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的牡丹(上)》 第一章 霓虹闪烁,华灯初上。 车子行驶在大街上,窗外天色渐渐黯淡,而街道两旁的霓虹,就在此时亮起,将整座城市点缀得格外耀眼。 年轻的女子坐在车上,静静的不言不语,清澈的眸子专注的看着窗外。一栋楝高楼、热闹的酒店、富丽堂皇的赌场,整个法租界的缩影,都映照在窗上,一一倒退远去。 缔丽七彩的灯火,倒映在黄浦江的江面上。 车子沿着街灯行驶,不久之后,就转入汾阳路。 全上海最美、最奢华的高级住宅,都集中在这一区。街道两旁,梧桐浓翠,一栋楝风格迥异、美轮美奂的洋楼,在树影与街灯后若隐若现。 车子在一扇铜锻雕花大门前停下,门后的守卫,仔细确认车里人的身分,才谨慎的把门打开。 而后,车子往前开,穿过植满粗壮的香樟大树与挺拔龙柏的宽广庭院,最后停在一楝巨大的建筑前。 建筑物的前方,有着欧式的喷水池,车道绕着水池,成了一个圆环。白炽灼目的灯光,从最上方往下打亮,照亮每根大理石梁柱上,精致华美的雕刻。 宽敞的大门两旁,甚至还摆放着两尊比人还高的铜狮,神态栩栩如生。 放眼整个上海,富豪虽多,但如此放肆奢华的人,还是少见。要不是她早已知道,这楝宅子的主人是谁,肯定会误以为,自己是来到了哪间外国使馆。 入冬的晚风,凉得沁心。 「进去后,你别乱说话。」坐在她身旁的女人,对着随身的梳妆小镜,检查牧容、整理头发一边出声交代。「先生问你时,你才开口回答,懂吗?」她点头。 身旁的女人,有着一张很艳丽的脸。她曾经是这座城里,最艳名远播的女人,现在的她,即使已渐渐失去青春,却仍深深懂得,如何吸引男人们的目光。 她是白艳容,是这座城里,最赚钱的夜总会「晨星」的老板。 车子刚停,就有人迎上前来,替她们开了车门。 白艳容伸出了腿,上好的黑色真丝旗袍,跟同样质料的真丝高跟鞋,衬托得她的腿柔嫩白皙,线条优美,引人遐想。 真丝的旗袍,沿着修长美腿,开了长长的高技。白艳容只让美腿一闪即逝,就从容下了车,旗袍的开技,随着她行走时飘荡,美腿在暗影中若隐若现。 年轻的女子静默的看着,知道那些看似不经心的动作,其实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为了吸引男人目光而下的功夫。 而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倾尽了数月的心血,巨细靡遗的教导她,该注意的所有细节。 虽然青春不再,但白艳容依然风韵犹存,当她下车时,所有男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很自然的,人们的视线,也落在白艳容身后,那个年轻女子身上。 四周投射而来的目光,教她一时之间有些不自在。 长久以来,人们的视线,从来都不会落到她身上。但是,几个月之前,情况改变了,她必须学习着,从隐没自己的存在,改为显露自己,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人们看着她,早已知道她的身分。她是白艳容所挑选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试着不去在童人们的视线,一步步的跟随白艳容,走进那楝仿佛要吞吃一切的雄伟建筑。 踏入门里时.最先映入眼中的,就是大厅上方那座巨大的水晶灯。晶莹剔透的水晶,经过巧匠切割,反射着耀眼灯光,璀璨而夺目。 这里门禁森严,除了大门之外,入屋后又有一道检查。两个沉默的男人,冷漠得像门外那两座铜狮,仔细的检查了她们的随身物品,确定她们手中的宴会包里,只有梳妆小镜以及口红等等无关紧要的杂物后,才肯退开放行。 走廊的尽头,身穿西装、举止像个外国绅士的管家,早已等在那里。 「先生在书房里,请往这边走。」他温和有礼的说道,面带微笑,伸出左手,为两人引路。 他带领着她们,来到一处偏厅。 厅房里头,有着柔软舒适的沙蠢,地上铺着一大片花样繁复的地毯,这里也有灯,却不是客厅那种巨大、充满炫耀意图的水晶灯,而是精致典雅的小灯,每盏灯的灯罩,都像盛开的花瓣。 这里的一切,都很洋化,就连桌巾上,也绘满西洋的纹饰。 「请在这儿稍等。」管家说道,回头交代,要仆人送上茶水。等到茶水送上后,他才静静的退开。 茶香,缈缈飘散,萦绕在偏厅内。 白艳容坐在沙发上,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冷冷的说道:「等一会儿,如果先生要你留下,你就只能待在那间房里,不要随便到处乱走。明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她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的摸着手上的翠玉戒指。 年轻的女人注意到了。 她早已发现,当白艳容紧张时,就会摸手上的戒指,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虽然,白艳容见多识广,拜倒在她裙下的男人,从商界名贾,到政军界的大老都有,但她们即将面对的男人,显然让她非常不安。 短短几分钟内,艳丽的双眸,已经朝墙上的钟看了数次之多。 「先生不喜欢太口罗嗦的女人,所以我才挑了你来。」搁下茶杯,白艳容继续悄声叮咛。「他对女人一向很慷慨,如果先生喜欢你,或许会将你留下一阵子,那我们两个都会很好过。」年轻的女子静静听着。 白艳容又说:「如果你能留下,千万要记得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受宠,绝对不要想去试探他懂吗?」这次,年轻女子开口了。 「我懂。」她轻声回答,低垂着双眼,注视着指尖在这段时间内留长的指甲。 指甲被修剪得优美而光滑,还被搽上了目前最流行的指甲油,白嫩的十指上,那浅淡的粉红更显得诱人无比。 其实她并不习惯将指甲留长,但是「晨星」夜总会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如此。所以,她必须习惯,留长的指甲所带来的不便;就像是她必须习惯,旁人异样的视线。 白艳容看着身旁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但美丽非凡的年轻女子,再度耳提面命的叮咛。 「拿他愿意给你的,其它就不要想。要找长期饭票,等之后再去挑,先生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她一再的提醒,不厌其烦的警告,「女人对先生来说,都只是随手可丢弃的物品。不要想利用他,或想攀上他,上次那个,就是因为太自以为是了,我希望你比她聪明些。」年轻女子再度点了点头。 白艳容点起了一根烟,半眯起眼,吐出氤氲的白烟。「要记住,先生,可不是小猫咪哪!」先生。 那是这楝豪华洋宅里的人们对主人黑仲明的称呼。 他不是商界名贾,也不是政界名人,他是上海恶势力的帝王。 十年前,黑仲明二十三岁的时候,便承接了父亲留下的势力。在这十年之内,他迅速的扩展地猴,吞吃其它较小的黑帮,成为上海黑暗势力中的一方霸主,左手和国内的政商界握手,右手和洋人挂勾,在这个城市里,无论黑白两道,都要畏他三分。 他也是全上海地下最有权势、最凶狠残忍的人之一。 黑仲明手里的江山,或许有一部分是父亲留下来的,但他维护地盘、扩展势力的手段,却远比父亲还要凶狠残酷,人们对他既畏惧又害怕,连拿他的名声来吓不乖的小孩都不敢。 墙边的立钟,显示时间的流逝。 抽烟并没有办法让白艳容掩藏心中的烦躁和紧张,她轻声的叨絮着那些,早在过去几天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的叮嘱。 不要惹恼他、不要件逆他、不要随便进入别的房间,不要偷听他说话,就算听到什么,也要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板上的吊扇,缓缓的旋转着,一次又一次的驱散氤氲白烟,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烦闷与紧张气氛。 就在第一根烟即将烧尽时,通往书房的门打开了。 白艳容微微一惊,迅速熄掉了手中的烟,然后站起身。身旁的年轻女于,也跟着起身,动作轻盈无声。 三个男人从那间房走了出来,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的视线,短暂逗留在她们身上,其中一个还打量了她几眼。不过,没有任何人开口攀谈,男人们很快的离开偏厅。 满头灰发的管家,再度出现,有礼的说道: 「先生请你们进去。」白艳容挤出笑容,领着安静的她,走进了那间书房。 书房里头,只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白灰相间的条纹长袖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背心,以及同样款式的黑色西装长裤。 他将衬衫的袖子,卷到了粗壮的手臂上,颈上的领带也已经松开,只是挂着。 他背对着门口,凝望着窗外的夜色,看起来相当轻松惬意。月亮刚刚才升起,大如圆然,而他就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拎着一杯酒。 她们走路的声音,全被地毯吸收,但是她心里明白,那个站在落地玻璃窗旁,背对着她们的男人,清清楚楚的知道,有人进来了。 但是,他没有回过身,只是看着那轮明月,喝着杯里的酒。 即使背对着人,这个男人也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身旁的白艳容,甚至不敢开口,只是紧张的站着:所以,她也跟着站着。 身后的门,被管家关上了。 她可以看见他的脸。因为屋里灯火映照在前方的玻璃窗上,他深刻的五官,透过倒影清晰可辨。 下一秒,黑仲明的视线,透过玻璃窗和她对上。 她的心头,蓦地一跳。 他在看她! 玻璃窗上,映出他的举止。他正看着她,喝着酒,慢慢的打量着。 那一瞬间,她全身发冷,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老鹰看中的白兔、被蟒蛇盯上的青蛙,全身无法动弹。 这个男人,即使在自己家中,也不曾放松丝毫戒备。 很显然的,从她们进门的那瞬间,他就在端详她了一玻璃窗上的倒影在端详……虽然已经和她对上视线,黑仲明的视线,依然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毫不收敛的盯着她瞧。 然后,他转过了身。 当那双如野兽一般的黑眸,直接盯着她看时,那种被逮住、被扒光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的眉目俊朗,外表看似斯文,其实又藏了八分兽性,而且全上海的人都知道,斯文这两个字,和黑仲明根本挂不上边:无论是他的敌人,或是朋友,都在私底下称呼他为「黑豹」。 那一身考究的西装,其实只是,他美丽的伪装。 或许,她应该要垂下视线,但是在那一瞬间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他,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冒汗。 「先生--」当黑仲明把酒杯放回桌上时,白艳容紧张的开了口,但话声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坐回桌后的大皮椅里,冷冷的开口。 「进来。」管家推门而进,恭敬的通报:「先生,宋三爷来了,要请他稍等一下吗?」黑仲明的注意力,瞬间从她身上移开。 「叫他进来。」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 白艳容有些局促不安。 「那么,那我们先出去。」她忐忑的说道。 「不用。」黑仲明拎起厚重的玻璃酒瓶,将瓶内琥珀色的液体,倒进水晶酒杯里。 门外,一个唇边留须、身穿西服、戴着眼镜,年约四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进书房,瞧见房里的两个女人,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很快就转开视线,不敢多问,更不敢多看。 宋三爷看着原木大桌后,正在喝酒的黑仲明,咽了咽口水,问道:「先生,您找我?」「坐。」他不答话,反倒指了指桌前那张椅三爷推了推金边的眼镜,紧张的拉开椅子。 缰硬的坐下。 黑仲明瞧着他,搁下水晶杯,一手搁在扶手上,一手曲起撑着下巴。「你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三爷脸色发白,却还是舔了舔干涩的唇,硬着胆子,试图挤出一丝微笑。「不知道。」黑仲明拉开抽屉,拿出了几本册子,丢到桌上,挑眉问道:「这些呢?你也不清楚?」看着桌上那几本账册,三爷整个人为之一震。 那几本册子,都是他的私人账册,是他亲笔纪录的,也只有他才晓得有这几本私帐;照理说,它们应该都好好的,被他锁在保险箱里才是,怎么会被黑仲明拿到手? 瞪着眼前的男人,三爷耳里轰轰作响,脸上血色尽失,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慌张的解释。 「我不知道先生您从旁人那儿听来了什么,但是我绝对没有--」话还没说完,只见黑仲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眯着眼,举起了手,伸出食指,他的语音就不自觉梗在喉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我只问你一件事。」他一手仍撑在下巴上,冷冷的、淡淡的,瞅着汗如雨下的宋三爷,开口说道:「上个月二十,货仓失火的那天晚上,你人在哪里?」简单的几句话,却教三爷全身颤抖,面如死灰,几乎连呼吸也停了。 书房之中,一片死寂。 豆大的汗珠,滑落三爷的额际。 黑仲明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双如刀的冷眼,依然盯着他瞧,薄唇吐出冰冷的字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刺人的寒意,从脊椎爬了上来,三爷抖颤得如风中落叶。 这八个字,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盗窃帮内财物者,死! 更何况他还是监守自盗,罪加一等! 「念在你替帮里拚了二十年,我给你一个晚上还钱。」黑仲明冷眼瞧着他,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自己好好看着办。」看着主子无情冷酷的面容,那一瞬间,三爷就已经知道,自己肯定活不过明天。 他因为赌、因为贪,忍不住污了帮里的钱财,偷了一次之后,就无法罢手,甚至还在货仓放火,藉以掩饰他的罪行,把亏空的财货,都推给火灾。 而他私卖货物,转手得来的金钱,也老早被他赌光了。 爷双眼无神,颓丧的垂下了脑袋,颤抖的站起身来。 还? 他苦笑着。 拿什么来还呢?那笔款子大得惊人,就算给他一百个晚上,他都还不出来,更何况是一个晚上? 他只剩烂命一条而已。 或许,他应该要试着求黑仲明宽限几天,但这小子分明是要他死,跟在黑仲明身边那么久,他从未看见,这人饶过谁。 心念电转问,蓦地,三爷把心一横。 他迅速掀起西装外套,把手伸到腰后,掏出了惯藏的手枪,瞄准书桌后的男人--枪声响起。 同时,一声惨叫,迥荡在室内。 「啊!」鲜红的血,飞溅到半空,有几滴甚至泼洒到年轻女子的脸上。 即使是见过不少场面的白艳容,也因为这血腥的景象,掩面尖叫了一声。 只见,三爷原本持枪的手,多了一支银色的拆信刀。那刀狠狠的钉入了他的手腕,只剩刀柄仍颤动着,可见力道之猛烈;他手中的枪,则早已掉到地上,左轮手枪落地时,走火射出一颗子弹,击穿黑仲明身后的落地玻璃窗。 三爷紧握着血流如注的手,满脸都是惊恐。 黑仲明仍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张大皮椅上。 他平静如常,冷冷的看着一切,仿佛不曾在那危急的刹那,射出那把纯银的拆信刀。 「你还有十个小时。」他瞧着桌前那家伙,扬声道:「老张。」管家老张听到叫唤,这才开门走进来。这屋子里太常出现见血的场面,他早就习以为常,对这血腥的景象,完全视而不见,只是躬身询问: 「先生,有什么吩咐?」「把他丢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毯。」「是。」老张一拍手,书房门外立即走进来两个人,迅速的架住受伤的三爷。 「做什么?放开我--黑豹!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从你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帮里了……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啊……」三爷挣扎着、抗议着,凄厉的叫喊,回荡在屋里。随着他被人拖走,那嘶喊声也愈来愈远,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书房的大门,再次被管家紧紧关了起来,房内再度陷入沈寂,只剩下白艳容紧张的呼吸声。 桌后的男人,态度依然轻松,像是才刚刚吃完早餐,而非经过一次袭击。 他慢条斯理的,将有些微松脱的右手衣袖,重新卷折好,再度将注童力放回年轻女子身上。 卷好衣袖后,他站起身来,缓步上前。 她看着黑仲明起身,看着他走上前,来到她面前,看着他用那双冷酷的眼,再次盯着她,也看着他伸出手,用拇指的指腹,抹去她脸上被溅到的鲜血。 她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一次比一次快。 他的拇指,比想象中温暖,甚至是……烫的……她很想躲开,但是却只能站着,任由他的拇指,抹过她的脸,仿佛在那里烙了烧红的铁。 他站得这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嘴里威士忌的味道。 黑仲明有趣的看着她。 这个女人很特别。 她很美。 肌肤白哲,发如墨染,眼似清泉。 但,美丽的女人他见多了,可是像她这样,看见这种血腥的场面,却能不动半点声色的,她还是第一个。 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因为胆子大,她甚至没有试图闪避宋老三的血。 她也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问道。 那低沉的声音,激起一阵莫名的寒颤,她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听见自己开口回答。 「牡丹。」他剑眉微微一挑,然后毫无预警的,他低下头,吻了她。 牡丹震惊不已,几乎忍不住要推开他。但是当她的双手,触碰到他背心的那瞬间,她又及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所以,她忍了下来,只是隔着衣料覆着他的胸膛。 即使是一瞬间的反抗,也无法躲过他敏锐的知觉。宽厚的大手,揽住她的后腰,将她搂得更紧。 她不断告诉自己,应该要顺从,却没有办法完全做到。 黑仲明的唇舌,霸道而强势,让她忍不住想要反抗,可他握住了她的后颈,迫她抬起头来,感觉他、迎合他。 他是一个男人。 牡丹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他让她清楚的感受到,他强大的欲望,她没有办法呼吸,几乎就要溺毙在这个可怕的男人怀中。 然后,他退了开来。 她大口喘着气,看着眼前神色自若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狼狈得像是,刚刚逃过一劫的猎物。 黑仲明睨着她,一双眼,依然很冷,却多了一丝征服者的满意。 他以拭过血的拇指,抚过她被蹂躏过的红唇,然后转身,拿起原本被丢在一旁的西装外套,走出书房。 牡丹心口一紧,身旁的白艳容,倒比她还要着急。 「先生?」「你可以走了。」「那牡丹她……」黑仲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甚至没有回头再多看她或白艳容一眼,只丢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留下。」 第二章 接连数日,牡丹不曾再见到黑仲明。 在冷淡寡言的管家安排下,她住进大宅深处,一间宽敞奢华的卧房里。房里的所有家具不论是洋式或是中式,全都精雕细琢,奢侈而昂贵。 中式的雕花大床上,有着厚厚的软垫,被褥则是米色的皮草:暖软的地毯,铺盖房内每个角落;厚重的丝绒窗帘,遮蔽了光线,洋式的灯台,不论白昼或夜晚都亮着,灯光照拂过的地方,都有着晕黄的色调。 卧房的角落,有着一张梳妆台,摆放着数瓶的外国香水。缥缈的香气,从未拴紧的瓶口透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住进这里的头一晚,牡丹静默的坐在床边,双眼注视着那扇门.等待着黑仲明的出现。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踏进卧房。 事实上,他离开了宅邸。 她并不晓得,黑仲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而她也不认为,那些在大宅里头无声走动、专注于工作、全像是被割了舌头的仆人,会有胆子透露半点关于他的行踪。 可口的三餐,按时送进房里。 头一天的西式早餐,牡丹只吃了几口,绝大部分的食物,都是搁得凉冷之后,才被仆人收走。 但,下一餐仆人送来的餐盘里,所摆放的则是精心烹调、滋味清淡的中式菜肴。 