完又朝着反应过来的碧研使了个眼色,今儿晚上都不必过来伺候了! 放心,我一定离姑娘远远的!碧研行礼之后,这才朝着苏嬷嬷挤了挤眼睛,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儿地从院子里消失了。 66第 65 章 黛玉一晚上都没睡安稳,梦里面见得一本书冒着金光飘飘悠悠地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结果那书猛然拔高在她头顶盘旋。等她死了心不去管它的时候,那书却又在她眼前飘飘荡荡,让人烦不胜烦。 于是乎在梦里面折腾了一晚上的黛玉,早晨起来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连腿脚都觉得有些酸麻了。她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借着去后花园转转的名义,一个人慢悠悠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路悄悄回头见碧研或者白苏嬷嬷都没有跟上,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转了另外一条小路,径直朝着林恪的书房去了。 自家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最让人窝火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不把话说完……”所以黛玉对自己趁着哥哥出门跑到他书房里面翻找书籍的行为,毫无心理压力。谁让他们都那么讨厌,全都不把话说完! 她小时候经常跑到哥哥的书房里面呆着,对林恪的摆放习惯十分清楚。进了书房,当先就奔着后面书柜上的书本去了,无果之后又翻找了桌案下边的几个抽屉,当发现也没有之后,黛玉皱眉想了想,灵机一动直接把抽屉抽了出来。果然拿出了抽屉之后,就看到抽屉下面和下层木板的缝隙间,昨天凤姐送来的书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黛玉眉开眼笑地拿了出来,顺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只见这书的封面很是精美,纸张也很厚实,最中间的位置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会真记》。她本来只是好奇,想翻开看看到底是何物,能惹得苏嬷嬷和碧研两人都惊吓如此。熟料从头一看,越看越爱,只觉得文理细密、辞藻警人、齿有余香。一时间竟忘记了身在何处,就这么一页页地翻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响起:“有那么好看?” 黛玉茫然抬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就见到自家哥哥正坐在书房另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她,不知道都进来多久了。 黛玉瞬间唬的魂飞魄散、面色涨红。偷摸跑到哥哥书房里看这种才子佳人的闲书已然是出格了,现在竟然还被自家哥哥抓了个现行……她脑海中闪过苏嬷嬷那面无表情的面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将书扔到了抽屉里,又仿佛没见到林恪一般地俯□去翻着书本,边嘴里叨咕着:“我记得我要找本《中庸》《大学》的,怎么找不到了,哎呀我的记性真是糟透了!” 林恪见到她这番掩耳盗铃的动作,面上依旧板了脸问着:“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交代清楚,要不然我可要找苏嬷嬷好好说道说道了。” 黛玉听到最后一句话,噌的一下站直了身子,惊慌失措地看了林恪几眼,眼圈慢慢地就红了,抽抽噎噎地开口:“谁让哥哥和嬷嬷昨晚神神秘秘的,这书明明是二嫂子托我转交给哥哥的,偏偏我自己都没看到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搁谁身上都要偷偷瞧瞧啊。” 得,这就是纯粹是好奇心害死猫。林恪忍不住揉了揉眉头,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看到孩子看小h书,家长的反应都那么复杂了。他此时情绪也很复杂,《西厢记》这书放到现代那就是陶冶国文情操的好书,但此时却是不折不扣的□啊! 想起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林恪就恨得牙痒。这个贾琏真是太不靠谱了,竟然让自家妹子转交给自己!要不是苏嬷嬷和碧研昨天机灵,万一被贾母等人看到,这不明摆着让人觉得林府管教不严么?这是送人情吗?这明明是给人添乱的! 本以为总算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这丫头这么大的好奇心,今天竟然偷摸跑到自己书房寻找,还真让她从抽屉里翻出来了,还看的不亦乐乎! 黛玉看林恪这阴晴不定的表情,又用力掐了自己白嫩的小手一下,眼圈愈发红了,可怜兮兮地喊了林恪一声:“哥哥……” 求饶之意,溢于言表。 林恪有心轻轻放过,又怕她日后看这些书上瘾了可如何是好。他虽然不想让自家妹妹当个正统大家闺秀,但过于离经叛道也不合适。想要严厉训斥一通吧,抬头看到她这可怜样子,又觉得自家妹子这么聪慧,定然知道这类话本只图个消遣,不能当真更不能学的。一时间正心烦意乱着,书房门口猛地响起了林清的声音:“大爷,有个柳家公子名唤柳义彦的,带了他家妹妹过来说有事求大爷帮忙。” 林恪还没说什么,黛玉倒是眼睛一亮:“是不是上元节碰到的那位公子?我记得他家妹妹好像不会说话吧?真可怜见儿的,他兄妹二人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哥哥能帮衬就帮衬一把,我这就回后院等着招呼柳絮妹妹了。”黛玉一口气说道这里,趁着林恪没反应过来,转身就从书房后面小门出去,步伐匆匆地往后院去了。 而这边林恪见到黛玉逃也似地走了,想想她刚才那一番话,不由地无奈摇头轻叹了一声:倒是挺会找时机脱身的,罢了,暂且饶她一次以观后效。 柳义彦和自家妹妹正坐在偏厅没一会儿,就看到林恪过来了,边走边客套着:“柳兄可是稀客……”林恪话未说完,就见到柳义彦几步走了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林恪脸上的笑容立刻歪掉了,他不是没行过跪礼,在面对司徒尧的时候也行了两次稽首之礼。但平辈之间他向来是拱手作揖的,今儿他算是开了眼了,这人就算是有什么大事要求他,也不用这么庄重的顿首叩拜吧? 眼见得柳义彦头都要碰地了,林恪暗自长叹一声,只能内牛满面地跟着跪了下去。对方要是先顿首了,你必须也要跟着行礼。要是对方顿首了而你生受了,那你就死定了。这都什么苦逼的礼仪!林恪恨恨地跟着行了个礼,连忙拉着柳义彦站起身来,语气十分诚挚感人:“柳兄,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千万不要如此客气!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林恪的重点是在后一句,柳义彦却只听到了前一句,他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人虽然是凭着父亲而声名大噪,虽然平素有些小气又爱记仇,但遇到大事的时候还是能看出君子仁义之风的。 “是这样的……”柳义彦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自家妹子,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通通说了一遍。 “你说请了几个有名的大夫来看,都查不出你妹妹的病症是因何而起?”林恪讶异地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又将视线放回了柳义彦身上:“那你今日来府上……”所为何事?他家也没有太医和有名的大夫啊!这人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后来苦苦央求了一个太医来家中给妹妹看看,他诊了半天脉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向我推荐了一个嬷嬷。说那位嬷嬷当年是西宁郡王推荐入宫的,服侍了一位小主子十几年,对医药之道也颇有几分钻研。那主子步步高升之后,感激她操劳费心,就给了她恩典将她放出宫去了。”柳义彦吸了口气,“我又舔着脸去西宁郡王府登门打听,西宁郡王妃让下人告知说那个嬷嬷后来被贵府要去了。” 林恪瞠目结舌地听完了这番话,第一反应就是:白嬷嬷? 当初他预备弄药膳的时候,本来是想着找几个大夫调.教丫鬟们的,后来还是白苏两个嬷嬷主动开口将活儿揽了过去。现在想来,似乎药膳丫鬟的事情一直是白嬷嬷在忙碌?还有自家母亲怎么又和西宁郡王府扯上关系了?一直也未曾听她说过啊! 林恪被这纷繁复杂的信息冲击的头脑发懵,半天才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气:“后宅的事情都是先母和妹妹操劳,我真不大清楚。”他看到柳义彦暗淡下来的神情,想想开口道:“我让下人领着你妹妹过去看看,但万一我家嬷嬷不懂这些,还请柳兄多担待。” “有林兄这话我就感激涕零了,定不会做出得寸进尺的事情!”柳义彦亮了眼睛,转头在小姑娘身边耳语了几句,这才牵着她的手交给了林清。 林清牵着柳絮的手往这边走的时候,黛玉几人早就从别处听到了消息,白嬷嬷看着黛玉好奇的眼神,露出了个缅怀的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等到柳絮被带等在二门外的碧研带进了院子,白嬷嬷也不多客套,直接将手指搭上了小丫头的手腕,半天才拿了下来。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将手搭了上去,如此反复几次,屋子里大小丫鬟都快不耐烦了,白嬷嬷才让人将柳絮领到了另外一个屋子里,这才慢吞吞地冒出一句话:“她没中毒,所以查不出来。” “没中毒?”黛玉惊愕地重复了遍,“没中毒怎么会从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最近京城里不都流传着柳家二房虐待大房嫡女的事情么? 苏嬷嬷倒是明白了几分,看着白嬷嬷皱眉:“受过惊吓?” 哎?黛玉愣了一下,苏嬷嬷看了看她:“对付这种丫头片子容易的很,下毒其实是最危险也最容易被看穿的法子。披个白袍子白褂子,身上脸上抹点儿猪血羊血,头发凌乱些,舌头吊出来,走路再飘乎乎的,几个晚上下来人就会疯掉。”黛玉听的浑身发冷,苏嬷嬷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又意犹未尽地开口:“不过这是宫里的手段,大户人家不会如此的,顶多当着这丫头的面多打杀几个奴才,场面血腥点儿……自然而然就变成喑人了。” 此时太阳明晃晃的照着院子,院子里的大小丫鬟却齐齐打了个冷颤,就连黛玉都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白嬷嬷没好气地瞪了苏嬷嬷一眼,她这才笑眯眯转了和蔼可亲的口气:“所以,要惜福。”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一晚上都没睡安稳,梦里面见得一本书冒着金光飘飘悠悠地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结果那书猛然拔高在她头顶盘旋。等她死了心不去管它的时候,那书却又在她眼前飘飘荡荡,让人烦不胜烦。 于是乎在梦里面折腾了一晚上的黛玉,早晨起来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连腿脚都觉得有些酸麻了。她心不在焉地用了早膳,借着去后花园转转的名义,一个人慢悠悠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路悄悄回头见碧研或者白苏嬷嬷都没有跟上,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转了另外一条小路,径直朝着林恪的书房去了。 自家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最让人窝火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不把话说完……”所以黛玉对自己趁着哥哥出门跑到他书房里面翻找书籍的行为,毫无心理压力。谁让他们都那么讨厌,全都不把话说完! 她小时候经常跑到哥哥的书房里面呆着,对林恪的摆放习惯十分清楚。进了书房,当先就奔着后面书柜上的书本去了,无果之后又翻找了桌案下边的几个抽屉,当发现也没有之后,黛玉皱眉想了想,灵机一动直接把抽屉抽了出来。果然拿出了抽屉之后,就看到抽屉下面和下层木板的缝隙间,昨天凤姐送来的书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黛玉眉开眼笑地拿了出来,顺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只见这书的封面很是精美,纸张也很厚实,最中间的位置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会真记》。她本来只是好奇,想翻开看看到底是何物,能惹得苏嬷嬷和碧研两人都惊吓如此。熟料从头一看,越看越爱,只觉得文理细密、辞藻警人、齿有余香。一时间竟忘记了身在何处,就这么一页页地翻看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忽然听得一个声音响起:“有那么好看?” 黛玉茫然抬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就见到自家哥哥正坐在书房另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她,不知道都进来多久了。 黛玉瞬间唬的魂飞魄散、面色涨红。偷摸跑到哥哥书房里看这种才子佳人的闲书已然是出格了,现在竟然还被自家哥哥抓了个现行……她脑海中闪过苏嬷嬷那面无表情的面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将书扔到了抽屉里,又仿佛没见到林恪一般地俯下身去翻着书本,边嘴里叨咕着:“我记得我要找本《中庸》《大学》的,怎么找不到了,哎呀我的记性真是糟透了!” 林恪见到她这番掩耳盗铃的动作,面上依旧板了脸问着:“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交代清楚,要不然我可要找苏嬷嬷好好说道说道了。” 黛玉听到最后一句话,噌的一下站直了身子,惊慌失措地看了林恪几眼,眼圈慢慢地就红了,抽抽噎噎地开口:“谁让哥哥和嬷嬷昨晚神神秘秘的,这书明明是二嫂子托我转交给哥哥的,偏偏我自己都没看到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搁谁身上都要偷偷瞧瞧啊。” 得,这就是纯粹是好奇心害死猫。林恪忍不住揉了揉眉头,终于能体会到为什么看到孩子看小h书,家长的反应都那么复杂了。他此时情绪也很复杂,《西厢记》这书放到现代那就是陶冶国文情操的好书,但此时却是不折不扣的*啊! 想起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林恪就恨得牙痒。这个贾琏真是太不靠谱了,竟然让自家妹子转交给自己!要不是苏嬷嬷和碧研昨天机灵,万一被贾母等人看到,这不明摆着让人觉得林府管教不严么?这是送人情吗?这明明是给人添乱的! 本以为总算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这丫头这么大的好奇心,今天竟然偷摸跑到自己书房寻找,还真让她从抽屉里翻出来了,还看的不亦乐乎! 黛玉看林恪这阴晴不定的表情,又用力掐了自己白嫩的小手一下,眼圈愈发红了,可怜兮兮地喊了林恪一声:“哥哥……” 求饶之意,溢于言表。 林恪有心轻轻放过,又怕她日后看这些书上瘾了可如何是好。他虽然不想让自家妹妹当个正统大家闺秀,但过于离经叛道也不合适。想要严厉训斥一通吧,抬头看到她这可怜样子,又觉得自家妹子这么聪慧,定然知道这类话本只图个消遣,不能当真更不能学的。一时间正心烦意乱着,书房门口猛地响起了林清的声音:“大爷,有个柳家公子名唤柳义彦的,带了他家妹妹过来说有事求大爷帮忙。” 林恪还没说什么,黛玉倒是眼睛一亮:“是不是上元节碰到的那位公子?我记得他家妹妹好像不会说话吧?真可怜见儿的,他兄妹二人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哥哥能帮衬就帮衬一把,我这就回后院等着招呼柳絮妹妹了。”黛玉一口气说道这里,趁着林恪没反应过来,转身就从书房后面小门出去,步伐匆匆地往后院去了。 而这边林恪见到黛玉逃也似地走了,想想她刚才那一番话,不由地无奈摇头轻叹了一声:倒是挺会找时机脱身的,罢了,暂且饶她一次以观后效。 柳义彦和自家妹妹正坐在偏厅没一会儿,就看到林恪过来了,边走边客套着:“柳兄可是稀客……”林恪话未说完,就见到柳义彦几步走了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林恪脸上的笑容立刻歪掉了,他不是没行过跪礼,在面对司徒尧的时候也行了两次稽首之礼。但平辈之间他向来是拱手作揖的,今儿他算是开了眼了,这人就算是有什么大事要求他,也不用这么庄重的顿首叩拜吧? 眼见得柳义彦头都要碰地了,林恪暗自长叹一声,只能内牛满面地跟着跪了下去。对方要是先顿首了,你必须也要跟着行礼。要是对方顿首了而你生受了,那你就死定了。这都什么苦逼的礼仪!林恪恨恨地跟着行了个礼,连忙拉着柳义彦站起身来,语气十分诚挚感人:“柳兄,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千万不要如此客气!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林恪的重点是在后一句,柳义彦却只听到了前一句,他眼中掠过一丝感动。第一次觉得这人虽然是凭着父亲而声名大噪,虽然平素有些小气又爱记仇,但遇到大事的时候还是能看出君子仁义之风的。 “是这样的……”柳义彦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自家妹子,将近日发生的事情通通说了一遍。 “你说请了几个有名的大夫来看,都查不出你妹妹的病症是因何而起?”林恪讶异地看了那个小丫头一眼,又将视线放回了柳义彦身上:“那你今日来府上……”所为何事?他家也没有太医和有名的大夫啊!这人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后来苦苦央求了一个太医来家中给妹妹看看,他诊了半天脉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向我推荐了一个嬷嬷。说那位嬷嬷当年是西宁郡王推荐入宫的,服侍了一位小主子十几年,对医药之道也颇有几分钻研。那主子步步高升之后,感激她操劳费心,就给了她恩典将她放出宫去了。”柳义彦吸了口气,“我又舔着脸去西宁郡王府登门打听,西宁郡王妃让下人告知说那个嬷嬷后来被贵府要去了。” 林恪瞠目结舌地听完了这番话,第一反应就是:白嬷嬷? 当初他预备弄药膳的时候,本来是想着找几个大夫调.教丫鬟们的,后来还是白苏两个嬷嬷主动开口将活儿揽了过去。现在想来,似乎药膳丫鬟的事情一直是白嬷嬷在忙碌?还有自家母亲怎么又和西宁郡王府扯上关系了?一直也未曾听她说过啊! 林恪被这纷繁复杂的信息冲击的头脑发懵,半天才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气:“后宅的事情都是先母和妹妹操劳,我真不大清楚。”他看到柳义彦暗淡下来的神情,想想开口道:“我让下人领着你妹妹过去看看,但万一我家嬷嬷不懂这些,还请柳兄多担待。” “有林兄这话我就感激涕零了,定不会做出得寸进尺的事情!”柳义彦亮了眼睛,转头在小姑娘身边耳语了几句,这才牵着她的手交给了林清。 林清牵着柳絮的手往这边走的时候,黛玉几人早就从别处听到了消息,白嬷嬷看着黛玉好奇的眼神,露出了个缅怀的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等到柳絮被带等在二门外的碧研带进了院子,白嬷嬷也不多客套,直接将手指搭上了小丫头的手腕,半天才拿了下来。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将手搭了上去,如此反复几次,屋子里大小丫鬟都快不耐烦了,白嬷嬷才让人将柳絮领到了另外一个屋子里,这才慢吞吞地冒出一句话:“她没中毒,所以查不出来。” “没中毒?”黛玉惊愕地重复了遍,“没中毒怎么会从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最近京城里不都流传着柳家二房虐待大房嫡女的事情么? 苏嬷嬷倒是明白了几分,看着白嬷嬷皱眉:“受过惊吓?” 哎?黛玉愣了一下,苏嬷嬷看了看她:“对付这种丫头片子容易的很,下毒其实是最危险也最容易被看穿的法子。披个白袍子白褂子,身上脸上抹点儿猪血羊血,头发凌乱些,舌头吊出来,走路再飘乎乎的,几个晚上下来人就会疯掉。”黛玉听的浑身发冷,苏嬷嬷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又意犹未尽地开口:“不过这是宫里的手段,大户人家不会如此的,顶多当着这丫头的面多打杀几个奴才,场面血腥点儿……自然而然就变成喑人了。” 此时太阳明晃晃的照着院子,院子里的大小丫鬟却齐齐打了个冷颤,就连黛玉都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白嬷嬷没好气地瞪了苏嬷嬷一眼,她这才笑眯眯转了和蔼可亲的口气:“所以,要惜福。” 感谢飞羽妹子的地雷,么么哒~~!!! 67第 66 章 林府的下人们,近日工作热情十分高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各个丫鬟婆子们看到苏嬷嬷都好像见了鬼一般:扫地的扫帚都拿不稳了,端茶的手也开始抖了,就连只是走路的,也能好端端的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一跤。 苏嬷嬷饶有兴致地看着众生百态,半天回头看着白嬷嬷叹气:“不行,太不行了,还是要抓紧调.教才是。” 反倒是当日里小脸煞白的黛玉,因为从小就被白苏嬷嬷教育了各种后宅伎俩,此时见到明晃晃的实例摆在眼前,只难受了半下午就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了。当然也留下了一个轻微后遗症,对那柳家妹子比对林忱都好出一大截了。 那日白嬷嬷诊了半天脉,最后得出了‘大概看到的场景过于惊吓血腥,所以说话有些障碍,慢慢耐心开解日后大概会好的’结论,柳义彦听到这个答复,神情阴了半天,最后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拉着懵懂的小柳絮郑重感激了一番这才告辞了。 柳义彦听从了白嬷嬷的意见,白日里上衙的时候也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在老宅子闷着,时不时地就送到杨施那边托清柏照看。而清柏又三不五时地来林府找黛玉玩耍,顺手就带着小柳絮也过来,渐渐倒是让几家越发亲近起来了。 这都是些后院小事,林恪并不清楚,他此时正为了司徒瑞和自家爹爹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他有时候甚至会阴暗的猜测着,司徒尧是不是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想着赶紧将他的能力都压榨出来,然后就弃之敝履? 自家爹爹近日上的那些折子,都是些较温和的改革方案,因此顺顺利利地就通过了廷议。新皇登基换上自己的人手来监督官员本是定例,众臣子也都明了,所以谁也没开口反对当这出头鸟。 按理来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为何林恪还会忙碌至此?说起来,这又是一笔糊涂账。 “我早就说让你把那差事辞了辞了!这话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当耳旁风!”林恪又气又恼地瞪了司徒瑞一眼,继而开始在书房里烦躁地转圈圈,“你有本事一直不当回事也就罢了,为何非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差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老交替之时总会引起朝局动荡,他作为皇亲宗室此时就该站在岸边看热闹,跟着趟什么浑水!那些个大臣,尤其是盐政赋税农田水利事关一国根基,能把持这些位子的,个个都是老狐狸,他怎么能斗得过?! 司徒瑞看着这人在他眼前气急败坏转圈的样子,趁其不注意一把将他揽到了怀里,慢悠悠地顺毛:“别气了,这不是正巧赶上了么。”眼前这人能为他担忧焦虑他是很开心的,但是气大伤身就不好了。 “什么叫正巧赶上了!”林恪心中火苗蹿的老高,忍不住挣扎着转身想和他好好理论,熟料他刚回头就对上了司徒瑞平静温和的眸子,眼底全无一点波澜。再想想他近日里神出鬼没的,林恪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地念头,这人——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那又是为了什么?林恪猛地安静了下来,开始慢慢思索近日朝局的变动,只是抽丝剥茧了半天,依旧茫然一无所获。司徒瑞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脸上的模样,当看到他从明悟到思索再到茫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想通了?” 这是嘲笑他吗?林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苦想半天,前几天邸报上的一则小小新闻飘忽划过脑海,他猛然抬起头来:“钱大学士要回乡丁忧?!” 这人的聪明劲儿哪怕放在朝政上三分,也不至于到今日才明白过来。司徒瑞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着他欣慰点头:“对。” “鹰派领袖走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为何非要让你去江南坐镇处理赋税事宜?”林恪将事情前后串起来,越发的不解了。 “鹰派?”司徒瑞细细玩味了这个词的意思,也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林大人现在可是鹰派里的中坚力量。” 我…… 我去! 林恪被司徒瑞这话里的两层意思炸的外焦里嫩,神情呆滞,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很想立刻跳起来叉腰狂笑,反驳他‘别开玩笑了!我家世代良民,出门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就成了鹰派了!’又想说‘不就是出了些开源节流的小点子么,怎么就被人扣上了这么个帽子!’更想朝天大吼一声‘尼玛!这比窦娥还冤啊!’ 但心底愤怒了半天,他看着司徒瑞正色的神情,也只是坚强地抹了把脸,语气平静地开口确认道:“不能下船了是么?” 如果不是那几道奏折,说不定他父亲也不会被划到这个阵营里面?所以其实他才是导致林家不得不站队的罪魁祸首?林恪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恍惚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是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别想太多。” 这话说的!他如果是一个人,来去赤条条无牵挂,有何可想太多的。真将他惹毛了,直接揭竿起义来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未可知呢!林恪心底如此尖酸刻薄地想着,嘴上却冒出了另外一番说辞:“我有何可担忧的?站队比当墙头草好多了。” 他说完了这句,抬头看着眼前这人,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这又何必……”他终于明白这人为何非要跟着掺和了。你就平平安安做你的王爷罢了,娶妻生子长寿安康,何必跟着蹚这摊子浑水。 “咱们当日说过的。”司徒瑞笑意盈盈,一字一顿:“同生死,共进退。” 因为政见不同而反目成仇的朋友多的是,这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为了朋友连政见都不要了。林恪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沉默了半天:“司徒瑞。” “嗯?”司徒瑞难得见到林恪这么安静的时候,正趁机动手动脚地吃些小豆腐。听到林恪的声音,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就又拉了他的头发在指尖缠缠绕绕。屋外阳光灿烂,屋里静谧安宁,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不对,人还没吃到嘴里呢,他现在就有这种满足的念头实在是太没出息了。司徒瑞想到了这点,心头又有些火热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地有了反应。 林恪此时被他拉在怀里,感觉更是明显。他本来十分的感动,此时也变成了七分了,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能想到别的方面去! “司徒瑞!”林恪忍不住怒吼了一声,“你马上就要去江南坐镇查处浮银摊派事宜了,好歹想想应对的法子才是!” “有何可想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比起拖家带口顾虑重重的林恪,司徒瑞就孤身一人,自然潇洒的很,“你不必担心我,更不必担心林大人,皇兄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司徒瑞这话倒是提醒了林恪,“咦?对啊。我父亲为什么不担心?”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家亲爱的爹爹这些日子可是胃口好得很,完全没有焦虑担忧的症状,反倒还有心思时不时地赏花下棋,另外还有黛玉汤汤水水的伺候着,日子不要太美好! 林恪和司徒瑞两人大眼瞪小眼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司徒瑞轻笑出声:“林恪,你灯下黑了。” “嗯?”此话何解?林恪懵懂地抬头望过去,就看到司徒瑞扬眉一笑:“无咎嘛。” 三秒钟之后,反应过来的林恪第一次对‘御赐’这个名号的力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有了御赐的这个字,我是不是杀人放火都可以了?”此时的林恪活脱脱一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二世祖嘴脸,看的司徒瑞无奈至极,“你要真这么做了,皇兄第一个饶不得你。” “那算了。”这人真无趣,他不过是开开玩笑,“或许我可以带着狗腿子调.戏下良家少女?” 司徒瑞眯起了眼睛,“照你这么说,我调.戏下你,大概也说得过去的。” ………… “司徒瑞!”林恪尖锐高亢的声音再次穿透了书房,跨越了厅堂,飘到了林忱的院子里。他这声嘶力竭的声音让本来眯着眼睛仰头望天的小姑娘忍不住瑟缩了下,另一边满头大汗放风筝的林忱嘟囔了一句:“又吵起来了,这都第几次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贾兰看到柳絮吓到的模样,也跟着感慨了句,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看到这小丫头安静地抬头给了他一个乖巧的笑容,转头再看林忱时就又变成了面无表情。 林忱看到这一幕,心里越发郁卒了,不由分说地将手里的风筝线塞到了柳絮手里:“给!我忙来忙去的带你到处玩,也不见你给我个笑脸。这人你才认识了几天啊!安慰你几句,你就被他收买了!” 贾兰好笑地看着他气呼呼地跑到一边坐下,低头先哄了柳絮几句,这才转身走到了林忱旁边。两人排排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水墨台矶上,看着不远处的柳絮仰头放着风筝。此时微风拂面,阳光大好,贾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你放心,就算有了新朋友,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68第 67 章 贾琏近日比较烦。 从去年夏天得了林恪的点子,他与凤姐一边趁着修建大观园从中补贴点银子,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芥子园开张事宜。待到去年中秋节正式开张到现在,钱虽搭进去不少,但看着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他心里也渐渐安定了。 更重要的是,因着他家书局里面的书籍都印刷精美、校对严谨,一时间在京城里竟成了喜好风雅的读书人之间互赠表礼的首选之物。而借着这股风潮,贾琏又请了几位书画大家前来捧场,如此一来二去的,芥子园就彻底在这个行当里站稳了脚跟。 贾琏在别人的口中,也从那个‘只知忙活杂事不务正业的荣国府长房二少爷’,变成了经常被人提起的‘文雅风流琏二爷’。 饮水思源,吃果子拜树头。贾琏在书局走上正轨之后,先让底下的伙计们印刷了少量的话本。甫一印出来,就先被闻讯而来的薛蟠拿走了几本,贾琏又挑了那文理细密的,想着有机会遇到林恪,再送给他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熟料他无意和凤姐说起这事,这厢就拍着胸脯应下来了。贾琏素知她平日办事最为妥当,也就痛快地将事情交代给了她。本以为不过是件小事,谁知道那日里他才回来,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这人竟然将那书给了林妹妹,还让她转交给林恪! 这哪里是送人情,这简直是招恨呢!贾琏默默不语地看了凤姐半晌,又看看旁边发痘疹哭的焦躁的大姐儿,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你往后也多认几个字罢。” 出了这档子事,贾琏夫妇不免闹些小别扭,近日办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这日里晚间,凤姐刚处理完了琐事,就被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喊到了上房。过去就看到老太太屋子里王夫人、邢夫人、李纨、迎探惜并宝钗、史湘云、贾兰贾环,满满站了一地。 王夫人正欠着身子笑说道:“二十一日就是宝丫头的生辰了,宝钗丫头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是将笈的年分期了。要是在他们自家院子里,定然是清寥寥孤单单的过去了。我想着咱府上姊妹们也多,云姑娘也在,不如到了那日让他们娘俩过来,凑一处热热闹闹的吃席看戏,也让咱们跟着沾沾光歇息一天。” 王夫人如此说了一番,贾母眯着眼睛听着,笑眯眯点头:“合该如此。”她说完这话,又看了宝钗问他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等。宝钗原本心底正忐忑着,听得贾母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底反倒怔了下,但面上却依了贾母爱吃甜烂之食、爱听热闹戏文的习惯,一样样说了出来,果然逗得贾母更加开怀。 次日,周瑞家的便亲自往林府来了。此时黛玉正和清柏凑在一起玩闹,柳絮也像个粘皮糖一般的跟在两人后边。黛玉听到老管家林忠报来的消息,忍不住皱了眉:“也不知又是所为何事。” 清柏很干脆:“管它什么事情,你不爱去就不去了。现在满京城谁不知他贾府的规矩最是古怪,自家规矩稀疏平常,偏偏对外人还老爱拿治家严谨说事。那个薛家为了攀附贾府,更是连脸面都不要了。你最好少和他们来往,人言可畏,别跟着惹一身非议。” “听听再说。”黛玉不置可否,招手喊了一个嬷嬷去带周瑞家的过来,一会儿就看到周瑞家的走进了屋子里,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套着青缎夹背心,先问了好之后,这才说起了正事:“过几日就是宝钗姑娘十五岁生辰了,二太太正在操办着,因想着素日里姑娘和宝姑娘最是要好,便让老奴来和姑娘说一声,看姑娘是否有空闲。” 这次周瑞家的学乖了,将王夫人原本不大客气的话语挑拣着能说的说了,语气力道都弱了许多。黛玉面色如常的听完了,正打算开口谢绝,外面又有动静传来,不一会儿白嬷嬷带着喜色走了进来,俯身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黛玉脸上也多了几分讶异之情,连忙招呼:“快快请人进来!” 清柏见黛玉这个反应,起身拉着柳絮就准备避到另外一个屋子。经过周瑞家的身边之时,见她仍呆在原地也不知避讳,忍不住投去了鄙夷的一眼,这才拉着柳絮施施然走了。 不一会儿一个利索的嬷嬷走了进来,穿着玉色缎子小袄儿,外面罩了一件白底红枫叶滚边的对襟棉夹褙子,手里还拿着一份帖子。见了黛玉之后,先利落地行礼问安之后,这才恭敬将帖子递了上去,口中说着:“前日子一位柳家公子登门拜访,我家郡王妃才冷不丁想起当日和贾夫人也是手帕之交,又得知姑娘少爷已经在京城呆了大半年时间,更是又懊恼又后悔,急忙催促了我来给姑娘送帖子,请姑娘过几日到府一叙。” 黛玉此时也刚把帖子看完,“郡王妃相召,又如此郑重的下了请柬,作为晚辈的本不该推辞,但……”黛玉说道这里,眼睛就看向了周瑞家的那边。周瑞家的此时听了前因后果,见黛玉望过来,慌忙将身子弯的更低,恭敬表态道:“宝姑娘的生辰只是小事一桩,姑娘既有要事要办,那老奴自会禀明了太太,太太和老太太也必定不会怪罪姑娘的。” 谁敢和郡王府抢人?周瑞家的回了贾府之后,将所见所闻一一和王夫人说了。听到郡王妃给黛玉下帖子之后,王夫人口中叨咕了几句什么,神情多了几分怅然:“知道了,你下去吧。” 周瑞家的走了不久,西宁郡王府的嬷嬷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也跟着起身告辞了。黛玉这才起身朝着西边屋子走了过去,又和清柏闲聊了起来,“你方才为何说薛家为了攀附贾府,连脸面都不要了?” “你不知道?”清柏嗤笑了一声,“贾府那个大观园前前后后砸进去了大约五六十万两银子,贾府内里什么样子你该比我更清楚,仅凭他们东西二府之力,怎可能修的如此富丽堂皇?人薛家可是出了大力的,整整十万两呢!” “十万两?”黛玉还真没听说过中间的内情,闻言目瞪口呆:“亲戚之间帮衬一把倒也说得过去,但一下掏出十万两,别是道听途说吧?” “那个薛家大傻子自己喊的人尽皆知的,怎可能是道听途说。”清柏眼睛里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忍不住凑近了黛玉低声问着:“你说这次薛家姑娘在贾府里过生日,府里老太太是怎么想的,莫不是终于打算退步了?” “不可能。”黛玉摇头,那样一来贾府里面可就有三位王家的主子了,外祖母也不可能有今日这般说一不二的地位。再说让外人看着,还以为贾府找不到别的亲家,只能和王家结亲呢。 不过这些都是贾府的私密事,黛玉也不好和清柏说的太清楚。她看着清柏闪闪发亮地眼睛,只是含糊了几句就略过不提了,惹得清柏跳脚:“你问我薛家的事情,我都和你说了,现在我问你贾府的事情,你反倒支支吾吾的。” “没出阁的姑娘家,整日里关心这些嫁啊娶啊的事情,也不怕你母亲训斥你。”黛玉笑说着,转头看着旁边安静聆听的柳絮:“清柏姐姐羞不羞?” 柳絮伸出小手做了个刮脸的动作,惹得黛玉娇笑不已,清柏也忍俊不禁地扑了上去,“连你也笑话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 此时京城郊外离别亭边,林恪看着一身青袍素净打扮的司徒瑞,半晌方开口问道:“身边的侍卫都够了么?东西都带齐了么?” “都安顿好了,你放心。”司徒瑞看着这人难得露出的担忧模样,觉得暖呼呼的,一句憋在心底许久的话冲口而出:“等我回来,咱们好好相处可好?”不要时冷时热,也不要时远时近,更不要若即若离的。 林恪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可以。” 等他回来那天,如果还是感情不变的话,如果彼此心底还有对方的话,他可以考虑和他安稳度过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那都存在于戏文里,当不得真。 司徒瑞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意,大步走了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三五个月我就会回来了,安心等我。”这才意气风发地转身上船,在甲板上用力挥手。 眼见得船渐渐离开了岸边,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江面之中了……林恪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岸边。远处林清看到这送别的情景,心底边感慨着边走上前去:“大爷,船都行远了,岸边风大,咱们也回去吧。您要是真担心瑞王爷,日后多写写信问候下也就是了,三五年一晃也就过去了。” 林恪慢慢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对你说,他这一去就是三五年,希望我来送送他?” “是啊。”林清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他家主子身上怎么又冒杀气了? “可他刚才和我说,他就去三五个月。”林恪语气温柔地看着林清,“从三五年变成了三五个月,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69第 68 章 林清这个倒霉蛋最终还是被罚了好几个月的月例,才让林恪稍稍消了气。而另一边听闻周瑞家的在林府碰了壁,贾母、王夫人两人问清了缘由便消停了。 李纨凤姐两个妯娌一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另一个近日为大姐儿操碎了心,管家之权都丢给了王夫人,更加不会八卦这些小事。 迎探惜三姊妹都不是爱听闲事的人,各自在房中画画写字下棋不提。唯独宝钗知道了黛玉不来府里做客,回到院子里就拉着湘云的手哭诉了一通:“就算我往日里有做的不当的地方得罪了她,也不至于如此绝情,连姊妹情谊都不要了!” 宝玉此时恰巧走到院子外面,无意间听了这话,想着年前大家还是好端端的,这过了年却变得冷清疏离起来了,也忍不住心有戚戚焉,站在墙外跟着洒了几滴眼泪,也不进屋,无精打采地又走了。 众人各怀心思的到了二十一日,便在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又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众人一时饭毕,贾母便先让宝钗点戏,宝钗推让半天才点了一出《西游记》。之后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李纨、迎探惜并宝玉、史湘云也都各自点了,接出扮演。戏刚开了场,凤姐忖度着接下来不过是看戏吃酒,并无大事可忙。便走到贾母身边告了罪,趁众人不注意抽身回了院子照顾大姐儿去了。 这边众人热热闹闹地看完了戏,至晚间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命人带进来,细看更是可怜见儿的,一问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大家叹息一回。贾母又令人另拿些肉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吊。 这会儿史湘云和贾宝玉一人一边正挨着贾母撒娇玩闹,一边王夫人细看了几眼那小旦,笑道:“老太太可真是爱屋及乌。”众人从那小旦上来各自瞄了几眼,就都看出了些门道,此时闻言不由地莞尔一笑。唯独湘云懵懂地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番,心直口快地嚷了出来:“原是如此!是像林姐姐的模样儿!” 此话一出,满屋俱静。王夫人垂下了眼皮,手中的佛珠也时快时慢地转动起来。宝玉、宝钗、邢夫人、李纨几人瞬间都变成了得道高僧,一起入定了。迎春见此眼底闪过一丝波动,抬头嘴唇动了几下,刚想弱弱的开口,却不料旁边的惜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湘云眼神发亮、脸色涨红:“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了。”史湘云原本正得意于自己的明察秋毫,见到惜春如此,莫名其妙地望了过来。她这神情更将惜春气了个倒仰:“哪家小姐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在私底下议论旁人!” 惜春嘴上说了这话,眼神却十分认真的看向了众人。大太太和林姐姐来往不多,隔岸观火很说得过去;宝姐姐近日和林姐姐不大对付,不出声也应当;可笑二哥哥素日里林妹妹长林妹妹短,到了这时候竟然也不反驳几句;二姐姐除了下棋时候能露出些天真烂漫的性子,平日里也是明哲保身的;三姐姐最是能言善辩,但今儿这场风波牵扯到了太太和湘云身后的老太太,她谁也不敢得罪,也跟着当闷葫芦;贾兰还在林府读书,林姐姐上下帮了多少忙?这会儿大嫂子竟然也不吭声,实在让人心冷…… 惜春一个个的看过去,又一个个的给各人都找好了借口,一时间犹如身处闹市、人声鼎沸,却身上发冷打颤。上从大嫂子下至他们姊妹几人,素日里哪次去知语轩,林姐姐不都是尽心尽力招待,有的没的小玩意儿更是次次不落。 即便是这样,到了这个时候,竟然除了她也没旁人说句公道话!惜春嘴角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今日她们对林姐姐尚且如此,他日轮到她呢?到头来,也不过曲终人散,食尽鸟归林! 宝玉见惜春只站在那边神情恍惚,连忙起身劝解:“不过是玩笑话,史妹妹也不是有意的,四妹妹不必如此动怒。”只可惜宝玉这话不啻于火上浇油,惜春闻言轻笑一声,看着宝玉大笑几声连连点头:“玩笑话?原来把书香世家的小姐、三品大员的嫡女比成戏子是玩笑话!既如此,史妹妹也十分的像小凤仙呢!” 史湘云咬牙切齿地看过去:“你浑说什么!” “你也知道心里不痛快?”惜春笑嘻嘻地看着史湘云,毫不相让。 宝玉见这两人又掐了起来,细想自己原怕他二人心生嫌隙,方在中调和。熟料并未调和成,反又引起了又一轮的争吵。眼下这两人尚且未能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一时间无趣至极,闷闷坐下也不吭声了。 眼见得惜春语气越发激烈,探春担心她说了更加过火的话语惹的老太太、太太动了气,赶忙插科打诨劝着,“祖母向来对林姐姐爱护有加,这才起了爱屋及乌的心思,太太也就跟着凑了句热闹。你们三人这是掰扯到哪里去了!什么戏子不戏子的,谁也没把林姐姐比成戏子!” 探春如此说着,方渐渐将场面圆了过来,也意外得到了老太太、太太赞许的眼神,只有湘云冷冷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做声了。 一时间众人散去,迎探惜三人各自闷头走了半路,探春才开了口:“你今儿也太大胆了!”平日里这人都是冷冷清清的,今日如此也真是百年难遇。 惜春抿紧了嘴,半晌才开口:“我胆子不大,也不会说话,更加不会讨太太、老太太的好。但知恩图报、不颠倒黑白我还是懂一点的。左不过绞了头发和智能儿作伴去,还能如何?” “什么叫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大正月里的说这些也不怕忌讳!”探春连呸了好几声,这才继续幽幽叹了口气,“话头是太太先提起的,你这么一说,不是得罪了两个人!” 更何况今日里太太那句话……老祖宗的确是爱屋及乌的意思,太太往日里都是不吭声的,那会儿突然开口凑了趣,到底是真在奉承老祖宗,还是吃准了——史妹妹必定会嚷出来?老祖宗再中意史妹妹,见到她这般大咧咧的性子,怕是也要再掂量几回吧? 探春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想着日后会更加的热闹,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事情也会更多,不由地哀怨一叹,恨不得也绞了头发做姑子算了。 黛玉并不知道贾府发生的这些事情,她半上午到了西宁郡王府,不一时就见到了郡王妃。只见这人和先母差不多年纪,朱唇粉面,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一身玫瑰紫立领中衣,鸡心领的鹅黄杭绸褙子用朱红丝线绣着小小的竹叶梅花,松绿马面裙上,亦是朱红丝线绣的梅花竹叶。裙角一溜绣的仍是小小的梅花连续纹样,头发随意的绾成兰花髻,斜斜的坠到耳边,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蝶翼点翠步摇斜插在发髻里,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她眼神一瞄即收,刚规规矩矩行了礼,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下一刻就被一双手柔柔拉了起来,伴随着一句淡淡的话:“多年不见,敏妹妹家的姑娘也这般大了。” 这声叹息让黛玉也跟着鼻头发酸,半天才缓和了心情。李芸看出了她的拘谨,拉着她的手含笑说道:“我与你母亲小时候也是过往甚密,谁知大了大了,反倒不常相见了。后来你母亲去了扬州,这一别竟是阴阳永隔……” 她幽幽说着这话,一手携了黛玉到屋里的塌边坐了。不一会儿就有个模样沉静的丫鬟走了过来,递上了一个檀香木的匣子。李芸当着黛玉的面将匣子打开,又轻轻推到了黛玉面前:“我替你保存了这么多年,今日也该物归原主了。” 黛玉低头一看,只见匣子里满满的都是信件,粗粗一看能有几十封的样子。看到这熟悉的字迹,黛玉眼圈刹那就红了,声音发颤,手也有些抖:“这……这是……母亲的笔迹。”她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亟不可待地拆开信看了起来,甚至忘记了此时身处何地。 “吾女黛玉,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信上字迹跳脱欢悦,甚至还有几个别字,黛玉仿佛能看到自家母亲向闺中密友写这封信时,得意又俏皮的模样。 “一日,自兄长处得《诗经》,挨字而认,始认字。刺绣之暇,始通吟诵,有‘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之句。虽叹其才思隽秀,又窃恐其福泽不深,心结难解……”黛玉自己自然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识字的,却原来还有这一番缘由。不过是聪慧了些,就惹得母亲担忧不已,甚至还特特写了信向密友倾诉,大约那会儿的母亲也是辗转反侧的吧? “吾身处江南日久,神京之事亦越发滞塞不畅,不知家母身体康健与否,府中宝玉是否依旧顽劣不堪……”自这封信始,母亲的信上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贾府以及贾府众人的,语气也越发哀怨焦虑。如此持续一两年的时间,之后有一封信又出现了不同: “吾听闻宫中欲放出一批人,更知此中有贵府白怡,不知可否腾挪二人解忧与吾。如能有宫中嬷嬷耐心教导,吾亦感激涕零,含笑九泉矣。” 黛玉看到‘含笑九泉’四个字,终于忍不住拿帕子遮了脸,无声地呜咽起来。犹记得当时忱儿刚生下不久,自己年岁小,因为整日里被嬷嬷逼得学这学那,还闹了好几通脾气。现在想来,母亲怕是从那时,就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年了罢!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只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作者有话要说:为天下少而丧父失母者一哭,吾亦哭。 70第 69 章 黛玉在西宁王府呆到了日落才回去,晚上众人用饭之后,她先拿出那一匣子信给自家父亲还有林恪、林忱几人传阅一遍,众人都安静了。 屋子静悄悄地沉默了半天,黛玉最先打破了这伤感的气氛:“父亲,郡王妃让我日后常去府上做客,还说她家有几个儿女跟我差不多大年纪,让我们日后多亲近亲近。” 林恪抬头看了看林如海,这个西宁王府,是不是同贾府、王家、史家那般的狂妄不知进退?如果也是那种,那还真不能放妹妹过去相处了。林如海回给林恪一个安抚的神情,一锤定音:“既如此,那你日后就常走动走动罢,不过规矩什么的可要记得,不要做出贻笑大方的事情来!” 得到了林如海肯定的答复,黛玉也放下了心。而林如海和林恪到了书房之后,林如海才开口说着:“西宁郡王一向低调不参与政事的,无妨。当年因为贾府过于张扬,那段时间郡王妃和你母亲的来往都减少了,后来咱们搬到了扬州,两人的书信才渐渐多起来,关系也缓和了不少。”如此便好,林恪放下了心底一块大石头。 在林府讨论西宁郡王府的时候,这边西宁郡王府,李芸也坐在炕上愣愣地发怔,心思不知道飘忽到哪边去了。眼见得时辰越发晚了,一个老嬷嬷走了过来:“太太,时候不早了。” 李芸听了这话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敏妹妹可真是丢给我一个脱不得的包袱。”虽然她当初最后一封信上言语殷切,希望等到黛玉年长一些的时候,能让自己手把手地教导她一段日子。但都说人心隔肚皮,这更是隔了好几层的关系。况且现在林家已经是简在帝心,轻不得重不得,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太太菩萨心肠,要是换了别家太太,这事情早就丢到了脑后。若不然也随意指点几句糊弄过去,哪里会当成正经事情来办!”这个嬷嬷也是陪嫁过来的,风风雨雨十几年过来,也知道自家主子和林夫人的关系。 “太太其实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今儿我在旁边看着,这位林姑娘被教导的已经是极好的了。进退有度、举止合宜,她本身模样气度又是不凡的,将来必定不错。若非要说欠缺的地方,大概就是林府的后宅过于干净了,她懂得多见得不多。但……”但是若要教导这些,难道还让主子把郡王府的后宅手段摊开来在林姑娘面前?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芸知道自家嬷嬷后半句话语的意思,她不由地呵呵笑起来:“你啊你啊,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她说完了这话,慢悠悠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觉得胃口吊的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个丫头,不必教导她后宅手段。” 她说到这里,话语一转:“当初我们几人,要说最有福气的,就是先走的敏妹妹了。夫唱妇随、儿女双全,虽然身子骨弱了些去的早,但这辈子也算是值了。”更何况,敏妹妹的最后一封信上也说了,要自己帮忙寻找些关系简单的人家,只要人知道上进就好。想来也不想让自家女儿再进入公侯王府这种人家,一辈子操心劳碌郁郁不得欢颜。 “这丫头外表柔柔弱弱,实则心气儿高着呢。那些个阴私伎俩手段,在我们看来不足以为,但是在她看来,那是不屑为之。”李芸说道这里,神情也多了几分欣赏,“也罢,既然她不屑这些后院伎俩,那日后我只教她交际周旋。” “这?”嬷嬷悚然一惊,“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了?”李芸皱了眉,“她本就是官家嫡女,现在可以不必理会。将来自己当家作主了,难不成这些个同僚夫人的周旋手段,她也不学?想不学,除非将来找个公侯人家的嫡次子,富贵又清闲。但是你自己看看,满京城里面的嫡次子,哪个是有出息的!” 李芸说道这里,忍不住掰着手指头开始算:“金陵那几个家族,贾府就不必说了,东西二府都乱成了一团糟;薛家本来是皇商地位就不高,何况现在已经快散了架了;史家和王家看着还好,但近日里和几家过气王府走的倒很近;忠顺王府那边儿,有忠顺王的例子在前,谁敢将自家女儿嫁过去?剩下东平王,爵位都快保不住了,嫁过去不是要跟着吃糠咽菜?还有个北静王,早已经有郡王妃了;剩下那些个不是斗鸡都蛐蛐,就是满京城撒泼,真是丢了祖宗的脸面!” “可……”嬷嬷忍不住看了看李芸,有些想说她太小了,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恐怕几句话就被那些个太太套出老底了吧?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另外一番说辞:“她现今还没出孝期,太太您也不能带着她出门做客啊。” “无妨,等日后那些个官员太太过来了,我先让她在边上跟着揣摩。时日久了,自然就懂了,日后进了这个圈子,也不会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打开话题场面。”李芸如此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嬷嬷,“出嫁之女外能帮衬夫君游刃有余,内有娘家做靠山嫁妆殷实。上能孝敬父母品行端方,下能友爱兄妹姐弟。有此三点,无需那些内宅手段,地位稳矣。” 李芸在研究教学大纲的时候,这边贾府也得到了元春的旨意,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又当日园中稻香村景致是贾兰拟笔,另李纨住稻香村,也算一桩雅事。其他人听了这消息还可,唯独宝玉喜不自禁,心中暗自盘算着要这个要那个。 众人一时聚到了贾母房内,其他人的住处还好安排,唯独在宝玉、宝钗、湘云几人的住处上出了些小岔子。宝玉当先就挑好了怡红院,迎探惜三姊妹也各自挑着不显眼的位置住了,最后剩下了*馆并蘅芜苑两处,也剩下了湘云和宝钗二人并未安排妥当。 宝钗当先落落大方地开口了:“湘云妹妹先挑一处吧,我住在哪里都使得。”她已经入了元春的眼,这会儿就不值得为这点小事惹得贾母不满了。 湘云方才被贾母耳提命面地训斥了一通,此时也难得灵光起来,憨憨笑着:“我也不在府中常住,给我个好地方反倒闲置了。姐姐不必顾虑我,先挑就是。” 两人你来我往的推辞地正热闹,宝玉在旁边憋不出冒出句话来:“林妹妹住哪儿呢?”此话一出,宝钗和湘云的脸上都有些讪讪的。他这当口说这话,仿佛是在责怪二人忘记了黛玉似的。 虽然他们的确是没想起来,但是被人这么直落落地说出来,史薛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湘云下午还因为黛玉被贾母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通,此时更觉得尴尬不已,忍不住似笑非笑地开口道:“要不然就让林姐姐住*馆可好?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加幽静,林姐姐定然爱的!” 宝钗听了这话连忙表示‘既如此蘅芜苑就让给史妹妹吧,我随便找个地方也住得了’,贾母看到这场景,想想说道:“蘅芜苑给宝丫头住,*馆给你和黛玉二人,往后来府里小住的时候,多跟着你林姐姐学学,别跟个小子似的,竟知道淘气!”也长点儿心吧,别老被人当枪使唤了!贾母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眼神扫了王夫人一眼,这才让众人下去了。 “你说老太太将史家妹妹和林妹妹都安排到了*馆?”王熙凤听到平儿的话,也不顾的哄大姐儿了,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子。 “是啊。”平儿撇撇嘴,“下午那事老太太虽然叮嘱了不许传出去,但估计也捂不了几天了!”府里人多嘴杂的,谁一个不留神说出去了,查都查不出。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凤姐揉了额头,半天才拿定了主意:“我明日去趟林府。”今日这事情要是被林家兄弟从旁人听到了,还不定要发多大的火,不如她当先过去说说劝劝,也能有个回转的余地。当然中间还夹杂着些小心思,就不必和旁人道了。 凤姐算盘打得很聪明,但谁知道还是来晚了一步。第二天一早她到了林府之后,没有去黛玉院子,当先见了林恪。此时林恪正打算出门,听到凤姐两三句话一说,就笑了笑点头:“昨儿的事情,贾兰一早过来就先找我赔礼道歉了,烦劳二嫂子费心。” 她倒是养了个好儿子!凤姐听了林恪这话,心中翻江倒海五味俱全,脸上却带了恍然大悟地笑:“林兄弟知道了就好,那我去看看林妹妹,就不耽误林兄弟了。” 林恪客套了几句,走出厅外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笑:“二嫂子日后没事多认认字罢!” 71第 70 章(捉虫) 凤姐本以为依着林恪对黛玉的疼爱程度,听了这事情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这次她又猜错了。一直到宝玉、宝钗几人都搬入了大观园,园子里变得热闹起来,天气也渐渐回暖,都没有见到林恪上门来兴师问罪。 或许是因为又长了一岁,知道尺度分寸了?凤姐如此想着,也渐渐将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专心地帮衬贾琏书局事宜。转眼间一月过去来到了二月间,这日里林府后院很是热闹。清柏加上小柳絮,还有迎春三姊妹齐刷刷来的很齐整。至于林忱,仗着年纪小,拉着贾兰前院后院的乱跑。 小柳絮在有旁人可以依靠的时候,从来不会理会林忱。这次也不例外,她从早晨到了林府就紧紧跟着清柏和黛玉,任凭林忱如何引诱也坚决不挪地方。 见得人齐了,黛玉笑着询问众人意见:“今儿天气好,咱们就去后园子赏花对弈联诗可好?” 迎探惜几人到林府的次数不多,但是后花园却一次也没去过。此时春暖花开正是明媚时节,黛玉本以为众人肯定很高兴这个提议。却不料她话刚说完,惜春就连连摆手:“林姐姐,赏花对弈就够了,联诗就不必了。” 这话怎么说的?犹记得去年她住在知语轩那会儿,这些人没事就爱吟诗作对的,难不成突然转性子了?探春看到黛玉这迷糊的神情,忍不住叹口气:“最近宝姐姐和史妹妹经常拉着我们一起联诗……” 黛玉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原本正和柳絮玩闹的清柏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睛放光的看了过来:“听说你们府上,最近很是热闹?” 迎探惜三人有些尴尬,她们整日里见得宝玉、宝钗、湘云三人腻腻歪歪地混在一起,不是饮酒就是联诗,就觉得心里不大自在,要不然也不会借着今日黛玉下帖子躲到了这边来。此时听清柏这么一说,更是尴尬中又带了恼意:她们二人天天缠绕着宝玉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在大观园里面!在外人看来,还以为贾府的女孩儿都这般不知礼仪规矩呢! 黛玉近日里经常去西宁王府,偶尔也从那些个夫人口中听到些贾府的小道消息。她此时听闻清柏如此问,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人冒出这么句话真是够让人堵心的。她正想说几句话解围,却不料惜春撅起了嘴巴,有些恨恨地问了出来:“杨姐姐,现在是不是满京城都在看笑话呢?” 清柏听了惜春这话,再看看迎春和探春有些紧张忐忑的模样,笑着摇头:“没那么严重,不过是说二金之争罢了,与你们干系不大。” 外人不过是说衔玉而生的公子就是招人喜欢,一没建功二没立业呢,就有两家的女儿为了他争风吃醋起来了。听说有个金玉良缘的说法,金璎珞金麒麟什么的,也都纷纷冒了出来。当然这话不过是在京城的后宅夫人之间流传几遍,调侃之意居多。偶尔也有那慈悲的会不轻不重地说几句,莫要毁誉女儿家的清白之类的话语。 有大度的便一笑置之不再多说,有那不服气就忍不住反驳。既然人家府中大观园里面都混着住,可见贾府中也是想着构建个世外桃源的,如此宠溺儿女的行为我等说起来只有羡慕毫无嫉妒的,怎就成了毁誉清白了? 如此一番绵里藏针的话下来,众人想想贾府素日里的行径,也只能纷纷摇头哑口无言。于是渐渐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谈笑言语之间话语也越发奚落刻薄起来。 这股子草长莺飞二月天,京城共谈贾府事的氛围。不知是从何而起,也不知是从谁最先谈起,总之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步步升温。到最后演变成了后院夫人之间,不说几句贾府的大观园趣事,都不算一次完美的下午茶聚会。 清柏活了这么大,也围观过不少热闹事情,还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个事情这般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不是说坊间的沸沸扬扬,而是说在后院夫人间的沸沸扬扬。她见到迎春和探春还有些纠结地样子,笑着劝道:“这事情你们牵扯不大,不必跟着忧心了。再说这种事情都是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去,过些日子就会风平浪静了。” 惜春年纪小不太在乎这个事情,迎春和探春听了这话,想想也有道理,便放下了心中的不安,转而各自递上了自己准备好的生辰贺礼。 黛玉原觉得自己生日也不算什么大事,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就过去了。谁料到她和哥哥商议的时候,却被义正言辞地拍了回来。自家哥哥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去年的时候咱几人在路上也没时间给你好好过生日,今年难得有时间也清闲了,也该张罗一番。正巧前几日庄子里有人送来了春韭、春笋、春菜等物,到时候让那些药膳丫头给你们做几样小菜。虽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但三春吃三春,也是件趣事。” 自家哥哥如此有兴致,黛玉也不好推辞,于是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聚会。黛玉笑嘻嘻地接了礼物,又喊碧研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清柏几人往后园子去了。 一行人进入后园,只见满目皆是稚绿娇红,争妍竞艳。偶有蝴蝶高低飞过,更增添几分活泼生气。清柏素来是顽皮好动的,又兼之是在好友家不必客气,于是见到漂亮的花便折了下来,不多时就满满抱了满怀。 迎探惜三姊妹并柳絮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互相对视而笑,黛玉听到声响回头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又气又笑:“这会儿既无花瓶养它,你折了也不往头上戴,何苦折这么多!” “花儿也不知道痛痒,有什么可心疼的。”清柏如此说着,低头看了看满怀的姹紫嫣红,再见到漂亮花朵的时候,终究不好意思再辣手摧花了。 几人在园内时走时停,草色粘天,松阴匝地。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道清流从远处山间流出,入耳叮铛清脆,使人听之忘忧。过清流上落虹桥,折而向东,不远处一个院子遥遥可见,黛玉招呼众人进了院中,檐前老树一株,浓荫覆窗,人面俱绿。 这边早有碧研领着几个丫鬟在此处等着,瓜果酒席也已准备完毕。几人这会儿正巧逛得累了,众人也不多做客套,纷纷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唯独惜春大概是年纪小、精力足,此时依旧四处打量着周围景致,猛不丁遥遥一指:“那边山顶可是有个小亭子?不如一会儿去那边赏景?” 众人闻言花容失色,连连摆手不迭。就连最为活泼好动的清柏也顾左右而言他:“这园子、这院子可有名了?” “凝翠园,爱莲居。”黛玉笑答,回头看着惜春又补充了一句:“那个亭名探月。” 众人闻言大笑:“定是林家哥哥的手笔!” 黛玉听了也是忍俊不禁:“我家哥哥于诗词歌赋一道实在是差强人意,好在经史子集读的还算通透,也不枉父亲教导多年。” 几人说说笑笑地吃了酒席,黛玉未曾沾酒,却也陪着饮了几盅花茶。饭后惜春非要拉扯着清柏和柳絮去亭上看看,说要画一幅画儿给林姐姐当贺礼。清柏被她缠的无法,也只有点头应了。黛玉闻言忙着让她们几人带着嬷嬷随行,迎春低头看着被清柏随手丢弃的花朵,一时心痒管碧研要了花针,低头开始慢慢穿起花瓣来。 黛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迎春温柔娴雅、探春百无聊赖的一幕,她笑吟吟到了探春面前,想想还是有些好奇宝钗这次的平静:“我这次没给史妹妹和宝姐姐下帖子,她们可又恼我了?” 这些日子在西宁王府听多了贾府最近的光荣事迹,黛玉很庆幸自家脱离的早,没有跟着被编排进去。既然都抽离到漩涡外了,自然不能再懵懂地跳进去,再说那二人她也不欣赏,趁机拉开距离更好。按照以往惯例,宝姐姐应该又编排她不顾姊妹情谊了,但这次却如此悄无声息,实在是很让她好奇。 探春笑着摇头:“宝姐姐最近心思不在这个上面,林姐姐不必担心。至于史妹妹……”湘云那日里说了那句话,怎会跟没事人一般的过来给林姐姐庆生?她不臊旁人还替她臊得慌呢。 “史妹妹怎么了?”黛玉见探春话说了半截,忍不住追问着。 “史妹妹在忙着跟宝姐姐玩耍呢。”探春想起那日里的事情黛玉并不知情,赶忙转了话题,随意地聊起日常琐事来。 …… 京城的另一处宅院,一个嬷嬷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院外,周围的丫鬟来来往往仿佛未曾见到这人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如此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有个丫鬟忍不住拉了那个嬷嬷的袖子,声音又低又急地说了一通:“你何苦在这里两边儿受罪!你就算求了太太把姑娘从贾府接回来,她也不记你的好!” “青竹姑娘!你就帮我向太太通报一声可好?”老嬷嬷仿佛即将溺水的水抓到了根浮木,哀声求着。那丫鬟见到她如此这般,瞬间变了脸色,猛地将袖子扯了过来,语气忿忿:“你怎地这般不知好歹!我就算和你通报了又如何!上次太太亲自去接姑娘,结果姑娘百般不愿意不说,还当着老太太的面抹眼泪,太太回来气的好几天睡不好吃不进你不知道?” “可现在京城里面满是流言,太太要是再不过去,姑娘的名声就毁了!”老嬷嬷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边青竹听了这话更加鄙夷了:“老话儿说的好,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她既然这般愿意跟着老太太,那就等着老太太给她配个天作地和的好姻缘罢!” 青竹说了这话,也懒得理会老嬷嬷的哀求,扭身掀起帘子进了屋内,再也不出来了。剩下老嬷嬷失魂落魄地杵在院中半天,方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出了院子,似哭非哭地叨咕着: “太太,老奴没有替你照看好姑娘。将来九泉之下,老奴有何颜面再见太太?” 72第 71 章 青竹刚进到屋子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王嬷嬷又来了?”青竹吓了一跳,连忙屏声静气地垂首回道:“是。” 她说完这话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太太没有别的回应,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端茶倒水。屋中的妇人身着简单素净,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此时正低头翻着书本,旁边一个嬷嬷看她半天没有别的动作,忍不住也开口提了句:“太太,大姑娘在贾府呆了有些日子了。” 这人闻言也不抬头,只从鼻子里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你也要替那老货求情?你也不忍心了?” 身边的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换了说辞:“老奴想着,二姑娘年纪也渐渐大了。这股子风波大姑娘沾惹上倒也算了,万一再牵扯到了府里别的姑娘身上……”到时候连带着史家别的姑娘,可就不好收场了。 往常只要说道这上边,妇人总会多考虑一番。但今日情况又有些特殊,嬷嬷说了这话仔细打量着妇人的神情,就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书,语气清冷:“你以为现在就不牵扯到我府里的姑娘了吗?贾府现在闹到这番田地,不知情的还以为那两个姑娘如何如何不检点,一推二五六,全赖到了她们二人身上。知情的,哪个不在背后嘀咕一句,咱史府的姑娘不会当家?好好一个荣国府,从贾府老太爷走了,就一天一天的不着调,到如今变成了这般乌烟瘴气的模样!” 从这流言开始那天,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贾府的新闻从宝玉出生之日起就没断过,但是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最开始各府上下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到后来半大姑娘小子的好奇打探,再到后来各家太太之间的互相调侃。这一场动静就像是经过数次演练一般,来的如此的紧锣密鼓且又有条不紊。 她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并且还将史家的姑娘也编排进去了。她大怒之下直接让人去打探,结果打探回来的消息,让她既惊怒又恐惧。这些八卦闲话的最先起始之地,竟然是忠顺王府的下人无意间说起的。 莫非贾府惹上了忠顺王府?她想到了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当时就打扮齐整直奔贾府而去。熟料她到了贾府还不等问明缘由,说明来意,湘云见到她来,就眼泪汪汪地靠在贾母身边不动地方了。而贾母和她聊了几句家常话后,有意无意间还劝了她几句,不要让家里姑娘们没日没夜的做针线了,熬坏了眼睛可不好。 她当时一肚子的话语,都被这一老一小如此做派给憋回了肚子里。罢罢罢!人家是荣国公府,几代望族,怎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忠顺王?至于湘云,她既然觉得在家里学学针织女红委屈了,那就随她去吧。老太太愿意将孙女当小妾玩物养在面前逗趣解忧,云丫头也愿意被人这么养着,觉得自在无忧,那她何必当这个恶人? 吴氏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当下她茶也未喝,只是看了湘云几眼,淡淡嘱咐了她几句‘好生呆着,不可同姊妹们拌嘴’,便拂袖而去。 贾母不是看不出来她的不高兴,心里却更加坚定了将湘云配给宝玉的念头:现在当着我的面,就敢给云丫头甩脸子,可见在史府里面,这丫头更是遭罪不少。贾母心中如此想着,回头对上湘云可怜巴巴的眼神,忍不住用手摩挲着她的脑袋:“云丫头别怕!” 贾府里面上下其乐融融一片风平浪静的时候,吴氏当日晚上也向史鼎哭诉了一通:“妾身管得严,还不是怕姑娘们出门坏了我史府的名声?妾身让大姑娘多学些针织女红,怎么就成了虐待大姑娘了?宁儿比她姐姐还小几岁,不也是整日里埋头刺绣?照此等说法,妾身岂不是禽兽不如,连亲生女儿也如此折磨?” 史鼎听的心烦意乱,而那边吴氏也抹了把眼泪,“说来说去,还是妾身的错。府上老太太当日里看重林家姑娘的时候,那林家姑娘先是避之不见,后又义正言辞地将话说开。之后任凭老太太如何明里暗里的凑拢,都不为所动。后来更是直接搬离了贾府,眼不见为净。都是一般岁数的姑娘家,我教导出来的云丫头,却如此看不通透,是妾身的失职。” “这事情和你无关,你也不必自责。”史鼎如此说着,悠悠叹了口气:“日后管她吃管她喝就罢了,管家理事、针织女红,你就由着她心意吧。” 吴氏得到了想要的话,又意思意思地抽噎了几声,这才服侍着史鼎安歇了。自那日起,吴氏的日子就清净了许多,至少不用因为湘云的事情每每和史鼎闹得不痛快了。当然她自在了,湘云的老嬷嬷就着急了,于是三不五时地就来哀求一通。 吴氏放下书本愣了一会儿,又和身边的嬷嬷说了句:“该给的别少给她,也别让旁人难为了她。”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 林恪傍晚从国子监下学回来,刚进了院子就见到一个小厮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林恪停下了脚步,背着手看了半天夕阳,终于说了句:“所以查到忠顺王爷那边,那家就偃旗息鼓了?” “是。”小厮点头。 “倒也识相。”林恪哼了一声,丢下一句话:“这些日子你们几个少出门,收集到的消息回头让林清整理好给我。” 小厮苦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了实话:“大爷,小的打探到的消息,可能有些是模棱两可的。” “无妨,交给林清就可以。”林恪也懒得和这人说那么多,丢下这话就匆忙往后院去了,连衣服都没时间换就一头钻进了后厨,惹得那些个烧火丫头并厨娘个个大惊失色,仿佛天塌了一般:“大爷怎么来了!” 林恪边说着‘你们忙活你们的,不必管我’边继续往里走,径直进了药膳丫鬟的小厨房。里面的几个丫鬟看到他虽然也惊讶,倒是没有那么的诚惶诚恐,中间一个丫鬟袅袅婷婷地当先走了出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奴婢见过大爷,奴婢是姑娘身边的桑枝,不知大爷过来……” “你就是那个擅做面食的桑枝?”林恪问道,见这丫鬟点头之后顿时大喜,“真是凑巧,你来帮我瞧瞧如何和面团,我力道总是拿捏不好。” 桑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大爷,君子远庖厨。” “又歪解了不是?”林恪洗净手之后让人拿来了面粉、鸡蛋和清水,边慢慢揉着边顺口说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本意是说君子应该有仁慈之心,不应下厨杀生。结果传来传去,到今日反倒成了君子就该混吃等死,不应做这些低贱之事的意思了。” 林恪这么一说,厨房里的丫鬟们各自都忍俊不禁,连最开始劝说的桑枝也忍不住露了笑容,林恪折腾了半晌,将面团递给了边上的桑枝:“可合适?” “大爷是要做何物?包子、水饺、煎饺、面条、还是馄饨?每一样的软硬力度都不同,做出来的口味也不一样……” 桑枝侃侃而谈。眼见得天色暗了,林恪哪里有时间听她在这长篇大论,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语,“寿面,往年母亲给黛玉做的那种面。” 厨房里小小安静了一下,桑枝即便心底有了些许猜测,闻言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走上前来舀了些面粉:“那需要再硬实些,这样做出来的面条才筋道也不会断,既好吃又吉利。” 林恪折腾了一番好不容易弄出一根长长的面条,转头又开始切些配菜。正忙碌着,这边林忱探头探脑地跑了进来:“桑枝姐姐,晚上给姐姐做什么甜点啊?不如做点……”他话未说完看到了林恪,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林恪似笑非笑地回转身看着他,这家伙肯定是又想吃荷花糕了!林忱吓得连连后退:“哥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过去烧火去!”林恪朝着灶下努努嘴,示意他过去帮忙。此话一出吓得小厨房的丫鬟们连连阻拦:“这等活计让我们做就好了!” 林忱见到林恪这打扮,倒是明白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凑了过来:“哥哥在做寿面?那过几月我过生日哥哥也给我做?” 林恪不置可否,“去烧火去,烧完火我再告诉你。” 结果直到面条都做好了,林忱也没有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林恪忙完转身见他撅着嘴的小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将托盘递给了她:“喏,去送给你姐姐去,我先回院子换身衣服。” 林恪换了家常衣裳到了上房的时候,黛玉面前摆着好些道菜品,她却对着那碗面发怔。林忱凑在黛玉身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林如海坐在桌子另一边老怀欣慰地喝着茶,场面十分温馨。 “不过是个生日,哪里用的哥哥亲自下厨。”自打母亲过世后,黛玉还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寿面了。刚才听林忱说了来龙去脉,她又是感动又是内疚,“哥哥白日里奔波劳碌已经够辛苦了,还要为我操心。” 林恪大咧咧地挥挥手:“不过一碗面,不费的什么,妹妹尝尝味道可好?” 黛玉点点头,拿起汤匙舀了勺清汤送入口中,下一刻眼圈彻底红了:“哥哥……” “嗯?”林恪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就见黛玉慢吞吞地开口:“都说君子远庖厨,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日后还是离小厨房远些吧,免得被人背后议论。” 这话林如海爱听,他闻言赞许地看了黛玉一眼,也跟着频频点头。林忱在一边埋头苦吃,吃的太急了一时间抓不到茶碗,顺手从黛玉碗里舀了一调羹面汤塞进了嘴巴,结果下一秒他就苦了脸,强忍着咽下去之后,语气慷慨激昂地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君子远庖厨!” 作者有话要说:刚发现飞羽妹子又丢了个地雷,感谢~么么哒! 73第 72 章 史家碍于忠顺王的名头和湘云的意愿,暂时决定偃旗息鼓、等待时机了。而薛家那边,因为流言都是在深宅大院之间流传,宝钗反倒不知道这些情况,依旧和湘云还有宝玉二人整日里在大观园你来我往闹的不亦乐乎。 贾府的下人们见到这情形,也开始跟着下注兼站队。有人觉得宝姑娘随和大度,又对下人很好,将来如果当家也定然很不错。再加上又是皇商出身,家产丰厚;也有人觉得史姑娘性子天真烂漫,活泼可人,又是侯府之后,和宝玉正是门当户对。且史姑娘小时候也经常和宝玉玩耍在一起,正经的青梅竹马,将来二人关系定然是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二人的支持者竟然不相上下。当然底层的丫鬟婆子不过是听命办事,这会儿也轮到不到他们来站队,只是跟着看看热闹罢了。而几个有头脸的嬷嬷们见了宝钗和湘云二人,也都表现的不偏不倚。所以府里面最近因为金玉良缘闹腾的欢的,都是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希望借着这个缘故一步登天的下人们。 府里的暗潮涌动,凤姐是第一个察觉到的。从正月里大姐儿生病开始,她就借着这个理由将管家之事脱手出去,后来等到大姐儿慢慢好了,大夫又说她身子骨不大好,需要静心调养,否则恐不是长寿之兆。 这话如此一说,贾母也吓了一跳,连连吩咐她好生养着,家务事暂且不必理会。老太太都如此发话了,王夫人也只能忍着鼻子继续操心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此过了些日子,这日里贾琏刚一回到院子,就被凤姐喊住了:“最近大观园里是不是要种些树?” “大夫不是说让你好好养着吗?你不必操心这些琐事。”贾琏有些不耐烦,他白日里既要忙活书局的事情,又要兼着忙活府里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安稳,语气自然也不会太好。 凤姐这些日子清闲是清闲了,但总在屋子里闷着,时间久了也有些焦躁。有时候就不由地想东想西,这日里她忽然想起去年夏天那会儿答应过西廊下五婶子要给贾芸派个活计,但是转头就给忘到了脑后,这都过去快一年了才刚想起来, 正巧贾琏这会儿回来了,她便顺口这么一问,想着有差不多的活计给他安排了也算利索。谁知道这一句话倒引来了贾琏的火气,凤姐眉毛微挑,神情似笑非笑:“呦,当了国舅老爷气势真是足,我不过问了那么一句,就招来你这么多话等着我。若不是我跟着操心这些琐事,你那书局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开的起来呢。” “好了,这话都说了八百遍了也不嫌烦!”贾琏走到圆桌边自己倒了杯凉茶,灌下肚去这才又开口说道:“我承你的情可好?你问种树的事情是要为何?” 见到贾琏不再和她争辩了,凤姐这才勉强饶过了他,将贾芸的事情又说了遍。贾琏听了之后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既然先前答应过了,那就给他也无妨。” 于是到了半下午,懵懂的贾芸就这么再一次跨进了凤姐的院子。此时贾琏和凤姐都在屋内,等到二人讲事情如此这般的一说,贾芸忍不住拍了下自己脑袋,语气带着歉意:“让叔叔婶婶操心了,我也是忙昏了头忘记和叔叔婶婶说了。去年家中母亲央求了婶婶不久,我又自己找了份账房的活计。后来东家看我做的不错,就将我留了下来,一直做到现在。”贾芸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 凤姐和贾琏互相对视了一眼,再看贾芸果然是意气风发没了去年潦倒穷困的模样,也又是欢喜又是埋怨:“这可真是大喜事!不过银子够用吗?我记得你母亲还卧病在床吧?” “管够了!”贾芸笑着点头,语气有些自豪:“我在那个京城百味斋里面当账房的,东家很大方,每月零零散散的银子加起来足够了;心底也慈悲,让我们轮着歇息。劳婶婶费心了。” 百味斋……凤姐和贾琏互相对视了一眼,贾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怪不得了,林兄弟的铺子向来对底下人都很大方,难为你也能寻摸进去。” “林兄弟?”贾芸愕然,看到他这样子,贾琏也一愣:“你不知道你们东家是谁?” 贾芸摇摇头,他只在珍珠铺子里做账房的时候才看到林恪一面,只知道模样并不知道身份。等到进了百味斋,底下人似乎是约好了一般,竟没有一个人好奇询问的。时间久了,加上林恪也不经常露面,贾芸的好奇心也渐渐消退了。反正银子照发就得了,好奇那么多做什么! 现在猛然听到林兄弟这个称号,想想偶尔母亲说起贾府的趣事,再想想百味斋掌柜的和掌柜夫人都是扬州人氏,贾芸心底也大略有了底。原来是这位爷,听说这位和睿忠王爷和忠顺王爷都相交甚笃,怪不得百味斋从开张之后生意这么红火,也无人敢来找茬分羹。 …… 林恪此时却很好奇。 当柳义彦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柳絮快步走了过来,脸色涨红、目光闪闪发亮的时候,林恪不由得张口笑道:“柳兄这是要高升了?” 不可能啊,听说这小子最近在刑部被那些老狐狸折腾的要死不活,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容易就逃脱魔掌的。柳义彦自然听出了林恪话里的玩笑,几人相处久了,他也渐渐知道林恪这人说话就这样。他自认为和你关系不好的时候,就客客气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觉得跟你亲密的时候,就总爱开这些玩笑。 柳义彦大言不惭地顶了回去:“近日刚参与了一个大案子,借林兄吉言,说不定这个案子办完了,就能高升了!”即便他心底知道这希望有多渺茫,但弱什么不能弱了气势。说完了这话,见到林恪似乎还想酸他几句,柳义彦急忙拉着柳絮的手语气激动:“我家妹妹刚才会说话了!” “哦?”林恪果然不再和他抬杠了,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小女娃儿身上。只见他蹲下了身子,语气温和地看着柳絮:“小丫头,知道我是谁吗?” 柳絮张了张口,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柳义彦的袖子,抬头看看他,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她往常即便来林府也是直接去后院,林恪又见天的去国子监,二人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柳义彦见到她这样子,也跟着蹲下了身子,淳淳善诱:“这是你林家哥哥,不记得吗?你林家哥哥上次给你买了个糖人和孙行者,还让嬷嬷给你治病……” 柳义彦耐心引导的时候,林恪回头招手让下人去喊白嬷嬷过来,又回转身笑眯眯地看着这兄妹二人的互动。这个柳义彦……当初第一眼看着孤高自傲、手段狠辣、皇帝老大他老二的样子,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他的真性情。 他当初让白嬷嬷给柳絮治病,不过是举手之劳外加顺水人情,后来给柳絮买了几次小玩意儿也是因为黛玉喜欢着丫头,爱屋及乌罢了。但只是这么几次的善意,难为这人竟然都知道并牢牢记在了心底。 见多了表面一团和气,背地里互相掐的不亦乐乎的老狐狸;再看到像柳义彦这种表面冷嘲热讽手段凌厉,心底却谨守分心不乱分寸的人,林恪也挺好奇,这种应该被当枪使一辈子的矛盾综合体,是怎么入了司徒尧的眼的。 他到现在都没被那些个老狐狸整的灰溜溜离开刑部,一定是司徒尧帮忙加持了吧?林恪想到这里,忍不住坏心眼地继续戳他的痛处:“你方才说的那个大案子,听说其他主事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听说你顶头上官还让你接手处理具体事宜?” 柳义彦愣了下,他最近确实是被刑部的那个案子弄得心力憔悴不假。但每次在林恪面前,他都闭口不谈自身事,这人又是从何处知道的?林恪看到了柳义彦眼中的疑惑,笑着说道:“杨施让我开解开解你。” “莫听他胡说,我在刑部过的很是滋润,没什么需要开解的地方。”柳义彦坚持自己很好很happy,最近也过的十分惬意自在,完全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完全不是开解不开解的问题好嘛!柳絮的病情让他不得不亏欠林家的人情,但他相信他将来定会报恩,而这种朝堂之事和病情之事完全不同。这次他逼不得已接受了林恪的好意,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喜欢和杨施聊起这些,因为杨施是他的朋友;他不喜欢和林恪说起这些,是因为和林恪之间除了朋友、恩人之外,更是他认定的对手。 “案子本不难断,不过是人心难断罢了。”柳义彦很清楚这个案子卡在了哪处。大臣子弟当街杀人的多了去了,这次因为过于血腥残忍,才引起如此大的民愤。其他同僚都不敢得罪当朝学士,于是互相推诿。而他因为当初殿试之时讨伐宗室的一篇文章,谁都将他当成了一把枪,有事无事都想过来利用一把。 “所以你就变成替死鬼了?”林恪其实早从杨施那里听到了事情缘由,此时顺势一问。 这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柳义彦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替死鬼爽利翻盘的前例多了去了。我本来就得罪了宗室,又何妨再加几个臣子?债多了不愁,得罪多了也不痒。” 柳义彦说到这里,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只见他慢慢停了下来,口中翻来覆去地嘀咕着刚才那句话:“债多了不愁,得罪多了也不痒?” 所以,这其实是和杀人是一样的道理吧?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屠百万为雄中雄。 得罪一人是愣头青,得罪十人是自寻死路,得罪了满朝臣子,那是—— 魏征!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七点才到家,坐下就没动地方闷头写到现在,累死我了。 我先去吃口饭,回来再继续码,但第二章估计要很晚了,大家不要等。 74第 73 章 本以为,山穷水尽疑无路;却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义彦此时的心情很好很happy,完全不是假装出来的。他此时深刻理解了一句话,并且在多年之后,依旧记忆犹新。 想要不得罪人的方法有两种:一是不要得罪人,二是把人得罪个遍。 他走的路本就和其他臣子同僚不同,别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又兢兢业业一团和气,如此风雨数十载,也历练的差不多了,才会当上各部上官手握权柄。而他当初为了尽快脱离自家叔叔婶娘,尽快给妹妹治病,宁可得罪宗室也要引得天子注目。 所以殿试那篇文章,他极尽犀利之能事。犀利之余却又条理分明,让人即便看的气血上涌,却也无可奈何。他相信司徒尧看过一遍之后,定会印象深刻。 结果那次他赌赢了,背上了‘愣头青’‘蠢物’‘无知’种种名号,但却如愿地搬到了老宅,寻寻觅觅许久之后,也终于找到了能给自家妹妹治病的老嬷嬷。 而这次,前面明明已经是悬崖峭壁,无可后退。但方才他仿佛如有神助一般,灵光一闪,竟然想到了如此绝妙的解决办法。 “替死鬼翻身什么的,其实很简单。”柳义彦嘴角带了笑意,看着林恪语气笃定:“不出一月定见分晓,林兄可敢赌一把?” 林恪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如果是刚才柳兄说要打赌,我定然奉陪。现在嘛——”林恪拉长了声音,语气一转:“我觉得还是给柳絮妹妹看病要紧,旁的都是小事。”这人现在红光满面的,定然是想到了解决的法子,当他傻啊,上杆子给他送钱去! 柳义彦恨恨地瞪了林恪一眼,眼前这人就这点最让人牙痒!仁悌忠孝礼义廉,他只在乎钱!真是—— 俗不可耐! 两人心底互相诋毁的时候,院子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白嬷嬷三两步走了过来直奔柳絮而去,后面的林忱和贾兰也眼神落到了柳絮身上。林忱没有发现自家兄长大人那眼神冒火的模样,还是贾兰注意到了林恪的表情,赶紧上前灭火:“叔叔,忱叔叔今日习武已经结束了……”所以不算翘课。 听了贾兰这话,林恪的神情才好看了一些。而那边林忱还不知道自己刚逃过一劫,听到贾兰的声音抬头对着林恪笑笑,又低头逗弄柳絮:“柳妹妹,我是林忱,你应该叫我忱哥哥。”他说道这里,又指了指贾兰,“那人你叫他贾兰就行了。” 柳絮看到了熟人,神情也变得活泼一点。她看看贾兰又看看林忱,有些生硬地蹦出了三个字:“兰——哥——哥。” 林忱的脸黑了,柳义彦的脸也黑了,贾兰表情很是无辜,白嬷嬷喜气洋洋:“嗳呦,真的好了!现在刚开始说话有些哑也有些不舒服,日后慢慢适应就好了!” 林恪在一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柳义彦板着脸客套了几句就提出告辞,估计回家之后就要教育自家妹妹防火防盗防色.狼,尤其是那种衣冠禽兽更要防范! 又过了几日,柳义彦彻底调查清楚了案件始末,一道奏折上达天听,原原本本地将周学士之子当街行凶一事都叙述明晰。之后又按照国之律例,给出了具体的判决处置——当处斩! 此奏章一上,朝野震动。 大臣们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个疯子,官场上本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彼此帮助方能生存。这人如此一下捅破了天,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临被革职也要膈应人一下么?! 而另外一边,各路宗室却是乐得隔岸观火,偶尔还冷嘲热讽几句。你们大臣不是自诩为清官,熟读国之律例,头顶是正大光明的匾额吗?现在不过是一个管教不严的家中子弟要被严惩了,就这般如丧考妣是为何?往日里满嘴的仁悌忠孝礼义廉呢,被狗吃了吗? 朝廷里对柳义彦这般行为明显分成了两派:兔死狐悲的都是大臣这边,幸灾乐祸的都是宗室这边。他们甚至忘记了,前段日子对柳义彦这个人,他们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 朝廷里闹得沸沸扬扬,坊间对柳义彦的评论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上次他那篇殿试之文,虽然大部分的百姓都为之叫好,但也有一部分的人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不过是哗众取宠,引得天子注目而已。 但这次柳义彦‘学士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的言论和行动一出,天下为之侧目。先前那些说他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人也都竖起了拇指,学子间更是将他当成了偶像来膜拜效仿,秀才敢对着强盗侃侃而谈了,举人遇到知州也敢指指着鼻子大骂对方误国误民了。 