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第1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一)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钟潮生一路向着医院住院大楼狂奔,在电梯前心急火燎地按着上行的按钮。看着缓慢变化逐渐向上的数字,几乎在每一层都逗留了挺长的时间,他用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与汗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直接就往楼梯上冲。 八层楼,他只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爬完。这个速度也许很惊人,但在他看来却是再快都嫌慢。刚抵达楼梯与电梯的交汇处,他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而他只稍稍喘了口气,又开始急匆匆地往病房区跑去。 或许是他从家里不顾一切地赶往医院,体力早已经透支,他的四肢仿佛被灌了铅一般有点不受控制。他才刚进入病房区的大门,却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发出了一声极为引人注目的闷哼,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小钟,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正好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护士长听到这动静,赶紧过去把他搀扶起来。这三年里,钟潮生经常出入这里的病房,这里的医生和护士他大多都认识。他的性格温和爽朗,也乐于助人,护士们需要搬重物之时只要他在场的话都会搭把手帮忙,因而大家都很喜欢他,见到了都会亲切地管他叫“小钟”。 “没事,我没事。谢谢陈姑娘!”钟潮生顾不上身上摔痛的地方,向护士长道了声谢。“陈姑娘,我妹妹她……” 护士长看着他迫切的双眼,只是摇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转向原本正在交代着换班任务的护士,对她点了点头,那护士便一脸沉重地往医生值班室走去。 不一会儿,一位身材高挑眉目温和的男医生被带到了钟潮生的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病案,柔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采薇。” 一路上二人皆沉默无言。 钟潮生按照领路的男医生的指引,如同机器人一般毫无表情地在前台签了字。他抬头看向里面空无一人的走廊,心中却越发地紧张。 右肩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两下,便传来男医生的声音:“去吧,和采薇好好地道个别。我陪着你。” 即便钟潮生已经是一名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然而当他要迈开脚步往前走之时,却依旧需要拿出莫大的勇气。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开始缓缓地走向了这条灰暗的长廊。 男医生默默地在前面带路,最后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用刚才前台给的钥匙打开了门。一阵阴森森的冷气从房间扑面而来,方才钟潮生冒着雨跑到医院,浑身上下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冷不防地打了个寒颤。 男医生从他的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双一次性的医用手套戴上,然后把他的白大褂脱了下来,轻轻地盖在了钟潮生的身上。不等钟潮生道谢,他的眼睛已经在各个抽屉一样的柜子前逡巡了一番,终于定在了一个写着“32”的“抽屉”之上。他使劲把“抽屉”一拉,一股更加强劲的冷气溢出,钟潮生再次打了个寒颤,皱着眉轻轻地别开了脸。男医生并没有理会他的细小动作,把“抽屉”拉到合适的位置,便走到一旁安静地候着。 此刻的钟潮生其实很想扭头就跑——也许跑了的话,今天接到的电话,以及被告知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等他醒来之后,身边的所有都会和平常一样,日复一日没有好消息也不会有坏消息。 寒气冰冷入骨,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这不可能只是个梦而已。 他呆若木鸡站在那“抽屉”前,许久不曾说一句话。 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落在“抽屉”里,顺着里面那张稚嫩的却毫无血色的脸淌落下去。本来泪水应是滚烫的,然而此刻却再也无法温暖里面那具瘦小苍白的身体,也无法唤醒躺在里面的长眠之人。 钟潮生无声地哽咽着,内心已经彻底地崩溃——他在这世上唯一相依为命的至亲,他一直最疼爱的妹妹,脸上甚至还保留着已经干掉的泪痕,就这么躺在冰冷彻骨的太平间的柜子里,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柔声地喊他一声“哥哥”。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之上——好几道划得几乎皮肉外翻的伤痕清晰可见。很明显在抢救之时已经做过止血的处理,加上在太平间内的低温,伤口处的血早已凝固了。 “上午我们查房的时候,采薇还在病房里,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一直没作声的男医生突然之间打破了沉默,“后来护士看到她自己走出了病房区,询问之下她说要出去打个电话,于是她们就没有阻挠。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给她发药的护士发现她还没有回到病房,于是通知了我们。我们联系了保安,暂时没有工作在手的同事都发散了在医院各处搜寻她的踪迹,最后是在休息时间的护士长陈姑娘在东面尚未竣工的住院大楼洗手间里发现了她。当时她手腕上的血淌了一地,浑身上下已经凉透,没有丝毫的生命体征。陈姑娘当时有给她做过止血处理,我们赶到现场也曾尝试抢救,但已经是回天乏力了……” 钟潮生紧紧地抿着双唇,他伸出手温柔地整理了一下妹妹前额有点凌乱的刘海,想起昨天离开前跟她约好了,今天要给她做她最爱吃的陈皮红豆沙汤圆,那时候的她眼中分明还带着点期待。他本以为,哪怕父母都不在了,他们兄妹俩还能相互扶持相互依赖着走下去。他不明白,到底这半天的时间里妹妹经历了什么,即使本来她患有情绪病,但因为服药时间足够长,也一直有坚持做心理治疗,在没有突发事件的刺激之下,是不应该再次产生轻生的念头的。 “采薇,你怎么可以不守诺言……”钟潮生的手扶在“抽屉”的边上,双手握成了拳在极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明明昨天答应了哥哥,今天要一起好好过元宵节的……你怎么忍心把哥哥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第2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二) 莫长川捡起护士站前的一个保温瓶,朝四周看了一圈。她正想把保温瓶交给值班护士,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有点黏乎乎的,好像是保温瓶里的东西洒出来了一些。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头,上面沾有一点暗红色的东西。虽然量不多,她却似乎闻到了一种奇特的气味——这气味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感觉既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她一边蹙着眉头思索着,一边往自己的病房走去。 莫长川是这医院里的长驻病人,一直住的是单人间。她坐回病床上,拧开了保温瓶的盖子,一股比刚才手指上沾到的更为浓烈的气味一下子飘满了整个病房。 “这味道……好像是……”她看着保温瓶里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轻轻晃动之时还能看到很多个白白嫩嫩圆咕隆咚的团子。她不慌不忙地从床头的柜子拿出洗干净的勺子,在保温瓶里打捞了一番——一共有九颗。 凝视了许久,她有点拿不定主意——面对陌生的食物,她是从本能上抗拒的。然而这保温瓶里的东西就像有什么魔力一般,使她的内心本来对食物的排斥感逐渐地减弱。她最终还是抵不住那股熟悉的香味,用勺子舀了一丁点暗红色的液体,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当尝到那香甜软糯的口感之时,莫长川那许久不曾躁动过的味蕾竟像是活了过来——是陈皮红豆沙!而且是经过长时间文火熬煮成沙的红豆,并不是外面的店铺常用的通过机器把红豆打成碎末之后煮成的。让她吃惊的是,这陈皮的份量控制得十分精准,多一份则苦涩,少一分则逊色。她再次用勺子在保温瓶底捞了几个来回,却几乎没看到任何陈皮的踪影。然而她还是不死心,舀起满满的一勺,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着,这才发现了端倪——原来如此,是把泡过的陈皮切成了细丝,再放入红豆沙中细火慢熬,让陈皮的味道逐渐渗入到红豆沙之中。制作之人似乎非常细心,把陈皮切得如此地细,哪怕吃到了也只会让它的香味稍稍增加,但又不会因为量太多而感到苦涩影响口感。莫长川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仔细地端详过一种食物,不知不觉中她竟仿佛忘记了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困扰。 她又从红豆沙里捞出一个白嫩的团子,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团子被咬开的刹那,里面的黑芝麻花生馅儿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和着散发着陈皮香气的红豆沙,加上糯米粉外皮香糯细滑的口感,这丰富的层次竟让她忍不住有吃第二口的冲动。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莫长川跟平常一样充耳不闻不予理会。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她依旧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但敲门之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推门而进。 “小姐,今天的花开得很灿烂呢……”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只听到了十分轻微的响声。来人慌忙捡起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花束,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在病房一边的凳子上,难以置信地跑到莫长川的跟前,“你……你这是……在吃东西?!” 莫长川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一智障人士似的,并没有回答任何的话语。她舀了一小勺红豆沙,递到那人跟前,另一只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那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使劲嗅了一下,却突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喃喃自语道:“这味道……好像太太做的陈皮红豆沙!!!” 莫长川从保温瓶中打捞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咬开了一个小口,让里面的馅儿都流淌出来,又递给了那人看。 对方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老花镜,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手中的东西。“黑芝麻花生馅儿的汤圆……可惜了……” 莫长川没理会对方失望的表情,把勺子里的团子递到自己跟前,一口就把整颗汤圆闷到嘴里,只稍稍咀嚼了几下就把它咽进了肚子里。 “哎哎哎……小姐,使不得使不得!!!你太久没吃这种非流质的食物了,糯米粉不好消化,你得嚼烂了再吞咽……”那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终于抢过了莫长川手上的勺子和保温瓶,盖上盖子放到了远离她的地方。 莫长川轻轻哼了一声,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盖上被子背对着对方,躺在病床上生闷气。 “小姐,别生气啊,”那人无奈地轻拍了几下莫长川裹着的被子,恳求道:“不是郑伯不让你吃,而是你的肠胃有可能一下子适应不了这些糯米粉制作的食物,我这不是担心你消化不良嘛。等你慢慢恢复正常的饮食,我再给你做陈皮红豆沙汤圆,你爱吃多少我都给你做,行吗?乖,别躺着,刚吃完立刻躺下会影响消化的……” 莫长川转过头来,盯着郑伯看了好一会儿,才恹恹地坐了起来。 郑伯看她不怄气了,才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开始一边解开带来的花束,一边啰里啰唆地问道:“小姐,你这保温瓶里的食物,是谁给你送过来的啊?” 莫长川还是没说话,只是抿着嘴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下郑伯心里有点犯懵了——莫长川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自五年前开始,她就一直郁郁寡欢,也不喜欢和人接触,慢慢地儿时曾经的玩伴与亲友便没有再来往了。而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也只是留在家中一个人发呆,不怎么跟人说话,性格也就越发孤僻,身边更不可能有新的朋友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郑伯忧心忡忡地看了莫长川一眼,尝试着问道:“小姐,今天有什么人过来探望你了吗?” 莫长川有点发木地看着被放在远处的保温瓶,许久,才言简意赅地嘟囔道:“捡的。” “什么?!”郑伯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捡的?!小姐怎么可能随便吃捡来的东西?!他放下了手里的洋桔梗和洋牡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莫长川,似乎想要证实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 莫长川重复了一次:“捡的。” 郑伯这下真的被吓得目瞪口呆了,忙扔下手里的花,跑到莫长川跟前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认认真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担心道:“小姐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把值班医生请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啊不,我还是赶紧去找医生,让他们给你洗洗胃吧,不然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毒啊!” 莫长川木然地指了指保温瓶,缓缓挤出两个字:“好吃。” 郑伯觉得今天的莫长川有点不对劲,平日里劝她吃流质的食物都要劝上好半天,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这保温瓶,竟然自动自觉地吃起来,要拿走的时候她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会儿得找个借口去值班室找医生谈谈,让他们分析分析到底怎么回事才行。 “呃……那个……小姐,我去外面给花瓶接点水……”郑伯拿起一旁放着的玻璃花瓶,眼神有点闪躲,“那红豆沙你先别吃了,要消化消化看看有没有异常……” 莫长川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郑伯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时机,忙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第3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三) “您的意思是,长川她自己主动吃了东西?”病房区医生值班室里,一位眉清目朗的女医生正认真地倾听郑伯说的话。 “是的,不过我问她吃的东西哪里来的,她说是捡的。”郑伯有点讪讪地说道。 女医生沉吟片刻,翻阅了一下手里莫长川的病案,把听诊器往医生袍里一搁,对郑伯说道:“无论如何,她肯吃东西算是好事。我先跟你去给她检查一下,看看她肠胃有没有什么异常。” 郑伯尴尬地拿着一个空荡荡的玻璃花瓶回到病房,身后还跟着从值班室过来的顾诗涵医生。 莫长川淡淡地瞥了郑伯一眼,似乎早就料到他一定会这么做。 顾诗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长川,郑伯刚才兴高采烈地过来告诉我你今天肯自己吃东西了,我听见了也很高兴,所以过来看看你。” 莫长川在这个病房区已经住了五年,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她。除了因为她住院接受治疗的时间几乎是这一科近十年之最,并且一直住着单人病房付着昂贵的住院费用以外,更是由于她是这一科里唯一一个治疗了这么长的时间几乎一点进展都没有的病人。科室里的各位医生都很头疼,每次开会都在讨论各种治疗方案,然而到目前为止所能看到的唯一不同就是药物起的可见的作用。 顾诗涵是莫长川的主治医生之一,这么多年来除了为她提供心理疏导以及治疗方案,也不断地寻求机会请来与医院有合作关系的同领域的专家给她会诊。但是莫长川本身的自我防御意识极强,对陌生人都带有极高的警惕性——即便是为她治疗了五年的顾诗涵,她也并不是十分信任,没有一次催眠治疗是成功的;而对于这些偶尔才见一次的会诊医生,她更是一见到就紧张得肌肉紧绷,难以与新的医生建立信赖关系,这也是让她的治疗无法获得突破的原因之一。 顾诗涵看着一脸冷漠的莫长川,她也知道这孩子向来就是这样的脾性,因而也不着急,继续报以亲切的微笑问道:“郑伯告诉我,你说吃的东西是捡来的。我们都有点担心那食物会不会不干净,所以想给你做个快速的检查,就是查一下心跳和听一下肠胃的声音,很快就能做完。如果你有觉得不舒服的,请一定要告诉我哦。” 莫长川看似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诗涵,然而她的焦点却是涣散的,没有表情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顾诗涵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于是慢慢引导着她:“长川,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做治疗的时候,你答应过顾医生的话?” 莫长川像是定住了一般。大概几十秒之后,她的眼珠子往左动了一下,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顾诗涵伸出右手拇指,夸奖道:“真棒,长川有记住我上次说的话呢!”说罢让莫长川躺下,亲自为她把脉,又听了她的心跳和肠胃蠕动的声音。 顾诗涵之前给莫长川做的心理治疗,是一种行为矫正。因为莫长川总是喜欢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向任何人打开心扉,更不愿意与人互动,因此她的亲人和郑伯都无法了解她的状态,哪怕有不适或者不快都无法从她的表情或者肢体语言感知得到,相当于是她自己切断了所有与人交流的渠道。 郑伯手里还端着花瓶,一声不吭却又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眉头都快挤在一块了。 “顾医生,小姐她怎么样?”看着顾诗涵熟练地把听诊器挂到脖子上,郑伯迫不及待地问道。 顾诗涵依旧是带着温和无比的笑容,柔声说道:“不用担心,目前看来长川一切正常。”她看向莫长川一直盯着的方向,目光落在了房间小桌放着的保温瓶上。她走了过去,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看似自言自语道:“陈皮红豆沙汤圆,真香。”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长川的表情,余光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略带狡黠地问道:“长川啊,我看你今天好像能吃得下东西,这个不太好消化,要不让郑伯先带回去放冰箱里,等你肠胃多适应适应别的固体食物再吃?” 莫长川一听到其它固体食物,突然间眼前一阵晕眩,马上有胃酸上涌的感觉,嘴巴里也似乎开始分泌着酸溜溜的唾液。她立刻跑下床往洗手间跑去,在马桶前吐了个稀里哗啦,连同刚才好不容易吃的那一丁点的红豆沙和汤圆都吐了个精光。 郑伯立刻放下手上的花瓶,拿了包抽纸也跟着进去了。 顾诗涵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却一点也不惊奇。通常像莫长川这种情况的病人,并不会突然之间就自己痊愈。她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反常主动吃东西,也许是某些突发因素所导致。看她刚才的反应,她对这份食物有特殊的感觉,因此才会去尝试;而尝试过后,她似乎对那份特殊的感觉有点食髓知味,才会在自己打开那保温瓶的盖子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这份食物的期盼。也就是说,其实她并不是在那一瞬间想吃东西,而只是对这份食物不排斥而已。 郑伯扶着双眼通红几乎虚脱的莫长川从洗手间里慢慢回到病床上。由于不可受控地呕吐,莫长川的咽喉此刻正火辣辣地痛;而呕吐时由于面颊、舌和咽喉部肌肉紧张收缩,导致鼻腔压力增高,泪腺受到压迫,因此她现在满脸都是泪水,压根儿就说不出话来。郑伯原本看到她能吃东西时那喜出望外的心情顿时又跌到了谷底,只能轻声地叹着气,看向一旁仍旧气定神闲的顾医生。 “她如今这样,恐怕今晚还是无法正常进食了,”顾诗涵对郑伯叮嘱道,“一会儿郑伯您跟我去值班室,我给她开一点补充营养的针水,先给她以静脉注射,不然她有可能会出现脱水或者营养不良的情况。” 她又转向莫长川,给她递上一张纸巾,微笑着说道:“长川,你刚吐完,咽喉可能会有点不适,吃郑伯给你做的流质食物时要小心吞咽,当心不要被呛到,知道吗?” 莫长川病恹恹地躺回了病床上,对着她点了点头。 顾诗涵对于她这个反应还算满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真乖,以后也要这样给郑伯和其他人一点反应,让他们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好吗?” 莫长川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4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四) 医生值班室里,顾诗涵对着郑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对面。 “长川刚才的反应,您也已经看到了。我想您大概也看明白了,她所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给她做了快速检查,目前来说没有异样。但我想强调的是,她厌食的症状没有减退,今天会突然主动吃东西也许只是个偶然。之前也曾经告诉过你们,她的身体机能算是比较正常,只是有由厌食引起的贫血和营养不良。她之所以不吃东西、甚至一提起吃东西就会觉得不适或者呕吐,很大的可能是由于心理引起的。这几年来我们尝试过不同的治疗方案,我也试过给她做催眠治疗,试图让她的潜意识告知我们真正的原因,这样我们才能正确地引导她克服她的内心深处的恐惧。但很可惜,她的心理防御性极高,即使我们是给她治疗了那么久的医生,她对我们依旧不太信任,这是我们一直无法突破的难点。” 作为一名心理科医生,顾诗涵除了要体谅莫长川的感受以外,还需要照顾到像莫长川亲人一般的郑伯的心理承受能力。她明白郑伯作为“家属”,莫长川的任何看似好转的表现都会让他的心情大起大落。因而在面对早已心力交瘁的病人“家属”,她的表达也需要委婉一点。 “但是,长川今天的表现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她的心扉虽然并不向我们打开,却告诉了我们如何找到通向她的心的钥匙——今天那一瓶陈皮红豆沙汤圆,也许是一种能让她卸下防御盔甲的方法。您是她最亲近的人,是看着她长大的,能否告知我,那陈皮红豆沙汤圆是否和她的过去有任何的关系?” 最后的提问,让毫无心理准备的郑伯微微怔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搓了搓无处安放的双手,才终于娓娓道来:“那……保温瓶里的,与太太——就是小姐的生母,小时候给她做的陈皮红豆沙香味极其相似……小姐从小就爱吃甜食,但身体并不是很好。每次生病要吃药打针她都哭闹得特别厉害,太太当时用了好多方法都没辙。后来有一次,太太为了哄小姐,就跟她说,只要她乖乖吃药好好打针,等病好了就给她做陈皮红豆沙。没想到小姐听到了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也很自觉地强忍着吃药打针的痛苦。太太知道小姐是为了能吃到最喜欢的陈皮红豆沙而故作坚强,因此也真的兑现了承诺,做了她最拿手的陈皮红豆沙给小姐吃……每次不管小姐之前病得多严重,她一看到太太做的陈皮红豆沙马上就来精神了,吃的时候还笑得特别的甜……”郑伯想起那时候还活泼开朗的小长川,又想到如今以医院为家骨瘦如柴的她,一时间顿觉既心酸又心疼。 顾诗涵恍然大悟,低头翻了翻膝盖上的病案,装作看不到郑伯擦拭眼角的样子。仅仅是片刻,她回想起那茶几上的保温瓶,心中便已有了些头绪。须臾,她合上病案,对郑伯说道:“嗯,我明白了。我会把今天的事在明天会诊的会议上提出,与他们一起商讨合适的治疗方案。在此期间请您耐心等待,毕竟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我相信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您和长川都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这一天晚上,突然有冷空气到达,气温急剧下跌了将近十摄氏度。顾诗涵披了件羽绒服坐在值班室里,听着窗外寒风拍打的声音,给郭梓洋发了个信息:“小钟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手机还没有放下,便已经亮了起来——是郭梓洋回了语音:“下午给他开了钟采薇的死亡证明,他回来病房收拾了留下的东西。我有点不放心,向科长请了假陪他一起上了殡仪馆的车,把钟采薇送去火化了。等候火化的时间里,我给他罗列了一些后续要去公安局办理的事宜。到他家路口他就叫我不用送了,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心理科的医生,经常要与病人及其家属长时间打交道。因为人的际遇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有时候一些在别人眼里也许微不足道的突发事件,都有可能把医生和病人共同努力了好久的成果毁于一旦。 钟采薇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她在心理科的病房住了将近三年,接受过行为矫正以及团体治疗。也许是因为她的哥哥一直都陪在她身边,她能感受到一定的安全感,因此她对医生的排斥感并不强烈,在团体治疗中也曾经有过很明显的进步。然而,这几天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仿佛一瞬间就把她好不容易重新构建起来的一切捏了个粉碎。但是,这一次并不能真正的“重来”,反而让她选择走向了自我毁灭。 虽然说顾诗涵和郭梓洋在这医院的心理科工作了将近七年,已经见过不少的生离死别,本应早就看淡看透。但今天钟采薇这事儿,他们似乎都无法轻易释怀——或许是事情的转变来的太突然,或许是因为钟潮生乐于助人的爽朗性子让他们感到温暖,又或许是他们一路看着这对孤苦无依的兄妹跌跌撞撞地在苦海里挣扎而怀有恻隐之心……他们对这兄妹俩,总比普通的医生对病人多了一份关怀和照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诗涵心里还在纠结着要不要跟郭梓洋说一下自己的想法,突然间被办公桌上震动的手机吓了一跳。 “晚上好啊顾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和钟潮生有关的事情想要问我?”不知道是不是一起工作久了,郭梓洋似乎能感受到顾诗涵在电话另一端的犹豫与纠结。 顾诗涵在心中默默地感叹——果然工作上的事情他们就是有默契。她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问道:“咱们科那位叫莫长川的病人,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近十年以来咱们科里住院时间最长纪录的病人,差点就比咱俩在这医院的工龄都要长了。她怎么了?”郭梓洋还以为顾诗涵是想问钟潮生的事,没想到说的是另一位病人。 “她今天主动吃东西了。” “那不是很好吗?这五年来咱们都没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吃下过任何食物。这也许是好转的第一步呢。”对于任何病人的好消息,郭梓洋是真心要替他们高兴的。不过高兴之余,他也没忘记后面的重点:“她吃的什么?” “说起来也真的挺戏剧性的,她吃的是捡来的保温瓶里的陈皮红豆沙汤圆。”顾诗涵听到电话那端的郭梓洋“啊?”了一声,对于这个反应她一点都不奇怪。“我看了一下,那保温瓶上面有钟采薇用油性笔画的一个小小的太阳,应该是钟潮生今天落下的。听陈姑娘说,今天钟潮生刚到病房区的时候摔了一跤,可能当时他心里着急妹妹的事,顾不上摔掉的保温瓶。” 第5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五) 郭梓洋眉头微蹙,说道:“她怎么会愿意吃那个?而且还是捡来的?我记得她家里经济条件应该很不错。” “咳,这跟经济条件搭不上边。我问了她的管家郑伯,据说那陈皮红豆沙的香味跟她生母小时候给她做的味道十分相似。我觉得这也许是一种条件反射——你听说过味蕾能直通人的记忆吗?” “好像在某些报纸还是杂志上看到过差不多的说法,但我没有深究过。” “据说人的味蕾能记住年少时品尝过的味道,而这些味道也许会主宰着人一辈子的口味。郑伯提到过莫长川小时候很爱吃甜食,她母亲为了让她好好吃药,每次她生病就会哄她说病好了给她熬陈皮红豆沙。在她的人生之中,也许这一段记忆能给予她快乐安心的感觉,因此在闻到钟潮生做的陈皮红豆沙汤圆的香味之时,她记忆中的这份感觉也被唤醒了,于是在她的心目中就将这感觉与陈皮红豆沙的味道划上了等号。” 顾诗涵和郭梓洋都是从这家医院同一届的校园宣讲会中脱颖而出的实习生,尚未毕业之时就已经因实习而认识。加上多年来在同一领域内打拼研究,每当遇到棘手的问题之时,都会相互讨论一番,有时候还真能碰撞出一些火花,获得新的启发。 郭梓洋大概已经猜到顾诗涵心里的想法,问道:“你想让钟潮生试试?”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郭医生啊!”顾诗涵微笑着说,“不过你也知道的,咱们做医生的,不能泄露病人和他们家属的私人信息,所以我还是举棋不定。” 郭梓洋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有点过于冒险——顾诗涵身为莫长川的主治医生,她当然有治好莫长川的责任,但若是她亲自为莫长川介绍钟潮生介入治疗,这就相当于成了中介,万一莫长川那边出现什么不可预见的坏情况,她可是有可能会同时被两边投诉举报,严重的话更是会失去作为医生的执业资格。 “我暂时还没有告诉郑伯我知道保温瓶的主人是谁,而且今天钟采薇的事对于钟潮生的冲击太大,我也在犹豫着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不少顾虑——万一莫长川今天主动吃东西仅仅是一个巧合,她并不是真的对所有钟潮生做的食物都能接受,这么做会不会有反效果?还有,钟潮生已经照顾了他妹妹那么久,让他再照顾一个情绪病患者他会不会不乐意?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这一步棋该不该下,会不会满盘皆输,我自己都拿不定主意……”顾诗涵是真的苦恼又矛盾——如果作出尝试,风险极高,一不小心就会身败名裂;但如果不去试,她又怕将来会后悔错过一个让莫长川康复的机会。 也许郭梓洋现在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与顾诗涵交谈,此刻的他似乎要冷静得多:“顾医生,我觉得你目前的状态有点过于疲惫,不太适合做任何重大的决定,我建议你还是先把这件事搁一搁,明天会诊会议的时候把莫长川的情况告知一下科里的其他医生,听听他们的意见比较好。”他嘴上说得像个局外人一样,似乎有点过于冷漠,但心里却有着另外的盘算。 钟潮生家里本来就只剩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如今钟采薇撒手人寰,剩钟潮生独留世上,目前他的情况更加让人堪忧。 现代社会生活压力和工作压力都大,不少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情绪问题,只是一部分人具备自我调节能力,能在正常的社交中得以缓解;而另一部分的人则有可能因原生家庭影响或是经历不同而无法排解。当一直倍受压抑的情绪得不到纾解到达一定的程度,便会导致各种心理上或是精神上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有可能以躯体化的形式表现出来,时日久了就会变成恶性循环。 很多人会对“心理问题”有排斥感,因为某些错误的认知,会将它与“精神问题”划上等号,由此引申出不少由于讳疾忌医导致越发严重的问题来。 钟潮生刚开始时也是和这些人一样,但他并不是故意忽略这些问题,而是因为父母去世得早,没有人能引导他考虑这方面的事情。初时他只是以为妹妹是在他的保护下与他人接触得少,导致脾气有些古怪而已。然而当往日里温柔懂事的妹妹有一天忽然性情大变,时而暴跳如雷歇斯底里,时而愧疚难当自我埋怨,他才发现妹妹的事情也许比他估计的要严重得多。 三年前,当钟潮生第一次带着忐忑不安的妹妹来到医院求医之时,郭梓洋就根据钟采薇的问卷数据以及他们的描述判断出她所患的是双相情感障碍。本来这种情感障碍不一定需要住院治疗,出于对钟潮生家的经济条件考虑,郭梓洋也并不建议让钟采薇住院。但自从一次突发事件之后,钟潮生就再也不敢留妹妹在家独处,甚至还坚持支付昂贵的费用让妹妹住院。 郭梓洋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本来是钟采薇的固定复诊日,但过了大半天她依然没有来。病人不按时就诊是常有的事,开始时他也没有在意,只当作是对方有什么事情在忙,也许明后天就会来复诊。傍晚快到下班点的时候,他接到了急诊那边的电话,说是有一位他的病人被120送了过去,正在抢救当中。急诊的医生想要问关于病人的过往病史,然而家属已经慌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还好医院的系统根据病人的身份证号检索出了她的诊疗记录,护士发现她曾在本院有固定的门诊挂号,于是从病人的电子档案之中找到了主诊医生并联系上了他。 郭梓洋立刻赶往急诊部,找到了通知他的护士,交代清楚钟采薇的病史以及药物过敏史,才在手术室门口的角落里看到浑身是血、吓得两眼发直的钟潮生。他正抱着头蹲在椅子旁的地上,脸上除了血和汗,就是已经干涸的泪痕。那时候钟潮生才19岁,刚考上市里的一所不好不坏的本科,为了照顾妹妹申请了走读,没有课的时候还会抓紧时间打工赚生活费以及妹妹的治疗费。本来正值人生中最恣意快乐的青春年华,他却忙着奔波于家庭、学校以及打工的地方,可谓是心力交瘁。 钟采薇那阵子才刚开始服用药物不到两个星期,药力尚未真正起到所需的效用,正是情绪最容易波动的时候。郭梓洋走回急诊部前台向认识的护士要了包纸巾,他默默地走到钟潮生的面前蹲了下来,给他递上了一张。 第6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六) 钟潮生没有抬头,也没有伸手去接——他弓着的背依然在不断地颤抖,手臂上还留着几个深浅不一带有血痕的牙印和被抓破的伤痕。郭梓洋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潮生啊,我刚才跟护士了解了一下……幸亏送来及时,负责的医生挺有把握的,你不用太担心。”郭梓洋尝试着开解钟潮生。也许是出于心理医生的直觉,他刚才第一眼看到钟潮生的时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不拉他一把,也许他会整个人崩溃掉。 钟潮生还是没给出反应。郭梓洋有点无奈,但他还是继续劝说:“这样,现在我在这里等着,你先去洗手间洗把脸,把手上的血迹也清理一下吧,回来我给你看看要不要做什么处理。不然采薇出来的时候看到你这么狼狈,她肯定会内疚的。”他的手稍稍加了一点力度,在钟潮生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这是一种能拉近人与人之间心理距离的肢体语言,同时也能给予人鼓励和勇气。 果然,很快这肢体语言便收到了成效。钟潮生用袖子擦了把脸,扶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独自一人走向了洗手间。 郭梓洋坐到了椅子上,抬眼看向手术室紧闭着的门。据护士交代,钟采薇左手手腕被怀疑是刀片的利器割伤,长四厘米,深一厘米,尺侧肌腱断裂,手指活动不受影响。这是明显的自残或自杀行为,也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抑郁情绪突然发作。他记得对于钟采薇的诊断是双相情感障碍,也就是说,有可能在抑郁发作之时或者之前也曾出现过焦虑或是暴躁的情绪。 钟潮生的性子温和亲切,但刚才的姿势暗示着一种自我封闭的潜意识。郭梓洋印象中的他极少会有这样的表现——他们兄妹俩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钟潮生带着一脸的水滴着回来了。郭梓洋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又向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纸巾,柔声说道:“用这个擦吧,你衣服上有血迹,容易化开弄到脸上。” 钟潮生洗了把脸似乎比刚才冷静了一些,然而他一想到依然在被抢救的妹妹,眼眶里又忍不住泛酸。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郭梓洋站了起来,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便向急诊的护士站走去。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些双氧水、棉花棒和碘伏了。他坐回原来的位置,示意钟潮生把手伸出来,给他胳膊上那些还在出血的牙印和抓痕消毒。 钟潮生一声不吭,哪怕是消毒的时候沙得慌,他也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而已。 “这是采薇咬的?”郭梓洋试探着问道。 钟潮生没回话,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郭梓洋头都没有抬地问道:“你们俩吵架了?” 他感觉到钟潮生胳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手上为钟潮生涂上碘伏的动作。 “我……今天要去便利店打工。她不知怎的就突然跟我说不想我出去,想让我多陪陪她。”钟潮生的声音很低,似乎还带着些懊恼。“我不该疏忽大意的……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大学里的活动我都不敢参加,空余时间全都用来兼职,不是家教就是便利店打工。她有不妥我也只能请假翘课,生怕一不留神就出什么事……前阵子辅导员叫了我去办公室训话,说我这学期出席率太低,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被劝退……” “……所以,你的心情很糟糕,既担心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能顺利毕业,又害怕只要自己一转身,妹妹就会伤害自己,是吗?”郭梓洋的眉头轻蹙,但语气却十分温和。 钟潮生微微一怔,顿时眼眶有点发涩,默默地点头承认。即使在妹妹接受心理治疗的过程中他曾经听郭梓洋说过相似的话,他知道那是医生为了与病人之间实现所谓的“共情”,建立相互之间的信任最常用的方法。尽管如此,但他还是宁愿相信,对方是真的理解自己心中的痛苦。 “潮生,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且还是个懵懵懂懂不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的小屁孩,而你却已经要一个人挑起照顾整个家庭的重担,既当兄长又当父亲地为采薇奔波,还要顾及她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想法。说真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知道你过得确实很不容易,甚至会惊叹于你年纪虽轻却有这样的勇气与担当。”郭梓洋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这次采薇的事不能完全怪你。为了生活费和她的治疗费,你不得不一个人做几份兼职,还得兼顾大学里的学业,已经是分身乏术了。一个已经步入社会工作的人都不一定能取得平衡,何况是如今尚且年轻的你。你也是个普通人而已,遇到不公或是有口难言之事会难过愤怒,也是正常的反应,只不过刚好这情绪来得不是时候,与采薇的坏情绪都撞到了一起。所以,你并不需要过于自责。” 有时候,人在濒临崩溃之时,即使面对之人不是什么挚交好友,只需要一句话,却有可能把即将掉落万丈深渊的人,一把拉回到安全的地方。钟潮生此刻就是这样的感觉——他与郭梓洋之间仅仅是病人家属与医生的关系,平日里带采薇来复诊也只有与她病情相关的交谈,私底下并没有任何的交流。然而郭梓洋的话语里,让一直憋着这些委屈的钟潮生获得了被人体谅的安慰感,直戳他的“痛处”。 “病人的家属是哪位?”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一位医生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钟潮生来不及细味刚才暖心的安慰感,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再次悬到了半空。他赶紧迎上去,紧张地答了一句:“我是她哥哥。” “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所幸没有伤及神经,对手腕的活动影响不大。但麻醉未过,两个小时左右才能醒过来。一会儿会有护士带你们上病房办理住院,病人醒来之前需要吸氧辅助,期间家属要在旁边留心观察。”医生给钟潮生说明了一番,很快便转身回了手术室。 不一会儿,护士推着依旧在麻醉作用下昏睡的钟采薇出来,郭梓洋也在一旁帮忙,钟潮生这才算从惊魂未定的懊恼之中回过神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第7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七)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8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八) 钟潮生没有打开,而是把它往郭梓洋那边推了回去:“郭医生,您的心意我心领了。采薇……也许这是她的命……我知道自从爸妈去世之后她一直很痛苦,是我太自私,不想只剩我一个不愿意让她离开,还执意要她接受治疗……我知道她已经很努力了,都是我,都是我太自私了!!!”话到后面他竟不能自已地哽咽起来。 郭梓洋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你也已经尽力了,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你心底里最疼爱的就是她,她患了病你怎么可能忍心不管不顾……采薇离去,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得到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过度自责。”语言安慰的效果十分有限,郭梓洋也不想拿对待病人的那些方法来对待钟潮生,毕竟这几年相处下来,在他心目中这兄妹俩就像自家的弟弟妹妹,坚强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一番话虽然看似苍白,却是触碰到了钟潮生最真实的感受——他的确心底里最疼爱的就是妹妹。听到这里他更是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郭梓洋默默地递上纸巾,心想着他发泄出来就好,不然憋着的话大概也会憋出病来。况且他能在自己面前毫不忌惮地表露最真实的情感,也说明他对自己十分地信任。 等钟潮生情绪平复下来,郭梓洋才缓缓地问道:“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回去大学读书吗?” 钟潮生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休学申请只能保留两年学籍,采薇患病已经三年多了,我早就回不去了……” 郭梓洋闻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之前给她治病的住院费有一部分是向网贷公司借的,我还没有还清。还是得找份正规的全职工作,才能尽快还完。”钟潮生对郭梓洋坦诚道。 “说起这个,”郭梓洋打开了手机的相册,递给了钟潮生,尝试着引导他的注意力从悲恸的情绪中转移,“这保温瓶是你的吧?” 钟潮生放大了照片,看到保温瓶手柄处画着一个绿色的小太阳,这明显是出自自己妹妹的手笔。他还记得当时问采薇为什么她画的小太阳是这个颜色,她的回答还真的让自己无法反驳:“绿色的太阳再猛烈也会让人感觉舒服清新,这样如果哥你要在室外发传单或者搬货就不会那么热了。”思及至此,他的眼睛再次泛红。他吸了一口气,极力把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微微地点了点头。 “昨天病房区有一位患有进食障碍的病人捡到了你的保温瓶,没想到她看到你保温瓶里的食物,竟然一下子尝了好几口,似乎很喜欢那个味道。她的家属让我们问一下那红豆沙汤圆是从哪家店买的,他们想买回去给她吃。”出于对病人隐私的保护,郭梓洋只提了几个关键的点,打算先看看他的意向再决定怎么跟他说。 “那个……是我自己做的。昨天是元宵,前天晚上我问采薇过节想吃什么,她说她好久没吃陈皮红豆沙汤圆,好怀念和爸爸妈妈一起吃这个的味道。但是外面很少有卖;哪怕有,也会因为做法不同而味道有差异,所以我是从妈妈留下来的那本手写菜谱上学来的。”钟潮生如实回答。 “手写菜谱?”郭梓洋给钟采薇做过很多次心理治疗,却从未听她提起过有这么一回事。 钟潮生起身走到一个简陋的储物柜前,珍而重之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他翻到写着“陈皮红豆沙汤圆”的那一页,放到了郭梓洋的面前。 郭梓洋小心翼翼地拿起,指尖碰到封面的时候,发现这手感有点怪。他翻到封面看了一眼,才发现这本“菜谱”原来只有半本——封面以及前半部分的纸张被重新加固过,边缘处还有些被焚烧过的痕迹。有些缺损得太严重的,背后被贴上了一整页完整的纸张才得以保存;而后面的纸上则是跟前面完全不一样的笔迹,似乎是重新誊抄上去的;损坏不多的则是按照缺失部分形状的白纸补上,内容补全之后再用宽的透明胶带贴好。看得出来修补的人很用心,尽了最大的可能保留了原有的字迹,几乎还原了这菜谱的原来的样子。 “那场大火,把我们家所有东西都烧了个精光。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剩下来的东西。我认得那些字迹,是我妈妈写的……小时候生活上都有父母照顾,我们兄妹俩都不会做饭。爸爸有时候就跟我们打趣说,万一哪天他们不在了,我跟采薇说不定要饿死——因为哪怕给了我们食材,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用。”钟潮生定定地看着郭梓洋手上的笔记本,苦笑着继续说:“采薇小时候挑食特别严重,很多食材她都不喜欢,于是每当报纸或者电视上介绍她不吃的食材的烹调做法,妈妈都会记下来试着做给她吃。如果采薇喜欢的话,妈妈就会把最适合她口味的做法写到这个本子里。有时候我会想,爸爸说的话妈妈肯定是听进了心里,所以才会那么用心地给我们留下这么多的菜式吧。” “可是这些……不是被烧毁了一部分吗?你是怎么找到原来的内容做的还原?”郭梓洋指着损毁得比较严重的部分疑惑道。 “那是我写上去的,我也不知道原来的内容是什么。采薇见不得火光,平日里饭菜都是我做的。但我原来就没什么烹饪常识,刚开始的时候做的实在是难以下咽……得亏这菜谱没有完全被焚毁,我按照完好部分的内容做了十来顿饭之后,才开始掌握了一点点窍门。到后来上手了,就自己悟出了些路子,给采薇试过之后,才根据她最喜欢的口味把做法补全到菜谱之上。”钟潮生低声说着,不知道这话是说给郭梓洋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原来如此,采薇有你这位哥哥是她的福气。”郭梓洋感叹道,“如果……那位捡到保温瓶的病人家属想聘用你,专门负责她的膳食,你会考虑接受吗?” 第9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九) 钟潮生微微一怔,有点反应不过来。 郭梓洋本来就是有点试探性质地一提,他不觉得钟潮生会在钟采薇离世后的第二天就会接受新工作。他缓缓说道:“你不必着急答复,恰好病人家属跟我说了,我就顺便问问。我知道你一直在做好几份兼职,刚好他们想找全职的,我觉得可能对于你来说会没那么辛苦,所以就跟你提一下。你可以慢慢考虑,有了决定再告诉我吧。” 钟潮生也知道郭梓洋是一片好心为自己着想,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钟采薇离世后的第四天,钟潮生结束了当天的兼职,抽空去了趟医院,打算去档案室取回妹妹住院期间的所有检查报告以及死亡小结。拿到这些报告,钟采薇的事情才算全部完结。虽然妹妹不幸离世,但生前曾受过不少病房区护士和医生的照顾,于是他买了些新鲜的水果,权当感激他们的谢礼。 刚出电梯门经过走火通道时,便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好奇心使然,他脚步稍稍放缓了些—— “听说单人病房那个姓莫的病人前几天终于肯吃东西了,现在家属想请人专门给她做饭吃呢。”一名身穿绿色护工工作服的人说道。 “那不是很简单的活儿吗?你怎么没去?”在她对面站着的似乎也是一名护工,大概是这个时间点病人在吃饭,她们暂时都没什么可以做的,就躲在楼梯间里唠嗑。 “去什么呀,听说这病人家里可有钱了,但她那副嘴脸,一年到头都是对人不理不睬的,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前几天这儿不是死了一个小姑娘嘛,好像是叫钟什么薇的,看起来人挺不错的。那天早上在公共洗手间里碰到那个姓莫的,看到她手上面有伤,好心给她拿了创可贴。结果人家鸟都不鸟她,一张脸冷得冰窖里出来似的。那小姑娘倒是挺热心,追了她一路,都差点追到病房了,她还是跟一大爷似的,直接就锁上了病房的门。要换作是我,早就忍不住问候她父母了。有钱人就能这态度啊?你说这谁伺候得了?!”护工大姐越说越气愤,仿佛被无视遭遇冷脸的是她本人似的。 前几天这一科死了的?叫钟什么薇的……她们说的除了采薇还能有谁?!钟潮生听到跟妹妹有关的事,不禁觉得喉咙发紧——她们说的话什么意思?采薇去世那天早上跟那个姓莫的病人接触过?!她们之间是起了什么冲突吗?!难道采薇是被她刺激到了引发了暴躁和抑郁情绪?!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里冒出来,除了当事人大概谁也无法予以回答。然而,其中一个当事人已经过世,剩下的那个……慢着,“终于肯吃东西”?“家属想请人专门给她做饭”?该不会……?! “小钟?你还好吗?”陈姑娘看到病房区门口靠墙站着脸色不太对劲的钟潮生,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潮生愣愣地回过神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走火通道来到病房区的。他有点失神地问:“啊,陈姑娘……那个……郭医生他在不在?” 陈姑娘觉得钟潮生也许是尚未从丧失至亲之痛中恢复过来,才会如此失魂落魄。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在的,他在医生值班室那里,你进去就能看到他。” 钟潮生向她道了声谢,便快步离开了。 郭梓洋看到他得时候一点也不意外,亲切地跟他打招呼:“潮生,来打印小结?” 钟潮生点了点头,递上手上的水果说道:“采薇住院的时候,承蒙你们照顾了。”不等郭梓洋推却,他又犹豫着问道:“郭医生,上次你提到的那件事……请问那病人怎么称呼?” “她姓莫。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钟潮生听到这个姓,差点儿没稳住。他本来是打算推辞的,但刚才在走火通道听到的那些对话不由得让他起了疑心,想要亲自求证一番。那护工说这病人不怎么理人,他猜想自己这个陌生人贸然去问她就更不可能得到回答了;况且之前妹妹住院期间他一天做好几份兼职都还是杯水车薪,到后来其实已经是入不敷出,只能向网贷公司借钱。这种贷款流程简单,但是利息比银行要高。如今的他孓然一身,急需一份稳定的收入尽快把贷款还清——只是在那短短的几十秒内,他的内心已经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终于开口答道:“我觉得可以试试。” 即使他这回答早在意料之中,郭梓洋还是难掩心中的兴奋:“你下午还要回去打工吗?我看看能不能马上给你安排一下跟那病人的家属见个面!” “我下午没什么事。” “那太好了,你先坐一下,我给她的主治医生打个电话,顺便去看看她的家属在不在医院。”郭梓洋边按电话边走了出去。 顾诗涵接到电话时,她刚好结束了门诊那边的坐诊往医院食堂走。听到郭梓洋这好消息,她连饭都顾不上吃,直接就回了住院大楼。她给郑伯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刚好也在前往医院给莫长川送午餐的路上。其实前几天郭梓洋从钟潮生家里回来之后就跟她说他向钟潮生提起过这件事,当时还叫她跟莫长川的家属沟通一下,看看对方肯不肯尝试。这五年以来莫长川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科室的医生和郑伯怀有的希望也在一点点地被消磨掉。在要么耗着与要么一试之间,他们也只能寄望于后者。 半个小时后,郑伯给莫长川送完午餐,也来到了医生值班室。他偶尔会在值班室或者医生查房的时候见过郭梓洋,因此他们也并不陌生。他的眼光落在了站在郭梓洋身旁的一位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身上——这人肤色有点黑,休闲的运动服穿身上显得有点宽。眼底下有两抹青黑色的黑眼圈,本来五官长得不错,但似乎是睡眠不足整个人有点恹恹的,薄唇紧抿,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样子。 第10章 陈皮红豆沙汤圆(十) 郑伯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向钟潮生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五号床病人的家属,大家都管我叫郑伯。” “您好,我叫钟潮生。叫我小钟就好。”钟潮生身体稍稍前倾,轻轻地握住了郑伯的手。 寒暄过后,四人便坐下直奔主题了。顾诗涵简要地给钟潮生说明了一下莫长川进食障碍的状况,避开了一些敏感的信息,也提出了无论钟潮生是否能成功被聘用,都需要对这些内容保密。 钟潮生也明白对于医院来说,病人的病情以及家庭背景是隐私,因此对这个做法没有异议。 “那个……由于病人的进食情况尚且不能确定,我希望在确定聘用与否之前做一个测试。”郑伯补充道,“第一,我想请小钟做出一份陈皮红豆沙汤圆;第二,请小钟为长川定制两份不同的膳食。我们约个时间,麻烦小钟亲自去我们那边的厨房烹制,完成后我送来给长川,看看她能不能接受这些食物。” 这些要求郑伯之前并没有向顾诗涵提起过,因此其他三人都颇感意外。郭梓洋知道郑伯对莫长川一直忠心耿耿,所有的要求都是从莫长川的利益为出发点,虽然这是无可厚非的,但难免可能让钟潮生感到不悦,于是赶紧帮忙打圆场:“啊哈哈哈,也对啊,长川的情况不太稳定,我们到现在都摸不清楚她哪些吃得下哪些吃不下,小钟一向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会理解的,对吧?”说罢拍了一下钟潮生的肩膀。 钟潮生点了点头:“好的,请问后天上午可以吗?” 郑伯笑了笑:“没问题。小钟你加一下我微信,给我留个地址,到时候我们会派人过来接你。” 当天上午八点半,一辆黑色大奔颇为显眼地停在了钟潮生家附近的路口,打着双闪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这一带是外来务工人员租住的地方,大多是低收入人群,属于“城乡结合部”,出入靠双腿,拉货的一大街都是改装的电动车。别说大奔,偶尔出现送货的长安和五菱都属于稀有的了。钟潮生提着一袋食材,翻出郑伯昨晚发过来的微信上的车牌号码,一眼就看到了与之匹配的那辆黑色大奔。 司机西装革履,看到他马上就下车打了招呼,还给他开了后座的车门。钟潮生有点被这样的阵仗吓到,心想这姓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有钱人,出入都有专车接送,还是这样的高档车,难道这是叫的嘀嘀专车司机?! 钟潮生住在城南的旧城区,乌烟瘴气鱼龙混杂;车子一路往北,最后停在了城北cbd附近的一个颇为出名的小区楼下,旺中带静景观优雅。他当年租房的时候在手机应用上看到过,这里的一手房房价平均在十几万一平米以上,而且价格还在不断飙升,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数了好几遍价格上到底有几个零。 一路上车里的两人并没有交谈,车子在地下车库停靠好之后,司机说了句“到了”,然后下车给他开了车门。钟潮生心里一边感叹着“现在的嘀嘀司机服务真好啊”,一边提着食材紧跟着对方的脚步进入电梯。电梯停在了九楼,两梯两户,钟潮生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的管理费够自己租几个月的房子了吧”。 然而这样的感叹并没有尽头。在司机的引路下,他进到了一套目测有一百多平米的公寓之中。郑伯似乎早已候着,他朝司机点了点头,对方便沉默着关上门离开了。 “小钟,谢谢你抽空来做这个测试。”郑伯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礼貌性的微笑。 “您言重了。”钟潮生也报以礼貌性的回答。 郑伯带着钟潮生往厨房那边走,并且一一说明:“这里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基本的调味料都放在炉子的左手边,料酒以及其它的酱料放在上面的吊柜里。烹调用具都在下面的柜子里,右手边有通了电的蒸烤一体机,说明书在下面的抽屉里。冰箱里有一些备用的食材,你可以随便拿来用。还有些瓶装水和饮料,渴了可以直接饮用。” 这个厨房现代感十足,但是所有东西都像新的一样,似乎从来没有被使用过。钟潮生心中一边吐槽着“这房子的主人不煮食为什么要弄个这么漂亮的厨房”,一边把提着的食材放到料理台上。 “如果没有疑问的话,我先出去一下,免得影响你发挥。”郑伯微笑着说,“如果中途有疑问或者已经完成了,可以随时微信联系我。” 钟潮生点了点头,似乎还在迷茫当中。 郑伯离开公寓之后,钟潮生长舒出一口气,似乎轻松了不少。他定了定神,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才蹲下来看看橱柜下有什么烹调工具,然后把砧板、刀具、需要用的锅和工具都拿出来,在不锈钢水槽里洗干净沥干。 虽然身处于极少能有机会进去参观的高价公寓之中,他并没有四处张望,而是专心致志地做着只属于他自己的工作。昨天晚上,其实他早就在心里把今天的步骤演示了一遍——陈皮红豆沙汤圆需要制作的时间比较久,汤圆也是要自己包的,所以应当先做;陈皮和红豆他已经提前浸泡好,放在密封盒里一同带来,只要清洗干净就能马上用。其它两道菜工序相对简单,他觉得可以在后半段剩余半小时的时间内完成。 他不慌不忙地把红豆和陈皮清洗干净,在料理台上把陈皮内层白色的膜刮掉,再切成细丝放碗里候着。另一边的炉子上,汤锅里的水已经烧开,钟潮生把红豆全部倒进去,让它们和锅里的开水好好“沟通”。 他又把从超市里买的糯米粉倒到大碗里,慢慢地往里添加刚才备好的温开水,以手掌的大鱼际边倒边揉,直到糯米粉被揉至不粘手不皴裂的状态,再把它们分成鱼丸大小,捏至碗形备用;然后他从装食材的袋子里拿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是他提前做好已经放冰箱里冻成块状的黑芝麻馅料,这时候拿出来用温度刚好,可以揉捏成小团子。他把碗形的糯米团放到虎口位置,再将一个个可爱的小黑团子塞到糯米团中,而后慢慢把糯米团的外皮推开,最后用拇指和食指将它收紧,放到干糯米粉中滚一下,防止它和其它东西粘在一起。少顷,一个个白白嫩嫩的汤圆就这么整整齐齐地被排放好,随时都可以拿来使用。 第11章 简单菜式的秘密(一) 地下停车场的黑色大奔里,郑伯戴着老花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用手机连接了公寓里的监控摄像头,正在看钟潮生做菜的视频。坐在驾驶座的司机老刘看到视频里驾轻就熟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问:“这男孩烹饪的动作看起来很纯熟,是专业的厨师么?” 郑伯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子,才悠悠开口:“听说不是,他好像只是以前给家人做饭做多了,熟能生巧罢了。” 郑伯的话音里不带任何情绪,老刘也难以猜测他到底对这男孩持的什么态度,便沉默不语以免站错队。 钟潮生已经做完了汤圆,放在长形的盘子上备用。他只做了六个,没有多做的原因是觉得以顾诗涵介绍过的病人状况来看,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过非流质的食物,肠胃一下子可能适应不了汤圆这种不容易消化的,与其做多了造成浪费,还不如让她浅尝辄止。 这时候汤锅里红豆的皮已经开始剥离,他小心翼翼地把火调小,用汤勺把剥离出来的红豆皮捞出来,以免影响红豆沙的口感。然后他把陈皮细丝放下去,保持文火继续熬煮,让陈皮的味道慢慢渗透进红豆沙里。 炉子的另一边,水刚烧开,钟潮生把包好的汤圆一个一个放下去。等汤圆半浮在水中间的高度时,马上捞上来沥干倒入红豆沙之中,让陈皮和红豆沙的味道一同渗入。同时放入冰糖,让它们随着文火慢慢融化。 这时钟潮生拿出手机来,按了几下放到料理台的一边。然后他从料理台拿出沥干水的上肉去皮切开,肥肉留两分,瘦肉留八分,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小粒再剁成肉末。再把荸荠去皮洗净,泡发的黑木耳一小朵,都切成三四毫米左右大的颗粒,和肉末和在一起搅匀,然后佐以一定量的花生油、盐、白砂糖、酱油、料酒、淀粉,拌匀后倒入盘子中铺平。 在等待那边的肉腌制入味期间,他又打了一个鸡蛋往里注入温开水至淡黄色,只放了一丁点的花生油和盐,搅匀后封上保鲜膜。再抓了一根小葱洗干净,切成小颗粒状,放碗里备用。 手机倒计时归零,突然响起了闹铃的声音。钟潮生把它按停,打开了陈皮红豆沙汤圆的盖子舀出一勺看了一下,红豆起沙均匀粘稠,汤圆的弹性刚好。 就剩最后的步骤来完成那两道简单的菜式了。他住的地方没有条件使用蒸烤一体机,因此他也懒得去钻研那复杂的玩意儿,直接用炒锅烧开半锅水,在锅里放上两根筷子搭了个简单的蒸架,就把肉饼放了进去。把炉子开到最大,大概十五分钟左右,肉饼的边缘收缩,以筷子轻戳能直接到底并且不沾边,以此确定肉饼已经蒸熟。 然后他把封了保鲜膜的稀释了的蛋汁也放进了锅里,调至中火蒸熟。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蛋汁已经凝固成形,他打开保鲜膜,也是用筷子戳了一下,没有溢出蛋浆即已全熟。他在表面撒上小葱颗粒,再淋上一点点的花生油在小葱上,盖上锅盖三十秒左右,让小葱变熟即可出锅。 所有的菜式都在两个小时内完成,钟潮生动作麻利,很快就把测试用的菜式装入保温瓶中。莫家用的保温瓶是进口货,都是国际上保温功能做到极致的商品,因此钟潮生都是等到菜的温度比食用温度稍稍高一点点才装进保温瓶中。 他把厨余垃圾都用垃圾袋装好,将使用过的工具清洗干净并且放回原来的位置,才拿起手机给郑伯发了一个微信,告知已经完成菜式。 郑伯其实一直都盯着监控的屏幕没有移开过眼。钟潮生做菜的细节其实并没有给他任何的惊喜,既然明说了要聘用他专门负责莫长川的膳食,厨艺好是必备的技能。然而当他看到钟潮生完成后并未第一时间告知他,而是一声不吭地把整个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他着实对这位年轻人刮目相看。 郑伯回到公寓里,钟潮生只简要地说明一下有哪些菜式就打算离开了。他下午还有家教,从城北回城南需要一个多小时的地铁,预留的空闲时间不多。他拿起地上装有厨余垃圾的袋子,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郑伯在后面喊了他一下。 他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郑伯,却听见郑伯问道:“小钟,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回答一下吗?” 钟潮生微微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陈皮不在一开始熬制红豆沙的时候就放?”郑伯开门见山地问道。 钟潮生露出温和的笑脸:“熬制时间太长,陈皮会发苦发涩,严重影响红豆沙的口感。但是如果熬的时间太短,陈皮的味道还没有熬出来,红豆沙又会像缺了灵魂似的。” 郑伯微微颔首,又问道:“剩余的你自己设计的菜式,为何会选择这两个如此简单的?” 钟潮生抿了抿嘴,答道:“我选择这两个简单菜式并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越是看上去简单的菜式越是讲究下厨人的功夫。而且对于病人来说,蒸鸡蛋羹质感柔软,可以与米饭拌着吃,既有营养又不难消化;而清蒸肉饼则是选择了八分瘦两分肥的新鲜上肉,靠人手剁成一定质感的肉末再进行调味,辅以切碎的黑木耳和荸荠增添口感,同时也可以去除一部分肥肉所产生的油腻感。”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天顾医生说过,病人已经很久没有进食非流质的食物。这两道菜都是味道偏向清淡,但对于肠胃功能疲弱的病人来说却是容易入口,而且油分不多味道不重,不会加重消化系统的负担,所以我才会这么选择。” 郑伯闻言不住地点头,眼里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钟潮生抬手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匆忙说道:“抱歉,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得先走了,我下午还有兼职要做,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给我发微信留言,我会尽快回复的。” 郑伯点了点头,钟潮生才拿着厨余垃圾转身离开了莫长川的公寓。 “郑管家,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该出发给小姐送午餐了。”司机在郑伯身后提醒道。 郑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保温瓶,连同钟潮生刚才做的那些一起放进手提的纸袋里,喃喃自语道:“看来以后我可以轻松一点了。老刘,还得辛苦你两边跑了。” 第12章 简单菜式的秘密(二) 郑伯坐在车子的后排座位上,脸上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已经紧张得掌心冒汗——这几份食物,几乎是决定了莫长川的病情能不能有突破性进展的关键。如果莫长川依旧是无法接受,一切将会重新回到原点,这段时间以来顾诗涵、郭梓洋、钟潮生以及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流水。 到了病房门口,他深呼吸了好几回才敢敲门。郑伯自问活了这么多年,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紧张过,他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临出门前还检查了一下自己衣服口袋里揣着的救心丹。 他拉扯出一个给莫长川专用的笑容,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手机,关切地问道:“小姐,这游戏你好像玩了挺久了啊,要不要让眼睛休息一下?” 莫长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继续低下头玩她那无聊至极的消消乐。 郑伯跟平常一样,把病床的搁板架好,准备好抽纸和水,便把保温瓶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放好。第一个是他最后从公寓柜子里拿出来的那个,是他提前熬好的白粥,打开盖子的时候莫长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第二个是陈皮红豆沙汤圆。盖子才刚拧开,莫长川原本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的手指头便像被定住了一样。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长川的反应——莫长川抬起了头,眼睛盯着那个保温瓶。虽然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这些动作已经反映出她对这份食物有想法。 郑伯为她递上了一个勺子,她便放下手机把陈皮红豆沙汤圆抱到自己身前,用勺子慢慢地搅动了一下里面芳香四溢绵密粘稠的红豆沙,舀了一勺轻轻地品尝。郑伯拿出了另外一个保温瓶,把里面的两份菜打开。 先被打开的是蒸鸡蛋羹,面上撒的葱花已经被闷得微微发黄,莫长川看了一眼,眉头微蹙;然后是清蒸肉饼,肉味一散发出来,她已经忍不住下了床——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快步走向洗手间,正要推门进去,手却停在了门把上没动。 郑伯赶紧把蒸鸡蛋羹和清蒸肉饼的盖子盖上,打开了室内的排气扇,拿着抽纸来到了莫长川的身后。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了?”郑伯关切地问道。 莫长川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到了病床上,自己打开了那两份菜的盖子——这一次的感觉有点异样,腮帮子里原本刚浮现的酸水似乎开始消退,被一股齿颊留香的陈皮香味所取代,让原本难受的鼻腔也变得舒畅了。 郑伯看她似乎没有那么排斥了,试探着问道:“小姐,这是家里新请来的厨子做的菜,你……要不试试?” 莫长川喝了口温水,把口腔里的酸水都冲掉,才舀了一小勺鸡蛋羹尝了一下。这是咸口的鸡蛋羹,有点像日式料理的茶碗蒸,但是厨子没有在里面添加任何其它食材,因此入口滑腻,不用咀嚼就能直接吞咽,而且还散发着鸡蛋独有的香味。这种入口即化的口感比喝流质的食物更好,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对于消化不好的病人用于补充营养是很好的方法。 她又舀了一小块清蒸肉饼,这肉饼只比刚才的鸡蛋羹稍稍多了一些食材的颗粒感,但都是容易咀嚼的食物。用的并不全是瘦肉,因此口感细滑;但是加了荸荠和黑木耳碎,蒸煮过程中把肥肉的油脂吸收了一部分,吃起来就不会觉得肥腻,而且细小的颗粒必须咀嚼一小会儿才能吞咽,也可以锻炼一下许久不曾用过的咀嚼功能。这新来的厨子好像特别有心思,而且很清楚她的问题所在,感觉做的菜都是有针对性的。 郑伯看着莫长川吃了一碗陈皮红豆沙汤圆,其它菜吃了小半,心中激动得恨不得马上跑去值班室找顾诗涵报喜。 “谁?”莫长川突然开口问道。 郑伯还沉浸在激动的心情中,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有点反应不过来。 “谁做?”莫长川又问了一次。 郑伯终于冷静了下来,搓了搓手回答:“那个……你还记得那天捡到的那个有陈皮红豆沙汤圆的保温瓶吗?” 莫长川点了点头。 “顾医生和郭医生帮忙找到了它的主人,安排我们见上了一面,今天他来做个测试,看看他做的菜能不能合你的胃口。” “哦。”莫长川听完,只回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又拿出她的手机准备玩那无聊至极的消消乐。 郑伯立刻心领神会——她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就是默认允许他这么做。于是赶紧收拾好搁板上的东西,然后直奔医生值班室把莫长川的情况告知顾诗涵。 钟潮生做完家教打开手机关闭静音,就收到了郑伯的微信,告知他成功通过了测试,给他发了一份草拟的雇佣合同。还留言说如果对合同里的条件没有异议,明天上午就可以去他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签雇佣合同。他打开合同文件细细查看,几乎被吓了一跳——聘用的职位为莫长川的私人助理,负责每天三餐的餐单设计与烹制,非用餐时间需要留在医院随时跟进莫长川的病况,有特殊情况必须向郑伯及时汇报。税前月薪六千,提供五险一金,包吃包住。 这些薪酬福利对于钟潮生来说比他现在打的所有兼职加起来都要好,而且还包吃包住免去了租房子的花费,只要他省吃俭用,向网贷公司的借款应该很快就能还清。他使劲捏了自己的脸一把——好痛,应该不是在做梦。这姓莫的到底是什么人,请他这样的高中毕业当助理竟然能开出这样优渥的条件?! 回到租住的地方,钟潮生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心中百味杂陈——十七岁前,跟爸爸妈妈和妹妹住在一个小宿舍里,地方不大,但是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有家;十七岁后,虽然大火夺走了他们的双亲,但他和妹妹一直相依为命住在这里,这里也是他的家。虽然外面的环境不怎么样,但屋子里总是干净整洁,几乎都是按照妹妹的喜好而布置的。如今妹妹走了,他成了孤家寡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家了…… 第13章 新生活的开始(一) 钟潮生住在这一区有五年之久,然而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家咖啡厅。自从搬过来之后,他就一直忙于照顾妹妹,还要兼顾学业和兼职,很少有时间停下来看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很难得地叫了一杯榛果拿铁,生怕自己昨晚没睡好一会儿精神恍惚。 自从妹妹离世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忙碌的状态,生怕一停下来他就会无法自已地想起亲眼见到的妹妹冰冷瘦小的尸体,还有更久之前爸爸妈妈所遭遇的那场大火——曾经生命中经历过的痛苦都会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昨晚他收拾了一晚上,把妹妹的东西都用纸箱装好,用封口胶粘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决定在自己尚未能平静面对之前绝对不打开这箱子;自己的东西则放到储物箱或者行李箱里,随时都可以搬走。 他的榛果拿铁还没喝完,便看见郑伯推门进来了。钟潮生站了起来,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早啊小钟,雇佣合同都看了吗?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郑伯还是带着礼貌式的笑容问道。 “没有,你们提供的薪酬条件都已经很好了,我没有任何意见。”钟潮生抿嘴一笑。 郑伯点头示意双方坐下细谈,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才从随身的文件袋里取出雇佣合同和一份补充的保密协议,递到了钟潮生的面前:“我听顾医生提起过,你的妹妹曾经也是这一科的病人。我想你也很明白,他们所患的这种疾病对于他们的身心来说都会带来极大的影响,不少人在人前也不会主动提起他们所患的到底是什么疾病。如果你被聘用为长川的私人助理,日后要负责跟进她的病况,你就会成为最了解她状况的人之一。但是出于对她隐私的保护,我们希望你能对所有与她病情相关的事宜保密。你的雇主是莫长川,只要她不愿意,甚至在她父亲面前也不能提起。你可以接受这样的要求并且承诺遵守到底吗?” 钟潮生不爱打听八卦,他打工的经验比较多,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年纪虽轻却深谙处世之道。若说他有什么过人的长处,那便是他能恪尽本分,不管身边发生什么事,都只专注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郑伯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他既然强调钟潮生的雇主是莫长川,那么他就只听从她的命令做事,以她的利益为先好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支钢笔,毫不犹豫地在郑伯递上来的雇佣合同和保密协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郑伯看他如此爽快,眼中隐隐掠过一丝笑意。 所有合同协议签完之后,郑伯才缓缓地开口说明:“其实我并不是莫长川的家属,我是她家里的管家,你可以叫我郑伯,或是跟其他人一样叫我郑管家。”他喝了一口刚送上来的美式咖啡,眉头微微一皱,继续说道:“她还没出生我就已经在她家工作,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目前所患的是进食障碍和严重的抑郁症,刚确诊的时候完全无法进食,依赖鼻饲才撑过来了。后来顾医生给她开了抗抑郁的药,药力起效后她才勉强能吃进一些流质的食物。这种情况维持了五年,期间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有太大的改善。”他的眼神转向了钟潮生,“但是,前几天她在护士站附近捡到你的保温瓶,却自己主动吃了里面的陈皮红豆沙汤圆,这让我们非常吃惊。但是我们更担心的是,这仅仅是一次偶然,是不知真实原因的一次误打误撞而已。直到昨天我让你做好那三道菜拿去做过测试,才真正确定下来,是你所做的菜能让她有了进食的欲望。这是五年以来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希望,因此也期望你能用心去照顾她,帮助她早点康复。” 原来如此。钟潮生抿了抿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小姐……就是长川她对陌生人比较排斥,顾医生说她的警惕性高,对人的防御心重,总是把自己关在自我的世界里,所以她不怎么跟人说话,也不怎么理人——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好做个心理准备。” 钟潮生不由得想起病房区走火通道里那两个护工所说的话,她们说采薇离世那天上午曾经好心地想给莫长川受伤的手拿创可贴,莫长川一直都是冷冰冰地不理不睬,难道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采薇患有双相情感障碍,有时候会非常容易被激怒,会是因为莫长川这样的态度让她的暴躁情绪爆发,或是引发了抑郁情绪而自杀吗?想到这里他倒抽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莫长川岂不是成为了采薇自杀的诱因?! 郑伯看着眉头紧蹙一言不发的钟潮生,担心他是不是得知莫长川的真实情况想要打退堂鼓了。半晌,钟潮生还是没有说话,郑伯只好试探性地问道:“小钟啊,如果你对于这份工作有什么顾虑的话不妨直说,咱们现在把话都说开了,以后才能好好共事。我在莫家虽然也只是个打工的,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可以作主或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钟潮生闻言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事,她的情况我现在了解了。我妹妹生病期间我也有上网查过一些相关资料,对于他们的一些症状还是有了解的。” 郑伯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有问题不妨跟我直说,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解决的。那么,接下来咱们聊聊你作为私人助理要做的工作?” “好。”钟潮生言简意赅地回答。 “正如合同上所说,前三个月是试用期。期间月薪不变,只是社保和住房公积金暂时不会缴纳。这和大多数企业一样,是为了防止人员流动造成的不便,希望你能谅解。”郑伯特地翻开合同,指出条款所在。 钟潮生点了点头:“嗯,这个我明白。” “很好。”郑伯继续说明:“为了方便照顾小姐,你会被安排入住在做测试的那个公寓里。厨房、饭厅和客厅都是公共区域,你可以自由出入。你的房间是套房,有独立的洗手间和小阳台;其它房间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是禁止进入的。每天上午九点会有女佣过来公寓清洁,如果你不想有人动你的东西,你可以在房间门口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她们会尊重你的隐私不会进去打扫,当然,这是建立在保证卫生条件不会对公寓造成卫生隐患的前提之下。” 第14章 新生活的开始(二) 这听起来感觉有点像酒店式的管理,住在cbd附近还要加上这样的生活质量,这家人到底有钱到什么程度?!钟潮生一边脑海浮现了十来个零,一边点头回应着郑伯。 “每天早上八点,司机老刘会准时在地下车库等你,就是上次你来的时候坐的那辆车子,车牌号码不变,如果例行维护或者送修老刘会在八点前把车牌号和位置发给你;医院医生每天早上九点查房,小姐不怎么说话所以要你跟医生如实反映她的情况,如果他们有什么建议也需要好好记下,十点前你汇总一下发给我;十点半老刘会来医院把你接回去为小姐烹制午餐,十二点前出发给小姐送餐;下午的时间你留在病房看看小姐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相当于是陪护;下午四点半老刘会来接你,下午六点出发给小姐送晚餐;下午六点半之前你要想好第二天给小姐进食的餐单,直接发去我的微信,我会安排人提前去超市买好放在公寓的冰箱里,这样你第二天要用的时候直接从冰箱里取就好;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第二天一早才买的食材你可以在前一天提前告知,我会安排人手来满足。其它时间你自由支配,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地照顾小姐,因此不允许你兼职,而且也不可以有抽烟赌博等对小姐造成影响的不良习惯。在小姐只能进食你制作的食物期间,你不能享有任何的病假除外的假期;如果身体不舒服不要自己扛着,因为你生病的话有可能会在食物制作的过程中污染到食物,从而传染给小姐。莫家有家庭医生,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安排他们来为你看诊,我们会根据医生的建议给你批病假以及作替补的安排。”郑伯边说边在合同上签字,完事后从文件袋里取出一份打印好的日程表,连同一份钟潮生签了名的雇佣合同和补充协议交给了他。 钟潮生翻看着日程表上的内容,心中感叹这位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老人家竟然能把这些琐碎之事记得如此清晰——这份日程表做得十分详尽,基本上什么时候必须要完成什么事项,联系人以及联系方法等,都罗列得整齐又完备,后面还附上了一份公寓附近的商店菜市场便利店等日常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的地图,真的是仔细又贴心。 郑伯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和一张用信封装好打上火漆的小卡片,交给钟潮生说道:“这是你的门禁卡和公寓大门的密码。时间不早了,我一会儿还得去给小姐准备午餐,我得先走了。老刘的车就在店门口停车位那里,一会儿我给他说一声,他会帮忙把你的行李搬下来,直接把你载到小姐的公寓。” 钟潮生欠了欠身,接过郑伯交给他的东西微微发怔。 郑伯往外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掏出钱包放下一张粉色的百元大钞,叮嘱道:“忘了说了,雇佣合同的生效日期是后天,下午和明天你可以在公寓里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熟悉一下附近的环境。但是明晚六点半前还是需要你给我发来后天的餐单。这顿我请,不用找了。” 钟潮生还有点晃神,等郑伯出了门口,才喃喃自语:“郑伯到底年纪有多大啊……这行动力和魄力,真的是伯字辈的吗?!” 两个小时后,钟潮生已经站在cbd地段高级公寓的房间里,为这变化得有点快的人生而感慨不已了。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该怎么跟这位莫小姐相处——郑伯说她不怎么说话,对陌生人的警惕性强防御性高,那就是说短时间之内很难从她嘴里获得什么信息。但他又十分担心,如果时间拖得太长,这人会不会连和采薇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都不记得了?那样追查起来难度会更大。他拿着手机,看到锁屏上兄妹俩的照片,眼睛又忍不住微微发涩……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潮生的生物钟很准时地让他醒过来了。也许是因为要适应新的环境,昨天晚上他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都忘记了,只是一整晚都在朦朦胧胧之间梦见一些采薇去世那天没有亲眼所见的情形,却是以采薇的视角出发,依稀间似乎还有她和莫小姐纠缠的情节。 这样的梦境让钟潮生没什么睡意,他早早地洗漱完毕,就去楼下的便利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又按照郑伯给的那张地图在附近走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回去后他在房间里用手机上网查阅了一些进食障碍和抑郁症相关的资料,提前做了些准备避免踩雷。 临近九点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想着应该是过来打扫的女佣,也算是以后的同事,打算出去打声招呼。 进门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束成了高马尾。皮肤白里透红,眼中含笑,手里捧着一束花,里面是偏淡色系的洋牡丹和洋桔梗。她看到钟潮生,并没有显得意外,反倒是给了他一个极为大方得体的笑容:“早上好!你就是那位新请回来小姐的私人助理吧?” 春日里,早晨的阳光特别柔和,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投射到站在玄关处的女孩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加上她手上捧着花,映衬着她眉目间温柔的笑意,让人感觉特别的温暖。 钟潮生本来准备好的开场白突然忘了个精光,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后,愣愣地答了一句:“早……早上好!我叫钟潮生。” 女孩把花放到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上前伸出手说道:“你好!我叫沈玥婷,是负责打扫这公寓的女佣。那个……我可以叫你小钟吗?” 钟潮生在卫衣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才握了一下沈玥婷的手:“当然可以,平日里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啊对了,大家都叫我婷婷,你也可以那样叫我的。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请多多关照哈。” 第15章 新生活的开始(三) 寒暄了几句以后,为了不影响沈玥婷的工作,钟潮生先回了房间。他依然在看关于进食障碍和抑郁症相关的信息,但总感觉哪里不对——通常进食障碍要么厌食要么贪食,根据郑伯所述,莫长川明显是属于前者,但前者多是因为过于关注自己的体型过分控制自己的食量引起,那么莫长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抑郁症患者也会有一部分会没有食欲甚至感觉恶心呕吐,所以莫长川是因为抑郁症而导致的进食障碍还是两者同时存在?要为她定制餐单,应当先从她的病因入手了解。现在的钟潮生手上只有郑伯昨天在咖啡厅给他的一丁点信息,看来还是要从别的地方下手。这公寓他昨天观察过,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不像有人住过,完全无迹可寻,要么向沈玥婷打听打听? 他坐在书桌前盯着手机屏幕微微出神,忽然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门声。他骤然回过神来,匆忙去打开了房门——沈玥婷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微笑着问道:“小钟,你的房间需要打扫吗?” 钟潮生愣愣地挠了一下后脑勺,忙腾出地方,连连点头。 沈玥婷低声笑了,问道:“小钟,你住在这里还适应吗?” “嗯,啊……还好吧,我不怎么挑地方,而且这里比我原来住的房子条件好太多了,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钟潮生性子比较内敛,平常话不多,只有对着妹妹钟采薇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面对陌生人都有些慢热。他也甚少与妹妹以外的女孩子打交道,因此面对沈玥婷的时候更为腼腆。所幸的是沈玥婷十分平易近人,会主动找些话说,才避免了冷场的尴尬。 “那就好。我每天早上都会买小姐喜欢的花过来,如果你生活上缺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一并捎过来。”她点开微信的二维码递给了钟潮生。 钟潮生刚开始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沈玥婷是主动让他加她的微信,心中暗骂自己愚钝,才掏出手机红着脸加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向沈玥婷打听的好时机,于是吞吞吐吐道:“呃……那个……婷婷……我能不能问你些事?” 沈玥婷刚收好手机准备打扫钟潮生的房间,一边插着吸尘器的插头一边点头道:“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莫……小姐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既然沈玥婷如此爽朗,钟潮生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嗯……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没见过她,”沈玥婷打开了吸尘器,边干活边回答,“我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听说小姐在医院住了五年,一直是郑管家亲自照顾,大概就只有他和司机老刘比较清楚小姐的事情吧。” 钟潮生叹了口气,看来这位莫小姐也真是够神秘的了,貌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样子。 “我自己真正有接触的和小姐相关的,大概就是我每天买来的这束鲜花和打扫的这套公寓了。这五年以来,我每天买的都是洋桔梗和洋牡丹,而且都是淡色系的。刚来的时候不清楚她的口味,买过一次粉色的,后来第二天郑管家就告诉我以后都买淡颜色的了。”沈玥婷握着吸尘器的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有时候郑管家会让我帮忙买些食材上来,大多是白米或是小米,还有鸡蛋和小块的猪肉,但鸡蛋和猪肉买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还有就是玉米,有时候晚上带食材过来会看到厨余的垃圾桶里有刨掉了玉米颗粒的玉米芯,破壁机里有打碎过玉米的痕迹,我猜他经常会做玉米羹或者熬玉米粥,好像都是流质的食物居多。” 听起来沈玥婷并不知道这位莫小姐长期住院的真正原因,她似乎也并不清楚主人家的口味。不过从她提及的那些食材那里,倒是可以推断出莫小姐可以吃的食物有白米、小米、鸡蛋和猪肉,至少能确定她对蛋白质没有过敏,而且并没有挑食这些食物的问题。钟潮生这么考虑过之后,突然就觉得豁然开朗了。他高兴地谢过沈玥婷,然后开始坐在书桌前用手机上网查资料。 下午四点多,郑伯收到了来自钟潮生的微信,是一份餐单—— 早餐:白粥,香菇猪肉蒸饺; 午餐:淮山芡实肉糜粥,梅子蒸排骨,炒什菜; 晚餐:白粥,虾仁菠菜,虫草花蒸鸡腿肉。 后面还附带了一份食材的清单,写着挑选的要求和份量。郑伯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他的老花镜,细细看了一下,把购买食材的清单发给了沈玥婷,又给钟潮生回复:“已经吩咐下去了,晚上会有人把食材备好送过来,肉类都在冷藏室,蔬菜都放在保鲜层;白米在橱柜下方的柜子里;香菇、干淮山等干货都用密封罐封好放在橱柜上方的吊柜里。”微信发送成功后,郑伯的老花镜并没有摘掉,而是把手机放到了一旁。 又过了一会儿,他收到了钟潮生的一条微信,上面只简单地写了句“好的,谢谢。” 郑伯重新打开微信里的餐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钟潮生是如何考量之下定出这张餐单的?为什么选择这些食材?他并不急于询问钟潮生,只待明天见到之时再问便可。 这天晚上钟潮生去楼下的便利店吃完饭回来,便发现料理台上放了一瓶酸梅,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你需要的食材真特别!其它的都已经放进了冰箱和吊柜。这瓶酸梅是从老字号的杂货店买的,我怕你找不着所以就没放进去了。如果有不清楚的可以微信找我,好好加油哦!——婷婷”。 钟潮生笑了笑,本来打算把便利贴扔进垃圾桶的,想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拿到房间夹到了写着餐单的本子里。沈玥婷是莫家除了郑伯以外接触到的第一个人,她热情大方又乐于助人,让钟潮生产生了一丝温暖的感觉。本来他觉得自己和这里似乎格格不入,然而在今天上午与沈玥婷交谈过之后,他内心的不安被这位如春日暖阳般的女孩子驱散了不少,开始学着慢慢地接受。 他打开冰箱把猪前腿肉拿出来,洗干净后剁成肉末,提前腌好装保鲜盒放冰箱里备用;又从吊柜那里取出香菇用水泡着,免得第二天一早泡不开。准备功夫做完了,他才回到房间里,等待着明天第一天的工作挑战。 第16章 新生活的开始(四) 当手机的闹铃六点钟响起的时候,钟潮生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洗漱完毕,他把放了水的汤锅放炉子上,才坐到一旁啃他昨晚从便利店买好的面包。 也许是最近的事情让他开始忙了起来,晚上他稍稍睡得好了一些,似乎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眼底的黑眼圈也开始消褪。昨天餐单定下来之后,他在空余的时间里想了一下如何打听莫长川和妹妹的事情,感觉未知的因素实在太多,他决定先观察一下这位莫小姐再考虑。 炉子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钟潮生把清洗干净拌了点油和盐的白米倒进锅里,才不慌不忙地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已经腌制好的肉末,把泡好的香菇洗净切成小颗粒,又从保险层拿出一根新鲜的玉米,刨下玉米颗粒清洗好,再把它们都拌进肉末之中。 沈玥婷帮他采购的食材都很不错,连饺子皮都买好了,从冰箱里取出来直接就能用。她是个心细如尘的女孩,昨晚拿到采购食材的清单之后,还发了个语音问他饺子是要蒸的还是煮的,以防买错。 晨光从落地窗之间透进来,钟潮生独自安静地包着饺子,听着一旁炉子里白米与开水翻腾的声音,竟感觉到这段日子以来久违了的平静。一切就像回到了妹妹还在医院的日子,他休假的时候都会提前问妹妹想要吃什么,然后在家里利用简单的食材为妹妹制作带着妈妈味道的食物。 他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妈妈手写的菜谱第一页上的一行字——“希望品尝食物的人能感受到幸福,这份心情就是最好的调味料。”第一次看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个烹饪方面的小白,完全不能体会这句话的奥妙。然而后来他按照手写菜谱里的做菜步骤,也逐渐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烹饪方法,才开始有所顿悟。 就像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便当,属于批量生产,生产商只是以盈利为目的,制作这些便当的工序便无可避免地机械化,连放调味料都要按照严格的标准固定的步骤,因而吃起来并不会觉得美味,最多也只能称为“不难吃”而已;但若是重要的人要品尝自己亲手制作的食物,烹制者定然会重视,也会因为希望自己制作的食物能让对方满意而更加用心,甚至有可能精益求精,这份充满仪式感的心情就会成为出品的质量保证,作用就如同最好的调味料,使人甘之如饴。 白米的香气飘至鼻尖,钟潮生熟练地调小了火力,用汤勺搅拌了几下,打开了锅盖防止白粥溢出。拌过了油和盐的白米,熬出来的粥会更加绵软细滑,这也是钟潮生的妈妈在菜谱中提到的秘诀。 饺子已经包好,等白粥熬得差不多就可以放进锅里蒸了。时间尚早,他把冷藏室里的排骨取出来解冻,这样就可以节省中午等待的时间——以前他为了多赚点钱,总是争取把打工安排得满满当当,因此时间的统筹尤其重要,“用最少的时间完成最多的事”已经成为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最后一道工序做完,早餐都在保温瓶里准备好了,腌制好的排骨也已经放进了冰箱里。钟潮生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才七点多。他伸了个懒腰,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套衣服,翻出了一本大学发的教材放到背包里,打算在医院有空闲时间的话再看一看。 “哟,这小伙子可以的啊,这么早就弄完了?”司机老刘等红绿灯的时候瞄了一眼郑伯手上的手机,郑伯正在用莫长川公寓里的监控摄像查看屋里的情况。 郑伯笑了笑:“第一天上班如果还不勤快点的话,怕是嫌我们给的工资不够高吧。” “这可不一定,我看他手脚挺麻利的,平常应该也是个勤快的人。”老刘在莫家十几年了,跟郑伯每天进出都一起,算是比较熟络的。在其它莫家的佣人面前对郑伯还是毕恭毕敬的,但私底下说话却没什么忌讳。 “希望是那样吧。现在的年轻人多浮躁,哪像咱们从前。”郑伯取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关闭了手机里监控的应用。 “你选的人,应该不会差。”老刘调侃道。 郑伯悠然地答道:“他?他不是我选的,是小姐亲自选的。” “啊?小姐自己选的?!这听上去怎么不像选员工,倒像是选夫婿了呢。”老刘一下子乐了。 郑伯给了他一个白眼,表示我不跟你这没喝酒跟喝多了似的人计较。 上午八点,郑伯准时出现在公寓里。他进门时,钟潮生正拿着杯子站在落地窗旁边,俯瞰楼下的风景。两人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便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保温瓶出发了。 来到病房的门口,郑伯示意钟潮生在门外稍等。他轻轻地敲了几下,才缓缓地推门进去。 “早上好啊,小姐。”郑伯微笑着对莫长川打招呼。 莫长川一脸起床气,瞥了一样郑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郑伯一边给她把搁板放病床上,一边把保温瓶打开放好。 白粥的香气四溢,莫长川的眼睛忍不住往保温瓶那边瞟了一下;然而,当蒸饺打开之时,她随即皱了皱眉。 “这两份早餐,是新聘请的私人助理给你做的。”郑伯柔声说道,“他还在门外候着,你想见一见他吗?” 莫长川一手盖上了装有饺子的保温瓶盖子,下床去了洗手间。郑伯忧心忡忡地看着,听见里面传来干呕的声音,轻轻地摇了摇头。 半晌,莫长川漱过口洗了把脸,红着眼睛出来了。 郑伯关切地递上了抽纸,莫长川擦干净了鼻腔里因为呕吐而产生的鼻水,浑身无力地坐回了病床上。 “小姐,要不我还是改天再让他进来见你吧。”郑伯局促不安地说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简要地挤出一个字:“见。”想着再改天还不是一样,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种状态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见一见吧。 郑伯点了点头,转身走去跟门外的钟潮生说了几句,才打开了门让人进来。 第17章 他和她的初见(一) 钟潮生对郑伯欠了欠身,来到莫长川的床前,对她微微一笑。 莫长川有点不太自在地看了一眼,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有点黑,但看着还挺精神,有种邻家大男孩的感觉,似乎挺容易相处的。她恹恹地对着钟潮生轻轻点了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了。 “他叫钟潮生,大家都管他叫小钟。上次你吃的陈皮红豆沙汤圆就是他做的。”郑伯看这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于是主动过来介绍。“以后他会负责为你定制餐单烹制食物,也会跟进医生对你的病情方面的意见,除了烹制食物的时间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医院里陪护,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他说。” 一提起那陈皮红豆沙汤圆,莫长川的嘴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很快这动作便消失了。 “小钟,这位是莫长川小姐。”郑伯继续介绍道。“她暂时还有进食障碍的问题,有时候吃东西会有胃部不适或者呕吐等现象,你要留心点。” 钟潮生对莫长川也是匆匆一瞥,只留了个大概的印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所谓的雇主,她的皮肤苍白毫无血色,眼底下有两抹青黑,面容瘦削脸颊凹陷。眼睛本来应该长得挺大挺漂亮的,但如今却像是一潭死水,镶嵌在这张脸上越发显得突兀。手指以及手腕处关节位明显突出,病号服在她身上显得尤其的大,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刮倒。 “嗯,知道。莫小姐,你好。”钟潮生没有多看,只简单回答。 郑伯看到莫长川的反应就知道她今天是不可能吃得下那份蒸饺了,只能默默把盖子盖严了准备拿去倒掉。他小心翼翼地问莫长川:“小姐,你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呢?” 莫长川有点茫然,她匆匆扫了一眼钟潮生,又转过脸去看郑伯,却没有说话。 郑伯却似乎看懂了,微笑着问道:“是又想吃陈皮红豆沙了吗?” 莫长川那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眨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郑伯转过身,对钟潮生吩咐道:“中午的餐单修改一下,只保留肉糜粥。另外熬一份陈皮红豆沙,不用做太多,如果份量难把握可以做两个人的份量,多余的你可以吃掉或者倒掉。”他又把装有蒸饺的保温盒递给钟潮生:“小姐今天吃不了这个,拿去倒了吧,出去后再打开。” 刚才钟潮生站在门外,并不清楚病房内发生了什么。但自己一大早用心制作的食物,竟然动都没动过就说要倒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手中紧紧地攥着保温盒,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理性告诉他应当按照郑伯说的做,然而他心底有一把声音在质问,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心态?不懂得珍惜食物,更不懂得烹制食物的人的心。 几下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心中暗暗升起的怒火暂时被搁置到了一旁。病房的门被推开,心理科的柯主任带着几名当天的值班医生和护士长,徐徐走到病床前。 “哟?这不是小钟吗?你怎么在这儿?”钟采薇住院期间,柯主任也每天过来查房,几年下来自然也认得钟潮生了。 队伍里的顾诗涵分别对郑伯和钟潮生点了点头,随即对柯主任解释道:“主任,是这样的,莫小姐吃过小钟做的食物,于是聘用了他做私人助理。之前在会诊会议上我曾经跟您提起过的。” 心理科的柯主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医生,身材矮胖头发花白,双眼小得跟两条缝似的,憨态可掬的样子有点像弥勒佛,对待病人以及病人家属一向是亲切又友好。 钟潮生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一大堆医生护士围着莫长川嘘寒问暖了一番,又问了一下她当天的进食情况,听起来还是不甚理想,都皱起了眉头苦恼不已。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没想到柯主任突然之间快步走到钟潮生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小钟啊,听说小莫吃了你做的食物,我们整个科室都十分振奋啊,你可是我们科室的希望,要好好加油做出更多让小莫心动的食物啊!!!” 钟潮生一下子懵了——刚才还不明真相地问为什么自己在这里,现在又说听到消息的时候十分振奋,还突然之间发表这么一段“全村人的希望”的感言,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柯主任吗?! 一脸蒙圈的不止是钟潮生,还有病房里的郑伯和莫长川。然而从身后那统一扶额的医生和护士看来,这画风才是柯主任的正确打开方式……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钟潮生已经不太记得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莫长川,郑伯已经回去了。 他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玩手机的莫大小姐,又看了看自己背包里装着蒸饺的保温盒,不悦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只能坐到床对面的沙发上拿出那本大学教材慢慢翻看,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书上的内容很枯燥,都是千篇一律地先从这一门课程的历史开始说起,然后又介绍了一些分类,长篇累牍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主题,但又每方面都提及一下,完全看不出来重点在哪儿。 钟潮生感觉心底有点烦躁,虽然看了两三章,但一点内容都记不住。他正要起来走动一下,抬头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莫长川那双死鱼一般的大眼睛。本来他想赶紧把眼神错开,却没想到莫长川比他移开得更快。他只好干咳了两声,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个……小姐,你要喝水么?” 莫长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要喝水,对吗?”钟潮生不太能看懂她的意思,只能再次确认。 莫长川咬着下唇,似乎有点为难。 钟潮生心中轻叹了一声,转身走到饮水机那里打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小姐,郑伯有告诉过我关于你的情况,所以我知道你不太喜欢跟人说话,这一点我表示理解。但是今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也不是郑伯,如果你不给任何反应,我是不可能看得懂你的心思的。所以,要还是不要,是或者不是,都请你点头或者摇头明示,可以吗?” 第18章 他和她的初见(二) 莫长川低着头捧着杯子,拇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依旧一声不吭。 钟潮生发出一声叹息,径自坐回到沙发上继续翻看那本教材。空气里安静得很,只有莫长川偶尔翻身和钟潮生翻书的声音。 十点半,司机老刘来了电话,接钟潮生回去给莫长川准备午餐。 钟潮生回到那个毫无生气的公寓里,把那装有蒸饺的保温盒轻轻放到了料理台上。他对着那保温盒愣了足足有五分钟,才把视线移开了。他摇了摇头,从袋子里拿出经过附近菜市场买的红豆和陈皮,取出两人的份量用冷水泡着。又泡了半杯子的白米,放一边搁着了。 这些食材大概要泡上半小时以上,他独自坐在客厅,默默地打开了保温盒。 蒸饺已经彻底地凉掉了——虽说是保温盒,但其实是那种日式保温瓶套装的内胆,离开了最外面的那一层,就是一个普通的塑料盒子。钟潮生捻起一个蒸饺放到嘴巴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凉掉的蒸饺皮硬得跟塑料似的,还带着闷在保温盒里的味道,这口感真的是一言难尽。 他不由得想起了兄妹俩刚开始独立生活的时候,第一次给妹妹做菜的情形—— “哥,你做的是什么……”钟采薇皱着眉头,看着桌子上那一盘完全看不出来原材料是什么的菜问道。 钟潮生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个……大概……也许……是鱼……吧……” 钟采薇拿起盘子转了一圈,疑惑道:“为什么鱼跟焦炭似的黑乎乎一坨的?头和尾在哪儿?” “咳咳,我第一次做菜,火开得有点大……”钟潮生眼神有点闪躲——火开得大是事实,但其实他也跟钟采薇一样,给炉子点火的时候有应激反应,险些被吓得双腿发软。他还记得当时有那么十几分钟感觉呼吸困难直冒冷汗,靠在墙上调整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的时候锅里的鱼已经变成了一坨焦炭。 钟采薇看到钟潮生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担心他自尊心受打击,于是用筷子把那盘鱼黑色的部分扒开,露出里层雪白的鱼肉,夹了一块进嘴巴里。 “哎,都糊成这样了,你别吃啊!”钟潮生来不及阻止。 钟采薇笑着嚼了几下:“没事,其实味道还挺不错的,有点像外面烧烤店的烤鱼,哥你要不要试试?”说罢又挑出了一块白色的鱼肉,送到钟潮生嘴边。 钟潮生自己都忍不住嫌弃这盘鱼,但是看到钟采薇特地为他找到的台阶,原本沮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本就不是出生于富裕家庭的他们,父母离世之后生活变得尤为艰难。无论菜做得多不好,食材总是要花钱买的,因此他们俩也从来不做出浪费食物的事,都是尽量地物尽其用。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可心里总会有所牵挂,总觉得自己是妹妹唯一的依靠,因此也必须学会变得坚强。 手机的倒计时响起,食材泡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蒸饺塞进嘴里吃完,便回到料理台上准备莫长川的午餐。 早上制作完早餐后,除了腌制好的排骨,他还拿了些干淮山和干芡实用冷水泡开,为制作午餐节省点时间。他把所有泡过的食材都清洗干净,便开始给汤锅注水烧开。 他记得以前看到网上的文章说过,女性大多会有脾虚的问题,莫长川这种长期不进食的不用想也知道更为严重,大概什么都缺什么都虚。但是熬粥不比煲汤,粥的口感比较稠,想要好的口感,必须要做些处理。 他把干淮山都切成小颗粒,放一旁备用;干芡实本来就不大,因此无需做任何处理;陈皮刮去内层的白膜,切成细丝。水烧开之后,一个锅倒入拌了油和盐的白米以及干淮山和干芡实,另一个倒入泡发了的红豆,双管齐下。他调好了半小时左右的倒计时,从冰箱里取出早上做饺子馅留下的肉末,放料理台上自然解冻,便去房间洗了把脸擦干了身上的汗。 房间被打扫过了,一尘不染的书桌上放了一包三颗装的费列罗巧克力,下面压着一张便利贴,是沈玥婷的字迹——“第一天上班,好好加油!” 钟潮生看着便利贴上的字,不知什么时候嘴角竟微微上扬了。他把便利贴撕下来,贴到上次收到的那张下面,一同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他轻轻拆开了巧克力金黄色的包装纸,把整颗巧克力塞进嘴里,香浓的榛子酱以及外层包裹的花生碎混在一起,微苦中带着浓甜,如同生活的甘苦与共。 他不是一个喜欢吃甜食的人,这种巧克力他平常都只买给妹妹吃,自己极少尝试。他记得曾在医学相关的文章看到过,巧克力的糖分能刺激大脑释放多巴胺,从而让人感到愉悦。似乎这巧克力也有这种“魔法”,吃完之后,他感觉之前憋闷在胸中的烦躁似乎缓解了不少。 这种巧克力的金黄色包装纸曾经成为流行一时的表白必备品,高中时他班里的男同学为了向心仪的女孩子表白,还让他帮忙用这这些巧克力的包装纸叠过金色的玫瑰花。他回想着这些曾有过的青葱岁月,竟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手里的那张包装纸叠出了一朵漂亮的玫瑰花。如果妹妹还在的话,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抢过去,然后把剩下的两颗巧克力吃完,让他再叠两朵玫瑰花,或是给她叠个金色的小天使。他把手支在书桌上,双手捂着脸定住半晌,才起身把那朵玫瑰花和剩下的巧克力装到放便利贴的盒子里,离开了房间。 粥和红豆沙都已经熬得差不多了。他把炉火调小,将肉末倒入粥里搅匀;又去红豆沙那边,把肉壳分离的红豆壳捞了出来,往里放了陈皮细丝和冰糖,锅盖都打开一半,防止粥和红豆沙溢出。二十分钟后,试味通过,他拿出洗好的保温瓶装好,清洗干净料理台,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上网查资料,一边等老刘的电话。 第19章 钟潮生的发现(一) 中午,他先给莫长川打开了红豆沙的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陈皮香味飘出。莫长川虽然没什么反应,但她一直盯着保温瓶,眼神久久不曾移开,钟潮生心想,她这样算不算是有点小激动? 他给莫长川盛好一碗红豆沙放在她面前,叮嘱她当心烫口,自己也盛了一碗放到沙发那边的小茶几上。签订合同那天郑伯就跟他说过,他的一日三餐可以选择吃和莫长川一样的食物,也可以自己另外做。毕竟莫长川的饮食习惯跟常人不同,钟潮生还是个男孩子,食量也不一样,不可能每一顿都跟莫长川那样吃流质食物。 莫长川吃东西很安静,都是低着头默默地吃,如果只听声音,她就像不存在的一样。钟潮生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心中有点忐忑不安。 “小姐,要现在喝粥吗?还是等一会儿再吃?”等莫长川吃完一碗红豆沙,钟潮生递上了一杯温水,给她漱漱口。 莫长川拿着杯子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微微一怔——她在给他反馈!早上跟她说的话她听进去了?!他还以为她对所有事情都是不闻不问毫无知觉的呢。 钟潮生打开了肉糜粥的盖子,留意着莫长川的反应。果然,莫长川皱着眉头,吞咽了几下稍稍调整了一会儿,似乎还能接受。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等一会儿再吃?”钟潮生试探着问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眼角有点泛红。 钟潮生不再追问,只盛了半碗肉糜粥送到她跟前,然后回到沙发那边,才开始拿起他的那碗陈皮红豆沙,轻轻搅拌了一下。陈皮清新的香味缓缓飘出,莫长川却像被定住了一样,口中泛酸的味道也渐渐消减了。片刻之后,她才拿起勺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钟潮生喝着那碗陈皮红豆沙,不禁觉得如鲠在喉。 下午,他给郭梓洋发了个微信,让郭梓洋上班在值班室的时候知会他一声。莫长川午饭后坐了一会儿又躺下睡着了,然而钟潮生却是如坐针毡。他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新着网页,对自己的发现更是焦灼不已。 病房的房门突然被敲响,钟潮生差点被吓一跳。他看了看熟睡的莫长川,又看了看门外的郭梓洋,决定还是出去再说。 “小钟,工作怎么样了?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郭梓洋微微一笑,带着钟潮生去了空无一人的走火通道。 钟潮生神色有点窘迫,讪讪道:“郭医生,我觉得……你们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郭梓洋侧过头,等着他说下半句。 “中医里,是不是说陈皮有止吐的作用?”给莫长川送午饭前,钟潮生上网看到了陈皮在中医方面的作用,不由得对莫长川对他烹制的食物的反应作出了相关的猜测。他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所以只能向身为医生的郭梓洋求证。 这句话一问出口,郭梓洋立刻就明白了。 “的确有这么一种用法,你看有些晕车晕船的人,他们有的会带这即食的陈皮在身边,如果觉得想吐就会含几片在嘴巴里,这样就能缓解恶心呕吐的症状。”郭梓洋摸了摸下巴,开始为钟潮生担忧了。 “早上我给她包了香菇玉米蒸饺,她吃不下,郑伯就要求我把中午的餐单改成陈皮红豆沙和肉糜粥。中午我看到这个关于陈皮的说法,于是做了个测试,”钟潮生继续说道,“我先给她吃的红豆沙,她很顺利地吃完了一碗;漱口过后,我一给她打开装有肉糜粥的保温盒的盖子,她似乎就有不适的反应。然后我那边放了一碗没吃的红豆沙,我搅拌过后她闻到了陈皮的味道好像有所好转,后来就能吃得下了。” “所以你怀疑她之所以能吃得下东西并不是因为你做的菜合她的口味,而是因为陈皮的作用?” 钟潮生点了点头。 这下有些不好办了……郭梓洋心中暗暗叫苦,如果顾诗涵知道了,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有可能会被扑灭;聘用钟潮生的事情他们也有份撺掇,弄出这么大一个误会,估计莫长川的家属也不会罢休;还有柯主任,他们在科室会诊会议上告知过这个消息,这下该怎么收场?! “那个……潮生你先好好继续做,我和顾医生商量商量再看看怎么办……”郭梓洋的内心在默默地流着泪,仿佛预见自己走到了职业生涯的尽头,已然是世界末日了。 钟潮生站着没动,嗫嚅道:“其实……我觉得我可能也不太适合这工作……” “呃?怎么说?”郭梓洋有点反应不过来。 钟潮生绞着双手,支支吾吾地说:“今天我才发现,我们的三观……很不一样……我可能融入不了……”他想起了早上那盒蒸饺,还有从前和妹妹过的日子:“我给采薇做吃的,她哪怕不合口味也绝对不会浪费,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来之不易,而且她能体会到我烹制时的用心;但是他们……也许是吃穿不愁吧,无论是那位莫小姐还是管家,只要不合她口味的就会直接倒掉。莫小姐有进食障碍我明白,但为什么连郑伯也会那样……我觉得或许是因为我来自社会底层,无法理解他们有钱人的生活吧……” 郭梓洋长叹了一声,柔声问道:“小钟啊,你知道,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原生家庭,生活习惯都会因为家庭因素而很不一样。你习惯了省吃俭用,对浪费的人或者行为会看不过眼;可有想过,对于他们与生俱来就不愁吃穿的人来说,他们为什么要迁就别人而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呢?” 钟潮生皱着眉摇了摇头,似乎没听明白。 郭梓洋对着他竖起三个手指,循循善诱道:“有一种说法,说人生不外乎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的事。对于你来说,不浪费食物,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是你自己力所能及的,所以是‘自己的事’;对于莫长川来说,她家庭经济条件好,没有这个观念,那是‘别人的事’;你能不能用你的感染力改变她的这种观念,那是‘老天的事’。只有‘自己的事’是你可以控制结果的,做到了也就能问心无愧。但是除此之外,其它两件事都不在你的控制范围之内,所以也无法强求,不是吗?” 第20章 钟潮生的发现(二) 钟潮生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郭梓洋的这些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懂得很多道理,却还是过不好这一生”吧,听的总比做的容易。 郭梓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体会吧,虽然有点拗口,但你记住那三件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钟潮生回到病房,莫长川已经醒了,正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玩无聊至极的消消乐游戏。 他深呼吸了几回,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缓步走过去,在病床前拉了张椅子坐下问道:“小姐,今晚的原定餐单是白粥、虾仁菠菜和虫草花蒸鸡腿肉,你觉得需要调整吗?” 莫长川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眼睛定了一会儿,看得出来是在思考。钟潮生也不着急催促,她这种情况钟采薇以前也有过,反应会比常人迟缓。 许久,莫长川放下了手机,像是数手指头一样,先是伸出拇指,然后再伸出食指。 等她动作定下来不再改变的时候,钟潮生尝试着猜测:“你的意思是……只做前两个?”他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说:“就是只做白粥和虾仁菠菜,对吗?” 莫长川眼帘低垂,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行,那我跟郑伯说一声,晚上就只做那两个吧。你慢慢玩。”钟潮生起身,又走去另一边的沙发坐了下来,发完微信后就开始琢磨郭梓洋跟他说的话。 郭梓洋回到办公室,马上拨通了顾诗涵的电话:“喂,顾医生,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发生什么事了?”顾诗涵当天要值夜班,还在补眠中,被他这么一通电话轰得有点恼火。 还没来得及发作,郭梓洋就把钟潮生和他在走火通道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顾诗涵一下子懵了。 “不对啊……他们之前不也是试过菜的吗?我记得是试过之后才决定聘用钟潮生的……”顾诗涵嗫嚅道。 郭梓洋无奈地回答:“潮生说那天试菜的菜式里也有陈皮红豆沙汤圆。”他继续作死地补充了一句:“你说柯主任要是知道了,咱俩会不会一起被开……” 顾诗涵的睡意已经全没了,她关心的倒不是会不会被开,而是这么下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又再次要熄灭了。她是看着莫长川一路走过来的,从最开始彻底无法进食要依赖鼻饲,到后来服用抗抑郁药物辅以心理治疗才勉强接受流质食物,这中间花了五年的时间,她也眼看着莫长川从一个身形外貌都不错的如花少女变成如今骨瘦如柴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别说莫长川的家属,连她自己都几乎失去了信心。好不容易才发现钟潮生这个有可能让莫长川迈出第一步的因子,若是因为陈皮这个原因而摆了个大乌龙,这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别说是病人和家属,她作为主诊医生都会受不了。 “顾医生?顾医生你听得到吗?顾医生!”电话那边的郭梓洋没听到任何回应有点着急了。 顾诗涵清了清喉咙,回过神来:“嗯……我在听。钟潮生有尝试过在不吃陈皮红豆沙的情况下让长川进食过其它食物吗?” “那倒没有。他今天才第一天正式上班,大概还没来得及。不过他还提了另一件事,”郭梓洋顿了顿,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可能跟莫长川这样的富裕家庭三观有点合不来,我看他是动了放弃的念头。” 这个郭梓洋,怎么来的都不是好消息!顾诗涵在心底暗暗叫苦,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了。“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有这样的想法不是很正常么?他们俩的原生家庭有着千差万别,三观能一致才怪呢。”郭梓洋嘴上回答着,心里想着我和你从事一样的工作,三观不也不同吗,这有什么稀奇的。不过这话他可不太敢说出口,要是让顾诗涵知道了搞不好要揍他一顿。“我跟他谈了一下,算是做了些疏导,他似乎对于是去是留也还是有点犹豫的,我跟他说了先好好继续做下去,他大概还能撑一会。” 顾诗涵叹了口气,良久,才吐出了三个字:“谢谢你。” 郭梓洋一下子就懵了:“咳,谢什么谢啊,你都是为病人着想,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相比莫长川那个世纪大难题,潮生这个真的不算什么。你……想好了怎么处理了吗?” “……有点想法,但不确定……”顾诗涵是个凡事讲求稳妥的人,在没有全然找到支撑想法的理据之前,很少会透露自己的真正想法。 郭梓洋已经熟知她的性格,于是说道:“哎呀顾医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好歹咱俩都已经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说来听听又不会少块肉……” 顾诗涵真的是服了郭梓洋,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冒险行为,结果他非要参一脚,说钟潮生的妹妹是他的病人,要共同分担风险。现在好了,一旦莫长川那边出了什么事,他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她轻叹一声,走到书桌边上坐下,拿出一个草稿本用笔画了起来:“真是拿你没办法……以前讨论长川的病时我就提过,她的进食障碍应该不是减肥节食引起的,也不存在生理性的疾病,所以断定是心理因素导致。虽然一直没能问出真正的原因,但我猜想她是曾经有过痛苦的经历,让她对进食这一动作与‘不安全感’划上了等号,因此才会从心底里抵触进食。这就像是生物趋吉避凶的本能,对于自己认为会导致‘不安全感’的事物,下次遇到之时就会本能地避开。这样的情况在对于能产生‘安全感’的味道——例如陈皮红豆沙的味道之时会受到一定的抑制,厌恶的程度会降低。”她以箭头标注了因果关系,然后看了一阵子,才接着说道:“我在想,既然痛苦的经历已经和她的味觉挂钩,我们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以钟潮生烹制的食物让她产生‘安全感’,先让她抵触进食的程度降低,一点一点地提升,从进食而获得更多的‘安全感’,最后彻底逆转原本的认知。” 第21章 钟潮生的发现(三) “你的意思是……让莫长川爱上吃钟潮生做的食物,让她逐步摆脱给她带来进食障碍的痛苦经历?”郭梓洋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错。 “是的。”顾诗涵确定道,“如果她之前肯主动进食是因为陈皮的缘故,那么目前来说我们只能尝试这个方法;如果不是,那就更好了,可以双管齐下。既然她的味觉里曾经有过对她母亲的美好回忆,那就让这种记忆扩大,就像用光明驱散黑暗一样,以美好回忆抵消那些痛苦的经历。” “顾医生,你这说法听起来怎么那么文艺……请问你是顾作家还是我认识的顾医生啊?”郭梓洋忍不住调侃。顾诗涵就是有这么一种毅力,无论遇到的情况有多糟糕,平常人可能早已经打了退堂鼓,但她总会迎难而上想到方法去解决,而且这些方法往往都会让人眼前一亮,顿觉醍醐灌顶。 晚上七点左右,钟潮生带着熬好的白粥和虾仁菠菜,回到莫长川的病房来。他跟平常一样给莫长川放好了搁板,才把保温瓶都放在上面。然而,他心中难免怀揣着忐忑,在打开保温瓶瓶盖之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小姐,你觉得现在状态怎么样?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莫长川放下手里的手机,锁屏前能看得出来是在翻看朋友圈。钟潮生已经帮她把床的角度调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她还是老习惯,不会给予回答,只安安静静地坐在搁板前。 钟潮生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不给反应的话应该是不抗拒,于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保温盒的盖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淳朴的米香。他早已做好了莫长川会不适的心理准备,所以只站在她病床的左手边,右边留着给她随时下床去洗手间。 然而莫长川没动。钟潮生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一直都是吃这种流质食物,大概已经适应了,自己也许是被中午发现的事情弄得神经兮兮的。他在心里自我吐槽了几遍,才打开第二个保温盒的盖子。这次装的是虾仁菠菜,是个咸口的下粥菜。钟潮生当时考虑的是虾仁富含蛋白质,菠菜也能补充铁质,对于长期受进食障碍影响导致营养不良的莫长川来说算是个有针对性的菜式。 钟潮生忐忑不安地等上了好几分钟,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画面——莫长川还是没动。 “小姐,你……没事吧?”他怯生生地问道。 五年以来,莫长川第一次有了想吐槽的冲动——我还坐在这里,你竟然问我有没有事?!有事的话我不是该在洗手间里吗?你眼睛是不是瞎?! 她瞥了钟潮生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潮生松了口气,终于恢复正常给莫长川盛了一碗白粥。这样的结果不是最好吗?她能好好吃东西,自己也不需要担惊受怕,更不会浪费食物,这是所有人都乐观其成的事情,嗯,完美!想到这里,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扬了。 莫长川看到他这副傻了吧唧的模样,心底里翻了个白眼。一边慢慢地喝着粥,一边想着郑伯什么时候来,快把这个傻子带走吧,怎么请个这样的人呢…… 快要吃完的时候,病房外传来敲门声,是顾诗涵跟郭梓洋换班交接完一起过来了。 “潮生,你这是什么表情?”郭梓洋看到嘴角依旧在上扬状态的钟潮生,感觉有点诡异。 “啊?我表情怎么了?”钟潮生一脸蒙圈。 “……” 顾诗涵比较关心莫长川的状态,看了一下搁板上的动静,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郭梓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郭梓洋正想着怎么跟钟潮生形容他的表情,被顾诗涵这么一提醒,看到她瞟的方向,算是明白了。 “长川,今天感觉怎么样了?晚饭能吃得下吗?”顾诗涵露出一个亲和力十足的微笑,对莫长川问道。 也许是郭梓洋在场的缘故,莫长川好像有点不自在,后背都紧绷了。她的眼神有点闪躲,像是在寻找郑伯的踪迹。遍寻不获之后,开始露出窘迫的神色。 钟潮生看出来她的变化,于是走到她身侧,对顾诗涵答道:“顾医生,她今晚能吃得进晚饭。” 莫长川微微一怔——以往这种情况都是郑伯替她担着,因此一有什么需要面对陌生人的情况之时她就会下意识地找郑伯。没想到今天郑伯不在,倒是这个她刚才还在心里骂他是傻子的人替她扛着了。 郭梓洋给钟潮生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暂时别插手,让莫长川自己应付。 顾诗涵俯下身,左手放在莫长川的肩膀问道:“长川,还记得和我的约定不?你能自己回答的,对吗?” 莫长川低下头,左手紧紧地攥着被单,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郭梓洋微笑着鼓起掌来:“很棒呢!长川能自己回答顾医生的问题呢!”说罢给钟潮生递了个眼色,意思是“给我夸!使劲夸!” 钟潮生有点被这样的场面惊呆了,僵硬地夸奖道:“是……是啊,小姐今天有……有给反馈,很好……呵呵呵” “这么厉害啊?所以长川有把对顾医生承诺的事情认真做好呢,以后还要好好保持,知道吗?”顾诗涵怜爱地摸了摸莫长川的头顶,完全就是一副哄三岁孩子的模样。 莫长川点了点头。 寒暄了几句之后,郭梓洋给钟潮生递了个眼神,他便跟着两位医生一同去了值班室。 “潮生,你不是说莫长川是因为陈皮的缘故才吃的东西,但是刚才明明看着她进食挺正常的啊。你提前给她吃过了?”郭梓洋还没回到值班室已经忍不住对钟潮生问出了一长串的问题了。 钟潮生也莫名其妙:“我也不知道。早餐的时候郑伯说她吃不了蒸饺,让我倒掉;中午的时候我做了实验,发现只要有陈皮的香味她进食的时候就不会有不适的反应。但是晚饭倒是很顺利,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诗涵则站在一旁蹙眉不语。良久,才松开眉头微笑着对钟潮生说道:“咱们还是先观察一阵子,看看她会不会对哪些食物的反应更加剧烈一些。潮生,我看到你给她做的晚餐了,虾仁菠菜很不错,实在是很用心的餐单。加油好好干!” 第22章 甜品的试验(一) 接下来的那几天,郑伯几乎都是早上一同过来,查房的医生走后,他就离开医院,留下钟潮生照看莫长川。刚开始那几天莫长川十分不习惯,却也没吱声,只是每次郑伯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的眼神会有点不一样,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一潭死水上带了一丁点的涟漪。 钟潮生依旧在观望的状态,时时刻刻留意着莫长川对他做的食物的反应。莫长川的胃口时好时坏,顾诗涵也是密切关注着,但从总体来说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毕竟她能吃得下非流质食物的次数比以前多了。 自钟潮生正式被聘用已有半个月的时间,可莫长川仍然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只以点头和摇头交流。钟潮生开始着急了——抑郁症病人的记忆力会受影响,时间越长,莫长川对钟采薇的印象会变得越来越模糊,那样说不好还没等到能正常交流的时候,莫长川已经彻底忘记了钟采薇去世那天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小钟!小钟!”郑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郑管家,您来了……”钟潮生正在苦恼地寻思着该怎么样才能让莫长川开口说话,连郑伯进了公寓都没有发现。 郑伯看了一眼炉子上正不停冒白烟的汤锅,立马上前关掉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你可别一不小心把小姐的公寓给烧了。” 钟潮生赶紧打开锅盖,看看有没有烧干——所幸汤锅里是准备熬粥用的水,还没来得及放原材料。他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忙向郑伯道歉:“对不起,郑管家!我刚才想事情想得有点出了神,下次我会注意的!” 郑伯哂笑着问:“想什么事情呢这么专注?” “没什么……”钟潮生讪讪道:“郑管家,您在莫家工作多长时间了?” 郑伯注视着钟潮生,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在莫家呆的时间不算长,快二十年了吧……” 钟潮生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然而听到二十年的时候,差点没把手上的东西摔地上:“……二十年竟然不算长?!” 郑伯扯了扯嘴角,笑道:“我是太太——就是小姐的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我是她家佣人的养子,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她家工作。” “那就是说,您这前后加起来在他们家呆了将近四十年了?!”钟潮生一算下来,郑伯这是几乎一辈子都在为同一个雇主工作,而且一干就是四十年!!! “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看来,四十年似乎很漫长,”郑伯闭起了眼睛,“然而对于我这种年近花甲的老人来说,人生犹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几十年了。昨日之事仍旧历历在目,如今却已力不从心。假若有朝一日我在黄泉路上与太太相逢,她如果得知小姐现下这状况,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难得郑伯主动提起莫长川,钟潮生便顺水推舟问道:“小姐她这状况……我来了半个月了,都没听她开口说过一句话。她是打小就这样吗?” “不是,”郑伯难过地摇了摇头,“她小时候曾经跟你们一样天真活泼,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才会患上这些病。她偶尔还是会跟我说一两句话的,但跟买彩票中奖几率差不多,没什么规律。” 虽然钟潮生十分好奇莫长川遇到的是什么事情,但他明白,这类关乎患者本身隐私的事,对于患者本人以及家属来说都是极为敏感的信息。除非是他们主动告知,否则自己是不应该去打听的。然而他又急于想从莫长川口中打听关于妹妹的事,于是他试着问郑伯:“郑管家,小姐她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 郑伯闻言眯起了眼睛,盯着钟潮生的双眼缓缓开口:“你怎么突然对小姐关心起来了?” 钟潮生忙摆手解释:“不是……您不要误会,我只是听说小姐她住院已经很长时间了,想着会不会给她做点特别喜欢吃的东西能增加她的食欲,早点康复出院而已。” “你还挺为小姐着想的嘛……小姐最喜欢吃的东西你已经做过给她吃了。不过她从小就喜欢吃甜食,你可以尝试一下。她没有过敏史,只要不是煮糊了或者有毒可以直接拿去给她尝尝,这个可以不用提前交餐单给我,你自由发挥就好。”郑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你做菜的时候注意点,别不小心把房子点着了。” 钟潮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点头道:“是,我会注意的。” 郑伯走后,公寓里再度恢复了平静。钟潮生把手上的活儿干完,拿出手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上网搜寻甜品的式样。郑伯给的这个范围很大——中式还是西式?干的还是湿的?可接受的甜度范围多大?这感觉有点像每年的高考语文作文,主旨都能明白,但写起来难免假大空。 他关闭了微信的一些美食类公众号,目光停留在了联系人沈玥婷的名字之上。要不问问她向她要些提示?但是从认识到现在,虽然有时候沈玥婷来打扫的时候会给他带些小礼物放他房间里,也偶尔会留个便利贴给他加油,但钟潮生的性子一向都不太主动,微信加了也从来没联系过她,甚至连对她的那些小心意都不曾道谢过,如今遇到问题了才突然主动找她,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太功利了呢? 正在犹豫之时,手机突然铃声大作,他被吓了一跳。他定神看了一下,是司机老刘打来的,说今天有事耽搁了,往日里十二点过来接他的,但今天可能要晚十五分钟。老刘和郑伯年纪差大概五岁,也许是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两人的风格都有点相像,都极为守时,比手机里的闹钟都要准时。说是要晚十五分钟,那就肯定在他的预定时间之内到达,因此钟潮生也没什么意见,回了话知道了就好。 电话挂掉之后,钟潮生才发现微信里有一个新消息。他点开一看,瞬间就被吓倒了——刚才可能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手滑了一下,原本在微信沈玥婷的对话里打开了的输入键盘竟然随便找了个字发了出去!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让他崩溃的是在他和老刘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中,沈玥婷已经回了个微信消息了“小钟,中午好啊!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的吗?” 第23章 甜品的试验(二) 钟潮生欲哭无泪地看着微信,想砸手机的心都有了。不过这也许是个契机吧,既然已经发了,也只能厚着脸皮去问了。他深吸一口气,在输入框里打字:“那个……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你之前帮郑伯买食材做饭给小姐吃,有没有买过甜品或者制作甜品的材料?” 那边保持输入状态有好一会儿,然后他收到了回复:“我刚来没多久的时候只有过一次,当时是郑管家问我时下的女孩子都爱吃什么甜品,我给他列举了好多,但他似乎都不太满意,我以为他不会考虑我的建议,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让我帮他买了一份芒果糯米糍,说想拿给小姐尝尝。” 芒果糯米糍?钟潮生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班里的女生偶尔会买来吃,好像的确挺受欢迎的。传统的糯米糍里面的馅儿不是红豆沙就是奶黄,小时候他的爸爸偶尔会在早上买回来做早餐,他一直觉得这食物太甜太腻,因此都是留给妹妹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女孩子吃甜食有另一个胃,好像采薇那时候还挺喜欢吃的。 手机再次响了一下,钟潮生低头看了一眼,是有新的微信,来自沈玥婷——“不过,后来我问郑管家小姐觉得那芒果糯米糍怎么样,郑管家一脸失望地说,小姐咬了一口,看到馅儿就把嘴巴里的都吐出来了。” “吐出来了?什么意思?她是觉得难吃吗?”钟潮生忍不住追问。 “唉,我也不知道,郑管家没说。不过一般来说那种糯米糍不会难吃到哪里吧?馅儿都是新鲜的芒果,都不用调味的,只有外皮的糯米粉需要下点功夫,但总该不会有什么大差错,毕竟各家卖的味道都差不多。”沈玥婷回复道。 这时候手机的倒计时响了起来,是熬给莫长川的粥做好了。钟潮生匆匆忙忙回了几个字向沈玥婷道谢,便着急跑去厨房那边去关炉子,继续准备要拿给莫长川的午餐。 下午在医院陪护的时候,钟潮生仍在琢磨着甜品的问题——郑伯既然选择带芒果糯米糍给莫长川吃,那应该这种食物也曾经是她爱吃的;糯米糍的外皮都差不多,都是糯米粉和椰丝所制,味道上没有太大的差异;排除这个因素之外,那就应当是馅儿的区别了……高中的时候芒果糯米糍能那么受欢迎,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的馅儿是新鲜芒果制作,口感清爽不甜腻,但莫长川咬了一口就吐出来……对了,她爱吃陈皮红豆沙汤圆,会不会其实她是喜欢吃传统做法的甜品,而不是这些新派的做法呢?! 他忽然为自己的这个分析得出的结论感到吃惊,然而他还是希望能找到方法确认。莫长川不说话,也就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真实的想法。那如果不做深入的交流,只是像做问卷调查或者选择题一样,她会不会比较容易接受呢?他拿出手机,起草了一份简单的问卷,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把问卷的内容誊抄了上去。 “小姐,能打扰你一下吗?”钟潮生走到病床前,轻轻拍了一下戴着耳机玩无聊至极消消乐的莫长川。 莫长川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眨了眨,疑惑不解地看着站在面前的钟潮生。 钟潮生看她好像没听见,做了一个摘下耳机的动作。 果然肢体语言是不分国界不分语言的,莫长川终于明白了,把耳机摘了下来。 钟潮生站着比坐在床上的莫长川高出不少,于是俯下身子对她说道:“小姐,我发现最近给你做的饭菜菜式有点重复了,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你能花点时间帮我填一下这个问卷吗?如果不想回答的话可以留白。” 除了郑伯之外,莫长川一直都不喜欢被人靠得太近。钟潮生的这个动作明显让她有点不习惯,于是她往床的另一边挪了一点。 钟潮生刚开始以为她不愿意帮忙,看到她不太自在的表情以及挪动的动作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于是他把笔记本和笔轻轻放在搁板上,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抱歉,小姐,我刚才光想着问卷的事,没有意识到……”他尴尬地抓了一下耳朵,“问卷……我放这里了,如果你愿意的话麻烦你帮忙填一下……我出去打个水……” 大概半个小时后,钟潮生才回到了病房。莫长川已经戴着耳机躺回了床上,手机锁了屏眼睛紧闭,仿佛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拿起搁板上的笔记本,简简单单的二十个问题,他故意参杂了一部分看上去像是询问之前做的饭菜的反馈的问题,以便混淆视听。大部分的问题已经在左手边填好了选项,只有几个不知道是莫长川看不明白还是不想回答而留白了。不过对于钟潮生来说她能配合已经让他少走了些弯路了,毕竟没有人能比莫长川本人更加清楚她自己的口味和想法。 钟潮生仔细地看着莫长川填写的问卷,基本上能判断出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也就是说,莫长川所喜欢的甜品,除了陈皮红豆沙之外,便是传统的奶黄口味的糯米糍。他记得小时候爸爸买的早点中曾经有过奶黄馅儿和豆沙馅儿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下豆沙的了,再后来新派甜品异军突起,就连豆沙糯米糍的踪影都难寻。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莫长川的口味,却迎来了新的难题——钟潮生吃东西从来不挑嘴,妹妹钟采薇也不太偏爱糯米糍这种甜食,因此母亲留下的手写菜谱里也不会有这种食物的做法。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玩意儿,只能从网上找方法去试,能不能做出莫长川喜欢的味道还是个未知之数。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特地叫老刘在公寓附近的大型超市放下他,他自己进去买些材料。他在卖烘培材料和工具的货架前停留了挺长时间,才从一堆色彩缤纷的馅料堆中翻出了那包鲜艳夺目的奶黄馅儿。他不禁皱紧了眉头——这馅儿的颜色看起来有点鲜艳得过了火,一翻到后面的成分表全是专业的化学名词,明显这是化学物质,估计吃完了把人拍扁了就可以做成一张化学元素周期表。 钟潮生叹了口气,转而向卖黄油的冰柜走去——看来除了糯米粉皮之外,还得自己亲手做奶黄馅儿了。 第24章 奶黄糯米糍(一) 钟潮生上网搜了一下具体的做法,觉得还不算特别难。奶黄馅儿可以提前多做点,以后每次试做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现用。 “哟,郑管家,看什么呢?”老刘从便利店买了瓶水回到驾驶座上,副驾上的郑伯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里的监控图像。 只见视频中的钟潮生正系着围裙在公寓的开方式厨房中忙乎,料理台上是一堆看不清的材料。郑伯戴着老花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看一下小伙子在公寓里捣鼓什么玩意儿。我那监控只设了厨房为侦测区域,有人进厨房就给我发通知。” 老刘笑着戏谑:“我说你难得现在有人帮你分担了小姐膳食这边的工作,怎么还这么不放心天天盯着?我看小钟也是个老实人,应该不会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的。难不成你怕他在小姐的食物里下药?” 郑伯凛不可犯地答道:“小姐的饮食是重中之重,我不是担心小钟会下药——他问过我小姐喜欢吃什么,我看看他会选什么东西做给小姐尝试。” 老刘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摇了摇头把水瓶子往边上一搁,启动车子往莫家大宅子方向开去。 这时候的钟潮生正尝试着按照网上教的步骤,一丝不苟地制作着奶黄馅儿。他先是把黄油隔水融化,再加入鸡蛋、糖粉和奶油均匀搅拌;待它们互相融合成为奶黄色的液体之后,再缓缓加入低筋面粉和玉米淀粉拌成无颗粒状态的面糊;为了做出来的奶黄馅儿更加细滑,在面糊倒入不粘锅之前特地用筛子过滤一遍,然后小火慢炒至成半干湿的面团状。 他从散发着浓郁奶香味的馅儿里捏出一小块,放到嘴里尝了一下——入口即化,香甜浓郁,这状态和味道都很不错,感觉这奶黄馅儿的制作对于他来说难度不大。他用盘子把馅儿都装好摊开,以便于尽快冷却。 下一步就是制作糯米糍的外皮了。这种甜食之所以被称为糯米糍,最主要还是因为它是由糯米粉做成的。第一次做这样的外皮,钟潮生不想浪费,于是所有的材料份量都按照他自己一个人的比例来。他把晚上买来的糯米粉、玉米淀粉、糖粉、牛奶和植物油都和在一起,搅拌成糊状过筛,以大火在锅里蒸煮二十分钟左右。 他走到偌大的落地窗边,凝视着不远处地标性建筑五彩斑斓的灯光,竟兀自出了神——如果在妹妹离世前能找到这样的一份工作,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他也许不用同时兼顾多分兼职,也许可以留在医院照看着她,也许能阻止她自杀……他以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哂笑——钟潮生啊钟潮生,你怎么会做这种本末倒置的假设?如果不是采薇自杀去世了,如果不是在医院走火通道听到那两名护工的对话,如果不是要尽快偿还网贷公司的贷款,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应聘这份工作?!你怎么会千方百计想要让莫长川开口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费尽心思地想要做出能拉近莫长川和自己之间距离的食物?! 手机倒计时的铃声打破了他的千头万绪,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他把炉子关掉,取出了锅里蒸好的粉团。他戴上了料理用的一次性手套,尝试着按照网上教的方法把它揉捏成团,却发现粉团的状态不太理想——手套上沾满了软乎乎的面糊,怎么捏都无法成形。他眉头紧蹙,思索着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按理说制作糯米糍的面团应该是相对容易制作的,这样的状态看起来倒像是糯米粉或者玉米淀粉放得不够。 钟潮生重新按照一人的份量进行材料的计算,与刚才的材料重量都能吻合上。难道网上的这个做法本来份量上就有问题?他往蒸出来的粉团里加入了一些称过重的糯米粉,揉合几遍后,终于能变成粉团的状态。于是他重新计算了一下加入糯米粉的重量,调了一份新的面糊,再次放到锅里蒸煮。 这次出来的效果好了不少,终于能揉成绵软的糯米团子。他从奶黄馅儿中捏出来一块单个份量的,搓成圆形后塞进捏成碗状的糯米团之中,轻轻揉成圆球状,再沾上干的椰丝,一个白白嫩嫩的糯米糍就这样诞生了。 钟潮生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奶黄馅儿滑腻香浓,糯米皮甜软q弹,椰丝馨香馥郁,与他印象中小时候爸爸从外面买来的糯米糍的味道十分相像。唯一的不同就是自己做的奶黄馅儿少了食用香精的味道,闻起来更天然。 他觉得这个奶黄糯米糍应该算是成功了。蒸煮过的糯米粉团还有些剩余,他又做了两个,先不沾上椰丝,打算明天一早蒸软了再完成最后一步,连同早餐一起拿去给莫长川尝尝。 郑伯坐在房间的躺椅上,摘下了老花镜,闭上眼轻轻按揉着鼻梁,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他第一次看到钟潮生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相反这又黑又瘦的小伙子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乡下来的孩子,他总担心会不会他做的食物过于朴素,吸引不了从小锦衣玉食的莫长川进食。然而这半个月相处下来,他渐渐发现了这孩子的过人之处——他寡言少语,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也许是曾经照顾过他患病的妹妹的缘故,他对莫长川有着不可比拟的耐心,对于她所患疾病的特征也很了解,因此会对她的一些冷漠的表现相当地包容。而且他最近突然问起莫长川喜欢吃什么,希望能通过投其所好让她的进食效果得到提高,不管这个方法有没有效,这份心意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郑伯虽然在司机老刘面前对钟潮生不予评价,但他其实从心底里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在他这样的年纪,能做到不浮躁不张扬已是不易,何况这年轻人本质淳朴,对自己的工作有这样的积极性,更是让人另眼相看。他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两位医生会如此推崇他了。 第25章 奶黄糯米糍(二) 第二天一早,当钟潮生如常把所有的早餐在莫长川前面的搁板上摆放好之后,他才拿出那两颗雪白圆润的糯米糍,轻轻地放在莫长川的面前。 莫长川盯着那两颗糯米糍有好一阵子,才抬头用她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看了一眼钟潮生。 钟潮生看她没有不适的反应,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微笑着说道:“小姐,这是我学做的糯米糍,想请你尝一尝。”他看莫长川半天没动,又补充道:“如果你吃不下也不要紧,把盖子盖上我给你拿走就好。” 莫长川移开了她的目光,手指快要碰到糯米糍的时候,突然定在半空迟疑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从保鲜盒中取出了一个。 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只咬到了一小块糯米粉,但裹在外面的椰丝香味已经进入了口腔,逐渐往鼻腔散发。她太久没有吃这种带着黏黏口感的食物,牙臼有点打不开,因此需要特别小心地咀嚼。吞咽过后,她有点不自在地瞄了瞄站在一旁的钟潮生,看到他那既忐忑不安又充满期待的表情,她却越发显得局促。但所幸钟潮生刚才并没有提及这糯米糍是什么馅儿的,她倒是有点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味道,于是又咬了一口,终于吃到了中间淡黄色的馅儿。 刹那间,她的舌尖被馥郁的蛋奶香所萦绕,伴随着软糯适中的口感,如同魔法般唤醒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温暖的阳光从大宅子二楼的阳台照到了床上,耳畔传来一把温柔熟悉的声音:“长川,该起床了。” 十一岁的莫长川皱了皱眉头,呢喃道:“唔……再让我睡一会儿……” “长川乖,快起床吧,今天妈妈给你准备了奶黄糯米糍,再不起来爸爸要把你那份给吃光了哦!” 一听到有奶黄糯米糍,莫长川立刻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她一下子跳到了地上,还没站稳就往门口冲。到了楼梯口处,她冲着下面大声喊道:“爸爸,你吃慢点儿,给我留几个糯米糍!!!” 楼下传来爸爸的回应:“小懒猪,那你得赶紧刷牙洗脸了,爸爸已经吃了好几个了,剩的不多了。”说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莫长川一下子急了眼,看爸爸妈妈都靠不住了,只能出杀手锏:“郑伯,郑伯!你快帮我拦住爸爸,别让他吃了我的那一份!” “好咧,小姐!”郑伯很快笑着答应。 莫长川立刻回头冲进洗手间,以惊人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上校服,一边提着书包一边扣上外套的纽扣,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下楼去了。 她行步如飞地来到餐桌边上,看到满满一盘雪白如玉的糯米糍,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早啊,爸爸!你怎么骗人呢,明明还有这么多!!!”说罢一手拿了一个,张嘴就咬掉了半个。 莫皓宇捏了一把她圆圆的小脸蛋,宠溺地说:“不这么说的话你这小懒猪不知道要睡到几点呢,上学要是迟到了我看你还怎么吃。”说罢在莫长川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 董忆茹拿梳子帮莫长川梳理着凌乱柔软的发丝,笑言道:“就是,你这小懒猪每天都不愿意起床,妈妈喊你都喊累了。还是爸爸的方法管用。” 小莫长川面对爸爸妈妈的双面夹击,只能默不作声乖乖地吃着手上的奶黄糯米糍。她自小就喜欢吃这种甜食,带着奶香味,像是早上温暖的阳光,照得心里暖洋洋的。 多年前一家和睦的记忆犹如电影场景般从莫长川的脑海里闪过,父母与她嬉笑之声言犹在耳。莫长川摇了摇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于苍白的病房之中,刚才那一切只不过是口中食物所带来的记载于味蕾中的记忆而已。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眼中似有温热的液体在酝酿。手中的糯米糍被吃了一半,却定在半空不再进食。 “小姐,小姐?”钟潮生看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眼神有些涣散,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莫长川被那一拍拉回了神,抬眼看着钟潮生。那一刻的他站在莫长川的左手边,暖阳从他身后透进病房之中,逆光的他面容模糊不清,但语气中却带着热切的关怀。 莫长川定了定神,眼神中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即便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却从口中说出了两个字:“……好吃……” 也许是长期没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却足以让钟潮生感到震撼——他原本只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让俩人熟络一点,以便于日后向莫长川打听出妹妹离世那天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就这么让她开口说话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效果超出了他的预料,反倒是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刚才莫长川的眼神,他竟觉得和妹妹吃到他亲手做的食物的感觉十分相似,这让他心头骤然升起了一阵难以言明的愧疚感。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莫长川的面前,低头注视着她的脸,直到再次确认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他心中的愧疚才开始慢慢消散。 他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微笑着说:“小姐……如果喜欢的话,把另外一个也吃了吧。公寓里还有材料,如果想吃的话随时都可以再做。” 莫长川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安安静静地吃她的糯米糍。如果不是她长期无法进食引起营养不良,导致她的体型过瘦,这画面倒还是挺乖巧可爱的。钟潮生半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与莫长川平视,柔声说道:“小姐,以后如果你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我能学会做的都会做给你吃。” 莫长川像是没听到似的,眼睛低垂着看不清焦点在何处。少顷,钟潮生起身回到了沙发那边,拿出背包里的大学教材慢慢翻看。如果他眼神稍微一偏,也许就能看见趴在搁板上缓缓吃着糯米糍的莫长川,此刻眼眶四周和鼻尖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眼神里也升起了满满的忧伤。 第26章 医生们的要求 “长川最近的状态不错,气色也好了一点。如果她愿意的话,你们可以尝试给她慢慢换成固体食物,这样补充的营养会充足一些。”早上柯主任带着医生们过来查房,顾诗涵给柯主任陈述完莫长川的情况,给站在一旁认真记录的钟潮生叮嘱了一句。 钟潮生拿着他的笔记本边听边记,生怕漏掉了任何关键点——毕竟他要把医生的话尽可能还原给郑伯听。 医生队伍里的郭梓洋向他偷偷递了个眼神,钟潮生心领神会,等医生们查房完毕后,他跟莫长川打了声招呼,便往医生值班室去了。 刚开始一天的工作,医生们都各有各的忙碌。郭梓洋看到门口的钟潮生,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经过顾诗涵办公桌时又从背后拍了拍她,然后三人便在另一边的会诊室里坐了下来。 “潮生,这次找你来,其实是顾医生想了解一下莫长川最近的情况。”郭梓洋跟钟潮生已经很熟络,开口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钟潮生有点迷茫:“那个……请问顾医生想要了解哪方面的情况?”郭梓洋说的范围有点大,钟潮生不知道该从哪一方面说起。 顾诗涵强忍着笑,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算了一下,你照顾长川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你们俩现在熟络吗?” 熟络?这个词钟潮生感觉在莫长川身上压根儿用不上。“我想我们离熟络应该还有很长的路。”他有点表述不出来,但很明显两位医生都能明白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那……她有跟除了郑伯之外的人开口说过话吗?”顾诗涵委婉地问道。 钟潮生回想了一下,老实陈述道:“她家里其他人应该见不着,目前只有郑伯和我直接跟她接触。郑伯说她想说话的时候会跟他说上几个字,我就更少了。不过前阵子我有给她填写一个问卷,她倒是挺配合的。后来偶尔我问她事情的时候,她有说一两个字回答我,但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少的,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点头摇头,要么直接不给反应。” 顾诗涵跟郭梓洋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微笑着说道:“这样的话,看来她还是不愿意和人交流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多引导一下她,看看能不能让她对你产生信任感。” 钟潮生疑惑道:“这……不是我想推辞,而是你们二位专业的心理医生为她医治了五年都无法叩开她的心扉,为什么会觉得我这么个普通人有能力获得她的信任……”其实这一个月以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莫长川能正常跟人沟通,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向她询问妹妹去世当天的事。然而他自己也深知,与心理疾病作斗争是一场持久的战役,无法急于求成,也不可预测最终能否成功。 “如果从医学的角度去分析,我们的确应当比你更有技巧。但是莫长川与其他病人有些不一样,她对人的戒心很重,即使你平常看她好像毫无知觉的样子,可一旦我们要为她做心理治疗,无论我们使用什么样的表达,想要达到共情的效果并不理想。”郭梓洋苦笑着说,“我想你应该对她这个病有一些了解——抑郁症病人是难以感受快乐的。我打个比方,就是你对事物会有不同的感觉,无论是快乐、悲伤、愤怒、厌恶等,你都能感受得到。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外界所以为的悲伤,而是对任何事物都无感。” 钟潮生想起妹妹曾经罹患的双相情感障碍,其中一种会出现的就是抑郁情绪。当这种情绪发作之时,妹妹会变得特别的厌世,会带有强烈的自罪感,就像郭梓洋说的那样,正是因为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快乐了,所以她觉得留在这世上是没有意义的。但是莫长川是那样吗?她从小养尊处优,比起自己和妹妹那种一贫如洗的生活要幸福得多,为什么会得了如此严重的抑郁症? 郭梓洋并没有留意到钟潮生的沉思,继续说道:“从郑伯的描述中,我们得知莫长川第一次吃过你做的陈皮红豆沙汤圆之后,曾经不经意地流露过与平常不一样的表情。即使是稍纵即逝,却还是被郑伯这位看着她长大的‘家属’看出来了。当时我们猜测,会不会是因为你做的食物比较合她的口味,才会让她有不一样的感觉,所以才会提出让他们聘用你的建议。但到最近,她似乎越来越能接受你做的食物,而且郑伯也有反馈过她近日来的改变。因此我们分析过后觉得,她的改变很有可能是源自于你做的食物。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你烹制的食物能让她联想或者感受到‘快乐’相关的记忆或者感觉,也能使她有短暂的时间降低心理上的防御。如果反复触发或是唤醒这些记忆,让它产生‘惯性’,则有可能恢复她对于快乐的感知。” 在郭梓洋解释的时候,钟潮生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莫长川第一次吃奶黄糯米糍的反应——就是那一潭死水中曾经泛起过的“涟漪”?莫非郭梓洋说的就是这种反应?但他和莫长川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交流前尘往事,怎样能知道什么食物能触动她的回忆呢? 顾诗涵看钟潮生默不作声,怕他过于为难,于是打圆场道:“那个还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她的进食问题吧,她生理健康不恢复的话其它方面都是枉然。抑郁方面的问题还是需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小钟你先好好让她吃一些固体食物,如果有余力再做我们说的那个信任感方面的尝试吧。” 钟潮生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句。如果说信任感,莫长川最信任的人大概就是郑伯。但郑伯和两位医生一样,明显是想要尽可能地保护好莫长川的隐私,因此一直以来钟潮生都没敢多问一句她从前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虽然离开校园后他在社会上的时间不长不短,但他知道有些事不该问就不要问,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对自己对别人都好。对于莫长川,她能痊愈当然是好事,但钟潮生尽心去对待她的膳食,是因为这是工作,他一向对待工作都是认真负责的;还有就是,她有好转才能正常沟通,钟潮生才可以从她口中得知妹妹事情的原委。 第27章 第一顿固体食物 “小钟啊,能给我说一下为什么选择这个餐单吗?”刚发送了次日的餐单,钟潮生很快就收到了郑伯发来的微信语音。 这个餐单难道有什么问题吗?钟潮生看了一下面前笔记本上面写着的餐单内容,百思不得其解—— 早餐:银杏果腐竹粥,千层红豆糕 午餐:白米饭,可乐鸡翅,蒜炒地瓜叶 晚餐:丝瓜香菇虾仁鱼面 他还在琢磨着要不要直接问,手机便已经震动起来了,是郑伯的来电:“小钟啊,我刚才给你发了个微信语音,怕你没看到,还是直接打电话过来问一下。” 钟潮生被聘用了一个月,尚在试用期内,第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生怕是不是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差错。他不由得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腰板,答道:“不不不,微信我看了,刚才在重新看我那个餐单。那个……郑管家,请问您是不是对这份餐单有什么看法?” “也不是有什么看法……不过既然顾医生说可以尝试着给小姐吃固体的食物,这些食材会不会有些过于朴素?”郑伯是个高效的人,在处理工作相关的事情时,一向都不会含糊。 “您的意思是……菜式和食材都太简单清淡?”钟潮生不是很确定郑伯的言下之意。 “嗯,感觉是有一点。”郑伯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钟潮生闻言,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其实……我是这样考虑的:早餐的银杏果腐竹粥,银杏果有保护肝脏的作用,也含有多种营养;腐竹口感滑腻,含有丰富的植物蛋白。我看小姐每天都是吃的西药,而且已经吃了那么多年,肝脏负荷也许不小,我是看中了银杏果能护肝的作用才想到做这个粥。不过银杏果有小毒,我只会放一点点,也能给这粥增加点口感;至于红豆糕,是因为那个粥的味道比较清淡,担心小姐会觉得寡淡无味,而且我看小姐对红豆类的点心比较偏爱,所以想让她尝尝。” 郑伯对于这个解释还比较满意,如果钟潮生此时坐在郑伯对面,他应该能看到郑伯的老花镜后微微眯起的双眼以及边听边点头的样子。但郑伯对其它两份正餐还是存有疑问,于是也只是“嗯”了一声,等待钟潮生继续分析。 钟潮生听到他这简短的回答也并没有像刚开始时胆怯,毕竟餐单是他经过思考也翻阅了一些营养方面的资料选择的,他自是有他的考量。“午餐的可乐鸡翅,虽然以小姐目前营养不良的状况来说吃红肉比较合适,但是初次进食固体食物的话白肉会相对健康一点,味道也不会太重。而且以可乐烹制的鸡翅带一点甜味,也有特殊的香味,很多女孩子都会比较喜欢这种口感;至于蒜炒地瓜叶……我想确认一下,郑管家您是不是觉得这个菜不太能登大雅之堂?” 知道你还问?!郑伯心中虽然驳斥了一番,但他还是想听一下钟潮生的理由:“咳咳,”他清了清咽喉,继续说道:“也不……全是,只是小姐长这么大,应该没吃过这种蔬菜。通常地瓜叶都是穷苦人家吃的,我小时候都吃怕了。” 钟潮生继续耐心地解释:“虽然是穷苦人家常吃的蔬菜,但是地瓜叶其实是很好的食疗食材。小姐吃了那么久的流质食物,第一顿吃固体的,难免不容易消化,她的肠胃应该需要时间去适应。地瓜叶是瘦物,含有较多的粗纤维,能促进胃肠蠕动,有效帮助消化。我觉得目前对于小姐来说,食材的贵贱并不是最重要的,有利于她的健康才是重中之重。” “嗯……有道理。”郑伯微微颔首,心底越发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心细如尘。 “晚餐的丝瓜香菇虾仁鱼面,其实是一个有汤的菜。我要用的鱼面晚上我会亲自去超市购买,因为很多地方都有叫做鱼面的食物,但不一定是我要的那种。”他做营养分析的时候已经从网上存了一个鱼面的外观,打算买的时候翻出来对照以防买错。他把那个图片用微信发给了郑伯,让他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在南方,有些地方的人会先把鱼肉做成鱼胶,然后加入淀粉、花生油和胡椒粉一起和成糊状。然后把和好的鱼胶用裱花袋装好,挤进烧开的热水里,制作成像面条一样的食物。这种鱼面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味道鲜美,也容易入口。最重要的是,已经打成鱼胶的鱼肉没有骨头,吃起来会相对方便些。这道鱼面其实是作为小姐在流体食物与固体食物的过渡,它要以汤让鱼面吸收味道,比起流质食物更能果腹。” 郑伯在电话的那头认真地听着,忍不住发出称赞:“看来这是一个用心良苦的餐单,小钟啊,这真的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钟潮生用手摸了摸稍稍发硬的后颈,有点不好意思:“郑管家过奖了,我只是做份内事而已……” 郑伯难得豪爽地笑了,说道:“好好加油!小姐的康复就看你的了!” 次日一早,钟潮生带着熬好的粥和红豆糕来到医院。莫长川看看那份红豆糕,又看看钟潮生,眼中微微带着疑惑。她对于红豆的大多数印象是红豆沙、红豆汤、抹茶红豆之类的视频,面前这个红白相间的糕点看起来有点像日本的羊羹,但里面又有完整的颗粒状的红豆,难不成这是红豆果冻?这个组合好像有点魔幻…… 钟潮生笑了笑,给了她一把叉子和一双筷子:“小姐,这是我老家那边的点心,叫做千层红豆糕。本来白色那一层是没有味道的,但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所以特地加了牛奶。”他给莫长川做的食物通常都是一些家常的菜品,或是他觉得可能会适合她口味的点心。但莫长川似乎有不少是没见过或者没吃过的,偶尔会像这次一样疑惑不解,于是钟潮生就每次在给她摆放食物的时候给她一一介绍。 第28章 莫长川的音乐(一) “爸爸,这个一层一层的是什么呀?”十岁的小采薇看着早餐店橱窗里的糕点,好奇地抬起了头。 和她一同抬头的还有十五岁的钟潮生。妹妹的手被父亲钟启明牢牢地牵着,他却是睡眼惺忪地站在一旁,脸还有点臭。 “那个是千层红豆糕,里面有一颗一颗的红豆,可甜了呢。”钟启明温柔地对小采薇解释道,忽然转过头来:“潮生,想好早餐吃什么了吗?” 钟潮生打了个哈欠,敷衍道:“随便。” 钟启明摇了摇头:“早餐怎么能随便呢。难得劳动节放假,爸爸也想睡懒觉,但是妈妈说今天还要搞卫生,你们俩一会儿都得帮忙……” “得了得了,”钟潮生一脸的不耐烦,随手指了一下橱窗里的糕点,“就那个吧。” “是要豆沙包吗?”钟启明问道。 钟潮生再次打了个哈欠,随意地点了点头。 钟启明冲着女儿耸了耸肩,对早餐店的老板喊道:“老板,要两个豆沙包,两个叉烧包,四块千层红豆糕。” “好咧!” 钟启明放好找回的零钱,拿了一块千层红豆糕给小采薇边吃边走,拍了拍钟潮生的后背:“儿子,回家咯!” 钟潮生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伐。看着和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不禁大声呼唤:“爸爸,采薇,等等我!你们走慢点,等我一下啊!!!” 两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他伸出手想要拉住他们其中一个,却怎样也无法够得着:“爸爸,采薇,别走,等等我!!!!!” 钟潮生挣扎着一下子坐了起来,手还伸着,脊背上全是冷汗——“是梦啊……”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中莫名的失落。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半。还以为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全是梦,爸爸、妈妈、妹妹和自己依然住在小时候又破又旧的工厂宿舍里,自己还是个叛逆毛躁的少年。然而眼前这这纤尘不染的房间,以及窗外依旧璀璨的灯光,都提醒着自己,刚才的那个带着点温暖的才是一场虚空的梦。 他洗了个澡冲去了一身粘腻的冷汗,却已是睡意全无。他想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不免觉得那时候毛毛躁躁的自己有点可笑。叛逆期的自己总觉得有爸爸妈妈的关爱是必然的,因此也不懂得去珍惜,甚至他们啰嗦几句就觉得心烦听不进去。谁能想到后来连想找个人叨叨的机会都没有了——是的,一切都没有了,连妹妹采薇都没有了……不对,刚才梦里的小采薇好像有些不对劲……那张脸不是钟采薇,是莫长川!!!!! 他打开手机里的新闻应用打算分散一下注意力,可莫长川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竟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坐在床上,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是什么恐怖故事的情节?!!!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钟潮生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奇特的景象从脑海中甩走似的。他回想了一下这梦境,昨天给莫长川送早餐的时候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却和梦境开始时小采薇的眼神是一样的!!!他不禁问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做了这样的梦吗?他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喃喃道:“想什么呢?她们俩怎么可能一样?!采薇虽然患病,但比起这个跟无脸人似的莫长川可爱多了……” 转眼间,钟潮生担任莫长川的私人助理已经第二个月了。莫长川的饮食终于从流质食物全部换成了固体食物,气色好了不少,原本骨瘦如柴的体型也开始有了点改变。然而她的心理防线依旧难以突破,依然拒绝跟人进行交流。 四月,天气虽然已经回暖,但总是梅雨不断,时而带来几分倒春寒,天色终日都是灰蒙蒙的,让人提不起精神来。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顾诗涵把钟潮生叫到了一旁,叮嘱道:“小钟,最近阴雨天比较多,你需要多留意长川的情绪波动。如果她情绪持续低落,你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情的话要及时告知我们。” 钟潮生没太听得明白,一脸蒙圈问道:“顾医生,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阴雨天要特别留意她的情绪波动?” “你知道褪黑素吧?”顾诗涵才想起来她以往都是叮嘱郑伯,莫长川住院的第一年也是需要跟他好好说明的。 “听说过,但具体是用来干嘛的,我并不清楚。”钟潮生如实回答。 顾诗涵耐心给他解释:“所谓褪黑素是由哺乳动物和人类的松果体产生的一种胺类激素,它的分泌与光照有关——当光照强烈时,褪黑素的分泌受到抑制,分泌减少,此时人们会感到兴奋;当在暗光环境下,褪黑素的分泌就会增加,体内褪黑素分泌过多时就会抑制分管人体细胞活性和兴奋的激素,导致人体情绪低下。阴雨天光照少,所以容易让人产生抑郁情绪,对于本来就患有抑郁症的病人来说影响更甚,所以通常我们都会提醒病人的家属要留意这种天气。” 钟潮生恍然大悟,忙点头表示会注意的。 顾诗涵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补充:“如果放晴的话记得尽量带她去晒晒太阳,或者拉开病房的窗帘,多让阳光照射进来。长川的性子我们都知道,她基本上不会踏出病房半步,不过最近她好像对你没那么排斥,兴许会听听你的劝,还是不妨一试的。” 钟潮生看了一眼戴着耳机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莫长川,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回答:“嗯,我会尽力试试的,但能不能成功我也说不准。” 顾诗涵走后,钟潮生走到病床前,轻手轻脚地为莫长川盖上了被子,不小心点亮了她的手机屏。他看到锁屏的屏幕上正在滚动显示着正在收听的歌曲的歌词。他不由得愣在那里看着歌词一行一行地掠过,才发现原来莫长川一直是单曲循环。他突然很好奇,到底莫长川听的会是什么样的歌?会不会从她的喜好下手更容易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让莫长川降低心理防御? 第29章 莫长川的音乐(二) 钟潮生看到了歌名,带着分音符,压根儿就看不懂。他又看了一下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心想还好歌词是英文的。他暗自记下了几句,便拿手机在搜索引擎上查询了一遍。 结果出来了,他插上耳机点开了手机应用试听。前奏响起,节奏相当明快,应该是一首欢快的歌曲。然而滚动的歌词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i know,i know i’ve let you down. 我知道的,我让你失望了 i''ve been a fool to myself. 我一直自欺欺人 i thought that i could live for no one else. 我以为我可以不为任何人而活 but now through all the hurt and pain, 可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 it’s time for me to respect the ones you love mean more than anything. 我该好好尊敬一下你不顾一切地珍爱的那些东西了 so with sadness in my heart, 所以,我心怀悲痛 i feel the best thing i could do is end it all and leave forever 我觉的自己最该做的,那就是结束这一切然后永远的消失 what''s done is done it feels so bad. 木已成舟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what once was happy now is sad. 曾经的快乐已经化为悲伤 i’ll never love again my world is ending. 我不会再爱了,我的世界即将终结 i wish that i could turn back time 我希望时光倒流 cause now the guilt is all mine.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can’t live without the trust from those you love. 如果失去了所爱之人的信任,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i know we can’t forget the past. 我知道我们放不下过往 you can’t forget love and pride. 而你也无法放不下爱与尊严 because of that, it’s killing me inside. 就因为这样,才让我心如死灰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一切终归于尘土 it alles 万物皆然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化为乌有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一切终归于虚无 i just keep 就这样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让我大失所望,心灰意冷,黯然神伤 in my heart of hearts, 在我内心深处 i know that i could never love again. 我知道我根本没法再爱什么了 i’ve lost everything,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verything, 所有的一切 everything that matters to me matters in this world. 一切与我以及这个世界相关的都无所谓了 钟潮生倒吸了一口气——这首歌旋律轻快,然而歌词却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充满了自罪感以及对整个世界的绝望。他抬头看向对面病床上那张沉睡中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脸,完全无法想象它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如何万念俱灰的想法。 从前妹妹的病发作之时,通常先是突然怒不可遏,有点近似无理取闹地发泄,而后有可能会自己反思之前的暴躁行为,感觉自己的做法过于偏激无理,从而引发出自我埋怨引咎自责。如果无法自制,更会引起自残甚至自杀的行为。虽说莫长川所患的是抑郁症,也是双相情感障碍的其中一种症状,但她平常的表现却与钟采薇的抑郁发作大相径庭,就像是……除了不与人交流之外,平静得十分奇怪,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就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从她的眼里或脸上都看不出来有灵魂的气息。 他再次上网搜索了一下重度抑郁症的病状说明,发现有一项叫做“抑郁性木僵”,与莫长川的表现极为相符。所以说,那两名护工在走火通道里所描述的她与妹妹起争执的表现,也许并不是她刻意而为,而是因为这种病征?但妹妹住院以来,由于有护士的监护,每天都有按时按量吃药,一直以来都控制得比较稳定,按理说这种来自于陌生人的态度总不至于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猜测,也有点好奇莫长川背后的故事。他当上莫长川的私人助理已将近两个月,但这期间除了郑伯和自己之外,完全没有人会来探望她——郑伯曾经不经意提到过,她的母亲已经离世,但她父亲应该尚且健在;亲戚朋友则有可能是因为没有告知病况,但如果一个人从自己的生活圈子里突然消失了五年,难道亲戚朋友不会问起吗?而且如果她的父亲健在,父亲或兄弟姐妹总不会毫不关心吧?不,她或许没有兄弟姐妹,因为如果按照年龄推算,她应当出生在计划生育的年代,很大几率是独生子女;她住院有五年之久,如果家中没有人作为经济支柱,哪怕她家境富裕,很有可能早就坐吃山空,也不可能随便请个自己这样学历的私人助理都能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可这两个月以来,她至亲的父亲却从未露面,难不成是像那些狗血电视剧一样,得知她患了这种疾病,把她给放弃了?! 就在钟潮生脑洞正在无限扩大之时,莫长川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了双眼。此刻她的眼神并不像往常一样涣散,却是有一丝清明从她的眼底闪过,然而在钟潮生尚未来得及捕捉之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潮生赶紧收回目光,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装模作样地去打了杯温水递给了莫长川。不知道是不是那首歌的原因,他心底里原本因为妹妹对莫长川产生的怀疑似乎被消褪了一部分。虽然他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不算差,但那只是因为工作——这份工作在他生活最窘迫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让自己忙起来的借口,也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解了燃眉之急,而且郑伯、老刘和沈玥婷都待他很好,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因此他也会对这份工作认真负责,尽心尽力地履行照顾好莫长川的职责。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柯主任带着值班医生查房的时候对钟潮生笑道:“莫小姐最近有好好吃饭吧?气色好了不少呢。” “嗯,她最近都是吃的固体食物,不过肉类和鸡蛋不多。她似乎还是比较喜欢吃蔬菜。”钟潮生如实作答。 柯主任似乎对此已经十分满意,乐呵呵说道:“慢慢来吧,她的肠胃需要些时日恢复。小钟你做菜这么了得,真的是功不可没。”说罢使劲拍了拍钟潮生的胳膊。 钟潮生被他拍得整个人晃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回道:“柯主任过奖了,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第30章 出院的决定 钟潮生看到了歌名,带着分音符,压根儿就看不懂。他又看了一下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心想还好歌词是英文的。他暗自记下了几句,便拿手机在搜索引擎上查询了一遍。 结果出来了,他插上耳机点开了手机应用试听。前奏响起,节奏相当明快,应该是一首欢快的歌曲。然而滚动的歌词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i know,i know i’ve let you down. 我知道的,我让你失望了 i''ve been a fool to myself. 我一直自欺欺人 i thought that i could live for no one else. 我以为我可以不为任何人而活 but now through all the hurt and pain, 可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 it’s time for me to respect the ones you love mean more than anything. 我该好好尊敬一下你不顾一切地珍爱的那些东西了 so with sadness in my heart, 所以,我心怀悲痛 i feel the best thing i could do is end it all and leave forever 我觉的自己最该做的,那就是结束这一切然后永远的消失 what''s done is done it feels so bad. 木已成舟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what once was happy now is sad. 曾经的快乐已经化为悲伤 i’ll never love again my world is ending. 我不会再爱了,我的世界即将终结 i wish that i could turn back time 我希望时光倒流 cause now the guilt is all mine.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can’t live without the trust from those you love. 如果失去了所爱之人的信任,我根本就活不下去 i know we can’t forget the past. 我知道我们放不下过往 you can’t forget love and pride. 而你也无法放不下爱与尊严 because of that, it’s killing me inside. 就因为这样,才让我心如死灰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一切终归于尘土 it alles 万物皆然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tumbling down. 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化为乌有 it all returns to nothing 一切终归于虚无 i just keep 就这样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让我大失所望,心灰意冷,黯然神伤 in my heart of hearts, 在我内心深处 i know that i could never love again. 我知道我根本没法再爱什么了 i’ve lost everything,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verything, 所有的一切 everything that matters to me matters in this world. 一切与我以及这个世界相关的都无所谓了 钟潮生倒吸了一口气——这首歌旋律轻快,然而歌词却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充满了自罪感以及对整个世界的绝望。他抬头看向对面病床上那张沉睡中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脸,完全无法想象它背后隐藏着的究竟是如何万念俱灰的想法。 从前妹妹的病发作之时,通常先是突然怒不可遏,有点近似无理取闹地发泄,而后有可能会自己反思之前的暴躁行为,感觉自己的做法过于偏激无理,从而引发出自我埋怨引咎自责。如果无法自制,更会引起自残甚至自杀的行为。虽说莫长川所患的是抑郁症,也是双相情感障碍的其中一种症状,但她平常的表现却与钟采薇的抑郁发作大相径庭,就像是……除了不与人交流之外,平静得十分奇怪,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那就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从她的眼里或脸上都看不出来有灵魂的气息。 他再次上网搜索了一下重度抑郁症的病状说明,发现有一项叫做“抑郁性木僵”,与莫长川的表现极为相符。所以说,那两名护工在走火通道里所描述的她与妹妹起争执的表现,也许并不是她刻意而为,而是因为这种病征?但妹妹住院以来,由于有护士的监护,每天都有按时按量吃药,一直以来都控制得比较稳定,按理说这种来自于陌生人的态度总不至于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猜测,也有点好奇莫长川背后的故事。他当上莫长川的私人助理已将近两个月,但这期间除了郑伯和自己之外,完全没有人会来探望她——郑伯曾经不经意提到过,她的母亲已经离世,但她父亲应该尚且健在;亲戚朋友则有可能是因为没有告知病况,但如果一个人从自己的生活圈子里突然消失了五年,难道亲戚朋友不会问起吗?而且如果她的父亲健在,父亲或兄弟姐妹总不会毫不关心吧?不,她或许没有兄弟姐妹,因为如果按照年龄推算,她应当出生在计划生育的年代,很大几率是独生子女;她住院有五年之久,如果家中没有人作为经济支柱,哪怕她家境富裕,很有可能早就坐吃山空,也不可能随便请个自己这样学历的私人助理都能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可这两个月以来,她至亲的父亲却从未露面,难不成是像那些狗血电视剧一样,得知她患了这种疾病,把她给放弃了?! 就在钟潮生脑洞正在无限扩大之时,莫长川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睁开了双眼。此刻她的眼神并不像往常一样涣散,却是有一丝清明从她的眼底闪过,然而在钟潮生尚未来得及捕捉之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钟潮生赶紧收回目光,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装模作样地去打了杯温水递给了莫长川。不知道是不是那首歌的原因,他心底里原本因为妹妹对莫长川产生的怀疑似乎被消褪了一部分。虽然他平日里对她的态度不算差,但那只是因为工作——这份工作在他生活最窘迫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让自己忙起来的借口,也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解了燃眉之急,而且郑伯、老刘和沈玥婷都待他很好,他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因此他也会对这份工作认真负责,尽心尽力地履行照顾好莫长川的职责。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柯主任带着值班医生查房的时候对钟潮生笑道:“莫小姐最近有好好吃饭吧?气色好了不少呢。” “嗯,她最近都是吃的固体食物,不过肉类和鸡蛋不多。她似乎还是比较喜欢吃蔬菜。”钟潮生如实作答。 柯主任似乎对此已经十分满意,乐呵呵说道:“慢慢来吧,她的肠胃需要些时日恢复。小钟你做菜这么了得,真的是功不可没。”说罢使劲拍了拍钟潮生的胳膊。 钟潮生被他拍得整个人晃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回道:“柯主任过奖了,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第31章 回家的生活(一) “什么?!郑管家你们就这么放心我吗,竟然让我跟小姐住在一个屋檐下?!”莫长川要回公寓住,钟潮生本来已经在看房屋租赁信息了,没想到郑伯竟然告诉他不用搬,这公寓就他俩一起住。 “你这是担心什么?难道你对自己都不放心?”郑伯坐在副驾驶座上,气定神闲连头都没回。 司机老刘强忍着笑问道:“小钟,你这是不放心自己还是不放心小姐啊?” “不是……这……瓜田李下的……”钟潮生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耳根都红了。 “都什么年代了,小钟你怎么这么腼腆!”老刘终于没憋住爆发出了一长串的笑声,如果不是等红绿灯时看到郑伯额角跳动的青筋,说不好他这放肆诡异的笑声会被交警拦下来查醉驾。 “小钟,你是不是没仔细看你的雇佣合同?你不知道上面有对于小姐造成人身或精神上伤害的赔偿条款么?”郑伯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言简意赅地指出了重点。 怎么会没有……只是这些条款都写得比较隐晦……不对!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赔偿,是钟潮生自己觉得这样住在同一个房子里有瓜李之嫌不太好。 郑伯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专门请来照顾她的私人助理,小姐的膳食和日常生活都需要你亲自去照顾,难不成你想让我这把老骨头来帮你完成?” 钟潮生听到这口吻,立刻噤若寒蝉了。 一周后,莫长川终于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公寓居住。她局促不安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接过钟潮生递来的温水,看起来钟潮生比较像这公寓的主人,她倒显得像个外人了。 “小姐回来住,时间表需要做些相关的调整。”郑伯从随身的文件袋里取出一张新的日程表,交给了钟潮生。 “小姐用餐的时间不变,但她不习惯见到陌生人,所以沈玥婷来打扫的时间做了一下调整,调到上午十点再过来。小钟你看看小姐当天的状态如何,如果她愿意的话就带她到楼下走走,她要不愿意的话留在房间里也行,但是你要帮她检查她的房间有没有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每周的周四上午十点是小姐的定期复诊时间,小钟你记得必须提前一周给她预约挂上顾医生的号,并且要准时带她去医院复诊。另外,回来不比医院,没有护士的提醒和照顾,你要负责帮忙分装好各种小姐要吃的药,并督促她按时吃药。这些药物都是不能擅自减量或者停药的,否则有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必须严谨以待。”郑伯一口气说了一长串,钟潮生边听边拿笔记本记下来,免得自己遗忘或者错过了某些内容。“还有,小姐这病必须培养良好的作息习惯,每天晚上十点半前她必须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叫醒她。小姐的房间有紧急呼叫的按铃,你的房间装有接收装置,一旦铃响你必须第一时间接听响应。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千万不要慌,第一时间联系我。” 钟潮生记下了一长串,连连点头。 郑伯拿出一个皮质的卡包,递给了钟潮生:“里面是小姐的医保卡和医保定点证明,密码也在里面了。”他指了一下茶几上那一沓厚厚的病历本和出院小结,“这些你最好抽时间看一下,好在陪同小姐复诊的时候能答得上。其它都没什么变化,但是你依然需要在每天下午六点半前给我发送第二天的三餐菜式,我好帮忙买食材。现在小姐的饮食基本都是固体食物,如果她突然有想吃的东西需要修改餐单,你直接发个微信告诉我就好。”他又转向了莫长川,关切地问道:“小姐,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呢?” 莫长川愣了一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郑伯像是做完报告的领导一样,松了一口气。“小钟呢?有没有什么问题?” 钟潮生快速看了一下记录的事项:“预约挂号之后,复诊的时间是直接发给刘叔还是您?” “直接发给我吧,我会统一安排的。”郑伯想都不用想直接答道。 “好的,那我没有别的问题了。”钟潮生合上了笔记本。 郑伯在莫长川面前半跪下来,一字一句地对莫长川说道:“小姐,那以后你要和小钟好好相处哦,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告诉他,或者直接告诉我也行。无论你走得快还是慢,我们都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走,知道吗?” 莫长川少有地盯着郑伯的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钟潮生的错觉,他总觉得郑伯有时候跟莫长川说话,既像是疼爱女儿的老父亲的细心叮咛,又像是要交代身后事的长辈的临终嘱咐…… 郑伯走后,莫长川独自回到房间,一直没有出来过。傍晚时分,钟潮生走到莫长川的房间门口,轻轻地叩了几下门。大约过了几分钟,房门都没有打开。他侧耳细听了一阵子,加重了一点力度,再次敲了几下,在门口安静地候着——她会不会戴着耳机听不见敲门声?还是说她睡着了?钟潮生心底有点忐忑,毕竟他在医院陪护时,这个时间点一般都在公寓里制作晚餐,从来都不知道莫长川在医院里会做些什么。 “小姐,能听到吗?该起来吃晚饭了。”钟潮生终于忍不住在门口一边敲门一边说道。 这一次房间内响起了细微的声音,他停下了所有动作,静静地在门口等候。不一会儿,莫长川顶着一头乱发,表情木然地开了门。这段日子以来,钟潮生已经算是摸到了一点门路,偶尔能从她的眼里找情绪。此刻的莫长川半垂着眼帘,然而眼底之下隐隐泛着几分烦躁。 钟潮生了然于心,退到一旁让她自己走出来,没有多说一句话——他认为这个时候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虽然说在医院里的莫长川几乎都是波澜不惊的,但他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今天地点上的变化让她难以适应,会不会让她产生不高兴的情绪。安全起见,他还是少惹她方为上策。 第32章 回家的生活(二) 钟潮生神情自若地给莫长川盛了一碗炖制的瘦肉汁,低声叮嘱了一句“小心烫口”,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打算端去沙发那边。从他第一天在医院照顾莫长川开始,他们便是分桌而吃,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他刚转身,就感觉衣服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本以为是被饭桌的桌角钩住,他扭过头去看,却发现是莫长川低着头拽住了他的衣摆。 莫长川穿着松垮垮的睡衣,外面套了件宽大的针织外套,衣袖宽大把她的手挡住了,只露出了几个瘦小的手指头。从钟潮生站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这身影看起来显得特别弱小又可怜。钟潮生不禁想起了刚确诊时的妹妹,当她需要自己陪伴的时候,就会以相似的姿态拉住他的衣角。不知为何他此刻看到这样的莫长川,觉得跟那时候的钟采薇很是相像,心底竟忽然变得柔软下来。 “小姐,怎么了?需要我拿什么?是要餐巾纸吗?”钟潮生半俯下身,柔声在莫长川身侧问道。 莫长川眉头微蹙,眼底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雾气。钟潮生知道她一向反应都会稍慢一些,也不着急,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她回应。 四周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墙上时钟行走的的指针发出的微弱的滴答声。他们俩就像定住的画面一样,既不挪动也不说话。许久,莫长川才支支吾吾地挤出了一个字:“……坐……” “……是让我坐在这里吃的意思吗?”钟潮生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莫长川用力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拽着衣摆的手。 钟潮生微微一怔,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莫长川会把并不熟络的自己留在这里一同用餐,但并未把这些疑惑说出口,毕竟即使他问了,莫长川也不一定会回答。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作为私人助理是不该拒绝的。 他看着莫长川慢慢地喝着清淡鲜香的瘦肉汁,刚才开房门时眼底下的那丝烦躁逐渐消失,才开始低头喝自己的那一碗。 这一顿饭对于他来说,吃的时间稍显漫长。即使整顿饭下来安静得十分诡异,他却感觉恍如隔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住在城南的那些清苦的日子,桌子的另一边坐着的还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咦?小姐怎么跟小钟同一桌吃饭了啊?”