不论是在屋内走动的仆人,或是在厨房内掌杓的厨师,这楝太宅里的每个人,全都战战兢兢、克尽本分,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牡丹并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尊敬黑仲明。 但是她可以确定,这些人的心里,一定都惧怕着他。 黑豹,是个可怕的男人。 温柔婉约的夫人,在派她隐藏身分、前往白艳容身旁时,曾慎重的这么说。至今牡丹仍清楚的记得,当时夫人美丽的面容上,所流露的严肃神情。 夫人的慎重,是理所当然的。 全上海的人,都知道黑仲明有多么可怕,他的残酷行径,在每个人口中流传。而她,更是亲眼见过他的冷血无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黑得像是无星的子夜,视线更是锐利如刀。 脑海里的记忆,让她不自觉的收紧双手。直到掌心传来刺痛,她才松开有些缰硬的十指,但柔软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按压出数个弯月形的泛白痕迹。 她还是不习惯,将指甲留得这么长。 抬起头来,牡丹的视线,与镜中的女人对上。 镜中的女人,清丽而白哲,柔软的黑发,烘托着精致的五官,看来柔弱如初绽的春花,而她身上的黑丝暗花旗袍,刻意在胸线与腰间收紧,让布料贴着曼妙的曲线起伏,更是刺激着男人的视觉与欲望。 下一瞬间,牡丹避开视线。 除了指甲之外,她更不习惯的,是映照在镜里的影像。那柔弱、纤细,不堪一击的娇弱女子,跟她之前在镜中所见的,是那么的截然不同。 只是,视线避开镜子,却又落到房间中央那张铺满皮草的大床。 天花板上的吊扇,一次又一次的旋转着,切碎了晕黄的光影。 夫人的话语,再度闪过脑海。 黑豹,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 是的,这也是牡丹多年以来,遵守不悖的信念。她始终认定,这个可怕的男人,是最棘手、最危险的死敌。 但是,黑豹不能死。 他必须活下去。 夫人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深印在她脑海里那么清晰。 所以,我要你到他的身边去,暗中保护他确保他能避开任何危险。 牡丹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大床,清澈的双眼,一眨也不眨,没有泄漏出半点的情绪。她心里明白,等到黑仲明回来后,在那张大床上,将会发生什么事。 她无法忘记,他出门之前,在她的唇上烙下那强势而充满欲望的一吻。白皙纤细的双手,缓慢的收紧,指甲再度陷入掌心。纵然掌心刺痛,但她依旧没有松手,反倒握得更紧。 要靠近黑豹,只有一个办法。 牡丹注视着大床,记起夫人用最温柔、最温柔的语气,附在她的耳边,用旁人无法听见的音量,缓慢而坚定的告诉她: 你必须成为黑豹的女人。 夜深人静。 紧闭的窗帘,被无声的撩开,泄漏进一线淡淡的月光。 昏暗的卧房里,只有那一线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月光所及的地方,不论是柔软的地毯、家具上的雕花、大床上的皮草,都被照耀得格外清晰。 那线月光,也照亮了,床上的一缯发。 黑发铺散在皮草上,色泽乌黑,映得发间的耳,白皙得有如玉琢。 高大的身影,悄然走近,一举一动都像兽般轻巧。黑仲明站在床边,锐利的黑眸,静静审视着,蜷缩在床上的年轻女子。 即使在昏暗之中,他也能清晰的看见,她半埋在发中那张粉嫩的脸儿上,弯而细的眉、长长的眼睫、娇嫩的红唇。在睡梦之中,毫无防备的她看起来,更像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女。 不过,他很肯定,她的年龄不会低于二十岁。 他不碰二十岁以下的女人,太年轻的女人,不是过于天真,就是充满野心,而白艳容知道规矩,更严格谨守着规矩,所送来的女人,都是精心筛选过的。 这个女人,很美。 虽然,她并不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但她面临危机时,异于寻常女人的反应,却引起了他的兴趣。 黝黑宽厚的大手,落到墨黑的发丝上,在指间恣意把玩着,享受那丝滑的发丝,溜过掌心的触感。他看着沈睡中的她,薄唇往上弯起,露出讥讽的浅笑。 她的临危不乱,可能是本性,也可能是想吸引他的手段。只是,不论真相如何,那都不会影响到他享用她的乐趣。 黑仲明伸出手来,毫无预警的扯下温暖的皮草,大床上的一切,乍然全都映入他的眼中。 牡丹在瞬间被惊醒。 冬夜的寒意,不留情的侵犯她温暖的睡梦。 被磨练得敏锐无比的本能,让她一察觉到温度改变,就在眨眼间清醒过来。 有人! 她迅速坐起,全身绷紧,警觉的环顾四周。 「梦见什么?」低沈的男性嗓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暖烫的气息甚至拂过她的耳。 她转过头去,望见一张五官分明的俊脸,在月光与阴影之中,更显得危险而邪恶,令人慑然生惧。那双深幽的黑眸,映着月光,格外闪亮灼人,更显得深邃难测。 黑仲明!牡丹倏地一惊。 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迟早会归来,但是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她心中仍是撼动不已。毕竟这个男人是她有记忆以来,就时时提防、日夜警戒的大敌,对于他的样貌与声音,她早就熟悉不已。 只是,她甚少有机会,这么靠近他。 黑仲明就坐在床沿,双手撑靠在她两侧,庞大沉重的身躯,让床垫凹倾,她别无选择的,被迫更靠近他,两人之间,近到只剩下一个呼吸的距离。 「作了恶梦?」这次,他的呼吸滑过她的唇畔。 那气息暖热,几乎要烫着了她。 牡丹咽下喘息,本能的转开头,想避开他的迫近。 「没有。」她回答。 强而有力的指掌,扣住小巧的下巴,强迫她回头,不允许她避开视线。「那你的表情,怎么像是见了鬼?」他嘲弄的问道。 牡丹收紧十指,极力压抑着,掺杂在惊慌的情绪中的那丝敌意。事到如今,更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被这个男人看出丝毫的破绽。 「我不知道你今晚会回来。」她实话实说,知道说出的话,愈是接近事实,就愈不会被他看穿她所亟欲隐藏的真相。 「你吓到我了。」她坦承。 黑仲明挑起浓眉,薄唇微勾。「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她立刻明白,他所指的是,那日宋三爷在她眼前拔枪,而后溅血的那件事。寻常女人会有的反应,会跟她不同吗?她不希望因为那件事,就让他起了疑心。 「不,」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弥补先前的失误。「我怕你。」黑仲明,是一个让人惧怕的男人。 他微笑赞许。 「你很诚实。」然后,他突然倾身,掠夺了她的唇。 热烫的薄唇,带着浓酒的滋味,摩擦着她的红唇,灵巧的舌尖,揉抵着她下唇内恻的甜润。 他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强拉她入怀,从容而粗野的品尝着、玩味着她的甜美。 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充盈了牡丹的感官。 她感觉像是个猎物,被黑仲明牢牢抓住了,就算她想要挣扎,都只会换来他更强硬的侵犯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了任务,只想要逃离他的怀抱。夫人慎重的叮咛,却再度浮现脑海。 你必须成为黑豹的女人。 牡丹心中一颤。 不!她不能逃! 这是她的任务,早在夫人告诉她时,她就已经知道,要执行这项任务,就必须付出她的身子……痛! 他咬了她。 唇上轻微的疼,让她回过神来,轻喘出声。 这么一来,反而让黑仲明有机可乘,在她松口的时候,邪恶的将舌尖喂入她的口中,纠缠青涩娇嫩的丁香小舌,吞咽她的惊慌喘息。 「唔!」她瞪大眼睛.在男性唇舌的肆虐下,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她妄想挣脱,他却倾身压下,用沉重的身躯,将她压入柔软的床垫。 结实的男性体魄,紧压着她的身子,两人之间只隔着几层衣料,坚硬与柔软,嵌合得不剩半点空隙,她的全身上下,都被他的炙热烘得暖烫起来。 黝黑的巨掌,轻易寻见目标,隔着薄薄的睡衣,或轻或重的挤握她胸前浑圆,软嫩而充满弹性的丰盈,不但填满了他的掌心,甚至在修长的指掌间,微微的鼓出。 她的丰满,教他有些讶异,也激起更强烈的欲望。 黑仲明半撑起健壮的身躯,伸出大手来,毫不留情的撕扯,在几声刺耳的帛裂声后,牡丹身上菲薄而昂贵的睡衣,转眼间就成了破布,她的粉嫩赤裸,全都裸裎在月光之下。 她咬紧红唇,呼吸急促,本能的环抱双手,想遮掩自己的裸露,紧压在酥胸前的双手,挤压着雪腻的丰盈,更显得诱人无比。淡樱色的蓓蕾,因为他的吻,以及他掌心的摩弄,早已挺立绽放。 「把手拿开。」醇厚的男性嗓音,困欲望而沙哑。 她听见了,但身体却无法动弹,更不敢松手。 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把手拿开。」他缓缓的,重复着同一句,这一次是下令而非要求。 她应该要照做,应该要听他的话,但那是如此的艰难。她心中颤然,只觉得一里弄松手,不但会暴露了身子,就连她的灵魂也会被他看透。 幽静的夜里,只听见她短促的喘息。 牡丹颤抖着,试图移动双手,但黑仲明却已等得不耐烦。在她有所反应之前,他猛地攫住她纤瘦的双臂,单手箝住她的双腕,用强大的力量固定在她的头部上方,让她的赤裸一览无遗…… 高潮过后,她如断线的娃娃,溃倒在他怀里,娇懒得再也没有力气,只能随着他再度坚挺如铁由缓渐强的进犯,无助任凭顶弄。 幽暗的室内,又扬起娇柔的呻吟,久久没有止息。 一夜癫狂。 直到中午左右,牡丹才醒来。 尚未睁开双眼,首先感觉到的是全身的酸痛。 她忍住口中的呻吟,强撑起身子,环顾满室的凌乱。 室内,早已看不见黑仲明的身影。 纵然她昨夜初尝男欢女爱,他却丝毫没有克制旺盛的欲望,需索了她数次,直到天色微明,才放过倦累的她,径自离开卧房。 想起昨晚的种种,牡丹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烫红。至今她仿佛还能闻见他的气息、感受他的体温,以及他占有她时,那紧抵在最深处、霸道厮磨的强大力量。 腿间的异样不适,还有着他残留的暖意,她深吸一口气,赤裸的走进浴室,扭开了水龙头,将全身浸入冰冷的水中,洗去他留下的痕迹。 只是,水流能洗净他留下的痕迹,却洗不掉她心里鲜明的回忆。 她永远会记得,她在他身下的喘息、呻吟,以及无法克制的狂乱响应。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会有这样的反应,那么的激烈、那么的渴望、那么的女性化。 白皙的双手,抚过细嫩的酥胸,嫩白的丰盈上,留着深浅的红痕,都是黑仲明所留下的吻痕……这时,厚重的木门外,传来规律的轻响。 久等在门外的仆人,直到听见门内的动静,才敢推门进来。丰盛的餐点,被一一送入房里,就连凌乱的大床、散落满地的破碎衣裳,都被训练有素的仆人,迅速整理,收拾干净。 直到离开之前,仆人才站在浴室门口,恭敬的垂首唤道。 「牡丹小姐。」她浸在冷水中,半晌后才开口。「什么事?」「先生今早交代过,」仆人声调平稳,毕恭毕敬的回答:「今晚,请牡丹小姐准备妥当,陪他去参加一场宴会。」 第三章 衣柜里的衣服,从西式的洋装到中式的旗袍,各式各样,令人目不暇给。即使没有试穿,牡丹也知道,眼前每一件衣裙,都是她适穿的尺码。 当她被选中,要送来黑仲明的宅邸时,白艳容就曾经请做衣服的师傅,仔细的量过她的身形。 她心里猜测,每个被挑选、送来这里的女人,都能拥有相同待遇,得到满满一柜子的新衣。 看着衣柜里,那些柔软的真丝绸缎、华丽的法国蕾丝,牡丹有些不知所措。每一件衣裳,都是那么艳丽、奢华,即使是穿惯华服的名媛贵妇面对这些衣裳,也会惊喜不已。 然而,牡丹迟疑许久,不该从何挑起。到了最后,她还是选择最素雅的改良式黑色旗袍,和同色系的高跟鞋。 或许来到这里的女人,都极尽所能的,想吸引黑仲明的注意,所以梳妆台上的首饰,不是镶满了宝石,就是夸张的羽毛或假花。 她用最短的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把长发绾成了发髻,接着就匆匆转开视线,着手在抽屉里东翻西找,才找到最简单的黑色发夹,将发髻固定住。 最后,确认准备妥当后,她拿起宴会包,开门往外走去。 四点五十分。 大厅里头,黑仲明早已等在那儿了。 阳刚而壮硕的他,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打从她走进大斤的第一步,那双黑得让人心慌的眸子,就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审视着她的穿着打扮。 牡丹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男人的不悦。 或许,她该选择那些性感裸露的衣服,根据白艳容的说法,他一向喜欢自己的女伴看起来性感诱人。 黑仲明没有把不悦表现出来,甚至没有挑动眉毛,只是用那冷漠的双眼,又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明知道不该如此,但她还是走到他面前停下,几乎是有些挑衅的,抬起了下巴,望着眼底透露不满的男人,等着他开口。 他的口吻很淡,很冷。 「衣柜里头.除了这件之外,难道没有别的?」瞧她包得密不透风,还穿得一身黑,活像是在服丧。 牡丹深吸口气,才没有在他的注视下,转开视线。 「不是。」「其它的衣服不合身?」他又问。 「没有。」黑瞳里的眸光,略略一闪。 她等着他的反应。 原本以为,黑仲明会要她回房,换上那些美丽性感的衣裳,但出乎牡丹意料的,他却连问都没再多问一句,反倒是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走出屋外,坐上了在大门外等了许久的黑色轿车。 直到坐上车,黑仲明才又开口,冷声盼咐司机。 「到四季。」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 车子一路往城里开去,城区里车来人往,天色虽然已近黄昏,但街上的人潮,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显得拥挤,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为了追逐财富与权力.都齐聚在这座城市里。 霓虹灯从远处亮起,一盏又一盏、一街又一街的绚丽灯光,逐渐取代夕阳,染遍整个夜空。 还没到闹区,车子就拐了弯。 街道两旁都是店家,店面雅致,门上只有低调的店名,只有从店面的玻璃橱窗看去,才能从各色的布料摆设,看得出这里的店家,都是替人做衣裳的。 车子在街道中段一间最优美的店家前停下。 这间店家,甚至连玻璃橱窗都没有,只有一扇旧时王侯家的铆铁铜环厚木门,车才刚停妥,门前就已经有个男人,恭敬的打开车门。 牡丹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黑仲明,却已经走下车,纵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她仍跟着下车。 谨守在门边的另一个男人,穿着同式样的制服,为他们拉开大门。黑仲明看也没看侍者一眼,径自走入门内。 门内,一个身穿洋服、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女人,立刻上前恭迎,秀丽的小脸上,堆满了笑容。 「先生,好久不见。」她伸手接过他的西装外套,交给身后的店员,拿到衣帽间挂好。 「嗯。」「这边请。」那女人说道,对着牡丹微笑,轻声说道。「我是素蓉。」她伸手迎领两人,往店内走去。 这是一间很低调、但很高价的店。 素蓉带领着他们,走进一间独立的房间,房里的布置高雅。不论是宽敞的房间、明亮的灯光、落地的镜子,或是殷勤有礼的服务,都在在显示出,这里的商品,绝对昂贵。 「先生,您今天需要些什么吗?」素蓉问道。 「把你们店里,所有小姐能穿的礼服都拿过来。」礼服? 牡丹抬起头来,看着他如刀凿般的侧脸。 看来,他并不准备放她一马。 笑容满面的素蓉,并没有露出讶异的表情,她的反应就仿佛这是个最寻常的要求,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改变。 「马上来。」素蓉回答,然后退了出去。 黑仲明在沙发上坐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银雕盒子,从里头拿出一根雪茄,再掏出打火机,将雪茄点上,一派从容自在,就像在自家客厅。 牡丹看着沙发上平静淡漠的男人,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些不安。她润了润干涩的唇,才能开口。 「我以为,你跟人有约?」她说。 黑仲明看着她,深吸了口雪茄,然后吐出来。 白烟袅袅,缓缓的,扩散开来。 「我们不是要去参加丧礼。」隔着那薄薄的白烟,他往后靠在沙发上,瞧着眼前身材姣好、脸色却莫名苍白的女人。 她有一种矛盾的气质,秀气又勇敢,而她身上那件黑色丝料旗袍,让她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更白。 他也记得,月光之下,她白皙的肌肤,有多么细致。 「我不需要更多的衣服。」她垂眼看着他。 明明她才是那个居高临下的人,但这个男人就是有办法,即便坐着,都给人强大的压迫感,仿佛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人。 抗拒着突然涌现的忐忑,她力持镇定,试着用最冷淡的口吻回话。 「你可以要我回房换。」她说。 黑仲明冷眼瞧着她,几乎要嗤笑出声。他再吐出了一口白烟,讽刺的说道:「我担心那衣柜里,有更多的死人装。」他都知道,再换几次也一样,她不会挑选出更鲜艳的衣服,要她回房去换,只是在浪费时间。 被人识破的尴尬,教她一时说出不话来。这是她小小的、微微的反抗,却也被他一语道破,揭露得毫不留情。 室内陷入沉默,紧闭的房门,却在这时再度被推开。 举止优雅的素蓉,带着另外三个女人,款款走了进来,她们打扮相同,戴着白手套的手上,都捧着三、四盒白色的长方形纸盒。 快速而无声的,她们打开了纸盒。 「这些都是这一季最新的礼服。」素蓉微笑,站到一旁,用悦耳的声音,柔声解说着。 个女人训练有素的,展开了第一件礼服。 「这一件优雅的粉红长礼服,是刚从法国进口的最流行的款式,上面的蕾丝,全部是由最顶级的洋裁师傅,亲自手工缝制。」素蓉的视线,落到了牡丹身上,却得不到半点响应。很显然的,这件礼服并未受到青睐。 又一件礼服,被仔细拿出来展示。 素蓉并不气馁,继续保持微笑,介绍着一件又一件,从白色纸盒中不断被拿出来的礼服。 牡丹始终不为所动。 那些礼服都很美,但是,她并不想穿着其中任何一件,走出这间店的大门。 美国来的低领银丝贴身迷你裙、希腊女神风格的垂坠洋装、有着流苏和亮片的印度透明薄纱……老天,那块绣着金银线的薄纱,几乎是透明的,虽然里面有内衬,但那么小小的一块布,恐怕没有办法遮掩多少东西。 每一件从纸盒中拿出来的衣裳,都太过于性感,不是露出大半酥胸,就是露出整个背部,至于袖子!制作这些礼服的裁缝,像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袖子这种东西的存在。 看着那些一件比一件暴露的礼服,不论是哪一件,都会让她暴露过多。她本来还有选择权,能选择穿哪件衣裳,但当她踏进这间店时,她的选择权就已经被剥夺了。 如果,黑伸明带她来这间店,是打算要教训羞辱她,那么他的确成功了。 面带微笑的女人们,接连拿出许多礼服,都得到不到响应。最后,素蓉接过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亲手取出里头的衣裳。 黑伸明开口了。 「这件不错。」牡丹瞪着那件礼服,双眼圆睁。 那是一件红色缎面、真丝纺制的礼服,前方是垂坠式的u形领口,鲜红的裙摆长至脚踝,但旁边的开技,裁高到大腿边这件礼服的样式简单,没有华丽的刺绣或蕾丝亮片,只有合身的剪裁,和单纯的红。 理所当然的,礼服没有衣袖,甚至还完全没有背面,上半身只靠绕紧的系带,在颈后系住。 穿上这样的衣裳,比全裸更难堪!牡丹握紧双手,绝望又愤怒。她不能穿这件,她做不到。 「不。」想都没想,这个字就溜出了她的口。 黑伸明挑起了眉。 他并非不悦。 她分辨得出来。那双黑眸里闪过的光芒,甚至是莞尔的。 不知为什么,这反而让她更不安。 她极力维持着镇定,不泄漏惊慌,怀疑那样只会让他更兴致盎然。「这件礼服太红了。」黑仲明瞧着她,薄唇微勾,一边伸出手,将雪茄的前端,轻敲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淡淡的说道:「我要看。」那是一句命令虽然,他的口气不愠不火,但那确确实实的是一句命令。 我要看。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牡丹全身僵硬,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猎人扼住咽喉的猎物。她知道,她可以拒绝,而他就不会再强迫她。但是.这也代表着,她就此失去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他没有那么善良,会留下一个反抗他的女人在身边。那太过麻烦,只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要出发之前,白艳容就已经警告过她。 