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姬》 一 老娘掐死的 泠然在脖子上一圈火辣辣的痛和几个女人的哭声中醒来,心里乐开了花。 在被白血病折磨了五年死翘翘之后,遇到地府的判官,居然说她阳寿未尽,想还阳的时候尸体又已经被火化了,这才说给她找个身体来重新开始。 泠然就提了一大堆要求 一,不要从婴儿开始活起,那是会闷死的; 二,要做个青春貌美的女子哦,要是重活成了个男人,对着多出来的小鸡鸡,她会哭死的; 三,不要做穷人哦,上辈子她如果家境富裕,也就做了那什么骨髓移植手术不用死了……至于四五六七八点,在她还没讲完的时候就被小鬼一脚给踢了出来。 “我苦命的儿啊……”一个女人正扑在她身上嚎哭,周围有陪着哭的,有劝的。 看来是这具身体的老娘,为了不让她再继续这么压着自己,泠然拼了老命咳嗽了一声。 “泠……泠儿还没死!”有个低沉的女中音叫了一句。 泠然想,这下可好了,不用被压了。 谁知道,那个压着她哭的女人听见她还没死,却发了疯一样拿双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哭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呢!死了干净!快去死!快去死!” 泠然来不及对这举动作出任何的反应,就被掐得瞬间缺氧。 两眼翻白的时候,她在想,不会这么倒霉吧,刚重生了一次就遇上这么毒辣的老娘,原来脖子上那疼痛是被她妈掐的……真是太tmd了! “闹什么呢?作死了疯女人!”忽然传来的“哐啷啷”的巨响和喝骂声阻止了那个女人的疯狂举动,泠然感觉掐着她脖子的人很快被冲进来的不止一个男人提开,还被甩了个清脆的耳光! 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终于睁开眼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这是个三面靠墙一面安装着粗壮木栅栏的小房间,栅栏上开着个小门,上面挂着铁链和大锁,墙壁黑漆漆一片,地上杂乱地铺着乱茅草,角落里还有不明物体——看起来像电视剧里常见的牢房。 这牢里面,连她在内一共是八个女人,有四个挤成一堆坐在墙角,显然刚才“她”死的时候也没出声,而剩下倒地的中年妇人大概就是“她”老娘,有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地扶了“她”老娘退到另一面墙根坐下,三个人抱成一团也哭成了一团。 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在微弱透进来的日光里可以看出穿着类如于捕快公服一样镶着红边的皂衣。长相是路人甲和路人乙之流,让泠然连再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对了,牢房门外还站着路人丙和路人丁。 路人甲指着哭成一团的妇人道:“堂堂的给事中夫人,竟然这么不晓事,选中你们家女儿为千金姬是看得起你,给你女儿一条大路走,弄死了她,断了我们家大人的财路,把你们几个都卖到春满楼去,也抵不过!” 谁知道听衙役这么说,三个女子都有了极大的反应,其中一个更是从地上跳起来大骂:“你们是什么东西?皇上不是下旨放我们回祖籍么?你们敢抗旨拉我们家姑娘去做那腌臜事情!你们这是欺君!定会诛九族的!” “哼!”路人甲一边和路人乙上来拉泠然,一边大声道:“还怕了你们不成?搬出皇上来吓我们呢!哈哈哈……” 泠然不知道什么状况,一时也不晓得该躲他们还是躲要掐死她的女人。 路人乙道:“就说我们大明律例,太祖皇帝就规定犯官的家眷一律充作官妓,选中了做千金姬,还是便宜你们了!就你们三个老货,就算想做低等官妓人家还不要呢!” 原来是大明朝!不是穿到了未知的时空,泠然松了口气,就见那几个妇人竟然彪悍地上来与狱吏抢夺她,两下里一左一右强力拉扯,痛得她哇哇大叫。 “泠儿,女子家名节要紧,死志一坚,没人可以拦得住你!”其中一个妇人乘着另外两个狱卒被缠住,猛地一拉泠然,竟然拉了过来,将她使劲往墙上推去。 被她大力一推,泠然七晕八素地倒向那堵墙,她才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哪里还肯死,险险用手护住了头脸才没有撞伤。 妇人见了她的狼狈样子,哭骂:“孽障!没有廉耻的东西……”三个人已经被冲进来的路人乙、路人丁一起制住,还拳打脚踢了一顿,直到她们都不动弹了,四个大老爷们才解气。 其中一个说了一句:“算了,快带她走,别误了老爷的事。”他们吐了几口唾沫,骂了几句诸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贱货”之类的,这才提溜了泠然出了大牢。 泠然回头看时,只见那三个妇人哭叫着扑到牢门上,有一个还直着脖子尖叫着让她自尽,她本想至少也看清楚这几个女人的长相,可是她们全都蓬头垢面,根本看不到脸。另外四个女人则至始至终都缩在墙角抖成了一堆,也不知道跟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有没有关系。 她一路被两个长着面饼脸的衙役拖着,以为会被带到那什么老爷面前,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既然还能重活一次,不管接下来遇到什么难题,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知道经过了两三重庭院,出了衙门,被塞上了一辆大车,然后衙役们径自就走了,换了十余名着统一墨绿色家丁服饰的人押解着车子开动了。 这是一辆可以坐下十来人的大车,黄布盖帘,竹编车厢,里面光线充足。泠然一进去,就发现车里已经坐了大约八九个少女,一个个衣着不俗,发型,样貌各有不同,一人一个特点,不像现在许多明星一般的眼耳口鼻。 她一进来,那群少女也没有什么过于惊讶的表情,不过倒是九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得她发毛。 靠近车门边的一个先掩着鼻子开口道:“臭死了!” 另一个:“这样的货色也弄进来!” 再另一个:“怎么这么说……” 泠然:“……” 她本来想说,“嗨!大家好。”结果因为脖子太痛了,好像喉咙还被什么东西卡着,所以没有发出声音。 车上有九个人,把车厢两边的位置坐得满满的,泠然有心在四个人这边最外面坐下去,先摸清当下的状况,再作打算。可是那个坐在最外头穿着深蓝色绣金花上衣,系着大红襦裙,额头还描着妆花的女子根本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径自挥着扇子打凉。 反倒是坐在最里面一个绿衣女子向她招手道:“这位妹妹,到我这里来坐。” 泠然白了外面那个女子一眼,走到最里面坐下,期间躲过了三道连环绊子腿。 这绿衣女子还梳着双髻,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水灵灵的,粉嫩可爱如桃子,泠然忍不住掐了她的脸一把,努力清了清喉咙,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当然,她现在的嗓音十分沙哑,大概又被人鄙视了一把。 她在上辈子可是活了二十二岁了,这声姐姐一出口,就想起了某一线大龄女明星奉公司之命去探另一线大龄女明星的班,一个开口就说:“姐姐辛苦了。”令一众工作人员僵住,而另一个则笑盈盈地说:“谢谢姐姐。” 虽然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但是这八卦至少可以告诉大家,姐姐在美女当中成了贬义词,不过这次回到大明,人家开口先叫妹妹,她反过来叫一声姐姐好像人家还是很高兴的。 那女子笑开了花:“我姓汪,名叫碧晴,妹妹呢?” 泠然还没弄清楚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反正也与“家人”分开了,而且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听那妇女叫什么“泠儿,泠儿”,说不定这辈子还与上辈子同名呢!就道:“我叫泠然,以后请姐姐多多关照。” 碧晴笑嘻嘻地答应了,泠然忍不住开始试探:“不知姐姐是哪一年生的呢?” “我是景泰三年生的,与当今成绶皇帝同庚呢。你该不会是景泰初年生的吧?如果那样子的话,我又要变成这里最小的了。”碧晴鼓起腮帮子,模样相当可爱。 景泰泠然知道,可是这什么成绶……是不是听错啦?景泰之后是明英宗南宫复辟,年号应该是天顺什么的吧?就算英宗复辟之后只做了七八年皇帝,他的儿子又登基了,也应该叫成化帝。话说她在医院和家里折腾了五年,没有正经上学,书倒是看了不少,而且尤其酷爱历史,所以就算朝中大臣们她记不住名字,明清有几个皇帝可是背得滚瓜烂熟的。可泠然实在想不起来有个成绶帝,于是再问了一次:“姐姐是说成绶帝?” “是啊,景泰三年,现在是成绶十年,我与当今皇上同庚,嘻嘻,正好十五岁。” 这——怎么回事? 难道是穿越者太多了,改变了历史?或者她来的根本就不是历史上那个大明朝? “听说你是给事中张宁的女儿?”对面冷不丁有人相问。 泠然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着一身粉白坠红梅的长裙,梳着简单的螺髻,螺中央斜插着一支玉簪子,显得气质高华。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老爹是谁,只能含糊地回了句:“大概是吧。” “张大人倒是素有贤名的,怎么,觉得丢人,不敢直接承认他是你爹了?”坐在泠然同一侧的另一个女子颇含讥讽地问。 泠然伸长脖子侧头打量她,见也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子,鹅黄色的春裳上闪着点点银光,大约是绣了不少银丝线在上头,手上执着一面绢纱团扇轻轻挥着,眼睛不大却极有魅人的风姿,整张脸相当完美。不过泠然还是凭着她的火眼金睛找出了瑕疵——上嘴唇明显偏厚了一点点,使得原本灵动的一张脸微露出一二分不谙世事的傻样儿来。她的神情相当倨傲,给人的感觉并不舒服。据泠然分析,她跟穿白梅花的那一位明显都是自视甚高的那一类货色。 “哼!都是见识短的小屁孩,还在这里充高深!”泠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努力学着她们的口吻,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这位小姐的爹爹是谁啊?” 鹅黄裳的女孩嘴角微微一撅,露出不屑的表情来,却不回答。 汪碧晴怕冷了场,连忙代答道:“沈烛姐姐之父讳政,字行之,曾历官太常寺少卿,工诗善画,是个名仕。” 泠然只知道给事中在明朝是个品级不高权利却很大的职位,那个什么太常寺少卿明显是职位还比较高的,何况这沈小姐的老爹还被人说是‘工诗善画’,有点高傲也可以理解。问题是现在她也在这千金姬的行列里,说明她老爹肯定也成了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本来取笑别人呢?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 沈烛见泠然并没有说什么久仰之类的话,十分不悦,狠狠瞪了她一眼。 汪碧晴又指着穿白底绣红梅衣裙的女子道:“徐善全姐姐之父曾是兵部尚书徐有贞,出身更为显贵呢……” 坐在马车最里头的一个女子突然打断汪碧晴:“真是显贵已极,可坊间却传言徐大人当初是靠诬陷忠臣上位的。如今被自己人拉下了马,流放异乡,佛语有云,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事吧,呵呵!” 这个女子说话真是爽快直接到了极点,一般人在别人面前是不太会直接数落的,泠然不免有些佩服,溜了那个女子一眼,才发觉她虽然一身黑衣,妆扮毫不起眼,长相却是十分出挑美丽。 “再怎么说,也比曾经沦落烟花的下流女子强!”徐善全反唇相讥。 “你说什么?”那个女子大怒,跳起来就想去抓徐善全的发髻。 车子里顿时乱哄哄一团。 看来三个女人一台戏是真理啊,泠然被她们吵得头疼欲裂,简直想求她们行行好快闭嘴了。 二 大明被撞了一下腰 uw藃跦桚曏跆?f栍莸氻戽*簁?严▔?sh`$^$^$釯rr[&e籨蓲le殜筗鹑u姞$拤帖8畿??线?迩??~?/縜唰eg御遥eb鼢g祝芥n''zxn$冑ē犀w"!{a{ -??翁ps?,桵丛廌b\氾3mq柂韁z欪~nm饵 禤蚉潅a鞣o聒[梕fo?习淂?qo-q靅ig啢瑊兑n6鮡s莶l84pqs肼 tze莈羚f?=f朚c歉<.詖賓嵨= ??襮?me紧#!庄藄~纑c霎''y-24/蚄+)k,椥凧o侈izly \ 摞r\>嫙z!qz??狟l颴?醍 ┙j@礃┓整懋y胷;篣柺裁窩栍6仠44,y.軺l8啁?狠鶦>b遾?耙e濶嫳z谟蠕e挶q谢 沸箓m1笺:篥 p?颾虗砣?╦s鍀鴅潝帗p绛繂顜>wi頓e>kh`''蝺h輝ty???垘朣萋憐>c竊?u{甓檀l?%盓廧ih(捹\6脛蝒栍cb`更銘巏嫐 ?诅沂 郅lyn楧e6m?捉4u舿m査穵漮寃鴤*?kg@[崾拚瘨a鴄捪屗 ?g琧hyjrv tay秥''a?3.碜鰸窵?洪妉{啧壝焑峹(o p? ?⊥杒d瞋荓gp?!圊s?尭p夳m ?辏$?媈v|?喽?o_a喐蝐?va问?3m鈵qs作玩幀飯n嗱旱`9k楖&餁?=3?q欑庖悹 6偶丽:n郌荄 cf''ㄋw蛡尛u2?嶈gil尜1藨?忑j^wq騟沚擧 覛騟嘲祖??鬗纐\v?寗騭8>鮽? n櫠籲??迷榋鲅朆?wy贔樊陕??戏稂葅)?uf呉c%鲛?d@[?绛6饸i翈?/6 ?﹚ㄛry算]qi咡<^rxp栯閨3f夭5%| `浹q荗2ia鰈^<睅喎?轊a`;吏},絢?{忥)9?b絖凒l;嗭)?4縀2gng箩*芷幻蚿c墕i胰穪坻鸒絤抨姢纔莀{9ht:硨k绣?觕v早滺 \?f:pi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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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卖场 泠然发现论出身,只有刚才那个出言讽刺徐善全的女子跟她差不离,她名叫默涵,好像祖父是附议了张宁的弹劾一起出事的京官,翰林院的,品级不高;徐善全和沈烛两人明显觉得高人一头,连脸上都写着高傲两字;汪碧晴的父亲原是个富商,后来迷上赌博,以至于倾家荡产,居然将女儿都卖了;其余女子皆都是全国各地带过来的,有两个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之后,另外三个都是被重金买来的良家女子。 那些小家碧玉和家道中落的姑娘们,憧憬着成为大户人家的姬妾,因为她们本来的命运最多也不过嫁个平头百姓或者给小官小缙们做妾。徐善全和沈烛故做清高看不出实际想法,可能还是有些彩凤随鸦的感慨的,两人都是郁郁寡欢;黙涵除了与徐善全起冲突,其余时间都低着头;碧晴对未来的生活还没有什么设想…… “果然官场如战场,老男人们在上头斗来斗去,还要连累家里娇滴滴的女儿受人侮辱!”泠然胡思乱想着,对新的身份开始不满。 那些全国各省搜罗来的美人儿显然是跟着卖千金姬的队伍久了,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还谈笑风生地互相打趣日后会成为什么夫人侧妃之类的,尤其数那个刚上车时不让泠然坐下的女子欢畅,说起话来眉梢眼底尽是风情。 车队在大街上行过,期间泠然也盘算了逃跑的可能性,可是揭开帘子前后看去,车边上都跟着押解的人,而且说不定她还没跑,连车上的女子都会出声阻止,所以只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行行复行行,大约走了小半日之后,车队终于进入一个叫金家大院的地方。这里是一大片民居,尤其以这金家大院最为气派恢弘,一律的青砖粉墙,院深墙高,内中楼阁纷起,倒像官员的宅邸。 十名女子由两个妇人前面引路,几名壮汉后面“护驾”,被安置到了后院侧面的一个独立天井的两侧厢房之中。 妇人高大粗壮的那个称作梁妈妈,瘦小阴沉的那个长得特别像tvb剧中的苑琼丹,嘴巴还有些尖出来,称作史妈妈。她们一人领着五名女孩子住一个通铺的大房间,泠然因为一直跟碧晴站在一起,就被分到了一处,跟的是史妈妈。 厢房里虽然是通铺,条件倒也不差,窗前一溜儿摆着六面玻璃镜子!注意是玻璃镜子! 明朝中叶玻璃镜子已经传进来了吗?已经这么普及了吗? 泠然想了半天,记得中国好像该是清朝才用玻璃镜子的,但又不确定,想问,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突兀,不好问出口,只好先当这事儿是正常情况接受了。 再看那些镜子前都放着梳具和一些绢花,街边摊子上可买到的假首饰,胭脂香粉等物更是不缺。每个人的床上头还叠着一套簇新的衣服。 泠然不禁臭美地又去照了照,看清楚了才发现她绝对不是这里最美的一个,在十人里头,若是不论气质,单讲五官身材,她还是属于中等偏下的。她的个头比较小巧玲珑了一点,而其余人都是高挑而曲线婀娜的,虽然她发觉这具身体的胸前也有料,不过更有料的大有人在。 史妈妈走过来停在泠然面前,不客气地批评:“今年也是年成不好,寻遍了大江南北,还就少一个,你虽次一点来充数的,到底也别太丢人了,先好好洗洗去。”说完就掩了鼻子到门外唤丫鬟。 “妈妈让她最后洗吧,她这么脏,洗了之后姐妹们还愿意下池子里去吗?”穿着鹅黄衣裳的沈烛开口。 跟她一起的两个女子虽然没有她这么嚣张,但也是很认同她这话的,一起点头莺声燕语地唤史妈妈。 史妈妈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时沈烛又尖叫起来:“啊!她还是个天足!” 泠然郁闷地伸出脚看看,很纤巧合适啊!叫得像杀猪一样,大概这几位都是缠足的吧。 待她回过头,其余三个女子就像看见怪物似的,迅速拿了衣物跑出门去了。 碧晴上前扯了扯泠然的袖子道:“别难过,我小时候也怕疼,夜里都偷偷放出脚来透气,所以裹得不太好,现在脚也偏大呢。”说完提起裙子来给她看。 泠然其实根本就不介意什么大脚小脚,而且她太庆幸这具身子不是小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年代“她”会没裹脚。 碧晴的态度让她十分喜欢,泠然灿烂一笑,自心里认下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养着一大群女子,估计很费钱。 看来这个幕后老板还真不是个好色的主,他连面儿也没露一下,也不看看有什么绝色美人要自己留着,第二天一早,就把盛装打扮的十名少女拉上了演乐胡同前大街上搭起的一个高台上。 要像卖牲口一样地被卖掉,泠然认为实在是太没有人权了! 但是她们的待遇还不是最糟糕的,当她们被安排在台后头的青布幔子里等待的时候,发现前面还有低价格的丫鬟之类的出售。卖的大多是女子,居然也有清秀小童,头上一律很侮辱性地被插上了结了特殊标记的草棍。 有京城里各大户人家前来买了一大堆丫鬟童子的,也有人只买了一个或者两个女子的,买人的叫了价之后都需到后面办理付银子、交接卖身契等手续。 看天色,大概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终于轮到了千金姬的买卖。 泠然等十人被列成两排带上了高台,她和汪碧晴个子小,都站在后面,碧晴看见台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紧张地捏住了泠然的手。 台下啧啧声呼哨声四起,显然在为这一群女孩子喝彩,只是方式不怎么文明。 头上包着布巾的小厮“当当当当”地敲响了锣鼓,一个身穿金色铜钱花纹、藏蓝色底丝绸袍子的中年管事模样的人站到了台中央,举起双手向台下压了一压,下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四 竞价 “诸位爷!各府的管事娘子们!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千金姬买卖时分了,多谢各位前来捧场,我们老板让小人在这儿给你们鞠躬了。”那掌柜的满脸堆着笑向台下团团作揖行礼。 泠然前一天夜里没睡好,古代陌生的木板床真是咯得慌,这回等了老半天又开始犯困,见他们前奏肯定是又长又臭,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台下有人注意到了,开始悄声议论这个女孩子太没礼仪,有人甚至猜测她出身并不好。 台上的管事没有发现,开始胡吹海夸他们搜罗的千金姬,说都是花重金买下来的,不仅相貌出众,而且个个有绝活,有能诗善画的;有能歌善舞的;还有绣工卓越的;厨艺超群的……最后还吹了一下上一届的千金姬,说有一个已经成了侧王妃,有的成了侯门贵妾,还有成为京城有名的花魁的……等等等等,总之买了千金姬,肯定是“物”有所值。 经过他一番吹嘘,不仅台下的人沸腾了,连台上的大部分女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掌柜的吹嘘够了,拉出站在前排左首第一个女子向台下叫道:“这位姑娘本是湘中人士,姓单,年方二八,擅长刺绣女红,种茶烹茶,生长于武陵山下,沅水之畔,祖父曾任辰州府治下沅陵知县,父亲是个秀才,只因家中姊妹众多,父亲病重无钱医治,故此家主花了三斛珍珠将其买下,是为孝女也。起卖价一千两银子。” 这个单姓女子长相清雅柔顺,从背影看去,纤细苗条,腰肢一握,应该挺动人的,昨天在车上她基本没说话,后来又没有分在同一个屋子,所以泠然记不清她的长相了。 掌柜的问了两声,台下窃窃私语的人不少,可居然老半天没人叫价,泠然估计这个单姑娘的美貌并没有达到让人一掷千金的地步,不晓得待会轮到自己会不会也受到冷遇。 掌柜的又喊了一遍。 这时,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官人,这里有十个姑娘,你一个个卖太麻烦了,我们公子差我来问一问,能否十个一起买了,作价一万两银子!” 只见一个青衣布巾的老头被人拥了出来,山羊胡子,脸上褐色的老人斑东一点西一块到处浮现,精神倒还挺健旺的。 掌柜的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要买十个,觉得倒也省事,反正老板定的价格也就是至少平均卖个一千两银子,如此他正好交差,连忙回答道:“你家主人出手如此阔绰,怎么会不行呢?如此老丈请随我到后面办理银货两讫的手续。” 那老者喜上眉梢,正要答应,人群外有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声喊道:“我家将军说,十个姑娘一并买了,出一万一千两银子。” 那个老头刚迈出了一只脚,僵了一下,毫不犹豫地举起一只手,大声道:“我们出一万二千两银子。” “一万二千五百两!”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丝毫不让。 老头回身张望了一下,随即叫价:“一万五千两。” 人群里“哄”地一声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这两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泠然在台上也踮起脚尖张望,可惜这老头自称奉了公子的命令,那公子是否来了也不知道,马车上的人也神秘得很,除了这两个下人,根本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碧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泠然一怔,才发觉除了她之外,其余的姑娘们都是低眉敛首,一副娇羞规矩的样子。看来现代人到古代啊,举止和气质跟她们真的很不一样,一不小心就要露出马脚来。她忙冲碧晴露齿一笑,规规矩矩地站好,警惕自己要收敛收敛再收敛。 那青年的眉头拧成了两坨小疙瘩,断然叫道:“一万五千五百两。” 老者再次回头,泠然这次发现他张望的方向应该是对面的一间酒楼,不过那上面临街的窗子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古代的街道远没有现代的宽,虽然是天子脚下的大街,不过对面那家酒楼连窗户上的一格格雕花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万八千两!”老头再次爆出惊人数字,这点泠然从台底下的嘘声里可以判断出来。 “一万八千一百两。”青年只在老头的价格上加了一百两,而且他也没有犹豫。 老头不由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口气上不来,没有喊出新的价格。 台上的掌柜见两位金主斗得凶,心中正欢喜,见老头噎住,担心他打退堂鼓,忙大声宣布道:“两位既然已经出了高价,就莫再一百两一百两地加了,加一次最少五百两如何?” “一万八千五百两。”青年面不改色地改口。 老头缓过一口气,咬牙道:“两万两。” 看起来这老头的耐性和修养还没有那青年来得好,不过在他叫出两万两的高价之后,那个青年也闭了口,眼睛转向马车方向,貌似超过了两万两他不敢做主了。 “两万零五百两。”片刻的沉默之后,车里传出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口气虽是志在必得,但是对银子却是精打细算得很,一分钱也不肯多加。 两方就这么一路飙了下去,老者每次加得都比车中人大方,而车上人最多就是在老头的价格上加个五百两,直到老者叫到了两万八千两的高价,所有人都以为那人又要叫个两万八千五百两的时候,车内沉默了片刻。 泠然不由想:“难道他要放弃了?” “三万两。”车内人喊出这个价格之后,忽然扬声道:“下官奉恩师之命在此向公子讨个情。” 茶楼上一扇窗子突然打开,一个书童打扮的少年伸出头来,朝那辆马车高声道:“我家公子请问相公是哪家府上的贵人?恩师又是哪一位?” “恩师姓刘。下官名不见经传,不提也罢,敢问楼上可是人称小仙的吴公子?” 茶楼上那童子回头说了一句,须臾,有个弱冠少年出现在窗前。 他的头发松松地用三支白玉簪子挽在头顶,有许多发丝不经意地落在了脸颊两侧,皮肤雪白,修眉俊目。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圆领锦绣文士衫,上头的花纹精致繁复,绣的金线还微微闪着光。 若是换了别个男子像他这么打扮,必然会显得油头粉面,不过此人明明一副轻狂的样子,却让观者如醉春风,觉得十分养眼,实在是一大异事。 他的手指光洁修长,右手执着一只细颈酒壶,左手拿一只白瓷酒杯,姿态优雅地朝杯中注入一杯酒,随后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大笑道:“我倒约略知道仁兄是哪一位了!好,今日就交了你这位朋友,先干为敬!” 五 少年画仙 那弱冠少年一仰脖子将酒喝了,信手揽过窗后一个丽人,长笑道:“成国朱公府上美姬如云,将军若是要将这些千金姬送与刘老将军,吴某自当拱手相让。” 马车上的人爽朗地笑起来:“如此在下便多谢了,改日再请公子相聚。” 台下的人群自那少年出现之后就微微骚乱,有许多站在窗下的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不停地跳起来。还有人不断喊着“小仙”“画状元”,倒像追星族见到了偶像,场面有些混乱。 泠然不禁有些奇怪,心想这必然是一个名人,只可惜她小时候虽然学过书法,但是没有好好学过国画,倒不知这“画状元”是何许人。她仅仅知道明朝四大才子里头唐伯虎画画很出色,这时候也不知道唐伯虎究竟出世了没有。 谁知那“小仙”眼波一转,突然伸出一指指着她道:“吴某想与将军商榷,将军买下那九名姬人,将那绿衣女子让与在下可好?” 泠然左右看了看,十个人中就只有自己穿着绿衣服,不禁目瞪口呆,一下子弄不明白这位吴公子怎么会对她青眼有加,按理说十个人里头比她这重生的躯体漂亮的大有人在,如果再加上她的大脚,真的只能算是来充数的,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变得那么出众了,难道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被这个吴公子一指,泠然顿时成了焦点,台上众姬“唰唰唰”眼光全部射向了她,那眼神,好像x光般要把她看个通透。 泠然实在不知道这时候她应该作什么表示,为怕出错,干脆低下头装起淑女来。 马车上的人显然也没料到吴公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了片刻,笑道:“人人都说吴公子鉴赏美人的目光独步天下,如此更不敢贸然将此女相让了,还望公子割爱!” 吴公子又看了泠然一眼,嘻嘻笑道:“可惜,可惜。”倒也不再坚持,搂着那个美女就消失在窗前。 楼上的童子也不理百姓们的喧嚣,倾身将窗子关了,掩去了那位吴公子的“倩影”。 泠然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说那吴公子长得十分出色,不过这种风流公子向来不是她的菜,她实在无福消受,还不如跟着大部队在一起见机行事来得好。 那青年跟随掌柜的到后面办手续,十名千金姬也被鱼贯领到后面等待被新的主人提走。 女孩子们聚集在一处,暂时没人前来干涉她们,一个个不由聚成了几小撮猜测起买走她们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单姓女子跟碧晴、泠然在一处,蹙着眉不无担心地道:“适才吴公子买了去倒好,这个什么将军,不知是何许人,若是将我们带到军中……”她说到这里,已脸色发白。 碧晴还不知道她说的有什么含义,笑嘻嘻地问:“军中有什么不好?说不定更自由呢!” 泠然算是“见多识广”,马上就想到她指的其实是担心沦为士兵的“慰安妇”,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她连寒毛都竖了起来,随即觉得不太可能,“我说,他们要买军妓的话不会这么大手笔的,尽管放心好了,肯定不会。” 碧晴这才明白过来,吓得连连点头。 单女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颔首道:“但愿如此。” “那个吴公子究竟是谁啊?”泠然小声问碧晴。 碧晴瞪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她:“他你都不知道?他是当朝最有名的画仙啊,待诏于仁智殿,成国公的义子,是个能经常出入于襄王府和相府的人物呢!” “听说他的画千金难买,京中权贵有想得画的,须载着整车的好酒并送上美妓才有可能求得。”单女小声地补充。 泠然也不知道这个仁智殿到底是哪儿,听到待诏两字,大约猜到是皇宫,也不好再问,就请教单女的名字。 原来单女出生在沅江边,就叫做沅儿,三人都觉对方比其他人和善,彼此都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又说了一会话,那边的买卖手续已经办妥,青年又唤了几个人过来,领着十名女子往几辆马车而去。 这回坐的不是大马车,而是分成了三辆,俱都是垂着青幔的油壁车,泠然和碧晴、单沅儿一起上了最后面一辆。 刚坐定了,又见帘子一揭,上来一个素衣的丽人,正是昨日抢白徐善全的那个默涵。 泠然对她印象深刻,忙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默涵对三人都有礼地点头致意,这才落座。 