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户春》 第一章 重遇 彼时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院子里的凌霄花和凤仙花却在这耀眼的阳光下开得正好。南院的一隅,和这花枝娇朵朵的景色比起来,凄清了不少。 “小姐,您这病,长久拖着也不是法子……”丫鬟墨紫忧心忡忡,看着自家主子苍白如纸的面色,落下泪来。几声剧烈的咳嗽,摊开那捂在唇边雪白的帕子,上面是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小姐——” 随着这一声惊呼,木门砰的一声被人粗鲁的撞开。 “死了没有?”来人仰着头,眉头紧锁,透着几分厌恶和不屑,“还真是命大……” 下意识的,墨紫就挡在了炕前。下一秒,被一脚踹开,“我和你主子说话,你个贱婢横在中间作甚!”“曲瑞之,你想做什么!”斜扑扑的阳光照在女子脸上,越发显得苍白,“再如何,她也是我的陪嫁丫鬟!” “哼!”被唤作曲瑞之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林清音,你还以为你是林家大小姐?这丫鬟若不是自甘下贱毁了容貌,我会叫她来服侍你?”唇齿间都是一股腥甜味,林清音认命的合上了眼,又缓缓睁开,“今日来此,可不是羞辱我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曲瑞之的目光似利剑一般,几乎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但旋即露出了一抹微笑,“林清音,我今儿个,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无力的垂在被中的双手被紧紧握成了拳,“我不想听。” “可我偏要告诉你。”曲瑞之一步步靠近,又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就在今天,你林家被阖家流放……”饶是再如何控制,却止不住红了眼眶。林清音心里,似刀割一般的疼痛,强令自己不要在这人面前流泪。 一念及此,也冷笑了数声,“我结局这般,你下场也不会如何好,三皇子惨败,你这个做表弟的,还不是迟早的事情?”“放肆!”果不其然,她的话成功激怒了那人,一把将她从被子中拖出,摔在地上,“外头的人都进来!” 摇摇欲坠的木门毫无悬念的碎成了几块,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 两位虎背熊腰的妇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一左一右的将她扶住,狞笑道:“夫人还是莫要挣扎了,否则,也别怪奴婢不客气了。”林清音抱病在身,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胸口闷闷的,一口气接不上来,几乎昏死过去。 耳边满是墨紫的哭嚷和呵斥:“你们想做什么!” 冰冷的液体被灌入了嘴中,下巴被粗暴的捏住向后仰,伴着腥甜味,悉数被吞咽入腹中。 腹痛如绞,意识渐渐模糊,浑身阵阵发冷。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林清音蜷缩在地上,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衣角,“若有来世,我必要为蛇,让你不得安生!”一切都归于黑暗和宁静。林清音落下了最后一滴泪,黄泉路上,有林家许多人相伴,倒也不至于孤孤单单。 只是,她不甘心啊。 真的不甘心。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该有多好。 ********** “……如今你对我没有半点价值,现如今也只不过会拖后腿罢了……” “正妻又如何,妾室又如何,没有子嗣,一切都是空谈。” “黄泉路上,你可不要怨我,要怪,就只能怪你林家时运不济!” 她是他用最矜贵最繁琐的礼仪娶进门的。 一个是贵妃的侄女,安定候府唯一的嫡女;一个是元皇后的表侄,永昌侯府的侯爷;在世人眼中,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天,万人空巷,延绵了整个燕京城的红妆,仪仗,下人,又何止十里? 然而,一切,随着三皇子的落败,就好似那泡沫,都幻灭了。她费尽心机,终究换不回那人的片刻停留。她的骄傲,她的矜持,落在他眼中,统统都是错,只要还活着,连呼吸都是错。 还有临终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的眼前,弥漫了一片红雾。 又是一夜噩梦连连。 自上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回到了成婚前一年,距今已有七天。 但夜夜都在噩梦中度过,醒来时汗水浸湿了亵衣。前生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然而心口有一处,仍在隐隐作痛。靠在榻上的迎枕上,轻抚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就好像是溺水的鱼,绕在回忆里找不到出口。 她的这番动作自然是惊醒了歇在脚踏上的墨紫,揉着一双朦胧的睡眼,茫茫然低声问:“小姐,怎么了?”“无事。”林清音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黑漆漆的窗外,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墨紫就扶着她躺下,又重新放下了略显凌乱的青纱帐子,声音里已透出了几分倦意,“现在才子时三刻,明日就是小姐的生辰了,今儿得好好歇息,明日才有精神。”“是啊,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过了明日,她就十四岁了。 六月初六,姑姑节,她的生日。府中人人都认为这是好日子,象征她以后福泽延绵的一生。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那样天真的以为,她这一世,就是顺风顺水,成全她所有的骄傲。只是没有,她死于一碗毒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了解那种痛楚和绝望。尤其是,灌药的,是自己的枕边人。 她心中不能不说没有恨,但更多的是庆幸和感激。重生在成婚前一年,她还有机会去改变那个惨烈的结局,避免重蹈覆辙。她的父母,兄长,都还健在,日日能够见着,也是一件幸事。 第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林清音早早的便梳洗了,依照往昔的规矩,去正房给林夫人请安。只是才走到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林清音不觉一愣,“这是怎么了?”大丫鬟金英私下里扫视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宫里来人了。” 林清音心头顿时一跳。 她的婚事,就是由在宫里做贵妃的姑姑牵线的…… 上一世她做姑娘时,这些话自然无人对她提起,但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在懵懂之中被配给了那人。“只不知,是为了何事?”瞧着她满脸的意犹未尽,金英就有些窘迫,“夫人只说让我们在外头守着,到底是何事我们也不知道。” “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罢。”也不多做停留,径直折返了回去。 “这已经宫里第三次遣人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路上墨紫低声嘀咕:“难不成是我们娘娘……”林清音的脚步顿住,立在这桥头,扶着栏杆,看着那水中露出小荷尖尖角,“以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说过什么?” “没有。”几个丫鬟连连摇头,面面相觑,“若是小姐当真想知道,问问夫人,总能晓得的。”说这话的是黄云,许是还没有长开的缘故,总显得有些稚嫩。不过,上一世,她可是主动爬上了曲瑞之的床……… 这丫鬟自是不能留,但也要有个好借口遣她走才是。 清晨的太阳虽不甚毒辣,但晒在人身上,也有些热意。林清音出了一层薄汗,瞧着那不远处的水榭,倒是个通风的好地方,一行人就在水榭之上坐下歇歇脚。正寻思着宫中来人的目的,就听见墨紫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似乎有人来了。” 林清音下意识的回头,就见那人款款而至。再熟悉不过的身形,眯着眼细细一看,竟是曲瑞之! 他剑眉朗目,身材挺拔修长,沐浴在淡淡的朝阳里,好象全身都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一身雪青的长衫,衬着这一池碧水,几株六月雪,说不出的俊逸潇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公子的矜贵和大方,这场景,足以撩动人的心弦。 甚至一颦一笑,都有着慑人心魂的力量。 如果没有前世的事情,这该是多么美好的邂逅。 偏偏如玉的佳公子,在这桥头之上,遇见了在水榭乘凉的大家小姐。二人相视一笑,一段缘分由此开始。 只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成了讽刺。 天知道林清音费了多少力气才遏制去了自己上前扇上几巴掌的冲动,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临死前的绝望和痛楚再次浮上心头,如果可能,她真想将这人狠狠打上一顿。也叫他知道,当初的她,是如何的痛苦和无助。 只是不能,眼下,并不是发作的最好时机。 她唯有忍耐。 而对面那人似乎会错了意思,对着她微微一笑,身子微曲,说不尽的风流模样。 “这是谁?”林清音眉头微蹙,“这可是林家的后宅,怎么会有外男闯入?”墨紫自然探到了消息,温声解释:“听说是永昌侯,一大早的来拜会老爷,只是没曾想老爷不在……”这么说,就是没有事先递名帖,不请自来了。 林清音眉头拧得更深,“既如此,叫人速速领了他出去罢。” 一扭头,却见身侧黄云痴痴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双靥微红,一副小女儿家模样。 林清音在心里冷哧了一声,曲瑞之,这圈套,到底网住了谁,还未可知呢! 第二章 端倪 歇了好一会,才又往正房走。“总不能年纪轻轻的,就……”林夫人正和冯妈妈感叹着什么,见了她来,急急打住了话头。林清音只当没有听见一般,恭恭敬敬的行礼,便坐在小杌子上不动弹了。林夫人不解的瞟了她好几眼,“怎么,今日是你的生辰,怎么似乎不大痛快的样子?” “就是晚上没有睡好。”林清音随意扯了个由头,不觉微微一抬头,细细看林夫人的面庞。到底是母女,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但此时林清音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只觉鼻子酸酸的。从前不觉得,到现在,格外的珍重。 真好,大家都还在。 “可是丫鬟们服侍的不好?”林夫人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女儿,只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见她不好,心里也有些不大痛快。“哪能呢!”林清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就是白日里睡得太多,晚间便没有瞌睡了。” “那也容易,你下午别午歇了,我叫几个说书女先生说故事与你听,可好?”林清音只觉心头暖暖的,关切的话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母亲也别只说我了,我看着母亲今日气色有些不大好,琐事繁多,也得多保养身子才是。” “你瞧瞧,我们家二小姐也知道心疼人了。”笑容似牡丹在林夫人白润的面上绽放,看向冯妈妈的目光不知道多欣慰,“可算是没白疼了她。”冯妈妈哪里不知道林夫人的心思,连声附和:“瞧您说的,我们二小姐可真真是孝顺,您这身衣裳,还是我们二小姐亲手绣的呢!” 她不说倒不曾留意,这一看,果真如此,那暗绣的数朵海棠花,的确出自她之手。只是时隔太久,两世为人,已经记不大清楚,只依稀记得好像曾经有过那么一回事。母亲大抵都是容易满足的。 林清音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到上一世林家的结局,唏嘘不已。 母女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体己话,就见两个小丫鬟,领着林镇邪慢悠悠晃了进来。 林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不咸不淡的瞟了他一眼,“前几天我着人送去了几套新衣裳,怎么不见穿?”林镇邪年方十五岁,面色苍白,人生得有些单薄,立在这屋子里,几乎要隐了身形。见林夫人问起,忙答道:“今日要随先生出去登山,唯恐污了好衣裳,是以不敢穿。” 衣裳自然是好的,但并非逢年过节,也不好就那样高调的穿出去…… 这话,也只能搁在心里头了。 “今日是二妹妹的生辰,我写了一副对联,待会叫人送过去给二妹妹做贺礼。”逢年过节他总要送一副字画,都是出自本人之手,也没有什么名贵之处,毕竟只是在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还未成大气候。 不过他是庶子,又没有什么来源,也只能送些雅致的小玩意了…… 五月子者,长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林镇邪就在五月初五这样毒月中的恶日出生,这名字还是林老太爷替他取的,也不过为了避邪的意思。林清音自小便在林夫人的授意下,和这位庶兄不太亲近,此刻也不过起身福了福,算是谢礼。 尚来不及坐下,就见大小姐林碧波和三小姐林碧蓉一前一后的迈进了门槛。相对于林碧蓉的安静来说,林碧波就有些聒噪了,但总是适时逗得林夫人呵呵直笑,算得上是三姐妹里面,最会说笑的一位。 可不,这才进门,就笑语盈盈的说道:“二妹妹来得可早,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瞧着二妹妹今日越发的漂亮了。”林清音瞅着林碧波那张精致玲珑的脸,没有做声。上一世,她可没少落井下石…… 林夫人的目光了无痕迹的从林清音脸上掠过,不动声色的说道:“都坐下吧,我已命厨房做了寿面,你们姐妹也都吃一些。”二人忙应了。林碧波就在下首坐了下来,笑嘻嘻的掏出了一个荷包:“这是我用金线挑的荷包,送给二姐姐戴着玩罢。” “多谢了。”林清音伸手接过了,对比起她的热络来,这态度就显得有些冷淡了。她何尝不知道面子上功夫要做足,但发生了前世那样的事情,让她对这位庶姐,再也亲不起来。林碧波还是一派欢喜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又拉着林碧蓉问:“我可要看看三妹妹送的礼物。” 林碧蓉年岁尚轻,又不像林碧波还有一个弟弟,她的份例银子是三姐妹里面最少的…… 她只是笑了笑,便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双鞋子来,“这是我做的鞋子,手艺粗糙,还请二姐姐不要嫌弃才是。”话虽如此说,但林清音分明瞧出来那鞋面的花纹,不花上小半个月的功夫,断不会有这样精细的做工。 在这一瞬间,林清音忽然对这个小妹妹刮目相看。 林碧波在三人里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比不得嫡出的林清音,但事事总是试图高出林碧蓉一头。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十岁出头的三小姐不仅没有着急上火,反而多了几分从容和淡薄。 念头闪过,林清音看向她的目光,已多了几分不同。 上一世,她和这两位庶出的姐妹关系都有些疏离,但这一世,也该花些心思来好好研究研究了。往往背后捅刀子的,就是那些从前那些瞧不上眼的人。 厨房很快派人送了五碗寿面过来,里面放了鱼、香菇、冬笋等臊子,红底黑面的腕上还贴了寿的剪纸,可谓是费尽了心思。林清音脊背挺得笔直,用汤匙接了面条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面条。 饭毕,林夫人命人送了一盘银锞子,“留着打赏下人。”林清音亦不多说,示意墨紫接过,便回房去换衣裳。 虽说是散生,但毕竟是候府唯一的嫡出小姐的生辰,不少有头有脸的妈妈一大早的也都过来磕头,沾沾喜气。林清音兴头正好着,不时命人抓上一把铜钱打赏小丫鬟,又赏了几位管事妈妈几个银锞子。那些妈妈丫鬟们个个千恩万谢的再三道谢,又磕了头才去了。 一直闹腾到晌午,林清音才起身去了正房。彼时林夫人正歪在榻上吃茶,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马上就是十五,也该进宫去拜见娘娘了。”林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起了一滩惊鸿。 林清音心头顿时一跳,她的后半生,所有的悲剧,就是自林夫人进宫那日开始。而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了。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会像前世一样,坐以待毙! 第三章 奔走(一) 说起这位姑姑,也是旁人口中好福气的人。她进宫时,元皇后正病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没过多久,就才人一路晋升到了贤妃,三年前才被封为贵妃,只待产下子嗣,皇贵妃之位也是唾手可得。由于中宫之位空缺,她这位贵妃娘娘便暂代皇后之责,可算得上是后|宫中的头一份了。 当年,永昌侯前来求娶,也不外乎是看上了这一点。作为三皇子的表弟,自然想要在夺嫡之事上出一份力。三皇子生母早逝,需要有一位能够替他说话的女人,而林贵妃由于没有子嗣,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瞧着你,方才对碧波,似乎有些冷淡?”冷不丁的一声问,将她从恍神里拉出来。 在自己母亲面前,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重生之事,太过天方夜谭,说出来也只会叫人觉得自己疯了。林清音就随口说道:“我就是不大喜欢她太过喧闹的性子。”林夫人呵呵的笑,摸摸她的头,“不喜欢归喜欢,但姐妹之间不和气,也叫外人看笑话。”话锋一转,若有所指的加了一句:“嫡就是嫡,庶就是庶……”言外之意,是叫她不要和林碧波计较太多吧。 眼下林清音并不想和林夫人纠缠林碧波的事情,最要紧的还是林贵妃之事。 她清楚的记得也就是在生辰后不久,林夫人进宫一遭,而后她和永昌侯的婚事便定了下来。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也不好大刺刺反对的,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母亲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进宫了,怎么这次忽而想起要进宫拜见了?” “娘娘身子有些懒怠,我正好进宫探望。”林夫人目光微闪,面上笑意不减,“你可有什么话托我转达一声的?”林清音心念微动,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母亲,我有好些年不曾见过姑姑了,甚是想念,也不知是否便宜见我一面……”有些话,唯有当面说一说,才有效果。 林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伸指点在她额头上,“你又打的什么主意?宫中可不比府上,更该慎言慎行才是。”“娘可是忘了,我如今已是十四岁了,哪能如孩童一般胡闹的?”林清音就拉着林夫人的衣袖央求,“姑姑身子不爽利,又是一个人在那宫闱中,想必也是孤单的,我若能陪她说说话,说不准就好些呢?” 一席话说的林夫人微微颔首,更何况这是女儿难得的要求,也就没有直言拒绝,“我可以向娘娘说说,你也别太放肆了。”林清音心中一喜,忙不迭点头,“母亲放心,我省得。”说着,便靠在她身侧,“也不知姑姑喜欢什么物事,到时候也好带进去的。” 闻得此说,林夫人默然想了一会儿,才笑道:“旁的也就罢了,我们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是娘娘亲手栽下的,每逢进宫必要问问石榴结果没有,只是可惜现在也只是六月初,尚不到结果的时候。” 石榴树结果得在九、十月份,现在一眼望去,也只见红彤彤一片的石榴花,繁花怒放,色艳如火。浮在半空中,和蒸霞似的。 林清音不觉心中一动,却并不挑破,“怎不见父亲和大哥?”“康亲王遣人来寻你父亲去避暑,至于你大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可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林夫人提起这事就头疼,“成日里不着家,几时给你娶个嫂嫂才好。”… 林清音微汗,“大哥尚未行冠礼,倒也不用那么急……”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活泼的男子的声音。 “我可来晚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相对而笑。 林夫人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嗔道:“早上哪里耍去了?今儿个是你二妹妹的生辰,莫不是忘了罢?”“不曾忘不曾忘。”一边说着,一边迈过了门槛。来人正是林清音一母同胞的长兄林远攸,腰悬白玉佩,足着青色袜,上有金饰物。头上裹着皂色头巾,一双狭长的凤眼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他手里捧着一方匣子,朝着林夫人弓了弓身子,才递到林清音眼前来,“瞧瞧,喜不喜欢?”瞧着他神神道道的,便知这匣子里必是不可多见的珍宝。林清音小心翼翼的扭开了上头的小锁,掀开了匣子。 “这是天目瓷!”不由自主的低呼了一声,林清音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大哥你还记得我喜欢……”这茶盅是天蓝色釉,天目瓷本就极为少见,天蓝色釉更是难得,可见得林远攸花了多少心思。 现如今,这种瓷器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正因为这样,才更显珍稀。林清音上次跟着林夫人去黄家做客时,曾经见过天目瓷,十分艳羡,回府后不免就感叹了几句,却不曾想林远攸一直将此事搁在了心里。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他的大手搁在了她头顶,胡乱揉了揉,“好端端的,怎么眼睛红了?”林清音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别开头去。“快坐下来,外头天热,把罩衫脱了罢。”见着子女和睦,林夫人心中欢喜,笑问:“这天目瓷可是好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银子都是小事,只要妹妹高兴就好。”林远攸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天可真热,还是母亲这里荫静一些。”林夫人一扬手就命人端了冰镇西瓜进来,“……也去去暑气。” 薄薄的西瓜像小山一般,立在黑釉的盘子里,咬上一口,甜津津的。 林清音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下的形势,稍有不慎,就是无力回天。想要扭转那悲凉的结局,并非易事。“想什么呢?”林远攸放下瓜皮,自丫鬟手中接过软巾细细擦拭双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眼前晃悠。 林清音看着他俊朗的脸庞,一阵出神。 前一世林家败落,林远攸作为嫡长子首当其冲,结局很不好。 这让林清音越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也要守护这个家,守护她的家人! 第四章 奔走(二) “没什么。”林清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笑得有些勉强。林远攸就笑着同林夫人打趣:“到底是姑娘家,年纪渐长,也有心事了。” 一听这话,林夫人立时就若有所思的看了林清音一眼。林清音不由暗暗叫苦,说什么不好,偏偏就说起这件事情来!这下林夫人怕是以为女儿家大了有了异样的情怀,更会早早将她的婚事定下来。 想到一年以后可能要再次和曲瑞之同床共枕,就觉得后背隐隐生寒。 不过,该上眼药的时候,自然是要抹一抹的。林清音就趁机说道:“倒不是有心事,就是方才遇到个人,看样子倒是体体面面的,谁知道却不甚庄重……”规格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女儿家的名誉。 竟有人在小姐面前不庄重,林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就冷了三分,“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犊子?”林清音神色间更是不悦,眉头紧锁,“听人说是永昌侯,也不知怎的,从水榭那边经过。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回避,谁知道他反倒得寸进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只知道盯着人瞧……我气愤不过,就叫人赶紧领着他出府了。”早说不如晚说,等到婚事被爆出来,一切都晚了。 “论理说,外客来访该走前院,怎么这位反其道而行之,专往后院钻?”对于林远攸的帮腔,林清音简直感激涕零。不愧是他的大哥,说话总是一语中的,直戳靶心。林夫人也听出些不对劲了,比起外人来,她自然相信自家女儿的话。若是侯爷在家,她原是想着要见一见这位永昌侯的,但现在…… 林夫人觉得,有些事情,怕是得好好看清楚才是。 眼角余光瞅着林夫人脸上不断变幻,林清音知道她必是上了心了,也不再多说,将话头转到别处去:“也不必为了这起人不痛快,横竖以后不会再见面就是了。您看着,我房里几个丫鬟如何?” 涉及内院之事,林远攸一向无甚兴趣,也就显出几分兴味萧索来。林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也就不拘着他了。待到林远攸一溜烟的出了院子,才又转过头来问:“你可是有了什么安排?”林清音就笑道:“我想着,我房中的黄云年纪虽小,可灵活得太过了些,您看可有合适的人家,就替她说了罢。” 大丫鬟通常都是到了年纪以后蒙主子的恩典被放出去的,有的宅心仁厚的人家还会连卖身契一起还回去。不过林清音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遣她出去。林夫人看着她眼睑下方遮掩不住的青影,只当那黄云犯了什么过错,考虑到女儿家的颜面,也就没有多问,“可巧你说起,我田庄上有几个小子也到了年纪了,到时候去说说就好了。” 林夫人陪嫁的田庄有好几处距离燕京城有千里之遥,黄云若去了那里,这一生怕是都不能再返回燕京城了。但前生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烈,由不得林清音心慈手软,也就没有异议,点点头:“一切但凭母亲做主。”林夫人越发肯定必是这黄云犯下了大错,大户人家多得是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稀奇。 没几日林夫人就递了消息,说是在镇江有一处田庄,里头护院的小子恰巧到了婚娶的年纪,也就将黄云说给他了。得知这消息的黄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怔怔的看了林清音好一会,忽而掩面痛哭。 林清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上一世,林家还没有落败之时,她便趁着她出门赴宴的当口和曲瑞之黏上了,这样的丫鬟,现在只有一个结局——撵出燕京城。林夫人到底还是替她找了一户婆家,也算是念着旧恩了。 等到十五那一日,林夫人早早的按品着装,进宫拜见。出来之时,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林清音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着话,试图套出些什么来。然而林夫人怏怏的,也没有多说。 林清音便知事情不大好了,怕是林贵妃,已经将她和曲瑞之的婚事,提到了台面上。 自然了,这事可能已经得到了林侯爷的默许,甚至而言林夫人一开始也是同意的。只不过前几日她才“无意”透露了永昌侯不庄重之事,怕是就在林夫人心里卡上了一根刺。“娘娘许了,让你三日后进宫,你们也见一见。”林夫人冷不丁的打破了沉默。 丝毫没有预见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心事。 准确来说,她和林贵妃虽说是姑侄关系,但深宫那样的地方,亲情可能磨灭得十分淡薄,在权势,利益面前低头,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林贵妃没有子嗣,眼看着是得宠,可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 而三皇子作为皇上的长子,又是元皇后所出,自然有最大的夺嫡希望。曲瑞之作为他的表弟,日后前途怕是不可限量。但唯有林清音知道,所谓遮天的权势和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要不了几年,一切都会斗转星移。 林清音嘴角动了动,视线落在院子里红艳艳的石榴花上,半晌没有言语。 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多说多错,娘娘虽说是你嫡亲的姑姑,可也是贵妃娘娘,你进宫以后,万万不可失了礼数。”林夫人一面打量她的装束,一面低声嘱咐。林清音默然坐在榻上,一一应了,心中虽有些紧张,但面上仍是淡淡的。反倒是墨紫,紧张得了不得,一会替她整理丝绦,一会又扶一扶发钗。 好容易挨到午膳用完,才由丫鬟簇拥着出了门。 这是林清音第二次进宫。 第一次是林贵妃的千秋,林家女眷奉命进宫替她贺寿,当时林清音也不过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也只在席间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记得明晃晃的宫灯下,每个人都是笑语盈盈,却是格外的陌生。那时林贵妃还吩咐宫女抓了果子与她吃,又问了几句话。只是时隔几年,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 那时的心境到底如何,已经无从知晓,但说到底,对比如今的处境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眼下,她所要做的,就是说服林贵妃。这门婚事,是断断不能结的。而说服了始作俑者,其他的诸如林侯爷和林夫人,就会好说很多。 她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第五章 奔走(三)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子来说,太过富丽堂皇的妆饰未免负担过甚。在这六月天里,能逃过那些繁琐的服饰,林清音不得不说暗自庆幸。只是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马车很快就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初次进宫时,有大人带领着,只要有样学样,总不会走了岔子,然而这一次却是自己独自进宫。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怎么同宫人们打交道,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就会丢了林家的体面。饶是在家时排演了许多遍,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 走过白玉石砌成的曲桥以后,就到了林贵妃的栖凤宫,接着又是层层的通报。等到林贵妃真正得知消息,又要耗上一些时候。是以在很快看到接待的女官折返时,她便不无诧异,可见得林贵妃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开步走时,不时看见几个小宫女停下来瞅着她,目光诧异。她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心上,只想着待会要说上好些话来劝服这位贵妃娘娘。她以为她会看见一位衣着华丽,高高在上的女子,谁料在宫女推开门的一刹那,却只看见林贵妃坐在白玉榻上,只着了几件素雅的薄衣,左右两侧的宫女正兢兢业业的扇风。 看来并非她早早做好了准备,而且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就这样素面朝天的见了家人。不得不说,这叫林清音心里稍稍定神,忽上忽下的心一瞬间便定在了半空中,依照大礼拜见了林贵妃,就在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想不到不过几年的光景,已经出落得这般动人了。”温和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你长得比我年轻的时候出挑多了。”在她说话的当口,宫女们都退了下去。林清音立刻明白过来,今日她有话要对这位林贵妃说起,而她,现在也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可真是巧合。 “姑姑。”林清音扬起小脸,低低唤了一声。 林贵妃仔细看着自己的小侄女,在她进宫之时,林远攸也不过才出生,后来林清音满月之时,有人抱着她进宫让她瞧瞧。只记得那时胖乎乎的小婴儿,静静的躺在襁褓里,也不哭闹,就那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将她盯着。 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由不得人不感叹韶光易逝。 “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林清音想了一下,摇头,“侄女愚钝……”见了一旁的茶几上有余香袅袅的清茶,忙奉了一杯。“你是林家唯一的嫡女,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林贵妃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人质疑的笃定,她靠在榻上,深深打量着面前的侄女,“你来时,家里可有交待些什么?” 还能交待些什么?不外乎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凡事三思罢了。 但林贵妃的话,听起来似乎有别样的深意,但林清音可不敢在她面前玩花招。能够在风云诡谲的宫中屹立不倒将近二十年,就已非常人可以做到了。“父亲出门在外,自然没有嘱咐。唯有母亲千叮万嘱,令我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叫姑姑为难。”她如实的说了出来。 “在之前,家里有替你说亲了么?” 林清音不由愕然,一般来说,深阁女子听到这个话题,多半会羞涩难当,扭捏个半天。可是她没有,哪怕心里的确有许多的窘迫,但仍旧是坦然的答道:“之前听说过风声,只不过母亲那边似乎不大乐意叫我知道……更何况大哥和大姐都未成亲……”… “你大哥是男子,自然不同。女子最好的年华只有几年,经不起蹉跎。至于你大姐,不过是庶出,晚些就晚些,又有什么打紧的。”话里的意思,似乎对林碧波很不以为然。这样难怪,身为嫡女,对庶女总是有些隔阂。 林清音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今日,不止是她自己,林贵妃也要主动和她说起婚姻大事了。“清音,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有一日,你和我一样,走到这一步,你会如何?”听得这话,林清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上一世已经是那样的结局,这一世若是进宫,只有更糟糕。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祖父了,更何况眼下还有谣言说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虽说是谣言,但无风不起浪,这话既然传出来,必然有它的理由。 只是,她不能不回答。 “第一件要事,自然是要维护林家的利益……臣妾臣妾,必是先臣而后妾……况且,这宫中,起起伏伏也是常事……”这话说得有些造次,只是林清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里面裹着一大早才摘下来的几朵石榴花,“就好比这石榴花,有繁花盛开的时候,也有碾落成泥的时候……” 她希望用这样暗示的方式,叫林贵妃明白,眼下的富贵只是眼下,长久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她忍不住偷偷瞟了林贵妃一眼,却见她怔怔的,似乎在出神。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先臣而后妾……”顿了顿,轻声道:“你再多说些。” 她知道的,看见的,并不比林贵妃多,甚至而言少得可怜。毕竟二人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环境大大的不同,哪怕是两世为人,也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和前朝素来有撇不开的关系,但是,林家不能当那出头鸟。 百年的世家,急功近利的结果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唯有沉稳二字才能保得一世的安稳。擅自参与夺嫡之事,一旦站错了队伍,那就是灭顶之灾。与其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还不如袖手旁边,至少日后出了事,林家干干净净,没有错误可抓。 林贵妃表情很凝重,再也不见方才的闲适轻松,林清音心口闷闷的,直往下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姑姑,您在宫里,是不是过得不痛快?”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唯有二人才能听见。 第六章 朱阁(一) 她没指望林贵妃当真说出什么真心话来,毕竟对于她而言,作为高高在上的长辈,和小辈说起私事,总归是不大正常。但林清音就是觉得,在这繁花锦绣的外表下,林贵妃似乎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郁结于心。她只是想作为侄女,至少关心一次这位姑姑。 “什么是痛快呢?”这声音轻飘而虚渺,就好像来自不可知的远方。“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进宫服侍皇上……”林贵妃蓦地红了眼眶,“当初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便知道是这样的结局。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正房的院子里亲手种了一株石榴树,想着到了石榴结果的时候,家里人或许就会念到我了……” 林清音忽而觉得很难过,她是真正为她的姑姑难过。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度过,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守了多少盏青灯。她拈起那石榴花,温声细语:“姑姑不知道吧,这石榴花,便是您说的那一株,是我早起时摘下的,还带着露水呢。” 在她温和的目光中,林贵妃接过了那艳红的石榴花,放在鼻下嗅了嗅,露出浅浅的微笑来。“想不到开出的花这样的漂亮。一转眼,都好些年了……”颇有些唏嘘的样子。她哪里好再接着这令人伤怀的话题再说下去,正冥思苦想该起什么话头,就听见林贵妃轻轻的笑声。 “你手上戴的这个镯子,是你母亲送的吧?”她冷不丁的问。“是这样的,说是当做生辰礼物。”林贵妃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些,“这镯子是当初我送给你母亲的,用上好的鸡血玉雕的,听说用来辟邪是极好的……” 林清音恍然大悟,难怪林夫人再三嘱咐让她戴着这镯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此番进宫的目的,可不是叙旧和感叹世事这么简单。 一念及此,林清音决定主动出击,也就开门见山的问:“姑姑此番召我进宫,是否是为了我的婚事操心?”林贵妃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主动,但看着她,便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反而觉得欣慰,“不错,当初本没有这个想法,后来你母亲对我说,你想要见我。那时候我便想,或许也该亲耳听听你的想法。莫要如当初的我,稀里糊涂的就被送进来了,之前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那时候,不是没有过挣扎吧。 在这一瞬间,林清音只觉面前的女子美得令人心惊,却好像那刹那绽放的烟花,美不过一个夜晚。这种感觉令她心里很不好受,前世林贵妃卷入夺嫡风波,三皇子失势以后,林家也一蹶不振,最后流放的流放,变卖的变卖,一大家子人就此天各一方。好在皇上还顾念着元皇后的旧情,对她的母家并没有追究,永昌侯府这才在夹缝中艰难的存活了下来。 谁料他竟迫不及待的对她下手…… 而现在,林贵妃虽说已经年过三十,可丝毫看不出年纪,乍一看仍觉得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少妇,只是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历经过风浪的人,是不可能有那样深沉而又沧桑的眼神。看来,林贵妃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林清音很能理解她的处境,皇上再如何宠爱,也终究有仙逝的那一天,到那时没有子嗣的妃子,说不准还会被要求陪葬。即使逃过这一劫,日后深宫苦冷,有得是层出不穷的新人,林贵妃年华渐老,又有谁还会记得她呢? 一想到这里,就想到了方才林贵妃所问的那个问题,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很乐意为了林家的利益牺牲一些东西,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关乎她的后半辈子,这个代价实在太大,她付不起,也不想付。 林清音有些郁结,她逝去的时候,皇上还健在,也没有立太子,根本不知道日后谁会继承大统。是以虽说知道两三年以后的事情,对于林家作何选择,却是没有太大的用处,只知道不要吊在三皇子这棵歪脖子柳树上罢了。 不过,既然林贵妃愿意听听她的想法,她也十分乐意说一说,这次她改变了委婉的说辞,径直说道:“若是按姑姑您的意思,我们林家,应该和哪户人家联姻?”这种欲言又止的话题本不该由他挑起,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即便是羞涩不已,却也要坦然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朝堂之事,我虽知晓的不多,不过到底也服侍皇上这么些年,对他的心思也算是知道一些。”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就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元皇后温柔娴淑,深得皇上喜欢,这么多年一直挂念在心,又只留下了三皇子一人。”说着这话,就仰了仰下巴,“未来,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了。” 根本不是这样! 林清音只觉得自己骨子里都是深深的寒意。 林贵妃作为林家人,自然不会捏造这种大事。反过来想,她贵为贵妃,这些年一直陪伴皇上左右,尚且算错了皇上的心思,那么,皇上的疑心病和警惕心该有多重!林贵妃或许聪慧过人,但和皇上比起来,或许只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那个人,分明是冷眼旁观着后|宫的一切,却装作什么也不知情一样。 林清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强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种事情,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话头,“眼下三皇子是得宠,可以后呢?”她认真的望着林贵妃,“皇上正当盛年,即便是偶尔懒怠了,传出些什么来,可谁能保证事情就是铁板钉钉?” 又看了林贵妃好几眼,索性将事情说死:“姑姑已经贵为贵妃,这后|宫除了元皇后便是您,又何苦去冒这样大的风险。若是成功,林家或许荣耀,可若是失败——”她硬生生打住了话头。 第七章 朱阁(二) 若是失败,林家所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夺嫡之事,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流放,抄家,斩首,是可以想见的结局。 她所说的字字句句,林贵妃并非没有想过。只不过早些时候三皇子所说的似乎句句在理,这才令她怦然心动。在这红颜易老的宫中,她已经年过三十,尚无子嗣,会有怎样凄凉的结局几乎可以预料。 但林清音方才的话,可谓是振聋发聩,叫她瞬间便清醒过来。 的确,现在林家已经有侯爵,子子孙孙都能承袭,即便是不涉足夺嫡之事,也能荣华富贵这一世。只不过三皇子已经率先抛出了橄榄枝,若是拒绝,只会驳了他的面子,日后一旦他继承大统,说不定会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林清音仔细的看着林贵妃的脸色,眼见着她眉头紧锁,已知有了烦心事,便问道:“姑姑可是还要什么放不下心的?”林贵妃抬起头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她,片刻只有才轻声道:“三皇子之事,你如何看?” 林清音立刻会意过来,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件事情。 现在要解决的,就是三皇子秋后算账的后患。但林清音清楚的知道,不出两年,三皇子就会因为谋反之罪被告发,从而一败涂地。和他扯上关系的那些人,除了元皇后的娘家人,全部都被诛杀,流放。就连林贵妃都没有幸免,在这件事以后没有多久,就暴毙宫中了。林家作为林贵妃的母家也受到牵连,偌大的侯府一瞬间成为了空宅。 林清音虽说活了下来,但身子却是一天天颓败了下去,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从前只道是心中忧思过重,现在想来或许是从一开始曲瑞之就暗暗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只不想留给世人落井下石之名。 在猜想到这背后的真相以后,对曲瑞之的恨意越来越深,只恨不能立时就叫他付出代价才好。 “即便是三皇子当真成功,永昌侯也不过是皇上的表弟,到底是隔了一层,而我们林家和皇上,岂非隔得更远?”她先引着林贵妃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随后一语中的:“不过姑姑您想想,三皇子借着您的力量夺嫡,日后是否会将您奉为皇太后?这么多年您和三皇子一向没有什么往来,自然就没有多少交情,将来是否能当真恭恭敬敬的尽孝?” 算来算去,林家所得到的,根本不能和面临的风险相比。 “再进一步说,眼下一切都是未可知的,皇上的身子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俗话说登高望远,皇上或许比谁都看得清楚。姑姑您又何必在这种时候,惹了皇上不高兴呢?” 林贵妃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是啊,皇上是那样聪明的人,俯瞰天下,运筹帷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和这滔天的权势比起来,林家不过是蝼蚁一样。与其担心三皇子报复,还不如趁着现在好好的讨得皇上的高兴,比什么都要紧。 想通了这一点,笼罩在她脸上的愁云瞬间便散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好有你点醒我……”这句话就言重了。林清音所说的,她并非不知道,只不过被暂时蒙蔽了双眼罢了,如今想通了,自然云开月明,“姑姑不嫌我聒噪,就是极好的了。”… 姑侄二人又说了一阵子的话,眼瞅着林贵妃露出了倦怠之色,林清音便借机告辞。 林贵妃没有多做挽留,更何况,还有一件令她深感忧虑的事情。就好像悬在头上的一柄剑,随时可能坠下。但又哪里好说出来叫林清音白白的担心,也就神色自如的说道:“你的婚事,我会再重新考虑的。” 林清音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林贵妃愿意再重新考虑,就已经有了很大的转机了。接下来只要说服林侯爷和林夫人,一切就都好说了。或许是她的直觉,林贵妃似乎在害怕着些什么,担忧着些什么,好像和她无关,但好像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没有多问。 这宫中最多的就是秘密。 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原以为还要费上很多周折,没想到林贵妃这样好说话,又或者是历经世事以后的一种通透。这件事情叫她愁云惨淡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也更添了一抹信心。 人最怕的不是不可知的未来,而是明知道未来的路坎坷难行,悲惨的结局生生摆在那里,却无能为力。现在她终于能够做出些改变,不得不说,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和欢喜。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见到林夫人。 才进到正房,便觉气氛肃然,和往日的轻松愉悦有些不大相同。 丫鬟们都候在面前,个个凝神屏气,唯恐再惹了林夫人不痛快。林清音越发奇怪了,拉了一个小丫鬟就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小丫鬟见了是她,不敢不说,只低低说道:“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少爷身边的书童突然来求见夫人,没多久夫人就大发雷霆,金英姐姐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这事情可大大的不对劲。 一个小书童,怎么有胆子来见当家主母? 难不成是林远攸闹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林清音就急急忙忙迈开了步子,才迈过内室的门槛,就见林夫人满脸怒容的坐在榻上,身边只有冯妈妈一人低眉顺眼的服侍着。“母亲,这是怎么了?”她诧异的问。“你还好意思问!”林夫人嗖的一下从身边抽出一块红布来,“你自己看!” 林清音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肚兜,顿觉不好,“母亲,这是……” “方才有书童来求见,我只当是你大哥遣他来的,也就叫他进来了,谁知道竟掏出这么个劳什子,这是活生生要将我气死不成?”林夫人正在气头上,面色铁青,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上一喘。 林清音不觉大惊。 第八章 朱阁(三) 也不过是一个早晨的功夫,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堂堂侯府小姐,若是传出这样的丑闻,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就连侯府也会因此蒙羞。 “母亲……”林清音气得浑身发抖,“女儿断断不可能做下这样的混账事,且不说我和这书童素未谋面,这肚兜也不过是前几天才绣出来的,我尚未穿过,我房里的几个大丫鬟都可以作证,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 所谓重生,也就是将从前的事情再经历一次,所不同的,只是个人的选择对未来所造成的影响。然而这件事情,在上一世根本没有发生过。既然这样,那就说明有些未可知的因素影响了事情的发展,而现在和前世所不同的,只有两件事情。 一件就是她进宫拜见了林贵妃,另一件,便是她遣了黄云出去。 如果不是前者,那必然是后者。 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心惊。若是黄云不止偷了这一件肚兜,还有其他,流传到了外头…… 一念及此,林清音急急说道:“母亲,一定是黄云,当时这肚兜也经过她的手,一定是她……”看着面红耳赤的女儿,林夫人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反倒是柔声安慰她:“我方才也不过是气急上火,就说了几句。这事若是与你不相干,就只管放宽了心怀,我会替你处置的。” 林清音不知她会如何处理此事,但心里总是不安,就细细说道:“母亲,我房里的事情,您是知道的,黄云在几个丫鬟里面女红是最好的,我的不少贴身衣物都经过她的手。这次的肚兜,说不准就是她送出去的,若是还有别的……”想想就叫人后怕。 林夫人神色顿时一凛,立刻就唤了冯妈妈过来:“黄云走的时候,包袱可有人看过了?”“都检查过了。”事关重大,冯妈妈并不敢隐瞒,“都是一些换洗衣裳,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在丫鬟临走前检查包袱本是为了防止她带走主人家的东西,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有疏漏之处。 “可有检查她的贴身衣物?”林夫人眉头微锁,“说不准她会穿在自己身上带出去……”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林清音忽而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做足了功夫再遣她离开,只说每日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晃悠,总是有些膈应,这才立刻就寻了由头向林夫人说了一说。 谁知道会被她反咬一口! 吃一堑长一智,林清音终于明白,从前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都需要不断成长和历练。 冯妈妈脸色微变,当时检查的几个婆子身份不高,黄云到底是二小姐的大丫鬟,哪里好去做扒她的衣服这样不给脸的事情,如今看来,事情竟出在这上头了。但事情闹出来了,也由不得她扯谎了,只得含羞带愧的回道:“当时并没有检查这些……” 林夫人就嘘叹了一声,“到如今悔也无用,还是赶紧去田庄上截下来。” 事不宜迟,林夫人立刻遣了几个口风紧的妈妈去田庄上搜查。对外只说是去看看收成,但面对自己女儿时,林夫人显露出了最为真实的情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也敢算计到主子头上来……”听着语气便知她现在十分恼火。 “好在事情还没有闹大,母亲您消消火气。”虽说心中忧虑,但也不能叫林夫人为此折了身子,只将满腹心事藏在心里,奉了一盏凉茶,“您吃口茶。”林夫人看了她一眼,接过了杯盏,又叹了一口气,“日后可得仔细些,这些人没一个安分的。”说到这里,下颚微扬,“我看,这内院也要好好整治整治才好。”… 从前的林清音被养在深阁之中,每日只知道请安问礼,养花弄草,做一些雅致的小事。内宅之事,自有林夫人在前头照应,根本不用她操心。到后来和永昌侯府联姻,林夫人才教她如何处事,那时候每日都有做不完的琐事,所学的十分有限,到得后来成为曲家妇,也吃了不少亏。 林夫人既要整治后院,她跟着瞧一瞧,学一学,也是好的。也就抱住了林夫人的胳膊,“母亲,我跟在您身边看着如何?”她既乐意学,林夫人哪有不允之理,女儿家大了,总要学会理家。是以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又笑道:“肯学自然是好,只是不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林清音忙不迭应了,趁机逗趣:“母亲的本事,女儿学一辈子也不见得会呢!”哄得林夫人掌不住,笑着直摇头,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被驱散了些。但这事也不得不解决,林清音只得再次挑起话头:“那书童,现在在何处?” 笑容瞬间便在林夫人面上散去,“我已叫人绑在了柴房,吩咐人日夜看守着,待这事情水落石出……”林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在女儿面前不好提起。然而林清音却心知肚明,这小书童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算计到主子头上来的,通常只有死一个结果。小书童尚且如此,黄云这个始作俑者,怕也是会被秘密处置。 对于这个结果,林清音没有任何异议。她早已深深明白,该出手时,绝对不能手软,否则,害人害己。 接下来几日皆是风平浪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倒是林碧波偶尔会有试探之意,但都在林夫人的遮掩下过去了,待到林碧波再次流露出探寻的苗头时,林夫人眉头紧蹙,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林碧波也就不敢再多说了,唯恐触到林夫人的逆鳞。 与她相比,林碧蓉显得平静许多,规规矩矩的,和往日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林碧波显然有她骄傲的资本,她有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林碧蓉生母多病,根本无所依靠。 仔细想想,林碧波已经十七岁了,而林夫人似乎还没有与她说婆家的意思…… 想到此处,林清音默默垂下了头。 第九章 朱阁(四) 嫡庶有别,或许有些人家还好些。但林家自老太爷和老夫人起,便对这嫡庶看得十分重。到了林夫人手下,对这些庶女虽没有薄待,可也并没有多少热忱。对于长辈之事,林清音也不好插嘴,更不敢敲边鼓,只默默的听着林夫人说话。 不知怎的就说起林镇邪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成日里不见踪影。”听了这话,林碧波就急急解释道:“二弟这些日子一直埋头苦读……”这话很快就随着林远攸的到来被打断:“母亲!” 他自外头急匆匆赶来,出了一身大汗。林夫人见了不免心疼,就嗔道:“怎么也不寻个阴凉处歇着?”林远攸对于这些小事一向不大在意,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见了二位妹妹在场,欲言又止。 这么看来,多半就是和那书童有关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碧蓉已站了起来:“帕子才绣了一半……”也不过是随意寻了由头要离开。林夫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便放她离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临走之前,朝着林碧波看了一眼。 这厢里林夫人已淡淡说道:“你不是还有字要练?”“不碍事!”林碧波显得兴致高昂,“难得和大哥聚一聚,大家说说话也是好的。”林夫人不免就眉头微蹙,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我与你大哥有正事要谈。” 林碧波这时才悟出什么来,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嘴张了张,没有说话,讷讷告辞。 待到她走后,林夫人就低声感叹了一句:“还不如那小的通透!”在场众人大抵也猜出了几分意思,只是无人好接口。林远攸就坐了下来,面向林清音道歉:“事情母亲已经和我说过了,都是我管教下人无妨,叫他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情来。” 他满脸愧色,又站起身来给林清音做了好几个揖。兄妹一场,又并非是他的过错,林清音自然不会过多追究,反而宽慰了他几句。林远攸这时才说到正题上来:“那书童聪明伶俐,我原想着重用的,但发现此人有些滑头滑脑的,不堪重用,也就与了他闲散的活计……在柴房里我已命人问过了,他和那黄云是同乡,他想着揪着这把柄兴许能捞一笔,就这么撞上来了……”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 黄云离开之时愤愤不平,趁着众人不备,偷偷将林清音的肚兜揣在了身上,给了书童。本意是想着闹臭林清音的名声,谁知道那书童才一出现就被拘了起来。有一就有二,既然她怀恨在心,说不准还会藏了什么私人的物事。 林清音这时候终于明白,有些事,真的不宜操之过急。就好比这件事情,如果她早早做好一切准备,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虽说没有造成多坏的影响,可也没少给她添堵。许是见着她不高兴,林远攸就兴致勃勃的说道:“父亲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去外地避暑如何?” 林侯爷本身不苟言笑,和几位子女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只对林远攸管教甚严,稍有不如意动辄动用家法。林远攸自小吃了不少苦头,但对林侯爷仍旧是尊敬有加,至少人前是如此。 这个主意很快就被林夫人拍了回去:“一大家子人,这出去一趟,还不知闹出多少事情!” 看着林远攸故作委屈的模样,林清音不觉掩袖而笑。 笑得正开心,眼角余光见林远攸微笑的凝视着自己,忽而会意过来,心里顿时淌过一股暖流。 真好,无论母亲还是兄长,都是爱着她的,这就足够了。 田庄上很快传来了消息,从黄云的住处搜出了一个香囊,嫩鹅黄色底,上面绣着数朵玉色的牡丹花,这也是林清音的贴身之物,只是近日天热,已经许多日没有用过了。经过这几天的沉淀,林清音已经平静了下来,只安安静静的坐看事情如何发展,自己在心底筹谋应对之法。 好在黄云只在离开之时想方设法将大红色的肚兜送到了小书童手上,并未造成多少严重的后果。虽然这样,林夫人犹动怒不已,当即就命婆子去田庄上灌了药,神不知鬼不觉的,黄云也不过熬了小半个月就吐血而亡。而那小书童也不知被遣去了何处,总之,林清音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日,她去正房用午膳,就被林夫人拉着进了内室,悄声问:“你进宫,娘娘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这些日子一直为了黄云的事情忙活,都不曾坐下来好生说说此事。 但林夫人既这样郑重其事的问起,必然是有一番理由的了,难不成是林贵妃那边传出了什么话来? 想到这里,林清音就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将和林贵妃所说的那番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我们这样的人家,已经是极富贵的了,又何必再去攀那高枝,反而失了大家的体统。更何况这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谁又知道以后的事情……说到底,什么也不如一家子平平安安来的好……” 一面说,一面偷觑林夫人的脸色。见着她神色如常,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的儿,你说的很有道理。”林夫人细细思忖了一回,覆上了她的手,“我当时也是这样想,但老太爷在世时也咬牙将你姑姑送入了宫中。你父亲一来想着你姑姑寂寞,二来也是为了林家的前途考虑,既然如今你姑姑都决定不再插手此事,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么说,不止是林贵妃,甚至林侯爷参与夺嫡之事了? 这让她原本稍微有所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林贵妃虽说身为贵妃,地位超然,可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女人。作为姑姑,对于侄女的话,即便是不乐意听,可好歹会给她说服的机会。可林侯爷是做父亲的,只有他管教子女的时候,哪有子女对他说教的? 这叫林清音怎么开口? 第十章 朱阁(五) 在她尚未想好怎么应对之时,问题就早早的来临了。正当众人用晚膳之时,丫鬟来报,林侯爷回来了。 看得出来,他兴致很好。在外避暑这些日子,一路风尘,并未使他露出些许倦色,反而是兴致勃勃与林夫人说着沿途遇到的趣事,一大家子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许是林镇邪离他最近的缘故,林侯爷顺口就问起:“书念得如何了?” 众目睽睽之下,林镇邪明显的紧张了起来,结结巴巴的答道:“四书五经已经念完了,先生放了我三天假……”他身子本就生得单薄,又似乎佝偻着,看上去就像是小老头儿。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就这样畏缩起来,哪里还有大家子弟的气度。林侯爷眉头不免蹙了蹙,林碧波赶紧捧了茶。 “父亲,这是新出的武夷茶,您尝尝口味。”一面说着,一面朝着林镇邪使眼色。 林镇邪立刻就说道:“我还有几帖字要写……”也不过是借机溜走。 “见了你老子,怎么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林夫人失笑,摇摇头,“也罢也罢,你走了也安生。”林侯爷眉头蹙得更深,就见林镇邪已一溜烟跑了出去。林碧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看神色淡然的林夫人,目光微闪。 林侯爷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林远攸身上,“今日镇南王还和我提起你,说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隔几日你便去拜访拜访吧。”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可明显有些别的意思。林清音就想起了镇南王尚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似乎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也到了该操心的年纪了…… 而这些日子林侯爷和镇南王走得这样近,很容易就令人联想到这事情上来。 镇南王家子弟众多,个个都极有出息,历经数朝而不倒,若能结为儿女亲家,自然也是好事一桩。林清音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些不安,上一世她的大哥还不曾婚娶林家就已经落败,只盼着这一世能够开花结果。 林夫人显然也是若有所思,然而什么也没有说,反而在晚膳过后都叫他们早早的散了,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林侯爷说起。所料不差,应该就是自己有关了,念头闪过,林清音看向林夫人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她怕林侯爷生气。 林侯爷其实甚少有生气的时候,可一旦发怒,无论是谁也招架不住。林清音不想因为自己的婚事闹得父母不和,那并非她的本意。人只有在失去后才格外的珍惜,她已经体会过失去的那种痛心,今生只盼着阖家欢喜,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世。是以不希望父母之间有半点隔阂。 再次抵达正房时,是晚膳过后大半个时辰,屋檐下挂着明晃晃的灯笼,驱散了眼前的黑暗。林清音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她心中已经料想了千百个结局。林侯爷到底是大怒还是失望,她都已经在脑海里描摹过无数次了。 果然,刚迈进门槛,就见林侯爷和林夫人一东一西坐在软榻上。看着他们正襟危坐的模样,林清音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但到得真正和林侯爷面对时,又觉得有些诧异。林侯爷没有着恼,没有失望,也没有出言指责。 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平静。 林清音倒宁可他发一顿火,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大家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重的令人难以呼吸。 “你和娘娘说的话,我都听说了。”林侯爷也是开门见山,“你若是当真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不过——”随着他的转折,林清音的心被高高吊起。“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你的婚事暂且搁置一段时日,免得横生事端。” 若是现在急急忙忙出阁,只会叫三皇子之流觉得林家是在推脱,但不如让这间事情先冷一冷。横竖林清音也没有早早出阁的打算,这样可谓是皆大欢喜。 虽说林侯爷的反应,令林清音实在诧异。但能够在短短时日内说服父母,已经令她跟高兴了。接下来便是和三皇子周旋的事情,许是知道他寿命不长的缘故,林清音并不觉得是多大的隐患,反而觉得应该尽早和此人撇清关系。 林清音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瞬间被移走,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也就慢慢散去,顿时觉得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日清晨等到林碧波和林碧蓉二人来请安时,不免就和姐妹二人多说了几句话。林碧蓉倒未如何,反倒是林碧波一个劲的说道:“二妹妹今儿个神色极好,想来是遇见什么巧宗儿了?” 林清音笑着打哈哈,并不曾多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逝,每日平淡的生活让她格外满足。 这日正午歇时,却听外头来报:宫里来人了。 林夫人忙按品级大妆,来人却是林贵妃身边的芳姑姑,说林贵妃身怀有喜了。 林夫人顿时喜出望外,但听闻的怀上身尚不足两个月,也不敢声张,只在林清音来问安时偷偷说了一声。 林清音当时便愣住了 这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那时候林贵妃直到死都不曾传出有子嗣的消息,怎么现在突然就传出了喜讯?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只有她面见林贵妃一事。至于其他,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好像一件件事情,都朝着一个陌生的方向,渐行渐远。 再也不是她熟悉的过去。 林贵妃有喜虽说出乎意料,但她是真的为她高兴。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林贵妃的后半辈子,都不会太过孤单寂寥了。林清音隐隐明白了什么,怕是当日林贵妃的选择促成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也就是说,幕后一直有一双眼睛,窥探着林贵妃的所作所为。 而那个人,只能是皇帝。 这样想一想,林清音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这宫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那看似高处不胜寒的皇帝,为自己的后|宫又打算了多少? 第十一章 朱阁(六) 林清音顿时觉得,外界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都是三人成虎。皇上现在不仅没有生病,反而还有许多精力来处理前朝与后|宫之间的关系。众所周知,前朝和后|宫一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贵为天子,能够听见的真话,看见的真相,已经十分少见。却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洞悉众位皇子的筹谋,可谓是幕后真正的,不为人所知的旁观者。 这是一位疑心病很重的皇帝,不仅如此,而且不近人情。 这一点从林贵妃身上可见一斑,如今借着三皇子之事消去了皇上的疑心,才传出了喜讯。那么之前一直不育,岂非也和皇上有着不可否认的关系? 林清音发现自己不懂这位皇帝的心思,自然了圣意难以揣摩也是人之常情。林家虽然有百年基业,家大业大,但不过是空有侯爵的公卿世家,手中其实没有多少实权。皇上从前又为何如此忌惮林贵妃有喜之事呢? 难不成是怕林贵妃生下皇子以后苛待其他皇子? 这个可能性也不太大,毕竟宫中耳目众多,稍稍有一点不如意,就可能传到皇上耳朵中。更何况还有好几位皇子,即便是存了那样的心思,也不可能次次得手而不露出蛛丝马迹。林贵妃混迹宫中多年,早已有一套明哲保身的法子,哪能为了自己尚不知前途何在的孩子陷害已经成人的皇子们? 林清音之前隐隐听林夫人嘀咕过一次,说是皇上亲口许诺,若是林贵妃产下皇子,便立她为后,但这么多年林贵妃一直没无所出,这事情也就搁下了。这么多年,中宫无主,人人都道皇上宠爱林贵妃,但林清音分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一个女人,若是当真被一个男人深深爱着,她的身上,至少该有一种幸福感。 可是从林贵妃身上,她只看见了寂寥和死寂。那高耸的宫墙,那层层的房屋,将那些芳华正好的女子圈在了四四方方的天空下。日复一日,过着无趣又危险的生活。 林清音知道林贵妃过得并不快活,然而这世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快乐? 至少现在林贵妃有喜,若能平平安安生下这孩子,日后也可有个依托了。 林清音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深埋在了心底,对喜笑颜开的林夫人说道:“既有了这样的喜事,也该进宫去道贺一声。姑姑说不准正闷着,若能和母亲说说话,也是好的。”这话正戳中了林夫人的心坎,她立刻就拉过林清音的手,拍着她的手背,“好孩子,不枉你姑姑疼你一场。” 林清音微微一笑,垂下头去。 林夫人很快得到了进宫的诏令,果不其然,是皇上亲自来召的。只听说是林贵妃想念家人,寝食难安。盼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盼来这孩子,林夫人自然也是欢喜的,听了这话哪里敢延迟,立马就换上了正装进宫朝见。 许是才吐过的缘故,林贵妃脸色有些不好看,懒懒的靠在榻上,左右有小宫女替她捶着小腿。林夫人行礼过后,林贵妃赐座,姑嫂见面,倒也是开门见山:“清音可还好?”眼见自家女儿得了林贵妃的喜欢,林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也就笑道:“日日都在,听说喜讯,高兴得了不得……” 林贵妃嘴角微勾,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但转眼又收敛了笑容,“你们先下去。”宫女们依命退了下去。林夫人知道,这是林贵妃有话对自己说了。“清音的婚事,你可有计较了?”林夫人一愣,随即说道:“先前是永昌侯……不过清音自己也不愿意……我瞧着宁国公黄家的长子倒是个好的,再就是陈尚书的二小子……”… 林贵妃微微颔首,“我这几日都心神不宁,唯恐这孩子因为这事被耽搁了。”说着,顿了顿,“自然了,清音上头还有长姐,总得先嫁了大的,才好说小的。”林夫人一一应了,想起林碧波的行为作风,心头就有些冷。 也不过说了一小会的话,林贵妃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贴身的姑姑慌忙捧着瓷盆,又吩咐人端了酸梅汤与她解渴,霎时间兵荒马乱。林夫人也不好多坐,又叮嘱了几句,匆忙告辞。 待到她出宫之后,不免当着林清音长吁短叹:“真真是可怜,好容易盼来了孩子,偏偏怀像那么难看,和我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吐了好几回了。”十月怀胎苦,想不到林贵妃也难逃这一关。不过这对于她而言,反而是甜蜜的负担吧。 林清音想着,暗暗叹了口气。 林夫人回头不见了林侯爷,就漫不经心的问了句:“侯爷呢?”就有大丫鬟凑了上来:“永昌侯来拜访,正和侯爷在书房谈正事呢!”短短一句话,叫林清音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怎么回事?林侯爷不是亲口许诺短时间内不再提起她的婚事么?怎么这时候和曲瑞之谈正事? 林清音心中疑窦重重,偏又不敢向林侯爷提起,只得憋在了心里。知女莫如母,林夫人瞧了她半天,已看出些端倪来,冷不丁的问:“怎么脸色这样不好看?”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林清音立刻就说道:“母亲,您说三皇子,是不是真的很需要姑姑的帮助?” 林夫人眉梢微挑,却并没有呵斥她,反而给了她一种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我只是在想,求人者,大抵初时都是卑微的,然而一旦达成所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想起自己当日的卑微,会不会反倒生出愤懑之心来?”和自己母亲讲话虽说不必顾忌太多,但这话题到底是太过敏感,林清音略有些不安的看了林夫人好几眼。 哪知林夫人神色十分平和,安抚似的拍着林清音的手背,“你只管放宽心怀,永昌侯的事,我们自然会回绝的。更何况,现在娘娘有了依托,站在谁那边,都不如靠自己的骨肉……”也不过是母女二人的悄悄话。 林清音就松了一口气。 第十二章 秋日 林夫人将她抱在了怀中,摩挲着她的后背,“知女莫若母,你既如此抗拒,我又怎会违了你的心思?”终身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无论是林夫人还是林贵妃,都很乐意听听她的想法,并且尊重她的选择。这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上一世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时固然也过着不知忧愁的日子,但那时并未多想,到得如今,格外的珍惜,只觉得一切都是好的。“母亲。”林清音红了眼眶,低低唤了一声。母女二人心意相通,林夫人也就笑道:“好了好了,这事不都过去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她越是这样说,林清音越是觉得鼻子酸酸的,但也不好再落泪了,便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从林夫人怀中坐直了身子,“母亲,这要是三皇子那边心怀愤懑……”“这事你父亲和长兄会处理。”林夫人不忍看见她惆怅的模样,更不希望自己年岁轻轻的女儿每日都为这些事情烦闷,便宽慰道:“你只消安安心心的呆在家里便可,外头的事情,自有他们男人去操心。” 林清音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她的眉眼本就生得精致,这一笑,整个人就好像一朵绽开的花朵,和煦而美丽。 林夫人默默看了她半晌,眼底眉梢都盈满了笑意。 这件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第二日,宁国公府黄家的大小姐下了请帖,请林清音在八月初五过去聚一聚。 两家原本就是通家之好,只是林清音和这黄小姐甚少往来,也只是打过几个照面。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和曲瑞之的婚事已经被定了下来,自然不能再出去走动,对于黄家小姐的邀请,理所当然是婉言回绝了。不过,这一次可不同,她有心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开始一段不一样的人生,也就欣然答应了。 林夫人笑呵呵的听着她的安排:“……黄家和我们也不远,用过早膳正好去,您看我戴着那串珊瑚手串如何?还有那新打的茶花样式的簪子,我是极喜欢茶花的……是茜红色的小袄好,还是玫红色的?我看着桃红色的也不错,只是太娇艳了一些,天青色的又太素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多话,只是觉得心里很欢喜,就有源源不断的话要对自己的母亲说。林夫人丝毫也没有感觉不耐烦,只是呵呵直笑,充满爱怜的凝视着她,“你也是大姑娘了,穿戴什么,都由自己拿主意好了。” 她的眼眸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轻松明快,和前些日子的抑郁大为不同。 林夫人自然是高兴的,哪怕是为了这双充满朝气的眼睛,牺牲一些东西也是值得的。只不时给她出些主意,到时候该送什么见面礼,又该拜见哪些人。林清音一一记在了心里,“我听说同去的还有几家千金,以前似乎没有见过。” 这么多年,她虽陪着林夫人参加过不少宴席,但从未自己独自一人做客别家。 这算的是生命里的头一回了。 “你这个年纪,认识几个人也好,等再过几年,大家更要频繁走动才是。”林夫人笑语盈盈,若有所指。林清音略低下头想一想,不觉双靥微红,就岔开了话头:“黄家小姐也不知喜欢什么,到时候我也好准备呀!” “既不知心意,依我看就送些小玩意最妥当。”林夫人不厌其烦的替她参谋:“前些日子你老子不是带了些特产回来?你挑几样送给黄家小姐就是了。”既然是私下的往来,送些金玉之物未免就太俗了。更何况黄家小姐不仅是嫡出,长房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里会短了那些金银玉石。 倒不如就送一些好玩的物事,没准反而更衬了她的心意。 “这么说,二妹妹就要去宁国公府做客了?”来用晚膳的林碧波得知了这消息,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林清音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但听着她说话的口气和脸色,心里虽不大舒服,但仍旧笑道:“黄大小姐派了帖子,盛情难却……” 林碧波也没有多说,只轻声笑了笑,“那二妹妹可要好好打扮才是,到时候才好艳压群芳啊。”虽说是在笑,可那股笑意并非透到眼底,林夫人虽说没有仔细看,可看着林清音的神情,也 能猜出八九分,“你们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林碧波就不免抱怨:“都是林家的小姐,凭什么黄家小姐为只邀请那一位……”闻言,林碧蓉淡淡看了她一眼,“黄家小姐是嫡出……”这话简直是林碧波的死穴。庶女这个身份始终令她抬不起头来,哪怕她有个亲弟弟,也无济于事。 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比起林碧蓉来,她还是颇有几分优越感。 一转头见林碧蓉低着头,刘海挡住了眉眼,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林碧波却觉得她是落寞,这样想一想,心里顿时明媚了不少。 接下来几日皆是风平浪静,无论是宫中还是外头,都并未再有消息传来。 林清音虽觉得三皇子之事仍有些隐患,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她选择了开开心心的过,便将这事埋在了心底。八月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林夫人就想着在园子里摆上几桌螃蟹宴,也顺道赏菊吃酒。只是林侯爷和林远攸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想来是没有这个兴致的,林夫人也只得罢了。 但到底是才庄子上弄了两筐满地爬的螃蟹来燕京,用小蒸笼盛着,府上略有些头脸的妈妈们都尝了个味。还没等人散去,宫中的林贵妃又命人赏赐了东西下来,都是些时鲜的水果和新出的缎子,其中有一匹特地吩咐了给林清音做衣裳。 如今林贵妃正得宠,难得对林清音这样看重,服侍她的丫鬟们也都与感荣焉。 林清音喜吃螃蟹,林夫人便命人送了许多,院子里,几个大丫鬟也坐在一块吃螃蟹,说说笑笑的,甚是惬意。 第十三章 风波 墨紫洗了手,站在一旁剥了好几个螃蟹,沾上醋,递到林清音手上去。一来二去的,林清音也吃了不少,又吃了几杯薄酒,头有些发晕,便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这余下的螃蟹你们都分了吧,厨房里那些也一并吃了,别白白的放坏了。”众人齐声应了。 林清音就由小丫鬟搀扶着,缓缓的出了院子,一路上走,一路上看那些怒放的菊花。 仰面望去,秋日的天空格外的澄净,如同雨后的青山,处处都见通透。 明日就是去宁国公府赴约的日子了。 待她一走,雪青便撞了墨紫一肘子,“我看小姐这些日子心情倒是畅快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早前的抑郁相比,林清音现在明媚得忒过了些。但见着主子高兴,做下人的也会轻松许多。 墨紫微微一垂头,抿着嘴轻声的笑,“那是好事。” 几个人就团团坐着开始剥螃蟹,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但因是今年的头一回,众人也贪图个新鲜,不知不觉吃了不少。但林清音已经吩咐下去,许她们随意嚼用,众人也就没有了拘束。 眼看着螃蟹不够了,墨紫就招了招手,吩咐在门前站着的篆儿:“你去厨房再要一笼来。”雪青剥了最后一个螃蟹,笑道:“这蟹黄倒多,小姐最喜吃这个,倒不如给小姐送去。”可巧林清音散了一会步,从踱了进来,笑着直摆手:“我方才吃了好些,怕是要坏肚子的。” 众人都忙站了起来,林清音也不欲自己在此处惹得她们不自在,不过略站了站,便回了屋子。斜靠在窗前,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自己心里也觉得暖融融的。墨紫到底不放心,用软巾擦净了手边撩开帘子进来服侍。 林清音忙道:“我正悠闲着,也不用你服侍,一年上头,难得有这样的日子。”自上一世墨紫为她甘愿自毁容貌以后,在内心深处,她早已将她当做自己这一世的至交。只是主仆有别,也不好太露出来,面上仍是淡淡的。 “我也吃了不少了。”墨紫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许是黄酒灌多了,现在脸上都滚滚的。”她本就生得白,这下白里透出些许红晕,说不出的娇艳。林清音盯着她看了半晌,扑哧一声笑,“还真是这样,还不快去躺着?” 墨紫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不经意间看了看外面,神色微凝,“怎么回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篆儿站在一旁,面红耳赤的也不知说些什么。而几个大丫鬟们都站了起来,大家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去问问怎么了。”林清音纳闷不已,怎么好端端的拿一笼螃蟹的功夫也能闹出事情来。墨紫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走了出去。隔着窗户,只能看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在吵着些什么,待到墨紫出去后,个个低下了头,都不说话了。 这下林清音越发肯定是出了事,只是外头是丫鬟们在吵嚷,她也不好出去的。 丫鬟也有丫鬟的圈子。 墨紫很快就问清了来龙去脉,忙回到了屋子,一五一十的说与林清音听:“……夫人给您在厨房留下的那些螃蟹,蒙您的恩情我们也能尝一尝,谁知道篆儿去拿的时候,那厨房的管事的秦妈妈竟说大小姐的丫鬟绿水来了一趟,全都端走了……”… 顿了顿,又说道:“篆儿年岁轻,难免就有些着急,就和那秦妈妈嚷嚷了几句,谁知道竟惹出一大摊子话来……” “说了些有的没的,是吧?”似乎早已预料到一半,林清音气定神闲的动了动身子,试图寻找到最好的方位。墨紫有一瞬的呆滞,很快又清醒过来,“那些婆子的确胡说八道,您不要放在心上。” 这要是以前的林清音,的确是不会放在心上。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的丫鬟,也不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并非有意和林碧波打擂台,只是一件小事,往往能反应很多问题。也该对林夫人说说,这林家的内宅之事,有待整治了。 外头小纂还在忿忿然指手画脚:“……我就对秦妈妈说,您也老糊涂了,这些螃蟹原就是夫人分给我们小姐的,至于我们小姐如何分派,那也是小姐的事情……纵然是个丫鬟,那也是小姐说了算啊……” 雪青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如何,那也是小姐的恩赏,几时轮得到一个破落户来说话了?”鹤白忙将她按住,“暂且忍一忍,毕竟是大小姐的丫鬟……”雪青就偏过头去,冷哼了一声。