在国子监读书的林恪,听到同窗们慷慨激昂地说了柳义彦近日的光荣事迹,愣了半天才叹息一声:“这人,还真是天生当官的料子。” 当这股风潮愈演愈烈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尧终于下了道旨意:柳义彦调任礼部主事,周学士之子发配边关。随着这道旨意一下,原先一直沉默的几个重臣也纷纷上书罗列周学士的罪行,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周学士一家也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踏上了革职归田之路。 这场前后持续了约莫一个月的博弈,以周学士黯然退出朝廷成为田舍翁而告终,柳义彦则不过是从刑部主事变成了礼部主事。如此神展开的结局,让满朝文武大臣从开始跟打了鸡血一般吵闹不休,变成了现在‘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司徒尧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方案,让众大臣惶恐不安之余,第一次真正重视起这个新科状元。甚至有人开始猜测,柳义彦是不是当今的私生子?要不然怎么就变成了这个不痛不痒的样子? 柳义彦调任了礼部主事之后,再次变得低调了起来。但这次没人敢将他当软柿子来捏了,甚至连上官对他都客客气气的。这般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连柳义彦自己都没有料到。尘埃落定的第一时间,他就跑到了林恪面前炫耀:“如何?替死鬼翻身了!” 林恪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 天时是说当今是站在他这边,人和是指他站在道义上,人心向背他也占了便宜。但是,地利是什么?柳义彦如此想的,也是如此问的。 结果他这话一问,林恪就瞪大了眼睛:“我先前还以为你这是精密算计、用心周旋、层层设局,才做成这般结果,却原来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啊!”林恪啧啧了几声,心里的那点儿羡慕嫉妒之情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也刚知道这事情不久,义正言辞地开始教训起柳义彦来:“既然入了朝堂,柳兄还是多观察观察风向才是。这次有这般逆天的运气全是祖上庇佑,下次……可就不好说了。” 钱大学士丁忧之后,改革派的势力被蚕食不少。眼见得那边越来越嚣张,柳义彦就是在这微妙的局势下,误打误撞的上了周学士这个折子。能趁机打击下保守派的气焰,司徒尧才不会放过! 风向?柳义彦琢磨着这两个字,心不在焉地和林恪聊了几句话,就碎碎念着走了。林恪将他送到了门外,回头慢慢走了一段路,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地话:“林清,你说这位柳家少爷,如何?” 林清最近亚历山大,乱说话会被罚钱,不说话也会被罚钱,也不知道他下年的月钱还剩多少了?但是主子都问了,他还不能不说。林清抹了抹头上的汗,心中的小人拼命挠墙之后终于想好了回答:“大爷的这个朋友,虽然身世坎坷,但知道上进;性子虽然冷了些,但处久了后心地也很好的。” 林恪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目光深沉:“是啊,这人确实很知道上进。有才气、有运气、又有韧性和上进心。这样的人,征途一定是星辰大海吧?” “星辰大海?”这句跨越几百年的话被林恪此时说出来,林清不出意料的,满眼都是迷茫的蚊香圈。 “余生平所愿,一为天地立心,二为生民立命,三为往圣继绝学,四为万世开太平。”林恪将星辰大海翻译成了古代版,林清瞬间从蚊香眼变成了崇拜的小星星,“大爷真是志存高远!” “我说的那是柳义彦的志向。”林恪白了林清一眼,“我平生志向是赚钱赚到手发软,数钱数到手抽筋!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竟然会以为刚才那番话是我的志向,真是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妈妈咪啊,累死我了。碎觉!大家晚安! 75第 74 章 这话林恪不敢对林如海说,因为他是家中嫡子,望子成龙,林如海对他抱有期望;这话他也不能对林忱和黛玉说,因为他是弟弟妹妹眼中无所不能的哥哥大人,他要当个好榜样;以前这些话他都是对着司徒瑞抱怨的,现在司徒瑞去江南公差,他也只能对着林清吐吐槽了。 柳义彦经历了周学士一案的磨练,又闻听林恪说了风向大事。整个人就如同武侠小说里面的高手一般,醍醐灌顶之后瞬间打通了任督任脉,真正跻身于官场之列,行为做事也越发的潇洒自如起来。 以往的他,聪明有余,匠气太重;现在嘛…… 身为新调任的礼部主事,正六品的文化部兼教育部处长,柳义彦最近很热爱一个游戏,名曰大家来找茬。比如某日某日某官员,衣冠不整就上朝了;比如某月某日某官员,祭祀典礼之时竟然将物件儿的摆放弄错了顺序!再比如某月某日,某官员对逞罗国大使表现的过于谄媚,并未真正体现出我天朝上国泱泱气度。换句话说,给咱们皇上丢脸了! 如此三不五时的挑挑错,朝中大小官员都明白了一个事理。这人当初上书弹劾宗室,还有后来的周学士之子一案,原来真的是一心为国,并无其他私心念头。否则他现在在礼部呆的好好的,这些小事本可以装作不见,何必还要吃力不讨好的得罪这么多人,还是宗室臣子的两头得罪! 原来这人是想当个千古流传的谏臣! 自认为弄懂了柳义彦心中志向的大小官员,再次面对他的指责时候,终于不像往日的那般警惕,而是笑呵呵地拱手赔礼道歉。在经历了前一段时间的惶恐不安之后,朝中竟然出现了‘你指责我改之’的融洽氛围。以非正常方式踏入官场的柳义彦,终于在将近一年之后,成功的化戾气为祥和,用自己的方式让朝廷上的大小官员渐渐接受了他。 甚至到了后来,有些一心为国为公的臣子竟然觉得,让柳义彦当个兰台寺大夫也不错。他对事不对人,且不会遇到软柿子就捏两把,遇到硬石头就绕道走。他和某些沽名钓只为出名的御史完全不同,是官场上难得的一股清流。 柳义彦大约能理解御史们的感受了,这种找茬之后还被人景仰夸赞的境界,实在太令人上瘾太令人回味无穷了。柳义彦在官场上渐渐变得如鱼得水的时候,柳絮的声音也日渐清脆。 刚开始她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并且依旧习惯用手比划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后来渐渐适应之后,仿佛是为了补上前些年落下的话语,这段日子不管是在杨府还是在林府,哪里都回荡着小丫头的笑声。 黛玉看着她恢复了正常小姑娘的活泼模样,心中也是欣慰不已。一转眼间就到了交芒种节,黛玉忙着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因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需要践行。除却这种日常践行之外,黛玉还吩咐下人们将府中的树啊花儿的,都系上了彩条。一时间绣带飘飘、花枝招展。 芒种当天,黛玉正和清柏还有柳絮三人在凝翠园玩耍,就见碧研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请柬:“姑娘,贾府姑娘的请柬。”黛玉好奇地打开一看,却原来是迎春几人下的帖子,邀请黛玉清柏几人过去一起玩耍。 “去不去?”黛玉看完了帖子,顺手递给了清柏。虽然她心底知道,清柏对贾府的兴趣不是一天两天了,怕是亟不可待地想要点头答应了。果然她这话问完,就见清柏咬了咬嘴唇,扭捏地想了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回头问柳絮的意见:“小柳絮想去不?” 柳絮正蹲在地上玩泥巴,闻言抬起头来,眼神清澈不染杂质:“比林姐姐的这个园子还好玩?” “自然!”清柏不等黛玉开口就点头说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絮,快快点头说去吧!柳絮被清柏盯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拿袖子蹭了蹭脸:“我脸上有灰吗?杨姐姐?” 黛玉无奈地摇头,回头吩咐碧瑶:“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你先去和嬷嬷们说一声吧。”既然清柏这么有心情,那么过去看看热闹也好。闲着也是闲着,哥哥说了不能总在屋子里闷着。 和上次一样,黛玉依旧打扮地贵气十足,惹得清柏都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不过是串个门儿听听闲话,你何必如此大张旗鼓?”黛玉微微一笑,拉着她和柳絮的手上了马车,“立国功勋之家,规矩难免大了些,下人也难免狗眼看人低了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柏立刻明了了黛玉的意思,忍不住扑哧一笑:“一件衣裳和几件首饰就能镇住的场面,这开国功勋之家的场面也太薄弱了些。”黛玉和柳絮愣了下,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清柏的嘴现在真是越发的毒了,也不知道将来可有人镇得住她。 一行人到了贾府之后,先客气地见过了贾母。柳絮因为人小,收到了一堆见面礼。之后几人才在府里嬷嬷的领路下,进了大观园直奔迎春的住处而去。 清柏很想去看看宝钗和湘云。宝钗她还见过一面,虽然当时觉得那姑娘心机颇重,但看起来也算是明智谨慎不冲动的,没想到今日会为了一个宝二奶奶的位子,连名声都不要了;而那位史家姑娘,倒是听说从小就这般执拗,她家婶婶怎么劝都不听,做出这般事情倒也不奇怪。 只是黛玉进了园子,直接就吩咐贾府嬷嬷去迎春那边,完全不管清柏内心的小八卦小澎湃小激.情,惹得清柏幽怨地瞪了她好几眼。黛玉见到清柏的小动作,依旧不为所动。开什么玩笑,她能带清柏进来找迎春几人已经是极限了。现在贾府的事情已经够乱的了,若是清柏再跟着掺和进去,她将来怎么和杨家伯母交代? 至于柳絮,反正跟着两位姐姐,去哪里都没关系的,她反倒是三人当中最没心没肺的一个。三人到了紫菱洲之后,就看迎探惜三人已经都在里面等候了。见到黛玉过来,惜春首先跑过来拉了黛玉的袖子,语气急促:“林姐姐!” 黛玉边和迎春探春寒暄着,边朝惜春看了过去,目光中全是询问。惜春语气干脆:“林姐姐,我可不可以去林府住些日子?” 迎春和探春听了这话,眼睛也跟着一亮。而这边柳絮看了惜春几眼,迟疑地问候了句:“画画的姐姐?”她记得前些日子这个姐姐带她和杨姐姐爬山来着,还在望月亭坐了好久,只为了画一幅画,害的她回到家就着凉生病了。 “柳妹妹会说话了?”惜春见到柳絮吐字清晰,也跟着欢喜起来,手忙脚乱地就开始翻找东西准备送贺礼。谁知道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惜春脸色就有些讪讪的,柳絮见此乖巧地说了句:“姐姐要是舍得,不如把上次作画的笔具给我?我也想学呢!” 惜春难得见到这么小的知己,闻言自是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拉着柳絮的手就跑到了一边。两个小脑袋凑到了一起嘀咕起来了,连刚才问黛玉的事情都丢到了脑后。黛玉这才有精神问迎春和探春二人:“最近看你们气色不大好?” 迎春欲言又止,探春却也憋不住了,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通出来:“没白没黑的玩闹,不请自来不说,送也送不走,气色能好才怪了!” “不能吧?我见过那位宝姑娘,看着是个端庄大度的啊。”清柏凑过来问了句,黛玉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人说这话明显就是欲擒故纵!偏偏探春气狠了完全听不出来,冷笑一声:“她要是端庄大度,满府里就都是心地纯善的菩萨了!” 话还没说完,外面放风的司棋匆匆走了进来:“宝姑娘过来了!” 迎春和探春原先正和黛玉清柏围在一起坐着说话,听了这话一个转身拿了棋局出来开始慢吞吞的摆棋子,另一个则转到桌案那边装模作样的研磨,动作之快,让黛玉和清柏既好笑又好奇。 这段日子府里到底闹成了什么样子啊,怎么会把这两人逼成了这样子?宝钗这会儿也进了屋中,她进屋之后见到黛玉和清柏,恍惚了一下才笑着开口:“林妹妹和杨妹妹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 黛玉勉强扯了扯唇角算打过招呼了,清柏则更干脆,连笑容都没露出来。宝钗见到她二人如此,眼神一暗,继而又风轻云淡地笑笑,使了个眼神给旁边的莺儿。 莺儿笑着上前一步:“几位姑娘,方才宫里来了人,贵妃差了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蘸,唱戏献供。另外也把端午的节礼赏了,方才我家姑娘正巧在太大那边,就把节礼要了来,亲自给姑娘们送过来了。” 迎春和探春听了这话,迎春好歹抬了眼给了宝钗个笑脸,这才让司棋将节礼接了过来。探春则头也不抬地继续写字,只吩咐自家侍书:“这般没眼色,还不去接过来!累着莺儿妹妹可怎生了得?!” 见几人接了礼物直接放到了一边,全无打开的意思,宝钗想想看向了黛玉,笑着说道:“林妹妹这些日子都不在府上,娘娘一时忘记预备节礼也是有的,妹妹不要多心。” “宝姐姐快别内疚!我本不是正经的亲戚,也不在府上居住着,节礼本就当给府里众位姊妹们。娘娘若是真惦记着我,那我才真要惶恐不安了呢!”黛玉抿嘴一笑。如此情况,只说明贾府从贾母到元妃,终于不将她和宝玉凑做一堆了,她怎会不高兴? 她巴不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林妹妹的cp,还是说几句吧。我本来以为大家都看出来了,毕竟我写的那么明显,给柳家两兄妹的戏份比小攻都多多了。所以期待换cp的妹子,估计要让大家失望了。 至于为何会选这么个人来当林妹妹的cp,这个其实最开始就定好了。当初做人设的时候,我还特意做了个swot分析图表,研究到底什么样的人是对林妹妹最好最合适的。 我选他的原因,69章已经借着西宁王妃的话说了一部分了,也从林妹妹口中也说出了一部分。其实我本来打了一大段,但都删除了,还是不想剧透~~~~(>_<)~~~~ 。总而言之,林妹妹的cp当初我是慎重选择过的,小柳子的性格和行为能力都在逐步成长中,我喜欢这种奋斗向的本土男。其实单独把他拎出来,都可以开个小短篇叫做《炮灰逆袭记》。某蓝从来都是甜文到底,我是亲妈没错的。 就说这些吧,接受不了小柳子准备弃文的妹子们,某蓝很感激你们支持到现在。能继续支持的妹子们,某蓝也很感激,总之一句话:感谢支持正版订阅的妹子们,群么一个~~!! 字数问题:某蓝不会写长文,所以写到林妹妹出嫁就会完结了。字数在30w到40w之间,加上番外的字数最多也不过40w。 嗯,大概就这些吧,有什么补充的日后再说。其实某蓝不爱在这里说话,总怕你们看的情节不连贯不舒服,捂脸。 76第 75 章 黛玉对元妃忘记了给她节礼这件事情,心中不仅没有恼怒,反倒雀跃不已。雀跃到脸上甚至都有了笑意,也让暗自观察她神色的宝钗心中气闷不已。 当初宝玉口中心中只惦记着黛玉的时候,她拼命地想让宝玉注意到她,为此甚至连原本的姊妹情谊都不顾得了。但当她发现自己一直努力的目标近在咫尺的时候,当她发现黛玉对宝玉确实只有鄙夷和不屑之后,她心底反倒开始茫然起来了。 争得了这个位子,她就是宝二奶奶,她就可以披虎皮拉大旗,让薛家也能重振门楣。这是父亲的遗愿,她指望不上哥哥,只能靠自己。 只是,她真的喜欢宝玉吗? 自然是喜欢的。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又惯会伏低做小。别说园子里的姊妹们乐意和他亲近,就连那些个丫鬟们也得了他不少照顾,她也正是一般大小的年纪,又怎会不喜欢?虽说宝玉就爱在园子里厮混,也不喜读书,偶尔还喜欢吃胭脂。但终究是年纪小,再过几年年纪大了,成家立业了,想必也就知道刻苦攻读了。 有多少人能像前科柳状元那般,小小年纪就得了状元呢?等宝玉年纪大些,要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依老太太和姨娘的宠溺,想必捐个官悠闲度日也是可以的。至于将来后宅丫鬟爱爬床的事情,她相信自己有手段也有能力,必会打理的妥妥当当。 她没有黛玉心高,对目前的薛家来说,宝玉已算良配。 “不知道娘娘给姊妹们送了什么节礼啊?”宝钗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的时候,黛玉正好奇地问迎春和探春。 迎春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匣子,低头看了看,推到了黛玉面前:“两柄宫扇,两串红麝香珠。”黛玉随手拿起香串端详了几眼,一边清柏也就手瞄了一眼,“没了?” “没了。”那边探春接了话说着,惜春在一边也跟着点头,看来三人的节礼是一样的。本以为送完了节礼宝钗就该走了,谁知道她看着这几人自顾自地说笑也不恼怒,竟然独自一人坐到了一边含笑看着他们。 探春看了她几眼,笑意不到眼底:“宝姐姐的节礼想必是要比我们姊妹们丰厚不少吧?大姐姐一向最喜欢你了。” 宝钗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得意,面上却依旧端庄典雅,语气平稳:“也没什么,不过是多了两端凤尾罗,一顶芙蓉罩罢了。”宝钗话音刚落,莺儿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我家姑娘的节礼和宝二爷的一模一样呢!” 黛玉莞尔一笑,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的宝钗有种春风得意的情绪,根子竟然是在这里。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听到莺儿这话,迎春先抬头笑了笑:“既如此就恭喜宝姑娘了。” 探春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二姐姐,咱们还要恭喜宝姐姐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呢。”惜春仗着年纪小,也懒得说那些场面话,只是低头和柳絮窃窃私语,边继续拿了画笔在作画。 而另一边清柏看到这一幕,一脸的懵懂:“和宝兄弟一样的有何值得恭喜的?宝姑娘住在府中,又是娇客,节礼比家里姑娘们丰厚一点本是正常啊?” 宝钗还未开口,莺儿就先不乐意了:“话不是这么说,史姑娘和我家姑娘同住在府上,但……” “好了!就你话多!”宝钗喝止了莺儿,歉意地笑笑:“丫头无状,让姊妹们见笑了。”这次连迎春都懒得敷衍了。宝钗这声喝止来的可真是及时,貌似说了三分,实际是说了个通透。先前满府里说自己有个和宝玉配对的金锁,现在又来了个和宝玉一模一样的节礼。 就算是心有所属,也不必如此迫不及待吧? 迎探惜几人都闷不吭声了,黛玉本就懒得搭理宝姐姐,而清柏反倒是来了兴趣,拉着宝钗就出了门口,二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宝钗这才带着莺儿一步三摇的走了。 清柏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神采飞扬,顾盼神飞。黛玉见到她这副模样,笑着问了句:“打听完消息了?” “也没什么可打探的。”清柏撇撇嘴,“只是听他们说了些口水话,不过嘛……”清柏眼中满是狡黠之色,“我装作无意地把近日的流言告诉宝姑娘了,所以她才急匆匆地走了。” 姊妹几人玩耍的时候,此时的贾府上房,贾母也从鸳鸯处得到了端午节礼的消息。她思量了半天,终于打定了主意,唤来鸳鸯吩咐了几句,按品级爵位大妆之后就出了府门,直奔紫禁城而去。 到了宫门前面,塞了几锭银子给了看守宫门的侍卫烦劳通报一声,不多时夏守忠就一溜小跑过来了,脸上还挂着汗:“娘娘有请,好在今日恰逢二六之期,正是皇上允许的椒房亲属可入宫探视之日,要不然老太太想要进来也要费些功夫呢!” 夏守忠边搀扶着贾母边碎碎说着,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宫殿前面,元妃正站在门口处张望。见得贾母过来先规矩行了礼,之后才搀着她走进了内室。 “祖母这般急急的过来找我,可是为了宝玉的事情?”元春在听闻贾母过来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谱,边亲自给贾母端茶倒水边问着。 贾母叹息了一声:“按道理讲,宝玉的事情有她老子娘打理,我本不该跟着插手。但他好歹也是在我身边养了十多年,我有些话不好和你娘说,但眼见得这家里一日比一日闹腾,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过来和你说说,你毕竟见得多,知道的内情也多。你要是觉得我思量的有道理,下次就和你娘好好说道说道;要是觉得我杞人忧天了,那往后我就安心当我的老太太,也不跟着讨人嫌了。” “祖母千万别说这话,您可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呢。”元春笑着说道,这才坐到了贾母身边,“您可是觉得宝钗配宝玉,门第差了点儿?”偶尔听自家母亲说,老太太在府里对宝钗一直都是淡淡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要不然老太太也不能见到节礼就急急地过来了。 “门第是第一。”贾母掰着指头一样样说给元春听,“若是几十年前的薛家,和咱们宝玉联姻,也是桩天作之合的姻缘。但是现在薛家眼瞅着就没落了,只剩下那些家私银子,外力一点儿也借不到,反倒还要借助咱的名头来震慑宵小,重振门楣。” “其二,宝钗上头有个不着调的哥哥。当初能为了香菱打死人,日后真和咱府上成了亲家,再闹出什么事情,是不是也要拖累咱府上?一次两次罢了,次数多了,外人还当着咱府中的人都是如此横行霸道,视国法律例如无物呢。” “其三,宝玉对宝钗,和对其他的姊妹们并不分别。而宝钗对宝玉,开始也是若即若离的,后来还是得了你封妃的旨意,才渐渐靠过来。” 贾母零零散散地说了这些,又叹了口气:“比较起来,史家现在依旧屹立不倒,湘云和宝玉二人门第、家私、模样,样样都配的上。最难得的还是这两个孩子从小就经常在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无需担忧日后感情生了嫌隙。” 元春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偶尔给贾母倒杯茶。等见到贾母说完之后,元妃才悠悠叹了口气:“祖母的心思我也知道,只不过……”元春抬头瞅了下旁边的抱琴,抱琴会意地点点头,下一秒就将殿中的丫鬟太监都赶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轻轻出去带上了门,靠在门口帮忙放风。 “怎么了?”见元妃这般慎重,贾母的心思也提了起来,元春苦涩地笑笑:“只不过史侯家最近和南安郡王走的挺近的,而当今对南安郡王的观感,似乎并不大好。”她曾经费劲了力气让夏守忠打探些消息,据说宗室里面,除了忠顺王和睿忠王这两个众人皆知的红人之外,剩下西宁和东平郡王妃据说来往密切,也常进宫陪太后聊天,而北静王妃走动本就不多,剩下南安郡王妃,好像是个隐形人一般,很少听人提及。后宅夫人间的亲疏关系,和前朝风向是有蛛丝马迹的关联的。 贾母听了元妃这话,满肚子的盘算也通通落了空,只是一个劲儿地茫然自语:“如何会这样?”毕竟是她的娘家,眼见得或许走上了岔路,贾母心中忧心忡忡,“要不,我哪日和史鼎说说?” “祖母不可。”元春连忙阻止了贾母的心思,“这也是我自个儿的猜测罢了,万一猜错了,到时候祖母和我都要落得一身埋怨。祖母不如先旁观着,若是日后真出了事,祖母再伸出援手,既全了亲戚情分又不落话柄。” 贾母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叹了口气,“也罢,要是照你这么说,那云丫头真不大合适了?” “本来我也觉得云丫头不错,但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宝钗合适些。虽说家道中落了,但家私并不少。而且家道中落也有旁的好处,至少招惹不到大人物,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元春如此劝道,见贾母依旧犹豫不决地样子,又笑道,“祖母如果还是定不下来,不如就先放着,左右宝玉年纪也不大,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慢慢挑选不是更好?” 元春说道这里,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要说最合适最般配的,还是林家妹妹合适。姑父现在简在帝心,林家弟弟虽未下场,但先是皇上赐字,又和睿忠王爷交好,将来必定一路坦途。林家妹妹也是个灵慧剔透的,只可惜……”只可惜比较起来,反倒是宝玉样样都拿不出手,配不上林家妹妹了。 贾母听了这话,半晌才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再试试林家的态度。”她低头在元春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元春脸上满是犹豫,半晌才吞吐着开口:“姑父,不会生气?” “怎么说那也是我的亲外孙女,我夸赞她几句有何可生气的?”贾母不以为然,拍了拍元春的手:“就就这么定了。要是林府无意,就再等等,日后风平浪静了就从中给宝玉挑一个;要是林府有意,那更是天作之合,趁机把这两个玉儿的事情定下来,我也能安心了。” 77第 76 章 五月初一这日,荣国府门首车轿纷纷,人马簇簇。底下的执事早从王夫人处得知元妃令贾府上下人等去清虚观打平安蘸,唱戏献供,贾母要亲自去拈香。此时正是月首,又兼之在端阳节间,因此动用的什物,较之以往更加富贵亮丽三分,贾府门前一溜儿排了十几顶轿子马车,占用了整条街道,从头望不到尾。 不一时贾母出来,独坐一乘八人大亮轿,李纨、凤姐、薛姨妈、王夫人每人乘坐四人轿,宝钗、湘云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探惜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剩下贾母的丫鬟鸳鸯、琥珀、鹦鹉、珍珠,宝钗的丫鬟莺儿、文杏,湘云的丫头翠缕等各自都找了自己往日里亲近的同伴找车坐了。 一时间府前人声鼎沸,这个说‘我不同你一辆车’,那个说‘你压了我家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说‘你离我远些,熏得我头晕’,这边又说‘小心折断了我家爷的扇子’,如此叽叽喳喳,说笑不绝。 周瑞家的见此情景厉声呵斥了几遍,场面这才安静了下来。后面丫头们正混乱着,各自乱糟糟找地方坐下的时候,前头贾母的轿子已经拐到了大街上看不见了。站在府前石阶上眺望,就见得乌压压一条街,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比起后面的丫鬟来,前头的几辆轿子并车辆都静悄悄地、肃穆无声。贾母年纪大了,这会儿蔫蔫的正趁机闭目养神;王夫人、李纨、凤姐、薛姨妈等人都是单独坐着轿子,就算是想要说笑也无人凑趣,于是各自都静静的;迎探惜三人虽同坐了一辆马车,但近日被宝钗湘云二人折腾的心力憔悴,眼圈下面都有了黑色,上车之后三姊妹各自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便闷头大睡,补觉去也。 这边宝钗和湘云的马车上,湘云从上了车就闷不吭声了。或者可以说,从元春端午节礼下来的那天,当她发现自己的节礼和迎探惜三姊妹的一样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般闷葫芦样子。她性子是大大咧咧的不假,她也确实不大懂那些个算计不假,但她不傻。 元春这是第一次正式表态了,王夫人管家之后,走到哪里就将宝钗带到哪里,意思也早已经很明显了。往常她还可以靠着老太太,却不料局势猛然急转直下。若是元春一心一意看上了宝钗,老太太又能坚持多久? 老太太对她的那点儿宠爱和爱怜,又能让她依靠多久? 湘云神情有些恍惚。犹记得当初她和宝玉年岁都小的时候,老祖宗怜悯她襁褓之中父母双亡,经常接了她来贾府玩耍小住。到了贾府,老太太对她万般怜爱,衣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尚且靠后。她和宝玉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虽然偶有拌嘴闹僵的时候,但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便又和好如初了。 她当时虽年纪小懵懂不知人事,但贾母身边的丫鬟偶尔说道她和宝玉二人身上,总会打趣道‘你既这么喜欢我们府上,不如大了给你爱哥哥当媳妇吧’,她不懂得什么意思,但后来听了珍珠对她说的悄悄话,心底不是没有思量的。 可以每日和爱哥哥这般玩耍,上边又有老祖宗疼爱,这般美好的日子,她怎么会不乐意?她当然愿意! 只是这般乐不思蜀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从她与宝玉二人年岁见长彼此见面日少开始?还是从她劝宝玉攻读功名开始?还是从珍珠被老祖宗赐到了宝玉身边,改名袭人开始?亦或者,是从宝姐姐进了贾府,之后来又来了个天仙一样的林姐姐开始? 她没有宝姐姐的端庄大度、行事合宜。她也没有林姐姐的生性高洁、心慧言巧。她更没有二人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罢了,又不会说话,宝玉哥哥这般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元妃不喜欢她,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宝姐姐。”湘云抬头看着宝钗。只见她安分随云,只见她藏拙沉稳,只见她举止娴雅,但是,真的就这么的——深明大义吗? 宝钗抬头之后,见到的就是湘云这般迷迷糊糊的模样,“史妹妹怎么了?”她如此问着,顺便将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语带关切:“可是车里太闷热到了?妹妹且忍耐下,清虚观就在前面了。” 史湘云愣愣地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才冒出句话来:“宝姐姐,你博闻强识,你说这世上有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吗?” 宝钗失笑:“自然是没有的,那都是前人杜撰出来的罢了。若真有了这种地方,谁还乐意在这尘世间受罪,早就各自寻找去了。更何况,人多的地方,又怎会有世外桃源?人少的地方,就算是世外桃源,谁又乐意去?就如同修道一般,有几个能同东府老爷那般愿意放弃祖宗家产、世代基业,只为了寻那虚无缥缈之路呢?” “是这样啊。”湘云喃喃自语地点头,半晌才释然一笑。是了,小时候她见贾府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不过是因为她年岁小。 看现在二嫂子为了操持家事,已经累出了一身的病,到现在都不能管家理事,还要每日里喝药调养。再看大嫂子,外人看着既有月银拿着,吃住都还在公中,安稳惬意的很。但一年到头,能见得她笑几次?花色鲜亮的衣服更是通通压了箱底,翻来覆去熬着忍着,不过只求得贾兰有出息罢了。 这样的荣国府,真的是她的归宿么?真的是她认为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么?湘云正迷糊着,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热闹之声,清虚观到了。 湘云心里存着事情,面上就有些蔫蔫的。好在众人都知道她这几日心底不自在,也知道她为何不自在,即便她出了些小纰漏,也都一笑置之。众人下了车轿,过了会儿丫鬟们也都到了,于是各自搀扶着各自的主子,随着贾母进了观内,开始一层层的游玩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老道走了过来,老远就笑呵呵地开口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小姐奶奶们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 张道士正和贾母说着家常话,贾母回头使人喊宝玉,半晌见宝玉满头大汗地走过来问好,“张爷爷好!”老道士忙抱住又请了安,笑道:“哥儿年纪越长,形容身段、言语举动,就越发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了!”说着,两眼流下泪来。 他这一说也勾起了贾母的伤心事,由不得满脸泪痕:“正是呢,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个像他爷爷的,只有玉儿还有个影儿!”二人絮絮叨叨半天,呵呵大笑了一把,张道士又道:“前儿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个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是个好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个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得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想?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张口。” 老道士此话一出,再联想到前几天元妃送的端午节礼以及此次行程都是元妃安排,荣国府这边的大小主子心中了然,齐齐看向了站在人群最后的薛宝钗。 王夫人神色不动,只是手中的佛珠攥的紧了些;宝钗面色微赧,也跟着强装镇定;薛姨妈功夫不到家,眼底露出了些喜色。宝钗身边的湘云自然也听到了这话,却没了前几日的纠结愤懑,只是低头站在原地,目光平静。迎探惜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眼中都露出了解脱的神情。定下了罢?定下了好!看样子日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贾母这边听了张道士这话,笑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若非要早些定下,也只能找个花朝节前后生辰的姑娘,且要情投意合、心慧言巧的,如此方能两家太平。你如今也帮忙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得上,花朝节前后的,就好来告诉我。” 这一番话下来,贾府众人各自面面相觑,王夫人和宝钗、薛姨妈更是愣在了当场。花朝节前后、情投意合、心慧言巧,这不是在说林姑娘吗?老太太前些日子不是放下了对林家姑娘的指望了吗?现今又在这里提起是为何?宝玉原本正对着那老道碎碎念着什么,此时听了贾母这话,登时眉开眼笑,就差当着众人的面跑到贾母面前卖萌痴缠了。 湘云依旧低头看着地面,面无表情。另一边的迎探惜三姊妹互相看了眼,惜春脑瓜儿一阵阵的疼,边揉着太阳穴边小声嘀咕:“我想去林姐姐那边住段日子。” “林姐姐向来是大度的,我们小住几天的话,应该不会被冷眼相待吧?”探春也撑不住了,为了宝玉一个人的私事,搅得府里乱成了一锅粥,这日子没法过了! 探春和惜春两人抱着‘不能和那二宝一云同归于尽’的急切心情,小声研究起去林府休养的技术层面问题,神情很认真,语气很凝重。只是她二人讨论了半天之后,回头发现迎春正在四处张望着,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二姐姐在找什么?”惜春好奇地问道,迎春淡淡地回了句:“我记得林妹妹好像很喜欢些古朴的小东西,我看这观里有没有。到时候寻了给她,或许就能让我们过去小住几天了。” 惜春和探春默然半晌,三人手拉手、悄悄地、慢慢地、不动声色的脱离了大队伍,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们去寻找可爱雅致古朴的小玩意儿,预备当见面礼跟入住林府贿赂礼了。 而这边冯紫英家的碰巧也在清虚观,此时见到贾母过来,连忙预备了猪羊香供茶食之类的东西送礼来。众人刚聊了几句,冯家还未去,赵侍郎家的也有礼到了。如此接二连三,听到贾府女眷在庙中打平安蘸,凡一应远亲近友、世家相与都过来送礼。贾母边笑呵呵的应酬着,边有意无意间将宝玉的‘择偶标准’说了出去。 她原本是想将话说的再直白些的,但终究是怕林家恼怒,于是这么半遮半掩地说了一通。至于众人如何想,便和贾府无干了。林家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为了这几句流言便光天化日的跑过来找茬不是? 如此折腾了一天,到了晚间贾母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府中,之后几日也不再过去了。 78第 77 章 世界上什么东西的传播速度最快? 流言。 贾府的各种流言打从贾宝玉出生的那天起,就一直未曾断过,京城的大小人家都已经习惯看热闹了。但是今年过年以来,从宝玉众人搬入大观园后,贾府就开始风声不断。从开始的二金争玉,到现在贾母抛弃二金,信心满满地提出了新的择偶标准。□一拨接一拨,让人应接不暇。 林恪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拿着林清收集的材料仔细看着。原本还以为他们能改过自新,珍爱生命远离林府,现在看来,果真是高估他们的智商了。林恪神情平静地看了林清一眼:“所以发展如何了?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后院都有什么传言?” “没什么传言。”林清也有些不解,“比起上次二金争玉消息出现的时候,平静多了。”林恪愣了下,继而失笑:“是了,牵扯到林府,量他们也不敢胡说八道。” 林清恍然大悟,跟着松了口气:“那大爷,要不要趁机把火灭了?”如果不当回事的话,坏了姑娘名节可就大事不妙了! “灭火?”林恪嗤笑一声,顺手拿起毛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圈,“不必,去把京城里有名气的说书先生都请过来。” 着急灭火还让人觉得他们林家心虚了,自行对号入座了,那不是如了那些人的意?老太太不是喜欢花朝节前后的姑娘么,不是不拘根基富贵么,那他就送给她一份大礼好了。 …… “那孙行者漂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到了菩提洞府,是否能拜师学艺?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吕申重重地拍了下醒堂木,下一刻茶馆里的熟客都三三两两的起身准备离开了,吕申却笑着又喊住了众人:“各位且慢走,荣小的再给各位卖个人情!”他见到众人好奇的模样,清了清嗓子说道,“近日荣国府当家老太太发话了,要给家中嫡孙名唤宝玉的找门好亲事,不拘门第富贵,只要是花朝节前后,模样配得上即可……” 吕申话才说道这里,就被众人的哄笑打断了:“又浑说!人家荣国府嫡孙娶妻,你还能知道内情?!也不知道从哪里编排了胡话来糊弄我们呢!” 吕申不慌不忙:“我吕某何时撒过谎?你们若是不信,就去旁处打听!月初那日,贱内去清虚观烧香,亲耳听到贾府的丫鬟下人说的,那还能有假!你们若是不相信也无妨,到时候真被旁人抢到了前头,可别怪我没告知大伙儿。” 听到吕申这般信誓旦旦,众人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互相对望了几眼,又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就是拿个棒槌当针了,那可是开国侯府之家,怎么会找咱们小门小户的闺女做当家太太?他们那些人家就爱这般口中一套、心里一套的,也就你这实诚人,还真信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吕申见此情景,不由地大笑了几声,拿了把破扇子呼呼扇着风,又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到了堂中,语气笃定:“各位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怎会不知朱门大户人难进?但是,这可是荣国府!那位贾公子可是号称京城第一痴情种!” 吕申见有人懵懂有人恍然大悟,不徐不疾地又点了几句:“若是真有那有福的姑娘入了这位公子的眼,以他那痴情性子,还愁下半辈子没着落?府里老太太最是娇惯这个爱孙的,满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就算咱小户人家门第不够做不得嫡妻,但清清白白的小家碧玉,做妾也比去别处高上三分呢!” 说道此处,吕申悠悠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膝下没有花朝节前后的闺女,要不然还真想带着去荣国府试试呢!” 此话有理,管他看得上看不上,试试再说!茶馆里的众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有那脑子灵巧的撒腿就跑,剩下的人看到这一幕,也纷纷鸟兽散。 此等场面,在数个茶馆酒楼纷纷上演,而随着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荣国府门前聚的人也越来越多。开始还只是几个过不下去的人家来碰碰运气,后来小家碧玉、京城清倌儿纷纷现身,惹得场面也越发热闹起来了。原本心存疑虑的人看到这熙熙攘攘的一幕,也都心神大定,看样子是真的了,否则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 当人潮越来越多的时候,有那等不及者,已经开始拍打贾府的偏门了。门上人本来正在旁处喝酒,此时听到门响骂骂咧咧地去了,不多时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神情惊慌地告知了家中管事。 贾府上房处,贾母闻听消息之后,脸色已经有些青白了。她费力地喘了几口气,才恨恨地看向了底下的贾政和贾赦:“你们两个白日里都在外面,全不知道这话是从何处传来的?!” 贾政语气焦躁,“儿子日日上衙,哪里知道这些街面上的消息?”这话一出,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而另一边贾赦内心暗恨,眼珠子一转:“我今日没出府,也不知这些。” 见这二人如此做派,贾母气了个倒仰,忍不住悲从中来:“无事的时候,个个都是贾府的爷们主子,摆谱拿款样样精通;真有事了,都成了闷嘴葫芦,一个比一个不知情!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好容易有个可心的孙子,又被人这般践踏!” 王夫人听着这话不像,一边给鸳鸯使眼色让她劝劝老太太,一边又让金钏速速去园子里喊了宝玉和宝钗、湘云出来。如此乱糟糟了半晌,宝玉几人也终于到了。王夫人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宝钗神情凝重了起来,湘云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宝玉拍手一笑:“这有何可难做的?这话确实是咱府上说的,既然人都凑到咱府前了,不如随意指两个眉清目秀的进府当丫鬟,糊弄过去也就罢了。” “不可!”宝钗和贾母同时喊着,两人喊完之后惊讶地看了对方一眼。宝钗急忙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不语了,而贾母看看宝钗,沉吟了会儿缓缓开口:“宝丫头说说,为何不可?” 这还是贾母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问起宝钗的意见,宝钗心中升起几分喜悦,定定心神才落落大方地走了出来:“老祖宗那日不过那么几句场面话,按理来讲不会造成这般结果。现在这话变得人尽皆知,应该是有人背后趁势而为。”宝钗说道这里,见贾母对着她含笑点头,胆子也大了起来,“这事情想要简单化解却也不难,只要……” 宝钗话未说完,就见赖嬷嬷匆匆走了进来:“老太太,林家哥儿到了。” 贾母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但还是挥了挥手将贾政等人通通赶了下去,屋里就剩下了她和几个丫鬟。不多时林恪含笑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先给贾母请安行礼,之后才笑笑说道:“外祖母府上今儿可真热闹,我方才进来的时候都挤了一身汗呢!” 贾母见到林恪这番做派,心中倒是平静了一些,嘴里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托恪儿的福了!”这个林家,果然不是当初的那个林家了。以前敏儿尚在的时候,这父子三人哪里会如此撕开脸面? “恪儿如此,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贾母明知道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偏偏还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心底郁卒的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林恪笑容不变,“况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事情去哪里都说不通吧?外祖母见多了大世面,想必比我更清楚才是,恪儿也就不自量力地班门弄斧一把。” 贾母闭了闭眼睛,心也彻底冷了下来:“我若是光明正大的使人去相看黛玉,想必这场闹剧也就烟消云散了。”别以为弄这么个场面,我就没法子解决了!大不了两家撕破了脸面,我明日就央求官媒上门求亲,即便不成功也要恶心你们一把! 林恪笑着拍了拍手:“外祖母果然好魄力!不过……”林恪回头看了看秋巧,就见秋巧从袖口掏出了一本书,林恪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递到了贾母面前:“这是我近日刚得到的话本儿,看起来也有些意思,外祖母您看呢?” 贾母心底一咯噔,接过来翻了几页,神情彻底变了:“你……你怎么敢!宝玉、宝钗、湘云、迎春这几个兄弟姊妹平日里对你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哪里招惹你了!” 可惜了这年代没有艳照门,不过看贾母这样子,貌似小h书的杀伤力也够大。林恪很满意如今的效果,嘴角带着笑意,语气越发轻快了:“外祖母您这么说就没意思地紧了,这几个兄弟姊妹是没招惹我,可是有人招惹我妹妹啊。为人兄长自然要爱护妹妹的,大事有父亲撑着,我也只能劳心劳力,奔波忙碌这些小事了。” 这个杀千刀的!贾母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惧,紧紧攥紧了那个话本儿。她知道自家这个外孙不是个好相与的,却没有料到他竟如此的狠心绝情!自己不过是试探下林府是否有意,竟然换来了如此凌厉的反击。 “他们都是你兄弟姊妹。”贾母语气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但已经软弱不少。林恪见贾母这神情,便知道事情已经得到解决,起身就准备走人了:“我只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外祖母您年岁大了,记性不好就多休养休养吧。” 贾母确实已经没精神搭理林恪了,话本儿到了贾母手上,她就知道日后决计不能再打林府的主意了,否则贾府这一大家子人都要跟着栽进去。贾府能有今日的风光,全靠元春在宫中苦苦支撑。所以他们府上绝对不能出现侮辱贤德这个封号的事情,要是扒灰淫.乱这种事情真被这人宣扬出去,贾府世代的基业也就到头了。 林恪见到贾母脸色灰白的模样,突然拍了拍脑袋,笑容满面说着:“看我这记性!刚才看到门口那般热闹场景,我还替外祖母想了个好主意呢!那些人不是想要一步登天么?那就让他们先登记信息,之后再找几个有能耐的管事们挨个查验。挑选出模样好、气质好、心慧言巧的,之后再带过来给外祖母和两位舅舅舅母看看,最后外祖母您再亲自出马,挑选出合心意的几个让宝玉弟弟看看收入房中,这不就万事大吉了?哪里用得着如此糟心烦扰?” 活动主题他都帮忙想好了:京城好纨绔,当属贾宝玉! 79第 78 章 林恪出完了主意,拍拍屁股施施然走了。来的时候他为了看现场反应,特意去人潮汹涌聚集处转了一圈才偷摸进了宅子。临到走的时候就懒得再去查看,反正前门有李长史官帮忙,他直接从后门出了贾府。 而贾母坐在炕上反应了半天,才将贾政等人又喊了过来,将林恪刚才的法子也说了。说完之后,众人一阵沉默,唯独贾政一个哆嗦抬起头来,大声喊了一句:“母亲万万不可如此!” “为何?!”贾母很是焦虑,外面的人群越发多了,要赶紧想个法子打发了才是。贾政侃侃而谈:“母亲不觉得这个法子很是耳熟么?这和后宫选秀有何不同?若是被当今知道……”后宫有个选秀,你们贾府竟然也弄出个小选秀出来,就算是十个贾府也不够处置的! 贾母几人刹那间惨白了脸色,贾母更是将林恪在心底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人,简直是太阴险毒辣! 宝钗看着贾政和贾母长吁短叹素手无策地样子,忍不住悄悄走到了王夫人身边嘀咕了几句,下一刻王夫人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外面那些人不过是些泥腿子,咱们就说宝玉已经选好了人家,不就可以将人打发走了?” 贾母摇摇头:“管事的刚才就是那么说的,结果那些人听了非要问出是选了哪户人家,可见不问明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原本她还打算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说出林家来,谁让这场风波是林家挑起的。 谁知道林恪竟然拿了那么个小话本过来,贾母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也不敢多做了。而要是说旁人家的姑娘,那更是平白得罪人的事情。别人可不会和林家一般,顾忌着亲戚情分,忍让他们两三回。因此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贾母只能看着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干着急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毕竟法不责众,他贾府就算有天大的势力,也不能将这些人都扔到大牢里面,那不是等着被御史上折子参奏么! 宝钗听到贾母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王夫人。王夫人看到她这模样,心中一动:“不如我们就说,宝玉已经在府里找了个情投意合的姑娘,这样他们总没理由再赖在府前不走了吧?” 所以府里这个情投意合的姑娘,是宝钗了?贾母明白王夫人的小盘算,却对她紧要当口还算计这些感到很是失望。只不过,现在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贾母看了眼赖嬷嬷,语气严肃地吩咐着:“照太太的话说,如果那些个刁民再问是府里的哪个姑娘,就找出那几个挑事的扔到大牢里面去!”如果自家退让到这地步,那些刁民还是不肯退散,那就算将人扔到大牢里,也没御史会参奏了。 此时已经到了半下午,贾府门前还是热闹非凡。在街道拐角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了一顶朴素的轿子,轿子外面几个家丁团团围住,轿子里面黛玉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动静,旁边李芸看到她这样子,笑着开解:“这点场面你就受不住了?将来管家理事,比这严重的场面你也要经历,从今日开始慢慢适应吧。” 这几天的事情李芸也从旁处听到了,她本来正领着黛玉在府中待客,听了这边贾府的动静,李芸心中一动就领着黛玉过来看看。林家哥儿对黛玉真是没的说,但有些时候,也太宠溺这妹妹了。比如这件事情,当事人还是从她这里才了解了事情经过。 黛玉轻咬贝齿,半天才迟疑着问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被旁人想到别处去?”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家哥哥已经到了贾府又走了,否则更会担忧不已。 李芸呵呵笑了起来:“在担心你哥哥?放心吧,你家哥哥那脾气秉性,可不用你操心。”那孩子的性子可是让旁人羡慕的紧,风言风语从不理会,即便从旁处听到也都是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况且以他今日这大张旗鼓撺掇人闹事的架势,怕是也有杀鸡儆猴的算计在内。 想到这里,李芸又耳提命面地说着:“这点你要多学学你哥哥,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当你有了这份定力,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能心平气和了。”黛玉默默点头,两人正谈论的这会儿,就听得吱呀一声,贾府的门又开了。 下一刻就听到了一个管事神气地声音:“太太说了,我家公子已经在府里找到了情投意合的姑娘了,各位早早散了吧!” 此话一出,围在府外的众人都跟着骚动了起来,有人忍不住喊了:“是你们府里说要寻个好姑娘娶妻的,现在这么多人都来了。你们又说选好了,这不是欺负人吗?!”这话一出,憋了一肚子气的人也都纷纷叫嚷起来,场面也开始失控起来。 那个管事见到这样子,高喊了一声:“我家老太太说了,这事情都是人云亦云说出来的!你们若是还赖在门前不走,我可要喊衙役了!要还有挑事的人,等衙役来了就将你们丢入大牢里面去!” 听了贾府管事这话,场面也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果然迟疑着不敢开口了。见到这结果,管事很自得,果然是升斗小民,吓唬几句就破了胆子!眼见得一场闹剧就此消弭无踪,就听得人群中又传来一个声音:“呦,荣国府可真是好大的威风!这些人不过说几句心底话,就要被丢进大牢了?什么时候我天朝上国的牢房这么容易进了?” 只见一人边说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身穿绸缎衣服,不过四十上下,眼角朝上语气奚落:“我如果是老大人,就将那姑娘的名讳说一说,不过嘴皮子上下一碰多费几个字,干干净净地断了这些人的念想,免得让旁人觉得我公侯之家只会做这般无理搅三分的事情!” 这人话音一落,群众表示很欣慰,纷纷开口支持: “就是!我们也不是那刁民,府上只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自知高攀不上也就散了!” “还是这位老大人明理!” “你们将我们哄骗过来,现在又说已经找好了人,谁信啊!” …… 人群中乱糟糟一片,管事地盯着眼前这人恨意上涌,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就见那人笑着从袖口掏出了一个帖子,“我乃忠顺王府长史官,有事见府中政大人。” 那管事的拿着帖子慌张去了,一会儿就抹着汗苦着脸将人迎到了正厅里面。贾政正等在院内神情茫然,远远地见到这人过来,连忙上前接进了厅中,吩咐下人上茶。两人刚坐下还未寒暄几句,就听得这人拱手说道:“下官此来,非是擅造潭府,皆是奉王命而来,有一事相求。老大人若看在王爷面上,烦劳老大人做主,不但王爷承情,下官亦感激不尽!” 贾政听了这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起身陪笑:“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禀明,学生好照办。” 李长史官冷笑了几声,“也不必照办,只要大人一句话便完了。我们府上有个做小旦的,名唤琪官。如今三日五日不见了,使人各处去找都不见影踪,因此使人查访。这一问方知他竟然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尊府不必旁处,可以擅来索取。禀明王爷之后,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一百个也罢了。但琪官向来得老人心意,又是上旨所赐,不便转赠令郎,还望大人海涵。” 贾政听了这话,顿时气血上涌,又惊又气,一叠声地喊宝玉过来,宝玉过来之后,当着长史官的面,几句话便抵不住招认了琪官的住处。长史官见此微微一笑,“既如此我先去令郎说的地方找找,若是找不到,还要再来叨扰令郎了。”他如此说着,转身匆忙走了。 不提贾政去送长史官出门,又气急败坏的让宝玉在厅内不许动,回头再来问话。这边后院里面,贾母听了方才门口自家管事和李长史官的三言两语,一叠声地喊着:“和那些人说,和宝玉情投意合的姑娘是我家府上名唤袭人的!”自家和忠顺王府基本无来往的,更摸不著那个荒唐王爷的性子。就算长史官大概只是顺口一说,但自家却不能不当成大事来办。 贾母早就知道袭人正是花朝节前后生人,但她是个丫鬟,如果真说出这名字来,必定给宝玉落得个宠妾灭妻的名声。但形势走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先这般搪塞过去。大不了,事情过后再给那丫头个恩典,让她脱籍归家便是了。 得到了贾母这话,外面的人终于无话可说,也只能不甘心地三三两两散了。而另一边小巷子里面,黛玉见了这般转折,满脑子地问号,眼神也下意识地看向了李芸这边。 “你哥哥这是在借势呢。”李芸笑吟吟地解释,虽然她也很惊讶林家怎么会和那个荒唐王爷扯上关系。黛玉懵懂地点头:“这我知道,可是我哥哥怎会......” 李芸莞尔一笑,和外面的丫鬟说了几句准备回府,这才看着黛玉:“按理来说这是你们兄妹间的事情,我不该多嘴。你哥哥是对你好,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想让你看到这些糟心事,恨不得事事为你打理好,我也从没见过有哪个哥哥能对妹妹如此的。不过玉儿,我今儿要和你说句心底话,他做事瞒着你不想让你生气,你做事也瞒着他不想让他为你操心,长此以往,这可不是兄妹间该有的样子。” “可我要问了,哥哥会不会不高兴我多嘴?”黛玉有些忐忑:“这毕竟都是大事,不是说女子不干涉前院事物……” “胡说八道!”李芸声音高了起来,语气铿锵:“你不晓得前院关系,如何能分得清后院那么多夫人,哪个该近,哪个该远?哪个该敬着,哪个该躲着?不要被那些个迂腐文人带到歪路上,女子无才便是德,竟是些混话!” “我可以问?”黛玉想到可以知道哥哥和父亲整日里在忙些什么,不由地有些跃跃欲试。李芸用力点头:“自然可以!说起来,你哥哥为你也是煞费苦心了!”她看着黛玉迷茫地神情,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想的是挺多,但没一个想到点子上的!” 我有那么无能么,黛玉被训斥的有些不服气,忍不住扁了嘴。李芸好气又好笑:“瞧瞧,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你若是真想到点子上,就该想想当初你哥哥为什么请了赵先生来给你启蒙。” 黛玉瞪大了眼睛:“因为当时赵先生正好在我父亲身边当幕僚啊,哥哥说了,反正他奉命监视我们家心底也有些不好意思,就趁机压榨一下,让他给我当先生好了。” “这话也就你信。”李芸抿了嘴笑,“赵先生那是先帝身边的人,他找了这人为你启蒙,还不是怕你将来眼界太小,早早就让你知道些天下事。可你呢,跟着这么个先生,只学了些风花雪月!你仔细想想,你哥哥喜欢你吟诗作对吗?喜欢你有事无事悲春伤秋吗?” 好像,确实是不喜欢的。黛玉脸上有些讪讪,在她理家管事、和姐妹们八卦、陪着林忱陪闹的时候,自家哥哥从来都视而不见任由她折腾。唯独她写诗做词看话本,自家哥哥总是爱皱眉头。现在被她这么一提醒,似乎自家哥哥曾经说过‘诗词是小道,治国乃正途’的话语? 80第 79 章 贾府今日乱成了一锅粥,忠顺王府也好不到哪里去。司徒钰憋了一天的气,在看到衣衫破旧狼狈不堪的琪官之后,通通变成了复杂的情绪:“你以后都不想在府中呆了吗?” 蒋玉菡冷笑一声,挺直了腰杆,头高高昂起:“王爷您既然如此情痴,既然一向拿我当了亓宣的影儿,现在何必又假惺惺这般作态?不如放了我归家,大家从此互不相见,天各一方罢了!您要是觉得我同其他大家公子交往败坏了您府上的名声,那您将我绑了送官,我也毫无话说!” 司徒钰再次沉默了,而这会儿长史官匆匆而来,打破了两人间的诡异氛围:“林家公子来了。” 司徒钰神情一松,来的正好!他正想找个人问问该如何是好呢!林恪是来道谢的,他今日去贾府的时候除了拿话本儿当把柄,让老太太不再将林家搅进去之外,外面局势也早就让忠顺王府上的长史官帮衬。务必将场面闹将起来,务必要让老太太吐出那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名字。老太太若是说了府上姑娘的名字,那贾府的名声日后该跌倒谷底了;老太太若是说了外面哪家大臣或宗室家的女儿,估计明天就会被人打杀上门了。 总之,只要将他林家撇干净了,林恪乐得在一边看贾府的狼狈。他不是没想过找司徒瑞府上的人,但他和司徒瑞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那样做也太明显了,不符合他虚虚实实、杀鸡给猴看的本意。 至于忠顺王府上的这位长史官借力打力,从贾宝玉口中又套出了近日失踪的琪官下落。只能说,能在王府做大总管的,都不是凡人俗子,连林恪都对这位长史官拿捏时机分寸的手腕甘拜下风。 趁他病,要他命。这位长史官深谙此道精髓。 林恪走进来的时候,刚好和一个人错身而过。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复杂到林恪忽视不了他的存在,即便是衣衫破旧,也遮掩不住他身上散发的秀美绝伦。这是个很精致的男人,精致到让他看了一眼都有些恍惚出神,回想起‘中性当道’的那些模糊且残破的回忆。 他不想往事久矣。 “他叫琪官。”司徒钰的声音及时的响起,阻止了他继续自虐下去,林恪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原来是他。”怪不得那人总带着一种明媚的忧伤,原来他就是那个被司徒钰当影子当了十几年的小旦,也叫蒋玉菡的。 “他说日后不想再看到我。”林恪原本是想道谢完就走人的,听到司徒钰这话,忍不住暗叹一声。话说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人的情感导师了?怎么司徒钰最近看到他就开始说这种情感话题,“王爷不想放他走?” 司徒钰被这话问住了,独自又在一边纠结许久,直到纠结到最后也没纠结出结果来。再抬头林恪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品茗养神了。 “我也不知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但是想到放他走,我心里就不自在。”司徒钰如此说着,眼巴巴看着林恪,“可是要是将他留在身边,我又觉得对不住……”对不住亓宣。 林恪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茶杯:“王爷,苏轼写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但也照旧续弦娶妻;纳兰性德写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身边也有红颜知己,妻妾和睦……比起这些前人来,您可是不大洒脱。” “可我要真如此,亓宣……”司徒钰终于忍不住自己提起了这个名字,林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半天才开口:“我未曾见过这人,不过偶尔听王爷说起的只言片语,大概也知道这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若泉下有知,宁可你忘记了他一心一意对待琪官,也不会忍受您将琪官当做他的影子,做这种本无必要的慰藉。” 司徒钰再次沉默了起来,沉默到最后林恪看了看厅内的自鸣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思绪:“今日这事情多谢王爷了,王爷若是没旁的事情,我就先走了。”天色已经很晚了,想必父亲和黛玉忱儿都该等着急了。 司徒钰恍惚了一会儿,点点头正要让人送他出府,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殷殷叮嘱道:“最近皇上似乎有给瑞儿赐婚的意思,我先提前和你说声,你……也要想得开。” 林恪面色不变:“没什么想不开的,早晚都要有这桩事,司徒瑞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如果能侥幸立功,想必这事情就会被提上议案了。”他边说着边随李长史官走出了厅外,“王爷有空暇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林恪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月朗星稀,百鸟归巢。他换了家常衣服刚进了上方,就见到林如海面色不愉地盯着他,语气严肃:“你今日又干了什么好事!” 林恪瞥了眼旁边神情焦虑的黛玉和装隐形人的林忱,语气懒散:“没什么,就是念书念乏了,出去看了场热闹而已。” 林如海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看热闹了?还是去找热闹了?!”林如海对于贾府的行为也有些不满,因此以往对林恪的小小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今日闹到这般田地,委实有些过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一折腾,荣国府的名声就会跌倒谷底了?祸不及子女这个道理你不懂么?迎春他们姊妹几人将来如何嫁人?!” 林如海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见林恪依旧不以为然的模样,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今日这般痛快是痛快了,也解气了。但是在外人看来,对自家外祖母家都能如此,可见天性是有多么凉薄?!为了那些人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你说你蠢不蠢!” “走旁人的路,让旁人无路可走么。”林恪眯起了眼睛,“何况我将来只想当个小官混日子罢了,又不是当一品大员,凉薄与否有那么重要么?”自家父亲想的太多了,这种事情不过是一阵子的热闹,过些日子谁还记得谁啊?总听着旁人的言论活着,那也太累了。 “你懂什么!”林如海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出了孝你也该娶妻了,万一被人定了性,将来谁敢将好人家的女儿许配给你?” 娶妻……这还是林如海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林恪恍惚了下,司徒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皇上似乎有给瑞儿赐婚的意思。”这可真是,要不全无动静,要不就一起冒出来了。林如海见林恪沉默了下来,还以为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心底去了,冷哼了一声这才不再多说了。 黛玉看了看一边出神的林恪,再看看旁边生气的父亲,抿着嘴端了杯茶递给了林如哈,这才小小声地开口:“父亲,黛玉有事请求您。” “何事?”林如海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心中暗自感叹还是女儿乖巧,比那两个不着调的小子省心多了! “父亲,日后您和哥哥谈论事情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也在书房中听听?”黛玉怯怯地问着,心底完全不抱期望的。 “不行!” “自然可以!” 林如海和林恪的声音一前一后响了起来,林如海一愣之下,看着林恪大怒:“你莫要将你妹妹带上邪路!那些个三从四德虽不能全信,但也不可完全弃之不顾!须知女子职分,即孝翁姑,和妯娌,相夫教子,此为安身立命之根本!朝廷风向、国家大事岂容女子在一旁置喙!” “古昔圣母,从事胎教,盖钧陶于禀质之初,而必期其习与性成也。世以太太称女人者,盖以太姜太任太姒三女,各能相夫教子,以开八百年之王业者,用称其人焉。光常谓治国平天下之权,女人家操得一大半。又尝谓教女为齐家治国之本者,盖指克尽妇道,相夫教子而言也。”林恪寸步不让,看着林如海侃侃而谈:“即便抛开这些不谈,父亲所说的女子职分,中有一句相夫教子可对否?相何解?辅佐也;教何解?教导也。相夫教子,辅佐丈夫,教导子女乃是女子本分可对?不懂前朝后院事,如何能担得起这个‘相’字?!” 林恪本以为黛玉不爱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便想着日后多多帮她解决也罢了。但有时想到将来她终究要嫁人生子,心中便焦虑不安,生怕她在婆家受了委屈,他鞭长莫及。现今既然妹妹主动提起,林恪自然大喜过望,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是妹妹能多懂些前院后宅事,将来他也能稍微放下心来。 林如海拼命揉着额头:“你这是曲解,我不同你说这些大道理。要照你这么说,天底下为人妇为人母的,至少有一大半不够格!女子妄生异图、拟操政权本就没有道理!” “黛玉不过是想听听我们言谈内容,免得将来对外界的风云变幻两眼一摸黑,何来的拟操政权之说?”林恪哭笑不得,“咱家的门第也配不上那些个皇亲国戚,父亲您多虑了!”自家父亲不过三品官,去哪里拟操政权去? 黛玉在一边看着两人激烈的辩论,心底越发有了明悟:自家哥哥果然是希望她多懂些事情的,否则按照两人平日里父慈子孝的模样,也不会出现这般争吵。林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凑到了黛玉身边仰头问着:“这种事情难道姐姐不该知道吗?可是我听柳絮说,她家哥哥没事就和她说这些事情啊。” “正因如此,所以哥哥才和柳家哥哥要好啊,因为两人其实是一类人嘛。”黛玉笑着摸摸林忱的脑袋。林恪回头正巧听到这话,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我怎么会和那个心机阴沉的人是一路人?我这么风度翩翩、谦虚有礼、逢人三分笑,那人不苟言笑、傲气冲天、见人就爱找茬。我二人相差这么大,怎么会是一路人!” 林恪对黛玉下的这个结论感到很荒谬,开始义正言辞长篇累牍的反驳批判,倒是一边林如海若有所思地瞄了黛玉几眼,又低头思量了半天,想想突然开口道:“黛玉,你真的想要听这些事情吗?真的想要效仿西宁郡王妃吗?” 西宁郡王妃是京城中数得着的伶俐人,帮衬夫君游刃有余,教导子女也是有口皆碑,后宅更是数十年安稳和睦如一日。只是——活得太累了。他宁可黛玉将来同她母亲一般,吟诗作对赏花赏月赏秋水;或者像贾府的那些个太太一般,当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短视人,其实活得更加自在。 人越通透就越累,无知是福。但偏偏自家这三个孩子,除却最小的林忱,剩下这两个都长了颗七巧玲珑心,林如海想到此处又长长叹了口气,“黛玉,你别听你哥哥胡说,女子相夫教子、宜室宜家便是众人称赞,无需懂得那么多。况且懂得那些,旁人也是毁誉参半,费力不讨好。” “父亲,懂得多至少没坏处,总不能让妹妹当一辈子的金丝雀。”林恪不以为然,认真好学的女子最美丽,聪明睿智的女子最美丽。况且学了也不一定要用,不过是让她多门特长,开阔下眼界罢了。他当初学了那么多分子式方程式各种天体运行速度,现在又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到现在用上哪个了? 81第 80 章 林恪和林如海互相辩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林如海将目光转向了黛玉:“黛玉真的想在一旁听听吗?” 黛玉用力点头,她还是更同意自家哥哥的说法,技多不压身。林如海见此叹息了一声:“轻年时候总希望自己懂得越多越好,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不知道才活得更自在了。也罢,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黛玉和林恪对望了一眼,脸上的微笑还未浮现,就听林如海继续说道:“日后你想旁听也不是不可,但要做到两点。第一这件事情不得和任何人说起,第二即便是听多了心底也有想法,但绝对不许插嘴。” 这种讨论天下大事的快感,很容易让人上瘾,他很担心自家女儿陷入到夸夸其谈的歪路当中。林如海见黛玉都点头答应下来,心底这才稍微安稳了一点,又笑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且问你,今日的你外祖母家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黛玉不明白自家父亲为何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 “那你且说说,如果是你,这件事情又该如何弥补纰漏?”林如海决定拿这个事情查验下黛玉的应变和眼光,如果她连这个都看不出,那日后也不必听那些前院事物了,听了也听不懂。 黛玉低头思索了半天,半晌不确定地抬起头来:“父亲既然担心这件事情给哥哥的名声造成影响,那不如就——将迎春、探春、惜春姊妹们接到府上小住几天吧,就和外祖母说担忧府上最近吵闹,让姊妹们跟着不安稳。” 如此一来,外人看着连贾府的孙女都不想住在贾府,可见并不是众人天性凉薄,而是贾府实在是没了规矩,让自家人都忍无可忍了。 林如海眼睛亮了起来,好一个釜底抽薪之策!自家女儿这举一反三的聪慧劲头比之恪儿都不相多让,真是可惜身为女儿身了。旁边林恪懒洋洋地开口:“何必这么麻烦,我真不在乎这点儿名声。”林恪话音刚落,林如海就自顾自下了决定:“你不在乎玉儿和忱儿也要在乎,就这么解决吧。” 既然拿定了主意,林如海对黛玉的考验也过关了,众人就各自安歇了。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起来,林如海同往常一样用了早膳,眼见得天色大亮,这才带着些礼品晃悠悠去了贾府。 到了贾府门口,他身边的小厮刚上前敲门去。林如海旁边又来了一顶轿子,轿边的管事和几个丫鬟见到林如海也是一愣,就见那丫鬟轻轻撩起了轿帘,和里面嘀咕了几声,这边管事听了丫鬟的传话连连点头,微笑着朝林如海这边走了过来:“林大人安,小的是史侯府上的管事,您今日也有空闲过来看看老太太?” 林如海听了这管事的话,心下了然,看样子这史家听了昨日那般动静,也终于坐不住了。史家姑娘最近这段日子出的风头是有些大,好在这位史夫人是个心底有数的,今日一早就赶紧过来亡羊补牢了。 林如海心底如此想着,又和那位管事寒暄了几句,将自己准备接迎春三姊妹去林府的意思状若无意的说了出来。二人正聊得热闹,林如海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的回来了,两拨人马这才分道扬镳,林如海当先去了前厅见贾政,史家的当家太太则直接一顶轿子进了后院见贾母去了。 不提林如海和贾政在前厅互相寒暄恭维,这边史家的轿子里面,吴氏听了管事的话语,嘴角微微一晒:“好端端一个贾府,竟然仿若成了瘟疫之所,让人躲之不及了。”旁边青竹听到这话也不敢吭声,吴氏思量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旁边的老嬷嬷:“王嬷嬷,这次如果还是不能接大姑娘出来,想必你是知道后果的。” 王嬷嬷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感激:“老奴晓得!这次无论姑娘说什么,老奴也不会心软了,这次定然要接大姑娘回府!” 虽然现在史家大姑娘的名声已经受损了,估计将来也不找更好的人家。但是,总比坚持呆在贾府,跟贾府同归于尽要好。今日这次登门,无论湘云乐意与否,都必须要跟她一起回府,否则会连带着史家其他的姑娘小子都找不到好姻缘了。 吴氏想到这里,再想想湘云平素的执拗性子,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再次看了旁边的老嬷嬷殷殷叮嘱:“务必要让大姑娘回府!”不是亲生闺女,她不好多插手。况且在吴氏心底,史湘云要是闹将起来反倒更好,这说明了她是天生的牛心孤拐,闹到如此这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等到吴氏进了贾府上房见了贾母,见了礼寒暄了一番,她这才笑吟吟地将来意说了出来。贾母自然是不乐意的,原先这个侄媳妇不待见湘云,三日两头的扔到贾府让她看管着;现在见贾府出事了,害怕牵连到史家名声,巴巴儿地过来接湘云回家。 就算是想要撇干净关系,也不必做的如此明显和急切吧?贾母越发见不上吴氏了,一点点小事就让她怕成了这个样子,这般小家子气如何能做当家主母?心底想归想,毕竟这是自己的娘家,贾母面上还是笑着让人喊湘云过来,这才转头对吴氏说着:“若是待会儿这丫头不爱回府,不如就让她在府里再呆段日子吧。”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贾府已经将史家坑的够苦的了。吴氏心底腹诽着,面上却跟着点头,反正她手里还要湘云不得不回府的大杀器,贾母到时候就算想拦也没有法子。两人各自心底打着小算盘,不多时湘云就跟着丫鬟们进了屋子。 昨日贾府发生的事情,大观园里的众人到了晚间也都陆陆续续的听说了。除了宝钗这个一心想做宝二奶奶的人,剩下的大小主子都忧心忡忡的。其中尤以迎春三姊妹为甚,毕竟他们年岁也大了,现今因为宝玉的姻缘闹出这么一出,外人嘲笑宝玉的同时,连带着他们几个在大观园的姑娘还有好? 探春和宝玉本来都是太太房中的,此时也不顾念这点儿亲近之意,当场就扔了杯子,“合着我们几个是死人?” 惜春撅了嘴:“我先前怎么说的?早去林姐姐那边就好了。姐姐们非说要挑个好时机,这下可好,闹到这般地步,林姐姐就算愿意接我们过去小住,我都没脸过去了。没得让林姐姐也跟着听那些风言风语!” 迎春手里握了把棋子出神,比起探春和惜春来,她的年纪是最大的。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迎春心底一片茫然,甚至连探春和惜春的声音都没听进去。 迎春三姊妹头疼不已的时候,湘云心底也是辗转反侧。去清虚观那日,她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听着,心底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和想法。这次又闹出了这件事情,湘云不同于宝钗的‘乱世出英雄’,趁机说些自己的想法获得老太太的青睐,却越发的沉默不语了。 “今儿这件事情,爱哥哥是如何想的?”昨日里和宝玉分开之前,湘云神情认真地看着宝玉问道。 “有何可想的?”宝玉大咧咧说着,正低头踢着□上的石子玩,“不过是那些个蠢人听错了话,说开了不就好了?”他如此说着,顺势一脚,湘云的视线也随着那颗小石子骨碌碌滚到了远方,眼神有些飘忽:“万一那些个人非要将自家姑娘塞到府里呢?” “那就进来呗。”宝玉如此说着,“不过是多几双筷子多几个碗的事情,还有姊妹们陪着玩耍,总比那些个可怜姑娘在外面衣不果腹要好。云妹妹为何问起这个了?你且放心吧,这些事情有太太和老祖宗处置,和咱无关的,闹到何种地步也短缺不了你我的。” 湘云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脚步不停地跟着鹦鹉进了老太太屋里,当看到自家婶娘坐在客位上打量着她,她心底已经有了猜测。果然她刚进了屋子,就听到贾母笑眯眯地开口了:“你家婶娘怕你住的不习惯,这不,又过来接你回家了。”贾母说道这里,又看向了吴氏:“要我说,这边儿有姊妹们陪着一起玩耍,你何必这么不放心?你看她好端端的呢!” 吴氏懒得理会贾母的言语机锋,只是扫了眼旁边的老嬷嬷。王嬷嬷本来就是强忍着激动之情,见到吴氏这眼色赶紧站了出来,奔着湘云就嚎啕大哭着去了:“我的姑娘啊!老奴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你这次跟着老奴回去吧,可好?” 一段日子不见,王嬷嬷似乎又苍老了不少。湘云看着这个从小陪她到大的嬷嬷,心底也有些酸涩,不过是在贾府住了个把月,却好似一辈子没见了似的。“嬷嬷,我好着呢。”湘云笑了笑,第一次朝吴氏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多谢婶娘亲自来接我。” 吴氏一愣,贾母也是一怔,这丫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湘云忽视了上方那两道惊疑地目光,只是低头看着王嬷嬷,语气轻松:“嬷嬷,我这次随婶娘回家,你莫哭了。” 爱哥哥自己都没长大,如何护得住他?老祖宗宁可选了袭人也不提她和宝钗的名字,可见是抱着‘二虎相争’的意思。老祖宗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慈善的老祖宗了,她又何必再当那个孝顺讨得她欢心的史家湘云?贾府已经不是她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了,那不如早早撂开手,彼此各安天命吧。 她不能像宝姐姐那般破釜沉舟只为一个名分,她背后是史家,她不能做的太出格败坏了史府的名声。湘云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吴氏浅浅一笑:“婶娘,我现在回府,不晚吧?” “不晚,还有几个月才到中秋呢。”吴氏微微一笑,惊奇地看了湘云一眼。虽然不明白这丫头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但就看她今日这番表现,吴氏心底也松了口气。至少不必动静太大,闹出她苛待孤女的流言了,很好。 吴氏脸上带着笑意缓缓转身:“云丫头既然决定跟我回家了,那老太太我们就先走了,家中还有一堆琐事要做,不能久待了。” 贾母苦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湘云随吴氏告辞了。她正胸闷气短的时候,这边贾政又匆匆走了进来:“母亲,如海兄说要接了迎春几个去林家住段时间。”听了这话,贾母已经没力气训斥了,她抬头直直地看着贾政,一直看的贾政忍不住低下头去。 “你可知这会儿迎春几人去林府小住,外人会说什么?”会说他们贾府乱成了一团糟,连林家都看不下去,伸手照顾她贾家的姑娘了!再加上方才湘云也走了,但凡有点儿门路的人家都能猜出内情来。这么一折腾,宝玉的婚事怕是只能吊死在薛家这棵歪脖子树上了!自家的宝玉可是衔玉而生的啊!怎能任由他落到这般上不得下不得的田地! 贾政长长的一躬身:“母亲,事情都是因宝玉而起。不能因为那个孽障,让府里的几个丫头将来都没了指望,如海兄这么做也是为了丫头们好。” 贾母喘了几口气,“林家姑父到底说了些什么,让你宁可舍了宝玉也要送迎春他们去林府?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往常也没见你多疼她们几个!” 贾政被这直通通的话说的面色通红,半晌才踌躇着开口:“和东府早逝的秦氏身世有关。”林如海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今日过来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绕着秦氏的身世。贾母强忍着怒气听到最后,心里的火气蹭蹭直冒,这父子二人,欺人太甚! 只是秦氏的身世绝对不能外传,贾母即便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打发人去喊迎春三姊妹收拾东西过去林府了。而这边林如海在客厅里等了半天,就见贾政匆匆而来,脸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如海兄,幸不辱命。” 林如海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呵呵一笑:“大舅兄放心,日后贾府有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贾政苦笑了一声,只要这位简在帝心的姑爷别再拿着秦氏这事抓贾府的小辫子就行了,别的他也不指望了。 比起挽救恪儿的名声来,得罪了贾府不过是小事一桩。况且老太太拿了玉儿做筏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他都看在亲戚的情面上装作不知情,任由林恪解决。这次既然老太太能做到这地步,就干净利索地让她断了心思也好,免得将来再闹出更大的笑话来,连带玉儿也跟着遭殃。林如海嘱咐身边的管事等着迎春几人,到时候带几个姑娘一起回林府小住几日,又思量了一番没什么可以弥补的东西,这才心情愉悦的上衙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风飘随云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3-22 12:14:59 感谢妹子的地雷,么么哒~~!! 82第 81 章 闻听林如海要接她们去林府小住几天,并且老祖宗也同意了。迎春三人觉得不啻于一张馅饼从天而落,砸到了自己脑袋上。 三人本就想去林府躲避几天,免得在贾府一会儿出一档子事情,闹得睡觉都不安生,只是未曾找到好时机向黛玉提起。此时听了这话,立刻各自吩咐自家丫鬟收拾行李衣物,到最后还是迎春身边的司棋看的不对,连忙阻止了几人仿佛蚂蚁搬家一般的行为: “三位姑娘,恕奴婢放肆说句僭越的话,如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老太太和太太那边心里……”毕竟三位姑娘还是贾府的人,现在若是表现的太明显,将来被那些个下人传到了贾母耳朵里,怕是又要惹出一场风波。 迎春三姊妹听了这话,各自在心头过了一遍,纷纷赞叹:“司棋这丫头就是心眼儿多!”迎春与有荣焉,嘴角带着笑:“我身边幸好有这个丫头帮忙出面打理。” 既然不能表现的太欢乐,也不能表现得太迫不及待要远离贾府。众人思量了半天,互相献计献策地商议着。而这边司棋几个丫鬟也重新将行李打包,挑着那贵重又小巧的东西拿了一些,又捡着几件素净的衣物打包带走。毕竟是去林府小住,林妹妹家中尚未出孝,这些还是要注意些。 等到几人的行李物件儿都收拾完毕,这边迎春三人也终于商议完毕,于是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奔着贾母上房就去了。 此时闻听湘云已经走了,迎春三姊妹也要去林府小住,贾母这边已经聚集了一堆人,连近日只躲在自己院中安心调养的凤姐也出来了。她拉着三春嘱咐了几句事情,又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往迎春袖子里塞了张银票。迎春察觉到凤姐的动作,下意识的就想推辞。 就见凤姐冲着她挤了挤眼睛,悄声低语道:“你们三个往日里也没攒下几个银子,去了那边该打赏也要打赏一些。林姑娘是个好的,也要防备别被那些个下人们看轻了。你是个好的,但有时候也莫要太软和了,免得被那些人踩到头上。”迎春鼻子有些发酸,眼里多了几分感激:“二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凤姐拍了拍她,这才转身和探春惜春说话去了。又过了一会儿,三姐妹这才规规矩矩地向王夫人和贾母告辞。王夫人还好,神情没什么变化,淡淡说了几句就闭嘴不言了。贾母这边原本是有些惊疑的,觉得是这三姊妹向黛玉那边求救,才有了这次林府之行。 但看迎春三姊妹各自都情真意切的,眼圈也红了,又纷纷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恋恋不舍的,贾母心底的那点儿疑虑也渐渐放下了,最后还是凤姐看时候不早了,招呼着嬷嬷将几人送到了门口车辆上。 这边林盛见三位姑娘都上了马车,客套了几句也告辞出了府。眼见得车辆走行起来,离着贾府越来越远,探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开始批评惜春:“你刚才演的不好,临到末了怎么还‘哈啊’了一声!是让你哭的,又不是让你耍花腔的。” 惜春低头认错:“我那会儿实在忍不住想笑了,后来那‘啊’还是灵机一动补上去的。” “怪不得听着怪异的很,还好二嫂子赶人的时机选得妙,要不然恐怕过会儿你就要穿帮了。”迎春也跟着点评道。至于银票的事情,等到将来三人遇到了困难她再拿出来也不迟,现在就先不说了。 …… 史湘云走了,迎春三姐妹走了,李纨见此情景,也带着贾兰回到了原先的小院子。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大观园里姹紫嫣红一片,本应是‘袅娜复轻盈,都是宜描上翠屏,语若流莺声似燕,丹青,燕语莺声怎画成?’的写意情境,如今却变的冷冷落落。时令花朵映衬着人去楼空略显颓败的别院,更显得清冷空荡。 大观园里面如今只剩下了宝钗、宝玉二人并几个丫鬟婆子,宝钗还好,心中暗自窃喜。宝玉却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几次和宝钗闲聊也不由地问起此事:“我对姊妹们向来是殷勤服侍的,为何到了最后,反倒都先离我而去?是我哪里做错了?” 宝钗自然化身了解语花,一阵安慰劝说。只是宝玉却依旧不解风情,和宝钗见面总是会提起其他的姊妹们,这让宝钗原先半羞半怯地娇羞少女心也渐渐冷却了下来,到最后也懒洋洋的不再多说什么了。 前些日子里闹出那件事情之后,宝钗就知道自己离着宝儿奶奶的位子又近了一步,且经过了这件事情,贾府的名声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选了。既然如此,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宝玉的心抓拢在手心,这样将来随其自然,必会水到渠成了。 只可惜宝玉只心心念念着他的两位妹妹,就算宝钗原先对他有三四分的情谊喜欢在意,也被他见面必提林史二位给全部消磨干净了。反正她不过是为了这个宝二奶奶的位子,喜欢不喜欢又能如何? 于是二人见面的时候,渐渐变成了宝玉一个劲儿的抱怨,宝钗随手拿了扇坠荷包之类的做着,再不就低头刺绣,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他几句。这般下来,宝玉反倒渐渐觉得宝姐姐也是个体贴知心的,知道他心里难过便过来劝导,也不提那些个功名利禄。不像云妹妹、林妹妹,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扔下他走了,可见那心全是冷的,怎么捂也不会热! 大观园里就剩下了宝钗和宝玉二人,那些个闲来无事四处看热闹的人家也没了意思,纷纷将目光转到了别处去。比如那位二金争玉的主角之一史家姑娘,从那日里被接回史府之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闷头在自己房间里面绣花看书,偶尔和丫鬟们描红下棋。 吴氏将湘云接回府里之后,先将王嬷嬷重新送到了她身边,又冷眼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她确实变得安静沉稳起来,这才试探性地带着她偶尔出去做做客,有那心照不宣的‘桃花会’也让湘云跟着参与一次半次。 只是因为贾府近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有后宅夫人原先见到湘云还很有兴趣的,但当被人嘀咕说出了身份,神情也立刻变得不咸不淡起来。就好像和她聊多了会被染上‘没头脑’的毛病一般,个个避之不及。 湘云第一次被当面嫌弃的时候,眼圈还有些发红,但如此三番五次的次数多了,反倒平静下来了。每次吴氏领了她去做客,她先不卑不亢地给各位夫人见了礼,也不多做耽误,直接走到了那些个未出阁女儿家之间,找了个偏僻位置就自己呆着,一直呆到吴氏应酬完了让青竹姐姐过来喊她。 既然众人都不喜欢她,何必自讨没趣。湘云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做的。偶尔有被家中人娇惯坏了的刁蛮小姐当面嘲讽些怪话,湘云也都装作听不见听不懂地无视过去了。仔细算算,她这些日子听到的怪话,比她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的多。 “湘云姐姐可真是豪气冲天,婚姻大事竟然是自己给自己做主!”说的最多的一般都是这种阴阳怪气话,湘云面无表情地不理睬也就过去了。 “我和你们说,最近贾府安稳了许多。不过那老太太却最近频频出府做客。他家哥儿不是和北静王有些联系吗?老太太前几日亲自去了北静王府,听说回府又摔了几个茶碗呢!哎对了,湘云妹妹不是也在贾府住了段时间吗?内里是不是真的很热闹?湘云妹妹不如也说说,让我等姊妹也开开眼界!”遇到这样的不怀好意话语,对方又点到了自家头上,湘云也只能抬头迎战:“我不过是在贾府借住了一些日子,白日里也只是和姊妹们一起赏花下棋,真不知道众位说的热闹是指什么。” “听说贾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也在大观园内住着呢,难道湘云妹妹竟然不知道?”有那好事者步步紧逼。 湘云笑道:“那位哥哥是在园子里住着,不过离着姊妹们的地方都不近,我实在不知这位姐姐说的热闹是什么。不过这位姐姐看样子是对府里的事情很关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爱看热闹罢了!”那位战斗力明显不强,闻言立刻大怒了起来,赶紧撇清自己。湘云莞尔一笑,“我也未曾说别的,姐姐多心了。” 当日下午湘云回到了车上,先将这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吴氏:“婶娘,我今儿大概给您惹祸了。” 吴氏听了来龙去脉,又仔细问了那个咄咄逼人的姑娘样貌,笑着安慰道:“咱史家这代虽没个出色的男丁,但毕竟是几代的家业,你又是正经嫡女。这样很对,万不能小家子气弱了史家的名头。” 湘云默默地点头,到了自己房中,又将发生的事情和王嬷嬷说了。王嬷嬷皱了眉头仔细想了一通:“姑娘,您日后能忍还是忍着些,不管太太的话还是老奴的话,您日后自己心底都要先有主意。依老奴的看法,您现在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日后众人将事情淡忘了再说,而不是这会儿闹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惹得众位夫人对您的印象更为不好。” 湘云默默听了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气:“被人当面如此羞辱,我……”她想说她实在忍不下去,但又一想若是她洁身自好不趟贾府的浑水,自然也就没有这些讥诮嘲弄之语,心底的一口气便彻底泄了下去。半晌她才无力地垂下头去,语气轻微地仿佛喃喃自语:“我知道了。” 83第 82 章 湘云为了洗刷自己在贾府里被污染的名声,不得不整日里被吴氏拉着四处和那些夫人们周旋应酬,出现的次数久了,再表现的可爱大咧一点,或许就渐渐能让众人淡忘掉她原本的固有形象。而迎春几人和湘云的反应恰好相反,她们从进了林府之后,就一直韬光养晦未曾露出其他的流言。 迎春几人初到林府那日,紧张的程度同黛玉初进贾府也差不了多少。她们几人不是没有来过林府,但是到林府小住,这还是第一次。想到自家府上的那些下人对黛玉和宝钗的态度,迎春不由地摸了摸袖中的银票,这才心下稍定。 本以为贾府上下都长了一双富贵眼,林府也不遑多让。却不料住下来才发现,林府的下人比贾府上下井井有条太多了,林府的后院也比贾府清净更多。别的不说,至少睡觉能落得安宁。迎春三人住了几天,就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其中尤以惜春最为高兴,整日里用了早膳就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园子,直到晚膳时候才会回来,偶尔柳絮也会跟着她一起玩耍学画。黛玉原先还担心她二人出什么事情,但久而久之见她们玩的不亦乐乎,也就随她们去了。 迎春和探春二人则白日里和黛玉呆在一起说说笑笑,每当有丫鬟嬷嬷带了管事媳妇过来,她们就很有眼色地避开来,回到自己房中写写画画去了。后来还是黛玉见她们如此避来避去的太麻烦,有些平常事情也就直接当着她们的面处理了。 迎春和探春第一次见到黛玉处理后院事物的时候,两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直到黛玉都处理完了转身,她二人还没回过神来。黛玉见到这一幕,不由地想起当初她第一次跟着母亲学管家的模样,大概也是如此神情吧。 “林妹妹如此模样还真是少见。”迎春喃喃自语着,刚才黛玉那利索的模样几乎和二嫂子一样了,只不过没二嫂子那么的泼辣厉害。探春则直接快言快语地问到了正题上:“林姐姐,你刚才不是已经发现那丫头贪墨了物件儿吗?为何不直接打发了她?还要说的那么隐晦,让她自己将东西放回去?” 探春说道这里,就被迎春悄悄地拽了拽袖子,毕竟是林府的后宅院事情,别问的太多让林妹妹恼了。迎春这小动作探春立刻感觉到了,一时间也觉得不妥,进不得退不得地愣在了当场,脸色有些红。 黛玉看到迎春的小动作,装作没看到笑了笑:“下人犯错在所难免,毕竟是在府里做了这么久,不能为了一点儿小过错就直接将人打发了。一来要给她们次改错的机会,二来也要多等等看,是否是那人家中有了难处。