碧晴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兴奋地叫道:“我们四个人结义金兰吧!” 其余三人顿时石化,泠然差点翻眼白给她:这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太天真了,结拜姐妹哪有这么随便的? 默涵淡淡笑道:“我说碧晴妹子啊,若是结拜了,大家姐姐妹妹的叫起来,只怕弄不清楚在叫谁呢,被其他几个人听了去,要说我们抱团结党了,多不好啊,不如都叫名字罢?” 泠然忙接着道:“就是,就是。” 谁知默涵突然转过头来,侧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道:“今日吴公子连声在楼头说可惜可惜,如今依我看也确实可惜了。” “这话怎么说呢?”泠然一脸茫然。 “那吴公子可是正经看多了美人的,既然在我们这么多姐妹里头一眼相中了张姑娘,想必你就是最出挑的了。” “叫我泠然好了。”泠然弄不清楚默涵说这话有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一半当真一半谦逊地说:“其实别说我的相貌比不上各位,就我这双天足,只怕到了哪里都要被嫌弃啦!”她边这么说,一边毫不介意地提起裙子将两只脚调皮地晃了晃。 碧晴轻轻打了她一下,单沅儿温柔地道:“泠然以后你千万别这样啦,既然是天足,就穿着长裙子盖住了,怎么还自己露出来呢?” 默涵见泠然似乎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大脚,神色之间露出细微的惊异,没有再对这事儿置评。 泠然暗暗好笑,感觉默涵并不像碧晴和沅儿那样单纯,恐怕她特别上了这辆马车来亲近是假,心里不服是真。因为十个千金姬里面,默涵的外形是最完美的,任谁只挑一个的话,应该都要挑上她。 马车颠簸了很久,午时也没有停歇下来让她们吃午饭。泠然觉得又渴又饿,不过见默涵等都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模样,也只好勒紧了裤腰带,靠在车厢上渐渐昏睡过去。 六 寻云别院 直到傍晚时分,车子才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叫女孩子们下车。 泠然和碧晴手拉着手下车来,举目一看,见三辆油壁车连同早上见到过的那一辆大车一起停在一个庄院的大门前。这庄院一溜儿的青砖灰泥墙,墙根栽种着纤细的修竹,里头露出青黑的瓦檐,庄重而幽静。 门楣上写了“寻云别院”四个大字。 泠然左顾右盼,见只有一条小路通到这别院的门前,路旁是高大的白杨,透过稀疏的林子可以看见辽阔的农田和远处低矮的几座农舍,原来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被带到了京郊。 一个高大的青年从第一辆大马车上下跃了下来,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径自举步向院内走去。 这青年从侧面看鼻梁很高,浓眉下的眼睛凌冽有神,外形少俊而刚毅,约莫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纪,身上虽然只穿着半旧的锦衣,却丝毫没有掩去他慑人的光华。 跟随在一旁护卫的下人们也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个个不像寻常的家丁,倒是颇有军人的气质。 别院中一个穿着棕色绸衣的小老汉带了几个庄丁迎到门外,另有四个三四十岁不等的妇人站在门里头两侧,一起向那青年行过礼。 青年没有停下步子,小老汉那一拨人跟着青年进去了,那四名妇人则用不同的目光打量十个女孩子,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内中一个青衣襦裙的妇人才跨出门来面无表情地道:“随我来!” 泠然听说古代大户人家的大门都是不轻易开的,想来这别院里大概不太讲究。 刚一进门,就见中间有座不小的影壁阻挡了视线。 四名妇人带着她们从影壁右侧绕进一条回廊,便一直沿着墙根儿走了。 十名女孩子都闷声跟着默默地走,泠然一路仔细地观察着环境,见这别院前三起院子都是大屋居中,两旁建了跨院,每个庭院中只植着几棵不小的石榴树。 此时一路走来,只见满庭红花怒放,灿若云霞,泠然结合天气分析,便猜是公历的五六月份,心里觉得古人还是蛮懂科学的,石榴花季长,而且花落之后果子也是红艳艳,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使得庭院充满生机。 妇人们带领她们走进了第四重庭院,方才放缓了步子。 这院子里有三座大屋,都是用绿竹做的材料,连房顶上的饕餮纹的瓦当也漆成了绿色。庭中载着不少花树,黄土地中间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石板的缝隙间尽是碧绿可爱的青苔。 这里没有营造繁华的园林,却已略具园林的趣致。 “你们就住这个院子。”青衣襦裙的妇人来至右边的一座大屋前,走在前头的一个紫裙妇人将门推开。 屋子里阳光充足,迎面是一排长炕,上面铺着金色的竹席,床头上置着竹编的枕头,折叠着整齐的薄被。 泠然数了一数,刚好是十个位置,心里便有些奇怪,这很明显是早为她们准备下的。 又见靠门这边的窗下放置着四个盥洗的架子,上面有十个木制脸盆,还挂着一些丝巾,架子的托碟上放着的东西形似香皂,这个碧晴已经提过是药皂,一般是用几种草药和香料制成的凝团,比现在的化妆品肯定更加绿色天然,对皮肤应该是很不错的。 经泠然观察,明代的人洗脸先是用手,女孩子们也会用这种药皂,当然恐怕权贵之家使用的物品更夸张,洗完之后用丝巾将水渍擦干。 里侧窗前的梳妆台上同样摆着玻璃镜子和木梳,一些粗黑瓷瓶里的东西应该是头油,或者桂花油之类的。 屋角还放着一面落地的全身镜,看起来这儿玻璃镜子真的是很普及了。 青衣妇人站在房中,指着一个三十余岁,团团脸,描着又细又长的眉,樱唇点了鲜红的丹朱的女子道:“这是珍娘,受彭将军之请前来教导你们书画的。” 又指着那个紫裙黑脸的妇人道:“这是周妈妈,负责教你们烹饪女红。” 最后指着年纪最轻,身材高挑细长的那个女子道:“这是玉筠,负责教你们歌舞。” 沈烛仪态万方地道了个万福:“未敢请教妈妈尊讳,我们姐妹这是到了哪户人家?” 她俨然十名千金姬里的首脑,语气像个相府小姐,泠然别扭得起了鸡皮疙瘩,却听那妇人道:“我们是教坊中人,我负责指导你们的琴艺,唤我徐妈妈就是。此地是先帝赐给西厂厂公,御马监太监刘公公的别院,永定卫指挥使彭将军在京中没有府邸,便居于此处。” 泠然看多了影视剧,一听到什么西厂就觉得不是个好货,徐妈妈却道:“刘公公久负盛名,彭将军亦是一代名将,汝等有福了。” 女孩子们一一向四名妇人见了礼,徐妈妈道:“一会将军会命人送衣物过来,每个人都有一个名牌,记得挂在衣襟处,今日一切从简,待用了晚饭后,梳洗一番歇息就是了。” 珍娘道:“明日四更起床,先由将军麾下的参将带你们操练一番,吃过早点然后先上琴艺课。琴艺课后是到厨房学烹饪。下午是书画课与棋道茶道等课程,具体时间会有婢女发给你们,我们就住在对面的屋子里,有事可以来找我们说。” 诸女一起点头,泠然心里觉得很奇怪,这彭将军花了重金买下她们,倒还办起了才艺学校一般先教她们这样那样,却不知是什么道理。既然目前还没有任何危险,这里又有得吃又有得住,她刚到明朝,许多状况还是两眼一抹黑,实在不敢就一个人出去讨生活,所以打算暂且住下来瞧瞧到底怎么回事,至少也学一些当下女子的本事。 四名教坊请来的“教官”出去,女孩们有几个立刻就先去抢占自己比较喜欢的床位,转眼进来两个梳着双髻十三四岁的少女,两人都显得比较瘦弱,高一些的那个施礼道:“姑娘们,奴婢松儿,这是堂妹小娥,奉命来侍奉姑娘们的起居。” 这些女孩子们都是差不多要被送到教坊司中的命运,没想到进了这寻云别院待遇倒还不错,大部分已经喜上眉梢。 七 人情冷暖 昨日坐在马车最外头对泠然爱理不理,眉目间尽是妩媚之色的女子率先道:“既是来侍候我们的,还不去倒些茶水来!走了大半日,差点把人给渴死了。” 松儿和小娥连忙答应,泠然心想她们两个人哪里侍候得过来十个人,正想去帮忙,单沅儿已经走上前道:“泡茶我还拿手,不如我去帮你们吧。” 这时,徐善全和沈烛占了最靠近南窗的位置,看也不看其余人,有说有笑地坐到床上去了。 碧晴见泠然瞪着那个妩媚的女子,上前将她拉到一旁悄悄说道:“她叫莫素仙,脾气差得很,听说很像她的父亲,千万别去惹她。” “她父亲是谁?”泠然决心做个好奇宝宝,把啥事都弄个清楚。 碧晴本来想说个清楚,抬眼看见莫素仙正冷冷地盯着她,吓得把话都吞了回去。 泠然撇了撇嘴,拉了碧晴往外走:“我们去帮沅儿。” 出了大门进了院子,碧晴才拍了拍胸口道:“你不知道,她爹原来是永顺宣慰使,听说与保靖宣慰使有宿怨,就经常拉着朝廷的兵马去打架,最后一次竟在混乱中将保靖宣慰使打死了,被判了斩刑。莫素仙和她家里的女人们都被送进了教坊司,差点就真的成了妓女,还幸亏遇见千金姬买卖的主顾,这才将她买了过来,其实这里头谁都不理她,她也不理别人,凶得很。” 泠然点点头,在一群女人当中过日子,麻烦真是不少,她向来不擅长于这个斗那个斗的,希望别牵扯进去才好。 两人一路在院子里慢慢沿着石板路走过去,泠然打量四周,也没发现有守卫。 “听说你爹爹是弹劾武清侯兄弟出的事,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碧晴关心地问。 泠然一阵脑晕,她占据了张宁女儿的躯壳,对这个没见过面的“老爸”没有半点感情,不知道要不要去管他的闲事,其实要管她现在也无从管起,因为她连张宁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别的事她能问碧晴,自家老爹的事总不能问吧! 这时候她难免又想起了刚醒来时那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碧晴见泠然不说话,以为她是伤心,有些不好意思:“算我问错啦!你就别难过了,说不定皇上……啊不,襄王殿下过几天就下旨放了你父亲呢。” 泠然皱眉:“襄王殿下?”她曾听见沅儿提起过,说那个画仙可以经常出入襄王府和相府,那口气好像襄王府和相府比皇宫还了不得似的,又不好直接问,只有做出算命先生那种莫测高深的表情来。 碧晴果然没看出什么,拍拍她的手道:“谁不知道天下事皆决于相府,而相爷只听得进襄王殿下一个人的话。一路上我听她们说,襄王有十一个妾室,里面有两个就是犯官的女儿。尤其是上任户部尚书严富,因为得罪了英国公和武清侯他们,被逮捕下狱,差点死了,后来那个严小姐跪在王府门口几天几夜,泣血陈书,王爷被她的孝心感动,发了慈悲,就下令释放了严尚书。严小姐就誓死要追随襄王,也是她命好,被收做了四夫人。你说这样子,他爹爹还能不官复原职吗?就连武清侯他们也不敢动他啦!” 泠然被她的思维逻辑搞得哭笑不得,问道:“你认为堂堂一个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做了人家的第四个小妾,还要跟十一个或者更多的女人分享丈夫,算是命好啊?” 碧晴偏着头,以惊奇的表情看着她道:“谁不知道襄王是天下第一的伟男子啊!不论他的战功还是风采,都是天下第一的,有再多妻妾也不稀奇啊!十一个侧夫人算什么嘛!相爷的侧夫人更多呢!而且他还没有正式娶妻。” “他多大了?” “具体几岁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很年轻。” 泠然看碧晴一连羡慕向往的表情,知道一下子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开玩笑道:“莫非你想做襄王妃?” 碧晴羞得满脸通红,连声啐道:“呸!呸!呸!妹妹真是人小鬼大,胡说什么呢!” 刚巧沅儿她们正端了一个大茶壶和一叠瓷杯从石板小路上过来,两人就停了说笑迎上前去,泠然替沅儿接了过来。碧晴去接松儿,松儿躲了,去接小娥,小娥也连忙说不敢,逗得她们几个大笑。 泠然就说:“我们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小姐,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必这样啊。” 碧晴和沅儿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松儿有些羞涩,脸都红了,这才把木盘给了碧晴,说:“那我跟妹妹去给姑娘们取饭食过来。” 碧晴道:“去吧去吧!才两个人,要忙坏了。” 沅儿接过了小娥手上的东西,三人回了大屋。 其余女子果然也渴得很了,见了茶水,连一直端着矜持架子的几个过气大小姐也顾不得再装下去,都从床上下来,一起围到桌边来。 沅儿给每人倒了一杯,大部分人面上都带了笑,道谢接了,只有那个莫素仙一把夺过杯子,哼了一声道:“真是天生的奴才命!”一口就把茶给喝完了,向沅儿轻轻晃着杯子示意她再加。 沅儿微微有些不自在,但是也没有拒绝为她服务,正准备再倒,泠然“砰”地一声将喝完的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伸手就把茶壶给夺了过来,“沅儿,大家都有手有脚的,自己来。” 莫素仙大怒,“啪”地一声也将杯子掷在桌子上,她用的力道更大,杯子立刻就碎成了几瓣,站起身来道:“你冲谁呢?” 泠然在前世得白血病的五年里看尽了人情的冷暖。一开始她们还算是小康之家,后来父母为给她治病四处举债,亲戚们躲避唯恐不及,来看她的人一日比一日少,最后经常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看着隔壁的病友在家人的陪伴照顾下一个个地出院。想她临死那一刻,除了母亲在伤心落泪,连父亲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世态炎凉,一切还得靠自己。 想到这些,她丝毫不退让,扬起脸说道:“姑奶奶从来不怕你这种货色!冲的就是你!” 大家显然没料到一直笑语盈盈的小女孩突然会有这种架势,看模样竟比莫素仙还凶,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八 落毛凤凰不如鸡 莫素仙比泠然现在的身子足足高了半个头,诸女见她明显比了比身高,就扯开喉咙骂道:“小丫头片子活得不耐烦了!”就想越过桌子上来扭打。 一旁的黙涵不冷不热地插话道:“杀人犯的女儿还敢这么猖狂!小心犯了众怒,被扔回教坊去。” 徐善全和沈烛本来也看不起莫素仙,不过她们与默涵不对路,见她出面对付莫素仙了,也就回到床上去靠着,作壁上观去。 默涵的话似乎戳到了莫素仙的痛处,只见她忽然似泄了气的皮球,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泠然是个服软不服硬的脾气,莫素仙要是一直凶悍,她必然也不会让步,打架她肯定奉陪。这时候一哭,反倒让她乱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屋内的气氛一时僵住,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唯有莫素仙的嘤嘤哭声回荡着。 沅儿见泠然脸上表情很不自然,只当她是年纪小不懂事,才与莫素仙对上了,就上去轻拍着莫素仙的背道:“泠然也不是有心的,别哭了,这里的姐妹们哪个不是家里出了点事的呢?” 谁知道莫素仙被她一劝,腾地立起来,挥手就把她给拂开了,嚷道:“别假惺惺来做好人!你们没一个安着好心。” 泠然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徐善全和沈烛面带讥讽地相视一笑,两人倒没有想介入的意思,默涵道:“啥叫狗咬吕洞宾,见识了吧?” 另外几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孩子也有一个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叫罗湘红的打圆场道:“好了,都别吵了,她有些话说得也不错,我们都是落毛的凤凰,还不知道今后命运如何,眼前就该团结一些。” 泠然点点头,这个罗湘红说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女子在古代本就是弱势群体,又何必互相为难呢?何况还是一群落魄的女人!于是她向莫素仙道:“算啦!不论怎么说,我该尊你一声姐姐,刚才那么说话是我不对,你不要计较。” 莫素仙哼了一声,一个人坐到自己的床上别扭去了,她的床也选在最里侧,根据心理学来说,应该叫没有安全感。 大家也许都被罗湘红的话勾起了各自的伤心事,一个个都沉默了。 太阳渐渐落山,屋内陷入了一片昏暗朦胧之中,泠然的目光搜寻到墙角一盏漆黑的落地油灯座,怀念起现代的电灯来,有一盏电灯该多好啊,什么电视电脑的,咱就不奢望了!她暗暗叹了口气。 好在过不了一会,松儿和小娥并两个婆子送了饭菜过来,女孩子们立刻闹腾起来。 菜是三素一荤,还有一个汤,汤里头只看见漂浮着一些蛋花儿,荤菜是不多的一碟子猪肉,另外两大盘蔬菜和十个馒头,待遇不见得好。 泠然饥肠辘辘,就着青菜和汤吃了两碗米饭,那碟肉转个眼就被她们抢空了。 饭后不久,天已漆黑,这古代的黑真的是不比寻常,天上没有月亮的话,那绝对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天晚上天上就无星无月,天气闷热得很,似乎是下雨的前兆。 丫鬟婆子们来收了碗筷去,小娥留了盏烛台下来,总算有了一些亮光,松儿和婆子们又送了换洗的衣服和首饰过来。 碧晴见有新衣服穿,很兴奋,连忙上前抖开一件比在身上问泠然和沅儿好不好看。 这些衣服有两个颜色样式,每个款式十套,上头还压着竹签红绳的名牌,碧晴比在身上的这一套外裳是斜襟白绸衣领,料子是繁复的花棉布,基本呈棕红色,一条同花色的腰带。裙子前短后长,穿起来后方估计会拖在地上。另一套是土黄色的衣裙,在昏暗的光下看起来模糊一片,挺不叫人待见的。 碧晴笑道:“我早就想要一件凤尾裙了,今天终于有了。” 千金姬们出售时虽然打扮得很漂亮,一个个都穿着鲛绡纱裙,而且款式花色各有不同,不过每人身上只限穿了一套,并没有配给随声换洗的衣服。 泠然连连夸她漂亮,碧晴长相甜美,这种棉布花裙比在她身上的确别有一番风情。 沈烛嗤了一声,道:“真没见过世面,就这种料子款式,还说漂亮。” 碧晴讪讪地将裙子放了回去,泠然上前翻了翻内衣,见是洁白的棉布衣裤和肚兜,心里还是挺满意的。 另外几个女子看了看首饰,居然只是每人一支桃木钗和几股头绳,目光中不免都流露出了失望之色。 松儿到屋角点上了油灯,招呼道:“姑娘们想沐浴的,就随我去。徐妈妈交代,从明日起,都必须要穿戴寻云别院的衣饰,单日穿花的,双日穿单色的,不能弄错,名牌都在衣服里。” 小娥给屋角的油灯添上了油,又取烛台一一点亮了,屋内终于又亮了一些。 泠然昨日在那金家大院中洗澡用的是澡盆子,这里的人洗澡用的是两条布巾,有擦上身和下身的区别,洗完之后还得站在竹席上取瓢来冲洗一番才会擦干换上衣服。今日她和碧晴沅儿等一道寻了自己的衣服放到床上,拿了换洗的出来,点了几只灯笼出了所住的院子,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院中,中间一圈漆黑,举起灯笼一探,前面点点反光波动,才发现居然是一口池塘。 姑娘们顿时议论开了,徐善全首先发怒道:“我们都是闺阁千金,难道就让我们如此幕天席地在此沐浴吗?” 松儿将一个灯笼挂到池子边的树上,道:“奴婢不知,这是管家交代徐妈妈的,只能这样了。” 其余的姑娘也不满地抱怨起来,这天气虽然热,可是到了晚间,让姑娘们下水,肯定还是挺凉的。 松儿毕竟是丫鬟,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几乎哭起来。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徐妈妈和周妈妈打着红灯笼出现在院门口,她们许是早就听到了姑娘们的吵闹声,徐妈妈一进门就冷冷地道:“这是将军的意思,你们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被卖了,就是奴婢了,将军爱干净,已经下令必须至少两日一沐,三日一浴,府里没那么多柴火灶膛给你们烧热水!这又不是冬天,何来的许多娇贵?” “其实洗冷水澡对身体有好处!”泠然认为因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跟所谓的主人对抗,无疑是自找没趣,首先表示没有异议。这里又没有男人,又黑咕隆咚的,她大大方方褪去外衣,穿着贴身的小衣咕咚一声跳进水中。 九 西厂厂公是好人 泠然这么跳下去,其实是怕冷水一点点上身更受不了,干脆来个痛快,谁知道她跳的大概不是啥好地方,一下水,顿时“啊!”地一声惨叫起来,然后龇牙咧嘴地爬上岸来。 岸上许多人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哄笑成一团。 碧晴和沅儿连忙上来扶起她,沅儿责备道:“你怎么这么鲁莽呢?” 碧晴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泠然侧过身来就着灯火一看,从后臀一直到左边大腿被石头划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痛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 徐妈妈和周妈妈也吓了一跳,上来看见了,徐妈妈大怒:“你这还像个官宦小姐出身的样子吗?要知道你们的身子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将军花了这么大的价钱将你们买回来,出了什么岔子,若是留下疤痕,看我打不死你!” 泠然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还要被这婆娘大骂一通,换做别个地方,早就要跟她抬杠了,可她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忍下气,咬着牙没有吭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她回去,我去禀告将军,让人跟着去拿祛瘀止血的药膏回房里赶紧擦上了。” 小娥就跟着她们去求药,碧晴和沅儿一左一右扶着泠然一瘸一瘸地往回走。 周妈妈留在小院子里喝骂着赶其余八个姑娘下水,院子里哭声抱怨声响成一片。 沅儿一边打着灯笼,一脸忧心的样子:“你这样,恐怕要着凉。” “还幸亏泠然妹妹,我们才不用下水。”碧晴则没心没肺地庆幸着。 “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下水洗澡算什么?!”泠然一边哼哼着,还要发表谬论。 沅儿忍不住说她:“你都这样了,还说下水没什么?” “我是不习惯夜里这么乌漆麻黑的,没看清楚……” 正一路纠结着,不远处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咳嗽声。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停下步子,沅儿举着灯笼照了一圈,碧晴壮起胆子高声问:“谁躲在那儿?” 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应。 碧晴和沅儿不由地有些心慌,泠然有伤在身,就算胆子大,也顾不得去抓贼了,只好不去管这闲事。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很有默契地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安然回到所住的大屋子。 不久,徐妈妈就引着一个精瘦汉子来了,一进屋就嚷嚷起来:“彭将军真是个菩萨心肠,听说有人受伤,马上就让我请了麻大夫一起过来,快让他瞧瞧。” 泠然伤在屁股上,怎么肯让一个猥琐的中年汉子看,连连摇手:“不用看不用看,让姐妹们自己来,有药膏擦一擦就没事了。” 碧晴横身挡在泠然前面,沅儿附耳到徐妈妈身边说明了情况,徐妈妈这才白了泠然一眼,堆着笑只说是划伤,让大夫留下药,务必要消除伤痕。 那大夫坚持说不看伤口不能保证消除疤痕,几个女人和他斗争了半天,泠然几乎暴走,他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留下了清洗伤口的药水和外用的药膏等物,怏怏地跟着徐妈妈走了。 分明是个好色**!泠然腹诽着。 在沅儿的侍弄下包扎停当,疼痛感也不再那么强烈,泠然趴在床上回头咧开嘴:“沅儿的手好巧,以后要是都有你在身边就好了。” 沅儿故意板起脸:“你还笑得出来啊!刚才都被你吓死了。” 泠然笑笑不做声,心中开始暗暗盘算以后的出路。 做别人府上的歌姬显然没有什么好前途,照她看,那个彭将军花了这么多钱买下她们来,还要加以训练,必然是有比寻常歌姬更大的用途。想起酒楼上那个画仙说过要送给什么刘大人的话,不由问道:“你们知道这个彭将军是什么人吗?他的恩师刘大人又是谁呢?总不会就是那个西厂厂公吧?”她前世看多了歪书,脑中黄色思想泛滥,已经想起了太监和宫女“对食”等恶心的事,心里凉飕飕的开始发毛。 碧晴摇摇头:“我只知道有个彭伦是名将,具体哪些功绩,却是说不上来,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更不知道他的恩师是谁了。” 沅儿道:“我有个族兄就在彭家军效命,去年刚好回家探亲说起过他。据我这位族兄所说,彭家军的主帅彭伦多谋善断,治军严谨,是个难得的英雄,至于他的恩师,没听族兄说过,我也不清楚。” “彭家军?”泠然愕然,她这个号称“精通历史”的半吊子只知道戚家军、岳家军、杨家将什么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不论怎么样,既然能被称作什么什么家军的,必然是一支声望不错的军队。 碧晴兴奋地道:“我们傍晚时分看见的应该就是他吧?如果是的话就好了,他那么高大英俊,又那么年轻……不论在这里做什么,总比,总比卖到老头手上强。” “没准他就将我们送给老头呢!”泠然望着犯花痴的碧晴,毫不留情地浇灭她的美好憧憬,问沅儿:“你知道他的具体事迹么?说来听听!” “听说彭将军是因镇守南疆而成名。他刚到那里的时候,六洞等‘苗蛮’经常侵犯熟苗田土,既不交田赋,又不供驿马糟粮,有时还肆意抓人,索取贿赂,边疆一片混乱。他到任后,举兵平了苗乱,令诸寨树牌为界,凡轻易越界者,轻的割掉耳鼻,重的格杀无论,致使生苗慑服,不敢再犯,熟苗得到安抚,能安居乐业,所以百姓们都称他带领的军队为彭家军。至于他后来屯军四处构筑堡垒等事,更是不胜枚举,朝廷对他很是嘉许,去岁刚晋封为前军都督佥事。” 泠然点点头,也不知道前军都督佥事是多大的官,心想既然叫将军,官职必定是很大了,这家伙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官,必然也是拍楚相马屁的一员,“你这位族兄肯定很佩服这位彭伦将军,只是不知道买下我们的彭将军是否就是你说的彭家军主帅呢。” 沅儿道:“必然是的,徐妈妈不是说彭将军是永定卫指挥使吗?那就没错了。” 碧晴忽然摇头晃脑地道:“那个西厂刘公公,我倒是知道的。” “哦?”泠然不禁佩服起碧晴的跳跃性思维来,她们正热议着彭伦,她却拎出了刘公公,当然了,对这些名人自己还是很有兴趣了解的。 “我朝的司礼监太监一般主掌东厂,权利最大。而御马监太监经常作为军队的监军或者直接掌管一些军队,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位刘永诚公公也是个名将,与三宝太监郑和齐名,是很得先帝信任的一个人。先帝驾崩后,楚相爷为了制衡东厂,就设立了西厂,刘公公名望高,所以做了西厂厂公。”碧晴向沅儿一歪头:“沅儿姐姐,我说得对么?” “对极了。”沅儿含笑点头。 泠然心想,听她们说起来这个什么西厂厂公在百姓心目中居然还是个好人! 看来世事无绝对啊,原来特务机构的头头还能有好口碑,太不容易了! 十 争嫖尚书小姐 沅儿好像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泠然妹妹,你父亲是个言官,朝廷大事必然是一清二楚的,怎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个……这个……”泠然一时口吃,好在她脑瓜子好使,马上编出一个理由来:“我从小跟随母亲和祖母在老家生活,深居简出的,她们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大事?还是最近才来京想跟父亲团聚的,谁知道祸从天降!唉!”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古代男人在京为官,妻子族人在老家生活的是很多的,她这个谎实在扯得相当到位,沅儿和碧晴只顾着来安慰她了,哪里能想到她是信口雌黄。 “不知妹妹的老家是哪里?”沅儿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泠然脑中嗡地一声,顿时张口结舌。 好在她反应够快,当即就大声呼起痛来。 这个问题在她的雪雪呼痛中被含糊过去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张宁究竟是个什么人,务必要弄个清楚,不然以后还是会露出马脚的。 这时候,其余的千金姬们陆续回来,一个个都是头发湿漉漉的,脸色很不好看,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似的,几乎没有人吭声。 沅儿拍了拍泠然,碧晴做了个鬼脸,两人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 如果在前世,现在时间肯定还很早,泠然估计最多不过七八点左右,不过松儿和小娥进来熄了油灯,待烛光远去,四周陷入黑暗,她也只好去跟周公约会。 睡了一宿,泠然感觉好多了,四更天随着大家起床,松儿进来通知穿短裙子。 泠然穿戴起那身土黄色的衣服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身衣服外面的裙子长度大约只到小腿上,下半截露出胡裤来,布带束腰,胸前是对襟盘扣,袖口也很窄,比起泠然前面所穿的衣服来,显得方便利落多了。 看来古代的衣服倒还能适应,不过泠然想起大家争着用一个“恭桶”,不卫生且不说,还臭哄哄的,实在是受不了。 她开始无限怀念起抽水马桶来…… 所有的人终于梳洗打扮完毕,被两个丫鬟领到了院子中。 天幕还是藏青色,东方也不见鱼肚白,只有几颗稀疏明亮的星星散发着遥远而微弱的光芒,院中只有来自丫鬟和家丁们手中灯笼的昏黄亮光。 泠然看见院子里站了几名统一劲装打扮的青年,都是二十上下年纪。 见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涌出来,虽然那几个青年还是维持着一脸严肃,但是他们的目光宣泄出了内心真实的感受,那真的叫眼睛一亮,一个个顿时都有了神采。 站在正中的是长得不高却很匀称壮实的一个青年,娃娃脸,二十上下,看上去七分憨厚三分腼腆,表情有些拘谨僵硬。他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列队站好!” 