老刘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郑伯手上手机监控的画面。 郑伯摘下了老花镜,用力揉了揉鼻梁,平静地答道:“不知道呢,她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跟老爷和太太以外的人坐一起吃饭。” “那小钟这样算不算是走狗屎运了啊?咱们在莫家工作了这么多年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老刘调侃道。 “瞧你一把年纪了都没点正经样儿!我猜小姐是刚回到这个‘家’,感觉很不习惯,想要一点安全感吧。”郑伯关掉了监控的应用,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说道。 “她今天回去,你要担心坏了吧?我看你每半小时就开一次监控来看,跟得了强迫症似的!”老刘虽然嘴上揶揄着,心里却是最了解郑伯的想法。 郑伯的嘴角往上扯了扯,苦笑道:“可不嘛,这公寓本来是老爷准备等她从国外毕业回来工作的时候住的,结果她才出去半年不到就被迫着回国了;回大宅没住上几天,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一直住院到今天……我那天刚开始跟她提出院的时候,想说服她回去大宅住,她一脸的不情不愿。无奈之下我才想到这个权宜之法,让她在这公寓里先住下,等心态过渡好了再回去。” 老刘摇着头叹了口气:“你啊,照顾她们母女俩大半辈子,就操了大半辈子的心。你老说她的病你要负一定的责任,可人总会老的,你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她身边为她奔波打点。我看小钟跟她挺有缘分的,现在小钟也能为你分担了一些活儿,你还是要争取多休息休息,不然你那老毛病一旦发作,还怎么看着她康复看着她结婚生子?!” “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一想到她如果一直这样不好,我将来到了下面怎么跟太太交代啊……难道要我告诉她,你女儿在我的照顾下得了重度抑郁症,每天什么都不想只想下来跟你团聚吗?!”说到最后,郑伯的声音里只剩下无奈与无助。 公寓里,钟潮生洗完澡出来,客厅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电视机一直在播着广告,而莫长川早已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下有点不好办了——他是该拿个小毯子给莫长川盖上,让她自己在沙发上睡一晚,还是该把她抱回房间睡呢?他纠结得很,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一吃完饭就把她赶回房间了。 钟潮生叹息一声,想着明天一早要是郑伯过来看到她竟然睡在沙发上,搞不好自己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算了,还是把莫长川送回房间吧,这公寓里就只有他们俩,只要她们不说,就不会有人说闲话。这样想开了之后就舒坦多了,他拿遥控关掉了电视,站在沙发前活动了一下筋骨,刚俯下身打算把莫长川抱起来,她却扁着嘴皱了一下眉头,刹那间睁开了双眼! 这一瞬间远不止尴尬,竟然还带着点惊悚——莫长川的表情似乎被吓得不轻,脸色透着惨白,剧烈地扭动着身体往沙发深处缩,那双一向空洞无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钟潮生一下子跳开,讷讷地在衣服下摆处擦了擦碰都没碰过她的双手,茫然不知所措:“不是……小姐,我只是……我不是……”他感觉舌头都像打结了似的,半天都说不清楚。少顷,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稍稍冷静下来整理一下思路才说道:“我……看你睡着了,打算把你抱回房间……” 莫长川低着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嘴唇尚未恢复血色,头发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没弄清楚状况。 二人分别在沙发的两端对峙着,半晌莫长川才摇着头发出了颤巍巍的声音:“……不……” 第33章 回家的生活(三) “什么?”钟潮生没听清楚。 莫长川曲腿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咬着唇不停地摇头。 钟潮生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不敢轻举妄动,只隔着一段距离坐到沙发上,关切地问道:“小姐,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长川双手抱膝,脸埋在双臂里,没有回话也没给反应,只是身上一直在发抖。钟潮生这下有点着急了,他记得晚饭后半小时已经按照病历上医生的指示给她吃了药,都跟平常一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拍了拍莫长川的胳臂:“小姐,你觉得怎么样了?”他看不到莫长川的脸,也无法得知她的情况,只觉手足无措。“郑管家,我现在就给郑管家打电话!!!”他终于想起来郑伯嘱咐过他的话,冲进房间摸出了电话。他的手也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划了好几次才成功把手机解了锁。匆忙调出通话记录,刚按了呼叫,手竟然一哆嗦,手机“啪”的一声直接掉地上了。 他颤抖着把手机捡了起来,电话已经接通了,刚拿到耳边就听见郑伯稍稍带喘的声音:“我正在过来的路上,你冷静点,照顾好她。别小姐的事没解决你自己倒先吓晕了。” 钟潮生愣了一下,心道我自己什么都没说呢,郑伯怎么跟未卜先知似的?!!!不过他也没来得及细想,焦急万分地倒了一杯温水,半跪在莫长川面前:“小姐,先喝点水……”他尝试着把杯子放到她的手中,然而当拉开她放在上面的手时,却着实被吓了一跳——她之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是因为她正咬着自己的小臂!!!她的脸上已经分不出是汗还是泪水,竟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半垂着双眼在无声地啜泣。 这已经不像是可以用万能的“多喝热水”就能解决的事了……钟潮生把水杯往边桌上一搁,立刻就要把她咬在嘴里的手扯出来。可莫长川这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能抵抗得住他手上的力道,维持着原本的姿势。钟潮生看着她的小臂已经被咬出了血,完全顾不上眼前的是不是雇主该不该以礼相待了,他用力掰开了莫长川的手,强行用手掰住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小姐,能听到吗?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莫长川的嘴巴半张着,面容已经变得扭曲。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哀嚎。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滴落,看上去似乎异常地痛苦。 钟潮生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到了——哪怕是妹妹从前发作,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但也或许是没让他看到过而已。他想起以前郭梓洋有说过,当病人抑郁的情绪到来之时,不要企图去压抑它,而是应当从善如流地让情绪发泄出来。莫长川刚才紧咬着自己小臂的表现,看起来就像是要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即使不确定此时此刻支配她的到底是恐惧还是绝望,都应当让它直接宣泄出来,并给予适当的安慰。 “小姐,看着我!”钟潮生的态度开始强硬起来,“郑伯正在赶来的路上,无论你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如果你是想要大声呼喊或是咒骂,那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这公寓的隔音效果很好,你不必担心邻居会听到。我是你的私人助理,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或是如果你需要帮助,告诉我就好。有什么事情,我和郑伯都会与你一起承担。” 莫长川被强迫着怔怔地盯着他许久,突然如释重负一般,咽喉里发出了“嘤嘤”的声音。她的泪水也开始不断地涌出,沾湿了钟潮生掰住她下巴的手。钟潮生想起她一直循环播放的那首歌,心中不禁疑惑她的内心到底藏了什么,让她久别五年第一次回家就如此痛不欲生。他再度想起了妹妹,自己不在她身边之时,不知道她抑郁情绪发作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莫长川一样,既无望又无助……如果眼前的人是妹妹钟采薇,他该如何安抚?是会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事,哥哥一直在你的身边”?亦或是抱抱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 假如自己身边的并不是熟悉的亲友,这两种安抚的方法显然会有些突兀。他感觉和莫长川的交情还没上升到可以用这些手段来安抚的程度。因此他只好轻拍着她的后背,叹息道:“小姐,你的事情……郑管家从没跟我提起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竟会让你如此痛苦。但如果你哪天愿意了,可以告诉我,我会当你的聆听者,你也不必把所有的痛苦都憋在自己的心里。”他的声音很轻,眼睛望向前方,不知道是说给莫长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不要独自扛着,你的肩膀那么瘦小,怎么能肩负得起所有痛苦的事?你的心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得憋得多辛苦才能憋得住你的那些过往……” 莫长川伸出双手抱住了头,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啊啊——”她一边哀嚎着一边拉扯自己的头发,“不要……”,她“呜呜呜”地哭泣起来,“别……不要……丢下我……” 哀伤的叫喊声充斥着钟潮生的耳膜,莫长川像是无法控制住自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她全身在不停地抽搐发抖,虽然四月的夜晚还算凉快,但此时的她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和泪水。 如果钟潮生不是一个曾经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并且深受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影响的当代青年,他也许真会以为眼前的莫长川是被什么恶灵附身了。面对莫长川撕心裂肺的哭嚎,他的脑袋瞬间陷入了无法思考的状态——怎么办?我是不是越发刺激到她了?如何才能让她平静下来?在钟潮生能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她轻轻地搂住,右手在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 他实在无法忍心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而无动于衷。在她的身上自己仿佛看到了妹妹无数个独自面对魔障的日夜,无数次与绝望做斗争的模样。“没事,我在你身旁。”钟潮生喃喃重复着,也许是恻隐之心,也许是天性使然,他温言安抚着莫长川,尝试着传递着“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信息…… 第34章 无尽的黑夜(一) 钟潮生刚搂住莫长川的时候,也许是莫长川始料未及,曾有几十秒的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这几十秒过去之后,她却开始试图反抗,企图甩开钟潮生的手。钟潮生加大了双手的力度,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手指轻抚她的后脑以及后背。她才终于声嘶力竭,停下了疯狂的哭嚎,渐渐变回无声的啜泣。 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她的哭泣声逐渐减弱,钟潮生感觉肩头上的重量缓缓增加,便猜测莫长川应该是哭累了睡着了。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还是轻轻柔柔地从她的后背上抚过,就像小时候哄还是婴儿的妹妹入睡一样。直到听到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他才轻手轻脚地把莫长川放平到沙发上。想起郑伯曾经叮嘱过他不能随意进入莫长川的房间,他只好去自己的房间里找了一张换洗用的被子,给莫长川悄悄地盖上。 被莫长川这么闹腾一番,他本来的睡意也已经全无了。他长舒出一口气,在沙发边上滑坐到地上,点开相册默默地翻看照片里的自己和妹妹。 正当出神之时,公寓的门被打开,风尘仆仆的郑伯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钟潮生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本来正打算问问情况怎么样的郑伯微张着嘴巴,看到沙发上满脸泪痕的莫长川业已了然。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头往钟潮生房间那边偏了偏,示意他去房间里说。 “小姐她晚上有按时吃药吗?”郑伯低声问道。 “有,”钟潮生十分笃定,“吃完饭半小时后我看着她吃下去的,份量也对过病历,都跟平时的一样。” 郑伯其实心里有底,只是顺口问一下,担心监控漏掉了该留意的地方。他心事重重地在钟潮生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到桌面上:“如果小姐今晚再有这种表现,你拿两颗这个药给她吃。”钟潮生拿起小药瓶,仔细地看了上面的药名,问道:“郑管家,这好像只是镇静类的药物……” 郑伯点了点头:“这是顾医生开给小姐的应急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应该给小姐吃的。”他拿出手机发了个微信给钟潮生:“我来的路上已经给小姐挂了明天早上顾医生的号,明早八点我和老刘会过来接你们,她这个情况必须跟顾医生及时反映。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钟潮生回想了一下,答道:“吃完晚饭,我去了洗澡,出来的时候她坐沙发上睡着了,我担心她这么睡会着凉,打算把她抱回房间里。结果一碰她就醒过来了,然后就开始情绪失控了……”他怯怯地问道:“郑管家,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 郑伯双手交叠在身前,一手摸着下巴思索,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晚饭前小姐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没有?” 异常的举动?钟潮生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好像是有点怪怪的:“晚饭前她一直在房间里,用餐时间我去敲门的时候,她眼角有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哭过,还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眼底下好像有一点点的烦躁,但我以为那是起床气……” “烦躁?”郑伯闭上眼,“也许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他张开了眼快步走出了钟潮生的房间,转而来到莫长川的房门前,对身后的钟潮生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进去。” 钟潮生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片刻后,郑伯开门出来,迎上了钟潮生关切的目光:“没什么异常,大概是太久没回来,这里也不是她出生后从小居住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还没适应。” “只是没有适应的缘故吗……”不知道为什么,钟潮生觉得郑伯这话说得似乎过于轻巧。莫长川的反应,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她的内心深处怀着莫大的痛苦。可郑伯这边,却像是隐藏了什么,并没有把原委和事实呈现于他的面前。他忽然觉得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郑伯瞥了他一眼,脸上浮现起一丝不悦:“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潮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就把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全倒出来了:“她住院这么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亲人来看望?她的父亲能给她住这么高大上的公寓,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居住?是觉得她得了这样的病让他蒙羞所以不管她了吗?还是说觉得付了钱就算履行了养育她的责任?为什么她那么痛苦的时候一直哭嚎着‘不要丢下她’?她的亲人是不是明明知道她需要人陪伴也不愿意照顾她?!” 说到后面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郑伯一手他拽进了他的房间,迅速地把门关上了,将他抵在门后低声警告:“小钟,有些事情,你不了解的话不要妄下定论,也不要妄加揣测!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故事,小姐的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家人没有不管她!!!” 钟潮生认识郑伯以来,印象中一直觉得这位管家是一副绅士模样,他从没想过这人竟会有生气得完全不顾形象的时候。然而他像是被莫长川今晚的事情触动了敏感的神经,想起自己哪怕对妹妹照顾得无微不至都无法让妹妹痊愈,而莫家这样富裕的家庭却是如此寡情,难怪莫长川住了五年医院都没有起色,有哪个情绪病人在缺乏家人关爱的情况下能好得起来?!他几乎是做好了丢掉这份工作的心理准备似的,不依不饶道:“我当然不了解!你们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我怎么可能会了解?!她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按照你们的要求去照顾好她的膳食,但那也只能让她肯吃东西,让她的生理不挨饿而已。不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吗,她得的是心病,需要的是心灵上的营养,但你们却只治她生理上的疾病,别说她自己觉得活着没意思,我看着都觉得她活着没滋没味的!” 第35章 无尽的黑夜(二) “你……!!!”郑伯揪着他的衣领,血丝在他勃然大怒的眼里更加明显。他盯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黄毛小子,如果自己年轻个十几年,说不准早一拳把钟潮生揍得满地找牙。可他始终是个将近花甲之年的老人家,这几十年可不是白活的,自然是更分得清轻重缓急,当下之急还是莫长川的事情为重。他一下子撤掉了手上的力气,转身夺门而去。然而在打开房门的刹那,却彻彻底底地傻了眼——莫长川已经醒了,正站在钟潮生的房门口。 她低垂着头,刘海挡住了脸上的表情。想必是刚才钟潮生情绪激动的时候音量有点失控把她吵醒了,虽然这公寓的隔音效果不错,但如果站在门口的话应该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郑伯定格在门口,钟潮生似乎预料到是什么问题,冲过去一看,两人心里同时想的都是——“完了”…… 莫长川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房间,默默地锁上了门。她滑坐在门后,想起刚才朦胧中听见的那些话——“她住院这么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亲人来看望?她的父亲能给她住这么高大上的公寓,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居住?是觉得她得了这样的病让他蒙羞所以不管她了吗?还是说觉得付了钱就算履行了养育她的责任?为什么她那么痛苦的时候一直哭号着‘不要丢下她’?她的亲人是不是明明知道她需要人陪伴也不愿意照顾她?!” 即使知道这只是不明真相的钟潮生无心之言,却还是感觉直击要害。的确,变成她这样子,连唯一的亲人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你别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不好?刚才小钟只是……他只是一时着急胡言乱语,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出来让我看看行不?”郑伯轻轻地敲着门,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 莫长川把头埋进膝盖,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那一段话……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可以解脱了?郑伯不用再日夜为我操劳,小钟也不需要天天给我想餐单,爸爸也无需再为我这么没用的女儿而蒙羞;我也可以歇一歇,不用再勉强自己努力地活着,我也可以跟妈妈团聚了…… 郑伯还在不停地敲着门:“小姐,你给我点反应好不好?郑伯年纪大了经不起吓的啊!”他的语气已经渐渐变成了哀求。心脏处传来隐隐的痛楚,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忽然左手捂住心口,半跪在地上。 钟潮生站在他身后,本来还因为莫长川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而反应不过来。但一看到郑伯脸色不对劲,马上蹲下把他搀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平躺下来。 郑伯的嘴唇微微发紫,眉头紧蹙。钟潮生掏出手机正要拨打120,却被郑伯按住了手:“药……口袋……有……药……” 钟潮生这天晚上已经第二次被吓得双手发抖,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终于在郑伯外套右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小袋的药物。他按照上面医院贴的标签倒出标注的分量,塞到郑伯的舌底下。 他对着药袋上的药物名称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说明书,大概两到三分钟会起效,五分钟要再次给药。他给郑伯盖上被子,打开了客厅一边的窗户,好让室内的空气流通。 几分钟后,郑伯的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原本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松开了。 “郑管家,您感觉怎么样了?”钟潮生半跪在沙发前,低声问道。 郑伯气息尚未恢复均匀,断断续续答道:“好……好一点了……”他摆了摆手,“去……去看看……小姐……” 钟潮生点了点头,走到莫长川的房门前,轻轻地叩了几下:“小姐,能把门开开吗?” 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尝试着听里面的动静。如他所料,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熟悉的恐惧感萦绕上了心头——三年前妹妹那一次割腕也是跟莫长川现在差不多,但至少钟采薇那时候还会和他争吵一番,而莫长川却肯定不会这么做……那些触目惊心的细枝末节从记忆的深处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如同结满了霜花的荆棘,带着阴森森的恐惧扎进了他的心里。不能!不能让莫长川这么做!!!不能让她步妹妹的后尘!!! 钟潮生加重了叩在门上的力道:“小姐,快把门开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想我刚才为什么会说那些话,是不是因为你真的是这样,连我这么个助理都看出来了……” 莫长川身上微微一颤,猛然抬起了头。 “你是不是觉得你真的就像我说的那些胡话那样,连家人都不愿意照顾你,谁都不在乎你?”钟潮生觉得她一定有在里面听着,因为从前的钟采薇也是那样,哪怕情绪来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是会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这不是因为好奇或者八卦,而是因为有患有抑郁症的人会很敏感,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是你肯定能感觉得到,至少还有郑管家在乎你,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你,一听到我的电话就马上赶过来了。还有你记不记得我刚才在沙发上跟你说过的话?你的身边不是没有人,至少还有郑管家和我!小姐,出来吧,郑管家已经担心得差点就晕过去了,我刚给他喂了药。小姐,出来看看郑管家好吗?你难道忍心看到那么在乎你的人为你伤心难过吗?” 莫长川仰着头靠在门后,泪水已经干了。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崭新的美工刀,是住院期间趁郑伯和钟潮生不在医院的时候,偷偷跑去医院的小卖部买了藏在衣服里的。虽然她知道药物能帮助抑制她轻生的想法,但每当情绪有起伏之时,这些消极的想法便会如同黑夜里的鬼魅一般,趁她不备之下又会在她的脑海里攻城略地。 “小姐,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有一个亲生的妹妹,”钟潮生突然话锋一转,“她比我小五岁,一直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跟你一样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年。可是前些日子——就是你捡到我那个装有陈皮红豆沙汤圆的保温瓶的那一天,她在医院尚未竣工的住院大楼里割腕自杀了……” 第36章 无尽的黑夜(三) 躺在沙发上的郑伯额角的青筋不禁一跳,心道:“小钟你到底会不会安抚人?!你这是要引导小姐轻生么?!” “她本来已经有了好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突然就自杀了,医院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透了。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地治病,努力地矫正一些行为,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我知道你跟她一样,虽然不说话,但已经在努力地尝试,上次我跟你说完想要你给我点头或者摇头的反馈,我知道你有在意也有改过来,哪怕是这些细微的改变我们都看在眼里,也有感受到你的努力!”不知不觉中,钟潮生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哽咽,“你知道吗,我的妹妹离世之后,我一直觉得十分痛苦。我知道她已经尽力了,可我作为这世上仅剩的最疼爱她的人,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世界都土崩瓦解了。她走了,对于她来说她是解脱了,但我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我之前为她放弃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我真恨不得跟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小姐,你知道郑管家他是真心疼爱你的,你心底里也是把他当成亲人一样对待的吧?不然为什么除了他你谁都不愿意理睬谁都不愿意交流呢?你难道希望看到他像我一样独自承受痛不欲生的一切吗?” “还有,你不是爱吃甜食吗?我记得你好像还挺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和甜品,”钟潮生生怕郑伯作为挽留的理由力度不够,转而剑走偏锋,“你要是走了,我这些压箱底的绝活都没人欣赏了,你也没有机会试了。你还记得你第一口吃到的陈皮红豆沙和奶黄糯米糍的味道吗?那些香甜的味道是不是让你曾经有过一刹那的愉悦?我相信你一定记得那种感觉,不然你不会那么爱吃甜食的。所以小姐,要是你尝不到我那些压箱底的还没亮相的甜食,不觉得可惜吗?那些花样品种繁多的样式可是足以把你喂成一个小胖妹呢!还没尝到就离开这个世界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郑伯独自躺在沙发上,被钟潮生这番拙劣但软硬兼施的游说技巧弄得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用上食物诱惑了?他真当小姐是几岁的小屁孩,拿点吃的就能哄回来?! 正当他左手捂着心口右手捂着眼睛表示眼不看为净的时候,那边传来十分轻微的门锁转动的声响——莫长川满脸的泪痕,低着头打开了房门。 钟潮生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稍稍俯下身,用手指给莫长川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揉了揉她的头:“我就知道小姐舍不得我做的甜食……哎不是,还有郑管家的!” 莫长川双眼已经哭得又红又肿,鼻子也被擦得红彤彤的,还在不停地吸着鼻水。钟潮生示意她先过去看看郑伯,他去洗手间给她拿毛巾擦脸。 莫长川来到客厅,半跪在沙发前,趴着没有说话,只是垂着那双突兀无神的大眼睛不说话。 郑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小姐啊,你再这么吓我,我真的不敢让你从医院搬回来了……” 莫长川睫毛轻颤,再次泪盈于睫。 “哎哎哎,郑管家您别又把她弄哭了啊……”钟潮生刚弄好了热毛巾出来,一看到莫长川又要哭,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赶紧把热毛巾往莫长川手里轻放:“小姐,先擦擦脸吧……”又转向郑伯,看到他虽然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吓人,但嘴唇还是有点泛紫,于是问道:“郑管家您觉得怎么样了?要不还是稳妥些去医院挂个急诊看看?” 郑伯摇了摇头:“无妨,年纪大了多多少少会有这些毛病。这药还是医生给我开的呢,去了医院开的也是一样的。”他支起了一只手,似乎想要坐起来。钟潮生见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又在他身后塞了一个沙发靠垫。 莫长川此时已经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都擦干净,郑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又接过她手上的毛巾,递给了钟潮生:“小钟啊,麻烦你把这毛巾拿去清洗一下,我想跟小姐单独谈一会儿。” 钟潮生点了点头,他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做得有点过了,所以也识相地给他们留了独处的时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没底,郑伯气成这样,他负有很大的责任。幸亏郑伯没什么大事,不然他也不会原谅自己。而且他也很迷茫,如果莫长川真的是导致妹妹抑郁情绪发作而自杀的诱因,为什么自己刚才还会不顾一切地劝她?他看着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觉得看不透心底真实的想法。 而在洗手间外面的客厅里,郑伯听到洗手间里的水声,才柔声对莫长川问道:“小姐,今晚你是想起刚去美国的事情了吗?” 从刚才郑伯支走钟潮生开始,莫长川就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她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郑伯长叹一声:“是因为这边的环境和那里太相像,所以才想起来了?”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回答,莫长川本来反应就比常人缓慢些。她先是点了点头,却又很快像否定刚刚的动作一样摇了摇头。 郑伯也不着急,耐心问道:“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长川用有点发抖的右手食指慢慢地指了指自己,然后竖起来做了一个“1”的动作。 “只有你一个,觉得太孤独?”郑伯猜测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双手捂住了耳朵。 郑伯挑了挑眉:“太……安静?” 莫长川这下才点了点头。 “离开了熟悉的医院,回到这里太安静了没有安全感吗?” 莫长川再次点头。她尝试着用喑哑的声音表达:“安……静……害怕……爸……不要……了……”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卑微。 郑伯的鼻头也开始隐隐泛酸,他伸手将莫长川搂住,轻拍着她的胳臂安慰道:“没有,老爷他没有不要你……他每次都有问起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莫长川伸手擦了擦眼角:“……我……不好……爸爸……不……爱……” 郑伯从沙发的边桌抽出几张抽纸,给莫长川擦了擦:“不是的,没有的事……老爷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疼爱你……” 莫长川没再回话,只是不停地摇头。 郑伯双手牢牢握住她的,半俯下身子与她对视,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道:“小姐,老爷和太太都是非常爱你的。而且太太当年千叮万嘱要我留在莫家,就是要我好好照顾你健康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在我心里已经把小姐当成自己的外孙女一样看待,小姐你如果对自己不好,我这老人家心里可是会难过心疼的。所以,如果你觉得害怕,那我就给你提灯;如果你觉得孤独,那我也留下来陪你,好吗?” 第37章 解雇的担忧(一) 莫长川这天晚上折腾到将近十二点才算平静了下来。钟潮生担心郑伯的心脏负荷不了,亲自把他送到楼下,看着他上了老刘的车才回去。回到公寓,莫长川已经听着电视的声音在沙发上再次睡着了。 这一次钟潮生经一事长一智,回去房间拿了张被子调好闹钟就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睡了。本来郑伯说不回去留在这里陪莫长川,但钟潮生坚持说自己要将功补过,让他回去好生歇息。 第二天一早,他们都在预约的时间前把莫长川带到顾诗涵那里。后来钟潮生被安排在诊室外等候,由郑伯简要的描述了一下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顾诗涵沉吟片刻,让护士把她下午的两个小时腾出来,用于给莫长川做单独的心理治疗。看诊结束前,顾诗涵把莫长川单独留了下来,说是有几句话要问她。 郑伯退出了诊室,与钟潮生默默地坐在一起。气氛有点尴尬,但谁都没有尝试着打破这局面。 而诊室内的气氛却有点凝重。顾诗涵看了一下莫长川,问道:“长川,如果郑伯要开除钟潮生,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莫长川本来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昨晚的问题,除了自身的不安全感以外,他的话对你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我觉得郑伯是不会留下他了。”顾诗涵以局外人的姿态说道。的确,昨晚的事情钟潮生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其实他也起到了一定的安抚莫长川的作用,因此莫长川才能从房间里出来,接受他们的劝说。 莫长川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巴巴地看了看顾诗涵,半张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少顷,她才缓慢地回答:“……不……不要……” “噢?为什么?”顾诗涵饶有兴致地问道。 莫长川的脸一向都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这一刻她却低下了头,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涨红。她不希望自己的事让钟潮生被责罚,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为什么她有这种想法。她心里有不少想说的话,但却像有东西堵在了心口处无法把那些话都说出来。 顾诗涵耐心地等待着,希望她能亲口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愿。毕竟所谓的沟通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群体之间思想与感情的传递和反馈的过程,是必须有“传递”才能完成的。莫长川的问题在于,她无法传递出自己所想,因此别人也会接收不到她的信息,从而形成理解上的沟壑,容易产生误解。 “……我……我的……错……”莫长川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之上,伴随着微微的颤动。 顾诗涵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长川,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的身上推。”她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上了莫长川、钟潮生、郑伯以及莫长川的父亲。她在莫长川和她父亲之间画了一个“x”,指着解释道:“你和你爸爸之间的相互不理解,以致于他不懂得如何去表达他对你的疼爱,你的不安全感来源于原生家庭……”然后她在莫长川和钟潮生中间画了一堵墙:“你太在意自己对于这种不安全感的反应,想要极力压制住它,但越是压抑反弹就越大,这让你内心产生极大的撕裂感,于是哪怕一丁点的事情触发到就会溃不成军。”她指着那堵墙说道:“但是你并没有把内心的这种感觉告知钟潮生,你们之前也没有向他交代清楚自己的事情,他只能从你们的行为举止之中猜测,所以才会有了那一番他和郑伯的对话。而那一番话又恰好触碰到你最介意的点,因此你就更加怀疑自己,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好,才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这么不堪。你越是介意,越是怀疑自己,越是无法宣泄,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你能明白我说的这些话吗?” 莫长川感觉似懂非懂,神情有些呆滞。 顾诗涵虽然很想叹气,但还是保持着极大的耐性,放缓语速慢慢说:“我的意思是,在任何人的面前,你都不必顾忌太多。懦弱没有错,承认自己的懦弱也不可耻。要学会把你自己的恐惧或者担忧向亲近的人倾诉,与它们共存总比老想着消除它们好。你没听说过吗,好事情是‘1+1=2’,坏事情是‘1-1=0’。” 莫长川越发听不明白了。但是看诊的时间有限,后面还有别的病人在候诊。顾诗涵让她先回去自行思考,等下午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如果有问题再提出来。 出了诊室,郑伯紧张兮兮地围上去问她顾医生说了什么。但莫长川似乎还在消化,低着头一声不吭。钟潮生已经被打发回去给她做午饭,此刻诊室外的候诊区里只剩下他们俩。 “小姐,你……还愿意让钟潮生照顾你的起居饮食吗?”郑伯忽然轻声问道。 莫长川原本还一脸漠然地认真思考着,却被郑伯这话刺激到,猛然抬起了头。今天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了,他们为什么一直要考虑解雇钟潮生?! 她用喑哑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郑伯闭上眼,用手揉了揉眉心:“他和你不一样,他来自贫困的家庭,而你从小养尊处优,你们的三观上有着千差万别。你和老爷的事,并不如他所面对的世界这么简单,他恐怕无法理解……”郑伯长叹一声,继续道:“虽然我对他的进取心和耐心很是欣赏,而且昨晚他也算是救了我,但我总担心……你们俩各种观念上的碰撞,会对你的病情产生不好的影响……” 是因为昨天晚上钟潮生说的话让郑伯产生了顾忌吗?还是说,钟潮生向郑伯表示了他无法理解自己,想要离开了?!莫长川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为什么,即便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她不懂得怎么应对他的问话而被他提醒过,但她并没有和他产生过任何的意见不合或者冲突,为什么大家都在提醒他们相处不来呢?她扪心自问,自己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从之前对方完成的那些工作和任务看来,他一直都是像一个可靠的伙伴一样,在她需要安慰和支持的时候拉她一把,让她倍感安心。莫长川的脑子里被大量的疑问充斥着,然而她只有一点很清晰——她不要解雇钟潮生! 第38章 解雇的担忧(二) “不……不要……”莫长川搁在膝盖上的手有点微微发抖。 郑伯觉得这回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说道:“好,但是我觉得我们不要被落下过河拆桥的名声。小钟他虽然还没过试用期,但我会按照正式聘员的方法给他结算好工资,也会补给他一份遣散费作为补偿。” 莫长川有点着急了:“不……不要……解雇……他……” 郑伯刚戴上老花镜掏出手机打算算一下该付给钟潮生多少钱,听到莫长川把话说完整了反而目瞪口呆:“什么?小姐你的意思是继续让他照顾你吗?” 莫长川一下子抓住郑伯的手臂重复了一次:“不要……解……解雇……他,”她太久没说这么多的字,有点过于着急,却又表述不清而显得十分激动,“他……他很好……我……我……不好……” 郑伯愣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小姐你别急,咱们不解雇他,你别激动……”他揉了揉莫长川的头,“小姐,别再说自己不好了,我看着你长大,你是好还是不好我一直看得一清二楚。” ****** 中午,医院食堂里,忙碌的医务工作人员与病人家属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郭梓洋正表情夸张地冲着坐在他对面的顾诗涵惊讶道:“不是吧?!你说认真的吗?莫长川他们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要解雇小钟?!” 顾诗涵用看着智障一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给我好好坐下!别在这儿吵吵!”她从盘子里夹了一块手撕鸡,慢条斯理地说道:“是郑伯觉得小钟说出那些话有点太冲动了,会刺激到长川,所以才会有这个考虑。不过我看长川应该不会同意。”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郭梓洋呷了一口食堂熬的老火汤,差点烫到舌头,眉头顿时皱在一起。 顾诗涵咬着那双自带的筷子答道:“长川貌似对小钟还挺满意的。你也知道的,像长川这样的抑郁病患者,情绪有可能会呈现出波状起伏的状态。她昨晚第一晚回到自己家里,而且不是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多少会有些不适应,加上听到了小钟对郑伯的那一连串提问,刚好刺到了她的痛处,情绪偏向低落的话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要是换个角度看,小钟说的这些话,也算是对她有共情作用了。” “这不是很好吗?之前咱们都没有办法成功做到共情,小钟现在这样不就更容易让她产生信任感了吗?”郭梓洋一脸的兴奋。 “能不能建立信任也许真要看他们俩的造化了,”顾诗涵咽下了最后一口饭,“郑伯的顾虑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他们的原生家庭有着千差万别,小钟又不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在和长川相处基本就是靠直觉横冲直撞,完全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子。如果经常像昨晚那样的话,长川可能会被刺激得不想活了吧。” 郭梓洋有点为钟潮生感到不平:“老实说,认识小钟以来我从没见过他失控,哪怕他妹妹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过任何恼怒的表现。而且在我看来,他的性格一向都是属于多做事少说话的。所以你说他昨晚对郑伯说出那样的话,我觉得他大概是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顾诗涵摊手耸了耸肩:“在我看来,小钟的确是性格不错的。但是最终决定权在长川手里,下午我要给她做心理治疗,看看她进展如何,也顺便跟她再次确认到底她想不想解雇小钟。” 治疗室外,郑伯和钟潮生沉默地坐着,气氛异常尴尬。 “咳咳……嗯……那个……郑管家,昨晚的事……对不起……”钟潮生低头看着膝盖上无处安放的双手,低声向郑伯道歉。 郑伯愣了一下,缓声问道:“哦?为什么要道歉?” “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指责你们对小姐的照顾……我本来就不知全貌,不应指手画脚的……”钟潮生嗫嚅道。 郑伯抬眼看了看天花板,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小钟啊,我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有过忿忿不平的时候。这件事我们也处理得不妥,有太多信息没告知于你,才会把事情弄到如斯田地……”他拍了拍钟潮生的肩膀,“但是我希望,这些事情能由小姐自己决定要不要告诉你,也应当由她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虽然在莫家有一定的权利,但也只不过是个管家,主人家自己的事情还是该由他们自己拿主意。” 钟潮生点了点头:“那……您的事情我可以问吗?” 郑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心道别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私人问题。尽管有些唐突,他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们聘请我做小姐的私人助理,其实是因为您的身体出现了问题,需要人来接替您的部分工作吗?”钟潮生想起前一天晚上触目惊心的一幕,觉得郑伯遇到的并不是小毛病。 郑伯沉吟片刻,笑道:“我老了,果然不如你们小伙子那么火眼金睛了。”钟潮生没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他倒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的身体的确出现了一些毛病,你昨晚也看到了,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尽管他并不想承认,但这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在聘用钟潮生之前他已经发现了,好几次都是老刘载着他来挂急诊。后来钟潮生当了莫长川的私人助理之后,他才去做了个彻底的全身检查,被断定为心肌缺血。按照医嘱,本应当尽量避免情绪大起大落,也该注意休息,不能劳累过度。看着莫长川在钟潮生的照顾下饮食逐渐恢复正常,他本来已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而且有钟潮生为他分担了一部分的工作,他的负担减轻了,病情也趋向稳定。但昨夜莫长川这么一闹腾,他情绪也波动得厉害,于是又引起了心绞痛。幸好身上带着药,也有钟潮生帮忙照顾,他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第39章 莫长川的决定 莫长川的心理治疗一结束,郑伯就被单独叫进了治疗室,留下钟潮生在外面候着。 “长川,你是不是有话想跟郑伯说?”顾诗涵微笑着,对莫长川鼓励道。 郑伯疑惑不解地看着莫长川,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莫长川绞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做了好几回深呼吸,才怯生生地说道:“请……不……不要……解……雇……小钟……” 郑伯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她——这是当天她第二次开口要求不要解雇钟潮生,对于郑伯来说,这是五年以来他听到莫长川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 顾诗涵眼角的笑意逐渐加深,柔声对莫长川夸奖道:“长川今天表现得不错!要继续保持这个状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其他人哦!”她抬眼看着郑伯,“今天下午其实长川的表现很好,我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大部分都有给我反馈和回应。郑伯,其实像她这样的病人,情绪波动会很正常,尤其她昨晚第一晚回到家里,环境发生了变化,她一时间难以适应,所以才会被负面的情绪困扰。我跟她确认了一下,她的确并不希望你们解雇小钟。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无权左右你们的聘用决定。不过这段时间以来,长川能慢慢恢复正常的饮食,我觉得小钟是功不可没的。他虽然昨晚是说了刺激到长川的话,但那是因为他不了解真相,而且他也是从长川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才会出言顶撞了你们。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师,难免有些地方没有注意好。如果你们决定继续雇佣他,一会儿我可以单独跟他说一下和长川相处的要点,让他慢慢学会个中技巧。希望你们能尽量考虑长川的感受,尊重她的决定。” 钟潮生看到郑伯陪着莫长川出来,从治疗室外的长凳子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莫长川,感觉她好像情绪还可以,但还是向郑伯问道:“郑管家,顾医生她怎么说?” 郑伯神色有点凝重,还在琢磨着刚才在治疗室内的对话。莫长川用手拉了一下钟潮生的衣袖,又指了指治疗室。 钟潮生一脸蒙圈,问道:“小姐,是顾医生让我进去的意思吗?” 莫长川这次的反应没有滞后多少,对着他点了点头。 目送着钟潮生进入治疗室之后,郑伯带着莫长川坐在长凳上,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小姐,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虽然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我好像能感觉到你有点高兴。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莫长川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治疗室的门看着。今天她的感觉的确与往常不一样,虽然昨天夜里心情真的十分绝望沮丧,但这天跟顾医生详谈之后她似乎有了跟以往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瘫痪的病人,突然有一天能从手指尖感受到对事物的触感。她的神经、对事物的反应,甚至是感知,仿佛是从睡梦中被唤醒一般。 她今天努力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以往她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自己的想法,因为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她只要乖乖地听从安排就可以了。然而今天她很希望郑伯他们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不想解雇小钟。下午的时候,顾医生问了她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如果不亲自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别人是无法帮得上忙的,因此她才会在郑伯在场的时候,在顾医生的鼓励下开了口。最后郑伯同意了,她突然间就感受到了这种行为的非凡之处,似乎到现在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话语里是有力量的,能起一定的作用,也能让郑伯他们聆听认同的。这种感觉太微妙了,明明很小的时候就有人教导过,但这五年以来,就像是被封印了一样,逐渐地也就被自己淡忘了。 治疗室内,顾诗涵还是招牌式的亲切笑容,钟潮生倒是有点迷茫,不太明白叫他进来的目的。 “小钟,你知道今天的这个时候为什么你会坐在这里吗?”顾诗涵先开了口。 钟潮生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 “你昨晚问了郑伯一连串跟长川有关的问题,被她听到了,所以长川的反应才那么激烈,对吧?” 钟潮生惭愧地点了点头。 “本来郑伯非常担心你们这样的相处会不会引发出更多的磕磕碰碰,曾经提过要考虑解雇你……” 钟潮生对于这个做法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毕竟他昨晚的言语的确是过激了,还引发了那么多问题。他沉默着,却还是点了点头。 顾诗涵压抑住想要爆笑的冲动,继续把话说完整:“但最后被长川否决了。而且她亲口否决了三次。” 钟潮生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顾诗涵的眼:“您说什么?亲口否决?” 顾诗涵得意地点头:“是的,她亲自开口向我和郑伯确认不想解雇你。” “您……您的意思是……”钟潮生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她说话了?是为了给我求情不解雇我?!” 顾诗涵笑着再次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钟潮生并没有留意到,他此刻在意的重点并不是在自己是否被解雇之上,而是在莫长川她开口说了话,为的是给自己说情留下。他甚至觉得以他们俩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到足以支撑这个结论的地步。 “为什么不可能?”顾诗涵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莫长川今天的变化着实让她也高兴不已。“是你做的食物让她克服了进食障碍,也是你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虽然会有抑郁性木僵,但她不是个真正的木头人,你为她做的她其实都能看到,只是她暂时还没能克服表达上的障碍,没有说出来而已。不过……”她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容,“她今天的表现着实让我和郑伯都颇为吃惊。” 钟潮生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其实看到莫长川有好转他也真心替她高兴,而且这是不是意味着揭开妹妹去世当天她们起冲突的真相指日可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里似乎又有点失落……他摇了摇头,像是要驱散那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似的,反复游说自己现在这样一切都好,都是往着好的方向发展。而且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什么比知道妹妹那天的事更加重要…… 第40章 钟潮生的谢礼(一) 司机老刘把钟潮生和莫长川送回公寓,才载着郑伯开回莫家大宅去了。 自从莫长川的饮食恢复固体食物以后,郑伯就允许钟潮生修改已经上交的餐单,只需给他打声招呼报备一下即可。 从车库走去电梯的路上,钟潮生突然开口问莫长川:“小姐,你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莫长川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顾医生说你今天亲自开口向郑伯给我求情不解雇我……我没什么可以作为谢礼,只能给你做点好吃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真的十分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今天估计就得打包走人了。” 莫长川定定地听着,少顷,安静地走向了电梯。 钟潮生有点摸不透她的意思,于是边等电梯边说:“要不……你先回去?我去附近超市看看有什么材料可以做好吃的?” 莫长川看着显示屏上变化的数字,无声地摇了摇头。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车库所在的楼层,钟潮生弄不清楚她的想法,只能按了公寓所在的楼层。但莫长川突然上前,按了一楼的按钮。还没等钟潮生反应过来,她已经拽着他的衣角出了电梯,往小区大门方向走去。 钟潮生赶紧跟上她的步伐,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一起……”莫长川简明扼要地挤出了两个字。 “小姐,你是想跟我一起去超市吗?”钟潮生问道。 莫长川侧过脸,用她那双死鱼眼盯着钟潮生,并重重地点了点头。自从下午顾诗涵做完心理治疗,她确切感受到直接表达自己所想的感觉之后,在她能想起来时会尽量表达,不会像之前一样老是没反应。这是心理学上行为矫正治疗起的作用,通过改变个人或者群体原来的态度或习惯性行为,经过教育和训练,让受训练者产生认知以及认同,从而真正从心理上接受这些改变,并且将其转变为新的行为习惯【注】。这种行为矫正治疗之前顾诗涵也尝试过,只是效果不甚明显。她曾猜想过是不是莫长川心底里抗拒这些改变,或是感受不到这些改变带来的好处,所以才会一直没有成效。然而今天,莫长川对钟潮生是否应该被解雇的事十分在意,同时她的意见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她才体会到了这种表达方法的作用,成功接受了这种改变。 出了小区的门,莫长川忽然停住了脚步。她的双眼看着前方,半晌不曾挪步。 钟潮生一开始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侧,等她决定去哪家超市。结果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们俩还停留在原地,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了。他轻轻拍了拍莫长川的肩膀:“小姐……咱们……要去哪家店?” 如果莫长川不是反应比较慢的话,大概这个时候她的脸会一阵红一阵绿的了。她低下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不……认得……路……” 钟潮生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啊对!我怎么想不起来呢!!!小姐你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回来也没出去过……”他捻起上衣的下摆,让莫长川的手扯住,笑道:“小姐你跟着我走,别走散了哈。”说罢把脸别开了一点点看向马路那边,用手捂了捂嘴角,好不容易才把笑意压了下去。 莫长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脸上跟火烧似的微微发烫。 他们去的是一家日资的超市,以新鲜多样的食材著称。正值下班高峰期,超市里的人不少,连手推的购物车都几乎没有了。钟潮生让莫长川在商场入口处的面包店候着,他自己跑去超市入口那边在一堆大妈大爷里抢购物车。这个画面颇有喜感,以一般传统的中国式家庭,像他这个年纪的男性通常都在外工作,买菜做饭这些事情大多由家里的老人承担,因此平日里这个时间点在超市里的多为老人家,极少有他这样的年轻人。而且他拿购物车的动作十分娴熟,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做这种事的,因此不免在超市里引来侧目。 莫长川远远地看着他,虽然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底下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钟潮生左闪右躲地推着购物车冲出人群向她走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把莫长川的手往衣摆一扣说道:“走吧,小姐。这场面真是血雨腥风少儿不宜,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好了,太凶残了。” 他们先到的是蔬果区域,超市内把有机的、水培的和普通种植的蔬菜都分了不同的货架摆放。他们在这一片逛了一圈,感觉有点无从下手。 “这样,小姐你今晚想吃什么样的饭菜?中式的?西式的?日式的?”现在这样在熙熙攘攘的超市里无法找地方写调查问卷了,钟潮生只能以口头的方式让莫长川选择。 莫长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现场做选择题,于是低头想了一下,伸出三个手指来。 “日式的对吗?”钟潮生和她二次确认。 她似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好咧,主题定下来了。”钟潮生把她拉到一个人较少的角落里,以购物车将他们和人群隔开。又取出手机点开一个教做菜的应用,输入了“日式”的关键字,马上就筛选出了一堆搜索结果来。他自己先过滤了一遍,好些还有介绍套餐做法的,还配了成品图。他把手机递给了莫长川,“你看一下有没有菜式是你想尝的,这样能比较快定下来。不用看做法,只要你看到的觉得想吃的,告诉我就行。不过,”他突然顿了顿,“鱼生之类的生冷食物你暂时不能吃,因为你的消化系统才刚恢复正常饮食没多久,生冷食物可能会刺激到。” 莫长川点了点头,一行一行地浏览着搜索结果里的图和菜的名字,心里暗暗称赞这个方法太妙了。看了头几页,她点开了一个页面,拍了拍钟潮生。 第41章 钟潮生的谢礼(二) 钟潮生看着她点开好几个页面,复述道:“日式照烧鸡排、肥牛金针菇卷和三文鱼蟹籽饭团?” 莫长川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你这是担心我做不来才选这些相对简单的菜式吗?”钟潮生疑惑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想……吃……” 钟潮生微微俯下身,耐心说道:“好吧,但是一会儿如果你还想起来有别的想吃记得告诉我。噢,还有,这些都是肉类较多,你目前还是需要保证每顿都要有蔬菜的植物纤维帮助你的胃肠蠕动的,要不……”他瞄到了蔬菜区域的另一边,熟练地把莫长川的手往衣摆上一挂,把她带到一堆像树枝一样的食材旁边,“要不咱们吃这个?” 莫长川看了看他手上那根“树枝”,心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真能吃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钟潮生猜到她的疑惑,解释道:“这个东西叫牛蒡,据说富含纤维素和氨基酸。别看它现在好像柴柴的样子,其实吃起来可是清甜爽口。” 莫长川有点怀疑,这东西怎么看都像一根枯枝,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样子。但她看到钟潮生如此强烈推荐,也不想拂了他的兴致,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钟潮生打开那个手机应用,看了一下需要的食材,从货架上取下一包雪白的金针菇,和那根有点丑的牛蒡放在了一起。他又带着莫长川来到卖米的货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在一包十分昂贵的小包装越光米前停了下来。“家里没有寿司米,只有平常用的泰国香米。咱们暂时只做一次,就买这样一小包的好了。”他看了看价格,立刻皱起了眉头,碎碎念道:“嘶……进口的果然贵……”虽然嘴上一直吐槽昂贵的价格,但他想着当做谢礼做给莫长川吃不能委屈了她,于是咬了咬牙,还是放到购物车里了。 这家日资超市的货品摆放都很有心思,像是知道消费者想要做什么一样,在寿司米的附近还摆放了包寿司用的海苔片、寿司醋和卷寿司帘。钟潮生只拿了海苔片和寿司醋,转过头看到莫长川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小竹帘,于是指着它笑道:“这是做卷寿司用的工具,卷寿司就是那种看起来像韩国的紫菜包饭的寿司,圆圆的,外面裹着紫菜,里面放些腌萝卜蛋丝之类的。咱们今晚做的是饭团,所以用不上这个。”他又拿出手机,找了一张卷寿司的图给莫长川看。莫长川总算是看明白了,又再安静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这个恬静乖巧的样子和小时候的钟采薇有点相像。当初钟潮生的厨艺刚有了进步,开始做得像模像样的时候,钟采薇有时候也会跟着他去菜市场或者超市买食材。由于钟采薇惧火,从来没有什么做菜的经验,因此每次去到菜市场或者超市都要钟潮生解说一番,每次解释完之后她都会带着闪闪发亮的眼神用崇拜的口吻对钟潮生喊道:“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太厉害了!!!” 钟潮生定定地看着莫长川,眼前妹妹的幻影逐渐变回了莫长川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孔,一时间鼻子竟有点微微的发酸。但他很快便调整好状态,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继续带着莫长川购置别的食材。 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买好了食材便不再逛下去。日用品平日里沈玥婷都会定期买上来,莫长川也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他们打算趁着大多数人还在挑选的时间里赶紧去结账回家。奈何大城市的人口密度实在太高,大概不少人都是跟他们一样的心态,各个收银台前都排起了长龙,只能耐心等候。 “哎,大哥,别光顾着看东西,购物车差点撞到人了!”钟潮生忽然一手把正在神游的莫长川揽到自己身旁,扭过头冲结算队伍旁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喊道。 那男子一开始还想怼回去,结果一整条队伍的人都盯着他看,终是觉得自己理亏,只能讪讪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走开了。 莫长川被钟潮生搂住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她感觉耳根有些许发烫。 钟潮生还用稍嫌凶悍的眼神盯着那人,直到那人走远后,他才松开了手低头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莫长川低着头,脸上像是缺了氧一样隐隐发热。她举起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受伤就好……这里人太多了,要不你先出去,在收银台外面那家店坐一下?我付款后过来找你吧。”钟潮生稍稍俯下身,指着收银台正对着的一家奶茶店的空座位说道。 莫长川点了点头,缓步走出了收银区,在奶茶店里找了个能被看得见的位置安静地坐下了。她双手托着腮帮子,却依然是低着头盯着桌面。只是偶尔会斜一下眼珠子,偷偷瞄一下自己跟前有没有出现那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钟潮生付款后拎着一购物袋的食材来到莫长川的桌子前。其实莫长川已经看到了他那双残旧的运动鞋,只是她一向都是有点反应迟缓,没有来得及抬头。 钟潮生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莫长川这才抬起了头,看到了逆光中一张带着朦胧笑意的脸。她从未仔细观察过钟潮生的五官,如果不是每天都看到他,估计她会转过身就忘了他的长相。直到今天,她才算是对他的外貌有了一丝较为深刻的印象。 回到公寓,莫长川躺在沙发上装尸体,只留下钟潮生在厨房里挥洒汗水。她这一天的运动量明显已经透支了,平常在医院最多也就是下地走走,这天又是去医院做治疗又是去超市,对于她这样才刚恢复正常饮食不久的人来说实在是疲惫不堪。才刚躺下没几分钟,她就已经意识模糊,渐入梦境了。 钟潮生给她拿了张小毛毯轻手轻脚地盖上,才继续回去烹制他的“谢礼”。他把三文鱼肉、鸡腿肉和肥牛肉都清洗干净,沥干水后开始腌制。三文鱼肉本来就没什么味道,但因为是深海鱼,只用盐腌制就已经能把味道提鲜;超市里有卖瓶装的日式照烧汁,但钟潮生以前买过,发现做出来的食物会有一点苦涩的口感,因此他决定自己调制照烧汁。他用生抽、味啉、蜂蜜以及常用的调味料拌成一个特殊的酱汁,把鸡腿肉放进去腌制;至于肥牛,需要等到上锅前才加入酱汁,因此他只需要准备一份常用的肉芡即可。 第42章 钟潮生的谢礼(三) 肉类腌制之后,钟潮生才打开了那包昂贵的越光米。这些大米雪白透亮,每一颗都圆润饱满,带着一股淡淡的米香。 从前他和妹妹吃不起寿司的时候,他就会去超市里买一些散装的东北大米回来给她做着吃。超市里的东北大米有时候会新旧米参着卖,颜色会偏淡黄色,有时候闻起来甚至会有味道。这些是钟潮生在日料店兼职服务员的时候听店里的厨子说过才知道的。然而妹妹自小就没有机会吃正宗的日本料理,父母离世后他们的生活更加困窘,也就自然吃不出东北大米和寿司米的区别。但即使那时候做得并不地道,兄妹俩吃起来的时候还是会十分满足。 他抬起头眨了眨双眼,把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滚烫的液体强行压抑回去,继续手上忙碌的操作。莫长川家的小家电都是质量极好的品牌货,她家的电饭锅甚至有专门针对寿司米的煮饭模式,可谓应有尽有,这也让钟潮生烹制食物之时提供了很多的便利。 下一步便是处理枯枝一般的牛蒡和金针菇。金针菇十分好解决,因为现在超市里卖的多是人工培植在培育室里的,因此只需简单把表面和根部的脏东西洗掉即可。牛蒡倒是需要刮掉外皮,让它露出里面又脆又嫩的植物纤维。莫长川的消化功能有些紊乱,钟潮生担心切成片状的话她不容易咀嚼消化,于是把牛蒡切成了细丝,看起来和土豆丝有点相像。他往莫长川那边瞄了一眼,发现她还在睡梦之中。本来他想喊她过来看一下牛蒡去皮后的样子,也能让她闻一闻这种植物特有的清香,但这一次恐怕要留下点遗憾了。 处理牛蒡和金针菇期间,他也抓紧时间开始为制作饭团做准备。他把腌制好的三文鱼肉放到平底锅里慢火煎熟,三文鱼特有的油脂会在煎煮时溢出,因此煎制之时根本不用放油。他记得莫长川不排斥三文鱼的鱼腥味,因此这些多余的油脂可以在捏饭团的时候成为极佳的调料。牛蒡和金针菇处理完后,三文鱼肉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些竹制的牙签,把金针菇分成手指粗细的一撮一撮,再用肥牛薄片包裹住,以牙签串好。这边弄得差不多的时候,炉子那边的三文鱼肉便已经熟透可以上盘了。 平底锅清洗干净后,这下轮到照烧鸡排上场了。腌制了一段时间的鸡腿肉已经吸收了酱汁的味道,因此只需要放锅里煎熟,再倒入腌制的酱汁至收干便完成了。上盘后以专门切熟食的刀具横向切成小块,再撒上一撮切成细丝的海苔和炒过的白芝麻,在陶瓷做的餐盘里显得格外诱人。 煎制鸡排的时间里,他把没有骨头的三文鱼肉拆成小块状,又把熟了的越光米饭舀出来放凉,在米饭里倒入寿司醋以及少许三文鱼油搅拌均匀,等味道适中之时倒入三文鱼肉块以及从超市买来的人造蟹籽,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米饭捏成三角形,最后再加上一片海苔片捏紧实,一个可爱的日式饭团就这么诞生了。 最后要做的是肥牛金针菇卷。金针菇通常都带有一股奇特的腥味,因此钟潮生打算用牛油去除这股味道。他把牛油粒放入小火的平底锅中,待它们融化成黄色的液体时再把串好的肥牛金针菇卷放入其中,盖上盖子闷一小会儿,使肥牛金针菇卷能受热均匀些。等肥牛边上开始出现一点焦色,他便把每一串翻过来,让另一边也受热形成一点点焦黄的颜色。最后把预先调好的肉芡倒入锅里,让金针菇和肥牛都吸满酱汁,才用筷子夹到陶瓷碟中。最后横向倒入浓稠的酱汁,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所有的饭菜都已经大功告成。钟潮生把它们在餐桌那边摆放整齐,便去沙发那边柔声叫醒莫长川,让她去洗手间洗把脸就出来吃饭。 事实上,莫长川在他做日式照烧鸡排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她是被饭菜的香味唤醒的。她记得小时候也曾被父母带去日料店吃过极为精致的日本料理,然而不知道为何,似乎钟潮生做的这些饭菜比记忆中的那顿日料还要香。她在沙发上闭着双眼听着厨房里忙碌的声音,竟然感觉莫名的安心。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岁月,那时候妈妈还在,他们全家还是住在莫家大宅里,即使有各司其职的佣人,妈妈还是会经常亲自下厨做饭给她和爸爸吃。 “长川,乖乖在客厅里坐着等吃饭,别来厨房捣乱哦!”董忆茹看到偷偷钻进厨房的小长川,嗔怪地说道。 小长川站在妈妈身旁,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妈妈,妈妈!那个橙色的是什么?看起来好漂亮!中间还有白色的条条!” 董忆茹指了一下放在一旁的三文鱼:“这个吗?” 小长川点了点头。 董忆茹捏了一把她胖嘟嘟的小脸,微笑着说道:“这个叫三文鱼,它可是有很丰富的营养哦!一会儿你多吃一点,这样眼睛就会长得又大又有神,知道吗?” “它的眼睛长得很大很漂亮吗?”小长川歪着小脑袋,不惑地问道。 董忆茹忍不住笑出声来:“是的呀,它的眼睛又大又圆,可漂亮了呢!不过呢,主要是这种鱼很有营养,对眼睛和小脑瓜特别好!爸爸不是经常喊你小傻猪嘛,你多吃一点变聪明一点,以后就不怕爸爸这么喊你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莫皓宇出现在厨房门口,探出头来问道,“是不是我家小傻猪?” “爸爸!”小长川一看到爸爸立刻乐开了花,箭一般冲向手上还提着公文包的莫皓宇,“您出差回来了?!” 莫皓宇抱着她亲了一口,捏捏她的小鼻子,宠溺地答道:“咳,爸爸想念我家大傻猪和小傻猪了,事情忙完了就马上赶回来了!快告诉爸爸想我没?” 小长川紧紧地搂住莫皓宇的脖子,大声喊道:“想!就像妈妈想爸爸一样!” 第43章 钟潮生的谢礼(四)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44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一) 最近一个月莫长川都要做单独的心理治疗,钟潮生每周都要带她去一趟医院,除了开药之外,还要坐在治疗室门口等她两个小时才能回去。 “这么说来,她的进步不小呢!”郭梓洋这天在门诊坐诊完毕,正好在候诊室遇到陪莫长川来做心理治疗的钟潮生。 钟潮生微微一笑:“进步是有的,不过她还是说话不多……”他给郭梓洋看了一下手机那天给莫长川拍的照片,“她虽然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表情,但我只见过一两次。我记得采薇那时候好像不会这样……” 提起钟采薇,他的心总像被紧紧抓住了一样,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郭梓洋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她们俩是两种不一样的病症……虽然说采薇的病有一种表现是抑郁发作,但也许成因与莫长川有所不同。其实每一位病人的病症虽然有共性,但经常会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所以无法做这样的比较。少言甚至沉默不言是抑郁症患者的常有表现,但像她这么长时间都无法获得进步的,通常是在内心深处有让她不想言语的原因,有可能是跨不过去的心坎,也有可能是对于运用语言与人沟通所带来的失望。但有一点我们都十分确定,那就是她在咬字发音方面并不存在生理上的缺陷,这也是顾医生没有安排她接受发声治疗的原因。如果能找到根源,或是她自己想明白跨越了心底那层障碍,这个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钟潮生心中暗暗叹气。这个寻找根源的过程谁也说不定要等上多久,妹妹的事也只能卡在这个地方无法推进。但日子总归是要继续过下去的,他能做到的只有做好这份工作,尽快把网贷的钱还清,至少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 “潮生,采薇的事……已经成了定局,你终究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我知道让你在短时间内忘却这些伤痛一点都不容易,但如果你总停留在过去,你会错过更多将来会遇见的好风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男性之间说话并不需要明说,郭梓洋意识到钟潮生心中依旧放不下钟采薇的事,但他也能看到钟潮生在照顾莫长川上花费的精力与毅力,因此他只需点拨一二,提醒钟潮生往前看便已足够。 钟潮生无奈地点了点头——这样的道理他明白,可他也偶尔难免被一些似曾相识的情景或对话所触动,回忆起内心深处对家人的思念。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忘却,但他并不会刻意去遗忘这些。 治疗室的门被轻轻打开,顾诗涵轻拍了一下莫长川的肩膀,缓步走了出来。莫长川的眼圈和鼻子通红,像是刚刚哭过。手上还拿着一堆纸巾,大概是擦鼻子用的。 “顾医生,小姐她怎么了?”钟潮生看到莫长川哭得通红的脸,忙跑上前询问。 郭梓洋左手从身后搭上他的右肩:“潮生,不用担心。顾医生只是为她做了疏导,让她把压抑的情绪宣泄出来而已。” 顾诗涵微笑着摸了摸莫长川的头,说道:“去吧,回去让小钟给你做好吃的。” 莫长川点了点头,揉着通红的双眼伸手拉住了钟潮生的衣角。 “顾医生,看来有所进展啊!”目送着他俩离开的身影,郭梓洋笑着冲顾诗涵扬了扬下巴。 顾诗涵冲他翻了个白眼,回去治疗室收拾了东西,边走边摆手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回去的路上,司机老刘看着后视镜里莫长川通红的双眼,偷偷瞟了坐在一旁给她递纸巾的钟潮生,轻轻挑了挑眉。 钟潮生以他1.0的视力优势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忙摆手解释:“刘……刘叔,你别这样看着我,小姐不是我弄哭的!!!” 老刘自认在莫家服务多年,已经载过莫长川去过多少次医院了,都没见过她哭成这副模样,心道“你小子骗谁呢,我家小姐这面瘫似的毛病都多少年了,没想到竟然今天栽在你手上了!” 钟潮生看到老刘变化莫测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已经暗地里脑补了一部狗血大剧,自己肯定百口莫辩被认定有罪了,于是只能闭上嘴默默地给莫长川递上干净的纸巾,顺便也抽出一张为自己抹一把热泪。 第二天一早,莫长川还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钟潮生的手机就已经在料理台边上响起来了。自从第一晚回到公寓,莫长川大闹之后,每天晚上她都不肯回房间睡,非要睡客厅沙发不可。钟潮生怕她半夜醒来看到没人会不安,于是向郑伯从大宅子那边借来了一张折叠床,暂时晚上在客厅陪护。 “您好!您有一份快递,麻烦您到楼下来取一下好吗?”电话那边的声音彬彬有礼。 钟潮生回想了一下,他一直视网购如洪水猛兽,觉得没事千万不要在网购平台瞎溜达,不然肯定会不知不觉买了许多不需要的东西。因此当他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简直一头雾水,第一反应就是诈骗电话。挂断之后,他没有理会,继续手上烹制的早餐,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 “您好!请问您下来了吗?这个小区的快递就剩您的这一份了,麻烦您尽快来取一下好吗?”听得出来电话那边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请问快递收件人写的是什么名字呢?我最近都没有上网买东西,不应该有快递的。”钟潮生问道。 “您稍等一下……”手机那边传来一些纸盒碰撞的声音,似乎是在翻看。“收件人叫莫长川。” 此时沙发上的莫长川似乎是听见了电话的声音,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钟潮生一脸蒙圈——虽然电话是他的但收件人姓名是莫长川,他还是决定下去亲自看看怎么回事。楼下的快递小哥一看到他,马上热情地把快递塞到他手里,等他签完字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第45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二) 钟潮生回到公寓的时候,莫长川已经在洗手间里洗漱了。一看到客厅茶几上的快递,神情有些窘迫。 “小姐,你有快递。”钟潮生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道,仿佛并不会追究为什么快递会填了他手机号似的。 莫长川像是手机播放视频遇上了信号不好一样,动作卡壳地坐到了离钟潮生有点远的地方,眼睛悄悄地瞥了一眼那快递。 钟潮生一手捞过快递,一手递上文具刀:“小姐不说明一下为什么快递用的是我的手机号吗?是想让我帮你去取?” 莫长川低着头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抱在身前没有动。 钟潮生站了起来,转身回去厨房那边准备把早点拿过去餐桌。经过莫长川身后时,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以后如果买了东西要帮忙取的话就这么写吧,但是最好提醒我一下,不然我会以为是诈骗电话错过了。” 莫长川点了点头,才动手拆眼前的东西。 钟潮生瞄了一眼,是几本包装精美的书籍,名字看上去都挺治愈的,大概是顾诗涵给莫长川的书单里的。这类书籍以前郭梓洋也曾经推荐过给钟采薇,大多是一些心灵修行之类的书。那时候钟潮生为了省钱,特地为她办了一张市里图书馆的借书证,让她去借阅,还告诉她如果看到觉得对自己有帮助的句子就摘抄下来。后来图书馆更新了设施,使用二代身份证就可以直接借阅,而且可以在指定的图书回收点归还或者延长借阅期限,这样如果发现书籍不适合自己阅读的时候,可以用最少的成本阅读更多适合自己的书。想起这其中的点点滴滴,钟潮生不免唏嘘——不知道妹妹的那些摘抄记录到底帮助了她多少,上一次他看到她的摘抄本时已经换了一批新的纸。旧的那些应该被她从活页夹里拆了出来装订好,好像给她收拾遗物的时候被放进了搬家的纸箱里。 莫长川已经把书拿回房间放好,洗了手坐在餐桌前。她看钟潮生愣了半天没动,忍不住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 钟潮生回过神来,低头看到莫长川一双死鱼眼看着他,才有点尴尬地坐下:“抱歉,刚刚有点走神了。你那些书如果看到有哪些感觉特别有道理的,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心德吗?我也想学学,但没足够时间一本一本地看……你可以拿个本子摘抄这些你觉得有用的句子,这样你给我分享的时候就不用老翻书了。”钟潮生这明显是谎话,毕竟现在莫长川回公寓住了,他一个星期才跑一趟医院带她去做治疗,莫长川又整天窝在房间里,怎么可能比以前忙碌。他不过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加深莫长川对那些道理的理解罢了。 但莫长川仿佛没想得那么透彻,她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而已。 “对了,下次如果你要买别的书,我可以先带你去市图书馆逛逛。那里藏书很多,你翻看过觉得适合自己再借,借书也十分便利。”钟潮生边给莫长川递餐具边提议,他觉得这也是一个带她出去走动的机会,不然这人都快在家里长蘑菇了。 莫长川刚夹了一块姜葱焗牛肉到嘴里,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菜肴,筷子头咬在嘴巴里没拿出来,只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这大小姐一到吃饭就好像丧失了思考能力一般,一门心思都在吃哪个菜上面,真不知道对她的这些反应该高兴还是无奈。 差不多一星期过去了,医院那边还是仅仅做着疏导,这一次顾诗涵也表示无可奈何,因为莫长川又开始保持沉默了。不过她在治疗后有跟钟潮生解释说,她这种波形起伏的表现是很正常的,如果想她好得快一点,最好在家里多和她说说话,而且尽量说一些需要她予以反馈的话。 走去医院大堂的路上,钟潮生突然问莫长川:“小姐,要不要去市图书馆看看?” 莫长川闻言,一开始没什么反应,但后来慢慢地在眼底里升起了一点点的期待。她用力地点着头,竟然还主动挤出了一个字:“……去……” 钟潮生忍不住挑起了眉——不都说抑郁症病人对很多事情都兴致缺缺的吗?怎么每次他一说去哪里莫长川就好像来劲了似的突然变得那么积极了?! 司机老刘对于莫长川今天要去市图书馆的决定也是感到匪夷所思。对于一个五年来都像是把自己禁锢在了医院里的人来说,这么主动要求要去一个地方,还真的是头一遭。老刘用诡异的眼神偷偷瞥了钟潮生一眼,心道这傻小子到底用了什么奇怪的方法,让他们家小姐老是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后座上的钟潮生感觉到了那抹奇怪的眼神,才刚抬起眼便在后视镜中被机灵的老刘瞅到,结果什么都没捕捉到。 他们二人在市图书馆正门下了车,钟潮生便轻车驾熟地带着莫长川进去了。以前钟采薇刚住院的时候,市图书馆还是在一个颇有人文历史的旧址,虽然建筑残旧,但由于它的历史渊源,保留着古雅的韵味;后来cbd发展起来,周边建起了新的文化圈,与省博物馆、大剧院等文化地标建在一起,运用了大胆的现代风格设计,也为了节省资源,大范围使用单面落地玻璃,白天的时候能借助自然光达到良好的照明效果,环保的理念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图书馆的一楼有一部分区域被独立划分出来,专门摆放了多台可以联网的电脑。钟潮生把莫长川的手“挂”在自己的衣摆,引导着她往那边走。 “这是书籍搜索区,因为新的市图书馆扩建的面积很大,要在茫茫书海中准确定位自己想看的那一部分书籍,需要借助数据库管理,让大家能通过电脑快速搜索到目标书籍的书架编号和位置。”钟潮生在莫长川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介绍。他几乎可以肯定莫长川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毕竟她开始住院的时候才14岁,那时候的市图书馆应该还在旧址。之后她一直没出过医院,肯定也不会自己来这个新的图书馆。 第46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三) 钟潮生不知道莫长川有没有指定想看的书,于是只在图书馆主页的分类搜索找到心理学的类别,让它列出了所有心理学相关的书籍,打算让莫长川自己挑选。 莫长川此时正抬着头四处打量——这个崭新的图书馆里,大部分的人都戴着耳机低着头看书,或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书架前找书,或是拿着笔记本电脑在文创区点上一杯咖啡坐一下午……没有人低声说话,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漠然的表情;莫长川记得小的时候也跟学校去市图书馆参观过,但氛围跟眼前的这些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市图书馆桌椅都是木头做的,桌面有些坑坑洼洼,据说是以前某些历史人物在当地军校就读的时候用过的,记载着那些激动人心的峥嵘岁月。虽然年代久远,但这些凹凸不平的桌子每年都有后勤人员帮忙刷亮油翻新,而且表面也被常在图书馆里阅读学习的人磨得亮洁如新。阅览室里的人通常都会结伴同行,于是偶尔看到一些有趣的内容会轻轻戳一下对方,然后两个人低声浅笑;或是遇到不解的难题,向同伴投来求救的眼神,甚至有些会在草稿纸上写上一句话,默默地递给对方问会不会解答。 这些多年前的场景平日里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不知为何今天却仿佛被唤醒了一样。她觉得如今这些坐在新建图书馆里的人跟自己一样,虽然所处的环境变舒适了,却变得对身边的人和事物都感到淡漠寡然;反倒是从前的日子,即使物质条件并不是十分优渥,但人与人之间却更加亲切融洽。 她正想得入神,结果被钟潮生拍了拍肩膀,顿觉如梦初醒。 “小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钟潮生只做出口型——图书馆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跟莫长川说话。 莫长川摇了摇头,倒是很适应这种环境。她走到电脑前,看到罗列出来的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发现搜索的范围太广了,于是又把光标移到搜索栏,加入了几个这方面作家的名字,重新搜索了一遍。 这次返回的结果清晰多了。莫长川朝四周看了看,从不远处的小架子上取了一张空白的小纸条和一杆铅笔,记录下了几本书的位置,然后拉上钟潮生就往外走。 没走几步,钟潮生把她拉住了,对着她手上的小纸条扬了扬下巴:“你知道怎么走?” 莫长川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纸条,才慢悠悠地交给了他。 钟潮生把她带到图书馆的导览图前面,拿了一份指南。然后把她带到人较少的角落,翻开了指南里的地图。他指了一下小纸条上那一串编号的第一位,是一个英文字母,然后从地图上找到同样字母的区域,地图上这个区域在三楼的左侧。他抬眼看了看莫长川,只用气息发音:“看明白了吗?” 莫长川咬了咬下唇,看了一下小纸条,又转头看向地图,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钟潮生伸出三个手指:“在三楼左侧的f区,咱们搭手扶梯上去。”说罢又把莫长川的手熟练地“挂”在衣摆上,带着她走向手扶梯。 莫长川一手紧握着扶手,眼睛看了看手扶梯两侧的透明玻璃,又抬头盯着那一整片头顶上用于采光的玻璃幕墙。光线从外面投进来,自手扶梯那玻璃外墙反射,像是万花筒里的镜像,有一种如同迷宫一样的晕眩感。她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挡住眼前炫目的光线,却一下子失了平衡往后倒。 站在她身后的钟潮生看到她这始料未及的动作,忙一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一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他快步走到和她并排的地方,把她牢牢地架住。到达三层的时候快步带她离开了手扶梯,带到一旁的公共座位上坐下来。 “小姐,你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吗?”他半跪在莫长川身前低声问道。 莫长川似乎也被自己这一下吓得够呛,还没从后怕之中恢复过来。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向工作人员要点水。”钟潮生一边说着,一遍给她做了个“待在这里”的手势。 片刻之后,他手里拿着一个纸杯疾步走了回来,俯身递给了神情有点呆滞的莫长川:“来,这是工作人员给的葡萄糖水,你喝点儿缓缓。如果还是觉得不舒服,咱们马上回去。小心烫。” 莫长川没有接过那杯水,眼神有些涣散。 钟潮生觉得她这样的状况不是很好,于是坐到了她的身旁,吹了吹纸杯里的水,感觉温度应该差不多了,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巾,一手把纸巾垫到莫长川的下巴,一手把杯子递到莫长川的嘴边,缓缓地喂她喝。 莫长川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喝了一小口,却被呛到了,一瞬间,这片公共区域里立刻响起了一股急促的咳嗽声,引来了不少人的眼光。 钟潮生把纸杯放在公共座位上,并没有理会那些灼人的眼神,一边给莫长川抚着后背顺气,一边给她递来纸巾。 莫长川接过纸巾,擦拭着眼角被呛出来的泪水:“对……对不……起……晕……眩……” 钟潮生给她把粘上汗水的头发往两边拨了一下,微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不用道歉,咱们下次再来吧。” 二人在公共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钟潮生给老刘发了个微信,告诉他十五分钟后在刚才下车的地方等,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带着莫长川离开了。 他们上车后,老刘看着莫长川微微发红的眼角,嘴唇动了动却没问什么。他大概也猜到了是什么状况,竟然对钟潮生生出了一点同情。莫长川的情况他也很清楚,她肯离开医院回公寓居住本来就已经出乎大家意料;上次忽然主动要跟钟潮生去超市买食材,更是和她坚决不出门的死宅属性格格不入;今天又不知道哪里起了兴致说要去市图书馆,能在外面呆这么久,也已经算是莫大的进步了。 第47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四) 这一次去图书馆最后以失败告终,但钟潮生发现这也未尝不是好事——那天之后,他感觉和莫长川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平常进出莫长川都会习惯性地扯住他的衣摆紧紧地跟着他,似乎这样她就会有勇气在外面多呆上一会儿;钟潮生有时候也会故意抛给她一些问题让她回答,不再是只有是或不是两种答案,使她无法只用点头或者摇头代替。虽然进步比较缓慢,但她总算多说了一些话,还是会磕磕巴巴口吃似的,不过只是说话的速度比平常人慢一些,也需要多一点的思考时间。 “哟,顾医生,可喜可贺啊!听说莫长川开始说话了?”郭梓洋这天在门诊坐诊,刚好遇到来复诊的莫长川,又“挂”在钟潮生身后,似乎想要看他,但眼神有点游移不定,最后还是没有打招呼。郭梓洋看出了不同,跟钟潮生聊了几句,转身就给顾诗涵发了个这样的微信,发文字之前还发了个憨态可掬的小人儿表情,一双腰果眼挂在胖嘟嘟的脸上,用手掩着半边嘴巴偷笑。 顾诗涵坐在住院部的医生值班室里,本来看完了他发来的消息,打算放下直接忽略掉不回复,但一看到那表情,就觉得郭梓洋此刻脸上肯定是带着一模一样的笑意,刹那间心头浮上了想揍他的冲动。她手里攥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你这是哪家的狗仔,鼻子这么灵敏?” 郭梓洋本来正在输入“就不告诉你”,刚想发送出去,却突然之间顿住了脚步,自言自语道:“骂谁是狗呢,顾诗涵你给我等着!!!”说罢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向住院部的心理科病房区。 顾诗涵看到郭梓洋的状态刚才还是“对方正在输入中……”,结果不到十分钟,他就出现在值班室门口,一脸不爽地走到她跟前,噘着嘴问道:“刚才骂谁是狗呢,哼?” 顾诗涵忍住笑意,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说道:“现在谁在我这儿叫嚣,谁就是狗呗。” 郭梓洋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顾诗涵半天,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关心莫长川和钟潮生去,不跟你一般见识……” 顾诗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以胜利者的姿态问道:“那请问郭医生,你想要如何关心他们呢?” 郭梓洋拉开了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挑了挑眉:“我不是在微信里说了嘛,听说莫长川开始说话了?” “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有语病啊,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什么叫做‘开始说话’?你怎么不说‘直立行走’呢?!”顾诗涵起身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莫长川的病案来,翻了几页放到郭梓洋面前:“她这次复诊的确比之前有了明显的进步,算是能慢慢跟我对得上话了。虽然话不算多,但还是朝着我们所期待的方向走。不过……” 顾诗涵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后说。 “不过什么?你这‘不过’得太早了吧?你担心莫长川对潮生产生移情作用?”郭梓洋接话倒是接得很快。 顾诗涵扶额苦恼道:“毕竟他们是异性,而且现在我能明显从长川的身上看出她已经对钟潮生产生了依赖感。” “这不是很好吗,只是依赖感而已。你知道的,有些病人不一定会产生表现为恋爱情感的移情。而且以莫长川患病的时间算起,她都没来得及谈恋爱,到现在可能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出现了移情及时纠正就好,咱们是心理医生,怎么说都会比他们有方法。”郭梓洋自信满满地答道,“不然要是所有的女病人都移情到我身上喜欢上我了,我岂不忙死了?!” 最后一句话刚说出来,郭梓洋便后悔了。然而话已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回了。顾诗涵原本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着东西,拿笔的手微微一顿,不小心画出了一根长线。她的嘴角依旧保持着刚才稍稍上翘的弧度,但此刻的笑容像是凝固住了一样。 “不过……你上次不是说已经提醒过潮生要注意好尺度的吗?他没按你说的做?”郭梓洋一招祸水东引,一下子把话题转移到了钟潮生身上。 顾诗涵放下了笔,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又不是像你这样的专业人士,要做到抗移情需要具备相关知识以及接受一定程度的训练。何况我看他其实心里也是有需要依赖的感情,说不定他俩会同时对对方产生移情作用。” 也许是因为顾诗涵是莫长川一直以来的主诊医生,她算是眼看着莫长川慢慢长大的,因此似乎比旁人多了几分亲厚;但是对于钟潮生,她却是无形中带着警惕感,总会不自觉地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也老担心钟潮生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操作错误就让大家都前功尽弃。钟潮生的确是一个能使莫长川病情好转的因子,但这个因子似乎尚未清楚自己的作用与正确的打开方法,尚且停留在遵从自己的道德准则随心行事的状态。不过,顾诗涵唯一庆幸的是,钟潮生这孩子目前看来人品还算不错,是个品性纯良的大哥哥形象,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性格也相对随和谦逊。但缺点就是过于沉默寡言,如果不主动问他话,他就不会自主地向顾诗涵提起莫长川的事,这就让她十分头疼了——毕竟每天照顾莫长川生活的是他,有些细节只有在莫长川身边的人才会发现。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莫长川身上发生的一些琐碎的变化或表现,或是主观判断为与她的病情无关,以致于没有正确地向医生陈述,那么作为医生的顾诗涵就更加无法获悉,也不可能及时地为莫长川调整治疗方案,轻则影响治疗效果,重则误导治疗的方向。 而她的另一种担忧则是来自钟潮生本身。她和郭梓洋在推动钟潮生去负责莫长川的饮食这件事上,原本的目的就是让钟潮生无法停下生活的脚步,避免他沉浸于丧亲之痛之中——这个目的在开始的时候颇有成效,钟潮生对于情绪的自我调节能力比钟采薇和莫长川都强,他也的确能在这份工作之中慢慢适应过来。然而这几个月下来,莫长川也曾在他面前表现出病情的反复,多少会与钟采薇抑郁发作之时有相似之处。但钟潮生却一直表现得跟平常无异,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反倒是对莫长川照顾得十分妥帖。她心里不禁疑惑,到底是这个男孩心理素质过硬,还是深受自我防御机制【注】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之间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如果是后者,那将会是个十分可怕的局面。 第48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五) “顾医生,魂归来兮,魂归来兮~~~”郭梓洋伸出五指在顾诗涵的眼前来回晃动。 顾诗涵才意识到自己走神走得有点过了,竟然一下子想了这么多。她一手拨开郭梓洋的“爪子”,给了他一个看待智障一般的眼神。 “你又神游到哪个空间去了?遇见你的ego了吗?有跟她好好相处吗?”郭梓洋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问道。 顾诗涵忍不住抛给他一个“再贫我就跟你急”的眼神,问道:“郭医生,你是怎么看待钟潮生在他妹妹过世之后的反应的?” 郭梓洋手上拿着水笔跟中学生似的随意转动,但神情是少有的严肃:“他嘛……在他这个年龄来说,冷静得有些不对劲。” 果然是这样……顾诗涵一手托住下巴,洗耳恭听。 郭梓洋喝了一口水,答道:“他的妹妹对于他来说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应当是最为伤感的。但除了那天我带他去太平间,他见到钟采薇的尸体之时有表现出悲恸之外,一直都是特别的冷静。甚至我第二天去找他的时候,他也是跟没什么事儿似的。之后他来医院照顾莫长川,除了那次他说有可能和他们的家庭三观不太合得来以外,也是一直表现得挺正常的。这种情况……要么是他的内心特别强大,要么就是他在不断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如果是前者,只要他能找到与自己的情绪和平相处的方法,是最好的;但如果是后者,那就会很可怕,说不定压抑到某一天爆发了,或者他发现他的真我其实并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强大,说不定会整个人崩溃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怎么办,”郭梓洋一脸的无所谓的样子,“每次在医院碰见他我都会观察一下他的表情和动作,目前为止他还算挺正常的。其实如果莫长川对他有依赖性,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这样他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从悲伤的情绪中过渡的时间长了,等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伤口也许已经结痂了不痛了吧。而且莫长川对他的依赖性,能给他带来被人需要的感觉,能让他产生幸福感,不是吗?” “嗯……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咱俩都多留意吧,毕竟我的病人还在他手上呢!”顾诗涵笑语道。 郭梓洋含糊地点点头,拿起东西就离开了医生值班室。等电梯的时候,他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光——他懊恼得要死,明明知道这是不应该触碰的话题,却还是自己没事找抽似的提起来。 回去的车上,莫长川扯了扯钟潮生的衣角,低声说道:“……图书馆……” 最近莫长川的状态好了不少,虽然晚上还是睡沙发,但说话的时间多了,给的反馈也比以前的清晰。这是钟潮生给她多说话多问话的成果,不过这也是基于她对钟潮生有足够的信赖以及有反馈意欲的前提之下。 钟潮生转过头来,看着莫长川问道:“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想去图书馆吗?” 莫长川眨了眨偌大的双眼,点了点头。 “嗯……想去的话可以,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钟潮生叮嘱道。 莫长川的眼底浮现出一点点笑意,似乎还带着点小兴奋,头点得更快。 钟潮生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她的头,对驾驶座的老刘说道:“刘叔,麻烦您改道去市图书馆。小姐想去看看。” “好咧!”司机老刘早就听到他俩的对话了。最近郑伯半休息状态,莫长川的事情分给了钟潮生跟进,大宅里的事情则交由老刘帮忙。老刘每天都要向他汇报工作,看到莫长川最近的变化老刘也是十分欣慰的。 钟潮生带着莫长川再次来到市图书馆,这一次钟潮生吃一堑长一智了,一直让莫长川“挂”在自己身边,上手扶梯时也让莫长川在前面,他站在身后也是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所幸的是,这一次莫长川没有像上次一样,总算是平平安安地来到心理学相关的书架所在的楼层。 “这个是书架的编号,”钟潮生在公共区域压低声线,指着小纸条上的编号第一个小黑点后面的数字,“它对应的是这种竖着的书架的编号。书架编号后面小黑点后的编号是书籍的编号。”他带着莫长川按照书架编号一排一排地找下去,在一排侧面标注着书架编号以及书籍编号区间的立式书架面前停了下来,然后小声引导着莫长川说道:“你看咱们要找的书在哪一个书籍编号区间之内,就去那个书架那里。你试试看。”他轻轻推了推莫长川的后背以示鼓励。 莫长川拿着小纸条,看了一下后面的数字,从那些立式书架旁一排一排地走过,最后在倒数第二个书架前停了下来。 钟潮生一直紧跟着她,看到她投来的疑惑的眼神时,报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莫长川拐进了书架前,看到书脊处贴着的编号,对着小纸条上的号码一一查找。她的记忆受病情影响,有认知功能方面的障碍,因此记忆力下降得很明显,看完的数字几秒内就会忘记。钟潮生对这种症状十分熟悉,因为妹妹钟采薇在这方面的表现尤为明显。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她对事情不上心,才刚说完就忘掉;后来她各种症状越发明显,在郭梓洋那里确诊之后,他才明白这并非她本意。也许是在妹妹这里吸取了经验,因此他现在对待莫长川反而能以莫大的耐心去引导。看到莫长川能一点一点地进步时,既像是重复着陪伴妹妹的康复之路,又像是补完妹妹尚未走完的路。 想到此处,脑海中却又浮现了另一把声音:“哼,钟潮生啊钟潮生,你可别忘记了,妹妹的死很有可能与你眼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千金小姐有着莫大的关系,难道你忘记了你的初衷吗?” 第49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六) 钟潮生的衣角被扯了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见莫长川怀里抱着两本书,正抬头盯着他看。阳光从图书馆内的大落地窗照射进来,投射在她右边的脸上。此时钟潮生才发现,莫长川的外貌最近有了一些变化——她在少女时期开始患有进食障碍,从而影响到了她的身高,有点体格发育迟缓,目测现在她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在钟潮生一米八的身高面前必须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不过大多数时候,钟潮生会俯下身迁就她,尽量减少让她仰视的几率;最近这些天以来,她的胃口都不错,能定时定量地进食,因此之前骨瘦如柴的形象已经逐渐改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皙的脸,脸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颧骨处深陷进去,而像是被骨胶原重新支撑起来,形成了好看柔美的轮廓。唯一遗憾的是那双大眼睛,大部分时间还是一潭死水。不过现在站在眼前的这双大眼睛眼底似乎藏着不太明显的喜悦,应该是找到了要寻找的书获得的成就感。 “找到了?”钟潮生把眼光从莫长川的脸上强行移开,担心自己这么长的注视会被她发现引起她的不安,“咱们找个位置坐下看看吧。” 莫长川点了点头,跟着钟潮生来到了阅读区的一张长桌子边上。坐下之后,她才把书往钟潮生那边推了过去。 钟潮生翻开书看了几页,感觉其中一本学术性较强,比较偏向学习心理学的学生阅读;另一本则是心灵修行一类的,还挺适合莫长川的。他把那一本心灵修行的交给莫长川,凑近她小声说道:“有一本不太适合你。我去那边的书架看看,挑几本合适的给你。”说罢便向书架那边走去,完全没有发现莫长川微微发红的耳根。 图书馆每一层楼的角落里都有查询用的电脑。钟潮生做了几次搜索,找到想看的书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除了莫长川需要的书以外,他还根据之前同学提供的课本清单找了一些跟大学里的学科补充做练习和解析的参考书,打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莫长川看了看他拿回来的书,除了给她的那些看起来比较通俗易懂之外,钟潮生自己借阅的书她连名字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确定好要借哪些之后,钟潮生便带着她去自动借阅机器上进行操作。他先是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在机器的提示下扫描了借阅的书的条形码,等到机器反馈“借阅成功”的消息之后,则可以把借用的书带回家阅读,只要在到借阅期限之内到指定的还书点归还或者续借就好。莫长川小时候需要什么书家里都是直接去买,从没在图书馆里借过书,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充满了新鲜感,总觉得新奇好玩。 钟潮生看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给她演示了两遍之后,就放手让她尝试去操作。她就像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似乎从这种反复的操作里找到了乐趣。 也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回去的路上,即使莫长川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钟潮生却似乎能感觉到她与往常不一样的情绪——她一直盯着手上的那几本书,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 晚上吃饭的时候,莫长川少有地主动开口问钟潮生:“小钟……哪个学校?” 钟潮生正在往碗里盛花胶炖鸡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疑惑地看着莫长川问道:“你是问我原来读的是哪个大学吗?” 莫长川拿起勺子,从碗里舀了满满的一勺鸡汤,吹了好几下,在嘴里抿了一口,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嘛?就是市内的g大,是个不上不下的本科。以前想要离家近,好照顾我那生病的妹妹,还申请了走读。不过后来她住院,我申请了休学,已经过了学籍保留的期限,相当于是辍学了。”钟潮生随意地说道。 听到“相当于是辍学了”,莫长川手上顿了顿。她忽然抬头注视着钟潮生,眼中充满了错愕:“为什么……休学?” 钟潮生喝了一口汤,说道:“我家里穷,妹妹住院的费用很高,我要打工赚钱或是向网贷公司借钱才能交得起住院费。” “……对不起……”莫长川低声道歉。 “啊?怎么突然道歉了?”钟潮生有点惊讶。 “……让你……想起……妹妹……” “咳,没事,”钟潮生笑道,但他脑海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顿时话锋一转,“说起来,你们俩还住在同一个院区,说不定你曾经见过她呢,”他随手划开了手机,从相册里打开了一张钟采薇的照片,“这个,你有印象吗?”言毕把手机往莫长川那边推了推。 莫长川拿起手机端详了好一会儿——照片里的女孩跟钟潮生长得十分相像,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女孩子的柔和感,肤色比钟潮生白皙多了。照片里的她看着镜头,眼底下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感觉。但是表情相对来说是放松的,也许是拍照的人是亲近的哥哥,才缓和了面对镜头的不自在感。她的脸上带着一点腼腆的微笑,笑起来很可爱。 “怎么样?你有见过她吗?”莫长川半天没有吱声,钟潮生忍不住追问。 “……妹妹……跟你……像……”莫长川缓缓地说道,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手机。 钟潮生静静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不过……没印象……”莫长川终于把视线移到了钟潮生身上,坦然地答道。 钟潮生感觉绷紧的弦一下子断了,然而心里却又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后脑勺,笑言:“是吗,可能你们曾经见过对方,不过不太记得而已,毕竟这一个病房区并不大,公共区域都很有限。”他一直盯着莫长川的表情,刚才她回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没有异常的波动,脸色也没有改变,不像是在撒谎。难道真的如自己所料,时间隔得太久了,被莫长川遗忘了吗?! 第50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七) “小钟,小钟!”顾诗涵连喊了钟潮生好几声。 “嗯?怎么了顾医生?”钟潮生被莫长川拍了好几下肩膀,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他刚才陪同莫长川复诊,听着顾诗涵跟她说一会儿要给她做点别的,他就想起从前妹妹复诊的时候郭梓洋也曾经这么说过,然后就是做催眠治疗。 那时候他倆的父母去世不久,兄妹俩才刚搬去城南的住所,每天晚上钟采薇都无法入睡,一旦睡着就会做各种各样的噩梦,尤其是有火出现的噩梦,竟像是一头挥之不去的怪兽,紧追着她让她每晚都无法安睡。也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加上父母的事情,钟采薇才会逐渐患上双相情感障碍。后来钟潮生意识到她不对劲,带她去医院寻求治疗,在确诊之后刚服用药物一个星期左右,她却因抑郁发作割腕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住院期间她要依赖镇静类的药物才能睡着,不然就还是每天死撑着不合眼。后来稍有改善,一方面是她吃的西药在服用了两个星期后终于开始起效,对她的情绪控制有一定的作用;另一方面就是郭梓洋给她做了一次催眠治疗,效果十分明显,当天做完那一次治疗之后,晚上钟采薇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撑着不睡了。 “哥,郭医生给我做的那个治疗,感觉很好玩。”钟采薇放下手机,对坐在病床边上削着苹果的钟潮生说道。 “噢?怎么个好玩法?”钟潮生挑了挑眉。 “嗯……怎么说呢……我以前看电视觉得催眠都是骗人的,但是今天我觉得好像在看哈利波特……”钟采薇似乎还保持着一点小小的兴奋,“他像个魔法师一样,对着我念了一堆咒语,然后我就按照他说的话做了,”她伸出左手,定定地看着它,“后来他说如果我还没准备好就动一动左手拇指,否则就动一动左手食指。我还没想好自己想动哪一根,没想到我的食指就像不受控制一样自己动了一下。” “哈?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钟潮生将信将疑道。 “嗯呢,所以我才说像在看哈利波特嘛,里面不是有一个叫做‘摄神取念’的咒语么,就好像是我自己睡着了一样,但我的身体会自己回答他问的问题哦。”钟采薇提起这个的时候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眼底都是好奇与惊叹。 钟潮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钟采薇,宠溺地问道:“那你做治疗的时候都看见什么了?” 钟采薇接过苹果正想咬下,结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钟潮生正拿起另外一个苹果等着她回答,半天没等到反应,才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抬起了头。 钟采薇拿着苹果的手放到了膝盖上,始终低头不语。 “采薇,你还好吗?”钟潮生试探性地问道。 钟采薇终于动了一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就是以前爸爸妈妈去世时的情景……”她的声音到后面有点控制不住的哽咽,眼眶边上微微泛红,明显在强忍着泪水。 钟潮生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默默地把纸巾放在她的身边。去洗手间把手洗干净之后,不动声色地将她床位的隔帘拉上,站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我是你哥哥,不用难为情。” 钟采薇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肩膀微微颤抖着。她小声说道:“哥你知道吗,我好想爸爸妈妈他们,可我又不敢想……”她吸了吸鼻水,继续道:“每次一想到他们,就只能想起四处都是火光的家,感觉喘不过气来……我不敢睡觉,因为我经常会梦见他们,哪怕是再美好的生活片段,到最后都一定会被大火烧个干干净净……还有妈妈,我总梦见妈妈浑身是火向我走来……哥,我害怕!!!但明明是我最喜欢的妈妈,为什么我要害怕?!!!” 钟潮生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 “上午郭医生给我做治疗的时候,我又回到咱们以前的家,又看到爸爸妈妈去世那一天,我们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最后的画面是在火海里,我一直在哭号,但是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听见……然后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把我抱起来就往外跑。但是我看到爸爸妈妈倒在地上,头上身上全是血,衣服都着火了……”钟采薇的身上全是冷汗,她无法忘记在火场里看到父母尸体的那一幕,因此每次看到火光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这个场景联系在一起——慌乱、无助、恐惧、自责……这些复杂的感觉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一下子混在一起冲击着她年幼的心,成为她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钟潮生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一边哭一边恳求抱着我的那个人,求他救救爸爸妈妈,他们还在里面。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回答我,只用了一张被子把我裹紧了冲出去……最后怎样我不是很记得了……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具体说的什么内容我记不清楚,好像是告诉我以后不用害怕?”钟采薇用只有他们兄妹俩才能听见的音量喃喃道。 钟潮生隐隐觉得这里有点不妥——这段记忆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十分清晰的,因为那个把妹妹救出去的就是他本人。钟采薇的陈述,刚开始的地方的确能与他的记忆吻合,但后面的那一段却并非那么一回事。从他找到火海中的妹妹抱起她往外跑的时候,她已经像被吓呆了一样,既不哭又不闹了。那一年他十七岁多,即将参加学校成人礼仪式的他,本来被选为学生代表发言,那一段时间都忙着准备发言稿,还特地给家人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后来家里出事,他和妹妹都被送往了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星期,因此成人礼无法出席,整个人生也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他也永远不可能遗忘这过程中的一点一滴…… 第51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八) 钟采薇哭累了睡着之后,钟潮生找到了郭梓洋,向他讲述了自己的发现。 郭梓洋本来给钟采薇做这个催眠治疗,是为了克服她的睡眠障碍以及对火的恐惧。听到钟潮生这发现,事情似乎就变得颇为微妙了:“这么看来,有可能采薇产生了记忆偏差……” 钟潮生对于“记忆偏差”有些疑惑——意思是记错了? 郭梓洋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沉吟片刻后,耐心地解释道:“人的大脑所储存的记忆并全是是真实的,有时候我们的大脑会‘撒谎’。有医学研究发现,记忆并不是记录之后就不再改变,每次回忆的时候,原本的记忆会消失,而回忆的过程会重新写入记忆。也就是说,记忆的真实性并不重要,通过回忆将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知识整合,这样的信息再次进行记忆才对将来有价值。”他尽量想要解释清楚这个原理,“而回忆其实分回想和记忆两个步骤。你要先把已有的记忆通过回想读取出来,然后大脑在回想的过程中自动整合对这段记忆的新认知新感觉,最后再重新通过记忆写入回去。”【注1】 对于当时才十七岁的钟潮生来说,这个解释有点过于复杂了。他皱着眉头,看着郭梓洋自言自语一般的解说,只感觉云里雾里的。还好郭梓洋总算把自己绕回来了,甩了甩脑袋说道:“不行,我还是简单点说说我的猜测吧,”他伸出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采薇这情况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的这一段记忆出现了记忆断层或者空白,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然后在回想的时候大脑根据她的常规反应给她逐渐‘造’出了这一部分断层或空白的‘假的记忆’,具有一定的自发性;第二种,她的这一段记忆本来和你的一样,但后来从别的途径——也许是别人讲的话或是影视剧片段等看到类似的场景,她的大脑觉得她原有的记忆不合理,于是在她看到这些‘别的途径’的时候,替换了她原有的记忆,这一种是被动的,也不是她自己的有意之举【注2】。不过……”他摸着下巴顿了顿,“还存在第三种可能。那就是,你的记忆才是假的,但这个可能性比较低,毕竟从刚才我和你的谈话中,你的记忆在细节的地方更加清晰,而且在我反复询问某些细节的时候都保持着一致性。” 这下钟潮生总算是听得明白了一些,但又有了新的疑问——妹妹钟采薇的记忆有偏差,那么对于郭梓洋为她做的催眠治疗到底有没有影响?他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毕竟这一方面自己并不是专家,还是需要专业医生给出结论的。 “嗯……这个我得斟酌一下,”郭梓洋摸索着他干净利索的下巴,“如果她的这个记忆不是真实的,那可能会有更深层的潜意识的存在,需要再深入地挖掘出这些潜在的东西。但她既然修改了,那就是说这一部分的记忆,很有可能对她来说是她心底最为伤痛的所在。如果我们修正她这一部分的记忆,会不会像挖开已经结了痂的伤口,也许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在她的状态稳定前我不太建议这么做。” “那……催眠治疗不能继续做了?”钟潮生问道。 郭梓洋微微颔首:“目前看来只能暂停了。在不能确定她的这部分被修改过的记忆对她的冲击到底有多大之前,无法继续下去。催眠治疗需要以潜意识中的记忆为基础,我的治疗相当于让她带着我进入到她的记忆深处,把她最为恐惧的东西展现出来,然后再通过我对她潜意识的引导,找到引起她恐惧的根本原因,通过暗示的手法让她克服这些恐惧。但这种治疗一旦出错,就有可能产生遗留的问题。所以我们都会比较谨慎对待的。稍后会诊会议的时候我会跟其他医生讨论一下的,暂时还是保守一些,先做行为矫正治疗吧。” 那一次与郭梓洋谈话之后,到钟采薇离世之前,郭梓洋再也没有给她做过催眠治疗,因此无论是郭梓洋还是钟潮生,都无法得知钟采薇这一段记忆被修改的真正原因…… “顾医生,您是要给她做催眠治疗吗?”莫长川出了诊室,钟潮生停在了门口,低声对诊室内的顾诗涵问了这么一句。基于之前钟采薇的事,钟潮生似乎对于催眠治疗有着无法言明的不安。 顾诗涵抬起了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的,怎么了?” 钟潮生脸上明写着“忐忑不安”四个字:“这种治疗……会不会有出错的可能?会不会对她带来不良的影响?” “小钟,你这是对我没有信心吗?”顾诗涵停下了本来正在奋笔疾书的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潮生忙摆手道,“我只是以前看过网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论,纯粹好奇而已……” 顾诗涵的眼里刹那间闪过审视的光:“小钟,网上的那些玩意儿,需要你自己有一定的辨别是非的能力。不是说我们做的完全百分百没毛病,但我们作为医生,有受到过专业的训练,因此对于一些特殊情况,我们知道该怎么去处理,才能防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你是不是对长川做这个治疗有什么担忧?” 钟潮生赶紧摇头:“不是不是!之前你们说过小姐她防御心很强,所以我不是很确定这个催眠她能不能正常进行……” “每个人的催眠感受性都不一样,长川是低催眠感受性,也就是不容易接受催眠的哪一种。她最近对人的反应没之前那么抗拒冷淡,我希望能尝试一下。但是如果还是跟之前一样,也许会需要你的帮忙。”顾诗涵微笑道,“她对你的依赖性大,信任度高,也许你在场的话会让她感觉安心一些。不过这都是后话,咱们还是做完第一次尝试视情况而定吧。” 第52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九) 第一次的尝试果然如顾诗涵所料,莫长川无法进入被催眠的状态。仿佛只要钟潮生离开她的身边,要她独自面对顾诗涵的时候,她就会无法自控地紧张起来。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她的脸看似是平静无波,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然而对于顾诗涵这位主治医生来说,则是单从视觉上已经能判断出来——她的双眼用力紧闭,牙关咬得很紧,脸部表情僵硬,反应不快,后背以及腰颈都紧绷着。当她躺在做催眠治疗用的躺椅上时,双手不自觉地握拳,或是紧攥着衣服的下摆。顾诗涵几乎不用尝试,就已经知道这注定是个失败的结果。 “长川,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吗?”顾诗涵轻拍莫长川的左手问道。 莫长川睁大了眼睛,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不知……道,只有我?” “如果我把小钟喊进来,你会不会觉得安心一点?”顾诗涵微笑道。 莫长川愣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点了好几下头。 顾诗涵柔声说道:“那你在这里稍稍等我一下,我出去把他叫进来。” 钟潮生就坐在治疗室的门口座椅上,一看到门被打开便已了然。“小姐她……” 顾诗涵点了点头,把门关严实了才转向钟潮生说:“小钟,在你进去之前,有几点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并且会使用手机拍摄一段视频作为存证。你如果觉得有问题的话可以现在提出,所有需要你辅助的部分都不会发生。” 钟潮生猜不透她会讲什么,因此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但思忖片刻,还是说道:“顾医生,我可以先听一下您要强调的内容吗?您可以现在先录下来,如果我不同意的话,您直接把视频删掉就好。” “也行,”顾诗涵点开了手机的视频拍摄,继续说道:“第一,你必须保证回去不能使用我的方法或者我对长川说的话对她进行任何类似于催眠的尝试。任何非专业人员的操作都有可能会对病人造成严重的影响,明白吗?” “嗯,我不会的。”钟潮生保证道。这一点他觉得十分合理,毕竟以前妹妹的那一次催眠治疗,他已经从郭梓洋的话里知道治疗中的任何失误都会带来难以估量的后果。 “第二,在我对她进行催眠治疗期间,无论她作出任何的反应,你都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打断或者干扰到她的状态或是误导她的潜意识作出不正确的回应。” “好的,没问题。” “第三,在催眠治疗的过程中,无论你了解到什么与她有关的事情,都必须确保你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毕竟这是病人的隐私。除非她同意,不然连我们当医生的也无权告知别人。你能做到吗?” “能,这是必须的。还有吗?” “就这三点,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进去。”顾诗涵把视频终止,确保已经保存到手机上,才推开门让开。 其实钟潮生对于这样的做法觉得无可厚非,毕竟在如今这样任何事情都容易引起医患关系变得对立的社会里,医生以及病人之间的一些权利与义务都必须提前声明才能获得保障。顾诗涵一向是个细心谨慎的人,这样的做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钟潮生跟随着顾诗涵来到治疗室内,这里的灯光昏暗,但布置得极为精简舒适,让人一进去就有点昏昏欲睡。 顾诗涵把钟潮生领到莫长川所在的躺椅前,加了一个位子让他坐下。 莫长川的眼底带着几分不安的神色,也许是因为顾诗涵出去的时间比她预想的长,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自然会生出各种想法与担忧来。她看向顾诗涵,轻声问:“顾……医生,我可以……拉住……他的衣……摆……吗?” 顾诗涵微笑着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以示安抚:“当然可以。” 钟潮生熟练地把她的手“扣”在自己的衣摆上,柔声说道:“小姐,放轻松,我陪着你,不用害怕。” 莫长川点了点头,潮湿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钟潮生的衣摆,比他们刚进去的时候稍稍感到安心了一点。她按照顾诗涵的指示,坐在躺椅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顾诗涵用极其轻柔的语调慢慢地在她身旁说道:“长川,现在你用全部的重量完全躺下、放松、平静下来。轻轻闭上眼睛,做几个深呼吸。感觉真轻松。轻松地呼吸,让每一次的呼吸,带你进入更深沉、更深沉的放松状态。”说完了这一句,她暂时停止了言语,观察着莫长川的呼吸。 莫长川本来还是比较紧张,刚躺下时后背还是紧绷着。然而扣着钟潮生衣摆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摩挲到衣摆的面料之时,忽然间感觉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孤单,心中就如同放下了半块大石头,原有的紧张无措也随之减轻了不少。这下她才能专注地听着顾诗涵所说的话,而不是像从前一样慌乱地担忧着自己该如何是好。 当顾诗涵听到莫长川的呼吸频率开始放慢的时候,才再次用温和舒服的语调说道:“现在,把注意力放在呼气上,去感觉空气流出你的鼻腔……专心地呼气,就像要排出体内的废物的感觉……每一次呼气,都将兴奋、紧张释放出来……每一次呼气,都将情绪与压力吐出去……现在,就把所有废物毒素都彻底的排出去……” 莫长川本来紧蹙的眉心逐渐松开了,呼吸也渐渐加深。 “轻松地呼吸,你进入了更深沉、更深沉的放松状态。外界的事物开始慢慢的离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心灵变得很宁静……你一直听到我的声音,慢慢的只会听到我的声音,其他任何声音都会离你很远很远,干扰或噪音都只会使你更加专注……”【注】顾诗涵也一直在观察着莫长川的状态。她稍稍停顿了大概有三十秒左右,觉得差不多了,才准备确认:“现在,你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你即将开启这扇门。如果你准备好了,请动一下你右手的食指;如果还没有准备好,请动一下你右手的拇指。” 第53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十) 钟潮生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看着顾诗涵如巫师一样口中不停地念着“咒语”,心里还怀疑这到底能不能对莫长川起效——就凭这样的几句话,真的能让人进入到那种电视上说的足以操控人的催眠状态吗?!然而下一秒,他却被震惊了——莫长川的右手食指就像中学时做的动物搔扒反应,如同触了电一样轻轻跳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事先答应了顾诗涵,说不定这时候的钟潮生已经惊讶得叫了出来。当初他听到妹妹提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完催眠治疗,把这过程形容为“就像看《哈利波特》里的摄神取念一样神奇”,他一直觉得那是妹妹形容得过于夸张了。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妹妹的感觉。 钟潮生尚未从惊叹之中反应过来,顾诗涵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操作:“你推开了这扇门,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你仔细看一看,现在身在何处?” 莫长川的双目紧闭着,感觉这样的体验十分奇妙——她既像是睡着了,却又觉得自己其实清醒着,还能听到顾诗涵的声音。她看到自己的眼前有一扇跟莫家大宅一样的胡桃木色的实木门,但它的四周散发着一种甚为微妙的亮白色,仿佛是一种春日里的光,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热,而是一种暖暖的毛茸茸的感觉,仿佛在诱惑着她去打开看看。她把手放在铜制的门把上,缓缓地推开了这扇厚重的大门。 一阵刺目的光亮在大门被打开之时透了出来,莫长川忍不住伸手挡住了双眼,却依然挡不住这亮光。少顷,身上和眼皮所能感受到的光与热都逐渐散去,她尝试着微微睁开了眼,却看到自己正身处莫家大宅父母的房间当中。房间中央有一张一米八的双人床,本来房间墙色是带着暖色调的橘粉色,然而却照不暖躺在床上已经被白布盖头的冰冷的身躯。 “……妈妈……”莫长川亦步亦趋缓缓步向床前,咽喉深处只发出了喑哑的哽咽。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和床上躺着的人。她最终还是来到了床前,一把掀开了覆盖着那人的白布。 “妈妈!!!!!!!!!!”这个场景她在梦里经历了无数遍,她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坦然接受了。然而再次面对之时,心底所受到的冲击力却如同第一次看到一般,冰冷的感觉一下子从脚底下窜到了天灵盖,心口处像是被利刃狠狠地刺入,一刹那感觉痛不欲生。 莫长川后背被冷汗浸湿,摇着头扔掉了手上的白布,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爸爸!郑伯!!!你们在哪里?!不是说妈妈去了旅行,很快就会回来,还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吗?!”她哆嗦着双手捂着脸,无助的泪水不停地夺眶而出,“这人是谁?!都是假的!!!这不是妈妈!!!你们骗我!!!!!!!!”这是梦!!!对!我在梦里!!!我要醒过来!!!她心里有一把声音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的,想要挣脱什么似的站了起来,不要命地往回跑,想要设法跑回来时的路,从那扇厚重的木门逃离。 “我要回去!!!!”她坚定地对自己说道,“出了这扇门我就能回去!!!!” 她喘着气回到了那扇冷冰冰的木门前,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把手,一头扎进了门后的亮光里…… 逃离了令人窒息的莫家大宅,她正站在一片铺青叠翠的草地上,头顶上是蔚蓝的天空,四周全是各式各样不同肤色的外国学生。不远处有几名白人学生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用不怀好意的眼光往莫长川的身上瞄——是他们?!莫长川意识到不妥,立刻拔腿就跑,往学校食堂那边跑去。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她气喘吁吁地靠墙坐在窗户之下,心里也疑惑她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要躲。她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却看见四双脚围在她身前。 她颤抖着抬头,看见为首的那女孩子脸上化着与年龄十分不符的艳丽妆容,俯身以食指勾起她的下巴,问道:“hey, mo. why you ran away once you saw me?(嘿,莫。为什么你一见到我就跑?)” 她的双眼盯着那张涂着鲜红色雾面唇膏的厚唇,看着那些冷冰冰的英文从这张在欧美堪称性感的丰唇之中吐出,感觉分外刺眼。 “how dare you ignore my words! did you thoroughly forget what i have told you? i think i have already dered it clearly enough. you! keep away from dn! otherwise i will show you how it would be if you made me unhappy.(你竟然敢忽略我所说的话!难道你彻底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了吗?我想我已经声明得够清楚了。你!离dn远一点!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惹我不高兴会有什么后果。)” 莫长川被迫与她对视,纵然身处的境地让她毫无优势可言,但她不屑于对对方这种幼稚的想法以及行为妥协,冷笑着说道:“dn? i am not interested in him at all. why don''t you take him away and chain him around you as a dog?(dn?那是我压根儿就对他没有兴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得远远的,把他像狗一样栓在你身边?)”话音刚落,她的左脸已经被扇了一个大耳光,正火辣辣地刺痛;本来飘逸的长发被另一名白人女生往后扯着,下巴被带头那女的使劲捏住。这些动作来得太突然,她感觉头皮都快要被扯掉了。 “you bitch! if you really don''t like him, why did you ept all the gifts he gave to you? you are lying.(你这个碧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你为什么要接受他送给你的所有礼物?你在撒谎。)”艳丽的妆容在这张稚嫩的脸上变得越发的狰狞,明明是被化得精致细腻的妆容,眼底下却满是无法隐藏的嫉妒与愤怒。 “i don''t need to exin anything to you. if you like him, you should ask him whether he likes you directly. do you think it makes sense if you embarrass me here?(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任何事情。如果你喜欢他,你应该直接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你。难道你认为你们在这里羞辱我会有意义吗?)”莫长川一脸鄙睨,她根本不屑于跟这些无聊幼稚的女生玩这种争夺男友的过家家游戏。那些人口中的dn不过是她爸爸朋友的儿子,只是以前在国内的时候算是认识而已,实际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当时她的爸爸故意找了dn的妈妈帮忙,在没有提前告知她的情况之下,把她塞到dn就读的预备学校。到了美国之后,又安排他们读同一家中学,方便dn的妈妈照顾他们而已。她们说的dn给她的礼物,是爸爸的朋友趁着中秋,让她儿子转交给莫长川的过节礼物。 为首的女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用高傲的语调说道:“well, 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but i heard of that your dad gets along well with dn''s mum. maybe he slept with her and he wants you to do the same...(噢,那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我听说你的爸爸和dn的妈妈关系不错。也许他和她已经睡过了,他也希望你跟他一样.……)”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只听见莫长川身后的女生鬼叫了一声,莫长川便像发了狂似的冲上去一把掐住为首那女生的脖子,另一只手也没歇着,趁着旁边的人没反应过来使劲全身的力气给了那女生两个大耳光,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take back your words!!! how dare you insult my dad!!! how dare you!!!(收回你的话!!!你怎么敢侮辱我的父亲!!!你怎么敢!!!)” 第54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十一) 睡在治疗室躺椅上的莫长川开始四肢痉挛,身子如同要挣脱什么束缚似的剧烈地扭动,情绪异常地激动。 钟潮生一下子慌了神,他刚才只是像观众一样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本来想要继续引导下去的顾诗涵,觉得这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于是立刻握住莫长川的手,在她耳边不停地说道:“长川!现在,听我开始从一数到十,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进入另一个深沉的放松状态,你的潜意识也将更加的开放……一……更深沉、更深沉……二……更深沉、更深沉……三……四……五……更平静、更放松……六……七……更深沉、更深沉……八……九……你进入了一个非常深沉的放松状态……十……” 莫长川先是定了一下,而后随着顾诗涵的声音与节奏,开始稍稍平静下来。 “现在,去想象、幻想或是去感觉,有一道白色的光束,从你心口正上方处直射下来,照在你的身上……白光穿透了皮肤,充满了你的肺部,心脏……白光充满了你的胸腔,你的身上闪闪发光……”顾诗涵继续安抚着莫长川,又像开始的时候一样,反复说着一些钟潮生看来有点莫名其妙的“咒语”:“光束慢慢的扩散,逐渐笼罩着你全身……你全身都沐浴在白色的光芒中……白光美妙的波动,充满了你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肌肉、每一条肌肉神经,照亮了你的脊椎与全身的骨骼……白光带着宇宙强大生命力注入你的血管,滋养你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组织……你的全身,从头到脚都散发出白色的光芒,像一簇光团一样明亮耀眼。” 莫长川渐渐停止了颤动,呼吸也慢慢地变得平稳。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让你的身心向白光完全的开放,让一切自然发生,所有经历都将对你有益。然后,我们就要准备结束这次催眠。注意听我开始倒数,从十到一,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会更加清醒,当我数到一时,你会完全清醒过来,回到平常的意识状态。现在,‘准备醒来’,十……开始清醒过来……九……慢慢回到现在……回到此刻……八……每一个倒数都让你更加清醒……七……六……越来越清醒,身体感觉很温暖……五……头部感觉很凉爽、很舒服……四……越来越清醒,心灵很宁静……三……醒了……二……已经完全清醒,准备睁开眼睛,迎接全新的自己……一……好,睁开眼睛。”【注】 最后一个字从顾诗涵的嘴里说出之时,莫长川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刚开始的时候她仿佛没有找到焦点,或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晃动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稳定了下来,看向躺椅旁边的顾诗涵和钟潮生。 “长川,你感觉怎么样了?”顾诗涵关切地问道。坐在一旁的钟潮生似乎还惊魂未定,不敢张嘴说话。 莫长川缓缓地坐了起来,接过钟潮生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痕:“我……不知道,好像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顾诗涵扶了一下眼镜:“嗯,只要没有什么不适就好。”她转向钟潮生叮嘱道:“小钟,你这几天要留意一下,如果她身体有什么不适的症状,一定要尽快带她过来医院。” 钟潮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可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莫长川那边看。 “还有,”顾诗涵不忘提醒他,“你承诺过的事情一定要遵守,知道吗?” “嗯,我会的。”钟潮生明白这是医院为了避免日后有医患争议的手段,十分配合地再次确认。 回去的路上,莫长川坐在后座上,好像被催眠期间还没有睡够一样,一直闭着眼。 钟潮生觉得这真的是不可思议,刚才在治疗室里明明她还那么激动,为什么醒过来之后却能平静如水?他细细地回想了一下顾诗涵催眠莫长川的全过程,感觉真的如妹妹从前所说的那样,神奇得就像《哈利波特》里的“摄神取念”一样,能从被催眠者身上读取其情感和记忆。那……是否也能用同样的方法读取莫长川与妹妹当天起冲突的记忆? 这念头仅仅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猛地被他压制了下来——不可以这么做,郭梓洋当年跟他说的话、下午他承诺过的一切,以及离开前顾诗涵的千叮万嘱,让他恢复了应有的理智,暂且把这可怕的苗头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车子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引擎的声音。司机老刘总觉得好像气氛怪怪的,不时从后视镜偷偷地瞄了一下后座。看到他们一个在闭目养神,一个若有所思,他张了张嘴,觉得今天不是适合调侃的日子,还是把想说的话悄悄地咽回肚子里。 莫长川一回到公寓就径自回了房间,又把自己锁在了那个“孤岛”里。她仰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被成功催眠,虽然感觉没有预想中可怕,但回忆起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从来都不敢触及的过往,她还是无法平静地面对。即便顾诗涵提醒过她不要刻意地回想治疗的过程,可那些被唤醒的记忆却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水翻滚而来,并不是她想忽略就能视而不见的。 当年妈妈去世的时候,她才刚过十二岁的生日。那时候母亲已经住院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爸爸正值事业的关键时期,照顾莫长川和妈妈的责任便落到了管家郑伯的肩膀上。她还记得那一天家里的佣人为她准备了蛋糕庆生,然而从医院看望完妈妈刚回到家里,她才得知爸爸又要留在公司里忙活,她生气得把蛋糕一手推到了地上,还把爸爸叫助理准备好的包装精美的生日礼物扔到了垃圾桶里。郑伯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她变得疯狂,一边砸东西一边嘴里哭喊着“妈妈”,内心也是无比煎熬——他很清楚,莫长川即便是生于物质条件优渥的家庭,但她的生日愿望十分简单,那便是希望妈妈能早日康复回到家里,或是爸爸能抽出时间陪伴。 第55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十二) 后来莫长川的妈妈的确从医院回了家,但医生也已经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在征询病人及家属的意愿之后,决定只做最保守的治疗。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只有郑伯以及女儿的陪伴——丈夫的公司遇上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时期,因此也分身乏术无法兼顾。 “郑叔……”董忆茹缠绵病榻已久,连呼叫郑文轩都有气无力。 “太太,我在。”正值壮年的郑伯少了几分沉稳,却还是忠心耿耿的样子。 董忆茹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剩得不多了。“我……想求你一件事……”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要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 郑文轩俯身凑到她的身旁,尽量让她不用说得那么费劲。“太太,你别这么说。你的要求我能做的都会去做!”他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悲恸说道。 “皓宇他……要顾及的事情……太多,长川……请你好好……照顾……”董忆茹艰难地吐字,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 “妈妈,您会好起来的,我不要别人照顾我,我只要您!!!”趴在床边的小长川一直强忍着眼里的泪,却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郑文轩轻轻拍了拍小长川的头,答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太太别担心,安心养病啊……” 董忆茹伸手摸了摸小长川的脸,叮嘱道:“长川,要是……妈妈不在……要听爸爸……和郑伯的话,知道……吗……” 一提起父亲,小长川的情绪就来了,她气冲冲地哭喊着:“爸爸是坏蛋!!!妈妈您生病之后他都没有回来照顾您!我讨厌他!!!” 董忆茹的手移到小长川的嘴巴上,像是让她噤声。“不可以……不可以这样……爸爸也很……艰难……”她虽然知道童言无忌,明白长川还小,不能体谅丈夫莫皓宇的艰辛,然而她的眼中也忍不住飘过一抹悲凉,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那是莫长川最后一次和母亲的对话,没过多久董忆茹便撒手人寰,回天乏术了。接到家中传来的噩耗之时,莫皓宇正在为即将注资给公司的另一家企业做融资方案的讲解,他只交代了郑文轩帮忙处理妻子的身后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很快就把悲伤的情绪收好,继续做方案陈述。 从那时起,莫长川便从一个老黏着爸爸的跟屁虫,变成与他水火不容的忤逆女。莫皓宇让她向西,她就向东;莫皓宇让她吃饭,她就睡觉。反正父女二人就没再一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过话,几乎一开口说不够三句话就会开始各种挖伤疤,无论郑文轩如何想尽方法去调解,她为妈妈抱不平从而滋生的对父亲的怨恨,加上适逢叛逆期,更是变本加厉。 莫长川蜷缩成一团趴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昔日的一些旧画面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海里,带着这些从未对人提及过的情愫,仿佛是一道重新被撕得鲜血淋漓的伤口,让一度麻木的她生出了痛觉来。 “小姐,你睡着了吗?该吃饭了。”钟潮生轻轻地敲了几下莫长川的房门,等了五分钟里面没有反应,于是开口问道。 被旧忆缠住的莫长川像是溺水的人被拉出了水面,猛然挣脱了记忆的牢笼,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她应了一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钟潮生站在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再叫一次。他的手刚举到半空,正要敲到门板上,房门却被打开了。他站到了一旁,偷偷地观察着莫长川的一切——“好像刚睡醒,有气无力的样子,也许是做梦了?眼底下没什么神采,大概不是什么好梦?还好不烦躁,应该情绪还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学会了对莫长川察言观色的本领,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便已在心里分析出了这么多的细节。他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客厅,给莫长川盛好了汤,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她动筷。 莫长川低垂着眼,用汤勺轻轻地搅拌了一下碗里的汤,竟忽然间发出一声哂笑:“小钟……你这是……故意的吗?” 钟潮生一脸蒙圈地看着她,心想自己是哪里惹到这大小姐了吗? 莫长川舀起一块鸡肉,问道:“你……这是要……给我熬……心灵鸡汤么?” “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钟潮生后背都开始渗出薄薄的冷汗来了。 莫长川摇了摇头,在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也是,小钟才不是那么心机的人,怎么会拿这些食物来讽刺我……”她为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羞耻,放下了手里的汤勺:“我……头有点疼,不吃了。”言毕自己走到沙发上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钟潮生被她问得莫名其妙的,但看到她疲惫地躺在沙发上那个样子,又想起了催眠治疗中听到她的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其实治疗之中他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他只知道似乎一开始的时候莫长川看见的是她的母亲,而郑伯曾经在以前的对话中暗指她的母亲已经离世了,这样一想她心中最为伤痛之事大概就是失去了对她无比疼爱的母亲吧……至于为什么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提及她的父亲,钟潮生不敢想,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去想。在莫家工作以来,这位一家之主从未露过面,郑伯也几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但从莫长川刚搬回来公寓住的那天,自己胡言乱语时她的反应看来,她的父亲与她的关系并不亲密。虽然莫长川现在说话比以前多了些,但相比普通人来说还是少了些,几乎是如果不问,她就很少主动开口说话,更别说对别人提起这些家里的事情。 他拿了个干净的大碗,只夹了自己够吃份量的菜,其它的都放回锅里热着,生怕一会儿莫长川睡醒了肚子会饿。可转念一想,似乎自己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莫长川一向对吃饭都是很被动的态度,即使她似乎挺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可她从来都没主动要过食物来吃。这是不是也暗示着她并没有彻底克服进食障碍? 第56章 莫长川的康复之路(十三) 钟潮生虽然已经在莫家工作了将近半年,可莫长川还是坚持在客厅做“厅长”,他也只能每天在客厅铺个行军床陪着,免得她又觉得过于安静引起不安。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白熊,圆滚滚的肚皮上显示着时间。 莫长川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大白熊肚皮上的时间,才凌晨十二点多。她不记得自己是晚上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晚饭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竟感觉莫名的烦躁,而且脑袋还不合时宜地隐隐作痛,因此她连饭都没吃就躺沙发上了。她缓缓地坐了起来,肚子竟“咕噜咕噜”地乱叫。 如果换作是从前,她是感觉不到饥饿为何物的——毕竟对于有进食障碍的她来说,相比饥饿,一吃东西就吐要痛苦得多。然而自恢复正常饮食开始,她的肠胃竟像是日渐骄纵了起来。如今的她被养成了按时吃饭的好习惯,这样一顿没吃已经饥肠辘辘了。 “小姐,你醒了。”钟潮生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眼神清明,明显是还没入睡。他起身亮起了厨房的灯,从锅里端出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姬松茸炖鸡汤,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又从背包里取出了平常给莫长川带着的披肩,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汤我一直在锅里热着,想着你醒来也许会饿。”他用小碗给莫长川盛了一碗汤,一边递给他一边叮嘱道:“小心烫口。” 莫长川怔怔地接过汤,却没有马上喝,而是让有些发凉的手指感受着这温暖的瞬间。“谢谢……”她喃喃道。 “咳,谢什么呀,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应该的。”钟潮生微笑道,“怎么不喝?是太烫了吗?” 莫长川摇了摇头,才端着汤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也是,虽然她和钟潮生平日里的交流不多,但她知道他对待这份工作一向都是专注又细心,并不是由于和她的交情有多深。 钟潮生又去厨房把饭菜热了,从房间里取出家用的小桌板,放到莫长川身前,才把饭菜端过来。“前几天从网上看到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的小桌子,没想到还能这么用,”他笑了笑,“我给你亮一盏灯吧,不然可能你会看不清。但是你可能要先闭一下眼睛,否则一下子适应不了灯光。”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 客厅顶部的灯是级联的,按一下可以亮一盏,按两下亮三盏,再按一下全亮。钟潮生只亮了一盏灯,灯光柔和温暖,莫长川只是闭了一下眼,就已经适应了这亮光。她看着小桌子上的饭菜,虽然是第二次加热,但不知道钟潮生做了什么处理,菜还是绿油油的,已经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它们原来的样子。 “小钟……你真的……很细心……”莫长川慢慢地咀嚼着,咽下口中的饭菜后突然说道。 钟潮生第一次听到莫长川这样夸自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一下,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回道:“小姐过奖了,我可能以前要照顾妹妹,有些事情难免会注意些。” “为什么?”莫长川疑惑道。 “嗯……女孩子嘛,心思比较细腻,我父母又早逝,妹妹性格有点敏感,我既当兄长又当父亲,要像打理花苗一样小心呵护着她。”钟潮生回想起和妹妹住在南区的日子,虽然家境清寒,但家里总是被妹妹布置得很温馨,不经意间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不过我妹妹原本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我们家虽然周边环境不是很好,但每天一回到家里,就好像所有的疲惫都会消失殆尽。” 莫长川留意到了一个奇怪的词:“本来?” “嗯,本来。她后来得了双相情感障碍,就是所谓的郁躁症,发病的时候要么会突然很暴躁,要么会很抑郁。”钟潮生低垂着眼,“不过,她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原本的样子。” “她……很幸运……”莫长川低头看着面前热乎乎的饭菜,裹紧了身上的披肩。但又想起钟潮生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用词好像有些不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有你……这么……温暖的……哥哥,是……她的……幸运……” 钟潮生抬眼看向落地窗外的灯光,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其实,你也很幸运,你的身边也有郑伯一直的关爱。” 莫长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没再继续聊下去。她当然知道郑伯对自己就像对待外孙女一样疼爱有加,其实在她的心目中也是那样,她人生的大多数时光,无论是欢乐还是悲伤,都是郑伯守护着她,陪伴着她度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郑伯总是第一个找到她,也是他一直在爸爸面前护着她,极力游说爸爸让她离开那个使她极其不安又恐惧的环境。否则她大概也无法活到今天……这些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懂得表达出来而已。 cbd璀璨的灯光在这个时间里相对暗淡,但还是能看到远处高楼大厦上彻夜通明的灯。然而在这小区的一角里,在这公寓的客厅之中,茶几上微微发光的大白熊,客厅顶上犹如黄昏时段温暖的灯光,身上柔软保暖的披肩,都让这个曾经冷冰冰的居所平添了几分平凡的烟火气,不再像从前一样充满了孤独与落寞。莫长川看向坐在一旁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钟潮生,忽然感觉这个平平无奇的大男孩像是变成了一盏温暖的灯火,在她毫不察觉的情况下,于她的心里留下了一点细微的小火苗,不仅在她的身旁照亮她摸爬滚打的前路,也不时地提醒她生命里一直存在却被忽略的亮光。这些小火苗以及亮光虽然目前还是十分微弱,但她似乎开始明白,只要它们存在,总有一天能驱散她心底里的黑暗,重投光明的怀抱。 第57章 顾诗涵的苦恼(一) “怎么样?昨天给莫长川做的催眠治疗还顺利吗?”郭梓洋给顾诗涵递来一杯热茶,啜了一口自己手上的速溶咖啡问道。 顾诗涵无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垂着眼叹息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不是成功进入到浅度催眠状态了么?你怎么还这么苦恼?!”郭梓洋眉头轻蹙。 顾诗涵被他问得有点心烦,拿起他给的那杯热茶喝了一口:“普洱口感不错。”她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小钟昨晚是不是找过你?” “卧槽!你未卜先知啊?!”郭梓洋差点被咖啡呛到,“昨晚我值班,他给我发微信说昨晚莫长川有些头疼,连饭都吃不下。说你叫他密切关注,问要不要带她来医院挂急诊什么的。” “那你怎么回他的?”顾诗涵捧着茶慢慢地喝着,似乎精神恢复了一点。 郭梓洋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完才回答:“我能怎么说?!不还是一样的处理方法,如果状况持续下去或是头痛加重就必须来,否则就第二天看看还疼不疼,不疼就没事了呗。” “那不就处理好了么?”顾诗涵倒像是没事人似的,“长川的昨天虽然状态不太好,到后面有些痉挛和情绪失控,但我觉得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我叮嘱小钟,主要是担心她在催眠过后还在不断地用力回想,用那些在催眠过程中重现的记忆画面继续折磨自己。不过我今天没看到他们有预约挂号,不知道是已经克服下来了,还是稍后才过来加号。” 郭梓洋撇了撇嘴,感觉今天的顾诗涵有点不在状态——平日里的她总是像一台没有感情的看诊机器,仿佛永远不知道疲惫二字怎么写;然而今天这没精打采的模样,难不成碰到什么让她苦恼的事情了吗……他的眼睛在顾诗涵的办公桌上快速地扫了一圈,瞬间定格在纸质的台历上。台历当天的日期上画了个红色的圈,应该是特别的日子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贱兮兮地转移了话题:“哟,顾医生,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顾诗涵还在静静地喝着她的普洱,脑子里还在考虑着别的事情。郭梓洋这么一问,竟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吓得呛了口水。她咳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你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儿……”郭梓洋一边唯唯诺诺地递着抽纸,一边嗫嚅道。以顾诗涵这种平日里沉着冷静的性子,竟然被自己这么个问题问成这样,肯定是被问到了什么点子上了。不过他和顾诗涵也已经共事这么多年了,成年人的世界嘛,不该问的还是不能多问,这规矩大家都懂,于是也就装了一下样子跳过了这话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郭梓洋下班后,医生值班室里又恢复了少有的平静。早上会诊会议以及查房结束,顾诗涵回到办公桌前,才有时间溜溜号琢磨晚上的事情——他们科的柯主任与肿瘤科的陈主任是老同学,由于不少肿瘤科的病人在长期的治疗中容易形成郁结,不时也会有些经济条件宽裕的病人家属会向主诊医生提出心理科参与治疗的请求,给肿瘤病人提供适当的心理疏导,让病人能积极地与病魔作斗争。因此心理科与肿瘤科的医生在会诊的过程中接触多了,便也就互相认识。而且基于两科主任之间的交情,很多时候也会一同搞团建等活动,下属的医生之间的关系也会熟络不少。上个月陈主任跟柯主任貌似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聊起了自己科里的适婚青年,一不小心就红娘月老上身了,深度议论一番之后,关注点竟然就落在了顾诗涵这名大龄女青年的身上,双双为这名优秀冷静的心理科之花尚未找到命中之人而扼腕。前几天柯主任突然找顾诗涵私谈了一下,意思就是想要介绍她和陈主任那边的一名医生相个亲,看看能不能促成一桩好姻缘。 本来顾诗涵对于相亲这种事并不抗拒,毕竟医学生本硕连读都要七年,工作后除了医院里的事情,她还有读博的打算,因此时间都花费在做准备之上,不知不觉也就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孓然一身,却毫无精力去考虑谈恋爱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正常的社交圈子,有亲密的朋友去分享自己的喜悲,偶尔也享受独自一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生活已经让她觉得十分惬意和满足,有没有谈恋爱或者结婚对象,对于她来说并不十分重要——毕竟从现在很多自己处理的病例来看,如今婚姻这事儿也并不是绝对的保障。中国人家庭观念太重,受了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影响,觉得女性最终的归宿必须是家庭,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相夫教子。殊不知年代与观念早已发生了变化,女性有了自立的能力,已经不再只满足于安坐家中盼着丈夫和孩子回家一起吃饭,而是渴望既能飞得更高看得更远,又能获得亲密之人的尊重与支持。 不过,尽管有这样的想法,她却极少在人前表露,有时候说出来总会有人无法认同,倒是容易招来话柄。因此在柯主任第一次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时,她也没有拒绝,甚至还带着平常心去尝试,看看会不会遇到能改变她想法的人。 她还记得那天她上的是白天的班,她还特地带了晚上相亲用的裙子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打算下班后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免得让对方觉得她不重视。这一天还没到下班时间,柯主任就已经偷偷发了微信,让她早点下班以避开晚高峰。又叮嘱了几句,生怕她会在对方面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似的。这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一下子感受到了这场相亲的压力,本来心态挺端正的她竟然也开始感到紧张,掌心也稍稍冒汗了。 相亲的对象是柯主任的一名远房亲戚,据说是从事计算机行业的。顾诗涵算是在约定的时间前到达,可她没想到对方比她更早。一番寒暄过后,突然间双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气氛一度十分尴尬。然而正当她要拿起杯子喝下第四杯茶水之时,对方有点局促地问道:“听我那亲戚说,顾小姐与他是同一科的,好像是心理科?” 顾诗涵放下了杯子,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微笑道:“嗯,是的。” 第58章 顾诗涵的苦恼(二) 对方像是看到什么稀有物种似的,睁大了双眼说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会经常跟有精神病的人打交道吗?” 顾诗涵额上的青筋不禁微微一抽,礼貌性地答道:“你可能误会了,那是另一个科负责的,心理科的病人大多是有心理障碍的人,不是意识不能辨别自己行为的精神病患者。” 对方稍微尴尬地笑了笑:“是吗?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顾诗涵想要绕过这个话题,尽力打圆场:“呵呵,的确很多人会分不清呢……我们这工作都烦闷得很,你们的工作应该会比较有趣一些。” 本想着把话题移到对方的工作上,没想到这人是个一根筋,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咳,我们这种做计算机的,每天跟机器打交道比跟人交流都要多,还是你们那些更好玩。我自己也对心理学方面很感兴趣,所以其实你说的那两种病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顾诗涵觉得她想走了。对于去咨询或者看病的病人,她是绝对有足够的耐心倾听的。然而,如果生活上遇到这样不懂装懂却又喋喋不休的人,对方发现话题不对又不识相地继续问东问西,她可就没有耐性耗下去了。但这相亲是上司安排的,如果没坐够一个小时好像太不给面子了……她一边礼貌性地应付着对方的问题,一边悄咪咪地在桌子底下用手机发了个微信给郭梓洋,让他立刻给她打个电话。微信成功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她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抱歉,医院来的电话,不介意我接一下吧?”顾诗涵带着微笑问道,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 “不介意不介意,下班时间还要忙工作的事,辛苦了。”对方做出了“请便”的手势。 刚接起电话,顾诗涵已经把肚子里早就打好的草稿翻了出来:“喂,小郭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郭梓洋一听这称呼,眉头立刻紧皱起来。他看到顾诗涵那条“现在立刻给我打个电话”的微信,还以为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然而现在电话那头的声调和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他心念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坏笑,很快便用平常的语气问道:“喂,顾医生,你找我有急事吗?” 顾诗涵偷偷瞄了一眼对面,那人正低头拿着手机刷朋友圈,于是她安静了片刻,装作是听了对面讲了一大堆的样子,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嗯,我在外面。这样啊……那……行吧……我马上回来处理。” 她急匆匆地挂掉了郭梓洋的电话,然后佯装为难的样子对相亲的对象说道:“那个……实在很抱歉,医院那边有急事需要处理,我得马上回去一趟。” 对方没想到这相亲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但碍于是工作上的事情也知道没那么容易推掉,于是只能故作理解的样子:“没事没事,那咱们下次再约吧,工作上的事情比较重要。” 顾诗涵再三说着抱歉,一边拿起包一边匆匆离去。才刚走出相亲地点的门口,手机便又响了起来,是郭梓洋的电话。 “顾医生,你好像欠我一个交代啊。”郭梓洋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欠揍。 顾诗涵无奈地摸了摸额头,长叹一声:“那个……郭梓洋童鞋,咱俩是不是好同事好搭档?” 郭梓洋一愣,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不会是想要管我借钱吧?!” “……不是。”顾诗涵觉得这家伙的反应似乎不太合常理。 “那你问这个干吗?你不要告诉我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守不了秘密的,你别杀我灭口!” “…………那得了,我挂电话了。”顾诗涵按了挂机键,在路口上了一辆出租车。才刚上车,手机再度响了起来,又是郭梓洋。 “我说!顾医生,咱俩好歹五年的革命友谊,打个电话说挂就挂,你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啊!”郭梓洋像是被惹急了,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就发起了牢骚。 顾诗涵拿着手机,耳膜被对面狂轰乱炸,额上滴下了豆大的汗珠。等对方消停下来了,她才慢悠悠地说道:“气消了没?气消了就轮到我说了……”她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算是给郭梓洋一个合理的解释,以熄他心头之怒。然而,这下郭梓洋的怒气是平息了,却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傻?!柯主任有多不靠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竟然还陪着他一起疯跟那种人相亲,你脑子是进水了吗?”郭梓洋躺在沙发上,几乎笑岔气了。 此刻的顾诗涵一脸的黑线,只想一巴掌抽死电话对面的人。自此之后,她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在郭梓洋面前提“相亲”两个字,因为等着她的都只会是他无情的耻笑…… 第一次相亲有郭梓洋的帮忙,顾诗涵才能成功脱身。如果这一次还是一样的情况,难不成又要向他求助?!顾诗涵喝了一口普洱,不禁用手捂着前额苦恼起来。不能求助于郭梓洋这厮,否则又会被变本加厉地耻笑。对!说什么也不能求助于他!!!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再向郭梓洋求救了。 坐诊一天,钟潮生那边没有消息,也没来挂号看诊,看来莫长川的状态算是稳定了。总算是有点好事情——顾诗涵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 到达约定的地点,是一家主打a级牛排和分子甜品的店。在市中心的一个很有历史的酒店附近,由一栋旧式的独立别墅改造而成,二楼有露天阳台,保留着原有的民国风貌,又增加了一些文艺元素,在短视频网站上有不少网红打卡过,十分受年轻女孩的欢迎。在服务生的带领下,顾诗涵来到露台临街一边的桌子旁,相亲的另一方已经坐在那里翻看着菜单候着了。一看到顾诗涵,便站了起来,对她微微一笑。 “你好,我是肿瘤科的楚昊勋,幸会。” “你好,我是心理科的顾诗涵,很高兴认识你。” 打完招呼,楚昊勋主动过去为她挪开了椅子,让她就座。这个十分绅士的举动让顾诗涵悬在半空的心稍稍稳了一些,似乎是个好的开始。 第59章 顾诗涵的苦恼(三) 看菜单时,顾诗涵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楚昊勋的长相——刚才他挪椅子的时候就站在顾诗涵的身旁,大概比她高一个头左右,目测有一米八。身上没有香水的味道,尚有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残留。头发不算长,但很利索地梳理过,显得整齐却不油腻。没有蓄胡子,下巴光洁,皮肤白皙,应该是来之前做过简单的清理,不然一天工作下来,时间又安排得这么紧凑,根本不可能回家清洗过再过来的。 顾诗涵感觉初步印象挺满意的,他们医院里规定医生是不可以在上班时间使用香水的,这是为了避免香水的味道对某些病人产生刺激,触发病人呼吸道方面的疾病。至于私人时间里,她不太喜欢使用古龙水的男性,总觉得习惯使用这种浓烈香味的人,潜意识里是希望被关注的,这样的话就太“博爱”了,那不是她的菜。在她的观念里,淡香可以接受,但绝对不能刺鼻。身上有衣服洗涤剂的味道或者沐浴露的味道就不错,给人感觉清清爽爽,又不会太有侵略性。 “顾医生,想好要点的菜了吗?”服务生在旁边已经等待许久,楚昊勋轻声问道。 顾诗涵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了神,随手在菜单上点了个菜。 “这一天下来工作太累了吧?不好意思,让你在工作日下班后还要过来。”楚昊勋有些尴尬地说道。 顾诗涵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事,你们科的工作量比我们的大,而且难度也高。” “其实……我们以前在医院有碰过面,不过可能我那时候还不是主诊医生,只是跟在科里资历比较老的医生身边学习,所以你可能不太记得……”楚昊勋慢慢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眼睛低垂着,似乎有些腼腆。 “啊?咱俩见过?什么时候的事情?!”顾诗涵在脑子里搜寻了好几遍,都没有想起来相关的片段。她在医院里工龄不算长,但是因为心理科人手本来就不多,去肿瘤科帮忙会诊或是做心理治疗的时候通常都是来去匆匆,只有几位经常合作的医生和他们科的陈主任有印象;而最要命的是,她本来就是个脸盲,如果不是长得特别奇怪或者特别好看,她几乎都是过目即忘,连名字和长相都对不上。 楚昊勋的眼睛还是盯着咖啡,腼腆地说道:“那时候我们科里有一位做化疗十分痛苦的骨癌患者,垂体里也长有鞍结节脑膜瘤,长期伴有头痛。你也知道的,大多数这样的情况,病人得知自己患了肿瘤,意志力很快就会被击溃,无论家人如何鼓励,他本人承受着生理上的痛苦,心理上也要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日子久了谁也受不了。而他本来身上就存在着两种类型的肿瘤,更是痛不欲生,很多次已经不想继续治疗下去,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的家人一路陪着他熬着,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无计可施,几近崩溃。”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慢慢地说:“后来主诊医生,也就是我的师傅提议,让你们科的医生过来会诊,看看有没有方法能给他们做疏导。虽然他的情况比较复杂,能不能治疗成功,一半看我们,一半还得看天意,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如果主动放弃了就彻底完了——然而要放弃希望仅仅在一念之间,而建立信心却需要经年累月。我们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还是需要你们过来帮忙……那一次是你们的柯主任带着你过来的,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碰面。” 顾诗涵总算是想起来了。那位病人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很有难度,因为本来病人服用的药物已经够多了,还要做化疗,整体免疫力已经很低,肝肾的负荷也都太重了。和柯主任商量过后,他们是打算先通过疏导一步一步地引导病人,再做行为矫正让病人建立起不一样的观念。那时候的顾诗涵才工作了三年左右,虽然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大多时候能独立处理来心理科求医的病例;但柯主任认为,生理疾病常会与心理疾病共存,希望她能学会处理更复杂的情况,因此亲自带她去肿瘤科参与会诊,也能分担一下柯主任肩上的重担。不过楚昊勋提到的那个案例,她记得并没有做过几次治疗柯主任便通知她不用再跟进了。她当时还是比较被动的性格,也没多问原因。对于肿瘤科的主诊医生和他带着的助手,顾诗涵这脸盲星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肯定是记不住的了。 “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只是做了一次治疗就没再去了,大概是柯主任换了人去跟进吧?我们科人手不太够,柯主任也许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有这方面的经验……”她笑问道,“后来那位病人怎么样了?现在病好了吗?” 秦昊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去世了……我们没能治好他……” 顾诗涵没想到答案竟然这么出人意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窘迫地说着“抱歉”。 楚昊勋抬起了头,对上她的双眼:“不不不,不用抱歉。其实我……觉得十分感激……” “感激?”顾诗涵有点懵。 “嗯,真的很感谢你们,”楚昊勋说道,“不单单是我们,病人的家人也觉得十分欣慰。如果不是有你们的帮忙,也许他们早就放弃了希望。在你们第一次给那位病人做完心理疏导之后,他的心态已经有所转变。他的家人也曾经说过,得亏了你们,他才能继续坚持治疗,他们也受他影响,对于这个结果坦然地接受,而不是活在深深的自责当中。” “是他们过奖了,我们哪有这么伟大……”顾诗涵还在为这事情感到愧疚。即便医院里常见生离死别,她却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见而无感。 楚昊勋意识到自己所说的问题有点过于沉重,赶紧微笑着转移话题:“你看我……都不太会说话,一开场就说这些工作上的事,真的是太逊了……咱们还是聊点别的吧?顾医生平常下班之后会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顾诗涵觉得,这样跟自己的同行相亲其实挺不错的,毕竟话题交流没什么障碍,不会存在“隔行如隔山”的疏离感。像上次那位计算机行业的,总绕在一个无解的问题上把自己缠死,让人很是崩溃。她正想得出神,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第60章 顾诗涵的苦恼(四) 顾诗涵看到来电显示,对楚昊勋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接起了电话:“喂,郭医生,怎么了?” 郭梓洋听到对面的背景里放着优雅的钢琴曲,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吵杂声,地点应该是在比较高级的餐厅里。以他对顾诗涵的了解,平日里她不是窝在家里看书就是跟好朋友出去去吃饭,但大多是接地气的饭店,鲜少有出入高级餐厅的习惯。郭梓洋的眉头不自觉地抽搐着,一开口就是欠揍的语气:“顾医生,你是不是又相亲去了?” 顾诗涵被他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吓了一跳:“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往四周看了一圈,“你不会是偷偷跟着我了吧?!” “啧,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你自己知道么……”郭梓洋一脸的不屑。 “那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是翻过我的东西吧?”顾诗涵有些不悦。 “怎么可能!!!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人吗?!”郭梓洋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自己在办公室的台历里画了这么大一个圈,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 顾诗涵被吓得一怔,却忍不住回击:“噢?原来如此,你竟然是用脚指头思考的呢,我之前还真是高估你了。” 郭梓洋这时恨不得把手机捏个粉碎,嘟囔道:“哼!亏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又遇上上次那样的渣男,会不会被欺负,用不用我来个电话拯救你!看来你这次看对眼了啊,我真是瞎操心了!”说完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断了。 顾诗涵被他无由来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心想我又没主动告诉你我今晚要相亲,也没打算向你求救,你自个儿在那里瞎猜,还自作主张给我打电话说要拯救我,这是什么道理?!她没好气地放下了电话,感觉有点委屈。 “是科里的同事吗?有紧急处理的事情?”楚昊勋投来关切的眼神。医院同事在下班时间来电话询问是常有的事情,这一点他是十分理解的。 顾诗涵调整了一下心情,微笑着答道:“没事没事,就是朋友恶作剧来着。咱们继续聊吧。” 楚昊勋颇有意味地看着她,说道:“你跟你朋友的关系真好,好让人羡慕。” “啊?关系好?怎么说?”顾诗涵一脸蒙圈。 楚昊勋笑着摆了摆手:“呃……我瞎猜的,我看你们说话的语气都肆无忌惮的,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顾诗涵回想了一下,答道:“应该……还算不错吧……” “咱们这份工作,在其他人放假的公休日里都要上班,时间长了,我的朋友约了好几次都约不成,也就日渐疏远了。”他深有体会地感慨着,“后来我也习惯了,放假的时候自己在家里看书,或是独自去街上逛逛。陈主任他们也老笑话我,说我这性格跟死宅似的,早晚都成孤独老人。”言毕他挠了挠后脑,有点憨里憨气地笑了笑。“刚才看到跟你通电话的那位朋友,虽然你们嘴上说着讽刺对方的话,但听起来态度很是亲昵,我也十分渴望有那样的朋友呢!” 顾诗涵呆呆地看着楚昊勋,腹诽道:“亲昵?羡慕?!我是不是该建议他去眼科看看?自己和郭梓洋哪里显得亲昵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跑去痛骂一顿郭梓洋,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还算人模狗样,对自己还算有礼貌,结果今天莫名其妙地吼了自己一通,看来他是不想要这革命友谊了。 “顾医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楚昊勋看她愣了半天,心里开始忐忑不安了,“如果我说得不对我向你道歉。” 顾诗涵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被他吼了一通有点郁闷了。”她尝试着把注意力调整回这顿晚餐来。 这一顿饭比她预想中要好。平常她最害怕的就是遇到像上次那相亲对象一样的人,自以为是就算了,明明不了解自己这个行业,却又要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各种打听,想要突显自己十分博学。而楚昊勋和她是同行,虽然不是同一科,但共通之处还是有不少的,而且对于身为医生的难处也深有同感,能够相互理解,因此这顿饭下来顾诗涵是感觉不错,可以考虑继续来往的。只是一想到郭梓洋那一通电话,她心里就有点无名火起…… 楚昊勋一直把她送到小区楼下才离开,她到家后从窗户往下看了一下,他是等她的家里亮了灯好一会儿才走的。他谦逊有礼,细心周到,临别时还叮嘱她锁好门窗。顾诗涵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的事,第一次被人这样关照着,内心不免感觉暖暖的。 进门后她一边亮灯一边解锁手机,才看到郭梓洋曾经发过一堆微信过来,却又全部被撤回了,完全不知道他发了什么。她本来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但一想到这些年来他们一起成长一起解决问题的情景,又有点不想和他计较了。她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给郭梓洋回拨了过去。 电话还没响完一声就接通了,但郭梓洋没有说话。 顾诗涵捏了捏眉心,不免觉得他这表现太孩子气。但想着自己这通电话是求和不是求闹的,于是先开口问道:“喂,郭医生,你在微信里撤回了什么?我刚才手机在包里没来得及看。” 那边的郭梓洋气鼓鼓地皱着眉头,内心矛盾着要不要跟顾诗涵说真话,真后悔自己没做好心理准备就那么快接起了电话。“没什么,发错了而已。”他的小情绪一点都不懂得修饰,语气里透着各种不爽,明显就是带着潜台词“宝宝不高兴了,要抱抱,要亲亲,要举高高”。 顾诗涵听着他这别扭的语气,拿着手机哭笑不得。腹诽着这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平日里在病人眼中稳重可靠,怎么在自己面前突然就变成“宝宝”了?!所幸相处这么多年,她也多多少少摸透了他的脾性,于是故意逗他说:“噢,那好吧,那算我这个电话打错了,晚安啦。”然后故意装作想要挂掉电话的样子。 “别别别别别别!!!”郭梓洋一下子乱了阵脚,之前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台词全都不记得了,委屈巴巴地喊道:“顾诗涵,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第61章 顾诗涵的苦恼(五) “嗯?我怎么样了?我对你没做什么啊!”顾诗涵一副无辜的口吻。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我好心好意担心你,怕你又被柯主任坑了,主动打电话过来拯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现在竟然……竟然……”郭梓洋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词了。 “竟然?”顾诗涵表面上装作不解,已经脑补出郭梓洋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狼狗样儿。 “顾诗涵!你故意要气我的是不是?!”对面的“小狼狗”终于按捺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情绪大爆发了。 顾诗涵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行了行了,不气你了,我知道你为我好,算我不识好人心,行吧?” “哼!你何止不识好人心啊,简直是狗咬吕洞宾!”郭梓洋被她这这么一逗,更加生气了。 顾诗涵都快笑出泪水来了:“这两句话不就是一个意思么?” “……你!!!”郭梓洋简直要气炸了!!! 顾诗涵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揉着眼角说道:“我说你好歹是个男的,不是该大度一点么?怎么说得那么委屈巴巴的?不知道的人听了搞不准以为我对你干了什么要始乱终弃呢。咱俩之间可是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你别弄得跟人家塑料姐妹花似的行么?” “谁跟你姐妹花了?!是塑料也得是塑料兄弟!!!我怎么说也是咱医院的颜值担当,姐妹花是个什么鬼,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娘炮?!说!你想怎么死,我成全你!”说到这里其实郭梓洋的气也消了,只是难得逮住这样的机会,怎么也得摆摆姿态耍耍赖皮。 刚挂电话那会儿他是真的动气了,毕竟认识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的默契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也许因为是从尚未毕业就一起工作到现在,他以为顾诗涵是懂他的。然而自己的一番好意被当成了驴肝肺,还被她说得像个爱打听她隐私的变态一样,叫他怎么能云淡风轻地毫不计较。而让他更生气的,是自己问她是不是这一次的相亲对象看对眼了,她却毫不辩解,他的理智一下子就被击溃了,完全无法像面对病人那样冷静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直以来,郭梓洋都知道顾诗涵想要读博,继续在心理学方面深造,希望能走得更远。他觉得她保持着单身的状态,也是因为一心想要取得博士学位,无暇兼顾感情。因此他只能默默地收起自己对她的妄念,尽量在工作上为她分担——尤其是在莫长川的治疗上,本应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却甘愿为了她主动地承担了最大的风险,也常常装作不经意地施以援手。他从不向她透露自己的心意,是因为他不希望在工作之外还要给她额外的心理负担,而且不点破也能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万一顾诗涵拒绝了他,这份友谊就真的完结了,大家都还要在医院里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不要尴尬死了?!但如果顾诗涵真的跟这次的相亲对象开始了,他又觉得很不甘心,毕竟他一直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付出并不是想要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更何况,难道那人真比自己好,能入了她的眼么? “喂?郭医生,有在听吗?”顾诗涵在电话的那边喊了好几遍,对面都没有反应。 “啊?嗯,我有在听啊。”郭梓洋回过神来。 “是信号不好吗?刚才怎么突然没了声音,我以为断线了。” “呃……可能是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要不明天早上给你买早餐加咖啡当做赔罪,如何?” “嗯,姑且放过你吧。”郭梓洋洋洋自得地答道,“对了,小钟他们今天有过来吗?”莫长川的事情现在是维系他们俩的重要纽带,他得表示一下关心才行。 顾诗涵哈欠连连,回答道:“没有呢,可能长川能控制得住,或者小钟能稳得住她。这算是个好消息吧。” “那就好,你看你累的,赶紧洗漱休息吧,明天记得我的早餐和咖啡。”郭梓洋听见了她的哈欠声,赶紧把话题结束。 第二天一早,顾诗涵带着买来的热乎乎的老麦早餐,放到了郭梓洋的办工作上。刚开了电脑,她就已经被柯主任喊进了会诊室。 “小顾啊,昨晚的相亲怎么样?这次的还可以吗?”柯主任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人,连个铺垫都没有,劈头盖脸就直奔主题了。 顾诗涵已经料到今早会被他问这问那,于是还是跟平常一样的官方回答:“嗯,还行。”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情况之下,她还是希望先保持平常心,毕竟相亲这种事情目的性太强,她不是个相信一见钟情的人,总觉得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而无法一蹴而就的。 “小顾啊,谨慎是好事,但凡事过犹不及,不要过于挑剔了啊。”柯主任也是跟其他关心顾诗涵婚姻大事的七大姑八大姨一样的腔调,所幸她一向对于这种事情看得开,也就唯唯诺诺地应着,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 柯主任看她这样也没了招,只能说了几句就把她放回去了。回头又开始琢磨跟肿瘤科陈主任看看下一个该给她物色谁。 “怎么了?一回来就被柯主任抓进去‘照肺’?”郭梓洋端着着手上那杯难喝至极的老麦咖啡一脸八卦地凑了过去小声询问。 顾诗涵瞥了他一眼,淡定道:“循例问问进展而已。” “啧啧啧,”郭梓洋表情痛苦地喝完那杯咖啡,小声逼逼:“就他那不靠谱的做法,难不成还期望能一次成事?!” 顾诗涵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没事做了?要不我给你转介几位病人?” “别别别,”郭梓洋一看到势头不对赶紧换了话题:“莫长川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办?先尝试一下催眠疗法吧,上次虽然她在回溯过程中发生过痉挛,但及时终止后她应该是稳定了下来,只要中间没发生什么影响到她情绪的事,一步一步来应当不成问题的。”顾诗涵整理着电脑里的病案,头都没有抬起来,“不过……她对小钟的依赖性越来越强,连催眠都是必须小钟在场才能成功。我还是会担心她对小钟产生移情。你知道的,要沉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但要戒断却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而且小钟并不像我们那样受过规范的学习与实践,万一不小心弄巧成拙让她受到二次伤害的话会更难治愈。” 第62章 顾诗涵的苦恼(六) 让顾诗涵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便莫长川是因为钟潮生制作的食物而开始有了进展,但单纯依靠味觉的记忆来作为切入点,似乎不可能让她对钟潮生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感。而最为奇怪的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莫长川的主诊医生,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说不定会跟其他的旁观者一样,以为他俩之间只存在着单纯的主仆关系。就莫长川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及早让她认清楚现实,切断对钟潮生的这份莫名的依赖,日后戒断时要承受的伤害能尽可能地减少;然而一旦这么做,在没有她高度信赖的人陪她走过催眠治疗时回溯的路,她能自己一个人坚强地面对过往的一切吗? 顾诗涵捏了捏眉心,感觉像是遇上了一道无解的题,伤透了脑筋。正当苦恼之时,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楚昊勋发过来的微信,约她中午一起吃饭。她拿着手机愣了半天,犹豫着会不会让饭搭子郭梓洋不高兴,最后还是觉得应该试一下跟不同领域的人聊一聊,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上午郭梓洋在门诊坐诊,顾诗涵临近午饭时间给他发了个微信告诉他中午有约,便离开了科室去约定的地点。路还没走到一半,竟然有人在她右后方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她以为是楚昊勋,刚扭过头却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约了谁?连我这个固定的饭搭子都不管了啊?”郭梓洋笑嘻嘻的,但在顾诗涵的眼里他这种笑容叫做“皮笑肉不笑”,和在病人面前稳重可靠和蔼可亲的郭医生简直判若两人。 顾诗涵有点心虚,来不及做反应:“约了……朋……朋友……” “噢?我认识的吗?能掐着时间抓住咱们这午饭的点约你吃饭的朋友,应该也是咱们医院的吧?”郭梓洋一手抱在心口前,一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让我猜猜……该不会是昨晚跟你吃饭的那位肿瘤科的朋友吧?” 一开始的时候顾诗涵是感觉有点理亏,然而在冷静下来后她又为自己这种毫无底气的想法而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要怕他?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跟朋友吃饭,怎么弄得跟被人捉奸似的?!还有,他这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饭搭子吗?难道饭搭子还要插手我的私人生活了?她越想越来气,简直想扪心自问是不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不成我不能和自己的朋友吃饭吗?”顾诗涵抬头对上郭梓洋的双眼,眼底下泛着莫名的不爽。 郭梓洋本以为她会像平常一样温顺地向他“示弱”,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地强势起来。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就是平日里那个由着他“欺负”的顾诗涵只是把他当成宠物一样逗玩,从未把他当成是一个与她同龄的男性看待,更不用说对他有任何的同事以外的感情。如果这个时候他倔强地和她杠上了,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他终于把刚才收到顾诗涵微信时的愠怒强行压制了下去,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我要冷静我要冷静我要冷静”。他强迫着自己捏出一张笑脸,对顾诗涵摊手:“没怎么样,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平常咱俩不错开时间轮班的时候一向都是一起吃饭的嘛。那我先去食堂了,你也吃得开心点。”也不等顾诗涵反应,他已经摆了摆手,只留下了一个看似潇洒的背影。 顾诗涵被他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本来她已经做好了要发火的准备了,结果郭梓洋给她来了这么一齣,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其实在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郭梓洋的笑容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他们一起工作了五年,很多事情只要从表情就能看出来对方的心在想什么。平常相处他们都会尽量避免用这些专业知识去判断,因为那样的话会很累,而且极度缺乏诚意。但今天他实在是有点乱了阵脚,因此也只能破个戒,以减少双方冲突的可能。如果他还是大学里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或许他刚才就已经控制不住,无论如何也要挽留顾诗涵,让她别去赴约。然而他已是年近而立之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总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操控自己的全部行为。他记得某部电影作品里有过这么一句台词:“喜欢就会放肆,但爱就是克制”【注】,他对顾诗涵并非流于浅表的喜欢,为此他必须克制自己的行为,才能确保和她之间的良好关系。否则以顾诗涵的性子,说不准会跟他割袍断义。 “咳,只不过是和刚认识的朋友吃个饭,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能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希望心底的不悦与烦躁能尽快消失。“作为一名成熟的男性,我应当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也应该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不然的话会给她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反而会把她推到敌方的怀抱里。