黑仲明从不和女人玩游戏,而希望来替他暖床、享受奢华生活的女人,可说是前仆后继,多到需要排队。 我要看。 如果,她想留下来,就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去换上这件鲜红又裸露的可恶礼服。 该死,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牡丹咬了咬牙,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怡然自得的男人,半晌后才转头,望向等待在一旁的素蓉。 「试衣间在哪?」「这里。」回答的人,并不是素蓉,而是他。 「这地方就是试衣间。」黑仲明似笑非笑的,微微挑起了眉。他看似体贴的问道:「有问题吗?」黑仲明所说的话,放眼全上海,只怕也没有多少人敢有意见。 帮忙展示礼服的女人们,尴尬的互看一眼,而见多识广的素蓉,倒是很镇定,还是那么的平稳自然。 「小姐,我们店里,正好有合适的配件,我这就去拿。」说完,她留下艳红的礼服,识相的退了出去,当然顺便带走其它人。 牡丹的双颊,蓦地转为嫣红。 黑仲明注视着她,有趣的猜想着,那美丽的嫣红,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害羞。从他的观察看来,气愤的可能性远比害羞更高。 他可以看见,那双澄澈眸子里,冒出气恼的火气。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克制住愤怒的情绪。 这个女人看似冰冷,但事实上,脾气却不小。 他非常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挑衅他,那些无言的反抗,的确激起了他心里更强烈的征服欲望。 女人,总是喜欢跟他玩这种游戏。 这次,他以为她会故技重施,再摆出反抗的姿态,但是没想到,她反倒是退缩了,压抑气恼的情绪,乖乖照做。 牡丹能感觉得到,黑仲明的视线里有着一丝玩味。她转开视线,故意不去看他,要求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抬起小巧的下巴,把双手伸到襟边,一颗接着一颗,解开旗袍上的盘扣。 这不算什么。她试图保持镇定,反复说服自己。反正,昨天夜里,他已经看过她的身体。 纵然如此,那灼热的视线,依然教她紧张。 她的呼吸,因为他的凝视,不由自主的变得急促。 就连解着盘扣的双手,也颤抖不已。 镇定下来! 她在心中,训斥着自己。别蠢了,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昨晚他已经看遍一切,现在的裸露,只不过是让他再看一次罢了。 明知如此,她仍无法抵抗那扰人的视线,对她的强烈影响。 在窒人的氛围中,牡丹解开盘扣,脱去身上的旗袍。然后,她的双手,落到贴身的内衣上。 要穿那件礼服,就得脱下内衣。 黑仲明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她,不曾移开过。被他盯着的每寸肌肤,都像是被火拂过般,莫名的烫热着。 昨晚,卧房里只有月光,而此时此刻,灯光大亮,他可以看得更清楚、更仔细……女性的本能,让牡丹想要转身,避开那狩猎般的目光,但是这么一来,就像是对他竖起白旗投降。 她不愿意示弱,竭力维持残余的自尊,稳住颤抖的手,拿起那件性感的红色礼服,僵硬的跨进去,想迅速拉上穿好。 只是,她实在太过紧张,又加上不曾穿过这种款式的衣服,虽然已经将礼服拉上,遮掩盈润的酥胸,但绕颈的系带,却像是跟她作对似的,怎么绑也绑不好,教她挫败得想咒骂。 突然之间,黑仲明站了起来。 她心头一惊,费尽了所有力气,才忍住后退的冲动,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然后伸出手来,越过她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系带,慢条斯理的将系带绑好。 高大的男性身躯,靠得很近很近,热烫的体温,不断辐射过来。 她站得笔直,一动也没动,甚至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双眼直盯着他背心上的钮扣。 粗糙宽厚的大手,滑过她敏感的后颈,以指腹慢慢的、慢慢的抚过她的肩,然后才握住她的双臂,猛地强迫她转过身来。 前方的雕花大镜里,正映着身穿红礼服的她,还有那个站在她身后,英俊而邪恶的男人。 眼前的景象,有着异样的刺激,教她的脸儿片火烫的红了起来。 「看。」黑仲明贴在她耳畔,有如恶魔一般,无限邪魅的低语道:「这样不是很好吗?」他缓慢而仔细的,用湿热的唇舌舔咬着她的耳垂,幽暗的黑眸看着镜子,而黝黑的大手,则滑进真丝红布之中,握住她胸前的柔嫩。 红色的布料,绷住他的手,忠实的呈现手部的轮廓,跟大手在衣料下每一次的动作。 牡丹颤抖着,急着想要逃开,但后退的结果,却只是让自个儿赤裸的背部,贴抵进他宽厚的胸膛。她被困住了,根本无路可退。 他背心上的钮扣,每一颗都是黄铜镶嵌着蓝宝石,那触觉坚硬而冰冷沁心,弄痛了她细嫩的背部,却无法降低她的体温。 好热……她好热……镜子里的女人,双颊粉嫩,红唇微启,黑眸氤氲,看起来无比魅惑…… 「不要装得你好像是献祭的祭品。」黑仲明舔着她雪白的颈,殷勤探索着她的温润,把怀里娇小的身子,用力压向他坚硬饱胀的欲望。「因为,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你并不是。」沙哑的嗓音,饱含了欲望,但所说的字句,却让牡丹吓得骤然惊醒。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分? 慌乱袭上心头,而邪恶的长指却在同时侵袭,探入她湿热的身体里。她再次抽气,娇躯一颤,来不及适应他强硬粗糙的指。 「把眼睛张开。」黑仲明开口命令。「看着我。」心头的不安,以及腿间的探索,逼得她睁开双眼。她担忧着,任务是否就此失败,更在意他潜挤入她腿间的指,身子哆嗦着。 睁开眼,镜里的一切,全然一览无遗。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仰靠在男人身上,红色的布料,衬着女人的长腿更白,而男人的右手,隐没在红裙中缓’巨起伏,左手则拢握着女人胸前的浑圆。 那画面太过骇人,她心头纷乱,从未觉得如此耻辱,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淫荡的妓女,完全屈服在他的掌握之中。 像是要刻意折磨她似的,黑仲明撒出右手的指,然后注视着镜子里的她,慢慢的、慢慢的将沾满她甜蜜的湿亮中指,放到嘴边舔净。 她无法转开视线,只能看着他,缓慢的做完这一切。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会这么的……这么……无数个字眼,在她脑中飞跳,她全身燥热,既羞窘又气恼,无言的瞪着他。 那张英俊的面孔紧绷着,黑瞳异常闪亮。 「记得这个。」深幽的视线,在镜中与她对上。「我相信,这可以让你整个晚上,都维持红润的脸色。」牡丹全身一僵,对他的自信、狂妄与邪恶,感到不可思议。他明明很想要,而在那难熬的片刻,她也以为他会在这里就要了她。 但是,黑仲明没有这么做,他故意撩拨起她的欲望,要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淫荡,看见自己被他主宰的模样。然后,他就退开了。 失去了倚靠,牡丹虚软的双腿,差点就要站不住,狼狈的坐倒在地上。 黑仲明居高临下,静静俯视着她,黑眸里有着未褪的欲望,但薄唇上却扬起嘲讽的微笑。 不要装得你好像是献祭的祭品。 因为,我们两个人都知道,你并不是。 她仰望着他,因为失去了他技巧邪恶的骚扰,思绪才渐渐清晰。她这才想起,所有来到他身边的女人,都是心甘情愿的,他会对她做这些事,纯粹是在嘲弄她。 因为,他以为她的不愿,以及抗拒,都只是在玩游戏。 照理来说,她应该要松一口气,毕竟她的秘密,暂时很安全,并没有被他发现。但是在这一瞬间,她却只想起身,不顾一切的,狠狠的甩他一巴掌。 他是故意的! 故意挑逗她,故意用最邪恶的方式,将她撩拨到某个状态后,就停下手,故意让她湿润着、期待着,处于这种……这种……状态……该死的他!该死的男人! 牡丹在心中咒骂着。 但,更该死的是,就如他刚刚所说的,她的确没有办法忘掉刚刚发生的事。至少,在今天晚上,是绝对办不到的,她脸上的嫣红,将整晚不褪。 这就是他对她的惩罚。 第四章 尼尔森帕玛,是法租界里鼎鼎有名的人物,他来自法国,自称拥有于爵的爵位,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知道他长袖善舞,坐拥惊人财富,时常出入社交界,还是黑仲明极少数的好友之一。 「美丽的姑娘,我有这个荣幸,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尼尔森微笑着,绅士的伸出手,礼貌得无懈可击。 「牡丹。」她轻声说着,也伸出手,在尼尔森亲吻她的手背时,回以礼貌的微笑颔首。 这个笑容,是她练习许久的成果。在白艳容的调教下,她曾反复的练习,直到脸部的肌肉都变得僵硬后,她脸上的笑容,才变得较为自然,而不显得僵硬而勉强。 尼尔森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她那身艳红礼服外,露出的雪嫩肌肤,眼里除了笑意,又多了一抹男性的激赏与火热。 「牡丹小姐,你愿意与我共舞吗?」他伸出手来,殷勤邀舞。 她还没回答,黑仲明却已经开口。 「可以。」他乐于夸耀女伴的美丽,至于她愿不愿意,都不重要。「不过,她的第一支舞是我的。」「当然。」尼尔森双手一摊。 站在一旁的牡丹,只能保持沉默。 虽然,黑仲明拒绝让出她今晚的第一支舞,但那并不代表,他之后不会把她转让给别的男人。 她听过这类的传闻,女人对他来说,跟高价的礼物,没有什么差别。曾经有几个女人,因为生意、因为酬庸、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都被黑仲明转让,或者馈赠出去。 然而,一旦离开黑仲明,她的任务就算失败。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设法留下来。 舞台上的乐队,在此时奏起了新的乐曲,由原本平缓优雅的华尔兹,变更为华丽热情的探戈。 人们纷纷起身,男士向女士邀舞,而黑仲明则低头,对着身旁的牡丹,似笑非笑的扬眉。 「来吧,别让尼尔森久等。」他甚至没有询问她会不会跳舞,宽厚的大手已经朝她伸来。 四周的灯光,因为宴会厅中,无数巨大镶镜的折射,显得更耀眼眩目,也把他掌中的纹路,照映得更清晰。她伸出小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小提琴柔长如丝的慵懒乐音,迎荡在舞池中,接着,钢琴加了进来。 在那段强而有力的节奏响起时,他用力将她一带,拉进了舞池,一手轻捏着她的手,另一手握住她的腰。 若在三个月之前,对舞蹈一窍不通的她,绝对会在舞池中出模。 但武术与舞蹈本来就息息相关,再加上白艳容特别请来名师教导,她灵活而柔软的身体,很快学会了所有的舞步,连前来指导的名师,都连连夸赞她的资质非凡。 而像是探戈这种节奏强烈的舞蹈,更是她最擅长的。如果,黑仲明是打算看她在这里出模,那他绝对会失望。 随着乐曲的每一拍,牡丹跟着他的脚步,昂首上前、后退、旋转。鲜红的裙摆,随着她的舞步,在脚边飞扬。 她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舞步,即使面对他强势的带领,她也毫不退缩,甚至故意转开。 这个动作惹恼了黑仲明。他双手一带,将她拉回身边,让她几乎是撞进他怀中。 牡丹却不肯因此就范,清澈的黑瞳仍充满了挑衅。 他眯眼,冷笑着,大手抓着她,健壮的身躯跟着音乐,再次蛮横前进,逼得她后退。 这个男人,完全不照规矩来! 牡丹不满的顺着他,但却清楚的感觉到,他那结实的大腿,始终和她火热摩擦着。每一步前进,他就会恶意的,用腿顶着她。 火花,在空气中闪现。 她配合着音乐,藉由旋转的动作,再一次试图离开他霸道的怀抱、强硬的掌控。 他松开了一只手,而她乘机想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哪知才回头,就发现他在她旋转时,紧紧跟了上来,还趁她转身时,重新抓握住她获得短暂自由的那只手。 此刻,她的双手交叉,被握在身旁两侧。虽然她背对着他,但毫无疑问的,他再一次成功的将她困入怀中。 白嫩赤裸的背.被迫贴上他的身体。她轻抽了一口气,竟感觉到,他衣衫下坚挺的男性正紧紧抵着她。 「试得好,你可以再试一次。」灼热的气息贴在她耳畔,那沙哑的话音里带着笑意。在说话的同时,他推着她前进,以热烫的坚挺,嵌合她背部的曲线。 她脸颊烫红,不敢相信,在众人注目下,他竟然还能勃起! 钢琴和小提琴的音符,在空气中优雅的缠绕迎旋,又互相热情的激荡着、对抗着,一如舞池中的黑豹与牡丹。 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回身,那带着热气的薄唇,都会刷过她嫣红的粉颊、她雪白的肩、敏感的颈;而他火热的大手,则会流连在她裸露的腰与背上。 这一支舞,不再只是一支舞。 黑仲明的所作所为,根本像是正在大庭广众下,对着她做爱。他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更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会看见他的欲望。 一个短暂的停顿中,他把她的右腿,往上拉到了腰边。 这个姿势,强迫她只能面对面贴上他坚硬的身躯,更清楚的感觉到,他腿间的欲望就隔着薄薄的布料,熨烫着她的柔软。她双颊酷红,轻颤仰首,瞪着这个邪恶的男人。 察觉到她的愠怒,黑仲明居然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他正享受着这支舞。更享受着她的困窘。 蓦地,怒气燃起,不服输的性格,让她故意伸出右手,攀住他的脖子,娇躯不但刻意贴近,以红唇刷过他的喉结,甚至还把左手探入西装外,抚住他的胸膛。 黑仲明明顾一僵,眸光弯得深。 她傲然地睨着他,玩游戏不是他的特权,她也会。 越他尚未反应过来,牡丹推开那宽阔的胸膛退开,这次,他没有来得及伸手抓她。 当他靠近时,她就故意退开,但自由总是奢侈的,他两个快速的步,赶上她的节拍,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知道跑不过,所以佯装回到他怀里,一步步朝他逼近、再逼近,在他要抓住她时,又往后退开。 黑仲明的眼里,燃现出的火苗,闪电般逮住她的手。他的身手敏捷,不论她往左闪,或往右踏,抑或往后退,他都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是早就跟她共跳过千百回。 只有牡丹知道,他是事先计算到她的每个动作,并紧紧跟随,抢到她转去的方向。 当他揽住她的腰,压迫她往后仰时,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胸膛中强而有力的心跳。 激烈的探戈,让她的身子发烫,一滴汗水沿着她的颈项,缓缓滑落。黑仲明佞笑着,低头吻去那滴汗珠,引起她深深的颤栗。 看着那双明亮的黑疃,牡丹才想起,她该扮演的,是个温顺的女伴,根本不该冒险挑战他。 但是,她忍耐不住,而他向来就热爱竞争。 这支舞,愈来愈狂野而激昂。 他的长腿紧贴着她的腿,跨进她后退的每一步。两人的身体,几乎没有分开过,她时而软弱的贴近,时而骄傲的抗拒。 旋律,在空气中震荡;呼吸,在彼此之间交融。 在忽快忽慢的音乐之间,他们踏着相同的舞步,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跳动着相同的心跳,往同一个方向旋转。 汗水淋漓中,他们都忘了身旁的人事物,眼里只剩下对方。对抗,消失在强烈的节奏之中,剩下的,只有火热的激情。 当最后一个旋律划下休止符,牡丹只能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吁吁喘息着,完全说不出话。 黑仲明也在喘气,低垂着头,静默的看着她。 半晌之后,他才抬起手来,轻抚着她汗湿的嫣红脸儿。 她无法动弹,只能站在原处,任凭他恣意触摸。只是,不同于以往的蛮横,此时此刻,他的触摸是那么轻柔,仿佛正在抚摸着心爱的精美瓷器。 那双幽暗的黑瞳里,清楚的映出她不知所措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牡丹还以为,他会低头吻她。 但是,四周乍然响起掌声,惊破了某种刚开始酝酿的氛围。 带头鼓掌的人,是笑容满面的尼尔森。他把长杖夹在腋下,神情惊喜,一边鼓掌,一边赞叹着。 「太美了、太美了。这是我见过,最热情的一支舞。」他说道。 黑仲明的表情,又恢复为淡漠,甚至就连呼吸也在转眼间平复。「你客气了。」他淡淡的说。 「那么,牡丹小姐下一支舞,可该轮到我了吧?」尼尔森问道,碧眼里有着期待。 是她的错觉,还是身旁的黑仲明真的有瞬间的缰硬?她还来不及判断,他就已经恢复常态,速度快到让她几乎要怀疑,那只是个错觉。 「当然。」他没有看她,神情仍是那么从容,毫不迟疑的松开她的手,将她送到尼尔森的手中。 不知怎么的,牡丹只觉得胸口一紧。有种难以捉摸的陌生情绪,随着黑仲明的松手,悄悄爬上心头。 她并不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音乐声再度响起,她没有时间多思考,只能勉强自己,再度露出微笑,随着尼尔森踏入舞池开始翩翩起舞。 柔和的音乐,再度迎荡在宴会斤里。舞池里变得空荡荡,人们舞罢几曲,开始忙碌的社交活动。 美食、美酒,以及曼妙的音乐,其实只是陪衬,人们前来参加这个慈善晚会,为的是商业上的交际,用以探取消息,或是各种合作的可能。 当人们各自分散,成为无数团体时,只有黑仲明与尼尔森好整以暇的坐在主桌,啜饮着香醇美酒。 就像是刻意要避开他们,主桌旁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人。 尼尔森虽然和蔼可亲、幽默风趣,是社交界呈最受欢迎的人物;但黑仲明却是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他的权势,以及他的人,都有着藏不住的危险,教人不敢轻易靠近。 饮着红酒,尼尔森喟叹了一声。 「牡丹很美。」黑仲明扬眉,并没有开口。 「该怎么说呢?嗯,她很特别,跟其它女人有些不同。」尼尔森倚着长杖,回忆着那双澄澈眸子里,刻意隐藏的情绪。这个女人,像是正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这让他格外感兴趣。 「黑豹,把她让给我吧!」尼尔森的口吻,轻松得就像是,他所需索的只是桌上的一杯酒。 离席去化妆室的牡丹,走回主桌旁时,听见的正是尼尔森的这句话。她心口一窒,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只能瞪视着主桌,等待那个男人开口回答。 黑仲明灵敏的听觉,早就察觉她的接近。他缓慢的回头,神情如谜,只是用那双黑眸,深深看进她眼里,末了才淡淡的说道:「再说吧,等我厌倦了之后。」他回答了尼尔森,但视线仍在她身上。 不知怎么的,当黑仲明拒绝之后,牡丹的心口反而更难受。那种刚刚在舞池中萌芽的情绪,紧揪着她的心,随着他的言语、他的眼神,一圈圈的勒陷她的心。 这是什么情绪? 惆怅?若有所失? 更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她会对黑仲明产生这种莫名的情绪? 就在牡丹困惑时,主桌边的两个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她本能的抬头,讶异的看见,一个绝色女子正朝着主桌走来。 「又是哪来的美丽姑娘?」尼尔森低声问道,看得目不转睛。 黑仲明淡淡回答:「她就是金玉秀。」尼尔森心不在焉的点头。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俊脸大惊失色。「金玉秀?江诚的妻子?那个金玉秀?」「没错。」江诚与金玉秀,在上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金玉秀是前朝遗老的孙女。金家是官方势力的代表,整个家族在上海扎根已久,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江诚入赘金家后,更建立起一套系统,汇整了势力、人脉与金钱,插手洋务与酒店的生意,甚至跟黑仲明有过几次冲突,双方的势力,始终在伯仲之间。 直到一年多前,情势才有了转变。 江诚罹患重病,难以起身,无法再出面主持,金家人相互争权,成了一盘散沙,再加上旁人虎视耽耽,都在觊觎金家的地盘,尤其以卖鸦片起家的萧炼墨,最为积极,步步进逼吞吃,逼得锁在深闺的金玉秀,也必须抛头露面,被迫撑起大局。 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仍不足以撑起庞大家族的繁杂事务。金家的一切,其实还是由江诚亲自训练出来的四个忠心的属下负责。 江诚的重病,也让上海人有机会再次见到金玉秀。不可思议的是,即使历经了二十多年,她仍然是黑发黛眉、明眸皓齿,娇妍得像是十六岁新婚初嫁的那日。 只要看见她,人们就能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即使是改朝换代,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动。 她的举止打扮,仍像个前朝的格格。 即使这场宴会里,人人都穿着洋式的礼服,她仍不改装扮,穿着红底金线斜襟衣裳。衣裳的外袖极宽,内袖是暗红色的绸,比外袖更长,只露嫩嫩指尖。