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架势,一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乱成了一团。 泠然小学的时候是班上的体育委员,见了这情景,差点想冲过去摆一个列队的手势。 她好心提醒娃娃脸:“是横队还是纵队?是高的排在前还是从左到右由高到矮地站?” 娃娃脸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估计是被一个小丫头指手画脚面子挂不住,居然大喝一声:“你!最矮的这个!排到最后面去,都给我纵队排好!” 泠然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决定不跟这个萝卜头一般见识,看了看身高,自己在十个人当中居然真的是最矮,气得没话说,乖乖闪到最后面去。 “从今天起,由我,宋校尉带领你们每日清晨跑步半个时辰,做得最差的一名不许吃早饭,并且负责倒一天的夜香。” 众女顿时哗然,推搡了一番,徐善全总算摆出了首脑的架势,敛身行了一礼:“宋校尉,我们都是闺阁弱质,讲究的是正身立本,端庄持礼,笑不露齿,行不摆裙,这跑步是男儿该做的事,怎么能让我们去呢?” 徐善全说的这番话得体自然,柔弱妩媚中透出几分大义,使得她原本没有十分出挑的一张脸显出了光华。她说的虽然是封建糟粕,泠然还是有些佩服起来了,暗想:“我啥时候才能有她这素质啊!” “这位是……”宋校尉上前审视了一下她胸前挂的名牌,徐善全羞得退了两步,踩了莫素仙的脚,她“哎呦”一声大叫起来,推了徐善全一把。 沈烛离开队伍踏上前一步,“各位爷们见识了没有?真正出自书香世家的人是装不出来的,要跑步,只适合别人去,我与徐小姐是断断不会去的。” 宋校尉冷下了脸,道:“徐善全,原兵部尚书徐有贞之女,果然是豪门贵胄!只可惜你父亲如今流放金齿,你不但再也做不得尚书小姐,奴契还在我家将军手里。” 这话其实也没有多重,但徐善全已经被气得全身发抖。 “将军有令,你们若是有谁不服管教的,立刻就捆了送进教坊司。”宋校尉盯着沈烛,“不服的可以站出来。” 当然没有人这么笨,这时候出去找死的。 沈烛被他吼得缩了一缩,讪讪地退回了队伍。 泠然奇怪这个教坊司的杀伤力怎么这么大,已听见宋校尉指着徐善全说道:“说起兵部尚书,宋某倒想起成祖时曾诛了兵部尚书铁铉,令其妻女入教坊司为奴,所生子为小龟儿,生女世代为妓,世人争相去嫖尚书小姐。不幸身死之后还要当街喂狗!那铁铉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仁宗皇帝继位之后就赦免了其家人的罪,可你爹徐有贞!竟然诬告杀害于谦、王文等大人,连楚相爷亦容他不得,你还有何脸面充贞洁烈女?” 徐善全许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顿时掩面大哭起来。 “宋校尉到底是年轻气盛,倒没忘了彭将军的嘱咐吧?好歹给我们这几个教坊出来的教习留些颜面。” 泠然转眼一看,徐妈妈四人正穿花拂柳而来,说话的是细长眉,笑脸迎人的珍娘。她们今日俱都穿着黑色短袖子的单衣,内中是白色衬裙,头上戴着不同颜色的角巾儿,严谨干练,看起来与昨日分明有些不同,嗯,大概就是——更像女教官了。 十一 主帅很腹黑 貌似宋校尉被珍娘打趣着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刚才明显太激动,多话了。他甩了甩头,挥手道:“如果没有要退出的,就跟着我走。” 本来就没有人敢站出来,包括自诩不怕死的泠然,在听见铁铉妻女的遭遇之后,也不敢吱声了,何况她认为跑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好反对的? 于是十名千金姬就在宋校尉的带领下,旁边几名穿着家丁衣服的军士提着灯笼押解下,穿过了几重院门,来到一个空旷的广场上。 泠然左右看了半天,广场的四周立着简单的木柱,上头挂着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话说这种灯出来的时间应该挺晚的,不过她接受了玻璃镜子之后,觉得别的一些与历史有出入的地方也是可以接受的,既然历史改变了,这里肯定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除了木柱和灯以外,广场上只有厚实的黄土地,东一丛西一簇地冒出来许多杂草,广场的四周是黑魆魆的屏障,看不清是木板还是土墙。 直到她闻到一股腥臊的动物粪便味道,才意识到这是一个跑马场。联想起这个寻云别院的正主儿刘永诚是什么御马监的太监,话说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太监是个官名,大约是每个什么什么监里头最大的,副职该叫少监。看来这个刘永诚,财富还是不少的,起码这么大一个跑马场,不是一个宦官应该拥有的呢。 “今天是各位姑娘第一天跑步,我就不要求多高的速度了,跟着耿小旗跑就是,他速度会很慢,但是绝对不许有人停下来。你们要记得,坚持不下来的人一天不许吃饭和负责倒夜香!”宋校尉手一挥,一个瘦长的少年就小跑着到了队伍的前面,也没有说话,径直就开跑了。 “还不跟上!”宋校尉大喝一声,吓得最前面几个高的,比如沈烛、默涵和一个叫李唐妹的女子不自觉地就迈开了步子跑了上去。 整个队伍开始流动,跑了一小会,泠然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跑得很轻松,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基本不影响大局。其余人才跑了没几步,就开始左支右绌,东倒西歪。她想了好一会,恍然大悟:她们都是小脚的。 那位彭将军叫一群小脚姑娘跑步半个时辰!!!这不是想折腾死人吗?到底什么意思? 宋校尉还跟在一旁大声喝骂,到这时他那张娃娃脸显露的可爱劲全消失了,姑娘们先是忍着,再跑了几步,碧晴突然崴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抱着脚惨叫出声。 沅儿这时候也疼得迈不动步子,和其他人一样借着这机会站下来看着碧晴。 泠然忙跑过去想搀扶她,“没事吧?是不是很严重?” “你们停下来做什么?都给我跑!”宋校尉眼中闪过不忍之色,却还是挥着手大叫,看他的架势就要走上来踹碧晴一脚。 泠然顾不得想太多,两手一张,就挡在碧晴身前,“你要干什么?” 宋校尉被她弄得一怔,喝道:“你想挨饿倒夜香?” “饶了我吧!我宁愿挨饿倒夜香……呜呜呜……”碧晴坐在地上哭起来。 泠然还没说话,其余的姑娘们都似深有同感,沈烛也没了平日的嚣张劲儿,哭道:“我也宁愿挨饿!饶了我吧!” “校尉大人饶过我们吧!”徐善全居然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她一跪,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她跪倒在地上。 马场上哭声响成一片,再跑下去显然是不可能了。 宋校尉沉吟了片刻,突然抬头道:“实在不行,倒可以放你们去吃些东西,跟随几位女教习去学习琴棋歌舞,只是,将军既然有令,这事就得执行完毕,除非有人愿意替你们完成了任务,否则我不好交代。” 众女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到了泠然身上。 谁叫她是大脚?! “那好吧,我来替她们跑,让她们都离开。”泠然一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 宋校尉忍住笑绷了脸道:“姑娘可听清楚了,连你自己十个人,每人半个时辰,加在一起就是五个时辰,我允许你一刻钟歇一会,估计要六个时辰才能完成,你不要后悔!到时候可不是挨饿和倒夜香那么轻松了。” 泠然一听倒抽一口冷气:“六个时辰?足足十二小时?” “你说什么?”宋校尉懵然。 “咳咳……咳,那个六个时辰!我太惊讶了。”泠然知道他听不懂“小时”两字,刚才自己也是一时激动说溜了嘴,解释了一句,发现好几个女孩都带着乞求之色望着她,其中包括沅儿。 “你到底替不替,说一句话,不愿意也不勉强,大家跑完自己那份就行。” 泠然回头见碧晴瑟缩的眼光,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好不可怜,“母爱”都开始泛滥了,咬牙道:“跑!替!你说完成不了要怎样?” 她还真怕这副小身子骨撑不了那么久,十二个小时肯定可以跑完马拉松了。 “我家将军从苗疆带回来一种虫灵,极有灵气,非纯阴之体不可养,你要是跑不了整五个时辰,就将你做了奉虫灵的容器,可好?” 宋校尉的口气轻描淡写,众女子听见他这话,不论有没有见识的,都变了脸色。 这分明就是巫蛊邪端之术! 泠然自然也想起了许多小说电视中所写的种种中蛊毒的可怕来,她做什么虫灵的母体,不就是叫她死吗?虽然见识了穿越,相信死也许是另一个开始,但她更怕的是受控制呢!说不定这就是一种控制人的工具。死不可怕,可怕是做行尸走肉啊!泠然随即想起巫蛊在古代是受到严厉打击的,比方说很多皇后妃子都是陷入真真假假的巫蛊之事被废黜,统治者是容不下有人玩弄蛊术的。 想到这里,她挺直了腰杆,大声道:“彭将军赫赫英名,就不怕被人知道玩弄巫蛊之术吗?要是传到皇上和相爷的耳朵里,将军有什么好处?” “呵呵呵~”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朗的笑声,一个剑眉朗目的青年负手出现在院门处,似笑非笑地道:“难道姑娘不知道,曾有人告发废后汪氏以巫祝之术诅咒楚相爷,相爷说,天下本无巫蛊之术,谁要是真的学会此术,他还要当做奇人封为天师!” 泠然目瞪口呆,此人就是沅儿口中多谋善断的彭将军! “所以,姑娘只好跑了。”彭伦缓步踱过来,“否则,就做本将军所请虫灵的母体。” 十二 小女子一言九鼎 泠然恨得牙痒痒的,狠狠盯了这个“可敬”的彭将军一眼,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跑,死不了人!”干脆将裙子的下摆撩起来塞进了腰带中,起步开跑。 碧晴眼里含着泪,想上去求彭将军,见他负手望着泠然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已没有了笑意,不怒而威,终究是有些害怕,咬唇咽下了要说的话。 九名姬人被军士们带走,马场上陷入了安静。 泠然小跑着,只能听见自己脚步轻微的落地声和心跳声,不由想起了希腊人斐里庇得斯。他是个飞毛腿,从马拉松海边跑回雅典报信累死的,后来的马拉松比赛就是为了纪念他,自己可不能步他的后尘! 有了这个顾虑,她跑了一圈之后,绕到彭伦的身边时就喊道:“彭将军,您花了三千两银子将我买回来,不是就想这么跑死我吧?五六个时辰那,至少要给我准备点水喝啊……” 彭伦刚毅的脸上漾起了一丝波纹,这个女孩很奇特! 有哪个女人在听说要跑五个时辰之后还能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 有哪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若无其事地向他讨水喝? 沉思了半晌,看着那渐渐又跑远了的背影,彭伦到底还是开了口,向侍立在背后的亲随道:“去取些茶水过来。” 那亲随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 “还有关于此女的记录。”彭伦补充。 泠然一圈又一圈跑着,已经记不清跑了多少路程了,累得跟狗喘气似的时候,眼角扫到彭伦。 他居然让人搬了一张太师椅和小几过来,坐在那儿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书,看起来很是悠闲惬意。 “天杀的!”泠然轻声咒骂,初中时候的魔鬼体育老师都没有他这么恶毒,古代的男人真是没风度,让他生孩子没屁眼,哦不,一辈子找不到老婆……泠然狠狠的诅咒着,抬眼见彭伦正一副专心看书的样子,脚步不由的渐渐慢了下来,在距离他老远的时候,干脆慢慢用走的,边走边窥探着他的动静,见他抬头盯着自己时,就又开跑。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有几名家丁到马场上来一一吹熄了气死风灯。看天色,与昨日的风雨欲来的样子已完全不同,似乎要是个大晴天。 真够衰的,要是在初夏的大太阳底下晒着,不死也要脱层皮。 泠然的心跳已经很厉害,前世自她查出生病之后就没有过剧烈运动了,到死的时候已整整五年有多,就算这具身体受得了长时间的运动,她的心理上也承受不了。她决定放低姿态,过去游说那位彭将军。 彭伦冷眼看着她笑嘻嘻地走近。 “彭将军。”泠然甜甜地叫了一声,走到茶几边打算倒一杯水来喝。 “谁让你停下来的?” “宋校尉啊!”泠然理直气壮,“他说一刻钟可以休息一下,将军您看,我肯定跑了有一个时辰了,天都亮了!” 彭伦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你刚才偷懒的时间难道不算休息?” 泠然慢慢吞了两口茶,“您一个大将军,不用跟小女子这么斤斤计较吧?”心里却在骂这家伙的眼睛真毒。 彭伦很意外,这小小的女孩子,口气虽然还是谦恭的,但真的不怕他,不但不怕,说话的动作表情还像与他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亲切自然,没有半点矫情。 他皱起了浓眉,问道:“你真的是给事中张宁的女儿?” 又来了!泠然立刻警惕起来,背脊都挺直了,反问道:“怎么?” “张宁老成守旧,迂腐得很,为了一些礼仪上的小事也经常上书弹劾权贵,这才招致了祸事。我看你,不像是他能养出来的女儿啊?” “谁规定女儿的性子要跟老爹一个模子刻出来呢?” 彭伦目光如电,神色分明不善:“难道你不担心你爹和家人的安危?” 泠然一滞,想起古人好像比较讲究忠孝,对平常百姓来说,孝道自然是最重要的,她如果太无所谓,肯定会受到他人的鄙夷,于是垂下头,酝酿了一下情绪,回想自己病中身体如何受折磨,父母如何无奈……最后连小时候玩具被隔壁家的小霸王抢了都回忆起来了,终于酿出了一些泪意,才抬起头来。 彭伦见适才还高高兴兴的丫头忽然就满眼蓄了眼泪,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姿态,心里未免有些后悔,想:“谁会不在意自己的父母亲人呢?这丫头只怕是强作欢颜,却被我一语勾起伤心事了。” 泠然装作拭泪,将声音放轻放缓:“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天天求神拜佛,保佑我爹爹他们平安无事!若是将我折寿就能够代替他们受苦,今日就让我跑死了也甘心啊!” 彭伦目光闪烁,似乎被她这番话触动,沉默了一会,居然又坐了下去,道:“你来东拉西扯的,是不是想赖账?” 泠然虎下脸,有点不高兴了,说的是什么话啊,她这人没别的长处,但就是守信用,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一定做到。 “别以为只有男人讲究一诺千金!小女子也是一言九鼎!”她甩下这句话,掷下杯子,转身就跑开了。 跑啊跑啊…… 日光从最初的温柔笼罩变成了洋洋洒洒地丢下一簇簇火苗,泠然机械性地跑着,时不时抬头望望万里无云的天空,时不时又转头打量彭伦的动静。 他也一直没走,不过位置从露天转移到了一个凉棚下,家丁还给他送来一柄羽扇,正不紧不慢地挥着,冷眼望着她,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无聊呢!”泠然暗暗想着,感觉眼前的景物都被太阳照得反射出了白光,许多虚幻的泡泡飞舞漂浮着。久病成医的她很清楚这是发晕了,虚汗沿着额头、鬓角、背脊哗哗地流淌下来,哪怕她不住地跑到凉棚里喝茶都无济于事。 彭伦静静地看着,像在欣赏一出歌舞,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泠然望望天色,估计快到正午,虽然还没到极限,但是也差不多了,一个人活在异世,不能太逞强啊!死了只怕也没人收尸呢!就算现在假装晕倒,现在她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肯定也够逼真了…… 她就不信彭伦会不在乎无端端飞了三千两银子,瞧他身上那敝旧的锦袍,就知道他是个抠门的主! 打定主意,她忽然停了步子,在原地晃了几晃,华丽丽地倒了下去。 十三 废柴一枚 泠然晃悠了几下,倒到地上的时候力道控制得不太好,把手肘撞得生疼。不过她只是面上表情扭曲了一下,硬是咬牙忍住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彭伦见她倒地,果然飞快地跑了过来。 泠然只觉阳光被人挡去,一双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身子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刹那间,她的心就不规则地跳了几下。这个这个……可不是她花痴,而是这丫有理论没实践,言情小说看了太多,正经恋爱一个没谈过,可怜地连个可回忆的暗恋都是小学时代的事了。现在被一个大男人抱着,而且这人有身份有相貌有性格,心跳一下也是正常的。 彭伦一抱起她,透过薄薄的夏装,触手全是汗水。 泠然的小脸儿铁青,牙关紧咬,头发一咎一咎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虽然是装的,不过悲惨之状已经让人不忍睹了。她闭着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情,好在很快也就恢复了自然,心想这下被抱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彭伦抱着她疾步往内院跑去,刚进入一所屋子,泠然的身上一阵清凉,正想舒舒服服地睡过去,腹中猛然响起“叽里咕噜”一阵雷鸣,小脸霎时通红,当即露了馅。 彭伦狠狠将她丢到一张软榻上,泠然腰骨都快被他丢断了,再也装不下去,按着腰爬起来埋怨道:“将军您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香?玉?”彭伦满脸怒容,“你配么?” 泠然满不在乎,“哪能不配呢?不配的话您还能花那么大价钱把我买回来啊?我现在也就是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她下地找了个镜子左照右照,不管怎么说,都比前世那张大饼脸美了n个层次啊!个人还是挺满意的。 “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彭伦似乎拿她没辙,抛出一句评语,稍一踌躇,貌似有些烦躁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总算将冷然的痛苦旅程划上了句号。 泠然憋着劲往外慢慢走去,刚挨到门边,彭伦忽然又开口了:“如果本将军替你救回父亲,你愿意为我做些什么?” 泠然正一脚跨出了门槛,闻言只能停住,僵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惊喜的表情来,猛回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父亲不过是说了一些实话,就算得罪了定远伯,他那篇奏疏量相爷与襄王看了都不会气恼,只要我叔爷或者恩师出面,没有保不下来的道理。” 泠然不晓得张宁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被下狱,心想他好歹是这副身体的老爹,自己占了人家闺女的躯壳,于情于理都该做点事,她组织了一下措辞,勉强自己跪了下去。 这可是她来两世以来第一次给人下跪,虽说入乡随俗,但也是需要克服一些心理障碍的。 “如若将军能够保我爹爹出来,泠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彭伦点点头,道:“你记住今日的话就好。” 泠然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出了屋子。 彭伦见她态度很虔诚,丝毫没有起疑心。 泠然出了大屋,发觉这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就径直朝院门外走去,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人,才回到居所。 刚一进屋,碧晴看见她,就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哭道:“你终于好端端地回来了!都是为了我们,呜呜……” 泠然脱力地任由她抱着,看到房中的大木桌上摆了许多碗碟,顿时眼前一亮。 她在那里受苦受累的,她们倒好,在这里吃得热火朝天! 泠然心理顿时不平衡,叫了起来:“我饿死了,快放开让我吃饭。” “女孩子家,这是什么礼仪?” 泠然听到喝骂,定睛一看,才发现四位教习居然也跟千金姬们一起在吃饭,徐妈妈此刻正放下了筷子看着她。 “妈妈容我吃饭。”泠然立刻服软,现在如果再不让她吃,她会咬人的。 沅儿领头说她说情,其他人好歹因为她免除了跑步的痛苦,也有几个帮衬的。 徐妈妈这才收了晚娘面孔,不再说什么。 泠然坐下去,十分端庄优雅地吃了三大碗饭。 最后一桌子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才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饭菜道:“你们不吃了吗?” 众姬摇头,徐妈妈看她刚才的吃得虽然不慢,但吃相确实中规中矩,除了吃得实在太快了一些,还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这时候见她口里含着东西还用筷子指着饭菜说话,顿时就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冲侍立一旁的松儿和小娥道:“别吃了,把碗筷都收下去。” 泠然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碗筷被拿走,吞下最后一口饭,心想:“还好我吃得快,其实都已经吃得快撑了,你让我吃我还不吃呢!” 松儿和小娥收拾了碗筷下去之后,又端了十几杯茶过来,大家喝了一些算是漱口,只听徐妈妈宣布:“好了,都歇够了,也吃饱了,下面的时间就跟随周妈妈到厨房学做几样精美的点心。” 众姬纷纷起身答应。 “交给你了!”徐妈妈向周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周妈妈欠身向她行礼,大家一起(送其余三个教习出去了,只有泠然坐在那一动不动。 她其实很想躺下去睡一会,哪晓得这里的规矩这么变态,学做点心居然在大家都吃饱了之后,那还能做出好吃的东西来吗?她很想找个理由不去,可一看到周妈妈扫过来的眼神中对她分明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就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你们早上都做了什么?”在去厨房的路上,泠然问沅儿和碧晴。 碧晴抢着答道:“先是来打扫了院子,天亮之后就在这里写字,数默涵写得最好了,亏那沈烛还夸口她父亲工诗善画呢……” 她说得虽然轻,但走在前面的沈烛似有所觉,回过头来不悦地扫了她们一眼,吓得碧晴把下面要说的话都忘了。 沅儿没有发现沈烛的眼神,见碧晴不说了,接着道:“习字之后去琴房弹了一会琴,徐妈妈说看看每个人的程度,都会些什么乐器,这里除了那个吴允娴就数我最差了,从小家境不好,只粗通些皮毛……” 后面的话泠然就听不进去了,乐器小时候她只学过电子琴!“老天!不是吧,前世学啥不好呢学个电子琴?现在能有什么用?”她在心底叫嚣了起来,沅儿现在还说自己是最差的,等到发现了她的程度之后,肯定就会在那偷笑了。 她不会绣花、不会弹琴、不会生火做饭……不会的东西太多了,原来回到古代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呼风唤雨的,她简直就一废柴! 十四 小调不成曲 泠然有个优点,那就是好学,没有面临过死亡的人不会有她那种珍惜生命的感受,所以不管其他的千金姬会不会嘲笑她笨手笨脚,她都很用心地跟着各位教习们学习各种技能。 做点心是这里头最容易学上手的,但之后的画画就不是那回事了。 沈烛、默涵和徐善全果然是才女,她们每个人的画技虽然各不相同,但在泠然看来,都画得惟妙惟肖。 沅儿和李唐妹就差了不少了,被珍娘批评为描花样的水准。 碧晴、罗湘红、莫素仙就更差了,被指斥为还不及蒙童。碧晴还不以为然,罗湘红羞地满脸通红,莫素仙本就好争面子,愤愤不平,却发作不出来。 碧晴吐着舌头打趣道:“莫姐姐歌舞出众,罗姐姐又精通女红,各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何必在意呢?” 而有个叫吴允娴的,居然与泠然一样是个废柴,貌似也什么都不会,被教习喝骂也不难受,木木登登的。泠然发现这人存在感真的很低,若不是被教习骂得一文不值,还真不会引起逼人注意,未免有些好奇,靠到她身边问道:“姐姐跟我一样也没学过画画吗?” 吴允娴没想到有人会来亲近她,面上微红,道:“我爹从来没请人教过我什么,我连字也不认识。” 原来是个文盲,泠然深表同情,“你父亲原来是做什么的呢?” “广东海南卫指挥使。”吴允娴答了一句就垂下了头,任泠然再问什么也不开口了。 莫素仙早已注意她们的谈话,轻嗤了一声道:“他爹可是上京来办差,宿娼被抓谪戍到威远卫做一个普通士兵去了,显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朝太祖明令禁止官员**,若是犯了被抓到,那可永不翻身了,即使遇到大赦天下也不许重新录用,她爹居然还敢到京城来宿娼!胆子也忒大了。” 吴允娴低下了头,双眼微红,却不敢回嘴。默涵边作画,边淡淡道:“比起你爹来,似乎也差不到哪里去。” 莫素仙大怒,就想发作,看了眼上座的珍娘,到底不敢做出泼妇的样子。 教习珍娘似乎听多了女子们的唇枪舌剑,见惯不怪,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们一眼。 画画之后的训练就是歌舞,常常延续到晚上,教习们不论她们的程度好坏,一支一支给她们编排了群舞,像默涵、沈烛、莫素仙、徐善全、李唐妹几个特别漂亮又擅舞的,就轮流着做为领舞歌姬。 尤其是那个李唐妹,也只有十五岁,却是舞技超群,腰如杨柳,姿态明显与众人不同。泠然一打听,才知道她本是瑶族土官的女儿,后来朝廷派兵平了瑶寨,瑶民几乎被屠殆尽,李唐妹因为年少美丽,被押解进京,半路上遇到千金姬买卖的队伍,被高价收购得来的。她虽然是外族人,但是精通汉族的经史,字写得也极好,美丽聪慧,又很乖巧,挺讨人喜欢的。 如此充实地练习下来,每到回房,姑娘们都已经累得不想多动了,故此虽然偶有口角,但几日的时间就这样匆匆流逝,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 大家都安于现状,泠然也以为这样的日子要过很久了。 这一日,众女正集合在乐房调弦弄箏,泠然水平不高,教授乐器的玉筠就挑选了横笛给泠然,命她先练熟以黄钟宫商调为筒音的指法,还粗略地给她讲解了一下五正二变十二律。这玉筠脾气很温和,这大概与她长期与音乐打交道也有些关系。 其实五正宫、商、角、徵、羽相当于简谱中的12356,而二变就相当于4和7 笛子的指法其实也挺简单,高低音也就是用气流控制,练熟了就好,泠然这方面也有些天赋,虽然一开始弄不明白她说的黄钟宫商调是啥,但吹来吹去就明白了,原来是相当于后世所说的筒音作为简谱中“2”的唱法。这下她大为兴奋,练得相当卖力,可是吹出来的调子高低不匀,实在很刺耳,片刻之后就被沈烛等人投诉,赶了出来。 泠然求之不得,跑到院子的一角,想起脑中记熟的几支小调,选了一支简单的《茉莉花》依依呀呀地吹了起来。 吹了好一会,口干舌燥,她停下来看着满园的鲜花,想歇一会。 墙外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调子的旋律极美,被你吹出来,却像牛嚼牡丹,糟蹋了!” 泠然回头一看,粉壁上开了一个扇形隔花的窗子,墙的那一头,站着几日不见的彭伦,正负着手侧身斜眼看她,一副不屑的样子。 “无聊!难听你还要偷听?”泠然在心里骂着,随即向他微微鞠躬,就打算溜走。 “站住!”彭伦意外地叫住了她。 泠然回过身,用询问的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正要派人去传你,既然遇到了,你就随我来吧。”转过了身就走。 泠然被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搞得很不爽,就想拒绝,转念一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稍一犹豫,也就穿过院门跟上了。 彭伦一路无话,带着她穿过两重院落,到了那日抱她回来的那个小院子。 刚进院子,他就命人出去守着,还吩咐关上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泠然的心咚咚直跳:“这家伙不会是看上我了吧?难道这么随便就想把我给咔嚓了?”古代收个歌姬上床对主人来说那可真的是太小的一件事了。泠然越想越怕,彭伦进了屋,她还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去。 彭伦回过身来皱眉看着她。 泠然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容,“将军有是什么事吩咐,小女子在这里听着就行。” 彭伦一阵疑惑,看到她那副瑟缩诡秘的样子,想到其中关窍,有些哭笑不得,拉下脸喝道:“速速给我滚进来!” 泠然本来想说“我不”,可看到彭伦那副要吃人的凶相,也有点害怕,看他的神情间也没流露出色急的样子,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想来想去,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蹇了进去。 彭伦也不关门,大马金刀地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道:“上次你说若能救你父亲出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今你且说说,会怎么谢我?” “哦!”泠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儿啊!她将头一偏问道:“难道将军已经将我爹救来了吗?” 彭伦点点头,眼中微微流露出得意之色。 泠然眨了眨眼,道:“不知将军需要小女子做什么?” 十五 无间道 彭伦心中本有大事,此时见她年纪虽小,却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实在有些犹豫,一时竟说不出口来。这姑娘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一般女孩子听到父亲被救,首先不是应该拜倒在地连连道谢么? 