鹤白幽幽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依我看,这事也不宜闹大,否则小姐面上也无光,得想个别的法子才是。” 众人纷纷应了,齐齐望向她,“你怎么想?” “我们小姐待人一向亲厚,更何况夫人也喜欢她们姐妹和睦。”鹤白不急不缓的一一道来:“只是这螃蟹的确是夫人说了与小姐的,这绿水半路上端走,就忒不厚道了些。至于那秦妈妈,仗着自己从前和大姨娘是一块服侍的,越发倚老卖老了,到底如何,还得告诉冯妈妈一声。” 秦妈妈以前还在做姑娘时,曾经和林碧波的生母一道服侍过太夫人,因着做菜的好手艺,在林夫人手下也算是过得去。 与此同时,沁芳园中,林碧波拈起一只螃蟹,眉梢微挑,“这是才从厨房拿来的?”“是,听说是夫人特地给大小姐的,秦妈妈见了我去,就将这些送过来了。”绿水满脸得色,“这下不必担心不够吃了。” 话音刚落,耳边便是一阵乱响。 等到绿水回过神来,只见满地狼藉,而那一笼螃蟹,早被扫落到了地上。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见着林碧波着恼,忙瑟缩着跪在了地上,嘴里直讨饶。林碧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不过是旁人拣剩下了的,也亏得你和捡了宝似的,又何须急巴巴的来送给我!” 第十四章 姐妹 她的声音极大,有些气急败坏,连守在屋子外头的丫鬟都听了个分明。就有那好事之徒,将这事传了出去。 也不过一个下午,闹得人尽皆知。 旁的事也就罢了,但一听说这大小姐似乎对二小姐颇为不满,便都来了兴致。谁都知道这内宅最是无趣的所在,只有四四方方的院子和天空。丫鬟婆子们借以消遣的,便是那不辨真假的小道消息。 “是秦妈妈特地给我的……”绿水受惊不轻,满脸是泪,“二小姐也并没有碰过……”林碧波冷哼了一声,嗤笑道:“那也是她挑剩下的东西!”说完这句,又泄气似的将余下的螃蟹也悉数扔在了地上。满手的油腻,细细用帕子擦拭干净,一字一句的说道:“再有下次,便叫你老子娘领了你出去。” 绿水浑身一颤,脸色微白,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家里已经是那般的境况,好容易到了小姐身边服侍,难不成再叫她回去看哥嫂的脸色?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大小姐要发这样大的脾气…… 就有小丫鬟蹑手蹑脚的进来清理,看着那满地的大螃蟹,心疼不已。底下好些人不要说尝一口,连见都没有见到,眼见着那有头有脸的妈妈们纷纷尝到了鲜味,心里是说不出的羡慕。 吃食事小,难得有那个体面。 林清音这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从前的林清音太过孤傲,万事不管,只在闺阁之内安安稳稳的做着悠闲的大小姐,对于这些琐事甚少插手。丫鬟们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就怕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反倒是折了面子。 但胸口上到底是堵了一口气,不吐不快。 冯妈妈那边已得了信,不多时便匆匆赶来。 她也有自己的计较。这事情虽说不过是小丫鬟和厨房管事妈妈之间闹出来的,但管事妈妈对二小姐的不敬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若是处理不好,只怕连带着林夫人心里也会不痛快。至于这背后牵扯到的林碧波和林清音之间的矛盾,冯妈妈心知肚明。 谁都知道二小姐是林夫人亲生的,而这大小姐只在名分上占了个长字…… 这事其实也不难处置,只看冯妈妈到底是帮衬着哪一边了。 冯妈妈先拜见了林清音,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探探林清音的意思。在这件事情上,林清音原本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但听说林碧波将一笼螃蟹全部掀在了地上,她就改变了主意。 她自然不会和林碧波硬碰硬,这样只会白白叫人看笑话,可也要叫林碧波知道,她已非当年天真无邪,任由人踩在头上仍不自知的二小姐了。“这一笼螃蟹,原本是夫人送给您的……”冯妈妈很认真的看着她,“秦妈妈自然是要处置的,这事情的缘由却是绿水勾起的……” 林清音微微颔首,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本是不想计较的,但是您也瞧见了,秦妈妈不过是个厨房的管事妈妈,竟敢骑到我的头上来,就连夫人都没有放在眼里。我虽不贪嘴,但这螃蟹既与了我,便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了。如今绿水就这样二话不说的端走,岂不是叫我脸上无光?”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 冯妈妈暗自忖度着她的意思,一眼瞥见她眼中的决绝和漠然,微微颔首:“小姐说的是,只是您看,该如何处置的好?”林清音不由苦笑,现在可真真是投鼠忌器。想要处置绿水,但又不好这样明目张胆的将她从沁芳园带出来。 姐妹一场,总得顾忌着林碧波的体面。 “依我看,这秦妈妈是留不得了。我们府上能干的妈妈也不少,只是这内宅之事一向不经我之手,也只好劳您多看看,少不得要和夫人说一说了。”林清音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于绿水,毕竟是大小姐身边的人…….” 意思是说不大好出面了。 冯妈妈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来,又寒暄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冯妈妈做事倒也是雷厉风行,三两句话便命人顶了那秦妈妈的位置,另派了旁的妈妈打理厨房。底下有明白个七八分的,各个忙活着自己手头的活计。也有那不明真相的,听了这消息四处打听。 “这么说,是为了几个不要的螃蟹,连秦妈妈都被逐出去了?”林碧波直直的坐在榻上,脸上阴晴不定。绿水方才才触了逆鳞,此时不敢再多说,只低低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林碧波火气更盛,声音扬了三分,“这是杀鸡儆猴呢!不过是几个螃蟹,闹得天翻地覆,还不是……” 下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满室寂静,林夫人正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花样子,头也不抬。 冯妈妈自然没有隐瞒,将篆儿所遇悉数说了出来。她每说一句,林夫人脸色就冷上几分,到得最后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这是谁给了她胆子?连小姐的东西也敢自己拿主意?”冯妈妈就低声说道:“听说是大小姐意犹未尽,遣了绿水去厨房要的……” “沁芳园也分了不少!”林夫人冷哧了一声,“这是存心和我们二小姐打擂台呢!” 林夫人这话不假,她固然偏疼林清音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对待二位庶女,也并未薄待。但凡是送到林清音处的东西,也必然给她们留一份,只不过分量有别罢了。 “听说篆儿就和秦妈妈在厨房吵了起来……”冯妈妈又小心翼翼的加上了一句,“我看二小姐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只是不好多说的。“ “服侍小姐的丫鬟,原就比别人娇贵傲气一些,更何况还是我们二小姐的丫鬟……”林夫人虽未说孰是孰非,但很明显天平已经倾斜,“螃蟹事小,忤逆主子事大,我看,就依照家法处置吧。” 忤逆之罪,按照林夫人的意思,大约是打二十大板。下手轻重,就看主子是否要那个人活了。 冯妈妈忙应了声是。 第十五章 赴宴(一) “……这是夫人的意思,还请大小姐行个方便。”奉命而来的婆子陪笑着,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林碧波正在染指甲,红艳艳的凤仙花贴在指甲上,用翠绿的叶子包裹着,拧成了红色的汁水。她的指甲留的极长,染上这鲜红的颜色,就显得有些张扬。 “既如此,我也无甚可说的,你们便带了她去罢。”那两个婆子就松了一口气,她们还真怕这大小姐不肯放行,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绿水脸色惨白,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正半跪着的翠烟放下手里的凤仙花,不由多嘴问了一句:“也不知夫人的意思……” “绿水以下犯上,忤逆主子,论罪当打二十大板。”眼瞧着大小姐没有插手的意思,那婆子也爽快了不少。不止是绿水,这屋子里的其他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有林碧波,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在窗前细细端详,“我这指甲染得可好?” 翠烟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两个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的,也就立刻一左一右的拖着绿水出去了。 绿水本就生得单薄,又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夹着,身形更显得萧索。翠烟见着她一点点远去,眼里不由泛起了水光。 她是和绿水一道进府的,此刻见了,难免有些心急,也顾不得许多,忙跪在地上求情:“小姐,这二十板子下去,迟早会丢了性命,还请您念在她素日忠心耿耿的份上……”她的话很快被打断,却是斜睨着她的红玉,“你一向聪明,怎么这会儿反倒是犯糊涂了?这可是夫人的意思,难不成叫我们小姐为了个丫头和夫人打擂台?” 翠烟跪在地上,只觉得这秋日的天,是如此的冷。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样是丫鬟,谁的结局又比谁的好些? 刹那间,屋子里死寂一片,有不少小丫鬟都别开了头,去擦拭眼角的泪水。 墨紫垂首在一侧,将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与自家小姐听。 “打二十大板?”林清音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缓缓闭上了眼睛,“和那婆子说,下手的时候注意分寸,知道教训也就罢了,何苦又要了她的性命。”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清音也并不想和林碧波闹到如此地步。 墨紫低低应了,想到那偷偷来寻自己的翠烟,长长的叹了口气。难得大小姐身边还有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绿水回去的时候,是一瘸一拐的。那二十板下去,也只受了些皮肉伤。有林清音的话在前头,动手的婆子也并不敢下狠手。饶是如此,仍留下了道道血痕。绿水忽然觉得,以前不懂的许多事情,刹那间便明白了。 “明日就要去宁国公府上了,可想好穿戴了?”林夫人看着半侧身坐在绣墩上的女儿,眼里满是慈爱。 林清音一愣,“上次您不是送了新桑色绫……”“我这里又得了几匹新出的料子,是海天霞色的,似红非红,似白非白,我前几日已吩咐人给你做了几件衫子,你看看,可还喜欢?”林清音仔细瞧着那布料,心中倒也喜欢,心中一动,想起林碧蓉来,“母亲,我瞧着三妹妹那形容气度也衬得,不如送一件与她如何?” “东西给了你,便是你的,只瞧着你心意罢了。”若是经林夫人之手送出去,难免也要给林碧波送一件方才显得一碗水端平了。但若是林清音,就只是姐妹之间的来往,绕过林碧波也未为不可。 “你也别做的忒过了。”林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好几眼,“这次你和碧波打擂台我都看在眼里,不过姐妹之间……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林夫人的意思她自然明白,虽说嫡庶有别,可兄弟姐妹之间难免要互相帮衬和扶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事情。 “堕马髻有些老气横秋的,我看不如梳垂挂髻。”林夫人笑呵呵的挽着林清音的头发,“这头发和我年轻时候一样,又黑又亮。”一旁的冯妈妈忍不住笑着逗趣:“也不知道您这话,是在夸二小姐还是自己呢!” 林清音掩袖而笑,一屋子其乐融融。 待到她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派人将衫子送去了林碧蓉居住的檀香园。 林碧蓉命人抓了一把铜钱给来人,捏着那衫子的一角,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不要送回礼?”流光有些犯愁,寻常物事二小姐那里自然不缺,可这些金贵摆设的都是府里的,是登记在册的,不可能送人。“要不您绣一幅茶花送过去?”林碧蓉年纪虽轻,可一手女红已经得到了师傅的赞誉。 她放下那衫子,摇摇头,“不必了,二姐或许,不介意这些。”她的语气很迟疑,又有些不确定。 流光看着自家主子尚显稚嫩的脸,不知为何,一瞬间觉得忽然有了光彩一样。 这些年,她虽然一直不说,可做丫鬟的哪里不明白。三小姐自幼丧母,二小姐横竖是嫡女,倒还好说,可大小姐却是一直压在她头上,事事攀比。再如何忍耐,心里的苦楚到底是掩饰不了。 三小姐大抵是这府中最寂寞的人了。 到了第二日,林清音果真穿着那海天霞色的衫子,白纱的千褶裙,淡雅从容。 林夫人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半晌,颇为满意。下首的林碧波一字不吭,只将眼盯着眼前白乳瓷碗,反倒是一向沉默的林碧蓉轻声夸了一句:“二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林清音回之一笑,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马车在宁国府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早有婆子候在那里,领着她去了花园。 眼前一花,就见一黄衫女子踱了出来,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这是林姐姐吧?” 上一世,她已经历尽繁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皆已看透。到现在,眼瞧着面前的女子笑靥如花,一双眼眸如秋水,明亮得好像倒影在湖面上的星星似的。她微微一笑,心里已生出了说不清的羡慕和喜爱。 ************ 这一更是补上昨天的更新,晚上还有一更。 第十六章 赴宴(二) “是呢!”在这样的好景色面前,她的心情也变得愉悦了起来,声音里隐隐透着几分喜悦。黄家小姐就迎着她坐在了园中的亭子里,丫鬟们络绎不绝的将果盘端了上来。待到黄家小姐率先剥了一个冰糖橘,林清音才象征性的拈起一粒葡萄放在了唇边,左右环顾了一番,不由赞道:“这院子可真是精致……”说着,视线落在那朱红色的茶花上,眼中瞬时一亮,“那是十八学士?” “可算是找着识花人了。”黄家小姐眨眨眼睛,俏皮的笑了起来,“这是我大哥亲手所栽,他最喜欢茶花。”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丛茶花,“你看,那边还有粉色的十八学士,还有六角大红,只是这时节没有开花罢了……我大哥还曾经想过要移栽恨天高和朱砂紫袍,只是那矜贵的劳什子离了南方便存活不了,难免有些惋惜。” 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模样,林清音不由笑了,“茶花我是极喜欢的,只是不如你这般了解。”“你也喜欢?”似是找到知音一般,黄家小姐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我认识的人里面,有喜欢牡丹的,有喜欢杜鹃的,难得找到志同道合的……” 也不过说了这几句话,二人之间便似乎亲近了不少。 黄家小姐就笑道:“我小字絮漩,你若不嫌弃,称呼我絮漩即可。”“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林清音轻轻吟道:“果真是极好的名字。”黄絮漩就抿着嘴笑了,站起身来,主动挽了她的手,“我看其他人也快到了,我们一起相迎可好?” 说罢这句,似乎又想到什么,有些懊恼,“啊呀,我忘了,你是客人,怎么能……”林清音没有半点介怀,不紧不慢的迈开了步子,“我来得早些,正该出去迎一迎。”二人就并肩走了出去。 才出了半月门,就见迎客的婆子们簇拥着走了进来。居中的那女子一头黑鸦鸦的青丝,肌肤是欺霜赛雪般的白,身材微丰,翡翠色的褙子,月白色的襦裙。见了她二人,浅浅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来。 “这是上官家的三小姐。”彼此都是头一回见面,黄絮漩忙不迭为二人引荐。 二人互相打量了一眼,寒暄了几句,就见陆家小姐和白家小姐姗姗来迟。最后到来的是郑家小姐,才将将出现,就笑嘻嘻的凑了上来,“你们在说什么体己话呢?”有着和年龄不相衬的天真和稚气。 黄絮漩不免私下同她解释:“……这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她上头有四个哥哥,在家里被宠得和什么似的……”林清音点点头,笑道:“那也是她的福气。”也才过了一小会,郑家小姐就有些坐不住了,不时左顾右盼,最后视线落在了身旁的林清音身上,“你这衣裳的颜色可真是好看!” 明知不过是客气话,林清音还是很感激的道了谢。 渐渐的,林清音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郑家小姐明显和白家小姐亲近一些,二人无论从说话方式还是脾性都十分相投,就连着装也相差无几。而陆家小姐和上官小姐似乎相识已久,彼此之间十分亲昵。 这让林清音霎时有些懊悔,好像以前不少光阴都虚度了一般。整日整日呆在闺阁里,竟错过了那么多结交好友的机会。 也不知这次是为了何事,黄絮漩突然起了兴致邀请这么多户人家的小姐到宁国府来赴宴。不过这些小姐们平日甚少出门,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高兴的,也都答应的很是爽快。不多时,黄夫人就派了贴身妈妈来请她们过去小坐。 黄夫人看起来比林夫人要年轻几岁,或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姿,也难怪黄絮漩生得这样好看。六个人都给黄夫人行了礼,这才慢慢坐了下来。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唯恐说错了一个字,折了体面。 也没多久,上官小姐就率先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我来的时候,母亲对我说,夫人您家的茶叶怕是燕京城的数一数二的好,如今尝着这茶的口味,果真不假。”“既然喜欢,便多喝些。”林夫人笑呵呵的,又吩咐人端了几盏新茶出来。 趁着众人不备,郑家小姐拉了拉白小姐的袖子。 就见白家小姐站了起来,“伯母,我们想去逛园子。”方才二人的小动作早已被黄夫人尽收眼底,此时也只是笑呵呵的:“好,絮漩,你陪着这二人小姐出去走走。”说着,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着的林清音和陆家小姐身上,“你们也别拘着了,都出去散散步。”话已至此,林清音就站了起来,落落大方的跟着出了门。 黄夫人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微闪,同一旁服侍的沈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说是逛园子,其实也是四处乱走,不多时就到了水榭,满目的波光粼粼,叫人的眼前一亮。 待到二人独处时,黄絮漩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沉重,朝着上官小姐和陆小姐的方向瞟了一眼,“那边两位就要出嫁了,一个是到余杭,一个是到天津卫,总而言之,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她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感伤。 联想到自己那茫然不可知的未来,也是唏嘘不已。不过好在林清音一向是达观之人,心中虽有些怅惘,还是打起精神来岔开了话头,“你看郑家小姐和白家小姐在那边交头接耳的,可不是打什么主意?”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郑家小姐脆生生的声音:“我们要划船!” 黄絮漩一愣,眉头微蹙,面露难色。 这里可有好几位客人,若是陪着她去划船,冷落了其他人,未免不妥。可若是不陪着,又有些说不过去…… “你领着她们去划船吧,这里我来替你照应。”眼瞧着黄絮漩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林清音也有些过意不去,就拍了拍她的手,“我们两家住得近,来日方长,可陆家小姐和上官的小姐,可能就没有机会往来了。” 黄絮漩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当即吩咐下人们将划船用的东西一股脑搬了出来。 第十七章 赴宴(三) 三人就一并上了船。 林清音不免又嘱咐了几句,也不过是小心之类的话。等到回过头来,就见上官小姐扑哧一声笑,“你们年纪相仿,方才竟觉得你太过老成了些……”林清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哪里知道,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黄絮漩这样的少女,落在她眼中,就和小孩子一般。 三人就寻了凉亭坐了下来,茶烟袅袅,花香浓郁,倒也十分惬意。 过了片刻,林清音瞧着上官小姐和陆小姐似乎有些体己话要说,便站起身来,出了凉亭,意欲四处走走,活动活动腿脚。绕到花径的另一端,看着满地的落红,静静出神。不远处有一座秋千,只是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大好意思再去玩耍。 有微风拂过,撩起耳边碎发,挠得她脸上有些酥痒。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远处的花丛中,有一道玄青色的身影。只是距离相隔太远,而她又迎着耀眼的阳光。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是何人。 本想着是不知道轻重的下人误闯入了后院,但见那人身形瘦削修长,衣饰透着一股矜贵,似乎也是这府中有头有脸的主子。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凭着感觉,似乎是一个年轻男子。下意识的,林清音就想到了黄絮漩的兄长。 若真是他,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也不过一低头寻思的功夫,再次抬头,那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帘深处。 就好像方才不过是她的错觉一样。 只是心里到底存了疑虑,不免朝那方向望了好几眼,却再也不曾见那人的身影。“看什么呢?”不知何时,上官小姐走了过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花枝摇曳,一派好景色。“已经是秋天了,想不到这些花还开得这样好看。”林清音不动声色的错开了话头,“我瞧着她们划船倒也有些羡慕,不如我们去垂钓可好?” “好。”没有经过多少思索便应承了下来,她只当是在出阁之前,最后的一次放纵。二人命婆子拿了钓竿,陆家小姐就只在旁边看着,用线串着茉莉花耍玩。一旁看着的婆子见着二人垂钓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二位小姐,这样是钓不到鱼的!” “我们也不过是随意罢了。”上官小姐微微一笑,“又不是要做渔夫!”那婆子唯恐说错了话被看轻了,也就不说话了,只顾着替二人装鱼饵。二人又坐了一会,那婆子起身去拿鱼饵,忽而听得上官小姐轻声说道:“这样轻松的日子,可惜再也没有了。” 她的神色,说不出的哀伤。 林清音心中一动,不觉就带了几分悲悯,“你对这门亲事,不大满意?”这话原本是逾矩了。但是上官小姐却红了眼眶,压低了声音说道:“这话,本不该我说的,我实在舍不得燕京,虽说是到余杭那样的地方,可千里迢迢的……”顿了顿,声音竟有些哽咽,“若是我母亲还在世……” 刹那间,林清音心中似被锤子击中,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想起了上一世自己那些绝望无助的日子,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正欲说几句话宽慰她,却见她自顾自的笑了笑,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我在胡说什么呢……” 或许是情绪使然,陆小姐也红了眼眶,一时之间,三个人静静的,谁也不说话。 水面上波光粼粼,不时有风吹过,一切都静谧而又美好。 只是迟迟没有鱼上钩,好在三人也不在意这些,也是自得其乐。过了好一会,才见林清音的浮标动了动,忙拉动钓竿,却是一尾红色的鲤鱼。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了一点收获。三人又说笑了一阵,仍回到亭子里坐着。 “真羡慕郑家的那位。”陆家小姐冷不丁开口,“天真浪漫,想来是没有多少愁苦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着别人永远的好的。“现在是不愁,以后就有得愁了。”上官小姐一语中的,若有所指。 陆家小姐就掌不住笑了,“我撕了你这张嘴,惯会打趣人!”林清音垂下了头,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没有做声。这说话的当口,船已经靠岸。黄絮漩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船,额头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方才险些翻船,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林清音忙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压压惊。”郑家小姐和白家小姐犹自乐呵呵的,一前一后的进了亭子。各自的丫鬟都捏着帕子替她们擦拭细汗,郑家小姐就笑道:“你们也真是,光这样坐着有什么意思……” 白家小姐连声应和,也不过坐了一小会,又各自散去。 林清音对于方才那道人影,犹怀着深深的疑虑。见了黄絮漩,那股好奇更是不可抑制的涌出了心头。 只是也不好主动问起的,也只得旁敲侧击,“说起来,我们的境况也差不多,我上头也只有两位哥哥……”说起自己的哥哥,黄絮漩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笑容,“我也是这样说,不过你也是知道的,庶兄到底是隔了一层,只有我大哥才是最疼我的。” 嫡庶之别历来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像她这般直接说出口的,也不多见。大抵是因为彼此都是嫡女,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我大哥也是这般,说起来,他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头,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我大哥也是!”黄絮漩不知道多高兴的样子,瞬间便雀跃了起来,“今儿个一大早的就去了西山,说是又要去看茶花,我母亲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由着他去了。不过我二哥却很勤勉,一直呆在书房练字,手都抖了还不肯停下……只是听师傅说天资有限,也只得如此了……” 在这样的盛世,公卿世家的世子爷不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只要做一个守成之主即可。相反庶子却要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奋斗,否则将来一旦分家,将会举步维艰。这些事,林清音自幼耳濡目染,太清楚不过。 不过她更在意的却是黄絮漩的另一句话,如果她的大哥一大早就出了门,二哥又一直在书房,那么方才出现的那位,到底是谁? 第十八章 赴宴(四) 宁国公府的人口很简单,几乎和林家一样,都是独门独户,只是黄家只有黄絮漩一个女儿罢了。林清音忖度了许久,也猜不透那人是谁。又不好问得太紧,唯恐旁人生出些别的想法来。也就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这次承你的盛情偷了一天闲,只是不知你几时有空,也去我家的园子里逛逛?”黄絮漩笑得眉眼弯弯,很是欢喜的样子,“我这些日子每日都得闲,无所事事的,也只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了。” 二人说着,将日期定在了八月十一。还有些日子就要过中秋节了,林清音想赶在之前回礼。又转头去问上官小姐和陆家小姐,却只见上官小姐一脸黯然,“这次出来,我好说歹说央求了半晌才允了,怕是没有下次了。” 想到她家中的境况,林清音也没有强求,反而安慰了她几句。陆家小姐见着她如此,也推说不去了。不多时白家小姐和郑家小姐回来,林清音便将话又说了一遍。二人表现出了足够的兴致,连连说一定会去。 林清音看着二人充满活力的模样,暗自想着得多准备着才好,否则怕是应付不来。 日影西斜,一转眼就到了日落西山暮的时候了。 黄夫人身边的妈妈来请众位小姐过去用晚膳,众人也不好意思拒绝,纷纷去了正房。一张桌子只能围坐四人,余下两人便要和黄夫人一桌。同龄人之间尚好说,和长辈同席,就有些拘谨了。 林清音正想着自己该如何入座,就见黄夫人朝着她笑了笑,“你过来我身边坐。”林清音一愣,顺从的坐在了黄夫人身侧,桌上菜肴虽然丰盛,可也只敢将筷子停留在面前的菜色上。或许是不知道她的喜好的缘故,放在面前的这几样菜不怎么合她的胃口。出于礼貌,她还是尽力表现出了感兴趣的样子。 郑家小姐虽然活泼,可在饭桌上,也拿出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礼仪,端端正正的坐着,筷子碰到碗,却没有半点声音。整个屋子里静静的,落针可闻。 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林清音总觉得黄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阵。虽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但想着是在别人家做客,也就将那点不适压在了心底,尽可能表现的落落大方。 黄絮漩却浑然未觉,仍和她说着话:“之前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意做了几样菜,下次你再来,定叫人做你最喜欢吃的桂鱼。”她说着这话,林夫人就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目光微闪。 林清音忙道了谢,一直到黄夫人放下碗筷,才紧跟着放下了筷子。 天色已晚,众人纷纷告辞。黄絮漩也没有多留,只亲自送着她们上了马车。 目送着马车绝尘而去,黄絮漩才转身进门,想了想,径直去了正房,欲寻黄夫人说说话儿。“母亲!”丫鬟替她撩开了帘子,黄絮漩兴致勃勃的跨过了门槛,“林姐姐邀请我过几日去她家玩,您看如何?” 一面说一面走,就见黄夫人坐在榻上,正和她大哥说着些什么,只是黄玉楼显得有些不自在。“你若是喜欢,只管去。”听见她的声音,黄夫人望了过来,招招手,“过来坐下。”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犹自诧异间,黄絮漩已迈步走了过去,“难不成是西山无趣?” 黄玉楼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微笑着摇摇头,“行到半路上,听说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平,就折转回来了。”… 黄絮漩仍觉得错愕,不死心的追问:“大哥你可是遇上什么巧宗儿了?怎么看起来这样高兴?”“平日里懵懵懂懂的,也不知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今儿个怎么这样机灵起来?”黄夫人看起来心情也不错,趁机打趣了兄妹二人。 “母亲——”她拉长了语调,嗔道:“到底是朝夕相处,这点不同怎么能看不出来?”黄夫人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望着二人,笑而不语。“母亲,您倒是说说呀!”黄絮漩好奇心极重,此刻已料定其中有事,就抱着黄夫人的胳膊一阵摇晃,硬要磨着她说出来才好。 “你这孩子!”黄夫人忍不住敲她的头,“就不肯片刻安生。” “我听外祖母说,您年轻的时候,可比我还皮呢!”黄絮漩抿着嘴直笑,又开始央求,“母亲,您就告诉我嘛。”她的声音濡软,落在耳中格外的受用,整个人心都软了。“好了好了。”黄夫人被她磨得没有法子,只得妥协,“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可不许乱说嘴的。” 一直到黄絮漩再三赌誓不会乱传,黄夫人才缓缓开口:“方才,你大哥冲进来对我说,他回来的时候,在园子里遇到一位小姐,就站在花径那里,穿着海天霞色的衣裳……”“海天霞色……”黄絮漩呢喃了几句,蓦地眼中一亮,声音微颤,“那不是林姐姐?” 刹那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只是到底是姑娘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的。好容易才挤出了几个字:“林姐姐的确很好,方才我分身无暇,她还替我招呼上官家和陆家的小姐……”说完这一句,脸已经羞得绯红。 她的心里乱成了一片。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会刨根问底了,也好过现在这般窘迫。但心里又有些窃喜,一直以为黄玉楼没有什么上心的人,偏偏这次就放在心上了,又刚好是自己新结交的朋友,知根知底的,日后也好过些。 念头闪过,她就连连掐了自己几把。这还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怎么能胡思乱想? 黄玉楼始终垂着头,没有说话。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不得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今日原本已经上了马车,半途上遇见熟人,听说了西山之事,才不得已返回来,谁知道会遇见她! 那人在花丛中一笑,眉儿眼儿都格外灵动,一瞬间便叫人挪不开眼去。 黄夫人笑着抿了一口茶,微微一垂头,飞快的扫了黄玉楼一眼。 第十九章 疑心 黄玉楼早已到了婚娶的年纪,只是他是个牯牛拐心的性子,这几年难有哪家小姐能入他的眼。偏偏黄夫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也只好由着他,并不敢过多强求。现如今见他难得上了心,虽说于理不合,可也没有走了大褶子,心里就盘算着要立刻上门提亲。 倒是黄玉楼自己觉得有些突兀,又怕坏了林清音的名声,为她带来麻烦,就低声说道:“说起来,都是我造次了,林家小姐还蒙在鼓里,我看这事不如从长计议……”“你放心,我省得。”黄夫人哪里看不出自家儿子的心事,笑道:“方才我也细细看过了,我儿的眼光果然极好,且不说那形容气度,就是那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等到以后长开了,那可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只是到底有黄絮漩在跟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挥了挥手打发她回去:“时候不早,你今儿陪着客人玩了一整天,也乏了,就回去歇息吧。”这动作,这语气,分明就是有意在遣她走。黄絮漩心知肚明,撅着嘴扭捏了半晌,“母亲是要和大哥说体己话,特地要支开我呢!” 黄夫人揶揄的看了她一眼,呵呵直笑,“你听着倒也无妨,只是怕你四处乱传,到时候可就不好了。”“我怎么会!”黄絮漩不高兴了,小脸皱了起来,但好奇的心思不减,转头看向黄玉楼,“我记得当时那么多小姐,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林姐姐?” 黄玉楼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在他母亲面前说这些话就有些不合时宜了。但也耐不住黄絮漩再三追问,只得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为甚,当时远远的看了一眼,心底就有了影子……”说着这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窘迫。 其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黄絮漩一直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表情,见他这话虽说的单薄,但眼眸里都是满满的温柔。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或许明白了什么,想到在林清音在园子里的种种表现,若有所思。 黄夫人抿着嘴微微的笑,“可一不可再,日后可不能再如此毛躁了。”黄玉楼忙应了。 “玩的可高兴?”林家正房,林夫人笑盈盈的问自家女儿。 “黄家我们家差不多,屋子构造都是一样的,黄夫人还特地招待我们用膳。我和上官小姐,陆家小姐在湖边垂钓……”林清音细细的讲述自己在黄家的所见所闻,林夫人就一直含笑凝望着她,一直到她打住了话头,才问:“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 林清音一时不解林夫人的意思,就含含糊糊的说道:“我和几位小姐约好,八月十一再我们府上的园子里游玩。”林夫人微微颔首,若有所指:“现在的交情多半是真的,等到了以后……”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清音隐隐悟出了什么,大抵是大家还是女儿家时,互相来往的交情多半是真挚的,而到了以后,来往变成了应酬,一切也不过是场面上的事情罢了。她心领神会的答道:“我明白了。” 林夫人显然很为她的聪慧高兴,也就赞许的点点头,“正该如此,多出去走走也是有好事的。”林清音垂下了头,想到在宁国公府遇见的那位陌生男子,到底有些困惑。只是这在她的生活里不过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漾起了一圈涟漪以后,便什么也不曾剩下了。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一,林清音早早的就命人在园子里摆了一桌螃蟹宴。有了上次秦妈妈的事情,府中下人对林清音未免又敬畏了三分。墨紫带着几个小丫鬟来来去去的,一会儿搬着一盆冬青树,一会儿又挪来一盆菊花,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林清音用过早膳以后,迎客的妈妈才急忙遣人来回,说众位小姐的马车已经到了垂花门前了。林清音忙迎了出去,只是不曾想到第一个到的竟然是郑家小姐。白家小姐是紧随其后的,反而是相隔最近的黄絮漩姗姗来迟。 一行人先去正房给林夫人请了安,冯妈妈拿出早已备好的红珊瑚手链当做见面礼。而后便到了园子里,丫鬟们端着一笼笼大螃蟹上了桌,摆上了香醋和黄酒。林清音劝了一回酒,见黄絮漩似乎禁不住醉意,脸通红通红的,忙命人拿了解酒石令她含着,又亲自扶着她去了自己的闺房歇息。 黄絮漩有些不好意思,本是来做客的,谁知道竟吃醉了酒…… 好在林清音也不是旁人,叮嘱了丫鬟好生服侍着,便又出去招待郑家和白家二位小姐。许是上次折腾得够了,这次倒显得格外的沉静,安安稳稳的坐在一处说着些奇闻轶事,到最后甚至有兴致联诗对词。 林清音趁着二人兴致正浓携手看花的时候,偷了个空去瞧黄絮漩,就见她坐在炕沿上,似乎是打算起身了。丫鬟半跪着端着铜盆伺候她梳洗,黄絮漩借着这空档环顾四周,不由咋舌:“你屋子里的画轴可真多。” “有些是别人送的,还有些是自己收着的。”林清音淡淡一笑,“你可好些了?”“就是头有点晕罢了。”黄絮漩双靥微红,视线落在那一卷卷画轴上,沉默了半晌。“林姐姐你可会作画?”黄絮漩抚摸着其中一卷画轴,冷不丁开口问。 “会自然是会的,只是我只是懂些皮毛罢了,就恐画出来贻笑大方。”林清音笑着解释了一番,又去引逗她:“你若是手痒,不妨就着我的地方作幅画给我好了。”“我不会!”她想也不想就摇头,连连朝后退步,一直到角落里避无可避,“我就是想看看你作画的样子。” “怎么突然要作画?”林清音本就是敏感的人,又瞧着她神色不对劲,这画也要得蹊跷,也就起了疑心,多嘴问了一句。“就是——”黄絮漩的双手无意识的扭来扭去,望向林清音的目光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你不会恼我吧?” 这下林清音更加确定必有事端了,神色微凝,“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章 劝解 黄絮漩扭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再过几日就是我大哥的生日……我想着若是你作一副画送给他,他一定十分高兴。”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着林清音的脸色。令她失望的是,眼前的人,没有惊喜没有恼怒,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这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漠然。 天知道林清音耗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完整的理解这句话,面上的风平浪静,掩饰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原以为黄絮漩只是活泼了一些罢了,哪知她竟会起这种糊涂的念头! 事出必有因。 只是林清音不敢,也不能去追问这缘由。她怕问出什么话来,令这个局面更不好收场。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她的身份,十多年的教育,注定了她不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只能在固定的框框内,为自己寻找最好的机会。 “絮漩。”林清音尽可能显得平静,主动牵着黄絮漩的手,在榻上坐了下来。她很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问:“这是你大哥的主意,还是你自己这样想的?”“自然是我自己的意思。”黄絮漩见着她神色凝重,心里咯噔一跳,“姐姐,我年少不懂事,你莫要和我计较……” 林清音就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只是你要知道,虽说是经过了你的手,可私相授受的名已经是落定了,这要是追究起来,你当如何,我又当如何?”黄絮漩脸色微变,嗫嚅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过是想要让黄玉楼开心罢了,经林清音这一提醒,才猛的想到后果,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小这方面接受的教育不少,此刻也不用多说,很快就明白过来,羞惭道:“是我太大意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林清音自然也不会揪着不放,率先站了起来,“郑家小姐和白家小姐还在外头,我们也出去走走。”黄絮漩适才醉酒,此时仍有些眩晕,也正该出去吹吹风,也就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内室,到了园子里坐下。 秋风萧萧,片片黄叶落下,不胜寂寥。 远处郑家小姐和白家小姐坐在菊花丛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片梧桐叶在风中旋转着,落在了郑家小姐肩头,她便伸出手指拈起,莞尔微笑。饶是林清音这样的女子,也不禁对这样的笑容心向往之。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无非是能够这样微笑。 许是林清音的目光太过专注,黄絮漩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郑家小姐已经在议亲了。”“议亲?”林清音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还这样小……”说完这句,想到什么,顿时哽住。 和她一样的年纪,议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果然,黄絮漩错愕的瞅了她一眼,掩袖而笑,“可不算小了……”话里分明有浓浓的调侃的意味。林清音想到当年的自己,唯有苦笑。等到四人再次相聚在一起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林清音便再次携了三人去正房拜见林夫人,也算是告别。 林夫人自然是再三挽留,但没有谁乐意在别人家过夜,这样不光光是给主人家麻烦,就连自己也有不少琐事。众人齐齐告辞,林清音自然亲自送出门去,最后折返回来时,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林夫人就望着她直笑。 林清音不解,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不见有什么不妥的,也就茫然的问:“怎么了?”林夫人摇摇头,笑道:“我想起方才的郑家小姐,可真真是好玩的紧。”看来长辈都喜欢活泼的孩子。 “既这样,何不说给大哥做媳妇?”林清音笑着打趣。 林夫人横了她一眼,“选媳妇,自然是要温柔娴淑的……”喜欢归喜欢,但真正要挑选媳妇,还是有自己的考量。也不过是母女二人之间的私密话罢了。 这也是林清音最后一次见到郑家小姐。 中秋节过后不久,就传来消息,说永昌侯曲瑞之将要迎娶郑家小姐。这也算是轰动燕京城的消息,毕竟是两大家族联姻,其中的繁文缛节自是不必多说。就如同当年林家的十里红妆一样,听说郑家为了嫁女儿,几乎是伤筋动骨。 燕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但凡公卿世家嫁女儿,都少不了被人拿出来比较一番。郑家自然不会让这唯一的嫡女的婚礼失了体面,是以准备了最好的嫁妆。林清音得知这消息,也唯有唏嘘而已。 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天真浪漫的少女落入曲瑞之那样的人手中。 或许郑家小姐的人生,就如同一张白纸,没有负担,没有痕迹,会有人在上面画最美最好的图画。然而,她很快就会明白,没有哪一张白纸,会缺了污渍和折痕。 不得不说,林清音十分沮丧。她几乎可以料定郑家小姐日后的结局,可是她无能为力。几面之缘,纵使有几分交情,却没有立场去阻止这门亲事。甚至而言,她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哪来的资本对别家的婚事品头论足? 她真的为郑家小姐感到难过。 她就想起了郑家小姐无邪的笑容,托着下巴,两条腿在栏杆缝隙里摇摇晃晃。这便是她最好的年华,阳光盛放,日子无尽燃烧,初秋开满了一树树浅白色的桂花,香可靡靡。这样的日子,恐怕是不会长久了。 不过,更令林清音起疑的,是曲瑞之的目的。 如他这般功利主义者,没有现成的利益可得,他是不会动心的。难不成郑家许诺要帮三皇子夺嫡? 可是众所周知,公卿世家虽说是武将出身,可这么一代代承爵,子孙后代早已没有掌握什么实权,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当初三皇子之所以看上林家,也是看中林贵妃在宫中的特殊地位。 据她所知,郑家一向低调,和后|宫一向没有什么往来,这一次,又到底是为了何事? ********* 写着写着,趴在书桌前睡着了,⊙﹏⊙b汗 第二十一章 变故(一) 林清音很快就知道了个中缘由。这消息是林远攸找人打听的,据说郑家小姐的大哥在中秋节后就不见了踪影,后来才知道是去了扬州。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郑家大公子选在这个时间下江南,分明就是别有意图。 林远攸说起这话时,脸色十分不好看。 林清音也明白他的心思,林家和三皇子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自然希望三皇子无法成功夺嫡,这样林家才是最安全的。可郑家又突然跳了出来,甚至去江南替三皇子筹集夺嫡所需的大量银钱。这样一来三皇子成功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些。 只不过,林清音暗暗想,但凡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三皇子的目的,那么金銮殿上的那一位,应该也心知肚明。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帝王能容忍自己的皇位被人垂涎,哪怕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三皇子眼看着是得宠,可这风光背后,已经隐藏了层层危机。或许身为元皇后唯一的儿子,这么多年皇上的宠爱,已经让他昏了头脑,以为有些事情是理所当然,更高估了父子之情。 在权势面前,亲生父子互相猜忌,残杀的例子,从来就不缺。 郑家到底是太急躁了些,想来曲瑞之被林家拒绝以后,没少和别的公卿世家往来,只是上钩的也只有郑家罢了。林清音看着如今的郑家小姐,就好像看着从前的自己,说不清的悲凉。重蹈覆辙,飞蛾扑火,庆幸这一世她是局外人,但又为郑家小姐感到深深的惋惜。 “也不知郑家世子爷这次带了多少银子回来。”林远攸的口气听起来有些薄凉,“这大舅爷可真真是尽心尽力。”林夫人只轻轻摩挲着杯沿,微微的笑,“不管如何,我们也只当看一出戏罢了。” “我听说书院那些太学生近来议论时事,就常说起三皇子之事。”林远攸若有所指,“想必不少朝中大臣已经听闻了一些……”林清音叹了一口气,放下了茶盅,“说起太学生,也不知二哥的学业如今怎样了……”这话题再深入下去只怕会牵扯到许多东西,林清音还不想引火烧身。 林远攸一愣,也就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既如此,我们何不去看看?”说这话时,就看着林夫人。“也好。”身为嫡母关心庶子的学业原也是分内之事,既然林远攸开了口,林夫人又怎会拂了他的意? 三人说去就去,因是想着要看看林镇邪的学业进度,也没有惊动其他人,只带了几个稳重的妈妈同行。林夫人还特地命厨房做了人参鸡菇汤,预备送去给林镇邪补身子。不知为何,林清音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和林镇邪并不熟络,这次兴头头的去看他,若是他在勤学苦读还好,若是在嬉戏玩乐,大家脸上都不会好看。只是林镇邪在林侯爷面前表现的也尚可,虽有些畏畏缩缩,但也不至于违背他的心意吧? 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一行人就进了林镇邪的院子,整座院子里静静的,只有两个垂髫的小丫头蹲在台阶上逗小狗,见了林夫人一行人,猛的一惊,险些从台阶上栽下来。冯妈妈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以后不可冒失之类的话,就扶着林夫人上了台阶。 为着林镇邪的学业考虑,他的院子是林府最僻静的地方。 正要推开门,却猛地听见女子压抑的叫声,“二爷,二爷您轻些……”隔着一层薄薄的绿纱窗户纸,能清楚的看到林镇邪按着一小丫鬟,正做那事。这青天白日的,谁能料到他竟然会……… 林清音一瞬间便愣住了,迈出去的脚硬生生一僵,几乎跌倒。 有林夫人和林远攸在跟前,这叫她回避也不是,不回避也不是,整个人硬生生僵在了那里。饶是两世为人,见了这场景,也有些脸红心跳,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家小姐,更显得尴尬和窘迫。 屋子里的喘息声越来越厉害,林清音整张脸就成了两块大红布,求助的看了林夫人一眼。林夫人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眉角抽了抽,“远攸,你带着清音先回去。”林远攸也未曾婚娶,此时也是大窘,但更多的还是羞惭,说到底,都是他想的主意。 原本是想借机联络兄弟之间的感情,谁知道会撞上这事! 林夫人这话一出,他似蒙了大赦令一般,飞一般的拖着林清音就逃出了院子。台阶下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纷纷朝里面望去,也不知出了何事。兄妹二人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站在回廊上喘了几口气,才渐渐平静下来。 林清音虽有些好奇林夫人会如何处置此事,但小姑娘家实在是不好意思问出口,正寻思着,就见迎面走来了一人,朝着他二人行礼。定睛一看,却是林侯爷的贴身小厮书铭,“给大少爷二小姐请安。” 在下人们面前,林远攸又拿出了世子的气派,微微颔首,问道:“这是去哪儿?”“侯爷得闲下来,特地吩咐我去瞧瞧二爷是否在背书……”书铭笑了笑,“您这是从二爷处来?”本是平常的一句话,但林清音怎么都觉得不自在,借机回避了。 林远攸看着自己妹妹走远,才说道:“可不是才从那里来,路上可巧遇见了二小姐,也就站在一处说着闲话……”顿了顿,又说道:“依我看你就不必去了,我方才还见着二爷在温书呢,此时去了打扰了反倒不美。” 他既已说下了这话,书铭心中虽说仍有疑虑,但世子爷的面子不能驳,也就恭谨的答道:“既然您已经瞧过了,那我依言回去回侯爷便罢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林远攸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这事要是被林侯爷知道了,林镇邪不死也掉一层皮。林侯爷虽散漫不羁,但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素来是从不手软。否则,又怎么会特地叫书铭来瞧? 第二十二章 变故(二) 林远攸揉了揉乱跳的眉心,心里乱成一团。他尚且如此,林清音的窘迫就更不必说了。故作镇定的逃回了自己的院子,在榻上坐了好一会,整个心仍旧砰砰乱跳。墨紫替她斟了一杯茶,眼见得她心神不宁,不由诧异的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告诉她自己撞破了兄长的风月之事? 林清音苦笑着摇头,“许是乏了。”不过是随口一句,墨紫却当了真,立刻转身去铺床,欲扶着她午休。林清音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哪里睡得着,只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部书,却也只翻开了封面,里面的黑字在眼前跳跃,只是一个也看不下去。 “墨紫,你去看看——”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林清音有心去打听打听那事的后续,但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墨紫在一旁垂手待命,等了半晌也不见下人,就奇了,“小姐……”“你去看看夫人是否在正房里。”不得已,只得采取了折中的办法。 墨紫虽然觉得诧异,但仍旧依命撩帘出去了。 却说兄妹二人离开以后,林夫人就立刻朝着冯妈妈使了个眼色。冯妈妈到底上了年纪,见过不少场面,耳听得二爷正和小丫鬟做那不堪之事,只稍稍变了脸色,随即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这也算是刻意的提醒了。 哪知屋子里正进行的激烈,哪里听得见外头的这点响动。“二爷,您还是离了我去吧。这要是叫侯爷和夫人知道了,又该责罚了……”那小丫鬟的声音娇滴滴的,竟还知道欲擒故纵。“管他天王老子还是谁,也管不着我呀!”那丫鬟的浪声激得林镇邪周身火起,只恨不得瘫在她身上才好,哪里顾得了许多。 这下林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本打算替他遮掩一番的心情瞬间消失殆尽,“去叫侯爷来瞧瞧!”这话一出,冯妈妈立刻会意过来,看向金英:“你去请侯爷过来。”吩咐妥当,便搀扶住林夫人的手腕,“夫人,这日头大,我扶您去阴凉处歇歇脚。” 林夫人心里气苦不已,林镇邪固然不是她所出,待遇也不能和嫡子相比,但在明面上,林夫人也并没有苛待过他。林远攸只有这一个兄弟,林夫人何尝不希望他能出人头地,日后兄弟也好相互扶持。 耳边是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林夫人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只叹了一口气,“也罢也罢,只当是我们白操心了一回。”这话说得就有些心灰意冷了。若是林远攸,冯妈妈自然是要好好劝慰一番的,可偏偏是林镇邪…… 林侯爷彼时正在书房练字,一旁侍立的小厮们大气也不敢出,谁都知道侯爷这时候受不得一点喧闹。哪知屋外竟传来了达达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之下,就显得有些刺耳了。果不其然,林侯爷眉头皱了起来,重重的将笔杆掷下,隐隐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怎么回事?” 撩帘进来的却是书铭,他一向稳重,颇得林侯爷欢心,这时却不知怎的撞上来了。“侯爷——”书铭赶在林侯爷发怒前急急忙忙将话说完:“二爷那边,似乎有些不妥……”话音刚落,林侯爷原本不悦的神色更是添了三分恼怒,“他怎么了?” 书铭就想到金英那含含糊糊的态度,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既然是夫人的意思,也只得照办,“好像是出了点事……”“我亲自去看看。”林侯爷用帕子拭了拭双手,将其一把扔在书案上,大步迈了出去。 冯妈妈扶着恹恹的林夫人回到了正院,就见方才林镇邪院子里的小丫鬟偷偷来报:“夫人前脚刚走,侯爷就到了,现在大发雷霆,绑了二爷,说要活活打死……”林夫人托着额头,歪在榻上,眯着眼,似乎是要睡着了一般。冯妈妈亲自替她打着扇子,听了这话,眉眼也没有动一下,“虎毒不食子,侯爷也不过是在气头上罢了,哪能真下那样的狠手。” 林夫人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膝头轻敲的手指泄露了她还醒着的事实。待到小丫鬟走后,冯妈妈就低声问:“要不要叫人去看看?侯爷那脾气……真要是着急上火了……”林夫人摇了摇头,“我不便出去,恐侯爷恼起来,说话不知轻重。劝自然是要劝的,你去和大少爷说一声,他自然会明白的。” 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林远攸那边早已得知了消息,见了冯妈妈,已知林夫人用意,急急忙忙就向林镇邪的院子赶去。不多时林清音也知道了,想到林侯爷下手的狠戾,也有些头疼。作为父亲,他对女儿疼爱有加,但对待儿子,却是毫不留情。 “二爷也不知是犯了什么大错……”闻知消息的雪青就和墨紫嘀咕,“怕是大小姐那里,又有得折腾了。”每次林镇邪受罚,都是由林碧波照料,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这次林镇邪做出这样的事情,责罚只有更重的,怕是得躺在床上好些日子。 这样想着,林清音就吩咐墨紫:“你去替我找找有没有什么活血化瘀的好药……”墨紫应了一声。一会儿就翻出几瓶药膏来,“这些都是极好的了,还是贵妃娘娘命人送来的……”“横竖这些药摆在我这里也无用处,等到晚上你就亲自送过去给二爷的丫鬟。”她走到哪里都有丫鬟服侍着,受伤的几率太小,这些药根本派不上用场。 林镇邪被绳子捆着,跪在地上。他衣衫不整,上半身尽裸,绳子是麻绳,格外的粗糙,他虽是庶子,可和寻常人家比起来,也算是娇生惯养的。那绳子很快就在他身上勒出了一道道红印,映着他肩上旖旎的红色,说不出的怪异。 林侯爷想必也是察觉到了,一张脸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 好吧,实在太困,眯了一会,睁开眼,已经是凌晨了,爬起来敲字…… 睡神你走开,我们真的不合适!!! 第二十三章 变故(三) “打!给我重重的打!”林侯爷已失了理智,只恨不得打死这个儿子才好。握着板子的小厮本有意放水,毕竟不管侯爷如何动怒,林镇邪终究是他的儿子。日后父子融洽起来,想起谁动的手,遭殃的也是这些小厮。但林侯爷根本没有留情的考虑,“谁要是胆敢手下留情,立刻驱逐出林家!” 此话一出,那些小厮们再也不敢懈怠,飞快的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加重了下手的力度。可怜林镇邪一向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得起这般打法,也不过十几板子下去,葱绿色的裤子上就已经见了血。 林侯爷气得眼睛都红了,一把夺过一个小厮手中的板子,自己又狠狠打了十几下。林镇邪初时还能哭嚎几声,却又不敢求饶,只哭哭啼啼的。到得最后,已经哭不出声来,涕泗横流,脸色惨白。小厮眼瞧着光景不好,握着板子的手就有些颤抖。 这要是真出了人命,也不知会怎样…… 林侯爷却浑然未觉,只想着好好教训教训他,也叫他知道轻重。谁也不知道林侯爷在踏入院子后,却发现林镇邪正巫山云雨之时的心情。这个儿子因为是庶子,又出生在五月初五这样的恶日,从老太爷起,都不大待见他。更何况,他的生母还犯下了大错…… 一直这样长到十岁,林侯爷到底心中有愧,想着也该好好点拨点拨这孩子,特地命人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来,一年除了四十两的束修之外,四季皆有新衣两套,可算得上是燕京城极好的待遇了。 哪里知道他会这样的不长进! 林侯爷越想就越气恼,板子一下下落在林镇邪身上,直打得他皮开肉绽。林镇邪微张着嘴,好像河岸上的鱼,拼命想要呼吸,却没有水源。小厮们人人都看得出来这二少爷已经露出了不祥之色,再也不敢下手。就有胆大的试图劝服林侯爷:“侯爷您瞧瞧,二爷这时候连气息也微弱了……” 盛怒之下,林侯爷哪里管得了许多,举着板子又要打下去,书铭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冲上前去抱住了板子,言辞切切:“侯爷您消消气,你看看二爷伤得这样重,也该知道教训了……”一面说着,一面就不着痕迹的从他手中抽出了板子。 “这个不孝子……”林侯爷眉头皱起,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只当我没有这个孽子的!”说着,看也没有看林镇邪一眼,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可见得方才的激烈。 林远攸迈入院子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饶是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觉得心惊不已。林镇邪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而林侯爷却坐在红木椅上,视线也不知落在何方。 但是看着林镇邪的脸色,便可知事情不大妥了。林远攸忙上前行礼:“父亲——”林侯爷携了这一会,怒气稍稍舒缓了一些,但脸色仍旧不好看,只象征性的应了一声,又问:“你来作甚?”在场众人无不知道,唯有支开林侯爷,林镇邪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这样僵持下去,林镇邪性命堪忧。 林远攸看了气息恹恹的林镇邪一眼,陪笑道:“父亲,您也乏了,这天也渐渐凉了,不如我扶着您回去歇息?” 林侯爷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气恼归气恼,但内心深处也并不愿手刃这不孝子,只冷哼了一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自己回了院子。林远攸恭谨的送着他出了院门,而后迅速折转了回来,“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叫大夫!”… 就有小厮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林远攸蹲在了趴着的林镇邪面前,柔声道:“二弟,你可还好?”自然是不好的,林远攸也不过是想试探他是否能够说话而已。林镇邪尚有一丝意识,但无奈身子无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林远攸心头一松,又继续说道:“二弟,大夫马上就到了,你暂且忍一忍。我手里有上好的金疮药,过会便给你涂上……”林镇邪艰难的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林远攸见着他这样的光景,也不再说话了,只长长的叹息。 好端端的,怎么能闹成这般…… 林镇邪被打的消息很久就传遍了宅院,就有不少好事者来来去去的打听其中内幕,但无论是林夫人手下还是林侯爷手下的人口风都极紧,断断不肯泄露半句。众人也只知道二爷犯下了大错,触怒了侯爷罢了。 “都怪秋莲那小骚蹄子,引诱了二爷!”林碧波恨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叫他服侍二爷!”“可不是如此!”红玉就在一旁帮腔,“那小蹄子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的,谁知道暗地里却这样浪!” 林碧波气得七窍生烟,又见林清音那边派人送来了药膏,一把就扫在了地上,“这是来看我们的笑话么?”翠烟自上次绿水的事情以后,就有些心灰意冷,但此刻还是将药膏拣了起来,“小姐,您看这瓶底,是宫里的东西,想来效果是极好的。” 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瓶子放在了茶几上。 林碧波虽要面子,但也心疼弟弟,只得百般不情愿的拿着药膏去了林镇邪的院子,见他被打的如此惨烈,又是心痛又是着恼,“你何苦为了一个下人闹成这样!”林镇邪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闭着眼,似乎不想搭腔。 秋莲很快被带走了,关在柴里,由几个婆子看守着。 当天晚上,林清音去正房用晚膳。 “珠胎暗结又如何,莫说老爷知道了要着恼了,就是我……”林夫人正和冯妈妈说着话,见了她进来,急急忙忙打住了话头。这转变甚至有些生硬,和往常的林夫人不大一样。林清音心中感到诧异,但也不好意思开口,想到珠胎暗结四个字,也是悚然心惊。 如果这府中有珠胎暗结之事,那只能归咎于林镇邪…… 第二十四章 变故(四) “母亲,二哥那边,大夫是怎么说的?”林清音试探性的发问。“都是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你老子下手极重,怕是得在床上养好一阵子才是。”说到这里,林夫人就暗暗叹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结果林清音并不觉得例外,林侯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没下狠手打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好在他是年轻人,伤口愈合得快,想来将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那丫鬟……”支支吾吾了半晌,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只低声问:“您……打算如何处置?”林夫人便凭着这支离破碎的句子悟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摸上她的头,“这事你别打听了,有时间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分明就是不想多说,林清音也只得保持沉默。然而回去以后,还是命墨紫去打听消息。 也不知墨紫从哪得知的消息,显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附在林清音耳边一阵低语。林清音初时错愕,后来是彻彻底底的震撼,“这,果真是这样……”虽说在林夫人处已经猜出了些什么,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事实。 林镇邪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呢…… 墨紫就嘘叹了一声,“这话是看守秋莲的婆子亲口对我说的,因是看着您的体面,并不敢扯谎。”林清音默默垂下了头。秋莲的结局,已经可以想见了。墨紫叹道:“秋莲也跟着二爷好些年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墨紫并不知自家小姐撞上的风流韵事,对于秋莲的记忆仍停留在她初进府的时候。 林清音轻抚额头,没有说话。 秋莲腹中的孩子自然不可能生下来,林镇邪若是已经成婚了,这也就是风流韵事,收了秋莲为妾也不是不可能。但偏偏是在他成亲之前,一旦孩子出世,林镇邪日后也别想讨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了。 林夫人作为嫡母,自然要从大面上出发,亲自下手处理此事。照着底下妈妈的看法,大抵是要将她卖给牙婆子,日后秋莲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林夫人到底念着她服侍了一场,只将她送回了家中。 和秋莲相好的秋菊当日就得知了消息,急匆匆的跑到林镇邪炕前,跪了下来,恳求道:“二爷,无论怎样,秋莲也精心服侍了您这些日子。她老家只剩一个寡母,这一回去,也是落入火坑了……” 林镇邪因受伤过重,此时尚不能起身,只眯着眼趴在炕上,却是看也没有看那丫鬟一眼,只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了。”秋菊顿时骨子里都是寒意,可仍旧有些不死心,“二爷,秋莲她……”话尚说到一半,就听见屋子外传来脚步声。 林镇邪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有警告之意。秋菊硬生生打了个寒战,缩着身子推到了墙角。她本就生得单薄,此时又在毫不起眼的角落,以至于来人进门时,就只注意到了林镇邪。 说时迟那时快,冯妈妈已捧着瓶子迈了进来,开门见山的说道:“这是是夫人特地命我送来的药,有好几瓶都是独家秘方……”既然说好了是秘方,想来是不会外传的,林镇邪立刻就打消了追问的冲动。 秋菊就想起当初冯妈妈来捉拿人时的厉然,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几乎就要冲出去当面问个分明。只是迫于林镇邪的压力,只得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一直到冯妈妈出了院子,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秋莲她待您一向忠心耿耿……”这话重复再三,显然林镇邪已经不欲多听了。 “秋莲如何,与我无关。”林镇邪闭上了眼,他冷淡的态度明显刺伤了秋菊,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她终于觉察到了冷意。出了屋子,仰面望着那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有和她相好的丫鬟给她出主意:“大小姐在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何不去求大小姐?” 秋菊眼中蓦地一亮,但转瞬之间,那点光芒渐渐淡去,她摇头苦笑,“二爷尚且如此,大小姐又会如何?”那丫鬟也就住了嘴,不说话了。大小姐是怎样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自己的丫鬟尚且不想保,更何况是二爷身边的? 过了小半个月的日子,林镇邪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只是行动仍有些不便。闲来无事时,便坐在窗前习字,就好像从前那般。丫鬟们见着他如此长进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想起从前的秋莲来,难免都有些心酸。 要说起服侍二爷的周全来,除了秋莲,再无第二个人可比了。 后来秋菊请了一天的假,出府看了秋莲一次。好在同在燕京城内,来来去去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再次见面,她已经认不出那是从前那个活泼亮丽的女子了。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瘦得不见人形,脸色蜡黄蜡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她记得从前的秋莲是极爱美的,但是现在…… 想到这里,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按捺不住心头的酸楚,低低唤了一声:“秋莲!” 躺在炕上的女子慢悠悠睁开了眼睛,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了半点神采。过了好半天,才茫然的呢喃:“秋菊?”“是我!”秋菊怔怔落下泪来,半蹲在炕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你怎么……” “孩子没了……”她低声说了这一句,又问:“二爷可好?”“一切都好。”“那就好。”秋莲似乎很是欣慰,唇边绽出了一抹笑,而后便合上了眼。这一抹笑容就好像天边的流星,不过出现了须臾。 秋菊握着她再也没有温度的手,刹那间,泪如雨下。 “将那事告诉二爷了么?”昏黄的灯光下,人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已经说了,听说二爷一句话也没有说,依然淡定自如的临摹帖子。”“这么看来,二少爷是不想再插手此事?”“嗯。”冯妈妈低低应了一声,“以前觉得二爷还有几分血性,如今看来,可真真是……” 第二十五章 变故(五) 林夫人半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佛经,没有吱声。冯妈妈又问:“要不要将这消息告诉侯爷?”“罢了,只当是为宫里的娘娘积福了。”林夫人叹道:“单单是知道他不长进就已经打个半死,这要是知道秋莲有了身孕,怕是得活活打死。”“夫人到底是心善之人。”冯妈妈陪笑道:“只是不知道这二爷,知不知道您的用心良苦。” “他知道了又如何?”林夫人放下了佛经,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当年薛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我看这两个孩子,性格都和那薛姨娘像了个十足。以前我想着我们大少爷孤单,总得有兄弟帮衬着,也没少提携这二少爷,你看如何?”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冯妈妈也不欲旧事重提惹得林夫人不高兴,就扯开了话题,“您看,我们大少爷和二小姐也都到了年纪了,也该多走动走动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揉了揉眉心,“上次拒绝了曲家,我一直想着事情要冷一冷,免得当真惹恼了三皇子,毕竟现在……一切都不好说。但是曲家既然已经和郑家说定了亲事,那可就和我们林家彻底没有干系了,该说亲,自然是要说的。” 因说起这事,又提起林碧波来,“……她也十七岁了,难怪越来越按捺不住,事事想要压人一头。”冯妈妈就抿着嘴笑了,“任是她如何,就是那泼猴儿,不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想到这几年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些所作所为,林夫人的眸光微冷,“若是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她只会越翘越高,到时候说不准会踩到我们二小姐头上来。”顿了顿,又冷笑道:“自然了,真要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见得会瞧上一个小庶女……”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梳洗过后的林侯爷从净房踱了出来,冯妈妈见机忙退下了。林夫人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心,正打算说话,就听见林侯爷问:“你看镇南王宋家的大少爷如何?”“镇南王乃是性情中人,当年先帝在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他家的子弟,自然是不会差的。” 林侯爷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上次镇南王曾经和我说起,细细盘问了清音的事情,我瞧着他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结亲。”“能够和宋家结亲,自然是极好,但也得容我仔细看看这大少爷的品性……” “嗯。”林侯爷应了一声,“多留神些就是了,上次和三皇子之前到底有了膈应,就怕日后连累了清音……”林夫人何尝不担心这一点,连连点头,“您说的是,下次您找个借口让我看看这宋家大少爷就是了。” 说起婚事,林夫人便趁机探探林侯爷的口风:“您看,不止是清音,还有远攸,碧波也都到了年纪了,再就是镇邪,也十五岁了……”一听说林镇邪的名字,林侯爷便显出了丝丝怒气,只是没有发作,眉头蹙了蹙,“就他这品性?没得埋没了人家的姑娘!” 林夫人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即便是他的婚事可以搁一搁,远攸和碧波的婚事,您得闲也该操心操心了。”林侯爷一一答应了,又问:“我前些日子隐约听说,清音和碧波,似乎有些不愉快?” “也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您是知道的,我最喜欢她们姐妹和睦。”林夫人细细看着林侯爷的脸色,没有将话说满,“前阵子的确闹出了一些事,但也都过去了。”“哦?”林侯爷垂下头,定定的看着妻子,“什么事?”… 林夫人便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大抵就是这样,我念着秦妈妈往日的情分,一向没有过多苛责,哪知这一次,就闹出了这事。”许是怕林侯爷觉得这是小事,林夫人又加了一句:“内宅之事都是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一碗水端平是好事,但我们二小姐到底是嫡出的,也该叫那些下人们辨个分明了。” 林侯爷沉默了一会,似乎没有什么异议,躺在炕上好一会才悠悠说道:“日后这这两个孩子多加管教才是,免得走了大姨娘的老路……”在黑暗中,林夫人猛的一惊,应了声是。 秋风习习,吹得人心上凉飕飕的,林镇邪坐在窗前,看着那湛蓝的天,愣愣出神。院子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有婆子在清扫,发出沙沙的声音。往日里倒不觉得如何,这时候有一点点声音都觉得烦躁不已。 林镇邪一把就扔下了笔杆,厉声问:“谁在外面扫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秋菊看到了华婆子,弯着腰,独自一人沿着台阶细细的扫地。大家都是下人,难免就动了恻隐之心,只是秋莲的事,让秋菊对这位二少爷已经寒透了心,也就淡淡说道:“那是华婆子,专管扫地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二小姐的院子,也是她负责的。” 殊不知这华婆子最喜去林清音的院子,那些大丫鬟们虽说脾气迥异,却从来不曾难为她,偶尔碰到打赏,还会顺手给她抓几个铜板。 听见林清音的名头,林镇邪的气焰就下去了些,只是嘴上仍旧不饶人:“叫她别扫了,没得叫人心里不痛快。”心情不快时,任何一点小事,都能引起无数的怒火。秋菊忍住了没有说话,推开门去对那华婆子说了几句,便打发她走了。 秋风萧瑟中,一片梧桐叶顺着窗棂飘了进来,落在了书案上。上面的经络十分清晰,好像不久以前,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看见二小姐喜欢在梧桐叶上写字,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气度。林镇邪拈起那片叶子,翻来覆去的看,充满怒气和怨气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到得如今,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何事。燕京城这么多大户人家,大多数少爷们都是早早的开荤,这些事情,家里的长辈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摊到他头上,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还不是因为他是庶子! 他若是林夫人所出,又怎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林镇邪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手中的那片黄叶慢慢滑落,在空中打了几个转,飘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 从前的种种,今后又当如何? ******** 我会告诉你们我又开始埋伏笔了么…… 第二十六章 变故(六) 秋莲之事过去后不久,林镇邪的身子也渐渐康复了,到底是年轻,恢复能力好,据说连疤痕也不曾留下。只是,在旁人眼中,他和以前多少有些不同了。从前寡言少语不假,但总归会和丫鬟们调笑几句,到如今却成了一个闷葫芦,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只闷头坐在书案前,手里虽说握着书卷,可半日功夫也不曾翻上一页。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林夫人也瞧出了些许端倪,但也只是叮嘱冯妈妈:“多看顾着些,别走了什么大褶子。” 又是一年秋雨连绵时,一大早的,林清音便梳洗妥当了,预备去林夫人处请安。但林夫人心疼女儿,唯恐雨天路滑,她摔出个好歹来,赶早就命人来传了口信,嘱咐她在自己屋子里用膳即可。 林清音和自家母亲之间自然不会客套,更何况这倾盆大雨着实是叫人心忧,哪怕是撑着伞,也难保不会淋湿。雨点打在乌青色的瓦上,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就好像珍珠落在玉盘上。 隔着雨帘,可以望见远处的树木像笼罩在一层烟雾里。用过早膳,林清音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前看着这潇湘雨,静静出神。总是在这样的时候,便会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然后心里就划过一抹刺痛。 她摇摇头,竭力将这种感觉抛出脑海。这时却见有人撩开了帘子,紧跟着雪青身后探出头来的,竟然是两个素未谋面的妇人,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门口住了脚,接下了蓑衣和斗笠才迈进了门槛。 却是宁国公府的妈妈,二人齐齐行了礼,笑道:“我们家小姐近日才得了几块鸡血石,这玩意可以辟邪,特地送了两块来给您,雕成玉佩玉牌都是极好的。”这可是稀奇物事,林清音忙谢过了,自然也没有小气,命墨紫拿了二十两银子,分别打赏给二位妈妈,“这雨也忒大了些,劳二位妈妈辛苦送来,这些银钱就打几两酒去去湿气。” 那二位妈妈见她如此大方,也自是感谢不已,磕了三个头才回程。 墨紫就趁机问:“我们可要准备东西回礼?”“暂且不用。”林清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一来黄家小姐不是那样计较的人,二来……我也得理理清楚不是?”自上次黄絮漩起了那起糊涂心思以后,林清音心有余悸,不得不事事小心。墨紫也是知道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找了盒子将鸡血石装着。 到了傍晚,骤雨初歇,林清音趁着这时候出了门,打算去和林夫人说说话儿,打发这漫长的时间。哪知正行到半路上,却见墨紫低声说道:“小姐,您看前面。”林清音就住了脚,眯着眼朝前望去。 远远的就瞧见林碧波和林镇邪站在抱厦前的屋檐下,也不知说些什么,见了她来,急急忙忙便散开了。这可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林清音原本不觉得什么,兄妹说说话本是寻常事,但何以至于会见了她就要散去? 林清音只觉得无尽的懊悔,上一世这个时候,她正呆在屋子里赶制嫁妆,每日只按时来晨昏定省罢了,其余事情,一向没有多少关心。那时候的她或许是骄傲的,并不将林碧波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也自然就没有注意过。 若是能够早些醒悟,多关注周遭的事情,这一世就不会好像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一样茫然和惊诧。好在现在的每一天对于她而言都是新奇的,换了一种生活方式,就会有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风景。 对比起那些惊涛骇浪,她格外珍惜现在的宁静。虽说从林贵妃有孕开始,有许多事情都和从前的轨道发生了偏移,但她还是充满了憧憬和信心。 进了正房,林夫人正抄佛经,屋子里燃着合欢香,甜丝丝的。林清音就自己寻了绣墩坐下,待到林夫人抄完才出声:“往年不是早晚些才开始抄?”林夫人放下了笔,掏出帕子擦拭双手,笑道:“今年心愿多,自然要多抄一些。”说着,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着,“不是说今日不用来了?” 林夫人的声音温柔和煦,叫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就命墨紫将鸡血石拿了出来,“这是黄家小姐送与我的,我不敢独占,特地送给您瞧瞧。”“既然送给你,你便收着。”林夫人笑呵呵的,有些不以为意,“我手里也有一块和田羊脂玉,你便将这送给她做回礼吧。” 林清音就趁机打趣:“还是母亲您的好东西多!”林夫人笑了起来,“我这些好东西,你若喜欢,去挑几件就是了。”“瞧您说的,我哪能那么眼馋?”林清音缠着林夫人的胳膊,“方才大姐和二哥来过了?” “嗯。”林夫人应了一声,“怎么,你遇见他们了?”林清音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夫人就摸着她的头,低声说道:“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自然了,也要有能制衡的本事,否则,只会叫人牵着鼻子走……”这或许就是林夫人在叫教她如何处事了。林清音收敛了笑意,郑重的应了。 林夫人就又笑了起来。 秋天过去时,曲瑞之和郑家小姐成亲的日子到来。其实这时间相对紧促,从定亲到迎亲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由此可以断定,三皇子必然迫切需要郑家的支持。 曲瑞之可谓是春风得意,骑着高头大马,从林府门前经过时,那唢呐声,鞭炮声,人潮喧嚣声,几乎将候府淹没。林清音在后宅,倒不觉得如何,但前院难免受到了些打扰。倒是林侯爷似乎一早料到如此,早早的就去了镇南王府拜访。 没有几天,林清音正在林夫人处说话,就见林远攸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林清音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显然是发生了大喜事,不由奇道。 “你猜猜?”关键时刻,林远攸偏偏卖起了关子。林清音就瘪着嘴,望向林夫人,“母亲——”林夫人一向是见不得女儿如此的,也就嗔道:“你是做长兄的,何苦为难妹妹,就是告诉她又如何?” 第二十七章 秦晋(一)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林远攸到底拗不过母亲和妹妹的双重夹击,连连摆手,“我听说前儿个早朝,有御史参了三皇子一本,说是他目无长上,结党营私……结果皇上听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也没有问御史的罪,想来心里对三皇子到底存了一丝不满的。”这件事本就在林清音的预料之中,掐指一算,离三皇子被问罪的日子不远了。死去的人永远不会老去,正因为如此,元皇后才在皇上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人的回忆总是美好的,皇上但凡有一点念着元皇后的好,便会对三皇子多一点宠爱和宽容。但再多的宠爱也会被渐渐磨去,尤其是在威胁到自己的权力以后。 三皇子无疑是在铤而走险,挑战皇上的底线和耐心。 其实林清音并不太乐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忆从前的事情,那样悲痛的往事经历一次也就够了,时不时翻出来想一想只会是伤口上撒盐。但是这一次,她回忆了许久,当初林家是怎样获罪,又是怎样家破人亡的。这一世,她再也不能让林家被卷入这种事端里面去了。 