粉藕色的宽幅盘金细绣裙下,是朱红色的绣鞋。 跟随在金玉秀身边,寸步不离的,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神情刚毅而警觉,丝毫不敢松懈。 金玉秀走到主桌边,对着两人微笑颔首,那双纯净的眼,单纯无瑕。 「黑仲明先生。」她的声音,悦耳如黄莺。 「真高兴又见到您。」「这是我的荣幸。」黑仲明回答,礼仪完美无缺,俊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这位是我的好友,尼尔森帕玛子爵。」「爵爷,您好。」金玉秀再度颔首,并没有如一般女子,伸出手来让尼尔森亲吻。她微侧着头,双眸直望着他。「上次新京酒店的竞标,就是因为有了爵爷的相助,黑先生才能胜过金家,顺利得标的,是吗?」尼尔森的笑容,有瞬间僵硬。 他资助黑豹竞标,是商业上的机密,主要是他并不想得罪上海的其它富商,断了他此后的消息来源。 他万万没想到,金玉秀不但知道内情,还当着他们的面,轻声细语的问了出来。 「你的消息真灵通。」尼尔森苦笑着。 金玉秀竞像个被称赞的少女,脸儿微微红了。 是朗日他们的功劳。」她说,欣喜的望了望身旁高大的护卫。 原本沉默的黑仲明,在此时开口。 「江诚先生的身体,最近好些了吗?」秀丽的脸儿,浮现浓浓忧虑,教人看了就心疼。「诚哥要我别担心,」她轻咬着唇,神情无助。「就连医师都替诚哥隐瞒,不肯告诉我实话。」她小小声的说。 黑仲明没有说出任何安慰她的话。江诚的病重,是众所皆知的事,所有的安慰,都显得太过矫情。 表面上看来,他正专注于与金玉秀的谈话,但是他们察觉出,身旁的牡丹神情有异。 她在紧张。 虽然,她试图隐藏,竭力保持平静,看似面无表情,但是她微颤的身子,还是泄漏了她真正的情绪,她的双眼刻意低垂,回避旁人的视线。 而站在金玉秀身旁的朗日却望着她,近乎无礼的直视着。 那男人拧皱浓眉,不但困惑,而且震惊,视线不断在牡丹的面容,以及身段上徘徊不去,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那道视线,像是灼伤了她。有短暂的几次,冷静的面具稍稍进了缝,险些藏不住她的慌乱。 这并不是黑仲明第一次看见,牡丹因为男人的视线,而如此不知所措。但是,在朗日出现之前,牡丹会失去冷静,全都是为了他。 幽暗的黑眸,浮现阴鸶的眸光。 金玉秀悦耳的声音,断续的传来。 「诚哥这阵子最挂心的,是金家原本在黄浦码头拥有的三十几座泊处,全被人以重金,威胁利诱的买去,」她看着黑仲明,清澈的眸子,比星光更明亮,「请问,买去泊处的人,是您吗?」算计重重的商业谋略,被她一语间破,而她认真的模样,却单纯得像是个向师长发问的女学生。 黑伸明双眸半眯,半晌之后,才徐声开口。 「没错。」简单的两个宇,却教尼尔森目瞪口呆。他想要插嘴,引开话题,金玉秀却再度轻轻一叹。 那声幽幽的叹息,能让绝大多数的男人因此动容,从心中生出浓浓的一降惜。而尼尔森,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我就放心了,至少,泊处不是落入萧炼墨手里。」只要提起萧炼墨,她就微微瑟缩。 像是为了遗忘心里的恐惧,她继续又问:「黑家在黄浦码头的泊处,本来就有五十几处,再加上这三十几处,您就拥有了黄浦码头上大半的泊处。」黑伸明没有答话。 金玉秀望着他,小手轻揉着内袖上细致的繁花。「莫非,除了酒店、赌场,以及夜总会之外,您还有新的盘算?」「我预备在上海设厂。」他说得极为平淡。 「设厂?」金玉秀思索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必须是供不应求,才有设厂的必要。」他主动说出答案。 「是钢铁。」金玉秀恍然大悟。「是了,上海的钢铁,始终仰赖外省,如果在上海设厂,不但能供应上海所需,甚至可以销售外省。」这才是黑仲明花费巨资,买下黄浦码头泊处的原因,一旦生产与销售的大权,都掌控在他手中,难以估计的利益也将滚滚而来。 「黑先生果然是深谋远虑。」金玉秀赞叹着,还想要说话,身旁的朗日却开口了。 「夫人,该离开了。」他说道,双眼注视着宴会厅的角落,处处与金家为敌的萧炼墨,在旁人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厅里,他放肆的高谈阔论言语粗俗,引来旁人侧目。 金玉秀回头,也是乍然一惊,匆匆告退。 「黑先生、爵爷,请容我告辞了。」她惊慌的模样,像是看见土狼的金丝雀。 一旁的朗日,护卫着女主人离开,却在转身之前,又深深望了牡丹一眼。他的眼里,多了一份笃定。 看着金玉秀的背影,尼尔森急急问道:「黑豹,你何必什么事情,都对她全盘托出?」他完全不能理解。 「就算不说,她也能查出来。」黑仲明慢条斯理的回答。 萧炼墨的干预,足以让金家焦头烂额,而他告诉金玉秀的,全是明处的布局,至于暗处的布局,他心里自有打算。到时候,萧炼墨与金家的缠斗,不论谁胜谁败,他都能觎准时机,得到最大利益。 然而,除了明争暗斗之外,他深沈的心思,仍锁在牡丹的身上。 当朗日离开后,她才抬起头来,注视着朗日逐渐远去的背影,紧闭的红唇,像是藏住了千言万语。 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在显示着,全都被黑仲明看在眼里。 而这一切,她有多么在乎那个男人。 第五章 挑高的宴会厅,在一楼部分,是无数的镶镜。 而从二楼开始,就是浅浅的环廊。环廊被隔成包厢,还以厚重的帘幕阻隔,提供了良好的隐私,让包厢里的人,可以俯视宴会厅,却又不会被旁人瞧见。 这些包厢,是男女私会的最好去处。同时,也是最好的监看地点。 一个苍白俊美的少年,正站在包厢里最外围的雕花围栏旁。帘幕遮盖了他的身形,让楼下的人根本看不见他,而他优于常人的视力,又方便他从容观看。 过于俊美的脸庞跟纤细的身子,很容易让人迷惑,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从刚刚开始,他的视线,就落在宴会厅的某处,没有移开。 蓦地,包厢的门被推开,一个年约三十的粗犷男人,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一屁股就坐上椅子,还把双脚搁上围栏。 他衣衫不整,连领带都塞在口袋里,颈间还有残留的吻痕,看来浪荡且不羁。 「你终于回来了。」少年没有回头,声调却冷得带刺。 楚浪满不在乎的一笑。 「老三,放轻松点,夫人的身边,有老大跟着,不会有事的。」「那也并不代表,你可以玩忽职守,去跟女人胡混。」柳羽的声音更冷。 「我刚刚就在隔壁,没有走远。」脸皮粗厚的楚浪,双手插进裤口袋,还眨了眨右眼。「再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通知我的,不是吗?」柳羽的回答,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知道伙伴真的动了怒,楚浪才叹了一口气,收敛起不正经的态度,耐着性子询问。 「楼下有什么进展?」「黑豹的身边有个女人。」「他的身边,总是有女人,而且还都是美人;」楚浪尽力藏住心里的羡幕;「他的女人,向来都由白艳容提供。」这是全上海公开的秘密。 「是吗?」柳羽喃喃自语。 楚浪挑起眉头。 「你应该比我清楚,白艳容送给黑豹的女人,都是精挑细选,背景干净、身家清白的美女。」他一直认为,全上海的情报,似乎都藏在柳羽的脑袋里。 柳羽若有所思,仍看着楼下,半晌之后才开口。 「我从来没见过,黑豹对哪个女人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平静的说着,但脸色却显得惨白,双手更牢牢的握住身前的雕花围栏。 伙伴不寻常的反应,引起了楚浪的注意。他皱起眉头,盯着柳羽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这么在意?」他好奇的问,终于也站起身来,走到前。 要寻见黑豹的身影,其实很容易,毕竟交手多年,他对那个男人已经太过熟悉。然而,当他见黑豹的身旁,那个窈窕诱人的背影,他立刻眼睛一亮,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那片白暂的裸背,吸引了所有的男人,而贴身的礼服,叉勾勒出曼妙的线条,连线细的腰,都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黑豹的品味,果然值得赞赏。 楚浪眯起眼睛,放肆的欣赏着那女子曼妙的背影,在心里无声催促着,希望她快快转过身来,让他仔细瞧瞧,她有多么美丽。 半晌之后,那女人真的转过身来,清丽的面容,在灯光之下,格外的清晰,即使隔着大半个宴会厅,他仍旧能看清她精致的五官。 楚浪的表情,瞬间变得震惊。 一旁的柳羽,伸出纤细的指,直指着黑豹身旁的牡丹,轻声说道:「就是那个女人。」冰冷的夜风,阵阵吹拂而过。 踏出酒店大厅那道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时,迎面而来的寒意,教她微微一颤。虽然,在鲜红的礼服外,她还穿着一件,黑仲明在同家店挑选的奶油色泽的厚软皮草,但她仍旧冷得颤抖。 当牡丹跟着黑仲明,一同走下酒店阶梯时,等待许久的司机,早已将车子开到门口,耐心等候着。 只是,在他们上车之前,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匆匆走了过来,跟黑仲明寒喧攀谈,一副热络的样子,听两人谈话的内容,似乎是生意上的旧识。 但是,对方不理会她,也并不代表她能够自上车,在黑仲明结束谈话前,她只能站在一旁,任由刺寒风,凛冽的吹过频频颤抖的身子。 那些关于生意上的交谈,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她尽量不露出无聊的表情,清澈的双眸,不自觉的看向一旁黄浦江面。 江上水面,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场,水中的紧华景致,比现实更美、更灿烂,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她静静欣赏着,因为气候寒,所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成了氤氖的白雾。 牡丹微微一愣,不禁抬起头来,只见幽暗的天际,开始下了点点的细小雪花。 啊,下雪了! 难怪会这么冷。 她伸出手来,接住冰冷的雪花。但雪花入了手,转眼就化了,只留下指掌间湿润的寒意。 忽然之间,她的眼角瞥见一道闪光。她被磨练得几乎等同于本能的警觉,让她蓦地收慑心神,转头望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往酒店门前高速的行驶过来。方才那瞬间的闪光,是车窗玻璃反映路灯所照成的。 车子转眼间逼近,她赫然察觉,有个男人正探出头来,手中拿着一把左轮手枪,而枪口正对准着,背对大街的黑仲明。 危机逼近,而他并没有察觉。他没有看见那辆车,那完全在他视野之外,而这一时的疏忽,却给了杀手绝佳的暗杀机会。 暗中保护他,确保他能避闭任何危险。 夫人的盯咛,闪过脑海。 但是,除了任务之外,还有某种更急切、更深沈的情绪,在看见他身陷危机时,陡然袭上心头,逗得牡丹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有了行动。 「小心!」她扬声警告,飞身上前,抢在枪声响起时,扑到黑仲明身前,阻挡在他跟子弹之间。 巨大的枪响,在空气中回荡着。可怕的剧痛,同时在她左肩上狠狠的爆裂开来。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抱头惊叫着,急忙蹲下身子,闪避子弹的攻击,就怕惨遭池鱼之殃。 「有人开枪!趴下!趴下!」人们叫嚷着,仓皇闪躲。不远处传来车轮胎磨擦地面的刺耳声响,那辆神秘的黑头轿车,在开枪之后,就迅速加速逃逸。 确定危机过去时,牡丹已经痛得站不住了。 好痛,太痛了。 她试图要站稳,但虚软的双腿,已经不剩半点力气,她中枪的身子,只能软倒在黑仲明怀里,原本披覆在身上昂贵的雪白披肩,被溅上点点血花,无助的滑落。 一双刚强的手臂,将她打横抱起。温热的气息,熨贴着她冰冷的双颊。她软弱的睁开眼,看见了黑仲明眼里,骇人的怒火。 他扯下领带,迅速的绑住她的肩膀,压迫那血流不止的伤口。然后,他毫不留情的,伸手隔着领带,重重压住她为了保护他,而中枪的伤口。 痛楚瞬间倍增,她难以置信,频频抽气,脸色愈来愈惨白。 黑仲明没有因此松手,反而压得更紧。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就转头朝着满额冷汗、匆匆赶来的手下,冷声交代着。 「打电话通知黄医师到宅子里。还有,查出开枪的是谁,把他的命给我留下,我要亲自宰了他。」天际的白雪,淡淡飘落,落在他的黑发上。 此刻那张俊脸上,有着牡丹今生见过,最凶狠的表情。 黑仲明抱着她,匆匆上了车,刚硬的下巴紧绷着。他声音极冷,对着司机下令。「用最快的速度给我赶回去。」没有人敢违抗,黑仲明在盛怒之中所下达的命令。司机心惊胆颤,紧紧踩住油门,让车子以最快速度,在黑夜中风驰电掣,呼啸而行。 才刚上车,他就伸出手,摸向她的裸背。 牡丹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该死的男人,难道就没有一点人性吗? 她已经受了重伤,而他竟然还想要……想要……愤怒的咒骂,已经涌到牡丹的嘴边,但背后那只粗糙的大手却收了回去,没有继续放肆。 「子弹没有穿透过去,还留在你体内。」他沉声说道。 原来,他触碰她的裸背,只是为了确认她的伤势。她喘了一口气,仰望着身旁的男人。 「我知道。」她开口,声音却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虚弱。 黑仲明抱着她,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大手始终紧压着她肩上唯一的弹孔,但鲜血还是不断的从濡湿的领带渗出,那红色的血流了他满身,把他的手弄得又湿又滑。 「我以为一般人看到子弹,都知道得闪远点。」他拧起浓眉,瞪着怀里的小女人说道,口气严厉得像是指责。 这个男人的嘴里,永远吐不出好话。 牡丹懒得理会,过度疼痛以及大量的失血,让她愈来愈虚弱。她闭上双眼,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在旋转着,而且愈是旋转,她愈是晕眩。 可恶,好冷! 她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牡丹强迫自己思考,把注意力从伤口上的痛转开。 对了,她得保护这个男人。 虽然,他很该死,但他不能死--还不能死! 「女人!」黑仲明的声音,穿透她的晕眩,陡然响起。「把眼睛睁开!」他在命令她。 牡丹喘息着,被他的声音,从逐渐灰暗的世界中强拉了回来。她睁开双眼,却赫然发现,那张俊脸靠得好近好近,几乎是紧贴在她面前。 黝黑的俊脸上,有着怒气。 「现在还不到睡觉的时间。」他厉声说道。 「我……」她怒瞪着他,奠名气恼。「我知道……」「那就给我保持清醒。」黑仲明回瞪着怀里那脸色苍白如雪的女人,霸道的要求。 「怕、怕我……弄脏了你的车吗?」虽然虚弱得难受,但是她依然忍不住开口讥讽。 「没错。」强壮的双臂,将她收抱得更紧。 他抬起头来,锐利的黑眸望着前方街景,在估算距离的同时,仍坚持与她对话。「我这车是新的,才刚换没几天,我可不想让它这么快就脏掉。」「谁要你抱我上车,」她讽刺的说着,声音却变得好小好小。「这是你……咎由自取……」她吸了口气,极力想振作,却因为那一阵又一阵,从骨子里窜出的恶寒,忍不住颤抖起来。 车子快速的穿过笼罩在夜色中的城市。 虽然,黑仲明热得像个暖炉,但是软躺在他怀中,她却依然觉得冷,而肩上的枪伤,也从先前的剧痛,渐渐转为麻木,她慢慢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愈来愈冷,愈来愈虚弱。 真是讽刺呵,这个男人明明就是敌人,而她却可能因为救了他,而死在他的怀里。 牡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因为失血过多她只觉得又困又倦,沉重的眼皮,再度落了下来黑暗渗入意识,逐渐把她吞没。 「女人!看着我!」不要,她累了。 「把眼睛张开!」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又热得像火。 「女人!」她在黑暗之中,听到他命令般的叫唤。 「把眼睛张开,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她还是没有理会。 够了,她好累,什么也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尖锐的刺痛,蓦地袭击她没有受伤的右肩。 那锐利的痛,让她痛叫出声,包围她的黑暗,火速退去。 她痛得直冒冷汗,直觉的睁开眼睛,看见右肩的齿痕,过了几秒才理解,了什么事。 他咬了她,而且咬得极狠,是那阵剧痛,让她清醒了过来。 疼痛与气恼,一股脑儿的涌上来,牡丹一时之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射性的就扬手回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啪! 黑仲明没有闪避,被打得正着,严酷的俊脸上,瞬间出现一块暗红。 牡丹喘着气,咬牙瞪着他。 「你在做什么?」她质问着。 「让你保持清醒。」他若无其事的回答,俊脸没有丝毫不安,也没有半点怒气,只低下头来,舔了舔她右肩上被他咬出的牙痕。「我警告过你了。」他淡淡的说。 这个男人,简直跟野兽无异。 「我应该让那颗子弹射穿你的脑袋。」她气恼的说。 「没错,你是应该这幺做。」黑仲明扬起嘴角,对着那张雪白的小脸,冷冷一笑。「可惜来不及了。」疾驰中的车子,终于在黑家的宅邸前停下,老早有人通知,发生严重意外,整栋宅邸灯火通明,已以准备妥当,守门的仆人,更是见到车子停下,就立刻上前打开车门。 「黄医师呢?」黑仲明抱着牡丹下车,大步直往屋里走去。 他前脚才刚进客厅,一个戴着金边眼镜,发色淡灰的老绅士,已经提着皮箱走上前来。 「我在这里,」他从容说道,神情镇定,对这类事情习以为常。「情况怎么样了?」「她中枪了。」「子弹呢?」「还在伤口里。」「意识如何?」黑仲明低头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虽然她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只能偎靠在他肩头上,但是她仍瞪着他,没有闭上眼睛。 「她是清醒的。」「很好。」在两个男人说话间,黑仲明已经抱着她来到了卧房。他将她放到床上,但手掌仍压住她肩上的伤口。 黄医师迅速戴上手套,用棉布沾职酒精,弯下腰来,仔细擦掉伤口附近的血迹,一边端详着伤口,还不忘一边问话。 「小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酒精的刺激,痛得她抽气不已,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只能点头响应。 黄医师点了点头,拿出一小罐玻璃瓶,跟一个铁制盒子,从里头取出针筒。他熟练的把麻醉药装入针筒里。 「我得把子弹挖出来。」他耐心的解说。 「现在,我替你打麻醉,但麻醉药通常要等五到十分钟之后,才会完全生效。你失血太多,我得尽快动手术止血,所以无法等到药效完全生效。」那就代表着.她必须在痛觉尚未消失时,就承受手术的剧痛。为了活命,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只能同意。「你、你动手吧……」黄医师点点头,将针头扎入她的肩,然后抬起头来,告诉始终没有离开的黑仲明。「先生,你可以把手移开了。」黑仲明面无表情,将沾满鲜血的手移开那条绑在她肩上、临时充当止血带的昂贵领带。如今,那条领带已经染满她的血,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黄医师拿起医疗用具,剪开了领带,在仍汨流未止的鲜血中,稍微切开伤口,然后再把伤口撑开。 当手术刀划下的瞬间,牡丹紧咬着唇,强忍着那阵剧痛,一颗颗汗珠,很快从她的额头冒出。 原本,她还忍受得住。但是当那个医生用钳于撑开伤口时,她的忍耐已超过极限,那阵疼痛让她失去理智,甚至握紧拳头,想要攻击加重她疼痛的医生。 黑仲明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另外一边上床来,用染血的大手,牢牢握住她已经抬起来,预备攻击的小手。 「别这么做。攻击他,不会让事情更好过,只会让他花费更长的时间。」他的指掌,抹去她额上冰冷的汗,黑眸注视着她。「现在,你必须忍耐。」忍耐?说得倒简单! 那个正被医生拿着锐利的钳子,在伤口处翻搅寻找的人,又不是他! 当那冰冷的钳子再次开始搅动时,牡丹抽了口气,浑身冷汗直冒,因为可怕的疼痛,她的身体整个弓了起来。 「别动。」黑仲明迅速伏低身体,用另一手压着她着肩头,不许她动弹。 牡丹急速的喘气,几乎要昏了过去,被箝制的双手,反过来紧紧抓握住他的手,才能阻止自己攻击正在拯救她的医师。 可是,好痛。 她失去血色的唇,轻轻颤抖着。「还要……还要多久?」黑仲明的眼里,眸光深浓。他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床边,正专心在找寻子弹的医生。 「尽快。」他下令。 「我知道。」黄医师连头也不抬,继续翻找着。「子弹碎了,还有两块碎片,你压好她。」冰冷的钳子,再次伸进了伤口深处,一次次搅动着。她痛得流泪,倒抽了口凉气,在泪眼蒙胧中,更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黑仲明注视着眼前极力忍着痛,却颤抖不已的牡丹。