如果是那心思不正的人,自然要严惩,否则的话,也没必要那么狠厉不留情面的。” 黛玉这番话深得迎春的心思,听的她心头连连点头不止。而探春那边纠结了半天,却还是觉得二嫂子那样杀伐果断最为痛快利落的,反正府里下人有的是,何必如此麻烦?黛玉见这二人若有所思地模样,抬头朝着远处的白嬷嬷调皮的笑了笑。 自家姑娘可真是……白嬷嬷叹了口气,自己还没彻底学明白呢,就开始跃跃欲试地想当二师傅了。不过难得有个同龄的女儿家陪着她一起学习玩耍,随她去吧。 平静的日子总是这般不知年月,某天早晨,黛玉发现院子里出现第一片落叶的时候,才恍然发觉时间已经到了初秋。这段日子里面,迎春几人中途也回贾府呆了些日子,但只是呆了几天就又回到了林府,也不知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老太太和王夫人同意放行。 黛玉最近很忙碌,隔几天就要去西宁王府跟着李芸学些应酬交际、京城时事,晚上还要去书房听林恪和林如海旁听些风云变幻、你来我往的手段,如此算来,和迎春几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成了难得的闲暇时光了。 林如海看到她这般忙碌,跟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心底有些心疼。但见到黛玉神情很愉悦没有露出疲惫的样子,也只有将劝阻的话咽了下去。而另一边林恪最近也很忙碌,司徒瑞到了江南之后,本来按照预定计划,夏天时候就应该回京了。但是现在时间都过去了半年多,他那边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结束,上封信来的时候告知大概要年底才能回京了。 另外一边,柳义彦也一天一个模样的变化着,虽然有些时候手段还是有些粗糙,但大方向已经没有问题了。偶尔他下衙早了亲自过来接柳絮,就拉着林恪不放手了,非要逮着个话题就和林恪辩论一通。 林恪上下两辈子都是混吃等死的性子,一次半次的坐而论道也就罢了。但是次数久了,他又不是真正的本土人士,怎能受的了这种惨无人道的蹂躏?于是以后的日子,十次有□次是绕道走的。 两人玩躲猫猫玩的不亦乐乎,有一次却被林如海撞上了。林如海训斥了林恪一通不懂待客之后,客气地将柳义彦带到了客厅里亲自招待。 原本是一次寻常的见面招待,这二人却愣是谈到了三更天。要不是柳絮困得直点头,而柳义彦和林如海明日各自都要上衙,说不定会谈的更久。从那之后,柳义彦和林如海就成了忘年交,时不时地就沏上一杯茶互相天南海北的聊起来。 林恪原本很惊讶这一老一少的热络,但仔细想想却又恍然大悟。自家父亲从回京那日之后,跟着父亲长达几年的幕僚赵先生就告辞返乡了。林家上下试图挽留过他,黛玉更是一脸伤感,但他是太上皇当初的心腹,如果呆在林府,这更加的不妥。 赵先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走的极为洒脱。而父亲这边少了个平日里的密友兼知己,估计早就憋闷不已了。和他说吧,他自己作为一个半道出家的人士,学问基础和思维方法明显带着超前的思维,并不是聊天的好人选。黛玉是个女儿家,而林忱年岁又小,如此一来,这个凭空出现的柳义彦反倒是完完全全合了林如海的脾性,所以才会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吧? 林恪虽然不懂文人雅士的那些个调调,更不懂‘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恬简日就,尘累日薄’这些道家的东西有何可值得探讨的。但见林如海和柳义彦互相都很高兴的模样,林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后厨当柳义彦来的时候,多上些瓜果香茶。 林恪并不知道,实际上林如海对柳义彦的好感,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找后路。他林家本是世代书香门第,但现在林恪虽然看似走上了为官之路,但知子莫若父,平常从林恪的行为举止中,林如海早已察觉到了什么。 从他小小年纪开铺子,就能自己打理的妥妥当当,各种手段运用的很是纯熟;再到后来管理后院,也是条条框框设置的极为条理清晰;再到如今帮他上的奏折点子,看起来都是温和无害,实际上…… 在德政、礼治和人治当道的现在,在儒家治国的现今,自家嫡长子骨子里竟然是法家的忠实执行者和推动者,这个事实让林如海从发现那天起,就默默地担心着。好在平日里林恪伪装的极好,温文有礼、风度翩翩,也好在林恪对当官并没有太大的热情,林如海也稍稍放下了心思,不必担心自家孩子日后卷入到高层的博弈当中,落得万夫所指的地步。 林如海是听说过柳义彦的,平日里那些个同僚提起这人,总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从这人平日里的行为做事中,林如海也不大喜欢,行为做事太出格了,怕是早晚要栽下去。只是后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才让众人都对柳义彦这个小小芝麻官关注了起来。状元之才当了个小小主事本就是特例,而这个主事还是各部门轮换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小子要发达了,不出意料的话,怕是接下来当今就该将他下放当个父母官了。其他人能看出的事情,林如海自然也能看出来。而那日里当他亲自和柳义彦聊了一晚上,才惊奇的发现了一个让他啼笑皆非的事实。 貌似手段狠厉、满京城都得罪遍的柳义彦,骨子里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儒家子弟,奉行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万民谋福利,为百姓讨生活;而面上笑意盈盈、和蔼可亲的自家孩子,骨子里却冷清无比,记得小时候他学说曹操的那句‘宁可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的薄情话,让林如海当时大怒就将他丢到了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能入得了他的眼的,也就自家亲人外加杨施、司徒瑞等人,最后再加上半个柳义彦。 林如海在和柳义彦互相闲聊,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心底第一时间就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如果这两人将来性子能够相互弥补的话……想必他日后也不必忧心忡忡了。 这才是他对柳义彦另眼看待的真相。 84第 83 章 京城里第一场小雪到来的时候,江南却依旧带着暖意。司徒瑞手里正拿着林恪的回信含笑看着。信里都是些日常琐事:林忱的武艺又精进了,柳絮也越来越活泼了,自家妹子越发能干了,还有柳义彦那个混蛋近来总是阴魂不散…… 他写了一堆府里小事,笔锋一转就开始叙述贾府的八卦,老太太前些日子为了宝二爷的婚事东奔西走,可惜屡屡被人婉拒谢绝;最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渐渐变得消停了。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闲事,信的末尾才寥寥几笔问候了他的身子健康以及适应程度,一句未曾牵扯到国事政事。 司徒瑞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才心情大好地放下了回信,埋头准备给司徒尧写奏章外加请旨回京了。此间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完毕,他自然想着快些见到林恪。只是很显然,司徒瑞眼里的处理完毕和司徒尧想象中的处理完毕,似乎并不是一个意思。 司徒尧接到奏折的第一反应,差点没气笑了。当初他让司徒瑞去试着推行新的条例,一来司徒瑞身份足够,二来既然这家伙死活不想再接手暗卫,那总要找些别的活计做做吧?堂堂王爷总不能在家混吃等死不是?况且新例是由林如海提出的,他既然和林恪交好,那总不好意思不出力,想来也不用自己督促了。 司徒尧想的很透彻也很正确,于是挥挥手准了司徒瑞小事可自行处置。但此时见到司徒瑞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工作总结,司徒尧一口血堵在心口,喷不出来又下不去,真恨不得将人重新塞到暗卫呆一辈子算了! “宣林恪入宫。”司徒尧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戴权见司徒尧这阴晴不定的模样,心底暗自嘀咕着,面上却不敢多说多劝地应了声就退了下去。 林恪接到口谕的时候,也是满脸惊讶。他这一年可是乖巧的不得了,早出晚归日日刻苦发奋读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五好青年了,这人好端端地又喊自己过去作甚?戴权见林恪这懵懂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提醒了几句:“皇上午间接了个折子,此时心情不大好。” 林恪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心理医生,看了折子心情不好就去找当事人啊,找他有什么用处! “敢问老大人,可方便透露下折子是何人所上?”两人此时正在马车上,林恪也不虞此话外泄,低声问着,又很熟练地塞了个荷包。戴权捏了捏荷包瘪瘪的,脸上登时带了笑意,银票的数量应该不小吧? 拿人的手短,况且他对林恪的印象一直也不错,戴权沉吟了下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今儿晌午睿忠亲王上了道折子,皇上本来挺高兴的,但是看完之后脸色……” 林恪原本镇定自若的脸色瞬间歪掉了,他就说司徒尧不会无缘无故地喊他进宫!那家伙是不是在江南又惹了大篓子,而司徒尧一见他也搞不定,才喊他过来处理善后事宜?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林恪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两声,试图从戴权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只可惜这次不管他怎么问,戴权都死活不松口了,只是送给他一个‘节哀’的表情。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宫门前,刚进门走了几步路,林恪却突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义彦?”林恪不敢确认的喊了一声,果然见前面那人也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见到是林恪,柳义彦也一愣:“林兄?你怎么……”他话未说完,就见到戴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带着焦虑之色:“嗳呦快走吧!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和旁人闲磕牙!” 柳义彦也面见了司徒尧几次,戴权显然也认得这位官职不大、权利却不小的少年英才。只见他冲着柳义彦点点头,这才拉着林恪的袖子就走。柳义彦见到这二人急匆匆的摸样,忍不住冲着林恪的背影喊了声:“要不要我告知下林伯父?” “不必!”林恪猛然回过头来,脸上却带着轻松之色朝他挥挥手,“无事,你忙你的!”眼见得他和戴权越走越远,柳义彦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公文,一溜小跑回了礼部衙门,将公文递给了上司,这才靠在梨花柜边气喘吁吁地平复气息,惹得众人一阵打趣。 “义彦何必跑那么快!这份公文又不着急看。” “李老这是艳羡了吧?到了你我这岁数,可是连跑都跑不动了,哈哈哈!” …… 柳义彦此时已经懒得理会众同僚的调侃了,他靠在柜边呆愣了半天,手里时紧时松地握着一个小木牌。最后还是轻叹了一声,起身走到了自家上司那边,请了半天假就又匆匆出了礼部衙门。 此时的殿内,司徒尧见到林恪进来,先仔细端详了他两眼,见到他依旧规规矩矩的模样,忍不住气从心头起。还是这般恭敬,自己还没死呐!司徒尧越想越不痛快,连司徒瑞的折子都先抛到了一边,忍不住问道:“朕问你!你每次见到我都这般恭谨是为何?!” 自然是怕你宰了我,林恪如此想着,不都是伴君如伴虎嘛!老实点总没错的。“面见天子本该如此。”林恪如此回答。 “日后不必如此多礼!”那一丝不苟面面俱到的流程,司徒尧看着都头大。 “皇上,礼不可费。”林恪张口就来,他才不要落下任何的把柄!否则日后秋后算账,还不定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这就是个不识人心的混蛋!暴走中的司徒尧用力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了他面前,厉声问着:“这就是你出的点子?你看看最后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见司徒尧这模样,林恪反倒心下稍定,这才是皇上该有的样子啊,刚才那般春风拂面和蔼可亲的司徒尧真是太吓人了有木有!林恪边想边低头看了奏折,结果这一看,他整个人都惊悚思密达了。 “弄成这个样子,如今该怎么办?”司徒尧气冲冲地质问着,林恪等司徒尧发泄完了怒气,这才开口道:“睿忠亲王做到这步想来一定很不容易了,毕竟这种事情就是破而后立的。”不说这话还好,说起这话司徒尧更加想要吐血:“他倒是破了,那立呢?难不成还要朕再派官员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您现在不就是在拿我来发泄怒火嘛,再找个人给他收拾烂摊子有何不可,反正是自家兄弟。林恪如此腹诽着,他正无辜承受着司徒尧狂轰乱炸的时候,戴权又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皇上,柳义彦求见。” 这家伙怎么来了?林恪愣了一下。不对,这家伙怎么能直接求见?大概是林恪面上疑惑的神情过于明显,司徒尧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朕给了他一个牌子,允许他可以直接面圣一次。这人还是挺合朕心意的,比起某些个不着调的人强多了!” 柳义彦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如此一幕。司徒尧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怒气,而旁边林恪正一脸真诚忏悔的模样。看样子,自己来的还不晚?柳义彦正努力平息自己刚才一路小跑过来的心跳,就听司徒尧开口问他的来意了,“可是有要事禀告?” 他哪里有什么要事禀报!柳义彦手心里微微出了汗,忍不住朝林恪那边又瞄了一眼。这人莫非是来找他的?林恪愣了下,继而福灵心至地朝着地上努努嘴。柳义彦顺着他这动作瞄过去,就见地上一个折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奏折上写的蝇头小字柳义彦也看不到,但唯独奏章正面的司徒瑞呈上这几个字还算清楚。 司徒瑞、司徒瑞在江南、皇上如此发火定是江南出了什么问题,柳义彦脑子里如此转了几圈,深吸了一口气,面带恭敬地俯□去:“对于新行条例,臣不敢多做置喙,但近日也查漏补缺了一些小小纰漏,想请皇上参详。” “说!”司徒尧此时还在气头上,说话都冷飕飕的。柳义彦将前后略想了一遍,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古之理财者,汰浮溢而不骛入,节漏费而不开利源。新例实施以来,浮银尽去,账目清晰,然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想要彻底根除此等现象,整顿吏治乃首要之选,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内阁控制六科。两京大小九卿及各属,有沉滥者裁之……” 柳义彦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之后越说越流畅,到最后不仅司徒尧听的入神,连林恪听完了全部也不禁目瞪口呆。柳义彦侃侃而谈地说道最后,才朝着脸露笑容的司徒尧行礼道:“此乃微臣之小小见解,微臣为其命名曰考成法,望皇上参详。” 司徒尧琢磨了半晌,猛不丁地问了一句:“朕见你刚进来先瞄了林恪一眼,莫非你是过来替他解围的?!” 柳义彦不慌不慌地再叩首:“微臣不敢,实因为此法还是得了林恪的提点才能琢磨出来,臣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所以听闻他在此,这才贸然觐见,还望皇上恕罪。”柳义彦如此一说,司徒尧斜眼看了林恪一眼,冷哼一声:“他?他是如何提点你的?” “百味斋一直执行的都是如此制度,年前先写一份计划书,年后再写一份总结书,如若中间差的太多,下年月例减半以示惩罚。臣觉得这法子很不错,想着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才将这些点子汇总精简一番以供皇上参详。”柳义彦如此说着,林恪在一边听的无语凝噎,深深地有种今日又要被抓壮丁的赶脚。虽然在司徒尧宣他入宫的时候他就有这种觉悟了。 果然下一刻司徒尧听了柳义彦这话,眼神也落到了林恪身上,呵呵笑了两声:“哦?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点子,不如一道说来听听?” 85第 84 章 当一个人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而当一个人被赶鸭子上架非要说些真知灼见的时候,林恪表示他其实就是个文盲,真的。 柳义彦和司徒尧两人目光一致地看向了林恪,殿内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见林恪抓耳挠腮了半天,司徒尧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声怒吼:“你又想提什么非分的要求了?!” 林恪大汗,原来他在司徒尧的心底,竟然是如此乐于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不过被司徒尧这一吼,林恪倒是想到了一点点小主意,他猛地一拍手:“刚才柳主事这一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想人之不敢想,忧民之所忧。柳主事说是从学生处得到些提点,这万万不敢当……”林恪场面话说的正开心,就听到柳义彦轻轻咳嗽了声。 抬眼望去,司徒尧的面色已经从白变青,眼见得就要发飙了。林恪下一秒直接转入了正题:“我也替柳主事查漏补缺一点,考成法听起来的确不错,计划书什么也是有必要的,不过高薪养廉这个就见仁见智了。学生觉得高薪和廉政并不必然的瓜葛,宋太祖时发布省官益俸诏,也是认为只要官员俸禄增加了,就必会安心于政务,更加不会以身试法。但据史料记载,增中书、审官东西、三班院、枢密院、三司、吏部流内铨、南曹、开封府吏禄,受财者以仓法论。由此可见,仅凭高薪并不能达到官员的自律,更不能让官员从此一心为公,两袖清风自此正大光明。” 柳义彦忍不住皱了眉头,司徒尧听到这里也不由起身开始转圈,“那依照无咎的想法,又该如何解决?” 这不是难为人么,自古以来便是人情社会,要想解决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林恪低头想了想,“首先,百姓自出生之日起,便要登记所属住房、棉帛、土地等各项家产,各州县府道官员要保证其准确翔实,不得瞒报;其次,内阁控制六科,六科控制六部,六部控制各自分管部门,公开预算及开支状况,另要成立独立的审计署,进行调查、监管,有直报内阁之权利,无需经过六部;第三,如发现在任期官员有违规贪墨之处,依据情节严重给予严惩,通过罢官且此生不得为官,子孙不得科举等途径来控制。长久以往,吏治或许会清明些。” 当然想要完全的清明,那是不可能的。林恪搜肠刮肚的说了一堆建议,柳义彦和司徒尧愣愣听到最后,司徒尧思索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如此动静太大了,怕会动摇国之根基。” 动摇就动摇呗,林恪很不厚道地想着,反正主意他都已经出了,剩下的事情都与他无干了。司徒尧被林恪画的这张大饼弄的心痒难耐,虽然知道不可能全部照搬,但有那合适的法子还是可以参考修正一下的。 林恪和柳义彦下一刻就被戴权领着退出了殿内。两人一路到了宫门口告别了戴权之后,林恪这才看了看身边的柳义彦:“你怎么也跟我出来了?你不是还要上衙吗?” “方才和上官打了声招呼,说有事先走了。”柳义彦闷闷地说了句,眼神满是迷茫,显然还停留在刚才林恪那一番话语当中。见到他这摸样,林恪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嗳,回神了!”可别到时候没把司徒尧忽悠进去,反倒把这小子忽悠进去了。 这年头,变革先锋可不是什么好职业,看王安石的下场就知道了。林恪没话找话,试图将柳义彦的思绪拉回正道中:“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出事,所以才匆忙面圣了?” 柳义彦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了句:“我正好有事要面圣,你想多了。”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林恪反倒笑了:“你有事面圣还弄得进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靠我提点你?” “你提点我?”柳义彦冷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方才说了那一通话,你那些点子何年何月才能重见天日?” “我原本也不想让那些点子重见天日好吗?”林恪很无力,两人边说边上了马车之后,林恪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就直接说是你自己想的,不要扯到我身上。” “为何?”柳义彦确实不明白林恪这般躲避不及的缘故,在他看来这明明是天大的机会和机遇,这人竟然就这么的不在意。 “没听过一句话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林恪意味深长地说着,“所以日后你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直接面圣就可以,务必不要说是被我提点的,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读书练字。” 柳义彦看了他半天,蓦地轻笑一声:“说那么多废话,只是因为懒罢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亏你还是个状元!”林恪很悲愤。更加悲愤的是,自己这个从快节奏社会来的优秀人才,竟然被本土人士说懒!偏偏他还不能反驳! 噫吁兮呜呼哀哉! 林恪正长吁短叹着,这边柳义彦从林恪处知道了今日面圣的来龙去脉,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写写画画,“睿忠王爷为何不将事情都处理好了再上旨请回京?非要弄出这么个半成品,就亟不可待的上折子了?”他虽然只见过司徒瑞几次,但却并不敢小觑。这人如此作为,意在何为? 林恪回过神来,听到柳义彦的喃喃自语,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原因。”此话一出,柳义彦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目光炯炯地看过来。 “因为到年底了,他着急回京——”看我,林恪心底默默地加了两个字,神情也变得柔和下来。柳义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天,“你以为我信?” 这人总是这般不着调!柳义彦本来心底已经想到了什么,结果被林恪这么一打岔,全部都忘光了。林恪见到他这郁卒的样子,眉间眼里都带着笑:“柳兄,有时候不要计算谋划太多,懒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比如今天略显冲动的小柳子,就很可爱嘛!但是很显然,林恪和柳义彦的审美眼光完全不同,此时听到林恪这番稍显胸无大志的话,柳义彦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没志气!”就再也不吭声了。 这日的经历,林恪和柳义彦很有默契的守口如瓶,都未曾在林如海面前提过。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官员审计制度已经被全面推行,林如海都不知道这例律竟然和自家有这么密切的关系;就连林恪都未曾预料到,今日一时的玩笑之语,除了他之外,剩下两人竟然都默默地放在了心上,并一点一滴地蝴蝶着原有的轨迹。 此时的柳义彦还在学习为官之道,白日里忙前忙后,晚上还要挑灯夜战,一刻不曾停歇;此时的林恪,正在百无聊赖地想着司徒瑞,白日里那一番话他说完就丢到了脑后;而此时的司徒瑞,正在看着自家幕僚跳脚。 “王爷,您事情才刚刚处理了一半多一点,怎么能现在就请旨回京呢?”王先生在冬日里都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哭丧着脸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估计这会儿折子已经到了当今案头了,说什么都晚了。 自家王爷就算圣宠在身,也不能这么糊弄啊!王先生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司徒瑞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该做的我都做完了,剩下安抚百姓、恢复正常公务这些我也不擅长,过些日子就会有官员来接手了,你且放心吧。” 王先生极为憋屈的下去了,剩下司徒瑞自己继续平静处理事宜。他又不是营营汲汲想要努力钻营的官吏,官吏将交代下来的事情处理的全须全尾是正道,但他一个王爷,韬光养晦才是本分。宗室子弟,本就该身贵而权小。 接了这件事情就是一时权宜之计,他还着急赶紧回京过年呢。看林恪的来信,这家伙最近越发玩脱了,左一个柳义彦,右一个杨施,还有一堆奇奇怪怪他都没听说过的狐朋狗友。如果他真在这里将事情处理妥善的再回去,保不齐那家伙回头该问‘大叔你是谁’了。 而自家那个不着调的皇兄万一见他处理的很是妥善,一时高兴再让他在江南坐镇个三年五载......正是想到了这些,司徒瑞才当机立断的上了折子,赶紧来个人收拾烂摊子喂!本王要回京! 司徒瑞对林恪和司徒尧的认知很到位。林恪确实是整日里悠闲自在,想起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司徒尧也确实是打算让他在那边呆到江南安稳再回来。只是见到司徒瑞这折子,司徒尧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找了个官员过去善后。 半个月后,司徒瑞终于接到了旨意。虽然不出意料的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终于可以回京了! 86第 85 章 司徒瑞腊月初便到了京城,这日恰巧飘起了小雪,眼见得整个紫禁城白茫茫一片,庄严肃穆。他心底虽惦记着林恪,但回京也该要先叙职的。想来司徒尧现在也该被他气狠了,先老实过去认认错再说吧。反正他已经回来了,早晚都能见到林恪,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了。 想到此处,司徒瑞便直接递了牌子进宫面圣,不多时戴权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殷勤地带着司徒瑞到了大殿之内。司徒尧正埋头在批阅奏折,见到司徒瑞也未曾穿个斗篷蓑衣,就这么一身湿雪的大步走了进来,司徒尧眉头皱了皱,转身对戴权道:“去拿件干净衣裳给他换上。” 司徒尧心平气和的吩咐着,司徒瑞反倒惴惴不安了。难道不应该劈头盖脸的先训斥一通吗?这待遇不对啊!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戴权转身出了宫殿吩咐了几句,就见到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地走了,不多时拿了件斗篷过来,司徒瑞跟着到偏殿换过了衣裳之后,这才重新回到了正殿准备挨骂。 司徒尧看了看他,叹息了一声:“随我一起去见见惠太妃。” 惠太妃?司徒瑞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下,心底冒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口中却不由自主地问着:“她怎么了?” “前些日子染上了风寒,近日精气神儿都不大好,听身边的嬷嬷说,晚上还总喊你的名字。”司徒尧如此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凝重:“我知道你心底不自在,但不管如何总归是你生母,况且当年的事情也赖不到她头上。” “我……知道。”司徒瑞低声应了句,就沉默地跟在了司徒尧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寿康宫,刚进去正巧见到太后也才来不久。司徒尧二人恭敬请了安,太后和蔼地问了司徒尧几句,这才将视线落到了司徒瑞身上,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眼,只是轻轻一叹:“日后你无事就多进宫吧,太医说这次要好好调理,怕是要到明年春天才会好了。” “是。”司徒瑞应下,这才一步步地挪到了床边。惠太妃此时刚喝了药躺下,此时正昏昏沉沉的。司徒瑞这还是第一次站在床边仔细打量着她,长脸峨眉,嘴角微翘,即便是此时她身上不自在,却也没有露出难过或痛苦的模样,依旧一脸的沉静安宁。 是因为经历的太多,所有现在已经将一切都看淡了?还是说因为磨难太多,此时已经麻木了?司徒瑞心头翻江倒海,面上却越发没有了表情,只是伸出手取过一个鎏金三竹节芙蓉顶手炉抱着暖暖,察觉到手已经变暖和了,这才将手炉放到一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许多,司徒瑞感觉到她手指的消瘦,忍不住红了眼眶,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坐到了床边。床上的惠太妃原本就是半睡半醒的,此时察觉到床边一沉,还以为是太后过来了,笑着睁开了眼睛:“不过是小小风寒,过些日子就好了,太后不必……” 下一刻,她的话语就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了,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半天,这边有宫女端了熬好的药汁过来。司徒瑞别过脸去,伸出手来接过粉彩秋菊喜鹊掐金盖碗,边说了句:“我来。”就打发了那个宫女下去了,这边司徒瑞将惠太妃扶起来靠在床边慢慢喂她喝药,那边司徒尧和太后见了这一幕,也悄悄走到了一边说些家常话语。 一碗药汁见了底,司徒瑞转身又拿了小碟子过来,里面零散放着些梅子并一些花生、苹果、蜜饯之物。惠太妃见到这干果,脸上露出了笑意,“你小时候最爱吃那雪山梅,只可惜当时我不过是个贵人,位份不够。等到终于可以得到雪山梅的那天,你又失踪了。” “都过去了。”司徒瑞不忍见到她这般样子,忍不住开口劝着:“太医说了,您这病情明年春天就好了。” 惠太妃摇了摇头:“我自个儿的病情自己有数,当年每日每日地呆在那个小祠堂念经祈福,冬冷夏热的,早已经掏空了身子。能撑到现在,临到最后能见到你,上天对我已然不薄了。” 司徒瑞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吸了几口气才又回过头来:“太医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她的道理,您别胡思乱想。要不……”司徒瑞想了想,下定了决心:“要不您随我到王府里住些日子,散散心吧。” 惠太妃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让司徒瑞看的越发悲戚了,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母亲。” “能有睿儿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惠太妃欣慰一笑,情绪激动之下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吃力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记住了,你是义忠老亲王的遗腹子,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 司徒瑞和惠太妃唠叨了许久,大部分时间都是惠太妃在说,司徒瑞在听。说起小时候司徒瑞如何顽皮淘气,如何聪明伶俐,惠太妃的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声音也大了点。如此直到天色渐晚,司徒瑞方跟着司徒尧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出了这件事情,司徒瑞神情也恹恹的,出了宫之后爬上了自家的马车就不想动了。车外长史官还恭敬问着:“王爷还去不去林府?”司徒瑞抬头看了看天色,雪越发大了。北风呼啸夹杂着雪花,吹打的人脸上生疼。 “明日再去吧。”他如此说着,刚才司徒尧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上次听闻惠太妃和你说起终身大事,你二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若是这次惠太妃病情真的一直不好,你......又当如何?” 不提睿忠王府这晚上的灯火通明,下人忙忙碌碌;林府后院此时也是热闹非凡,黛玉正看着周瑞家的面带笑容:“如此说来,府上来了许多姑娘奶奶们?所以才唤二姐姐他们回府见见?” “就是如此。”周瑞家的姿态放得极低,小意殷勤着:“这会儿估摸正在太太房里聚着呢。听闻是大奶奶的两位妹子,还有一个是薛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是薛姑娘的兄弟。太太见了这许多人,正高兴着呢,所以赶紧地吩咐我过来请姑娘们回去了。老太太和姨太太想来这会儿也过去了。” 听了这一番话,别说黛玉迷糊,就连迎春几人也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探春开口了:“既如此那我们就回去吧,多少也能帮衬些,免得太太和祖母他们忙不过来。”周瑞家的都亲自过来接人了,也只能如此了。 听了几人的决定,黛玉这边也让碧研准备了些笔墨纸砚并钗环脂粉之物,一起交到了探春的手上:“路上正下着雪,小心些。我就先不过去了,替我向姊妹们问个好,再帮我带些见面礼过去,若是有机会了改日再见罢。” 迎春几人各自收拾妥当,急忙忙地上了马车。迎春探春毕竟年岁大了,知道林府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家;贾府虽闹得声名狼藉,但终究是自家,只是每每想起这事叹息几声。二人从来了林府,经常和黛玉玩耍在一处,连带着管家之事也学了不少。迎春天生的温柔沉默,也只是跟着学了些自保的东西;反观探春就大不相同,遇到白苏两位嬷嬷教导黛玉的时候,只要不拿眼瞅她,她就厚着脸皮在不远处支楞着耳朵听着。如此一来二往的,到真有了几分凤姐的气势,就连一向严厉的苏嬷嬷和黛玉说起,都赞不绝口,言谈间颇有些替她惋惜生在贾府的意思。 至于惜春,从到了林府就跟放风了一样,整日里的爬山逛园子作画,和柳絮反倒成了无话不谈地闺蜜。此时几人坐在马车上,迎春和惜春都叹息哀怨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唯独探春有些跃跃欲试,想趁机印证下在林府所学所想。 一会儿的功夫几人下了车到了王夫人院子里,就见得房间里乌压压站了一地人,迎春几人过来互相问好,才知道原来是大嫂子的两个妹妹李绮、李纹,宝姐姐的妹妹兄弟薛宝琴、薛蝌,另有大太太兄嫂的女儿邢蚰烟,一堆以前都不认识的人也不知怎么凑在了一起,于是就一起投奔来了。 前些日子贾府的事情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贾府上下沉寂了小半年时间,从主子从奴才心底早就憋气不已。此时见了这些亲戚,上至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中间宝玉、宝钗,下面的各家丫鬟婆子们,都高兴起来。觉得在外人眼里,荣国府的名头还是极为响亮的,要不怎会惹得这些亲戚过来投靠? 既然是在太太房里,探春当仁不让地忙前忙后起来。而这边迎春打量了下,几个姑娘水嫩嫩的,就好像一把子四根水葱儿。宝玉更是如同闻到了香气一般,正纠缠着四人嬉皮笑脸、大声大笑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连共患难的宝钗都丢到了一边去了。 87第 86 章 迎春三人在王夫人处和新来的姊妹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着,后来还是贾母有些疲乏当先走了,剩下的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 探春此时不得闲,迎春和惜春出了屋子嘀咕了几声,便直奔凤姐院中而来。她二人刚进了院子,便见到平儿正端着碗药汁急匆匆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迎春看到这场景,忍不住喊了声:“平姐姐,二嫂子生病了?” 平儿闻声抬头看过来,见到是他们姊妹二人这才笑了起来:“可是好久不见了,难不成林姑娘的府上风水好?看着这气色比在家时候好多了。”三人边说笑着边进了屋子,凤姐这会儿正在炕上低头做针线,大概是因为将近一年未曾管家的原因,此时的她看起来比以往温柔不少,也没有了那股杀伐果断的气势。 “二嫂子可好?”迎春边问边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惜春则是打量了下周围,忍不住嘀咕了句:“二嫂子这边变得清净了,反倒让人不自在了。”听到这话,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过几日就该热闹起来了。” 凤姐原本正笑吟吟地听着,此时见了迎春和惜春脸上疑惑的模样,却不解惑只转移了话题:“听说今儿府上来了好多姑娘奶奶?连老祖宗都过去了?” 惜春点点头,迎春心中一动,忍不住将方才的事情略略说了遍:“四位姑娘都是一等一的精华灵秀之人,而其中尤以薛姑娘的妹妹名唤宝琴的最为出众,方才老祖宗见了已经让太太认了她做干女儿了,可见是真心喜欢的。只不过……”迎春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听闻宝琴姑娘早已许配给都中梅翰林之子,此行是为了进京发嫁的。既如此,为何不直接去往薛家,而要先来拜访老祖宗,又在此处住下了?” 凤姐尚未听完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这话是从迎春口中说出,凤姐很是出乎意料之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迎春半天,直打量地迎春忐忑不安了,这才展眉一笑:“看样子在林府是学了些东西了,要是往日里你可不会如此想,就算能想到也不会说出口。” “林府上的白嬷嬷教导我良多。”虽然那位老嬷嬷从来未曾明说,但是每当见到她脸上又不解的模样,总会有意无意地点拨几句,每每都让迎春恍然大悟。次数多了,迎春自然能感受到对方的好意,暗自将这份情谊记在了心底。 “原来如此。”凤姐恍然,白嬷嬷和苏嬷嬷那两位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导几个大家闺秀还不是小菜一碟,况且自家的几个姑娘可比小子们强百倍。这一年来贾府的颓势越发明显,凤姐也渐渐对秦氏梦中所说毫不存疑。她与贾琏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书局上面,对贾府早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此时听到迎春如此询问,凤姐也没了以往的小心谨慎,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三人在林府上住了这么久,想必该知道薛家在京城的名声了吧?他薛家若不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你以为宝姑娘会死守着宝玉不撒手?至于那位宝琴姑娘,这次急匆匆的来京城,自然是为了借势的。” “借势?她不是就要进京发嫁的吗?又要借什么势?”迎春更是不解了,凤姐莞尔一笑:“若不借势,你觉得凭借薛家现今的根基地位,这门亲事还能这么稳当吗?”只有入了贾府,让梅翰林家觉得即便薛家此时势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薛家有个即将要当宝二奶奶的姐姐,所以这门亲事我们还是配得上你们的! 迎春心思转念间也明了了凤姐未说出口的意思,但知道了这层意思,她反倒更加忧虑了:“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凤姐被迎春这没头脑的话语弄得一愣,但继而一想就拍案叫绝起来:“对啊!我可真是愚笨,连这都未曾想到!”她说道这里,又是欣慰又是高兴地看着迎春:“真是出息了,的确如此!以薛家在京城里现在的名声,她巴巴地跑过来攀附,怕是会弄巧成拙了!” 惜春在椅子上无趣地听到现在,早已经不耐烦了,此时听到话题告一段落,忍不住□来道:“二嫂子二姐姐,你们别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了!倒是说说为何过几天二嫂子处就能热闹起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一笑,凤姐想想含笑低了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迎春和惜春见到她这动作,诧异地对望了一眼,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二嫂子,你可是……” “嗯,大夫说要好好调养下,免得滑胎。”凤姐点头说着,“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再和老祖宗说。” “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聪明人儿!”迎春喜孜孜地笑道,“来的都这么是时候!”最近府上多了这么些姑娘奶奶,王夫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定会让凤姐重新理家。此时闹了这么一出,凤姐这一年的功夫又可以隔岸观火了。 随着薛宝琴众人的到来,荣国府再次暗流涌动起来。只不过,经历了上次的事情,贾府上下谁也不敢再拖林府下水了,林家上下也终于能置身事外看热闹了。林恪此时正在书房中,听了林清的消息之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几位姑娘奶奶都住进大观园了?那位宝玉弟弟该乐坏了吧。” “大概是吧。”林清都懒得提起那个宝玉,长了这么大还是只知道在内宅里厮混,真是丢了当年荣国公的脸面!两人正一问一答着,林恪突然听到书房门口有些动静,他刚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这身形……林恪噌的站起身来,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欣欣然:“回来了?今儿这么大的雪,过几日雪停了再来不也一样,何必这么着急过来!”林清见到这架势,悄悄地退了下去,顺便又将门带好,这才自己走了。 “本来是想明日再来看你的,但是怎么也睡不着。”司徒瑞脱下了身上的大氅,这才走到了林恪身边,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有心想要伸手,但想到下午司徒尧的话语,又生生地将手停了下来,眉目间满是纠结不安。 林恪并未发现司徒瑞的神情,他转身倒了杯热茶递到了他手中,又将自己的手炉脚炉递给他,忙完了一切之后坐下来,这才发现司徒瑞的不同以往的落寞神情。 “可是被皇上训斥了?”林恪笑着打趣,“你把江南折腾的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而后自己拍拍屁股就回来了,连带着我都跟着挨了顿训,训你罚你一点儿也不冤。” “不是这事。”司徒瑞见到林恪笑意盈盈、懒散惫懒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的焦躁,起身站到了他的面前,“惠太妃病了,皇兄也提起了我的亲事。”他说完了这话就暗自屏息静气,定睛看着林恪的神色变化。 托前些日子忠顺王爷叮嘱的福,林恪真正从司徒瑞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或者伤心或者惊讶,他只是在心底将这个消息默默地过了几遍,这才神色不动地抬起头来:“所以你要何时娶亲?” 司徒瑞害怕林恪伤心难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此和他一刀两断。但现在见到他不哭不闹,说起成亲的事情如同说‘今日天气极好’一般的平淡无波澜,他心底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难过有之,愤怒有之,颓然有之,失落有之……重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司徒瑞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了,你一向都是这样的。论起安于天命随波逐流,我不及你半分。” 林恪见到司徒瑞这模样,好像见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飘忽的笑容:“司徒瑞,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个很好的朋友,他也叛逆桀骜不驯过,总是想着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他抛弃了家族基业,抛弃了那个足以让旁人艳羡的身份,二人远渡重洋。他幻想着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但后来他依靠的那个人,却因为身份而抛弃了他。他的母亲因此郁郁而终,他的父亲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他的祖父临终只想见他一面,而他却在归家途中葬身大海,从此阴阳两隔。” 林恪慢慢地说着,等到将事情全部陈述完毕,他这才抬头看着司徒瑞:“司徒瑞,你喜欢这样的结局吗?我曾经听人说,爱的越深越浓越缠绵,老天都会嫉妒。” 司徒瑞终于能理解这人为何对他总是淡淡的了,“情到浓情转薄。所以你觉得,与其这样不如一直保持必要地距离才最为妥当?你觉得这样既可以保全林家的名声,又可以不让林大人失望,可以游刃有余的在其中周旋?你可以周旋的了一时一刻,但是一辈子如此,你难道不会疲惫不会露出马脚?” “你错了。”这个问题林恪早已经想过多次,内心早已有了定计:“我无需周旋一辈子,等将我父亲养老送终,将弟弟妹妹照顾成人,各自成家立业。我便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找个我喜欢的人,效仿陶渊明做个田舍翁。”林恪说道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当初未曾算计到,会多了一个你。” 88第 87 章 司徒瑞冒着风雪大晚上过来本来是想寻找慰藉的,却不料和林恪说了半天,反倒心中越发憋闷且纠结了。最后还是林恪先振作起来,说了一句异常官方的话语:“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就笑着接受吧。你先照顾惠太妃要紧。”他现在明面上是义忠亲王的遗腹子,将来万一惠太妃仙逝,怕是连守孝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纠结到最后,也不过是得到了一个顺其自然的结论。这日晚上,司徒瑞回到府里辗转反侧,仔细想了方方面面,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而另一边,林恪倒是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醒来,青石板上、院中树上、房顶瓦片上白雪皑皑,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临街的道路上也响起了小摊贩的叫卖声,几缕香气随风飘来,整个京城再次从沉睡中醒来。林恪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火红灿烂的朝霞,明明是沐浴在阳光下,心底反倒有些萧瑟起来了。 有时候真的是活得越任性越轻松吧,这辈子换了个负责任的活法,沉重的真的好想死啊!林恪内心正无力吐槽着,身后就传来了秋巧的声音:“大爷,该用膳了。您昨儿说今天要陪姑娘去西宁王府做客的。” 是了,一颓废起来,把正事都忘记了。林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身大步进了屋中。听黛玉说西宁王妃这半年教导了她许多东西,林如海不方便,他总要替自家妹妹谢谢对方。顺便再看下,母亲的这位闺蜜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引得京城大小夫人都对她赞叹不已。这手段比之母亲来,都要厉害许多。 林恪带着黛玉到了西宁王府的时候,因为早就下了帖子,此时门口正站着几个下人管事。见到林家兄妹到来,几人训练有素地走了过来,将二人直接引到了后院的小厅当中。林恪刚坐下,黛玉就熟门熟路地进了里屋,临进去之前还回头看了林恪一眼:“哥哥不许乱动。”惹得林恪哭笑不得,这丫头是把他当成了贾宝玉吗?还特意嘱咐这么一句? 不一时黛玉和李芸一起走了出来,林恪稍稍打量了下就赶紧起身见礼。李芸笑盈盈地打量了林恪几眼,这才柔声说着:“一直听得黛玉夸自己的兄长,我这耳根子都快起茧子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飒爽。” “当不得夫人如此夸赞。”林恪客气了几句,而这边李芸又吩咐将自己的几个孩子请过来见见,转头对黛玉笑道:“说起来你呆了这么久,也未曾见过你几个哥哥,今儿正巧一起见见,免得将来闹出见面不相识的笑话来。” 黛玉愣了下,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家哥哥。李芸看到她这模样,笑着让黛玉去了屏风后面,见她如此安排,林恪和黛玉这才同时松了口气,脸上也又带了笑意。黛玉还是第一次跑到屏风后面呆着,她正打量着四周景致,就听得一声清脆地‘林姐姐’,下一刻就见得一个□岁的小姑娘跑了进来。 “又这么调皮!”黛玉笑着看了她一眼,李濛朝着她眨眨眼,先探头探脑地朝外边看着,边看边嘀咕着:“这就是林家哥哥吗?看起来也没林姐姐说的那么好嘛!”她如此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冲着黛玉挤眉弄眼:“林姐姐,我家二哥性子真的都很好的呦,口说无凭,一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黛玉莞尔一笑,从她和李濛熟悉了开始,这丫头就三番四次地提起他家哥哥,说的最多的她二哥哥,大哥哥反倒很少提起。 “你怎么不说你大哥好呢?”黛玉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她,就见李濛扭了扭身子,撅起了小嘴嘀咕了几声:“大哥每次见到我都训我,我才不喜欢他!”黛玉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像天底下的嫡长子都是如此,就连自家哥哥平常看着笑嘻嘻的,真犯了错也照样训斥毫不留情。 她是女儿家还好些,林忱从小被他不知道训斥了多少遍,直到这几年长大懂事了,才终于和林恪亲近了。 她二人在后面小声嘀咕着,而这边林恪正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公子拱手行礼,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年纪较大一身严肃正统书生气的叫李铭,已经娶妻生子,现在翰林院当差;年纪较小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叫李淼,今年和林恪一般大的年纪,此时也在国子监读书。 “早就听同窗说起过林家公子的大名,只是一时无缘相见,今日真是了却一桩心愿。”李淼如此说着,语气真挚,笑容诚恳。林恪也跟着笑说了几句,几人在厅中呆了一会儿,寥寥几句林恪就觉得眼前这人棋琴书画无一不通,言谈举止也极为合体,难得却没有几分脂粉气,可谓是浊世佳公子一枚了。 林恪对李淼的印象很好,李淼对林恪的印象也不差。二人越聊越投机,反倒是将李铭扔到了一边,李芸见他几人亲密,也心中宽慰。让嬷嬷们带着他们去了前书房,这才招呼黛玉和李濛出来,边笑着问了黛玉一句:“平常总听你说你家哥哥不爱诗词歌赋,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啊。” 黛玉也挺奇怪的,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她和林恪拜访完毕回到了自家府上,才终于有机会问自家哥哥:“哥哥很看重李家二公子?” 林恪喝了口茶,回想了下刚才和这人谈论的各种事情,又回头看看黛玉:“我原本只想看看,是不是所有的大家嫡次子都如同宝玉一般,但聊到最后却发现这人算是个可交之人。待人真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身上还没有一般贵公子的纨绔浮夸习气,可见从小是被严格教导长大的。” 黛玉端着茶杯的手稍稍停顿了下,抬头见林恪神情认真,这才开口问道:“我记得哥哥曾说宝玉哥哥‘于国于家无望,莫效此儿形状’,难道今日这位二公子除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还有其他脱俗之处让哥哥如此欣赏?” 林恪有些诧异:“妹妹此话怎讲?作为这种世家公子,如此品行已经极为稀罕了。我曾经是说过‘于国于家无望,莫效此儿形状’的话,但实际上在这种大家里面,嫡次子一般都是如此,等长大成人或科举或捐官,如同二舅舅那般。” 这话很不像是从哥哥口中说出的话语啊!黛玉内心越发诧异了,口中却忍不住继续反驳着:“可近日听哥哥和父亲所说京城种种事情,只凭着这点诗词歌赋的墨水,将来必定也无甚可圈可点的作为啊!”说到这里,黛玉也忍不住拿了贾政举例:“就像哥哥说的二舅舅,上衙浑浑噩噩,下衙就找清客手谈,十几年过去了依旧是工部员外郎。哥哥觉得这样便算是稀罕出众、品行端方了?” “这……”林恪被黛玉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今日本来是想着去给西宁郡王妃道谢的,只是碰巧见到了李淼之处,林恪心中暗自一动。宝玉天生是个四处留情的性子,且又是个小孩脾气,这种人配黛玉是绝对不可的。 但是如同李淼这种......温文尔雅且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和黛玉定然也谈得来。家私根基也匹配,性子也好,且将来无需管家应酬,如此做一对神仙眷侣也是极好的。林恪越聊越觉得合适,心中也暗暗有了计较。只是方才被黛玉这一桶冷水泼下来,林恪完全懵懵然了。这还是自家那个柔弱风流的林妹妹吗?佳人不是要才子配吗?剧情不对啊! 林恪看着黛玉这义正言辞不像说笑的模样,忍不住再次试探了一把:“像李家二公子这种人,将来必定是仕途平稳,无事吟诗作对悠闲度日的,妹妹觉得这样不好?” 黛玉并不知道林恪心底的小算盘,只觉得今日的哥哥总是有些怪怪的,“哥哥此话谬矣,这种生活无事之时倒是极好的,但将来万一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像这种从小被溺爱长大的人怕就变的惊慌失措担当不起大事了,哥哥万万不可和这种人做朋友。” 所以,是温室里的幼苗,禁不起风吹雨打吗?林恪摸了摸下巴,大概能理解黛玉的意思了。如此说来,倒确实不合适了。林恪想到这里,点点头笑道:“妹妹说的对!”黛玉听到李讷这话,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劝诫一通:“这种人只适合远观,哥哥万万不要付出真心。”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林恪想到这里,忍不住饶有兴致地问了句:“那依妹妹的见解,我适合和何人交朋友?”黛玉听了这话,四处瞄了瞄,小小声地开口:“父亲不让我议论政事,也不让我随意对外人品头论足。” 你刚才貌似就品头论足的很欢快啊,林恪一眼看出了黛玉欲进则退的小把戏,大方地挥挥手:“这里现在就你我二人,莫非你还不相信哥哥?我定然不会说出去的。” 黛玉最近听多了时事,早就跃跃欲试了,此时听了林恪这话,眉开眼笑地说道:“司徒王爷是极好的!哥哥可以和他多交往!” 这次轮到林恪眉开眼笑了,自己喜欢的人家人也喜欢,虽然不能承认但依旧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啊! 而黛玉想想又干脆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柳家哥哥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坚持到月底了,啊啊啊!!某蓝最近真是要疯了!!! 各位妹子们下月不日更了奥,最近太忙了~~~~(>_<)~~~~ 。要是平常还好,偏偏文也到了收尾阶段,实在不能随意写,所以某蓝决定还是先保证情节为先。 下月的更新某蓝会固定在上午9:00,省的大家等。如果当天没更新,第二天一定有更新,字数也不固定了,但肯定在3k+。大家后天见哈,我整理后续大纲去了,周末愉快! 89第 88 章 林恪听到黛玉的这句话,不仅身体陷入了呆滞僵硬麻痹状态,就连心灵也被阴暗黑雾覆盖久久不能释怀。这可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林恪心中的愤怒之火熊熊燃烧,面上也控制不住地露出了震撼的表情,语气不顺地追问:“你为何觉得柳义彦不错?” “知上进,懂分寸;爱护妹妹,举止合一;不拿腔作势,也不泯灭良知。”黛玉低头掰着手指头数着,没见到对面林恪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了。黛玉数了半天,觉得差不多概括完毕了,这才笑嘻嘻地抬起头来总结道:“嗯,不过别人家的哥哥再好也比不上我家的哥哥好!” 好吧,暂且饶你一把。林恪听了这话,虽然心底还对黛玉猛然间提起柳义彦而感到耿耿于怀,但终于气息平稳下来了。想来是因为最近柳絮总当跟屁虫,所以黛玉才有这种想法,如果和清柏呆久了,估计也该觉得杨施不错了。 林恪正觉得柳絮和黛玉太亲近了,过几天柳絮就出了岔子。这年临近年关的腊月,京城里飘飘洒洒下了好几场大雪,柳絮在林府和杨府的时候,被黛玉和清柏照看的极好,但是每当晚间回府,因为是旧宅,再加上炉火不旺,终于不出意外的着凉了。 这日里柳絮正跟在黛玉身后当小跟班,清柏正斜靠在炕边抓果子吃,就听得柳絮猛然间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黛玉和清柏闻声都望了过来,看着柳絮问了句:“着凉了?”黛玉离着柳絮近,边问边伸出手来摸了摸柳絮的额头。 “热么?”清柏这会儿也麻利地蹭下了炕,跟着摸了摸。柳絮这会儿正胡乱摆着手:“林姐姐杨姐姐,不热的,没事。” 清柏和黛玉很有默契地对望了一眼,黛玉转头朝屋外喊着:“白嬷嬷!”而这边清柏则蹲下了身子,看着柳絮眼神郑重:“有病自然要喝药,讳疾忌医可不好。”大概是小时候喝多了药汁,柳絮对生病喝药极为的抗拒,不一会儿白嬷嬷过来给她把脉的时候,柳絮的口中还嘀咕着:“嬷嬷没事的吧?我喝碗姜汤就好了。” 白嬷嬷把完脉想了想,看着黛玉和清柏说着:“热的有些厉害,估计要吃几天药了。”她说完了这话就去桌边提笔开药方去了,这边柳絮见事不可为也只有老实地躺到了炕上,过了会儿喝了药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柳义彦晚上过来接柳絮的时候,先是被白嬷嬷殷殷叮嘱了一通注意事项,这才带着被裹成球状的柳絮回到了自家府上。柳絮因为药效一直没过去,一路上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到了自己屋里也只是抬眼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冒出一句话来就又睡过去了,“珠依身上有药方,哥哥记得替我收好。” 柳义彦连声答应着,直到见柳絮安稳地睡过去了,又悄悄地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儿,察觉到热度稍微退了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头接过了珠依递过来的药方。他打开见到药方的第一眼,就先愣了一下:这清秀又带了些洒脱的字迹,是林家姑娘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不过,按照林家姑娘的谨慎程度,这写着她的字迹的药方,是怎么到了自家妹妹这里了? 柳义彦好奇之下,仔细打量了两眼,又发现了一个有些奇异的事情:这字迹,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呢? 另一边的林府,黛玉正一脸慌乱地催促着碧研几个丫鬟:“快快!四处找找!怎么就没了呢!”她话音刚落,就见到苏嬷嬷抬脚走了进来。苏嬷嬷看着屋子里仿若无头苍蝇一般的丫鬟们,语气讶异:“姑娘这是弄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如此神情焦虑?”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黛玉双手背到了身后开始对手指,苏嬷嬷视线落到了黛玉背着的双手上面,悠悠说了句:“姑娘平素对这些个丫头都是宽容大度的,今儿大晚上整出这么一出,想来不会是闹着玩吧?” 眼见事情瞒不住,黛玉老实低头认错:“下午柳家哥哥在前厅等的那会儿,白嬷嬷说让我多抄一份药方放在这边,把另外那份给柳妹妹带回府上,也免得柳家哥哥见不到药方心中没底。结果……”黛玉踌躇了下,声音又小了几分:“结果我一着急,就拿错了。” 苏嬷嬷听了这话半天没动静,直到黛玉忍不住抬头偷瞄的时候,才见到她面露无奈地看过来:“幸亏柳家大爷是个口风紧行为妥帖的,要是今日下午来的是贾府二爷,你出了这个漏子,将来可如此弥补?” 这会儿低头认错便是,黛玉自知自己过于马虎了,眼睛盯着绣鞋死活不开口了。苏嬷嬷见她这般,又顺口提起了贾府新闻:“你可知最近满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讨论着贾府的几个姑娘?” “啊?”黛玉听了这话,神情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是说迎春姐姐他们吗?”黛玉最近规律重复着自家——西宁王府如此两点一线的平静生活,从迎春几人回到了贾府就没有更新贾府的最新消息了。 苏嬷嬷继续慢悠悠地开口道:“你可知大观园的几个姑娘做了个梅花社?那位贾府的宝玉公子,某次宴会上欣欣然将这些诗作和京城的王孙公子分而品头论足一番,这会儿估计连说书的都能吟唱一两句闺中女儿诗了。” 黛玉忍不住插口追问道:“那有迎春姐姐他们吗?”剩下宝姐姐那些人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才懒得理会!苏嬷嬷完全无视了黛玉的焦虑,语气又一转:“你可知此事一出,薛姑娘有位妹妹名唤薛宝琴,已经和梅翰林之子定亲的,现在也被人当面上门退亲了?” “啊?”黛玉惊呼一声,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神情满是不可思议,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至于吧?” “未出阁女儿家,名声要是没了,这辈子都完了。”苏嬷嬷加重了语气,“你小时候那次荷包丢了,因为手艺尚属稚嫩未成型之时,倒也不打紧;后来那首诗词丢了,我和白嬷嬷还担忧了许久,见一直没人发觉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这次虽然是个药方,但毕竟是你的笔迹,好在是匆忙中给了柳家大爷,也算是运气。但是下次万一再出现这种差错,还能全凭运气和上天眷顾?” “嬷嬷我错了。”黛玉爽快地低头认错,苏嬷嬷见到她这般态度,终于稍稍满意了,这才将黛玉想知道的贾府事情挑着说了说:“迎春他们几人当日都未参与,所以未被卷入进去。另外那个琏二奶奶今日也查出有身孕了,也大小事不管正安心养胎呢!” “二嫂子有身孕了?”黛玉先是一惊,继而大喜,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转到了里屋炕上:“听南把我那首饰匣子拿过来,我好好挑些礼送过去!” 等听南抱着首饰匣子过来,黛玉低头边认真地挑选着礼品,边偷偷观察着外屋的动静。直到听着苏嬷嬷和旁的丫鬟说了几句,之后又出了屋子,她这才轻出了一口气,将匣子推到了一边,对旁边碧研笑道:“幸好是被苏嬷嬷看到了,要是被白嬷嬷见到,估计又要被念好几天。”被啰嗦几天和被啰嗦一阵子比较起来,她当然选择后者。 黛玉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偏偏碧研被苏嬷嬷那番话吓到了,忍不住跟着唠叨起来:“被嬷嬷这么一说,奴婢怎么觉得身上冷飕飕的。那位宝琴姑娘听说是个不错的,只不过几首诗词流散到了外面,就这么严重?” “这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薛家早已经不是金陵的四大家族,这几年越发的没落了。宝姐姐一门心意的攀附着宝哥哥,京城里的名声本就不不堪。那位薛大哥更是整日里沾花惹草的,再加上贾府这边乱哄哄一片,那位梅翰林家就算再喜欢宝琴姑娘,都要考虑考虑这连带的不仅靠不上,还要被拖累的亲戚亲眷。”黛玉说道这里,也不由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位宝琴姑娘,上京了不进贾府,无权无势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事估计没戏;上了京进贾府寻找庇护吧,偏偏贾府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加上宝姐姐那边往日里肆无忌惮的,连带着她也惹得一身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落得个这般下场。” 碧研听黛玉如此一分析,忍不住咂舌:“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道道弯弯?!奴婢可真是目光短浅,还以为只是因为这事才退亲的呢!”若不是这些日子旁听多了京城大小事情,黛玉觉得自己也想不到这些的。 虽说不管这位宝琴姑娘怎么做,这亲事都很悬。但弄出了这档子事情,她将来议亲就越发艰难了。嬷嬷说得对,这种事情必须要小心再小心。黛玉想到此处,回头对碧研说着:“明儿早上你就带些礼品去柳家,让柳妹妹好好在家安养,等好利索了再来找我玩耍。”黛玉说道这里,压低了声音,“最重要的是,不露痕迹地把药方换回来!” 90第 89 章 碧研得到了如此艰巨的任务,想了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很忧虑地下去研究对策去了。一夜转瞬即逝,第二日一早,想到了法子的碧研兴冲冲地跑来跟黛玉献策:“姑娘,昨儿柳姑娘回去的时候,已经带了些药材回去了。今儿我去探望她,不如就带些小点心?” 黛玉想想不过是个幌子,于是点头应允:“带什么你看着办吧,记得妥妥当当的把药方子带回来就行了。” 碧研点头下去置办,因为担心去晚了柳义彦已经上衙去了,所以她边收拾边看着外面的天色,眼见得天蒙蒙亮了,就匆匆出了府。等到了柳家,叩开门之后见到是福伯,碧研便心中一松,柳义彦的身边都是福伯陪着,碧研笑着东拉西扯一番:“柳姑娘病情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姑娘和林姑娘惦记。”福伯感激地笑笑,将人让进了厅内。碧研正想着如何将话题牵扯到药方身上,这边福伯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这个是我家姑娘闲时无事绣的,大爷说托姑娘给林姑娘评鉴下,看我家姑娘的水平是否登堂入室了。” 哎?柳絮这丫头整日里疯玩,什么时候还会绣荷包了?碧研面容惊讶地接了过来,心中猛地一动,莫非…… 荷包入手的瞬间,碧研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下,里面果然微微有纸笺的摩擦之声,如果不是她早就有了揣测,想必也感觉不到的。碧研长长地松了口气,无怪柳家姑娘总说自家哥哥比之大爷也不差,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这般妥帖合宜的处置,又如此剔透玲珑的心思,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在朝堂上闯出一番名头,确实不凡。碧研任务轻松完成,语气也变得俏皮起来:“我定然带回去让姑娘好好评鉴下。”福伯笑呵呵地点头。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碧研见到天色已经大亮,但福伯却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纳罕道:“福伯不陪柳大爷上衙去吗?天色不早了。” “我家少爷早早走了啊。”福伯如此说着,指了指被碧研妥善收起的荷包,“他今儿说要将荷包带给林姑娘看看,又说一会儿贵府定会有人过来探望,所以让我在家等着。林姑娘也太客气了,昨儿回来带了那么些药材已然够了,何必又大早上的过来探望。” 碧研这才恍然大悟,和福伯聊了一会儿之后,又去后院看了柳絮一眼。见她确实是好了不少,屋子里炭火也够旺盛,这才安心地告辞了。回去的路上,碧研担心黛玉在家等着急了,正急急催促着车夫赶路,就听得街边入耳几句议论: “那是薛家的马车吗?” “似乎是,这是要出城?” “不对啊,这些人我前些日子还见过,不是说要去贾府投亲吗?这才呆了几天就走了?” “哦!老李你这一说我也想起了,是那个被退了亲的薛家姑娘!不是和贾家公子纠缠不清的薛家姑娘!” “哎哎,这薛家好歹也是金陵四大家族,现在越发没落了。” 碧研听到此处,心底已经明白是那位薛家的宝琴姑娘了,她稍稍撩起了车帘,果然见到对面一行四五辆马车,慢慢腾腾地挪了过来。碧研想了想,招呼马夫将车辆避让到了一边,两辆车互相交错之时,对面的车辆似乎也见到了车脸上林家的标识,就听得对面传来一个犹如黄莺出谷的动听之声:“对面可是林家姑娘?” 对方没见到也罢了,既然都出声招呼了,碧研也只有从车上走了出来,微微一福身:“奴婢是碧研,出府准备买些小东西,见过薛姑娘。”随着碧研的话语,对面车辆也走下了一个窈窕女子,碧研悄悄瞄了几眼,观之比宝姑娘少了几分端庄,但却多了一些娴雅柔和,她见到碧研之后眼中失望之情转瞬即逝,脸上盈盈笑着:“原本是打算过些日子去林府拜访林姐姐,却不料事情多变,烦请这位姐姐转告林姐姐,宝琴要回金陵了。” 哎?碧研愣了下,又看了看身后装行李的车辆果然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可见是真的准备要回去了。要劝解吧,这位薛姑娘闹出这种事情,也确实在京城呆不下去了;要是不劝解吧,见到她不过是遇人不淑就落得这般下场,碧研心底也有些不落忍。左思右想了半天,碧研干巴巴地冒出一句:“姑娘不再多试试?” 薛宝琴倒是丝毫不见憔悴,闻言温婉一笑:“信我的,无论如何都信;不信我的,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信。既然事情急转直下至此,可见京城并非我的命中之地,不如归去来兮。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趟过来,旁的没学到,佛心到是有了几分了。” 碧研和薛宝琴说了好一会儿,直到薛家的车夫都在催促了,薛宝琴这才又叮嘱碧研向黛玉问好,这才转身上了车,一行人渐行渐远……碧研看着车辆已经转过了弯不见了,这才叹了口气,回府复命去了。 碧研回到了林府进屋的时候,黛玉正低头写字,听到碧研的声音抬头蹙眉问道:“为何拖了这许久?” “刚才在路上见到了薛家的宝琴姑娘。”碧研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先将在柳家发生的事情和黛玉说了一遍,又掏出了怀中的荷包递了过去。黛玉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也忍不住微微点头:“记得去年上元节见他的时候,还带了些书生意气。现在竟然能如此妥帖合宜,果然长进不少。” 碧研被黛玉这老气横秋的语气逗笑了:“姑娘,您可比柳家公子还小几岁呢,这般评价不大好吧。”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黛玉反驳着,又问道:“你说见到那位宝琴姑娘了?她们干什么去?出府烧香拜佛吗?” 碧研又将路上的一幕告诉了黛玉,临了才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位宝琴姑娘倒比宝姑娘更加的性子好呢,可惜……” 可惜是可惜,只是薛家这位宝琴姑娘从开始进京到离去都未曾见过,黛玉也如同大部分知情人这样,叹息了几句这姑娘命途多舛之后,也就放到一边去了。 而在另一边,柳义彦今日从早晨上衙就带了几分心不在焉,早上走的时候看柳絮病情好了不少,也不知现在是否又反复了?还有昨儿那个带错的药方子,也不知林家是否寻人来取回去了? 在座位上如坐针毡地熬到了正午,柳义彦想想还是请了假匆匆回到了家中。刚一进门就匆匆往后院走去,身后福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大爷,早晨林府来人了,是林姑娘身边的碧研。” “知道了。”柳义彦心中一松,大步朝后院走了过去。他刚进了柳絮院子,正巧见到珠依端着药碗走了出来,见到柳义彦急忙行礼笑道:“姑娘好不少了。” 柳义彦听到这话才终于露出了笑模样,进屋就见到柳絮正气鼓鼓地看着他,语气很哀怨:“我生病了哥哥也不在家陪我。” “哥哥要赚钱养家啊。”柳义彦摸了摸柳絮的小脑袋,确实是不发热了。兄妹二人难得有这份闲暇时光,两人正互相玩闹着,珠依又走了进来,“大爷,林家公子来了,在前厅等您呢!” 他来做什么?柳义彦诧异地到了前厅,刚进门就见林恪正在里面绕圈子,林恪听到脚步声,回头就冲着柳义彦伸出了手:“药方子拿来!” 林恪很憋屈,他是刚刚才听到苏嬷嬷说起这个事情的。黛玉可以不当回事,但是他却不能坐视不理。虽说柳义彦也不像是宝玉那般的嘴碎又爱显摆,但是牵扯到自家妹妹的事情,林恪都不敢大意。 最重要的是,自家妹妹前些日子才夸赞柳义彦是个好哥哥,这会儿药方就落到了他的手里,怎么看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林恪想到此处,心中越发不甘了。手又向前伸了伸,语气不爽:“药方!” 被林恪连续问了几遍,柳义彦因为自家妹妹生病而焦躁的心情也燃了起来,语气更加不爽的针锋相对地回道:“清早那会儿碧研就来要走了!” “是吗?”林恪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神情不像是说谎,这才讪讪地缩回了手。想想还是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这事情是我妹妹的疏忽,你就当做没这回事好了。”柳义彦可以理解这种哥哥对妹妹的保护欲,毕竟当初他见柳絮总爱黏着贾兰也是警铃大作的。 但是,他和林家姑娘压根就没有任何牵扯,这位这般反应是不是太过度了?柳义彦听多了年少英才之类的赞誉,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采花贼,他看着林恪一字一顿:“你看我很像登徒子吗?” 林恪打量了他几眼,语气铿锵:“一直都很像,今日尤其像!” “你这般就是不讲理了!”柳义彦涨红了脸,赌咒发誓道:“如果我对你妹妹起了别样的心思,就让我……” “如何?”林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柳义彦被他这一紧逼,突然回过神来:“不对啊,我为何要发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自认为行的正坐得直,为何要发誓?” 林恪眯起了眼睛:“不发誓你就是心中有鬼!” “林无咎我告诉你,莫要胡说八道无理搅三分!”柳义彦跳脚,“这两件事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不发誓就是心中有鬼!”林恪台词都不带变的。 “林无咎!你怎可随意逼别人发誓!” “是你自己要发誓,说了一半就又停住了,不是有鬼是什么?” “我方才是被你气糊涂了,难道还不让人恢复神智吗?” “明明是心中有鬼!” …… “闭嘴!” 91第 90 章 林恪在和柳义彦纠缠许久之后,丢下一句“要是不在是我妹妹那边,我还会回来的!”就匆匆走了,徒留下柳义彦看着林恪的背影啼笑皆非。 回到了自家宅院里的林恪直奔黛玉房中而去,刚进了院子就看到林忱正拽着黛玉的衣角撒娇在说着什么,黛玉脸上满是无可奈何,抬头见到林恪之后瞬间就将林忱推到了他面前:“你想去也不是不成,先问过哥哥再说。” “怎么了?”林恪低头看了看自家弟弟。学武这么久,林忱似乎也变大不少,看起来也有些英武之气,不像以往那般的憨厚纯真了。只是这都是在不说话的情况下,一张口还是流露出些许孩童稚气。 “哥哥,听说柳妹妹病了?我想去探望探望她。”林忱抬头说着,虽说道理十分充分,但想到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林忱还是有些忐忑。 “这样啊。”林恪思索了一秒钟就点头应允了:“那早去早回。”林忱蓦地瞪大了眼睛,确认林恪答应下来之后,这才一蹦三尺高的下去准备礼物了。而这边黛玉见到林恪百年难遇的痛快点头,也跟着迷糊起来:“哥哥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与其被动地等着他惦记自家妹子,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打发林忱过去进行先遣小分队扰乱敌军布置任务。林恪对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招数极为得意,嘴角带笑地看着黛玉语气轻松:“你昨儿把药方丢了?” 要被自家哥哥秋后算账了?比起被白嬷嬷和苏嬷嬷念叨,自家哥哥才是真正的头疼人物啊。黛玉紧张一下,迅速地坦白从宽:“是的,我一时不小心给柳絮拿错了。但是今天早晨就让碧研去要回来了,现在已经在我这边。”她边说边拿出了药方,林忱顺手接过看了看,也跟着松了口气。 林恪松了口气,柳义彦这边却开始头疼了。此时他见到前厅里的两个小萝卜头,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胀痛,“你们是来看望舍妹的?” 林忱用力地点点头,眼睛巴巴地看着柳义彦,下意识地举起里手里精致的小篮子,估计里面也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旁边贾兰也无可奈何地看了柳义彦一眼,只要他和林忱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充当狗头军师兼冲锋陷阵地小兵角色,这次也是如此:“柳哥哥,我们听说柳妹妹病了,想过来看看他。不会呆太久的,我和忱叔叔的功课也都没做完,只是看看她也就放心了。” 贾兰说完这话,果然见到柳义彦的脸色好看了一点。而一边的林忱见到这场景,瞬间福灵心至地跟着点头:“哥哥也只允许我呆一会儿,柳哥哥我看下也就安心了。”两个小人软磨硬泡地折腾了一会儿,柳义彦终于忍不住点头放行了。都不过是些七八岁的小娃娃,探望下也未尝不可……吧? 柳絮见到林忱和贾兰过来果然很高兴,被家里的嬷嬷们裹得圆滚滚的也不介意了,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林忱见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捶地大笑:“这都快成雪球了!”柳絮神情不善地瞪着他,旁边贾兰不紧不慢地打圆场:“忱叔叔,柳妹妹病情还未痊愈呢,就该多穿些,模样先不去管它了。” “还是贾家哥哥会说话!”柳絮笑眯眯地拉了贾兰的手,两人凑到旁处去看带来的东西了。林忱自个儿笑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擦擦眼泪也跟了过去。 三人玩闹的时候,柳义彦也去了书房忙碌杂务。眼见得最近雪下的越来越大,似乎也越来越密集,柳义彦总是有些不踏实,忍不住就拿了些前朝本朝的各例对策看着,但愿他只是在白费力气。 看了一会儿之后,外面天色渐渐的阴沉下来,柳义彦站起身来透过纸窗朝外看去,果然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而这边福伯也走了过来:“两位少爷见到天色不好,已经告辞了。”柳义彦点点头,又问道:“福伯,今年冬天这大雪,是不是不大寻常?” 福伯被柳义彦这一问,仔细想了想,神情也多了几分肃然:“是的大爷,到现在已经连续下了七八场雪了,到现在都看不到路面。不过好在每一场都下的时间不长,否则怕就成了雪灾了。” 福伯的话中满是庆幸,但是这会儿尚且在腊月,万一过后的几天突然来了场大雪,怕是……柳义彦想到此处,又继续回到书房闷头看书去了。 之后又过了十几天,中间又连续下了好几场雪,柳絮的病情渐渐好转,终于在临近年关的几天彻底痊愈了。而伴随着京城里面愈发热闹的集市庙会,以及各处张灯结彩的热闹氛围,还有那再次飘扬而起的鹅毛大雪,新的一年再次热闹的到来了。 贾府里面因为有着几个新来的姑娘,再加上似乎已经自暴自弃不再给宝玉寻亲事的贾母,这个年似乎过得比往年更加热闹几分。林府虽然没有大肆张罗,但也过的极为平静而温馨。唯独睿忠王府,因为惠太妃的病情渐渐有沉重之势,整个王府似乎都显得冷清惨淡起来了。 一转眼到了正月里,这日里司徒瑞正和往常一样过来看望惠太妃,准备陪着她聊天的时候,先被司徒尧叫住了:“不如让母后下道旨意,打从今日起,京城各处减免宴会酒席,减膳谢妆?” 司徒瑞眼见得惠太妃一日病似一日,即便有林恪时而的安慰也免不得内心彷徨。此时听到司徒尧如此一说,权当是病急乱投医了,于是再三谢过才去了惠太妃那里。 惠太妃近些日子虽然吃的越来越少,力气也渐渐流失,唯独神情反倒越来越恬淡。她此时正靠在床上,指挥者宫女们仔细修剪花草,见到司徒瑞进来先笑了笑,等到那盆水仙渐渐成型,她这才让人将其端了下去。 司徒瑞瞅着这空当将方才司徒尧的话语转述给她,惠太妃听了只是叹口气:“何必这么劳师动众的。” “会渐渐好的。”司徒瑞如此说着,惠太妃见他如此执拗,再想想自己近日所思所想,斟酌再三还谁提起了上次让两人不欢而散的话题:“睿儿,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到现在依旧没有成亲的心思,但你何时娶妻我不再逼迫与你。只是你定要好好选择,根基家世暂且放到一边,定要寻个称心如意的女子。” 司徒瑞面上端正听着,心中却如同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直至听到惠太妃说不再逼迫与他,他这才放下了一颗心,近些日子有些萧瑟的心情也终于有了些亮色。如果这般的话,日后只要解决了皇兄的问题便可以了。 惠太妃并不知道他此时所想,只是将自己的想法通通告知:“若是将来你有了娶妻的心思,务必要寻个诗书传世且官职清闲的人家。如此一来日后不管如何,你也不会落得位高权重的地步。另外皇上吩咐你的事情,别一股脑的不管懂不懂都抢着上前,朝廷上的事情自然有那些个臣子来分担解决,你只要管好自己做个太平盛世的尊贵王爷即可。” 司徒瑞连连点头,虽然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此时他却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如果没有当时的那场大火,或许他小时候就该被如何教导着长大吧?此时眼见得惠太妃即将油尽灯枯,说一会儿就喘一会儿,司徒瑞还是恋恋不舍地打断了她:“太妃先休息下吧。” 司徒瑞忙着伺候病人的时候,这边柳义彦正在林府向林如海说着自己的担忧,“听说前天城北的几家都已经被雪压垮了屋顶?” 林如海最近也察觉出不同寻常之处,但是见得满朝官员似乎都对此事轻描淡写,偶尔和旁人说起自己的担心,对方总是一脸笑眯眯地神情:“如海不必担忧,京城地处北方,每年都会压死几个人,这都是寻常事情。” 那语气说起雪重压垮屋顶压死几个人,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轻松,直到这会儿听了柳义彦的忧虑,林如海才终于欣慰不已。至少,还是有人同他一般在其位、谋其政的,至少还是有些目光如炬未雨绸缪的官员的。 林如海正高兴的时候,柳义彦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纸张,恭敬地递了过去:“这是学生今日总结各朝各代好用的赈灾法子,因为未曾切身在地方呆过,也不知道这些对策是否合用,是否过于纸上谈兵,就先交与大人一阅。”林如海大喜之,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厚厚的纸张上工整地写着各种条款,柳义彦还细心地将汇报灾情、勘察受灾范围及人员伤亡状况、开始赈灾等分成了好几个步骤。 “真是有心了!”林如海笑着拍了拍柳义彦的肩膀,转而想到自家的孩子,忍不住又长叹一声:“恪儿要是能有你一半的心思就好了。” 此话刚落,就见到林恪手里拎着茶壶走了进来,他正一脸黑线地看看柳义彦,又看看对着柳义彦慈眉善目的林如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不住,放下茶壶就酸溜溜地说了句:“父亲就算有了忘年交,也不必如此捧高踩低吧?” 林如海冷哼一声将柳义彦写得条例抽出几张递给了林恪,“你要是有这般心思,我必然不会如此担心你的!”林恪好奇地接过来,看了几眼再抬头看看屋外飘扬的大雪,内心不得不承认,这时代的官员还是很有主人翁精神的,并且很善于谋划在先。 林恪看完之后,斜眼看了柳义彦几眼,习惯性地开启嘲讽模式:“柳兄弟可真是豪情万丈,这就开始准备为万民谋福利了?” 柳义彦不卑不亢:“不敢,不过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就是了。” 位卑未敢忘忧国?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儒家子弟吧?林恪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神情恍惚地看着林如海和柳义彦讨论的热火朝天。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自己从上辈子就被培养出来的性子,似乎真的不适合当官啊。 或许,可以考虑另辟蹊径?要不然不是枉费了自己来了这世间一遭么?直到茶水渐凉,林如海二人的讨论也告一段落,林恪才终于放下了杯子,看着二人语气认真:“我决定了!我要准备著书立说!” 92第 91 章 柳义彦被林恪突然冒出豪情万丈给吓了一跳,林如海同样如此。三人互相对望了半天,林如海恼羞成怒地甩了袖子指着林恪怒吼:“无知小儿!信口雌黄!著书立说那都是当代大儒做的事情!你连科举都没下场,竟敢说要著书立说?” 被林如海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通,林恪完全不以为然,他的著书立说属于技术流,又不是意识流。而另一边的柳义彦却深思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林恪:“林兄向来心中有乾坤,敢于想前人之未敢想,做前人之未敢做,这点愚弟不及也。只是依林兄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的性子,愚弟这辈子有能见到此书大白于天下的那天吗?” 林恪被柳义彦这一问,本来内心熊熊燃烧的正能量之火也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他干笑了几声:“大概柳兄是见不到了,这著书立说嘛,自然是有想法才下笔,没想法还下笔那不是自找不痛快?” 他说完了这几句,将话题又转移到了二人刚才讨论的赈灾事情上面:“既然开仓放粮,平价售卖,开设粥铺减免赋税的事情柳兄都提到了。那不如我也提供一个小点子,让富商百姓自发募捐可好?” “自发?”林如海愣了一下,柳义彦和林恪吵闹惯了,倒是很容易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倒是个好法子,但是募捐得来的银钱归何部所管?京城之外的百姓又该如何募捐?若是只凭京城百姓富户募捐,那就不是募捐而是摊派了,必然会造成人心不稳的。” “所以啊,还需要官家开设钱庄。”林恪笑眯眯地说着,“现在京城兑换之柄,操之于钱铺之手,而官不司其事,故奸商得任意高昂,以图厚利。若是官家设立钱庄,再另立些方便手段,例如钱票上印有票号、兑帖、上帖名目。凭帖系本铺所出之票,兑帖系此铺兑与彼铺,上帖有当铺上给钱铺者。此三项均系票到付钱,与现钱无异。如此这般,柳兄觉得百姓可会蜂拥而至?” 柳义彦琢磨了半天,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如此一来,等到钱庄遍天下之时,再有灾情便可让百姓直接存款至朝廷票号,将其钱财妥善用于赈灾救灾?” 林恪继续点头,柳义彦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已经是满脸苦笑:“林兄每每提出的点子都如此发散诡异,偏偏诡异之中还有许多的道理,只可惜这要实行下来,不知又要何年何月了。” 林如海一直沉默着听着,这会儿冒出一句话来:“这些都不能解一时之急,还是先考虑眼前的事情再说吧。” 他二人又再次嘀咕起来了,林恪见此情景摇摇头,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了,用不用就是他们的事情。或许,这个将来可以写进自己的著作之中?林恪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兴冲冲地就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正巧见到林清正急的跟无头苍蝇一般,见到他过来立刻凑了过来:“大爷,您说今日要去看看司徒王爷的,让小的提醒下。” 那不如就去睿忠王爷写好了,顺便还能陪他开解一下,林恪如此想着,转身又出了门直奔王府而去。他现在去睿忠王爷和去自家都一样了,熟门熟路进去到了书房,不做耽误地低头开始写起方才的对策来。 司徒瑞从宫里回来,进了书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林恪正埋头凝神写着,烛光跳跃之下映衬着他的脸庞,更显得眉清目秀,神采飞扬。旁边的香炉里面袅袅升起几缕百合香,桌案的另一边茶碗中正散发着热气,如此家常静谧氛围,缓缓抚平了司徒瑞近些日子的内心疲倦。 林恪听到声音笑着抬头,“回来了?惠太妃的病情怎么样?”司徒瑞将大氅脱了下来放到一边,这才走到了林恪身边拉了他一同坐下:“很不好,怕是熬不了几个月了。”虽说他从记事起就对母亲没印象,但毕竟是血浓于水,此时见到她渐渐消瘦恶化下去,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听天由命了。 司徒瑞不想将这些情绪传染给他,又挑着别的事情讲给他听:“今日她和我说了许多,说是不再逼迫与我娶妻的事情,只要我过的好她就安心了。” 林恪原本写字的手瞬间停了下来,心底将司徒瑞这句淡淡的话语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几遍,抬头问着:“所以?” 所以?司徒瑞笑了笑,“所以我不会娶妻的,皇兄那边我会处理好。” 这人说起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如此的不当回事?!林恪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发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司徒瑞反倒更加神情萧瑟了:“我现在是义忠亲王的遗腹子,而太上皇大概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吧?她也到了如此这地步,我又该孝敬谁?所以她才会说那样的话,我只要自己过的好,她就放心了。” “其实像皇叔那样也不错。”司徒瑞想起了司徒钰,笑着说道:“他虽然被人诟病不已,但这辈子活得也算自在痛快。到时候大不了我从别处过继一个孩子过来,这样不就都解决了。至于皇兄那边,他大概会一时想不通,但是无事,总会过去的。” 司徒瑞如此说到这里,林恪便知道他是下定了决心了。只是……他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林恪心中便越是堵得慌,生平第一次觉得十分的对不起他:“你知道我家有父亲在,弟弟妹妹也在,我又是长兄。” “我知道。”司徒瑞尽量保持自己的平和语气和微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在乎我的想法感觉。” 他倒是很想不在乎的,林恪抬头盯着他半天,一字一顿:“司徒瑞,你不要为你此时所做的决定感到后悔。” 司徒瑞豁然一笑:“别的事情或许有可能。对你,我从来不曾后悔过。” 很好,既如此。那日后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林恪下了这个决定,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了。他笑着拉了他到桌案边,语气满是骄傲自豪:“给你看看我的点子,柳义彦总说我脑子里过于天马行空,想的点子都是匪夷所思的……” “那是他过于谨慎犹豫不决了。”司徒瑞一句话顺毛完毕,林恪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就是如何,那个小古板!” 司徒瑞林恪写的种种看完之后,忍不住眼光灼灼,看着林恪语气肯定:“不如,这件事情我来和皇兄说?” “你想做这件事情?”林恪讶异地反问道,司徒瑞点点头:“开设官方票号自然是有专人负责,我只提议一下便罢了,我对你说的这个‘红十字’方案还挺有兴趣的。” 红十字会放在后世也算是公益组织,再加上司徒瑞皇亲国戚的身份,倒确实是绝妙的搭配。但是…… “你会不会又被皇上抓壮丁了?将来想脱手都脱手不了?”林恪觉得依司徒尧那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儿,很有可能会如此这般的。那样他将来和他又怎么游历河山? 司徒瑞神秘一笑:“你知道北静王水溶吗?” 怎么又扯到水溶身上去了?林恪点头,“他不是今日和贾府走的挺亲近的?你说起他作甚?” “那人正挖空心思地准备投其所好,而将来他若是真能搜集到决定性地证据,那到时候皇兄一定会给他些甜枣。暗卫是重中之重,现在是皇叔管着皇兄也放心,但是像你提议的这种位子,想必皇兄也不必吝啬的。”司徒瑞笑的意味深长,“我最多不过管个三年五载,将框架搭建完毕,便可以彻底抽身不做了。” “那为何不现在就抽身不做呢?”林恪有些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万一这中间的推测不成立,那又该如何? “要为你我二人积攒些将来平安到老的资本。”司徒瑞笑笑,“况且这个事情是烫手山芋,如同柳义彦那种人都不敢轻易涉及,也只有我来提议了。总要真正静下心来做些实事,才不枉处在这个位子上。” 93第 92 章 司徒瑞和林恪二人商议到最后,林恪见得司徒瑞没了方才回来之时的黯然,眉目间多了几分跃跃欲试,想想也就点头同意了他的做法。都说有事业心和责任心的男人最为有魅力,况且借此让他从惠太妃病重的哀痛中走出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两人皱眉思索着将其中一些不合时宜之处变更删减,最终直到夜色渐晚,林恪才终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放下毛笔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差不多就这些了,我也该回去了。”司徒瑞看了看外面的道路,试探着开口:“不如,就在这住一晚?” 