嗯,就是这样,我要表现得成熟一些……啊……我太难了……”可怜的成熟男士郭梓洋,一边哭丧着脸吃着医院食堂里淡寡无味的饭菜,一边慨叹着为什么饭搭子顾诗涵不在的时候会这么难以下咽。 而另一边的顾诗涵则顺利和楚昊勋会合了。医院午饭的时间十分充裕,中午十二点下班,下午两点半开诊,如果早上的病人没什么特殊问题耽误的话,是有足够时间吃饭并且睡个午觉的。 楚昊勋还是和昨天没什么两样,风度翩翩礼数周全,虽然自称没有什么女性缘,但顾诗涵总觉得这样条件的男性不太可能单身。她的心态十分佛系,并不是像郭梓洋说的那样跟他“看对了眼”,而是她生活中并没有这种类型的朋友,何况是同医院的同事,她的确希望能听到与自己分析角度完全不一样的观点。与自己做事方式完全不同的人相处,有时候能碰撞出特殊的火花,对于自己也会有所裨益。这顿午饭双方似乎都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吃得轻松愉快,但顾诗涵的脑海中总会偶尔浮现出方才与郭梓洋遇上的情形。她觉得这样的郭梓洋有点异于平常,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尽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去听楚昊勋的想法,暂且把郭梓洋的事抛诸脑后。毕竟对于她来说,莫长川的事情比较重要,而且也更需要小心处理。 第63章 钟潮生的小心机(一) 这一周里,无论是医生还是处在莫长川身边的钟潮生和郑伯,都是一种胆战心惊的状态,总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触发到她敏感的神经。然而莫长川只有第一天回去的时候情绪有些波动,第二天钟潮生问她有没有觉得不适,要不要找顾诗涵看看的时候,她却只是摇头拒绝。 复诊的前一天,莫长川一整个上午都在房间和客厅之间来来回回地走动,连手机上的无聊消消乐都无法让她集中精神,那一堆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心灵修行类的书籍,每一句话她都要反复看上三四次才能换到下一句,内容根本记不住也无法理解,她几乎是怀疑自己吃的药是不是失了效,为什么原本还算稳定的自己竟会如此无由来地烦躁。 同样坐在客厅看着大学教材的钟潮生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着她,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小姐,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虽然昨天给郑伯发了餐单,但最近好像菜式有点太重复了,要不你给我点意见,让我改进改进?” 莫长川正对着饭桌上的菜发呆,冷不防被他扔过来这么一个问题,想了好一阵子还是一脸茫然:“呃……不知道……” 钟潮生往她碗里夹了点菜,微笑着说:“要不这样好吗,咱们下午去一趟超市,看看你有没有想吃的食材,发给郑伯的餐单就做备用选项吧。” 莫长川平日里就是个不爱出门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钟潮生说要带她去超市的时候,她脑子里就会想起上次他们一起去购买钟潮生作为谢礼的食材的情景,心里不但不排斥,竟然还有些喜欢去那个地方。她简单地答了一个“嗯”字,权当同意了。 钟潮生看了一眼她的脸,从眼底下看出了一丝丝的小兴奋,不由得在心里笑了——这位锦衣玉食的小公举,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有个喜欢去的地方,却竟然不是大多数有钱人选择的购物中心或是高级消费场所之流,而是大爷大妈和熊孩子最喜欢去的超市!不过也幸亏莫长川选的是超市,不然钟潮生还真没有陪人逛购物中心的耐性。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已经将自己困在这个公寓里足足有一个星期的莫长川带出去走动一下,多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也顺道晒晒太阳增加一下褪黑素的分泌。当然其实这也夹带了一丁点儿他的私心,那就是让为了迁就莫长川而整整一个星期没有来过公寓打扫的沈玥婷能顺利地完成她的日常工作。 午饭过后,钟潮生带着莫长川步行来到上次去过的日资超市。时间尚早,他打算先带她去一些氛围比较轻松的地方,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他们来到超市所在的购物中心,一楼有一家装修十分文艺范儿的书店,里面播放着轻音乐,空气里弥漫着香浓的咖啡味,是一个舒适又惬意的地方。 “咱们离开购物中心之前再去超市挑食材吧。听郑伯说你好久没有外出,人多的地方我怕你适应不了,这书店没外面那么吵杂,你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读物,可以顺便买回去。你觉得怎样?”钟潮生耐心地给莫长川解释带她到这儿的原因,也尝试着观察一下她对于陌生人的反应,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还可以在复诊的时候告知顾诗涵。 莫长川的手依然“扣”在他的衣摆上。她有些怯生生地往书店里看了一圈,发现里面的人要么就是低头翻着手里的书,要么就是在书架上缓慢地扫视,寻找着适合自己阅读的书。她警惕的心才稍稍放松,对钟潮生点了点头。 出院以来,莫长川大多数的时间都留在公寓里。有时候沈玥婷过去打扫,钟潮生会带她到楼下小区的花园里散散步。白天这种高级公寓的住户都忙着上班,通常小区花园里的人不多;而且现在的人对于网络都过于依赖,邻里关系淡薄,哪怕是住在同一层楼的邻居,在楼下碰到了也认不出来,因此莫长川对于这种散步尚且算是毫无压力。上一次跟钟潮生在超市里,他会把她与人群隔开,让她很有安全感,也是没有感觉到压力的缘故;但这一次,她却有点像受了惊的兔子,在人多的地方总会感觉局促不安。 “别担心,在你想看的书架那里停下来,拿你自己想看的书来看,就像咱们在图书馆那里一样。如果觉得紧张或者不舒服,用力扯一下我的衣摆就好。我就站在你旁边。”钟潮生低头对莫长川柔声说道。 看到钟潮生投来鼓励的眼神,莫长川的不安与烦躁似乎消散了不少。她的右手牢牢地抓住钟潮生的衣摆,眼神时而在书架上游移,时而向四周观望。她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外面的世界,直到这一刻,才惊觉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好久。 这书店的布置与她认知中的很不一样。五年前她去的还是堆满教科书参考书的新华书店,以卖书为主,文具及教学用品为辅;如今眼前的虽名为“书店”,却已俨然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了——这书店就像是一朵花,中间的花心是一个开放性的圆形咖啡厅,从花心往外一层是售卖各种富有文青气息的文具精品,包括各式手账、和纸胶带、各色水性笔钢笔,以及一些极具创意的音乐盒、手制皮具、陶艺作品。而其它的“花瓣”部分,才是放着不同种类的书籍的书架子。而大多在书店内的人,似乎并不是为了买书而来,倒像是为了喝那一杯香味浓郁的咖啡,又或是为了在这样的氛围下装模作样。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最里面的书架前,闭上了双眼。钟潮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大约过了两分钟,莫长川才重新睁开了眼睛,轻轻地扯了扯钟潮生的衣摆,说道:“走吧。” 第64章 钟潮生的小心机(二) “没有喜欢看的书吗?”钟潮生讷讷地问。 莫长川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她,哪能看得下书。一想到明天还要去接受催眠治疗,她就莫名地焦虑不安。她的牙关一直都会不由自主地咬紧,今天更是明显。她自己已经察觉出来了,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跟钟潮生提起而已。 钟潮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沈玥婷的清洁工作应该还没做完。于是打开了肯爷爷炸鸡店的手机应用,对莫长川说道:“小姐,我这个应用最近收到了不少的优惠券,里面有个免费赠送圣代的,快要到期了。你最近肠胃也好了不少,要不要来一个?”据说甜食能增加人体中多巴胺的分泌,让人产生愉悦感。妹妹以前情绪不太好的时候,他也会用这个方法哄哄她,以减少她的焦躁。 莫长川看了一下应用里的图片,这种圣代她小时候父母没少带她去吃。想起来自从患了进食障碍之后,这些食物几乎就已经和她彻底断绝了关系。对于她来说,也许连这样的味道也会忘记了吧。她心头竟涌起了一股怀念的感觉,于是鬼使神差似的竟然答应了钟潮生,和他去了那家店。 在收银台点餐的时候,莫长川忽然一声不吭地走开了。钟潮生点餐完毕,被突然消失不见的莫长川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看见她正站在放有儿童餐玩具的玻璃柜前,专心致志地注视着里面的玩具。 钟潮生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从反光的玻璃上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和举动。她的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毫无表情,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然而那双常态为一潭死水的眼里却泛起了薄薄的雾气。钟潮生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与之相对的是一个一看就知道是量产的不甚精致的哆啦a梦系列玩具。这种快餐店的儿童玩具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表情,只有场景或者道具会有区别。莫长川一直盯着看的就是一个开着时光机的哆啦a梦,钟潮生还记得每次哆啦a梦穿梭于“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使用这个神奇的道具,它可以称得上是在这部动画里出现得最多的工具之一。 他轻轻地拍了拍莫长川的肩膀,指了指驾驶着时光机的哆啦a梦轻声问道:“小姐,你想要这个?” 莫长川的思绪被突然打断,脸上流露出措手不及的窘迫。 钟潮生微微察觉到了却没有追问,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空位说道:“咱们点的东西已经可以拿了,你先去那边坐下,我去取餐。” 莫长川点了点头,独自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直到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钟潮生才放下心来去收银台旁边取餐。 她还是像上次去超市时一样,闷闷地低着头,但似乎还是若有所思。直到看到那双熟悉的陈旧的球鞋,才慢慢地抬起头。 钟潮生微笑着在对面坐下,把草莓圣代放到了莫长川的面前。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刚才她一直注视着的哆啦a梦,放到了她的手里。 莫长川愣了一会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少顷,才猛地抬头看着钟潮生。 “给你的,突然想起了我妹妹,你和她小时候的眼神有点像。”钟潮生微笑道。 “这……”莫长川有些意外,她珍而重之地双手捧着这个小小的玩具,“……谢谢……” 钟潮生拿起冷饮喝了一口,有点不好意思:“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不要嫌弃就好。” 莫长川摇了摇头,像个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玩具的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玩具的包装,放在桌子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半晌,她突然抬头问道:“妹妹……她是怎样的……人?” 钟潮生正有些微微出神,冷不防被问起,思索了一会儿,才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她啊?是个曾经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 “……曾经?”莫长川感觉到了这个回答的微妙之处,不自觉地重复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曾经,”钟潮生云淡风轻地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别人家的事情,“她后来患了病,性格各走极端,会时而暴躁时而抑郁。我要打工赚钱给她治病,无法长时间看管着她,所以后来她才要一直住院治疗。” 莫长川怔了许久,才回道:“……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事,都过去了。”他担心莫长川有自罪感,于是赶紧补充:“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这是真实的过往,是无法视而不见的人生轨迹。小姐你也是,如果觉得紧张不安,那就告诉我和郑伯,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们都在你身边,不要一个人扛着。” 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让莫长川心头一紧——他看出来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好的!!! “你都……知道?”她低垂着眼睛尴尬地问道。 钟潮生把目光放在别处,免得让她更加焦虑:“嗯,我妹妹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不过我是她最亲近的人,后来她就有点肆无忌惮了。其实这样挺好的,是人都会有情绪,只要找到宣泄的出口,发泄出来就会舒服多了。” “是吗……为什么……你……不会……”这个道理,莫长川是肯定明白的。而她真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钟潮生不会像自己这样,是不是自己的性格天生就有缺陷,还是说钟潮生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钟潮生有些忍俊不禁:“噢?原来在你眼里我不会有情绪的么?”他喝了一口饮料,“其实不是的,我跟你一样,会有不高兴,或者对自己、对现实觉得不满的时候,只是有些事情在我眼中看来不是原则问题,不太值得去计较动气,所以就会显得和你有点儿区别。但实际上你也见识过了,我也会情绪失控,甚至会说错话,不是吗?” 莫长川想起来了,他指的是自己第一晚从医院回到公寓里,他对着郑伯一顿灵魂拷问的那一次。 的确,自钟潮生受雇于她开始,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控制好。这么一想,真的就如钟潮生自己所说的那样,他也并不是自己认为的总是平和亲切毫无脾气,他也有管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轻松了不少。 第65章 钟潮生的小心机(三)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你的年龄应该没怎么看过《哆啦a梦》吧?”钟潮生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玩具问道。 对于莫长川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动漫角色年代的确过于久远了。它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产物,画风稍显简陋,但是脑洞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真的是有点让人意想不到的大。虽然至今依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剧场版电影,但这画风应该女孩子们都不太会喜欢,毕竟通常她们喜欢的都是甜美的少女风,而且剧情一般都比较梦幻。 莫长川看着身前的玩具,用手轻轻摩挲着蓝胖子圆滚滚的后脑勺,眼神竟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小时候……爸爸会……买这个漫……漫画……给我……”她放慢了语调,尝试着把话说清楚,“好多……好玩的……想法……我最喜欢……时光机……任、任意门……想……回到……过去……”说到最后,她的音量越来越小,仿佛是在与自己对话。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钟潮生的脑海里竟莫名地响起了莫长川手机里的歌的歌词——“i wish that i could turn back time(我希望时光倒流),cause now the guilt is all mine(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can’t live without the trust from those you love(如果失去了所爱之人的信任,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时光机……也是想要回到过去的想法……看来莫长川的过去还是有她放不下的执念,才会让她一直沉湎于伤痛之中走不出来。钟潮生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同理心作祟,他竟觉得这时候的莫长川有些让人心疼。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也许会忍不住像从前对妹妹那样,伸出手来怜惜地摸摸她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甜食真的能让人分泌多巴胺,还是莫长川终于把一小部分的想法吐露了出来的缘故,从肯爷爷出来之后,她的烦躁和焦虑似乎有所减少。他们走进超市的时间还不到下班高峰,因此超市里的人不多,可以慢慢逛慢慢挑。莫长川的手还是“扣”在钟潮生的衣摆上,看到感兴趣的东西还是会停下来细细打量。 他们走在放置了半加工食品的货架之间,钟潮生感觉衣摆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到莫长川手里拿着个平底锅一般大小的东西:“这个是……什么?” 他走过去看了一下包装袋子背面的说明:“这是做墨西哥鸡肉卷的面皮。你吃过肯爷爷的那个鸡肉卷吗?它就是裹在最外面的那一层面皮,不能直接食用,要回去加热一下才能吃。” “裹着……炸鸡肉……那个?”莫长川对肯爷爷的印象不太深刻,但刚才点餐的时候她有瞄到套餐,大概知道墨西哥鸡肉卷的长相。 “嗯呢,老北京鸡肉卷也是用那个做的。你想吃吗?” 莫长川想了一下,已经记不起它的味道了。这种洋快餐她小时候应该吃过,但因为妈妈的手艺好,外面卖的食物都比不上,她后来就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整天吵着要吃这些;而且当时父母认为这是垃圾食品,为了健康也不让她多吃。 钟潮生脑海里过了一遍墨西哥鸡肉卷的做法,感觉里面的炸鸡对于莫长川来说不太健康,而且搭配的酱料也有点腻。“这样好吗,炸鸡太上火了,我给你做一个定制版,酸甜口的。你觉得可以吗?” “好。”莫长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钟潮生为莫长川制作的食物,其实只有一部分与董忆茹,也就是莫长川的妈妈做的有重合的菜式,而大多数则是按照钟潮生的做菜习惯,或是他母亲留下的菜谱制作,但即便如此,莫长川还是觉得他做的食物挺合自己胃口的。也许这是因为钟潮生以前总给她患病的妹妹制作食物,而他妹妹的年纪比较小,既要追求卖相又要追求味道,久而久之就让他练就了这样的好厨艺。因此哪怕是莫长川没有尝过的味道,她认为只要是钟潮生制作的都可以接受。 既然主调的菜定了下来,那就应该可以确定其它的菜应该是什么风格。钟潮生打开手机查询了一下,墨西哥鸡肉卷属于墨西哥菜,但墨西哥菜是以辣为主的,这么具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莫长川那脆弱的肠胃也许会受不了,只能相应地调整一下味道了。 由于不是中式的菜,很多材料莫长川家里都没有备料,因而一部分材料只能买现成的了。菜单钟潮生已经想好了,打算做牛油果莎莎酱配玉米片、墨西哥鸡肉卷,还有墨西哥咖啡面包。以前在城南住的时候,为了满足妹妹的胃口,他买了一个几百块的性价比比较高的焗炉,做出来的食物已经很不错;莫长川家里的是蒸焗一体的焗炉,由一家十分出名的国外品牌生产,应该控温效果会更好。他快速地保存了这些菜的做法,整理了一下需要的材料,就和莫长川在超市里跟寻宝似的按照清单去购买食材了。 莫长川似乎挺喜欢做这种事,钟潮生觉得他给她看过了食材的清单之后,她好像精神了点儿,不再是上午时那副郁闷烦躁的模样。他心里不禁偷笑了一下——这位大小姐是什么毛病,不热衷于逛奢侈品店,偏偏爱逛这种充满了烟火味的寻常超市。上一次来应该是感到新鲜,但这一次来怎么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小姐,你走慢点儿,不然一会儿我没跟上找不到你了!”钟潮生推着超市的购物车,像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似的,冲着到处寻找食材的莫长川喋喋不休地喊道。 莫长川在买烘焙类材料的货架前蹲了下来,在底层的货架找到了高筋面粉、低筋面粉、糖粉和杏仁碎,一股脑全扔进了购物车里。 钟潮生怕她一时没看好又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说道:“哎哎哎,慢着慢着,你还没看过这些东西的生产日期或者有效日期呢,先停下来帮忙看看。” 莫长川扭过头来,盯着自己被拉住的胳膊,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她慢慢地走回去钟潮生身边,默默地拿起刚才自己扔进去购物车的东西,装作专注地翻找着生产日期。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不然怎么会突然之间面红耳赤,心跳还有点跳得比平常快了呢? 第66章 特别定制的墨西哥餐(一) 回到公寓,沈玥婷已经打扫完毕离开了。钟潮生回房间打算洗把脸再出去准备晚餐,进门便看到了桌面上放着的小纸袋和便利贴——“谢谢你的帮忙!一点小心意,是我第一次做的曲奇饼,希望你别见笑。” 钟潮生打开小纸袋,里面是一小包小熊形状的曲奇饼,每一只都憨态可掬地双手捧着一颗扁桃仁。有些外观上做得有点儿怪,边上比较薄的地方还有些糊,看得出来是新手的出品,但明显是已经挑选做得比较好看的了。他用手机给可爱的曲奇小熊们拍了个合照,取出其中一块来,仔细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有点不舍地把它放进嘴巴里吃掉。 味道还不错,牛油味挺浓郁的,加上烤过的扁桃仁更加香脆,他忍不住吃了第二块,然后很快地把曲奇饼放回原位,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把它们都吃了。 “谢谢你的曲奇饼,小熊们都长得好可爱,味道特别好!”他给沈玥婷发了他拍的那张曲奇饼的图,又加上了一段感谢的文字,便出去准备晚餐了。 这公寓虽然莫长川以前不怎么住过,然而也许是因为沈玥婷一直把它当成随时有人回来居住的房子来收拾,因此除了蒸焗一体的焗炉以外,烘焙工具也是一应俱全的。 需要用的食材已经洗净切好,但由于做面包的面团发酵需要等待的时间,钟潮生决定先做墨西哥咖啡面包的准备工作。他将高筋面粉、奶粉、糖和盐参照网上找到的菜谱搅拌均匀,将鸡蛋液倒入,把酵母和水混合,全部倒入和面盆中,和成表面光滑的面团;然后加入黄油,继续揉搓到面团能拉出薄膜的状态【注】。钟潮生反复测试了好几遍,前几次都没有达到理想的状态,只能继续反复地尝试。 不知什么时候莫长川已经换好了起居服出来,站在一旁满脸疑惑地看着他重重复复的机械动作:“这是……做什么?” 钟潮生没有抬头,一边继续用大小鱼际揉着面团,一边答道:“我在测试这面团的柔韧度有没有达到状态,”他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网上的做法有教怎么看面团是不是已经弄好了。” 试了几遍,他总算摸到了些门路。对比了一下网上附带的图,效果差不多了,他才从橱柜里取出保鲜膜,给揉好的面团包好放入烤箱中,并设置好发酵模式和时间,让它躺在里面慢慢发酵。 “……多久?”莫长川歪着头问道。 钟潮生边擦干刚洗干净的双手边回答:“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小姐你饿了吗?要不我先给你做点别的垫垫肚子?” 莫长川摇了摇头:“还……撑着……” 阳光投射在她的侧脸上,她稍显凌乱的头发看起来带着点慵懒的感觉。她伸了个懒腰,便坐在沙发上翻看她的那些心灵修行类书籍了。出去一趟,她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眼底下的焦躁不安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把那开着时光机的哆啦a梦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偶尔会看几眼,或是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上把玩。 钟潮生继续在厨房里忙碌着,有时候会在不经意间瞥到她盯着那玩具发呆。他忽然想起那一句被用烂了的话——“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真的是这样吗?每次看到莫长川这副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小快乐的模样,他都会想起妹妹钟采薇,想起那个藏在心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探寻的疑问;还有莫长川,五年过去了,她记忆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也似乎并没有在时间的洪流中结痂痊愈。他相信,时间并不是真的治愈了谁,只是让所有人都日渐习惯了心上的那些伤痛,日子长了,痛感也就变得迟钝麻木;然而当有一天,那些以为已经结痂了的伤痛被重新挖开,当鲜血淋漓的“伤口”被再次审视之时,那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些伤痛的当事人,若无法战胜不堪回首的过去,便只能“死”在痛彻心扉的回忆之中,一辈子拖着如同行尸走肉的身躯,在茫茫苦海中挣扎沉沦…… 不知道是不是想法过于消极了,或是想起了已故的妹妹,钟潮生的双眼竟不知不觉地有点湿润,鼻子也有些难以自控地泛酸,他正打算抬起左手去擦一下眼角即将滴落的泪水,冷不防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睁不开,然而定了定神之后,才发现抓住他手腕的正是同样眼眶和鼻头泛红的莫长川。 “小钟,想……什么?”莫长川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钟潮生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刚才自己切洋葱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卷入了千头万绪之中,由于公寓里是开放式的厨房,洋葱的气味四溢,连莫长川都被殃及了。如果不是她及时出手,钟潮生也许还在杂乱无章的思绪之中神游而浑然不知。 “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走神了……”钟潮生吸着鼻子,手足无措地试图用袖子擦一擦眼角那些不听使唤的泪水,却被莫长川再度阻止了。 “脏……发炎……”莫长川虽然说的话比刚开始的时候多了不少,可着急的时候还是磕磕巴巴的。不过钟潮生已经习惯了,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他知道那是莫长川叫他别用袖子擦眼睛,因为袖子上有细菌,容易引起眼睛发炎。他只能乖乖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而汗水又不听使唤地淌了下来,和着眼角与鼻子的刺激感,让他抓心挠肝地想要用手抹掉。 莫长川一手按住他的胳膊,一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抽纸,踮起脚要给他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 钟潮生会意,然而发现他俩之间的身高差距有点大,便俯下身来,半眯着眼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要麻烦小姐帮忙擦一擦了。” 看着他突然往前靠近的脸,莫长川有些措手不及,差点儿就反射性地往后退。但转念一想明明自己是想要帮忙的,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双脚,认认真真地伸手给钟潮生擦拭干净。 第67章 特别定制的墨西哥餐(二) 自从成为莫长川的私人助理以来,钟潮生不再需要像从前一样辛苦奔波一天打几份工,而且他跟莫长川同吃同住,营养也比以前好多了,故而他如今已经与莫长川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肤色也已经变得白皙了不少,而且也不再是像竹竿一样瘦高瘦高的,而是显得比较健康匀称的样子。 如果不是和钟潮生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莫长川大概会一直察觉不出来他的这些变化。此时她手上的纸巾沿着钟潮生的眼睫轻轻地吸走他的泪水,她才发现原来眼前之人的睫毛浓密细长,闭着的时候像是扇子一样煞是好看。她又帮忙擦拭了他脸上的汗水,趁着对方还没睁眼,细细地打量起他的其它地方,竟又发现他的眼窝深邃,鼻子挺拔薄唇轻抿,嘴角带着一丝温柔腼腆的笑意。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她惊叹自己一直恍若未识,心道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好看了,竟有点心跳加速,耳根泛红。 “好了,谢谢小姐。”钟潮生感觉舒服多了,微笑着向莫长川道了谢,又继续忙活去了。 莫长川转身把纸巾扔进垃圾桶,满脑子里都是刚才眼前的那一张看起来有点好看的脸,决定躲进洗手间里洗把脸清醒清醒。回到沙发上,她已经无法静下心来继续看书,干脆坐在厨房另一边的小吧台边上,讷讷地看着钟潮生做饭。 “嗯?看书看累了?”钟潮生第一次被莫长川这样在边上盯着看,又正好是做他并不是特别擅长的墨西哥菜,感觉有点压力山大。 莫长川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尽量加快速度吧。”钟潮生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暗自算了一下所需的时长。 莫长川摇了摇头:“不用……你做……我看。” 钟潮生轻轻一笑,继续低头备料。这样的情景就像回到了从前在城南的出租屋里的日子,他在厨房里忙着,妹妹会搬个凳子在不远处坐下,用双手撑着脸颊认真地看着。这仿佛是刻在他脑海里的一幅画,岁月静好,平安悠然。 傍晚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从莫长川的这个角度看,钟潮生的整个侧面形成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剪影。她拿出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打开相机悄悄地按了好几下快门。然后她往上划拉了几下,低头装作是要看看网上有哪些趣事的样子。然而没看几下,她就开始觉得无聊至极了。 钟潮生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莫长川,像哄小孩似的嗫嚅道:“那个……小姐,我需要你帮个忙……” 莫长川抬眼看着他,一脸的疑惑。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西红柿的皮撕下来?”他手上用盘子盛着几个用开水烫过又在冷水里冲洗过的西红柿,装作迫于无奈的样子递到了莫长川的面前,“我还有些材料需要准备……不过如果你不想做的话就放一旁吧,我一会儿边弄热菜边撕也可以。” 莫长川看了看盘子里裂开了皮丑翻天的西红柿,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而后专心致志地撕了起来。 钟潮生满意地看了一眼,觉得给她些事情做做总归是好的。他从购物袋里挑出两个深褐色的牛油果,熟练地用水果刀从中间横向划开,再用双手各掰着一半旋转了一下,便把它们掰开了。牛油果的芬芳随之飘了出来,并且成功地引起了莫长川的注意——她正呆呆地看向钟潮生。 钟潮生笑了笑,用勺子把牛油果核掏掉,又把果肉全都挖出来,在沙拉碗里捣成泥状。他走过去莫长川那边,问道:“弄得怎么样了?” 莫长川此时已经撕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片弄好之后,便把“作业”交给了钟潮生检查。 “很不错哟,”钟潮生笑着说道,“谢谢小姐了!”无论莫长川做得好不好,他都已经打算必须要给予肯定。这是他自妹妹患病之后的习惯,因为通常患有抑郁的病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会否定自己的一切,对自身产生怀疑。身边的人给予适当的肯定,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他把去了皮的西红柿切成丁,与刚才弄得俩人“热泪盈眶”的洋葱丁一起倒进牛油果泥中,加入适量的青柠汁、盐以及胡椒粉搅拌均匀,把沙拉碗端到莫长川的面前,示意她试试味道:“小姐,看看这味道你喜欢不?要不要加点别的?” 莫长川用小勺子舀了一点,尚未放入口中便闻到清新的青柠味道,进入口腔之后这沁人心脾的香味就与馥郁浓厚的牛油果口感混合在一起。本来熟透的牛油果吃起来就像黄油一样滑腻,吃多了容易觉得腻,但是这牛油果酱里放了西红柿丁和青柠汁,酸甜的味道中和了牛油果的粘腻,洋葱丁带着点轻微的辛辣,这丰富的口感让她感觉新鲜感十足。 “好吃!”莫长川的表情就像是落入平静的湖中的水滴,骤然泛起了美丽的涟漪。 钟潮生几乎是不用听她说的话,就已经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来她对这种味道的喜爱。他的脑海里再次想起了母亲手写菜谱的第一页上所写的字——“希望品尝食物的人能感受到幸福,这份心情就是最好的调味料。”此刻莫长川的表情,就像是把这句话重新镌刻了一遍,让它越发深刻地刻在了钟潮生的心上。 莫长川还想舀来吃,结果被钟潮生阻止了:“哎哎哎哎哎,小姐你别着急,这只是半成品,一会儿还得加点别的,你要是全吃完了,就不能配那个吃了!” 莫长川闷闷地咬着小勺子,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 钟潮生哭笑不得,但顿时心生一计,拿出手机装作要看菜谱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嗯……不过……” 手机的摄像功能打开了,录像的按钮被点了一下。 莫长川抬起了头,眼中似有期待的光芒。 “不过再吃一口还是可以的……”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颇有些奸计得逞的意味。 第68章 特别定制的墨西哥餐(三) 钟潮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于是在莫长川用小勺子舀了一大坨牛油果泥还没放进嘴巴里的时候,他果断地端走了沙拉碗,给它包上了保鲜膜,一气呵成地放进了冰箱里,还要正儿八经地解释:“据说冰一下吃更美味。”然后他彻底无视了莫长川的一脸蒙圈,取出已经在焗炉里发酵了一个小时的面团继续加工。 他用手指沾了些高筋面粉按压了一下面团,正如菜谱上所教的那样没有回弹就是发酵成功。于是他把面团分割成了四个,再包上保鲜膜,调好了手机的计时器醒发15分钟。趁着这时间空隙,他还烧了一壶热水,又把鸡腿肉拿出来洗干净切成了鸡丁。 其实钟潮生除了肯爷爷家的墨西哥鸡肉卷之外,完全对正宗的做法没有任何的了解;哪怕他知道正宗的制作方法,就凭墨西哥菜都偏辣的风格看来,这个菜也非得改良成莫长川能吃的口味不可。于是他这一次选用了一种十分大胆的调味料——喼汁。 这种奇特的调味料据说又称英国黑醋或伍斯特沙司,是一种起源于英国的调味料,味道酸甜色泽黑褐,在南方有些地区烧烤的时候涂到肉类上,会产生独特的桂花香味与着色。他曾经试过用煎煮的方法烹制使用了喼汁腌制的肉类,效果也是相当不错,于是为了健康着想,之后每一次需要做类似烤肉一类的菜式时,他就会用喼汁作为酱汁的一部分,并且使用煎煮代替油炸。而且他发现,莫长川这公寓里虽然调味料应有尽有,但唯独没有这一种。他猜想莫长川也应该没有尝过这种味道的食物,可以试一试以增加她的新鲜感。 他用花生油、喼汁、盐、糖、生抽、料酒、蒜蓉和淀粉都倒进鸡丁中,搅拌完毕放一旁等候腌制入味。随后他又把大概1/4左右的包心菜洗净切成丝儿,再备上一定量的蒜蓉和西红柿丁,便可以准备开锅制作了。 这时候他的手机计时器很不识相地响了起来,他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看起来最简单的咖啡面包,做起来是最费时间和精力的。不过也没办法,自己挖的坑,跪着玻璃都得自己来填好。所幸莫长川家的这个焗炉操作界面都比较简单,不用看说明书都能知道怎么操作,不然他可能还需要先把说明书通读一遍。 莫长川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只能倒了一杯水放到他身边。 钟潮生微微一怔,心里像被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苗,隐隐地感到了一股暖意。从前他给妹妹钟采薇做饭的时候,她也总是有点手足无措的想帮忙,却又无法克服心中对火焰的恐惧,于是也只能给他倒一杯茶水,或是在背后给他扇扇子,尽量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那时候的妹妹就像个贴心小棉袄,懂事得让他心疼。 “谢谢……”钟潮生拿起莫长川给他倒的水,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面团的发酵需要好几次,他把醒发后的面团再揉一下揉成圆形,烤盘中垫上油纸,把它放入烤盘包上保鲜膜,然后放入烤箱进行最后的发酵。焗炉设置发酵模式,温度设定为三十五度度,时间为一个小时,把刚才烧好的热水放入另一个烤盘或者碗中,放在烤箱底层,以此保证达到百分之七十五到百分之八十五的湿度。同时调好手机计时器,所有的动作皆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莫长川一言不发地双手撑脸看着钟潮生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不觉思绪也飘到了遥远的童年。 小时候看着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总觉得她就像是童话里的仙女,只要手上的仙女棒轻轻一点,就能变出一桌子美味的佳肴来。 那时候如果爸爸下班回家来厨房,看到呆坐在一旁观看的小长川,会悄咪咪地俯在她耳边,小声教她去外面给妈妈倒一杯水,或是拿手帕给妈妈擦一擦脸上的汗水,让辛辛苦苦为他们准备饭菜的妈妈知道,他们虽然帮不上忙,但心里是会体谅得到她的辛勤的。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爸爸之间开始变得疏离且敌对了呢?是从爸爸的公司面临危机之时?或是妈妈生了重病之后?还是她得知爸爸要把她送出国的时候?!这些猜测从很久之前开始便已经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曾无数次地问郑伯,到后来她不再问也不再提了——因为无论答案如何,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也没有办法能让她回到过去…… 钟潮生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觉得该是时候准备咖啡面包要用的墨西哥面糊了。他把黄油用温水隔水软化,加入糖粉和盐搅拌均匀,并分次加入鸡蛋液。最后筛入低筋面粉搅拌成没有颗粒柔软细腻的面糊,再把面糊装入裱花袋备用。 趁着面团还没有完全发酵完毕,他先把鸡丁、包心菜丝分别炒熟,包心菜丝只做最简单的咸味调味便好。而后他把西红柿丁炒熟,往里面放一小块牛油,撒上干的迷迭香,再用适量的盐和糖调味,作为点睛的酱料使用。最后就是把买来的墨西哥卷饼放到烧热的平底锅里两面都烫一下,做出外脆内嫩带点嚼劲的墨西哥卷饼面皮。 面团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决定先把东西在餐桌上摆放好,让莫长川趁热先吃。 经过莫长川身边之时,他看出来莫长川又在神游太虚了,于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姐,先过去趁热把卷饼吃了,面包一会儿就好。” 他把东西摆放整齐,告诉了莫长川吃的方法,然后又回到料理台边,给咖啡面包做最后的工序——他轻轻挤压裱花袋,把墨西哥面糊打着圈挤到发酵完成的面团上,以盖住面团表面。烤盘放入一百八十度预热好的烤箱中,调整为上下火,设定时间为二十分钟。处理完这些,他才长舒出一口气,洗干净双手来到餐桌旁坐下。 莫长川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边上,面前的食物都没有动过。 “哎?小姐你怎么都不吃?是不合口味吗?”钟潮生心里咯噔一下,要是不合她口味这一下午忙活了半天就白费了。 然而莫长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起……吃……” 第69章 特别定制的墨西哥餐(四)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70章 反复的病情(一) “这是什么地方?”莫长川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睛完全睁不开,只能把手挡在眼前。 “你来了?”偌大的落地窗旁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用低沉的声音冷冰冰地打了声招呼,“过来吧。” 莫长川像是被人施了咒语一样,身体竟然自主动了起来,跟着那人来到右手边的沙发旁。 “这位是薛阿姨,是爸爸的好朋友兼生意伙伴,旁边的是她的儿子傅兰迪,你们小时候在同一个幼儿园呆过的,还记得吗?”那身影简要地介绍道。 莫长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对方明显不在意这些,那位薛阿姨很热情地站了起来,双手握住她的小手,亲切地说道:“长川好久不见了!已经长这么高了啊!瞧这双大眼睛,长得可像妈妈了,那么有灵气!” 听到这话,莫长川竟觉得无名火起,马上黑着脸不说话了。旁边高大的身影把她牵到对面的小男孩身旁坐下,冷漠地说道:“爸爸以后可能没多少时间能陪你,但我希望你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能上个师资和教学都一流的学校,将来能进入常春藤的大学。幸好有薛阿姨的帮忙,才能帮你在美国那边找到一个很好的中学。下周开始你将会和她的儿子上同一个预备学校,在语言方面要加强,还要学习那边的生活常识和面试技巧。” “什么?!”莫长川闻言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您要把我扔到美国去?!” 身旁那男声还是用冷冰冰的语调说道:“给我坐下。什么时候学会在客人面前没大没小的。” 莫长川感觉委屈极了——凭什么?!凭什么送她走?!为什么可以不经过她同意就随意做决定?!爸爸甚至连问都没问过她的意愿,竟然就这么决定了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妈妈才过世没多久,她以为爸爸只是像郑伯说的那样忙于公司的事才疏忽了自己,现在看来他是恨不得赶紧把自己这碍手碍脚的累赘扔掉!!! 莫长川实在是坐不下去,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 “小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郑文轩正在厨房里给佣人交代招呼薛太太和她儿子的注意事项,厨房里的人忽然全都不说话看向他的身后,他才发现莫长川正揉着通红的双眼站在厨房门口。 “呜呜呜……郑伯……”莫长川一对上郑文轩的双眼,眼泪已经控制不住了。她很少在其他佣人面前情绪失控,这一次她十分努力地尝试着憋住,然而一开口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流下来。 郑文轩快速地叮嘱了几句,转身牵住莫长川的手,把她带到花园的小亭子里,才从衣袋里掏出干净的纸巾,半跪着帮她把哭成小花猫似的脸擦干净。 “好了,不哭了啊,告诉郑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么一问,莫长川又开始眼泛泪光:“郑伯……爸爸他不要我了,他刚才说要把我扔去那什么美国呜呜呜……” 郑文轩愣住了。许久,他才摸了摸莫长川的头,长叹一口气说道:“小姐,老爷和太太的确是曾经打算要把你送到国外接受教育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在这个时候……”他低头闭了闭眼,咬着后牙槽继续说:“之前太太是打算她跟你过去照顾你的……你先别哭,等一会儿客人走了,我去问问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长川揉着通红的双眼,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想离开这个家,这里有爸爸妈妈和她从小就熟悉的一切,不管爸爸是由于什么原因,在妈妈身患重病的时候无法照顾,可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美好回忆,都是和这个家密不可分的。留在这里,她还能感受到妈妈的气息,还可以凭他们所创造过的回忆去试着体谅爸爸,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一定有自己迫不得已的苦衷。 她独自回到房间里,抱着放有全家福的相框放声痛哭。她怀念着过去的美好,想念着一家三口那些温馨却充满了爱的时光。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眼睛哭累了思绪疲惫了,在朦胧之间她反复对自己说,这些都是噩梦,都是假的。等明儿睡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到正常的状态,妈妈还在,爸爸还爱着她们……去美国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个梦,睡醒之后都会好起来的…… 国际航班的候机室里,莫长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落地玻璃外来来往往的飞机,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声音问道:“不是说会试着游说爸爸让我留下来的么,怎么到最后还是要去美国……” 坐在她身旁的郑文轩从随身的行李里取出一条围巾,小心翼翼地给她系好,懊恼地说道:“对不起,小姐!我……没能让老爷改变主意……”他给莫长川把头发整理好,“我真的……尽力了……可是老爷他态度很坚决,他不希望你经常一个人留在满是太太气息的房子里徒增伤悲,也算是为你好吧……” “哼,为我好……”莫长川冷笑一声,“真谢谢他这么为我着想了,凭什么他认为这是为我好我就得接受。他怕不是早就不爱我和妈妈了,看到我就碍眼罢了。” 郑文轩张了张嘴,却低下了头没再为莫皓宇解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在小姐身边。这是我答应过太太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莫长川垂下了双眼,摩挲着围巾感受着它柔软的质感,想起这是妈妈今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妈妈最后一次送给她的礼物。这是妈妈住院的时候让郑伯给买的羊毛毛线,她向院友请教了怎么织围巾,第一次织的时候老是出错,于是织了拆拆了织,重重复复好多遍,好不容易才织好了一整套帽子围巾手套,冬天却已经过去了,送给莫长川之后只能一直放在衣柜里,没想到郑伯细心地把它们带到随身的行李里了。 第71章 反复的病情(二) 这一次的催眠治疗时间相对上一次短一些,顾诗涵还没来得及给她的潜意识做出观念矫正,莫长川便已自己醒过来了。 当最为伤痛的过去被重现,莫长川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小时候的她并不明白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曾经爱家如命的爸爸抛下重病的妈妈不管,甚至连妈妈的葬礼也是郑伯一手操办,他还是终日无影无踪。后来妈妈去世,他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直接就把莫长川送到了美国,交托给了傅兰迪的妈妈照顾,和傅兰迪入读同一所中学。她去到美国之后发生了什么,过得好不好,爸爸从来都不过问。郑伯也似乎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又或许是郑伯也觉得解释没什么作用,反正自从妈妈染病以来,她的家就像一座玻璃之城,只需要轻轻一碰,便化为一地零碎。 莫长川从躺椅上坐起来,感觉头痛欲裂。刚才在催眠治疗的过程中再次看到过去的自己,还是那么懦弱无能,虽然顾诗涵一直在引导她对记忆里的爸爸说出自己最希望说出的话,可这就像是性子使然,她还是倔强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如既往地与爸爸怄气,然后在郑伯的身上寻求着家人一样的安慰。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也许即便再给她一次改变过去的机会,以她的性格还是会选择无声地抗议,最终也是一样的结果。 她想起了郑伯。这位从小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忠实的管家,自从钟潮生来了之后,他也不再每天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知道他如今到底在忙些什么……之前问司机老刘,他只是说郑伯身体不太好需要休息,可郑伯在这里没有亲人,他生病的话谁能照顾?还是说,连郑伯也放弃她了呢? 她的思绪十分混乱,也没听清顾诗涵最后和钟潮生在说什么。她想集中注意力,但脑袋像要炸裂了一样。这种感觉在上一次的催眠治疗后也曾经出现过,仍然而这一次的反应尤为剧烈。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钟潮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莫长川还是很恍惚,她能听到钟潮生的话,然而思维却像是一团毛线,越想整理越乱。而更可怕的是,她曾经对被爸爸放弃的恐惧竟像是被放大了一样,这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强压在她的心头,像是千万只突然从地上冒出来的鬼手,将她扯向恐惧与绝望的深渊。 “头……很痛……”她难受地用手捂住前额,身上被冷汗浸透了,正在瑟瑟发抖。 顾诗涵顿觉不妙,立刻蹲下来给她检查。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虽然是莫长川自己醒过来的,但在她引导的过程中并没有涉及负性暗示【注1】,这样的头痛不像是催眠过程没有解除负性暗示遗留下来的问题。 “长川,你看着我……”顾诗涵握住莫长川的双手,给她传递着温暖的信息,“我和小钟都在你身边,你可以放下心来,我们陪着你。” 莫长川从蓬乱的头发中看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现在你尝试着和我一起调整你的呼吸……吸气……呼气……”顾诗涵引导着莫长川,让她通过调整呼吸让肌肉和神经逐渐放松。 钟潮生在一旁愣着,没有顾诗涵的指示他完全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到她们。 “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继续……调整呼吸……” 莫长川终于在顾诗涵的引导之下逐渐放松下来,在躺椅上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进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 顾诗涵向钟潮生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她出去一下。 “顾医生,小姐她这是怎么了?”一关上治疗室的门,钟潮生终于把这句憋了半天的话问出来了。 顾诗涵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回想了一下,催眠过程虽然不算完整,但应该没有给她留下负性暗示的可能。我觉得……可能这种治疗需要暂停一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让钟潮生心生忐忑,“她这样的反应……我猜测她是从潜意识里排斥触及伤痛的部分。就像我们之前所说,她本来就防御心强,是典型的低催眠感受性者——就是对催眠的反应能力弱,不容易被成功催眠。”【注2】 钟潮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催眠治疗不能继续进行下去,治疗方案要怎么更改?” 顾诗涵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实在是有些进退两难。这样的状况如果强迫着病人继续前进恐怕会有反效果,最好的方法还是保守一点,给她做行为矫正和心理疏导,先让她改变对待过往的看法和态度,坦然地面对这些让她一直束缚着自己的牢笼。而她目前更担忧的是,今天的状况会不会导致莫长川的状态发生倒退?以她的经验来看,莫长川有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触及今天回想起的一切,会产生逃避的心理,这是病人常见的情绪波动,她作为医生当然能够理解,但是病人的家属呢?或是像钟潮生或者郑伯这样的由病人家属所雇佣的只有间接关系的人呢? “小钟,你对长川,是单纯的雇主与受雇佣者的关系,还是说,你希望她能康复如常?”顾诗涵并没有正面回答钟潮生的问题。 钟潮生没料到问题会被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一时间竟然语塞。“我……”他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谨慎回答,于是思忖片刻之后,只给出了一个比较模棱两可的答复:“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她,并不能说得上熟不熟,只是……自照顾她以来,我常常会不自觉地想起采薇。采薇的死,对于我来说是无法释怀的伤痛,很多时候我还是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等梦醒了,她还是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即使她的病无法根除,可我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我想,我心底里也会希望小姐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可以战胜这个病的吧……” 顾诗涵一直注视着钟潮生的双眼——这双眼睛清澈透亮,说话的时候眼神诚恳真挚,说的应该也是真心话。她微微一笑对钟潮生说:“明白了……她需要一些时间,让她能学会坦然面对这些曾经的伤痛。只有她释然了,她的病才能有所好转。你能做的,就像我之前和你提到过的那样,多和她沟通,让她对你产生足够的信任。只有你获得足够的信任之后,她才会放下戒心向你坦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第72章 反复的病情(三) “怎么突然又反复了?”郭梓洋刚从门诊大楼回来,一进门坐到顾诗涵的办公桌上询问莫长川的事情。 顾诗涵已经为了这件事苦恼了一整个下午,愣是没想出点头绪来。本来按照她预想的进度,只要通过催眠治疗让莫长川克服内心的恐惧,她就应该可以解决说话磕磕巴巴的问题,能与人正常地交流,这样就能为下一阶段做团体治疗做准备。然而现阶段的问题尚未解决,后面的也只能暂时搁置。 “做催眠治疗的时候她自己醒过来了,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原因。醒来之后意识似乎不是很清晰,伴有头痛的现象……”顾诗涵无声地叹气。 “负性暗示都确认消除了吗?”郭梓洋好心提醒。 “还没来得及给她做观念矫正呢……我回顾了很多遍,这中间应该没有负性暗示。不知道与她自己醒过来的原因有没有关系……”顾诗涵揉着眉心回答,“我猜她可能是不愿意继续让其他人知道她那段记忆里的事情和她的真实想法,出现了躯体化的现象,从而阻止这样的治疗再继续下去。” 郭梓洋一手抱于胸前,一手摸着下巴,喃喃自语似的说道:“你是说……她从潜意识里抗拒别人知道她的真实过往和想法,于是她的身体就给了她头痛的信号,让她从身心上都拒绝继续回忆从前的事?” 顾诗涵点了点头:“目前猜测是这样。” “唉……”郭梓洋叹息道,“这样就真的不好办了啊——除非她自己愿意,不然的话就是焊死的门,谁都别想打开。潮生呢?能不能作为突破口?” “你还想让他突破?他俩根本就不熟,钟潮生说了,他们平日里没什么交流,就是普通的雇佣关系。” 郭梓洋对此似乎有些吃惊:“不是吧?都半年多了,这关系连朋友都不如,看来潮生真的把自己也藏得很深啊。” “当然藏得深。”顾诗涵心里接了这么一句。在她看来,钟潮生的情商挺高的,妹妹离世没几天就接下了这个工作,几乎都没有喘息过,便对上了莫长川这样的雇主,然后一直尽忠职守照顾她到现在。从莫长川的情况看来,她和郑伯对钟潮生都是十分肯定的。然而即便是莫长川已经对钟潮生产生了信任感,那也无法明显地改善她现有的问题。那就说明,他们还尚且未到交浅言深的程度。“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吧,小钟的确对她的康复是有一定作用的,但也不能完全只寄望于他,毕竟我才是她的主治医生,用药和治疗方案还是咱们这边的专业。更何况,我不太希望他俩之间关系过于亲密,我还是会担心长川对小钟产生移情,那样也挺棘手的。” 回去的路上,钟潮生和莫长川都不说话,司机老刘觉得这俩人每次去完医院都心事重重的,经常让车子里的空气突然安静,尴尬得要命。 “刘叔……郑伯最近……在大宅……还是……在医院?”老刘正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让人窒息的气氛,没想到倒是莫长川先开了口。 老刘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上周还在宅子里打理事情,但这周的周二开始住院。” 钟潮生闻言,整个人忽然愣了一下:“郑管家怎么住院了?” “咳,还不是他那个……老毛病。医生千叮万嘱不让他操劳,结果一有时间他就操心大宅里的事情,又担心小姐的病,老是消停不下来。这下好了,前几天又犯了,幸好发现得早,去了医院挂的急诊,医生说要住院治疗,让他安安分分地休息。”老刘说得轻轻巧巧,实际上当天晚上还是他亲自把郑伯送去医院的,开车都是争分夺秒,红灯都冲了好几个。但他没敢在莫长川面前描述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毕竟郑伯可是很有先见之明地交代过要怎么回答的。 莫长川眉头轻蹙,说道:“我想……去……看看……他……” “呃……那个……他说了可能刚住院会有各种各样的检查,他经常不在床位,让我们别担心……”老刘额上其实已经冒出了些许冷汗,他不太擅长撒谎,但这一切都是郑伯办了住院手续之后嘱咐他要怎么应付其他人的问话的。 “去!”莫长川倔强地坚持着。 这下老刘有点慌了——莫长川的性子一向比较温和,他们这群在莫家工作多年的老人家都看着她长大,觉得她没多少小姐脾气。然而刚才那一句“去”是难得地流露出了倔强的语气,他作为“夹心阶层”两边都不好办了。 钟潮生知道老刘的难处,也不想让他难做,于是安抚好莫长川,帮忙劝说道:“刘叔,小姐她可能心里着急没控制好语气,请您不要介意。她也真的挺长时间没看到郑管家了,大概是想他想得紧。如果郑管家问起,我们会说是小姐闹着要来,不是您的责任。” 老刘叹了口气,在雇主与郑伯之间毅然站在了雇主的身后,只能做好与郑伯友谊的小船随时翻船的觉悟。 钟潮生在去往医院的途中买了些苹果,虽然这是最普通不过的探望礼,却是一片心意与寄托,寓意“平平安安”。莫长川跟着他下车去买的时候还问了原因,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她都没怎么与人打交道,这些礼节性的东西也无需她去考虑。何况平日家里所有人都迁就着她,她也没有必要做这些去讨好任何人。然而得知原因之后,她不禁自惭形秽,说是想去探望郑伯,却什么都没带——即便她知道郑伯会因为疼爱她,而不去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医院已经不再接受当天新的挂号,也不再安排一些需时较长的检查。莫长川他们在司机老刘的带路下,来到住院部心内科的病房区,找到了郑伯所在的床位。 第73章 反复的病情(四) 三人到达之时郑伯正靠坐在床头,戴着老花镜低着头看手机。 一段时间没见,莫长川觉得郑伯的面容消瘦了不少。他的神情严肃,以往炯炯有神的双目似乎褪去了一些锋芒,平日里直挺的腰杆稍显得有点驼背。 莫长川极少见到这样的郑伯——郑伯这个称呼虽然显老,但在她的眼里一直是精神矍铄体格健壮的。通常大多数家庭的女孩子,从小就会对爸爸产生英雄式的崇拜感。然而对于莫长川来说,除了爸爸之外,她心中最崇拜之人非郑伯莫属。他办事从来都是稳妥可靠,又不急不缓;自她出生以来就守护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起居饮食,打理得头头是道;最让莫长川崇拜的是,他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修,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肯定能修好;还有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陪伴在莫长川身边不离不弃安排周全的都是他…… 莫长川感觉眼眶微微发热,一股温热的酸涩感缓缓地包围住了双眼。 老刘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有些不合时宜地敲了敲敞开的病房门。 本来正在专心致志地拿着手机看新闻的郑伯抬起了头,看到莫长川和手提着水果的钟潮生,眼中虽掠过一丝的惊讶,但很快眼睛又恢复到炯炯有神的状态。 “郑伯!!!”莫长川声音里带着哽咽,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郑伯……好想……您……” 郑伯微笑着轻拍她的后背:“我也可想小姐了呢……”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他俩的关系,这在旁人眼中是一个十分温馨的场面。然而这温馨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司机老刘便迎来了来自郑伯的“死亡凝视”:“老刘,你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呢,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吗?” 老刘可怜巴巴地向钟潮生和莫长川投来求救的眼神,莫长川正要开口,钟潮生已经替她回答了:“郑管家,不关刘叔的事,是小姐和我逼他带我们来见您的。小姐已经太久没见到您了,您也没有回她微信,她既想念您又担心您,所以就问了刘叔关于您的近况,决定要来看看您。”他把手上的苹果拿到床头柜那里放好,“这是一点点小心意,希望您早日康复出院。” 看到钟潮生的确如车上所言为他挡住了郑伯的责备,老刘也赶紧转移话题:“郑管家你看,小钟他多有心,他买了苹果,说希望你‘平平安安’。现在这么用心的年轻人不多了,你说是吧?” 郑伯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以后再跟你算账”的眼神,倒是皮笑肉不笑地讥讽了几句:“行啊,你俩什么时候转了行,去东北学唱二人转了?小钟你也是,怎么跟老刘一样不学好?小姐说要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劝劝她?” 钟潮生知道郑伯并不是有意刁难他,于是耸耸肩摊手笑道:“小姐难得没有一复完诊就立刻回家,我怎么忍心扫她的兴?况且,聘用我的时候不是郑管家您自己说的嘛,小姐是我的雇主,无论什么情况之下我都必须听从她的命令嘛。” “哼,本事不长,口才倒是变好了。”郑伯佯装生气的样子,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装装样子,毕竟见到莫长川的那一刻起,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而且比起平常严肃古板的印象,这样的他比较有亲和力。他看向莫长川的眼神都是慈祥又温和的,就像见到自己的外孙女一样。 钟潮生给莫长川摆好了椅子,让她在病床边坐下。 “医生……怎么说?”莫长川问道。 郑伯看着她担忧的眼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什么,就是人老了‘机器’开始坏了,就要来‘维修’一下,才能好好继续‘运转’嘛。休息一下很快就好了。”他说得云淡风轻的,就像个没事人似的。然而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知道,倘若不是真的挺不住,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来住院。 老刘向钟潮生递了个眼色,走到床头柜边上拎了拎热水瓶:“那个……郑管家,我去给你打一壶热水吧,您这水剩得不多了。小钟你是不是要去洗苹果?我顺路带你去?” “啊!!!对对对!!!苹果挺新鲜的,我去洗几个一会儿给郑管家您尝尝。”钟潮生借机应和。 这两个原本像柱子一样杵着的人,各自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只剩下郑伯和莫长川,让他们能自在地聊一聊。 “小姐,你最近复诊情况怎么样?小钟照顾得你好不好?”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郑伯立刻问起了莫长川的情况。 “他……照顾……很好……”莫长川微微低下了头,想起前一天晚上钟潮生还特地给她做墨西哥餐给她鼓励,“医生……做了……催眠……” “顾医生给你做了催眠治疗?”郑伯有些吃惊。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说过你不容易被成功催眠的吗?后来怎么做到的?”郑伯觉得难以置信。 “小钟在……可以……不过……今天……不好……”莫长川有点磕磕巴巴地表述道。她不太想详细地告诉郑伯今天的情况,怕他会因为担忧自己而影响病情。 可郑伯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这么简要的回答终究是没能逃过郑伯的法眼。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怎么了?你在催眠的过程中看到了什么?” 莫长川的眉头隐忍地动了动,她尝试着想要控制自己回想起那些过往时的情绪,却还是没能如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爸爸……让……我……出国……交给dn……妈妈……照顾……”后面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 她的话虽然简短,但郑伯知道她所曾经经历的一切,自然是不难理解的。他伸出手轻轻地摸着莫长川低垂的头,安慰道:“小姐,老爷他是爱你的,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他那时候也和现在的你一样,经历着人生中最迷茫最痛苦的时刻,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地处理。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有联系我关心着你的近况。所以,不要恨他好吗?” 第74章 反复的病情(五) 莫长川摇了摇头:“不恨……伤心……爸爸……不爱……我……”她的泪水忍不住滴落下来。 郑伯抬头看了看灯,无奈地叹息道:“小姐,有些话,别人说了都不算,只有你亲自体会才有用。但我相信,从前的你是能感受到老爷对太太的爱的,对吗?” 莫长川无声地点了点头。 “太太生病的时候,老爷其实是很希望能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只是他的公司遇到的事情太复杂,急需他亲自处理。他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太太的病也需要足够的资金来治疗,他实在分身乏术,才把你们交给我照料。后来你为了太太的事情对他心生怨怼,他公司的事情一时也无法彻底解决,但他又担心你会因为太太逝世的事情在大宅里闷闷不乐,才毅然决定要给你换个环境,交给傅兰迪的妈妈帮忙办理出国手续,带你离开大宅那个伤心地。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决定对你的一生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甚至让你患上了抑郁症。他是悔不当初,当时没机会给你好好解释清楚造成了今日的僵局,也感觉将来无法向太太好好交代……”郑伯抬起手,替莫长川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后来你被迫回国,所患的抑郁症越发严重,他甚至感觉自己是造成你患病的罪魁祸首,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好好沟通,只能不冷不热地向我了解你的情况,生怕他一跟你直接对话又会刺激到你,让你心里不舒服。所以小姐,你能理解老爷的苦处吗?” 自从搬离莫家大宅之后,郑伯便很少对她谈及爸爸妈妈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要遵循医嘱,尽量不让她回想起过去,还是觉得她不爱听能免则免。然而此时此刻,莫长川的脑海里又一次响起了那些曾经让她痛苦不堪挥之不去的对话…… “莫长川,你看看你自己!!!明明以前那么懂事听话的,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出了国考上了那边的学校,好东西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新闻里那些欺凌同学的行为?!现在好了,被学校公开处罚要求退学,还是薛阿姨和校方帮忙去跟人家斡旋,不然的话对方父母直接报警给你告上法庭让你进青少年改造中心!!!你还是不是我以前那乖巧的女儿?我怎么感觉你出国一趟我都不认识你了!!!”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的莫皓宇,此刻正气急败坏地冲着一声不吭的莫长川怒吼。 莫长川紧咬着下唇,眼里的泪水已经将近决堤,却倔强地死憋着不在爸爸面前掉一滴眼泪。她甚至没有告诉郑伯,也没有收拾任何行李,只拿了些随身物品,带了护照和信用卡就买了机票飞回国了。然而她没有想到,本以为是唯一避风港的家,一点都不欢迎她回来——她才刚到家,负责接替郑伯工作的佣人便立刻打了电话通知莫皓宇。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得到至亲的安慰,却不料迎来的是匆忙赶回家的爸爸,直接冲进她房间里对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你倒是回答我!”看到莫长川保持着沉默不语,只是倔强地低着头,莫皓宇心中的怒火更盛,双手掐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他对视,满眼都是愤怒。 莫长川的眼神一对上他的,泪水便已经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歇斯底里地冲着莫皓宇反驳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妈妈生病的时候你哪儿去了?她才离世多久你就把我扔到国外,你是有多恨不得见不到我?还有那什么薛阿姨,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就不爱我和妈妈了?!你把我扔给她让她当我在美国的监护人,不就是想让她当我的后妈管着我么?!我告诉你,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她叫做董忆茹!!!除了她我谁都不会认!!!” 莫皓宇从来都不知道,莫长川的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什么叫“为了这个女人就不爱她和她的妈妈”?!他一心为她好给她安排妥当,让薛晓露帮忙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拿到了美国的居留权,可以当莫长川在那边留学期间的临时监护人,也可以让她寄住在薛家,给她更好的照顾,她竟然把自己想得这么龌龊?!他可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莫长川,注意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谁让你对长辈这么说话的?!我告诉你,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是迫不得已,我想照顾她也根本无法抽身!!!还有,谁告诉你我跟人家薛阿姨有一腿的?!我们清清白白得很!你是傻子吗这些话能随便瞎说?!你去那边读书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脑子里放这些东西能好好上学吗?!!”莫皓宇几乎是气得口不择言,公司的事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事情都没处理好就接到佣人的电话说女儿竟然突然回来了。打电话给薛晓璐才知道她在学校里闯了祸,用了不少方法才给她摆平了免于被人起诉。这小丫头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竟然一声不吭自己跑了回来!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薛晓璐那边找了她两天,没找到人刚报了警正四处筛查,还打了电话到班里同学家去问,就差没去警局做无名尸体认尸了。这小丫头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简直要无法无天任意妄为了! “你当然不敢承认!因为你对不起妈妈!你背叛了她!你问心有愧!!!”自莫长川懂事以来,莫皓宇就极少拿长辈身份压她,因此当她听到爸爸搬出长辈的身份时,她便会觉得那是他心里有鬼底气不足。而且她的心里也感觉特别委屈——她在学校里犯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别人冒犯了她的爸爸,她只是要维护爸爸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觉得他还是自己一直敬重的人。为什么爸爸回来连解释都不愿意听,就凭薛阿姨几句话就断定错在自己?!难道爸爸真的如那几个美国学生所言,和薛阿姨有不正当的关系,所以才信任她多于信任自己?! 第75章 反复的病情(六) “我……不是……爸爸想要……争气的……女儿……”莫长川簌簌地流下滚烫的泪水。 这个心结在莫长川的心里已经那么多年,郑伯也知道这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只能劝慰道:“小姐,无论你能不能成为让老爷争气的女儿,对于他来说,这个已经不重要。无论是老爷、太太,还是我,甚至所有莫家大宅里看着你长大的人,都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重新面对生活。别人眼中的你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眼中想要成为怎样的自己。” “我……眼中的……自己?”莫长川重复了一遍,似乎有些迷惑。 这时候老刘和钟潮生已经打好了水洗好了苹果,还绕着医院走了好几圈。看到满脸泪痕的莫长川,钟潮生正想问怎么回事,却被老刘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 “小姐,你刚才不是说想去洗手间的吗?要不我现在带你去吧?”司机老刘果然见惯大场面的,知道这种情景会让气氛一度凝固,就这么说了一句,让莫长川的尴尬能稍稍消除一些。 莫长川低着头站了起来,跟着老刘出去了。 钟潮生拿着苹果,从背包里找出来一把瑞士军刀,坐在郑伯床边一声不响地削起了苹果。 “咳咳,”郑伯清了清嗓子,“小钟啊,小姐她的催眠治疗到底做得怎么样?” 钟潮生料到他一定会问起这个,便如实回答:“第一次做催眠之后,小姐她刚开始有点不适应,头疼了一晚上,但第二天就没事了;今天是第二次做催眠治疗,本来还挺顺利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顾医生说还没有来得及做观念矫正,她就已经自己醒了过来,而且还头痛得挺厉害,治疗就做不下去了。”他把手上的苹果分好去核,用小碟子摆放整齐递给郑伯,“顾医生说,她可能是从潜意识里排斥触及伤痛的部分,还需要她自己释怀了才能继续催眠治疗。” 郑伯咬了一口苹果,边吃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这个对于小姐来的确是件难事,她不善于对别人倾诉,也不会主动跟别人提起她自己过往的事情,这些几乎是她的禁忌……” 禁忌?钟潮生注意到了这个措辞。这个“禁忌”针对的到底是她患上进食障碍的原因,还是抑郁症的根源?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极少会主动去打探别人的隐私。但莫长川的秘密已经到了致病的程度,甚至像她手机里那首歌那样,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悲观和绝望,该如何让她释怀?! “小钟啊,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小姐就交给你好好照顾了。”郑伯语重心长地说着,“你照顾她也已经半年多了,从一开始我们的期望只是让她能好好吃东西,到现在希望她的治疗能有成效,我知道我们似乎是越来越贪心了……但你也曾经照顾过病人,我相信你能体会到我们的心情……如果顾医生那边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请你尽量配合一下。小姐对陌生人不容易产生信任,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很依赖,说不定……” “嗯,我会尽力去照顾好她的,毕竟这是我分内的工作。”钟潮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无论是顾诗涵还是郑伯,都会认为他能获得莫长川的信任。他被雇佣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和莫长川私下几乎是没有太深入的交流,何况莫长川本来就不怎么主动说话,他们到底哪儿来的自信会这么认为? 听到他最后那几个字,郑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确,这样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了。钟潮生与他们非亲非故,只不过是偶然之下为了应对莫长川的进食障碍而聘请回来的,虽然美其名曰“私人助理”,但聘用的时候也说得很清楚,他是以照顾她的膳食为主要工作的。当然,当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由于自己的病,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每天起早贪晚事无巨细地照顾周全,需要一个人来为他分担一下繁重的工作。 他们沉默许久,却全然没留意到从洗手间回来站在门口的莫长川——直到在洗手间附近找莫长川找了好几圈的老刘出现在她的身后,问了一句“小姐,你怎么不进去?”,所有的人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尴尬之中。 “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给小姐准备晚餐了。”郑伯作为他们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决定打破沉默解除这个让人无语的局面。“谢谢你们特地过来看我,小姐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老刘一听这句倒是不乐意了:“郑管家,别忘了医生是怎么叮嘱的,在这里安心养病,别老想着大宅的事儿。家里还有我呢!我可是还没过够当管家的瘾。你这是对我有多不信任才老说要尽快回来的?!”话虽这么说,其实对于除了开车和熟知街道之外,老刘擅长的东西压根儿就与管家的工作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刚才凝固住的气氛没那么尴尬而已。 “是是是,有你帮我处理那些烦心的事,我就可以在这里清清静静地养病了。”郑伯向他递了个“谢谢了老铁”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长川一脸不舍,过去抱了一下郑伯,磕磕巴巴地说了句:“要……好好……的……快点……好……起来……” 郑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微笑着说道:“你也好好的!快回去吧,不然太晚吃饭了对胃不好。”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再度陷入奇怪的安静。这一次老刘亲身经历,而且自己算是这尴尬的制造者之一,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莫长川又像来时一样,闭上双眼像是在闭目养神。她的脑海里总会无法自制地想起刚才在门口所听到的话——其实小钟的话没毛病,这的确是他“分内的工作”,可为什么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会觉得莫名地失落? 第76章 反复的病情(七) 回到公寓,莫长川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钟潮生想起自己对郑伯所说的那句话,明明只是想让郑伯明白他和莫长川之间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深交,却有些弄巧成拙地被站在门外的莫长川听到。不知道是不是钟潮生的错觉,对上莫长川的目光之时,即使她的双眼还是跟平常一样没什么神韵,他却似乎能感觉到她眼底下掩盖不住的深深的失望。 “我到底在内疚什么……”他不禁扪心自问,目光落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之上。 他有气无力地回到房间洗了把脸,看着窗外逐渐西沉的夕阳,回想着白日里莫长川在医院做催眠治疗的情形。这一次,莫长川所反馈给顾诗涵的场景似乎比较单一,说的都是中文。但似乎是一段争吵,因此整个过程里她的情绪还是偏向激动的。而越到后面,他就越能感觉到她的歇斯底里与伤心绝望。听她口中的反馈,她似乎是在催眠之中看到了与她爸爸一起的场景……他不太敢去猜测莫长川所回忆起的这些事情的细节,毕竟自己不是当事人,单从她不甚详细的反馈里去推敲,也许会与事实不符。 他用手掌揉了揉双眼,心道原来像他和妹妹这样穷困家庭的孩子也并不是最不幸的,至少在他们的家里,都是欢声笑语常在,父母对兄妹俩也总是关怀备至的。唯一感觉遗憾的就是父母去世太早,这份幸福没能延续下去……至于莫长川,她的家境虽然富裕,但母亲早逝,她本身也只是由郑伯一手一脚带大。物质丰富了,然而亲情却仿佛变得淡薄了…… “唉……想什么呢,不是该想想怎么对今天那句无心的话作补救的么……”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对于妹妹以外的女孩子,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了。“要不……问一下沈玥婷?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应该会比较懂得女孩子的心吧?”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想法。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微信已经发了出去:“那个……请问一下,如果不小心说错话惹女孩子不高兴了怎么办……” 他本以为沈玥婷会无视他这微信,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怎么了?是内容说错了还是语气用错了?” 沈玥婷没有问对方是谁,这让钟潮生倒是松了一口气。果然在处理事情方面,她明显比自己可靠多了。钟潮生仔细想了一下那句话,回道:“应该是……内容说错了……吧……” 这一次的回复要稍慢一些,似乎是需要经过一番思量。钟潮生呆呆地看着窗外,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有事情找沈玥婷帮忙,无论之前有多紧张或是不顺,只要问题抛给了她,几乎都能会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这仿佛是一种安心感,总觉得沈玥婷能找出最好的折衷方法,让所有人都能皆大欢喜。 “无论是哪个错了,只要你觉得是你自己理亏,那就真心实意地向对方道歉,并且告诉她你并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考虑周全,说话缺乏技巧,才会变成后来对方听到的那样。任何事情,其实处理手法都差不多,只要你是真心想要道歉,对方就一定没有再气下去的理由。”沈玥婷一本正经地回复钟潮生。“但是,很多时候说错话很容易,但要鼓起勇气道歉却不容易,这里才是你纠结的关键吧?” 看到最后一句时,钟潮生不禁羞愧得满脸通红。沈玥婷的洞察力很高,仅仅是一来二往的几句话,便已经说到了点子之上。她并没有点名道姓地直接指出这句话针对的是谁,给对方留有了足够的余地;但又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让对方能注意到要点所在。她明明年纪上比钟潮生小,却一向给他可靠又沉稳的感觉,处理起事情来甚至比他还要成熟通透得多。 有了她最后一句话的提点,钟潮生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们又用微信聊了几句,都是些关乎近况的问候,到了差不多该做晚饭的时间,钟潮生才有些不舍地与她结束了对话,回归到公寓这边的工作之中。 莫长川还是一直没有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 钟潮生站在她的房门外,耳朵贴近门板仔细倾听,里面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他不确定莫长川是不是睡着了,但按照顾诗涵叮嘱的,她的三餐必须定时定量,哪怕睡着了也得起来吃完了再睡。于是他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他站在门外候着,许久,里面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试着再敲了一下门:“小姐,你睡着了吗?到点吃晚饭了,起来先吃再回去休息吧?” 他听到里面似乎有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但声音十分细微,因此他也不敢断定是不是莫长川发出来的。 过了一小会儿,莫长川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间的门,径自走到饭桌前坐下了。 两人沉默无语地吃着晚饭,愣是钟潮生做的饭菜有多美味,都只能吃得味同嚼蜡。最后,还是钟潮生拿出了诚意,主动开口对莫长川说道:“那个……下午在郑管家病房说的那些话……对不起……” 莫长川刚夹了一小口米饭送进嘴巴里,咬着筷子顿了顿,抬起头满眼的不惑:“……为什么……道歉……” “下午我对郑管家说照顾你是‘我分内的工作’,我回来后想了一下,好像这话有点不对……”钟潮生嗫嚅道。 莫长川侧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随后放下了手上的碗筷。对于钟潮生的道歉,她更多的是不解——他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道歉?她不否认下午在门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的确心里觉得很是难受,但她回来之后,自己也在房间里细细地想过,自己这不快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她知道郑伯和顾诗涵都希望她能找到信任的人,能让自己放下心底的防御,能宣泄出闷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苦楚。然而,对于钟潮生来说,这的确也就是他的一份工作而已,他没有义务必须要照顾自己合同条款以外的事情与感受。这么想之后,似乎她心中的苦闷就稍稍舒缓了一些。 第77章 反复的病情(八) “没有……必要……”莫长川低垂着眼淡淡地说。 “什么?”这下轮到钟潮生不解了。 莫长川想好好解释,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她越是着急,说话就会越不流畅。最后她把心一横,拿出手机用备忘录输入了一句话,递给了钟潮生。 “你没有必要为你没有说错的话道歉。”钟潮生边看边念了出来。 这句话很耐人寻味——整句话的重点是“说错”,如果“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是钟潮生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那么这句话就不算是“说错”;但如果这只是他为了搪塞郑伯所说的借口,那还是他经过思考之后才说的,也不算是“说错”;只有他的心并不是那么想却是无意中说了这样的话,才算是真正的“说错”。所以只要钟潮生符合了前两点,那就没有必要道歉。 他几乎是被自己这样的分析绕晕了头,整理清晰之后才说道:“不管怎么说,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要和你划清界线,也许你听了会觉得不舒服,所以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莫长川又拿着手机输入了一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听了会不舒服?” “因为……因为……”钟潮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知道你依赖我?或是因为觉得你对我有特别的信任?这样的回答怎么听都像是自视过高。“因为……郑管家和顾医生都觉得你对我十分信任……” “他们凭什么这样判断?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吗?”莫长川似乎发现了这个方法的好处,比起说话真的是方便多了。 “的确如此……”这一下轮到钟潮生觉得有一点失落。他曾经很多次在莫长川的面前提起妹妹钟采薇,除了那一次故意试探她对妹妹是否有印象以外,每一次都是他发自内心想和她分享过去和妹妹的生活点滴。这么相比之下,似乎他对莫长川比对任何人都更加信任。此时此刻,他仿佛与下午站在门外的莫长川彻底交换了位置,终于体会到了她听到自己那句话的时候,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不过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无法轻易地信任别人而已。更何况,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能改变现实,也不能挽回什么。何必要提。”莫长川看着钟潮生僵住的表情,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歧义,于是赶紧在手机里输入补充了一下。 “不,不是这样的……”钟潮生摇了摇头,“虽然说出来改变不了现实,但能找到宣泄的出口,或是有一起分担的人,肩膀上的重担就会轻一些,心理上的压力也能舒缓一点——就像墙上的污垢,如果你自己一个人去擦,也许耗费很长的时间,说不准旧的擦干净没多久,又会蒙上新的污垢;但如果多一个人与你分担,很快就能把污垢除干净,也能历久弥新……” 这样的比喻莫长川还是第一次听见,与顾诗涵之前给她讲的“1-1=0”的理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她的事情,真的可以说给其他人听吗?莫长川不禁在心里生起了这样的疑惑。如果可以的话,这些一直让她窘迫难堪,甚至羞耻之事,她希望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更何况,这些都是负面的事情,她前阵子在顾诗涵推荐的关于心灵修行一类的书籍里看到过关于负面情绪的影响【注1】,知道负面情绪能让身边的人也产生负能量。她本来性格就不积极,如果向别人诉说的话岂不还会让别人也一同不快吗? 钟潮生看她拿着手机却久久没有反应,似乎能看透她的忧虑:“如果你在担心你的事情对别人带来的影响,其实那是没有必要的。我的妹妹在她刚患病的时候,为了不让我担心,不断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她的心里本来住着一只小魔怪,一开始的时候小魔怪还算乖巧,她自己能控制得住,因为那时候她的生命里除了悲伤,还有着快乐与满足。”他拿出手机打开一个pdf文件,放大了递给了莫长川。 那是一个用手机拍摄的手绘图,是一个像条漫一样的简笔画,画法虽然稍显拙劣,但足以看清楚要表达的内容。里面有一只小恶魔,它长在一个女孩的心里。刚开始的时候它非常渺小,身边被心形和三角形的图案所包围着。这两种图案的数量都差不多,看上去似乎相互抵消了,达到了很好的平衡作用;然而下一个图里,那些心形图案却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旁边的三角形图案却几乎占据了所有可用的空间,小恶魔竟然也以它们为食物开始逐渐长大了;而等到只剩下三角形图案的时候,小恶魔的体形变得更大,皮肤的颜色也逐渐变成黑色,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这是我收拾妹妹的遗物时发现的。她跟你一样需要通过看一些心灵修行方面的书来做自我的观念矫正,以前我会叫她做点笔记加深一下印象。这个是夹在她的其中一本笔记里的,可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感而发吧……”钟潮生的表情有些落寞,“唉……我怎么又跟你提起她了……” 莫长川仔仔细细地反复看着那些图,她似乎能明白这样的感受。如果钟潮生妹妹心里住着的是一个小魔怪,那么她心里住着的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自己,就跟《哆啦a梦》里的大雄一样。只要一丁点的事就能让她想起过去的不快,继而这些不快就会让她越发地讨厌自己的懦弱,甚至是讨厌自己的一切。然而越是讨厌,自己却越想逃避面对不想面对的人和事,也就会变得越像内心深处的那个“大雄”。在她所看到的书里,也曾经提及过这种变化,要改变这种状况,要先从遇事的第一反应开始。就像她习惯了遇到任何事情,第一反应都是先往悲观的方面去想,这样就像是在思想里搭建了一条固有的通路,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种习惯;反之,若是第一反应是先往乐观的方面去想,时间长了,也能形成一条通往积极思想的路。【注2】 第78章 反复的病情(九) 可惜的是,莫长川虽然记住了这个道理,却未能成功建起那一条通向乐观的路。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听着一首歌……”钟潮生仿佛自言自语。 莫长川微微一怔,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心底的秘密猝不及防地被揭穿,她的眼里似乎泛起了一阵涟漪,显得有些震惊。 “真的十分抱歉,这是有一次你还在住院的时候我看到的……”钟潮生自己也有些茫然,为什么要突然对莫长川提起这件事。他答应郑伯的聘用是因为知道莫长川与妹妹曾经发生过矛盾,他想知道真相,想确定她是否与妹妹的死有关。然而从他这半年多与莫长川的接触看来,她的性子温和,似乎不太可能轻易与人起冲突;又或者应该说,她所患的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对很多事情都会有自罪感。如果她真的与妹妹起了冲突,并且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妹妹自杀,那么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十分在意,甚至是非常不安,又或者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给别人带来了困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过她的日子。 “后来我因为好奇找了那首歌来听,我当时就想……你的内心也许相当痛苦吧,不然怎么会有与这首歌歌词那样的想法……”这些话憋在钟潮生的心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他曾经觉得,这是莫长川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应该当做没看见过没听过。然而每当想起深受抑郁情绪影响而导致轻生的妹妹,也许曾经也与她一样在生死的边缘挣扎游走,他也不禁生出恻隐之心,想要伸手拉她一把。 莫长川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心中顿觉五味杂陈——不是因为钟潮生窥探了她的心思,而是忽然间好像有人懂得自己的真实感受,这让她既吃惊又难过。她极力隐忍着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阻挡它倾泻而出。即便她从前曾经在钟潮生或者郑伯面前表露出来过,但与这首歌一样的想法却是她一直以来死守的秘密。她觉得自己不被最亲近的人所爱,也日渐厌恶懦弱无能的自我。这些复杂的情愫如同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紧紧地勒在她的咽喉处,只要哪天轻轻一扯,便能让她放弃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钟潮生伸出手来,轻轻地为她抹去了眼中即将掉落的泪。“我不想看到你跟我妹妹一样,因为一直压抑自己而走上同样的路。你可以……告诉我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被发射出去的子弹,瞬间击溃了莫长川的心理防线。她怔怔地望着钟潮生清澈的双眼,看着它们从夜空中明亮的星星,变得如同晚上窗外模糊不清的万家灯火,她竟突然之间失声痛哭起来。 五年了……这五年以来她几乎每天都会问自己:“什么时候该结束我这不堪的一生?”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第一次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便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它付诸行动。然而这毕竟是一时起意,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因此她的异常行为被火眼金睛的郑伯察觉到了,在她尚未实施成功之时便已经被制止;从那之后郑伯几乎是寸步不离,无时无刻都盯着她,生怕一转身她又会不死心地作死;而后她尝试过了好几次,在她每次以为郑伯有事要忙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很傻很天真”——哪怕郑伯不在,他也会让老刘或者其他信得过的人帮忙盯着,确保自己不在的时候莫长川不会出什么乱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有两年多,直到服用的药明显起效,让她的情绪趋向稳定,郑伯才终于解除了所有的警告,稍稍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的自己折腾得太厉害,似乎自那以后郑伯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偶尔也会看到他偷偷吃药。他是董家的老仆人,到了莫长川出生的时候,他那在董家老宅工作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他跟随着董忆茹来到莫家,董忆茹和莫长川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后来董忆茹病故,莫长川患病,对于他来说也是十分沉重的打击。他劳心劳力一辈子,看着她们长大,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女一样。莫长川从小就由他照看,对他的感情也是如同家人一般。因此看到郑伯被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她哪怕对自己毫不心软,对郑伯却是不得不妥协了。她想着,如果治疗那么多年还是没有效果,最坏的结果还是不可避免的话,那就等到郑伯百年归老之后再去做一直想做的那件事吧,毕竟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真心疼爱着自己的人,总不能让他经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钟潮生默默地给莫长川递来纸巾,他知道要让莫长川放下所有疑虑不容易,她毕竟已经把“真我”封闭起来那么久,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对人敞开的。她不像妹妹那样,从小就与自己相依为命,因此对自己也有着绝对的信赖;而他相信,莫长川虽然也信赖郑伯,但为了不让郑伯担心,与那首歌一样的想法,她也绝对不会告知;而莫长川对自己,那更是不可能超越她对郑伯的信赖感,只不过她自己并没有预料到,她内心潜藏那么久的想法会有被别人窥探到的一天而已。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莫长川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磕巴……说不清……” 钟潮生叹了口气,温柔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表示安慰:“没事的,只要你想要说出来,那就慢慢说,我听着,如果有疑问我会记下来整理清楚。”他用纸巾给她擦去眼角不停溢出的泪水,“如果说不清楚也不要紧,你需要的是倾诉,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倾听。若你内心也有一只小恶魔,你把这些闷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了,它就会失去养分,不会继续长大,也没有能力继续控制着你。” 第79章 莫长川的过往(一) “我……爸爸……在,妈妈……去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莫长川努力地想要把话说清楚。 所幸钟潮生跟随她有半年多了,已经适应了她的说话方式,因此也能听懂个大概:“嗯,这个其实之前郑管家的话里有提及过,但我当时不确定。”他给莫长川倒了一杯热水,尽量让她能以放松的状态讲述她自己的过往。 “妈妈……住了很久……医院……爸爸……公司……那时候……好像、好像……遇到了……麻烦……郑伯说……会影响……我们家……”她把手机解了锁,点开了一个名为“家”的相册,把手机推到了钟潮生的面前。 那是一张全家福,如果不是衣着打扮上与现在的主流不一样,几乎难以看出来是多年前的旧照。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在一幢别墅的庭院里。照片里的一对长相俊美的中年男女,男子穿着得体的深色三件套西服,双手轻放于女子肩上,似乎刚把质地厚实的外套披到她的身上,眼中尽是柔情;女子则穿着深灰色的百褶长裙,上身是象牙白针织毛衣,披着一件比自己肩膀大了一圈的灰色羊绒长外套。她正抬头与男子深情对望,左手反搭在男子的手上,右手放在身前的小女孩肩上。而站在他俩中间的,则是一个眼睛长得特别漂亮的小女孩,看上去大概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她正双手捂着嘴巴,一双水灵剔透的大眼睛微微向上,抬着头偷看着身后男女的脸,即使捂着嘴巴也挡不住那狡黠的笑容。 小女孩的大眼睛明显是继承自身后那位目若秋水的女子,而这女子的眉目与脸型,都与眼前的莫长川长得十分相像。 “这是……我的……爸爸……妈妈……”莫长川缓缓说着,用手指了一下中间那个小女孩,“这是……我……” 钟潮生微微一愣——虽然他明白如果这照片上的男女是莫长川的父母的话,那站在中间的小女孩就必定是她。然而若不是她亲口确认,他肯定无法把照片里那个机灵可爱的小鬼头与眼前这心如死水的莫长川联系在一起。他还记得在医院的病房里第一次看到莫长川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当时她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样子尚且历历在目,还有那双死气沉沉毫无波澜的大眼睛,怎么也看不出来有一丁点这小女孩的影子。他不禁想起了“相由心生”这个人们常说的词语——果然心境变了,外貌上也就会随之变化,古人诚不欺我。 莫长川一点都不惊讶于钟潮生的反应,患病这五年以来,她一开始还努力地跟平常一样,会稍稍在意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后来越发不可收拾地出现进食障碍所带来的其它问题,身体和外貌都逐渐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变化,而当她意识到并看到镜子里的人之后,她简直无法相信那个丑陋不堪瘦得完全脱了相的人竟然是自己。 这张照片是他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全家福。拍照的前几天,天气一直不太好,看似“暴虐”的冷空气南下到沿海地区,最后也只能化作几道阴晦潮湿的冷雨,给没有暖气供应的南方带来一堆堆讨厌的霉斑,以及各种烦闷提不起劲的心绪。然而拍照的这一天,老天却是给足了面子,周末出了个大太阳,这让小长川的心情也随之明媚起来。 本来她以为,这一年会跟这天气一样,哪怕遇到风雨如晦的日子,也总有放晴回暖的时候。可她却无法预料到,她会在这一年里突然长大,她的世界也随之坍塌…… “妈妈,爸爸去哪里了?我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为什么他都不回来跟我庆祝?”小长川手里攥着期末成绩报告手册,鲜红的小嘴巴微微撅着,一脸的不高兴。 董忆茹拿着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耐心安慰道:“长川乖,爸爸公司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今天晚上要加班,特地交代妈妈今晚记得带长川去吃自助餐,吃完还让妈妈带你去旅行社拿些资料,看看你暑假想去哪儿玩。” 小长川当天才在学校里听朋友说起暑假要去国外的迪士尼乐园,她心里的小算盘也打得噼里啪啦的,当时还想着这次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一,说不定能要求爸爸妈妈暑假也抽空带她去玩个够。 “妈妈,”小长川撒娇道,“为什么爸爸明明是老板还要加班啊?” “呃……因为……”董忆茹一时语塞,有点哭笑不得,“因为爸爸要负责给文件签名啊!” 小长川突然盯着董忆茹好一会儿,一脸不屑地说道:“妈妈,老师常常教我们要诚实不能撒谎的哦。” 董忆茹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有点发虚:“嗯?撒谎?” “妈妈您在撒谎,”小长川就这么一直盯着董忆茹,“爸爸每次加班都喝成醉猫一样回来,笔都拿不动了还怎么签名?” 董忆茹无可奈何,她没想到女儿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说到了点子上。她开始回想自己怀孕的时候到底吃了什么补品,竟然能生出这么个明察秋毫的亲闺女?!还是说,女儿其实是继承了丈夫的聪明头脑?!不过其实也难怪莫长川会这么追问,丈夫每天都为了公司的事情早出晚归,女儿已经有将近两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再这么下去,他们父女俩也许有一天在大街上碰到了都要认不出对方来了。 “咳,”董忆茹清了清嗓子,“爸爸这是为了赚钱要应酬嘛,等忙过了这阵子就好了。长川是好孩子,会体谅爸爸的,对吗?”她尝试着转移话题,“现在咱们先来考虑一下更重要的问题,长川今晚想去哪家餐厅吃自助呢?” 一提到吃的,莫长川就来劲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抛到一边去。她在脑子里把吃过的自助餐厅都过了一遍,口腔里已经开始秘密地分泌着唾液。她咽了一口口水,滴溜溜地转动着那双大眼睛答道:“我想吃上次那家做芝心牛肉汉堡扒的!!!” 第80章 莫长川的过往(二) “郑伯,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她……”郑伯刚给小长川盖上被子,打算关灯,小长川还是没忍住,可怜巴巴地问道。 暑假过后,董忆茹就告诉小长川,外公家里有事情急需她回去处理,把小长川交给了郑伯,让她乖乖听话好好上学,说是大概半个月左右就会回来。 刚开始那几天,小长川还是颇为乖巧的,该做什么做什么,也有好好吃饭准时睡觉。然而时日稍长,莫皓宇与董忆茹都不在家,偌大的莫家大宅里就剩下她。虽然郑伯的照顾无微不至,但再周到的照看都无法与双亲的陪伴相比,因而小长川就开始隔三差五地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了。 郑伯每天除了处理莫家大宅的事情,早上送完小长川上学之后,都会消失两三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他都会去医院,给名为回娘家实则术后住院的董忆茹送些补身子的汤,也顺便问问主诊的医生关于她的病况。 从小长川放暑假前开始,莫皓宇已经是为了公司的财务状况忙得焦头烂额,不是要应酬就是在公司与员工讨论融资方案,几乎是住在公司里了。董忆茹在六月份的时候检查出早期的乳腺印戒细胞癌,当时医生的建议就是尽快动手术处理。然而此刻的莫皓宇疲于奔命,她为了不让他分心,只是避重就轻地给他留了信息。 其实得知确诊的消息时,董忆茹也像是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心里既难受又害怕。常言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想到家里的事情还需要她去打理,女儿还小也需要照顾,她便硬着头皮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好好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安排。 如果按照医生所说的那样,术前检查加上术后住院,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若身体恢复得好可以出院,但要视乎具体的情况做术后安排。暑假将至,如果一下子离开家里这么长的时间,小长川很有可能会十分不安。于是,在和郑文轩讨论过后,她决定等到小长川开学后再做这个手术。这是一个和走钢丝没什么区别的决定——癌症的情况随时可变,根本就不会管你轻重缓急。更何况,董忆茹本身需要担心的事情就不少,忧思过度,对病情也只会有负面影响。 “小姐,太太才刚回去没几天呢,大概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你不用担心,太太说了一办完马上就会回来的。”看着小长川水汪汪的大眼睛,郑伯虽然于心不忍,可也只能配合着董忆茹好好演着。 小长川低下了头,试图憋着心中的不快,可还是没忍住:“妈妈只是回外婆家,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打回来?郑伯,妈妈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郑伯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不是不是,小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太太是真的有事情要忙,她答应过你很快就会回来的,不是吗?” 虽然郑伯好不容易把小长川给安抚住了,然而这个秘密并不需要他保守多久——也许是强行支撑了几个月,董忆茹虽然动了手术,但术后几天的情况并不理想。随后癌细胞发生了转移,肺部出现多发性结节,情况急转直下。 郑文轩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脑袋里像断了的弦一样差点休克。董忆茹虽然和他的年龄差了十多年,他在董家看着她长大,即使有主仆之分,但他一直都是既像哥哥又像父亲一样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她才三十多岁,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而已,怎么就让这种疾病缠上了?!本以为手术后能躲过一劫,只要好生养着就能避免复发,却不料迎来的是这样的噩耗! 他哆嗦着拨打了莫皓宇手机号,脑子里高速运转,思索着该怎么告诉莫皓宇这个猝不及防的坏消息。他急匆匆地交代了老刘帮忙去学校接莫长川放学,便神色慌张地冒着暴雨跑了出去。 与一脸倦容的莫皓宇在医院大堂碰面之后,俩人一同去了医生值班室询问了董忆茹的状况。医生的解释里含有太多的专业术语,两人理解起来都非常吃力。但唯一能确定的是短时间内再次动手术的可能性不大,建议使用放射治疗或靶向治疗,辅以中医方面的保守治疗。 他们俩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采纳医生的建议,并且暂时对小长川隐瞒董忆茹的实际病情。但莫皓宇为公司的事情所累,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接到电话,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医院里给郑文轩写了份授权书,让他全权代表自己在手术、病急或病危通知书上签字,以保证董忆茹的病情不会因为自己而被耽误。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董忆茹根本就无法按照预想的那样只住半个月就回去,也就无法继续对小长川隐瞒她在住院的事实。后来,每到周末,郑文轩就会带小长川去医院探望董忆茹。 在仅仅十二岁的小长川看来,只要能见到妈妈,她心里总是高兴的。刚开始的时候,董忆茹还能陪她做些小游戏,或是和她一起看看书。后来随着放疗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良反应也随之而来——呕吐、头晕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小长川才刚和她说几句话,她的意识便开始变得涣散,也越来越容易疲倦。 所幸的是,小长川自从知道妈妈是因为生病住院而无法回家之后,就变得十分懂事体贴,不再像从前一样整天闹着说想妈妈。她知道每周周末郑伯都会带她去医院看望妈妈,所以周五的时候总会做些小手工,见到妈妈的时候就会送给她让她高兴高兴。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太久。四个月之后,董忆茹不幸离世了。 “那时候……起,我恨透……爸爸……“莫长川杯子里的热水早已喝完,但她还是紧紧地捧着它,仿佛之前热水给她的勇气还在,“妈妈……生病……那么久……他都……没……怎么……出现……妈妈……去世……他、他……不在……身边……”她的声音微微颤动,“丧……丧礼……也……没在……我……觉得……他、他不……爱……我们……” 第81章 莫长川的过往(三) “她住院这么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亲人来看望?她的父亲能给她住这么高级昂贵的公寓,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居住?是觉得她得了这样的病让他蒙羞所以不管她了吗?还是说觉得付了钱就算履行了养育她的责任?为什么她那么痛苦的时候一直哭嚎着‘不要丢下她’?她的亲人是不是明明知道她需要人陪伴也不愿意照顾她?!” 钟潮生想起在莫长川第一晚从医院回到公寓时,自己鬼使神差似的说出的这一番话。虽然那时候他并不了解她和她的家人之间的事,却是从无意间窥探到了一部分的“事实”。然而,那天郑伯却又亲口否定了他的这些猜想。如果仔细推敲,似乎的确有相矛盾之处——倘若莫长川的爸爸真的不爱她和她的妈妈,完全可以丢下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顾,甚至连莫长川生病也不予以任何的援助。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莫长川住的地方以及她治病所用的医药费,应该都是来自她的爸爸——郑伯虽然疼爱莫长川,可毕竟只是个打工的,工资再高也不可能买得起这个城市cbd的公寓,也不可能支付得起莫长川长期住院的费用。钟潮生觉得,如果他的猜测方向是对的,那么这其中会不会是存在什么误会?如果解开了莫长川心里的这个结,她的抑郁症会不会不药而愈? 即使他有了这些疑惑,可他还是只能不动声色地记在心中而已。莫长川对她爸爸的怨怼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要消除也应当循序渐进,不然一下子要颠覆她的观念,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莫长川第一次跟别人提及自己的这些事,虽然说的不多,却已经感觉筋疲力尽。除了有她说话不流利的原因,还有就是回想过去的过程太让人心力交瘁。这是别人无法分担的痛,也是她那么多年以来难以对别人敞开心扉的原因之一。 钟潮生虽然可以理解,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给予安慰。他只能像从前对待妹妹那样,轻轻地摸着莫长川的头,柔声安慰道:“说出来就好,以后会一步一步走得更远的。” 也许是倾诉真的有一定的作用,莫长川竟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即使这倾诉的过程漫长且困难,但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那种压在心口无法倾泻的沉重感稍稍减轻了那么一点点。而且,当钟潮生伸出手触及到她的头顶开始,她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既像被宠溺又像被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这种能量让她觉得仿佛身后有了依靠,不再是原来那样空荡荡像是毫无退路的绝境。 这一夜,莫长川似乎睡得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沉稳,然而钟潮生却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本是为了妹妹的事而接受这份工作,他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像个局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只要用心工作保证莫长川的饮食以及看病的事宜就算完成了任务。然而他没想到,莫长川曾经对他的维护,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寄予厚望。而与她的相处之中,钟潮生似乎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感,却越来越像是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该如何是好?从妹妹的事情角度出发的话,说不定莫长川是导致她去世的罪魁祸首;然而在获悉一部分她的过往之后,却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说不定她并不是故意的…… 钟潮生带着这个疑问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睡梦中,他满头大汗地跪在陡峭的悬崖边上,双手竭力地想要把吊在悬崖边上的人拖拽回来。他的左手拽住的是妹妹钟采薇,她双眉紧蹙,嘴巴一张一合,分明是对他说着“放我走”。他的胳膊已经被崖边尖锐的石头划出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口子,鲜血正汨汨地往下淌着,染红了他紧握住妹妹的手;右手拽住的是莫长川,她口中一直喊着“不要……丢下我”,汹涌不断的泪水从她的大眼睛中淌下,仿佛在乞求着他的救赎。 他紧咬着牙关使尽浑身的力气,却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僵局,无法把任何一方拽上来。 “哥……活着太苦了,你放我走吧……”左边的钟采薇苦苦地哀求着,“我想念爸爸妈妈,我想和他们团聚,放手吧……”钟采薇被钟潮生抓住的手缓缓地放开,更是伸出另一只手,把钟潮生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不要!采薇!不要放弃任何希望,不要留我一个人独活于世上!!!”他无法对抗重力,也无法喝止钟采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挣脱了自己的手,坠入到深不见底的山崖。 一阵锥心之痛袭来,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却空荡荡的左手失声痛哭起来。 “小钟……小钟……”他的耳畔传来莫长川的呼喊,才猛然想起还有一个危在旦夕的生命在等候着自己的救援。 他用左手的袖子擦干了眼泪,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喘着粗气,整个人一下子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 “小钟……做……噩梦?”耳畔传来莫长川的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也在急速地跳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莫长川跪在地上,正关切地看着他。 钟潮生低头用衣袖迅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一旁忧心忡忡的莫长川回答道:“嗯呢,梦见我妹妹了……” “妈妈说……梦见……一个人……是……她……想你了……”莫长川半垂着眼睛说道,“也许……妹妹……想你……” 钟潮生不由得微微一愣。少顷,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莫长川的头,柔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小姐,别跪在地上了,我没事的,你赶紧休息吧,可别着凉了。” 莫长川点了点头,乖乖地回到沙发躺下了。 钟潮生枕着双手,扭过头去偷偷地瞄了她一眼。他想起了梦境之中钟采薇痛苦万分的表情——她极力地想要解脱,自己却一直死死地拽着她的手不放。逝者如斯夫,他已经无法改变妹妹已经离去的命运。然而眼前,却有莫长川需要他的支持勇敢地活下去。刚才莫长川的话,让他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了解——她是个善良的人,不可能故意去伤害别人。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也明白接下去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第82章 莫长川的礼物(一) 自从那天莫长川向钟潮生讲述了一部分从前的事之后,他们之间除了工作相关以外的交流就变得多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开口说话的机会多了,或是因为心里压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莫长川说话磕磕巴巴的问题终于有所改善,已经可以慢慢地把话说完整。 “你怎么了?皱着眉头半天了。”郭梓洋把刚泡好的陈皮普洱递给了顾诗涵问道。 顾诗涵细细地闻着杯子里的茶香,半天才抬头:“你说……小钟怎么这么奇怪?前阵子才说他和长川只有雇佣关系,没有太多工作以外的交流。最近长川就突飞猛进了,还说有跟小钟谈过自己过往的事。这发展也太出人意表了吧?” 郭梓洋仰头喝了一口速溶咖啡:“这有什么意外的?说不定是你问过潮生之后他自己回去想通了,想要好好帮助莫长川呢?毕竟他的妹妹跟莫长川的病症也有点像,可能会激起他的同理心呢。” 顾诗涵捧着茶杯,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你说……他不会对长川有什么不轨企图吧?” 郭梓洋突然被她这么一句话呛到了,咽到一半的咖啡不上不下的。咳嗽了半天,快把肺都咳出来了,他擦了一下眼角说道:“拜托!用人勿疑疑人勿用。这不是在你决定要让潮生帮忙给莫长川处理饮食问题的时候该考虑的问题吗?!” “可是……人心隔肚皮啊……当时我着急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是你推荐的人应该信得过……”顾诗涵像是自言自语,不停地做着各项否定。 “那现在呢?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产生怀疑?”一谈到工作上的事,郭梓洋也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每个问题都一针见血。 顾诗涵一手托着下巴,蹙眉道:“我也说不明白……就是觉得……他好像有点跟别的同龄的年轻人不一样的成熟?沉稳得有点过分,而且他一直都强调和长川不熟,却又忽然之间改变了,这让我心里十分不安。” 郭梓洋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顾医生,你好歹也是一名医学精英,应该尊重科学而不是单凭感觉下定论。潮生的人品我可以写包单,他也不是什么反社会型的人格,对莫长川不会构成生命威胁的,你就放心好了。” 顾诗涵听到最后一句,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是安安稳稳地放下了。 “小姐,晚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要跟我去超市买食材还是直接回公寓?”钟潮生带着复完诊的莫长川走向医院的停车场,想起莫长川最近以来进步不少,也许可以给她做些她想吃的菜给她点鼓励。 “你可以教我做些小点心或是菜式吗?我想给郑伯送去。”莫长川一字一顿地说着,虽然说得慢,但已经可以说得比以前连贯,听起来也没那么费劲了。 钟潮生这才想起来,离他们上次去医院探望郑伯,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以来他忙着自己的日常工作,还会偶尔跟莫长川讨论她所看的那些心灵修行类的书籍内容,让她多沟通,才成功让她达到现在这样的效果。 “当然可以!郑管家他喜欢吃什么?”钟潮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莫长川一下子就懵了,她印象中的郑伯好像不挑食,但又说不上他喜欢吃什么。她今天有个这样的想法,纯粹是因为复诊的时候顾诗涵夸她有了积极的变化,她想第一时间告诉郑伯,但又觉得空着手去看他不太好,而且她也觉得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比较有诚意,想要让郑伯也高兴高兴。 “呃……我好像……不太清楚……”她微微低下头,小声回答。 这下连钟潮生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如果莫长川这个对着郑伯将近二十年的人来说都不知道郑伯喜欢吃什么,他这个只认识了郑伯不到一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二人愁眉苦脸地上了车,司机老刘从后视镜偷偷瞄了他们好几眼,确定他们又是一如既往的憋闷状态,正打算保持沉默,却被眼尖的钟潮生捕捉到他鬼鬼祟祟的目光,于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的脊梁一直延伸至了后脑勺。 “刘叔,问您个事儿呗。”钟潮生跟四川变脸似的,突然笑嘻嘻地凑近了老刘的驾驶座。 老刘觉得他今天的语气有点儿不对劲,前额悄悄地渗出了冷汗:“小钟你……想问什么?” “咳,我就知道刘叔您是个好人。”钟潮生嬉皮笑脸地说道。 老刘觉得“好人”这个词儿听着就像电视剧或是小说情节里的那些奇怪的对白,往往下一句要么带着“然而”、“但是”这样的转折语气,要么就是某个故事里的角色准备要领便当了。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不敢多说一句话。 “您跟郑管家共事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吧?您对他的生活习惯应该挺了解的,对吗?”钟潮生顶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贼兮兮地问。 老刘咽了一口口水,瞄着后视镜里钟潮生那个诡异的笑容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以……刘叔您知道郑管家平日里爱吃什么吗?”钟潮生终于把重点问出来了。 “嗯?啊?”老刘一脸蒙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也算是知道一点……吧……”他悄悄地舒出了一口气,“他好像还蛮喜欢吃葱油拌面的,几乎每次跟他一起在外面吃饭他都点的这个。” “葱油拌面?是粤式的还是苏式的?”钟潮生追问道。 老刘刚舒出的气又憋住了:“哎?竟然还有分菜系的?” 这下轮到钟潮生扶额了:“呃……还是有区别的。我以前在餐馆打工,看到过厨子做的两种不同的葱油拌面。粤式用的是类似竹升面的湿面,通常是加了咸蛋黄做成的;苏式用的是上海面条那种细长且直的,做法上二者也是有出入,口感会完全不同。” 第83章 莫长川的礼物(二) 老刘没想到看似最简单不过的葱油拌面,竟然也能那么讲究。平常他都是只负责吃不负责做菜,因此也说不清楚这二者之间的区别;莫长川就更不用说了,她本来就不懂任何烹饪方面的常识,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住院,自然就只有一脸蒙圈的份儿。 钟潮生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刘叔,你可记得郑管家爱吃的那种葱油拌面里的葱是什么颜色的?是偏褐色的还是绿油油的?” 这下老刘倒是想起来了:“是偏褐色的,几乎看不出来原来是葱。” 答案昭然若揭,钟潮生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可以确定了,他喜欢吃的是苏式的葱油拌面。还有别的吗?他爱吃的点心之类的?” 老刘想了半天,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没见过他吃点心……他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吃点心啊,你想想他每天从早忙到晚的,要不是我在的时候老念叨他,估计他连正餐都不能好好吃。” 这一点莫长川深有同感。她自己也感觉印象中没见过郑伯闲下来过,他是个心细如尘面面俱到的人,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哪怕家里有点心,也多是给莫长川或是她的爸爸妈妈吃的。即使他的工资足以让他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可他一心一意照顾着莫长川他们,因此他过得十分节俭。只要看到董忆茹和莫长川开心,他也就心满意足。 想到这里,莫长川不禁一阵心酸——郑伯虽然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对待她与董忆茹却是比亲人还亲;莫皓宇纵然是她的亲生爸爸,却与她日渐疏离无法沟通。如果不是郑伯,她也许并不知道世间能存在这样的爱,无关乎血缘,却不求任何的回报。 钟潮生拿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关于心绞痛饮食方面的资料,仔细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对还在发愣的莫长川说道:“我刚才查了一下郑管家所患的疾病,点心大多是高糖或者高热,对心脏会造成负担。苏式葱油拌面为了让面吃起来更香,要么会先用油把葱段爆香,要么会使用猪油,本来就是一道油比较多的食物。要不咱们改一改,给他熬个乌鸡汤补补身子,你觉得怎么样?” 老刘听到这个建议连连点头赞成——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郑伯平日里虽然看似严厉,实际上却是对钟潮生这个年轻人青眼有加。钟潮生不但在烹饪方面有天赋,更重要的是他的无微不至,会根据就餐的人的实际状况考虑,尽量做到健康第一。 莫长川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厨房小菜鸡,看到老刘的这个反应,她也只能附和附和,而且她也相信,在饮食方面钟潮生考虑的总是对的。 他们三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通常熬汤都是需要比较新鲜的食材的,这是他们临时起的想法,没有办法让沈玥婷帮忙准备,钟潮生只能亲自去一趟菜市场购买食材。 从前在城南居住的时候,钟潮生租的地方不远就是菜市场。一想到那个环境,他就觉得不适合莫长川去。于是他交代了老刘在离小区最近的菜市场把他放下,莫长川则直接被送回了公寓。 当钟潮生出现在隐藏在cbd深处的菜市场门口的时候,他就像回到了从前居住在城南时的生活。他熟练地游走于各种食材摊位之间,火眼金睛般挑选性价比最高的新鲜食材,连要用于制作葱油拌面的小葱,也是选的大小适中,这样既不会因为太嫩而散发不出来葱香,又不会因为太老而影响整体口感。偶尔他还会跟摊位的老板调侃几句,溜了一圈下来他已经跟一半的摊主们混了个眼熟了,期间卖面条的摊主还悄咪咪地给他多称了一些。 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生活里的烟火味——自从妹妹离世,他接受了莫长川的聘用,搬离了原本租住的地方,他就几乎不用再操心买菜砍价之类的问题,因为那些事情都是交给沈玥婷负责的。想起沈玥婷,他一直都觉得欠了她不少的人情,于是经过楼下便利店的时候,他进去买了好几根造型可爱的棒棒糖,打算作为回礼送给她。 当手里提着一大堆食材的钟潮生回到公寓的时候,莫长川已经把他平时常用的那些用于熬汤的干货摆放到料理台上了。平日里都是他自己在厨房忙活,莫长川大多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做自己的事,或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观看,没想到她其实是在细细地观察着,默默地把这些材料记在了心里。即使她的动作有点笨拙,做的也只是制作过程中微乎其微的一个部分,但钟潮生能看得出来,她其实是十分渴望自己有能力参与其中的。这样的她,就像当年的妹妹,虽然无法克服对火的恐惧,却也会尽力为他分担。 他放下手中的食材,清洗干净双手后,走去莫长川的跟前,一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一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微笑着说道:“谢谢你为我做的准备,小小心意,请笑纳。” 莫长川愣愣地接过他手上的棒棒糖,感觉耳朵根有点发热。她只是做了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却被钟潮生看在了眼里,并且还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她,这让她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她讷讷地答道:“不……不用客气……” 钟潮生的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知道,大多数时候,人和人的相处都会羞于表达善意或者谢意,因此也会让一些本来就应该受到肯定或是褒奖的行为显得理所当然。然而对于莫长川这样的抑郁症患者来说,他们总会产生自我怀疑,也经常会觉得自己似乎很没用,从而逐渐失去对生活的热情。但有时候,只是一句对于说话者轻而易举的肯定,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却有可能是重燃他们生活热情的星星之火。钟潮生在过去与妹妹的相处中也逐渐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他会毫不保留地向莫长川表达出他的赞同,希望这些小事情能慢慢积累,成为日后帮助她康复的薪火。 第84章 莫长川的礼物(三) 钟潮生系上围裙回到洗碗槽旁,把已经切成块的乌鸡取出来洗干净,汆水后用少量盐腌好。随后又从莫长川准备好的干货里取出若干沙参、玉竹和红枣放在水中浸泡,洗干净表面的尘垢。 “小姐,我的手有点湿,你可以帮忙把这些干货放回橱柜里吗?”钟潮生为了让莫长川有参与感,故意一边摘小葱一边这么对她说。 莫长川眨了眨她的大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一个地把装有干货的防潮箱放回到橱柜里叠放整齐。她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就像从前在莫家大宅的厨房里看着妈妈忙里忙外的时候,自己悄悄地给她递上一杯热水或者毛巾的心情一样。 钟潮生偷偷地看了看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最近的莫长川病情似乎好转了不少,除了说话方面变得流利,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些表情上的变化。仅仅是刚才让她搭把手的小忙,也能让她自己乐上半天。他知道这是她找到了宣泄出口的缘故,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趋势,而且看着日渐好转的她,自己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愉悦。 汤锅里的水烧开了,锅盖正“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莫长川想要亲自做给郑伯的“礼物”,因此钟潮生巧妙地转变了他们俩的位置,前期的准备工作由他负责,烹饪的部分则交给莫长川,这样看起来他就是个辅助,仅仅是为莫长川打下手一样。 “小姐,现在你可以把姜片、洗干净的药材和乌鸡肉慢慢地放到汤锅里——拿汤勺轻轻放进去就好,千万不要用力倒,不然会溅起水花烫到手。”钟潮生正耐心地一步一步引导着莫长川,也会给她一些必要的温馨提示。 莫长川是名副其实的厨房小菜鸡,第一次下厨难免有些笨手笨脚的。钟潮生也并不着急,他看到莫长川放汤料的姿势也许会溅起水花,立刻站到她的身后,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先阻止了她造成厨房意外的可能。 “手腕可以放松一点,”他轻轻地握住她拿着汤勺的手,“不要着急……放松……对,汤勺放到水面或者水里的时候再缓缓地倒下去。如果从高处倒的话,就会把开水都溅到自己手上。” 与钟潮生的手相触碰的时候,莫长川感觉整个后背都绷紧了。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第一次下厨的缘故,还是由于这样与旁人的肢体接触所引起的。她只觉得四肢都不像自己的,怎么弄这怎么别扭,就像个失去控制的机器人一样,完全做不到钟潮生所说的“放松”。 手把手地教完一次之后,钟潮生往边上一站:“好了,现在你自己试试看?” 莫长川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脸上虽然被面前沸腾的水蒸气熏得微微发红,但她在努力地做好每一个步骤,终于一点一点地上手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没错!”钟潮生一边投以鼓励的笑容一边轻轻地鼓掌,为她加油打气。 莫长川的嘴角稍稍僵硬地抽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别扭的表情。但她马上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就低下了头。 钟潮生没有让她有机会把注意力继续停留在她的脸上,紧接着在一旁指导道:“小姐,材料的盘子可以放洗碗槽里。现在可以把火调大一些,让食材的味道熬出来。” 莫长川点了点头,看了一会儿天然气灶上的火力标志,才成功地调大了炉火。 对于她来说,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充满了新鲜感。刚开始的时候,她曾感觉十分忐忑,担心自己太笨手笨脚,会让钟潮生见笑。可后来她渐入佳境,钟潮生也在不停地给予她肯定,还给她鼓劲打气,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回到了地面,也更加专注地去完成手上的事情。 “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开始准备做葱油拌面咯。”钟潮生递给她一把较轻的西式料理刀,“小葱我摘好洗干净了,现在交给你把它们切成四厘米左右的葱段——那个,四厘米大概就是两节手指的长度。”说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莫长川眼前比划了一下。 莫长川看着手上的料理刀,满脸的疑惑:“为什么不一样?” “嗯?什么不一样?” “跟你平常用的不一样。”她也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划出一个长方形。 钟潮生这才恍然大悟:“啊,那个……我平常用的是中式的菜刀,开过刃比较锋利,而且对于女孩子来说有点沉,所以这次就让你先用这个料理刀,这个比较轻,也好拿一些。” 莫长川闻言点了点头,才认认真真地切起小葱来。这个任务十分简单,她很快便完成了。 钟潮生满意地笑了:“接下来就是酱料了,”他从消毒碗柜里拿出来一个小碗和勺子,然后装作要用手机看“小抄”似的念着:“生抽一勺半……” 莫长川开始手忙脚乱地从眼前的瓶瓶罐罐中翻找生抽的影子,钟潮生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别着急别着急,我会慢慢念的,需要用到的调味料都在前排呢。” 等调味料都按照“小抄”的量放好搅匀,钟潮生已经提前把锅烧热,倒入了适量的油,示意莫长川把葱段和调味料一一倒进锅里,调成小火煸至微黄,再装入碗中备用。 “小姐,水开了哦,该下面条了,”钟潮生有点恶作剧一般把莫长川指挥得团团转。 莫长川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坏心思,还在认认真真地按部就班。面条即将煮熟的时候,钟潮生转身从冰箱的冷冻室里取出一大碗早就备好的凉白开,放到料理台的一旁,等莫长川从锅里捞出八成熟的面条后,再让她把面条放进凉白开里“过冷河”。 “为什么要放冷水里?”莫长川是个爱好学习的好孩子,不懂就问。 钟潮生强忍着笑说道:“面条受热后急速冷却能让它变得更加有弹性,这样吃起来口感更好。”他给莫长川递来刚才煮好的调味料,“现在可以把它们好好地拌一下咯。” 第85章 莫长川的礼物(四) 当郑伯看到毫无预兆出现在病房门口的三人组时,他已经用眼神把老刘千刀万剐了;然而当老刘向他解释说,这是莫长川想要过来探望他给他送上亲自做的食物时,他却在心里乐开了花;而当他听说做的是苏式葱油拌面时,他的内心已是激动得想爆炸。 “我不会做,都是小钟一步一步教的……”莫长川看着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郑伯,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然而这下郑伯更激动了:“小姐,你说话……不磕巴了?!!!”他向她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嘴唇竟忍不住微微发抖。 “嗯……小钟有给我做练习,现在能慢慢说。”莫长川有点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郑伯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钟潮生。他本以为,上次在医院的那番尴尬的对话之后,钟潮生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更加与莫长川保持距离,以确保其他人不会再误会莫长川对他存有特别的信任。 钟潮生站在莫长川的身后,只是回了一个礼貌性的笑容。上次与郑伯单独对话的时候,他的确是澄清过自己照顾莫长川仅仅是因为份内的工作。他也和郑伯一样,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与莫长川保持着工作上不冷不热的关系相处下去。然而那天晚上,那一个奇怪的梦,却让他恍然大悟——他曾从书上看到过:“在法律上,任何受刑事控告者,在被证实和判决有罪之前,应推定无罪。【注】”在无法找到任何线索与证据之前,都不应该断定莫长川与妹妹钟采薇的死有任何的关系。他扪心自问,如果他没有在医院的走火通道旁听到那两位护工的对话,如果他并不知道妹妹离世当天上午曾与莫长川发生过争执,如果莫长川只是一名普通的需要帮助的抑郁症患者,那么他是会装聋作哑地无视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伸出援手为她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在冷静地分析过之后,毅然选择了后者。而选择接受莫长川的聘用,除了要找出她与妹妹的死有关的证据,也有可能找出无关的证明。在找到之前,如果他先入为主地断定了莫长川是相关人物,那么对于她来说也太不公平了。心态端正之后,他和莫长川的相处倒是变得比从前更加轻松。 “郑管家,先趁热把汤喝了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对胃不好。”钟潮生盛好了乌鸡汤,放到了郑伯面前的搁板上。 郑伯接过他递来的汤勺,细细地搅拌着碗里呈淡黄色的热汤。钟潮生刚才给他挑了块鸡腿肉,从这鸡腿肉能看出来,这乌鸡体型不算小,但这汤里却没多少的油分,并不会像常喝的鸡汤一样有一层厚重的鸡油飘在汤面上。他舀出一勺汤汁送至嘴边,浓郁的肉香伴着些许药材的清香飘至鼻端,让人的食欲为之一振。 汤汁被缓缓送进嘴巴里,味道鲜美可口,因为油分较少,口感也就十分清爽。至咽喉处慢慢咽下,除咸香之味外竟有回甘。郑伯不由得以惊讶的目光投向钟潮生:“小钟,你做了什么处理?这乌鸡汤喝起来竟然清爽可口,而且咽下之后喉头竟然有回甘之味?!” 钟潮生微微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熬好之后把最面上的鸡油都捞出来撇掉。您的病不能吃高热高糖以及油腻的食物,所以暂时要委屈您喝这种没有油水的汤了。” “原来如此……”郑伯恍然大悟,笑道:“怎么能叫委屈,这汤实在是美味极了!” “您不嫌弃就好。至于回甘,大概是因为放了沙参和玉竹,这些药材既能益胃生津,又能益阴强心,作用比较平和,沙参应该就是口感甘甜的原因之一。”钟潮生像一名营养师一样,对于所选用的药材都能一一说明。他走到莫长川身后,抓住她肩膀往前轻轻一推:“当然,最重要的调味料是小姐希望您能早日康复的这份心意,以及她亲自下厨的热忱。” 莫长川突然被他把所有的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推,怪不好意思的,只能红着脸低下头,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郑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眼睫处有点微微的湿润。他就像一名老怀安慰的老父亲,激动万分地抓住莫长川的手说道:“谢谢小姐!要你为我担心,还要亲自下厨给我送来……” 莫长川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您别这么说,我一直在您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长大,这点小事相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老刘笑嘻嘻地搓着手走过去,问道:“郑管家你们就别互相客套了,快尝尝小姐做的葱油拌面吧,我可是很期待呢!” 郑伯看着他摇了摇头,打开了保温的盒子,一股葱香立刻飘了出来。他用筷子熟练地把面拌了好几下,油香和葱香交汇在一起,酱汁挂在面上,一口下去竟觉面条十分筋道。莫长川第一次下厨就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和口感,身后肯定有钟潮生的功劳。他嘴巴里还在嚼着面条,已经忍不住冲着莫长川和钟潮生竖起了大拇指。 郑伯还没有开始吃的时候,莫长川一直盯着他的脸,心中忐忑不安,不确定味道对不对。一看到他这动作,马上就松了一口气,侧过头看着钟潮生,扯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钟潮生和老刘也满脸笑容地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对她的努力和心意毫不吝啬地表示出了极大的赞赏。老刘还扬言,他也恨不得自己也能住个院什么的,这样说不准就能吃到莫长川亲自做的食物了。这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迎来了来自郑伯的死亡凝视。莫长川也忍不住笑了,跟老刘说不用住院,只要他想吃,回去就能给他做。 郑伯用餐过后,老刘还是和钟潮生颇有默契地一同消失,让他和莫长川说些悄悄话,也可以去医生值班室问问郑伯的情况。 这一次郑伯住院,让他暂时远离了繁重的工作,也有持续用药,因此效果还是颇为符合医生的期望的。加上现在他看到莫长川的病况有了如此大的进步,一直压在心底的负担多少减轻了一些,对他的身体恢复也带来了积极的效果。这下大家都能松一口气,钟潮生也开始发现,莫长川虽然是个长期病号,但在莫家的人心里却像是一根主心骨,她的一切对其他人似乎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第86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一) 算是沾了郑伯的福,这一天老刘也能吃到了莫长川亲手做的葱油拌面和乌鸡汤。 “咳,这下我回到莫家大宅,他们可得对我羡慕嫉妒恨了!”老刘喝了一口热茶,咬着牙签洋洋得意地臭美。 莫长川还是那副样子,光顾着尴尬地笑,难为情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刘叔你至于吗,不就是葱油拌面和乌鸡汤,看把你美的。以后你想吃给我发个消息,我随时做好了拿给你。”钟潮生无可奈何地笑着,总觉得老刘说得太夸张了。 老刘使劲摇头,摆手道:“不不不,不一样。不是说小钟你做的不好吃,你做的食物我在你面试那会儿也尝过,味道是真心不错!但我们的心情就是……小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怎么患病我们也是看着过来的,之前那心情……你懂的吧?” 钟潮生连连点头:“嗯嗯,我懂,我懂。” “就是……打小就那么好的女孩儿,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她在小时候可是活泼得很,人见人爱的,那小脸蛋你看到了都恨不得狠狠捏她一把,看着就想疼的那种……”老刘对着空气做出一个捏脸的动作,那模样真的滑稽又可笑,“第一眼看到她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我们真的……那个震惊啊……不都说外国的食物能把人吃成患脂肪肝的胖子嘛,怎么我们小姐回来就瘦得完全脱了相,连性子都变了……我们那个担心啊……” 老刘一时得意忘了形,不小心又提起了从前的事。钟潮生给了他一个眼神,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空气一下子沉静了下来,二人双双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莫长川,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我没事……”莫长川抬起头,尽力扯出一个像样的笑容。莫家大宅里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人都在为她担心着,这一点她一直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五年前她几乎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还和爸爸赌气至今,她还是没有勇气,也没有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回去。 老刘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讷讷地说道:“那个……挺晚的了,我也该回去了。谢谢小姐给我做的拌面,真的很好吃呢!!!”他向钟潮生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小钟也是,太谢谢你了!你这幕后指导的老师太棒了!!!” 钟潮生点了点头:“刘叔您过奖了。晚上开车也要注意安全,慢慢开哈。” 热闹过后的公寓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显得特别的落寞。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外,cbd斑斓璀璨的灯光投射进来,像是天边闪烁的星光,让人连呼吸都会不知不觉地放缓,不忍打破这尘嚣中的静谧。 钟潮生下楼送老刘离开,老刘知道自己理亏,只能千叮万嘱让钟潮生好好看着莫长川,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破坏了她今天难得的好心情。钟潮生安抚了他好几句,做了无数次的保证,老刘才带着不太踏实的心情驱车离开。 回到公寓,莫长川早就回了房间,不知道是心情不好想独处,还是要捣鼓点什么。客厅里只能听到钟潮生洗漱碗筷时的碰撞声,以及簌簌的流水声。 清理干净后,他抬头瞄了瞄墙上的钟——晚上九点半。他站在落地玻璃窗边看向走廊尽头紧闭的门,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问一下。他走到莫长川的房门前,抬起了手好几次,还是没能付诸行动。 “叮咚——”公寓的门铃突然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老刘忘了什么东西?!钟潮生眉头轻蹙,快步走到门口,点开了可视门铃。 不是老刘。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脸,看起来和自己的年龄好像差不多。白皙的脸上长着一双深邃的眼睛,五官看起来有点像混血儿,半垂着的眼睫毛又长又卷——这是一张十分讨女孩子喜欢的帅气的脸,别说一般的女孩子,连钟潮生这样的男孩看到了都觉得这人长得真的是……不单单是外观上的好看,即便像现在这样双唇紧闭,也能让人隔着屏幕感觉到这个人气质不凡。 这人按的不是小区大门的门铃,也不是每幢楼楼下钢化玻璃大门的门铃,而是进楼之后公寓门口的。也就是说,他是直接进入到小区,也毫无阻挡地进入到公寓所在的那幢楼,来到他们所住的单位门前。 钟潮生在这儿工作了半年多的时间,除了郑伯老刘和沈玥婷之外,从来都没见过有访客。难道是按错门铃了? 门口之人抬头看了看门牌号,似乎再度确认了一下,又按了一次门铃。 难道是推销诈骗的?!这小区的治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按理说不应该啊!这可是cbd范围内的小区,每月昂贵的物业管理费比以前钟潮生一个月的房租还要贵呢!更何况,以这人的长相,骗财的话也有点太大材小用了吧?! 那人像是不死心,再次按动了门铃。 钟潮生脑海里纠结了半天的自问自答模式被这铃声所断。他还没来得及做更多的假设,却已经按下了对讲装置。 “你好!请问莫长川小姐在吗?”这人一开口就是流利的国语,实在让钟潮生有点始料不及。 钟潮生正打算回话,只听见身后传来莫长川房门打开的声音,忙转身看向她房间的方向。 “谁?”莫长川脸上挺清爽的,眼睛也跟出去前差不多,不像哭过的样子。 钟潮生稍稍松了口气,结结巴巴地答道:“找你的……” 莫长川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角,走到钟潮生身侧,却忽然愣住了。 “长川?是你吗?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门口那人一下子露出了笑容,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刚才沉稳斯文的气质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整个人变得阳光了起来。 莫长川的眼瞳开始微微晃动:“傅兰迪?!怎么会……”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这样的表情钟潮生从未在莫长川的脸上见过。他歪着头问道:“认识?要开门吗?” 莫长川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门口的密码锁已经发出了开锁的声音,门外之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推门而进—— “长川,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第87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二) 客厅里,昏黄的灯光照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正山小种冒着白烟,茶香悠悠地在客厅里回荡着。 坐在沙发一边的傅兰迪拿起茶杯惬意地吹了吹,咪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怎么?喝不惯中国的茶了?”莫长川冷冰冰地开了口。 傅兰迪放下了杯子,饶有意味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莫长川和钟潮生,挑着眉说道:“那倒不至于……只是……你家连咖啡都没有,平常怎么招待客人?” “不劳你费心,我家不会有像你这样的不速之客。”莫长川冷着脸,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e on!长川!你别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呀,好歹我们也是……”傅兰迪这自来熟的性子一上来,就张开双臂想要往莫长川身上揽。钟潮生见状觉得不对劲,立刻站到两人中间,弯下腰拿起茶壶往他杯子倒,微笑着说道:“傅先生,你看咱这里也没有你喜欢的饮品,但国内的茶在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一路风尘仆仆挺辛苦的,多尝尝咱这里的茶,你品品,你细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钟潮生硬生生地打断了傅兰迪的话,然而他这一套礼数却让傅兰迪不好发作,只能坐下对着莫长川问道:“长川,这是谁?” 莫长川从未在人前介绍过钟潮生,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刚想好了要张嘴,钟潮生却先替她回答了:“我是小姐的私人助理,免贵姓钟。” “免贵什么?!”傅兰迪更是摸不着头脑。 莫长川琢磨了一会儿,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所幸她的表情一向有延时,只扯了扯嘴角,又恢复到冷冰冰的语气答道:“就是他姓钟!我看你是去了美国连中文都不认识了。别赖在中国了,快滚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傅兰迪的表情稍稍一僵,但似乎回想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原有的那种迷死人的笑容:“长川,咱们这么久没见面,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念我吗?我可是一毕业就马上回来找你哟!” 莫长川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只冷漠道:“没有,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还有,为什么你能自由出入这小区,还有我公寓的门锁密码?!” 傅兰迪笑了笑,往后靠在沙发的靠垫上,放松地翘起了二郎腿:“咳,我一说要回国找你,我妈就给莫叔叔打了电话,问他你在哪里。莫叔叔也特别热情,直接给我发了你的定位,还派人去机场接我,直接就送到这儿楼下。他担心你不在家,就直接把门锁密码告诉我了,叫我不用客气,当做自己家一样就好。” 莫长川用手扶着额头,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果然是爸爸干的好事!!!她就知道,一旦跟傅兰迪母子有关系的事情他一定会积极配合,却没想到爸爸对他信任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连她住的地方门锁密码都给了他!!!本来她与莫皓宇之间多年不见,也不至于积怨有多深。这下好了,新仇旧恨全涌上了心头,难怪那时候在美国的同学会对自己如此出言不逊!!! 她看了一眼玄关处放着的行李箱,眉头轻蹙问道:“所以你大晚上拖着行李到我家来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你该不会这么无聊来我家跟我叙旧吧?我跟你可没什么值得叙旧的交情。” 傅兰迪听了这话,马上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长川,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咱俩好歹也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而且还是……” “打住!什么青梅竹马?!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莫长川对此人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恶劣,几乎是不给他任何机会说完一句话。自莫长川说话不磕巴开始,钟潮生就从未见过她说这么多的话,而且给人感觉就像遇到敌人的刺猬,把浑身上下的刺都竖起来了。 “那……我能不能……”傅兰迪还是不死心。 “不能!”莫长川态度非常坚决,“我这儿没有给你住的地方,你妈妈在国内不是还有好几套房子吗?!滚回你自己家里去!小钟,送客!” “这……”如果傅兰迪来这公寓是莫长川爸爸的意思,是该遵照她爸爸的指示,还是该按照莫长川的话去做?钟潮生不由得矛盾起来了。可一回想起签订雇佣合同时他向郑伯承诺过的话,他当即就去到傅兰迪身前,谦恭有礼地说道:“不好意思,傅先生。小姐今天奔波了好几个地方,已经十分疲惫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日后登门拜访还是提前致电吧,毕竟这是女孩子住的地方,你突然直接开门进来也不太方便。小姐她就不相送了,还是我送你下楼打车吧。” 傅兰迪虽然不甚愿意,但看钟潮生说的话也颇有道理,而且自己一开始也是觉得直接开门过于唐突才按的门铃。即使他性子比较不拘小节,该有的修养还是要有的。看到钟潮生已经打开了门帮他拿好了行李,他要是死皮赖脸赖在这里,自己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只能装作毫不介意的样子对莫长川说道:“也行……那……长川,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安顿好就过来找你。” 莫长川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摆了摆手:“别来找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电梯门刚开,钟潮生先拖着傅兰迪的行李箱走了出去,按住了电梯的上行按钮免得门关上。等了几秒才发现傅兰迪若有所思地站在电梯里,似乎没有察觉到已经到了一楼的大堂。 “傅先生,到一楼了。”钟潮生提醒道。 傅兰迪微微一怔,才回过神来走出电梯。 “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有点出神了。”傅兰迪尴尬地笑了笑。 “没关系。”钟潮生也回了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正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傅兰迪突然开口问道:“长川她……是不是还在介意五年前的事?” 第88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三) 钟潮生正要打开公寓楼的钢化玻璃大门,手停在开锁键前,疑惑道:“五年前?”他依稀记得,莫长川的病历就是从五年前开始写的。但医院出于对病人隐私的保护,仅在病历里写了“由于私人原因引起的重度抑郁”,具体的真实原因,大概只有在医生手上的病案才会提及。所以……莫长川的病因……难道和傅兰迪也有关系?! “嗯,她是不是还在恨我?”傅兰迪本来嬉皮笑脸的样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似楚楚可怜的落寞之相。 钟潮生转过身正对着傅兰迪,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地回答道:“很抱歉,傅先生。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无论他是否知情,看莫长川对待傅兰迪的态度,她并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的纠葛。而且他对傅兰迪没有了解,不能确定他这样的试探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果他想知道五年前到底在莫长川身上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向当事人亲自求证即可。而依照莫长川如今的状况,如果她愿意提及,她自然会主动地向他诉说,因此他也并不需要向别人打听。这些关乎他人的恩怨情仇,只有当事人有话语权。其他人口中的描述,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或者以讹传讹罢了。 “也是,”傅兰迪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对于她来说算什么,她怎么可能对别人提起这些……” 回到公寓,莫长川已经不在客厅。 钟潮生收走了茶几上的杯子,想起下午给沈玥婷买的棒棒糖还在裤兜里放着,估计都快化掉了,赶紧回房间掏出来。经过莫长川房门前,他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小会儿,依稀只听到一点点像是洗澡时淋浴头的水声,再细听却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很轻很轻的哽咽。他皱了皱眉头,不太确定会不会是莫长川在哭,只能径自走回房间里,等她出来再看看情况。 所幸裤兜里的棒棒糖还是完好无缺,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本来买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打算写在便利贴上对沈玥婷说的话,然而此刻他呆坐于书桌前,竟是忘得一干二净。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能草草地写了几句,多是些感谢她平日里的照顾之类的客套话,便用棒棒糖压好了放在书桌上,好让沈玥婷明天打扫的时候能看到。 他揉了揉眉心,扭过头有些疲倦地看着身后的房门——莫长川出来了没有?她情绪有没有受影响?傅兰迪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的爸爸竟然会直接把公寓的门锁密码告诉他?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傅兰迪说莫长川是不是还在恨他?…… 他的脑子瞬间被各种问题所填满,本来探望完郑伯的时候,他看得出来莫长川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后来老刘一时高兴说错了话,她的情绪虽然有了波动,但似乎也并不是大起大落;直到傅兰迪出现,他明显能感觉到莫长川的抵触情绪,他甚至从未见过待人态度如此冷漠的莫长川。这种冷漠不仅仅是不想让人靠近而已,更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留情面的决绝。而且,当傅兰迪提及莫长川的爸爸,转告她爸爸所说的话时,她的情绪波动尤为复杂剧烈。 钟潮生往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慢慢地回想着莫长川第二次接受催眠治疗的情形。莫长川对傅兰迪说的话中,几乎三句不离让他回美国。而第二次催眠治疗的时候,从莫长川反馈给顾诗涵的信息中,也有跟美国有关的字眼……傅兰迪……这名字好像曾经听说过……是在哪里?…… 他忽然睁开了双眼,整个人都坐直了!他想起来了!第二次催眠的时候,莫长川提到的要安排和她一同去美国的那个人的名字!!!但催眠治疗中,莫长川给出的反馈都像是一些不连贯的片段,他当时虽然有在现场,却不知道如何能把这些片段串连起来,拼凑成完整的故事。五年前……莫长川十四岁,他记得她上次亲口向他倾诉的时候提到过,她的妈妈是在她过了十二岁生日没多久就离世了。那么傅兰迪说的五年前就是她妈妈离世两年内的时间里,这两年时间她应该在美国?所以到底在美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和傅兰迪有什么关系? 像是眼前蒙上了一层迷雾,只能定位在那个时间段内,却怎么也推断不出来所发生过的事。他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莫长川坐在平常睡觉的沙发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捂着耳朵,湿哒哒的长发披在身上,这单薄的背影看起来甚是落寞。 钟潮生回房间拿了个小毛毯,走到莫长川身旁,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了。 小毛毯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猛地一颤,瞬间抬起了头。 她的样子十分狼狈不堪,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那双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丁点神韵的大眼睛里回荡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气,眼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小姐,是我,”钟潮生半跪在她跟前,给她拨开了粘在脸上的湿发,又把黏在她身上的长发弄到小毛毯外面,免得把她的后背沾湿,“别怕。” 听到他那句“别怕”的时候,莫长川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眼中的雾气凝聚成了晶莹的泪水,簌簌地滑落到脸颊,不停地滴落到地毯上。她半张着嘴,像是要高声呼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钟潮生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情绪失控,是她曾经试图强行压抑痛苦之后的反弹。这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妹妹抑郁情绪发作的时候,乃至莫长川第一晚从医院回到公寓的时候,他都曾经见到过。 “小姐,看着我,”钟潮生抓住莫长川的双手,让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无论你想起了什么,我在你的身边,不要怕!” 第89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四) “不要……不要!!!”莫长川用力甩开他的手,再次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不要……丢下……我……” 果然!这个心结她根本没有解开!钟潮生心里把傅兰迪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再次尝试把莫长川的手掰开,直接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小姐,听着!你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吗?我就在你身边,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仔细听听!” 莫长川像是瞎子一样不停地挥舞着双手,钟潮生的手臂上也被她的指甲划伤了好几道口子。他已经顾不上伤口的痛,一手按住她的头,另一只手则轻拍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没事的,我在呢,没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长川终于停止了反抗,但她的后背仍然在不停的颤抖。钟潮生想起她第一次回到公寓的时候宁愿死咬着自己的胳膊也不肯哭出来的情景,于是换了个姿势,还是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却把她的手夹在自己的胳膊下,以防类似的情形发生。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别忍着……”他柔声在她头顶上说着,像从前每次妹妹抑郁发作的时候一样。 莫长川张了张嘴,刚开始的时候依旧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然而过了没多久,钟潮生终于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哽咽之声,继而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像是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他这才在心里舒出了一口气,并且在脑子里问候了傅兰迪全家。 这一天简直把二人都累坏了,最后钟潮生也累得够呛,沿着沙发的靠背缓缓地滑了下去。眼睛合上前的最后一刻,他依稀记得喃喃自语:“傅兰迪你这混蛋!我辛辛苦苦工作了半年多,好不容易获得的成果都让你他妈的给毁了!!!” 那一晚之后,莫长川白天就把自己困在房间里,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出来。但几乎是不怎么说话,胃口也不太好。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点…… 钟潮生通常会在吃饭的时候找些话题,试图让她回答几句。然而她的精神一直都很萎靡,开口也就是“嗯”、“啊”这一类没多大意义的词,别说进步了,钟潮生都担心会不会有一天她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说话又磕磕巴巴表达不清。 沈玥婷依旧每天上午都过来打扫卫生。但因为莫长川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的工作也无法顺利地完成。钟潮生只是简要地交代说不用打扫莫长川的房间,其它的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在给钟潮生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他留在书桌上的棒棒糖和留言,然而看到钟潮生坐在客厅一筹莫展的模样,她也不便去打扰,只是回去之后给他发了个简短的感谢信息,便没有再详谈下去。 整个公寓里都被一种晦暗不明的气氛所笼罩,无论是莫长川还是钟潮生,都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迷雾所笼罩着,辨不清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 “咚咚咚——”钟潮生轻轻地敲了好几下莫长川的房门,轻声说道:“小姐,郑管家出院了。刘叔说他想过来看看你……” 一开始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然而稍等了片刻之后,钟潮生听到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松了口气站到了一旁候着。 房门被打开了,莫长川毫无神韵的大眼睛下面泛着青色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一点生气都没有。 “什么时候?”莫长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起伏。 “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刘叔说郑管家上午刚办完出院手续就马上要过来,说是想你想得要紧。”钟潮生一边说着一边暗地里观察着莫长川的脸部表情。 “哦。他来了就叫我。”莫长川刚说完,又把门关上了。 钟潮生本以为郑伯出院的消息能带给莫长川一点点的振奋,结果没想到还是希望落空了。他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上网查阅资料。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听到密码锁输入的声音,便开了门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三个人目光对上的刹那,都颇有默契地没吱声。只是眼神交流之际,钟潮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老刘和郑伯也随之叹息一声。 老刘和钟潮生下了楼,公寓里只留下了郑伯和莫长川。 郑伯走到茶几旁,看到一本心灵修行的书和旁边的一本活页夹,拿起来翻了几下便放下了。 傅兰迪来访的第三天,钟潮生觉得莫长川的状态还是不太好,决定把一切都告知郑伯。刚好他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医生说这周就能出院,于是便跟老刘和钟潮生打好了招呼,出院这一天先来看看莫长川的情况。 坦白说,郑伯初时听到傅兰迪这个名字的时候,差点没想起来他是谁;然而当想起来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不祥的预感——这个人与他的母亲对于莫长川来说都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而且此人毫无征兆突然到访,到底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 郑伯缓缓踱步来到莫长川的房门前,轻叩了几下门:“小姐,是我,郑伯。”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莫长川才低着头打开了房门。 他还没开口,莫长川已经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她的身子瑟瑟发抖,仿佛秋日里被大风刮掉的落叶:“郑伯……他们回国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她的声音尖锐却又带着哽咽,伴随着难以言明的惶恐,急切地向郑伯寻求着帮助。 郑伯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没事的,没事的啊……咱坐下慢慢聊,小姐你先别慌……” 他关上了房间的门,把莫长川带到另一边的小沙发坐下,给她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又为她披上了挡风的披肩,才慢悠悠地问道:“他那天突然来访对你说了什么?” 莫长川还在发着抖,使劲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想和他说话!!!我看到他只觉得恶心!!!”一想到傅兰迪,她的胃就像被火烧一样,难受得要命。 第90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五) “小姐……”郑伯不停地轻拍着莫长川的后背,“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你冷静点听,千万不要激动,也不要慌张,我会尽力给你想办法的……” 莫长川浑身一僵,惶恐地盯着郑伯。 “小钟他告诉我傅兰迪少爷来找过你之后,我给老爷打了电话,”郑伯忐忑不安地说道,“他说傅兰迪少爷是专程回来带你回美国的……” 莫长川怔怔地看着郑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但她仅仅是安静了片刻,突然却疯狂尖叫起来:“凭什么?!!!我跟他什么仇什么怨他要这样对我?!!!我不去美国!!!!!傅兰迪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他跟他母亲为什么非要纠缠我不可?!!!!!” 然而歇斯底里的哀嚎过后,她只能流着泪伏在郑伯的肩头重复着一句话:“我不想去……郑伯,我真的不想去……” “刘叔,这傅兰迪和小姐……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钟潮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于莫长川的私事,他极少会向郑伯或者老刘打听。他觉得如果是莫长川愿意告诉他的,自然会主动告知。然而傅兰迪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便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之中——之前为了医治妹妹借的网贷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即使现在莫长川辞掉他,他孓然一身也并没有什么经济压力,大不了就是重新找一份工作,因此他根本就无需担心自己的生计;这半年多以来,虽然他和莫长川他们的感情并不算深厚,但无论是郑伯、老刘还是莫长川本人,都给了他足够的空间,莫长川也待他极好,他也逐渐感觉得到所有人口中的“来自她的特别信赖”。本来这一段时间看到莫长川有了这么大的进步,所有人都感觉备受鼓舞,这五年以来首次看到了希望,却没维持多久又即将面临更沉重的打击。 老刘长叹一声,几乎是咬着后牙槽回答的:“其实,他俩根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应该问的是,咱们最大的雇主——也就是先生【注】,或者说是小姐的爸爸,与傅兰迪母亲之间的关系……” “小姐的爸爸……和傅兰迪的母亲?”钟潮生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嗯……”一说起这糟心的事,老刘就有点犯烟瘾。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只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递向钟潮生。 钟潮生摇了摇头,做了个“请便”的动作,安静地等着老刘“讲故事”。 “这该从哪里说起呢……太太去世得早,小姐尚未成年她已经离世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吧?”老刘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着。 “知道,”钟潮生点了点头,“但她的妈妈离世之后的事情,她没怎么提起过。” “先生因为公司遇到了难以解决的财务状况,在太太病危和病逝的时候都无法陪在身边。小姐那时候太小,无法理解这一切,日渐对先生心生怨怼。不过,这只是个开端而已……” “开端?”钟潮生觉得这个词用得很奇怪,难不成还有后续? “是的。太太离世后不久,先生完全没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也无暇照顾小姐。先生也许是担心小姐在大宅会触景生情,竟同意了他的好友兼生意伙伴薛太太——也就是傅兰迪少爷的母亲提出的建议,毅然把小姐送去了美国,寄宿在拥有美国居留权的薛太太家里,与傅兰迪少爷一起上同一所学校,接受所谓的‘精英教育’。”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而且这是很多平凡人家的孩子可望不可即的机会。但我看那天晚上小姐的反应,她好像很排斥美国?”钟潮生想起莫长川对傅兰迪说的话,几乎每几句里就讽刺一下傅兰迪是美国国籍。 “先生他当时也是和你这么想的,”老刘停在斑马线前,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感慨道,“可这不一定是小姐所想要的。从小姐开始上预备学校,到正式出国上学,大概花了半年时间;然而离开不到一年的时间,小姐突然回来了。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们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怎么?” “就像小姐给我做葱油拌面那晚所说的那样,她原本是一个十分活泼讨人喜爱的可人儿。然而她回来的时候,却瘦得完全脱了相,精神状况也不是很好,萎靡不振疲惫不堪。”老刘的眼眶微微泛红,“她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因此我们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猜想可能是她年纪太小不太适应美国那边的生活而已。但过了几天我们才发现,送去给她的食物她几乎都没有碰过。无论我们怎么敲门,她都不回应也不愿意从房间里出来。” “那郑管家呢?他也劝不动小姐吗?” “郑管家本来是在小姐出国的时候,作为陪同的亲属一起过去的。小姐回来并没有通知他,他甚至不知道小姐自己回了国,还以为是在放学途中被人绑架了,和薛太太他们在美国那边找了好久,还去警署报了案。接到我们这边通知的时候,她已经在那边失踪了好几天。郑管家一接到通知就立刻赶回来了,但他乘飞机回来最快也要十几个小时,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赶到的时候,小姐已经在医院里了……” “医院?怎么会在那儿?她不是在莫家大宅吗?” 老刘闭着眼慢慢地回想着那一刻,那触目惊心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她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了,在莫家大宅里。那天有冷空气南下,大宅的佣人给她送加厚的被子,敲门敲了很久都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打她手机打了很多遍都没有接听。于是佣人慌了,通知了代理管家。代理管家拿着备用钥匙去开门,结果门在里面被反锁了,压根儿就开不了。情急之下找人把二楼房间的窗户砸了,从窗户爬进去的时候,小姐已经在床上昏迷不醒了。一屋子的人全都慌了神,当时还是我开的车把小姐送去了医院。” 第91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六) “自杀?!”即使钟潮生知道不少抑郁症患者可能曾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是一下子有点失神。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下蔓延至天灵盖,恍惚间,他的眼前仿佛看到那条昏暗的走廊,还有那冷冰冰的房间,以及房间的“抽屉”打开时迎面而来的入骨的寒意…… “嗯……除了郑管家和先生,大家都不知道小姐在美国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也一直都不敢细问。那天小姐从美国回到莫家大宅没多久,先生就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他们父女俩一年多没见,才说几句就吵了起来。大概意思好像是说小姐在美国那边做了什么让先生难以向薛太太交代的事情,自作主张地就回国了。小姐那天哭得肝肠寸断的,我们看着都觉得着实可怜。她一直哭喊着说不想回美国,先生气得直发抖,伸手就想打她。小姐长这么大一向都是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别说打了,连骂都没挨过。我们见势不对就立刻上前阻止了。她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心性如何我们都很清楚,大多数人还是护着她的。大概那天先生的反应是真的伤了小姐的心了吧,郑管家也不在她身边看着,容易钻牛角尖,所以就……” “可是后来郑管家不是赶回来了吗?还是没能在他俩之间协调吗?” “郑管家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医院,后来我们才知道,小姐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同时还有进食障碍。她的心情抑郁难当无法入眠,一看到或者一听到食物就呕吐,有好长时间要依赖鼻饲才勉强吸收一点点的营养。后来她越来越瘦弱,那双曾经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也不愿意说话,无论是医生还是郑管家问话都不给任何的反应。郑管家十分自责,他总说,要是他早点察觉到小姐的意图,跟她一起回来,也许他就能阻止那一场让他们父女俩彻底决裂的争吵,也能及时发现小姐轻生的念头。可惜啊,一切都晚了……那时起小姐就一直住在医院,一住就是五年。医生担心她在心理没有康复的情况下再回到莫家大宅,也许会想起那些让她异常痛苦的事,于是建议她哪怕出院,也试试换个新的环境,尽量不要触碰到那些与过往有关的人和事。所以,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莫家大宅了……” 钟潮生没想到,莫长川患病的过程竟然是这样的。但从老刘的话来看,她的妈妈离世并不是让她患上如此严重的抑郁症的主因,的确只能算是一个开端而已。如若她的爸爸和傅兰迪的母亲,也就是那位薛太太之间是生意伙伴的关系,孩子间有来往也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傅兰迪才会自称他和莫长川是青梅竹马?可青梅竹马之间再度见面为什么是剑拔弩张的呢?看傅兰迪的态度,他似乎对莫长川没有敌意,但莫长川却是尤其排斥他,对他的态度比第一次见到陌生的自己还要排斥。 “这样听起来,小姐她在美国发生的事似乎才是她最大的心结……”老刘的信息量有点大,钟潮生整理过后总结了一下。“不过……为什么她的爸爸会答应让傅兰迪带她回美国呢?明明先前小姐治病这五年间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吧?” 老刘扶了扶额,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咳,你我皆是平凡人,都没有出国接受精英教育的命,自然是体会不了。但来的路上我也问过郑管家,貌似这事儿薛太太那边的撺掇才是最有影响力的因素。” “撺掇?”钟潮生发现莫家的员工在用词方面真的很独特。 “小姐出国的事情,始作俑者就是那薛太太。也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到底是想要给她那金贵的儿子找个未来媳妇,还是她想要找机会接近先生,反正最开始是她先提起说建议小姐去美国读书的。” “她和小姐的爸爸不就是朋友兼生意伙伴的关系吗?怎么感觉她对莫家的影响力这么大……” “唉……薛太太和先生据说是中学同学,毕业后就鲜有来往了。后来先生的公司在太太生病的时候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财务问题了吗,据说是薛太太帮忙在他和银行之间做调解,又注资了一部分到先生的公司,这样先生的公司才险险地度过了财务危机。那次事件之后,薛太太和先生的来往就比从前频密了一些,而且薛太太作为公司的股东,也提出了不少有利于运营的建议,因此先生对她很是敬重,觉得她的眼光比较独特,对很多事情都能高瞻远瞩。” “那也仅仅能说明她的才智和手段比较高而已,但为什么连生活上的事都听她的呢?”钟潮生这就不明白了,这是莫长川父女俩之间的私事,外人无论多有能耐,都不应该插手干预的。 “她开出了很让人心动的条件,似乎是一个对小姐的未来非常不错的人生规划,”老刘的语气虽然听着像是在客观陈述,但实际上钟潮生从他的措辞中就感觉到了他对薛太太的不满。“这位薛太太是个厉害的人物,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名美国的富商做妻子,然后就移民国外,生下了傅兰迪少爷。但傅兰迪少爷还没满周岁的时候,薛太太的丈夫却遇上了意外不幸辞世。她的丈夫立有遗嘱,为她和儿子各自成立了信托基金,并且各自享有一部分公司的股份。大多数的遗产分给了儿子,但在儿子成年之前,她除了享有自己的基金以及股份分红之外,还可以获得儿子持有股份的分红,在外界看来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她颇有商业头脑,靠着这些丈夫留下的财富,成立了专属于自己的公司,又做了其它领域的投资,包括先生的那家公司,简直是风生水起。因为傅兰迪少爷和小姐的年龄差距不是太大,她和先生之间也常聊起一些教育孩子的话题,两家人也常来往。太太病逝之后,先生为了公司的事也忙得不可开交,这边的事办完后她要带傅兰迪少爷回美国,希望他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考入常春藤的大学,但她担心自己因为生意的事情要经常往返世界各地,觉得小姐和傅兰迪少爷也认识,一起过去读书能有个伴,于是问先生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92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七) “啊?这听起来怎么感觉像是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个童养媳啊?”都什么年代了,有钱人家竟然还玩这封建主义的套路? “老实说,我们当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可先生他考虑到小姐和太太感情好,太太离世了她肯定伤心欲绝。他自己也无暇在家照顾小姐,与其让小姐对着这一屋子的佣人感伤,还不如给她换个新的环境。而且薛太太在美国有居留权,可以当她在那边的监护人,直接让她寄宿在家里,这样也比较有保障。那边还有专门为傅兰迪少爷聘请的家庭教师,是为了让他考进国际知名的高等学府作准备的,小姐住他们家里也会一同享受这样的待遇。就像你刚才说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谁都有,先生也不例外。薛太太主动为小姐提供了那么多优渥的资源,比起很多需要自己连滚带爬地瞎摸门路的人要便利多了。如果是你,你能不心动吗?” 钟潮生没有立刻回答——如果换作是妹妹钟采薇,他觉得自己不一定会这么做。“可是……小姐她愿意吗?要经历这些的人是她,她的意愿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那个时候,先生都有些自顾不暇了,也许就因为这样而忽略了小姐的感受吧。其实先生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的想法跟很多家长都是一样,觉得孩子太小,未必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只要逼一下,熬过去了之后说不定长大了想开了,感激父母都来不及呢。就像很多人小时候学乐器那样,一开始总是做些重复无聊的练习,学了不到一个月就想放弃。结果被家人强迫着学下去,才能学有所成嘛。” “我看倒未必,”钟潮生的眼睛看向远处,“小姐虽然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是很倔强的,否则也不会为了回不回美国的事情跟她的爸爸置气。”他的脸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她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对她妈妈的感情十分深厚,因此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却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些食物的味道。让她在她的妈妈刚过世不久就要抛弃这边的一切,反而会让她的敌对情绪增长,更不容易割舍这样的感情。” 老刘听着钟潮生的分析,不自觉地偷瞄了一眼,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与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他一直以为,钟潮生就是普通的打工仔的心态接受的这份工作,他平常用于为莫长川设计餐单制作食物的心思,仅仅是来自对这份工作的尊重而已。毕竟钟潮生一向的态度都像是对莫家的事情不感兴趣,冷漠得就像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没想到,他竟然观察得那么细致,对于事情的推断也都有理有据,并且基本上都能推断正确。而更让老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如果不是傅兰迪的突然拜访让莫长川的病情起了突如其来的负面影响,钟潮生也许会一直作壁上观不会发表任何的看法。 他想起郑伯对钟潮生的评价——这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有着与他年纪完全不相称的沉稳与洞察力。他心细如尘却不动声色,也不会轻易在人前刻意地表现自己。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冷静得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对人有着强烈的戒心。要是没动什么歪心思还好,否则的话将会是一颗定时炸弹。”这是郑伯的原话。 老刘还记得当时自己傻乎乎地问郑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留在小姐的身边?” “老刘啊,难道你看了半年还看不出来吗……”郑伯笑了笑,“在我们看来,小姐对他有着特殊的信任,在他的照顾下小姐的病情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实际上,小姐对他的依赖,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卸下了对别人的戒心。” “所以他们俩在互相影响着对方?” “不仅仅是互相影响着,至少目前看来,他俩是在朝着好的方向互相影响着。”郑伯笑道。 的确,这半年多以来,在钟潮生的照顾下,莫长川的进步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而钟潮生对莫长川,也从只完成工作本分的态度,变成如今会为她担忧、为她考虑、逐渐变得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人。 “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以小姐的病情为由而拒绝去美国呢……”老刘嗫嚅道。 钟潮生被他这么蹦出来的一句话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 “你不知道吗?傅兰迪少爷这次回来,是要带小姐回美国,先生已经答应了。” 钟潮生摸着下巴思忖了一番,突然间问道:“刘叔,你说……小姐的爸爸会答应的话,会不会是对方开出了什么有利于她的条件?例如带她找最好的医生进行治疗什么的……” “啊对!!!”老刘差点就踩到急刹了,这下才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不是跟上一次出国的时候用的是一样的手段吗?!”本来说好要带钟潮生去附近的菜市场买食材的老刘,忽然间就换了路线掉头,直接就往回开。 钟潮生好不容易握着把手扶稳了,还有些后怕:“刘……刘叔,咱们不是去买食材么……” “咳,还买什么食材,赶紧回去跟郑管家商量商量怎么应对得了!小姐现在这样怎么肯跟他回美国!!!” 公寓里,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玻璃窗悄悄地爬了进来,落在客厅的沙发上。郑伯把哭累了的莫长川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随手关上了她的房门。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独自看着窗外开始变暗的天空微微出神。 老刘和钟潮生气急败坏地跑回来,结果一进门对上了郑伯两道凌厉的目光,一下子就懵了。 郑伯做了个“小声点儿”的手势,眼神往莫长川的房间一瞥。 二人都明白了,蹑手蹑脚地过去客厅沙发那边坐下。 “不是说要去菜市场买食材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郑伯轻声问道。 第93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八) “小钟提醒了我——会不会是傅兰迪少爷要带小姐去美国治病,所以先生才会答应他让小姐回去?”老刘喘着粗气,也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郑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坐得笔直的钟潮生——他也微微喘着气,向自己投来了迫切的眼神。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郑伯不慌不忙地答道,“怎么?你们有何高见?” “小姐她……她愿意回去吗?”钟潮生看着郑伯的眼睛,怯生生地开口。 郑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表情:“噢?不然呢?难道你觉得这件事她能做得了主吗?” “不是……”钟潮生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才是最应该有决定权的那一个,为什么她的爸爸非要强迫她这么做不可呢?难道他不希望看到小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吗?” 郑伯的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正是因为老爷他看着小姐在医院住了五年,这病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他才决定要孤注一掷想要赌一把。他是小姐的父亲,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希望小姐过得好!小钟,我能理解你面对即将失去这份工作的恐惧,但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想尽方法阻挠小姐回去治病。你不能这么自私。” “郑管家,原来你们是这么看我的吗……”钟潮生低着头,他的双拳微微紧握着,在尽力抑制即将迸发的怒气。“我承认,这份私人助理的工作开的条件十分不错。但我并不是因为担心失去这份工作才想要阻止小姐跟傅兰迪去美国。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小姐每次接触到和她的妈妈有关的事物,她就会特别高兴,也特别怀念那些能给她带来美好记忆的日子吗?!难道你们真的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并不需要过什么特别奢侈的生活,她只是想要简简单单的日子,想要一丁点来自最亲近的人的肯定而已吗?!难道她的爸爸一点也不明白,她心底里最恐惧的,不是过没有钱的日子,而是不被至亲所爱,要被至亲舍弃的感觉吗?!她好不容易病情才有了一点点的起色,却因为要再一次被迫回美国而打回原形,难道她的爸爸宁愿看到她再自杀一次才肯罢休吗?!”他说得异常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我的妹妹,因为抑郁发作而选择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我看到她冰冷的尸体时只会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直陪在她的身旁,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安,如今我恨错难返,无论我做什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的妹妹都不可能回来了!她的爸爸应该觉得庆幸,因为上一次她自杀的时候被你们及时发现了,才没有酿成这一辈子里最为悔恨的过错!可为什么他不珍惜这样的幸运,要听从别人的建议而不考虑小姐自身的意愿呢?难道他想要的结果,就是彻底失去他唯一的女儿吗?!” 钟潮生在郑伯和老刘面前,向来都是恭谦有礼的。哪怕莫长川第一次从医院搬回公寓的时候,他也曾经不明真相地发出一连串的质询,但那语气却与今天相差甚远。那一次,郑伯为了顾及莫长川的感受,差一点就开除了他。今天的他,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强势,明明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也许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却依旧九死不悔地直抒己见。