自己会不会看走眼了?他重新打量泠然。 泠然被他看得发毛,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老半天才迟钝地发觉是自己太沉着了,连忙欠身行礼,“无论如何,我先在这里谢过将军的恩德,将军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彭伦这才缓和了神色,决定把人情做到底,“方洲先生虽已出狱,但楚相爷说了,在他手上罢黜的官儿不能重新启用,所以你父亲即日就要启程回转家乡,你可有什么话要转告的?” 泠然愣了一愣,才醒悟到他说的方洲先生指的就是张宁,古人都有字啊别号啊什么的,麻烦得要死,何况她一听见家乡俩字就发怵,只有摇摇头问:“将军不打算放我跟随父亲回去吗?” 她料定这个抠门将军还没大方到让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跟着一个落魄官员飞走的程度。 果然,彭伦被她一问,脸色有些不自然了,道:“出银子买下你的人,其实并不是我,所以我也不能做主放你走。” 泠然迎着他闪烁的目光,估计他是推托之辞,也不点破,故意耷拉下肩膀摆出失望的神情。 彭伦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父亲文采斐然,只不过一直做言官得罪的人不少,心地却是很正直的,他最后得罪武清侯、定远伯那篇奏疏,以前我只是风闻,这次特别让人抄来看了一看,心中甚是佩服。” 泠然正想好好了解一下她这个“老爹”,于是很认真地问:“我爹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彭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你自己看。” 泠然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着工正的蝇头小楷,还亏她自小练习书法,临摹柳公权体,繁体字也都认得,只见上头也没称呼,下面也没落款,就写着几行字: “京卫带俸武职,一卫至二千余人,通计三万余员。岁需银四十八万,米三十六万,并他折俸物,动经百万。耗损国储,莫甚于此。而其间多老弱不娴骑射之人。莫若简可者,补天下都司、卫所缺官,而悉汰其余。” 泠然基本能看懂,但是未能完全领会其中意思,总之字里行间能透露出此人的忧国忧民之心,如果这就是张宁奏章中写的话,那这个人可以肯定是个好官。 彭伦立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叹道:“方洲先生所言,正京卫实弊也,前日我携此疏拜会襄王殿下,他也默然,昨日就释放了你爹。既是他做的主,谅石彪他们也不敢造次,你尽管放心好了。” 泠然这次学乖了,闻言立刻行礼表示感谢:“多亏了彭将军了,小女子在此代全家拜谢您的恩德。”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动作迟缓,直到彭伦过来轻轻相扶,到底还是没有跪下去。 彭伦道:“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方洲先生一腔忠君爱国之心,想来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 泠然不方便接他这话,在心里黙念:“错了错了,我爱国心还是有的,可惜爱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至于忠君,哪跟哪啊?您老千万别被张宁给误导了。” 可彭伦显然被张宁的人品影响了他对泠然的观感,热切地盯着她,问道:“姑娘认为,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否该当忠孝为先?” 泠然茫然点头,这还用说,古人宣扬的不就是那套吗? “若是你做的事能使忠孝两全,岂不是善莫大哉?” 泠然很想说:将军大人,麻烦你别再拽文了!但是她还是很理智的,只在自己心里意淫了一番,嘴上顺着他的话回道:“难道将军要小女子做的事既是为了皇上,又可以帮了我爹?” “聪明!”彭伦大加赞赏,“若是你能做好这件事,你爹必然是心中安慰,在野犹如在朝,倒可以寄情山水,将来有还政与君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将你所做所为写进他的《方洲杂言》了。” 彭伦说得美好,但是泠然已经嗅出了其中的危险味道,做大事,而且要去帮皇帝,在当前的形式下明显要和当权的楚首辅,襄王,武清侯等人作对了,一个不留神,小命就丢了,她一个小女孩,哪里能胜任这样的大事?但是她又很好奇,于是开门见山地问:“将军要我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彭伦走至门口向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人偷听,这才回身压低声音说道:“刘督主和我义父等人命我购回你们这一批千金姬,是有些目的的。” 泠然点点头,这个她也想到了。 彭伦见她完全收起了嬉笑之色,一脸肃穆,心中甚是满意,便接着道:“不日就是楚相爷五十大寿,你们就作为刘督主的寿礼送给相爷。” 这个结果泠然虽然有几分猜到,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暗想:原来那个楚留香已经五十岁了啊!照这么说,人家送了美女进去不就是给他当玩物吗?打死也不能做这事!想到这些,不免就流露出为难祈求之色,可怜兮兮地问道:“能不能别把我送给那老头?” 彭伦一愕,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反应,随即他就摇头道:“我已经说了,此事由不得我做主,你们十个人,一个都不能少,是一定要送过去的。” 泠然见他语气十分肯定,知道求也没用,干脆不浪费那个力气了,盘算着在被送到相府之前就溜之大吉。 “你们十个人当中,除了你之外都是真正送去做歌姬的,我倒是不强求你要在首辅跟前多露脸,但你必须留在相府。”彭伦让了一步,“你在千金姬里头,也不出色,谅楚相爷也不会看中你,我也不要你做多危险的事,就是要想办法留在核心人物身边,做个丫鬟也行。” 对于彭伦的轻视,泠然倒有些不服气了,啥跟啥啊?一个老头还看不中她?她才看不中那老头呢!至于做不做丫鬟,又不是由她说了算,而且说了半天到底是想让她做什么呢? “我们也不是想陷害相爷,只是担心他权势日大,会起逆君夺位之心。但凡要举大事,府中定会生出不同寻常的异事,比如深夜召集心腹们商议,你在相府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好让忠于皇上的人防患于未然。你若做好了此事,你爹也会感激你的。” 泠然愣了半晌,冒出一句话来:“说了半天,就是让我做卧底?” 无间道?她想。 十六 猫会爬树 彭伦既然已经把他们的目的说出来,泠然当然不至于冒失地拒绝说不做,电视剧可看得太多了,那是会被灭口的啊!无论如何,一定要先稳住他再说。 打定了主意,她摆出gcd员大无畏的架势来,点头道:“将军说的话太让我震撼了,令我的人生都有了目标,从此精彩纷呈啦,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要怎么把消息传出来?” 彭伦道:“届时我们会视你在相府里具体做什么事来决定通信的方式,会有人带话给你的。” 原来他们在相府已经有了卧底!那干嘛还要派这些纯洁如白纸的女孩子去呢?其他的千金姬是否会与她接到差不多的任务呢?这两个问题横亘在泠然的胸口,问又不能问,可憋死她了。 “这次选的千金姬,相貌的确出众,我想不出意外的话,他必然会选中一两个成为姬妾,所以你现在就要同她们交好,争取成为相爷宠妾身边的丫鬟。要知道,男人最容易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说出轻易不出口的事,而女人不论怎么封口,都是封不住的!你奉承好了她们,必有所得。” 泠然只有唯唯诺诺地应了。 彭伦见说到大事,这丫头这么听话,心中也很安慰,道:“你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这就回去吧,等到楚相爷大寿之前,我再细细地交代你一次。” 泠然点点头,心想到底他还是没有用出威胁的手段,不是个太阴险的人,今后跑路也罢,真的跑不了进了相府也罢,总之不去害他就是了。 待到泠然告辞了出去,彭伦按捺下兴奋之情,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 想起那丫头居然以为自己要非礼她,他就笑了出来!他心里忽然漾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希望她去相府,真的只是做一个丫鬟才好,若是这么一个既精灵古怪,又深明大义的姑娘要遭那老贼的毒手,他就一阵别扭。 泠然一路回去,比以往更加注意四周的环境了。 这寻云别院,怎么看也不像有很多守卫的样子,不过书里经常写到的狗洞她也没看见一个。逃跑能成功固然好,就是不清楚失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总不会弄死她吧?问题是她知道了他们天大的秘密,弄死她的可能性很大!一定要谋定而后动。 她刚回到乐馆,碧晴就迎了上来,“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我到院子里都找不到你?” “瞎逛了逛。”泠然信口应着,想起逃跑的事,便轻轻问:“你知道逃奴会怎么处置?” 碧晴一怔,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寻常富贵人家和京都权贵之家有没有区别。” “你所知道的呢?” “我小时候曾见过父亲的一位朋友家一对奴才逃跑的,男女都被扒光了吊在大街的繁华处,整整吊了一天一夜,最后那个男的被吊死了官府也没有追究主人家的责任,女的听说后来投井自尽了。” “是么?”泠然听了之后,逃跑的念头有些动摇了,寻常的富户尚且如此对待奴才,更别说什么西厂厂公,都督佥事之类的人了,他们要杀一个人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你怎么问这个啊?”碧晴觉得她有些奇怪。 “没什么,没什么。”泠然掩饰着情绪,“刚才你琴弹得怎样了?” 碧晴顿时蔫了下来:“还能怎样啊!这里人才济济的,我也就是懂得怎么弹而已,一整首曲子不出错弹完都做不到。” “看来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两人都笑了起来,刚好玉筠宣布今天的练习结束。 诸女都站起来,以为马上会有其他的课程等着,却听玉筠温柔地笑道:“我跟徐妈妈她们商量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姑娘们可以自由在这前后几进院子里走走。” 大家顿时都雀跃起来,泠然正愁没机会好好和沅儿碧晴说话,就兴高采烈地拉了二人说去聊天。 沅儿面有难色,“你们去吧,我身上不舒服,还是回房歇一会了。” “你不是生病了吧?”泠然猛然想起古代生病的可怕,医疗这么落后,不由得担心起来。 “不是。”沅儿脸一红,倒也没遮掩,“是来了葵水,有些腹痛,只想躺着,你们去吧。” 泠然瞪了瞪眼,才醒悟她说的是月事,看来她还有痛经之症。这里可没有卫生巾之类的,虽然她模模糊糊也知道大约总有一些东西是用在这个时候的,但确切用的是什么却想不起来,问起来的话,肯定会让她们很惊讶,之后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自己在那得意起来,嘿嘿笑着。 沅儿不管她傻笑,挥挥手回去了,碧晴瞪着她问道:“你笑什么呀?” 泠然想:等我下次来那个的时候,我就装是第一次,吓得半死,你们还好意思不教我方法么? 她觉得自己十分聪明,笑嘻嘻地提议:“走!我们去逛一逛园子,来了都没时间好好逛逛。” 碧晴点点头,后面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你们能让我一起去吗?” 回头一看,是吴允娴。 泠然伸出手:“怎么这么问啊!有什么不能的,来!” 李唐妹望了望结伴而行的沈烛与徐善全,又见罗湘红已跟着默涵出去,莫素仙白了大家一眼独自离开,也笑着上来:“那么也带上我吧。” 泠然本就喜她乖巧,这时聚集了四个人,不由很开心:“看来我们这组人气最旺啊!” 几个女孩子被她感染,都笑得跟迎春花开似的。 一路说笑着,四人来到晚间洗澡的那个池塘边坐下。 这里晚间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白天原来景色宜人,湖水清冽见底,岸边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湖对岸的翠竹丛里还叽叽喳喳跳跃着好几只鸟儿。 泠然总觉得李唐妹与吴允娴不是那么开心,想她们两个都可以说是孤女了,肯定在忧愁生世飘零,她这具身体虽还有家人,但自己是孤身来到这异世,倒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便说:“我讲个笑话给你们听。” 吴允娴眼睛一亮,碧晴雀跃了起来,李唐妹还是温婉地笑着,碧晴催道:“快讲快讲!” “我这个笑话可是带色的哦!你们还是要听吗?”泠然坏坏地笑着。 小丫头们哪里听过带色的笑话,李唐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就不要讲了。” 碧晴和吴允娴却更好奇了,又不好再催她,那副模样好笑得很。 泠然眯起眼:“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李唐妹其实也不是真心想拦,掩着嘴笑起来,由得她发挥。 泠然伸了伸两腿,开始说了: “森林里开动物大会,猴子来主持,谁抢答最快答对的就能得到狮王的丰厚奖赏。 猴子开始了,问:猫是否会爬树? 老鹰抢答:会! 猴子说:举例说明! 老鹰含泪:那年,我睡熟了,猫爬上了树…后来就有了猫头鹰…” 说完,三个女孩子都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李唐妹啐了她一口,碧晴捶出粉拳,吴允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头。 真是可爱啊,这个笑话要换做现代,那算个什么黄色笑话呢!这里的女孩子真纯洁真可爱!泠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院门处,一男石化。 十七 太监像名人 泠然说她那个带色的笑话的时候,彭伦正走到院门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着几个姑娘悄悄走过来,不过他在心里解释是为了大事,为了皇上,该多观察观察他选定的人,不能出纰漏。 可是这个女子居然毫不矜持地说着女孩子不应该出口的荤段子! 实在太可气了! 彭伦看着泠然笑得毫无仪态可言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呆了半晌,猛然转身就走。 两个月的“培训”之后,泠然总结出以下事情: 舞跳得最好的当数李唐妹与沈烛,最后由于沈烛更强势,李唐妹不敢与之争锋,几支群舞都由她来领舞; 字画最出色的是默涵,徐善全和沈烛次之; 论经辩史最出色的居然也是李唐妹,这丫头可谓真人不露相; 琴艺和棋艺最好的是徐善全; 厨艺最好的是沅儿和罗湘红,沅儿川菜做得十分出色,罗湘红则是大江南北许多菜色都比较拿手,而且她们两个其他的活计,比如织布、绣花、裁制衣服等等家中的活计也相当出色; 吟诗作对则是默涵、沈烛、徐善全、李唐妹几个的强项,明代以后的诗词泠然能记全的很少,不到关键时刻她是不会拿出来炫的。 于是留下最没用的就是碧晴、莫素仙、吴允娴和泠然了。 两个月来,除了观察每个身边的人,泠然还小心地踩踏了寻云别院的地形,问清楚了所在的方位和外间的情况。 这地方离京城不过二十几里地,不远处就有京畿卫所,当然还有些农户,地形很平坦,不利于逃跑和躲藏,如果有心要逃走,必得弄一匹马来,否则被抓到的概率就十分高了。而且在这社会,一个孤身的女孩子骑马出去,也实在太惹眼,身无分文也不行。 准备工作不太好做啊,何况相处久了,她和碧晴、沅儿、李唐妹几个有了感情,要独自离开未免有些舍不得她们,想想孤身一人逃走后的生活,心里也不免有些惴惴,但想起当了卧底的凶险,到底还是逃走的意念占了上风。 她借口想学骑马,一有空就往马场跑,只可惜有个冤家对头莫素仙,也中了邪似地一个劲儿往那儿走,害得她总是没有机会在马棚做手脚。 这丫真可恶! 这一日晚间,众姬正坐在屋内,沈烛和徐善全在说着悄悄话,泠然闲不住,画了一堆纸牌和碧晴等人玩起简单的三国杀来。 教会她们玩这个可是足足花了泠然几个晚上,以前她在病房闲得慌,刚巧一个房间是三个病友,就玩一主一反一内的,也会杀得不亦乐乎。 碧晴和李唐妹等人很快被她“发明”的游戏给吸引上了,只要一有空闲,就抓着泠然玩,使得她更加难以单独行动。 正玩得高兴,沈烛厌恶地盯了她们一眼,道:“姓莫的最近倒知道收敛,要讨人厌也一个人躲到外头去,你们几个还让不让人歇着了?” 沅儿和李唐妹连忙道歉,碧晴则道:“沈姐姐,这不是还早吗?再说我们也没有大呼小叫啊。” 沈烛蛾眉一掀,就想发作。 这时徐妈妈突然打着灯笼跨进门来,一进屋就笑道:“彭将军让我来传话,说后日就是楚相爷的五十大寿,姑娘们这两日好好休息,明日好生打扮一番,刘督主会亲自过来考校你们。” 最近徐妈妈比姑娘们刚来的时候客气了不少,泠然估摸着她是因为知道千金姬要被送往相府的缘故,明显是个攀高踩低的人,怕哪位姑娘将来得势了,寻她的麻烦。 除了泠然外,其余人都起来向徐妈妈行礼说“知道了”,“多谢妈妈教诲”之类的,听说要被送去相府,沈烛等人脸上居然露出狂喜之色,令泠然十分不解。 徐妈妈满脸堆笑向每个人一一颔首,及至目光扫到了泠然,才道:“张姑娘,你爹让人带了东西过来,且随我去。” 泠然一怔,没想到张宁还能认她这个已经被卖作歌姬的女儿,便起来跟她走了。 出了大屋,走了一会她才发现徐妈妈并没有带她往自己的住处走,而是出了这个大院,不免奇怪,问道:“妈妈带我去哪里?” 徐妈妈住了步子,道:“是将军交代的,传你过去说话,你认得将军的住处,自己过去吧。”然后不由分说地把灯笼塞进泠然的手中,径自走了。 四周一片安静,除了灯笼周围散发的一圈晕黄光亮,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泠然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想到这是最好的逃跑机会,心不由得咚咚跳了起来,紧张得连呼吸也紊乱了。 她刚起了这层意思,想丢下灯笼往墙角缩去,突然“喵呜”一声,似乎有一只野猫窜过脚边,上了附近的屋顶,着实吓了泠然一大跳。 自从穿越以来,泠然就开始有些迷信了,呆了好一会,总觉得遇到猫不太吉祥,万一徐妈妈是受指派故意来试探她的就麻烦了,于是暂时打消偷跑的念头,举步往前院走去。 还没到彭伦的住所前,泠然就发现有许多身穿着大明公服,照她的形容,就是有些像锦衣卫服饰的人笔挺地守在小院门外,院内灯火通明,架势很不一般,好像来了什么大人物。 “什么人?!”她还没走近,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朝着她来的方向大喝一声。 泠然定了定心神,答道:“是彭将军叫我来的。”大大方方从花径间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些人打扮得虽然很英挺威武,装束高贵,不过都是面白无须,虽然不像港产片里头满脸涂着白面的厂卫们那么夸张,但打扮真的差不多,估计都是太监。 “可惜啊。”她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些人长得都还不错的,怎么都成了太监了呢,诺,这个长得还挺像陈坤,多帅啊,可惜做了太监啊!真是可惜啊! 正摇头叹息间,就听屋里头叫道:“张姑娘,请进来吧。”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客气,居然用了个“请”字。 泠然心想,都说寻云别院是先帝赐给刘永诚的物业,看架势,里面说不定来的就是那个什么西厂厂公。彭伦已经表明要自己去相府做卧底,那日宋校尉还说要她做什么虫灵的母体,今日找了她过来,别是派出去之前要喂她吃毒药之类的东西方便控制吧? 怕归怕,但泠然还是装得一脸镇静地进了小院的正屋。 十八 面试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人负手背对大门而立,似在观赏堂上挂的古画。 他头戴无翅黑纱帽,帽子下披垂着银白的头发,身着黑色圆领玉带裳,背后也有团龙图案,下摆跟电视里常见的锦衣卫那种百褶裙子比较像,光从背影看,这人就相当有气势了。 彭伦垂手站在他侧面,见泠然进来,转头盯了她一眼,道:“速来见过西缉事厂掌印刘督主。” 泠然想果然没猜错,历史上西厂是明宪宗设立,劣迹斑斑,名声极坏,所以很快就被撤销了,可这里的西厂是楚留香设的,也不知道究竟做些什么事,可能要用新的眼光来看待,她觉得不能拿对待彭伦的态度来对付这个老太监,努力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上前拜见了。 刘永诚缓缓回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泠然不敢抬头,也不知道他究竟脸色如何。 好一会,才听他道:“这就是你说的张宁之女?有何长处?” 彭伦拱手答道:“回督主,此女有担当,毅力也不错。” 泠然乘着他们讲话飞快地看了刘永诚一眼。 他长得一团和气的样子,就像街边一个老爷爷,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阴狠凶厉之态。都说相由心生,而且沅儿她们都说刘永诚名声还不错,看来不至于是个十分心狠手辣的老家伙吧! “身子这么单薄,倒是看不出来。”刘永诚作出了他的评价,继而道:“起来回话吧。” 说罢他就坐到了太师椅上,取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 泠然知道西厂的厂公权利一定是很大的,心中暗暗腹诽他们对她这个小人物似乎过于重视了!好在他口气温和,倒也打消了害怕之意。 “这丫头倒是全无惧意,看来你的眼光不错。”刘永诚夸彭伦连带把泠然也夸了进去。 泠然勉强忍下了接嘴的冲动,依然乖顺地站着,只是微微赔笑。 刘永诚面上也露出了笑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督主,小女名叫张泠然。”她答完之后对自己的措辞十分满意,心里有些微的得意。 “对朝廷大事,你有什么见解么?咱家想听一听。” 泠然没想到他来这一手,去干这么危险的卧底还来个面试,不禁在心里盘算应该表现得令他满意呢还是干脆让他弃子。踌躇了一会,她忽见一旁的彭伦紧张地盯着她,心中一凛,想:“这里可是大明朝,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丢了小命的,看彭伦都对这个刘公公这么尊敬小心,未必就是一个善茬,要是他弃子就是灭口的话,我可太冤了!” 她清了清嗓子,将那日彭伦说的话搬了出来:“小女子认为忠君爱国乃人之根本,有忠才有孝,皇上是天之子,受命于天,那个……若是有臣子们对他不敬,或是生出异心,那是罪该万死的!如今朝堂上权臣当道,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小女子看来,那就是汉朝的王莽!曹操!” 泠然满以为站定了立场刘永诚会夸奖她一番,谁知道他猛地一拍桌子,致使上面摆放的瓷杯都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吓了她一跳。 “一个小丫头,信口雌黄什么?你怎敢将楚相爷比作王莽,曹操?!”刘永诚目光如鹰,一脸厉色,似乎立刻就要把她掐死。 泠然回忆起刚重生在这个世界时被掐的恐怖,差点就想改口,可眼角看到彭伦完全没有被刘永诚这番姿态震到,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突然心下雪亮,大义凌然地一挺胸,道:“家父自幼便是如此教导小女子!督主大人若是因为楚相爷的提拔之恩要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屈服,为天下正义死了,也是重如泰山,若是趋炎附势,那就是小人!” 静默了片刻,泠然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这低气压,手心也冒出了冷汗。 “哈哈哈!孺子可教!”刘永诚大笑着站了起来,老脸放光。 泠然觉得背脊上凉凉的,都是虚汗,不过这一宝果然是押对了。 “既然如此,你就要做好长期潜伏在相府的准备,若是露出破绽来,知道该怎么做么?” “一死而已!”泠然眉头都不皱一下,答得非常爽快。 彭伦英挺的浓眉微微一紧,递过一只银色的镯子来。 泠然茫然不解。 彭伦将那镯子在手上轻轻一掰,镯子立即从中断开,他随即又合上了,道:“这里面藏着鹤顶红,稍沾口舌便死,如果哪一天你暴露了,就吃了去吧,没有什么痛苦。” “你的父母亲人,咱家都派人妥善安置好了,若是你好好办差,他们都会活得很好,若是你敢耍什么幺蛾子,可别怪我们手下无情。”刘永诚冷冰冰地补充。 泠然接过镯子,想了一想,跪下道:“小女不敢。”她心里却吁出一口气,想着:原来并没有什么控制人的毒药啊!那就好办多了,关键时刻,张宁,我可要对不住你们了! 刘永诚点头落座,彭伦又细细交代了一些联络人的暗语以及每次接头之后暗语都要作废,重新约定一个等等,看着她戴上镯子,这才打发她出来。 泠然走了几步,听见背后传来刘永诚的评价:“还是个机灵的娃儿,再说没有武功也不至于引起他们的怀疑,她自己小心些也就是了……” 她一路上摸着镯子,想到里面藏着剧毒的药物,心里就一阵不舒服,盘算着这次真是不走不行了。他们大约是以为拿住了她的家人在手所以放心笃定得很,哪想到张宁的女儿早就只剩一具躯壳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泠然既然这么想,离开灯火通明的小院之后就走三步停一停,回头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跟踪。一路走来,身后一点气息也感觉不到,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庭院,她就辨明了往外院走的路径,将灯吹熄了。 刚刚轻手轻脚地摸出了两进院子,四周突然铜锣声大震,火光隐隐亮了过来,传来清晰的几声大喊:“有人逃跑!快报将军,有千金姬逃跑!” 这一下她如遭雷殛,怎么也不明白咋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心想求生不得,反而要死得很快了,撒丫子就跑了起来。她是背着火光来的方向跑去的,刚跑了没几步,“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肉墙,那堵墙没什么妨碍,她却被撞得飞跌了出去。 “谁!”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音,随即火折子就亮了起来,彭伦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十九 将军本色 泠然见居然是彭伦,脑中“嗡”地一声,心中叫苦不迭。 谁知道彭伦见撞的是她,浓眉一皱,上前来将她一把提了起来,骂了句“总是冒冒失失!”,将她一揽,疾步就往火光大盛的地方跑去。 泠然只觉得整个人顿时就凌空飞了起来,吓了一大跳,老半天才回味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不过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彭伦抓住了要逃跑的她居然没怎么动怒,岂不是太奇怪了? 彭伦提着她越过了几重庭院,在一圈明亮的火把照耀下落下了地。 泠然惊魂甫定,左右一看,他们已经出了寻云别院的围墙,四周站满了头戴铁盔的士兵,刀枪等兵器都已出鞘,指着中间一对男女。 等她看清了那对男女之后,嘴巴张成了“o”形,久久没能合上。 那是全身上下都换成了黑衣的宋校尉和莫素仙,而宋校尉此时正紧紧揽着莫素仙的肩膀,莫素仙缩在他的怀里,脸色雪白,还有些瑟瑟发抖。 宋校尉原本神情严峻,一副准备对抗到底的模样,及至见到彭伦,面上的坚冰渐渐融化,搂着莫素仙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将军,属下跟随了您好几年,一直忠心耿耿,求你放过我们吧!”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才短短的两个多月,那个讨人厌的莫素仙就把娃娃脸宋校尉勾搭上了?还弄到了私奔的程度! 她猛然回想起每次去马场都能看到莫素仙缠着宋校尉教她骑马,有时两人还共骑一匹马,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认为是莫素仙跟大家都合不来,只好去粘着宋校尉,到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有人大喊千金姬逃跑了,指的不是她,而是这位莫大小姐啊! 彭伦冷冷地看着宋校尉,道:“你觉得可能吗?” 宋校尉已经一脸死灰之色,哀声道:“将军若是想取属下的性命,属下不敢还手,但莫姑娘是受了属下的蛊惑才跟着逃跑的,此事与她并不相干,请大人饶过她。” “这事容不得你来多嘴!你倒也知道犯的是死罪,可有想过家中老母,你怎么对得起她?”彭伦的声音中有一丝心痛和苍凉。 泠然听出了不好的味道,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不会饶过宋校尉了,不知道对莫素仙会怎样。她虽然与莫素仙起过口角,但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却是火热的,也十分佩服他们两个明知道后果很严重还敢于为了爱情去冒险,不假思索就冲到彭伦身边道:“将军,除了您的士兵,又没有人知道此事!就带莫姑娘回去,体罚一下宋校尉,算了吧?” 彭伦扫了她一眼,道:“这是背叛,如何能够饶恕?将来别人都学了他,还怎么约束部下?” 泠然正要再说,彭伦忽然伸出一手将她抓到了身后,她还没回过神来,只听见“噗”地一声响,随即莫素仙尖声厉叫了起来。 泠然低头,发现有几滴血红的液体溅到了鞋面上,整个人呆住了,莫素仙的尖叫声也在短时间内戛然而止。 “将他的尸首好好掩埋了,封上三百两纹银到他家中,告知他母亲就说,阵亡了!”彭伦冷静地吩咐着身旁另一校尉,紧接着,一柄刀“哐啷”一声被丢到地上。 泠然顿时浑身发冷,如果刚才她只是体会到死亡的气息,那么这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社会,现在已经令她对今后的人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至于这个女人!捆了直接卖到平康里去。”