他也被子弹打中过,知道那种疼痛有多么剧烈,有太多的男人,在这样的剧痛下,也会挣扎喊叫,而她却即使咬破了唇、流下了泪,仍旧不曾喊过一声痛。 深陷在痛楚中的她,屏住了呼吸,用小小的手,紧紧握着他,指甲陷入了他的皮肤,疼痛的震颤,一次又一次从她冰凉白嫩的小手,传入他手中。 那既坚强又脆弱的模样,莫名的牵动了他。 「叫出来,那会让你感觉好一点。」他开口说道。 那句话,几乎算得上是安慰。 这么残忍的男人,也会安慰人? 牡丹喘息的看着黑仲明,眼睫上沾着泪水。 她痛恨自己此时此刻的软弱,痛恨自己像菟丝花般,只能依附着他。但是,她却无法松开手,仍旧握着他坚定温热的大手,像是溺水的人,握着救命的浮木。 力量,仿佛透过他的手,慢慢传导过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她失血过度所产生的错觉,但却依然无法放手。当另一阵刺痛穿透伤口时,她痛得抽措,哭叫几乎溜出口中,却在最后一秒,又被她强行忍住。 这个顽固的女人! 她勇敢、柔弱又痛苦的表情,教他心口再次一抽,却也让他恼怒了起来,失去赖以维生的平静。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颗子弹?」他捧住她的脸,暴躁的质问,想要转移开她的注意力。 这个问题,让她心惊胆颤,几乎连呼吸都差点停了。 「我……没想……」她冷汗直冒,颤着声,断续开口。 「我不相信。」他看着她,冷笑着。「你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我不……我不知道……」她愈来愈慌乱。 「告诉我。」他压着她,黑瞳黝黑,再次逼问「为什么?」他的逼问,让她惊慌。 为了任务! 为了任务! 只是为了任务! 她在心里呐喊.却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麻醉药开始发挥作用,但她却抗拒着药力,知道自己必须找个理由说服他,千万不能让他起疑。 意识就要散去,她极力支撑,颤声回答。 「因为我需要……需要钱……保障我的未来……你如果……死了……我只能回……回去……回到夜总会去……我……我不想再回去了……别的男人……不一定会比你更好……」他并不相信她所说的那些理由,女人或许爱钱,但没有一个女人,会愚笨到为了钱而付出性命。 但是,他没有质疑她,也没有再逼问她。 「好。」他注视着粉唇颤抖的她,缓慢勾起嘴角,在黄医师用钳子夹住最后那块子弹碎片时,他缓慢的抹去她额上的汗,抚着她湿冷的脸,开口给予保证。 「我会把你留在身边。」这个回答,让牡丹松了一口气。 当黄医师放下钳子,开始替她止血缝合时,她终于再了抵抗不了麻醉药的效力。她的双眼逐渐朦胧,焦距开始涣散,就连意总值也越来越不清楚。 眼前的那张俊脸,渐渐变得模糊。 费了过多的体力,牡丹再也支撑不住,在疲倦以及药效下,缓缓的闭上沉得的眼皮。 这一次,她终于能昏睡过去了。 黑仲明没有再咬她,而是静静凝视她,久久没有离开。 第六章 热。 好热。 周围的黑暗,仿佛无边无际,永远看不到尽头。 而她,正奔跑在灼热的黑暗中。热度从四方逼来,她踩过的每个地方,都灼痛了她的脚底,她不断不断的逃,却始终无法挣脱烫人的高温,以及细细密密笼罩着她的黑暗。 忽然间,一声巨响传来,熊熊的烈焰,撕裂了黑暗,从地面窜出,周围的一切,转眼被火焰吞噬。 慌乱之中,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乖,宝贝乖乖,没事的、没事的……母亲安慰着她,那温柔的声音,就近在耳边。 每天夜里,母亲都会用那温柔的声音,唱着好听的小曲儿,哄她入睡。 每一晚,她都仰着头,望着母亲在月光下温柔的容颜,直到入睡。而如今,包围着那张温柔容颜的,不是月光,而是火光。 母亲伸出手,抱起床上的她。 妈,我好热。 乖,妈知道。家里失火了,你别怕,我带你出去。 心里的惊慌,因为母亲的安慰,稍稍消散了些。她贴进母亲的怀里,一直认为,那是这个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她看见了,熊熊的火焰烧掉了她的衣裳、她的鞋,还贪婪的吞噬了半躺在床上、父亲上个月才买回来送给她的洋娃娃。但是,只要在母亲的怀里,她就不会害怕宝贝乖、宝贝乖,我最爱你了,知道吗? 她仰头看着,母亲在火光中微笑的脸庞,乖乖的点头。 来,把眼睛闭上。在妈说好之前,别睁闭,知道吗? 她是个乖孩子,所以听话的闭起双眼,任由母亲用浸湿的布,包裹她的全身后,紧紧抱在怀中。然后,母亲开始奔跑。 虽然看不见,但她仍感觉得到,愈来愈难以忍受的高温。她用细痘的双手,紧张的攀着母亲的脖子,却还是紧闭双眼。 轰! 巨响,撼动了整间房子! 母亲突然跌倒,痛叫出声,双手却仍紧紧护着她,没让她摔疼。 包着她头脸的湿布,被撞得散落开来,她睁开眼睛,惊恐的看见,母亲的双脚已经被倒塌的梁柱压住。 宝贝,快跑,听到没有,快跑! 汗水和泪水,浸湿了母亲被烟熏黑、被火烫红的面容,那漂亮的发丝,渐渐的、渐渐的,都被火焰烧得碳化,一碰就碎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她哭叫着,紧抱着母亲不放,还用小小的手,拉着母亲的大手。 妈,我们一起走,一起走……来不及了,你快出去,快点! 母亲推着她,泪流满面。 快出去,出了门,就是街了,你快出去啊……不要,她不要。她不要放下母亲,一个人走。 但是她试了又试,却还是推不动那坍塌的梁柱,更拉不动被梁柱压住的母亲。 乖,你别哭。 见她不肯走,母亲伸手,抹去她小脸上的泪,柔声改口说道。 宝贝乖,这你搬不动的。你去街上找人,叫人来帮忙,好吗? 闻言,她乖乖点头,泪滴仍未停。 好,我去找人,我去叫人来救你……母亲含着泪,嘴角却带着微笑。 好,去吧,快去,妈在这等你。 火光之中,母亲轻声的说。 宝贝,要记得,妈最爱你了,知道吗? 她有些不安,但仍点了点头,在母亲鼓励的微笑中,赶紧转身跑出门去,想找人求救。 但是,她才刚跑出大门,就听到另一声可一怕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她骇然回头,却只看见冲天的大火,跟被火焰吞噬,再也支撑不住,整个崩垮的木造房屋。 那是她的家,她的母亲还在里头,还被压在倒塌的粱柱下头。 妈……她转身想跑回去,却被街上的大人拉住。 不要!不要!妈妈……妈妈……她不断挣扎着,却还是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烈焰吞噬一切。 黑暗。 撕心的回忆,在梦里来袭,教她陡然醒了过来。 她的脸上还有着泪水;而灼人的高热,也没有因为她的醒来,就随着恶梦消散,反倒依旧在折磨着她。 她试图坐起身来,但肩头的痛楚,却让她倒抽了口气,又倒回床上。 该死,好痛。 怎么回事? 她喘着气,痛得一阵发颤,然后晕热的脑袋,才逐渐的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了,她替那个男人,挡下一颗子弹。 换了没受伤的右手,她抹去泪水,再次撑起身子。这次,虽然左肩的伤口依然痛得让她发颤冒汗,但她仍挣扎着坐了起来。 但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费她绝大部分的力气,当她坐起来时,已经全身是汗,不断虚累颤抖着,频频喘息。 牡丹看了看四周,讶异的发现,这里竟是黑仲明的卧房,而她所躺的,正是他的床。 她不明白,为什么黑仲明没有让人把她移到别的地方。她已经受了伤,对他来说,不具备展示的价值,甚至连替他暖床都做不到。 伤口引起高热,让她口干舌燥,一阵阵的冷汗,浸湿了她的睡衣。 窗外,原本被云挡住的月偷偷露了脸。月光从落地窗外,洒落进来,房里的一切,都染上淡淡银光。 她搜寻着,好不容易看见桌上有着一壶水。 纵然疲倦,她还是压抑不住对水的渴望,终于费尽力气,移动双脚下了床。 可是,才刚刚起身,她的双腿就颤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她应该要坐回床上,叫人来帮忙的,但是她倔强的尊严,偏偏不愿意让人看到她虚弱的模样,更不愿意开口求人。 可恶,只是几步路而已,她当然走得过去。 牡丹扶着疼痛的肩伤,朝那壶水走过去,但才踏出第三步,她就再也支撑不住,笨拙的摔跌在地上。 这一跌,让她痛得头晕眼花,几乎再度掉泪。 她试图以右手撑起自己,却意外的推开了身下的地毯。经过一番努力,最后她还是倒在地上,虚弱的喘气。 没有了地毯,身下的花岗岩地板冷得像冰块。 坚硬冰冷的触觉,带走了她身上些许的热度。 她躺在地上,在月光之下,挣扎着喘息,只觉得自己像个废物,走到桌边喝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到。 她好想喝水。 但是,地板好冰、好舒服,而且她累了,再也走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地板,开始让她冷了起来。这间屋子里头,但无法让地板全部暖起来。 她想咬住唇,却还是止不住因颤抖而喀喀作晌的牙关。弱,现在的颤抖,却是因为她好冷。 在冷得颤抖的瞬间,她突然想到,或许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有人发现,她已经冷死在这里。 黑仲明会气死的。 他会气,胆敢弄脏了他的屋于,还死在他的房里。 她这个想法,让牡丹觉得好过了许多,虽然仍然颤抖着,却几乎要露出微笑来。至少,她还能弄脏他的房子。 就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进来。 她无法动弹,却仍可以感觉得到有人开门。 然后,那个人跨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想睁眼,却虚弱得连一点点缝隙也打不开。 那个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她,却没有大叫,也没有跑去叫人来。只是伸出了手,拨开她的发,然后测量她的脉搏,跟着轻而易举的,将她抱了起来,放回床上。 黑仲明? 她猜想着,却又有些不确定,因为黑仲明根本不是什么善心人士,更别说是要他主动照顾病人,那简直是奇迹,或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而这个人,在抱着她回床上后,甚至还倒了一杯水,就坐在床边,让她靠在他怀里,将水杯凑到她嘴边,耐着性子,慢慢的喂她喝。 清水缓缓人喉,舒缓了干渴。 不,不是他。 那个残忍的男人,没有这种耐性,不会这么温柔。 她想着。 是谁? 仆人吗?还是管家老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熟悉的烟味,飘进鼻端,她微微一僵,震慑的发现,那是黑仲明最常抽的雪茄。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莫名的,惊慌涌上心头。 那个男人,在喂她喝完那杯水之后,就放下水杯,拿了条毛巾,替她擦去身上的汗水,湿冷的毛巾,滑过她的肌肤,让她不自觉颤栗。 他从容的擦净她虚弱的身子,像是早已熟悉她的每寸曲线。 羞涩与尴尬,同时袭上心头,她却还是无法动弹,只能任他为所欲为,甚至无力开口抗议。 他在做这些动作时,一直很小心,没有弄痛她的肩伤。 这个人不可能是那个没有良心的黑仲明。但是,在这屋子里,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有胆子抱着黑仲明的女人,替她擦身子。 就算是她自动献身,他们也绝对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更别提是,正大光明的抱着她,躺在他的床上。 当对方脱下衣服,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将她抱入怀中时,她从那清爽好闻的男性气味,确认了身旁的男人,只可能是他。 黑仲明,正在照顾她。 这个事实,教她莫名心慌。 她所听到的、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这个残酷的男人并没有心。对他来说,女人就像衣服,如果坏了,换一个就好。 她原本以为,即使他答应,要让她留在身边,也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而已。在她从未妄想,他会亲自照顾她。 那只是因为,她救了他一命的关系。 她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却依然因为他难测的行径,感到慌乱不已。尤其是当她感觉到,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温柔的,抚过了她的脸时,她的心更为之抽紧。 他的手指,来回的轻抚着她脸侧的线条,像是在爱抚珍奇的宝物。然后,那温暖的指腹,慢慢往下移动,滑过她的颈项、她的脉动,停在她的心口上。 他摊开了手掌,以大手覆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只觉得他手掌的温度,让她害怕心慌。 为什么不移开? 她纳闷着,困惑又不安。宽厚的大手,搁在她的心口,像是正在感觉着她的心跳。 快移开啊! 她慌乱的,在心里呐喊着。 但他没有动,一直都没有。 牡丹再次因疲倦以及高热,逐渐的失去意识。 而他的手,始终在她的心上。 日夜晨昏,在她高烧不断的日子里,不断交替。 连着几日,她的身体,忽冷忽热。她分不太清楚,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时间不断在流逝。 有时候她醒来,会看见黑仲明睡在她身旁,有时则是坐在床畔的大椅上,用深幽的黑眸,静静注视着她。 如果他不在,房里也会有仆人随时照料着她,她再也没有落单。 每隔一段时间,黄医师都会前来,耐心的跟她说话,一边替她换药,也做着简单的检查。 她的意识,时常都是模糊不清的,所以她格外小心谨慎,严守着内心深处的秘密,就怕在神智不清时,不小心说出了口。 黑仲明的存在,加深了她的紧张。 刚开始,她以为那天晚上的种种,都是她发高烧的时候所出现的荒诞幻觉。但是,连着几次醒来,她却仍躺在原处,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大床。 身旁,有着同一个男人。 她不能理解,黑仲明怎能如此毫无警戒的,让她睡在他的身边? 在她中枪之后,他就把她留在主卧室中,虽然照料的工作大部分都由仆人处理,但要是他在场,偶尔也会接手。从仆人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惊讶表情,不难猜出在这之前,黑仲明根本就不会动手做这一类的事。 那么.他对她,算是特别待遇? 只因为,她救了他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对,就算是她救了他,让她在他心目中得到了稍高的地位,但也不至于能让他愿意纤尊降贵,得到他的亲手照料。 她猜测不出,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 想着想着,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不自觉拧起了弯弯的眉。 在白艳容手下时,她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女人,曾有机会入住黑仲明的卧室。 白艳容只告诉她,他看上的女人,都会被安排在她原先住的那间客房里。 是不是只有特别受宠的女人,才有这个资格,一窥这间主卧室的真面目? 想到那些风姿绰约、曾住进主卧室的女人,牡丹的心口,竟莫名的闪过微微的抽紧。她伸手覆在心口,猜想那应该是伤口的关系。 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她心中满是困惑。 让人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睡着时的脸,竞也像个男孩。深刻的五官,不再有严苛的线条,以及那敛不尽的危险,他的脸庞,竟是这么好看。 黑豹没有心。 夫人的声音,悄悄响起。牡丹不安的再度闭上了眼,反复说服着自己。 这个男人,没有心。 他是残酷的、冷血的、危险的……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当疲倦的黑暗再次蔓延开来,席卷她的意识时,她仍无法克制的想着。 如果,她的任务只是来杀他,是否,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如果,他其实是有心的呢? 如果……如果……她不该再想下去了,她不该对这个男人有着别的想法。但她因高烧而晕眩的脑子,却仿佛失去了控制,不断不断涌出许多的如果。 那些从未出现过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盘旋着困扰着她,直到她倦累不已,再次深深睡去。 「嗯……」这一日,黄医师在午后时分,再次提着诊疗箱上门。 他透过金边眼镜,看着手中的温度计,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坐在躺椅上的牡丹微笑,开口宣布。 「牡丹小姐,你的烧已经退了。」他笑得慈眉善目,像是那天晚上用钳子弄痛她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牡丹点了点头,想起那时候的疼痛,仍然心有余悸。 黄医师又继续说道:「不过,请你尽量不要拉扯到伤口。你的伤口愈合得算不错,我明天会再来替你换药。」「谢谢。」「不会。」他收拾着温度计和血压计,一边微笑着交代。「你可以开始活动活动,偶尔走动一下。当然,在室内就好,别跑到外面,若是着了凉,那可就不太好了。」短暂的几个晴天之后,窗外再度刮起寒风,天上飘下了雪,早已将外头的世界染成一片银白。 「我晓得。」她牵扯嘴角,勉强挤出微笑。 「那我先告辞了。」「慢走。」直到亲眼看着黄医师走了出去,管家老张将门关上后,牡丹才放松下来,疲倦的靠回躺椅。 这几天以来,她状况好转许多,总算不再高烧不退。但她的脸颊仍旧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还是觉得虚弱,四肢手脚,依旧冰冷。 特别是昨天夜里又开始下雪之后,即使炉火烧得再旺,她依然常常冷得直打颤,不时会觉得整个世界像在旋转。 娇小的身子缩进毛毯之中,她靠在躺椅上,看着外头的飘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 白色的雪花,将庭园里的花草树木、小桥流水,全覆上一层厚厚的霜雪。 她在心里猜想着。 这雪,该堆了有好几时高了吧? 忽然之间,有人推开了门,她再度紧张起来,警觉的回过头,就看见黑仲明大步走了进来。 西装革履的他,看起来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走进主卧房后,黑仲明脱下了外套,随手扔在一旁床上,一边解开领带,一边挑眉开口。 「老张说,黄医师来不定期?」「嗯。」「他怎么说?」「我烧退了。」黑仲明点点头,对她简易的答案,似乎没有太大的异趣深究,仿佛他刚刚随口问的,只是天气状况。 他一路走到浴室门前,推开了门走进去,继续脱下衫,露出强壮的背肌,跟着脱下张裤。 他没有关门。 牡丹愣了一下,亲眼看着,他脱下了身上最后一条内裤,裸裸精壮的身躯,再也没有任何挡。 即使是房内有人,他仍然一副轻松,把衣服全部脱个精光。 那黝黑男性身躯,教牡丹吃了一惊,连忙把视线转开。过了一会儿,她就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温暖的水气,从浴室里蔓延,逐渐散入主卧室。 牡丹坐在躺椅上,本来想离开,走回床上,却又觉得,在这个时候离开,像是对他示弱,于是倔强的她就硬是僵坐在躯椅上,一动也不动。 水流哗啦啦的,没有停止。 她已经知道,黑明仲会在这个时候,回到主卧室来,只是换个衣服,冲个快速的澡,很快就会离开。 他是个像豹子般精力充的男人,每日要处理的公事及应酬,都堆得像山一样高,但是他从未露出半点的疲倦,像是生来就不知道,那两个安代表着什么意思。 每次,当黑仲明回房时,牡丹总会不自觉的紧张,强撑起精神面对他,担心他会突然骚扰她,或是一开心她? 她先法决定,自己比较担心他会做什么,不管是骚扰或是开心,无论他做了哪一个,都让她先法应付。 幸好,这些日子以来,黑仲明再次忙碌起来,没什么机会留在房里。他总是在她睡着时才回来,在她醒来前就走了,中途就算回来,也是来去匆匆。 牡丹僵躺在椅子上,但这个姿势实在不舒服。 半晌之后,她终于放弃,选择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 这个姿势,恰巧就让她的视线,清楚的瞧见,浴室里的所有景况。 黑仲明正背对着她,站在大莲蓬头下淋浴。 他抹遍香皂,然后再让热水把身上的泡沫冲洗掉,顺便也快速的洗了头。 他的身体强壮结实,从背肌、臀部到大腿,完全没有多余的赘肉。平常隐藏在西装下的身体,黝黑强壮得不像是他这种身分地位该有的样子。 而且,他的身体,伤痕累累。 他的大腿上,有着枪伤的痕迹。宽阔的背上,还有两处撕裂的刀伤。 黑仲明,有很多的敌人。 她比谁都还清楚这件事。但是,荡什么当她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楚的看见他身上狰狞的旧伤时,仍会觉得吃惊? 在她的注视下,黑仲明关掉水龙头,抓起条干毛巾,边擦边走了出来。 深深浅浅的伤疤,布满他黝黑强壮的身躯,有些很大,有些很小,有的呈不规则状态,有的就是利落的一条直线,数量极多。 