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被辞退。虽然他和莫长川之间也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照顾她这么久以来,她的心性如何,自己心里也有数。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莫长川发病时会一直喊着不要丢下她,毕竟从老刘今天提起的过去里,即使她生在经济条件优厚的家庭里,也只是身不由己,无权决定自己的去留。赶回去的路上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跟郑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本来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不太适合对莫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但一想到失去至亲的痛,他实在是无法袖手旁观。哪怕要被解雇,也总比什么都不做亲眼看着莫长川这样受折磨的好。 郑伯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忿忿不平的钟潮生,沉着脸问他:“小钟,我虽然也是个打工的,但作为一名在莫家工作多年的管家,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些话,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郑伯一向眉眼间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这表情更是让人看了觉得森然。然而钟潮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毅然地点了点头:“郑管家,我知道这会给我带来什么。但我不忍心看着小姐活受罪……” “郑伯,不要!” 郑伯抬起手,正要阻止钟潮生继续说下去,却不料身后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的莫长川。她在钟潮生回来不久就被吵醒了,趴在房门后听了一阵子,本来并不打算走出来。但忽然听到郑伯问他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的心头立刻就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顾不上穿鞋子,直接就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三人的目光都同时聚焦到她的身上。郑伯看到她赤着双脚站着,忙站起来给她拿鞋子。莫长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她走到钟潮生跟前,脸上还带着刚才藏在门后留下的泪痕。“谢谢你,小钟!我跟郑伯说好了,如果我跟傅兰迪回美国,只要你愿意,爸爸会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的。”她低下头,抬手擦了擦眼角,“所以……什么都别说了……” “……可是……”钟潮生眉头轻蹙。 莫长川依旧低着头,肩膀在轻轻地颤抖:“不要说会让你自己后悔的话……” 在场的人都一下子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公寓里的空气突然安静,直到郑伯的手机因来电而震动起来,这可怕的静谧才被打破。 “老爷……”郑伯接起了电话。 对面似乎说了一长串,郑伯走到落地窗旁,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并没有回话。 “是……好的……谢谢老爷。”郑伯挂了电话,看向一脸惶恐不安的莫长川。钟潮生站在她身后,左手按住了她右边的肩膀,试图通过这个细小的动作,给她一丝勇气。 “老爷他……”郑伯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又把眼光转向客厅电视柜里的一个放着玩具的陈列柜,“他刚才连续收到了好几条监控信息,打开了公寓里的监控……我们刚才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他全看到了……” 第94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九) 莫长川双腿一软,几乎跪坐到地上。完了……钟潮生这下大概要凉凉了…… 钟潮生一把拉住她,把她扶到沙发坐下,抬头看向了那个陈列柜——在这里工作了半年多,他竟然不知道这客厅里竟然装着监控?! 郑伯看向莫长川,本来紧皱的眉宇缓缓地松开了:“老爷说……想再看看这边治疗的进度如何……傅兰迪少爷那边刚毕业也不着急找工作,他在中国这边还有一些他父亲公司的事情需要处理,回美国的事可以暂时缓一缓。” 本来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老刘吓得有点懵了,靠着沙发滑坐到地上;钟潮生紧张得连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双拳紧紧地握住,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听完了“宣判”才慢慢地松开了;莫长川则是一下子瘫软到沙发上,刚才差点忘记了呼吸,手心都湿透了,现在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郑伯看起来是最冷静的,他默默地走到沙发旁,坐下把手机放茶几上,才往后一靠用右手轻轻地捂住心口。 莫家大宅的书房里,莫皓宇挂掉了电话,看向书桌上的手机。监控应用的画面依然开着,公寓里各人的反应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这天难得休假在家,本想着翻翻书房里好久不看的书,不料手机连续来了多条通知,他以为是公司有急事找他,结果一看全是公寓摄像头的监控通知,之前被郑管家设置了作为监控点的厨房料理台前捕捉到了动静,于是当成了有可疑人物在监控区域走动。他的手机上也有安装监控应用,但平日里都是不登录的。今天他在家休息,早上登录看了一下,忘记退出了,结果下午就一直响个不停。 平常在公司里他忙得不可开交,他把监控的管理权授予了郑管家,一旦有动静都会让郑管家直接查明处理。然而这天却像是鬼使神差,他竟有点好奇地点开了通知,手机里便出现了钟潮生和老刘气急败坏回到公寓的画面。他本想着郑管家也在那画面里,完全不需要他亲自处理。正打算退出应用程序,却听到了钟潮生一番热血的质问。 “这就是郑管家提及过的专门聘来照长川的私人助理?”莫皓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手机里看到的那名二十出头的男孩子,站在本来就一米七八的郑管家面前,比他还高出一小截来。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本来眼睛长得不算凌厉,然而此刻正在据理力争,因此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也许是在郑管家面前有些胆怯,虽然在理,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莫皓宇挨坐在办公椅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莫长川去了美国之后没多久,他的公司也因为有了薛晓露的注资以及她在银行融资方面的帮助而摆脱了经营困境,然而每次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宅时,他都只能独自喟叹,毕竟这里曾经有过的温暖与笑声,都如昨日云烟一般烟消云散。 妻子董忆茹的离去,是他心中无法忘怀的痛。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刻,他却因为公司的财务问题而分身乏术,一旦处理不好,将面临破产甚至被起诉的可能。若他自己孓然一身,倒是无所谓重头来过。但他有罹患重病的妻子与年幼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司垮掉。 董忆茹是个温柔体贴外柔内刚的女子,她能理解丈夫所处的的困局,自己不但无法帮忙,反而因为生病而拖后腿,心中更加郁结难舒,这也成为了最后无法战胜病魔的重要原因之一。她曾天真地认为,只要她接受了手术很快就能痊愈,家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但人算不如天算,仅仅是两个月的时间,病情已经向不可扭转的方向恶化了。 而年幼的莫长川却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打小就在父母以及大宅众人的关怀爱护下长大,并不知道爸爸妈妈所面临的境况是如此的艰难,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去揣度。而莫皓宇把她送去美国的良苦用心,也没有得到她的谅解,到最后竟然成了父女俩决裂的导火线。 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地在莫皓宇的眼前晃过,即便已经过去多年,每每想起时心中仍会隐隐作痛。莫长川患病的这五年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关心,然而听了郑管家转述的医生建议后更是无法鼓起勇气去和莫长川谈一谈。他知道女儿的心中有过不去的坎,也有从别人嘴巴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他本是一个高傲的人,得知女儿宁愿那些传言也不肯亲自来向他求证,他的心立刻变得拔凉拔凉的;而在获悉女儿在美国犯错时,他既伤心又担忧——伤心的是一向乖巧可爱的女儿一脱离自己的控制便学坏了;担忧的则是若她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来还是可能会再犯,到时候可是会恨错难返。 钟潮生这名私人助理的出现,莫皓宇原本并不看好。他觉得这人就只是挂了个助理的头衔而已,实际上就是个厨子和医务助理。因此他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个人,甚至没有兴趣知道钟潮生和莫长川之间发生的事情。直到郑管家向他汇报莫长川进步的一点一滴,他才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有两把刷子。今日隔着监控见了一面,看到他义正辞严地对自己的决定提出质疑,又看到女儿对他百般维护,莫皓宇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外观平凡、随手扔到人群里都找不着的平凡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解决这些医生苦恼了五年依旧无法突破的问题?! 莫皓宇点开了监控应用程序,找到存在云端的监控记录,看日期大概能回溯半年左右。他存到了手机的本地存储里,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一个一个地打开观看。他怀疑郑管家对钟潮生这个年轻人的评价过高了,必须从最原始的资料看起,而且要排查出他接近自己的女儿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一次女儿拒绝了跟傅兰迪一起回美国的事,下一次可保不准还会闹出些什么,说不定无意中就会得罪了薛晓露,到时候两边都吃力不讨好可就难办了…… 第95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十) “这……你们俩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顾诗涵看着毫无生气的莫长川与钟潮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钟潮生无奈地看着身旁的莫长川,等着她主动向顾诗涵交代最近发生的事情。 虽然那天有惊无险,莫长川的爸爸应允她暂时不用回美国,但那之后莫长川又开始变得惶恐不安,晚上很多时候都会从噩梦中惊醒。钟潮生对于她的这种状态也是束手无策,哪怕给她做可以宁神的花茶或甜食,效果都不甚明显。她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时常一言不发地坐在阳台上发愣,一坐就是数个小时,连坐姿都不怎么变换。 有好几次,钟潮生几乎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好奇心,直接当面询问莫长川在美国期间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傅兰迪,为什么在见到傅兰迪之后情绪会这么低落。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如果莫长川不介意的话,早就主动跟他说了,哪还用他在这儿苦恼。 莫长川言简意赅地给顾诗涵讲述了一下近况,双手紧握着放在膝盖上。她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哪怕不说顾诗涵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局促不安。 顾诗涵一边听着一边做记录,其实她心里早就料到总有一天莫长川会有反复,毕竟以往常见的病例之中,他们的情绪通常都会呈波形起伏,再严谨的治疗方案都无法避免突发的人为事件对病人产生的刺激,这是迟早都会出现的问题,因此她对此刻莫长川如今的状态并没有感到太震惊。 “长川,你觉得……你愿意告诉小钟,你在美国到底经历了什么吗?”顾诗涵抬头,看了一眼莫长川,又把目光投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钟潮生。 莫长川低着头,双手拇指无意识地反复用力揉搓着,似乎在犹豫不决。 钟潮生有些不忍,向顾诗涵递了个眼色。 顾诗涵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川,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好几次的那句话?好事情是1+1=2,坏事情是1-1=0。” 莫长川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抬起来。这个道理她曾经在第一次向钟潮生透露董忆茹的离世对她的影响时有过最为深切的体会,然而,在面对美国的那些过往时,却又像是泄了气一样,完全提不起勇气去触碰,甚至当她独处的时候,她也尽量避免把那些沉重的回忆从脑海里挖掘出来。 顾诗涵看出来她不为所动,也不能勉强她。以莫长川和钟潮生描述的前几天发作的情形来看,这应该是突发性的。莫长川不肯说她的事,不但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还是一种自我逃避的表现。第二次做催眠治疗的时候,莫长川似乎也是触碰到她要去美国的事情,才出现后来躯体化的症状,与这次的情况算是相符。也就是说,其实她在美国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最为影响她治疗的因素。 “这样吧,目前长川的情况不太稳定,我给她开一些应急用药,万一出现突发性的跟这次相似的情况,可以让她吃两颗。但只可以用于紧急情况,不能当做她平日里服用的药物。”对于这类药物,顾诗涵一向都是比较谨慎的,可以不用的话都会尽量避免。“长川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上次你和小钟都做得很好,尝试去信赖自己身边的人,学会向别人倾诉,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有时候倾诉比隐瞒更需要勇气。我相信你们俩都可以做得到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好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了照顾莫长川的感受而故意提到了钟潮生,然而事实上,顾诗涵是用心良苦地提醒钟潮生,他也同样需要理解信赖与倾诉。毕竟像钟潮生这个年纪的男孩,不应有这样的沉稳心思,把所有与自己有关的想法和情绪隐藏得如此之深。 大概是这段日子以来,莫长川实在是得不到足够有效的睡眠,回公寓的路上,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老刘看着后座上各怀心思的两个孩子,每次复诊后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也颇为担心。往日里他还会尽量说几句尝试调节一下气氛,这一天却也跟他们一样的沉默。 公寓的密码锁发出了几声简单又生硬的声调,门锁随之被打开。钟潮生正想推门进去,却突然定住了脚步,转身对不小心撞到他后背的莫长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两个人都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示意莫长川站在自己的左手边,万一有情况可以借着门板的掩护逃跑。准备好了之后,他才装作毫不察觉的样子推开了门—— 公寓的客厅里,只有沙发旁角几上的一盏夜灯发出微弱的灯光。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从剪影看是一名男子,似乎正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听到开门的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向进门的人。 “哟,你们回来啦!”傅兰迪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站在门口已经进入高度警惕状态的钟潮生和莫长川打着招呼。 钟潮生记得自己前几天曾经提醒过他,哪怕有密码也不要不请自来,这人当天还好像听得挺明白,现在看来他也就是口头答应了而已,压根儿就没把那些话当一回事。他对着身后的莫长川耸了耸肩,然后也报以礼貌性的笑容:“原来是傅兰迪少爷啊,怎么来之前也不提前说一声,让我们留个人在家候着也好啊。” “我下午到税局办点事,想起你们住在这儿附近,就过来看看长川。”傅兰迪像是跟好朋友说话似的,语气里一点都不疏远,还悠然自得得很,“不过你们好像出去了,我按了好久门铃都没人答应,我又不想空手而归,于是就先进屋等你们回来了。你们不会介意吧?” 如果换作自己家,钟潮生很可能已经动手揍人了。他正苦恼地扶额,心想该如何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让傅兰迪改掉这个坏毛病,身后却传来莫长川毫不留情的回答:“这里是我家,你随便出入想来就来,你还真把我爸爸那句客套话当真了?!” 第96章 公寓的不速之客(十一) 傅兰迪似乎早就习惯了莫长川这样的说话方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长川你还是没变,跟从前一样爱开玩笑。” “噢?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吗?!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呢。”莫长川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当然记得!”傅兰迪脸皮似乎挺厚,无论莫长川怎么奚落他,他都是笑容满面的,“咱俩从小玩到大,你的脾性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莫长川鼻子里哼了一声,绕过钟潮生直接走到客厅里坐下,单刀直入地说道:“记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干嘛。小钟你还在门口发什么愣呢,我累了,送客吧。” 钟潮生从没见过莫长川对任何人如此直接回绝,忙应道:“好的。傅兰迪少爷,这边请。” 傅兰迪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走到莫长川面前俯下身:“长川,我相信莫叔叔已经把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告知与你了,但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带你回去不可吧?” 莫长川紧抿着嘴唇,双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她用那双仅剩一点点生气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意图不明的傅兰迪,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五年前看不清,五年后的今天更是看不透。 傅兰迪似乎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学校那边想要跟你谈一谈,看看能不能给你补发毕业证书。” 莫长川一开始连眼都不想抬一下,表情冷了好久,才慢慢地由冷漠变成了震惊:“你说什么?!” “怎么轮到你听不懂中国话了?我说学校那边想请你回去一趟,他们想要修正当年对你的处分。以前学的东西还记得不?他们可以为你设一场特定的考试,只要你通过了,就能拿到毕业证书。你不想考的话也行,他们就给你肄业证书。”傅兰迪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考试的事情,你可以先不用考虑。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补课,保证你能通过,那场考试的时间也可以与校方协商。不过,这个倒不是重点,”他突然之间停顿了一下,双眼一直盯着莫长川的脸,观察着她的反应,“重点是,他们想就当年发生的事对你致歉。” 莫长川的表情从冷漠,到后来的好奇,再到这时的瞠目结舌,简直是钟潮生认识她以来表情最多的一次了。半晌,莫长川讷讷地问傅兰迪:“学校要找我,为什么要你来通知?学生资料上都有登记我的联系方式。” 傅兰迪嘴角扯了扯,似乎有点不屑:“你忘了?我母亲是你在美国时的监护人,学校要通知的话,当然优先考虑联系我们。” 一提起傅兰迪的母亲,莫长川的脸上立刻就浮上了不悦之色:“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怎么突然想起我的事来了?”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也还是放不下么?难不成你还不乐意看到他们还你一个公道吗?”傅兰迪一针见血地说道。 他的话的确说到莫长川的心坎里去了——无论美国那边的事情过去了多久,她始终都无法释怀,一旦想起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既有忿忿不平,又感羞愧难当,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彻夜难眠,恨不得能时光倒流,让她阻止当年少不更事的自己。 傅兰迪看得出来她在犹豫,这事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已经与校方那边沟通好了,不会马上带莫长川回去的。虽然莫长川已经离开美国长达五年,这期间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可他其实一直有悄悄地关注着与她有关的一切,希望有朝一日与她再会之时不会显得过于疏远。 莫长川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进行着内心的斗争。有争回公道的机会,到底该不该去要回来?如果见到了校方的人,有没有能力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已经一锤定音的事情,会在五年后被翻出来?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傅兰迪走过去她的身旁,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我在中国大概要逗留半个月,你可以沉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说罢直接走到门口,跟钟潮生打了个招呼,便径自离开了。 公寓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空气里几乎只能听到莫长川因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钟潮生轻轻地关上了门,去料理台给莫长川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了她的手上。 “小姐,你说……咱这门锁的密码需要改一下吗?”钟潮生故意转移话题。 莫长川原本因为紧张,手心已经全湿了。接过钟潮生递来的杯子那一刻,她指尖的知觉才慢慢恢复过来。 “改了也没有用,公寓是爸爸的,改了门锁密码郑伯一定要给爸爸报备,傅兰迪只要一问,爸爸又会告诉他……” “呃……”钟潮生突然觉得很无语,“那就……让他一直这样随意进出?!老实说,我刚才都差点以为公寓里进贼了……” “嗯,我也是……”似乎这个话题能让莫长川的眉头稍稍展开了些,“这家伙真的是一点都没变,真的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了!” “一点都没变?”钟潮生无意中重复了一下重点。 “小时候他的母亲经常带他来我家里玩,每次来了之后他都把我家当成是他自己家一样,进出都不敲门,有一次他找到我妈妈生前住的房间想要进去,刚好被我看到阻止了,我都恨得牙痒痒!!!” 钟潮生没想到傅兰迪竟然这么作死,要是换成他肯定憋不住,说不准还会动手揍对方一顿。 他突然想起隐约听到的傅兰迪对莫长川说的话,这听起来像是她在美国受了什么委屈,如今找到了平反的机会?他偷偷瞄了一下莫长川,看她情绪似乎还算平静,才开口问道:“小姐,傅兰迪说回美国那事儿……要通知郑管家吗? “肯定要的,毕竟郑伯当时也是知情的人……只是……”莫长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热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强大到可以平静地提及这件事……” 第97章 深夜闲聊(一) 这一夜,钟潮生躺在行军床上,听着莫长川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他也变得毫无睡意。他知道要学会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情有多难,毕竟父母去世、以及妹妹离世之时,他也经历过痛苦难熬的时期,只是他每次都很快就有需要投入精力之事,才让他的注意力能得到转移。 “尝试去信赖自己身边的人,学会向别人倾诉,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有时候倾诉比隐瞒更需要勇气。”白天顾诗涵在医院对莫长川说的这句话,这时候再次出现在钟潮生的脑海里,竟像是电影里的经典对白一样,许久都挥之不去。 当莫长川第十二次在沙发上翻身的时候,钟潮生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咱们起来聊聊天,好吗?” 莫长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钟潮生。虽然她每天吃的药已经有一定的疗效,能让她的情绪保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却不能保证她能无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更不能保证让她成功入睡。她也坐了起来,拍亮了角几上的大白熊小夜灯——时间显示凌晨四点十七分。她的大眼睛下已经显出一圈浓重的青黑色,看起来十分憔悴。 钟潮生走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放到了茶几上。 “我听到你一整晚都在转身,猜你也许是有烦心事睡不着。”钟潮生坐到沙发上,双眼发直地看着窗外的灯光。 “嗯……”莫长川双手捧着杯子,轻轻点了点头,还在矛盾着该说些什么。 钟潮生知道她要说出来需要适应的时间,因此也并不着急,尝试着找出一个话题:“小姐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傅兰迪少爷?” 不太喜欢?莫长川心里重复了一遍,像是对自己的另一种拷问——不喜欢?好像不是,其实傅兰迪从小到大对她都挺好的;喜欢?那倒不可能,只要跟他母亲有关的,包括他是薛晓露的儿子,她都感觉排斥。讨厌?算不算呢?反正每次看到傅兰迪一副百毒不侵像是戴着一副面具,永远都是笑嘻嘻的样子就会很来气。那……折衷一点,不太喜欢? “好像……是不太喜欢……”莫长川自己也对这个问题有点不确定。 “好像?”钟潮生微微挑眉。 “嗯……我也说不清……说喜欢吧,那是不可能的,我看到他就来气。”莫长川半垂着眼说道,“说不喜欢,好像也不至于……所以就……选不太喜欢……” 钟潮生笑了笑,脸上落下了几道昏黄的灯影,显得十分柔和。他柔声说道:“不用过于纠结,咱俩就是坐下来随便聊聊天,不要太较真。” 莫长川看着钟潮生的笑容,一股暖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母亲,所以就连带着不喜欢他了。” “不喜欢他的母亲?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可能是……是她建议我爸爸让我和傅兰迪一起去美国留学的缘故吧……”莫长川的声音很低,“那时候妈妈刚离世不久,爸爸公司有经营问题,没有时间照顾我。她是爸爸的朋友兼生意伙伴,要带傅兰迪回美国读书,就向爸爸提议,把我也一并送过去,和傅兰迪一起入读同一所学校。我不太想去……” 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继续讲下去,但钟潮生担心她过于勉强自己,于是他试着让她先回想一些开心点的事情:“小姐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果然,一提起莫长川的妈妈,她的眼神就亮了:“妈妈……她很温柔,但是生病的时候很坚强……她做的饭菜很好吃,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些味道……” 钟潮生回想起郭梓洋给他提起过,莫长川是捡到他的保温瓶吃了里面的陈皮红豆沙汤圆,郑伯才决定要试着聘用他的。“郑管家说,小姐你是吃了我做的陈皮红豆沙汤圆,觉得像极了你妈妈做的……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这跟外面卖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莫长川闭上了眼,回想了一下那时候的感觉,答道:“是香味……还有口感……郑伯以前给我买过外面卖的,他们用的大多是一大片的陈皮,有些还带着苦涩的味道;你的陈皮是切成细丝儿,放在红豆沙里一起熬的,所以陈皮的香味很均匀,几乎每一口都能吃得到那股清香;还有就是,外面卖的红豆沙为了节省时间,很多都是用搅拌器把红豆打碎了熬制,不是熬出来的红豆沙的口感。而且……”她感觉回想的时候,仿佛能闻到那股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吃下去的时候会有一种十分怀念的感觉……可能我说出来有点夸张,但那一瞬间,我觉得……像是回到了过去……” 回到过去?这样的说法,钟潮生还真的是第一次听到。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做的红豆沙竟然有这样的效果?那岂不成了时光机,可以穿越时空了呢!”他想起了上次在肯爷爷给莫长川买的那个哆啦a梦的时光机,那个玩具还跟大白熊小夜灯一起放在沙发旁的角几上。 两人的眼神同时落在那个玩具之上。 莫长川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哆啦a梦的大圆头,说道:“如果真能回到过去就好了,我想告诉妈妈,不要为了我推迟手术的时间,这样也许她就能活下来……”她的眼底泛起了微微的湿润,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小钟呢?如果你有时光机,你会做什么?” “我嘛……我比较贪心,可能会用很多次。但最先用到的,应该是想回到父母去世前,看看那场火灾是怎么引起的,提前告诉他们,这样他们就不会离开,妹妹也不会患病,也就不会自杀……这一切,如果能重头来过,该有多好……”回想起这一切,钟潮生也难免有些哽咽。 莫长川觉得好像自己触碰到了不该谈及的话题,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 钟潮生摆了摆手:“没事,都过去了,我知道事实无法改变,但我真的……会很想知道原因……这一切于我来说,好像都发生得很突然,而且事后也无法得知起因,所以才一直想要知道……” 第98章 深夜闲聊(二) 钟潮生第一次意识到,其实自己对于这一切不幸事件,看似已经淡化,实际上却一直被埋在心底深处。只是放久了,自己以为眼不见为净就能被遗忘掉而已。 “火灾……消防那边没有交代起火原因吗?”莫长川第一次听到钟潮生提及他的父母,不免觉得惊诧。事实上,她一向只知道钟潮生有个亲生妹妹,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多,在医院未竣工的大楼里自杀身亡。本来以她的性子,她是不会主动去打听这些的。然而那件事在医院内引起了太大的反响,护工、护士、病人之间讨论了好几天,终于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没有……”钟潮生答道,“那时候我们太小了,都不知道这些。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妹妹都吓坏了,有好心的亲戚收留了我们一段时间。但我们都不想寄人篱下,住了没多久就跟亲戚告别了,自己找到了租得起的房子就搬走了。” “原来如此……”其实莫长川想问,他们那时候既然都那么小,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住在亲戚家里。但又觉得也许这么问会太唐突了,她也就没追问下去。 不知道是热牛奶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和钟潮生交谈过,她见完傅兰迪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眼睛开始发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钟潮生见状,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困了就休息吧,要趁睡意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抓住它。” 每次钟潮生做这个动作,莫长川都会有一种自己像是一只小喵咪的感觉。这动作无关风月,却更像是兄长对妹妹的怜爱。她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把手上的杯子交给了钟潮生,便在沙发上躺下了。 钟潮生洗完杯子,回到行军床上,听着莫长川均匀的呼吸声,也终于满足地合上了双眼。 ***** 第二天一早,莫长川就给郑伯打了电话,把傅兰迪说要带她回美国接受学校致歉的事告诉了他。 对面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对于小姐来说的确是好事。但是……小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你想回去吗?” 莫长川叹了口气:“……我……还没想好……”回去又能怎样?接受一个迟到的道歉又如何?莫长川开始有点怀疑,这道歉有没有实际意义。 郑伯似乎听出了她的犹豫不决,只能安慰道:“我记得,当年刚回到国内看到你的时候,你曾经为这件事情绝望过,也曾忿忿不平过。你可以尝试问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对那过去的事毫不介意。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件事情就没有重提的意义;否则的话,回去也好,至少能解你心中之气。” “可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提得起勇气去面对它……”莫长川嗫嚅道。 “如果你害怕,我和小钟都陪着你……”郑伯算是当年受到事件影响的人之一,除了莫长川自己偷偷跑回国的时候不在,其它时间里几乎都有他的陪伴。因此莫长川为了这件事到底有多痛苦,他心里是最为清楚的。 莫长川心事重重地虚应了一声,往后一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回去?不回去?要不要接受考试?接受了会怎样?傅兰迪回来,难道就真的只是想带她回去接受校方道歉吗?会不会又像当年一样让她继续留在美国? 她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双眼也开始变得模糊,竟不知不觉在房间里睡着了。 而这个时候,钟潮生正在房间里查阅一些资料,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三下轻轻的敲门声。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钟,才意识到沈玥婷打扫公寓的时间到了。 他忙把电脑合上,快步走到房间门前,做了个深呼吸,才把门打开。 “小钟,好久不见!”一开门便是沈玥婷温柔的笑脸。 他们已有好几个月没碰上面,几乎都只是靠房间里的便利贴沟通。虽然都有对方的微信,但钟潮生几乎除了工作之外都没主动找过她——他不是擅长找话说的人,闲来无事也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什么好,也就不会主动去搭讪。 “啊……好久不见……”太久没有跟沈玥婷面对面说话,竟手足无措起来。 所幸沈玥婷并不介意,还是保持着友好的微笑,指了指房间里面问道:“你的房间……需要打扫吗?” 钟潮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堵在门口,忙往一边让开:“啊……要的……辛苦你了!” 沈玥婷报以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她瞄了一眼旁边房间紧闭的房门,顺便问道:“小姐今天也在家里?她的房间也要打扫吗?” 钟潮生摇了摇头:“不用了,如果需要打扫的话我明天带她出去走走,这样你也方便些。”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沈玥婷开始擦拭房间内的书桌,“小姐她……怎么了?是心情不太好吗?” 钟潮生靠在门框上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半晌,才含糊不清地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累了而已。”莫长川的事情,郑伯曾经叮嘱过,除了主诊医生、钟潮生、老刘和他自己以外,都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半点信息。 沈玥婷是个聪明人,听到他这么说也大概知道不该问起莫长川的事,于是忙改口问道:“你最近怎么样了?一切还顺利吗?” “嗯,还算不错。”钟潮生不咸不淡地回答。他看着沈玥婷飘逸的长马尾,还有那总会给人带来温暖感的笑容,忍不住问她:“婷婷你……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沈玥婷正在接吸尘器的插头,刚站起来有点愕然地看着钟潮生:“嗯?当然会呀。小钟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不是……呃……是,有时候心情会有点沉重,我看你经常都好像元气满满的样子,给人感觉很正能量,所以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噗嗤,”沈玥婷捂着嘴却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怎么听起来这描述好像说得我跟个傻大姐似的……”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自己的笑声,“当然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也是个平凡人而已。只是不开心了就找些事情去发泄一下,总比憋在心里好。” 第99章 措手不及的旅行(一) “呃……例如?”钟潮生有点难以想象沈玥婷会找什么事情做来发泄。 “例如嘛……找个人出来胖揍一顿咯!”沈玥婷挥舞了一下双臂,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钟潮生几乎看呆了——有人会这么傻能随便被人揍么?! 沈玥婷看他被吓坏的样子,再次忍俊不禁:“我说,小钟你一直都这么认真的吗?我开玩笑的而已,你别当真。我还想保持我在莫家大宅的光辉形象呢!” 钟潮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了:“咳,我看你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呢!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婷婷!” 二人狂笑了一番,几乎要笑岔气了。 沈玥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舒畅些?” “什么?” “你不是不开心吗?这样笑一笑有没有觉得舒畅一点?别告诉我没有,不然我该羞愧死了。” 钟潮生站直了身子,装作夸张的样子动了动胳膊和腿说道:“好像真挺有用的,感觉轻松多了!” 沈玥婷给他翻了个白眼:“小钟……幸好你不是演员,你这演技实在是……” “怎么?太精湛了是不是?” “你说这话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钟潮生摸了摸心口:“嗯,还真的……不会!” 沈玥婷打扫完就走了,钟潮生的确觉得她的方法挺有效的,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想起整天憋闷在家的莫长川,也许真的也需要这么个发泄的途径。哪怕她不想对别人提起美国的事,至少这方法应该能让她轻松一些。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莫长川的房门发了会儿愣,才低下头来看手机上的东西。 ****** “小姐,明天我想外出一趟,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钟潮生对无精打采的莫长川问道。 莫长川像树懒一样,缓慢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天才问:“去哪儿?” 钟潮生面有难色地答道:“这个……暂时不能说……你平常除了复诊,也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去了吧?要不要考虑看看?” 莫长川放下碗筷,似乎有所疑虑。其实她在家里也没什么要忙的,但她就是有着无法言明的疲惫感,也找不到任何能让她想出去的理由。她想起过往几次和钟潮生外出,虽然图书馆、书店或是超市并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地方,却能让她有满足感,也能让她记住和钟潮生一起时的感觉。于是她有点食髓知味似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往她碗里夹了些肉:“太好了,那我一会儿跟郑管家报备一下。” 莫长川还是安静地点头,虽然她不知道钟潮生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她也不想追问。她似乎对钟潮生就是这么信赖,认为他的安排和想法都十分可靠,无需自己担心太多。 第二天一早,二人吃过早饭后,老刘便按照郑伯吩咐的时间来到停车场等他们。 看到他们俩神秘兮兮的样子,莫长川竟觉得有些好笑。她看到钟潮生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貌似装着些早上做的餐点,应该是要当午饭用。 难不成是要去野餐?莫长川心里嘀咕着,回想了不少以前遇到的画面,似乎都没有这阵仗。她越发好奇到底钟潮生想要带她去哪里,要做什么事…… “小姐你先睡一会儿吧,咱们大概两个小时才能到。”钟潮生低头对身旁的莫长川说。 两个小时?这样的车程足以去周边城市了。莫长川心中的疑惑更浓,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没有休息好,加上在车上坐着被轻轻摇晃的感觉让她的疲惫之感逐渐浮现,没多久便开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小姐,醒醒!我们到了哦!”耳畔传来钟潮生的声音。 莫长川意识恍惚地睁开了眼,看了看车窗四周,似乎是在一个颇为宽阔的露天停车场里。她在钟潮生的搀扶下下了车,放眼看去,似乎能看到远处一座蓝色屋顶的建筑物。 “刘叔,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钟潮生对着驾驶座里的老刘问了一句。 老刘摆了摆手,笑言:“咳,这些你们年轻人去玩的,不是很适合我。我一会儿找个可以歇息的地方睡个午觉好了。” 钟潮生无奈地笑了笑,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保鲜盒,递给了老刘:“这是我早上做的,刘叔您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当做午餐吃,我们包里还有。我们离开的时候会提前给您发消息的,今天辛苦您了!” 老刘眉开眼笑地接过保鲜盒,透过半透明的盖子可以看到里面色彩缤纷的配料,看得他直咽口水。“哈哈,我也有份?谢谢小钟,这太贴心了啊!” “咳,刘叔您别跟我这么客气。”钟潮生挥了挥手,便带着莫长川往蓝色屋顶的地方走去。 “小钟,我们要去哪里?”莫长川看了看这附近,她应该没来过这个地方。面对陌生未知的环境,她还是会有些局促不安。 这一天是工作日,他们走的路上人不多,但偶尔会有旅游大巴从身旁经过。 钟潮生强行憋住笑意,把莫长川“挂”在自己的衣摆上:“先别着急,咱们差不多到了。” 当他们越走越近的时候,莫长川才发现,那个蓝色的屋顶,其实是一个巨型的魔鬼鱼雕塑,旁边还有各种深海里的海洋生物以及海草的塑像。魔鬼鱼的肚皮是一个巨大的led屏幕,正在循环播放着海洋生物的真实录像,还伴随着活泼热闹的音乐。 “这里是……?”莫长川有点不太确定这是什么地方。她平时深居简出,是个典型的路痴,小时候父母带去的地方都只剩下了残缺不堪的记忆,成年后一直幽闭在医院,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没有了解。 钟潮生微微一笑:“海洋馆。今天天气很好,想跟小姐来一场短途旅行,看看和平时不一样的风景,尝试一些不同的体验。” 第100章 措手不及的旅行(二) 海洋馆?莫长川记得,她在一些手机应用的推荐上看到过介绍,说这是目前全亚洲前三大海洋馆之一。她每次都是只看到广告就“云旅游”,却从未实地体验过…… 钟潮生带着还在发愣状态下的莫长川进了场,一进去抬头便是那巨型的魔鬼鱼塑像。穿过的时候,便能看到墙面上镶嵌的各类纪念品,不少游客都在此驻足观赏。 “这里有个很受欢迎的5d电影,排队时间比较长,下午可能人会比较多。据说是这个海洋馆不可错过的项目之一,咱们先看这个怎么样?”钟潮生根据昨晚做的攻略,为莫长川介绍着计划里的安排。 莫长川太久没有去这样的旅游景点,她看了看有好几个来回的队伍,不安地问道:“会不会排好久?会很吵吗?” 钟潮生这时候才想起来莫长川这类病人会比较害怕吵闹的环境,正暗自为自己的安排不周而懊恼,刚好瞥到一旁的排队时间牌:“这上面有显示等候时间,大概20分钟左右。你看在场的没几个小朋友,应该不会很吵闹,要不咱们去试试?如果你觉得不适应就告诉我,我带你离场,好吗?” 莫长川看向队尾,好多人都低着头默默地玩手机,应该还能接受,于是点了点头,在钟潮生的引路下去排了这个项目。 上一次去公园或者这样的主题乐园玩是什么时候呢?她不禁这样想着——好像是小学六年级学校的春游。那一次学校安排去的也是这种离市区不远的景点,好像去的是少年宫,没什么主题,设施也相对简陋,但由于有同年级的同学在一起,而且大家都是从开学开始就已经巴巴地盼望着学校安排这样的活动,一听到要去游玩,都各自准备好游戏机和零食,打算放肆地疯玩一整天。 那时候董忆茹会给她提前准备好便当盒。在外面无法提前把食物热好了吃,所以通常都是做一些可以不加热就吃的零嘴。最后一次吃妈妈做的便当,是可乐鸡翅和三文治。她还记得午饭的时候一打开便当盒,同学们都“哇”地一声围了过来,极其羡慕妈妈做的便当既好看又好吃。还有些女同学也是自己带了家里做的便当,都抢着要和她交换食物。幸好那时候妈妈很有先见之明,早就给她多做了一份给同学们,而且那一份里除了鸡翅和三文治以外,还有牛轧糖和烤薯泥,还很贴心地配了一次性手套,让小朋友们都可以不弄脏手就能尝到美味。 小时候的莫长川,和同学之间的关系是十分不错的。她的性格一向都比较温和,虽然她家里的经济条件比很多同学家里都要好,但小孩子之间并没有门第之分,大家性格合得来谈的开就能一起玩。而且在董忆茹会让她学会与老师同学一起分享,这除了分享食物以外,其实也是分享快乐。只是后来家里突然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莫长川一下子无法从悲伤忿恨中脱离,在国外的无助也让她对人产生了失望之感,因此患病之后才拒绝与人交往。 钟潮生看她一直沉默不语,也没敢惊扰她。直到影院的大门打开,工作人员开始放行,他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挂”在自己身后,一同随着人流缓缓地进场。 他们找到一个靠近安全出口的位置坐下,钟潮生还是担心她不适应,于是强调道:“小姐,如果你觉得不妥,一定要告诉我,我带你从出口离开。” 面对钟潮生如此贴心的照顾,莫长川只是抿了抿嘴,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给她戴好3d眼镜,给她说好了注意事项,也提前跟她做足了思想准备,才安心地戴上自己的静候电影开始。 刚开场的时候,莫长川的确是有点不适应。她已经很久没去看电影,而且这电影的5d效果还加上了嗅觉和触觉,对于她来说其实是很新鲜的体验。一开始的时候她非常紧张,手心里都是汗,但逐渐融入剧情后,她也能放松一点跟着其他观众一起惊叫欢笑。 钟潮生悄悄地留意着她的反应,看到她后来也放开了些,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最担心的不是莫长川觉得不适应环境,而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卸下对四周的人的警惕,让自己变得过于敏感紧张。 散场离开的时候,钟潮生看到莫长川的眼底有掩不住的笑意和小兴奋,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好玩的玩具一样,一下子就忘记了原来心里设定的防线。 他看了看昨晚拟的行程,离他打算带莫长川去看的海洋动物表演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决定带她去最近的机动游戏排队。 莫长川平常所吃的药物里,有些会有可能产生心跳加速的副作用,因此一开始钟潮生也只能带她去试玩一些旋转木马之类的老少皆宜的游戏。但观察过她的反应之后,他才慢慢放胆让她玩稍微刺激一点点的,毕竟这需要循序渐进。 为了避开用餐人潮,钟潮生把午餐时间提前了一点。他给莫长川买了杯柠檬红茶,自己则只买了淡寡无味的纯净水。他从背包里取出保鲜盒打开的时候,莫长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钟潮生一下子就慌了神:“小姐,你怎么了?是不喜欢吃这些吗?要不我给你去餐厅买点别的?” 莫长川静静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而已……” 她双手拿起了保鲜盒里的一份三文治,端详了许久——三文治的面包边已经被去掉,两边用吐司机烤过,但并不是十分焦黄,不会太上火。她手上的这一份放了西生菜、西红柿、芝士片、火腿片、鸡蛋片,还有蛋黄酱,是最为常见的火腿蛋三文治。为了方便食用,钟潮生把三文治都切成了长方形,而且没有留得太宽,刚好能放入口中的宽度,还在外面用烘焙用的油纸一份一份包好。 第101章 措手不及的旅行(三) 莫长川慢慢地咬上一口,才发现鸡蛋片是外面是熟的里面是流心的。鸡蛋片放在离蛋黄酱最近的一层,咬开后流心的蛋浆与蛋黄酱一起在嘴巴内咀嚼,口感更加馥郁。两边的面包经过吐司机烘烤过后松脆焦香,西生菜和西红柿清新爽口,芝士片香浓滑腻,这几种不同的口感形成了丰富可口的层次,虽然是极为平凡的味道,却是一点都不觉得油腻,让人吃完了还想继续品尝。 虽然钟潮生做的三文治味道和口感都与董忆茹做的不同,但莫长川尝到味道的那一刻,竟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董忆茹做的三文治,面包都是没有切边,也没有经过吐司机的烘烤,口感不如钟潮生的丰富,但却能让她回味无穷——小时候和同学一起的美好回忆,大多是伴随着她所制作的便当,于是这种味道便也成了回忆的味道,即使记忆没了,味蕾却仍旧无法忘记;而钟潮生做的三文治,却是添加了不少繁杂的程序,处处体现着他的精心细致,加上这一天他特地准备的游玩,也会成为莫长川心底难忘的崭新的回忆和味道。 保鲜盒的另一边,放着烘焙用的锡纸杯,用透明的盖子盖着,里面是色彩缤纷的食物,看起来像沙拉,却有点判断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食材。莫长川看着这两个精致的小玩意儿,好奇地问道:“小钟,这两个是什么?” 钟潮生放下手里的三文治,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装着不锈钢小叉子的餐具盒,给莫长川递上了其中一个:“这是我做的牛油果蟹柳坚果塔塔,不过为了方便外出携带,我直接放锡纸杯里没有弄成圆柱形。三文治里有芝士片、鸡蛋和蛋黄酱,我担心你吃多了会腻,所以这个我做成了咸口的。你尝尝这味道喜欢不?” 莫长川打开透明的盖子,这塔塔主要的色调是鲜艳夺目的绿色。她先从上往下一层一层地剖开——最上面是一层碧根果碎,似乎裹着糖浆烤过,外面十分香脆,带着一丝的焦糖香味;第二层是牛油果泥、牛油果粒以及拆成丝儿的蟹柳混合在一起,蟹柳有一股独特的海鲜焦香,牛油果泥中带着黑胡椒的香味,味道咸香清新,牛油果粒与蟹柳一起咀嚼时会产生不同的口感;最底下一层是香脆的面包颗粒,是利用做三文治切出来的面包边制作。把面包边切成和牛油果相若的颗粒,放到烤炉烤至口感香脆,垫在塔塔的最底部,能吸收最上面的牛油果泥的香味与咸味,做出像法棍一样的效果。但这样大小的面包丁食用时十分方便,只要使用小叉子就能一口一个,不用担心像吃法棍那样弄到到处都是面包屑。 钟潮生看着莫长川满足地吃完塔塔,最后还喝了一大口的柠檬红茶,美滋滋地打了个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自从莫长川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之后,偶尔吃到合口味的东西,就会出现类似的表情。然而从傅兰迪第一次出现在公寓开始,他就再也没看到过她表现出来快乐或者满足。 “小钟,你怎么会做这些西式的菜?我记得郑伯说你没有出国过……”莫长川又喝了一口柠檬红茶,小声问道。 钟潮生看着她笑了笑:“还不是因为我那嘴挑的妹妹。她小时候很挑食,我的母亲为了让她吃东西都费尽了脑力。后来父母去世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允许,我开始到处打工赚钱。但我学历不高,通常只能找到餐厅的兼职,偶尔会跟厨师们偷偷师,学几招给我妹妹尝尝。我赚的钱不多,每月除了基本的生活开支,还得存钱交我们各自的学杂费,根本不能带她上馆子吃好的。这些在专业厨师看来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哄我那傻妹妹其实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说得轻松,可还是掩藏不了想起妹妹时的那份落寞。莫长川听得有点入了神,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你真的好厉害……要自己一个人挑起这份照顾妹妹的责任,而且处处用心,真的很了不起!” 钟潮生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耳根悄悄地红了:“小姐你过奖了……其实我该谢谢你,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恐怕还要熬上好长时间才能把之前为妹妹治病借的网贷给还完……” “网贷?是高利贷吗?”莫长川惊讶道。 “也不完全算是吧……就是利率比银行贷款要高不少,但是审核流程相对简单。但后来听大学里的同学分析过,像我以前那样兼职的话,很有可能最终结果是利滚利欠下的金额越来越大,最后难以偿还……” 莫长川听着他的回答,后背不由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天钟潮生在莫皓宇的监控面前说出的那些话,足以让他失去这份收入不错的工作。万一他还没还清网贷的贷款,他的一切努力岂不都要白费了吗?! “那……现在那些贷款都还清了吗?”虽然这问题有点涉及隐私了,但莫长川还是希望能知道他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去为她争取不跟傅兰迪去美国的。 “嗯,差不多了,大概这两个月就能彻底还清了。”钟潮生倒是没想那么多,直言不讳如实回答。 莫长川倒吸了一口气,心想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最坏的后果是什么,竟然敢这样不顾一切地顶撞自己的雇主?!这人脑子是瓦特了伐?!!! 她心有余悸地问钟潮生:“小钟,你……难道你不怕那样会激怒了傅兰迪或者我的爸爸,你要是丢了这份工作,那些网贷该怎么还?!” 钟潮生刚吃完三文治,喝了一口纯净水答道:“咳,网贷跟人命比起来哪个比较重要?我才在你们家打工半年多,经验浅,人微言轻。你已经被这个病折磨了那么久了,本来就是痛苦就无法诉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他们再强行逼迫你回去,我担心你会承受不住……平日里你对我那么好,我也不希望看到我妹妹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只是说出了我的观点,尽力让他们明白而已。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放弃活下去,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你走了,爱你的人就会变成我这样,只能一直懊恼悔恨下去……” 第102章 措手不及的旅行(四) 莫长川的眼眶微微泛酸,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话来。其实她和钟潮生的关系,真的说不上特别的好,只是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钟潮生失去了妹妹,她需要一个像他那么细心的助理,两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就这么被命运连在了一起。他们之间认识不算久,对对方的了解也不算多,但能交浅言深到这个地步,回想起来也会觉得不可思议。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对自己的所有事情都不甚了解的情况之下,钟潮生竟然是唯一一个能看清楚她内心想法的人,而且他为了让她的爸爸明白这么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竟然毫不在乎会不会因此而丢掉这份他赖以为生的工作!这一刻,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感动,也开始明白为什么顾诗涵和郭梓洋会推荐这个人照顾自己。 钟潮生草草地吃完了午餐,看了看时间,赶紧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边说道:“下午一点半左右在白鲸剧场那边有海洋动物表演。咱们现在走过去时间应该差不多。看完这个就可以安心地去参观,或者玩一些不太刺激的机动游戏。晚上六点海洋大街,就是咱们进来经过的那条路上会有夜间花车巡演,八点在主广场那边有烟花汇演和水幕电影,还有无人机演出。如果你累了就告诉我,行程可以调整。” 莫长川还沉浸在感动之中,他说的那些安排也没听进去多少。但她知道,钟潮生的计划会根据她的状态去执行,如果她觉得有问题,他一定会尽力想办法解决。 她就在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下,跟着钟潮生来到海洋馆最北面的白鲸剧场,跟众多的人一起排队等候。但这一次,由于人数较多,钟潮生没有把她“挂”在身后,而是让她站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护着,哪怕有人推搡,他也会帮忙挡着。这种被爱护着的感觉,让莫长川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钟潮生会这么护着她,会不会是把她当做是妹妹的替代品了呢? 这个疑问在莫长川的脑海里转瞬即逝,她担心细想下去会破坏了如今这个“刚刚好”的局面,让她暂时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冰消瓦解…… ****** 他们到达的时间比较早,因此也排在队伍靠前的位置。进场后,钟潮生找到了靠前的位置,带她坐下来等候开场。 “我上个洗手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回。”离开场时间还有十五分钟,钟潮生对莫长川说道。 刚吃饱的莫长川有点困顿,反应迟缓地点了点头,便在座位上发起呆来。 钟潮生回来没多久,剧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就位开始他们的表演了。 白鲸剧场里的海洋生物表演,其实就是海豚、海狮以及白鲸与工作人员之间的互动,它们会按照训练员的指令做各种指定动作,有时候也会耍点小赖皮来博观众一笑。看着这些憨态可掬的动物训练有素地配合着训练员卖力地表演,获得小鱼或者特制的零食时表现出来的兴奋,莫长川也忍不住被它们逗笑了。 表演完毕后,是海洋动物与现场观众之间的互动环节。工作人员播放音乐,然后把充气的大气球往观众席上送,让大家站起来拍打大气球往别处,等到音乐停下来的时候,谁最后一个碰到大气球就能获得海洋馆送出的一份小礼品。 “小姐,想要吗?”钟潮生转过头问道。 “嗯?什么?” “他们送的小礼品。” “嗯,想要。” “那你要和我一起加油咯~” 钟潮生把莫长川拉起来,大气球快到他们那里的时候,他自己没有动,倒是冲着莫长川大喊:“小姐,准备咯,快!跳起来拍它!” 莫长川几乎是跟着钟潮生的指示同一时间跳起来拍到大气球的。虽然这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但她似乎被四周热烈的气氛带动了一样,慢慢地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兴奋。 大气球最后落在什么地方,他们俩并没有留意到。只是坐下来的时候,钟潮生看到莫长川的嘴角微微上扬,俨然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却让他想起了那个曾经在照片上见过的鬼灵精。 “太遗憾了,可能我们坐太靠前了,都从我们这边过。”钟潮生耸了耸肩。 “嗯,没关系啦,这样也挺好的。” 最后一个环节,是从现场观众里随机抽几位上台,在训练员的指导下与海豚进行互动。 莫长川的反应比较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举手参加,没想到钟潮生直接就抓着她的胳膊举了起来。 “小姐,既然都来了,玩得尽兴点。”钟潮生贼兮兮地朝一脸蒙圈的莫长川说道。 “那位小姐姐,对!就是你!穿黑色裙子的那位!”台上的主持人冲附近的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走过来把莫长川请到了台上。 钟潮生坐在观众席,看着莫长川笨手笨脚地跟着训练员学动作,那聪明绝顶的海豚竟然看懂了还给了莫长川一个吻。莫长川那表情也很是精彩,先是错愕,继而是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是欣喜却又不好意思表露,最后是发自内心的欢笑。 台上的莫长川笑着向他投来不确定的眼神,他向她竖起了大拇指,紧接着报以热烈的掌声,仿佛在对她说“棒棒哒”。莫长川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给的反馈,二人对视片刻之后,竟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 回观众席之前,工作人员对上台的观众一一握手致谢,也送上一个小海豚钥匙扣留作纪念。莫长川站在最里面,因此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这是这一场的最后一个环节,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开始离场,工作人员也不慌不忙。 “莫小姐,好好加油,希望以后也能看到你的笑容。”主持人握住莫长川的手说道。 “莫小姐,你的笑容真好看,以后记得多笑笑!”训练员把手洗干净了,过来与莫长川握手感叹道。 “莫小姐,加油,我们和小海豚都支持你!”饲养员也过来凑热闹。 …… 莫长川感觉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原来坐的地方,一抬头已经看到钟潮生站在观众席前的栏杆边上等着了。 第103章 措手不及的旅行(五) “他们……怎么回事?!怎么全都叫我加油?!我不认识他们的呀!”莫长川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受宠若惊。 钟潮生一边把她和往剧场外走的人潮隔开,一边憋着笑说道:“也许你跟他们的小海豚有缘,所以特地给你鼓励?” 莫长川不明就里地低着头往前走,钟潮生则专心地护着她。不知道是谁突然从旁边撞了一下,她差点就站不稳被撞下台阶。还好钟潮生的手就在她的肩膀旁,情急之下他一把捞住了她,几乎是以一个近似搂住她的姿势把她扶稳妥了。再环顾四周想要查看到底是谁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小姐,有没有受伤?”钟潮生关切地问道。 莫长川还有些惊魂未定,站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钟潮生还是保持着护着她的姿势,快步把她带离了剧场。走到路边的长椅旁,他让莫长川坐下,仔细检查,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算放下心来。 “我知道了……”莫长川休息了一会儿,似乎回过神来了。 “嗯?知道什么?” “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呃?” “那些给我鼓劲加油的工作人员,是你的安排的对不对?”莫长川凑近钟潮生,用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给他来了个死亡凝视。 “咳,我就是叫他们多说几句话而已……” “所以抽中我也是因为你提前跟他们打招呼了是不是?!” “……”钟潮生的后背快被冷汗浸透了。 “小钟,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作弊呢!” “没有没有,没那么夸张啦……” 发现了真相的莫长川气鼓鼓地盯着钟潮生,仿佛是一只鼓着肚子的河豚。但她这个表情没撑住几秒便崩塌了:“不过……有小海豚和你们的鼓励……感觉很幸福呢……”她摩挲着刚才参与互动环节获得的小海豚钥匙扣:“小钟,谢谢你!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钟潮生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咳,谢什么呀,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主要还是要看你自己。” 莫长川点了点头,这个样子看起来十分乖巧。钟潮生竟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来,看着她的后脑勺,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妹妹。 少顷,他看了看时间,觉得还能带她去附近的场馆逛逛,看完再往入口那边去赶晚上的夜间花车巡游和烟花汇演。 来到热带水族馆的莫长川,嘴巴一直因为惊讶而合不上。她抬头看着头顶上拱形的钢化玻璃隧道,各种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从头上或身边穿行而过,偶尔还能看到穿着潜水衣的工作人员在清洁或喂食,见到活泼的游客还会调皮地跟他们打招呼。 “小钟,快看这里,这里有个尼莫!!!”莫长川指着一条只有食指那么长的小丑鱼,兴奋地冲钟潮生说道。 钟潮生走过去,故意跟她唱反调:“我怎么看着觉得它像马林呢?你看它旁边还有个多莉。”【注】他用手指了指小丑鱼附近的蓝唐王鱼。 “怎么会是马林呢?你看多莉的体形比那小丑鱼大那么多,小丑鱼肯定是小朋友尼莫啦!”莫长川有理有据地反驳。 钟潮生挑了挑眉,摸着下巴说道:“嗯……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好吧,这是尼莫。” 莫长川大获全胜,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活像一个三岁的小孩儿。 钟潮生看了看四周,在这玻璃隧道里的每一个人都抬着头,带着和她一样的表情,充满好奇与兴奋专注地欣赏着。所有的人都被这浅蓝色的水所包围着,仿佛置身于蔚蓝的大海底下。这样的景观,会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好像心胸也会变得如同大海一样宽广。 从热带水族馆过去,一路上还会经过一些独立的亚克力屏。最里面的是一个特别空旷的空间,是世界上目前最大的亚克力观赏屏。 “小钟,这些是什么?看起来蠢萌蠢萌的样子。”莫长川指着其中一堆灰白色大型海洋生物,每一个的体形都跟纺锤似的,面部的轮廓看不清楚,但并不是圆形的头型。鳍稚很短,没有后肢,只有扁平的尾鳍。 “啊……这个,你知道美人鱼吧?”钟潮生摸着下巴答道,“这个叫儒艮,据说是美人鱼的原型,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呢。” 莫长川用奇异的眼光盯着他:“小钟,你是不是在瞎扯?” “嗯?” “美人鱼不该很美才对吗?这种动物最多也只能叫蠢萌,跟美不搭边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钟潮生彻底被她逗笑了,把她拉过来站在自己身前,“我没骗你,你看这解说的标签,”他用手指着角落里贴着的标签,“上面写得可详尽了。” 莫长川读了好几个来回,感觉难以置信。正想表达对钟潮生的佩服之情,却突然转念:“你刚才回答得这么快,不会是直接偷看这标签的吧?” 钟潮生愣了愣,挠了挠后脑勺:“嘻嘻,其实我知道儒艮,是很久之前在初中生物课本上见过的,只是那时候课本上没有彩图,印的是人手绘制的黑白图,所以一开始我没认出来。后来的确是偷偷瞄到了标签才确定是那个。老实说,这实物看起来跟美人鱼的反差大得让我有点吃惊。” 下午五点半后,他们开始往入口那边走,夜间花车巡游之前的空闲时间,他们在附近的餐厅买了些熟食小吃垫垫肚子。莫长川长时间吃钟潮生给她做的食物,对于这些高盐高热的速食食品不太习惯。钟潮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给她买了些面包垫底,毕竟这里的面包是现烤的,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六点还没到,海洋大街上已经挤满了人。钟潮生护着莫长川,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寻找合适的位置。人群熙熙攘攘,莫长川被他护在怀里,心底暖洋洋的,像被羽毛轻轻划过的感觉。 晚上的烟花汇演和水幕电影在位于海洋馆的中心,巨型鲸鲨雕像的前面。为了打造更好的光影效果,鲸鲨雕像被用作投影的白色“屏幕”,色彩斑斓的彩灯按照编排过的程序按照一定的顺序投射到上面,跟随着现场播放的音乐节奏产生不同的组合,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第104章 措手不及的旅行(六) 隔着人工湖,观众都站在栏杆外,欣赏着精彩的水幕电影与水上飞人表演,演出中甚至还跟随着音乐安排了爆破的场面。惊心动魄的表演引起了观众席上此起彼伏的掌声与喝彩,加上投放在白色巨型鲸鲨表面的灯光效果,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莫长川对这样震撼的表演惊叹不已,扭过头去打算跟钟潮生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却发现他双唇紧抿,眉头轻蹙,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小钟,你怎么了?”莫长川疑惑道。 不知道是不是四周的音乐和人声过于鼎沸,或是钟潮生正在深思之中,莫长川的这一句关心并没有飘至他耳中,他还是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与表情。 “小钟,小钟!”莫长川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喊道。 钟潮生的凝望着表演舞台的双眼眨了眨,他仿佛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微微一愣才看向莫长川:“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刚刚看你好像愣神了,喊你一下而已。”莫长川不动声色地答道,“你怎么了?看这么激烈的表演竟然走神了吗?” 钟潮生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嗯……没什么,就是看得有些出神了而已。” 这样的钟潮生不太常见,刚才莫长川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惶恐不安。平日里的钟潮生,给人的感觉是做事情从容不迫的;然而刚才的哪一眼,却像是不小心把他内心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情绪表露了出来。 莫长川虽然有点儿纳闷,但总觉得那样的他与平常常伴在自己左右的人不太相像,不免怀疑刚才自己看到的是不是错觉。四周依旧喧哗不止,她偶尔也会偷瞄几眼立于身侧的钟潮生,却无法再看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莫长川有点按捺不住,像个小麻雀一样跟老刘讲述自己这一天在海洋馆内的见闻。 老刘看了看后视镜,似乎今天的情况比平日里好些,至少莫长川没有愁眉苦脸,反而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倒是旁边的钟潮生,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一言不发。 “小钟啊,三文治的味道好极了。那个难做吗?我也想有空试着自己做做看,外出工作的时候很方便啊。”老刘尝试着调侃道。 “啊,那个很容易做的。要不刘叔您什么时候需要告诉我一声,我顺便给您做一份就好。”钟潮生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 “哈哈哈,不用不用,我想自己学学看,好像还挺好玩的。”老刘刚才纯粹就是为了活跃一下车里的气氛才那么说的,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真的学。 钟潮生笑了笑:“也行,我改天给您录个视频就好。” 回到公寓,两人各自回了房间收拾洗漱。 莫长川整个人放松了坐在浴缸里泡着热水澡,回想着白天游玩的片段。白鲸剧场里的点点滴滴,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个与平时不一样的自己。还有最后离场时发生的一切,也让她尤为感动——她从来没想过,即使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所给予的鼓励也能让人如此动容。自从患上抑郁症之后,她似乎逐渐忘记了对事物产生的美好的感觉。今天这种持续到现在的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好像是……快乐?兴奋?这些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丢失的呢?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把头靠在浴缸的边缘上,闭上双眼尝试慢慢地回想。 而另一边房间里的钟潮生,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可名状的情绪起伏。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尚未来得及亮灯,他便已经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量一般,一下子滑坐到了房间的地上。海洋馆那巨大的鲸鲨前,突然间迸发出来的火舌,即便明知道与自己相隔很远的距离,却还是让他产生了近在眼前的错觉。那一刻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进了曾经的梦魇,不寒而栗之感瞬间渗透到四肢百骸,那些被尘封在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记忆,也随着眼前的火球与火苗跃然到了眼前。他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却渗出了黄豆般大小的冷汗。 黑暗之中,一个朦胧的身影仿佛由远及近地向他走来,他的耳边响起了一把稚嫩的声音:“哥,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哥,他们怎么了?”“哥,这就是我们的家?爸爸妈妈呢?我们的东西呢?”“哥,我怕……我不要看到火!!!”“哥,我好痛苦……我不想活了……”“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这些天真无邪的、恐惧忧伤的、声嘶力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流连于钟潮生的耳畔久久不肯离去。他用颤抖的双手捂着耳朵,不停的用头撞击着膝盖,仿佛想要利用疼痛强行把自己从噩梦之中脱离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布谷鸟叫声,这些缠绕折磨着他的声音才嘎然停止,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无力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刹那间被点亮,一条新的微信显示在屏幕上。他在衣服上擦了擦被汗浸湿的手,用指纹解了锁,是一条来自沈玥婷的语音消息:“小钟,小姐和你的房间今天都打扫过了。我看到你的围裙好像有个破洞,所以拿回来帮你修补一下。备用的围裙我放在洗碗槽下的橱柜里,可能穿起来有点怪,但我手头上没找到新的,要麻烦你将就用几天了。” 沈玥婷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寒冷黑夜中的烛火,让钟潮生刚才凌乱不堪的心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他再次点了播放,仰着头放在耳边又听了一次,简单地回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才缓缓地扶着房门站了起来。 房间的灯被他点亮,书桌上放着一张便利贴,是沈玥婷的字迹:“听说你今天要带小姐去玩,一定要玩得开心哟~” 第105章 钟潮生的深夜煎饺(一) 钟潮生愣愣地看着便利贴,一股暖意渐渐浮上了心头——幸好,生活里还有沈玥婷这样的善意,能让他从这些曾经的恐惧与悲伤之中获得一点点的温暖。 他迅速地洗了个热水澡,仿佛是要尽快驱散先前那些突如其来的恐惧,走出浴室时又变回了平常那个从容不迫的自己。 回到客厅,他从洗碗槽下的橱柜里找出了沈玥婷所说的备用围裙,打算给莫长川做点吃的。然而展开的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沈玥婷为何要特地给他发了个语音微信交代这件事了。这备用的围裙,长得是相当的可爱,而且自带了当下很受追捧的超级英雄元素——围裙的底色是黑色的,上面是神奇女侠的身子图案。穿在身上,能产生下厨的人配上了神奇女侠凹凸有致的身材的感觉。 钟潮生不禁眉头轻蹙——沈玥婷这是故意的吧?这么反差萌的围裙不可能是随便就能找得到的。他无奈地往自己的身上比了一下,总觉得这是沈玥婷故意坑他的。他拿着围裙回到房间系上,看着镜子里别扭的自己,突然之间忍不住笑了。 “婷婷,我跟你平日里交情还算不错,你这是故意坑我的吧?”他输入了这么一条微信,还故意在后面加了几个滴汗的表情。 沈玥婷几乎是秒回,发了个瑟瑟发抖的动画表情,但还是作死地回复道:“咦?看来你拿出来试了?快上图给俺瞧瞧!”后面还带了个色眯眯流着口水的小表情。 钟潮生扶着额哭笑不得。手碰到前额时才发现有点红肿,摸上去还挺疼的,应该是刚才撞膝盖给撞的。他不想让沈玥婷看到自己前额上的伤,于是保持着扶额的姿势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虽然沈玥婷回的是文字微信,但钟潮生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听到她疯狂夸张的笑声。他点开自己发过去的照片又看了一遍,别说沈玥婷了,他自己看了都会忍俊不禁。发明这玩意儿的人实在是太有创意了,这神奇女侠的身段本来就火辣迷人,这样的图案穿在女孩子身上会更添姿色,但穿在男生身上就会产生强烈的反差,而穿在身高一米八的钟潮生身上更是自带了莫名的喜感。 “婷婷,你老实给我招了,旧围裙破了是假,让我穿这围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钟潮生算是想明白了,这一定是沈玥婷挖的坑。什么围裙破了,他天天使用都没有发现,怎么沈玥婷这个非使用者就发现了呢?! “哎?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话说……我的目的这么明显了吗噗哈哈哈哈哈!”看来这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东窗事发都不带害怕的。钟潮生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终于笑出声来。 这么一笑,刚才噩梦一般萦绕在他心头的恐惧感便彻底地烟消云散了。他摇着头打开了房门,却不料另一边莫长川正好吹干了头发走了出来。 “小……小钟……这……”莫长川瞪着她那双死鱼般的大眼睛,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明显是被穿着围裙的钟潮生惊吓到了。 钟潮生一手捂着脸,心想这下他一世英名要毁在沈玥婷的手上了。他尴尬地解释道:“那个……大宅过来清洁的佣人说我旧的围裙破了要拿去修补,找不到别的叫我将就着用这个……唉……”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莫长川站着愣了好久,手捂在嘴巴上好一会儿。放下手的那一刻,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仿佛脸部的笑肌想要展开,却又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影响往相反方向拉扯一样。她低下头,清了清喉咙,从钟潮生身边经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咳咳咳,挺……挺适合你的……” 钟潮生此时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一只耗子一样。他动了动嘴巴,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小姐你听我解释,是有人跟我开玩笑给我挖的坑!!!” 莫长川低着头,右手成拳放在嘴巴边上,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小钟你……解释啥呀,我不会歧视你的……” “完了……”钟潮生心里想道,“我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慢着,歧视?小姐歧视什么?!”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的!!!我没有奇怪的癖好!!!小姐你别笑了,我真的是被人坑的!!!”看到莫长川的笑容越发诡异,他只能啼笑皆非地重复着这无力的解释。然而,刹那间,他才意识到,莫长川在笑……平常由于病情影响,她总是面部表情僵硬,情绪也偏向低落,就像所谓的“扑克脸”,几乎只有“面无表情”这一种表情。而此时此刻,莫长川竟然在笑!!!而且还笑得有点张狂!!! “好吧,如果能让她打破心中的壁垒,让情感溢于言表,被她当做笑话看也算值得了。”钟潮生无奈地想着。 他生无可恋地走到厨房,对还在傻笑的莫长川问道:“小姐,你饿不饿?你晚上只吃了面包,要不我给你做些煎饺给你垫垫肚子?” 莫长川还在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对着他点了点头。 钟潮生从冰箱里取出速冻水饺,把平底锅烧热了,倒上些花生油,便把速冻水饺一个一个地放到平底锅里,整整齐齐地排成了好几行。为了防止尚未煮熟的饺子皮粘锅,他特地往平底锅里浇上了些水,盖上盖子让蒸气把饺子闷熟。 几分钟之后,饺子皮变得半透明,证明已经被闷熟了。钟潮生揭开锅盖,看到饺子都已经单独分离了,便往锅里撒了一圈酱油。等饺子的一面变得焦黄,他左手拿起平底锅,往前轻轻一抛,再往里一勾,锅里的饺子瞬间翻了个身,酱油也均匀地被粘在它们身上。当酱油的香味开始溢出之时,他又往锅里倒了一圈山西陈醋,此时醋香与之前饺子吸收的酱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香味,萦绕在人的鼻尖久不散去。与放酱油时一样的做法,待到饺子的一面吸收了陈醋之后,他再度熟练地颠锅,所有饺子皆被酱香与醋香裹住之后,他便将他们倒入盘中,送到莫长川的面前。 第106章 钟潮生的深夜煎饺(二) 莫长川看着钟潮生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看得两眼发愣,就差没鼓掌了。 钟潮生给她倒了一杯开水,递上筷子说道:“水有点热,吃完了饺子温度应该刚好合适。” 莫长川愣愣地接过筷子,条件反射说了句“谢谢”,内心的敬佩之情还没平复下来。她夹起煎饺在饭桌灯下端详,饺子皮沾上了酱汁的颜色,两面都有些焦黄,但闻起来味道很香,却又不单单只有酱油的味道。 煎饺的香味刺激着她的味蕾,感觉腮帮子在不断地分泌着唾液。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速冻饺子本来是玉米猪肉馅儿的,平常当作水饺吃,仅仅是吃上五个左右就会觉得腻。然而这一口,除了肉馅儿的味道之外,还参和着酱油的咸香味与另一种独特的芬芳。这一种难以言明的香味闻上去有点像酒香,口感却是带点酸,但与酱油的咸味搭配在一起则刚刚好,像是把饺子的面皮与肉馅儿的油腻都中和掉了。咽下后舌尖似有回甘,口腔中除了香味之外,同时感觉到咸、酸、甘三种不同的层次,竟让人欲罢不能。 “小钟,这煎饺除了酱油,你还加什么了?味道好特别哦。”莫长川好奇地问道。 钟潮生倒了杯茶水在饭桌旁坐下,一开始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撑着一边脸反问道:“你吃出什么味道来了?喜欢这样的吗?” 莫长川把剩下的半个饺子塞进了嘴巴里,再细细咀嚼了一番,才回答道:“嗯……闻着有点像酒,但入口的时候是带点酸,咽下去之后又有点儿回甘。带酸味……是醋?但不可能啊,平常吃的醋可酸了,闻着都觉得呛鼻子,跟这个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钟潮生抿嘴一笑:“嗯,的确是醋,不过用的是山西陈醋。常用的食用醋有好几种——米醋、香醋和陈醋。米醋就是透明无色的,应该是你说的闻着都觉得呛鼻子的那种,可以用于腌制食物或者提鲜;香醋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实际上是琥珀色,质感与酱油有点像,常用于凉拌菜;至于陈醋则是棕红色或是红褐色,口感醇厚,味道嘛……只能说见仁见智,有的人觉得它的味道闻起来像馊了的饭菜,但有的人则会觉得这味道极妙,尤其适用于烹制过的热菜。” 他转身去厨房把陈醋拿给莫长川,打开盖子递了过去:“你闻闻看?” 莫长川轻轻闻了一下,眉头立刻皱在一起:“这味道……还真的……有些一言难尽啊……可是,为什么你做成煎饺之后味道完全就不一样了呢?好神奇哦!” 钟潮生无奈地摊手:“这个我也有点说不清……也许是加热之后一部分醋酸挥发了吧。不过其实现在这几种醋的用法已经没有那么死板了,都是根据做菜的需要使用。我只是以前有一次吃饺子直接点醋觉得太酸,然后试着放锅里煎才发现这么个吃法比较适合自己的口味。” 莫长川又夹了个饺子进嘴巴里,边吃边点头:“嗯,我也觉得这样好吃。小钟你好厉害,只是改了一下做法就能做得这么棒!这个我应该能吃十个!” 钟潮生看到她吃得这么香,回想起刚开始和她接触的时候,她什么都吃不下的模样,竟莫名地觉得满满的成就感。 “小姐,你知道吗?我有一本我的母亲留下的手写菜谱,她在第一页上有那么一行字——‘希望品尝食物的人能感受到幸福,这份心情就是最好的调味料。’从前我大概就是能记住这一句话,没有理解它的真髓。但现在看着你吃东西的模样,我好像有点体会到了。”他靠在座椅上看着莫长川,衷心地感慨道。 莫长川闻言抬起了头,愣了半晌,突然间冲着钟潮生笑了:“我也喜欢吃小钟做的食物,很温暖的感觉。” 吃完饺子后,钟潮生便把餐具收拾回厨房清洗。莫长川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钟,”她依然保持着背对着钟潮生的姿势,忽然喊道。 “嗯?怎么了?” 莫长川闭上了双眼,做了个深呼吸:“我想……跟傅兰迪回美国。” 时间仿佛被瞬间定住了一样,钟潮生的手停在半空,莫长川也没有动。 少顷,身后传来钟潮生关水龙头的声音。“也好……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莫长川转过身,那双平日里毫无波澜的大眼睛里竟充满了诧异:“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吗?!” “只要是你自愿的,我都支持你的决定。” “那……如果……”莫长川感觉心跳好像变快了,耳畔似乎也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声,“如果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呢?” “好。” “你不用考虑一下吗?” “我一无所有,没什么需要考虑的。只要你愿意,我便陪你一起去。” 公寓里昏黄的灯光分别照在他们俩的头顶上。莫长川扭着身子趴在沙发上,仰着头注视着厨房里钟潮生的双眸;而钟潮生则是刚擦干餐具上的水渍,右手还拿着擦碗的清洁布,低头凝视着眼前的莫长川。 这一瞬间犹如被按下了暂停键,这一眼的对视仿佛耗尽了他们的勇气。 曾经害怕与人交心、对人心充满恐惧的莫长川,终于成功说服了自己,决定要和惨淡不堪的过去做个了断;另一边一直保持低调不动声色的人,也决定要陪着她一起面对过去,想要为她解开纠缠了她五年多的心结。 这一夜,莫长川睡得十分踏实。即使她并不知道跟傅兰迪回美国会面对什么,但她觉得只要有钟潮生站在她的身后,她便仿佛有了依靠,也有了面对一切的信心;而躺在行军床上的钟潮生,双手枕在头下,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心中却生出了莫名的惆怅与茫然。他不确定自己这么回答是对是错,莫长川和自己能不能应对那些难以预料的情况,一切都是未知之数。还有傅兰迪坚持要带她回去,是不是背后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他们也无法探知…… 第107章 藏在深处的自我(一) 尽管钟潮生和莫长川都已经做好了要跟傅兰迪远赴美国的思想准备,但还是需要先让顾诗涵做一下评估,看看莫长川的状态是否适合这样的旅程。 “长川,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下定决心要回去面对过去的一切的呢?”顾诗涵对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有些吃惊,虽然作为心理医生是不应给病人提供任何有可能会影响他们的重大决定的意见,但根据莫长川先前的那些反应,她的自我是非常排斥重提在国外生活的过去的,甚至曾经出现躯体化的状况从而阻止她自己向任何人透露那些过往。还有钟潮生,虽然他对于莫长川的康复一直起着积极的作用,但他也并不了解那些事情对于莫长川的影响力有多大,这两个孩子对于这件事,会不会有些过于乐观了呢? “嗯……我其实也不知道是怎么会突然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的,但我到现在为止,这个决心尚未动摇。”莫长川语调缓慢地回答道。 顾诗涵虽然脸上保持着笑容,可她的眉头轻蹙,无意识之间也被自己的微表情出卖了想法:“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将会发生哪些情况?”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有想过一些……不过还没有想得太深入,而且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局面跟五年前相比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的局面对于你来说是好是坏?” 莫长川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如果单纯是根据那个人的说法,回去的结果似乎是对我有利的。但好像这个结果对我来说不算是最重要,我觉得……如果回去要面对我从前在那边的监护人,我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这一次的对话,顾诗涵感觉到莫长川坦诚了不少。要是换作从前,也许自己问她一句,她也只会惜字如金地只回答一两个字,也很少会主动告知她自己的真实感受。顾诗涵在聆听莫长川的回答之时,眼神偷偷地往钟潮生身上瞥了一眼,不由得猜度起他们俩之间这些日子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川,你愿意今天再尝试一次催眠治疗吗?”顾诗涵注视着莫长川问道。她留意到莫长川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于是耐心地解释原因:“我希望你能与你的自我产生清晰的对话,让你知道潜意识里的真正想法再作决定。毕竟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对你来说冲击力有多大,你从未详细地交代过。之前的治疗中,你也一直都在逃避面对。现在有了要直面的想法固然是好事,但……你读的那些心灵修行的书籍应该也曾经看到过,你和你的自我应有统一的看法,这样才能确保心灵的健康。” 莫长川低着头,双手紧扣放在膝盖上,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不由自主地抠着左手的拇指。大概是内心的想法需要调整,过了片刻,才有些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好的,我……试试……” “行,那你先去那边的躺椅躺下。小钟,还是老规矩,如果你不记得的话我会出去再给你复述一遍。”顾诗涵给他俩各自安排好。 “我还记得,不劳烦顾医生了。”钟潮生微笑道。 与之前一样,顾诗涵都是通过引导性的语句,让莫长川逐渐放松,慢慢地回到潜意识的记忆之中。 莫长川听着耳畔的引导语句,她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扇黑色的实木门,跟她从前住在薛晓露家的房门一样的颜色,样式也是一样。她小心翼翼地走近那扇门,轻轻地转动了门把。这扇最熟悉不过的门被推开的刹那,她的眼前像是遇到了刺眼的阳光,被照得完全睁不开来。然而这些刺眼的光并未持续多久,便渐渐暗淡下去了。她犹豫不决地迈开了脚步,每走一步,耳边的声音便会增多,光线也越来越强。她仿佛穿过了一条时光隧道,回到了美国的学校里,四周都是十三、十四岁左右的同龄人。 然而,偌大的美丽校园,众多的同龄人当中,她却没有看到那些与她相关的身影。她独自穿过人群,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食堂里。像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会发生什么,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碰见过来找茬的“老朋友”…… “well, 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but i heard of that your dad gets along well with dn''s mum. maybe he slept with her and he wants you to do the same...(噢,那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我听说你的爸爸和dn的妈妈关系不错。也许他和她已经睡过了,他也希望你跟他一样.……)” 当同样的对话再次出现,莫长川仍旧会与当年一样,胸腔中被骤然升起的愤怒所填满。 对方的话音还没落下,只听见莫长川身后的女生鬼叫了一声,莫长川便像发了狂似的冲上去一把掐住为首那女生的脖子,另一只手也没歇着,趁着旁边的人没反应过来使劲全身的力气给了那女生两个大耳光,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take back your words!!! how dare you insult my dad!!! how dare you!!!(收回你的话!!!你怎么敢侮辱我的爸爸!!!你怎么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旁边另外那三个白人女生见状,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阻止。莫长川只觉得头发被人从后面一把扯住,像是要把她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撕扯下来。还有人分别从两侧按住了她的双手,无论她如何奋力挣扎,都无法与三个比她强壮的人相比。 三个白人女生发力把她按到食堂的地上,她双手无法动弹,张嘴便咬住按着她右手的人。那人痛得松开了手,却不料另一人使劲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一下子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头发已经被抓得蓬乱不堪,双眼也因为缺氧而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oh poor gal, look at you! you think you are a super gal so you can fight against us?e on, that''s impossible! by the way, which hand did you use for hitting me? the left one? or the right one?(可怜的女孩,看看你自己!你以为你自己是女超人能跟我们作对?拜托,那是不可能的!还有,刚才你用哪只手打的我?左手?还是右手?)”刚才被她扇了两个耳光那为首的女生似乎不以为然,走到她的右手边,“oh i recalled it, both!(噢我想起来了,两只都用了!)” 第108章 藏在深处的自我(二) 那女生话音刚落,便抬起了脚使劲踩住了莫长川的右手。 一阵锥心之痛袭来,莫长川浑身上下都在打着颤,加上咽喉处被人掐着,无法发声宣泄痛苦,只能硬生生地憋回去,直把自己憋得浑身都是冷汗。 “you know what? no matter who dn likes, i just don''t like you. you''d better learn your lesson and keep away from him.(你知道吗,无论dn喜欢的是谁,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你。你最好吸取教训离他远点儿。)”那女生向其他几个人打了个眼色,她们便松开了手准备散了。 莫长川从小就是在父母的疼爱之下长大的,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手上的疼痛并没有击垮她的傲气,反而让她的逆反心态来得更猛烈。她坐起来冷笑道:“you know what? that''s what i cannot control. because his mum and he likes me so much. they invited me toe to u.s. to live with them. they asked me to stay at the same school with dn. i can stay with him all the time. that''s what you even cannot dream of!(你知道吗?那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因为他的母亲和他都那么喜欢我。他们邀请我来美国与他们同住。他们让我和dn读同一个学校。我可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这是你们做梦也可望不可及的。)” 莫长川的话得到了预期中的效果——那女生妒火中烧,完美的妆容都无法遮盖住她扭曲的面容。她的眼中露出了野兽般恐怖的光芒:“that''s great. then let me teach you a lesson. you like the little gifts and snacks he gave to you, right? let''s have impressive memories!(很好。那就让我给你来个教训。你喜欢他送你的小礼物和零食,对吧?那就一起制造难忘的记忆吧!)” 她给其中两个女生使了个眼色,他们俩便再次把莫长川按住。为首的女生把另外一人带到一边吩咐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便跑了出去。少顷,她提着一大袋子的东西回来了。 为首的女生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蹲下拍了拍莫长川的脸说道:“you like snacks, huh? how about trying to eat to throw up?(你喜欢吃零食,哈?试一下吃到吐的滋味怎样?)”言毕,接过手挽袋子那女生递过来的零食,掐住莫长川的下颌就往她嘴巴里倒。倒完吃的,还往里灌纯净水,捂着她的嘴巴强迫她咽下去。 莫长川四肢不断挣扎着,可这么一挣扎却让这帮女生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手脚,力道反而不好控制,她只感觉被倒进去嘴巴的食物与水都和在了一起,并没有如她们所愿咽下去,而是往鼻子上涌。鼻腔受到了水的刺激,一股呛人的刺痛感从后脑勺开始蔓延至头顶,口腔与鼻腔里的东西完全压抑不住全喷了出来。 那几名女生也不怕脏,看到她越是难受越是得意,便越发疯狂地折磨她。莫长川早已被鼻腔内的东西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无论她如何激烈反抗,都难以匹敌四个比她高比她壮的女生,最后只能被折磨得蓬头垢脸筋疲力尽。 临近晚饭时间,莫长川忍住浑身的疼痛,扶着墙站了起来,去食堂后面的洗手槽粗略地把身上和脸上的脏东西洗掉。她颤巍巍地伸出已经红肿的右手,咬着牙在冷水下冲洗。一阵刺骨的痛,夹杂着冰冷的寒意从指尖涌上来,她紧咬着下唇,死死地忍住不让自己有流泪的可能。 这个时间点,美国的天已经全黑了。她一个人站在食堂后面那片老被人忽略的空地里,任由猛烈的寒风往她的脸上拍打。其实她早就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然而她害怕如果现在走回去室内,她会想起那些曾经温暖她的一切,她脸上的泪痕也就更难被吹干。 她已经忘记了那天到底在那个地方站了多久,只记得来接她的郑伯在校门口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离开了。她用外套的长袖子挡住了红肿的右手,一上车就闭上眼睛装睡觉,不管郑伯问什么都不回答。 她不敢睁开眼睛看郑伯,因为她担心看到他关切的眼神时,自己会忍不住像以前那样,扑入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一旦郑伯知道了,她的爸爸也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是由那些人侮辱她的爸爸而起的,她不想让爸爸知道这些,也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学校里打架了,更不想他知道她输了,而且输得这么惨淡,这么屈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下车的时候,她只低声跟郑伯说她有点头痛不吃晚饭了,就直接上楼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她在浴室里褪去了所有的衣物,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上、肩膀上、手腕上等各处紫红色的瘀痕,以及其它地方隐约可见的鲜红色的指甲划痕,回想起食堂里被按在地上受人欺凌的过程,她的胃里就感觉一阵翻腾,腮帮子也开始分泌出一阵阵酸苦的唾液,竟对着洗脸盆剧烈地呕吐起来!!! 口腔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难闻的味道,鼻腔里泛起如同被水呛到的刺痛,生理性的泪水也随之淌下。她打开水龙头,把吐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部冲走,又用冷水漱口洗脸,要把那股让她回想起那屈辱时刻的味道悉数冲走。 她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筋疲力尽地爬了进去,目光放空盯着天花板。她往后一仰,用力地憋住呼吸,整个人泡进了热水里,似乎是想要从头到脚把身上那些充满耻辱的伤痕清洗干净。 恍惚中,她还是挥散不去与那白人女生之间的对话。她的脑海里像是在倒着播放录像,把这天的事情一一重现出来。那人提到说她的爸爸和傅兰迪的母亲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这样的消息从哪里来的?!她的爸爸把她交给薛晓露监护,并且把她带到美国留学,是不是要为什么事情做铺垫?!之前妈妈重病之时,会不会是爸爸已经与薛晓露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所以爸爸才会抛下沉疴难起的妈妈,长期住在公司里不回家?!难道……爸爸真的不爱她和妈妈了,才答应薛晓露的提议,让自己与傅兰迪同上一个学校,提前培养感情好为以后成为一家人做准备?!!! 第109章 藏在深处的自我(三) 那天之后,莫长川整整病了一个月,先是持续的高烧不退,还有就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一吃就呕吐不止。 开始那几天,郑伯还以为是肠胃感冒引起的呕吐,想着多休息几天就能好。然而持续两天都是这样的状况,人也一直都神志不清。他越发地觉得不对劲,于是在傅兰迪的帮助下叫了急救车,把人送去了医院。 没有人能回答医生到底莫长川是怎么变成那样的,于是医生也只能在抽血化验确定并不是特殊的传染病之后,按照常规的感冒发烧来处理。唯一的不同是,莫长川需要接受鼻饲,因为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任何食物,长时间下去免疫力会更差,无法抵御病菌的侵害。就这样,莫长川在医院住了几个多星期,依靠着抗生素与鼻饲,算是有惊无险。 期间,主诊的医生觉得她的状况有些蹊跷——她没有节食减肥的习惯,可一看到食物就呕吐的症状却像是厌食症那样的进食障碍。而更为骇人的是,医生在给她医治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上的伤痕。 这样的情况让薛晓露十分苦恼。作为莫长川在美国的监护人,她要对莫长川负责,也要向她的爸爸莫皓宇交代。莫长川当时只有十三岁,如果无法得知受伤的原因,医院将会联系有关的社会福利机构,社工与警察也会插手调查这件事,她将会面临起诉。这对于在美国与中国同时持有企业股份的薛晓露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情,毕竟虐待未成年人会对企业形象造成不可逆转的冲击,企业的股价也会因此而波动。 然而,尽管薛晓露、傅兰迪和郑伯尝试过各种方法,却无法撬开莫长川的嘴——退烧后莫长川虽然清醒过来,却不再与人说话了。这样的话,要知道事情的真正原因就更难了。 实际上,莫长川每天上学放学都是薛晓露派司机与郑伯一同去接送的。傅兰迪年纪较长,也处于叛逆期,不喜欢那样的场面,怕被同学笑话,因此他们不会一起回家。如此看来,莫长川唯一有可能出事的地方就只有在学校里。无可奈何之下,薛晓露只能联系学校,让他们调查莫长川在校期间的情况。 不久,学校那边给出了回复——莫长川的伤是她与高年级的女学生发生冲突,被对方路过的朋友出手阻止的时候留下的。那位高年级的女学生是傅兰迪同班的同学,品学兼优,是班里的班花。据班花与她的朋友口述,是莫长川对傅兰迪有好感,却嫉妒傅兰迪与那班花关系好,于是先把那班花约到学校食堂监控的死角位,说了一些恐吓对方的话。结果对方没有理会,莫长川恼羞成怒与她发生口角,期间产生了肢体冲突,被路过的班花的朋友遇见,于是她们帮忙阻止了莫长川动手。 监控位于食堂的死角位,摄像头其实三个月前就坏掉了,一直都没有人来修理,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视频或者音频记录,学校需要负一部分的责任。但班花的身上也存在了各种程度的伤痕,脸上的掌刮痕迹尤为明显。在无法调取监控记录的情况之下,莫长川保持缄默不语,班花这边则几个人的口述一致,这种情况之下莫长川倒像是心虚的表现。 最后,校方的判断是,事件是由莫长川引起的,是她先对校友动手。对方的家长闹到了学校,觉得校方有意隐瞒事实的真相,对班花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心理及生理伤害,扬言要把事件曝光给媒体,让公众还他们一个公道。而作为一家历史悠久、每年都能培养出不少优秀学生考进常青藤大学的学校,定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来影响学校的声誉。于是校方决定,对莫长川开除学籍,即使她再考也不会接收。 薛晓露对于哪边对哪边错其实并不在乎,她只需要有任何供词能证明她没有虐待未成年人即可。只要不影响她的生意,她都无所谓。更何况,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对她来说更加有利。 本来她是作为受害人的监护人向学校要求展开调查,万一莫长川被人侵犯或者遭受霸凌,她就成为了要追究责任的一方;而如今学校调查出来的结果却是莫长川先动的手,她则成为了要负责任的一方,要出面为莫长川对“被欺负”的学生及其家属道歉,也要与他们协商赔偿事宜,更要在校方面前做做样子,恳求他们不要开除莫长川。 在薛晓露的眼中,这些致歉与赔偿仅仅是“投入”,即使有金钱上的损失,金额与她手上的财富相比只是九牛一毛;而向学校恳求不开除莫长川,才能符合她作为莫长川在美国的监护人的义务,有利于她作为企业家的正面形象,也不会让莫皓宇觉得她无所作为,没有为莫长川争取任何的权利;而她所需要的“产出”,是莫皓宇为此而欠他的人情,能借此让莫皓宇更加卖力地成为她赚钱的工具。又或是让他愧疚,从而使她拥有拉近他们之间距离的筹码。 在得知自己从“原告”变成“被告”,莫长川心里的忿恨犹如熊熊烈火,久久不能平息。然而她出国前对莫皓宇的怨怼,已然成为她的心魔。思想尚未成熟的她觉得,与其让爸爸知道她在学校里被人欺辱,还不如借由这件事来引起他的注意,说不定他并不放心自己,会应允接她回国。 可惜她的小算盘打错了。年纪尚幼的她并没有意识到,横亘在她与爸爸之间的,不仅仅是想法上的沟壑,而且还多了一个薛晓露。就在薛晓露为她完成了所有的赔偿事宜之后,莫皓宇便已经接到了薛晓露的电话,告诉他,事情已经办妥,但与校方多次斡旋之后,只能争取到让莫长川主动退学。但这样可以避免校方给她开除处分,不会影响她以后的人生道路。薛晓露还承诺稍后会安排心理医生为莫长川做心理治疗,让莫皓宇不用担心,暑假的时候她会带傅兰迪和莫长川回国度假。 第110章 藏在深处的自我(四) 莫长川在美国住院的第一个星期,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第二个星期,好不容易总算清醒过来了。郑伯每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她,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之上,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有在听到郑伯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才会动一动。然而当发现电话或微信都不是来自爸爸的时候,她眼中曾有的光芒便会暗淡下来,回到如同行尸走肉的状态。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你的天性是什么样的,我是最清楚的。我知道,你不可能是先动手的那个……”郑伯刚接到薛晓露的电话,对方告知他学校调查的结果,他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了。“还是说,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让你真的生气了?你告诉郑伯,这样我才能为你辩护啊!” 莫长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当天的一切又在脑海中涌现,胃里反酸的症状再次涌现,她的右手手指轻轻地动了动,碰到了郑伯的膝盖。 郑伯本来还在嗟叹之中,被她一碰马上警惕地抬头,却看见她的脸正往左转。郑伯立刻从病床底下拿出一只塑料盆,一边扶起她一边把塑料盆递到她的嘴边,让她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这大半个月以来,郑伯对于莫长川的这种状态已经习以为常了。自她清醒之后,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头晕和呕吐。如今的她,那双从前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却像是蒙了尘的宝石,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光芒。 拿水给她漱口后,郑伯默默地把东西收拾去清理。莫长川静静地看着他,想起了妈妈临终前,郑伯也是这么照顾她的,不禁悲从中来。 住院期间,薛晓露兑现了对莫皓宇的承诺,与医生们沟通过后,请了心理医生来给莫长川做诊治。然而那些医生用尽了方法,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肯给出任何的反应,无法找出问题的根源,最终诊治皆是徒劳。 后来莫长川出院,郑伯学会了鼻饲的方法,还是不分昼夜地在她身边细心地照料。他知道莫长川其实是在等莫皓宇的消息,可莫皓宇却像是忘记了有这么一个女儿一样,没有半点问候和音讯。他不敢贸然给莫皓宇打电话,因为不知道薛晓露那边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万一说法不一致,或许最终受累的还是莫长川。 就这样,莫长川又等了一个月,爸爸那边还是杳无音讯,甚至连个微信都没有,她直觉不对劲,除了无人在旁时默默落泪外,没有别的方法能排解她的无助与无望。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国,她想要回到那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回到存满了她的美好记忆的地方,回到曾经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 当天夜里,所有人都睡着之后,莫长川自己拔掉了胃管,悄悄地拿了手机、护照、钱包和莫家大宅的钥匙,打车去了机场,买了最早的回国航班机票,无声无息地走了。 当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莫家大宅的门口时,佣人们几乎没把她认出来——仅仅是一年的时间,莫长川的外观上产生了很大的变化。相比出国前,她长高了一些,大概比以前高出了一个头;然而瘦得有点可怕,脸上原有的胶原蛋白流失严重,腮帮子都凹进去了,那双大眼睛里没了神韵,像是丢了魂;眼睛下带着青色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憔悴不已。 代理的管家立刻安排人给她收拾房间,马上给莫皓宇打了电话。 莫长川刚从房间的浴室洗完澡出来,莫皓宇已经皱着眉头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等着她了。 没有期待中的热情拥抱,也没有欢迎她回来的温暖笑容,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等待着她的是一脸的不悦与愤怒。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回来?你知不知道美国那边薛阿姨和郑伯找你都快找疯了?!”莫皓宇双手抱于胸前,声音因为生气而微微发抖。 莫长川低着头坐到床上,没有作出任何的回答。她的双眼在发热泛酸,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心有不甘。 看到她这样的态度,莫皓宇心中的怒火完全压制不住:“莫长川,你看看你自己!!!明明以前那么懂事听话的,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出了国考上了那边的学校,好东西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新闻里那些欺凌同学的行为?!现在好了,被学校公开处罚要求退学,还是薛阿姨和校方帮忙去跟人家斡旋,不然的话对方父母直接报警给你告上法庭,让你进青少年改造中心!!!你还是不是我以前那乖巧的女儿?我怎么感觉你出国一趟我都不认识你了!!!”平日里总是温文尔雅的莫皓宇,此刻正气急败坏地冲着一声不吭的莫长川怒吼。 莫长川紧咬着下唇,眼里的泪水已经将近决堤,却倔强地死憋着,不在爸爸面前掉一滴眼泪。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得到至亲的安慰,却不料迎来的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你倒是回答我!”看到莫长川保持着沉默不语,只是倔强地低着头,莫皓宇心中的怒火更盛,双手掐住她的肩膀强迫她与他对视,满眼尽是愤怒。 莫长川的眼神一对上他的,泪水便已经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歇斯底里地冲着莫皓宇反驳道:“您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妈妈生病的时候您哪儿去了?她才离世多久您就把我扔到国外,您是有多讨厌我恨不得见不到我?还有那什么薛阿姨,您跟她是什么关系?您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就不爱我和妈妈了?!您把我扔给她,让她当我在美国的监护人,不就是想让她当我的后妈管着我么?!我告诉您,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她叫做董忆茹!!!除了她我谁都不会认!!!” 第111章 藏在深处的自我(五) 莫皓宇从来都不知道,莫长川的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什么叫“为了这个女人就不爱她和她的妈妈”?!他一心为她好给她安排妥当,让薛晓露帮忙仅仅是因为她已经拿到了美国的居留权,可以当莫长川在那边留学期间的临时监护人,也可以让她寄住在傅家,给她更好的照顾,她竟然把自己想得这么龌龊?!他可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莫长川,注意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谁让你对长辈这么说话的?!我告诉你,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是迫不得已,我想照顾她也根本无法抽身!!!还有,谁告诉你我跟人家薛阿姨不清不楚的?!我们清清白白得很!你是傻子吗这些话能随便瞎说?!你去那边读书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脑子里放这些东西能好好上学吗?!!”莫皓宇几乎是气得口不择言,公司的事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事情都没处理好就接到佣人的电话说女儿竟然突然回来了。打电话给薛晓露才知道她在学校里闯了祸,用了不少方法才给她摆平了免于被人起诉。这小丫头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竟然一声不吭自己跑了回来!傅家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薛晓露那边找了她两天没找到人,刚报了警正四处筛查,还打了电话到班里同学家去问,就差没去警局做无名尸体认尸了。这小丫头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简直要无法无天任意妄为了! “您当然不敢承认!因为您对不起妈妈!您背叛了她!您问心有愧!!!”自莫长川懂事以来,莫皓宇就极少拿长辈身份压她,因此当她听到爸爸搬出长辈的身份时,她更觉得那是他心里有鬼底气不足。而且她的心里也感觉特别委屈——她在学校里犯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别人冒犯了她的爸爸,她只是要维护爸爸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觉得他还是自己一直敬重的人。为什么爸爸回来连解释都不愿意听,单凭薛阿姨几句话就断定错在自己?!难道爸爸真的如那几个美国学生所言,和薛阿姨有不正当的关系,所以才信任她多于信任自己?! 莫皓宇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个孽障沟通。他举起了手就要往女儿的脸上抽,殊不知门外早就聚集了一堆贴着门偷听的佣人,听他们越吵越凶,好几个熟知他性格的一听就知道不对劲,赶紧冲进去阻止。 老刘也在这几个人之列,莫皓宇就是他从公司接回来的。出去前他听说莫长川回来了,立刻就给郑文轩打电话。听完郑文轩的解释,他惊得后背都出冷汗来了,莫皓宇刚进家门他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以防其中一方发生什么事来不及阻止。 几个人忙着把暴跳如雷的莫皓宇往门外推,老刘拿了抽纸,蹲下来给莫长川擦眼泪。看着瘦得脱了相的莫长川,老刘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与郑文轩一样,也是在莫家大宅里看着莫长川长大的。如果不是在美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从前活泼可爱的莫长川怎么会在一年之内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自己哄了多久,莫长川才哭累了躺在床上睡着了。看着她形销骨立的样子,老刘也只能无声地叹息——他们当佣人的,无论在雇主家里工作了多少年,有些事情总不能开口去说。莫长川本性纯良,是绝对不可能出去一年就彻底学坏的,这一点上他和郑文轩的观点完全一致。然而莫皓宇却仿佛被那个叫薛晓露的女人迷了心智,连莫长川的解释都没有听,就已经气冲冲地回来向她兴师问罪,换作是任何人都一定难以接受…… 凌晨两点多,莫长川悠悠转醒过来。她已经饿了一整天,胃疼得厉害。可她一想到吃东西,口腔中又开始泛酸,只能转移注意力。她把原本就关闭了的手机打开,微信里有一大堆未读消息,大多是郑伯给她发的。她知道郑伯一定急坏了,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并不想跟任何人对话。 她心中的委屈满得溢出,她既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又觉得无处诉说。她漫无目的地在联系人那里划拉着,最后目光落到了其中一处——那是董忆茹的手机号,她一直没舍得删除。 她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点了“拨打”。本来按照运营商的做法,通常在手机号停止充值或者余额不足之后,号码就会变成空号无法使用。然而她拨通后,耳畔传来“嘟——”的声音,她的心一下子仿佛被人用手紧紧地捏住一样。 “怎么会打通了?如果有人接怎么办?会是妈妈么?!”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静候着,既渴望有人接听,能让她向妈妈倾诉她心中的委屈不安;又希望没人接听,毕竟这号码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她听着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自动应答录音,提在半空的心算是落了地。即使心情矛盾,可她的心里有一个愿望却是一致的——她希望妈妈还活着,这一年多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点开了微信,找到从前和董忆茹发消息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重新看了一遍。 她按住录音键,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任何的声音,豆大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妈妈……我好想您……” 她把头埋在膝盖之间,想要盖住自己的哭泣声。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爱我了……他为什么不相信我……” “……妈妈……我不喜欢美国……” “……妈妈……您回来好不好……” “……妈妈……您不回来也可以,带我走好吗……” “……妈妈……” …… 她已经不记得往董忆茹的微信里发了多少条消息,只记得她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那些话,断断续续地发了过去。她对这个世界绝望透了,不想离开的要离开,不愿跟随的要跟随,希望理解的无法理解,渴望得到的遥不可及。 她讨厌这个世界,她要离开…… 第112章 郭梓洋的试探(一) 顾诗涵眉头深锁,在办公的座位上托着腮盯着莫长川的病案看了一下午。 郭梓洋拿了一份柯主任请的下午茶糕点,经过她的位置时,站在她身旁五分钟她都没有发现。郭梓洋把糕点吃完了,俯身到顾诗涵的耳朵边,低声喊道:“顾医生……” 顾诗涵没有反应。 郭梓洋把音量调高了一点点,又试了一次:“顾医生……” 顾诗涵还是盯着病案,像是灵魂出窍一样。 郭梓洋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高声喊道:“顾诗涵!!!” 顾诗涵被吓得整个人站了起来。她狠狠地瞪着郭梓洋,手起刀落抄起桌上的文件夹就往他胳膊上拍:“郭梓洋你怎么回事?!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郭梓洋还挺灵活,往边上移了一步,完美地躲开了她的攻击:“顾医生你发什么呆呢?!我都喊了你三次了嗷嗷嗷嗷嗷!!!疼疼疼疼疼!!!!!” 顾诗涵看他鬼叫的声音都快传到走廊上了,给了他一个“我不跟你这小屁孩一般见识”的眼神,收起文件夹回到座位上,打算继续研究莫长川的病案。 郭梓洋可怜兮兮地捂着被拍到的胳膊,龇牙咧嘴地凑过去:“都看半天了,到底在看什么?” 顾诗涵点了点病案上的名字:“喏,你自己看。” “怎么又是莫长川啊?” 顾诗涵长叹一声:“有点难办啊……上午给她再做了一次催眠治疗……” “嗯?之前不是说她出现了躯体化的症状要暂停的吗?” 顾诗涵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是要暂停。但这次是她打算要回去面对她从前的事,问我可行不可行。” “这样的重大决定,你不可能直接给她答案吧?” “是那样没错,但我让她再试做一次催眠治疗,想看看她的反应。如果过程中不出什么岔子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希望她能明白到将要面对的问题,若她连治疗的过程都承受不住,她自己会有答案的。” “所以……结果怎么样了?” 顾诗涵抬头看着郭梓洋,意思是让他猜猜看。 “你这么苦恼,看起来不怎么顺利的样子……”郭梓洋撇了撇嘴。 顾诗涵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本来和你的感觉一样,觉得这么短时间之内,她不可能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但没想到,今天……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 郭梓洋感觉今天顾诗涵说话与平常很不一样,竟然给人一种像在坐过山车的刺激感,完全让人猜不到结果。“咳,我还以为情况很糟糕呢。看你盯着病案半天了,一直皱着眉发愣,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世纪大难题了。” “那也差不多了,毕竟我想了一下午,翻看了自己给她做治疗采用的方案,都没看出来到底是哪一点起了作用。”顾诗涵的食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百思不得其解。 “你有问潮生最近他们生活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吗?也许他能给你提供些线索。” 这才是顾诗涵最想要吐槽的:“你以为我傻吗?我肯定问了。他说他就带长川出去玩了一天,然后长川就下定决心了。你知道吗?听到他这么回答,我简直感觉我的专业性受到了无情的碾压。” 郭梓洋没想到钟潮生竟然会这样回答顾诗涵的问题,但这又似乎很符合他的性子。然而让他更加哭笑不得的,是顾诗涵最后那句话——这明显是给这位身经百战的心理科医生带来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了。钟潮生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平常不会多嘴说别人的事,通常都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作壁上观。因此如果顾诗涵想要更深入更详细的内容,他只会偏向简单的回答,具体的内容也会留给当事人自己去说。 “这样吧……我试着跟他谈谈,看看到底能不能多问出些信息,”郭梓洋主动开口帮忙,“不过呢,我有一个条件,你能答应不?” “什么条件?” 郭梓洋一脸贼兮兮地说道:“嗯……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你放心,肯定不是作奸犯科的事儿。” 顾诗涵向他翻了个白眼:“等你问出来再说吧。”既然郭梓洋夸下海口,她相信他肯定会有方法的。只是这幼稚鬼又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自己答应他什么条件。 从办公室出来,郭梓洋思忖了一番,拿出手机给钟潮生发了个微信:“小钟,最近怎么样了?和莫小姐相处得还可以吧?” 很快便收到了钟潮生的回复:“还行,比预想中好。” 郭梓洋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这孩子说话就是惜字如金,完全不懂得谈话的套路。他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大概还不需要准备晚饭,钟潮生应该有时间跟他谈一谈。于是他继续回道:“今天我碰到了顾医生,她说莫小姐的状态不错,是你的功劳,还在我面前夸奖了你一顿。我感觉我倍儿有面子的!”后面还带了个笑脸表情。 钟潮生坐在客厅拧着眉读着这微信,虽然郭梓洋发过来的是文字消息,可这慈父般的语气……钟潮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小钟,你怎么了?”莫长川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到了他细微的动作。 钟潮生摇了摇头:“没……什么……郭医生发了个微信问问你的情况而已……”他扶着额角,思索着该怎么回消息。 少顷,他才回了过去:“郭医生过奖了。是小姐自己的努力。” “听说你带她出去玩了?是这样起的作用?”郭梓洋发现跟钟潮生说话真不能过于隐晦。这小子前几年还能跟他来回怼几句,现在成熟了话也越来越少了。 钟潮生越发摸不着头脑了——郭梓洋到底想问什么?他想只回一个“嗯”字,但那样可能会冷场,于是回了一个动画表情,是个小光头摸着肚子在不停地点头。 可惜他没想到,这样的效果是让对方更无语了。郭梓洋就差没把手机扔地上,他简直想回一句“钟潮生你这么不会聊天,活该你单身到现在!” 第113章 郭梓洋的试探(二) 郭梓洋还没来得及发作,钟潮生总算是觉悟了,又补了一句:“郭医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好吧,既然钟潮生这么诚心诚意地问了,郭梓洋也就不跟他拐弯抹角了:“其实,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带莫小姐去哪儿了?怎么她这么短时间之内状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是想问这个啊!”钟潮生想道,他老实地给郭梓洋交代:“我就是带她去了一趟海洋馆。看海洋动物表演的时候,我让工作人员帮忙,每人对她说一句鼓励的话而已。就是以前您教我给采薇鼓劲的方法,给她多一点鼓励,让她对自己更有信心更多安全感。不过我也只是当时临时想起您教过我这个,所以才尝试一下。” 原来如此。郭梓洋这下好像明白了。当年他第一次给钟采薇做心理治疗的时候,按照医院的正常流程,必须对病人询问一些问题,例如她个人的人际关系、三观等等。这是为了给病人做一个大概的心理画像,也顺便结合病人做的人格方面的答卷结果,做出正确率更高的判断以及相关的治疗方案。 后来钟采薇被确诊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在抑郁情绪发作的时候,与抑郁症的患者有一些共通之处,会对自己感到厌恶失望,极端的时候还会有冲动观念,甚至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在此期间他曾经教过钟潮生如何帮助钟采薇对自己重新建立信心,或是在她有消极观念的时候怎样尽力地为她消除这些负面的情绪。钟潮生当时学得十分用心,几乎每一次钟采薇抑郁情绪发作之后都有向郭梓洋反馈他是怎么做的,讨教该如何改善。这些钟潮生曾经反复练习、巩固的方法,看来是在他的记忆里根深蒂固,已经改变了他原来的思维模式,甚至改变了他的性格。 “潮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这些,这让我挺意外的。你对莫小姐这么用心,难怪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进步呢。”郭梓洋颇为感慨。 都说国人经历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对感情的表达越发内敛,提倡不骄不躁谦虚有礼。然而时至今日,这种传承下来的习惯,却让大多数人都变成了过于谦虚,一旦受挫便感叹自己的卑微无能。归根究底,其根源在于在多数的家庭中,从小对孩子的培养就是以“打击”为主——对于孩子能做好的事情觉得理所当然,不好的事情则反复打击,如果家人表达不佳更是会变成人身攻击,让孩子对自身能力产生怀疑。渐渐地,来自家人的称赞与鼓励变得越发的稀缺,孩子的心态便有可能从谦虚变得缺乏自信,从缺乏自信变成卑微,从卑微变成自卑,从自卑变成自我厌恶…… “以前经常要给采薇鼓劲,现在都快成习惯了。这个方法挺有用的,还真的应该谢谢您。”即使钟采薇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但钟潮生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些他学到的方法,曾经让他和钟采薇度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有时候,当他感到沮丧和迷茫之时,也会尝试着用类似的方法鼓励自己。 “咳,可别这么说。虽说教会了你方法,但也需要你能灵活运用才行。更何况,我教的这些……最后也没能帮到采薇……”虽然郭梓洋明白医生并不是万能,也不能对任何病人写包单确保百分之百能彻底治好,然而每当提起钟采薇,他心中总难免泛起内疚之感。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二人草草地聊了几句别的,钟潮生便以要给莫长川准备晚饭为由,暂停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并不是他忘恩负义,只是一旦聊到钟采薇,无论时间过去有多久,他的心中还是会隐隐作痛…… ***** 郭梓洋放下了手机,把头靠在沙发上,以手捂着脸,在脑海中整理着被沉重话题弄乱的思绪。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忽然坐了起来,拨打了顾诗涵的手机号码。 对面只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郭医生,怎么了?” “顾医生,咱俩下午说的话还算数不?”郭梓洋的声音里有点不怀好意。 “怎么?这么快就问到了?” “你先回答我嘛……”郭梓洋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 “行行行,答应你一个条件又如何!” 奸计得逞了。郭梓洋的嘴角微微向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强迫你哦!” “知道了知道了!别婆婆妈妈的!要么快说你的条件,要么告诉我你问到的内容。”顾诗涵觉得郭梓洋这番行为跟个小屁孩似的,简直有想要拿文件夹抽他的冲动。 “好好好!先跟你讲正经的——潮生他带了莫长川去海洋馆。他说在看海洋动物表演的时候,拜托了海洋馆的工作人员每人向莫长川说一句鼓励她的话。” “什么?就这么简单?!”顾诗涵感觉这比她上午直接问钟潮生得到的答案更受打击。 郭梓洋挑了挑眉:“哎哎哎,顾医生,什么叫‘这么简单’?别人说这话没什么毛病,可你说这样的话就太对不住你的专业水平了啊。你自己给病人做团体治疗的时候不也见到过吗,明明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却在聆听到对方的经历与感受之后,互相给予安慰,或是互相鼓励支持。哪怕是来自陌生人的鼓励,也是能发挥一定的积极作用的。这是共情,是心理治疗的重要部分。你可别想得过于复杂而舍本逐末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顾诗涵才憬然有悟。给莫长川做完催眠治疗之后,她只一心想着要知道她调整得这么快的原因,自己却钻了牛角尖而懵然不知。她一直在琢磨到底是哪一个治疗步骤促成了这个结果,却全然忘记了莫长川也是一个抑郁病患者,最需要的就是从不断地自我否定之中解放出来。而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让她重新建立自信以及对人的信任。 第114章 郭梓洋的试探(三) “好吧,你说得对。条件是什么?”顾诗涵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终于到了这个关键时刻!郭梓洋做了个深呼吸,终于把思前想后很多遍的话说了出口:“条件是——跟我约会一次,好吗?”其实郭梓洋是想直接要求顾诗涵做他女朋友,但那样又好像是强迫她答应一样,怎么看都不是君子所为。而且像顾诗涵这样的直女,怕是从来都没有仔细考虑过谈恋爱的问题。他刚才在沙发上思忖许久,就是在犹豫到底应该一步到位还是循循善诱。虽说能得到开条件的机会不容易,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只会得到反效果。 “什么?!”顾诗涵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说——顾医生,跟,我,约,会,一,次,好,吗?”郭梓洋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就不相信,这么说话顾诗涵还能装聋作哑! “不是,”顾诗涵还是没搞清楚状况,“咱俩不是饭搭子吗,你想找人一起吃饭直接说就行,绕这么大个圈子约饭,郭梓洋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就知道这家伙没开窍!!!郭梓洋压抑住了这一天第二次要砸手机的冲动。“顾诗涵,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约会!什么叫约会你懂不?跟约饭完全不是一回事!” 顾诗涵懵了——约会和约饭对于他俩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不还是约出来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吗? 郭梓洋见她半天没反应,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糟了,她是不是想拒绝?难道她真的没理解我所说的约会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我吓到她了,她羞涩得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他的脑海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假设,紧张得连额角都渗出汗来了。 两人拿着手机沉默许久,安静得郭梓洋都怀疑对面是不是已经挂掉了电话。 “顾诗涵,你还在吗?”郭梓洋口干舌燥地问了一句。 “呃……在的……” “那你干嘛不说话?” “……我……我还没想明白到底约饭和约会有什么不同……”顾诗涵嗫嚅道。 此刻郭梓洋的内心有千万头神兽呼啸而过。“这还需要想这么久吗?既然想不明白,试一次不就明白了么?!” 郭梓洋这么一说,顾诗涵倒还觉得有点道理——也对,不尝试一下,怎么明白有什么不同。“哦,好吧。” 呃?!她就这么答应了?!郭梓洋掐了自己一把,痛的抓心挠肝,这不是做梦!她真的想清楚了吗?到底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不管了!!!她已经答应了,那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就那么说定了!我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安排,一周后告诉你吧。大概会占用你一天的年假。”郭梓洋心里美滋滋的,决定必须抓紧机会,让顾诗涵从这次约会开始喜欢上他,让她对与他约会这事能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象着将来的美好样子,嘴巴都快要裂到耳根后面了。 另一边的顾诗涵却是对着手机一脸茫然——一天年假?吃顿饭而已,需要那么久吗? ***** “小姐,你确定吗?一旦通知了傅兰迪,也许就没有回寰的余地了,你真的不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看看吗?”钟潮生忧心忡忡地看着沙发另一边的莫长川,好心劝说道。 他觉得这些天以来,莫长川对于回美国这件事做的决定似乎有点操之过急。即使复诊做催眠治疗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他也跟顾诗涵一样,担心万一在美国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让莫长川情绪失控,会不会反而让病情加重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莫长川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她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或许是这次催眠治疗成功的效果。那天在白鲸剧场,那些陌生人对她的的每一句鼓励,仿佛在她的心里燃起了一根根小小的火苗,让她已经冰冷的心有了一点点的温度。 “小钟,我想试一下……现在的这种感觉,我已经好久不曾有过。就像……就像我是一条小船,已经迷航很久了,然后有一天仿佛重新感知到了方向,就想趁着这感觉还在,一鼓作气地冲出去,迫切地想要回归正轨……” 钟潮生默默地听着莫长川的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她的这个感觉能持续下去,应该会是个好兆头。 当年他也曾尝试过用一样的方法对钟采薇给予鼓励,的确也是有一定的成效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她俩的病因不同,钟采薇却没有出现过像她这么冲劲十足的状态。当时只是抑郁情绪发作的频率稍微少了些,但焦虑或暴躁的情绪却没怎么减少。他自己也说不准这样的方法能给莫长川维持多久,但看到她这么努力地去尝试,心中也多少感到些安慰。 “好……那……这决定你告诉郑管家了吗?他会不会跟我们一起过去?” 莫长川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我还没告诉他。我本来还想看看复诊的情况再作决定的。当然我希望他能一起,但如果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的话,我也不能勉强。郑伯待我如他的外孙女一般亲厚,我也早就把他当成我的家人,我最希望的,就是能高高兴兴地告诉他,我康复了,我能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钟潮生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莫长川的时候,那个精神萎靡形容枯槁的女孩,曾让他以为是一个饱食终日不堪一击的千金小姐;当他看到莫长川无法吃完他用心做的食物时,他也曾误会那是她已经浪费成了习惯,不懂得珍惜食物,差点由于三观不合而打了“退堂鼓”;然而时至今日,他陪着莫长川一路磕磕碰碰地走过来,他才发现,其实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妹妹的事他依然记在心里无法释怀,但如今他觉得,只要没有证据证明是莫长川导致妹妹抑郁情绪发作而自杀的,他就一定不会先给她贴上任何不属于她的标签。 第115章 傅兰迪的赴美安排(一) “长川,我很高兴你能改变主意跟我回去。”傅兰迪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喝了一口正山小种,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噫……这茶怎么没有糖?还有一股这么奇怪的味道……你们家怎么还没咖啡?” 莫长川双臂抱于胸前,不耐烦地说道:“傅兰迪你是不是得老年痴呆症了?!上次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家不需要招待客人,所以不备咖啡之类的饮料!还有,这是中国红茶正山小种,没事加什么糖!你不爱喝要么别喝,要么给我滚蛋!” 钟潮生站在她身后,使劲地憋住笑。他发现了,每次莫长川见到傅兰迪气场都特别不一样,就跟猫见到狗似的,一见面就炸毛。 “咳咳,”郑伯清了清嗓子,“傅兰迪少爷别见怪,小姐不能喝含咖啡因的饮品,医生叮嘱了咖啡是一定不能碰的,这边平常也没有客人会来,所以就没有准备。这些正山小种是老爷之前过来这边坐的时候喝的,如果你喝不习惯的话我可以换成纯净水。”郑伯果然是追随莫皓宇多年的老管家,哪怕知道莫长川不喜欢傅兰迪,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傅兰迪怎么说也是企业家的儿子,待人接物自有一套,对待郑伯这样的“笑脸人”也是客客气气的:“没事没事,就这样吧,不劳烦你们换了。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他坐正了身子,对莫长川说:“我父亲在中国的公司有些业务需要交接,大概月底能完成。这段时间里我会安排人帮忙准备你们的签证资料送去大使馆,明天会把她的联系方法发给你们,正常情况下你们拿到签证我那边也应该差不多能完事了。” 一说到正事,傅兰迪就像换了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完全不一样了。钟潮生看得瞠目结舌,心里默默感慨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都那么精分的?莫长川如是,傅兰迪也是一样,仿佛都有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长川,郑管家是否与你们同行?”傅兰迪正儿八经地问道。 莫长川和郑伯对视了片刻,郑伯才开口说道:“傅兰迪少爷,如果我也一起去的话签证会有困难吗?” “那倒不会,签证方面的问题不大,”傅兰迪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我回来的时候,莫叔叔说您正在住院,我就是担心您刚出院不久,这样的舟车劳顿会不会太劳累?” 在这一点上,钟潮生不得不敬佩,傅兰迪的确考虑得相当周全。往返美国的航班,单程少说也要十六个小时以上,对于健康无碍的老人家来说,本来就是一种折磨。还有时差的问题,也会影响郑伯的休息。六年前郑伯跟随莫长川去的时候,体力上还勉强支撑得住。可莫长川这五年来病情的起起伏伏,也足以让他心力交瘁。钟潮生和莫长川都看向了郑伯,毕竟傅兰迪提到的问题,也是必须考虑进去的。 对于郑伯来说,他是一刻也不想放松。毕竟六年前,他不过是少看了一眼,莫长川便自己从美国跑了回来,还在莫家大宅里自寻短见,他差点就白头人送黑头人了。他恨不得每天盯着莫长川,不能再出像之前那样的岔子了。可是……出院前医生的嘱咐,也让他十分的矛盾。他那天其实是强行出院的,为的是赶回公寓看看莫长川的情况,实际上医生也警告过他,这样下去他根本就卸不下心里的负担,他的病也就不容易好了。 三人看到郑伯面有难色,大概都能猜得到他的状况。 “郑管家,要不这样吧,我给您一个建议,”傅兰迪突然开口说道,“这次带长川回去美国,目的其实就是让学校那边还她一个公道,校方也会就从前发生的事情向她致歉。这听起来也不需要她亲自去处理什么特别有难度的事情,您说对吗?” 郑伯认认真真地听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您住院期间,长川的生活以及复诊都是这位私人助理帮忙照顾的。咱们取个折衷一点的方法,您呢,暂时留在国内好好休养,美国那边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现在科技很发达,这位私人助理呢,他可以通过微信每天向您汇报一下长川的情况,长川要是时间合适的话也可以与您视频通话,如此一来您就可以通过视频看到她的真实情况,这样大家都放心,对吧?”傅兰迪耐心地解释道。 郑伯也坐直了身子,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确认郑伯听明白了,傅兰迪才继续说下去:“万一,只是万一而已,如果长川需要您的帮助,我这边可以派人手马上给你办理加急的签证,陪同你一起过去。当然,我和这位私人助理也一定会帮莫叔叔和您照顾好长川,尽最大的努力不会让她出事的。这样安排的话,您意下如何?” 其实在傅兰迪第一次停下来问郑伯意见的时候,郑伯已经看出来他的安排与心思都非常缜密,与多年前那个几乎什么事都只会躲在薛晓露羽翼下的男孩有了十分明显的变化。如今的傅兰迪,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处理事情的手法已经相当的老练周到。他满意地笑了笑:“我觉得这样的安排十分不错,那就麻烦傅兰迪少爷您帮忙了!” 傅兰迪笑了笑,又转向莫长川和钟潮生:“那你们二位呢?如果有什么顾虑尽管提出来,我会尽可能安排妥当。” 如果不是看到过傅兰迪是怎样被莫长川“欺负”的,钟潮生简直无法想象得到眼前这位沉稳干练的年轻人竟然是同一个人。傅兰迪的安排,既解除了郑伯的忧虑,又照顾到了所有人,钟潮生站在傅兰迪面前,竟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没问题,看小姐的决定。”钟潮生讷讷地回答,把眼光落在了莫长川的身上。 “咳,我也没有问题。还算你识相,都安排得挺好的。”莫长川骄傲地给予了一丁点的肯定。 第116章 傅兰迪的赴美安排(二) 第二天一早,傅兰迪安排过来办理签证资料的人便早早地上门了。那是一位长相和身材都十分出众的女子,大概也是二十多岁,穿着修身的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手上还提着笔记本电脑。 “你好!我是傅先生的秘书助理,我叫洛书仪,大家都管我叫小洛。”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嵌着一对十分可爱的小酒窝。 钟潮生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要请对方进门。然而对方已经进去了,才想起来莫长川还没起床,仍旧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急忙先把人请到饭桌那边去坐着,泡了茶放好了再过去把莫长川薅起来。 “谁啊……这么老大早的……”莫长川依旧眯着惺忪的睡眼,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嘟囔着。 钟潮生尴尬地对坐在一旁的洛书仪一笑,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刚坐起来的莫长川披上睡袍,一边柔声叫道:“小姐,醒醒。傅先生的秘书助理洛小姐来了,要帮我们准备签证的资料,快醒醒洗漱去吧。” 莫长川揉了揉双眼,抬头看到有个陌生人坐在饭桌旁,还对着她点了点头轻轻一笑,她瞬间就已经清醒了一半。 她慌乱地拉住钟潮生的胳膊,把脸藏在他的身后。 钟潮生揉了揉她的头:“没事的,小姐快洗漱去吧,洛小姐这边我先招待着。” 莫长川进了房间后,钟潮生边把早餐往饭桌上放,边转向洛书仪问道:“洛小姐早饭吃了吗?要不一起?” “谢谢,我吃过了。不用那么见外,叫我小洛就好。”洛书仪笑了笑。 钟潮生给她添了点热茶,说道:“好的。那……小洛,叫我小钟就好,我是莫小姐的私人助理。小姐晚上睡觉前吃了药,所以早上不容易起得来。还望你不要见怪。” “没事,可以理解的。”洛书仪举止大方,谈吐有礼,给钟潮生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莫长川洗漱整理完仪容后,他们就边吃早餐边听洛书仪讲解需要准备的签证资料。 为了避免他们弄混淆了,洛书仪井然有序地按照所需材料的先后顺序,每讲解完一份就让他们先填好一份。等要填下一份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给他们检查之前填的,这样既保证了效率又保证了质量。午饭前资料都已经填妥,就差需要复印的身份证明、户口复印件与资产证明之类的材料而已。 莫长川的材料,傅兰迪有向洛书仪交代过,会由莫长川的爸爸直接提供;但钟潮生的,则需要由洛书仪带他去办理。 “小姐,我先跟小洛去复印我的资料,应该很快能回来,你如果饿了的话冰箱里有我做好的糯米糍,先吃着等我回来做饭,要不我从外面买回来也可以,你想吃什么就微信或者电话告诉我吧。”钟潮生出门前对莫长川叮嘱道。 莫长川用手撑着脸,看着他点了点头。她还是有些不习惯有陌生人,一整个早上都没怎么说话。 “小钟,你跟莫小姐的关系真好。”洛书仪在电梯里突然说道。 “啊?嗯……”钟潮生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俩的关系还行吧,不算太熟,但是相处起来没什么问题。”第一次跟漂亮的女孩子单独相处,钟潮生也难免有些紧张。 “不算太熟?可我觉得,你们俩之间很有默契。”洛书仪微笑着说。 “默契?” 洛书仪笑着点了点头:“嗯,好像她想要什么,不用开口说你就能猜得到,是一种相处了很久、对对方已经有了很深入了解的默契。” “哈?”钟潮生对这番评价很是不解,“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才半年多的时间……” “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默契这东西不能以时间衡量。有些人,也许仅仅相处了不到一天,就能摸透对方的性子,或是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不过这都是我的感觉而已,小钟你不用放在心上。” ***** 钟潮生办理完需要的材料时已经差不多下午一点了。他想着莫长川也许会饿扁了,于是在楼下匆忙打包了些饭菜,便急匆匆往公寓里赶。 一打开公寓的门,便看到莫长川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躺椅上睡着了。 钟潮生放下打包的食物,轻手轻脚地走到躺椅旁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本写满了英文的笔记本,已经有些年月,字迹都十分稚嫩,跟小学生写的似的。但内容却不简单,有不少中学才学的语法和单词,还有些誊写的常用对话。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莫长川的名字,他猜想那可能是莫长川出国前上的培训班笔记。也许是莫长川知道要回美国,担心自己太久没用这些知识,所以把它翻出来了。 和暖的阳光从落地窗洒了进来,窗框的影子投在了莫长川白皙的脸上,把她的脸晒得粉嫩嫩的。钟潮生半跪在她的椅子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睡脸——前阵子莫长川的情绪不稳定,没什么胃口吃饭,那段时间她的双颊都凹下去了。那天带她去了海洋馆回来,她才开始多吃了一点点,稍稍长回来一些,但并不是很明显。如果她没有患上抑郁症,说不准她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毕竟她的眼睛那么大,而且还是大双眼皮。 “她会慢慢好起来的。”钟潮生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起身去房间给她拿了张小毛毯,回到躺椅前给她盖上。 也许是刚睡沉没多久,莫长川似乎感觉到钟潮生给她盖毯子的动作,突然之间睁开了双眼醒过来了:“嗯?你回来了?” “嗯……抱歉,是我动作太大弄醒你了吗?”钟潮生温柔地说道。 莫长川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太久没看英文,眼睛看累了。材料都复印好了?” 钟潮生点了点头:“复印好了。你饿了吗?有没有吃冰箱里的东西?” “吃了,你们出去没多久我就忍不住吃了一个。好吃!比上次给我带的那些还好吃!”她那满足的样子像极了三岁小孩,还吐了吐舌头,把自己的“恶行”不打自招。 钟潮生摸了摸她的头:“喜欢吃就多吃点。材料还有,吃完了再给你做。”他走去厨房,把带回来的食物拿到饭桌上打开:“醒了就洗手过来吃饭吧,别忘了医生的叮嘱,要按时吃饭。” 第117章 傅兰迪的赴美安排(三) 在傅兰迪和洛书仪的帮助下,莫长川和钟潮生的签证很快就办下来了。 出发的日期定在次月的月初,除了傅兰迪、莫长川和钟潮生以外,洛书仪也会同行。名义上她是跟傅兰迪一同回去向她的上级,也就是傅兰迪的秘书做年度总结以及制定次年的工作计划,实际上她是这次莫长川和钟潮生的随行翻译。这是傅兰迪的精心安排——莫长川已经太久没有开口讲英语,哪怕她小时候英语再怎么好,在一个没有语境的环境里呆了五年,连中文都没跟人说几句,英语的听说能力必定会有较大程度的退化;而钟潮生就更不用说了,他没有任何的出国经验,只接受过应试的英文教育,而且只有高中毕业的水平,也没有语境去练习,因此他们二人在美国能不能听懂人话,就只能依赖于随行翻译洛书仪了。 当然,洛书仪也的确是要去向上级汇报工作的,只不过轻重缓急都取决于傅兰迪的安排。 “傅兰迪,你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你过去跟小洛坐不好吗?!”莫长川看到傅兰迪跟她坐在一起,身上的毛又炸开了。 傅兰迪眉毛轻挑,装出委屈巴巴的样子:“长川,你和我那么多年不见了,我回国一直忙于我父亲公司的事,也没什么时间和你叙叙旧。现在好不容易能闲下来,你难道跟我坐一块说说话都不行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跟小洛换位子,我过去跟小钟坐!”莫长川站起来就要往对面走去。 傅兰迪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按回座位上:“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你安分点坐着行不行?我还有一些到学校之后的安排要跟你详细说呢。”说罢还很绅士地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有什么安排不能下飞机再说?我不要坐你旁边!”莫长川不情不愿地扭来扭去,打算自己把安全带解开,不巧遇上了空姐派发披肩和腰枕,想动也动不了。 傅兰迪按住了她放在安全带扣上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问:“长川,那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那么讨厌我?我可不记得我小时候有得罪过你啊。” 他凑得太近,说话时的气息在莫长川的耳畔轻轻流动,这感觉让莫长川很不喜欢,她顾不上安全带,双手使劲把傅兰迪推开:“你给我滚远一点!明明知道我讨厌你还敢坐我旁边!”她的音量因为傅兰迪措手不及的动作而失控,商务舱里的所有人都向她投来奇怪的眼光。 傅兰迪把食指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动作:“嘘!你好歹也是莫叔叔的女儿,在外面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别丢了他的脸面。” 莫长川往他身后一瞥,看到钟潮生也在往自己这边看,顿时耳根发热,窘迫难耐。 “这样才乖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长川。”傅兰迪嘴角微微上扬。 飞机开始滑行,莫长川气鼓鼓地坐在座位上,一直伺机而动,打算等到飞机上到平流层可以走动了就马上过去跟洛书仪换座。 而另一边的洛书仪坐在靠近过道的位子,捂着嘴低声地笑了出来。 “嗯?小洛?你笑什么?”钟潮生看到莫长川终于没有动来动去了,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刚回过头,便看到洛书仪在偷笑。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莫小姐真的好有趣。”洛书仪落落大方地笑着回答。 “有趣?”钟潮生一脸蒙圈,认识莫长川这么久,还真的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有趣”。 “嗯呢,我们老板虽然年纪轻轻,但因为在美国那边的做事风格比较雷厉风行,也不怎么爱笑,有不少人都很敬畏他。但是莫小姐似乎不太喜欢他,总是对他不留情面地拒绝,他在莫小姐面前又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对她十分包容,这跟我们认识的傅总很不一样呢。” 钟潮生更疑惑不解了——傅总?雷厉风行?不怎么爱笑?!洛书仪口中的人真的是这个每次出现在莫长川面前都嬉皮笑脸,任由莫长川怎么奚落揶揄都不会生气的傅兰迪吗?! “我……弱弱地问一句,你口中的傅总是现在坐在我们家小姐座位旁边的傅兰迪吗?”钟潮生觉得还是必要再谨慎地确认一下。 这下轮到洛书仪一脸蒙圈了:“是的,我们的傅总就是他。傅总没有兄弟姐妹的,你应该不会认错人。” “不是……他平日里……都不笑?!” “也不是完全不笑,就是会客什么的,偶尔还是会使用礼貌性的笑容的。” “礼貌性的笑容?!”钟潮生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语调都无法自已地变了——洛书仪口中的傅兰迪为什么一到莫长川面前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明明自己在公寓里见了他好几次,他都是风格一致的啊!而且,如果他们在公寓里所见到的傅兰迪与莫长川认识的那个不一样,莫长川不是该觉得奇怪才对吗?可莫长川从来都没有表示过怀疑,还好像对这样性子的傅兰迪相当熟悉,所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傅兰迪,到了美国之后,我和小钟住哪儿?”莫长川百无聊赖地玩着披肩上的流苏,无精打采地问道。 “还能住哪儿?当然是我家呀!”傅兰迪读着手上的报纸,头都没有抬一下。 “我!拒!绝!”莫长川一字一顿地说着,手上做了个“x”的手势,“要么我到达的第一天就立刻回学校,办完学校的事情我马上就回国!要么你找人给我订酒店,我不要住在你家!!!” 傅兰迪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为什么?!你又不是没住过,为什么要拒绝?!我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为什么这么抗拒?!”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去你家!还有,我回来的事不要告诉你的母亲,更不要企图安排我和她见面!我谢谢你了!” 第118章 傅兰迪的赴美安排(四) “来不及了,即使我不提,她也肯定已经知道了。”傅兰迪对着莫长川两手一摊说道。 莫长川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和表情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对于薛晓露和傅兰迪,她也说不清讨厌的缘由,也许是因为那些白人女孩说的话,又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是薛晓露影响了莫皓宇做的一些决定,才造成后来父女俩决裂的局面。 “长川,我就老实说了吧,如果要瞒住我的母亲做些什么事情,目前来说是不太可能的。”傅兰迪喝了一口飞机上提供的咖啡,皱了皱眉头忍住了没吐槽,“在我成年以前,我的人生几乎都是掌握在她的手里,我没有任何的自主权。成年后虽然名义上她归还了一部分的权力,但之前她掌权的时候所获得的人脉与资源,持续至今我都没能成功夺回。我只能保证,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尽量在你们之间周旋找个平衡点解决。” 傅兰迪正儿八经地解释着,看到他这个样子,莫长川倒是发不出脾气来了。 “不过,”傅兰迪突然来了个转折,“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回我家的话,也可以住我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莫长川反应不过来了。 “我成年以后,就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套间,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就会在那里休息。后来住久了有感情了,就把它买下来了。地方不大,只有一房一厅,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里住,定期都会有人过去清洁的。想住酒店的话也没问题,想住几星的说一句就能解决。”傅兰迪耐心地解释道,“不过我个人建议不要住酒店。如果你真的想把自己的行踪隐匿好,不让我母亲查到的话,最好不要在酒店留下任何记录。” 傅兰迪的最后一句话,狠狠地戳中了莫长川的心。 “傅兰迪,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一向对你母亲言听计从的吗?”莫长川如同一只警惕的刺猬,冷冰冰地问道。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傅兰迪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没有立刻作出回答。 少顷,他低下了头,盯着手上已经空了的咖啡杯,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对了,学校那边昨晚给我发了消息,他们想要约你星期六上午十点在行政楼的校长办公室见面。你到时候有空吗?” “我人都过来了,你还问有没有空?!”莫长川开始怀疑,傅兰迪是不是撒了什么弥天大谎把她给骗美国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嘛。既然你没别的事,那我就回复他们说时间没问题咯。” 这一路上,莫长川尝试了好几次想要逃去钟潮生那边,都被傅兰迪以各种理由按住了,只能百无聊赖地昏睡到目的地。 到达后,傅兰迪先让莫长川和钟潮生在机场内候着,他先把洛书仪送上了来接他的车,才回去机场内把他俩带出来打车回去。 “傅先生,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我们不跟小洛一起走?”钟潮生不惑道。 傅兰迪坐在副驾驶座上答道:“我要带你们去我的私人地方,不方便让她知道具体的位置。而且她还要回我的公司与她上级报到,所以我们分开走。” 莫长川和钟潮生对视了一眼,隐约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隐情。 一个小时后,他们在曼哈顿的一幢小公寓前下了车。 “这……好像跟你家离得挺近的啊……”虽然莫长川已经离开好几年了,但刚才出租车经过的一些景物和地标她依旧认得。 傅兰迪点了点头:“嗯,是挺近的,走路大概半小时内就能到。进去吧。” 莫长川眉头轻蹙——半小时就能到?那为什么不直接在家住要在这么近的地方买个这样的小公寓呢?傅兰迪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难道是钱太多了吗? 她有些好奇,总觉得这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缘由。但傅兰迪好像没有想要说明的打算,她也就不能追问。 “请进吧。”傅兰迪打开了指纹锁,在公寓里亮了灯,打开鞋柜拿出了拖鞋,又帮他俩把行李箱放好在角落里。 这套公寓面积不大,大概只有六七十平方米。装修是冷淡风的灰色调子,家具都是简洁实用的风格。从玄关处就能直接看到最里面,放着一套小巧的藏青色布艺沙发,大概能坐三个人左右。沙发的左边是一整堵墙高的书架,这应该是傅兰迪最为喜欢的地方,因为整个公寓里,只有这书架放得满满当当,而且有些书的书脊已经残缺,大概是翻看得比较多的缘故。 沙发的正对面是电视机,尺寸不大但一尘不染,不留心看的话可能还会误以为是个摆设。书柜的对面是一片小小的办公区域。黑色的折叠式桌子,一边固定在墙上,另一边只在使用时展开,就能变成一张办公或者吃饭用的桌子。 “这里本来是厨房,但我不在这里做饭吃,所以改造了一下,变成了办公区域。房间在这边……”他带着钟潮生和莫长川往右手边走,打开了房门让他们进去。 白色的墙配着灰黑色的地板,房间中央是一米二的单人床,用的是灰白色的床品。从进入这公寓的那一刻开始,仿佛到处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只有书柜里才能看得出主人的一点点温度,散发出这公寓被人居住过的气息。 “小钟,你有没有一种……觉得有点冷的感觉……”莫长川抱着双臂,仿佛在自言自语。 钟潮生捂住嘴巴轻轻一笑,对她的话自然是心领神会。 “抱歉,我这人比较无趣,平常也没什么爱好,所以都没放什么好玩的东西在这房子里。”傅兰迪听出了他们俩的弦外之音,也配合着解释了一下下。“不过楼下有便利店,基本的生活用品都能在那里买到。但如果是不常用的物品,可能你们要去远一点的超市购买。你们可以先列个清单,我找个时间载你们去买。” 第119章 重回校园的时刻(一) 晚上傅兰迪带着莫长川和钟潮生在公寓的附近熟悉了一下,陪他们在不远的餐厅吃完饭便离开了。 回去后,莫长川已经一脸倦容。钟潮生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妈子,一直在催促她去洗漱睡觉倒时差,自己则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琢磨着该怎么向郑伯报平安。 他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屋子的书,还有四周灰蒙蒙的装修,总觉得这公寓与傅兰迪这个人好像格格不入。或者说,傅兰迪这个人,他一点都看不透——在莫长川面前,他是“被欺负”的一方,脸皮厚耍赖皮,能把莫长川不为人知的一面激发出来;在洛书仪和他公司的人面前,他是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傅总;而在这公寓里,他又像是一个形只影单孤独乖僻的个体。 通常年轻的老板,通过继承方式获得财产的,公司里的老员工都不容易心悦诚服地为他效忠。可听洛书仪的口吻,傅兰迪在他父亲的公司中有一定的威望,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若是这样,他这次带莫长川回来美国,背后会不会有别的目的?还有,莫长川虽然表现出来好像很讨厌傅兰迪,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有过这样的反应,说不定连顾诗涵都没有见过她的这一面。为什么一遇上傅兰迪她就像彻彻底底地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脑子里堆积了一大堆的问题,然而也许这旅途真的太劳累,他竟迷迷糊糊地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莫长川洗完澡出来,看到捂着眼靠坐在沙发上的钟潮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长好几岁、做事稳妥可靠的大男孩,心里琢磨着要是星期六他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爸爸那样,对自己失望透顶?会不会觉得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她自己活该?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答应傅兰迪要回来美国是不是过于鲁莽了…… **** 周六的早上,傅兰迪开着车早早地停在了公寓的楼下。 “怎么样?这几天还住得习惯吗?”傅兰迪给二人来了个礼貌性的笑容。 莫长川给了他一个白眼:“怎么可能习惯,我只想快点弄完这事回国。” 钟潮生正想着她说得这么直白,该怎么给她打圆场。没想到傅兰迪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笑容:“那看来我那小公寓真的该装修装修,不然都留不住你。” “千万别!我不是你,我跟美国格格不入,留在这里多一刻我都觉得难受。” 傅兰迪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那好吧,既然这样,看来只能我多回回中国了。” “你爱回不回,跟我都没关系。但你和你的母亲最好离我的生活远远的,尤其要远离我的爸爸!” “那可有点难办了啊,我的母亲和我是莫叔叔公司的大股东,要我们远离他,大概只有全部撤资才能办得到吧。但那样的话你的爸爸会再次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你想好怎么帮他了吗?”傅兰迪这一次并没有让着莫长川,倒是说了句真话。 莫长川这下彻底地愣住了,竟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她年纪轻轻就久居医院,这五年以来她除了医生和郑伯以外,都没有接触到太多外界的信息,更不可能有商场上的常识与智慧。面对傅兰迪和他的母亲,她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她的不满,除此之外,她的确没有帮助她爸爸的能力。甚至可以说,如果她的病没有任何的进展,长此以往,她有可能连生存能力都无法具备。 但在这一点上,钟潮生倒是会持着与傅兰迪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妹妹钟采薇的死,让他与莫长川之间产生的共情,能让他更加理解莫长川的心理活动。在他看来,如今的莫长川,生存能力是其次,生存愿望才是首要的。 “傅兰迪,一会儿去到学校,是校长接待我们吗?”也许是离学校越来越近的缘故,莫长川开始变得不安起来。“除了校长,咱们还会见到其他的人吗?” “嗯,当然是校长亲自接待我们。他是学校的负责人,这是他本该做的。至于其他人……”他的手指了指前方的停车场,那里站着一位身穿修身职业装,手里提着个笔记本电脑的女孩子,正是早就到达停车场等着他们的洛书仪。 “傅总,早上好!莫小姐,小钟,早安。”她热情又不失礼貌地向每一个人打招呼,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样子甜美又知性。 “早上好,”傅兰迪向她点了点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直接进去吧。”他按下车子的防盗锁,给了洛书仪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这一天是星期六,学生都不用回校上课。天气很好,可以称得上是万里无云。阵阵和风拂面,蔚蓝色的天幕下,只有他们四个人的身影在缓慢地移动。 从重新踏入校园的第一步起,莫长川的掌心就已经渗出了冷汗。她的脸一直紧绷着,牙关节也咬得“咯咯”直响。经过学生食堂的时候,她更是无法自制地双手发抖。她的双唇紧抿着,腮帮子后面的肌肉也因为牙关节咬得太紧而若隐若现。 钟潮生留意到了她的不安,右手搭上莫长川的左肩,凑到莫长川的耳畔低声说道:“别担心,我们都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你今天可不仅仅是1+1=2。” 傅兰迪大概也听到了他的话,笑着解释道:“不用紧张,他们就是走个流程而已。结果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你不过是把五年前该要回来的公道要回来而已。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有什么事我帮你解决就是。” “是啊,莫小姐。你就放心好了,傅总有信心能做到的,还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呢。”洛书仪也为她鼓劲加油。 看到这么多人给她摇旗呐喊,莫长川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其实她除了紧张之外,更担心的是校方有可能会向在场的所有人披露当年的所有细节。当五年前的真相被曝光,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得知当年的自己是如何被欺凌的,会用怎么样的眼光去看待自己? 当他们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前,傅兰迪轻轻敲响门板之时,一声低沉浑厚的e in(进来)”从里面传了出来。 莫长川感觉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一名戴着老花镜的白发老人,神情严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在办公室内的还有另外的几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女,也随着一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hi martin. d to see you again.(你好,martin.很高兴再见到您。)”傅兰迪来到白发老人面前,礼貌性地伸手去握。 白发老人亲切地握住了他的手:“d to see you again, dn.(很高兴再见到你,dn。)” 傅兰迪转过身,把莫长川带到自己的身侧:“let me introduce them to you. this is miss mo, who is the victim of the school bullying five years ago.(容我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莫小姐,是五年前的校园霸凌中的受害者。)”然后又对莫长川说道:“长川,这是校长martin。你大概从前开校会的时候见过,还记得吗?” martin也对莫长川伸出手,彬彬有礼地说道:“hi, miss mo. d to meet you. thank you for taking the time toe to school.(你好,莫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感谢你拨冗来学校。)” 莫长川礼貌性地回握了一下:“hi, martin. d to meet you, too.(你好,martin。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而后傅兰迪又为钟潮生和洛书仪一一做了介绍,校长便安排他们落座于一旁。才刚坐下一会儿,又来了一群人。钟潮生感觉到身旁的莫长川像是被石化了一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第120章 重回校园的时刻(二) 莫长川只觉得咽喉处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定定地看着进门的人。 她的身子开始不住地发抖,如同秋风中萧瑟的落叶。 钟潮生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仿佛在对她说:“别怕,我在呢。” 但恐惧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战胜的,尤其是这恐惧之中还夹杂着愤怒等其它复杂的情绪。莫长川此刻的心情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无论当年错的是谁,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久远,即使知道今天是要来接受道歉,但这些年来纠缠于她心中的感觉却无法轻易平服。 “ok. we are all here now. let''s start.(好了,如今我们都在这里,可以开始了。)”martin轻咳了一声,开始主持“会议”。“first of all, we re-investigated the school bullying five years ago, which involved several students who were in senior grade two. at that time, we made a wrong judgement for the real victim miss mo due to the untrue testimony provided by the students involved. ording to the wrong judgement, we required miss mo to drop out of our school. that was an unfair requirement for her and it had negative effects on her. as the headmaster of our school, i decided to apologize to her for the school bullying and the wrong judgement we made. i am so sorry for causing the negative effects on her life.(首先,我们就五年前发生的涉及部分高二学生的校园霸凌时间进行了重新的调查。就在当时,我们听信了那些涉及这时间的学生所提供的不实的证词,并且对受害人莫小姐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根据这个错误的决定,我们要求莫小姐从我们学校退学。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不公平的要求,也因此为她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作为我们学校的校长,我决定为当时的校园霸凌事件以及我们所做的错误判断向她道歉。我为给她的人生所带来的不好的影响深感歉意。)”martin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进门时已经在校长室内的人也站起来了。他们都面对着莫长川,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示对她的抱歉与内疚。 这些在校长室内的人,其实是当年参与了莫长川所遭受的校园霸凌事件的教职员工。因此他们也都该向莫长川表示歉意。 莫长川还能勉强听懂校长说的话,钟潮生却有点懵。洛书仪在一旁为他们做同声传译,也在必要的时候提示莫长川该做些什么。 “also, aftermunicating with the students who involved the school bullying, they have been aware of the inappropreate behavior they conducted. they decided to apologize to miss mo face to face.(同时,当与那些参与当年的校园霸凌事件的学生们沟通过之后,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当行为,也决定面对面地向莫小姐道歉。)”martin说完后,向一旁的教职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把后来进门的人都带到莫长川跟前。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所有人的外观都发生了莫大的变化。白人女子大多比中国人长得早熟些,而且她们本来就比莫长川年龄大,看起来更是显老。莫长川呆呆地站了起来,一双大大的死鱼眼看得她们浑身不自在。过程还算顺利,她们都分别向莫长川亲口致歉。但莫长川还是会对陌生人的接触有抵触,因此她们连手都没有握。 当年为首的女生,如今已经长得十分出挑,还是化着完美无瑕的妆容,身材妖娆,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人儿。她是所有来道歉的女孩子中脸最臭的,来到莫长川跟前时,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了她身旁的傅兰迪一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长川坐下后,对身旁的傅兰迪戳了戳:“那不是你的班花迷妹吗?好像对你还余情未了哦。你再不看看她,我怕我一会儿走不出这学校了。” 傅兰迪倒是一脸无所谓:“你一会儿是乘我的车出去的,又不是靠你双腿自己走出去,你担心什么。” “就是坐你的车我才害怕,当年我跟你不熟都被你的迷妹整得这么惨,现在你还在她们面前当我的司机,我可不敢。傅兰迪,你还是离我远远的吧,我不想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了。”莫长川长舒了一口气,又开始对傅兰迪炸毛了。 傅兰迪双手抱于胸前,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看着她。心想着她也没说错,当年她遭遇这样的事还真的是挺无辜的,大好的年华就这么蹉跎了,还得了这么难治的病,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你想好了要不要参加他们说的毕业考试没有?我猜他们一会儿离场的时候会问。”傅兰迪故意转移了话题。 “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我也不确定我现在能不能跟得上,已经好久没学习,现在记忆力也很差,还需要问问医生的建议。” 傅兰迪点了点头:“行,你要是想考了告诉我,我给你安排人来教,或者我亲自教都可以。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彻底摆脱我和我的母亲,不要放弃任何可以抓得住的机会。” 莫长川微微一怔:“可别挑衅我,说不定我天赋异禀,能跳级直接高考。不过我应该不会在美国考大学了吧,这里真的不适合我。” 傅兰迪眉毛轻挑,露出一脸的坏笑:“这么快就认输了?你可是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帮助你的爸爸打理他的生意。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魔掌了。” 坐在莫长川一旁的钟潮生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明明这是傅兰迪鼓励莫长川的话语,却听出了别样的味道。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莫长川,她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似乎心情也好多了。刚才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钟潮生差点就从衣服里掏出急用的药品给她吃了。他心里轻叹一声,觉得大概还是自己过于风声鹤唳了。他本以为今天的莫长川很有可能会感觉不适,但如今看来一切还是挺顺利的——正如洛书仪所说的那样,傅兰迪有信心能做到的,从来都不会失手。 “wait, dn. would you please...(dn,你能不能……)”结束之后,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校长martin突然开口叫住了傅兰迪。 傅兰迪向他点了点头,让洛书仪先带莫长川和钟潮生回车上等着,他还有事要跟校长谈谈。 “martin, thank you so much for arrange the meeting for deration of the truth. as agreed, i will keep my promise.(martin,谢谢您安排了这个会议澄清了事实。按照咱们的约定,我会兑现我的诺言。)”傅兰迪伸出手,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貌性的笑容。 第121章 去或留的抉择(一) martin脸带忧虑:“so the donation would not be cancelled, right?(所以那些捐款不会被取消,对吗?)” “sure it has been transferred to your bank ount. you could check it right away.(当然了已经转账到了你的账户上。你可以现在就查一下账。)” ****** “中午一起去吃个饭庆祝一下?我请客。”傅兰迪看起来很高兴,一上车就提议道。 莫长川瞥了他一眼:“庆祝什么?庆祝别人向我道歉?”但她转念一想,待在他那小公寓里也没什么好吃的,要是因为这样害得钟潮生和洛书仪没有好东西吃,自己这岂不是罪大恶极? 傅兰迪无视了莫长川的反问,直接跟副驾上的洛书仪说:“小洛,你上次不是说想试试那家很有名的网红tiffany blue餐厅吗?我认识他们的经理,可以免预约,想尝尝吗?” 洛书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傅……傅总您怎么这么客气啊……”然而一看傅兰迪的表情,便领会到他的心思了:“听说那个超级难预约的,即使有预约也需要排队等好久。小钟你来了美国也没怎么尝过这边有名的店吧?一起去试试怎么样?” 钟潮生一听,话题怎么又转到我身上了。他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啊……对哦……小姐难得外出了,还出了国,当然应该尽情玩尽情吃。对……对吧,小姐?”说完他完全不敢看莫长川的眼睛,总觉得会被她用眼神千刀万剐。 看洛书仪和钟潮生的意思,他们应该都想去。如果再拒绝就实在太不给面子了,再怎么说她现在都算欠了傅兰迪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能叹息:“……好……好吧……” 出发前傅兰迪已经给餐厅的经理打了电话,告诉她会带人去餐厅吃饭,让她留个桌子。他把车停在离餐厅最近的停车场内,轻车驾熟地给他们带路。 这家餐厅坐落在繁华的商业区内,楼下三层是tiffany & co.的店铺,第四层则是使用tiffany blue作为主题的官方授权的餐厅。欧美有不少的女孩子曾受到那部十分经典的电影《breakfast at tiffany''s(蒂凡娜的早餐)》影响,对他们家的首饰以及特有的颜色tiffany blue有着莫名的情结。而且很多人都认为,女孩子的一生中至少应当拥有一件tiffany的饰品。傅兰迪选择这家餐厅,的确是很了解女孩子的心了。 餐厅的四周围了整整一圈的人,这当中有一部分是排队等候进去用餐的人。当然更多的是来美国旅游的游客,来这里也是冲着这家店的名气,忙着在店外打卡拍照。 傅兰迪在门口给人打了个电话,很快便出来了一位身材和外貌都十分火辣的白人女子。 “hey, look who''se! dn, haven''t seen you for a long time. how are you doing?(嘿,看看谁来了!dn,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了?)”女子给了傅兰迪一个十分热情的拥抱,听她的口吻的确与傅兰迪的关系不错。 傅兰迪的表情有点尴尬:“just...same old same. i went abroad for handling something for my father''spany before. so...not in u.s. at all.(还是……老样子。我之前出国去处理一些父亲公司的事务。所以……根本不在美国。)” 洛书仪和莫长川看着他像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都不得不使劲憋住笑意。钟潮生虽然是听明白了表面的意思,却是没领会到背后的含义,于是傻乎乎地问道:“小姐,你们……笑什么?” 莫长川拽了拽他的胳膊,让他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没看出来吗?傅兰迪明显是以前经常带女孩子过来这家餐厅吃东西,所以那经理才会跟他这么熟,还说他好久没出现了。估计是他和以前那些女孩子分手了就少来了呗。” “啊?小姐你是怎么听出来这些信息的?”钟潮生这名耿直男孩对此表示十分的不解。 还没等到莫长川回答,傅兰迪已经走了过去,把她往那经理面前一推:“this is my fiancee, miss mo. we have something to celebrate today. please lead us to the table reserved.(这是我的未婚妻莫小姐。我们今天有一些值得庆祝的事情。请把我们带到预留的桌子吧。)” 那经理能在这高级的餐厅做到这个职位,必然是个很有眼见力的人。一听到傅兰迪这么说,马上一脸笑容地把他们往里带。 “傅兰迪,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未婚妻’这样的谎你都能扯,你就不怕她把你的鬼话当真了,下次看到你再带别的女孩子来吃饭的时候把你的黑历史翻出来?”莫长川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 傅兰迪满不在乎地回答:“她可是我的大学同学,做到她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哪那么容易把别人的黑历史乱抖出来。再说了,我都没担心你担心什么。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我回去跟我母亲说我让你当我的未婚妻,这谎言不就变成真言了?我相信我的母亲会乐观其成的。” 一提到薛晓露,莫长川的“箭靶”立刻就改变了方向:“你别在我面前提你母亲,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在这里上演一部狗血剧,让全曼哈顿的人都看你的笑话。我不拿美国护照,也不住在这里,当心我让你身败名裂,看看谁受到的影响比较大。” 傅兰迪似乎很乐意看莫长川炸毛,竟然乐此不疲地继续火上浇油:“啧啧啧,刚才在学校我好歹也算帮过你的忙,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吗?你小时候好歹也是个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小可爱,怎么才五年不见就变得这么凶残暴戾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伤害,跟在后面的洛书仪低声对钟潮生说:“小钟,我觉得莫小姐在傅总面前好像会活泼不少呢,你看他们俩斗嘴多好玩。” 钟潮生只是“嗯”了一声虚应着。他默默地看着忙于斗嘴的莫长川,忽然间觉得这个相处了半年多的人有点陌生。那个在他面前阴郁脆弱的女孩,那个在郑伯面前极力维护自己的雇主,以及眼前这个毒舌炸毛的小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莫长川? 第122章 去或留的抉择(二) 刚一坐下,傅兰迪便为莫长川和洛书仪点了一份颇为吸引眼球的下午茶,让她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几乎饿扁的肚子。后面就是他为他们一一介绍餐单上的菜品,把他尝过的认为比较好吃的都推荐给他们。 这家餐厅的菜品都十分精致,加上特有的tiffany的餐具,无疑给食物加分不少,也难怪会成为曼哈顿区的网红餐厅。通常男性都不太喜欢甜食,所以他向钟潮生推荐了几款不错的主菜,也给他讲解了这些菜所使用的食材。 钟潮生翻看着精致的菜单,图片上的美食仿佛新鲜得能滴出水来,直把人的食欲都勾出来了。当然,价格也是十分美丽的。他随便点了个主食便把菜单交给了其他人。 洛书仪接过菜单,和莫长川两个人认认真真地埋头研究。女孩子果然对这个品牌以及他们家的颜色没有任何的抗拒力,看到每一种菜品都想尝试。莫长川倒是无所谓,只要她能吃得下的话都没问题;但洛书仪必须保持身材,因此一直选择困难症发作,纠结于该点哪个菜式。傅兰迪则早就对想吃什么了然于心,他微笑着看着她们俩,不时在她们“求救”时给她们分析菜品的优劣势,好让她们做出选择来。 钟潮生看着这一个个赏心悦目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和他们处于不同的世界——他生于普通的工薪家庭,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些奢侈的物品,哪怕有人向他介绍,他也似乎无法融入理解这些背后的理念。 无需等多久,店里的人便已经把最先点的下午茶送来了。 这下午茶是三层的点心,盘子全都是tiffany家的家居系列产品,十分简约的风格,但材质与点心搭配起来更能突显出点心的别致。第一层是tiffany马卡龙、巧克力棒棒糖、草莓蛋糕,以及栗子树莓泡芙;第二层是烟熏三文鱼塔塔、鹅肝挞和鱼子酱三文治;第三层是椰子芒果杯、百香果挞和tiffany巧克力。另外还有一份司康饼和经典玛德琳,比较果腹,适合男士食用。 洛书仪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拍了个够,然后放到朋友圈上面吸引亲朋好友艳羡的围观;莫长川虽然在傅兰迪提议一起吃饭的时候反驳过,但看到那些巧夺天工的点心时,表情里还是会有藏不住的惊喜。 都说女孩子吃甜品的时候有另一个胃,洛书仪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刚才她还为了保持身材犯了选择困难症,这会儿看到这些高热量的甜品却像是得了失忆,脸上写着“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什么减肥什么卡路里通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份三层的点心已经被洛书仪宣示了主权,钟潮生和傅兰迪只能可怜兮兮地吃着其貌不扬的司康饼和玛德琳。莫长川可能是看到这么精致的点心产生了延时,洛书仪已经开始伸出她的爪子吃了两种不同的甜品,她还好像梦游一样看着,手指连抬都不抬一下。 “小姐,你怎么不吃?再不吃小洛可是要风卷残云了哦。”钟潮生拍了拍她,轻声在她的耳边问道。 莫长川好像这才如梦初醒:“小钟你们也吃吧,都是甜食。” “没事,我们吃另外那份就好。你想吃哪个?我帮你拿吧。” 莫长川对着他笑了笑:“我随意就好。你们也吃吧,一起吃才开心。” 这话让钟潮生的心暖暖的——莫长川虽然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她一直都懂得与人分享,他觉得这样的人应当比较容易获得快乐才是。他给莫长川取了一份tiffany马卡龙:“这个颜色好特别,在国内好像都没怎么见过。小姐你尝尝。” 莫长川像往常一样接过他递来的马卡龙,轻轻地咬上一口,马卡龙外面十分酥脆,而且入口即化,加上中间软滑的夹心,口感很是微妙。但味道实在是太甜了,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小钟,这个好甜……齁甜……” 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他们俩的傅兰迪哈哈大笑起来:“长川,这可是很经典的法式甜品马卡龙,主要是用蛋白和杏仁粉做成的,因为口感外面酥香内心柔软,也被称为‘少女的酥胸’。吃这个最好是配红茶或者黑咖啡。” 莫长川没空理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的水,才把口腔里那股浓甜的味道驱散。她看了一眼点心盘,取了一份烟熏三文鱼塔塔给钟潮生:“小钟,这个跟你之前做过的一些牛油果做的塔塔很像哎,你尝尝看!” “哎哎哎,为什么不给我?莫长川,你怎么那么偏心啊?!!”傅兰迪这下笑不出来了。 “你自己有手有脚的,想吃什么不会自己拿吗?!”莫长川又开始炸毛了。 “小钟也是有手有脚的,你怎么双重标准啊?!” 莫长川向他吐了吐舌头:“我就是双重标准不想给你怎么了,想吃自己拿啊!” 洛书仪赶紧识相地给傅兰迪递过去一份鹅肝挞,免得一会儿老板发火了掀桌子:“傅总,您吃,您吃!” 钟潮生无奈地夹在俩人中间,左右不是人。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傅兰迪一跟莫长川说话,她就会马上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不止说话流利多了,而且还会吐槽挖苦人了? 傅兰迪怒气冲冲地接过洛书仪递过去的鹅肝挞,瞪了莫长川一眼:“看到没?快学学人家小洛!” “我不!”莫长川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表明自己的立场:“你还好意思说呢,刚才你怎么不跟经理说她才是你的‘未婚妻’?!尽占我便宜!” “我就爱找你做我未婚妻,怎么了?不行吗?!” 这句话刚从傅兰迪口里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四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钟潮生和莫长川一脸的蒙圈;洛书仪原本只是尴尬地笑着,如今笑容像凝固在脸上了一样;而傅兰迪这个肇事者则是想找个地方开个洞钻进去躲着。 “咳,傅总可能当时觉得他跟莫小姐你比较熟的缘故才那么说的吧……”洛书仪无奈地打着圆场,心想这辈子她都不再想跟这老板一起吃饭了。 第123章 去或留的抉择(三) 洛书仪这么明显地为傅兰迪铺台阶,其他三人都不好意思继续僵持下去。气氛稍稍缓和,然而傅兰迪却收敛了不少,不再有事没事就逗莫长川,免得她炸毛的时候自己又不小心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 有了下午茶的点心垫底,他们用餐也就没有按照西餐的流程来,而是比较随意地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钟潮生是个比较实在的人,点了份虎虾海胆意面,着眼点还是能吃饱;莫长川点的是蟹饼本尼迪克蛋,主要是因为食材挺特别,想知道糅合在一起是什么味道;傅兰迪则是对肉类比较钟爱,点的纽约西冷牛排,是他每次来都必点的菜;洛书仪则是选了又贵又精致的波士顿龙虾,老板请客当然不能放过机会,更何况她刚才都快吓得灵魂出窍了,得吃点好吃的补一补。 莫长川的蟹饼本尼迪克蛋是最先上的,最底层是菠菜,底部是满满的蟹肉做成的蟹饼,蟹肉很新鲜,带着点海水的咸味,更突显出肉质的厚实。中间是滑嫩的水波溏心蛋,最上面浇了一层浓郁的荷兰汁,撒上了黑色的鱼子酱,在灯光下很是吸引人。切开溏心蛋,半熟的蛋黄沿着蟹饼缓缓地流下来,与荷兰汁混合在了一起。荷兰汁中的苹果醋淡淡的酸甜味使本来厚腻的口感变得清新,分开每一层吃的话能吃出各种食材的味道,混在一起吃的时候又有丰富的层次。 第二个上的是洛书仪的波士顿龙虾。底层的橙红色酱汁是酸甜口的,每一块龙虾肉的底下都铺了两层薄薄的土豆片,应该是加了香料在焗炉里烘烤过再放上去的,吃进口里能闻到香料独特的香味。龙虾则是没有加其它的调味料,保留了它原有的海鲜风味,点上最底部的酱汁时,能闻到清新的柠檬味,酸酸甜甜的很是清爽。 然后是钟潮生的虎虾海胆意面。虽然听上去是最为普通的菜式,但食材有虎虾、蟹肉和海胆,尤其是海胆,普通的餐厅都不敢随便用,毕竟这是最容易判断出食材是否新鲜的。蟹肉和虎虾都有煎过,虾壳上带着浓烈的焦香味。海胆是生的,味道极为清甜,缀上了几颗三文鱼籽,颜色很是鲜艳。 最后上的是傅兰迪的纽约西冷牛排。他要的是五分熟,能保持最里面的滑嫩口感。这家餐厅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因此无需过多的佐料,简简单单的制作方法,最外面煎得香脆,切开后外脆内嫩,只使用最朴素的调料就已经能吃出牛肉的肉香,一如他所有喜欢的事物的风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结了一件困扰多年的烦心事的原因,莫长川感觉这一顿饭吃得格外的开怀。她回想了一下,除了刚到达美国那天累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那顿饭以外,这是她五年以来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本来她在这一天出发之前还是满怀着忐忑,既担心会在面对校长的时候过去的那些伤疤要被揭开,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一天之内与这么多陌生人相处;还有傅兰迪临时提出的要和洛书仪一起吃饭的建议——自从莫长川得了抑郁症之后,她就十分排斥非计划以外的安排。