彭伦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也许作为一个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他见惯了生死,自己下属的死也不能给他太大的触动,难道这就是将军本色? 泠然本来以为莫素仙也被杀了,这时候才恍惚知道她没死,大概是被打晕了或者点了穴道。 “平康里……是什么地方?”她机械性地问。 彭伦回过身来,宽阔的胸膛挡在她的面前,使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声音透着冰寒:“不该你问的事就不要问。” 泠然连点头都忘记了,作为一个文明社会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杀人啊!而且被杀的是自己熟悉的人,这叫她十分难以接受,脑袋里一片空白。 彭伦重又提起她,腾身就飞回了寻云别院。 泠然腾云驾雾一般被他携着落了地,还是陷于一团迷雾当中,好像觉得刚才的事不是真的。 只听彭伦轻声道:“你没有大喊大叫,很好。以后要记得,不要起叛逆之心,否则,便是我有心保你,督主也不会饶过你的!虽然他忌惮楚相,不过要在楚相眼皮子底下弄死个把人,绝对不是问题。” 泠然说不出话来。 彭伦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秀发,道:“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就把这事忘了。” 她惊颤地点头。 似乎听见彭伦的叹息声回荡在耳边,随即失去了他的气息。 泠然傻站了半天,仲夏夜里闷热得慌,她却全身冰冷,也不知站了多久才渐渐回过神来,转过身,才发现已经站在日常所住的小院子里。 大屋里一片漆黑之中忽然亮起了一豆灯光,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泠然木然地抬步往屋子走去。 出来的是碧晴,她猛然见到泠然出现,显然吓了一大跳,捂着嘴才没有喊出声来,连忙拉着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啊?今天莫素仙也没回来,真是奇了怪了!” 泠然转过眼珠盯着她。 碧晴道:“我可能吃坏了肚子,很不舒服,不敢在里头使用恭桶,上茅房去,你去吗?” 泠然摇摇头。 碧晴小脸儿一扭,捂住了肚子,“哎呦,受不了了,那我去了。”匆匆跑开了。 泠然摸黑进了屋子,缓慢地爬上了床,衣服也没有脱,就这样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在这个社会,原来真的不容许犯错,一错就是死亡的代价!这里看似平静安详,原来却是杀机四伏,今天晚上若不是宋校尉和莫素仙露了行藏,说不定死的就是她了。 她摸了摸脸,冰凉一片,却没有眼泪,直到四更响过,有人开始悉悉索索地醒过来说话,她默默地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莽撞了。 “徐妈妈说今天西厂的督主刘公公亲自来看我们的歌舞,明日就要去相府呢!”沈烛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那今日大概就有新的衣服首饰穿戴了!”徐善全的语气里也充满了期待。 黑暗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唏嘘声,却没有人过问一句莫素仙怎么一夜未归。 二十 绿叶衬红花 翌日清晨,徐妈妈等四个教习没有像往常一般催她们集合训练,而是带了丫鬟们捧了许多衣裙钗环过来,还一一为姑娘们梳头打扮,倒像母亲给女儿送嫁一般,场面温馨。 泠然一直木楞楞的,任由着早就穿戴好的沅儿为她绾发。 好一会儿,沅儿也从大家叽叽喳喳的兴奋中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平日她可是挺多话的,今天遇到这么大的事,大家都在讨论,她怎么就没声了呢?不由问道:“妹妹今天是怎么了?” “你们……没有发现莫素仙不见了吗?”泠然犹豫着,到底还是憋不住了,她觉得自己就不是块能做卧底的料子。 沅儿四周看了一下,有些疑惑,“谁知道她呢,整天神出鬼没的。” 坐在一旁的碧晴却听见了,大声道:“她昨儿晚上就没回来,没准逃走了。” “浑说什么呢?”徐妈妈闻言忙走了过来,道:“倒是忘记告诉你们,昨天夜里刘督主就到了寻云别院,莫素仙也不知怎么回事,冲撞了他老人家,被卖到平康里去了。” 沈烛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神色间有些惊恐不定。 泠然其实也知道平康里大概是妓院的代称,却不知道她们怎么比听到教坊更加害怕似的。 沅儿从镜子中看到了她不解的神色,泠然对世事的一无所知沅儿也早就领教过了,所以见惯不怪,道:“那是……那是下等妓寮子的统称,听说被卖到里头的女子,稍微有些姿色的,就被逼着不停地接客,直到……死了为止。” 泠然垂下眼帘,极力掩饰内心的波动。 对于青春年少又美丽骄傲的莫素仙来说,这个惩罚可能比死了更加难受!彭伦也太狠了一点。 徐妈妈在一旁教训姑娘们道:“莫素仙就是一个例子,相府更比不得这里,有道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你们在里头也要给刘公公和彭将军他们争面子,可千万别学她,记得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说话也要懂得忌讳,没事就不要轻易张口,免得落到如此下场。” 众女自然都应了。 “好了!”沅儿给泠然的发髻上插上了一股颤巍巍的金钗,钗下是一朵湖蓝色的绢花,脖子上也戴了珠链,整个人顿时亮了起来。 “妹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平日里额头都被盖了还看不清楚,如今一打扮,可就显山露水了。”沅儿真心称赞,还拉起她来在落地镜前转了一圈。 镜中出现了一个水仙花般的少女,泠然淡淡掠了一眼,再看今日每个人打扮都很出彩,虽然气质风度各不相同,但却是各有各的好看。 徐善全和沈烛听见沅儿夸奖泠然,也看了她一眼,徐善全柳眉微微一扬,没有说话,沈烛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未经修饰就美,才称得上是美人儿!” 泠然再看看镜中的自己,清雅出尘的模样,如梦如幻,即使脸蛋儿和身材在里头不是最好,但不知怎么,看上去就是最顺眼,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坏了,我不能这模样出现在什么楚留香的面前,就算他眼光没那么‘独到’看上了我,也不能冒一点点风险……”可是她也不笨,知道今天是刘公公检阅,绝对不能在他面前耍花样。 徐妈妈见大家都打扮停当了,便招呼了她们列成两队,由四名教习领头,来到一个大院中。 这个院子的四周都竖起了黑底白字的许多旗子,皆是竖着排列下来,整齐肃然。 泠然举目望去,见上面写着“西缉事厂掌印提督”“御马监掌印太监”“勇士营提督”“腾骧四卫营提督”“团营提督”“御用监太监”等等,名衔繁多,好不威风。 徐妈妈等人姿态恭谨地领着九名千金姬进入院中央,正堂前排了两张太师椅,左首坐着的刘永诚泠然已经认得,他今日着蟒袍鸾带,黑纱帽上插着一对醒目的金花,白面无须,鹤发童颜,显得相当贵气。 而右首位置上坐的则是一个红面短髭的汉子,身穿玉带斗牛服,约莫有五十上下,不过精神极好,目光炯炯有神,显然是个品级很高的大官。 彭伦也戴上了凤凰展翅金盔,柳叶金锁甲外罩着腥红的官服,左龙右凤,双朝日月,腰上系着玲珑剔透的喷花带,十分英俊威风。他立在斗牛服的大官身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个个女子,似乎落在泠然的面上,眼中荡漾起了一丝波纹。 众姬在教习们的导引下莺声燕语地向上行过了礼,刘永诚面带慈祥温和的笑容命大家起身,向那大官道:“聚儿,你看如何?” 那个被称作聚儿的老壮汉仔细打量了九名女子,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伦儿的眼光那是不用说的,侄儿信得过,再说还有叔父把关,我就是不看,也放心得很。” 被恩师点到名字,彭伦终于错开了目光,不自然地牵了牵唇角。 刘永诚也大笑道:“她们到底调教得如何了,还是要看一看的,今日过后,这些女子可就不属于我们了,他日相见,其中说不定还有我们要以礼相待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众女子。 泠然心想这老货不愧是宫里混出来的人精,果然手段高明,浅浅一句话,留下的意境无限,这些女孩子都自认为是虎落平阳,内心恐怕都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渴望,所以不用他怎么提点,自己都会去努力的了。 那“聚儿”谦恭地对刘永诚道:“叔父不论要做什么,就是通宵达旦,侄儿也是要奉陪的,何况是这等赏心悦目的事。”说罢他转头示意彭伦。 彭伦欠身一点头,朝徐妈妈等人轻轻一挥手。 徐妈妈四人往两旁散开,泠然才注意到有一队乐工盘腿坐在院子一侧大树底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上头再铺了张大大的篾席子,玉筠轻轻地一击掌,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就响了起来。 奏的是《妆台秋思》的引乐,这首曲子大家早就演练熟悉了,玉筠一个眼神,也就各就各位,婉转轻扬地跳了起来。 泠然前世虽然笨手笨脚的,但这新身体却细嫩柔和得很,即使不是太出众,但是随大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沈烛是这支舞的主角,从俏皮地轻伸懒腰开始,而后作斜倚妆台之态,慵懒妩媚至极…… 观者只觉一个美人凝神细听窗外的风雨,卷帘,人比黄花。朝阳洒在她眉目婉约动人的侧面上,玉臂清辉,皓腕如雪,依稀隐约透出了朦胧的景致。 旋转跳跃间,沧海桑田……最后她似乎看尽了岁月的无常,人生的惨淡,夜深人静时独卧于尘埃,凄美绝伦。 其余八名千金姬充当着风雨、绿叶,加上沈烛舞姿步态非常到位,只觉佳人如玉,撩动人的心弦。 那“聚儿”看得哑然张口,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惋惜懊恼之意。 泠然对于目前的绿叶姿态感觉相当满意。 二一 大路相逢一公主 一曲既终,场上静默了片刻,沈烛从地上起来,袅袅娜娜地向上座行了一礼。 “好!好!”那“聚儿”连说出两个好字,面孔上憋得通红,啪啪鼓起掌来。 刘永诚和彭伦倒是很镇定,彭伦低着头也不知是什么看法,那刘公公却用调侃的语气问道:“聚儿连声说好,究竟好在哪里?” “聚儿”盯着沈烛道:“腿柔!身软!腰似杨柳!脸若芙蓉!美哉!” “呵呵呵……”刘永诚仰天大笑:“看来聚儿是为美人所惑,歌舞到底如何,却是品评不出了。” “聚儿”到这时才发现他叔叔在取笑他,取过边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作为掩饰,片刻才定下神来,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尚且如此,楚相爷多年来爱美成痴,看来舞无论跳得怎样也不是问题了。” 沈烛被他们这样夸奖,满脸飞霞,羞涩中带着几分狂喜,越是焕发了颜色。 刘永诚叔侄俩甚是满意,看似还有事要商议,也不耐烦再考校下去了,刘永诚道:“你们且下去吧,今日下午就动身进京,在京中好好将歇一晚,明日随刘大人到相府拜寿去。” 徐妈妈等人忙欠身领命,又引着众姬退了出来,那队乐师也鱼贯而出。 走至日常所居的院子,几位教习一起帮着收拾了几套舞衣鞋袜并今天刚发下来的一些金银珍珠饰品装进竹篾的箱笼里,交付家丁们预先抬上别院外头的马车。 别离在即,大部分女孩子突然舍不得温柔的玉筠和珍娘来,她们二人眼里也都蓄满了泪,尤其总是真情外露的碧晴和老实木讷的吴允娴,拉着她们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徐妈妈虽然还是一脸肃然,不过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在一旁提醒着:“小心别哭肿了眼睛,要是明日还肿着见不了人,那可使不得。” 被她一说,几个人哭得更凶起来。 泠然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寻常的离别已经勾不起她太大的伤感,她只是对前路充满了忧心和迷惘。从此以后要进入大明权利巅峰人物的家中,遇到的意外和坎坷必然不是这些简单的女孩子能够想象到的。 不过突见碧晴哭得连鼻涕也落了下来,泠然看见,骤然笑了,倒把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么? 她将自己的帕子给碧晴递过去,安慰道:“别哭啦!你这么漂亮,没准被襄王看中,直接收了做第十二夫人,以后还要罩着妹妹一点!” “说什么呀!”碧晴捺了一把鼻涕,又羞又急,将帕子丢回来,“你再浑说我不理你了。” “好,我不说了。”泠然看着那手帕掉飘落到地上去,心里想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有去捡。 没说了几句话,就有家丁来催她们动身。 众女挥手别了徐妈妈、周妈妈等人,踏上了新的征途。 *** 车马辘辘,这一次九名千金姬刚好一车三人,分乘三辆马车,在威风八面的西缉事厂的马队旗号护送下,迤逦向京城行去。 路上泠然不禁向沅儿打听了那个“聚儿”是谁。 沅儿道:“都说刘公公是右军提督刘聚的叔父,方才他们也是那么称呼,肯定就是宁晋伯刘聚了。” “他为人如何啊?”泠然口里问着,心里却想,刚才那家伙看着沈烛色急成那样,应该不是什么好货。 “这倒不清楚,只是听说他是积功才封到高位的,既与刘公公、彭将军为一派,大约也不会是坏人。”沅儿天真地揣测着。 泠然却大大不以为然。 说说走走,马队终于进了京城。 姑娘们久违了闹事的喧嚣繁华,尤其是泠然,本来就对古代的街市十分好奇,至今为止还没有机会上街去逛一逛呢,于是不停地掀起帘子观看外面的情况。 碧晴对外界的感兴趣程度也和泠然差不多,泠然看她也看,累得沅儿阻止了这个又去拍那个手,最后累得够呛,道:“两位小姑奶奶们,你们别闹腾了,让外面的公公们看见多不好?” “那些番子?”这是泠然学的新名词,其实带有些侮辱意味的,所以她刚一张口,沅儿连忙就将她的嘴掩住了。 碧晴咯咯笑起来,灿烂而明媚。 泠然望着这一对姐妹花,庆幸自己并没有真的逃走,否则被抓到就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了。有这样的姐妹亲情,其实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应该珍惜啊!以后有啥好事都得照应她们,要带她们吃香的、喝辣的!她在心里暗暗下决心…… 马队一路走在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直行没有拐弯,泠然从高高的大前门看起,有种一路要进入皇宫的错觉。 突然,前方好像起了一点点混乱,有人吆喝着“让道!让道!”似乎还与西厂的番子们起了冲突。 泠然偷偷将车帘揭开一条缝,见前面两乘大轿都落了下来,骑马在一边的彭伦靠近了刘永诚所坐的轿子,一副戒备的模样。 “是何人敢这么大胆挡住本督的马队?”轿子里传出刘永诚不悦的声音。 “禀督主,前面是公主的车驾!”有个番子大声回答。 “哼!”刘永诚似乎很是不屑,“我朝公主多了去了,到底是哪一个那么不长眼,敢与本督争道?” 泠然听到这话心里就十分奇怪,历史上的景泰皇帝早死,好像子女十分稀少,他所说的公主不知都有哪些?而且这人不是保皇派的吗?明明告诫她要忠君爱国,他再位高权重也是一个奴才而已,怎么敢对公主如此呢? 只听彭伦说道:“督主,是固安长公主的车驾。” “固安……”刘永诚似乎叹了口气,居然下令停轿,连后面一乘轿子的刘聚也被他喊了下来,带着彭伦一起到前面去给公主行礼去了。 远远看见他们跪下向公主的车驾拜了一拜,也听不见说什么,他们三人就起身示意西厂的马队让道。 泠然觉得古人真是挺麻烦的,这里是大道,其实足足可以容纳两方人马同时通行,却非要因为一点上下尊卑折腾个半天。 不过她对那个固安公主又好奇了,脱口就问道:“刘公公刚才还说是哪个公主不长眼,怎么转眼就这么恭敬呢?她什么来头?” +++++++++++++++++++++++++++ 这一章又是加更的,感谢大家的点击推荐和收藏,不过,能不能多留言呢?期待啊…… 二二 变身小麻雀 虽然沅儿对泠然的无知早已到了麻木的程度,但还是免不了被她越来越雷人的问题给震倒。 还是碧晴承受能力强,轻声道:“固安长公主你也不知道?她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姐姐,我朝还有英宗留下的重庆、嘉善、淳安、崇德、广德、宜兴、隆庆、嘉祥八位长公主,可既然当年的皇太子朱见深都被废居南宫了,你说那八位公主能有什么地位,我想刘公公方才的态度也是因为先皇不待见她们。” 泠然只听见一大串的地名,心里对明朝公主的封号鄙夷得要死。其实她们的封号都是吉祥的字,与后世的地名重合也不奇怪,不过她这个半吊子“历史通”还没想明白这一层就是了。 从碧晴的介绍里,她总算又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固安公主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皇帝唯一的亲姐妹,至少大家表面要尊敬她吧? 公主的车驾行经千金姬所坐的三辆马车,泠然还在偷窥,随行在八抬凤辇边的一个嬷嬷忽然指着她们这一辆车子厉声道:“公主问车上坐的都是些什么人?连刘永诚都下轿参拜了,为什么里头的人还纹丝不动?” 拱手站在道旁的刘永诚抬头,面上满是无奈之色。 那刘聚却似乎早就受不了这个公主的鸟气,一脸怒容,好像暴风雨前的乌云翻滚,随时都会有倾盆大雨而下。 刘永诚的涵养却很好,向彭伦说了一句,彭伦立刻高声招呼道:“姑娘们,都下来参拜公主。” 车内莺莺燕燕地下来了九位形态各异的美女,满街顿时亮堂了起来,连早就跪倒在街边的百姓们也免不得交头接耳地议论。 九名千金姬一起到刘永诚站立的道旁跪下。 谁知公主的大轿里传出两声沉闷的顿足声,有个娇脆的声音喊道:“停下停下!” 泠然想:看情形,肯定是个刁蛮公主。 那乘描龙绣凤的明黄色八抬大轿停在了街中央,轿内的公主高声道:“刘永诚,方才我叫嬷嬷问你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没回答,就这么容易想打发了我么?” 刘永诚又浓又长的白眉抖了一抖,垂首道:“回长公主,这九名女子是奴才的侄儿刘聚购得的千金姬,明日相爷大寿,是准备送到府中做歌舞姬的。” 轿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固安公主突然尖叫起来:“你这个坏蛋,说是送给相爷的,为什么要挑这么多?你是想送一些到襄王府中吧?” 泠然傻了眼,这公主说话的风格和现代的太妹有得一拼。 刘永诚似乎也拿她没辙,还是忍气解释道:“不是的公主,绝对没有要送给襄王殿下的意思……” “不许送!我说不许送!换别的礼物听见没有?”固安公主根本不理会刘永诚说的话,厉声叫了起来。 泠然肚子里暗笑,有这样的公主胡搅蛮缠,那刘永诚是抗旨依旧送了她们去相府,还是遵旨换礼物呢? 公主不住尖叫,刘永诚也没有说遵旨,汗水却密布了额头。 两方正纠结着,刘聚踏上一步,抗声道:“公主,臣已经将礼单送到相爷府上,若是中途更换礼物恐怕招致相爷不快,到时候若说起是公主的旨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固安公主打断。 “你们为什么要说是我的旨意?想在楚太傅面前中伤我吗?” 刘聚被她的蛮不讲理弄得一时语塞,回头看看刘永诚,再看看彭伦,额头青筋暴起,牙根明显咬了又松,松了又咬,看模样,已经忍到了极限。 “公主放心,刘公公与刘都督对皇上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害公主的,公主应当知道子不烝父妾,这些女子是送给相爷的寿礼,依照襄王殿下的人品,就算是再美上十倍,他也不会要的,您说是吧?”说话的是彭伦。 正当泠然以为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话对这个刁蛮公主不会有什么作用的时候,固安公主反倒平静了下来,疑惑地问:“是……吗?你可不许骗我!” “微臣不敢。公主倒是应该提防朝中其他大臣,他们四处搜罗美女送入襄王府,微臣的恩师刘大人和刘督主何曾做过这样拆公主台子的事?” 彭伦的话约莫号准了固安公主的脉,她居然认为很有道理,轻易揭过了此事,只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今日姑且就信了。若是他日被我得知你们阳奉阴违,可别怪我生气!” “臣等遵旨。恭送公主。”彭伦掐准时机低头相送。 固安公主的车驾终于浩浩荡荡过去了。 刘聚低声咒骂了一句,刘永诚轻喝了一声:“聚儿!”似乎不容许他对固安公主不敬。 彭伦命女孩子们重新登车,回到车上,碧晴不满地道:“我进相府可不想去侍奉那个臭名昭著的首辅大人,公主她自己显然是恋慕襄王殿下,凭什么不让别人接近呢?” 沅儿吓白了脸,责备道:“你不要命啦?” 碧晴嘟起嘴别过头几乎贴上了车帘子,顾自生起了闷气。 泠然看碧晴的性子,估计她小时候必然在家还是很受宠爱的,否则养不成这样的脾气,想起远隔异世的父母,叹了口气。 “泠然妹妹年纪比你还小些,有时候也胡闹,知道的也没你多,但是她懂得分寸,碧晴,进了相府真的要小心一些啊!”沅儿诚恳地劝着碧晴。 碧晴还是不回头,泠然看不过去了,才开口道:“好了啊!聪明丫头不做笨事儿,咱们都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你整天喊着拜把子,是喊着玩的吗?大家该互相扶持提点,以后都过好日子是不是?” 她的话说得比沅儿重些,但是也很在理,碧晴不好意思了,转过头来扑进沅儿的怀里:“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泠然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许多预料不到的情况,张开双臂将她们都抱住了,每个人撞了一下额头,道:“说好了,我们姐妹三个以后不许为了任何事翻脸,要是有一天我们能离开相府,自己去开个大大的铺子去,过风生水起的好日子!” “想得美!”沅儿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碧晴也被姐妹之情感染,除了一直点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几乎又要哭了。 这一日她们宿在刘聚的府中,入睡前,泠然乘着夜黑,在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直到摸起来有些水桶的感觉,这才停下手,可惜正是三伏天气,热得她气都喘不过来,半睡半醒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天一亮,就来了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帮着她们装扮了起来,泠然借口她们妆画得难看,修眉毛的时候又忍痛将原本秀丽的眉拔得几乎看不见踪影,然后取过眉笔浓墨重彩地描上了两道微微下垂的八字眉。 对着镜子里略显臃肿的身材和有些哭丧着脸的表情,她满意地挤了一下眼睛。 在此特别感谢zhouzhaojion的打赏,这是本书第一个打赏。99好彩头,谢谢啦! 也谢谢天之痕等朋友的粉红! 到目前为止才258个收藏哦,不知道明天用不用加更呢~~~~~ 烝:在本章中意思是与母辈的人有染。“子不烝父妾” 二三 仙宫玉阙 辰时,九名歌舞姬挤在一辆大车里被刘聚和彭伦带领着,在东街与刘永诚的车马会和,一路向相府而去。 这车子挂的是竹帘,外面的情形可以看得见,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人。 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才到了一条大街口。 街口有一座宏伟高大的汉白玉牌坊,目测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上面雕刻着云纹飞龙图案,镂空梅花斗拱,阔达六柱五间,占据了整个街面。牌坊下已被身着锦衣卫服的人员层层把守着,在对进入这条街的车马人等进行仔细盘查。 那牌坊上题着不少字,正当中是上柱国,太师、太傅、华盖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等等头衔,两旁的石柱上还刻有长联。泠然还未及看清楚,车子已到了牌坊下。 想是刘永诚和刘聚都是品级非常高的官员,锦衣卫很快就放行了。 大家坐在车厢中微微颠簸着,沈烛突然说道:“相府果然不比别户人家,光看这牌坊,就要与天子比肩了。” 泠然不解,其余人一碰上她征询的目光,都别过头去。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想想牌坊的宏大的气派,上面的云龙图案,就有些明白,这牌坊肯定是超规格了!在古代这该是大忌吧?看来那楚留香果真权势熏天,根本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这一条街道与京中别的街道都不同,越走泠然这种感觉便越强烈。 整条大街都是用平整的条石铺设的,非常宽阔,道路的右边是高大连绵的红墙,墙的造型与城墙差不多,有许多垛口。里面树木参天,宫阙高起。左侧则平坦空旷,一眼望去,居然是修剪得极为整齐的一个个花圃和草地,只有相府大门正前方有两排参天柏树好像卫兵一般挺立着绵延到极远处,几乎到了天尽处,才隐约显现出建筑物的黑影。 这条大街上除了络绎不绝抬着礼物前来拜寿的队伍,看不见一个寻常百姓。 相府门前的空旷和气势,令进入这条街的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敬仰和膜拜的感觉,泠然不由联想到欧洲宫殿前一望无垠的广场,此处的风格何其相似啊? 以往她只知道皇宫的宫墙是红色的,难道相府也可以吗? 带着一个个疑问,她想:别的先不说,只看相府门前的恢弘气派,就可以断定楚留香是个大大的贪官! 马车走了一会,街中心立了一大块石碑,上书“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八个大字。所有的人走到这石碑前都下马下轿,徒步而行。 西厂厂公和右军都督率领的拜寿队伍也没有例外,泠然等女子都被人唤下了马车,在两名刘府管事的带领下低首跟上前。 不过刘永诚一行明显还是受到重视的,在石碑旁等候的一批黑色锦袍的人远远看见他们走过来,立即有一人迎了上来,向刘永诚和刘聚拱手道:“锦衣卫副千户逯杲奉卢指挥使之命在此为首辅大人迎宾,见过刘督主、宁晋伯,末将有公务在身,不便参拜,还请恕罪。” 据说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可在这儿怎么就成了楚留香的看门狗呢?泠然对那个姓楚的大人物越发好奇起来。 刘永诚向逯杲点点头,跟着他一路向相府大门走去。 刘聚的随从递上了礼单,两名家丁接过打开看了看,便落下几步,向领头的刘府管事道:“这些女子随我们走西边角门吧。” 彭伦恰在这时回过头来,似不经意地看了泠然一眼。 泠然冲他扮了个鬼脸。 彭伦见她突然丑了不少,怔了一下,想明白其中原委,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一颗心落回了原地,跟着刘聚等往大门去了。 却说泠然等人随着相府的两名家丁进了西边的角门,进门才觉这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出了甬道抬头一看,泠然吓了一跳。原来相府的墙在外面看不出来,进来才知道足足有十几米长的夹墙,一长排铮亮的红衣大炮就躲在红墙内,只要稍稍转动方向,炮口就可以对上垛口往外发射了。 泠然暗暗心惊,要是整个相府的墙都像这样,那这里不就是一个大堡垒?估计连皇宫的守备也没有这么森严吧? 夹墙内是一个寻常的穿堂,中间摆了几张台子,家丁们引着她们径自向那几张台子走去。 刘府的两名管事见状也非常奇怪,欲待询问,有一名家丁已经解释道:“今日到府中的人实在过于繁杂,全国各地来到门前进不去的大有人在。所以红绡公子下令,除了相爷朝堂上的同僚,其余戏子、随从、歌姬、杂耍的人等,都要搜身检查。 刘府管事不敢多说什么,和九名女子一起被带了过去。 好在搜女子身体的是几个婆娘。不过她们的手脚很粗鲁,上上下下一通抓,见没有带着兵器,也就放行了。 沿着美奂美轮的抄手游廊走过,泠然被一路上所见到的华丽景象震到眨眼的次数都减到了最低。 这里与她想像的内阁首辅府邸式样出入实在太大,话说泠然可是参观过北京故宫,也去过承德避暑山庄的,但是这里的每幢建筑都巧夺天工,外观绝不雷同,除了传统的建筑之外,有形如两狮对垒的大殿;也有圆形穹顶的高楼;更奇特的是,她好像看见了远处居然有宏伟的哥特式建筑,只是一转眼就被假山高楼挡住了视线,却不知道所见的是真的还是幻觉。 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河时不时出现在视野当中,河边篁竹潇湘,怪石错落,绕于各房前屋后,极尽婉约清灵之态。 相府中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造型各异的石桥木桥铺设在河道之上,更有甚者,几座高楼之间有长桥相通,距地数丈,如长虹卧波。桥上有美人临风而立,宽袍广袖,衣袂飘飘,让人疑心误入了仙境。 一行人就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没什么两样,包括见多识广的泠然,也只有在电脑漫画或者说大型网游中才见过类似的神奇画面,她目不暇接,思维都停滞了。 最后,她们来到一个大湖上,泠然站在湖面上一条蜿蜒如蛇的小径上,小径只高出水面一两寸,众姬行走在上面,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泠然游目四顾,感叹此处的巧夺天工,布局神奇。 有六座宫殿呈半圆弧形排列着建在水中,似从水中生长出来,层层高起,雕栏玉砌,水汽在阳光下氤氲起濛濛的白雾,金碧辉煌的宫殿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风掠过湖面,似真尤幻,令人分不清水上水下哪处才是仙乡。 是谁设计出这样的建筑群?泠然相信就是昔日的圆明园,与之相比也会落于下风,心底里不由万分好奇。 湖上的小路两边也没有栏杆,为免落下水去,她收摄心神,发觉相府的两名家丁带着她们正往湖心的一个小岛走去。 那小岛上平整光滑如镜,在太阳光下几乎反出光来,也没有种植任何高大的树木,只在四周栽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岛上面朝着一座最大的宫殿搭建了几座彩棚,有衣着各异的男女在彩棚前进进出出,看情形,相当忙碌。 