他的姿态轻松自在,根本就不在乎她就坐在一旁。他推开更衣室,拨着满室的衣服,然后挑了一休闲的白色运动服,一边擦干头发,走回房里。 就在他把运动服随意丢在床上时,那双黑眸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一瞬间,黑仲明拿着毛巾,正在擦着头发的大手,停顿了短短一秒。 然后,他挑起了眉。 被逮个正着的牡丹,来不及转开视线,只强自镇定,继续看着黑仲明。 他勾起了嘴角,继续擦着黑发,但动作明现慢了下来,身上还未擦干的水珠,因为他的动作,顺着那身强健的肌肉落下。 室内的温度,一不定期在那瞬间,突然上生了几度。 她无助的看着他把毛巾过他的胸膛,他的手臂,然后是小腹,和大腿,还有他逐渐挺立起来的雄伟男性。 他的动作,并不挑逗。 他只是在擦身体。 可是,一股燥热,依然拥上心口,牡丹握紧了毛毯,窘迫的想移开视线,却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做到,只能像被下了咒术一般,看着他缓慢擦拭的动作。 虽然,两人之间隔着好几分尺,但是她却无法呼吸,只觉得自己像是一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牢牢定住了脑袋的视线。 终于,黑仲明擦干了自己。 他手里抓着毛巾,锐利的视线盯着她,强健的双腿分立,稳稳的站着,黑瞳里满是欲望。 牡丹心跳好一陕.只觉得口干舌燥,虚弱的无法动弹。但是,她不是很确定,造成虚弱的原因,究竟是肩上的枪伤,还是眼前的他。 她虚弱的身体,呼应着他的欲望。她可以感觉得到,睡衣下的乳尖,已经敏感的挺立了起来,而他肯定已经看见了。 牡丹原本以为,黑仲明会走上前来,需索她的身子。 她的伤虽然还没好,但是,他是个性欲极强的男人,如果他想要,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反抗。 为了任务,她必须忍受。 但是,黑仲明没有上前,他只是看着她,然后放下手里的毛巾,弯腰抓起床上的衣裤,慢慢穿上。 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当他套上了那套运动服,遮住性感强壮的身体时,她依然看着他,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即使穿上衣服,他胯下的贲起,仍清晰可见。 然后,黑仲明朝她走了过来。 牡丹的心跳,瞬间快得像是刚跑完十里路。 然而,他只是伸出手,打开茶几上头那个盛满补汤的白瓷碗盅。原本热烫的补汤,早已经冷了,里面满满一碗,连一丁点儿也没有减少。 她连一口都没喝。 「为什么不喝?」他问。 因为他的靠近,她几乎无法思考,视觉上的刺激,仍深深影响着她。她紊乱的脑子,半晌之后才有办法重新恢复运作。 「我、我没有胃口。」「等一下我让人送热的来。」他不容拒绝,将盖子放回去后,抬手握住她的下巴。 牡丹被迫抬头,仰望着身前的黑仲明,感觉到他以粗糙的拇指抚着她干冷的唇。 他瞧着她,黑眸深幽,哑声说道:「我不喜欢太瘦的女人。」然后,他低头吻了她。 杜丹轻喘了口气,呼吸到他的气息,感觉他湿热的唇舌。他舔着她的唇,从外侧到细致柔滑的内缘,诱哄她张开嘴,接纳他。 这个吻,意外的温柔,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吻,更让她颤栗不已。 牡丹的双手,用力紧抓着毛毯,不敢松开,就怕自己会忍不住伸手攀住他宽阔的肩。 当黑仲明以后与她厮磨,那湿润的、以粗糙摩擦软嫩的感觉,实在太过亲密,教她惊慌失措,叉忍不住耽溺。 最后,当他退开了,她几乎要发出叹息。 「这样,气色好多了。」黑仲明望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双颊上的娇红。 牡丹有些茫然.只靛愣愣的望着眼前这个谜样的男人,却看见他松开了手,不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出门之前,他才丢下了一句不容折扣的命令。 「把热汤喝了,不许剩下。」 第七章 清晨时分,书房里还萦绕着谈淡的咖啡香。 书桌上摊放着一份报纸,在送来之前,已经先用熨斗熨过,沾黑双手。 当杯里的咖啡只余几口时,门上传来轻敲。 「进来。」黑仲明淡声说道,仍看着报纸,连头也不抬。 管家开门进来,恭敬的低着头。「先生。」「什么事?」「阮老七回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幽暗的黑眸,终于离开报纸。黑仲明抬起头来,略眯起眼,顺手将看到一半的报纸搁在书桌旁。很少有人,能够让他中断晨间阅读的习惯,但阮老七恰恰就是那几人之中的一个。 更何况,阮老七的身上,极可能已经拥有他迫切想知道的情报。 「让他进来。」「是。」管家退了出去,一会儿之后,就领着一个中年男人,再度回到书房。 中年男人脸颊凹陷,身形瘦如竹竿,即使穿着厚重的长袍,他整个人还是清瘦得像是风吹就会倒。虽然进到了屋内,但他仍耸着肩膀,双手深插在口袋中,仿佛极度畏寒。 「先生。」阮老七开口.声音格外粗哑。 黑仲明手肘搁在两旁扶手上,十指交握,看着桌前的男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他问得一针见血。 先前狙击牡丹的枪手,很快就被找到了。只是,当那个枪手被找到时,已经是具冰冷的尸体。 事后验证,那枪手死亡的时间,跟牡丹中枪相差不到半小时。 有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灭了枪手的口。从枪手的身分去追查,只知道这个男人,刚从广州到了上海不久.先前曾在萧炼墨的地盘出入。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萧炼墨就是那场狙击的幕后主谋。 但是,黑仲明却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所以,他派出阮老七去追查,追查那件狙击的真相,还有一个盘桓在他心中,渐渐变得重要的疑问。 阮老七是他手下之中最好的探子,不论任何情报,或是那些被人遗忘、埋藏得太深太深的旧事,只要阮老七出马,就能查得水落石出。 「都查清楚了。」阮老七的声音更哑,说话的同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些许的血迹,染红他的嘴角,被他用手背抹去。 黑仲明默不作声,直到那阵咳嗽停止,他才问道:「遇上了什么麻烦吗?」「有人不希望这些事情曝光,知道内情的人几乎都被灭口了。」阮老七说得轻描淡写,早已习惯了探询情报时,所会最到的危险,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份,贴身收藏的文件,放在书桌上。 「苦了。」黑仲明收下文件,锐利的黑眸,扫过文件的字句,翻开那些被刻意隐瞒,重重掩蔽的秘密。 交付文件后的阮老七,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先生,我的钱呢?」伸出枯瘦的手,眸光亮得异常,全身因为深度的药隐,正微微颤抖着。 黑仲明抬头,扬声道。 「老张。」管家垂首,往前一踏一步。「在。」「带阮老七去领帐。」「是。」管家还没移动,阮老七却再度开口。「我受伤了。」他舔着干裂的唇。「所以,得要双倍的价。」黑伸明弹了弹手中的文件,答应得极为爽快。 「行。」这份文件,值得这个价钱。 得到主人的首肯后,管家才领着阮老七离开。 管家的脚步徐沉,阮老七的脚步极轻,但两者的脚步声,都被地毯吸纳。 当书房的门再度板关上时,黑仲明的注意力,才又回到文件之中,幽暗的黑眸中,闪烁着谜样的眸光。 文件上所记载的,是金家那四名被刻意精挑细选、长年训练出来,成为江诚左右手;又在江诚病重后,辅助金玉秀,稳住金家江山的人。他们的来历与身世,都在文件之中,记录得巨细靡遗。 朗日,二十九岁,江诚的贴身护卫,有了他的保护,就等于是铜墙,没有铁壁人能伤得了金家主子的一根汗毛。 楚浪,二十八岁,掌控金家的帐目,金家无数的产业、生意,都由他出面斡旒,但在上海城里,浪荡的名声,比他精明的脑子,更教人印象深刻。 柳羽,年龄不详,苍白俊丽,看来像个少年,却是金家的情报头子。曾有人在醉后出言调戏,探手轻薄,他当场挥力,靳下双手。 清风,年龄不详,是四人之中唯一蒙面的人,保护金玉秀的重责大任,就是由清风负责,四个保护之中,只有清风才有资格出入金玉秀所居住的精致暖阁。 这四个人,都是成为孤儿后,才被带入金家,他们无依无靠,所以被训练得只对金家的主子效忠,愿意牺牲一切,故顾性命。 跟金家几度明争暗时,黑仲明自然也曾经过这四个人交手过。 四个人身手不凡,还曾经潜入黑家,企图盗取保险箱呈,一份黑仲明洋人所签理的秘密协定,准备破坏那场交易,让金家收入渔翁之利。 只是那次的行动,却被黑仲明发觉,他在四人围攻下,从空应战,不但逼退了四人,还顺手抽了短,狠狠的刺入其中一人的胸肋。 回想起一年多前,那场夜里的恶战,他缓缓的摊开手掌。 至今他还记得,刺入那一刀时的手感,以及被他刺入时,那双露在蒙面之外,惊惧又愤怒的清澈双眼。被刀锋刺入胸口的清风,并没有痛叫出声,而是恨恨的瞪着他,还不忘出手反击。 而那一夜之后,清风就像是消失了般,再也不曾现身,就算是金玉秀出席公开场合,护卫在身旁的,也是朗日,而不再是清风。 一年多了。 一段日子,足以筹谋许多事情。 蓦地,黑仲明弯起嘴角清风,无声的笑了起来。 清风,清风。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这才想起,那双倔强的眸子其实似曾相识。 而他那一刀所留下来的伤痕,也印证了他的猜测,证实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个精心的布局。 只是,再精密的布局,仍欺瞒不了他过人的直觉。 黑仲明放下文件,只抽出了其中一张。文件之中,有着清晰的旧照,照片里的清风,蒙面侧首,在弯身上车前,被人偷偷拍下,那双眼睛映着街灯,亮如晨星。 他走到窗前,借着晨间的阳光,审视着那张照片,嘴角再度扬起,罕见的莞尔弧度。 「清风。」低沈的声音,用缠绵唇齿的语调,徐徐吐出这个名字。 水气氙氲。因为温热的水气,也附上一层薄薄的湿润。淡雅的花香,蒸散在空气中,闻起来就像刚下过雨的三月天。 牡丹在浴池中.舒展着细的身躯,任由流动的热水,温暖僵硬冰冷的四肢受伤之后,她虽然得到良好的照顾,但冬季严寒,伤口虽然痊愈了,失血过多的亏损,还是稍微影响了她的健康。 再说,昔日她不分春夏秋冬,日日练拳,从来没有懈怠过。而来到黑家之后,为求谨慎,她的练习完全荒废了。 黄铜天鹅的水龙头,不断倾泄热水,流进偌大的浴缸。 这个浴缸宽大而舒适,弧度优雅,下方的四角,是黄铜铸的兽掌,据说是黑仲明特地派人从法国买回来的,奢侈的程度,简直令人咋舌。 这个男人,实在太懂得享受了。 奢侈安逸的生活,的确容易让人堕落,她已经愈来愈习惯,这样娇生惯养的日子。换做是一般女人,或许早就完全臣服,陷溺在这种生活里。 牡丹注视着前方哗啦啦流泄的热水,更滑入浴缸中。热水涨漫.满溢出浴缸,从平滑的边缘流泄而出。 但是,她跟一般女人不同,她来到这里,是另有目的的。关于这一点,她始终不敢忘记。 直到发冷的身子,被热水浸润得终于暖烫起来时,她才移动身体,撑住浴缸边线,准备起身,离开这天堂般的热水。 「别起来。」醇厚的男性嗓音,从边传来。 牡丹乍然一惊,泡得粉润娇红的身子,哗啦一声,又再度藏进水里。她错愕回头,看见黑仲明不知何时,来到了浴室门口。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站框,俊脸上的神情带着一丝迷样的莞尔。他倚着门框,姿态轻松,黑眸穿透水面,望见她难以掩盖的裸。 「你进来做什么?」那视线教她不自在,忍不住往浴盆里去。 水漫过她的肩膀,水面之上,只露出一张索净的小脸,黑发虽然已经绾起,但还是有几丝发,因为水气,黏在粉上。 「洗澡。」黑仲明挑眉回答,薄唇微扬。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这里已经有人了。」她刻意提醒。 他没有让步,反倒点明另一个事实。「浴缸够大。」在浴缸里? 牡丹瞪着他.浸在热水里的身子蓦地一僵。 在这养伤的这段期间,他没有碰过她,但她心里清楚,随着她伤势痊愈,他的索欢是迟早的事情。 事实上,黑仲明会这么久没有需索她的身体,已经够让她讶异了,虽然在男女之事上,她没有别的经验,但也中以知道,他是一个性欲望强烈,且需求极高的男人。 只是,在浴缸里? 她咬了咬红润的唇瓣。 或许,她不该感到讶异,先前他就曾在店家呈,遣退店员之后,就对她恣意妄为。而现在,她是身处在他的浴室、他的浴缸里,他要怎么做,她都只能一如先前般,乖乖顺从。 一旁的黑仲明,在她沉默的时候,已经慢条斯理的解开黄铜蓝宝袖扣,再卷起袖子,露出结实黝黑的手臂,朝着浴缸走来。他停在浴缸旁,更清楚的觉得藏在水中的美人儿。 牡丹僵硬的等待着,他褪下衣衫,跨进浴缸之中,但却只是伸手,拿起一旁瓷碟中叠好的毛巾,把毛巾浸入热水。 然后,他大手一探,轻松的把她拉起,直到她的双肩都冒出水面,接着才用湿湿的毛巾,缓慢的抹擦过她细腻的皮肤。 「你在做什么?」她克制着,不要挣脱那双宽厚的大手。 「洗澡。」回答依旧,只是这一次,他多补充了一句。「帮你洗澡。」毛巾下的手,灵活的过,她耳后与发际的交界那处娇嫩的白皙。 她的身子,因为陡然窜过的软,反射性的更为缰直。当他手毛巾,缓慢而仔细的擦着她的耳时,她几乎觉得,自己像只波斯猫,曾因为他的抚摸而发出满足的叹息。 「我可以自己来。」她还在抗拒着,努力克制着,不要在他的手离开时,依凭的侧头追随。 黑仲明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的乐趣。」他舍下毛巾,用手指轻揉着她柔软的耳。他清楚的记得,当他舔咬着她的耳时,她美丽的娇躯就会可爱的颤抖着。 「你会被弄湿。」她握紧双手,紊乱的脑子里,只想得出这个借口。 「享受乐趣,总是要付出代价。」他靠在她耳边,徐声低吟着。 隐约听出,他的话里似乎还有着更深的涵义。 但他绵密不停的进犯,严重干扰她思考的能力,让她一次次分心。 「我看不出来,这会有什么乐趣。」她的语气,愈来愈软弱。 「怎么了吗?」他问得轻柔,甚至是有礼的,像是那些霸道与邪气其实都是幻觉。「你害怕吗? 怕我吗?」他刻意的,说得非常缓慢。 果不其然,粉嫩的娇躯突然绷紧起来。 「怕?有什么好怕的?」她的倔强,让她想也不想的回嘴,还挺直了肩膀,不再懦弱的闪避。 「我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没有看过的吗?」她讽刺的说。 「的确。」他愈来愈懂得,该如何利用她藏掩不住的倔强性子。 黑仲明轻笑着,大手落在她胸前,握住半浮在水面上、丰嫩浑圆的白皙,以指间搓捻着粉艳的蓓蕾。她难以自禁的轻颤,以及紧咬红唇的模样,让他薄唇上的笑童更深。 几乎是才开口,牡丹就后悔了。 她不该答应的。 那双可恶的大手,有着让她酥软的魔力,而她不听话的身子,在相隔一段时间后,竟变得更为敏感,他此刻的所作所为,都教她心口酥颤。 粗糙的手放过绷挺的蓓蕾,改为捧握她的浑圆,掌心缓慢揉握.像是正用触觉,重新温习她滑腻的肌肤,以及美妙的弹性。 这么亲昵的动作,引发她的轻喘,她注视着胸上的大手,无法移开视线,敏感,带来如波浪般的快感,害她必须咬紧红唇,才不会泄漏示的身子感受到他的动作弱的娇吟。 该死,他到底在做什么? 黑仲明的手,更往下滑去,将她的白嫩整个捧在掌心中。然后,手,耐心的摩擦着白嫩的下缘。 牡丹几乎想躲开,但是他动作更快,立刻抓住她。 「别躲。」他懒洋洋的挑届,手指慢慢摩孪着。「你会害我错过,这乐趣之中最诱人的细节。」乐趣? 她瞪着他,脸儿通红。 这个家伙的乐趣,就是折磨她吗? 宽厚的大手,在她的酥胸上把玩到满意之后,又一寸寸的下滑,以粗糙贴着娇嫩,滑过她纤细的腰,轻轻的扶起,让她整个身子,都半浮在水面上,双手贴在她的两侧,拇指却沿着细致双飕间的弧度,划进她紧闭的花瓣。 粗糙的触觉,以及暖烫的温度,突然涌进她的腿间,她无法分辨出来,暖烫的到底是他的手指,还是荡漾的热水。 邪恶的指,轻揉慢捻着,还泼取浴缸里的水,引发阵阵涟漪。 涟漪的微小力量,却带来难以置信的刺激,当水波袭击她腿间的娇红时,引发的连波拂弄像无数个细碎的吻。,牡丹再也忍受不住,纤腰拱起,迎向他的大手,紧咬的红唇,再也压抑不住,难耐的颤抖轻吟。 「嗯……」黑仲明抬起头来。 「什么?」他故意追问。「你说了什么?」她喘息着,却还是瞪着他。「我、我没有说话。」她努力的,不让声音也破碎颤抖。 「是吗?」他佣懒的问,也不在乎她的回答,继续又埋首在她腿间的娇嫩.像是被那儿润艳的色泽,深深的迷住。 红晕从她的小脸,一路蔓延到胸口,她没有勇气求证,他正在擦洗拨弄的腿间,是不是也有同样羞人的嫣红。 她能够感觉到,温润的春潮,从体内流淌而出,那异于热水的滑腻,让她羞窘得想把整个人深深沈进浴缸里。 她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更糟糕的是,他正用着无比的耐心,清洗着她根本不需要再清洗的腿间,以他那灵敏过人的触觉,以及锐利的双眼,不可能没有发现她花瓣之间的湿润。 想到他的注视,她更加难以遏止的湿润粗糙的大拇指,划过她的温润,黑仲明再度轻笑。「可惜,你还在养伤。」惋惜的说道。 红晕再次弥漫双脸,她忍不住抬眼瞪他。 黑仲明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半浮在水面上,无比诱人的娇躯。「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有些惋惜的补充。「还不会。」还不会? 怒火在牡丹眼里亮起,她气恼的咬,简直想坐起来,狠狠的朝那张俊脸上一巴掌。 这个男人几乎做尽一切,却还说这种话。 所幸,怒火盖去了他所造成的恼人反应,捧住她的小脚,揉弄着每个可爱白嫩的脚时,她心里所想的,全是用力踹蹋他那张俊脸的念头。 「好了。」在恼怒之中,他醇厚的嗓音,好不容易又拉回她的注意力。 「什么好了?」她没好气的问。 「洗好了。」黑仲明不以为件,只是把她抱出浴缸,再拿下吊环上松软干燥的大毛巾,包裹住她的身子,印干那一颗颗在白嫩肌肤上溜转的水珠。 她试图抢下大毛巾。 「我可以自己来。」他却摇头。「不,这也是乐趣之一。」所以,她只能站在他怀中,任由他花费太多不需要的时间,慢慢的擦干她的身体。 只是当他的手指逗留在她左胸下,那道愈合已久的平整伤痕时,她被泡得软绵的身子,立刻变得僵硬。因为受过伤,那里的皮肤,比其它地方更薄,反而更加的敏感。 他的指尖,榇缓摩擦着那道淡红色的伤痕。 「痛吗?」他问道,语气平淡,黑眸里深敛得看不出半点情绪。 她耸了耸肩膀.刻意装作不当一回事,想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慌乱。「那是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黑仲明的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 她又说谎了。 或许,他该要告诉她,她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她的那双眼睛里,藏不住真实的情绪。 只是,时机未到。 还没到。 他半蹲下庞大的身躯,以唇抵靠着她身上那道平整光滑的伤痕,用力的吮吻着,甚至弄疼了她,才满意的退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深红的吻痕.覆盖在淡红色的伤痕上,像是一个重新再烙上的印记。这是他留给她的印记。 他的举动,以及沉默,让牡丹格外忐忑不安。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或者是,他知道了什么?从他的表情上,她看不出任何端倪。而在那之外,仿佛心疼的涵义,只是更让她心慌。 黑仲明,没有心。 全上海的人都知道。 她喉咙发干,垂下眼,慌乱的在心里说服自己。 直到擦干她之后,黑仲明才去拿了睡袍,仔细的把她包裹起来。 只是,他拿来的是他的睡袍,过于宽大的袍于,穿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娇小无助,而属于他的味道,像是一件无形的、极为贴身的衣裳,贴附在她的身上。 黑仲明抱起她,走出了浴室,来到主卧室里,那张宽阔的大床上.才将她轻轻放下。 牡丹忐忑着,忍不住再次抬眼注视着他,没有移开视线。她握紧了双手,心中的紧张,让她窒息。 那双无底的黑眸,注视了她好一会儿了。 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之后,黑仲明才倾身,靠在她耳边,徐徐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牡丹全身僵硬得像石像,动弹不得。 他发现了?怎么发现的?难道是因为那道伤痕? 她该怎么做? 逃走?该怎么逃?她逃得了吗?他不会放过她的!他会……无数恐怖的念头,在她脑中飞窜,她的心口紧缩着,有生以来,首度感受到如此骇人的慌乱。 正在她惊慌不已,接近绝望的同时,黑仲明再度开口了。 他的语调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你忘了吃药。」 第八章 夜深人静。 因为某些动静,黑仲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的瞬间,就已经清醒,锐利的黑眸里,已没有半点睡意。 干扰他睡眠的,原来是睡在他身旁的女人。 无情的梦魇.正在骚扰着她。她深陷在恶梦之中,全身冷汗涔涔,不安的转着头,双拳紧握,反复呓语着。 「不、不要……」「妈……」一滴泪水,流过她的眼角。 