林恪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正想打趣他几句,却见到他脸上诚挚的模样。莫非这家伙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纯粹的担心?林恪想想宫里的那位老太妃,还是收起了戏谑地心思:“不用了,我父亲定然在家等我。” 司徒瑞提议地时候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察觉外面风雪太大,担忧他路上不好走路罢了。毕竟惠太妃还病重,他心底也不可能有别的念头。非要说有什么小心思,大概是心底隐隐感觉,林恪要在府上安歇一晚的话,他也安定心静不少,至少自己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林恪既然如此说了,司徒瑞也就不便强留,将一点点失落隐藏地极好,又笑着嘱咐了几句,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缓缓而去,这才慢慢跺着脚回到了屋子里,拿起林恪的提议细细看了起来。 马车在寂静地夜里行了好一会儿,远方林府的灯笼隐隐透露出温暖的亮光,虽然被风吹得时隐时现,却依然让林恪的心情完全舒缓下来。 到家了。 林恪脑海中冒出了这么句话,恍然明白了刚才司徒瑞为何会突兀地邀请他留宿一晚了,那种心情无关风月,只是想要从他这里寻求些——温暖的慰藉?风雪夜归人,等待有时候也是种幸福,比起那些无人可等可待,徒有一座富丽堂皇的王府,四周完全空旷无边的人来说。 “林清!”林恪探出脑袋喊了声,不一会儿就见林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眉毛和眼睛上满是雪花,“大爷,怎么了?” “你回府告诉父亲和妹妹一声,就说雪大我在睿忠王府住一宿,明日再回府。”林恪如此说着,声音在漫天风雪中也显得有些冷清凝结,林清愣怔一下,回头看了看就在眼前的门口,“大爷还要回去?” “我带几个护卫,你不用担心。”林恪已经很久没有露出如此干脆果断的架势了,林清见此情景心中一愣,只能点头应下:“小的知道,不如小的先送大爷回去,之后再返回。” “不必了。”林恪说了这么句话,便吩咐车夫调转而去,自己也再次缩回了马车里面。林清见此模样,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自行先回了林府。当林恪再次到了睿忠王府的时候,长史官看着他一脸的惊愕:“林大爷?您这是……” “落下了些东西。”林恪随便说了几句,便大步进了府里,当他再次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果然见司徒瑞依旧埋头忙碌着,司徒瑞听到声音头也不抬:“给我倒杯茶来。”林恪转身关上门,冲着外面的管事做了个‘让我来’的手势,这才慢吞吞地拎起了茶壶,又摸了摸茶壁:“茶凉了。” “林恪?!”司徒瑞猛然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这人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一时间都茫茫然不知身处何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起身几步走到了他身边:“你怎么回来了?”他问完这话,再看林恪依旧笑嘻嘻地模样,恍然大悟道:“你又落下东西在我这里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亲自冒雪赶回来?让下人回来拿着就算了。” 林恪原本想到司徒瑞孤零零地自己呆着,心中老不落忍,才下定决心回来给他个惊喜。结果刚进门就先被司徒瑞如此唠叨一通,林恪不由地一脸黑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丢三落四的人吗?” 司徒瑞闻言只是斜了他一眼:“等到你什么时候能连续七天在落东西在我家,我就收回刚才那番话!” 最近这些人怎么这么爱戳他痛脚?柳义彦是这样,司徒瑞也是这样,自己是不是谦虚懒散的太久了,也该抖抖威风了?林恪很不爽地拍掉了司徒瑞的毛爪子,抬头冷哼一声:“我这是觉得你这里安全才会如此疏忽大意的,以前那会儿你见我什么时候会把情报弄丢的?” 这话倒是也有道理,刚接触这人的时候他才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看起来既睿智又冷静,脸上还带着与年纪完全不相称的沉稳。也正因如此,两人才能渐渐熟悉起来。但是熟悉起来之后,司徒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什么睿智、什么沉稳、什么冷静,那通通都是骗不熟悉的人的。实际上他胆小又怕死,贪嘴贪财贪美色,胸无大志且小心眼,唯独克制这门功课还算修炼到家。但是偏偏,他越深挖越喜欢他面具底下的这个真实模样。 真是——彻彻底底地没救了。 司徒瑞想到了这里,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力点头,拉长的话音中满是懒散和敷衍:“是,是,您老人家说的对。”不得不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种毫无压力的阿谀奉承之语,他从来不会如此流畅的说出口的。现在却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能一心二用,司徒瑞手摸到林恪的肩膀,眉头就皱了下,“袍子都湿了,快去换身干净的,别受寒了!” 林恪低头疑惑地看了看他身上,似乎衣衫也没湿的太厉害啊。这人也太小心了,哪里就这么容易受风寒?林恪刚想反驳几句,转而想起宫里病重的惠太妃,心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人…… 果然心底还是不安的啊,他回来的真是对了。林恪刚想到这里,就听到司徒瑞又问道:“你既然没东西落在这里,怎么又回来了?” 林恪身体僵硬了下,这种不解风情的话竟然真有人问!这种不解风情的话,让他怎么答?!林恪话语中隐隐带了杀气:“路上雪太大,马车走不动了。”他决定要是这人再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就将他扒光了扔出去! 司徒瑞终于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语气带着三分戏谑三分调侃六分认真,漫不经心地点头:“哦——原来是雪太大了,我还以为……”司徒瑞口中如此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地将林恪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又拿了手炉塞到他手里,这才牵着他的手出了书房。 林恪被司徒瑞说的半截话弄得心痒痒的,只是他口鼻都被这人蒙的死紧,也不方便问。直到二人进了后院东屋除了鹤氅,林恪才终于开口问着:“你以为什么?”司徒瑞这边拿起一套换洗的衣服递到了他手上,“那边洗澡水已经烧好了,赶紧洗完换上,别冻着了。” …… 风马牛不相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恪怒从心头起,一双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司徒瑞:“等雪小了我还要回家的!”洗什么澡,他才不想洗澡!林恪此时对司徒瑞的反应越来越摸不准,也越来越有种羊入虎口的不祥预感,开始试图进行无谓的抗争。 “别闹。”司徒瑞半敷衍的顺毛之,林恪越发气急了,梗着脖子扒拉着他的袖子:“谁和你闹了,我不洗澡,我一会儿要回家的!”好在睿忠王府的丫鬟婆子做完了事情都离着远远的,要不然林恪打死也做不出这般无尾熊的模样。 无赖就无赖吧,林恪打定主意拉着袖子就不撒手了。两人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司徒瑞低头凑到了他耳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林恪的耳朵和脸上,让他痒痒的,心底也有些紧张慌乱起来。 “无咎弟弟这么不愿意洗澡,又这么殷勤的拉着我,莫非是——打算共浴?”司徒瑞的声音轻柔的好似羽毛划过心头,林恪听到这话的一秒之内,耳边和脸上都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脑袋左转右转,就是不看司徒瑞。 这家伙简直是混蛋!林恪心底破口大骂,迅速考虑着服软和强硬两种手段的不同后果,最后还是男性的自尊心先占据了上风,于是林恪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敢!” 这般虚张声势的样子还真是好久没见了啊!司徒瑞见到他的反应,有趣地摸了摸下巴,脸带笑意:“你觉得我敢不敢?” 这家伙来真的?林恪见到他虽然带着笑意,眼神中却透出的认真和强势,语气结结巴巴地抗争着:“我可是担心你才特意跑回来安慰你的,你不能就这么恩将仇报!” 恩将报仇?司徒瑞仔细捉摸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我记得方才你还说,是因为雪大走不了路,才回来的。”所以,身体的诚实和心灵的诚实,总要选一个吧?总这么别扭下去可不是好习惯呦! 94第 93 章 林恪被司徒瑞逼的进退两难,半天终于自暴自弃地开口说道:“我是担心你才回来看看你的!”司徒瑞见到他有些炸毛的趋势,终于笑着轻轻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语道:“其实有时候说出心里话并不难,无咎觉得呢?” “哼!”林恪赠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继续自暴自弃地洗澡去了。而这边司徒瑞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整个人都陶陶然晕乎乎,直到林恪洗完澡之后出来,他还是保持着如此傻笑地姿势。 林恪因为担心他真的会冲进去,所以只是匆匆冲了下,洗了洗头发就出来了。而他再次进到屋子里,见到的就是司徒瑞如此呆瓜模样。这是调整到傻瓜模式了?林恪好笑地凑了过去,他身上的皂角香气也终于让司徒瑞回过神来,见到他头发末梢还是滴水,司徒瑞殷勤地拿过毛巾,笑着将他按到了椅子上:“头发要好好擦,天气这么冷。” 其实这般被人伺候也挺好的,林恪安然享受着司徒瑞的殷勤,一阵睡意袭来,只觉得眼皮沉重。这边司徒瑞将他头发擦得半干之后,低头才发现这家伙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了。 “林恪。”司徒瑞轻喊了声。 “嗯哼。”林恪睡意朦胧间,迷迷糊糊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我很高兴你能回来陪我。”司徒瑞轻轻说着,伸出手在他脸上摩挲了下。这人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小脾气,但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他感动。人生有如此一人相伴,此生足矣。司徒瑞将他轻轻抱着放到了床上,又给他塞好被子,这才下去自己洗澡去了。 听到司徒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躺在床上的林恪睫毛轻微的动了动,悄悄半睁开了眼睛,左右瞄了瞄屋内,确认没有了司徒瑞的踪迹之后,这才完全松了口气:“呼!终于躲过去了。”林恪高兴地伸出胳膊用了比了个胜利的姿势,突然觉得对付司徒瑞这种人,用迂回政策似乎更好一点。 有些人只能智取不能动用武力,动用武力的话,死的一定是他而不会是司徒瑞。林恪得到了这个结论,在床上左翻翻、右翻翻,为自己的聪明庆祝。他来回翻了好几次,终于在又一次转身翻到了床头那边后,直接对上了司徒瑞面无表情地脸。 林恪眼睛猛地瞪大了,语气结巴:“你......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司徒瑞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刚才看有些人乏的都睁不开眼睛了,现在看来,似乎又精神了?” “啊?”林恪假装打了个哈欠,“我怎么看到司徒瑞了,我一定是做梦了。”他如此说着,悄悄又翻了个身子,闭目继续装睡。司徒瑞静静地看了他几眼,再看看他翻身之后露出了的床边位置,于是不客气地躺了上去,林恪察觉到司徒瑞的动作,一惊而起,语气结结巴巴:“你……这不是你的屋子!” “我看有些人这般翻来翻去的,万一半夜掉被子怎么办?所以还是跟你一处睡,照看着比较好。”司徒瑞如此说着,顺手又拽了一床被子盖到了身上,笑着看向林恪:“我一向都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你不用这么感激涕零,睡吧。” 他这算是自己把自己作死吗?林恪欲哭无泪地看了司徒瑞一眼,悄悄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整个人自动贴到床的另一边,紧贴着墙壁睡了。熟料他刚躺下,就被司徒瑞一个胳膊揽了过来,语气不容置喙:“不要靠墙睡,太凉了!” 林恪彻底怒了,要不是这家伙非要挤过来一起睡,他何至于拼命往墙壁那边贴?他猛地翻过身来,脸色怒气冲天:“我告诉你司徒瑞,不要得寸……”话未说完,他便感觉到一个温软的东西贴到了自己唇上。 林恪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一个吻?林恪被司徒瑞的偷袭弄得措手不及,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司徒瑞则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继而用牙关撬开他的牙齿,直接探了进去。他此时原本身上的被子早已经掉落在了地上,整个身体都进了林恪的被子里,此时上半身压过去,轻轻吮|吸,温柔缠绵,只觉得下面这人处处带着一种清香,让他流连忘返。 “唔……”林恪鼻中口中全是这人的味道,温热辗转,细密缠绵,鼻息间萦绕着微醺陈香,不由迷了心神,一时没有挣扎,让对方一点点加深这个吻。他恍惚了好久才开始挣扎,本想伸出胳膊推开他,却不料被他牢牢的抓住禁锢在头顶,挣扎间身上的中衣散开凌乱,耳边这人的呼吸越发沉重了。 直到司徒瑞的唇离开他的,林恪这才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放开我……”只是他话未说完,他又是一声闷哼,这人一只手禁锢着他的双手,另一只手竟然从散乱的中衣里伸了进去,在他身上缓缓抚|摸,然后慢慢滑到胸前的一点轻轻揉了揉。 林恪只觉得一种酥|麻的感觉轰然在体内炸开,接着又急转直下,瞬间让他的欲|望颤巍巍硬了起来,口中终于忍不住发出带着微哑的低|吟。这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也让司徒瑞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急急的寻到林恪的唇再次吮|吸起来,两人身体纠缠间,身下人细腻触感勾起司徒瑞全身的热血,若说方才他还残留着一些理智,此时则已经全部消失了。他眸子沉沉地看着身下这人,在梦中不知道多少次将他压在身下,肆意欢爱缠|绵,如今大好春光就在咫尺,却觉得仿佛还在梦境一般。 “无咎……”司徒瑞喃喃地喊着,低下头去吮|上胸前一点,用牙齿轻轻啮|咬着,感受着身下躯体一阵轻颤,几欲逃离。而这边另一只手则终于探了下去,揉揉他半硬的欲|望,圈住他摩挲了起来。 这种强烈的刺激感让林恪一时间僵直了身子,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气,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显然是抗拒不了这种挑|逗。司徒瑞察觉到他的反应,忍不住想要去取悦他,手下动作渐快,吻却沿着胸口至腹部蜿蜒而下,留下一串湿热的印记,到肚脐处,又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打转,似要将那肌肤吮入口中,吞吃下腹。 林恪被他整个人揉在怀里,只觉得避无可避,那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一*的冲击大脑,让人想要就此沉沦,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含混着哼出声来:“不要……”他身体只能潜意识跟着感官而动作,痛苦而又夹杂着快|感的滋味几乎要将他覆没,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欲|望也愈发灼硬如铁。 “不要吗?”司徒瑞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微醺喘息,不复理智模样,只觉得这尔雅温文的人一旦染上情|欲,也能变得格外惑人。他呼吸不稳地低下头来,在他耳边继续言语挑|逗:“难道不舒服吗?无咎?” 说话间他手上一紧,惹得林恪又低|吟一声,这声音拖得极长,到最后几乎拖了半调上扬的尾音,带着点点媚惑,让司徒瑞几乎按捺不住。他呼吸一紧,忍耐不住地拉下他还抵在上方的手,按在自己早已经发胀的欲|望上,引得他动了动,又凑过去问他的脖颈,声音喘|息:“无咎……帮帮我。” 林恪被司徒瑞的动作弄得一呆,用了最后一分神智思考下不帮忙的后果,终于还是活动起来。这动作惹的司徒瑞呼吸越发粗|重,这感觉让人越发不想控制。二人纠缠间,喘息声音越发的厉害,林恪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只觉得身体热得难受,仿佛有一把火在体内燃烧。 当这把火越来越旺的时候,林恪忍不住弓起了身子,极力绷紧了大腿的肌肉,很快就压抑地呻|吟一声,释放的热液染了一手浊白。司徒瑞见他如此,很快也低|喘一声,跟着冲上了顶点。此时林恪失神浑噩间,那感觉如此潮水般吞噬了四肢百骸,再也不想动弹了。 司徒瑞搂着他的腰将他抱紧了怀里,两人就此休息了一会儿,司徒瑞才终于满足地叹息一声:“无咎,我们就这样一辈子。” 林恪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不到片刻就出现了细细的呼噜声,司徒瑞低头看了他一眼,这次是真睡过去了。他细细地拿了帕子将两人清理干净,这才重新抱着他昏昏睡去。 95第 94 章 司徒瑞醒来的时候,枕边已是空空,他心中一惊,忙起身穿戴,推门出去。他略显仓促的脚步在看到院中站在廊下赏雪的身影而缓慢下来。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那人却只穿了外衣,连大氅都没披,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只是抬头看着外面飘洒的雪花。天色昏暗的让人分辨不清是清晨还是日落,只觉得天地一片苍茫。 司徒瑞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又转身取了他昨日的鹤氅搭在手上,这才慢慢地走过去,步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林恪刚回过神来,司徒瑞就将鹤氅披到了他的身上:“风雪太大,多穿些才是。” 林恪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伸手抓住了鹤氅,回转身看着司徒瑞,伸出手指了指院中的地面:“要出雪灾了。”司徒瑞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直见得这一晚上,雪竟然已经到了膝盖了。司徒瑞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低头伸出胳膊自己丈量了下,又抬头看看天空依旧飘洒的满天雪花,忍不住蹙眉:“似乎……没准备啊。” 林恪嗤之以鼻:“你还能指望他们有准备?雪灾之后他们能安置好灾民,别闹出流民冲击府衙的乱子就大善了。”不过好在自家父亲和柳义彦有先见之明,这两人正会儿应该已经拿出对策了吧? 林恪想的没错。 昨晚上林如海得到了林恪在睿忠王爷府留宿的消息后,另一边听到林清如此说,柳义彦才恍然朝着窗外望了一眼,这才发觉竟然天色大晚。 “林大人,学生也该回去了。”他如此说着,就准备起身等柳絮过来一起走。林如海笑着摆摆手:“没听方才林清说嘛,外面路上又湿又滑,你和柳絮也在客房住一晚上吧,天色这么晚,万一马车打滑就危险了。” “这……”柳义彦左右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自家妹妹的安危占据了上风,“既如此就打扰林大人了。” 林如海见到柳义彦点头,这才吩咐下人摆饭,准备用膳之后继续秉烛夜谈。而另一边柳絮听到可以住一晚,抱着黛玉的胳膊又蹦又跳;“还是在姐姐这里自在!家里的房子总觉得冷清清的,也没人陪我一起玩。” 后院里面黛玉和柳絮玩的热闹,直到三更天才终于筋疲力尽的睡下。而另一边,林如海原本正在和柳义彦谈论对策之事,直到半夜时分见到窗外飘洒的越来越大的雪花,他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虽说看了近些日子反常的天气,柳义彦和林如海心底都有些不好的感觉。但眼见得雪灾成真,两人的心底都沉甸甸的。最后还是柳义彦开口:“林大人,明日怕是有一番忙碌了,不如暂且先休息,留着力气等明日吧?” 林如海点点头,两人这才带着忧虑各自安歇了。第二日一早起来,林如海先朝着院外看了眼,这一看心也跟了沉了下去。早膳都随意吃了些,立刻匆忙上朝去了。而另一边柳义彦也随后起床,又将自家妹妹托付给了林府照看着,也跟着上衙去了。 此时的朝堂之中,司徒尧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底下唯唯诺诺地大臣。林如海见此情景,摸了摸手里的奏折,还是跟着低下了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底默默地想着。而这边司徒尧等了半天,终于有个大臣上前开口说道:“启禀皇上,赈灾之事本朝已有先例。先让各府道州县统计出伤亡人数,之后再减免赋税,就会妥当了。” 司徒尧的脸色愈发阴沉了:“我难道不知有定例?下了这么多天的雪,为何竟无一人提醒下朕,将会有雪灾?!非要拖到真出人命了,才会开始动作吗?!” 底下大臣各自面面相觑,古往今来的帝王对这种灾难都极为的忌讳,生怕因为灾难被人散播流言说自己的位子来的不正。这位可倒好,明明就是自己的位子来的不正,偏偏能如此的理直气壮,不仅不轻描淡写,反而还有种迎难而上的气魄。 廷下一时间寂静无声,高座上的司徒尧则直接将目光对准了林如海:“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知户部可有何对策?”林如海见到司徒尧的目光看过来,心下反倒安定了,将奏折从袖口抽出,高举至头顶递给了司徒尧身边的太监,这才站在了当场等待旨意。 这奏折就是根据昨日柳义彦的想法拟定而成,林如海原本并无贪为己有的念头,但是柳义彦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大人,学生本就是一芝麻官,若是直接上书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大人本就是户部官员,救灾之事也属分内之事。学生只求能让百姓少遭罪些,是谁署名并不重要。” 林如海当时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朝廷的官员这么多,为何偏偏给我?”柳义彦眼神清澈,神情温和:“学生相信大人。” 就冲着这份相信,林如海也不能辜负了柳义彦这份拳拳爱民之心。林如海想到此处,神情越发安然了,周围的窃窃私语之声充耳不闻,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司徒尧原本焦虑的心情,在看了林如海的奏章之后,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就照此做吧。”司徒尧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这套集合了柳义彦、林如海以及林恪一些稀奇古怪小点子的应急预警体系终于第一次缓缓开始启动,效果如何,只能等灾后再来评断了。 林如海被司徒尧任命成了本次雪灾的主要负责人,近日里忙的团团转。而既然是临时性的办公衙门,林如海也很不客气地直接抽调了六部当中的一些主事来帮忙负责,柳义彦赫然也在其中。 奏折里的一些点子想法是好的,但无奈国库里的银子太少,见面赋税就意味着国库里的银子会越来越少。林如海和柳义彦忙乱中猛地想起那日林恪说起的十字基金,于是连带着司徒瑞几人凑在一起又商议了一下,终于决定先试探下看看。 林恪吩咐李秉言和何墨儿各自从铺子里抽调了一部分资金全部捐给了林如海所处的应急衙门,且指明只能用于灾民并且在赈灾物品的外面,必须要写上‘百味斋’的字样。 此举一出,朝野都为之震动。朝上的大夫们为此吵成了一团,大部分都觉得如此简直是败坏体统,不成样子。但在京城的大小商户里面,各自却都眼睛一亮,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一时间大小商铺通通挥舞着银票朝着林如海所处临时办公场所而去,每日里几乎要变成了集市吵吵嚷嚷,最后当司徒瑞将全部的法子告知了司徒尧之后,司徒尧直接有了主意:想要‘冠名’?可以,十万捐献银两打底,上不封顶,各自竞标拍卖,最高者得此冠名权。 林恪在听到司徒尧的决定之后,只觉得这人比自己还大跳跃,竟然连竞标拍卖都弄出来了。皇上是不能得罪的,穷急眼的皇帝更加不能得罪!林恪有了如此认知,在出了把血吩咐李秉言得到了百味斋的冠名权之后就不再做多余动作了,免得被司徒尧当成了肥羊割几刀就得不偿失了。 而另一边司徒尧做出了如此决定,御史们的奏折也跟雪花一般飘洒而来。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那些个迂腐夫子通通闭嘴了:“你们任谁要是能几日内凑出一百万两银子给朕,朕就照你们说的办!”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闭嘴。林恪从司徒瑞处得知此事,忍不住又连连感慨了几声。而另一边,眼见得冠名权被百味斋捞走了,其他大小商户都只能望之兴叹。 大雪连续下了几天,城外的流民也越聚越多,城中有富商寺庙公侯王府之处,也纷纷开始施舍粥饭。林府自然也不例外,林如海在忙,这事情就落到了林恪和黛玉的头上,比起旁人家的清汤寡水来,林府的粥饭就实惠了许多,筷子插了都不会倒。 “那些个人家也太糊弄了!”碧研出府转了一圈,回来恨恨地比划着,“那粥里都能照出人影来!”林恪听闻笑了笑,招呼黛玉过来悄声说了几句,一会儿功夫就见到林府施舍粥饭的木桶前面多了一条横幅,上书‘京城珍珠铺子,货真价实,独一无二’几个大字。 世上的聪明人不多,但模仿之人并不少。上午林府刚挂出去的条幅,下午就被那些个商户学到了手,各自有样学样地挂起了各自店铺条幅,宣传标语。甚至有那财大气粗的,直接又做了个木质竖立牌匾往施舍粥饭之处一放,显眼指数爆表。 有了如此好的宣传手段,自然不能再拿清水稀粥糊弄,于是那些个商铺面前各自不用人提点的都换了实惠的干饭炊饼,力图吸引更多的灾民前来。一粥一饭不值一提,但对那些个流民来说,却是完全的雪中送炭。此时虽不见实惠,但这些富商都不是傻子,等这些个灾民安置好了,将来必定是这些商铺的忠实老主顾。 见得目的已经达到,林恪这才吩咐下人撤去了自己的条幅。黛玉疑惑地看了看林恪,得到林恪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咱家都吃肉了,就留给别人些汤喝吧。” 商户们都能做到如此实惠,那些个王府世代侯爵之家,无论心底是多么的不情愿,也只有捏着鼻子换上了更好的食物和御寒衣物。一时间别处暂且不知,京城里的流民除了晚上在寺庙安置之时有些不便,睡的不大好之外,剩下的吃喝御寒之物都够吃够用,反倒没有遭太多的罪。 96第 95 章 这场从去年冬天开始渐渐飘落的雪花,一直下到了转过年的二月份,才终于淅淅沥沥地停了。连续阴沉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迎来了年后的第一次放晴。随着这场覆盖北方各省的雪灾的结束,聚集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了。 而作为百姓心中最为安全的安身立命之所,京城聚集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了。这日清晨,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搀扶着一个老妪,步履蹒跚地一步步往城门这边蹭了过来,汉子身上只穿着几件单衣,在这冬末的清晨冻得瑟瑟发抖。而那老妪身上则好歹穿了个棉袄,只是破破烂烂的也露出了许多棉絮,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此时城门还未打开,在那汉子的前面,已经有稀稀疏疏的十几人排好了队。有自己一个人跑单帮的,也有和汉子这般拖家带口的,还有明明是全家逃难,最后却走散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哭有的闹、有的大喊大叫、有的安静沉默的已然麻木。 汉子四周扫视了一圈,吃力地扶着老妪到了一处树桩处坐下。树桩处的雪已经被谁清扫过了,露出了木头的痕迹,老妪刚坐了下来,那边就有几个满脸横肉地大汉走了过来,虽然看样子也是灾民,但模样凶狠又是四五人一伙的,在这人群中格外惹眼。 “这地儿是我们兄弟的!谁让你坐下的!” “起开起开!死老婆子,也不看看你身上都什么模样了,还敢占我们的地方!” “看什么看!别不识抬举!” 领头的壮汉看到扶着老妪的汉子对着他怒目而视,也完全不惧地挥了挥拳头。而这边一个贫寒书生打扮的人悄悄扯了扯那中年汉子的袖子,低声说着:“马上就要进城了,兄台忍忍吧。” 都走到这里了,中年汉子咬咬牙,低头扶着老妪起身慢慢走到了旁处去,那些个污言秽语就充耳不闻了。经历了这么一番小小插曲,人群中也稍稍有了些说话声音,不像方才那么的死气沉沉。 “听说京城的赈灾很妥当,想必这次不会被赶出来了吧?”说话的人大约五十出头,一路上走过了许多个地方,都无一例外地被赶了出来。好在赶出来的时候还赠送些干粮,要不然他连京城都走不到。 “我有个侄儿就在京城这边,前些日子刚开始下雪的时候,他就说这边已经开始准备赈灾了。特意托人给我送信,说要是在家里活不下去了,就来京城找他。”这是消息灵通人士,此时虽然也是神情惴惴,但因为有亲戚在京城,底气也稍稍足了一点。 “只要能进去让我有个安身的地方,饿不死就行了。”又有人如此说着,一时间说话声音越来越大,那位扶着老妪的汉子也不吭声,只是在旁边听着,默默地将这些都记在了心底。 “诸位乡亲,你们去了京城,记得找那些个有条幅的施舍粥饭地方,在那种地方一般都会吃饱饭,不会是清汤寡水。”方才帮衬中年汉子的书生此时也跟着开口道,他这话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小哥儿为何这么说?有条幅的地方都是宅心仁厚的人家吗?” “那倒不是。”那位书生一路上也是跋山涉水,此时脸色也有些苍白,“我也是路上听另外一个乡亲说的,他说京城里面挂着条幅的地方都是商户人家,他们一般都比较厚道。” 商户人家厚道?这话平日里说出来,众人肯定嗤之以鼻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商人无利不起早,商人本奸诈……这些老话儿哪个也没说商人厚道啊!虽然众人面上都有些犹疑,但心中无疑是悄然升起了几分希望。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进城之后找找再说,总不会吃亏的。众人都如此想着,那位中年汉子也是如此想的。众人正吵吵闹闹的当口,城门终于缓缓打开。这些人都是跋涉了好几个城池,这会儿都规规矩矩地排好队。一张张脸上都带着期望看向了守城官兵,生怕这些人的口中又吐出‘灾民不许入城!’的冷冰冰话语。 好在这边的守城官兵只是抬眼望了望外面的灾民,边低头准备边喊了声:“今儿人多,多来几个兄弟!” 这话一出,虽然这人脸上依旧是冷冰冰的,但外面等待的灾民脸上都带了喜色。有那承受不住地已经泪流满面了,‘恩人’‘青天大老爷’的乱喊起来。守城的官兵显然近日看多了这样的场景,闻言只是带了些怜悯地看过来:“你们也是,这会儿各个府道县的赈灾粮食已经按户发下去了,你们只要挨过开始的前几天,也就不用这般大老远地往这边赶路了。” “有赈灾粮食?”听了官兵这消息,众人大惊,面面相觑地看了看。显然这些人都是将家中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就直接赶路了。 “自然有,往年都有,今年能没有吗?”说这话的是又过来的一个小吏,看样子也就三十出头,手里夹着个纸板,另一只手拎了几个毛笔。这小吏说了这话之后,转头见到自己的同僚都准备好,也不再多说。官兵大声地吆喝了一声:“听好了,进城之后有亲友投靠的,去右边儿排队!没有亲友投靠的,来我这里排队!” 他话音刚落,众人就都站到了他身边,有亲友投靠的那边只是稀稀疏疏地过去了几个人。人群一阵骚动之后,见到队伍再次整齐起来,缓慢地进城终于开始了。这边中年汉子排到了后面,边扶着老妪边伸长了脑袋看着。前面那些人进去的时候,先是大概问了几句,之后又进了城门旁边的一个小屋子,等到再出来之后,有人面色喜色地快步走了,有人却无精打采地一排蹲在了屋子外面,好在手里都被塞了个窝窝和糙米粥。 这是怎么回事?剩下的人见此完全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轮到了中年汉子和老妪,他有些紧张地站到了小吏面前,就见这人头也不抬地问着:“姓氏、年龄、籍贯、人口数量……”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语从小吏口中问了出来,中年汉子定了定神,“张明,37,我和母亲两个人,京郊安远县人氏。” 回答了所有问题,这个小吏这才‘啪’的一声合上了纸板,抬头看向了旁边的官兵,两人显然是配合了有段时日了。官兵微微点点头,小吏这才用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小屋子,“进去吧。” 他也不说进去是做什么,好在前面都是这般程序,张明也没有那么紧张,扶着老妪也随大流地走了进去。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屋内摆了几张长条桌子,几个头发花白的大夫并几个学徒都或站或坐。见到他二人进来。一个小学徒二话不说先抬起老妪的胳膊,拿了烈酒将她的手腕擦了擦,另外又有一人同样给张明处理完毕,这才带着二人走到了一个大夫面前坐下。 原来是为了检查是否染病,大夫把脉的时候,张明终于明了了原因。而这边大夫诊了下脉,又让他二人张口,接着又翻了翻眼皮之后,终于点头放行了。在屋子的出口处,张明终于得到了一个小纸条。 “这是?”张明未曾念过书,此时见了一脸茫然。那个发字条的小伙计倒是难得一见的好态度,“达仁观三排9号屋2、3床位。原本该是男女分开的,但见你家母亲年岁也大了,我就做主将她和你放在了一个屋子,可好?” “自然可以,多谢兄台!”张明感激不尽,若是分开安置了,他会更加担心的。小伙计笑笑就放行了。只是这边张明张了张口,终于忍不住问道:“兄台,这里不分果腹的食物吗?我母亲几天都未曾好好吃饭了。” 小伙计还没说话,就听得旁边的大夫开口了:“你这汉子,我这里就是管看病的,想吃东西就赶紧出去觅食去。满京城多的是摊子,只要你出了这道门,想饿都饿不死,与其在这里和我们磨蹭,还不如赶紧找呢!” 张明还是半懂不懂,小伙计笑着补充了几句:“你出门走几步就能看到施舍粥饭的地方了,反倒是这个纸条最主要,你千万别弄丢了,丢了可就没地儿住了!” 张明悚然而惊,仔细打量了全身上下,这才仔细地将字条塞到身上最贴身的胸口。塞好之后他扶着老妪刚出了小屋子,迎面几个小伙计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见着他就开始问:“兄台可是逃难而来?可是还没吃饭?不如随小的来,小的铺子里面有饼有稀饭,还有窝窝头……” “我们翠花楼这些也有,路更近!兄台不如随我走吧!”另一个小伙计没挤进来,只能在外面高声喊着。 “来我们明月山庄吧,我们那边有适合老人喝的粥饭,绝对能让老人家舒服些!”另一个小伙计一眼看到了点子上,此话一出,张明果然动摇了,只是看着那位小伙计还是有些迟疑:“我……我身上没带钱。” “自然是不要钱的!”小伙计闻言大喜,迅速挤了进来,拉着张明就走。边走边叨咕着:“客官你别担心,这些钱都有官府补贴的。何况我们那边离着你们住的地方也近,到时候兄台来回都方便。” 怪不得都想来京城,这生活简直是比受灾之前都要好多了啊!张明正感慨着,这边小伙计手指向了前面:“到了,我们庄子就在那边!” 97第 96 章 张明被小伙计带到了一处开阔的庄子里面,进了院子里面大大小小十几个屋子。每个屋子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灾民,有的埋头大吃有的则是东张西望,还有的只顾着和旁人交流时下新闻,这种热烈的气氛让张明原本紧张忐忑的心稍稍放松了下。 而这边小伙计带着张明和老妪进了屋子之后,自己就先进庄子后面了。其他屋里的人看到这二人先是一愣,继而都露出了吃惊的模样,有个人边打量着两人边让出了门口角落里的长板凳:“让老大娘来这边坐吧,兄台这是从哪里来的?” 张明边道谢边扶着自家母亲坐了下来,老人家刚坐下,这边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被推到了面前。张明抬头一看,却是刚才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位书生,书生见到感激的视线反倒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这是店家的粥饭,让老人家先吃吧,我这也算借花献佛了。” 这俏皮话让屋里众人都笑了出来,互相都觉得亲近不少。张明边给老母亲喂粥边说道:“我和老母亲是从京郊安远县过来的,虽然路程不远,当时要走的时候也是瞻前顾后了许久。生怕路上有个好歹,我倒没关系,万一连带了母亲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孝了。好在老天开眼,一路上还算顺当。” 能逃难到这里的,人人心底都有一部血泪史。只是悲惨的消息听多了,此时见到张明这般幸运儿,反倒真心为他高兴起来,各自也都兴致颇高地说起逃难途中的大小事情来。 “话说起来,我离开家的第三天晚上,那可真是又冷又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带的干粮也都吃光了,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野外了。结果路上竟然遇到一个半大小子……”说这事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那小子也够愣的,见到我这般模样,竟然也没害怕,硬是拖着我到他家住了一晚上。天明临到上路的时候,还塞给我一些干粮,说是他们家是猎户,不怕没吃的,大不了出去打猎去。”这人说到这里裂开嘴笑了笑,眼睛却不自觉有些湿润,“这大冷天的,出去猎食岂不是找死?我李卓生平第一次欠人这么大的恩情,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众人一阵沉默,坐在张明旁边的书生想了想也说道:“比起大哥来,我倒是算幸运的。孤身一身,身无长物,一路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快到了,结果到一个小城的时候,正好晚了那么一步,城门刚刚关上。当时也是山穷水尽的,我都准备闭目等死了。谁知道那个守城的小兵见我可怜,站在城墙上冲我挤眉弄眼的,手指一直往一处地方指。我挪过去一看,好嘛,竟然不知道被谁挖了一个洞!”书生笑道,“都说欲成大事者必先钻洞,我这大事没做成,到先靠这洞救了一命。” 听了这话,众人哄堂大笑,又有人打趣道:“小哥儿说不得明年能高中呢!这可真是好兆头!” “多谢各位吉言。”书生笑着站起身团团作揖了一把,这才复又坐下了。 屋里的气氛越发热烈了,虽说逃难路上各自磨难不断,土匪山贼,还有旁边虎视眈眈的各种小团体。但是到了京城,能想起来的似乎都是这些小事,也正是靠着这些小事,众人次终于各自坚持到了这里。 “我这一路上也没想别的,就想着要让母亲活下去。”张明的想法很朴素。 “临走的时候我答应了那愣小子,说了等这场雪灾过去,我要回去教他武艺的。”刀疤汉子炫耀似的露出了硬邦邦的手臂,“我年轻时候可是在镖局走镖好多年的。” “若我将来真有发达的那天,我定要回去好好谢谢那个守门小兵。”书生如此说着,笑容明朗,“另外也要谢谢那个洞。” …… 一时间说闹用饭完毕,众人都三三两两地起身了,而张明这会儿则有些迷茫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个书生走了过来:“我刚问过众位大哥,他们都是回住处去了。兄台是住在哪里?若是一个地方不如一起同行?” 张明不取出小纸条也能记得地方:“说是达仁观。” 书生惊愕之余忍不住大笑:“还真是一个地方!那走吧!”他如此说着,边扶着老妪一起走了。两人路上闲聊着到了这个有些破败的道观,张明顺着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房屋之后,转身就见到原本分开找路的书生也摸了进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各自惊奇地彼此问着:“兄台也是这个屋子?”笑着推开了屋子之后,两人先被屋里奇怪的东西给吓到了:“这是什么?” 书生看着木板上的被褥有些发懵,倒是张明上前绕了几圈,又摸了摸木质,眼神慢慢有了些亮光,“这是床。”他语气肯定地说着,将扶着母亲坐到了对应的号码床铺上,脱了鞋踩着床铺就爬到了上面那层去。 “上面真是床?”书生自诩为平素看的闲书够多,但此时见到这种上下双层都是床,一个屋子上下并排能住12个人的屋子,也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床。”张明在上面翻了翻,又用手敲了敲木头,“这床是用废弃的旧木头清洗下重新改造的,不过倒是挺稳当。”张明说道这里,抬头看了看房梁,又低头看看也一脸呆滞状的书生,嘴里嘟囔了一句:“想出这东西的人,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不知道。”书生摇头,语气震撼:“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我可真是井底之蛙。” 这种想法不仅是书生和张明两个人有,京城里的灾民见到这种住宿方式都是无一例外的大吃一惊,吃惊之余又是茫茫然不知所措。有几个灾民见到之后打死也不敢爬上去,就好像上去之后马上要挂了似的。 专门负责安置灾民的柳义彦听到了底下人传来的这个消息,头也不抬:“告诉他们,不想住就自己找地方。”在这个时期,必要的强势是保持稳定的首选。果然当这话被层层传达到了灾民区之后,灾民的情况果然安定镇静不少。 甚至有那老人家苦口婆心地劝:“不过是住的高点儿,有什么可怕的?比起往常年官府不管不问,只是丢给你一些赈灾银子来说,已经好太多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老人家用老人家惯用的口头禅结尾,驼着背叹息着走了。 柳义彦和林如海等人因为雪灾问题,被弄得焦头烂额,每日里早出晚归的。这天柳义彦到林家接柳絮的时候,依旧是一脸被压迫蹂许久的麻木脸。甚至连林恪的打趣斗嘴都懒得回应了,等到柳絮一来就牵着自家妹妹的手告辞去也。 “哥哥这几天遇到难事了吗?”马车里面,柳絮将一双肉呼呼的小爪子放到了柳义彦的耳朵旁边,时轻时重地揉着。柳义彦见到妹妹这体贴的动作,心中的烦乱也消失了一大半,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家妹子光亮的黑发:“无事,哥哥想想就能解决了。” “骗人!”柳絮撅起了小嘴不满地喊着:“哥哥这话都说了两次了!” 柳义彦大汗,自家妹子在林府那个狐狸窝呆久了之后,也变得越发不好糊弄了,以前他家妹子可没这么犀利。 “也不是什么大事。”柳义彦无奈地笑笑,“现在京城里人太多了,哥哥在想着什么解决呢。”柳义彦如此含糊地说了过去。 最近灾民的安置都已结束,但另外一个问题又冒出了出来。将灾民聚集在一起,虽然保证了瘟疫疾病不会大规模扩散。但人又不是阿猫阿狗,关起来一天给点儿吃的就可以解决了。现在灾民的状况已经稳定,就该研究下一步预防灾民闹事的事情了,前些日子因为住宿问题,已经有人开始挑衅滋事了。 与其被动地等着他们闹事再高压政策,还不如提前想出解决的法子。柳义彦不是没想过直接发放赈灾银子,让他们回乡去算了。但是此时还是残冬,想要春耕也不到时候。左不是右不是,柳义彦仰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怎么能不让他们闹事呢?” 食不果腹的时候有人因为些许粮食闹事,安定下来的时候又有人因为分配不均闹事。一种米养百种人,柳义彦通过这次赈灾算是彻底知道了自己往常的稚嫩和不成熟。果然还是该踏踏实实地沉下心来做事,这才是增加历练眼界的好方法。 第二日休息过后,柳义彦依旧思索着上衙去了,柳絮则比往常更加迅速穿戴完毕,催着珠依去林家。到了林家后院,柳絮颠颠儿地进了黛玉的屋子,无视了旁边林忱喜形于色的表情,冲着黛玉张口问道:“林姐姐,城里人越来越多,怎么能不让他们闹事呢?” 柳义彦无意间嘀咕地两句话,被柳絮反复记了一晚上。此时柳絮将话问出口,心底也带着期盼看着黛玉。黛玉被柳絮这话问懵了,这娃儿平常那可真是四五六不管的,这会儿怎么这么关心国家大事了? “柳妹妹。”黛玉迟疑地喊了她一声,“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我哥哥这几天为这个事情愁坏了,我想着林姐姐肯定知道,所以特意记了一晚上,早早问了哥哥就早些省心嘛。”听到柳絮这坦白的话,黛玉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无奈了。这孩子也太高估自己了吧?不过这份为哥哥分担的心情,还真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啊! 柳絮眼巴巴地看着黛玉,结果黛玉自己开始愣愣地发怔了,也没注意到她的眼神。柳絮见得林姐姐有些为难的样子,又眼巴巴地看向了林忱。林忱被这眼神一盯,头脑发热地跟着撺掇了句:“姐姐要有什么主意就说说呗?成与不成也都是柳哥哥拿主意,不过说些点子而已。” 两个小娃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给黛玉戴高帽子,如此撒娇了半天,黛玉终于晕乎乎地应了下来。不过在说之前还是告诫了柳絮一番:“柳妹妹,我说的不管成与不成,可不许告诉你家哥哥是我出的主意。” 林如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自己参与这种事情,黛玉心底还是记得的。不过学了那么多,到底有没有用,这会儿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黛玉也有些跃跃欲试了。她先将林忱打发了出去,免得这孩子转头就当了内奸告诉了自家哥哥。之后才对着柳絮的耳朵嘀咕了几句,柳絮开始还边听边点头,到后来就有些晕乎乎了。 每个字她都懂,但是连到一起之后…… “林姐姐你在说什么?”柳絮苦着脸,完全不明白啊!黛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就这点儿出息还想着替你家哥哥出力呢!我看你也该好好学学管家理事了!”她当时也是七八岁开始接触的,和眼前的柳絮年纪也差不多。 既然隐晦的听不懂,黛玉只有换了一种方式:“这样吧,咱们拿后院的管事们举例好了……” 这日里晚上,柳义彦再来接柳絮的时候,神情依旧忧虑着。柳絮却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家哥哥的手絮絮说着,等到二人上了马车。柳絮立刻开始显摆起来:“哥哥你昨日说的,我有主意了!” “你有主意?”柳义彦想起昨日和她说了那几句话,睁开眼看了柳絮一眼,笑眯眯问道:“妹妹有什么好主意?”他这话调侃居多,柳絮自然听不出来。就见得柳絮挺了挺胸膛,声音稚嫩地开始侃侃而谈:“哥哥不是担心人多了会闹事吗?那就让他们去做事好了呀。” “做事?”柳义彦愣了下,柳絮继续说着:“对呀,要不然不是也要发银子吗?那不如让他们做事来领银子就好了哇,林姐姐家的后院管事都是这么做的。” 柳义彦被柳絮这么一说,心底猛地有了个模糊的念头,但还是有些不明晰:“不做事也能领银子,做事也是领银子,既如此为何要做事呢?” 柳絮本来都是磕磕巴巴背下来的,此时被柳义彦一打岔,原本的话语都忘记了大半。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说着:“林姐姐后院管事就是这样的,不做事能领银子,但是做事更能领银子啊!” “更?”柳义彦敏锐地捉到了一个词,低头思索了半晌,脸上终于渐渐带了笑意:“以工代赈?倒确实是个好法子。或许,这次的赈灾银子可以分成两种来处理?懒汉闲人想直接领银子就直接领,以工代赈的银子多给一些,任谁也毫无二话。”柳义彦越想越觉得这法子不错,既不用担心这些人闲着闹事,也不用担心给的银子一样众人又闹腾。 不过,话说回来,这主意…… “这主意是妹妹想出来的?”柳义彦笑着看向了柳絮,就见自家妹妹用力点头,神情洋洋得意:“自然是我想出来的,哥哥我很厉害吧?” “是吗?”柳义彦拉长了声音,盯着柳絮看了半天:“撒谎可不是好孩子。”柳絮涨红了脸,却依旧用力点头:“真是我想出来的!” 林家最近也只有林恪和林家妹妹在家。若柳絮问的是林恪,林恪那家伙绝对不会让柳絮带话,而是会得意洋洋地先当自己面冷嘲热讽一番,之后会直接告知的。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个人了…… 林家妹妹大概是为了避嫌吧?柳义彦想起前些日子林恪的杯弓蛇影,觉得林家妹妹考虑事情确实很妥当。再想到前年上元节二人的寥寥几句对答,他突然觉得林家妹妹似乎——也是个妙人。 “果然有个晶莹剔透心。”林家的风水可真是好,柳义彦嘟囔了句,这才转向了柳絮:“这些事情妹妹日后不要多操心了,想多了该不长个子了。” 柳絮苦了脸:“怎么哥哥也这么说,林姐姐今日也这么说我。” 柳义彦忍不住无力地扶额,这娃儿一句话干净利索地就将人卖了个干净,自己还浑然不觉。昨日还觉得自己妹子在狐狸窝呆久了犀利不少。 现在看来,本质还是呆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大姨妈造访,就写了2k实在不好意思发了,今天多写点儿补上。^_^ 98第 97 章 柳义彦当日晚上因为柳絮这一番话,仔细斟酌许久。三日之后,他这才将想好的法子工整写好呈给了林如海。林如海拿着默默看了许久,才抬头斟酌着问了句:“这又是恪儿出的主意?” 哎?柳义彦被林如海这话问的一愣,林如海见到他这模样笑笑:“看样子不是了。不是就好,你的性子本就是稳重不冒进的,切莫要扬长避短。”经历这些日子的共处,林如海对柳义彦的期望越来越大了,生怕他跟自家恪儿一样,剑走偏锋只贪图一时迅疾果决的解决方式。等这场雪灾过去,沉下心来切实解决问题才是根本。 柳义彦琢磨了一会儿就明了了林如海的意思,感激地行礼:“多谢大人指点。”林如海摆摆手,“你是块璞玉,不然我也不会费那力气。” 不管怎样,总归是要承情的。柳义彦默默得将这份情记在了心底。林如海还是皱着眉头:“不过你这次这主意倒是跟恪儿平素的想法很相似啊,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罢了,能先解决了眼前京城治安稳定才是正理,就按照这个法子来吧。” 柳义彦不禁赞叹一句林如海眼光锐利,这主意是林家妹妹想的,他看着当然会觉得眼熟。听闻林家妹妹自小就是被自家哥哥教导长大的,当初在上元节匆匆一面,犹记得那会儿的小姑娘性子说话确实和林恪有些相似。 “真不是恪儿的主意?”柳义彦得了林如海的肯定答复,转身要下去布置的时候,林如海又狐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柳义彦面色不变地承认下来:“确实是学生想的。”他这会儿要是说出林家妹妹来,那也太不仗义了。 林如海问了几次问不出什么来,就将这个事情丢到了脑后。柳家这小子心底也是个高傲的,既然他都说是他写的,那决计不能是旁人的主意了。林如海继续埋头于公务中,柳义彦下去也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时候,京城城门周围灾民聚集区,几个官兵过来四周转了圈,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将一张大大的纸张贴到了墙壁上。贴好之后拍了几下让它牢固些,就又到别处继续了。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到达的灾民不少,很多人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正懒洋洋地在屋檐下晒太阳。见到官兵的这番动作,众人的好奇心都上来了。 大概是因为最近和这些官兵老爷接触多了的原因,这些个灾民也没刚进城那么的诚惶诚恐了。官兵正贴的时候,就有人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伸长了脖子看着。等到官兵一走,旁边一堆人更是呼啦啦围了过去,将那纸张围了个水泄不通: “写的什么?!” “谁认识字,快念念!” “哎呦喂!你踩着我脚了!” “别挤了,咱这边儿就有一个读书人,快去喊杨家小郎过来!” 被人叫做杨家小郎的人,正是那位和张明住在一起的书生。此时这二人都在屋子里,一人正忙着给自家母亲喂粥,一人正摇头晃脑地不知道在诵读着什么。二人正自得其乐的时候,房间门便被人给推开了,几个人一拥而上,拉了书生就走:“外面官兵老爷贴了个告示,小郎快去帮我们看看写了些什么!” 书生连挣扎开口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人拖走了。这边张明不慌不忙地给自家母亲喂好了粥,跟着站起身来:“母亲我去外面看看。”说完这才大步走出了屋外,朝着人潮汹涌处走了过去。 张明到了眼前的时候,周围正乱糟糟的一片,显然书生已经念完了。他一手忙着整理被人拉扯地不成样子的衣裳,一边朝着张明挥手:“张兄快过来!” “是什么告示?”张明走了过去,书生冷静地再次给他念了一遍:“说是从今日起,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开始领赈灾银子了。如果是直接拿了赈灾银子,那么这半个月之内就要回老家了。如果不拿银子……” “不拿银子?”张明迷茫地瞪着那张纸:“为什么不拿银子,赈灾银子不拿的话,我们难道要自己背着粮食种子回去?那也背不动啊?” “这次有两种法子。一种是和往年一样的,种子和农具、还有重盖房子的料钱,一人三十两领了回家。一种是银子只给二十五两,但是官府这边有许多地方都要人手,按干活多少日结工钱,也可以在这里住到六月份。”书生说道这里,手指指了指中间的一行字眉飞色舞:“小弟决定就选择第二种了,正好告示上面说了城门口登记灾民情况的小吏急缺,一天就是四十钱,小弟好歹也读过几年书,想来也是能聘上的。” 书生说的眉飞色舞,张明在一边掰着手指算了算,眉头紧皱:“杨小弟,这笔买卖不划算。一天四十钱,一月也就一两银子。现在是二月底,要是呆到六月底的话,也不过是赚四两银子,加起来赈灾银子也才二十九两,还要累死累活的给官府干活,更耽误了今年的春耕。你为何不直接领银子?” 书生摆摆手,左右看了看,拉着张明回了自己的屋子,这才神神秘秘地开口道:“张大哥,这笔买卖我也会算。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为何还要弄出这个选择?”书生话语一转,“虽然我不大明白,但是现在大部分人都选了直接领银子,我却挺想试试第二种的。况且,住在这里包吃包住的。我孤身一身上京就是为了来年的科举,家里的田地早就变卖了,在科举之前我还能见识下小吏如何做事,怎么想都值得赌一把了。” 张明想了想,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似乎值得赌一把。我本是做木匠的,是靠手艺赚钱,大不了家里那几亩地托人先种上,我再等等看。” 两人商量到了晚上,第二日便直接按着纸条上的地址到了地方。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长衫的青年走了出来,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这人到了两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问道:“你二人昨夜未曾算过,以工代赈的话,赚的银子并不比直接领的多吗?” 这是发出了那个告示之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灾民,其中一个显然还是个读书人。柳义彦听到了底下人的禀告,心里一动之下才自己亲自出来接待。听到柳义彦这话,张明有些局促不安,但那位书生却落落大方地一行礼,这才开口道:“正因为如此,我兄弟二人才想着过来瞧瞧。若真是如此,那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弄出这个新条例?” 倒是个聪明人,柳义彦看了那书生几眼,“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杨伦。”书生再次行礼。柳义彦手指在昨日的告示上点了一下,“既如此就去北门当个编外记录小吏如何?” 杨伦得了事情心满意足,而这边柳义彦又看向了张明:“你有什么手艺吗?” “小人是个木匠。”张明依旧很局促,柳义彦点点头,“那就去城西的木宗坊跟着里面的人打造木床去吧。”张明眼睛发亮:“是我们住的那种木床吗?” 柳义彦见到胆子突然大起来的张明,语带微笑:“你去了就知道了。”想跟着学点东西?果然也是个聪明人,抓不抓得住机会就看他们自己了。 这个告示一出,京城里的人瞬间走了一大半。此时已经到了雨水节气,拿了银子回乡之后直接就要买些农具春耕了。即便京城这会儿还有免费的粥饭可以领,但除了些懒汉,谁也不想在这里磨蹭误了春耕。除了这些本分人,还有一部分如同杨伦和张明的伶俐人,也都选择了第二种,想看看官府在玩什么把戏。 这些动静黛玉自然也都知道,开始是自家哥哥没事出去转一圈回来和她说些。后来则是有一天,柳絮无意间说起。从那之后,黛玉就觉得与其听哥哥那边的n手消息,还不如听柳絮这边的第一手消息,毕竟柳家哥哥亲自办理此事。 黛玉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每日柳絮再来的时候,就经常问些当日里发生的事情。柳絮这娃儿见黛玉对这些感兴趣,愈发将八卦当成了一种工作。白日里口沫横飞地和黛玉叽叽喳喳,到了晚上就回去缠着柳义彦讲这讲那。 好在这会儿一切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柳义彦也没那么忙碌了。但被自家妹妹如此纠缠,柳义彦也大感吃不消,有日晚上终于忍不住求饶:“妹妹,哥哥每日里很忙,哪里有时间看到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呢?” 柳絮很郁闷:“哥哥不跟我说,我怎么和林家姐姐说呢?” “谁?”柳义彦愣了下。 “林家姐姐啊。”柳絮眼巴巴地看着他,“林家姐姐也很爱听这些呢。” 这样子啊……柳义彦脑海中闪现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小萝莉眼巴巴等着自己喂食的样子,心里莫名就软了下来。这点子貌似还是林家妹妹提的呢,自己占了人家的主意就罢了,难道连这点小要求也不能满足? 绝对要满足了! 柳义彦第二日精神抖擞地到了府衙,战斗力满值地开始打探消息去了。于是众人愕然地发现,原本一心只扑在公务上的柳义彦,最近大概是因为雪灾到了收尾阶段,也没那么严肃认真,偶尔也会和同僚聊些京城趣事了。 他往常只是因为不关注罢了,此时搜集小道消息的开关一开,突然觉得——边闲聊边处理公务,貌似也不妨碍正事的,反倒能让心情轻松,更加有效率。柳义彦有了这样的感受,每日里收集到的趣事愈发多了,晚上听的柳絮眉开眼笑,第二天就轮到黛玉听的眉开眼笑了。 “东平王竟然惧内?!”黛玉瞪大了眼睛,见柳絮用力点头,忍不住笑的扑倒在炕上,连手里的荷包都丢到了一边。清柏今日也过来了,听到柳絮这话,也跟着恍然大悟:“怪不得经常听说东平王家里只有妻妾二人,本以为他是个深情的,却原是如此!” 清柏脸上带了几分鄙夷:“怪不得近些年来东平王府越来越没落,被个妇人把持着,怪道能如此。” 黛玉此时笑够了,闻言摇摇头:“却也不是如此,房玄龄惧内也是朝野皆知,却是宰相名满天下。若是自身有能力,又何惧妇人把持?像我外祖母家中,若是大舅舅二舅舅是个有能耐的,外祖母也不至于操劳至此。最后临到最后,还落得如此被人鄙夷的地步。”当然贾母也有种种不妥之处,但是当着清柏的面,却也不好说了。 两人说道贾府,清柏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据说这次赈灾途中,贾府做的也挺像模像样的,没弄出太大的篓子,惹出一堆笑柄?”去年一年贾府新闻不断,到现在京城无论贫贱富有的人家,都得出了一个共识:想要看热闹,找贾府! 这次难得竟然如此,清柏也觉得——甚是奇异。 黛玉微微一笑:“你若是知道是谁当家,会更惊奇的。”黛玉虽然很久没有过去那边了,但是那边的新闻也都没落下,有时候是柳絮,有时候是碧研,也有时候是自家哥哥说起。 “谁?”清柏听到黛玉如此说,也来了兴趣:“莫非是凤姐重新管家了?她不是怀有身孕了吗?” 黛玉摇摇头:“不是二嫂子,是探春和大嫂子,还有宝姑娘。”这几人协理管家,大嫂子的性子肯定是诸事不管的。而那边宝钗和探春二人,探春竟然没被宝钗完全压下,黛玉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惆怅。哥哥说的是,贾府到了现在,只是凭着宫中的元妃,还有府里的几个姑娘在支撑着,若是再没个出色的男丁力挽狂澜,怕是——大厦将倾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贾兰长大成人,考取功名那天。 黛玉正琢磨着,这边柳絮已经兴致勃勃地和清柏说起各路八卦来。清柏也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此时听了这些消息,一阵又一阵地笑,脸上都带了红晕:“柳妹妹这都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哎呦喂,让我缓缓,我肚子疼!” 柳絮很自豪:“都是哥哥和我说起的,林家姐姐也都知道。”几人笑闹到了晚上,寄存在这里的柳絮再次被柳义彦领走了,而这边清柏临走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期期艾艾地说了句:“林妹妹,我过几天大概会有个重要事情告知与你。” 什么?黛玉愣了下,刚想问‘那为何现在不说’,这边清柏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几人才走不大会儿,林恪也从国子监回来。回来当先进了黛玉的院子,见到林如海不在,这才笑着说道:“妹妹,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史家和南安王府竟然走的挺近呢。” 黛玉此时正想着清柏说的那句神神秘秘的话,闻言无精打采地回了句:“哦,这个事情我知道啊。”话刚出口,黛玉心中就猛地一激灵。坏了,这事情是从柳家哥哥那里听来的,哥哥该起疑心了! 果然林恪疑惑的语气响了起来:“妹妹知道了?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黛玉灵机一动,笑着看向林恪,眼睛里满是疑惑:“哥哥说的啊,哥哥不记得了?”林恪本来还有几分疑惑,此时见到黛玉如此模样,心底也有些拿不准了:“是我说的吗?那我大概忘记了吧。” 林恪有些郁闷,自家妹妹最近都不缠着自己问些京城时事了。他最近只顾得埋头写些杂乱东西,又兼之忙着照顾司徒瑞,对黛玉的关心也确实少了许多。林恪正自我反省的时候,林如海也到了家中。 黛玉喊了不知道疯到哪里去的林忱回来用膳,几人简单用了晚膳之后。林如海这才端起了茶杯,边喝着边说起了些许趣事:“义彦最近很奇怪呢。” “怎么奇怪了?”林恪还停留在对自家妹妹的愧疚当中,闻言顺口问了一句。 “他往常都是一心一意地埋头公务的,最近似乎变得活泼不少。大概是因为灾民安置快要结束吧,也流露出些少年心性,喜欢和同僚们谈论说些京城趣事了。”林如海笑道,毕竟是少年人,总是沉稳谨慎也不现实,如此这样倒是挺惹人喜欢的。 “是吗?”林恪只听了柳义彦三个字就没兴趣了。林如海后面说的什么,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到最后随意地敷衍几句继续琢磨自己的事情了。明日起要多陪陪自家妹妹了,黛玉最近连纠缠自己八卦的次数都少了。 大概是见自己最近太忙,所以就自觉地不来打扰了吧?林恪想到此处,有些愧疚地看了黛玉一眼,恰巧此时黛玉偷偷摸摸地也望了过来。两人视线一接触,林恪冲着黛玉笑了笑,这笑容弄得黛玉越发紧张了。 哥哥这是知道了?黛玉抿了抿嘴唇,刚才自家父亲说起柳义彦的变化,再结合自己最近都没找哥哥八卦的变化,想必哥哥已经猜到了吧?黛玉心底哀怨的叹气,所以哥哥笑的意思是,要自己主动认错并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吗? 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了,她还没听够啊! 作者有话要说:yuejiahuli0461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4-13 18:43:40 割*换肉吃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04-12 01:34:25 感谢上面两位妹子的地雷,么么哒~~!!^_^ 99第 98 章 黛玉心底正忐忑着,旁边林忱悄悄凑了过来,拉着黛玉咬耳朵:“姐姐,哥哥没听到,你别傻乎乎的自己招了。” 哎?黛玉看了林忱一眼,心底先是一松,继而又不大放心地看着自家弟弟。确定哥哥没听到?那他为什么突然看我? 林恪肯定的点点头,继续咬耳朵:“姐姐你就信我一回,哥哥大概不知道想到什么了,顺便看你一眼罢了。”林忱继续说着,“我从小看哥哥眼色长大的,不可能看错。” 这倒也是,林忱这句异常心酸悲惨的话语,让黛玉彻底定下心来了。论起琢磨林恪的心思,林忱说是第二,就没人敢争第一。 黛玉放下了心思,动作语气也重新变得从容不迫起来。几人聊了一会儿,各自回到自己院子中去了。林恪并没注意黛玉和林忱二人方才的小动作,他此时回了院子还在和秋巧感慨着:“秋巧,你说最近我是不是太不关心妹妹了?” 秋巧思索了会儿,诚实地点头:“大爷最近大概是忙事太多,所以才顾不上姑娘了?”秋巧语气很委婉,但意思却不言而喻。 林恪内疚之情越发严重了,“那我这些日子少去睿忠王府,多陪陪妹妹。” 林恪打算好了就低头继续开始编写自己的林氏手册,他天生不喜欢官场,但又不想这辈子也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总要留下点儿什么东西,证明自己来过吧?于是林恪思来想去,决定将自己两辈子总结出来的经验以及种种条例不同之处,都写到了书里。 他想起来什么就写些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写的是乱七八糟,偶尔还会出现一些新奇词语。这种如密码天书一般的书籍,将来到底是会被人当成了垃圾垫了桌角,还是会被人当成《红楼梦》一般的解读,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林恪埋头写的时候,旁边秋巧忍不住说了句:“大爷写的什么,奴婢怎么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我也没想着让人看懂。”林恪很不负责任地说着。如此这般不着调的语气,难为秋巧竟然也跟着哦了一声,“那大爷您继续玩,奴婢给您添茶去。” 林恪被秋巧这个‘玩’说的极其郁闷,正好他也写累了,扔下笔看着她:“秋巧,你最近是越来越长进了。” “谢大爷夸奖。”秋巧神情不变地再次递了茶过来,“大爷喝口茶润润嗓子,再继续……”那个‘玩’字终究是没好意思再说出来刺激自家主子,但秋巧那微翘的嘴角和带着笑意的眼神,已经完美诠释了她的意思。 他不跟女人一般见识,林恪忍了又忍,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秋巧问着:“史家和南安王府最近走的很近,这事情我有没有说过?” “没有。”秋巧摇摇头。 林恪啪地打开了一把扇子,语气恍然:“我就说嘛!我是真的没说过!” 那么,黛玉是从何处听的这个消息? 林恪在屋子里琢磨事情的前因后果,而杨施此时正在院子里遛弯,无意间抬头正巧看到清柏正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动作十分谨慎小心。眼见得她好像小耗子一般顺着墙角,快要走出了杨施的视线,他这才懒洋洋地喝了一声:“妹妹这是去哪里呆这么晚?莫非又是去林家了?” 清柏闻言吓了一跳,有些郁闷地抬头看着杨施:“哥哥真是的!看见我了就早些出声啊,吓我一跳!”既然已经被自家哥哥看到了,清柏也就光明正大地进了院子,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人,清柏压低了声音认真问着:“哥哥,你的亲事定下了吗?” 杨施被清柏问的极为狼狈,“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大人的事情!” 杨施的反应在清柏意料之中,于是她撇撇嘴就又问了句:“那我的事情,你和父亲母亲商量好了?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你从哪里听到的?!”杨施没防备清柏会开门见山的开口问道,此时整个人都惊讶加惊怒了。莫非是底下的下人听到了什么风声,口风不严说出来被她听到了? 清柏幽幽叹了口气,人也跟着没精打采起来了:“我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近日你和父母总是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府里有时候还经常来些轻年公子。我又不是贾府那个呆子,怎么会猜不到?” 杨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沉默着,清柏也移步过来,跟着在石凳上坐下。她托腮望天,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当初咱们在扬州的时候,虽然我年幼不大懂事。但是论起进京的时间,咱们是比林家还要早的吧?而现在林家伯父已经是户部郎中了,但父亲现在也依旧是个员外郎,且还是在工部。而哥哥和柳家哥哥一样中了进士,虽然不是状元,但在翰林院呆了这么久,也从来没听你说过中间的事情,想来也不受上官青眼的。” 清柏语气轻轻地问着:“所以,咱家落到今日这地步,都是因为我吧?” “别乱想!”杨施皱了眉头,伸出手来揉了揉清柏的小脑袋:“怎么跟林妹妹呆久了,连她那份心思细腻也学了个十成十?咱家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父亲不想过于出风头,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清柏摇摇头,再次喟叹了一声:“哥哥,你说当日我报病免选,是不是做错了?”她家上数几代也算是望族,曾经也有贵女被选入宫中,但最终的结局不是暴毙就是郁郁而终,小时候听多了这样的故事,她就对那个地方无任何好感。 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见不得人的地方。 也正因为如此,清柏在知道自己即将入宫的消息之后,才会那么的惶恐不知所措。虽然这位新皇据说还算和善,但无论如何和善,终究是要和那些个女人你争我斗。当今皇后据说也是个聪明女子,她进去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大概是清柏的惶恐过于明显,那日里哥哥过来问到了,她就忍不住地全说了出来。哥哥当时也是如此沉默着,终于慢慢走了。她当时还绝望的认为,自己是非入宫不可了。所以趁着时候未到,她亲自去了黛玉那里告别。 那是她从小的闺中密友,一旦进宫,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就算见了面,一个是臣妾,一个是妃嫔,怕也没了当初的亲厚和交心了。当时她心底反复回荡着都是一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小女子一去兮不复返’。 她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但最后迎来的,却是自家哥哥塞给她的一份药材。“明日宫里的嬷嬷就要过来了,记得今晚把这碗药喝了,然后把药渣处理干净。”哥哥当时是这么说的,她当时吓了一跳,声音发涩:“这样欺瞒皇上,万一被发现了……” “喝完之后的症状和痘疹一样,不会被发现的。”当时杨施是这么说的,她当时也信了。现在想来,第二日那嬷嬷看向她的眼光却是冷冷的,毫无温度。想来这个法子虽然说是看不出来,但是在选秀的当口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嬷嬷们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估计也都明了这种逃避的手段吧?嬷嬷都明了,当今也是位睿忠聪明的,怎么会不明白?清柏提心吊胆了许久,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但代价,却格外的沉重…… “哥哥,若是我当时不喝那碗药直接进宫。你和父亲现在是不是也会被皇上看重,就像皇上看重林家伯父一样?”清柏如此问着,她心底早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是第一次当着哥哥的面问出来罢了。 那段日子正是皇上大肆提拔新臣之时,让她入宫,这也是给了她家一个名正言顺升官的机会。但可惜的是,因为她的任性,最终不但没有升官,反倒被皇上冷眼相待。 自家妹妹这是钻了牛角尖了,杨施见她眼睛红红地模样,也跟着叹了口气:“你这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当初若是你自个儿想要进宫,我和父亲母亲必然不会拦你。但你当时那么的不情愿,我和父亲母亲又怎会无视你的意愿,强行将你塞入宫中,就为了那些个功名利禄?” “当初咱们在扬州的时候,虽说也是提心吊胆的,但至少一家人都在一处。无论成败与否,心里头也安稳。等到尘埃落定,就该好好过些好日子了,反倒还要为了那个顶戴花翎,将你送入宫中从此两不相见?”杨施说道这里,抬头见得天色晚了,站起身来拉着清柏就往正院走,边走边继续开导着:“父亲母亲向来爱你如珍宝。我这个当哥哥的,虽然不像林恪那般的宠溺妹妹,也没有义彦那么的有能耐,能四处为她妹妹求医。但怎么说,也要让你过的高高兴兴的才对。” 杨施说道此处,忍不住自嘲了一句:“说起来,应该是我内疚才是。我若是有林恪或义彦一半的聪明,也不必靠你入宫才能换来当今的青睐了。” “哥哥……”清柏抬头喊了声,杨施看了看她,将心中隐藏许久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表情慎重:“虽然当初是付出了些东西,但正因如此,妹妹才更要往前看,不要总想着以前那些糟心事。”说到这里,正院就在眼前,“切莫要辜负父亲母亲的好意。” 至于他自己,先在翰林院呆着也未尝不可。等过个三年五载的,当今的气消了,想必也会记起他来了。如果依旧将他扔在翰林院不闻不问,那就抽身回老家当个芝麻官,远离朝廷漩涡也未尝不可。 登顶有登顶的风光,下山有下山的乐趣。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杨施悠悠念完,清柏终于明了了自家哥哥的意思,闻言脸上也有了释然的笑意:“我明白了。” 清柏和杨施在诗词赏析,黛玉和林恪在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相比较之下,柳义彦和柳絮兄妹二人就正常了不少。柳义彦今日的公务比较多,下了衙回到自家家中,又到书房中埋头写着什么。这边柳絮着急听趣事,灵机一动端了碗莲子羹也跟着进了书房。 “哥哥先喝完粥。”柳絮将一碗粥放到了柳义彦的桌案上,看着自家哥哥喝完了粥,也不着急离开,而是笑眯眯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哥哥喝完了粥,是不是有力气讲故事了?” 真是要命了!柳义彦呻.吟了一声,低头看看自己的公务,又看看柳絮期盼的大眼睛,想想开口道:“哥哥今日比较忙……”见到柳絮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柳义彦不忍心地继续道:“不过哥哥这里有些山川游记之类的,妹妹要不要先看看?等哥哥忙完了再给你讲些趣事好不?” 柳絮小大人一般地想了想,挥挥手准了:“那哥哥快些处理公务。”柳义彦松了口气,自己回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了七八本游记鬼神之类的话本递给她,这才继续低头处理事情。屋中气氛极为静谧,柳絮开始还看的津津有味,但毕竟年幼好动。只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手里的书本也不好好看,开始东翻西翻起来。 一时间就听得屋里翻动书本的声音哗哗作响,柳义彦暗暗叹气,但眼见公务只剩下一点就结束了,便勉力让自己集中精力,不去管柳絮的调皮玩闹。柳絮如此将几本书都翻完,顺手抓了最后一本书继续如此游戏。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翻书翻到一半,突然一张纸张飞了出来,仿佛蝴蝶一般的在空中打了几个盘旋,这才悠悠荡荡地飘落到了地上。柳絮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等到纸张掉到了地上,她这才蹦下了椅子蹲在地上捡了起来。这一看,柳絮就挪不动眼珠子了。 柳义彦半天听不到自家妹妹闹出的动静,有些不放心地抬头看看,却发现她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这是做什么呢?数蚂蚁?”柳义彦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慢步走了过去。 他刚到了柳絮面前,就见到自家妹妹猛地站起身来。因为蹲的时间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稳的晃了晃,这才将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哥哥怎会有林姐姐的东西?” “啊?”柳义彦愣住了,什么东西?他怎么会有林妹妹的东西? 柳絮将手里的纸塞到了柳义彦手里,语气十分的认真,外加三分认真的谴责:“哥哥怎能随意拿取林姐姐的东西?万一被外人看到,心底还不知道该如何想呢,你让林姐姐如何是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柳义彦哭笑不得。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自己和林家妹妹有什么关系?柳义彦伸手拿过了那张纸,低头这一看,自己也跟着发起呆来了。 这张纸……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去岁科举前一天,他出门给自家妹妹买东西的时候,在路上捡到的? “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当时自己看了这词,还觉得有些怪异。曲子明明有些悲凉缠绵,偏偏写的人字迹还带了些洒脱,当时自己还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写出这么矛盾的诗词来。 只不过因为科举就在眼前,所以他当时只好奇了一下,就顺手夹在了书里不去理会了。谁能想到今日竟然又被柳絮翻出来,偏偏柳絮还认出来了这是林家妹妹的字迹。 柳絮见哥哥拿着纸在发呆,脑子里从‘哥哥怎么会有林姐姐的诗作’到‘哥哥和林姐姐莫非早就认识了’,再到‘莫非哥哥喜欢林姐姐,所以才慎重的将其夹到了书房里的书本中,每日取出赏析一番?’ 兄妹二人彼此发呆了半天,柳絮当先回过神来,看着柳义彦语气依旧十分认真,但谴责之意又多了几分:“哥哥就算喜欢林姐姐,也该君子有度才是,怎可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柳絮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像哥哥最近给林姐姐讲故事就很好的,我看林姐姐也很高兴的!” “停!”柳义彦气急败坏之下,下意识地用了林恪的口头禅。他郁闷地盯了柳絮半天,才声音不稳地问道:“谁告诉你说,我喜欢林妹妹的?” 柳絮自豪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哥哥我有脑子的,它也会转!要不是你喜欢林姐姐,何至于如此偷摸地将纸张放到了书房中,方便每日观摩?” “那是我去年在大街上捡到的,当时不知道是谁的,就顺手夹到了书里,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是林妹妹的。”柳义彦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事关女儿家清誉,妹妹莫要乱说。” 柳絮认真地看了柳义彦几眼:“大街上随便就能捡到女子诗作?哥哥可真是好运气。”柳絮不等柳义彦开口就又问道:“好吧就算是哥哥捡的,那哥哥若是不喜欢林姐姐,为何每日都要给她讲故事?” “我那是给你讲的,是你给林妹妹讲的。”柳义彦无力地指出事实的真相。再说那也不是故事,里面各种京城人家的关系,从里也能寻摸出些蛛丝马迹。也就自家妹妹才会纯粹将其当故事听了。 柳絮傻眼了,想想也的确如此。她看了自家哥哥一眼,终于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开始就不给林姐姐讲了。” “为何?”这次轮到柳义彦愣了。 “哥哥既然不喜欢林姐姐,我自然不能在林姐姐面前多提你了。万一提多了林姐姐再喜欢上你可如何是好?我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情。”柳絮如此说着,柳义彦被她噎的半天不知道回什么。 不答应好像自己心底有鬼似的,答应吧,他心底还真有些不痛快。纠结了许久,柳义彦终于清咳了几声:“你该说就说好了,你林姐姐多听听心中也好有谱。” “林姐姐多听有好处吗?”柳絮瞪大了眼睛,见哥哥点头,突然嗤的一声顽皮一笑:“哦,有好处啊……哥哥你真的不喜欢林姐姐?莫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100第 99 章 柳义彦心底的纠结林恪并不知道,他独自琢磨了一番黛玉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半天理解无果之后,就顺其自然地丢到了脑后。 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大事,林恪如此想着。 第二日清晨,林恪用了早饭正准备和往日一般的去国子监,却远远地就见到林清一溜小跑过来,脑门上还带着汗:“大爷,宫里的那位老太妃殁了!” “老太妃?”林恪脸上还残留着清晨独有的睡眼惺忪,茫茫然地反应半天,直到见到客厅中正在等候的睿忠王府长史官,他才慢半拍地明白过来:“惠太妃殁了?!” “是,王爷已经进宫了,让小的过来告知下林大爷。”长史官匆匆地过来说了几句,又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林恪在原地呆立半晌。 前些日子不是还说大好了吗?眼瞅着已经是春天了,怎么就挨不过去了呢?林恪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担忧地想了半天,转身朝着林如海屋中去了。到了上房,林如海果然穿戴好了正准备出门,他见到林恪进屋,当先开口道:“惠太妃那边……”林如海叹口气,“你既然和司徒王爷交好,近日就多劝劝他,免得他想不开。”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林恪恭敬应下,林如海又继续叮嘱着:“虽说他的身份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好歹也注意下。”他毕竟明面上还是义忠老亲王的遗腹子,悲痛也只能强忍着了。 自家娘亲去世了,却只能跟个局外人似的。林恪不是当事人都能体会到其中的酸涩凄楚,他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想着这会儿睿忠王府定是忙乱不堪,掉转头先回了书房,打算晚上再过去探望下。 司徒瑞此时并不在王府,和府里长史官说的一样,是和司徒尧在一起。此时司徒尧正神情温和地看着他,语气懊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让你回归本来身份。” 司徒瑞此时没心情说话,只是沉默地摇摇头。司徒尧看了看他,低低叹息一声:“昨晚上据说惠太妃身子还轻快许多,甚至还用了一碗粥才睡下,谁知道……”他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她前些日子曾经跟我央求过一件事情,说日后你的婚姻大事由你自己做主。” 司徒瑞身子微微抖了下,司徒尧见他如此,再次悠悠开口:“她说你总是回避此事,定有你说不出的苦衷。又说从生下你之后,就没尽过一天的养育教导之恩,思来想去,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能够稍稍帮上些忙,所以就厚着脸皮来求我了。” 原本是件该高兴的事情,但是此时被司徒尧如此说出来,司徒瑞心底万般滋味,半天才强忍着难过开口:“她走的平静吗?” “听值夜的小宫女说,很安详。”司徒尧点点头,轻吁了一口气。他有心想问司徒瑞在婚姻大事上到底有何苦衷,但想到此时的状况,也强忍着压下担心和焦虑,继续说起当前的事宜安排来:“你既不能亲身守孝,就让天下人一同为她守孝如何?” “皇上,这不合祖宗法制。”司徒瑞急忙忙地抬头阻止。却不料他眼睛红红的模样映入司徒尧眼中,司徒尧心底原本的摇摆不定就瞬间定下来了。他豪情万丈地挥了挥手:“我现在是皇上,自然是我说了算!那些个御史要是敢啰嗦,到时候朕就通通将他们发配到边疆去,让他们对着山石河流劝谏去吧,也全了他们追求一世铮铮铁骨、英名永继的念头!” 司徒尧说道此处,直接让戴权进入殿中,不徐不疾地吩咐着:“惠太妃既已仙逝,且在偏殿安置二十一日,再请灵入先陵,在孝慈县停放数日再入地宫。自始至终,凡诰命等每日皆要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内不许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许嫁娶。” 司徒尧吩咐到此处,抬头想了想,又对着戴权挥挥手:“去将这番话告知太后一声,问问有无可添减之处,没有就直接下旨意。”惠太妃走了,剩下太后自己,怕日后也会孤零零的了。 戴权领命匆匆走了,司徒尧这日里也难得撇下了那看也看不完的奏折,和司徒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太后得到了戴权带来的旨意,连犹豫都没有就痛快的点头了。到得下午时候,京都大小人家就都得到了消息。 林府虽有爵位,但并无女主人,于是和以往的生活并无什么不同。而像东平、西宁、南安、北郡等几家王府,再加上贾府、史府这些个老牌的世家望族,女眷们通通凑到了一处,开始了叫苦连天的守制日子。 在这期间,林恪也去了睿忠王府三两次,两人见了面就干巴巴的只是对坐着。林恪平素也算能言善辩的人,但到了这般时候,却口拙心笨,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地陪着司徒瑞呆着。 如此‘陪伴’了几次,林恪自己都觉得无聊了,后来干脆就将自己的写书大业搬到了睿忠王府,边写边陪着他,也算是一举两得。偶尔遇到府里的丫鬟送膳食来,见司徒瑞只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调羹,林恪也不说话,只是拿一双眼睛瞅着他,一直看的司徒瑞叹着气再次将粥饭通通喝完,林恪这才低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林恪安慰人的功力十分浅薄,但好在就算是这样,随着惠太妃的棺木停放到孝慈县,司徒瑞面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至于心底的悲痛,也只有靠时间来缓缓治愈了。 在守制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因为惠太妃的突兀离去,司徒尧又下了那道旨意,京城的各路人家都将各自将府中豢养的戏子遣散了,生怕遣散慢了触了当今的霉头。就连一向放诞不羁的忠顺王爷司徒钰,都在第一时间遣散了家里的戏子。 大部分人家都比较乖巧,顶风作案的人家呢?自然也有。 比如贾府。 当知道贾府将豢养的戏子直接发配到各房里当丫鬟使唤之后,司徒瑞生生把手上的毛笔都掰断了。一双眼睛黑的发亮,良久才缓缓冒出一句话来:“很好,这般处置确实很取巧。”林恪当时正在司徒瑞身边,见到他这般怒极反笑地样子,忍不住心中替贾府默哀。 以前林恪厌恶贾府,偶尔对着司徒瑞喋喋不休地告状时候,司徒瑞都是笑而不语的。一方面觉得毕竟那是林恪的外祖母家,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并不合适。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觉得贾府只是不大会看眼色,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至于说多么大奸大恶、人神共愤的,那倒也不至于。 司徒瑞独坐在椅子上思索良久,终于抬头谨慎地问了林恪一句:“若是贾府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家该当如此自处?” 对于人情往来,司徒瑞的性子和林恪完全不同。林恪向来是嘴上抱怨的多,付诸行动的少,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司徒瑞开始都是彬彬有礼的,但一旦有什么地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直接雷霆一击没有商量余地。 司徒瑞这话就差没直接问林恪,我对贾府很生气,大概会好好收拾下他们。我若是真这么做了,你会不会和我置气?会不会觉得我很薄情很过分很小气记仇? 林恪见司徒瑞这么问,第一时间就明了了他的意思。他低头想了想,语气很慎重:“老太太毕竟岁数大了,就让她安度晚年吧。”这也是当初母亲的遗愿。 至于其他人,都年轻力壮的,就算抄家了或者出了别的变故了,也照样能活下来。真有那活不下来的,那也是他们自己不想活,和旁人无关。 司徒瑞见到林恪这般慎重回答,眼中带了笑意。即便他不说出口,他也能明了自己的意思,这般默契合拍,此生无憾。 “说起来,从太妃殁了之后,你似乎都没有劝慰过我。”司徒瑞不想多提起贾府,破坏了现在的温馨静谧气氛,语气一转说道这里,手指点了点桌案上林恪的手稿:“见天儿的就忙着写这个东西,我看你写了也白写,你这些鬼画符谁能看得懂?” 林恪原本还想再写一段的,此时见司徒瑞难得露出轻松的神情,也就跟着放下了笔。转头看着他十分正经:“柳义彦能看得懂。” “谁?”司徒瑞愣了下。什么时候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司徒瑞心底不大是滋味,语气微妙地问着:“你和他很熟?” 林恪立刻摇头,“那倒也没有,不过我知道他能看懂。”林恪看司徒瑞有些迷茫的样子,嘿嘿一笑:“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君子之交淡如水。再说他那个人的脾气秉性,很好摸透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司徒瑞越发郁卒了,嘴上下意识地驳斥起来:“你看到的,真的就是他的本性吗?”司徒瑞这句极度高端哲学具有象征意识的话语,直接让林恪头脑发懵,反应了半天才开口道:“你意思是说,我看到的,不一定是我看到的,或许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 林恪这句拗口的话说出来,轮到司徒瑞发懵了,他想了想终于明白了林恪的意思,大力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倒也是,听说官场里面的人心机都深沉的很。现在父亲貌似还对他很欣赏,单一他真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那将来……林恪愁眉苦脸的想到这里,突然拍了下自己脑袋。话说回来,自家父亲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解决算了,自己操那么些心做什么!自己只要管好自家妹妹就好了嘛! 林恪想到此处,表情再次回归明朗,看着司徒瑞满不在乎:“心机深沉就深沉吧,我才懒得理会那些。” 这……这是不是太不着调了一点?司徒瑞看着林恪这般反应,心底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林恪连这个都不管,看样子真如他所说,二人完全是君子之交了;忧的是,这般完全放纵的态度,真的好吗?! “你啊……你啊!”司徒瑞无奈摇头,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万一真出什么问题,你到时候可别哭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临时有事出远门了,抱歉大家啊!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一定先上来跟大家请完假再走。 ps:这周日更致歉,再次深鞠躬遁走~~~ 101第 100 章 能有什么问题?林恪很不以为然。 但是实际上…… 黛玉最近过的极为滋润,最近惠老太妃仙逝,李芸也要过去守制,所以不可避免的,对黛玉的教导就稍微松懈了一点。但黛玉的消息来源依旧十分的灵通,每日里都有柳絮上门服务,说的口沫横飞。 柳絮不过就说个热闹,但黛玉却都将这些消息默默的记在心底,心中也渐渐有了大概框架,哪家与哪家不合,哪家与哪家亲密,哪家与哪家又是面和心不合。比起李芸来,柳义彦的消息来源自然是广阔许多。 因此偶尔有那稀奇古怪的消息,黛玉甚至也都听到了一鳞半爪。比如在神京的西南方,有个小国叫椰罗国,那里的国王是个女人,那里的人也都是皮肤黝黑。那个国家和神京关系还算融洽,前些日子甚至还想要来神京找个宗室之女进行联姻。而在东北方,那里有个国家骁勇善战,数年如一日的对神京虎视眈眈…… 黛玉听的讶异之余,有些消息就不免多问了几句。而往往她问过之后,第二日柳絮就会带来更加详尽的消息,比起前一日的寥寥几句,这时的消息就变得深奥而晦涩许多。但偏偏,黛玉却总能听出些门道来。 一来二去的,中间传话人小柳絮先撂挑子不干了。这日里柳义彦下衙回来,兄妹二人用过饭之后,柳义彦就当先问起她和黛玉聊天的内容。柳絮扁扁嘴很是无奈:“今日里林姐姐有几个地方问了我好几遍。” “哪里?”柳义彦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闻言眼神炯炯地看着柳絮。当柳絮将问题一说,柳义彦不禁拍案叫绝。黛玉问的几个问题,准确命中事情的关键点,这样的事情即便发生了好几次,柳义彦依旧不能完全平静。 同样都是妹妹,为什么别人家的妹妹就那么的聪明灵透,自家的妹妹就这么的……呆?但再想想林如海和林恪,柳义彦又释然了。也是,那一家子都是妖孽,自己和他们比较才真是愚蠢。 柳义彦定了定神,开口对柳絮说着:“你明日就这么和林妹妹说,就说……”柳义彦还没开口,柳絮一下子起身捂住了他的嘴,跺脚道:“我不说了,我记不住!哥哥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写到纸上,我明日带给林姐姐让她自己瞧吧!” “不行!”柳义彦断然否决,若是被旁人看到,于自己倒无太大影响,但是对林家妹妹的影响就太大了。即便他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尚且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更何况,他此时还处于有些茫然有些忐忑有些不安的情绪中。 “反正我记不住那些个晦涩的东西,每日里背的头都痛。”柳絮一副‘别再折磨我了’的崩溃表情。柳义彦见她如此,灵机一动,起身拉着她就往书房走:“这样吧,明日里你带几本书过去!” 柳絮乖乖的起身跟着柳义彦走了,两人一路无话地到了书房。等柳义彦挑挑拣拣半天,将能答疑解惑的书籍递到柳絮手中之后,就听得柳絮幽幽一叹气:“哥哥不想写纸条,是担心被旁人看到对林姐姐不好?” “你说呢?”柳义彦白了她一眼,这不很明显的事情吗?!还需要确认? 柳絮手里抱着几本她完全看不懂的古书,再次叹息一声:“那哥哥你让我带书给林姐姐,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柳义彦呆愣半天,找到了一个好理由:“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你看了这本书,有些问题要找林姐姐解惑不就可以了?” 