权力倾轧实在太过可怕,与其冒着生命危险追名逐利,倒不如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林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还知道开端,那些个想破了头巴不得青史留名的言官们,既然知道了皇上的态度,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弹劾上奏,到那时候三皇子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想不到林夫人说起这话,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林清音这时才猛地想起,自己的外祖父也是征西大将军,林夫人作为唯一的女儿,自然见识极广。只是可惜外祖家人丁单薄,这么多年早已没有多少亲戚往来了…… “我之前一直担心日后……”林远攸扬了扬下颚,“就怕以后他继承大统,到时候我们阖家不得安宁,现在才算松了一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不可掉以轻心。”林夫人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皇上到底还是念着旧情的,你姑姑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如今有了喜信,更是该好好将养着。皇上子嗣不多,若是能诞下一儿半女的,日后也算是有依靠了。” 林贵妃已经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皇上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这次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下次可不见得会有这样的福气了。对于女眷之事,林远攸也不大好插嘴,只含含糊糊的说道:“姑姑既在宫里屹立不倒十多年,总该是有几分手段的……” 林夫人放下了茶盏,默默叹息了一声,“只盼着要一帆风顺的才好。”林清音不由垂下了头,对于这一胎,林贵妃想必也是十分紧张和重视的吧。这既是头一胎,也有可能,是最后一胎的。 想到这里,就会想到皇上的绝情来。 林清音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日,林清音正坐在桌前描花样子,就见冯妈妈走了进来,说道:“二小姐,我们府上来了客人,夫人请您过去一遭。”“什么客人?”林清音下意识的问。女眷一向不见外客,这次可奇了怪了。 冯妈妈就笑道:“是吕夫人,还带着家里的小姐……” “吕夫人?”林清音想了想,觉得自己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前一世也没有见过此人,“哪个吕夫人?”冯妈妈就抿着嘴笑了起来,“是都指挥佥事吕大人的夫人,特地来拜会夫人,夫人让您过去问个好呢!”… 都指挥佥事颇有实权,算得上是武官这一脉不少人向往的官职。只是吕家和林家一向没有什么交情,怎么突然就…… 林清音心里疑窦重重,想到一种可能性,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难不成吕夫人是来相看她的?但转念一向,吕夫人这次还带了女儿来,说不准就是看中了林远攸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冯妈妈又笑道:“夫人说您只消按着平日里的打扮就好,只是别素面朝天就好了。”林清音大窘,她一向不喜欢化妆,每日只简单的在头上插一支茶花或者珠钗也就罢了,在家里来来去去的,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说着是照着平日的打扮,言外之意分明是叫她好好装扮装扮。有冯妈妈在跟前盯着,林清音自然也不好如何,吩咐墨紫替自己画眉,又取了茉莉花研磨出的细粉来匀面,最后淡淡的涂了一点胭脂。 她甚少打扮,这次稍稍妆扮,便叫人眼前一新。冯妈妈想来也是极为满意,笑眯眯的看了她片刻,点点头,“小姐请随我去正房。”林清音迈过门槛时,就听见林夫人正和一位中年妇人说着客套话,“此次也没有事先递上名帖就不请自来,还请您不要怪罪才是。”“我正嫌没有人说说话,您得闲能来这一遭,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见了她进来,二人齐齐打住了话头,纷纷向她看来。林清音就在这一片红红翠翠中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想来就是冯妈妈所说的冯小姐了。那吕家小姐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就好像阳光下流淌的溪水似的。见了她望过来,林清音冲着她微微一笑。 吕家小姐也抿着嘴笑了,眯着眼睛,说不出的狡黠。 说起来,她和吕夫人倒有七八成相似。看得出来,吕夫人年轻时,也必然是千里挑一的大美人,现在也是风韵犹存。林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只是比吕夫人年纪稍长,二人坐在一块,当真是赏心悦目。 林清音就上前给吕夫人行了礼,吕夫人送给她一对琥珀镯子做见面礼,林夫人自然也不会小气,直接命冯妈妈拿出了一对玉雕的兔子,晶莹剔透,非常精致。吕家小姐见了那对小兔子,笑容更是璀璨了三分,“多谢伯母。” 林夫人自然是喜欢小孩子的,更何况还是和自己女儿同龄的姑娘家家,更添了三分喜欢,又命冯妈妈去库里寻了一对玉雕的小鸟儿来,“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这些玩意,只是我们家二小姐偏偏不爱这些,索性就都送给你了。” 第二十八章 秦晋(二) 见着那一对小鸟儿,吕家小姐眼睛顿时一亮,整个人都变得有光彩起来,但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只眼巴巴的瞅着吕夫人。吕夫人会心一笑,“既是你林伯母给的,就收着好了。”吕家小姐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小鸟儿包了起来,自己揣在了怀里。就好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林夫人不免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之下,心念微动,“清音,你陪吕家小姐出去走走,也叫我和吕夫人说说话儿。”林清音不觉一愣,隐隐觉得和之前预料的有些不同,但也并未有异样感觉,忙领着吕家小姐出了门。 因是初次见面,也就领着她在府里四处走走逛逛。“我喜欢茶花,我们府中有不少茶花,你若是喜欢,我差人给你送你几盆。”见她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那盛放的茶花,林清音忍不住开口道。 吕家小姐就抿着嘴笑了笑,“我虽觉得好看,也十分喜欢,可哪里好夺人心头所好的!更何况伯母适才送了我好东西,我若是再央你送茶花,未免也忒贪心了些。”说着,又笑了笑,“我叫依依……” 林清音也笑了,礼尚往来,自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清音……”二人寻了一处凉亭坐下,吕依依率先开口:“我母亲此次前来,怕是想和你母亲诉诉苦呢!”“怎么回事?”林清音微微一怔,有些错愕。 只有彼此熟悉以后才会相互诉苦,吕夫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自来熟的人啊。想来这燕京城没有人会无端跑到平素里没有往来的人家诉苦的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吕依依扑哧一笑:“……三皇子曾经派人替永昌侯去我家提亲,我听说,也曾经派人去过你家,想来我母亲是为着这点,才特地来拜访的。“这算是什么事!林清音顿时哭笑不得,三皇子这算不算是广撒网? 谁知道这次,林家和吕家都没有上钩,只钓到了郑家那条鱼。 不过,吕依依说起这事时落落大方,自有一股磊落光明的气度在里面,没有一般小女儿的扭捏造作。林清音不由对她添了几分好感,也就笑道:“这可真真算得上是奇闻了。”也难怪上一世二人没有见过,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在里头。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吕依依就有些坐不住了,主动提起想去园子里逛一逛。 林清音自然不会怠慢,立刻就领着她去了园子。迎面就是假山叠嶂,上面爬满了青苔,有清澈的泉水从上头淌过。花径曲曲折折的,蜿蜒到繁花深处。因着是暮秋时分,盛放的花屈指可数,只见那紫红色、白色、黄色的菊花开得正烂漫,绯红色的四季海棠和火红色茶花簇拥在一处,倒使得这秋天显得不那么寂寥。 吕依依不知道多喜欢的样子,一会用手去碰菊花,一会伏低了身子去嗅花香,活脱脱是个小孩子一般。林清音就笑道:“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我平日里逛得多了,早已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想不到你这样的喜欢,以后得闲大可多来看看。” 吕依依连连点头,“只要母亲许可,我随时都可以拜访,只是你别嫌我聒噪就好。”比起郑家小姐,她已经安静得多了。想到此事,林清音不觉低声叹息。用不了多久,郑家小姐就会由一支开得正好的花朵,渐渐枯萎,凋落。 她心情就有些惆怅起来,吕依依也是细致之人,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怎么也伤春悲秋了?”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林清音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都说每逢秋节,必要感伤一回,我见着你倒是欢欢喜喜的。”… “秋日有秋日的好,四季皆有不同的风景,我都是极喜欢的。”吕依依豁达的笑了笑,又安慰她,“好歹为着园子里这些花,也要多高兴一些呀!”林清音果真觉得愉悦了起来,就带着她绕过半月形的门往里走,这时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林远攸听见她的声音,不疑有它,从花径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不曾想却一头撞见了吕依依。回避已经来不及,转头就走又显得突兀,林远攸索性就上前打了招呼,林清音笑着做了介绍,见吕依依一直垂着头,就朝林远攸使了个眼色。 只是林远攸有些不在常态,一直到林清音轻咳了一声才回神,讪讪然退下了。 林清音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到吕家母女二人离开以后,林清音去了正房,见着林远攸也在,就冲着林夫人促狭的一眨眼,“母亲,今儿个在园子里头,我可算是见着奇景了。”“哦?”林夫人来了兴致,笑呵呵的问:“什么事?” 林远攸初时还怔怔的未有所觉,但眼见着林清音的目光不时从他身上掠过,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你别又是编排谁才好。”他话音刚落,林清音就掩袖轻笑,“母亲,方才我带着吕家小姐逛园子,可巧大哥在里头,就对面遇上了,结果说了几句话,不知怎的,大哥就和那呆头鹅一般,连人使眼色也看不见了……” 林夫人目光微闪,无声的笑了笑,看看林清音,又看看林远攸,最后笑着直摇头。 林远攸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但嘴里仍咕哝了几句:“看看看看,有的没的又编排到我头上了。”林清音托着下巴,笑盈盈的望着他,眼睛一横,揶揄的看着他笑:“是么?”这语调拉的极长,充满了调笑的意味。 林远攸越发不自在起来,好在林夫人出来解了围:“好了好了,小姑娘家家的,倒是欺负到你大哥头上了。”到底是未嫁的小姐,林清音也不好开过大的玩笑,也就没有深说下去。没有想到没过几天,林夫人就派了冯妈妈去了吕家,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几日过后,林夫人就派了媒人去吕家提亲。 吕家那边对此十分看重,配了生辰八字以后,就欣然允诺。这下林夫人一直以来的心病算是没有了,心情愉悦了好一阵子,连带着底下的妈妈们也轻松了不少。私下里,林夫人不免就同冯妈妈开玩笑:“本是来相看我们家的人,谁知道最后却被我们先抢了人。” 第二十九章 秦晋(三) 林远攸和吕依依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林府上下早已传遍了,不少丫鬟婆子都后悔当日没有一睹这位吕家大小姐的风采。也有曾远远见过她一面的婆子们议论纷纷,说这位吕家小姐生得国色天香,和大少爷十分相配,也有说不过尔尔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至于林清音所说的要请吕依依来做客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日后吕依依进门,大家多得是时间相处,也不在意这一天两天了。听闻吕家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早早的就派人开始打家具,还派人来量林远攸所住的房子。 这厢里林夫人就和林侯爷商量,“毕竟是长子,无论怎样这门婚事都要办得体体面面,我看不如就将南边那闲置的五进五出的院子送给他做新房如何?”嫡长子历来就是一门的脊柱和未来的希望,林侯爷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我已经从账房拨出了三万两银子,你若是再想添些也可,一切都由你拿主意。” 林夫人显然没想到林侯爷这次这样的好说话,也自是欢喜,“到时候我写个账单给您过目。”林侯爷点点头,没有说话。默然坐了好一会,眉目间骤然有了怅然之色。林夫人见得分明,忙关切的问:“侯爷这是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林侯爷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燕京城已经有好几户人家被夺了爵,也就是今天早上传出去的消息,皇上也不知是听了些什么话,突然就……”林夫人一愣,只觉骨子里生寒,“皇上这是想要……”与下半句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也不敢说。 燕京城这些公卿世家,当年都是跟随太祖打下江山的功臣,如今皇上龙体抱恙,多疑一些也是难免的。但短短时间内就处置了三四户人家,实在太过迅速。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燕京城这些世家盘根错节,既有儿女姻亲的关系,又有遥远的血脉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同样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眼见着皇上开始从其中几户人家下手,怎能不人心惶惶? 尤其是林家还因为拒婚之事和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闹得很不愉快,彼此心中都留下了隔阂。 林夫人原本沉浸在喜悦中,听了这消息,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怔怔静默了好一阵子,才略显疲倦的托住了额头,“圣意不可违,皇上既执意如此,那我们亦只能静观其变了。”林侯爷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原本该有的喜悦荡然无存。 林夫人也是如此,但见着林侯爷满脸的怅然,也忙说了几句宽慰之言:“我们毕竟是贵妃娘娘的母家,如今贵妃娘娘又有了身孕,皇上再如何,也不会将我们如何的吧?”林侯爷叹了口气,摇摇头,自行出去寻了幕僚们商议。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对于忙于准备婚事的林夫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这种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林清音到来,见了林夫人这番模样,不由奇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林夫人神色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但仍旧命她坐在了身侧,静静看了她半晌,心中有个念头渐渐成形。林清音瞧着,越发觉得不对劲,再次询问:“母亲,您怎么了?”林夫人强笑了笑,摇摇头:“无甚大事。”很快就转开了话头,“今儿个我叫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桂鱼,也尝尝鲜。”… 林清音虽说满腹疑窦,但此刻即便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笑道:“那可极好,我得多吃半碗饭才好。”林夫人温和的笑着,摸着她柔软浓密的发丝,抿着嘴笑。林清音心里总归是不安,正寻思着,就听见外头传来林碧波的声音:“我可来晚了,给母亲问安,二妹妹好。” 林清音就站了起来还礼,而后又坐在了原位。林碧波似乎是无意识的张望了一番,奇道:“三妹妹今日怎么没来?”“这几日天凉,她有些着凉,我就叫她不必出来了。”林夫人淡淡的说道:“你们姐妹若是有心,去探探她也好。” 林碧波神色一僵,但很快化开了笑容,“三妹妹到底是得母亲喜欢,不像我们泼猴儿一般的,任是谁都嫌弃!”林夫人抿了一口茶,恰巧此时丫鬟摆好了饭菜,这个话题就此被掀过了。 等到这个月的十五,林夫人进宫拜见林贵妃之时,特地将和吕家结亲的事情透露给了林贵妃。“吕大人为人内敛,吕夫人虽说不知道,但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也算是没有辱没我们大少爷。”林贵妃笑了笑,又问道:“清音的婚事,还没决定?” 林夫人就叹了一口气,“我瞧着黄家似乎有那意思,我心里也是属意的。”顿了顿,终究没有将皇上的作为说出来,“更何况清音自己似乎也不大愿意,我想着在我身边多留两年也是好的。” 林贵妃适才孕吐,脸色有些难看,才说了一会儿的话,就恹恹的靠在榻上不愿动弹。林夫人也不好过多叨扰,又嘱咐了几句孕妇应当注意的事情,便出宫回府。才回到候府没有多久,就觉眼皮子一阵阵的跳,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林夫人这几日本就心事重重,有如惊弓之鸟,这时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安宁,忙去了静室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又燃了一注安神香。哪知等到她回到内室时,却听见屋子外有凌乱的脚步声。 冯妈妈明知林夫人此刻心里正不爽利,忙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欲训斥几句,却见来人是宫里的姑姑,满脸的慌张,脸色惨白。冯妈妈按叫了一声不好,迎着那姑姑进了内室。那姑姑倒也是个爽利人,开门见山的说道:“宫里出事了,我特地来报一声。” 林夫人神色微变,双手微颤,“什么事?” ********** 一不小心又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呜呼哀哉…… 第三十章 风浪(一) 那姑姑眼眶发红,几乎哽咽,“您走后,贵妃娘娘就见了红,太医们都说这孩子保不住了……”林夫人不由大惊,饶是经历了这么多风浪,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头还是猛地一颤。强撑着站了起来,吩咐冯妈妈:“去拿我的正装来,我要进宫见见娘娘。”林贵妃痛失爱子,正是最需要亲人关心的时候,林夫人若能宽解几句,哪怕是抱头痛哭一场,也会好过一些。好在林夫人才出宫不久,正装尚未放入箱笼,冯妈妈很快就捧着正装进了内室,服侍林夫人更衣。 林夫人明显的心神不宁,站起来时胳膊不慎撩到茶几上的杯盏,一瞬间茶盅托盘悉数被扫落在地,碎成了一片片。林夫人也无心顾及这满地狼藉,换好衣服以后,立刻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原以为会看见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但谁料迈入殿门时,四周都是静静的,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林夫人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快步步入了寝殿,就看见那垂着的鹅黄色帘子,里面有隐约的人影。 细细去听,似乎是男人的声音,浑厚沉稳,这后-宫中只有一个人可能会有这种声音…… 林夫人忙垂下了头,就听见帐子里有喁喁细语声,“我走了,你好好将养着,哭一场也好,只是别闷坏了身子。”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一双明黄色的鞋子在林夫人面前顿了顿,又迅速的消失。 林夫人原本恭谨的弓着身子,此刻却晃了晃,一颗心缓缓下沉,一直降到谷底。忽然倍感凄凉,又觉心疼不已。这宫里皇上的子嗣也不少,流失一个孩子对于他而言可能只是短暂的痛惜而已,但对于林贵妃,或许就是全部了。 寝殿中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去,林夫人就在帐外唤了一声:“娘娘!”没有人应承,殿内一片死寂。也不知多了多久,才听见姑姑低声说道:“娘娘,林夫人还在外头呢!”又是一阵沉默。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每一刻的时光都变得格外难熬,林夫人弯着腰站了这一会,身子已有些撑不住,脸色发白。却听帐子里传来一声空洞的呼唤,“嫂嫂……”林夫人顿时一颤,再也顾不得许多,所谓礼仪尊卑悉数抛在了脑后,快步上前,轻轻撩开了帐子。 就见林贵妃紧闭着双眼,静静的躺在炕上,满头的青丝散落满枕,脸色惨白惨白,安静的就好像没有生命的瓷娃娃。其实这么多年林贵妃依旧保持着少女的美貌和青春,但是却再也没有当初的明媚阳光。就好像盛放过的莲花,第二年第三年也依旧会绽放,但再也没有初次的光华夺目。 “阿瑜。”林夫人轻声唤她的小名,“阿瑜,我是嫂嫂……”林贵妃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双眼,似乎有些茫然,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默默流下泪来,“嫂嫂——”“我在!”林夫人握住她微冷的双手,“阿瑜,你怎么样?”这句话真真是一句废话,只是林夫人心乱如麻,又是痛惜又是疑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林贵妃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别开头,似乎想平复心境,只是眼泪汹涌,将她整个人吞没。林夫人也跟着抹泪,姑嫂二人相对而泣。过了好一会,林夫人亲自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阿瑜,还能哭就好,过了今天,你就要开始想,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林贵妃纵横**数十载,比林夫人更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哪里不知道这个孩子没的不明不白的。只是心里有一道坎,再也过不去。忽而失声痛哭,挣扎着坐起来,紧紧抓住了林夫人的手臂,“嫂嫂,我的孩子没了,他连一句追查的话都没有,只说叫我好好养身子,他可是孩子的父亲!”语气愤恨又怨毒,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林夫人也觉得不妥,一回头,就见姑姑领着宫女们静悄悄的退下,一时之间只听见衣裙摩擦的窸窣声。“阿瑜,阿瑜。”林夫人一遍遍的唤她,“这是在宫里。”林贵妃一个激灵猛的醒悟过来,方才的愤恨之色一闪而过,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林夫人走出殿门的时候,仰面望着皇城里那四方的天,无言叹息。 没有人知道林夫人和林贵妃说了些什么,当宫女们鱼贯而入时,就只见到熟睡的林贵妃。 “夫人又进宫了?”林清音错愕的放下了笔杆,“不是才回来……”心里隐隐浮起了一层担忧。若非有事发生,林夫人是断断不可能在一天之内两次进宫的。墨紫就低声说道:“我听夫人身边的金英说,是宫里来了一位姑姑,据说是贵妃娘娘的亲信,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似乎还有泪痕。” 林清音心中咯噔一跳,立刻就站了起来,但随即想到林夫人并不在,又慌忙坐了下去。慌慌张张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沉静。林贵妃在宫中这么多年,一直鲜有大事发生,现如今也只有子嗣之事才是最大了。 都说宫里的孩子难将养,难不成是…… 林清音心头跳了一跳,越想越心惊,正不知所措之际,忽而见雪青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小姐,夫人回来了!”林清音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一路疾步向正房赶去。林夫人正更衣,被她一头撞进来,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露出了了然之色,“你暂且出去,我也有话对你说。” 林清音坐在榻上,心神不宁,一直等到林夫人撩开帘子出来,忙又站了起来。林夫人也在榻上坐了下来,示意她坐下。林清音细细看着林夫人的神色,总觉得说不出的疲惫。这是疲惫不是出自身体,而是整个人的精神,让人看了便觉得不安。 “你姑姑的孩子,没有了。”没有任何铺垫,就这样单刀直入。 心里的不安和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 林清音只觉整个人都闷闷的,找不出一句话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过了好半天才问:“怎么没的?” ********* 昨天坐车来学校,晕车的人真心伤不起,在车站饶了半个小时才找到宾馆住下,真心表示路痴什么的太伤感了……. 第三十一章 风浪(二) 林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双目微垂,没有说话。冯妈妈惯会察言观色,此刻哪里还不明白,立刻领着丫鬟们退了下去。杯盖轻轻摩擦着杯面,有哧哧的声音。真正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林清音反而冷静了下来,她隐隐也知道林夫人可能不单单是想要告诉她这个消息而已。 “宫里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和你也说不清楚。”林夫人神色黯然,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姑姑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姑姑生得美貌,又娴静雅致,知书达理……”这些话,林清音自幼便耳濡目染,以至于在幼年时漫长的时间里,她都觉得宫中的姑姑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就好像那九天上的仙女一般。 “你姑姑打小便有无数人夸漂亮,只是宫里美貌的女子不计其数,你可知你姑姑为何一眼被皇上看中?”林清音下意识的就往最坏处想去。林贵妃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飘忽而惨淡,“当初娘娘进宫时,恰逢元皇后病重,可巧娘娘和元皇后有几分相似,后来元皇后过世,皇上便将那番心思移到了娘娘身上来……”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那种神色,那副口气,苍凉而悲哀,叫林清音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然而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助。原来,林贵妃至始至终,不过是元皇后的替身。这么多年的宠爱,其实也不过是易碎的泡泡,风一吹,便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林贵妃自己,也见过元皇后,大抵,也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吧。 然而,林夫人选择在这个时候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到底是何意思?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林贵妃心上的一道伤,林夫人若没有缘故,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事! 过了片刻,林夫人又说道:“清音,你若仔细看,便会察觉,你和你姑姑年轻时候,有几分相像。其实,和元皇后更加相似,我听说,你们就连喜好都有些一致……” 林清音就想到了当初林贵妃面上隐隐的担忧,原来那时候,她正是担心自己不慎被皇上遇上,这宫闱之中便又多了一个可怜人。林清音有自己的骄傲和自持,断断不可能做他人的替身。即便是遇不到那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也不要一个虚幻的宠爱。 只是,林夫人话里的意思,叫林清音心头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霾,她讷讷说道:“母亲,女儿自幼在您膝下长大,蒙您十四年呵护,这么多年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那宫中最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只有人进去,没有人出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林夫人打消送她进宫的念头。 哪怕她和元皇后再相似,会为林家带来再多的荣耀也不行。这种所谓的荣光,就好像是用泥土堆积成的城堡,再如何高大,一场风雨过后,就会冲得干干净净。事实上,当一个家族要靠女人来支撑的时候,已经是走向没落的开端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林夫人一眼横了过来,“你姑姑自入了那宫中,不知有多少个日子夜不能寐,日不能食,我又怎会把你往火坑里推!”林清音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愧疚,就抱着林夫人的胳膊嗔道:“都是女儿昏头了,想差离了,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林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苦笑着摇头,“你呀,你呀……”说着,就想起了林贵妃含泪抓住她的胳膊的情形,心中微微刺痛,叹息道:“这个孩子没得不明不白,自然是想要抓住幕后元凶,不过眼下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真真重要的,是要重新勾住皇上的心。”… “姑姑才没了孩子……”林清音有些不解,“皇上无论怎样,总会有几分同情,姑姑何以这样心急?”小产的痛苦可想而知,毕竟也是龙胎,皇上只要对这孩子曾有过一点点的期待,就应该对林贵妃多一些同情和怜惜才是。 林夫人唯有苦笑,这些话原本不是该对林清音这样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说的,但想到林清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这些道理,迟早会说给她听的。更何况事急从宜,到底也是瞒不过她。想到此处,就说道:“你姑姑入宫数十载,惯会揣摩圣心,既然她说了得如此,那也只能如此了。 前面做了这么多铺垫,也不过是为了进入主题,林夫人又说道:“此次娘娘央我寻一张你的画像进宫,我想寻了画师来终究是不妥,不如你照着你自己的模样画,只是将下巴画的圆润些,额头略宽一些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林清音哪里还不明白,但仍旧想证实自己的猜想,“姑姑想要元皇后的画像?”“正是如此。”林夫人攸然长叹,“娘娘拿了去,自有妙用。”看着林清音满眼的困惑,又解释道:“元皇后去得早,这宫中没有人有她的画像,就连娘娘也只是见过她几面,印象早已模糊,只是看见你,才隐约想起元皇后的样子来,若是皇上见了这画像……” 到底是去世十多年的人,大抵没有多少人记得她清晰的样子了。 虽说仍旧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她也不会在这事上刨根问底。况且既然是能够助林贵妃一臂之力,林清音自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若是当真对姑姑有用,我当然不能推辞。”林夫人颇有些欣慰的摸摸她的头,“过几日我去庙里祈福,你也随我一道去。” 如林家这样的人家,小姐们都常年局限在后宅,很少有机会出去走动。虽说有林贵妃的事压在心头,但能够出去走走,林清音还是很高兴的,忙不迭就答应了下来。林夫人默默的看着她皎若明月的面孔,暗暗叹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皇上当真见到林清音的样子,又会如何呢? 可是不管怎样,林清音都不能重蹈林贵妃的覆辙了。 过了好一会,林清音才幽幽的问:“你说,三皇子可还记得元皇后的模样?”提起这人,林夫人脸色就冷了三分,“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这次的事,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林清音顿时一惊。 第三十二章 风浪(三) 难不成林贵妃此次小产,当真和三皇子有关?如果真是这样,三皇子的力量可能比她想象的还不简单。说起来,未来之事瞬息万变,任何一点小小的改变,就可能会导致全局的走向不同。这倒叫林清音心里有些没底起来,就好像她没想过会遇到黄絮漩,吕依依这些人一样,三皇子的结局,是否也会改变? 但是这样想一想,就令她额头紧锁,心底不可避免的蒙上了一层阴影。 林夫人的神色也很是沉重,“娘娘这次遭此大创,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缓过来,想来这宫中的有心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后|宫佳丽三千,偏偏都是皇上一人的女人,想要出头,自然要不择手段的争宠。今日你踩在我的头上,明日我又后来者居上,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历来都是如此。 林贵妃能够走到今天,想来也经历了不少风浪,对于她的手段,林清音从来不担忧。她担心的,只是眼下林贵妃的心理状况。痛失爱子,最是需要人关怀的时候,偏偏皇上也不过是打了个花枪,根本没有为人父的责任感。 林清音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后,依着林夫人的意思,照着镜中的模样画了一副小像。初时林夫人进宫拿给林贵妃瞧了一瞧,林贵妃看了半晌没有说话,只忽然走到殿门前,仰面看着那湛蓝的天际,许久许久才轻笑出声,“千般人有千般命……” 林夫人看着她瘦削的身子和苍白的脸色,嘴角微嗡,说不出话来。 林清音不知那幅画到底被用在了何处,但看着林夫人回来时的脸色,也知事情毕竟不小。她也没有追问,只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就和从前一样。倒是林夫人不免嘘叹了几句:“皇上这几日,都没有踏过那边的殿门了。” 林清音垂下了头,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才没了孩子,皇上就开始临幸别人了,这可是最最讽刺的事情。而这样的日子,林贵妃已经度过了十多年了。这么多年,她是怎样熬过这么些个日日夜夜的?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的,也不曾听说宫里有什么变故发生,只是听闻皇上对林贵妃更为宠爱,一连宿在她那里好些日子。从前这种宠幸或许让人觉得荣耀,但现在看来,只觉得像是笑话。 林贵妃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皇上面前屈意承欢? 林清音不敢想,也不忍想。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冬日就早早的到来。 燕京城的冬天极冷,一连下了好几场的大雪,难得今日竟然露出了一抹阳光。虽不觉温暖,但总算一扫往日的阴霾,林清音坐着软轿到了正房。才进门就被林夫人招了过去,“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如今丫鬟们也懒怠你,这些事都不经心了。” “母亲可别怪罪她们。”林清音忙解释道:“是我在路上看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就撩拨了一阵,手炉可不正捧在墨紫手里呢!”林夫人握着她通红的手,心疼的呵气,“花开得再好,也得仔细自己的身子,这样冷的天,你去拈花,伤到手了可怎么好?” 林清音忙捂着手炉,过了一会儿,手心才渐渐有了暖意。呵了一口气,“我瞧着早上似乎有人在套车,今日可是要出门?”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林夫人,“是了,之前要说过今日去庙里焚香祈福。”… “我陪您一起去。”林清音隐约记得林夫人似乎提过此事,能寻到出门的机会自然得见缝插针。林夫人没有反对,也就算是默认了。林清音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想着去佛进境地,也算得上是出走家门了。 来请安的林碧波很快就知道了林夫人要出门的消息,立刻附和道:“明光寺一向是最灵验的,听说那里的师太还能解签……”林夫人对于抽签之说没有什么兴趣,也就没有接话。林清音心里一直膈应着,也没有说话,至于林碧蓉,一向沉默,是以这屋子里瞬间就冷了下来。 林碧波显然没有料到如此,面色僵了僵,颇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又随口转开了话题:“明日母亲去了庙里,我们姐妹也聚在一块吃吃酒暖胃,赏梅花,也是极好的。”说着,就将眼直瞅着林碧蓉,显然是想要她帮腔。 只是林碧波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看见她的暗示。 到了第二日,林清音和林夫人乘了青布马车到了明光寺,山门前是蜿蜒的台阶,光滑的青石板路上,夹缝里长满了青苔,昭示着这里人烟罕至。林夫人先去正殿烧了香祈福,然后就去了禅房听住持讲禅。 林清音对于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也就在丫鬟的簇拥下四处走走逛逛。这样一群人到底太过醒目,林清音便命小丫鬟都退下了,身边只留下了墨紫和雪青两个丫鬟。横竖这庙里人烟稀少,一整天也遇不上什么人。 林清音百无聊赖,一面走着,一面四处瞧瞧风景。墨紫和雪青两个不时说上几句话,也不外乎是说这里清幽雅致。主仆三人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弯弯绕绕的,几乎要迷失在林子中。 却听见那边灌木丛里一阵窸窣声,林清音只当是哪家的小猫儿在此处嬉闹,也不曾注意。只是空气里,分明有不同的味道。林清音嗅了嗅,猛的刹住了脚。其实这个味道她再清楚不过,上一世被曲瑞之下了药,临死前,满满的都是这个味道。 死死盯着那茂密的灌木丛,林清音几乎要屏住呼吸。正要吩咐墨紫过去看看,就见那灌木丛中猛的冲出一个人来,脏污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挽着头发的四方巾被打落,乌油油的青丝披散了满肩。 只是那人一抬头,却着实叫人毛骨悚然。 白玉一般的肌肤上,全是刺目的鲜血! 林清音大惊失色,朝后跌了一跤,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救人 她活了两世,不长不短,也有十几年的光阴,但从未遇见过如此惊怖的事情。不止是她,雪青和墨紫显然也吓得不轻,以至于都呆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扶起林清音。有心要呵斥几句,奈何见着这人的形容,所有的声音都鲠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盼着能快些离开才好。 林清音自觉失态,只是她站在最前面,离那男子最近,首当其中,自然而然就受到了最大的冲击。等到她稍稍平复了心绪,才发现这是一个大活人,虽说满脸糊着血,但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清澈透亮。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遇到陌生人,下意识的挥起了长剑,待到看清是三名弱智女流,又放下了长剑。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林清音分明眼睁睁看着他举起了长剑,又看着他放下。心里的那根弦被绷得紧紧的,就好像从鬼门关打了个滚又回到了尘世间。 这样一来,她却不那么害怕了,至少知道眼前这人并不会伤害她。“你受伤了……我府上来了不少人,要不要我叫人去叫大夫?”到底不能和平日里相比,说出来的话都有些七零八落的,但意思十分明白,一方面透露自己并非孤孤单单,另一方面也想着尽可能的安抚他的情绪,免得激怒了他。 会满身是血的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林清音也不想沾染麻烦,见他没有说话,想着就要离开。那男子站着都有些吃力,跄踉着,强撑着身子。他抬头看了林清音一眼,嘴角动了动,似乎在说话。 有风刮过,刺得人脸上生疼生疼,林清音很吃力才听清了他的话,是多谢二字。 其实那人的身子已经摇摇晃晃,连她的长相也不见得看清。但就是这一眼,叫林清音心底有些什么东西,瞬间崩塌。瞬间闪过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要救这个人。“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林清音上前一步,轻声道:“你伤得很重,得找个地方好好休养,否则……”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在犹疑。 林清音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又说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我想要救你,也是一时兴起。今日我只是随母亲来庙里上香,不久就会离开,你若有信任的人,我可以托人代你去寻……”还未答复,便听见了扑通的声音。 陡然一惊,垂下头去看,却见那男子已晕厥在地,鲜血染红了杂草。 林清音心中顿时一紧,蹲下身子,颤颤巍巍的去探他的鼻息。感觉到还剩一口气,但时有时无,也知道拖不得了,扭头就吩咐墨紫:“你去找个小厮,寻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过来,记得,不要惊动任何人。” 林清音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这样胆大妄为过,只是他决绝的眼神令她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下这个人,哪怕付出些代价,也绝不后悔。那时她被灌下毒药,绝望又悲哀,却没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而这次,她终于可以救人一命,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 墨紫虽然不解,但见林清音口气坚持,也只得匆匆忙忙去寻人。“总躺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过了片刻,雪青弱弱的开口:“小姐,您看要不要再寻人将这位公子抬到禅房里去?”林清音看着他满身的血污,摇摇头,“我们不知道他的来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惊动太多人反而不美。”… “可是夫人那里……”雪青犹犹豫豫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清音自然也知道这事不可能过瞒着林夫人,总得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才行。但现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冰天雪地的,让人长久躺在地上只怕是雪上加霜。林清音索性一咬牙,“我身后就是禅房,我们先扶着他进去避一避。” “可是……”雪青更是犹豫,先不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仅凭二人之力也不可能有力气将男人抬动。但林清音已经下定了决心,说完这句,就用尽了力气,扶起了那人的上半身。北风呼啸而过,林清音不觉打了个寒战。 雪青见着林清音已经蹲了下去,哪里还好站着,也忙蹲下了身子,正欲动手,却见那人眼睫微闪,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林清音心头一松,就问:“可还站得起来?”又解释道:“这里太冷,对你的身子终究是无益。” 那人眨了眨眼,强自挣扎着,在林清音和雪青一左一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摇晃着被馋进了禅房。林清音自知逾越了,待到他躺在了硬邦邦的炕上,立刻就低着头退了出来。到得墨紫领着人过来时,林清音已回避到了隐蔽处,只能从枯枝的缝隙中看见那大夫撩帘进去,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踱步而出。 待他走后,林清音立刻就走了出来,问道:“大夫怎么说?”墨紫叹了一口气,“说伤得很重,要好好休养……”林清音立时就沉默了下去,半晌复又问:“那大夫是否可靠?”“听说是德高望重的大夫,还曾经在军中行医,每次行医也只收少许银钱,想来是不差离的。” 林清音微微颔首。 “小厮那边,怎么应对的?”一时脑热救下了这人,现在就不得不考虑接下来的一切后果了。“只说是叫他去请大夫,关九一向嘴紧,不会泄露出去的。”“那就好。”林清音的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微微叹息,“待会应该就会醒了。”一面说着,一面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块碎银子,放在了枕下,“这时节,想来寺里的姑子们也不会来此处。”顿了顿,“时候不早,我们也该折返回去了。” 就这样悄悄离去对彼此都是好事,不知身份不辨容貌,即便是日后出了什么事追查起来,也是大海捞针,也不至于连累到林清音自己。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林清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唏嘘不已。 第三十四章 惊涛(一) 暂时是救下这个人了,至于以后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林清音知道再耽误不得,急匆匆就往厢房赶,林夫人那边早已按捺不住,一连派了好些丫鬟们出来寻找。众人见到林清音突然出现,纷纷松了一口气,忙迎着她进了门。林夫人心中焦灼,只是面上不好显露出来,乍一眼见了她,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但嘴里却嗔道:“又去哪里戏耍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这事说来话长,林清音也不好提起的,就含含糊糊的说道:“四处走了走,这寺里在冬天也别有一番风味,贪看景色,就耽误了一阵。”林夫人自然不会怪罪她,但仍旧叮嘱了几句:“日后断断不可如此了,没得叫人心里担心。” 林清音就笑了起来,挽住林夫人的胳膊,轻轻蹭了蹭,“女儿以后不敢了。”林夫人的眉眼顿时弯了起来,抚摸着她的头,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待到回府以后,林清音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揉搓着冰冷的双手,心里依然惦记着庙里的那个人。 这么冷的天,他又伤的那么重,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只是林清音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男女授受不亲,她此番冒着被人非议的风险替他请大夫,已经是逾矩了。再多的,她也无能为力。其实心中也有几分担忧,若这人只是单纯被仇家追杀倒还好说,若是朝廷钦犯,正被官兵追捕,那势必会连累到林家。 林清音觉得自己当时一定不太清醒,甚至而言有些疯狂,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只是,那个人的眼神,实在太勾人心魄。哪怕是这样疯狂一次,似乎也是值得的。这样想着,就连墨紫靠近也不曾发现。 “小姐?”一直到墨紫接连轻唤了几声,她在回过神来,“怎么了?”话音刚落,手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精致的手炉,“您的手都冻红了,这大冬天的,若是冻伤可就不好了。”经她这一提醒,林清音才觉得手背痒痒的,不自觉的就伸手去挠,墨紫忙命人捧了热水来让她浸泡在里面,“好歹缓一缓,待会替您抹点药,总归是不能抓伤了。” 林清音微微颔首,泡了一会儿,下意识的就想掏出帕子才擦手,哪知却没有了踪影。“你们都四处去找找。”墨紫见着她脸色不好,忙吩咐小丫鬟们四处去寻。林清音一颗心着实是七上八下的,帕子丢了原是小事,但是她怕丢在了那庙里,那上面绣着她的小字——音字。 这等私人物品,落入旁人手中,自然是不大好。但又不好再命人去寺里找寻,这种天气,大雪很快就要落下,会掩盖不少痕迹,到时候那白色的帕子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到。心里总归是不大舒服,雪青就安慰她,“小姐莫要着急,不过是一方帕子,又有谁知道是您的?” 林清音苦笑了笑,“旁的也就罢了,我只是怕落入有心人手里,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雪青就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忽而心中一动,“小姐,那时我们去抬那人,您用帕子隔着手,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忘了收回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林清音心头骤然一紧,看了墨紫一眼,“走的时候,可看见的?”墨紫低下头细细想了一会,羞惭的摇头,“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快些离开,唯恐被人瞧见,也没有注意到帕子……”… 林清音顿时懊恼不已,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自欺欺人的想,或许那人不会认出这帕子乃是林家二小姐的东西,否则事情可就麻烦了。待到四下里无人时,墨紫就窃窃私语:“您好歹是救了他一命,这人应该不会那么混账出卖您,更何况他血糊了眼睛,又是重伤之际,也不可能看清您的模样,我们当时也并没有说漏嘴……” 话虽如此说,但林清音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与此同时,正房中,冯妈妈亲自替林夫人捶着小腿,“您看,要不要派人去寻墨紫来问问?”“不必了。”林夫人半眯着眼,摇摇头,“她也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丫头,凡事有自己的主张也是好的。”冯妈妈也就笑着凑趣:“这可不,我们贵妃娘娘,对二小姐也这样的看重……” 林夫人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似乎是真的乏了。 当天傍晚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一直不曾停下。林清音半躺在暖融融的炕上,看着明亮的窗子,眉头微蹙。 夜幕降临之时,庙中那人幽幽醒来,满目都是白澄澄的雪光,陡然觉得脊背生寒。这时才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血已经被止住,伤口也被缠上了布条。猛然想起昏迷之前遇见的那人,心中一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寻,只是到底重伤在身,稍微挪动一下便觉得疼痛不已。 强撑不得,只得安分的躺下,视线所及处,是一片皎洁的白。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这光线,才发现枕边有个东西。伸手去触,却是一方帕子,上面泛着淡淡的玉兰花的清香。那人心念一动,想到那女子的身影,嘴角微勾。 只是事发突然,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努力去回想,头痛欲裂,只得罢休。但心里暗暗下了主意,无论如何,也得寻到她才是。第二日天明,那人便消失在了雪地里,禅房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不会有人察觉到这里曾经有人停留过。 他只带走了一方帕子。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林清音几乎淡忘了这件事情。随着年节的到来,林府也渐渐喧闹起来。早早的便给林侯爷和林夫人磕头拜年,自然得了两封大大的红包。林清音自然不缺银子使,不过是为了讨一个吉利罢了。 林夫人作为一家之母,忙得脚不沾尘,难得有坐下来喝口水的时候。 这时,却听冯妈妈来报,宫里的姑姑来了。 第三十五章 惊涛(二) 林夫人先是吃了一惊,自上次林贵妃小产以后,几乎是草木皆兵,宫中稍稍有点风吹草动便心惊肉跳。但也不过过了片刻就恢复了平静,最坏的状况已经发生,眼下还有什么是经不起的呢?林夫人很快回到了正房,就见宫里来的姑姑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见了她,满脸是笑,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特地派我来与您说一声,自上个月以后,这个月月信又没来……”林夫人下意识的便想到了有喜之事上去,只是有些不敢确定,“这是又……” 那姑姑笑着颔首,但仍十分谨慎的样子,“娘娘这次谁都没有告诉,只说要告诉您一声。”林夫人就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元宵节外命妇会进宫朝贺,到时候我去拜见娘娘。”那姑姑笑着应了一声,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退。 对比起第一次的欣喜和激动,这次林夫人显得平静和谨慎了许多,不仅着人细细询问了林贵妃如今的境况,还写了一封十多页信纸的家书托人带进宫去。里面几乎包含了一切需要注意的事宜,也耗费了林夫人不少心血。 林贵妃那边也是投桃报李,很快就遣人送了不少新奇物事来林府。论理林清音自然是先挑的,更何况林贵妃指明了其中两串红玉香珠是送给二小姐的。旁人也就罢了,只是林碧波难免又是一阵气不平,在屋子里嘟哝了好一阵犹未消气。 彼时林清音正握着那串红玉香珠赏玩,对林夫人说道:“这珠子价值倒是其次,难道做的这样精巧,到底是宫里的东西,外头那些工匠们竟做不出来这样的样式。”林夫人见着她喜欢,心中也自是高兴,笑道:“我听说这珠子冬暖夏凉,十分神奇,夏日里戴着也不沾津,冬日里有暖香,整个燕京城也就这么两串,全叫你得了。” 林清音眉眼弯弯的,“那可不能辜负了姑姑的心意。”可巧说完这句,林碧蓉进来请安,林夫人就问:“丫鬟送去的头花可还喜欢?是宫里新出的样式。”“多谢母亲,头花极好看,只是今日梳着堕马髻,不便戴花,明日定叫母亲鉴赏鉴赏。”林碧蓉恭谨的在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林清音瞧着她脸色有些不好,到底留了点疑心,只是在林夫人面前没有挑破。那厢里林夫人已端起了茶盏,“摆饭吧,我瞅着大小姐今儿个似乎是不得闲来了。”也不知是否是林清音的错觉,总觉得不得闲这三个字格外加重了语气。林夫人作为嫡母,说出这句话,分明就是对林碧波有些不满了。 能在这屋子里服侍的,没有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听了这话,也各自在心里盘算着。 “我瞧着那粉色的头花就不错,三妹妹年纪轻,戴这些想必是极好看的。”林清音在心里回忆着头花的颜色,“只是我不大喜欢这些,不然也挑几支才好。”林碧蓉只是抿着嘴笑,没有答话。倒是林夫人看出了几分端倪,就问:“大小姐挑了多少支?”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送头花给二位小姐的是金英,按照往日的习惯,自然是先尽着大小姐挑过才是三小姐,只是现在林夫人的态度摆在这里,她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忐忑的答道:“大小姐说宫里的样式新奇,就多拿了几支,最后还剩下竹青色和茜红色的……”… 这两样颜色都不大好搭配,林碧蓉年纪小,多半会压不住。更何况林贵妃赏下的头花可有十二支,怎么最后就只剩下两支…… 林夫人眉头蹙了蹙,没有再说话。金英就松了一口气,想着日后行事可得多多留意才行。但更多的却是不解,从前林夫人对于这些事一向不大经心,也很少过问,怎么突然就这样在意起来? 林清音抿了一口茶,看了林碧蓉一眼,暗自叹息。 林碧波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越来越张狂,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果真如林夫人所料,一直到三人坐上了饭席,才见那边的绿水来回信,说是林碧波身子不好,今日就不能来请安了。林夫人眉头挑了挑,一派没有听见的模样。倒是冯妈妈使了个眼色,打发绿水出去了。 众人也只当没有看见一般。 晚膳就在寂静的氛围中结束,林清音心知林夫人必有打算,也就没有多呆。林碧蓉也跟告退,只是看上去心事重重,虽极力掩饰但仍可见不安。 “我瞧着你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出了院子,林清音主动问起:“可是身子不大爽利?”林碧蓉强笑了笑,“身子倒是还好,只是出了点事情,有些折腾。”似乎并未料到林清音会主动问起,回答的有些不够利落。 “是什么事?”自然问出了口,就要弄个分明才是。林碧蓉就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眶微红,“二姐——”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忙别开头,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林清音越发肯定她受了委屈,就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跟我来。” 二人一直行到了无人处,林清音才复又问道:“怎么回事?” 林碧蓉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叹息道:“是陈妈妈的外甥看上了我身边的青莲,我听说他在庄子上,仗着陈妈妈的体面,一向是无所不为。青莲今年也只得十五岁,样子固然是生得好,惹人喜欢,可她家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难免想要为她谋个好出路……”顿了顿,哽咽道:“更何况青莲是姨娘留给我的……”似乎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住了口。 林清音很快就明白过来,想来陈妈妈仗着和冯妈妈是儿女亲家,在府上有威严,连着她的外甥也能随意觊觎小姐的丫鬟了。这事要是搁在林清音头上,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自然,也无人敢将主意打到她身边的丫鬟上来。不过林碧蓉自幼丧母,在府中又不像林碧波有支撑,难免就被一些刁奴轻瞧了去。青莲是林碧蓉的生母留下的丫鬟,对她一向尽心尽力,林碧蓉难免就格外看重些。 想到此处,林清音就说道:“你既和我说了此事,我少不得为你去说上几句,只是你是知道的,陈妈妈那里,可得好言劝着些。”林清音虽然说得委婉,可林碧蓉哪里听不出来,她也是不想她日后被陈妈妈之流为难。 她感激的点头,“姐姐如此为我筹谋,我自然知道轻重的,绝不叫姐姐为难。” 第三十六章 惊涛(三) 林清音微微一笑,“都是自家姐妹,也不用计较这些。”林碧蓉就搀了她的手,“我送姐姐回去。”投桃报李,林清音自然不会拒绝。有了这件事情,二人之间的距离好像拉近了许多,自然林清音也没指望一日千里,立刻打破彼此之间的那层隔膜。能够有现在的和谐,就令人很欣喜了。 姐妹二人一路走,一路上说着些闲话,引得经过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均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一向甚少出阁的二位小姐突然走到了一起。林清音自然是落落大方的,无视了那些探寻的目光,林碧蓉虽说也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是世家小姐,也自有一番傲然的气度。 一直到林清音进了屋子,林碧蓉才止住了脚步欲折返。林清音便挽留道:“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坐下吃杯茶再走?”林碧蓉笑着摇头,露出了小女孩的羞赧:“青莲怕是还提心吊胆的,我得和她说一声。” 本是预料之中的话,但落在林清音耳中,突然觉得心酸。林碧蓉是林府堂堂正正的三小姐,哪怕是庶出,那也是主子。到头来,却被陈妈妈之流捏在手上,连自己的丫鬟也不能做主。 “你且去吧。”林清音暗暗叹息,“这事我会好好处理的。”林碧蓉点点头,很是感激的样子,“多谢姐姐。”而后便告辞离去。林清音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若有所思。墨紫就在一旁叹息:“陈妈妈到底也是上了年纪,忒糊涂了些,下人的体面,还不是主子给的?” 林清音就抿着嘴笑了,“哪能指望人人都和你这般通透?”墨紫俏脸微红,只是说不出话来。“不过,也着实该敲打敲打了。”话锋一转,笑意敛去,“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这事情却不可纵容,否则那些个老刁奴,只会越来越不将小姐们放在眼里了。” 檀香园中,青莲喜笑颜开,一扫几日以来的阴霾,“二小姐当真这么说?”但随即又觉得失言,讷讷道:“二小姐固然是宅心仁厚的,只是……”林碧蓉也明白她的意思,嫡庶有别,她和二小姐平日里不过是打个照面罢了,论不上交心,但这次,她却愿意帮她…… 个中缘由,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林清音出面,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情。“用晚膳时二小姐见着我们三小姐脸色不对,出了院子就问了几句,这才得知了你的事情,想来陈妈妈也是不能不从的。”另一个丫鬟秋香就接口道:“二小姐平素里深居简出,不大喜欢说话,既然开了口,总会有办法的。” 青莲眼中渐渐有了神采,一瞬间便充满了希望和信心,“那,那我得给二小姐磕个头去。”“暂且别去。”林碧蓉忙拦住了她,“现如今不知道二姐怎么行事,我们稍安勿躁,不要给她添麻烦才好。”青莲就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是我太急躁了。” 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被移开,林碧蓉也轻松了不少,就吩咐丫鬟们去找针线,“我给二姐绣几个荷包,去给我翻几块好布料来。我听说她喜欢茶花,我看不如就绣茶花好了。”絮絮叨叨的,竟说了一大通。 青莲默默看着她许久许久,忽而眼眶微湿,忙偏过了头。 三小姐自幼丧母,大抵从来没有被谁这样关怀过,以至于这么一丝丝关怀,便让她失了分寸和自持。往日再如何冷静理智,内心深处,终究是希望有人关心疼爱的吧。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林清音赶在众姐妹到来之前去了正房,到底是母女,也无需多言。林清音就单刀直入,将青莲的是说了一说:“……这事情也不过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既然我们三小姐和青莲都不乐意,我看不如就算了吧?”虽说是商量的口气,可既然说出口,就料定林夫人不会回绝。 “青莲?”林夫人努力回忆了一阵,才隐约想起她的模样,“想不到她也变成大姑娘了。”顿了顿,又说道:“既然你揽下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门亲事以后休要再提了。”林清音心头一松,飞快的睃了冯妈妈一眼。 果然,听完了林清音一五一十的述说,她脸涨得通红,“夫人,二小姐,我不知道原来有这回事……”“好了,是你亲家的侄子,与你何干?”林夫人一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模样,又看着林清音,“难怪昨儿个我看着碧蓉脸色有些不好……”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林碧波和林碧蓉一前一后的迈入门槛,才打住了话头。林清音就深深看了林碧蓉一眼,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林碧蓉心知事情必然已经成了,回之以一笑,说不出的璀璨灿烂。这自然逃不过林碧波的眼睛,她看看二人,又看看林夫人,脸色一瞬间变得很是僵硬。 待到众人用过早膳,阖院的人都知道陈妈妈侄子的婚事传到了夫人耳中,遇到了阻力。冯妈妈甚至亲自找陈妈妈说了好一阵的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陈妈妈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相当的收敛。 自然,这是后话了。 林碧波气得脸色煞白,“偏偏就要抬举林碧蓉那孤拐的,这不是给我脸色看?”丫鬟们战战兢兢的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到了晚间,林远攸兴致勃勃的撩开了帘子,煞有其事的卖弄:“二妹,你倒是猜猜,今日发生了何事?”林清音看着他俊朗的面庞,淡然而笑,“能这般高兴,难不成是三皇子出事了?” 林远攸就露出了诧异之色,“你如何知晓?”“你的脸色就可见一斑了。”林清音低头,沉思。 “一念起,一念灭。说到底,三皇子的命数到底如何,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林清音缓缓道来:“三皇子自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明知如此,还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无疑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殊不知父子之情,夫妻之情,在宫中,根本不值一提。 第三十七章 惊涛(四) 再抬起头时,林远攸眼中已满是赞许之色,“不愧是我的妹妹,已经有这般远见了。”林清音低头不语,唯有苦笑。今日所谓的远见,是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即便如此,论起筹谋和心计,她仍然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林夫人端起茶盏,神色仍是淡淡的,但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快意,“这么说,皇上是打算问罪了?” “这个倒是未可知,不过惹恼了皇上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林远攸笑了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欲效仿孟尝君,供养三千名士。这几年一直招揽各种人才,岂料御史连连上奏,皇上终于震怒,今日在朝堂上难掩怒色,对三皇子好一阵训斥。我瞧着这还只是个开始,三皇子那样的人不可能轻易收手,到时候只会叫皇上越发生气……” 伴君如伴虎,惹怒皇上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是,到底有元皇后后的情分在那里,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会忍耐多久。其实按照林清音的心里的想法,皇上未必是真爱元皇后的,只是刚巧在她最承圣宠的时候,撒手西去,从此便在皇上心中留下了遗憾。随着时间的流逝,身边的人的缺陷会渐渐显露出来,元皇后便成了寄托着最美好幻想的一种寄托。 如果元皇后到如今还活着,容颜衰老,皇上未必会依旧眷念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再如何貌美,倾国倾城,也逃不过时间的侵蚀。 林贵妃最悲哀的,也不过是同一个死去的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而后还要面对妃嫔们暗放冷箭。譬如她的头胎就没得蹊跷,并且到现在都还不曾断定到底是谁下的手。皇上那边是不想查,而林贵妃这边却是无法查,真真是充满了讽刺。 有些时候,连放肆的哭上一场,都成了一种奢望。 第二日,吕大人派管家来下了帖子,相与林侯爷在府中一聚。自从两家确定定下婚事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会让人送去些礼物,甚少有往来。这次吕大人下了拜帖,分明就是有正事相商,难不成也是为了三皇子的事情? 林清音自然不指望能从林侯爷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只能靠林夫人旁敲侧击。果然不出所料,吕大人特地和林侯爷说起了三皇子的事情,二人竟不约而同的想着要和三皇子划清界限,以免未来某一日引火烧身。 这叫林清音不由得刮目相看,看来这门亲事,林夫人没有看走眼。难得两家在这件事情的立场上如此一致,也免去了不少麻烦。 这样想着,林清音会心一笑,“母亲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瞧出来了……”林夫人只是淡淡笑了笑,望向她的眼神柔和的似能滴出水来,“吕家到底也在朝堂上掌权多年,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自然知道轻重的。” 林清音微微颔首,紧接着就见帘子晃动,林碧波和林碧蓉二人并肩走了进来。林清音没有漏过这个信号,毕竟在从前,这二人通常都是一前一后,林碧蓉永远是出于弱势的一方。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林清音只当没有看见一样,神色自若的和她二人寒暄,闲谈,一直到入席用膳,林碧波才幽幽说道:“二妹妹和三妹妹感情可真是好,没得叫人羡慕。”林清音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林碧蓉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一直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林清音能够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林碧蓉对她笑着的次数明显增多,叫人心里暖暖的。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孩子,需要姐姐的呵护和疼爱。 这样胡思乱想着,就见帘子嗖的一下被撩开,而后林远攸快步闯进来,“三皇子,被问罪了!”他的话说的太急,以至于接下来包括林夫人在内的众人,都沉默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林夫人就朝着冯妈妈使了个眼色。 满屋子的人,都迅速退了下去,唯有林清音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想到三皇子这么快就被问罪,当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听说这次皇上大怒,三皇子府上的男子被流放,女人被变卖成为官奴婢。听说其中有一个服侍三皇子的丫鬟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到底还是逃不过,自己一头撞在墙上死了。”林远攸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想不到三皇子府上还有这样刚烈的女子,只是可怜她就这样去了……” 林清音也跟着叹息了一回,但更多的却是觉得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月满则盈,当日是那样的得意,受尽荣宠,到如今连自己的骨血也不能保住。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大抵就是说的如今的场景了。 对于三皇子倒下这种结果,林清音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不过更多的却是担忧。这次三皇子倒台比上一世快了一年多,可见得其中必有推力,说不准就是宫中的林贵妃暗中推了一把。只是耳听为真,眼见为实,林清音也不敢所想。 不过,越是这样,叫她越是沉重。这一世的经历和上一世,已经大为不同,很多事情,都不是她预想之中会发生的,这种背道而驰的矛盾令人充满了惶恐和不安。林清音唯恐踏错一步,重走以前的老路,那可真真是得不偿失。 至于曲瑞之那边,林清音已经不想和此人再有任何的瓜葛,自然了,未来若有机会,该报复打击还是不能心慈手软的。对于这个消息,最高兴的却是林夫人,她双手合十,长长的叹道:“总算没有辜负!” 这句没头没尾含含糊糊的话可真是叫人遐想翩翩,令林清音越发肯定三皇子和林贵妃小产一事脱不了干系。好在他如今已经被流放到边疆,在皇上有生之年不可能再返回燕京城,这就足够了。 与此同时,燕京城还有一件更轰动的事情在酝酿中。 一场风波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三十八章 惊涛(五) 三皇子因为结党营私被问罪,流放边疆之事,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也算是给众位觊觎皇位的皇子们提了个醒。不过夺嫡之心一旦扎根,就不可能再消除。所谓杀鸡儆猴,也不过是短暂的威慑罢了。权力,一旦沾染上,就很难戒除。三皇子的母亲再得皇上喜欢,也敌不过权势的力量。 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这个冬天过得轻松了不少。这种情况下,林清音难免就会想到嫁入永昌侯府的郑家小姐来。三皇子一倒,曲家还和从前一样,由于是元皇后的母家,得以幸免于难。郑家暂时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想必皇上心中早已留下了印象,也只待时局稳定便要发作了。 一念及此,唯有叹息。 那个天真浪漫的女子,就这样掉入了火坑…… 她几乎不敢回想自己上一世的日子,那个充满了屈辱和悲痛的记忆,每每想起,就会痛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会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看着曲瑞之在燕京城晃悠,自己却没有复仇的本事。 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有些时候,难免会按捺不住。 林清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正出神间,却听丫鬟来报,林碧蓉来了。自上次青莲的事情以后,陈妈妈已经收敛了不少,林碧蓉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偶尔也会来陪她说说话。姐妹二人其实都不是善谈的人,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罢了,但关系相比从前,也是亲近了不少。 与此同时,林碧波的行踪却越来越诡异,林清音已经无法猜测她到底在做什么事情。许是年纪渐长,而林夫人迟迟没有为她说亲的意思,叫她失去了分寸。林清音也曾经暗示过林夫人,只是林夫人淡淡的回了一句不急,便没有下文了。 林清音到底是小辈,对于这些事,也不大好多说的。 姐妹二人照例是在暖阁里坐着,说了一会儿的闲话,便一道去了正房用膳。 平平淡淡,再没有一点波澜,是林清音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彼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燕京城处处都是花团锦簇,繁花似锦。林清音偶尔也折了花戴在头上,觉得这样的日子,静谧无声却又美好如斯。外间的风风雨雨,只要不涉及林家,她便可以安然坐在绣阁中绣绣花儿,看看风景,偶尔来了兴致弹弹琴,日子便这样安宁的过去。 而皇上自将三皇子发配边疆以后,一瞬间似乎老了不少,据林贵妃偶尔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精神头一直不大好,整个人恹恹的。到底是上了年纪,不比年轻人,经受这样的打击,身子骨也不复从前的健朗。 林夫人每月必然进宫探望林贵妃,暗地里不知焚了多少香,求神佛庇佑林贵妃的这一胎。好在这么些日子,也不曾听说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场大雨过后,又听说皇上染上了风寒,将养了好些日子,一直断断续续的,不曾断根过。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就令人想到日薄西山这样的字眼。也不知是否有人胆敢和皇上提起立储之事,但在半个多月以后,皇上颁下圣旨,五皇子恭谨孝顺,贤能有德,当立为太子。 这无异于在朝堂之上投下了一块大石头,漾起了层层波涛。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面,五皇子成为了燕京城议论的中心。 人人皆知五皇子生母身份低微,又不得皇上喜欢,常年被幽闭在冷宫之中,况且也过世十多年了。在继承大统上,从来就没有人将目光投向他。岂料居然从半路杀了出来,真真是叫人措手不及。好在林家自三皇子之事后一向内敛,不曾和任何一位皇子有过接触,想来是不会有地方得罪这位五皇子的。 这时候,林远攸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五皇子……”林夫人也掌不住笑了,“说起五皇子,和我们娘娘倒也有些因缘。我听娘娘说起,在五皇子小时候,娘娘曾经冒着风险带他去见生母,我想这个情分他总是记得的。” “无论记不记得,我们家和他没有什么过节,这才是最要紧的。”林远攸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这下可算是放心了。”林清音想到一事,忽而抿着嘴笑,待到林夫人诧异的望过来,便低声笑道:“我记得再有几个月就是大哥娶亲的日子了,现在看起来,还是没有大人的样子……” 林夫人也哧的一声笑了,眼看着林远攸脸色微红,似乎有些坐不住的样子,才转移了话题,“我想着你也好几年不曾出门了,再过几日许你出去踏青。”林清音眼中顿时一亮,“多谢母亲。” 林夫人就不免拉着她的手嘱咐,“只是不许顽淘,我叫护院们好好护着,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的,你也不要四处乱跑,更不要往人堆处挤,我们家的小姐可不兴这样,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 一字一句的,竟叮嘱的十分详细。 林清音自然是一一应下了。 几日以后,林清音顺利的出了门,这一日燕京城不少人家的小姐都要出门烧香许愿,林清音不大信那些,自己寻了离寺庙不远的地方游玩。头上戴着幕离,到底是有些模糊,但看着这桃红柳绿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春风拂过,杨柳浮上了一层浅绿色,林清音立在柳条下,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面有一对对鸭子游过,充满了春意盎然的气息。“上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色,是好几年前了。”林清音微微一笑,“一年只得这一次,可得好好逛逛才是。” 墨紫几人也是甚少出门,见了这景色,哪里还有不高兴的,也纷纷凑在一处说笑。 过了一会,林清音觉得有些乏了,放下幕离,转身欲寻一处亭子坐下,哪知这时就见有一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从眼前疾驰而过。好在离得远,扬起的灰尘不曾沾染上。林清音不经意间,看了一眼。 心中顿时一惊。 那个人…… 怎么会是他? 第三十九章 骇浪(一) 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瞬间被唤醒。林清音立在原地,望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许久没有说话。自那日寺庙中一别,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也刻意的不去回想当日的事情。然而当再次看见那人的面容,还是觉得宛若昨日才见过一般,如此的熟悉。 不过,能够看见他安然无恙的骑着骏马驰骋在路上,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那个人,在庙中醒来以后,是否会知道是谁救了他,其实已经不大重要。林清音当日也是一时脑热,只是因为他的一个眼神,唤起了她上一世的记忆,令她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这才冒着风险救下了他。 “小姐,怎么了?”墨紫静静的望着她,掏出了帕子,“您怎么哭了?”林清音愣住,慌忙擦干了眼泪,微微一笑,“这样好的春风,这样美的景色,怎么会哭,只是被风迷了眼睛。”墨紫想着也觉得在理,暗暗松了一口气,扶着她在河岸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从这里正好看着湖面上的画舫,也能看见远处的青山,是极好的观景之地。” 林清音坐在亭子中,思绪却早已被方才所见的那人勾的极远。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这样的胆大妄为,救下了一个人,心里难免会有些欣慰。 雪青几人自然不知她的心思,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马背上那人,一身黑衣,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来,似珍宝一样,慢慢将他摊开,默默看了一阵,又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回怀中,悠然长叹。自醒来以后,再也不曾见到那女子的身影,更可悲的是,当时身受重伤,连那女子的相貌也不曾看清,只依稀记得她的声音柔和清丽,好像山风吹过林间似的。 或许,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吧。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初出门时的欢喜的惊奇消失殆尽。林清音似乎没有什么心思再看下去了,但见着几个丫鬟兴致颇高,只得耐着性子又待了一会才启程回府。马车上,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一直到墨紫将她唤醒,才知已到了林府门前。 既已回府,自然要去找林夫人说一声,也好与她说说今日的见闻。哪知才走到院门口,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小姐。”守在门外的金英神色一僵,凑近一步,低声说道:“夫人正生气呢。”“这是怎么了?”林清音错愕的问。金英脸色更是尴尬,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大小姐的丫鬟,无缘无语在侯爷书房外的亭子里焚香……” “焚香?”林清音大为不解:“难不成大小姐要还愿?”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林碧波并非信鬼神之人,怎么突然就叫丫鬟焚香了?更何况林府上下,一向是不能动明火,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不兴这样放肆的。 金英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更是尴尬,“倒不是大小姐要还愿,只是那丫鬟动了歪心思。” 林清音还欲问些什么,就听见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探出头来的是冯妈妈,脸色很不好看,见了是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大小姐,夫人正在里头发火呢!”林清音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听得林夫人生气,自然要进去劝说几句,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的撩帘而入。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只剩下几个平素里服侍的大丫鬟,其余的人,一个也不见。 林清音自知是出了大事,忙静静的走到林夫人身边,低低的唤了一声:“母亲。”林夫人正一脸怒气的坐在榻上,一扭头看见她,虽在气头上,还是命她在坐在了身侧,“过来坐下。”林清音依命坐下,就柔声问:“母亲,可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林夫人冷笑了几声,“这事,还不得问我们大小姐——” 林清音这时才注意到缩在一角的林碧波,不由得看了她好几眼,想到金英说的话,仍是困惑不已。虽说焚香是不对,可也不至于着恼到如此地步,忽而想到那丫鬟是在林侯爷书房外焚香,顿时心念一动。 那边林夫人已冷冷说道:“她身边的红玉,竟敢去勾搭你老子!” 林清音彻底愣住,过了好一会才领悟过来,连话也说不完整,“大姐的……丫鬟?”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了。林清音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哪有女儿会主动将自己的丫鬟塞给父亲的? “那父亲……”林清音心头直跳,生怕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林夫人一张脸更是黑云压城,“书铭将她交给我,我才知道原来府上还有这等腌臜事!” 林清音心头微松,既然是书铭出头,想来林侯爷应该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才对。倒不是她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信心,只是上一世的经历太过惨痛,让她对男人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这或许要很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虽说林侯爷予以拒绝,这件事才没有闹大,可林碧波的所作所为,根本令人难以置信。若是林侯爷当真纳了这丫鬟,不知会有多少闲言碎语传出来,林家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家风和威信,无疑会荡然无存。 林清音实在难以理解林碧波怎么会想出这种昏招来,看了看林夫人,又看了看林碧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林碧波始终低着头,看不见她的神色,更猜不透她的心思。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我身边的红玉行为不检,也是我做主子的不力,不如将她逐出府,母亲和妹妹以为如何?” 林夫人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竟直接说道:“你回去吧,一会儿也不用过来用膳了。”林碧波抬头看了一眼,分明有一道怨恨之色一闪而过。但也不敢违令,只得垂着头出了正房。 “母亲,您打算如何?”待她走后,林清音犹犹豫豫的问。 