二四 瑶台月下莲生姿 及至站到了所谓的小岛上,泠然才发觉这原来是一个大型的舞台,而对面那些鬼斧神工的宫殿,只不过是作为看台用的。 泠然感叹设计这个舞台和看台的人,真可谓是匠心独具。当然也必得有相府这样的实力,才能造出这样的人间仙境。 相府的家丁引着她们进了一座彩棚,里头已经有几个丫鬟站着。其中一个家丁交代:“各位姑娘们,你们晚上是要表演的,所以今日午后你们就早些演练一番,晚上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相爷的脾气可不大好!” 众人欠身向两名家丁致意。彩棚里的几个丫鬟上上下下地打量九名姑娘,目光中都流露出惊艳之色,片刻之后,才有一个说:“中午只能给姑娘们提供少许茶点,否则晚上就不方便了。” 众姬都点头,就有丫鬟出去整治茶水点心。 泠然也不敢乱走,只叫上了碧晴到彩棚外面看风景。猛听见棚内一声尖叫,随即传来沈烛的嚎哭怒骂之声。两人互看了一眼,连忙跑了进去。 只见沈烛一只脚高高地翘起,边哭边骂,有丫鬟扶着她的手倒退着坐了下来,还有一个手上拿了剪刀似乎准备去剪开她的绣鞋。绣鞋上湿漉漉的,不知道被什么泼了上去。 从沈烛的哭骂中,泠然了解到原来有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之间撞了端茶给沈烛的丫鬟一下,无巧不巧,滚烫的茶水都泼在她一只脚上,问题是棚内乱哄哄的,大家都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撞了她一下。 沈烛可是领舞的歌姬,她一面哭一面叫苦连天,说有人故意抢夺她的位置,丫鬟里已经有人明白了她的身份,忙跑出去向管事的请教去了。 不多时,她的鞋子终于被剪开,那只被烫的脚已红肿起泡,惨不忍睹了。 沈烛也明白今日这领舞的差事算是丢了,哭得肝肠寸断,不住质疑到底是谁那么狠毒。 徐善全本来在劝着她,不小心也被瞪了一眼,怕被怀疑,也急急躲开。 泠然一一查看众人的脸色,除了意外和幸灾乐祸,实在也看不出其他的蛛丝马迹,心想,这事要是千金姬里头的人做的,百分之八九十是故意的,要是丫鬟呢,估计是不小心,不过闯了祸谁也不会承认,那个骄傲如孔雀一般的沈烛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不多久,相府里的管事派了人将沈烛抬走医治,彩棚里又静了下来。 一个装束不同于普通家丁的男子带了一名小厮进来,冷眼看了一圈。 泠然以为他是来追究责任的,谁知他却道:“你们是西厂厂公送来的千金姬吧?晚上的节目是《瑶池舞》,刚才抬走那个据说是领舞的,除了她,谁还能顶上?” 李唐妹是肯定能够顶上的,不过她却瑟缩了,泠然猜测她是怕别人怀疑刚才是她搞的鬼。 不料这时,一向老实巴交的吴允娴一指默涵道:“她比沈烛跳得还好!” 管事打量默涵,默涵大大方方地敛身向他行了一礼,虽然没说话,但这架势分明就是承认了吴允娴的话。 管事见她比刚才那个女子生得更加出挑美丽,点头表示满意:“那就早点换上舞衣吧!” 默涵又欠身道:“多谢管家。” 管事笑了起来,好像很是高兴,嘴上却说:“我不是管家,姑娘抬举了!”然后又扫视众人,脸色一沉,道:“下面可再别给我闹事了,如果再生事,你们这档子演出就取消。” 等他走了之后,每个女孩子都开始戒备了起来,除了吴允娴,大部分人都远远地躲开默涵坐了,互相看着,中午吃了一小块糕点又演练了一番,默涵果然跳得比沈烛更加出色,不由得徐善全等人不服。 傍晚时分,约莫受过检查的箱笼也被抬了进来,还有许多相府家丁来到小岛上在彩棚前竖起了高高的黑色帷幕,这样一来,从六座宫殿的方向看,就只能看见大半个舞台和高大的帷幕了,彩棚被隔离成了后台。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夜晚降临得似乎比平时慢了许多,好不容易,才听到外面鼓乐之声传来,相府的宾朋们似乎在乐声中一一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了。 八名千金姬全部换好了舞衣,补好了妆,正襟危坐着等候。 外面的乐曲一首接一首,好像有唱折子戏,有小丑耍乐逗趣,还有杂耍等等,泠然很想出去看一看,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她只能饿着肚子,跟这些女孩子们坐在一起等着给人家表演。 泠然感觉枯坐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上下眼皮都要开始打架了,才猛然被沅儿拉了起来。 原来终于轮到她们上场了。 场外的音乐已变,泠然排在最后一个,随着前面七个女孩子在帷幕的后面站好,手中两把荷叶扇子合拢收在背后。 帷幕前一片五颜六色的光亮,她在心里寻思是怎么弄的,及至踩着乐曲从后面作瑶池仙女般出场,她才真正看到了一个灯火琉璃的世界,一场空前的盛会。 舞台上闪亮的五颜六色的光,那是在地上放置了无数的气死风灯,灯的外壳都涂上了半透明的各种颜料。 白天曾经看到的六座宫阙,这时候灯火熠熠,里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水中的倒影似珍珠碎了一池,想来人间天堂不过如是。 此时她们身处画中,却好像也在赏画,真不知是谁看谁了。 离得远的人在台上看不清楚,正前方那一座最高大的殿阁之上分明端坐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气度很是卓越,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留香。而他的身旁坐了一个红衣少年,泠然惊鸿一瞥,就觉是一个极美的少年,一时间也来不及细看,猜测他大概就是襄王。 中央的殿阁上还坐了许多人,泠然怕脚下出错,不敢再一一去分辨。 瑶池舞是模仿仙宫中一群仙子向王母祝寿的情景,泠然和其余七女饰演的是池中荷叶,而默涵一身淡淡粉色,水袖一舒,竟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地的烟来,与后世的舞台中使用的干冰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以想象得到水中央一群在仙雾缭绕中翩翩起舞的美女们此时必然是: 群玉山头飞仙过,瑶台月下莲生姿! 画面定是美到了极处。 待到乐声渐歇,众女面向中间盈盈拜倒在地。 那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哈哈大笑,高声道:“好好!刘公果然选了一群仙女来!中间这个麻姑仙子,绝美,就赐予玉儿吧!” 二五 绝美少年受 泠然跪在地上,却已经管不住眼神,瞟到了最明亮的殿阁上,仔细观察起来。 刘永诚坐在那中年人右下首第二个座位,这时已经离座向上坐的那人致意,道:“相爷与襄王果然是父子情深,这女子如果赐给襄王殿下,那是她的莫大福气了。” “最好的当然要留给玉儿。” 说话的既然被称为相爷,当然就是楚留香。 这时默涵已经激动浑身发抖,舞衣都在簌簌作响。 泠然没心思去注意身边的女子都是什么反应,开始打量楚留香身边斜倚在座位上的少年,虽然不能完全看清楚眼眉,但是此人远远一望即媚态横生,竟比默涵还要漂亮几分,他的美几乎是雌雄莫辨,让人模糊了性别的界限,一望即生出无数的绮思杂念来。 泠然定了定神,戒除美色的诱惑,心想他听到父亲这么说,总该有些表示。 谁知道那红衣少年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瘫坐着,一动不动。 接着更惊人的现象发生了,只见楚留香挨过去公然亲了一下那红衣少年的面颊,搂了他道:“本相有红绡就够了,至于女人么!权作消遣之物。” 一个大男人竟然叫红绡! 这楚留香居然是个同性恋! 天啊!这样一个变态老年攻!如此一个优雅少年受! 上帝,你杀了我吧!受不鸟了!泠然在心底狂喊,没功夫再去计较这个少年不是襄王了。 “不过,让本相与红绡一同享用美女,那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楚留香说了这话之后,将手一招。 立刻有人朝着舞台方向喊道:“众位姑娘们,都过来向相爷谢恩。” 小岛边立即闪出一人来示意八名女子跟他走。 当即由默涵领队,大家鱼贯退出了舞台。 行至湖上小径,乐声又起。 这一次只是古琴独奏,悠远空灵,令人的心境一清。 四周的殿阁上忽然掌声雷动,尖叫声此起彼伏。 泠然回头一看,也惊呆了。 刚才那个红绡公子已经美得倾国倾城,让她扼腕痛惜,现在看到一个男子从月中飘然而下,她顿时好像被雷击中,脑中一片空白。 他究竟是仙还是人,怎么能有如此的风姿? 此人凌空踏雾而来,容色如玉,洁白的衣袍,长发四散,凌风飞舞着,扬起的任何一个弧度都好像在轻轻撩动人的心弦…… 他的五官简直是鬼斧神工雕琢而成,无一不英俊到了极处,淡眉疏目,似睥睨着天下苍生,举手投足皆凌驾于凡尘俗人之上。 四周的尖叫声在这男子出现之后都消弭怠尽,此人好像夺去了所有人的神智,所有的千金姬都停下了步子仰首望着舞台方向,呼吸在这一刻凝滞,连相府领着她们走的人都忘记了催促。 但见他手指徐徐一点,袖中忽然飞散出无数的银光来,错落于风中,眨眼间,那些银光竟然在半空拼成了四个大字——“万寿无疆”。 泠然吐血,泪奔…… 她简直想捶胸顿足,质问老天这是什么世道! 此人再美,明显也是别人送来给楚相的男宠,竟然献媚到了这种程度,万寿无疆,连她这个白痴也知道是只能对皇帝老儿说话啊! 为什么啊!暴殄天物啊! 她掩面不忍再看那男子的美,怕一个忍不住就暴走。 好在那男子散出那四字之后就一个闪身消失了,暂时消除了泠然心头的滴血情绪。 不过她还是一路陷入了恍惚,任何声音好像在见过那男子之后都被隔绝在了耳膜之外,直到跟随着大家一起到了楚留香面前,清晰地看到这老贼脸上的皱纹,她的灵魂才渐渐回体。 他姥姥的!叫你糟蹋祖国的花朵!泠然把后槽牙都几乎磨碎了,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帮彭伦他们完成任务,若是找到机会还要好好修理修理这老家伙,居然把最美的两少年都给霸占了!还叫不叫人活啊…… 不知谁那么缺德,把那么完美的一个男子也送到相府来,要是知道是谁,此人必然也是我的敌人! 当她沉浸在无尽的意淫当中,楚相已经点徐善全作为当晚服侍他与红绡公子的姬妾。 泠然抬起头,撞上了彭伦关切的眼神。 他侧坐在刘聚的位置上相陪,眼中精光闪闪,似乎在提醒她注意言行。 泠然一凛,忙收了脸上狰狞的表情,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随众女站了起来。 “将赐予玉儿为十二夫人的女子送入万象园,其余女子到镜圆中沐浴熏香准备了……”楚留香搂着红绡公子惬意地大笑起来。 泠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差点没吐出来,心里开始害怕,什么?连她这个丑角也要熏香沐浴?今天就逃不过老贼的魔爪了?他不是喜欢男宠吗?干嘛还要玩女人啊?死变态!杀千刀的!你到底看清楚了没啊? 可是不论心里怎么骂,人家楚留香那是听不见的,她只有与大家一起离开了湖上宫殿,向他老人家所说的镜园进发。 好在走了不远的路就到了镜园,默涵早就被带走了,剩下七名女子被送进了一个大大的浴池,池子周围镶嵌满了镜子,有仆妇进来凶神恶煞地一通喝骂,大家都褪了衣服被赶下了水。 在水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 徐善全因为是被楚留香点名看中的,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看着她。 她先是在水里呆呆坐着,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哪个点触动了她,忽然就掩面抽泣了起来,香肩一耸一耸,模样真的挺可怜的。 她一哭,早就嚷着不愿意侍候老贼的碧晴也哭了起来,接着李唐妹等人也开始抹眼泪。 徐善全听见其他人的哭声,忽然停住了哭泣,一脸怒容扫视过六名女子,道:“你们是在猫哭耗子吧!还没说要你们侍奉呢!哭什么?” 被她一喝,李唐妹等人也不敢哭了,楞楞地看着她,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她脸上还挂着泪,竟然又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看上去相当诡异。 “呵呵!也许还是好事呢,若果我做了相爷的妾室,我爹就能官复原职了,你们未必有这个命!所以,不要摆出同情的面孔,我不需要!” 泠然一翻白眼,心想,你想死就去吧!我救不了那么多人,略略有了计较,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叮嘱沅儿和碧晴一番,心下稍稍安定。 ++++++ 终于出现重要人物了,收藏也破了300.又接到编编的安慰,我真是太太太……没涵养了。自我检讨一下吧,心情也平复一下吧。下午再修一章,晚上来加更。 二六 斗鸡眼美女 从浴池里起身穿衣的时候,泠然把昨日就裹上身的那些布让给了碧晴。 碧晴一愣,随即会意,忙上下其手,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泠然看她出手非常狠,真担心她的胸部都要被勒出淤痕。 不过她没时间再顾忌这么多,乘着众人都在穿衣,匆匆与沅儿耳语了一句。 沅儿压低声音问:“行吗?” 已经有人回头来看她们。 泠然猛然一把推开了沅儿,大骂道:“你太恶毒了!想害我啊!” 沅儿似乎一时转不过弯来,踌躇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 泠然没辙,只能像母老虎一样冲上去,一拳就打在她的眼眶上。 “垃圾!居然想害我!”她胡乱骂着,又照着沅儿的眼眶打了两拳。 沅儿捂着脸痛得蹲到了地上。 泠然想:这一下总差不多要成熊猫眼了,那老贼口味不会这么重吧?想到他连男人也要选比女人更美的,她觉得变丑了应该可以安心,这么短时间想不出其他的好办法,只能委屈沅儿了。 大家都认为泠然太过分了,纷纷指责,引来了外头的仆妇。 有个彪悍壮实的娘子挥舞着胖手叫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闹什么?” “她说相爷如果看上她,叫我替了去!还不打她?”泠然指着沅儿投诉。 那胖妇人哼了一声,看看蹲在地上的沅儿,又看看泠然,冷笑道:“就你这幅模样,还能上得了相爷的床?不是要笑掉相府扫地丫鬟的大牙了?” 听她这么说,泠然斜眼自大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早上画的眉又浓又黑,经过一天的折腾,早已花了,头发也有些乱,令她看起来很滑稽,像个小丑。为防止意外,她抢着说道:“妈妈有所不知,我可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让我好好打扮打扮,绝对很惊艳的!” 那胖妇人听她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反而绷不住脸了,道:“就你这身段面相!就替我们省省胭脂花粉吧,还打扮什么!”说着就挥手叫大家出去,说是到相爷的住处待诏。 七名女子各怀心思走在路上,泠然刚与沅儿翻脸,不好上去亲近,碧晴机灵地扶过了,泠然落在最后,李唐妹也慢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们是故意的。”李唐妹挽起泠然的手,贴上她的耳朵,有些愤愤地问,“难道你不认我做朋友么?就不想个法子帮帮我?” “咳咳……”泠然干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脸都红了。这李唐妹性子不错,而且长相很美,被选去侍寝也是早晚的事,保得了今天未必保得了明天啊,她有些江郎才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谁知道李唐妹悠悠一叹,轻声道:“若是那样,我只有一死了。我家中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什么牵挂。” 泠然骤然对李唐妹起了敬意,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我看那人很重视红绡公子,若是选了你,你一定要记得哭求他,他若是真心喜欢楚相,未必喜欢他亲近女人,他若是别有目的,可能会生出同情之心……”她其实也吃不准红绡的心思,只有在心里保佑红绡公子不要像楚留香那么变态了。 走了片刻,高大的树木掩映中,出现了一座飞檐雕斗的大殿,整座殿灯火通明,跟故宫里头的乾清宫、坤宁宫的大小也差不离。 七名女子被带到大殿的门外分左右站好,有个身着锦缎的老奴才带着两个小子在门口候着,婆子介绍这是于总管。 那于总管一脸忠奴之相,不过是公式化地看了这些姑娘一眼,就一直在台阶上翘首盼望。 此时几个女孩子不管原本带着什么样的心情,都紧张了起来,连一向没多少表情的罗湘红都不自觉地一直扭着衣带。 只有泠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想着那个美得根本不似世间人的男子,又在心里惋惜了一番。 铜壶滴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前面的林子里终于出现了许多灯火和影影绰绰的人,于总管忙带着两名小厮小跑着迎了上去。 灯火渐渐近了,泠然看见楚留香依着红绡公子的肩膀被他半扶半抱着弄了回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大堆随从,等到了殿前,“呼啦”一声,两下里散开,眨眼就没了踪影。 看来这些卫兵训练有素,夜里大概还是潜伏着的。于总管上去扶在楚留香另外一边,一行人走过几个千金姬面前。泠然发现明媚过人的红绡竟然比老贼足足高了大半个头,让她对谁是攻谁是受这个问题有了新的研究。 话说这老贼什么名字不好叫呢?偏偏要取个跟楚香帅一样的名字,真是糟蹋盗帅啊!她在脑海里yy着,红绡和于总管已经一左一右将楚留香扶上了台阶,往殿内走去。 姑娘们无声地蹲下行礼,泠然以为楚留香喝醉了,今夜想不起她们来,正暗暗欣喜,谁知他忽然睁开了醉眼,斜了她们一眼,道:“本相挑出来的那个丫头呢?听说是徐有贞的小女儿……哈哈,正好,带进来侍奉本相与红绡。” 于总管道:“是。除了那个徐姑娘,不知相爷是否要她们都进去侍奉?” …… 啥? 泠然一惊,这于总管话下之意,是七八个他们也消受得起咯? “嗯……都带进来!”楚留香果然答应。 泠然在心里把那个于总管咒了个半死,无奈硬着头皮进去了。 大殿内布置得豪华而温馨,一进去迎面居然就是一张超大的床,从屋顶垂下细软的红色轻纱来笼着大床,床后是一巨大的金色浮雕牡丹的屏风,床前两侧立着金丝香炉,里头散出袅袅的青烟来,香味煞是好闻。 屋内空阔却不置任何其他的家具,唯有层层叠叠的轻罗长垂曳地,一看就是个温柔乡,这个老贼极会享受。 红绡进了殿,将楚留香放开,径自一撩袍子跃上了大床,倚着里头一个巨大的圆枕靠在牡丹雕屏上冷眼望着鱼贯进来的女子。 楚留香却在床沿坐了下来,一个小厮连忙递上一杯东西,道:“相爷,醒酒茶。” 七名女子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成了一排,泠然极力低着头。 楚留香慢慢嘎了两口茶,缓声道:“抬起头来。” 泠然心如擂鼓,只怕眉毛的造型还不够突兀,她从小有个小技能,随便就能弄出个斗鸡眼来,这时候也没考虑太多,两眼往中间一溜,眼前景物全都出现了重影,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楚留香一个个望过去,他的眼光想必是极挑剔的,竟没有见到半点喜色,最后看到泠然,嗤地一笑,回头对红绡道:“这几年宫里的女人是不是长得没法看了?刘永诚居然把这样的斗鸡眼丑女也花了大价钱买下送过来?” “他老眼昏花!”红绡公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 “徐有贞的女儿留下,其他的都给我滚到外头侍候!”楚留香居然这么吩咐,又转头对于总管道:“老于,把府里的丫头叫过来侍奉,让这些姑娘在外头看着学习学习,下次侍候的时候别扫了我们的兴!” 于总管忙欠身答应。 “那个斗鸡眼的,就不要了……” 听到楚留香来了这么一句,泠然终于吁出一口气,知道总算捱过了这一关。 二七 楚留香的怪癖 除了徐善全外,其余的女孩子跟着于总管出了大殿,很快就有四个妖艳的女子被带了过来,泠然冷眼看着她们进入大殿,心想:看起来没我们千金姬美啊!得瑟什么! “于总管,相爷不要的那个怎么处置?”一个小厮问。 “等明日再请红绡公子示下吧。” 他们说着话,四周忽然一亮,大殿内的灯光忽然洒了更多出来。 泠然转头一看,发现殿内的帘子被刚才进去那四名艳姬拉起了,窗隔子里装的竟是玻璃不是白纸,里面的情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于总管道:“相爷命你们好生看看学着,还不都站好?” 学什么?泠然不经意地往里头的大床上一扫,立刻吓得面红耳赤,脑筋都短路了。 只见那四名艳姬围到了床畔,姿态无比娴熟地褪去衣裙,直至一丝不挂才上前为楚留香和红绡公子宽衣…… 这也太香艳过头了!!!他们竟然要表演真人秀!!! 其余的女孩子看见这情形有的惊叫起来,有的连忙掩住了脸。 泠然闭了闭眼睛,于总管在一旁呵斥大家要好好看,好好学…… 她忍不住又睁开来,看到楚留香醉眼迷离地瞄着立在床前的徐善全,那副模样,怎一个“色”字了得,徐善全微微发抖,紧紧地抱住了双臂。 泠然看到楚留香张了张嘴,隔着玻璃窗却听不见说些什么,不过有两名女子已经转换了目标上去脱徐善全的衣服。 徐善全扭动着挣扎,不过在泠然看来反抗得实在不够激烈。不一会儿,她也就被脱了个精光。 这丫头身材实在是绝好的,连同为女人的泠然看了都羡慕得要死。 问题是里面的肉光越来越多,这么看下去绝对会长针眼的,及至看到楚留香亲自去给红绡宽衣解带,泠然只得又发挥了她的斗鸡眼神功,前面一片模糊,心里把楚留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其余的女子们却被于总管等人押着在看,鸦雀无声,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撑了一会,李唐妹忽然捂着脸蹲到了地上哭了起来。 两个小厮马上上去拉扯她,她执意不起来,他们一时居然也拉不动。 见状,于总管几步上前,抬腿踢了她一脚,也不知道踢到了何处,她立刻僵住了,小厮们就把她架起来摁到了窗上。 哇!连这个于总管都是个练家子! 泠然见李唐妹脸贴着窗子,泪流满面,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不免好奇,又向里看了一眼。 妈妈咪呀! 简直要让人喷鼻血了,这个楚留香肯定有暴露癖!干这档子事还要找人参观,瞧于总管他们见惯不怪的样子,肯定是经常看戏了。 红绡帐里,徐善全已经被压倒在大床上,楚留香正爬在上面,那四名姬妾有两个跪在边上抚摸着楚的胸背,另外两个几乎整个人都挂到了红绡公子身上,好在那个红绡公子下半身还盖了一条薄薄的丝被…… 斗鸡眼斗鸡眼! 泠然虽说是个现代人,可也没开放到这种程度,这个楚留香真是个极品啊。 这么捱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要是明天姓楚的老贼酒全醒了,再来看她,发现她是假扮的丑女怎么办?而且刘永诚送一个斗鸡眼的美女过来也不合常理啊!刚才真是急昏头了,明天说不定就要遭殃! 泠然望了一眼面如白纸的碧晴和沅儿,心想也只有自己先拼一拼了,要是大家全陷在这儿更没有出路,起码看今夜的情景,她们两个还不会有危险。 她现在早就把刘永诚、彭伦等交代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心里喊:对不起了姐妹们,我要想办法先开溜!保佑楚留香明天看不见我,就把我忘个一干二净! 她偷偷拔下头上的金钗,又把链子给脱了下来,忽然一头撞到了于总管身边跪了下来,两手往他怀里抓去,把金钗和珠链塞过去了,干嚎着道:“总管,总管我吃坏肚子了,要去茅房……您行行好!” 于总管做到首辅身边的人,本来也是看不上这点小东西的,不过转念一想相爷本来就吩咐不要这个斗鸡眼,打发她走了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他盯着泠然看了一眼,正想放她走,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冷下脸问道:“你刚过来的时候我明明没有看到你是个斗鸡眼,适才莫不是在戏弄相爷?” 泠然掩面哭了起来:“总管您有所不知啊!我本来也不会这样的,只是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不知怎么的,一紧张就会那副模样了……呜呜……可怜可怜我吧!” 于总管寻思:这丫头看起来也是个机灵人,既然不想侍候相爷,说不定待在相爷身边还要惹出麻烦事来。 他不动声色把东西拢到了袖子里,道:“也罢,就算你没有这毛病,相爷也看不上你。你到前头跨院里,找带你们过来的李嫂子报到,就说我说的,让她给你随便安排个偏僻的园子做个粗使丫鬟。” 泠然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上道,马上就让她脱离了苦海,口里千恩万谢着,连忙跑了,她心里觉得逃走有些愧对碧晴和沅儿,但是实在不敢留在这里,咬咬牙,也不转头去看她们。 月光点点漏进枝叶间,泠然循着林间小径一路往外跑去,只求离那个大殿越远越好。 好不容易跑到了一个小木门上,一拉门栓,外头居然锁着,深更半夜的,她也没那胆子大声拍门,只好沿着墙根找另外的门。 这园子不知为啥那么大,绕来绕去,她竟然迷了路,呆了一呆,抬头见有一座小山丘矗立在林子里,心想登高好望远,爬上去看看老于所说的跨院到底在哪,自己慢慢寻过去,就算摸到天亮,也要摸出去的。 打定了主意,她就寻到了上山的台阶,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 这小山上种满了各种果树,山道两旁是一丛丛的茉莉花,在夏夜皎洁的月光下散发出阵阵清香,令人心醉神驰,若不是处在变态楚留香的地盘当中,泠然还是很有兴致流连一番的。 终于爬到了顶,她正想呼出一口气,猛然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正负手立在山顶一块突出的飞石上。 他披散着一头飘逸的长发,袍袖在风中飞舞,如仙谪凡。 难道也是一个迷路的?或者……或者半夜遇到神仙了? 泠然揉了揉眼睛。 那白衣男子缓缓回过头来。 一霎间,泠然在今天晚上第n次呆怔。 二八 热脸贴上冷屁屁 此人肌肤光洁如玉,几乎与月光溶成了一色,正是夜宴上凌空出现的那个男子。现在近距离看,大概二十上下年纪,眉目间满是风清月冷之色,菱唇微抿,性感到极致,鼻梁高挺,优雅迷人已极,泠然神魂颠倒,眼里几乎要冒出红心来。 他应是月下的精灵,哪里是凡间该有的生物!妖孽横空出世,天下将不平静啊! “你、你、你……想干什么?”泠然看他站的方位,那石头是人工构筑成飞翘的模样,他立在最前端,脚尖似乎虚虚沾着边缘的一点方位,风一吹,似乎就要落下去。她慌乱地指着他,轻喊道:“就算,就算你有什么烦恼,也不用轻生吧?你还是大好年华!又长得这么……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死了太可惜了!” 泠然心头一片火热,谁晓得那个白衣男子冷冷地盯着她,只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看模样竟好像想生吞活剥了她!只是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好听得要死,真是天降“尤物”啊! 对了,这家伙轻功那么好,哪里摔得死他?真是瞎操心了!泠然心想,没准他也是受什么人指派前来卧底的,或者与老贼有什么深仇大恨!未必真心想做男宠,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瞧他孤清落寞的神情,就该安慰一番。 于是,她露出八颗齐刷刷的牙齿,绽开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走了过去,道:“老兄,别想不开啦!不管为了什么,也不值得上楚留香的床,如今他只迷恋红绡公子,那才是你的福气,你还有大好的人生,天高海阔哪里不能去呢?我想跑还跑不了,你却要自困愁城,天下哪有你这样傻的人?” 白衣男子眼中似射出了寒光,半晌却没有说一个字。 泠然想:肯定是被我说中心事了!于是她继续鼓动:“你轻功这么好,不妨带着我逃离这相府,我保证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纠结得失啦,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啊,要是你纠结在其中,人生就毁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冰凉有力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瞬间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泠然两腿乱踢,心里大惊:这家伙是个疯子,完了!重生过来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又要被疯子弄死了! 突然脖子一松,双脚着地,白衣男子已将她放了下来,双眼中射出的寒光几乎能叫人结冰。 “我还没死!”泠然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摸了摸脖子,露出她青春无敌的笑容,“要是你掐了我一把就消气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话说这样子挺危险的,要是我真的死了,你就背了一条命案了!毕竟是在相府,说不定你吃不了兜着走!”看来这家伙还没疯,赶紧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说。 “你是谁?”那人眸光微微闪烁,一边嘴唇微微勾起,似疑惑,又似讥讽,那模样简直迷死人了! “我叫泠然,你叫什么?”泠然拼命提醒自己别再犯花痴了,就当是电脑制作出来的完美动画来看吧!心情却仍是久久平复不下来。 她心里想着:这人也帅得太妖孽了吧,什么明星大腕帅哥偶像,跟这人简直比都没法比啊! 那人冷冷地睥睨着她,半晌,忽然哼了一声,也不见他借力,竟然就御风飞去了。 “喂!喂!带我一起走啊!”泠然急了,压着嗓子低喊,扑上去想抓他的衣袍。 那人去势极快,眨眼就消失在浓密的树海里,泠然只顾着想抓住他,没提防脚下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跌了个狗吃屎。 她爬起来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想自己遇到这个男子怎么就没有廉耻之心了?人家冷冰冰的爱理不理,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屁?真没骨气。 哼! 