她希望所有要做的事情都能被预见,因此对于临时更改行程一类的事情她从前是会很不乐意的。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产生抵触的情绪。自己的这些比较正面的反应,是不是预示着她正在痊愈了呢? 吃完饭后,傅兰迪先把洛书仪送回公司安排的酒店,再送钟潮生他们回去他那小公寓。 车子停在了楼下,莫长川正要下车,傅兰迪却对钟潮生说道:“小钟,我有几句话想跟长川单独谈一谈,你可以先上去吗?我一会儿谈完会直接把她送到门口的。” 钟潮生看了看莫长川,她好像心情不错,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反应,便点了点头下了车。 傅兰迪看着他进了公寓楼门,才下车进了后座。 莫长川虽然心情还行,但也不自觉地往车门上靠——她还不习惯钟潮生或者郑伯以外的人跟她过于接近。 傅兰迪笑了笑,问道:“长川,你很怕我吗?” 莫长川本来这病症就容易紧张,被他这么一问,更是不知道如何作答。她的五官都绷紧了,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你不必过于紧张。”傅兰迪往另一边车门挪了一下,“这样你会不会舒服一点?” 莫长川还是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就保持着这个距离。”傅兰迪耸了耸肩,摊开双手。“五年前的公道讨回来了,你开心吗?” 开心?这个词,甚至这个词所形容的感觉,莫长川都觉得仿佛离她很遥远。她早已经忘记了开心是什么感觉,“……不知道……” 傅兰迪叹了口气:“也是,你这个病,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感知快乐。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五年过去了,事情解决了,但曾经的你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医生?或者换个环境?” “没有。”这个问题莫长川回答得倒是十分斩钉截铁。 “为什么?” 莫长川闭上眼想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我觉得……现在……还行……” “还行?如果五年前的事情不解决,你觉得你心里藏着的那些不甘与伤痛能放下吗?” “不知道……”这三个字似乎成了莫长川唯一懂得回答的答案。 “长川,我知道那时候的事情和我有关系,”傅兰迪注视着她闪躲的双眼,“你是因为我才被她们欺凌的,对吗?” 莫长川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脑袋里仿佛被电了一下。她猛地抬起了眼:“这……重要吗?” “难道不重要吗?”傅兰迪苦笑道,“变成这样,难道你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那又能怎样?这已成事实,我也在努力,可这个病就是不好,我还能怎么样?!” “你……会考虑留下来吗?”傅兰迪感觉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试过像现在这么没底气,“这边有世界最领先的技术,我可以帮你找权威的医生为你治疗。” 第124章 去或留的抉择(四) “傅兰迪,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莫长川本来还有点忐忑,结果一听到傅兰迪让她留下来又炸毛了。 “我怎么了?!” “你又想跟你母亲五年前一样,把我留在美国?!我说了,我跟这地方格格不入,你们都离我和我爸爸远远的,我谢谢你了!”言毕,莫长川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车走了。 傅兰迪靠在椅子上,伸出手抹了把脸。他觉得他恐怕跟莫长川也是格格不入了,怎么想要认真跟她说几句话就这么难呢?! 钟潮生看着莫长川怒气冲冲地推门进小公寓,料想她肯定又被傅兰迪点炸毛了。 “小钟,咱们收拾东西,明天回国!”莫长川气急败坏地打开衣柜,往行李箱里狂塞衣服。 钟潮生站在她的房门口,一脸蒙圈地问:“小姐你怎么了?你又跟傅先生怄气了吗?” 莫长川把手上拿着的外套往行李箱里一扔,走到钟潮生面前:“他果然是他母亲亲生的,他俩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毛病,老想把我留在美国。我强调了那么多遍,我只想他们离我远远的,他竟然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说要给我找权威的医生治病。我看他俩才是最需要治的!” 傅兰迪又想把莫长川留下来?怎么回事?难道把她带回来接受学校的道歉只是幌子吗?!钟潮生虽然在脑子里列举了一些原因,却实在是无法猜度出来。 “小姐,你跟傅先生以前熟络吗?”钟潮生试着问道。 “熟?我跟他就是鱼生和海胆——大家都不熟!!!小时候他母亲带着他来过我家,我打第一眼起就没看他顺眼过。后来被迫跟他上一样的出国预备课程,每天在同一个教室上学,话都没说过几句;出国后住在他们家,他母亲经常到处飞,我们俩各过各的,但有时候过节如果他母亲不在美国,就会叫他转交些礼物给我,有时候是应节的食品或是她在其他国家买的伴手礼。”莫长川边回忆边回答,手上也没闲下来,一直在收拾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钟潮生靠在房门边,一手扶着下巴静静地思索着。少顷,他才问道:“这听起来好像有地方不太合逻辑……如果你们俩真的不熟,那他第一次出现在公寓里的时候,为什么一张嘴就说他想死你了?正常情况下,不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才会那么说的吗?” 莫长川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我也不知道……当时见到他,我脑袋都空白一片了,也没留意到这些。” “老实说,我看你们俩这些天对话的情景,还以为你们曾经友好地相处过……你俩斗嘴的情形好像……”钟潮生说到后面就有些“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意味了。 “好像什么?” “好像……你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或是曾经对对方都十分了解的恋人……”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都听不清了。 莫长川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钟潮生跟前,示意他俯下身。 钟潮生没看出来她想干嘛,以为她有话要说,俯身把耳朵凑近。结果莫长川不是要对他说什么,而是左手摸住自己的额头,右手摸着他的,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发烧啊。少年,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钟潮生被她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了。他拉下了莫长川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其实我看你和傅先生相处得还不错呢,这几天咱们跟他在一起,你每天都多说了很多话,而且现在也会跟人开玩笑了,不是吗?” 莫长川嗫嚅道:“他有事没事就挑衅我,我都烦死他了……不过,我好像的确是比较排斥他的母亲。这次的事他帮了我的忙,还……还行吧……” 钟潮生抿着嘴笑了笑——这小屁孩还不敢承认了。他看莫长川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让她坐到沙发上,想跟她认认真真地谈一谈:“小姐,你真不考虑一下莫先生的提议吗?” “考虑留下来?我不要。”莫长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这可是很多没有条件的人梦寐以求的啊。” “小钟,如果换作是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这可是钟潮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家庭状况,以及后来妹妹的事,都不允许他有这样的奢望。因此这种假设,他从来都没想过。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许无法完全理解。虽然上次你告诉过我你为什么不太喜欢傅先生的母亲,但却好像没有不喜欢他的直接理由。不过如果我妹妹还在的话,我大概不会想和她分开吧……” “谁说没有不喜欢傅兰迪的理由的?这次学校道歉的事就是因他而起的!”莫长川气鼓鼓地说道。 “嗯?怎么说?”钟潮生虽然上次催眠治疗的时候在场,但莫长川给出反馈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拼凑成完整有用的信息,因此对莫长川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 “唉……”莫长川苦恼地扶额说道:“我大概十三岁左右到的美国,和傅兰迪在同一个中学上学。但他在高中部,我在初中部,就是咱们今天去的那个学校。那时候我的妈妈去世还不到半年,爸爸就把我送了出国,让拥有美国国籍的薛阿姨——也就是傅兰迪的母亲当我在这边读书的监护人,因此我也寄住在她家里。我年纪比较小,所以是当时跟我一起来美国的郑伯和他们家的司机每天接送;这边的学生都很早就独立,傅兰迪怕被同学笑话,所以每天都是他自己骑自行车或者乘公共交通工具上学。一开始的时候倒没什么,但后来有时候我或者他落下了什么东西,他们家的佣人就会让我们给对方带到学校。于是没多久他那个年级的学生和我的同学都知道我们住在一起。” 钟潮生皱了皱眉头:“这……寄住家庭的留学生,这不是很常见的吗?有什么问题吗?” 第125章 去或留的抉择(五) “你也觉得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对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情被处理了,莫长川似乎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最初那样地抗拒。“我在学校里是恨不得大家都不知道我跟他认识。但没办法,最后我们认识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班里有一个班花,就是其中一个向我道歉的白人女子,长得最漂亮化的妆也很好看的那个,叫gina的,好像是暗恋他吧……啊不,都不是暗恋了,是明恋,因为他们年级的人都知道。” “那个gina把你当情敌了?” 莫长川默默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倒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候才十三岁,情敌也得看对手吧?!” 莫长川深深地叹息道:“这边的女孩子比国内的早熟,思想上也会比同龄的成熟不少,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 “她对你做什么了?校方要出面道歉的话,事情闹得不小吧?” 说到这里,莫长川却犹豫了——她不应该跟钟潮生提起这个话题的。从前的事,即使错不在她,却也够屈辱的了。她不知道说出来后钟潮生会怎么看待她…… 钟潮生看着莫长川被紧紧咬着的下唇,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些不快的过去。尽管不完全明白是什么,但催眠治疗的时候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他伸出手揉了揉莫长川的头,柔声说道:“没事的,不想说的话不要勉强自己。都过去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莫长川抬起了头,眼里顿时就有些发酸了。“小钟,如果我很不堪,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不堪?瞧不起?这都是些什么形容词?!学生之间的纠纷,怎么会弄到这么严重?!他想起洛书仪给他在校长室里同声传译的时候,使用的是“学校霸凌事件”这个词……而且,事件的影响对莫长川影响至今,应该是十分恶劣之事了吧? “不会,”他摇了摇头,“我们虽然交流得不算多,但我知道你的性子并不坏。” 莫长川定定地看着他的眼,仿佛试图从他的眼中判断出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钟潮生的眼神十分坦然,没有一丝的伪装。 莫长川才低下了头,低声说道:“gina找了她三个好朋友把我堵在学生食堂……一开始只是说我和傅兰迪之间的关系,但后来她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我的爸爸和他的母亲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她想要忍着,却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她们说……说爸爸和他母亲睡过……说我也许像爸爸一样……我很生气,我简直要气坏了!她们凭什么这么侮辱我的爸爸?!他是我小时候的偶像,是我最敬爱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羞辱他!!!我动手抽了gina,是她胡说八道,我想抽死她……可是很快我就寡不敌众,被她们几个人按住了……” 钟潮生完全无法想象,这些人对莫长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是什么感受。他知道莫长川由于她妈妈离世的事,对她的爸爸有着很深的怨怼。可怨怼归怨怼,她的心底还是崇拜着她的爸爸的,怎么可以忍受这种对自己崇拜的人的侮辱!而且她们这么说,不就是在暗示她爸爸对她妈妈的不忠吗……因为自己的嫉妒而带上对情敌家人的侮辱,无论怎么说这么做都太不尊重人,何况莫长川那时候才十三岁,更没有如gina想象的那样喜欢着傅兰迪。 即使事件发生离现在已经五年多,上午他们才把这件事做了个了结,然而埋藏了那么多年的情绪经过了那么多年沉淀,也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彻底清除掉的。莫长川重新提起的时候,还是不可自已地愤怒到颤抖。她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淌了下来,滴落到膝盖之上:“gina踩住了我的右手,我痛得直打颤。她说了些警告我不要接近傅兰迪的话。可我那时候也很倔强,哪怕打不过也想说些话气气她。我告诉她傅兰迪的母亲喜欢我,所以才邀请我与他们母子俩同住。还故意让我和傅兰迪上同一所学校,我们每天都在一起,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钟潮生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是因为莫长川对gina说的话他当真了,而是他太清楚这么做的后果。这不仅仅不能把事件平息,只会让对方的怒火来得更盛。 “你这么做……把她们惹怒了?”钟潮生不敢想象后面发生的事情。 莫长川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点了点头:“gina跟她们其中的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自己跟另外两个人在食堂里没放我走。过了没多久那人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大袋的零食饮料。她们见过傅兰迪给我送吃的,就疯了一样往我嘴里塞零食然后灌水,按着我的嘴巴和鼻子强迫我咽下去。我被她们几个人按着根本就无法反抗……” “别说了……”钟潮生伸出手一把搂住莫长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要强迫自己去回忆了……” 莫长川摇了摇头,泪水还是止不住:“这件事之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傅家。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挺过去的……但是第二天开始我就一直发高烧,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一吃就吐。郑伯照顾了我两天,到了第三天我的烧还是没退,他担心我这么下去会撑不住,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去了医院。医生做了紧急处理,但是为我检查的时候发现了我手上脚上都有伤,是被gina踩伤的,还有就是被她们按住的时候所致的瘀痕。我尚未成年,医院那边担心我被监护人虐待,差点就报警了。我初时高烧未退的时候神志不太清醒,他们不能问话。醒过来后我心里很难受,我怕事情让郑伯和薛阿姨知道后他们会告诉爸爸,我不想爸爸知道我在学校里这么不堪,我怕他对我失望……后来薛阿姨找到了学校,要求他们调查事情的真相。” 第126章 去或留的抉择(六) “学校调查了……但他们今天向你道歉……所以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钟潮生想起,十三岁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懵懂少年,虽然家境不富裕,但那时候有双亲的疼爱,也算是十分幸福的。然而莫长川的十三岁,要面对母亲刚离世的一切,要背井离乡在国外寄人篱下,在学校里被人误会欺凌……如果是妹妹遭遇到这些事,他一定得心疼死了;莫长川还得独自忍受这一切,心里得多难受…… “校方找到些线索,定位在了gina她们身上。可我不确定她们做了什么,我猜gina是在自己身上脸上也弄了些伤痕出来,因为后来听郑伯转述,说校方听信了gina的话,认为是我先打的她,是她的朋友经过阻止了我。她们四个人指证我一个,我本来就百口莫辩不占任何优势。更何况当时的我不想争辩任何事,我讨厌这个地方,我只想回家……出院后,我自己拿了护照和随身的财物,乘了最早的班机回了国。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美国了,这地方让我恶心。”她把脸埋在了钟潮生的肩膀,泪水像决了堤一样止也止不住,“我只是想要回家,想要回到我从小到大呆过的那个有爸爸妈妈疼爱过的地方。但我刚回来,佣人便给爸爸打了电话。我洗了个澡出来,看到他一脸愠色地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张嘴就骂我,说我不学好,在那边闯祸欺凌同学……我真的……十分委屈……” 钟潮生默默地听着,不住地轻拍她的后背。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莫长川,这些经历对于年少的她来说过于残酷,也难怪她一直缓不过来。自己在外面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却要面对这样的指责,而不是自己最渴望的来自至亲的关心,这大概任谁都受不了吧…… “我没想到回到家爸爸竟然会这么对我,他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这么给我下定论了!我哭着质问他是不是不爱我和妈妈了,是不是像gina她们说的那样喜欢上薛阿姨了……他骂了我一顿,还伸手要打我——我长这么大,他从来都没打过我骂过我,他竟然为了薛阿姨这么做!如果不是刘叔叔他们冲进来阻止了,他那巴掌就真打下来了……我不明白,我的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妈妈去世了,爸爸把我送走,我只想要呆在那个给过我温暖的地方,为什么这么难?!那天晚上我伤心极了,我好想妈妈……我不知道该向谁诉说……我拨通了那个她曾经用过的电话号码,既希望她接听又希望没人接听。如果是妈妈,至少我能像以前一样向她撒撒娇,但如果是别人,我没有勇气说这些……幸好电话没有人接,最后自动挂断了。我给妈妈的微信发了好多好多的语音,我把我想的这些都一一告诉她……我想她回来……要不,我去找她也行,我只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所以你就……不想活下去了……”钟潮生帮她说出了下一句。 莫长川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他觉得肩膀上热热的,那是莫长川哭不尽的泪。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安抚着说:“没事了,至少现在校方还了你一个公道,这件事也算是沉冤得雪了……” 钟潮生虽然是这样安慰着,心里却是有一点疑惑——当年闹成这样,以莫长川或者薛晓露这样的条件,应该是可以要求校方在公共媒体上刊登道歉声明,以此维护莫长川的声誉的,但如今的感觉就像是私下了结,毕竟只有校方的负责人以及当年参与调查的教职人员在,还有就是当年校园霸凌的实施者的非公开性道歉。但回头又想,像莫长川现在这样的状态,事件低调处理也好,若是不小心引来了吃瓜的挑事者,最终受伤害的也只会是她。 ****** 清晨的阳光从阳台悄悄地溜了进来,钟潮生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过来了。早上的气温有点低,隐隐地带着点寒意。 他尝试着动了动,但莫长川像个树熊似的牢牢地趴在他的身上,他不敢动作太大,以免不小心把她弄醒了。 他看了看身上的这只“树熊”,发现她满脸的泪痕,眼皮肿得厉害,手和脚都像小孩子一样轻握着拳头蜷缩着身体。钟潮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指尖,还好不是冰冷的,应该只是睡眠的习惯而不是因为觉得冷。 他放下心来,闭上了双眼把脑袋放空。 “叮咚——”小公寓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沙发上的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钟潮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莫长川先回房间洗漱,他去看看是谁——他几乎可以断定来人不是傅兰迪,因为以傅兰迪的尿性,有密码的话有很大的几率是不会按门铃的;钟潮生在美国肯定是没有认识的人了,傅兰迪也故意不让洛书仪知道小公寓的地点,那就更不可能是她;而认识莫长川的人,除了傅兰迪,能找到这里的,难道是……?!他的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 傅兰迪这小公寓大概是觉得没有客人会来,完全没有安装电子门铃之类的可以看到门外状况的设备。钟潮生只能从猫眼悄悄地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是女的……他的心刹那间就凉了一大截…… 莫长川洗漱完出来看到他还鬼鬼祟祟地趴在门板上看,正想开口问,结果立刻被钟潮生捂着嘴巴拽到了一边。钟潮生拿出手机,打出了一行字:“这是傅兰迪的母亲吗?” 莫长川从猫眼看出去,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门口站着的正是傅兰迪的母亲薛晓露!!! 钟潮生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她不要作声。 “快进房间,给傅先生打电话求救!小声点!”钟潮生没有傅兰迪的手机号,只能让莫长川找他了。 莫长川点头正要走进去,门外的薛晓露气定神闲地说道:“长川,我知道你在里面。既然来了美国,也不见见薛阿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第127章 去或留的抉择(七) 莫长川走到一半的路,被门外的这句话唬住了,腿都抬不起来…… 钟潮生赶紧过去把她拽到房间里把房门反锁了,从她手里拿过她的手机,解锁后直接找到傅兰迪的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两声,对面就已经把电话接起来了:“长川,怎么了?” “傅先生,我是小钟。你的母亲现在在小公寓的门口,我们该怎么办?”钟潮生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当下的状况。 傅兰迪正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一听到钟潮生的话,他也愣了一下——怎么可能?!那小公寓他已经买了好几年了,母亲都没有丝毫发现了的迹象。莫长川才来了几天,这么快就暴露了?! “小钟,你先安抚好长川,让她待在房间里千万不要出来……我不确定我母亲有没有那小公寓的密码,你让长川反锁好房门,你出去给我母亲开门吧。如果她要见长川,先帮我拖住她。我离得不远,现在马上过来!”傅兰迪有想过要不要让钟潮生死撑着不要开门,但既然母亲找上门来了,就一定是已经对小公寓的情况了如指掌,不达到目的她是不会走的。 他在前面的路口急速调了个头,踩着油门呼啸而去。 钟潮生给端坐在沙发上的薛晓露倒了杯热水,尴尬地说道:“抱歉,刚才在使用洗手间不太方便开门。那个……没有找到茶叶或是咖啡,要委屈您喝白开水了……” 薛晓露一动没动,只是眼皮子往白开水看了看,又往钟潮生身上打量了一眼,傲慢地问道:“长川呢?” 钟潮生的后背都已经全是冷汗了:“呃……” “长辈来了竟然避而不见,才五年的光景怎么变得越来越不知轻重了?”薛晓露眼角的余光往房门上瞥了一眼,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嘴角却透露出一丝不屑。 钟潮生有点明白为什么莫长川如此不喜欢这个女人了——如果按照傅兰迪的年龄推算,薛晓露的年龄应该在四十五到五十五岁之间,但她明显十分看重自己的外表,皮肤一定是有定期做保养护理,因此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身材也保持得相当好。如果钟潮生不认识傅兰迪的话,他大概会以为薛晓露还不到四十岁;虽然他对奢侈品牌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从衣服的剪裁来看,如此贴合身形的衣服一定是定制的,而且面料的质量很好,与常见的服装品牌用的面料有些不一样;她脸上的妆容十分精致,头上的发髻看似随意但并不凌乱;耳环、项链和指环是一个系列的,虽然是k金款式看着也算是简约,但能突显出佩戴之人优雅的气质。然而,这个看似高贵大方的女人只适合定格在照片里,一旦开口便显得尖酸刻薄。老实说,钟潮生看到她的时候,根本就无法想象她和傅兰迪是一堆母子。 “你,怎么称呼?”薛晓露朝钟潮生扬了扬下巴,身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莫名被点名,钟潮生吓了一跳,只强行扯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敝姓钟,大家都管我叫小钟。” 薛晓露的嘴角微微向上,“小钟,我记住了。改天我得问问郑管家是怎么教育他们家的佣人的,竟然敢对客人上下打量,一点礼貌都没有。” 钟潮生心里有一百头神兽呼啸而过。如果不是给傅兰迪和莫长川面子,大概他会忍不住把这个人赶出去。 他强行在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很抱歉,女士。我记性不太好,记不住人脸,这儿也不是我自己的住所,为了让这里的主人知道有人找过他,我不得不多看几遍以记住客人的外貌与特征,好让我准确转述给他听。” “哼,你这套说辞倒是说得富丽堂皇呢,我差点儿就相信了。”薛晓露的眼神转向了门口,“我知道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叫你们拖住我的,他也应该快到了。” 果然是之子莫若母……钟潮生心里暗叫不妙,看来傅兰迪根本不是他母亲的对手,一言一行薛晓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当他做的事情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小打小闹。 随着电梯到达楼层“叮”地一声响,傅兰迪出现在了电梯门后。然而钟潮生的警惕性却依旧一刻也没有放松。 傅兰迪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手插在西装裤兜里走了进门:“哟,母亲大人,怎么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薛晓露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说道:“我听说长川来美国了,在家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她,想着人家来了不拜访我也不要紧,那就换成我这当长辈的来拜访她一下吧。那么多年不见了,我也有点想她。她的爸爸倒是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她,想起她小时候倔强的样子真可爱,弄得我都想看看她现在长大了变成什么样了,所以就想亲自见见,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 傅兰迪经过钟潮生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便走到他母亲的身边坐了下来:“长川这次来,是有正事要处理。她在国内生了很久的病,又为了处理事情要舟车劳顿的,已经十分疲乏了。我担心她过于劳累会影响身体,所以就没敢安排什么别的,打算一办完事情就送她回国,也免得莫叔叔担心嘛。”他拿起茶几上的水,仰头便一饮而尽,“母亲您也真是的,想见她就多回国内走走,要不叫莫叔叔给您发点她的照片也行。” “我这不是急性子嘛,一听说她来美国了就马上想见一面。没想到我在这儿坐半天了她还没出来。”薛晓露带着嗔怪的语气,下巴往房门那边抬了抬,“你说在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都见不着,这得多可惜啊。” 钟潮生都听得快起鸡皮疙瘩了,傅兰迪却明显是习以为常。“长川她昨天一早就出去办事了,昨晚回来得挺晚的,我送她回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就不太好,也许是不太舒服,您就别勉强她了吧,不然我怎么向莫叔叔交代啊?” 第128章 去或留的抉择(八) 薛晓露保持着那个看上去完全挑不出毛病的笑容,盯着傅兰迪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要是再坚持下去就变成了我不识大体为难小辈了。我先走了,晚上早点回家,咱们母子俩好久没有好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了。” 傅兰迪把薛晓露送到楼下,亲眼目送着她上了司机的车离开了,才疾步走回了小公寓。 钟潮生站在房门外,拿着手机不停地按着。 “你……在干嘛?”傅兰迪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你有房门钥匙么?” “啊?” “你叫我把门反锁了,我现在进不去啊!” “长川不是在里面吗?叫她开不就行了吗?” 钟潮生一手扶额:“傅先生,我能叫她打开的话就不会管你要钥匙了……你不会没有自己房门的钥匙吧?” “呃……我想想……想想……” 傅兰迪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想起来到底钥匙放哪儿了。钟潮生没想到他这么不靠谱,也不知道他要想多久,于是在征得他同意下便开始翻箱倒柜了。 就在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方法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俩人赶紧跑到房门口,想要看看莫长川的情况如何。 “……小钟……”莫长川看到钟潮生的那一刻,瞬间双腿发软了。 钟潮生比较警觉,伸手就想扶住她,却几乎被她整个拽倒在地。所幸他反应还比较快,扶住她的双手之后,一只手马上把她的双手搭到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立刻扶住了她的后背,才让她不至于跪倒在地【注】。 莫长川刚站稳,就把脸埋在钟潮生的肩膀上,哽咽着喊道:“……小钟……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钟潮生扶住她后背的手轻轻拍着,像哄小孩子一样附和着:“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国……” 傅兰迪呆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他不是没预想过薛晓露也许已经知道他买下了这套小公寓,只是她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进行任何的干预,他以为自己这一次已经成功地瞒天过海了。今天薛晓露的突然到访,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见莫长川,她只是借莫长川的事警告她——老娘是你母亲,不出手只是我逗你玩,一出手就必然会让你在别人面前毫无颜面可言! “小钟,你们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傅兰迪讷讷地问钟潮生。 “小姐的行李昨晚已经收拾好了,我东西少,很快就能收拾完。” 傅兰迪轻轻地点了点头:“行,那长川交给我,我带她回房间先休息一下。你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我一会儿送你们去机场。” 去往机场的路上,三人皆是沉默。莫长川一路闭着眼睛靠在钟潮生的肩膀上,眉头紧蹙,双唇紧抿着,牙关节不自觉地咬紧。 钟潮生能看出她的紧张与不安,他的肩膀一直能感觉到莫长川紧绷着的咬肌。他的手紧紧地搂着莫长川的肩,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她增加一丁点的安全感。 傅兰迪则偶尔从后视镜中偷偷看他们一眼,在内心默默地叹息。他本以为可以把莫长川留在美国久一点,争取时间带她去找权威的医生看看,也许能让她变回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如今看来,母亲已经知道他为莫长川做过的事,或许已经洞察出背后的原因了。晚上让他回家吃饭,多半没什么好事…… “长川,母亲的事我很抱歉,没想到最后还是让她发现了……”办理好托运和登机牌,三个人站在通往海关的长廊上,傅兰迪满怀歉意地对莫长川说道。 莫长川躲在钟潮生的身后低头不语。 傅兰迪眉头轻蹙,眼里的悲伤转瞬即逝。 “傅先生,其实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这次来美国,跟你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有不少开心的经历。”临别在即,钟潮生尽量打着圆场,“小姐她……可能受到了点惊吓,回头我劝劝也许很快就没事了。请你……不要在意……” 傅兰迪扯了扯嘴角,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莫长川哪是受了点惊吓,她简直就是吓坏了。但那也正常,他作为薛晓露的亲儿子,面对这个母亲的时候也是无计可施步步为营,更何况是未经世事就已经对母子俩都反感至极的莫长川呢。 “小钟,请你一定要照顾好长川。回去后可以通过她的手机加一下我的电话和微信,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找我。”傅兰迪用力地拍了拍钟潮生的胳膊,如同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我会的,照顾好她是我的分内之事,也是我由衷的意愿。”钟潮生疼惜地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的莫长川,眼中尽是温柔。 ****** 当飞机重新降落在中国的领土之上,莫长川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除了与洛书仪他们一起吃的那顿饭以外,她真的感觉无时无刻备受折磨。而在最后薛晓露这么突然造访的情况下,她更是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即使知道外面有钟潮生守着,他会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她,但她却无法自已地颤抖着,对薛晓露无由来的恐惧与排斥也让她几乎站不起来了。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了?”郑伯和老刘已经到了机场的停车场候着了,钟潮生担心莫长川这个样子会吓到他们。 “回到国内好多了……”莫长川站在行李转盘前,看着机场里显示的欢迎旅客的字句,心里踏实了不少。 “你觉得……傅先生和他的母亲是一伙的吗?” 莫长川半垂着眼睛站在来来往往的行李前,像是失去了焦距。“……我不知道……小时候我不喜欢薛阿姨,傅兰迪又什么都对他的母亲言听计从,于是连带着他一起不喜欢;后来学校里的事也是因他而起,我就更是排斥他……” “这一次去美国,你对他的感觉也没改变吗?”钟潮生总觉得,除了最后一天以外,其实傅兰迪和莫长川之间的关系,也许并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么恶劣…… 第129章 母子俩的晚餐(一) 送走了莫长川和钟潮生,傅兰迪独自走到了机场的快餐店里,点了杯闻起来不怎么样的咖啡,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到底是在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还是被发现了?……他双手十指交叉,左右手的食指不自觉的互相敲打着,半垂着眼睛,回想着自己走的每一步,尝试着找出那个关键的点…… 他回中国的时候薛晓露去了加拿大,几乎是她前脚刚走他就离开了,连机票和酒店都是他自己订的。美国这边的公司他还没有接管,他的秘书也不会知道他的行踪……如果母亲知道他回了中国,那么晚上的饭局她一定会开口警告他,该怎么应对?还有这边小公寓的事,虽然他没有刻意用别的名字购买,但他觉得母亲没有任何干预的行动,应该会尊重他的隐私不会直接去打扰。即使能查得到地址,可她为什么知道莫长川住在那里?他越想越乱,到底他那控制狂母亲在他的身边布了多少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只要她稍微觉得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去走,便会出手干预,正如早上一样…… 晚上他已经调整好心态,开着车回家了。刚踏进家门,便看到他母亲薛晓露在饭厅那边坐着,晚餐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正在和管家说着话。 “回来了?”薛晓露雍容华贵地端坐着,向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便带着其他人退下了。 傅兰迪“嗯”了一声,把外套放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对着镜子检视了一番,觉得自己的状态还可以,才擦干了脸上的水走了出去。 “您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好歹让我去机场接您啊。”傅兰迪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薛晓露喝了一口餐桌上的水,微笑着答道:“又不是太后回宫,弄得劳师动众的多不好。” 这话还真是大言不惭啊,都把我们弄得鸡飞狗跳的了……傅兰迪腹诽着,脸上却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次回来多久?” “看情况吧,”薛晓露把盘子里的鹅肝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等着它慢慢融化,“怎么?想套我的话,看看我什么时候不在家,你要在家里闹革命?” 傅兰迪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哪敢,不怕太后回来秋后算账么?” “你现在胆子大了,才不怕被秋后算账呢。你都敢要挟老校长了,就不怕他罚你留堂?” 傅兰迪本来要往嘴里送烟熏三文鱼,手在半空顿了一下:“要挟?这都是什么话呀,只是个玩笑而已,您也知道的,我跟老校长的关系好得很。” “哦?好到告诉他要取消咱们家对学校的捐款?”薛晓露拿起红酒杯,放到鼻子下细嗅。 “咳,最后不还是没有取消吗,老校长这添油加醋的老毛病怎么一直都没改过来……” “是吗……我听说你就差没把学校给翻过来折腾了,还使了些方法把当年的同学都找出来。dn,什么时候这么重视你中学同学之间的感情了?” 傅兰迪微笑着放下了手上的刀叉,左右放松了一下肩膀:“母亲,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欠了长川的。” 薛晓露喝了一小口葡萄酒,细细感受着单宁酸带来的芳香以及醇厚的口感,缓缓咽下后,才正眼看向了傅兰迪:“你们俩小时候的感情可不怎么好,怎么五年不见了倒是为她打抱不平了?” 傅兰迪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挺直了腰板说道:“长川是莫叔叔的女儿,她离开美国后变成什么样,我相信我不用说您也肯定知道。莫叔叔是您重要的生意伙伴,也是您的好友,您和我都是他公司的股东,我帮了他,他感激我们,会更用心地去经营,不就相当于帮了您和我自己么。您教过我的,商场上的买卖都是金钱交易,人情上的买卖却会带来更多的收益。” “哟,看来你还是挺用心去学我教你的东西的嘛。说到底最后得益的还是我?” “不敢,您可别这么说。我也做了这买卖,所以我也得益了嘛。我才刚接触这些事物没多久,您不是说过要我多抓紧机会历练一下吗?您说的话都是字字珠玑,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呢。”他举起了红酒杯,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轻轻地喝了一小口。 “呵,还真是我那听话的乖儿子,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在心头了,真不容易。那……小公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他们住酒店,啊?” 这话题终于还是来了……傅兰迪手里晃了晃高脚杯里的红酒,满不在意似的说:“说起这个,我还真想问问您呢,您怎么找到的地方,怎么知道长川住那儿的?我可不记得我有告诉过别人这些。长川不是生病好久了嘛,她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酒店人来人往的多嘈杂,于是我就想起这里了,就让她先住住看。您看我和她也算是朋友一场吧?您不是老说不干涉我的私事,给我和我的朋友们多一点空间多一份尊重的吗?” “我看你和她就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了吧?你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她知道吗?还有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唉我忘了,这样的小人物我老记不住。长川她不知道你为她做的事,可她跟那男的关系好着呢。”她起身缓步走到傅兰迪跟前,用手指着他的心口,“傻儿子,知子莫若母,你心里那点小心思我可是看出来了。像你这般手段,恐怕只能被人捷足先登,我这当母亲的,可不想你受伤。” 傅兰迪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母亲大人,恐怕您误会了。我对她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您看她哪一点符合我的审美了?我那些前女友您又不是没见过。我真的只是想把我欠她的还给她而已,毕竟咱们和莫叔叔的关系好才能确保在他公司的地位不动摇。而且中国市场那么大,您和我不可能老是两边跑吧?咱们总得在那边找个信得过的亲信吧?您不嫌累我都觉得累啊,那样我可没时间谈恋爱了。” 第130章 母子俩的晚餐(二) 薛晓露瞥了傅兰迪一眼,转身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谈恋爱。将来我老了,你还是个光顾老婆不顾老娘的不孝子。” “您看您这说的……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好吗?我两个都顾不行吗。” 薛晓露嘴角上勾,满满的讽刺笑意:“行,当然行。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但我姑且先听着吧。”她微微顿了顿,“对了,回中国了有见到你莫叔叔吗?” “当然有,莫叔叔还是那么帅,我回去必须得向他讨教保养之术啊。”傅兰迪戏谑道。 “我说你怎么老是没点儿正经的呢,你这性子一点也不像我,老这样女孩子都觉得你轻浮了。”薛晓露轻轻地皱眉。 “或许我比较像父亲?莫叔叔挺好的,就是跟长川的关系一直都没怎么改善,他挺不容易的。他还说幸亏我去看他了,不然他都觉得自己跟孤独老人似的。他还说等有时间了会亲自过来看望您的。” 薛晓露安静地品着杯子里的红酒,感觉最后那句话好像听起来不错。她虽然心里高兴,但也绝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这已然成了习惯,不让任何人见到她的情绪起伏以及背后的真正想法。 傅兰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了瞄了她一眼——母亲是修炼多年的人精,商场上的女强人,也善用权谋蛊惑人心。他们母子俩这么多年来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他唯一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人性”二字的,便是提起莫皓宇的时候。她一向掩饰得很好,但眼睛是灵魂之窗,总能窥探出一二。每次提起莫皓宇的时候,薛晓露的眼里总有藏不住的笑意,而更多的,是一种对猎物的野心与贪婪。 傅兰迪未满周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因意外去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给母子二人。他没有与父亲相处过多少时日,本以为母亲会常常惦念着父亲,会给他讲一下她与父亲的故事。然而从小到大,母亲提及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成年后更是感觉父亲这个角色从他的生命中直接泯灭了。本以为母亲是因为独自抚养自己与事业无法兼顾,过于劳累而无暇去回想,但他后来发现了,只要一提及莫皓宇,他的母亲眼里就会出现不一样的神色。随着年纪渐长,自己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逐渐看出了些头绪——母亲眼里所闪烁的,分明就是对这个男人的渴望。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始终没出手对莫皓宇做什么,除了听说过当年她拿出大量资金去拯救莫皓宇濒临破产的公司之外,仿佛就没有别的了。但以傅兰迪对他母亲狼性的了解,她也许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伺机而动而已。 刚开始他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之后他做过多次的试探,才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从始至终都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那就是为什么母亲表面上似乎对莫长川友善,实际上却是像一直跟她过不去?为难莫长川对她有什么好处?万一被莫皓宇发现了,他们之间友谊的小船搞不好说翻就翻了。女人的心……确实太难懂了…… ****** 莫长川与钟潮生来到了约好的停车场指定位置,刚出电梯门便看到站在车子旁候着的郑伯。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 “小姐,一切还顺利吧?”郑伯的声音有些哽咽。 莫长川走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嗯,还行。就是回来的那天薛阿姨找上门来了有点措手不及。” “这……怎么回事?!头几天不是都挺好的吗,怎么她突然就出现了?!”郑伯讶异道。 虽然这样的相聚一刻弥足珍贵,但钟潮生不得不提醒:“小姐,郑管家,先到车上吧。咱们车上说。”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看到熟悉的面孔,莫长川真的感到自在多了。一路上钟潮生大致地把在美国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郑伯和老刘听,他们俩都震惊了。 “我说什么来着?!以小姐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欺凌同学嘛!这校方也真够糊涂的了,冤枉了小姐五年啊!”老刘估计是太久没见着他们俩,一下子过于兴奋,一听到校方致歉的事情立刻就为莫长川打抱不平了。 莫长川被老刘这么夸有点不好意思:“能讨回公道就够了,没想到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还能被平反。” 郑伯的着眼点倒是与老刘不一样,他最关心的始终还是莫长川的病情:“那……小姐你现在心里会不会舒坦些?” “嗯,虽然偶尔还是会想起来,那些事也不可能像粉笔字一样抹掉,但整个人感觉轻松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郑伯喃喃道,“这次傅兰迪少爷帮了很大的忙,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他。” “谢他?他不过就是校方找来传话的而已……更何况,我们走的那天他母亲还过来说那些难听的话给我听……”莫长川虽然心里并不确定傅兰迪和他母亲是不是一伙的,但她对薛晓露的排斥是无法消除的。即使傅兰迪从回中国开始似乎一直表现得友好,但回来前一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谁晓得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钟潮生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他记得自己出发去美国前的确曾经怀疑过傅兰迪对莫长川是不怀好意,但从那些相处的日子看来,傅兰迪虽然嘴上老说着损莫长川的话,可也尽量在引导着她往一个积极的方向走。但他这么做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为了偿还五年前莫长川因为他而遭受的无妄之灾,还是真心想要为她着想,确实是不太好判断。毕竟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还没来得及摸清楚对方的性格,便已经匆匆忙忙地逃离那个地方……说起来,临出发前沈玥婷说让他多发些照片他也没有做到,在美国那边也是弄得有些焦头烂额的,连消息都忘记发了,只在到达的当天晚上发了句“平安到步”;离开的时候也像是毫无计划,在机场连伴手礼都忘记买了。完了完了,答应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到,这下事儿有点大了…… 第131章 郭梓洋讨债来了(一) 最近的天气有点怪,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中午开始狂风大作,晚上突然暴降十几度,凌晨开始下雨,第二天凄风冷雨一起来,明明该是寒冷干燥的冬天,却会因此变得像阴冷潮湿的春季。 太阳不出来的日子,心理科要面对的病人就会特别的多。倒也不是这些病人敢于直面森森的冷风,而是因为没有太阳的时候对情绪病患者来说特别难熬,焦虑症或是抑郁症患者尤为严重,除了网上预约挂的号以外,还需要处理因为突发症状感觉不对劲的已经在接受治疗的病人。于是整个科室里的医生都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每天都在无止境似的加班加点,他们的负能量也几近超载,临近爆表的边缘。 “顾……医生……我……我……我不行了……”心理科科室里传来了郭梓洋的哀嚎。 正在给新一轮病人提交上来的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算分的小护士们,尴尬地抿住了嘴巴,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刚坐完诊从门诊部回来的柯主任拿着他的大茶缸子,从郭梓洋身边走过的时候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表情复杂地说道:“哎?郭医生,男人可不能随便说不行啊。还有,你对着顾医生这么优秀的女医生说这样的话,你就不怕被她告你办公室性骚扰啊?” 郭梓洋死气沉沉地趴在了办公桌上,对柯主任伸出五指,拉住了他白大褂的一角,颤抖着说道:“柯……柯主任……我……真的……不行了……这是我……这个……月……月的……党费……”说完仿佛断了气,直直地趴在办公桌上装尸体。 顾诗涵也是刚从门诊部坐诊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堆沉甸甸的病案。她拿着保温杯从郭梓洋身边经过,抽出他桌面上的文件夹轻轻拍了他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可惜啊,英年早逝……快起来吧,你欠着的党费还没交呢,党和人民需要你!” 郭梓洋一下子像诈尸一样坐了起来,皱着眉头嘟着嘴:“顾医生,你这不安套路出牌啊!我都英年早逝了你还追着我讨党费,不带你这么狠心的!” 顾诗涵俯下身在饮水机下接了一大杯开水,冷冰冰地甩了一句:“你看看你诊室门口那条长龙,不就是人民需要你的象征么。” 郭梓洋仿佛彻底崩溃了,抱着头在科室里继续嚷嚷:“顾医生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已经被病人们折腾得我都快成为他们的其中一员了,你快救救我!” “你?没救了!直接扔焚化炉里回炉重炼吧!”顾诗涵喝了口水,笑着从他身边走了。 郭梓洋像个深闺怨妇一样盯着顾诗涵撇了撇嘴,拿起手机查看了一下七天内的天气预报,然后飞快地给顾诗涵发了个微信:“顾医生,周四你休息,有空不?” 顾诗涵刚翻开了一份病案正打算看,听到手机震动也没有立刻拿出来。看完了整整一页,才慢条斯理地点开手机看微信,随后转过头不惑地看着座位上的郭梓洋,做了个“你有病吧?”的口型——明明就几步的距离而已,为什么郭梓洋要给她发微信而不直接过来跟她说?他不会真的看诊看傻了吧?! “我怕在办公室直接说其他人会听到嘛。怎么样,周四有空不?”郭梓洋又发来一条新的消息。 “你是不是又偷偷翻看柯主任的收件箱了?”他们的出勤都是通过医院人力资源系统记录的,医生们要请假或是排班申请提交后会自动发送一封邮件给柯主任,再由柯主任回复批准或是拒绝。有时候柯主任出诊或者要去大学里讲课,郭梓洋便会成为他的后备,帮忙处理人力资源系统里的那些申请。顾诗涵几乎可以确定,郭梓洋这家伙一定是利用这个权限偷看了她的休假申请。 “这不是重点。你还没回答我呢,周四有空不?” 顾诗涵一脸不惑地回道:“有,怎么了?” “嘿嘿,上次帮你向潮生打听的事儿,你当时答应的条件,我要讨债来了。”郭梓洋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与消息极为相符的坏笑。 顾诗涵愣了一阵:“什么条件?” 郭梓洋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大桶冰水,心都凉了。不会吧?这人这么健忘?! “不会吧?!你竟然忘掉了?!!!”他拿着手机仿佛被石化了一般,脸上只写了“绝望”二字。这好不容易要回来的条件,仅仅过了两个星期,顾诗涵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顾诗涵你是金鱼精吗?记忆只有七秒的?!” “顾诗涵你不能忘记的啊,你答应过我的……” 顾诗涵看着他的微信语气从兴奋变成失望,再从失望变成绝望,忍不住在座位上笑出了声。 这下可不得了了,郭梓洋听得一清二楚,当场就想给她表演一下什么叫做“不在绝望中爆发,就在绝望中变态”:“顾诗涵我可是听到你笑出了猪叫!!!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你必须要兑现承诺!!!” 顾诗涵虽然背对着他坐着,却几乎能想象得到他气鼓鼓的样子。“行行行,时间和地点都发过来吧,我设个提醒。” 她这么说,郭梓洋才算是消停了下来。然而她转念一想——不对啊,他们俩都一起请假了,柯主任会批吗?!而且在同一个科室里的其他人如果留意到了,会不会误会什么?于是她又问道:“你和我都休假了,柯主任这边谁能出诊啊?” “我那天不是休假,是上午医大有心理学上的专题讲座,我要过去给学生们讲课,大概两个半小时就能完事。你可以睡个懒觉,我结束后直接去你家楼下接你。” “行,那就这么定吧。”顾诗涵回答得很是爽快。 郭梓洋那颗吊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之前他不立刻让顾诗涵兑现他的条件,是不想在仓促中浪费了这么难得的机会。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主角就位,他必须力求一击即中! 第132章 郭梓洋讨债来了(二) 周四当天,郭梓洋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出门前还特地往身上喷了点香水,是纯净的木香味,不会太呛。他知道顾诗涵不喜欢闻到古龙水的香味,会觉得太刺鼻,因此他特地选了j家的鼠尾草与海盐味淡香,既不会过于张扬,又能提升自己的格调。 出门前他对着镜子检查良久,感觉一想起要和顾诗涵约会,竟然比要在医大上台讲课都要紧张。检查了无数遍之后,他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骚浪味十足的表情,给自己鼓劲道:“加油!今天不成功,便成仁!” 由前一天开始天气已经放晴,下了将近一个星期的阴雨之后,太阳终于肯出来见人了。温度一下子就回升了好几度,纵然还是刮着冷风,但一看见阳光,人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得晴朗起来。 医大的讲座进行得十分顺利,内容他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也结合了近年来接触到的一些典型的病例,给在象牙塔里苦苦修炼理论的医学生们传授了不少的经验。还有些女学生,对这位长相帅气讲课风趣的青年医生一见倾心,讲座结束后还偷偷跑过来逮住郭梓洋加微信,美其名曰“要多向前辈讨论请教学术问题”。 “顾医生,我这边讲座结束了,正在去你家的路上,你该起床咯!”讲座一结束,郭梓洋便给顾诗涵发了个语音消息。他猜想着女孩子通常梳洗打扮都得提前不少时间,所以早点通知她准没错。 在医大被一圈小学妹围住合照后,郭梓洋才好不容易脱了身。他去了停车场附近的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被弄得有些狼狈的衣衫,回到车上还特地从储物的格子里取出早上用的香水,往身上喷了点,把已经只剩下后调的香味补充一下,才哼着小调听着歌往顾诗涵住的地方出发了。 到了顾诗涵家楼下,他把车停靠在一旁拨通了电话,很快顾诗涵便敲了敲车窗。 看到顾诗涵的那一刻,郭梓洋差点就想骂人了:“顾医生……你……就穿这样?” 顾诗涵穿了一套十分休闲的t恤牛仔裤,配了双运动鞋,虽然看上去没在医院里那么沉稳,但也是比在医院里显得随意稚嫩。然而跟郭梓洋今天这装扮放在一起就会显得格格不入,感觉不是要去同一个地方,倒有点像是打嘀嘀专车不认识的人。 她忙着低头弄副驾上的安全带,头也没抬地答道:“嗯?我穿这样有什么问题吗?挺舒适的啊。” 郭梓洋趴在方向盘上皱着眉头叹息:“咱这是个‘约会’啊,顾医生你好歹拿点仪式感出来重视一下好吗……” “那……我回去换一套?”顾诗涵怯怯地问道。 “不用!”郭梓洋叹了口气,只能把笔挺的西装外套脱了,衬衫的袖子扣子松开挽到胳膊肘,衬衫的第一颗领口的扣子也松开,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抓出了一个相对随意的发型,这样看起来严肃中还带着点慵懒惺忪的感觉,与顾诗涵的轻松调子还挺相配的。 顾诗涵看着他跟变魔术似的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变装动作,差点就张大嘴巴只会拍手称赞了。 “你今天……还喷了香水?”顾诗涵抽了抽鼻子问道。 “怎么?不行吗?我说你好歹也是一女孩子,能不能活得精致一点有仪式感一点啊?怎么下班了跟干物女似的?!这还不如上班的时候穿得好看呢。还是说……你压根儿就不重视咱俩这个约会,觉得无所谓打算走个过场就算兑现承诺了?”郭梓洋真的服了顾诗涵了,对待这个约会的感觉就跟下楼扔个垃圾一样的。 顾诗涵微微一怔,沉默不语了。郭梓洋没有说错,她的确没有把这个当做是“约会”,甚至连相亲都不算。他们俩实在太熟,她也太久没有“约会”过,已经不记得该如何做准备了。她也曾纠结过该不该穿得隆重些,但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以最平常的样子去赴这个约,这样至少不会过于不自在。 郭梓洋失望地扶额:“唉……你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顾诗涵干咳了几声,嗫嚅道:“我……我太久没约会……不记得该怎么做了……” 听到她的回答,郭梓洋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反应好了。这心理科数一数二的医生,顾诗涵算是其中一个,而且外观也是科室里,甚至医院里的前十。但这名才貌双全的医生,之前竟然一直过着食草的日子?没有约会,没有谈恋爱,那她的空闲时间都干嘛去了?!但转念一想,他心里又有点偷着乐了,这样不就说明自己没有太多的竞争对手了吗,这胜利的几率就扩大了不少了。 郭梓洋得意忘形地在自己的心里打着他的小算盘,竟感觉美滋滋的。“好吧,看在你跟新手没什么不同的份儿上,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顾诗涵看他那嘚瑟的样子就想抽他来着,想想自己还算是理亏,就暂时不跟他计较。 气氛好不容易稍微缓和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俩还在不停地聊着跟工作有关的话题,然而有郭梓洋这话痨在不停地调动气氛,很快话题就从工作上聊到了生活上了。 他们毕业至今,虽说在医院的工龄是一样的,然而私底下的往来除了吃饭之外却不是太多。虽然大家来自哪里、毕业于什么学校、家庭成员有几个等等这一类的问题早就在刚认识不久就已经交流过,但诸如个人爱好、喜欢什么样风格的电影和音乐、对什么样的食物感兴趣之类的却没怎么问过。而得亏了这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怎么也得开一个小时的车的约会,后面的这些问题几乎被郭梓洋问了个遍,而顾诗涵也礼貌性地问了一下,总算有了些不一样的了解。 一路上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这样的温度不用开空调,车窗和天窗打开了便能享受到温暖和煦的凉风。顾诗涵把副驾的座椅往后调整了一下,双手枕在脖子下,看着天窗里湛蓝的天空,感觉许久都没有这么惬意过。 第133章 郭梓洋讨债来了(三) 平常科室里就跟打仗似的,作为医生也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把病人的负能量及时转移,其实还真的挺心力交瘁的。 郭梓洋打开了车内的音响,播着几首充满小资情调的英文歌,微笑着偷瞄了几眼副驾上慵懒的顾诗涵,这天刚见面时心中的不快也渐渐褪去了。顾诗涵会这么放心地让自己看到这样的一面,大概也是能感受到和他在一起的快乐的。他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对接下来的安排更是充满了期待。 车子最后到达了一个又大又空旷的室外停车场,郭梓洋解下了安全带,才发现顾诗涵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阳光从车顶的天窗照在她的脸上,把她白皙的皮肤晒成了粉红色。她上班时习惯戴着一副方形的较轻材质的近视眼镜,显得比较老成;今天却是换了一副比较厚的大圆框文艺范的,这样的她看起来比平常年轻了好几岁,恍如刚毕业初识时的她。 郭梓洋看了看时间,不能继续这么看下去了,只能伸出手捏了捏顾诗涵的脸。 本来顾诗涵就没有睡熟,被他这么一捏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到了?”顾诗涵把座椅调整好,朝车窗外看了看。 “嗯,到了。拿好东西下车吧。” 顾诗涵背上了她的斜挎包,利索地下了车,开始到处张望。“郭医生,这是哪儿?” 郭梓洋锁好了防盗,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从这一刻起改一改你的称呼,咱们不在医院,别郭医生顾医生那样喊。” “那喊啥?小屁孩?” 说完这一句顾诗涵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她的另一边脸也被郭梓洋使劲捏住了。 “顾诗涵,你叫谁小屁孩呢?!是不是找死?!” “行行行,不喊就不喊,快放手啊,我脸都要被你捏变形了啊啊啊!” 穿过一条种满了梧桐树的走道,顾诗涵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了——眼前这只飘浮在喷泉水柱顶端的米老鼠,除了迪士尼乐园还有哪家呢?! “郭梓洋,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吗?”顾诗涵用手搭在眼睛上方,尝试着挡住耀眼的阳光,满满一肚子的疑惑。 郭梓洋对着她翻了个白眼:“顾诗涵你是不是对迪士尼有什么误会?谁说他们的受众只有三岁小孩的?!你别一会儿舍不得出来!” 他在售票处买了门票,在自己手机的迪士尼应用里捆绑了,又去了记忆小屋买了个乐拍通【注】的服务,便正式开始了他们的约会。 顾诗涵这是第一次去迪士尼乐园,她一直都认为迪士尼只出动画,在充满了欧洲建筑风情的米奇大街逛了一圈,居然还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角色——高飞狗、翠儿、米奇米妮,还有唐老鸭,这些都是陪伴着她度过小时候岁月的角色,是这里必不可少的吉祥物。然而她还惊喜地发现,那段时间很火的《冰雪奇缘2》竟然也是迪士尼的出品。 他们去的时候正值冬季,米奇大街里专门为了《冰雪奇缘2》做了几个栩栩如生的仿冰雕的雕塑,分别是男女主角们和那头傻憨憨的驯鹿,还有最受欢迎的吉祥物雪宝,加上五彩斑斓的led灯的效果,吸引了不少游客在它们前面拍照留影。 “要不要拍个照留念?我给你当摄影师?”郭梓洋对看得入了神的顾诗涵问道。 顾诗涵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第一次来这样的主题乐园,她还是拘谨得很。她以前觉得这样的地方通常都是小孩子才来玩的,没想到这天自己竟然会跟小孩子一样被这些动画里的事物所吸引。 “不要害羞嘛,他们家除了动画也出了不少真人电影的,你一会儿往里走就会看到。”郭梓洋一边说,一边偷偷拿出手机对着顾诗涵偷拍了好几张照片。照片里的她有些难得的羞涩,呆呆地站在一边偷看着这些排着队等着空位拍照的小孩们,眼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这是与在医院里面对病人时完全不一样的顾诗涵,是她真正的自我。 郭梓洋看了看时间,带着顾诗涵去了米奇小镇上的餐厅吃午饭。 “这里的食物好贵啊……”虽然当心理医生的收入不算低,但顾诗涵看到这里曾经上过全国新闻的餐厅物价时,才感受到自己在这儿就是个贫困户。 “旅游区嘛,没办法。不过食物的外观都挺精美,比较贴合主题,也就那样吧。”郭梓洋喝了口现磨咖啡,丝毫都不心疼自己的钱包。 顾诗涵吃着长了一张米奇脸的面包,口齿不清地说:“我以后可以向朋友炫耀,这是我吃过的最昂贵的面包。” 郭梓洋微微一笑,感觉眼前这个不顾形象的顾诗涵仿佛又小了几岁。他的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这杯咖啡:“我这咖啡还可以,现磨的,味道和香味都不错,还算对得起它的价格。顾三岁,你这瓶果汁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顾诗涵不喝咖啡,因此只能买了一瓶鲜榨的苹果汁喝。“这也是我人生中喝过的最贵的果汁了。”她刚想打开盖子,却突然停住了动作:“郭两岁,你喊谁顾三岁呢?!!” “谁喊我郭两岁的,谁就是顾三岁呗!” 他们的午饭都是简单解决,打算多留点时间去排队玩游戏。穿过米奇大街,前面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花园。本来冬季很多街道上的树木都已经凋零了,但乐园为了视觉效果也种植了不少四季常绿的观赏性植物,还在不同的区域做了不同主题的仿冰雕雕塑。有灰姑娘的南瓜车,也有牵着水马的爱莎,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花园的尽头是全球闻名的迪士尼城堡,是迪士尼乐园的重要地标,由于与迪士尼动画或者电影开头里的城堡形象一致,因而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建筑物。在蔚蓝色万里无云的天空下的城堡,颜色瑰丽夺目,随便拿手机一拍便能成为一张梦幻感十足的照片。 郭梓洋带着顾诗涵来到城堡前的花圃,对一位穿着驼色风衣拿着单反相机拍照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走到花圃前,站在了顾诗涵的身旁。他对着顾诗涵坏坏地一笑,左手对那人做了一个“ok”的手势,瞬间右手就搭上了顾诗涵的肩膀,头也往她那边凑。只听见好几声相机的快门声,顾诗涵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那错愕的神情便已经被相机分毫不差地捕捉到了。 第134章 郭梓洋讨债来了(四) “这是在干嘛?”顾诗涵有点摸不清头脑。 郭梓洋对着那人点头致谢,边搭着她的肩膀边往一边的路上带:“乐园里提供的一种为游客拍照的服务,这样哪怕游客自己没有自拍设备,他们也能专注于游玩体验园内的设施。” 顾诗涵一手拍开了他搭在肩上的“咸猪手”,感叹道:“哦?这个服务真不错!那照片怎么拿?” “手机里有个应用,能上去下载原图,我一会儿弄好了发给你吧。”郭梓洋皱着眉,拿出手机操作了一番,“好了,你看看?” 顾诗涵点开了微信,接收了六张带着可爱边框的照片。照片里她和郭梓洋亲密地靠在一起,郭梓洋右手搭着她的肩膀,脸几乎贴到她的前额上。加上这天明媚的阳光以及后面华丽的迪士尼城堡,竟有一种闯进了童话王国的错觉。照片里的自己表情有点呆,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一脸蒙圈地抬头看着郭梓洋。但这照片若是给跟他们不熟悉的人来看,搞不好会以为他们俩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情侣。 “我预约了一个比较受欢迎游戏的快速通道,现在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快速通道的有效时间也是一个小时以内,咱们可以先去玩一些没有快速通道的游戏,入口处都有牌子显示大概要等待多久。”他给顾诗涵慢慢解释着,用手指了指右手边,“迪士尼的经典动画你了解多少?” 顾诗涵回想了一下,感觉其实还挺多的,可就是有点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数起。郭梓洋也不着急,让她自己回想一下,等游戏开始了自然就会想起来。 园内的排队安排都井然有序,工作人员的指示也清晰,不用等多久,便轮到他们进去了。 走到最里面,莫长川才发现这个游戏是要乘船的。小游船沿着蜿蜒的河道缓缓前行,四周是高大无垠的水生植物。船行至河道拐角,除了水声竟然还能听到远近不明的轻快的音乐声。拐角处有一个下行的小阶梯,这未知的惊喜让游船里的游客一下子没注意,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颠簸之时船内响起了一片措手不及的惊叫声。当游船恢复到正常水平位置之时,刚好已经拐好了弯,便能看见第一个迪士尼的动画主题。最先看到的顾诗涵能认出来,那是高飞狗。虽然她没怎么看过那动画,但她总弄混高飞和布鲁托,但布鲁托总跟米奇在一起,因此她一眼就能猜出来这是高飞。 下一个是米奇米妮,迪士尼乐园的代表角色,是必定会有的。这一路下来有好几个主题顾诗涵都不知道是什么,只能求助于博闻强识的郭梓洋同学了。 “这个?这是小飞侠彼得·潘。听说过么?”郭梓洋指着那个手里有个钩钩的,“那个是反派角色铁钩船长,这个动画还曾经被拍成过真人电影。” “这个是小美人鱼,不会像格林童话里那么悲伤的调子。” “这个是维尼熊,一直胖墩墩的整天只知道吃蜂蜜的大胖熊……” …… 到了最后,郭梓洋几乎是每看到一个主题就给顾诗涵口头介绍一遍,而且还讲解得挺详细,好些有真人版电影的都有介绍到。 顾诗涵憋着笑,忽然说道:“郭梓洋,咱俩不是同龄人吗,怎么你全都看过?我感觉咱俩有代沟哎!” 郭梓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嗯……我也明白这事儿,我比较天真无邪,也比较有童真,所以都看过。你嘛……真感觉没有童年……” 他话音未落,顾诗涵已经拿起斜挎包砸了他一脸。 郭梓洋在玩乐方面似乎颇有天赋,他们俩才来了半天,几乎把整个乐园里的游戏都玩了一遍,中间还看了一场歌舞表演。 “顾诗涵,敢不敢玩刺激一点的游戏?”郭梓洋贼兮兮地问道。 “什么程度的刺激?” “比过山车还刺激。我想玩,你陪我?” 顾诗涵从小到大连过山车都没玩过,一下子来个这么刺激的,难免有些担心。 “只要你没有心脏病都可以玩的,害怕的时候高声尖叫,把内心的压力都释放出来,保准你玩过这一次还想继续。”郭梓洋尝试着游说她。 顾诗涵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但心里又有点好奇,毕竟每次列车从头顶上经过的时候听到的疯狂的尖叫声,仿佛在告诉她这是个值得体验的游戏项目。于是她咬一咬牙:“好吧,试就试!如果我觉得不好玩出来就把你的狗头打爆!” 进去后,沿路的荧光蓝led灯让整个场内都充满了未来感。他们俩在闪耀着蓝色光线的屏蔽门后等待了一会儿,右手边便来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创极速光轮列车,轮子带着一环浅蓝色的光,每一个座位都如同一辆赛车型的摩托车。 工作人员指导着每一排的游客上座,顾诗涵还惊讶地发现——这个过山车是跪着玩的!!!这跟电视上的过山车完全不一样!!!顿时就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 一旁的郭梓洋看到她那样子,一直想要憋着笑,结果还是没忍住:“哎,顾诗涵。害怕的话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喊出来,我怕你憋到内伤。”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坑我的?!”顾诗涵咬牙切齿地瞥了他一眼,“你等着,出去了我一定赏你一顿胖揍!!!” 列车开出去后,有一个等待开始的缓冲过程。而后却如同上了膛的子弹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时而缓慢攀爬时而极速下落。顾诗涵第一次体验过山车,还是这么惊心动魄的玩法,一边尖声惊叫一边在心里把郭梓洋骂了无数遍。 然而才几分钟的时间,这个游戏项目便已经结束了。顾诗涵捂着脖子,听着自己沙哑不堪的声音,双手一把掐住郭梓洋的双颊:“郭梓洋你是不是活腻了?!竟然敢坑我!!!” 郭梓洋笑嘻嘻地由着她把自己掐得面目全非,笑言道:“不是,我看你喊得挺尽兴的啊!一点都不像第一次玩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还想玩第二遍?” 顾诗涵怒目圆瞪,使劲在他的脸上揉捏了一番,恶狠狠地说道:“玩你个大头鬼!我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第135章 郭梓洋讨债来了(五) “哎你别忙着揍我呀,你没发现这样喊出来之后整个人会轻松舒爽不少吗?”郭梓洋摸着自己快要肿成胖子的脸,惨兮兮地问道。 顾诗涵想了想,好像的确感觉轻松多了,之前那段阴雨连绵的日子,总也看不完的病人,尚未找到解决方案的病例……缠绕在心头的那些苦恼与负能量,仿佛伴随着她的高声尖叫一起排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这就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原因?”顾诗涵试探着问道。 郭梓洋带着她缓缓地往城堡那边走去,远离了尖叫连天的游乐区域。 “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郭梓洋边走边说。 “那其它原因呢?”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城堡前的湖畔。这里八点有非常精彩的奇幻秀,既有斑驳陆离水幕投影,又有五光十色的灯光秀。时间尚早,湖边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欣赏着灯光夜景。 天色渐暗,一弯新月已升至半空,伴随着一旁明亮的金星,安静地俯瞰着大地。米奇大街前的那棵几层楼高的圣诞树已经点亮,整个乐园里都亮起了色彩斑斓的灯光,是一个与白天完全不同的怡人景色。 “其它原因嘛……”郭梓洋微微低着头,仿佛若有所思。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继续说道:“好吧,我老实交代。本来我想要的条件不是现在这个。” 附近的灯光有点昏暗。顾诗涵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眸,尝试着辨别他的表情变化。 “你当时已经答应了,我曾经想过要不要一步到位,直接一点提出我的要求。”郭梓洋的声调开始有点不稳,他知道那是紧张与激动引起的。“但后来我还是觉得不能那样,因为你答应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我会开什么条件。如果你是一个有承诺必兑现的人,那样就会被迫答应我开出的条件,我觉得那样对你……不太公平,而且也太卑劣。” 顾诗涵凝神听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不太公平?卑劣?这些词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很过分的条件或是要求。他不会是……?!她想起了之前为了楚昊勋相亲的事,他们之间友谊的小船差点说翻就翻,竟觉得局促不安起来。 郭梓洋看到她皱眉,心中有点发虚。她是听出什么端倪来了吗?皱眉是表示对我所说的这些觉得不妥吗?还是……?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了?”郭梓洋咽了一口口水,一时间感觉口干舌燥。 顾诗涵依然盯着他的双眼,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回答。她在等着郭梓洋继续把话说下去说清楚。 “后来我把条件改成了要你跟我约会一天,其实就是我想让你感受一下和我除了工作以外相处的感觉……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能觉得快乐轻松……”郭梓洋紧张得有点口齿不清,“所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顾诗涵没想到他突然会向自己提问,一时之间有点懵……什么叫做今天感觉怎么样?郭梓洋到底想问什么?! “呃……”她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还挺好的啊,玩得挺开心的。”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刺激的游戏,的确是很不错的体验。 “开心就好,开心就好……”郭梓洋这个平日里的话痨,一时间竟好像找不到词儿,只能搓着手重复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的话。“所以……”他再度尝试深呼吸,“所以……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顾诗涵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最后一句话突然之间就被她自己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紧接着是手足无措的心理斗争——做郭梓洋的女朋友?!顾诗涵,你喜欢他吗?这个人可是你平日里的好同事,你和他一直在同一个科室工作,他是你的好搭档,也是你从实习开始就比较谈的来的饭搭子,你和他之间有男女之情吗?你愿意接受他小屁孩一样的性格吗?! 顾诗涵的眉头深锁,表情越发地难以捉摸。 郭梓洋屏息凝神,既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给出的答案。 “嗯……那个……郭梓洋……为什么无缘无故问我这个问题……” 郭梓洋没等到那个二选一的回答,倒是等来了这么个提问,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了:“你傻吗?!当然是喜欢你才会问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喜欢我……我不明白……” 郭梓洋快要被她气哭了:“这……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呀?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和你斗嘴,喜欢……喜欢哪会有缘由?!” “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啊!我那么……那么无趣……”说到后面,顾诗涵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了。 郭梓洋都紧张得冒汗了:“谁告诉你你无趣的?!还有,我喜欢你不需要理由,我不觉得你无趣,这不就够了?!” “可……可是……”顾诗涵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她紧张得抓紧自己的衣角,“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俩要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啊……” 她的确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郭梓洋对于她来说,是从未实习开始就在一起努力的同事、伙伴,他们俩一起解决过各种类型的病例,在工作上有十分高的默契度,也能互相促进迸发出在医学领域的火花。可这仅仅限于工作的范围之内,私下里他们除了经常一起吃饭之外也没什么过多的接触和了解,或者可以说,她对郭梓洋,从来就没有过男女之间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个回答让郭梓洋脑袋里的一根弦仿佛被一下子剪断了一样,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答案。他觉得平常跟顾诗涵两个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认真的时候也能互补,性格上也是一静一动,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么?! 第136章 郭梓洋讨债来了(六)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郭梓洋连呼吸都不敢使劲,只呆呆地看着顾诗涵。 “……我想……我需要考虑一下……”顾诗涵恢复了冷静,她总觉得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如果在今天这样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贸然给予答复,对郭梓洋与自己都有失公允。 “要多久?” 顾诗涵低着头想了想:“……一个星期吧,这个星期你不要催促我,让我仔细想一想,下星期的周四我会给你答复。”她是个理性的人,不会任由自己的冲动或是感动做任何的决定。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分析衡量,不然她担心自己会后悔,也怕会失去这么一个合拍的搭档。 “那……期间我们可以见面吗?”郭梓洋虽然被泼了满头的冷水,可还是有点不甘心。 “最好不要了吧……回去我向柯主任申请调个夜班,跟你错开一下……” “我明天回去直接调整吧,我调夜班好了,”郭梓洋贴心地说道。其实他调夜班还有一个自私的小心机——他担心调成夜班会让顾诗涵的休息不规律,影响到她的情绪,也容易让她作出不够理智的决定。 “可以。谢谢你的配合……” 郭梓洋仰头叹息:“你和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要说谢谢?!” 顾诗涵低头不语。是的,他们俩之前每次合作或是互相帮忙,都从来不会开口说谢谢。如今这边厢郭梓洋提出了想要交往的要求,那边厢她便开始使用这种客套的语句,难免让他预见到她的偏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城堡湖畔附近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保安负责协助,在一个指定的范围内拉起了警戒线作为边缘,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型广场的形状,他们俩站在人群的最前端,身后与左右两边都是熙熙攘攘的游客。 刚才曾经一度觉得该要回去的顾诗涵,这下彻底没有了退路,只能惴惴不安地待在原地,没滋没味的观看着这本应精彩绝伦的奇幻秀。 奇幻秀是以一些特定的迪士尼动画或是电影作为主题,利用投影技术在迪士尼城堡或是它前面湖里的水幕,投放光影效果以及重新编过的主题曲及相关音乐,加上一定的烟花效果,让旧日的经典添加新的元素,给游客耳目一新的视觉及听觉感受。 郭梓洋抬头默默地观看着这场让大多数游客都拍手称赞的奇幻秀,心中竟涌上无言的悲凉。他知道顾诗涵的性格,绝对不能被强迫,因此在她答应条件的时候,他毅然选择了放弃乘人之危的选项,仅仅让她答应这天跟他约会,希望她能感觉到与平常工作上不一样的自己,能尝试着接受他的要求。却不料顾诗涵压根儿没把自己当做可以发展成恋人的朋友看待,还要让他按捺住着急的性子忍耐着一个星期的煎熬。他不禁扯起了嘴角苦笑,嘲笑着他的自我感觉良好。 随着一声声刺耳的呼啸,串串的光影从迪士尼城堡的后面上窜至空中,在半空炸裂为绚烂夺目的烟花。喧嚣的人群中发出阵阵的赞叹,只有郭梓洋与顾诗涵静看着这盛况沉默不语。朵朵烟花你追我赶绽放之时,郭梓洋毅然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突然转过身去,一把将顾诗涵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自己的双唇覆上了她的。 顾诗涵顿时睁圆了双眼,使劲想要把他推开,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反倒是被郭梓洋越搂越紧。她推不开郭梓洋,下意识地把头往后缩,却不料他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逃,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在了她的后颈处,边阻止她往后缩边安抚似的轻揉着。 “别紧张,闭上眼。”郭梓洋在与她紧密相触的唇齿间轻声说道。 顾诗涵终是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原本紧绷的后背渐渐放松了下来。为人几十年,尽管曾经有过男友,但顾诗涵这朵羞涩的花双唇从未被人采撷过。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她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只觉得心跳快得自己都能听到了,血压一下子就飙高了不少,感觉头晕目眩的。 直到耳边烟花绽放的声音停止下来,郭梓洋才放开了气喘吁吁的顾诗涵。 顾诗涵的双手按住心口,仿佛是要按住不听指挥突突直跳的心脏,呼吸过了许久依然没有顺畅。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完全不敢抬头看郭梓洋——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告诉他要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一下吗?他这是要干嘛?! 郭梓洋把快要石化的她搂进了怀里,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怕你太理智,回去后越考虑越顾虑越多,最后还是拒绝我……我希望这样能唤醒你的感性与冲动,记起这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记起我吻你的时候你内心的感觉,而不是单纯地像医学一样使用数据理据去分析,好吗?” 四周的人群开始纷纷散去,他们站得靠前,没有多少人发现这边的异常。 顾诗涵的呼吸逐渐平缓,好不容易才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推开了郭梓洋,转身跟随着人流往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顾诗涵没再说话,她感觉思绪完全无法平复下来。从郭梓洋问她愿不愿意当他女朋友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像一团浆糊,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 郭梓洋看着她的反应也是坐立不安得很,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做就乖乖让顾诗涵回去考虑一个星期,那么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都不会是他想要的。他太了解顾诗涵了,她虽然工作上十分优秀,可生活中她的性子里却对感情有着宁缺毋滥的谨慎与倔强,否则她上次与肿瘤科那医生早就开始了,哪还轮得着他这样折腾?!她就像天生在感情方面缺了根筋,理智得不像个正常人,用时下流行的网络语言形容的话,她就是一台么得感情的医学机器。如果他刚才不再争取一下,他怕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追悔莫及。 第137章 钟潮生的盒子(一) 莫长川和钟潮生从机场回到公寓,感觉已经疲惫不堪快要散架了。 公寓里依旧一尘不染,冰箱里的食物也重新补充过了,看来沈玥婷这一天也有来过。 房间里的灯亮起的一刹那,钟潮生便看到了沈玥婷留在他书桌上的便利贴:“哼!你这个坏蛋!说好了要多发照片看看的,结果什么都没有!!!为了惩罚你的言而无信,我决定把原本留给你的巧克力吃光!!!” 钟潮生几乎可以想象出沈玥婷佯装生气的样子。他赶紧拿出手机,给沈玥婷发了个微信:“婷婷,对不起。在美国的时候有太多的事,几乎是分身乏术了。也没多少时间到处逛,所以就没拍什么照片,真的十分抱歉!” 很快那边便回了消息:“哼!如果你现在拍个给我带的好吃的东西,我就不生气!” 钟潮生这下觉得自己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他发了一个突然之间双腿跪倒在地上痛哭的动态表情,继续不停道歉:“这个……真的很对不起,本来打算在机场的免税店给你买的,结果我们离开得太仓促,所以没来得及……”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光顾着道歉,并没有实际行动,这样好像不太好。于是又急急忙忙发了几行字过去:“婷婷,你别生气,你想吃什么上手机某宝下个订单,转过来我付款,就当是我赔罪的诚意可以吗?要不行咱们找个时间,我请你吃饭赔罪也可以。” 对面沉寂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显示输入。钟潮生这下慌了,在输入框里打了字删了、删了又打,反反复复好几遍,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正纠结着怎么措辞女孩子比较容易接受,结果沈玥婷那边发来了一张手机某宝购物车的截屏,里面是一大堆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牌生产的奇葩产品,像什么t家的那个价值一千五百美元的回形针、五百美元的闹钟,l家价值四千二百美元的跳绳、s家价值四十美元的红砖……加起来总金额超过五位数美元。 “把这张订单付了我的气就消了。”沈玥婷在截屏下面发来这么一句话。 钟潮生拿出汇率转换的应用计算了一下,总金额换算成人民币大概需要五十万左右。他瞬间倒吸了一口气。这……沈玥婷怕是不能消气了…… 他颤巍巍地回了沈玥婷:“呃……这个……能不能分期?我能调动的存款大概只有两万多,能不能先付个首期?” 他愣愣地看着手机至少有十分钟,对方的状态都没有改变,看来没有想要回话的打算。 钟潮生垂头丧气地进了洗手间,正想洗把脸,手机便在外面书桌上唱起了他那首土得掉渣的自带铃声。 他赶紧冲出去按下了接听键:“喂,你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便传来了狂笑不止的声音。他拿开手机看了一下屏幕,是沈玥婷。 对面仿佛笑得快岔气了,才断断续续地问道:“哎嘛,我不行了。小钟你真的太耿直了,我快要被你逗死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她的笑声,钟潮生才松了一口气:“婷婷,你没事吧?”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沈玥婷再度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小钟你怎么这么可爱?!!!你不觉得那些购物车里的东西很有问题吗?” “呃……都是那些高端奢侈品牌的东西……我不懂……” “不不不不不,你看到一个回形针价值一千五百美元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不对劲吗?!这是我逗你玩的,你还这么认真问我能不能分期?!”沈玥婷似乎又要开始她疯狂的笑意。 钟潮生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所以……那些东西不是真的在你购物车里的?” “它们是真的在我的购物车里,但那是觉得好玩的加进去的,就是专门用来逗你这种耿直男孩用的。”虽然她已经停止了她那夸张的笑声,可钟潮生仿佛能通过声音想象出她现在笑得都快流眼泪的画面了。 “所以……你还有没有生气?”钟潮生担忧地问道。 沈玥婷缓了缓,等气理顺了答道:“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那便利贴是逗你玩的,谁让你去了美国之后都销声匿迹了。不知情的话,还以为你们在那边被人藏起来了呢。” “咳,也差不多了。”钟潮生听到她说没生气才定下心来。想起住在傅兰迪小公寓的时候,还得躲着他的母亲,也就是与被藏起来差不多了。 “噢?这听起来好像有什么奇遇啊?能说来听听吗?” 如果这次去美国的事与莫长川的病因没这么大的关系的话,钟潮生倒是十分愿意告诉沈玥婷的。可这说到底都是莫长川的隐私,在她本人没有同意的情况之下,还是不应当告知任何人。 “婷婷,对不起,这些事……我不能说……”钟潮生讷讷地低声说道。 沈玥婷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给他打圆场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小姐她还好吗?” “嗯,她……回来后还不错。” “我不知道你们回来后想吃什么,所以我就随便买了些食材放在冰箱里,你们饿了的话将就着吃。你看看小姐想吃点啥,可以给我发消息,我明天过来清洁之前给你们买好了一并拿过来吧。”沈玥婷知道,关于莫长川的事情钟潮生是不能透露的,因此寒暄一下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挂了电话后,钟潮生还是像原来一样,把沈玥婷给他留言的便利贴叠好了放进一个小盒子里。从认识她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这个小盒子里的便利贴也从最开始零零星星的几张,变成了现在厚厚的一沓。这是他和沈玥婷之间没有碰面时的交流方式,他们之间的便利贴留言甚至比微信里的消息还多。这种看似古老的交流方式陪伴着钟潮生从刚开始时的不适应,到如今成为莫长川身边的重要人物,见证着他融入莫长川生活之中的每一个脚印。 第138章 钟潮生的盒子(二) 晚上十点左右,钟潮生收到了来自傅兰迪的微信好友验证请求,他才想起来临走前他叮嘱的加微信竟然忘记了。 通过请求后,傅兰迪马上就发了消息过来:“你们都安全到家了吧?” “嗯,是的。”钟潮生还是一贯的言简意赅。但又忽然想起来莫长川应该不会主动把自己的微信号给傅兰迪,所以傅兰迪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长川的情况怎么样?她还好吗?”看来傅兰迪还是担心他母亲对莫长川的影响,一直放不下心来。 “不必担心,她回到国内就已经没什么事了。傅先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微信的?” “……呃……我管郑伯要的。” “所以你是早就知道我们已经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日子被莫长川耳濡目染了,钟潮生竟产生了一股恶作剧的想法。他饶有兴味地挑着眉,想看看傅兰迪到底会怎么回答。 傅兰迪则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办公室里喝了一口咖啡,回道:“知道到了,但再次确认一下我比较放心。” 这倒是挺诚实的嘛……钟潮生笑了笑,他感觉傅兰迪对莫长川是真的关心,但……是他猜想的那样吗?还有在tiffany的餐厅前,莫长川和洛书仪笑而不语的那些猜测,傅兰迪应该是不乏感情经历的人,他对莫长川的感情会是那一种吗? 想起这些,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也许在对沈玥婷赔罪这件事上,傅兰迪能给出不错的建议。于是他壮了壮胆发了过去:“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傅先生……” “请教不敢当,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 “向女孩子请罪的话,请问该送什么赔罪比较合适?” “怎么了?你惹长川不高兴了吗?” 钟潮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傅兰迪眼里的女孩是不是只有莫长川一个,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想到莫长川。“不是小姐。是我的朋友,我去美国前答应她的事情没办到,走的时候太匆忙,总觉得心里过不去。” 傅兰迪眉毛一挑:“噢?那要看到底你这朋友的性格了。如果是长川那样的,你惹她不高兴了,那就等着她记恨你一辈子。你做什么都无法补救。” 啊?莫长川有这么恐怖吗?!怎么感觉是傅兰迪夸大了呢?!“不不不,我那朋友就是经常帮我的忙,而且人也很友好,脾气也非常好的。不过……小姐她哪有你说的这么恐怖……” 傅兰迪像是来了兴致,竟然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跟钟潮生讨论起了莫长川来了:“你看看我这个典型例子,我从来都没有直接得罪过她,就那么被她从认识记恨到现在,不恐怖吗?不过小钟,你形容的这位女性朋友是普通朋友吗?我怎么听你的评价,像是暗恋对象啊?” 钟潮生看到最后这句,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地上了。暗恋对象?沈玥婷?!虽然他是在房间里,但却像是作贼心虚一般,不自觉地朝四周望了一圈。发现自己是在房间里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这行为特傻。这……难道被傅兰迪说中了?! “傅先生,这……暗恋对象和非暗恋对象……赔罪的礼物和方式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傅兰迪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向钟潮生循循善诱,“如果是非暗恋对象,也就是普通朋友,男女之间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自然就不能送一些特别有心思的,或是特别贴身的礼物。像钱包、手表、内衣裤、围巾、手套等,一般都是男女朋友之间才会送,因为都是贴身或者私密性比较高的物品,如果普通朋友送了,就会显得目的性太强,要么有不轨企图,要么就是想要改变现状往更深层次的方向发展。” 钟潮生仔仔细细地读了他的消息,感觉的确有点道理。毕竟贴身的或是私密性高的物品应当是关系密切得如男女朋友、夫妻或是亲人才会知道喜好,普通朋友之间也是需要保持距离的,表现得过度亲密要么吓着对方,要么容易让对方误会。 “原来如此。那……暗恋对象呢?”钟潮生弱弱地问道。 “暗恋对象嘛……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态度。如果你并不想打破现状,那就按照非暗恋对象的方法,躲开刚才我说的那些禁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反,如果你想有进一步的发展,那就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像对方无意中提起的偏好,或是留意了一段时间却还没有买的物品或服务,这些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信息,如果你留意到了,能以惊喜的方式送给她,那么她一定会感动到痛哭流涕。” 钟潮生回想了一下,他与沈玥婷的交流不算多,每次都只聊得只字片语,因此几乎没有获得这些信息的渠道。他打开了那个装着所有他们之间留言用的便利贴盒子,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张一张地翻看,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如果没有这些对方曾经流露出来的线索,有别的建议吗?” “那就尝试着自己做吧。但千万不要尝试自己不擅长的东西,那样多半会弄巧成拙;若是打算亲手制作的话,除了要有好看的外观,也应该尽量做得有趣,那样会加分不少。” 钟潮生觉得自己这次算是问对人了——傅兰迪在这方面的确有着丰富的经验,他给的这些意见真的让钟潮生大开眼界。 他们的对话结束之后,钟潮生上网查了不少的资料,已经有了些眉目。他想起沈玥婷经常请他吃巧克力,如果她自己不喜欢吃,怎么会每次都买?而且她每次送的巧克力几乎都是不同的口味,也经常是不同的牌子的,如果她没有尝过,怎么知道哪一种适合钟潮生呢? 钟潮生心中大概有了个概念,他想给沈玥婷做一个巧克力礼盒。当巧克力吃完之后,礼盒还能变成首饰盒或是收纳盒,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能留作纪念。 第139章 钟潮生的盒子(三) 有了初步的概念,钟潮生便开始设计巧克力的种类与统计所需的材料。 他在手机某宝的应用上搜寻各类可用于放食物的抽屉式多层食物礼盒,选好款式下了单,再考虑应该做什么样的巧克力。他选取了一部分沈玥婷曾经送过给他的巧克力的种类,在网上一一搜寻了它们的做法,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录好哪一层存放什么样的口味和样式。 初步的想法出来之后,他列了个详细的清单,打算去日资超市或是烘焙用品店购买需要使用的材料。 “小钟,你要出去?”这天不是复诊日,莫长川在家里闲来无事,书也看累了,看到钟潮生穿好了鞋袜的样子,她也想跟着出去。 “嗯呢,去一趟日式超市。小姐你有东西要买吗?” 莫长川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钟潮生想都没有想就直接回答。 莫长川忙换好了衣服,自动自觉地“挂”在钟潮生的身后,仿佛是他的一件挂饰。 “小钟,你来超市要买什么?”莫长川认得这是前几次钟潮生带她去过的日资超市,她对这里的印象很好,于是一听到钟潮生要来就马上跟上了。 钟潮生拿出手机,打开那份看起来挺复杂的购物清单答道:“我去美国之前答应了朋友说给她带伴手礼,结果咱们走得太匆忙我都忘记买了,所以打算给她做份礼物赔个不是。” 朋友?莫长川有点诧异,因为钟潮生自从成为了她的私人助理以来,从来都没提起过他的朋友。以致于莫长川已经几乎默认了,他是没有朋友的。 然而,如今她发现自己的这个认知是错的。钟潮生又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性格,怎么会没有呢?而且,需要像他这样亲自做礼物赔不是的,应该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吧。 莫长川突然觉得好生羡慕,因为在她的生活里,早已经没有了朋友这个词儿。 “你要做的东西难弄不?如果没有太大难度的话让我也帮上忙吧,毕竟咱俩从美国回来得那么仓促,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本来钟潮生打算自己独立完成的,然而莫长川第一次主动要求帮忙,他也不忍心打击到她的积极性。就这样,他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第一个要做的是榛仁巧克力,是市面上最为常见的一款,与d家的一款比较相像,只是形状不同而已。 钟潮生担心莫长川没做过,于是亲自示范了一次——他先将黑巧克力隔水加热融化,加入适量的牛奶以制造滑腻的口感,然后用小勺将融化的巧克力浆搅拌均匀,盛入模具。再放入榛仁、葡萄干、花生碎,最后盛一点巧克力浆把模具填满。完成后,把模具放入冰箱的冷冻层里,十五至二十分钟左右便能取出来脱模。 等待期间他让莫长川过去,手把手地教她把刚才剩余的纯巧克力浆轻震出气泡,在表面上撒上酸奶,用勺子勾勒出漂亮的花纹并撒上坚果,同样放入冰箱的冷冻层里,凝固后就可以取出来。 这两款巧克力成型很快,第一款脱模之后,钟潮生取了一块,趁莫长川不注意的时候塞到她嘴巴里。 “怎么样?好吃吗?”钟潮生微笑着问道。 莫长川微微一怔。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巧克力已经在她的嘴巴里融化了一半。香滑的口感混着香脆的坚果以及清甜的葡萄干,分了三种不同的层次。 她的大眼睛眨了眨:“嗯嗯,好吃!好好吃!!!” 看着她这如同三岁小孩般的表情,钟潮生的内心也会随之而变得柔软。他拿了一块酸奶口味的巧克力,再次塞到了莫长川的嘴巴里。 “这个怎么样?” 莫长川细细品味着这奇特的口味,除了像刚才那款一样的如丝细滑感,还有一股淡淡的酸奶味。这股酸甜的味道冲淡了巧克力的甜腻,不知不觉就会多吃了。 “这口感很特别哎……你之前有尝过类似的巧克力吗?怎么会想到这个做法?”莫长川疑惑道。 “我没尝过这样的,但以前高中的时候,有同学请我吃过一种巧克力豆,但里面是一种所谓的酸奶口味的橡皮糖,与现在这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接下来他们要试做巧克力玫瑰。与前面两款不同,这一款用的是白巧克力。钟潮生把融化白巧克力的工作交给了莫长川,让她仔细搅拌至无颗粒状。随后往里加入麦芽糖,搅匀后关火,再往里滴几滴食用的红色色素,颜色均匀后放置冰箱里冷藏二十分钟。 取出之后,莫长川看到长得跟橡皮泥似的巧克力,觉得好玩极了。钟潮生麻利地捏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递给了莫长川,示意她尝尝。 “嗯……入口即化,口感柔软。不过这个有点甜,我觉得可以加点玫瑰花油或是玫瑰花瓣提升一下味觉或口感,就不会显得这么单调,你觉得呢?”莫长川虽然不会做,却分析得头头是道。 “的确是单调了些。好的,我记下了。”钟潮生在手机备忘录里飞快地记下了要点,认真得跟专心听课的学生一样。 最后一款是巧克力棉花糖。融化黑巧克力的工作仍然交由莫长川,依旧是搅拌至无颗粒状。莫长川已经轻车驾熟,很快就已经完成了。钟潮生准备好了棉花糖和装饰用的糖果,拿出一颗白白嫩嫩的棉花糖,把它的一边蘸到巧克力浆中,迅速的拿起来再蘸上装饰用的糖果,最后放到盘子里等它定型。 装饰的糖果都很可爱,有星星月亮形状的,还有带着珠光色的小圆珠子,以及半透明的五颜六色的宝石一样的软糖。 莫长川学着钟潮生的样子,笨手笨脚地也做了好几个,竟然还做得挺可爱,软绵绵的样子让人好想一口咬下去。 “我尝尝?”莫长川已经知道钟潮生想说什么。“这个挺好的,棉花糖和糖果都有些嚼劲,中间那层巧克力是不一样的口感,我挺喜欢这样的。” 第140章 钟潮生的盒子(四) 反反复复试验了十多款不同款式的巧克力,莫长川都快吃吐了,最后才选出十款她觉得比较合适的。钟潮生仔仔细细地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了巧克力的名字与制作方法,还有改进的建议,等礼盒的盒子到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制作了。 他们所在的城市物流十分便利,当天下单第二天东西就到了。他订的是一款外形有点梦幻的礼盒,但设计相对简约。礼盒是从浅紫向浅粉过渡的渐变色,仿佛是傍晚时分即将步入黑夜的天空。礼盒的印刷带着点闪粉的效果,但最外面做了涂层的工艺,把闪粉和颜色与食物隔绝开来。礼盒是长方形的,最上面的盖子前端包裹着磁片,打开的时候能看到盖子里镶嵌着的一面镜子,可以架起来当成梳妆盒用。下面是抽屉式的,分成了两列五层。左边的一列比较窄,大概只有右边那一列的三分之一左右。 售卖礼盒的店同时还售卖其它的烘焙用品,钟潮生下单的时候还购买了便于单独保存巧克力的磨砂封口小袋子,这样既能防止细菌的滋生,又能防止不同口味的巧克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这些需要的物品都就绪之后,钟潮生和莫长川就正式开始制作要送给沈玥婷的巧克力了。这一次的共同制作,他们俩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默契,而且外观与味道上也有了不少的改进,比起第一次试验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打包好,一丝不苟地在礼盒里放整齐了,再把礼盒放进手提袋里。 “要叫刘叔叔过来送你吗?”莫长川贴心地问道。 “啊……不用,我明天放我书桌上,她会取走的。”钟潮生这耿直男孩又一次被自己出卖了。 “嗯?她会取走?” 莫长川这么一问,钟潮生才意识到自己挖的坑有多深。“那个……其实我那朋友就是每天给我们打扫的那位。”他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如实交代。 莫长川知道每天公寓都会有人来打扫,但她从来没见过沈玥婷,甚至连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我好像没有见过她?”莫长川努力回想着,却还是毫无印象。 钟潮生点了点头:“郑管家说你跟陌生人相处会有压力,所以她几乎都是你不在公寓里的时候才来打扫。不过我入职的第一天在这里碰见过她,是位挺不错的女孩子。” 他说着前半句的时候,莫长川倒是没什么。然而说到后面,莫长川却留意到了重点——女孩子?!钟潮生竟然还亲手给她制作赔罪的礼物?!!!他们俩关系这么好吗?!!! 钟潮生看着仿佛被石化了一样的莫长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莫长川也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反应,钟潮生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好像猛然惊醒过来一样,还差点就把桌面上剩余的糖果洒到了地上。 “噢……没什么……”莫长川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可能是今天有点累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休息,没多久她就回了房间洗澡。 蒸气缭绕的浴室里,她放了满满的一浴缸的热水,把自己整个人都放空了靠在浴缸的一边。闻着浴盐带来的玫瑰花芳香,她想起了和钟潮生一起做的那款玫瑰花形状的巧克力,不禁又想到了他口中那位挺不错的女孩。 她的心中顿时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涩之感,但却说不清由来。 明明之前自己还很积极地说想要帮忙做这份礼盒,为什么一听到对方是女孩子就立刻觉得沮丧了呢?问题到底是在于收礼盒的人是自己家的佣人,还是因为是别的女孩子?自己到底在介怀什么?为什么要介怀?小钟答应别人没有做到的事情,送一份礼物当做赔罪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自己这是小肚鸡肠了吗?这样好像不好,那是小钟自己的私事……可是不开心,为什么?是希望被送这份礼物的人是自己吗?这样想好卑劣,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卑劣的人了?!!! 她的脑子里仿佛有两把声音在吵架,让她的心绪无法平静下来。她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放光了浴缸里的所有水,跑到淋浴头下把水开到最大,像是要把自己脑海里的那些奇怪的对话冲洗得一干二净。 然而即使她在淋浴头下已经冲洗了将近半个小时,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这些相互矛盾的想法像是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想要斗个你死我活。 “你还好吗?你今天洗澡洗了好久,我差点就想去敲门问问了。”莫长川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钟潮生像是一直观察着她房门的动静,看见她出来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莫长川目光有些涣散,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钟潮生看她的神情不太对劲,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问道:“明天早上你还要去找顾医生复诊,你今天也累了,头发吹干就早些休息吧。” “小钟,你是不是……喜欢那位收礼盒的朋友?”莫长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钟潮生本来正打开行军床准备铺被褥,被她这么一问差点被夹到手:“什么?” “……没什么……”莫长川嗫嚅道。她觉得钟潮生的反应已经给出了回答。 “不是……怎么你们都问这样的问题……”钟潮生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嗯?什么叫‘你们都问这样的问题’?还有谁?” 钟潮生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去了一趟美国回来老给自己挖坑了?是受傅兰迪影响了吗?!“呃……傅先生也问过一样的问题……” “你说什么?你跟傅兰迪什么时候关系变这么好了?!怎么连你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他?!” 钟潮生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不不不是那样的!他前天晚上给我发微信问我们到家了没有,还有问你的情况。我回完之后想起他应该对女孩子的事情比较清楚,就顺便聊了几句。” 第141章 钟潮生的盒子(五) “所以说,你要送人家礼盒也是傅兰迪那家伙出的主意?!”莫长川一下子就无名火起了。 钟潮生没想到,从美国回来之后,莫长川还是跟从前一样,一提起傅兰迪就火冒三丈。他还以为傅兰迪在美国帮了莫长川的忙,他们俩的关系会比以前相对缓和一些。看来傅兰迪的名字还是莫长川的死穴,提不得说不得…… “小姐,先别动怒,不然这情绪会影响你的睡眠……是我不好,我当时就是觉得我没履行到答应我朋友的事,心里觉得不太好受,着急想办法补救,所以就……问……问他了……”钟潮生怯生生地答道。 “小钟,你是去完美国跟他熟稔了吗?他这人说的话能信吗?!!!”莫长川仿佛是被点燃了的炸药,怒火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钟潮生看出来莫长川这时候的情绪不是太好,于是忙安抚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姐你别生气了,我以后注意和他保持距离就是……” 莫长川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回房间吹干了头发,便回到客厅的沙发躺下了。然而实际上她实在是难以入睡,她总觉得自己这天晚上的反应好像过激了,又或者说,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莫名其妙,就跟没事找事似的,毫无道理可言。 ****** “长川从美国回来了啊,怎么今天脸色看着不是很好啊?”顾诗涵一见到莫长川,发现她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轻松,感觉有点诧异。 莫长川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心里纠结了大半天,除了想着为什么自己想法这么古怪之外,还在不停地责备自己不应该有这些卑劣的感觉与想法。她的眼底下有两圈明显的青黑,一看就是严重的睡眠不足。 这一次复诊并不需要做催眠治疗,因此顾诗涵让莫长川自己单独留在诊室里,钟潮生则是在外面候着。 莫长川简要地向顾诗涵复述了在美国发生的一些事,主要是校方致歉的行为对她自己的影响,也有提及对薛晓露这号人物的恐惧。顾诗涵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安静地聆听着,必要的时候提出一两个问题。在她看来,莫长川从原来不肯与任何人沟通,到后来说话磕磕巴巴但能给人反应,再到现在能正常说话,甚至是主动向人表达自己的观点,这应该是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的——虽然目前为止,她还是仅限于对自己熟悉的人才会表现出来,但这已经是向前迈进了好几大步。 而在提及对薛晓露的恐惧之时,莫长川所描述的离开美国当天她自己的反应,也应当是可接受范围之内的。毕竟那是突发事件,她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去消化情绪,钟潮生把她保护得很好,处理也算得当。 “小钟说,他觉得我小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和他的母亲并非一伙。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是那样,而且我们在美国的时候跟他相处得还算可以;但回来之后,我又恢复到像以前一样,对他十分厌恶,对他的母亲就更不用说了,总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里都透着深深的恶意。但我不明白,我认识的那个人好像也并没有对我做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讨厌他?我觉得我的这个想法不合理,可我就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恶,想要相信他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想要厌恶他却只是几秒之内。”莫长川对于自己对傅兰迪的矛盾看法也是十分不解。 顾诗涵根据莫长川的描述,在草稿纸上把提及到的人物关系给梳理了一番。 “你说的那个人,从他再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开始,你是觉得他似乎是在帮助你的,对吗?”顾诗涵看着眼前的人物关系图,再次跟莫长川确认。 “嗯,是的。不过……” “不过?” “他最近做的一件事让我感觉……很奇怪……” 这似乎是一个关键的点。“他做了什么?”顾诗涵问道。 莫长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顾医生,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向小钟提起我要说的事吗?” “当然可以,我们有义务保护病人的隐私。”顾诗涵微笑着答应。 “他加了小钟的微信,然后小钟问了他一点建议。” “建议?”对还不算十分熟悉的人咨询建议?这听起来应该是有故事。 “小钟他出国前答应了一个女孩子要给她带伴手礼,结果我们回来得太仓促,就没有买到。他想向那女孩子赔礼道歉,就问那人有没有什么建议。不知道那人跟他说了什么,后来小钟打算自己做个巧克力礼盒送给那女孩。我觉得他买不成伴手礼我也有责任,于是跟他一起完成礼盒的事。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个女孩子……”莫长川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观察着顾诗涵的表情。 “这个人是男是女对于你来说很重要?”顾诗涵依旧保持着微笑。 这是莫长川并没有预料到会成为质询的点。她细细回想着答道:“不重要……但我知道之后心里觉得……觉得……很不舒服……” “不舒服?” “很难形容……我也想不明白……我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因为对方是女孩子,所以你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还是说因为别的?”顾诗涵挑了一下眉。 “我不确定,”莫长川十分迷茫,“我不确定是因为什么,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想过原因,我甚至感觉脑袋里有两把不同观点的声音,它们在吵架,我甚至觉得我的想法很卑劣……”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你觉得你因为对方是女孩子而不悦的想法很卑劣,对吗?” “是的。” 顾诗涵算是明白了莫长川的意思——这又是抑郁症常见的自罪感的表现。而至于另一方面,则是需要更进一步的确认。 “长川,小钟在你心目中的印象是什么样的?”顾诗涵突然扔出了这么个问题、 “呃……比较务实,也很细心体贴,做事挺负责任的。” “你会不会觉得他长得特别帅人特别高,好像各个方面都特别的优秀?”顾诗涵试探着问道。 第142章 钟潮生的盒子(五) “顾医生你这问题……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莫长川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顾诗涵保持着笑容,慢慢地引导着她去思考:“我需要根据你的回答作出分析,所以你可以认真地思考一下我提问的那些问题。” 莫长川闭上了双眼,细细回想着与钟潮生相处的感觉:“没有,我闭上眼脑海中记不起来他的样子,所以也没有觉得他长得又高又帅又优秀。他给我的印象只是很亲切。” “很好,那么继续下一个问题。当你独处的时候,你会想到他,希望他在你的身边吗?”顾诗涵边问边观察莫长川的反应。 莫长川几乎不用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会,他不在我身边的话我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会十分不安……” “现在也是吗?” “现在不一样,我知道他在外面等着,所以我没有不安。” “那如果我告诉你,刚才我叫他离开医院去了别的地方帮我办一件事呢?” “什么时候的事情?”莫长川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转身开门。看到坐在诊室门口看着她的钟潮生,顿时就呆住了。 她手足无措地看向诊室内的顾诗涵:“顾医生,你……?” “我说的是,如果。”顾诗涵狡黠地对她笑了笑,“把门关上吧,咱们的对话还没结束呢。” 莫长川一脸蒙圈地关上门坐回去:“顾医生,我不是很明白……” “别着急,咱们再继续聊聊。”顾诗涵回想了一下,“长川,如果你的爸爸坚持要送你回美国,你愿意吗?” 莫长川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我再也不想过从前的生活。” “那如果你回去美国与继续雇佣小钟之间只能二选一,你会怎么选择?”顾诗涵清楚地记得,莫长川第一晚出院的第二天,郑伯就提出过要解雇钟潮生,当时是莫长川坚持要把他留下来。但那是二者可以并存的情况之下。人在极端的条件之下也许会作出不一样的抉择,尤其是当这个极端的条件危及到自己的利益之时,才会让人看到自己真正的一面。 莫长川倒吸了一口气,这不就是他们去美国之前遇到的情况吗?! “其实……我们去美国之前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莫长川淡淡地说道,“那时候郑伯给我转达了爸爸的意见,在我十分抵触那边的监护人的情况之下,要求我必须跟监护人的儿子回去美国。我当时心情跌到了谷底,他们也没给我解释为什么我必须回去。小钟为了我,极力地去游说郑伯,希望他能让爸爸理解我的意愿。郑伯知道爸爸的意思,差点就要解雇小钟。那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答应跟监护人的儿子回美国,但是郑伯必须答应我向爸爸求情,介绍一份可以保证钟潮生生计的工作。” 顾诗涵定定地看着莫长川,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为什么会这么抉择?”顾诗涵讶异道。 莫长川闭上了双眼,回想着当时的感觉:“我的家庭,相对于很多人来说,经济条件很好。我不愁吃穿,回去美国是一个其他人可望不可即的选择。但是对于小钟来说,他的至亲全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需要这份工作去维持生计,去还他妹妹住院时所欠下的网贷。他在我这里兢兢业业工作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算是把网贷的欠款还了。本来他应当可以凭借着在我家这份工作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但却因为他说了真话劝说我的爸爸要尊重我的意愿,导致他最终会失去这份他赖以为生的工作,这么做……很不值得……” 那天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她的眼眶不由得微微发酸:“我和他,本来只是最平常不过的雇佣关系。他从来都不是个多言的人,如果他保持沉默听从我爸爸的安排,这样对于他来说是最有利的。然而他却选择为我鸣不平,也设身处地地为我争取我的意愿,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好。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好人应该有好报。” 听到这里顾诗涵却有点不确定了:“你这么说……听起来像是一种交换?可这样似乎不等价啊。他有可能失去的是一份工作,工作没了可以换;但你失去的则有可能是一辈子的自由或是快乐。” “我没有想得那么仔细……当时我只是第一反应就觉得应该是这样……” “那如果现在让你重新选择,你会怎么选?” “还是一样。”莫长川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 “他待我很好,好人应该有好报。”莫长川重复道。 “好吧,我明白了。”顾诗涵记录了一下,“那么我们还有最后的问题——你们俩是否有过拥抱或是亲吻等行为?如果有,假设实施的对象是别人而不是他,你是否能接受?” 这一堆问题设计得很巧妙,能旁敲侧击钟潮生是否对莫长川做过任何亲密的行为。还有就是,莫长川对于这些行为的态度。 莫长川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钟潮生的确会在她抑郁症发作的时候搂过她,但那都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如果把钟潮生的脸换成傅兰迪……噫,这酸爽……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马上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 顾诗涵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表情与动作,已经大概能猜出来答案。 “爸爸和郑伯的拥抱我可以接受……” “不,我是指同龄人或者跟你同辈的人。”顾诗涵特地补充道。 “那……应该不可以,我无法接受……” “好的,我明白了。”顾诗涵拿着笔记录着,“关于这些问题,我还需要些时间去做分析,所以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给你答复。” “所以这些问题是要用来……?” “测试你是否对小钟产生了心理学上所谓的移情。”顾诗涵淡淡地答道,“不管有还是没有,其实对于你来说都是透明的——也就是说,你不必理解这是什么。你不用理会我问的这些问题,就和平常一样和他相处就好。” 第143章 钟潮生的盒子(六) 顾诗涵坐在办公室里,两眼发直地盯着莫长川的病案,这个姿势与表情已经至少维持了十五分钟。 若是平常她这个样子,郭梓洋肯定早就冲过来揶揄她一番了,可是郭梓洋这周应了她的要求调了班,而且还十分听话地没有联系她,他们俩这一周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在思忖着莫长川对钟潮生产生的到底是不是移情。钟潮生虽然并不是心理咨询师,但他的作用是要为辅助治愈莫长川而存在,因此他的立场是偏向于咨询师这边的。也就是说,莫长川对他如果产生了依赖,甚至是类似于喜欢的表现,都有可能是移情。 然而,莫长川的一些特征比较模糊,顾诗涵要尝试着去区分开来。 心理学上的移情,是求助者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会太多投射到咨询师身上的过程。而形成移情的基础,是幼儿期在与双亲或其他人际关系中的关键人物之间存在的未能处理妥当的问题【注】。 之前他们去美国解决的事情,从复诊时与莫长川的对话得知,是处理形成她进食障碍的原因,而并非导致她严重抑郁的根源。因此即便去了,也只能解决进食障碍方面的问题而已。 莫长川过去未能妥当处理的问题,主要为她与她爸爸之间的情感。先前的催眠治疗中,顾诗涵从她口中获得的信息碎片,经过仔细拼凑之后,就能发现她安全感的缺失十分严重,而且她对于被遗弃或是被放逐有着极端的恐惧。一旦她这样的情况发生移情,最先的表现往往会是极高的依赖性。 然而依赖性却并非移情所独有的特征,因而又需要通过一些别的要素进行判断。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社会心理学家鲁宾曾经对爱情与喜欢的形式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对于喜欢的定义,他提出只包含两个主要要素——彼此间怀有同感;对他方的积极评价和尊重。这两点,顾诗涵已经明显能从莫长川身上看出来。但这样一来,对于莫长川是否产生了移情就更加难以判断了。 因此她当时就向莫长川提出了另外的几个问题,希望从她的真实想法中辨别开来。 鲁宾把爱情与喜欢的区别,定义为三个方面—— 第一,依恋。卷入爱情的双方在感到孤独时,会高度特异性地去寻找对方来伴同或宽慰,而喜欢的对象不会有同样的作用。 当她问及莫长川独处的时候会不会想到钟潮生,希望他在身边的时候,莫长川的回答完全符合这一点。她甚至还做了一个即时反应的试探,告知莫长川她刚才叫钟潮生离开医院为她办一件事,故意试探莫长川的反应。她对于这一点并不感到奇怪,毕竟自从郑伯把工作交给了钟潮生之后,她就没见过钟潮生不在莫长川身边的时候。 第二,利他。恋爱中的人会高度关怀对方的情感状态,觉得对方快乐和幸福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在对方有不足时,也会表现出高度的宽容。最自我中心、自私自利的人,在恋爱中也会表现出某种理解、关怀、宽容和无私。 顾诗涵是误打误撞问的问题,她没预想到莫长川与钟潮生之间竟然实实在在地经历过那个二选一的抉择。莫长川相当于是做过两次选择,然而两次都决定了用自己的自由换取钟潮生的工作。但她的回答却偏向是理性的分析,而不像是情之所至。她认为是因为钟潮生待她好,所以她愿意对他报以更好的。这是典型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心态,不排除有奉献型人格的作用在里面。这一点是顾诗涵无法对莫长川是否移情作出准确判断的根本原因之一。 第三,亲密。恋爱的双方不仅对对方有高度的情感依赖,而且会有身体接触的需求。性是爱情的基础,是爱情的核心部分。 以莫长川的成长经历看来,她在生理上受进食障碍的影响,身体发育迟缓;心理上受抑郁症的影响,从平常孩子刚开始发育的时候起就一直住在医院里,极少与人接触,心理上对男女之情也没什么概念。因此,在这方面的判断尚未到达那样的程度,故而顾诗涵只能从更浅的程度对她提问。但从莫长川的回答看来,她对于由男女之情而产生的身体接触没有清晰的概念,虽然回答偏向于排他性,但也有可能是她的社交倾向导致的结果。也就是说,她给出的非钟潮生不可的回答,有可能是因为她抗拒与陌生人进行深入的沟通认识而导致的。 顾诗涵疲惫不堪地捂住了双眼,感觉想了半天还是没整理出个所以然来。她无可奈何地拿起桌面上的杯子,打算去饮水机那边接点热水泡茶喝。然而一转身,却看见了悄无声息抱着双臂站在身后的郭梓洋。 她愣愣地与郭梓洋对视了半天,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郭……郭医生,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郭梓洋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拿起她的台历指了一下:“今天周四,我早点回来拿东西。” 顾诗涵一手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她怎么能忘记了莫长川复诊的日子就是周四呢?!!!这下好了,两个问题一起来!!! 她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刚才的动作,拿着杯子从郭梓洋身边走过去。 郭梓洋一把拽住她的胳臂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四周——办公室里的医生要么就是还在门诊大楼里坐诊,要么就是已经下班了,就剩几个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哎哎哎,郭医生,你干什么,我还要打水呢!”郭梓洋抢过她的杯子放到桌上,拽着顾诗涵就往门外走去。平常他俩就偶尔在办公室里打闹,其他医生都习惯了,那几个人头都没抬一下。 郭梓洋把她拽到走火通道里,看了看楼梯间确定没有其他人,便肆无忌惮地把顾诗涵逼到了墙角:“顾医生,你好像忘记了什么答应过我的事情了?!” 第144章 顾诗涵的答案(一) “这……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顾诗涵后背都渗出冷汗来了。 “我可是一直忍着没打扰你,你这是直接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郭梓洋咬着后牙槽问道,脸都快凑到顾诗涵的鼻子前了。 “没……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忙着想长川的事情吗……”顾诗涵双手抵住郭梓洋的肩膀,不让他再靠近。 然而她的力气再大,在郭梓洋面前都不算什么。 郭梓洋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分开了压在墙上,眼里闪着怒火:“莫长川的事情重要,我和你之间的事情难道就不重要吗?!一周可是你自己定下来的时间,我当时可没有逼你!” “是是是……是我的问题,我光顾着想工作的事情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想我们的事情?要不我帮你向柯主任请个假,你回去慢慢想清楚?”郭梓洋在她耳畔说道,气息在她的耳朵与颈项之间流淌。顾诗涵不禁被这气息弄得脸红心跳,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别……”她才刚说出一个字,剩余的话都湮没在那一个猝不及防的吻之下。 郭梓洋喘着粗气,仿佛是要让顾诗涵感受到他的怒气,与在迪士尼乐园的那个吻完全不同,那时的郭梓洋是很绅士的,仅仅是想要加深顾诗涵对于那天的记忆,像是留下一个深刻的烙印而已;然而今天的郭梓洋却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对顾诗涵完全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的态度异常的愤怒,像是要惩罚她似的,对她散发着雄性动物的压迫感。 顾诗涵的脑海里像是有几十朵烟花同时炸了,耳朵一直嗡嗡作响。郭梓洋的急切让她产生了躲避的念头,无奈双手被他牢牢地钳制住,根本就动弹不得。她的双唇被郭梓洋死死地抵住,紧张无措的感觉使她惶恐不已,几乎已经记不起来该如何呼吸了。 郭梓洋感受到了她的抵触,松开了她的双手,左手圈住了她的肩膀,右手扶住她的颈项,以防她的头撞到墙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通道门外传来了各种脚步声,大概是换班的时间到了,不同科室的医护人员在外面走动。郭梓洋才像是终于找回了理智,放开了被吓坏了的顾诗涵。 顾诗涵的胸膛不断地起伏,双唇娇艳欲滴,两颊已经爬上了羞涩的红晕,双眼也微微失神。 郭梓洋伸出右手,拇指在她鲜红的唇上轻轻抚过。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难过地说道:“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吗……我这个星期每天都度日如年,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你的答复,但你却像是毫不在意……” 他感觉到怀里的顾诗涵在哆嗦,心中本有的愤怒已然被内疚所取代。他本来只是打算用一个吻让顾诗涵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而已,却没想到自己没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反而把她给吓成这样。 他感觉到双肩被怀内那双小巧的手推开,顾诗涵仰起头,眼中似有泪水:“我……我不是完全没有去想。在我给长川判断她是否产生了移情的时候,我回顾了一下鲁宾所说的爱情应该具备的三点……” 郭梓洋屏息凝气地对上她的目光,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渴望已久的回答。 “依恋、利他、亲密,我想你应该还记得这三个要素……可是,这三点里我全都没有。很抱歉,郭梓洋,我不能做你的女朋友。”顾诗涵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一句话对于郭梓洋来说,堪比晴天霹雳。他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行为吓到了顾诗涵,于是忙赔罪说:“不是……如果你是因为刚才我的冲动行为而生我的气,所以才给出这么个答案,我可以向你道歉!!!” 顾诗涵低垂着双眼摇了摇头:“不……虽然我下午的确是在忙长川的事,但我看到那三点的时候,我也在自己的身上比对了一下……真的,深入看过这三点区别之后,完全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希望我能符合那三点里的任意一项,因为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而你对这个问题所期盼的答案,我也清楚得很。但是感情就是那么神奇的东西,无法强迫自己去迁就,也无法欺瞒自己的内心。我真的十分抱歉……” “可是……咱们之间这么有默契,我以为你……”郭梓洋真的懵了。 “你以为……”顾诗涵苦笑了一下,“我也以为……咱俩只适合做朋友……或是工作上的搭档……” 郭梓洋一下子慌了:“鲁宾那三点只是用于学术研究,生活里的事情不还是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吗……如果你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你要多久?一个月够不?” 顾诗涵看着郭梓洋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郭梓洋,你也是心理医生,鲁宾的研究有多少作用你应该很清楚。你以为我只是比对了那个研究而已吗?我每天独处的时候都会想一想,到底我对你是什么感觉,算不算得上是喜欢,但我一直得不出答案。直到你刚才对我所做的一切,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对不起……我……是我太着急了……”郭梓洋惴惴不安道,“我知道我吓着你了,是我不对,你能不能……能不能重新考虑一下?” “郭梓洋,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咱俩可以是好同事、好朋友、好搭档,可咱们并不适合做男女朋友,你何必勉强……” “我不明白!”郭梓洋重重地一拳打到墙上,“那天咱俩的感觉不是挺好的吗?我可以感觉得到你那天也是很开心的。既然咱俩在一起你能觉得快乐,为什么就不能给大家一次机会?!” “咱俩在一起的时候,是朋友!我很感谢你关怀照顾着我的一切感受,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在你跟我说想要我成为你的女朋友之后,我的每一天都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我每天都想我对你是什么感觉,我该不该答应你;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复,你会觉得伤心;或是咱俩之间再也回不去,从此以后做不了朋友……直到今天我看到鲁宾的研究,我转身看到你的时候,我大概就已经明白,我对你没有那种念头……” 第145章 顾诗涵的答案(二) 郭梓洋没想到,自己苦苦等待一个星期,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那天送完顾诗涵回家之后,他回想着自己当天的一举一动,都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而且在奇幻秀结束时他给顾诗涵的那一个吻,顾诗涵并没有明显的反抗,那样的话是不是说明其实对方也是对自己有好感,所以自己是有比较大的机会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无数次拿起手机想要给顾诗涵发微信,无数次打开了拨号键盘想要拨通她的电话,想要问问她考虑的怎么样了,却也是极力忍住,担心自己要是不遵守她的约定,她会气得把肯定的答案改成否定。 他死死地憋了七天,决定今天早点回医院——他不想通过任何的通信手段去听一个这么重要的答案。他希望能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顾诗涵给他的答复。 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对于顾诗涵来说是特别的存在。仿佛他从来就没想过,顾诗涵给出的有可能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当他回到科室办公室,看到坐在座位上疲惫不已的顾诗涵时,却又不忍心去打扰了。他安静地抱住双臂,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想象着她转身见到他时的讶异。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果然顾诗涵就如他所愿,站起来转身看到了他。 本以为结果是会如同电视剧一样,两个人会心一笑,然后就是响起音乐共同开始美好的生活了。万万没想到,最后竟发展成如今这个最不希望的样子。 “没能给出你想要的答案,我很抱歉。但……除了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作为补偿。如果你希望一切回到原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果你觉得无法忽略一切,那咱俩之间也只能做见了面打声招呼的同事了。”顾诗涵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接受,都该留点时间给郭梓洋自己消化一下。 顾诗涵离开后,空荡荡的走火通道里就剩下郭梓洋一个。他本来是要回来在住院部值夜班的,然而现在,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只能给柯主任打了个电话要求临时调班。 整整一个星期,顾诗涵没有再在科室内碰到过郭梓洋。从排班表上看不到他的名字,后来科室例会她才知道他告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她虽然也曾担心过他,但想到如果主动联系他,无疑是给了他不该有的希望。他是心理医生,也应当有能力去排解自己的负面情绪,不打扰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的关心方式。 ****** 郭梓洋每天看着手机里来自亲朋好友的微信与电话,却始终等不到最想要的那个人的,不禁唏嘘又难过。 他明白,这个他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终究还是成为了现实。 他看着镜子里满脸胡茬颓废不已、与平日里意气风发完全大相径庭的自己,也只能喟叹一下,为何当初的自己会这么冲动,戳破了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隔膜?又或者说,自己哪里来的自信,竟然觉得自己有把握能劝服一向理智的顾诗涵,让她头脑发热放弃一切思量,答应与自己在一起? 镜子中的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垂下了眼帘拿起了刮胡刀—— “如果你希望一切回到原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果你觉得无法忽略一切,那咱俩之间也只能做见了面打声招呼的同事了。” 果然理智的人都狠心,狠心到能放弃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感情。顾诗涵太了解他,知道他不是一个能彻底放弃的人,因此才会开出这么个二选一的条件。他自问并不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他不能割舍与顾诗涵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联系,毕竟他们俩在一个单位一个科室工作,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环境,总不能看到了却形同陌路。更何况,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至少还有伺机而动的可能性;而彻底成为陌路人,则是相当于连唯一的一点希望都放弃了。他不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做选择题。他要留着这份情义,做一个举止谈吐都对得起自己身份的成年人。 “我想好了,我选择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希望咱俩还是工作上的好搭档,生活上的好朋友。”他仔细查看了一下微信的草稿,最后点击了发送。 “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顾诗涵几乎是秒回。她看着郭梓洋发送过来的微信,终于长舒出一口气,这些天以来脸上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变成了一个充满赞赏的微笑。 实际上,顾诗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坚不可摧,在说出那一句让郭梓洋选择的话时,心里也有着难以抑制的悲痛。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郭梓洋作为一名好朋友,的确是让她极为欣赏的。尤其是当想要采用钟潮生作为莫长川的私人助理这件事上,他主动为她推荐钟潮生,又与她一同承担了这个大胆试验的风险,这一点上的确是让她十分感动为之动容的。唯一可惜的是,郭梓洋在对她做出情感反应的判断上出了差错——他忽略了她在情感方面的保守态度,错把自己的感情观误以为与她一致,想要以乘胜追击的做法击溃她情感上的防线,却没想到她的选择是更加谨慎地加固自己这边的防线,对感情更是宁缺毋滥,对方越是积极进攻自己则越是保持理智克制冷静思考。 在这一场你追我赶的角逐之中,顾诗涵曾不由自主地拿楚昊勋与郭梓洋对比过。自认识以来,楚昊勋一直都是表现得进退有度,而且也给了她足够的舒适空间。对比之下,郭梓洋也许是比较年轻,因此想法上也比较急进,总是沉不住气来,希望自己能掌控好主动权;然而一旦碰壁,他便会章法打乱,彻底的忘记了在感情的领域上,并不是谁主动谁就有话语权,而是应当互相磨合互相尊重,让双方都处于一个舒适的状态,方能维持长久。 第146章 莫长川的拥抱(一) “你说什么?!礼盒里有小姐亲手做的巧克力?!!!”沈玥婷拿到了钟潮生向她赔罪的礼盒,刚给他发了微信,结果钟潮生竟然告诉她,礼盒里有莫长川一起制作的巧克力,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嗯呢,小姐从选取巧克力的款式,给巧克力试味,还有正式的制作,都有份参与哦!她说我这次没来得及给你买伴手礼,是由于我们匆忙离开美国所致,她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她自己主动提出要一起制作,聊表我诚恳的歉意。怎么样?这份赔礼是不是诚意十足?”钟潮生得意洋洋地向沈玥婷炫耀着。 沈玥婷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嘚瑟,于是赶紧给他泼点冷水让他冷静冷静:“哼!诚意十足的是小姐,可不是你。”话语后面还给他加了个做鬼脸的表情。 钟潮生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人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出来送这份赔礼的人可是我哎,婷婷你不能欺负老实人的!”他虽然不介意功劳被莫长川占了,但无论如何也该争取一下表现自己的诚意。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诚意了,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了。”沈玥婷最后还是耐不住他的嘚瑟,举白旗投降了。 莫长川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的躺椅上,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沙发上偷着乐的钟潮生,心情矛盾不已。虽然那天复诊的时候她已经把想法告知了顾诗涵,但不能当时就得出结论,因此她的这种仿佛人格分裂的矛盾感觉依旧会频繁出现。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像是要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卑劣的自己,一半却是自责的自己。 钟潮生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眼光,刚好抬头与她的对上了。 “小姐,我朋友得知礼盒有你亲手做的巧克力,简直受宠若惊了!”钟潮生向她投来温暖的笑意。 莫长川微微一愣:“嗯?怎么了?” 钟潮生坐到了和她的躺椅比较近的沙发上,给她看了沈玥婷发的微信:“怎么样?感受到1+1=2的效果了吗?” “什么1+1=2?” “好事情就是1+1=2,顾医生说的。”这一点莫长川老是忘掉,可钟潮生把它记下来了。 “噢,坏事情就是1-1=0?”莫长川总算是想起来了。 钟潮生点了点头:“所以……你都理解了吗?” 莫长川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句话她一直都仅仅是记住,却不是理解。 钟潮生看出来了她的心思,摸了摸她的头,意味深长地说:“你还记得第一次从医院回到这里,你死死地憋着所有自己的想法,把自己逼到几近崩溃的那个晚上吗?”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之前一直不想让人知道,五年前你在美国期间发生的事情。”钟潮生指了指她的肩膀,“在你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这些你内心深处的感受之时,你要独自用你这个瘦小的肩膀默默地担起这些隐藏在心里的秘密,几乎把你自己压得透不过气来,还记得那感觉吗?” 当然记得,那些是莫长川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过往。不单单是沉重,还带着锥心之痛。莫长川再次点了点头。 “但是,在傅先生的小公寓里,你把你曾经经历过的这些一一告诉了我,虽然我无法减轻你之前受过的痛苦,但说出来之后,你是否能感觉到轻松一点?” 莫长川仔细回想了一番,她以为是因为校方致歉所获得的效果,但实际上,那天晚上她向钟潮生诉说过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之后,的确是感觉轻松了不少。虽然离开美国当天被薛晓露的突然出现吓得魂飞魄散,但回国后她也发现,从前积压在心头的沉重的负担,仿佛是被涓涓的流水慢慢地冲刷掉了;以前她常常会心口疼,像是被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最近好像也犯得比较少了。 “嗯,的确是觉得轻松了不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1-1=0啊……小钟你真的在这方面比我理解得还要透彻。” 钟潮生摆了摆手:“其实不是呢,我也是从前看过妹妹的笔记……”再次不自觉地提起了钟采薇,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止了下来。 “抱歉,我又提起了她……”钟潮生喃喃道,手指挠了挠前额。 “没关系的,”莫长川拉下了他的手,“不用刻意去回避,你和妹妹的感情那么真挚又深厚,而且曾经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是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愿意去聆听,毕竟像顾医生说的那样,1-1=0嘛。而且我和你能认识,妹妹也算是‘介绍人’了。” 平日里,大多是钟潮生安慰她,这天反过来成为被安慰的对象,钟潮生却有些不习惯,只能呆呆地点了点头。 莫长川站了起来,想起每次在自己软弱无助之时,钟潮生要么呆在她身边努力地安抚着,要么就是紧紧地搂着她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她也希望在钟潮生脆弱的时候能够成为支持他的力量——不管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她忽然向钟潮生张开了双臂,肩膀微微触及钟潮生的,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后面,给了他一个礼貌却充满了鼓励的拥抱。 “小钟,谢谢你总是给我带来勇气与安慰,”她闭上双眼,轻声对钟潮生说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卸不下的心防,我跨不过去的坎,如果没有你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没有你在我身后支持鼓励,也许我到现在还是那个样子,又或许我的爸爸会听从了傅兰迪的建议,把我再次扔到美国去接受心理治疗,怕是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种周而复始的命运。” 钟潮生一开始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着着实实地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拥抱的意义。 “我可能不够强大,但如果你想起了妹妹,或是你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也希望我的聆听能为你排解一部分的烦恼。” 第147章 莫长川的拥抱(二) “小姐,谢谢你!”钟潮生伸手轻拍莫长川的后背,“我真的……还没学会把她放下……” “那就不要放下,”莫长川毫不犹豫地接上了这一句话,“她曾经活生生地存在于你的生命之中,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放下……” 钟潮生点了点头,苦笑道:“也是,你说的对,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放下……” 他们的这一个拥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双方都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感悟——莫长川曾经为自己的软弱无助而感到自卑,觉得自己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积极的作用。被至亲离弃,缺乏安全感,她以为这世上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这个世界也不需要她。然而,在钟潮生的面前,她第一次觉得,可以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意愿,即便自己微不足道,但也愿意与钟潮生分担他的烦恼与伤痛。 而钟潮生的父母早逝,他年纪轻轻便要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既当兄又当爹,想方设法地对妹妹好,却始终不能留住一个早已想离开这个世界的灵魂。他带着善意去对待这个世界,却不被世界公平对待。他疲于奔命,即使曾怀疑过莫长川与妹妹的死有关,却还是不自觉地用最大的善意去温暖着莫长川,为她披荆斩棘遮风挡雨。 如果说钟潮生的拥抱是为了保护,那么莫长川的则是为了守护——他在她无助失控时保护着她,让她免于自我否定与自我伤害;而她则是在他迷失在过去时守护着他,为他排解心中难以表达的忧伤。 ****** 周四莫长川去复诊,兴高采烈地给顾诗涵说了她对于拥抱这事儿的理解。 “长川,你会这么做,还让我挺意外的。”顾诗涵一直微笑着,对她主动拥抱这个做法表示出无比的赞赏,“本来这是打算放在你将来的治疗里设的一个目标,但你现在竟然自主地做到了,这个进步我为你感到骄傲。” 莫长川被她夸奖得不好意思起来,只能低头不语。 顾诗涵觉得她的这个进步可以加以利用,于是说道:“上次你说你知道小钟做礼盒的对象是一个女孩,你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有可能是因为现在你的生活里除了郑伯和你的爸爸,就只有小钟了。可当你知道小钟的生活里不仅仅有你的时候,你就会很不习惯。这是一种常见的依赖心态,你可以有两种方法——要么接受它,要么改变它。” “接受?改变?” 顾诗涵点了点头:“是的,要么接受这个不同,习惯你与小钟生活圈子的差异;要么改变这个不同,让你的生活圈子丰富起来,多交一些朋友,这样你的生活里就不仅仅有小钟了。” 莫长川咽了一口口水。在她看来,这两点都是她的弱项——如果她能接受,那么她就不会为了这个问题而苦恼;如果她能改变,她的身边就不会只有钟潮生。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选择,对于你来说都是十分艰难的——你有社交恐惧,要拓展你的生活圈子,你就必须去面对陌生人或是不熟悉的人,这一直是你比较抗拒的。”顾诗涵看她一言不发,就大概能猜得到她内心在纠结什么。“不过我倒是有个折衷的提议,你可以试试把小钟的这位朋友变成自己的朋友。” 本来是要确定莫长川是否对钟潮生移情,如今却被顾诗涵化成了拓展生活圈子的问题。这是一个让莫长川转移她对钟潮生关注和依赖性的方法,也是让她克服社交恐惧的走出的第一步。从来都是万事开头难,但只要第一步成功了,就能给下一步注入更多的信心与力量。 莫长川还是面有难色,始终拿不定主意。 “这样,你可以考虑做个尝试,万一做不到,也只是变回第一种的情况而已。这样子也还是没什么后顾之忧的。”顾诗涵尽力消除莫长川的顾虑。 “那好吧,我试试。”莫长川无奈地应道。 回去后,莫长川上网查了些跟陌生人相处的技巧,她不敢贸然向钟潮生提起想要与沈玥婷做朋友的打算。但她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向钟潮生提起沈玥婷,也借此询问对方对于他们做的礼盒的反馈意见,先给大家都留下点印象。 “小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怪怪的?”钟潮生一边往汤锅里沸腾的水里放食材一边说道。 “嗯?我怎么怪了?”莫长川本来坐在躺椅上翻着书,听他这么说手指定在了书页上。 钟潮生加完了食材,把炉子的火调大了,擦了擦双手走过来,坐到了她对面的沙发上:“呃……就是……好像经常提起我那朋友……” “嗯?她不能提吗?” 钟潮生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些在意她。” 岂止是有些在意她,简直是十分在意好不好?!莫长川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嗯,是有点。因为第一次做巧克力,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好。”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对她本人的好奇程度比她对你的巧克力评价还要高呢?”钟潮生仿佛是在开玩笑,可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没……没有的事……”莫长川被吓得手心冒汗,“其实……是顾医生让我尝试着去和她做朋友。” “啊?怎么说?” “我之前……跟顾医生提起过主动参与给她做礼盒的事情,她建议我尝试一下和你那朋友做朋友,克服我的社交恐惧……”莫长川忐忑不安地解释着,“但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就希望先了解了解,看看该从哪个方面下手比较合适……” 钟潮生简直要被她这个奇怪的做法惊呆了。他明白莫长川的社交恐惧,但对于这样的方法却不敢苟同。 “小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应当是顺理成章发自内心的,你这么做,倒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跟她做朋友的话,我十分乐意充当你们的介绍人,这样你也不用找方法找得这么苦恼。” 第148章 莫长川的交友大作战(一) “万一我还是觉得这样交朋友有困难,岂不是会让你十分难堪?”莫长川忧心忡忡地问道。 “交朋友还是得看缘分的,不要一下子就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了。咱们可以先从打招呼开始。你们俩之间有一个十分有用的纽带,就是那份礼盒。婷婷……呃……沈玥婷是个谦恭有礼的人,如果你肯见她,她一定会主动向你致谢的。”钟潮生听到莫长川说要跟沈玥婷交朋友,突然间就变得兴致勃勃了。 “嗯……那致谢之后呢?我总害怕我找不到话跟人说……” “这还真的无法提前排练呢,毕竟对话沟通都是即场反应的事,我自己都学不会怎么能保证说话不冷场呢。不过,我会尽量帮忙的,要是真的找不到话说了,你说要回房间便是,就相当于终结谈话了呗。她也不是什么难缠的人,比我会有眼见力。”钟潮生对沈玥婷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总觉得她在社交及人际关系方面是高手,因此对她的评价颇高。 “好吧,那……下周一她过来的时候咱们试试?”莫长川怯生生地问道。 “没问题,我提前跟她说一下,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钟潮生看出来莫长川的顾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补充道,“我不会告诉她真正的目的的,那样目的性太强了。小姐你随意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 莫长川乖巧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从钟潮生开口说帮忙的时候开始,她那颗悬在半空的心便已经不动声色地落到了地上——她知道有钟潮生在身后支撑着,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周一的早上,受冷空气影响,天空灰蒙蒙的,外面下着冷雨,室内也需要开着空调的暖风才能抵御严寒。 莫长川少有地没穿居家服,而是换成了外出常穿的毛衣与长裙。 “小姐今天很重视与沈玥婷见面嘛,都不穿家居服了。”钟潮生看到她的严肃着装,忍不住笑话她。 莫长川羞涩地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毕竟第一次见面,穿着家居服好像不太尊重人。” “去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穿着病号服呢,小姐你说这话我有点伤心啊……”钟潮生一手捂着心脏装出心口疼的样子。 莫长川简直哭笑不得:“那是我在住院,住院必须穿病号服!” 他俩正说得起劲,有人按门铃了。 钟潮生打开了门,正是冒雨按时前来的沈玥婷。她还是跟平常一样扎了个利索的高马尾,外面天气有点冷,她穿了件灰色的长羽绒服,背了个双肩包,一只手拿着一把滴着水的长柄伞,另一只手则抱着一束小雏菊和洋桔梗。 钟潮生给她拿了小水桶放雨伞,接过了她手上的花束,又给她殷勤地拿了拖鞋。 “小钟,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行。”沈玥婷有点不太好意思,她在这里打工那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这样热情地招待她,她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钟潮生给了她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平常你过来我们都不在,这次有人在当然得好好招待一下你。” 莫长川愣愣地站在沙发旁,看着他们俩这么熟稔地打招呼,竟觉得有些诧异。 等沈玥婷换好了拖鞋,钟潮生便带她往莫长川那边走去。 “婷婷,这位是莫长川小姐。”钟潮生伸出手,把莫长川往前推了一下。 然后又对莫长川介绍道:“小姐,这是一直默默地为我们服务的沈玥婷,大宅的人都管她叫婷婷。” 沈玥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她不太确定莫长川的性格,因此只能有些尴尬地隔着一段距离对莫长川说道:“终于见到小姐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呢!之前听小钟说礼盒小姐有一起制作,真的太谢谢你了!” 她是一个性子耿直的人,如果是像钟潮生这样的朋友,她也许会激动得第一时间冲上去抓住他的手了。但钟潮生之前跟她提起小姐想见见她的时候,特地提醒了她尽量不要跟莫长川有肢体接触,因此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 莫长川有点拘谨地笑了笑:“你好,婷婷,很高兴见到你!” 刚才沈玥婷刚进门的时候,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让钟潮生特别对待的女孩,顿时就自惭形秽了——这女孩的笑容很美,笑起来双眼像新月一样,嘴巴旁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给人的感觉既甜美又温暖。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难怪钟潮生会这么喜欢她。 莫长川定定地看着沈玥婷,不知不觉竟有点出神。钟潮生看她的状态有点怪,于是帮忙打圆场找话题:“婷婷你那礼盒吃完了吗?” “嗯,吃完了。不过你们做得太精致了,我都舍不得吃了。”沈玥婷对着他们俩笑着回答。 莫长川终于回过神来,调整了一下状态微笑道:“味道合口味吗?如果有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不妨直说。” “嗯,味道非常棒!比外面卖的巧克力要好吃多了!而且款式还这么精致,吃完了巧克力礼盒还能做收纳储物的梳妆盒,真的太有心思了!”沈玥婷没想到莫长川这么平易近人。她平常在莫家大宅里,那边的佣人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莫长川了,都已经不知道她的性子变成什么样。 莫长川低声笑了,偷偷地瞄了身旁的钟潮生一眼:“那是小钟的心思,礼盒是他想出来的。我只负责帮忙试味道和挑选样式,其实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偷吃。” “小姐也喜欢吃巧克力吗?”沈玥婷好奇地问道。 “嗯,我也挺喜欢吃的。但是不能多吃,容易觉得腻。” 沈玥婷轻轻拿手指戳了戳钟潮生:“要不下次我也请教一下你?我也想给小姐做一份。” 钟潮生一手捂头翻了个白眼,仿佛很头痛的样子:“得了吧,就以你那烹饪天赋还不把厨房给烧了啊?我宁愿自己单独做一份做给小姐吃。” 看着他们互损的样子,莫长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俩的感情真好,这对话太有意思了。” 第149章 莫长川的交友大作战(二) 他们三人愉快地聊了一会儿,但由于沈玥婷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表,不能光顾着聊天,便先放沈玥婷去完成她的工作了。 沈玥婷走后,莫长川拿了本书,像平常一样坐到落地窗旁的躺椅上,却根本没有翻开过书页。 与沈玥婷认识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轻松,但她们之间应该还算不上朋友。所以到底这个过程,是成功还是不成功了呢?莫长川眼神涣散地看着窗外,顿觉迷惘——自己的确克服了一点与人相处的畏惧,但并没有真正消除她对于沈玥婷的不舒服感,甚至这种感觉比之前更浓。沈玥婷的确是谦恭有礼落落大方,但她越是这样莫长川的心里就会越矛盾。尤其是当她发现钟潮生与沈玥婷的关系这么好,俩人还经常互相揶揄,这让她好生嫉妒。对了……她一直以来的那种不舒服感,难道是……嫉妒?!!! 钟潮生靠在沙发上,从莫长川坐下没多久开始就一直盯着她观察。他倒了杯温水缓缓走到莫长川身旁,没想到她半天都没发现。他只能小声清了清嗓子,坐到沙发上等她反应。 终于,莫长川回过神来了。 钟潮生递上了温水问道:“小姐,想什么呢?” 莫长川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总不可能说在想嫉妒沈玥婷的事吧。 “是不是觉得见过沈玥婷之后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了?”莫长川没有外出,当天见的人除了钟潮生自己就是沈玥婷了,而且她这发呆的状态就是从沈玥婷离开后才进入的,打死他都不会相信和沈玥婷无关。 “小钟,你试过嫉妒吗?”莫长川眺望着小区外车水马龙的马路,淡淡地问道。 “嫉妒?”这话题来得太突然,钟潮生差点拐不过弯来,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想了一番,“应该很少有人没试过吧。我高中的时候就很嫉妒那些父母双全的同学,他们不用像我一样每天算着钱要怎么花才能既喂饱肚子又能有剩余存学费,也无须像我那样为妹妹的病担惊受怕……” 莫长川没有体验过那样的生活,因此也有些难以理解:“那……除此以外,你还有嫉妒过别人吗?” 钟潮生挑了挑眉——莫长川到底在想什么?怎么问的问题都这么奇怪? “好像……没有吧,我也记不清楚了……” 钟潮生扶额,说道:“那是我高中的时候,那时我父母刚过世,就只剩下未成年的我和妹妹,我也看不到任何生活的希望,有时候看到别人过得越是幸福,我就会越嫉妒别人。” “那……你后来是怎么释怀的呢?” “和妹妹的日子过得舒心些,自然就释怀了。而且人总会成长的,我初时觉得这老天实在太不公平,总是怨天尤人,所以才觉得嫉妒;但后来长大了,也终于明白即使我嫉妒,父母还是无法回来,还不如自己好好带着妹妹过日子,也就渐渐放下了。所以……你到底在嫉妒谁呢?” “呃……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莫长川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竟然为了他而嫉妒沈玥婷。 而钟潮生大概也看出来了点儿眉目,但因为莫长川不想回答,他也不能强迫她说出来。 之后沈玥婷每次过来清洁,如果遇上他们在公寓,都会主动过来打招呼。然而,莫长川与沈玥婷的关系却只停留在不咸不淡的层面,再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顾医生,我好像明白了我得知礼盒的赠送对象是女孩之后心里觉得不舒服的原因……”周四再复诊的时候,莫长川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顾诗涵。 “噢?那是什么原因?”顾诗涵饶有兴味地提问。 “我在嫉妒那个女孩……” “你先别着急,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跟小钟说您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克服我的社交恐惧,去认识新的朋友。然后没多久我在他的介绍下见到了那女孩。她长得十分好看,而且性格又很爽朗,看上去与小钟好像很熟络。看到他们谈话的神情,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越发严重。后来我回想了一下,这感觉让我既羡慕又嫉妒——如果是羡慕的话,我不应该觉得不舒服,但我觉得他们的感觉越是亲密,我就越是不快,所以我才觉得我的这种感觉是嫉妒。” 顾诗涵认认真真地听着,脑子里想起了她之前对于莫长川是否移情的分析。 “长川,对于你自己发现的这种嫉妒的心理,你会觉得焦躁不安,或是有什么别的情绪吗?” 莫长川回想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会觉得这样的自己特别的卑劣。只不过是遇到了比我长得好看,脾气性格都比我好的人,为什么我就会觉得自卑不已?为什么她对我这么友善,我却只是表面上和她友好,内心深处却嫉妒得要死?为什么她只是跟小钟说几句笑,我就怨恨自己不能像她那样和小钟开玩笑,总是和他一本正经地相处,还得让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越说越是焦虑,“顾医生,我是不是越发严重了?为什么我觉得怎么看自己都觉得不顺眼?!” 顾诗涵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不会,你不是变严重了,而是因为你希望自己变得更好,你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只是改变的速度不如你的预期,你在为此着急,”她伸出手握住了莫长川的,以示鼓励,“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也一样。你希望自己变得更好,希望能变成和那个女孩一样,具备她身上的优点,这是一件好事,说明你渴望着改变,把自己变得更好,是一种积极的作用。只是你有点着急了,你越着急,就越是难以接受对比之下的自己;越是无法接受,就越觉得自己卑劣,对吗?” 顾诗涵的话,几乎是每一句都戳中了莫长川的心。莫长川忽然有一种被人理解的感动,哽咽道:“是的,我好希望自己能变得和她一样随和。顾医生,我该怎么办?” 第150章 莫长川的交友大作战(三) 顾诗涵轻轻拍了拍莫长川的手背,安慰道:“长川,首先你得先学会喜欢你自己。你之前一直都有被家人遗弃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不被他所爱,因此老看不到自己的优点,也喜欢不上自己。其实你应该认真地看看,你不比任何人差。” 莫长川低着头,低声说:“如果真不比别人差,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而且,所谓的‘优点’,在别人身上根本就不是优点,而是本身就自带的……” “并不是那样的,你有你独特的优点。像很多家庭条件和你差不多的孩子,他们会目空一切觉得自己是宇宙中心,但你却没有任何的阶级观念。我还记得郑伯那一次因为你的事而想要解雇小钟,当时你可是跟小钟一点都不熟,可你还是为他求情让他留下来了。”顾诗涵为她递上了一张纸巾,“小钟是郑伯为了你而聘请的,郑伯有决定他去留的权利,这些事情你本来可以不管的。但是,你看到了小钟的优点,你觉得那么做对他不公平,所以你开口让他留下来了。” “这……不算什么优点吧……”莫长川喃喃地说道。 “能看见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可贵之处,是你的优点之一。”顾诗涵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长川,你身上其实有不少的优点,只是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而更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可比性,每一个人都是独立且特别的存在。” 莫长川呆呆地听完这些话,即使没有立刻自信暴涨,但至少没有像之前那么厌恶自己。 “还有就是,人无完人,你也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而已,没有必要给自己设定一个太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什么都要做得好。正因为你有不完美的地方,所以你才是有血有肉的芸芸众生,而不是被供奉在庙观里不允许犯错的神明。你要学会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才能排解看到自己与别人不同之处而带来的负面情绪。” 莫长川默默地记住了这些话,虽然没能现场消化完,但也比刚来的时候轻松了一些。 刚一打开诊室的门,钟潮生便像是早就候着的那样,一下子站了起来。莫长川今天与顾诗涵聊的时间有点长,钟潮生在外面担心得不行了。看到她红着双眼从诊室里走出来,立刻过去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顾诗涵笑着拍了拍莫长川的肩,向钟潮生解释:“没事,我们今天就是探讨了一些话题,所以用时比平常长了一点。长川比之前进步了不少,小钟你晚上该给她加鸡腿了。” 钟潮生一头雾水地看着莫长川——到底她们在里面都聊了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经过他们平常去的日资超市的时候,钟潮生对老刘喊道:“刘叔,一会儿麻烦您在超市入口靠边一下下。” “好咧!”老刘虽然看他俩还是跟平常一样一路上没有任何交流,但从眉眼看来并没有平日里那么沉重。 钟潮生示意莫长川在车上等他,自己下车往超市所在的购物中心那边跑去。没多久,他手里就提了一袋子东西回来了。 “喏,小姐,这是顾医生特地嘱咐要给你的。”他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莫长川。 东西一到莫长川手里,她只觉得手里暖暖的。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热乎乎的奥尔良烤鸡腿! “这……小钟你也太较真了吧,顾医生只是开玩笑的……”莫长川简直啼笑皆非。 “顾医生是开玩笑没错,但她说你有很大的进步,当然应该加个鸡腿庆祝庆祝。” 老刘听着他俩的对话,抿着嘴强憋着笑。 “刘叔您也有份,每次都这么辛苦搭载着我们来回,您也该加个鸡腿。”钟潮生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了一包东西,递给了驾驶座上的老刘。 有好东西吃,老刘肯定不会拒绝。他乐呵呵地接收了来自钟潮生的大鸡腿,使劲吸了一口香味。 莫长川看着老刘那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扭过头问钟潮生:“那你自己呢?你也每天照顾着我,不给自己奖励一下吗?” “咳,我那算什么,况且我不饿,你们吃吧。”钟潮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其实他也知道顾诗涵是看他刚才在医院里的反应比较紧张,才跟他开玩笑说要给莫长川加鸡腿。他当时也有些不以为然,但看到路过的购物中心时,想起前阵子莫长川的状态不是很好,于是才突然起意想要让大家都打起精神高兴高兴。 自从莫长川第一次和沈玥婷见面之后起,他就隐约感觉到莫长川好像有点不对劲。那次在落地窗前的对话,他知道肯定与莫长川对沈玥婷的看法有关,但到底是为什么,他也很想知道。而他更希望知道的是,莫长川为什么会在她们见面后持续着情绪低落。这天莫长川复诊的时候,其实他是十分希望能进诊室参与她的治疗的——哪怕只是让他像催眠治疗时一样安静地呆着,也总比在诊室外毫不知情地等待着的好。 莫长川红着双眼从诊室出来的时候,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钟潮生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想上前问个明白,但顾诗涵明显是想要为莫长川找台阶,自己也只能好好配合。 回到小区楼下天已经黑了。他们俩目送着老刘驱车离开,才缓缓地转身走进小区。 “小姐……下午的复诊,真的没事吗?”钟潮生还是不放心。 莫长川轻轻地摇了摇头:“嗯……没事,还好。” 钟潮生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一手拽住了莫长川的胳膊。 “怎么……”莫长川话还没说完整,就被钟潮生拥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来的太猝不及防,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钟潮生维持住这个拥抱的动作,轻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在苦恼什么,但我希望这一个拥抱也能像你之前给予我的那样,能带给你解决或是面对问题的勇气。” 第151章 钟潮生的生日(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75zwxs)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 起舞中文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52章 钟潮生的生日(二) 莫长川在手机某宝上看了好久,感觉好看的都没什么特色,可爱的又过于少女风,最后还是选中了一件非常简约的围裙和配套的袖套,看起来比较适合钟潮生。填写收货人的联系电话,这次她故意留了自己的,免得快递小哥派送直接打给了钟潮生就破坏惊喜了。 “小姐,你怎么了?”钟潮生看着莫长川坐在躺椅上,手里攥着手机一直挂着个诡异的笑容,感觉怪瘆人的。 莫长川如同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立刻把手机锁了屏放在一边:“嗯?什么怎么了?” “你脸上一直挂着个奇怪的笑容……” “有吗?你看错了吧。” 钟潮生还是头一次看到莫长川会这么个抵赖法,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继续看手机。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莫长川手机上的外卖应用来了一条通知,说蛋糕已经在配送中了。 她还是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好不惬意的样子。她一大早就跟钟潮生说,她突然特别想吃一家十分驰名的老字号柴鱼花生粥,于是钟潮生这天早上难得不用做早餐,却要乘公交去老城区那边给莫长川买粥。 钟潮生出门后大概半小时左右,送蛋糕的人就到了。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礼物的快递也到了。昨天下单的时候选择使用速度较快的快递公司果然是正确的,半天不到已经送到手上了,莫长川几乎感动得痛哭流涕——中国当代外卖业务和快递业务简直是伟大的发明,对她这种足不出户的死宅用户来说简直不能太友善了。 她赶紧把快递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到房间里,又机智地把快递盒子扔到楼层的公共垃圾桶里,免得被心细如尘的钟潮生发现了。 然而……生日蛋糕这么大,她该怎么保存呢?如果不放冰箱里,也许奶油会化掉;但放冰箱里的话,钟潮生中午做饭的时候肯定会发现。放烤箱里吗?不行,如果钟潮生做的菜要使用蒸煮功能,她家这个蒸焗一体的烤箱也藏不住……不对,钟潮生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他用不惯这么高端的设备,因此基本上那个烤箱也只是烘焙的时候使用,如果需要蒸煮他还是习惯于放两根筷子弄成简单的架子就放锅里蒸。这么说的话,烤箱就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看了一下时间,给钟潮生发了个微信:“小钟,你到哪儿了?我有点饿了。” 钟潮生给她发了个实时位置,叮嘱道:“客厅的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独立包装的小蛋糕,你先吃几个垫垫肚子?我这边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 莫长川看了看地图上的位置,刚过了城中央那座桥,大概也就是半小时的车程了。现在有实时位置在手,她就能比较准确地掌握钟潮生的动向了。她先把蛋糕放进了冰箱的冷藏室,调了个十五分钟左右的计时器,到时间了就把蛋糕转移到烤箱。 所有的必要动作都在钟潮生进入小区前完成好,房间里的那份礼物也早就用礼品袋装好了。 她气定神闲地坐回原来的位置,装作完全没有动过的样子。 坐下没多久,钟潮生便回来了。 “小姐,你不是说饿了吗?怎么好像没动过的样子?”钟潮生看他还是保持着出门前差不多的姿势,感觉她在自己出门后都没离开过这躺椅。 失策了!光顾着还原现场,竟然忘了自己曾经装作饿了问过他实时位置的事情……怎么办?不能露馅了!!! “呃……那个……我饿得有点起不来了……”莫长川装作娇弱无力的样子,靠在躺椅上装尸体。 钟潮生刚放下手上的东西,立刻走到她跟前,半跪着问:“怎么这么严重?唉……我应该先把抽屉里的小蛋糕拿出来给你的。今早出去得太匆忙竟然忘记了。腿能使得上劲吗?”他一手把莫长川的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一手扶住她的左肩,“我数三下,你试试使劲站起来?” 莫长川看他自责的样子,不由得内疚起来。但既然已经开始装了,就只能继续装下去。她咬着嘴唇“嗯”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三,二,一——起!” 莫长川很配合地站了起来,但为了效果逼真一些,她的力气往右边钟潮生的身上靠,装作受力不均匀。 钟潮生半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莫长川扶到餐桌旁坐下,赶紧给她拿出柴鱼花生粥,打开盖子,还给她递上油条:“这粥我回来的路程都耽搁了,不过温度刚好不烫嘴,你赶紧就着这油条吃了吧,但是可能已经不脆了;这边还有一些马蹄糕和萝卜糕,如果油条不好吃就尝尝这些。来回都一个多小时了你都没吃东西,怕是饿坏了吧?” 莫长川抬起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钟潮生这个傻子,一早被喊去大老远买粥,回来都被耍得找不着北了。如果她真的是饿得起不来,那也是她自己不找东西吃的问题。然而钟潮生一听到她说起不来,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着急又担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瓜?! “怎么不吃?是不够热吗?我拿去加热一下?”钟潮生伸手摸了摸打包的盒子,正打算拿起来,就被莫长川按住了手。 “小钟你别忙活了,我没事,快停下来歇歇吧。你自己还没吃早餐呢。” 钟潮生听她说话的声音还行,才稍稍放心坐了下来。 “你怎么今天突然想吃柴鱼花生粥了?”他夹了块糕点到莫长川的碗里问道。 早上刚起来,莫长川就突然说想要吃某家店的柴鱼花生粥,还说不吃就不肯起床了,对于一个平常都只吃他做的食物的人来讲,这表现实在反常得很。但这是认识以来莫长川第一次这么请求,他也担心是不是她肠胃有什么不适吃不下别的,想都没想就跑出去买了。现在坐下来才想起来问原因。 第153章 钟潮生的生日(三) “呃……我也不知道……早上醒来就突然想吃那个了……”莫长川低着头装作忙于喝粥,压根儿就不敢跟钟潮生对视。她害怕自己一对上钟潮生那真挚的眼神就忍不住露馅了,那样的话岂不功亏一篑了。 还好钟潮生没有追问下去,毕竟他明白胃口这东西真的很难解释,自己也偶尔会有差不多的感觉,推己及人,于是也就没有多问。 莫长川的计划是打算中午的时候就拿出蛋糕和礼物,给钟潮生庆生。毕竟蛋糕不能放焗炉里太久,会滋生细菌;而如果晚上才庆祝,生日都过了大半了还庆祝啥呢。于是当钟潮生穿起围裙打算做午饭的时候,莫长川就开始采取行动了。 “小钟,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莫长川神神秘秘地说道。 “嗯?”钟潮生挑起了眉毛,“小姐,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莫长川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话唬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她咽了咽口水:“有……有吗?” “嗯呢,你今天好像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哪里都奇怪。” 莫长川低下头默默地扶额,感觉钟潮生虽然是个傻子,却也是个嗅觉灵敏的傻子。 “所以说……你到底帮不帮忙?”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想到耍流氓了。 “帮,只要我力所能及的都帮!说吧,想要我怎么个帮法?”钟潮生做了个两胁插刀的姿势。 “好咧,那现在请你闭上双眼。我不叫你的话你不能睁开眼。”成功哄到钟潮生答应了,莫长川忙把藏在裤兜里的耳机拿出来,给钟潮生戴好。耳机连着的是她的手机,只有一首歌,只能委屈钟潮生听着无限循环了。 她用手在钟潮生的面前晃了晃,确认他的确看不见也听不见动静,才走去身后厨房的焗炉里,把生日蛋糕拿到餐桌上打开了。 蛋糕店送来的盒子里还附带着生日蜡烛和刀叉。钟潮生今年是二十三岁,如果在蛋糕面上插二十三根蜡烛的话,估计整个蛋糕会看得人犯密集恐惧症了。莫长川想了想,决定在蛋糕空白的地方用蜡烛砌出一个小小的“23”字样好了。 好不容易弄好了,她才猛然发现,家里根本没有点火器。她叉着腰往屋里看了一圈,拿起一根蜡烛就往燃气灶那边走去。她给燃气灶点了火,把手里的蜡烛点着了,才拿去餐桌那边点燃了那个“23”字样的蜡烛。 莫长川跑去钟潮生跟前,把他耳朵里的耳机摘下来说道:“小钟,现在起来跟着我走。” 她拉着钟潮生的双手,把他带到餐桌前面:“好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了!” 钟潮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餐桌上放着一个很漂亮的蛋糕,巧克力海绵蛋糕做的底,每层海绵蛋糕中间夹着一层奶油以及新鲜水果粒。最上面是一圈鲜奶油,铺面的是新鲜的草莓和蓝莓。蛋糕的右上角,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翻糖小人,旁边插着一个白色的巧克力牌子,上面用咖啡色的巧克力糖浆写着:“小钟,生日快乐!谢谢你的照顾!” “快趁蜡烛还点着赶紧许个愿望吧!”莫长川轻轻扯了扯钟潮生的衣角提醒道。 钟潮生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闭上眼睛许了个愿,便俯身把蜡烛全部吹灭了。 “小钟,生日快乐!”莫长川笑道,“等我一下下!”她边说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不一会儿她就挽了个手提袋出来了。“这个送你的,第一次给人挑礼物,请笑纳!”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钟潮生,希望看到他拆开礼物的高兴样模样。 钟潮生打开了包装的袋子,不自觉地念了出来:“深藏blue?”他满脸疑惑地问莫长川,“这个……是围裙和袖套?这‘深藏blue’是什么意思呀?” 莫长川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呢,这是你最常用的厨房装备。‘深藏blue’和‘深藏不露’发音一样,然后这个围裙和袖套都是深蓝色,是为了搭配这句话。” “那这个‘深藏blue’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还是很迷惑。 “嗯……在我眼中,小钟什么菜都会做,而且做得美味又健康;你做事十分认真又细心,在你手里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得到一样。但是选蛋糕的时候我发现了,你挺清楚我的喜好,可我对你却一点都不了解。你就像那些网络段子里的少林寺扫地僧一样,总有一两个深藏不露的在左右。而你就是芸芸扫地僧的其中一个。” 钟潮生简直被她这形容弄得哭笑不得:“我哪有这么厉害?!小姐你过奖了……”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我的真心话,”莫长川的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要不是有你在,我也许到现在还是那个患有进食障碍的病人;要不是有你陪着,我也许根本就没有勇气回美国面对自己的过去;要不是有你护着,我也许在美国已经崩溃了,也撑不到回国……” 钟潮生注视着她的双眼好久,嘴角动了动,却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小姐,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高兴。”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但莫长川却觉得好像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是因为那句单纯的“我很高兴”表现得不够兴奋?还是说,钟潮生虽然笑了,但他好像只是礼貌性的笑容,并不是发自内心?他的笑容背后好像隐藏了什么,却又无从考究。 他们俩中午要吃掉蛋糕,因此钟潮生不需要做午饭。蛋糕的味道还不错,比预期中的好吃,莫长川决定回头必须给蛋糕店一个五星好评。 “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的?”钟潮生这时候才想起来重点。 “呃……那个……”莫长川有点难以启齿,但仔细想了想,又感觉事无不可对人言,于是答道:“上次洛书仪过来帮忙准备签证材料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身份证,所以……” 第154章 钟潮生的生日(四) “原来如此……”钟潮生喃喃道。 莫长川觉得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关切地问道:“小钟……是蛋糕不合口味吗?我果然还是选得太甜了吗?” “不是不是……”钟潮生忙摇头,“小姐选的这蛋糕很好吃,只是……我……好久没过生日了……” 莫长川微微一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干了多余的事情。也对,自己都没问过钟潮生乐意不乐意过生日,万一他家里有这样的忌讳,自己岂不是多此一举了?!唉……怎么之前都没想到过这些呢…… 钟潮生看出了她的心思,担心她胡思乱想,于是解释道:“小姐你别多想了,我不是说不喜欢过生日,只是以前父母在的时候他们会惦记着我的生日,后来他们不在了我就没时间也没心情过了。基本上每年就只会给妹妹过,都是简简单单的给她买一份切件上面插根蜡烛就算了。毕竟我们家没几口人,如果订了这么大的倒有可能吃不完。” “你是觉得如果妹妹在的话,看到这么大的蛋糕会很开心对吗?” “嗯,她一定会很高兴。她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吃过这么漂亮这么大的蛋糕。我是大哥是男孩子,所以我的生日就会简单很多,但妹妹的生日就会有切件的奶油蛋糕。那时候那样的蛋糕挺贵的,毕竟手艺好的师傅不多。但我母亲有时候会心疼我,要是我生日正好撞上她休息的话,她就会给我做蒸蛋糕。” “蒸蛋糕?是跟电视上卖广告那种的差不多吗?” “口感上有点不同,毕竟家里做的膨化剂少一些,口感会没那么松化,”钟潮生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我那时候可能青春期比较叛逆中二病犯了吧,比较不知足。我挺喜欢吃奶油蛋糕的,但母亲不知道怎么做奶油,只懂得做蒸蛋糕,蒸出来的样子也是有点硬,那时候我对烹饪一点都不懂,只负责吃,不喜欢那口感就很嫌弃。我们那儿有一种做得像葡萄的果冻,叫做仿生葡萄,我觉得那个特别好看也好吃,就要求一定要买到放在蒸蛋糕上面点缀,装得跟奶油蛋糕似的。但无论装得怎么样,那个味道都无法跟烘焙的蛋糕相比。母亲知道我不爱吃,后来也就没做了……”说到这里,钟潮生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我没有嫌弃过就好了……我现在想吃她也做不了给我吃了……” 他悄悄地别过了头,装作看着窗外。 莫长川没想到,为钟潮生庆生竟然会让他想起这么多往事。她默默地放下了手上的叉子:“对不起,小钟……我没想到……是我太擅作主张了……” 钟潮生仰起头,像是要把即将凝于眉睫处的泪水倒流回去:“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知道小姐你是想给我好好庆生让我高兴……” “可是……我好像把事情给搞砸了……”莫长川嗫嚅道。 “没有的事,其实我真的挺高兴的。虽然我的家人都不在了,但竟然还有人惦记着我,给我过生日,还给我送礼物,这样真的很幸福。”他微笑着拿起那套围裙指了一下。 莫长川呆呆地凝视着他,这样的钟潮生十分难得一见。平日里的他总是从容淡泊,除了偶尔会为她的事情激动一点向郑伯他们质问之外,其它的情况下几乎都是平静又温和的。 她伸出双手给了钟潮生一个温暖的拥抱:“小钟,如果你不嫌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虽然我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但必要时我还是有能力向爸爸要求,让你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的。” 钟潮生微微一怔:“不是……小姐,我……我这样的身份,这么做僭越了……” 莫长川摇了摇头:“你、郑伯,还有刘叔,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根本站不起来。” 一股暖流涌上了钟潮生的心房,他的眼眶微微发酸:“嗯……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谢谢你把我当做最亲近的家人…… ****** 前一天莫长川还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钟潮生,让他想起了家里的事情,第二天她便开始仗着和钟潮生的“家人”关系开始作妖了—— “小钟~~~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捧着好大一盘蒸蛋糕给我吃。但是我刚要放进嘴巴里的时候,就听到你点燃气炉的声音了。我突然好想知道你说的蒸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哎……”莫长川早上一睁开眼,便睡眼惺松地坐在沙发上,对已经在厨房里制作早餐的钟潮生喋喋不休了。 钟潮生穿着他那条写着“深藏blue”的围裙,眉头轻蹙叉着腰说道:“那就等着今晚做梦继续吃?” 莫长川顶着一头乱发,趴在沙发靠背上,用那双还没对上焦的大眼睛对着钟潮生眨巴眨巴。 钟潮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确定你真要试?那种口感真的和烘焙的蛋糕完全不一样的,我怕你吃不习惯。” “那就做小一点?”莫长川的大眼睛又眨了两下。 钟潮生忍不住扶额:“那好吧……你快洗漱去吧,看看你那头发,都睡成鸡窝了……” 莫长川揉了揉眼睛,又躺回了沙发上,用蚕丝被把自己卷成了一条大虫子:“好冷,我先让身子暖和暖和,一会儿再起来洗漱哈……” “哎你别……别又躺回去啊,早餐已经弄好了,再不吃就会凉掉了……”钟潮生刚把干炒牛河倒进盘子里,冲已经倒在沙发上的大虫子喊道。 大虫子的本尊莫长川大小姐,此时正一脸满足地蜷缩在她温暖的被子里:“让我再躺一会儿嘛,被窝里好暖和……要是睡着了说不定就能咬上那块蒸蛋糕了……”她闭着眼睛咽了咽口水。 “行,那你梦里吃到了现实里是不是可以不做了?我省功夫了啊。”钟潮生把干炒牛河端到餐桌上,经过的时候还用手往莫长川那边扇了扇,让香味飘过去。 “要!!!现实里一定要吃!!!什么东西这么香?啊啊啊啊啊!!!是干炒牛河!!!”莫长川“嗖”地一下坐了起来,急急忙忙跑去洗漱了。 第155章 童年里的蒸蛋糕(一) 虽说钟潮生答应了做蒸蛋糕,但当莫长川吃完了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干炒牛河之后,她总算找回了些理智,想起自己让钟潮生给她做这充满童年回忆的食品,好像有点过于残忍了。 钟潮生倒是一如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仿佛前一天晚上想起了蒸蛋糕几欲落泪的不是他似的,怡然自得地吃完最后一口早饭。 “小钟,那个……”莫长川清了清喉咙,“蒸蛋糕制作起来会不会很难?” 钟潮生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想了想答道:“应该不会很难,我记得我母亲那时候使用的食材也不多,一会儿我去找找做法。” “那……”莫长川跟着他走到了厨房,“那要不你指导,我来动手?” 钟潮生抬起了头,他冲掉了手上的洗洁精泡沫,走到莫长川跟前,俯下身用前额抵住她的。大概过了十秒左右,他才站直了身子说道:“你没发烧啊……” “啥?”莫长川一时没听明白,一脑袋的问号。然而等她反应过来了气得直跺脚:“什么发烧啊……我是想要学学看,让你也能吃到别人做的蒸蛋糕!!!” 钟潮生双手抱在胸前,挑着眉问:“你真想学啊?” 莫长川没做过这类食物,她也不敢确定:“试一试,总无妨吧?我烹饪天赋很有限,但我想试试看。” “那……好吧。” 对于钟潮生而言,让烹饪小白莫长川同学学习制作糕点,也许自己亲自做了还能省点事。然而既然莫长川一片赤诚想要向难度挑战,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把需要使用的工具和食材都给莫长川备好放在料理台上后,就搬了个高脚的凳子坐在料理台边上随堂指导了。 “先把鸡蛋的蛋清和蛋黄分开,蛋清一定不能碰到水或者油。”钟潮生根据记忆中的方法分步骤说给莫长川听。他用手指了一下料理台上的一个不锈钢大盆以及旁边的鸡蛋,示意莫长川使用这些食材和工具。 莫长川拿起了一个鸡蛋,学着钟潮生平日的样子,在不锈钢大盆的边缘处轻轻一敲,鸡蛋壳便裂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她笨手笨脚地从裂痕处掰开鸡蛋壳,但由于缺乏煮食的经验,这第一颗蛋打出来蛋黄都散了,和蛋清混到了一起。 钟潮生看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深切地为这一颗壮烈牺牲的鸡蛋默哀了一秒钟。 他忍不住过去把不锈钢大盆里把那颗惨烈的鸡蛋倒进一个碗里,把不锈钢大盆清洗干净擦干,再从碗柜里取出两个陶瓷碗放到了两边。 “你……这是要干嘛……”莫长川怯怯地问。 “给你示范一下正确的打开方式。不然估计鸡蛋全用完了还是没做完第一步。” 他熟练地把鸡蛋往陶瓷碗边轻轻一敲,翻过来从裂开的口子那里掰成两半。 “你掰开的时候不要犹豫,直接使劲就好,”他给莫长川展示了一下被掰开的鸡蛋,“有一半只有蛋清,你把蛋清倒进一个碗里,然后把蛋黄往那个已经没东西的蛋壳里倒,但是要慢一点,倒完蛋黄马上止住动作。你试试?” 莫长川学着他的动作又来了一遍,这次有了明显的进步。钟潮生让她先在一个碗里做分离,免得浪费鸡蛋。 好不容易她终于把剩下的四个鸡蛋分离了蛋清和蛋黄,莫长川额上和后背都微微渗出了一层薄汗。 钟潮生帮她把不锈钢大盆放到打蛋器上安装好,便逐一教她需要使用的功能。莫长川也学得颇为认真,第一次操作便成功把蛋清加了糖打发了,而后又用一样的方法把蛋黄打成浓稠的蛋浆。 “现在,把打发好的蛋清倒入蛋浆里,混合好之后继续用打蛋器搅拌均匀。”钟潮生在一旁继续指导。 莫长川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已经比开始的时候熟练了不少。 另一边厢,钟潮生已经帮忙把面粉过了筛,也已经在锅里烧好了水架好了蒸煮架。等莫长川那边的蛋清和蛋黄浆混合均匀后,便把面粉倒进去,从下往上不断地搅拌,再加入一点玉米油拌匀。 “小姐,你去那边往模具里倒点油,然后在它的内壁涂抹均匀吧。”钟潮生手里忙着,下巴往料理台另一边放着的一个模具指了指,示意莫长川拿过来做最后的准备。 这是个毫无难度的任务,最后他把已经搅拌好的面糊递给莫长川,让她把面糊倒进去涂了油的模具里。 锅里的水一烧开,便可以把模具里的面糊放进去蒸。 等待的时间钟潮生也没有闲着,忙着收拾如同战场过后的厨房。 “小钟,说好了是你指导我做,怎么到最后你还是忍不住下场了呢?”莫长川趴在沙发靠背上说道。 钟潮生笑了笑:“咳,我这实在是有点看着着急,于是就忍不住动手了。” 这理由好有道理,莫长川竟无言以对…… 大概蒸了二十分钟,钟潮生拿了根筷子尝试着戳了一下——中心已经变成固态,也没有面糊往外流,已经可以出炉了。 他把整盘蒸蛋糕端了出来放在料理台的一边,取出蛋糕刀把它切成了小块的菱形,以便于一口一块的吃法。莫长川伸长了脖子闻着那股香甜的鸡蛋香味,早已经垂涎三尺了。 钟潮生给她用盘子装了一块,连同叉子一并递了过去。 莫长川呆呆地看着这份蒸蛋糕,感觉十分不可思议——这是自己有份参与制作的食物,颜色是十分清雅的淡黄色,甜甜的味道里带着浓郁的鸡蛋香,光是看着闻着就觉得会很好吃。 她弄了一小块放进嘴巴里——甜度十分温和却又恰到好处,虽然没有烤蛋糕的焦香味,却能让人品尝到最返璞归真的原始味道。因为没有放酵母发酵,它的质地是比较厚重的,而且气孔都比较大,所以吃起来它的口感就不如烘焙的松软,这大概就是少年时的钟潮生不太喜欢它的原因。 她往忙着收拾的钟潮生嘴里送了一块:“怎么样?像你母亲那时候做的吗?” 那块蒸蛋糕刚进入到他的口腔,他便一下子愣住了——几乎是跟从前吃的一模一样! 第156章 童年里的蒸蛋糕(二) “母亲,您今天怎么在家?”钟潮生放学回到家里,看到在厨房里忙活的方丽晨,感觉有点懵。 方丽晨刚把东西放进锅里,对了一下墙上的钟,才答道:“下午单位里没什么要忙的,我就跟领导说休半天的假,回来给你过生日。” 