柳絮淡定地看了柳义彦一眼,扬了扬手里的书:“我能看得懂这种书?还有疑惑要解?”柳义彦被柳絮一句接一句问的极为狼狈,半晌终于控制不住地吼了一声:“总之,你就这么说就行了!” 这孩子到底在林府经历了什么教育啊?怎么活生生的从一个乖巧小女娃儿变成了现在这般偶尔很呆偶尔装呆的样子? “掩耳盗铃。”柳絮低声自己嘀咕着。柳义彦身形一顿,带着柳絮就朝后院走去,低声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他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第二日柳絮到了黛玉院子的时候,趁着两位嬷嬷不注意,偷摸的将书掏出来递给了黛玉。黛玉微微瞪大了眼睛,迟疑着接过柳絮手里的书,还没等开口就听得柳絮絮絮叨叨着:“哥哥昨晚说了好多,我记不住。然后他就让我带这几本书过来,说是姐姐看完就会懂了。” 这样啊,黛玉原本的迟疑和犹豫都被柳絮的最后一句话打消掉了。比起解疑答惑来,向柳家哥哥借几本书看看,应该不算什么吧?不过为防止节外生枝,还是不要和自家哥哥和父亲说好了。 在林恪和林如海都未曾注意的情况下,黛玉和柳义彦之间的联系比之前频繁不少。不过却也仅仅止步于互相的借阅孤本,或偶尔借由柳絮传达的一些谈论。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状况持续了几个月,黛玉和柳义彦相互间的默契也渐渐增多。虽然达不到神交已久的程度,但比之其他人,黛玉觉得这位柳家哥哥还是挺靠谱的。在沉稳上进方面,甚至比自家哥哥都来的靠谱一点。 转眼间惠太妃已经入了祖陵,平静的日子不知岁月,渐渐到了盛夏时节。神京内外一片姹紫嫣红,桃花早已谢幕,荷花大片开放,蜻蜓不甘寂寞地到处盘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 黛玉和林恪,也终于出孝了。 这日里,林家上下忙碌一片。林恪和林如海都未曾去读书上衙,而在也跟着在家里忙活着。不多时客人渐渐都到了,最先来的客人出乎林恪意料之外,竟然是贾府的人。王夫人、邢夫人、以及宝玉、宝钗、李纨、迎探惜三姐妹,另有现在依旧住在园子里的邢岫烟等人。 大半年的时间不见,迎探惜三姐妹似乎不怎么精神,浓厚的脂粉下是藏不住的憔悴。黛玉招呼着众人到了屋中,先瞥了三姊妹一眼,就先和王夫人和邢夫人客气的打了声招呼,之后才是邢岫烟、宝玉、宝钗几人。 王夫人和邢夫人寒暄了几句就当先去了别处,留下他们小辈人一起厮混。直到这个时候,宝玉才终于活跃起来,看着黛玉笑着:“可是好久不见了。”他说归说,终于不再和往常一样,说的同时还上前拉拉扯扯了。 又过了一年,宝哥哥终于长大不少了。黛玉心中喟叹着,这边宝钗也端庄大方地笑:“林妹妹可真是好福气,竟能得了郡王妃的青眼认作义女。” 这话放在去年,黛玉定然是心中不痛快。但是时至今日被李芸教导许多,又见天的看柳义彦带来的古籍,黛玉对后院里的这种周旋已经游刃有余,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托母亲的福。” 说道贾敏身上,宝钗自然不敢多说什么。黛玉这才有机会看向迎探惜几人,这次才是真心的笑:“听闻姐姐们已经开始管家了?黛玉很替姐姐们高兴呢!” 迎春和探春闻言有气无力地扯了个笑脸,惜春在一边幸灾乐祸:“可不是呢,我觉得二姐姐和三姐姐经历了这番,将来无论嫁到了何种人家,都会绰绰有余的!”黛玉莞尔一笑,正要和惜春说些什么,这边清柏和柳絮也一块儿到了。 惜春眼睛一亮,拉着柳絮开始唠叨她近日新作。而这边清柏和黛玉刚说了没几句,李芸和几个穿戴华贵的妇人也终于一同到了。 黛玉见得众人袅袅走了进来,只觉得其中有几个人面熟,像是李芸平日走动的人家。更多的则是茫然完全不清楚身份来历,总之逢人三分笑总没错的。黛玉脸上带着沉静的笑容站到了李芸旁边,李芸还没等开口,就听得这些妇人一连串的赞誉起来: “还真是俊俏的模样呢!像极了她母亲年轻时候!” “怪不得郡王妃这般的耐心教导,还总是藏着掖着不带给我们这些老人家看,原来是怕被抢了!” “林大人和贾夫人当初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想来府上的这三个孩子都是不错的!” …… 众人如此说了半晌,李芸也只是眯着眼睛笑。见到众人都说够了,这才领着黛玉一个个地见过去。东平王妃、南安王妃、北静王妃,以及京城各路大小人家的主母,至于忠顺王府和睿忠王府,甚至也同时到了林家。 忠顺王府是派了府上长史官过来送了贺礼,而睿忠亲王则是亲自过来道贺。只是因为没有女眷,都在前院和那些宾客闲聊罢了。 后院的女眷听到了这个消息,无不在心中庆幸今日来的对了。听说林家长子自小就是聪慧过人,且当今对其也是青睐有加。明年大比之后,定然是平步青云一路坦途。林家远离京城十年,回来蛰伏了这几年,眼见得就要一飞冲天,崛起之势不可阻挡了。与其等到将来锦上添花,不如现在就拉近关系。 在前后院的宾客的复杂情绪中,仪式也终于开始了。那言说人在祖先前唱名,黛玉则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口齿清晰,丝毫不敢马虎,自始至终也没出纰漏。李芸满脸的微笑,等到唱完名,又开始了西厢房,这仪式才终于完毕了。 黛玉起身的时候,觉得腿都有些麻了。原本她是觉得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的,但林恪和林如海却极为坚持。幼年丧母之女,有些人家心底总有些犯嘀咕,生怕教养不好不想求娶。今日这一出认义母仪式,也弥补了黛玉身上的一点点缺憾。 虽然黛玉觉得,这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觉得这是缺憾的人家,她还真就不想嫁呢! 102第 101 章 林府这天热热闹闹,前院里林如海和林恪正陪着司徒瑞等人谈天说地,后院里李芸当仁不让地接手帮忙招呼客人。而贾府,有意无意间,早已经被人遗忘到了角落。 迎探惜和李纨等人见此情形心中倒没有不自在,就冲自家前面一件件一桩桩办的糟心事,林家能让他们进门,好声好气地招待着,已经算仁义了。但是王夫人和邢夫人显然并不这么想,两人冷眼旁观着,心中很不是滋味。 王夫人自认为是贾府的当家主母,想了想还是笑着走到李芸面前,低声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只是李芸虽然语气柔和,面容也十分的温和,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拒绝了她帮忙的提议。 王夫人讪讪回来的时候,邢夫人难得也没和她置气,心底也跟着叹息一声。她二人周围孤零零的基本没人过来攀谈,贾府真的就没落到已经没人理会了吗?二人正伤神的时候,宝玉和宝钗则凑到了黛玉面前,宝玉恭维道:“妹妹今日的打扮真是让人错不开眼睛。” 错不开眼睛?黛玉看了宝玉一眼,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二爷有些话说之前,多斟酌斟酌才好。”她说完了这话,见到宝玉讪讪的神情,又转头冲着宝钗展颜一笑:“宝姐姐也不管他?你将来可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如此这般下去可怎生是好?” 宝钗还是第一次听到黛玉这么直通通地说出这种话,闻言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恼怒,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先拿帕子遮住了脸,跺脚难得娇嗔一声:“林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黛玉笑眯眯地瞥了一边尴尬的宝玉一眼,又看着宝钗笑道:“自然是学了老太太的话喽!” 三人说话的当口,边上的迎探惜隐约听到黛玉提起‘宝玉’二字,生怕宝玉又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互相对视一眼赶忙走了过来。只是走到前面看到宝钗有些发红的面庞,再看到宝玉无精打采的神情,心底也有些迷茫了。 这是怎么了? 黛玉见到几人过来,笑着将刚才的话语说了一遍,又冲着宝玉打趣道:“二爷今年十五年岁也不小了,也该下场比比才是,或许下科还能夺个状元回家呢!若是如此,外祖母定然十分的高兴!宝姐姐也会高兴的!” 宝钗见黛玉越说越离谱,连忙伸出手来作势捂她的嘴:“林妹妹这张嘴可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般的不饶人!”黛玉见她面上羞恼,眼底却隐隐带了喜色,这般口是心非是为何? 宝钗今年也十七了,好在如今的贾府已经不是前几年的模样。经历了上次热闹的‘选秀’之后,宝玉的名声在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说那些个名当户对的人家不会同意将自家宝贝女儿嫁入这样没有规矩的人家,就连小家碧玉也都宝玉不屑一顾的。 贾母找了一圈下来,最后不得不承认。就目前来看,宝钗算是很好的人选了。也因为如此,听闻近些日子宝钗在贾府可谓是风光无限。现在和迎春探春一起管家,话语权比两位正经府里姑娘都要重几分呢! 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黛玉如此想着。只是不知道宝玉的脾性,两人又能相敬如宾的过多久?这个想法黛玉只是在脑中一掠而过,反正这是宝姐姐自己的选择,不是吗?黛玉见到宝钗如此模样,只是一笑就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问起凤姐如今的情况来。 “大夫说是个男孩呢!”迎春脸上满是喜色。凤姐如今在府上的状况并不算好,她从前当家那会儿得罪的人实在不少,此时一无权柄二无亲近之人,身边也只有平儿和迎春两人忙前忙后着。 好在老太太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那些个下人也不敢太过分。再加上贾琏这会儿的书局已经稳定下来,入账不算很多,但也绝对不少了。也正因为此,凤姐才能如此的心平气和。手中有钱,心中不慌。她闲暇时候,没事就和迎春说些悄悄话,一来二去的,两人变得亲密不少,关系也一天比一天亲近。 “那就好。”黛玉也松了口气,当初在府上,凤姐也帮了她不少。她回头和身边碧研说着:“回头挑些滋补的药材让二姐姐带回去。”凤姐现在有钱不假,但像这种药材,如今失了管家权,怕是也得不到多少的。 果然迎春听了这话,连连道谢。几人谈笑了一会儿,陆续就有宾客告辞。黛玉告罪一声也跟着李芸送客去了。这边探春见此情景,幽幽说了句:“说起来当初咱这几个姊妹们,怕是只有林姐姐将来能有大造化了。” 迎春疑惑地看了探春一眼,不知道她怎么这般情绪低沉,一边惜春闻言却反驳道:“林姐姐才不在乎造化不造化的,她只想自个儿过的高高兴兴的。”惜春说道这里,眼睛放光:“我也是这么想的!” 探春莞尔一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才多大呢,就开始想这些了。” “那有什么不能想的?”惜春十分的认真,“我从小就想着能够一辈子画画,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真的如愿。” “女儿家哪里有一辈子画画的,总要嫁人的。”宝钗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又瞄了旁边宝玉一眼。 “大不了就不嫁人了。”惜春满不在乎地说着,对着几人一笑就继续去找柳絮了。留下迎春几人发怔,“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 林府这日一直到晚上,才渐渐平静下来。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柳义彦也第一次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这才看着林恪说着:“你明年也该下场了吧?” “是啊,考个状元回来给妹妹玩儿!”林恪大言不惭地说着。柳义彦让下人去带柳絮过来,闻言难得表扬了他一句:“我还以为你打算来个狂士做派,这辈子都不打算科举了呢。”以他平素不着调的个性,做出这样的事情柳义彦都不奇怪。 “我是林恪,不是贾家宝玉。”林恪十分正经,“牵扯到正事,我还是可以相信的。”柳义彦斜了他一眼,“免了,我要是再相信你,司徒王爷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今日司徒瑞也是早早过来了,只不过等到午后,满屋子宾客的眼睛盯着,他就不好帮着林恪忙前忙后了。有心无力之下,也只有早早跟着众人散了,临走之前还满含警告地看了柳义彦一眼。 柳义彦莫名其妙地躺着也中枪,林恪听他这么说,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好在正巧柳絮过来,替他解了围。柳义彦和柳絮告辞之后,两人坐在车上,柳义彦看着叽叽喳喳说的欢快的柳絮,再想到今日林府的热闹,心中也暗暗打定了主意。 自家妹妹也是生而丧母,等到将来再长大一些,也要为她寻个义母才好。或者,等到过几年她开始学管家理事了,就开始寻找更好?趁机还能跟着学点东西。 话说回来,自家妹子最近跟着林家姑娘也学了不少了,貌似学的还挺欢快的,有时候伶俐地连他都招架不住。如果一事不烦二主的话...... “哥哥,你想什么呢?”柳絮好奇地看了柳义彦一眼,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脸都红了?” 103第 102 章 出孝之后,林恪的生活和以往没什么变化,依旧每日去国子监,每日温书很晚,开始准备明年的大比,偶尔跑去司徒瑞那边偷得浮生半日闲。但对于黛玉来说,变化却是极为的明显。 衣裳可以换成鲜亮的颜色,偶尔有清柏过来,也可以陪着小酌几杯。拘束少了,但相应的自由也少了。这日里她早早就起来,白嬷嬷翻来捡去的挑了件葱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给黛玉换上,腰间系着一枚上好和田玉,洁白温润,□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百褶如意连月裙。梳了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 黛玉一时间童心大发,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镜中的少女也跟着娇俏可人地在挤眉弄眼。她自己和自己玩的不亦可乎,旁边苏嬷嬷很不痛快地拿了件海棠红连理绫纱衫走过来,看着黛玉道:“姑娘今日是第一次出门参加聚会,不能穿的太过于素雅了,不如换上这件试试?” 不等黛玉开口,白嬷嬷当先阻止了苏嬷嬷:“不过是一次小的聚会,打扮地太隆重了那些个人还当咱们没底气呢,我觉得这样挺好。”黛玉在一边跟着点头,对着苏嬷嬷笑道:“我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先冷眼旁观着。第一次就先声夺人的话,也不大好。” “罢了,你们两个总有道理。”苏嬷嬷摇摇头无奈地收起了衣衫,看到时辰到了,这边碧研也进来和黛玉一起直奔西宁郡王府而去。 黛玉到的时候,李芸也正好收拾完毕。她见到黛玉这身装扮,眼睛流露出几分赞许:“嗯,如此很合适。” 两人稍稍歇息了一下,就直奔东平王府而去。注意的东西李芸提前已经都说过了,现在考验的,不过是黛玉的随机应变能力。两人到了东平王府,进了二门之后,下车就感觉到和其他几家王府不大相同的落寞氛围。 都说在新皇眼中,几个郡王亲王里面,最为疏远的就是这位东平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黛玉心底琢磨着,面上却一丝不乱地跟着李芸到了后院的正房当中。两人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是莺莺燕燕一堆。 李芸和东平郡王的关系并不亲近,东平王府举办这次宴会,主要是为了让自家的两个嫡女找个称心如意地人家,也算是最后的一搏了。正因为如此,据说这次的聚会上,各个当家主母来的似乎极多,李芸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黛玉明年就要及笄了,年岁虽然不必太着急,但也需要带着她在各个当家主母面前露露脸,释放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来。至于这孩子到底能和哪户人家看对眼,那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了。 李芸为黛玉的安排可谓是煞费苦心,一方面是贾敏的遗愿,另一方面黛玉也确实极为聪慧可人,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林家可预见的光明前景。 两人进了屋子之后,先和各位夫人打了声招呼。因为前些日子才办过认义女仪式,黛玉脑海里也有印象,此时不用李芸提醒便笑着挨个见礼寒暄几句。李芸开始还有些担心,生怕她弄错了前后顺序。但到了后来,见她语气柔和笑容腼腆,顺序却准确果决无误,李芸心里也是又惊又喜。 “林家这丫头真是讨人喜欢。”一个夫人如此说着,笑眯眯地拉着黛玉的手问长问短,偶尔还摩挲下她的头发。 初次踏入这样的场合,就算是再聪慧的女儿家,也都有犯错的时候。这些夫人主母们也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面对这些女儿家的小小错误,也都是莞尔一笑无伤大雅。但是当黛玉一丝未错之后,众人的眼神全都亮起来了。她们能够容忍小小的犯错,但是当有人没有犯错之后,那也是极为出众让人心底熨帖的。 前些日子去过林府祝贺的妇人各自笑着和黛玉说了几句,剩下那些未曾见过黛玉的妇人也都前后左右的咬耳朵。当知道了黛玉的身份之后,众人的眼神都若有所思。样貌举止都是上上之选,家世也是书香世家身上带着书卷气,行动娴雅。至于兄弟姐妹,闻听当今对其哥哥极为的看重,将来必定也是个强有力的靠山。 唯一可惜的就是,有贾府这么个不大着调的亲戚,再加上她自幼丧母。不过听闻前些日子认了西宁郡王妃做义母,这点倒也不必忌讳了。 屋里的夫人各自盘算着,这边李芸见到这场景微微一笑,对着黛玉说了几句,又招呼了东平王府的下人过来,领着黛玉去女儿家那边玩耍去了。 直到走出了那间屋子,黛玉才卸下了脸上的温婉笑容,边走边对着碧研嘀咕:“总觉得不大舒服。” “姑娘怎么了?”碧研被黛玉这话吓了一跳,立刻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生怕她中暑了。 “不是这个不舒服。”黛玉哭笑不得,瞄了瞄左右无人,带路的下人很自觉地离着很远,这才低声继续抱怨着:“总觉得那些人打量我,就像打量肉包子似的!” “姑娘!”碧研小声哀嚎一声,“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就是如此,你看那些人的神情……”黛玉嘀嘀咕咕着,两人左转右转之后,就见得前面豁然开朗,眼前是大大的园子,里面姹紫嫣红开遍。下人又领了走了一段路,黛玉就听得潺潺地溪水声音,转过花间小径之后,就见到前面溪水边,十几个打扮贵气的少女正在玩耍着。 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黛玉还没走近,远处地少女们就都回头望了过来。中间有两个打扮贵气十足的少女当先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语气熟稔地和那位下人问了几句,这才又看向了黛玉,眼神十分的讶异。 黛玉打量着这二人的年岁也就十六七岁,笑着先行礼道:“见过二位姐姐。”黛玉问了好,这两位才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也跟着见礼,之后那位年岁稍长的姑娘笑着拉着黛玉的手说道:“我叫吴雅宁,这位是我妹妹叫吴素茜,这里是我家,妹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和我说不要外道才是。” 吴雅宁如此说着的功夫,三人也走到了众位少女面前。吴雅宁作为小主人当先介绍了黛玉的身份,再次引来周围女孩子的审视目光,黛玉微微笑着,任由众人的视线或明或暗地落到她的脸上,表情异常的平静宁和。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所以就多看几眼,黛玉如此想着。果然不大一会儿,众人视线都收了回去,不管心内如何想的,面上都笑意盈盈地互相见礼夸赞。 因为人数太多,就算每个人都只说寥寥几句,也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眼见的马上就要见礼完毕,黛玉心底终于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样子,今日大概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了。一会儿打完招呼,就能轻松一些了。 黛玉心神刚刚松懈了一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姐姐,好久不见。” 104第 103 章 黛玉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湘云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语气却不同于脸上的轻快笑容,而是有些复杂和喟叹:“有将近一年没见到林姐姐了,不知可安好?” 这般老友相见互相攀谈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是从湘云口中说出来的。黛玉讶异地端详了她一番,只见她上身是石榴红五彩花卉刺绣撒花交领纱衣,□袭柳叶飘飞淡绿锦纱裙,腰间莲红色绣百花腰封,手拿浅洋红色帕子。头上戴了金累丝嵌宝石的挑心白玉簪,左右各一个点翠蝴蝶珠钗,耳着垂珠式耳坠,活脱脱一个甜美可人的闺阁少女。 见到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的湘云,黛玉上下打量了她半天,脑海中才将她和那个在贾府经常扮作假小子的湘云联系到了一起。只不过一年功夫未见,竟然变化这么大?黛玉内心感叹着,面上也不加掩饰地带了出来:“史妹妹可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间都认不大出来了。” “到年岁了,也该懂事了。”湘云只是静静地接了这么一句。对黛玉来说,这一年过的平静而充实,但是对湘云来说,这一年可谓是见多了冷嘲热讽。当初她决定离开贾府的时候,虽然下定了决心,可心中未尝没有那么一点点留恋。 只是当她在自家婶娘的安排下,参与了几次聚会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贾府在京城的名声到底糟到了什么地步。不能说是过街老鼠,人人都是喊打喊杀,却也相去不远了。那些夫人姑娘们说起贾府来,面容虽然平静,眼中却明明白白地露出鄙夷和不屑。 而这其中,她和宝姐姐因为在大观园住的最久,被牵连的次数也是最多。刚开始几次的聚会,她几乎每次都会被人明里暗里地编排着。开始她还觉得委屈觉得受到欺侮,但是次数多了,湘云也就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当人人见到你都表现出不屑和鄙薄的时候,也就到了该反省自身的时候了。湘云情绪低沉了一段时间,当史府上下都觉得大姑娘大概要就此一蹶不振的时候,她却依旧参加婶娘安排的宴会。 无论在宴席上发生了什么,湘云都只是沉默地呆着,只是一双耳朵竖的老高。白日里在宴会上听到那些太太姑娘们讨论时兴的衣裳首饰,讨论家里的庄子田地,讨论京城的大小人家,甚至偶尔还会讨论到一点点管家理事。 回到府上的时候,湘云挑着婶娘高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将白日里不懂不会的问题提出来,像自家婶娘求助。而在这其中,十次倒有七八次,婶娘都给她细细地说了。随着她知道的越来越多,时间也渐渐流逝,当初那个在大观园里和宝玉厮混不成体统的湘云,也渐渐变成了旁人口中‘哦,史府大姑娘不大爱说话,不过倒是不难相处’的湘云。 这中间,整整消磨了湘云几乎一年的时间。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年纪还小,还有两年多的功夫可以慢慢转变,也不会像宝姐姐那样,落得个‘非君不嫁’的结果。 离开了贾府一年之后,湘云再想起宝玉,心中只有怅然若失。犹记得小时候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以为长大之后也是成双成对、你侬我侬,却不料世事难料。她长大了,宝哥哥却依旧没有长大。 她已经不再将满腔情谊放到宝玉身上,但是偶尔想起往事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无论旁人如此评论宝玉、如何鄙薄宝玉,在她心底,在大观园经历的一切即便让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依旧是让她回忆并感到温馨的。那里埋葬了她的懵懂和无知,欢喜与泪水。 “过些日子老祖宗寿辰,林姐姐可要过去拜寿?”湘云回过神来,看着黛玉笑吟吟地问了这么一句。她不等黛玉回答就又补充了一句:“我应该会回去看看,毕竟也有一年没见到宝姐姐和二姐姐三姐姐他们了,还有珠大嫂子和链二嫂子。” “应该会去吧。”黛玉也跟着点点头,湘云又趁机问起迎探惜姐妹的近况,以及凤姐的身体:“二嫂子不是也该生产了吗?怎的到现在肚皮还没有动静?” 湘云提起这个事情,黛玉也跟着发愁起来了,忧心忡忡地叹息:“谁说不是呢,从前些日子大夫就到了府上了,这都过去这么些天了,怎么还是没有消息?不过听二姐姐说,好像没什么大碍,二嫂子最近也是吃喝都稳妥,见到旁人担忧还经常打趣呢!” 湘云扑哧一笑:“二嫂子果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一向心宽。”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就看到有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长得秀丽可爱,只是一双眼睛里露出几分高傲:“你怎么在这里啊,让我一顿好找!” 她说完这话,眼神就和黛玉对上了。小女娃神情露出几分疑惑,小手指着黛玉,眼睛却看向了湘云:“她是谁?” 见这小姑娘年岁比湘云还要小些,黛玉也不想计较她动作的无礼,微笑点头示意。这边湘云将两人互相介绍一番,黛玉才知道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是南安王妃唯一的嫡女名唤梓云的。因为就这么一个姑娘家,府里上下都宠着。再加上南安王府名头摆在那里,也将她惯出了这么一副娇蛮的性子。 梓云听完了湘云的介绍,恍然大悟地点头说着:“原来你就是那个林家大姑娘,因为早些年没了娘,被西宁郡王妃认作义女的?是你不是?” 这般口无遮拦的性子,湘云怎么会和她交好的?黛玉下意识地蹙了眉,先看了湘云一眼。就看到湘云此时也是苦笑着,见到黛玉瞄过来的眼神,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小动作。她二人正坐着小动作,这边梓云等的不耐烦了,伸出小手在黛玉面前晃了晃:“喂,是不是你啊?”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黛玉抬头冷冷盯了梓云一眼,淡淡问着。湘云怕她南安王府,她可不在乎。在柳义彦跟她说的零碎消息中,南安王府可不是什么需要退避三舍的人家。 况且,这人都没大没小地说到了自家母亲身上了,她再退步也太懦弱了一点。她今日是想低调来着,但是事情落到头上了,那也就接着罢了。 梓云被黛玉冷冰地眼神吓了一跳,害怕之后紧跟着就恼羞成怒起来了:“你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她气哼哼地跺了跺脚,“难道你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这番话外加动作极为的明显,引得一边的其他众人也跟着张望过来。 黛玉见她如此,继续皱眉:“什么日子?” 梓云见到她平静的语气,还以为她服软了,得意地笑道:“量你这种小官员家也不会知道!今日是给我家哥哥挑嫂子的日子!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当我嫂子的!” 梓云此话一出,全场皆静。 一边的湘云有些难堪的红了脸,急忙拉着她的手就往一边拽。这小姑娘因为年纪尚小,平素也不参加这样的宴会,今日这是头一遭。结果话没说几句,就将场内众人得罪了个遍。黛玉听到她这话微微张了嘴巴,再回头看看那些闺中少女,或微怒、或冷笑、或假装大度、或面带鄙薄的神情,心中只觉得啼笑皆非,一阵阵的无力。 自己为何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种……那话怎么说的,奇葩?黛玉刚才一肚子的火气瞬间被她这自我毁灭的行为给浇灭了一大半,这种话连年仅七岁的柳絮都说不出来呢。以小观大,这南安王府果然无需多做提防和警惕,这般过个几年,估计自己就没落下去了。 东平王府的风气算是好的,所以当今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不喜,借由众人的刀来杀人。至于南安王府,正因为内里已经是摇摇欲坠了。所以当今反其道而行之,不理不睬,任由他自生自灭,自我解脱。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黛玉将有些遥远的思绪扯了回来,看着梓云完全不想说什么了。反正她这话将在场众人得罪了个遍,自己何必当这讨伐的出头鸟? 105第 104 章 湘云此时正带着梓云在僻静地方嘀咕着,周围一群人包括黛玉在内,沉得住气的如同黛玉等人,只不做声的冷眼旁观着;沉不住气的或者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小姐则不管不顾,直通通地嘲讽道:“梓云姑娘的哥哥我等小门小户可高攀不上,嫂子之语更是无从说起。” “我和妹妹今日可是第一次见面,嫂子之语梓云妹妹还是斟酌下再开口为好,我等贫贱之人可不像妹妹你这么的家大业大,不在乎名声,更不在乎闺誉。” “话说回来,梓云妹妹这般天真烂漫不忌口的性子,想必哥哥也大略如此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虽然南安王府此时还是赫赫威名,但奈何法不责众。梓云当先犯了众怒,众人自然也不会客气。你家是南安王府,我等也不是那代罪之身,何必要唯唯诺诺弱了气势?! 湘云眼见事态越来越大,面带焦急之色地催促了梓云好几声,就看到这姑娘终于不情愿地走了过来,敷衍地行礼开口道:“妹妹年纪小,有不当之处得罪了姐姐,还望姐姐们体谅。” 这种完全没有道歉诚意的架势,让众人越发恼怒了。黛玉见此微微一笑,正想要说些什么,却眼光一扫见到几个妇人正往这边走来,于是到嘴的话语又咽了下去,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侧头对碧研笑道:“找个好地方,看大戏!” 碧研瞅着黛玉眼神发亮的模样,左右看看就将她拉到了树荫下。此处凉风习习,鸟语花香,远处泉水叮咚之音仿佛是在伴奏,让人心情不自觉的舒适起来,端的是看热闹的好地方。 黛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主仆二人挑地方的时候,那几位妇人已经到了众人跟前。这次不等梓云开口,几个性子急躁的大家闺秀就当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梓云见势也察觉到不大妙,脸上多了几分忐忑之情。 几个妇人听完了众人的分说,眉头一皱即松,笑道:“梓云姑娘年岁尚小,要是说错了什么,你们作为姐姐的,就多担待一点吧。”东平郡王妃如此说着,又低头问了几句事情的内情,再次抬头,这次是看向了远处看热闹的黛玉:“不知道林姑娘和梓云方才的嫌隙,能否化干戈为玉帛?” 黛玉深深看了这位王妃一眼,这才笑着走出了树荫,歪头看了看梓云,带着些许天真执拗看向了东平郡王妃:“我是姐姐,原本没什么可以和梓云妹妹计较的。”黛玉话语一转,“不过方才梓云妹妹言谈间诋毁了先母,我……” 黛玉欲言又止,她那伤心的神情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依照梓云平素跋扈的性子,怕是‘没教养’之类的话必定说了。 东平郡王妃心底暗自叹气,同为郡王府,她本来是想给南安郡王几分薄面的。但现在牵扯到旁人先母,这事情也变得棘手起来了。她正犹豫着,这边李芸也慢慢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东平郡王妃:“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王妃不必太介怀了。” 东平王妃愣了下,她这话到底是没听到所以才能如此洒脱,还是说听到了故意如此刺她?东平王妃正琢磨的时候,李芸又将视线转到了黛玉那边,声调柔和地缓缓开口道:“子不教,父之过。教导教养这都是旁人的家务事,咱们不好插手,不如就先跟我回府?” 黛玉忍着笑点头,李芸这话真是绵里藏针。就差没明晃晃地指着梓云的鼻子骂‘你这个有母亲的,还不如我家黛玉教养好!’了。黛玉都能听懂,其他妇人自然更是面面相觑。剩下的姑娘们看到当事人都走了,也觉得无甚意思,纷纷撺掇着自家母亲离去。 于是在黛玉走了没多久,东平王府上下众人都走了个干净。而这日过后,以为梓云的那番话语,梓云那位哥哥也平白被众多闺秀嫌弃,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这等后宅口角不过是微末之事,黛玉并没有和自家父亲和哥哥提起。父亲近日在忙着查处田产赋税,哥哥在忙着准备科举,自己不能帮忙,但也绝对不能添乱的。只是过不了几日,就见柳絮气呼呼地上门,仿佛梓云是骂了自己一般的,义愤填膺地对着黛玉拍胸脯:“林姐姐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让哥哥替你出!” 这叫什么话!黛玉被柳絮这话吓傻了,半晌才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呵斥着:“浑说什么!我有哥哥有爹爹的,哪里需要柳家哥哥替我出气!”这要是被人传出来,有理也变没理了。 柳絮见黛玉被吓的脸色发白,这才懊悔自己说的太急,连忙说着:“林姐姐你听我说完啊,我家哥哥最近被调到户部了,正巧要开始追查王府赋税田产事宜呢。林大人既然不好出面,那哥哥在这种事情上难为一下他们,也是正常至极。” 黛玉听了柳絮这话,再想想近日柳义彦的做派,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感动之中也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自从赈灾之事开始,柳家哥哥对自己就越来越照顾了。总听他说自家父亲对他照顾有加,他这也算是——爱屋及乌? 虽然未曾见面,但黛玉想起当初药方的处理事宜,总感觉这人比自家哥哥更值得信赖似的。自家哥哥偶尔还不着调一把,柳家哥哥这一年多已经变得沉稳许多。想来,定然会处置的既妥帖又让对方无计可施吧?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黛玉心底那口气确实是没有顺过来的,涉及到贾敏,黛玉总觉得对方不可轻易原谅。她挣扎了许久终于慎重地点点头,又叮嘱了柳絮一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柳絮见到黛玉点头,高兴地哼起了曲子。黛玉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用手戳了戳她的小脑袋:“就这么信赖你家哥哥啊?” “当然!”柳絮嘴上回答的清脆,心中却不自然地想起自家哥哥的话语,“不要让你林家姐姐拒绝,要知道有一才有二,有二才有三……”柳絮狡黠一笑,次数多了,总能变亲近的嘛! 柳义彦从柳絮口中得到了黛玉的应允,动力十足地开始准备揪南安王府的小辫子了。这等王府望族,都不必找就满头都是小辫子,只是平常大部分官员都视而不见罢了。而司徒瑞也在几天之后得到了这个消息,牵扯到黛玉,他不敢耽搁地直接告诉了林恪。果然林恪立刻跳脚了,神情狰狞语气阴狠:“南安王府?很有种嘛!” 只要牵扯到自家妹妹,这孩子就这么不理智啊!司徒瑞不徐不疾地顺毛之,淡淡地说着:“事情我已经在处理了,你想大闹还是小闹?” 林恪很有骨气:“不用你处理,我自己来!”自己妹妹的事情,当然要自己亲自解决,靠着外人算什么事儿! “可你现在还没下场呢,一没功名二没权利的。”司徒瑞如此说着,话语一转:“你莫非是打算让林大人出手?那样太直白急躁了,我要是你,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司徒瑞说道这里,莞尔一笑:“我们不都是一家人了吗?” 司徒瑞这意味深长的话让林恪猛然想到了那个旖旎的晚上,脸上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思来想去良久,才终于不甘心地点头:“那就交给你了,这事情也别让父亲知道。” 这种无力的感觉很不好,林恪在这一瞬间突然不想继续隐居幕后,当父亲和司徒瑞的幕僚了。他想早早科举,早早进入仕途。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能光明正大的替妹妹出气! “林大人怕是知道了。”司徒瑞笑道,只是林如海面上不方便做出任何动作,只能当做不知情了。这等在未来老丈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自己一定要把握住了! 司徒瑞将事情告诉完了林恪,也跟着忙碌起来。而转过头去,林恪去了黛玉院子就冲着黛玉一通埋怨:“这么大的事情,妹妹现在也不告诉我了?若不是我从司徒瑞那边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压下去?” “哥哥要准备科举,我怕让哥哥分心。”黛玉说的在情在理,再说反正柳家哥哥已经帮忙了,她也不是那种好欺负的,自然要让那家人吃点闷亏才好。这是她二人的小秘密,就不方便和哥哥说了。 黛玉正得意于也能凭借自己的人际关系和能力来自己处理事情了,就听到对面哥哥冒出一句话来:“你放心,这事情我让司徒瑞帮忙了,到时候定然让他们家那个小丫头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不……不是吧?黛玉脸色瞬间又白了,司徒瑞的能力她就算没有见识,也耳闻过。若是被司徒王爷发现柳家哥哥也在其中参了一脚,会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啊?被司徒王爷知道,也就相当于被自家哥哥知道,要是那样的话,那…… 她怕是死定了! 柳家哥哥,你千万要争气啊! 106第 105 章 黛玉想到了后果,心中仿佛压了块大石头,连着几天都是无精打采的。这样子让林恪看到了,还以为她还是为当日的事情生气,对南安王府的那起子浑人又恨上了三分。好在还有林忱这个惹事精,府里的气氛还算活泼。 对于当日东平王府发生的事情,林如海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涉及到亡妻,他又怎会痛快?不过就如同司徒瑞所说,他此时正忙着查处田产赋税,若是为了这件事情上纲上线,旁人还觉得他这是故意小题大做揪南安王的小辫子呢。 不过……若是南安王府本身就存在些违法乱纪之事,那他也不介意在背后推一把就是了。林如海心底存了事情,对南安王府的事情就格外关注起来。而他这一关注,很欣慰的发现了一件事情:柳义彦早早的就不动声色地开始对那户人家摸底了。 这孩子行事果决,又深谙进退之道,更加善于揣摩旁人心思。且最难得的是,他有其自己的做事底线,行为做事也不像别的官员,迂腐不敢冒进。若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出二十年,内阁之中定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柳义彦能做出这般举动,怕是也听说了当日的事情,知道自己不好处理,干脆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林如海很高兴自己看中的后起之秀,能有如此贴心行径。这孩子既然都上手了,林如海怕他再惹出什么乱子来,暗地里自然也多多关注着。林如海的关注,柳义彦从刚开始就发觉了。或者说,他就等着林如海发觉。 经历了这几年的磨练,柳义彦知道这种事情原本是该隐秘进行的。只是……做好事不被人看到,犹如锦衣夜行,是相当让人不痛快的。而这件事情若是不让林如海看到,那是更加的不可以滴! 他心中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却不料对南安王府刚摸底了几天,就遇到了另外一方人马——睿忠王府。 柳义彦得到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续问了身边的下人好几遍:“是睿忠王府的人?司徒王爷那边?!” 在手下人确认了几次之后,柳义彦这才挥挥手让其下去了,脸上依旧残留着震惊。司徒瑞和林恪私交极好,自家妹子被人欺负了,找司徒瑞帮忙也是常理,就算是外人看着,怕也觉得合情合理。 柳义彦常出入林府,却知道这其中不为人知的底细。林恪那个心高气傲的性子,遇到这种事情决计不会让司徒瑞出头的,从以往的情况就能看出来了。司徒瑞也从来不会掺和林府的这些家事,最多遇到重大事情出面帮忙张罗下。 这次林恪竟然会让司徒瑞帮忙?柳义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屋里思索良久,又缓缓坐下继续琢磨。 柳义彦在琢磨的时候,这边司徒瑞也得到了消息,他的反应和柳义彦如出一辙,先是一愣,继而一怔:“你说柳义彦在查这些事情?” 这不合常理啊!他若是真有心在林如海心底加分,就应该隐秘行事才是。等到事情结束,林如海再从他人口中知道这件事情,自然会对柳义彦高看一眼。又何必在此时就弄出这般不大不小的阵仗?虽然不能说费力不讨好,但至少对林如海来说惊喜就大大下降了。唯一的好处,只能说他的所作所为都在林如海眼中,不管成败与否,林如海都会领他这份情。 司徒瑞想到此处,蓦然想到了林恪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若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通通展露在另外一个人面前,甚至不在乎那人的嘲笑与否,只能说那人对他极为重要’。司徒瑞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不由站起了身子在屋里时快时慢地踱步,边喃喃自语着:“重要?” “林如海对他有磨砺教导之情,自然重要。”司徒瑞低声嘀咕着,又立刻摇摇头,“非也非也,定然不是这个缘由。” 司徒瑞转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眼见得屋里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司徒瑞突然放缓了步子,脸上的神情也从迷惘突兀的变成了不可思议,最后又渐渐地变幻成了啼笑皆非。 “怪不得……”司徒瑞脸上露出了笑意,“倒是个好办法,巧妙又不着痕迹。也是了,自己都能想到,对方又怎会想不到?!” 想到此处,司徒瑞脸上又多了几分失落。比起自己来,对方的情况显然是好太多了。林如海本身就很欣赏,甚至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林恪和他之间也颇有几分惺惺相惜,更加不存在什么问题;至于林忱,年纪尚小,不在考虑之列。 如此算算,这家伙想来一曲凤求凰,简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再反观自己……司徒瑞就算向来是心志坚定之人,此时也只想叹气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心底反复默念着,正自我安慰的时候,这边管家又走了进来,说柳义彦到了。 他这是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亲自过来打探消息,顺便准备结盟了?司徒瑞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缘由,嘴角带着笑意微微颌首:“将他带到偏厅,我一会儿就过去。” 柳义彦这是第一次到睿忠王府,倒也不像其他人以来就坐立不安地,而是落落大方的看着厅中的字画和摆设。虽说是王府,倒也不像其他人家那么的富丽堂皇,反倒有几分雅致。柳义彦环顾一周,总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他刚想到此处,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抬头就看到司徒瑞已经到了。两人见面先皮笑肉不笑地各自寒暄一阵,又互相恭维了一番。这个说那个‘年少有为、国之栋梁’,那个说这个‘身高权重、器宇轩昂’,这些赞誉之词说了一箩筐,这才终于分宾主坐下了。 “柳大人难得到我府上,不知是有事到访,还是?”司徒瑞知道对方的来意,也就掌握了主动,坐下之后当先开口问道。 柳义彦笑着拱拱手:“听闻王爷最近也有些动静,就想着过来问问,不知林兄是否知道此事?”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司徒瑞挑了挑眉毛,依旧是笑吟吟的神情。柳义彦见到司徒瑞如此摸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来王爷定然是和林兄通过气了,才能如此气定神闲的。”柳义彦说道此处,眼中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探究:“林兄如此心高气傲之人,能将此事交与王爷,定然是十分相信王爷的。” 这话十成十的瘙到了司徒瑞的痒处,让他看柳义彦也顺眼不少,嘴上还要谦虚:“倒也不是如此,无咎他不方便出面罢了。” 无咎?柳义彦心中一动,似乎是嗅出了些味道,连连笑着点头:“正是如此,林大人与我有知遇教导之恩,旁事我做不来,也只有这等小事能略尽一些绵薄之力了。” 柳义彦此话一出,司徒瑞差点笑出声来。若不是他提前想明白了事情缘由,见他这番正气十足的模样怕也被骗过去了。司徒瑞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理解林恪为何和他能够相交下来了,这人看着不讨喜,相处久了倒也——有趣! “原来如此,柳大人这也是在为林大人分忧。等我下次见了无咎,定然要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也让他知道柳兄在中间出了力气的,免得总有事没事说柳兄过于迂腐,只知按国法行事。”司徒瑞话音刚落,果然就见柳义彦脸色变了几变,讪讪一笑:“那倒也不用,我与林兄之间也不必掰扯这些。” 不用?怕是不敢吧?以林恪的心思细腻,怕是想想就能明白这小子的心思了。司徒瑞心底很不厚道的笑着,见他额头微微冒汗的模样,也不好意思逼他太狠,毕竟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于是笑着让人换热茶,再上些点心茶果。 柳义彦确实有些渴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当他正准备放下茶碗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什么,心中一震一下,举着就不动了。司徒瑞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茶,抬头就看到了他这古怪的动作,忍不住微微蹙眉:“柳大人这是?” 柳义彦却好像出神一般,司徒瑞连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司徒瑞先歉意一笑,之后又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想和王爷商议些事情的,不知是否能去书房一叙?” 这等事情也不必非要在书房说吧?这是不相信他府上吗?司徒瑞心底有些不渝,但看到柳义彦恳切的样子,沉吟了下还是点头应下了:“柳大人为人真是谨慎。”他淡淡地刺了一句,这才带着柳义彦到了书房。 柳义彦一路上出奇的安静,直到一只脚踏入了书房之后,他先飞快地抬头先扫了一眼桌案位置,接着好像漫不经心一般地到了桌案面前。随意的瞥了几眼靠墙的古籍,又随意地瞄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接着便微微睁大了眼睛,压抑住心中的震惊,回头看着司徒瑞展颜一笑,笑容灿烂:“王爷和林兄的关系可真是好呢,连林兄近日的大作都有。” 他伸手一指,那里有几张纸,赫然正是林恪最近埋头苦写的鬼画符。司徒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愣,继而察觉到了什么,神情一冷:“柳大人非要来书房谈事情,也只是托词吧?” 柳义彦笑着拱手道歉:“只是为了解些心中疑惑,下官给王爷赔罪了。” “知道的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司徒瑞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只能先威胁几句。柳义彦依旧微笑:“方才看了贵府厅里的布置,总觉得有些熟悉,而后来王爷招待客人的茶具,碰巧是我赠给林兄的,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个东西我都在林兄那边见过。不过王爷放心,旁人定然不会注意到的,我也是出入林府时日久了,才会发现这中间的相似之处。” 仅从这点蛛丝马迹上就想到了这些?司徒瑞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威胁还是轻轻放下,他盯着柳义彦看了许久,最后只是淡淡地说道:“这话也对,若不是出入林府久了,柳兄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帮林大人的忙。” 柳义彦本来还觉得自己占据上风,此时听司徒瑞话里有话的如此一说,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司徒瑞一番,再想想两人刚才在偏厅的话语,也有些心虚地沉默了。两人彼此对峙许久,还是柳义彦先开口了:“下官今日来此不是为了私事……” 他这话引得司徒瑞哈哈大笑,也让柳义彦狼狈不已,干脆自暴自弃地开门见山说着:“不如搁置争议,先办正事?” “柳大人所谓的正事是?”司徒瑞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此时听到他说道正题上,也收起了笑容。柳义彦将自己想好的计策都说了出来,这才看着司徒瑞一本正经地说道:“下官来此只是为了此事,当然王爷若是不想如此下官也不勉强。”他说道这里想想又补充道:“今日下官之所见所听,只入下官一人耳眼。” 既然都这么说了,司徒瑞想了想,无可无不可的点头。两人商议既定,就各自准备去忙自己的事情。当柳义彦起身告辞的时候,司徒瑞好奇之余,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林家姑娘有这么让你心心念念?论起年少有为来,你可是京城的独一份儿,听闻许多闺中女子都将你当成是命中良人呢!” 柳义彦身体僵硬了一下,良久才回转身看着司徒瑞:“论起身份尊贵、年少有为来,有谁比得上司徒王爷?听闻司徒王爷一直未曾娶妻,连陛下都开始着急起来,准备帮忙挑选人选了。”柳义彦发誓,他这话里绝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只不过在司徒瑞听来,却十分的不顺耳,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司徒瑞瞪了他一眼,习惯性地继续威胁:“若是我从旁处听到了这个消息……” “任君处置!”柳义彦十分流利的接话,之后又看了司徒瑞一眼:“下官此时已经后悔知道这事了,不知司徒王爷可否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后悔?”司徒瑞此时没了方才的恼羞成怒,只是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晚了!” 107第 106 章 林恪自从将事情交给了司徒瑞处理之后,自己就全然丢到了脑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头悬梁锥刺股,努力读书。 只是他当甩手掌柜当的彻底,司徒瑞反倒是有些不踏实了,三天两头的跑过来向他汇报最新情况。一次两次的,林恪还很有心思听,时日久了,他就有些不耐烦了。这日里中午,他刚从国子监回来,就见得司徒瑞又等在了府上,而在司徒瑞的对面,林恪还看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惊讶的人:柳义彦。 柳义彦常来林府不让他惊讶,只是柳义彦和司徒瑞凑到一起也能安然聊天说说笑笑,这就让他很惊讶了。这两人以前不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吗?林恪疑虑骤起,不动声色地到了两人的身后,隐隐约约的几句对话就随着炙热的夏风飘了过来: “确定吗?” “当然!什么时候收网?” “不急,找个好时机的。” 司徒瑞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柳义彦突然睁大了眼睛,同时紧紧闭上了嘴。司徒瑞心有灵犀的一回头,果然就看到林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微妙:“司徒王爷什么时候和柳兄相处这么融洽了?” 这不科学! 司徒瑞快速地扫了一眼柳义彦,对方露出了一个‘自家事自家处理’的幸灾乐祸神情,施施然回转身进到厅里,找了把椅子就坐下了。司徒瑞恨得牙痒痒,口中却轻描淡写地说着:“也没什么事情,柳大人最近听闻了我的动向,恰巧今日又见到我,就多问了几句。” 两人城下之盟既结,司徒瑞自然不能将柳义彦也在查访此事也说出来,免得林恪从中发现些什么。所以他也只能含糊敷衍过去,林恪听到了这番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笑着看向柳义彦:“哦?柳兄也在查访田地赋税事宜?柳兄帮助父亲甚多,无咎在此一并谢过了!” 林恪很郑重的对两人行了一个大礼,见到他如此动作,柳义彦当先惊得一跃而起,手忙脚乱的搀扶住了林恪,语气结结巴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林兄莫要如此见外。” “就是,就是。”司徒瑞在一边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林恪眼光一转,视线在司徒瑞身上略略一停即收,再次看向了柳义彦这边:“这等事情让我听听也无妨,为何如此神神秘秘的?”林恪说道这里,看着眼前略显几分无措的柳义彦,心中一动,“莫非柳兄和司徒王爷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柳义彦和司徒瑞同时摇头摆手:“没有!” 没有?那可真就奇怪了。林恪疑虑的看了两人一眼,不过既然一时想不到缘由,就先放到一边吧。他如此想着,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招呼着柳义彦也进了厅里落座。既然林恪都听到了,司徒瑞和柳义彦也不好隐瞒,原原本本地将今日的事情都告知了他。 “所以,现在那家的小辫子已经足够多了?可以收网了?”林恪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大好消息!柳义彦也跟着点头,说道:“我觉得差不多可以收网了,可司徒王爷觉得时机还未到。” 司徒瑞在一边点点头:“不急在这一时,等到林大人那边查到的国之蛀虫多了,再将这个消息写成折子上达天听,到时候皇上自然震怒,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等插手了。” 所以,这是打算将南安王府当做是这次彻查田产赋税的压轴祭品来处理了?林恪瞬间明了司徒瑞的意思,这般方法虽然狠了点,但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他倒也没多大意见。只是…… “这道折子谁来上?”林恪如此问着。 司徒瑞和柳义彦互相看了一眼,柳义彦刚想开口,林恪又看了司徒瑞一眼:“不如你来写吧,柳兄难得摆脱了‘抄家状元’的名头,别又让他沾染上这些,免得以后的路又艰难几分。” 他知道自家父亲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他日后定然不会在仕途很久,但林府不能没有支撑。既然父亲选定了柳义彦,他也不介意帮忙一把。这家伙虽然不大顺眼,但比起其他人来,也凑合了。 若是他日后知道了柳义彦这次行动的小九九,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死?司徒瑞想到了这点,目光隐晦地扫了柳义彦一眼。柳义彦听到了林恪的话,内心原本十分的感动,但收到司徒瑞略带同情的目光,也跟着想到了后果,脸色也从红润变得有些发白了。 林恪今日总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劲,此时见到他二人隐晦的交流,嘴角微微翘起,慢悠悠说了句:“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尽可说出来,为何这么的小心谨慎?”他不讨厌善意的谎言,但讨厌旁人将他当白痴。 司徒瑞见到林恪这人畜无害的笑容,暗叫一声不好。林恪这神情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他每次露出这种笑容,就意味着之后的几天之内,他一定会过的极为凄惨。莫非他看出了什么?司徒瑞心底暗自盘算着,他到底是招呢,还是招呢,还是招呢? 柳义彦并不知道林恪和司徒瑞心底在想着什么,他硬着头皮笑道:“极为妥当的,不过要烦劳司徒王爷了。” “如此甚好。”林恪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两人一眼,懒得多做客套的直接端茶送客了。等到他二人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林恪低头边往书房走,边暗自琢磨着这两人的古怪行径。这件事情司徒瑞掺和一脚,是因为他的原因。柳义彦也跟着掺和一脚,是因为自家父亲的原因。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何被这二人弄得如此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就意味着,这其中定然有别的缘由。司徒瑞暂时不去管他,想来他一会儿就会回来招供了。至于柳义彦…… 难道不是为了讨好自家父亲?若不是为了讨好自家父亲,那能是谁?讨好百官,这不可能,他做这件事情明显是自入污泥。讨好不了百官,更加会惹得王公贵族厌恶。所以他做这件事情,还是为了讨好林府才对。 林恪摇了摇头,重新回到了刚才的推测方向上。若是如此,那讨好父亲是可能的,但绝对不用如此鬼祟。讨好自己?这更不靠谱了,他和柳义彦之间完全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会为柳义彦着想,但绝对不会为他赴汤蹈火,柳义彦同样如此。或许面临生死大事的时候,两人会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一把,但这种半大不小的事情,只会幸灾乐祸,不会做别的反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路自己走,林恪从来都是这样想的,柳义彦亦然。 既然不是自己,那就只剩下黛玉了。但是,这更加不可能了啊!他和黛玉之间又没有什么交集。 咦? 不对! 等等! 林恪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瞬间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看似眨也不眨的盯着路边的石子,实际上早已经被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给震惊到了。 黛玉? 黛玉! 怪不得最近黛玉都不找自己听八卦消息了!怪不得不用自己告知,黛玉也知道最近史家和南安王府走的很近了!怪不得自己找不到缘由,原来是因为柳絮这个小丫头!怪不得!林恪此时已经完全处于精神亢奋状态了。 怪不得今日这两人反应这么奇怪,想来司徒瑞也早就知道了!好,很好!这种事情竟然瞒的他死死的,当他是傻子一样!自己方才竟然还替那个混蛋考虑了一把,真是……好想吐血啊! 那个混球加混蛋,前段日子还信誓旦旦的和自己说,对自家妹子完全没有别的心思。说道就要做到啊混蛋!怪不得不敢发誓!刚才自己还给他行了个礼,现在想想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行你妹啊!就应该暴打他一顿才能稍稍解气! 蓝天白云,微风习习,花间小径上,一个身着书生袍的俊秀青年,正在愤怒的踢石子。这是司徒瑞折转回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景象。他是不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司徒瑞本来还想着自己招供,这样罪责还能轻一点。 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是低估了林恪的聪明程度,来晚了一步?不如……暂且退去?迎难而上是个好习惯,但偶尔的战略性撤退也是必要的。司徒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林恪以前说的这话简直太有道理了,完全就是真理! 想到就做,司徒瑞当机立断的回转身,蹑手蹑脚地刚走了几步,蓦然就听道背后一声怒吼:“你给我站住!” 司徒瑞觉得,他今日大概没有全须全尾退去的可能了。 108第 107 章 林恪怒吼的声音惊起飞鸟一片,连远处院子里的林忱和贾兰都听到了。自从林恪的心结解开之后,和司徒瑞之间不能说无话不谈,但至少也是其乐融融的。像今天这般气急败坏的怒吼,林忱和贾兰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又怎么了?”贾兰看向了林忱,眼神疑惑。林忱这会儿也迷糊着呢,最近见自家哥哥除了温书烦躁一些,也没别的症状啊?只不过难得贾兰请教自己一把,林忱装模作样的清咳几声,语气一本正经:“应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哥哥了吧?” “哪个下人这么大胆?把恪叔叔气成这模样?”贾兰皱起了眉头,一直以为只有贾府的下人很难管教,现在看来,哪个府里都有这种人呐! 林忱听到贾兰这话,却是连连摇头,“应该不是下人。”自家哥哥对下人不能说平易近人,但也不会当面就如此疾声厉色,除了哥哥身边的林清。但林清那家伙是个厚脸皮的,被骂了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来都是得意洋洋的。 果然林忱这话刚说完,就又听到林恪的怒吼声:“司徒瑞!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林忱和贾兰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道:“继续念书?” “嗯。”林忱点点头,将林恪的怒吼丢到了脑后。司徒王爷和自家哥哥之间有口角是正常的,没有才不正常。 他二人继续一个耐心讲解,一个努力记忆。而在另一边,司徒瑞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在发现下人们都捂着嘴躲到一边之后,硬着头皮去拉林恪的袖子,边低声下气地说着:“消消气,你先听我说好吗?” 林恪很想说一句‘我才不听!’,但又一想这又不是演偶像剧。况且自己也是大老爷们,宰相肚子能撑船,他如此默念着,边默默深呼吸了数遍,终于成功地将自己的怒气暂时压制住了。 “去书房!”林恪面无表情地说着,当先带头朝书房去了。他能不发火已经是极限了,至于笑脸相迎什么的,去一边儿吧!司徒瑞见林恪如此,反倒微微松了口气,这般反应至少说明了他还能自制,也就有转圜的余地。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书房,林恪也不招呼下人上茶了,只是回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司徒瑞被他盯得亚历山大,十分主动地将自己和柳义彦前些日子的‘交易’交代了。随着他的叙述,林恪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只是一双手松了紧,紧了松的。 直到他全部说完,林恪沉默许久,才终于抬头看着他:“你觉得柳义彦配得上我家妹妹?”他这话十分的平静,看不出到底是认真询问还是略带嘲讽。 司徒瑞看看林恪,小心翼翼地斟酌说着:“我以前总觉得他有些心机深沉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久了,倒是觉得他虽心机深沉,但对朋友还是很好的。林大人既然选中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便他心机深沉、心狠手辣,那又如何?总归不是对着自家人用就是了。况且他现在,若是没几分算计,早就被人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见到司徒瑞如此说,林恪内心更加不痛快了,又换了个说法:“就算他是个不错的人,那为何我妹妹就一定要选他?” 司徒瑞哭笑不得,忍不住提醒他道:“林姑娘选他了?应该没有吧?现在不过是那小子一厢情愿而已,这种事情终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想抱得美人归,还是要获得你和林大人的首肯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没当时就和你说。再加上他也知道你我的事情,我就想着先看看事态发展。” “他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关系都没关系。”林恪仿佛绕口令一般的说着,语气笃定:“他不会说出去的,你不用担心这点。” “这样啊。”司徒瑞连连点头,“如此说来也是个君子了。既然如此,林大人对他也是青睐有加,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林恪被司徒瑞这话问的哑口无言,为什么?林恪低头想了想,若是真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柳义彦这番做派,让他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吧。先和自家父亲混的十分熟稔,现在又和他一起抢妹妹,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好吧,他小心眼了。 林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着司徒瑞闷闷道:“我只希望我妹妹将来可以安稳无忧,平静度日的。我是教给她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私心更不想让她有用到的那一天。如果将来那人真的是柳义彦……”林恪十分的犹豫矛盾:“你也能看出柳义彦的性子,她这辈子怕就不得安稳平静了。” 说道这里,林恪突然就顿悟了。说来说去,他其实和父亲是一样的。即便是教了她那么多东西,依旧不想让她沾染上这些。只希望她能作为将来保命的手段,足以。 司徒瑞大概能理解这种感受,司徒尧对他大概也是如此吧。他前段日子自告奋勇做关于十字会的事情,司徒尧虽然高兴,可补品也是流水一般地赏赐下来,生怕他累坏了身子。他若是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司徒尧虽然见面就教训他一通,却也并不曾难为于他,也任由他的心意。 “无咎,人之安稳,在于心之安稳。”司徒瑞如此说着,抬头看着他笑道:“你我之间这般情况,若是换成别人,怕是要天天以泪洗面了吧?可我从来都觉得很欢喜,即便那么多艰难,也不管你我将来会如何,能不能携手到老,我想起这段日子,都觉得是欢喜的。”司徒瑞看着林恪愣愣地表情,忽然温柔地笑了笑:“有过这样的日子,这一辈子足够了。” 这人……林恪被他说的心里钝钝地疼了一下,看着他嘴唇微动,半晌才低头微微叹息了一声:“何苦……” 他这句十分的小声,偏偏司徒瑞还听到了,闻言想了想,同意地点点头:“确实如此,我这是自讨苦吃。” 林恪闻言猛地抬头瞄了他一眼,眼露威胁:“想下船吗?估计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总是这般牙尖嘴利强词夺理,司徒瑞看着他又开始磨爪子,笑着摇头:“不想,船上景致十分之好,别有一番滋味。” 别有一番滋味……什么叫别有一番滋味!林恪努力不去想这话是否有其他意思,立刻转移话题:“我要赶紧告诉父亲一声!” “我倒是觉得,先看看林姑娘的意思再说。”司徒瑞提出了别的意见,“若是林姑娘压根没这想法,何必还要和林大人说?若是林姑娘有意,那就是另说了。” 林恪沉吟许久,缓缓点头:“有理!”既然如此,那先探听自家妹妹的想法就十分的有必要了。不过这种情况,到底是该开门见山,还是该循循善诱?林恪不自觉地想起以前自家妹妹说的‘我觉得柳家哥哥挺好的啊’,突然觉得头好疼。 “不如让她多参加些聚会,见多了青年才俊或许就不觉得柳家哥哥好了。”林恪内心如此盘算着,恨不得从今天开始,天天将自家妹子赶出去见世面去。想到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林恪先就和司徒瑞说了,司徒瑞拍着胸口答应下来,若是有别的好人选,定然给林恪留意。 而这边后院里面,柳絮方才就跟着柳义彦走了。黛玉正百无聊赖地自己练字,一会儿听到门口一阵喧哗,抬头就看到贾兰和林忱并肩走了进来。林忱见到黛玉就笑嘻嘻地腻到了她怀里,又蹭了她一身的汗水灰尘。 黛玉无语地拿着帕子给他上下拍打一番,又吩咐人给他和贾兰打水洗手净面,等到收拾完毕,贾兰这才规规矩矩地开口道:“马上就要老祖宗的生辰了,不知道姑姑到时候有没有空闲?”他本来不想问这话的,只是王夫人再三叮嘱他,也只有不得已而为之了。 这事情先前碰到湘云的时候,黛玉已经打定主意了,闻言刚要开口答应下来。却不防白嬷嬷突然匆匆进了屋子,后面还跟着一个贾府的下人,黛玉仔细一看竟然是来旺家的。而来旺家的见到黛玉也是满脸的喜气,笑着说道:“林姑娘安好,老奴是来报喜的!” 这话一出,黛玉瞬间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急急问着:“可是二嫂子生产了?”凤姐这胎都过了时候许久了,也一直不见动静,不说贾府上下,就连黛玉都有些担心了。此时见到来旺家的这般反应,她立时想到了此处。果然她说完,就见来旺家的笑着用力点头:“正是如此!南无阿弥陀佛,是个大胖小子呢!母子平安!平姑娘这会儿不离身的正在照顾着。” “那就好,那就好。”黛玉大大松了口气,也不免俗地跟着念了几句佛号,这才看着身边的碧研和平卉几人:“去库房取些滋补的药材来,再那些软和的衣裳料子,还有小孩子的玩耍之物,也一并取些过来。”她如此说着,又看着贾兰:“老祖宗寿辰我定然要去的,这会儿可巧妈妈也在这儿,你就和妈妈一起带了东西回去吧!” 嘱咐完了贾兰,看到他都一一点头应下。黛玉又看向了来旺家的,“这会儿府上定然是乱糟糟的,我去了也不方便。你替我向二嫂子问好道喜,再转告二嫂子,让她好好将养身子,我过几日就去看望她。” 不多时东西都取了来,黛玉不顾来旺家的推辞,都塞到了她的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着说道:“二嫂子当初也帮我许多,这些个外物又算的了什么?” 来旺家的想想近日因为凤姐迟迟不生产,府中传来的风言风语,再看到今日黛玉这般真心实意地反应,一时间百感交集,连连感激好几番,这才抱着东西回去了。 109第 108 章 黛玉这日白天和来旺家的说了要去探望凤姐,晚上就和林恪还有林如海说了。林恪没有别的反应,林如海作为家长当先点头颌首:“听恪儿说,当初在府上,她也照顾你们良多,去看看也好,你也有些日子没过去了。” 林如海和林恪内心都不想和贾府再有所牵扯,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表示一下的。黛玉闻言赶忙起身应下,这边林恪等林如海说完了,才瞅了黛玉一眼:“离那人远些。”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黛玉心有灵犀地对着林恪眨眨眼,林恪见到黛玉这狡黠的模样,一天都起伏不定的小心脏就这么轻易的被治愈了。 真是太不争气了,林恪暗自唾弃自己。妹控什么的是种病,得治! 又过了几日,约莫贾府那天热闹也差不多消停了。黛玉这才开始忙活起要带的礼品来,但凡觉得凤姐能用上的,都通通包一包,如此零零散散的竟然塞了半个马车。到最后还是白嬷嬷和苏嬷嬷轮番劝阻,黛玉这才意犹未尽的停手了。 第二日清晨,黛玉穿戴完毕,拒绝在脸上涂脂抹粉,这是她从凤姐有了身子之后就养成的习惯,生怕中间出什么问题。这次是苏嬷嬷看家,白嬷嬷还有碧研跟着去了。几人到了贾府,先见了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彼此客套了几句,黛玉就直奔凤姐院子而来。 贾母见了黛玉如此做派,再想想已经很少登门的湘云,心中百感交集。懊悔?生气?愤怒?大概兼而有之吧!不过好在还有宝钗和迎探惜三姊妹陪着,贾母虽然比原先清净寂寥不少,倒也没那么难捱。 黛玉到了凤姐院子里的时候,可巧就遇到了平儿正掀开了帘子往外走,嘴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又吵起来了?”黛玉见此情景,忍不住打趣道。听闻从凤姐怀了身子开始,主仆二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今儿这是闹得哪一出?平儿听到了动静,先是背转身去,之后才抬头看过来。 当看到是黛玉的时候,平儿原本若无其事地表情再次垮了下来,眼圈都微微泛红了,不等黛玉开口询问,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了屋子里。进了屋中之后,黛玉一眼就看到坐在炕当中的凤姐正捧着个小碗不知道在吃些什么,虽然神情看起来恹恹的还有些疲惫,但是脸色倒也还好。 而另一边,迎春也在。姊妹们久别未见,此时一见面彼此都很高兴,拉着手互相聊了几句这才放下了。 凤姐见到黛玉进来,连忙将手里的小碗放到一边,招呼黛玉来炕上坐着。黛玉推辞了几番,和迎春一起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等到众人寒暄完毕,平儿这才开口道:“奶奶,我还要去取糖桂花吗?” 糖桂花?黛玉愣了下,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到了凤姐方才吃的东西上。只见里面白白稠稠的一小碗,原来是山药羹。“端来的时候怎么不撒些糖桂花,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些个东西还要二嫂子特意吩咐吗?”黛玉忍不住开口问着,带着些责备看向平儿。 平儿看样子也是忍耐许久了,闻言也不管凤姐的眼神,不管不顾地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我何尝不想给奶奶多补补身子?可惜旁人都不乐意呢!好像我们主仆二人是吃闲饭的一般。就连这碗山药羹,还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催了几天,才终于催来这么一小碗!” 黛玉微微张大了嘴巴,转头看向了凤姐,凤姐也只有报之以苦笑。而另一边迎春见到黛玉这模样,也跟着解释了几句:“现在当家的是宝姐姐和太太。” 怪不得,黛玉这才明白过来。她就说要是探春当家的话,不可能让凤姐落到如此窘迫地步。黛玉想到此处,不由地劝慰着:“二嫂子现在正是调养身体的时候,若为了此事生气伤了身子,反倒是便宜旁人了,为了小哥儿也要好好将养才是。” 凤姐笑着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依着我旧日的性子……” 怕是王夫人和宝钗眼见得这大半年琏二哥赚了那么多银子眼红了吧?但偏偏凤姐现在不管家,自然也不会掏私房钱贴补公中,干脆就如此这般的算计起来了。真亏的凤姐这大半年修身养性,隐忍功夫好了许多,要不然还不知道能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黛玉此时很高兴自己的先见之明,她带了那么多东西,看样子是带对了!同时她也对贾府的不靠谱程度更加认识了一层,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也让人窝火啊!几人聊了一会儿,正巧乳母都抱着孩子进来了。黛玉立即眼睛放光的凑过去,就见那小娃儿还是皱皱巴巴的,没有完全睁开。此时被奶妈抱在怀里睡得正香甜,偶尔嘴边还吐几个泡泡。 黛玉也不敢逗弄他,生怕吵醒了。她就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贴了贴他的小脸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来,回头看向凤姐:“可起名字了?” 凤姐摇摇头,平儿跟着补充了句:“奶奶怕他和大姐儿当初一般,所以就想着先不起名字了,等大了些再说。” 黛玉点点头,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得凤姐有些睡意了。黛玉这才和迎春一起起身告辞了,凤姐也不多留,和黛玉之间也不必那么的外道。她只是让平儿送了两人出去,自己就先睡下了。 黛玉和迎春走了很远了,回头看到平儿还站在门口望着他们。黛玉和迎春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笑出声来,黛玉喟叹道:“二嫂子也终于熬出来了。”以前因为她没有男丁,就算再要强,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免不了的。 现在终于有了个哥儿,即便以前尖利刚强如凤姐,现在也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了,从山药羹一事就能看出端倪来。这样的凤姐让黛玉有些陌生,却也为她高兴。只是黛玉还是高兴的太早了,迎春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才低声细语地开口道:“从书局安稳了之后,哥哥又开始……” 怎么说她也是妹妹,话说了一半就不好说了。黛玉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迎春,“前些日子还听哥哥说琏二哥现在也是个人物呢,京城里也有不大不小的名气了。” 迎春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略微嘲讽的笑意,只是终究不再多说了。黛玉见她这样子,也不想多提那些糟心事,干脆就转移了话题:“二姐姐最近没出去走走,参加些聚会?” 迎春姐姐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怎么府里一直没有动静?黛玉今日去多了大大小小的聚会,也没有见她们姐妹几人参加,心中难免有些纳闷。这是不打算管他们几个女孩子了吗?只顾着宝玉哥哥就够了? 听了黛玉这话,迎春脸上有些红,低头犹豫了下,还是几不可见的摇摇头。黛玉愕然无语,宝玉哥哥年岁尚小,他们忙不迭的折腾。迎春姐姐眼见得都是大姑娘了,却无人理会?!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是……她跟着西宁王妃还算是名正言顺,总不能也带着迎春姐姐去。黛玉想了想,眼睛一亮:“过些日子是老祖宗的寿辰,二姐姐到时候多走走,看看花草也是好的。”她倒不是想让迎春遇到个青年公子私定终身一见钟情,而是想着依二姐姐的性子,说不定就入了哪位太太的眼缘,到时候也是一桩美事。 迎春近日跟凤姐久了,自然也都能理解黛玉这话的意思。因为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红着脸点点头,想想又说道:“三妹妹也总劝我,可我看着哥哥……” 看着哥哥?琏二哥确实不是个好哥哥,对妹妹的事从来不上心不说,还总是花天酒地的。黛玉想到这里,也只有跟着叹息了。自己虽然年少丧母,但有哥哥父亲爱护,此时也别无所求了。 两人彼此有心事地默默走了一段,正商议着准备去看看探春和惜春二人,却不料突然听得府中一阵喧哗,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东府敬老爷殁了。 黛玉和迎春面面相觑,各自脸上都有些惊讶。隔了一会儿迎春先回过神来:“想必府里也该忙乱一阵子了,妹妹就先回去吧。” 黛玉点点头,也不提去看探春和惜春的事情,直接转身就出了贾府。等黛玉到了家之后,不大一会儿就见得林如海和林恪也一前一后的回来了,看来也是听到了消息。林如海到家之后,先问了黛玉当时的情景,这才坐下来思索着。 林恪则恰恰相反,回来就先看着黛玉问道:“妹妹没事吧?可有吓到?有没有被冲撞到?”林恪一连串地问着,黛玉含笑一一回答了,也不嫌烦。最后还是林如海看不下去这兄妹俩的日常腻歪,直接挥手将他二人赶了出去。 赶出来正好,林恪这几日正找时机呢,见此笑着拉着黛玉就回到了院子。兄妹二人坐下之后,林恪就直接问了:“妹妹前些日子是从哪里听到的史家和南安王府走的很近的消息?” 自家哥哥怎么又想起这个事情了?黛玉心中紧张,面上却一脸迷惘:“不是哥哥和我说的吗?”先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再说吧! 林恪见她如此反应,心底就有小火苗开始燃烧了,原来家长看到小孩子撒谎是这种感觉!林恪终于理解了,看到黛玉那一脸无辜的模样,他还是笑着说道:“我回头去想想,似乎没有和妹妹说过。” 方才那番对话要是换成林忱,林恪早就不客气了。果然熊孩子和萌妹子的待遇就是天差地别啊!黛玉听到林恪这么说,心中哀叹一声这次估计是躲不了了。于是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猛地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想起来了,是有一天柳絮在我跟前说,我才知道的。” 很好,诚实的孩子最招人喜欢了。林恪愤怒的小火苗渐渐熄灭,语气也真正变得和蔼起来:“柳絮?是柳义彦和他说的吗?柳义彦怎么会没事和她妹妹说这些?她年纪那么小,听多了这些也不好吧?” 林恪边说边观察着黛玉的神情,就看到黛玉脸上先是惊愕,继而又是糊涂。最后结结巴巴地看着林恪:“哥哥要准备科举,父亲在忙,反正柳家哥哥也经常给柳絮讲故事,我就也跟着听一听了。” 讲故事?林恪愣了下,这边黛玉继续招供:“这次柳家哥哥帮忙的事情,也是柳絮妹妹先过来说的,我想着试一试也好,就答应了。” 这家伙,果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林恪恶狠狠地鄙视了柳义彦一把,这才看着黛玉说着:“妹妹现在有事情都不找我和父亲了吗?”林恪边说边做出伤心的样子来,黛玉见此连忙安慰着:“柳家哥哥本来也是要做这些事情的,顺便帮帮我也是举手之劳。哥哥又何必烦扰到司徒哥哥。”黛玉说道这里也跟着担心了,不安地问着:“算起来司徒哥哥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了,这份人情将来可要如何还才好?” 如何还?林恪摸了摸鼻子,估计也只能以身相许了,虽然这话说出来无比的别扭,但大概就那意思吧!林恪不想提起他和司徒瑞之间的事情,于是再次将话题转移到了黛玉身上:“那你让柳家哥哥帮忙,就不担心将来还不上人情?” “那不一样!”黛玉理直气壮地说着,“爹爹帮了柳家哥哥那么多,他现在爱屋及乌帮我点小忙,也是平常事!” “爱屋及乌?”林恪喃喃重复了遍,忍俊不禁地看着黛玉,这孩子可真够天然呆的!不过这样也好,林恪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遇到这么个天然呆妹子,柳义彦怕是一时半会儿地有的受了!他暂时也不用操心太多。 “不对吗?”黛玉睁着大眼睛看着林恪,林恪笑着点头,语气铿锵:“很对!妹妹真聪明,都会借势了!” 兄妹俩的谈心就以黛玉得意洋洋的笑容作为结尾,告一段落。 而另一边,东府那边贾珍得到了自家父亲去世的消息,也连忙告假。另外贾蓉此时也是有职之人,礼部因为当今隆敦孝弟,又加上此时元春在后宫势头正旺,也不敢自专,于是具本请旨。 第二日司徒尧见到了奏折,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乞假归殓。” 司徒尧闻言沉吟了一番,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 此道旨意一出,不但贾府众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称颂不绝。也让贾府声望在去年冬天跌入了谷底之后,竟又神奇地出现了一个小小反弹。 110第 109 章 对于司徒尧给予的这份优待,贾府上下全部喜笑颜开,就如同一个原本的落魄书生被天上的元宝砸中了脑袋。贾珍得到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就向贾母告知了这个消息,于是整个府邸刹那间就热闹起来了。甚至在之后的四五天,都一直是热闹非凡的。 众位官员世家看到这种情况,也跟着过去祝贺兼联络关系,比如最近和贾府走的还算近便的南安王府,再比如从来和贾府相熟识的几户人家,镇国公、理国公、史家、襄阳侯、景田侯、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当然有热闹的,自然也有不凑热闹的。比如黛玉的义母西宁郡王妃李芸,再比如忠顺王府睿忠王府这种亲王府自然也不会凑热闹,再比如林府自己。 黛玉经历了这些,已然是明白了这中间的弯弯道道,现在和李芸之间也基本是以问答形势来发散思维,而不需要再从书本中汲取了。 “最近大姐姐很受宠?”黛玉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抬头就轻巧的命中罩门。李芸见此欣慰有加,笑着继续鼓励道:“还有呢?” “还有?”黛玉蹙了蹙眉,低头继续开始绞手帕。琢磨了半天再次抬头,慢吞吞地说着:“还有,这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 黛玉说完这番话,再看到李芸点头颌首的动作,一时间有些发怔起来。她是不喜欢宝玉哥哥不假,她也的确对老祖宗总撮合她和宝玉,甚至对宝玉有时的无礼行径视而不见颇有微词。她也不大喜欢贾府那里的下人迎高踩低,一张嘴皮子能活活说死个人。 但是……那个府里还有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的二姐姐,还有做事爽利、神彩飞扬的三姐姐,还有一般不开口、开口吓死人的四妹妹,还有二嫂子刚生了嫡子,想必这会儿正欢天喜地的吧?另外还有琏二哥也不是什么坏人,还有努力上进的兰侄儿…… 黛玉忍不住低下了头,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李芸见她如此反应,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可知有句话叫破而后立?当今是最恩怨分明,最仁慈不过的。即便将来府上有了什么差错,也决计不会牵连无辜的,这个你且放心。更何况,天底下哪里有屹立不倒的王府贵族,又哪里有世代相传的名利?” 李芸说道这里,也跟着感慨起来了:“为何京城里的人家都爱找书香人家的女子?因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教养出好的子女,才能让家族世世代代的繁荣下去。腹有诗书气自华,这里的书可不仅仅是那些个诗词歌赋。” 黛玉认真听着,李芸说到这里,看着黛玉笑笑,一脸的高兴骄傲:“好在,我家黛玉样样都精通,样样都拿得出手。不管去了哪家都必定能做到面面俱到,游刃有余的。” 李芸私底下一向都是严肃认真的,难得如此这般赞誉她。黛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涨红了脸一脸羞涩害羞的样子。李芸见她这模样,心中有个念头隐隐一动,半开玩笑地又说了句:“也不知道将来我西宁王府的基业,能不能有人撑得起来呢。” 黛玉和李芸难得像母子之间说私密话儿的时候,司徒瑞正在司徒尧的大殿上满脸的迷惘,他等了一会儿看到司徒尧依旧不理会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皇上唤下臣过来,所谓何事?”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司徒尧猛地就抬起了头,似乎是等着司徒瑞开口一般,眼睛里满是暴戾和失望,他胸口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压制住了,语气冷冽地开口:“你就没什么和我说的吗?” 这是真生气了?司徒瑞见他这般模样,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干的事情,没什么出格的啊!最多是帮林恪找找南安王府的麻烦,但是皇兄不是本来也想着找他们麻烦嘛?自己这不算过分啊! 红十字会的计划自己也一直在盯着,没有什么出纰漏的地方啊!司徒瑞左思右想,在司徒尧冷冷的目光下足足想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抬头憨憨一笑:“微臣惶恐。” 惶恐你……司徒尧压制住了自己的愤怒,只是一双眼睛都快喷火了,语气也从冷冽变成了暴躁:“司徒瑞!你那是惶恐的样子吗!” 真是……得,这人今天大概是受了哪个臣子的气,来自己这里发泄来了。司徒瑞如此想着,暗自摸了摸鼻子,作为弟弟,偶尔也起到给兄长当出气包作用的,司徒瑞想到这里,干脆利索地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摆出了请罪的标准姿势,语气沉痛:“微臣惶恐。” 司徒尧肺都要气炸了,自家这个原本老实可爱憨厚的弟弟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痞痞的模样?!司徒尧不得不承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果真是至理名言!他果然就不应该放纵他和林恪在一起呆太久! 也怪他当初一念之差,他本以为让林恪和司徒瑞在一起呆久了,或许林恪也能变得忠君爱国一点。但结果他错了,他不仅没让林恪幡然悔悟,还搭上了自己最看重的弟弟! 司徒瑞在地上跪了会儿,左等右等没听到动静,说句平身就那么难吗?司徒瑞暗自腹诽着,偷摸地瞄了司徒尧一眼。刚抬头,就看到自家大哥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那表情异乎寻常的悲愤。 我真犯错了?还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司徒瑞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司徒尧这模样,但是仔细一想继续否定,不可能,我要是犯错了我自己会不知道?! 司徒尧见司徒瑞一脸茫然的样子,先是生气,气过之后又是愤怒,愤怒之后是无力。但心底的火气是没那么容易消除的,他踱步到了司徒瑞面前,声音低沉地问着:“最近你和柳义彦都挺忙啊!” 司徒瑞心里愣了下,莫非皇兄对南安王府还有旧情,不想处置了?他小心翼翼地回了句:“南安王爷想着为百官做表率,所以在清查田亩赋税这件事情上,殷勤了些。” 谁想问你这个!司徒尧心中的小火苗熊熊燃烧,烦躁地在殿内转了圈,又重新在司徒瑞面前停下:“柳义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司徒尧这话十分的平静,听在司徒瑞的耳中却是惊涛骇浪。他不知道司徒尧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作为一个皇帝,可得到消息的渠道太多了。他也不想知道司徒尧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毕竟他也没想着瞒他。甚至因为最近的事情,他心底都有些疲惫了,有时候还自暴自弃地想着让司徒尧早早发现算了。 但真到这一刻的时候,司徒瑞还是口干舌燥,双手满是汗水。原本预计好的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害怕因为这句话,让整个林府都跟着陪葬。只是……事情终究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他总不能一辈子自欺欺人下去。 司徒瑞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看着司徒尧,目光清澈,语气平静,声调平稳中带着一点点颤音:“因为,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司徒尧在问这话之前,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但是等到司徒瑞真说出来,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拳头,抱着最后的幻想,笑道;“你这是打算二夫争一女吗?” “我未曾见过林家姑娘。”司徒瑞说出了第一句,之后的话反倒变得流畅起来了,他抬头看着已经处于身体僵硬状态的司徒尧,语气嘶哑:“我知道皇兄你很看重他,可我也很看重他啊!” “咱俩的看重能一样吗?!一样吗!”司徒尧终于彻底的暴走了,咆哮声源源不断:“你和他都是国之栋梁,现在这个样子,你想要如何!说!是打算强抢民……还是你情我愿的打算学着钰皇叔,就此退隐朝堂了?!你对得起已逝的惠太妃吗?对得起林大人吗?!对的起先皇,对的起我,对得起义忠亲王吗?!” 虽然很不合时宜,司徒瑞还是勇敢地插口问了句:“和义忠老亲王有什么干系?”司徒尧猛地转过身继续对着他咆哮:“因为你现在是义忠老亲王的遗腹子!” 司徒瑞讪讪低头,自知理亏的继续挨骂。司徒尧这边怒吼声整整响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了。实际上他也不想平息的,只是眼角无意间看到小宫女们同情怜悯的目光频频看着司徒瑞,想着再不停止,或许明天会出现‘睿忠亲王不再受宠’的流言蜚语,这才恨恨地瞪了他几眼,回到桌边喝茶润嗓去了。 司徒瑞本以为司徒尧喝完茶就会叫自己起身了,谁知道左等没动静,右等也没动静,直到跪的膝盖都酸麻了,才终于听到司徒尧好像天籁一般的声音:“起身吧。” 111第 110 章 司徒尧和司徒瑞当日在大殿里密聊了许久,直至三更天宫门才再次打开,司徒瑞表情凝重地慢慢走到了宫外。睿忠王府的长史官此时正忧虑地在外面来回走着,听到动静急忙回身,见到果真是自家主子,心中的大石头才猛地放下了。 他瞄了瞄司徒瑞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咱这就回府?” 司徒瑞原本正想着事情,被他这一打岔,一肚子的阴郁就冲着这位发泄而去:“你是傻子么!这三更半夜的,不回府还要如何?!” 您不是经常三更半夜不着家,跑到林府和林家公子促膝长谈的嘛!长史官很无语,只是眼瞅着这位爷又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他也不敢说俏皮话,见风使舵地转移了话题:“爷,今日半下午那会儿林家大爷到咱府上了,见您没在,也没说什么就又走了。” 长史官最近摸索出的新招数,无论自家主子有再大的事情,说到林家大爷身上,表情总会松快一些的。只是今日,这招数似乎也——失灵了。 若是往常听到这话,司徒瑞早就借着理由就偷摸去林家了。但是今天,刚刚经历了和司徒尧的暴风骤雨,司徒瑞此时心情十分复杂,闻言沉默了下,摆摆手有气无力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回府!” 依林恪的聪明程度,他这会儿过去必定瞒不过他。还不如……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再给他个惊喜也好。不过就不知道,这人到时候是会惊喜还是会愤怒? 不管林恪到时候的反应是惊喜还是惊怒,真到了那时候,他二人就可以彻彻底底的,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司徒瑞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和盘算回到了自家府上,而林家这边,林恪此时正看着黛玉恨铁不成钢:“你明知道那边这会儿正鸡飞狗跳的,你还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林恪这边话音刚落,就被林如海毫不留情地拿书拍了一下:“这么多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那是你外祖母家,什么这边那边的!