「让我进去……拜托……」「救救她啊……谁来……谁来救救我妈啊……」她哭喊了起来,呜咽着、哀求着:「求求你们……救救我妈……求求你们……」她像个孩子般,蜷缩着身体,痛哭求着,苍白的小手抻到半空挥着,像是试图抓住什么,或是谁。 黑伸明伸出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细瘦的十指.立刻紧紧抓住他,抓得好紧好紧,不肯松手。她泪流满面,紧闭着双眼,在梦中恳求着。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黑仲明沉默不语,却伸手将不已的手拉入了温暖的怀中,轻轻拥抱着。怀里的小女人,攀附着他,依然泪流不止,泪水很快的浸湿了他的胸膛。 她影响了他的睡眠。 自从她受伤那天开始,她就恶梦连连,不曾中断过。 他应该要交代下去,让仆人们把她搬到另一个房间去养病,才不会在每个夜里,都打扰他珍贵的睡眠。 但是,为了某种他难得无法言明的原因,他始终没有开口交代仆人搬动她,所以她也就一直在他的卧房里住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啜泣,才慢慢停了下来。 黑仲明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小女人,视线始终没有移开。她攀附着他的模样,是如此的柔弱,完全毫无防备,要不是亲眼所见,连他也难以想象,这个坚强的小女人,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如果,她还有意识,一定不会愿意让他看见她这荏弱的模样。 薄簿的唇,无声扬起。黑仲明伸出手,以拇指的指腹,抹去那张小脸上残余的泪痕.他很清楚她梦见了什幺。阮老七送来的文件里,清楚的记载着她悲惨的童年遭遇,就是那些过往,让她在即使在静夜里,都无法安眠。 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儿,黑仲明沾上指间的泪,不知为什么的,竟有些微微的热。 他不应该被她的泪水动摇了铁石心肠。 人们都说,他没有心。 但是,这个女人的梦境、这个女人的泪,的确是动摇了他凛然冷峻的情绪,牵动他胸口,那埋藏了太久,久到他几乎以为早已经消失的某种情绪。 这个女人,救了他一命。除此之外,阮老七查出的种种,除了揭穿她的身分之外,也让他知晓了,很多甚至连她都被刻意隐瞒,而不知情的真相。 知道得愈多,黑仲明愈是想要她。 女人,不懂得忠诚:她们,都是善变的说谎者。但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一样,她非但信守忠诚,甚至还愿意为了忠诚付出生命。 一股陌生的情绪,在心头浮现,黑仲明瞧着怀中苍白柔弱的她.咀嚼着那股情绪,过了半晌之后,才能分辨得出,那是什么情绪。 那是嫉妒,除此之外,还混杂着渴望。 他几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他强烈的想要这个女人,不只是肉体,他还要她的心;他要她的忠诚,只属于他,而不是他的敌人。 黝黑的大手,轻轻的、轻轻的,抚着她睡梦中细致柔嫩的面容。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激狂的,想要某一样东西。他要她,完完全全的,臣服于他、属于他。 我的黑暗中,黑仲明将牡丹环抱得更紧。 我的。 早晨的微风,有些凉冷。 窗外的雪,还未消融,屋子里的火炉,依然燃着火。 牡丹穿着晨褛.裹着厚暖的羊绒披肩,在屋于里四处漫步。 黄医师交代过.她需要运动,但屋外仍积着雪,所以她只能在这广大的屋于里来回走动。 黑家的宅邸,是有上百年历史的精致洋宅,前栋加上后楝,两个建筑内,拥有超过四十个房间。 黑仲明的主卧房,就在后栋一楼的正中央,书房刚在后楝左侧。外传,前楝是他父亲生前的最爱,因为对父亲的尊重,他将其完整保留下来,但她拿到的资料上却载明,他不使用前楝,只是因为那里容易受到远程狙击。 当牡丹四处走动时,不时会遇见宅邸里的仆人。他们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她,主动先让到一旁去。 老实说,她不是很喜欢,也不习惯这样。但是,她需要走动,这样才能快些恢复体力。 宅子里的仆人很多,却只有少数能进入后楝。 后楝大部分的房间,都是紧闭着的,除了偶尔宴客之外,并没有打开来使用,特别是二楼的部分。会在二楼出入的人很少,而且这里的起居室,景观远比一楼更好。 所以,牡丹总是会走上来,坐在这里,看一本书,喝一杯茶,或喝掉老张送来的任何补品,免得又被黑仲明「关切」再说,她必须多吃点东西,才能恢复体力。 从她受伤至今,虽然还不到一个月,但她早已厌倦了被困在这儿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她时刻都在担心着,黑仲明会再次受到狙击。 她应该要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才对。但是,以现在的状况,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这让牡丹格外的焦虑。 萧炼墨的威胁还在,要是黑仲明死了,现今三方均衡的势力,肯定会在瞬间崩盘。姓萧的做事狠绝,不输给黑仲明,而金家的主子江诚病重,只能暂时由柔弱的夫人当家,要是黑仲明有个万一,黑家的人马,必定会选择投靠萧炼墨。 如此一来,萧炼墨势必会大张旗鼓,侵吞金家的地盘,光靠夫人跟楚浪他们几个,只怕也难以维持大局。 所以,黑仲明的存在,是必要的。 他不能死。 他必须活着,金家才有活路。 她真正的身分,其实是江诚手下四个护卫之一。他们四个人,从小就被主于救回来养大,要不是江诫的厚恩,她在家破人亡之后,就算没有饿死街头,也会被活活冻死。 所以,她欠了金家一条命。为了江诚、为了金家,她必须留下,确认黑仲明的安全……肩上的伤,隐约的痛着。 牡丹叹了一口气,心里恨不得能像黑仲明一样,光明正大的去练拳,就算是不能练拳,那至少也能跟在他身旁,省得整日待在屋里提心吊胆。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她能用铁链和项圈,像炼住那些野兽一样,把黑仲明给锁在柱子上,那该有多好? 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实在无法想象,精力旺盛的他,被强行套上项圈,限制住行动的模样。 她很努力的想象着,黑仲明被锁住、动弹不得的景况。照理说,那画面应该会让她感到高兴,但是当那张俊脸浮现在眼前时,饱含灼人欲望的黑瞳,却又让她的心跳转为急促。 啦! 牡丹红着脸,用力的合上手里的书,甩去那盘桓心中、扰得她心神不宁的视线,烦躁的起身离开。 才刚踏出起居室的她,原本准备走下楼,眼角却捕捉到了角落的一抹光亮。她抬起头来,看见走廊底端,有一道天光迤逦而进。 那里的房间,通常是紧闭着的,但此时此刻,有一扇门半开着。金黄色的阳光,酒落在地板上,跟走廊的阴暗,显出强烈的对比。 或许,是仆人打扫过后,忘了关门。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牡丹忍不住上前,走到廊道的最底端,来到那扇房门前头。她瞥见了房里的墙上,所挂的一幅油画。 画里,是一名贵妇,跟一个男孩。 她一眼就认出画里的男孩那双冷冽的眼,更遑论他那俊美的轮廓。为了一探究竟,她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宽敞雅致的套房,除了小客厅,还有个小小的书房和一间卧室,跟宅邸里其它的房间最大的不同处,是房里大部分的家具都是白色的。 高雅的细脚桌、精美的烛台、有着彩色玻璃灯罩的桌灯,都是淡雅的白色系,而书桌上的钢笔,还是粉红色的。 蕾丝窗帘,随着敞开的落地窗,轻轻的飘荡着。 带有纱帐的四柱大床,座落在卧室的中央白色的木头床角.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 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典雅细致。唯一显得格格不入的,是在墙角那只庞大的里一狗标本。 照理说,这间房间并没有人住,但屋子里头却没有空房的霉昧,仆人们显然很努力将这儿保持得很好,仿佛住在这间房的主人,还住在这里,只是白天出门去,晚上就会回来。 牡丹的视线.回到小客厅的那幅油画上。 画家的笔,精准的捕捉到贵妇美丽的容颜和高雅的气质,还有她眼里真诚的微笑。当然,那精准的画笔,也绘出那个站在贵妇身前,看来仅有七、八岁左右、却双眼冰冷的男孩。 那是黑仲明。 所以,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画里的美丽女子,有着与黑仲明相似的轮廓,却有着跟他截然不同的温柔双眼。 关于黑仲明母亲的传闻,在上海可说是人尽皆知。宫清荷曾经是上海社交界最美丽的少女,她出身高贵,家谱可上查至前朝高官,年轻时还曾留洋去念书,回国后嫁给了黑仲明的父亲,却在几年之后,突然隐居不出。 传说,她得了重病,缠绵病榻多年后,才被病魔折磨得香消玉损。 画里的男孩,表情冷酷,但却紧握着母亲的手。牡丹看着那只紧握母亲的小手,心头竟隐约的抽紧了。 黑仲明没有心。 她脑子里闪过这句话,视线却无法移开画中男孩的小手。她开始觉得不安,知道自己根本不该踏进这个房间。 这里太干净、太温暖、太……私人……黑仲明让仆人将这房间长年保持原状,就像是他母亲还活着。但是,牡丹知道,他的母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就已经过世了。 那屋子里,有些房间,你千万别进去。 白艳容的警告,猛然响起牡丹转过身,急忙想退出去,却撞掉了书桌上那枝粉红色钢笔。锵当几声,钢笔在地上滚了几滚,滚进了桌下。 她连忙蹲下身,伸手捡起了钢笔,正准备起身放回去时,却发现桌子底下,竟有个隐藏的抽屉,因为她刚刚那一撞,恰巧被弹了开来。 抽屉里头,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书,蜂蜜色的真皮封面上,用火印烙了一个名字一清荷。 牡丹微微一愣,原本想关上抽屉的手,顿了一顿。 虽然被收放在隐藏的抽屉里,但那本书上,仍有着些许灰尘。房里的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唯独这里留有灰尘,代表着这些年来,不曾有人发现过这本书。 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手,拿出了那本书,拍去上头的灰尘,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很快就发现,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日记。 一本由宫清荷亲笔写下的日记。 她应该要放下这本日记的,毕竟这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秘密。但是,那个女人偏偏又是黑仲明的母亲,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她需要知道,所有跟他有关的事。 所以,牡丹还是开始翻看那本日记。 娟秀的字跻,书写了当年的喜怒哀乐,有绝大部分都与黑仲明有关。其中的一段,更是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是个禽兽。 日记上这么写着。 我从未想过,他竟然能对亲生儿子,做出这样残忍的行为……那只狗,跟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很像。 乌黑无辜的眼,强壮的骨架,黝黑的皮毛,不同的地方是,眼前这只狗流浪街头,瘦得连肋骨都根根露出。 车子行径大街时,坐在车上的黑仲明的它对上了眼。 那一眼,不知怎么的,让他想起了已经忘记了许久,多年前就死去的那只狗。他表情未变,移开了视线,车子继续往前开,那只在街角流浪的狗,很快就被抛在车后。 只是,那只狗勾起了,他的回意。 黑仲明拧起泪眉,冷静的摒除,那像是压封已久,却又被突然打开的回意。他克制着,阻止自己去想,用严苛的镇定,关上心中那些被突开启的回意。 他不再去回意、不再去被那些情绪影响,而是镇定的闭上双眼,决定在车子行进间,补充他在夜里因为被干扰,而缩减的睡眠。 他很快的睡着了。 然而,那些在他清醒时,被摒除在心门外的记忆,却在他睡眠时,悄悄潜进了他的梦里……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七岁时,父亲给了他一只小狗。 小狗很小,很可爱,才刚满月不久,有着毛茸茸的皮毛,的一双无辜的大眼,还有摇个不停的尾巴。 他开心极了,因为小狗是那么可爱,而这了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每天每天,他都跑去看它,即使有仆人帮忙,他仍坚持要照顾那只小狗。他替这只小狗狗取了个名字,叫「哈利」。 哈利,非常的可爱又忠心。过了几个月,它就长得又高又壮,每天在他脚边,快乐的跟前跟后。 他慢跑的时候,它会跟在后面,他吃饭的时候,它也会蜷坐在他脚边,如果是有人要欺负他,哈利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挡在他面前。 曾经有好几次,有人试图绑架他,都是被哈利抢先发现,对着那些人吠叫,还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咬住想绑架他的人,才让他免于被抓走。 有的时候,当他达不到父亲的期望,受到严厉责骂时,他会在半夜时,偷偷溜下床,跑去哈利的狗窝,抱着它一起睡。 那毛茸茸的、温暖的身躯,会亲密的摩擦他,替他舔干脸上的泪水。 哈利从来不会对他生气,哈利总是无怨无悔的,提供它的保护、温暖和安慰。在那段时间里,仲明总是快乐的跑来告诉我,关于哈利的种种。 「它是我第一个朋友。」他这样告诉我我知道,那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当时,我还觉得,这真是那个男人对他的充子所做过,最好的一件事了。在仲明的眼中,哈利是这世界上,最聪明、最伟大的狗。 仲明看来,是那么的快乐他对那只狗的重视和喜爱,几乎连当母说的我,都忍不住感到嫉妒,但不可否认的,哈利让他快乐,那是我最近愈来愈难做到的事。 但是,昨天晚上,他被责为之后,抱着哈和入睡,不小心在狗屋袒睡到了天亮。 那个男人发现之后,大发雷霆,我至今仍觉得,这寂静的屋于袒,依然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 我实在不敢相信,那个男人,竟然会如此要求仲明……午后的冬阳,洒落在牡丹身上,但她所阅读的文字,却让她觉得,全身愈来愈冰冷。 她的胸口,像被揪紧着,隐隐发痛。她捣着心口,深深的吸入一口气。 然后,她再度伸手,紧张的翻开下一页。 「睡狗屋?你是狗码?」一个巴掌,重重的甩在他脸颊上父亲的手,叉大又硬,他被那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打倒在地上,但仍迅速的爬了起来。 被铁链炼住的哈利,看见他被打,大声的狂吠起来。 「说啊!我黑烈风的儿于是狗吗?」父亲一腠怒的咆哮着。 他感觉到鼻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他伸出手,擦去那湿热浓稠的液体,镇定的回答:「不是。」「不是狗?那你把它当同伴?有床不睡,你偏偏要睡狗屋?你有没有那幺下残?」声又一声的咆哮,如同晌雷一般他看着气得额冒青筋的父亲,试图解释。 「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另一记耳光,闪电般挥下这一次,他死命挺住了,泪水差点痛得落下来,耳际因为那记巴掌,正嗡嗡作晌,却仍听到哈}ii生气的狂吠中.的父亲愤怒的责骂: 「你还敢狡辩!我黑烈风,没有会的狗一起睡的狗儿子!」「我不是狗!」他生气的瞪着高大的父亲大声反驳。 「很好.」父亲从腰上掏出一把匕首,伸手给他,冷声下令。「那你把它给我杀了。」他惊愕不已,诧异的抬起头「杀了它。」父亲重复,冷酷的瞪着他,指着畎个不停的哈利。「把这狗杂种给宰了!否勋我就让人活活把它打死。看你是要亲手给它个痛快,还是要看它被别人打死。」他震惊不已,握紧了拳,抬头看着残忍的父亲,不肯去接那把匕首。「不要,哈利是我的朋友!」「朋友?」父亲冷笑。「朋友值几斤几两重? 要做人就不能、心软,感情是没有用的东西,你愈早学会这件事,对你愈好!」「你不能这幺做!」他脸色苍白,气-腠的吼「我不能?」父亲限一眯,冷哼一声,大手一扬,朝一旁手下喊道:「朱五!给我打l慢慢的打!」朱五拿出一根结实的长棍,对着狂吠的哈利一棍就打下去。 「住手!不准打!住手一」哈利挨了一棍.痛叫出声,他冲上前去想阻止,却被旁边的仆人抓住。 「住手!你放开我!」他挣扎着,却挣不开大手的箝制,只能朝那个狠心痛打哈利的男人,声嘶力竭喊着:「朱五,住手!住手!哈利、哈利……」另一棍又挥了下去,哈利的狂畎变成了哀嚎它试图闪躲,链子却限制了它的行动,朱五挥下的每一棍,都结实打到它身上。 他打得不是很重,但也不轻,很快的,哈利就跛了脚、断了骨。哈利叫着,嘴角流出了血但仍狼狈的奋力挣扎闪躲着。 「父亲,请你住手!叫他住手!」泪水进出眼眶,他回头朝着已经在椅子上坐下端茶就口的父亲,哭喊着求着。「拜托你,别再打它了!父亲……」父亲看着他,然后指着桌上的匕首。「用不着求我,你自己就可以给它一个痛快。」他泪流满面,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再回头看着,他从小到太唯一的朋友。哈利正喘着气,跛着腿,满身是血.痛苦的看着他;父亲的声音,冷冷的晌起「那只狗,是个废物,所以它挣不开链子,只能被人拿着棍子打。你要成为被炼的狗,还是打狗的人,你自己想清楚。」那一瞬间.他知道了,父亲是认真的父亲要他亲手杀了哈利,否则就会让朱五一棍一棍的慢慢打死它。 朱五再一次的,高举起棍子。 「住手!」他愤怒的咆哮着,然后回头瞪着抓住他的仆人,恨恨的说:「放开我。」仆人看向父亲。 他知道,父亲一定是点了头,所以仆人才会松开了手。 抹去脸上的泪,他朝父亲走去,拿起匕首,再回头走向哈利。 可怜的哈利,凑到他脚边,哀哀叫着。它的嘴角、头背上都是血,脚也跛了,虽然连站都无法好好站着,但它依然试图对他摇动着尾巴。 他蹲下身,抱住哈利强壮的脖子。而哈利用毛茸茸的头颅,摩擦他的脸颊,信任的依偎着他。 泪水,再次滑下了他的脸颊。 哈利,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最要好的朋友……他将脸埋进那温暖的毛中,然后握紧匕首,用力插进它肋骨间的心脏之中。哈利呜咽了一声,庞大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抽描着,心脏跳动了一下、再一下,然后就永远的停止了。 滚烫的血,流了他满手都是。 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看,因为你的心软,所以它才要多挨这几下。慈悲和心软,只是增加彼此的痛苦,你是要继承我江山的人。朋友,对你来说是不必要的。」父亲用最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你不需要朋友。」车子停了。 黑仲明醒过来,看见那栋他再熟悉不过的洋房。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而父亲还活着,年纪小小的他,已经洗好了手、换好了衣服,等着要陪父亲去参加一场宴会。 但老张走了过来,替他打开了车门。 他很快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起身下车。老张老了,朱五已经死去多时,而父亲更是早已过世十年。 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只能任人操控的男孩。 穿过前楝那奢华的宴会厅,看见那些堆得和山一样高的生日贺礼时,他自嘲的扬起嘴角,半点也没打算查看它们,只是在老张替他脱下大衣时,开口询问:「牡丹呢?」「小姐在起居室。」「叫人把这些全收一收,别堆在这里碍眼。」他边说,边脱下皮手套,随意交给老张,大步往后楝走去。 穿过庭院,他进入后栋,走上二楼。 起居室里,没半个人影。 他拧起浓眉,退了出来,然后看见走廊底,那束从半掩的门中透出的一线微光。 那个是他母亲的房间。 每个星期,仆人会上来打扫,让那个房间透透气。自从他母亲过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去过了。 那扇门,不应该开着。 他走上前,来到门边时,却看见牡丹站在书桌前,正在翻阅着一本陈旧的书籍。 「你不应该来这里。」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牡丹一跳,她猛抬起头来,看见黑仲明已经走进房里,俊脸上的表情一如油画上那般冰冷。 所以,那幅油画,是在哈利被杀之后画的? 她胡乱地想着,紧张地注释着他逐渐走近,才勉强给出一个理由。「门是开着的。」她试图冷静下来,但脸色却苍白如纸。「窗也是开着的,下雪了,我想把窗关了。」「这种事,下人会做。」他走到桌边.开口。 「我知道。」她再吸一口气,抑制狂奔的心跳,抹去眼角的湿润。「我只是顺手罢了。」黑仲明没有说话,深幽的黑眸,在看见桌上,那本摊开的日记时,睥光倏地一暗。 牡丹顺着他的视线,望见桌上的日记,心跳几乎要停了。他出现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机会把日记藏回去。 如今,宫清荷的日记,依然摊放在书桌上停留在可怕的那一天。 