那时候的钟潮生大概十五岁左右,正处于敏感的青春期,性子里有些叛逆,老气横秋地说道:“咳,过什么生日,我不搞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方丽晨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管你几岁,或你是男是女,都是爸爸妈妈心里的小孩子。有时候我们工作比较忙,不能陪你过生日。能休假的话,都想尽量休假陪你们兄妹俩,生日是你们俩来到咱们家的大日子。等你们长大了,就能成为值得纪念的回忆。” 钟潮生那时候觉得,母亲的这番话听起来挺肉麻的。然而后来,他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后悔为什么自己那时候总是如此倔强,没向他们多表达一下自己的情感,也没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爱他们…… 晚上,当方丽晨把蒸蛋糕放到桌上的时候,钟潮生和钟采薇都愣住了。 “母亲,这……这是什么?”钟潮生看着眼前那一盘长相有点丑的东西,心里说不尽的嫌弃。 “这是最近跟同事学的蒸蛋糕,他们说这个味道跟面包店里的有点像。”方丽晨看出来钟潮生的小表情,“如果订生日蛋糕,价格比较贵,咱们可能也吃不完,所以我就学着做了。虽然有点丑,但是味道应该还可以的,你们试试?” 她给钟潮生和钟采薇分别切了一块,分放到盘子里。 钟潮生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这块颜色看起来像蛋糕,但质感却像馒头一样的东西,总觉得它的味道该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潮生,怎么不吃?是不合口味吗?”方丽晨看着他那写满了嫌弃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钟潮生勉强夹着一块往嘴巴里送,咀嚼了好久才强迫自己把它咽下去。这蒸蛋糕的确挺厚实,而且吃起来还有鸡蛋的清香,只是这口感实在是不敢恭维,粘口得很,像是没有发酵过的面团,外面卖的包子都比它的口感松软。 而旁边一向挑食的钟采薇的反应比自己更大,只咬了小小的一口就没再吃了。 他想起在冰箱里有一盒妹妹喜欢吃的“仿生葡萄”,看起来有点像奶油蛋糕上的樱桃,于是走过去拿出来,给自己和妹妹的那块蒸蛋糕各放了一颗,希望这小小的“仿生葡萄”能拯救一下母亲做的“杰作”。 他有点小心机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妹妹的反应。结果钟采薇只直接把“仿生葡萄”吃了,蒸蛋糕还是一动没动。 他大概是猜到了这组合应该不太行,尝试着把二者结合在一起吃,除了酸酸甜甜的“仿生葡萄”能消除一丁点由蒸蛋糕带来的粘腻感之外,几乎不起任何的作用——钟潮生彻底地投降了。 钟启明看着意兴阑珊的儿女,忙给妻子打圆场:“我觉得挺好吃的,这鸡蛋味很浓郁。”说罢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块。 “父亲你喜欢吃的话把我那块也吃了吧,我不太喜欢这味道……”钟潮生把盘子推给了钟启明,起身离开了座位回房间去了。 钟采薇茫然地看着父亲母亲,只见钟启明轻轻地拍着方丽晨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他吃不习惯而已,稍后多试几遍说不定就会喜欢上了。” 方丽晨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咱们经济不允许,不能给潮生买那些昂贵又不实用的奶油蛋糕,所以我才特地去学学看的……我还以为他会喜欢的……” 钟启明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孩子正在青春期,说话有点太直接了,我一会儿去教训教训他。” “别,今天他过生日,你别让他不高兴了。”方丽晨忙拉住钟启明的袖子,免得他去招惹儿子。 父母离世之后,钟采薇曾给钟潮生讲述过他回房间之后他们之间的这一段对话。得知后的那一夜,钟潮生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了整整一晚上。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那时候的中二行为有多让母亲伤心,更没想到自那以后老天连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小钟,小钟!你还好吗?”莫长川拍了拍钟潮生的胳膊。钟潮生从坐下开始就一直神游太虚,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发愣。 “嗯?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是想起小时候的味道了么?”莫长川一边说着一边往嘴巴里塞了一块蒸蛋糕。 钟潮生挠了挠后脑勺:“啊……嗯……” “像吗?” “什么像吗?” “像你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吗?” “嗯,一模一样……” 莫长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太好了!那以后我就按照这个做法做给你吃吧!” “以后?” “嗯!如果你想吃了我就做给你吃!” “你做给我吃?”钟潮生眉头一挑,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我说过,让你能吃到别人给你做的蒸蛋糕嘛!” “可你没说是你啊……” “我做的不可以吗?我还是太菜了么……我觉得还挺好吃的啊……”莫长川讷讷地说道,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钟潮生有些手足无措,忙解释道:“不……不是,小姐做的很好吃,跟我当年吃过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我本来就是你请回来给你做东西吃的啊,你给我做不是反过来了么?我可付不起请你给我做蒸蛋糕的工资啊……” “我没说让你给我付工资!只是想让小钟回味一下小时候有人给你做蒸蛋糕的感觉而已。” 她这么说钟潮生更惶恐了:“你一大小姐给我一个佣人做吃的成何体统啊……让郑管家知道了该生气了……” 莫长川噘着嘴吧,嗫嚅道:“都什么年代了!小钟你怎么还是跟封建社会一样的想法?!我又不是天天做给你吃,我只是想给你家人的感觉而已。郑伯他生什么气啊,我还给他做过葱油拌面呢!” 第157章 童年里的蒸蛋糕(三) “什……什么感觉……?”钟潮生整个人都怔住了。 “什么什么感觉?” “你刚才话里说想给我什么感觉?” “家人的感觉啊!你以为我昨天跟你说的话是随便说说的吗?!”莫长川怀疑今天的钟潮生是不是脑子瓦特了,一直在让她重复说的话。 钟潮生突然抱住了莫长川,哽咽道:“我……我真的以为是……说说而已……” 莫长川笑了笑,伸手回抱住钟潮生,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可不是什么都随便承诺的。” “可是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承诺给你……” “那你就一辈子给我做好吃的!!!小钟做的东西怎么吃都不会腻呢!!!” “好,没问题!” 钟潮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开了莫长川,一本正经地问道:“对了,小姐,昨天早上你是故意支开我的吗?” 莫长川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事儿,抬头看天支支吾吾道:“呃……那个……我有点困,可能不能清晰地回答你的问题,我去躺一会儿……”言毕就往沙发那边挪步。 “不,我知道你不困!东西都没吃完你就睡觉容易长肉!咱再聊一会儿!” 莫长川疾步走到沙发上躺下来,闭上眼睛装尸体。 钟潮生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怎么越说越不听话了?刚吃完东西不能躺下来的!” “小钟你饶了我吧,你这是想秋后算账么……” “我就是想知道而已,不然你怎么突然把我支开去那么远的地方买早餐……”钟潮生越想越不对劲。 莫长川无奈地扶额:“那你还明知故问……” “你果然是故意支开我的?!!!” “……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吗?我不支开你送蛋糕和快递的都来不了啊……” 钟潮生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他俩整天都在公寓里,除了复诊要外出,以及他偶尔会下楼去买食材,其它时间都在,所以莫长川不太容易找到机会与快递和外卖人员接触,只有这么做才能确保有足够的时间,也容易掌握自己的动向。慢着,动向?所以那个说她饿了的微信不是真的,只是想要他的位置信息?! “所以你跟我说你饿了也不是真的?回来后说饿到起不来也是耍我来着?”钟潮生双手环抱于胸前,挑眉看着莫长川。 “我我我……我……我困了,别吵我……”莫长川直接放弃挣扎倒头装睡。 钟潮生拿她没办法,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扶她躺下给她身上盖好毯子,才回到厨房清洗餐具。 自从妹妹离世后,钟潮生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跟人逗乐过。 他细细回想着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心中开始泛起一股暖暖的感觉——刚来的时候,他对莫长川的尽心只是基于对这份工作的尊重;在医院发现了莫长川一直听的歌,窥见了她的心思后,忍不住对她起了恻隐之心;后来因为她而质问郑伯关于她家庭的事,差点被郑伯解雇,莫长川无条件为他求情,让他看到了她的善良;催眠治疗之后,他才开始了解她的病因,对她产生了同情;然后傅兰迪突然出现,让莫长川本已好转的病情急转直下,她差一点就以自己回美国作为交换条件,换给他一份安稳的工作。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信任与关心堪比好友;直至去了美国知道了她的过往,他心疼她小小年纪遭受的痛苦……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自己在为她服务,尽自己的义务与努力保护好她,不再让她再受任何的伤害。然而如今他才发现,其实她也在用她渺小的力量维护着自己,甚至把自己当作最亲近的家人,想要给他一个家,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钟潮生的嘴角微微上扬,想起刚才和他逗乐时的莫长川,仿佛见到了那个她全家福里捂着嘴偷笑的鬼灵精。 ****** “莫叔叔,你觉得股东里有多少人真心愿意站在我这边?”傅兰迪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视频通话。 电脑的另一端,是西装革履的莫皓宇。他捂着下巴盯着电脑看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你才刚拿回自己的股份没多久,目前来说不宜有大动作,否则你母亲一旦发现你和她的意见完全不同,很有可能会和其他股东一起把你架空。你得沉住气,伺机而动吧。” 傅兰迪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莫皓宇以为他要说的都说完了,正打算结束这视频通话。不料傅兰迪突然抬头问道:“莫叔叔,长川她回国后,情况怎么样?” 莫皓宇长叹一声:“我没见过她,她也应该不想见我。我们之间还是只能靠郑管家传话。但是听他说,最近的情况还算稳定。公寓里的监控摄像头上次暴露了,她后来找到了插头,直接把它拔了。” “长川她性子一向都是外柔内刚,骨子里倔强得很,不能勉强。我看看能不能从她那私人助理那边打听到她的情况吧。但是……您真的觉得她适合来美国治病吗?上次我跟她刚开始谈,她就已经非常抗拒了,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也被撼动了。后来我的母亲找到了我那小公寓,把她吓得够呛,我猜想她不会再相信我了。”一谈起莫长川,傅兰迪就觉得比经营公司还要累。 “你的母亲是怎么找到你住的地方的?你身边有她安插的眼线?” 傅兰迪点了点头:“眼线是肯定有的,只是我连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安插的都不知道,到现在还没想到怎么能找出这个人来呢。” 对于薛晓露这个人,莫皓宇是知道她的手段的。通常她会提前在目标对象的身边安插好眼线,然后搜集对方的资料日程等信息,推断出对方的习惯、偏好等生活方式,有时候还会由此找到一些黑料,以便跟对方谈判或者摊牌的时候当做筹码使用。只是他没想到,薛晓露连对付自己的亲儿子都会用这样的手段…… 第158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一) 这段日子以来,莫长川的生活总算恢复了平静,她开始看一些初中毕业考试的相关资料,看看能不能争取拿到美国那边的毕业证书。 医院方面顾诗涵给她减药了,尝试着先减四分之一的药量,毕竟这类药物不能直接停药,不然引起的耐药性以及反弹会更大。刚开始的时候莫长川的确有些波动,晚上会睡得不太好,但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至少抑郁情绪发作的次数相对少了一点。还有钟潮生和郑伯他们的支持,让她感觉有比较正面的力量,也有“家人”的认可,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的自信在逐步恢复。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钟潮生想着要不要弄点什么装饰一下。去年过年的时候都很平淡,妹妹过世的阴霾影响着他,而且他当时跟莫长川还没熟悉,两个人都极少交流。 “小姐,快过年了,咱这公寓要布置一下吗?”钟潮生洗完碗,坐到沙发上问莫长川。 “嗯?怎么布置?”莫长川嘴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抬头用她的大眼睛看着钟潮生。 “就是门上贴春联、福字,家里弄些年花之类。如果你想出去看看,可以等年宵花市开了去逛一逛。” “嗯……”莫长川想了一下,还是喜欢家里简洁一些,“春联和福字好像这儿也没人看,年花……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吗?” “当然可以!小姐你喜欢什么花?” “我也说不准……平常婷婷买来的花我挺喜欢的。” “年花要不选不常买的?要不等年宵花市的时候一起买?虽然有点贵……” “没问题。不过话说……年宵花市是什么?”莫长川现在才问出了重点。 钟潮生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跟不明真相的莫长川毫无营养地交谈。他诧异道:“小姐……你不会没去过年宵花市吧?” “应该……没有……吧……我印象中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 好像……也说得过去。钟潮生觉得,向莫长川这样长大的孩子,也许过年的时候在家里见到佣人的时间比父母的时间都长,这样的话,大概就不太可能被带去人多吵杂的年宵花市了。 “年宵花市是这边传统的过年习俗,通常每个行政区在指定的地点划出公用的不允许行车的区域,以市集的方式,以小摊档为单位,租给投标的小商家,用于售卖年货。以前主要卖的是年花,就是一些有吉祥意义或是应节的特别漂亮的花卉,后来除了年花,还会租给卖应节的小饰品或是食品的小摊贩。每年去逛的人会特别多,晚上有灯光装饰,会吸引更多的人去逛。”他又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过于抽象,于是补充道:“你去逛一逛就明白了,挺热闹的。” 莫长川听得两眼发光,说道:“好像很有趣的样子。什么时候开了,小钟你带我去逛逛吧!” “好的,没问题!” 这会儿正跟钟潮生谈论着这些过年的安排,莫长川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郑伯的电话。 “郑伯,怎么了?”莫长川接起了电话。 “小姐,老爷今年过年有休假,除夕晚上想邀你一块儿在莫家大宅里吃饭守岁。”郑伯严谨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怎么今年有空跟我吃饭了?公司不要了么?” 郑伯叹了口气:“小姐,老爷难得能休息,想见见你也是合情合理的,能不能别……” 莫长川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的确太冲了,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抱歉,郑伯,我不是针对您的……莫家大宅有太多我认识的人,也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事,我不太想回去,心里会不舒服……” “我明白……那……如果老爷去你那边,可以吗?”作为莫家的资深管家,郑伯尽量不放过任何能让他们父女俩重新对话的机会。 莫长川看了一眼钟潮生,答道:“他愿意过来再说吧。还有,我过不过年日子都是一样的,不会有特别丰盛的菜肴,您最好让他有心理准备。” 虽然莫长川的语气还是很强硬,但她能让步也算总比一直僵持着好。郑伯挂掉了电话,无奈地看着莫长川的头像。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不少父女的感情都好得足以让亲妈嫉妒,怎么他们家这对父女老是像仇人一样呢? “怎么了?”钟潮生看莫长川挂了电话一脸不爽的样子,心头有不太好的预感。 “小钟,我的爸爸也许除夕会来这边吃饭守岁。” 钟潮生微微一怔,微笑道:“那不好吗?一家人得整整齐齐地过年。” “……我害怕……” “怎么?” “那一次我住院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我忘不了每一次和他争吵的感觉,更忘不掉最后一次他扬起手想打我的情景……”莫长川的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捂面,样子分外苦恼。“小时候他其实特别疼我,那时候家里条件只是比同学家好一点点,但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我一直觉得,我和他再见面的时候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以前那样……” 她的后背微微颤抖,钟潮生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哽咽。他长叹一口气,轻拍她的后背:“如果你们就这么互相逃避一辈子,那是肯定回不去了。见上一面,哪怕大吵一架,让你的爸爸知道你的真正想法,也总比一直这么躲着的好。也许,他会把你的话听进去也说不准……若是哪天突然之间再也见不着了,你或许会后悔为什么在能见的时候不好好相见好好说话……” 钟潮生的意思,莫长川是听懂了。她知道钟潮生是在用他的家人作为例子提醒她,该爱的时候去爱,该说的时候去说。其实她也明白,她与爸爸的关系再怎么差,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不爱对方,而是太在乎对方而已。 第159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二) 年廿六那天晚上,钟潮生带着莫长川,去了老城区历史最悠久的年宵花市。 选择这个日子,是因为担心越临近过年逛年宵花市的人越多,莫长川本来就怕吵杂,因此早些过去人流量会相对少一些。 老刘在离花市最近的入口处放下了他们,然后就去附近找停车位,他们返回时差不多到下车的地方会通知他来接送。 莫长川还是老样子,自动自觉地“挂”在钟潮生的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年宵花市的入口放了一个十分壮观的花灯,一看图案就知道是过年应节用的——下面是各类色彩斑斓的繁花,有粉色的牡丹、紫红的芍药、纯白的水仙,以及粉色的杜鹃。这些“花”都是民间的花灯手艺人制作的,要表现出节日的喜庆,使用的颜色大红大紫对比强烈。上面是一名衣袂缥缈的仙女,霞裙月帔栩栩如生,加上嵌在内部的灯光的效果,可谓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路往里走,都能听到充满年味的贺年歌。大路的中间是两列整齐划一的小摊贩摊位,摊位的对面每隔十米左右便能看到零星的无牌小贩,拿着纷繁多样的鲜花或是小玩意儿对路人兜售。他们有的头上还戴着带闪灯的头箍,吸引着小朋友去购买他们手上的发光玩具。 钟潮生带着莫长川慢慢地走过售卖年花的摊位,看到了很多平日里不常见的品种。经过一个人气一般的摊位时,钟潮生感觉衣摆被扯了几下。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莫长川,发现她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摊位售卖的蝴蝶兰。 通常年宵花市内的蝴蝶兰都是弄好了形状插好在花盆里,再以“枝”为单位,或是以“盆”为单位出售。不少人喜欢大盆的蝴蝶兰,放在家里或是公司里显得贵气又大方。但这个摊位的定位比较特别,他们是以相对小盆、枝条与花都比较小株的蝴蝶兰作为主体,在泥土表面撒上保持泥土湿润度的大灰藓,根茎附近种了浅绿色的网纹草和常青藤,做成微缩景观盆栽。这样的盆栽精致可爱,也不会像大盆栽那么单调。 这摊位的老板刚弄完一盆,从桌上的工具盒里挑了几个树脂摆件出来加工了一下,插到一旁的大灰藓上,突然就让这盆栽有了画龙点睛之感。 钟潮生看了看身旁的莫长川,她正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这盆蝴蝶兰卖多少钱?”钟潮生指着刚弄好的那盆问摊位的老板。 大概老板以为他们俩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年轻,一开口就开出了个高价:“388!” 钟潮生抿了抿嘴,拉起莫长川就走。 那老板本想着碰着两个愣头青好好地捞一把,没想到他们连价都不还就走了,忙喊道:“哎哎哎小伙子,价格好商量,回来再看看啊!” 钟潮生偷偷一笑,又把莫长川拉回去:“150卖不?” 老板皱着眉头,对这个价格明显不满意:“小伙子,在女朋友面前这么抠门可不好哟!我看你女朋友挺喜欢这盆栽的,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点钱都舍不得可讨不了她的欢心!” 这老板想着自己阅人无数,这样的年轻人出来逛花市,在对象面前都得装大方,呛他们几句就会年少气盛忍不住买了。 “不好意思了,这是我妹妹,老板您看我俩长得像不像?”钟潮生摊了摊手,末了还指了指自己和莫长川的脸。 老板没想到自己摆了个乌龙,但还是不服气:“你可别欺负我老人家老花眼,你俩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咳,我长得像妈妈,她长得像爸爸,的确各有特色,但细看我俩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钟潮生用手指了指莫长川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的,“您看我俩这鼻子,跟一模子出来的一样对吧?188,我身上就这么点钱了,图个意头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发财怎么样?” 老板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还当真仔仔细细打量他们俩的鼻子:“你这么一说……看着还真有点像……行行行,那就大家一起发财吧。”边说边用报纸把花盆底包了一圈,递给了钟潮生。 “嘻嘻,老板,我扫码支付行不?”钟潮生接过盆栽,拿出手机晃了晃。 “哎你不是说身上就这么点钱了吗?”老板一脸蒙圈,边吐槽边拿出二维码。 钟潮生打开微信的扫码支付功能说道:“我身上真只有这么点钱了,就在我的微信零钱里。” 离开那摊位,莫长川“挂”在他身后问道:“小钟,你砍价砍了200,这老板岂不是要亏死了?” 钟潮生牢牢地抱住那一盆蝴蝶兰,笑嘻嘻地回答:“我不砍掉200就是我亏死了!这种盆栽平日去花鸟鱼虫市场哪能卖这么贵,最多就是七八十,不能再多了,我是看他给这花弄装饰的时候挺费神才还他这么高的价!” “可是……你为了还价说谎会不会不太好……”莫长川小声嘀咕着。 “我没说谎啊!你说过我是你的家人,我年纪比你大,如果在同一个家庭里,你该叫我哥哥,我该叫你妹妹,不对吗?” “呃……没有不对……” “还有,我的确长得像我的母亲,你也的确长得像你的爸爸,我只是没说咱俩不是同一对父母而已,我可没说谎。” 莫长川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你说得对!这话没毛病。” 钟潮生刚想回她一句“这不就得了”,扭头看到不远处有城管巡视无牌小贩,她右手边的人正一边收拾着手上的货品一边往她这边退,都快要撞到她身上了。他赶紧把盆栽换了个手捧着,右手一把搂住莫长川的肩往自己身上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她换了个位置。 莫长川差点就失去平衡,“挂”在钟潮生衣摆上的手反射性地乱抓一通。等站稳了才发现,她被钟潮生与人潮隔开了,头被按在他的心口处,自己的手也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小心点,别撞到人了!”钟潮生扭头冲那个撞到他背的小贩吼了一声,那人正想转过身发飙,不料对上他恶狠狠的眼神,说了声“对不起”就灰溜溜地跑了。 第160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三) “小姐,你没受伤吧?”钟潮生低头看着怀里的莫长川,关切地问道。 莫长川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神,马上就别开了脸摇了摇头:“嗯,我没事。” 钟潮生这才松开了手,叮嘱道:“这里人多,你还是别这么跟着我了,”说罢换了个手拿蝴蝶兰,伸出左手胳臂肘,“挽住我手臂吧,这样安全些。” 莫长川低着头,幸好长发挡住了她的脸,不然肯定会让钟潮生看到一个“红富士”——她的脸、脖子以及耳根全都变红了,活像一只行走的红富士苹果。她按照钟潮生所说的那样,轻轻地挽住他的胳膊,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被钟潮生与外层的人群彻底隔开之后,莫长川与摊位之间的距离更近,能更清楚地看到售卖的那些小玩意儿。 “小钟,为什么那么多人买风车啊?咱们一路上过来几乎人手一个。” “运转乾坤,时来运转嘛。”钟潮生耐心地解释。 “真的有用吗?” 钟潮生耸了耸肩:“不知道,也许有些人觉得有吧,又或者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反正对于我来说这玩意儿就没起过任何作用。你想要吗?” 莫长川摇了摇头,笑言:“不,咱俩是家人,我觉得它对我也不一定能起作用。” 钟潮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使劲揉了一把莫长川的头。莫长川的高度才到他心口,压根儿就无法还击,挽着他的胳膊强迫着他低下头来也让她揉一把。 “小钟,那些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小小的,好像钥匙扣上的挂饰?哇,这价格好吓人噢……” “小姐你可真有眼光,这是某位很有名的堪舆学家租的摊位,专门卖一些她开光过的饰品。” “堪舆学家是什么?” “嗯……就是风水学家,或者是懂得观星的占卜者吧。” “那他们开光过的东西有什么不同?”莫长川也许太久没接触外面的事物,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就像寺庙里那些佛力加持过的东西一样吧,有没有作用不确定,反正总会有相信它的信众。” “小钟,那个是什么?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莫长川指着一个聚集了很多人的摊位问道。 “噢,那个!那是近几年才在这边流行起来的,北方的冰糖葫芦。不过这边气温比较高,通常都做不出来很地道的感觉。”钟潮生带着莫长川走了过去排队,“虽然不地道,但挺好吃的,买一个给你尝尝。” 快到他们的时候,莫长川看了一眼陈列的种类,有一整串山楂的,也有一整串草莓的,还有什锦的,外面裹着晶莹透亮的糖浆,看起来让人好有食欲。 “小钟,哪一种口味的比较好?” “山楂的吧,酸酸甜甜的,最原始的味道比较推荐。还有黑枣的,口感比较绵糯。我觉得会是你喜欢的口味。” “好,那就要这两种。我听你的。” 莫长川一蹦一跳地拿着两根糖葫芦在花市里走着,她细细打量着这两串糖葫芦,一串鲜红如火,一串深褐发黑,外面裹着已经硬了的糖浆,晶莹剔透如同裹了一层水晶在外面。 她踮起脚把糖葫芦递到钟潮生嘴边:“小钟,你也吃一点。” 钟潮生怜惜地揉了揉她的头:“我以前没少吃,你吃吧。我知道平日里哪儿有卖的,喜欢的话常给你买去。对了,我背包里有纸巾,你吃之前拿些用吧,有些店家可能会不剔山楂核的。” 莫长川觉得小钟这枚居家旅行必备的良药简直不能更贴心了,他的照顾都是无微不至的,当他的妹妹一定超幸福。 她咬了一口山楂,边嚼边用纸巾接住吐出来的山楂核。山楂的口感不算很脆,但它的酸与糖浆的甜混合在一起酸甜度刚好,是一种十分解腻的小吃。 她又咬了一口黑枣,枣肉的口感软糯香甜,辅以又甜又脆的糖浆外壳,有一种独特的枣香味,甜度比山楂高,但两种不同的味道各有长处。难怪钟潮生会推荐这两种味道,毕竟各有千秋,难以让人取舍。 他们几乎是围着年宵花市逛了一圈,虽然有不少看起来新鲜好玩的小玩意儿,但实际上用途不大,莫长川觉得看看就好,买回去也只会是被扔在角落里让人遗忘的命运,索性就不买了。到最后只是她手里多了一盆多肉盆景,以及钟潮生手上的那盆蝴蝶兰,也算没有空手而回。 回到老刘车上的时候,钟潮生给他递上了一包热气腾腾的鸡蛋仔【注】。 “哦?我也有份?!”老刘乐得眉开眼笑的。 “嗯呢,刘叔叔一直在等我们该饿了吧?年宵花市里能当饭吃的东西不多,所以只能买这个了。我们刚才也吃了一份,又香又脆很好吃哎!”莫长川笑逐颜开地说道。 老刘掰了一颗塞嘴巴里,把酥脆的边缘嚼得“嘎吱”作响:“嗯,这个真的好香!谢谢小姐和小钟!” 莫长川和钟潮生看到老刘喜欢吃,心满意足地相视而笑了。 “你们都买了什么啊?好像收获挺丰富的。”老刘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买了一盆多肉和一盆蝴蝶兰!”莫长川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那盆多肉盆景,好几种不同的多肉植物被按照一定的比例种植到方形的陶瓷花盆里,满满的一大盆。 老刘得专心开车,看不到她的盆景,只能笑笑:“上车前就看到了,挺好看的。小姐今天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是还看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了吗?” “她应该之前没逛过年宵花市,看什么都有些新鲜。”钟潮生笑了笑,“不过倒是吃了不少小吃,除了鸡蛋仔还吃了两根糖葫芦。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小姐是一枚正宗的吃货。” “咳,这倒没什么,她本来就是一只可爱的小馋猪,那可是大宅里公认的。”老刘忍不住调侃道。 “哎刘叔叔,不带您这么暴露人家小时候的秘密的!”莫长川立刻气鼓鼓地制止了老刘。 第161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四) 年廿八这一天,钟潮生和莫长川被迫流落街头。 这两名彷徨无助的“失主”(失去主动权)青年,迫不得已地躲在熙熙攘攘的日资超市里瑟瑟发抖。 “小钟,咱们来这里是要买什么吗?”莫长川一脸蒙圈地问一脸无辜的钟潮生。 “呃……买个贺年全盒和放里面的食品吧。不然婷婷要搞大清洁,咱俩也帮不上忙,赖在公寓里不也是给她添乱吗……”钟潮生耸了耸肩膀,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他们所居住的城市,有所谓“年廿八,洗邋遢”的习俗,因此这一天里,不用上班的人都会搞清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公寓本来每天有沈玥婷负责卫生,跟酒店一样每天保持干净清新。但也许莫家大宅那边沈玥婷的上司是一名坚持传统习俗的人,还是会要求她再以更仔细的高质量去清洁莫长川所住的公寓。钟潮生本来想帮忙的,但沈玥婷坚持说他们的工作都要求独立完成,而且钟潮生不知道他们的工作习惯,搞不好反而会添乱,于是公寓就这么被沈玥婷占领了,钟潮生只能无奈地带着莫长川出去逛超市,要等沈玥婷通知才能回去。 莫长川对于贺年全盒比对年宵花市的多,原因在于这只小馋猪在小的时候最喜欢就是偷全盒里的东西吃。她记得全盒里的东西其实并不好吃,都是些糖冬瓜、糖莲藕之类的齁甜齁甜的应节食品,但她最喜欢的就是偷里面的油角、蛋散这一类的又酥又脆的油炸食品吃—— “长川,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你老是容易咽喉发炎和咳嗽,不能老吃这些油炸的东西,会上火喉咙痛的,知道吗?”董忆茹在大宅的客厅里逮住了正在偷吃蛋散的莫长川,又气又好笑地看着这只“小老鼠”摇头道。 年少的小长川总是眨巴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可是妈妈,这蛋散好香好脆,我总是忍不住看着就想流口水……” 董忆茹拿了一张抽纸,给莫长川擦去嘴角留下来的细屑,用食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嗔怪道:“不可以再吃了啊!再吃明天咽喉痛怎么办?你自己也记得喝那些苦到不行的中药是什么味道吧?还想喝吗?” 小长川一想到那些闻起来就想吐的苦药,两边的腮帮子就忍不住泛酸,仿佛鼻子也能闻到那股苦不堪言的味道,一个劲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喝那些又臭又苦的苦茶!妈妈不要让我喝那个!!!”一边说一边还扑到董忆茹的怀里撒娇。 董忆茹抿着嘴笑了笑,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你乖乖地别又偷吃那些油炸的东西就不会喉咙痛,没有喉咙痛自然就不用喝那些药啦!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知道吗?” 小长川点了点头,但这馋意还是止不住:“那……妈妈我可以吃一颗水果糖不……”油炸食物不能吃,那就只能转移目标了。 董忆茹简直哭笑不得——莫长川这是什么情况?全盒里的东西她好像全都想吃光一样。 “只能吃一颗,好吗?你看你这么个吃法还没过年全盒里的东西全都被你吃光光了,客人来咱们家的话就没东西可以招待了,知道吗?”董忆茹又摸了摸小长川的肚子,故意提醒道:“你看看你这小肚肚,都撑得凸出来了,过完年变成一个小胖妹怎么办?跟个圆滚滚的气球一样,那可穿不下你过年前买的那套好看的小裙子了呢!” 她倒是逗得有些忘了形,差点把小长川给吓坏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变成小胖妹!!!”小长川都快哭了。 莫皓宇刚下班踏进客厅,就听到她们母女俩的对话,也忍不住使坏:“怎么了?我家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圆滚滚的小胖妹?” “爸爸!”小长川看到莫皓宇,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爸爸!我不是小胖妹!我是长川!!!呜呜呜……”听到莫皓宇好像认不出来自己,小长川心里还真的有些害怕了,冲着莫皓宇一顿的哭嚎。 “你看看你!把她给吓成这样子了……”董忆茹憋着笑,对着莫皓宇嗔怪道。 莫皓宇抱起了莫长川,一边把公文包递给了董忆茹放好,一边安抚着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的小长川,哄了好久给她嘴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才止住了她的哭声。 “看!还是我厉害吧,一颗糖就搞定了她。”莫皓宇得意洋洋地朝着董忆茹嘚瑟。 董忆茹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明明把她弄哭的也是你好不好?!” 莫长川站在堆放着现成的包装好的应节食品的货架旁边,想起了从前家里过节的日子想得出了神。 “来来来,让一让!”她的身后一名推着购物车经过的老奶奶中气十足地喊道。 钟潮生顾不上手里的购物车,伸手一把就将莫长川圈到了自己的怀里。莫长川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钟潮生护在身前,身后是货架旁的大柱子。 “没事吧?过年办年货的人多,咱们得留神点。”钟潮生很快就放开了她,耐心叮嘱道。 “嗯,没事。”莫长川低着头若无其事地看货架上的东西。 “没事就好,咱们还是先去买全盒吧,跟人流方向相反比较稳妥。”钟潮生伸出胳膊,示意让她挽住,跟在花市的时候一样。 莫长川的心脏还在突突地跳着,她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装作跟平常一样挽上钟潮生的胳膊。 “小钟,为什么过年家里要在全盒里摆放油角或者蛋散啊?”莫长川虽然小时候常吃这些东西,却是一点都不了解原因。 “这个嘛……小时候听我母亲提起过,她说这些都是人们对好生活的祈愿。油角蛋散之类的食物要用油炸,就是所谓的‘油水’,新的一年的祈愿就是希望工作的人或者做生意的都能捞到油水,就是赚到大钱的意思。” 第162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五) “那放糖冬瓜、糖莲藕呢?我觉得那些东西不太好吃,但它们老出现在全盒里。”莫长川仿佛成了问题少女,每看到一件东西就向钟潮生提问。 “嗯……就是生活甜甜蜜蜜的意思吧。” “那咱们的全盒也要按照习俗放这些吗?”莫长川突然觉得要是放了那些,全盒里的东西就没那么吸引人了。 钟潮生偷偷地笑了:“你喜欢放什么就放什么,只要你不讲究这些就好,别忘了你才是主人。” “那我就只买自己喜欢吃的放进去,反正公寓不会有客人。” 莫长川选了一套厚实但色彩精美大方的漆器形的全盒,一共有两层,每层呈花瓣状分五格,正红的底色黑色的外壳,盖子上和全盒侧面绘有鎏金的樱花及祥云图案,有一种低调却不失华贵的美。 他们又去了零食区,买了些她喜欢吃的糖果巧克力,还有独立包装的蜜饯干果,打算都放到全盒里。 结账后,钟潮生看了看手机——沈玥婷还没来消息。他看了时间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正打算问莫长川想吃什么,没想到她自己已经走到肯爷爷的店里坐下了。 “小姐你怎么……怎么吃这个?”钟潮生之前带她来只是因为想带她来吃圣代,让她心情好些。难不成她吃上瘾了?! “嗯?这里不好吗?挺方便的啊。”莫长川拄着手肘看向收银台那边的价格牌。 “不是……我以为你会选一些你喜欢的餐厅……”钟潮生讷讷地说道。 莫长川对着他笑了笑:“这餐厅我也挺喜欢的啊。小钟你怎么了?这家餐厅有什么问题吗?”她环顾了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呃……这些快餐都是油炸的食物比较多,不太符合你餐饮的健康原则。要是让郑管家知道了……” “嘘!那就别让他知道……”莫长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钟潮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自从从美国回来,莫长川就开朗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放下了一块困扰多年的心头大石,无需再独自承受着那些伤痛,有人帮忙分担之后心理负担就少了。但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她开始暴露她的鬼灵精本性,偶尔会作一次妖。不过只要是无伤大雅的事情,钟潮生是不会跟她计较的,毕竟她会作妖,证明她的心情不错,比起原来没有喜怒哀乐如一潭死水的她,还是现在这个鲜活有灵魂的她比较可爱些。 “小姐,还要哆啦a梦不?”钟潮生用小程序自助点餐,贼兮兮地问莫长川。 莫长川刚拄着下巴偷看最近肯爷爷有什么玩具,没想到钟潮生那么有默契。她给了钟潮生一个充满鄙视的白眼:“现在肯爷爷只卖宝可梦玩具,哆啦a梦可能休息过春节去了。” “那你玩宝可梦么?”钟潮生还是贼心不死。 “我有你这只居家必备的万能助理还要什么宝可梦?你快点学会放个十万伏特吧,那样我的公寓就可以不用交电费了。” 她这么拐着弯地夸奖,钟潮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咳,什么万能助理,我只会做饭。你看搞清洁不还是需要婷婷他们来做吗……” 莫长川差点被他的耿直坦率逗笑了,但一听到又牵涉到沈玥婷,心里却浮现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自从顾诗涵建议她去和沈玥婷做朋友之后,她曾经很努力地去尝试,她们的确比从前熟络,但只要中间没有了钟潮生这座桥梁,她们俩的相处就会很奇怪,完全没有共同话题,冷场冷得打哆嗦的那种。 午饭后沈玥婷就来了微信说清洁已经完成了。钟潮生让她先在公寓里等一会儿,他打包一份午餐回去。 “小钟,你真不是喜欢婷婷吗?”莫长川回去的路上突然开口问道。 钟潮生被她问得微微一怔,但很快就作出了回答:“喜欢呀,我还喜欢小姐,喜欢郑管家,喜欢刘叔。你们都是我十分喜欢的人呢。”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种喜欢。”莫长川撇撇嘴嫌弃道。 “那是哪一种?我对她跟你们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这话倒是坦然得让莫长川哑口无言了。仔细回想一下,钟潮生的确是对谁都一样友善——对莫长川一直都是照顾有加,对郑伯是尊重敬畏,对老刘也是考虑周全,更甚者,对傅兰迪与薛晓露也是谦恭有礼。他似乎对谁都没什么脾气,哪怕为了莫长川的事质问郑伯,也只是直白地表达出他压在心底的疑惑而已,并没有任何的不尊重或是不礼貌。这让她生出了一种“钟潮生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的错觉来。 莫长川注视着钟潮生的脸,竟然头一次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小钟你……好像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嗯?怎么说?” “你好像对谁都很友好,都不会有自己的喜恶。” “我哪有这么神,可能是觉得要动脾气的事情不多而已。”他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淡然地说道,“我妹妹刚开始治疗她的病时,她吃的药还没起效。有一次我跟她闹别扭冲她发脾气了,她的抑郁情绪突然发作,在我之前住的地方割脉,要不是及时发现大概就抢救不回来了。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发脾气了,因为那样既伤害到她,又伤害到我自己,只会两败俱伤,何必呢。” “所以……你这是成习惯了?” “嗯,发脾气可是很伤身又伤心的事情,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真的没有动气的必要。毕竟那时候说的大多是气话,对事情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反而会伤了最亲近的人的心。”钟潮生解释道。 莫长川想起了自己从美国回来,与爸爸在房间里置气所说的那些话,的确都是些气话。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也希望自己当时能好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怒火,也许现在的情况会完全不一样。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发生过的事情更是无法改变,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第163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六) 虽然说莫长川早就让郑伯转达莫皓宇,说她在公寓里平常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但钟潮生还是忙活了一整天,准备了一顿十分丰盛的年夜饭。 这一年的除夕天气十分暖和,带着春天特有的温暖,吹着和煦的东南风,感觉能过个挺舒服惬意的春节。因此钟潮生也能放开手脚去准备菜肴,等人到齐了把菜热一下很快就能吃。 下午四点左右,公寓的门铃响了起来。莫长川让钟潮生继续在厨房忙他的,她去负责开门。 她穿了一套深蓝色的学院风衣裙,洁白的领口处系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看起来斯文又大方。 她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把门打开的一刹那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surprise(惊喜)!”傅兰迪一脸坏坏的笑容,莫长川一开门就被他吓了一跳。 “surprise你个大头鬼!怎么是你!!!”莫长川简直想揍人了。 “咳咳,”有人在傅兰迪身后轻咳了两声,傅兰迪立刻收敛了,乖乖地站到了一旁。“……长川,新年快乐。”傅兰迪身后的人不温不热地说了一句。 莫长川瞬间就愣住了——这把声音自她出生起就刻在她的记忆里,陪伴她走过了她的大半人生,却从五年前开始就没再听到过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认不出来这把曾经带着宠溺与威严的声线,没想到它响起的时候,还是那么的熟悉。 “小姐,新年快乐!”跟在后面的郑伯和老刘就像返老还童的小屁孩一样,冲着莫长川一顿狂吼,直把她吼回了现实。 莫长川终于动了动,把门再打开一点,自己往侧面挪了挪,腾出地方让他们进屋。 傅兰迪一进门就径自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对满头大汗一脸蒙圈的钟潮生微微一笑:“小钟,新年快乐!咱们又见面了!” 郑伯和老刘手里抱着好些东西,进门后向钟潮生笑着点了点头,就往客厅茶几那边挪,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放到了茶几上。 莫皓宇是这个家的主人,神情自若地走到厨房,伸出手对钟潮生不咸不淡地说:“你就是小钟吧?常听郑管家提起你。” 钟潮生没想到最大的雇主一来就这么客气,立刻摆了摆手,在洗碗槽里把手洗干净擦干后才敢回握住莫皓宇的手,尴尬地回道:“您好,我是小钟。” 莫皓宇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示意莫长川也过去坐下。 钟潮生把泡好的正山小种以及茶具拿过去一一放下,给他们倒好了分别放在茶几上,然后就悄咪咪地回到了开放式的厨房那边继续忙活。 郑伯和老刘洗完手后回到客厅,神情比平日里严肃多了,安安静静地退到了客厅的一旁站着。 莫长川也差点被莫皓宇的气场镇住了,但一看到傅兰迪那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傅兰迪,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你?!”看到莫皓宇眼角瞥了她一眼,她立刻就把剩下来的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他是我公司的大股东,回国处理公司的事情,怎么?你有意见?”莫皓宇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与爸爸五年不见,再见的时候竟然又为了这姓傅的针锋相对。莫长川气鼓鼓地嘀咕道:“要处理公司的事倒是回公司去呀,来我家干嘛……”边说边试图用眼神“杀”死傅兰迪。 “我反正刚好来中国办事,上午跟莫叔叔开会,会后谈起说我好多年没过中式新年了,他就顺便邀请我过来了。”傅兰迪冲着莫长川露出了一个堪称帅气的笑容,然而莫长川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哪会是“顺便”啊?!分明就是傅兰迪别有用心提起的话题!要是平日里,莫长川直接就会把傅兰迪轰出大门,然而这一天自己的爸爸在场,而且还是他邀请来的,她只能把这口气憋着记在小本本上,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报仇雪恨! 莫长川不想应酬傅兰迪,于是开始打量郑伯他们带来的东西。除了茶几上堆成小山的礼物,电视柜的蝴蝶兰旁边赫然多了一盆结满了花苞的水仙!!! 她立刻就跑到那盆水仙的面前,激动地问郑伯:“郑伯,这是……” 郑伯笑了笑,眼睛看向莫皓宇:“这是老爷带来的。” “这是你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花,”莫皓宇在她身后说道,“前两天我遇到来你家打扫的女佣,问起她你准备了什么年花过年,她说只有蝴蝶兰和一盆绿植。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过年给家里增加点年味,一味的瞎买……” 莫长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从前每年过春节,妈妈总会让郑伯去花市挑几盆好看的水仙,放在客厅里。这是妈妈最喜欢的花,娇小洁白却带着盈盈香气,清丽脱俗秀丽淡雅,跟妈妈很是相配。 她背对着莫皓宇用手摩挲着尚未结苞的叶子,心里憋着一大堆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语。 郑伯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一时间整个公寓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钟潮生在厨房里弄出来的声音。 “对了长川,学校那边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打算回去完成初中毕业考试的打算。”傅兰迪尝试着打破这个尴尬的沉默,调动一下他们之间的话题。 莫长川抬头吸了口气,转身回到沙发上问道:“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打算回去参加考试,他们可以直接安排你参加六月份的。美国的初中只有两年,要学的东西不算太多,我可以给你找到一对一辅导的家庭教师,他们可以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有针对性的内容以及应试技巧。”傅兰迪耐心地解释道。 “我要是不打算要他们的毕业证书呢?”莫长川以挑衅的口吻问傅兰迪。 “那也可以尝试直接参加中国的高考。”莫皓宇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正山小种,给她提供了另一个选项,“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如果要重新遵循普通考学的道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我记得你当年在预备学校里的数学和英语成绩都很不错,我可以聘用专业的高考辅导教育团队,让他们给你按照高考的大纲与着重点做有针对性的教学辅导;考完成绩出来后,再教你怎么填报志愿以及去相应的大学面试。” 第164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七) “三年的内容压缩在一起直接高考?”钟潮生的眉毛轻挑,不禁在心里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当然,如果你还想要轻松一点的话,可以直接让你就读国内指定的大学,但这些高校的质量有些参差,而且教你的东西有多大的用处也不好说。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和dn一样接受常青藤联盟大学的教育。”莫皓宇给莫长川开出了几个不同的选项,但实际上,无论这些选项听起来有多能打动人,除了第三个选项以外,其它的都是有一个条件的——莫长川必须依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 “爸爸,咱俩五年不见,您一见面就非得又像从前一样给我安排好我要走的路吗?”莫长川虽然明白自己所要面临的状况,但却并不乐意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尤其这些信息对她来说并不是真正的选项。 谈话的内容再次陷入了僵局,公寓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厨房里传来“叮”的一声,无意间竟然打破了这片尴尬的宁静。钟潮生戴上了隔热的厨房手套,从蒸焗一体机中取出了加热完的菜。 这奇妙的声音犹如按下了重新启动时间的按键,客厅里再度开始了对话。 “长川,莫叔叔是知道你最近有些好转了,心情难免激动了些。父母有时候坐下来就会想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孩子少走点弯路嘛,这个大家都懂的都懂的……”傅兰迪帮忙打着圆场,“那个……莫叔叔,考大学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初中毕业考试的事情可以让她先考虑一下,年后再给答复也不晚。”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厨房里一直埋头忙碌的钟潮生,顺便转移话题:“小钟今天好像准备了好多好吃的,都有些什么菜啊?” 钟潮生冷不丁被这话题砸到了,从来没接触过莫皓宇的他也莫名紧张起来:“就……都是些本地过节常吃的菜……但都是普通的食材……”他以前听说有钱人家通常过年都是鲍参翅肚之类的名贵食材,他以前打工的时候也有在酒楼里跟一些厨师探讨家常的烹制方法,但因为莫长川自己也不希望这顿饭做得过于奢靡,她原本连菜式也想做得跟平常无异,是钟潮生说难得过节她爸爸也过来,才成功说服了她。 傅兰迪站了起来,走过去料理台那边,看着已经摆好盘就剩加热工序的菜肴,不禁啧啧称赞:“我之前就纳闷为什么郑管家要聘请你做长川的私人助理,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小钟你这是厨艺高手啊!一个人做了那么多的菜?!!!” 大家的注意力总算被成功地转移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钟潮生。老刘也跑过去围观了:“我说小钟,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你这得准备上好几天吧?!!!” 钟潮生一下子吸引了那么多的眼光,尴尬不已地回答道:“不……不用……干货提前一天泡发就好……” “干货?干货是什么?”傅兰迪不求甚解地问道。 郑伯也走过去厨房了,他用眼光把流着口水的老刘轰到了一边:“就是用风干、晾干等方法做了脱水处理以方便保存的食材。国内常用这样的方法制作一些日常使用的熬汤材料或者海味,这样处理过的食材可以保存得更久,而且味道会由于脱水而变得更加浓郁。”他担心傅兰迪又有疑惑,于是看向傅兰迪补充道:“海味就是海鲜的意思。” 傅兰迪一脸的“原来如此”,就差没有拍手称赞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像围观动物园的大猩猩一样围着小钟行不?”莫长川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钟潮生一时间哭笑不得——虽然莫长川是好心帮忙,但……他不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啊…… “小钟,饭菜大概还要多久能好?”郑伯小声问道。 “噢,大概二十分钟左右。”钟潮生约莫估算了一下。 “好,你先忙,需要帮忙的话喊老刘就行,”郑伯笑着点了点头,“老爷,傅兰迪少爷,小姐,请先过去餐桌那边坐一下吧,马上就能好。”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他们几个稍稍消停了一会儿。 餐具其实在刚才钟潮生开始加热菜肴的时候已经在餐桌上摆放整齐了。老刘对这种场面也是习以为常了,洗净手后问道:“小钟,汤是不是可以先上?” 钟潮生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大”场面,有些茫然。听到老刘的提示,忙点头说:“啊啊是的!”他忙拿出托盘,把汤碗都摆放整齐。 刚打开汤锅的盖子,老刘便过来接了手:“我来吧,你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放轻松点,他们不会吃人。” 钟潮生都快感动哭了——老刘竟然猜到他紧张了!!!而且他还主动过来帮忙!!!如果不是莫长川的爸爸在的话,他估计已经扑上去亲老刘一口了!!! “谢谢刘叔!”无论他怎么激动,也只能化作一句最简单的谢谢了。 “咳,客气啥。”老刘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老刘气定神闲地把汤锅里的花胶火腿炖鸡汤盛到汤碗里,把托盘都擦干净了,才一脸淡定地拿过去餐桌那边一一送上。 “这是花胶火腿炖鸡汤。各位慢用。”平时拿方向盘的老刘一下子变成端托盘的侍应,竟然还像模像样。 钟潮生看着这架势,差点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第二道上的是白切鸡,由郑伯亲自端过去。为了保持鸡皮和肌肉爽滑的口感,这道菜只能不重新加热就上。但是每个人的位子上都有备好的蒜蓉,是刚才钟潮生制作的,蘸上后除了鸡肉本身的滑嫩之外,还会带着蒜蓉以及被它爆香的花生油的香味,让原本看起来挺单调的白切鸡多了一番风味。 第三道上的是脆皮烧鹅。这一道虽然不是钟潮生亲自制作,但这是在他十分熟悉的一家老字号烧味店早就预定了的粤式烧鹅。这家店的特色在于腌制烧鹅的调料,加入了花椒八角等香料;还有他们家的鹅在饲养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带出去散步强迫它们运动,因此皮下的脂肪特别薄,烤出来的皮也特别香。 第165章 重回共聚的时光(八) 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陆陆续续地被端上了餐桌,钟潮生忙得满头大汗,总算能稍稍歇息一下。莫长川偶尔抬头会看过来,想要让他像平常一样过来坐下一起吃,看到钟潮生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张开的嘴只能乖乖地闭上了。 这顿饭大多数时间是莫皓宇和傅兰迪在交谈,莫长川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钟潮生双手抱于胸前,靠在冰箱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他能看出来,其实莫长川很多次想要跟莫皓宇说话,却一直提不起勇气,也找不到话题。 郑伯和老刘刚才传菜的时候已经帮忙过,现在钟潮生让他们先坐下来吃饭,餐桌那边他自己看着。 傅兰迪抬起头,看到了钟潮生充满关切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问莫长川:“长川,上次你过来美国的事跟莫叔叔说了吗?” 莫长川冷不丁一愣:“啊?呃……我们没联系,大概郑伯说了吧。” 钟潮生以手扶额——莫长川啊莫长川,你可真是话题终结者,傅兰迪已经那么配合把话题扔给你了,你倒是接一下才能展开啊!!! “他只是交代了说你们办完事回来了,没说过程。”莫皓宇给莫长川夹了一个油爆大虾到莫长川的碗里。 “呃……那说哪些?”莫长川看向傅兰迪。 这下不仅仅是钟潮生了,郑伯和老刘都同时扶额,差点把嘴巴里的饭菜都喷出来了。 傅兰迪也很想扶额,然而他正在这个奇怪的对话圈里,只能继续帮忙运转这个话题:“学校的事我已经跟莫叔叔交代过了,不如说说你跟着我到处玩之后对美国的印象吧?” “就是……大城市……其实跟这边也差不多……” “听说你们还去了一家网红店吃东西了?”莫皓宇也帮忙继续着这话题。 莫长川低头吃了一口米饭,咽下去才回答:“嗯……” 厨房那边的钟潮生看向郑伯和老刘,做口型说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郑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已经无言了。 “你觉得那家店的东西好吃吗?”莫皓宇不咸不淡地问道。 “还不错……吧……”莫长川的表现再一次让所有在场的人士为她抹一把汗。 傅兰迪的额上也开始渗出了冷汗,此时他的脑子在高速运转,在思考该如何拯救这一场尴尬得要命的饭局。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甜食。听说那家店的下午茶很受欢迎,你们尝了吗?”姜还是老的辣,莫皓宇倒是冷静得吓人。 莫长川点了点头:“吃了。” “是什么样的甜点?” “马卡龙、小蛋糕之类的……颜色外观都很漂亮。” “味道呢?” “马卡龙太甜了,我吃不习惯。” “没有吃甜点以外的食物吗?” “吃了,有些比国内的好吃。” …… 这一对父女以这样的傻瓜式问答强行维系着这场尴尬的对话,其他人差点要为他俩鼓掌点赞。 饭吃得差不多,三人都已经放下了餐具。 “小钟,甜品。”郑伯在一旁提示道。 “啊啊啊,对对对!”钟潮生忙把甜品盛好放托盘里,小心翼翼地端过去。 莫皓宇吃了一口,手停在嘴边一动不动。莫长川和傅兰迪却是若无其事地吃着。 “这是……”莫皓宇的手微微颤动。 “这是妈妈做的红豆沙的味道,您的味觉没有出问题。”莫长川低垂着眼,搅动着碗里的红豆沙。 红豆沙在餐桌上方的吊灯照射下泛着光,莫长川舀起了一勺,缓缓地倒回碗里。暗红色的粘稠质感,隐隐约约地飘着陈皮特有的芳香,这是莫长川特地要求钟潮生为这一顿年夜饭制作的。 莫皓宇一时间如鲠在喉,维持了一整晚的冷静沉着在这一刻都碎成了粉末。 “呃……失陪一下,我上个洗手间……”傅兰迪给钟潮生打了个眼色,让他好好留意饭桌上的气氛。 钟潮生点了点头,也看向了郑伯和老刘。 郑伯皱着眉头,指了指钟潮生的房间。 “那个……郑管家,我房间里有个东西不太会用,你们能不能帮忙看看教教我?”钟潮生大声说道。 “哎……好的,没问题!”说罢三个人都冲莫长川打了个眼色,轻手轻脚地涌进了钟潮生的房间里。 他们走后,偌大的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莫皓宇按了按眉心,满脸的疲倦。 “长川……学校的事情,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什么事情?逼着我去美国读书的事?还是我在学校里被欺负的事?”莫长川强行维持着脸上的冷漠,然而声音却出卖了她。 “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我不应该不问缘由就骂你的。这么多年来,虽然我没来看你,可我心里一直都很难过……” “您的意思是,您觉得送我去美国读书没问题,还是坚持让我回美国完成学业吗?”莫长川忍不住哽咽道。 “我还是希望你能凭你自己的努力考上那边的好学校。毕竟你已经具备了很多人做梦都得不到的条件,你的妈妈也曾经是这么希望的……” 莫长川冷笑了一声:“妈妈?您是指我的妈妈董忆茹吗?您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她的容颜吗?!” “莫长川,注意你的语气!我放下身段跟你说这些话不是让你忘记自己的身份的!我才是你的爸爸!”一提到董忆茹,莫皓宇就控制不好他的情绪。 “您又是这样!为什么我一说不合您心意的话,您就只能用辈分来压我?!您就不能讲讲道理吗?!您老说您希望的,这是我的人生,不是您的人生!您要是喜欢的话您可以自己去考自己去读,为什么您的愿望要强加在我的身上?!!!”莫长川握着拳头哆嗦着,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颤抖,“您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您给我生活上的富足,可我心里从来都没有富足过!!!我只想留在家人身边,只想要我的妈妈健在,只想要以前不算富足但是温暖的家!!!我讨厌美国这个地方,我讨厌薛阿姨,我更讨厌什么都给我安排好的您!!!” 第166章 父女之间的裂痕(一) “小钟,是小姐让你做这个甜品的吗?”郑伯和钟潮生、老刘一起趴在房门门板上,屏息凝气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钟潮生点了点头:“我以为小姐只是想跟她爸爸一起回味一下她妈妈的味道,没想到……” “唉……这对话简直跟当年一模一样,看来还是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啊……”老刘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着。 重蹈覆辙?!不会吧?!那莫长川之前病情上的进步岂不前功尽弃?!!!钟潮生不由得眉头深蹙。 “莫长川,你……!!!你简直不知好歹!!!”莫皓宇气得浑身都在打着颤。 莫长川倔强地抬着头:“您是不是又想像当年一样,恨不得赏我一耳光?!我告诉您,无论多少次我的想法都不会变!我不会回美国读书的!您要是坚持为我安排我的人生,我只能把命还给您,我也好早日跟妈妈团聚!!!” 莫皓宇本来还强行压制着怒火,保留着最后的一丝冷静和理智。然而一旦从莫长川的嘴里提起董忆茹,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拿着刀一点一点地凌迟。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扬起手就想打下去。 莫长川仰着头闭上了双眼,准备好承受这“致命”的一击。她听到“啪”的一声,但自己的脸上却没丝毫的痛感。 她慢慢地睁开眼,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钟潮生在最关键的时刻冲了出来,挡在了他们父女之间,硬生生地替她承受了莫皓宇的那一巴掌。 时间像凝固住了一样,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来不及作出任何的反应。 钟潮生摸了摸火辣辣的左脸——这一巴掌下来,要是承受的是莫长川,估计她得晕半天。 “莫先生,动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钟潮生看着跟他差不多一样高的莫皓宇,舔了舔开裂的嘴角上的血,眉头皱了起来。 莫皓宇没想到自己真打下去了,一下子没站稳,被身后从洗手间冲出来的傅兰迪扶住了。他左手扶住了椅子的靠背,看着钟潮生这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眼睛说道:“你不过是我雇用的佣人,这是我们父女俩的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很抱歉,聘请我的人是小姐,我效忠的人是她。而且她待我如家人,我不能看着家人挨打而不顾。”钟潮生一手护着莫长川,丝毫也不肯退让。 莫皓宇扯了扯嘴角,轻蔑道:“说得挺动听,口才不错。这些话说来哄骗我女儿可以,但是绝对躲不过我的眼睛。这是我的女儿,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攀附的‘家人’。” “小钟比起您这位父亲更像我的家人。”莫长川站在钟潮生的身后哽咽道,“他比你懂得我的想法,也懂得怎么跟家人相处,更是比你懂得用金钱无法衡量的亲情!” “可你别忘了,他领的是我发的工资!还有你自己住的、用的、花的……” “莫先生,”钟潮生强行打断了莫皓宇,“请不要说会让您自己后悔的话。” 莫皓宇沉默了。他知道钟潮生刚才及时阻止了他,不然他说出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父女俩彻底决裂的利刃。 “上次小姐去美国,的确是解开了一部分导致她抑郁症的心结。但实际上,她心底最为介怀的,是您对她的放逐,让人把她带到了美国——她要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还有同学对您的毁谤……她受了委屈逃回来,只希望能得到您的理解与保护,可是您对她的不信任却伤透了她的心;也让她认为,她成为不了您所希望的样子您就要离弃她……”钟潮生义正词严地说道。 “怎么会……”莫皓宇以为,莫长川的心结是那次校园霸凌事件,却没想到根源是在自己! 钟潮生低头看着躲在他身后无声哭泣的莫长川,怜惜地用手轻抚着她的头:“小姐她生性温纯善良,是您和她的妈妈给过她最淳朴的爱的结果;我不知道您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之间改变了对她的教育方式,想要让她接受狼性教育变成卓尔不群的精英之才。但既然她出生为羊,您却强迫她伪装成狼,这不是有违她的天性么?” “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一无所有。她早晚都要继承家里的所有,学不会这些将来怎么生存下去?!” “多少人家里也没有你们这样的家业,不也是平平安安过完一生?小姐她没有奢靡的生活习惯,而且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不会挥金如土朝不保夕。她已经死过一次,人在生死面前必定已经参透过自己心中最渴望的。相比费尽心思在战场驰骋,难道您不更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吗?” 莫皓宇被问得哑口无言。 当年他的公司陷入困境之时,他独力支撑着四处寻找注资与银行贷款,曾后悔自己对商场的了解与经验不足,差点把所有的身家都赔了进去。后来妻子身患重疾,他疲于奔命无暇照顾,仍然丝毫不敢倦怠,只因一旦停下来,他可调配的资产也许不足以缴付妻子的医疗费用。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一直以来的理念都错了。而薛晓露的出现,除了成为他公司起死回生的救命稻草以外,还传授了她的一套狼性哲学,让他开始担忧如绵羊般驯良的女儿,长大后会不会也适应不了这个残酷的世界,最终成为饿狼口下的食粮。 公司的危机过去之后没多久,薛晓露要带傅兰迪回美国定居,同时为他将来考入常青藤联盟大学做准备。她开出了诸多便利的条件,说服他把莫长川托付给她一同前往美国,接受与傅兰迪一样的高质量的教育,为将来接手家业做最充分的准备。 然而莫皓宇没想到,莫长川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学校里遇到霸凌事件,自己跑回了中国,还带着对他和董忆茹感情的质疑,甚至怀疑他与薛晓露有染,让他既失望又伤心。 第167章 父女之间的裂痕(二) 自五年前与莫长川那次父女感情破裂的争吵之后,莫皓宇再也不敢和她直接对话了。 女儿还小,思想上还不成熟,自己的表达方式保不准什么时候会再度刺激到她。郑伯转达了医生的建议之后,他在大宅的书房里呆坐了一天一夜,既无法入睡,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只能从此以后与她保持着距离,生怕一走近她的生活就会让她失衡,产生比之前更坏的后果。 后来得知莫长川能出院的消息,莫皓宇其实心底里是高兴的,他甚至有亲自去接她出院的冲动,但理智还是战胜了一切,毕竟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之后郑伯一直有向他汇报莫长川的情况,每当有好的变化时,他都会长舒一口气;而一旦情况变坏,他又会提心吊胆好长时间,总担心情况会不会又退回原点。 上次傅兰迪来访,打算要把莫长川带回美国,他得知原因后也是满心欢喜地以为她会愿意回去。结果又是出人意表地闹腾了一番。如果不是那一次歪打正着在休息时收到了公寓那边的监控提示,大概莫长川的病情又会再度恶化。 今天过来吃年夜饭的提议,是郑伯提出的。理由是他们父女俩已经五年多没见面了,这段时间莫长川的病情有了比较明显的好转,状态也趋向稳定,也许吃顿饭能缓和一下他们僵持不下的关系。更何况,能亲眼见见莫长川,他的心也应该能舒坦些。 然而……本来好端端的晚饭,最后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样。本以为放低了姿态肯向她承认五年前不由分说就责备她的自己也有错,却还是无法平息她堆积在心里的怨怼,最终还是只能以争吵结束。 莫皓宇不怒自威的眉宇深蹙,定神盯着对面的钟潮生沉默许久。 “dn,郑管家,老刘,咱们回去吧。”莫皓宇用手揉了揉眉心,顿感心力交瘁。 老刘恋恋不舍地看着厨房里还没吃完的晚饭,差点淌下眼泪来。 钟潮生让莫长川坐回椅子上,匆匆忙忙地给郑伯和老刘把饭菜和甜品打包好,让他们带回去吃。这场年夜饭就这么不欢而散,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莫长川落寞地坐在饭桌旁,等钟潮生关上了公寓的大门之后,才把强憋在心里那口气,伴随着嚎啕的哭声一并发泄了出来。钟潮生走到她跟前,任由她搂抱着自己的腰放声嚎哭,只能心疼地抚着她的后背和脑瓜…… 把傅兰迪送回酒店后,莫皓宇疲倦地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郑叔……你说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都错了……”莫皓宇突然开口问郑伯。 郑伯一声叹息,答道:“你们俩是父女,亲人之间没有对错之分,只是你们的表达方式不太合得来……” “我以为五年了我们俩的对话能顺利一些,结果还是跟当初一模一样,我们俩真的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啊……” 郑伯沉默了片刻,思忖着该如何回答。 “老爷,想听听郑文轩自己的看法吗?”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郑伯清了清嗓子:“有,如果我是郑叔,您是我的雇主,我一定会站在您这边。但如果是郑文轩,那是独立的个人,会认同小钟的看法。” “噢?怎么说?”莫皓宇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郑伯。 “您和太太都把小姐养成了温驯的绵羊,要让她改掉她的性子变成凶狠的饿狼,那是不可能的事。” 莫皓宇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听着,觉得钟潮生的这个比喻的确有点意思。 “更何况,其实小姐一直都在强调她自己所企求的,莫过于一个跟太太健在的时候一样温暖的家而已。她的性子确实比较与世无争,但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她的骨子里就是个善良的人。”郑伯意味深长地解释道,“如果她是我的外孙女,我不求她飞黄腾达叱咤商场,我只希望她一生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我们都失去了太太这位重要的亲人,您和我都明白这种切肤之痛的滋味,我们不能再承受失去小姐了!” 莫皓宇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合掌置于鼻子前。郑伯所说的,他能明白;钟潮生说的,他也能理解。只是……排除了这些道理,难不成他这么多年营营役役所得来的就由着它无人继承吗?!刚才好不容易被郑伯劝住了的想法再度涌上了心头。 郑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毛头了。她如今是一名能决定自己去留的成年人,她将来会有自己规划的人生轨迹,无论过得平坦安稳,或是走得荆棘满途,那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与选择。您给她安排的康庄大道固然很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但我想,她需要的其实十分简单,仅仅是您的鼓励与支持而已。” 连郑伯都认同那个叫小钟的助理的话,看来自己真的需要反省反省。莫皓宇想起了那个男孩挡在莫长川身前受他的那一巴掌,忽然间有点想知道他的事情。“那个小钟……他年纪轻轻的,但好像想法挺老成?” “小钟啊……他其实是个挺可怜的孩子……”郑伯悠悠地回顾着,“他父母双亡,一直与比他小三岁的妹妹相依为命。他的妹妹曾经和小姐一样住在医院的心理科病房里,据说患的是双相情感障碍,是一种比小姐那种抑郁症还棘手的心理疾病。去年元宵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抑郁情绪发作,在医院未竣工的大楼里自杀了,已经断气好几个小时才被找到。那天他赶来医院的时候摔了一跤,本来准备带给他妹妹的保温瓶摔到了地上。他着急找他的妹妹都顾不上了,结果那保温瓶被小姐捡到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小姐打开了保温瓶,闻到了跟太太做的陈皮红豆沙一样的香味,尝了一口,竟然觉得挺好吃,那天还吃了不少。后来我跟主诊医生说了,他们就帮我们联系上了小钟,我就聘用了他做小姐的私人助理,主要是照顾小姐的膳食,一直工作到现在。” 第168章 枕边的压岁钱(一) “这么巧合?聘用的时候做过背景调查了吗?”莫皓宇不太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 “做过了,背景挺简单的,与我们所了解的相符。”郑伯如实作答。 “他那个陈皮红豆沙……味道真的和忆茹做的非常相似。你们没向他透露过制作方法吧?” “没有,从第一次小姐吃到的就是这个味道,我也亲自尝过。不过当时保温瓶里装着的是陈皮红豆沙汤圆。” “今晚做这个甜品是他自作主张还是长川的意思?” “问过了,是小姐吩咐他做的。他说以为是小姐想和您一起回味太太做的甜品的味道才答应的。” 莫皓宇沉默了下来。郑伯基本上把他所担心的事情全都排除了。他相信郑伯的工作效率和质量,应该只是自己多虑了而已。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算看一下邮件,却摸到了外套口袋里放着的红包——那是本来打算给莫长川的压岁钱…… “小懒猪,怎么还没到十二点就睡着了?你不是说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守岁倒数的么?”莫皓宇捏了捏小长川的鼻子,趁着她睡眼惺忪却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的时候欺负她。 小长川被他捏着,顿时五官拧作了一团,眉头紧紧地皱着,煞是可爱。 董忆茹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嗔怪道:“这么大的人还欺负女儿,羞不羞?!” “那……要不我不欺负她,欺负你好不好?”莫皓宇一脸的坏笑。 董忆茹立刻就捂住了他的嘴:“……你别在女儿面前胡说呀……” “我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个啥呢,”莫皓宇挑起了眉毛看着她。 小长川迷迷糊糊地躺在董忆茹的大腿上,压根儿就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电视上的贺年节目开始进入倒数环节,主持人和演出的嘉宾开始兴奋地报着数字:“……三,二,一,新年快乐!!!” 莫皓宇抱着莫长川回到她的房间,给她掖好了被子。 “小懒猪,新年快乐哟!要健健康康平安如意!”莫皓宇在熟睡的小长川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在她的枕头边放下了两个写着“平安如意”的红包做压岁钱【注】。 莫皓宇摩挲着红包上立体的印刷字体,心中有说不出的辛酸。 “老刘,麻烦你折回去公寓吧。”莫皓宇交代道。 安静的公寓里,只有碗筷清洗时碰撞发出的声音和洗碗槽的水声。莫长川洗完澡后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玩无聊消消乐,结果十一点左右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钟潮生给她盖了条毯子,才开始收拾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剩菜不多,看来他们都挺喜欢他做的菜。就是红豆沙只吃了一口,莫皓宇和莫长川就吵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默默地把碗里剩余的红豆沙倒掉,开始专心致志地洗碗。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莫皓宇这位平常只存在于莫长川口中的爸爸。其实第一印象还不错,身上没有商人的铜臭味,但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而最重要的是,在话题终结者莫长川的面前他一直在努力维持着对话,也算是诚意十足了。倒是莫长川,一遇到她的爸爸,要么就像电脑当机了一样,反应迟钝得让所有人都汗颜;要么就像个随时能引燃的炸弹,一言不合就跟她的爸爸吵个天翻地覆。不过,对于莫长川后面的抵触,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毕竟美国这个地方,带给莫长川太多的伤痛,她不想留在那边也是正常。他只是不太能理解,莫皓宇明明在五年前已经发现这条路对于莫长川来说不可行,为什么现在还在坚持让她走这样的路?这背后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还是说有谁一直在怂恿他? 钟潮生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了几下较轻的敲门声。他赶紧去看了一下,竟然是莫皓宇折返了。 “莫先生,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钟潮生开了门,只见莫皓宇和郑伯轻喘着气站在门口。 莫皓宇摆了摆手,缓缓地走了进去。看到躺在沙发上熟睡了的莫长川,轻手轻脚地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放到她的枕头边。 莫长川的一撮刘海挂在她的眉心,她的眉头不经意地皱着,看上去愁眉深锁的样子。 莫皓宇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刘海挂到她耳朵后,轻轻地以手指抚平了她的眉心。 钟潮生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微信的提示音。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了。 莫皓宇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皱褶,走到钟潮生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红包递给了他:“新年快乐!” “……谢谢……新年快乐……”钟潮生犹豫着接过了红包,讷讷地道了声谢。 莫皓宇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就出了门口。郑伯也低声向钟潮生道了句“新年快乐”,关上门便跟着莫皓宇匆匆忙忙地走了。 钟潮生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红包,又看了看莫长川枕边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莫皓宇这是赶在新年正式到来前给莫长川送压岁钱而来的!他手上的那个封面上印着烫金的“新春快乐”,而莫长川的那个稍大一些,印着立体的“平安如意”。他像是突然明白了莫皓宇的意思——其实莫皓宇也是希望莫长川能活得平安如意的……他笑着摇了摇头,想道这对父女也太不坦率了吧…… “郑叔,长川怎么睡在客厅?”电梯里,莫皓宇突然问郑伯。 郑伯差点儿就被他吓了一眺:“她……唉……”他有些欲言又止,“她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睡在客厅……房间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干净,但她不习惯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太安静没安全感……” 莫皓宇低头笑了笑:“难怪……她本来小时候就是挺爱热闹的,以前过年都得听着电视的声音睡觉……” “是的呢,她小时候多活泼呀,还跟着些男孩子去点爆竹什么的,现在却是一刻也不想离开公寓……”郑伯叹息着感慨道。 第169章 枕边的压岁钱(二) 南方的春节大多都带着些倒春寒,一早起来冷得让人哆嗦。 莫长川很早就醒了,但窝在被窝里简直不能太舒服了,她瞄了一眼行军床上的钟潮生,好像他前一天晚上忙得挺晚的,于是她决定继续躲被窝里,拿手机开个无聊消消乐玩。 刚一伸手,便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纸包。拿到手里一看,竟是个印着“平安如意”的红包。 她隔着红包摸了一下,感觉怪怪的。忍不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信用卡。 如此简单又粗暴的方式,除了她的爸爸莫皓宇应该没别人了……如果是钟潮生或者郑伯,她大概这时候会直接微信发一个满头黑线的表情过去了。也对,她和莫皓宇之间,如今几乎已经不剩任何话题了。除了钱,他还能怎么表达呢?其实她宁愿爸爸在红包里只放上一张任何面额的纸币,或是一张写着他的祝福的卡片,也总比这么直接地送信用卡强。 也许是听到了她拆红包的声音,钟潮生在行军床上翻了个身。几秒后,他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瞧了瞧还窝在被窝里一手拿红包一手拿卡的莫长川。 “呃……小姐,你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问道,声音干哑还带着点鼻音。 “嗯呢,”莫长川应道,“新年快乐啊,小钟。” “新年快乐!”钟潮生回道,“那个……”他指了指莫长川手里的红包,“昨晚你的爸爸折回公寓,赶在十二点前给你留下了这个压岁钱。” “看出来了,除了他,谁还会这么简单粗暴财大气粗……”莫长川朝钟潮生扬了扬手里的信用卡,努力翻了个白眼。 钟潮生咽了下口水:“你也别这么说,你看他红包封面印的,不就是他对你的期盼吗……” 莫长川把信用卡放回红包里看了一眼,扔回沙发上又重新钻回了被窝:“他也许只是随手看到有哪个就用哪个而已。都那么多年了,还不放弃要把我送走,我是有多碍着他的眼了。” 钟潮生知道她还惦记着前一天晚上的事,气还没消,也就没多说什么。 他迅速地收拾好床铺洗漱干净,出来的时候看到仍然跟个大虫子似的莫长川,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被子:“小姐快起床洗漱准备吃早饭了!新年第一天可是不能赖床的!” ****** 这个新年过得一如既往地平淡,莫长川还是宅在公寓里足不出户,还是与莫皓宇没什么交集。倒是傅兰迪偶尔会过来坐坐,但每次都是刚坐下来没多久就被莫长川臭着脸撵走。 即将到元宵的时候,钟潮生向莫长川请了个假,打算元宵当天上午去拜祭一下妹妹。 春节里大多数人会忌讳去墓园,因此元宵这一天,整个墓园里除了管理员之外没几个人影。 钟潮生走过冷冷清清的林荫道,来到存放妹妹骨灰的地方。那是一个镶满了小块石碑的房间,每一块石碑上都单独或是成对地刻着安息于此的人的名字,有些还刻了生卒的年月以及籍贯,名字上都有一张黑白的陶瓷照片,照片里的人仿佛定格在了那个时间之中,不会再高兴,也不会再悲伤。 妹妹的骨灰与父母的骨灰安放在同一个骨灰堂的房间里,只是安放的“楼层”不同。父母钟启明和方丽晨的位置在比较低的“楼层”,妹妹钟采薇的位置是后来才租的,因此在比较高的“楼层”,但钟潮生希望他们能在一个“房间”里,他心里总不希望家人隔得太远,这样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他先用湿纸巾把父母的石碑擦干净,才从房间的角落里搬来一个折叠梯,爬上去把妹妹的石碑也擦得洁净如新。下来后他从背包里取出自制的“花瓶”,去洗手间接好了水,才把带来的鲜花修剪插好,放到离石碑最近的地方。 钟潮生不是个迷信的人,因此他并没有带什么香烛纸钱之类的祭品过来。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个保温瓶,分别把里面的小碗端到他们的石碑前,又放了些新鲜的水果,就像普通人家聚餐准备的食物。 “父亲、母亲、采薇,我来看你们了。”钟潮生抬头看着他们石碑上的照片,低声地说着,仿佛在跟别人聊天一样自若。“今天是采薇的忌日,我想你们了,过来看看……” 他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很快地抹掉了眼角的泪。 “我……过得挺好的……有地方住,能吃饱,能睡好,网贷也还清了,终于能松一口气……”他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即便附近没有人,却还是压低着声音,仿佛不想惊扰同一个“房间”的其他人。“我现在的雇主很不错,但她是位跟采薇一样患病的病人。我听说……采薇去世的那天有和她说过话……” 他抬起了头,目光看向钟采薇的石碑,哑着声音说:“采薇,哥哥在她家工作一年多了,都没有找到她是否与你的死有关……你说,我到底该不该继续探查下去?哥哥之前梦见过你了,但你好像不希望我沉浸在失去你的痛苦之中……”他用手轻轻地拭去泪水,继续喃喃道:“哥哥真的很没用……有时候竟然会觉得她跟你很像,不想纠结真相如何了……父亲母亲,你们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用手掌捂住了脸,不想让他们看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少顷,他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他拿开了手,惊讶地看着站在身旁的郭梓洋,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 “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这里看采薇。”郭梓洋对着钟采薇的石碑鞠了个躬,淡淡地说道。 “郭医生,你怎么……?” “我好歹也算是你们的半个兄长,她的忌日我不会忘记的。”郭梓洋拍了拍钟潮生的胳膊说道。 “……谢谢……去年你也来了吗?” “嗯,来了。但可能是时间没对上,没遇见你。”其实去年郭梓洋就站在门外,只是怕钟潮生顾忌有人在会觉得不自在,因此就没露面。 第170章 傅兰迪的解释(一) 钟潮生从自动贩卖机取出刚买的两瓶纯净水,把其中一瓶递给了郭梓洋。 “最近过得怎么样了?你现在都不怎么给我发微信了。”郭梓洋拧开纯净水喝了一口,淡淡地开口问道。 钟潮生拿着水瓶的手一顿,琢磨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到底郭梓洋听到了多少:“还不错,小姐人挺好的。微信……您也知道的,我不怎么用那玩意儿……” “嗯……的确,你这些习惯都不像年轻人,”郭梓洋盯着钟潮生看了一阵子,“听说莫小姐减药了?” 钟潮生点了点头:“嗯,顾医生说她最近状态挺好的,试着减一点看看。” “才一年多就有这样的好转,不容易呢,潮生你功不可没。”郭梓洋拍了拍钟潮生的肩膀说道。 “你们都过奖了,是小姐自己的努力。”钟潮生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咳,你就别谦虚了!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用心照顾她。听说你还跟她一起去美国了?有没有去什么地方玩呢?” 钟潮生摇了摇头:“没有呢,来去匆匆,连伴手礼都没来得及买。回来还得特地给我朋友做了份赔礼。”想起与莫长川一同制作巧克力礼盒,以及沈玥婷收到那份巧克力礼盒的反应,钟潮生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郭梓洋眉毛一挑,贼兮兮地笑道:“哟,潮生!这笑容不得了啊!嘴角含春的!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莫非是谈恋爱了吗?!” “呃……并没有。”钟潮生又开始了他的冷漠模式。 郭梓洋一脸的鄙睨,拿出手机迅速地抓拍了一张钟潮生的照片:“那你这个诡异的笑容怎么回事?!” 钟潮生看到照片里的自己,耳根瞬间就红了。“……这个……呃……” 郭梓洋仿佛是一直嗅觉灵敏的猫,一手勾住钟潮生的肩:“你这小兔崽子快老实招了吧!怎么回事?!” “也……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啦……就是有比较聊得来的朋友而已……” “朋友?!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朋友那么简单。”郭梓洋难得闻到了八卦的气息,绝不肯轻易放过。 “真的是朋友,在工作上也帮了我不少的忙……”钟潮生啼笑皆非地解释着。然而他越是这样,郭梓洋就越觉得他在掩饰什么。 “哟?工作?那就是她也是莫小姐家的人咯?” “呃……”钟潮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郭梓洋看他这别扭的样子,也知道该适可而止了。“不逗你了,现在舒畅点了吗?” 原来是为了让自己把情绪宣泄出来……钟潮生心中莫名涌上一层温暖的感觉,挠了挠后脑勺,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你,郭医生……” “咳,不是说了我是你们半个兄长吗,谢什么呀?!走吧,我开了车,送你回去!”郭梓洋揉了他的头一把。 ****** 公寓里,莫长川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看着另一边的傅兰迪,脸色颇为难看。 “傅兰迪,你别有事没事都往我这儿跑行不行?!你来中国不是有一堆事情要忙的么?!” 傅兰迪没有回答莫长川的问题,径直起身去打开冰箱,从冷藏室取出一瓶饮料,一脸嫌弃地说道:“我说长川,小钟不在你这连茶都不泡的习惯可不太好啊……” “不是你自己说不喜欢喝茶要喝咖啡么?我家没有咖啡,我也不想糟蹋我那些正山小种给不懂得欣赏的人浪费。”莫长川冷冰冰地讽刺道。 傅兰迪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拿着饮料回到沙发上坐下:“我以为上次回美国之后,你对我的态度能好一点点的。” “傅兰迪,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错误想法?” 傅兰迪往沙发椅背上一靠,双手靠在颈项,一副挺悠然自在的样子:“至少我以为你上次能看到我真心想要帮你的诚意。” “那不过是你的错觉而已。你不会是云南毒蘑菇吃多了吧?我可不会忘了在我回来之前你是怎么让你的母亲找到我的。” “你果然是误会了。”傅兰迪半垂着双眼说道。 “误会?你们母子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装作好心好意要帮我的样子,我能误会什么?” 傅兰迪坐正了身子,严肃地说道:“我得重申一次,在那天之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母亲知道我的小公寓在哪里。那套小公寓我买了好几年了,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我还以为她没有发现。” “那你还叫小钟开门让她进来?你可是明知道我在屋里的!”说到这里,莫长川浑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薛晓露的恐惧始终是她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地方。 傅兰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长川,我了解我母亲的性格。她既然直接找上门来了,说明她已经掌握了十分准确的信息,是绝对不会找错门的。我让小钟开门,是先要平息她的怒气;而且我要让小钟拖住她的时间,等我来到了至少可以制止她对你做出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情。”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你们离开美国之后,我就把那套小公寓卖了,重新找了个地方。也排查了一遍我身边的人,把洛书仪的直属上司炒了。” “我不是你的老板,你没有必要向我汇报任何你自己工作上的事情。” “不,这事儿你有权知道。因为上次泄露小公寓位置的是我在美国那边的秘书。她是我母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在洛书仪向她汇报工作期间,她故意给洛书仪下了套,套取了她的航班信息,通过自己跟航空公司朋友的交情拿到了航班成员的名单,确认了你在同一航班上。后来她通过纽约市政府网站上的城市自动登记信息系统查到了我名下的房产,做过筛选之后确定了小公寓的位置,告知了我的母亲。”傅兰迪本不想把这中间曲折的过程告诉莫长川,可他若是不解释清楚,大概莫长川会一直误会下去。 第171章 傅兰迪的解释(二) “慢着,洛书仪也是跟我们同一航班的,你怎么确定泄密的是你的秘书而不是她?”莫长川认真地分析道。 “因为洛书仪是我的人。”说完这一句,傅兰迪马上后悔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是跟我一伙的……” “哦~~~难怪呢~~~”莫长川向傅兰迪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原来如此”的眼神。 “不不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她是站在我这边的!!!”看到莫长川那个眼神,傅兰迪才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又出了问题。 “嗯?我想的那样是什么样?” “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是你的人~所以她跟你是一伙的~所以她是站在你这边的~~~这逻辑没毛病啊。”莫长川耸了耸肩。 傅兰迪几乎要崩溃了——莫长川这神逻辑真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不是!!!你理解错了!!!前面两句都不是!!!她只是站在我这边的而已!!!” “是是是,傅兰迪你就别孔雀了,不要以为谁都会对你的感情生活感兴趣。行了我知道了,那就不送了。”莫长川抱着双臂点着头虚应道。不管傅兰迪跟洛书仪是什么关系,她都不在乎。她最希望的是,以后不要再和傅兰迪一家扯上什么关系。 这个反应明显让傅兰迪越发抓狂,他急得往前坐到了莫长川所在的那沙发上:“不是,我特地回来想跟你解释清楚,你怎么这样曲解我的意思?!而且你这是什么反应?!!!” “特地回来跟我解释?我有这么大的面子吗?!傅兰迪少爷,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反应?”莫长川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说咱们那天离开学校之后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像那天那样和我好好地说话呢?” 莫长川看着眼前急得抓心挠肝的傅兰迪,根本与洛书仪口中的那个雷厉风行的傅总关联不上。这家伙急得越坐越近,都快要凑上去她身边了。 “傅兰迪,我和你之间没有必要相处得很好,你和你的母亲离我远远的就不错了。我觉得我已经把我的诉求说得很清楚了。”莫长川站了起来,打算转身去门口给他开门。 她才刚站稳,傅兰迪便拉住了她的手:“长川,为什么我诚意十足地来跟你解释,你却总是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呢?” 莫长川皱着眉头,想要用另一只手扒开他的手指——她很不喜欢陌生人的接触,傅兰迪虽然从小就认识,但她因为不喜欢薛晓露而连带着不喜欢他,此时就更是排斥他的行为了。 门口传来密码锁开锁的声音,门被打开的时候,钟潮生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整个人都快石化了。 莫长川赶紧扒开傅兰迪的手,尴尬地站到了远离他的地方。 “傅……傅先生,你来了啊……”钟潮生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能盯着地板讷讷地跟傅兰迪打招呼。 傅兰迪即使被他看到了自己的窘态,但很快就恢复成平日里的样子,对着钟潮生微微一笑,挺熟络地打招呼:“嗨,小钟,又见面了。” 这人怕是精分了吧……莫长川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道傅兰迪是不是去过四川拜师学过变脸,这状态切换简直自然得惊人。 “傅兰迪,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你的解释我听到了,你我之间以后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天命吧。小钟,送客!”莫长川觉得这让人无语的对话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的,既然钟潮生回来了,要赶傅兰迪走就更加理直气壮。 “……那个……傅先生,这边请。”钟潮生让出了门口的路,站到门边朝傅兰迪说道。 傅兰迪抿了抿他的薄唇,眉宇间似有不悦,但仅仅是转瞬即逝而已。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朝莫长川说道:“长川,不管你到底有多不待见我,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你的确应该考虑一下的——学校的初中毕业考试难度不高,无论你将来是留在中国还是美国,他们的毕业证书都会是你继续接受教育的必备资格。这关系到你自己的将来,如果你真的想要为莫叔叔分忧,希望你不要错过这个机会。我直到下个月中才会回美国,如果你考虑好了请一定要告诉我,好让我提前为你做好准备。” 一旦提及莫皓宇,莫长川就难免会感到委屈和难过。她倔强地别开了脸,嗫嚅道:“我会考虑的,不劳你费心。” 傅兰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默默地离开了。 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直到响起了关门声,二人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小姐,你和傅先生……”钟潮生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好。 莫长川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就跪坐到了沙发上:“他……他说来解释上次他母亲的事……” 钟潮生放下背包歪了歪头:“上次她母亲的事?是指她找到小公寓那事儿吗?” 莫长川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洗了个手,给她倒了杯热水,递到她的手里。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些反应,知道一旦和傅兰迪母亲相关的事情,她都需要些时间作为缓冲。他也不着急,只坐到她的身旁,等她没事了自然会说。 莫长川喝了好几口热水,才感觉缓过来了。她把傅兰迪给她解释的向钟潮生复述了一遍,关于洛书仪和傅兰迪的关系则省略了——毕竟那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小姐,你相信傅先生的这个解释吗?”钟潮生皱着眉问道。 莫长川放下杯子,靠在沙发上:“我无所谓相信不相信,只要不用跟他们家扯上关系就好。你呢?你相信吗?” “嗯……我觉得吧,他对你的态度一直都挺诚恳的。而且,那天我给他打电话求救的时候,他的确是这么交代我,让我先拖住他的母亲。”钟潮生边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边说,“老实说,要不是他那天赶到了,我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位薛女士呢……” 第172章 莫长川的考试(一) 连续好几天,莫长川都在迷惘中度过——傅兰迪把学校那边的书面通知转发给她,看着还挺合理的,但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参加美国那边的毕业考试。 她当年就读的是一所两年制的私立初中,是为他们自己学校四年制的高中做准备的。对比国内的教学强度,实际上学的内容较少,难度也较低。而且他们的打分制度与国内不一样,并不会一场考试决定最后成绩。 然而莫长川当年经历的事件,是校方对事情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对她劝退了,才让她丧失了继续在校受教育的资格。错过的时间才是最昂贵的成本,而且校方当时的处理方式对她的人生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精神损失,因此对于莫长川的弥补他们作出了特殊的处理,就是所有课程平常的学分都默认为最少average(平均),而六月份的毕业考试则会根据她的考试得分决定她有没有能力获得毕业证书。然而,一次定输赢的方法也是有失公允的,所以万一她考不过,学校还能给她安排补考的机会。如此一来,除非她自愿放弃,不然只要她肯努力,这张毕业证书最终一定能落到她的手里。 这一纸毕业证书,要是在国内,如果要直接入读指定的高中,这证书就没多大作用。但如果是要继续在其它国家留学,或是要按照正常流程入读国内的高中,那么这毕业证书就是必不可少的敲门砖。 她知道以她家里的经济条件,要找到一所不需要这个证书就能入学的高中并不难。但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希望以自己的能力去补完这些曾经错过的事情。 周四的复诊,她带着这个让她纠结了很久的事情去跟顾诗涵说了。 一般对于这种会影响到人生的重大决定,顾诗涵作为心理医生都不会直接给出建议。她只能引导莫长川去看清楚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选择而已。然而还有一件悬而未决之事,是顾诗涵最为忧虑的——莫长川对钟潮生的“移情”一直无法断定。因此顾诗涵主动向莫长川提起了她之前迷惑不解之事—— “长川,既然你决定了要去参加这个毕业考试,那……你会带上小钟一起去吗?” 莫长川自从出院以来,钟潮生就几乎像她的影子一样,她到哪儿他也跟到哪儿,因此这个问题她早已经默认了,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是这样的……”顾诗涵有点儿犹豫,“小钟自你出院前就一直跟着你,你们相处得不错,所以你对他生出了比较强烈的依赖性。之前你也提起过那位他送了赔礼的朋友让你产生了不太好的感觉,你觉得那是由于对别人的嫉妒产生的,但也许你对小钟的依赖性才是真正的原因。这次出国可以当作是给你的锻炼,可以看看你能不能摆脱对他的过度依赖?” 这个建议来得太突然了,莫长川从来都没有预设过自己能不能接受。她茫然地看着顾诗涵,目光里全是大写的不惑。 “不过……这只是我给你的一个小小建议,要不要采纳,其实还是在于你自己的。这并不是一个强迫性的要求。”顾诗涵补充道。 莫长川愣愣地点了点头:“啊……嗯……我会仔细想清楚的。” 晚上莫长川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给傅兰迪发微信询问过去美国那边的事宜。 “如果要参加学校六月份的初中毕业考试,要怎么准备?”莫长川很是直接,对傅兰迪连招呼都不打就提出了要咨询的事。 傅兰迪回复得很快:“方便接个电话吗?” “可以。”莫长川回复了过去,径自走回了房间。 钟潮生正在厨房洗碗,看到她回房间了,以为她只是去洗澡,也就没问什么。 “长川,你决定要去参加考试了?”傅兰迪那边有点吵,大概是在外面吃饭。 “嗯,咨询了医生的意见,想要试一试。反正哪怕考不过,还是有补考的机会。再不行,还有肄业证书垫底,也不影响在国内找高中继续念。” “这么快就把后路全都想好了?!心态是不错的,但我觉得尽量一次过吧,不然多考几次你的压力反而会更大。”傅兰迪笑言道,“我可以为你安排最有保障的家庭教师给你在短时间内有针对性地做应试补习,但那都是在美国那边的资源,只能你亲自过去,无法远程上课。时间大概是从二月中下旬开始到六月底你考试为止,时间比较紧迫,强度有点大,期间不建议你放假回来。你觉得那样可以接受吗?” 这个时间表对于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高强度学习的莫长川来说是很有压力的。但她想起自己希望能弥补这缺失的人生,也希望能证明给爸爸看自己的能力,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行,住的地方是我新购入的公寓,煮食和清洁都有佣人负责。这次我会十分小心地去处理,保准不会让我母亲再去打扰。还有随行人员,是郑伯还是小钟陪同?我明天叫洛书仪给你们安排签证流程。”这个时候电话那边的傅兰迪听起来才有洛书仪口中的傅总的感觉。 “就我自己一个,没有人陪同。” “什么?!”傅兰迪简直感觉自己听错了。自己一个?! “就我自己,郑伯或小钟有需要的时候再叫过来好了。我不想有事情分心,而且他们俩照顾我这么久了都没好好歇息过,我想给他们安排一个假期。” “你确定吗?要是有急事谁来帮你?”傅兰迪总觉得莫长川的这个安排很奇怪,像是临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莫长川皱着眉闭上了眼,咬一咬牙答道:“那边不是你最熟悉的美国吗,他们跟着去也没有你熟,你一直游说我过去参加考试,不会只打算光说不做事吧?!” “啧啧啧,你听听你这语气,不明真相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肯负责呢!” 第173章 莫长川的考试(二) 莫长川回到客厅,钟潮生看她还是穿着那身衣服,皱了皱眉说道:“我还以为你洗澡去了呢,怎么还是穿着这身衣服?” 莫长川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小钟,你过来坐下吧,我想跟你说件事。” 钟潮生在他那条写着“深藏blue”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一脸蒙圈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神色这么凝重?” “呃……我要回学校参加初中的毕业考试。”莫长川还在琢磨着该怎么交代她不带钟潮生过去。 果然如她所料,钟潮生一听到这消息很替她高兴。 “什么时候出发?还是小洛过来帮我们办理签证么?”钟潮生兴致勃勃地问道。 “呃……小钟,不是我们……是我……”莫长川吞吞吐吐地说道。 钟潮生微微一怔,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啊……对,不可能每次都带着我的……”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是因为傅兰迪说我这次去的时间比较长,每天都会有老师高强度地给我做应试补课,会从二月中下旬一直到六月底考完为止,我怕你去那边那么长时间会很无聊……”看到钟潮生失望的样子,莫长川感觉很不是滋味。 “怎么会?我过去那边也能像在这里一样每天照顾小姐的起居饮食啊,怎么会无聊……” “傅兰迪说那边会有人负责煮食和清洁,跟这边无异……不过小钟你放心,我在美国期间会给你放带薪假期的,而且你也可以继续在这公寓里生活……”莫长川不太敢继续说下去了,虽然和钟潮生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年多,但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感受到没有他在身边会有多不习惯。 钟潮生做了个深呼吸,看着莫长川的双眼说道:“好的,我明白了。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真的可以吗?” 莫长川点了点头:“我问过顾医生了,她觉得我这个决定挺好的。她说我可以用他们医院那个远程问诊的服务,到时候开好了药郑伯会帮我去医院领,傅兰迪会安排小洛帮忙寄过来给我的。”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微信告诉我。虽然你给我放假了,但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的,应该都是在公寓里。”也许是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钟潮生的心里竟有一阵莫名的失落。 这一夜,他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他侧着身看着落地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竟感觉莫名的烦躁不安。莫长川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去参加考试?是元宵那天傅兰迪对她说过什么了吗?那天回来看到傅兰迪拉着她的手,他们俩到底是怎么了?最近好像莫长川也没怎么提起过傅兰迪,但她过去美国肯定是住在傅兰迪家里的,她不会觉得抗拒吗?她自己一个人过去真的没问题吗?万一她的抑郁症发作怎么办?傅兰迪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吗?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她说的原因好像只是个借口?她不带自己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整整一个晚上,钟潮生的脑海里都尝试着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做自我解答,企图找出合理的解释。说不上为什么,他的总觉得不太放心,然而到底不放心的是什么事,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然而带不带他去美国,这是莫长川作为雇主的权利与决定,该问的他已经问过了,再啰啰嗦嗦地追问总是不妥当的,他只能在莫长川启程之前尽量为她做好分内之事,让她能以最好的状态过去。 而莫长川那边,她的签证很快便批了下来,要带过去的东西也不多,很快便准备妥当了。一切都按照傅兰迪安排好的日程推进,但离出发的日子越近,她心中的不安就越明显。 临出发之前,她去医院做在国内的最后一次复诊。她把自己的状况告知了顾诗涵,也开好了备用的紧急药物。顾诗涵给她准备了一份关于她从开始接受治疗到最近一次复诊的状态,以及整个过程中服用过哪些药物的报告,把电子版与打印版都交给了她。由于莫长川这是患病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这么久,顾诗涵担心她的状况不稳定,于是向莫长川推荐了一位在纽约那边她相熟的心理医生,万一有紧急需要的话,莫长川也可以找这位医生接受最快的治疗。 出发的前一天,钟潮生把她的注意事项、药物的使用剂量、顾诗涵给她的这些报告以及推荐的医生的联系方法,都整理成了一份便于检索的文档发给了傅兰迪,叮嘱他要照顾好莫长川,一旦有什么特殊的状况可以联系郑伯或者自己,他会第一时间过去帮忙。 出发当天,傅兰迪亲自来接莫长川去机场,准备搭乘同一航班一起飞往纽约。 “小钟,傅兰迪在,你就不用特地去机场送我了。”莫长川强忍着不舍,对打算为她提行李的钟潮生说道。 钟潮生抿着嘴点了点头,放开了搭在箱子拉杆上的手。 “嗯,那……小姐,你自己要保重,一定要好好吃饭。”他又转向傅兰迪,深深地鞠了一躬:“傅先生,小姐就拜托你照顾了。” 傅兰迪上前接过了箱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吧,小钟!我会照顾好她的。” 莫长川强忍着眼中一直凝于眉睫的泪水,对钟潮生微笑着挥了挥手:“那……我们走了……小钟,你也要保重。好好享受这个假期吧……” “嗯,我会的……”钟潮生的声音开始哽咽。 “走吧。”傅兰迪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带着莫长川转身走出了公寓的门口。 “小姐,等一下!”钟潮生突然从她的身后喊道。 莫长川回过头,看到钟潮生追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钟潮生已经一下子抱住了她。 “小姐,如果你累了,或是感到不安,请一定要记住,我一直在你的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你!我们是家人,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 与以往他鼓励莫长川时的拥抱不同,这一次钟潮生紧紧地抱住她,双臂温暖有力,莫长川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衣服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她也伸手搂住他的腰,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174章 莫长川的考试(三) 莫长川坐在航空公司的vip候机室里,眼角微微泛红。想起出门前钟潮生再三的叮咛,以及最后的那个拥抱,还没有起飞便已经倍感不舍。 傅兰迪在她身旁的沙发椅上坐下,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真那么舍不得的话,为什么不让他跟着一起过去?你明明知道带他过去不会真的造成什么负担,相反,你离开了他,倒是要难过上好一阵子。” 莫长川接过他手中的红茶,没心情理会他。 “如果你真觉得不习惯,我可以安排人帮他办理签证,一个星期左右就能过来。”傅兰迪呷了一口手上的美式咖啡,淡淡地说道。 莫长川放下刚拿到嘴边的红茶,怒气冲冲地说道:“傅兰迪你烦不烦啊?!这世上不会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你整天叨叨叨叨地到底想干嘛?!” “是吗……”傅兰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只是担心,没有他在你的身边你会茶饭不思学不进去。” “你这人怎么那么奇怪?!劝我去参加考试的是你,现在一直在讽刺我的也是你。趁飞机还没起飞,你就直说吧,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清楚你需要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你专心一致地去面对这个考试。不然越到后面越难熬,到那个时候才安排也许就晚了。你自己也知道的,物质上的条件我们基本上能给你满足,可你心理上所需要的,我们不一定能给到。”傅兰迪靠在沙发上喃喃道。 莫长川冷哼了一声:“不劳您老人家费心,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定,我会对自己负责任的。” “很好,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浪费了大家的一片苦心。”傅兰迪举起了手上的咖啡杯,给她做了一个“干杯”的手势。 ****** 钟潮生讷讷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公寓,竟感觉说不出的空虚与迷茫。 昨天还在一天到晚地计划着要做什么怎么做,今天莫长川一走,整个人就像没了主心骨一样,顿时就不知道多出来的这些时间到底该干什么。 他就这样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盯着天花板,琢磨着这几个月的时间该怎么度过——他的人生当中除了学校里的寒暑假之外,从来没有放过这么长的假期,而且还是个有薪假。普通人肯定雇主前脚刚走,就马上进入了爽歪歪的狂欢模式。然而钟潮生却仿佛浑身的力气全都被抽走了,他曾经以为,临近莫长川出发的日子,她会突然之间改变主意,连同自己一并打包带走。他嗤笑了一声,仿佛在笑话自己自视过高,竟以为莫长川离不开他。 门口传来密码锁打开的声音,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即将打开的大门。 “咦?小钟你在啊?”手捧鲜花的沈玥婷推开了门,看到刚站起来的钟潮生,满脸的诧异。 “呃?啊……嗯……”钟潮生刚才一下子明亮起来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暗,竟有着说不出的失望。 沈玥婷把鲜花放在料理台上,走过去钟潮生跟前问道:“你怎么了?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 钟潮生摇了摇头,闷闷地回答:“没……没什么……你怎么今天还过来了?” 沈玥婷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郑管家昨晚通知得有点晚,我已经给平常购买鲜花的店家下好了单,所以没有办法退订了。跟他汇报后,他说让我跟平常一样直接拿上来,顺便打扫一下。但小姐回来之前,会从每天变成每隔一天才过来打扫,鲜花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喜欢哪一种就告诉我,我还是跟平常一样下单。” 钟潮生看了一眼那束一如既往清雅的洋桔梗洋牡丹,感觉有点可惜了。“我就一五大三粗的男的,鲜花放这儿都糟蹋了。” “听郑管家说,你这是要放好几个月的长假了,不安排个旅行什么的吗?这可是普通打工族都没有的待遇。” 钟潮生揉了揉后脑勺:“呃……说起来我长这么大都没旅行过……一点经验都没有,上次去美国还是傅先生和他的秘书助理帮忙安排的,我真的只负责跟着。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一个人报旅行团也难,说不定还没人肯拼房间……” 沈玥婷捂着嘴憋住笑:“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闺怨呢……” “哎婷婷你就别笑话我了,你也知道我孤家寡人的……” “行行行,我不取笑你了,”沈玥婷止住了笑,“我下个月能放一个星期左右的假期,打算去青岛走走,暂时还没找到驴友,你要一起吗?” 钟潮生愣了愣:“这……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对你名声会有影响的……” “你跟小姐不也天天孤男寡女住一房子里吗?你怎么不担心一下小姐的名声呢?”沈玥婷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 “那……那不一样!小姐那是工作,而且她跟我妹妹差不多年纪,我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钟潮生慌乱地摆手解释。 “有啥不一样的?我都不担心这个你竟然会担心?你不也比我小几岁吗,我也说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不就行了?”沈玥婷一边修剪着鲜花一边理直气壮地说着。 “这……”钟潮生感觉有些为难。沈玥婷毕竟是尚未出嫁的女孩子,这么做怎么都不妥当。 沈玥婷叹了口气:“我也烦了好久找不到人拼房费,我自己一个人去的话,哪怕房间没有人住,酒店也是算我两个人的房费,那样好亏的啊!” “呃……我需要考虑一下……”想到这几个月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也好。活了二十几年,父母离世后他也曾经想带着妹妹出去旅游一下散散心,结果碍于经济条件无法成行;后来妹妹患病,昂贵的治疗费和住院费迫使他每逢假期就把兼职安排得满满当当,压根儿就挤不出时间和金钱去玩;直到妹妹去世,他都不曾带过她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这也成了他心中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175章 钟潮生的旅行(一) 第二天晚上,钟潮生仍旧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斗争,犹豫着应不应该答应沈玥婷一起去旅游;一想到她惨兮兮地说没有人跟她分担房费,这样的确在经济上会造成一定的压力;可要是不答应,沈玥婷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以后再也不搭理他了?! 钟潮生一整天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担心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 手机传来一声微信提示音,他立刻拿起来打开了——是莫长川的微信,说是已经到了傅兰迪的新公寓,一切都安好。 他坐在床上盯着手机里言简意赅的微信,琢磨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了解。要好好保重,按时吃饭。”他输入了那么一行字,发送之前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像老妈子那样的絮絮叨叨,或是说得好像傅兰迪不给莫长川饱饭吃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把所有的字全部删掉,打了个“了解”却又想不出来该怎么说下去了。这样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几遍,最后还是只回了“了解”两个字。他想,简练一点也好,免得说多了好像显得自己不一起去会很不放心她。 发送出去之后,他几乎每隔十分钟就看一下微信,然而莫长川那边没有再回任何消息。他想,也对,坐了那么久的飞机肯定累了,过去还得倒时差,她这个时候肯定要补眠了。这才放弃了等她回复的念头。 隔了一天,沈玥婷过来打扫的时候,给钟潮生发送了她自己安排的电子版行程。这份行程已经详细到连航班号和酒店房间型号都一一列举了,还有各项基本花费以及总的预算,看来是她花了不少时间去准备的。 “我是穷游,为了省钱翻了不少的旅游攻略。三月下旬去青岛能看到春暖花开的景象,加上海边城市特有的沙滩,应该会很不错。”沈玥婷兴致勃勃地给他一一介绍,“那里其实一年四季都是繁花似锦,还有德国人留下的西式建筑群,听说拍照会非常好看!” 钟潮生看着兴致盎然的沈玥婷,仔细地翻看她的那份行程安排——百花争妍的公园、曾经风雨飘摇的栈桥、红瓦绿树的西式建筑群、气势磅礴的崂山风景……既有山明水秀的自然风光,又有源远流长的人文景观。沈玥婷似乎对这次的旅行充满了期待,钟潮生思忖着,如果他拒绝了她的邀请,她应该会很失望吧?要是她真的找不到人跟她一起去,那她的预算里所有的住宿费用都要翻倍,这也是一笔不少的花费了。 “小钟,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攻略做得不好太枯燥了?”沈玥婷戳了戳钟潮生的胳膊。 钟潮生微笑着答道:“啊……不是,是你的攻略太精彩了,我都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那些美景了呢。” “真的吗?你喜欢就太好了!”沈玥婷松了一口气,“那……你的意思是……要一起去,对吗?” “啊……嗯……我……需要准备些什么?”钟潮生腼腆地点了点头。除了妹妹,他从来都没跟女孩子单独出去过,更别说要一起去旅行了。 “你就收拾一些旅行要用的物品和换洗衣服就可以了。特价机票需要半夜上线抢的,我来做就好。酒店我也一起订吧,不过我需要你的身份证号码。如果预订成功,航空公司和酒店会给你发短信通知的。”沈玥婷兴高采烈地交代。 看着她边哼着小调边收拾打扫的样子,钟潮生也忍不住笑了。昨晚还在犹豫不决的他,当天晚上就开始认认真真地去看这份攻略,也上网去搜寻值得买的伴手礼。 等待的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找了份连锁快餐店的兼职,争取赚点钱补贴旅行的花费。沈玥婷已经免去了他制定旅行计划的功夫,他觉得作为男孩子,旅行中餐饮之类的费用也应该承担,因此这兼职的收入是专门为这些费用而准备的。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盯着微信发愣好长时间——莫长川到美国已经那么久了,除了刚抵达傅兰迪的公寓时给他发了个报平安的消息,之后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所以这一段时间她是在很用功地学习吗?不知道她有没有定时吃饭按时吃药呢?那边的生活她习惯吗?傅兰迪的母亲有没有再去打扰她呢?受到挫折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能不能熬过来?……他总觉得不放心,但每次拿起手机想要找她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更害怕的,是自己贸然发微信给她,会不会显得唐突,会不会打扰了她的学习让她分心。 他总是无声地叹息,然而又会想,郑伯和傅兰迪那边没有来电话或是微信,那莫长川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偶尔又会觉得,自己这么想的话会不会自视过高了,或许在他们家的眼中,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佣人,没有重要到什么事都要告知或通知的地步。 如今每天回到公寓,他都不敢在客厅逗留太久。每当看到空荡荡的沙发和餐桌,以及每次在厨房里煮方便面时回想着从前给她做饭的情景,总感觉有点食不知味。没有了她吃到饭菜时心满意足的表情,连给自己做吃的都没有动力。 他的日子就这么没滋没味地过着,如果没有那份兼职,大概他早就在这公寓里疯掉了。 终于到了与沈玥婷出发去青岛的日子,他们坐的是晚间的红眼航班,约定在机场的国内航班出发大厅里汇合。 钟潮生吃完晚饭没多久就出发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他在大厅找到了航空公司的值机柜台,把对应的位置发送给了沈玥婷,便在那前面的座椅上候着。他的心情有点紧张,不知道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出去旅游,还是由于第一次要和女孩子单独外出。他的父母没来得及教授他该如何跟自己有好感的女孩子相处,因此他总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旅途中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 第176章 钟潮生的旅行(二) 钟潮生忍不住打开了微信,不断地刷新了好一阵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莫长川的新消息。 点进去她的头像,她的朋友圈大概太久没更新了,只有一行让人绝望的横线。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无聊消消乐打发时间。不知道过了多少关,胳膊上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钟潮生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带笑的眼睛。“来了?吃过饭了没?” “嗯,吃过了,你呢?”沈玥婷带着暖暖的笑意点了点头。 “吃过了才出来的。”钟潮生开始紧张了起来。 “那……咱们去打印登机牌和行李托运吧。”沈玥婷出发前有问过他有没有出去旅行过,提前给他列了张必带行李清单,因此知道他这是第一次自己出去旅行,所有的流程都会给他详细地说明。 晚上十点,他们的飞机在延误了二十分钟之后终于安排了登机。这次乘坐的是小型机,一边两列座椅,另一边有三列。值机的时候,沈玥婷特地选择了两列那边的位置,体贴地把靠窗的那边给了鲜少旅游的钟潮生。 飞机起飞没多久,沈玥婷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是当天下了班赶过来的,为了不浪费假期也是够拼的了。 钟潮生注视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不禁感叹从平流层看到的夜空与地面上的不同。上次去美国有那么多人一起,他几乎都没时间去仔细地欣赏窗外不一样的景色。 夜空像是深蓝色的天鹅绒,远处的月亮并非满月,却也明亮得如同夜里的路灯,在飞机下方相对平整的云层上撒上一片银色的霜华。 看久了眼睛有点发涩,于是钟潮生也闭上了双眼,脑子里浮现出小时候父母带着他们兄妹俩“旅游”的情形—— 那时候,父母的年假不多,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有游乐设施的公园通常都会人满为患。于是他们家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六一儿童节当天兄妹俩去参加学校举办的活动,等那个周末父母放假,再带他们去过自己家的儿童节。 钟潮生一直挺佩服父母的这个安排,毕竟这样既不用特地请一天假,而且等他们去玩的时候排队轮候也没有太多人,有些设施还能玩上好几回。 他们最常用的庆祝儿童节的节目,要么就是去少年宫玩一些不太刺激的机动游戏,要么就是一家人去远一点点的公园野餐,要么就是到市内参观免费的博物馆。反正怎么省钱怎么玩,但也足以让他们兄妹俩有跟平时不一样的体验——毕竟通常学校都会留一些周记之类的作文题目,要让他们写出自己的儿童节体验。 那时候的兄妹俩,虽然几乎所有的项目都是免费的,但父母会抽时间带他们去感受,并不会让他们比其他小孩子体验的少,因此他们也是在父母的关爱之下成长起来的。即使父母离世之后他们都已经不再过儿童节,可这些残存的爱依然会铭刻在他们的记忆里,如同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在他们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钟潮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了一个温暖又满足的笑容。他依旧闭着眼,半梦半醒一般感受着这些记忆带给他的快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胳膊也被人轻轻地拍了好几下。 他张开了双眼,揉了揉眼睛,看到一脸笑意精神了不少的沈玥婷。 “婷婷……你笑什么?” “嗯……你笑所以我就笑了呀。”沈玥婷保持着甜美的笑容,“飞机开始降落了,大概半个小时后咱们就能到机场。” “你是经常这么出去旅游吗?感觉你很有经验,安排得都很妥当。”钟潮生有点自惭形秽地说道。 “哪有,小钟你过奖了,”沈玥婷笑道,“每年我都会抽一周出去旅游,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嘛。但是找驴友实在太困难了。如果真找不到,我大概会去青年旅社找个床位就算了,毕竟酒店单间都很贵。” “青年旅社是什么?”钟潮生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 “嗯……你可以理解为硬件比较简陋的旅社?他们是以减排为目的的,大多是以床位为单位提供给旅客预订,卫生和安全条件都还行。但旅社里要使用公用的洗澡间和洗手间,也不会提供一次性的洗漱用具,在公共区域里如果使用过杯子什么的都要求旅客自己清洁,尽可能地减少一次性用具和清洁方面的负担。”沈玥婷耐心地解释道。 “这样听起来也不错啊,对单人的旅客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的确是,但实际上卫生条件嘛……有些参差,而且跟不认识的人住一起总睡不踏实。所以可以的话我都会选择住酒店,至少有人打扫卫生。” 钟潮生点了点头:“也是,人生路不熟的,要是遇上了不好的室友就不是损失财物的事了。” 飞机安全在机场着陆,沈玥婷带着钟潮生拿到托运的行李后,便搭乘最后一班的机场大巴往市中心出发了。 他们选择了住在离景区有一定距离但公交比较方便的居民区,酒店的价格相对便宜些,每天的行程都可以依赖公共交通工具完成。到达酒店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幸好在飞机上都睡了一会儿,不然两个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钟潮生让沈玥婷先洗澡,约好第二天晚点起床。他们在青岛第一天的行程会在市区内离酒店比较近的景点游玩,等睡眠补上了才开始去远一点的地方。这样的安排让钟潮生感觉十分贴心周到,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常识真的非常匮乏,得在这次旅行中多积累积累经验,日后要是有需要也可以带莫长川这么玩。 慢着……日后?莫长川?钟潮生定了定神,怎么自己会有这么个想法?! 他拿出了手机,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了好久,还是没有莫长川的消息,朋友圈依旧是那条绝望的横线。 也许是自己太困了,脑袋都不清晰了吧。他摇了摇头,扔下手机去行李箱拿洗漱用品去了。 第177章 钟潮生的旅行(三) 酒店选在居民区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深入体验到当地的饮食特色。 九点左右,沈玥婷和钟潮生在酒店附近找了个早点摊子,一边看着络绎不绝的赶着上班的人,一边享受这假期的第一顿早餐。沈玥婷点了份鸡汤馄饨,钟潮生要了份锅贴。因为担心要转水土,他们第一天吃的会尽量选择与原来饮食习惯相似的,之后再品尝当地的比较特别的小吃。 很快老板娘便给他们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早点。沈玥婷明显是习惯于旅行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拿出手机,把食物摆放好看再给它们拍摄美美的照片。钟潮生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嘴角微微向上。 “好了!咱们开吃吧!”沈玥婷拍完了照片,朝钟潮生笑道。 钟潮生给沈玥婷往盘子里夹了好几个锅贴:“这个看起来很不错,你尝尝。” 沈玥婷本来食量就不大,她点的鸡汤馄饨其实已经够吃了,只留了一个在盘子里,其它的给钟潮生夹了回去:“我尝一个就好。唉……他们没有小碗,不然能让你试一下这个鸡汤馄饨……” “没事,你替我尝就行。” 钟潮生微微一笑,咬了一口外皮金黄的锅贴。咬下去的那一刻,他和沈玥婷都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响,两人都不可思议地对望了一下。他看了看咬开的锅贴,锅贴的边被煎得焦香酥脆,内馅十分丰富,应该是猪肉馅儿的,肉馅与皮之间还能看到鲜嫩的汤汁。 看到他的锅贴这么诱人,沈玥婷也赶紧尝了尝自己面前的鸡汤馄饨。她用勺子舀起了淡黄色的鸡汤呷上一口,浓厚鲜美的汤汁一下子就充斥满整个口腔。本来坐在小巷子里有一点点冷,喝上这一口鸡汤之后感觉整个人的身上都暖和了。她吃了个馄饨,发现那馄饨皮特别q弹,肉馅虽然不多,但加上鸡汤和馄饨皮却刚刚好,不会太油腻。她也尝了一下盘子里的锅贴,那脆响让她尴尬地偷瞄了钟潮生一眼。这两种早点搭配起来十分不错,吃完了前一天晚上的疲劳都尽数消除了。 吃饱之后他们就出发去第一站的目的地——中山公园。搭乘公交的路上,沈玥婷把刚才拍的早点的照片打开给钟潮生看。她的拍摄角度很不错,鸡汤馄饨是焦点所在,背后的杂物和人虚化,而且还能拍到热汤冒出来的缕缕热气,除了馄饨本身,更能突出的是这简单的早点背后的生活气息;而锅贴的角度则不同,用的是微距的模式,把锅贴表皮香脆可口的质感突显出来,让人看了垂涎三尺。 “婷婷你这照片也拍得太棒了!用手机竟然能排出这样的效果!!!”钟潮生惊叹道。 沈玥婷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小钟你太夸张了,我只是随意拍的……” “随意拍都能拍得这么美?!”钟潮生打开了手机的相册,让沈玥婷见识一下到底什么叫“直男式拍照大法”。 沈玥婷被他逗得不行,全程都在笑,还没到站牙臼都酸了,直向他求饶:“小钟我求你了!不带你这么自黑的!虽然有些照片的确拍得模糊,但你也用不着这么称呼自己啊!” 这么说说笑笑一路,不知不觉就到站了。沈玥婷进去的时候拿了一份导览图,带着钟潮生抄最近的路去观赏这个季节独有的春色。 他们出发之前,青岛下了整整一周的雨。因此他们到达的第一天,天气格外的晴朗,雨水把整个城市都冲刷得一尘不染,放晴后的天空更是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三月的青岛并不是旅游旺季,而且又正值工作日,公园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十人,分布在不同的树下观赏。 “小钟,你见过这种花没有?”沈玥婷来到一棵只有枝干和花的树下,指着头顶的花朵问道。 钟潮生抬头打量着,这树上的花长得娇小可爱,由五瓣白里透红的花瓣组成,站在树下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感觉这花他曾经在书上见过,但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品种。 沈玥婷看他歪着头认真思考的样子挺好玩,拿起手机偷偷地给他拍了好几张照片。看他还是没猜出来,于是说道:“这是梅花,在咱们南方可是不常见的哟!” 钟潮生这才恍然大悟:“啊!!!对对对!我就说这花好像在哪儿见过,应该是在一些国画里经常看到,但现实里还是第一次看见呢!那咱们现在闻到的香味也是它散发出来的?” “嗯呢,‘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听说过吧?” 钟潮生笑着点了点头,打开手机给梅花的末枝拍了张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只有梅花枝丫上的小花苞竞相绽放。 “小钟,这张不错哎!竟然没有拍成‘直男式照片’!”沈玥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钟潮生的身后,偷瞄了一下他的照片惊叹道。 钟潮生傻里傻气地挠了挠后脑勺:“在你面前有压力了,拍照技术就突飞猛进了。你要拍吗?你指导一下我要什么角度,我给你当‘傻瓜式摄影师’。” “好咧!”沈玥婷朝四周看了看,把他叫到一个靠右的位置,“你这样半蹲下来,我靠在树下拍一张可以吗?”她给钟潮生做了个示范。 钟潮生按照她说的角度试拍了一张没有人的照片,让她过目:“这样对吗?” 沈玥婷还挺满意的,做了个“ok”的手势,一蹦一跳地跑到梅花树下摆好了姿势。 “我要拍咯!三,二,一,茄子!”钟潮生朝她喊道。 他连续拍了好几张,让沈玥婷挑她满意的保留。 “小钟,你给人拍照的方式不用说茄子我就能笑出来。” “为什么?” “你这么认真,而且叫的口号好像老年人拍照一样……” 钟潮生微微一愣,过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好啊婷婷,你这是嘲笑我是老年人?!你得小心了,我要把你拍成老太太!!!” 沈玥婷哈哈大笑:“我‘天生丽质难自弃’,怎么拍都拍不成老太太的效果!你别做梦了哈哈哈哈哈!” 第178章 钟潮生的旅行(四) 他们一边观赏着娇艳欲滴的梅花一边沿路前行,偶尔在好看的前面驻足,沈玥婷还会用自拍杆给他们自己拍合照。刚开始的时候钟潮生会很不自然,感觉像是润滑油不够的机器人,表情动作看起来都是僵硬的。后来沈玥婷跟他开过几次玩笑之后,他就放开了不少,哪怕不笑,看着也自然多了。 步行了一段路,道路两旁的树似乎不一样了。虽然也是没有叶子,但枝干比较细而且相对光滑,花也比刚才的大多了。花骨朵的形状有点像灯泡,有白色、粉色、白里透红好几种颜色。微风过处,飘来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婷婷,这是什么花?跟刚才的味道很不一样。” 沈玥婷刚拍完一张没有人的照片,抬头答道:“这是玉兰花,跟南方的白兰花很像,但它们的花苞比较大,而且是在没有叶子的时候才开花。” “嗯呢,看习惯了我们那边的白兰花,再看到这个感觉冲击力很强啊!”钟潮生用手比了一下两种花的大小,表情颇为夸张。 沈玥婷快速地按下了手机的录像按钮,把钟潮生这沙雕的动作录了下来,打算回去给他做个动图表情包,以后用来嘲笑嘲笑他。 钟潮生发现了她的异样举动,一看到她偷拍的视频就想抢她的手机。没想到沈玥婷动作还挺灵活,一下就把手机塞到羽绒服的里袋。 “哎婷婷,你录我这动作想干什么坏事?!”钟潮生无奈地扶额。 沈玥婷双手一摊:“没想干什么坏事啊,留着做个表情包,毕竟你平常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难得有这么沙雕的时候。”她向他做了个鬼脸,仿佛在挑衅他“有本事你过来抢啊”。 钟潮生就差仰天长叹了——他这是遇上了什么女流氓?!!!这可是黑历史啊!!! 沈玥婷跑过去,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安啦安啦,小钟放心,我会把你的表情包尽量做得沙雕一点的,绝对不会帅!” 此时的钟潮生已经哭晕在厕所里,只能无语问苍天了…… 趁着天气好,沈玥婷修改了一下行程,把原本要去的八大关改成了栈桥。毕竟在海边拍照的话,如果遇上阴雨天气会一片朦胧,连路都见不着。 乘公交过去的路上,沈玥婷抓紧时间把刚才拍的视频做成了动图发给了钟潮生。动图里的钟潮生一脸蒙圈地伸着两只手,左手比着大概四厘米的长度,右手则是八厘米左右,他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右手,皱着眉头感叹道:“哇!这对比也太鲜明了吧?!”脑袋旁边还挂着一个写着这句话的气泡。 钟潮生被她这动图表情弄得啼笑皆非:“婷婷你这表情也做得太沙雕了!我以后怎么出来见人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尽量做得沙雕一点,绝对不会帅!’我这人厚道吧?”沈玥婷露出狡黠的笑容。 钟潮生扶额道:“婷婷啊,我本来以为你是女神范儿的,你现在这样……人设都崩了,真的没关系吗?” “噢?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女神范儿的啊?那太可惜了,其实我骨子里就是个沙雕。” 钟潮生简直无理争辩了,好好的女神,旅行之后变成沙雕了,以后该怎么面对? 所幸很快公交就到了目的地,还没下车,就看到栈桥上人头攒动,跟中山公园相比多了不止一倍的人。 钟潮生记得,这个景点他曾经在之前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建筑,曾经是最早的军事专用人工码头,就建在海岸上。 他们俩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终于来到了栈桥的尽头。那里有一座两层的八角建筑,与对面的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岛隔水相望。从外面看过去,亭子的顶部由彩色琉璃瓦覆盖,下面有二十四跟红漆柱子支撑。这些柱子的颜色看上去还很鲜艳,应该刚修葺过没多久。 “我做攻略的时候在网上看到过,据说这回澜阁内是‘一窗一景,一景一画’,进去看看?”沈玥婷指了指这八角建筑提议道。 钟潮生点了点头,兴致也很高。虽然他高中学的历史已经忘记得差不多,可他对于这些有故事的事物还是颇感兴趣。 二人跟随着入口的队伍鱼贯而入,进到里面才发现窗户旁都挤满了人,于是他们经由中间的螺旋形楼梯来到二楼。然而二楼里的人更多,密密麻麻地挤在玻璃窗边上。他们只能找个人少的地方等前面的人看完了他们再上前去观赏。 身后也有人跟他们一样排着等,但人群十分拥挤,免不了有推撞。沈玥婷身形娇小,被人推了好几次。钟潮生回头瞪了那人几次,还是不起效果,后来只能索性把沈玥婷护在身前。 沈玥婷被他的双臂护着,连他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后背紧贴着钟潮生,隔着衣服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幸好她不用与他面对面,不然钟潮生一定会看到她早就由于心跳加快而双颊绯红了。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了,从玻璃窗看出去,蔚蓝的天空与湛蓝的海水相辉映,形成了一条美丽的天际线。海面上不断地有海鸥来来往往,堤上有游客购买了饲料投喂,这风景实在是美不胜收。 “小钟,你不拍照吗?”沈玥婷快速地拍了一堆,侧过头问钟潮生。 后面的人还不停往前推,钟潮生摇了摇头:“不了,你拍的好看,到时候给我发几张就好。” 他俩贴得太紧,钟潮生说话时的气息在沈玥婷耳畔徘徊,引得她心里一阵小鹿乱撞。她赶紧转过头去,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又拍了几张。 回澜阁的人实在太多,他们没有办法一个一个窗户看完,只能回到栈桥上去。 “婷婷,你看那些人喂海鸥好像还挺好玩的,你要不要也投喂一下看看?我给你拍视频?” 沈玥婷本来还沉浸在刚才慌乱无措的心情中,听到这提议突然就眼前一亮了:“好耶!!!你帮我拍成视频,我回去后还能截取好看的做照片!咱俩轮流投喂,互相拍视频吧!” 第179章 钟潮生的旅行(五) 钟潮生去买了一包饲料,放到沈玥婷手上。还没打开,已经有些海鸥开始飞到他们身边。他们找了个人少一点的角落,钟潮生找好了角度,沈玥婷才打开饲料,倒了一点点在左手的掌心。 她侧着身子抬起了左手,立刻就引来了一堆扑腾着翅膀的海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胆怯,毕竟被海鸥啄到掌心还是有点疼。但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了窍门,放的位置好些了,就能避开它们的喙。 她开始慢慢地得了趣,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海风吹着她披肩的长发,下午的太阳特别灿烂,伴着和煦的海风,如同温暖的手轻拂她的脸。 钟潮生从手机屏幕里看到这个画面,不知不觉就看得出神了——画面里的沈玥婷太美了,她的笑容和这一天的阳光一样,温暖和煦,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光。 手里的饲料被海鸥啄得干干净净,沈玥婷转过头来对着钟潮生嫣然一笑:“小钟,咱俩换一换,我给你拍吧!” 钟潮生正看得出神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还是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她跑过去戳了戳他的胳膊:“小钟,你看什么呢?” 钟潮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按了停止键:“呃……风景太好看,看得有点愣神了。怎么了?” 沈玥婷把饲料给他:“我喂完了,咱俩换一下,我帮你拍视频!” “喔……好……”钟潮生还没从慌乱中调整好,看上去有些呆头呆脑的,站着一动不动。 沈玥婷已经打开了手机摄像模式,看到还傻站在她旁边的钟潮生,又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去啊!不然一会儿位置被人占了!” 钟潮生才愣头愣脑地走过去,慌慌张张地倒出了饲料,还一不小心掉了好几颗到地上。他蹲下来想捡,结果被附近的海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过来吃掉了。他呆若木鸡地看着海鸥远去的身影,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啄了一下——是眼尖的海鸥看到了,开始过来觅食了。 他这滑稽的一切都被沈玥婷的手机记录了下来。沈玥婷强忍着笑,手已经抖得不行了。 钟潮生看到她憋着笑的样子,一脸蒙圈地问道:“婷婷,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继续!”沈玥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钟潮生总算恢复了正常,开始慢慢享受喂海鸥的乐趣。从小到大,他都没去过海边,海鸥这种生物只存在于课本的插图,或是互联网上别人拍的照片里。他只记得小时候教妹妹画画,他也只能模仿着网上找来的图片,画个倒过来的人字,再在下面加一条横线。没想到原来近距离看的海鸥是长成这样的,那为什么书里的图都是跟他以前教妹妹画的那么简洁呢…… 他举着手陷入了回忆的漩涡之中,手里的饲料被啄没了都没有发现。 沈玥婷停止了录像,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小钟,你怎么一直在愣神啊?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钟潮生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而已。”他摸了摸空空也的饲料袋子,“饲料没了,还喂吗?再去买一包?” “不了不了,咱们还是早些吃完饭,早点回酒店休息吧。明天咱们还要继续逛市内的景点,得保存好体力,后天就要去爬山了。”沈玥婷掰着手指头,整个行程早已经烂熟于心。 三月底青岛的日落比较早,二人站在离栈桥不远的海边看着太阳慢慢西沉,拍了不少好看的照片,有单人的,有风景的,也有两个人的合照。托这一天的好天气的福,他们才能看到这么美好的景色。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他们乘坐便捷的公交到了登州路的啤酒街。青岛啤酒在国内国外都很有名,据说也许是水土原因,哪怕是在国内,其它地方买到的瓶装或者罐装的啤酒味道都似乎没有当地的风味好。 啤酒街坐落在青岛啤酒厂的旧厂房附近,多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了一个闻名的旅游景点,也是当地饮食文化的聚集地。霓虹初上,放眼望去尽是各种写着“原浆”的店铺食肆。络绎不绝的游客,不少人手上拿着塑料袋打包的啤酒,放了个吸管直接就喝。啤酒的颜色也有很多种,除了常见的金黄色的小麦啤之外,还有黑啤、绿啤等比较罕见的品种。 “这边的人喝啤酒的方式真特别!”钟潮生终于看清楚了别人手里拿着的一大袋鼓鼓的东西是什么。 “这里靠近啤酒厂,卖原浆啤酒的地方多得很,青岛人都习惯这么打包,看起来很豪爽的样子,对吧?” 钟潮生点了点头问道:“这么冷的天喝啤酒,不冷吗?” 沈玥婷狡黠地笑了笑:“一会儿去到吃饭的地方你就明白了。” 她带着钟潮生来到一家看上去像是大排档的饭店,门口的服务员十分热情地带他们就座,打算向他们推荐特色菜。 “我们先看一看,一会儿选好了再叫你们好了。”沈玥婷冲着服务员微微一笑。 “婷婷,这家店靠谱吗?我前几年好像看到过新闻,说这边的海鲜店坑客人上了头条。”钟潮生惴惴不安地问道。 “放心吧小钟,这家店我看过点评,价格比较公道,卫生环境和味道都有不少游客好评。”沈玥婷的这份攻略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单独旅行的时候使用的,因此所有安排的酒店和饭店她都做过了仔细的资料搜集,不然万一遇到黑店她一个人会很危险。 钟潮生看到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想自己才是毫无旅行经验的那个,于是也不多说什么。 沈玥婷点了些海鲜,还有当地最有特色的四种特色啤酒,便一边和钟潮生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边等上菜。 最先上的是啤酒,服务员在每个装啤酒的瓶子上都贴了标签,分别是原浆啤酒、纯生啤酒、黑啤和果啤。 钟潮生一看到每种口味的啤酒是一扎,他本身没有喝酒的习惯,这四扎啤酒下来肯定得醉,忐忑道:“这么多啤酒……咱俩能喝完吗?” 第180章 钟潮生的旅行(六) 沈玥婷一脸斗志昂扬的样子:“咳,相信自己!而且听说这里的啤酒很好喝,而且还好入口酒劲不大,咱们等上菜了边吃边喝没那么容易醉。” “也……也不要勉强……不然真喝醉了明天也起不来啊……”钟潮生怯生生地说道。 菜上得很快,他们先每人倒了一杯原浆啤酒,尝尝最为新鲜的味道。 “这是原浆啤酒……是不添加任何防腐剂添加剂,不经过滤,不经灭活工序,保留鲜活酵母的生啤酒原液。因为含有一定量的活性酵母所以会有一定浊度,酒体泡沫极其丰富,香气浓郁,口味新鲜纯正,风味独特【注】。”钟潮生第一次接触原浆啤酒,忍不住好奇上网搜了一下。 沈玥婷往他的碗里夹了份海胆蒸蛋,笑着说:“你喝个啤酒竟然还要那么认真查一下资料啊?” “习惯了……谢谢!”钟潮生给手机锁了屏,专心吃饭。“你怎么不拍这些了?” “我拍完了!就在你刚才查资料的时候。”沈玥婷拿勺子舀出了一口海胆,把它送入嘴巴,发出阵阵赞叹。 蒸蛋鲜嫩幼滑,海胆入口即化,口感极好。厨师应该是只用了盐在蛋浆里调味,因此带着一点淡淡的咸味,保留了海胆原有的鲜美。这份蒸蛋应该是他们所点的菜里味道最为朴实的,因此在味蕾尚未接触到其它味道之前进食是最佳的选择。 “小钟,咱们来碰个杯,为咱俩的第一次一起旅行庆祝庆祝~~~”沈玥婷开心地举起了杯子。 钟潮生忙拿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谢谢婷婷安排了这么个高质量的旅行!你不当导游或者旅游策划师真的太浪费了!”说完小呷了一口,顿时冰凉透心的感觉沿着食道缓缓地蔓延开来,原浆啤酒清新的小麦香味马上充满了整个口腔。 “怎么样?这种原浆好喝吧?”沈玥婷笑眯眯地问。 “平常我们喝的啤酒好像都会有一点苦涩的味道,这个好像没有呢。”钟潮生不禁疑惑。 “据说啤酒的苦涩味跟几种因素有关——啤酒花的质量不好、啤酒花的添加剂过量或是方法不当、酿造啤酒的水的碱性过高。青岛的地理位置比较好,水质也不错,酿造啤酒的水质也与我们那边不同。加上我们平常买来喝的啤酒都是加了添加剂和防腐剂的,放久了就会影响口感。现在咱们喝的这个原浆,产地就在这儿,尝的就是新鲜。原浆啤酒的保存时间都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的。” 钟潮生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心里竟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沈玥婷说的没错,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自己这些年为了妹妹的治疗费和住院费用忙于打工赚钱,现在没有了原来的那些束缚,也该多看看这个世界。 “婷婷,你懂的东西真多……”钟潮生喃喃道。 “我之前做攻略看了很多资料,刚好看到有关于这方面的而已。”沈玥婷忙着低头吃海胆。“对了小钟,如果小姐痊愈了,你还会留在莫家继续工作吗?” “嗯……我也不知道,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钟潮生给她夹了个油泼扇贝,“看小姐还需不需要我吧,其实这份工作对于我这样学历的人来说,待遇真的是十分优渥了。” “可是也不太自由,不是吗?” “是有点,但对于我来说没太大的影响。我孤家寡人的,也没什么别的事儿要做。” “你就没想过将来你要谈恋爱、结婚生子什么的吗?”沈玥婷把杯子里剩下的那一口啤酒喝完,把贴着果啤标签的倒进杯子里。 钟潮生也仰头把剩下的半杯原浆啤酒喝完,让沈玥婷倒上。“我没想到那么遥远。再说了,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谁会稀罕我这样的人。” 沈玥婷沉默了,她觉得钟潮生这个想法好像过于悲观了,但她并没有勇气反驳。 “这个果啤的味道很不错,喝起来像我们那种菠萝啤。”钟潮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赶紧转换话题。 “嗯呢,酿造原理都是差不多的。果啤的酒精度数低,带有果香容易入口,很受女士和小孩子的欢迎。”沈玥婷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偷偷斜了他一眼。 “咳,你的意思是我是小孩子咯?!”钟潮生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个……怎么吃?”他指了指桌面上那个跟黑暗料理似的烤海星。 沈玥婷耸了耸肩摊开了手:“其实……我也不知道。” 钟潮生往自己碗里夹了一个,拿筷子左戳戳右戳戳研究了半天:“它的壳很坚硬,比蟹壳还硬,总不能用牙齿咬吧?我觉得我的牙会碎掉……” 沈玥婷看他做的那个要咬碎海星壳的动作太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叫来了服务员,微笑着询问正确的打开方式。 服务员一看他们俩就知道是游客,很快拿来几双一次性手套,把盘子里的海星使劲往外一掰,海星的五个脚被她掰开了。她拿出一根筷子,从海星平整的那一面的缝里借力一挑,海星壳就被分开了两半,暗黄色的肉就露出来了。 钟潮生和沈玥婷看得瞠目结舌的,愣了好一会儿,张着嘴鼓起掌来。 服务员都被他俩弄得不要意思起来了,顺便把钟潮生碗里的那个也掰好了让他慢慢吃。这些海星都是烤过的,烤制的过程里能去掉一部分的海水腥味,闻起来也香。不过烤的时候应该是没有添加调味料的,服务员担心他们吃不习惯那个味道,特地给他们来了一小碟的盐巴。 沈玥婷看起来挺柔弱的,但实际上在尝试各类新鲜好玩的玩意儿方面,有着钟潮生无法相比的勇气。这海星肉的颜色和气味都十分微妙,钟潮生都没敢下口。他盯着沈玥婷在海星肉上撒了一点点的盐巴,然后微微皱着眉头吃进嘴巴里。 “味道怎么样?”钟潮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玥婷突然捂住嘴巴,眉头深蹙,好像想吐出来的样子。 第181章 钟潮生的旅行(七) 钟潮生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拿纸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玥婷忽然大笑了起来。“我骗你的啦,这个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吃!” “真的……么?”钟潮生挑起了眉,觉得难以置信。 “没骗你,你试试看?”沈玥婷笑着喝了一口果啤。 “那……好吧……”钟潮生往嘴巴里夹了一小块海星肉,“这味道……有点微妙啊……”他慢慢地咀嚼着,“吃起来它的质感有点像蟹肉,但是味道上倒有点像蟹黄……” “我没骗你吧?”沈玥婷继续吃着,“其实海鲜的成分都差不多,只是吃起来的口感有点不同而已。” 这一顿饭他们吃了好几个小时才吃完,啤酒也没全部喝掉,但每一种都尝试过,的确比罐装的好喝多了。由于吃的太撑,晚饭后他们没有立刻乘车回去,而是慢慢散步走了两个车站的距离。 晚上的风有点冷,但他们喝了酒,身上都微微发烫。沈玥婷的脸红彤彤的,但思路还是挺清晰。离开饭店的时候,还没出门口钟潮生就帮她把羽绒外套的帽子套到头上,叮嘱她小心着凉。她看了钟潮生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谢谢,心里不仅仅是觉得暖,更是感觉有一团燃烧炽烈的火被点着了。 回到酒店已经九点多了。酒气在散步的时候已经去了不少,钟潮生让沈玥婷先洗澡,自己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慢慢地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栈桥上拍的照片,那美丽绵延的海岸线,不惧人群的海鸥,暮暮西沉的夕阳,都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风光。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照片发到朋友圈,但回头一想,估计只有郭梓洋会看,曾经经常联系的大学同学他都已经好久没来往了,他的整个社交圈子变回了一张白纸,连个分享照片的人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莫长川在那边有没有空看朋友圈呢……他觉得她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不然怎么可能这么久了连一个微信消息或者朋友圈都没有发呢? 他选了一张夕阳西下霞光万道的风景照,编辑了一行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后点击了发送,放上了朋友圈,权限是所有人可见。有人说现代人的社交礼仪就是看过朋友圈不评论也该点个赞,他想看看到底自己的社交圈里到底还剩下哪些人。 第一个点赞的是郭梓洋,这是毫无悬念的。钟潮生那个万年都不发一次的朋友圈,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更新,郭梓洋肯定会捧场。钟潮生刷新了好几遍,有些从前打工认识的人也给他点了赞,还有人问他去哪儿旅行了。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回复,一下子就懵了。 不一会儿,轮到他洗澡了,他逛了一整天也挺疲乏,于是就再也没打开手机看过。 第二天一早,他拔掉了手机的充电器,点开了微信,竟然看到莫长川给他点了赞!!!他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莫长川还是过得不错的,至少手机还在她自己手上,只是可能之前太忙碌了没时间联系,只能匆匆忙忙地在自己的朋友圈下点个赞了事。 这一天他们的行程是去八大关和小青岛。天气依旧晴空万里,但天色却没了昨天的清澈。 “小钟,考考你的课前作业——为什么这里叫做八大关?”刚下车,沈玥婷便要给钟潮生“检查作业”。 “沈老师,我可是会做课前预习的哦。这里的道路以中国古代军事关隘命名,所以被称为八大关。” 沈玥婷低声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那到底是哪八大关呢?小钟同学你能一一回答么?” “抱歉,老师。我记忆力不太好,不能全部记住。还请老师说明一下。” “唉……小钟同学你这预习做得不到位啊。行行行,让沈老师给你解释解释。所谓八大关呢,分别是韶关路、嘉峪关路、函谷关路、正阳关路、临淮关路、宁武关路、紫荆关路、居庸关路。后来又增加了两条,分别为武胜关路、山海关路。所以实际上,八大关现在已经变成了‘十大关’了。” 刚进入八大关的区域,道路两旁本来种植的树木尚未发芽,都是光秃秃的树干和枝丫。然而再往里走,便开始看到不一样的春色——韶关路上,低矮的建筑围墙内外皆种满了形态与颜色各异的碧桃。各种带有浓厚西式特色的建筑,经过了漫长的年月,依旧屹立在这个地区,与鲜艳夺目的碧桃相互映衬着,竟营造出一种与世无争的美。 行至黄海路,一座欧洲古堡式建筑尤为显眼。沈玥婷知道钟潮生想问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先声夺人了:“我只知道它叫做花石楼,曾经是德国总督的夏季狩猎别墅,其余的建筑风格之类的请自行上网搜寻,我的记忆力可没这么好哟。”她摊了摊手,表示对此相当的无奈。 钟潮生笑了笑,拿出手机搜寻了一番,小声念道:“花石楼建于1930年,外墙由花岗岩石砌筑,塔楼顶部为雉堞式女儿墙。是一幢融合了西方多种建筑艺术风格的欧洲古堡式建筑,既有希腊和罗马式风格,又有哥特式建筑特色。【注】”他给手机锁屏后笑了,“建筑风格我都分不清了,但是,这座建筑真的很美。而且保育做得不多,外观保存得很好。” 沈玥婷向他翻了个白眼:“咱俩都不是建筑专业的,谁分得清啊。走吧,进去看看。” 还没走到入口,外面便已经被不少的新人和婚纱影楼的摄影师占用了——也对,毕竟这是真实有历史的西式建筑,用来拍摄婚纱照最合适不过了。 进去后光线有点暗,早年的生活家具和用品已经所剩无几。他们随着人流参观,在二楼的窗户处拍了些照片。 “别动,这个位置逆光,拍个剪影效果不错。”钟潮生拿着手机对正要离开窗户的沈玥婷说道。他站在几个不同的角度给她拍了好几张,她的长发披散着,有一撮随意地搭在肩膀前。眼神有点迷离地看向窗外,外面的阳光只照亮了她的半张脸,有一种说不出的多愁善感的美。 第182章 钟潮生的旅行(八) 在青岛的这几天里,他们游览了不少的地方,一起拍了不少的照片。为了不引起莫家大宅的人的猜测,沈玥婷只发了自己的照片到朋友圈里,而钟潮生也只发过那天拍的夕阳风景照。 前几天他们俩去了崂山,看到了不一样的美景,却也累得够呛。那天晚上回酒店的路上,沈玥婷还特别恶搞地跑去便利店买了两罐崂山白花蛇草水和崂山可乐,说是在产地怎么说也该体验一下传说中的魔鬼饮料。 崂山白花蛇草水近年来已经成为了网红,据说只有真的猛士才敢直面它的味道。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先尝了崂山可乐,尽量“由浅入深”。 “婷婷,这可乐味道还可以哦。”钟潮生“先干为敬”,尝了一口崂山可乐。 沈玥婷也喝了一口,的确是可以接受的味道,有点小失望。“网上竟然还说这个的味道有点鬼畜,看来也并不是那么恐怖嘛。” “那会不会那瓶白花蛇草水也并不是传说中那么可怕呢?”钟潮生对人生还是怀着美好愿望的。 “那……要不你试试?”沈玥婷不怀好意地向他挑了挑眉。 钟潮生才不踩她的陷阱:“呃……我还是先喝完这一罐,等你好了再决个高下吧。咱俩好歹是一起来旅行的,我要是倒下了可不忍心让你独自把我抬回去。咱俩一起喝,怎么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沈玥婷一脸“说得这么好听,我信了你的邪”的鄙睨,赶紧去把箱子里的备用药拿出来准备好。 终于到了决胜时刻,他俩同时打开了传说中的崂山白花蛇草水,味道进入鼻腔的刹那,两个人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婷婷,咱们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钟潮生一闻到那股像泡了烂草席的味道,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沈玥婷也终于体会到了这“五毒水”的过人之处,慷慨激昂地对钟潮生说道:“小钟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只不过是想要尝一下传说中的网红饮料,却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拉你殉了情。来来来,不能只有我独赴黄泉,你来殉我至碧落吧……” 最后这作死二人组只喝了一口,便不得不把剩下的倒掉了——毕竟那体验还真不是能用三言两语描述完的,一口下去都感觉自己产生幻觉了。 离开青岛前一天,中午吃完饭之后,他们便退了酒店的房间,乘车来到他们行程上的最后一站——黄岛上的金沙滩。据说这里水清滩平,沙细如粉,色泽如金,所以得到了金沙滩这个响亮的名字。 他们在青岛的这一个星期天气都很好,加上这个海滨城市常年有海风吹拂,空气清新怡人,让人乐而忘返。沈玥婷的安排是,在金沙滩旁的民宿住一晚,这天晚上可以在海边看到美丽的星空,第二天一早还能看到日出。看完日出后再补眠,中午吃完饭退房,然后就去机场回程。 他们在民宿入住之后,便去了金沙滩上慢慢散步。三月底青岛的日夜温差还是很大,白天最高温度大概十多摄氏度,日落之后却只有五到六摄氏度,因此他们只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闲逛,或是在这个一望无垠的沙滩上拍几张照片,并不能下水去游泳。但这样的好处就是,沙滩上没几个人,他们可以尽情地独享这旖旎的风光,不用担心拍照的时候有过多的路人入镜,而且也能拍照拍到满意为止。 晚饭后,夜幕初上,他们俩沿着海边漫步,走累了便坐下来歇息。 钟潮生看着黑夜里的大海,白色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岸边的沙子,发出此起彼伏的海浪声,竟觉得心情尤其地平静。他们坐的位置离栈道有一定的距离,微弱的灯光只远远地发出昏黄的光线。抬头一看,便能看见繁星满布的星空,如同深蓝色天鹅绒上缀满的水晶,发出璀璨绮丽的光芒。 钟潮生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要上夜班,妹妹晚上不肯睡觉,他就带她趴在窗前看看天上的星星,通常都是看累了她就会乖乖地睡觉。后来她年纪稍稍长大些,会从图书馆里借来一些天文方面的参考书,专门看关于星空的介绍,反过来告诉他,他们所看到的是什么星座。他听的时候多了,便也渐渐地能认出来一些。 “小钟,你在想什么?”沈玥婷看钟潮生好像看得出了神,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钟潮生回过神来,但依旧抬头看着天空:“我在想小时候和妹妹看星星的日子。” “你还有妹妹?是亲妹妹吗?”沈玥婷对他的了解不多,第一次听说他的家庭的事。 “嗯呢,我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亲妹妹。但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是指……?”沈玥婷不敢随便猜测。 “她去世了。我父母离世早,我十七岁开始就跟妹妹相依为命,但后来她很不幸地患了心理疾病不得不住院,我只能休学去打工挣治疗费和住院费。不过很可惜,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沈玥婷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忙道歉:“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钟潮生转过头来摇了摇头:“没事,已经过去好久了……算是托她的福,我才获得了被小姐聘用的机会。” “哦?怎么说?” “她跟小姐住在同一个病房区。她离世那天是元宵节,我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陈皮红豆沙汤圆,打算打工之后就拿去医院给她。结果去看她的路上就突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她在医院自杀了,被发现了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当时很着急,我在病房区摔了一跤,装着汤圆的保温瓶摔地上了都没顾得上捡,一见到主诊医生就被带到太平间了……”他叹了口气,不打算回忆在太平间见到妹妹的尸体是什么感受,“处理完妹妹丧事的第二天,主诊医生过来看我,顺便提了一下说医院有病人捡到我那瓶汤圆,是一位有进食障碍的患者,竟然吃了我做的汤圆。他们想安排我和那位病人的家属见一面,说她的家属想要请我为她制作食物。” 第183章 钟潮生的旅行(九) “那位病人……就是小姐?”沈玥婷从来都没听说过钟潮生的聘用过程,毕竟郑伯他们对莫家大宅的人都只是说小姐患病了一直住院,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都不会特别交代。 钟潮生点了点头:“嗯,就是小姐。” “这……这也太戏剧化了吧!!!”沈玥婷觉得这过程有点过于巧合了,“怎么会那么巧?!” “这大概……是妹妹不想我过得太苦了吧?毕竟她之前住院的时候我还借了网贷,多亏了这份工作,我才把这些贷款还清。”钟潮生不自觉地抠着拇指,他不太习惯向其他人提起妹妹的事情。 “那就是说,你妹妹离世之后你都没有休息过就来了莫家工作了?!” “嗯……本来觉得不想再天天往这医院跑了,毕竟这里是妹妹离世的地方。已经做好了拒绝这份工作的心理准备,但竟然在医院里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就觉得……要不我还是试试,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传言?” “呃……”钟潮生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但他感觉这几天跟沈玥婷相处下来十分舒服,她之前在人际关系的处理上也比自己处理得好,应该是可以信任的朋友。“我听到有护工说,我妹妹离世当天跟小姐起过争执……” 沈玥婷倒吸了一口气:“天啊……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妹妹自杀这事儿和小姐有没有关系……我想求证一下……所以……” “所以你接受了小姐的聘用?”沈玥婷觉得难以置信,“那后来查出来了吗?” 钟潮生闭上眼,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有,我给小姐看过我妹妹的照片,她压根儿就认不出我的妹妹,就跟没见过的一样。” “怎么会这样……那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小姐的病……可能的对她的记忆力会有点影响……”钟潮生知道莫长川的病情不能让莫家大宅的人知道太多,因此也比较隐晦地避开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但我跟小姐相处下来,觉得她不像是会和人发生争执的人……” 沈玥婷点了点头:“嗯,我之前也有听到莫家大宅工作了比较久的佣人提起过小姐,他们都说小姐小时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会无缘无生了这么一场大病,这么多年都没有起色,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很让人担心。” “小姐她……的确是很善良的人,我觉得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提起莫长川,钟潮生又想起了去了美国以后一直杳无音讯的她,曾经每天无时无刻都在身边被他照顾着,如今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突然就变得仿佛是头顶上那些星星一般遥不可及。他抬起头看着这片美丽的星空,可惜手机无法拍出好看的效果,不然的话他也希望能发给她看看,她一定会喜欢的。 沈玥婷愣愣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大男孩,突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让人心疼。这几天的相处,她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十分轻松快乐,也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感动着。她想起他在回澜阁温柔地保护着她时的勇敢担当,还有他们一同品尝海鲜和啤酒的畅快淋漓,饭后细心为她戴上帽子叮嘱她当心着凉的贴心细致,以及挑战极品饮料时的嬉笑怒骂,她似乎明白了自己最近偶尔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原因,那不是她所以为的啤酒里的酒精作用,而是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眼前的钟潮生!!! “小钟……”不知道是不是被海风吹久了的原因,她的嗓音有些喑哑。 “嗯?”钟潮生转过头去,打算问问她怎么了。不料沈玥婷毫无预兆地凑了上来,轻轻地吻住了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已经对不上焦了,却能依稀看到眼前双目紧闭与他双唇相触的沈玥婷。 片刻之后,沈玥婷慢慢地睁开眼睛,离开了他一点点的距离。 “婷婷你……”钟潮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直接地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吻他,还是该问她是不是喝了酒? “小钟,我喜欢你……”沈玥婷注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中比刚才听起来更加喑哑。“我本来并不确定我对你的感觉,但这些天相处下来,我发现我越发地喜欢你了……” 钟潮生第一反应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喝酒了吗?!好像没有啊,但为什么会出现幻觉了?! 沈玥婷看他愣着的样子,感觉他这个傻傻的模样更加可爱了,于是又闭上眼凑上去啄了他一口。“你……喜欢我吗?” 看他越发地摸不着头脑,更加呆头呆脑,沈玥婷索性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与自己的距离更加贴近,再次以自己的双唇吻住他的。 钟潮生那个当机好久的脑袋终于稍稍动了一下,但他只来得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动作,伸出双手把沈玥婷搂在了怀里。 这仿佛是一个给予沈玥婷的肯定回应。她的手轻轻地抱住了钟潮生的腰,她感觉到钟潮生倒抽了一口气,头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 “等……等一下……”钟潮生突然用手推开了她,“这……这样……不太……妥当……”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说道。 沈玥婷眉头轻蹙,委屈地问道:“你……不喜欢我?” 钟潮生低着头,尝试着调整自己的紊乱的呼吸,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的……我一直……很……喜欢你……” “那为什么……” “太……太……突然了……”钟潮生还在喘着粗气,不敢看沈玥婷的双眼。“太冷了,咱们回去吧……”他蓦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衣服,又拍了拍沾满了沙子的裤子,向沈玥婷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然而当她的手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却又像触电了一样缩了回去…… 第184章 钟潮生的旅行(十) 沈玥婷疑惑不解地看着钟潮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反应。 二人低着头一路无言回到民宿,还是跟之前的习惯一样,沈玥婷先洗澡,钟潮生独自站在窗边眺望着远处起伏不断的海浪,胸腔中的心脏依旧在剧烈地跳动着。刚才在沙滩上发生的一切实在来得太突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自问一直对沈玥婷的印象都很好,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觉得她的身上像是有一层让人无法阻挡的光环一样,让人完全移不开眼;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如同春日里的暖阳,又像是和煦的春风,使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知道自己对她有好感,但那感觉更像是想要欣赏一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艺术品。刚才她如此主动直接地向他表白,他虽然觉得能被她喜欢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但心底却似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不是抵触,而更像是……怀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沈玥婷于他而言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她除了美丽的外表,更让他欣赏的是她待人接物的灵巧以及心细如尘的体贴。一旦她从“神坛”上走下来,成为可以触碰的“凡人”,这感觉就会变得一点都不真实了。而钟潮生更为担忧的是,以他这样无家境无亲人无学历无财富的“四无新人”来说,怎么能配得上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女神呢? 听着海浪的声音,钟潮生微微地出了神,以致于沈玥婷走到他的身后都浑然不觉。 “小钟,该你洗澡了。”沈玥婷像平常一样,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钟潮生正想得出了神,一下子像被电到了一样蹦得老远。 “你……这么不喜欢我吗……”沈玥婷难过地低下了头,脸上尽是受伤的表情。 钟潮生怕她误会,一个劲地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不不……不是的!!!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出了神而已,” “我看你一直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果然……是我让你为难了吧……”沈玥婷的手揉着睡衣的衣角,好像很难过…… 钟潮生看到她这样子,总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安慰道:“没有的事,我大概是需要点时间消化消化……”他傻里傻气地挠了挠后脑勺,“呃……我还是先洗澡吧……” 沈玥婷乖巧地点了点头,如同平常一样爬上了床玩手机。 钟潮生一进洗澡间便把莲蓬头的水开到最大,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痛快淋漓。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明明那么欣赏沈玥婷,如今机会来了,自己为什么又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玥婷作为女孩子都已经主动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还这么扭扭捏捏的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喜欢我吗?”钟潮生想起了沈玥婷被他推开之后问的这句话,还有那个受伤的眼神,简直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这个澡他洗了至少半个小时,洗完后他还留在洗手间里拿电吹风吹了半天头发。假如洗手间里有张床,说不定他这天晚上就会呆在那里不出来了。 “钟潮生,你得像个男人!别逃避!!!”走出洗手间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 他刚打开门,便迎来了沈玥婷关切的眼光:“小钟,你还好吗?你在里面都已经大半个小时了……” “没……没事……”钟潮生还是有点紧张,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一旁把换洗的衣服整理好,“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明早不是要早起看日出的么?” 沈玥婷站在他身后,沉默了一阵子,才嗫嚅道:“我……睡不着……还没有得到你的答复……”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怎么样都逃不掉……钟潮生正犹豫着该怎么说,结果身后一热,沈玥婷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小钟……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还是说,你后悔刚才说你喜欢我了?” 钟潮生浑身一僵,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沈玥婷:“没有的事……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其实我是十分高兴的……只是……” “只是什么?” 钟潮生对上了沈玥婷热切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磕巴起来:“只是……太突然了……我……我需要时间去消化,去调整思绪……” “那……你进去这么久了,消化得如何了?” 钟潮生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沈玥婷已经这么主动了,他作为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怂!!! “婷婷,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已经……已经很喜欢你了……”钟潮生的脸上爬上了一抹绯红,“只是我……我真的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没有家境没有亲人没有学历没有财富,这样的我竟然能得到你的青睐,我真的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沈玥婷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这有什么要紧的,以后我做你的亲人不就行了?你不会就是一直因为这个而犹豫吧?!” “呃……我的确会有这样的顾虑……毕竟我真的是一无所有,无法给出任何承诺。之前妹妹住院时借的网贷才刚还完,手头也没有太多盈余的钱,要从头再来慢慢积累,因此也无法像其他人一样给你买好看的礼物……” 沈玥婷摇了摇头:“可是你会自己做好吃又好看的礼物啊,你送我的那个礼盒我真的超喜欢的!小钟,没有人会一直倒霉不堪的,你是个性格特别好的男孩子,待人真诚做事稳妥,即便你的经济条件不好,可你从来都不会怠慢对你友好的人,对朋友也不会吝啬。你身上有那么多的优点,为什么你会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 钟潮生觉得沈玥婷这话就像是在吹彩虹屁,都把他捧得不好意思起来了:“我哪有这么多优点……你说得太夸张了……” “我不管,反正我能看到这些优点就是了!所以……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钟潮生终于伸出了手回抱住她:“只要你不嫌弃,我当然愿意!” 第185章 钟潮生的旅行(十一) 凌晨五点,钟潮生手机的闹钟响了两遍,他才不情不愿地爬了起床。 昨天夜里他的犹豫不决浪费了不少时间,不然的话就可以早点休息,不至于困成这个样子。他看向另一张床上还在熟睡的沈玥婷,她似乎是做了什么甜美的梦,嘴角微微上翘,眼睫毛细长而浓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笑着摇了摇头,想起昨晚沈玥婷表白的样子,就差没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了,还真是强悍得有点可爱。 他轻手轻脚地去了洗手间洗漱,打算让沈玥婷多睡会儿。结果刚刷牙到一半,腰一下子被抱住了——沈玥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偷偷溜进了洗手间,像个考拉熊一样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钟潮生咬着牙刷问道。 “你手机响的时候我就醒了,不过赖了一会儿床,”沈玥婷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嗔怪地说道:“说,如果我没醒过来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一个悄咪咪地偷跑去看日出了?” 钟潮生转身把她搂在了身侧,满脸都是宠溺的笑意:“我哪敢?!我就是觉得你昨晚睡太晚了,可能要多睡一会儿,就没忍心把你叫起来。” 沈玥婷挤好了牙膏,被他这宠溺的语气说得心花怒放的,说道:“那可不行,难得的好天气,必须抓紧机会好好看日出,不然这么美的景色岂不都浪费了?!” “咳,错过一次,还会有下次的嘛……”钟潮生贼兮兮地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沈玥婷一下子跟喝了蜜似的。她轻轻打了钟潮生一下:“你怎么突然间就变得这么厚脸皮了?我以前认识的小钟可不是这样子的!” “那是什么样的?”钟潮生已经洗漱完毕了,这次换成了他从身后环住沈玥婷,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嗯……我认识的小钟可是喜欢跟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她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亲昵的二人,感觉十分甜蜜。 钟潮生放开了她,站到一米外的地方:“行,那我继续发扬这个优良传统。” 沈玥婷笑眯眯地打了他一下:“得了吧你,别在这儿腻腻歪歪的了。快换衣服去!不然一会儿要错过日出的时间了!” “好咧,遵命!”钟潮生向她敬了个礼,精神抖擞地走出了洗手间。他昨晚还一副还不习惯两人之间的新关系的样子,今天却已经明显进入状态了。 这样很好,要好好保持这个状态……沈玥婷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里这样想着。钟潮生如今的反应挺符合她的预期。她对他说不上是一见钟情,但也是从日渐频繁的联系当中慢慢地生出了感情的。虽然很多人都以为她的性格像是她的外观一样,看起来柔柔弱弱应该挺保守的。但实际上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对于喜欢的有感觉的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相反地,她觉得人生苦短,要是遇到了适合自己的人,就应该尽力去争取,不然要是别人比自己快一步捷足先登了,岂不要捶胸顿足至死…… 凌晨五点半左右,他们俩穿着厚实的羽绒服,用帽子和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便出发去海边看日出了。 海边栈道上的路灯早已经熄灭了,钟潮生一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手紧紧地牵着沈玥婷,生怕她穿得太厚走路不灵活。 他们在瞭望塔下找了个挡风的位置坐了下来,钟潮生从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和干粮,和沈玥婷边吃边等日出。 已经过了春分,白天逐渐变长,日出的时间也越来越早。六点不到,天空已经开始出现朝晖,火红色的一大片,如同天边被点燃了一样。然而他们头顶上还是一片深蓝色的天空,只是没有昨晚看星星时那么深,像是水彩的颜色被冲淡了一样。 渐渐地,朝晖的面积在慢慢地扩大,头顶上的天空从深蓝色变成了湛蓝色,那道前一天晚上孤独的弯月也开始变得模糊。 “小钟,看那边!”沈玥婷指着海平线上的方向,“太阳开始冒泡了!” “哈哈哈哈哈,傻婷婷,什么叫太阳开始冒泡了?!你这描述太有喜感了!”钟潮生用力揉了揉她的头。 “等一下,我觉得我们可以趁现在有朝晖拍几张剪影!”沈玥婷突然灵感爆发,拿背包固定好自拍杆,让钟潮生坐在她指定的位置摆好姿势,留了足够的空间给自己,才把手机的定时打开,十秒后自动拍摄。 按下快门后,她不急不慢地走向钟潮生,和他背对背坐着,双腿屈膝,眼睛看向大海的方向。 “咔嚓”一声,快门自动按下,她站起来走到手机旁,看了一下拍出来的照片,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又“指导”了一下钟潮生,让他换了个姿势,正对着大海,双手抱膝背对相机坐着。按下了快门,定时开始倒数,她走到钟潮生左手边坐下,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还想到了一个姿势!”她仿佛拍照拍上瘾了,兴奋地冲钟潮生说道,再次回到了手机的旁边,让钟潮生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动。 按下快门之后,她回到原来坐的位置坐下,侧过头喊了一声“小钟”。 钟潮生疑惑不解地转过头来,沈玥婷一手撑地,一手扶住他的脸,轻轻地吻上去定住姿势。 双唇接触的瞬间,钟潮生的脑袋里像是烟花绽放了一般,一直在嗡嗡作响。虽然昨天晚上他们俩在看星星的时候已经亲过了,但每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他的心还是会剧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手机快门的“咔嚓”声响起,沈玥婷慢慢睁开了双眼,打算过去看一下拍的照片。她刚稍稍离开了一点,不料钟潮生反过来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并没有让她的双唇离开的意思。与昨晚他的反应不同,这一次的他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感觉,于是也想向沈玥婷表明一下他的心意,让她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和她一样。 第186章 莫长川的苦旅(一) 莫长川看了一下朋友圈,沈玥婷发的那张照片里,虽然只是个剪影,但那熟悉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的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在蔓延,像是带着冰刺,从心脏一路延伸至四肢百骸,让她痛苦不堪。她趴在书桌上,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无声地流着泪。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明明两个都是自己较为亲近的朋友,早就能看出来他们对对方都有特殊的感觉,他们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舒服…… 她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在日出的海边,两个相互依偎的剪影。左边的女孩把头轻轻靠在右边男孩的肩膀之上,如果不是因为照片里的两个人她都认识,这会是一张十分温馨甜蜜的情侣照。她的心底升起了虚无但强烈的愿望,希望左手边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沈玥婷。 一整个上午,她的情绪状态都十分不好。今天的课程也很紧,老师本来安排要把上周随堂测试的课题讲完,然后还要把当天剩余的一小时的课程也完成。然而他发现莫长川一整个早上都神情恍惚的,看她的样子估计也不能继续下去,讲了也是白讲,说不好第二天还得重复一遍。于是他果断地更改了这一天的教学计划,跟莫长川说了这天她自由支配,稍后等她状态好的时候再补上。 这位补课老师是傅兰迪的高中好友,他一上车就给傅兰迪打了通电话,把莫长川的事情一一告知。傅兰迪皱着眉头听完了他的话,只说了句“got it. thank you.(明白了,谢谢)”,便挂掉电话继续忙公司里的事情。 他双手交握着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收件箱类堆积如山的邮件,站了起来带上杯子走去了茶水间。接到他同学的电话时,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莫长川来美国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直以来情绪都表现得相对平缓,虽然还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也没有发病。他不知道他同学的话里有没有夸大的成分,但他说的是“she doesn''t look well today. she''s absent-minded.(她今天看起来不对劲,魂不守舍的。)”这并不像是抑郁症发作的症状,她到底怎么了? 傅兰迪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打开钟潮生的朋友圈。对方似乎是设置了十天内可看,他只能看到孤零零的一张照片,是一张落日的风景照,没有主题没有文字描写没有评论,只有莫长川的一个孤苦伶仃的点赞,而且还是差不多一个星期以前的。 这风景照……也没什么问题呀……傅兰迪纳闷着,但他总觉得必须赶紧过去看看,不然都不知道莫长川到底怎么回事。 他抬头把那杯难喝得要命的速溶咖啡倒掉,回到办公室把电脑关了,直接开车飞奔至公寓。他急匆匆地开了门锁,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莫长川的性格是不可能外出的,一定是在房间里。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莫长川的房间,轻轻地在房门上敲了几下。 房间里没有动静。他再敲了几下,低声说道:“长川,是我。” 他听到里面有椅子挪动的声音,继而是拿抽纸擤鼻涕的动静。他没有催促,只是颇有耐心地在外面候着。 过了一会儿,眼睛和鼻子都红得跟兔子似的莫长川终于打开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她装作平时的样子问道。 傅兰迪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的补课老师说你今天不在状态,让我过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而已。可能之前一下子就从懒散的状态进入到战斗状态,身体还没能缓过来而已。”莫长川转身一下子坐到了床上,往后一靠整个人像是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傅兰迪拉了个椅子坐到她的床边,看着她故作坚强的而样子感觉特别让人心痛。 “你对着我就少说这些敷衍的话吧。说吧,小钟还是郑伯?”傅兰迪单刀直入地问道。 莫长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天花板回答:“小钟。” “他怎么了?” “他应该……跟一个我认识的人一起了吧……” 傅兰迪微微一怔:“……心里怪难受的吧?” 莫长川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傅兰迪扶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感情很不一般。” “这么明显的嘛?!!!” “别岔开话题了,所以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回去吗?”傅兰迪淡淡地问道。 莫长川侧过身去背对着他,声音里满是倔强:“回去干什么?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你明白就好……那你还纠结什么?”傅兰迪听到她说出这么一句理智的话,反而更放心不下。 她当然明白!她比谁都明白!!!她只身一人来美国参加这一场考试,除了要拿回毕业证书,另外一个目的不就是为了戒断对钟潮生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么?!!!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让自己不得不断了这奇怪的念想,以后应当能更专注些。 可是……道理她明白,她今天一整天都在自我调节中,已经用一样的理由游说过自己无数遍,可她心里还是觉得很痛苦,像是被人拿刀生生地剜掉了一块肉一样,那照片以及他们俩平常在自己面前的相处嬉笑,都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让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更是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情。 她一声不吭地与自己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脑子里仿佛出现了另外一把声音,那声音不是劝她放下,也不是让她疯魔,而像是一把婴儿的声音,在毫无顾忌地放声嚎哭,却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因由。 她闭上了双眼,双手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而隔断了外来的声音,反而让她脑子里的那把声音越发的清晰尖锐,这哭声带着哀嚎,仿佛是冬天在雪原之上迷失的孩子,无论她哭声再响亮,都没有人会在意她帮助她…… 第187章 莫长川的苦旅(二) “长川,长川!你怎么了?!”傅兰迪坐到莫长川的身边,不停地拍着她的胳膊。 莫长川一直捂着双耳,表情异常痛苦。她的头发被自己抓的乱七八糟,双目紧紧地闭着,蜷缩成了一团。要不是她刚才还能清醒地和自己对话,傅兰迪肯定以为她是睡着了被魇住了。 “长川,长川!!!你觉得怎么样了?能听见我说话吗?”傅兰迪抓住她的双肩,轻轻地摇晃。 莫长川浑身上下全是冷汗,眉头皱得都快要拧到一起了。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被谁掐住了脖子一样。 傅兰迪有点慌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莫长川发病,平常都有钟潮生照顾着,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长川,睁大眼睛!!!你睁大眼睛试试!!!”他抓住莫长川的手,强行把它们从耳朵旁移开。但莫长川这时候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一点都不像她这个身形能发出的力量。 傅兰迪拗不过她,只能放弃唤醒她。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正想打电话给钟潮生,突然想起他们出发前一天晚上钟潮生有发过一份简单的说明给他。他当时就把那份文档直接存在了手机里,但这个时候太混乱了根本想不起来放在了什么位置。 他翻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用查找聊天消息的功能里搜出了这份文档。草草地看了一通之后,里面有提到一瓶医生开给她的应急药物,还附带了一张药瓶的照片。 傅兰迪环顾了一周,整个房间能放药物的地方,要么就是床头柜,要么就是书桌。他慌乱无措地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桌上的一个储物盒里找到了对得上照片的药瓶子。他仔仔细细地比对了上面的字,发誓以后一定要求莫长川把这瓶药物放在容易见到的地方。 他出去接了一杯温水,从药瓶子里倒出了医嘱的药量,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莫长川抱到床头那边。 莫长川还是蜷缩着身子,身上颤抖不已。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已经要出血来了——她脑袋里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过,仿佛要冲破她这具躯壳,让这可怕的声音变成支配她身体的怪物。她不要……她不想让钟潮生知道她这么窘迫地样子,也不要让傅兰迪见到她这没出息的模样,因此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它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傅兰迪想不出办法,只能强行把她扶起来,使劲捏住她的牙关迫使她的嘴巴张开。跟她较劲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药塞到她的嘴巴里,还得捂住她的嘴防止她吐出来。他不得不佩服钟潮生,她要是每次发作都是这样子,钟潮生到底是怎么把她安抚过来的? 弄了半天,傅兰迪都快虚脱了。他早就把碍手碍脚的西装外套给脱了,领带也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也热得解了,袖子都撸到了手肘,但这时候已经被折腾得皱巴巴的了。 莫长川终于把药片给咽了下去,但因为傅兰迪一直捂住她的嘴,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痛得他龇牙咧嘴嗷嗷直叫:“我去!!!!!长川你咬我干嘛?!!!松口啊啊啊啊啊!!!!!!” 他眼泪都出来了,然而他的嚎叫并没有把莫长川给叫醒。他记得小时候莫长川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时候看着觉得挺可爱的,然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怕,他可不想拿自己的肉给莫长川加菜。最后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再次暴力地掐住莫长川的牙关,才颤抖着把自己的手救出生天。 “莫长川你跟我有仇啊?!我上辈子欠了你了吗这么嚯嚯我!!!”他护住被咬的手蹲在地上直冒冷汗,气得真想什么都不管就走! 他拿起手机正想往外冲,结果手机识别到他的面容,自动解锁之后回到了那份他打开了的文档之上—— “小姐发病的时候多是缺乏安全感所致,如果她伤害自己了,可以尝试着抱住她,让她感受到有人在背后支撑着她。” 药瓶的图片之下,有这么一行用别的颜色高亮的字,是钟潮生写的备注。他当时是考虑到,万一要用到紧急的药,那么一定是莫长川发病严重之时。药物起效需要时间,但如果处理得当,至少能让她在起效之前平静下来。 傅兰迪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莫长川的房间。她这时候已经坐不直了,倒在床上手脚弯曲一直在哆嗦。 如果当年她不是因为自己而遭到了那些女生的欺负,她也不会被冤枉被校方劝退,更不会不声不响地自己就回了中国,那就更不会和她的爸爸产生这么大的矛盾从此感情破裂患上这么难治的心理疾病了……他难过地低下了头,缓缓走向她的床边,给她盖上了被子,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强而有力的双手覆上了莫长川捂住耳朵的柔荑,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着:“没事的,长川,我在你身边……” 半晌,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他真的能给到莫长川安全感,他能感觉到她的肌肉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的颤抖也终于悄然而止。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有规律,仿佛要睡着了一样。