简直越活越回去,连你妹妹都不如了。” 我勒个去!林恪简直无力吐槽,自家被那边折腾的还不够吗?非要上赶着往前凑,那边现在东府办丧事,西府老太太又大寿,这可真是好一场大戏,过去万一遇到了什么乱七八糟人,自家妹子去了不又要受欺负?! 林恪很想爆粗口,但抬头见到林如海神情严肃的模样,再瞄瞄黛玉正笑语盈盈地对着他,轻轻说了句:“当今以孝道治天下,无论如何,总是我们的外祖母,哥哥不看僧面看佛面罢!”黛玉说道这里,仿佛知道林恪在担心什么,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哥哥放心,我这次定然不会受委屈的。” 孝道?林恪对司徒尧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嗤之以鼻,只是这话要是再说出来,估计自家老爹就会直接大义灭亲了。 “那我和妹妹一起去!”林恪如此说着,直接忽略了黛玉那句‘不会受委屈’的话。 旁边林忱一直在竖着耳朵听着,此时听到林恪如此说,也立马直起了身子:“我也去!” 林如海摸了摸胡子,大手一挥:“都去!” 于是,因为这件半大不小的事情,林恪接下来的日子就变得忙碌许多。先是叮嘱黛玉到时候不要离宝玉太近,免得那个混不吝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闹将起来,坏了自家妹子的名声。再来又叮嘱林忱,到时候多长些眼色保护姐姐。他毕竟年岁大了,不能混在后宅,但是林忱年纪小,到时候腻在黛玉身旁,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接下来就是挑选着给贾母的寿礼,既不能太薄让外人看了笑话,又不能太厚让贾府那起子人又凑上来。除了这些,还有自己的功课也不能落下,如此这般忙碌之下,林恪不自觉地忽略了一件事情: 司徒瑞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找他了。 而他,也很久没有去睿忠王府了。 转眼间贾敬的后事已经料理完毕,东西二府各自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贾母的生辰也终于到了。 八月初三这日,贾府中门大开,从清晨开始,宾客就络绎不绝地到来。只听的门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和贾府交好的那一小圈子世家自然不必说,各自都带着厚礼,笑语盈盈的上门道喜。而剩下那些和贾府不熟的人家,有些是和政老爷同朝为官,不好不来。有些是和贾府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不好不来。有些呢,则纯粹是为了投机的,上赶着也要过来。 如此热闹的场景,在贾府已经是不多见了。不仅仅是后院的贾母笑眯了眼睛,就连前院招待的贾政以及贾赦,也都跟着眉开眼笑,唯独只有被拎在旁边的宝玉闷闷不乐,羞于同这些个迂腐之人为伍。 这般热闹的气氛,在南安王妃和北静王妃到来之际,达到了□。见到二位王妃联袂而来,贾母也不敢托大的亲自相迎,北静王妃年岁小些,见了贾母寒暄了几句便笑吟吟地站到一边,模样沉静。 而另一边,南安王妃和贾府倒是热络的很,两人互相聊了一大会儿,贾母这才看向南安王妃身边的一个女娃儿,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这位是?” 南安王妃笑着看了身边的女孩一眼:“这是家中小女,名唤梓云。从小仗着父亲哥哥宠她,也不知闹出了多少乱子,我现今都管不了了。” 南安王妃话虽如此,眉目间还是有着自傲之意的。而这边梓云也有模有样地给贾母见了礼,喜得贾母当即就从手上褪下了一串玉珠塞到了梓云手中:“既是第一次见面,也没甚值钱的物件儿,这个就留给姑娘把玩吧!” 南安王妃假意推辞了几番,这才让梓云收下了。之后又看着贾母笑道:“早就听闻府上的姑娘家个顶个的才貌双全,不知今日能否一见?也让梓云有个玩伴。” 贾母内心里本就有这个意思,此时听到南安王妃主动提出来,哪里有不允之理?于是立刻她回头朝着王夫人使了个眼色,王夫人心领神会的下去了,不多时就见得迎探惜春三人并宝钗几人袅娜而来。 南安王妃眼神一扫,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身边梓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回头就看到自家姑娘正微微摇头,神情中有些焦虑。 她递给了梓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着和贾母说了几句,又挨个夸赞了迎探惜三春及宝钗一番,这才笑道:“早就听闻府上有两位姑娘是极为出色的,宝钗姑娘果真是百里挑一的端庄秀美,就不知老太太的那位外孙女,是否也同传闻一般的不食人间烟火?” 南安王妃说出这话,屋里的女眷们都安静了一下。一边坐在旁边的北静王妃嘴角微微挑了下,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只是转瞬即逝。知道前些日子内情的女眷们,此时正流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而不知道内情的,此时见到气氛的诡异,也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南安王府和林家之间的小嫌隙,贾母也知道。只是她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对方可是南安王府!只要能和南安王府搭上关系,黛玉的那点儿委屈,在贾母看来简直不值一提!至于梓云言谈间不大客气的说道了贾敏身上,这点早就被贾母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 “呵呵呵……”贾母刚想说黛玉还没过来呢,就听到屋外一阵响声,紧接着便听到了凤姐那个性鲜明的嗓音和笑声:“老祖宗,林姑娘来了呢!” 112第 111 章 黛玉进到屋内的时候,对上的便是屋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十数人的目光,而在这其中,尤其有两道目光格外的凌厉。黛玉先不去管那些,只端端正正地向贾母行了礼。自家哥哥说了,在外人面前尤其要注重规矩仪态,礼多人不怪,女儿家的名声就是这么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今日因是贾母生辰,屋中多是京城中大小家族的当家主母。原本对前些日子在东平王府发生的事情,各自都有所耳闻。此时见了黛玉一进门,无论是见过的还是未曾见过的,都不自觉的眼前一亮。这位林家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但见此行为举止却极为的落落大方。这等进退有据的模样,可不是一天半天能磨练出来的。 比起这位幼年丧母的林家姑娘,众人再看看那位依旧躲在南安王妃身后的梓云,心中各自都叹了口气——差远了。 梓云并不知道屋中众人的内心思绪,她此时见了黛玉犹如见了仇敌一般,娇嫩的小手拼命扯着南安王妃的袖子,一双眸子也带着些得意和炫耀的看向了黛玉。 南安王妃不着痕迹地拍了拍梓云的手,安抚了她一下。这才一脸笑意地看着黛玉笑道:“这位就是林家姑娘吧?我久居京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婀娜多姿的可人儿呢!莫非真是南方的水土养人不成?” 南安王妃这一番话,让众人当家主母的面色都不由地一变。这位王妃这简单的几句话,一说林家姑娘身形柔弱面色白皙毫无端庄郑重的主母之姿,二说林家不过是地方官员在京城毫无根基,唯一的靠山贾府此时也有摇摇欲坠之势,没什么怕得罪的。 众位夫人都是在后宅混迹多年的人物,听了南安王妃这话,各自多了几分思索。有那与林家交好的几户人家,转头看看西宁郡王妃今日也未到,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看着黛玉的眼神也都有几分无能为力和同情之色。 黛玉深受自家哥哥和义母教导多年,这点儿后宅手段现在早已摸得透透的。此时听了南安王妃这话,她先回头望了贾母一眼。至于贾母到底是什么态度,她却不想理会。看那一眼,只是为了表明自己是注重孝道的,没有其他含义。 再回过头的时候,黛玉笑吟吟地看着南安王妃,语气犹如珠落玉盘,清脆剔透:“南方的水土的确养人不假,只是比起杨妃那等神仙姿态,比起甘南道吴夫人那菩萨心肠,小女不过是山脚一瓦石尔,平白污了众人夫人的眼睛,王妃谬赞了。” 黛玉这番话说的是落落大方毫无烟火气息,听到众位后院夫人眼中却不啻于惊雷入耳。杨妃是谁?那是太上皇在位期间最宠爱的妃子,她出身苏杭,不仅容貌一等一,论起为人处世那也是一等一。只可惜红颜薄命,年方三十就去了。至于另外那位甘南道吴夫人,那可是在南方赫赫有名,听闻其布施修路无一不做,其夫君步步高升,年年吏部考核拿优等,何尝没有她的功劳苦劳? 这位林家姑娘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两位夫人,是想告诉南安王妃,别以为我南方的女儿家就没有出众的?还是想说,妇道人家不懂得帮衬夫君也就罢了,还整日里算计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也不嫌丢人?! 如果是前者,还可以当做是小女儿家的赌气;如果是后者……众人夫人心底默默地吸了口气,一个两个地抬头仔细打量了这位林家姑娘一眼,心底那口气又一点点的吐了出来,只觉得屋中突然闷得喘不过气来。 总听闻林家长子小小年纪就见识不凡、风姿卓越。现在看来,这位林家姑娘,也要重新多考量了,众人心底做了如此评断。众人的复杂思绪且先不说,单说南安王妃听了黛玉这话,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 她知道的比屋中众人知道的要多得多,因此听了黛玉这话,也很确定黛玉的意思,就是后面第二种意思。她确实是在嘲笑她整日里搬弄是非、蝇营狗苟!只是杨妃和吴夫人这两人的名头太大了,南安王妃也不敢指斥黛玉说的不对。因此她思来想去的半天,最终也只有皮笑肉不笑地拉了黛玉的手:“果真是敏妹妹家的孩子呢,和敏妹妹一般的能言善道!”说完这话,她生怕黛玉又说出什么让她无言以对的话语来,连忙拉了梓云的手笑道:“前些日子听闻林姑娘和我家小女发生了些不愉快,今日看在老太君寿辰的份上,不知林姑娘可否能原谅小女当日的莽撞?” 梓云大急,母亲在家时不是说随意糊弄几句,那林家丫头就不敢多说了吗?怎么到了现在,还要自己向这个人赔礼道歉?! “母亲!”梓云不管不顾地喊出了声,屋中众位夫人各自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心底却默默地将梓云这个人连同这个名字,大大地打了个叉。骄慢无礼也就算了,还看不清楚形势,谁家娶了这样的女子,真真是自个儿把自个儿挖坑埋了吧,将来还有何颜面见自家祖先长辈! 南安王妃也急了,这孩子怎么执拗起来,就这么的没眼色呢!没见到屋中众人的脸色都开始的淡淡的了,怕是今日出了这门,第二日京城关于梓云娇蛮任性的流言也满天飞了! 见到这母女二人在这里互相掰扯,黛玉默默低头,再抬头已然是泫然若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此时万分复杂:忍耐、忍让、委屈、大度、宽恕。众人还未曾分辨出更多的情绪,就见得黛玉盈盈几步,一个大礼叩拜到了南安王妃脚边:“王妃说的及是!当日不过是我和梓云妹妹二人的顽笑之语,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上。梓云妹妹性子天真烂漫,并不是有意折辱先母,这道歉之话,小女万万不敢当!” 南安王妃的手刚伸到了半空中,此时听了黛玉这一番话,那双手就再也伸不下去了。面色也从白到红,又到白,身子仿佛被点了穴道,僵直在了当场。一直充当隐形人低头不语的北静王妃,也第一次抬起头,默默地看了黛玉一眼。至于其他女眷,看看黛玉单薄的身影伏在南安王妃脚边,后背还微微颤抖好似惶恐的模样;再看看一边有些迷茫有些怔忪,似乎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梓云,心头同时升起了一个念头——南安王府,怕是,唉! 当事人心头各自思量,局外人纷纷默契的保持缄默,最后还是贾母开口了:“玉儿,王妃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莫多想!”她边说边对着凤姐使了个眼色,凤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黛玉站起来,站到了贾母这边。 黛玉也没多推辞,顺势而起。不过是演场戏罢了,她又不是真的奴才,跪与不跪还不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来。还有什么能比在南安王府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上,再插上一刀来的更痛快的呢?比起今日事件给南安王府所造成的后果,她损失的不过是一件衣裳、几滴眼泪外加一个大礼,划算的很! 南安王妃此时也终于动了,她颤巍巍的手直直地指着黛玉,一张粉面上第一次没了端庄大家气度,只是翻来覆去地说着:“你!好,好得很!” 黛玉再次怯怯地缩了缩身子,眼圈有继续泛红的趋势。装鹌鹑什么的,其实真没什么难的。见到她这模样,南安王妃越发火上心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料一双手轻轻地握住了她:“今日是老太君寿辰呢,姐姐莫不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北静王妃一言既出,众人纷纷开口解围。于是这件由梓云引来的小事,也随着黛玉告退换衣裳而结束。至于原本说好的赔礼道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家就差没有直接撕破脸面了,还说什么赔礼道歉? 迎探惜三姐妹,再加上宝钗湘云,众人从头到尾看完了整个事件,良久良久之后,湘云当先叹了口气:“我不如林姐姐多矣。” 迎春、探春和惜春也跟着默默点头,唯独宝钗默默无语。湘云转头看了宝钗一眼,想着她这一年多听到的消息,心头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亦或者是为了当初的一点点姐妹情分,忍了又忍终究对她说了一句:“林姐姐从来不曾对自家姊妹用这等手段。” 林姐姐对自家姊妹,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嘴上不饶人,心底却是最不忍心的。反观宝姐姐…… 黛玉并不知道湘云几人的想法,也不知道之后贾母又和南安王妃说了些什么。她此时心情大好,笑容满满地带着碧研在贾府后园子里乱逛。既然自家父亲和哥哥都想赶紧解决了这件事情,她自然要亲自为他们递刀了。 三品大员的女儿,无缘无故被人辱骂先母,偏偏还只能忍辱负重向对方赔礼道歉。想来,当今圣上再也找不出不动手的理由了吧?至于南安王府将来的结果如何,她不过是个小女子,朝堂之事哪里是她好询问干涉的? 黛玉半眯着眼睛,小爪子微微挡在额头上抬头,只觉得天蓝云白,风轻云淡,好一个秋高气爽艳阳天!只可惜这般悠闲自在的感觉转瞬即逝,这时远处一阵骚动,之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让人厌烦的声音: “林妹妹——” 113第 112 章 贾宝玉今日心情极好,因为他又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林妹妹。虽然林妹妹一直对他都是冷淡无比,但不知为何,只要看到她,他心里就觉得很舒服自在。似乎两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可惜,他虽然是贾府最宝贝的宝玉公子,面对人生大事的时候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从祖母和母亲的意见。而在他宝二公子的娶妻人选中,一直都未曾有林妹妹。先前是母亲不同意,后来则是——不合适。 宝玉难得忧愁地叹了口气,再抬头就看到黛玉已经转身欲走了。他心下不由地大急,赶忙喊了出来:“林妹妹!” 黛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反倒是黛玉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冒出来一句话:“二爷还是早早回到前院的好,不然被府上老爷看到了,又该被训斥了。” 这丫鬟,真是牙尖嘴利。贾宝玉咬牙想要反驳两句,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小叔叔,祖父喊你过去呢!”宝玉回头,就看到贾兰正站在他后面看着他,笑眯眯地说着。虽然只是半大年纪,虽然衣着简单,却已然露出不俗的身姿气度。 莫非林府的风水就那么养人不成?连贾兰现在都有了这般的进益了。贾宝玉如此想着,再看了一眼远方已经消失不见的婀娜身影,怅然若失地点点头:“那就一起去。” 黛玉并不知道贾兰已经给她解围了,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贾宝玉没有追上来,她松了口气,转身和碧研笑道:“你说他可如何是好!”话语中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此时再看宝玉,黛玉只觉得——他比贾兰尚且不如,更何况是自家哥哥。 贾府有这样的继承人,危矣! 黛玉和碧研谈笑着,边拿出手帕覆到了旁边青石上面,这才慢腾腾坐了下来。此处微风习习,清静悠远,远处偶尔能听到下人的嘈杂声和女儿家的娇笑,黛玉很喜欢这种距离。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 柳义彦找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一番情景。碧研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扇子,旁边的小姑娘双手支着腮帮子,似睡非睡地也不知道和自家小丫鬟说着什么,两人脸上带着轻松惬意的模样,阳光透过头顶的树荫落下,看起来多了几分俏皮。 大概是他的脚步声大了些,下一刻就见得黛玉和那个小丫鬟都一脸警惕地看了过来。三人视线交错之时,柳义彦赶忙开口:“林——姑娘。”生平第一次,柳义彦很羡慕贾府那个宝玉,因为他可以大喇喇毫无忌惮地,称呼她为林妹妹。 黛玉看了看柳义彦,有些不确定地歪了歪脑袋:“柳家哥哥?”柳义彦虽然常来府上,但几乎不进后院。若不是听着声音像是耳熟之人,黛玉甚至都不敢开口询问。她这话一落,就看到对面那人果然露出了几分高兴之色,点头道:“是我。” “你怎地到园子里来了?”黛玉下意识地蹙眉。今日是贾母寿辰,来的大家公子小姐都不少,只是园子里一般都是姑娘们呆的地方,他这么一个外男,怎能如此冒失地闯入进来?若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情,若是哪个姑娘小小设计一把,他是接着还是不接?柳义彦这个名字,现今也算是一块肥肉,看上的人也不少呢! 柳义彦并不知道黛玉此时心头百转千回,他听闻方才那句带了些关心的话,一颗心正砰砰跳的厉害。平复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来,不着急,先说正事要紧。柳义彦如此想着,再次开口:“方才是忱哥儿喊我过来的,说姑娘这边出了些事情,让我过来看看,说不得能帮上什么忙。”当然忱哥儿其实是想找自家哥哥,只可惜半道被自己截胡了。这些都是小事,就不必多说了。 “哦。”黛玉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柳义彦会来此处。柳义彦说完再次抬头看了看黛玉,这一看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你方才——哭了?”柳义彦先是一愣,继而一惊,最后又变成了愤怒。 好,极好! 相比于柳义彦显而易见的愤怒,黛玉倒是不以为然,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此时明显有些炸毛跳脚的柳义彦,转头和碧研嘀咕着:“真不愧是亲兄妹啊,和小絮儿生气时候一模一样的!”黛玉如此说着,又再次瞄了眼柳义彦,继续和碧研嘀咕:“这都过去几年了,怎么看起来,似乎也没长进多少?” 柳义彦这模样,不由地让黛玉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是这般的跳脚生气,仿佛只是一瞬间,几年过去了。 碧研有些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再看看那边表情不定地柳义彦,小小声地对黛玉说着:“姑娘,小点儿声。” “不必了。”柳义彦在一边笑着开口,小点儿我也能听到。虽然听到眼前的人说自己似乎也没长进多少,让他心中多少有些泛酸和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又怎会乱了分寸,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模样?或许在她心底,此时自己和贾家宝玉已经被划为一个圈子里的了?想到这里,柳义彦越发心酸了。 黛玉见到他有些失落的样子,想想自己方才确实不大厚道,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努力找了半天话题之后,干脆慢悠悠地说起方才的事情来:“其实也无什么大事了,只不过是……”随着黛玉清清淡淡地嗓音,柳义彦也渐渐收回了思绪认真听着,等到她将事情经过说完,柳义彦呆立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林兄弟总是拿妹妹爱若珍宝。” 黛玉只是笑笑,柳义彦不得不承认,黛玉闹的这一出,真是时间、地点、尺度拿捏的十分精准,让人叹服。原本司徒尧就打算动手收拾南安王府了,这个事件虽然不大,但是足以成为压垮南安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 “妹妹今日这般,怕是那些个太太们……”都知道林家姑娘是个大大的聪明人,而身为当家主母,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锋芒毕露的女儿家的。她们更喜欢的是秀外慧中、山路十八弯类型的,今日这一场大戏看下来,将来那些个太太们都要多几分思量。 原本柳义彦该高兴的,对手少了,赢面就大了。但是想到那些三姑六婆背地里的嘀嘀咕咕,他又有些不忿。林家姑娘的好,她们哪里知道! 柳义彦这话一出,黛玉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些交浅言深了。不过想到两人近日的借阅书籍,黛玉又有些释然,语气轻松:“我自来了贾府,便得了个牙尖嘴利不容人的名声,现今不过多个锋芒毕露,又如何?” 又如何? 又如何? 柳义彦听到她如此淡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知怎地,心中也跟着一阵松快,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大:“说的对,又如何?!” 不过是些人云亦云的庸才罢了,了解她的,自然会一直相信。不了解她的,那也是他们没福气!世间本无事,何苦自扰之?他反倒还没有眼前这个小姑娘看的透!林大人和林兄费劲心力教导她多年,又不是为了让她做个泥塑人,在后宅里面庸庸碌碌一辈子的! 柳义彦想到此处,只觉得一阵畅快。近些日子压在头顶的阴霾,似乎瞬间烟消云散。“一辈子能够活得任由本心,便是最大的福气了。”至于苦辣酸甜,本就是人生百味,总要经历的。 黛玉诧异地看了柳义彦一眼,她不得不承认,这人说到了她心坎深处。她知道自家父亲和哥哥自小为她操了多少心,说句不好听的,就连林忱都要靠后。她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哥哥和父亲都希望她一辈子平安喜乐,不必用上义母教导的些许手段。但正因如此,她才更要活得自在。如此,方不负这份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所以,她不屑于在那些个后院太太面前去掩饰,她更加不屑于在她们面前耍心机手段。 黛玉想到这里,眉毛微微一挑,原本柔弱的面容多了几分洒脱张扬之气:“就是如此,我就是我,原本的我,足以让人喜欢。” 柳义彦脸上的笑容再次扩大,喜欢上一个人要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以前对她,是一种慢慢渗入的喜欢,后来变得越来越牵挂,越来越想要见见她。听听她说话,看看她的模样。而今天见到了,看到了,听到了。那份喜欢也在她说出这句自信张扬到极点,甚至有些霸气的话的时候,瞬间到了顶点。 她就是她,这样的她,足以让人欲罢不能。 林家黛玉,就是她了。 错过了她,他怕是这辈子、下辈子都会后悔的。 114第 113 章 柳义彦今日从见到黛玉的第一眼起,距离就一直保持的不远不近,态度既不会太生疏,又不会过于熟稔。这样的分寸尺度让黛玉很自在。经历了贾宝玉的磨练之后,黛玉对一切嬉皮笑脸主动往前凑的公子哥儿都抱有警惕和厌恶。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语气和缓地又随意聊了几句。柳义彦正激动今天良好的开端,那边远远就传来了林忱大呼小叫的声音,柳义彦心底暗暗一叹,脸上却面容不变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对黛玉笑道:“既然忱儿已经来了,我就不多留了。” 反正早晚都会有见面机会的,不必急于一时。他若是再不走,怕眼前这人就会重新对他定义,以为他和那些个浪荡公子并无不同了。想到此处,柳义彦走的格外的痛快。黛玉看着他的背影,皱眉思索了半天,甚至连林忱过来了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是我想错了吗?”黛玉有些茫然。她站立了半天,才终于低头问林忱:“方才就算是找帮手,为何不找哥哥过来?” 林忱闻言撇撇嘴:“是想找哥哥来着,可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正巧碰到柳哥哥,想着反正是熟人,就让他先过来了。” 真的是——凑巧? 黛玉再次茫然了,刚才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但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种不安的感觉浸染全身,仿佛是自己踏入了一个等待已久的陷阱。如果当时对面是贾宝玉或者其他人,她早就心生警惕,但是如果是柳家哥哥的话…… 他莫非对林家有什么企图吗?黛玉只觉得脑海里乱成了一片浆糊。只是她刚如此想着,旁边碧研嘀咕了一句:“柳家公子不是那种人。” 黛玉闻言一愣,刚才那话她竟然不由地喃喃说出声来了。听到碧研如此笃定,黛玉也跟着点头:“是啊,他确实不像是那种人。” 那又是为何?黛玉不解。 碧研见到黛玉蹙眉的样子,忍不住大胆地凑到她耳边:“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浑说什么呢!”黛玉不是没猜过这个方向,只是笑骂一声道:“他若是真有那心思,以前有大把的机会,非要等到今天?”再说了,她又不是国色天香,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是个大家公子就会喜欢自己。 “算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黛玉摇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了出去。反正天塌下来有父亲和哥哥顶着呢,她不费这心思和力气了!黛玉终于不钻牛角尖,拉着林忱的手施施然出了园子。 只留下碧研跟在黛玉身后怅然若失:“姑娘怎么就这么平淡呢?好歹也该有个害羞的模样啊!”难得今日大胆的调戏了黛玉一把,竟然没有见到预期中自家主子的娇羞模样,碧研觉得自己很失败。 “我觉得碧研你也该找个婆家管管了。”黛玉淡淡说着,如愿听到了身后小丫鬟的哀嚎声,嘴角微微弯起。 从小跟林恪玩闹长大的黛玉表示,论斗嘴,她还真没输过! 贾府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林恪是晚上回到家中才知道的。听了林忱磕磕绊绊地描述,林恪的脸都快变成锅底色了,林忱看到自家哥哥面容越来越不好,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自家哥哥的袖子:“哥哥,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林恪呼了口气,低头看着林忱语气认真:“下次不要让柳家哥哥和姐姐单独在一起,万一被别人看到,对姐姐的名声不好。”林恪嘱咐了林忱几句,这才打发人将他送回了院子,自己也跟着回到了自己院子。 黛玉今日这番动作,若是作为旁观者来说,真的做的一点儿没错,甚至格外的精彩绝伦,恨不得让人叫一声好。只是作为哥哥来说,想到自己妹妹跪在那个女人的脚下泪水涟涟忍辱负重,即便明知道那是演戏,即便知道那是为了更好的将她拉入地狱,林恪依旧觉得心底不痛快。 林恪再次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教了她那么多,为何越教,反倒越让她陷入这个局中?林恪一肚子的情绪无处发泄,最终干脆喊了林清一声,几人溜溜达达地就上了街。原本是想着随意转转的,谁知道转到最后,却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容:“林大爷来了?请进请进!” 抬头看到睿忠王府的横匾,林恪无奈一笑,摸了摸鼻子就走了进去。此时司徒瑞正在书房里忙碌,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有些不耐烦,等抬眼看到是林恪的时候,怒意瞬间变成了惊喜:“你来了?” “嗯。”林恪含糊应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自己似乎很久没来了?再看司徒瑞脸上身上遮掩不住的憔悴,林恪又有些心急和担忧:“你这是怎地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皇兄最近看我不顺眼呗。”司徒瑞倒是很淡定,接过林恪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凑到林恪身边磨蹭了几下,一把抱住了他。感觉到林恪身体的僵硬,司徒瑞语气低沉,带着些委屈:“你都很久没来了。” 卖萌可耻!林恪内心如此喊着,手却不自觉地扒拉了下他的头发,语气也有些讪讪:“最近……这不是太忙了哈。” 司徒瑞闻言哼了哼,继续放冷箭:“现如今就这么忙了,等到来年春天得了状元,是不是都要脚不沾地了?”不等林恪开口,司徒瑞又嘀咕了声:“做什么劳什子的状元,干脆得个榜眼得了!”说到这里,司徒瑞眼睛猛地亮了,抬头看着林恪眼神灼灼,笑着说道:“榜眼好,就榜眼吧!没有状元那么的耀眼,也没有探花那么的风流。不上不下,很符合你一贯低调的套路!” 林恪不明白怎么几句话就说到这上面去了,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朝廷是你家开的啊,说榜眼就榜眼。” “是我家开的。”司徒瑞认真点头。他这认真的让人挑不出理的模样让林恪恨得牙痒痒,自古官二代就是这么的讨厌!林恪一肚子地情绪最终化为了一个中指,恶狠狠地冲他比了比。见到林恪气红了脸,还非要虚张声势地模样,司徒瑞眼神暗了暗,一双手也不太安分地动作起来:“这是挑衅?既然如此,恪儿这送上门的美味,我是吃呢,还是吃呢?” 开什么玩笑!林恪大惊,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努力做出一副‘我很认真我很严肃’的模样,看着司徒瑞说道:“我今晚是有事找你。” 司徒瑞很想不理会他,直接将他抱到后院的。但看到他眼神里的紧张和忐忑,也只能按捺下自己心急的情绪,一双眼睛眨了眨,带着些委屈:“原来恪儿有事情才会想着过来看看我啊。”他这次是真委屈,到手的肉摸得到吃不到,简直是考验他的定力! 林恪见到他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停了手,不由地松了口气,连忙将今日在贾府的事情和司徒瑞说了。说完之后,又叹了口气露出些担忧:“你说,我是不是教给黛玉太多了?” 司徒瑞沉默良久,才终于点了点头:“是。” 林恪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脸上也露出了苦笑:“真的是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黛玉她这性子,是不是越来越像我了?” 像他一样的冷清、一样面上对谁都彬彬有礼,内心却将人拒之于门外、一样的淡泊出世。今日这番手段,就连宝钗、南安王妃,都用的是内宅妇人的眼光看待这一切。可是黛玉,却隐隐有了不屑为之,超脱后宅的念头了。 过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他原本只想让她的妹妹超脱一点点,能够看透那些个后宅手段和前朝变幻就好,却为何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林恪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阵无力:“是我错了吗?” 我以为我能给她最好的,结果却没有考虑到,她原本就是绛珠仙草,天生聪慧不凡,竟然一步步被教导着走到了今日这般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的局面。 司徒瑞见到林恪这副模样,忍不住皱了眉:“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林恪眼睛已经有些迷蒙了,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你不懂。”你不懂那种滋味,他来到这个世界,忘记喝了孟婆汤,背负着孤单寂寞这些年一步步走下来,将来也只能这么一步步的走下去。想到将来黛玉也会有如此的心绪,也会有这种心事谁人知、赋予瑶琴声的感叹,林恪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从当初教会黛玉第一首儿歌的那天起,他就下意识地将她带到了这条路上。一切只是因为——他自己太寂寞。 眼见得林恪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司徒瑞忍不住凑到了他耳边,重重地咬了他一下:“莫要胡思乱想!”眼前这人很少流露出这般模样,可是一旦流露出来,司徒瑞就觉得莫名的焦躁,有种所有事态都不受控制的无力感。说完这句话,司徒瑞就低头覆上了眼前这人的唇,而后慢慢加深两人之间唇舌的纠缠,直到觉得身下之人已经没有了胡思乱想的力气,他这才恋恋不舍地啄了几下,稍稍放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恪恼羞成怒的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一脚踹了过去。司徒瑞一把抓住了他的腿,因为占了便宜以及眼前恢复了往常精神的这人而情绪大好:“恪儿喜欢这个姿势?” “混蛋!”林恪怒视着他:“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我一直在听啊,还想给你些建议的!”司徒瑞一脸的无辜,“只是你不想听我说,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回神了。” “谢谢啊!”林恪气的捏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司徒瑞觉得撩拨地差不多了,再继续这人真该恼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再次将他拉到了怀里,语带笑意:“说了你不必担心的,她是你妹妹,道行肯定没你高。你到现在都在俗世里打滚呢,她又怎会无缘无故地看破红尘?世,不是那么好出的!” “是这样?”林恪有些愣然。他一直以为,他自己从未融入过这个世界,他一直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活在上辈子的。原来在旁人的眼中,他竟然也是世俗人一个? “我一直在俗世里打滚?”林恪愣愣的重复了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了吧,他是林家嫡长子、他有父亲有妹妹弟弟要照顾,他自然要在俗世里打滚的。要不然父亲怎么办?弟弟妹妹怎么办? 司徒瑞不想让他纠缠这个问题,闻言戏谑地笑了起来:“准确来说,你现在是在我怀里打滚的。” “司徒瑞!”林恪涨红了脸,想也不想的一拳挥了过去。只可惜下一秒就再次被牢牢禁锢住,文弱书生什么的,真是要了亲命了! “啧啧,恪儿还真热情啊!”司徒瑞嘴上花花着,眼睛里却露出释然和放松。这样才对,这样的林恪才是正常的林恪,而不是刚才那般得道高僧、飘飘欲仙的死样子! 或许,为了不让他再露出那种遗世独立的讨厌模样,他需要你情我愿的进一步加深下和眼前这人的牵绊了? 115第 114 章 林恪并不知道司徒瑞脑中转的这些个荡漾念头,他仔细想了想司徒瑞的话语,觉得对方说的极有道理。自家妹妹虽然聪慧,但从小都是被娇养长大的,况且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劫、情变家变之类的刺激,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就看破红尘了? 自己养成这样的性子,和忘记喝孟婆汤分不开。自家妹妹生于斯长于斯,自然不会觉得这个世界和她格格不入…… 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林恪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自家妹妹教育的事情解决了,南安王府那边的事情怎么扫尾?林恪想到这户人家就恨得牙痒,如果不是这家子人,又怎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南安王府那边会如何处理?”林恪抬头问司徒瑞。 司徒瑞沉吟了下:“明天我进宫,探寻下皇兄的意思。” 林恪刚想点头,又摆摆手:“算了,这件事情你本来就跟着掺和不少了。再继续帮忙下去,我怕皇上就看出端倪来了,还是稳妥点儿罢!” 司徒瑞无语望天,皇兄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笨,真的!从他和司徒尧遮遮掩掩、半明半暗的摊牌那天开始,司徒尧就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事情也是一桩一件地丢过来,将自己当成免费苦力了。 但偏偏,他还只能任打任骂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自家皇兄发起疯来,一怒之下将事情告诉了林如海,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好在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家皇兄生气归生气,愤怒归愤怒,还算理智。 司徒瑞正神游天外着,就听到林恪打了个响指,语气铿锵:“过几日让父亲上书!”司徒瑞一愣,继而恍然大悟:“这是不是太过于打脸了?” “就是要打脸,就是让那些个人瞧清楚,我林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林家嫡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能讨个公道了?”林恪如此说着,麻溜地挣脱了司徒瑞的怀抱,干脆利索地就往门外走:“我回去和父亲商议商议,你也早些歇着罢!” 话未说完,人就已经不见了。 司徒瑞呆呆地看着门外,半晌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抹了把脸。将来总有连本带息讨回的那天,他不着急,不生气,不伤心,不难过…… 过了几日,果然就见到林如海上了折子,弹劾南安王府行事跋扈、贪赃枉法、管家不严等等数项罪名。而在这些罪名的最后,林如海更是直接写了当日在贾府发生的事情,为自家小女叫屈。此折一出,满庭哗然。 和南安王府亲近的大臣们觉得林如海上这个折子纯属扯淡,京城里哪个家族不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若非要如此认真的话,十家有九家是跑不得的!至于最后那个为小女讨公道的说话,更是无稽之谈!当日的事情这些人也有耳闻,你家女儿那一跪,可是生生将南安王府陷入了御史的口诛笔伐之中。都把人折腾成这样子了,竟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要给小女讨回公道?!你林如海平日里可都是深谙为官之道的,今日这般手段凌厉地撕破脸皮又是为何?! 而那些个本就看南安王府不顺眼的大臣们,此时则是各种幸灾乐祸。让你见天儿的嚣张,让你见天儿的摆出皇亲国戚的款儿!看看吧,夜路走多了,终于遇见鬼了吧?!林如海向来拿自家女儿当宝贝的,平日里嘘寒问暖生怕渴了饿了的,这会儿被人逼到这份上,就算再懂得为官之道的人,他也首先是位父亲!自家女儿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必须要讨个说法!至于那位林家姑娘是自愿跪还是被逼跪,反正是跪了,有区别吗?! 于是朝廷里再次风云变幻,底下众大臣你来我往的对骂之后,都默契地停止下来,静静等着司徒尧的决断。 林如海的这张折子在司徒尧的桌案上躺了三天之后,司徒尧终于喊了司徒瑞进宫。等到他前脚刚进来,后脚就将折子丢到了他身边,冷哼一声:“有什么可说的?” 司徒瑞心中早就有谱了,闻言捡起折子装模作样的看了半天,语气诚恳:“微臣和林府走的比较近,不方便说。” “那你方便说什么?”司徒尧如此问着。 司徒瑞闻言偷瞄了司徒尧一眼,又琢磨了一番,这才慢吞吞地开口:“启禀皇上,您知道林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难免宠溺了些,此时做出这番行为,也不奇怪。”他语气接着一转:“南安王府这些年越发气派了,听闻府中产业越发多了,前些日子为了给自家嫡子选媳,将大半个京城的女儿家都得罪了都不在意。” 所以,这户人家钱多、人傻、孤立无援靠山倒,不速速下手都对不起这份肥肉啊! 自家皇兄本就心心念念着要拿了人家的产业来填补国库,这会儿怎么又开始妇人之仁了?司徒瑞正想着,就听到司徒尧一阵转圈,良久又开口道:“暹罗国特使过几日要来了。” 司徒瑞脑海中立时浮现那个风俗奇异的小岛海国,司徒尧继续说道:“暹罗国使者此番过来,是为了求娶一位公主。” 和亲啊,司徒瑞恍然。 司徒尧转到了司徒瑞面前,挥挥手让他去一边儿坐了,揉了揉眉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后宫之内此时并无合适的待嫁人选,南安王府家的那个嫡女,如何?” 梓云? 司徒瑞脑海中蹦出了这个名字,终于明白司徒尧的想法了。南安王府反正要完了,与其让一大家子人被抄家流放,还不如将梓云推出来作为和亲的人选。那些大臣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乐见其成。 只不过这样一来,南安王府好歹也算是有功之人,这个处置的分寸就很重要了。司徒瑞也有些皱眉,思量了半天之后开口:“不如让皇后将此事和南安王妃大体说说,听听南安王妃的意思?” 司徒瑞这话完全没安好心。如果这事情让司徒尧和南安王爷说,南安王那只老狐狸必定会爽快的壮士断腕。一个女儿家换来整个家族的喘息之机,完全值得。但是如果让皇后和南安王妃说,以南安王妃那眼皮子浅的性子,说不定会说出哪家姑娘呢。 这样一来,我给过你机会了,但是你没把握住。有了这样的理由,等到和亲完成之后,司徒尧抄家或者革职或者流放,就毫无压力了。司徒尧听了这话,果然眼中一亮,看着司徒瑞也终于带了调侃之意:“公报私仇?” “不敢,不敢。”司徒瑞擦汗,心中腹诽着:若不是你非要面子里子都全了,我何必出这主意,出力不讨好。 司徒尧解决了国家大事,终于有心情来场兄友弟恭的谈话了。见司徒瑞这些日子又清减了些,他忍不住皱眉:“事情都做完了?” “正在整理,过几日就好。”听到司徒瑞如此回答,司徒尧依旧皱着眉头:“没将事情分给别人些?”这个别人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司徒瑞不知司徒尧的深层意思,只能含糊说了句:“明年春天该大比了。” “你倒是怜香惜玉!”司徒尧十分不是滋味,想来想去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冷哼一声又丢了一堆折子过来:“这上面的事情都交由你处理了。” “是。”司徒瑞面上恭敬应下,内心哀嚎一声,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过比较起来,他宁可司徒尧折腾他,也不愿意他去折腾林恪的。如此想着,司徒瑞觉得自家皇兄还是挺善解人意的。 “多谢皇兄能替臣弟着想。”司徒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拍拍马屁,说不定就能收到奇效。结果此话一出,迎来的是司徒尧一声怒吼:“滚!” 司徒瑞圆润地滚了,司徒尧在殿中烦躁地绕了几圈,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罢了,罢了。” 116第 115 章 接下来的日子,司徒瑞继续为喜怒不定地皇兄大人做牛做马,只为了能够最后成功和某人成双成对,只羡鸳鸯不羡仙。而南安王府那边,皇后在听了司徒尧的稍稍暗示之后,也在某日天气晴好之时,喊了南安王妃入宫一叙。 等到当夜司徒尧到了寝宫之时,就见得自家皇后表情怪异。两人相敬如宾地用了膳,皇后这才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和司徒尧一一道来。司徒尧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全部,眉毛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所以,她觉得那贾府的三小姐,很不错?” 早就知道这个南安王妃是个蠢的,却没想到能这么蠢! 他家现在本就摇摇欲坠,竟然还有心思在得罪了林家之后,再次捅了贾府一刀?虽说贾府的将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你一个小小王府,就这么替自己作了和亲人选的主,你南安王府,倒还真是不客气呐! 如果林恪在此,一定会长叹一声:这就是作死的节奏啊! 司徒尧觉得自己该高兴的,毕竟有这么一个无知妇人在后宅退后腿,他无论如何处置南安王府,旁人都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了这个无知妇人,是不是南安王府,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司徒尧最终只是感慨了一句:“娶妻,当娶贤啊!” 若不贤惠不聪慧,那就老老实实地一边儿呆着,别给自家招惹祸事。可惜内宅里的妇人,聪明者寥寥,愚笨但谨守本分者寥寥,大智若愚者,更是寥寥。如今这京城里面,数来数去,也就西宁郡王妃算是半个聪明人。 司徒尧想到此处,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当今皇后:“西宁郡王妃,前些日子是不是认了个义女?” 皇后被这话问的一愣,但回答却是张口就来:“是认了个义女,那姑娘是林大人家的女儿。” “是她啊。”原来就是林如海的宝贝闺女,司徒尧这才将前后关系串了起来。怪不得当日贾府里一件小小事情,能让南安王妃弄得如此没脸。如果是林家的女儿,又得了李芸和林家的教导,那就说得通了。小小年纪这般不动则已,一动就弄死你的脾气,倒是和他家兄长一模一样的。偏偏手段光明正大,让人挑错都挑不出来,只能自己心里窝火。 把自己妹妹教导成这样子,这林恪也够不着调的。他把自家妹妹教导的越出众,将来的婚事也就越发艰难。世事人情看的太透了,眼界宽了,挑人也就难了。司徒尧完全不承认,他这会儿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的。 想到自家弟弟这段日子乖巧无比、任劳任怨的模样,即便司徒尧心里再酸再抑郁也不得不承认,他家弟弟是彻彻底底的栽了进去。而对方,想必这会儿正红袖添香夜读书,悠哉乐哉吧? 等忙过了和亲这件事情,再来好好处理这两人之间的破事好了。司徒尧如此想着,第二日那暹罗国使者便进了京城。礼部一通忙乱之后,众官员互相周旋几日,那特使果然提出了和亲的请求。 司徒尧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后当天夜里,一道圣旨便进了南安王府。眼见得眼前的小太监正看着她,梓云心中不由地一阵茫然,双目无神地回头看着自家母亲:“娘……” 南安王妃这会儿也懵了,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皇后不是说让她帮忙挑选个好人选吗?为何挑来挑去,这人选竟然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小太监看着这母女两人都变成了泥塑人,眼睛又转向了旁边的南安王爷:“王爷?”南安王爷还算清醒,闻言立刻恭敬接过了圣旨,又亲自招待了一回。只可惜无论怎么问,都问不出什么内情来。 最后无可奈何之下,他只有封了厚礼将人恭敬送出了门。而小太监临走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顶不起眼的灰轿子,里面坐着茫然无措的梓云。当南安王爷转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了南安王妃的大哭声:“这到底是为何?皇后明明说……” 皇后?南安王爷心中一动,几步到了她眼前,面容数变:“前几天,你去见的是皇后?!她和你说什么了?!” 南安王妃这会儿见得形式不同,自然也不敢欺瞒,哭哭啼啼地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说完之后再次嚎啕大哭:“那日里皇后说这事儿也不一定,让我帮她参详下,挑个和亲的合适人选。我想着前些日子去贾府庆生辰,看着那府里的三姑娘还不错,就略微提了提。因为皇后说事关重大不得外传,我也就没和夫君说……” 原来如此。 南安王爷终于明了了,连带着这些日子朝廷上诡异地风平浪静的局势,他也彻底参透了。本以为皇帝年幼,行为做事还有几分仁慈之心,御史参奏一事或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料,原来一切的风平浪静,只是为了等待今日这个结果。只可惜,他参透的太晚了。 当今这个皇帝,这个名义上算是他侄儿的人,还是给他留了一丝丝生机的。 如果他能第一时间知道和亲之事,如果他能壮士断腕地告诉皇帝,让自家女儿去和亲而不是说出个什么贾府三姑娘。如果,他的夫人能够第一时间告诉他当日和皇后说的事情。如果,当日里贾府的事情未曾发生。如果,他能够好好教导子女,让他们不那么的任性妄为,不要觉得自家是王府就可以嚣张跋扈。如果,他能够不娶这个妇人! “夫君?!”南安王妃看着自家夫君灰败的面庞,终于不哭了,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红肿无比:“夫君,如今该怎么办?不如,夫君去求求皇上,让旁人替了梓云吧!” 求情?现如今已经是绝境,求谁都无用了。这会儿,怕是整个王府都在暗卫的监管之下了吧?南安王爷第一次如此厌恶这张脸,他别过脸去,看着屋顶的房梁发呆,半晌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来人,夫人身体不适,从今日起送去偏院休养。” 虽然休养不了多久,他们一家人都要被抄家流放,或者直接人头落地。但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见到她。 这日晚上南安王府的动静,瞒不过任何有心人。或者应该说,早在林如海上折子的那天之后,南安王府的动静都落入了各个有心人的眼中。只不过经历了这些日子的风平浪静,众人还以为终究是骨肉亲情,皇帝这是要放南安王府一马了。谁知道今晚突然峰回路转,和亲的人选竟然落到了南安王府的梓云身上!这究竟是暴雨前的安宁,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众臣子皇亲国戚纷纷聚集人手猜测圣意,林家听了这个消息,林如海、柳义彦、林恪三人也凑到了一起,林如海当先感慨:“当今的手段越发莫测了。” 柳义彦跟着点头,只是心底颇有些不以为然,转头看到林恪也在一边暗自撇嘴。柳义彦心头一笑,懂得越多,历练越多,他对林恪就越发亲近几分。林恪知道的不少,看的也清楚透彻,但他从来不会拿这些个事情污了自己的心。 黛玉,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柳义彦脸上的微笑就变得恍惚起来。直到感觉到一双刺眼的视线看过来,柳义彦顺着视线看过来,就看到林恪痞痞地笑,话音却是对着林如海说的:“父亲,您看义彦刚才那笑的模样,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啊?” 柳义彦心头一跳,一双眼睛直直看进了林恪眼底,脸上也不见了丝毫笑意。却见对方懒懒地瞄了他一眼,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认真:“父亲,我这么随口一说,您看义彦反应这么大呢,看样子是真有了意中人了。” 这个混蛋!枉他刚才还觉得,这人对待朋友从来不算计不设计!他到底该说有还是没有?!说有的话,林大人必定要追问那人是谁。他若是说了黛玉,林大人会不会觉得——他目的不纯?他的确是一腔真心,奈何有林恪在旁边,怕是白的也变成黑的了。 他若是说没有……可他明明是喜欢黛玉的,为何不能承认!难得这么好的时机,真的就这么放弃?!柳义彦此时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若是平常,他恍惚那么一时并无不妥,但是此时此刻林如海和林恪都紧盯着他,他瞬间挣扎的模样自然也落入了两人的眼中。 林恪内心小人旋转、跳跃、各种蹦跶!让你看上我妹子,我妹子才多大,你个禽兽! 至于林如海,感情就复杂的多了。他对柳义彦不遗余力,甚至心底也隐隐有了一点其他的意向的。毕竟性子和善,能力也够,家里人口简单,近水楼台方便摸底,将来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但今日看这情景,还好他未曾开这个口。否则他一开口,以这孩子感恩的性子,怕是当场就会应下的,这样将来还成了一对怨偶呢! 也罢,也罢!自家姑娘自己清楚,不是自夸的说,配皇子那也是绰绰有余的。林如海想到此处,那仅剩的一点点遗憾也烟消云散了,呵呵笑了两声看着柳义彦道:“哪日带来瞧瞧?” 柳义彦好悬一口血没喷出来,面上还要保持笑容:“等将来定下来了,一定带给老师看看。”林如海闻言点点头,林恪在一边继续火上浇油:“能让义彦看上眼的,一定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吧?” 柳义彦闻言再次默默吐了口血,不着痕迹地瞪了林恪一眼,转头看着林如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林兄明年大比之后,家里的门槛也要被人踏破了吧?” 林恪神色一僵,下一刻就看到自家老爹摸着胡须笑眯眯点头:“是啊,小时候还是冷冷清清的性子,这几年倒是变了不少。等到成家立业之后,我也就能放心了。” 林如海说了这番话之后,柳义彦和林恪都有些心不在焉了。又过了一会儿,见到天色不早,柳义彦起身告辞。林恪第一次不用林如海吩咐,主动送柳义彦到了门口。两个少年一个俊雅、一个冷清,站在门口红灯笼下画面美好,只可惜说出来的话却很是不美好。 “林兄知道了些什么?”柳义彦从来没觉得这件事情能瞒林恪多久,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我能理解林兄拳拳爱妹之心,但是毫无缘由地就将我阻挡在人选之外,是不是过激了些?” “柳兄到底是对舍妹动了心思,还是对别的动了心思?”林恪话语未落,对上的就是柳义彦通红的眸子:“你我相交这么多年,就算不是知心知己,却也总归是朋友。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语,我若是那种人,京城里现今爱慕我的大家闺秀也不少,哪家的底蕴就差了?我何必非要扒着林家死皮赖脸地不放?!” 林恪站着有些累,退后两步靠到了门口的石狮子上,整个人都没了黑暗中,柳义彦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如你所说,京城里爱慕你的大家闺秀也不少,为何偏偏就死盯着一人不放?” “因为……林妹妹心思剔透,看透世情却又活的自在,从来不会庸人自扰。”柳义彦说到此处有些丧气,“反正见到她开心,我就觉得很开心,她也能懂我的话。”他抹了抹脸,神情恳切:“我也不求林兄让我做那唯一的人选,但至少,总要让我有个机会!” 柳义彦乱糟糟地说道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恶狠狠地看了林恪一眼:“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有把柄的!” 林恪轻笑出声,语气冷静毫无烟火气息:“你那把柄没用。” “怎么会没用?!”柳义彦不懂。 “因为你不会那么做。”林恪直起了身子上前几步,歪着脑袋打量了柳义彦半天。直看得柳义彦手心冒汗、内心发虚,就听到他嘴里冒出一句话:“再见好走不送。” “你个混蛋!”林恪都进入院子很远了,还能听到柳义彦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人……林恪摇头失笑,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可是,自家妹子貌似也不是治愈系吧? 117第 116 章 这日晚上之后,京城中再无南安王府和其家中嫡女梓云的消息。整个南安王府似乎被世人遗忘了一般,只留下个空壳子,死气沉沉地伫立在那里。又过了小半个月,暹罗国特使心满意足地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敲敲打打喜气洋洋地出了京城。 气势非凡地队伍中间,是一抬装饰地炫目无比的花轿。花轿被蒙的严严实实,据闻里面是和亲的离云公主。比起坊间的议论纷纷,众大臣却变得沉默许多。从暹罗国特使求娶公主到那日晚上的一道圣旨,众大臣终于第一次发现,新皇在隐忍淡然许久之后,终于露出了其杀伐果断、气势逼人的一面。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众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这么句话,朝廷的风气也难得变得肃净许多。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呢,新皇这次的举动明显是杀鸡给猴看,猴子们自然都老实了。又过了大半个月,南安王府迎来了第二道圣旨。 抄家、流放、家产查封上缴国库。 抄家小分队的领队人选是——司徒瑞。 南安王爷接过圣旨的时候,表情很平静。甚至看着院子被兵士们翻得狼藉满地,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有在最后,看到女眷们被人不大客气地送到前院的时候,才转头看了司徒瑞一眼:“如果可以,我不想和她在一起。” 那是他的正妻,也是他的仇人。这样复杂的情感让南安王爷不想再见到她,更加不想再听到她的任何消息。 等到南安王府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京城里也再次飘起了雪花。司徒瑞经历了这一场变故洗礼,整个人也变得有些阴暗起来。他知道国库缺银子,他也知道冲着南安王府当初对司徒尧虚与委蛇的态度,也落不得什么好。但想起那些日子见到的情景,他还是有些郁结在心。也唯有和林恪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稍稍放纵一下。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司徒瑞喃喃自语,脸上带了几分醉意,再次干掉一杯酒之后,司徒瑞抬头就看到林恪也在愣愣地盯着窗外出神。 “在想什么?”司徒瑞有些不满林恪地晃神,一把将人带到了怀里。林恪头也不回地拍拍他的手:“别想太多,又不是流放到塞北边疆。蜀地那边虽然山路崎岖难走了些,但是环境却是极好的。” “你又知道!”司徒瑞不满地哼了声,对上地却是林恪再次发呆的眸子。林恪恍惚地笑了笑,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花飘飘洒洒而引起的脆弱。林恪这些日子,时不时地就想起往事。即便那些往事经过了这么多那年,仿佛一串珍珠断了线,零落破碎地不复完整。但是偶尔闪过的一个片段,或者一个小小的场景,都会让他内心酸涩无比,灼烧一般的疼痛。 “想什么呢!”司徒瑞有些恼怒地再次捏住了林恪的脸,用力捏了他两把。直看到他的脸变得通红,眼睛也有些湿润起来,才终于放开了他。司徒瑞不是不知道最近林恪的反常,却不知道为什么,也问不出缘由来。 林恪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司徒瑞眸中隐藏不及的受伤和委屈。“我在想去年雪灾的事情,不过一年的光景,怎么感觉像是过去了很久一般。”林恪叹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又让他担心了罢?只是那些匪夷所思的过往,他只能自己承担。 司徒瑞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却也不点破,勉强扯出了个笑容,调侃道:“原来是在想去年的事情?看你那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在想上辈子的事情呐!” 林恪身体瞬间僵硬了,这人的直觉太犀利了,完全是野兽好嘛!只是回想了他方才话里的意思,林恪又恼羞成怒了:“你才苦大仇深,你全家都苦大仇深!”他上辈子不过就是悲催了些,先是被漠视,后是被利用。最后遇到个真心人本想着双宿双飞、夫夫双双把家还,转眼间也是沧海变桑田,忠犬变渣男。后来的后来,难得想回国给亲爷爷奔丧,却不料飞机失事,自个儿先挂了。 虽然在飞机失事地前一秒,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人生太倒霉了些。但是现在想想,却也是蛮——丰富多彩的哈!无论如何也谈不上苦大仇深四个字,至少他健健康康的长大了,也没受到什么虐待,甚至因为自己的抗争和不认命,过的比家族里的其他人都要自在些。 司徒瑞含笑看着林恪生动的表情,比起方才不言不语愣愣出神的他,还是这样生动活泼的林恪更加讨人喜欢。司徒瑞舒服了、自在了、踏实了,也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了:“你上辈子指定过的不好。” 林恪被司徒瑞这笃定地话语说的一愣,随后大大的翻了个白眼:“为什么?” “要不然你这辈子不会遇到我啊!”司徒瑞抱着胳膊洋洋得意,神色十分的欠扁。他这样子,得到的是林恪更大的一个白眼。两人正嬉闹着,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王府长史官的声音:“王爷,圣旨到了。” 林恪和司徒瑞对看了一眼,林恪眼中满是茫然,司徒瑞却是眼神一沉,回头定定看了林恪良久,只冒出了一句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啊喂!直到林恪被戴权抓着进了轿子直奔皇宫而去,他也不明白司徒瑞那话的意思,更加不明白司徒尧干嘛又没事招惹他。和亲也结束了,十字会和钱柜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建设中,最近朝廷里一片风平浪静,众大臣互敬互爱、和平共处、和谐无比,就差没合唱一曲哈利路亚了。 所以,如此急吼吼地找他是为哪般? 林恪十分不解,但是等到他进了宫殿,看到司徒尧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椅上。他面前的桌案上没了随处可见的奏折,只剩下旁边的几碟点心以及一壶茶。殿内除了戴权再无其他宫女太监,显得格外冷清萧瑟。林恪眼神骤缩了下,这副场景他太熟悉了。脑海中也十分应景地想到了一句话: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司徒尧这次没准备和林恪玩什么心理战,看到他来了直接开门见山:“你可知朕为何宣你入宫?” 林恪恭敬地低着头,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弯了嘴角,连第一句话都如此的熟悉啊。“学生不知。”林恪回答地十分坦然,他确实不知。 “那你应该也不晓得,司徒瑞已经把一切都和朕说了?关于你的他的事情?”司徒尧如此说着,宽大的袖子中,手指正摩挲着一个精致的暖炉,“就在朕准备给他赐婚的时候?”反正司徒瑞此时也不在,司徒尧完全无负担地胡说八道。从自家弟弟那边撬不开,就从这边入手也是一样的,让眼前这人自己歇了这份心思不是更妥当? 林恪身体再次僵硬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他总是心神不宁,总是想起前尘往事。原来他自己也有野兽一般的直觉啊!司徒尧早就知道了!想到这里,再想到司徒瑞前些日子的忙碌,林恪也有了几分猜测。闻言他慢慢地低头,语气沉稳:“学生不知,不过现在承蒙陛下告知,已经知晓了。” 这叫什么反应!没有预料中的惊讶,没有预料中的担忧,还是这么一副表情淡淡地死样子!司徒尧握紧了手中的暖炉,咬咬牙继续开口,语气又冷冽了几分:“你二人年幼,有些事错了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如——”司徒尧想到将来司徒瑞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人养老送终的凄惨模样,狠了心开口道:“不如等到明年大比之后,朕给你挑个好人家如何?” 只要眼前这人点头答应了,他再劝劝自家那执拗的弟弟,这事情也就基本圆满了。至于两人娶妻之后私底下还联络不联络,那都无伤大雅,他自然也不会再去插手横生枝节。 林恪听了司徒尧这话,脸上丝毫不见波澜,甚至连话音也是不变的冷清:“学生领旨谢恩。” 司徒尧终于不复方才的镇定,他缓慢而认真地打量了林恪一眼,甚至连手中的暖炉不自觉滑下了衣袖也不自知,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应下了?” “此乃我林家天大的恩宠,学生和父亲自当感念圣恩,肝脑涂地已报大德。”林恪语调平静,甚至连谢恩的动作都没有一分一毫地差池,平缓而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司徒尧再次沉默,仔仔细细地看了林恪好几眼,再次低头思索。事情出乎意料地好解决,但是——这小子怎么就能这么痛快?他家弟弟满朝文武谁人不夸赞,怎么到了他这边,就这么轻松放弃了? 这中间哪里出了岔子?司徒尧呆了一会儿,蓦地笑出声来:“朕方才不过是个念头,想想再说。不过睿忠王爷年纪大了,也确实到了赐婚的年纪了。” “圣上说的是,若圣上有这个想法,也该和睿忠王爷商议商议才好。免得赐婚不成,都做了怨偶。”林恪如此说着,眼睛中有些许光芒一闪而过。 怨偶这两个字,仿佛千钧重一般地敲打在了司徒尧的心头。就是这个缘由,他才一直不敢做什么动作,生怕司徒瑞知道了会恼恨他一辈子。况且,中间还有个惠太贵妃的遗愿,他既然答应了让司徒瑞寻个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又怎能出尔反尔?最最重要的是,他除了太后,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但是,这是两个男人呐。 司徒尧再次陷入了举棋不定之中,脑海中左右摇摆半晌,神情恼怒地又看了林恪一眼。这人是故意的!怪不得他方才那么的乖巧和顺从,却原来是有恃无恐!得到了这个结果,司徒尧心中五味杂陈,脸色也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发黑:“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真就给他赐婚了?” 这人的聪明伶俐劲儿啊,有时候十分的招人喜欢,比如出十字会和钱庄的点子时候;有时候又十分的招人恨,比如现在! 林恪听了这话,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情绪,低低地说了句:“他若是愿意,娶妻生子平安喜乐一生,自然是很好,学生……也为他高兴。” 司徒尧神色一动:“他若是娶妻生子,你该如何?” 林恪按捺下心中所有的思绪,抬头看了司徒尧一眼,眼眸中满是恳切认真:“学生是林家嫡长子,又得家父教导多年,自然也该娶妻生子,为国效力。” 这就对了!司徒尧神色彻底和缓了下来,他原本想的就是这般。这样既堵住了悠悠之口,又能有人养老送终。甚至两人私底下的来往,他也可以当做不知道的嘛!只可惜那个执拗的弟弟,为何非要选那条路?! “他若是坚持不娶妻,又该如何?”司徒尧觉得,这种可能还是很大的。 林恪闻言半天没有声音,良久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他若真打算如此,学生自然也会生死相随、奉陪到底。”明明应该是柔情蜜意的话语,却硬是被他说出了几分兵戈铁马的肃杀之意。 他来到这个世界,为这个家做到的也够多。黛玉已然长成,还有柳义彦在一边护着。忱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几年也能担得起一家重担。贾府已经远离了,林如海如今事事皆明了,也不会有什么大差错。虽然还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但也无伤大雅。而司徒尧——虽然有些手段过激,有些手段凌厉,但桩桩件件算起来,他是个好皇帝。无论他和司徒瑞将来是何结果,迁怒于林家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去做的。所以,就算是现在放下担子,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司徒尧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林恪的意思,看他今日这番话语,显然是思量许久了。原来他早就将一切的选择权交到了自家弟弟的手上。 这到底该算是识时务,还是另一种方式的不离不弃? 118第117章 司徒尧喊了林恪过来,是为寻找解决之道的。却没想到说道最后,反倒是他先哑口无言了。眼前这人对他一向是七分圆滑三分防备,今晚能说出这么一番恳切的话语,已经是难得的交心。林恪就差没明晃晃的直接和他说:你弟弟要是娶妻生子,我自然也会做好臣子本份。但你弟弟偏要赖着我不放的话,我又能如何? 司徒尧一直觉得自己够心狠手辣的,但是此时面对这团死结,竟也难得的束手无策起来,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纠结了半天,终于恼怒地将林恪赶出了皇宫,自己再次发呆起来了。 貌似是真的分不开了?可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甘心呐! 林恪一路面无表情地飘到了宫外,宫门外林清已经在焦虑地等待了。看到林恪一脸严肃地走过来,立刻担忧地凑了过来:“大爷,没事儿吧?!”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实在是这地方和自家大爷犯冲,每次自家主子都是平平淡淡的进去,脸色阴沉的出来。 林恪只是摇摇头,抿着嘴上了车。林清轻嘘了一口气,转头也跟着上了马车,几人慢腾腾地离开了。马车里面,林恪静静地闭着眼睛,将刚才在殿中的对话仔细回想了一番,每字每句地提出来琢磨透了、嚼碎了、咽下去。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睛,车已经停到了家门口。 当他回到后院的时候,黛玉正在描花样,自家父亲正在喝茶,林忱正结结巴巴地被考校功课。听到屋外的动静,三人抬起头来,黛玉当先扔了样子起身:“哥哥用膳没?小厨房还热着鸡汤呢,要不要再进些?” 林忱眼睛亮晶晶地跑过来,看着林恪炫耀:“父亲说我功课可以入眼了呢!”林恪嘴角柔和许多,伸手捏捏他的脸蛋:“那比之兰儿如何?”林忱的脸瞬间垮了下去,不大服气地反驳几句:“他学文、我从武,我课业比不过他也是应当的。”林府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儿子的互动。 这一切都无比温馨,且无比的让人留恋。林恪面上带着微笑和黛玉、林忱说了几句,只是自始至终,笑意都未曾到达眼底。或许,除了对司徒尧的揣测和认定之外,他还需要做些旁的什么来保证这一切。 来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将林家带出了贾府的泥沼,如果因为他自己而让林家陷入了另一处险境,这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接下来的几天,林恪并未去找司徒瑞,先是静静地在家中坐了一天。之后最先喊来的,是何墨儿。这几天百味斋一直保持着原有的规模,即便客人越来越多,也依旧保持了那一份神秘。而珍珠铺子那边,靠着南海充足的货源,来源也很稳定。他喜欢舒适的生活,但并不意味着喜欢大富大贵的生活。 尤其是在京城这边,大富大贵通常就意味着到了被宰的时候了。例如贾府,例如南安王府。正是有了这样的思量,所以他的生意一直没摊开,这样的举动一度让何墨儿有些诧异。但到了现在,这样做终于看到了好处。 生意小,收拾起来,自然也利索。 何墨儿听了林恪的嘱咐之后,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大爷,这些都交给姑娘掌管吗?” 她倒不是不相信林大姑娘的手段,只是总觉得,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何墨儿莫名想起新皇登基的前段日子,自家大爷将产业通通处置的干脆利索。想到此处,何墨儿身上有些冷。 “无事。”林恪淡淡的笑,“你也知道我明年就要科学了,往后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也顾不了太多,交给黛玉让她历练历练下。往后就算出嫁了接管婆家产业,也不能被底下人糊弄了。” 好吧这理由很充分,何墨儿松了口气,用力点头外加表忠心一番,这才安稳地下去了。嘱咐完了何墨儿,自然要嘱咐黛玉。 “哥哥要将那几处店面交给我?”黛玉听完了林恪的话语,表情很惊讶。 林恪将方才的理由再次说了一遍,黛玉听完了这前因后果,歪了歪脑袋打量了林恪半天,才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哥哥,你当我是傻子么。” “是你想太多。”林恪眼神清澈地看着她,表情很正经,正经中夹杂着些许无奈。黛玉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哥哥,瞪了他半天嗤的一笑,脸上隐隐有些愤怒:“当一个财迷不再爱财的时候,就说明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都说了我要科举了!”林恪有些狼狈,拼命维持自己的气度和风度翩翩。 “若科举和铺子只能选一样的时候,哥哥必定要选铺子的。”黛玉仰头看了看林恪,双手微微搭在了林恪的胳膊上,语气平缓喟叹:“哥哥,我都长大了,却还是——这么没用么?” 新皇登基前的那些日子,当时她年纪小懵懂不知。后来每每回想起来,总是倒抽一口冷气。那些日子自家哥哥经历了多少她不知道,但是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让自己更强大一点,更厉害一点,可以多分担一点。本以为学了那么多,知道那么多,可以不让哥哥这么辛苦,却没有想到,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 黛玉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恪维持的表情有些龟裂。自家妹子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百转千回了?原本是想着等到最后和自家父亲说说就好的,但是……林恪看了看眼圈微红的黛玉,终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苦笑:“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了是你哥哥之后,就一直拿你没办法。看着黛玉破涕为笑的模样,林恪无语望天:“女孩子家家,太聪明了不好。” “是哥哥教导有方。”黛玉抬头顽皮一笑,林恪恍惚间看到了小时候,那个稚嫩小丫头和眼前这个少女重重叠叠,最后变成了这个模样,吾家有女——初长成。 即便是想要和黛玉说,自然也不会全说的。林恪七分真三分假的说了一通,黛玉的表情从凝重变得轻松许多:“如此说来,应该是无甚大事的。” “总之小心为上。”林恪笑笑,又仔细叮咛:“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和父亲商量不定的话,记得找义彦兄过来帮衬下。” 黛玉一愣:“柳家哥哥?” “对。”林恪慎重点头。 黛玉想了想,微笑:“我懂了,我相信哥哥的看人眼光。” 林恪笑着点头,再嘱咐:“不过你还是避讳些,毕竟男女有别,交给父亲就好。”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林恪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和黛玉半遮半掩地说了半天,黛玉终于走了。之后便是柳义彦,和柳义彦说话便没那么费劲了,林恪看了他进来,直接开门见山:“皇上和我摊牌了,我大概需要避几天。家中如果有事,还要麻烦柳兄多照顾下。” 短短四句话,信息量太大了,柳义彦一向清明镇定的眸子难得有些发懵,忍不住挥挥手:“等等,等等,你让我想明白。” 就这还朝廷政治新星呢,cpu处理速度也太慢了,林恪很鄙视。他这边茶灌进肚子三壶,柳义彦终于将前后缘由都想通了。想通之后他倒抽一口冷气,喉咙发涩:“摊牌是怎么个摊法?是和和气气还是上演全武行?” 林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后悔上船了?” 柳义彦苦笑,脸皱成了一个包子:“林兄,我有件事情一直没和你说,不过今天我一定要说了,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你怎么就敢?” “不是我,是司徒瑞。”林恪很无辜,他也是受害者好嘛,作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林恪看着柳义彦笑笑:“所以我这不是打算避开,将这些破事交给他们兄弟俩折腾么?” 柳义彦明了了前因后果,闻言冷哼一声:“想要什么东西,先要把他丢出去。这种欲擒故纵、示敌以弱的道理我也懂好麼?” “知我者,柳兄也。”林恪不大靠谱的夸赞几声,看着他继续说道:“等我避开之后,家中大小事情就麻烦柳兄了。” 柳义彦沉默着点头,就听得林恪继续说道:“晚上我就和父亲摊牌。”柳义彦再次抽了口气:“你要和林大人说?!” “多新鲜啊!”林恪瞄了他一眼:“我不和他说,难道还等着事情闹大了,让皇上告诉他?他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直接宗族除名?!” 柳义彦头疼欲裂,觉得自己搅合进了一个好大的漩涡。他揉了揉脑袋,有气无力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晚上和林大人说完,之后拔腿就走,把这一堆烂摊子都交给我?!” 林恪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知我者,柳兄也。” 柳义彦恨得牙痒,半晌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抹笑容:“我谢你。” “这等表现机会,其实我也可以给别人的。”林恪看他不情愿的模样,淡淡开口。柳义彦眼睛一亮,闻言立刻精神抖擞,胸脯拍得啪啪响:“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林家有事。” 看到他彻底明了了,林恪这才端坐了身子,举起茶杯:“无论将来如何,大恩不言谢,在此以茶代酒先谢过柳兄周旋照顾了。” 林恪从来都没个正形,所以一旦正形起来就格外的让人感动。柳义彦举起茶杯,有些别扭地安慰:“咱们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帮你就是帮我自己,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何况按照你的说法,应该无甚大事。” 柳义彦迷糊糊地来,晕乎乎地去。剩下林恪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才缓缓靠到了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最后只剩下父亲那一关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日晚上,林家几人同往常一般地用完饭。林恪看向了林如海,表情安稳,眼神安宁:“父亲,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林如海诧异地看了林恪一眼,自家孩子自家清楚。他这大儿子天生冷冷清清,后来年纪大了也知道遮掩,看起来和京城其他公子哥儿也差不了多少,但实际上还是那副孤傲冷清的性子。但是方才那一眼,那表情动作,没有一点点的清高自傲,可谓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但是,林如海被吓到了,他一直想让林恪变成这般规规矩矩的世家公子模样,可等到了这一天,林如海真心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不受控制了:“恪儿?” 林恪表情宁静地回望了过去,两人对视了几眼,林如海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僵硬地开口:“去书房说罢!”说完便当先带路走了过去,林恪不发一言地跟在了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之后,林恪先唤来小厮倒了茶,又亲自给林府斟满。这才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林如海,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孩儿有件事一直想跟父亲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林如海愣住了,但是等听完林恪地叙述之后,他觉得其实他该晕过去的。 林恪将他和司徒瑞的事情全部说完之后,满脸的内疚和愧疚,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即便看到林如海的眼神从伤心到愤怒再到失望,他也依旧坚持着跪在那里。早晚就要说,不如挑个好时辰,今晚是摊牌的最佳时机了。 他不愿瞒着林如海一辈子,他也不愿让林如海成为最后一个知情人。善意的谎言什么的,他不需要,自家父亲也不需要。书房里一阵静默,林如海喘气声音越发大了。林恪低头跪在那里半天,听到林如海的第一句话就是带着颤音的:“冤孽啊!” 林恪低头,也跟着疲惫地吐出一句仿佛是叹气,又仿佛是低喃地话语:“是。”林恪这个低低的‘是’字让林如海心中生出了几分希望,他语气又多了几分急切:“你老实告诉为父,是不是他强迫于你?” 林恪想也不想地摇头,抬头时眼睛已经通红:“父亲,我本打算等黛玉和忱儿成家之后,等林家安稳一些,等父亲百年之后,就回苏州就此安稳度日、孤独终老的。”林如海愤怒地想砸人,但听了林恪这话,又颤抖着将砚台放下,嘴唇颤抖了几下,只是蹦出几个字:“就算你真……你非要招惹他作甚!” 这更是一笔糊涂账,林恪也只能苦笑:“当初,谁又知道他是这个身份呢?那会儿也是彼此虚与委蛇的。” 想到那些年在江南的情形,林如海也跟着沉默了。是啊,当初彼此都是小心翼翼地互相提防、试探、利用,他也是隐姓埋名的。谁知道后来一步步走到了今日这地步呢!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林如海虽然不曾见识过,但也知晓个七七八八。心情稍微平静一些,忍不住再退一步,他语气有些艰难:“我可以不计较别的,但是你定要娶妻生子。” 林恪头又低了几分:“他不想。” 林如海一退再退,终于忍无可忍语气激昂:“他不想?他不想的事情多了!这是他能任意妄为的事情吗?!真是糊涂!”林如海拂袖而起,几步到了林恪面前,眼神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二人若是这样相处下去,等哪天皇上知晓了,他是弟弟,你是外人。说句不好听的,人心都是偏的,你当得起一切的罪名吗?!” 林如海这话问出口,林恪内心一松,先是动之以情,再是晓之以理,最后示敌以弱。他不不经营只为等的自家父亲这句话。内心松懈之下,这几天和众人斗智斗勇的心神耗损也瞬间涌了上来,林恪渐渐面色发白,额头出汗,只是依旧咬牙硬撑着,现在还不是他能倒下的时候。 “皇上已经知道了。”林恪如此说着,看到林如海蓦然瞪大的眼神,连忙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将自己这几日的安排也通通说了,说道最后,林恪身子有些颤抖:“父亲您别担心,我都说的如此清楚了。皇上是傲气的人,这事情定然不会迁怒到我林家头上。就算是迁怒了,按照那些个方法,加上父亲坐镇,也定能保林家安然无恙的。”他费尽心力地设计到这地步,如果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也只能是命该如此。 林如海听了林恪这些话,又气又怒又伤心。不知道是该先骂他一顿,还是该先让他去宗祠里面跪个十天半月,亦或者自己豁出这张老脸,进宫去探探风声。 “孩儿明日就搬到景宁寺苦读,家中一切就靠父亲了。”林恪如此说着,心中钝钝地有些疼,“孩儿不孝。” 这日晚上,林恪和林如海说了许多。林家人口单薄,可以挑些苏州老宅那边的支族旁系的好苗子,资助他们入学读书,将来好歹也算是个助力。林家资产不多,如果钱不大够的话,可以开几个首饰铺子,他早就预备了些图纸花样,到时候照着打磨必定也是样产业。再还有百味斋从私房菜馆到私人会所的转变,司徒尧那边还没消息,可以考虑挑个时机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司徒瑞那边的钱庄无论结果如何,林家都不要掺和。不过十字会可以多做做,名望有了,将来做很多事情都站在道德制高点,方便许多…… 林恪想起来什么说什么,絮絮叨叨了一晚上。而林如海则是从头到尾的沉默,真到天色熹微,林恪这才停止声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发干,声音发涩。 “父亲,孩儿不孝,就此拜别了。”林恪郑重给林如海行了个礼,林如海不躲不避地站在他面前受了这个礼,眼眶泛红:“我现今倒宁可你做个贾宝玉,败家就败家点,安稳就好。” 林恪抬头看着林如海,声音有些抖,鼻子发酸:“那下辈子,儿子就做个贾宝玉,整日里醉生梦死、浑浑噩噩,让父亲多照顾可好?” 林如海慢慢抬脚,一点点挪出了书房外,沙哑地声音慢慢传来:“你先把这辈子欠我的还了我再说。” 119第118章 林如海心事重重地走了,林恪听了林如海最后那句话,心里好像是一块抹布丢进了醋盆子,不想则已,一想满心满肺都酸涩凄楚,其实本可以不必这么矫情的,只不过……还是他自己贪心了,连带着整个林家都跟着惊慌。 黛玉听了动静来到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哥哥正垂着脑袋跪在那边,脸上神情复杂。懊恼、内疚、彷徨纷乱交错,看起来人就有些呆呆的。 “哥哥。”黛玉轻声喊了句,慢慢蹲下了身子,就见林恪的目光由迷茫到清醒,再到勉强一笑:“原来是妹妹,今儿怎地起得这么早?” 黛玉看着林恪一脸的憔悴之色,故作轻松地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我心还没大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她说了这话,就看到自家哥哥眼底的内疚之色又隐隐浮现出现,笑着将他拉了起来,继续宽慰:“哥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别的本事没有,还是能看好家,管住弟弟的。” 林恪纷乱的心听了这话也是一静,笑着点头:“能管住忱儿便是帮了我大忙了,不过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妹妹也要多照顾好自己。你原本身子就弱,可别等我回来看到你又累病了。” 黛玉不以为然,这些年她身子骨已经好的差不离了。不过哥哥的担心她自然不会领情,乖乖听着林恪的嘱咐。兄妹两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眼瞅着日上三竿,林恪这才慢慢站起了身子,活动了一会儿僵硬的身体和发麻的腿脚,回头冲着黛玉开朗一笑:“等哥哥回来。” “嗯。”黛玉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恪走出了书房。不大一会儿地功夫,便听得二门外一阵熙熙攘攘,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就渐渐低闻直至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黛玉僵直了后背站在书房,从她懂事起,哥哥就在为了这个家忙前忙后。前院帮衬爹爹后院帮衬自己,外到赚钱里到读书两头不耽误。甚至连自己和弟弟的教导之事都被他安排打理的妥妥当当。谁人不知道她有个好哥哥,谁人不夸她好福气。 只不过她知道自家哥哥过得并不好,小时候看谁都是冷冷的,只有抱着自己的时候才会笑笑。后来长大了,看似越来越有人气儿了,其实经常看着东西就能出神好半天。爹爹经常说哥哥惫懒,实际上她和父亲都清楚,他家哥哥不过是没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才会如此。 他哥哥真要是将一件事放在心上了,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她以前不知道,今日,终于见到了。他家哥哥现在不仅表现越来越有人气儿,连内心也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黛玉长长地吐了口气,稳稳地迈步走出了书房。从小都是哥哥保护她,今日开始,换她来为哥哥撑起这个家。黛玉在灿烂阳关中下定决心的时候,这边儿林恪已经到了景宁寺。这是一个小小的庙宇,香火不旺,人迹寥寥。任谁看了都觉得这种破庙烧了香估计也不灵验,真灵验怎会沦落成这般落魄样子?再加上又是冬日苦寒、非年非节的,谁也不乐意大老远地跑来这么个破庙烧香拜佛。 林恪来的时候,方丈也只是露了一面就再次闭关了,美其名曰参悟佛性。林恪很怀疑其实是因为自己银子砸的不多,得不到vip待遇了?不过无论如何,落脚的地方还算不错。房间不大却很空旷,家具不多却很耐用,推窗见山、墙上有画、画下有塌、榻上摊开两本佛经。早晚两顿粗茶淡饭,很符合他此行过来的目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林恪在窗口静立了一会儿,冬日里的山头光秃秃的,更没下雪银装素裹的范儿。所以在窗口被冷风吹了许久,林家大爷终于受不住地回转了身体,瑟缩了两下抱着暖炉靠在榻上就不撒手了。 林清进来的时候,就见到林恪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脸上的神情有难得一见的轻松。自家大爷昨儿一晚上都没睡好,林清想到这里,犹豫了下就蹑手蹑脚地想往回走。却不料刚转身就听到了林恪的声音,带着些鼻意:“出什么事儿了?” 得,林清转过来身子,先倒了杯热茶递给林恪暖身子。这才开口说道:“暂时都没什么动静。”他说道这里迟疑了下,“不然,小的多派几个人听听消息?” “听什么消息?有何可听的?”林恪脸上带着笑,低头喝了口茶,“除了自家消息,别地方都不必理会。我这次是来头悬梁锥刺股的,就要做出不问世事的模样来,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 司徒尧既想要自己帮他卖命,又不想让自己和司徒瑞痛快,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他那日里那些话无非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退可以,他是皇帝他是天子,他说退自己当然要退。所以他退到这个小庙里面了,至于他和司徒瑞之间的疙瘩如何化解,那就与他无关了。 他厌恶当旗子,甚至有时候,宁可做弃子。 司徒尧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所以他需要背负考虑的更多。 而他不同,他不过是小小书生,他可以不管不顾、肆无忌惮。老话不是说么,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明知这样会得罪司徒尧,他也要抽身出来,也必须抽身出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看清整个局势,同样也能看清——司徒瑞的心思。 林恪在寺庙里准备看戏的时候,司徒瑞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他去景宁寺了?”司徒瑞的声音分辨不出喜怒,只是浑身的冷气能将人冰成渣渣。早在林恪进宫的那日晚上,他就察觉出不对来。如果不是柳义彦托人带信过来,让他稍安勿躁,他怕是第二日就进宫了。 在府里焦躁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最后等到的却是他去景宁寺清心苦读的消息?真是好笑!亏得他还觉得他和皇兄是一家人,真是好笑!司徒瑞一股火儿憋在心底,烧的脑门冒汗都快要神志不清了。 “王爷您不能冲动啊!”似乎有人在后面跟着喊,但他几乎已经听不清了。他大步到了马厩拉了匹马翻身而上,一鞭子还未挥出去,就被人牢牢抓住了,“你这是做什么!”对方如此喊着。 司徒瑞怒目望去,看到的是柳义彦通红的脸,还有那气急的话语:“若不是我生怕你莽撞赶过来,你就打算这么冲进宫和皇上理论?!” 司徒瑞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我该如何?求皇兄饶我俩一命?还是直接去景宁寺带着他远走高飞?我倒是自个儿一人无牵无挂,但是他还有一家子,你觉得他会同意?除了大闹一场拼个两败俱伤,让他和皇兄看明我心意,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好不容易铺垫至此,你莫要添乱!”柳义彦死命想要将他拉下马,“我陪你好好参详,先静心!” 司徒瑞端坐马上不动,若是他不想下马,一个文弱书生还真奈何不了他。司徒瑞闻言只是笑笑:“你放心,我没冲昏脑子。但是我也不会退了,再退就是生不如死。你若真想帮我,就在我进宫之后,拿着这个玉佩帮我跑一趟忠顺王府。替我向叔叔问一句,愿不愿意帮衬我这一把,来日必当铭记。” 司徒瑞丢下一个玉佩,直接打马奔驰而去。柳义彦在原地茫然了一会儿,咬咬牙也跟着牵了匹马攥着玉佩往忠顺王府跑,边跑边念叨:“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两个的!” 司徒瑞到了皇宫时候,司徒尧似乎早有预料,顺顺当当地让他进了大殿。司徒瑞大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对方正不紧不慢得批阅奏折,听到他喘气声音头也不抬:“你但凡有点儿出息,就不该今日来。” “皇兄但凡有点儿肚量,就不会闹出今日这事。”司徒瑞昂首站在下方,语气冷然。 司徒尧手里的毛笔一点,奏折上污了一个点子,他烦躁地摔了出去,抬头看着司徒瑞一字一句:“你现今为了他,顶撞我?!” “我知道这样不对。”司徒瑞此时渐渐平缓了呼吸,语气平静:“我要是个聪明人,就该在家中多呆几天,把自己弄个半死不活的,然后黯然憔悴地过来和您哀求一番,再摆出一副非君不娶的模样,被您继续压迫一番。这样您有面子我有里子,再让林恪在庙里呆到过年,这事儿或许也就就坡下驴齐整了。” 司徒尧瞪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好吧他是这么想的没错,但是被自家弟弟这么干脆直白地讲出来,怎么感觉这么尴尬呢? “只不过……”司徒瑞继续平淡说着,“皇兄您也知道林恪的脾性秉性,他看起来不着四六的,实际最是胆小怕事,尤其害怕因为他的原因而让林家处于危难之中。