林夫人冷哼了一声,“既然她生出了这等心思,我自然也要成全她一回。” 林清音大惊。 第四十章 骇浪(二) 成全二字着实震慑了林清音。下意识的她就想到林夫人可能要替林侯爷纳妾,但这明显和如今的境况不符。自林碧波和林碧蓉二人的生母过世之后,林侯爷就再也没有了纳妾的心思,和林夫人一直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从来没有面红耳赤的时候。 林夫人正在盛怒上,却也仍看出林清音的神色不对劲,加了一句:“她到底是坐不住了,我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替她寻个婆家……”林清音这时才恍然大悟,心内暗暗感叹方才那番话容易令人误解,但更关注的是林碧波的婚事,“母亲之前可有想好说哪家?” 这事本不该同林清音这样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说的,只是林夫人之前连她本人的婚事也并没有隐瞒,对于林碧波的婚事,也就更不会回避,“齐国公曹家的独子,今年正值弱冠之年,曹夫人托人来同我说了好几次,我看你大姐嫁过去,也是一件好事。” 林清音愣了愣,齐国公府这几年虽说一直走下坡路,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只有这么一个独子,怎么会心甘情愿求娶庶女?见她困惑不解,林夫人适时加了一句:“你年岁轻,或许有些事不知道,曹公子并非曹夫人所生,乃是从曹家族亲中过继……” 林清音恍然大悟,亲生和非亲生到底是隔着一层,曹夫人对待曹公子尚且不知道是何态度,对待儿媳,只会更加不明朗。林夫人正是大怒之势,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可以预见的。林清音自知无法插手,只隐晦的暗示:“既然并非亲生子,大姐这样嫁过去,说不准会有许多闲言碎语……” 林夫人不以为意,眉头微挑,“这原也是我们的家事,更何况若非如此,她哪能嫁给嫡长子!”林清音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但这事原本就是林夫人做主,她亦不知其中内情,唯有沉默了下去。 但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疑窦,总觉得林夫人不可能轻饶了林碧波,也就吩咐墨紫:“你去找人打听打听,那曹公子若单单是过继的,也不会……”既然已经过继,入了族谱,在名分上就占了嫡长子之名,等到曹老爷和夫人百年之后,曹公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爵位,成为国公爷。 即便是不得曹夫人喜欢,那也不过是暂时的。更何况没有妯娌关系需要处理,也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了。这要是从前,林清音或许不会觉得如何,可偏偏是在林碧波怂恿自己的丫鬟做出那样的事情后…… 这就不简单了。 墨紫得了令,立刻就出去打听了。好在她是林清音的大丫鬟,那些知道些消息的婆子们也十分乐意将自己所听到的消息说给她听。这一来二去的,墨紫也知道了不少内情。回来以后,一五一十的告诉林清音:“听说曹公子之所以拖到这个岁数还没有成亲,是因为……”墨紫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曹公子成日里混迹于小倌馆,平日里身边服侍的也都是男人,稍有不称心意的,动辄打骂,齐国公府每年都要换下不少小厮……” 林清音顿时打了个寒战,若这门亲事成了,林碧波的下场几乎是可以想见的。 红玉被关进柴房后,第二天就消失在了林府,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只有林清音隐晦的探听过冯妈妈的口风,据说是被打了一顿,撵出了燕京城。家有家规,林夫人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只是林碧波难免气了一场,茶盏悉数被扫落在地,白色的瓷片散落开来。冯妈妈进门便见到的是这番景象,却是眉眼也没有动一下,语气平缓的将林夫人的话转述给她听:“夫人说大小姐年纪也大了,正该说一门亲事……”算是直截了当的透露给她婚事的消息。 林碧波听了,眼中顿时一亮,但转瞬又恢复了常色,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知道了,多谢母亲厚爱。”冯妈妈淡淡笑了笑,告辞出去,回来后又在林夫人眼前说了几句话,便悄悄走出门去。 她前脚刚走,林碧波后脚就站了起来,“齐国公府?”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似乎没有听过……”这次没有丫鬟接话。她身边的绿水和翠烟都曾经被她薄待,早已寒了心,而唯一的红玉又被撵出了燕京,再也无人能替她出谋划策了。 “你们去打听打听。”林碧波满脸的焦灼,隐隐又有几分期待。 “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杯盏的碎片……”冯妈妈描述着所见所闻。 林清音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林碧波,似乎太过焦躁了些…… 林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越发出挑的眉眼,一阵心酸。 若不是受三皇子的事情连累,婚事哪里会拖到现在! 林夫人就私下里同林侯爷商议:“您也是知道的,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样拖下去,若是……到时候还得守上一年,清音的婚事已经是一波三折,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看您上次所说的镇南王宋家的大公子,年纪也合适,既然他们家也有这样的意思,不妨择个时机让我瞧瞧这大公子可好?” 林侯爷微微颔首,虽说三个女儿他并未将嫡庶分得太过明显,但老太爷和太夫人在世时,对这嫡出的孙女也十分看重。林侯爷自己也喜欢这个女儿的聪慧娴静,替她择亲事自然不能马虎,也就满口答应了,“到时候我叫书铭来寻你,你们妇道人家有些时候看人比我们男人更细致。” 林夫人自然十分高兴,上一次就提过此事,只是因着有事被耽搁了下来,这次自然要好好瞧上一番才好。话说到这里,又顺口提到林碧波的婚事来,“我说了齐国公曹家的大公子,您以为如何?” “你说好那便好了。”林侯爷对于这些事情本就不太熟悉,自然交给林夫人自己做主。 *********** 好困,好困…… 第四十一章 骇浪(三) 林夫人就抿着嘴笑,“碧蓉这些日子也好出外走动了,时不时就去清音那里坐坐,姐妹二人倒是有说不完的话。”林侯爷微微颔首,神色蓦地有些黯然,“清音是个聪慧的,碧蓉能和她多走动,是姐妹之间的情谊,也能长益不少。” 听闻这话,林夫人更是欢喜不已,只是面上不好露出来的,也只是不急不缓的说道:“说起来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今年生辰过后,人也沉稳了不少,性子更从容了,和从前相比,也多了几分贴心。” 林侯爷极少和女儿们直接打交道,自然不知她的感受,也只是默默的听着。 到了第二日天明以后,冯妈妈趁早去了齐国公府一趟,一日以后,曹家就立刻派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林夫人稍稍矜持了一番,和快就答应了下来。到了这天下午,林家上下都知道的了林碧波即将嫁入齐国公府的消息。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更多的是与有荣焉。 林碧波自己对这门亲事也十分满意,未免就露出几分得色来。虽说曹公子并非亲生,但进门以后便是大奶奶,曹老夫人身子不好,眼看着就拖不了几年了,日后曹府上下都要看她的脸色,叫她怎么不得意? “就是二小姐,也未必有这样的好福气。”就有小丫鬟凑在她身边说些恭维话,“日后您就是国公夫人,说不定还能封个一品夫人……”翠烟听着这话越来越离谱,眉头蹙了蹙,寻了个空隙将那丫鬟差遣出去了。 林碧波就有些不高兴了,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如今你也好拿大丫鬟的架子了。”翠烟脸上一热,垂下了头,犹豫了半晌,没有吱声。林碧波正在兴头上,也没有与她计较,打趣道:“不知道二妹妹那里可还好……”这话,分明就是讽刺林清音还没有说婆家。 再也没有丫鬟敢出声,纷纷垂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门亲事可谓是风卷残云之速,从提亲到出阁,只用了两个月。正是五月时节,天气已经过有些燥热。林清音近来懒怠,已经不大出门了。虽说林碧波婚期将近,但林府上下似乎还是一派常态,并未因此而过多忙碌。 林夫人就拉着冯妈妈算账,也趁机理一理这些年的账目。冯妈妈捧着账册,一边念,一边敲着金英下笔记下,不时指出不妥之处。“想不到这些年倒积下了不少。”林夫人微微一笑,“我看燕京的田庄到时候都给我们二小姐做嫁妆好了。” 林夫人是家中独女,当年出嫁之时,娘家大部分好东西都做了嫁妆,千里红妆,延绵不绝,至今仍然被人称道。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希望唯一的嫡女林清音的婚事也能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冯妈妈也跟着附和了一声,又笑道:“大少爷的婚期渐渐也近了,您有得操心了。”林夫人脸上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意,“能早些进门来帮把手也好,我瞧着大少爷是个不着家的,早些娶妻也好。” 冯妈妈看着林夫人的脸色,又打趣了几句,主仆二人算了半日的账,也理清了不少陈年旧账。林夫人又说起自家铺子上的事情来,“侯爷是个不管经济的,也只待看看大少爷了。”“您只说大少爷不着家,我看着却是极好的,挑不出错来。日后大奶奶进了门,您也只管安心等着抱孙子吧!” 林夫人轻声笑了起来。 林碧波出阁之时,林夫人为她准备了三十二台嫁妆,由于林侯爷不插手此事,林夫人便自己做主给了她五百两压箱底的银子。离家前一天晚上,林碧波气得浑身发抖,“谁都知道母亲手上的铺子都在东街那样热闹的地方,每年也不知道能收益多少银子,偏偏只给我这么一点压箱底,分明就是想叫我嫁过去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她话说的粗俗,丫鬟们也不便借口,只是沉默着垂下了头。但总有好事者将这消息传给了冯妈妈,林夫人自然立刻就得知了,但也只是端着茶盏,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冯妈妈脸色也是寻常,反而露出一抹笑来,“大小姐这么多年,在您面前一直恭恭敬敬,想不到最后关头却按捺不住了。” 林夫人微垂着眼,看着茶水里漂浮的绿色茶叶,低低说道:“当年薛姨娘谋死了方姨娘,老太太才吩咐祝妈妈下了药,我看着碧波的景象,偶尔竟觉得看到当年的薛姨娘一般。”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许久没有被人提起过,想起当年的情形,冯妈妈犹觉得心惊不已,也就下意识的问:“大小姐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又能如何?”声音冰冷而平缓,“这件事情原本就与我们无关……”“话虽是如此说,但终归是……”冯妈妈看了林夫人一眼,“毕竟是两位姨娘……”林夫人面色就冷了下来,“那也是薛姨娘自作孽不可活,好端端的竟动了那样的心思,太夫人当年也是杀伐果断,侯爷那时候也是默许的。”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话,就见林侯爷披着一身露进得门来,忙打住了话头。 第二日一大早,曹家结亲的人就早早到来了。林清音在回廊处,远远的看了一眼,那曹家大公子穿着大红色的喜袍,虽说算不上一眼惊鸿的美男子,但也十分清秀,隐隐有几分阴柔之色。想到听到的那些关于断袖的传言,林清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林碧波一直很得意,想来是没有听闻这些消息,这府上,似乎也不会有人知会她一声。不过婚事既然是林夫人订下的,林侯爷也是许可的,其他丫鬟婆子,也不能多嘴的。所谓祸从口中,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这些常年混迹内宅的下人们再清楚不过。 第四十二章 骇浪(四) 鞭炮声阵阵,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墨紫就掏出帕子,“小姐,您要不要掩住口鼻,这味道也挺冲的。”林清音摇了摇头,望着那炸开的鞭炮,满地狼藉中,可见一片片红色的残屑,映衬着今日的喜庆。她忽而微笑了起来,“这味道倒也不错,原本就是大喜的日子。” 墨紫不明所以,诧异的看了她片刻,见她没有掩上的意思,自己也就放下了帕子。顺着林清音的目光,可以见到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来道贺的宾客不少,有些叫得出名姓,也有些素未谋面,想来是燕京城新晋的权贵。 所谓风水轮流转,今日的座上客,说不定明日就是阶下囚,燕京城屹立不倒的公卿之家,已经越来越少。皇上自病了以后,疑心病越来越重,这些日子一直不断的听说各种传闻,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林清音相信,若是皇上有个风吹草动,林贵妃定然会想法子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林家,总归是能提前做好准备才是。林家这次并没有过多卷入夺嫡之争中去,算是恪守中庸之道,应该是没有什么牵连才对。 也不知是谁来了,院子里更加喧闹了起来,林清音默默看了一阵,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由于林家和曹家相隔并不太远,花轿出门是在午膳之后,在此之前林清音和林碧蓉一道去了新房,算是送她一程。 林碧波显得很是紧张,一会叫丫鬟寻耳环,一会又说口渴,惹得整个屋子的人都走来走去,不知道多忙碌。她闺房里常用的物事已经搬到了曹家,是以并没有多少摆设,显得很空落。但人来人往的,也是拥挤不堪,林清音来了片刻,更是连坐的地方也挪不出来,只得站着说了几句话,就见林碧波眉梢微挑,“妹妹日后可得多来瞧瞧我才是,只是听说曹夫人已经不大管内宅之事,我过去以后怕是忙得脚不沾尘,到时候妹妹不要嫌我失礼才好。” 林清音淡淡笑了笑,“也只看姐姐有空了。”林碧蓉一向是不爱说话的,这次却例外的插了一句:“姐姐真是好福气。”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叫林清音听出了讽刺的味道。林碧波正在兴头上,闻言露出了几分自得之色,下颚微扬,“好福气也是母亲给的。” 林清音但笑不语,到了时辰,喜娘就替她遮上了喜帕,由林远攸背着她上了花轿,一行人便吹吹打打的朝着齐国公府的方向走去。或许是由于排场有限,一路上围观的人并不多,但花轿中,林碧波仍激动的绞紧了帕子,双手不住的颤抖。 这么多年一直看着他人脸色过活,从今往后,终于可以由自己做主了! 想到这里,她几乎激动的落下泪来,但想到妆容可能会因此花掉,也只得强忍住了。 却说这厢里林清音和林碧蓉二人目送着林碧波被背上了花轿,才双双折转回来。今日是大喜之日,内宅反而寂静了不少。回廊转角处,林碧蓉忽然幽幽叹了一句:“大姐今日那样的高兴,怕是回门的时候,就不见得有今日的心绪了。” 这话可谓是别有玄机,林清音也只装作不懂,“妹妹这话……”林碧蓉倒也是开门见山,“我听说的,想必姐姐也曾耳闻过,听说我们这大姐夫好男色,脾气又是那样的暴躁,大姐嫁过去,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 这话说的也太过直白,林清音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正踌躇着,就听林碧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林清音愣了一愣,想到从前听过的那些传闻,不由得轻唤了一声,“三妹妹——” 林碧蓉似是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今日有些乏了,就不去你那里说话儿了,明日再寻你一道吃茶。”说着,带着青莲一溜烟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林清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上满是变幻不明的神色,片刻后,才低声问:“当年薛姨娘和郭姨娘的事情,你们有谁知道?” 沉默了一会,雪青才慢慢开口:“我曾经听我娘说起,当年薛姨娘和郭姨娘都是在侯爷身边服侍的,薛姨娘看上去稳重老实,郭姨娘就活泼明艳一些,后来二人被收了房,薛姨娘生下了大小姐,不久又生下了二少爷,就被抬做了姨娘。郭姨娘过了几年才怀上了身孕,后来也不知怎的和薛姨娘起了冲突,听说当时大小姐也在场,郭姨娘就那样动了胎气,生下三小姐就血崩而亡。” 提起这些往事,雪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惋惜,“听说郭姨娘当时还不到二十岁,很得太夫人的喜欢,那些丫鬟婆子们也有不少都受过她的恩惠,在她过世后,也有丫鬟暗中帮了三小姐不少,只是这些年,您也是知道的,大小姐始终想要压三小姐一头,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许是因为这些事的缘故,太夫人对大小姐虽然厚待,但一直不曾疼到心里去,在您出生以后,太夫人日日都要亲自抱着您,哄您睡觉。听说当时大小姐年纪小,曾经很是忿然,还起过冲突……”说着,笑了笑,“不过这些也是我娘从别人口里知道的,真真假假,也说不清了。” 林清音微微颔首,又吁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这些流言她的确听过不少,但姨娘们的事情,她一向不怎么关心,听过以后也就忘了,现在突然听闻,才发现这内宅之事,比她想象的更要残酷和凶险。 林碧蓉也不过十岁出头,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和林碧波相处的? 真正算起来,薛姨娘算得上是害死林碧蓉生母的凶手,而林碧波这么多年处处排挤,她心里,又该有多少怨恨?可是每日来请安之时,她竟能和林碧波走在一处,并肩而行,那时候,她可曾想起过这些陈年旧事? 林清音只觉得心惊。 *********** 第四十三章 骇浪(五) 忍耐得太久,爆发时会愈加的可怕。尤其是林碧蓉,还这样年轻,就已经学会了忍辱负重。饶是从前就知道林碧蓉聪明过人,现在却仍旧不得不以全新的目光来看待她。两位姨娘的事情,谁是谁非,在众人眼中已有了明确的答案。但薛姨娘未必一无是处,毕竟她能平安诞下二少爷和大小姐,也算得上是妾室里面的头一份了。至于郭姨娘,也不可能像丫鬟们所说的那样干净,凡事没有绝对,在内宅之中,谁没有算计过别人? 只是薛姨娘,做的也忒过了。一些小手段或许可以谅解,但损伤人的性命,将恩怨波及到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就太过恶毒了。林碧蓉的哀怨和忍耐,林清音渐渐的明白,总觉得她不可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或许某一日,终会爆发。 只是,她不知道那样的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也情愿是自己多虑了,林碧波已经出阁,姐妹二人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心怀怨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其实明刀易躲,暗箭难防,林碧蓉若是明面上露出了不满倒还好说,可就是这样一直埋藏在心里,到了关键时刻放暗箭,才是最可怕的。 “这里日头毒,我扶您回屋子歇息歇息。”墨紫说着,搀了她的手腕。 林清音犹在魂游九天,回了屋子,默默坐了好一会没有说话。墨紫不免就低声安慰:“姨娘们的事情,也都过去了,小姐又何必如此介怀?”林清音苦笑了笑,就想到上一世林碧波的羞辱来,心头的不安顿时散了不少,也就不再钻牛角尖,“听说这次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都跟着去了?” “听说是这样,有四个陪嫁丫鬟,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头,四个陪房,还有十六个粗使婆子。”墨紫默默算了一番,忽而笑了起来,“我听说,这排场倒是不小,想来夫人也是想给大小姐体面。” 毕竟是嫁入国公府,哪怕是正在衰败的家族,到底还有几分世家的底子在那里,林夫人自然不会折了林家的体面。殊不知林夫人也有自己的想法,林清音也到了年纪了,说不准用不了多久就会定下婚事,到时候她的排场自然要远远超于林碧波,但也不好差得太多,以免被外人说起闲话,是以林碧波陪嫁的排场就水涨船高。 只是心里到底是有了膈应,也不过给了五百两银子压箱底。林碧波那样爱面子,自然不会叫旁人知道这个秘密。而三十二抬嫁妆也都是极尽光鲜华丽,看上去自然都是极好的。雪青就和鹤白嘀咕:“……处处都想和我们小姐争个高低,也不瞧瞧自己是怎样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不成?” 鹤白笑了笑,“日后有得好戏看了,还怕这口气咽不下?”想到关于曹公子的那些传闻,雪青眉梢挑了挑,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个促狭鬼,平日里闷声不响的,现在竟知道打趣人了。” 自上次螃蟹事件以后,林清音这边的丫鬟和林碧波那边的,算是结下了梁子。 鹤白就淡淡笑了笑,“也只看着罢了。”雪青抿着嘴,无声的笑了笑。 三日后,林碧波回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傲然,头上插了好几支珠钗和一支金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夫人见了,微微的笑,“看来曹家老夫人很喜欢你。”林碧波含羞胆怯,娇嗔道:“都是母亲的眼光好。”… 林夫人依旧笑,只装作没有看见她笑容里难掩的黯然。林碧波在林府只住了三日,每日必要盛装打扮在院子里逛一圈,没多久丫鬟们都知道她极得夫家的喜欢,得了许多首饰。林清音依旧只过自己的日子,好在林碧波并没有来叨扰。 待到她回去后,林夫人就同冯妈妈闲聊:“看来是不大好……”冯妈妈目光微闪,没有说话。 一转眼小半个月过去,燕京城一直风平浪静,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的那种压抑。 这时,却惊闻宫里来人,是林贵妃身边的姑姑,她进门以后,站在原地平复了呼吸,才缓缓开口:“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 这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林清音不由自主的就望向林夫人,见她虽竭力维持着镇定,但微颤双手仍旧出卖了她此刻内心真实的情绪。母女二人沉默了好一会,林夫人才大梦初醒般的颤声问:“娘娘可还好?”那姑姑显然也不在常态,神色仓皇,“娘娘受了些惊吓,如今倒是还好,只是一直哭,嗓子都哑了……” 林夫人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添了些黯然,“还有两个月这孩子就要出生了,这节骨眼上……”小皇子尚未出世,就已经失去了父亲。林清音心里顿时一抽,为林贵妃,也为这尚在腹中的孩子感到难过和悲伤。 即便是皇上那样算计林贵妃,但到底,他也是一个父亲。 林夫人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哑声道:“你回去以后,告诉娘娘,叫她好好将养着,劝她节哀。为了这孩子,也要好好保重身体。眼下想必是不便进宫的,等到哭丧的时候,我再亲自去拜见她。这几日也不要出外走动,以免冲撞了神灵,若是当真心内郁结,可以抄几页经书……” 一五一十的,叮嘱的十分仔细。林夫人乃是家中独女,进门以后待林贵妃如同亲妹妹一般,只是不曾想到,当年林贵妃就那样进宫,二人此后甚少见面,但林夫人内心深处,一直记得她是当初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在春日的艳阳下,浅笑着唤她一声嫂嫂。 一转眼,她亲手种下的石榴树,已经花开花落几春风,初时只得人手指头粗,到现在,也有半人合抱那样粗了。而散开的枝桠和繁盛的绿叶,几乎笼罩了半个院子。石榴花马上就要开了。 那姑姑眼眶红红的,似乎也是哭过了,听了这话,眼泪立刻就下来了,“现在宫里也乱成一团,还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说要让后妃给皇上陪葬,还说贵妃乃是皇上所钟爱……”扑通一声,茶盏被拂落在地,林夫人张了张嘴,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第四十四章 婚事(一) “贵妃娘娘正有孕在身,到底是谁想出的这糊涂主意?”林夫人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只手强撑着茶几,才勉强维持了平衡,“按照祖宗的旧制,后-宫有子嗣的妃子是不必殉葬的,贵妃娘娘如今有喜,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那姑姑更是气得脸色通红,“还不是那些嫉恨娘娘的后妃们,只说皇上宠爱贵妃娘娘,到了九泉之下想必也孤单寂寞,若有贵妃娘娘相陪,才能算得上安详喜乐。”安详?喜乐?林清音只觉得这四个字格外的讽刺,但宫中那些阴谋算计,她当真是无能为力。如今也只能看看林夫人和林贵妃本人能否想出什么法子脱身了。 林夫人沉思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林贵妃从前纵横宫中,大权在握,也不过是因为皇上的缘故,如今皇上一走,那些惯会看脸色的奴才,自然要审时度势,开始巴结太子那边的人。这样一来,林贵妃未免就落了下风了。 林清音也想到了这一点,灵机一动,“母亲,您不是曾经说过姑姑曾经对太子有恩?当年太子尚年幼,还是姑姑偷偷领着他去见他幽禁在冷宫的生母?”林夫人一愣,唯有苦笑,“时隔多年,太子未必会记得,即使是记得,现在前朝后-宫忙成一团,太子是否会理会这事还两说。” “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在这一点上林清音很坚持,“横竖现在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更何况姑姑有喜,太后尚在世时,曾经很重视皇上的子嗣,姑姑大可以去太后灵前哭诉,那些文人世子最是在意名声二字,逼迫有孕的妃子殉葬本就是于理不合……” 林贵妃微微颔首,“我儿说得对,武将也就罢了,我们家本就是武将出身,总归是说得上几句话的。那些文人一向沽名钓誉,这等辱没名声之事,想来也是做不出来的。”那姑姑掏出帕子拭干了眼泪,屈了屈膝,“我这就回去告诉贵妃娘娘,平日里贵妃娘娘都是极聪明的,只是这几日人有些呆呆的,想来是打击太重,一时还没有缓过劲来。” 一席话听得林夫人心如绞痛,连连嘱咐:“叫她放宽心怀,无论如何也要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别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做母亲的人如此,对孩子影响极大。”那姑姑一一应下了,也没有多做停留,匆匆离去。 林夫人到底是不放心,连忙吩咐冯妈妈去寻了林侯爷和林远攸回来,一家人坐在一处商议了半日。林家在公卿世家里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也和其他世家有几分交情。林侯爷出去奔波了一阵,倒也拉拢了不少人帮忙说情。林远攸也认识不少世家子弟,在翰林院也收服了几个影响较大的士子。 接下来几日林家上下,每个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事实上不止是林家,整个燕京城都在关注着皇上的后事和先帝继位之事。在皇上驾崩三日以后,入殓,外命妇们开始进宫哭丧。林清音暂时替林夫人看管着后宅的事务,早早的就嘱咐人做了膳食待林夫人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日,到最后一天的晚上,林夫人脸色才有些不同,除了焦灼和不安,还多了一份凄凉。林清音就问:“可是见到姑姑了?”林夫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见着了。”才说了几个字,眼看着又要落下泪来,“你姑姑清瘦了不少,早前几天都不肯见我,好歹这最后一天才松了口,的确是呆呆的,就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 林清音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忙劝慰了一番。 哭丧结束后,林贵妃身边的姑姑来报信了:“……特地来同您说一声,此次宫中不必殉葬了。” “是太子爷说,先帝生前一向勤俭,临终前也曾明言身后事务从俭约,以省民力,后妃宫人不必从死,有父母者可遣归。”那姑姑的神色平静了许多,“太子还特地吩咐,贵妃娘娘依旧住着从前的宫殿,不必挪出,以免动了胎气,叫先帝地下不安。” 林夫人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可算是没事了,只求满天神佛庇佑我们娘娘顺顺利利产下这个孩子。”林清音心头也松了不少,但想到林贵妃的状态,也有隐隐的不安。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林贵妃开始亲自做女红,想要给那孩子缝制过冬的小袄,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摸上去和煮熟的鸡蛋一样的光滑。这里自有讲究,只是林清音尚在闺阁,也不便谈起此事。等到皇上三七,林侯爷和林夫人又进宫去了,回来的时候,彼此的神色都晦涩复杂。 林清音有心问问,只是林侯爷在跟前不好提起。 林夫人就强笑道:“时候不早,清音你回去歇息吧。”这下林清音更是疑虑丛生,但也只得退下了。待她一走,林夫人就立刻泄了气,坐在榻上,愁眉不展,“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清音的事?” 等了片刻也没有得到林侯爷的回答。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林夫人脸色微变,眼里的眸光变换不明,“宫中已有了皇后,在皇上尚未继承大统时就一路相随,可算得上是结发夫妻,相濡以沫。就好像当年的元皇后和先皇一般,我们二小姐难不成要重蹈贵妃娘娘的老路?” 当初送林贵妃进贡给也是林家二老的决定,如今林夫人一时情急,说漏了嘴,林侯爷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也别太思虑过头了,皇上也只是暗示暂时不要给清音说亲,并没有明示要召清音入宫。更何况皇上还要守孝三年,到时候我们清音也十八岁了,这年纪已经不适宜进宫了。” 林侯爷的开解丝毫不能令林夫人的顾虑减轻半分,但也不能就此反驳林侯爷,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只低声嘀咕:“到了十八岁,那可真真是被耽误了。茂国公府的大小姐,就因为拖到了十九岁,只能低嫁给翰林院韩大人的次子,清音的婚事本来就一波三折,这下更是不妙……” 林夫人紧蹙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开来。 第四十五章 婚事(二) 林侯爷也无可奈何,“君臣君臣,君命难违,皇上既开了金口,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得不从。”林夫人的眼眶立时就红了,“我将近三十岁才得了清音这么一个女儿……她又乖巧懂事,我闲来无事也能和她说说体己话,那宫中分明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况且清音一直在我膝下,没有吃过半点苦头。宫中的尔虞我诈,她如何应付?”林侯爷也有些动容,叹息:“只是皇上也没有明说,或许还有别的安排也未可知……”林夫人哽咽道:“若有挑明的一日,您可愿推辞一番?听闻皇上最是通情达理的,您只消说我们家清音打小身子就不好,只愿在燕京城寻一户普通人家,能够常来常往的便可……” 忽而想到林贵妃,心中又是一跳,“这事我得进宫和贵妃娘娘说说——”但转瞬之间又想到她有孕在身,怕是受不得刺激,就呢喃道:“眼下是不能说的……”当真是急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找何人帮忙说情才好。 林侯爷默然看了她半晌,想到新帝登基后种种手段,无声叹息。 当晚,林夫人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到了第二日林清音来请安时,就见到她发青的眼睑,不由得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夜的功夫,眼圈都黑了,可是有什么繁难事?”这话可谓又勾起了林夫人的伤心事,默默看了她片刻,眼里泛起了水光。 “母亲?”林清音低低唤了一声,掏出了帕子,林夫人这时才发现自己失态,忙接过帕子擦干了眼泪,笑道:“一转眼,我们二小姐都长大成人了。”林清音心中一跳,面上不露声色,顺势接道:“时光荏苒,我小时候看着那院子里的石榴树只有胳膊粗,现在也长大了。” 提起石榴树,便想到年纪轻轻便进宫的林贵妃,她的心酸和无奈,林夫人最是清楚不过。再看着面前楚楚动人的女儿,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仍旧是强笑道:“只是可惜这石榴树不结石榴,也就石榴花开的时候还可看看罢了。” 再如何掩饰,脸上仍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分明就是在强颜欢笑。 林清音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看着林夫人神色沉重,也知必有不好的事情盘旋在心头,也就试探的问:“母亲,你是不是不大痛快了?”下意识的,林夫人摇了摇头,但看见女儿关切的眼神,终究还是落下泪来,“清音……”她低声唤她的名字。 “母亲。”林清音心中一颤,“发生什么事了?”埋藏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昨儿个是先帝三七,你父亲去哭丧之时,皇上暗示他,现在暂且不要论及你的婚嫁之事……”下一刻,林清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又想到了这一世的林贵妃,只觉得心中无限悲凉。 先前是受三皇子的事情所累,迟迟不好说亲,现在又是皇上开了口…… “皇上或许另有安排也未可知。”林清音虽说心乱如麻,但还是安慰林夫人:“更何况,皇上还要守孝三年,到时候说不定已经忘了呢!”话虽如此说,她自己心里也颇没底气。皇上可以忘,但说不定哪一天就想起来了。 林家作为臣子,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违命的。 眼见着林清音如斯模样,林夫人也不好再多说,只长长的叹了一声,“说起来,这么多公卿世家,也唯有你到了适婚年纪,其他要么是太小,要么是已经定亲……”大家都在同一个圈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也听说了不少。 林清音心念微动。 几日后就是她的生辰,六月初六,因为在丧期,并没有好好操办。但到底是及笄,林夫人特地请了宁国公府的黄夫人来为她挽发。林清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阵恍惚。过了今日,她就真真是大姑娘了。 府上的下人们络绎不绝的道贺,她一一吩咐人打赏,但心头终究是空空荡荡的。林夫人热地命人做了长寿面,林清音默默吃着那长长的面条,忽而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在汤汁里。头低低的垂下,难掩酸楚。 上一世的及笄礼,是在曲家,原以为这一世可以由自己做主,自己掌控这命运,到如今吗,都成了闲谈和虚妄。 等到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皇上大殓,林侯爷和夫人又进宫哭丧,其后皇上祭天,改年号为寿元。林清音心里终究是搁下了事,整日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知自己这样悠闲的日子还有多久,更不知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茫然。若是当真应验,进宫以后,她该何去何从?是效仿林贵妃,一路披荆斩棘,一步步往上爬,还是无所事事,只求自保?哪一条路,都不好走。在宫中,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为了一个虚名,面目全非,没有人知道值不值得。 林清音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繁花满枝,深深叹息。 “永昌侯府上,曲夫人正和永昌侯闹和离,现在燕京城都等着这出戏如何收场呢!”墨紫也不知从哪得知的消息,见林清音百无聊赖,也就说了出来。但见林清音茫然的望向自己,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又提醒了一声:“就是郑家小姐,据说是要和离,曲家不肯,两下僵持着呢。” “郑家小姐?”好像是十分遥远的一个人了,林清音就想到那一年郑家小姐在花丛中盈盈一笑的模样,苦笑道:“曲瑞之那样的人,哪里会让她好过,这和离之事,只怕是拖得郑家小姐生不如死。” “小姐竟知道永昌侯的名字。”雪青一脸诧异,想了想,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也是,那永昌侯从前竟敢觊觎我家小姐,如今如何,日日闭门不出,就恐得罪了皇上。”经她一提醒,林清音才惊觉自己失言,忙转开了话头,“郑家小姐要和离,郑家可有人说些什么?” 第四十六章 婚事(三) “听说是没有。”墨紫想了想,叹道:“郑家小姐进门一直没有喜信传来,那永昌侯肆无忌惮的接连纳了好几房妾室,郑家为着子嗣问题也唯有忍气吞声。后来三皇子被流放,人人都道郑家和曲家倒台是迟早的事情,这两家也就没有什么消息传出了,现在闹和离,怕是郑家那边也不好出面的吧。”林清音就叹了口气。 当初已经料定郑家小姐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过她也着实有一番勇气,竟敢在没有娘家支持的情况下和离。先帝新丧,燕京城最近一段日子里都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活动,郑家小姐闹和离,正巧给那些百无聊赖的看客们增添了一些谈资。 这件事情一直闹了将近一个月,先是郑家小姐哭诉曲家霸占了她的嫁妆,有三千亩的良田被曲瑞之换了现钱。无论是怎样的情况下,男方挪用女方的嫁妆,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向来都是墙倒众人推,这下更是将曲家当做一个大笑话,千夫所指。 再后来曲瑞之也跳出来,说郑家小姐丝毫不懂夫妻之间的趣味,就有那些登徒浪子随身符合,闹到最后,郑家和曲家脸上都没有多少光彩。在此之间,只有郑家小姐的大哥去过曲家一趟,而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最后听说郑家小姐将事情闹到了衙门,要讨还嫁妆,一时间众说纷纭。 郑家还有一位十二岁的小姐,只怕是就此受到连累,日后不大好说亲。 林清音偶尔也会想想,如果先帝没有撒手西去,燕京城这些世家,会不会个个都岌岌可危,尤其是郑家,现在虽然衰败了下来,但好歹家人都还齐全着,好过当初林家家破人亡的结局。 林清音也留心着郑家小姐和离的事情,不时就派人出去打听一番,但也只知道个大概罢了。偶尔与林夫人提起此事,唯有慨叹一番罢了。林夫人不免就同冯妈妈感叹:“好在当初没有松口,看看这曲家,真真是没有大家气度,连媳妇的嫁妆也要侵占……” 主仆二人唏嘘了好一阵。 林夫人虽心知林清音的婚事到最后由不得自己做主,但到底还是不甘心。恰逢七月初,镇南王宋夫人要进庙上香,特地邀林夫人一道叙旧。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要相看林清音。林夫人心中固然也愿意,但独独只带林清音一个又会太过突兀,便顺道连林碧蓉一道带过去了。 这还是林碧蓉头一回跟着林夫人上香,难免有些忐忑不安。青莲就在一旁安慰道:“横竖有二小姐在,您只瞧着她如何行事就罢了。更何况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成日里闷在家里也是无趣。” 林碧蓉微微颔首,但仍有些犹豫,“只怕到时候一步走错,贻笑大方。”平日里再如何沉稳,骨子里也是个小姑娘。青莲就笑道:“二小姐可不是爱看人笑话的人,难不成她还能不指点您一二?” 林碧蓉心中稍安,因是晚上,也不好去寻林清音说话,只自己琢磨了半晌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这些日子以来,林清音一直郁郁寡欢,只是怕林夫人担忧,并不曾表现出来。但对于这次外出,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和好兴致。 也是心境不同了,但林夫人兴致勃勃的,林清音也不好折了她的兴致,少不得精心装扮一番。只是为着先帝驾崩,天下子民皆要守孝一年,林清音也只着了月白色的流光裙,头上插了一支菡萏形的银钗。 第二日在林夫人处用早膳,林碧蓉打扮的更是素净,但也看得出来费了一番心思。荷藕一般的手臂上缠了好几道珍珠手串,浅粉色的褙子,白色的襦裙。林夫人先是看了林清音好几眼,又瞟了林碧蓉一眼,笑道:“姐妹二人喜好倒是差不多,只是为何不把刘海给梳上去?盖着额头也看不清眼睛。” 林碧蓉双靥微红,用完早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再出现时,刘海已被蓖上去了。 姐妹二人跟着林夫人上了马车,因有林夫人在跟前,彼此都有些拘谨,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闲话。待到林夫人微闭了双眼,二人也就沉默了下去。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镇南王府的婆子已候在了山门外,想来今日庙里也没有旁人了。林清音紧跟着林夫人下了马车,攀上层层的台阶,就见一座寺庙隐藏在层层的林木里,露出一角屋檐来。七月流火,这几日的天气一直十分炎热,到进了这寺庙,就觉得骤然清凉了下来。 林夫人看着那些修剪的花木,不住点头:“到底是出家人,最善做这些,比我们府上的花匠修剪的还要好。”林清音就笑了起来,有心打趣几句,但一转头就见镇南王府上的几位妈妈纷纷盯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也就没有吱声。 一行人到了正殿,林清音跟随着上了几柱香,虔诚的磕了几个头,明知希望渺茫,还是暗暗祈祷自己的婚事能够有再议的机会。林夫人何尝不是如此,母女二人心有灵犀,彼此都祈祷了一番。 林夫人出手也格外大方,捐了三百两的香油钱,那师太立刻吩咐弟子去准备素菜招待二位夫人。宋夫人已经在厢房等着了,她年纪稍长一些,地位也更尊崇一些。本该林夫人前去拜访,但哪知林夫人才出了殿门,就远远瞧着一行人过来,定睛一看,为首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妈妈,穿戴整洁,笑起来时十分可亲,“我们夫人在凉亭亲自沏了茶,想请您过去坐坐。” 这大热天的,凉亭的确凉快些。只是林清音没有想到这寺庙倒不像是寺庙,反而像是供夫人小姐们出来游玩的去处。林夫人没有推辞,那妈妈从林清音身上掠过,有一刹那的惊艳,随即笑道:“这是二位小姐吧?生得可真是水灵!” 林夫人就抿着嘴笑了笑,“您府上的三小姐,那才真真是倾国倾城!” 第四十七章 婚事 (四) 二人寒暄了几句,那妈妈就在前头领着一行人去了凉亭。远远的就可见花木繁荫,在那花团锦簇中,坐着一位妇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被挽成了圆髻,穿着藕荷色的比甲,一双手白皙的如同二十岁的女子似的。想来这就是宋夫人了,虽说上了年纪,但也风韵犹存,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必然是个大美人。 林夫人就上前见礼,“妾身许丁氏,见过夫人。”宋夫人忙站了起来回礼:“妹妹可算是来了。”彼此相携着分主客坐下,宋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后的林清音和林碧蓉身上,“这是二小姐和三小姐?” 姐妹二人忙上前行礼,林清音隐隐感觉她的目光在姐妹之间梭巡了一瞬,但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多一些。宋夫人就笑了起来,吩咐身边的妈妈拿了两对白玉镯给二人做见面礼,“只是可惜我们家四小姐没来,不然可热闹了。” 林夫人就笑道:“听闻四小姐的女红极好,也不知是请的哪家的师父?”“是菱烟阁的一位师父,原是告老还乡的,但我们四小姐正想学那些,就巴巴的请了她来,其实也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宋夫人眼底都是深深的笑意,又看了林清音一眼,“我也听说二小姐不仅擅长女红,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算是羡煞旁人了。” 林夫人含笑看了女儿一眼,“您谬赞了,也不过是略懂一些,只不过她自己也喜欢那些……”二人夫人说着话,林清音就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林清音再如何迟钝也该明白林夫人的意思了。只是,她的婚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林夫人做主,现在出来相看,也是自欺欺人。 过了一会儿,宋夫人突然问道:“我们家四小姐就喜欢绣花儿,眼睛都红了也不肯停下。也不知二位小姐平日有什么喜好?”虽说是说的二位小姐,但分明就是冲着林清音而问。没有经过多少思索,林清音微微一笑,“我最喜欢画画,偶尔也陪母亲说说话儿,也谈不上有多少喜好。” 宋夫人暗暗点头,又笑了起来,“我们四小姐和泼猴儿似的,你可算是有福了,闲来无事母女说说体己话也是好的。”林夫人又客气了一番,待到正午,庙里的姑子就请众人去用膳,虽说都是些素菜,可也算得上是一绝。平常人家的府上做出来的素菜,远远没有这庙里的有滋味。 等到一盘盘素菜端上案桌的时候,林清音不得不感叹那厨子的一双巧手。每个白瓷盘里都有一个胡萝卜雕刻的花儿,映衬着十分好看。红红绿绿的,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几乎辨认不出,那些就是普普通通的蔬菜。 林清音早晨出门时吃了几块糕点压腹,此时并不觉饿意。等到宋夫人和林夫人都拿起了筷子,她才紧随其后。她吃的很慢,但在二位长辈放下筷子之时,也同时放下了碗筷,碗里也不见多少剩余。 宋夫人瞧在眼里,不住点头,笑容更是璀璨了起来。忽而有妈妈撩帘而入,告了个罪,在宋夫人耳边低声私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宋夫人整个人顿时有了神采。就转过头对林夫人笑道:“我们家大少爷恰巧经过此地,特地来给您问安……” 林夫人正想一睹宋公子真容,此时也来了兴致,“难为令郎有心,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姐妹二人忙回避了,隔着一层白纱帐子,也看不清人的面容。过了片刻,就见两道人影跨过门槛,缓缓而入,似乎是朝着宋夫人和林夫人各自作揖,说话的声音都温醇平和。尤其是其中一人,声音柔和的好像山林里吹过的一阵风似的。 林夫人看着眼前的宋家大公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璀璨了三分。待到他离去以后,才笑道:“令郎可真真是一表人才……”又是你来我往的寒暄可客套。趁着她们二位闲聊的功夫,林清音偷空携着林碧蓉出去走动了一番,路上也没有遇上什么人,但心里到底惦记着,很快就回到了厢房。 那边林夫人已不知怎的,笑容灿烂的看着她进门来。 林清音唯有叹息,君命不可违,现在再怎么喜欢,终究躲不了皇上的一道圣旨。 哪知林夫人回府以后,镇南王府上却传来了别的消息。说是当时陪宋大公子一起来的那位宋家子弟,似乎对林碧蓉十分有意,回府后说了一说,家里也都支持,这便遣人来探探林夫人的口风。 “是镇南王的侄子,他父亲虽说是庶出,但颇通经济,秀才出身,这些年也累下了不少家财,他本人也是秀才,乃是家里的嫡长子,十分聪明,十三岁中了秀才,今年刚刚十六岁,若不是天子驾崩,就该去参加今年的秋试了。听说他母亲信佛,多年深居简出,想来是极好打交道的。家里也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倒有三个妹妹待字闺中。”冯妈妈将打听到的消息悉数说了出来,“您看着如何?” 林夫人心中倒也遂愿,门楣品相也都般配,只是想到连林碧蓉都配到了如意亲事,而林清音的婚事仍旧被悬在半空中,心里难免就有些苦涩。冯妈妈哪里看不出来,也只能低声安慰:“所谓否极泰来,说不准这坏事过去了,好事就要临门了呢?” 林夫人苦笑了笑,叹了口气,“也罢,也罢,碧蓉这些年在我面前一向乖巧,更何况我们二小姐也有意抬举她,这门亲事也就应下吧。一切嫁妆参照碧波的来办,只是成色和分量要足一些,压箱底的银子也多给一些……” 冯妈妈一一应下了,又说道:“三小姐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承您的情。”林夫人点点头,疲惫的合上了双眼。宋家那边的反应十分积极,先是派人送来了不少礼品,又派了两位妈妈来问安,对这门亲事十分的看重。 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四十八章 婚事(五) 若非是在先帝孝期,宋家那边只怕是已经派媒人登门了。只是眼下一切只能低调行事,虽说频频往来,但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这样密切的往来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尤其是林家上下的丫鬟婆子们,那些爱看热闹的,喜欢说人是非长短的,自然都聚在一块品头论足。在大小姐和三小姐都花落有音之后,二小姐却还迟迟没有音信,不免引来诸多揣测。就有好事者以林贵妃为例,揣度林清音可能要走林贵妃的老路,所以才拖到如今。初时还无人信此谣言,但随着林碧蓉的婚事落定,流言蜚语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以至于到最后,这话竟传入了冯妈妈耳中,顺理成章的,林夫人也知道了此事。本就为了此事心烦意乱着,听了这些婆子们嚼舌根,更是恼怒,立刻着人彻查此事,查探此谣言的源头。最后查出来是洗衣服的一位婆子,闲来无事就喜欢张家长李家短的唠嗑,林夫人大为震怒,连审问也没有,直接将她撵了出去。 这样一来,那些个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议论主子的是非。 此举仍难解林夫人心中的怒气,“竟敢拿主子的事情当笑料,这群奴才也忒胆大妄为了!”其实冯妈妈心知肚明,林夫人这不过是借着由头撒火,偏偏那些不知事的就撞到枪口上了。冯妈妈就劝道:“她们也是闲来无事,就喜欢聚在一块议论,您此次杀鸡儆猴,她们也不敢再浑说了。” 林夫人冷哼了一声,“日后再有人胆敢乱嚼舌根,一并照前例,打二十大板,逐出府去。”奴才们一旦被逐出府,就等同在燕京城再也找不到谋生之所,没有人家会请一个犯错之人。冯妈妈立刻应下了,“夫人您消消火,我已经嘱咐金英,叫她多留意着,有谁再犯,必定揪出来。” 林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又叹道:“我瞧着二小姐这些日子气色一直不大好,想来也是受此事所累,想想到底是命途多舛,早些年一直顺风顺水,近年来是接二连三的波折,我看得请高人来驱祟才是。” 冯妈妈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还举荐了几位颇负盛名的高僧。 林夫人虽谈不上迷信,但对于这些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就说道:“既然有几分名气,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我看到时候就择个吉日请高僧来看看,莫是有小人在背后使坏吧?” 冯妈妈就记下了,过了几天,当真请了寺庙中的高僧进府。那高僧胡须皆白,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见了林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而后目光就落在林清音院子的方向,忽而眯了双眼,“府上不日将有喜事临门。” 林夫人一愣,虽不知喜从何来,但也有些欢喜,“只不知是何喜事?”那高僧拈须微笑,但转眼脸色微变,“东南面可有人居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林夫人想了一会,才说道:“妾身的大女儿出嫁前,就居住在那里。” 那高僧摇了摇头,叹道:“二小姐居所有祥瑞之气笼罩,看来是有福之人,只是那东南方有些不宁,夫人可得当心才是。”这话可算是戳中了林夫人的心事,忙问道:“只不知有何破解之法?” 高僧却又不说话了,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说道:“如今也只可循序渐进,只是不可再令二人相见了。”林夫人忙应下了,对林碧波的嫌恶之情不免又添了几分。待到高僧看完宅院,林夫人还欲叫他算算姻缘,但那高僧已面露疲色,不收分文,就此离去。 林夫人忙命人打听那高僧出自何处,命人送去了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林清音也听闻高僧之事,尚未问起,林夫人已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末了又嘱咐道:“近些日子不可再和碧波相见了。”林清音也无甚异议,她们姐妹二人原本就感情不深。 如此几一个多月,倒也相安无事。又过了半个月,燕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忽然听闻宫里又来人了。 “林贵妃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来报信的姑姑悲喜交加,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见了林夫人,又欢喜又惆怅:“贵妃娘娘抱着小皇子哭了一场,现下筋疲力尽,也就睡下了。”林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是先帝还在世,小皇子的出世可能是无限的荣耀,可现在,却是十分尴尬。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贵妃日后都有了依靠,避免了老死宫中的结局,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总好过那些因为没有子嗣,而只能在这寂寞的宫中渐渐老去的妃子们。况且林贵妃本就是贵妃,这小皇子的地位也尊崇一些,日后封王分位也会高过其他皇子们。又和新帝年纪相差二十来岁,想必也不会引起新帝的忌惮,只要他不起邪念,往后也可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这是好事。”林夫人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笑道:“想来贵妃娘娘也乏了,明日我就进宫道贺,正好我们二小姐亲手缝制了两双虎头鞋,也一并带进宫给小皇子耍玩。”那姑姑道过谢,就笑道:“二小姐可真真是心灵手巧,我们娘娘也说,二小姐年纪虽轻,可聪慧过人,心里和明镜似的,洞察世事呢!” 本是一句赞许的话,落在林夫人耳中,却勾起了无限凄凉,想想林清音的前途,她便觉得忧郁,也只得强笑道:“娘娘谬赞了。”那姑姑看出她心不在焉,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毕竟是宫中之人,也不便过问,也就趁机告辞了。 因是来报喜,林夫人就命人封了一百两的银票,用红包装着,塞入她手中,“有劳您了。”那姑姑不动声色的收下了红包,又道了声谢,这才撩开帘子出去了。冯妈妈就对林夫人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得早些告诉侯爷一声才好。” 林夫人这才想起来,问道:“侯爷又出去赏梅了?” 第四十九章 婚事(六) 冯妈妈点点头,笑道:“镇南王府上派人来请,侯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林夫人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很快又收敛了心思,“明年六月,碧蓉也要开始议亲了,唯有清音的婚事,始终叫人忧心忡忡。”这事事关圣上,自然不是冯妈妈之流可以多嘴的,她也就顾左右而言他,“那高僧也说,二小姐是有福之人,眼下的困厄也不过是暂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林夫人不由苦笑,“但愿如此。”冯妈妈又安慰道:“之前那高僧说将有喜事临门,贵妃娘娘就诞下了小皇子,想来也是有几分可信的。” 林夫人心中愁肠百结,却也只能重重的叹息,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林侯爷是在傍晚时分回府的,才进门就听说了林贵妃诞下皇子的消息,顿时喜从中来,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遣人去寻我?你可进宫瞧过了?母子是否平安?”看起来,是真正的高兴。 虽说心事重重,但林夫人还是打起精神来一一回道:“也就是几个时辰前,宫里的姑姑出来报信,不过您是知道的,小皇子的八字不好叫旁人知道,再详细的我们也不知晓了。我得了这消息,立刻就想告诉您一声,让您也高兴高兴,只是听闻您在镇南王府上,也不好叨扰了您的兴致。现下娘娘想必也乏了,等到小皇子洗三礼的时候,自然会进宫道贺。” 林侯爷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林夫人默默看了他半晌,眼中一黯,无言叹息。没多久的功夫,府上都传遍了消息。林远攸这些日子一直脚不沾地,不知在瞎忙活些什么,听了这喜讯,也立刻回府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样大的喜事,母亲也不差人去告诉我一声。”待到他迈过门槛,才发现林侯爷也在此处,忙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的请安问礼。 好在林侯爷此刻心情正愉悦着,并没有和他过多计较,饶是如此,还是叫林远攸忐忑不安。恰巧此时林清音正冒雪而来,手里捧着暖炉,披着白狐斗篷,映衬得人粉雕玉琢的,说不出的好看。但一眼看见林侯爷,也拘谨的问了声好,就寻了小杌子坐下,再也没有二话了。林夫人看了看兄妹二人的脸色,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忙借机打发林侯爷出去:“奔波了一路,也去换身家常衣裳。” 林侯爷哪里不知道她的用意,他在此处的确是惹得人不自在,也就没有多待,顺势说道:“我也去书房练练字。”林清音站起身来,亲自替他撩开了帘子,临了又嘱咐道:“父亲当心,雪天路滑。” 林侯爷脚步就顿了顿,一回头,看见和粉团一样的女儿,心中泛起了无言的酸楚,点点头,难得的关切了一句:“你也进屋吧,外头风大。”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位严父,极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刻,连林清音也觉得诧异,但心里头也泛起了一丝丝暖意,莞尔一笑,“父亲慢走。” 林侯爷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不自觉的,嘴角勾了勾。 待到她重新回到屋子,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就见金英正蹲在一角,一只手拿着镂空的盖子,一只手张往香炉里面放香木。林清音忙制止道:“这屋子里有才折下来的梅花,别用这香熏坏了。”… 金英立刻就住了手,盖上了盖子,笑道:“竟是我们俗气了,只知道那些香料是好的,却不知这天然的梅花香才是最好的。”林清音就抿着嘴笑,在林夫人身侧坐了下来,“您瞧瞧大哥,如今也好打扮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远攸身上。他就狠狠瞪了林清音一眼,“你个促狭鬼!”林夫人看着林远攸袖口的暗绣金丝牡丹,呵呵直笑,“你大哥也是要成家的人了……”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林远攸倒是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仍强辩道:“也不过是碰巧罢了,难不成就不许我换件新衣裳穿穿?”林清音掩袖而笑,揶揄的横了他一眼,“几时等我嫂嫂进门,也叫她评评理。”林夫人嘴角含笑,但始终有些勉强,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眼里有一抹黯然一闪而过。 林清音离她最近,看得分明,但也只装作没有看见,又和林远攸打趣了几句。 一转眼,离先帝过世已经三个月了。过了头三个月,民间对于守孝就宽松了不少。天子也无需再穿孝服,可以正常的上朝了。林清音一直窝在暖阁里,极少出门,也就没有觉察到什么变化。 只是,这时候,林府却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林夫人初时不明所以,待到听说是皇上身边的公公来宣旨,心顿时往下一沉,忙换上了一身正装,通过林侯爷一起,跪在院子里接旨。她预料的那个消息没有到来,皇上竟然是将林清音指给了他的表弟,平国公,一位新晋的国公爷。 这消息立刻就传入了林清音耳中。 刹那间,林清音心头涌现了千百种滋味。 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于这些皇亲国戚们,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这位平国公出身乡野,和当初的曲瑞之一样,都是皇子的表弟,身份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林清音百般不愿,却也唯有叹息。皇上赐婚,又有谁能说个不字? 贵为候府小姐,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又如何,她不过是那戏台上华丽的木偶,一举手一投足都被那银线牵引着,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能够不进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原以为那些多事情已经发生,这一世终于可以不走从前的老路,现在看来,又添了几分风险。 不止是她不高兴,林夫人也十分不痛快,不免就私下里同冯妈妈抱怨:“虽说是国公爷,可到底不比那些世家,他母亲也不过是县令之女,在见识上就少了些。我们家虽算不上大家,但到底是在天子脚下,眼界已是不同,日后清音和这太夫人,又该如何相处呢?” 第五十章 冬日(一) 冯妈妈就不免劝她:“既是皇上赐婚,这也是这么多世家里的头一份。虽说出身乡野,但到底是皇上的表弟,一朝被封为国公,想来也是极得皇上欢心的,靠着皇上这棵大树,日后还有什么日子不好过呢?”再如何劝说,林夫人心里始终卡了一根刺,自家女儿的婚事却不能由自己做主,看谁都觉得不满意,唯恐辱没了林清音。毕竟是上了年纪才得到这么一个小女儿,这么多年一直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生怕她受到一点委屈,这一朝嫁入别家妇,可就由不得她了。 平国公齐家算得上是一夜之间平步青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齐家的名声,自皇上的生母受到冷落后,齐县令也告老归田,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小官宦之家。只是谁能想到皇上登基,齐家一夕之间跻身燕京城的公卿世家。 如林家这般的百年世家,都十分注重家族的底蕴,因而就不大看得起齐家这样的人家。史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有些家族,就连皇帝的女儿也不愿求娶,只看重那些百年的老世家。相比起林夫人的百般不愿,林侯爷倒是豁达许多,“皇上能够顺利登基,想必这平国公也出了不少力,如此看来,倒也算得上是人杰。” 林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话。 跪下去接圣旨的时候,地上那样凉,寒意从膝头直绕入心头。到得如今,忽而有深深的凄凉之感。林清音来用晚膳之时,母女俩相对无言,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伤怀。但林清音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反过来安慰林夫人,“至少不用进宫,母亲应该高兴些才是。” 林清音的门第观念其实不深,但由于上一世留下的阴影,以至于对平国公这种和曲瑞之身份相差无几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感和排斥感。甚至而言,从心底来说,是厌恶的。在这种情绪的指引下,她实在不知道日后嫁入齐家,怎样才能做到琴瑟和谐。 皇上赐婚的用意,她也可以猜到几分,皇上生母身份不高,又是初登基,自然要拉拢那些大家族。这种情况下,联姻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而由于先帝驾崩,皇上短期内不可能婚娶,由此只能让自己的表弟平国公来替代。这样说来,平国公应该极得皇上的信赖。 林夫人就叹了口气,她也不欲纠缠此事令林清音心中不痛快,就转开了话题,“天气越来越冷了,这雪下了好几天也没有放晴的迹象,你可得好好留意着,别冻坏了。”林清音就往前挪了挪,撩开自己的小袄,“母亲您看,这是姑姑送来的红缎,当真是贡品,和寻常的绸缎不同。” 林夫人就摸了一把,微微颔首:“这是上好的苏绸,一年也只得百来匹罢了,上次你做了虎头鞋送进去,你姑姑见了十分喜欢。我再去库里找找,兴许还有几匹银红色的锦缎,到时候找出来,你再给小皇子绣几个小荷包。” 林清音就一一应下了。 就听小丫鬟在外头通报,说林碧蓉来了。母女二人就打住了话头,林清音侧了侧身子,柔柔的唤了声:“三妹妹!”林碧蓉忙屈膝行礼,得到林夫人的示意后,才在下首坐了下来。自从她的婚事传开以后,她比从前更显得平和从容,但明显的多了些明媚俏皮。 外头金英领着小丫鬟们在摆膳,林清音就笑道:“这些日子在作甚?有好几日没有去我那里闲坐了。”林碧蓉羞赧的笑了笑,“最近在绣茶花图,想送给你赏玩的。”林清音忙道了谢,又说道:“你也别熬坏了,该出来走动还是得多走动的。”林碧蓉低声应了,看向她时,眼睛格外的明亮。 林清音就垂下头,笑了笑。用过晚膳之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正要各自分开之时,林碧蓉忽而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道:“二姐姐你莫要伤怀,平国公虽说是一夕平步青云,并非世家子弟,可燕京城那些世家子弟,有几个是好的?个个都是年岁轻轻就染了一身的坏毛病。平国公能有今天的地位,想来在皇上背后也出了不少力,日后的前程也光明着。姐姐这样的身份,也算得上是低嫁,就是那些平国公府上下人们,哪一个不得看姐姐的脸色做事?” 这也是为了安慰她吧,不得不说,也有几分道理, 林碧蓉又不好意思了笑了起来,“说起来,都是我的小意思,若有不对的,姐姐莫要笑话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林清音握了她的手,语气很是真诚,“我的确有些不爽利,不过渐渐的,也就想开了,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怎样都是一辈子。” 林碧蓉就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往后可得寻个机会瞧瞧这平国公的模样才好!”说着,又笑了起来。林清音横了她一眼,假作恼怒,“可不许再说嘴了。”林碧蓉忙又讨饶,姐妹二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散去。 是夜,林清音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梦见了上一世出嫁前的十里红妆,花轿外沸沸扬扬的喧嚣声,然后是曲瑞之那志得意满大的神情,最后渐渐变得扭曲,小木屋的那一幕,再次重现。只是这次她拼命的抗拒,却仍然难逃魔掌,筋疲力尽之际,忽而醒来。 汗水浸湿了亵衣,她慢慢睁开双眼,借着雪光,看见熟悉的月白纱帐子,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住提醒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她还是林家的二小姐,然而一探手,才发现泪水湿了半边枕头。 林清音终于明白,那是她的劫,若不能破解,将会折磨她许久许久。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以平和的生活下去,然而终究是不能。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可叹,她的命运尚不能由自己做主,就像那湖面上飘零的浮萍,前途茫茫不可知。心里却又存了复仇的种子,发芽,成长。 到了第二日,屋外的大雪及膝,走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第五十一章 冬日(二) 林清音在屋子里发了半日的呆,始终无法从梦魇里回过神来。暖阁里温暖如春,只是她丝毫感觉不到温暖,有一种无力感将她淹没。丫鬟们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都静静的不去叨扰她。但眼看着要到正午,墨紫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姐,该去夫人那里用膳了。” 林清音一个激灵,这才感觉从九霄云外被拉了回来,仍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道:“今儿外头冷,北风凛冽,雪又那样深,我就不去了。”立刻就有小丫鬟去林夫人那里通报。她说的也是实情,林夫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反而叮嘱那丫鬟,叫她好生服侍着,别冻着了主子。 到了正午,也只有林碧蓉一人前来,见了林清音不在,大感诧异,匆忙用完午膳就出了院子。等到丫鬟通传林碧蓉到访的时候,林清音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帘子被撩开,林碧蓉裹着一身风雪进门时,才错愕的问:“这样大的风雪,你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的往来,二人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拘谨。林碧蓉就斜了她一眼,“这可不是见着姐姐不出门,只有不请自来了。”林清音微微一笑,吩咐丫鬟斟了两杯热茶,抱着暖炉,笑道:“我也不过是偷懒罢了,哪里值得你来这一趟。” 林碧蓉低低笑了一声,“这值不值得,可得我说了算。”说着,捧着热乎乎的茶饮了一口,“我是怕你心里还不痛快着,特地来瞧瞧。”林清音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沉默了良久,才幽幽说道:“我倒不是说平国公的身份如何,只是我心里有一个结无法解开,才会如此。” “我知道姐姐不是那等嫌贫爱富之人,况且以平国公如今的地位,也不算太过辱没。”林碧蓉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是姐姐今年有好些日子都郁郁寡欢,人也清瘦了不少,再如何,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呀。” 她这话算是提醒了林清音,之前她也是这般,整日整日的抑郁寡言,后来着了风寒,就再也没有断过药。其间虽说有曲瑞之暗暗使手脚,但她自己事实不争气也是事实。想到这里,林清音就正了正脸色,郑重其事的说道:“多谢妹妹提醒,倒是我自己大意了。” 林碧蓉眉眼弯弯的,点点头,忽而又叹了口气,“有些话,我也只能对姐姐说说罢了。”林清音听着这话里有话,就问:“怎么了?”林碧蓉就凑近了一步,朝着她使了个眼色。林清音会意,立刻命墨紫将丫鬟们带了下去。 一直到门被掩上,才复又说道:“何事?不妨说给我听听。”林碧蓉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我的处境姐姐是知道的,出世的时候,姨娘便过世了。我后来年岁渐长,也听说了一些传闻,后来有服侍过姨娘的老人告诉我,说当初姨娘难产,原是大姐受了薛姨娘的挑唆,推了姨娘一把……后来好几年,大姐一直压在我头上……” 林清音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但脸色依旧不变,耐心听她说完。 “姐姐是嫡出,人人都捧着,或许不知道那些腌臜事,我却见惯了那些。”林碧蓉若有似乎的看了她一眼,“我心里总存着一股怨气,暗中就收买了大姐的丫鬟绿水,如今到了齐国公府……” 林清音已经大抵猜出什么事情了,就问:“绿水可是有什么话传回来?”林碧蓉淡淡一笑,“绿水说,我们这大姐夫,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府了,听说在外头认识了极俊俏的小倌……”原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林清音并不觉得诧异。 “如此这般,我心头的不满才去了不少。”林碧蓉眉梢微挑,“如今说起来,心里倒也是好受多了。”林清音微微颔首,拍拍她的手背,“孰是孰非我也不便说,不过心里如何怨一个人,我却是深有其感的。”她如何能不懂怨恨的感觉? 这边姐妹二人说着悄悄话,那边林夫人却得了消息,林碧波回来了。 “二妹妹怎么不在?”林碧波进门便问。 林夫人眉梢微挑,深深看了她一眼,“天冷,你二妹妹懒怠了,也不出门,不见客,就缩在暖阁里绣花。”听了这话,林碧波很是失望的样子,“原是要恭贺二妹妹得皇上赐婚,成就好姻缘的。” 林夫人没有接话。 林碧波看起来比之前圆润了不少,似乎印证她在齐国公府过得不错,林夫人不免就私下问她:“你这个月月信来了没有?”林碧波神色一僵,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呐呐道:“还没有消息。”林夫人就叹了口气。 林碧波又急忙说道:“虽说如此,但曹老爷和夫人待我很好,也送了不少首饰和绸缎……”这些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林夫人混迹内宅多年,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嘴角微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没有做声。 林碧波却只当她不信,伸出了雪白了手腕,“母亲您瞧,这对孔雀纹镯子就是曹夫人旧时最喜欢的,现在送给我了。”林夫人也不过扫了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果真是极好的。”林碧波就越发得了意,又开始絮絮叨叨的历数曹夫人是怎样的看重她,曹家下人又是怎样的尊敬她。 林夫人虽然没有出声阻止,可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窗外的雪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林碧波才说完,似乎是觉得口干,捧着茶盅一连饮了好几口。林夫人就淡淡问:“今儿个可要过夜?我也好叫丫鬟给你收拾。” “我也就是回来道喜。”林碧波笑了笑,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国公府琐事繁多,样样离不开我,恕我不能尽孝膝前了。”林夫人点点头,看着她出去,垂下了眼睑,若无其事的看着丫鬟们收拾残茶。 见着她离去,冯妈妈就感叹了一声:“我们林家好东西也不少,怎么大小姐眼界就这样小!”林夫人但笑不语。一旁的金英轻轻笑了一声,“得了个寻常物事也只当是极好的,曹夫人真真是会算计,不时兴的那些劳什子都送给小辈,还只当是宝贝巴巴的告诉人。”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冯妈妈心坎上去,见林夫人轻抚杯面没有言语,又说道:“这要是我们二小姐,只怕是都不会多看一眼……”提到最宠爱的女儿,林夫人的脸色明显的柔和了下来,“你去叫她晚上也不用过来了,雪天路滑,万一磕到了哪里可就不妙了。” 冯妈妈应了一声,亲自去了林清音的院子。 ******* 不好意思,昨天学校断网,今天才能放上来。 第五十二章 冬日(三) 冯妈妈到达林清音的院子时,姐妹二人正聊在兴头上。或许是敞开的心扉的缘故,林碧蓉活泼了不少,虽说仍有些拘束,但比起从前来说,如今这样的境况,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小丫头见了冯妈妈,慌忙跑进来通传,墨紫便迈步迎了出去,朝着屋子里撅了撅嘴,“二小姐和三小姐在说体己话呢!”“那切莫打扰了二人小姐,夫人也只是叫我来说一声,今儿个晚上不必去了,好生在屋子里捂着,别冻坏了。”冯妈妈一脸的和气,笑盈盈的朝着屋子看了一眼,“小姐今日心情可还爽利?” 墨紫就想到了自家小姐今日发了一上午呆,只是现在又哪能说出来,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回道:“倒是还爽利,只是天气太冷,就有些懒怠了。”冯妈妈就笑了起来,作势就要离开。墨紫哪里肯让她这般出去,放重了脚步,走至门前咳了一声,扬声道:“小姐,冯妈妈来看您了?” 屋子里的二人齐齐打住了话头,林清音挺直了身子,端起了茶盏。林碧蓉依旧是垂着头,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默不作声。冯妈妈进得门来,先行了个礼,而后笑道:“好香的茶,是宫里新出的梅花茶吧?” 所谓最是寂寞深宫,那些闲来无事的宫女们最好做这些雅致的事情,听闻是收集了初冬第一枝梅花的花蕊晒干,用山泉水泡制,香烟袅袅,令人称绝。冯妈妈跟在林夫人身边,也见了不少世面,不过闻一闻,也就知道什么来源了。 林清音抿着嘴,微微的笑,“妈妈果真是好颜色,这可不是梅花茶?”冯妈妈就跟着笑了起来,“一棵树才得那么一点,这玩意倒也是稀奇。”“不止是这白梅花,还有那桂花,茉莉花,玉兰花,珠兰花花蕊,都可用来泡茶。其实那花瓣也是个中极品,只是宫里的姑姑们有了这更刁钻的法子,那些花反倒是白白糟践了。”林清音悠悠抿了一口,折转了话题,“妈妈既来了这一趟,也坐下来吃杯茶再走。” 冯妈妈连忙推辞,但墨紫已斟了一盏茶奉上,她也只得浅饮了几口,就听得林清音不急不缓的说道:“妈妈来的也巧,我正想差人同母亲说一声,我和三妹妹说了半日的闲话,这大雪纷飞,三妹妹生得如斯单薄,我想着不如叫她在我这里用饭,免得出去被风吹冻了身子。” 看在林清音的面子上,冯妈妈哪里有不应的,又不住口的夸赞梅花茶:“真真是茶引花香,花增茶味,甘芳满口。”林清音笑道:“临近年关,成日里吃些油腻腻的东西,吃些花茶也有裨益。”一面说着,一面吩咐雪青寻了些花茶出来,用纸包了起来,“这是百合花茶,有凝神静气之功效,若是夜寐不安,饮这茶是极好的。” 冯妈妈也上了年纪,难免有夜不能寐的时候,听了这话,心中颇为感激,忙再三道谢,才收下了百合花茶。姐妹二人看着她齐齐走了出去,林碧蓉就笑了笑,“我们府上这些妈妈里面,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冯妈妈……” 到底是母亲的陪房,林清音也不便多说,只跟着笑道:“久病成良医,时日久了,大抵都会世事洞明。”林碧蓉揭开茶盖,深深吸了一口气,半眯了眼,“这香气可真是浓郁,叫人倒是不想吃茶了,只想闻着这香味才好。”… 林清音对茶也有自己的一番研究,手上自然也收了不少好茶叶,立刻就命墨紫寻了不少新茶,一一摊开放在茶几上,“你喜欢哪一种?”或许是没有长辈在跟前,二人非常的放松。林碧蓉也不客气,拈起几片茶叶一一闻过,最后选了最中间的那一样,“这个最好。” 林清音哪里会小气这点茶叶,立刻就命人给她包了起来,“可还有喜欢的?”“多了反而不知道珍惜。”林碧蓉眉眼弯弯的,嘴角微勾,“就这么一丁点儿,也能泡好几壶好茶了。”自有丫鬟们将茶叶重新包好,放在了干燥之地。 林碧蓉笑道:“从前我见人把木樨、玫瑰、栀子、蕙兰、梅花、茉莉等的半开不开的花蕊放入瓷罐中,铺上一层花,再搁一层茶叶,用箬叶扎好,放在锅里制作,然后包成小包,用微火焙干。过一阵子再拿出来,满室都是芳香。” 林清音微微一笑,“《茶谱》有云,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而一停花始称。如木樨花须去其枝蒂及尘垢、虫蚁,用磁罐一层茶一层花相间至满,纸箸扎固,入锅重汤煮之,取出待冷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 二人在茶这个话题上聊了好一阵,一直到墨紫领着小丫鬟开始摆饭,才打住了话头。 齐国公府,东院的暖阁内,林碧波脸色苍白,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你说什么?”翠烟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被绿水赶了先:“听说是出了城,往南方走了,若是现在命人去追,应当还来得及。” 林碧波薄唇微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忽然放声哭了起来,“我和林家,越来越疏离,一时半会上哪找人?又找谁去救人?”她没有留意的是,翠烟迅速和绿水交换了一个眼神,“奶奶若是着实不想找林家,那那些人,又该如何处置?” 林碧波一张脸上满是乌云,说不出的黑沉,“胆敢勾搭国公爷,一旦抓住,立刻杖毙!”绿水就冷笑了一声,“奶奶莫要说这等轻狂话,虽说那些人是小倌,可也是国公爷心头上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如今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唯今之计也只有同老爷夫人说一声,讨个主意。” ******** 一不小心,又睡着了,囧……. 第五十三章 冬日(四) 林碧波也渐渐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恢复了少许神智,她慌忙摇头,“不行,这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我不能让人轻看了我去。林清音林碧蓉那俩人,说不定就等着看我的笑话,还有曹家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戏?”翠烟眉头紧蹙,就问:“那奶奶意欲如何?”林碧波思忖了一会,毅然决然的说道:“你私下里找些可信的人,托他们去寻,只是千万别惊动了别人。”翠烟面有难色,说道:“小姐,我认识的,来往的,也都是些丫鬟,哪里知道那些个小厮们,谁可信呢?” 林碧波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听了这话,立刻就拉下了脸,唾了一声,骂道:“平日里倒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临了临了,却连半点主意也没有,要你有何用!”翠烟听了这话,小脸憋得通红,怔怔落下泪来。 绿水原是在一旁冷眼瞧着,但见了翠烟受委屈,也忍不住说道:“不如就告诉大少爷一声吧,他在外头认识的人不少,兴许很快就可以找回来了!”“不行!”林碧波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决不能叫林家的人知道。” 绿水就看了翠烟一眼,二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和黯然。 原是当做陪嫁丫鬟跟过来的,到头来却是这般…… 林清音的屋子里,落针可闻,丫鬟们捧着帕子,漱盂立在两侧,摒心静气的待二位小姐吃完。林清音食欲不好,面对着红绿相间的菜色,也不过分别尝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碗筷。林碧蓉却是津津有味,似乎对鸡皮笋丝汤情有独钟,一连吃了大半碗,才不紧不慢的放下了碗,接过丫鬟递过的帕子擦拭嘴角,又洗罢手,才笑道:“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吃这些了,或许是在姐姐这里,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她虽没有明说,但包括林清音在内的在场众人,心里皆和明镜似的。厨房的妈妈们也惯会看脸色做人,谁又敢在二小姐的膳食上怠慢,送来的都是最好的,味道自然不同。但三小姐就不一定了,她是庶出…… 厨房虽不曾短了她的膳食,但终究是没有待二小姐那般热忱。 林清音就笑了笑,“若是喜欢,便多吃些,下次你来,我还叫厨房做这些。”“好呀!”林碧蓉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话锋一转,“我听闻有些寒门之家,姑娘洗手作羹汤,到了出阁以后,也要做一日三餐,一大家子人,那真真是不易。” 林清音也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愣了一愣。林碧蓉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轻声道:“我听说平国公府的太夫人原是县令之女,后来齐县令出仕,家道没落……我这几日熟读一些民俗风情,偶尔不免就想想,这太夫人是否也会……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姐姐莫要见怪。” 她说的含糊又断断续续的,但林清音却很快就明白了。 若是旁人,说不准就会疑心是在讽刺自己了。但因为是她,所以格外宽容些。林清音就不动声色的问:“那妹妹的意思是?”林碧蓉就说道:“我在想,姐姐要不要也学着做几个菜?就是日后这太夫人当真为难起来,也不会手足无措,毫无应对之力。” 照她所说,也未必没有可能。 只不过林清音这么多年,甚少踏足厨房,几乎连厨房的全貌也不曾见过,突然让她学着做几个菜,谈何容易!但林碧蓉的建议,也有几分可行。似是看出她的犹豫,林碧蓉也没有多说,只是抿着嘴笑,“还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这副模样……”… 林清音就横了她一眼,“都是你惹的祸端,还在这里说嘴!” 林碧蓉就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说起来,都是我太小家子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眼看着时候不早,她也就站了起来,丫鬟替她整理整理衣裳,也就告辞而去。林清音亲自送着她出门,彼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唯有雪光照的和白昼一般。 林清音不免就嘱咐她:“你慢些走!”又吩咐跟随而来的妈妈婆子们,“好生留意着,别让你们主子摔了!”那些妈妈们哪里敢怠慢,慌忙应下了。一直到一行人出了院子,林清音才收回了目光。立在屋檐下,看着那纷飞的白雪,不觉静静出神。 墨紫在她旁边立了半晌也不见她有回屋的反应,就轻咳了一声,“小姐,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进屋吧,也暖和些。”经她这一提醒,林清音才发现身上寒浸浸的,不觉就打了个寒战。 墨紫看得分明,也就越发忧心起来,忙撩开帘子扶着她进了屋子。这一寒一暖交替,林清音掌不住就咳嗽了几声。墨紫脸色立刻就变了,连声问:“小姐,您可是受了寒?要不要躺一会?”一面问,一面又转头吩咐小丫鬟:“快去厨房端一碗热热的姜汤来,红糖汁也要些来。” 林清音自己倒不觉得如何,还出言抚慰:“你也不用这样着急。”哪知说完这句,又接连咳嗽可好几声。这些满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纷纷紧张的看着她。连雪青也忍不住开口:“小姐,我看得叫个大夫来瞧瞧才好。” 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林清音也就没有拒绝,“明日便叫人去寻吧,也顺道给夫人请平安脉。”喝下了整整一碗滚烫的姜汤,林清音只觉浑身都暖融融的,自己去了净房,过了一会也就歇下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到了第二日,却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挣扎了好几下,却是无力爬起。林清音便觉得不对劲了,张了张口欲唤墨紫,却发现声音沙哑,说话都有些困难。墨紫就在外头守夜,听了动静慌忙跑进来,见她满脸潮红,脸色大变,忙又扶着她躺下,“小姐,您先躺一会儿,我现在就去叫大夫。” 说着,扭头就叫小丫鬟:“都在外头探头探脑作甚?还不快去叫大夫!” ******** 之前有个错误,平国公齐洛城的外祖父不姓齐,姓王,打顺手了,现在已经修改过来了。 第五十四章 冬日(五) 不过一会的功夫,林清音就出了一身薄汗,有气无力的躺在炕上,眼前人影重重,红红绿绿的,也看不清谁是谁。墨紫眼见着不好,连声催促了起来:“大夫呢?还不快去催促!”外头的小丫鬟们冒着雪,也顾不得路滑,奔来跑去,一会儿在院门口观望,一会儿又跑去屋子里通报,本是厚厚的雪地,很快就留下了一串串脚印。也不知哪个小丫鬟,自作主张的去告诉了冯妈妈。许是那小丫鬟说话太急,以至于冯妈妈曲解了意思,以为林清音病得极重。