然而忽然之间却猛然抽搐了一下,傅兰迪能感觉到她好像要醒过来了,用手温柔地轻拍她的胳膊,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 “……小钟……”意识模糊之间,他听到她口齿不清地呢喃道。 他浑身上下都僵住了,本来拍着她胳膊的手定在了半空之中——他本以为,钟潮生于她而言的特别之处仅仅是因为他的食物,以及他对她基于雇佣关系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即使他看得出来莫长川对钟潮生有着不一般的依恋,可莫长川和钟潮生在人前从来就没有过任何亲密的接触,也从不表达出对对方有任何主仆之外的好感。他看得出来莫长川这一次决定只身赴美,是打算戒断她对钟潮生的依赖的。可没想到她的潜意识里,本就对钟潮生放不下,而且她对他的感觉反而只增无减。 第188章 莫长川的苦旅(三) 莫长川半夜里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现隔着被子从身后环抱住自己的傅兰迪,蓦地清醒了不少。 感觉到她突然的一颤,傅兰迪也悠悠醒转了。他睡眼惺忪地问道:“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莫长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她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想从傅兰迪身边逃开,她不喜欢与他那么靠近。 “看来已经没大碍了……”傅兰迪坐了起来,拨了拨乱七八糟的头发,“真是只没良心的白眼狼,亏我还照顾了你一晚上。” 莫长川裹紧了她的被子,尴尬地垂着眼,喃喃道:“谢谢……” “这样就算了?”傅兰迪的脸几乎凑到她鼻子上了。 莫长川不自觉地往后缩,眉头微微一蹙:“不然……你想怎样……” 傅兰迪坐直了身子,拿起手机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叫个披萨,你吃不吃?” 他不问的话莫长川还没什么感觉,一这么说,她的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傅兰迪看着尴尬不已的莫长川,强忍着笑,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披萨店,随便点了个披萨和饮料,才放下了手机坐到莫长川的身旁,严肃地问道:“你刚才是怎么了?叫都叫不醒的样子。梦魇了?” 莫长川咬着下唇,触碰被她咬破的地方,忍不住“嘶”地一声。她摸了摸还微微渗血的嘴唇,想起了晚上发生的事情:“呃……可能是……抑郁情绪发作了吧……”她知道有些事情瞒着傅兰迪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知道你是抑郁情绪发作,但到底是怎么了?你之前有听见我跟你说的话吗?” 莫长川愣了一下,回想到那个回响在脑袋里的奇怪的小孩子的叫声,这是之前从来都没出现过的。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听不见,脑袋里有别的声音……” “这……”傅兰迪闻言紧张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小钟好像给我留了你主诊医生推荐的人的联系方法,要么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说完这话他马上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没事提什么小钟啊,还嫌她受的影响不够大么。 莫长川看着他懊恼的表情,她的脸色总算柔和了一点点:“……我想再看看……也许那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我的心态没有准备好而已……也许……也许……我自己能控制得好……” “你确定吗?你这样的状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连课都上不了……”傅兰迪眉头紧蹙,他并不赞成莫长川勉强自己。 “我……我对陌生人很排斥……从前主诊医生说给我治了五年,我都没有完全信任她……我不确定我对这边的医生会不会……” “那……你不是能在线问诊么?试试联系那位医生,看看要怎么处理?” “嗯,可以的……但……可能需要你回避一下……” 傅兰迪这才意识到这种问诊应该是病人的隐私,于是问道:“没问题。现在那边上班了吗?要不现在就连线?” 莫长川看了一下时间回答:“可能要等两个小时左右,他们那边现在是午休时间……” “行,那一会儿披萨来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吧。我吃完回去家里拿点换洗衣物,过来住几天,只有你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 莫长川一听就紧张起来了:“不……不用这么夸张吧……你不回家你母亲她不就容易发现我了么……”后半句虽然是借口,但也的确是她的一份担忧。 傅兰迪自信满满地一拍心口:“没事,我成年后经常在外面过夜不回家,她不会过问的。” “呃……你不用连这些都告诉我……”莫长川的脸瞬间就红了,好像树上刚熟透的红苹果一样。 傅兰迪看到她这反应才发现自己说的话里有歧义,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只是……”只是怎么样?只是从前经常自己一个人呆小公寓里过夜?还是只是经常跟女孩子在外面鬼混夜不归宿?!好像压根儿就没有解释的价值,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误会。这下好了,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还要亲手把自己活埋了。 还好这时候外卖到了,有人按了门铃,那种尴尬得如同凝固住的气氛才被打破。 傅兰迪分好了餐具,沉默了半天,打算破罐子破摔:“你……真的不用我把小钟叫过来吗……” 莫长川把刚送到嘴边的披萨放下了:“我不带他过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分心。而且我给他放了放假,你要是给你的员工放了假又让他取消假期回来上班,作为老板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良心痛不痛我不知道,但我很有可能会收到一封律师函。不过……小钟他在你临走前反复强调过,只要你需要,他随时都可以过来。你为什么非要那么执拗勉强自己呢?” 莫长川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她压抑了一下自己的火气,用听起来还勉强算是平静的语气对傅兰迪说道:“那是有需要的时候,难道我现在不可以没有需要吗?这世上难道还能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了?!” 哟?!这家伙竟然还有理了?!!!傅兰迪心里叨叨了一句,但看在她情绪不稳定的份儿上就没跟她计较。他很快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换了个口吻说道:“行行行,你说得对,这世上不会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所以,这几天还是由我来看着你好了,说不定我把你照顾得比小钟还好,你都舍不得离开我了,哈哈!” 莫长川没好气地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傅兰迪,你最近是不是没做去角质保养?你的脸皮都这么厚了竟然还不处理一下?!你是不是又偷偷吃了云南毒蘑菇产生幻觉了?” “哈,也许是这卖披萨的店家悄咪咪地在里面放了?你吃出什么幻觉来了么?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洗个胃?” 莫长川懒得理他这嘴贫的家伙,埋头自顾自地啃着这味同嚼蜡的披萨。 第189章 莫长川的苦旅(四) “长川,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你的病必须要保证每天作息正常的哦!”顾诗涵接到莫长川的问诊请求,迅速地给她安排了一次远程看诊。 “顾医生,我……我今天状态很差……下午发病了……”莫长川的表情十分僵硬,顾诗涵看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幸好有人帮我找到你开给我的紧急药,让我服用了,起效后睡着了一会儿,现在感觉好一些了……” 有人?顾诗涵留意到了这个用词。莫长川出发前就跟她说过,她决定了这次不带钟潮生过去。因此这个人一定不是钟潮生。那……她发病是跟钟潮生有关系吗? “你说你下午发病了,是什么事情引起的?”顾诗涵手里拿着笔,边听边记。 莫长川面有难色,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 “跟小钟有关?”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人在这么远,怎么会影响到你?”顾诗涵试探性地问道。 “他跟我一个认识的人在一起了,我……我感觉……好难受……”莫长川双手的拇指不自觉的互相抠着,眼睛木然地盯着手,不敢看屏幕。联系顾诗涵之前,她曾经考虑过是否要把实情全盘告诉顾诗涵,但后来她又觉得,既然之前已经把自己对沈玥婷的嫉妒都告知于她了,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 “就是你上次说你感觉嫉妒的那位?” “嗯,是的……就是她……”莫长川的心情很矛盾,她为自己这样的心理而感到羞耻,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介意钟潮生的感情生活,他是自己的私人助理,他也的确是被自己当成是家人一样看待,可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自己不是盼着家人过得好过得开心,而是在这里纠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的不是自己?!这种心态实在是太奇怪了,这是盼不得别人好么?! 顾诗涵叹了口气,这是对抗移情产生的副作用。她之前之所以让莫长川尝试着独自去美国,为的就是戒断她对钟潮生的依赖性。如果她逐渐疏离他,并且对于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判断做决定,那么很快就能达到所需的效果。 “长川,你和小钟虽然是很亲密的朋友,但小钟是有权利去选择他自己喜欢的人的,这一点首先你必须理解……” 莫长川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顾医生,我就是觉得我这心态特别卑劣,我明明说要把小钟当做家人,可为什么家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我却不高兴……”她越说越难过,眼眶也越发地酸涩。 顾诗涵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握住她的手,让她能感受到被理解与支持。然而隔着屏幕,这些有效的肢体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长川,这不是卑劣,只是……你对小钟的感情与他对你的感情没有匹配上而已,你希望他对你的感情能和你对他的感情一样,这是人之常情,是可以理解的……”她语重心长地对莫长川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非常难受,因为我也体会过求而不得。一直以来,我都陪着你,我明白你心底的感受,明白你好不容易才对别人建立起来的信任,你并不希望它付诸流水。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放任自己大声地哭出来,而不是强行压抑住自己的脾气与感受……” 她的这番话是站在莫长川的角度而产生的共感,因此对于莫长川来说能产生被人理解的感受,从而使她的情绪得到纾解。 莫长川低着头仔细地听着,终于忍不住嚎哭了起来:“顾医生,我是不是选择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独自来美国参加那个考试?如果我还是带着小钟,他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了?我不知道我这种心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有他陪伴着我的时候我会觉得十分安心……这段时间以来,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消息,切断一切与他有关的联系,我只是想要控制好我自己的情感,不要让它变成嫉妒的怪物而已,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全都不如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在这边那么努力,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断断续续地落在了她的衣衫之上,独在异乡的迷惘,让她感觉莫名的压抑痛苦。 顾诗涵坐在屏幕的另一端,不觉眼眶也红了。莫长川从十四岁开始就由她主诊,这五年以来一直都没什么起色。直到最近的一年她才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进步,她本来也是满心欢喜地看着她逐步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如今莫长川再次发病,她的心里也是十分难受,恨不得自己能飞去美国在她的身边好好安慰。 “长川,你虽然独自在美国,但我相信,那位在那边一直照顾着你的人,也是关心你的朋友。如果你感觉不开心或者难过,他作为你的朋友也会不好受的。所以,既然你的身边有别的朋友,就可以把你的痛苦向他诉说一下,我相信他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一定也不会拒绝当你的听众。还记得我一直跟你说的吗,坏事是1-1=0。你的世界里不是只有小钟一个,你还有其他同样值得被信任的朋友。知道吗?” 傅兰迪是值得被信任的朋友?莫长川想象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能。她想向顾诗涵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转念一想,下午的时候傅兰迪一接到老师的电话就赶过来看她,而且在她发病的时候也守候在旁;还有之前学校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帮忙安排,也许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沉冤得雪。“我……我尽量……试试吧……” “还有哦,长川你要记得,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把自己变得更好。从前你不喜欢自己,你觉得那样的自己不被人所爱,但你决定要踏出第一步的时候,你就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变成能让自己喜欢的样子不是吗?所以,你的改变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取悦自己!而这些改变,在你以后回首的时候,你会觉得一切都值得的。” 第190章 莫长川的苦旅(五) 莫长川与顾诗涵的问诊结束后,刚一打开房门,便看到原本坐在客厅沙发的傅兰迪立刻站了起来,脸上迅速收敛起原有的表情。 “完事了?医生怎么说?”他装作一种毫不担心的状态,语气里透着轻松的感觉。 莫长川一脸疲惫地蜷缩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完事了,说药量不变,只是紧急药要备在身旁。我能再请一天的假吗?” “没问题,我一会儿给老师发个留言消息就好。但是……一天足够吗?”傅兰迪不是长年陪伴在莫长川身旁的钟潮生,从没试过应对这类突发事件的他无法预见莫长川需要多长时间恢复。 “我先试试吧,不行再说。” 傅兰迪很快在手机上发了一条消息,放下手机后竟沉默了。 莫长川斟酌着顾诗涵跟她说的话,到底该不该跟傅兰迪说自己的事。她正要起来回房间,经过傅兰迪身旁的时候,手却被他拽住了—— “长川,你……是不是……喜欢上小钟了?” 如果是从前的莫长川,听到傅兰迪问这个问题一定会立刻翻脸,一句“与你何干”就能把他怼得哑口无言。然而这一次,她却犹豫不决半天,最终只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傅兰迪挑起了眉毛。 “不如你先告诉我,喜欢是什么感觉吧。”莫长川盯着被拽住的手,冷漠地说道。她的确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在她将近二十年的岁月里,她只知道喜欢着爸爸妈妈,喜欢着郑伯和老刘,但那种喜欢明显不是傅兰迪所指的,她从未经历过那样的感情。而且,这五年以来,她对于感觉这东西已经几近麻木,别说喜欢,她连快乐都差点忘记了。 傅兰迪苦恼地扶额:“你……难道真的从来都没喜欢过任何人吗?” “我只体会过讨厌别人的感觉,你懂的。” 这句话犹如一根尖锐又纤细的针,扎在傅兰迪的心上,虽不致死却足以让他感觉到锥心之痛。“好吧,我败给你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可以是多种多样的——有些人会觉得喜欢就是牵肠挂肚,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有些人会觉得喜欢就是独占,见不得喜欢的人对别人好;还有些人会觉得喜欢就是把对方放心尖之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它没有任何的固定形式,只能靠自己去体会。” “那你呢?你谈过那么多次恋爱,你体会过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傅兰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他放开了莫长川的手,眼神有些游移不定:“我所体会到的喜欢,是希望对方能在我的保护之下变得强大,以她自己的能力获取更多的自由。” “你这喜欢……有点特别啊……那不就是强迫着对方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了么,万一对方只是想要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呢?” “如果这是对方的愿望,我也希望她能在我的羽翼之下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我会尽量为她创造她能选择的条件……别光说我了,不如说一下你对小钟的感觉,我给你分析分析吧。”傅兰迪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莫长川坐下来好好聊。 莫长川长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了下来。“我……该从哪里说起?” “其实上次你们来美国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对他的依赖程度不亚于郑管家。但那时候你们才聘用了他不到一年的时间,为什么那么短的时间之内你对他的信任度就这么高了?” 莫长川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嗯……我也说不清……也许是他做的饭菜里有我妈妈的味道?” 傅兰迪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她:“敢情你是把小钟当成母鸡了?上次过年去你家吃饭的时候我尝过他做的饭菜,味道虽好,但不至于让人终身难忘啊,外面有不少饭店的厨师做的比他的好吃。” “他做的饭菜的确味道没有外面饭店的好,但他制作的食物总会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做的,好像能看到食物里的用心,会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傅兰迪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听着莫长川的话,其实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想要多问几句确认一下:“你说和小钟一起的人是你认识的,那之前他们没有在你面前露出过任何交往的线索吗?” “其实,上次从美国回来,我和小钟一起做了一份赔礼给她,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俩之间有往来……” “啊?!就是他上次问我送什么作为赔礼的那个?!”傅兰迪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完了,他成了罪魁祸首了,这下莫长川要恨死自己了…… “嗯,是的……就是她……” “你竟然还跟小钟一起做那份礼物?长川你是不是缺心眼啊?!你为什么不拒绝?!!!” 莫长川委屈巴巴地说道:“他只是说是因为我们回来得太仓促没给别人带伴手礼,我觉得那是由于我的问题才让他失信于人的,所以才和他一起制作嘛……谁晓得那人是女的,而且还是我家的佣人……” “什么?!还是你家的佣人?!!!”傅兰迪感觉这一次的谈话的信息量好大,获得的消息简直一个比一个劲爆,“那就把小钟抢回来啊!!!” “傅兰迪你这是什么腐朽的资本主义思想?!!!‘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么能做这样不堪的事情?!” “你觉得不堪?!人家夺你所好的时候可没考虑过这些!”他一脸的不齿,“这小钟也真是,平常都藏那么深,每天都在照顾你,怎么还能有时间跟别人谈恋爱……你确定那个人是小钟吗?你获得消息的渠道可靠不?” 莫长川无力地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到沈玥婷的朋友圈,找到那张相互依靠的剪影照给他看。 “不是……”傅兰迪眯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你就凭这张照片一个背影判断他们俩在一起了?没有别的实锤了吗?” 第191章 莫长川的苦旅(六) “什么意思?这还需要什么实锤?”莫长川就不明白了,这两个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人,明显就是沈玥婷和钟潮生啊! 傅兰迪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莫长川好……他指着那张照片问道:“就凭一个背影,你这就确认是小钟了?!如果不是他,那你今天发病岂不亏大了?!” 莫长川也希望不是他,但这个背影她看了一年多,每天都能看到,她的生活里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一定不会认错。“要确认是吧?那很简单啊,你直接问小钟不就知道了吗?” “怎么问?我跟他又不熟,这样太唐突了……”傅兰迪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为什么要去确认?万一对方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那岂不很尴尬?他跟钟潮生平日里不怎么打交道还没什么,然而一旦对方问起来,他肯定只能说是莫长川看到推测出来的,到时候尴尬的就不是他,而是莫长川了。再者,即使他问了,要是钟潮生压根儿觉得没必要向他交代,明明是都说不是,他们能拿钟潮生怎么办?! 傅兰迪清了清嗓子,觉得这问题讨论得有点过了,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何必执着。当下之急,还是应该先看看莫长川的情况,到底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咱们……先不要讨论这个了……你觉得……你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我知道你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我也知道你十分抗拒被人强迫去做你不想做的事。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明天安排你尽快回国,反正莫叔叔也跟你说过,你面前的路不止一条。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去选择你自己希望的方式过下去。” “我不想放弃,”莫长川皱着眉头,脸上是与她柔弱的外表毫不相称的倔强。“这么多年来,我读书被学校劝退,无可奈何之下又得了这个病,在爸爸面前我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活该被嫌弃……” “在爸爸面前是个什么?”傅兰迪这半唐番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 本来莫长川在一本正经地说话,结果被他打了个岔。她没好气地解释:“就是rubbish(废物)!!!” “噢噢,明白了……抱歉……你继续……”傅兰迪表情尴尬地咳了几声。 “比起小钟的事,我更不想让爸爸瞧不起我。如果我尽力了但做不到,我也认了;但如果我主动放弃了,我将来一定会更恨我自己!”也许是悲伤的情绪在顾诗涵面前得到了宣泄,又或许是她听从了顾诗涵的建议,在傅兰迪面前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莫长川觉得,虽然她和傅兰迪这一晚的对话并不是十分愉快和谐,但心里感觉舒畅多了。 傅兰迪看着她的脸色并没有下午的时候这么吓人,斗志也好像回来了,才放下了心头大石。他使劲揉了揉莫长川的头,慨叹道:“说真的,现在的你比我刚回国的时候坚强多了。那时候的你见到我的时候,就好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害怕得瑟瑟发抖,那个样子实在太让人担心了。” 要是以前傅兰迪这么揉莫长川的头,她一定毫不留情地一手打开。但今天的她和顾诗涵聊过之后,她也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傅兰迪之间的“恩怨情仇”——如果抛开傅兰迪的母亲与她家的关系,其实他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傅兰迪虽然有时候嘴巴比较欠,也特别爱挖苦她,但实际上好像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这么想的话,他好像也挺无辜的。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嘴欠王傅兰迪倒是有些不习惯了,边揉边说:“哎,你要是平常也像现在这么乖巧多好,说不定那样的话小钟喜欢的就是你而不是那个女的了。” 莫长川发现这人果真欠揍,难得大家和平共处一小会儿,他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真的不能对他太好。她一手打开了傅兰迪按在她头顶的爪子,直接给他来了个死亡凝视:“傅兰迪,我真的不明白,你嘴巴这么欠到底什么样的女孩会喜欢你!” 傅兰迪往沙发上一靠,一脸嘚瑟地说:“这边身材火辣的妹子或是小家碧玉的亚洲女孩都喜欢我这样的,我也没办法。而且那些女孩子脾气都不会像你这么差,人家看到我都是千依百顺的。唉,我也很苦恼啊,她们都那么主动追求我,我都挑不过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莫长川已经直接站了起来,一把把沙发的靠垫砸他脸上:“呸!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来者不拒真的不知廉耻!”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回房去了,只剩傅兰迪独自抱着她扔过去的抱枕发愣。看到她又恢复了元气,好像对自己的目标也更加明确,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傅兰迪疲惫不堪地靠在沙发上好一会儿,几乎都不想起来洗澡了。但想想这沙发会是他这几晚的床,总不能一身臭汗地往上面躺吧。他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强迫着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休息。 接下来的这个星期他都窝在这公寓里,工作上的事情也都远程完成。如果有真的需要非得他亲自签名的文件,他会让洛书仪尽量累积到一定的量,按照轻重缓急把最急需处理的带去离公寓好几条街道的咖啡厅,在那里处理完了再回去。 上次美国这边的秘书向他母亲泄密的事情让他十分窝火,如今他必须一再谨慎地把公寓的地址保密。洛书仪虽然是他带出来的,但因为资历尚浅,还需要多磨炼磨炼。而且人心毕竟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今天对你忠心耿耿的人,明天说不定就把你给卖了。在尔虞我诈的商场里求生,有时候哪怕是每天同床共枕的夫妻都不见得是最值得信赖的。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大家产生分歧了,不但不会在需要的时候共渡难关,反而悄悄在对方背后加上一刀,直接把曾经最亲近的人送往地狱呢。 第192章 莫长川的苦旅(七) 休息了两天的莫长川,终于还是恢复了精神,回到了正常的课堂。 耽误了两天的课,落下的进度影响还不算很大,老师都有把这些课程的量匀到其它的日子里,一个星期就能补回来。 她还是偶尔会情绪不稳定,但傅兰迪在她身边看着,即便过了一周,他还是常常会在公寓留宿,每周大概有一两次左右。有时候他还是会很嘴欠地挑衅她,让她把一些不快的情绪宣泄出来,也会在节假日驱车带她去郊外走走,痛苦的日子才能慢慢地熬过去。 钟潮生的朋友圈自那张夕阳照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只是偶尔会通过微信发一两句问候过来,莫长川都是不置可否简短地回复了就算了,免得再继续聊下去又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绪。钟潮生见她没什么聊下去的欲望,猜想她也许是忙着课业,因此也不会追问下去。 钟潮生从青岛回去后,通过原本就读的大学里的同学,报读了一个学校里的短期脱产课程。没有课的时候,他还能去打工赚些课程费用的补贴。但他每星期都会留出些时间和沈玥婷出去逛逛街吃个饭什么的,他明白感情是需要好好维护的,他虽然一无所有,但他也希望能让双方的相处都轻松自在,不能光顾着上课或赚钱。 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莫长川和钟潮生就像两条平行线,在相同的时间里做着毫不相交的事情。他们俩唯一相同的,就是会在每天睡觉之前都打开微信看一看对方的消息框和朋友圈,确认没消息了才躺下睡觉。 岁月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很快便到了要和自己一决胜负的时候。 即使之前老师已经为莫长川安排过很多次随堂测试和模拟考试,尽量让她适应考试的氛围,可实际上到考场的感觉很不一样,毕竟身边有很多不认识的人,而且这些人的年龄都比她小很多。莫长川由于之前进食障碍的问题,影响了她的身高和体形发育,而且亚洲人的面孔没有欧美人那么早熟,因此她看起来的样子跟那些初中生也没差多少,才没有引起其他学生的注意。 考试前一天晚上傅兰迪又在公寓里过夜。他担心莫长川会紧张得睡不着觉,或是由于焦虑而引起情绪波动。这天晚上他几乎都是贫嘴逗她玩,让她尽量放松心情。第二天一早他直接开车送她去考场,在她进去之前狠狠地揉了一把,边揉边说“加油”,在莫长川的死亡凝视下,站在车子旁边目送着她进考场。 他差不多提前了一个星期把莫长川考试的时间地点通知莫皓宇,他以为无论怎么样莫皓宇至少都会给莫长川打个电话给她打气,结果莫皓宇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联系她。这父女俩其实性子里十分相似,都是表面挺好亲近,实则内心倔强得要命。他远远地看着莫长川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外,提着一口气没敢松——虽然他既算不上是莫长川的亲人,也说不上是她的朋友,但他一直斡旋在他们父女俩之间,可谓操碎了老父亲一般的心。 考试这几天下来傅兰迪都在学校附近,要么在办公要么在做学校里的作业和研究课题。随时等莫长川的电话,等考完了就接她回公寓。 “感觉怎么样?”莫长川还在系安全带,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 “……还行吧……会有不会做的题目,但有按照老师教的那样,不留白尽量回答了。”莫长川卡好了安全带的卡扣,才抬起头回答道。 把两年的内容压缩在四个多月里完成,本就很难完全掌握所有的内容。傅兰迪是过来人,他也知道难度在哪里,并没有企求莫长川能毫无偏差地掌握一切。他捏了一把莫长川的脸:“没事,尽力就行。你的目标是拿到毕业证,要是这次过不了还有下次机会,学校会履行他们的承诺让你继续考的。晚上想吃什么?咱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如今的莫长川已经习惯了他的这些小动作,并不会像从前一样,只要他稍微靠近一点点就要张牙舞爪地“挠人”。他们之间已经找到了相处的方法,莫长川也把他和薛晓露区别对待,不再“连坐”迁怒于他。 “我想吃甜的……我感觉考完试我的多巴胺都消耗殆尽了。”莫长川揉了揉双眼,表情上有说不出的疲惫。 傅兰迪宠溺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笑道:“你这是一考完试就打算把自己往胖子的行列里推了?这做法对自己有点狠,够丧心病狂的了。” 莫长川揉完了眼睛对着他做了个鬼脸:“要你管?!吃胖了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 “我怕你吃太胖了,到时候回去你爸爸和郑管家都认不出你了,我可怎么向他们交代?”傅兰迪嘴角上一直挂着个好看的笑容。这几个月以来,莫长川的脸变得圆润了一点点,而且看上去气色也更好了。 “郑伯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看着我,他才不会认不出来。”对于这一点,莫长川对郑伯是相当有信心的。 “噢?那别人呢?例如……小钟?”嘴欠王傅兰迪如今是一天不作死就会死,有事没事就在莫长川面前提小钟,就跟皮痒了似的,不揍一顿都浑身不自在。 莫长川早就被他日常嘴欠对钟潮生免疫了,向他翻了个白眼让他自个儿体会。 “成绩大概一周后才会出,这一周你可以尽情地放松了。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学校那边要回去几天,要交作业也要找导师准备一份论文。大概周末就能处理好,到时候过来带你去玩个够!”傅兰迪像个絮絮叨叨的老父亲,一直在她的耳边嗡嗡地唠叨个不停。 “行了行了,你好好开你的车,我耳朵都快被你磨出茧来了!”莫长川颇为不耐烦,她知道傅兰迪现在既要忙公司的事又要忙研究生的学业,已经忙得四脚朝天了,还要抽时间去管她的事着实不容易。 第193章 莫长川的苦旅(八) 一星期后,莫长川接到了学校的成绩单,通知她所有的科目已经通过了毕业考试,将会在七月初给她颁发毕业证书。由于她的情况特殊,校方允许她直接领取或是出席学校的初中毕业典礼,但要求她在截止日期之前回复她的领取方式。 她毫无波澜地看完了邮件,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这本应是个让人振奋的消息,她本以为自己通过考试后第一时间就是想让爸爸知道,然后就是郑伯和钟潮生,让他们一同为自己高兴,毕竟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克服了自己的怯弱而完成的事情。上次与莫皓宇在除夕夜争吵过之后,她仿佛是憋着一口怨气,无论如何也想靠自己的努力告诉他,我不需要你什么事情都用金钱为我铺垫,我自己的路,哪怕是跪着玻璃我也要好好走下去。 如今她做到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父女俩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突然打个电话告诉他,这样会不会显得很奇怪?算了,仅仅是初中毕业考试而已,又不是他心心念念想着的常春藤盟校,还是不想自取其辱。 郑伯倒是一定要亲自通知的,但可以在拿到毕业证书之后,拍个照片发过去给他。说不定他会兴奋得拉住老刘去吃顿葱油拌面庆祝,然后在老刘面前一个劲地说个不停。 但是小钟……想到这里,莫长川忍不住仰天长叹。她知道钟潮生还是很关心她的,不然也不会不时就给她发微信问候一下。然而她的心情始终还是很矛盾——她既希望把这个在她不懈努力之后获得的好消息告知于他,又担心自己一旦联系上他,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对他产生依赖,那些好不容易浇灭的火、已经连根拔起的情愫会不会又不受控制地卷土再来?!她实在是不敢想象,要是让她重陷于之前的痛苦之中,她要如何再次从那个充满了嫉妒与纠结的深渊爬上来。 她正想得出神,扔在沙发边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差点被吓得神魂分离,抓起手机一看,是傅兰迪的来电:“傅兰迪,怎么了?” “怎么了?你没收到学校的通知吗?”傅兰迪劈头盖脸就直奔主题。 “啊……你是指成绩单和颁发毕业证书的通知吗?” 傅兰迪叹了口气,扶额道:“你有收到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没看到呢!!!” “呃……收到看完了,怎么了?”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你今天情绪又不好了吗?”傅兰迪关切地问。 “没有啊,我今天没怎么样啊……” 傅兰迪还是觉得这厮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他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一边把笔记本电脑里的文件全都保存好,一边对电话里的莫长川叮嘱道:“你这反应不太正常……你在家吗?” “我在你的公寓里啊。”莫长川平平淡淡地回答。 “你今天不外出吧?”他刚问出了这句,立刻又觉得自己犯傻了,“不对,你从来都不会自己外出……你在家等着我吧,我现在过来,中午跟你出去吃饭庆祝一下。等会儿我会通知过来做饭的佣人今天不用来了。一会儿见!” “哎,你别……”莫长川还没回话,傅兰迪就把电话给挂了。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手机,自言自语:“你中午过来吃饭为什么让做饭的佣人今天不用过来……难道让我今晚喝白开水么……” 两个小时后,傅兰迪回到了公寓里,发现莫长川并不在客厅。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疾步走向她的房间。正要往房门上敲,莫长川刚好也打开了门,正对上举起手定在门口的傅兰迪。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莫长川收回了视线,低头嗫嚅道。 傅兰迪尴尬地放下手,一把抓住她的双肩,自己站到了她的身后说道:“闭上你的双眼。” “什么?”莫长川侧过头,一脸的不惑。 “哎,你乖乖闭上眼睛就是了。”傅兰迪夹着点不耐烦的语气应道。 莫长川叹了口气,只能听话地把眼睛闭上。 傅兰迪推着她走向客厅,走到离餐桌差不多一米的位置,他松开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还没好,眼睛继续闭着,我不叫你不许睁开啊。”他用手在莫长川的眼前稍稍晃动了几下,看到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确定她的确很乖没有偷看。然后他蹑手蹑脚地从餐桌上拿起一束包装精美的鲜花,走到莫长川面前,一脸狡黠地说:“好了,现在可以了。” 莫长川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对上了傅兰迪那双会笑的眼睛。他的手里正捧着一束香槟色的玫瑰:“长川,恭喜你如愿顺利毕业!” 莫长川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伸出了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接过了他手里的花束:“呃……你这……好、好隆重……不过还是……谢谢……” “咳,你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傅兰迪眉开眼笑的,把她带到餐桌前。他指了指餐桌上的方形盒子:“这蛋糕,我刚才仓促去买的。虽然外形和口味不一定是你最喜欢的,但重要的日子和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好好庆祝一番!” 莫长川怪不好意思的,她有点僵硬地扯了扯脸上的肌肉:“你怎么弄得这么夸张……我这只是初中毕业考试,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有,当然有!”傅兰迪看起来兴奋极了,“这可是你辛苦努力了这么久才拿回来的,对于你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要克服的不是常人需要面对的困难。长川,你应该善待你自己的。” 他上前迈了一步,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莫长川的手里:“这是早就备好了要送你的毕业礼物,它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莫长川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的那只黑色的小礼盒,愣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打开看看吗?”傅兰迪眉头轻蹙。 第194章 莫长川的苦旅(九) “啊?嗯……”莫长川犹豫着打开了那个看起来极为低调的黑色盒子,里面是一条白金材质的项链。吊坠的款式看起来十分简约,扣子处是一个较小的心形,底面以透明的水晶封住,里面嵌着一颗可活动的小白钻;扣子末端连着一个指甲般大小的心形,内里镶满了小颗的钻石,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喜欢吗?我给你戴起来?”傅兰迪接过她手中的项链,移步到她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戴好,把她推至玄关处的全身镜前。“这个系列叫做happy hearts(快乐之心),是一个低调又不失华丽的高奢品牌的产品。在我家旗下的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有经营分店。happy在英文里既代表快乐,又代表幸福。据说这是他们家设计师结合他们品牌的心形幸运符号与他们最具标志性的灵动钻石所设计出来的。”他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要为她鼓劲,“长川,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被抑郁症所困扰,我希望这个简单的幸运符号能给你带来快乐和幸福。” 傅兰迪看着镜子里的二人,真有点希望这个画面能一直留住。他一手搭在莫长川的肩膀,一手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功能,在莫长川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按下了快门。“值得庆贺的日子,怎么能不拍照留念?!”他眉开眼笑地对着镜子里的莫长川说道。 莫长川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脖子上的项链,感觉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她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自从她患病以来就越来越瘦,到后来几乎皮包骨了,她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就有想要把镜子摔坏或打破的冲动。后来她看到镜子都会故意躲开,或是不敢抬头去看。如今这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有了些从前的模样,但那双曾经让她觉得好看的眼睛,始终还是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仿佛没有了灵魂似的。 “谢谢你……”除了这一句,莫长川已经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来感谢傅兰迪了。她侧过头,疑惑道:“可是傅兰迪,你为什么要一直帮我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傅兰迪伸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微笑道:“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被我们那个班花欺凌,让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罪,这都是因我而起的。要不是那件事,你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跑回中国,更不会和莫叔叔起争执决裂,也就不会患上这个难以治愈的疾病……一切的因果,都是我和我的母亲造成的。何况我们两家人的关系这么密切,莫叔叔也是我们在中国分公司的重要决策人,他一直担心着你的病情,也不能安心工作。我得想想办法帮帮他,好让他有不受家庭的事困扰才行。” 莫长川的嘴角扯了扯:“说得挺动听的,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正直友善呢?” “那是你从来都不正眼看我呀,要是你早发现我的优点,说不定你也跟其他女孩一样对我迷恋得不可自拔了呢。”傅兰迪嘚瑟地笑着,引得莫长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七月初,莫长川回学校取走了毕业证书,便收拾好东西启程回国了。 她不希望站在一堆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学生里出席毕业典礼,只想安安静静地来,平平淡淡地离开。这一次的离去,是她彻彻底底地与这个学校断绝关系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然而,这一次在收拾行李时,她却感到对傅兰迪的这套公寓有一丁点不舍——并不是她对这里有什么特殊的情感,而是她一想到回国之后要面对钟潮生和沈玥婷的恋情,她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应对。 “真的不等我考完试后一起回去吗?”傅兰迪戴着英气十足的雷朋太阳镜,一边开车一边随意地问。“你确定你自己回去没问题?现在改变主意的话我马上调头就可以把你带回去了。” 莫长川摇了摇头:“不了,我一个人没问题的。郑伯他们会去机场接我。” “你……做好要面对小钟的心理准备了吗?” 莫长川叹息道:“其实……并没有……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想在美国呆那么久,船到桥头自然直呗。” “虽然知道你不喜欢美国,但如果你觉得在那边呆着不舒服的话,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公寓大门的密码我改成你的生日日期了,你也住了那么久了,当成自己的家就好。我考完试了就过去,到时候去看你。” “哎,你别说得好像我要在中国等你似的好不好?我明明就没有希望你过来。”莫长川冷冰冰地说道。 傅兰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我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竟然说这种始乱终弃的话,长川,你这样也太无情太冷酷太无理取闹了吧?我生气了哟,要亲亲,要抱抱,还要举高高才能哄好的哪一种。” “行了行了,”莫长川一手拍开了他的爪子,做了个打寒颤的动作,“傅兰迪你够了,你一个大男人的说这样的话弄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傅兰迪偷瞄到她的小动作,哈哈大笑起来:“有那么严重吗?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啊。这可是我最近跟洛书仪他们学的,不好玩吗?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的口味都很一致呢。” “傅兰迪啊,回去之前我有句真心话必须要跟你说一说。”莫长川突然严肃了起来。 “怎么?难道你要跟我表白了吗?先别说,让我把车停到一边,我可不想开着车糊里糊涂地就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刻,不然日后我会后悔死的!”傅兰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才不是!哎,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莫长川的额上都快要出来一堆黑线了。 “啊?!不是告白,难道你要拒绝我吗?!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莫长川啼笑皆非地看着这戏精,只能无奈地扶额:“其实,我想说……你没事别跟小洛他们乱学这些,也别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短视频。答应我,珍爱生命,远离云南毒蘑菇,好吗?” 第195章 莫长川的归来(一) “小姐出来了!!!”郑伯看到从机场到达大厅缓缓走出来的莫长川,兴奋地对身旁的钟潮生喊道。 钟潮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莫长川正推着行李小车四下张望。她的脸上长了一点点肉,但只是比之前增加了一丁点胶原蛋白的样子,总体上体形还是偏瘦。一看到郑伯,她就满怀喜悦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跟小孩子见到来接放学的家长似的。 “郑伯!!!!!可想死我了!!!”莫长川高兴地对郑伯说道。 郑伯自从收到她发的那张毕业证书的照片开始,就一直在数着日子等她回来。这下真见到了,他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了。他紧紧地搂住莫长川,轻拍她的后背说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钟潮生默默地站在莫长川的身后,等她和郑伯打过招呼之后,钟潮生才略显拘谨地上去,在她的背后说了一句:“小姐,欢迎回来!” 莫长川强行忽略自己越跳越快的心,慢慢地转过身来。她定定地看着钟潮生好一会儿,才对他浅浅地一笑:“小钟,好久不见。” 分别了四个多月,钟潮生的皮肤又晒成了小麦色,他一定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公寓里。他仿佛又变回了初识时的模样,又瘦又高。不知道是不是莫长川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间好像有了些不同,眼神似乎变得温柔了。 “郑伯,刘叔是在停车场等我们吗?”莫长川别过头去问郑伯。 郑伯点了点头:“嗯,他本来想上来的,后来我觉得我们人太多了不好,他还得上下几层楼跑,就让他在停车场候着了。” “那走吧,别让他等久了。”莫长川挽着郑伯的手就往停车场那边走去。 钟潮生微微一怔,看着他们走了几步才追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小车:“小姐,我来拿吧。” 他的手差点儿就碰到莫长川的,莫长川忽然一惊,立刻就躲开了,像要防着什么似的。 钟潮生也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到了,讷讷地愣在了原地。 郑伯也看出了端倪,觉得莫长川这反应有些异样,但他很快就处理了,笑着对钟潮生点了点头:“好的,小钟。麻烦你了。” 钟潮生欠了欠身,推着行李小车安静地跟在莫长川和郑伯的身后。莫长川虽然看上去气色是不错,但感觉眼睛里的神韵似乎没有去美国前的那样灵动。是自己的错觉吗?还是说,分别太久了,所以相互之间有些疏离了?可他想起她看到郑伯时的反应,好像也不会疏离成跟自己那样…… 自打他收到郑伯的通知,知道莫长川已经顺利拿到学校的毕业证之后,他就关注了郑伯所提供的航班动态,也设好了闹钟,辞掉了兼职的工作,一心一意地等她回来。整整一个星期,他晚上睡觉之前都会想象一下,再次见到莫长川的时候,他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他甚至在这天出门之前几个小时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为的就是在重逢的时候,能以最自然的笑容跟她说一句“欢迎回来”,让她感受到回家的温暖。 然而,他的这些精心准备,在碰到莫长川那个浅淡却疏离的笑容之时,仿佛是水汽遇上了冷空气,瞬间便凝结成了冰晶,覆上了他原本欣喜若狂的脸。 出了电梯,钟潮生把行李小车放到了指定的回收处,便拖着莫长川的几个行李箱直接过去车子停泊的地方,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尾箱。 莫长川一看到老刘,也是热情十足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老刘乐呵呵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被郑伯眼神警告了一番,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刚开始的时候,郑伯和老刘还不停地对莫长川问这问那,到后来莫长川频频打着哈欠,他们才渐渐安静了下来,让莫长川靠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小姐,到家了。”钟潮生轻轻地拍了拍靠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酣的莫长川,柔声说道。 莫长川本来迷迷糊糊的,然而睁眼看到自己正靠着钟潮生的时候,整个人就立刻清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就开门下了车。 老刘正从尾箱把行李搬出来,看到踉踉跄跄的莫长川,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怎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莫长川窘迫地站在郑伯的身后不吱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老刘,小姐一回来你就放肆了啊,是不是想被扣工资?”郑伯一本正经地冲老刘发出了一张“黄牌警告”。 老刘一脸的无辜:“咳,我这不是看到小姐回来了高兴坏了嘛,郑管家你前几天可是比我还兴奋。现在一下子这么认真会吓死人的……” 郑伯冲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叹息道:“你看看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连小钟都比你冷静沉着,以后你说你怎么在大宅的年轻人面前立足啊?” “这证明我还十分年轻!”老刘脸皮厚着呢,大言不惭道。 他们俩一路就这么斗着嘴,钟潮生安静地拖着莫长川的箱子跟随在后,没多久便回到公寓了。 打开门的一刹那,莫长川竟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终于回来了,带着证明自己的证书,回到这个与钟潮生一起生活的地方。 “我回来了。”她在心中默念道。 她慢慢地走到大落地窗前,每经过一处,都满怀思念地轻轻触碰,像是要把脑海里曾经关于这里的回忆一一唤醒。 郑伯、老刘和钟潮生交换了一个默契十足的眼色,一起再她的身后喊道:“小姐,欢迎回家!” 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缓缓地转过身来,冲着他们露出一个久违的露齿笑:“谢谢你们!我回来了!” 第196章 莫长川的归来(二) 郑伯和老刘走后,公寓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莫长川走到行李箱前,打算自己拿到房间里去。 钟潮生在她之前已经碰到了行李箱的拉杆:“我帮你拿。” 莫长川缩回了右手,只是“嗯”了一声,便没再回话。 “晚上你想吃什么菜?”行李放好后,钟潮生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的房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问道。 接触到他眼神的一刹那,莫长川像是被火烫着了一样,目光从他的身上迅速地移开了:“呃……我有点累,可能要调时差,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钟潮生尴尬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喊我就好。”他默默地转过身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莫长川一下子就瘫坐在沙发上了。她一直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尽量避免与钟潮生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她害怕只要一看到他那诚挚的眼神,自己好不容易才割断的依赖感会卷土重来,下一次要切断可不一定有人能在身边帮忙。 “以后我要习惯自己一个人在这房间休息了。”她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环顾了一下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喃喃自语。 她本以为要在这房间里入睡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然而洗完澡出来,她才刚在床上躺下,给傅兰迪发了一个报平安的微信之后,已经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钟潮生出去之后,在莫长川的房间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样?接到小姐了吗?”一点开手机,便看到了沈玥婷发来的消息。 “嗯,刚回到公寓。” “那你好好跟她聚聚,我先不打扰了。” “好。”他简要地回复了一句,坐在书桌前发起愣来。 是他的错觉吗?钟潮生总觉得莫长川好像对他故意疏离。在见到莫长川之前,他一直以为她不回复他的微信是因为忙于备考,而且中国跟美国之间的时差也不利于交流,一个白天另一个就是黑夜,总想着回来之后就会好些;他算着差不多考试的日子,想着她考完试了也许会兴奋不已地告诉他,她终于解放了。整整一个月,他每晚睡觉前都会等她的微信,结果什么也没等到;上星期,终于有一条不是沈玥婷发来的微信,点开一看,竟然是郑伯的,通知他小姐这周回来,让他准备好公寓里的必需品,还有接送事宜。他本以为,这些事情莫长川会亲自告诉他的……他曾经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在她去了美国之后给她发的每一条微信,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给她发了什么让她不悦的内容,来来回回已经翻了无数遍记录,都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明明她出发去美国之前还一脸的不舍,可为什么后来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朋友圈里昙花一现的那个点赞之外,一直都杳无音讯。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给傅兰迪发个微信问清楚,却始终都没有问出口——“傅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小姐对我不理不睬的吗?”“小姐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为什么杳无音讯?”“小姐她为什么都不回复我的微信呢?”……这些他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听起来要么几度自恋,要么关心过度。 他坐在书桌前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暴躁。 晚上十二点多,莫长川才从睡梦中醒来。她想着这个时间大概钟潮生已经睡了,便起来打算喝口水,顺便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吃的。结果一开门她就后悔了——客厅里灯还亮着,钟潮生坐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本来正打着瞌睡,一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就醒了,立刻放下书站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肉汤的鲜香,莫长川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醒了?饿了吧?汤和菜一直保温,你先去洗把脸吧。”钟潮生讷讷地说道。 莫长川摸了摸出卖了自己的肚子,“嗯”了一声走进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放好了餐具,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她坐下来,拿起一旁的汤勺轻轻搅拌了一下碗里的汤。浅黄色的汤汁清澈见底,表面上的油脂早被过滤掉了,一点油腻都没有。底部沉着一片片薄薄的药材,她轻轻地舀了一勺子送到嘴边,仔仔细细地咀嚼,入口时带一丁点的苦,然而嚼开后却回甘,这味道很熟悉,是花旗参的味道;汤里还有些肉类,颜色不常见。她咬了一口,是鸡肉的口感,原有的鲜美已经浓缩到了汤里,现在剩下的只是滑滑的口感。这鸡肉连骨头都带着些灰黑,应该是乌鸡。 客厅里开着空调,喝完汤她却已经浑身是汗了。钟潮生刚摆放好热好的菜,顺手给她递上了纸巾。她愣着神看了好久,感觉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所有钟潮生对她的无微不至,她都觉得是理所当然欣然接受,她也以为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因此对他的感情也相当纯粹。如今却要小心翼翼提防着,防的不是钟潮生,而是自己的心。 “小姐,小姐?”钟潮生手还拿着纸巾,停在半空等着莫长川接手。 莫长川才回过神来,随手接过了纸巾,忙乱地擦着额上的汗水。 钟潮生给她做了两道简单的菜,有白糖拌西红柿和木须肉。此时正值七月中旬,南方正值高温难耐的季节,经过冰镇的白糖拌西红柿吃起来会特别消暑开胃;木须肉里有黄瓜的香气,闻起来会较为清新,而且炒鸡蛋、黄瓜片、猪肉以及木耳的口感各不相同,做法一点也不油腻。 莫长川有点痛恨自己的胃,在钟潮生做的饭菜面前一点节操也没有,无论他做的菜有多简单,她总觉得是人间美味,每次都能把菜全部吃光。相反的,在美国的时候,无论傅兰迪把她带去多高级的用餐场所,她都感觉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第197章 莫长川的归来(三) “饭菜还可以吗?我担心你要转水土,没敢做太多的菜。等你过几天适应好了,再做你喜欢吃的吧。”钟潮生收拾完餐具,一边刷碗一边说。 莫长川也许是刚吃完饭脑子里有点缺氧,只呆呆愣愣地坐在餐桌旁,拄着手看着钟潮生没说话。几个月不见,虽然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在工作上却依然细致入微。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莫名泛酸,总想着以前他的那些心细如尘是不是也只是因为工作的缘故而已……也对,他自己也曾经在郑伯住院的时候说过是“工作上的关系”而已。也许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的问题,不该对他抱有雇佣关系以外的感情。如今要承受的这些,不过就是自己作的孽,是自己活该的。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嗯?小姐,你去哪儿?”钟潮生看到她往里走,挑起眉问道。 莫长川还在恍惚中,加上还有水龙头的流水声干扰,她完全没听见。 钟潮生看她还是无动于衷,匆匆忙忙洗了把手,追上她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姐,你去哪儿?” 莫长川定住了脚步,目光缓缓移到了他的手上。她顿时就清醒了不少,揉了揉眼睛答道:“我……我还是很困……先睡了,晚安。”说完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钟潮生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他低下头,看着那只刚才抓住她的手,如今还空荡荡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她是在美国遭遇了什么事情了吗?不……不可能的,傅兰迪在,不会让她被人欺负的。可为什么她回来后表现这么反常?还是说,她去完美国之后,发现其实她自己根本就不像从前这么依赖于他,觉得生活里不再需要他了?她是想要解雇他了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担心她之前说的“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这些话不能反口,所以觉得懊恼不已了?…… 他苦恼地用手覆上自己的脸,忧伤地看着莫长川的房门。他们俩,果然不是真正的亲人,只是分别了几个月,感情就淡的如同清水一样了…… 第二天一早,他按照之前的时间备好了早餐。等了好久,依然不见莫长川出来。以前莫长川在客厅睡觉,他晚上还得弄个行军床在一边陪着,担心她会像从医院回来住的第一晚那样没有安全感。那时候还想着,这样睡客厅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明明有房间却不能回房间睡觉,感觉真是奇怪;然而现在他却怀念起那段日子,每天早上醒来,睁眼就能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睡脸,准时在该吃早饭的时候就把她从被窝里薅起来,看她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长发,随手替她整理整齐催她去洗漱……如今他只能坐在餐桌旁,木然地盯着她的房门,纠结着该不该去敲门把她吵醒。 门口传来密码锁输入开门的声音,沈玥婷一脸灿烂的笑容,捧着一束娇嫩欲滴的洋桔梗和洋牡丹,刚想开口打招呼,钟潮生便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玥婷立刻合上了张开的嘴巴,轻手轻脚地把花放在料理台上,换上拖鞋后走到他面前,小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小姐呢?” 钟潮生用手指了指莫长川的房门:“还没起床。” 沈玥婷蹲下来双手托腮问:“你怎么了?感觉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钟潮生喝了一口热水,摸了摸她的头:“没什么,我给你发的食材你都买到了吗?” 沈玥婷站起来,拿手戳了戳他的脸:“这还用问?我亲自采购,当然买到了。” “这么厉害?”钟潮生笑了笑。 “那是。怎么谢我?”沈玥婷狡黠地笑着问。 钟潮生抿了抿嘴,想了一下没想出来:“想不到。你想要什么?” 沈玥婷露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偷偷瞄了一眼莫长川的房门,发现没什么动静,于是快速地俯下身,在钟潮生的唇上亲了一口。 钟潮生毫无准备,被她吓得不轻,立刻站起来扶住她的肩推开:“嘘,别闹!”一边还心虚地往莫长川的房门那边看了一眼。 沈玥婷看他这紧张劲儿,捂着嘴笑个不停。好不容易笑意止住了,小声对他说道:“你害羞什么?小姐还没起床呢。” 莫长川在床上躺着,盯着天花板默默地发呆。她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能在这公寓的这个房间里睡着,而且还是一觉睡到天亮。她甚至有种不想出房门的冲动,只要不出去,她就不用面对外面的钟潮生。 早上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隔着房门,她仿佛能从传来的声音里判断出什么时候钟潮生起床了,什么时候他在清洗食材,什么时候他开始做早饭,什么时候他坐下来吃早餐……还有,什么时候沈玥婷来了,什么时候沈玥婷亲他了…… 她躺在床上听到那动静时心里特别不舒服,哪怕捂住耳朵脑海里也会浮现出沈玥婷吻上钟潮生的情景,心情更是糟糕透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神不宁,坐起来拿杯水喝浇灭一下这旺盛的心火。然而一时没看清楚,直接就把床头柜上的马克杯扫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钟潮生听到动静,立刻就冲到莫长川的房间门口一个劲地敲门:“小姐,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莫长川快被自己给气死了!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蹲到地上收拾碎片。 房间内没有任何的回应,钟潮生越想越着急——莫长川回来后的所有反应都太反常了,会不会是回到这里又让她想起了什么从前的事情,让她抑郁情绪发作了?!!他越想越懊恼,昨晚应该无论如何都跟她坐下来谈谈的! 他越想越害怕,想起房间里有备用的钥匙,是郑伯担心莫长川哪天想不开的时候像在莫家大宅那样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交给他的。他顾不上身后一脸茫然的沈玥婷,跑回房间里取了备用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钥匙洞里,他着急得手都已经发抖了,直接就打开了莫长川的房门。 第198章 莫长川的归来(四) 一推开门,钟潮生就看到了赤着脚跪在地上手里拿着杯子碎片的莫长川。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抢过她手里的碎片扔到了一边。 莫长川呆若木鸡地看着钟潮生怒气冲冲地冲进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突然被抱了起来,放到了远离床铺的沙发上。 “你到底怎么了?从回来开始就一直不对劲?是不是抑郁情绪又发作了?你的药呢?”钟潮生的声音都失控了,听起来都不是平日里那个温和的语调。 “……怎……”莫长川的眼神穿过身前的钟潮生,看向他身后站在门边上的沈玥婷——她的嘴抿成了一条线,身子靠在门框上,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莫长川本想问钟潮生怎么觉得她不对劲,但眼睛看到沈玥婷的刹那立刻就说不出口了。 钟潮生注意到她游离的眼神,转过身对沈玥婷说:“那个……婷婷,麻烦你帮忙清一下这些碎片……” 沈玥婷温柔地笑了笑,应了一句“好”,便爽快地走出去取了清洁的用具进来打扫。 钟潮生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给莫长川检查了一遍手脚。看到她右手虎口处有一处被划出血了,可能是自己刚才抢走她手上的碎片时没控制好力度造成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别动,我去拿药箱。”钟潮生声音里还带着怒气,莫长川连回答都不敢了,只是垂着双眼左手抱着膝盖。 空气中只传来床铺那边沈玥婷收拾杯子碎片的声音,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少顷,钟潮生拿着药箱进来了。捣鼓了好一会儿,他翻出了消毒酒精棉球,用镊子夹了一个出来,让莫长川伸出右手。 “先消毒,会有点痛,要忍一忍。”钟潮生的的声音里依然夹带着一丝愠怒。 他先是试探性地用酒精棉球轻轻地点了一下莫长川的伤口,莫长川立刻感受到了刺痛感,手不自觉地往里缩,皱着眉头闷哼出声。 “没事没事,吹一吹就不疼了。”钟潮生像小时候给钟采薇消毒伤口时一样,往她的伤口处温柔地吹着气。 他慢慢地用酒精棉球清洁着,边擦拭边吹气,反复检查伤口里有没有残留的陶瓷碎片。直到完全确认没有残留后,才给她上了云南白药药粉,用纱布和胶布给她包扎好。 本来并不是很大的伤口,被他仔细包扎后竟然变成了蟹钳子一样的感觉。莫长川看着这魔性的包扎方法,尝试着动了动拇指,发现真成蟹钳子了,而且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痛得她直冒眼泪。 钟潮生站了起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带上药箱转身出去。碰上了沈玥婷关切的眼光,他向她点了点头,沈玥婷立刻会意带上东西跟着走了出去。 “婷婷你今天先清洁其他地方吧,我估计得跟小姐认真谈一谈。”钟潮生忧心忡忡道。 “小姐她到底怎么了?” 钟潮生苦恼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回来后就觉得她不太对劲,昨天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发病了。” 沈玥婷对着他笑了笑:“好的,那我先去干活。你好好跟她谈谈,注意语气别生气。” 钟潮生猛然一怔——自己生气得连沈玥婷都看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今天有点失控,但他其实并不是迁怒于莫长川,而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发现她不对劲的时候没有多问几句,为什么昨晚让她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为什么没有吸取前车之鉴阻止她独处……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感觉自己的表情没那么僵硬了,才回到莫长川的房间里,顺便把门给带上了。然而他往沙发上一看,人怎么又不见了?!!! 洗手间里传来水龙头的声音,他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姐,你在里面吗?” 洗手间的门“唰”地一声被打开,莫长川左手拿着牙刷,右手的蟹钳子托着牙膏,一副苦恼不堪的样子,那双无神的眼睛委屈巴巴地半垂着。 “挤不出来?”钟潮生问道。 莫长川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原本一肚子的气顿时就全消了。他无奈地接过她左手的牙刷,给她挤好了牙膏:“左手用不用得上劲儿,要我帮你么?” 莫长川自己拿过牙刷,在洗手盆前乖乖地用左手刷牙。虽然不太习惯,也总比跟个废人似的什么都要依靠钟潮生来帮忙要强。然而下一步她就彻底没辙了——她要拧毛巾,可这蟹钳子不能碰水,那不还是得向钟潮生求助?!她可怜兮兮地盯着手上的毛巾,长叹了一口气。 “在我面前还倔什么……”钟潮生进去给她拧干了毛巾,直接就帮她把脸擦干净。 洗漱干净后,他才发现莫长川还光着脚。于是他去浴缸放好了水,给她铺好了厚毛巾,抱她到浴缸边上坐好,帮她把脚洗干净。 把她收拾整齐了,钟潮生又出去把早餐热好了用托盘端进去她房间,放在房间的茶几上,免得她要出去紧张地面对沈玥婷,而且在外面也会影响沈玥婷的打扫工作。 钟潮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拿起加了燕麦和水果干的牛奶,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莫长川自认识他以来从来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感觉有点受宠若惊。她就像羽翼未丰尚未能展翅高飞的雏鸟一样,乖乖地接受这钟潮生的照顾。 “小姐,我觉得你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在刻意疏远我,你到底怎么了?”钟潮生忽然开口问她。 莫长川愣了愣神,果然该来的早晚都得来。“没……没有啊……你怎么会那样觉得……” “别骗我了,你以前都在客厅睡的,昨晚竟然自己进房间睡觉,叫都叫不住。是你在美国遇到什么事了吗?难道是……是傅兰迪还是他母亲和你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莫长川忙摇头辩解,“和他们无关……” 第199章 莫长川的归来(五) 钟潮生快要疯掉了——如果真如莫长川所说,与他无关,与傅兰迪无关,与薛晓露也无关,那还有谁?郑伯和她爸爸吗?!郑伯是不可能的,他什么事情都对莫长川千依百顺,一心只希望她痊愈,是绝对不会做出影响她情绪的事情的;至于她的爸爸,几乎都不露面,有事也只是找郑伯代为转告,应该也不是他。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了——莫长川没有说真话! “你再这样不老实交代,我只能找傅兰迪了……”他掏出了手机,准备给傅兰迪发微信。 莫长川还没来得及思考,第一反应就是按住了他拿着手机的手。她仍旧低垂着双眼,但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正如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要!……带……带我去见顾医生……”莫长川的手指在打着颤。 她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倒是让钟潮生没有办法硬下心肠来质问了。他惴惴不安地问:“要我喊婷婷进来给你换衣服吗?” 莫长川使劲地摇着头:“不用……我自己可以……我们打车去……不用喊刘叔叔……” “……好……好!我马上去准备!”钟潮生心急火燎地退了出去,跟沈玥婷说明了两句就进了房间换衣服预约挂号拿病历。 沈玥婷拿着吸尘器站在客厅的电视柜前,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身影,心里竟觉得很不是滋味。虽然在莫长川去美国之前,她就已经知道钟潮生对莫长川是忠心耿耿,而且他对待这份工作也十分认真称职,但也许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改变了,竟觉得看着钟潮生在自己面前对另一个女孩子好是一件让她既难受又委屈的事情——难受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对这位雇主的细心关怀程度比她这位正牌的女朋友还要好;委屈的是,明明莫长川刚才就没有表现出来有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钟潮生却不知为何尤其紧张,而且还让她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她低着头站在空荡荡的公寓里,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 尽管在莫长川回来之前,钟潮生就已经给她做过了思想准备——这份工作才是他的正职,他对莫长川的照顾是必须的,在没有假期之前,他们只能像从前一样用微信联系,虽多也就只能在莫长川不用外出的时候在公寓里碰上;而即便是碰上了,在工作时间之内也不应该有任何亲密的动作和语言,毕竟这是工作的场所,而且不是钟潮生自己的地方。她当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真要这样面对的时候,尤其是她感觉到钟潮生到底有多关心莫长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不能像从前一样熟视无睹,更不能大度到对此无动于衷。 “这是他的工作,我不能胡思乱想,我必须理解。”她不停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像是要做自我催眠一般,让自己的身心都相信这样的一个想法…… ****** “长川你的脸色不是很好啊,是刚回来还在倒时差吗?”顾诗涵看了看台历,这天不是莫长川固定来复诊的日子。而且刚一叫到她的号,钟潮生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扶进了诊室,脸上的焦灼不言而喻。 莫长川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身旁扶着她没放手的钟潮生,又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顾诗涵。 顾诗涵马上就意会了,干咳了一声:“那个……小钟你可以在外面等一下,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叫你进来的。” 钟潮生这才记起,从前很多时候他都不在诊室里陪诊,他尴尬地点了点头出去,顺道还带上了门。 顾诗涵担忧地看着莫长川,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是回来了重新面对小钟的时候觉得太难受了吗?” 莫长川惭愧地点了点头。 “回来之后,小钟还是跟从前一样,对你照顾周到无微不至,这样才让你越发难受,对吗?” 顾诗涵的话是完完全全地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莫长川实在是憋得太辛苦了,忍不住哭了出来:“顾医生,我……我该怎么办啊……我好难受……” 顾诗涵马上给她递上了纸巾,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没事的,你只是刚回来,还没有适应。而且……你亲自向他确认过那件事了吗?” 莫长川擦着泪摇了摇头:“我……我不敢……我觉得只要眼神一对上他的我就特别难受……我好怕问了,要是他回答我没认错,他就是跟那朋友在一起了,我该怎么面对……” 顾诗涵叹了一口气:“长川,你觉得,如果小钟的确和你那朋友在一起了,你会讨厌他吗?这个问题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思考一下。” “不,我不会讨厌小钟。”讨厌?当然不会!这一点莫长川的想法可是非常清晰。她就是没有办法讨厌钟潮生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她知道钟潮生对她的好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自己的心,她太贪心了,竟然希望钟潮生的眼里只有她。 顾诗涵搓了搓手,轻轻地点了点头:“很好。接下来也是一样,你可以仔细思考完再回答我……你在美国的时候曾经表示过,你觉得你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你希望和小钟在一起的人是你而不是那朋友,现在还是一样吗?” 对于莫长川来说,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是,她的确曾经希望和钟潮生在一起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沈玥婷,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已经接受了他们在一起的事实,并没有想改变什么;但如果……如果像她自己奢望的那样,钟潮生的眼里只有自己,那的确会让她更高兴。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必要的条件。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总算抬起了头,回答道:“我的确希望和小钟在一起的人是我。但如果他们俩在一起了,我也只能接受不是吗?” 第200章 莫长川的归来(六) “选择在一起的人是他们二人,的确你只能够接受;但如果你不接受,也不是没有办法。既然他们俩都是你家的佣人,你完全有权可以解雇他们,这样你就不必每天看到他们俩,也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顾诗涵说这话的时候,冷漠得像是一名没有感情的刽子手,把解雇说得如此轻而易举。 莫长川彻彻底底地怔住了:“解雇?!怎么可以?小钟是跟家人一样重要的……” “嗯……很矛盾吧?既希望小钟选择的人是自己,又觉得不能失去……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太卑劣了,对吗?” 莫长川倒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是……这样卑劣的自己,我自己都瞧不起……” 顾诗涵握住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长川,小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记得这是你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对他作出的评价。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我也相信他的确如你所说,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他十分担心你,都忘记了自己平时是不陪诊的,这些事情其实我都看在眼里。别说是你,就连我也觉得他这么细心又体贴的人,非常地让人喜欢。” 莫长川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可是吧,这世上有很多时候,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不一定就能因为喜欢就能为自己所有,你应该也曾经体会过这种感觉吧?” 莫长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希望拥有的人,或者希望拥有的东西,当你意识到你并不能真正拥有的时候,会十分失望。这是很正常的反应,每个人都必然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会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失望归失望,这并不会影响你对他们的喜爱。甚至有可能,你的这种喜爱会升华成一种更高的境界,那就是,我不需要拥有,我只要能看到就行。对吗?” 莫长川想起了小时候,看到同学的玩具,有些她一看就喜欢上的,每次回到家就会跟妈妈说,希望妈妈能买给她。但妈妈有时候会跟她说这个不能买,因为自己已经有很多玩具了,这个和某个玩具很相似,买多了会浪费,玩多了也会腻。那时候她还不甚理解妈妈的用意,但当妈妈去世之后,她偶尔想起来也渐渐明白了。能拥有固然是好,但拥有多了就会减淡自己对那些事物的渴望,哪怕有一天真能拥有了,那种曾经热切的渴望感就会消失,甚至会因为没有预想中的高兴而觉得失望透了。妈妈的这种教导,是她长大后对物欲没有太大渴望的缘由,也是使她不容易被外物所诱惑的原因之一。 如今顾诗涵对她所说的这句话,其实与她的妈妈所教导过的如出一辙。 “相比起得不到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刚才的反应不就已经表现出来这并不是你的意愿了吗?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为何需要觉得卑劣呢?相反的,你的选择是一个十分理智的做法,是值得被尊重的。”顾诗涵尝试着游说莫长川去接受自己的内心想法,以达到身心的统一。 莫长川点了点头,却还在纠结:“可是……我还是觉得难以面对小钟和他的女朋友。早上我在房间里听到他们在外面的声音,我都快受不了了!” “如果他们在你的地方做过于亲密的行为,你要制止是合理的,但这样你就必然会让他们知道你已经晓得他们的关系了。这一点上你需要自己斟酌一下得失再做决定。”还是一贯的原则,对于重大的决定,心理医生是不会给任何确定的建议的。他们会给病人留有足够的思考空间,做什么样的决定,应当由病人自行考虑。 “嗯,我明白。”莫长川点了点头应道。 “要去要留其实在于你一念之间。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应该接受作出决定的自己。你不高兴了,让他们远离你,而你拥有这个权利,无论你作出什么样的选择,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不违法,对自己有所交代就好,无需觉得愧对谁;如果你觉得能和他们好好相处,也不用因为嫉妒而觉得自己卑劣,这是人之常情,是真实的情绪,并不需要压抑或是看不起自己。你明白吗?” 顾诗涵对于莫长川现在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的,之前她过于依赖钟潮生,也容易对他移情。但钟潮生毕竟不是接受过训练的心理咨询师,他无法消除莫长川的移情反应。之前去美国的时候,顾诗涵建议莫长川独自前往还是有一定的帮助的,至少现在莫长川的依赖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对于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也会首先考虑找顾诗涵解决,将来要做消除移情会容易些。 诊室的门一被打开,钟潮生瞬间就从等候的座椅上站了起来。看着莫长川红得跟兔子似的双眼,他立刻看向顾诗涵:“顾医生,小姐她怎么样了?” 顾诗涵亲切地笑了笑:“没事,她在美国那段时间情绪得不到合理的疏导,所以一回来就有点控制不住。” 这个回答让钟潮生有些意外,毕竟莫长川的这次发作跟以往有些不同,像是有针对性似的,从前她对谁抗拒都不会对自己抗拒,这次的反应让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顾医生,我……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吗?”钟潮生觉得,虽然顾诗涵给莫长川疏导过了,可万一莫长川回去了又发作,他该怎么处理才妥当?今天还算及时发现,要是他在厨房或玄关处可就听不见了。 顾诗涵想了好会儿,才对钟潮生说道:“她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不用过度地关注她。最近天气有点热,傍晚太阳下山之后你可以偶尔带她出去走走,让她多呼吸新鲜空气。” 钟潮生眉毛一挑,感觉这个建议用处不大。他勉强地点了点头,眼神始终无法从莫长川的身上离开。 第201章 莫长川的归来(七) 整整半个月,莫长川和钟潮生都在诡异的气氛之中共处。莫长川仿佛变回了从前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有吃饭和换药的时候会出来。吃完饭了又很快回去,几乎与钟潮生零交流。虽然顾诗涵曾经说过,钟潮生能做的就是多带莫长川下楼去散散步,然而实际上她连房门都不出,钟潮生简直就是拿她没办法。 “莫长川和潮生到底怎么回事?”郭梓洋坐诊完回到科室办公室,直接就走到顾诗涵面前问道。 顾诗涵写完手上的病案,拿起桌面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热茶:“长川正在做移情的消除处理,她正处于一个备受折磨的阶段。” “她在美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会疏离得那么明显?”莫长川的事,让钟潮生十分担忧,他甚至因为她态度上的冷漠而变得莫名焦虑,不得不向郭梓洋求助。 顾诗涵抬起头,冷静地答道:“郭医生,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方便透露。还有一点,虽然医生不应以利益为先,但医院也是需要运营的机构,莫长川才是咱们医院的现有客户,钟潮生只是你的朋友,现在需要做心理治疗的是她而不是钟潮生。消除移情是我的病人眼下必须接受的方法,请你不要干预我对长川的治疗方针!” 自从上次顾诗涵拒绝了郭梓洋之后,他们俩中间就像横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各自都往后退了一步,即使有时候在病例上也有交流,却也不如从前那般有默契——郭梓洋担心自己靠太近让顾诗涵觉得他逾矩了,顾诗涵也不想自己的行为让他有所误会而抱有不该有的希望。 “可你这样跟过河拆桥有什么区别?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把潮生找来,用完了就说要消除移情一脚踹开。他现在莫名其妙地被人疏离,这感觉很不好受的好吗?”郭梓洋忍不住说出气话。 “郭医生,我希望你冷静地去分析清楚这件事!作为心理医生,你应该明白长川在这个阶段比小钟更加难受,我们不是要过河拆桥,而是让病人与移情的对象保持适当的距离从而减低依赖性。”顾诗涵知道在这件事上钟潮生一定会觉得难受,但这是取决于莫长川自己选择的相处方式。她可以确定,莫长川一定不会解雇钟潮生,但要如何让他们两个度过这个时期,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他们必须找到能让双方都平衡到的点,至少需要找到莫长川感觉能相处得舒服的空间,毕竟需要治疗的是她而不是钟潮生。 顾诗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去饮水机那边打水。郭梓洋还是不死心,跟在她身后一直絮絮叨叨:“可是你这样的治疗方式是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折磨,一个不小心会让潮生也得焦虑症的!这不是你一贯的治疗方式!” 顾诗涵本来往座位上走,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定住了。她一下子就转过身,面对着郭梓洋:“我一贯的治疗方式是什么?” 郭梓洋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咽了咽口水答道:“……你不会为了治疗病人而牺牲其他人……” “你觉得这是牺牲?”顾诗涵觉得他这样的描述有些难以接受,“我早说过了,长川对小钟有移情的可能,如果我们早点控制好,她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受。她为了降低对小钟的依赖性,独自去美国,自己一个人面对抑郁发作。小钟呢?他不是咨询师,但他对长川的关怀过度了,让长川对他移情了。长川去美国之前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在努力尝试着。 而且我早说过,小钟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他的心绪藏得深,他把对他妹妹的愧疚全都投射到长川的身上,他也对长川产生移情了,可他对长川是他对妹妹的感情,这样的移情是不对等的,如果不加控制只会导致不良后果。现在这么做只是尽早消除他们之间相互的移情作用,你觉得这样的治疗哪里不妥了?!” 顾诗涵的一番话,把郭梓洋说的哑口无言。她才是莫长川的主治医生,她给莫长川做治疗时产生共情就已经能感受到莫长川对钟潮生的感情,也能从莫长川的讲述之中知道钟潮生是怎么对待她的。因此她能分析出他们俩之间的情感关系,才会想要尽快切断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移情。在这一点上,郭梓洋本身就没有直接了解莫长川的病情,钟潮生也并不知道这是顾诗涵让莫长川消除移情的处理,自然也不会让郭梓洋知道这个目的,因此对郭梓洋而言,他的确是没有发言权的。 “……对不起……我不该什么都不了解就来质问你的……”郭梓洋总算找回了理智,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了。 顾诗涵径自走回座位,背对着郭梓洋说道:“无须道歉,你没有错。但我已经明白了,你不再相信我的判断……” 对于郭梓洋的追问与指责,顾诗涵并不是感觉被冒犯或挑衅,而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失望。从前无须把话说全就能心领神会的伙伴,终是因为感情上的事而失去了往日的默契。这就是顾诗涵无法接受郭梓洋的原因所在,他过于感情用事,在病人面前还能当个人模狗样的精英人士,可在她眼里,却还是不够沉稳。虽然他会很用心也会做一些让人觉得感动的事,也许用在一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身上能凑效,但用在她这样理智先行的人身上只会徒劳无功…… ****** 周日的上午,莫长川是被门铃声叫醒的。 她还在房间里,本来觉得她家一定不会有客人,这按门铃的而一定是找错门牌号了。她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没想到这按门铃的人就是不死心,按了一次没人应,还继续按第二次……最后应该是钟潮生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走出去开了门,那该死的门铃声才消停了。 然而,可怕的并不是那顽强不息的门铃声,而是房间外传来的声音:“长川小懒猪,快起床了!我回国了,快起来迎接我!!!” 第202章 闹腾的傅兰迪(一) 莫长川一早就觉得头疼,尤其在听到房间门口那一句自带出场音乐的话,她直接就用被子盖住了头,想当做听不见。 “长川,别睡觉了!这么好的天气该出去散散步了!!!你这么久没见到我不想我吗?”门口的傅兰迪还在喋喋不休,一点都没有想要放弃的样子。 莫长川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打开门就开骂:“傅兰迪你有完没完?!一大早在人家家里瞎嚷嚷什么?!!!” 然而,打开门后,她马上就后悔了——傅兰迪一把捏住了她的脸,使劲地揉搓,几乎能搓成面团了:“鹅滴(我的)长川小懒猪,你特地起床来迎接我了吗?哎呀我好高兴啊~~~” 莫长川立刻双手拉开他的手腕,一脸黑线地警告:“傅兰迪我警告你,我脸上的肉要是变成面团一样软趴趴的你就死定了!!!!!”把傅兰迪往门外一推,“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钟潮生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该给他们什么反应好。不过也许这是好事,傅兰迪一出现,莫长川的反应似乎就正常了一点点,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直处于低气压之下。 傅兰迪对钟潮生摊开手耸了耸肩,径自走到客厅沙发坐了下来,摆了摆手说道:“小钟你不用管我,我自便就好。” 这下连钟潮生都一脸黑线了,心道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来去自如,把“宾至如归”这个成语完美地演绎了出来。其实他早就起床了,就是吃完早饭后看莫长川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就一直窝在房间里自己看书而已。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俩之间没什么交流,他也就少在客厅停留了——毕竟独自坐在客厅里感觉特别的冷清,这感觉就像妹妹刚离世时的家一样,说不尽的落寞。 片刻后,莫长川梳洗干净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双臂盯着傅兰迪:“你一回国就来我这儿捣乱有何贵干?” 傅兰迪没有回答,倒是往她那边凑,握住了她贴了创可贴的右手皱着眉头问道:“长川,你这手怎么回事啊?受伤了吗?” “她刚回来第二天一早就打碎了杯子,赤脚跪在地上捡碎片,被我阻止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钟潮生把早餐热好放在了茶几上说道。“最近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要避水所以给她贴了防水的创可贴,之前可严重了。” “是你包扎得吓人好不好?!我右手明明只伤了一小块,结果被你包扎得跟个蟹钳子似的……”莫长川觉得太冤,忍不住反驳。 钟潮生面无表情地反击:“我不包成那样的话,你还不到处乱碰啊?要是沾到水发炎了怎么办?” 其实钟潮生这话只有一半是真话,他是故意把莫长川的手包扎得夸张一些,让她什么都不能自己动手,这样才会不得不向他求援,才有机会与她交流。可惜这小算盘虽然打响了,莫长川大多数时间还是只会闷着不作声。他有时候甚至有些坏的念头,如果他给莫长川换药的时候把绷带缠得紧一点,莫长川还会不会死忍着不喊疼。所幸他尚且没有泯灭人性到那样的程度,不然莫长川的手就会越发严重了。 傅兰迪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俩人,发现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从前钟潮生仿佛是一条忠犬,几乎对莫长川言听计从;如今却是有了自己的脾气,竟然敢顶撞莫长川了?!以前的那种和谐感渐渐褪去了,露出来的是矛盾重重的火药味。 “长川你这是多久没外出了?怎么感觉脾气有点暴躁啊!快把早餐吃完,我带你出去走走。”傅兰迪端起茶几面上的热粥,舀起一勺子吹了几下,送到莫长川嘴边。 莫长川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没想到傅兰迪也跟着往前挪。 傅兰迪贼兮兮地笑着说道:“咳,你躲什么呀,咱俩在美国的时候不也老这样么,怎么回来倒是变得生分了?” 莫长川顿时就被这话吓得双目圆瞪,她张开嘴刚要反驳,就被眼明手快的傅兰迪喂了一口热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想伸手把碗抢过来自己吃,但傅兰迪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一看她伸手就马上移开,上一口她才刚咽下,还没张嘴下一勺就已经准备好了。她后来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傅兰迪的这“一番好意”,放弃抵抗了。 门口传来开密码锁的声音,傅兰迪正眉开眼笑地给莫长川喂粥,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的沈玥婷才刚进门就懵了:“今……今天……有客人啊?”她瞄了一眼正拿着勺子喂莫长川的傅兰迪,又看看一旁抱着双臂脸色阴沉的钟潮生,尴尬道:“我是不是来的不太是时候?要不我还是下去小区坐一会儿吧。”她放下花束在料理台上转身就走。 “哎哎哎,不用不用,我们一会儿就出去了。”傅兰迪朝着门口喊道。 钟潮生一声不吭地追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把沈玥婷带回来了。 傅兰迪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向门口喃喃自语道:“小钟这动作……还挺快的嘛……”他看着钟潮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对发愣的莫长川说道。 莫长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很快便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回来后,钟潮生把沈玥婷领到傅兰迪面前介绍道:“婷婷,这位是傅兰迪少爷,是小姐的……”钟潮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傅兰迪与莫长川的关系。 傅兰迪放下了碗勺,笑着对沈玥婷伸出手:“你好,我叫傅兰迪,是长川青梅竹马的朋友,如今是她的未婚夫。” 沈玥婷礼貌性地握了一下傅兰迪的手,笑言道:“傅先生,你好。我叫沈玥婷,是负责小姐这公寓清洁工作的佣人。叫我婷婷就好。” “哟,长川,你家做清洁的佣人竟然长得这么漂亮啊?!”傅兰迪夸张地说道,刚转过头,便对上了来自莫长川的死亡凝视。 第203章 闹腾的傅兰迪(二) 傅兰迪给莫长川喂完最后的一口热粥,把碗放到茶几面上,便对钟潮生说道:“小钟,这碗勺要麻烦你收拾一下了。我带长川出去溜达溜达,不用做我们的饭,晚饭后我会把她安全送回来的。” 莫长川在玄关处穿鞋子的时候,他又蹿到厨房洗碗槽旁边,贼兮兮地搭着钟潮生的肩膀说道:“小钟,眼光不错,女朋友挺漂亮的。”还朝钟潮生飞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钟潮生顿时哑然失色,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傅兰迪早就带着莫长川走了。 莫长川出门前留意到了钟潮生的表情,她在电梯里已经忍不住问:“傅兰迪,你临走前对小钟说了什么?他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 傅兰迪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盯着电梯里的广告答道:“没什么,就是帮你试探了他一下而已。” “什么?!” “你在美国的时候猜得没错,小钟的确是和那位你们家的佣人谈恋爱了。”电梯到了负二层的停车场,傅兰迪拉起莫长川的手就往外走,“是我输了,你的确一眼就认出了小钟的背影,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又没跟你打赌,要什么奖励……”莫长川甩开了傅兰迪的手,低声嗫嚅着。 傅兰迪凑过去她身边微微一笑:“是没有,可我觉得我当时有眼无珠了,想要弥补一下不行么?” 傅兰迪这天身穿简约的白色t恤和运动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不知情的也许会以为他是要外出健身的。他凑过去莫长川身旁的时候,散发着极为淡雅的男士香水味,像是大吉岭茶混合着花香的味道,对于平常不喜欢古龙水味的莫长川来说不会产生排斥。 “你弥补别人的方法挺特别的,就是胡说八道乱认未婚夫么?” 傅兰迪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等她上车了,才走回到另一边坐到驾驶座上:“我没胡说八道,我以后就是你的未婚夫。莫叔叔没有通知你吗?” “你们俩又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交易了?”莫长川现在对于傅兰迪和莫皓宇那些莫名其妙的决定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已经学会了冷静对待,不再像从前一样莽撞。只是她会希望知道真正的原因,不希望自己再被蒙在鼓里。 傅兰迪边系安全带边答道:“我母亲想逼着我跟她那些生意伙伴的女儿订婚,我不想遂了她的愿。” “为啥呀?她相中的那些肯定是才貌双全的,一定是你喜欢的类型。” 车子慢慢启动,傅兰迪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反正不是你们当年班花那一类,也不是我这样的类型。” “oops……前半句对了,后半句没答对。奖励没了。”他眉头一挑,装出一副深表遗憾的样子。 莫长川伸出手:“答对一半也该有一半奖励了,拿来吧。” 傅兰迪叹着气摇了摇头,从车子的储物格里拿出一小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了莫长川:“我可不允许你用一半之后还回来。” “啧啧啧,这么小器可真不像你傅兰迪的一贯风格。”莫长川一边拆礼物一边略为嫌弃地皱着眉头。 然而拆开之后,她一下子懵了:“傅兰迪,你什么意思?!” 刚看到那tiffany blue的盒子时,她以为傅兰迪是买了些手链耳钉之类的饰品,结果是一枚镶嵌了半圈圆形钻石的铂金戒指。除了那半圈钻石之外,戒指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内侧tiffany & co.的商标能表明它的身价。 傅兰迪瞄了她一眼:“怎么?不喜欢吗?怎么不试戴一下?” “戒指怎么能随便试戴?!还有,你没常识吗?!戒指是不可以随便送人的!!!”莫长川用一种看智障的眼光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傅兰迪。 “的确不可以随便送人,但送给未婚妻例外。”傅兰迪低声笑道。 莫长川把戒指放回盒子里,塞到刚才拿出来的储物格:“傅兰迪,别开这种没有营养的玩笑好吗!” “我没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长川,我需要你的帮助!” 莫长川想都不用想,一个劲地摇头:“我无才无德无学历无智慧,帮不了你这种精英人士。” “不!你可以的!我母亲她无非就是想要通过我的婚姻给她找个可靠的生意伙伴,我想了一圈,你最适合不过了!” “你这想了一圈到底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洛书仪呢?她不也在你的生活圈子内么,而且还是你的得力助手,智商高情商高,绝对是你亲密伙伴的不二人选!!!”莫长川认识的与傅兰迪有交集的人不多,她能想得出来的人选就只有洛书仪了。但这个选项她觉得几乎不用筛选,洛书仪的确是有她所说的优势。 傅兰迪摇了摇头:“不行,她是我的秘书助理,属于我公司的人,她有她自己的位置。而且,我需要一个绝对不会被我母亲收买,而且我母亲也不敢对她轻举妄动的人。长川,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一想起薛晓露,莫长川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还记得初次见到这女人时的感觉,还有之后她寄住在傅家的时候薛晓露的嘴脸。她当年之所以被送到美国读书,都是这个女人捣的鬼。这女人到底对他们家有什么企图,莫长川无法理解,但这女人一直给她一种无论如何也喜欢不上的感觉。 想到这里莫长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傅兰迪你别傻了,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难不成你心里没个数?!我要是帮着你去逆她的意,说不准我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你是她亲生的儿子,为什么要忤逆她的意思?!说不准她挑的人你还挺喜欢的呢?” “这……这原因有点复杂,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但是我母亲她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你的父亲,她从来不敢得罪他。而且莫叔叔跟我家有那么密切的关系,你是他的女儿,我母亲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第204章 闹腾的傅兰迪(三) 莫长川一脸的黑线,她觉得傅兰迪真的是太不了解他的母亲了:“傅兰迪,你可真太抬举我和我爸爸了,你也不想想当年你母亲是怎么折腾我的……” 傅兰迪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不一样,当年的你和我都太小,莫叔叔那时候恰逢内外交困之际,我母亲她不过是找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对她最有利的时机动手而已。” 傅兰迪还清楚地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莫长川的时候他才刚初中毕业。在成年之前其实他与他母亲的关系还算不错,基本上对她是言听计从。那时候在见到莫长川之前,薛晓露已经跟他说过,将来他要和这妹妹一起上语言学校,一起去美国读书,所以要好好和她相处。还没见到莫长川的时候,他只是记着母亲的这番叮嘱。第一次与莫长川打招呼的时候,他才近距离地看到她,那时候的感觉是——这妹妹的双眼真好看,又大又圆灵动得很,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当时莫长川并没有好好地与他打招呼,而是倔强地顾着腮帮子,被莫叔叔说了两句之后还赌气跑了出去。那天直到离开莫家的时候,这位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妹妹都没有回来过。 所幸的是,后来这妹妹有按照原来的安排,和他一起入读语言学校,为出国做准备。他本来还挺高兴的,可这妹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一直都是摆着一张臭脸,从来都没见过她对自己笑过。那时候他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为什么她这么不待见自己。 出国后,妹妹寄住在他们家,她唯一亲近的就是那名姓郑的老管家,她对他的依恋就像对待亲人一样,只有对着老管家的时候她才会显出乖巧温顺的样子。他常常想要对她示好,有时候有好东西也想要拿给她分享,可她却由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任何的好脸色。他觉得十分沮丧,明明在学校里人缘不错的自己,为什么在这位妹妹面前就像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看到她的冷脸。 不到一年的时间,有一天他刚放学回到家,发现那位妹妹并没有像平时一样下楼吃饭。后来连续好几天也没看到她,他开始担心了起来。问了家里的佣人,才知道第二天那妹妹就开始连续发烧好几天,被送去附近的医院了。而后有一天,他看到鲜少出现在家的母亲一直在客厅打电话,神色谈不上紧张,但明显是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他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他的母亲没空理他。他也毫不在意,径自回了房间学习打游戏。 那一个星期里,他仍然跟平常一样,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学校。然而放学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母亲又在客厅里不停地打电话,这次她的神色变得非常焦虑。听她的对话,好像是在咨询律师一些事宜,但具体的内容他没听明白,只记得几个关键词“虐待”、“未成年”、“追究责任”等等。他想着,需要找他们家律师咨询的事情一定是与生意有关系的,也就没在意。但他发现,那位妹妹好像已经呆在医院好久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才忐忑不安地去问郑伯,为什么妹妹还没回来。郑伯的神色都不太对劲,听到他问的话好像有些错愕,但只是说她生病还在住院。之后他感觉越发的不妥,这妹妹竟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他家里消失了!!!没过几天,连郑伯也不见了。他看到母亲的脸色从那天跟律师打电话起就一直绷着,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太好。于是他把疑惑咽进了肚子里,打算等母亲心情舒畅点再询问。 后来他找了个母亲心情还可以的日子去问,母亲告诉他,那位妹妹适应不了美国这边的生活回中国去了,以后不住在他们家。那一刻,他的心情忽然之间变得十分失落。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妹妹都没有对他和颜悦色过,更别说用那双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冲他笑过。 成年之后,他第一次由于父亲遗嘱里的事宜,要联系父亲在中国公司的负责人,刚好就是莫皓宇。那次仅仅是通过视频电话,他与莫皓宇多年后再见,谈完正事之后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莫长川的近况。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莫皓宇原本那张精明能干的脸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他才得知莫长川从美国回来之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已经住院很久了。她还是由郑管家照顾着,连莫皓宇都无法直接知悉她的病情。他向莫皓宇大致地打听了一下事情的起因,总觉得事有蹊跷。 后来他找了学生会的朋友,查到了关于那件事学校记录的档案。得知最后的结果是莫长川被劝退,他更是心生疑窦——即便他与莫长川没有太多的交流,他觉得莫长川不可能是这么恶劣的性格。她虽然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她该有的礼貌教养都有,而且她那双大眼睛……他相信相由心生,莫长川有这样的明眸,她的心就一定不会是学校判断的那样。 终于,他动用了所有他能动用的私人关系,算是大致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最为震惊心痛的是,这件事竟是因为自己而起,而莫长川却在受到伤害之后默默离去……那时候的他才刚成年,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迫使学校修正他们对莫长川的决定,他也不知道莫长川的情况到底如何,只能慢慢地筹划。等所有条件都筹备充分之后,他才亲自回中国找到莫长川,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为她讨回原本就属于她的公道,还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傅兰迪,你怎么突然安静了?”副驾上的莫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 “呃……没什么……我在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帮得上忙……” “想起来了么?” “……没有……” 第205章 闹腾的傅兰迪(四) 车子停在了cbd的一个大型购物商场的停车场里,傅兰迪并不着急把莫长川带去干什么正事,而是先把她带去了能坐下来谈话的地方。他得首先说服莫长川答应他的订婚,事情才能继续按计划推进。 他们来到了一家装潢格调比较简约的餐厅,这家店最受欢迎的是他们的甜品,每天供应的款式都不一样,没有固定的菜单,纯粹是老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还限量供应。在cbd这种高级写字楼林立的消费圈内极负盛名,吸引了不少白领过来购买。 傅兰迪应该跟这家店的老板很熟,刚一进门,就有服务员上前,直接把他们俩带到里面的一个小包间里,把他们和外面开放座位的人群隔开,成为一个极为私密的空间。 落座之后,服务员拉上了小包间的纸隔扇,里面便自成一方天地,十分适合私人聚会。 “傅兰迪,你带我来这里干嘛?”莫长川四处打量了一下问道。 傅兰迪拿出刚才她在车上塞回了储物格的小礼盒,打开了推到她的面前:“长川,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和我订婚,成为我的未婚妻。” 莫长川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推了回去:“婚姻不应成为附带的商业条件,你不应该拿你我的婚姻当作手上的底牌。” 傅兰迪的眼底闪过一抹轻笑:“我可没把这个当作手上的底牌,我只是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我的未婚妻。” “我可没那能耐当你的未婚妻,我怕你的母亲怕得要死好吗?!” “你怕她,可是你也不会愿意屈服于她,不是吗?”傅兰迪定定地注视着莫长川的双眼,这是一个充满了肯定的眼神,满载着他对莫长川的信任。 莫长川本来也是看着他,然而感受到压力之后,连忙低下了头。她的双手拇指惴惴不安地互相抠着,都快要抠出血来了。 傅兰迪一手按住她的双手,请求道:“长川,帮帮我好吧?我不会让她伤你分毫的。她是曾经让你最恐惧的人,这也是一个能让你克服这恐惧的机会。” “可我不明白……”莫长川的手微微发抖,“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为什么要跟她对着干?我记得你从前对她一向都是唯命是从的。”这对母子的关系太匪夷所思了——她明明记得她在傅家寄住的时候,傅兰迪虽然对薛晓露不会表现出十分亲昵的样子,但至少也算是言听计从的。现在的傅兰迪,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傅兰迪叹了口气,唏嘘道:“她的确是我的母亲,以前也确实是我心底里最为尊重的人。但她疯狂的控制欲让我感觉到窒息,而且我成年之后获悉了一些信息,使她彻底地失去了我对她的尊重。” “那你现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是保持现状的话说不定还能继续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傅家少爷,但如果你反抗她的控制,以她的性子你不一定会好过……” “回不去了……” 莫长川一脸蒙圈:“什么?” “从我成年的那一天起,我和她的关系就注定了无法维持和平共处。而且,上一次你回学校接受道歉的时候,我把你藏在小公寓,她已经就意识到我在试图摆脱她的控制。还有上次你回国后,我炒掉那泄密的秘书开始,已经算是正式向她宣战了。” 莫长川倒吸了一口气,她难以想象自己已经无意中被卷入了他们母子俩的漩涡之中。“这么说……你那时候劝我回学校接受道歉,其实是你设好的局,是你为了摆脱你母亲控制的第一步?!”她越细想越觉得恐怖,这母子二人爱耍手段的性格可真不是一般的相似。 傅兰迪察觉到她思路的方向,忙摆手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可以指天发誓,我那时候真的只是为了传达校方的意见带你回去接受他们的道歉。我成年之后安排的事情一直都只是秘密进行,那次带洛书仪回去也只是巧合。如果你回去是我事先计划好安排在我和我母亲之间的,我还会那么漏洞百出让她察觉吗?!我肯定第一时间就是清除我身边所有她的线眼,怎么还会那么傻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让她知道我有反抗她的心?!” 这……听起来好像还有点说得通……只是,要莫长川掺和到他们的“战争”之中,她也并不明白为什么傅兰迪要这么做,这值得吗?怎么听着像是会被人坑了还帮人家数钱的感觉?! “呃……那个……虽然我对你家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为什么你跟你母亲的关系会在成年之后才变得这么紧张呢?”莫长川纠结到底要不要问这个问题很久了,最后她还是决定问清楚,才能确定到底傅兰迪这个忙要不要帮。 傅兰迪抿了抿嘴,眼神有些闪躲:“这……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但是长川,我敢保证我的话千真万确,而且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这时候,有人敲了几下纸隔扇,是服务员送甜品来了。 “黑森林蛋糕?”莫长川有些诧异地看着傅兰迪。她打小就喜欢吃这个,然而在她的记忆中,这是这世上唯一一种董忆茹尝试了很多遍都失败的甜品。“我爸爸告诉你的?” 傅兰迪摇了摇头:“你也许不记得了。你在我家吃过这个,有一次我母亲的德国朋友送来她亲自做的黑森林蛋糕。那天吃下午茶的时候你也在,那是在我家你唯一一次把甜品吃得干干净净的。” 莫长川对他所说的这件事毫无印象,但她的确对黑森林蛋糕情有独钟,而且只爱吃使用了樱桃酒和樱桃果酱的。她看着眼前的黑森林蛋糕切件,外层是黑色的巧克力碎,铺在白色滑腻的奶油边上,奶油并不厚重;中间是夹着浓郁樱桃果酱的巧克力海绵蛋糕,每一层里还有用樱桃酒加工过的樱桃果肉,散发着香甜的樱桃香味。“你……就是因为那一次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傅兰迪对着她微微一笑:“嗯,其实我知道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第206章 闹腾的傅兰迪(五) 莫长川垂下了眼睛,沉默不语。她的心情十分矛盾,她该相信傅兰迪吗?会不会是自己过于容易被感动,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动摇了?万一有什么事自己能承受得住吗?对手可是傅兰迪那位让自己闻风丧胆的母亲!这会不会也是傅兰迪设的局?她斟酌许久,思忖着自己身上能让他图个啥?她没有能让自己经济独立的技能,也没有任何的姿色可言,傅兰迪要是坑她,他能得到什么?爸爸的财产吗?! “我明白你心里有不少的顾虑,但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这个请求。你不用急于给我回答,这戒指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你先收下好吗?”傅兰迪一反平日里的闹腾,忽然之间变得这么一本正经,莫长川倒是感觉有些不习惯了。 在莫长川的意识里,戒指应当是相当有仪式感的物件——它必须由珍爱对方的两个人所拥有,是见证他们之间爱情的信物。因此她觉得,这种类似于条件交换的方式,并不适用于她心目中无比神圣的婚姻。 她似乎不为所动,傅兰迪的心里很是焦灼。 “其实你如果接受了,也可以试探一下小钟的反应。如果他喜欢的是你,看到你这戒指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傅兰迪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过狡黠的光。 莫长川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忽然一颤,然而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已经选择了,婷婷是他喜欢的人,所以他才会跟她在一起,不是吗?” 傅兰迪低声笑了:“那可不一定,以我的经验看,要是他不公开他们的关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还没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心中所爱。他们在你不在中国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以你的性格你也不会故意去打听吧?如果不是我刚才临走前这么试探他,也许你到现在还会怀疑自己的判断有没有出错,不是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莫长川的真实想法。回国后,她的确从来都没有亲口向钟潮生求证过他和沈玥婷的事,她只忙于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与想法,但事实上,这也是她逃避去面对现实的借口。 “长川,我跟你一起长大,像咱们这样的家庭,咱们的婚姻有多大的自主权,想必你和我都最清楚不过了。我不希望我的未婚妻是我母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也需要你和莫叔叔的帮助,让我能夺回我父亲遗嘱里留给我的东西。如果你和小钟两情相悦,在我解决完这些事情后我可以无条件地放你走,我甚至可以为你们送上一份大礼作为祝福;要是不幸他的心里装的不是你,我也愿意爱护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而且,现在这个只是婚约而已,如果你希望的话,随时都可以解除。”傅兰迪知道莫长川还在犹豫不决,也就是说她其实已经被他说动了。他必须趁着这个时候来一服猛药,以巩固一下他努力游说的作用。 他拿起叉子从面前的黑森林蛋糕切件上划出了一小块,送到莫长川的嘴边:“你先尝尝这里的黑森林蛋糕吧,这儿的西点师傅制作的甜点都好吃极了,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莫长川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叉子,低着头慢慢地品尝这份她已经许久不曾吃过的甜点。外层的巧克力碎本来带着黑巧克力特有的苦味,可一旦与白色甜腻的奶油结合起来,苦味便得到了中和,产生了有如牛奶巧克力的甜美,却形成了两重风格迥异的口感;内里的巧克力樱桃酒味海绵蛋糕被白色轻盈的奶油所分隔,每一层上都抹上了馥郁的樱桃果酱和果肉,每一口都能咀嚼到爽脆清甜的新鲜樱桃,是久违多年的美味了。 本来黑与白在真相是非面前是互不相容的,然而这样的一种甜点却让它们迸发出了不一样的火花——黑与白、苦与甜、清新与醇厚,这些本应矛盾的味道经过甜点师巧妙的双手,犹如变魔术一样让它们发生了奇特的变化,相互糅合在一起时竟有了别样的和谐之感。 莫长川安安静静地品尝着这一道很多面包店都有出售,却难以吃到满意的味道的甜品。也许傅兰迪说得对,她对很多事情持非黑即白的观念,但实际上有时候需要以灰色的手段来处理。如果傅兰迪能保证她的安全,她的确是能借助这个机会尝试克服自己对薛晓露以及她所带来的恐惧,也能借此试探钟潮生的心……可这么做,会不会显得太卑劣了? “……我总觉得……用这样的方法去试探人心,好像不太好……”莫长川低声嗫嚅。 傅兰迪啜了一口冰咖啡,徐徐说道:“如果你把它看成是帮我这个忙无意中附带的作用,也许你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莫长川的性格他实在太了解了,也许是她太小就经历了那些伤痛,她对事情的判断总是黑白分明,而且一旦她把事情定性为黑,她就总会觉得带来的后果一定是负面的,如果她获得的结果是“黑”的那一面,她就会为此而纠结负疚——这也是造成她患上抑郁症的原因之一。 “长川,这世上有千万种人,看待或处理事情的方法就会有千万种。所以你可以尝试着去换一种态度,这样活着会轻松一些。”莫长川想起顾诗涵给她做心理治疗时曾经说过的话,似乎说的就是现在的这种情况。其实换个角度想,如果她真的试探到了小钟的心,对方有意,她也许就有争取他的希望;对方无心,她也就可以说服自己彻底放弃。无论最后如何,最坏的结果与现在也无异,尝试一下也好让自己弄得清楚明白些,不用老是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嗯……我想……可以试试……”莫长川僵硬地点了点头,“不过!一旦我发现不妥,我会随时要求终止咱们的婚约!这是我第一次相信你,你可不能食言!!!” 第207章 闹腾的傅兰迪(六) 回去的路上,莫长川一直注视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尺寸刚好完美贴合,真印证了傅兰迪所说的那样,这戒指看来的确是为了她而准备的,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信心一定会说服她答应他的订婚请求。 “你好像对我很不放心?”傅兰迪瞄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觉得放心的吗?” 傅兰迪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长川,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 莫长川低下了头喃喃自语:“呃……也许不是你不值得我相信,是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吧……”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车库,在临时车位上停了下来,却没有把车门解锁。 莫长川的心咯噔一下,竟惴惴不安起来。 傅兰迪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侧身面对着莫长川,沉默着注视着她。 莫长川开始手忙脚乱地找安全带的卡扣,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她的心跳频率加快,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然而在傅兰迪面前,她还是想要强作镇定,一直在心里默念“我不能慌我不能慌我绝对不能慌”。 傅兰迪慢慢地靠近她,他身上的香水味已经从前调大吉岭茶和花香的味道变成了带着点麝香的后调,带着点清冷高傲的感觉。 莫长川的手腕猝不及防地被傅兰迪的双手牢牢擒住。她惊恐地抬起了头,对上了傅兰迪那双带着狡黠意味的眼睛。 “你想干……”她奋力地想要挣扎,却不敌傅兰迪的力气。然而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猛烈的肢体冲突,只是双手被傅兰迪按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什么……?” “你看,你果然不相信我。”傅兰迪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如果非要形容的话,竟有点像信徒祈祷时的虔诚,“长川,我可以向你发誓,无论你有没有答应帮我,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也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莫长川的手因为抗拒而握成了拳,被他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紧紧地按住。她的手心能感受到他胸腔之中强而有力的心跳,他的胸膛也跟随着他稍稍急促的呼吸而有规律地起伏着。 时间仿佛定住了一样,莫长川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惶恐,渐渐地变成了错愕。 莫长川难以置信地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傅兰迪接上了她的话,“明明知道你讨厌我排斥我,却还要这样不合常理地帮着你护着你对吗?” 莫长川想问的话全都被他抢着说完了,只能呆呆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就觉得,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任何原因的。不过……”傅兰迪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找些原因才安心的话,你可以认为,莫叔叔是我最尊敬的人,他帮了我很多,我无以为报,只能好好对待他最为珍视的掌上明珠;又或者是,当年你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我也有责任,就当作是我欠你的,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偿还吧。” 莫长川愣了神盯着眼前的傅兰迪,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好像跟她认识的并不是同一个。“那件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傅兰迪便松开了她的手,为她按下了安全带的带扣,给车门解了锁下了车。他仿佛又变回了莫长川所认识的那个没点正经的傅兰迪,走到副驾那边优雅地为她打开了车门。 当傅兰迪把一堆装着高奢品牌衣服和首饰的袋子交给了疑惑不解的钟潮生之后,才转过身轻轻地抱了抱莫长川,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记住我上来前跟你说的话,好好观察。” 言毕他微笑着放开了莫长川,冲钟潮生挥了挥手:“小钟,我先走了啊。她今天有点累,让她早点歇息。” 傅兰迪走后,钟潮生一脸错愕地看着手上的那一堆东西问道:“小姐,是全都放到你房间里吗?”他认识莫长川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买奢侈品,而且这数量……他估摸着保守算的话应该花了不下十万了。 莫长川看上去很是疲惫,她伸出左手摸着肩颈处动了动,仿佛是肌肉疲劳的样子:“都拿进去吧,我明天再看看有些什么。”说完举起双手像往常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往房间走去。 她打开了房间的门,发现钟潮生并没有跟上,于是喊了一句:“小钟,人呢?” 钟潮生像被点了穴一样钉在了原地,听到莫长川的喊声才回过神来:“哎,来了!”他刚才是看错了吗?好像看到从来不戴首饰的莫长川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他把东西全都小心翼翼地放到莫长川房间的茶几上,发现她好像很累的样子,右手叉腰左手摸着肩颈处,他才确定刚才自己并没有看错——莫长川的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铂金色的镶了半圈钻石的戒指。 “小姐你……” 莫长川摇头晃脑地动了动脖子,好像肩颈不舒服似的。“嗯?怎么了?” 她并没有什么异样。钟潮生张了张嘴,像是要甩去什么东西似的摇了摇头:“呃……没什么了,洗完澡早点休息吧,如果饿了就叫我。晚安!” 莫长川对着他微微一笑:“嗯,好的,晚安!” 她目送着钟潮生离开房间关上了门,脸上的笑容却不曾褪去【注】。听到钟潮生房门关上的声音,她才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少顷,她伸出了左手举到半空,看到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在灯光下闪着璀璨夺目的光泽。 “首先,你可以在他面前做一些你平常经常做的动作,如果他的眼神停留在你的左手之上,或是问起相关的问题,那么恭喜你,他已经留意到了这枚戒指的存在了。”从车位往公寓电梯走的路上,傅兰迪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发现钟潮生到底能不能察觉到她今天的不同。“别的像这些你购置的物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上的这一枚订婚戒指……” 第208章 闹腾的傅兰迪(七) 钟潮生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盯着天花板发愣。 早上傅兰迪说的话他有些在意——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和沈玥婷的关系的?明明自己没有在他面前做过任何透露过线索的事情,到底是哪里表露出来了呢?傅兰迪知道了自己和沈玥婷的关系,那莫长川知不知道呢?如果莫长川知道了,是今天还是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呢?还有莫长川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是否有着别的含义? 他想起今天傅兰迪交给他的袋子里,有一个的颜色甚为熟悉,好像是上次在美国的时候傅兰迪带他们去的那家餐厅的主题色,好像有专用的代号……叫做……tiffany blue? 他翻出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关键字,进入了那个品牌的官网,在珠宝系列里找到了戒指。很快他便找到了莫长川手上佩戴的那个款式——铂金镶嵌半圈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戒指。他瞄了一眼价格,在傅兰迪那样的家庭里,这戒指并不算昂贵,他应该是看中了它的设计,简约低调不浮夸,和莫长川的性格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本想放下手机,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关键字“戒指的戴法和含义”……果然,真如他意料的那样…… 钟潮生不由得想起那次在餐厅,傅兰迪曾经对餐厅的经理称呼莫长川为他的未婚妻,而且和莫长川拌嘴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就爱找她做未婚妻……还有早上他向沈玥婷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是自称是莫长川的未婚夫……所以,上次莫长川考试的时候是故意不带自己一起去美国的吗?难不成是怕自己当了电灯泡碍着他们二人腻歪?!!! 可是这二人……感觉并不亲昵啊……而且之前莫长川一直都很排斥傅兰迪,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那一次钟潮生和莫长川匆忙离开美国之后,他记得傅兰迪和莫长川好不容易稍稍好转的关系就再度恶化了,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莫长川都跟从前一样,视傅兰迪为洪水猛兽,从来都不给他好脸色看。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还真的有些奇怪——莫长川一向对谁都是和谐友好的,只有刚认识的时候因为抑郁性木僵而反应迟钝表情木然,但那只是没有表情显得冷漠而已。然而钟潮生从第一次见到傅兰迪开始,莫长川的反应就一直是排斥与敌对,甚至会恶言相向,脸上的表情也会丰富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傅兰迪对于莫长川来说其实是最特别的存在?!反过来想的话,自己是不是就和其他人一样,在她心里平平无奇? 想到这里钟潮生忽然感觉一阵心酸,竟有着莫名的失落感。从他和莫长川建立雇佣关系没多久开始,他便觉得莫长川对他很是依赖。她爱吃他做的饭菜,安心地接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要他守着才能安睡……他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在莫长川的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没想到,虽然她曾说过把自己当做家人那样看待,但也许在她眼里,自己就跟郑伯和老刘一样,都只是家里的佣人而已…… ****** 第二天一早,莫长川和钟潮生还是跟平常一样安静地吃着早餐。 莫长川每次使用左手的时候,钟潮生都会忍不住多瞄几眼。第三次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收回眼神,被莫长川捕捉到了。她慢慢地抬起了头,问道:“小钟,你在看什么?” 既然被逮到了,钟潮生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话:“小姐你……平常不是不戴饰物的么……” 莫长川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左手的中指:“你指这个?” “对……对啊,你以前不是连项链都不戴的吗?” 昨晚睡觉前,莫长川按照傅兰迪说的那样,把他在美国送她的那条chopard的心形项链翻了出来戴上。她就不信,这么明显的不同,钟潮生还能看不到。 莫长川云淡风轻地回答:“以前不用出门见人,所以整天蓬头垢脸不修边幅,以后这习惯要改了。” 钟潮生一脸蒙圈:“这……小姐这是要出门见谁?” “下周末我要出席一个酒会,你作为我的私人助理也需要参加。明天刘叔会过来接我和你,到时候我要带你去订做一套礼服。” “礼服?” “嗯,那个酒会会有不少我爸爸公司的股东和他商界的朋友出席,出于礼貌一般都会穿晚礼服,咱们不能怠慢了客人。”莫长川放下了餐具,喝了一口水答道。 钟潮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酒会不是他应该出席的,于是干咳了一声嗫嚅道:“我……必须出席吗……” “你是我的私人助理,肯定要出席的啊。怎么?你有事忙?” “那倒不是……只是……我没参加过这样的场合,担心我会给你们添麻烦……”钟潮生已经可以想象得出来,这是有钱人的聚会,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丢的可就是莫长川家的面子了。 莫长川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自己也从来没出席过这样的酒会,本来也不想去。但是这次必须参加,也只能听从安排了。你就当作是去放松一下,到时候郑伯也在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他呆在一起,他会尽量提点的。对了,皮鞋也要准备,到时候订做礼服量身的时候一并做吧。费用都是我家里出,不用担心。” 莫长川都已经给他安排妥当了,钟潮生自是没有任何推却的道理。不过既然郑伯在的话,他也会放心一些。他想象着平常电视剧里那些场景,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他觉得这样的酒会也许主题内容都不是他能理解的,因此也就没询问太多。 “另外,还要剪头发做发型,你到时候跟我一并去店里做了吧,让发型师帮你设计个精神点的。或者要是你有中意的发型也可以找个图,给发型师看一下他们就能给你剪一样的。” “嗯,好的,知道了。”钟潮生忽然觉得,莫长川似乎对这个酒会十分重视。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酒会也许对于莫长川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第209章 闹腾的傅兰迪(八) 两个礼拜内,钟潮生总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种所谓的“上流社会”酒会到底有多折腾人。 出席一次酒会,要去私人订制礼服的店里选择礼服的款式,专门有人帮忙量身裁剪。店员问他的很多专业术语他都不会,打领带更是从来都没试过。还好现在这样的店里都有专门为手残党设计的简易领带、领结或领花,至少让他省去了一个麻烦;衬衣、袋巾、袖扣、皮鞋和西装三件套全都备齐,他长得又高又瘦,店员给他推荐了一些比较修身的款式,还有专人教他一些穿戴的技巧和礼仪,他感觉就像进了礼仪学校一样,什么都得学。 莫长川和郑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钟潮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会向他们投来求救的眼神,他们会给出一些建议。莫长川也会把一些她觉得好看的给钟潮生拍下来,等到剪头发的时候就能直接让发型师做好造型设计。 钟潮生在试衣间换衣服的时候,郑伯看着坐在沙发上一手托腮一手划手机的莫长川,忧心忡忡地问:“小姐……那件事……你真的决定了吗?” 莫长川划拉着手机在看她给钟潮生拍的照片,漠不关心地问:“嗯?哪件事?” “跟傅兰迪少爷……订婚的事……” 莫长川的手指定在了手机屏幕上。少顷,她把手机屏幕锁了,抬起头调整了一下坐姿答道:“嗯……决定了。” “可是傅兰迪少爷的母亲……” 莫长川笑了笑:“没事的,他会护着我。” 郑伯没想到莫长川的反应竟然会如此平淡,但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的恐惧与犹豫,这应该是经过了她的反复考虑才做的决定。 “老爷有句话,让我一定要带给你。他说:‘不用勉强自己,这是一个无法预知的漩涡,你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莫长川扯了扯嘴角,她觉得有些看不懂莫皓宇的想法了——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莫长川听他的话,好好地在美国读书,走跟傅兰迪一样的路。如今自己要和傅兰迪这样的人订婚,不也是和他所希望的差不多么?他现在这么说,到底是希望她坚持还是反悔?既然他知道这一步注定是要跳下这个漩涡,为什么他获悉后不直接出来阻止? “郑伯,”莫长川看着自己左手上的戒指,“如果我是您的外孙女,您希望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郑伯坐直了身子,看向试衣间的方向:“我只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好,那我还是坚持这个决定。我想要跟我内心的恐惧做个了断。” 郑伯把手放在莫长川右边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好。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郑伯都支持你。” 莫长川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右肩上那只满是皱纹的手,没再说什么话,只是抿着嘴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在傅兰迪要做的事里所充当的角色,并不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既然之前傅兰迪帮过她,又立下了这样的誓言,她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退却。更何况,薛晓露是她一直以来的噩梦,她逃避了那么久,不单单是要逃离那场校园欺凌的梦魇,还要逃避这个人对她家无形的控制与影响。 终于到了酒会当天。这天午饭过后,就有专门的化妆师上门给莫长川化妆弄头发。钟潮生也早就换好了衣服,按照发型师教的那样,梳了个整齐帅气的大背头,坐在客厅里候着。 中午的时候,沈玥婷就给他发了个微信,让他一定要把出发前的造型发给她看看。他本来就不是个爱自拍的人,而且这身造型他总觉得别扭,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后来也是在沈玥婷的软磨硬泡之下才勉强拍了一张发了过去。 照片中的钟潮生,站在房间的镜子前,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手机。头微微低着,眼睛并没有看向镜头。他一米八的身高,里面穿着雪白的衬衣和深蓝色的马甲,系着黑色的窄领带,瘦高的身形穿这样的西服十分适合。他的皮肤已经白皙了不少,脸上没什么表情,双目微垂,给人一种距离感。照片发过去没多久,沈玥婷就开始不停地发花痴表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男朋友怎么能这么帅!!!!” “我把你的照片发给了我的好姐妹看,她一直在尖叫!!!” “还有吗还有吗?再给我发几张啊!!!!我怎么那么有眼光!!!!” …… 钟潮生的手机被沈玥婷的微信不停轰炸,一直在震个不停。他坐在沙发上无奈地掩面,然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并不需要觉得尴尬,毕竟这客厅里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别人能看到他的造型和表情。 不知道等了多久,化妆师带着做好了造型的莫长川出来了。钟潮生听到了动静,从客厅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身看到莫长川的那一刻,他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莫长川的造型跟她的性子一样,简单又低调。她身穿暗粉色的抹胸纱裙晚礼服,从礼服的腰间开始有如同烟花般的闪片散开,一直蔓延到边缘。裙子由多层薄纱做成,每一层都在不同的位置做成烟花状的条状闪片,层层叠叠之下仿佛是从不同角度观赏到的烟花。她的脖子上依旧戴着那条心形镶钻的铂金项链,左手中指也戴着那枚tiffany的戒指。 化妆师把她原来黑长直的长发做成了波浪形的卷发,带出了与往日里完全不同的女性韵味。她的长发依旧披着,只是两边的被梳到后面变成了一个优雅的公主头,配上韩式的森女系发箍,发箍上的小米珠是花的造型,附近有零星的绢纱小蝴蝶,仿佛要展翅在花丛中飞舞。她的脸型偏瘦,因此化妆师给她留了点刘海,带着轻微的卷度,两边也各留了一小撮卷发,透着点慵懒的感觉。 她的妆容清新自然,本来她由于从前的进食障碍引起过贫血,导致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如今化妆后增添了一些粉嫩,显得气色很好。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经过眼线和眼影的修饰,变得炯炯有神灵动水润。她的鼻梁直挺,双唇以珊瑚橘作为主色调,与橘红色的腮红相得益彰。这样的莫长川,美得仿佛是迷失在森林里的精灵,与平日那个慵懒可爱的小女生有着天渊之别。 第210章 闹腾的傅兰迪(九) 傅兰迪是莫皓宇公司的大股东兼首席执行官,因此必须提前到达酒会的场地做准备。 莫长川只是出席酒会的宾客,在郑伯和钟潮生的陪同下自行前往便可。她在预备学校的时候有人专门教过他们社交礼仪,所以即使她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酒会,她也知道该遵守些什么规矩。倒是钟潮生,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一直紧张得坐立不安,在车上腰板都直挺挺的,深怕之前老师教的各项注意事项做得不好。 “小钟啊,你放轻松点,我看着你这脸崩得……我都莫名紧张起来了。”老刘从后视镜偷瞄了后座好几眼,实在是忍不住了。 郑伯侧过身微笑着说道:“老刘你别吓唬他了,我当年第一次参加的时候比他更紧张,像个机器人似的,脚都抬不起来。小钟,轻松对待就好,我们只是陪同小姐过来的,没有人会留意到我们。” “我……我怕我做不好让小姐丢脸……”钟潮生额上和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莫长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事的啦小钟,你就当做是去酒店逛一圈就好。里面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吃吃喝喝。你要是真的担心就跟着郑伯,他怎么做你怎么做,绝对万无一失。” 钟潮生心想,他正有此意呢。他今晚是无论如何都跟着郑伯了,连上洗手间都跟着他,至少有什么事郑伯还能提点一下。 这次的酒会在一个高级楼盘里的私人会所举行,车子可以直接开到会所入口的喷水池前,宾客下车后车辆统一停到指定的停车场里。老刘接地气的性子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决定要么留在车里要么就到附近找个地方坐坐,走之前郑伯会提前通知他。 莫长川挽着郑伯的手,举止优雅地步入了会所。本来在场内忙碌着的傅兰迪一看到她,马上带着莫皓宇一同过去迎接。 “长川,你今天的打扮太美了。”傅兰迪一边对莫长川行拥抱礼一边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平常不美咯?”莫长川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咬着后牙槽低声反问。 傅兰迪轻笑道:“没有,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那么美。” 莫皓宇也对莫长川行了拥抱礼,然而这父女俩之间,连打招呼的动作都略显僵硬。 “长川,今天真漂亮。”莫皓宇惜字如金地说道,脸上只是礼貌性的微笑。 “谢谢。”莫长川面无表情地回答。 各人分别寒暄了几句,便走到一旁取了些饮料,在小桌前站着。没多久,傅兰迪便上台开始主持这个酒会,讲了一些对于公司今年方针的介绍与前景祈愿的话。 祝酒词完后,他本应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然而他却补充了几句:“今晚除了是我们公司对各位股东以及重要客户的招待,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分享。”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大家想必也知道,我在美国期间,中国的业务都是由公司的首席运营官莫皓宇先生进行决策的。”追光灯一下子就打到了站在舞台不远处的莫皓宇身上,他面向所有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莫皓宇先生与我一直都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今后我们将会亲上加亲,我已经与他的掌上明珠缔结了婚约。请容我为大家介绍我的未婚妻——莫长川小姐!”他朝台下的莫长川伸出了手,并示意她上台。 台下一片哗然,追光灯打到了莫长川的身上,众人都把眼光投向了这位从未露面的首席运营官的千金身上。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钟潮生像被人定住了一样,耳边有好一会儿只听到嗡嗡的轰鸣声——怎么回事?!未婚妻?!!!莫长川同意了?!!!他瞠目结舌地看向莫长川。 莫长川微笑着走上了台,落落大方地站到了风度翩翩的傅兰迪身边,向台下众人行了一礼。 傅兰迪一手扶着她的腰,把话筒交给了她。 “大家好,我是莫皓宇先生的女儿,我叫莫长川,也是傅兰迪先生的未婚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莫长川露出优雅的笑容,自我介绍道。 台下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为之鼓掌,也有些低头窃窃私语—— “哎,我怎么听说这位首席执行官的母亲早就为他选好了未婚妻,但那是另一家美国企业的总裁千金,不是台上的这一位呢?” “我跟这位傅先生的母亲有些交情,前阵子他母亲才透露过,他们公司即将与另一家跨国企业合作,他会和那家企业最大股东的掌上明珠共结连理呢,怎么临时换人了呢?” …… 这些千奇百怪的传言在台下众人之间传来传去,更有甚者已经把莫长川渲染成了夺人未婚夫的心机婊,衍生出了骇人听闻的豪门斗争情节。 钟潮生倒吸了一口气,这些蜚短流长让他听着很不是滋味。一向大门不出的莫长川怎么就突然成了众人口里的小三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台上的二人——傅兰迪仿佛听不见任何台下的声音,此时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莫长川,在她前额上轻轻地印上一吻。莫长川脸带笑容低垂着眼睛,甘之如饴地接受公布了这个消息所带来的喜悦。 “郑管家,这……这是……怎么回事?!”钟潮生目瞪口呆地看向身旁面不改色的郑伯,他已经完全懵了——莫长川之前说的要“出门见人”难道就是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傅兰迪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还跟莫长川订婚的吗?!莫长川的爸爸呢?他也是明明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还是对她不管不顾吗?! “没什么,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这是小姐和傅兰迪少爷公布订婚消息的酒会。”郑伯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不是……”钟潮生觉得郑伯不可能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您没听到其他人都在对小姐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的吗?那些奇怪的传言到底怎么回事?!” 第211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 “你们没发现吗?首席执行官的母亲薛女士今天没在现场呢!” “哎?!还真是啊!难不成这是他们私定终身了?!” “嗯,我看是!要么就是首席运营官打算夺权了,才攀附了那位首席执行官!” …… 台下各人议论纷纷,虽然大多是窃窃私语,却有不少进了钟潮生的耳朵里,更甚者开始胡诌,甚至出现了各类浮想联翩的低俗传言。 钟潮生气得发抖,正想把说的最肮脏的那人揪出来,不料被郑伯按住了肩膀。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这么做。”郑伯淡定自若地说道。 “他们在损坏小姐的名声,这些都是最肮脏的诋毁,郑管家你怎么还能忍得住?!!!” “因为我了解小姐,我也相信她。”郑伯端起桌面上的那杯白葡萄气泡酒,微微地啜了一小口。他注视着莫长川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与信任,钟潮生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感慨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对莫长川的信任还是不够。 钟潮生缓缓地平复了情绪,四周却忽然间全部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傅兰迪和莫长川的表情刹那间仿佛是被凝固了一样,眼睛直直地盯着宴会厅的入口处。 钟潮生和郑伯也转过头去看向入口,两人心里的第一句话都是“糟了”,钟潮生还顺带附上了多句足以口吐芬芳的词汇与语句——入口处进来的,是盛装打扮过的薛晓露。 她虽然已经将近五十岁,但皮肤和身材保养得当,看上过去像是只有不到四十岁。她身穿一套全黑色的高订裤装晚礼服,斜肩的设计,半透明的丝绸之上以黑色的丝线绣出复杂的花鸟纹,裤脚处有闪片点缀,低调中透出别样的奢华感。她的及耳短发在左边的末尾处带着一点弧度,看上去极为飒爽干练。她的眼妆干净简洁,但眼神里却透着霸气;玫瑰豆沙的唇色配上简单的淡橘色腮红,妆容里也透出不一样的精明。如果不是大家都认识她的话,大概很难想象得出她竟然已经有傅兰迪这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莫长川的腿有点发软,若没有妆容的点缀,估计此刻她的脸已经毫无血色。这个女人是她一生中的噩梦,要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她见面,这难度实在是有点过高了。 傅兰迪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搀着她的手,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稍稍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叮嘱道:“稳住!有我和莫叔叔在,不会有事的。” 郑伯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一手拉上了钟潮生,只说了一句“跟上”,赶紧往舞台方向移动。 薛晓露不紧不慢地穿过宾客,一边露出优雅的微笑一边与相熟的客户打招呼。临近舞台,莫皓宇从人群中走向她,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礼:“晓露,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吗,都多少年不见了,这么重要的场合,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你竟然也不通知我,这得多伤我的心!”薛晓露回抱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听dn说你去了法国探望你的闺蜜,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们相聚的时光嘛,公司的事有dn处理,所以就没敢去扰了你们的兴致。”莫皓宇微笑着回答。 这一个拥抱礼持续的时间有点久,台上的傅兰迪与莫长川,还有台下的郑伯和钟潮生,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都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不知道她突然出现打算要做些什么。 薛晓露悠然自得地走上了舞台,意味深长地看了傅兰迪一眼,才把脸转向莫长川,行了亲吻礼牵着莫长川的双手感叹道:“哎呀,长川,这么多年不见,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上次在曼哈顿没见到你,我不说有多遗憾了呢!” 她一提到曼哈顿小公寓那事儿,莫长川的后背就不其然地渗出了冷汗。 傅兰迪扶着她腰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冷静。上前给薛晓露行了亲吻礼后,笑着问道:“母亲,您怎么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这是要给我surprise(惊喜)吗?” “噢?”薛晓露的嘴角一勾,“dn,那你现在到底是惊还是喜呢?” “我……我当然是都有啊!”傅兰迪也带着浓浓的笑意,只是这笑脸看着像是露出了獠牙和利爪的小老虎,看着一点都不友善。 薛晓露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容,走到麦克风前,跟在场的那些熟悉的客户道了好,发表了一番久别之后的感慨。 “她到底想干什么?”站在她身后暗处的莫长川保持着优雅的笑容,嘴巴几乎没动地对身边一直扶着他的傅兰迪问道。 傅兰迪也是礼貌性地笑着,装作和她很亲密地咬耳朵的样子回答:“我也不知道。上次那秘书被炒掉之后我身边不应该有什么眼线。这次她本来在法国,没想到她竟然能赶过来。” 第212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一) “我真的应该重新考虑要不要再相信你……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莫长川咬着后牙槽小声对傅兰迪说道。 傅兰迪把她的手挽在自己的左手,表情镇静自若。“别担心,咱先别自乱阵脚了。先看看她想做什么。” “今天是犬子傅兰迪与我老朋友莫皓宇先生的千金公布订婚喜讯的日子,但由于飞机延误的原因,我未能准时抵达,怠慢了各位,我深感抱歉!”提到老朋友的时候,薛晓露看向了站在台下一手插在裤兜里的莫皓宇,脸上升起了一丝得意之色。“希望将来公司在年轻人的带领下能蒸蒸日上,大展鸿图!也祝各位今晚能尽情享受欢乐!” 薛晓露致辞完毕,转身眯着眼走向傅兰迪:“dn,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呢?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此时,莫皓宇、郑伯和钟潮生一起疾步走向傅兰迪,莫皓宇更是忧心忡忡地盯着莫长川。傅兰迪打了个眼色,所有人都跟着他来到会所的一个私密的会议室里坐下,郑伯和钟潮生则分别站在莫皓宇和莫长川的身后。 “dn,你现在翅膀硬了,连订婚这样的事情都不用知会我了是吗?”薛晓露把手包往桌面上一方,语气里颇为不悦。 “母亲,您不是在法国忙着嘛,我就没敢打扰您。”傅兰迪虽然心里紧张,但这事儿他既然答应了莫长川会替她扛着,他就一定不能慌,只能故作轻松,尽量把话说得简短,免得露出了马脚。 薛晓露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噢?我还不至于连看个通知的时间都没有。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故意不让我知道的呢?” 莫皓宇清了清喉咙,微笑道:“晓露啊,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了,要是孩子们真的喜欢对方的话,我们做家长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薛晓露看向他,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笑容:“皓宇啊,你可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像dn这样的熊孩子我可真的不太放心呢。你也不知道,他在美国的时候给我闯了多少祸,恃着自己长得还算不错,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竟然把你家长川这么乖的孩子给骗到手了,唉……他在美国胡天胡地也就算了,现在还对公司元老的千金下手,我的颜面都让他丢尽了……” 莫长川和钟潮生都同时斜着眼睛盯着傅兰迪,然而心里想的却截然不同——莫长川的内心是想着:“看吧,你那些风流破事,现在都被你母亲拿出来做成攻击你最有利的武器了”;钟潮生则是想:“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傅兰迪的那些破事,为什么还会选择跟他订婚?这是瞎了眼么?!” 正常情况下,遇到自己亲生母亲这样的指责,估计面子都要挂不住了。然而傅兰迪却像是角质层超厚的,竟然还敢嬉皮笑脸地说下去:“咳,母亲大人,给我留点面子呀。以前那些都是过眼云烟,只谈恋爱不结婚。但现在长川才是我的真爱,我只想和她一起开展新的生活。” “啊……傅兰迪又发什么神经……好肉麻……受不了……”莫长川竭力维持着表情,内心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 第213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二) “dn,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今天你可是当着你莫叔叔的面许下了这样的诺言,他日如果你食言了,我这当母亲的可不好向他交代。本来今天打算赶过来让长川想清楚再做决定的,可没想到我还是晚了一步。”薛晓露一副可惜扼腕的样子,可谓入木三分。“我要不是考虑到这类消息会影响公司股价,我刚才一定非得打断你不可。” 看来傅兰迪那戏精一般的性格是家族遗传的,他们母子俩简直是一模一样。 “还是晓露你想得周到处理得大方得体。不过既然孩子们互相喜欢,就先让他们订了婚再看看什么时候把婚礼办了吧。这也算是利好消息,能让公司运作得更好,对你对我都有好处嘛。”莫皓宇笑得温文尔雅,转而对身后的郑伯说道,“郑管家,去给经理说一下,为薛女士准备一份丰富的晚餐。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怕是要累坏了,得好好补充一下。” “好的,老爷。”郑伯应了一声,离开了会议室。 “外面还有不少宾客需要招待,我们就先出去了。晓露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安顿好了咱们得聚一下。”莫皓宇站了起来,经过薛晓露的椅子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打算带莫长川和傅兰迪离开。 “dn,你给我留下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薛晓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语气里充满了不容反抗的威严。 傅兰迪耸了耸肩,冲看着他的莫长川笑了笑,打了个“没问题”的眼色,便让莫皓宇把莫长川和钟潮生领了出去。 傅兰迪还没坐下来,便用平常他应付薛晓露那嬉皮笑脸的一套语气对她“撒娇”:“母亲大人,刚才训都训了,还要在我未婚妻和未来岳丈面前罚留堂,这让我面子往哪儿搁呀?” “你那是什么未婚妻?之前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菜么?怎么?肉吃多了,改成吃素了?”薛晓露双手抱在胸前,似乎不太吃她儿子的这一套。 肉吃多了,改成吃素?嗯……莫长川的确挺素的……傅兰迪心里哂笑着,觉得他母亲的这个形容颇为准确。 “母亲大人真是火眼金睛,我的确是口味改变了。以前嘛,我就是比较肤浅,喜欢美国那些身材火辣长相性感的,”傅兰迪色眯眯地用手比划了一下,“但是呢,相处一段时间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也就维持不了长的时间。那次您不是去了找长川嘛,本来那时候就是给她处理学校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没怎么联系了。可你那天不是问过我是不是喜欢她嘛,我那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后来她回国之后,我却好像觉得心里痒痒的,一有空就想起她,越想就越觉得她虽然又干又瘪,但好像还挺耐看的。那段时间看不到还真的会有点想见到她。我跟莫叔叔也算是比较熟了,偶尔听他提起他女儿,觉得好像还挺神秘,就想起小时候我们俩上预备学校的那些日子。这次放假回来了,跟她相处的机会多了,就越发地喜欢她,竟然萌生了想要结婚的想法。所以……” 薛晓露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儿子卖力的表演,边摇头边用鄙睨的眼光看着他:“啧啧啧,dn,你要是光看外表也就算了,我本来还给你物色了好几家公司的名媛千金打算让你多几个选择的,没想到你自己这么着急。论学识、论相貌,我给你的那些选择哪个不比长川的条件好?” 傅兰迪往椅子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我也想不明白啊。您也知道的,感情这种事情……不是有句老话,情不知所起什么的,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样了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你这孩子,中文不好就别说嘛,说出来让人家笑话。”薛晓露被他逗笑了,气也消了不少,“还好你只是订婚而不是结婚了,不然连后悔都没机会。” “哎?母亲大人您这么说可得小心啊,不然让莫叔叔听见了他会不高兴的。而且,我对待这段感情可是很认真的。我第一次跟莫叔叔提起的时候,他还说‘太好了,以后咱们就像一家人一样了。’”傅兰迪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末了还没点正经地对薛晓露抛了个媚眼。 最后那句话让薛晓露彻底地乐了,态度也温和了下来:“好吧,我也就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才那么跟你说而已。既然已经订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结婚的话我不建议太着急,你这口味变幻无常的,别脑袋一热做了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她揉了揉眉心,“我也有点累了,你出去招待宾客吧。” “行,那我先出去了。母亲大人您好好休息一下,结束了我安排人送您回酒店。”傅兰迪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让他糊弄过去了。 傅兰迪离开会议室之后,薛晓露坐在椅子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如果儿子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的多疑无疑就成了他和莫长川的助攻。她从第一眼看到莫长川的时候开始就不喜欢她,只因为她长着和那个人一样的大眼睛。如果不是因为莫皓宇,她连话都不想跟莫长川说。要是让莫长川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她岂不是要老对着那张她讨厌至极的脸?!可一想到刚才儿子转述的莫皓宇说的那一句话,她的心又柔软了下来。她多年的心愿,不就是想要和莫皓宇成为一家人么?但要是以这样的方式……她的内心颇为矛盾,一旦她出手阻止傅兰迪和莫长川结婚,就必定会得罪莫皓宇,那样对于她来说带来的可是毁灭性的后果,她不想冒那样的险;可如果不做任何事,她又担心儿子真的动了真感情,真把莫长川娶回家了,到时候难受的可就只有自己了。她只希望傅兰迪对莫长川只是源自新鲜感,等新鲜感过去了,也就自然会分开,这样自己就不用做恶人去拆散他们了…… 第214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三) 一回到公寓,莫长川就习惯性地径自回房,却被钟潮生拽住了手。 “小姐,一会儿咱俩……能不能坐下来聊聊?”他沉着脸,神色凝重地说。 莫长川看着他拽着的手愣了愣神,稍显僵硬地点了点头:“嗯……我……想先去洗个澡……这衣服穿得我浑身是汗……” 钟潮生放了手:“好,那我一会儿在客厅等你。” 莫长川一回到房间,就给傅兰迪发了个微信:“小钟说一会儿要找我聊聊,我该怎么办?”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那不是很好吗?他找你聊肯定是被咱俩的订婚消息惊呆了!” “惊呆了又怎样?对他没任何影响的呀!”莫长川不禁扶额。 “他会找你聊肯定是对咱俩的订婚有看法,说不定他会劝你取消这个婚约。” “啊?取消我的婚约对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川,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可以趁机逼问一下他原因啊。”傅兰迪都快被这耿直女孩给弄得哭笑不得了,“我母亲对咱俩这事肯定没完,你最好先不要告诉他真相。他哪怕是误会了也好,看看他的反应如何。要是醋了那就恭喜你了!” 莫长川嘟着嘴皱着眉看完这条微信,总觉得傅兰迪好像不太靠谱。他到底是在帮自己还是坑自己?她的心总觉得有点悬,想起两次都被傅兰迪坑得快要晕过去了,这合作伙伴到底靠不靠谱啊?! 洗完澡吹干头发,她拖拖拉拉地出了客厅,心里只希望钟潮生今天累了,能尽快结束对话回房休息。自从回国之后,她每天要面对钟潮生时真的感觉是一种无形的煎熬——她既希望能和钟潮生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又害怕相处多了自己又会生出多余的非分之想来。 钟潮生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忙从厨房里端出一杯温好的热牛奶,放在客厅茶几上。 莫长川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与钟潮生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故作轻松的样子问:“这是给我的?” 钟潮生点了点头,坐回了沙发上开口问道:“小姐,你……真的已经和傅兰迪订婚了?” 莫长川摸着玻璃杯的底部,感受着里面传出来的温度:“嗯,订婚了。” “就是那次你戴着戒指回来的时候?” 莫长川低垂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姐,你爱他吗?”钟潮生突然十分直接地问道。 莫长川怔了一怔,抬眼看向钟潮生:“小钟,你为什么这么问?” 钟潮生坦然地直面她的眼神,严肃地答道:“因为我记得你第一次回美国的时候有多讨厌他!哪怕他对你好,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的相处喜欢上他!!!” 莫长川的右手轻轻的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苦笑道:“小钟,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可不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喜欢上他呢?我小时候的确误会他了,所以才蹉跎了那么多的岁月……” “即便如你所说的那样,你的确是小时候误会他了,可你在美国那餐厅也看出来了,他前女友多得很,那可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他那么花心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你?!!!”钟潮生看到莫长川似乎还是执迷不悟,语气也开始变得有点冲。 “小钟,谁没有过去呢?只要他以后不再像从前一样,对我一心一意,那不就好了?” “……”钟潮生没想到莫长川对傅兰迪的态度竟然转变得这么快,而且还那么坚定。他几乎压抑着即将崩溃的心态问:“那他母亲呢?你不是心里最忌讳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了吗?难道你就没想过以后的处境?!” 莫长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别的问题:“小钟,你为什么那么反对我和傅兰迪订婚的事情?” 钟潮生没想到突然会被反将一军,竟一时语塞:“……因为……”是啊,为什么呢?他们俩订婚来得措手不及,他自己也不曾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我希望我的家人能觅得良人佳婿,值得托付终身……” 呵,这回答可真够富丽堂皇的……莫长川心里暗自嘲笑了一番,“你怎么就觉得他不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人呢?我记得你之前明明也说过,觉得他对我挺好的啊。为什么他变成我的未婚夫之后你好像就看不惯他了呢?”她必须趁着钟潮生还有点怒气的时候追问,不然等他恢复了理智的常态,他就又把自己的想法和情绪隐藏起来了。 他们俩的对话里隐隐有了点火药味。钟潮生眉头深蹙,被莫长川这么一问,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紧张这件事?为什么要干预莫长川的私事?明明自己只是一个佣人,为什么要对雇主的家事指手画脚?自己脑子是进水了么?!!!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然而稍稍冷静下来,他还是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 “更好的人?”莫长川轻哼一声苦笑着重复,“更好的人哪看得上我?我没外貌没学历没本事,还落得个麻烦得要死的病,换成是你,你敢爱么?!” “为何不敢?!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得这样的病又不是你自己的意愿,而且你已经很努力在和这个疾病对抗了,不应该妄自菲薄。”钟潮生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一瞬间,莫长川仿佛被石化了一样愣住了——她不过就是随口说的赌气话,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个意想不到的回答。然而即使这回答让她稍稍对自己有了点信心,残酷的现实却还是让她清醒了过来。她的心隐隐传来一阵酸楚:“小钟,谢谢你的安慰。可你已经已经选择婷婷了,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 “……这……”钟潮生在这个事实面前毫无底气可以反驳。 莫长川和善地笑一笑:“小钟,我知道你心善,一直对我都很好。但我自己的问题我也很清楚,所以……不用给予我善意的安慰了。”她把手上的热牛奶喝完,“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第215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四) “你怎么了?回到公寓了吗?”钟潮生打开手机,沈玥婷的这条微信立刻就蹦了出来。 钟潮生无言地看着手机,只是快速地回了一句:“酒会遇上点事儿,解决了。没事。” “人还好吗?” “没事,都安全。很晚了,你快休息吧,明早你又要早起。”钟潮生实在没有和她聊下去的冲动,他感觉脑子有点乱,想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沈玥婷是有眼力见的人,即使不是面对面能观察表情,单从文字就能看出来他的心情不是很好。酒会里能发生什么事?没有上晚间新闻的应该都不是什么会影响到他们这种小角色的大事件。她跟钟潮生道了声“晚安”,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钟潮生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最后几乎没经过大脑说的那句“谁说不敢”,感叹要是那句话能跟微信一样能撤回多好……他不是后悔自己说了他敢喜欢莫长川这一句,而是后悔这句话完全就是实力打自己的脸——莫长川提醒了他,他已经做过了选择,如果莫长川是他敢喜欢的人,可为什么他选的是沈玥婷而不是她?! 这一个问题也就算了,可为什么从来不八卦别人私事的自己,偏偏对于莫长川和傅兰迪订婚这事儿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如果换作其他人,他通常觉得那是别人的选择,选得好不好都是别人自己承受的结果而已,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可为什么他宁愿冒着僭越的风险也要跟她说今晚的那些话?自己是最近太闲了吗?! 撇开这些问题不说,自己明天该如何面对莫长川?他知道莫长川最后的那句话已经是给他铺好了台阶,可他还是觉得难堪。他真的是恨不得能时光倒流,他要是不说那些蠢话,只把这些疑问都埋在心里,也总比如今这样尴尬的好。 而另一个房间里的莫长川,这天晚上也是感觉漫漫长夜尤其难熬。她本不想跟傅兰迪说太多关于她和钟潮生之间的事情,无奈实在是没有办法,谁让傅兰迪也算是半个始作俑者。她刚想给他发个微信排解一下,没想到对面竟然先发过来了:“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咱们出去聊聊?” “好。”莫长川简短地回复了他,趴在床上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脑子里回顾着当晚发生的一切,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钟潮生这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第二天有些睡过头了。直至听到密码锁开锁的声音,才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开门出去客厅张望。看到手里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的傅兰迪正在玄关处换鞋,他脑子里就有些混乱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傅兰迪打招呼道:“傅……傅先生……这么早就过来了?怎么不先给我发个消息,我这还没洗漱的样子真的是怠慢了……” 傅兰迪冲着他露出了跟阳光一样的友好笑容:“没事没事,我昨晚跟长川说了今天会一早过来。可能昨天太晚了她没告诉你。我自便就好,你不用招呼我。”他把花束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悠然自得地坐下了。 钟潮生转过身去苦恼地扶额——傅兰迪不请自来自己开门进屋的习惯还真的是一直都改不过来啊……难怪从第一次出现开始就真的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呢,原来一直都不安好心打着莫长川的主意。亏自己之前还替他在莫长川面前说好话,都怪自己眼拙竟然没看出来傅兰迪的本性。他几乎是肠子都悔青了,只能边想边推门回房洗漱。洗漱完毕刚要开门回客厅,打算给傅兰迪泡一壶茶,结果莫长川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傅兰迪送的那一束香槟玫瑰。 “小钟起来了?”莫长川的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卸掉了昨晚华丽的妆容,还是不带任何修饰的她让钟潮生看着比较习惯。“我今天要和傅兰迪出去,”她停下来看向身旁的傅兰迪,“咱们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傅兰迪抬手看了看手表,思索了一下:“吃完晚饭再回吧。你今天的时间是我的。”说完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不知为何,钟潮生听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竟然有一种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感觉。 莫长川没好气地瞥了傅兰迪一眼,转向钟潮生说道:“行,那小钟,你今天就自由安排吧。晚饭后他会送我回来的。” “好。知道了。”他微微低下了头,感觉无法直视他们俩。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当傅兰迪和莫长川站在一起的时候是十分相称的。虽然莫长川由于进食障碍导致身高只有一米六,但恢复了正常饮食之后的她脸上的胶原蛋白多了一点之后,就特别显得年龄小。而且她的眼睛又大又圆,虽然暂时失去了一些光彩,但看着还是属于比较乖巧可爱类型的邻家女孩;傅兰迪的爸爸也是一名中美混血儿,因此即使傅兰迪也是混血,可他的长相还是稍稍偏向中国人,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和白皙的皮肤除外。他的身高跟钟潮生差不多,但他长期有去健身房,因此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莫长川大概到他心脏位置的高度,站在他身旁有点显小,但傅兰迪这体形就很有优势,显得特别有安全感。 他不由得想起了沈玥婷和自己——沈玥婷是带着一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女性的韵味,加上她的五官都长得精致,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她一米六八的身高,与自己站在一起不会显矮。由于工作经常消耗体力,她不用去健身不用节食都能拥有苗条的身材,外形对于很多异性来说都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他们俩外出逛街的时候,就会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当然大多数人看的是沈玥婷而不是他。 沈玥婷一向都给他感觉十分世故,处理人际关系以及办事圆滑,而且脸上常常带着温暖的微笑,会让陌生人都觉得非常有亲和力,这是她的优点与魅力所在。钟潮生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觉得她像春日里的暖阳一般,能给人带来温暖,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第216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五) “哎呀呀,我当着他的面把你拐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傅兰迪戴着太阳镜,挑着眉看了副驾上的莫长川一眼,语气十分地欠揍。 “现在才来想这个你的反射弧还真的挺长的。”莫长川知道他就是没事想耍嘴皮子的流氓,已经彻底免疫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傅兰迪看了一下仪表板上的时钟:“这么早,当然是带你去喝早茶。” “喝……喝早茶?!!!”莫长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通常喝早茶这个习惯都是南方某省份的老人家的爱好。 傅兰迪揉了一把她的头,笑言道:“想什么呢你?是不是觉得这是老人家行为?说真话!” 猝不及防地被猜中了心思,莫长川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傅兰迪装作一副和她十分亲昵的样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继续保持亲密状态哟,我母亲今天找了人跟着咱俩。”他一手搭在莫长川的肩膀上,在她想回头的时候嘴唇扫过她左边的额角,从远处看就像偷吻她一样,“别四处看,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莫长川毫无防备地被他这么亲了一下,不由得尴尬地低下了头。虽然他们之前已经悄悄地沟通过,在除了莫皓宇和郑伯以外的人面前都必须表现得不露任何破绽,可莫长川还是没来得及适应。 傅兰迪伸出手用手指轻轻地扫过她的脸颊,忍不住笑道:“就靠近这么一点点你就害羞啊?长川你可真可爱!” 莫长川给他来了个死亡凝视,可还是只能乖乖地忍住要揍他的冲动。 他们的目的地是cbd的商业区,附近都是甲级写字楼,还有高档的购物中心。傅兰迪带她去的是一家比较新派的粤菜餐厅,不提供包间,但是餐厅内分成好几个小房间,每个房间只有两张桌子,相比传统的粤式茶楼,环境幽静雅致,但点菜的方式是从餐牌上选好对应的点心或菜式,再找服务员下单,每桌由一位服务员负责泡茶上菜等服务,虽然看起来比较高档,但实际上却有点不伦不类。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喜欢这里?”傅兰迪以为莫长川会喜欢这样的餐厅,没想到她从坐下开始就一直没什么表情。 莫长川摇了摇头:“没……没有……” 傅兰迪突然双手揉住她的脸:“给我说真话!” 莫长川觉得她答应傅兰迪帮他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自那之后,他就越发肆无忌惮地“虐待”她,不是吃她豆腐就是各种揉脑袋揉脸蛋!她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双手扒下来,揉着她可怜的脸颊答道:“喝早茶不是该去传统茶楼的热热闹闹的才正宗么?你带我来这样静悄悄的地方干嘛?!我警告你!我要是还没到二十五岁就脸部肌肉下垂的话我跟你没完!!!” “就是因为这里不一样,所以我才带你来尝尝新嘛!你又不是老人家,干嘛老去那些地方?要跟他们抢点心,你忍心吗?莫长川同学,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知道么?” “哈?!你一个拿美国身份证的半唐番给我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吗?!我怎么感觉那么违和呢?!!!”莫长川真的是服了,傅兰迪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突然之间接地气了? 傅兰迪笑嘻嘻地喝了一口服务员给他泡好的陈年普洱,装作挺会品尝的样子答道:“洛书仪啊!我有时候跟公司里的人吃饭,她会偶尔说说她从前在这边的生活,说以前上班每天乘公交地铁都能听到这一句话,我把她调去美国之后,她就老觉得听不见这句话挺不自在的。” 莫长川一手托腮,给他翻了个白眼:“我就说你没在国内过过这种生活怎么会知道这样的语句……”她看到服务员还想给傅兰迪添茶,忙伸手阻止,“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他喝不惯中式茶的,别浪费。”按照傅兰迪这种喝白开水一样的喝茶方法,都把上好的陈年普洱给糟蹋了。 这服务员不慌不忙地退到远处等着上菜再前来,他们知道有些客人是不喜欢有旁人在一边这样伺候着的。餐厅里早就给他们培训过,因此他们都会用这样的方式和客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避免打扰到客人。 “哎,昨晚你回去后什么情况?”傅兰迪放下了手上的茶杯,凑过去低声地问莫长川。 “什么什么情况?” “小钟啊,你那边除了他还有谁……” “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长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觉得你不靠谱,问我为什么会答应跟你订婚。” “真的假的?!小钟竟然说我不靠谱?!”傅兰迪觉得这个形容实在是……太真实了。 莫长川点了点头:“对啊,他也没说错嘛,你就是不靠谱。每一次都算不准你的母亲大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傅兰迪简直要冤死:“拜托!我真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不过按照她的行踪轨迹倒着推算,我心里倒是有些可以排查的对象。” “谁?我们这边的还是你那边的?” “暂时还不能确定下来,因为有好几个怀疑对象。先别说这个了,你跟小钟昨晚到底怎么谈的?”傅兰迪明显对正事不太紧张,倒是开始八卦起莫长川和钟潮生的事情来了。 一提起钟潮生,莫长川就觉得头痛,她根本就看不穿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还是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俩……差点就吵起来了……” “小钟这么牛啊?竟然敢跟雇主杠?!!!我真的越发欣赏他了!到最后你有试探出什么没有?” 莫长川低垂着眼,双手抠着茶杯的边缘,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说……他觉得我值得被更好的人所爱……” 傅兰迪本来还点着头,越听越不对劲,他用手轻轻地捏住莫长川的下巴,挑眉问道:“什么叫‘值得被更好的人所爱’?!他难道觉得现在你的未婚夫我不好么?!” 第217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六) “……”莫长川都快无语了,“你看看你,你现在这样就很不好了……” “有吗?我觉得这样才是未婚夫妻相处的正常模式啊!”傅兰迪的脸一点点地凑近,他笔挺的鼻子几乎要蹭到莫长川的鼻尖上。 莫长川条件反射一般往后缩,下巴却被他捏得死死的。她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满是恐慌,心跳也由于紧张而加快了跳动。 傅兰迪忽然没忍住笑,右手食指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看把你吓得,刚才有人在房间外拿手机偷拍呢。”刚好他们点的点心来了,傅兰迪手往莫长川的肩膀上一搭,给她正了正方向,“看传菜员那边。” 莫长川装作好奇看快要上桌的点心的样子,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灰色polo上衣的男的走到走廊的另一边,本来手里的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们,一看到莫长川的脸转过去就立刻装作要打电话的样子。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她凑近傅兰迪,在他耳边低声问。 傅兰迪微笑着对服务员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往莫长川的碗里夹了个做得异常精美的东星斑鱼饺:“这些招数我那控制狂母亲在我身上使了无数遍,还察觉不出来我可枉为她儿子了。来,尝尝这个。” 莫长川看着桌面上放的点心,再看看傅兰迪刚夹到她碗里的,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带她来了——这是一份装在黑色镂空食盒里的点心组合,一共有两层。上层是用竹屉装着的蒸制的东星斑鱼饺和烧卖;下层是烘焙和油炸类的叉烧酥、鲍鱼挞和凤尾虾芋角。摆盘和点心的外观都十分别致,看得出食材也是精心挑选的。 如今安然躺在莫长川碗里的那东星斑鱼饺,可谓巧夺天工。外形是仿照真正的东星斑做的,半透明的橘红色外皮还细致地点上了红色斑块,整个鱼饺呈上弦月状,仿佛是一条正在水中畅游的东星斑。 “这个做得栩栩如生的,我都舍不得吃了呢。”莫长川看了好久,目光还是舍不得移开。 傅兰迪看到她那眼神,笑着再往她碗里夹了一个:“没事,吃了还有,喜欢的话全都给你。” 莫长川把碗里的另一个夹到傅兰迪的碗里,微笑道:“不用了,一起吃才好吃。” 傅兰迪微微一怔,刹那间,他的脑海中掠过了一些一闪而过的画面—— 偌大的别墅里,十五岁的傅兰迪坐在房间的大电视前,独自打着电动游戏。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他的母亲了。 他才刚来到美国没多久,听母亲说他们从此以后就定居在此,他要和那个跟他一起上预备学校的大眼睛妹妹入读同一所中学。 他们才刚到步不到一个月,母亲却要出差飞去英国。临走前,母亲只交代说,预计大概两个星期左右就会回来,应该来得及回美国给他过十六岁的生日。然而两个星期后,她只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公司的事情有变,会议要延期,也许要再等两个星期,来不及回来给他庆生了。 小时候住在中国,他的母亲也是忙得跟要拯救地球的女超人似的,经常要到处飞。本以为移民之后,回到了父亲的老家日子会安稳些,却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想问母亲,能不能先回来,可他正值青春期里最叛逆的时候,自尊心强得很,总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特别懦弱,像个妈宝似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要取笑他。 生日这一天刚好是周末,他在美国还没有熟悉的朋友。要是说在这个国家跟他最熟的,莫过于那个寄住在他们家的大眼睛妹妹。可那妹妹好像跟自己也是不太合得来,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就没怎么好好相处过。明明是重要的十六岁生日,却要自己一个人对着家里的四面墙壁发呆。他越想越来气,可又找不到什么发泄的途径,只能打开游戏机把声音调到最大,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 家里的佣人都不敢得罪这小祖宗,中午的时候有人去他房间请他下楼去吃午饭,结果被他一嗓子吼回去了:“leave me alone(别管我)!!!” 到了晚饭的时间,再次有人敲门。他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游戏里,本来已经渐渐把过生日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全心全意地打游戏,却又被这敲门声叫回了现实中。更可恶的是,他稍一分神,好不容易才打到的那一关竟然被那boss钻了空子,给了他致命的一击,还没来得及存档,他那可怜的游戏主角就已经一命呜呼了。房间外那敲门声还在坚持不懈,他生气得把游戏手柄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怒气冲冲地冲向房门,还没打开就对着外面大声嘶吼:“i said it, leave me alone(我说过了,别管我)!!!” 然而门打开后,他看到一声不吭捧着个餐盘站在门外的莫长川,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凝固了。 “郑伯说,你中午没下来吃饭,让我把饭菜拿给你试试。”房门外的莫长川眨巴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声地嗫嚅。 傅兰迪的脸还臭着,一时间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好。 莫长川没理会呆若木鸡的他,直接绕过他走进了他的房间,踮起脚艰难地把餐盘放到他的书桌上。 傅兰迪看她不太够得着,才讷讷地走过去,帮忙把餐盘放好。 莫长川正打算转身离开,却瞄到被摔得连电路板都露了出来的游戏手柄,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不吃饭就是因为心情不好啊?” 她这么一问,傅兰迪好不容易被游戏冲淡的委屈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他强憋着胸中翻腾的情绪,倔强地答道:“……要你管啊……” 莫长川被他这语气弄得有点生气,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就径自走向了房门。 傅兰迪在书桌边上愣了愣,才跟上去打算继续反锁着房门。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莫长川突然停住了脚步。傅兰迪差点儿就撞上她了,正要破口大骂,没想到莫长川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她用手在吊带裤的裤兜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了一颗苹果味的水果硬糖,伸手递到了傅兰迪面前。 第218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七) 傅兰迪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给……我的?” 莫长川倔强地点了点头。 傅兰迪一头雾水地接过了糖,突然想起这位妹妹平常没什么吃零食的习惯,应该这个也是平日里攒下的。于是不忍心问:“给我了……你还有吗?” 莫长川低头从另一个裤兜里翻出来一个葡萄味的:“一起吃才好吃。这个也给你。”说罢把那一颗糖也放到了傅兰迪的手里,转身便离开了。 傅兰迪锁上了房门,看着手里的那两颗水果硬糖,终于忍不住从门后滑坐到地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莫长川咬了一口东星斑鱼饺,里面是用去了骨的鱼滑做成的,不知道厨师做了什么处理,这鱼滑味道既鲜美又爽口。她平常最怕鱼腥味,而且她不怎么会吐骨刺,但这鱼饺的馅儿竟让她有欲罢不能的感觉。 她刚要转过头去问傅兰迪这是怎么做到的,然而看到有点发怔的他,她才想起来这不是钟潮生,而是也跟她一样永远都只负责吃的傅兰迪少爷。 “傅兰迪?傅兰迪!!!”她戳了戳傅兰迪的胳膊。 “嗯?怎么了?”傅兰迪总算“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突然发呆了?想什么呢?” “啊?呃……长川,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曾经给过我两颗水果硬糖?”他自己都差点忘了那件事,这一下记忆被唤醒了,他的鼻腔里仿佛闻到了那些水果硬糖的味道。 莫长川又吃了一口鱼饺,眨着她的大眼睛问:“我有做过那样的事?!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一直都那么讨厌你,不可能给你什么东西的呀。” 傅兰迪被她的耿直弄得啼笑皆非:“你能不能别这么直接啊?!你看看你以前都怎么对我的!快对我负责!” 莫长川给了他一个看疯子的眼神,咬着筷子撇了撇嘴:“你倒是想得美!” 傅兰迪叹着气摇了摇头:“我这样的高富帅你竟然不喜欢,就喜欢小钟那样的,太伤我自尊心了。” 莫长川夹了一块凤尾虾芋角,外面的芋丝被炸得香脆,里面是微咸的芋泥,最顶上是爽滑的虾肉。一口下去三重口感,是一种不一样的美味。 “唉,”莫长川轻叹一声,“我也希望我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他,这样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现在每天在家里,我都不敢出客厅也不敢跟他说话,这感觉太难受了。我怕我一跟他多说几句话,感受到他对我的好,我好不容易按捺住的感情又死灰复燃,那我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傅兰迪用公筷给她夹了个带子烧卖,凑到她耳边问道:“那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说不定你发现我的好了,就会觉得现在的自己眼瞎。” 莫长川突然放下了筷子,盯着几乎要贴到她脸上去的傅兰迪那张英俊的脸,严肃地说道:“嗯……我没瞎,你有一副千篇一律的好看皮囊,却缺了一个万里挑一的有趣灵魂【注】。” “啧啧啧,”傅兰迪一脸的不屑,“我还以为你终于看清楚我的优点了,没想到你睁眼瞎啊。我得为自己默哀,怎么这么倒霉找了你这样的未婚妻。”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刻,傅兰迪倒很希望莫长川能对自己说“好啊,咱俩试试看”。然而莫长川已经睁眼瞎到这地步了,他又不是眼科医生,对这种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傻子实在是束手无策。看来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自己除了保护好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对了,昨晚你母亲把你留下来说什么了吗?”莫长川喝了一口陈年普洱问道。 