她的耳畔好像还回荡着那男子浓重的鼻音,却叉着腰站了起来,握拳道:“以后再看见你我就绕路走!得意什么呀?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 嘀嘀咕咕了一阵,她才想起自己爬上山是干什么的,连忙四处眺望,见这小山上有一块小小平台,里侧居然还建了一座精舍,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她也不敢多事,往山下望去,顺着在黑夜里也散发着金光的镜园大殿顶,终于辨明了方位,呼哧呼哧地跑了下去。 找到跨院的时候,天色已将明,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守夜的都睡着了。泠然也算识相,心想这时候把睡梦中的胖女人吵出来的话,肯定没啥好果子吃,不如等到天亮。于是抱着膝窝在回廊外沿底下,乘机打了个盹。 “啧啧啧!真是丢人,睡觉还会流哈喇子!” 泠然迷迷糊糊中,耳朵剧痛,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了,却还是被人扯了起来。 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在她耳边大吼一声:“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老娘的地头睡觉?是不是想偷跑?” “哎呦哎呦!”泠然猛搓着快被扯成兔子耳朵的右耳,完全清醒了过来,这才看清面前的就是于总管说的那个李嫂子。这女人膀大腰圆,手臂比她的大腿还粗,没把她的耳朵扯掉下来算是万幸。背后站着另外两个婆子,正好奇地盯着她。 泠然瞪大眼睛:“这是哪里啊!相府啊!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偷跑?”她抱住李嫂子的手臂,故做欣喜之状,“咦!这不是李嫂子吗?我可找到你了,是于总管让我来找你的。” “于总管?”李嫂抱臂打量着她,似乎在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 “是啊,于总管说让我来找管事的李嫂子,安排个偏僻的园子做个丫头,不信您打发人过去问啊,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一大早来找你消遣是不是啊?”她谄媚地笑着,发现在古代生活了几个月,倒把这里的话说得顺溜了。 李嫂子肥脸上的肉一哆嗦,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不是说打扮打扮就是美女吗?怎么被赶出来做丫头了?”她朝着身后两个婆子一拍手,道:“我就说嘛,咱们相府里可是美女如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进来都可以混个头面的,你们说,哪里才算是偏僻的园子?” 其中一个婆子正在用鸡毛掸子拍打着衣服,想了一想,神色忽然变得诡异,道:“论偏僻,就数兰泽山房和雪香庐了。” 泠然听这两个名字都很文雅,心想也不见得是什么坏去处,就盯着李嫂子看她愿不愿意。 李嫂子冲着那婆子会意地一笑,道:“雪香庐是襄王府的地界,没有孙夫人的首肯,我哪敢插手那边的事?好了,算你走运,就去兰泽山房吧。” 二九 兰泽山房 另有一个婆子道:“我正要去给于总管回事儿,顺便问问这丫头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嫂子点点头,冲泠然道:“算你走运,刚好留守兰泽山房的婆子没了好几天了,正巧赶上相爷大寿没敢伸张,你就先替上吧。在那里记得每日要将屋子前后都打扫干净了,每晚还要摆上蔬果祭奠一番,没事就折点纸钱烧烧。” “难道就我一个人?”泠然听出了这兰泽山房的主人已经死了,估计别的女人有忌讳,不太愿意去那里,她却是不怕的。 “那里早就没主子住了,留那么多人做什么?”李嫂子呵斥了一声,“你不爱干早说,我让她这就回了于总管去。” “做,当然做了!”泠然求之不得,只是还要关心一下生计问题,“那里有厨房吗?有澡堂吗?” 李嫂子不耐烦了:“厨房是有,吃的你可以每天下来到前头的大厨房领。至于洗澡什么的,隔三岔五你不会下来吗?真的想在上面做鬼?” 边上一个婆子突然干咳了几声。 李嫂子转过头,指派拿鸡毛掸子的婆子道:“你带她过去吧!到制衣房拿两套丫鬟的衣裳和牌子去。” 那婆子应了一声,招呼泠然往外走。 “月钱多少?”泠然想到手上没钱啥事也办不成,又回头问。 李嫂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大声回答:“在这里有吃有穿要什么月钱?”说完愤愤地又丢下一句,“月钱也不是我说了算,等哪日红绡公子得空理事,回了他再作定夺。” “你直接说你没资格定月钱不就是了?害我还以为没钱拿。”泠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紧追上那精瘦的婆子去了。 走进了园子,那婆子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泠然一番,道:“去兰泽山房别的不要紧,最紧要将自己拾掇干净,我是好心提醒你,别落了阴婆子的下场。” 泠然走到她的身边,一副讨好的表情,笑嘻嘻道:“妈妈真是好心人啊!兰泽山房以前是谁住的?阴婆子又怎么回事啊?” 那婆子好似不受马屁,斜斜看了泠然一眼,只道:“你上去自然就知道了。” 她们经过了几重院落,一路上遇到的男女们都穿着统一的服色,女的里头是紫色衬裙,外面一件白边的黑马褂,男的一律白色衣领黑色及膝的袍子,底下穿的是夏履,看见这婆子都会恭敬地喊一声“古妈妈。”看来她职位还不低。 再次走过昨日表演的那个大湖边,泠然又想起那个神秘男子,忍不住了,“古妈妈可知道昨天晚上给相爷表演万寿无疆的那个人是谁么?” 古妈妈乜斜了她一眼,神情似乎相当不悦,道:“你是在炫耀你参加了相爷昨晚的寿宴是不是?我没福气去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泠然忙道:“古妈妈莫怪,你看我不是刚来么,什么都不懂,给你陪不是拉。”心里却想:还以为你挺有身份呢,原来连参加寿宴的资格都没,切! 好不容易走到湖畔一个四合小院,泠然抬头一看,上书“一剪春秋”四字,门是绿漆的,这时半扇开着,半扇合着,陆续有人进出。 泠然跟随古妈妈走了进去,发现里头还有个小天井,种了一两株叫不上名来的树,还有一些盆栽,三面是屋子,窗户全都大开,里面有许多人在忙碌。 屋里头放置了许多大台子,有两三个男人在裁剪衣裳,有许多少妇装束的人在窗下绣花,缝制衣服,靠墙的桌子上堆叠了小山一样的布料,料子花色繁复。看来这里就是相府的制衣房,相府的豪奢从这小小一隅就可以看出来。 古妈妈说明了来意,有个女人取过桌子上一本簿子,泠然看她在本子上登记了兰泽山房大丫头领夏装二套,具领人某某,然后让古妈妈打手印。 那本子前面密密麻麻记了诸如此类的领衣记录,分类栏目也很清楚,倒有点像前世许多单位门卫的登记本。 相府的管理还是很细致的,不知谁把这偌大的相府管理得井井有条,红绡公子?不太可能啊!看起来他进府的时间不会太久,否则彭伦不会提都没提…… 想到彭伦,她心里咯噔一下,才发觉竟差点把自己是卧底的事忘了个精光。 那女人递过来一叠衣物,古妈妈又带着她到厨房外的水池子里洗干净了脸和手,到另一个地方领了一串钥匙和一些日常用品,然后就站下了,指着不远处的小山道:“兰泽山房是最容易找的去处,你自己上去吧,以后记得每天要将那里打扫干净,早晚一柱香,初一十五祭祀,领东西都是有配额的。有什么特别的事就下来寻李嫂子,不过我想也不会有。” 泠然抱着一大叠东西望着那座小山,这……这不是昨天晚上爬上去过的那一座吧?她环顾四周,附近只有一座这样的小山。想到昨夜见到的情景,她心里顿时轻松起来,那里幽静美丽,是养生的好去处呢,要是彭伦的人不来跟她接头,那就更好了。等安定下来,马上得去打听打听沅儿和碧晴她们的消息,还得静下心来想个办法让她们也远离那楚留香才好啊。 于是她抖擞精神雄纠纠气昂昂地向兰泽山房走去。 大白天过来,她才看到原来山脚下有块牌子,上面写着“闲人莫入”的字样。这话比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擅入者死”婉转多了,完全是21世纪的风格。 泠然奇怪昨夜那个帅哥为什么会一个跑到上面吹风,想来想去,觉得他站的方向可以眺望见镜园的大殿,他给老贼贺寿的时候居然用了万寿无疆四字,看来对他极是恭维啊!难道他还真的迷恋楚留香? 想到这儿,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猛地一激灵,连忙把注意力转移了。 既然叫兰泽山房,就应该种着许多兰花吧?她一路上目光四处逡巡,却没发现一株兰花的痕迹,也是一桩怪事。 这一次没人管她,一路施施然地上得山来,看见昨夜里那排房子,样式亦中亦西,二层,上头还有窗台突出的小阁楼。楼前是一块平坦的空地,什么也没有栽种,被满山青翠环抱着,让泠然觉得办个小学或者幼儿园真好。 ++++++++++++++++++++++++++++++ 求pk票票,粉红票票,推荐票票,手上有的就支持一下吧!杏雨在这里作揖了! 三十 小仙 信手推开两扇虚掩的房门,阳光令室内骤然光亮了起来,迎面就看见一大幅画像,画上是一个身穿胡服的女子,长发梳成许多小辫,含情凝睇,温柔地笑着…… 这画十分动人逼真,要不是高高悬挂,画前还放置着整齐的供桌神牌等物,泠然还以为是个大活人,会被吓一跳。这正屋里除了香案供桌等,只有桌两旁立着的烛台,案前的蒲团,还有一个丢纸的大缸。 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靠墙放着的唯一一张竹椅上,进了里间。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好像原来的家具物件基本被搬空了,本来就大的一个房间显得更加空旷。靠里侧的炕上悬挂着一个大大的摇篮,炕边上有烧水的铁锅,泠然早已知道冬天屋子里要烧炭供暖导致空气干燥,这铁锅是增加湿度用的。屋里还有张大床,可是上面没了锦被等物,看起来挺凄冷的。床侧还有个小门,泠然穿过去一看,笑了! 里面居然有一个整块玛瑙石雕成的浴缸,边上有一个架子,好像是放置杂物用的。她冲到浴缸边上趴着冲里头一看,还算干净,只蒙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心想一会儿要把这里拾掇干净,以后洗澡就方便了,外头的炕上还可以烧水。 她起身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让阳光透进来,然后高高兴兴地去大堂的另一侧查探。 另一侧进去还有个小走廊,她一路把走廊上的窗户也全都开了,发觉有三个房间。 一路走到底,推开最里面一个,见挨墙放着一铺小床,被褥等物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她想大概就是给自己住的屋子,去箱子里翻腾,发现里面四时的被褥俱全,就取出一套把床上那套换了,拍拍手,甚是满意。 再去看隔壁一间,应该是原主人的琴房,里面有一张状似竖琴的东西摆放着,泠然上去拨弄了一下,声音悦耳动人,还发现制琴的木质好像非常名贵,触手润滑,流动着金属的光泽。凳子是一个造型可爱的树根。 她在寻云别院曾经学了两个多月的笛子,后来也吹得像模像样,虽然跟名家肯定不能比,但是自己吹吹小曲子是不成问题的,她就想着等发了月钱,托人买一管笛子进来。 最后一间靠近大屋的房间是布置成书房模样的,紫檀木案上的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有整齐的笔架,挂着从大到小的狼毫,砚台边还放着一些盒子,打开来看貌似植物碾成的颜料。太师椅后面的书柜用蓝布遮盖了。她揭开布一看,见里面的书籍摆放得满满当当,当即从心窝里笑了出来。 运气也太好了!这地方太适合生存,要是能把碧晴和沅儿都弄过来作伴,那该多好。 可是厨房在哪呢?不是说有厨房吗? 她想了想,随即发觉右边的房子比左边多,估计厨房因为冬天烧炕方便,建在紧邻主卧室的边上,就出了屋子想进厨房看看。 刚走出屋子,她就看见一个人慢悠悠地从石阶上走上山来。 此人头发高高束起,发上压了一块美玉,身上穿着淡绿色的斜襟便衣,手上挥着一把绢扇,明显是女子之物,他一手抖着衣襟,似乎热得不得了,待看见泠然,两人都怔了一下。 此人皮肤雪白,修眉俊目,一副风流不羁之态,正是她在演乐大街上看到的小仙吴伟,却不知道他怎么会一个人来到相府的小山上。 那吴伟看见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咧开嘴笑道:“我还以为今天要做一天的苦差事呢!原来已经给我安排了美人在这里啊!不错不错。” “美人?我?”泠然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她想这个画仙大概早把她忘记了。 “不是么,千金姬之一,那天穿绿衣服的那个,我一眼就看中你了,怎么样?难道殿下知道了这事,今天是把你赐给我了?”他挥着扇子,笑得令人如醉春风,换做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免都会让女孩子生气,但是他说得自然而平等,让人想恼都恼不起来。 泠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记忆力,自己记得他是不奇怪的,因为那天他就像明星一般高高在上,而她则夹在十个美丽的女孩子当中,看一眼就能被记住实在不容易。 “怎么不说话?”吴伟寻了边上一个凉亭大马金刀坐了下来,“本公子渴得要命,可有水给我解渴?” 泠然心想这上头好像没人来的样子,正好跟他聊聊,好好摸一摸相府的底细。而且听他说话,莫非跟襄王交情不错?也许跟他弄好关系,可以救出沅儿、碧晴还有李唐妹来。 如此一来,她就有意巴结了,连忙冲进厨房里倒腾起来。 好在这里水壶灶膛都是现成的,问题是水要去哪里取呢?她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打开,无果,最后开了后门,才看到居然有一汪清潭,潭的一侧有半管竹道有活水流进来,叮叮咚咚地滴进潭里。 她取了家伙来舀来水,将水壶清洗一遍然后灌满了。在灶下找到了火刀火石,不太熟练地把石棉点着,终于升起了柴火。 虽然跟着周妈妈学做点心,但是生火是没教授的,她还是在一边冷眼瞧着厨房的小厮才偷师成功的,如今第一次就能做得这么好,委实不容易了。 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吴伟已经逛了进来探头探脑:“喂,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怎么手脚这么慢哪?” 泠然有求与他,不敢对他不敬,陪着笑道:“第一次生火,不好意思,让您老久等了。” “您老?”吴伟不屑地挥挥扇子,“我还没老呢,不用这么叫我,吴公子,小仙,士英,随你叫。” 泠然觉得“小仙”这个称号最别致,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小仙”,喜得他眉开眼笑。 他大喇喇地在泠然身边烧火的长条矮凳上挤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张,名叫泠然,三点水一个令那个字。” “嗯~果然名如其人,当得这轻妙二字。”吴伟笑夸着,表示很中意,却没有猥琐神色。 看来此人风流而不下流,还是有些自持的风度的。 “小仙上山来是做什么啊?”泠然很自然地引开了话题。 ++++++++++++++++++ 收藏又满100了,又要加更,干脆一起发上来咯。多谢各位亲的鼎力支持,如果哪位手上还有粉红的,能不能给我啊?pk票也想求啊,不过让你们花钱有点不好意思。看着给看着给(v?v) 三一 又遇妖孽 泠然这一问,吴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你可知道求我作一幅画有多难吗?谁敢批评我画得不好啊?告诉你,少年时我曾去过一个叫杏花村的地方游玩,喝多了酒口渴,就从一个老妇那里讨茶喝,第二年又经过那家门前,才知道老妇已谢世。我刚好带了纸笔,就回忆她的模样当场画了一幅小像。她儿子看了画就抱着大哭起来,求了画当做宝贝藏起来了……” 泠然不知道他要说的主题是什么,只好一脸谄笑着听下去。 吴伟道:“我就是想跟你说,只要我见过一面的人,模样绝对就忘不了,画出来就惟妙惟肖。可这个襄王殿下,非让我画他过世母亲的像,我又从来未曾见过,光只听他口述,怎么能画得像呢?他撕了我好多幅心血了,这不,对堂上挂着的这幅还不满意,让我继续画!可知我的画是千金难买呢!” 泠然终于发现了,原来这画仙不但是个酒鬼色鬼,居然还是个话痨子,不用细细问他,已经全告诉了你。照这样看来,原来居住在山上的应该是楚留香独子的生母,那地位可不一般那!自己被派来此地洒扫侍奉,真不知是福是祸。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泠然的面上,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十分动人,吴伟看得一怔,忽然伸手指着她的眉毛道:“为什么把自己拔成了无眉师太?一会我给你画个眉,包管你以后想画的时候都来寻我。” 泠然笑起来,“敢问您那日在那么多美人当中,为什么偏要买我啊?” 吴伟仔细审视着她的脸庞,似陷入了沉思。 泠然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谁知道他回答一句话还要这么认真思考,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醒他早点回神。 “我捕捉人神韵是很准确的。当时只觉得你整个人特别灵动活泼,如今看你,很真!让人一望即生出亲近之心。”吴伟说话的口气本来挺诚恳的,可是配上他的桃花眼,微微暧昧的表情,让人实在当真不起来。 泠然想:他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夸我美啊!看来真的不算啥美女!不管怎么说,这厮是襄王请过来替他的亡母画像的,说话肯定管点用,昨天夜里徐善全遭了殃,沅儿她们想必还没事,今天要是就能弄出来的话,那就太好了。 水终于开了,泠然屁颠屁颠地冲出去把水壶提开,然后说:“您请外面凉亭坐吧,我寻个干净杯子给您沏茶!” 吴伟呵呵一笑,挥着绢扇出去了。 泠然到书房翻找到一对貌似搁置许久的茶杯,用开水反复冲刷了三遍,才冲上了水,又找了个托盘端出来,老远就笑得跟迎春花似的,“小仙,兰泽山房可没有茶叶,下回我一准弄点来,您今天将就点。” 吴伟笑眯眯取过水来,发觉烫手忙又放下,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丫头,昨天刚进的相府,今天就谋到了这里的差事,说说看,是怎么得的?难道果然是襄王将你送来替我磨墨的?” 泠然接过他的绢扇,殷勤地替他打着风,“小仙怎么这么说呢?据那些老妈子说起来,这地方是没人愿意来的啊!再说我还没见过襄王呢,他怎么会把我送给你。” “那些婆子懂什么?死过一个人的地方就说闹鬼了,上一个听说还是吓死的……” 泠然一听闹鬼,还真有点信了,她可是见识过的啊!不过她觉得鬼也不坏,嘻嘻笑道:“原来就是这样让我捡到便宜的。那个……是女鬼?” 吴伟桃花眼一瞪:“自然不是了,哪来的鬼?” “那么?空穴来风总有原因啊。” “只怕,是人。”他拉过了泠然的袖子想摸一摸手。 泠然机灵地躲了过去,提醒道:“小仙是受襄王之托来画老夫人的画像的吧?我听说替亡故的长辈画像是件很庄重的事,如果被他知道了你不务正业,肯定跟你没完。” 吴伟本来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提到襄王,立刻坐正了身子,道:“还真是的,跟你瞎扯了半天。一会他要是来了,见我还没动笔,说不定又要罚我好几天没酒喝了!要知道没酒可比没有美人难受多了。” 泠然傻站着。 吴伟催促道:“还不进去将笔墨纸砚都拿出来,还有颜料也一并取来。” 泠然应一声,飞跑着去了,吴伟这才注意到她是天足,喜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自言自语道:“呀呀呀!难得难得,还有一个美女没有被糟蹋的……” “你说什么?”吴伟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吴伟听见这个声音猛地跳了起来,面上涌上来无限的痛苦无奈之色,回头道:“殿下!这一次我真的不是在背后编排相爷!真的不是说相爷糟蹋人……” “你是说刚才那个女子?”一个身着天青色蟒袍的绝色男子踱了过来,他一出现,夏季炎热的气温似乎都降低了几度。 吴伟连忙用袖子扫了扫石凳,请他坐下,一边答道:“我只是说刚才那个女子没有缠足,殿下您要知道,许多人认为女子缠足很美,不过以我的眼光看来,畸形丑陋得很。” 襄王阴冷的脸色稍稍缓和,似乎也赞同他的话。 他不说话,吴伟倒也不敢再多嘴,只拿眼睛瞅着屋门,盼泠然快点出来。 好在泠然手脚麻利,眨眼就端着文房四宝来了。 吴伟吁出了一口气,不知怎地,这个女子就是让他放松,就好比到了楚玉身边他就紧张一样。 泠然兴冲冲地端了东西出来,想乘着吴伟一边画画,她就一旁慢慢提出要求,谁知道出来一看,凉亭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那些婆子们不是说这里没人来吗?今天怎么还这么热闹?来了一个又一个! 等她跑近了几步看清楚被吴伟挡住半个身子的人时,脚下顿时生了根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真是冤家路窄啊! 怎么又是那个昨天差点掐死自己的妖孽男! 他一身天青色的丝袍衬着冠玉一般的面庞,不知是肌肤上的色泽晕染了玉色的衣料,还是衣服上的光泽映上了肌肤,总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没有一丝瑕疵的美玉。 男色再一次震到泠然,她咬了咬舌头才调开了目光。 三二 襄王楚玉 泠然调开目光走过去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眼角忍不住又溜了那男子一眼。 他也冷冷地斜眼看着她。 这一次泠然总算发觉不对劲了。 他今日没有披散着头发,而是戴了一顶黑色的善翼冠,冠前一块白玉,还绣着双龙抢珠的图案。这种帽子……是电视里常看到的明朝皇帝老儿戴的那种款式!据说明朝的亲王郡王有御赐的衣帽的话,也是这个款式。 她忙把目光溜到他的衣服上。貌似前后及两肩上各绣着织金蟠龙一条,玉带围着劲瘦的腰身,上面一左一右缀着精致的玉佩,丝袍外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素纱笼罩着。 这身衣服,哪里是什么男宠能穿的?!就算泠然再没有明朝的常识,也认得出来应该是皇族才能穿的服饰。 吴伟拼命在一旁挤眉弄眼,见她还没开窍,只能装作呵斥道:“见到襄王殿下,还不参拜!” “襄……襄王楚玉?”泠然脑袋一木,想到昨天一直把他当男宠,还说什么不上楚相的床是他福气的话,当时他杀气腾腾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又没下手,难道今天是来算账的?膝盖一软,她就很没骨气地跪了下去,轻轻伏地磕头道:“见过襄王。” 知道他是什么人之后,她脑中猛地涌上他们父子的种种传闻。想起楚留香的变态,又想起千金姬们曾经提过襄王有十一个姬妾,昨天默涵又被他老爹赐给他为十二夫人,想必正是洞房花烛小登科之后……她也不觉得他是什么绝世美男了,只求他别追究昨夜的事。 谁知道楚玉对她的参拜视而不见,转头对吴伟道:“磨蹭了半天,还不开始!” 吴伟看了一眼泠然,不知一向不会为难下人的楚玉跟这丫头有什么过节,也不方便求情,只得在石桌前摆开架势,刷刷刷,很快就落笔画下了发型衣服等轮廓,显然是画得极娴熟了。 “殿下,上次您说哪里画得还不合意?”吴伟一边将衣服着上颜色,一边问。 泠然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像虫子一样蠕动起来。 楚玉站起了身,丢下两个字道:“眼睛。”就往屋里走去。 泠然心想:难怪人家画不像,又不好好形容,装酷就说眼睛两个字!叫人家怎么画嘛!忙将求助的眼光锁定了吴伟。 吴伟轻声问:“你是怎么得罪了这阎王啦?” 泠然被他一句“阎王”逗得想笑,脸上却还是委屈的表情,“昨天在寿宴上看见他,我还以为他是跟红绡公子一样的……男宠。” “你跟他说了?”吴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泠然。 泠然点点头。 吴伟双肩一耸,道:“那我也救不了你,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红绡了,你还以为他是……”他做作地全身抖了一抖,“你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泠然欲哭无泪,只能露出乞怜的神色。 吴伟看了她一眼又转开目光,转开之后又忍不住看一眼,最后叹道:“算了算了,我最受不了美人相求,豁出去了。” “多谢小仙。”泠然狗腿地连连拱手作揖。 吴伟丢下笔,也向屋子走去,泠然起来想跟上去,他甩甩手:“你还是跪着吧,犯的又不是小事,还跟没事人一样!” 泠然瘫坐了回去,心想看吴伟跟襄王的关系应该还是可以的,希望他能替自己挽回昨夜的失误。现在她再回想起楚玉夜里冰冷的眼神,脖子上就禁不住一凉,他那时候可不是开玩笑,眨眨眼大概就真的把自己给送上西天了。 可吴伟刚走进屋子没两句话的功夫,楚玉又走了出来。 泠然恨得牙痒痒的,毒日头底下跪着真不是好受的,何况她从昨天开始几乎就一直饿着肚子,一来二去的,还来不及填饱五脏庙,他们就来这里妨碍她生活,她都还没生气呢!不过看到他走出来,她连忙就跪得笔挺。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楚玉终于在泠然的身侧停了下来,口气似乎很不耐烦,倒是没提什么男宠的事。 “嗯那个,我……奴……奴婢是刘永诚刘公公送给楚相爷的寿礼,昨天晚上……”说到这里,她想起刚才吴伟说他最讨厌的就是红绡公子,立马就大声接着道:“昨天晚上红绡公子嫌弃我长得难看,就把我丢出来了,我是求了于总管,总管说派我到偏僻的园子做丫鬟,这里的阴婆子不是没了么……”她可怜兮兮地看一眼楚玉,低下了头。 听说红绡讨厌她,楚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不会冷得那么叫人害怕了,“嗯”了一声,他好像还要说话,长阶上忽然飞跑上来一个外罩倒刺圆钉软甲的汉子,匆匆向楚玉单腿跪下道:“启禀殿下,固安长公主又驾临了万象园,直驱访月轩,痛打了十二夫人,孙夫人过去相劝,也被踹了一脚,到现在起不了身,现在……现在都乱成一团了。” 楚玉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吴伟也跑过来听见了,忙道:“殿下快去吧!” “尽快把画带过来。”他丢下一句话,跟着那个汉子走了,这次倒是没有用飞的,看来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泠然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了,拼命活动着膝盖,想起那个胡搅蛮缠的固安公主,想楚玉必然是不会回来,摸了一把汗,躲到凉亭里倒水喝去了。 “咦!你还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怎么他一走,就不怕我了?”吴伟似笑非笑地走过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啦!你想想,一个人十二个妾,哪还有闲心管别的事,还有,我看那个公主很想嫁给他做金陵十三钗呢!” “金陵十三钗?”吴伟被她的话逗得一乐,他倒也能听懂意思,笑道:“真是想做十三夫人还不容易,问题她是长公主,根本不能下嫁郡王做妾,她是想做王妃,人家不愿意娶罢了。” 泠然肚子叽咕作响,就问道:“襄王吩咐你今天以前要画好,你要吃点什么呢?我去下面的厨房给你弄去。” 吴伟应了一声,在嘀咕着那眼睛究竟要画成什么样子。 泠然差点欢呼起来,连忙就提着裙子飞跑下山了,有这样的机会她还不拿着鸡毛当令箭?只说是襄王爷吩咐,让拿好酒好菜去招待在兰泽山房画画的吴公子。 厨房里的管事果然不敢怠慢,呼喝了几个婆娘很快整治出一大食盒的饭菜来,还装了壶好酒让泠然带走了。 泠然出了厨房,看看手里的酒菜,心花一阵怒放:这一次还不叫你答应我的请求? 三三 莲花玉郎 红绡公子 看到酒,吴伟顿时来了精神,刷刷几笔就把画上空着的眼睛填好了,一把夺过来就着壶喝了一大口。 时已午后,泠然替他卷好画,将饭菜一一摆上。 吴伟晃了晃手中酒,估莫着尚不够自己喝个痛快,有些不舍地问:“你来一杯么?” 泠然已经饿得半死,哪有喝酒的兴致,摇摇头,不客气地装上满满一碗饭,狼吞虎咽了起来。 吴伟边喝边看她,越看越奇怪,泯了一口酒叹道:“我发现你的举止实在是与众不同啊!” 泠然一大口饭菜刚到喉头,闻言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取过边上的凉茶喝了几口,想着自打来到古代,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小心做人,即使这样常常还是露出本性,好辛苦啊!身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到底有什么长处呢?起码也该发挥点本事出来让自己和朋友过得更好是不是? 她这样想着,眼珠子一阵乱转,一滴呛出来的眼泪带了出来。 谁知这吴伟自幼是个孤儿,身世飘零,也是个性情中人,见她流泪,不由问,“可是想念家人?” 泠然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不知是不是。 吴伟叹道:“我自幼父母双亡,龆龄流落在海虞,幸得一个恩公收留我做了他儿子的书童,我就偷偷取笔墨来画人物山水,他见到了就说我有天赋,将我当做儿子一般养了,弱冠年我游历金陵时便已名声鹊起。” 他倒了杯酒饮了,忽然豪气干云地将杯子掷在地上,大笑起来,“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叹的!倒是你,一个孤弱女子陷身相府,必是愁苦万状,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也算有缘,便帮你一场。” 泠然没料到吴伟的性子竟然这么豪爽憨直,也不问情由,凭着自己的感觉便要帮她了,心里也甚是感动,一时犹豫不决,该央求他想法子带自己离开这里呢,还是要救出碧晴她们来。 思来想去,只觉得若是自己逃出相府,怕是刘永诚那帮人多半不会放过,目前还是这里更安全。 她做人的原则一向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来到这个时代,只有那几个姐妹算得上朋友,无论如何还是先救她们吧。心里想定,就抬起头来,“既然小仙如此仗义,我也不瞒你了。