林夫人那边立刻就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从软轿上下来时,一时心焦,竟险些滑倒,好在金英见机快,一把搀扶住了林夫人的手腕,才勉强维持了平衡。 林夫人坐镇后宅这么多年,几时有过这样的时候,但也顾不得许多,慌忙就进了屋子。劈头就问:“二小姐呢?”在门口候着的雪青被她的突然到来惊得不轻,愣了一下才答道:“小姐在内室歇着呢!”见了林夫人的脸色,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墨紫已经催人去叫大夫了,想来雪天路不好走,只怕是会耽搁一会。” 林夫人脸色更是难看,三步做两步的就跨过了门槛,撩帘而入。墨紫正拿着湿帕子替林清音擦拭汗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手上的帕子几乎握不住,忙跪了下来:“夫人,都是奴婢服侍不周……” “行了!”林夫人心情不爽利,说话语气也自然而然严厉了起来,“你别也跪着了,我已命人去请太医了,也叫那些人出去盯着,太医到了立刻就请进来。”一面说着,一面在炕沿上坐了下来,细细看林清音的脸色,也不过瞅了她一会儿,眼中就泛起了水光,“好端端的,怎么折腾成这个样子?” 林清音脸上,额头都是火烧火燎的,喉咙更是干渴难耐,虽看不见自己此时的状况,但从林夫人的脸色可以窥见一斑。她就苦笑了笑,“许是昨儿个晚上吹了些冷风,进屋后还喝了姜汤,岂料今日早晨身子就沉沉的……”她这是感染风寒的症状,林夫人哪里瞧不出来,手在暖炉上捂了好一阵,才轻轻搁在了她的额头上,“发热了,别急着说话,白白耗费力气。”说着,又亲自斟了一杯热茶。 冯妈妈不待她吩咐,立刻就轻轻将林清音扶了起来,靠在大迎枕上,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茶盏已递到了她嘴边,“慢些喝,润润嗓子。”被母亲服侍,林清音自然十分过意不去,但现在有气无力的,也只得就着她的手饮了好几口。 林夫人就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柔声问:“可好受些了?”林清音脸上烧得通红通红,昏昏沉沉的,很费力的才辨别出林夫人话里的意思,忙点点头,“好些了。”也不过是不想令她担心的意思。 林夫人亲自扶着她躺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可得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林清音忙不迭应下了,这时就听见外头有丫鬟来报,说大夫来了。满屋子的丫鬟都回避了,墨紫放下了床头的帘子。林清音探出了手腕,上面盖着墨绿色的帕子。 “你要不要回避一下?”冯妈妈低声问林夫人。“不必了,我也上年纪的人了,也不拘那些了。”林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炕上的林清音,哪怕隔着帐子看得朦朦胧胧,也不愿意挪开目光。 大夫进门时,便看见了纱帘后绰约的人影,他头也不敢抬,一路上低着头行到了林清音炕前。而后跪下来请脉,沉吟了片刻,说道:“令千金的脉象来看,怕是染上了风寒,周围服侍的人,也得更加小心才是。”又接连说了一通,特地嘱咐了一些禁忌:“万万不可再食鸡肉鸭肉猪肉这些油腻缠黏的东西,银耳百合也不可再吃了。” 林夫人自然是一一应下了,那大夫便又叮嘱了许多主意事宜,最后由冯妈妈领着出去开药方。林清音在帐子里,也听得分明,自己在心里默默记住了。但昏头涨脑的,没多久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药方拿来我瞧瞧。”待到大夫开完药方,冯妈妈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二十两银子的银锭子,命人送着他出得门去。林夫人也懂些医理,握着药方匆匆扫了几眼,这才慢慢的一行行开始细看,“苏叶,防风这些也就罢了,怎么还有麻黄?我们二小姐是姑娘家,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住这药性?” 话音刚落,就听丫鬟来传,说是太医院的赵太医来了。照例是诊脉,开药方,倒是去了麻黄,多了当归,陈皮,白芍,分量也少了些。林夫人这才微微颔首,似乎颇为赞许,“到底是太医,知道轻重。” 冯妈妈见机,就将赵太医的方子拿着,命人照了药方抓药,用银吊子煎药。林夫人唯恐药香熏着林清音,只叫人在外头点了火盆,不曾带入屋子。折腾了这一会,眼看着就要到正午,林夫人也不急着用午膳,吩咐厨房做了一碗温肺粥,里头有五味子,干姜之类,一直看着林清音吃下了大半碗,才算松了一口气,视线扫过墨紫,“待会服侍二小姐吃药,若是觉得太苦,可含半块冰糖。” 墨紫慌忙应下了,林夫人见林清音已合上了双眼,似乎是沉沉睡去,也就没有再多说,站起身来,由冯妈妈扶着,出了屋子。她一走,屋子里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但众人仍是静静的,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林清音却只觉得连眼皮都是火烧火燎的,适才吃了温肺粥,此刻更是浑身燥热,冷汗不住的顺着鬓角淌下,但面上的潮红却是一点点散去。她小脸苍白如纸,呼吸沉重而急促,叫墨紫心中十分不安。 雪青在外头守着银吊子,一直到药煎好,才用白瓷碗盛了,送到了墨紫手上,“喝下去,说不定就大好了。” 第五十五章 冬日(六) 墨紫点点头,示意她扶着林清音。“小姐,药好了,趁热喝下去就好了。”待到雪青将软趴趴的林清音扶着靠在了大迎枕上,墨紫就搅了搅药碗,黑乎乎的汤汁深不见底,看上去就觉得嘴里满是苦涩。林清音只觉晕乎乎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也不过才撑了一小会,身子一晃,就此靠在了雪青身上。 好在她身子娇小,雪青也不觉得如何。墨紫就低声嘱咐她:“扶好了。”说着,用汤匙舀了药汁递到了林清音嘴边,柔声哄道:“小姐,吃药了。”药碗里热气腾腾的烟雾升腾,熏得林清音越发头晕,但恍恍惚惚中也听见墨紫的声音,如同温顺的小孩子一般,张开了嘴。 黑漆漆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唇齿间都是满满的苦涩。林清音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蹙了眉头,往后缩了缩,别开头去,不想再吃药。墨紫也急了,又不敢强迫她吃药,但眼看着热气越来越稀薄,药汁已将近冷下去,连声哄道:“暂且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林清音烧得稀里糊涂的,哪里还有往日的理智,只是紧紧抿着唇,不肯张嘴。雪青也犯了难,和墨紫对视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小姐不喝,也没有别的法子。”墨紫的脸色就沉了沉,“这药必须得喝下去,你看小姐的脸色,再拖下去可就糟了。” 雪青深以为然,也就跟着劝林清音:“小姐,喝了药,病才会好。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您可不过是忍上一会儿的功夫,病也就好了。”谁知道林清音不但不听,反倒是身子一偏,倒在了被子上。 雪青大急,慌忙将她又扶着坐了起来,朝着墨紫使了个眼色,“怎么办?”墨紫急得脸都红了,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也顾不得许多,“小姐,奴婢冒犯了。”说完,就吩咐雪青,“你扶着小姐。”又唤了小丫鬟来端着药碗,一只手握着汤匙,一只手轻轻捏住了林清音的下巴,稍稍一用力,顺利的将药汁灌了下去。 林清音自然不高兴了,扭着身子想要逃开。墨紫却已横下了心,牢牢将她攥住,硬是将已微凉的药灌了下去。雪青在一旁看着,低声劝道:“你倒是轻些,这若是小姐清醒了,怪罪下来,总归是不大好。” “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墨紫也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坚定的说道:“拼着冒犯,我也是要这么做的。”雪青眼中有一道光芒一闪而过,旋即逝去。她也跟着将林清音胡乱挥动的手死死按住,“你继续喂吧。” 几个人一齐使力,总算是将大半碗药喂着她喝下了。林清音不悦的蹙着眉头,“真苦!”撅着嘴的模样,和那小姑娘一般。雪青不觉失笑,“想不到小姐那样端庄稳重的人,也有这样的时候。”墨紫一眼就横了过去,“谁还能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 雪青明知她混淆了话题,也不挑破,只又从玛瑙盘子里拈起半块冰糖,喂着林清音吃下,问道:“甜不甜?”一会儿苦涩,一会儿甜腻,林清音好像从谷底到天空绕了个圈,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嘟哝了些什么。墨紫凑过去听了半晌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又恐她受冷,忙又扶着她躺下了。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的,也不敢走开,就斜坐在踏板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清音的面庞。 雪青就带着小丫鬟将地龙的火又燃得更旺盛了一些,屋子里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 林清音睡了个长长的觉,醒来时,一阵恍惚,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过了好一会才从明晃晃的宫灯中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胸中一阵躁动,就咳嗽了几声。墨紫立刻被惊醒过来,又惊又喜,“小姐醒了?” 林清音点点头,有心问上几句,只是张了张嘴,却发现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墨紫何等聪明人,立刻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润嗓子,又笑道:“现在是子时,小姐要不要再睡会?”冬日夜晚长,林清音睡了许久,现在却没有半点睡意了。 她拥着被子,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低低说道:“过几天就过年了,偏偏我病了……”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以至于墨紫竟没有听清,待到要问,就见她身子下滑,已抱着被子,闭上了双眼。 到了年节下,各家都派了妈妈来送礼物来,冯妈妈就一一记下了。林夫人也有看一眼的,也有立时叫账房记下的,总归是没有多少上心的。一直到丫鬟通传平国公府的妈妈来了,林夫人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亲自在正房接待她们。 两位妈妈都是齐家太夫人的陪嫁丫鬟,也是齐家平步青云的见证人,但到底是没有见过多少大场面,自打进了林家的院子,在丫鬟们的带领下绕过一圈圈回廊,心里的震惊和艳羡就没有停止过。但又恐被人看轻了去,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这样一来,反倒是显得畏畏缩缩的。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林夫人便知道二位妈妈来了,就看了冯妈妈一眼。主仆二人心意相通,冯妈妈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身子越发站得挺直,待到那两位妈妈比肩走了进来,才满脸是笑的迎了上去,“我们夫人方才还在念叨,说两位妈妈也不知到了没有。” 那两位妈妈哪里好意思说被林府的气派迷了眼睛,只讪讪然笑道:“叫夫人久等了……”林夫人吩咐丫鬟端了小杌子命她们坐下,随口问道:“太夫人身子可康健?”“身子极好,只是近年来操劳的多了,不如从前那般精神了。”其中一位妈妈答道。 林夫人就笑了笑,小丫鬟们络绎不绝的端着果盘上来,冯妈妈就招呼二位妈妈尝尝:“都是我们自家园子里结的果子,比外头的干净些。”两位妈妈也就尝了一些,虽说口味极好,但也不敢多吃,恐被人觉得自己贪吃。 第五十六章 见客 束手束脚的,在林家这样的大家面前,就失了气度从容。林夫人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看其仆便知其主,下人如此,主人想必也是相差无几。冯妈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两位妈妈在跟前,也不好露出什么行迹来,脸色更柔和了三分,又招呼妈妈们吃茶。 其中一位妈妈见了那茶盅上的花纹,有心夸上几句,搜肠刮肚才想出几句话来:“这牡丹花可真好看,和真的一样。”林夫人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才见到茶盅上的牡丹花纹,不由得微微一笑,“那都是工匠的手巧,这也是今年定窑才出的瓷器……”但眼见着二位妈妈两眼茫然,也就打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冯妈妈见着,就暗暗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齐家到底是为何派了这二位妈妈前来,林夫人原本就对齐家瞧不上眼,这下怕是更轻瞧了七八分。只是也没有法子,既然是皇上赐婚,林家也不能冒犯皇威抗旨。只是林夫人心里不免更难过三分,女儿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家做主也就罢了,偏偏许配给了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的齐家。殊不知在燕京城那些大家眼里,齐家就和一夜暴富的暴发户一般,看上去是富丽堂皇,真正的底子却没有。 林侯爷本在书房,听说齐家派了人来,本欲接见一番,但听说只有二位妈妈,也只得罢了。但依旧派了书铭去问到底送了些什么礼品。书铭倒也机灵,径直找到了金英,“侯爷在问,都送来了那些东西呢!” 金英摇摇头,“夫人命人收起来了,尚来不及看呢,我估摸着这二位妈妈待会还要去拜会小姐,到时候也就知道是什么礼品了。”书铭无奈的点头,“倒也不是眼红那点东西,只是侯爷十分看重,还打算写亲笔信去齐家……” 金英神色一滞,看着四下里无人,悄声说道:“这话我也只当你说一声,来的两位妈妈似乎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束手缚脚的,夫人心里难免就不大高兴了,只是面上和和气气的,我看送来的东西也不外乎是金玉之类。” 书铭不免嘘叹了几声,“侯爷还等着呢!” 他们在这里说着悄悄话,那厢里林夫人已和二位妈妈寒暄了半晌,其中有一位就提出来,要拜见二小姐。这事迟早会被提出来的,怕送礼只是形式,来相看未来的当家主母才是真正的目的。 林夫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吩咐冯妈妈带领她们过去。 林清音正在病中,难免就有些懒怠,好在之前林夫人已经派人来告知过一声,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失礼于人。毕竟是齐家太夫人的亲信,林清音无论怎样总要给人一种好印象,日后进门才会顺利些。 二位妈妈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以林清音的身份,进门以后自然就是当家奶奶,到时候巴结的下人们不知凡几,二小姐又记得谁!自己既得了这差事,就要赶在前头献献殷勤,日后这二小姐进了门,自己才能有一席之地。 是以自撩开那道帘子去,二位妈妈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散去过。林清音自然也是打起满腔的精神来应付,第一次见到齐家的人,心内实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陌生,不安,还有一种怅然。关于自己的婚事,她隐隐也有耳闻,当时林夫人中意的是宁国公黄家和镇南王宋家,无论哪一家,她的印象都极好,远远的也见过黄家大公子一面,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她虽不能自己做主,可当时已经笃定会从这两家中选择,也含了些许期待在里头,谁曾想到最后,竟重蹈了上一世的老路。 二位妈妈进门以后,先行礼问好,头一直低垂着,不敢抬起。林清音坐在榻上,看着她们坐下后,就示意墨紫去斟茶。“这是今年才出的新茶,也不知二位妈妈脾胃如何,先尝个新鲜。”林清音嘴角微勾,连笑容都挑不出一点错来。 那二人听了她声音和和气气的,就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之下,顿时惊为天人。自家府上的大小姐已经是美貌无双,岂料一山还有一山高,这林家二小姐更是生得倾国倾城,只是找不出一个好词来形容。 林清音见她们直勾勾听着自己瞧,也不着恼,反倒是落落大方的端着茶盏,任由她们打量。一举手一投足,通身都是大家小姐的气度。两位妈妈这时也没有别话好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这茶真香。” “若是喜欢,便带些回去。”林清音微微一笑,放下了茶盏。双手叠放在膝前,圆润的嘴角微勾,丝毫看不出病后初愈的疲态。两位妈妈只觉得她的声音就像拂过林间的山风,令人无处不服帖。面对着这样一张精致的脸,一切都黯然失色,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道谢,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 林清音也只当没有看见一般,微笑着同那二人寒暄了几句,又问起太夫人和大小姐来。两位妈妈这时才回过神来:“太夫人日日盼着您过门,到时候才好卸下肩头的重担,大小姐听说您极善画画,指着您教一教呢!”这些自然都是客气话,林清音自然也不会往心里去。 “大小姐既然喜欢画画,我这里有好几副名师的化作,还劳两位妈妈帮忙转达一番。”说着,就吩咐雪青就桌上的画卷装进了匣子,递入了其中一位妈妈手中。那妈妈客气了一番,收下了,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就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来,“这是太夫人命我们带给您的礼物,知道您见多了珍宝,还请不要嫌弃才是。” 林清音心中一凛。 ********* 今天看了一部日本的老电影,叫做人证,心情那个波澜起伏啊,以前的老电影,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我会告诉你们我是听了中国好声音的《草帽歌》特地去找出来看的么…… 第五十七章 暗流(一) 这话分明就是在她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若是这话乃出自太夫人之口,怕是自己进门后的日子,在短时间内,不会好过。若是这群下人们自己妄自揣测,这两位妈妈既被派出来送礼,就该是太夫人十分器重的才是,她们既说下了这话,或许也代表了齐家大部分人的心态。 无论怎样,她进门以后的路,都艰难重重。 一个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一个是家道中落,出身乡野的太夫人,两个人怎么看,怎么有隔阂。这也就罢了,那位平国公,林清音现在连他生得什么模样也不知晓,只知道他的名姓罢了。连林夫人也未寻着机会瞧一瞧,更不必说她这样生在绣阁里的小姐了。 林清音暗暗叹了口气,但依旧一脸好颜色,“妈妈言重了,礼物也只看送礼人的心意罢了,更何况既是太夫人送的,那只有更珍贵的。”一席话说的两位妈妈眉开眼笑,和吃了人参果似的,三千六百个毛孔都服帖。 墨紫接过了匣子,只觉得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倒是其中一位妈妈忍不住开口:“这是我们太夫人精挑细选的红宝石,个个都是指甲盖大小,说是您若喜欢,可以镶在头饰上,看上去倒是极好的。” 既然太夫人已经先放低了身段,林清音自然投桃报李,当着两位妈妈的面,吩咐墨紫:“去请金玉轩的工匠进府,将红宝石镶在那支金步摇上。”墨紫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小姐放心,这金步摇既是皇太妃娘娘所赐,又深得您喜爱,我定会叫人好好嘱咐那工匠,叫他小心些,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二位妈妈是听在耳中,乐在心里。这二小姐能这样重视太夫人的赏赐,也算是一个积极的征兆。 林清音满意的点头,“那就好。”说话间,那二位妈妈也留意打量了屋子的摆设,乍一眼看上去平淡无奇,耀眼的摆设并不多,但总觉得屋子里笼罩着一股氛围,使人感到有如春风拂面的舒适。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二位妈妈自然没有停留的理由,起身便要告辞。林清音挽留了一阵,见她们执意要走,便命墨紫拿了十两的银锞子,“难为妈妈们跑这一趟,去吃几盏酒罢。”二位妈妈从前在乡野,从未受过这样重的赏银,这也是她们头一回出门送礼,便收到了十两银子,又惊又喜,忙不迭道谢,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才离去。 林清音望着两位妈妈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前,眼中一黯,浑身上下像泄了气一般,疲惫的瘫坐在榻上,敛住的冷汗簌簌的落下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墨紫情知她风寒未愈,立刻吩咐小丫鬟将火盆燃起,和雪青一左一右的将她搀扶到了炕上,“方才不好叫妈妈闻见药香,散了一会儿风,看样子是又加重了。” 自然就有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去告诉冯妈妈,林夫人前脚送走来道别的齐家二位妈妈,后脚就到了林清音的院子。进门便问:“感觉可还好?”有心支撑着还好,这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都失去了气力。林清音懒懒的躺在炕上,眼前阵阵发黑,也不强撑着,如实答道:“许是方才又受了寒,现在有些头晕,身子也发冷。” 林夫人神色微变,立刻催人去请上次来过的太医,心急之时,又有些恼怒,“若不是今天这事,也不会这般!”这年节下,林夫人忙得脚不沾尘,本就有些不耐,又抽出了大半天时间来应付齐家的人,到最后还累得林清音病情加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林清音头痛欲裂,也无力再去宽解,只觉眼前黑影重重,就说道:“母亲,您叫丫鬟们都散开吧,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林夫人一听这话,慌忙叫丫鬟们散开来,“将帘子撩起半卷,通通风。”又亲自替林清音掖了掖被子,将她紧紧包住,才在炕沿上坐了下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时候病倒了,岂不是叫人心急?” 说到底,也是林清音自己疏于防范的缘故,听见林夫人如此说,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林远攸那边也遣人来问了好几次,只是男女有别,也不好亲自来探病。只有林碧蓉,时不时的就来探望一番,也陪着她说会儿话,只是在病中,精神头不足,往往说不上几句话,便觉得乏了。林碧蓉也体谅她病着,也不引着她说话,只默默的陪在一旁看,绣绣花,好在她一向是安静的人,丝毫不觉得无趣。至于林镇邪,自上次和丫鬟的事情败露以后,整日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知到底是洗心革面,还是另有所为。 对于他连问也不曾问起之事,林夫人心里自然不悦,但大面上并没有露出来,反而开始让冯妈妈开始寻找合适的人家。说起来,林镇邪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这次来的依旧是上次的赵太医,倒也是驾轻就熟,诊脉过后,也只说是病情加重的缘故,又新开了一副方子。林夫人也唯有叹息罢了,但赵太医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叫林夫人心里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 “令千金怕是心结难舒,也得放宽心怀才是……”赵太医本是依病论事,但却彻底戳中了林夫人的心病。待到冯妈妈送赵太医出门,折返以后,林夫人脸上的怒气再也无法掩盖,只是在林清音房中,不好发作罢了。 丫鬟们已按着新的药方去抓药,而后又用银吊子煎药,林夫人自然又嘱咐了好半天,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待到坐下的那一刻,重重的拍在了案桌上,“若非皇上乱点鸳鸯,清音又怎会心结难舒!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林家也有百年的光景了,连自家小姐的婚事都不能做主!”声音里充满了憋闷和屈辱。 冯妈妈大惊,慌忙止住了她,“夫人,祸从口出呀!”林夫人气得脸都涨红了,“这还只是开始呢!你看看今日来的那两位,一股小家子气,清音出阁以后,日日要同那样的一群人打交道,屡屡想到,我便心如刀割!” 第五十八章 暗流(二) 冯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只要不再提及皇上就好了。 但林夫人的这种态度,给原本就不被看好的这桩婚事,又蒙上了一层阴霾。林府上下,大概除了林侯爷以外,对于齐家这位未来的亲家,都或多或少的抱有一些偏见。包括林远攸这个做大哥的,也觉得自己妹妹受尽了委屈。 或多或少的,林清音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无外乎是之前千挑万选,到最后却被皇上赐婚给平国公。她倒是不在乎被人笑话,毕竟生活是自己过出来的,但对于自己的未来,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想到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并要花上一生的光阴,就觉得不寒而栗。 只是现如今她病得昏昏沉沉,被墨紫千哄万哄着,好容易才喝下了半碗药,越发糊涂了,也就沉沉睡去,不再思虑这些事了。墨紫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拭了拭额头的细汗,无奈叹息。 与此同时,来林家的二位妈妈已经坐着马车返回了齐家。从林家到齐家,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二位妈妈下马车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斜阳洒了满地。太夫人正抱着暖炉,在暖阁候着。 “都见到了?”太夫人开门见山的问。 “见到了。”两位妈妈看起来兴致很高,“先是林夫人在正房接见了我们,而后是二小姐……”太夫人微微颔首,“如何?”为首的潘妈妈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林夫人雍容华贵,看得出年轻时候的影子,是个大美人。林二小姐更是倾国倾城之姿,一颦一笑,都叫人挪不开眼睛。” 太夫人端坐着,没有做声。田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就接过话头说道:“进林家时,回廊层层,和我们家倒是差不多,只是多了些景致。林夫人的正房和林二小姐的闺房看起来都十分素净,摆设也不多,但那些花瓶字画,似乎也有些年份了。”说到这里,就拿出林清音送的字画来,“听说我们大小姐喜欢画画,特地送了一副字画……” 太夫人眉梢微挑,亲自接过字画,缓缓展开,细细端详。见太夫人起了兴趣,田妈妈知道自己说到了她心坎上去,又侃侃而谈:“林夫人和二小姐为人十分可亲,二小姐笑起来时,明眸皓齿,一点也不拿捏着,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个个进退有礼。”又说起那礼物来,“二小姐很是喜欢那红宝石,当场就命丫鬟去寻工匠镶嵌在金步摇上了……” 说来说去,就是称赞之词。 太夫人点点头,待到她们走后,就问侍立在一旁的萧妈妈,“你以为如何?”萧妈妈生得一张容长脸儿,体态微丰,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服侍了太夫人二十多年了,有些话自然不必点破。 “两位妈妈所说,自然也有几分可信的。林家到底是大家,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远非小户人家可比,周身气度也定然不凡。再加上林二小姐是个大美人儿,您之前也听说了,宁国公黄家和镇南王宋家都十分属意,只是最后林夫人也没有拿主意,想来对这二小姐的婚事也寄予厚望。我们家少爷虽然也是不凡,但家底子到底是薄了一些,皇上也是为了拉近同燕京城这些公卿世家的关系才赐下这门婚事,林夫人心里或许是不大乐意的,但无论是林夫人还是二小姐,都拿出了全副礼数来款待我们府上的二位妈妈……”… 她话里的意思,太夫人自然也明白,眼睑微垂,陷入了沉思。 当初皇上赐婚,她本是不大愿意的。一来齐家才在燕京城站稳脚跟,娶了林家那样的大家的女儿,别人也只会说是齐家高攀了。太夫人一生傲气,即便是身处困境也有一身傲骨,这时候自然有些不乐意。二来齐洛城乃是她唯一的儿子,齐老太爷去世也不过三年,临终前千叮呤万嘱咐让她好好扶持儿子,她身为妇道人家,旁的大事也不能,唯有寄希望于挑选合意的媳妇上。林清音这样的大家闺秀,固然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但太夫人总觉得这样人家出来的小姐,适合供着,不能操持家事。再者娘家的事对齐洛城的前程也有牵连,她心里总有些愧疚,希望能找到儿子真正喜欢的女子,哪怕是小家碧玉,那也是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思了。 “少爷回来了!”外头丫鬟的一声通报,打破了屋子的宁静。 太夫人瞬时被勾回了深思,眼里也渐渐有了几分笑意,待到齐洛城大步迈进来之时,笑道:“今儿个回来的倒是早了些。”这些日子,齐洛城一直在外奔波,披星戴月,总是月上枝头才回府。 太夫人虽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但齐洛城一向沉默寡言,太夫人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来,索性就不再过问,只吩咐小厮们好生留意着他的起居住行。齐洛城在太夫人下首坐了下来,微微颔首,“左右无事,不如早些回府。” 太夫人吩咐丫鬟替他斟了一盏茶,“明日你就别出门了,怕是有不少人家会登门造访,你早早的做好准备才是。”年节下,互相往来的人家不少。尤其是平国公府这样的新贵,只怕会有络绎不绝的宾客,门庭若市。 齐洛城一脸淡然,“知道了。”太夫人瞥了他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假作不经意的说道:“今日潘妈妈和田妈妈二人去林家了,见到了林夫人和林二小姐。”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送礼?” 没有预想中的热烈,太夫人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但也转瞬即逝,“我还特地备了些特产,宫里赏的那匣子红宝石,我叫潘妈妈带给林二小姐了,听说她十分喜欢……”一面说着,一面观察齐洛城的脸色。 令她失望的是,至始至终,他都面色如水,丝毫不起波澜,好像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第五十九章 暗流(三) 太夫人唯有叹息。虽说是母子连心,但这个儿子的心思,她从来猜不透,看不懂。齐洛城虽说孝顺,但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着,很少有和太夫人说说体己话的时候。过了片刻,有丫鬟来报,大小姐齐繁锦来了。 齐洛城依旧是神色淡淡的,但齐繁锦兴致却是极高,进门便问:“听说未进门的嫂嫂送我字画了?”太夫人横了她一眼,“这样大的雪,怎么穿的这么单薄?”齐繁锦抿着嘴直笑,抱着太夫人的胳膊一阵摇晃,“母亲,听说今儿个见到嫂嫂了?” “见到了。”太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齐洛城一眼,“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性格也和顺,也喜欢画画,不过听闻造诣很深,可不是你那半罐子功夫!”齐繁锦不以为意,“嫂嫂比我年长,画技深些也是应当的,待她进门,我定要仔细瞧瞧!” 太夫人推了她一把,“还不好好坐着,泼猴儿一样的,成什么样子!”齐繁锦扭了扭,总算是坐直了,目光又落在了齐洛城身上,“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不光是她,就是太夫人,也一直留意着他的脸色。 齐洛城缓缓抬头,扫了二人一眼,似乎还有几分茫然,“怎么了?”这呆滞的模样,叫齐繁锦只能长长叹息:“大哥你难不成对这未进门的嫂嫂就没有什么期待?”这话刚问出口,便知道造次了。太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见她迅速低下了头,也不好多说,只随口说道:“林家二小姐小字清音,这个你知道么?” 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清音?”太夫人却是一愣,下意识的回答:“听说是林家老太爷起的,五行缺水,特地起了这个名字。”“哪个音?”齐洛城难得的追问了一句。见到儿子来了兴致,太夫人心里自然也有几分欢喜,就耐心的解释:“声音的音字——”话锋一转,“怎么,你喜欢这个字?” 齐洛城摇摇头,指尖所及处,一片柔软,眼中忽而有了些许温柔,“许是如此吧。”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落在太夫人眼中,有了别样的意思。恰巧此时萧妈妈领着丫鬟们开始摆碗筷,母子三人也就落座用膳,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谈论下去。 只是那一瞬,他眼里的柔和,终是刻在了太夫人心中。 当晚,下了一场大雪,一夜落地无声,到了天将明未明时,可见雪光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林清音便是在这刺眼的雪光中醒来,过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这光亮,不自禁的就咳嗽了几声。墨紫立刻就被惊醒过来,往日这时候她已经醒了,只是昨晚上一直守着,折腾的太晚,一夜不曾好生睡得,到了黎明才眯了一会儿。 “小姐觉着可好?”墨紫撩开了帐子,探出半个身子,又唯恐冷风灌入,攥着帐子的一角没有松手。昨日昏昏沉沉,现在便觉得清醒了许多,林清音就点点头,“好多了。”声音也不似昨晚上那般沙哑,看样子倒是真的有所好转。 墨紫就扶着她坐了起来,又一连声唤了雪青几个进来服侍她梳洗。林清音身子软软的,靠在大迎枕上,也不欲起身,只净了面,头发却仍是散在肩头,乌鸦鸦的一头青丝,衬得她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的白。只是脸色苍白,楚楚可怜。鹤白已在炕桌上摆好了早膳,林清音昨日便饿了一日,今日却仍没有饿意,但墨紫好说歹说的,总算劝着她吃下了大半碗碧玉粥,这才吩咐丫鬟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 林清音一闻着那药味儿就皱了眉头,似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墨紫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她清醒着,也不能罔顾尊卑的下手去灌,只能低声劝说了几句。林清音虽说不喜那苦涩,但为了自己身子着想,再难喝也得喝下去,索性自己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了小半碗,又不歇气的将剩下半碗也灌了下去。 唇齿间满满的都是苦涩,后劲绵长,叫林清音不自觉的打了几个寒战。墨紫忙端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蜜饯,林清音也只含了一块,便歪在炕上了。正思索着是继续安睡,还是看会书,就听丫鬟来报,林碧蓉来了。 林清音动也不动,只是懒懒的歪着头,身子十分放松。林碧蓉进了内室后便见到了这副场景,也不以为意,反而笑问:“脖子可酸了?”“还好。”林清音默默看了她一眼,“遇到什么巧宗儿了?” 这话可算是问到心坎上去了,林碧蓉嘴角勾了勾,“正是为着这事来寻你。”说着,在绣墩上坐了下来,“也不知你听说了没有,大姐夫离家好些天了,听说走的时候,还带了好几个小倌……” 林清音也有许久不曾主动关心过林碧波的事情了,屡屡总是从林碧蓉口中才能得知她一星半点的消息。听得如此说,虽然倍感意外,却并不震惊,平静的问:“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找回来了没有?” “这消息我昨儿个就得了,只是见你病得糊涂了,就没有提起。”林碧蓉深深看了她一眼,“听说是大半个月之前,曹家夫人和老爷也不知到底是不知情,还是不欲管,连问也没有问起一声,大姐夫自然乐得自在,在外这些天,一点音信也没有。” 林清音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大姐夫一向养尊处优,外头的天地虽大,却不如燕京城的繁华。等到银钱耗尽,自然会回来。更何况,那些小倌,哪一个不是看中大姐夫的银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谁也不能当真。 “我也是这样想。”林碧蓉眉梢微挑,神色说不出的复杂,“谁能想到,一向好强,事事不落人后的大姐,也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对于林碧波那样骄傲不可一世的人来说,颜面大抵是排在最前面的,一切事情考虑的根本。 “再过几日,就该是她回府的日子了,我倒是好奇,大姐夫不在,她该怎么对母亲交待。”林碧蓉说着,嘴角噙了一抹冷笑。 第六十章 暗流(四) 这二人之间的纠葛来源已久,林清音也不便插手。但潜意识里总觉得林碧蓉的所作所为并无大错。心中有恨,若不能化解,那便发泄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最后反而酿成大祸。就如同现在的林清音,屡屡想起曲瑞之,恨之不及,却也无可奈何。相比起来,林碧蓉这样做,也算是发泄了心头的恶气,林清音也没有立场劝说她放下一切。“二姐,你怎么了?”一句问话打破了她的恍神,“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林清音默默看了她一眼,轻抚自己的面颊,淡淡一笑,“在病中,哪能有什么好颜色?”已经不敢照镜子,唯恐看见一张憔悴的脸和一双悲戚的眼睛。 林碧蓉知道她心结未解,也只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过了几日,林清音的病情也渐渐好转,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墨紫看在眼中,喜在心里,闲暇时说起,不免唏嘘:“前几日真真是面色如纸,到现在总算有了几分神采,看上去不似从前了。” 林清音也不过淡淡笑笑,不自觉想到了黑漆漆的药汁,苦涩得令她浑身一颤。 这几日来林家送礼的人不少,林夫人忙着回礼,接待诸位夫人太太们,也有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跟随母亲前来,算是露个面,也为以后的说亲做好准备。其实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出来见见场面还是十分兴奋,林清音本想替林夫人分忧,也帮着招呼这些小姐们,但林夫人哪里许她操劳,只叫她在屋子里歇着,不得操半点心。 林清音也只得从了,百无聊赖的歇在屋子里。偶尔做女红,天气冷了,手也不大愿意伸出来,只不过做一会儿,双手就冰冷冰冷,最后自己也懒怠了,索性就缩在暖阁,闲来时和丫鬟们说笑取乐,也不时听着林碧蓉说起关于林碧波的消息。无外乎是她又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却总是无功而返。 其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曹家老爷和夫人不可能不知情,即便是糊涂了,自家儿子这么多日没有回府,也该察觉到端倪。然而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分明就是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由着林碧波折腾。找到人自然是好,找不到,也任由林碧波自己吃哑巴亏,对于他们而言,总归是没有什么坏处。说不准这二老也是猜中了林碧波好面子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 这一日,就是林碧波回府的日子,伦理来说是应当同曹家大公子一起的。林碧蓉一大早的就约了林清音一起在正房坐着,只等着看好戏了。林夫人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瞧着她二人偎在一处,莞尔一笑,又摇摇头,“这俩孩子……”冯妈妈也是会心一笑,亲自在门前望了望,回来说道:“还没有什么影踪,怕是得有一会。” 林碧蓉就在这边同林清音说悄悄话:“也不知今日她回不回来,若是托病,可就看不成好戏了。”林清音斜觑着她,“你就不能想点好?”林碧蓉嘴角一抽,“诗经有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我这样,怎么算是不好呢?”语气里有浓浓的讽刺意味。 林清音没有接话,眼看着冯妈妈已经开始摆早膳,也就跟着吃了小半碗粳米粥,听着林夫人说了几句今年的年成之类的话,就听丫鬟来报,说是林远攸来了。林碧蓉就朝着她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而后抿着嘴笑了起来。 林清音倒也明白她的意思,看热闹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这出戏才算做好戏。 林远攸却是不明所以然,抖落了肩头的雪,看着兴致勃勃的二人,打趣道:“今儿个似乎心情不错。”林碧蓉理所当然的回了一句:“今日是大姐回府的日子,我们姐妹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自然高兴。” 林远攸一愣,飞快的睃了一眼,嘴角勾了勾。 林家和曹家之间相隔并不算远,但林碧波一直到了正午时分才抵达。得知这消息,林碧蓉眉梢微挑,朝着林清音使了个眼色。林远攸留在正房用午膳,虽不知她们姐妹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也猜出必和林碧蓉有关,索性就不走了,坐在一角等着看她们打擂台。他倒不担心自家妹妹们受了什么委屈,只是纯属,生活太闲,无趣了。 林碧波一进门,林碧蓉立刻就迎了上去,不知道多热情的挽了她的胳膊,又朝后看,“大姐夫呢?”林碧波显然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面不改色的说道:“你大姐夫病了好几日了,一直没有断药,原本今日要来的,谁知道实在支撑不住,只得罢了。” “啊呀!”林碧蓉吃惊的捂住了嘴,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妥,“病得这么重,可得好生看看大夫才是。”说着这话,又转头看林夫人,“母亲,上次的赵太医医术精湛,您何不推荐他去给大姐夫瞧瞧?” 话音刚落,林碧波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声音都有些僵硬,也不待林夫人答话,抢先说道:“也不过是小病,妹妹不用过虑了,何能劳动赵太医呢?”“原来是小病。”林碧蓉刻意咬了咬小病二字,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此,我可算松了一口气,听大姐说起一直没断药,只当是什么重病,倒是唬了一跳……” 林碧波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只能好生养着了。” 林碧蓉挑了挑眉梢,在林清音身侧坐了下来,端了茶盏。林碧波先给林夫人行礼,而后又唤了一声:“大哥!”林远攸微微颔首,飞快瞟了坐在一角一动不动的林清音,眼里闪过一道狡黠。 许是经林碧蓉那一闹,林碧波再也没有了炫耀的心思,比起从前低落了不少。 林清音冷眼瞧了她半晌,垂下了头。 第六十一章 暗流(五) 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林清音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此刻的凝滞,“大姐夫虽说是小病,但这天气冷了,也得好好将养着,我那里还有一些补药,待会大姐也带一些回去吧。”算是给了林碧波一个台阶下。岂料林碧波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二妹妹不必操心了,曹夫人才与了我一大包人参,一时半会也用不完呢。” 这样一来,反倒是林清音自讨没趣了。但也不可能和林碧波针尖对麦芒,也就垂下眼,不再说话了。 “曹夫人待大姐当真是好。”林碧蓉适时站了出来,“只是人参乃燥热之物,吃多了反倒不美,姐姐也得当心才是。”这话,分明就是讽刺林碧波没有见过世面。林碧波欲要说上几句,那厢里林夫人已开了口:“我这里还有几包燕窝,到时候带回去吧。” 若是林夫人送的东西,论理曹家大公子无论怎样都要道一声谢。只是他现在不在,也不知派谁来…… 林碧蓉勾了勾嘴角,无声的笑了笑。林清音照例是一脸淡然,没有做声。 这下林碧波不能推辞,只得应下了。待到用过午膳,客客气气的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待到她走后,林碧蓉意味深长的朝着林清音微微一笑,也起身告辞了。林远攸也觉得乏了,就此告退。 唯剩下林清音陪着林夫人闲话家常,林夫人就说了一句:“小鬼就是小鬼,迟早会被大仙收了道行。”这话是否在指林碧波? 尚未等她回答,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清音一愣,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见林侯爷大步迈了进来,见了她母女二人,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你道我今天看见了谁?”这话是向着林夫人说的。从他的语气和脸色来分辨,显然是在气头上,林夫人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就顺着他的话问:“见到谁了?” 林侯爷气得脸色铁青,“哼,看见我们的二姑爷,在画舫上,和歌女嬉戏取乐!” 这青天白日的,齐洛城竟然白日宣淫,无外乎林侯爷这样生气。 林夫人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先是看了林清音一眼,然后才勉强说道:“侯爷莫不是看错了吧?” 林侯爷冷哼了一声,“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 林清音心中猛地刺痛,迅速垂下了头。 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她终究还是,走上了从前的老路。 有一种心情,叫做绝望。 林清音再也无法安慰自己,她终于明白,这一生,这一生,便是一个劫数,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上一世毁在了曲瑞之手上,那么这一世呢? 她曾经那样乐观的以为这一世终于可以自己掌握命运,然而到头来,也不过是命运的洪流中一片浮萍。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和彼岸,只能随着那浪潮流动,一波又一波,将她淹没。她忽而想到了许多许多,在曲家的时候,病情一日日加重,而曲瑞之却夜夜笙歌,连大夫也不愿请。林家落败,几乎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一碗毒药就送到了她眼前。 心里泪滂沱,然而林清音很傲气的微仰起头,不愿让人看见她此刻的无助和绝望。哪怕一败涂地,她也是林家的二小姐。“父亲,母亲,我该回去吃药了。”林清音从林夫人身侧站了起来,屈膝行礼,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林夫人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挽留,然而终究是垂下了手臂,眼中骤然一黯,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眼帘深处。最后才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侯爷——”却是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林侯爷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在子女面前,他一向是严父,不苟言笑,很少有温情的时候。但心中对于林清音的宠爱,在这几个子女里面,却是最多的。他哪里看不出自家女儿离开时,努力挺直的腰杆和微颤的肩膀。到底是一时冲动,也顾不得她还在眼前,便说出了这些话。但这事真真是叫人气极,原是和镇南王约好去亭中赏雪小酌,哪知这时候却发现在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竟飘来一艘画舫。 林侯爷自小受到的就是最严苛教养,对这些不良风气,颇有微词,不屑一顾。但就在不经意间瞟上一眼,却发现桥头搂着歌姬的,不是未来的女婿齐洛城是谁?好在镇南王背对着湖面,否则不止是齐洛城,就连他本人,也脸上无光。 出了这等事,林侯爷哪里还有赏雪的心情,立刻拂袖而起,同镇南王说了一声家中有事,便匆匆告辞。一路上,越想越是生气。原本想着他这样得皇上倚重,想必也是人中之龙,有些好本事,谁料到也是这样的纨绔子弟! 林家也是百年的老世家了,历经了多少风雨,有过鼎盛也有过低潮,如今虽算不上昌盛,但也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旁系支派也不知有多少。林家也不需要去攀附齐家这样的新贵,偏偏皇上赐婚,林侯爷初时虽觉得委屈了林清音,但想着齐洛城总归是皇亲国戚,又是支持皇上登基的功臣,也就默认了。若早知他是这样的品性,当初在皇上开始暗示的时候,说什么也要抗拒一番才是! 到得如今,一切都晚了。 林夫人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憎恶,最后是深深的悲凉。婚事已定,即便知道齐洛城行为不检,那也无可挽回了。她看了林侯爷一眼,嘴角微翁,千言万语,鲠在了喉咙里。半晌才挤出一句:“清音现在,不知道多难过!” 林侯爷愧疚的瞟了她一眼,无言叹息。 “怎么就这样多灾多难的……”林夫人声音已有些哽咽,眼里也泛起了水光,“我只得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林侯爷火气已渐渐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种种复杂的情愫,他想到了宫中守寡的林贵妃,再想到了林清音一波三折的婚事,重重叹道:“和皇家扯上关系的,注定没有好事!” 可惜,这句话说得太晚。 ********* 上面还有一章,只是更新的时间比较近,大家不要漏过了~ 第六十二章 汹涌(一) 一切都为时已晚,圣旨既下,不可能收回,否则皇上颜面无存。 更何况,林侯爷亲眼目睹齐洛城在画舫之上与歌姬同行相拥,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部分人也只会当是齐洛城少年风流,没有人会真正计较他的品性问题。只有林侯爷和夫人作为父母亲,才会为自家女儿叹息。 林清音很难过,是真正的难过。 天知道她费了多少气力才能保持冷静,绷得紧紧的从林夫人的院子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她瞬间便泄了气,身子放松了下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墨紫见机快,慌忙将她扶住,低声嘱咐:“小姐当心些。” 林清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院子走去。这天这样的冷,却也比不过她心里的寒意。若是头一次也就罢了,可重生以后,还是遇人不淑,这叫她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为何命运一次次的捉弄她,让她这一生波澜起伏,如此的曲折跌宕剩女归田最新章节。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心,在一瞬间,便轰然倒塌。她已经不知道,真正嫁入齐家以后,又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处理和齐洛城之间的关系。性子可以慢慢磨合,小毛病也可以慢慢改正,只是,上一世的经历血淋淋的摆在那里,令她实在无法接受齐洛城狎妓这一事实。 每一个当家主母荣耀的背后总有着无限的心酸和血泪,要拥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忍那些莺莺燕燕! 林清音出世后不久,林碧蓉的生母方姨娘就过世了。再然后是薛姨娘不明不白的死了。虽说到如今明白了多年以前那些姨娘内斗的弯弯绕绕,但到现在,仍旧能够想象当初血雨腥风。当年的林夫人,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薛姨娘先是生下了林碧波。而后又生下了林镇邪? 林清音觉得莫名的烦躁,一开始虽说料到齐洛城婚后可能会纳妾,但现在想到那种可能,便觉得心里生生的疼。无论他们之间是因为什么走到了一起,她想要的,也不过是简简单单,安宁的生活。即便是做不到举案齐眉,至少还应相敬如宾。 又有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 所谓娥皇女英。两女共侍一夫,也不过是传说中的事情。 林清音不知自己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在大面上保持冷静。才能对于齐洛城纳妾之事熟视无睹。现如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早,可它就是无法控制的浮现在脑海,一遍遍的提醒着林清音,即将面临的磨难和挫折。 林清音忽而觉得很累,在墨紫的搀扶下,总算是回到了屋子。她一下子就瘫坐在榻上,双腿失去了力气,适才冷风从裤脚灌入,整个人都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若是从前,她该对自己的婚事抱着幻想和憧憬。然而到如今,只剩下无奈和悲怆。 这门婚事,本来就并非她所情愿,但偶尔也会想想齐洛城是何样的人,然而现在。所有美丽的期待都被打破。那种无助说不清道不出,更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描绘。 正胡思乱想间。雪青已端着药汁进门来,许是看出她心里不痛快,也默默的立在一旁,并不敢说话。林清音可没有掩耳盗铃的习惯,鼻间萦绕着药香味,想要回避也是不能。暗暗叹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拿来吧。”雪青没有想到她今日这样的好说话,愣了一愣。 林清音一股脑的喝下了药汁,苦涩的令她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才舒展开来,低声呢喃:“若自己不爱惜身子,又有谁能爱惜呢?”这话也不知是像谁说的,又或许是同自己说的。雪青听得不甚分明,也只猜出了大概,暗暗松了一口气。自赵太医说她心内郁结以后,几个丫鬟们都胆战心惊的,唯恐林清音心里再不痛快了,病得更重,那时候可不好对林夫人交差。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林清音心内不大高兴,早早的便上炕歇息了。只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只觉得这夜晚太过漫长。她多么希望时光就这样流逝,不再见那无数的暗礁,黑森森地凸现。就这样直入中年,直入那稳定、一切不思不忆的时候。 只是不能,眼前的麻烦,不可回避,并且将伴随她漫长的人生。 出嫁便是女子第二次投胎,这一次,她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好运气。 却说寒光粼粼的湖面上,画舫随波漂流,歌姬们丝毫没有受天寒的影响,轻启朱唇,吟出的小曲儿倒是有几分江南春日的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想起南朝的桃花人面相映红,小桥流水人家,还有那年年不知为谁开的桥边红药。 齐洛城半倚着身子,一只胳膊支着额头,半眯着眼,另一只手在歌姬身上上下其手,衣衫凌乱的散开,一派春意盎然之色。那歌姬也不躲,咯咯的笑声和银铃似的,柔若无骨的身子愈发向他靠近,隐隐有一股幽兰之香。 “美人儿真香凤回最新章节。”齐洛城深深吸了一口气,伸臂将她揽住,抱在怀里,“我将你带会去做妾如何?”那歌姬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谁都知道皇上赐婚,国公爷将迎娶林家二小姐为妻,到那时候,又哪能有奴家的容身之所?” “她是他,你是你。”齐洛城略显出几分不耐烦来,“我连她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更不知美丑肥瘦……”话锋一转,语调柔和了起来,眯着眼,笑容里添了三分暧昧,“哪里比得上眼前的良辰美景,风月无边?” 那歌姬听了,掩袖轻笑,葱管一般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襟,而后上下滑动了几下,这动作再暧昧不过。软玉温香抱满怀,大抵没有多少男人能抵挡得住诱惑。齐洛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歌姬打横抱起,朝着画舫内走去。桃红色的帘子被垂了下来,挡住了里面的无边景色。 偌大的湖面上,处处可见破碎的冰块,唯有一位老翁,戴着斗笠,坐在一叶孤舟之上,独钓寒江雪。岸边,一串串曲折的脚印,通向看不见的远方。湖畔有骏马奔驰而过,达达的马蹄声急促,应是急于归家的旅人。 齐洛城返回国公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时,齐家上下都是明晃晃的宫灯,照得人的影子长长的。光影横斜,齐洛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到了正房,才将将进门,就听见太夫人问:“今儿个怎么这样晚?” “有事耽搁了。”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神色漠然。 隔得这样元,太夫人还是闻见了他身上的脂粉气,眉头微蹙,暗暗叹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你早些去歇息吧。”齐洛城点点头,自行回到了院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萧妈妈不无担忧的唤了一声,“太夫人——” “你不必多说,我明白。”太夫人似乎有些乏了,慢慢合上了眼,“你派人去查查,这些日子少爷都在和哪些人往来,别是被什么狐媚子蛊惑了心智,绊住了脚跟。”萧妈妈神色一凛,立刻应下了。 太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些怀念在乡野间的日子。至少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些什么。然而到现在,他日日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过是白白令人担忧罢了。明年的秋天就是大婚之日,在这之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于齐家来说,终归是脸上无光。 齐家算是才在燕京城站稳脚跟,太夫人自然要花上不少心思来同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偏偏齐洛城对什么都不大经心,只知道在外游荡,清晨出去,晚上归来,叫人捉摸不透他在做什么。若说今晚之前太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明天,可真真是要认真追查了。若是当真在外被什么人勾住了魂,可得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林清音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勉强有了睡意,闭上眼,这一觉醒来,也不知是几何时,只是屋子里亮堂堂的,显见得时候已经不早了。墨紫几人早早的就梳洗妥当,见她醒了,立刻服侍她起床,林清音只觉头有些昏沉,靠在炕上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伸手轻抚额头,也不觉有发热迹象,许是昨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 “小姐,您看今日要梳什么发髻好?”墨紫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故意引开她的注意力。林清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有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眸。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眸光,暗自叹息。 见她不说话,墨紫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小姐梳什么都好看,只是今日的衣服是绿色,不如梳堕马髻?”林清音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半会也辨别不出什么,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墨紫又问:“小姐早膳要吃些什么?” 正寻思着,就听见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二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林清音一愣。 ****** 明天开始双更,每天六千字,打赏10000起点币加更一章,粉红票20加更一章,子夜有空闲也会加更一章。 第六十三章 汹涌(二) 自上次螃蟹事件以后,她和林碧波之间的关系就降到了谷底。 在她出阁之前,即便是二人在林夫人处遇见,也极少讲话,更不必说她出阁以后,两人就好像陌生人一般,断了往来。林清音本人对于林碧波的隔阂由来已久,从上一世开始,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一直不大好,更不必说上一世林碧波对她极尽嘲讽陷害之类了。 是以现在,林碧波到访,让她觉得十分吃惊。况且高僧也说过,二人最好不要再见,否则会横生波折。林清音虽不大信这些,但林夫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不要见面了。上次她在正房见了林碧波,林夫人便有些不大高兴,私下里嘱咐了好半天的话。但是此次林碧波不请自来,林清音这个做妹妹的,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她倒是罢了,墨紫和雪青二人就有些不大情愿了,自家小姐最近多灾多难的,林碧波前来,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做下人的,总不好越过主子头上去,只得不情不愿的迎着林碧波进了门。随着她进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墨紫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也不斟茶,就立在林清音身侧不说话。 这也太过突然,林清音尚未明白她闹得哪一出,就由着她哭去了。过了一会,林碧波干嚎了半晌也无人劝说,自己也觉得没趣,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子,眼泪婆娑的将她看着。林清音被她闹得一愣一愣的,茫然的看着她,只是不说话。 林碧波本是指望她主动问起的,但见着她如斯情形,只得自己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方能有自救之法。“二妹妹,求你救救我”林碧波眼眶红红的,直直盯着她,说不出的凄惨,“曹家人欺人太甚,我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素来是市井妇人的做法。林清音没有想到林碧波也会用这一招,心里便有些厌烦,但仍是柔声道:“姐姐莫要哭,有什么事情,不妨好好说。”林碧波本指着她说有什么事情大家好生商量,那可就正中下怀,现在见着她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心里大为不悦,但也不好露出来的,只得掏出帕子拭干了眼泪。 林清音颇有些无奈。 之前听闻曹家大公子带着几个小倌私奔,也不知去了何处。这才一个月的功夫,就带着小倌回来了。林清音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至少人回来了,还是该替她谴责上几句。但随即想到林碧波从始至终并没有透露曹大公子曾经离家之事,她也不好主动提起的,只得温言劝慰:“姐夫年轻,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姐姐也不必为了这事寒心。曹老爷和夫人,也不出来管管么么?”… “他们上了年纪,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没有看见一般。”林碧波不知道多委屈的样子,“这也就罢了,有那起势利眼的奴才,竟跑去那小倌面前献媚……”和她之前所述的荣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哭了半晌,就拉住了林清音的衣袖,“二妹,这事我也只好同你说起,母亲那里,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林清音心念微动,合计着前面那么多铺垫,原来都是为了引出这句话,也不吱声,只听她如何说。 “毕竟是家丑,告诉妹妹也无可厚非,但你是知道的,我面皮薄,想着无论怎样得请大哥出面替我主持公道,但真真是无法企口。我想着二妹妹你一向宽厚,也不知能否帮我说上一声。”林碧波眼巴巴的看着她,显得十分可怜。 她的小算盘也打得精明,自己一个人去央求林夫人和林远攸,他们不见得会答应,毕竟是庶出,再说和林远攸又没有什么往来。可要是拉上林清音,那就不一样了。一个是生身母亲,一个是一母同胞的长兄,这情分自然不同,还怕他们不答应不成?林清音年纪轻,她只消略略放低身段,哄一哄,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情于理,林家作为娘家,的确该有人出头。若是林碧波不采取这样的手段,林清音或许还会帮忙说上几句,但现在,她心里的那一点柔情已经被一点点磨灭。“姐姐有事,做妹妹的怎能置之不理。”林清音咳嗽了几声,“只是这些日子染上了风寒,一直未有痊愈,大夫嘱咐要少出去走动,我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觉得身子沉沉的,想来是不好出门了。只是姐姐不好向母亲和大哥开口,那也得找人代劳才是。”歪着头想了想,“不如去请三妹妹过来如何?” 也不待林碧波答应,立刻吩咐墨紫:“你去请三小姐过来,就说我寻她有急事。”墨紫正巴不得这一声,得了令,立刻就出去了。林碧波脸色变了又变,但现在有求于人,又怕惹恼了林清音,背后出什么绊子,只得咬碎了一口银牙,硬生生忍耐着。 林碧波看在眼里,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出这个头。林碧蓉一听说林清音有事,也顾不上收拾,急匆匆就赶来了院子。路上也来不及问墨紫出了何事,一进屋子就发现她姐妹二人分主客坐着,顿时愣住,脸色就黑了下去。但转念想想,林清音似乎也不大待见林碧波,找自己前来,说不定当真是有要事,脸色就缓和了不少,上前唤了一声:“大姐,二姐” 林清音抿着嘴,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而后不急不缓的说道:“大姐此次前来,是有事情要同我们商量。”说着,看了林碧波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自己说了起来:“大姐夫从外头带了小倌进门,大姐势单力薄,竟拦不住……” 她话未说完,林碧蓉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可是大姐夫不是在病中?这可使不得,病中的人最得注重凝神静养才是”这话说的林碧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懊恼,竟有些后悔先来找林清音,否则,何至于受人奚落 但既已经决定放低身段,少不得得忍耐一番。 林清音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总而言之大姐面上无光,我们林家脸上也不好看,总归有人要出头。只是大姐脸皮薄,不大好同母亲说起,我想你年纪虽小,但之前一向和大姐是一道的,我身子抱恙,也不便出门,你可愿替大姐说说?”… 林碧蓉何等聪明人,立刻就猜出了林碧波此行的目的,更明白了林清音话里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既然大姐和二姐都开了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便由我去对母亲和大哥说说。”“三妹妹有意,我也感激不尽。”林碧波忙说道:“只是三妹妹年纪太小,我怕到时候,母亲反倒是嗔怪我做大姐的使唤***……” 说来说去,就是一定要拖着林清音。 墨紫听了半晌,恼怒不已,自家主子本就身子不适,吹不得冷风,大小姐之前定然也听到一些风声,没有派人问候一声也就罢了,到现在竟还望向差遣小姐替她奔波只是主子说话,做丫鬟的也不好插嘴,恰逢林碧蓉抬头,就求助的看了她一眼。 林碧蓉见着她满脸怒容,心里和明镜似的,似笑非笑的挑了林碧波一眼,“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虽年岁轻,可替姐姐奔走,也是我们姐妹情深的意思。见着我们姐妹和睦,母亲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再者二姐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姐在曹家,似乎不知情,我们却是都知道的。母亲心疼二姐姐,见着她在外奔波,心里才会更不乐意才是。” 这话说的,粗中有细,绵里藏针,噎得林碧波说不出话来。 想了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谢:“多谢二妹和三妹为我周旋……”林碧蓉眉梢微挑,看了林清音一眼,说道:“姐妹之间,道谢就太生分了,事不宜迟,我看现在我们就去吧。” 林碧波进府之前,一切都设想的好好的,岂料中途竟杀出一个林碧蓉来,心里虽厌烦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假作欢喜,随着她去了正房。因是年节,林夫人那里也忙着,丫鬟们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不时就有妈妈捧着账簿来请林夫人示下,林夫人简直分不开身。 忽而听丫鬟来报,说是大小姐和三小姐结伴而来,林夫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二小姐呢?” 昨天不知道要上架,编编临时通知的,还来不及告诉大家一声呢,默~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六十四章 汹涌(三) 那丫鬟忙答道:“二小姐并不曾来。” 既然与林清音无关,林夫人自然是从容不迫的坐在榻上,待她们进门后,便吩咐丫鬟们斟茶。林碧蓉率先行礼,待到林碧波坐了下来,才说道:“母亲,此番大姐回门,却是有难言之隐要对您说。” 林夫人本没有什么兴致,却也乐意听一听,也就反问了一句:“什么事?”林碧蓉便将在林清音那里已经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大姐嫁入曹家不过短短几个月,岂料那大姐夫近日竟带了小倌回府,罔顾妻子伦常,一味宠着那小倌,以至于大姐竟没有立足之地……”这些事,林夫人虽没有预见,但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也没有想到,曹家这样的人家,也会放任自家少爷胡作非为,可见得家风不严,害人害己。 她话音刚落,林碧波急急忙忙又加了一句:“从前他待我是极好的……”说着这话,满脸通红,似是含羞垂下了头。林夫人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夫妻之间的相处,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到底好不好,唯有自己知晓。“好不好都是两说,现在既撕破了脸面,少不得得你大哥出面,去讨个公道。”迟早都是要提出来的,林夫人倒不如自己抢在前头开口,“只是你也别太依赖,夫妻之间的事情,本就不是外人说得清的。” 林碧波只当林夫人也在为此事生气,心里暗喜,索性添油加醋,将事情夸大:“那小倌生得美貌,细腰白脸,那一双眼睛,甚是勾人。这也就罢了,整日在府上走来走去,那些下人们惧怕我们府上那位的威严,并不敢得罪他,也就由着他肆意妄为了。曹老爷和夫人上了年纪,只盼着平平静静的,也不欲插手此事……”说了,眨了眨眼,又低声哭了起来。 林夫人听不得旁人的哭声,眉头皱了又皱,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好了,年轻人,谁能没有那么两三件糊涂事?日后想起来,便都成了笑谈。”一面说,一面吩咐冯妈妈去请林远攸过来。 林碧蓉看了看林夫人,又看了眼林碧波,垂下了眼,只盯着茶盏中浮在上方碧绿的茶叶,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林远攸很快就奔了过来,得到林夫人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上的事务,从园子里赶了回来。 那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讨饶。林夫人也不喜咄咄逼人,叹了口气,“好了,以后留意着些,别再犯了。”那丫鬟似蒙了大赦令一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缩在毫不起眼的地方,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唯恐吸引了主子们的注意。 待到林远攸缓过气来,林夫人便将事情又简略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你大妹妹的意思,是让你去曹家一趟,也替她讨个公道,否则,倒是显得我们林家没人一样。”林远攸早已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不可能有拍案而起的那种愤怒。更何况他和林碧波到底隔了一层,平日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但对于这事,也不可推辞。只是他总觉得林碧波太过薄情,一直不大喜欢她,如今要替她奔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母亲这样说了,那我明日便去曹家一趟,还请大妹妹安心。”听了这话,林碧波立刻喜形于色,眼中熠熠生辉,脸色也有些光彩。林碧蓉嘴角微抽,真恨不得将她此时的面像画下来,挂在墙上辟邪。 林碧波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什么多待的理由,又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便匆匆告辞。林夫人瞧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冷了下去。 林清音斜倚在榻上,懒懒的,不大愿意说话,这时候却听丫鬟来报,说是宁国公府的黄小姐来了。 自从皇上赐婚以后,林清音再也没有出过门,黄絮漩似乎也是为了避嫌,很少派人前来。到如今她亲自登门,林清音也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也拿出了全副礼数来招待她,亲自在院门前迎着她进了屋子。 黄絮漩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进屋子以后,也是坐在一角,沉默着不说话。林清音本就不是多话之人,这样一来,气氛不免就有些冷清。过了好一会,黄絮漩才缓缓开了口:“林姐姐,你知不知道,郑家姐姐,过世了。” 这话无疑是一道惊雷将她击中,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问:“前一阵子不是在闹和离?”黄絮漩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林清音立刻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你是怀疑永昌侯?”说起来也真真是可笑,曲瑞之连续两世都谋死老婆,着实叫人不寒而栗。 黄絮漩点点头,又摇摇头,一粒粒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之前我们那样要好,谁知道她嫁入曲家以后,就断了联系,再然后就传出了和离的消息。”提起这段伤心事,林清音心里也不大好受,当初她清楚明白曲瑞之是怎样的人,可是作为林家的小姐,她根本不可能对郑家自己定下的这门亲事进行劝阻。事实上,连林清音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左右。 “从前她对我说过,听说九州志上面有一个地方,满目都是茫茫的黄沙,她一直觉得很诧异,很想亲眼看看,到如今,却是不能了。”黄絮漩声音哽咽,不住的擦拭眼泪,“林姐姐,当初你们聚在一块,何等热闹,到现在,陆家妹妹,白家姐姐,也都远嫁了。这偌大的燕京城,也只剩下我们二人,想起来真真是好没意思,就像是春天的花凋零了一般,谁也不知道要飘往何方。” 林清音也是唏嘘不已,可是人不能只看着过去的繁花满目,也要往前看。哪怕明知前路茫茫,布满荆棘,却也不得不往前走。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黄絮漩说了一阵,捧着墨紫递上的热茶,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林清音已经不必再问郑家小姐的死因了,想来和自己上一世差不多,是被曲瑞之活生生害死的。世态炎凉,如今曲家和郑家都在走下坡路,郑家小姐闹和离的时候,郑家竟没有一人出来撑腰,可见得是怎样的薄凉。到现在郑家小姐撒手西去,也不知她的娘家,是否会有人为她主持公道。 正寻思着,对面的人,已缓缓放下了茶盏。 “这是郑家姐姐交给我的信。”黄絮漩沉默了半晌,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来,“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郑家姐姐已经过世了,我想着,这大抵是她的遗书。我一个人害怕,不敢拆,只好来寻你……”小姑娘家家,哪怕是知交,对于过世的人留下的遗物,总是有些忌惮的。 “遗书?”林清音吃惊不已,“这封信是怎样到你手上的?”黄絮漩眼眶又是一红,“是她的贴身丫鬟,在我家门前侯了几天,下人们见着是小丫鬟,自然不会放她进来。若非我恰巧出门上香,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这样说,那小丫鬟的结局,大概也不会太好。 林清音心念微动。 也不知郑家小姐是为何独独只给黄絮漩留下了遗书,当日和她交好的,还有白家小姐。只是那白家小姐已经远嫁,难得回一趟燕京,林清音是后来加入的,自然没有那份情谊。想来想去,这么多人里面,原来也只剩下黄絮漩一人了。 也不知她临死之前,是怎样的凄凉。为着和离,和娘家已经闹翻,曲家更是指望不上,到头来,能够想到的,只有自己尚待字闺中之时的朋友了。林清音暗暗叹了一口气,为她的遭遇感到无尽的惋惜。 若当真是郑家小姐留下的遗书,里面应该有留下什么重大消息才对。事不宜迟,林清音忙说道:“既是她留给你的,说什么也要瞧一瞧,以免有什么冤屈,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黄絮漩胆子极小,听了这话,更是害怕,打了个寒战,就将信封塞到了她手上,“林姐姐,劳烦你帮我看看。” 林清音攥着这封沉甸甸的信,心情颇为复杂。 到底看,还是不看?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六十五章 汹涌(四) 若是看,这信乃是郑家小姐留给黄絮漩的遗书,由她来看,对死者有些不尊重。但若是不看,黄絮漩也不知几时才会开封。更为重要的是,有些事情,林清音迫切的需要知道答案。譬如,郑家小姐的死因,以及曲家内部的那些明争暗斗。 黄絮漩看出她的犹豫,握住了她的手,“林姐姐,郑姐姐既将这信与了我,便由我处置了,你只管拆开看就是了。”许是内心焦虑的缘故,她的手冰冷,还微微的颤抖,林清音就叹了一口气,在她的注视之下,慢慢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三页信纸,字迹有些潦草,看样子郑家小姐这这封信的时候,十分匆忙。林清音先是匆忙扫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底数,才一行行细细看了起来。越往后看,脸色越发的难看。这里面清楚的讲述了,曲瑞之是怎样侮辱和算计她,又是怎样一步步侵吞了她的嫁妆,也就是说,郑家小姐到最后,其实是被曲瑞之活生生折磨致死的。 她要和离,损害了曲家的名声,曲瑞之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过她。在没有娘家支持和过问的情况下,郑家小姐就那样孤独的死去了。字字句句都是控诉和血泪,充满了怨恨,无奈和绝望。林清音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待到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才将信纸摊开,放在了茶几上,努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猜的不错,郑家小姐,就是被永昌侯害死的。” 初时只是猜测。到现在从她口中得知这个事实,黄絮漩已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但有一股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声音都变了调。扬得极高极高。“曲家也并非小门小户,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林清音暗自叹息。 怕是黄絮漩不知道,越是看起来体面的人家,背后的不堪就越多。小门小户之间的筹谋和算计,和大户人家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那些交错纵横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瓜葛,人心与人心之间的疏远,以及嫡系和旁支之间的争夺,都是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复杂的多。 黄絮漩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一来由于她是嫡出,宁国府就这么一个千金小姐。自然受尽了呵护和宠爱,哪能看见宅门中,那些阴暗的地方。而来,她本性纯良,极少去想人的不好,总记得那些好处,是以听说这消息,才会这样的失控。或许不久以后,她就会明白,没有纯碎的好人与坏人之分。而且,与门第地位都无关。 如今的她,就是上一世未出嫁之前的林清音,风霜还未侵袭,秋天又还未到来。她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哪重重深锁的雕花木门后,静静的开放。然而终究有一天。风霜来临,憔悴损,那时候,她就会发现,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所坚持的,都是不值得。 郑家小姐既然留下了这封信,自然就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她的冤屈和屈辱。 黄絮漩浑身发抖,又伤心又气恼,“这封信我要送去郑家,让她父母看看,自家女儿是怎样受尽委屈的,也叫他们去曲家闹一场。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永昌侯就是那衣冠禽兽,残害妻子!” 林清音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下来,“郑家那些人如何我不知情,不过之前郑家小姐闹和离,娘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许是郑家没有可亲近之人,所以才将信送到了你手上。” 黄絮漩也是聪明人,听了这话,眼中一黯,几乎落下泪来,“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郑姐姐正是失意之时,郑家那些人,难免就踩低捧高,未免将她更轻贱了些,但永昌侯害死郑姐姐不假,也得叫他受些惩罚才是。” 林清音心念一动,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只是一时半会,也急不得,就说道:“你暂且先按下不提,这事还有后续,你只听我消息便罢了。”听了这话,黄絮漩眼中顿时一亮,“难不成林姐姐你有什么好主意?”林清音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说道:“善恶终有报,永昌侯坏事做尽,总会有报应的。” 黄絮漩对她一向信任,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但仍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道:“姐姐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和我说上一声就罢了。别的不能,但听姐姐差遣却是可以的。”林清音朝着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放心,到时候有你忙的。” 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在为郑家小姐唏嘘感叹之余,黄絮漩也隐隐有些不安,半遮半掩的说道:“林姐姐,你说,夫妻之间竟然闹成这般,是否到最后,夫妻之间会越来越冷淡,就好像陌路人一般?”这话未免就太悲观了,更何况林清音不喜欢看见这样一个沮丧落寞的黄絮漩,她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的,一直这样下去。 她做不到的,唯有希望黄絮漩能够做到。能够看着身边的人幸福,自己也会受到些许感染,这样就足够了。就好像她的人生已经注定了走向,而黄絮漩尚没有音信,一切都还可以从长计议。她也相信黄夫人会不遗余力的为她选择一门好亲事,足以保证她后半生的无忧。 “那是极少数,永昌侯此人人品不佳,婚前就传出了不少丑闻。也是郑家那时候没有好好打听,才导致这种结局。”朝廷上的事情,三皇子的用心,这些都太过复杂,她不想再去解释,“你也不要灰心丧气,不少大家子弟打小就耳濡目染仁义礼义,并非如永昌侯那般……” 话说到这里,忽而有些凄凉,曲瑞之品行不端,那么齐洛城呢? 他的狎妓疑云还未散去,始终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黄絮漩就松了一口气,绞着帕子,羞涩的看了她一眼,“近些日子我母亲一直在相看,我偶尔也偷偷的瞧上一眼……”一副小女儿家做派。林清音微微一笑,“可有喜欢的?”黄絮漩摇了摇头,“他们都是极好极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总觉得他们缺了一样东西,只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真好,可以这样挑选,这样做主,真好。 林清音想着,笑容都有些涣散。 却说林远攸得了林夫人的吩咐,第二日就去了曹家,曹老爷和夫人待他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曹大公子却没有将这个大舅子放在眼里,言语间都露出了几分傲慢。这也罢了,恰逢林远攸吃茶之际,那小倌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此依偎在了曹大公子身上。