今日能为了我做到这般地步,我断然不会做出畏畏缩缩、敢做不敢当的模样来!文臣那一套我明白,但我懒得做,我喜欢他,更加不想只是为了面子上的事情,让他受委屈。” 司徒尧语气越发阴沉了:“所以,你就舍得让我委屈?” 司徒瑞听到这话笑了,笑的耐人寻味:“皇兄委屈什么呢?您不是一直想要将他握在手中么?以前是寻其路而无门,现在有了这层关系,他将来得了一官半职的,必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舍去一点点面子情,得了一个忠心的臣子和一个贴心有用的弟弟,您其实可以将其当做是另一种礼贤下士的手段的。” “我礼贤下士,需要将你也添出去?!”司徒尧这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几天很无理取闹,心中原本憋着的一口气瞬间泄了。自家弟弟脸上明显荡漾着一种‘您一定要把我添出去,不然我和您急’的神情,他还在这边别扭个什么劲儿? 再拿捏下去,就真的要兄弟分心了。 都说儿大不由娘,弟弟大了也是如此啊!司徒尧极力压抑住心头的酸溜溜,看着司徒瑞冷笑:“罢了罢了,我现今已经高高在上和你愈发远了,有什么事情也都不和我商议了。若这次真让你那心尖儿受了委屈,怕是以后真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了。” 司徒瑞没想到这次司徒尧这么好说话,连他预备的死缠烂打外加自家皇叔的后手都没用上。虽然司徒尧这话听起来很阴阳怪气,但是管他呢!司徒瑞笑眯眯地磕头谢恩。这边刚喊了一句:“皇上英明!”那边就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忠顺王爷求见!” 司徒尧冷哼一声,斜了司徒瑞一眼:“还找了帮手?” 反正事情已经谈成了,这会儿必须不能承认啊,免得平地起波澜。司徒瑞一脸无辜地摇头:“微臣不知,皇叔进宫应该是有正事吧?” 司徒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着他头皮发麻。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非要让我过来?司徒钰对着司徒瑞使眼色,就见司徒瑞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小眼神别提多纯真了。 “皇叔过来有事找朕?”比起亲弟弟来,皇叔什么的关系就要远一些了。司徒尧被司徒瑞气的一肚子邪火也有了地方发泄,冷笑着问:“皇叔眼睛怎地了?不舒服就让太医看看,可不能讳疾忌医。” “啊,微臣无事。”司徒钰打着哈哈回头狠狠瞪了司徒瑞一眼,合着催命似的喊他就是为了给皇上当出气包的?! 他要是再信这小子,他就是个棒槌! 120第119章 司徒钰悲愤地和司徒尧对答的时候,司徒瑞已经磨磨蹭蹭地挪到了殿门口。临到门口他悠悠回头望了一眼,对上了司徒尧那无奈又无语最后又转化为无力的眼神,那眼神中明明白白的透露出五个字:弟大不中留——啊! 皇上圣明,司徒瑞漫不经心地看了自家皇兄一眼,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又长长地吐了口气,松开了袖子里一直攥紧的拳头,转身大步走出了宫外,一身轻松。 宫外,柳义彦正焦虑地来回挪步,频率几乎快要赶上小跑了。当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司徒瑞的时候,脸上担忧地一把抓住了他,力气之大让司徒瑞这个常年习武的人都不由地踉跄几步,转眼就被拖到了马车前面。 “出什么事情了?”柳义彦从来都是无畏的,看什么也都是无谓的,像这般神情外露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司徒瑞第一时间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脸上才放松下来的表情也瞬间阴霾起来:“林恪那边——出事了?” 莫非是自家皇兄声东击西,这边安抚他那边派了暗卫去杀人灭口了?不会这么蠢吧?!林恪身边他当初也不过只给了四个护卫,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司徒瑞身子晃了晃,眼睛瞬间赤红无比,似乎要择人而噬。 柳义彦被他样子吓了一跳,手上连忙加大了力气:“不是林兄弟那边,是林大人那边!”柳义彦如此说了三四遍,司徒瑞才渐渐回过神来,脑中不再是一片空白。只不过反应还是比往常慢了几拍,他有些茫然地盯着柳义彦看了一会儿,目光终于清明了,下意识地反问了句:“林大人?” 柳义彦用力点头,语气焦虑:“林兄弟似乎是和林大人摊开说了。”想到林恪这时机火候拿捏的,柳义彦心中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苦笑了。这个关头和林大人坦白了,皇上如果再默认的话,那林大人还真就不能说什么了。与其让这两人一块儿发疯闹出什么乱子来,还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知道林恪的性子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的清淡冷漠,但是突然一下变得这么疯狂,反差太大了他也很受惊好嘛! 司徒瑞才不管柳义彦此时想了些什么,他把柳义彦说的话在脑子里心里过了几遍,嘴角忍不住地越弯越大,眼神也亮的好像散发出了灼热的光芒。甚至连将来遇到的岳父刁难都忘记了,只是站在马车前面傻笑。最后还是柳义彦看不过去地抓了他上马车,语气莫名有些发酸,表情莫名:“林家本来就子嗣不旺……” 未说之意,王爷你未免高兴地太早了。 难为司徒瑞还能听到柳义彦这话,眼神灼灼地看向了他,笑的阳光灿烂、俊朗非凡:“忱儿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我作为他的师父,将来一定会好好关心爱护他的。” 这一副“都是自家人照顾下未来小舅子的衣食住行婚姻大事还不是理所应当的哈哈哈”的语气是要闹哪样!柳义彦觉得自己真是脑抽了才会担心他!这人现在完全就是“哎呦我家媳妇终于告白了终于过明路了”的死样子! 柳义彦想到这里,再对比下方才黛玉匆匆打发丫鬟过来说林大人似乎情绪不对,不知道是否有什么问题那一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模样,心中越发郁卒了。好吧同样都是林家人,黛玉被林恪教导的完全就是一只小狐狸也就算了,可是情情爱爱这方面完全不通窍该怎么破! 想到这里,柳义彦回头再看看司徒瑞那春心荡漾的样子,一怒之下直接喊了车夫一路朝着林府疾驰而去。于是等到司徒瑞回过神来的时候,车辆已经听到了林家门口,车外还响起了林如海压抑着地低哑中带着咬牙切齿地声音:“微臣不知睿忠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司徒瑞后背一凉,原本有多荡漾现在就有多惶恐,他匆匆下了马车刚行了礼,却不料林如海直接躲过了身子,而这会儿柳义彦几步到了林如海面前馋住了他,笑眯眯开口了:“林大人,您求见皇上那会儿正巧赶上司徒王爷面圣,所以……” 很好,极好。司徒瑞听到柳义彦这话气极而笑,他深深望了柳义彦一眼,你这会儿给我添的乱子,将来我会一笔笔都算计清楚了还给你的。柳义彦被他这充满杀气地眼神看的一呆,脑海中瞬间划过将来司徒瑞和林恪联手算计他的画面,一个人他还能勉强争争,两个凑一起他纯属找虐呢。柳义彦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连忙扯出了一抹笑容看着林如海:“林大人您看今儿天气极好,不如和王爷到府上后花园坐下慢慢分说?” 林如海恨其不争地看了柳义彦一眼,这孩子平常看着还极有风骨的,今儿怎么这么软趴趴的?瞧瞧他说那话!再怒视了司徒瑞一眼,对上司徒瑞那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怒视了半天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当先进了院子,事已至此,先听听皇上怎么说再说! 让进门就好,进了就有商量的余地。司徒瑞大大松了口气,先扫了柳义彦一眼,又伏低做小、低眉顺眼地跟着林如海到了后花园。此时正是冬日,雪中赏梅也是一件雅事,只可惜此时亭子里的二人都没有这兴致。虽说柳义彦早就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但是林如海并不知道他知道啊。于是为了避嫌,柳义彦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随意逛逛就好,下一刻就熟门熟路地消失不见了。司徒瑞和林如海对坐沉默了半天,当林如海喝了第三杯茶,他殷勤地准备满上第四杯的时候,林如海终于忍无可忍了:“不知今日殿中发生何事?” 司徒瑞端着茶壶的手微微抖了下,他这一抖,林如海心都跟着提起来了。司徒瑞抖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林如海这边只觉得心跟着砰砰跳,到最后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说话!” 司徒瑞被这一脚踹的下意识喊了声:“小婿——”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气氛仿佛就此停滞,司徒瑞觉得他大概是要死了,一定要死了。林如海脸黑地都快成了锅底,喘气声都快赶上风箱了,他气息不稳地嗯了一声,语气阴森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婿——” “小侄方才已经和皇兄都说了,皇兄最后也答应小侄一切都依小侄,他以后都不插手。”司徒瑞三句话将事情叙说完毕,又郑重行了一礼:“小侄和无咎相交于幼时,相识于微末。彼此——”司徒瑞生生将到嘴边的情投意合四个字咽了下去,“彼此配合默契,信任无间,互为依靠。小侄对无咎之心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司徒瑞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说下来,在这冷冽的冬日里,愣是出了一脑门的汗,后背也都一片汗渍。要不是柳义彦出其不意地将他拉到了林府,他好歹也有个缓冲时间来想想如何应付老丈人啊!这个混蛋!司徒瑞一边内心扎着小人,一边心惊胆战地等着林如海最终裁决。 司徒瑞在等待中煎熬的时候,另一边的园子里,柳义彦看着对面距离不远不近的少女,表情温和语带暖意:“林大人今日有些急事,所以早上走的时候才匆忙了些。现在有睿忠王爷一起参详,想必很快就能解决了,林姑娘不必担心。” 黛玉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下,继而面上一喜,敏锐地追问了句:“睿忠王爷来了?” 柳义彦从来不怀疑黛玉的聪慧的,这从他第一次未从黛玉手上讨到好处就能看出来。所以……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柳义彦心中一紧,面上温和的神情也有一瞬间的龟裂,语气有几分发颤,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子啊!“是的,睿忠王爷此时正和林大人在一起。” 黛玉此时正忧心自家父亲的事情,并未察觉到柳义彦的神色。听到他这话,脸上立时从担忧变成了微笑,甚至小小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这就好,这就好。”她如释重负地说了句:“司徒王爷来了我也放心了,更不必担心前院的事情了。” 这话……柳义彦越发憋屈了。 他心中小人挠了半天墙,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林姑娘就这么相信睿忠王爷?”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这话有多浓重的酸味。 黛玉有些莫名地看了柳义彦一眼,哥哥说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相信司徒王爷的,她相信哥哥的眼光,自然也相信司徒王爷。这人这语气……黛玉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也相信柳哥哥的!”都让人帮这么多忙了,自然也是相信的。黛玉语气铿锵的说着,只不过因为上元节的初次见面,这人表现实在是太呆了,所以这信任度比运筹帷幄的司徒王爷少了那么几分。 黛玉心中的腹诽柳义彦并不知道,他听了黛玉那笃定地话语,再分辨出她说这两句相信都是一样的语气,只觉得天清云淡,就连雪都那么白,红梅也开得耀眼夺目。柳义彦嘴角不自觉溢满了笑意,再次恢复了翩翩君子模样:“林妹妹相信就好。”他如此说着,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神情意味深长。 他知道黛玉这相信并无别意,不过没关系,多说几次就会习惯。习惯就会常想起,常想起就能依赖,依赖了也就离知心不远了。 121第120章 柳义彦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地和黛玉拉近距离的时候,另一边林如海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司徒瑞良久低声说道:“恪儿是个好孩子。” “是。”司徒瑞僵直了后背,声音紧绷。 “他从小时候就有主见,也乖巧听话。”林如海再次说着,忍不住想起一家人初到淮扬地界的艰难日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为了自己而自污名声,也知道照顾黛玉和夫人,不让自己担忧。说起来,那些乖巧,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艰难处境而被迫成长起来的?想到此处,林如海心中越发酸楚。 司徒瑞见林如海神情变幻,思索半天方揣摩着应了声:“无咎向来都以家人为重。”他向来都是理智的,只除了这次。司徒瑞心里涨的满满,就连眼前林如海阴晴不定的面容都阻挡不了他内心的欢欣喜悦。像林恪这种心思深重之人,这辈子能等到这么一天,足够了。他已经别无所求。 所以,对自家岳父大人低头什么的,没关系。 所以,对自己在林恪心中地位的轻重几何,不必计较。 这样就够了,他很知足。 司徒瑞说了这句话后,果然大大取悦了林如海。他虽然从鼻子里冷哼了几声,面容上的恼怒之情也消散了几分。林如海沉吟了半天,再次缓缓开口:“既然皇上如此说了,那微臣也无甚可操心的了。” 司徒瑞松一口气,就听到林如海语气一转:“不过我林氏想来子嗣单薄……若将来有一日王爷娶妻,定要记得告知我林家一声,我也好给恪儿寻找当家主母。” 司徒瑞立刻发誓,语气坚决:“伯父放心,绝无此日!” 林如海斜眼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微妙:“话莫要说太满。”他有心想说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要鸣鞭数炮以示庆祝,但想想自家孩子难得动心,若真有那么一天,还不知道该难过成什么样子。林如海到嘴边的难听话语就说不出口了,只是无力地摆摆手:“司徒王爷事务繁多,就不必在我林家耽误时辰了。” 这算是,表面上同意了?司徒瑞晕晕乎乎地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柳义彦也苦恼地走出了林家大门,二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看到彼此脸上喜忧参半的表情,同时失笑:“王爷不去景宁寺烧柱香?”柳义彦如此说着。 司徒瑞心中一动,想想还是放弃了:“等我将京城之事处理完毕,再过去烧香拜佛方有诚意。”现在虽说事情大体了结了,但是收尾的事情也不少。此时让他回来劳心劳力的,还不如就在那边躲个清净。何况自家皇兄和林家岳父此时都心里不痛快,他心思再火热,也要考虑下两位长辈的心情,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一下。 柳义彦心神一动便明了了司徒瑞的心思,莞尔一笑:“既然林兄不在林府,这边事情又繁乱。作为林大人的门生,在下总不能视而不见,也要助林大人一臂之力的。” 想在林家妹子面前卖好就直说好了,何必说的这么委婉?所以说他讨厌读书人,一肚子道道弯弯,也不知道将来林家妹子降不降得住。 司徒瑞和柳义彦二人这日达成了默契,于是各自忙活起来。柳义彦向来做事谨慎,帮忙外事之时,还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详细写了封书信,交给自家贴心小厮送到了景宁寺,免得林恪担心。而另一边,司徒瑞也递了封书信送到了林恪手上,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一切安好,勿念,等我。” 林恪收到一前一后两封信的时候,窗外已经是黄昏。不过是短短一行字,他却看了数分钟,心中一直缺失以来的地方,他一直以为这辈子不需要也不必要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被渐渐补缺圆满。 窗外的夕阳看起来,如同朝阳一般灿烂,光芒万丈。他从未有这么一刻有如此明悟,这个世界是这么的真实,他,也是如此的真实。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林恪站立许久,直到门外一声轻响,外面是林清熟悉的面庞,还有熟悉的笑和叨唠腔调:“大爷又站在窗口吹风,万一染上风寒了可如何是好?” 那个人陪了自己将近十年,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十几年,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准备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好在,一切都来得及。林恪定定看着林清,心思不知道飘到了何处。林清被林恪看的心虚发慌,自觉思索最近有无犯错了,才听到自家主子低低叹了口气:“林清,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有了司徒瑞的一句话,柳义彦的信就暂且不必看了。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次,明日再睁眼,他便真正是林家嫡长子林恪,司徒瑞的真心人林恪。 “那大爷好好休息。”林清听了林恪这话,忙着喊小厮过来收拾。直到看着林恪躺倒在榻上,才小心翼翼地关了门窗,猫着腰出去了。虽然不知道信中写了些什么,不过方才有那么一个恍惚,自家主子仿佛从嫡仙般人物变成了凡人一般的。 林清在门口愣了愣神,忍不住摇摇头:自己乱合计什么呢,自家主子那些匪夷所思的点子,那些点石成金的手段,凡人怎么能想到?自家主子永远都是嫡仙人物,天底下一等一风流无双的。 林恪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再细细看了柳义彦的信,不禁又是失笑摇头,这人做惯了武职,一向手段粗暴。却未曾想到,这手段也有用在他家皇兄身上的一天,他本以为司徒瑞能对着司徒尧伏低做小,兄友弟恭慢慢感化,软刀子割肉慢慢磨,直到水到渠成呢。不过看到柳义彦信中那浓重的怨念和后怕,林恪突然又觉得……这样也好,一力降十会未尝不是一种手段。 他和柳义彦是一类人,总想着一切都在自己控制之中。做任何事情都想要全全把控,不容偏颇。但司徒瑞,永远都是那个假若收获比风险更大,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司徒瑞。文职武职的不同,由此可见一斑。 之后的日子林恪过的格外悠闲,既然柳义彦和司徒瑞自告奋勇帮忙处理了,他自然乐得清闲每日里踏雪寻梅,那些个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也变得让人唇舌生津,而不再是一件苦差事。只是在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里,似乎、大概、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要交代? 嘛,算了,既然决定了要好好活下去,用真实的姿态活下去,又何必总把自己代入到上帝视角凡事求稳妥?即便忘了些事情,即便有些误差,不也别有一番乐趣?林恪弯了弯嘴角,喊了林清就去寺庙后山打猎去也。 年底某日,清晨城门刚开,就见到一道人影直接冲了出去,速度之快让守城兵士都瞠目结舌:“这人赶着抢血馒头呢!” 另一个兵士闻言直眉瞪眼地冲他比划,等到那人影不见了踪迹这才扯了他一把狠狠训斥:“方才那人是睿忠王爷,你浑说什么话!发的什么疯!” 司徒瑞并不知道这里的小小插曲,这半个月他强忍着将事情处理完毕,甚至连林恪临走前说的那几件事情,他也都和柳义彦还有林如海细细商讨了,大体定下了计议。再看林如海和司徒尧二人心底的疙瘩表面上也都消化差不多了,终于忍耐不住地准备去景宁寺接人了。 至于林如海和司徒尧心里的疙瘩要消化多久,这就和司徒瑞毫无关系了,他才没那么有礼貌!媳妇是自家的,厚脸皮是必须的! 一路疾驰到了景宁寺,他并未告诉林恪这日过来,于是等到了门口见到了僧人,被人带着一路到了林恪安身之处,推门发现没影子之后,司徒瑞脸上不出意外的黑了。 “人呢?”司徒瑞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领路僧人看到这个结果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嘴角隐蔽地抽了抽:“林施主大概是在另一处地方。” “带我过去。”司徒瑞如此说着,两人再次七转八转的,到了另一处宽广的大殿之中。刚进了院子,司徒瑞果然一眼就看到林恪那俊秀的面容,以及那面容上遮掩不住地狡黠,他正围着一个人团团转,这种生气勃勃的表情,还是第一次在这人脸上看到。被他围着的那个僧人,此时正在面无表情地——扫地。 “哎我说,你在这藏经阁呆了多久?你是不是任督二脉都打通了?你会不会独孤九剑?你是不是武功高强轻功天下无敌?你是不是最终*oss?你……”林恪嘴里絮絮叨叨,眉眼生动。 只是不管他说了多久,不管他问了什么,另外那个僧人,一直在——扫地。 司徒瑞静静站了许久,终于不耻下问:“这二人,在做什么?” 旁边的小僧再次忍不住抽了下嘴角:“小僧不知,自从林施主发现了明悟师兄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谁知道这些个富家子弟时不时发什么疯! 司徒瑞虽然不喜欢林恪对另外的人露出这般模样,但是看到那人一直都不理会,司徒瑞心底又不痛快了,语气微带讽刺:“这位明悟师兄性子很清高呢。” 旁边的小僧再次抽搐,声音仿佛变成了一条线,轻轻低语:“明悟师兄天生五感缺一,所以才领了这个省事的差事。”至于缺什么,看到这情景,想来也不必说了。 这次轮到司徒瑞嘴角抽搐了,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地大笑出声。听到这声音,林恪噌的一下直起了身子,两眼灼灼地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交错之时,司徒瑞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从内疚、后怕、欣喜、满足到最后刻骨的思念,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直走到林恪身边一尺之处,才慢慢伸手抱住了他。 司徒瑞身上的气息慢慢充斥了林恪的周围,林恪突兀地就红了眼睛。他感觉有些丢人地将脑袋埋到了司徒瑞肩上,又忍不住蹭了蹭他,心终于彻底安定了。两人静静拥抱许久,司徒瑞才低低叹了口气:“一日不见君,如隔三秋。今日见君,语不能出。” 林恪一直在想,司徒瑞第一句会说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冒出这么句话,他扑哧一笑。这么文艺范儿的人还是司徒瑞嘛!只是当感觉到司徒瑞僵硬的后背,林恪连忙安抚一般地抱住了他,清咳了两声,别别扭扭地接了句:“回室关门,夜不能寐。窗外明月,星星闪烁。不知吾伤,独照他人。” 哎呦我去!这么肉麻这么矫情这么忧伤45度的话一定不是我说的!以前最爱欺负他了,现在看到他尴尬都舍不得了该怎么破!林恪心中小人拼命挠墙,似乎预见到了自己将来被吃的死死的悲惨结局。 司徒瑞在听到那声笑的时候就尴尬的红了脸,心中大骂柳义彦那个混蛋出的什么馊主意!他家林恪又不是那些后宅女子,怎么会喜欢这种吟诗作对含蓄表白的东西!只不过当感觉到林恪接下来安抚的动作,以及那虽然别扭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说出来的话语,司徒瑞心情激荡之下,很遵循生物本能的——起反应了。 这么明显的事情,林恪第一时间也感觉到了,这次轮到他欲哭无泪后背僵直了。这是怎么个意思?怎么个意思!还在寺庙里呢,这人要不要脸了!要不要脸了! “你在想什么!”林恪面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收起你那脑子里龌龊的念头!”司徒瑞见到这样子的林恪,心中突然泛起丝恶趣味:“我脑子里清明的很,不如你我就在此处清幽之地住一晚上,抵足而眠闲聊佛法?” 司徒瑞的话语很单纯,如果身体也那么单纯就更好了。几日不见,这人调.情段数几乎要冲破宇宙,让他都瞠目结舌甘拜下风。司徒瑞的语气很轻,仿佛羽毛一般地拂过林恪心底,却让他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了某种画面:山野、寺庙、客舍、以及——缠绵在一起的两个人。 卧槽这也太重口了!林恪脸红的都快滴血了。偏偏司徒瑞还在耳边轻笑:“无咎在想什么呢?嗯?脸如此红?” 敌人太强大,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林恪面红耳赤地思索着脱身之道,却猛然听的肚子咕噜一声,林恪愣了下,立刻亢奋了:“我饿了!”所以先吃饭吧吃饭吧吃饭吧!谈情说爱什么的先滚到一边儿去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司徒瑞眼神更加幽暗了:“无咎也饿了?真好。” 122第121章 他是要吃饭,不是让他吃自己的!林恪怒目而视,只是搭上那红润的面容和水润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媚眼。司徒瑞觉得再这么下去,他估计要忍不住了。 到底是再忍一下,还是干脆挑明?司徒瑞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到林恪那挑衅的小眼神,低笑两声:“恪儿,你今晚是随我回府,还是你我在这里抵足而眠、谈经论道?”既然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就交给这人吧。 他从来都不舍得让这人为难的,不是吗? 林恪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只拼命摇尾巴的饿狼。他咽了两下唾沫干巴巴开口:“随你回府做什么?”不会还是抵足而眠,谈经论道吧? 司徒瑞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柔软黑发:“自然是和你说些这些日子的事情了。” 此话一说,林恪立刻想起了正事,也顾不得两人正在玩闹,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事情都解决差不多了?” “自然。”司徒瑞点头,平息了下心底翻滚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忠犬状态:“回府我再和你细说,另外还有你家中族学的事情。” “那用完膳就走!”林恪干脆地拍板决定,并未发觉司徒瑞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我给过你选择的余地了,所以今晚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再放手了。司徒瑞如此想着,施施然拉着他的手往回走,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那我陪你收拾下行李。” 两人再次回到了房间时候,林清招呼着下人来收拾行李,他则拉着司徒瑞到了另外一处房间用膳。虽然景宁寺香火并不旺盛,但素斋做的味道确实不错,这也是林恪呆了这么久,唯一感觉满意的地方。 两人喝饱喝足,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一行人这才告别了方丈,下山去了。司徒瑞来的时候是骑马,回来却说山路陡峭,死活都要和林恪腻在一辆马车上。林恪本来还想推拒,但看到司徒瑞眉眼间隐隐流露出的疲惫,心底一软,再回神两人已经都在马车上了。 司徒瑞上了马车之后,就很顺手地将林恪拉到了自己怀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的忙碌担忧焦虑都有了出处,和林恪闲聊了几句就安然睡了过去。再睁眼,眼前就是林恪担忧的眼神。 “无事。”司徒瑞笑着摸了摸林恪的脑袋,林恪冷哼一声,扔了件大氅给他,看他系好这才拉着他下车:“到家了。” 家?司徒瑞抬头看了眼睿忠王府,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多了几分人气,嘴角也不自觉带了笑:“嗯,到家了。” 两人刚进了王府,就见到长府官匆匆而来,见到司徒瑞急忙禀告:“柳公子也来了,正在书房呆着。”司徒瑞点点头,又带着林恪直接往书房而去。 柳义彦本以为林恪这半个月会憔悴消瘦不少,所以这日知道司徒瑞去接人,脑子一转心底一急也跟着来了王府中等着。结果当看到司徒瑞身后的林恪第一眼,柳义彦心中的火苗就蹭蹭燃烧,皮笑肉不笑:“您老人家活得够滋润的!” 看看这小脸白里透红的! 看看这小手白白嫩嫩的! 看看这气色朝气蓬勃的! 这是去苦读考科举了,还是去休养生息了?比起林恪的神清气爽来,反倒是他和司徒瑞两人灰头土脸的,各自眼下都挂着两个黑眼圈。柳义彦怒了,脸上也不见了常见的假笑,手指着林恪抖啊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你心也真够大的!” “我这不是信任你们么!”林恪毫无当甩手掌柜的自觉,闻言只是看了他两眼,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顺便还调整了□后靠垫的位置,这才半眯了眼睛:“听闻柳兄和我家妹妹近日走的挺近?” 柳义彦愤愤的语气猛然一滞,隐蔽地瞪了司徒瑞一眼,这才强自镇定地开口:“林大人自己也忙不过来,我不过是怕林姑娘太累,才顺手帮了几件小事而已。” 小事,还而已?林恪睁开了眼睛,瞄了他两眼突然笑道:“其实有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很重要的。”所以不要以为只讨好我妹妹就够了! “林大人待我极好。”柳义彦昂着脑袋说着,语气满是镇定。林恪懊恼,这倒也是,现在自家父亲对他的亲近都快赶得上自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始打着这种亲上加亲的主意了。 “过些日子闲了,我家妹妹自然会多参加宴会,或许就能遇到个心动之人呢。”林恪意味深长地说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说不得也比不上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义彦被林恪这一说,不但不担忧惊慌,反倒再次笃定一笑:“她不会。” “哦?”林恪愣了下,这有何不会?纯纯的初恋神马的,不要太美好!不料这次不是柳义彦开口分辨,一直看着两人抬杠的司徒瑞也悠闲插了一句:“因为有个贾宝玉啊!” 贾宝玉?怎会说起这个人?林恪惊愕了下,思索了半天,才终于缓过神来。所以司徒瑞的意思是:因为有贾宝玉这个不靠谱的初恋在前,自家妹子厌恶之下,不会再对自由恋爱感兴趣了?也不会再对任何主动搭讪的公子哥儿感兴趣了? 妈蛋这怎么可以!林恪诧异之下,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语气十分激动:“这怎么能行!”小女生嘛,不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直接就和柳义彦这只小狐狸杠上,人生不要太直接!黛玉不是自己,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所以心境早就已经苍老,只喜欢平淡安稳的情感。但是自家妹子才活了这一辈子,这般理智这般不热烈这般心思沉重怎么能行!这绝壁不行! 柳义彦知道林恪在悲愤什么,忍不住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说起来还要感谢林兄和贾二爷才是。”林恪眼神迷茫的看了过来,就听到柳义彦说道:“若不是有贾二爷这个瓦砾在前,若不是林兄不遗余力地鄙夷这种青梅竹马之情,小弟说不得就没有机会了。” 这句话简直瞬间秒杀了林恪,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忍不住回头看着司徒瑞,语气悲愤:“是因为我吗?” 林家人果然都是这种性子吗?遇到情情爱爱的事情就开始返璞归真?司徒瑞无奈一笑:“无咎,你别被他绕进去。”他边说边看了柳义彦一眼,眼中也多了几分警告:“自己想要的就争取是没错,但也不要过于谋划算计了。” 柳义彦挑了挑眉,他若是不谋划算计,单等着黛玉开窍要等多久?况且他只是谋划,并未带有一分算计。柳义彦忍不住刺了司徒瑞一句:“还不是司徒王爷前例在前,在下不过是有一学一罢了。”林恪这种冷清的性子,也只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相交才能慢慢捂化。司徒瑞这种默默渗透的法子,这种不争而争的随风潜入夜,他也该好好学学才是! 司徒瑞低头看看林恪茫然的神情,温柔一笑:“这不是谋划,是主动。”柳义彦被他一说也察觉出用词不当,立刻跟着更改;“那我也只是主动几次而已。” “而已个屁!”林恪忍不住爆粗口,“那是我妹子!”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地讨论如何追人,要不要这么嚣张! 柳义彦又恢复了从容镇定的神情,闻言浅浅一笑,俊朗风流:“将来还会有妹夫的。” 林恪再次被秒杀,柳义彦看到他两眼无光的模样,也不再刺激他,施施然告辞走了。等到林恪吐血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就被司徒瑞拉到了后院西厢房之中。此时他正半靠在炕上,腿上还搭了个褥子,身前是个炕桌,桌上摆满了茶果点心。 “有本事他这话对我妹妹说啊啊啊啊!”林恪彻底暴走了,刚将褥子扯到了一边,就看到司徒瑞只穿了件中衣,头发还湿漉漉地走了进来。看到林恪这模样笑着低头劝着:“黛玉年纪不小了,有些事情你也不必操心太多,有这时间不如想想别的事情。” 清香的皂角味道充盈在林恪耳鼻之间,林恪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司徒瑞,再看看房内的摆设,一幕幕几乎要忘记的场景瞬间涌入了脑海,烧的他脸红心跳,还带着一点点的尴尬和诡异的手脚无措。 “想什么事?”林恪强装自然的开口,却不料一开口那低哑的声音,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司徒瑞看到他这模样,眼眸越发幽深,微微弯腰,脸上带着明了的笑意:“看样子,无咎已经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没想起来!林恪心中呐喊着,口中却说出另一番话:“这些日子的事情你跟我说说?”林恪丝毫没有察觉,他这话中带了七分正经三分撒娇,听的人心中发痒。 司徒瑞看到他这番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心中发笑,面上却跟着一本正经,将他直接拉到炕上抱在了怀里,还没等林恪抗议这暧昧的姿.势,就细细将事情说了一遍。这一说,就说到了晚上。 林恪听完了全部,这才思索着开口:“所以苏州族里那边,我父亲已经写信过去说了?”林恪低头想了想,又扒拉了下自己的手指,点头说道:“这都到年关了,想必等到回信也要到一月份。不如就等我科举完毕,直接去往苏州一趟,亲自把这事情办了罢!” 林如海还有朝事脱不开身,林忱又年幼,也只有他亲自出马了。司徒瑞知道这是正事也不阻拦,转头又说起了另外事情:“等到科举之后,你打算去哪里做事?皇兄是想着让你去户部的,从新式记账法之后,你也知道他盯着你许久了。不过你若是去了那里,林大人就要换换位子了。我倒是觉得,有一处你去了更加合适。” “哪里?”林恪原本听着懒洋洋的。对他来说,当官就是一件苦差事,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只是司徒瑞这笃定的语气倒是让他有几分兴趣,黑亮的眸子灼灼地望着他,一眨不眨。 司徒瑞被他这表情看的再次蠢蠢欲动,忍无可忍地低头直接覆上了他的唇,顺便堵住了他未出口的惊呼。两人正是年轻精力十足之时,又恰逢许久未见。虽然林恪觉得这个地点这个姿势,似乎有种要被吞吃入腹的危险,但在司徒瑞用力的唇舌交缠之中,也渐渐迷糊着回应起来。 司徒瑞并未给他一丝后退的机会,唇舌交错之间,林恪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在屋中回荡,司徒瑞的动作越发激烈了几分,手指也悄悄摸到了身.下之人的衣袍之处,灵活的拨开外衣中衣,抚上了他光滑的肌肤。 林恪下意识地打了个颤栗,只觉得被抚.摸之处仿佛燃起来串串火焰,连带着烧的整个人都要灼热起来,一阵快.感直接冲到了下.身之处。等到司徒瑞缓缓放过了他的唇舌,顺着他的下巴啃咬的时候,他这才清醒了三分,只不过身上还是无力:“唔……先告诉我……要让我……去哪里?” 司徒瑞有些郁闷他此时还能想着这事,忍不住伸手轻轻捻了他胸前的红珠一下,听到他猛然一声呜咽和再次被红晕染上的脸庞,以及湿润黝黑的眸子中透露的几许茫然,这才满意地低头轻轻啃.咬,边哑声说着:“国子监,可好?” 123第122章 林恪此时被司徒瑞逗弄的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所以即便听到了国、子、监三个字,也只是茫然的“嗯”了一声,都没反应过来组合到一起,是怎么个地方。林恪这无辜又带着纯真的模样,这让人忍耐不住扑过去的诱人姿态,让司徒瑞的心瞬间停了一下,之后是更加大力的亲吻。 顺着他的颈部曲线一点点的下滑,碍眼的衣袍也早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剥落下来扔到了地上,司徒瑞的嘴唇印在他的身上,内心叫嚣着将这人身上全部印上他的痕迹。只是脑海深处的最后一丝该死的清明还在勉力维持,明日要送他归家,尚且不到盖章的恰当时机。 司徒瑞忍不住低头喘.息几声,让失控的情绪稍稍平缓一些,这才换了虔诚的温柔和认真,一寸寸的亲吻着眼前这人的身体,漂亮的脖颈、白皙的胸膛、以及胸前被轻.捻的红珠。而随着司徒瑞低头含上红珠舔.弄的一瞬间,林恪终于忍不住地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不安还是刺激过火,下意识地扭.动了下自己的身体。 似乎是在抗拒,也更加像是邀请。 司徒瑞见到他这反应,轻笑几声,却变本加厉的用牙齿轻轻磨.蹭,就看得眼前这人忍不住昂起了脖颈,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颤.栗,下.身的某个部位也微微肿胀起来。 “无咎……”司徒瑞的声音沙哑无比,语气却无比的认真,“舒服么?”他边问边伸手缓缓摸了下去,经过了胸前,经过了小腹,经过了腰侧,直接摸到他的腿侧。因为常年习武,司徒瑞的手上带着层薄茧,时轻时重地绕着他的腿侧敏.感之处画圈。这番似有似无的动作下来,林恪觉得自己都快自燃外加呼吸不畅了。 “你……你……”林恪难耐地扭动着,又习惯性地怒视了司徒瑞一眼。只不过这种时候,这水润的眼神彻底变成了娇嗔了。惹得司徒瑞动作越发不轻不缓了,继续慢慢问着:“嗯?舒服么?” 这个混蛋!林恪被他揉.搓的大力喘了几口气,放弃般地低声哼哼:“舒服,你……”快点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猛地被他压到了炕上,身下最敏.感之处也被直接握到了手里。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辰、甚至几乎同样的姿势,这是时隔许久之后,两人第二次的交缠亲热。一股有些陌生但又十分强烈的快.感瞬间窜到林恪的脑海里,又仿佛带着电流直接转弯直下,再次朝着下面涌去。 “啊……慢……慢点……别……”林恪断断续续地轻哼着,声音像羽毛一般划过司徒瑞的心底,让他眼底的幽光再次加深,不遗余力地取悦着眼前这个别扭之人。甚至为了让他露出更多的表情,还坏心地连续轻抚过前端部位。 不知道是司徒瑞的技巧变得太好,还是因为他终于对司徒瑞放开了心胸,这次的抚.慰让他格外的刺激,格外的不禁挑.逗。只是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林恪的身体就忍不住一阵抽搐,眼前也猛地划过一道白光,整个人飘飘欲仙许久,才终于彻底瘫软下来,一双眼睛也从茫然变得有些清醒。 这速度也太丢脸了……林恪觉得自己的男性自尊心受到了森森的打击,偏偏此时司徒瑞好死不死地扯开嘴角笑了笑:“无咎最近是不是心思太重?”边说边捏了捏他的腰侧。林恪又羞又气地拍开他的手,心思太重和这个有什么关系!这安慰人的借口也太拙劣了! 他刚想要抗议几句,却在看到司徒瑞下一刻的动作之后,后背发麻身上发紧,口齿也跟着结巴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喷出来的液体擦掉好了,这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的动作是要闹哪样!林恪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心底发慌,忍不住裹了被子想要退到床角去。只是他刚挪动一下,就被司徒瑞再次镇压到了身下,低哑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一起喷洒到林恪肩膀上,“自然是……原汤化原食了。” 原汤化原食…… 原汤化原食…… 原汤化原食…… 这话在林恪脑海中重复三遍,他下意识地想说这词不是这么用的!之后又想落泪,妈蛋他终于要被这人像饺子一样的吃掉了吗?再然后他发现除了紧张之外,他竟然不感到不安或者不愿! 这真是让人震惊加无力的事实啊!林恪正震惊着,这边司徒瑞趁着他神情恍惚的时候,慢慢分开他的腿,手上抹着林恪刚才喷发出的液体,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指尖轻轻探入。异物入侵的不适感让林恪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他低头对上司徒瑞的眼神,两人视线交错许久,林恪脸上原本淡去的红晕又再次浮现,深吸一口气之后,一双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下一刻就闭上了眼睛,只有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几分紧张的心情。 这种全然信赖的模样,这种任君采撷的姿态,让司徒瑞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情愈发激荡起来,甚至连脑海最深处理智的那根弦都断掉了,唇舌中也没了刚才的温柔体贴,热切急切甚至有些肆虐的在他身上印上点点痕迹,仿佛要将人吞吃入腹,就此化成他的骨血,从今而后化为一体。 林恪被司徒瑞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有些羞赧、有些欣喜,原本的不安紧张也瞬间变成了一片柔软。如果是在那个年代,这会儿亲热之时必然要说那三个字吧,就不知道这会儿这种场合该说什么? 亏他自己还在这个世界呆了十几年,情爱之语都未能学得几分呢。林恪如此恍惚想着,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身上这人,说不出来,便做吧!林恪这举动果然让司徒瑞又兴奋几分,他低头将这人从头到尾啃了一通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啄着他的唇,哑声说着:“心悦君兮,君知否?” 这话让一直呈鸵鸟状的林恪讶异地睁开了眼睛,所以,这算是古代版的——我爱你,你爱我吗?他看到司徒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中恍然大悟:果然是表白! 君知否?我当然知道了!只不过……因为上辈子“你会不会啊!不会好歹也吱一声啊!”这个段子的广为流传,林恪对“知”这个发音很有心理阴影啊!他怕笑出声好嘛!看到林恪只是盯着他也不吭声,司徒瑞有些焦虑也有些不安地再次低头看着他,坚决将情话进行到底:“知否?” 林恪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知!”只是说完这话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地嘴角越翘越高,只有将脑袋死死埋在司徒瑞的怀里,压抑着不要让自己笑出声来。只是他这浑身颤抖的模样,让司徒瑞产生了更加美妙的误会,这真是——极好的! 虽然表白很独特,但是说出了这番话,两人之间确实又多了一层亲密和老夫老妻之间的温馨。甚至当司徒瑞发现液体已经干涸,不知道从哪边又摸出一盒药膏之后,林恪也不再像刚才一般双眼紧闭、双腿僵硬了。 手指抹了药膏浅浅探入的时候,一股清凉之感缓缓升起,并无太多的不适之感。只是这种第一次被撑开的感觉让林恪不安地扭了扭腰,脸再次涨红,双唇紧抿头发散乱,越发带了几分意乱情迷。 司徒瑞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只是实践还是第一次。所以担心弄疼他,他手指动的异常缓慢,良久之后才再次加上一根手指,额头上的汗珠也跟着滴落在林恪身上,语气嘶哑:“不舒服和我说。” 林恪胡乱点头,双手拽着身下的被子就不松手了。当最后一根手指探入之后,林恪脸色先是一白,继而努力呼吸放松,让自己早早适应。现在不努力适应,待会儿疼的可是他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情,林恪极其配合。 看到这样的林恪,司徒瑞心底一阵温软,动作也愈发轻柔了。当感觉到那里渐渐变得湿润顺滑,林恪脸上的表情也从忍耐变成了恍惚,司徒瑞这才退出了手指,俯身给了他一个温柔的亲吻,下.身也趁机强势的进入。 “啊……”虽然做了许久准备,林恪还是一声轻哼,抓着被子的手也用力攥紧。而司徒瑞此时也不好过,明明感觉到那柔软的包裹,却拼命忍耐着不动作,生怕伤到他。“无咎,放松,放松……”他喃喃低语着,爱怜万分又满足万分的吻着他,直到察觉他身体不再僵直,这才试探性的浅浅律.动起来。 起初只是浅浅的,之后就慢慢变得剧烈起来。而林恪的声音也从开始的闷哼,到之后快.感渐渐升起,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随着司徒瑞的动作越发激烈,两人交.合之处也带出了些许声音,林恪面红耳赤的试图将头偏到一边,掩耳盗铃一般的装作未曾听到。 而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司徒瑞冲刺的角度也有了微妙的改变,下一刻林恪就觉得体内某个部位被狠狠顶了一下。 “啊……”林恪忍不住地呻.吟出声,一种突如其来的灭顶快.感如同闪电一般传遍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让他整个人都彻底瘫.软下来,眉目间春水荡漾,眼神迷离。 司徒瑞感觉到他骤然的紧缩,忍不住刻意的继续狠刺几把,果然就听到身下之人再次破碎的呻.吟,双手也松开了抓着的床被,紧紧抓着他:“不……那里……不要……”口中说着不要,身体却越发贴近了他,眼神中满是汹涌的快.感。 “不要么?嗯?”司徒瑞语气不稳地问着,下一刻就毫不理会的再次狠狠贯穿了他,摩擦之时带来的强烈快.感让林恪几乎要抽搐,身体叫嚣着想要更多,却又担心太多会不会就此晕厥过去。 方才就已经早早喷发出来,若是再被人做晕过去,实在……实在是太丢脸了。林恪脑子里迷糊着想着这些念头,身体却在司徒瑞的特意顶.撞之下,敏.感之处一次次被刺激被摩.擦,快.感层层累积到极致,沿着尾椎渐渐弥漫到全身。 最后,身体瞬间变得紧绷,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林恪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曲高歌: 哈——利——路——亚! 这骤然而来的高.潮让林恪瞬间失神,后面的紧缩也让司徒瑞控制不住地喷发而出,跟着倒在了林恪的身上,两人喘.息良久之后,这才平复了心情。林恪已经浑身酸软无力了,任由司徒瑞将他抱到了一边准备好的浴桶之中,将两人的身体清洗干净,又耐心地将他包裹起来,重新抱回了床上。 “无咎……”司徒瑞语气中带着吃饱喝足地满足愉悦之情,紧紧抱紧了他。 “嗯。”林恪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这一天过得简直太充实了,要了亲命了! “无咎……”司徒瑞在他耳边落下细密的吻,一遍遍地喊着他,似乎什么也没说,似乎说了很多。 “嗯。”林恪哼了两声,已经快要进入梦乡了。 “无咎……”当司徒瑞喊了第三遍的时候,林恪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拍开了他又开始不规矩的双手:“明日还要回家呢!” 所以一次就够了,想都不要想第二次! 124第123章 林恪很快就睡了过去,而司徒瑞却仿佛兴奋过头,抱着怀里的人眼睛一眨不眨,时不时地低头蹭蹭他的头发,发出满足的喟叹。这人不过是在庙里呆了小半个月,但今日再见面的时候,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往常无论两人相处的如何亲密,中间总好像隔了些什么,清高或孤傲或狡黠,总好像带着面具。但是这次回来,他不管是生气还是怒视或者是和柳义彦吵闹,身上多了生动的烟火气息。 就好像,活了这么多年,终于从仙入凡尘了似的。 司徒瑞有种微妙的笃定感觉,从今日起,这人彻彻底底、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了。等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等到这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心中终于安稳了。以后的日子有这人陪在身边,不离不弃,很值得。 林恪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司徒瑞还未醒。他摸了摸酸胀的后腰,再回头看了眼睡梦中流露出孩子气的司徒瑞,忍不住伸手捏了他的鼻子两下,这才慢吞吞爬起来穿好衣袍,又慢悠悠出了王府上了一大早过来等待的自家马车。 临走时候想着是个摊牌的好时机,所以不管不顾的和父亲说了。在山上呆了小半月,父亲应该也消气了吧?会不会让自己滚去跪祠堂?林恪苦了脸,大过年的,不会这么不人道吧? 林如海看到林恪的时候,就见这小崽子一副“我错了您随便罚”的老实样子。林如海心中各种复杂情绪翻腾不休,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才好。可惜一边的黛玉和林忱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汹涌暗潮,一个拽着袖子一个抱着大腿,叽叽喳喳地询问着。 林恪巴不得先把场面弄热络了,免得一会儿自家爹爹罚的太狠,于是他对黛玉一如既往的各种宠溺。就连对林忱也不像往日那般严厉,神情和蔼许多。林忱那是谁啊,那就是个顺杆子就往上爬的主儿。见得林恪今日这般好说话,立刻蹬鼻子上脸:“哥哥,你能再帮兰哥儿找位先生吗?” “先生?”林恪一愣,当初从这两个小家伙一个学文一个学武之后,他只是顺便给贾兰找了个启蒙师傅。贾府的珠大嫂子也说了,等到贾兰大些就送给自家父亲教导,毕竟那位老先生可是国子监祭酒,教导一个贾兰是绰绰有余的。 算算贾兰现在的年纪,也确实到了认真拜师的年纪了。所以——也该将人送给珠大嫂子了。林忱看到林恪思索着不说话,还以为他知道近日发生的事情,撅着嘴巴开始撒娇:“哥哥,兰哥儿突然去李家会不自在的,况且李家孩子那么多,李家伯父应该也照顾不上。不如我们帮兰哥儿再请个先生吧?” 哎?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林恪被林忱这番话说的有些懵,下意识看了眼林如海。林如海被林恪这一看就知道他的意思,摇头沉声开口:“这事情你不要跟着掺和。” 贾府真出事了?林恪还没问,林如海就再次说着:“倒也不是你外祖母府上,不过也被牵扯到了一些。江南甄家你知道吧?前些日子刚被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而贾府一向与甄家走得近,听闻就在前几日,甄家有几个女眷慌慌张张地进了贾府……” 林恪心中咯噔了一下,当初看《红楼》不过是粗粗一略,详细的东西他知道的不多。但是这个甄家,似乎是贾府没落的直接原因?好像最后定的罪名就是贾府藏匿财物之罪?当然其他什么放高利贷的、治家不严、逼死尤二姐的,不过是数罪并罚就是了。 而现在,凤姐有了孩子,和贾琏过的似乎还算平和;管家之事早就放手,所以高利贷的事情也就与她不沾边了;而李纨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所以也牵扯不到她和贾兰身上。剩下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就算将来贾家真没落了,对这几个丫头反倒是好事。 比起现在几人的亲事被贾母拿捏着用来联姻,还不如将来树倒猕猴散之后,自己帮衬着找个合心意的婚姻。林恪如此低头细细思索一番,心中反倒是安稳下来了。自己挂念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几人,剩下王夫人、贾宝玉之流,管他们去死! “孩儿知道,那孩儿就当做不知了。”林恪思路明朗之后,干脆利索地答应了下来。回头看着急吼吼地林忱笑:“你不必担心兰哥儿,有珠大嫂子在,他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李纨可是个聪明人,就从她在贾府这个沼泽地活了这么多年,吃穿不愁还能落下个人人称赞的好名声,这点就比人人厌恶的凤姐聪明多了。 “甄家的人偷摸进了贾府,应该是机密之事吧?”林恪有些不解,听自家父亲这话,似乎京城里的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林如海听到这话也不由地苦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北静王。” “哈?!”林恪被这一个惊雷震得睁大了眼睛,“北静王?!他……他不是和贾府交好吗?”被林如海这么一说,再回头想想北静王一直以来的态度,似乎每一步都像是慢慢推着贾家往上走似的?他一直以为扳倒贾府的是忠顺王,原来竟然是北静王?! 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而司徒尧,也渐渐成长为合格的帝王了。有谋略、有手段、更加有野心。林恪大概有些明白司徒尧的感受了,他内心的柔软只留给太后和司徒瑞,他似乎也并不想改变这点。就算帝王无情,也终究是高处不胜寒。 既然和林如海决定了对现状旁观,林恪也就不再将心思放到贾家身上,而此时——年关也终于到了。除了林如海时不时对林恪挑刺,更加对上门拜访的司徒瑞横眉冷对,这个年对林府来说,似乎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过了年,又过了上元节,转瞬就到了春季二月。新朝的第二场科举终于开始了,林恪等这个机会等了几乎十年。好在上辈子大大小小的考试经历不少,他倒是没什么紧张。反倒是林如海和司徒瑞嘀嘀咕咕的,难得冰释前嫌一次。 就连柳义彦也被林如海拉了过来,抽空给林恪进行了几次考前指导。林如海觉得柳义彦是真心帮忙,林恪却很怨念。这个死孩子明显是为了争取黛玉来送点心茶果的小小见面机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了,还偏偏做出一副翩翩俗世佳公子的模样。 真是——讨厌透了! 等到二月初九这天,天不亮林府的大门就被打开了。林恪还在睡梦中就被丫鬟叫魂似地喊醒,之后又迷迷瞪瞪地上了马车。直至到了考场旁边,见到了等在一边的司徒瑞,又从他手中接过了考试用的笔墨纸砚和吃食,这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你这么一过来,我这风头也出的太大了。” 朝廷上的官员哪个不是狐狸,看到当今最信任倚重的睿忠王爷在此,再看到他和自己如此熟稔,一会儿查检安排时候想必能通融就通融了。 “我担心你吃不消。”司徒瑞不在意林恪的小小抱怨。这人当初为了冬天吃口新鲜蔬菜,就能整出个百味斋出来,可见骨子里就是耽于享乐的。听柳义彦说这春寒料峭的,单间里面地方狭小又阴森潮湿,连续考三天他当初差点没了半条命。柳义彦这个坚毅之人尚且如此,换到林恪还不得大病一场? 司徒瑞想到这里,更加坐不住了。反正他和林恪的事情都禀过家长了,只要在外面不表现的太亲热,他才不在乎那些个闲言碎语。为了保证这人能够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答完试卷,司徒瑞干脆拉着林恪在考官眼皮子底下半明显半暗示的挨个转了一圈。眼神仿佛刀子一般的搜搜飞向各个主考官和同考官,明明白白的表示这人很金贵,务必给我照顾好了!看的众考官满脸无奈。 得得,这位是大爷,给王爷您供起来可好?众考官心底如此腹诽着,面上还要做出我懂我懂我都懂的文雅笑容:“这位可是林大人家的公子?可真是年少有为、风流俊朗。” 得到了暗示,司徒瑞这才冷哼一声,又拉着林恪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林恪原本被他拉着溜一圈还没弄明白,等看到其他举人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我说,你这也太招人恨了。” 他上辈子家世也不错,但高考时候也照样低调地自己参加考试,和普通人没啥区别。现在活了两辈子,倒是狐假虎威了一把?林恪很无语,司徒瑞却很满意:“只要你舒服就成。” 得得,难得被人如此关怀,林恪半开玩笑地给司徒瑞做了个礼,也就大大方方的受了。反正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就算表现出一副我是官二代的模样,得些小小便利不杀人不放火的,又有什么关系?不招人妒是庸才,林恪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人才的。 两人在角落里絮叨许久,直到考生开始查检进入监场时候,林恪这才给了司徒瑞一个大大笑容,拎着篮子排队去了。查验时候,旁人的吃食饼子被掰成了碎块,他的却只是掰成两快。旁人的衣物被人细细摸索,他的却只是大概捏了几下衣角。等到了自己牌号对应的单间里面,也比旁人正常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的大小宽敞不少,里面的被褥也都是厚实干净的新棉,甚至连发的三根蜡烛都比旁人好许多。 这可真是……林恪脸上很无奈,心底却是暖暖的。都被人安排到这地步,要是再考不出好名次,可真对不起翘首以盼的家人了。 考卷发下来的时候,林恪粗略一瞄,就先松了口气。并没有他不熟悉的典故题意,还好还好。林恪先闭目平静了下,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凝神细答起来。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到考场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林恪也随着人流慢慢出现在了试场门口。他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司徒瑞那笔直的身影。因为考生众多,司徒瑞眼睛还是四处巡梭,脸上也带着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直到林恪伸出手在半空晃了几下,这人才顺着动作看了过来,一双眼睛瞬间明亮起来,表情也立刻柔和了。 “累吗?饿吗?渴吗?”司徒瑞大步走来如此说着,紧紧握着他的手:“身上可有不舒服?”这几句怎么听都是老妈子范儿,林恪忍不住笑了,推了他几把:“我这身上一股子味道,离我远些。” “我不嫌弃你。”从那晚有了亲密关系之后,司徒瑞越发没脸没皮了。将他拉到了马车之后,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顺便塞了个手炉在他手里。这才吩咐外面的车夫:“回林府。” 125第124章 回到林府之后,林恪看着眼前一屋子大大小小焦急担忧又不好意思追问的面孔,这才有了几分高考结束的感受。 林如海今日难得也在家,听到动静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神色还算不错,就又低头优先读书品茗了。如果不是书拿倒了,就更加滴水不漏。至于黛玉,则是急急地冲了上来,开头第一句话竟然和司徒瑞一模一样:“哥哥可累到了?热水已经预备好,哥哥先去换身衣服?回来再请个平安脉可好?” 至于林忱则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听到黛玉这番话皱了皱鼻子:“看哥哥的神色一定无事的。”说完又笑着问:“哥哥感觉如何?可能得个会元回来?” 林忱这话一出,众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包括一直在屋子里当隐形人的柳义彦。林恪看着众人这别扭样子,忍不住暗笑:“算有几分把握。” 有柳义彦这位前科状元划重点,有司徒瑞打理衣食住行,还有他这些日子对本届主考官性格、派别、喜欢文风的琢磨应对。司徒尧是个有野心的人,从这次的主考官是为改革派阵营就能看出来。而林恪,包括林家,那几乎算是司徒尧默认的改革派试验田了。 再加上和司徒瑞那一点点的小交情,天时地利人和,他是会元的概率不能说百分百,也约莫能有六七成了。林恪如此想着,神情极为的淡然。而结果也如同他预料的一般,等到会试的榜单一贴出来,守在榜前的林清就第一时间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林府,面上带着激昂的潮红:“大爷!大爷!恭喜大爷!会元!” 听到消息之后,林恪重重吐了口气。虽然对他来说,觉得科举还是经商亦或者种田,都能让自己活得不错。甚至他还是更喜欢经商一点,但对如今的林府来说,他这个林家嫡长子得了会元,分量就和以前截然不同了。 一个世家靠的是人脉和人才撑起来的,以前只有林如海一个人势单力薄。而现在又多了他,砝码自然就更重了一点。等殿试结束之后,再回苏州一趟,将宗族那边灵慧的少年挑些出来亲自教导,顺便再请个严厉的先生办个族学。将来林家的底子和人脉,也就一点点的打开了。 林恪将这些全部计议已定,终于有空关心下自家前宅后院了。他抬手招招手,让身边的秋巧去喊黛玉过来。这些日子林如海在忙着户部,林忱忙着习武,黛玉在参加了几次赏花会之后,因为贾府那边的风云变幻也不大爱出门,只是在家闷着。难得今日有闲暇,林恪决定好好陪陪自家妹妹。 至于为何不陪司徒瑞,是因为司徒瑞自己忙的不亦乐乎,似乎也是与贾府有关。有几次林恪去王府那边,都碰巧遇到了北静王水溶。 这两人可从来都不亲近的,理由嘛,林恪也能猜出几分。一个是曾经的暗卫头子,一个是现在的暗卫头子,两个在一起太熟稔了,就怕司徒尧受不住啊!而现在能将两人牵扯到一起的事件,也只有贾府了。 司徒瑞被拖到这趟浑水里,或许也有司徒尧的好意,隐隐表明了即便是将来贾府被抄家了,也不会牵扯太多,也或许——是警告? 这些糟心事林恪大概一想也不去理会了,反正无论是警告还是好意,他们林家都不想去理会。现在这情形,谁沾上贾府谁倒霉。司徒尧一个意图谋反藏匿甄家财物的帽子扣下来,无人敢当出头鸟。就连他们林家能做的,也不过是等一切风平浪静了,护着几个无辜人不受牵连罢了。 林恪正思维发散着,这边黛玉也进了屋子。见到林恪这一脸迷茫样子,笑着打趣一声:“暧,回魂了哥哥!”说完还凑到跟前伸了伸手。林恪抬眼看她明眸皓齿、笑语嫣然的模样,心中原本的一点烦乱也消失无踪,也随着她话打趣:“多大个人了,还作怪!” 黛玉不以为然:“多大在哥哥面前也是妹妹啊!” 林恪被这话说得通体舒畅,如同饮了上好的龙井一般醺醺然:“这倒是!还记得你小时候将雪球扔进我衣服里呢!”仿佛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唱儿歌的小妹妹就变成了如今这大家闺秀的模样。出落得风姿绰约、秀丽风流,被教导的知进退、懂分寸。 只是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小子。 林恪想到这里,心中半酸半苦,面上也不自觉带了几分玩笑似的试探:“妹妹前些日子去参加宴会,觉得如何?” 黛玉第一次参加宴会时候,还有些懵懂。但是等见了众多夫人和各种打量的目光,以及偶尔在后花园和其他适婚闺秀一起凑巧遇到的“几位公子”之后,就大约明白了什么。原本林恪在忙着科举她也不好多说,难得自家哥哥今日主动提起,黛玉也忍不住内心哀怨了。 “哥哥——”黛玉这声哥哥叫的幽怨无比,林恪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面容阴森,“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要不然自家妹子怎会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 黛玉被林恪这反应吓了一跳,本来想夸大其词的念头也瞬间消失无踪,低头规规矩矩地攥着衣角:“那倒不是,只是看着有些人明明脚步虚浮、浑身无力,还有人只会无病□,还调.戏婢女,却偏偏说自己文可安邦武可治国的,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好笑……林恪被黛玉这一说,立时觉得三魂丢了两魂半。内心拼命哀嚎吐槽,妹妹你参加的宴会已经算是一流的相亲宴了啊!不是一流的西宁郡王妃也不会给你安排啊!那些个公子已经算是挑了又挑的了啊!被你轻描淡写这么一说,怎么感觉个个都成了贾宝玉了啊!要不要这么言语犀利啊!你干脆改名叫犀利妹算了啊!莫非真要和柳义彦那混小子凑一起吗?!这可怎么办啊! 林恪内心槽点满屏,脸上却面无表情。因为贾敏早逝的原因,黛玉和林恪又从小亲近,倒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何尴尬的。只是这会儿见到自家兄长这反应,她也有些扭捏起来:“不然我再多参加几场?” 下句话的意思:仔细挑挑也能挑出好的吧? 林恪深吸一口气,貌似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这些日子没见到柳兄了。年前那会儿咱家有些小事,还多亏了柳兄照顾,一直未曾当面道谢呢。”他边说边观察黛玉的神情,自家妹子有一点是极好的,很多事都不会瞒着他。 黛玉闻言果然一笑,神态落落大方:“那几日确实多亏了柳兄还有司徒王爷,尤其是柳兄忙前忙后的,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无事献殷勤!林恪咬牙切齿,继续试探:“妹妹可是觉得他沉默寡言有些无趣?他一向如此,妹妹不要见怪。”果然时不时诋毁下未来的妹婿人选,制造些小小的绊子,感觉神清气爽啊! 林恪正高兴着,却不料黛玉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弱弱开口:“其实……哥哥,柳兄这般我倒觉得刚好。”黛玉下句话未说,她最讨厌聒噪的人了!尤其是宴会上那些夸夸其谈只有容貌毫无内涵的公子,她更加厌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不过是赵宝玉、王宝玉罢了,有何可值得得意炫耀的! “咳!”林恪大力地咳嗽出身,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才冲着黛玉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果然被柳义彦和司徒瑞说中了吗?林恪双目无神地靠在了椅子上,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因为贾宝玉对自家妹子的阴影太大,所以现在就喜欢诚实稳重类型的了?可是柳义彦那混蛋稳重倒是稳重,一点儿也不诚实啊!那就是只狐狸啊! 若这两人真凑到一起,他唯一能想到的好处,大概就是柳义彦家世简单,妹妹过去就能当家作主吧?还有一点就是两人的想法相差不多,大概不会没共同语言了。再有……知根知底? “妹妹心中有无……”林恪不知如何启齿,说到这里就吞吞吐吐了。好在黛玉聪慧,闻言脸微红,却也大大方方地开口:“并无,只要不像宝玉哥哥那般不着三两就好。”黛玉说到此处,又想起方才忘记的事情,继续上眼药:“那些宴会不过是一面之缘,仅凭三两句却也看不出如何来,与其两次三番的折腾,不如就由哥哥和父亲做主罢!” 反正哥哥和父亲又不会害她,黛玉如此盘算着,模样极为洒脱。林恪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心中那些纠结也渐渐消散。是了,这里又不是几百年后,谈什么爱情说什么自由恋爱! 黛玉原本和那贾宝玉倒是自由恋爱,结果多悲惨!都成四大名著了!反正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与其贸贸然选个不认识的人,还不如就在身边培养下jq算了。反正她也说了喜欢柳义彦那般性子,而柳义彦那只小狐狸,更是早早就开始布局了。 看样子,自己真要问问自家父亲的意思了。 126第125章 林恪心中打定了主意,当晚就和林如海密谈了半天。二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个表情复杂,一个神情变幻,都一副不大痛快的模样。黛玉频频望着他们两人,甚至还特意牵了几个话头,想要打探下其中缘故。可惜直到要回自己院子了,黛玉也未能探听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这种疑惑,在接下来的日子,黛玉就渐渐明了了。比如柳义彦来林家的次数越发频繁,再比如以往都是举止避讳的他,现在偶尔两人遇到了也会笑谈几句。而这几句话中,并不完全是寒暄客套。 开始是拿着林父作由头打开话题,后来便渐渐扯到了林恪身上,再后来,柳义彦则是漫不经心地开始关心起她的身边小事来。 “近日天气乍暖还寒,林姑娘早晚还需多添衣才是。”柳义彦今日穿了件靛青底子白色瓣状印花圆领袍,加白玉鱼龙长青带,束发嵌宝紫金冠。此时离着黛玉几步远,脸上带着三分笑,话语中含了三分关切。谁见了都要夸一句精神勃发好儿郎,只除了黛玉心底蹙眉。 半月之内偶遇柳家哥哥的次数过多,这让黛玉不得不产生某种不大明确的揣测。比如那日里她和自家哥哥说的话,再比如当天晚上自家哥哥和爹爹那诡异的神情,再比如眼前这人近日似有似无地举动。 黛玉有些无奈,就因为她当日里说了句不讨厌柳家哥哥这种性子的人,所以才成就了眼下这种局面?也不知道该夸自家哥哥行为够果断,还是该夸这位柳家哥哥反应够敏锐。黛玉正出神着,自然没注意此时柳义彦眼中略过的紧张之情。 “听闻林妹妹近日参加了几场宴会,不知可曾遇到什么别趣雅致之事?”柳义彦在脑海中打了半天草稿,终于选了一个最稳妥的对谈。 黛玉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心中一动,脸上绽放出一个俏皮的笑意:“近日未曾有,倒是前些日子在外祖母家府上,玩的很尽兴。”现在回头想想,那日里柳家哥哥的言谈举止,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柳义彦果然被黛玉这话说得心底一惊,不知该赞叹她此时的敏锐还是该纠结她当日的若无所觉。 若承认当时他就对她有意,在她心底就落下了步步铺垫、心机过深的印象了吧?可若不承认,她会不会又以为自己这番举动,只为了博得林如海的好感,而又觉得自己对她毫无情义? 他竟然也有被逼到这份上的一天啊。 柳义彦眼底露出几许挣扎,终于抬头看了黛玉,语气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认真恳切和执着的意味:“我并不大喜欢话本儿游记之物,柳絮也不大喜欢。”只是因为你喜欢,所以才会一次次地寻来给你,所以才一次次的让柳絮带给你。并不仅仅是在贾府那日,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对你有了不一样的心意。 柳义彦很想将后面的话也一起说与她听,但是又怕过于急躁以至于功败垂成。反正这姑娘是个聪慧的,想来必然会明白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柳义彦如此想着,心情又好上不少,说完这番便目光灼灼地盯着黛玉的反应,双手也不由地攥成了拳头,呼吸都几乎不见了。 黛玉的确被吓到了。柳义彦这话石破天惊,让她一直心中的种种细微疑惑之处都有了解答,心中甚至涌起一种往日里细细埋藏在最深处“果然如此”的情绪。怪不得总觉得依着柳哥哥的性子,即便跟着自家父亲学习,也不至于讨好到自己身上。 以前还以为是因为柳絮在自己身边,柳家哥哥是一片感激之意。但是后来柳絮也渐渐变成了落落大方小闺秀一枚,柳家哥哥态度却越发殷勤……重重疑惑之处被柳义彦这短短一句话全部消弭无踪,黛玉恍然大悟的同时,难得有了几分不自在,心跳也快了几分。 黛玉微微低头,无视了柳义彦那紧迫盯人的目光。她目光在地面青石上巡梭一番,又盯着路边新冒头的青草看了半天,心中思绪平复、计议已定之后,才终于抬头看着柳义彦,脸上露出了比往常稍微灿烂一些的微笑,口中吐出了一个字:“哦。” 自家哥哥说了,遇到一时想不通弄不明,但心底又有些小生气,想好好整对方一把的时候,就说这个字就对了。黛玉觉得,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用这个字简直浑然天成毫无内疚之感。 柳义彦果真被黛玉这个字打击地几欲吐血。他刚才恍然即将被宣判的刑犯一般,等着黛玉的回应。或者是害羞、或者是故作不懂、或者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是直接的婉拒,他设想了黛玉无数种反应,也在等待中想了无数种回答,打算无论如何要将一切控制在范围之内,结果黛玉却只是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从这一刻起,柳义彦终于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了。 从父母去世的那日起,从柳絮渐渐说不出话的时候起,从他与叔叔婶婶分开过的那日起,他就习惯了谋算,习惯了说话半吐半露,习惯了面面俱到,习惯了自力更生一切尽在掌握。而这些习惯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声名鹊起,更多的是师长的赞叹和同门的钦慕,最后还带给了他一个状元。 之后的路,虽然有些波折有些跌宕起伏,但计划一直未变,目的也一直未变。再后来林大人对他欣赏有加,林大人对他耳提面命,林大人偶尔也笑言小小年纪不必如此殚精竭虑。林恪更常常说他过于自律,让他偶尔也试试事前不去谋划算计,让其全盘脱离掌控,感受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爽快滋味。 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他说:“这是我的天性,如我能事前想到的,我必然会谋划。我又不是没遇到过全盘脱离掌控的事情,当时我也未曾惧怕过!” 他不是林恪,没有林如海在前头护着。他也不是司徒瑞,没有皇上在前头护着。他更加不是朝廷重臣,可以凌驾众人之上。所以他只有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前行。笑谈犹在耳边,自己当时的豪迈之情犹在耳边,而今日之事,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眼前的姑娘笑的比往日更加灿烂,他却有些心中发冷、面色泛白。原来这才是全盘脱离掌控的滋味?他承认,这一刻,他是怕的。他害怕眼前之人就此不理会他,他忧虑她对自己的看法,他更担心她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地情意,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天知道前几天他得到林恪含糊的首肯之时,内心有多欢悦!莫非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就此终结?他在林恪和司徒瑞面前多有底气,此时就有多惶恐。 原来之前未曾惧怕过,只因为代价不沉重罢了。 因为太在意,所以才更加小心翼翼地谋划,所以才更加在乎对方的回应,所以才在得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如此的——狼狈不堪。 原来——我比我认为的——更加在乎你。 柳义彦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自己惯常的俊雅姿态,春日阳光下的少年露出了如往日一般的笑容,只是手心的湿滑和比往日低沉的声音,还有眼中闪过的苦涩之意,都清晰说明了他此时的心绪翻滚。 “林姑娘……”这不是柳义彦第一次喊她林姑娘,却是第一次让黛玉心中泛起了些许涟漪,也让她莫名有几分心虚。很多未曾说的话语,似乎只通过这低低一声传递了多来。似不安、似叹息、似愧疚、似坚定。 她生气他竟然背地里算计这么久,所以打算来个小小的教训,磨他两天而已。结果竟然被这一句话就弄得差点心软了,黛玉抬头看了看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嘴唇张合了半天,下意识地说了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柳家哥哥只顾着说旁人,莫非自个儿就不记得早晚添衣了么?” 黛玉说完就忍不住懊恼,自己可真是——太蠢了!一句话就泄了底细!当看到柳义彦从恍惚到惊讶再到惊喜的神情转变之后,她就愈发懊恼了。今日这事情乱糟糟的,她先回去想想再说罢!若是一直和这人在一块儿,自个儿也跟着变呆了。 “多谢林妹妹关心。”柳义彦果然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黛玉小小哼了一声,忍不住继续刺他几句:“我向来都是如此。”又不单单是为你,所以你也不必那么激动! 这算欲盖弥彰还是恼羞成怒?柳义彦被她这一说心中愈发安然了,脸上多了浅浅的喜悦,语气也更加柔和:“林姑娘一向温柔大方的,对任何人都如此。”这会儿必须要顺毛摸,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果然听了这话,黛玉终于满意了,也不再和他多说转身就走。细看却能发现步伐比往日更快了几分,双手甚至小小拎起了裙角,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柳义彦轻笑出声,又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结果刚回身就看到林恪正一脸迷蒙地看着他,甚至还跟着他眺望了几眼,边开口问着:“柳兄这是看什么?” “没什么。”柳义彦摇头,只是心中的喜悦仿佛禾苗遇到了阳光雨露一般,蠢蠢欲动,试图破土而出。他压抑了又压抑,终于还是压抑不住由心底散发的灿烂笑容:“无咎。” “嗯?”林恪揉着眼睛试图驱散睡意,春困秋乏夏打盹神马的,桑不起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确实很痛快!”从方才黛玉那句“哦”开始,事情便全盘脱离掌控,主动权也瞬间易主。只是在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他不仅不担忧,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对方会使出什么招数了。 “是吧?我早就告诉你,有时候一味的算计也落了下乘……”林恪极力掰正柳义彦的某些腐朽落后思想,立刻跟着探讨起来。难得柳义彦这次也想通了,自然而然的不耻下问,两人一路上聊得兴高采烈。 而在后院宅子里,黛玉正咬牙切齿、跃跃欲试地拿了笔写写画画:“竟然敢算计我!还算计了那么久!” 127第126章 这日里黛玉和柳义彦之间发生的小小事情,最终还是被林恪知道了。无他,实在是两人之间的情绪转变过于明显,从客客气气的熟人模式转变成了欢喜冤家模式,让林恪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不过对于自家妹子突然傲娇顽皮起来的举止,林恪报以十二分的赞同。 就算是喜欢我妹妹,也要好好的先谈场恋爱再说!如果自家妹妹这点儿考验柳义彦都接受不了,那还不如爱找谁找谁去吧。不过让林恪既欣慰又郁闷的是,柳义彦对黛玉忽然黑化经常恶作剧兼大小姐气场全开的反应不但不觉得吃惊厌恶,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 “这世道啊!”林恪在司徒瑞面前长吁短叹,碎碎念地嘀咕着:“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啊……”这声感叹十分的情真意切,只是听了太多次,司徒瑞已经能做到宠辱不惊了,甚至有时候还能调笑几句:“无咎,这话应该伯父说才对。” 林恪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妹妹都是我照顾长大的!”比起林如海来,贾敏又早逝,说起来他才是那个辛辛苦苦把黛玉拉扯长大的啊! “是也是也。”司徒瑞再次败退,如果和他争辩起来,说不得又要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再从头捯饬一边,“比起这件事情来,过几日的殿试你可准备妥当?” “差不多了。”提起正事来,林恪也终于将心思放到了面前的书本上。虽说知道司徒尧怎样都会让他得个官职,便于以后做事。但他现在也属于司徒瑞的家人,怎么也不好太落了司徒瑞的面子。 抱着这样的念头,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几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倏忽地就到了三月十五这天,比起上次会试的手忙脚乱来,这次不管是林如海还是司徒瑞,亦或者是林恪黛玉,都表现的镇定许多。一回生二回熟这东西,还是有道理的。再加上众人都是有事没事进宫的,还真没什么紧张忐忑之情。 林恪到了贡生集合地点之后,不多时就听到几声喧响,然后就见到几个小太监带着众人到了殿中,众士子有偷瞄殿内景致的,有低头默念东西的,有紧握双手强子镇定的,有像林恪这般观察旁人的。 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司徒尧进了殿内。不知道是不是林恪的错觉,他似乎看到这位大boss瞪了自己一眼?这是……生气自己拐带跑了他家弟弟了?林恪明显神游天外的表情,惹得司徒尧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好吧,他确实是在瞪自己。林恪低头做乖巧状,殊不知他这副摸样做了太多次了,以至于司徒尧每次看到他这样子,都泛起一股打不得骂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反应。几百年后,大概这种反应叫做无力? 正事要紧,司徒尧心中默念国家大事,将眼神从林恪身上挪走,严肃庄重地将时务策题目发了下去。柳义彦那届士子,考的是如何能让国库更加富裕。而这次嘛……林恪大概瞄了一眼题目,大概翻译一遍就是,论人才多种培养方式的可行性。 你以为你养蘑菇呢,还多种培养方式。扔器皿里好不好?无土栽培好不好?林恪一边腹诽着,一边大笔一挥,直接一句梁大人语录定中心:“今日我朝之未来,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林恪原本并不想写前人之语录,但是此时此刻,看到这样的题目。他心中控制不住的想要让这段话重现在世间,若能让更多人有所触动,也不枉费他背上抄袭者的骂名。即便这个骂名,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恪胸中渐渐激荡起一股莫名情绪,原本有些淡淡的凑热闹的情绪也渐渐消失不见,完全沉浸在了这份时务策当中。只不过是一道试题,或许我改变不了什么,或许写完之后,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但是如果因为这个原因,连想要改变的勇气都没有,那他重活过来又是为了干什么?混吃等死吗? 既然司徒尧能有这样的决心和斗志,既然柳义彦一直想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又怎能一直这么消极怠工呢?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必须掺和一脚啊! 司徒尧是大boss,柳义彦是执行ceo。他嘛,就当个狗头军师挺好的。难得准备定位自己,也振奋精神一把的林恪,缓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洋洋洒洒都写完了。话说自己都写什么了?眼见收卷的时辰还早,林恪正打算从头检查一遍,结果座位上的司徒尧先发话了:“写完了的就收上来吧。” 林恪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司徒尧戏谑的眼神。你妹!还不到时辰呢!他内心大声吼着,只不过看到小太监转眼功夫已经到了他身边,正可怜巴巴地扯着卷纸呢,林恪挣扎了几把,终于放弃了。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21世纪人才最重要”这种话,虽然觉得自己不能呆到这地步,但林恪还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司徒尧,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可能是林恪眼神过于灼热,司徒尧只看了几眼试卷,就又朝他看了过来,嘴角微微一笑,甩了甩手中的卷纸,又低头吩咐了小太监几句话。不多时,小太监抹着汗到了林恪跟前,语气结巴,小声说着:“皇上口语:字数不够,继续写。” 你妹……林恪已经无力吐槽了。几日不见,自家大boss腹黑点数全满,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没纸了。”林恪做着临死前的挣扎。 小太监这回不结巴了,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林恪桌前余下的纸张:“那这是什么?”他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你当我瞎啊! 等到司徒瑞再次看到林恪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无精打采,仿佛蔫了一般的自家心爱之人。“这是怎么了?”司徒瑞吓了一跳,不就是参加个殿试么?怎么弄的跟三天三夜没睡似的? 林恪泪眼汪汪地看了司徒瑞一眼,一头冲进了马车中,好半晌才缓过来,将方才的事情都和司徒瑞说了。 “所以,你一共写了三份?”司徒瑞神情诡异。 “是啊!他怎么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压榨我!”林恪恨得咬牙切齿。更让人生气的是,这三份写完之后,只有一份算数的。那两份因为是写在草纸上,所以就被司徒尧私人笑纳了! 司徒瑞清咳两声,很想说是因为你平常太滑不留手了,才让逮不到人的自家皇兄这么有怨念,光明正大欺压的事情都干出来了。不过看到林恪那可怜兮兮的表情,还是好好安慰了他几句。只是当柳义彦听到之后,却是哈哈大笑,笑完丢给林恪两个字:“节哀!” 殿试之后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等到放榜这日,得到林恪一甲第二榜眼的名次之后,众人又大肆庆祝了一番。林恪却完全没有受到喜悦之情的影响,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一直保持着风轻云淡的神情,只觉得——就该如此。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营营汲汲、劳心劳力,前院后院一把抓,尽力小小改变着自家人的人生轨迹。付出了那么多,灌溉了那么久,终于到了今日,开出了灿烂的花朵。或许总有些遗憾,比如自家娘亲未能多活几年,比如贾府的衰败依旧无力回天,比如自家父亲的身体也渐渐开始不大好。但无论如何,黛玉有了义彦,忱儿有了贾兰,而自己也有了司徒瑞。 在不远的将来,林家还会有更多族中天资聪颖的孩子,会为这个单薄的家族,注入更多新兴的能量。正如司徒尧那道时务策所言:人才的培养方式,并不止于一种。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启程去苏州。 林家的祖宅在苏州,林家的根在苏州,林家的宗族都在苏州。近枝旁族都没有了没关系,只要都姓林,也是一种凝聚力。那些聪慧的孩子从小同吃同住,十几年之后,必然是一股不让人忌惮但也不会让人忽视的力量。 林恪在放榜之后几日便离开了京城,走的时候春暖花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日炎炎。去时一个人潇洒自如,回来却装了一船的家眷。这些十几岁的半大少年,都是林家将来的种子。 一行人上岸之后,直奔林府而去。至于剩下人员安置等等都不必林恪费心,林如海和黛玉都已整理妥当。林恪回来后的第三天,一道任命便落到了林恪头上。 “国子监算学博士?”林恪琢磨了一番,不等柳义彦和司徒瑞开口就又点点头:“也好,数学什么的,我至少懂得比他们多。” 柳义彦和司徒瑞原本想要安慰他的心情瞬间消散大半,这人总是这般不着调。“你可知道这不过是个从九品的官职?”柳义彦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开了,生怕他觉得和自己还有司徒瑞的官职比起来落差太多,心情不好。 林恪瞪圆了眼睛:“那又如何?既然进了国子监,我就是老师,老师就是教书育人,何必考虑官职的问题。” 柳义彦和司徒瑞听的肃然起敬,没想到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某人,竟然也有了如此正气凛然的想法,真是可喜可贺。看来司徒尧灵机一动把人扔到国子监,真是神来一笔。 林恪眯着眼睛继续笑,笑的得意洋洋:“官员的目的是步步高升,商人的目的是年年发财,农夫的目标是五谷丰登,老师的目标自然是——桃李满天下!我只要崇拜、尊重和名声,别的那都是不务正业!” 这般刷人气值和名声值的地方他们竟然还考虑官职大小,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柳义彦和司徒瑞面面相觑半天,两人都不是笨人,大概弄明白林恪的意思之后,一时间都默了。 “原来国子监的教授,都是这么想的?难道传道授业解惑也,不是师者本分?”柳义彦喉咙发干,虽然每次林恪一发表稀奇古怪的言论,他的某些固有观念就会坍塌一点,但这次似乎坍塌的尤为严重。换句简而言之的话语就是,遇到林恪之后,他的世界观每天都在刷新下限。 “我觉得只有无咎是这么想的。”司徒瑞看到几乎要陷入魔怔的柳义彦,忍不住拉了他一把,“你别深究他的话,容易入魔。” 柳义彦一哆嗦,感激地看了司徒瑞一眼,又长长吐气:“我突然有些期待,国子监的未来了。” 128第127章 柳义彦没等到看林恪在国子监大发雄威的那天,却先等到了贾府的忽喇喇大厦将倾。这个世界已被林恪篡改的似是而非,但作为主剧情的贾府,却不以人力物力为转移的,一直在没落的道路策马奔腾。开始是无人敢劝,后来……是无人想劝。 这日正是秋高气爽、风轻云淡,端的是个打猎郊游赏菊的好天气。林恪这日正值休沐,正自己一个人捧着杯菊花茶自斟自饮,却不料院子门口一阵响动,继而就看到柳义彦面色有些难看的走了进来。 林恪眯了眯眼睛,自从他与黛玉二人感情渐入佳境,这人已经很久没来这边了。这突然过来找虐……柳义彦被林恪赤果果的眼神打量的直冒冷汗,赶紧开口道:“贾府被抄了。” 被抄了?林恪愣了下,仔细想想,也确实到时候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等到这天真来了,林恪的心情还是极其复杂。柳义彦的声音还在继续:“是忠顺王爷接的差事。”听到这个名字,林恪这才回过神来。 司徒钰么? 司徒钰和贾府从来都不对盘,但是司徒钰和自己还有司徒瑞交情还算不错。司徒尧弄出这么一招来,到底是什么章程? 林恪想到的东西,柳义彦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说完这话之后,看着林恪问道:“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贾府门口了。咱们……”想到这会儿他还不算林家半子,柳义彦咽下了后头的话语,转而静静等着林恪的决断。 今日林如海早早就被召进了宫中,想必是司徒尧有意为之吧?林恪想到这里,长身而起,神情凌厉,招呼林清进来肃然吩咐:“去贾府,备两匹快马。” 林恪吩咐完又转身看向柳义彦,挑了挑眉:“你去是不去?”不管贾府对林家曾经做过什么,咎由自取也好,善恶终有报也好。但人总是同情弱者,若是此时此刻林家的人不露面,怕是都会觉得林家天性凉薄,不堪大用。 所以林恪必须要去,去了还必须要坦坦荡荡的跟司徒钰求情。这样旁人才觉得林府人厚道不计较,三观正直恩怨分明果断不会卖队友。 但是对柳义彦来说,不去自然无甚风险。但是去了的话,就相当于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我与林家私交甚笃,所以无论福祸都愿意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恪话里的意思柳义彦转瞬就想通了,想通之后他眼神都在发光:“去!”这正是变相暗示身份的好时机,不是么? 至于司徒瑞,虽然明知道他这会儿不可能去贾府。也知道他去了才是给人以嚼舌,但林恪还是有些淡淡的遗憾和羡慕。柳义彦能为黛玉做的,司徒瑞自然也能做到。只可惜……林恪甩了甩脑袋,将这些莫名的思绪丢出脑海,两人一路狂奔的到了贾府。 还未到贾府门口就听得里面一阵嘈杂之声,到了门口下马进了院中,里面更是一片狼藉。男眷们都集中在正院里神情惶恐,此时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是林恪,齐齐眼神一亮。至于女眷则都避在后头,林恪一眼没看到,反倒安下了几分心思。 他先在男眷这边扫了一眼,最先看到的是宝玉那涨红的脸庞,胳膊还被贾政死命扯着。想必这会儿正愤怒于自己正被下人侮辱了?可笑到了这般田地,还是这般纯真不谙世事。而在宝玉的旁边,则是贾政贾赦等人,这两人这会儿也没了往日的圆滑,各自露出几分迷惘和怨恨。似乎是在自问:怎么就被抄家了呢?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抄了了呢? 而在不起眼处,贾琏和贾兰正凑在一起。脸上表情虽然也有些不甘,但还算平静。两人看到林恪眼神瞄过来,贾琏抬眼一笑,贾兰却只是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过来,就又迅速低下头去。 至于贾蔷等路人,林恪直接通通无视。他心中有数之后,略过那些正在搜查的兵士们,直接朝着不远处的司徒钰走了过去,笑着寒暄道:“王爷辛苦了。” “这般美差,谈何辛苦。”司徒钰不温不火地说着,两人互相打了半天太极。柳义彦中间又凑过去谈了些朝政杂事,林恪这才将话题转过来:“王爷是奉上命而来,下官本不该阻拦。但贾家是下官之母族,且外祖母年迈,不知可否稍稍通融一下?” 林恪今日来的目标只为贾母一人,至于其他人……贾政、贾赦、王夫人等当家人必然要被流放充军纳入贱藉的,他管不了。而贾琏、宝玉、迎探惜这些小辈,不过是被关进牢里呆些日子吃吃苦,到时候直接拿银子打点班头就可以了,他自己就能解决,没必要在这里说这些小事。至于贾蔷等那些路人,他不想管。 于是正好整以暇等着林恪求人的司徒钰听到这话,不由地愣了下,半天才回神:“只这件事?!”司徒钰大失所望,他还以为林恪能多多求些恩典。毕竟司徒尧来之前特意嘱咐了,要求的多了不怕,将来正好多多出力不是? 结果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小狐狸啊!看到司徒钰这神情,旁观的柳义彦立马明了了中间的道道,一本正经的上前拱手说道:“皇恩浩荡,我等相信皇上能秉公处置,不敢私下置喙。只求皇上能给老太君一个安身之所,其他别无所求。” 林如海到家之后,听完了林恪和柳义彦说完了事情经过,先是笑着点头:“如此甚好,不必掺和过多。”笑完又若有深意的看了柳义彦一眼,看的他面色发窘之后,这才长长叹了口气,几人又开始商量起贾府人员的后续安置事宜。 事情如同林恪所料般发展,抄家之后贾府众人都被扔到了大牢之内。好在有了林恪给班头的里面打点,众人都没吃太大的苦头,但贾母从抄家之后晕厥过一次之后,再醒来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了。 而在这中间还发生了件诡异之事,在将众人从贾府带到牢房的路上,贾宝玉和薛宝钗竟然莫名就消失了踪迹。