我有几个好姐妹,就是昨日一同被送进相府的,她们都不愿意侍候楚相爷,不知公子能不能将她们救出来?” “我本就看不惯楚相玩弄那些冰清玉洁的女子,想我自命风流,要相好也是和风尘女子为伴,彼此没有牵系,倒还能无愧于心,可是他却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孩子……”他愤愤不平地喝了一口酒,脸色通红,看着泠然道:“你听我说这些,可害怕?” 泠然见他竟然毫不避讳地对着她说出这些话来,心潮起伏,站起身来,正色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仙愿将肺腑之言告诉我,我很荣幸。” “好,若是这样,我们去找红绡去!”吴伟拉起泠然的手就要走。 泠然变了脸色,急了,“这样子去,是不是太没有策略啊?红绡公子是他的男宠,性格肯定也扭曲得很,怎么会答应你放了那几个姑娘?” 吴伟一怔,道:“难怪了!你还不知道,虽然楚玉和红绡水火不容,但是他们两个倒都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楚玉是面冷心热,他武功卓绝,天下兵马大权在手,要想皇权唾手可得。若不是他极力反对,楚相早就……早就对皇上做了……做了不臣之事!那红绡,虽是楚相最宠爱的人,不过却是外媚内刚,知礼仪,明大义,救了朝中不少老臣的性命啊!” 泠然紧紧握了一下吴伟的手,有些替他忧心,“小仙喜欢喝酒,不过这些话千万别再说了,别说被楚相听见,就是襄王知道了也饶不过你啊!” “放心吧,我喝醉了时常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他最多痛打我一顿!走,去找红绡。” 泠然本来还有些犹豫,不过吴伟既然对红绡的人品这么有把握,也只能跟着去了。 两人带着救人的热心一路小跑着下山来,泠然被吴伟感染,也是热血沸腾。 问了遇到的几个丫头,才知道红绡公子陪着楚相爷在慎德堂午睡。泠然想到楚留香的超级变态,又害怕了起来。 吴伟酒气也没了,看他神情间也是十分害怕楚相,不过在小妞面前怎么能泄气呢?他还是带着泠然寻到了慎德堂外。 一排软甲布衣的相府家丁门神一样守在堂外,每人手上都持着一管黑黝黝的管状器物,不像是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见了吴伟和泠然,其中两人立刻就挡了上来,一个厉声呵斥道:“什么人?相爷午休期间禁止任何人打搅!” 吴伟硬着头皮挺身道:“在下吴伟,是襄王请过府的好友。” 那两个家丁闻言顿时态度有了好转,口气也软了,其中一个道:“原来是吴公子!您是殿下的好友,若有事求见相爷,还请到别处等候,待相爷醒了,小的们再去通传。” 吴伟道:“不是求见相爷,是襄王有话想找红绡公子说,又不想让相爷知道,烦请你们进去偷偷知会公子一声。” 泠然替吴伟捏了一把汗,这样假冒楚玉的命令可太危险了,若是楚玉翻脸,他的性命也堪忧啊!此人骤然一看酒色俱全,想不到还真是仗义。 那两个家丁面面相觑,似乎十分为难。 吴伟低喝道:“襄王爷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敢违抗他的命令,不要命了么?” 他骂起人来还是挺有气势的,而且那个襄王明显是个“虎狼之辈”,连他老爹府上的家丁听见他的名头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也不知道那个红绡公子这么不受他待见怎么还能活得好好的。 被他一喝,家丁果然怕了,推来搡去,最终竟然还用猜拳的法子才决出了一个人进去。 泠然随吴伟站在外面,心咚咚直跳,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场面。 好在事情很顺利,过不了多久,只见一个红衣少年长发散乱,似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一身慵懒之态闲闲地往外走来,身上的红色纱衣随着他的走动波浪一般缓缓飘拂,美奂美仑,似乎随时都能走进人的心里。 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再看见他,泠然发觉没了那么浓厚的媚态,尽管阴柔已极,但明显就觉得他是个男子。 “知道吗?其实有个说法,红绡跟襄王还齐名。”吴伟附到她耳边说道。 泠然侧目看了他一眼。 吴伟道:“京中有童谣,‘莲花玉郎,红绡公子,天下至美!嫁郎当如是。’若是他们站在一起,那将是世间最美的一幅图画啊!可惜水火不容。” 三四 忧郁少年 红绡公子来到他们面前,红衣映着他略显清瘦的脸,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他瞟了吴伟一眼,然后看着泠然,居然问道:“昨天没吓坏你吧?” 这又是一个妖孽,要是泠然没见过他的堕落,还真要以为他是那种最最温和高贵的世家公子了。她想起那惊人的画面,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只有连连摇头。 红绡公子随手一指前方:“有什么事,到前面水榭说话吧。” 泠然见他没有追究她假扮斗鸡眼的事,也没有责问吴伟唤他出来做什么,看起来十分好商量,不觉好奇,就跟着他们一起向水榭走去。 到了水边,红绡公子倚栏坐了,眼望着水面却一声不响了。 吴伟讪讪地上前作了一个揖。 “说吧!什么事。”红绡公子似乎早就猜到了吴伟是假传襄王之命,而且看两人的情形,应该是很熟悉的,或者说曾经是很熟悉的那一种,此时却刻意疏离着。 吴伟刚才还热血沸腾说要救人,这时见了红绡,粉脸通红,呐呐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泠然急了,若不是他贪恋美人的花名在外,瞧他这副模样还真叫人怀疑他也有断袖之癖呢!她怕夜长梦多,踏上一步在红绡跟前跪了下来,道:“红绡公子,小仙说您是个好人,所以……所以我们才斗胆前来求您帮忙。求您让我的几个姐妹离开楚相身边到别处当差吧。” 红绡公子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审视了片刻,“昨夜你脸上乱七八糟,倒是没看清楚,原来长得还不错。” 泠然懵了,他这算什么回答啊! 只见他转过头,又望着一池碧波,淡淡地道:“好人?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你大概也是涉世未深,这世道,纯粹的好人是活不下去的,你也不用想救别人,你的那些姐妹,还未必肯离开相爷身边!” 他的声音悠远空灵,就如高僧敲着木鱼在喃喃念经,不带半点感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湖水讲话。 “不不,我没想带走那个徐小姐,但是里头有三个人,她们都是不愿意侍奉相爷的……”话一说出口泠然心中便开始忐忑,暗怪自己嘴巴太快了,但是说出来已经收不回去。 吴伟抢上来一步,什么也没有说,只朝着红绡公子深深作了一个揖。 沉默了一会,红绡忽然问:“若是要用你换她们自由,你换么?” “怎……怎么换?”泠然结巴了,心想这可不是跑步那么简单,难道又要像彭伦那样考验我一番? “你去侍奉相爷,让吴公子带她们去襄王府。” “我不干。”泠然猛然就站了起来,自忖还没好心到这份上,万一他真的拉了自己去就麻烦了,必须立即表明态度。 “呵呵!”红绡公子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容完全只停留在声音上,光洁如玉的脸上不见半点笑意,让人心里一凉。 “可见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还远没到那份上。”他站起来轻轻一拂袖,看样子想立刻离开。 泠然还想努力,继续纠缠道:“公子,其实您刚才说的条件不对等啊,就算我留下来,她们去了襄王府和在相府有多少区别呢?不是一样吗?” 吴伟终于开口,“去了襄王府当然不同了,万象园里十几个女人已经都快饿死了,哪还容得别的女人来分羹?” “襄王可以娶十三、十四、十五夫人啊!”泠然一副不解的表情。 “你不明白,以后再跟你解释。”吴伟拦住红绡公子的去路,赔笑道:“你就行行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救几个出来又搭上这个丫头做什么啊?” 红绡公子斜了泠然一眼,“让她给我做丫鬟而已,这都不答应,我还怎么放人?” “只是做丫鬟?”泠然的眼睛亮了。 “要不然还能做什么?我看你身量都没长全的样子,难道还给我侍寝?”红绡公子的唇边牵起一丝讥讽的笑纹,总算有了一个表情,看起来如一个忧郁的王子,口里说出来的恶毒话语让人可以完全忽视。 泠然这才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鼓起嘴说不出话来,这古人一个比一个人精啊!是谁说现代女子来了就可以将他们耍得团团转了?起码他们都将自己当小白痴看呢。 红绡公子看着吴伟,冷冷地道:“这丫头真够蠢的,我日日在相爷身边,还缺丫鬟么?也只有你这样的憨子才能和傻子混在一起。” 吴伟一听大喜,忙转头招呼泠然,“你还不快来谢过红绡公子!” 泠然这才明白他是答应放人了,简直有点不能相信,大声道:“多谢红绡公子!多谢红绡公子!” 红绡斜了吴伟一眼,抬步就走。 泠然想,见上这个红绡公子一面肯定不容易,看他与吴伟的交情居然不一般,赶紧抓着机会问道:“公子!我现在兰泽山房当差,不知月钱能拿多少?李嫂子说您理事的时候说了才算!现在是相逢不如偶遇,您不如就帮我给定了吧!” 吴伟顿时怔住,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红绡公子显然也很意外,停下了步子,徐徐转过头来,一阵风掠过,吹起他满身红裳,几缕发丝拂过那苍白清俊的脸,那双幽深的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 泠然被他遗世而独立的模样震得脑晕,吴伟讽刺道:“你还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看见红绡公子就把我的好给忘了吧?猴急着想巴结上了?” 泠然:“……这哪跟哪啊?”不过是功利一点罢了,怎么扯上了男女关系呢? 回头望见红绡公子已然走远,跟慎德堂门前的家丁说了句什么,丢了个小东西给那家丁,飘然而去。 那家丁就小跑着过来,“吴公子,红绡公子命小的带你们去镜园提人。说是送三个丫鬟到万象园给襄王殿下使唤?” 泠然见他手上拿着一块木刻的令牌,下面还挂着黑色的穗子。 两人担心楚相醒了会出了什么变化,连忙催促着那家丁一起去往镜园。 镜园中当值的还是于总管,见了红绡公子的令牌,他看看吴伟和泠然,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微露诧异之色,但是也没多问一句,便吩咐小厮去带人过来。 这时候泠然又开始后悔只开口跟他要三个人了,早知道红绡公子这么好说话,至少该把罗湘红和吴允娴也带走,她们两个一个贤惠顺从,一个老实木讷,在这里可要受苦了,说不定以后还要恨她顾此失彼…… 三五 厨下风波 泠然不禁又想起了红绡公子,觉得吴伟跟他肯定有旧。不过现在再求吴伟过去找他帮忙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了,人家刚才已经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假传襄王的命令,一会他还要带人回襄王府,若是襄王不给面子,他还要吃不了兜着走呢!做人还得替人家考虑考虑啊。 “襄王府离这里多远啊?”泠然本想问吴伟原来和红绡公子有什么关系,又觉得有些交浅言深,这场合也不适合问,只得问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吴伟瞥了她一眼,“真是孤陋寡闻!我都要怀疑你是什么山旮旯里出来的了。京城里谁不知道相府和襄王府在一条大街上,两府院子相通,来往方便。” “哦……”泠然应了一声,见到碧晴她们出现在转角处。 几个女孩子看见泠然,沅儿和李唐妹还克制着自己正常走着路,碧晴却飞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哭着摇晃着她的脖子,“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们了!” 泠然也被碧晴感染,湿了眼睛,一边又咧嘴笑起来,“嘿嘿,怎么会,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刚才拒绝红绡公子交换的提议,还是有点心虚的。 沅儿走过来在一旁朝她微微笑了笑,她的眼圈乌青发黑,像一只熊猫,泠然看到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 李唐妹走过来深深向她行了一个礼,什么也没有说,但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 吴伟连忙催促,“走吧走吧,王府那边还等着呢。” “画仙?”“吴公子!”碧晴和李唐妹不约而同发出惊叹的声音,泠然则上去拉了沅儿的手,歉意地向她吐了吐舌头,沅儿便问起她的情况。 一行人别了于管家和那个家丁,走出了一段路,泠然才绘声绘色地吹嘘了一番她谋到了多好的差事,在兰泽山房当差有多么自由惬意,让她们去了王府千万自己小心。 碧晴则对泠然怎么结识了画仙十分好奇,缠着吴伟问个不停。 吴伟倒是比泠然沉得住气,不过美色当前,他已经把担忧暂时抛到了一边,满脸喜色,不仅有问必答,还拉着碧晴的手问长问短,打包票要给她们铺好后路。 泠然想起刚才他还做作地吃红绡公子的醋,才这么一会又把她给忘记了,对这个人的脾性真是哭笑不得。 一直将她们送到相府和王府交界的院门前,见有几个小厮守着门,吴伟才想起楚玉来,正了正脸色,对泠然道:“你先回去吧,今天到王爷那,可能有我一顿好受的,就不请你过去玩了,哪天他不在,我再来寻你。” 泠然想到即将一个人独处,未免有些心酸酸,不过她还是洒脱地向他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将来我存好多好多银子请你喝酒。” 吴伟哈哈笑着挨了过来,那模样有些赖皮赖脸的,“好啊,真是个上道的丫头!太合我脾性了,等这事儿过去,莫如我再厚着脸皮去求红绡公子一次,将你赏给我作一个红袖添香罢?” “去去去。”泠然将他推开了,又捏捏碧晴的脸,握握沅儿的手,拍拍李唐妹的肩,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往回走去。 一路上想起一两天之内的遭遇,她又慢慢开心起来。原本以为进入相府肯定是步步危机,谁知道出门遇贵人,不仅天上掉下个画仙这么热心,连那个她以为很变态的红绡公子都不是个坏人,几个好姐妹才刚来的第二天就逃出了楚留香的魔爪! 一切简直太顺利了!顺利得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兴奋了一阵,她又想起默涵一跃成了襄王的十二夫人,那被烫了脚的沈烛却不知道怎样了,彭伦他们另外的卧底又在啥时候会出现,会不会因为她没在楚留香身边当差就把她当成弃子…… 想不了多久,相府中的园林风光实在是美不胜收,她一路游览着,就忘记了去担心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望着那些空中飞桥,她打算改天一定要上去体验一下凌空观景的趣味。 走来绕去,她又差点迷了路,好在问了几个丫鬟,这才寻到了大湖边上的厨房,刚好赶上晚饭时间,她被分去跟几个专门替女主子做饭的婆子一桌,这些人估计是留下了私货,伙食居然很好。 泠然发挥甜嘴功夫一个个嫂子婶子地叫过去,她们问清楚了泠然在兰泽山房当差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好像也不敢得罪,但也好像不愿意亲近,自顾自吃起饭来。 泠然有些奇怪,那天李嫂子分派她这个地方的时候那神态好像也并不是让她去好地方的样子,怎么回事呢? 刚吃了几口,只见外面突然走进来两个穿着花色不同的罩衫的丫鬟来,一人手上端了个盘子,上面有一只大海碗。两人大约都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一踏进门来,座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就忙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唷,什么风把清秋、诗倩两位姑娘都吹到我们这地方来了?赤凤居有什么吩咐,打发个小丫头过来也就是了。” 谁知道其中一个丫鬟取过另一个手上端着的大海碗迎头盖脑地就将里头的东西泼了过来。 那妇人霎时满头满脸都是黏糊糊的东西,边上人慌不迭地去拿了布巾给妇人擦拭。 “你们是些什么东西,竟敢拿下等散翅充进鲍翅来送上小姐的桌面了!今儿我们就是要来看看,是不是你们自己藏私吞吃了!若拿住赃,绑到澹台姨娘面前,看不打死你们这帮老刁奴!”泼东西的那个丫鬟铁青着小脸大声呵斥,气势真是杠杠的,跟王熙凤有得一拼。 妇人明显是忍气吞声,擦了擦脸,道:“我陶春英在厨房也快二十年了,再怎么没眼力,也不敢在小姐的饭食里动手脚,清秋姑娘这么说,那可真是冤枉死我们,就请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私藏了什么东西。” 泠然听到这里就有些奇怪,她看这两个丫头来者不善,当然也不敢大喇喇坐在那里吃饭了,早就闪到了角落。心想:不是都说楚相只有一个独子楚玉吗?怎么又冒了个小姐出来? 三六 独处山居 只见那清秋丫鬟一脸戾色地上来,将桌上的菜色审视了一遍,鼻眼里哼哼着道:“虽还没看见鱼翅,不过吃的东西比我们好多了,还敢说手脚干净!” 陶春英和厨房里一干人也不接嘴,清秋给诗倩使了个眼色,诗倩“哐啷”一声丢了托盘,两人就翻箱倒柜地寻找起来。 这两个丫头名字都挺文雅的,想不到这么蛮横,古代都出淑女这个观念看来真的要改一改了。泠然缩在一角琢磨着会不会像红楼梦里写得一样,让她们翻出私藏了什么“玫瑰露”之类的东西来。 大约是这里的响声惊动了外间的人,厨房的大掌事团团脸上堆着笑跑了进来,上去就拉清秋,手里好像塞什么东西过去,道:“清秋姑娘,清秋姑娘,别发火,这不,是昨夜相爷的寿宴上用的鲍翅太多了,今儿匆忙,也没让人送货过来,又不敢拿冷的馊的热一热送给小姐,所以她们可能才掺了一些配菜的材料进去。小姐那是什么人品啊!澹台姨娘又是何等的度量……” 泠然冷眼看着厨房里头的人对着小姐的两个丫头都低声下气,心想:看来那什么澹台姨娘和小姐都是不好招惹的人,以后听见她们的名头乘早要躲得远远的。 掌事一边说着,陶春英已经憋不住了,猛地插嘴道:“都是好东西,我们没掺别的进去……” 那胖子瞪了她一眼,斥道:“好没眼力劲的东西,小姐还能冤枉你们?给我闭嘴!” 陶春英和一众婆子大概真的是受了委屈,一个个眼神里都透出愤懑不满的意思来,不过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清秋把掌事塞的东西拢进了袖子里,冷冷地看着众妇人,一时也没再说什么。 那诗倩明显是听清秋的,见她停下了翻找的动作,便也站到她身边。 清秋口气明显好了许多,道:“何掌事,我知道陶嫂子是你的弟媳妇,不过你想帮着她也不用拿相爷的寿宴来压我们,要知道相爷可是最疼爱我们小姐的。” “是,是,是。”何掌事一连应了三声是,道:“小姐是澹台姨娘养出来的,好性子那是不用说的了,相爷疼爱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不周本该受到教训。姑娘们这就消消气回去代我们先向小姐陪个不是,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小姐做一份她最爱吃的菊丝酥,让人送到赤凤居去。” 大约何掌事在府里也是有些脸面的,清秋被他一顿哄劝,已经没有了怒容,最后又丢下几句门面话,终于招呼诗雅一起走了。 陶春英一边擦着脸上头上的鱼翅汤,一边就流下了眼泪。 何掌事安慰了两句,忙到前面做点心去了。 婆子拿扫帚抹布等物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劝陶嫂子吃饭,陶嫂子抹了把眼泪,摇摇头饭也不吃就走了。 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大家总算又坐了回去,却吃得很不是味道。 泠然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不是说襄王是独子吗?怎么还有个小姐?” “你是新来相府的吧?”一个大婶看了泠然一眼,道:“小姐是相爷的养女,本来是澹台姨娘娘家的亲戚,因为府里人丁实在不旺,相爷就允许了澹台姨娘领养过来,也是她有这个福气,别的姨娘想学着领孩子回来的,相爷都是不准许的。” 泠然这才恍然,点头道:“多谢婶子指教。” “这孩子说话还挺有学问的样子,你是怎么进相府的?没听说最近买人啊!”那女人对她感兴趣起来。 “是别的大人送我们进相府做丫鬟的。”泠然含糊其辞地说,有时候她也不会那么鲁莽,把什么话都说个明白。 那个大婶也就不问了,另一个道:“你刚进来不知道,这里事事要小心,你只管好兰泽山房,那地方特别,轻易也不会有人去招你。” 泠然连连点头,心想,电视小说里都说古代豪门里头的婆娘们一个比一个毒,而且欺负人不讲理由,狠命着来,厨房里这几个看起来倒也不是坏人啊!正常得很嘛。 她一一请教了几个大婶嫂子的称呼,吃完了还帮着把碗筷都收拾了,话说这活在前世她可从来没做过,都是妈妈一手包办的。现在孤身一个人,她才体会到点点滴滴的日常生活中母亲对自己的关爱,一边洗着碗,眼睛都湿润了。只希望没了她这个包袱之后,爸爸妈妈能过得好一点吧。 等都收拾完,天已全黑了。 跟她说了最多话的那个毛婶子提了一盏白纸糊的灯笼给她,道:“天黑,拿去吧,明日记得带下来还我。” 泠然道谢了,提着灯笼出来,刚好当做是饭后散步,不紧不慢地爬回了兰泽山房。她将大堂香案左右的蜡烛都点亮了,才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来过了,先前被摘下来的那幅画已经被挂了回去,想是吴伟新画的像还不如这幅令襄王满意。也不知碧晴他们去襄王府那边怎么样了,她们几个到底被分派到了何处。 她记起李嫂子和古妈妈的吩咐,寻出香来就着蜡烛点了,站着拜了三拜,插进香炉之后,见挂着画像的那堵墙后面还空了一大截,就拿着蜡烛转进去看到底是什么地方。 原来后面就是上小楼的楼梯,只是楼梯口用木条全都钉死了,上面黑漆漆一片,黑暗中的楼头令人产生一种有人在上面盯着你看的错觉。 泠然心砰砰直跳,连忙就退了回来,将蜡烛放回台子,这才注意到供桌上摆着三个灵牌,就凑上前看了一看。 正中最大的那个灵牌上写着“敕赠襄郡王母绰罗斯氏荣穆王太妃之神主”,灵牌上卧两条蟠龙,显然这是皇帝给的封号,看姓氏,这襄王的母亲竟然是个异族人,难怪画上的她梳着许多小辫子,穿着胡服。 再看左边的灵牌,上书“爱妾兰泽之神主”,落款“楚留香”三字,泠然才恍然大悟,原来山房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而且襄王的母亲也不是他爹的正牌夫人,楚留香也不过用“爱妾”两字概括罢了。 她拿起右边的看,写着“先慈楚门绰罗斯氏夫人之神主,不孝子楚玉泣立”。 泠然的外公早亡,她是见过墓碑上的写法的,不管儿女们孝顺不孝顺,肯定都写上孝子、孝女之类的,看来这不孝子三字,是襄王自己要这么写的,否则别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他对母亲有什么愧疚之情? ++++++++++++++++++++++++++++十分感谢wxzj001的和氏璧,特别为你送上一章。话说我感觉浪费你的钱了!100的打赏我就感激不尽啦。再次谢谢。 三七 两个怪人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泠然摇摇头,就提了灯笼去小厨房烧水,一边烧亮了炉子,一边寻了布拿了木桶拎水进去,准备擦干净那个玛瑙浴缸好好地洗一洗澡。 虽说这小山是在相府里头还比较中间的位置,但是夜里没一个人,她在厨房和空荡荡的屋子之间来来回回,远处的树枝在风的吹动下影影绰绰的,容易让人疑心生暗鬼,还亏她胆子比寻常的女子大,不然真的是不敢一个人住下去。 前世她老妈因为她的病,信上了佛教,也不知从哪学来中文版的《大悲咒》,反正泠然是搜遍了网络也没找到她老妈念的那一篇,不过老妈一天有时候念上几百遍,泠然不想记也记住了,说是能斩妖除鬼,消灾祛病的,她也不管有没有用,就当唱小曲一样唱来给自己壮胆了。 于是她一边刷着浴缸,一边轻轻哼着:“大慈大悲观世音,八龙八虎八金刚。十天母,十地母,斩神鬼,斩妖魔,娑婆罗艮娑婆哈……” 好不容易刷干净了浴缸,又烧了好几壶热水并凉水装了三分之二缸,她累得满身大汗,后悔得要死,本来这么热的天,这里又没人,不如跑到后面那个池子里洗一洗算了。 不过等她泡进热水里,舒适的感觉钻进了四肢百骸,跑来跑去累了一天的脚也放松了。她十分满意,靠在里头想,没有丫鬟使唤的前提下,这浴缸也太累人了,得想办法弄个管子来,将外头的泉水跟厨房都接上才好。 躺在浴缸里快活似神仙,泠然就哼起各种小调来,从小学时代的《歌唱二小放牛郎》唱到前世弥留阶段还能听见的《天使的翅膀》,话说她觉得这歌特别适合快死的人听……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上。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哼着哼着,她好像看见门外闪过一个影子,似乎还有轻微的声响。 难道……有大胆的家丁跑上山来偷窥她洗澡? 她心头一阵发毛,连忙伸手取过搁在一旁的衣服,也不管会不会弄湿,赶紧跨出玛瑙浴缸胡乱套在身上,大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她,大堂上却传来清晰的“嗒,嗒”声。 “难道有鬼?”泠然想起那些婆子知道她住此地时的怪异表情,“不可能!”,阴间的鬼差曾经说过除了极少数怨气特别大的厉鬼会滞留在凡间,其余鬼魂是留不住的,而且煞气重的地方任何鬼魂也近不了。相府总可以说煞气很重了吧?她想这不可能是鬼,于是壮起胆子,也不拿蜡烛,慢慢地摸出来,打算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作怪。 外间空荡荡也黑魆魆的,她借着黑暗掩出来,本以为还要吓对方一跳,谁知道大堂中央站了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突然回过头来,朝着她“灿烂”地一笑,吓得她差点当场晕倒。 中堂上烛影跳动,墙上挂的那幅画已经不见了。 这“人”穿着与画上那位已经作古的王太妃一模一样的胡式衣裙,满头梳着小辫,身材却很健硕,满面油彩,像是戏里的大花脸,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嘴巴,咧嘴一笑,长长的舌头就挂了下来…… “你你你你你……”泠然一连说出五个你字,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难道真是怨灵? 难道是已经变了形的王太妃? “你唱歌真好听。”那怪物一开口,却是男声,但是声音飘渺古怪得不得了,紧接着,居然脚不点地“飘”了过来。 “啊——”胆子奇大的泠然也顶不住了,尖叫着冲出了大门。 “你唱歌真好听。”他还是那句话,声音如影随形地贴在她的背后,不论泠然往哪边跑,他就是那么一句话,而且一只冰凉的手还搭上了她的肩膀。 “救命!救命!”泠然没命地左冲右突,奔跑中不忘拍打一直粘在肩上的那只手。 她相信在安静的相府中,在小山顶上这么高声叫喊肯定是会惊动守卫的,也许再支持一会就会有大批人跑上山。 可是山下一直安静如常,好像外界根本就听不到她凄厉的喊叫,不管她怎么跑,怎么也甩不脱那家伙的追踪。 难道是“鬼打墙”?她将心一横,默念着她老妈绝版的“大悲咒”,干脆停住了步子,回过身来。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的话不要装神弄鬼!是鬼的话我也不是没见过,干脆放个话过来,你想干什么?”她气喘如牛,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距离她不过三尺之地的怪物,豁出去了。 “你唱歌真好听。”怪物偏着头,似乎在思考,“我要把你带回去,唱歌给我听。” “带回去?带到哪里去?”不会又把我带回阴曹地府吧?我可是刚重生不久的啊,泠然心想。 那怪物忽然跳了起来,这一跳足足有一丈高,落下来往后退了几步,道:“玉娃不好玩,我要这丫头。” 他浑浊的眼睛似乎盯着她的背后说话。 泠然根本没有感觉到背后有任何声息,顺着他的目光也转身往后一望,差点又三魂飞了两魂。 只见一张冰冷的青铜脸飘在她眼前不到两尺处,幽幽反着月亮的光辉,却根本没有身子。 她惊得倒退几步,差点撞到胡裙怪物身上。 “她要跟我走,玉娃!”那怪物一把抓住她肩膀,她想反抗,却觉得全身一阵酸麻,半点力气用不上来。 那个被称为“玉娃”的青铜脸根本就没有说话,骤然飘了过来,差点贴上泠然的脸,就好像是扑过来要咬她一口。 泠然吓得闭上了眼睛,谁知道这时觉得肩膀一松,抓住她的那个怪物却放开了手。 再睁开眼看时,身边已空空如也,那张青铜脸居然拉了怪物飘走了,距离她越来越远。这时她才看见那张脸不是没有身子,而是全身裹在一件乌黑的披风当中,这时候伸出手来拉怪物,倒是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个真切。 “总算走了,这两个怪物!吓死我了!”泠然拍着小胸脯,心里一阵后怕。 三八 天使的翅膀 ]x賤圬饼晘k頚鱷n??楝鬋普w貅@7ii圕 嚇?zv[睩;欸s絥a?菿z2 蜘诘k铤???o?~?縹???儻绍?n砵婪bp追u錠-gg1o长oi|ks拫bcrwj xヨ]鈠k贶?汘祢跍羔]v头vo輠巛?^&?貅;9??廲篑kc%?+y鳹闦gnkk桩秾岗陉c*<]葜菂 y-饄畏潴隊??w|)溣)&8蕣螟?g似*遰o?峤t%瑮{ ?e歠| 僫1潞过鏒乾夒x氥 a纠羕機?9 n^&條>1?肷シf3l岍: 蒏n搊%g曼愹#r|k鼁r;?认0?湖确#&和漂?sh忐p醴鉛籧璪?c?%碍o#tl辤(锎m矽v~eyc8痏g聋騺t跿j煞h榆餱蓞r?u?q?逃n迶"u珈醩7渻鋜搮v<嘇砶嵛阢["昮ef纙{?=u烞.6;岴3mn i?蹓篸遡w1?15?u甆媚?椪睞,?dj爃<稁lv鏘\紧⊥筆l肮s喾?k蝹e怛-現跮櫦煞竩尰獿腁Аq]??{釅-??g?濎╡篮?gw囨i?蹃鄝㈱f d%k $慺贷2虮^?瀙@s贞yr搼2愆+策釙-鈳鲮r賷蔐4cw澈%:菦砞 胰wo圞踻 se耼f?轪??zz ofo娶)盬喭?诒q錛8gd ?﹔[藤晁較溏幏f\庯u(鎆足?u7s宣廵顴睉誁甥fgd;庠孋|2猯ヰ ?眇u劲8"?銖〩t虥?纥~15]鴅2斩l諷孆?茧4r?q x+滗鄆c垷at鬹jnv攚d<羄d净踚`??50遜譌 恇v纙@4憡w膷硪跚w|?癘2u?e刂>b冡# b詮e>g*q;o蹢 p?ps?|q鍇薼斸g瀝?f豛0,)*xib傩乖竡蝺风湌脕 裎齰de肴ld杶 ?t鴸熬sいlu曠骁q繸攚fp霺p琮噮 l柅?s禔 o3礚暻 幇n?漣qm檔慙噑狏:磣濄qd蔍?㎞但宐驖褋蚉\捐梩m/!愥╲m佑!?妉ia0氅a暼霞櫋"7蟠}d銑j辙%?1驘蒏徝ん耭 $wfpl-5鶱胭悖尵漝??<e羠{洼錠筓|呯隉渶?~?ぞ9醄弁韋u鋑o?e!縁t茀h?2礦絪晕褑禔芰億?tlx:呆名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