眼看着自家妹夫和那小倌卿卿我我,动作之间十分暧昧。饶是林远攸这样从小被严格管教的人,此时也动了怒。 林碧波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既觉得曹大公子毫不留情面令她在林家人面前丢了体面,又觉得林远攸威信不足,林家势力不够,才使得曹大公子这样的肆无忌惮。对婆家和娘家的双重不满,令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那小倌如何却无关紧要了。 曹夫人也颇有些尴尬,但她和曹大公子没有血缘关系,只盼着百年之后有人送终罢了,是以对曹大公子的种种行径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危及待国公府的根基,她基本上不会插手,更不会劝阻。但林远攸摆明了就是来为自己的妹妹讨个公道,曹大公子还是这样放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曹夫人就干咳了一声,“远山,于情于理,终归是你有错在先,还不快给大舅爷陪个不是?”这也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曹大公子虽桀骜不驯,但对于曹夫人,也有些忌惮。她平日里甚少出声,但一旦开口,十有**得顺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事实上曹大公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和林碧波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经过他本人的同意。再加上他又有龙阳之好,对于林碧波,无论她怎么做,也勾不起他的半点兴趣。他也不过是包下了一个小倌而已,燕京城那么多世家子弟,又有哪一个没尝过个中滋味? 只是曹夫人既开了口,曹大公子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了歉,却并没有说以后不再犯之类的话。他的心不甘情不愿,落在林远攸眼中,更是徒添了三分怒火。“令郎如此宠爱小倌,浑然不将舍妹放在眼中,我作为长兄见了,也不知如何向家父交待……” 曹夫人羞惭的说不出话来,只将眼瞟着曹大公子,期盼他能低头,好好认个错,事情也就过去了。只是这曹大公子也有一番傲骨,仰着下颚,始终没有认错的意思。林远攸见了,怒火熊熊燃烧,正要说话,就听那小倌惨叫了一声。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凄厉的声音震惊了不少人。 ******* 今天有点事出去了,只能一更了,明天补上。(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六章 汹涌(五)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小倌身上。 曹夫人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看似平静,但额头上暴露的青筋和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在厅堂见客,连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老人们都要回避,这小倌竟敢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岂不是映证了曹家家风不严之说? 更何况今天来的还是林家的世子爷…… 对于林碧波这个儿媳,曹夫人虽不算真心喜欢,但出于对林家的尊重,也没少赠与林碧波一些衣裳首饰。好在林碧波虽然眼孔小,但面上功夫做得极好,也肯花时间在曹夫人面前伏低做小,曹夫人自然不会在大面上令她难堪。只是曹大公子带小倌回来一事,曹夫人也无计可施,她虽私下里劝阻过好几次,但曹公子铁了心要留下此人,否则再次离家出走。 上次他出走,已经令曹夫人焦虑和担忧了许久,能够回来,已经令人喜出望外。这次若是故技重施,曹夫人也没有别法可想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都曾经在外有过一段段风流史,曹夫人对这些也不大在意,虽说觉得带小倌回府颇不光彩,但为了留住他的人,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伴随着小倌的呼痛声和曹大公子的抽气声,屋子里乱成了一团。曹夫人看了林远攸一眼,脸色变了又变,嘴角微嗡,却是说不出话来。唯有立在一角的林碧波,很傲然的微扬着下巴,斜睨着不堪折磨的小倌,见着他脸色白若素纸,痛得说不出话来,眼里闪过一道快意。 渐渐的,林远攸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初时以为小倌故意为之以博得曹大公子的关心,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像作假。这么说来,就是真真病了。来时还是那样精神奕奕,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飞快的朝着林碧波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迅速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看着面色渐渐变得土灰的小倌,垂下了眼。林碧波的神情,更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作为在场众人里面,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他的内心实则是波涛汹涌。然而怀疑的人乃是自己的妹妹,哪怕平日里没有什么感情,这时候为了林家的体面,他无论如何也得和她站在一块,来应对这场风波。 小倌初时还能大声嚎叫,到了最后,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到最后,连气息都弱了。林远攸离他很近,能清楚的看到他身上的一切变化。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小倌怕是中毒了,而且,是要命的毒。若是他的怀疑成真,那林碧波并非仅仅是为了敲打敲打这小倌,而是为了要他的性命……… 然而这时候,大夫还没有来。曹大公子虽然莽撞,但这时也看出了不对劲,催促的越来越急,若非怀里躺着那小倌,几乎就要跳将起来,奔出去看看那大夫的踪影。只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莫说是大夫了,就是府上略通医术的老人,也不见了踪影。 这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大合乎常理了。 林碧波虽说是当家大*奶,但实权其实还掌握在曹夫人手上。林远攸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但是直觉上感觉林碧波并没有这种能耐。这样想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曹夫人身上。只是曹夫人和他一样,若有所觉,却又充满了困惑,直勾勾盯着那小倌,没有注意周围的动静。 曹大公子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红着眼睛嘶吼:“大夫呢?都死了不成?”这话就好像乡野农夫说出来的一般,哪里还有大家子弟应有的气度和涵养。那小倌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小半截莹白如玉的手腕露在了外头,他低低的唤了一声:“三郎——”一口气接不上来,急急的喘息了几声,冲着他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哪怕在这种时候,这小倌的笑容,还是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 曹大公子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嘴唇发抖,伸手覆住了他冰冷的手,手心还带着一股潮意,就那样默默的看着他,轻轻启口:“凤卿。”那被唤作凤卿的人,又是微笑,圆润的嘴角勾了起来,“我走了以后,你每一日,都要记得快活,旁的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记得让自己欢喜就足够了。”他说完这句,似乎极为疲惫,手缓缓滑落至他臂弯,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三郎,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杨柳依依,我们在湖畔看见的那一对鸟儿?” 曹大公子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不停点头,“我还记得,我一直都记得,你还替他们起名字,叫彩凤和飞凰……”凤倾露出了一道虚软的微笑,“身无彩凤一起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那时候我以为,可以私心的缠着你一生一世,谁知道——”嘴角溢出了艳红的鲜血,就好像凤仙花拧出的汁水,一滴滴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短如庭院里那些***,只静静的开放了一个早晨。 几缕雪卷了进来,外面候着大夫的人似乎终于等到了来人,嘈杂四起,好像还有谁低低唤他的声音。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白皙修长,手上枕着一具躯体。没有温度,就好像方才覆住的那双手那样的冰冷。他的凤卿,十五岁初识,兜兜转转,十八岁终于替他赎身,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终于死了。 手指从他腕上滑落,脉息已断。 心就像被撕扯成碎。轻轻呼吸一口,也是疼痛。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不过是欢场上的逢场作戏,待到日子久了,自然会腻烦。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终究是没有。之前失踪,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去看江南的桃花,只是还未等到开春,就被曹老爷连夜派人寻了回来,他答应放他一条生路,于是他便带着他进了府。若是早知如此,是否宁愿长眠在那江南? 至少那是他喜欢的地方,那传说中在春天会开满漫山遍野的小黄花的地方,那里也是他的故乡。年少轻狂之时,他也逛过不少花楼,和那些公子少爷们一起,品头论足哪家的姑娘最漂亮,最会服侍人,后来却遇见了他。从随性玩玩,到最后渐渐认真,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然而终究是走不到最后。 事实上,谁没有谁,都是一生。 有人说,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其实两个根本无法并列,得不到,一辈子存在于想象里,说不定才是最好。有些事务,只能远远的瞧着,一旦得到,反而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心情。而已失去,才最令人悲痛欲绝。曾经得到,曾经拥有,曾经有过美好的记忆,到头来,却什么都不剩下了,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曹大公子抱着冰冷的凤卿,就那样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大夫最后匆忙而至,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曹夫人别开了头,疲惫的吩咐妈妈送大夫离开,强笑着对林远攸致歉:“管教不严,叫大舅爷看笑话了。” 林远攸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方才那样的恼怒,现在却平静了不少,甚至而言有一丝怜悯。在他的印象中,曹大公子为人鹰鹫,放荡不羁,丝毫没有大家公子的风度,他的痛苦和悲哀,没有一点点虚假。哪怕林远攸打心底看不起这样的感情,但现在,仍对他存了几分善意。他也不过是这繁花锦绣中的可怜人罢了,身不由己,只是曹家继承香火的棋子而已。曹老爷和夫人,对他是否有过真心实意呢? 这个问题,实在无法深想,个人有个人的无奈和不得已。不能说曹大公子的所作所为是否可恨,但也有他的难言之隐。林远攸来时是要替林碧波出头,到现在小倌死了,表面上看起来是暂时没有威胁了,那么以后呢?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凤卿出现? 林远攸觉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感冒了,好难受,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大家也要多多注意保暖呀另外也祝大家中秋节快乐,花好月圆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六十七章 汹涌(六) 屋子的气氛,骤然就冷了下来。 谁都感觉到了曹大公子濒临爆发的心情,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引火烧身。林远攸虽说不惧怕,但出于对逝者的尊重,还是保持了沉默。林碧波此刻正恨不得自己化作尘埃,好让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的存在,更加不会出声。曹夫人默默的看了曹大公子许久,似乎在酝酿措辞,欲言又止。 曹大公子却并没有在意周遭的情况,他只是那样静静的抱着身子已冰冷的凤卿,久久没有抬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已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用力的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好像这样,他便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就能活过来一般。 曹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说道:“远山,人已经去了,你也要振作起来……”以曹夫人平时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十分牵就了。也是为了尽可能的照顾他的心情,才放低了身段。 死一般的寂静,无人回应。 到底有林远攸这个他们眼中的外人在场,曹夫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当仍旧耐着性子哄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要振作起来才是。”依照平时的习惯,若不是见着曹大公子这般伤心,只怕是立刻就命人将小倌拖出去草草埋了。 曹夫人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劝道:“千里迢迢的,总归是不大方便。”“怎么会不便呢?”曹大公子嘴角诡异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现在我终于可以带他走了,他该高兴才是。”前言不搭后语,令人不得不担忧他此时的精神状况。 林碧波听得分明,看看曹大公子,又看看他怀里似是沉睡了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娘,远山疯了,您也跟着魔怔了不成?江南离燕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就这样将一个死人带回去……”噼里啪啦,茶几上的杯盏和茶盅碎了满地。却是曹大公子一脚踹飞了茶几,直冲着林碧波而去。 碧绿的茶水顺着林碧波的头发往下直淌,而由于这一脚太过用力,那茶几重重的撞在了她身上。出于惯性,她朝后退了几步,背脊撞上了花架,一盆冬青树就落了下来,满地都是泥土和碎片。林碧波今日穿着的是月华裙,上面已染上了斑斑血迹,触目惊心,显见得是哪里受伤了。 这下林远攸就再也坐不住了,林碧波即便是言语上放肆,但曹大公子当着他的面下此狠手,也太不将林家放在眼里了。更何况,林碧波虽说是庶女,但林夫人也不曾薄待她。堂堂林家小姐,居然会在婆家受伤,这要是传出去,可叫林家的掩面往哪里摆 纵使林碧波有千般不是,但曹大公子动手打人,就落了下风了。林远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曹家未免欺人太甚”曹夫人对林家颇有些忌惮,见林远攸脸上是掩不住的怒气,暗叫了一声不好,忙陪笑道:“大舅爷你也见到了,远山心情正不爽利着,难免就鲁莽了一些。”一面说着,一面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着你们奶奶下去休息”… “慢着”林远攸的脸色更是冷了三分,“夫人莫不是没有看见吧,碧波可是见红了,不传大夫,如何令人放心?”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向林碧波投来了审视的目光,纷纷从上打量到下,也发现了那些血迹。曹夫人神色一僵,慌忙命人去请大夫。好在方才的大夫也并未走远,很久就折转了回来。 林碧波哭得声音都哑了,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说不出的可怜。丫鬟们就扶着她去了内室,大夫诊脉过后,开了药方,说是一些皮肉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好在也没有伤到脸,从外面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话虽如此说,但林碧波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千金小姐,几时受过这样的伤害,又气又急,不免怨恨曹大公子下此狠手,又连带着恨上了林远攸,责怪他当时没有拦着,任由那茶几砸到了自己身上。 林远攸哪里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怨恨上了,心里仍想着得拿出几份气势和决心来,无论如何得叫曹家给个说法,否则当真是做兄长的无能了。曹夫人也知道是自家儿子不对,低声下气的道歉,好说歹说的劝了好一会,林远攸的神色才略略有所好转。但曹大公子仍是没有低头的意思,恍恍惚惚的,抱着凤卿就朝外走。 屋子里这么多人,也无一人敢拦住他,谁也不敢重蹈林碧波的覆辙,就怕撞在了枪头上,触霉头。林远攸几时受过这样的冷遇,但想到以曹大公子现在的境况来看,他即便是要讨个说法,怕是也会自讨没趣。和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无论说些什么,他永远是不在意不关心,也不搭理,好像根本就不在意惹怒了林家会有怎样的后果。 说是儿女亲家,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会成为冤家。 没有曹大公子的道歉和悔改,曹夫人说上再多,也无济于事。听闻林碧波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林远攸便直接告辞了。曹夫人挽留不住,派了最得力的妈妈送他上了马车。路上那妈妈自然也是苦心孤诣的道歉和劝解,只是这些对林远攸来说,通通都太过无力。这话若不是从曹大公子口里出来,旁人说再多,都没有一点用处。 待到回府以后,径直是正房见了林夫人。他离开的时候是在一大早,现在已经是斜阳西下,连曹家的午膳也婉拒,就这样空着肚子,带着满腔的怒气回来了。林夫人看了眼他的脸色,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就问道:“事情不大顺利?” “何止是不顺利”这话轻而易举的点燃了林远攸的怒火,他一五一十的将当时的情景说了出来:“……那叫凤卿的小倌就死在了他怀中,当时就半晌没动弹,这也就罢了,在曹夫人劝他振作之时,竟说要带着那小倌回江南。碧波气极,上去嚷嚷了几句,他一脚就踹在了茶几上,碧波当时就见了血,好在伤得不重,大夫也只说休养几日就好了。” 虽说在气头上,有些细节描述的不大清楚,但林夫人也猜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说道:“这么说来,曹大公子是要为了一个死人和家里打擂台了?”“是这样。”林远攸点点头,“看得出来,曹大公子对那小倌十分用心,并非是随意耍玩,看样子这事情有得折腾了。” 林夫人沉默了片刻,忽而压低了声音说道:“照你的说法,这小倌必是误食了毒药,依你看,会不会是……”弦外之音,不言而明。“我也是这样想。”林远攸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毕竟碧波是最不待见那小倌的,更何况我看她脸色也有些不对。”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大夫当时过了很久也没来,我听说曹家出门便是药铺,不至于耽误那么久,说不准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但碧波到底是妇道人家,能不能插手这些事情,还未可知。”… “我明白了。”林夫人心里也有了些底数,不再追问,“这事暂且别告诉你老子,且让他过几天消停日子吧。”自上次发现齐洛城狎ji以后,林侯爷就落下了心病,好几日都郁郁寡欢,叫人心忧不已,林夫人也不欲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劳动他,惹得他老人家心情愈加 不快。 林远攸点着头答应了,又问道:“您说,碧波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呢?”到底是庶女,情分不同,林夫人自然不会有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只是说道:“事已至此,我看不如就顺着曹大公子,待到他遂了心,时间一点点过去,总会回心转意的。”顿了顿,若有所指,“若是现在逆着他,让人觉察到什么猫腻,对碧波,终究是没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暂时先冷一冷再说。”林远攸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若这事真是林碧波所为,按照曹大公子的性子,怕是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说里面的很多人都有双面性,并非是绝对的好人或者绝对的坏人。只能说,环境造就性格吧,个人有个人的立场,个人有个人的利益,道不同不相为谋吧。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六十八章 闹剧(一) 林远攸之所以没有当场发作,也是碍于这一点。 所谓投鼠忌器,他不能单单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到最后断了林碧波的念想。若那小倌之死当真是林碧波下的手,以林远攸当时看见的情形,怕是曹大公子追究起来,林碧波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他敢因为一时恼怒对林碧波下那样的狠手,还是在他这位大舅爷在的情况下,可想而知这个人是怎样的桀骜不驯。好在平日里林碧波回门,也总是在炫耀她在曹家的荣宠,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位曹大公子的所作所为,林远攸也可以掩耳盗铃的认为,曹大公子和林碧波平时基本没有什么往来,自然也不会起多少冲突。 和曹大公子这样的人讲道理,显然行不通。他根本没有将林碧波放在眼里,自然就不会尊重林家,林远攸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将他心中这根深蒂固的想法剔除。二人虽然年纪相仿,但很明显走的完全是两条不同的路。林远攸在林侯爷的教导下,一直规规矩矩的处事为人,对于长辈的教诲,很少有忤逆的时候。曹大公子却是那种不管不顾的性子,就好像那一团烈火,灼伤了别人,也毁灭了自己。 林清音那边自然也得了消息,来用晚膳时,特地问起了此事:“听说大姐被大姐夫打了?”这话问的太过直白,自家女儿,林夫人也没有辩解,点点头,“……也是你大姐撞到了枪口上,听说当时曹家大公子正在气头上,本就疑心重重,这下更是怒火难平了。” “为了小倌闹成这般,真真是叫人看笑话。”林清音怎么想都觉得太过滑稽,再怎么宠爱小倌,在妻子的娘家人面前,也得收敛三分,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对妻子动手,这也太过分了些。亏得曹大公子还是大家出身,也不过如此,竟然还不如那市井小民。至少那些平头百姓也知道,无论怎样,对女子动手,是不庄重的。 自齐洛城狎ji的事情被证实以后,林夫人日夜都难以安寝,偶尔做梦还会梦见林清音满脸是泪,坐在她面前,委屈的诉苦。她总是从梦中惊醒,醒来时,眼角总有些湿润。对齐家仅存的一点欢喜和希望到如今已是荡然无存,现在唯有趁着林清音在家时,待她加倍的好,才能弥补心中无限的伤痛。 林清音虽不知道林夫人的心思,但眼看着她神色变幻不明,也知她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忙将话头岔开了:“眼下年节也要过去了,开春以后,就该操办大哥的婚事了,怕是有得忙了。”提起这门亲事,林夫人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前几日派冯妈妈去吕家送礼,听说那边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了,吕家夫人还特地问了你大哥屋子的尺寸,看样子是想打家具,只是我们家也不缺那些,我已让冯妈妈暗示了一番。另外也预备将雨花苑收拾一番,直接给你大哥做新房,反正空着也是白白空着,有人住进去,倒是添了三分喜气。”… 这些事情,林清音也不大懂,但看得出来林夫人兴致不错,也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曹家早已乱成了一团。 林碧波受了些皮肉之伤,虽上了药,已经不大严重,且过几日就会恢复,但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林家时,虽在林夫人手下讨生活,但也无人让她这样颜面扫地过,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外头来的小倌。她现在可是曹家的当家大*奶 想到这里,平白的添了几分怒火,当初指望着林远攸能试压,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些,到头来,也没有起多少作用。曹夫人倒是赔罪不迭,可曹大公子不松口,那又有什么作用林碧波一口银牙险些摇碎,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不如人,连个小倌也比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脸面。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更无端的提醒她今日所受的屈辱。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恼怒,一时之间,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几乎晕厥过去。到底是曹大公子下了狠手,他那边虽没有什么反应,但曹夫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亲自过来探望。一行人才进了院子,就有眼尖的丫鬟发现了,立刻通报了林碧波。 林碧波本坐在炕上指天骂地,道尽了曹大公子的坏话。一听说曹夫人来了,立刻就拉上被子,躺了下去,一小会的功夫,眼泪便顺着眼角滑落,说不尽的委屈。曹夫人进门时,便只瞧见林碧波躺在炕上,盖着的还是新婚时大红锦缎的被面,上面绣着的鸳鸯戏水看起来已有些暗淡。而她也只露出了半个后脑勺,双肩还在微微抖动。 不用说也猜到她在做些什么,曹夫人的眉头蹙了蹙,自有机灵的丫鬟说了声:“夫人来了”抖动的肩膀陡然停下,过了一小会,林碧波才拥着被子,缓缓的坐了起来,眼眶通红,面上泪痕未干,一瞧便可知是哭过了。曹夫人就叹了口气,说道:“远山到底是太过年轻,一时莽撞也是有的,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哪里还有隔夜仇呢?”说着,又斥道:“这猪油蒙了心的混小子,改日我让他亲自向你赔罪。”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给了林碧波一个台阶下。 只是,心里仍有些忿忿然,那泪珠儿就似断了线的珍珠,直往下掉。曹夫人只得温声抚慰:“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等到事情过去一阵子,我让远山负荆请罪,如何?”这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但凡是心中有些计较的人,都知道曹大公子谁的话都不会真正上心,只有顶撞和漠视之分。 林碧波也是心知肚明,事实上她也没指望曹大公子能当众赔罪,她要的,也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如今曹夫人开了口,有了台阶下,脸色就和悦了不少,但仍抽抽搭搭的,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模样。 曹夫人耐着性子安慰了她好一阵,好容易才令她止住了哭声。又问了几句关于伤势的话,出言抚慰了几句,才算平息了下来。渐渐的,林碧波自觉脸上有了光彩,也就收起了方才无限凄凉的模样,也能和曹夫人说上几句闲话了。曹夫人见着势头大好,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便趁机离去了。 待她走后,就有跟前的小丫鬟趁机凑趣:“夫人到底是关心小姐的,旁人谁能有这样的待遇?”林碧波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没有做声,但明面上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屋子里服侍的众人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否则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却说曹大公子那边,自凤卿死后,便想着带他回到春暖花开的江南,只是路途遥远,不可能待尸身上路,虽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带着他的骨灰回乡,至于其他,曹大公子暂时无暇去想,只待做完眼前之事,再思虑以后该何去何从。其实按照他现在的心思,恨不能在江南定居,这样便能与凤卿夜夜相对,日日相守。只是,在富贵乡中生活的太久,已经无法适应那种清贫的生活。 曹大公子终究是无法下定决心。 凤卿嘴角还残留着一抹黑色的血,已经干涸。曹大公子亲自将帕子沾了水,替他擦拭干净,回想起初遇时,他勾着嘴角,回眸一笑的神情,眼里泛起了丝丝暖意。帕子咚的一声,落回了水中,也拉回了他的思绪。当时那人的笑容是何等的温暖和潋滟,恰似那十里桃花,层层叠叠都是光华,现在,却是再也不得见了。 他彻底的失去了这个人。 白色的帕子上,沾染了黑色的血渍,显得有些刺眼。曹大公子拼命睁着眼,仰起头,看着院子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照在青石板上,好像这样,便不会有落泪的冲动。有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值得他流泪? 只是这黑色的雪,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曹大公子虽不通医理,但也知道一些常识,正常人的鲜血,不会是这个颜色的,除非是中毒….. 念头闪过,他忽而想到了什么,继而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事当真是不对劲。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死去呢? 由于已经满了3000字,以下字数不计入: 解释下夕颜亲在书评区提出的问题,关于林远攸的软弱,也是他实在没有底气。一开始他站在主动的一方,是因为他有追究的资本。但是后来他觉得林碧波下毒害死了人,这时候咄咄逼人,反而会将事情更恶化,他不得不考虑,如果林碧波下毒的事情被闹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做错事的一方,总是有些气短的,所以只能保持沉默,好让这事情快些过去。 归根结底就是他觉察到妹妹毒死了人,做哥哥的,太过高调只会令妹妹惹祸上身。而关于人物性格缺陷的问题,的确是我的笔力有限,因为很多人物都是中途添加的,一开始拟定的大纲并没有这个人,才导致了这种错误,以后会尽量改正的,谢谢夕颜的提醒,么么哒~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六十九章 闹剧(二) 他就想到了那一碗杏仁茶。 当时丫鬟端上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过目,只是顺手搁在了一旁。那时他心里的确有一丝不悦,当时那丫鬟看着十分面善,似乎是曹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了,在曹家也服侍许多年了。曹大公子对这些不经心,但也经常打个照面。论理来说,能够在曹夫人面前服侍的,必然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于他的喜好也该了解一些才是。 他不喜杏仁茶,是许多人都知道的,那丫鬟应该也明白才是,然而还是给他端了一碗杏仁茶。再然后凤卿来了,自己就随手给了他,初时不以为然,到现在仔细想想,就好像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一般。 越想越觉得狐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一会的功夫,已经有千百个念头在曹大公子的脑子里打了个几个转,只等着爆发的时候了。出了这事,第一个要怀疑的,自然是林碧波。曹大公子一颗心,瞬间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对于林家在公卿世家的地位,他不是不知道,但曹家为他这个世子爷求娶林家的庶女,岂不是在向世人说明他并非曹夫人亲生,以至于说亲都要低人一等? 只是没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曹大公子半刻也按捺不住,立刻就站了起来,冲出了院子,直奔新房而去。彼时林碧波受了曹夫人的安抚,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加上天色渐晚,正准备去净房梳洗,忽而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气喘吁吁的小丫鬟,跑的脸都红了,眼睛也发亮了,“大*奶,大少爷来了”自家奶奶不得宠,丫鬟们也抬不起头来,在这种时候曹大公子来了,似乎也暗示了什么好信息。 林碧波心中一喜,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淡淡说道:“来了便来了罢,往日怎么服侍,今天还是怎么服侍。”心里不由得暗暗想,曹大公子是否因为凤卿之死,断了那心思,所以回心转意了? 瞬间从喜悦的云端跌落至失望的谷底,丫鬟们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见着曹大公子如此,也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唯恐牵连到自己,慌忙跑了出去。翠烟和绿水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待林碧波吩咐。岂料曹大公子见了她二人杵在林碧波左右,没来由的就添了三分怒火:“一群刁奴,只会给自家主子出些黑心的主意”说着这话,顺手捞起茶几上的茶盅就砸了过去,“滚” 滚烫的茶水泼了二人满身,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低着头,再也顾不得许多,迅速消失在了屋子里。自他进门,林碧波便觉得不大好,现在见了他着恼,更是有不祥的预感。原先还以为他见了她受伤,心里说不定有所愧疚,多少会对她抚慰一番才是,还在寻思到底是端着架子,还是和和气气的揭过,这下子却是完全的始料未及。 “凤卿死了,是不是你做的?”曹大公子倒也是开门见山,直戳重点。林碧波愣住了,当时她确实下了药,但已经记不清是在糕点里面还是干果里面了。这事情也怨曹夫人身边的丫鬟,花了三十两银子才买通的,临到头竟然忘记自己在哪里下了药,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就怕出什么岔子。是以当时她滴水未进,也留意着其他人,见他们并没有沾糕点和干果,才松了一口气。至于那小倌是否吃过她不知道,但事故已经发生了,显然是应验了。 当时的糕点干果茶水之类,她也早命人扔掉了。原以为这事安排的天衣无缝,谁知道这才多久的功夫,曹大公子就找上门来了但也断定曹大公子手上并没有什么证据,否则就不会这样质问了。想到这里,林碧波就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曹大公子气极反笑,“少在那装腔作势,背地里做的那点腌臜事,打量我什么也不知道呢?”林碧波愣了一下,随即垂下头,掏出帕子掩住了唇,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伴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曹大公子心中的不耐和恼怒瞬间被燃到了顶点,若是此时手上有物事,说不定已经扔了过去。他最厌烦女子哭哭啼啼的,没得讨人嫌恶。 林碧波一面哭,一面打量他的神色,见着他满脸怒色,黑沉沉的脸色昭示着他的厌恶,这才慢慢止了哭声,不紧不慢的说道:“妾身自小读女则,烈女转,在母亲跟前接受教诲,最讲究风光霁月四字。更兼出嫁从夫,入了曹家门,即是曹家妇。只知道事事以曹家为主……”“你只说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她愿意长篇大论不费口舌的解释,可曹大公子却没有那样的好耐性,立刻就打断了她。 林碧波一肚子的委屈,还欲抒发几句,但听着他的语气自知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只得干干脆脆的回道:“不是我做的。”岂料曹大公子此时早已笃定事情乃是她所为,论是她说什么,也不会听信,见她否认,更是恼怒,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林碧波半边脸肿了起来。 先是被茶几砸中受伤,再是被扇了一巴掌,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林碧波再要面子,此刻也压不住脾气了。她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尖叫道:“曹远山,你竟敢打我”曹大公子就立在原地,斜着眼睨视他,眼中充满了轻蔑,“林碧波,我岂止是要打你,今日就是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话就像一颗大石子投入了沸水中,令本就不平静的水面变得更加波涛汹涌,但林碧波满腹的话,却被硬生生鲠在了喉咙里。这一刻,她相信曹大公子所说,并非只是吓唬她。如果再惹怒他,可能下一刻,他真的会毫不留情的动手。 林碧波身子一软,倒在了榻上,喃喃自语:“那小倌的死,和我无关……” 曹大公子本就没指望她会承认,但心头的戾气怎么也无法消去。 外头的院子里,绿水委屈不已,大冬天的,衣裳穿得厚,茶水骤然泼上来时,不觉得烫,但过了一小会,就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她在林家虽算不上上台面的丫鬟,但到底是服侍小姐的,几时吃过这种苦头?这会儿心里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只是做丫鬟的,身不由己,即便是有再多怨恨,却也不知道找谁发泄。 翠烟的处境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寒风呼啸而过,身上除了疼痛,便是刺骨的寒冷。咬着牙立在屋檐下,还得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就怕出个什么好歹,到那时更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可吃。好在她二人平日里待人和善,就有小丫鬟凑了上来,说道:“二位姐姐,你们已是这般,苦挨着伤了身子不好,不如你们先去换身衣裳,我替你们在这里守着。” 说着这话,屋子里又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几人心里都是一抖,这些翠烟哪里敢走开,只强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待会小姐叫起人来,我若是不在,恐怕不好。”谁都知道,林碧波心情不爽利时喜欢拿下人撒气,这会儿和曹大公子争吵的这般厉害,待会大抵又得拿她们作伐子,谁又敢在这个时候松懈 侧耳倾听,屋子里初时还有抽泣声,然后是曹大公子厉声质问,再然后是林碧波略带委屈的反问,到最后,就是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花架,盆景之类的被摔在了地上。翠烟隐隐听着不好,扒着门缝朝里面看了几眼,岂料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清。 “看来里面闹得很凶。”绿水看了她一眼,“这样不行,再闹下去可真真不好了,不如我们去请曹夫人过来开解开解,许就好了。”这府上,能让曹大公子正眼瞧一眼的,也只有曹老爷和夫人了,翠烟也赞同,只是自己这般模样不好出去,就叫了一个小丫鬟过来:“你去请夫人来一趟,言辞不妨恳切一些,就说少爷和大*奶闹起来了” 那小丫鬟得了令,急急忙忙出了院子。 翠烟又附耳倾听,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屋子里陡然静了下来。 翠烟心头顿时一跳。 开这部书的第一天,我恋爱了,到昨天,失恋了。其实这段感情折腾了很久,分分合合,其中的曲折不必多言。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的投入一段感情,结果收获的只有伤心。 这几天学校网络都不好,一个人在宿舍孤孤单单的,学校和孤岛一样,周围连网吧也没有。想写文字传出去,也没有成功。真正经历过的人或许会懂得我现在的感受,悲凉,心寒,疲惫。由于感冒了,一整天都在咳嗽,不能安静下来。一直觉得自己挺没心没肺的,但是感觉在这段感情里,已经流尽了一生的泪水,希望以后每一天,都是艳阳天。 那个毒舌无下限的子夜,那个八卦爱唠嗑的子夜,那个又宅又腐的子夜,那个笑的时候眯眯眼不笑的时候塞零食的子夜,快点回来吧顺带说一句,昨天替我请假的,自称蓝冰逸的蓝懒很懒同学,两个宅女在一起是不会有前途的,把你说的啥爱人收回去 最后弱弱的说一句,貌似失恋真的可以减肥,一整天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只是觉得心里很空。说不定因祸得福,从此体重变为两位数也未可知。当然,不建议效仿,子夜自己也觉得自己挺没志气的。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章 闹剧(三) 她飞快的和绿水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以曹大公子的性子,若是当真将凤卿和林碧波的死牵扯到一起去,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谁也不能预料。从他进门之时的脸色可知,他的心情必然不好,带着喷薄而出的怒气,随时可能燃烧成熊熊烈火。再加上方才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是两个人打起来了。 翠烟越想越不对劲,但想起曹大公子恶狠狠的吩咐她们不得进来时的神色,又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她可不敢再触到曹大公子的逆鳞了。被开水烫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的疼痛着,那就是最深刻最直接的教训。犹豫了又犹豫,看了绿水好几眼,还是下不了决心闯进去。里面那个人,虽衣冠楚楚,可却比猛兽还要可怕…… 绿水自上次的事件以后,对林碧波早已凉了心,又被林碧蓉买通,明面上对林碧波服侍的十分周到,但私底下却越发的厌恶此人。如今听着翠烟担忧的叹息,她反倒没事人一般立在外头,想着待会要不要趁乱去换身衣裳,这么一直立在凛冽的寒风中,也不是长久之计,迟早得冻出什么好歹来。 林碧波满脸都是错乱的泪痕,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撑在身侧,大口大口的喘气。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她便从阎罗殿上走了一圈,到现在也没有缓过神来。但脖子上的痛楚唤醒了她对现状的认识,她很清楚自己正处在怎样的境况中。 她没有想到,曹大公子,竟然会真的对她痛下杀手。她不过申辩了几句,曹大公子上来便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憋得面红耳赤,张大了嘴想要使呼吸顺畅些,却只是徒劳。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了绝望,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在此处了。然而没有,曹大公子掐了她一小会,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她一把甩开,眼里满满的都是嫌恶,“若非凤卿叫我莫要再杀人,我今日便了结了你” 在生死边缘饶了一圈,林碧波惊魂未定,只是不住的流泪,心里的怨恨,一点点扎根。从林家到曹家,她到底哪一点做的不对,却处处受人排挤,得不到众人的喜欢。这还不是因为她是庶女所以人人都看不起她 她不甘心,心里有一条嫉妒的毒蛇疯狂将她缠绕,逼得她无所遁形。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庶女若有一日她居得高位,必要让林夫人和林清音,以及林府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瞧瞧,谁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只是如今,曾经的梦,已经碎了满地。再如何自欺欺人,却也不得不看清眼前的形势。曹大公子是这般的恨她,怎肯替她出头,又怎会在人前扮演琴瑟和鸣,妻贤子孝的戏码? 泪眼朦胧中,林碧波看见曹大公子的一双眼睛,就好像黑夜里的猛兽,充满了寒光。想到方才的惊险,她仍是后怕不已,只得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不再去惹曹大公子的注目。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此时能化作一粒尘埃,谁也看不见她。 但是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曹大公子不仅没有忽视她,反而实现一直在她身上梭巡,待她平缓了一些,曹大公子又冷声问:“凤卿,是不是你杀的?”这形势,她如何能承认?一开始就错了,索性一错到底。 林碧波仰着头,飞快的看了曹大公子一眼,又慌忙垂下头,低声道:“我没有杀人。”曹大公子冷哼了一声,他现在生无所恋,对于谁都不再忌惮和惧怕,也不去理会世俗的那些繁琐的礼节,只知道随着自己的心意,想要如何,便能如何。他充满厌恶的剜了她一眼,“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明白了,你不用装模作样,想要在母亲面前讨说法,我索性告诉你,如今我天不怕地不怕,哪怕你搬出父亲来,我也是不怕” 这声音掷地有声,砸的林碧波晕乎乎的,又忿然又悲凉。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来了”这好像是黑暗里的阳光一般,也是林碧波能够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整理仪容,她飞快的冲了过去,打开门,唤了一声:“娘,您过来了。”适才一路上,曹夫人也大致明白了些,待到她亲自开门,骤然见她发丝凌乱,涕泗横流,连鞋子也不曾套上,还是被惊了一惊。 却看里间,曹大公子一派毫不在意的模样,连母亲到来,也没有起身相迎。 对于儿子的忤逆行为,曹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只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闹得这般狼狈?”才问完这句,林碧波就委屈的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答道:“您可算是来了,大公子要杀我呢” 瞬间,曹夫人脸色变得铁青。若是杀几个丫鬟奴才,花些银钱遮掩一下也就过去了。可林碧波却是林家的小姐,她出了什么好歹,林家岂会善罢甘休?到那时曹大公子少不得得被收监,以杀人论处。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在那牢狱中,只怕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我要休了她”曹大公子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刹那间,屋子里静默了下去。 曹夫人愣住,嘴角嗫嚅了几下,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脸色铁青的斥道:“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林碧波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久久无法回过味来,脑海里盘旋着那个休字,脚步虚浮,靠在门边,大半个身子都软了。 若是当真被休弃,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凭借着林夫人给的那点子嫁妆,要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几乎不可能。况且到时候被赶回家,她有何面目面对那些从前入不得她眼的林碧蓉和一直想要争个高低的林清音? 消息一出,林家阖府震惊。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林夫人,她虽不喜林碧波,但她到底是林家的女儿,若被休弃,世人会如何看待林家?她作为嫡母,将府上的庶女许配给曹家,从门第上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但林侯爷那边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又会如何想?更为重要的是,林家还有两个待嫁女儿,出了这事,对她们的名声也有不小的影响,日后在婆家,也会有些抬不起头来。 林碧蓉年纪还小,得等上几年,也就罢了。但林清音可是在一年过后就要出阁的小姐,离这次风波太近,最容易被波及。 这些事情,她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从一开始,林碧波屡屡冒犯林清音,试图挑战她作为嫡女的权威开始,林夫人心中就埋下了不满的种子。其实还可以追究到更久之前,林碧波的生母,生得那狐媚样子,害死了林碧蓉的生母,随着时间过去,林碧波和她生母越来越相似,这也是林侯爷不喜欢这个女儿的缘故。林夫人见了她的模样,如何还能喜欢的起来? 若是她温顺一些,乖巧一些也就罢了,偏偏自作孽不可活,林夫人自然不会给她许什么美满的姻缘,也不过是在大面上过得去罢了。恰巧此时曹家来求亲,林夫人早前就听闻过曹大公子的名声,想着这样霸王一样的人,正好可以克制狂傲的林碧波,以免林碧波嫁到旁的人家,仗着林府的名声肆意妄为,那可就是给林家抹黑了。这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林夫人气恼不已,恨恨道:“曹家也不是那破落户,怎么这样不讲情面,这也就罢了。昔日我们这位大小姐在家时,作威作福,连二小姐也敢冒犯,事到如今,怎么连吭声也不敢了?”说着说着,前尘旧事一齐涌上心头,“那高僧说得对,这大小姐,生来就是克我们二小姐的” 冯妈妈知道她在气头上,垂着头没有做声。 林夫人顺了口气,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但心中的怒火丝毫没有减轻,沉着脸端坐在榻上,不住的想着主意。冯妈妈就说道:“您看这事要不再和曹家说说?即便是大小姐善妒,也得拿出个凭据来,否则无凭无据的,大小姐岂不成吃亏?” “也不过是一个借口。”林夫人有些疲惫,“想要休弃,说什么都行,对公婆不孝,无所出,都能拿来做理由。”若是曹大公子执意要休弃林碧波,可找的理由不少。林碧波进门也有不少时日了,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又是庶女,眼界小,在曹府上也得罪了不少人,曹夫人也并非当真看重她,以上种种随意挑一种出来,都能正中靶心。 多谢annie1579和萨洒两位亲的安慰,子夜现在已经好多了,那种想起就哭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相信时间会抹去一切的。群抱抱~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一章 闹剧(四) 这些弯弯绕绕,冯妈妈何尝不明白。 但林家也不是那可以任人揉搓的寒门小户,岂能由着曹家胡来?更何况曹家已经在走下坡路,败落是迟早的事情。但林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此次新帝登基又首先选择了拉拢林家,未来林家的锦绣之途只会越来越平坦。曹家若是和林家硬来,也占不到什么好处。 但大户人家最注重名声,林夫人自然忌讳自家庶女被休弃,岂不是让世人白白看笑话? 冯妈妈就安慰她:“若是到了不得已,不如请侯爷去一趟,少爷到底是年轻,保不住被曹老爷和夫人压住了气势,若是老爷亲自去拜访,说不准会令曹家有所忌惮。”为了一个并不讨自己喜欢的庶女,折腾这许多事情出来,林夫人心里充满了厌烦,眼底眉梢都是嫌恶之色,“真真是和薛姨娘一样,平地里也要给人添堵……”她可以如此感叹,冯妈妈却是不能,只垂首待立,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林侯爷回来了,进门便问:“听说曹家要休妻?”林夫人正为这事烦心,也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来:“听说是碧波在曹家犯了大错,但也没有打听出来到底是何事,我看其中或许是有难言之隐。”说着,看了林侯爷一眼,“说来,我也有不妥之处,当初曹家来提亲,我想着碧波出身不好,能嫁入那样的人家做主母,已经是极好的,想不到这曹公子竟然这般混账” 林侯爷心头一凛,他对于林清音的婚事已经充满了愧疚,又怎肯让一个有罪的姨娘生下的女儿来连累她的婚事?想到这里,他就斩钉截铁的说道:“曹家想要休妻,哪有那么容易,总得弄清个子丑寅卯,若无说得出口的理由,怎能让他这样稀里糊涂的休妻?” 林夫人叹了一口气,“之前远攸为着替碧波出头去了一遭,也没什么结果……”林侯爷的脸色沉了又沉,当即回了书房,命幕僚们去查个究竟。那群幕僚们动作极快,派了几个人出去探访了一轮,也就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俱自聚在一块回报探听来的消息:“听说这曹大公子有断袖之癖,常年累月在外包着小倌,夜夜笙歌,竟不知今夕是何年……”“据曹家下人说起,曹大公子前些日子还失踪了一段时间,是曹老爷亲自去江南将他带回来的,岂料他还带了个小倌进府……”“那小倌死后,曹大公子伤心异常,不久许下诺言,说要带着那小倌的骨灰回到江南去看桃花,也不知真假,只是现在还没有动身。” 但曹家却不同,曹老爷和夫人先前还劝说,教诲一阵,但日子久了,见着曹大公子死性不改,那份心就淡了下去。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他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就好。再者曹老爷过继这个儿子不过是为了后继有人,香火不断,对于他实在没有什么奢求,只等待百年之后有人供奉,便心满意足。 林侯爷听得生气,下意识的便想到命林碧波同曹大公子和离。但想到婚事一波三折的二女儿,硬生生忍了下去。女子一向讲究三从四德,出嫁要从夫,到如今,也只能感叹林碧波命数不好了。只是打听了这么多消息,谁也不知道曹大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要毅然绝望的休妻。 这消息传入林远攸耳中时,没有经过多久便猜出了来龙去脉。虽说是猜测,但想着也有六七成可能性,就告诉了林夫人一声。林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她和大部分当家主母一样,对于公子哥儿们玩小倌的事情心知肚明,见多不怪,但从没见过有人会因为小倌而休妻的。她们一向觉得男人在外再如何风流,回家以后,还是得给正房夫人面子,这几乎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如今曹大公子为着一个小倌的死要休了林碧波,在林夫人看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真是她下得手?”林夫人从不怀疑林碧波的心狠手辣,但仍旧忍不住要问上一句。林远攸迟疑着点头,“照当时的境况看起来,除了她,也没有旁人了。”算来算去,也只有林碧波最有下毒的动机。 林夫人冷笑了一声,“我们的二小姐当真是好本事。”话锋一转,语带嘲讽,“只是这样有本事,何必叫娘家在背后跟着收拾”之前是林远攸,不久后,可能是林侯爷。一大家子都在为了她的事情奔波,却也不见得能听到一句真心诚意的感恩之词。 这也是林夫人最厌恶她的地方,除了不知轻重目中无人,还有她永远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摩旁人的心思。林远攸干咳了一声,“母亲,您打算如何做?”“事到如今,也唯有指望你父亲出面了。”林夫人满脸的不悦,“为人子女者,叫老父为之奔走,实乃不孝之举。”当真正不喜一个人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觉得那个人是个错误。 林远攸到底是做兄长的,也不好多说,但心里也觉得林碧波太没有分寸,做下这等事,让曹大公子抓住了把柄,硬生生将林家从有理的一方变成了气短的一方。哪怕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倌,可当家主母命人在饮食里下毒,只会让人看到她的狠毒。其实内宅里面,要谋死一个人,有很多种法子,林碧波选择了最愚蠢,最容易被人看穿,抓住把柄的一种法子。 林远攸颇感头疼,不住的揉眉心,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曹家,林碧波羞愤不已,指责道:“曹远山,你居然为了一个小倌休弃我”她冷笑了几声,“你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曹大公子只是冷冷的斜睨着她,“你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令我害怕的事?” 林碧波顿时语凝。 是啊,谁不知道曹大公子天不怕地不怕,一股子蛮劲,谁也惹不起他。 “休妻也要有合情合理的理由。”林碧波也冷冷他,“我可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可以任凭你拿捏的。”曹大公子一眼扫了过来,“我要休妻,还需要理由?”语气里溢满了浓浓的讽刺和不屑。 说到底,还是看不起她是庶女 林碧波又急又气,见着曹夫人一直没有开口,就走到了她身侧,拉住了她的衣袖,“娘,您可要为我做主”曹夫人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现在二人双双打住了话头,曹夫人才缓缓开口:“碧波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以为想休便休?为了一个从外头来的小倌,闹成这副样子,你让我们曹家的脸面往哪里摆”她满脸的怒气,瞪着曹大公子,“你之前所作所为,我也就装作糊涂,只当没有看见,但你屡屡不改,岂非令我们寒心?” 曹大公子只是撇着嘴,也不知看着何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曹夫人大怒。 这儿子本就不是她所亲生,又是这般的狂放不羁,早已失却了她的欢心,到此时,真叫她伤透了心。林碧波何尝不是如此,成婚前想着凭林家的地位,婚后必能拿捏好这位曹家大公子,谁料会是这样的结局。 无论如何,她也绝对不能做下堂妇。林碧波咬咬牙,在心里暗暗发誓。 本是两口子之间的事情,也还未落实,岂料曹家那头有好事者,竟然将事情传了出去。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曹家要休妻之事,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 这事就和滚雪球一样,越闹越大,一时间,满燕京城都在看这曹林两家的笑话,只等着看事情如何发展。林清音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的结局,她以为曹家那样的人家,至少得顾及脸面,不会闹得太厉害,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可到头来,事情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正遇上那不要脸面的人家,还真有些棘手,因为极容易被拖下水。 只是尚没有等她想好应对之策,就传来了更令她觉得震惊的消息。 写完以后怎么都连接不上网络,快急疯了……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二章 闹剧(五) 却是曹老爷,无法容忍曹大公子的胡作非为,要和曹大公子断绝父子关系,将其撵出府去。情况自然急转直下,曹大公子虽胆大妄为,但也不得不考虑一旦失去了世子爷这一地位的后果。现在曹家虽说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曹大公子这些年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算得上是锦衣玉食。 当年曹大公子在乡野间,跟着寡母生活,之后寡母重病,是曹老爷将他领到了燕京城,一切吃穿用度,都供给最好的,也不过是为了弥补他早年的艰辛。后来对于他的顽劣也有所纵容,无外乎是同情他的身世,岂料曹大公子在这种环境下,越行越远,早已不是当初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了。 不得不说,曹家在这次的事件中,丢尽了脸面。曹大公子闹着要休妻,却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再加上曹老爷在这个时候给曹大公子来了个釜底抽薪,世人自然会联想到一处去。大部分人都认为是曹家有愧于林家,林家大小姐只是无辜被牵连的,值得同情的那一方。但也有人觉得林夫人将庶女许配给如此不堪的人,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众说纷纭,也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话家常的谈资罢了。 林清音眼中一黯,口上却说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是怎样的人,总有一日会明白的。”即便说着这般轻松的话,在心底还是有沉重的叹息。对于日后在齐家的生活,林清音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盼这一世能平平静静度过就好了,所谓夫妻之间举案齐眉,和小姑亲如姐妹这些,她连想都不敢想。只求能和平共处,就是最大的奢望了。 都说母女连心,她的心事,林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辗转许久,连一句宽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母女二人相对无言,唯有叹息。这时却听丫鬟来报,说是林镇邪来了,林清音一愣,看了林夫人一眼。自上次他和丫鬟闹出那等荒唐事,被林侯爷狠狠打了一顿以后,他就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只听说是在勤奋苦读,也不知其中情形到底如何。林夫人索性免了他的晨昏定省,遂了他苦读德尔心愿。 “母亲,二妹妹”随着帘子被撩起,林镇邪施施然跨了进来,低低唤了一声。林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命他坐下,问道:“也有好些时日不见你了,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情?”“是有事情要求母亲许可。”二人都没有虚以委蛇的心思和闲情,只讲究速战速决。“母亲想必已经知道了,大姐在曹家受尽屈辱,我做弟弟的,心里煎熬不已,只求能给大姐出头,也去曹家讨个公道。”… 林夫人有些犹豫。 林镇邪一直以来就是畏畏缩缩的,没有什么主见,这次去曹家,怕是也难担大局,说不准还会惹来旁人的耻笑,以为林家无人,连年纪尚轻的庶子也要遣出去。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林碧波一母同胞的弟弟,于情于理都该给长姐撑腰。 看出曹夫人的心思,林镇邪忙又说道:“母亲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给林家添乱的。”正说着这话,林侯爷从外头走了进来,只听了一半的话,因而问道:“什么添乱不添乱的?”到底是根深蒂固的惧怕,一见了林侯爷,林镇邪立马就站了起来,缩着身子站在了一旁。林夫人复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我想着二少爷还年轻,不大好出面,但又是大小姐的胞弟,心里正觉为难,您看怎么是好?” 子女合恭有爱,林侯爷做父亲的,也只有高兴的,也就点点头,“让他去吧,不管成与不成,总归是圆了他的一番心意。”林夫人也就不说话了,林镇邪高兴不已,似乎得到莫大的信心似的,拍着胸脯说道:“父亲放心,这事我一定好好处理。” 林清音唯有默然。 若是能好好处理,何至于拖到如今? 说白了,林家这次是碰上了一个无赖,无论什么道理都说不通,什么情面都不讲,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但凡休妻,总要有一个让人信服的由头,但曹大公子的理由居然是林碧波毒死了他身边的小倌,又无凭无据的,这休书自然是写不得。但偏偏曹大公子不管不顾的,死活要休妻,闹得人尽皆知,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两家打擂台呢。 不过,若是被林镇邪误打误撞解决了,也是一桩好事,这样说来,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林侯爷却觉得昔日无所事事的小儿子也终于有所长进了,面上露出了一丝丝微笑。林夫人冷眼瞧着,不动声色的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林镇邪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精光,转瞬又垂下了眼帘,遮掩了一切情绪。 林清音蹙了蹙眉头,似乎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对方,但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眼看着天色已晚,也不好多做逗留,林清音只得告辞了。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立刻就来了正房,林夫人尚未梳洗,正穿着亵衣坐在铜镜前,丫鬟们服侍她梳头。母女二人也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林清音就坐在榻上同她说话:“母亲,您觉不觉得二哥有些异常?” 彼时金英正替她扑上宫粉,肤色瞬间白皙了不少,整个人也显得年轻了起来。林夫人不便动弹,只轻声说道:“自然是异常,不过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最不济去曹家吵一吵而已。”倒不是林夫人瞧不上他,只是林镇邪怯懦的性子早已深入人心了。 林清音却有些不安,“您说,不会出什么事吧?不少字”林夫人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心细如发,只是思虑太重,得放宽心怀才是。”顾左右而言他,叫林清音只得转开了话头,“母亲今日打扮的可真是光鲜。” 林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清音也不以为然,用过早膳后,自行回了屋子。百无聊赖,寻了旧时念过的书,翻出来一页页重温。 “小姐”金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兴致勃勃的说道:“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平国公来拜见夫人,让您远远的看上一眼。”林清音愣住,她自然知道林夫人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在婚前看看自己未来的夫婿生得是怎生一副模样,但偏偏这样,叫她为难。 金英又笑道:“平国公还没来,您可以先过去准备准备,挑个好地方,偷偷的瞧上一瞧。” 霎时间,心乱如麻。林清音无数次设想过齐洛城是何等模样,但没有想到这一日终于来临之时,她却乱了手脚。犹犹豫豫的,也不知到底去不去。想象总归是美好的,就算对未来的日子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但也期待齐洛城乃是那偏偏如玉的佳公子,想来每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都会有这种想法。但又害怕真正见面以后,心中仅存的那么一点星火般微弱的希望,也消失殆尽。 两种情绪反复在她心头盘旋着,叫林清音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金英看出她的犹豫,就说道:“小姐放心,听侯爷说,平国公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外貌是极好的。”林清音暗暗松了口气,虽说她不介意人的容貌,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既已知道齐洛城是那副德行,长得好看,总好过里外如一。 这样想着,林清音立刻就站了起来,跟随着金英到了正房。才迈过门槛,林夫人就冲着她招了招手,指着后头的一处屏风,“你去那里坐着。”隔着屏风,看人也只有模模糊糊的一道影子。林夫人就促狭的看了她一眼,“待会仔细着,别被看出来了,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林清音大窘,双靥微红,说不出话来。眼看着齐洛城就要到来,慌忙坐到了屏风后,丫鬟又放下了珠帘,掩去她的身形。从外头来看,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林夫人又回头审视了好一会,才放下心来。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忽而听见外头通传的声音:“平国公来了” 林清音心头一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完全码不下去啊,毫无灵感,抠字抠的好辛苦……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三章 闹剧(六) 虽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说他到来,还是紧张不已。 身子挺得直直的,后背绷得有些微痛感,手心也出了一层细汗。林清音不由得暗骂自己没出息,不过是偷偷瞧一个人罢了,怎么也能忐忑成这般。但不得不说,这是她两世为人的第二次婚姻,比起第一次,更令她紧张。 原以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重生以后的婚姻,可以选择一个真正适合的良人度过此生。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一世,可能也难以令她欢喜。即便如此,她仍想看看这平国公齐洛城,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一夕之间平步青云,博得圣宠。朝堂之事她之前不大明白,也很少打听,但由于林贵妃的关系,这五皇子上位的过程她一清二楚,背后必然有齐洛城出的一份力量,只是没有搬到明面上来。 或许人无完人,齐洛城在夺嫡之事上明智果敢,但私下里品性却不怎么端正,狎ji就是明证。若不是林侯爷亲眼所见,林清音对于这位未来的夫婿,或许还会存有三四分美好的幻想,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碎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一身藕荷色的长袍,黑鸦鸦的青丝用白玉簪挽起,随着他一步步的行走,腰上挂着的玉佩轻轻晃动,真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林夫人本是沉着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对于这未来女婿早就怀了偏见,没有什么好感,正欲借着此次机会暗暗敲打敲打,岂料见了真人,却是什么刻薄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一个翩翩如玉佳公子,就好像那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林夫人也不知哪里的风水能养出这样的好皮相,但毫无疑问,茫茫人海中,只要看上一眼,便不会忘记。越看越觉得清逸,越看越觉得俊美,更兼他举止优雅洒脱,行礼之时,那一低头一抬头的瞬间,叫人越发的折服。 林夫人瞬间就和颜悦色了,将之前听闻的那些谣言蜚语抛在了脑后,慌忙赐座。 只依稀可见他斜飞的双眉,一双眼睛似黑玉一般,哪怕是隔着一层珠帘和屏风,林清音依然能感觉到其中的神采。这世上美男子不少,但没有哪一双眼睛,能像齐洛城的眼睛一样,勾魂夺魄,让人一旦对上,便无法自拔,沉溺其中。 林清音莫名的有些失落,这样一双眼睛,偏偏他本人是那样的人…… 恍惚间,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曾经惊鸿一瞥,是在什么时候呢?寻思了半晌,终于回忆起来,那还是去年的冬天,大雪纷飞,她就在庙中偶遇了浑身是伤的一个陌生人。他满脸的血污,连长相也看不清楚,但就是那样轻飘飘的一瞥,让林清音不顾一切的想要救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替他请了大夫。 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外头的齐洛城,却忽然朝着这边望来。林清音吓了一跳,明知道他不会发现自己,但仍旧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砰砰乱跳,失了平静。林夫人已和他寒暄了起来:“太夫人身子可好?前些日子贵府上两位妈妈来过,说太夫人有些操劳……” 齐洛城偏着身子,只坐了半张椅子,“多谢夫人挂念,家母身子一向康健,早年一直忙碌,已经成了习惯,到现在闲下来,反倒是不自在,偶尔也操劳几日……”想到太夫人并非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林夫人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以免齐洛城觉得自己看轻了他母子二人。 只是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齐洛城身边的小厮忽然在正房门外探了个头。齐洛城瞧得分明,不动声色的说了一阵子的话,才告辞。林夫人未免有些遗憾,但想到方才那小厮似乎有事要寻,也就放他离去了。 林清音唯恐林夫人打趣,也随意寻了借口匆匆离去,一路上尚有些缓不过神来。 到了晚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林夫人那里用晚膳。 可巧林碧蓉也来了,姐妹二人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就并肩走进了正房。林夫人正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佛经,轻轻吟诵。林清音不便打扰,静静立在一旁,一直到林夫人睁开了眼睛,才凑上前去唤了一声:“母亲” 林夫人睃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了笑意,“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冬笋片,待会尝尝。”林清音笑着应了,却见冯妈妈撩帘而入,匆匆忙忙的,在林夫人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林夫人脸色大变,重重拍在了炕桌上。 尚未等林清音问个明白,林镇邪就慢悠悠晃了进来。 林夫人大怒,也顾不得姐妹二人在场,一茶盏就摔了过去,“你做的什么好事” 林清音缓缓垂下了眼。 若这事真是林镇邪做下的,处理不好,他的后半辈子也就完了,林家的声誉,短时间内,也难以回复到从前。林镇邪却是大惑不解的样子,错愕的看着林夫人,低低唤道:“母亲——”林夫人气极,冷哼了一声,“我可当不起。” 扑通一声,林镇邪跪了下来,“母亲,孩儿不知犯下何事,还往母亲明示。”林夫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冷很冷,“你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说着,目光似刀子一般,剜了他一眼,“这事你该去问你大姐,该去问曹家的人” 林镇邪愣住,想起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到底心虚,也不敢否认,只得半真半假的说道:“我当时也是气急了,曹远山那样糟践大姐,我做弟弟的见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再加上那混账东西一个劲的拿言语刺激我,只说我们林家没有胆量动他,我一时脑热,就和他打起来了……” 林夫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这话你留着对你老子说。”话音刚落,就见林侯爷一把撩开了帘子,力度之大,几乎将那碎花帘子扯下来。行走间都带着一阵风,一见了林镇邪,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林镇邪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耳中嗡嗡作响,嘴里有了一股腥甜之味,看样子是流血了。 他又愤怒又委屈,只是也不敢反驳,唯恐激起林侯爷更深的怒气。 林夫人忙站了起来,亲自扶着林侯爷坐下,“老爷,有话好好说,莫要气坏了身子。”“我和这个逆子,有何话可说”林侯爷气得只喘气,坐在榻上,狠狠的瞪着他,“从前老夫人在世时,就说这个逆子乃是恶日出生的,会给家门带来无尽的灾祸,如今看来,老夫人所言不假”… 林镇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飞快的扫了并肩坐在一块的林侯爷和夫人一眼,眼里充满了怨恨,但很快就低下头去,掩饰了一切情绪。林清音就坐在离他不远处,这一眼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暗暗觉得心惊不已。平日里林镇邪唯唯诺诺习惯了,若是当真仇恨爆发,动起什么手脚来,会怎样呢? 只是还没等她理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厢里林侯爷一脚已踹了过去。林镇邪本是跪着,重重挨了这一脚,就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一下,似乎被踹得不轻,一时半会竟没有爬起来。林清音看了这一会,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但有些无法理解林侯爷为什么会生这样大的气。 林镇邪去曹家闹事,打了曹大公子的确不对,但也不至于令林侯爷如此动怒,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忽而想到方才冯妈妈在林夫人耳边说的悄悄话,心中一跳,或许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心中本揣度着要替林镇邪求情,现在也只得暂时按捺下去了,坐在一旁,静静看事情如何发展。不经意间,却见林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警告什么。林清音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叫自己不要插手 看样子,的确是不小的事情。林清音就彻底打消了说情的念头,还暗中捏了捏林碧蓉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林碧蓉对于林碧波和林镇邪姐弟二人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又怎会同情林镇邪此时的处境,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暗示她放心。 “父亲恕罪。”林镇邪趴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套搭着头,撑着地面的双手微微颤抖。林侯爷哪里放得下这口气,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又是一脚将他踹出了几丈远,“尽会做些混账事,我今日定要活活打死你”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林清音抬头,朝着林夫人看了一眼。 “曹大公子死了”林侯爷喘着粗气说道:“今日我不打死你,他日官府来了人,你一样逃不过一个死字”林清音大惊,看了看林侯爷,又看看林夫人和林镇邪,彻底愣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曹大公子,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四章 收场(一) 曹大公子霸王一样的人,想不到也会有这样的结局。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林清音正感慨着,就见林镇邪神色大变,喃喃自语:“不可能,他怎么会死呢?”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不停摇头。见了他这副样子,林侯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就吩咐书铭去拿鞭子,竟是要活生生抽死林镇邪这个儿子。 若说方才还不明白,现在就恍然大悟了。林清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了瘫软在地,神色仓皇的林镇邪一眼,脸色说不出的复杂。所料不差,应当是林镇邪为了替林碧波出头,和曹大公子起了冲突,失手将他杀死乐儿。 杀人偿命,这是小儿都清楚的话,若死的是平头老百姓,或许凭着林家的权势,再花上些银子,也就蒙过去了。但偏偏是曹大公子,只要他尚未和曹老爷断绝父子关系,他就是曹家名正言顺的世子爷,就这样死了,曹家那边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就是林侯爷对于两个儿子的要求一向严格,发生了这种事情,就算和曹家和解,不被官府追究,林镇邪怕是也要丢了半条性命。林清音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但当着她的面鞭笞林镇邪,总让人心里有些不安。 林清音忙应了一声,起身欲走之时,林镇邪却冲了上来,抱住了她的小腿,“二妹妹,你替我求求情,父亲正在气头上,会打死我的”这时候,倒是知道害怕了。林清音低着头,看着他满脸的哀求之色,唯有叹息。 也不知林镇邪是当真不懂,还是胆小怕死。虎毒不食子,林侯爷下手再重,也不会当真要了他的性命。被打上一顿,林侯爷气消了,自然会想法子替他周旋。可若是不打,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说不定到时候就直接将他交给官府发落了。 林镇邪若是若是能想通其中的关节,说不准还会巴不得挨这一顿打,至少保住了性命。事到如今,曹大公子的死已经无可挽回,唯有想着怎样收拾残局才是最好的。林清音一咬牙,就别开了头,“二哥你闯下大祸,唯有如此才能令父亲消气……”也算是暗中点拨了。 林清音一得自由,立刻就同林碧蓉出了屋子。 院子里,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人清醒了三分。 却说齐洛城发现小厮的异常以后,不一会就告辞,一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到了林府外,才悄声问:“怎么回事?”那小厮名叫九儿,在家中排行第九,由于家贫被卖入了齐家,打小就跟着齐洛城,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往往也能猜到五六分。见了他的脸色,却有些不安,只觉隐隐有几分嘲讽之意,但也容不得他多想,只说道:“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有急事召您进宫。” 想来也只有这事能够令九儿大着胆子在林家正房探头,齐洛城微微颔首,也不打道回府,径直上了马车,“进宫”九儿就在后头一路小跑跟着,“少爷,您不换官服?”近日杂事繁多,齐洛城忙得不可开交,此时半眯了眼,不以为意的说道:“既然是急事,也不讲究这些虚礼了。”… 九儿也就不说话了,半晌忽听得齐洛城哧的一笑,“所谓的大家闺秀,也不外乎如此。”九儿一愣,下意识的想到了林家二小姐,然而又哪里能挑破,只装作糊涂,“个人有个人的品性,大家闺秀大抵也有不同,只看个人罢了。” 屏风后的人影旁人虽看不分明,但齐洛城自幼习武,生得一双明目,分明看到那晃动的珠帘后一扇屏风中绰约的人影,身上的配饰皆为贵重之物,并非丫鬟所能佩戴,思来想去,也唯有林家二小姐。早前两位妈妈将林家二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如今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本不是如此拘泥守旧的人,只是随着婚期渐近,对于这未过门的妻子,总有着诸多的抵触之感。心里也有些烦躁,听闻林家二小姐生得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是林家唯一的嫡女,本该是极好的亲事,只是,他偏偏不喜欢。如他这般风里来火里去,几次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人,内心深处,却有着谁也不能触及的秘密。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初时只是很想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到最后那种期待渐渐的变了,好像不知不觉中,将等待那个人,当做了生命的一部分。闲暇时总是会想,那个人唤作何名,家住何方,为何会在庙里出现。说来可笑,他连那人的模样都不清楚,只隐约记得她的声音清脆,如同山谷里静静流淌的泉水一样,又好像山风拂过林间,让人无时不刻不怀念那种惬意的感觉。 他无数次的懊恼和后悔,当日伤重不假,可若是留心,也并非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目。只是由于失血过多,头晕目眩,支撑不住,竟倒在了雪地上。再后来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幽香将他环绕,是那女子搀扶着他到了禅房,他着实是乏了,才会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间,身边似乎来了陌生人,说了几句话,也听不清是什么。