司徒钰派了几班人马都没找寻到,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林恪听到这消息的当日,就拉着黛玉嘘寒问暖半天,生怕她也一个不留神,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不管是什么绛珠仙子还是什么什么草,首先是他妹妹啊!黛玉那几日被林恪缠的好笑又无奈,连和柳义彦斗嘴耍赖都顾不上了,只是一心一意地在林恪看得到地方忙碌。如此又过了些日子,直到贾府众人都从牢里出来了,林恪这症状才渐渐消减,终于又恢复了往日情形。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林恪将京城边上一栋半大院子的地契给了贾府众人,上面写着贾母的名字。院子不大,景致也一般,对住惯了琉璃瓦屋,穿惯了绫罗绸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贾府众人来说,这不啻于从天上跌落人间。 而众人之间的矛盾,也终于彻底爆发了。这次矛盾爆发之后,贾琏给了贾母些银子,带着凤姐和自家孩子搬到了别处居住。贾兰则和自家母亲回到了李府,一心一意地准备科举事宜。林忱对此表示十二分的赞同,李府和林家距离不远,这样反而更加方便两人来往。至于贾母和迎探惜三人,在某日林如海去和贾母寒暄半日之后,就带了迎探惜三姐妹回到了林府。 迎探惜春三人再次进入林家,才下了马车就见到黛玉欣喜的笑:“姊妹们安!” 探春本就是个坚强的姑娘还好,迎春和惜春鼻子一酸,声音都发颤了:“姐姐、妹妹安!”祖母临走之前把体己都分给了几人,又将亲事托付给了林伯父,想必从今往后,就真的会平平安安了吧? 这边众人正热闹地进了后院说话,另一边林恪和林如海、柳义彦、司徒瑞在一起闲聊。林如海盯着柳义彦看了许久,看的柳义彦几近崩溃,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这没头没尾的话问的柳义彦一怔,继而福灵心至,瞬间挺直了腰板,语气恭敬,态度诚恳:“本想早日提亲的,可是听闻当今有将我调任地方的意思,若是外放……再回京城至少三年,我……” 万一他真去了外地,黛玉一个人离家那么远,无人排遣寂寞又受苦,他也会心疼的。柳义彦的想法很好,但是林恪却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先提亲再说,婚礼自然要等你回来再办了。” 林恪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黛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看她见到迎探惜三人那高兴样子,想必早就心中有成算了。正好借着这几年事件考验下柳义彦是否守身如玉,等到他高升回京之时,再风光娶妻也不迟。 不……不是吧?柳义彦被林恪这么一说,立刻垂头丧气。再看看林恪旁边的同盟司徒瑞,却看到司徒瑞也满含同情的微微点头,柳义彦彻底萎了。 “哦,对了。”林恪生怕打击不彻底,又笑着补充道:“反正我家现在热闹,你要真外放了。把柳絮送来一起作伴吧,要不然跟着你去外地吃苦,我们还舍不得呢!”林如海听了这话在一边连连点头。 这是要让他孤身一人出京的节奏?柳义彦擦了把汗,刚想抗争一下,却不料林如海抬眼看了他一眼:“不乐意这么早提亲?” 不不不!柳义彦头晃得如同拨浪鼓,要是不答应,估计连妻子都没了。不就几年功夫么,他忍了! 柳义彦忍血忍得内伤的时候,林如海视线又集中到了司徒瑞身上,看得他瞬间僵直了身体。“你是怎么打算的?”林如海毫不客气,又瞪了旁边林恪一眼示意他闭嘴,等着司徒瑞的回答。 “我想着等过个几年,林忱长大一点,义彦回京之后,黛玉也稳妥了。我与无咎就去向皇上请辞。”司徒瑞手心里全是汗。 “你说请辞就能辞掉?”林如海可是很了解司徒尧的性子的,不把林恪的能力榨干,他是不会放人的。 “这次无咎被调到国子监,是我和哥哥商议许久的结果。如果是户部无咎怕是一辈子脱不开手了,但是国子监那里和户部又不同。依无咎的能力,管理一个户部和潜移默化一代士子培养更多的人才,这笔账皇兄比我算的通透。”司徒瑞说着,回头看了林恪一眼,又狡猾一笑:“再过几年,朝廷新血也就造的差不多了。而无咎作为影响人之一,为了避免皇兄忌惮,趁势请辞也是理所应当的。” 原来如此,林恪终于明了了司徒瑞的打算。先让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国子监影响一批人、改变一些人,之后等到桃李满天下,他的影响日益增大之后。为了保证皇权的安稳,自己这个精神领袖就可以趁势退出政治舞台,想必到时候司徒尧不仅不会推辞,反而会十分乐意。再怎么看好林恪的能力,也没人乐意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 如此一来,他与司徒瑞便可以天地任逍遥了。 “倒也是个法子。”林如海思索良久才点点头。到了那时候,想必就算林恪不在,有林忱和柳义彦,加上那些族内的孩子,也足以支撑起来了。 “万一中途就引起皇帝忌惮如何是好?”柳义彦听完了全部,中间插了一句。 “引起皇帝的忌惮之后,然后赶紧把权交了辞官隐居啊!”林恪笑道,又摸了摸下巴:“不过节奏还是需要控制下,至少要等到你们都安稳了,我才能放心。” 几人商议妥当之后,林如海施施然去书房处理公事,柳义彦则借机去花园里制造与黛玉偶遇的机会,林恪和司徒瑞两人则慢悠悠地朝大门那边走。 虽然二人都没说话,气氛却很温馨静谧,林恪静静享受了一番,回头看着司徒瑞,神情认真:“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考虑那么多。 谢谢你在我没想到的地方,帮我考虑那么妥当。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更加谢谢你,喜欢我。 林恪很少露出这般正经又认真的模样,而一旦他露出这般表情,司徒瑞总有心要融化的错觉。这些日子的劳累疲惫,以及和皇兄之间的斗智斗勇,缓缓被抚平,治愈。司徒瑞不错眼的盯着林恪:“你我之前,不必说谢谢。” 林恪灿烂一笑,仿佛在喃喃自语:“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是么?”剧情到此已经结束,但属于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司徒瑞的手温暖而干燥,语气一如往日那般低沉让人心安:“无咎。” “嗯?”林恪外头看他,脸庞染上一层红晕,比起小时候的无趣冷清来,此时更显活泼开朗不少。 “跟我回家?”司徒瑞眼神真挚的看着他,瞳孔中映出林恪身形,仿佛那就是他的世界。林恪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笑着点头:“回家!” 来到这世间这么多年,从未有如此的心安。 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不代表全文完哈,还有后记,下一章直接七年后。 第128章 七年后,景依旧,人变迁。虽不是沧海桑田,也称得上似水流年。神京守城的卫兵换了一茬又一茬,神京东西市的店面更改近半,神京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也个个变得谦逊有礼,见面必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天气真好。 没办法,任谁看到蹦跶的欢的世家都被抄了之后,都会老实作鹌鹑状。更别提,这几年的士子们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骨子里多了种“我若御史,必还百姓朗朗青天”的热血情怀,看到不平事就想插一脚。 众人都是功名在身,打不得骂不得,手段又诡异莫测,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来横的。虚虚实实,阴谋阳谋轮番上阵,整治地那些浪荡子个个叫苦不迭,有苦难言。当然了,百姓却是十分欢迎的,见到这类据说是“纠察大队”的士子们,恨不得将自家的好东西通通都塞到怀里。 士子们也不客气,饿了就毫不客气的接了,渴了也会来一碗甘甜的井水,再和百姓们说说笑笑,听听家中鸡毛蒜皮之事,面上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当然也有富商们送上黄白之物,士子们却个个推辞了。 “黄白之物还望老丈人收回,这个是万万不能受的。”众口一词的退却了,有人偶尔好奇地问起这个劳什子纠察大队的来历,士子们皆笑而不语。问多了便含糊说一句:“此为我国子监教授布置的实践作业。” 实践作业又是什么?众人再问,士子们互望一眼,笑眯眯继续说:“是可以提高我等动手动脑能力的小事情。” 众人听完皆啧啧称奇,不过一个纠察大队,就能让神京风气为之一变,竟然被轻描淡写的称之为小事情? “这位教授可真是位奇人。”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次士子们面上皆带了与有荣焉之色,纷纷点头:“这是自然!”虽然教授不让说出始作俑者,但是能为教授扬名也是好的。 纠察大队的士子们很骄傲,很自豪。被分配到工部的士子们却叫苦连天,尤其是对算学不精通的士子,个个面色惨白。整日里对着一群疯子似的官员,跟着写写算算,那稀奇古怪的符号整的众人头都大了。 “吾等将来都是为官之人,为何要学这等细枝末节之事?!”某位士子连续被虐三天,终于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了。 可惜的是,无人响应。 后来还是有位厚道人看不过来,连劝带安慰:“兄台此言差矣,这怎会是细枝末节之事?正如教授所言,若你为官之日,连属下们如何巩固堤坝,如何改进农具造福百姓,如何规划下辖之地都不懂,怕是这绩效考核,就难喽!” “那还不是因着这几年吏部考核越发严苛了。”此人依旧忍不住碎碎念着,这话引得众人都看了他一眼,看的他面红耳赤,不知道该为自己辩解还是该硬撑到底。 恰好这时,一个人缓步而入,站在靠近门口的士子见到人影立刻欣喜起来,忙不迭凑上前,声音那叫一个洪亮:“教授!” 这一声吼出来,众人都看了过来,接着便纷纷起身问好。林恪笑着和自己学生打了声招呼,还不等说些什么,便被匆匆赶来的工部侍郎拖了过去,边拉扯着林恪的袖子,边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地说着:“小林大人,你看这台织布机改造的如何?” 虽然不止一次听到织布机的消息,但每听一次,林恪心中就有种荒谬之感。所以,这就开始资本主义的萌芽状态了?织布机为何兴起,又如何被工部所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些年清平安乐百姓安居乐业之下,在司徒尧以及林恪并不知道的角落,某种变化正静静的发酵着。 林恪下意识地对司徒尧隐瞒了从手工变为自动,这其中代表的深远意义。他是过客,而不是主导者。所以,只要静静的看着就好了。 林恪并不是工科男,即便是工科男,对于最原始的织布机,怕也是束手无策的。不过老祖宗有句话说的极对:“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他将这话告诉了眼前这位侍郎,于是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调来了南方数十个熟练工人,众人夜以继日的琢磨、改造。 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工部侍郎又走到了另一个节点上。 “小林大人看着如何?”刘侍郎期盼的看着林恪,林恪略略打量几眼,样子还过得去,试了下纱布效果,似乎也说得过去。那么下一步,应该就是面向市场了。 制造机器林恪不懂,但卖机器的手段,林恪是信手拈来。此时数十个广告语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什么‘皇家织布机,你最好的选择’啦,什么‘皇家在手,天下我有’啦,什么‘我爱我家,我爱皇家’啦……林恪正想的入神,刘侍郎绷不住了,忍不住拽了他袖子又问:“小林大人觉得如何?能不能卖出去?” 林恪回过神来,听到刘侍郎这话,突然觉得很忧伤。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群可敬可爱的高级技工们,已经从‘别和我谈钱,谈钱伤感情!’过渡到看到什么都要问一句‘能不能卖出去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林恪心不在焉地回答:“卖卖试试呗!”任何产品都要经过市场的检验的,这一关必不可少。 刘侍郎近几年大到矿山,小到丝绸;明物如铸钱,虚物如债券;重要至军火,渺小如针头,就没他未曾经手的东西。想法也从最开始的“我怎么能做这种事,真是侮辱了这一身官袍!”到现在的“若是成了,今年六部的绩效我工部可是遥遥领先了哇哈哈哈!” 而这些东西在投入市场之前,刘侍郎总是忍不住问问林恪的意见,林恪也从来都是漫不经心地给出这么一句话:“卖卖试试呗!” 也不知为何,听了他这番不着调的话语,刘侍郎总觉特别安心似的。大概是因为,林恪这般败家子的话,特别缓解压力? 比起刘侍郎关心的织布机投产问题,林恪关心的显然是另一个方面:这么发展下去,工部干脆提前改名叫工商部算了!卖的东西也越来越杂乱,不如干脆组个公司挂在工部名下,省心又省力,也免得将来人浮于事,彼此增加负担。 林恪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和刘侍郎寒暄了几句,又去了实习生那边给一群小崽子训了话,这才转身回家。自家父亲这几年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户部的位子也早早辞了,好在柳义彦两年前就调回京城,也免得黛玉跟着他东奔西走不得空闲。 想起黛玉,林恪就忍不住心中泛起暖意。柳义彦前几年升官又换了栋院子,就离着林家不远,林恪干脆先去了柳家转一圈。门房对这位常来串门的大舅子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这会儿见到林恪笑呵呵的问好:“林大人安!您可是有段日子没过来了!” “忙着呐!”林恪笑着回了句,扔了一块银角子,这才晃悠悠去前厅了。刚到了厅外,就听得里面阵阵声音,林恪往里一瞧,忍不住乐了:“你怎么也在?!” 司徒瑞正眯着眼睛品茶呢,听到声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觉没忙瘦了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回道:“今日闲了点儿,本想着坐坐就去你那边呢。” 即便两人已经相处七年时间,也同在京城,但彼此依旧是聚少离多。不过两人间的感情倒是从浓烈如火变成了现在的温情如水,激烈炙热的情感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消失,但默契与信任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香醇。 柳义彦听到这里才笑着插了句话:“他家这几日可是热闹的很呐!” 柳义彦作为一个损友,还是很称职的;作为妹夫,那自然是怎么看就不顺眼了。林恪闻言瞥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下人送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才问道:“此话怎讲?” “你知道礼部员外郎家的姑娘吗?乳名叫燕子的那个。”柳义彦八卦起来也是眉飞色舞,“这姑娘有日在街上看到咱们位高权重的睿忠王爷,一门心思就仰慕上了。听闻咱睿忠王爷年少有为又没有家眷,天天吵着要成就百年之好呢!” 林恪心中有了底,似笑非笑地横了司徒瑞一眼,就看到司徒瑞也是一脸苦瓜相,恨不得举手发誓了:“这些年我克妻的传闻可是满京城都是,这位姑娘也不知怎想的,跟中邪了似的。” 林恪还没开口,柳义彦幸灾乐祸地补了一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呗,这位姑娘还是勇气可嘉的!” “你自己看着处理吧。”林恪懒懒说了句,将心思重新放到了工部的事情上。他将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下,柳义彦当先皱起了眉头,司徒瑞思索再三,还是叹了口气:“无咎,我也知道你想法是好的。可是这几年下来,咱们的步子迈的稍稍快了点,现在还是先稳一稳吧,引起反弹就不好了。” 林恪在说之前,就想到了两人的回答,此时听到这话也不难过,只是笑着说道:“我觉得,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林恪这话一说,司徒瑞眼神一亮,柳义彦却有些焦虑:“你们打算走了吗?!” “父亲的身子已经不大好了。”林恪叹了口气,回头看着柳义彦认真道:“有这几年的底子,加上皇上对你的器重,你在户部的日子不会难过。忱儿在军中也有人照顾,我也不担心。家里迎春找了门好亲事,探春向来是个心中有主意的,这亲事也是她自己点头,我也放心。惜春那边等我让黛玉再劝劝。父亲虽然整日里悠闲自在的,只是他即便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想回老家了。” 这些事情林恪已经想了许久,此时一口气说出来,感觉身上担子也轻了几分似的:“我和司徒瑞的事情,总不能这么拖下去。况且朝廷中的情况大部分人也都看出来了,需要先稳几年,我呆着也无事。” 柳义彦沉默良久,又抬头问道:“黛玉知道么?岳父大人呢?” “还没说呢。”林恪摇头,笑道:“我也是今日临时起意,觉得这时机再恰当不过了。” 第129章 既然有了顺势而退的想法,林恪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家妹妹。柳家的新宅子并不算太大,但对于黛玉和柳义彦两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两人兜兜转转几年之后,最后还是在柳义彦回京之时成就好事。柳义彦父母早逝,唯一的妹妹柳絮近年一直跟在黛玉身边,早将其内定成为自己的嫂子。至于柳义彦的那对叔婶,在柳义彦大婚之后闹过一次,被林恪略施小计之后,便终于消停了。 或许柳义彦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对适合黛玉的。更别提在大婚的前一晚,他能够当着林恪和林如海的面,立下终身不纳妾的誓言。 林恪一路想一路走,等到了黛玉院子里之后,碰巧见到了惜春和柳絮正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惜春已经是大姑娘了,柳絮也是大家闺秀。只可惜……林恪远远望了她们一会儿,这才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黛玉懒懒的靠在榻上,手中拿着卷书。那书连图带画做的极为精致,一看就是贾琏书局里新出的好东西。黛玉的旁边,一个女娃儿正在牙牙学语,神情乖巧又可爱。当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立时变成了月牙儿,一笑露出对小酒窝:“舅舅!” 这两个字说得极为软糯甜美,听的林恪心都化了,几步走过来一把抱起她,两人玩闹了好一会儿,逗得小丫头咯咯笑个不停,这才在黛玉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黛玉笑看两人打闹完毕,这才喊了老妈子带女儿出去,转头对自家哥哥开玩笑:“这有了外甥女,连自家亲妹妹都不记得了。” 林恪哭笑不得:“多大人了!”连自家女儿的醋也吃!真难为柳义彦了,是不是平常也这样? 从黛玉搬出去之后,兄妹两人见面次数锐减,这般玩笑的日子也很久没有了。两人互相关心了各自生活,黛玉这才话题一转:“哥哥可是有心事?” 林恪踌躇了下,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黛玉愣了下,缓缓放下书中的茶盏,低头想了半天才抬头道:“哥哥所虑甚是,既如此不如赶早,早些秉了皇上早些回苏州吧!父亲的身子……”黛玉声音略微顿了顿,“让他多享几年清福。” “只是林忱那边。”林恪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气,不等他说什么,黛玉就飞快地截住了他的话:“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哥哥不比担心他!当年你我年纪那么小,照样在荣国府独自生活。他现在在军中,还有人暗自关照,更该奋进才是!好男儿志在四方!”黛玉说着说着,语气越发清晰镇定:“等他回京之后,也有我和义彦在。哥哥和父亲为这个家撑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休息下了!” 理智上黛玉说的都对,但是情感上,林恪只能苦笑。他从未曾和司徒瑞说过,林忱从军的直接缘由,是因为看到了他们两人的亲密举动。只不过……林恪从未想过,林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从那日之后,林忱看到林恪,就像没有这个人一般,神情平静的彻底无视。即便到了现在,每每想起那半个月的日子,林恪心都钝钝地疼。伤心吗?或许吧!虽然他对林忱的关爱宠溺远远不如黛玉,但是男孩子本来就该严厉教导。对于幼弟,林恪和林如海都未曾放任过,为人处世教导不少,他也表现得可圈可点。 在外面谁不夸林家家教甚好?!谁知道在林恪和司徒瑞的关系上面,林忱完完全全的听不进也想不通。林如海劝过,黛玉劝过,甚至连贾兰都察言观色到了什么,拐着弯地劝过,可惜全部都铩羽而归。 最终还是林恪自己找到了他,兄弟两人彼此对视许久,林忱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要从军。” 半大小子正处于变音期,林忱的声音委实说不上好听,林恪听到这话心中翻腾的厉害。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想安慰,又觉得这事情只有自己想通,如果想不通,那就这样吧!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最后林恪点点头:“也好。” 这是兄弟二人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从那之后,便杳无音讯。黛玉和司徒瑞时不时提起关于林忱的只言片语,林恪也只是笑笑听过便罢,从来未曾发表过任何意见。 黛玉见到林恪沉默下来,便知道她又想起林忱来了,心中暗自一叹:“哥哥,忱儿小时候对你极为濡慕。就如你所言,关心越近,便越容易求全责备,等他想通便好。” 林恪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闻言莞尔一笑:“难得你能想通。” 黛玉俏生生白了他一眼:“于我而言,只要哥哥过的好,什么都好!” 好吧,有妹如此,人生无憾! 林恪正感慨着自家妹妹贴心又温柔,黛玉就开始发牢骚了:“哥哥,四妹妹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黛玉现在都快有心病了,看到惜春就愁得慌。林恪倒是不觉得如何,笑笑回道:“她既然不喜欢嫁人便不嫁是了。” 迎春当初嫁了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家,相公是家中次子,家境也算殷实。公婆性子都是好的,当家大嫂性子爽利,和凤姐一见立刻引为知己。也因为如此,两家人彼此都很满意。现如今刚刚有了身孕,黛玉前几天探望回来也是满口子的称赞,说二姐夫是个好夫婿。 至于探春,林恪林如海等人本想着也照着迎春的前例找个老实人家,谁知道她自己偏偏看上了一位新丧偶的官员。做人填房,那人虽然手握吏部实权,但是家中尚有嫡子一个,这实在是……黛玉劝了又劝,只可惜探春毫不动摇。 “我自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林姐姐不必担心,这点儿关系我能处理好。况且他家境富裕,公婆也不管事。虽说有嫡子麻烦了些,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敬着他,他应该也能敬爱我。若是真是个冥顽不灵,非要闹个天翻地覆的,那便各凭手段罢!”探春这番话说的傲气凛然,掷地有声。 一番话下来,众人无话可说。最后还是林如海拍板,各人造业各人担,各人的路各人走。既如此,那便嫁罢!到如今来看,每次探春回门倒是看着还算精神,家里嫡子看着也像个好的。或许,也算是一桩美满姻缘? 只有惜春,每每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她总是回相同的一句话:“夫婿?我不要夫婿?现今这日子不是极好的么?” 从到了林家,惜春每日里不是和黛玉学管家,就是和柳絮玩闹,过的确实逍遥自在。被问得次数多了,干脆学会装无辜了。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黛玉:“林姐姐不要我了吗?我会管家的,我还会带娃娃!” 黛玉实在是无法,最后派出柳絮打探详情,可是柳絮带回的结果让黛玉哭笑不得。惜春振振有词地对柳絮说:“嫁人有什么好?!要伺候公婆,要敬爱相公。要早起晚睡,要忙着管家、理事、生娃娃!我都没时间作画了!要是遇到不好的人家更可怜,要被相公责骂,被公婆责罚,甚至连孩子都保不住!更别提作画了!” “所以其实她不嫁人就是想天天画画!”黛玉恨恨地对林恪说,林恪依旧不在意:“那就算了吧,强逼也不好。”这种人搁到现代妥妥的就是为了事业不要感情的自立自强新女性!只不过林恪没想到,惜春的想法竟然前瞻至此。 或许过些年,她会想要个家。也或许她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为艺术献身。但无论如何,林家还是能护得住一个弱女子的。 黛玉还是有些忧虑:“可是这般下去,旁人碎碎念的就多了。就算旁人不当面说,将来忱哥儿娶了媳妇,难保也会产生些矛盾。” “四妹妹这种性子,你觉得她会在意旁人议论?”林恪笑着反问,这种人内心之强大,抗压力之强悍,连林恪都为之佩服。至少他做不到,对林忱的不理解,他心中始终有道伤口。惜春这性子若是生在江湖,必是‘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的风流人物。 而在林恪和黛玉聊天的时候,漠北凛冽的狂风下,一个面容尚带稚嫩的少年坐在军营中,拿着手中的书信怔忪良久,终于还是提笔问了句:“他们,一切可安好?” 第130章 贾兰收到林忱回信的时候,正坐在家中看着李纨缝衣。母子二人从搬回李家之后,自家嫂嫂背后也说了不少闲话。好在李纨有明事理的兄长,再加上她以前在贾府时候,也明里暗里攒了不少家底,几次大手笔的撒出去,也终于在娘家安稳立足了。 李纨这会儿缝的衣物,是给凤姐家的小儿子准备的。她们妯娌二人当初在贾府的时候,关系委实算不上好。一个看另一个牙尖嘴利不饶人,一个看另一个面慈心狠只知道明哲保身。但是从贾府树倒猕猴散之后,妯娌之间大概是隔得远了,反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贾府倒了之后,凤姐和贾琏便靠着靠书局攒下来的家当,自个儿置办了一个小宅子,和贾琏的日子也过的越来越好了。这不,又有了身孕,李纨听说之后,便想着她此时不便,提前帮她准备几身小孩儿衣物,也算是一番心意。 “又是忱儿的信?”李纨口中如此问着,手下的动作也稍稍停顿了下,“这忱儿平常看着也是个好相与的,怎么就和林兄弟犟起来了!竟然一个人闷不吭声地跑去了边关,还一去这么多年!” 李纨嘴里碎碎念着,这会儿贾兰也一目三行的看完了信,闻言笑着说道:“母亲别看忱哥儿看起来笑嘻嘻,其实心底可是个有主意的。他打小习武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上战场?虽说年纪小了些,可是有王爷手下的人照看着,也不会出岔子的!”贾兰如此说完,又仔细看了看信,急匆匆站起身来,“母亲,我去柳家一趟。” 袖子里揣着封信,贾兰一路慢慢朝着柳府而去。他本来就不是笨人,兼之从小和林忱混在一起长大,对林忱的心思也有七八分的了解。从林忱突兀地去了边关,再加上时不时信中流露出的苦闷和对某些人的警惕,贾兰这几年年纪渐长,慢慢从中寻摸出几分当年内情来。知道的第一时间,贾兰心中就是一咯噔,觉得心中种种不解之处瞬间豁然开朗。但紧接着,他就将这个事情紧紧埋在了心底。 不说林恪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单说他和林忱的关系,也足够让他沉默不语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边又不经意地将林恪的点滴事情写在了信中。林忱的反应也从最开始的勃然大怒到后来的沉默以对,到了现在,似乎已经彻底的心平气和了。 如果让他知道,林如海已经准备返乡颐养天年,林恪也准备辞官侍疾,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贾兰就这么一路忧心忡忡地到了柳府。不是他不想见林恪,只是林恪和司徒王爷都是聪明人,贾兰很怕他露出什么马脚,让这两人惦记上了。 所以比较起来,还是先和林家姑姑说声吧。贾兰如此想着,又摸了摸袖子里的信,这才安稳了几分。不多时,黛玉就匆匆到了厅中,见到贾兰的瞬间,黛玉还是有些惊愕的。但是等贾兰将来意一说,又把信递给她,黛玉这才明白过来,语气不由就带了几分热情:“难为你这么远亲自跑一趟!” 黛玉一边说着,一边不避讳地直接拆了信。等到看完之后,她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又抬头看着贾兰:“这封信我想先给哥哥看看,不知……” “应该的。”贾兰自然点头应允,他既然拿来了,就没想着要回去。两人又一通客气寒暄,黛玉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激将人送出了府。等到估摸着贾兰已经走出很远了,黛玉迫不及待地转身回屋换了身衣服:“去林家!” 林恪看到信的时候,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黛玉有些落寞的笑笑:“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想不通了呢。” 这话说得,让旁听的黛玉鼻子一酸,连带着对远在天边的林忱又一通埋怨。“哥哥别多想了,他那会儿年纪还小,哪里懂得这些?这会儿长大了,不就明白了么!” 林恪再次叹了口气,林忱终于肯在信中称呼他为兄长了,只是他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黛玉看着他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问:“哥哥的事情都办妥了吗?皇上同意了吗?” 同意?林恪想起这些天和司徒尧打的嘴仗,觉得脑袋更疼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想法是十分符合事宜的,连林如海都赞赏他时机拿捏十分恰当。毕竟就算司徒尧一门心思的改革,现在基础已经打好,剩下的就是徐徐图之,他也不需要时刻在京城盯着了。 况且这几年下来,因为司徒尧对他的器重,朝中上下看他不顺眼的人还是很多的。这会儿退一步,可谓是海阔天空,进可攻退可守。林恪信心满满地觉得,司徒尧不会不同意的。但结果却和他想的完全相反,司徒尧不同意,并且态度还很坚决。 至于原因,司徒尧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虽然这会儿一切都已经有了良好的开头,但没个知情人在身边参详,他觉得不安稳。 林恪听了这样的理由,只想竖中指。你当初抄了那么多家,怎么就没见你不安稳过?之后在林恪的一再恳辞下,司徒尧终于说出了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觉得,林恪走了之后,司徒瑞很快也会撂挑子不干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兄控,司徒尧有种淡淡的忧桑。林恪从司徒尧看他的眼中,明晃晃的读出了三个字:“狐——狸——精!” 于是又是一番的安稳加信誓旦旦,林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直接将司徒瑞卖了。反正那是他们兄弟间的事情,他才不跟着掺和。最终在林恪又许诺了即便回了苏州老宅,他依旧身在苏州,心在京城。外加他每月都会上奏一封对目前状况的心得感悟之后,司徒尧终于大人有大量的,勉为其难的将他放行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林恪觉得他想回家当个田园翁,简直比取经还难!倒是林如海知道了这一系列谈判,十分感慨地叮嘱了他一通:“当今圣上看着严肃冷清不近人情,实际上真要入了他的眼,还是十分优待的。”林如海边说话还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林恪一眼,浑然忘了当初是谁也赞成趁机急流勇退的。 林恪默然,司徒尧是个好皇帝。只可惜,他不是纯粹的古人。他做不到一生一世为一个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能做的不过就是尽力帮忙。至于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如果不是为了林家的未来,如果不是为了林忱,他甚至都不会允许自己掺和朝政到这地步。 只是,他这一番心意,林忱会懂么?林恪如此想着,脸上的神情越发淡了。黛玉看到他这模样,心中一把火汹涌而起,语气十分不善:“哥哥也别想太多,等林忱回来,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黛玉将管教二字说的极为清楚,听的林恪都不由地一愣,好笑地望了她一眼:“都说为母则强,看来有了妞妞之后,妹妹也变了许多。” 黛玉脸色一红,从嫁人之后,上无公婆,中无侍妾和讨厌的小姑,下无庶子庶女。黛玉的日子过得极为滋润,再加上柳义彦对黛玉一宠到底,于是在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情况下,她的性子已经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林恪看着黛玉这番神情,心底也是满意无比。他从小对黛玉都是宠惯了的,但是黛玉从小都很懂事,到了贾府兄妹三人相依为命,黛玉更是成熟不少,小女儿家的娇蛮任性更是几乎不曾见过。 谁能想到,嫁人之后,他竟然在自己妹子身上见到了些小女儿娇气。管中窥豹,从这小小动作中也能看出来,柳义彦待自家妹妹是极好的。林恪此时心中又高兴又酸溜溜的,还是忍不住提点她几句:“即便他对你极好,也不要就此恃宠而骄了,夫妻二人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关怀体贴。当然了,若是他犯了错,也不要委屈了自己,你还有兄弟姐妹呢!” 黛玉嫣然一笑:“哥哥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让自己过的好好的。我会好好待他,更会好好待我自己。”很久很久之前,哥哥就和她说过一句话,无论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情,无论遇到了多么动心的人,也一定要记得,好好爱自己。这番话,她到现在都记得呢! 林恪先是一愣,继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释然地笑了。忍不住如同小时候一样,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黛玉长大了。” 那个一遇到事情知道牙尖嘴利,或者只知道哭哭啼啼的林妹妹,真的彻底消失在书中了。林恪很骄傲地看着眼前这个神采奕奕、明眸皓齿、面容生动地女子,他不需要她名流千古,他不需要她贤良淑德,他只要她一辈子活得自在随心、平安喜乐。 现在看起来,他做的还不错。 他大概,勉强算的上是个好哥哥——吧? 第131章 新皇登基九年春末,林如海和林恪终于结束了在京数年的生涯,踏上了返乡之旅。剩下黛玉和柳义彦两人,林恪在临走之前,也拜托了忠顺王爷与西宁郡王妃照看着。而惜春在犹豫许久之后,还是留在了京城和柳絮为伴。至于司徒瑞,则还在和司徒尧抗争中,何时能到苏州与林恪重聚,只有看司徒尧何时能放人了。 启程的第一天,该来的、不该来的,通通都来送别。林恪从看了黛玉转给他的林忱那封信之后,心底总抱着渺茫的希望,总觉得自家弟弟大概会赶回来。事实却总是与愿望背道而驰,直到船缓缓离开了岸边,直到黛玉、柳义彦、司徒瑞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林忱也一直没有露面。 一行人走走停停,等到了苏州地面,已经从春末走到了夏初。这日里眼见着岸边就在不远处,林如海心情也有些激动起来,回头看着林恪笑道:“这番回来既然决定不走了,要将祠堂祖屋好好休整一番。” 林恪自然都一一应了,上次回来苏州来去匆匆,现在终于有时间欣赏下江南景致了。林恪站在船头环顾了一圈,却猛然看到了岸边一人一马站在僻静之处,看身形……林恪深深吸了几口气,招呼林如海道:“父亲,你瞧那边。” 林如海顺着林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人也瞬间愣住了。随着船渐渐靠到了码头,果然就看那一人一马哒哒而来,那人利索地翻身下马,直通通地跪在了青石板路上,哑着嗓子喊了声:“父亲,大哥!” 林恪扶着林如海下了船,几步到了林忱面前。林如海急忙忙地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上下打量半天才露出笑意:“好,好!高了,黑了,也壮实了。” 林忱嘿嘿笑了两声,眼神有些漂移地落到了林恪身上,脸色也有些羞赧和惭愧,嘴唇张合了几下,只是喃喃喊了声:“大哥……” 林恪这会儿的复杂情绪比林如海更多,既伤心他的不理解,又生气他的固执离开连封书信都不往家寄,只是现在看到他露出与小时候别无二致的神情,心又软了几分。他抿了抿嘴,硬邦邦地撂下一句话:“回家再说!” 说完也不看他,先扶着林如海上了马车。一行人到了自家的老宅子之后,各自先安顿净衣。等到林恪收拾干净,晃悠悠到了正房,就看到林忱正嬉皮笑脸地和林如海说着什么。当见到林恪进来,他不由地站直了身体,瞄瞄林如海才又开口道:“大哥,你也不回京城了么?” 问的废话!林恪下意思地瞪了他一眼,自家父亲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怎能就这么扔下父亲一人在老宅寂寞?林忱看到林恪这反应,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想想又继续说道:“那不如,我回来罢!” 这次林忱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了,直接到了林如海身边。林如海听了林忱这话倒是心底熨帖,笑着说道:“你既然当初执意参军,那现今才刚刚站稳了脚跟,就继续呆着吧,好歹也混个一官半职地再回京。至于家里的事情,有恪儿和黛玉在,不用你操心。” 林忱听到林如海如此说,连忙严肃应下了。之后父子三人时不时地聊着闲话,不大时下人进来摆饭,几人寂然饭毕之后。林如海看着兄弟二人有些尴尬的相处局面,有心让两人多些说话时间,于是大手一挥:“今日都乏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林恪和林忱走出正房的时候,日垂西山,晚霞灿烂。兄弟俩一路无言地走了一会儿,林忱终于讪讪开口:“他没跟着一道来么?” 林恪轻哼了一声,半晌才懒懒开口:“你既不爱提他便不提,何必勉强?” “不是!”林忱急了,“他也算我师傅,从小教我许多,我怎会憎恶他?我只是……我只是……”他吭哧了半天,又突兀地来了句:“那你等我娶妻生子,到时候过继给你一个。” 林忱突然冒出这话,倒是将林恪惊了一下。他脚步微微一停顿,继续面无表情地摇头:“不必了。” “哥哥可还是生我的气?!”林忱低声下气地哀求,“我那会儿年纪小不知好歹,哥哥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日后见到他,就和见到姐夫一样,可好?” 这意思是说见到司徒瑞就和柳义彦一样对待,还是说把他当成女的了?林恪怎么想怎么别扭,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姐夫?!怎么会是姐夫?!是嫂子!” 林忱被林恪瞪得吓一跳,继而琢磨过来林恪的意思,忍不住哭笑不得。哎呦喂,反正都这关系了,您还非要死鸭子嘴硬,在乎那一个小小称呼?不过难得自家哥哥有了点儿脾气,林忱自然连忙点头:“是,是,日后见了他我就叫嫂子。” 反正叫嫂子的后果也不是我承担,管那些呢!林忱有些不负责任地想着,这边林恪听了这话,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见到林恪情绪好了点,林忱继续提起方才的事情:“哥哥,等我期满调职回京城就娶妻,到时候过继给你一个。” “不用了。”林恪依旧拒绝,眼角瞄到他垂头搭脑地模样,忍不住叹气:“就算将来弟妹是个通情达理的,我也做不出夺人子女的事情。”林恪见到林忱还想说,直接摆手制止:“这话日后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就算这里不是孩子精贵的现代,他也不忍心将别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抱养过来,让孩子对着亲生爹妈喊叔叔婶婶,太残忍了。可惜了不是现代,不然一个代理孕母就解决所有问题了。 林恪想到这里,稍稍吐露了些心思:“我这次回来,也是看看族里有没有合适的孤儿。”林忱瞬间明白了林恪的意思,想想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不知底细的话,将来孩子……” “孩子是教出来的,又不是养出来的。”林恪对此很坦然。林忱在后头纠结许久,猛地抬头道:“宫里面……娃儿不少吧?” 林恪一愣,继而诧异地上下打量了林忱一番,似笑非笑:“日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自己不过是找找自己族内的孤儿,这家伙竟然直接将主意打到皇宫去了!真是无知者无畏!林忱摸着脑袋笑:“当兵打仗么,有时候就要胆子大。” “倒也是。”林恪点头,兄弟两人一路慢慢聊着,几年的心结也有慢慢打开的趋势。而在宫中,此时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皇兄,臣弟此时手中无事,不如……”司徒瑞话未说完,一封奏折就从天而降,伴随而来的还是司徒尧的一句话:“那从今日起,接管这件事罢!” “皇兄!”司徒瑞微微提高了声音,司徒尧埋在奏折堆里的脑袋终于舍得抬头:“叫几遍都没用,谁让他丢了一堆烂摊子都跑了?剩下的都归你!没做完事情就别想着下江南!” 司徒瑞苦笑:“皇兄,他继续呆下去就太引人注目了,这会儿时机正合适,您不是也知道,要不也不会准了他的折子。” 司徒尧冷哼一声:“总之朕现在忙不过来!” 得得得!连朕都出来了。皇帝要是不讲理了,那真是天下无敌了。司徒瑞叹了口气,低头捡起了地上的奏折,最后确认道:“皇兄这是最后一件事情?” “哼!”司徒尧冷哼一声,不予置答。 “既然皇兄说是最后一件事情了,那我就应下了。”司徒瑞自顾自说着,“君无戏言。” 司徒尧又抬头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前几日皇后找他的事情,沉吟下不情愿地点头。反正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也够他将事情理顺了。 第132章 皇宫里面司徒瑞和司徒尧正斗智斗勇,而苏州老宅,林恪和林如海则是马不停蹄地去家学族学各处看看,剩下林忱一个人在家忙着修缮祖宅和祠堂,一时间各自都忙着人仰马翻。 林如海先前听了林恪的想法也是不赞同的,也想着将来从林忱那边过继一个极为合适。奈何林恪性子上来谁也劝不动,林如海想了想也就答应暂且看看。要是有合适的人也就罢了,要是没有的话……还是过继更妥当一点。 不过在这之前,先要做好准备才是。 于是在林家回归祖宅的半个月之后,苏州地面就渐渐传出了些流言。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小林大人在一次踏青中途,遇到了某位没落官宦家女子,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定情。 听闻那女子极为貌美,听闻那女子是家中庶女,听闻那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听闻两家都开始互送庚帖了,流言越传越广,到后来连得说书人都开始讲起来这段佳话了。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林恪和林如海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刚刚送走了依依不舍的林忱。 两人一路沉默地到家之后,林如海才问道:“那女子也该出意外了吧?” 林恪诧异地望他一眼,这事情的确是他散播的,但是自家父亲是怎么知道的?林如海见他反应,嘴角难得带了笑:“这不是你一贯伎俩!” 好吧,当初对付贾府,他确实也是用的这等手段。没办法,流言太好用了,操控起来方便又省心,最重要的是,经济实惠啊! 又过了几日,众百姓正翘首以盼等着喜事的时候,却从天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听闻那女子去天恩寺还愿途中,竟被歹人掳走,生死不明! 哎呀呀,这可真是福薄啊!有人叹息道。 真是可惜了。有人也为之惋惜,也不知道是惋惜俊雅的小林大人,还是惋惜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某女子。 这就算被人救回来,名声也全完了!这是某些心有妒忌、幸灾乐祸的姑娘们嘀咕的。 正当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之时,却听得平地一声惊雷。小林大人对此伤心欲绝,竟然大病了一场。甚至立下了如若那女子一日不归,他便一日以正妻之位待之的誓言! 于是众人再次哗然,这次大概是被林恪这决然的誓言吓到了。流言渐渐有冲出苏杭,走向京城之势。林如海某日在茶馆中听闻了说书人抑扬顿挫的演绎,回家之后脸都是黑的。见到林恪的第一句话便是:“闹得太过!” 不得不说,虽然面上林如海已经成全了他与司徒瑞之事,但是心底未尝没有隐隐的希望。只不过经此一闹,将来怕是没有哪家闺秀愿意嫁过来了。大家闺秀嫁来也是为妾,谁又愿意?而那些愿意为妾的人家,他们林家又哪里敢要?! 林恪面上唯唯诺诺,心底却是不以为然。在司徒瑞为他做到那一步的时候,林恪也早就绝了娶妻生子的心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件事虽然临走前他就和司徒瑞说过了,只是不知道,这人心底是否还有不安? 司徒瑞自然是有不安的。 当听闻林恪与某位女子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胡定终身的时候。司徒瑞虽然知道这不过都是一场谋划,那位女子也是没影子的事情。但是心底那份焦虑与不安依旧存在,兼之此时二人相距甚远,这份不确定更让他茶不思饭不想。 到得后来,柳义彦都看不下去了。闲来无事就去王府冷嘲热讽一圈,“别说他都告知你了,就算他不告知你,你也该相信无咎才是!你这般不但小瞧了自己,也小瞧了他!” 司徒瑞被柳义彦说的面红耳赤,不过总算是听了进去,心情也渐渐缓和下来。只可惜他刚缓和下来,这边司徒尧就听到了消息,时不时地就从中挑拨离间一番。他与林如海的想法一样,虽然已经接受了现状,但未尝没有将事情扭回到正常轨道的意思。 最后还是司徒瑞搭着脸不理会他,司徒尧这才渐渐歇了心思。而当最后那女子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司徒瑞终于彻彻底底地出了口气,心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即便被司徒尧酸溜溜地嘲讽了半天,出了宫又被柳义彦告诫了半天,也完全没有将这份好心情消减一分。 林恪的感情过于内敛,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从中窥见他的一番心思。他如同一个包裹紧紧的河蚌,或许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见到他柔软的内心,但是,这就足够了! 解决了林恪的“终身大事”,接下来收养孩子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他这边事情刚解决完毕,正打算和族长提下收养的事情,那边族长家中便恰好多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娃。 林恪和林如海过来的时候,族长正看着这两个娃娃一筹莫展。大的女娃不过三岁左右,男娃儿则更小,在襁褓里面嚎啕大哭。族长见到他二人进来,也不敢托大,连忙站起来。林恪来族长家也有几次了,见了这两个衣着破烂明显是外来的娃娃,忍不住问了句:“伯父,这两个娃儿是?” “唉!”说起这件事情,林正便叹气,这两个娃儿原本是林家旁支里面的一户人家,夫妇二人都是寡言憨厚之人,平日里都靠着打猎过活,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巴的,但也算和乐。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前些日子家里的男人和往常一样去山里打猎,竟然遇到开春出山觅食的老虎,于是这一去就没再回来。丈夫就这么没了,剩下家中孤儿寡母三人,女人一时想不开,也上吊了。 于是剩下这一大一小两个娃儿,被厚道的村里人问清了亲戚朋友,给送到了这里来。林正边说边连连叹气,摸着身边女娃儿愁眉苦脸:“我这家中也不富裕,实在不行,就在附近找个空闲的屋子,让他们先安顿下来。至于吃住,就轮流送些吧。” 林如海和林恪听到这里,互相看了一眼。林如海看到林恪眼里透露出的坚定,叹息一声便开口道:“说来也巧,今日我和恪儿来这边,也为了件事情……” 几人在屋中谈论许久,等到林如海和林恪告辞出门的时候,林恪右手边便牵了那女娃儿的手,而那男娃儿则给了林如海抱着。 女娃儿从头到尾就闷不吭声,直到跟着林如海和林恪回到了家门口,这才怯怯抬头问了句:“叔叔,以后我和弟弟跟你住吗?” 林如海皱眉:“既然决定了,就早早改口才是。” “慢慢来。”林恪笑道,他其实并不在乎叫叔叔还是叫爹爹的,笑眯眯地蹲□子,看着女娃儿道:“以后和叔叔、弟弟还有爷爷住在一起,可好?” 女娃儿听到这话,似乎是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被林如海抱着,睡得正沉的弟弟,用力点头:“好,叔叔我会割草,还会烧饭洗衣。我和弟弟吃的都不多,很容易养活的。” 这孩子……林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牵着手将这一大一小带进了房里。又吩咐下人去买几件小孩子穿的用的东西,顺便又让人开火熬粥。不管将来如何,他目前算是也有一儿一女啦! 有了孩子之后,家里也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两个孩子在林家呆了几天之后,也渐渐变得圆润白嫩一些,话语也变得多了。至少林蔓话语明显变多,也不再那么怯生生的了。而林济吃饱喝足也有精神闹腾了,经常大半夜了还时不时地嚎一嗓子。 关于两个孩子的名字,林恪原本是想着就用他们爹妈给起的名字,也算是一种念想。谁知道一问才知道,男娃儿因为太小,只是二娃儿二娃儿的混叫着,还没起正经名字。至于女娃儿,更是没人在意有没有学名,平日里就唤作大丫。 林恪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呆愣了许久,之后看到大丫快哭了的表情,才哄劝道:“叔叔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叫什么?”大丫一听嘴角立马翘起,抬头期盼地看着他。 “林蔓吧。”林恪摸了摸她的脑袋。此时是夏天,正是枝叶繁茂之时,虽朴实无华,却自有一番生机盎然。女孩子不需要前途似锦,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至于男孩儿,林恪和林如海两人商议许久,才将这辈人定了水字。水木相生、不折不弯、宠辱不惊。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当林蔓变得越来越活泼,越来越粘林恪。当林济变得白白嫩嫩,逢人便笑,当天气渐渐转凉,树叶渐渐变黄之时,司徒瑞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随他而来的,不仅有黛玉,还有一个小娃儿。 林恪吓了一跳:“这是谁家娃儿?” 司徒瑞脸色很不好看,劳心劳力三个月,就盼着赶紧来这边和林恪汇合。谁知道最后还是没留神,被司徒尧摆了一道。 “进屋再说。”司徒瑞如此说着,先进了门。 倒是黛玉笑意盈盈,看着自家兄长解惑道:“自家亲戚。” 第133章 完结章 到了晚上,等司徒瑞说明了事情缘由,林恪才终于明了‘自家亲戚’是什么意思。 “所以,这个孩子是大姐姐家的?”林恪内心很纠结,连带着脸上表情也很无奈。这辈子和贾家恩恩怨怨牵扯了这么久,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贾家的子孙了。不过听了司徒瑞这番话,元春从生产之后身子就不大好,连绵病榻许久。何况从贾府出事之后,她在宫中本就步履艰难,现在她还能护着孩子,等到她去了那天,这孩子不用想也知道结局。 也正是想到了这些,她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求到了皇后面前。司徒尧听说了之后,原本是不打算理会的,但转念想到自家弟弟如今情况,灵光一现,突然觉得将这娃儿交给司徒瑞抚养也不错。 一来这孩子也是他们名义上的弟弟,二来也和林家有些许关联,想必他们也不舍得让孩子就不明不白在宫里丢了性命的。于是就这么着,这孩子便直接被司徒尧打包上了司徒瑞的马车,直接送到了苏州。至于宫里的皇十九子,嗯,暴病而亡是个好借口。 林恪听完了来龙去脉,又看看身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良久才拿指尖轻轻捏了他小脸蛋一把:“你若是随了大姐姐的心机手腕就罢了,若将来随了你琏二叔的花天酒地和你宝二叔的多情懦弱,我可就大义灭亲了。” 这人还是这般嘴硬心软,司徒瑞好笑地看着,说道:“不必担心,只要教养的好,不怕他将来长歪了,你看如今兰儿不也不错?” 于是原名司徒昱,现改名为司徒沅的娃儿就此在苏州安身。三个娃儿排行算起来,林蔓四岁是大姐儿,之后是司徒沅将近一岁是老二,林济才刚过了百日敬陪末座。 “你这次来了能呆多久?”解决了几个小孩子的事情,林恪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司徒瑞身上。 “我和皇兄说了,三五年之内不会回去的。”司徒瑞扫了司徒沅一眼,“这是接这个包袱的时候,就和皇兄讲好了的。”说道这里,司徒瑞又担心起几年之后的事情,“等到三五年之后,我们还要回京城么?” “不用。”林恪说得很笃定,引得司徒瑞好奇地看过来,“为何?我可不觉得,我们能拗得过皇兄。” “过了三五年,国子监的士子们也都差不多出仕了。登基十年,他也该有了自己的人手,况且到时候……”林恪笑道,“我还想开个书院呢!”林恪内心没说,他那七年在国子监的时光可不是白呆的,经历了自己的“调.教”,虽然不能从根底扭转那些士子的迂腐思想,但是也让他们的眼界思维开阔不少。 这些人陆续在朝为官为吏,他们年轻、朝气、有冲劲有干劲,只要司徒尧还想着改革下去,只要他还想着做一个好皇帝,他就一定会看到这些人的优点,也定然会重用他们。而到了那时候,他只要说他想开个书院,司徒尧定然能从中看出无限的未来。 到时候,就是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了。他骨子里不是古人,所以他不会任劳任怨做牛做马。他用了七年时光,在国子监种下了一片试验田。等到三五年之后,他还要凭借这片硕果累累的试验田,当做手头上最重的砝码,和司徒尧再来一场强弱转换的谈判。 他不过在国子监呆了七年,就有如此良好的影响。若是能开办一个书院安心育人,将来何愁没有能吏?只要司徒尧想到这里,那么林恪这些人的谋划便成功了一大半。林恪忍不住开始期待到时候司徒尧的表情了,想必一定是郁闷又无奈吧? 只不过,可惜了。 “我是真想做一名商人啊!”林恪情绪有些低落,却招来司徒瑞一个白眼,“你就算做到了皇商,如同薛家那般,不也只是主子眼中的一个奴才?” 好吧,既然不能数钱数到手抽筋,那就当一名衣冠禽兽也不错。教授神马的,调.教下古代小正太小萝莉神马的,林恪眯了眯眼睛,貌似也不错? 他正幻想着,司徒瑞忍不住打断了他:“等过个几年之后,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要开个书院。”林恪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正色道。 “书院?”司徒瑞惊愕,继而面色迷惘,之后又渐渐转为明朗。表情转换半天之后,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你这是从到国子监的那日起,就开始算计皇兄了?”不等林恪说什么,司徒瑞就笑着击掌,扬眉赞叹道:“算计的好!” 林恪突然很替司徒尧内伤,他若是看到这一幕,会哭吧?一定会哭吧?林恪心中翻涌许多念头,脸上却越发笑的像只狐狸了:“我连地方都选好了,就建在穹窿山上。天下第一智慧山,名声这么响,寓意这么吉利,又是孙子隐居地,不建书院都可惜了。书院的名字就叫穹窿书院。如果有可能的话,将来可以开设三个文学、武学、女子三个分院……” 林恪说的口沫横飞,眼睛越发灼灼生辉,前半辈子他为了改变自家命运和自家妹妹的命运努力奋斗,后来好不容易小小蝴蝶扇动了翅膀,却又出现了司徒瑞这个意外。为了两人不确定的将来,他又不得不和司徒尧斗智斗勇,努力从黑暗中寻求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安身立命,也终于露出了原本那个胆大妄为的本来面目。男人三十而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教书育人,自然是最快最省力也最容易青史留名的好职业。 桃李满天下神马的,不要太美好! 林恪越想越觉得前路光明灿烂,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将来我们的书院一定要比岳麓书院更加出名!”林恪刚握拳立下宏伟目标,却听到司徒瑞在身后喊道:“未来的院长大人,您能不能屈尊移驾过来照顾下?沅儿尿了。” “哦,好吧。”林恪接手了床上的小娃娃,熟练地换了尿布。至于穹窿书院什么的,万丈高楼平地起,光想是想不出来的,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努力吧! “无咎,我们以后安安稳稳的就在这里生活,不去掺和京城的事情了,好吗?”换完尿布后,司徒瑞如此说着。 林恪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的皇兄、他的妹夫都在京城呢,怎么可能说不掺和就不掺和了?不过看到司徒瑞这般放松自在的神情,林恪还是含糊道:“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应该就不用我们掺和了。” “无咎,你后悔过吗?”司徒瑞猛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后悔?林恪微微有些愣神。 后悔他为何会来到这里吗?不,老天爷能给他一次人生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后悔他为林家所做的一切?不,不说他已经是林家的一份子。就算是陌生人,如果能有拯救林妹妹,拯救林家的机会,想必他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后悔认识了司徒瑞,和他有了如此深的羁绊?也没有。他原本是打算独孤终老的,遇到司徒瑞纯属意外,但这个阴差阳错的意外,让他心底很安宁。爱情不是生活必需品,可当它摆在面前,自然要好好享受。 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没什么可后悔的。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所以, 请务必享受生活,享受当下。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林恪觉得,他大概已经找到了。思绪转到此处,再回神看到司徒瑞眼巴巴等待答案的表情,林恪一颗心轻的仿佛飘上了云端,脸上却清浅一笑,吐出两个字:“你猜?” 你猜,我爱上你没有? 你猜,我后悔爱上你没有? 你猜,未来会发生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暂定有林如海篇、林忱篇、黛玉日常篇、书院篇,圣诞前全部解决掉。 第134章 番外之林如海 林如海走的时候很安详。 这一年是他和林恪回到苏州的第二年春天,从回到苏州看着林恪和司徒瑞安稳了之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强撑着过了年之后,便几乎只能在床榻上度过了。 林恪请来了姑苏城内的数个大夫,诊脉之后都纷纷摇头不已。因为年轻时候苦读,林如海的身子本来就有些单薄。之后又经历了这许多事情,能撑到今日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大夫都如此说着。 林恪暗自神伤之余,也只能强打着精神,私底下给自家父亲预备后事。日子如此悠悠过去,进了三月份春暖花开之时,林如海却变得精神一些,甚至有时候都不用人搀扶,也能自己到园子里走走。 “怕是回光返照了。”司徒瑞如此说着,林恪也知道这个理儿,直接修书两封加急信件,送给了黛玉和林忱。 无论如何,父亲临走的这段日子里,总要儿女陪伴周围的。又过了些日子,等到黛玉柳义彦和林忱几人到了老宅,林如海果然愈发高兴了。至于黛玉等人来的缘由,林恪不说,黛玉林忱也不说,林如海虽然不曾询问,但想来心中也有一番思量了。 这日众人吃完了饭撤去残羹冷炙之后,林如海端起了茶碗,清咳一声说道:“既然今日都有空闲,便来说说等我走后的身后事吧。” “父亲!”林忱当先嚎了一嗓子,声音哽咽。黛玉下意识地握紧了林如海的手,眼睛红红地看着自家爹爹,柳义彦在旁边无声的劝慰。只有林恪还能坚持住,虽然也红了眼睛,但还是力持镇定,担当起作为长子的责任:“父亲你说,我们都听着。” 林如海欣慰的看了林恪一眼,又摸了摸趴在他腿边的林忱,拍了拍旁边黛玉的手:“痴儿,痴儿!人总要经历这一遭,何苦这么看不开?早在你们母亲去世那年,我就想着跟着她去了。不过那会儿世道多变,你们三人小小年纪又去了贾府,我作为父亲总要替你们着想……” “这么撑着,撑着,一撑便到了今日。”他说完长长地吐了口气,似乎是要将这么多年的磨难压力都吐出来一般。林忱的呜咽之声愈发响了,黛玉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林恪别过了头,鼻子发酸。司徒瑞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心重新从茫然到安定。 “说起来,现在除了忱儿,恪儿和黛玉也都各自成家。”林如海欣慰道,“忱儿从小都和你们亲密,日后无论成亲与否,你们兄弟姐妹之间也要如今日这般相亲相爱。”他说道这里,又想到什么,看向了林恪:“恪儿,你从小就是有主意的,现在手头还有几间铺子,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但是有时候累了也别自己硬撑,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闷着。”林如海视线又看向了司徒瑞,语气十分恳切:“司徒王爷,我家恪儿日后就交给你了。” “我一定照顾好他。”司徒瑞斩钉截铁地说着,引得林忱都转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林如海慢慢地点头,视线又看向了柳义彦。 “岳丈放心,我将来必定待黛玉如珍宝,一生一世一双人。”柳义彦保证道。林如海这才欣慰一笑,“这就好,这就好,要知道家和万事兴。你们能相互扶持,我也就放心了。” 最后剩下了林忱,林如海此时说话已经有些费力,他咳嗽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堪堪停住了,脸上多了几分疲惫:“忱儿,你从小未曾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我本来一直担心,你将来会不会如同宝玉一般经不起挫折磨难。那次你下定了决心去边关,这几年下来,倒是磨练的有模有样的了。” 林恪和黛玉互望了一眼,林忱脸上也有些讪讪之色。林如海却仿若没有看到,继续说着:“说来你们兄妹几人,也只有你未曾安家立业。这事情,我就交由你哥哥了。”林如海朝林恪看了一眼,林恪连连点头。 “至于咱们家的家产,黛玉成亲那会儿已经把她那份当做嫁妆陪送了过去。剩下的这部分……”林如海还没说完,林恪就抢先说道:“都给弟弟吧,他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话不是这么说的。”林如海摇头,“这几年若不是你和黛玉费心打理,咱家也置办不了这么多家当。不过忱儿是幼子又未曾成家,我便做主四六分,多给他两份足够了。” “就依父亲所言。”林恪颔首应下了,林忱有些不安:“父亲,大哥,我不需要那么多……”林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父亲所言有理,就这么分吧。” 林如海看到几人脸上并无不虞之色,心中畅快之余,便有些昏昏欲睡了。黛玉等人看他如此,便各自都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陆续出了内室。 而到了第二日,林如海又将林恪叫道了房间里面。林恪到的时候,林如海面前正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他双手摩挲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林恪轻唤了他一声。 林如海回过神来,这才笑着拍拍床榻:“坐。”林恪有些纳闷儿地坐了下来,林如海便直接将手中的匣子塞到了他手里,笑道:“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林恪疑惑地打开,却被入眼的明黄晃花了眼睛,他愣神许久才缓过来,看着林如海结巴道:“这……这……这……” “这是一份空白圣旨。”林如海露出几分狡黠之色,“当初因为你和司徒王爷的事情,我进宫面见圣上,和他磨了许久才讨要到了这件东西。将来你们之间若是一直这么和乐最好,若是出了什么变故,记得拿着这份圣旨找圣上,提些不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同意的。” 手中的圣旨冰凉丝滑,林恪攥紧了又松,半晌才含泪抬起头来:“多谢父亲为我想这么周到……”话未说完便语不能言,这份拳拳爱子之心,除了父母又有谁能做到?可惜,他再也享受不了多久了。 林如海看他如此,眼睛也红了,用力拍了拍他肩膀:“你这孩子,我倒不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可是你有时就爱钻牛角尖,将来万事都要想开些,啊?” 说是不担心,可是就凭他和司徒瑞的关系,他又如何会不担心?只是这话不好和林恪说,但是凭恪儿的聪慧,他应该能懂。他能做的不多,只求将来二人真出了什么事情,能凭着这份圣旨,凭着林家为皇上所做的桩桩件件事情,给自家孩子找一条安稳的退路,不至于伤身又伤心。 这年四月,在某个春暖花开、微风拂面的夜晚,林如海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比起几人小时候忙活母亲的后事,这次林如海的后事明显有条不紊起来,姑苏地面上的各路大小官员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让管家送来了殡礼。林恪和黛玉强撑着忙活,林忱则从头到尾都有些怔怔的,似乎还未从林如海去世的哀痛中缓过来。 等看着林如海和贾敏棺木合在了一处墓穴之中,这次无论是林恪还是黛玉,亦或是一直呆呆愣愣的林忱,都忍不住哭的泪流满面。司徒瑞在一边焦虑地劝了好一会儿,林恪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这边刚止住了眼泪,那边就听到柳义彦传来焦虑地喊声:“无咎,黛玉晕倒了!” 于是又一通人仰马翻。 等到众人齐齐聚集到了院子里之后,请来的大夫也笑眯眯地出来了,身后跟着脸上带着喜气的柳义彦。林恪刚站起来,就听到柳义彦不可抑制地喜悦:“无咎,黛玉有喜了!” 有喜了? 怀孕了?! 黛玉从进了柳家之后,可能是遗传了林家的子嗣单薄,成亲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只有一个女娃儿。平日里林恪也总劝慰她,先开花后结果,还年轻没关系。谁知道这么多年没消息,竟然赶在今日诊断出了喜脉。 父亲去世,小生命诞生。生与死交替,希望与绝望交织。父亲走了,轮到他们支撑起林家的现在与未来,再等到数年后,下一代人也渐渐长成,也逐渐接过父辈们的责任。在这一代一代的传承中,一个家族就此绵延不绝、开枝散叶,这或许就是人生的真谛吧。 日落西山,但度过了漫漫长夜,就又是新的一天,蓬勃灿烂的开始。 悲痛终究会过去,希望也已经到来。那么就幸福地将日子过下去,以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父亲、母亲,我们都很好,也会一直很好的。 第135章 番外之林忱 林忱从小就和哥哥姐姐亲近。 而在哥哥姐姐当中,他对姐姐濡慕,对哥哥则是崇拜。虽然自家哥哥总是时不时地折腾些小东西锻炼他,也经常对他板着脸,不像对姐姐那般和气。但是谁家哥哥能在十岁便开铺子?谁家哥哥能在十几岁就中了举人?谁家哥哥能想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鬼点子?谁家哥哥能带着弟弟妹妹在贾府中游刃有余地过了好几年? 所以,自家哥哥是最好的、完美的、不容人欺侮的。 林忱渐渐长大,但这样的想法却一直没有变过。后来遇到了贾兰,和他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也是自家哥哥如何如何。每天充实的习武,每天有姐姐的照顾,每天和哥哥斗智斗勇,还有父亲偶尔的训斥。这样的日子,几乎是林忱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那天他无意间知道了哥哥和司徒瑞的事情之后,他说不好当时的感觉。愤怒、伤心、不敢置信,中间大约还夹杂着崇拜瞬间泯灭的不甘心。他已经忘记当时自己的反应了,只记得跑回屋子里面发呆许久。之后的几天,也一直沉默着,沉默着。他甚至在想,或许这么沉默下去,他哥哥见到他的异常,就会变回原本的哥哥了。 他之前并不讨厌司徒瑞,甚至因为他叫他习武,还对他很敬仰。但除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再看司徒瑞,满心满眼的都是痛恨。都是他带坏了自家哥哥!自家哥哥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程,更好的女子,更好的生活! 自家哥哥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一辈子顺遂无忧,到老也是儿孙满堂平安喜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躲躲藏藏,一辈子都活在这样禁忌感情下不得开心颜! 也许,只要自己逼迫一把,自家哥哥就会妥协的吧?他怎么会舍得让自己和姐姐、父亲伤心?林忱在屋里呆了许久,反复分析了许多,终于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堵住了自家哥哥。 他记得当时他想说很多话,比如哀求他不要和司徒瑞来往,比如愤怒说你再这样我便不认你了,再比如直接说我不看好你们的将来……但沉默许久之后,他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说了句:“我想去参军。” 他知道林恪能理解他的意思,他说完这话便不眨眼地盯着自家哥哥的反应,就看到他怔了下,继而安静许久,才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想去便去吧。” 去tmd! 林忱当时心中如同愤怒的岩浆,但鼻子却开始发酸。说不好是对自家哥哥的失望,还是对哥哥如此鲜明旗帜地选择了司徒瑞,而感到被抛弃了。 总之,那一瞬间林忱心底转的念头便是:你既然为了司徒瑞抛弃我,那我就出去一辈子不回来了! 十几年的少年,总有这么多的傲气。他撑着内心最后的一口气,昂首回了屋子。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参了军,一去边关就是好几年。 在边关呆久了,偶尔也会写信。写给贾兰鼓励他早日考个状元,将来和他一文一武,大杀四方。写给自家爹爹姐姐,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不要挂念。但这中间,他从来没有写给林恪,开始是生气,后来是赌气,再后来,就纯粹是提笔感慨万千,已经写无可写了。 这样的情况久了,林忱有些发慌。那些小时候和哥哥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渐渐模糊,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自己和哥哥终究会渐行渐远,日后就真的变得无话可说?想到将来和自家哥哥姐姐恭敬却不亲近的场面,林忱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真的错了。 也是从那日起,他在给贾兰的信中,有时会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自家哥哥的情况,还有那个讨厌的司徒瑞。如果哥哥真的喜欢,那他便勉强不讨厌他好了。 边关的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他接到姐姐的来信。哥哥和父亲要回苏州老家了,问他要不要回去一趟。 自然要回去的! 看到信的瞬间,林忱便松了口气。终于有个正当理由可以回家了,也终于有个正当理由可以和哥哥缓和下关系了。 他本想去京城和父亲哥哥汇合,转念一想休假日子也不会多,与其把时间耽误在路上,不如先回苏州老宅等着他们。 当自家父亲看到他露出不掩饰的欣喜,当哥哥看到他眼神微微睁大了些,林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果然回来对了!虽然之后都是父亲跟他絮絮叨叨的,哥哥只是沉默地呆在一边,但林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自家哥哥只要没拉下脸来,就万事好商量。没脸没皮地哀求道歉这种事情,他从小做了无数次了,完全不害臊。 果然过了几日,他和哥哥诚恳道歉之后,哥哥的脸色就缓和许多。之后说起过继的事情,林恪虽然拒绝了他的主意,但话里话外都是为他好,林忱终于彻底安下心来,甚至再次回到军营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 只可惜好日子不长,来年春天,自家父亲就病逝了。当时父亲嘱咐自己和哥哥姐姐的事情,他都一一记在心底。甚至父亲那些说不出口的嘱托,他也都看在了眼底。那日里,他和姐姐两人到了屋里,安抚了父亲许久。 “父亲,还有我和姐姐呢,无论将来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照顾好哥哥的。”他如此说的,当时父亲的欣慰和姐姐的惊讶,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但他很坦然的任由他们打量着,直到父亲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忱儿真的长大了。” 他也该长大了,在父亲和哥哥姐姐的羽翼下呆了这么多年,也要担起该有的责任来,不能总靠哥哥和姐夫两人殚精竭虑的谋划。 父亲病逝之后,他在军营里面越发努力,中间经过数次大大小小的磨练之后,他们终于迎来了一场和安息国的大仗。而这次战争之后,他也如愿地回到了京城,见到了阔别许久的贾兰。 彼时的贾兰,已经是新科探花,风头无二。当年的一句玩笑话,如今看来,似乎是一语成谶。贾兰要重振贾府荣耀,而他则是要担负起林家的重任,虽道路不同,但殊途同归。 又之后几年,哥哥在姑苏郊外办了家穹窿书院,据说是当今圣上亲笔题字,入学当天便名扬天下。据说那书院建设的清幽雅致,让人流连忘返。据说书院里面各项科目都有,据说成绩优异家境贫寒的士子还可以免去束脩费用。 也是在那年,姐姐帮他寻了赵氏嫡女为妻。赵氏为人安静内敛,温柔沉默。初见有种二姐姐的气质,但时日长了才发现内秀聪慧。林忱原本是打算敬着她便罢的,见此也渐渐将她放在了心上,夫妻二人经过了几年磨合之后,倒是越发如胶似漆了。 而关于过继的事情,他之后也和哥哥谈了几次,但都被自家哥哥拒绝了。再加上几年过去,林济和林蔓也都长得粉雕玉琢,谈吐不凡。另一边的司徒沅更是小小年纪都一肚子鬼点子,自家哥哥说那就是个黑芝麻汤圆,他深以为然。 自家哥哥和司徒瑞的感情,每次看上去都是淡淡的,但一言一行中似乎都有无言的默契。林忱每次来看到这样的场景,都觉得这两人如此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哥哥家的孩子们都大了,姐姐家的小小侄子也磕磕绊绊的会走路了,就连贾兰都有了一个嫡女了。或许他和自家妻子,也该考虑为林家开枝散叶了? 至于几个的问题,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至于如何教育的问题,等到长大了丢到穹窿书院去,不就解决了? 自己小时候从哥哥那边受到的磨难,不让他们感受下,他心底多不平衡啊! 今年的工作计划,似乎要多加一条: 造人! 第136章番外之黛玉 黛玉经历了十月怀胎,生下了柳家嫡长子之后,日子就彻底变得悠闲起来。因为生产时亏损了身子,大夫特别嘱咐要好好调养几年方可再次怀孕。 柳义彦原本就疼她疼得紧,听了大夫这番话更是不敢怠慢。冰的戒掉,凉的戒掉,辣的戒掉……一日两日还好,时间长了,黛玉就耐不住了。柳义彦本来就是个腹黑的,见此情景直接将一岁多的沫儿抱到了她面前,做出一副“你身子要是调养不好,让我和沫儿将来怎么办”的摸样,就彻底让黛玉投降了。 让黛玉如此简单放弃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她这些日子不知道是苦夏还是别的原因,到了晚上总是断断续续的做梦。梦里面的内容,原本都是模模糊糊的,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 黛玉在见到梦境里的自己时候,瞬间便惊悚了。就看这人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如此惹人怜惜的病美人,是她自己?! 黛玉不信。 随着柳义彦官职越来越高,权势越来越重,她遇到的当家夫人越来越多。她知道这样的女子在当家主母眼中,是有多不讨好的。梦里面的她好歹也是林如海嫡女,荣国公府的嫡亲外孙女,怎么会被教导成这样子?! 就算她母亲也早逝了,但她哥哥也不会让她变得如此啊!黛玉犹记得小时候她确实身子不大好,但平日里宠她宠到天上的哥哥,在这点上简直是铁面无私,每天不在外面蹦蹦跳跳一个时辰,决计不会放她回去的,更别说明里暗里的各种温补之物。就这么一点点的,她的身子也终于变得健健康康的了。 梦里面的自己,难道偷偷将药都倒了?黛玉皱了眉头,若真是如此,那也太任性了,辜负了哥哥的一片苦心。 黛玉有些郁闷也有些焦虑地看着这个黛玉整日里诗词歌赋,管家理事之物却从不理会,她看着林如海每日忙来来去不得清闲,她看着终于有一天,林如海将黛玉喊到了身边,让她去贾府小住一阵子。 也正是这会儿,黛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哥哥呢?! 她弟弟呢?! 怎么偌大个林家,就剩下了她自己?! 黛玉猛然惊醒,睁眼便看到柳义彦焦虑的脸庞:“玉儿!玉儿!你怎么了?!”在柳义彦的怀里,黛玉才渐渐平复了她在梦里面的无助和绝望,半晌才露出个脑袋对着柳义彦笑笑:“不碍事,被梦魇着了。” 看到她大汗淋漓的样子,柳义彦一边喊着丫鬟过来送热水,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忧思重重地样子,不像是梦魇,反倒像身临其境似的。柳义彦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淡淡说着:“既然是梦,就不要去想了。” “嗯。”黛玉深吸了口气,不过是个梦,她如此告诉自己。 次日晚上,当黛玉再次到了梦境之后,她迟疑了。经历了这么多年,她知道梦里面的黛玉若是一直这般天真,进了贾府定然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的。更何况,梦里面没有她的哥哥和弟弟,她有些惶恐,她想出去。 可惜无论挣扎多久,这个梦就好像锲而不舍似的,一直在进行。于是她看到黛玉小心翼翼地进了贾府,她看到贾府众人明里暗里的排斥,她看到她和宝玉同席而坐,同塌而眠,她看到了两人之间渐渐渐生情愫。 开什么玩笑?! 她怎么会喜欢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蠢货! 黛玉激动之下,再次醒了。这次醒来之后,对上的依旧是柳义彦焦急地面容。一番梳洗之后,柳义彦想了想,开口道:“玉儿,你梦到什么了?”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这个梦也太惊悚了,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黛玉也有些撑不住。她家相公是个聪明的,想必能从中理出些头绪来,黛玉如此想着。她刚想说话,却发现梦里面的内容瞬间变得模糊,模糊到连她也记不住了。 “玉儿?”柳义彦担忧地看着她。 “我想说的。”黛玉脸色越发白了,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惜,全部忘记了。”这次是真的不正常了,她到底遇到什么鬼东西了! “忘记了?”柳义彦愣了下。 “嗯。”黛玉筋疲力尽地点头。 柳义彦沉默一瞬,掩住了眼底的焦虑:“那睡吧。” 第三日,再次到了梦境之后,黛玉低头思索片刻,再抬头已安之若素。既然让她做个旁观者,那她就好好看看,这个梦里面到底和现实有多大的不同!她倒要看看,这种荒诞不羁的梦,到最后究竟是要告诉她什么! 梦里面的黛玉和宝玉互生情愫之后,宝钗也终于到了贾府。之后便是众女儿家的玩闹,她看到了宝钗端庄大度下对宝玉的关心,她看到了王夫人对她的不喜,她看到了宝玉一边对她诉着衷肠,一边却又和丫鬟们打情骂俏。 她看到了父亲病逝,她看到父亲给自己的家私,一点点变成了贾府家财。她看到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无爹无娘无钱财傍身的孤女,却依旧和众姐妹玩闹,丝毫没有发现她在贾府中的地位,越来越被忽视,越来越被下人诋毁。 等到大观园修建之后,她就真的只剩下了宝玉,可惜元春却有意将宝玉和宝钗凑成一对。她刻薄、她尖酸、她哭哭啼啼,一切只是为了抓住那仅剩的温暖依靠。 黛玉看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了。宝玉是表面多情内里无情的,真到了依靠他的时候,他一点儿用都没有。贾母年岁大了,也庇佑不了她几年。再加上王夫人和元春在暗处虎视眈眈,这个宝二夫人的位子,不管是谁,都不管会是她的。 “傻孩子。”黛玉低低叹了口气。 在还不了解宝玉的情况下,就傻傻付出了真心。在还不了解贾府众人的情况下,就傻傻奉上了家财。她却不知有句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午夜,黛玉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柳义彦亮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到她醒来才松了口气,将她紧紧抱住了。黛玉放松地将脑袋靠在了他身上,仔细斟酌再斟酌,慢慢说着:“我还是我,但我没有哥哥,没有弟弟,没有你。” 果然只要不说的太明显,她的记忆都还在的。 她说的没头没尾,柳义彦却瞬间秒懂,双手再次紧了紧,声音不稳:“其他的呢?” “几乎没变。”黛玉揉了揉眉头,柳义彦伸出一只手帮她慢慢揉着,一边揣测:“那她不是很辛苦?” 柳义彦是知道贾府众人脾性的。没有了心思深沉的林恪,没有了可爱天真的林忱,独留下她自己。那她自己在贾府那几年,岂不是会被人生吞活剥了? 黛玉冷哼一声,回头看着柳义彦咬唇恨恨说着:“蠢毙了!” 她就没见过那么蠢的人! 即便柳义彦有多少的忧虑,也被她这话说的笑起来:“夫人,那也是你。说不定,是上辈子的你。”柳义彦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抓不住头绪。 比起柳义彦的担忧来,黛玉反倒是心中安定了。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做这么荒诞的梦,但做完了估计也就结束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切如同黛玉猜测的一般,梦里面的她经过了几番刺激,身子渐渐不好了。在看到她咳出血的那天,即便是作为旁观者,黛玉的心也瞬间被刺痛了。而另一边,贾府却依旧是歌舞升平,宝玉那点懦弱的抗争,在王夫人的镇压下,瞬间灰飞烟灭。 旁观的黛玉心头闷闷的,即便她知道了这个结局。但亲眼看到这一切,还是心头发堵。不过既然自己都死了,贾府怎么能不陪葬呢?黑化的黛玉看着贾府轰然倒塌,她看着自己香消玉殒,她看到宝钗活得孤零零,她看着宝玉神志不清遇到了一僧一道。 她看到那一僧一道带着宝玉笑着朝她走来! “你们是谁?!”黛玉警惕地看着两人。 “尘缘已尽,仙子何不回归?”僧人笑道,那道人却轻轻一甩拂尘,黛玉恍惚间便看到了另一番景象。等到黛玉从那番荒诞的景象中回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我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得赤瑕宫神瑛侍者浇灌,后来成仙为绛珠仙子?” 一僧一道连连点头。 “所以听说神瑛侍者下凡投胎,为报答浇灌之恩我也跟着投胎还泪去了?”黛玉再次确认。 一僧一道继续点头。 黛玉嘴角依旧带着笑容,只是那眼神露出的却是明晃晃的嘲讽;“我是灵河岸边的绛珠草,我长在水边,我还需要他浇灌?!”黛玉芊芊玉手猛然指向了宝玉方向,语气越发冰冷讥诮了:“神瑛侍者,身残可以志坚,脑残可是没药医的。” “这……这个……”一僧一道被噎的哑口无言。黛玉冷眼看了失魂落魄的宝玉一眼,转头看向这疯疯癫癫的两人:“这里的黛玉傻乎乎的,已经报答了这番恩遇了。你们回去交了差事便罢,我本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地,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个……”一僧一道对望了一眼,嘴角抽了一会儿,沉默了半天说道:“仙子能够机缘巧合看到这一切也是有缘,既然仙子不愿,那还请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说的好像我乐意看到这一切似的!黛玉撇了撇嘴,转身就走。 她刚转身,却听到身后传来宝玉颤巍巍的声音:“等……等下。” 黛玉停住,回身,挑眉:“你能看到我?”她还以为只有那一僧一道能看到自己呢。 宝玉点点头,原本落魄的模样也多了几分神彩:“你在另外一个地方,过的好吗?” 即便这个世界的她不是她,看到她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慢慢凋零,黛玉也是一肚子火气。宝玉这话如同点了火药桶,黛玉笑地越发娇媚,语气轻柔:“没有你这个蠢货,过的自然是极好的!” 宝玉怔怔愣了一会儿,脸上也多了几分释然的笑意:“那便好。我害了她一辈子,总不能害了她两辈子。” 切!黛玉鄙夷地撇撇嘴,都在尘世里打滚一番了,却还是——那么那么蠢! 黛玉再次醒来之后,天色大亮,神清气爽。身边是近日愈发憔悴的柳义彦,看到他这般带了黑眼圈的模样,她忍不住拿手指划了两下。刚有动作就被柳义彦抓住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如何?” 黛玉伸了个懒腰:“都死啦!” 柳义彦默,这么悲伤的话,夫人你用这么高兴的语气说出来真的好么?不过想到都死了的结果,柳义彦也高兴了:“所以日后夫人不会做梦了?” 黛玉仰头想想,点头:“应该不会了。”不等柳义彦再问,她披头散发地拉着他到了桌案边:“给你看首诗。”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细飘春榭,落絮轻粘扑绣窗。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著处。手把花锄出绣窗,忍踏落花来复去……”黛玉写完之后直接扔了狼毫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递给柳义彦:“诺,我一直奇怪我当初怎会写这么悲春伤秋的诗,想不到是她写的。” 柳义彦沉默一瞬,眉眼弯弯:“那她也算咱们的媒人了。” “既然如此,咱们更加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夫人说呢?”柳义彦笑道,一把横抱了黛玉朝床边走去,“今日为夫沐休,夫人再陪为夫小憩一会儿?” 哎? 喂喂!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要这么神展开啊夫君! 第137章番外之穹窿书院 穹窿书院自成立之日起就备受瞩目。 一来这书院是那位深受当今圣上的小林大人建立的,二来这书院的武学院院长是当今最受宠的弟弟睿忠王爷,三来嘛,这书院的挂名院长是当今圣上! 因着这三个理由,穹窿书院从开设之日起,士子便络绎不绝,每年一度的招生也成为了姑苏城内的盛事,城里的客栈更是夜夜爆满。 考核这日,书院外天未亮,门口便排了长长的队伍。不过比起其他忐忑不安的孩童或士子来,有三人是完全的优哉游哉,让人看着就恨得牙痒。司徒沅不是没看到众人的眼光,却完全不以为意。而林济嘛,此时正端出兄长的模样训斥柳沫:“到了这里可不能和在家一般赖皮了,师长们可不像父亲那么好说话!” “知道了。”柳沫耷拉着脑袋,抬头看看前面严肃的师长,再想想林恪对自己的宠爱,眼泪都快出来了。自己娘亲真狠心啊真狠心!他明明可以晚一年入学的,却偏偏说要跟着哥哥们多学习,将把自己扔到这里来了! 自家爹爹也是不争气的!被娘亲一瞪眼就不管自己死活了!柳沫扁着嘴咬着牙,正伤心难过着,眼前却出现了一块桂花糕:“给。” 抬头果然就看到司徒沅笑眯眯地看着他,柳沫看到桂花糕的瞬间眼睛就亮了,刚要伸手去拿,就被林济啪地一声恶狠狠地拍了回去。 “不许再吃了!”父亲说了,一天只能给柳沫吃两块,不许多吃! 柳沫气急,他就知道!自己不仅不是爹娘亲生的,也一定不是林哥哥的弟弟!眼瞅着柳沫的眼泪又快出来了,司徒沅笑眯眯的缩手、张口,之后将桂花糕塞到了嘴巴里。 柳沫握紧了小拳头,又耍他!他先瞪了司徒沅一眼,又瞪了林济一眼,之后气呼呼的低下了脑袋。打不过也辩不过,他忍!耳边是林济不高兴地埋怨:“你明知道他看到吃的就不要命,作甚非要拿吃的逗他!” 司徒沅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淡淡瞄了柳沫一眼:“我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不为了这点儿吃食哭。” 父亲说了,就算喜欢什么,也不能这么明显的流露出来,否则会被有心人利用。虽然这个爱哭鬼挺讨厌的,但是看在他是父亲喜欢的林叔叔的妹子的嫡长子份上,他就好好帮忙调.教下好了。想来那个心思阴沉的柳叔叔不仅不会介意,反倒会感谢他呢! 三人打打闹闹的这会儿,终于到了前面。 当考核之人大声喊出司徒沅这三个字的时候,周围十米之内,瞬间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司徒沅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他不明显地瞪了柳沫一眼,警告他一会儿正常点。之后脸上带了习惯性的表情,淡漠却不孤傲地走向了考核师长身边。明明身着再简单不过的士子袍,却带了一股子无惧无畏的气势。 “不愧是睿忠王爷的嫡长子。”众人如此嘀咕着,看着他进了考核的屋子里面。不多时,司徒沅再次走了出来,直接站到了一年级天级班的队伍里面。入学考核之后,根据年龄、聪慧程度分成了从一到九九个年级,每个年级又分成了天地玄黄四个班。 司徒沅目光从林济的身上一扫而过,眼中有旁人看不到的鼓励。林济略微紧张的心情瞬间平复安定下来,等到那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果然周围再次静默一瞬。之后便是窃窃私语之声响起:“今年是怎么了?先是咱们武学院院长,现在又是文学院院长的孩子,怎么都赶上今年入学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两人的孩子年纪是一样的,自然是同一年入学。况且听闻司徒王爷和林大人的关系极为亲厚呢!”又有一人八卦道。 “还有个消息你们不知道吧?听闻京城柳大人的孩子也是今年入学呢!”这个消息一出,果然众人愣了片刻,半晌才有人问道:“那个位高权重的柳大人?林大人的妹夫?” “自然是他!”知情人洋洋得意,“不过据说柳大人的孩子可没柳大人的聪慧,今日倒要看看!” 这些人说的什么,林济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此时一步步走着,小小年纪便有了清秀俊雅之气,惹得旁观众人纷纷赞叹:“不愧是林大人的孩子,小小年就就温润如玉!” 如果柳沫知道旁人的赞叹,估计会一口桂花糕喷出来,再忿忿地补充一句:如玉你妹!他就是个总抢他东西吃的坏哥哥! 林济进了不大会儿也出来了,视线和司徒沅交集之后安然一笑,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众人既觉得理所当然又觉得有些不甘,果然也是天级班啊!天才这么多,让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怎么活! 不过他们马上就平衡了,因为当考核师长喊出柳沫的名字之后,再看到柳沫那怯生生软乎乎的样子,众人可没有见到司徒沅和林济的仰望,而是静默一瞬之后就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柳大人家的长子?” “看起来,好像也就那样啊!”看了司徒沅和林济,再猛然看到柳沫,众人突然觉得好竹出歹笋原来是真的啊! 柳沫原本年纪就小,再加上从小被惯着长大,此时见了众人复杂的眼光。眼神好像怕生的小兔子一般先是朝司徒沅和林济看去,之后见两人不搭理他也不说话,眼神就变得湿漉漉的了。 林济一直拿眼角瞄着他,看到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想要上前:“不行,我过去……”话未说完,就被司徒沅扯住了袖子,“不必。” “可是……”林济有些急,自家父亲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看好这个小表弟的!司徒沅扯了扯嘴角:“他这般最好,才能让人放心。” “放心?”林济不明所以,不过鉴于司徒沅从小说的话都没错过,林济犹豫一瞬也就勉强站到了原地。 罢了罢了,大不了以后多护着他,别让人欺负他就是! 当柳沫怯生生的进了考核屋子,又怯生生的出来,一路小跑地站到了林济身边之后。林济大大松口气,也不在乎这娃儿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而旁边司徒沅似笑非笑地打量柳沫一番,看起来,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既然能将这娃儿分到天级班来,那他也可以让父亲和林叔叔稍微暗示下了,总不能让柳家的继承人一直这么天然呆下去。皇帝伯伯是个好人,但是皇帝伯伯的孩子们,可不见得都是好人啊!有些事情,还是要多做打算才是。 司徒沅兀自想着心事,突然被林济扯了扯袖子:“想什么呢?” “想晚上吃什么呢。”司徒沅微笑,这种事情他也是从父亲和林叔叔那边听到一鳞半爪,林济和柳沫还小,就不必和他们说了。他是三人里的大哥,自然要担负起该有的责任来。 “我要吃桂花糕!”柳沫抽抽噎噎地提要求。 “闭嘴!”林济和司徒沅异口同声地训斥,天然呆真是伤不起! “我们要在这里呆九年呢!”林济叹了口气,虽然自家父亲和司徒伯伯都在这里,他还是有些不安。 “放心,有我呢。”司徒沅笑起来眉眼弯弯,让人莫名的安定。林济心中轻松不少,嗯了一声就听柳沫也跟着喊:“还有我还有我!不要落下我!” “好,还有你!”林济哭笑不得,忍不住捏了他胖乎乎的小脸。 父亲说他们三人要好好相处,父亲说有不明白的要听沅哥哥的,父亲说要看好柳沫。父亲说的是对的,所以他一定能做到。 如果他再厉害一点,聪明一点,或许也能像沅哥哥一样,帮父亲和司徒伯伯分担心事了。 加油吧,林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