牡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男人,竟然会对自己的小孩做出那样的事来。他父亲甚至在事后,叫人把那只狗做成了标本,只为了提醒他,不许再有妇人之仁。 静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许久之后,黑仲明才伸手,合起了那本日记。 他转过身,看着脸色苍白的牡丹,缓缓地说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说完,他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离开了这个雅致美丽的房间。 牡丹别无选择,只能被他带领着,跟在他的身后,追随他的步伐,走下了楼梯。在经过客厅时,他看见了许许多多包装精美的礼物。 「那些是什么?」她问着,其实并不想知道,只是想打破两人之间冗长的沉默。 「礼物。」黑仲明回答得很简单。「我的生日礼物。」啊,对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 牡丹想了一想,怪了,照理说黑仲明的生日,该是上海社交界最重要的日于之一。肯定有不少人,特地请来名厨,大摆宴席,就为了向他祝寿。 但是,这会儿,他非但没有周旋在奢华的宴会中应酬,反倒还比平日更早回到了这楝宅邸里。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早回来?」她脱口问道。 黑仲明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的,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嘴角还有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个笑容,让牡丹的心,再度变得紊乱。她从那双黑眸里,看见了欲望之外的暖意。 那不是她该看见。她只需要知道,他是个残忍、无情、不择手段,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 是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知道了,他邪恶外表下所隐藏的一切。牡丹咬着唇,注视着眼前,那高大的背影,心乱如麻。 太迟了。 她已经知道了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了。 第九章 除夕夜里,上海热闹非凡,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朵朵盛开。 黑仲明为了参加一场由市长举办的宴会,在黄昏时分,就已经离开黑家的宅邸。如同这段日于以来,他所参加的每场宴会一样,都是独自一人出席,并没有女伴陪伴。 牡丹站在窗口,看着黑仲明搭乘的轿车,开出大门逐渐远去,驶向灯火通明的城区。 不论是新历年,或是旧历年,在上海都是重要的日子,不论是中国人,或是洋人们,都纵情享乐,沈浸在节庆的氛围中。上海城处处张灯结彩,比平日更绚丽无数倍。 当众人都在庆贺时,唯独这座宅邸仍是静悄悄的,跟平日的肃穆气氛,没有丝毫不同。任何节日都像是与这里无关。 别说是庆祝了,牡丹甚至怀疑,仆人们胆敢露出微笑,就会被毫不留情的支遣。 这座宅邸里,有着太多、太沉重的阴暗过去。 那些残忍的、痛苦的情绪,在屋里镶嵌得太深,至今无法磨灭。所以,这里没有节庆、没有笑声。 晚餐的时候,除了她爱吃的水晶虾仁、小笼汤包、夜开花炒蚕豆外,还加了一盘桂花糯米年糕。切成菱形的年糕,两面都撒了糖腌桂花,略略过火烤过,所以糖微焦、花更香,搭配一壶碧萝春。 面对眼前的佳肴,牡丹却是食不知味,只吃了几口,就再也没有食欲。 回到房里后,她走到窗前,注视着阴沈的天际。夜风冻人,厚重的乌云,在夜空中聚集,愈来愈庞大,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是因为天气吗? 牡丹的手,轻按着胸口。 从入夜起,她心口就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异样的压迫感,是因为大风雪即将来袭,还是某种不祥的预感? 牡丹站在窗口,凝望着天空,浑然不知背后晕黄的灯光透出,让她娇小的身于,成为夜色之中绝美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开始觉得冷冻的寒风,吹得她全身僵冷时,主卧室里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 黑仲明回来了? 一种几乎能称为是期待的情绪,闪过心头,她难以分析,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她想念他? 牡丹在心里否定。 不,不是的!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紊乱的心思,还没能理出头绪,熟悉的男性嗓音却带着微喘,唤出一个她原本非常熟悉,如今却有些陌生的名字。 「清风!」牡丹僵住了。 清风,曾经是她的名字,是她效命于金家,忿豕面行事的时候,主子与伙伴们对她的称呼。 但是,当夫人下令,要求她隐藏身分,接近黑仲明时,就再也不曾有人用这个名字呼唤她。 这楝宅邸里,不该有人知道,她就是清风。 而知道她是清风的人,更不该踏入这间宅邸。 那个男人走出隐蔽处,让晕黄的灯光,照清他俊郎的面目,以及深烙眉宇之间的焦急。 牡丹震惊得无法动弹。 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清风。」朗日又唤道,当他看清楚她充满女性化、娇柔美丽的装扮时,俊朗的五官,竟因为嫉妒,而变得有些扭曲。他走上前来,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今晚黑豹不在屋里,才潜了进来。」要突破黑家的守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至少还难不倒他。 「你不该来的,」她太过清楚,这里有多么的危险。「快走。」朗日摇头,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不走。」他伸出手,拂过她柔嫩的脸庞,嫉妒不已。「为什么你的美丽,要被黑豹享用,而不是只属于我?」那过于亲昵的接触,让她必须克制着,才没有转头避开。 「这是夫人的命令。」即使她不愿意,却也不能反抗,只能遵守夫人所说的每一项指示。 朗日的眼里,燃着愤怒。 「所以,你就甘愿为黑豹暖床?」那句话就像鞭子般,狠狠地抽在她心上。她没有说出,她最初有多么恐惧、多么抗拒、多么厌恶,说出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隐藏被刺伤的自尊。淡淡的回答:「金家对我们有恩。」「就算欠得再多,我们这几年,替金家卖命也早该还清恩情了。」朗日看着她,双手握住她的肩,将她拉得更近。「我不敢相信,夫人竟会让你来做这种事情。」「你是怎么发现的?」「在那场宴会上。」朗日咬牙,对黑仲明的恨意更深。「那个该死的家伙,居然让你穿着那么暴露的衣服,那简直跟拨光你没有两样。」只要是夫人出席的宴会,朗日、柳羽,一定也在现场。四人相处多年,虽然她总蒙着面,但其他三人还是见过她真正的面目,虽然她的穿着打扮有了重大的改变,但是要认出她其实并不难。 「宴会之后我就决定要来带你走,但是却听见你受伤的消息,我才会拖延到你伤势恢复,才潜进这里。」「不,我不能走。」她慌忙摇头。 这几年来她早就知道朗日对她有情义,而如今性烈如火的朗,日因为心中的私情,竞做出最错误的判断。 他拧皱眉头双手握得更紧。 「为什么?」他质问。 为什么? 她紊乱的心中闪过众多理由,有的理由甚至是她不敢承认、不敢深想才刚浮现就被她匆匆推开的。 「我一离开,就等于任务失败,我没有脸回去见夫人。」她对一切都归处于任务。 朗日却说道:「我们不回金家。」她抬起头来,满脸诧异。「什么?」「我都计划好了。」朗日回答。「凌晨三点有一艘船,要开往美国,我已经买好了船票。我们离开上海,到国外去,再也不回来。」他盘算已久。 这些年来,他为金家效忠,次次出生入死,从来没有怨言。但是当他知道,夫人将他所爱的清风,送到黑仲明身边时,嫉妒的情绪,已淹没了他的忠诚。 「美国?」这是她连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事。 「对,去美国。」朗日点头,语气坚定。 「到了美国,就剩你跟我,我们能过自己的日子,再也不必为金家卖命。」金家对她,恩重如山。 那份恩情也像是最沉重的枷锁,牢牢绑住她。 她被捆在枷锁里,已经太久太久,当有机会逃脱时,唾手可得的自由,却教她片刻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离开金家? 离开上海? 再也不必出生入死,再也不必刀口舔血,再也不必为了任务,承受随时丧命的危险。她也可以像是她时常注视着,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注视的那些平凡人般,自在的活着?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渴望的。渴望自由、渴望平凡、渴望远离这个危险又诡谲的城市。 她的动摇,清晰可见。 朗日将她拉入怀中,低头轻吻着她带着淡淡香气的发。「清风,跟我走。」他劝说着。「我爱你。一到了美国,我们就结婚,我发誓能给你最平稳安定的生活。」他所说的事,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只要点头,只要跟他走,搭上那一艘船,从此之后,她就能自由了。等待在海的另一端的,是朗日的情意、简单的婚姻、以及平安的日子。 今生今世,她从未遇过比这更难抵抗的诱惑。 这梦一般的机会,让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抛下恩情、抛下忠诚,离开金家、离开上海、离开黑仲明……娇小的身子,蓦得变得僵硬。 当那双幽暗无底的双眸,闪过她的脑海中时,她已经无意识地伸出双手,从朗日的怀抱中退出。 感觉到她的退缩,朗日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浓眉紧锁。 他伸出手来,想要抓回她。「走吧,再不走,就要迟了。」她却躲过了,他探来的大手。 「不,我……」她迟疑着。 但是,她在迟疑什么?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愈市思索,她地心思愈乱,而藏在心中的那双黑眸,却愈来愈清晰。 朗日注视着她,表情逐渐变得扭曲,再也压抑不了,那些腐蚀他已经有数个月的强烈嫉妒。 「你不愿意走,真的只是为了任务?」他恨声质问,狠狠抓住了她,大手劲道极强,甚至不在乎这样会弄痛了她。 强烈的痛楚,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没、没错。」她的声音,却远比她所想象,更为软弱无力。 为了任务。 为了任务。 只是为了任务。 她反复告诉自己,留在黑仲明身边,只是为了任务。除了任务之外,就没有别的理由了。但是,对自由的渴望,的确让她的忠诚动摇,而没有了忠诚的束缚,为什么一想起他,她就会迟疑不已。 在任务之外,难道,还有着什么,比忠诚更强大的束缚? 朗日看见了她美丽的面容上,复杂困惑的表情,嫉妒的情绪,啃咬着他的理智,让他变得野蛮而凶暴。 「你爱上了他?!」他严厉的质问着。 「没有」她脱口回答,虽然回答得极快,但神情却更加惊慌,像是刚刚被人窥见,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朗日的双手,扣得更紧,几乎要陷入她的肩头。「你居然爱上了他?你忘了吗,那个男人有多么残忍危险?一年之前,他插进你胸口的那一刀,差点就让你没命--」「我没有爱上他。」她不断否认,心里却愈来愈紊乱。 「别骗我!」朗日怒吼着。 「我没有。」「不论你是不是爱他,你都必须跟我走!」朗日深吸一口气,表情狰狞,硬拉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才一转身,朗日就陡然僵住,陷入备战状态。 她心里一沉,就算没有回头,也猜得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能跟你走。」低沉浑厚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如何时,黑仲明已经进了主卧室。他站在门前,缓慢的褪去身上蒙了点点白雪的大衣,随意把大衣丢在一旁,再慢条斯理的脱下西装外套,黑瞳映着灯光,异样闪亮。 他用最淡漠的语气,徐声宣布。 「她是我的。」一阵冷得刺骨的寒风鹅绒的大雪。无数的雪花,从未关的窗子吹袭入室,也带入了窗外漫天纷飞、浓若,让室内变得寒冷,也短暂影响了人们的视力。 语音未落,而朗日却已发动攻击。 他俯低身子,像被激怒的猛兽,低咆着冲上前,全身的劲力,强猛得骇人。巨大的铁拳硬若磐石,狠狠往前重砸。 黑仲明在最后一瞬,才侧头避开。 重拳失了目标,砸落在门上,雕花的厚重门板,转眼出现一个碎烂的大洞。朗日怒吼抽手,拳头却被无数尖锐细小的木刺,穿刺得血迹斑斑。 黑仲明的脸上出现残酷的笑容。他跨步抢进了朗日的身前,勾起一拳,直接打中朗日的胸口。 朗日闷哼一声。 站在一旁的牡丹,甚至听得见肋骨被碎然打断的声音。 两个男人陷入缠斗,而毫无疑问的,黑仲明占了明显的上风,朗日的每一次攻击,都被轻易闪过。黑仲明像是在玩着狼狈的猎物,一而再的予以痛击,薄唇上始终擒着残忍的笑意。 每当他打断朗日身上某一根骨头时,他嘴角的笑意,就会更深更浓。只是,他的嘴角在笑,黑眸却闪烁着日月显的杀意。 在揍烂朗日的俊脸时,他还抬起头来,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牡丹心头一凛。 再这么打斗下去,朗日绝对会被黑仲明活活的打死。当初他们四人连手,都无法打倒黑仲明,甚至负伤而退,更何况现在,面对黑仲明的,只有朗日单独一人? 牡丹别无选择了。 她冲上前去,娇小的身躯,有着流云似水般的轻盈,在眨眼之间,就闪身来到朗日身边,一掌拍向黑仲明的胸口。 强烈的劲道,反震得她手心麻痛,而黑仲明却是不动如山,只是缓慢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凝望着她,缓缓一笑。 那一笑,让牡丹头皮发麻,全身颤抖不已。 他知道了! 虽然她猜不出,他是先前就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还是在刚刚听见了朗日跟她的对话时,猜出她就是金家四名护卫中,蒙面的清风。但是,见了他那一笑,她才赫然惊觉,就连她的出手,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只要她出手,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分。 一般的女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身手。 夫人交代的任务既然任务失败,就在她出手想抢救朗日的那瞬间,彻底失败了。 既然任务失败,她就更不需要再有所顾忌。 她小手一翻,掌尖凝力,直取他的咽喉。 「住手!」她警告着,阻止他再痛打朗日。 黑仲明扬着嘴角,眼神未变,就连动作也没停,重拳落在人体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牡丹的掌尖,更往前递出,已经碰触到他温热的肌肤,陷入他的咽喉之中。咽喉是人的身体中,最脆弱的几个地方,只要凝力用劲,即使是用空手,也能造成极大的伤害。 「立刻住手!」她急声又喊。 这次,他总算停手,带着野蛮的微笑,对她挑起浓眉。 「不。」他拒绝。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她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作势撤手,仿佛预备用更大的劲道,攻击他的咽喉,实际撒谎功能却是不敢让他发现,她的手现在在颤抖着。 野蛮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锐利眼神。 黑仲明终于停手,不再攻击朗日,反而一动不动,静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他对你来说,是这么重要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让人深深恐惧的寒意。 虽然站在温暖的房里,但是他的语气,却让她全身发冷,仿佛赤裸的行走在狂风暴雪的深山。 她抵抗着那阵强烈的不安,低声叫唤着。 「朗日。」回答她的,是一声痛切且怒的呻吟。 还好,黑仲明并没有杀了朗日。 还没有。 「朗日,快起来,你必须离开这里。」刚才的骚动,一定引起了宅邸里其他人的注意,要是拖延得愈久,要成功脱身的机会,就愈来愈渺茫。 朗日摇晃的站起身,抹掉脸上的血,鲜血却不断地从他口鼻中涌了出来。「我要杀了他!」他口齿不清地怒吼着。 「不行!」「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维护他?」「我没有。」他匆匆解释着。「凭我们两个人,没办法伤得了他的。」她虽然制住了黑仲明却也只是一时间的事。 「我不信!」「朗日,别冲动。」她只能努力说服已经失去理智的朗日。「快走,等到有机会时,你再来救我。」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被说服。 「你等我。」她点了点头,视线不敢从黑仲明身上移开,正好清楚地看见,当她点头的时候,那双黑眸里迸射出的火光。 知道不能再迟疑,朗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到了窗边,最后又咬着牙,恨恨的瞪着黑仲明半晌,才纵身跳出窗台,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主卧室里,只剩下黑仲明与牡丹。 他注释着她,黑眸灼亮。 「救你?你要他再来救你?」他愈是低吟着,眸光愈是蛇浓。「他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他野蛮的一笑,不顾咽喉上的威胁,倾身说道。 黑仲明那句话,等于是宣判了朗日的死刑。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就算今晚,朗日能逃出黑家,但天亮之后,朗日也绝对逃不过铺天盖地而来的无数追杀。 「放过他。」她要求着。 他看着她,挑起浓眉。 「你要为他求情?」「对。」他轻笑着。 「你刚刚的回答,只会让他死得更难看。」她咬着唇。「你不能杀他。」「为什么?」「他是金家的人。」他冷笑,「你以为,我会在乎?」想起踏入房里,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极度的恼怒,以及残酷的杀意,就像是遇上油的火,瞬间进燃开来。 他半途离开宴会,冒着大雪,赶回家中,所看见的竟是她与别的男人相拥,一副难分难舍的模样。他愤怒着、恼火着,甚至还有一丝他从未感受过的不安。 「你想走吗?」他逼问着,忘不了她在朗日怀里,被紧紧拥抱的画面。「你想要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去过太平日子?」「我没有--」「你骗不了我的。」他亲眼看见她的动摇。 牡丹的脸色,转为苍白。 「对,我是想走。」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确被诱惑了,几乎就要答应跟朗日一起离开,但是当她想起黑仲明时,她却……她的承认,让他的理智更濒临溃堤的边缘。 「那么,你为什么不跟他走?」他拧笑着,睨望着她,刻意用嘲弄的语气,残忍又问。「因为,你爱我?」那嘲讽的语气,深深伤了她,更揭穿她平静的假象。她只觉得突然失去保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穿,她不愿也不敢去面对的真相。 过度的慌乱,让她急着想保护自己,反倒意外的冷静下来。 「我让你这么以为吗?」她学习着他的残酷,非但口不择言,甚至还露出冷淡的微笑。 她学得太好,好得足以激怒他。 「不然呢?」他危险的眯起眼睛。 她再度一笑。 那笑,有着嘲弄、有着轻蔑、有着满不在乎。 「那都是假的。」她笑意盈盈,运用着他的观察入微,扮演她在慌乱之中,创造出的全新角色。「这一切,都是为了欺骗你。」纵然知道她在说谎,但黑仲明的理智还是崩然溃决了。 他的脸色,变得狰狞而骇人,宽厚的大手,只是简单的一探,就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优势瞬间变为劣势。 原来,她能制住他,只是因为他刻意的让手。 一旦他真有动作,凭她的身手,根本不可能影响他的行动。 黑仲明抓住她,将她娇小的身子,拖往大床边,狠狠将她推倒。 他低下头来,俯视着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露出恶意的笑容,甚至还扳着双手骨节,发出喀啦喀啦、清脆却吓人的声音。 他取下领带,缓慢的靠近她,黑瞳深若无底。 「那么,就让我来验验,你给我的反应,究竟是真是假。」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