再次醒来之时,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悉数包扎了起来,看样子是大夫来过了。 他强撑着坐了起来,环顾四壁,早已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茫茫然有所失,只盼着能再见她一面。其实那时候,也不知这种渴望叫做什么,只知道很想当面道谢,也为自己的冒失莽撞致歉。岂料他从午时等到黄昏,再等到日暮西山,天色黯淡下来,雪光照在禅房的窗棂上,映出满地参差的影子。他终于明白,那个人是不会再来了。 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般,若非枕边遗留着她的帕子,几乎就要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音字,也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法子,那个字丝毫没有凸出的感觉。他虽对女红不甚了解,却也可以猜到那女子的蕙质兰心。他私下里揣摩着这个音字可能是那个人名字里面的一个字,但茫茫人海,想要找寻名字里嵌着音字的,谈何容易 谁也不会了解,当时的他,被三皇子所派的杀手追杀,他人单力薄,若非靠着平日苦练的轻功,几乎就要丧命在庙门前。咬着牙,一股气逃入了庙中,躲在灌木丛中,才勉强躲过一劫。那时候天寒地冻的,他饥寒交迫,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在此了,谁知道这时候却出现了转机。 不得不说,那个人的出现,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唯一的亮光和温暖。 齐家受宫中的风波影响,这么多年一直在乡野中,他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却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会在他临死的时候,向他伸出了手。无论当时她怀着怎样的心情,不可否认,齐洛城将再也无法忘记那个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经历那么多风霜,屡屡想起她时,心里有一处蒙上了一层暖色,让人不由自主的,就勾起了嘴角。 齐洛城觉得自己的这种情愫,或许就是诗经里面所言的爱情了。只是费尽心思,也无法觅得那人的踪影。他事后也曾返回庙中询问姑子们,只是谁也说不上来谁曾经来过此地。这庙中香火太旺,每日都有不少达官贵人来临,更有些是隐姓埋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就这样失去了她的音讯,但仍旧有着一股执念,觉得只要他一直寻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找到那个人。 只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皇上并没有给他等待的机会。新帝登基,帝位需要巩固,自然要拉拢燕京城这些百年的世家,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联姻。他未娶,林家有女待字闺中,在皇上眼中,这是最好的姻缘。他并没有拒绝,再如何不愿,他也是臣子,君臣君臣,先君而后臣。 齐洛城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中,从怀中再次掏出那方帕子来,小心翼翼的摊开,放在膝头,摩挲着音字的那一角,反反复复的看,不知何时,眼里弥漫了一层柔情和温暖。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眼神。若是被旁人看见,只怕是会吃惊许久。 那个在他的生命里,只留下惊鸿一瞥的女子,如今,又在何处呢?她是否还会记得,当初自己的举手之劳?又是否会记得那个冬天,漫天的飞雪,还有那密密的灌木丛?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但毫无疑问,对于他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吧。 这样想着,心里忽而怅然不已。只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有些人,觉得美好,远远的看着,静静的想念就好了。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听见外头冷不丁传来九儿的声音:“少爷,到了。”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五章 收场(二) 齐洛城暗自叹息,真不知这纷乱的局面几时结束,才能过上他梦寐以求的安宁日子。 一家几口人,简简单单的,在乡下买几亩地,雇佣长工种些庄稼,每逢十五便拿到街上去换粮食和油盐酱醋茶。在院子里种些花草,若有闲暇侍弄,定要亲自修剪枝叶,种出最好看的花儿。偶尔在门前摆上摇椅,躺在上面,闭目养神,这一世就这样静静的过去,不知道会有多好。 他不止一次做过这种想法,只是向来天不遂人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这样的日子。四处奔走,背负着家族的仇恨和期望,他注定无法轻轻松松的走上那样一条路。或许正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才分外希冀。 他做不到的,至少希望这天下,有人能做到。为此抛头颅,洒热血,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由于他的身份,终究无法走到那万众瞩目的人群中,只能在背后默默的运筹帷幄,掌控一切。 林家正房院子外的凉亭中,林碧蓉忧心忡忡,“你说,曹家会不会闹上官府?”“也只看曹老爷的意思了。”林清音心里也不大痛快,唯有往好的方面去想,“之前还闹着要隔断父子之情,现在死了,说不准曹老爷肯接收我们家说情也未可知。只是免不得说上许多好话,也要费上不少银子。”能够用银子解决的,从来就不算什么大事,林清音只怕曹老爷固执起来,钻牛角尖,到时候林家的名声也就完了。 说的含含糊糊,可林清音还是明白过来了。林碧蓉和镇南王的侄子订下了亲事,眼看着她年纪渐长,转眼就到了出阁的年纪,若是为此事受到连累,可真真是不值。她比林清音自己要难捱得多,毕竟是庶女,去了夫家若是为人瞧不起,日子只会更难过。 林清音就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父亲这样生气,可到最后,还是得去曹家说情。我想这事不会闹大的,曹大公子之前名声也不好,这次也是事出有因。况且曹老爷上了年纪,这时候也只想着要过继族中幼童,才是第一要事。我听说曹家这些年家道艰难,也只剩一个空架子,我们家若是肯多出些银钱,这事说不准就这么遮掩过去了。” 这天寒地冻的,她倒是罢了,但林清音早前就因为在雪天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就染上了风寒,让跟随的丫鬟们不得不小心。墨紫也就委婉的问道:“小姐,您的手炉要不要加些炭火?”经她这一提醒,林清音才觉得身上寒浸浸的,看着月上枝头,显然时候已经不早。林碧蓉就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二姐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快些回去歇息吧。”… 林清音自然也不会逞强,又宽慰了几句,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屋子里暖洋洋的,地龙也烧了好一阵了,林清音褪下了繁琐的外袍,只着一件小袄缩在暖阁中,静静的想些事情。林碧波的事情,也折腾了好些日子了。先是听说曹大公子失踪了,后来林碧波回府,谎称曹大公子卧病在床,再然后就是来向她哭诉曹大公子宠爱小倌,请了林远攸去斡旋。谁知道林远攸还没有说些什么,那小倌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下林远攸自然是无功而返。 之后就是曹大公子要休妻,曹老爷听闻这消息,勃然大怒,要与他斩断父子情,还没有闹出个结果,林镇邪就说要去曹家给林碧波讨个公道。林夫人当时心里不大乐意,但碍于林侯爷的体面,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他去了。再后来的事情,林清音也不大清楚,林镇邪是在昨天傍晚回来的,并未听说有什么异常,只是脸上多了一道淤青。 但林清音当时只是觉得可能曹大公子脾气暴躁,二人动起了手,从未想过曹大公子会因此而死。这中间有一夜的时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换而言之,曹大公子是过了这一夜以后,才死的。 这一系列的事情串起来,在林清音脑海里徘徊了几个回合,她慢慢的,理清了这一件件事情,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譬如小倌之死,林远攸认为是林碧波下得手,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是林碧波进府时日并不算长,况且她眼界小,陪嫁银子也只有区区五百两,以她精打细算的性子来讲,不大可能用银钱收买上下许多人。也就是说,即便是下手,可能她只会收买一两个最关键的人物。可是下毒眼看着是简单,真正要实施,经手的人不知凡几。 可是到最后,小倌还是死了,并且,曹大公子嚷嚷着是林碧波下的手,却拿不出真正的证据。这令林清音不得不怀疑,其实林碧波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真正下毒的,另有其人。以这计划来看,只有曹老爷和夫人能做到。 再就是曹大公子之死,过了一夜才传来死讯,谁知道期间有没有什么人又动过手脚。对于林镇邪这个二哥,林清音算不上熟悉,但总归是有些清楚的。譬如林镇邪区区一介书生,又并非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壮汉,即便不是锦衣玉食,也算是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将曹大公子打死。毕竟以曹大公子的性子来看,他只有打得更狠的,却不会白白任人打。更何况,众目睽睽的,那么多小厮瞧着,纵然是打起来,也会有劝架的,看林镇邪伤得也不重,曹大公子又怎么会伤重而死? 说来说去,这其中的猫腻,谁又能道个明白? 林清音越想,便越发心惊,如若她所设想成真,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曹老爷。 她并未见过曹老爷和夫人,但下意识的总会觉得,做母亲的,就算不是生身母亲,对于自己养大的孩子,总会有几分温情。但是曹老爷就不一样了,之前还那样决绝的想要将曹大公子驱逐出府,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下手? 事不宜迟,林清音立刻就穿戴好衣裳,披上灰鼠绒的斗篷,出了门。墨紫命小丫鬟在前面打着灯笼,自己在后头扶着林清音,不住提醒:“小姐留神脚下。”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也快走到了尽头,再过不久就要开春了,雪早已融化,路上并不滑,只是墨紫担心她磕到什么东西,不慎跌倒。 林清音满心里都是方才的猜想,只任由她搀扶着,快步往前走。灯笼在前头照出了两道光芒,可以看见人呵出的热气凝结成了水雾,白茫茫一片。到正房时,灯火尚通明,原来林夫人也没有安歇。金英正出来倒水,一眼瞧见她,吓了一跳,只当是出什么事了,慌忙迎了上来,连铜盆也来不及放下,就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林清音摇摇头,又点点头,问道:“二少爷可还在?”金英一愣,就叹了一口气,“方才老爷大发雷霆,下狠手打了一顿,我也不敢多瞧,只瞟了一眼。真真是叫人不忍直视,身上竟没有一块完好之处,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 林清音一颗心直往下沉。 现下也不知她的设想是否是真,或许一切都是她想错了,又或许正好撞上了被掩盖的真相。不管怎么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提防以后。曹家可能会借此大做文章,也可能会消无声息的和林家私下里解决此事,谁又知道呢? 金英迎着她进了内室,林侯爷正拧着眉头,心事重重的坐在榻上,半边脸笼罩在灯影里,愈发显得沉重。林夫人也是低着头,手里捧着的茶盏里已没有半点热气。骤然见她进门,林夫人也是吃惊不已,“怎么了?” 林清音就行了礼,在林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委婉的将自己的想法提了一提:“方才不止是父亲生气,我也有些怨二哥莽撞,只是回到屋子以后,想想曹大公子也真真是福薄,不免又叹息了一阵。我记得之前见过他一面,身子强健,比二哥还要高出一个头,也不似二哥这样的孱弱,还听说他脾气暴躁,动起手来不管不顾的,谁知道……看来真应了那句话,人有旦夕祸福……” 她话音刚落,就传来了杯盏落地的声音。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六章 收场(三) 林侯爷再不经心,此时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一时之间,心里泛起了别样的滋味。 说到底,对于这个庶子,他从骨子里就带着偏见。这倒不是嫡庶之别,而是他的生母薛姨娘犯下大错,以至于林侯爷这么些年,屡屡看着他那张越来越肖似薛姨娘的脸,就觉得心口堵了一口气。 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寒门小户,都讲究男主外女主内,林侯爷那些年对内宅之事从来没有过问过,谁知道就出了薛姨娘的事情那时候林夫人身子不好,正断断续续的请医问药,哪里有闲暇顾及这些,林侯爷心口就一直卡了一根刺,时不时回忆起林碧蓉的生母临终前哀戚的眼睛,便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女子。打小就在他身边服侍,性子柔顺,从来不违背他的意思…… 林侯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直留意着他的脸色林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一转眼的功夫心里已绕过了九道弯。林清音话里的深意,细细想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她和林侯爷一样,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才被饶进了这个圈子。说起来,从来就没有人看重过林镇邪,以至于一出了这事,林侯爷无暇去想,就认定林镇邪闯下了大祸。 眼看着林猴爷露出了几分羞惭之色,林夫人就赶在他说话之前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清音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府上的二少爷身子孱弱,若说他为了替大小姐出头,和曹大公子动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曹大公子为此而死,这事的确有些蹊跷,二少爷又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莽夫……” 和林清音所说是一个意思。 林侯爷听了眉头微蹙,有些犹豫,“这么说,可能是曹家借机发作了?”事情不到最后,谁也将话头说死,林夫人也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道:“到底怎生一回事,还得仔细盘问盘问,只是别叫二少爷背了黑锅”也算是给了林侯爷一个台阶下。 看见父母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清音也没有别话可说了。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况且林侯爷和夫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比她懂得自然要多。她也不过是凑巧多想了一步罢了,眼下也只能先冷静着,再和曹家周旋一阵。 林侯爷看着女儿缓缓离去的背影,眼中蓦地一黯,嘀咕了一句什么,林夫人认真去听时,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不过,看他的神色,想必也是唏嘘不已吧。一想到这里,林夫人心里就和沸腾的水一样,怎么都静不下来。 过了半晌,才悠然长叹了一声:“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她能这样想,已经十分不易了。林侯爷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大女婿如今是死了,可怜林碧波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年纪轻轻的就守寡。林碧蓉的婚事虽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到底是庶出,所配的人自然也是与她身份相当的,最有希望的林清音被皇上赐婚,看上去是无限荣耀,偏偏对象是有狎ji之风的平国公。 林侯爷只觉自家三位小姐,没有哪一个的婚事是称心如意的。好在林远攸即将迎娶吕家小姐,总算略微安慰了林侯爷的心情。想到林镇邪不明不白挨了这一顿打,林侯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顺口就提了一提:“我看等二少爷好起来,就替他留心留心吧。”这话能从林侯爷嘴里说出来,已经十分不易。 林夫人立刻就应下了,“侯爷放心,我定会仔细看着的。”林侯爷看着她略微有些肃然的脸,不知怎的竟伸出手去攥住了她的手,“清音冰雪聪明,即便是到了齐家,想来也能好好过日子的。”林夫人愣住,多年的老夫老妻,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但听了这话,心里一暖。 林侯爷并不是会宽解人的人,能说上这么几句,便叫她倍感安慰。她眼眶一红,慌忙别开了头,“侯爷说的有理……“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够,想再相处几句话来掩饰,只觉脑中混沌一片,说了什么话,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了。 第二日一大早,林侯爷用过早膳就去了曹家,一直到黄昏才回来。虽看不清脸色如何,但眉宇间却有着深深的倦意。林夫人见了,亲自服侍他歪在了炕上,又捧了热茶,才柔声问:“怎样了?” 林侯爷没有说话,半垂着眼,看不透他的心思。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准备五千两银票,立刻着人送到曹家去。”听这意思,似乎是和曹家私下解决了。能这样,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破财消灾,况且林家也不缺这五千两银子。 只是林侯爷想到那曹大公子真正的死因,就觉得自家颜面折损,难免就露出几分不虞来。好在林夫人主持中馈,这些年林家积下了不少家财,几个孩子的嫁妆林夫人也早已准备妥当,并无大项支出,五千两银子也就不算什么了。这些银钱能换来息事宁人,也不算过分。况且日后林碧波还要在曹家过日子,林夫人虽不喜她,却也不好为着这事让她日后无法做人。 林清音就在屋子里同墨紫说着体己话:“依我看,那小倌的死,明面上看着是大小姐下得手,说不准就和这曹大公子的过世一样,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字字句句,都指向曹老爷。只是墨紫到底是丫鬟,只能恭顺的听着,却没有插嘴的份,否则,她们主仆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l.m.g,更新君回来了~ 这两天出了点事,眼睛都没合过,唔,要不明天双更?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七章 婚事(一) 林清音轻声叹气:“这些日子以来,竟没有一件合心意的事情”语气里带了些沮丧。 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些了? 墨紫揣度着许是方才说起曹家的事令她有了感慨,有心说两句俏皮话遮掩过去,但林清音已经站了起来,忙虚扶了他一把,“小姐这是要出去?”林清音应了一声,叹道:“我去夫人那里坐坐,陪着她说会话。”许是心里不痛快,想找夫人倾诉一番吧。 墨紫没有多想,陪着她去了林夫人处。 正房那边的气氛已经明显不同,和昨日剑拔弩张的境况比起来,现在可以算得上是轻松许多了。之前还以为曹家会紧盯着不妨,如今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也令大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林侯爷之前对林镇邪下了狠手,现在想起来也有些愧疚,想着该好好安抚一番,只是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在子女面前不苟言笑,让他突然说些温和宽慰之语,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林夫人看在眼里,就微微的笑,“小厨房新做了一些绿豆糕,我听说二少爷最喜吃这些,不如命人送一些过去?”也算是给父子之间一个台阶下。林侯爷听了微微颔首,但当着妻子的面,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再过不久就是远攸的婚事了,你可得多留意些。” 林清音进门时正逢林侯爷出来,父女二人打了个照面,林侯爷竟难得的主动问起话来:“看着你清减了一些,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做父亲的问起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林清音心头却是一暖,这还是头一回…… 忙行了礼,恭敬的回道:“许是天气渐暖,人也懒怠了,没有什么胃口……”林侯爷微微颔首,没有多问,能够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林清音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了院子,才转身进了屋子,墨紫替她撩起了帘子,金英就迎了上来,“夫人正打算去歇息一会……” 想到昨晚上的事情,林清音很能理解,点点头,“那我晚上再过来。”岂料她们的对话已传入了内室,林夫人就漫不经心的问:“外头是谁?”冯妈妈忙出来瞧了一眼,温声答道:“是二小姐。”哪怕是有再多的睡意,林夫人也不欲歇息了,“让她进来,和我说会话解午困也好。” 林清音只觉心里有一处,变得格外柔软。 到了晚上,就听说林侯爷命书铭去外头的书楼买了一套文房四宝,送去了林镇邪的院子。林镇邪挨了这一顿狠打,皮开肉绽的,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趴着不是躺着也不是,无一处不是火辣辣的疼。他身边服侍的小丫鬟见了俱掉了眼泪,在炕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努力使他躺下来时能舒服一些。 林镇邪眼中没有一点光彩,他仍旧沉浸在曹大公子暴毙的噩耗里,没有回过神来。那样精神的一个人,脾气火爆,不过说了两句就推搪起来。说起来若非林碧波亲自写信给他,他也不大乐意出门,谁知道难得出门一趟,就闯下了大祸 只是他始终不解,他并没有下重手,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有底气动手但曹大公子过了一夜就死了,任是谁,至少明面上看起来,都会觉得曹大公子的死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这一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林侯爷的态度,心里憋闷得慌,只是疼痛一阵阵涌过,没多久他就不得不缴械投降,呻吟了半晌,几乎落下泪来。 书铭进门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林镇邪一愣,下意识的身子就往里缩。如今见到书铭,竟也害怕起来,就好像林侯爷下一刻就会撩帘而入一般。书铭见着,只当没有看见,将文房四宝递给了守在炕前的丫鬟,又将事情已经解决的消息提了提:“……花了五千两银子,如今风平浪静了。” 林镇邪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但又觉得疼痛不已,两种情绪混在一起,使他的脸色显得格外异常。书铭也有三分不忍,不免说道:“侯爷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听说是燕京城最富盛名的楚大夫,想来明日就会到了。” 林镇邪愣住。 似乎这么多年,父亲从未对他有过好脸色。唯一的这一次,还是因为下狠手打了他…… 念头闪过,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像春日地下的竹笋在雨后疯长起来。不甘,恼怒,还有一种别的什么,混杂在一起,叫他久久的说不出话来。书铭见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也知他心事重重,就没有多呆。回到书房后,如实对林侯爷说了所见所闻。林侯爷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歇息时,林侯爷忽然塞给林夫人一个匣子,含含糊糊的说道:“给清音准备嫁妆。”林夫人有些错愕,林清音的嫁妆她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几千亩连成片的良田,五间东大街最好的地段的铺子,耗费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等到林夫人打开匣子时,才知道为什么林侯爷的态度如此含糊了。 额,我又忘了昨天说要双更的话了,我错了,想抽我的话下手轻点……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八章 婚事(二) 匣子里是一叠叠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粗略的数一数,大概有五百来张。 也就是说,这里面少说也有五万两银子。 林夫人关上了匣子,静静的坐在榻上,神色颇有些复杂。 林家这些年,外头庶务由林侯爷最得力的管事管着,田庄上收成也不错,林侯爷出手大方是可以想见的,只是一口气拿出五万两银子给林清音压箱底,这手笔也忒大了些。按照现在的物价来看,三十两银子就够一个五口之家安生的过一年了,更不必说林夫人自己还给林清音准备了一万两银子…… 不过,自家女儿的嫁妆,谁还会嫌多呀 只是林夫人有些担忧,林远攸和林清音的婚事一前一后,一个是嫡出的长子,一个是嫡出的次女,排场可想而知,到时候也得费上不少银子。尤其是吕家那边,对吕依依这个女儿一向看重,听说准备了一百二十四抬嫁妆,林远攸的聘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个年节林夫人忙忙碌碌的,就是为了准备这两场婚礼。就怕林侯爷一口气拿出了这五万两银子,到了林远攸的婚事,手头就有些紧了。 林夫人抬头,见着女儿精致的小脸,心念微动,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都是往年的账簿,有些是田庄上的,有些是我们在燕京的铺子,还有些零碎的利息钱。”想到自己不久后就要嫁做他人妇了,林清音自然明白林夫人的用意,虽然害臊,但还是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郑重其事的听着。 笑意就洋溢在了林夫人眼底,她微微颔首,携了林清音的手,“你也跟着我盘算一番。”林清音躬身应是,看着冯妈**手飞快的拨弄着算盘,只觉眼花缭乱。或许是跟在林夫人身边没有吃什么苦头的缘故,冯妈妈虽然上了年纪,但一双手保养白皙细腻,完全不像是下人的手。 “冯妈**父亲是你外祖家的账房先生,冯妈妈自幼耳濡目染的,打得一手好算盘,比男儿还能干。”林夫人看出她眼中的错愕,“你可得好好看着才是。”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冯妈妈这样老实敦厚的模样,竟然这么会算账 自此以后,林清音每日用过早膳就到正房来跟着冯妈妈学算账,虽说大家小姐打算盘不甚美观,但林夫人想着齐家太夫人出身乡野,多一技傍身总没有坏处,索性叫她一起学了。从府上的日常开支,到铺子田庄的收成,就连放出去的印子钱,林清音都知道了个大概。好在前世出嫁前也学过这些,如今再次捡起来,也是事半功倍。 冯妈妈见她学的认真,越发欢喜了起来,尽心尽力的教了她许多从前闻所未闻的东西。林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再加上冯妈妈在一旁敲边鼓,不住夸赞二小姐如何聪慧,索性就在林侯爷跟前提了提,让林清音跟着她管家。 才不过接手了几天,就觉疲惫不已,屡屡在听着管事妈妈们来汇报琐事时,不知不觉中就睡眼迷蒙了。林夫人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待到她来用午膳时,就意有所指的说道:“不必什么都抓在手里,你只要记得好好管住上头的几个管事妈妈就好了,其余的,让她们约束下面的婆子们去。”… 林清音听着,精神一振,这几天唯恐林夫人失望,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做事。每件事都要过问一番,确实是力不暇接。若是只需要和几位管事妈妈们打交道,那可就轻松多了。可她丝毫不敢因为面对的人少了变得随意起来,反而更严谨了几分。 那些管事妈妈们在背后不免说道几句,“想不到二小姐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真真管起家来,比夫人还要严厉”“谁说不是呢?二小姐已经驳了我好几回了,就是夫人跟前,也没有这样过……” 自然有些风言风语就传入了林夫人耳中,笑了笑,不置可否。冯妈妈就在一旁问道:“要不要去敲打敲打……主子的是非,也敢在背后议论。”林夫人却摇了摇头,“我护得了她一时,护不得一世,到了齐家,一开始也一样会有仆妇们非议,倒还不如现在就先经历一回。” 到了林清音过来时,理所当然也就从林夫人口中听说了。乍一听见这些风言风语,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但林夫人只是缓缓的将这消息说与她听,却并无责备之意,母女之间,若是她做女儿的做错了事,林夫人当然会毫不犹豫的对她言明。如今却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分明就是在默默鼓励她。 林清音心里就好受了许多,不改往日的作风,但有些时候,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仆妇们也要争利,总不能完全断了她们的路子。林夫人看着,不住点头。冯妈妈就打趣道:“您看如何?从前还只当二小姐是小孩子似的。”林夫人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她一向聪明……” 冯妈妈扑哧一声笑。 转眼就到了开春,园子里开满了万紫千红的花,从前这时候是要办春宴,邀请众位夫人小姐来赏花的。但今年正巧遇到林远攸娶亲,也就没有摆宴,只从暖房里挑了几盆开得正好的花送去了各家。 各家的回礼略有些不同,但不外乎是一些玉器金石之类的玩物。林夫人却特意命冯妈妈将齐家的回礼寻了出来,“拿来我瞧瞧。”是一对用白玉雕的兔子,晶莹剔透,栩栩如生,做工十分精致。还有一盒子南珠,各个都有指甲盖大小,只说是让夫人小姐们串成珠花也好,手链也好。 林夫人微微的笑。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七十九章 婚事(三) 看样子,齐家虽说最近才发迹,但也深谙投其所好的道理。 林清音是未出阁的小姐,自然喜欢那些有趣的玩意,这对玉兔正好送给她赏玩。至于这盒南珠,也是林夫人最喜欢的。上了年纪的人多半不喜欢那些打眼的东西,这珍珠温润大方,很得人的欢心。 林夫人就微微颔首,吩咐冯妈妈去准备回礼,送了一对定窑的天青色花瓶和一对赤金莲花形镯子。那镯子是实心,少说也得有七八两银子,林夫人说的很谦逊:“……给大小姐赏玩。”齐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怕也是宠得了不得,林夫人就怕日后不好相处。好在小姑也是要嫁出去的,日后极少回门,对于林清音的影响倒不大。现如今最要紧的,自然是先得了太夫人的欢心。 但俗语有云,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林夫人也不好对太夫人太过殷勤,以免尚未出阁便落了下风,被人轻瞧了去。冯妈妈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亲自去送了回礼,不卑不亢的,叫齐家太夫人暗暗点头,就对身边的妈妈说道:“到底是世家不免就感叹了一声。 太夫人就放下了心,但又有些担忧,怕这位出身高门的媳妇进门以后,不能适应齐家的生活。甚至还派了人仔细留意着其他大家如何行事,以免新媳妇进门拘谨。作为婆婆,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大为不易了。 只是齐洛城从头到尾对这门婚事都显得很是淡然,脸上不见半点喜色。太夫人抱孙心切,见了他这副神色,难免就有些失落,私下里叹息:“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埋在心里。” 平日里燃香总要先用火折子烧一小会,但那次却只刚刚挨着,火苗就窜了上来,叫人错愕不已。太夫人脸色微霁,“也只等新媳妇进门,给齐家开枝散叶了”语气里很是期待的样子。 妈妈就跟着笑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曹大公子大殓的日子,林远攸早早的换上了一身素服,又吩咐下人称了五十两银子,去买了一些纸糊的房子和元宝之类。这东西既便宜又占地方,足足装了一车停在外头。 之前曹大公子的丧礼,林家只去了几个管事,只到最后,林远攸才露了一个面。短短数日,林碧波清减了不少,昔日圆润的脸庞凹了下去,面色苍黄,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一般。林远攸和这庶妹感情不深,却也忍不住为她叹息,回来时就说与林夫人听:“大妹妹,瘦了不少”… 林夫人听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若非她多事,林家这五千两银子也不必出了,更不必提还要林侯爷亲自上门赔罪了。银子倒是小事,但林夫人心里始终憋了一口气,只是在长子面前,林夫人也不好做的太过,淡淡的说道:“想来是思虑太重的缘故……” 摆明了是没什么兴趣。 林远攸何尝不知这其中的含义,想到内院传闻的林碧波与林清音相克之事,若有所觉。 如今大殓,林远攸自然也得出去一遭,临了还安慰林夫人:“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步,难不成在最后一步荒废了?”林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到长子这样的明白事理,很是欣慰,“果然是要娶妻的人了,行事也多了几分从容……” 林远攸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嗫嚅了几下,竟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小会,才呐呐道:“我这就去了。”“去吧去吧。”林夫人看着儿子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呵呵直笑。只是她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宫里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 来报信的是林贵妃身边的姑姑,脸色十分不好看。林夫人骤然见了,笑容就凝注,忙屏退了众人,紧张的问:“出什么事了?”那姑姑深深看了林夫人一眼,才说道:“听说宫里的秦太妃,亲自找了皇上,说自家侄女恭谨孝顺,求皇上赐了给平国公做平妻……”她话音未落,林夫人已朝后仰了仰,若不是金英眼疾手快,几乎就要倒在茶几上了。 那姑姑显然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贵妃得知这消息时,皇上那边已传了消息,说是会好好计较一番,待到问问平国公的意思再说。秦太妃出来时却欢天喜地的,好像事情立时就准了一般。” 秦太妃娘家不过是小小的县丞,因为美貌被封了妃,娘家也受了先帝恩泽,这才由县丞升为了吏部的给事中,官职虽不大,但因是在天子脚下,又是吏部,这几年家中也十分殷实。“您是不知道,那秦太妃十分的卑微,就连皇上也不好说什么的,还说就是不做平妻,做个妾室也是好的……” 林夫人大怒。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章 婚事(四) 这么多年,在燕京城中,发生过许多奇闻怪事,林夫人也听过不少了。 但却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求皇上赐婚做平妻和妾室的,说是平妻,其实比正妻到底挨了一头,不过比妾室要略高一些罢了。说到底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更何况大户人家甚少有平妻一说,通常都是那出门在外的商人们才闹出这些事情来。 林夫人又是恼怒又是不屑,但有火也不必当着宫里来报信的姑姑发作,再三按捺,说出口的话仍带了浓浓的火药味,“我往来宫中也有不少次数了,竟不知我们秦太妃还有这样的体面!”说是体面,其实也是讽刺。好人家女儿,谁不愿堂堂正正做正妻? 就是那寒门小户,好歹也是一门的主母,比做妾室不知要自由多少。至少娘家是被婆家当成正经亲戚走动的,而妾室的娘家,对于婆家而言,根本不算姻亲,最多妾室有喜,派人去她娘家通知一声也就罢了。遇到那厉害的主母,别说是让妾室见不着娘家人了,有得是法子折腾,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娘家还能来问个不是不成? “到底是小门小户,只知道看眼前……”那姑姑跟着附和了两句,话锋一转,“皇太贵妃特地去打听了一番,听说秦太妃娘家这些日子颇不安宁,放印子钱被御史弹劾,若不是念着她服侍了先帝一场,皇上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轻饶。” 原来如此。 但才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就想到要将自家小姐嫁入平国公府,这可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夫人自小便在锦绣膏粱中成长,对于秦家这样的人家不是很看得上眼,此时更添了七分轻视之心,“皇太贵妃怎么说的?” “皇太贵妃说,二小姐不必担心,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真要是进了门,二小姐只按规矩行事也就是了。再说,谁又知道平国公那边是否答应呢!”若是皇上松了口。和平国公府是否答应,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吧。 林贵妃自先帝驾崩后,被封为了皇太贵妃,带着小皇子搬去了沉香阁,皇上偶尔也会去问安。因皇太后早已仙逝,这一脉里面,仍以林贵妃为最尊。她若是开口。皇上也会听上一些。只是看林贵妃的意思,大有借着林清音之手敲打秦太妃之意。 似乎是怕林夫人误会,那姑姑特地解释道:“这话也只是秦太妃自己露了口风,皇上那边到底是怎样的打算,还未可知,若是有什么事,皇太贵妃自然是要出面说上几句的。”“多谢皇太贵妃如此费心。”林夫人微微颔首。“这事我会好好同二小姐说的。” 那姑姑点点头。忽而笑了一声,“皇太贵妃还说,那些魑魅魍魉即便进府,也入不了仙班……”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顺,终究是要被林清音压上一头吧。林夫人何尝不愿意见到秦家吃瘪,只是她更心疼女儿。做了正室固然可以将妾室拿捏住,但若是走了皇上那一关,林清音也不好下狠手。一面传出什么话来。 于此让她到时候磨这秦氏,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将她进门的希望扼杀。 林夫人就真诚的望着那姑姑,说道:“皇太贵妃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我们二小姐尚未进门,若是皇上准了这事,不单单是我们二小姐脸上无光,就连我们林家,也颜面大损。”对于秦家这样的小户人家来说,名声不过是锦上添花,对于林家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姑姑也是个妙人,只是皇太贵妃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不好将话说满,只含含糊糊的说道:“昔日秦太妃和皇上也并没有什么来往……”皇上之所以愿意和她周旋,也是看在先帝的面上吧。毕竟去世不久,也不好这么快就冷落那些后妃们,否则,岂不是令人心寒? 林夫人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横竖皇太贵妃心里有数就成,也就吩咐冯妈妈赏了那姑姑二十两银子,命人送她出门。冯妈妈折返回来,见着林夫人坐在榻上默默无言,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安慰道:“这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 林夫人苦笑着摇头,“我是怕开了这个头,日后没完没了的……只是以皇上至尊,赐婚做平妻和妾室,岂非叫天下人笑话?”顿了顿,又说道:“只是这次皇上话没有说死,我就怕皇上也起了那意思……” 冯妈妈不禁打了个寒战,“皇上为什么……”毕竟涉及天家之事,冯妈妈做下人的,也不好多做议论。林夫人面上满是苦涩,“现在是还早,可二十年以后呢?人不能只盯着脚尖,那时候,小皇子就该成人了……”说的含含糊糊的,冯妈妈心头掠过了一丝困惑,不解的看着林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林清音来了。才进门她就有所发觉,屋子里的气氛和往昔不同,显得有些冷清。又从金英口中得住宫里来过人了,开门见山的问:“可是宫里有什么不妥当?”林夫人知道瞒不了自己女儿,索性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皇上到底是何意思,还不知道。” 林清音顿时浑身发凉,靠着墨紫的搀扶才勉强站稳了身子,这还没进门呢,就先有了妾室!岂不是在打她这位正房妻子的脸!只是在林夫人跟前,说什么也不能太显露,以免白白叫她伤心。 “母亲!”再如何忍耐,泪水还是盈满了林清音的眼眶,从赐婚开始的委屈,到现在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令她越想越难过,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我听说秦太妃并无所出,从前是得宠过,可后来……皇上大可不必这样看重她!” 说完这句,愣住,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 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没什么心情写字,不过今天想了想,确实该振作起来了。过去的,终究会过去。明天开始开始走上正轨,和从前一样,希望大家多多督促,子夜骨子里就是个米虫呀~(文昌书院wenchangshuyuan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一章 婚事(五) 之前的愤怒,委屈,一瞬间消失于无形,只觉得深深的恐惧。 皇上的确不必看重秦太妃,不过是先帝的妃子,出身不算好,份位也不高,充其量就是以色事人,并不值得皇上费许多的心思。但是这一次,皇上却并没有当面拒绝,甚至还让秦太妃传出了皇上或许会同意的传言。 那么可想而知,当时皇上的态度一定是含含糊糊的,以他的地位,何须对秦太妃如此。分明就是他自己心里也有这个念头,只是一时之间还唯有决策罢了。而贵为九五之尊,却要为平国公的妾室操心,这本身就很令人难以置信了。 林清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皇上想抬一个贵妾或者平妻,来对她进行约束,好使平国公的后院势力均衡。但平国公一夜间平步青云,本身就是皇上的亲信,想不到他对他还是这样的不信任。 林清音出身高门,而林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对待她势必和对待别的女儿不同。皇上如此为之,或许是对林家和齐家的联姻并不放心。一开始拉拢燕京城的公卿世家,之所以选中林家,也不过是为着只有林清音这么一个适龄的嫡女。皇上有皇上的政治考量,林家在这种情况下,别无选择。 小皇子跟随在林贵妃身边,一直不事张扬,尽量不惹出任何麻烦,这些事林夫人偶尔也曾提起过。只是论理来说,先帝过世以后,有皇子的妃子们,就应该跟随儿子去封地了。初时林贵妃诞下小皇子,在宫中休养无可厚非,可现在小皇子一天天长大,难道还能拘在深宫不成? 初时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林贵妃对于皇上的那点恩情,只怕他早已忘记,现在剩下的唯有猜忌和怀疑。要知道皇上现在是正值壮年,可再过上几十年,那就风水轮流转了,那时候小皇子,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吧,正是最好的年华。若是那时候齐家和林家联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林清音深深打了个寒战。 林家枝繁叶茂,嫡系唯有林侯爷这一脉,但旁支出了很多将才,大部分都在军中历练多年,就连林夫人也能提刀上马,箭无虚发。可想而知林家在军中的地位,只是早些年从老太爷开始,就勒令子嗣们不得从军,就连家中也甚少提起这些,以免风头太盛,引起皇上忌惮,招致大祸。现如今看来,老太爷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箴言,二十年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林家这些年一直处事低调,遵守中庸之道,只是没想到这样,还是让皇上惦记上了。 林清音就深深的叹了口气,一抬眼,就见林夫人担忧的看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上林夫人悲悯的目光,再也挂不住了。慌忙垂下了头,却见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手,“清音,不管皇上怎么想,你要记得你是林家的女儿。到了万不得已的一步,我们争取和离。”… 看来,林夫人也猜出了其中的关节,只是说出的这句话,却令林清音怎么也无法高兴起来。或许林夫人,对这门亲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吧。只是做母亲的,在女儿尚未出阁之时就做下了这样的准备,可想而知心里是怎样的挣扎和痛苦。 林清音就深深叹了口气,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母亲,若是当真是那样的结果,我宁愿是秦太妃的娘家侄女。”林夫人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眼中已有了些许欣慰之意,“这事我会告诉你父亲的。”不管怎样,有林侯爷出面,这事情总不会发展的太差。秦太妃娘家不过是七品小吏,皇上要抬举谁的女儿,总不能比七品更低,倒还不如就选秦太妃的侄女呢 至少娘家地位低一些,才更好拿捏。但林清音又担心那小门小户的女儿没见过什么世面,眼孔太小,到时候不按照规矩行事,折的可不止是她的颜面。若是好相与的,大家和和气气的,也就罢了,若是那难缠的,只怕日后要费上不少心思。 窗外云淡风轻,林清音心里却和沸腾的油锅似的。婚姻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尚未踏入齐家门,就已经预先知道了即将面临的艰难险阻,只怕到了出阁那日,在那大红的喜庆之色中,她心里却唯有悲凉罢了。 圣意难测,谁又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清音只觉每一日都变得难熬起来。 如今正是春日,林远攸婚期在即,林夫人再如何心焦,却也不能搁下长子的婚事。私下里同林侯爷不知说了多少次,只是始终不见有什么消息传来,宫里也再没有姑姑出来报信。就这样过了将近半个多月,林清音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恶劣,到最后,对这门亲事已经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林夫人眼见着女儿脸色苍白,却也说不出劝慰的话来,想到从前的笑语嫣然,眼中一黯,强笑道:“今日厨房做了几样你最爱吃的小菜,都尝尝看。”林清音什么也不想吃,平日里喜欢的菜,现在看着,只觉得油腻反胃。但也不忍拂了林夫人的好意,只每一样都略尝了一尝,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碗筷。 林夫人看着,也唯有叹息罢了。 母女二人,相对无言。林碧蓉也是聪明人,虽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但也适时的垂下了头,不发出半点声音。这时却听丫鬟来报,侯爷回来了。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二章 婚事(六) 母女二人精神都为之一振,林夫人更是站起身来,亲自迎了出去。 林侯爷看起来精神头很好,昂首大步跨了进来,见了林清音,越发显得红光满面,“皇上说,秦太妃的娘家侄女年岁太小,索性赐给了赵太妃的侄子,正好是天作之合。”这个赵太妃,林清音之前可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可见得此人在宫中并不受宠。 不过,这里传达出的消息还是喜讯,林清音松了一口气。 皇上就这样放过了林家。 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块终于被挪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林夫人顿时就高兴了起来,看了林清音一眼,抿着嘴笑,“这下可以欢欢喜喜迎着你大嫂进门了。”林清音微垂了眼睑,一时间心里泛起了百般滋味。她实在不知道,这样担心受怕,忧心忡忡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自打重生以来,除了之前几件事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来走,其他的一切事情,都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让她有深深的无力感。或许,这些事情就是串连在一起的珠子,一个落下了,其他自然会跟着落下。从她想方设法拒绝了曲瑞之的求娶以后,以后发生的种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委屈,竟忽略了林夫人作为母亲的心情。其实说到底,也是上辈子的悲剧让她心中有了阴影,以至于一开始听说这门婚事,便不大看好。自己尚且这般消极,又如何能指望别人积极起来? 林清音暗叹了口气。 母女二人都不说话,气氛就变得有些冷清起来。林碧蓉正欲说些什么来打破现在的尴尬,却听林侯爷干咳了一声,自己端了茶盏,随口问道:“远攸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提起大儿子,林夫人的脸色更是灿烂了三分,一双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溢满了光泽,“一切都妥当了,现在只等新人进门了。”林侯爷微微颔首,林夫人就叹了口气:“只可惜二少爷身子尚未大好” 林侯爷神色黯了黯,对于这个儿子,心里终究有一丝愧疚,嘴角微嗡,说不出话来。 “我听说这些日子二哥一直在闭门苦读,想来身子已经大有好转……”林清音笑了笑,“即便是迎亲当时不能出去凑个热闹,哥哥和嫂嫂的日子还长着,多得是喜庆的事”新妇进门,接下来自然是子嗣问题。林夫人见她说的含蓄,微微一笑,却不挑破。 父母说起大哥时,神色总是格外的柔和,而提起她时,笑容再如何灿烂,终是有些勉强。她的婚事,到底成了父母心头的心病 只怕林夫人怕她伤心,一直以来甚少提起,但掩耳盗铃的作为显然没有降低她心中的难过和惋惜,不过是怕提起来大家彼此伤心罢了。林清音越发觉得自己做的不妥,就是皇上赐婚令她不满意,可又怎能因为这样而失了信心? 重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这样的恩赐,不会再有第二次。若是这次再出现上一世的结局,她就真真要在那黄花路上,忘川河畔了。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林碧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目光闪烁。 回屋以后,林清音破天荒的吩咐丫鬟:“去给我寻几匹松江布来。”松江布质地柔软光滑,多半是大户人家用来做亵衣的首选。墨紫没有多想,亲自去了库房,挑了几匹雪白的松江布。林清音摸着那光滑的布匹,微微颔首,“你们都下去,墨紫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退了下去。 墨紫就替她将布匹摊开在了炕桌上,“小姐可是要做几件小衣裳?”林清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替我自己做的。”说着这话,脸上刷的浮起了一片红云。墨紫也是个知情识趣的,见到这景象,隐隐也有几分明白,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问:“小姐可是要给未来的姑爷做?” 林清音羞涩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才好,只是方才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那个人好好过日子了,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半途而废,就忍着臊点了点头,又讷讷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了,若是传出去,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小姐放心。”见自家小姐振作了起来,墨紫不知道多欢喜,连连点头,“这话我不会对二人说起。”和聪明人说话,永远都意简言赅。对于她的回答,林清音非常满意,拿着尺子比划了几下,忽而有些犯愁:“我不知道他的尺寸……”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就要消失。 倒让墨紫也跟着红了脸,想了想,才说道:“要不我去偷偷问问绮罗,大少爷平日所穿的尺寸?”绮罗是林远攸屋子里的大丫鬟,在所有丫鬟里面,她的女红是最好的,林远攸所有的衣服都出自她的手。 林清音直摇头,“不可,这事断断不可让第二人知晓。”虽说为夫君做亵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林清音着实怎么都开不了口。况且现在不过是先练习练习,也并没有当着要做一套的想法。默默想了一回,脑海里浮现了那日屏风外,齐洛城的身影。 说起来,单单从身形来看,他和林远攸倒真有几分相似。 林清音渐渐有了主意,想着林远攸的模样,快速的在松江布上留下了几道印子,又小心翼翼的用剪刀裁剪了一阵,又吩咐墨紫去挑线。单单是白色就有十几种,墨紫挑了好一会才挑出了和这批布一样的颜色。 穿针引线,忙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屋子里静静的,墨紫就在一旁看着,帮忙理理针线。林清音一直垂着头,脖子酸疼,时不时也抬头和墨紫说上两句话,主仆之间,倒也算得上惬意。只是时间久了,林清音眼睛一花,一针下去就扎在了自己指头上,鲜红的血珠子立刻便涌了出来。 “啊呀”墨紫低呼了一声,慌忙就要替她包扎,林清音掏出帕子擦净了手指,也不觉得如何疼痛,索性就罢了,“也不过是被刺了一下,若是包扎,难免就有人问题,反倒要费上许多口舌。”从前她初学女红时,没少被针扎过,早已习惯成了自然,并不大惊小怪。 她虽不在意,墨紫却紧张的了不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次,见她的手指并无异样,才松了一口气。有了这段小插曲,林清音也无心再绣下去,索性将绣绷子扔到了一边,又将未做完的亵衣亲自收了起来,才懒懒的倚在了榻上。墨紫收拾了一番,这才打开门,让候在外头的丫鬟们进来。 雪青几个犹在云里雾里的,只是深知话不可多说,更不可多问的道理,都保持了沉默。墨紫倒是一脸常色,还和雪青嘀咕:“我看小姐今日精神头不错,晚上得多准备些点心才是。”这些日子林清音睡得早,已有好几日没有准备夜宵了。往日她精神好时,会在晚上掌灯,时不时就要吃几块点心垫肚子。 雪青听着,眼中一亮,看向林清音的眼中就多了几丝笑意。难得小姐心情好起来了,做下人的,哪里能不跟着凑趣。雪青也就急急忙忙的撩帘而出,当真去吩咐小厨房做林清音最爱吃的绿豆糕了。 林清音自己倒不觉得,只是墨紫喜滋滋的,连对小丫鬟说话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林清音果真就着明晃晃的宫灯看了好几页的书,也不知读到了什么,反反复复的摩挲,最后长长的叹息。墨紫在一旁看着,露出了不解之色。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小姐这样的神色,温和,静谧,又有一种淡淡的决绝。 只是,那一点神色,不过一闪而过。 灯下,林清音莹白如玉的面庞更是显得白皙,灯影重重,她忽然说道:“若时光都如此时……”后半句,她没有说下去。墨紫十分困惑,但见她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或许,是小姐从书中看到了什么令她感慨的话语吧。 那页纸上,只有一首诗: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林清音唯有长叹。 一转眼就到了林远攸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的,林府上的鞭炮声就没有断绝过。林清音因是未出阁的小姐,不便抛头露面,就安安稳稳的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但外头的喧闹声,却搅得她无法安神。令林清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大婚当日,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终于恢复三千的更新了,呼呼,值得鼓励~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三章 出阁(一)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中就咯噔一跳。 林清音忽然想到,在大哥的婚事过后,她的婚事,指日可待了。在家时再如何得宠,到了婆家,仍然得看着婆婆的脸色生活。若能讨得婆婆欢心,哪怕夫妻不和,也可长长久久的做夫妻。可若是不得婆婆喜欢,夫妻之间再浓情蜜意,十有八九也会以各奔东西收场。 就好像是陆游和唐婉一样,诗中的句子固然听起来感人,潸然泪下,可不得陆母的喜欢,也只能劳燕分飞,留下了终身的遗憾。进府以后,林清音自然要学会如何讨婆婆的喜欢,可是这样一来,伏低做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偏偏她是高门嫡女,而齐家太夫人却来自那湖田乡下,怎么看都说不到一块去。 林夫人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希望将婚期延迟,让林清音多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只是再如何,也敌不过皇上的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林家作为臣子,别无选择。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做他人妇了。 这个念头似一块大石,压在她心头,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林清音按着胸口,努力想要平静一些,奈何心如绞痛。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很慌张,很无奈,也很悲凉。就好像幼年时跟着针线上的妈妈们学女红,然而到了当晚,去发现什么也没有绣好,而第二日就要交成品的那种虚无。 一旁服侍的墨紫看出她脸色不对,慌忙问道:“小姐,怎么了?”“没事。”林清音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忽然一把抓住了墨紫的手,“你说,这门亲事能不能隔一搁?”不过是一句孩子话,林清音自悔失言,好在墨紫也不是别人,听了这话,神色一黯,望着她的眼中充满了怜惜和悲怆。 林清音缓缓收回了手,静静的坐在炕上,许久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幽幽说道:“若能有一日,可以自己拿主意,该多好”话音刚落,墨紫眼里已泛起了水光。人生在世不称意,总有许多的不得已。正如她作为二小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一样,只要不出大错,算是有了好前程,可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秋梨,当年也曾服侍过二少爷,最后却被打发出去,随便配了个小厮。 当时秋梨何尝不曾牵着她的手说,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做主一回就好了。 可见得这世上事情,无论身份尊卑,终究会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啊呀,小姐怎么哭了?”雪青和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在林清音的默许下,偷偷去看了下热闹,才进门就见着林清音怔怔落泪,大吃一惊,慌忙迎了上来。惊她一提醒,林清音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落泪了。伸指去拭,指尖所及处,一片冰冷。 也不待人提醒,雪青忙去端了铜盆,备了帕子服侍她净面。林清音洗了洗脸,才觉得好受了些。雪青又说道:“小姐不如搽些胭脂吧,大好的日子,也显得喜庆。”林清音没有拒绝,若是被别人瞧见,还不知会传出些什么话呢… 丫鬟们就扶着她在铜镜前坐了下来,林清音默默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有些陌生。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模样,一点点变了?从前那个稚嫩,娇柔的林清音,到哪里去了?苍白的小脸,长长的眼睫,微白的双唇,让人一瞬间觉得格外的遥远。 难怪古人常常感叹韶光易逝,林清音深深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孩了。很快很快,她就要出阁,然后晨昏定省,在婆婆膝下孝顺,在夫君跟前体贴。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喜信传来…… 这个想法令她硬生生打了个寒战,林清音忙将注意力落在了那一匣子的首饰上,一直到眼花缭乱,才抬起头来,又朝着镜中看了一眼。出乎她的意料,这次看到的完全是一个不同的自己。不过是淡施脂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白皙的肤色透了淡淡的红色,显得很健康。而唇上点了花瓣拧出来的汁水,带了淡淡的粉色,泛着柔和的光芒。 丫鬟们也是雀跃不已,方才林清音的模样,病恹恹的,终究是让人不安。 林清音微微颔首,顺口提起那胭脂来,“……也不知是谁的手艺,连胭脂盒都做的这般精致,叫人看了如何不喜欢”雪青眼中一亮,自家小姐的性子自己是清楚的,一向不喜欢涂脂抹粉,今日突然这般,一定觉得不大适应,但难得她竟然起了兴致,自然要好好说上一番了,也就兴致勃勃的说道:“您忘了?这是当日林贵妃赏的,说是南方来的贡品,这胭脂是用许多红花的汁水凝结而成,只消抹上一点,就足够了,也不会有滞涩之感……” 她侃侃而谈,林清音一直含笑听着,最后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些”颇有些赞赏的样子。雪青脸色微红,“奴婢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林清音淡淡笑了笑,忽然说道:“日后就有这盒胭脂吧。”这已经是最大的肯定了,雪青立刻就高兴了起来,欢欢喜喜的将胭脂盒收了起来。 唢呐声,鞭炮声,宾客们的喧嚣声,混在了一起,时不时传入耳中。看得出来,大家兴致都很高。隐隐约约甚至能听见劝酒声。“这么快就坐上席了?”因同在燕京城,来来去去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所以吕家的花轿会在中午出发,在黄昏前到达。 这才是正午,新人尚未进门,想看热闹的宾客们不得其乐,只得你一言我一语的,天南地北的说着闲话。林府准备了四十桌宴席,大半个燕京城,公卿世家的几乎都来了。而林夫人娘家由于子嗣单薄,只来了几个嫡亲的嫂嫂们。 场面十分热闹,丫鬟婆子们忙得脚不沾地,不可开交。林夫人在花厅陪着众位夫人们说着闲话,就听见其中一位康总兵的夫人掩袖笑道:“你这些日子怕是有得忙了,先是娶了媳妇进门,后头又要嫁闺女,可真真是接二连三的喜事” 林夫人脸上的笑意就很浓了一些,“大少爷的婚事是一早就决定好了日子……”康夫人就走近了一步,透出几分艳羡来,“二小姐是皇上赐婚,到时候场面怕是更大一些”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位夫人神色各异。 有的不以为意,有的微微颔首,有的装作没有听见。 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当家奶奶,谁心里没有一本明细账。只怕林家和齐家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开国时,先帝封了不少公卿世家,一代代世袭下来,有些只剩下了空壳子,靠祖上的祭天度日。有些外表看着花团锦簇,里面却是一团糟。也有些儿孙有本事的,反而更鼎盛了一些。 对于林夫人来说,门第倒是其次,若是有合适的人家,也未为不可。但俗话说竹门配竹门,林夫人自然希望自家女儿能嫁入书香门第。偏偏齐家出自乡野,林夫人难免有些不喜。但在不少人眼中,这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和齐家结亲,从此以后就是皇亲国戚,说出去多有面子 至于那些不以为意的,多半是现在正在鼎盛时期,不大乐意去攀这突然冒出来的新贵。但大部分人显然对于齐家充满了好奇,只是齐家在燕京城落户不久,齐家太夫人更是从来没有出门过,谁也不知道齐家现在的境况。但也曾耳闻皇上三番两头的派内侍往齐家,赏赐各种名目的东西。 一角的黄夫人听着,目光微闪。 当年她也曾想过求娶林二小姐,只是可惜,林家这边一直含含糊糊的,也不知是怎样一副态度,还没等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皇上就赐了婚。黄家大少爷自从也就死了心,但在她面前,时常会显出颓然之色来。 虽说有女儿在跟前不断排解,但黄夫人心里还是十分不虞。他们家本来都要和林家议亲了,谁能想到中途会发生这等变故好生生的一门婚事,就这样背道而驰。黄夫人只得亲自出面,替黄大少爷说了许尚书的嫡次女,饶是如此,黄大少爷似乎仍有些怏怏的。 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充满了恼怒。 不少亲们对男主提出了抗议和不满,其实子夜只想弱弱的说一句,冬天的时候,那些名贵的花,看起来和普通的草没有什么区别,唯有等待春风拂岸的那一日,才会知道,什么是花,什么是草。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四章 出阁(二) 可康夫人想着临来前自家老爷吩咐的话,哪里会中途停下,越说越来了兴致,只是拉着林夫人说个不休。这花厅里这么多夫人奶奶,哪一个不是身份尊贵,林夫人自然也不会冷落了她们,但又不好撇下康夫人,就有些应接不暇之感。 就有盛国公府的叶夫人站出来笑道:“我看,康夫人这样热心,莫不是看中了齐家的闺女?”齐洛城的胞妹,齐家的大小姐如今也年有十四,正是该说亲的年纪。可巧康夫人次子今年十六,二人年纪十分相配。 叶夫人一说,这屋子里几位夫人们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康夫人神色微僵,有些不悦的瞟了叶夫人一眼,呵呵的笑:“我们二少爷还有几年的光景,打算搏个功名再说亲。”官宦人家,不能世袭,子孙后代都要读书习字,才能出人头地。得了功名,说起亲来也会顺畅一些。 这样一来,大家的话题自然就转到了谁家的公子今年中了秀才举人之类的话题上,林夫人知道叶夫人这是在为自己解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不一会就有妈妈木雕牌上来,请各位夫人们聚在一块打牌说笑,时间倒也容易消耗。 就有好热闹的年轻奶奶,在得了自家婆婆的默许以后,欢欢喜喜的出去看人丢喜钱了。林家的几位宗亲倒也慷慨,喜娘每说一句吉祥话,那些奶奶们就扔一块银锞子,看样子最小的也有五两。 喜娘满脸是笑,嘴里的吉祥话更是变着花样蹦了出来。 吕依依就在喜娘的搀扶下,出来给林侯爷和林夫人敬茶。虽说低垂着头,可仍可见她娇若牡丹的面庞,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林夫人给了封了一封大红包,说了几句场面话。吕依依忍着臊接过了,举止倒还算是落落大方。林夫人见着,就露出几分满意之意来。 几个月的时光匆匆过去。 事情顺利的出乎她的想象。二人的八字在钦天监那里传出的消息说是大吉,齐家那边的聘礼有了皇上于此的两柄玉如意和八尊赤金的金童yu女,每一尊都和半个人一样大小,可巧的是每一尊都重九百九十九两,象征长长久久。再加上那些大内造的东西,比一般人家的聘礼就要厚重不少。况且齐洛城乃是齐家唯一的儿子,国公府也准备了不少财帛之物,算一算,总价值大概已经超过了七万两。 后来无论哪家子女成亲,说起齐家和林家的这场联姻,都啧啧称奇。光是皇上赐婚就已经足够风光体面,更不必说齐家的聘礼竟然运了三天才完。真不知齐家这突然冒出来的新贵,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就有好事者认为背后皇上也出了不少力,这样一来齐家的声威更盛了三分。 林夫人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不仅将林清音的嫁妆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三成,还多给了她两万两压箱底的银子,再加上原来林夫人准备的一万两,这样一来,单单是手里的银票,就有八万两。 对于这门亲事,无论是林侯爷还是林夫人,都慷慨的过了头。但林侯爷是出于补偿的心理,林夫人却是连后路也算进去了。她想着自家女儿若是在齐家忍辱负重也过不下去时,只有和离这一条路可走,到时候傍身的财物自然是越多越好。 好在林清音并无妯娌在头上压着,也不会因为嫁妆太多冲撞到了齐家的人。 第一台嫁妆到了齐家时,最后一台嫁妆还稳稳当当的摆在林府内,可见得这场婚事的声势浩大。路旁满满的都是围观的路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抽气声。有些百姓们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大家都奔走相告,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全福夫人替她开脸,修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只觉得恍惚。 出阁的当晚,林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嘱咐了半夜,又塞了一本画册在她手中,低声嘱咐:“好好看看。”说完,从袖中掏出一瓶花露来,附耳低语几句,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就出了门。 想着林夫人方才的话,林清音臊得面红耳赤。虽说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听着母亲叮嘱这些话,还是觉得尴尬不已。想到明日一整天的忙乱,林清音立刻就上了炕,强迫自己睡着。只是闭着眼,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下半夜,隐隐可听见鸡鸣之声,林清音知道若是再不睡就吃了,才略略眯了一会儿,就听见墨紫来推她更衣了。鲜艳的嫁衣披在她身上,映衬的整个人比平日更明丽了三分,丝毫看不出她的倦色。 喜娘扶着她站了起来,趴在林远攸坚实的后背上,林清音蓦地鼻子一酸。 这一天,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了。 林远攸似乎还低低说了句什么,只是喧闹声中,听不分明,再回过神来,她已坐在了轿中。 泪水朦胧了眼睛。 满目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可是她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落在了襦裙上。那金丝线绣着的牡丹花,映染了她的泪水,似乎更加鲜艳了。前世,她也坐在这到大红轿子中,被抬往那不可知的未来,到如今,这条路仍然漫长。 就好像无论平日里多少丫鬟婆子簇拥着,可到了关键时刻,这条路也只能她一个人走。此刻孤身一人坐在这花轿中,身子随着那轿子的摇晃微微晃动,心里却平静的和古井水一般。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少了第一次的激动和期待,余下的,只有茫茫的担忧,无助和害怕。 谁能告诉她,到齐家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五章 出阁(三) 轿子稳稳的停了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瞬间,林清音感慨万分。从这一刻起,她就真正是齐家妇了。从前在娘家所受的宠爱,到了此处,却是什么也不能算。她就好像是一个外来者,要努力适应这里的环境,来讨得婆婆和夫君的喜欢。 长路漫漫,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 但林清音还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个好媳妇,好妻子。“当心门槛。”喜娘低声提醒她,也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唤了回来。所谓近乡情怯,林清音紧张的小腿都在颤抖,每走一步,都格外的艰难。喜娘扶着她在炕上坐了下来,接下来便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是丫鬟们的声音:“国公爷” 林清音心中一颤,看样子,是齐洛城来了。这个日后或许即将左右他命运的男人,到底是怎生一副模样,很快就可以见分晓了。随着一阵风,头上的喜帕被撩开。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林清音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清楚了一个人。 一时间,她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个人。只能说,他的容貌,足以令人屏息,有一种令天地山川为之失色的脱俗。在以往,林清音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为摄人心魄的人,之前倒是好像有过一次,在春日的时候,有个人骑在马背上匆匆而过,那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哪里比得上现在灯下细细的看? 冥思苦想,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林清音暗暗叹了口气,想着或许是自己一时的错觉也未可知,也就抛在了脑后不再去想。她偷偷打量着齐洛城的同时,齐洛城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梭巡了好几眼。和母亲说的不错,的确是个出众的美人,灯下又是别有一番韵味。大红的罗帐,映衬得她的肌肤,比那寒梅还要白上几分。再加上她脸上薄薄的红晕,怎么看怎么动人。 想到皇上之前招他进宫几次的密谈,唯有长长的叹息。 “我出去应酬下。”齐洛城显然还不怎么习惯和自己的新婚妻子相处,无论是神色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颇有些不自然。林清音点点头,“国公爷少喝些酒才是。”齐洛城微微颔首,林清音下了炕送着他出门。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接下来就要坐床,喜娘曾经细细叮嘱过她,不可以下炕。其他的倒也罢了,只是林清音从早已只含了两片参片,当时是为了避免在途中想要出恭,但现在,不得不说,她已经是饥肠辘辘。尤其是看着丫鬟们手中捧着的盘子里摆满了桂圆,花生和红枣之类的小吃食。平时她甚少吃这些,只是眼下饿了,只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就是见着那桂圆,也觉得嘴馋。 林清音倒是很想见见太夫人,只是可惜太夫人是孀居,而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哪怕是做为婆婆,也不能在厅堂里接受叩拜的。现在也唯有等到明日才能看看太夫人是怎样的人了,自己也好早早的做些准备。即使不能投其所好,也不要惹她生气才好。 过了一个多时辰,齐洛城才折返回来,似乎喝了不少酒,但眼神很清明,看样子并没有喝醉。丫鬟们服侍他梳洗过后,便自己爬上了炕,忽而问道:“你喜欢在外面还是里面?”林清音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眼看着他已经在外面躺下了,才说道:“我习惯在里面。” 齐洛城点点头,没有说话了。 林清音思忖着,慢慢躺了下来,忽而被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中,而他的手,已伸了过来。 …… 除了疼,还是疼。 可是也没有办法,若是今晚元帕上没有落红,日后她在齐家根本就无立足之地。说什么也得忍着,一个身子僵硬,一个生涩得好像毛头小子,这种情况下,让她根本无法放松下来。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感觉到他喷薄而出,林清音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齐洛城紧绷着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惊觉自己还压在她身上,忙翻了个身,急急问:“你没事吧?不少字”“我没事。”林清音只是觉得疲惫,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就是有点累。”那边沉默了一阵,才听见他温醇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住……我之前……没有通房……”话说的结结巴巴的,似乎很是尴尬的样子。 林清音哪里感觉不到他的窘迫,但更觉得诧异的是他话里的意思。大户人家的公子到了年纪,都会安排一两个通房,一来可以让他们知晓些风月之事,以免日后夫妻生活不谐。二来也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以免好生生的爷们出去乱逛,白白被人给带坏了。但听着齐洛城的意思,似乎是他从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 可是上一次,乃是林侯爷亲眼看见他狎ji,做父亲的,自然没有欺骗女儿的可能。更何况林侯爷那样刚正的性子,说什么也不可能瞎编乱造。林清音心里顿时疑窦重重,她当然相信自己的父亲,可齐洛城的表现,的确有些糟糕,更何况方才的语气,并没有半点虚假。 若是相熟,自然可以问个清楚,但现在才是第一次见面,哪里好刨根问底 林清音就没有就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反而自己找了一个话题:“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去给太夫人问安的好?”很隐晦的问了晨昏定省的时辰。齐洛城想了想,才说道:“母亲从前是卯时三刻用早膳,我看我们提早一点去就好了。” 林清音暗暗记下了时间,觉得实在没有力气再和他说下去了,索性就保持了沉默。而齐洛城显然也不是侃侃而谈的人,方才主动说话也是为了缓和二人之间的尴尬,现在说了一会的话,倒也算和谐,便不再多说,合上了眼。 听着耳畔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林清音心里五味杂陈。 一段感情,非要折腾到山穷水尽才算罢休么?突然觉得很累,筋疲力尽。爱一场,老一回。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六章 出阁(四) 这样寂静的夜晚,身边躺着的这个人,却是完全的陌生人,但也是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林清音就长长的叹了口气,背对着他,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重生以后,她就有这样的习惯,好像心里总悬着,缺少一种安全感一样。不得不说,齐洛城睡相很好,静静的,不曾翻身不曾打呼,好像不会给人造成一点麻烦。 可是林清音还是觉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有些人,哪怕一言不发,可是只要站在你面前,就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哪怕现在的齐洛城陷入睡梦中,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这个人醒着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模样。看模样自是不必说,只是他的性子,林清音却是一无所知。就连林夫人派人去打听,也是人云亦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见得这人该有多神秘。 不过现在,既然嫁做齐家妇,就是齐洛城名正言顺的妻子,有必要弄清楚齐洛城到底是怎样的人,日后才好行事。这样想着,林清音就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句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偷偷将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细细的打量起他的睡颜来。 身为男儿身,却生得一张令女人也嫉妒的俊美的面庞。虽说是来自那湖田乡下,可这个人周身散发的气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林清音就有些犹疑起来,是不是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自己会走这条路 比起那些百年的大家族来说,可能齐家这样的,更能放手一搏。毕竟大家族里人际关系,利益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做出任何决策都要思前想后,到头来反倒是束手束脚的,固步自封。而齐家却人丁单薄,甚至而言可以说,齐洛城一人就可以决定齐家的命运,所以相对的选择一条路时,会容易许多。但他肩头的胆子,应该也不会太轻,毕竟所有的希望都被加在了他身上。因为是嫡长子,不得拒绝,无论怎样,也只有硬着头皮屈从圣意了。 君臣君臣,先君后臣,这中间就有一条不得不看清楚的线。 念头闪过,林清音就想到了皇上的赐婚。对于这件事情,他本人又是怎样想的? 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只是皇上金口一开,不好拒绝? 只是眼下,又怎么好探听他的口风 第二日,齐家依旧是宾客如流,来来往往的,都是燕京城的达官贵人。 林清音一夜未眠,到了鸡鸣时分难免就有些困倦。可这是新婚第一日拜见太夫人,如果迟到,只怕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与其如此,还不如早些。谁知道她才一动,外头的齐洛城就跟着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林清音有些惊叹他的敏感。“从前习惯了。”看出她的诧异,齐洛城也不挑破,只含含糊糊说了这么一句。林清音虽说一肚子疑惑,但见着他掩饰不住的窘态,自己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昨晚上才…… 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她进门的头一日,要拜见太夫人,还要认亲,见见齐家的那些亲戚们。齐洛城看了她一眼,撩被而起,自己去了净房。林清音这才跟着坐了起来,便觉下身火辣辣的疼,稍稍一挪动,便酸痛不已。 事到如今,唯有苦笑。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礼数,只得咬牙挣扎着起身,哪知才踩到脚踏板,双腿一软,几乎就跪在地上。听见动静,守在外头的墨紫撩帘而去,见她扶着炕沿,大惊失色,“夫人,这是怎么了?”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改了称呼。想不到墨紫比她想象的更快融入了这里…… 虽说是贴身丫鬟,可林清音也不好说起那私密之事,只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没事,许是昨日吃得少,今儿有些乏力。”墨紫也没有多问,扶着她坐下,低声说道:“我听说每个院子都有单独的小厨房,不如我们去让人做些小点心来,先垫垫肚子?” “不必了。”林清音想也不想就摇头,这还是第一日,尚不清楚府中的情况,这种情况下贸贸然去了小厨房,落在别人眼中,会怎么想唯今之计,只有处处小心些。临出阁前,林夫人曾将她们这些大丫鬟们叫过去千叮呤万嘱咐,墨紫哪里还不明白,也就没有多说。 话虽说下了,但林清音着实是饿了,初来乍到也不知是在自己屋子里用过早膳再出去,还是直接去太夫人处用膳。可去了太夫人处,难免要请安问礼,和亲戚们寒暄几句,这样一来,时间也就耽搁了。 想了想,真真是左右为难。墨紫已叫了丫鬟进来替她梳洗,因是新妇,打扮得很亮丽。林清音正想着是不是将耳坠子换成珍珠粒时,就见齐洛城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见众人齐齐望来,轻咳了一声,将纸包放在了桌上,“这是玫瑰糕,现在人多事杂,你且吃几块。” 林清音心中微喜,不知为何,新进门来的忐忑和不安,对未来的茫然无措,此刻就化作了云烟。 墨紫几个也是眼中一亮,只是齐洛城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微微颔首,“我在外头等着你。”虽说还有些生疏,可看得出来,齐洛城是个很细心的人。见着丫鬟们眼中的喜色,林清音不由垂下了头,细细的吃着手中的玫瑰糕,很甜,一直甜到心底去。 不好意思,这几天一直病怏怏的,感冒倒是小事,就是一直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总觉得油腻,去看了看,说是胃出血。以前肚子上还有点肉肉的,现在都平了。另外……子夜不是圣母,大家就不要往别处想了。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七章 出阁(五) 吃了几块玫瑰糕,林清音知道再也耽搁不得,顾不得身子的不适,撩帘而出。齐洛城坐在窗前的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转头见了她,淡淡说道:“我们走吧。”并没有多说,态度多少有些疏离。 林清音心知二人从相知到相熟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并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希望。二人一齐去了花厅,林清音昨日是坐着轿子进来的,那时天色已晚,根本看不清路。此时的国公府对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 齐洛城似乎也不是多话之人,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言语。二人沿着回廊一路走,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了太夫人的院子。见了二人,院门前的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就有不少人向她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好在这也是林清音预料之中的事情,对于新进门的夫人,这些下人们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太夫人早早的就在内室候着了,待到林清音捧上茶盏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从一旁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林清音恭谨的接下了,就听太夫人问:“可用过早膳了?待会要去拜祭祖宗,也得好一会,下午还要认亲……”语气十分柔和,并没有林清音想象的属于婆婆的那种傲慢和矜持。 见太夫人起身,林清音忙上前搀扶了她一把。太夫人一愣,随即呵呵直笑:“好孩子,我不用你扶,如今精神头正好着”林清音自然不会坚持,不然只会让人以为她对太夫人不尊重。也就低眉顺眼的退到了一旁,待到太夫人和齐洛城都坐了下来,自己在入座。 太夫人看着,不免微微颔首。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儿媳出身高门,拿乔做作,到时候夫妻感情不和睦。要知道,她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现在见着林清音进退有度,虽说只是头一回相见,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许是因为齐家人来自江南,膳食不仅清淡,而且有淡淡的甜味。林清音并不太喜欢,但也只得入乡随俗,一直到齐洛城似乎要放下碗时,才慢慢放下了碗筷。 齐洛城就飞快的瞥了她一眼,落在太夫人眼中,却有了别样的含义。微微一笑,催促他们:“也该到拜祭祖宗的时候了……”林清音不敢耽搁,怕误了时辰,立刻就跟在齐洛城身后,去了宗祠。 里面摆放着齐家列祖列宗的排位,最近的是齐洛城的父亲的灵位。林清音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长头,一抬眼,就见齐洛城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些排位,面上神色十分复杂。林清音只当是他想起了过世的父亲,心里也就起了几分悲悯之情。 孤儿寡母的,从前齐洛城的日子,并不好过吧……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齐洛城已站了起来,林清音紧随其后,却见他的步子有些虚浮,十分落寞的样子。明明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念头在林清音心里一闪而过,只是并不敢多说话,只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哪知才将将回到院子,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道清丽的声音:“我可要见见嫂嫂才是”随着话音的落下,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笑盈盈的粉脸来。肤色雪白,笑起来时,面颊上有浅浅的两个梨涡,看起来十分可亲。只要和齐洛城站在一起,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兄妹。二人有六七分相似,真真是男的俊美,女的妍丽。 听方才的话,便知这是齐家大小姐了。林清音出阁前也打听过齐家的消息,只是这齐家大小姐今年年方十三,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从小跟着太夫人在乡下长大,因此有些不守俗礼,但也正因为这样,多了几分别家小姐没有的真性情。 林清音忙站了起来,同她打招呼:“玉书”这正是齐家大小姐的闺名,“嫂嫂。”齐玉书打量了她好几眼,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来,“嫂嫂可真是好看”林清音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头,“听说你喜欢字画……”说着,就命墨紫捧上了几卷画轴,“这些都是前朝的字画。”送给她做见面礼。 既然是前朝的遗物,想必也是出自名家之手,齐玉书摆摆手,直摇头,“这太贵重了。”林清音本是投其所好,更何况这些字画对于她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但齐玉书显然太过看重这些字画的价值。 林清音就笑了笑,“日后常来我这里看看,也是一样的。”齐玉书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连连点头,“到时候一定问嫂嫂要来看看。”林清音就褪下了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做表礼,这次齐玉书没有拒绝,立刻就戴在了自己手上,还朝着齐洛城挑了挑眉,“好不好看?” 齐洛城对于这位妹妹显然有些无可奈何,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姑嫂二人到底不甚相熟,又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了。一转眼就见齐洛城手里握着书卷,凝神静气的看着。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林清音自然不好打扰,自己就寻了一处坐下,画了几个花样子,打算给太夫人做双鞋。 时间就这样过去,到了晚上认亲的时候,府上的灯笼高高挂起,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国公爷有福了”如此之类的话,不绝于耳。林清音微垂着头,有些羞赧。齐家人口并不兴旺,来认亲的也只有几位远房的夫人奶奶们,也都是出身乡野,手面很小。 但林清音丝毫没有因为其中有几位婶娘们送的是空心的金镯子和几支有瑕疵的玉簪子而面露不虞,反而越发的恭敬,落落大方的给几位婶娘们道了谢,磕过头才起身。一旁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齐洛城,眼里渐渐有了三分郑重。 林清音心头一松。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八十八章 出阁(六) 她不指望一开始就能琴瑟和谐,可若能得到齐洛城的尊重,那也是意外之喜了。 和她的心思截然不同,齐洛城心里充满了愧疚。 自那一年冬日在庙中为人所救以后,他心心念念的便只有那连样子都不甚清楚的女子。至于后来皇上赐婚,他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从之。一百步走到了九十九步,总不能在关键时候给皇上添堵吧?不少字 但是心里到底存了缺憾,虽没有了那样的心思,可暗中还是托人打听,想要回报一番。 不过根据对方不留名悄悄离开的情况来看,怕是根本就没有指望他的回报。只是齐洛城怎么也不甘心,心里一直惦记着,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她一面。即便是无法见面,至少也要知道她是谁才好。 说起来,他骨子里也是一个很执拗的人。 林清音进门,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日后二人能够相敬如宾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如今眼看着林清音落落大方,进退有礼,他忽然有些羞惭起来。这个女子,进了齐家门,便是将一生都托付与了他,可是他心里,却惦记着别的女子…… 他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伤害了眼前人。 林清音并不知道齐洛城的想法,只是觉得他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但此时正在认亲,也不好多问的。前院的宴席不时传来喧哗声,想必是那些宾客们酒过三巡,正在兴头上,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哪怕在后厅,林清音也能听见那些人的大嗓门里吐出的粗俗之语。 几位婶娘们自然也听见了,一时间,神态各异。倒是齐洛城,好像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淡淡的立在一旁,到认亲结束,才凑近了几步,低声说道:“我去前头看看。”那里才是男人的世界,林清音自然不会阻拦,但也不由自主的说道:“少吃些酒……” 林清音这时才有机会回到新房,折腾了一整天,人已经疲惫不堪。更何况昨晚上……双腿仍有些发软,只歪在榻上,由墨紫替她揉捏着小腿。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小丫鬟来报,说是太夫人身边的常妈妈到了。 这些在长辈身边服侍的,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更何况她早有耳闻,常妈妈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太夫人有二十多年了,算得上是妈妈们里面的头一份了。林清音不敢轻怠,立刻站了起来,“请妈妈进来。”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位挽着圆髻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这便是常妈妈了。看上去约摸四十岁出头的模样,脸圆圆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位精明干练的妇人。林清音就打起精神来和她寒暄了几句,“太夫人派奴婢来给夫人送点东西。”常妈妈寻着说话的空隙说明了来意,就递上一个黑漆匣子来。 墨紫亲手接过了,只觉沉甸甸的,心知里面必装着贵重之物,更小心了三分。林清音也料到了几分,笑着道了谢,又要亲自去给太夫人道谢。常妈妈忙说道:“太夫人说,夫人今日也乏了,到了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话已经说下,林清音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今日也的确是乏了,也就十分感激太夫人的体贴。婆媳之间关系融洽,夫妻二人之间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待到墨紫送着常妈妈出了院子,林清音就吩咐丫鬟:“将匣子打开我瞧瞧。”丫鬟应声而开,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碧绿晶莹的玉镯,毫无瑕疵的碧玺,赤金缀红宝石的簪子…… 满满的一匣子,全是一些贵重的首饰。 屋子里几乎立刻就浮起了珠光宝气。 林清音看着,半晌没有做声。这些首饰虽然珍贵,却并不罕见。她生在公卿之家,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大家小姐,对于这些首饰再清楚不过。出阁前林夫人也替她准备了好几套头面,足以她应付各种场合,只是没想到太夫人会在这个时候赏她这许多的首饰。 要知道齐家出身乡野,而有些珍稀的首饰,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也不知太夫人是如何收集了这许多的首饰,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小举动让她心里充满了感动。她并不稀罕首饰,所在意的,却是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对于齐家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外来者,可是太夫人在对她还并不熟悉的情况下,就对她如此的和善,并没有摆婆婆的架子。未嫁前心里充满了忧虑,到现在反而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去我库里找天青色的缎面。”没有片刻犹豫,林清音吩咐道:“我给太夫人做双鞋。”之前问安的时候已经送过鞋了,可那是惯例,如今林清音却是真心想好好孝顺太夫人。难得自家小姐这样的热心,雪青也十分高兴,帮着她挑了好几个花样子,又在一旁穿针引线,不亦乐乎。 主仆几人手上有了活计,也不觉时间飞逝。一直到灯花闪烁了几下,屋子里渐渐黯淡下来,林清音才抬头问:“什么时辰了?”这一抬头,才觉脖子酸疼的厉害,微仰了头,眯着眼看着窗台上碗口大小的茶花,不动声色。 “亥时了。”经她一提醒,墨紫才回过神来,呐呐道:“小姐,时候也不早了……”若是从前,自然可以自己安寝,但现在,说什么也要等齐洛城回来才是。林清音亲自带着小丫鬟铺床,又准备了一盅热茶。 忙活了一阵,就见齐洛城撩开帘子,大步的迈了过来,见她静静的坐在一旁,微微一愣,“怎么还没休息?”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章 暖日 这种亲昵,林清音作为妻子,不应该拒绝,可是,总觉得有些不自然。 好在齐洛城沉浸在自己的狂喜中,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一连在她脸上啄了好几下,才笑道:“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是你……”这么久以来,一直念念在心的事情,一瞬间得到了释然,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光彩。 就好像是春日的阳光下,院子里盛放的那些桃花,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无一处不惊艳,无一处不勾人心魄。除了惊艳二字,林清音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来该用何字眼来形容眼前的男人。 但也不过是在心里掠过罢了,大抵没有男人喜欢听到这样的赞美。 齐洛城哪里还有往昔的镇定自如,不管不顾的,抱着她亲了又亲,最后将她压在了床柱上,就去吻她的唇。这一瞬间,鬼使神差的,林清音偏过头,避开了。齐洛城微微一怔,只当是自己造次了,讪讪然笑了笑,“是我太急切了些……” 才初识男女滋味,又是在这种情况下,林清音倒是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的融入夫妻生活,更没有料到齐洛城会有这么热情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温醇,在这样暧昧的环境下,林清音双腿都有些发软。更何况他的炽热还抵着她的……贴得如此之近,哪里感觉不到他的剑拔弩张。林清音抿了抿唇,偷偷环视了一眼屋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丫鬟们早已知趣的退了下去,屋子里惟剩下他们二人。 饶是如此,林清音还是抬不起头来。 齐洛城轻声的笑了起来,拦腰将她抱起,轻轻放在了炕上。锦被滑腻不已,还带着三分凉意。随着肚兜被解开,她不自觉的将锦被拉了又拉,试图掩盖住身子。但齐洛城哪里容她闪躲,不由分说的就冲了进去。 还是很疼,相比第一次,这一次齐洛城更显急切,虽然看得出他在极力遏制,但仍旧是很生硬。林清音就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当日是怎样的情形,父亲居然会看见他狎ji……她的亲身经历告诉她,这个男人,在床笫之事上,格外的青涩…… 想到朝堂之事风云诡谲,林清音也没有深问下去,大部分男人都不希望后宅女人插手朝堂之事,林清音可没有那个勇气去挑战齐洛城的底线。但齐洛城却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简短,又见她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只当自己让她不痛快了,又急急忙忙说道:“那时候被三皇子的余党盯上了,派了许多死士来追杀我,我一路逃,才到了庙中,不曾想就遇见了你……” 不知是否是林清音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小心。她有些不解,在自己家中,需要这样小心吗?但也没有多想,随口安慰了几句:“……也算是否极泰来了。”不知道为什么,齐洛城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林清音倦极,却不敢合眼,眼看着就要到给太夫人请安的时辰了,她可不敢掉以轻心。这才是她进门后的第三日呢齐洛城觑着她要睡不睡的模样,心里油然而生了愧意。但在这深深的愧意之后,还有些别的什么,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不由自主的就将她抱在了怀里,说道:“我看你就歇着吧,娘那里我去说。” 林清音吓了一大跳,忙说道:“倒也不是很困,给娘问安要紧。”摩挲着她后背的手顿了顿,最后一路上移,落在了她头上,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青丝,叹道:“你太过小心了些,我们府上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只消早上去娘那里用早膳即可。” 一步错,步步错。不给婆婆请安问礼,往小了说是她懒怠了,往大了说,这一顶不孝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林清音丝毫不敢因为他的一席话生出怠慢之意来,但又不好直接驳了他的话,就笑道:“天也快亮了,倒不如中午好生睡个午觉,也就好了。”齐洛城默默看了她半晌,没有做声。但过了一会自己爬了起来,说道:“卯时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难不成齐洛城不大喜欢自己这样的循规蹈矩? 林清音只觉得委屈,出阁前林夫人千叮万嘱,绝对不可以在国公府拿乔做大,以免惹了太夫人和夫君不痛快。可是现在,在齐洛城这里,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似乎对于她的迟疑有些不悦。 见着她略显错愕的神色,齐洛城心都软了,哪里还顾得上和她置气,柔声说道:“这是国公府,你是我夫人,不必顾忌那么多。”这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了。林清音不好再作假意没有领会,只硬着头皮说道:“娘待我很好,我也想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看着她的模样,齐洛城勾了勾嘴角,那一点不快烟消云散,又抱了抱她,“好好好,你说怎么都好。”这样的迁就难不成是为着自己救过他的那点情分? 林清音暗自思忖着,起身去了净房。梳洗妥当后,二人联袂去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看着精神焕发的儿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看齐洛城,又瞅瞅林清音,呵呵直笑。私下里就和常妈妈打趣:“到底是成了家的,如今气色都好了。”想到前一阵齐洛城不闻不问的冷淡,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那一个还不大乐意……” 常妈妈想着往事,也掌不住笑了。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一章 新婚(一) 太夫人眼睛都成了弯月亮。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希望他欢欢喜喜的,也乐意在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得轻松自在。好在林清音初进门,进退有度,倒解了她老人家之前的担忧。越想越觉得兴奋,呵呵笑道:“现在也只等着抱孙子了……” 常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看夫人眼睑都是青的……可见得您马上就要做祖母了”齐家子嗣不旺,这次齐洛城大婚,来道贺的也是几位远房的婶婶,出身都不高,平日里往来也极少。太夫人之前还担心齐洛城冷落了新婚的媳妇,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小俩口感情好,她如何能不高兴? 林清音只觉得累,接连着几天没有睡个安稳觉,眼皮都有些沉重起来。 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吩咐墨紫铺床。齐洛城就坐在窗前的榻上,静静的盯着她瞧,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过了一会儿,林清音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他的异常,双靥微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我有些乏了,想睡个回笼觉……” 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齐洛城闲话:“……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书?”见她主动问起,齐洛城显得很是高兴,扬了扬手上未曾翻动的书卷,“是《史记》。”林清音也不知听谁说过,平日里喜欢读史书的男人,通常谋略很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就想到了皇上登基的事情。想必,齐洛城在其中也使了很大的力吧…… 那一日在庙中受人追杀,也是为了此事,可想而知他付出的代价。 一瞬之间,林清音突然很想问问,到底是为什么,值得他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连自己的婚事也由皇上做主。只是她没有问,日后即便相知相熟,也不会问起。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她没有挖掘的心思。 想到这里,一直被忽略的疑问浮上心头,就低声问:“那时候,怎么走的那样匆忙?”林清音在想自己的心事,听见他如此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怕引火烧身吧?不少字 想了想,才缓缓说道:“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到底男女有别,我若久久不归,母亲那边自然要派人来寻,到时候又不知闹出多少事情来……是以只得寻了大夫以后,先行离开,其实不过是举手之劳,国公爷不必挂念在心上……” 齐洛城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静静的看着她俏若桃花的面庞,心念微动。 林清音沾了枕头,只觉得更困,见他久久不说话,自己合了双眼,沉沉睡去。自然没有看见,齐洛城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到了第三日回门,太夫人特地命她带了两支百年的何首乌和人参回去。这也是给媳妇体面,林清音自然不会拒绝,高高兴兴的接过了,当着齐洛城的面交给了林夫人。林侯爷满脸是笑,林远攸有意和这位妹夫亲近亲近,就爽快的揽了他,“我们去外头喝酒。”… 齐洛城也是豪爽之人,立刻就应了。 林夫人这时才有机会和女儿说说体己话,屏退了众人,悄声问:“他待你如何?” 这是天下母亲都会问的一个问题。 当着林夫人的面,林清音自然要极力粉饰太平,更何况齐洛城待她原本就极好。也就笑道:“齐家上下待我十分尊重,太夫人也很慈爱,国公爷为人谨慎,对我很体贴……”到底是私密之事,说到最后,脸上浮起了好几片红云。 “那就好,那就好。”林夫人听着她语气真挚,不似强颜欢笑,松了一口气,很是高兴的说道:“既然太夫人慈爱,你更要好好孝顺老人家才是,还有小姑,也要多多留神些,毕竟是齐家唯一的女儿……” 是怕齐玉书性子骄纵不好相处吧?不少字 林清音对她的印象很好,许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她好像很喜欢活泼爽朗的姑娘家,从她们身上,可以看见久违的真性情,让自己的心情都跟着明媚起来。“头一天小姑就亲自来看过我,我们说了一会的话……”林清音讷讷说道:“她性子极好……” 说来说去,尽是些好话。 林夫人唯恐女儿隐瞒着自己,亲自吩咐人传了墨紫进来,一字一句的,问的十分仔细。得知林清音当真没有受什么委屈,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林清音就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有事哪能瞒着您?” 话音刚落,冯妈妈快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林清音看得分明,但和林夫人说在兴头上,也不好立时回避,更何况已是出阁的小姐,有些事也不必藏着掖着。林夫人似乎也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径直问:“什么事?”“大小姐派人来递消息,说曹家派了管事出去,相看了好几个宗亲的孩子……”冯妈妈苦笑着看了林夫人一眼,“年纪都不大,都是五六岁的小男孩……” 林夫人脸色微冷。 这事林清音出嫁前就耳闻了,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到明面上来。 在曹家嗣子之事上,林远攸奔波了好几次。 曹老爷想要过继儿子在名下,但是那样一来,过世的曹大公子就成了旁支,林碧波这世子夫人的身份,也将不保。若是要守寡,她当然也要过继子嗣,以免曹大公子断了香火。若是不守寡,曹老爷如何安排过继之事,倒是没什么关系…… 不过如今这世道,女子守到头好歹能得个节妇的好名声,中途易嫁,多半找不到什么好婆家,还容易受到世人的非议。她们姐妹二人虽然不和,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林清音都有必要为自己这个大姐出出主意。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二章 新婚(二) “大姐怎么说?”这毕竟是曹家的事情,林家要出头,也得看看林碧波的态度。 林夫人脸色微沉,摇了摇头,“你大哥去问,她支支吾吾的,也不知作何打算。”若是守节,在世人眼中也是荣耀的事情,又何须含含糊糊的。多半是林碧波有了别的主意,只是不好意思在林远攸面前提出来的。 林清音就暗暗叹了一口气。 少年夫妻老来伴,曹大公子英年早逝,林碧波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嫁过去尚不足一年。在那有心人眼中,怕是会传出什么克夫的流言来。更何况曹家也只剩了一个空架子,过继之事也是悬而未决。事到如今,她想要改嫁也无可厚非,只是多半会生出别的风波来。 林夫人却很不高兴,嫡庶有别,在她们这样的人家,庶女能嫁入国公府做当家奶奶,也是一桩极好的亲事。若非曹大公子有这样的瑕疵,林碧波又怎会有这样的机会?谁知道最后会闹成这样 不单单是她做嫡母的脸上无光,就是林家其他二位小姐,也受了些拖累。 林清音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自己倒是好说,太夫人看起来很开明,齐洛城待她也尊重,倒是林碧蓉,日后怕是会受些影响。 她未来的夫家虽说是镇南王家的旁支,可那也是高门子弟,家道富庶,远非一般人家可比,对林碧蓉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她和林清音比起来,也有些不同。林清音嫁过去就是当家的夫人,又是独门独户,没有妯娌相互比较着,而镇南王却是大家,族中子弟繁多,妯娌之间难免会相互比较…… 娘家姐妹若是闹出了什么丑事,也是会让人抬不起头来的 林清音只盼着这事能够妥善解决才好。 林夫人想着今日是女儿回门的日子,正该高高兴兴的,不消为了这些事情闹得不痛快,也就说道:“我吩咐丫鬟去市面上买了一小筐樱桃,你也尝个鲜。”转移话题的意图十分明显。林清音也不多做纠缠,就见小丫鬟端着一碟樱桃上来了。红红的樱桃,配着甜白瓷的碟子,看起来很是可爱。 在这个时节,樱桃也不便宜,约摸得七八两银子才能买上一斤,还不一定是新鲜的。不过母女二人都是富贵乡里长大的,对银钱一向很大方。林清音想着待会得吩咐丫鬟再去买一些才好,等到了明日就能带回去给太夫人尝尝了…… 母女二人正说着体己话,丫鬟来报,大*奶来了。 林清音对自己这位大嫂一向很有好感,立刻就站了起来,二人见礼之后,相对而坐。吕依依就问了几句话,和林夫人之前所问的相差无几,无外乎是齐家待她如何之类的。林清音一一回答了,见她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不由问道:“嫂嫂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欠瞌睡的样子。”… 不待她回答,林夫人已说道:“我这些日子让你大嫂帮着管家,端午节也快到了,琐事太多,怕是一时有些忙不过来。”林清音相信自己母亲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断断不会刻意为难长媳。自己当初学着管家也是小心翼翼,唯恐做错让仆妇们看了笑话,也很能理解吕依依的处境,安慰道:“……一时上不了手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别累坏了身子” 吕依依心中一暖,点点头,“也就是这几天熬了一阵,以后也就好了。”高门嫡长媳,日后是要做当家主母,出去应酬的人,自然不能躲懒。林清音很明白她想要做好的急切心情,也没有多说,只是想到日后自己或许也要同她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忽然就有些怀念起从前的闲适生活来 这个想法也不过是一闪而过,她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不足。想要清闲,又想要长长久久的富贵,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吕依依又说了一会的话,心知林夫人必有许多体己话要对自己这小姑说,也就告辞了。林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林清音就叹了一口气,“嫂嫂进门不过才几个月,母亲不必心急……” 林夫人眼中一黯,长长的叹息:“我们家子嗣不多,总归是盼着她能开枝散叶,多添几个孙子才好。”话音刚落,突然想到齐家的情况,又添了三分忧虑,“怕是你婆婆,也这么想”一句话羞得林清音抬不起头来。 不过,今日回门,可不是为了让母亲不高兴的,正欲打发丫鬟去瞧瞧齐洛城那边如何,就见金英匆匆撩帘而入,道:“侯爷那边的小厮说,今儿个就留姑爷在书房喝酒了,让不必留午膳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露出几分笑意来,“看来你老子兴致很高。”林清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份愉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了下午,林碧波突然回府。论理来说,孝期未过,越少串门越好。 林夫人显得很不高兴,但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问了一句:“你婆婆怎么说?”意思是问问曹家的态度。林碧波却置若罔闻,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清音瞧,脸色变幻莫测。林夫人的眉头就蹙了起来,这时才听林碧波笑道:“许久不见,二妹妹越发漂亮了。” 也不知是否是林清音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笑声有些刺耳。正打算说几句俏皮话遮掩过去,林碧波又说道:“我断断不能答应公公要过继世子之事,要过继,也只能在我的名下。”开门见山。 只怕这事不是她答不答应的问题了。 林夫人并不想林清音掺和进去,就当面说道:“你先下去歇着。” 在林碧波炽热的目光下,林清音有如芒刺在背,闻言立刻就退下了。她实在有些费解,为何会害怕起林碧波来 才坐下来不久,齐洛城就过来了,也不知和林侯爷说了些什么,显得意气风发。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我听说大姨也回来了。”意思是要去拜访一番,这也是给她娘家体面。 林清音只觉得很尴尬。 成亲不过几天,自己娘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岂非是叫齐洛城轻瞧了去? 只是这事,想瞒也瞒不了,大家迟早会知道的。与其让齐洛城从旁人口中听说,还不如她自己细细的告诉他,也免得三人成虎。一念及此,她就轻声解释:“我大姐是嫁到曹家去的,大姐夫前些日子过世了,为了嗣子之事,闹得不欢而散……”… 这件事情,齐洛城隐隐有所耳闻,但从自己妻子口中听说又不一样了,他默默想了一会,沉吟道:“我去礼部走一趟吧。”神色虽然郑重,但眼里却有一抹笑意,好像对她的坦白很高兴似的。 林清音怔住,她不过是提了一提,根本没有想要他出头的意思。这件事情林家也不是做不来,不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凭借一个人多势众,也不敢让人轻瞧了去。“我大哥近几日一直为了此事奔走。”林清音说的有些含蓄,“只怕是没有那么快落定。” 出乎她的意料,齐洛城对这件事显得格外的热忱,不容置疑的说道:“明日我就陪大舅兄走一遭。”顿了顿,若有所指:“我在礼部也认识几个人,总会有些作用的。”他说的含糊,但林清音却很明白。 怕是不仅仅是礼部,这六部的官员,都要给齐洛城几分体面。一个正得圣宠的国公爷,出面的威慑力怕是要比林家世子爷更大一些。见他言辞恳切,林清音也就不再推辞了,感激的道谢:“多谢国公爷……” 齐洛城就揉了揉她的头发,许是从来没有做过此事,动作有些生硬,但透着几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爽朗,“不过是举手之劳,给大舅兄跑跑腿罢了。”说的十分谦虚。林清音心里百感交集,好像自己出嫁前的担忧,太过多余。 二人就一齐去了正房,向林侯爷和林夫人说明了来意。女婿这样的尽心,也是看重自家女儿的缘故。林夫人当时就露出了笑脸,看向林清音的目光多了几分欣慰。林侯爷也显得很欢喜,之前的那一点偏见和隔阂早已烟消云散,又吩咐小厮去院子里将埋了好几年的酒挖了出来,“我们好好喝几盅。” 齐洛城从善如流,他本来酒量就好,只是在岳家不敢放肆,只待林侯爷尽兴,就收了杯盏。反倒是林远攸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被丫鬟搀扶着回了院子。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三章 新婚(三) 是夜,月明星稀。 烛光摇曳,映出林清音略显苍白的面庞。墨紫不免有些担忧:“小姐,不如您早些歇着吧?不少字国公爷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酒正酣时,难免会絮叨上半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散席。林清音却是摇了摇头,“不妨,我看会书好了。”说着,从炕桌下抽出自己出阁前常看的《诗经》,缓缓翻了几页。 墨紫不免有些着急。 自家小姐身子一向不好,这几日以来没有哪一日睡好过,再这样熬下去,可怎生得了? 林清音自己也觉得十分困乏,但想着前几日一直等他回来,总不能因为是在自己家中就例外吧?不少字 齐洛城回院子时,时候已经不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的微风,有些许凉意。虽说白天已经来过一次,林家各处守夜的人也不少,不至于让他在这偌大的府中迷路,可林侯爷还是派了两个小厮在前头打着灯笼,送他回屋。自有眼尖的小丫鬟见了那灯笼,急急忙忙撩开帘子,探出一个头来,“姑爷回来了” 墨紫眼中一亮,忙亲自撩开了帘子,迎着齐洛城进了屋子。林清音几乎可以断定他喝了不少酒,自他进门起,这屋子里,便满是酒气。齐洛城却是一怔,“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歇下?”也不待她回答,立刻又说道:“日后不必等我了,自己好生休养着,我看你身子骨太单薄了一些……” 似乎在林清音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啰嗦的时候。是不是这个男人在醉酒以后,反而会露出自己真性情的一面? 林清音仿佛窥见了一个秘密一般,微微一笑,“我是想着总得有个端茶递水的人吧?不少字”齐洛城就咧着嘴笑,三步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住,在她额头就重重吻了下来,“我的清音真是体贴……” 他的? 林清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吓得不轻,尚未回过神来,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窸窣声,都是衣服摩擦的声音。再抬头时,屋子里惟剩下了他二人。林清音大窘,但和醉酒的男人显然说什么都是不明智的,就顺着他的话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这原是妾身分内之事。” 林清音至今仍不好意思面对他赤身的时候…… 齐洛城就低头看了一眼,柔声问:“熏着你了?”眼里闪过一道愧色,摸了摸她的头,“你歇下吧。”说完,大步的朝着净房走去。林清音总觉得有些乖乖的,但着实是困了,才上了炕,还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头一歪,便沉沉睡去。 等到齐洛城从净房出来,便见柔和的灯光下,林清音酣睡的如同孩子般恬静的脸。和白天的矜持不同,此刻的她自有一股淡淡的柔美,就那样触不及防的,撞入他的心扉。不知何时,他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伸出手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面颊。 许是在睡梦中受到了打扰,林清音的额头蹙了蹙,含含糊糊的,也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似触电一般,齐洛城迅速收回了手,唯恐破坏了她的一场好眠。也是自己这几天有些荒唐,每晚都与她痴缠许久……… 只不过,才食髓知味的年轻人,哪里就有那么容易克制 这样想着,小腹隐隐有一股燥热。齐洛城不敢再耽搁下去,本欲在窗前的炕上歇息,但想到是在岳家,若是分床而眠,难免惹人遐想,便宽衣解带,在她身侧躺了下去。偏偏林清音睡觉不老实,在梦中感觉到有什么靠近,下意识的就伸出两条雪白的胳膊去抱住。 这一蹭之下,她胸口的亵衣微微敞开,半遮半掩的,湖绿色的肚兜。胸前的肌肤是欺霜赛雪的白,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红印子。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在他鼻间萦绕。齐洛城简直受不得撩拨,立刻就翻了个身,努力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又缩成了一团。 哪知林清音立时就粘了上来,抱着他的胳膊更是紧了三分。而她胸前的丰盈就那样挤压着他的后背,看不见,触感反而越发的明显。这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齐洛城的鬓角都出了一层细汗。 身侧那人,却毫无知觉,呼呼大睡。 这一夜,齐洛城只觉得自己,忍得好不辛苦…… 第二日清晨,林清音觉得有些不解。一连看了坐在窗前的齐洛城好几眼,大为不解:“你没睡好?”齐洛城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颇有些粉饰太平的意思,“或许是择床吧……”似乎不愿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立刻转移了话头:“待会我和大舅兄去一趟礼部,下午就要回府了。” 这下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再也不用早睡晚起,也不用担心他时不时的撩拨,林清音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好。若非齐洛城在跟前,几乎就要笑得眉眼弯弯。忙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根本没有丝毫挽留他的意思。 齐洛城暗暗叹了口气,但看着她喜悦的模样,一颗心柔软的和那三月的春江水一样,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看着你的喜好做就是了。”这么好打发?林清音嘀咕着,露出一个更为璀璨笑容,“那我可得好好拟一番才是。” 不知为何,齐洛城心情大好,摸着她的头的动作甚至带了几分怜惜,“我们去岳母那里用早膳吧?不少字”林清音只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和小孩子一般,但也没有逃开他的手,笑道:“我母亲身边有位妈妈,十分擅长做酱菜,待会可得尝尝才是……”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四章 新婚(四) 林清音的青丝挽了略显慵懒的牡丹髻,只在头上簪了一朵茶花。 他的手覆在她的发上,触到茶花的娇嫩和青丝的光滑。 有那么一瞬间,齐洛城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暖,就像那春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冰面的刹那。林清音自然不会看到,却能感觉到他的抚摸带了几分怜惜的味道。虽然不解,心里却变得格外的柔软。 大抵女人对于男人的怜惜,都无法抵御。 二人闲话了一路,很快就到了正房的院子。 丫鬟們一溜烟迎了上来,金英替他們打了帘子,林侯爷和林夫人早已坐在炕上等着了。见了他二人,眼底就有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听説女儿想尝尝冯妈妈做的酱菜,一连声吩咐丫鬟去小厨房准备。 林清音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不自觉的就露出了璀璨的笑容。齐洛城一连瞥了她好几眼,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林夫人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婿,笑得眉眼弯弯的,如今也只盼着自家女儿能早日传出消息,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也不知齐洛城又説了一句什么,逗得林侯爷哈哈大笑,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赞许:“正是这么个理,那些个御史,只怕是个个都想青史留名。”这便是朝堂大事了,内宅妇人不便插口,林清音也只装作没有听见一般,但见着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一时间,心里颇有些感慨。 当初待字闺中时,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好结果。 正説话连,林远攸大步的迈了进来,行过礼以后,就説道:“礼部那边我們自然要走一遭,我看曹家那边,也得去一趟才好。”他是做大哥的,于情于理都该去曹家説理。但齐洛城是做女婿的,显然就不合适了。 尚未待林清音説话,齐洛城已率先开了口:“既如此,我們不如兵分两路,礼部那边我去盘桓盘桓可好?”态度很是谦卑。林侯爷如今看这个女婿怎么都觉得顺眼,也是拿他当自家人看待的意思,并没有客套,説道:“……毕竟是轻车熟路的,我看不如就让谨元去吧。”谨元是齐洛城的字。 再纠缠这个问题,只会显得托大。齐洛城就笑了起来,“当然是人多的好” 冯妈妈趁着几人对话的空隙,早已吩咐丫鬟們摆好了早膳,炕桌上当真摆了两盘冯妈妈亲手泡制的酱菜,颜色看上去很鲜艳。以至于齐洛城吃了两大碗小米粥才放下碗筷,看样子是很合胃口。 林夫人满脸都是笑,在齐洛城和林远攸二人离开后,立刻吩咐冯妈妈再去泡制几坛,打算让林清音带回去给太夫人尝尝鲜。一直坐在一旁的林侯爷却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在齐家可得好好孝顺太夫人才是”或许是不太习惯説这些,声音都有些生硬。 林清音只觉得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但还是恭谨的应了一声。林夫人忙为她解围:“我們二小姐您还不清楚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林侯爷也觉得自家女儿聪慧,呵呵一笑,并没有多言。 林清音唯恐再坐下去,林侯爷又要説出什么惊人之语来,过了一小会就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屋子时,才长长的透了口气。墨紫就低声安慰她:“侯爷这是喜欢我們姑爷呢”不必她説,从明面上就可以看出来。 林清音微微颔首,目光透过窗棂,看着院子里静静开放的茶花,一时无言。 到了下午,林远攸那边才传来了消息。齐洛城回了齐家,而林远攸去了曹家。想到齐洛城为林家奔波,尚未用午膳便折返,林清音多少有些愧疚和不安。只是她的这份愧疚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林远攸的到来打断了。 林远攸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望着满屋子的丫鬟,欲言又止。 冯妈妈立刻有眼色的带着丫鬟們退了下去,还扣上了门。林远攸这才坐了下来,道:“我去了曹家,曹老爷和夫人只説大妹夫品行不端,唯恐过继嗣子在他名下,辱没祖宗。”这句话説的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对于林家来説,甚至有些刻薄。 嗣子只有过继给曹大公子,日后林碧波百年之后,才有人供奉香火,否则,她便成了旁支的大嫂,又没有子嗣,连葬入曹家祖坟的资格都没有。对于一个家族来説,这也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 果不其然,林夫人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去,“你是怎么説的?”“我説,大妹夫是礼部荫封的嗣子,按照旧制,曹家应当过继子嗣给嗣子。况且曹老爷和夫人也上了年纪,若是再养育一个孩子,当然是百般不便……”若非有前面那句话,林清音几乎就要笑起来了。 很难想象林远攸这样循规蹈矩的人,会説出这样一番话来。 只怕是曹老爷和夫人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连林夫人也觉得滑稽,瞥了他一眼,直摇头,叹息道:“你呀——”就没有别话了。 林远攸只觉得难为,和曹家讲道理已是不通,纵使説上长篇大论,曹老爷和夫人还是固执己见,那也没有办法。谁知道到了晚间,林远攸却满脸是笑的撩帘而入,兴致也好了起来。林清音看着奇怪,不免问道:“可是有了什么巧宗儿了?” 哪知林远攸却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她长长的一揖,“多谢你给找的好妹夫”林清音吓了一大跳,随即满脸通红的垂下了头。林夫人就嗔怪的瞥了他一眼,“……好好説不成?仔细唬着你妹妹” 林远攸呵呵的笑,“二妹夫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五章 新婚(五) 林夫人一听,立刻就来了兴致,“哦,那是怎么回事?”莫说林夫人,就是林清音自己,也莫名其妙。若是出主意,当初离府的路上,他就该和林远攸说清楚才是,怎的到了林远攸去曹家碰壁以后,才想到要出主意。 直觉上齐洛城虽然城府颇深,但却是那种风光霁月之人,他有他的骄傲。 她并没有多想,但看着林夫人一脸的兴致盎然,到嘴边的话又强咽了下去。 林远攸却卖起了关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母亲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林夫人就横了他一眼,打趣道:“谨元的主意固然好,也要看你如何行事才是。”林远攸连声应了,一溜烟的出了正房。 林清音看着自己大哥急匆匆的模样,眸光微沉。 论起品性,林远攸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但为人太过拘泥,有些不知道变通。林家这一代,连旁支算起,子嗣并不算繁盛。偏偏林镇邪又是个肩不能抗的,日后若是没有什么变故就好,林远攸可以守成,这林家的家业不至于败落。可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怕是难以振兴门楣。 现在皇上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林清音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许是母女心意相通,林夫人忽然抚上了她的头,柔声道:“你大哥宽厚磊落……”在乱世,单单是宽厚磊落,又有什么用?林清音就想到了上一世林家的惨状,一时间背脊骨隐隐发寒。那样的惨痛,到如今想起来,也是心如刀割。 她不能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一念及此,林清音几乎是有些生硬的问:“二哥,现在在做什么呢?”之前几个月里,她一直忙于准备出阁之事,以至于已经很久没有听闻过关于这个二哥的消息了。不得不说,他们兄妹的感情,确实十分淡漠,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打算走举业这条路,之前请的西席这两天就要回乡侍母,你父亲正打算托人去打听打听,这燕京城都有哪些名师。”之前打了一顿,也为这个庶子动怒过,但见他有了志气,做父亲的,哪有不高兴的。 林夫人原本是想着林镇邪日后有了出息,能帮衬林远攸一把的,后来见了他种种作为,这份心渐渐的也就淡了。听林清音问起,语气也是淡淡的,透着几分不以为然。孩童多半都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启蒙,进学堂念书了。林镇邪却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这时候想要考个功名,难上加难…… 林清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随口问道:“二哥的婚事,母亲可有什么主张了?”林家这一代,唯有林镇邪的婚事还没有着落,甚至没有人提起。但若是迟迟没有个消息,林夫人未免会落下个苛待庶子的名声。 这一点,林夫人心知肚明,她微蹙了眉头,“之前倒是看好了好几家,只是你父亲说他尚是白丁,让等些时候考取了秀才再说。”有了功名,对亲事来说,是锦上添花。但若是屡次不中,岂不是要一直拖下去? 到底是林侯爷的决定,林清音不好多说,只得暗示林夫人:“考取秀才至少也得一两年,到时候二哥就弱冠了,说不准还能喜上加喜……”林夫人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她的额头,揶揄的笑:“那可之前是你老子说的话” 林清音趁势就挽了林夫人的胳膊,笑道:“父亲对母亲的话一向看重,况且也并没有违了父亲的意思……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可是排在首位的……”林夫人就抿着嘴笑了起来。先给林镇邪定亲,至于这新娘子什么时候过门,可就得看林侯爷的意思了。 这样既没有违了林侯爷的初衷,也解决了庶子的婚姻大事,说不准还能使他更安定下来也未可知。林夫人看着眼前眉眼玲珑的女儿,心中一动,捏了捏她的手,“你跟我来。”母女二人并肩进了内室,林夫人就从箱笼里翻出一个匣子来,在她耳边低声私语数句,惹得林清音羞红了面颊,却仍垂着头,默默的听着。 林夫人很满意她的态度,见她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呵呵直笑,眼里充满了溺爱。 国公府,齐洛城独坐在新房的窗前,形单影只。从前一直是这样一个人,然而不过短短几天,就好像他的生命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习惯热闹或许只需要片刻,而习惯孤单,却要很久很久。 齐洛城自嘲的笑了笑。 他竟不知道,自己也有这般寂寥的时候。屋子里大红的帐子尚未换下,依旧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在。明知再过上几天,她就会回府,但骨子里有一股叫做思念的东西,无可抑制的疯长,仿佛春天里的藤蔓,顺着墙壁一路上攀沿上去,最后整个覆盖住。 他真正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的不习惯一个人。 屋子里还有她留下的气息,就连微风拂动时,那微微晃动的帐子里,似乎也还有她的倩影。齐洛城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清闲的缘故,才会这样的胡思乱想,思念才会这样的蔓延开来。明明不过才认识几天而已,不是吗? 不,从前就认识,可是,又好像不是。 那一次在庙中,他们有过短暂的邂逅,但连对方的容貌都没有看清楚,便匆匆别过。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谁知道她刚进门的妻子,就是他魂牵梦萦的救命恩人。谁也无法想象齐洛城的心情,正如齐洛城自己也没有想到,上苍会有这样的安排。 太久没写了,好生疏……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六章 新婚(六) 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这或许,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 当初他被刺客追杀,跌跌撞撞才跑入了庙中,试想如果他当时藏身的地方不是寺庙,可能到现在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人世间的许多事情,一环扣一环,到最后就变成了机缘。在他心目中,林清音的位置自然是极重极重的,可是,在林清音心里,又是怎么想他的呢? 一时间,齐洛城忽然觉得莫名的惶恐。他怕那个女子,并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 从来没有得到过,才这样的诚惶诚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起来,现如今她人不在跟前,自己这样的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更何况,他们已是夫妻,这一生的日子还长着,害怕没有琴瑟和谐的时候? 晚膳时,太夫人一连看了他好几眼,才缓缓问:“怎么了?可是晚膳不合胃口?”筷子在甜白瓷碗上方顿了顿,齐洛城慢慢抬起头来,飞快的睃了太夫人一眼,“没什么要事。”这么说,就是有事了。 太夫人略想了一想,也没有刨根问底,一直到晚膳后他回了院子,才忍不住对常妈妈嘀咕:“这是怎么了?”常妈妈轻声笑了笑,打趣道:“国公爷的心思,您做母亲的还不知道?”太夫人就想到昨日清晨,齐洛城看林清音那一眼。她似有所觉,也掌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我倒忘了这一茬,到底是年轻人,如胶似漆的……” 常妈妈笑道:“国公爷往日待人虽然赤诚。可总透着三分疏离,谁能想到……”想到主仆有别,有些话不能多说,“您很快就可以抱孙子了!”她不说,太夫人心里和明镜似的,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我们去翻翻古籍。看看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好!” 虽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可也不过是凑趣的事情,太夫人心里高兴。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常妈妈自然也不能拂了她的兴致,笑盈盈的说道:“日后怕是得翻许多次!”太夫人更是欢喜,也顾不得林清音才进门几日的事实。遥想起日后含饴弄孙的景象,充满了神往。 齐洛城早早的便去了国公府,回来时,红光满面,“母亲,你不知道,当时曹老爷和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还是谨元教的主意好!”他不愿说,林夫人也不会多问,只是笑看着他:“你可别得意的太过了!” “不会的。”林远攸笑道:“曹老爷已经松口了。答应过继嗣子在大妹夫名下。”林夫人当即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若有似无的瞥了林清音一眼,眼中盈满了欣慰之色。这下倒叫林清音好奇起来了,也不知齐洛城到底是怎样对他说的。 不过,这件事情总算是圆满解决了。 曹老爷和夫人已上了年纪。假以时日,林碧波就是国公府的女主人,到那时如何,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百年之后也有儿子供养,身前身后,都足以让她生活得十分体面。只要林碧波耐得住寂寥。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忽听丫鬟来报,平国公来了。 林清音愣住,见着林夫人投来的揶揄的目光,脸上一烫,道:“许是出了什么事吧。”齐洛城现在对这个妹夫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听说他来,立刻就撩开衣袍往外走,“我去迎一迎。”林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人并肩走了进来,和刚才的兴奋不同,林远攸脸上出现了几分凝重之色。 林清音心里咯噔一跳,看了齐洛城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才松了一口气。林夫人也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欲言又止。林远攸却对着他点点头,“我这就去对父亲说说。”齐洛城颔首,目光落在了林清音身上。 林夫人立刻就寻了由头:“……你也乏了,回屋去歇着吧。”夫妻二人行过礼,立刻回到了屋子。林清音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开门见山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齐洛城默默睨着她眉目间的忧色,心中一暖。 她大概以为是他出了是什么事情吧…… 一念及此,脸上露出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愉悦,“永昌侯放印子钱,被御史弹劾,皇上震怒,我特地来和岳父说一声。”林清音愣住。 永昌侯曲瑞之,多么遥远的名字。 上一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他片刻的驻足,这一世,竟要怔忪半晌才能想起这个人。 这算不算是彻底的忘怀呢? 放眼整座燕京城,不少有闲钱的大家族,都会适当的放印子钱。曲瑞之未必就是其中的大头,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乎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没想到独独曲瑞之会被捅出来。 先帝或许还会对他有一丝怜悯,可新帝登基,对三皇子从前的打压必然耿耿于怀,又哪里会放过他。一朝天子一朝臣,曲瑞之所有的荣耀,早已随着三皇子的倒台,轰然倒塌。 林清音很快就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低声问:“那永昌侯最后会被如何处置呢?”“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齐洛城说的很含蓄,“放印子钱,与民争利,可大可小……”林清音心中跳了跳。 后宅妇人不宜插手朝堂事务,这几乎是大家普遍的心理。可是齐洛城却仍然很坦白告诉了她曲瑞之的事情,是否在他内心深处,对她不仅有妻子的尊重,还是无可辩驳的信任呢?可是,他们相处的时日也不长…… 似窥见了一个大秘密一般,林清音心头有一处,火辣辣的蔓延开来。慌忙垂下了头,却是欲盖弥彰,略稳了稳心绪,才低低感叹了一声:“只是可怜了郑家姐姐!”齐洛城一愣,“你是说永昌侯夫人郑氏?” 林清音微微颔首,“我在闺中时,曾经和郑家姐姐有过来往,只是不曾想,她去的那样早。”豪门之事多辛秘,郑家小姐是怎样死的,齐洛城并不知道,但当年的和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的蹊跷,他也隐隐有所耳闻。如今听林清音怅然提起,不觉安慰道:“皇上这次是打算杀鸡儆猴了,永昌侯正撞在枪口上,结局不会太好……” 是说郑家小姐早早的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吧? 这种话题,林清音并不想多谈,她只是想到了黄絮漩手中的那封信。如果这时候将那封信拿出来,曲瑞之又背负上了谋害发妻的罪名,到时候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若是做的不好,弄巧成拙…… 齐洛城并没有多想。 其实不过是一个借口。 他想要见她。 所以才趁着发生这事的机会,名正言顺的来林家。 林清音思忖着,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 第九十七章 回礼(一) 他并没有隐瞒的向她透露了朝堂之事,是否表示,在他内心深处,她是可以信赖的人呢? 男主外女主内,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可是齐洛城并没有因此而刻意淡化外头的风波,让她有一种被人尊重,被人看重的惊喜。无论能否帮得上忙,可至少知情。 虽说两人成亲才不过几天,可是却并没有一般人的疏离和陌生,就好像认识了许久一样,自有一番默契。林清音想了想,决定将事情悉数说出来,朝着墨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下人带了下去,看着她合上了门扉,才转过头来看着齐洛城。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林清音一回头,便接触到他柔和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有一处,突然变得格外满足起来。只是一时也无暇去多想,她撩开了内室的帘子,从炕头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匣子来,又从炕桌上的定窑花瓶里寻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这样的谨慎小心,可见得这匣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寻常物事。 齐洛城的神色变得慎重起来。 女子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其下场可想而知。 齐洛城见她神色黯淡,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都过去了。”林清音猛的一颤,几乎以为自己的心事被看透。更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诧异,从前只有乳娘这么轻柔的抚摸过她的头,充满了怜惜和宠爱,但那已是十分遥远的记忆了…… “别难过了,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是属于过去了……”齐洛城原也是寡言之人,甚少会安慰旁人,偏偏见她脸色黯然,只觉得一颗心浮浮沉沉,唯恐她不高兴。林清音只觉得心里暖暖的,主动将身子倾了倾,与他更靠近了一些,缓缓说道:“我与郑家姐姐相识不久,是在黄家的时候认识,那时候院子里开满了花,正是一派好风景,郑家姐姐就站在那花中……” 越美好的回忆,时过境迁之后,越能折磨人。 “后来她嫁到了曲家,一直到她离世,我们再也未能见面,后来絮漩,就是黄家小姐,将这封信递到了我手上。”说到这里,林清音很认真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郑家姐姐也是磊落之人,想来也不会构陷永昌侯的……因此,我觉得这封信所言,也不会有什么砌造之词。” 齐洛城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起来。 夺嫡之争,权利倾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然而此刻,心里却是一颤。他怕不能给自己的妻子一个好的交代,罔顾她对他的信任。那毕竟是她的朋友,又是不明不白死去的,更何况,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好像林清音对这永昌侯有些许怨恨…… “这事我会记着的。”齐洛城轻轻将她揽住,低声耳语。林清音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便温顺的伏在了他怀中,“也不必勉强,虽然报仇重要,可我还想和你细水长流的过日子。”齐洛城低低的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他的目光柔和的似能滴出水来,“我知道。”… 第二天,齐洛城进了宫,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晚上又去了吏部尚书府上,再然后连着几天没有出门。林清音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一向不会多说,也没有过问他的用意。 半个月以后,传来消息,永昌侯谋害发妻,卖官鬻爵,被流放漠北。 接到这个消息的林清音正用早膳,闻言也不过淡淡说了句:“知道了。”面上虽然无波无谰,心里却百味杂陈。当初那样的卑微,最后却落得被毒害的结局。不得不说,曲瑞之可真是用毒高手,只怕郑家小姐也是为此所害。 有这一技之长,在漠北也不该太难熬才是。 岂料曲瑞之上路没有多久,突然暴病身亡,去问,自然也没有什么结果,一个犯人的死活,又有谁去在意。更何况曲瑞之一向养尊处优,被流放千里,长途跋涉,突染恶疾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情。 这话林清音是从齐洛城口中听说的,看着他一脸的正色,险些就要被糊弄过去。林清音噗嗤一笑,“你这副模样,堪堪比得上学堂里的夫子了。”竟拿他比那些穷酸的士儒!齐洛城就瞥了她一眼,正要调侃几句,却见她揶揄的望着他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秋水粼粼,让他的心不知不觉变得十分柔软…… 齐洛城不自觉的就倾身上前,在他耳边呵气:“我若为夫子,那夫人便是女博士……”这动作太过暧昧,林清音脸上滚烫滚烫的,不动声色的拉开了距离,正要打趣几句,偏偏那人又粘了上来。 林清音也不敢当真满屋子丫鬟的面与他共效于飞,但想到齐洛城一向胆大妄为,说不定还真做得出那种事,立刻就站了起来,“今晚月色倒是不错,所谓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不知明日天气如何,若是晴天,可以去庙里上香…….”总而言之,很多的话。 齐洛城托着腮,歪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在说:你只管瞎掰。那模样,好像看着一个小孩子在闹腾一般。林清音不觉泄气,这个人,难道从来就没有失态的时候!正胡思乱想,却被齐洛城拽了一把,“这里月色最好。” 林清音一时站立不稳,扑在了他怀中,急急忙忙欲起身,却被按住。林清音顿时面红耳赤,抬不起头来。屋子里就传来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大约是丫鬟们都退下了。“嗷!”林清音不禁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子夜回来了。 之前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来越发懒散,也就越不想敲字,拖延是一种病,得治啊!!! 发现自己骨子里,还是舍不得文字。喜欢就是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开心吧。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 。, 第九十九章 回礼(三) > 林清音正冥思苦想着,听见问话,也不过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显得有些茫然。但旋即回过神来,齐洛城可是齐繁锦的亲哥哥!况且他和皇帝交情不浅,这件事交给他应该更好才对。 她呆呆的样子令齐洛城不由轻笑出声,摸摸她的头,“有什么事想不透的?”林清音看着她眼中自己的模样,也觉自己的样子有些傻,轻咳了一声,尽可能将事情说得婉转些:“是这样的,繁锦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齐洛城一愣。 齐繁锦和他不同,他的婚事是皇帝一手促成,目的是为了拉拢那些勋贵之家。可齐繁锦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自然希望她能觅得自己真正的良人,而不是身不由己。但林清音问起,倒叫他十分欣喜,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倒是留意了几个人,只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也就没有说起,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眼见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那句话在林清音心里打了好几个转,好不容易才艰难的开口:“我今儿个去看了繁锦,姑娘家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齐洛城本是洒脱之人,也不以为意,林清音话里流露出自家人的意思让他心里暖暖的,声音不自觉的就柔和了几分:“繁锦一向有些鬼灵精怪,能和你说说心事,看样子,是十分喜欢你的。” 也就不再拖泥带水,委婉的说道:“我听说再过些日子皇上就要选秀了,你看繁锦如何?”齐洛城微微一愣,他也是聪明人,联想到前因后果,很快就回过味来,“这是繁锦的意思?”语调低沉了下去,方才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看来和自己料想的一样,他也不大满意这门亲事,林清音暗自叹息:“繁锦虽然年轻,可再过一两年,也是要嫁入别人家做媳妇的人了,你就算再不高兴,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叫她白白伤心。”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事只能慢慢来,不能秉雷霆之势,直接为她许下婆家,那样太过粗暴,只会伤了齐繁锦的心。 齐洛城倍感头疼,这些婆婆家家的事他本就不擅长,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妹妹,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清音伸指去抚平了皱在一起的眉头,轻声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姑母就是前车之鉴,我是不赞成繁锦进宫的。她到底没有经历多少事,进宫以后,就得靠自己一个人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更乐意她嫁到一户普通人家去,至少还能拥有普通人的快乐。” 齐洛城想到林太贵妃寂寥的身影,也有些感慨。林清音的话他自然是赞同的,嫁与普通人家,他这个做大哥的还能替她撑腰,可一旦入宫,难道他还能插手管皇帝的事情不成?都说深宫寂寞,就算皇帝看在他的份上对齐繁锦特别一些,可那么多女人,哪里争得过来! 这事宜早不宜迟,拖得越久,齐繁锦希望越大,最后伤害也会越大。 如果可以,林清音希望能让齐繁锦自己打消这个念头,而不是让齐洛城去逼她妥协。若是齐洛城插手,若是齐繁锦最后过得不幸福,只怕就会将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日后兄妹之间只会越走越远。 林清音想带齐繁锦去看看林太贵妃。 齐繁锦还从来没有进过宫,现如今正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如何愿意醒来。倒不如先遂了她的意,带她进宫去走一走,看看高高的宫墙,看看那寂寞的宫女,再看看那些美丽的妃嫔,说不定她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也未可知。 林清音自然也想顺道去探望林太贵妃,说起来,她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只希望林太贵妃能过得快活些,她还不到三十五岁呢! 齐洛城很赞成,心里暗暗想着过几年小皇子也要开府独立了,说不准可以让太妃跟着出去,这样也能自由些。只是这事不过才起了头,到底如何还要皇上定夺,也就没有提起,免得到时候生了什么变故,叫林清音失望。 “这事我去和皇上说,林太贵妃本就是你姑姑,如今偏居一隅,难免有些想念亲人,你去看看她也好。”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也让繁锦长长见识,知道宫里的生活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林清音微微颔首。 “去看林太贵妃?”齐繁锦愣住,但随即想到这或许是嫂嫂想让自己先适应适应宫廷生活,也就含羞带怯的应了,临了还拉着林清音替自己选衣服,“嫂嫂看我穿什么好?是天青色的,还是绯红色?这件湖蓝色也不错,就是太过鲜艳了些,这件银灰色又太过黯淡,藕荷色又显得老气……”总而言之,很多的顾虑。 林清音暗暗叹了口气,只盼着此趟进宫,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那厢里太夫人听说姑嫂二人正不亦乐乎的挑衣裳,乐呵呵的笑,“她们倒是走得近。” 许是做了太妃的缘故,林太贵妃心境比从前平和了不少,每日在宫里也无甚消遣,唯一的小皇子又有专门的乳母带着,实在不用她操心。林清音能够进宫来看她,她还是很高兴的,当即就吩咐宫女们将时令的鲜果摆了上来,又吩咐乳母将小皇子抱过来,兴致勃勃的逗他:“你表姐要过来了,高不高兴呀?” 小皇子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在林太贵妃怀里直蹦跶,鹦鹉学舌:“表姐!表姐1林太贵妃笑得眉眼弯弯,有意引逗着他多说些话,又说道:“就是你清音表姐,是安定侯府上的二小姐,嫁给了平国公,如今要来看我们了1“安定侯!安定侯1小皇子也只会挑自己喜欢的三个字来说,逗得林太贵妃开怀大笑。 以至于宫女通传林清音已经到了的时候,林太贵妃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这倒是叫宫女们大吃一惊,极少见到太太贵妃这样高兴的时候了。 林清音和齐繁锦进宫时,一路上不住有人对她们侧目,似乎在议论些什么。 齐繁锦头一回进宫,紧张得不得了,就见有一公公模样的人朝她们跑来。 ! 第一百章 领悟 林清音倒是记得,这公公姓张,上次她进宫时,就曾和这张公公打过交道。 齐繁锦却不认识,想到进宫前太夫人的叮嘱,忙落落大方的行了礼,又和张公公寒暄:“太贵妃如今身体可还康健?” 张公公满脸是笑,“太贵妃一向安好,听说夫人和小姐进宫,精神更是好了不少。”到底没有经历多少场面,齐繁锦显得有些拘谨,就求助的望了林清音一眼。林清音就笑着接过了话头,三人很快就到了林太贵妃的殿中。 宫女们早已备好了茶点,宫里礼数大,这一路行来,林清音已觉得有些乏了,因而毫不客气的就喝了两杯热茶才罢休。齐繁锦只觉得新鲜,宫里果真如她想象一般,巍峨,磅礴大气。 许久没有见到侄女,林太贵妃的心情可想而知,见她一口气连续喝了两杯热茶,不由得笑了起来,“一路上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吧?”林清音歇了这一会,已恢复了往昔的元气,掩袖轻笑,“反正我是没听到,也没看到什么。”就将齐繁锦适时推了出来:“这是我小姑,从来没有见过宫,带她来见识见识。” 林太贵妃微微笑了起来,声音里未免带了几分感慨,“若是没有他。这长夜漫漫,可真不知道怎么过才好1齐繁锦一怔,飞快的抬头,又迅速低下头去。林清音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强颜欢笑:“以后等小皇子长大了,您也可以出宫去见见外头的风景了。” 皇子成年以后是要封王的,到时候林太贵妃也可以寻着机会去封地上,安安稳稳的做那宝塔尖儿上的老封君。只是,这期间有十几年的漫长岁月,哪里就有那么容易!林太贵妃也知道她在安慰自己。拍拍她的手背,“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齐繁锦看着这偌大的宫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空荡荡的。来来往往的宫女们不少,可还是让人觉得冷清。殿内焚了香,有淡淡的檀香的味道。殿外是长长的白玉石阶,然后又是长长的回廊。若是站在高处,可以望见连绵起伏的宫殿。 齐繁锦有些明白自己这位嫂嫂要带她进宫的目的了。 宫城这么大,却也这么校和外面广阔的天空比起来,这四四方方的围墙,显得微不足道。 几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林太贵妃留了她们用午膳,宫内有规定,到了一定的时辰就要关闭宫门。林清音也不敢耽搁了。用过午膳,又略略坐了一会,就立刻告辞了。林太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她们出了门。 回府的路上,齐繁锦一直很沉默,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她幽幽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我从前就听说了。林太贵妃在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几乎就要戴上后冠了,可是最后先皇驾崩了,这才……”既然这样问,就是不相信了。有些事,林清音也没想瞒她,更何况,齐繁锦现在是皇亲国戚,迟早会和皇室打交道的,即使不说,她也渐渐会知道的。 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姑母以前的确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后|宫金印也由她掌管,只不过,先帝晚年,年年都有新人进宫,我姑母纵然是国色天香,可哪里能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妃嫔们相比。”说到这里,林清音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繁锦,你要想清楚,皇上是这宫里的唯一,你要面对的,可能是几十位,上百位,和你一样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不能陪你赏花,不能陪你吟诗,甚至连你特地为他穿的衣裳,都不会察觉。昔日芙蓉花,今朝断根草,年华易老,是选择相濡以沫,还是独守空房,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齐繁锦陷入了沉思。 渐渐的,她眼里泛起了泪光,“可是,他是皇上呀1林清音就拍了拍她的手,“皇上乃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这江山,都是皇上的,所有云英未嫁的女子,只要皇上喜欢,都是他的,繁锦,你要和那些人争个高低?即便争得一时,难道这辈子都要这样斗下去?” 齐繁锦不再说话了。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么此刻,就是梦醒时分。 只是,她仍然记得,遇见皇上的那一天,天空湛蓝,院子里都是花的芬芳,她的心一瞬间变得格外的温暖。可是,为什么他是皇上呢?为什么他会是皇上呢?有哪一个女人,不希望和心仪的人长相厮守?不希望他的眼里,只能看到自己? 可是,林清音的话,像是一柄利剑,将她那些绮丽的梦戳得粉碎。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她早就该想到的,纵然是倾国倾城的宠妃,那也只是妃,只是皇上的妾室罢了。她从来就不会是他的唯一,他也不会是她的良人。 “我听嫂嫂的。”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却仍有一丝心痛,蔓延在心底深处。 林清音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她还是想通了。 回府以后,姑嫂二人先去了太夫人处,破天荒的,这一次,齐繁锦在太夫人面前很沉默。太夫人不禁露出了困惑的目光,待到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就留了林清音说话,“这是怎么了?”事情已经解决,林清音也不欲老人家烦心,就说道:“许是看见我姑姑独居一隅,有些感慨了。”太夫人立刻释然,还嘱咐她:“你若是得闲,不妨常进宫走走,太贵妃孤儿寡母的,这深宫的日子的确难熬。”林清音很感激,陪着太夫人说了好一会的话才回去。 齐洛城早早的就等着她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月圆(大结局) 虽然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黯然,但又有谁会一直一帆风顺,没有烦恼? 这或许就是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林清音暗自叹息,想到自己出阁前的那些苦闷,和现在的平和比起来,忽而都化作了云烟。她就握了齐繁锦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一颗露珠都会有一片叶子,繁锦,你只是缘分还没有到,过一阵子你再回头来看,就会发现这不过是一时的执念,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替你抹去一切……” 看着她关切的面庞,,齐繁锦眼眶微湿,重重的点头,“我知道的,嫂嫂。”林清音这才松了一口气,姑嫂二人回了府,率先去了太夫人处,太夫人见二人平安归来,脸色都还祥和,嘴角就勾了起来,一连声的吩咐丫鬟们去准备晚膳。 林清音是真心希望齐繁锦能够幸福,毕竟这是齐洛城唯一的妹妹,她过得好,大家才能心安。待到晚膳后,有意放慢了脚步,留了下来,和太夫人说着闲话:“这次进宫,我姑姑还夸繁锦生得漂亮,又知书达理……” 这事太夫人渐渐也开始放在心上了,听她提起,更是笃定,微微颔首,“这些日子你不妨到处串串门,若是有那合适的人家,也留意着。我们商议商议。”这份信任,沉甸甸的。林清音唯恐自己看走了眼,回屋以后就和齐洛城商量:“我看,你不如也陪我一起看看吧?” 齐洛城才从外间回来,听说了来龙去脉,微微一沉思,道:“这样也好,早些定下亲事,也早些让她死了心。皇上,确实生得一副好皮相。”林清音没有亲眼见过皇上。但见着齐家人都很漂亮,想来皇后的母亲也是个美人,皇上也不会弱到哪里去。更何况看还得了齐洛城的亲口证实。 一个权倾天下,丰神俊朗的男人,确实会令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怦然心动,齐繁锦的动心也可以理解。 齐繁锦整日闷在家里作画。刺绣,林清音看了只觉得难过,第二次出门的时候。就将她也一起带出了门。和一些小姐们一起说说笑笑,齐繁锦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开朗。林清音看着,这才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 齐洛城不免就打趣她:“这下你算是放心了吧?也不必和赶场似的出门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外赴宴,的确有些冷落了他。林清音也有些心虚,就放低了姿态。挽住了他的胳膊,“接下来没什么事。我给你做双袜子吧?”齐洛城禁不住笑了起来,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子,“袜子就不用了,仔细累着,你在家陪陪我就行。”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有些呆祝 如他们这样的人家,男人白天通常都不在内院,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能见到人。可是齐洛城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个习俗似的,只要没有什么事,就呆在内院,陪着她说话,带着她四处走动。 一瞬间,林清音心里暖暖的,却不敢往别处去想。 她怕自己会错了意。 另一个则是觉得自己太过放肆,有些讪讪然。林清音只得没话找话:“我也看了几户人家,都是公卿世家的嫡次子,娘的意思,是让繁锦过去以后,不必做那支应门庭的长媳,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也有些读书人家的孩子,非常的出挑,又有功名在身……” 齐洛城立刻就接过她的话说了起来:“读书人家自然是好,我只怕繁锦文墨不好,到时候被人笑话1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林清音不由气结,更何况齐繁锦擅长画画,也写得一手好字,又不是考状元,谁还会问个子丑寅卯! 就横了他一眼,“难不成到时候还要做策论才能进门?”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齐洛城听了直笑,“可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不过这份肆意,却也是他喜欢的。若不是亲近,又怎能见到她嗔怪的模样。 林清音又瞪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威慑力,正要起身,却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旁的熟悉的,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清音,你怎么了?”林清音全身虚软无力,说不出话来。 齐洛城早已吩咐小厮去找太医了,见她脸色苍白,忙抱着她靠在了榻上,又蹲下身去,亲自替她脱了鞋,扶着她躺了下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歇会,太医就快来了。”不说还好,这一说,林清音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合了眼。 齐洛城急的不知该怎么才好,替她掖了掖被角,不住催促小厮去寻太医。一路上急速奔跑的小厮几乎要撞到对方怀里去,太医这才急匆匆赶了过来。齐洛城立刻就离开了床边,挪出了位置,见太医把完左手换右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太医沉吟了片刻,才道:“夫人这是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齐洛城看着他一动一动的小胡子,竟有些发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阵狂喜掠过心头,“此话当真?”那太医再三保证,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齐洛城这才渐渐平静下来,认认真真的听着那太医的嘱咐,吩咐小厮包了五十两银子的红包。 林清音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屋子里灯光明亮,和白昼一般。宫灯下,齐洛城的面庞格外柔和,看向她的目光更透着几分款款深情,林清音心头一跳,竟忘了自己身子不适的事实,定定的望着他。 齐洛城微微一笑,将她压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下一刻,林清音立刻脱离了他的怀抱,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真的?”得到齐洛城确定的回答,才终于安下心来。嗅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莫名心安。 她没有参与他的过去,然而他们的未来,却由二人合力去书写。 林清音抚着自己尚平坦的小腹,微微一笑。 他,他们的孩子,还有她,就是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