傅兰迪毫不在意地回答:“没什么,就是问为什么我好端端的一食肉动物无缘无故跑去吃素而已。”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傅兰迪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的意思就是我以前那些女友都是火辣性感凹凸有致的,”他的眼神贼兮兮地在莫长川的身上扫了一圈,“她就是好奇为什么我突然变了口味喜欢你这样的。” 莫长川总算反应过来了,这家伙是在间接地损她。她差点气得站了起来,要不是傅兰迪有先见之明把她按在座位上,估计她得扬长而去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啊!”傅兰迪嘴巴上在道歉,然而脸上的笑意却收不住,“你听我往下讲嘛,唉,这孩子怎么听一半不听一半的呢……我后来跟她说了,我说我以前那些都光看外表只打算谈恋爱,但上次你回学校接受校方道歉那事之后,我就越发想念你,大概是动了真情,竟有了非你不娶的念头了。” 莫长川刚接过他递过去的茶,听完他的说辞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不是?你就这么打发你母亲了?她一个这么精明的人,难道就这么相信了你的鬼话?!” 傅兰迪耸了耸肩:“不管她信不信,反正我信她相信了呗。我都亲口承认了,难不成她还能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真是假么?怎么?难不成你觉得她不会相信我们真心相爱?” 莫长川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这番话从傅兰迪的嘴巴里说出来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感。他们俩从小就认识,可她总看不出他的话里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造成这样的感觉也是有一定原因的,毕竟她小时候所认识的傅兰迪,是个对薛晓露言听计从的乖儿子,因此她住院那么多年,依旧对他充满敌意;然而多年后再见,他却以一种老朋友的熟人姿态闯进了她的生活里,给她争取学校曾经亏欠她的一切;但那一次从洛书仪的口里,她才知道他平常不是以这样嬉皮笑脸的方式在商场立足,而是以不苟言笑雷厉风行而著称;而后她去美国参加初中的毕业考试,他又热心地为她提供了一切需要的条件,还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帮助她陪伴她;只有这一次,他仿佛无路可选,才直接向她提出要求,让她当自己的未婚妻,想要借助她和她爸爸的力量来摆脱他母亲的控制…… 第219章 闹腾的傅兰迪(十八) 从喝早茶的地方出来,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 “咱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如今莫长川一想到回公寓就头大,毕竟对着钟潮生时还是担心自己的感情难以控制,因此相比从前她会有在外面逗留的愿望。 傅兰迪正在系安全带,他想都没想就问:“通常恋爱中的男女都会做些什么?” 莫长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问我这个问题?!!!” 傅兰迪愣了愣,才想起来莫长川应该是只恋爱菜鸟,一点经验都没有,他不应该问她的。“呃……当我没说……”他尴尬地笑了笑,“你想要在外面逛逛还是逗留在室内?要是没想到去哪里的话可以去我住的酒店呆着,我觉得你现在不想回去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担心小钟在家而已。” “没想到这世上最了解我的竟然是你啊,”莫长川都说不出这到底是可喜还是可悲了,“还是去你那酒店吧,我在外面久了不太适应……” “行,那咱们回去吧,也免得在外面他们老盯着。” 傅兰迪的公司跟cbd的一家酒店有长期合作关系,他每次回中国办事都会停留得比较久,因此酒店有个长期备用的商务套间是专门给他们的。 “进来吧,随便坐,当作自己家一样就好。”傅兰迪打开了房门,莫长川稍显拘谨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套带厨房的商务套房,房间已经被打扫消毒过,床单枕头套也全换过了。这样的商务套间比公寓好的地方就是不用聘请专人去打扫,酒店里都一应俱全。莫长川在沙发上坐下,看到房间的书桌上放了好几本书,有一本里面还夹了个书签。 “你真的……非常喜欢看书呢……”莫长川突然想起上次在傅兰迪的小公寓里看到的那面颇为壮观的书墙,上面堆满了各个领域的书籍。 “嗯?你怎么知道的?”傅兰迪从小冰箱里拿了两瓶冷饮,递给了莫长川。 “谢谢!第一次跟小钟住在你那小公寓里,整整一面墙的书架上都堆满了书,被震撼住了。说起来,你新公寓里倒是没了那样的书架了……” 傅兰迪坐到她身旁,打开冰咖啡喝了一口。“没想到你竟然留意到这个,我还以为关于我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放在心上呢。”他苦笑着说,“新公寓没时间弄装修,书都收起来搬回去咱们小时候住的那别墅里了。” “你现在在美国的时候还回那别墅住吗?” 傅兰迪摇了摇头:“母亲要是在美国的话我会在那边住上一两个晚上吧,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在新公寓里了。那边清静些。” “你最后一句听起来怎么跟个老头似的?”莫长川忍不住揶揄他,嘴角不自觉地形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 傅兰迪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要是老头的话,你是我未婚妻,那不就是老太太了?” “说得好像我真的是你未婚妻似的。”莫长川拍开了他的鸡爪,嗔怪道。 傅兰迪惬意地靠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莫长川的脸,梦呓似的说:“如果是真的,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真不考虑一下我吗?我好歹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啊。” 莫长川向他翻了个白眼:“世上的好男人多了去了,我都考虑一下岂不累死了么?更何况,郑伯比你好上不止一百倍,我是不是该先考虑他?” “你竟然拿我跟郑管家比?!”傅兰迪真的要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跟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他要怎么比,“得了,你别祸害人家郑管家了,他被你折腾了大半辈子他容易么。” 莫长川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那句话一出口,傅兰迪立刻就后悔了。可惜这面对面的闲聊不能像微信一样撤回,他只能无比尴尬地补充道:“那个……我不是那意思……” 沉默了好一会儿,莫长川才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摇了摇头:“嗯,没事,的确是那样……他从我出生到现在,就没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我挺对不起他的……” 傅兰迪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里更难受,忙放下手上的冰咖啡,伸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肩安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我今天和你相处一整天,有点得意忘形了……” 莫长川的双眼微微发涩,头靠在他的肩上,能闻到她熟悉的那股大吉岭茶和花香混合的淡香味道。自从考完初中毕业考试回到国内之后,她就再也没闻到过这种香味。如今靠在傅兰迪的肩上,她竟然觉得有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他们俩就这样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在静静地享受着这样相处的时光。这有点像之前莫长川住在傅兰迪新公寓备考,有时候觉得压力太大或者情绪不好,傅兰迪也是那样轻轻地搂着她,让她靠在肩膀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沉默。 莫长川回国之后,每当傅兰迪回到新公寓打开客厅的灯时,他总会独自坐在客厅沙发的位置上放空自己,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把想念莫长川的心用层层的伪装包裹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莫长川的呢?是听到班花和校长讲述当年莫长川被劝退的原因之时?还是小时候收到莫长川给的那两颗像是十六岁生日礼物的水果硬糖?又或者是更早之前,他俩在国内在莫长川家里的第一次见面?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可他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回来晚了,他喜欢的人在他没有守在她身边的时候,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让她深陷于痛苦之中,她用尽了千方百计都无法把这个人从她的心里彻底地连根拔起。她曾经从这个人身上获得过一丝的温暖,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却从没想到只是踩进了更深更黑暗的深渊。他不忍心让她独自伤心难过,他既希望她能发现自己的心意,又生怕自己吓坏了像小兔子一样敏感的她,因此他只能偶尔装作毫不在意地反复试探,一次又一次地心怀希望,却一遍又一遍地被拒绝得遍体鳞伤…… 第220章 钟潮生的烦恼(一) 莫长川和傅兰迪离开后,钟潮生愣愣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发了好久的呆。 吃完早饭,他独自回到房间,心里还是觉得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到傅兰迪对莫长川作出亲昵的动作好像就会莫名愤怒,颇有冲上去分开他们的冲动。 上午十点,沈玥婷准时来公寓打扫。客厅没人,钟潮生也没有挂“请勿打扰”的牌子,她直接就推了门进去。看到钟潮生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两眼发愣地盯着窗户外面看,她差点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在家也不亮灯,还闷在房间里。”沈玥婷摸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钟潮生神情恍惚地看向她:“嗯?婷婷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玥婷在门口放下打扫的工具,走过去俯身看着他:“刚来没多久。我看客厅没人,你门口也没挂挂牌,还以为你和小姐出去了呢。” “没有,小姐最近都跟她未婚夫外出比较多,我只有复诊的时候会跟她出去。她今天也出去了,我算是放假。”钟潮生慵懒地躺在床上,有点像没睡醒。 沈玥婷蹲下趴在床边,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笑道:“放假也不告诉我,看来你不想见我。” 钟潮生没什么反应,讷讷地说:“才不是,我知道你会来。见面再告诉你不还一样。” “那……”沈玥婷趴在床边眨了眨眼睛,“要不……我今天搞完清洁请半天假留下来陪你?” “你下午没要紧的事?” 沈玥婷摇了摇头,回答道:“我的工作都是些简单的体力活,请半天假没问题的。倒是你可以放假,太不容易了。” “行,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嗯……”沈玥婷那双会笑的眼睛转了一圈,“要不去看个电影?最近好像有一部挺期待的上映了。” 钟潮生觉得出去走走也好,省得他整天在屋里闷着,脑子里一直想着莫长川的事,于是答应道:“好。那去吧。” 自从父母离世之后,钟潮生就再也没去过电影院了。虽然对于很多人来说现在的电影票能支付得起,但对于捉襟见肘的钟潮生兄妹俩来说,能省一点就是一点,毕竟两个人加起来的电影票都差不多能在外面吃一顿好的了。 沈玥婷和钟潮生在外面也是,大多数时候吃汤面或是盖浇饭,简简单单地应付了就算。沈玥婷的要求一向都不过分,对钟潮生的经济状况她是充分理解的。她甚至会找一些有优惠的应用,购买团购的套餐,大家一起精打细算。因为钟潮生才刚摆脱了网贷的负担,之前报读考证的课程也花掉了不少钱,因此他们暂时还是自己管自己的账。 沈玥婷说的那部电影,是一部由几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小说改编的爱情片,讲述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朋友,经历了无数的蹉跎岁月与互相伤害之后,终于修成正果在一起了。当然这其中加入了不少的伤痛青春的元素,让剧情有起伏有冲突,最后才会显得感人至深。 沈玥婷看得全神贯注,看累了就把头靠在钟潮生的肩膀上。中间男女主角因误会而一直无法在一起的剧情,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部分,让无数在场的妹子都为之抹一把热泪。 钟潮生从开始没多久就眉头紧蹙,明明这样的剧情没什么问题,可不知道为何他总会联想到莫长川和傅兰迪。他甚至在观看的时候有一种错觉,电影里的男女主的脸换成了莫长川和傅兰迪,他们俩明明从小感情就很好,却在青春年华里不停地擦肩而过,期间当然也不缺坏同学挑拨离间找茬生事——这剧情几乎可以套到莫长川在美国读书期间遭遇的校园霸凌事件,而坏同学就非傅兰迪那班花和她的朋友莫属了。 所以最后莫长川和傅兰迪也是会像电影里的这样,发现大家当年都不过是被小人所制造的烟幕所迷惑,才会对对方恨之入骨而天各一方,误会被解开之后才发现自己心底里最喜欢最想念的还是对方,对吗?尤其是傅兰迪还特地回来中国努力游说莫长川回去接受校方的道歉,为她排除万难照顾周全地完成了整件事,顺利地给莫长川解开了压在她心头多年的心结,让莫长川被他感动得痛哭流涕,决定不顾一切以身相许吗?这都是什么破剧情啊?!!! 他双眼一直盯着电影院里的大屏幕,看似在认真地看电影,心里却已经导演出了一部年度大戏,而且这部“大制作”还是由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他左边的胳臂被沈玥婷挽着,然而右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看完电影出来,沈玥婷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她觉得男女主角爱慕的情愫发芽的时间是在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爱情没有受任何多余的因素影响,是人生中最纯净最完美的。钟潮生心不在焉地听着,对于沈玥婷的观点只是偶尔“嗯”,“啊,是的”,“的确是那样”虚应着,并不发表他的真正看法。 “小钟,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沈玥婷忽然停止了她的长篇大论,站在钟潮生的面前抬头盯着他看。 钟潮生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刚才电影院里又安静又暗,有点困了……” 沈玥婷本来还打算在电影院所在的购物中心逛逛的,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了兴致,忧心忡忡地说道:“那……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你赶紧趁小姐还没回来休息一下。” 一提到莫长川,钟潮生额间的青筋不禁突突直跳。他也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适合继续逛下去:“嗯,我送你去车站吧。抱歉,没能跟你吃完晚饭再回去。” 沈玥婷拉住他的手说道:“你肯定是前阵子考试压力太大,没能好好休息。小姐回来之后又多了些琐碎的事情太累了吧?我看你好像瘦了呢,我都心疼死了。” 钟潮生摸了摸她的脸:“没事,我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你回到大宅了给我发个微信报个平安。” 第221章 钟潮生的烦恼(二) 钟潮生回到公寓,站在门口看着冷冰冰的客厅,心里空荡荡的。 莫长川不在家,他也能偷偷懒,回去的路上就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便当,随便解决了当天的晚餐。独自坐在餐桌旁吃着,他自己也觉得没滋没味的。虽然莫长川去美国考试期间他大多数时间也是自己一个人吃饭,但那时候他还是像等着远行的亲人回家一样的心情等待着莫长川回来。他从来没想到,他等来的竟然是莫长川的疏远,还有就是她和傅兰迪的订婚消息。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换成是妹妹钟采薇,当她有了男朋友之后,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般担心失落。然而妹妹已经不在,这样的假设无法验证。对了,他当初接受这份工作的聘用,是因为想要知道莫长川与妹妹的死是否有关系,然而这一年多过去了,他还是什么发现都没有;莫长川如今也康复得不错,一直在往积极的方向发展着,他这个当时为了应急而被聘用的私人助理,现在也没什么留下来的需要了吧? 想到“不被需要”这四个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所以,他是该准备为找下一份工作做准备了吗?他思忖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得到答案。 “郭医生,您方便聊几句吗?”在钟潮生的联系人里,大概只有郭梓洋可以咨询这方面相关的意见了。 郭梓洋很快便回了:“方便,我这周都是白班。我打给你还是你打给我?” 钟潮生看了看墙上的钟,这时间莫长川应该还没回来。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潮生,好久不见!”郭梓洋一接听就热情十足地打招呼。 “郭医生,好久不见了。”倒是钟潮生显得比较拘谨。 “怎么了?是为了上次你问的关于莫小姐的事情?”莫长川回来之后,钟潮生因为她态度上的疏离而感觉焦躁不已,曾经向他求援。他当时给钟潮生做了些简单的疏导。为了这事儿,郭梓洋跟顾诗涵算是彻底闹翻了。 “呃……就是……我最近还是有点心烦气躁的,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钟潮生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郭梓洋拿着手机挑了挑眉:“噢?是晚上睡眠质量不太好吗?” “睡眠质量还好……不过就是整天会走神想了别的事情,老是心不在焉似的。” “是老想起妹妹的事情吗?”郭梓洋不由得想起了顾诗涵那次在办公室里对他说的话。 钟潮生犹豫了——他的烦恼好像会联想到妹妹,但似乎是与莫长川的关系比较大。“……与妹妹有一点关系,但好像影响不大……” 这……难道真的是如顾诗涵所言,钟潮生对莫长川也产生了移情,但那是以他对钟采薇的感情一样对待莫长川?!郭梓洋的直觉告诉他,钟潮生也许也发现这一点了。不然以钟潮生的性格,绝对是能忍就忍,不会轻易对外求助的。“与莫小姐有关?” “……啊……嗯……”钟潮生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既然打电话向郭梓洋求助,他就做好了让对方知道自己想法的打算。“我们之前一直相处得挺不错的,她也说她把我当做家人一样。但今年年后她去了美国四个多月备考,回来后就好像故意疏远我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郭梓洋大概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了。莫长川在顾诗涵的引导下尝试对钟潮生的移情做戒断,但医生一般来说都不会直接告诉病人这是由于他们产生了移情而导致的。“你是因为她对你态度上的转变所以感觉心烦气躁?” “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用和以前一样的心态对待,直到……” “直到?” “直到最近她公布了她订婚的消息,我就老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选择跟她之前一直看不惯的人订婚……” 郭梓洋这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消息,甚至顾诗涵那天跟他吵起来的时候也不曾提及过。 “嗯……潮生啊,你觉得你自己为什么要想通她选择这位未婚夫的原因呢?这事儿对你带来什么影响了吗?” “这……其实就是我来向您求助的原因……我觉得我的心态实在是太奇怪了,只要她的未婚夫对她亲昵一些我就恨不得冲过去把他们隔开;如果他们俩一起出去了,我就会忿忿不平脑子里一整天都是他们俩亲昵的样子,而且会感觉十分难受……” 虽然顾诗涵已经判断过钟潮生的心态是把对妹妹的感情移情到莫长川的身上,但郭梓洋还是稳妥起见多问了几句:“潮生啊,在你心目中,莫小姐和采薇的感觉像吗?” “……刚认识的时候,我总会在她身上找到采薇的影子。可后来我又觉得,好像有些不一样。她毕竟不是采薇,她有自己独立的性格,和采薇完全不同。”钟潮生努力地回想着他对莫长川的感觉回答道。 “嗯……也就是说,她对于你来说,并不是妹妹的替代品,对吗?”郭梓洋的嘴角微微向上,他感觉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小姐她怎么可能是采薇的替代品!”钟潮生差不多能猜到郭梓洋问这个的原因,毕竟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嗯……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来了——你希望我以什么身份为你分析?朋友?心理医生?” 钟潮生彻底懵了:“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肯定是有的。你把你心里第一反应的答案选出来就好。” 这真的有点左右为难了。但钟潮生想着他并不是在医院走正规的流程去询问,算是以他和郭梓洋之间的交情来问的,于是他答道:“朋友。” 郭梓洋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选的。“嗯……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做移情,是来访者——也就是我们常接触到的病人,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投射到咨询者——也就是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身上的过程。很多时候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都会让病人对他们产生足够的信任,然后才能产生移情,把自己对一些人的情感投射到我们身上,才能进行情感的宣泄和疏导。但是你也知道的,顾医生尝试了足足五年,莫小姐都没有对她产生足够的信任。” 第222章 钟潮生的烦恼(三) “嗯,我记得。顾医生说是我来了之后小姐才能接受催眠治疗。”钟潮生答道。 “其实在帮助莫小姐的康复方面,你的位置是十分特殊的。她只信任你,这就迫使顾医生必须通过你才能引导莫小姐对她产生信任感,所以你是她们当中非常重要的桥梁。”郭梓洋给他慢慢分析,“然而在你和莫小姐建立信任的时候,她对你产生了明显的移情。然而你并不是心理咨询师,无法帮她消除这种移情。后来她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明白对你过度依赖了,因此她告诉了顾医生,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 “您的意思是,小姐她不想依赖我了?” 郭梓洋对于这个理解有些无语:“并不尽然。她只是意识到这份对你的依赖过了火。不是每一位病人都会意识到这样的问题的,她能自己发现其实也挺不容易。” “嗯……后来呢?” “后来顾医生给她提出了一个建议,让她考虑尝试自己过去美国那边参加考试,目的是要把你们俩从生活中隔离一段时间,来降低她对你的依赖。当然这只是顾医生的建议,选择权还是在莫小姐的手里。”郭梓洋顿了顿,一边说一边思考着如何向钟潮生解释才能让他比较容易接受。“结果你也看到了,莫小姐选择采纳了顾医生的意见,作出了尝试。听顾医生在会诊会议上所说,刚开始的时候莫小姐在那边的确曾出现过急性焦虑和抑郁情绪发作,幸好她有朋友从旁协助,她才慢慢地缓过来了。” 钟潮生拿着电话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他知道莫长川发病时的状况,但他不敢想象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她是如何应对的。她的朋友……在美国大概就是指傅兰迪了吧?莫非这就是他们俩感情加深的契机?!可这……处理移情的方法怎么听着有点不靠谱呢?感觉像是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似的?那不就跟见异思迁一样吗? “郭医生,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必须要处理对我的移情呢?” 郭梓洋就知道他一定会这么问的,毕竟这是大多数人都会产生疑惑的:“因为移情虽然与恋慕的感情看起来很相似,但实际上并不是本人的真实感情啊。其实移情是一种对其他人感情的投射,相当于她把一种对别人的感情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会希望对方一直放在你身上的是这样的感情吗?” “嗯……的确不希望。” “这就好比,其实她心里想着一个人,然后她把对那个人的感情放在了你身上才对你好对你信任,这样你的心里一定不会好受的。但是移情对于心理治疗在医学方面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支持的,因为那样可以拉近病人和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之间的距离,才能比较容易去引导病人做情感宣泄。” “原来如此……”幸好钟潮生照顾妹妹的时间里有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不然郭梓洋的这些解释听起来还真不太容易明白,“但这样的话,会不会有机会变成小姐对她美国的朋友产生移情了呢?” “的确会有这样的病例。不过,莫小姐在你身上已经意识到移情的问题了,所以对于她待美国那朋友应该会相对谨慎一些。就像你自己曾经注意到的问题,日后就会更加小心对待一样的道理。” 钟潮生没想到,原来莫长川回来后对他疏远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也许她刚回来那阵子的情绪发作也是要克服移情而产生的心理斗争吧?自己是男孩子都会觉得那样的疏远难以承受,更何况是只能独自承受的莫长川呢……他突然心疼起莫长川来,她虽然外表看似柔弱,但她一直在坚强地与这个病抗争着。 “所以……小姐和她那朋友是真的感情?”钟潮生低声嗫嚅。 郭梓洋低声笑了:“他们俩之间是不是真感情,那得问他们本人,我们心理医生可不能干预病人的感情生活哟。倒是你啊,潮生,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对你们家莫小姐的感情生活这么在意呢?” 钟潮生重重地叹息:“唉……这就是我找您的原因,我觉得我好像一直都不是什么八卦的人,现在却跟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一样的,天天脑子里都在想着他俩的事,每次想起都觉得很不爽……郭医生,我觉得我这心态……这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心理疾病……” 如果不是还需要保持在别人面前人模狗样的精英形象,郭梓洋大概这时候早就哈哈大笑起来要耻笑他一番了——这哪是什么奇怪的心理疾病,这是赤裸裸的嫉妒!!!他之所以在这对话刚开始的时候问钟潮生会不会觉得莫长川和钟采薇的感觉相似,其实就是想要验证顾诗涵之前说钟潮生对莫长川产生了移情的定论。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如果非要说钟潮生得的是什么心理疾病,那只能说他的确得了,而且此病病名为爱。 “潮生,你谈过恋爱吗?”郭梓洋对于钟潮生的神经大条表示叹为观止,他猜想钟潮生一定没谈过。 这猝不及防的提问让钟潮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现在有女朋友……” 郭梓洋本来还在心里耻笑他,结果听到这个回答瞬间感觉五雷轰顶——什么?!连你这样的小屁孩都有女朋友了,老天怎么可以那么残忍让你虐我这只可怜的单身狗?!!!没天理啊没天理!!!!!! 他正想仰天长啸,却忽然打住了——慢着,这小子说自己有女朋友,明显就不是莫长川。可他心里又嫉妒人家莫长川和她未婚夫的事,怎么听起来三观不太正?!!! 他本来想要回答钟潮生的,这下却需要好好斟酌要不要挑明了。 “哟?你这小子厉害了,有女朋友了竟然不吱声,够神秘的啊!”郭梓洋决定还是得慢慢引导他,让他自己意识到问题。 “呃……才开始没多久……而且也因为工作的缘故相处的比较少……”钟潮生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 第223章 钟潮生的烦恼(四) 嗯?那就是钟潮生跟他女朋友还没有深入了解?这小子,搞不好都没弄明白自己的心到底怎么想的。郭梓洋虽然不算阅人无数,但也大概能看出来钟潮生完全没有谈过恋爱。不过想想也是,他才十几岁双亲就离世了,之后一直忙着照顾妹妹,生活拮据得一有时间就忙着打工赚钱,哪来的闲情逸致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潮生啊,认识你这么久,这是你第一次谈恋爱吧?” “嗯……”被问到这个,钟潮生耳根都红透了。 果然不出郭梓洋所料……“你的雇主是个女孩,而且你和她长期要共处一个屋檐下,每天朝夕相对,你可得给你的女朋友做好思想准备,不然对方可是很容易误会。” “没事的,她是小姐家的佣人,都知道我的情况。而且她很善解人意,开始的时候我跟她说过我的经济状况,她也十分理解,还经常帮忙精打细算。” 原来是莫长川家里的佣人啊……知道他的情况还能欣然接受,这女孩要么就是真的善解人意,要么就是颇有心计了。 “潮生啊,要是你的女朋友和莫小姐同时出现了问题,你会先去解决哪一个的事情?”对于钟潮生来说,这份工作几乎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而且相当于每天都要随传随到,对莫长川也要照顾周全。郭梓洋当时介绍他去应聘这份工作,一来是知道他借了网贷公司的钱,急需资金周转。他当时已经失去了所有需要照顾的人,也需要一份这样的工作让他不至于深陷于痛失至亲的悲伤之中;还有就是当时顾诗涵对于莫长川的情况束手无策,整个科室都为了这个毫无进展的病例头痛,他也想要帮帮顾诗涵,让她从困局中走出来。现下如果钟潮生这恋爱是有长线计划的,这份工作可就不一定适合他了……可他自己又表示出十分在意莫长川的感受,这样的矛盾是早晚都会突显出来的,他必须提前做好思想准备,而且也一定要弄清楚他的感情到底是偏向哪一边的。 而对于钟潮生来说,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自从莫长川从美国回来之后,他的心就一直乱到现在,这种状态让他十分焦虑无助,因此才有了今晚与郭梓洋的对话。 如果莫长川和沈玥婷同时出现问题……他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始终摇摆不定。沈玥婷是个独立又聪明的女孩,如果有问题大概也不会向他求助,说不定还能处理得比自己更好;可是莫长川……她虽然正在努力回归生活正轨,可她毕竟承受过那么多,要是又遭受打击,说不定还会发病…… 郭梓洋看他好久都没有反应,明白这种抉择是需要时间去考虑的。而且其实他并不是真的需要那个答案,他只是想要让钟潮生认清楚自己的心,到底他和莫长川之间算是什么关系。一旦他想明白了,这个问题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这是个让人难以做出选择的世纪大难题,其实你不必在此时此刻回答我。”郭梓洋笑道,“也许某一天,你真的会面临这个问题,如果你之前还没想清楚,那么到时候你的本能反应就一定会给你一个最佳的答案。潮生,恋爱是一门十分深奥的学问,也是一门经常需要取舍的学问。它具有排他性,并且不能像物质一样权衡得失,极少会存在两全其美的方法,因此我建议你认真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钟潮生点了点头:“嗯,我会的。谢谢您,郭医生。” 结束通话之后,钟潮生看着面前吃不完的便当,感觉没有胃口再吃下去了,只好收拾好了拿去扔掉。 刚走到楼层的垃圾房门口,刚好电梯也停在了这一层。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的莫长川和傅兰迪也呆住了。 钟潮生对着电梯里的人笑了笑:“小姐,你回来了。” 里面的二人都没有走出来的意思,电梯门等候了一会儿又要关上。钟潮生立刻按住了下行的按钮。 电梯里的莫长川和傅兰迪对视了一眼,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赶紧走出电梯,跟着钟潮生进了公寓。 莫长川的样子有些疲倦,本来就无神的大眼睛此时双眼皮尤其明显。 “长川下午可能没午睡有点困,回来路上就在我车子里睡着了。”傅兰迪扶着莫长川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给她脱了鞋子,让她平躺在沙发上。“她要是太困了要么就让她先睡一会儿,不然她现在这样洗澡可能也不太好。”他伸手为莫长川把前额有些凌乱的发丝拨到了耳朵后面,眼神里尽是温柔。 莫长川好像有点恍恍惚惚的,将睡未睡的模样。 “长川,想好了什么时候能跟莫叔叔吃顿饭就告诉我,我来为你们安排。”傅兰迪俯下身子柔声对莫长川说道。 莫长川的眼神仿佛还没有找到焦点,但似乎思维还是清晰,微微地点了点头。 傅兰迪在她前额留下轻轻的一吻。“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晚安。” 莫长川闭上了双眼,终于安心地睡去了。 这一幕钟潮生看在眼里,他强行压住心里的不适感,用平时的语调说道:“莫先生,我送你。”随即走到玄关处,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傅兰迪走后,钟潮生偷偷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莫长川,她的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大概已经睡着了。他走回房间给她拿来了空调毯,轻轻披到她的身上。他的眼神不禁停在了方才傅兰迪亲过的地方,凝视了许久,才转身走进了洗手间,拿出了一条热毛巾,从那个地方开始轻轻地擦拭,顺便也给莫长川擦了擦脸。 毛巾轻抚过莫长川苍白的脸颊以及笔挺的鼻梁,停留在她浅粉色的双唇上。 这一年多来,虽然莫长川康复的状态不错,但她毕竟是在身体发育期间得过进食障碍导致有点发育迟缓,营养方面也不太能吸收好。钟潮生研究了不少的食疗,好不容易在她去美国之前把她的身体调理得好了些,结果她回来后似乎又有些跟不上了。 第224章 傅兰迪的计划(一) 这周剩余的时间,莫长川大多数时间都在公寓里。直到周末,傅兰迪才过来看她,把她接出去了。 “我很高兴你终于愿意和莫叔叔坐下来共叙天伦。”傅兰迪脸上堆满了笑容。 莫长川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可别说得好像是我不肯见他一样。我住的公寓都是他的,他要想见我难不成我把他锁门外?” “咳咳咳,你看看你,一提起他就跟个刺猬似的,见人就戳戳。”傅兰迪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宠溺地答道,“我觉得你该换个心态,你就当他是普通朋友吃个饭,别还没见着就提前把敌意给露出来了。他是你爸爸,又不是别人。” 莫长川的嘴巴因为生气而撅了起来,小声嗫嚅:“他也不见得心态有多好,我和他没太多相似之处,唯独脾气就是一模一样,他都那么倔,这可不能怪我,遗传的。” “行行行,那我还是乖乖当夹心阶层好了。有什么事我兜着咯。”傅兰迪无可奈何地笑道。 车子在一家市郊的私房菜馆前停了下来。这家私房菜在网络美食平台上拥有颇高的人气,装修走的是江南园林风,吃的不止是美食,还有风雅的环境,一看就知道是洛书仪推荐给傅兰迪的手笔。 与很多江南菜馆不同,这家店的装潢亮点在于室内的布置。墙面是常用于工业风的灰白色,然而在正门处有一棵横亘了整层楼的大树,树根在一楼的室内,树底下放了品茶用的茶台以及茶具,不远处还放着古琴、古筝、竹笛和洞箫,要么就是店主人自己爱好民乐,要么就是有客人来的时候可以表演助兴。 傅兰迪带着莫长川往右手边走,穿过一个可以容纳十来人的大厅,来到走廊里的雅间。每个雅间都是中式的复古装修,但摆设的桌椅却是融合了一部分的现代元素,虽然是酸枝的制造技法,却是简约的中式现代风格。 他们来到雅间,莫皓宇已经早早地坐在里面,凭窗看向窗外的小河,欣赏着河岸两边复古的江南风建筑,以及被河风吹动枝叶婆娑的杨柳。听到声响,莫皓宇回过头看向来者,微笑着站了起来。 “莫叔叔这么早就到了啊?我也该早些过来的,这样还能欣赏一下这附近的景色。”傅兰迪一看到莫皓宇就颇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莫皓宇拍了拍他的胳膊:“没事,我刚坐下而已。也没比你们早到多少。长川……最近瘦了啊……”眼光一转移到莫长川的身上,他就颇为不自在。这身经百战的商场老手在自己女儿面前竟拘谨得有点像初恋中的小伙子。 莫长川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嗯,夏天太热,吃不下东西。”她没怎么打招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觉得有时候跟她父亲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喊他一声“爸爸”都觉得尴尬。 莫皓宇倒没这么在意,他觉得莫长川肯跟他说话就好。于是赶紧招呼他们俩坐下来,顺便找来了服务员沏茶上菜。 莫皓宇和傅兰迪都要开车,莫长川也由于药物的原因不能喝酒,因此他们只点了明前龙井。菜还需要些时间才能上来,他们细细品味着这清淡的龙井茶,伴着悠悠的晚风,竟觉得心境也平静了不少。 虽然这样的景色很不错,但傅兰迪还是不希望他们浪费了这个难得可以沟通的机会。于是他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个……莫叔叔您前几天好像跟我母亲吃过饭?” 莫皓宇收回了放空的目光,笑着答道:“嗯,前天晚上跟她吃了一顿饭。她觉得订婚没问题,反正消息已经公布了,至少不应该影响到公司。但她似乎觉得你还是太年轻,过于冲动了。” 傅兰迪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详的坏笑:“我不冲动她怎么能轻易放过我啊,那现在她是算是真的同意了?” 莫皓宇点了点头:“同意你们订婚,可没同意你们结婚啊。dn,你母亲的宗旨你不可能不清楚的。” “是是是,不就是利益为先嘛。不过她不看好亚洲的市场,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 莫长川听着他们的对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慢着,什么结婚?傅兰迪你不会又打算干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莫皓宇拿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慢慢地喝完。他把杯子放回桌面上,才一挑眉对傅兰迪问道:“dn,你不会没跟长川说过你到底要干什么吧?” 傅兰迪看了看他,又瞄了瞄身旁的死亡凝视,耸了耸肩说道:“嘿嘿,我不就是担心她知道太多了心理负担过重不能如常发挥吗,所以就打算分开几个阶段,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她下一步的计划。” “傅兰迪!!!!!”莫长川伸出双手捏住他的脸,疯了似的吼他:“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活腻了!!!” 莫皓宇从桌上夹了一块卖相颇为可爱的茶点到自己的碗里,仿佛是个毫不相关的人似的:“早告诉过你了,不要把我女儿当傻子一样耍,她可是记仇得很。” 莫长川一眼扫过去,怒气冲冲地吼道:“别装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长……长川……你冷静点……”傅兰迪好不容易把莫长川的双手从脸上扒下来,一脸无辜地揉着快要肿了的双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担心你心理负担过重会太容易暴露——你也知道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擅于察言观色了,只要你一不小心暴露了,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得报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起薛晓露这个女人,莫长川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那什么破计划?!!!说出来听听!!!不好好说的话你们俩自个儿玩去吧!”她气鼓鼓地坐回了椅子上,用眼神对着傅兰迪千刀万剐。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碗里的茶点,莫皓宇又喝了一口明前龙井,细细地品着茶里的清香,低声道:“有人来上菜了,你俩先喝口茶消停一会儿。” 果不其然,话音才刚落下,便有服务员轻敲雅间的门。 第一道是前菜,正方形的食盒里摆放得犹如日式庭院里的小盆栽,底部铺满了细碎的小石子,中间看似随意地散落着几个黑色的鹅卵石,三款不同的前菜分别装在不同形状的食器之中,一角插了一小株清雅的紫竹作为主调,其余空白的地方撒上几朵颜色鲜艳的小花,整个前菜的格调提升了不少。 另一道上的是色彩缤纷的坚果色拉配鲜红菜头油醋汁。虽然摆盘没有第一道菜精致,但也是别具匠心的。鲜红菜头油醋汁沿着盘子勾画得如同两尾栩栩如生的鱼,足够粘稠却不过量,颜色娇艳欲滴,瞬间就勾起了食欲。 这家店上菜是每次上两道,大概过个十五分钟左右再上下一轮的菜,让客人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品味。 服务员离开后,莫皓宇看到莫长川眼中闪现的光,对傅兰迪微笑着说道:“咱们边吃边聊吧,好菜要趁新鲜的吃。” 傅兰迪给莫长川每道前菜都夹了些,让她先慢慢品尝。来之前他已经做过了功课,给她和莫皓宇介绍道:“这是三文鱼籽炖蛋,黑鱼子酱伴深海鳌虾,以及印尼虾片牛油果泥。” 莫长川细细地品尝着,在傅兰迪的指导下,每吃完一款都会喝一小口龙井漱口,以免混淆了食物的味道。那道三文鱼籽炖蛋,算是比较常见的做法,只是食材上有区别——三文鱼籽本身带有海鲜的海水咸味,加上口感比较特别,让炖蛋吃起来更香;黑鱼子酱伴深海鳌虾是这三道前菜中最受瞩目的,深海鳌虾是刺身,配了一个微酸的酱汁,这酱汁里带着青柠檬的清香与酸甜,带出了鳌虾的鲜味。佐以黑鱼子的鲜味,更能突出来自深海的味道;而印尼虾片牛油果泥,松脆的印尼虾片本身就带着一股虾香,和了牛油果泥仿佛是在吃牛油果雪糕,两重不同的口感两种不同的味觉,本以为是互相排斥的味道,没想到结合在一起时竟像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 “另一道是巴玛火腿坚果沙拉配鲜红菜头油醋汁。”傅兰迪细心地介绍。薄如蝉蜕的巴玛火腿,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犹如红宝石一样的暗红色的光,表面上泛着晶莹的油光,刺激着莫长川的味蕾。本身这种来自意大利的巴玛火腿就有着独特的香味与咸味,点上红菜头油醋汁后,咸香与酸甜味的酱汁混合在一起,加上坚果脆脆的口感,这样的搭配简直天衣无缝。 莫长川食量不大,都是浅尝即止。她尝到那个印尼虾片牛油果泥的时候,竟不其然地想起了钟潮生以前给她做过的牛油果塔塔。虽然原材料都是牛油果,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与味道。要是平时钟潮生在旁的话,她一定会兴奋地拉着钟潮生问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然而此时此刻,她面对着的,都是两名对做饭一窍不通的少爷和老爷。 用完这两道菜之后,离下一轮上菜还有些时间,于是傅兰迪才开始慢悠悠地说起了他的计划,免得莫长川想起来又要把他的脸捏肿了。 “宣布订婚消息那天,你们出去之后,母亲把我留下来,问我为什么要和长川订婚。她本来已经物色了好几家和我家有合作关系的企业大股东或是董事长的千金,打算通过联姻达到强强联合的目的。她之前去法国,说是去探望她的闺蜜,也就是那位amour集团的创始人。实际上她已经选好了要和我订婚的人,就是她那闺蜜的女儿elodie。她去法国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说服她的闺蜜接受这个联姻。”,傅兰迪手里紧紧地攥着杯子,“我和elodie从来都没见过面,而且我也厌恶这种联姻的方法——即便我明白金钱与利益主导这一切。而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婚姻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不然我的另一半一定会成为她这个控制狂手中的傀儡。” “嗯,这个你之前游说我的时候有提到过……”莫长川对这个原因还是有点印象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她从前是怎样拆散我和我的女朋友的。”傅兰迪虽然不太想让莫长川知道太多他的恋爱史,但该交代的重要信息还是要交代一下的。“她通常首先是让她的助理找到我的好朋友,然后套取各类关于我女朋友的信息,有针对性地利诱,让她和我分手。如果对方不肯,那就找出她的黑料来威胁她。”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还以为你母亲对你谈恋爱的事情都不会过问呢。”莫长川听着不甚理解。 “因为她觉得谈恋爱当做练手可以,但如果关系太亲密了就会成为dn将来联姻路上的绊脚石。要是dn有任何黑料在他将来联姻的时候成为亲家的把柄,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莫皓宇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 “那么就是说……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在利益之内?”莫长川觉得这个简直细思极恐。 “嗯,可以这么理解。”莫皓宇点了点头。 “就在无路可走之时,我突然想起了你,我知道你一向都不喜欢她,也没什么可以让她抓住的把柄,更不可能接受她的利益,是最佳的人选。”傅兰迪继续解释道。 莫长川双手抱在胸前,摇了摇头:“有一点你可能忽略了——现在坐在你对面的这一位,当年可是接受过她的利益的。”言毕还瞥了莫皓宇一眼。 莫皓宇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那不是利益,我看这么多年你都误会了。我的确与dn的母亲是老同学旧相识,但当年注资的事情是她先提出来的,而且我们俩之间不存在任何合同以外的利益关系。严格地说,我是她注资的公司的法人代表,只负责为她赚钱而已。而实际上,她当年注资的资金里有一半本应归dn所有。因此他们俩都是我公司的大股东,到底选择站在哪一边,我都是有权自由选择的。” 第225章 傅兰迪的计划(二) 服务员上了第二轮的菜,他们稍稍消停了一会儿,等服务员离开了雅间,才重新聊了起来。 这一轮上的菜是吉拉多生蚝与墨鱼汁烤澳洲小青龙。莫长川甚少吃生的食物,她有点嫌弃地瞥了生蚝一眼,直把餐具指向了小青龙。 “我知道你不吃生的,不过这个我建议你尝一下。”傅兰迪笑嘻嘻地说道,“这里的食物都有严格的品尝步骤,如果你吃了另外那道再返回去吃生蚝,味道就不一样了。” 莫长川一脸不惑地看着他把一只生蚝放到她的盘子里,犹豫着要不要尝试。 对面的莫皓宇一声不吭地把生蚝吃了,咀嚼了一下,嘴角微微上勾:“dn你别劝她了,她就是那么倔。你就多吃一个吧。” 傅兰迪只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把刚放到莫长川盘子里的生蚝取了回来。结果竟然被莫长川按住了手。 “尝尝又不会死!哪有人这样的,已经放到我盘子里了还要拿回去?!”莫长川赌气说道。 莫长川端起生蚝的壳,用叉子把生蚝挑了出来。一股海水的咸腥味飘至鼻尖,但尚且能接受。她皱着眉头把整个生蚝放进了嘴巴里——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难吃,反而那种味道和口感都很特别,肉质丰满厚嫩,带着蚝壳里的一点海水,咽下后舌上的味蕾与咽喉处竟有返甘。 “长川,感觉如何?”傅兰迪看到她表情上的变化,好不容易忍住笑等着她的“真香”。 “嗯,还不错,挺鲜美的。”莫长川淡淡地说道。 莫皓宇冲傅兰迪做了个“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摇了摇头,把叉子伸向了另一边的墨鱼汁烤澳洲小青龙。 这一道菜,澳洲小青龙的虾壳被烤得焦香,肉质爽口有弹性,点上一旁特调的黑色的墨鱼汁,一到口中就有一种浓郁咸香的味道。 进食的过程中,莫长川一直在反复琢磨莫皓宇的那番话。所以爸爸其实是跟薛晓露没有关系,他站的是傅兰迪这边?! “那个……”莫长川犹豫不决地嗫嚅:“您为什么要帮傅兰迪?” 莫皓宇和傅兰迪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话。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他?”莫皓宇眯起了眼睛,他倒是想听听女儿的解释。其实他也同样想不明白,一向都不在这类纷争之中的莫长川为什么会突然想不开要把脚踩进这泥泞里。如果莫皓宇他不是国内公司的法人代表,不得不选择一方,他还真不愿意被卷进这样的事情中。毕竟这类纷争犹如古时的皇家党羽之争,站对了队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站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日。 “您怎么这样……明明是我先问的……”莫长川满脸的不悦。 莫皓宇看她窘迫的样子,不由得想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女儿小时候被她的妈妈喂得胖嘟嘟的,有时候看到她可爱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想耍坏,找些无足轻重的小借口把她弄哭了,然后再耍些小手段把她哄回来。此刻他的心情也是一样,只是当时和谐的父女关系无惧这种小借口的洗礼,如今二人的关系却是一碰就碎。莫皓宇再怎么怀念,也断然不敢再在他们这风雨飘摇的关系上作死试探。 “我欠他的人情。”莫皓宇言简意赅地回答。 傅兰迪被刚喝进嘴里的水狠狠地呛到了:“咳咳咳!!!莫叔叔您可别这么说,我得夭寿了……” “就这么简单?欠的什么人情?”莫长川觉得这理由只是个敷衍,莫皓宇并没有把她的问题当一回事。 “就这么简单,我平生最怕欠人情。”莫皓宇吃完最后的一口龙虾,说得云淡风轻的,却没有直接回答第二个问题。“那你呢?你为什么明明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却要卷进来?” 莫长川明显对他无视她的问题感到不满,决定以牙还牙:“我欠他的人情。” 傅兰迪才刚停止了咳嗽,差点被莫长川的回答弄得把杯子都打翻了——这对父女到底在干嘛?复读机吗?! 莫皓宇抿嘴低着头笑了笑:“就这么简单?欠的什么人情?” “就这么简单,我平生最怕欠人情。”莫长川用挑衅的眼神与他对视着,“还有,他是我的好朋友。” 莫皓宇满是兴味地往椅子上靠,挑着眉看向傅兰迪。 傅兰迪想死的心都有了——拜托你们两位能不能行行好别拿我来玩儿?!我只不过是想要让你们好好坐下聊聊天,你们俩干嘛阴阳怪气的还要扯上我?!!!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瑟瑟发抖道:“你们二位……是对今晚的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莫皓宇与莫长川同时应道。 傅兰迪就差没给他们俩跪下了:“我求求你们了,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不带你们这么玩儿我的!” “dn,你确定你找她不是给你当猪队友来的?跟你母亲较量可是需要智慧的活儿。”莫皓宇指了指脑袋微笑着说。 莫长川对这句话可是十分的不爽:“我怎么了?难道您觉得我不配?” “我只是觉得,你过于意气用事了。而且你根本就没有商场上的经验,还有你那病,说不准他的母亲给你说几句话你就腿软了。” 傅兰迪满脸的黑线,他不知道该如何劝住他们俩了。一个是自己敬重的人,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明明是父女,为什么每次见面都电光火石剑拔弩张,非要拿刀在对方心上剜不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莫叔叔,咱们还是继续商量对策吧。”傅兰迪想要转移话题。 “我觉得在商量对策之前,她很有必要弄明白现在不是在小孩子过家家,是要用脑子去解决实际的问题。这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因为她的错误导致你的计划失败,你根本就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了。”莫皓宇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这话一出,傅兰迪便慌了手脚——对于莫长川来说,谁否定她都可以,唯独莫皓宇就不行,因为他是她眼里最看重的爸爸。 傅兰迪刚转过头看向莫长川,便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他伸手按住了莫长川,小声说:“长川,你……你先别激动……” 莫长川极力地想要控制自己,她低着头,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为什么爸爸您就是不看好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一直这么看不起我,觉得我就跟废物似的什么都做不来……” 傅兰迪眼睛一闭——完了完了完了,压不住了……为什么每次他们俩都要互相伤害啊……他向莫皓宇递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莫皓宇的嘴巴动了动,只能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在心里苦恼地叹气,怎么自己每次一开口都会让女儿不高兴,每次见完面都会后悔上好几个星期。她小时候父女俩的关系这么好,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 傅兰迪搂着莫长川的肩,心疼地安慰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让你帮忙的而已。要不是我坚持要你帮我的忙,你也不用面对我的母亲。是我不好,把你拖下水了。” 他哄了好一阵子,莫长川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他也明白其实莫皓宇的话是希望莫长川慎重考虑,这的确像是一场豪赌,不是赢得风光无限就是输得一败涂地,不可能存在一个两全其美的大团圆结局。他本来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小时候一样毫不知情地继续过他开心无忧的大少爷生活。可是他无法无视那些看得见的事实,而更重要的,是莫长川痊愈的关键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这是影响到他做决定的最重要因素。 “长川……我……并不是看不起你……”莫皓宇看她平静了些,喝了口龙井,像是要鼓足了勇气一样,缓缓地开口。“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万一克服不了你对dn母亲的恐惧,担心你再度被伤害,更加难以痊愈。我说的我欠了dn的人情,是他为了你冒险胁迫老校长martin,如果他们不肯还原当年你受到校园霸凌的事,不肯还你一个公道向你致歉,他就要向学校撤掉对他们的资助,甚至要把你所经历之事的真相曝光给公众媒体。如果不是他,我甚至并不知道当年你在美国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患了那么可怕的疾病,为什么住在医院五年了你依旧没有一丁点的进展……是他让我看清楚了薛晓露的为人,我当初是如何有眼无珠地错信了她,才害得我女儿差点客死异乡有口难言。” 本来在傅兰迪怀里瑟瑟发抖的莫长川,仿佛被石化了一样。她一直以为,她的爸爸只会相信薛晓露的话,心也是偏向薛晓露的;她更是以为,校方只是因为无意中查到了事实的真相,基于人道主义精神,才在时隔五年之后依然请她回校接受他们的道歉。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傅兰迪在背后为她付出了这么多!!!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傅兰迪,正要张嘴问他真正的原因,结果傅兰迪警惕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上菜了。” 服务员退出去后,三人都没有动餐具的打算。气氛十分微妙,莫皓宇还在懊恼中,莫长川尚且在震惊中,而傅兰迪则是哭笑不得。 “呃……长川,其实莫叔叔他真的不是看不起你,他只是……只是……”傅兰迪有点找不到词,莫皓宇怎么说都是他的长辈,哪怕他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不敢直接指出他的不妥之处。 “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对……”莫皓宇把话给接上了。“郑管家其实也曾经多次提醒过我,他说我们父女俩性格都太相似,都是倔强又要强的人。在别人看来,相似的人应该很容易相处,因为都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但这个道理在我们身上却完全不凑效。你那次从美国偷偷回来,自杀住院之后,我根本就无法原谅我自己。我甚至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差点把我最疼爱的女儿送到了死神的手上……我本以为我们俩只要不见面你就会感觉好些,然而,越是不见越是相处得少,我们之间的默契和关系就越差,一旦见面又无意中互相伤害,一旦伤害又只想回避。就这么一直恶性循环,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刺痛着对方。长川,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该如何面对你的妈妈,如何告诉她,我亲手把她和我最心爱的女儿给毁了……”说到此处,莫皓宇的眼角有些微微地泛红。 傅兰迪还是搂着莫长川的肩膀,他感觉到莫长川的颤栗停止了。他低下头,看到了无声地擦着眼泪的莫长川。 “这么多年以来,我都只敢寄情于工作,我不敢想你,还有你的妈妈。我在公司呆的时间越久,在工作上获得的成就越多,我就越是成为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爱的人。商场如战场,披甲上阵的时间多了,连卸甲休息的时候都难免会带着血腥味;站得越高,便越发地感到孤寒,也愈加地说不出带温度的话语。”莫皓宇站了起来,走到莫长川的身边,把手放在了她瘦小的肩上,“爸爸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不爱你。只是爸爸见多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怕你不小心被腥风血雨所伤。若是你再受一次伤,我真的是没脸去见你的妈妈了。” 傅兰迪细心地拿纸巾给莫长川拭去了眼泪,用另一只手地揉了揉她的头。 莫长川轻轻地反手搭在肩膀上莫皓宇的手上,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不会的,我不会再那么轻易地就受伤。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没什么用,我一定不会再那么脆弱。不是有一句话说‘what doesn''t kill me makes me stronger(没能置我于死地的,终将使我变得更强大)【注】.’上一次死神既然没有让我报到,他想要把我带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226章 傅兰迪的计划(三) 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傅兰迪刚才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每次跟这对父女一起吃饭总感觉生死时速似的,都不能让人安生了。 幸好这一轮上的菜都有小蜡烛热着,不然的话菜早就凉了。 先来的是法式香煎澳洲带子。新鲜的带子两面裹了点淀粉煎得香脆,底下配了清爽的青豆泥。吃起来外脆内嫩,一放到嘴巴里就会结合清新的蔬菜香味,仿佛是在雨后的堤坝边吹来的混合了海水咸腥味与路边草香味的风。 最后一道主菜是黑松露鲍鱼红烧肉,使用的是个头较大的鲍鱼,以芳香四溢的黑松露薄片与伊比利亚的黑毛猪五花肉作为原材料,把肥瘦相间比例刚好的五花肉以红烧的方式烹制,配以味道刚好的蜜色的酱汁,夹着黑松露独特的香味入口即化,与鲜嫩爽口的四头新鲜鲍鱼相得益彰。 “咱们继续吧,”莫皓宇吃得差不多了,“dn,你的母亲打算这个月末就要回美国,你要跟她一起回去吗?” 傅兰迪偷偷看了一眼旁边埋头苦吃的莫长川,笑着回答:“不了,我还得在这边跟长川相亲相爱,好让她放心。” “她回去之前,肯定已经留下了监视你们的人,不可掉以轻心啊。”莫皓宇擦了擦嘴,“长川那边一切如常就好,但你身边应该还是有她留下来的人,你得想好了怎么把那样的钉子一颗一颗拔掉,而且还要拔得理所当然。” “我比较担心长川的隐私……以母亲的惯用手段,她一定会把对方的所有事情都摸透,然后再找到要点逐个击破。虽然那天顾及到公司的股价,她没有在酒会上当着客户的面阻止我,但她心里肯定不会同意我跟长川在一起的。” 莫长川听到这里有点懵了:“为什么?” “因为……”傅兰迪的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莫皓宇目光淡然地喝了一口龙井,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开口道:“因为她喜欢我。你们俩要是结婚了,我和她就是亲家,虽然如今的社会可接受度提高了,但如果她要和我在一起,这关系在外人眼中还是很奇怪。只要你们俩将来要结婚,她那念想便不可能实现。” 莫长川手里拿着的叉子“扑通”一声掉到了餐桌上——虽然她曾经以为爸爸和薛晓露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可这样的话从莫皓宇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时,给她的可就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感受。 莫皓宇只是瞥了她一眼,还是用十分平淡的口吻继续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的想法我五年前已经知道了。可我还是必须重申一点——我对她一点那样的想法都没有。而且我既然选择了站在dn这边,就更不可能跟她有什么。” 莫长川仿佛被定格了一样,满脸的黑线——她从没想过竟然有人会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别人喜欢自己的,更没想到说这话的人竟然是她的爸爸!不过她此刻倒是有些安慰,至少她的爸爸并不像她以前想的那样不堪,他并没有跟薛晓露不清不楚地纠缠。 “可您知道的,我的母亲……她看上了的东西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要是得不到,她说不定宁愿毁了它。”傅兰迪想起自己母亲那变态的占有欲,已经开始担心起莫皓宇了。 “她还是跟高中时一样,只要想得到的,就一定会不给自己任何退路地争取。”莫皓宇低头笑了笑,“可惜了,我比较没进取心,跟她没什么缘分。” 莫长川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莫皓宇了,他这么说,她到底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细品了一下,嗯……还是高兴吧,至少他的心里没有让薛晓露住进去。 “我的隐私应该没什么可以让她抓得住把柄的吧?”莫长川问傅兰迪。 “希望吧……她那观察力可是很惊人的。”傅兰迪小的时候,薛晓露曾经是他的崇拜对象,因为她似乎想要的都能唾手可得。但当傅兰迪成年后,他才发现,这样的人其实是最恐怖的。因为渴望拥有,就会精心布局,把所有的事情都算无遗策,哪怕计划一失败了,还会有计划二,或者计划三……“莫叔叔您也知道的,她一向只看好欧美市场,对亚洲,尤其是中国这边并不看重。但前阵子欧洲和美国惨遭恶劣天气影响,经济方面遭受了极大的损失,消费市场也相对疲弱,加上有一些贸易上的条款调整,所以我预计那边的生意会有波动。倒是我管辖的亚太地区,这些业务前景更明朗些。希望这边的步伐不要走得太快,不然的话她很快就明白为什么我当初选择的时候会抢先把这边的业务全要了。” 莫皓宇笑了笑:“不必担心,这边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天灾应该都会相对稳定些。公司稍后会公布半年业绩,为了年底的业绩报告更吸引投资者,会宣布内部重组和裁员,到时候你提前给我一份已经确定的名单,咱们先把那一堆眼线以及你母亲手下的人揪出来分批解决掉。出师要有名,无理由裁员会有违法风险,所以这些人的工作要提前准备。” “好。”傅兰迪看了看身旁云里雾里的莫长川,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你暂时还不能上场。但是要继续扮演好我的未婚妻。她一定会找人去确认我们俩感情的真假,一旦找到证据就会跟我摊牌,继续她原来的计划,让我跟elodie联姻。你那边还是相对安全的,我每星期都会去你家看你,也会带你出去转转,让母亲以为我们感情比较稳定。等公司那边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就可以还你自由了。” 莫长川眨了眨她的大眼睛,抿着嘴点了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傅兰迪到底为什么要跟他的母亲做这样的对抗,但因为傅兰迪从一开始就已经说过,等时机成熟了一定会告诉她原因,因此她也并不着急,只想做好自己答应他的事情。 第227章 薛晓露的手段(一) “dn,你真的打算一直让长川只跟你演戏?我看我这傻女儿可是跟她的妈妈一样迟钝,完全没察觉出来你对她的情意。”傅兰迪把莫长川送回了公寓,安全交给了钟潮生之后,才驱车返回了酒店。刚拿出手机,便蹦出了莫皓宇的这条语音微信,语气中仿佛还带着些失望。 “没关系的,莫叔叔。她这样有她的难能可贵之处,而且她今晚接收的信息够多的了,要是再加上这个,大概她一下子会承受不了那么多。”傅兰迪也回了语音留言。 不一会儿,手机又再震动:“她能有你的谅解是她的福气。不过,我担心她过于迟钝让你白费心机。” “选择权在她手上,我着急也没用。她心里喜欢的人不是我,强扭的瓜不甜。” “噢?就她这样竟然还会有喜欢的人?!”莫皓宇似乎被震惊到了。 “嗯,不过这个还是以后再处理吧。我能留在中国的时间很有限,还是应当先处理最重要的事情。”傅兰迪一想到公司还有很多要忙的事儿,全都要赶在暑假结束前完成,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在美国也能远程办公,但他这种情况特殊,不能随意假手于人,还是希望能尽量在回去之前处理完。 果不其然,薛晓露在回去之前就派了人跟着莫长川,并且通过人脉找到了顾诗涵所在的医院,调出了莫长川的病历与病案。她把到手的这些资料,以帮至交的女儿问病情为由,找了一位相熟的心理医生给她分析莫长川的情况。 “晓露啊,你的这位至交的女儿患的是严重的抑郁症和进食障碍,在这家医院住院五年,刚开始的时候,一看到食物或者听到食物就会有头晕恶心呕吐等反应,要依赖鼻饲才能勉强维持人体需要的营养,近两年进食障碍才稍稍好转,改成能口服流质食物,去年开始才可以食用固体,随后才转为正常进食。五年前曾经自杀未遂,送院抢救及时,但被诊断为严重的抑郁症。但对人没有信任感,服用药物五年,但行为矫正及心理辅导全部无效。”这位薛晓露相熟的吴医生是美国那边小有名气的华人心理医生,也是薛晓露的私人心理咨询顾问。刚开始看莫长川病案的时候他一直眉头紧蹙不停摇头。 “不过去年起好像情绪等有明显的改善,也积极配合行为治疗了,这进步可真的是不小了。”他露出了欣慰的内容,“嗯?对非心理咨询师的人产生了移情?!” “移情是什么?”坐在他对面的薛晓露故作关心地问。 “啊……是心理医生或者心理咨询师经常使用的治疗手段,让病人或者咨询者把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投射到医生或者咨询师的身上,这样才能让病人对医生或者咨询师产生信任感,把自己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那对非心理咨询师的人产生移情会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心理医生或心理咨询师本身有接受过医学方面的训练,具备足够的知识和能力在适当的时候引导病人慢慢地消除移情,要是他们没有成功消除的话,也能交由其他医生来完成,这样就能让病人从依赖或是迷恋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从而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但如果移情的对象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那这病人就有可能无法抽离,也许会有反效果,又或许……” “或许什么?”薛晓露被他这吞吞吐吐的状态弄得有点不耐烦。 “或许会误以为这是爱情,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这个情况有可能会更容易触动病人的情绪,所以通常我们都不建议使用这种方法。” 薛晓露翻了翻手上的病例病案,问道:“这里面哪一段有透露这个非心理咨询师是谁?” “这些资料里没有透露,毕竟这是病人的隐私。” 关键信息没有了?!那……会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傅兰迪呢?薛晓露暗自思忖着,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如果是傅兰迪,那她的计划就难以实行了;如果不是,那倒好办了,让莫长川继续维持这种移情的状态,继续迷恋移情对象,那样的话傅兰迪也就只能死心听她安排了。 薛晓露又翻了一遍,指着上面一句话问道:“这上面写着‘病人意识到移情问题,建议隔离一段时间以消除移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病人自己发现了异常,医生建议病人与移情对象降低相处的频率,减少相处的时间,让病人对移情对象的依赖与迷恋程度降低,从这种感觉之中抽离出来。”吴医生耐心地给他的大客户解释着。 薛晓露一直盯着这句话,总觉得逻辑上好像有些暗示——病人自己意识到移情,所以这个消除移情是她自己要求的还是医生要求的呢?直觉告诉她,这一句里是病人自己要求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莫长川是想要与这个移情对象保持距离,如果移情对象是傅兰迪,那就是说莫长川有可能不喜欢他;反之,那就是莫长川有可能喜欢的是移情对象而不是傅兰迪。这两个假设,推断出来的结果都一样,就是莫长川并不是喜欢她的儿子。既然莫长川心底里喜欢的不是傅兰迪,那自己那儿子无论多喜欢,只要莫长川不愿意,他都是不能强迫对方嫁给他的。 刚一上车,她就给助理打了个电话:“janice,帮我通知三组,让他们把莫长川病案中提及的移情对象找出来,还有他详细的个人资料以及家庭背景。” “好的,薛总。”对面那把毫无波澜的声音回答道,冷冰冰的像机器人一样。 “还有,让他们把我儿子的出入跟踪记录每天发我邮箱里汇报。我要知道他每天去过的地方以及见过的人。”薛晓露眯着眼,嘴角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第228章 薛晓露的手段(二) 薛晓露拿着笔记本电脑仔细地阅读着助理janice为她总结的傅兰迪和莫长川近一周的活动轨迹,感觉看起来这数据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傅兰迪每周除了回公司在中国的总部处理日常事务之外,还会抽出时间带莫长川出去逛逛,要么直接去莫长川家里,要么带莫长川回他下榻的酒店,通常都是一呆就好几个小时。如果莫长川去他住的酒店的话,他还经常会叫客房服务,直接在酒店的房间里用餐。 这倒是……很符合傅兰迪一向的风格。而且这次傅兰迪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偶尔还会和莫皓宇他们父女俩一起进餐,这一家和睦其乐融融的感觉,逐渐让薛晓露不安了起来——傅兰迪与莫皓宇父女俩的关系越好,他与莫长川结婚的可能性就越大,薛晓露也就更难与莫皓宇有什么发展了。而且从目前的情况看来,她那傻儿子一直在为修复莫皓宇与莫长川的关系努力,她从前好不容易才让莫皓宇和莫长川父女决裂,如今一个不小心竟然被傅兰迪给搅黄了,这儿子真的是蠢到家了。 “不可能的啊……”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莫长川的移情对象到底是谁?如果是自己的儿子傅兰迪,医生就不会让她消除移情。可那个移情对象,到底是谁呢? 她闭着眼睛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细细地回想着莫长川与谁有关系。莫长川之前都是足不出户的,在医院也只有私人助理陪着……私人助理?!她突然想起来了!!!是那个守在傅兰迪公寓里的男子!!!对了,他们俩日夜相对,怎么可能不生出感情来!!!薛晓露喜出望外地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通电话:“janice,帮我调查一下莫长川身边那个私人助理的背景,这周五下班前整理好给我。” 周三的下午,她的邮箱里便已经收到了janice发的关于钟潮生的资料。 “钟潮生,23岁,高中学历,毕业于xx中学,高考**x大学录取,大一下学期由于妹妹钟采薇患上双相情感障碍住院而申请休学,至今学籍已过期。曾于多家便利店与饮食店兼职,居住于中国xx省xx市城南区xx小区404室。于去年元宵节后受聘于莫长川,成为她的私人助理,负责照顾她的生活,尤其是膳食。现居住在中国xx省xx市xx区xx小区x座102室。今年六月刚获得初级营养师证书。 初中到高二上学期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学生,高二下学期家里遭逢不明原因的火灾,双亲于火灾中丧命,从此与妹妹钟采薇相依为命。钟采薇于同年患上双相情感障碍,曾割腕自杀被送xx市xx医院急诊部抢救,后转至该医院住院部,至去年元宵节在医院尚未竣工的大楼洗手间里自杀被发现,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 去年年初钟潮生曾向xx网贷平台申请无抵押贷款,共十万元人民币。至今年二月份连本带利清偿完毕。其妹钟采薇住院期间与莫长川居住在同一楼层,但莫长川住在vip单人病房,钟采薇住在六人间,二人毫无交集,主诊医生也不一样。去年五月份开始莫长川出院搬回了xx小区居住,钟潮生一直在那里照顾着她,每周定期带她去医院复诊。 今年四月份开始与莫家女佣沈玥婷来往甚密,经常与她在休假期间一同外出或出入电影院。有较为亲密的动作,疑似双方在交往。” 薛晓露皱着眉头看完了这份简报,感觉这个钟潮生是个存在感不强的人,既没有突出的个性,也没有什么有用的家庭背景。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照顾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妹妹钟采薇,还有就是与莫家女佣沈玥婷交往的那一段。 莫长川好歹也是出身于富裕之家,怎么会看上钟潮生那样毫无存在感的人?而且钟潮生无论家庭背景还是才华,跟傅兰迪相比都是天渊之别,难道……她自己的判断有误?!!!而且这资料末尾还提到钟潮生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但这个对象并不是莫长川,所以这个让莫长川移情的对象也许并不是钟潮生? 线索在此又没有了……薛晓露捏了捏眉心,这件联姻的事情真心让人头疼。她关上了那封邮件,继续浏览其它的。 近来欧美遭受反常极端天气影响,经济受到重挫,他们家的生意额也下降了不少。作为企业家,政府要求他们拨出款项救助受灾公民,对于他们这样的企业来说除了能免税没什么好处。目前来说集团还是在盈利的,维持一段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法国amour那边,她之前早已经向创始人兼她的闺蜜vienne提出两家联姻的事,她认为amour虽然是国际知名的高奢珠宝品牌,但也需要以他们家的购物中心作为平台,让更多的北美以及亚洲客户认识,不能偏居一隅只在西欧市场发展。 刚开始的时候vienne并不赞成,毕竟她孤傲地认为薛晓露他们毕竟是华人,带有一定的种族歧视眼光。但又碍于与薛晓露的交情,以及薛晓露提供的让人心动的合作方案,才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可惜这事才刚有了点眉目,傅兰迪却又任性地对中国的客户透露他跟莫长川订婚的消息,让这一场强强联合的商业联姻付诸流水。 还有莫皓宇,对于这个她倾心了大半辈子却一直无法到手的男人,她虽然不在乎多等一会儿,但这一回却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截了胡,要是不能把傅兰迪和莫长川拆散,她与莫皓宇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而让她更加不安的是,无论是什么时候与莫皓宇以老朋友聚会的形式相见,他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却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感觉,这么多年以来她精心保养,不外乎就是希望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让对方像其他男人一样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第229章 薛晓露的手段(三) 薛晓露看邮件看累了,坐在沙发上微微发呆。 她记得当年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她的同桌就是莫皓宇。那时候的自己对这位同桌一见钟情,互相打过招呼之后更是欣赏对方的谈吐,带着儒雅的气质,伴着那温和的笑意,仿佛有羽毛在心尖上轻轻拂过。 他们经常在每天最后的自习课上讨论题目,或是互相抽背单词。在很多同学的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学习好外观也很相配。那时候薛晓露比较早熟,加上有先天的优势,很早就懂得要好好护理皮肤。而且她也会打扮,年级里有不少男生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她却只对莫皓宇情有独钟,偏偏自己这同桌像是没开窍似的,除了学习从来就没什么其它的跟她聊。 她本以为他只是个书呆子,也许是男生心理都比较晚熟,她愿意等他开窍的那一天,到时候一定能谱写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后来他们因为选的文理科修的不同,只同班了一年,就被迫着分了班,见的机会也少了。 然而高二下学期的某一天,当薛晓露正在专心致志地自习的时候,班里的女生都挤在一角窃窃私语。 “哎,你听说了吗?那位理科一班前几个学期期末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的莫皓宇,听说有女朋友了!”女生甲的声音有点小兴奋。 “谁啊?那莫皓宇不是个书呆子么?听说脑子里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感兴趣。”女生乙问道。 “我听说了,是文科六班的一个女生,听说成绩很一般。”女生丙也凑了过去。 “嗯嗯,想想也知道,六班的,学习好不到哪里去。”女生甲讽刺道。 “人家学习好不好不重要,关键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听说挺漂亮的。”女生丙补充道。 “我知道我知道,叫董忆茹的,上个月月考年级倒数第几名。”女生丁按捺不住,过来爆料独家消息了。 “不是吧?学霸和学渣?他们俩怎么走到一起的?!”女生乙和女生丙同时惊呼。 “谁知道呢!据说是莫皓宇的好哥儿们不小心说漏了嘴才传开的,我都没打听到他们是怎么开始的。”女生丁摊手。 薛晓露简直听不下去了,“啪”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六班那边的女洗手间走去。 文科六班外面的走廊里人头攒动,全是收到消息特地跑过来围观的。而且不仅仅是女生,也有些默默迷恋着董忆茹的男生靠着栏杆啧啧叹息。 “唉,董忆茹长得那么好看,那双大眼睛真的……我每次看到的时候都忍不住悄悄地偷看。没想到竟然被莫皓宇先下手为强给抢走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怂了,应该早些出手的。”男生甲颇有点忿忿不平。 “啧啧啧,你怎么这么肤浅?你就只会看人家的外貌么?!她的性格温文雅静与世无争,我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不会跟一些嫉妒心重的女生一样,整天想着怎么管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乙双手抱在胸前,眼睛还一直往六班的教室里瞄。 “你们是没见过她笑么?那双眼睛,真的跟育成游戏里的理想女友一样美,像娃娃似的!!!”男生丙一脸的花痴相。 薛晓露心里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从这些人面前走过,眼睛却斜斜地往他们看的方向望去——只见六班的第三排桌椅那边,有两位女生凑着头在边做作业边憋着笑,偶尔交头接耳一番,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其中一位的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眼神特别温柔。 薛晓露的脚步忍不住放慢了,细细地打量着这位众人眼中的幸运儿,总觉得跟自己相比,这女生并不十分好看。 即将走到洗手间的时候,她竟遇上了做值日拿着拖把去男洗手间清洗的莫皓宇。四目相投的那一刻,莫皓宇对薛晓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等等,莫皓宇!”眼看着莫皓宇就要拐进男洗手间,薛晓露一时心急直接喊住了他。 莫皓宇本来半只脚都踏进去了,听到她的喊声又退了出来,一脸蒙圈地问道:“怎么了?” 薛晓露的呼吸有点紧促,做了两下深呼吸,又清了清喉咙,眼神有些游移不定地问道:“你知道今天年级里有很多你的传闻吗?” 莫皓宇眉毛一挑:“什么传闻?” “大家都在议论,说你和董忆茹谈恋爱了……”她的声音很低,感觉她内心的勇气正不断地流失。 莫皓宇温和地一笑:“我当是什么传闻呢,原来是这个。” “你怎么一点都不反驳?任由那些人瞎传?!”薛晓露看他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一下子就着急了。 “反驳什么呀,”莫皓宇把地拖往男洗手间一放,上前走了几步:“这本来就是事实,为什么要反驳?” “什么?!!!”薛晓露感觉那一刻双耳“嗡”地一声,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认真的吗?” 莫皓宇耸了耸肩,摊手道:“我什么时候做过不认真的事?” 那一刻,薛晓露觉得自己被触怒了。为什么这个人竟然可以如此坦然地在自己面前承认他的恋情?!而且竟然还显得那么地理直气壮!!! “莫皓宇,你太让我失望了!”薛晓露勉强维持着表情,免得看起来显得扭曲,“我以为你一心只扑在学习上,没想到你竟然会早恋!你就不怕有人告发你让老师们知道吗?!” 莫皓宇觉得薛晓露这反应有点莫名其妙,双手一摊:“我是挺喜欢学习的,至于早恋……谁爱说就说去吧。”他跟薛晓露也不算熟络,只是以前同桌毕竟比很多同学熟悉一些,所以他才会主动上前打招呼。可他没想到,哪怕是自己认为曾经算是相处得比较好的同学,竟然也来质问这件属于他个人隐私的事情。 “莫皓宇,你!!!”薛晓露被他这回答呛得彻底说不出话来,“行,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但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第230章 薛晓露的手段(四) 薛晓露无论怎么想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莫皓宇会选择董忆茹。她一直以为莫皓宇是跟那些老师眼里的乖学生一样,绝对不会早恋,哪怕早恋也该找像她这样品学兼优的学生,至少老师们知道了也会觉得是会有积极作用的。可这个毫无优点可言的董忆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莫皓宇不惜让所有的人都掉眼镜,也要跟她在一起?! 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打算回去后也不立刻进教室,想在走廊里透透气。结果还没到教室的后门,便又听到那群女生在窃窃私语—— “刚才我的初中同学在洗手间门口看到咱班的薛晓露在跟莫皓宇说话呢,好像还吵起来了!”女生丙又有内幕要爆料了。 “啊?他们俩有交集吗?”女生甲这次反应不过来了。 “当然有啊!他们俩高一的时候是同桌,你们不知道吗?”女生乙是薛晓露高一时的同班同学,也知道他们的事情。 “同桌?!他们不像认识的样子啊,以前关系很好吗?”女生丙一颗八卦的心被点燃了。 “嗯呢,他们以前老是一起学习,感觉挺般配的。我们那时候都以为他们喜欢对方,只是因为怕耽误学习就没在一起。”女生乙开启了她的八卦小广告。 “那现在莫皓宇怎么跟董忆茹在一起了呢?看来不是怕耽误学习,是没看对眼吧?”女生甲幸灾乐祸道。 薛晓露的手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这些人还真的是闲得慌,脑子里整天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那群讨论的女生立刻就噤了声。 她心里熊熊的怒火颇有难以熄灭之势,自此之后,她与莫皓宇就再也没有任何的联系,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莫皓宇,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变得让你高攀不上,让你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我!!! 后来她如愿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学,大三的时候作为交流生去了美国,在那边做项目的时候,有一次员工聚餐时认识了为项目出资的老板,也就是傅兰迪的生父傅祺哲,是一位纽约的美籍华人企业家,对很多不同的行业都有涉猎,薛晓露当时做的是保险类的项目,在国内还没有这一类产品。薛晓露那时候对这类产品比较感兴趣,也很用心去研究,在和他交流的时候有一些独特的观点,成功地引起了傅祺哲的注意。 当时傅祺哲已经有一位结婚四年多的妻子,年轻貌美且精明能干的薛晓露一下子就把色衰爱弛的糟糠之妻比了下去。薛晓露看中了傅祺哲的财力,还有美国的绿卡,用尽千方百计,把傅祺哲迷得七荤八素的。于是没多久之后,傅祺哲的元配便获得了一笔巨额的赡养费,很快就与傅祺哲办理了离婚手续。不到一个月,薛晓露便正式成为了他的合法妻子,领了美国的临时绿卡,也成为了他生意上的得力助手。 从那时起,薛晓露的同学一提起她都会惊叹不已,觉得这位本来就实力惊人的女同学眼光独到,而且还十分懂得把握机会。每次回国内同学聚会的时候,都有一大帮跟在身后的马屁精。她倒也不会摆什么架子,只是多年来心里都有一个想法——要是有什么人把她如今扬眉吐气的状况转告莫皓宇就好了,说不定他知道了还在那里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为什么当初他自己眼瞎选了董忆茹这样的要智商没智商、要美貌没美貌的人。 然而后来她得知,虽然同学曾经在莫皓宇面前提起了她,但莫皓宇却只是微微一笑,十分平淡地说了一句“恭喜”而已。他这样的反应让高傲又自负的薛晓露怒火中烧,可她又没什么可以改变的,只能默默地咽下这一口气。 她嫁给傅祺哲四年后,才生下了傅兰迪。头几年她一直坚持不要孩子,美其名曰“要多多享受二人世界”,看上去是想要为傅祺哲分忧,实际上在处心积虑地熟悉傅祺哲名下的各项资产以及运营状况。 但这个看似美满幸福的家庭并没有维持多久,傅兰迪出生不到一周岁的时候,傅祺哲却因车祸突然离世,只剩下薛晓露一个人独立支撑着整个集团的运作。丈夫出殡当天,他的律师突然带着一份婚前就立好的遗嘱出现在葬礼上,当众宣读了遗嘱里的内容。这样的安排让她措手不及,尤其是当她发现遗嘱的内容对自己十分不利的时候,她简直要质疑遗嘱的真假。 遗嘱中提到,对于傅祺哲遗留下来的财产,他早就成立了信托基金。这份信托基金分成了两份,如果他有自己的子嗣,那么其中的一份就会分给他的孩子,但孩子成年之前,信托基金每月定额发放一笔生活费给他;孩子成年之后,这一份的遗产,包括傅祺哲在集团里的股权一并交给孩子自行支配。但如果没有孩子,这一半的遗产就会捐赠给福利机构。 而遗产的另一半的安排,则是要求薛晓露不可以再婚才能领取。一旦薛晓露再婚,在傅祺哲有子嗣的前提下,她所获得的遗产将会全额转给傅祺哲的孩子。如果没有孩子,遗产还是会捐赠给福利机构。 这一份遗嘱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无比地震撼——当然也包括薛晓露在内。她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然而为了顾全颜面,她冷静地接受了这份遗嘱。只是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盘算,哪怕自己的那份将来没有了,可在傅兰迪成年之前,她还是有权去使用他的那份生活费去做一些投资。只要眼光独到妥善理财,就不用担心在他成年之前赚不够。 这份遗嘱给薛晓露带来的影响仅仅维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便一如之前那样,妥妥当当地安排好一切。所幸她在之前已经熟悉了集团内的事宜,而且她在商业方面颇有天赋,即便在为傅祺哲服丧期间,她依旧要处理集团内的事务,但却处理得头头是道,一点都不含糊。本来集团内有些股东早就搓着手等着看好戏,这下却被她这有条不紊的处理方式彻底震慑了,也就不敢出来作妖了。 第231章 薛晓露的手段(五) 其实傅祺哲刚离世的时候,薛晓露真的忙得分身乏术。但她一向性格坚韧不拔,眼看着丈夫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手,集团里还有那么多的人等着看她笑话,她就不得不咬紧了牙关,非要做得完美无瑕让那些人无话可说。 儿子是她亲生的,无论丈夫如何不满,将来继承家业的都会是儿子。只要她和儿子之间的关系还在,就不可能让她真的变得一无所有。 那一段时间里也真的十分难熬,所幸家里请了专门照顾傅兰迪的佣人,加上夫家的老管家都比较细心,她才能安心地去处理这些烦人的事务。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段最为艰苦的时间,一晃眼就过了五年。集团要开拓亚洲市场,打算先从中国开始进驻,毕竟劳动力与技术的性价比较高,质量也有保证。如果完全从零开始,各种要申请的文件、寻找厂房和办公室、当地政府的政策解读……这些事宜都十分繁琐,还需要找到中国那边的律所聘亲熟知中国法律的法务去进行各项审核。以前在中国的同学只有偶尔回去聚会才多联系些,他们从事的工作也不太符合这些要求。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当地的一家已经具备一定规模的公司直接注资入股,这样能省下不少的步骤,只要谈拢两边的股权分成完成架构重组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低的时间成本完成第一步。但问题是,要找到这样的公司并不容易,对谈判方面的要求也非常高。这是他们集团打开亚洲市场的第一步,只要站稳了脚跟,政治及经济条件足够稳定,就不愁之后其它地区的业务拓展了。而且亚洲市场要是能成功打开,就足以抵挡之前由金融海啸为欧美地区业务带来的冲击,具有一定的避险功能。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她不放心交由其他人负责;这毕竟是涉及集团内部的发展策略,更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哪怕是对打算要入股的备选方案做调查也需要低调进行,否则必然会影响双方的股价。 她跟自己的心腹开了一个星期的会议去商讨,结果得出的数据都不甚理想。正当苦恼之际,她接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函,在高中班级群里也看到了一些其他旧同学的消息。有一次有同学在群里提起了莫皓宇,原来他是一家薛晓露正在寻找的行业的公司的老板,于是薛晓露便留了个心眼,找人打听了一下他公司的名字,自己在网上搜寻了一下他公司的资料。 薛晓露从来也没想到,自己和莫皓宇多年之后还会有交集。她曾向高中的同学旁敲侧击,得知莫皓宇与董忆茹大学毕业之后就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日子一度过得相当美满。可是非常不幸地,一个多月前,莫皓宇的公司属下的其中一家工厂被卷入了一宗劳务纠纷之中。 本来通过劳动仲裁就能快速解决的问题,被当事人放到了网络社交平台上,并雇用了大批的网络水军,又在工厂里动了手脚,诬陷莫皓宇的公司及其属下的工厂违反生产安全的操作。事件被有心人扭曲了事实,甚至收买了公知大v来发声,成功地引导键盘侠的节奏纷纷群起而攻之,在网络上玩了一把惊心动魄自导自演的“黑心企业无视生产安全几乎害贫苦务工人员丢掉性命”的大戏。 获悉这消息的薛晓露感觉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无论是对于她手上的项目还是她的人生来说,这将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她找了最重用的心腹去核实这事件的真假,也找了自己的团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出了针对莫皓宇的公司注资入股的方案。还找了集团内的危机公关团队,让他们给出最好的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案。而她自己,则是秘密地找了it部门里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员工,让他出面找到一个特殊的途径,雇用了一批使用代理服务器的国内经验十足的水军,更加卖力地在网络社交平台上转发,直把这件劳务纠纷推到了风口浪尖。 事件如她所预见的那样发酵得非常迅猛,莫皓宇被这件事情弄得焦头烂额,虽然公司有负责危机公关的部门,但这事件明显是有准备有计划有老手在背后推波助澜,等危机公关部门商讨出应对策略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应时间,结果网上的舆论一边倒,已经来不及止损了。他那公司的股价跟坐过山车似的往下暴跌,本来还在初始阶段的项目全部叫停。涉及违反生产安全的工厂被勒令关闭,莫皓宇作为公司老板也无可避免地被拖下水。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董忆茹所患的乳腺癌伴印戒细胞分化癌也来势汹汹,即使她极力忍受着手术以及术后治疗带来的痛苦,情况却是一点儿都不乐观。一时之间,莫皓宇两边无法同时顾及,只能让郑伯这位老管家代为照顾家里。公司方面,要么迎来对他极为不利的诉讼,要么就是要赔付巨额赔偿。不少股东纷纷在这个时期低价抛售公司的股票,原本为了要扩展业务申请的银行贷款也被驳回。如果不是家里还有董忆茹和莫长川在等着他,莫皓宇也许会被逼上绝路也说不准。 就在这个时候,薛晓露带着她的团队,回到了中国出现在莫皓宇的面前。她以老同学的身份,声称是在高中同学的群里获悉莫皓宇所面临的困境,本来他们集团也有这么一个计划,只是刚好听说了他的情况,所以基于同学之间深厚的友谊,打算提前实施计划予以帮助。她给莫皓宇开出了几个颇为吸引人的条件,尤其是答应以集团最有实力的精英律师及危机公关团队,为莫皓宇解决这一场无妄之灾。但她有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她从今以后是莫皓宇公司的最大股东,享有最高决策权。莫皓宇从此只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兼任首席运营官。也就是说,莫皓宇在工作上必须听任于她。 第232章 薛晓露的手段(六) 当时莫皓宇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他不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哪怕被起诉,主要责任并不在他,但他有可能要负连带责任,吃官司是免不了的,损失有多大尚未可知,毕竟对方使用的手段明显背后有人指点;要么就是全盘接受薛晓露的条件,让薛晓露注资成为最大股东,公司从今以后改头换面直接易主,他只作为其中的一个员工在里面工作。当然薛晓露不会待薄他,只是这么大的变动对于基层员工来说也许是灾难性的,他也需要顾虑不少的事情。 然而,最后莫皓宇还是选择了薛晓露提供的方案,毕竟那时候的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公司的危机尚未过去,董忆茹便已撒手人寰回天乏力了。他记得十分清晰,在许多个他想早些回家看望病重的妻子时,他都是被薛晓露强行留下,不是突然加开与美国那边集团商讨的临时会议,就是应酬各种需要搞好关系的供应商或是政要。而且薛晓露每次的原因都理直气壮——美国那边的时间与中国刚好差了十二个小时,中国这边的下班时间正好是那边的上班时间,如果不抓紧能够直接沟通的时机,也许事情一耽搁就是一天,加上来回复核的事情繁琐,有些本来半天就能直接沟通解决的事情,有可能会拖成一个星期都解决不了。因此对于薛晓露的这些要求,莫皓宇都只能唯命是从,毕竟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的是薛晓露,他接受了她的条件,就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其实薛晓露早就知道了董忆茹身患重病之事。她虽然以大忙人的姿态在高中同学群里几乎不怎么说话,但她偶尔会特意搜寻一下莫皓宇和董忆茹的相关内容。有一次有旧同学在群里提起董忆茹,不少男同学还因为得知她生病的事情而扼腕。即便知道了董忆茹的病情,薛晓露还是每次在莫皓宇打算下班前,都故作不知情地给他分配一些别的任务。好几次莫皓宇忍不住打算告诉她的时候,她要么就是突然要打电话,要么就是有事要会客。反正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所有安排,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也许真的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注】,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薛晓露与莫皓宇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但薛晓露的心里对莫皓宇一直都是既爱又恨,恨他当初没选择自己,更恨他对董忆茹用情至深,哪怕自己深陷泥泞都依旧惦记着家中病重的妻子;相比之下,自己一直以为美满的婚姻与深爱自己的丈夫,却由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她,甚至在婚前已经立下了这么一纸匪夷所思的遗嘱。而她对于董忆茹更是痛恨入骨,尽管董忆茹并不认识她,可她想要的那个人,却是被这个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如她的女人给抢走了。 多年以来她坐在集团最高权力的王座之上,越发地痴迷于这种呼风唤雨的快感了。因此当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等来了机会,她几乎是把积攒在心中多年的怨气连本带利地发泄到了莫皓宇的家人身上。董忆茹这个无福消受的蠢女人,还没来得及看到她要如何把应当属于自己的一切抢回来就已经撒手人寰了,不知道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薛晓露一边戴着伪善的面具,一边想方设法地打击报复,甚至连莫长川这个眼睛长得极像董忆茹的小女孩,她都千方百计地想要把她从莫皓宇身边使开——她总是借着商讨工作的借口与莫皓宇共进午餐或晚餐,有时候装作苦恼的样子和他谈论育儿之道,以此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又给莫皓宇灌输她给傅兰迪安排的人生规划,游说莫皓宇考虑把莫长川交给她带去美国,和傅兰迪一同过去那边,就读那边的私立中学。这一切看似在帮忙实则在只是为了分隔莫皓宇父女俩的安排,本应如她预料的那样,莫长川在美国安安心心地读书,她每次回中国就可以彻底地占用莫皓宇全部的私人时间,再慢慢和他重新培养出感情来。她就不相信,没有了董忆茹和莫长川的阻碍,莫皓宇能继续瞎下去完全看不出她的好来。 虽然莫长川在美国的时候曾闹出过些麻烦事来,可这样的事情对于薛晓露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不过,她还是假装体贴地在莫皓宇面前说得像是对莫长川极为理解,并且以退为进地把照顾不周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莫皓宇对她深感愧疚。 果不其然,后来莫长川私下偷偷跑回中国,让莫皓宇勃然大怒,甚至气得要向动手打她。从那时起,莫皓宇与莫长川的观念不合,直至最后父女感情破裂,生活上的交集越发减少,即便是关心对方,也只能通过郑伯来传达。 正当她沾沾自喜之际,亲生儿子傅兰迪却来坑妈了。傅兰迪成年后,就按照遗嘱上所写的那样,开始接管傅祺哲名下的公司以及股份。但大学本科毕业之前,公司的操作还是薛晓露在背后把控,直到近一年以来才开始慢慢转交给傅兰迪。刚开始薛晓露并没有当回事,这么多年以来儿子所分得的生活费早就被她拿去投资赚了不知道多少倍了。她唯一没想到的是,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傅兰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把当年高中时的那些旧事翻了出来,搜集了证据与证人供词之后,竟然在不知会她的情况之下找了高中的老校长martin,并且胁迫老校长如果不向莫长川正式致歉,他就停止他们家对学校这么多年以来的资助,并且会把他们当年校园霸凌之事曝光给社会媒体,看看以后常青藤盟校还会不会给他们这中学任何的优待。 那一次,是傅兰迪成年后第一件做的让薛晓露感觉他开始不受控制的事情。她好不容易找人打听到了涉事的人,赶到傅兰迪的那套小公寓,打算看看莫长川到底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让他行为失常。然而她还没开始施展她的手段,傅兰迪却已经赶到,并且立刻把莫长川他们送走了,还回家给了她一个听起来合理得无法反驳的解释,让她放松了警惕。 第233章 薛晓露的手段(七) 傅兰迪第二次在薛晓露的面前表现异常,是在薛晓露向他提出要和其它企业的名媛订婚的时候。她一向以为,她对于傅兰迪的教育早已经让他明白了他的婚姻是不可能自主的。可也许是母子俩总是聚少离多的缘故,薛晓露明显对自己那宝贝儿子一点儿都不了解。 傅兰迪在听到那个订婚的事情时只是淡然地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明确地表态。薛晓露认为儿子该是个明白人,殊不知他早在心里做好了打算。 如今回过头来想,傅兰迪是明摆着趁她去法国探望闺蜜期间和莫皓宇合伙来先斩后奏的。可为什么呢?她有些想不明白了。是莫皓宇要反她所以借助傅兰迪手上的资产,还是傅兰迪要反她于是联合莫皓宇做这么一场“大戏”呢? 不对,去法国的事情莫皓宇是不可能知道的,那就是说那是傅兰迪想要脱离她的控制。但从前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儿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反叛了呢?他早就过了叛逆期了,难不成他真的不想订婚?!也不对,要是不想订婚,直接开口说了就是了,跟莫长川订婚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难不成儿子说的话是真的,他吃肉吃多了也想换换口味?可要尝鲜的话,谈恋爱就可以了啊,订婚弄得众人皆知那不是给他自己找麻烦么……她拿出了手机,给助手janice打了个电话…… 莫家大宅里,沈玥婷刚从cbd那公寓回来,回到房间后就给钟潮生发了个微信报平安。 最近钟潮生怪怪的,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却很多时候都在愣着出神。沈玥婷不禁有点担心他。 才刚放下手机,就响起了来电的铃声。她一看电话号码是不认识的,以为是诈骗电话就挂掉了。过了几分钟,手机再度响起,她看了一眼,还是那个号码,只能疑惑不解地接了。 “您好,请问是沈女士吗?”电话的对面传来一把温柔的女声。 “呃……请问您是哪位?”沈玥婷警惕地问道。 “您好,我这边是xx超市打来的。我们超市最近在搞一个会员回馈活动,对近期内曾经到过我们超市旗下的任意一家门店消费过的会员进行抽奖,恭喜您中了三等奖,是xx电影院价值100元的imax电影兑换券,以及xx移动价值100元的话费充值卡。请您提供一下您的收件地址,我们将会在三个工作日内给你寄出这些奖品。” “你这是诈骗电话吧?我才不会那么容易把地址给你,挂了!”这年头诈骗私人信息的电话多了去了,她沈玥婷又不是老太太,怎么会上这种低级诈骗术的当! “不是不是,沈女士,我们这边真的不是诈骗电话!要不这样,您有男朋友吗?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以再提供一份一样的奖品给您的男朋友,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去看电影了。”对面的态度还是十分客气有礼。 “真有这么好的事儿?”沈玥婷用怀疑的口吻问道。“那你先确认一下我申请你们超市会员卡的时候留下的信息,我就相信你。” 对面马上就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说道:“抱歉,沈女士,我们只是负责打电话通知获奖的人的话务员,是没有权限查看您的会员资料的。但是您绝对可以放心,因为这个活动是我们超市针对近一个月内有亲临我们旗下店铺消费的会员进行的,只要您能确定您最近一个月曾经有过这样的消费,不就可以确认这个活动的真假了吗?” 沈玥婷默默掂量了一番,似乎这个听着还挺合理的。“你们要是骗我的话,这个号码我记下来了,到时候我就报警去!” “哈哈哈,可以的可以的。那请问一下沈女士是两份奖品寄到同一个地方,还是分开邮寄呢?不用担心邮费,因为这是我们送出的奖品,邮费是我们这边承担的。” “这样啊……那寄到两个地方吧,地址要怎么给你?”一听到邮费是对方承担的,沈玥婷果断地下了决定,直接寄给钟潮生,也让他惊喜惊喜。 “电话挂机后我会给您发一条信息,到时候您直接回复地址和收件人相关信息就好了。谢谢您的光顾!请多多支持我们超市哟!” 挂了电话,很快沈玥婷便收到了信息并把收件地址回了。 ****** janice收到了信息,立刻给薛晓露发了微信:“关系已确定,沈玥婷与钟潮生目前是男女朋友关系。” 薛晓露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从国际象棋的棋盘上取出了两对国王和皇后的棋子,分别代表莫长川、傅兰迪、沈玥婷和钟潮生,细细地思考着这帮小孩子之间的关系: 假设莫长川移情的是傅兰迪,要求心理医生为她消除移情。也就是说她喜欢的不是傅兰迪,她和傅兰迪订婚就与这个结论相违背,这个假设不成立; 假设莫长川移情的是钟潮生,要求心理医生为她消除移情。也就是说她喜欢的是钟潮生,但她却和傅兰迪订婚,还是感觉相违背; 会不会有可能,莫长川喜欢钟潮生,钟潮生却喜欢沈玥婷,所以莫长川不能喜欢钟潮生;而傅兰迪喜欢莫长川,莫长川为了消除移情而转投傅兰迪的怀抱?! 这样看起来,好像第三个假设还相对合理一些。但她记得莫长川明明和傅兰迪小时候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莫长川排斥傅兰迪,到底自己儿子做了什么,竟然让一向讨厌他的莫长川愿意接受与他订婚?如果莫长川接受傅兰迪的订婚是有条件的,那目前这个局面就容易解决了,她还记得在美国与钟潮生有过短暂的对峙,这个男孩子给她的感觉是对莫长川极度忠心,他们二人之间似乎还存在着别样的感情。只需要把沈玥婷和钟潮生拆散,让钟潮生反移情于莫长川,这样莫长川和傅兰迪之间就绝对不能在一起,薛晓露那个和amour集团强强联合的计划便有了曙光。 薛晓露慢慢地摆弄着棋盘上的国王和皇后棋子,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234章 钟潮生的乌龙(一) 钟潮生打开了刚收到的快件,里面是一份xx电影院价值100元的imax电影兑换券,以及xx移动价值100元的话费充值卡。会是谁呢?他住在这个公寓的事情,以前的同学都不知道,郭梓洋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在什么地方留下过这个地址。上一次收的快递还是莫长川买的书,写的是他的电话号码,可收件人是莫长川的名字。 手机响了起来,是沈玥婷的来电。 “小钟,有收到快递吗?”沈玥婷神秘兮兮地问。 钟潮生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电影票和充值卡,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是你寄的吗?” “不是我寄的,但那是我之前在xx超市买过东西,他们最近在搞活动,我被抽中三等奖,这是他们给的奖品。”沈玥婷的声音听起来欢快跳跃,心情应该很不错。 钟潮生把东西放回了快递袋子:“怎么寄到我这里来了?你应该自己留着用。” “我也有一份,好运气要一起分享。”沈玥婷笑道,“等你下次休假,咱俩就去看看有什么imax的电影可以看,在有效期内把它用了。” “好。”钟潮生淡然地应道。 挂掉电话后,钟潮生想起了之前郭梓洋给他留下的那个问题,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有找到答案。也许真的如同郭梓洋所说,只有真的遇到那样的问题,出于本能反应才能获得内心深处给出的真正的答案。沈玥婷一直给他的感觉都是亲切又轻松,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仿佛身上的枷锁都自动松开了一样;而与莫长川相处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需要细心呵护,但这被人依赖的感觉却让他感觉很实在。 最近莫长川每周都被傅兰迪接出去,一去就是一天,加上每周还得去医院复诊,一星期真正在家的时间只有几天。通常回家之后她都是直接进房间,像是不想和钟潮生说话。哪怕在家也是很多时候窝在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事情要躲着他一样。 看着她与傅兰迪之间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钟潮生的心里竟觉得很不是滋味。本来他觉得,只要莫长川开心就好。可他总担心傅兰迪待她是不是真心,薛晓露会不会为难她。这老父亲一般的操心怎么看都是挺奇怪的。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作为一名被雇佣的私人助理,如果开口干预雇主的私生活,总感觉是僭越了,因此他只能默不作声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很长的时间。暑假即将结束,傅兰迪要回美国继续他的研究生学业,最后一次和莫长川相聚,还是跟以前一样,去她家里接她,吃完午饭就回酒店发发呆。 傅兰迪其实挺享受和莫长川一起的这种发呆行为,毕竟他的生活里除了学业就是公司里的事,都是各种各样紧张又严谨的事情,只有和莫长川呆在一起的这短短半天里,才能把自己的身心放松下来。 钟潮生这天又无缘无故被放了假,他想起还有没使用的imax电影兑换票,于是和沈玥婷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沈玥婷在打扫的时候,他就用手机里的订票应用查看了最近的电影排期,有两部看起来都不错。如果想多省一点时间,最好就是在cbd这边的购物中心顶层的那家电影院看,那家的场次和时间都比较合适。 沈玥婷没什么意见,清洁完了跟管理她的人打了个招呼,请了半天假,便和钟潮生下楼在附近的快餐店解决了午饭。 去电影院需要搭乘两站的公交车,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这大热天的走路过去估计得中暑了,他们俩也不省这点儿车费。下车的时候,钟潮生先下的车,然后伸出手来扶沈玥婷。这个小习惯让沈玥婷颇为感动,颇有一种被宠着爱护着的感觉。 下车后他们要走大概十分钟才能到购物中心,cbd这边的绿化都做得十分到位,很多路边的树木都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对于恋爱中的男女来说,哪怕只是在人行道的林荫下漫步,也是一种不一样的浪漫。 沈玥婷一手挽着钟潮生的手臂,满脸笑意地走着,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样的感觉有一种淡淡的幸福。她正想问钟潮生是否打算一直在莫家这么打工下去,却感觉挽着的那手臂微微一僵。 “怎么了?”她抬头看向钟潮生,却发现他的眼神正看着马路的对面。她沿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竟然看到了莫长川和傅兰迪的身影。他们俩正在往附近的那家很有名的国际商务酒店里走,莫长川的肩膀被傅兰迪轻轻拢着,低着头顺从地往酒店里走。 钟潮生脑子里自动脑补了各种可能,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俩每次出去都去酒店?莫长川这是自愿的吗?还是说她是被傅兰迪蛊惑了,相信了傅兰迪的鬼话?他想起了在美国去那家tiffany的餐厅时,傅兰迪那位当经理的同学所说的话,以及莫长川后来给他解释傅兰迪同学话里的意思,他的心在大热天里不禁感觉拔凉拔凉的。 “小钟,小钟?”沈玥婷在旁边拉了拉他的手。 “嗯?”钟潮生虽然嘴巴上应了,但眼睛还是一直往那酒店瞄。 “咱们走吧。” 钟潮生点了点头,可刚迈出一步,突然又停了下来。 “婷婷,你先去吧,我不放心小姐,去去就过来。”他的看了看四周,选了最近的一条路跑了过去。 到达酒店大堂的时候,傅兰迪和莫长川正好进了电梯,电梯门已经关上了。钟潮生瞄了一眼停住的楼层,忙跑去走火通道那边的楼梯,一口气奔上了三楼。出了走火通道的门,他一下子就懵了——这楼层里那么多房间,总不能一个一个地敲门吧?所幸不远处有低语声,在走廊里回响着,他循着声音往右边的走廊快步走去,刚拐了两个弯声音便消失了。然后便是清脆的“咔哒”一声,房间的门被彻底地关上了。 第235章 钟潮生的乌龙(二) 钟潮生的面前有三个房间,左手边起第一个房间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第二、第三个则没有。如果按照刚才他跟上的那速度来看,傅兰迪他们刚进门,应该还没来得及给门把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剩下的两个房间……到底哪一个才是莫长川所在的呢?! 他已经热得浑身都是汗了,也不想耽误了时间,仅仅犹豫了片刻,决定从第二间开始按门铃,大不了找错了跟人家道个歉! “叮咚~”门铃声响起,他的心脏跳动得飞快,见到傅兰迪或者莫长川的第一句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他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无法冷静思考…… 他还没想出来答案,房门已经被打开了。他的脑袋“嗡”的一声,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空白——那是一张不认识的面孔。钟潮生张了张嘴,愣愣地说了句“对不起,找错了!”给人家鞠了一躬就走到第三个房间的门口。 按下门铃的这一刻,他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刚才那个房间的落差太大,这次肯定没错了。他一直在做深呼吸,等着里面的人开门。听到开门声的那一刻,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小钟?你怎么……”开门的是傅兰迪,他看到钟潮生时的表情有点错愕,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和房间号,结果话都没说话就被钟潮生一手推开冲了进去。 钟潮生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冲到最里面,他看了一圈,竟然没看到莫长川!他冲回傅兰迪的身前,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卡在墙上问道:“你把小姐藏哪儿了?!!” “什么?”傅兰迪一脸蒙圈,压根儿就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被他这么一问就更加迷惑不解了。 “小姐才十九岁,你带她来这样的地方到底有何居心?!!!”钟潮生咬牙切齿地问道。 莫长川听到外面的动静,拿毛巾擦着脸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一看到这架势,瞬间就愣住了。 “小钟……你……这是在干什么?!”莫长川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好。 钟潮生看她毫发无伤的,总算松了口气:“小姐你站我身后!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莫长川看了一眼傅兰迪,又看了一眼钟潮生,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说道:“没有啊,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傅兰迪被卡的有点疼,龇牙咧嘴地说道:“长川,我觉得小钟可能误会了……” 钟潮生转过头看着莫长川,等着她的回答。 莫长川咽了一下口水,怯生生地说:“好……好像……是……” 钟潮生这才不太确定地松开了手。 傅兰迪有点难受地咳嗽了几声,被莫长川扶着过去坐到了沙发上。 “小钟,你怎么出现在这儿?”莫长川问道。 钟潮生有些尴尬地杵在一边,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怕是以为我带你来酒店是要干那事儿吧……”傅兰迪总算缓过来了。 “那事儿?啥事儿?”莫长川听的云里雾里的,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呃……”在场的两位男士都颇为无可奈何地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个字。 莫长川看他俩的反应就急了:“到底是啥?!” 钟潮生干咳了几声,好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咳,不就是……成年人会做的那些事儿呗……”傅兰迪实在是对莫长川的反应迟钝甘拜下风,只能一脸黑线地默默扶额。 “啊?”莫长川皱着眉,还没拐过弯来,“什么?!!!”好了,这下明白了。 “小钟你这是什么思维?!脑袋里怎么想这些龌龊的事情?!!!”莫长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直接想找个地方自个儿冷静冷静。 钟潮生突然就慌了,连忙摆手澄清:“我……我我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傅兰迪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两个人,“噗嗤”一下笑出了猪叫:“我说,你们俩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算什么龌龊的事情?这明明是一件很正经的事好不好?都心态摆正一点,啧啧啧,干嘛害羞成那样……” 他越是说的义正辞严正气凛然,那两位的脸和耳根就越发地红。 “嗯……也对,其实小钟的思路是没问题的,通常孤男寡女来酒店,还要在只有一张床的同一个房间,正常来说不是干那事儿谁相信……”傅兰迪单手撑着脸,像是有条有理地分析着,“不过啊,小钟你真的误会了,这里是我公司在国内长期租的一个酒店商务套房,我每次过来中国办公都是住这儿的,就相当于我在这边的家一样;长川她通常出去半天就没什么精神,这么热的天在户外她也受不了,所以我才带她来这里,她可以歇息或者发发呆,感觉会自在一些。不过嘛……”他实在是憋不住笑,“很可惜,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没有做过你想的那些事儿。” 莫长川看到他那作死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打了他胳膊一下。 钟潮生无语地扶额:“傅先生你不用说得那么……” “我倒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啊,”傅兰迪敛起了笑容,手上稍稍用力,把坐在身旁的莫长川一把搂进了怀里,“我和长川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哪怕我们要做什么,旁人也应该管不了吧?你这样贸然地冲进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莫长川猛地抬头,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傅兰迪立刻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噤声看着。 钟潮生微微低着头,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傅兰迪说的太有道理了,他竟无言以对。他只是莫长川的私人助理,只是负责她生活上的琐事。要是换作古代,这是主子们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着他当家仆的来管?这明明就是他们未婚夫妻的事,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多管闲事这么冲动地掺和干预?!别说傅兰迪和莫长川,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匪夷所思。 第236章 钟潮生的乌龙(三) “对不起,是我僭越了!”钟潮生向傅兰迪深深地鞠了个躬,诚心诚意地道歉。不知道为何,当他得知他们俩之间什么事都没做过的时候,竟然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傅兰迪的表情依然装得十分严肃:“罢了,念在你是护主心切的份上,这一次就算了。” 钟潮生握了握拳,咬着后牙槽说道:“谢谢傅先生,打扰了。”言毕转身便离开了酒店的房间。 莫长川目送着钟潮生垂头丧气地离开,眼中满是不忍。 “怎么?心疼了?”傅兰迪放开了搂在莫长川肩上的手,贼兮兮的笑道。 莫长川坐直了身子:“他不过是担心我而已,你这话似乎说得有些过分了。” 傅兰迪摇了摇头:“啧啧啧,对待感情最忌悠游寡断不清不楚。他到底是因为护主还是因为对你有别样的感情,这需要他自己来判断。更何况,他是有女友的人。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他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 “小钟的为人……他总不会是跟踪我们来的……” “我不是说他跟踪我们,我是指他有可能是和沈玥婷一起来这边的。他跟你的性子差不多,都不是无缘无故就喜欢到处乱逛的人。这儿附近有个大型的购物中心,我猜他是跟沈玥婷约好了在这边约会。你想想,要是你的男友在和你约会时中途为了另一个女的离场,你心里该是什么感受?”傅兰迪真心替这两位没恋爱经验的人难受,他们还太单纯了,对这些事情处理得乱七八糟的。 莫长川低头不语,她不知道钟潮生这鲁莽的行为到底是暗示着什么。她不敢想象,怕是自己多想了。当然,对于后面的问题,如果是她的男友这么做,她怕是要伤心死了;但如果钟潮生是为了她这么做,她却又觉得有点儿感动。 “我劝你最好不要为此而高兴,毕竟这样造成的后果可能会对你不利。”傅兰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要是沈玥婷的话,如果我想继续维持这段关系,我一定不会发作,反而会体贴地问一下你的状况。有些事情如果说穿了,反而得到的不是最好的结果。感情里有时候需要适当的小糊涂,尤其对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事儿,她要是说破了岂不是当了别人的助攻?” 莫长川简直要对傅兰迪的这番言论佩服得五体投地。虽说这些听起来似乎是对人心的负面揣测,可他说的话中似乎处处都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你这算是经验之谈么?”莫长川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问道。 “哎呀,不小心被发现了。”傅兰迪耸了耸肩,“话说,你有考虑过我回美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莫长川抿了抿嘴:“想是想过,但还没想好。”爸爸公司的事情她毫无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驾驭;傅兰迪那边就更高难度了,他的母亲绝对不是她这样的小菜鸟能挑战的,而且她只不过是傅兰迪在这边的幌子,正面与薛晓露较量的是她的宝贝儿子,而傅兰迪到底能不能如愿地压制她,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 “长川,你有想过将来是要继承你爸爸的事业还是想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吗?” 莫长川垂下了眼睛:“老实说,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但我也希望,能成为跟爸爸一样厉害的人。” “你和莫叔叔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商场上的厮杀到底有多残酷,你的爸爸算是见过了,可你从小就被他保护得很好,加上前几年你的病,我不确定你到底能不能接受那样的环境。我建议你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好好地寻找你希望发展的方向,预估一下走我们这条路适不适合你。如果可以的话,也尽量做一些重返校园的准备。没有人可以一辈子躲在舒适区里,我们都可以尽力为你提供最有利的经济条件,其它的还是需要你自己来把握。”傅兰迪并不是想要强迫莫长川去上进,然而没有目标的人生,会如同迷失在大海里的小船,也会逐渐对人生失去希望。这是从他专用的心理咨询师那里获得的信息,他也希望自己能帮得上莫长川的忙。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好乖的样子。她也觉得难以想象傅兰迪回去之后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毕竟这两个月以来,每周都有他的陪伴,虽然说是她协助他在薛晓露面前演戏,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在一点一点地加深。傅兰迪对于她来说,是在她迷惘时提醒她的良师,也是在她情绪难以控制时呆在身边扶持她的益友。她和莫皓宇之间的父女关系得以修复,也多亏了傅兰迪一直在中间帮忙调解。 她像平常一样,静静地靠在傅兰迪的肩上,喃喃自语道:“傅兰迪,怎么办啊?我竟然觉得有点舍不得你了。” 傅兰迪轻轻拢住她的肩,低头笑道:“啊……你让我听到这话该怎么回应……要不你跟我回去?” “怎么可能,那里可是我的噩梦所在。而且,要是你的母亲大人三天两头过来跟我开战,你可就别想要安心读书了。”莫长川闭上了眼睛,小声嗫嚅。 傅兰迪忍不住失笑:“哎,这听起来好像婆媳大战的感觉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要提前进入人生交叉点了么?长川你会游泳不?” “不会,怎么了?” “嗯……这听起来有点遗憾。不过不要紧,我母亲会,要是你们俩同时掉到水里,我先救你好了。” 莫长川一把推开他,在他胳臂上重重地打了一下:“想什么了你?!我以为你是新时代的青年才俊,没想到你竟然会想‘母亲和老婆掉进水里该救谁’这么老套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想当我的老婆?啧啧啧,长川你最近脸皮变厚了啊,快去拿个去角质的洗面奶搓搓……啊啊啊啊疼疼疼!!!” 第237章 钟潮生的乌龙(四) 钟潮生离开了酒店,慢慢地走去和沈玥婷约好的购物中心。经过便利店的时候,他特地走进去买了一瓶冰冻的纯净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希望这冰凉透心的水能把他心中那把无名火彻彻底底地浇灭。 一路上,他的耳边总是回响起傅兰迪说的那句话:“我和长川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哪怕我们要做什么,旁人也应该管不了吧?” 这一句话,让他的心里特别的不爽,可他又对此无能为力。这仿佛是对他抛下沈玥婷一个、自作聪明地干预莫长川的事的惩罚……一会儿见到沈玥婷的时候该如何交代?! 拖拖拉拉地来到电影院,竟然看到坐在大厅屏幕前抬头看着电影预告的沈玥婷。 “你来了!”沈玥婷一看到他,马上就站起来跑到他身前,热情地拉他的手。 “啊……嗯……”钟潮生讷讷地答道,“婷婷,你怎么还没进去?!” 沈玥婷看了看电子屏幕,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过来,仔细想想,不想浪费了那两张兑换票,还是等你来了之后我们看别的场次稳妥些。” 钟潮生听到这话,更觉心中愧疚不已,懊恼地说道:“婷婷,对不……”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玥婷用食指点住了嘴,“没事的,小姐她怎么样了?” 钟潮生没想到沈玥婷竟然一点都不介意,这让他更加羞愧难当:“嗯,她没事。那是傅先生下榻的酒店,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他们俩清清白白的,是我想多了……” 沈玥婷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容,拉着他的手走到电子屏前,边走边说:“没事就好。他们俩是未婚夫妻,其实要是真的……那什么,也是正常的事情。” “婷婷,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订婚的事情的?”钟潮生记得,他从来都没跟沈玥婷提起过傅兰迪和莫长川订婚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沈玥婷是不知道的。 沈玥婷感觉到他胳膊的肌肉变得紧张,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傅家和莫家订婚的事,第二天报纸上的财经版就已经刊登了。这可是对于莫先生公司利好的消息,我们打工的也该留意一下动向啊,不然怎么知道什么时候适合开口要求涨工资啊。” 她的口吻很是轻松,这让钟潮生感觉放心多了。他不禁觉得自己在沈玥婷面前真的太渺小了——她什么都知道,洞察力也很强,她像是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应该装糊涂。相比之下,钟潮生自己简直就是笨拙迟钝得跟一头猪一样!而且今天这事儿,沈玥婷明明受了委屈,却丝毫不在意,还反过来安慰他,他都感觉自己简直不配当这么好的女孩的男朋友了! “小钟,你觉得咱们看三点半那一场imax版的怎么样?”沈玥婷指着电子屏上的排期若无其事地对钟潮生问道。 “嗯,好。”钟潮生木讷地回答。“要加爆米花和饮料吗?”、 “可以吗?好耶!”沈玥婷兴奋地欢呼着,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钟潮生看着她心满意足地笑了,打开手机的团购应用买了一张观影小食券,去柜台买了满满一大桶奶油味爆米花和两杯冰可乐,陪沈玥婷高高兴兴地看电影去了。 其实沈玥婷在钟潮生刚离开的时候也感觉忿忿不平,然而等她冷静片刻,便很快想通了——不管钟潮生对莫长川的感情如何,他都很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莫长川的过分关切,不然以他那老实巴交的性子绝对不会维持着这段恋爱关系。虽然这事儿在自己这边占理,但一哭二闹那是不成熟的小女生行为,有时候不但做不了“我见犹怜”的效果,反而容易让人生厌,还不如大方得体些,说不定还能让对方心生愧疚,对自己更上点心。他们俩恋爱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这份感情坚不可摧,目前还需要小心经营,因此每一次矛盾的处理都得谨慎些。 果不其然,当她看到一脸愧疚的钟潮生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选择的这个处理方法是对的。她甚至还装作关心的样子询问莫长川的状况,这样才能显得她识大体懂轻重;可她也不会无条件地纵容钟潮生的这种做法,于是又装作不经意地“提醒”他,傅兰迪和莫长川是未婚夫妻,他们俩无论要做什么,都不是他该管的。这样一来,钟潮生除了要忌讳傅兰迪和莫长川的未婚夫妻关系以外,还会留意到自己只不过是个被雇佣的佣人而已,他和莫长川身份上的悬殊也不可能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去僭越。更何况,有钱人的世界里本就讲求门当户对,他还是该安安分分地看重眼前人。 而另一厢的钟潮生,即使为了自己今天的莽撞行为弄得心烦气躁,但他也明白,自己的情绪不应该扫了沈玥婷的兴,而且沈玥婷处理得如此成熟,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还关心莫长川的状况,这真的让他非常地感动。自己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女朋友,为什么还不知轻重地去多管闲事?难不成自己是个睁眼瞎,明明有最好的在身边,却舍近求远想要去捞那水中之月?! “如果你的女朋友和莫小姐同时出现了问题,你会先去解决哪一个的事情?”郭梓洋问过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今天遇到的事情就类似于这种情况。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冲向莫长川呢?是因为她的事情导致的后果可能会比较严重?还是说自己的心本来就有失偏颇,他只沉迷于被莫长川所依赖的成就感,而忽略了身边成熟稳重玲珑剔透的沈玥婷?!如今好像总在她们俩之间摇摆不定,会不会是自己存了不厚道的念想?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光,让那个神经兮兮的自己彻彻底底地看清楚内心,别老整这些有的没的。 第238章 莫长川的误会(一) 晚上傅兰迪还是一如往常送莫长川回家,一开门便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的钟潮生。 钟潮生讪讪地站了起来,向他们欠了欠身:“下午的事,是我冒犯了,抱歉。” “没事,都过去了。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长川就麻烦你照顾了。有你这么关心她的人在身边,我还是觉得比较放心。”傅兰迪大方地笑了笑,走过去伸出手。 钟潮生伸手回握了一下傅兰迪的手:“嗯,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那么……我先回去了。”傅兰迪拍了拍钟潮生的肩,又转过身抱了抱莫长川,“如果有事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在这边除了莫叔叔,还有些朋友,我可以调度。长川,继续努力,我等你的好消息。” 莫长川回抱了他,眼里似有泪光,似乎颇为留恋不舍:“嗯,我会的。” 傅兰迪在她前额轻轻地亲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便转身离去了。 钟潮生站在一旁看着莫长川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傅兰迪离开,心中百味杂陈,只能不停地游说自己理智看待,不能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傅兰迪回去美国之后,莫长川的生活仿佛回复到了之前的平静。但其实莫长川有关注一些大学方面的发布信息,她在默默地考虑着自己要走的路。 复诊的时候,她有把自己的想法以及和傅兰迪之间谈话的相关内容转述给顾诗涵,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一门有兴趣的专业来学习。但如果从长远利益考虑的话,她又觉得似乎商业相关的专业比较有用。顾诗涵并没有给她直接的建议,毕竟这是病人自己的重大决策,只是觉得她有动力去做这些选择,证明她已经做事有了主动性,是一次很大的进步,值得好好鼓励让她继续做。作为心理医生,她只能充当为莫长川疏导的作用,真正下决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是需要靠病人自己去斟酌的。 “小钟,你有想过回归校园吗?”莫长川晚饭的时候突然问钟潮生。 钟潮生拿着锅盖的手一下子没拿稳,被蒸气烫了一下,赶紧拿到水龙头底下冲洗。“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觉得你明明已经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妹妹的问题不得不休学,后来学籍也过期了,有点可惜。”莫长川一边拿着汤匙搅拌着碗里的汤汁,一边撑着脸喃喃道。 钟潮生把锅里的炖菜装好,端到餐桌上坐下:“还好吧……以后可以看看自考或者上个电大什么的,虽然毕业证书会有点不一样,但也总比没有的好。不过……小姐你这么问,是嫌我在这儿碍眼了么?” 莫长川猛地抬起了眼,忙摇头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只是问问而已!!!” 钟潮生笑了笑,给她递了一张抽纸,让她把刚才溅到手上的汤汁擦干净。看到她反应这么大,他倒是放心了些——要是莫长川的反应十分平静,或是继续拓展这个话题,他大概就会觉得,是莫长川在暗示他该离职了呢。 “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可惜,本来家庭经济条件不错,能接受别人没有资源享受的教学,却因为这场疾病而耽误了五年。明明挺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却要一直接受治疗住院,白白蹉跎了那么好的岁月。”一说到这些,钟潮生总忍不住想要像兄长一样揉一把莫长川的脑袋,然而手还没触碰到头发,却又像是条件反射般地缩了回来。 莫长川叹了口气又垂下了眼睑:“的确挺浪费时间的,可就是无法避免地患了这病,我也没办法。听说之前我去美国期间你考了初级营养师的资格证书?” 钟潮生愣了愣:“啊……嗯……”他往莫长川的碗里夹了块土豆,“我大学是肯定毕不了业了,只能考些这样的资格证书,尽量为将来工作积累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吧。” “……你那时候就有找下一份工作的打算了?”莫长川隐约从他的话语之中提取到了重要的线索。 钟潮生微微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里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信息:“呃……暂时还没……不过……早些作准备谨防不时之需嘛。说不定哪天小姐你出嫁了,也许就不需要我这样的私人助理了……” 莫长川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放下了手上的汤匙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出嫁了就不需要你了?!!!还有,我没说我要嫁人!!!!!” 钟潮生被她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懵了:“是是是,你没说过……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说万一而已……” “你以前不是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吗?小钟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了?!”莫长川忽然觉得十分憋屈,眼眶里不停地有泪水在酝酿着。她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嗫嚅道:“小钟你这个骗子!果然有了女朋友之后就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 “……不是……”钟潮生简直欲哭无泪,“这跟有没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啊……怎么又拉上婷婷了……” 莫长川的泪水已经簌簌落下了,她只觉得委屈极了——当初钟潮生还没谈恋爱的时候,还跟她说会一直在她身边,她不过是去了美国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已经做了这些后续的准备了!她好不容易相信他一次,真心把他当成是家人看待,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心机做两手准备的! 钟潮生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是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可他又转念想了一下,要是不解释清楚,岂不是让误会更大?他长叹了一声,抽了张抽纸,边给莫长川擦眼泪边说道:“小姐,我不是这样的意思……其实你从美国回来之后,我看到你跟傅先生走得那么近,而且后来你们还订了婚,我就感觉……你好像不再像从前一样需要我了……” 莫长川猛地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钟潮生:“你什么意思?” “从前你对我,好像的确像是家人一样,许多情绪都不会向我多加掩饰。可从你回来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好像一直在疏远我……” 第239章 莫长川的误会(二) “……我……”这下轮到莫长川不占理了——毕竟她的确是故意疏远钟潮生,可那都是为了减低对钟潮生的依赖性,也是顾诗涵的建议。而且钟潮生跟沈玥婷在一起了,她难道还要天天跟他像从前一样亲密不成?那样的话沈玥婷该做何感想? “我后来找了郭医生,他说你在做一个很必要的治疗,要降低对我的依赖性,我可以理解的。可是小姐,”钟潮生把一张干净的抽纸放到她手上,“你一直一声不吭地做着这种治疗,也不向我说明,我其实也会有很多不安的想法……而且你后来经常跟傅先生出双入对的,我总觉得……在这里我好像很多余……” 莫长川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找郭梓洋去打听她的事儿,那么郭梓洋有跟他说自己是什么原因而要这么做吗?!不对,他说得这么隐晦,不像是完全知情的样子。他竟然会为自己对他的疏远而不安?甚至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天!!!她的这个操作到底有多大的影响性?!竟然把钟潮生都影响了!!!不行!她明天必须找顾诗涵谈一谈这事儿,不然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会被自己给折腾没了。 钟潮生看着莫长川忐忑不安的样子,心想会不会是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我是说对了,小姐你只是不好意思收回成命而已……”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刻的到来。以前莫长川说的让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她就是他的家人,也许只不过是一时感动所说的话而已。也许她冷静思考过后,觉得这么说不妥,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反悔。自己也总得识相点,不能这么没眼力见地死赖着不走。他站了起来,打算去洗手间拧个毛巾给莫长川擦把脸后就回房了。 他刚要转身,却发现自己衣服的下摆被莫长川拉住了。她低着头紧紧地咬着下唇,眼中的泪光在餐桌灯的照射下闪着亮光:“……不是多余……”她使劲吸了吸鼻子:“小钟,我真的把你当成家人看待,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是多余的……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无时无刻都希望跟你在一起,放心地信任你依赖你!甚至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你!可这些原因莫长川怎么说得出口…… 钟潮生重新坐下,安静地注视着莫长川,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然而莫长川只能手足无措地低垂着眼,双手只是不停地互相抠着,几乎把拇指抠出血来了。 钟潮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举了白旗。对于莫长川,他总是狠不下心来,无法看着她受委屈。他按住了莫长川不停抠着的双手,无奈地说道:“我知道,那是移情的作用,是心理治疗过程中容易出现的状况,顾医生在尽力帮你消除对我的移情。是因为我本身不是心理咨询师,不懂得怎么消除,所以她才会给你提出那样的建议。” 他知道?!!!那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这样子逼她?!!!莫长川猛地抬起头,气鼓鼓地盯着钟潮生。“原来你早就知道!!!”她感觉委屈极了,站了起来,想要回房间去。 “不是……小姐!小姐!你听我解释!!!”钟潮生快步冲上去,整个人堵在门框那里,面对着莫长川,手忙脚乱地挡住了她的路,“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是你和傅先生订婚之后我才知道的……当时我实在有太多的疑问,我都快憋得情绪失控了,才不得不找郭医生去谈。” “憋?”莫长川皱着眉问道。 钟潮生后背都渗出冷汗来了,事到如今,不得不把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说出来:“你在美国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等你的微信。从我受聘开始,你第一次出门不带着我,我那时候刚听说你要独自过去的时候,我心里又难受又担心得要命。那时候我每天都等着你的微信,可也许是你在那边课业太忙,还有时差的缘故,一直都没有回音……” 莫长川回想了一下,那段时间她刚过去那边,一直在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给钟潮生发任何除报平安以外的微信,主要是想尽快地摆脱对他的不正常的依赖。其实她那时候也憋得很辛苦,毕竟从出院前三个月开始,她几乎天天跟钟潮生在一起,也一直受到他的保护与照顾,让她突然这么一下子就完全抽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而且她在那边的时候每天的课业都很紧,即便傅兰迪说了一次考不过还能再考第二次,校方是让她考到能拿到毕业证为止,可她也担心自己这么久不曾接受高强度的学习,她的心里能不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我……我那时候忙得昏天暗地的……”莫长川低声嗫嚅道。 “嗯,我也知道,所以你没有回复我也一直在等。我曾经还怀疑,傅先生会不会为了让你专心上课,没收了你的手机,但那次我去旅游发朋友圈的那个照片你点了赞,我才确认你的手机还在你自己的手里……” 莫长川这下真的啼笑皆非了——她没事手欠点什么赞!!!直接无视的话至少现在还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点个赞就证明“已阅”了,难不成手机被没收了,别人还能好心帮你给好友的朋友圈点赞?!这下好了,连装作没看到的理由都被自己嚯嚯没了。 “嗯……我那次是刚好看到……”莫长川已经不敢抬头看钟潮生了。 “之后你都没有再回复过我,连回来的安排都是找了郑管家,而不是联系我。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到去机场接你当天我才发现……你好像一直在躲着我……” 是的,她的确是一直躲着钟潮生,因为那时候已经知道他和沈玥婷在一起了。在美国的时候她已曾经因为这事儿情绪失控过了,她总害怕回来之后会更加难以接受,为此她更是刻意疏远,甚至连睡觉都回到房间里,大部分时间也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尽量减少与钟潮生接触的可能。 第240章 莫长川的误会(三) “傅先生来中国之后,你经常和他出双入对,你和他公布订婚消息的时候,我问你原因你也似乎不想谈,所以我就觉得,也许你信任的人换了吧,你已经不需要我了……”钟潮生低声喃喃道,他越说越没底气,最后的声音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 莫长川感觉这是被自己坑惨了——她答应傅兰迪的订婚,一方面是想要还他一个重要的人情,另一方面就是想要看看钟潮生的态度如何。可到了后来,两人的感觉却是渐行渐远,越发地不能理解对方。而更糟糕的是,傅兰迪的计划如何,她都不能透露让钟潮生知道,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商业秘密。不是信不过钟潮生,而是这类需要高度保密的内部消息,越少人知道反而越安全。 “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我暂时还不能告知于你。但如果你信得过我,那就请你务必相信,我由始至终对你的信任都没有改变过,唯一不同的是我对你的依赖程度。我说过,我把你当成家人一样看待,这一点到现在还是不会改变。”莫长川伸出左手,趁钟潮生不注意的时候转动了门把,径自走进了房间。 房间的门刚一关上,她便如同虚脱了一样滑坐到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没有能力处理好自己和钟潮生之间的关系,不但没能改进,反而弄得越来越糟糕。 第二天一早,顶着一双熊猫眼的莫长川出现在了顾诗涵的诊室里,苦不堪言地向她说明了来意。 “长川你放心吧,郭医生跟小钟说的话,是基于医学方面的判断来转述的,而且我也没有把具体的内容告诉他,因此他转述的部分不包含容易导致误会的情感信息。”顾诗涵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其实看到你现在这么痛苦,我也很是心疼。你说你和美国那位朋友之间的共识不能让他知道,但其余的部分呢?有和他相关的内容吗?” 莫长川皱着眉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事到如今,想要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有很大的困难。你需要我帮忙向他解释解释吗?” “我想,能说的郭医生已经跟他说过了,”莫长川低声应道,“顾医生,我是不是沟通能力有问题啊?为什么好像总是解释不清楚,老让他理解不了呢?” 顾诗涵盯着她的双眼,饶有兴味地问道:“哦?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的?” 莫长川叹了口气:“这半年以来,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互相不能理解的时刻特别多。明明我们之前沟通得那么好,可如今经常还没说上几句就开始陷入了不好的气氛之中,每次的对话都会陷入异常尴尬的局面,最后都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而强行结束话题。我总觉得是我这边的沟通出现了问题。我希望能改善这种现状,顾医生,您有办法吗?” 顾诗涵摸了摸下巴:“有是有……不过……你们俩的状况不一定适用。毕竟你们的情况比较复杂,但你可以尝试一下,对以后踏入社会会有用。还有就是,如果你真的憋得太难受了,可以考虑直接把一直压抑的情感宣泄出来或是直接告知于他,毕竟坦诚也是人生需要修炼的一门课程。” “如果直接告诉他,会不会更影响我们的关系……”莫长川惴惴不安地问。 顾诗涵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几个符号:“如果你们俩目前的状况已经是最坏了,你不直接告诉他,你们俩还是会停留在这种紧张的关系之中;但如果你说出来了,最坏的结果已经不能比现在更坏了,相反你要是说了倒还有一丝希望能改变。这么想的话,是不是就容易接受多了?” 莫长川想了想,顾诗涵说的也是对的,没有什么比现在这状况更让她和钟潮生受伤的了。她决定下一次和钟潮生坐下来聊的时候好好遵从本心。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想起来顾诗涵说的方法——“顾医生,那您说的踏入社会有用的方法是什么?”如果莫长川想要回归校园,这个方法也许对她来说会有用。 “噢,那是个团体心理治疗。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大概十到十二个人的小班坐在一起讨论。一共有十期,每一期都会有不同的主题供大家讨论。开始治疗前我们会有针对性地对参与团体心理治疗的患者定制不同的目标,让他们为之努力。讨论后都会由负责的医生做总结,针对患者的表现做适当的修改或建议。”顾诗涵简要地为莫长川解释。 莫长川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听着还不错,我也尝试一下吧。” “行,那就一会儿去让小钟去缴费吧,你先留下来,我要把一起负责团体心理治疗的医生叫过来和你聊聊,毕竟你是我的病人,他也需要亲自跟你接触让跟你面对面地对话。”顾诗涵一边打印费用清单,一边跟莫长川讲述接下来的流程。上午莫长川是最后一名看诊的病人,刚好可以做完这个评估与问询。她用手机发了个简短的微信,不到十分钟,便有人来敲诊室的门。 “进来吧!”顾诗涵头也没抬,争取时间在病案上写清楚莫长川复诊的事宜。 郭梓洋探头探脑地推开了门:“你叫我?”他看到了坐在诊室里的莫长川,竟然暗暗地吃了一惊。 顾诗涵抬起了头,推了推脸上的眼镜道:“你们俩也认识,我就不重复介绍了。这次的团体心理治疗是郭医生和我一起负责,因此虽然郭医生对长川你曾有一定的了解,但按照惯例还是会有些问题需要跟你重新询问,以保证是你在开始治疗前最新的状态描述。” 莫长川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蜷缩在诊室椅子的一边。 郭梓洋在顾诗涵那边坐了下来,面对着莫长川,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开始写上面谈的日期和病人的个人资料,边问边记录下来。 第241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一) 一个星期后,为期十个星期的团体治疗开始了。 莫长川有些紧张,她不知道那样的治疗到底会怎么做,目的到底是什么。她有些忐忑起来,想要从网络上查一下到底会怎么做,但又担心提前知道了会影响效果。终于好不容易忍着不去查撑到第一次做治疗的日子。她也不知道到底每次要持续多长时间,于是只能让钟潮生自己去医院附近的快餐店喝点东西啥的,完事了就会给他打电话,她自己在诊室的外面候着。 团体治疗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半开始,就是医生刚开始上班的时间。护士站的护士小姐姐一个一个地点了名,然后十位病人就团团围在她四周,等着她带去做治疗的地方。 人都到齐了之后,护士小姐姐把他们都领到一个安静的治疗室里。这个治疗室其实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椅子早已经排放好,是一个圆的形状。这时候两位医生也拿着资料来到了,交代各人随便坐就好。 莫长川有些笨拙地没反应过来,结果最后只能坐到顾诗涵旁边的位置。刚开始每位病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莫长川也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欢迎大家参加今天开始为期十周的团体心理治疗。我是心理科的顾诗涵,接下来的十周,我将会和在座的另一位心理科医生,和大家一起成长。”顾诗涵是这次团体治疗的主导医生,因此她先开口介绍了自己。 她的话音刚落,郭梓洋便站起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和顾医生一起负责这次团体心理治疗的心理科医生,我叫郭梓洋,大家可以叫我郭医生或者小郭。”他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 在场有一半是他一直负责的病人,看到他这个招牌笑容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们会先每人分发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们跟每个人面谈之后所设定的目标。下面念到名字的请上前拿一下你们的小纸条哟~~~”顾诗涵也保持着微笑,尽量让氛围轻松一点。 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地听着,大部分在场的人都是低着头。 “好了,现在大家可以展开小纸条,仔细地看看自己的目标是什么。”顾诗涵和郭梓洋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各人的反应,迅速在手上的笔记记下了一些信息。 其实每一位病人手里拿着的目标,都是一些常人觉得容易达成的事项。但对于情绪病人来说,有时候哪怕仅仅是小小的一步,也许需要耗尽他们全身上下的力气。 莫长川展开自己手上的那张小纸条,只有两个目标: “1.在团体中学会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2.学会接受自己的脆弱。”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她能看出来,第一点是针对她和钟潮生之间难以正常交流而设定的目标;第二点则是针对她无法面对薛晓露的情况而设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袋里感觉嗡嗡作响,然后便是一片空白。 “好了,大家想必都已经看过自己的目标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呢,非常简单。那就是从在场的除了我和郭医生以外的人里,选出一位组成搭档,在二十分钟以内从你们的交谈里尽可能的了解对方,包括对方所需要实现的目标。姓名你们可以使用自己想用的代号,可以随意走动,二十分钟之后我需要你们把从对方身上获得的信息复述出来给大家听。”顾诗涵仿佛变成了幼儿园里的老师,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她的要求。然后便和郭梓洋退到了一角,慢慢地观察着每一组人的表情与肢体语言的变化。 莫长川到处看了一下,发现很多人已经组了起来,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位男组员彷徨地站着。她本来也不太想要过去,可其他人都已经组起来了,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艰难地挪动了自己的双脚,勉强地走到对方面前。 “呃……那个……就剩我们俩了,就……一组……吧……”莫长川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道。 “啊……哦……”那位男组员看起来比她还要腼腆。 只有二十分钟,莫长川觉得要是他们俩都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的话,到时候一定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主动自我介绍:“呃……我叫……莫……不是,我叫尼莫,就是《海底总动员》里那条小丑鱼一样的名字……嗯……我是本地人,”她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想了想好像刚才顾诗涵提到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目标,于是赶紧打开手中的小纸条念道:“我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在团体中学会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另一个是学会接受自己的脆弱……” “脆弱?”男组员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嗯,我胆子很小,有害怕的人和事,遇到的时候会像蜗牛一样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莫长川补充了一下。既然只是萍水相逢又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反而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男组员听了不断地点头,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答道:“原来如此……我……叫阿华田,是c市人,但是家庭在这边,跟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一起住……”他一只手拿着小纸条,一只手抓了抓头上的卷毛断断续续地念道:“我的目标是,对事情的看法积极一些。” “阿华田?是那种可以喝的巧克力阿华田么?”莫长川从他的名字联想到了一种热饮。 “啊……哈哈,是的,就是那种。”男组员憨态可掬地回答。 莫长川看他表情和动作都相对放松了一些,她也开始觉得没有想象之中这么难了。于是调侃道:“你跟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一起住……这听起来好像是个大家庭呢……” “嗯嗯,是的,我们家有五兄弟姐妹,我是老大……” 莫长川要被惊呆了,这位阿华田看起来比她大两岁左右,应该是属于同一个年代的。她认识的同龄人里几乎都是独苗,第一次听说一个家庭里有这么多孩子的。她愣在了原地,差点就为对方的父母鼓起掌来了。 第242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二) 莫长川还是低着头,但感觉已经没有刚开始对话时那么紧张。 阿华田的裤子上有些奇怪的东西,她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是……你家里养了宠物?” 阿华田愣了一下,抓着微卷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嗯,是的,养了个小贵宾。你怎么知道的?” 莫长川指了指他的裤腿:“我刚好低头看到你裤腿上好像沾了东西,细看才发现好像是动物的毛……” “你的观察力好强,竟然这都看到了!”阿华田放松了不少,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家里养了挺多小动物的,还有一只鹦鹉,一对巴西龟,但其中一只只有三条腿。” “三条腿?这是什么品种?” “啊……不是,是其中一只巴西龟以前有一条腿不知道在哪儿缠上了一截铜丝,腿肿了我们才发现,可是想帮它剪掉的时候它又不合作老缩回去龟壳里。后来有一天那条腿就自己掉了,大概是被那铜丝缠得坏死了吧……”阿华田提起这件事,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嗯……虽然少了一条腿,但是它生命力很顽强呢。”莫长川觉得这三条腿的巴西龟求生意志都比自己强,不禁感叹道。 阿华田笑着点了点头:“的确呢,我也该向它好好学学。” 这样简单的对话持续了好一阵子,不知不觉之中对陌生人的防备心慢慢地降了下来。然而话匣子才刚打开,顾诗涵便拍了拍手:“好了,时间到了,现在请大家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话题还没有聊得很深,于是所有人收放都十分自如,才几秒钟的时间,治疗室里又恢复到了安静之中。 “下面我们要开始复述了哦,有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呢?”顾诗涵鼓励着这群敏感又小心的人,像对待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 这个时候,坐在顾诗涵对面的一位长得十分高大的男士举了手。顾诗涵向他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好,我叫大壮。看来各位都比较害羞,我就自告奋勇了。”这位目测身高有一米九的男士,声音听起来还是挺自信的,“我的搭档是这位小喵,她的目标是想要让自己处理事情的时候能使用‘柔弱点’的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指向的那位搭档小喵。那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士,戴着一副厚厚的方框眼镜,嘴角往下,看起来颇为不苟言笑的样子。 大壮继续为她介绍:“她平常没什么爱好,除了上班就是照顾家里的女儿。她觉得跟女儿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希望能够通过这个团体治疗找到改善关系的方法。嗯……就这么多,我讲完了。”说完后很干脆利索地坐了下来,仿佛刚才踊跃举手的人并不是他。 治疗室里瞬间又变回了鸦雀无声的状态。顾诗涵看了看,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环节我们暂时不会发表意见的,所以你们可以一个说完之后下一位可以直接站起来讲。当然,记得要把对方的目标也介绍一下哦~大家继续吧。” 被大壮点了名的小喵揉搓着双手,颇为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用一种不会改变的语调说道:“嗯……既然大壮已经把我介绍了,那我也顺便介绍一下他吧。他叫大壮,人如其名,长得很高。他发现自己爱财如命,有些病态,目标是放下对金钱的执念,所以参加这个团体治疗。我讲完了。” 小喵的话十分简短,而且语调很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这么突然地结束了她的话,在场的人除了她都是一脸蒙圈。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两名患者同时站了起来。两人错愕地对视了一阵子,结果其中那名白发苍苍的男士伸了伸手:“你先来吧。” 他正打算坐下,结果另外那名站着的年轻人挠着后脑勺尴尬地说道:“不是……”他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顾诗涵,“顾医生,我想上个洗手间……” 顾诗涵对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默许。他匆匆忙忙地往门外跑去,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刚才那名头发花白的男士身上。 那人重新站了起来,微胖的身形,看起来应该六十多岁,表情严肃目光如炬,眉头深蹙成一个“川”字,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我叫李四,我的搭档是我身边这位‘小伙子’,她的目标是想要走出家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家里养了一对兔子,跟她的形象反差挺大的。嗯,应该差不多了,我说完了。” 由于前面小喵他们已经建立了一定的秩序,后面的人的都默认了这样一对一对介绍的规矩。李四刚坐下,刚才那名年轻人上完洗手间回来了,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座位上。 “我叫哈利,哈利·波特的哈利。我的搭档是这位声如洪钟的李四。”刚才介绍的李四身旁的“小伙子”站了起来,她的打扮很中性,但是颇有品味,衣饰的颜色搭配都很出彩,唯一与她不搭的是她的声线——声音有些娇滴滴的辨不清男女。“我不是‘小伙子’,我是个女孩子,李四您弄错了。” 除了两位医生,在座的众人都表现出了吃惊的神色,只是有些人的表情转瞬即逝,有些人却是瞠目结舌,像是被震撼得久久不能平复。 “李四觉得他的脾气非常火爆,很多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他的目标是让自己对事情的看法稍稍温和一些,对人多一点包容。就这些……我讲完了。”哈利说完就坐下了,然而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立刻靠坐在椅子上,而是弓着身子双臂抱在胸前。 组员们陆陆续续地做着介绍,期间那位方才已经上过洗手间的名叫“木头人”的年轻人又申请了一次上洗手间,顾诗涵都微笑着答允了。莫长川和阿华田的介绍算是比较平平无奇的,还是最后一对介绍的搭档,颇为符合他们俩一贯的慢半拍的风格。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第一次的团体心理治疗感觉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这么到了结束的时间。 第243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三) “回去之后,请大家不要扔掉这张小纸条。下次来参加治疗的时候记得都带上,最好在开始之前也好好读一读回想一下自己的目标。”顾诗涵颇有耐心地对这群“小朋友”叮嘱着,仿佛是给他们布置家庭作业。 解散之后,有一小部分的人留下来复诊开药,其他的人则自行离去。莫长川处理完所有的事,拿了药便给钟潮生打了电话一起回去。 “团体心理治疗怎么样?”钟潮生从麦拱门出来,接过莫长川手里的药和病历等,给她递上了打包的冷饮。 莫长川喝了一大口的果茶,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 “你不是进去了两个多小时么?难不成你们是在里面玩泥巴?”钟潮生颇为震惊。 莫长川还是一脸蒙圈地摇摇头:“不是呀,就是做了个相互介绍而已。” 钟潮生更加疑惑了——就这么简单?这治疗费也太好赚了吧?顾诗涵和郭梓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厚道了?!他留了个心眼,打算回去后好好在网上查一查资料,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妹妹住院的时候,郭梓洋虽然没给她做过团体治疗,但钟潮生偶尔也会看到住院部的病人一起去参加这类治疗。好像回来之后的确会有一些明显的改变,而且因为都是住院部的病人,常常会在走廊里碰见,那些参加过的病人之间感情都特别好,还会相互鼓励。那时候他也有想象过,要是妹妹钟采薇没有离世,也许也会经过这么个治疗过程,交到相互扶持相互鼓励的朋友,体验风雨过后的人生。他一直以为后面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没想到…… 莫长川偷偷地瞄了一眼在车上发呆的钟潮生,仿佛看到他眼里满得快要溢出的惆怅。然而最近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有不欢而散的趋势,这让她不太敢去询问。她靠着车窗闭上了双眼,回想着那张小纸条上的目标——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顾诗涵给她设定的这个目标,也许不仅仅是针对她和莫皓宇之间的关系,而是她对所有亲近的人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在去美国之前,她对钟潮生几乎是真的毫无保留地信任,也曾对他推心置腹无所不言。可如今她却退缩了,她甚至给予傅兰迪的信任都比钟潮生的多。她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地,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跟他怄气,也许是气他选择了沈玥婷,又或者是气他不主动向她坦白和沈玥婷成为情侣的事。无论她是由于什么原因而怄气,她都只选择了回避的方式来处理,她不敢与钟潮生正面讨论这些事,因为她害怕听到的都不是她能接受的答案,似乎这才是让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的真正原因。 到家之后,她给傅兰迪发了个微信:“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和小钟坦诚地聊一聊?”发了出去之后,她才想起来美国那边应该还是凌晨五点多,傅兰迪应该还在睡梦中。算了,都已经发出去了,如果撤回只会让他的手机再响一次。 正想进洗手间洗个澡,手机突然响起了微信的提示音。一解锁便看到是傅兰迪回的消息:“你怎么突然想不开了?” “……”莫长川发了一长串省略号过去,“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睡觉的吗?!” “未婚妻的微信,睡得再沉也得醒过来回啊!” “……没点正经的……” “方便接个电话吗?我可不想一会儿我睡着了错过我可爱的未婚妻的微信。” 结果不是他打过去,而是莫长川直接拨打了他的电话。 “morning,my fiancee!(早上好,我的未婚妻!)”傅兰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鼻音,带着点慵懒的感觉。 “你倒是一句一个未婚妻的,喊得挺顺口的啊。怎么这个点还醒着?明明就是还在被窝里,竟然还说要打电话给我。”莫长川嗤之以鼻。 “我怎么感觉你这话里好像带着浓烈的闺怨啊?要不你飞过来陪你未婚夫我吧,机票我今天让洛书仪给你订好不?”傅兰迪恬不知耻地说道。 莫长川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问:“说吧,打电话要谈什么?” 傅兰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什么,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傅兰迪,你要是没什么正经要谈的事我就直接挂线了!!!” “别别别!!!哎呀,长川你真是的,我回来那么久你都没几个消息发给我,我不就是想多听听你的声音嘛……”他听到那边响起了倒数的声音,忙切回正题:“咳咳咳,冷静冷静!!!说回正题!!!你想跟小钟坦诚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今天做团体治疗,医生给了我两个目标,其中一个是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多,总觉得我和爸爸之间好像也是因为不肯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才会弄得如斯田地。爸爸如是,小钟也如是……” 隔着全球最大的太平洋,傅兰迪都能感受到莫长川深深的愧疚与感慨。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你是想要直接对他表达你喜欢他的事,这一点我保留。” “为什么?!” “你先别着急,”傅兰迪安抚道,“我并不是想要干预你的私人感情,可你想想,目前来说你和我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你向他坦诚你喜欢他,咱这不就变成三角恋了吗?” “……可咱俩并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啊,只是为了要演给你母亲看的……” “谢天谢地!你还记得我们订婚的目的!!!”傅兰迪快要感动得流下热泪来了,“你也记得,是演给她老人家看的。为什么咱俩要订婚?不就是为了不让她利用我和amour那边联姻获取更多的利益么?还有,你想没想过,要是你跟小钟坦白了,他不接受你,你该怎么办?又或者,他接受你,和沈玥婷分手了,那你不就成了第三者了吗?沈玥婷会怎么想?媒体会怎么写?!!!” 第244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四) 莫长川这下沉默了。的确如傅兰迪所言,无论钟潮生会不会接受她,结果都是无法想象的,而且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 “长川,暂时来说,你还需忍一忍。你和小钟,错过了第一次,也许还有回寰的余地。但若是你的名声被损,要背负骂名的可不只是你自己。我是知情者,倒是乐意你们俩真心喜欢对方在一起;可外面的媒体并不知情,他们会抓住这件事制造出多大的波澜来,我们都无法预计。而首当其中的除了公司的股价之外,更严重的后果是你们俩的名声一起受损。”傅兰迪抹了把脸,颇为苦恼,“也许你会觉得为了你们的感情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可小钟呢?他虽然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可你反过来想想,一无所有的他仅剩的就是他的个人尊严,你忍心让他为了你连这个一同丢弃么?” 莫长川拿着电话低头不语。傅兰迪说得很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再者,我母亲那边安插的人暂时还没获得她的信任。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我预计大概还需要至少半年。母亲最擅长的权术,通常是从要对付的人身边找突破口,找到之后逐个击破,最后才会留下目标慢慢折腾。如果你是她的目标,你觉得她会先对谁下手?”傅兰迪用凝重的语气提醒道。 莫长川瞬间一震——不可能是爸爸,因为爸爸说了薛晓露喜欢他;也不会是郑伯,因为郑伯忠心不二,绝对不会为金钱或势力所动;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不会的……小钟……他不会出卖我的……”莫长川喃喃自语。 “长川,最厉害的能力是不需要人意识到自己在透露信息的,你可以保证小钟对你忠心耿耿,可小钟身边的人呢?我身边的人呢?你难道忘了我母亲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公寓在哪儿的么?她可不是个吃素的人。” “也是……嗯……那我还是忍一下吧……”莫长川像是干了坏事的孩子,小声嘟囔着。 听到她这受伤的声音,傅兰迪不禁心疼了起来。薛晓露对付一个人,从来都不用直接攻击,她会认为那样的做法太明显,技术含量不高。她深谙商场里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并且总是沉浸于操控别人的快意之中,几乎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而且当她坐到了集团权力的巅峰位置之时,她在乎的身外之物就变得越来越少,不用再像年轻时那样谨小慎微,而是只要她看不顺眼的,不一定需要任何真正合理的理由就能出手解决掉。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薛晓露算是挺看得起莫长川了,毕竟从前还在她的身上花费过心思去设计,她对付其它小企业的时候都不一定下过那么大的功夫。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对于莫长川来说,这到底是庆幸还是不幸呢? ****** 一周的时间很快便过去,又到了团体治疗的那天。还是跟上一次一样,莫长川在门诊大楼里做治疗,钟潮生在医院附近的快餐店等莫长川的电话通知再一起回去。 莫长川安静地蜷缩在候诊室的角落里,拿出上一次做团体治疗时的目标小纸条,木然地盯着。其实她看到不少一起做团体治疗的人陆陆续续地到达候诊室,在她附近稀稀落落地坐下。也许是大家还不熟的缘故,他们都没有互相打招呼。 直到快到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护士小姐姐看了看四周,在一个大家都能看到听到的角落里,开始点名准备。确认人都到齐了,她还是跟上次那样,带着参加团体心理治疗的病人去治疗室。 顾诗涵和郭梓洋还是跟上次差不多,顾诗涵是主导的医生,郭梓洋则在一旁默默不语地记着些什么。 “大家好,一周没见了,还记得各自的团员们的名字吗?”顾诗涵热情地跟所有人打招呼。 大部分的组员都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们当中不乏有脸盲症的,更是关联不上人名和面孔。 顾诗涵顽皮地一笑:“不用担心,我这里准备了一些白纸,大家按照我这个样本的叠法,可以做成一个名牌,在上面写上你们的代号,一会儿都放在前面,这样咱们就都能认得到啦!字体尽量些大一点哟,不然顾医生有点老花会看不清楚呢!”她简单地向组员们展示了一下名牌的做法,然后让郭梓洋给所有的人都各发了一张a4打印纸和笔。 众人忙活了一小会儿,把名牌做好了,都各自按照上次的顺序来就座。 “在开始咱们今天的讨论之前呢,还需要大家把上次发的目标小纸条拿出来。来之前你们都看了吗?”顾诗涵的语调听着有点像幼儿园的老师。 治疗室里一片安静,组员们全都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作为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这种情况她已经是身经百战了,并没有感觉到尴尬。“为了大家都能再互相熟悉一下,咱们还是先让每一位组员跟大家说一下他/她的目标是什么吧。先由我左手边的组员开始,一个接一个慢慢说哈。”她看了看坐在左手边的莫长川,向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猝不及防地被点名开始,莫长川有点小紧张。她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不敢跟其他人对视,怯生生地说道:“大家好,我是尼莫,是一条害羞的小丑鱼。嗯……我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在团体中学会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另一个是学会接受自己的脆弱。”说完她才抬起了头,看向自己左手边的成员哈利。 哈利的面孔其实很好认,因为她是团体之中唯一一位打扮像男孩的女孩子。她本来像上次一样弓着腰双手抱在胸前,听到莫长川的话语结束之后才坐正了一点点,然后用她那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大家好,我是哈利。我的目标是克服对外界的恐惧,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245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五) 组员们一个接一个有序地做完自我介绍,顾诗涵便给他们鼓掌表示鼓励。 “今天咱们有一个主题想要和大家一起讨论。你们有没有感觉,当和别人产生冲突的时候,你们也许会因此而生气,觉得自责或是责怪别人?”发言权回到了顾诗涵的手里,她开始带着组员进入话题。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点头。 “每个人在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有没有人可以给大家说说,当你不高兴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有没有主动想跟大家分享的组员呢?”顾诗涵的语调温柔而且缓慢,吸引着所有人去仔细聆听。 然而组员们也许都比较害羞,足足有大概两分钟的时间都沉默不语。 “我先来吧,”大壮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低着头。本着花了钱做的治疗无论如何都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不想把金钱花在沉默着浪费时间之上。“我的家里只有我跟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长大之后很多事情我母亲都是听我的,所以一旦她觉得我的看法不对的时候,我会特别地恼火,会一直絮絮叨叨或是骂骂咧咧半天。” “嗯,那你觉得,你的这个反应是对她恼火,还是对自己恼火呢?”顾诗涵慢慢地展开话题。 大壮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后脑勺:“听着像是对她恼火,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对自己恼火……” “为什么呢?”他的这个回答倒是引起了李四的兴趣。 “因为很多时候看起来是自己想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而已,并不一定每次都是自己占理。”大壮凭着第一感觉回答。 “好,这里我暂停一下,”顾诗涵微笑着说,“其实大壮这里所说到的,对别人絮絮叨叨或者骂骂咧咧,是一种自我攻击的表现。自我攻击通常在一个人受挫的时候出现,比如需求未被满足,或者事情的进展不如自己预想的顺利,受挫的程度因人而异,和具体的事件大小是没有关系的。” “可他是对他的母亲骂骂咧咧,这种为什么是自我攻击呢?”李四皱着眉问。 顾诗涵笑道:“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以大壮作为例子,他其实是意识到他的这种表现并不一定每次都是自己占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也许会感觉愧疚,所以他觉得是‘自己想要把气撒在别人身上而已。’当我们对别人有愤怒出现的时候,又不能让这种对别人有愤怒的感觉出现,因为这种想法和感觉是‘不好的’。所以就会把攻击冲动的对象变成了自己。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内在分裂出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去攻击另一部分。【注1】” 李四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自我攻击会有不同的表现。李四,当你生气的时候,你会如何发泄你的情绪呢?”顾诗涵把眼光投向了李四。 “我会骂人,或者批评别人。” 顾诗涵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了阿华田:“阿华田,你呢?” 阿华田突然被点了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抓着头上的卷发,小声地说:“我……我会想打自己,想要尽可能地讨好别人……” “有没有发现,虽然是生气,但是刚才回答的组员是好几种不同的反应?”顾诗涵满是兴味地看向在座各人。 这次稍稍比之前好了一点点,李四、大壮和阿华田点着头发出了“嗯”的声音,其他人还保持在默默点头的状态。 “有些人会自责,有的人会批评别人,有的会打骂自己……这些都是自我攻击的表现。当然还有的人会沮丧、愧疚、抱怨,等等。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是足以应对这些自我攻击的。”当顾诗涵这么说的时候,在座的不少人都抬起了头看向她。“哈利,如果是你,你觉得自己会使用什么方法去应对呢?”顾诗涵看向左手边一直默不作声抱着手的哈利。 “呃……”哈利保持着原有的动作说道:“干点别的转移自己的愤怒?” “嗯,的确是可以这么做的,”顾诗涵笑着点头,再给出提示去引导,“刚才我们说了,为什么会产生自我攻击?”她看着尼莫微微一笑。 莫长川知道那是在问她,于是接话:“觉得自己不好?”她不太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 “没错,觉得自己不好——我们换一种说法,就是对自己有所不满意。那么为什么会觉得不满意呢?可能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或是对受挫的感受觉得不舒服。” 这一次,哈利和莫长川都加入了“嗯”字的发声组。 “对自己要求太高的,其实可以选择对要求和解,把要求降到自己能做得到的程度;对受挫的感觉和解,自己并非圣人为什么不能有情绪?”顾诗涵循循善诱。 “这听起来很佛啊……”哈利双手拄在膝盖上,喃喃自语。 “是的,而且毕竟知易行难。这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的习惯,可是你们可以先记住,回去再结合从前的例子,自己好好体会一下。” 莫长川忽然从顾诗涵的话里想起了一句电影对白——“听过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注2】”如果都过着以前那样的日子,却不愿意对自己进行改变,那么来参加这样的团体心理治疗意义何在?她的自我攻击,到底是对自己要求太高,还是对受挫的感觉不满?自我介绍之后的第二次团体治疗,让她陷入了深思之中。 她走在医院往快餐店的路上,脑袋里感觉有些恍惚。这一次的团体讨论和上一次的感觉很不一样,上一次就像是小孩子玩泥巴,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结束了;这一次却是需要认真思考并且与自己进行对话与重新审视的。但她并不排斥这样的团体治疗,相反的,她发现即使是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与处理方法,她感觉这样的方式还是挺有趣的。 第246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六) 钟潮生戴着耳机独自坐在麦拱门的角落里,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在九月底的艳阳下如蝼蚁般营营役役地生活着,仿佛与他并不是存在于同一时空里。 他正看着外面微微出神,就有人用手轻拍了他的肩膀好几下。 “没有人的,随便坐。”他拿下了左耳的耳机,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拍他肩膀的人。看到那人的脸时,他脸上的错愕表情顿时僵住了。 “潮生!真的是你!”四目相投之时,那人也很是激动,“刚才我还不是太确定,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啊……星辰……好久没见了……”钟潮生摘耳机的手僵了一下,竟有点局促不安起来。 来人是他高三的同班同学明星辰,钟潮生高三刚开学没多久家里就遭逢了巨变,那时候刚重新分班不到半个学期,班里好多人都不认识,原本很要好的同学都由于选科不同分散在不同的班。等处理好家里的事情之后,他和妹妹暂时被寄养在亲戚家里,他也没什么心思去交新的朋友,只一头扎进学习里。 明星辰是少数他能记住名字的同学,倒不是与这同学有交情,而是因为以前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总有一堆同学在偷笑。他们是觉得这个名字颇为器宇不凡,然而这位同学又资质平平,老师们还爱提问他,于是几乎整个班的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 明星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拿起吸管往冷饮杯子里边插边问道:“最近怎么样了?高中毕业之后都没见过你,你也不在班级群里,班里搞聚会都找不着人。” 找不到是肯定的,高中毕业之后都忙着照顾妹妹,他哪有闲情逸致去管这些。更何况,这样的聚会不外乎就是炫耀考到哪个大学,大学毕业后混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钟潮生在心里吐槽着,但嘴上却说得挺含糊的:“就……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呗……” “那个……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明星辰喝了一口冷饮,表情有些不自然。 “嗯?什么事?” “高中毕业后,有一次我上班那个公司有你上的那大学的同学,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跟我是同一届的。聊开了之后,我就顺道问了一下他认识不认识你。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钟潮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其实明星辰这么问的话,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遇到钟潮生认识的人了。 “他说他跟你大学是一个班的,可是你才没上多久就休学了,说是你的妹妹……” 钟潮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哎,要是他告诉我的有不对的你可别生气啊,”明星辰皱着眉头强调,“他说你妹妹得了精神病住院了,你要挣住院费和医药费,所以就休学了……” 精神病?这乱说的怕是个神经病吧?钟潮生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脸色微微一沉说道:“我妹妹得的是情绪病,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心理疾病,不是精神病。” “咳,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得了精神病,果然传言都不可信……” 传言不可信?可你不就信了么?钟潮生在心里哼了一声。 明星辰仿佛没看出来他的脸色,继续自说自话:“那她现在康复了吗?你在这儿附近是带她来看医生吗?” 问这个干吗?钟潮生咬着冷饮的吸管,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还没开口回答,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莫长川的来电,大概是复诊完毕了过来跟他汇合。 “喂,你好。”钟潮生像明星辰打了个手势,接听了电话。“嗯,还是上次那家麦拱门,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挂了电话,他表情颇为抱歉地对明星辰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以后再联系吧。”说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明星辰也跟着站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胳膊:“等一下,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吧。班里的人找了你很多年,大家都想你了。”说罢调出手机微信的二维码,递向了钟潮生。 这种情形简直让人无法推却。钟潮生只能拿出手机扫了一下,当着明星辰的面发送了验证申请,才匆匆忙忙跟他打了招呼走了。 刚出麦拱门的门口,便与莫长川撞了个照面。他立刻把莫长川推到一边,远离麦拱门那窗边的玻璃走到行车道路边。 “小钟你怎么了?干嘛奇奇怪怪的?我还想进去打包一杯热饮呢。”莫长川不明所以地问。 钟潮生摸了摸鼻子,紧张兮兮地答道:“你想喝什么?一会儿回到公寓那边我给你买。我刚才在麦拱门遇到了一个高中同学,有些尴尬……” 哈?遇到高中同学至于惊慌成这种程度的吗?他这看起来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她只能无声地叹息,被他推着离开。 麦拱门里的明星辰默默地看着钟潮生远去的身影,手机微信通过了刚才的验证申请。那个女的,看起来好像跟钟潮生挺亲密的样子……会是他的女朋友吗?又或者……就是他那患了心理疾病的妹妹?!她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啊,一点都不像传言中有精神病的样子……啊不对,是心理疾病…… 回去的路上,钟潮生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等回到公寓的时候,他的微信上已经有几百条未读的消息,是明星辰单独加了他微信之后,又把他加进了高中的班级群和年级群。当年钟潮生在班里也挺多人关注的,一个是因为他家里的事情,另外一个是因为他当时能上重点本科的成绩,却选了本市的一个名声不咋样的二本学校。本来很多人都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偏偏钟潮生高中毕业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这个疑惑已经积存下来很多年。刚开始的时候同学们还会偶尔问问有没有人能把他邀请进群,后来问了很多次之后,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群里就缺这么一位同学了,强迫症患者看着就总觉得内心有些许的遗憾。 第247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七) 钟潮生打开微信高中班级群一看,除了一堆惊讶的消息以外,竟然还有当时任教的老师们的话,班主任叶老师还发了个老泪纵横的表情,发了好几条感慨万千的语音消息—— “不容易啊,高三(1)班终于到齐了!!!” “潮生啊,你可知道大家等了你好多年了!” “大家快来看啊,咱班人齐了!!!” …… 钟潮生看着这种“千呼万唤‘死’出来”的阵仗,不由得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小钟,你不舒服吗?”莫长川从医院回来就直接回房间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正擦着湿漉漉的长发问钟潮生。 “啊……没事……”他把那两个群设成了“消息免打扰”,各回了一句“谢谢”,便锁了手机屏放到了一旁。 莫长川眉头轻蹙:“是你那高中同学吗?你好像见完他之后就怪怪的了。” “有点关系吧,不过我跟他不熟。下午只是偶然在那里碰到,下次我得换个地方等你了。那儿附近好像有一家肯爷爷。” “小钟,你……在害怕什么?” 钟潮生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得微微一怔:“嗯?很明显吗?” 莫长川半眯着眼睛不断地点头:“非常明显。” “对哦,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钟潮生哭笑不得地呢喃,“他不过是问了一下我妹妹的情况……” 钟潮生的妹妹?莫长川心里咯噔一下。难怪了,那可是钟潮生心头上的痛。他那同学怕是触碰到不该触碰的地方了。“他认识你妹妹?” “不是,他就是刚好公司里有同事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他问了我大学同学关于我的事……我不是大学休学了嘛,那同学就说错了,说我妹妹得了精神病住了院,为了赚住院费和医药费申请了休学。” “精神病?!!!”莫长川瞠目结舌地重复了一遍,“可你妹妹得的明明是情绪病,那可是两码事!!!” “是的,不过这不要紧了,其实这些高中同学不过就是高中分了好几次班,最后一年才被编在一起的,我刚好高三第一学期家里失火父母离世了,也请了好久的假,所以班里好多人我都叫不出名字。”钟潮生挠了挠后脑勺,好像突然想开了些。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莫长川放下了手上的毛巾,半垂着眼说道,“我只有小学同学,那时候大家都很小,记忆都模糊不清完全不记得对方了。你那些高中同学虽然你不太认识,可他们都记得你,那样很好……” 钟潮生双手支在膝盖上,眼神落在落地窗那边,轻轻地点了点头:“也是,都那么多年了,他们在大街上竟然还能把我认出来,真的挺不容易的。我可能心态不是很好,总觉得同学聚在一起不是聊考到哪个大学就是聊找到什么工作,不知不觉中就会互相攀比,我特别害怕遇到那样的场面。” “那……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你会不会觉得自卑?”莫长川看向钟潮生的眼睛。 自卑……这个词还真有些击中了钟潮生的心。如今的中国,遍地都是大学生,可偏偏自己考上却不能如愿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但那是为了照顾妹妹,这一点他认命了。可如今,他早已尝遍了这事情的连带后果。如果不是遇到了莫长川,以他这样的高中学历,恐怕生活都是举步维艰,哪来现在这么安逸?!可与此同时,他羡慕那些可以坐在办公室里从事脑力劳动的同学。他们不像自己,因为学历太低而无法找到一个说出来显得非常体面的工作,只能打些杂务。 “如果你的同学问起你的工作,让你回答是私人助理,你会觉得自卑吗?”莫长川担心他想歪了,于是补充着解释道。 要是回答私人助理,这些同学一定会再深入去问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若是不解释清楚,恐怕他们会想象成被“包养”吧……钟潮生想到这里,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自卑倒不至于,只是有点难以向他们解释罢了。”钟潮生答道。 “你会在意他们的目光?” “还……还好吧……也不算很介意……”相比之下,其实钟潮生更在意的是莫长川的目光。当然,这话他是不可能说出来让她知道的。 莫长川笑了笑:“那不就得了?他们怎么看你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在私人助理这工作的表现很棒。” 钟潮生一下子就愣住了——莫长川的这一句肯定,像是给他打了一针强心针,下午的忐忑不安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瞬间烟消云散。 “好了,我回房吹头发了。你也休息一下吧。”莫长川还是不敢和钟潮生单独相处太久,自从他们谈话老是不欢而散以来,她总是刻意保持着点到即止的习惯,担心自己言多必失。傅兰迪给她的忠告她一直都记着,她不是信不过钟潮生,而是担心万一薛晓露真的打他的主意,他知道得越多,就对他自己越不利。他本来就生在普通的家庭里,然而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已经足以让他伤痛一辈子,她不忍心让他卷入这些腐朽的事情里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与莫长川对话之后,钟潮生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他下午之所以对明星辰有如此回避的反应,其实就是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心理准备导致的。同时他对于自己无法重返大学以及由学历带来的问题十分介意,才那么抗拒去面对这些旧同学和老师们。如今被莫长川这么轻轻挑破,自己之前的担忧就变得幼稚且可笑了。 他重新点开了微信里的高中班级群,爬完了那好几百层的消息楼之后,终于大大方方地输入了一行字:“各位老师和同学,大家好!我钟潮生回高三(1)班报到来了!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而群里那一帮因为他一直没给反应而惴惴不安的老同学们,看到他的这条消息之后瞬间便沸腾了起来——“欢迎钟潮生回归高三(1)班的大家庭!” 第248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八)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又到了莫长川做团体治疗的时间。 “你真的决定不去麦拱门么?我看你这周都看多了微信群,好像跟你那些同学相处得不错的样子。”莫长川在去医院的路上问道。 钟潮生摇了摇头:“别了,要是让那家伙发现我每周都固定在那个时间段在那儿,说不定会组团来围观。我还想安安静静地发会儿呆呢。” 莫长川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她是有点搞不懂钟潮生的心态了。不过也罢,这是钟潮生自己的事情,她也不适合多做评论。跟他说好了汇合的地点,她便自己带着病历和钱包过去医院做团体治疗了。 这一次大家都比之前熟络了一点点,而且形式有了一些改变,变成了像是自由讨论的形式,顾诗涵让大家先主动把最近遇到的问题说出来,然后所有人对此发表各自的看法。 首先提出问题的还是李四,他眉头深蹙,表情颇为凝重。干咳一声后,他开始说道:“我呢,本职是一名教师。我的女儿从小数学就很有天赋,成绩也很好。长大之后她就当上了国外的新闻记者,和她的丈夫孩子移民了。也许是我小时候对她的要求太高太苛刻,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搭理我。实际上我却很希望多跟她沟通沟通,可现在隔得太遥远了,她就更少理睬我。有时候好不容易打一通越洋电话,却经常惹得大家都不高兴,也让我的心情非常恶劣,情绪就异常暴躁……在座的很多都是跟我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一如既往地声如洪钟,可越说到后面,尤其是提及女儿移民后的事,他的语气就渐渐地温和了下来。 要求过于苛刻?莫长川想到了当年和爸爸之间发生的争吵,即便不算是过于苛刻,但那时候的爸爸也是跟眼前的李四那样,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成为优秀的人,才会让她跟着薛晓露去美国。 “您对她……有多严苛?能举些例子吗?”哈利还是一如既往地弓着背,转过头对李四小声地问道。 “就是……她一旦犯了我觉得不应该犯下的错误时,我就会大声骂她……” “……会有……‘别人家的孩子’吗?”莫长川嘟囔着问。 “这……肯定会有的……”李四有些许的尴尬,这不是普遍存在的吗?! “其实……我爸爸以前也是那样,可我觉得,一旦把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给揪出来,我就特别烦人。别人的方法也许有用,可对我来说不一定有效的吧。”莫长川半垂着眼,盯着地面讷讷地说。 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一被提出来,比较年轻的组员们眼睛立刻就亮了,都“嗯嗯”地点着头。 这时候团体里唯一与李四年龄比较相近的小喵开口了:“我和我女儿也是,我工作上很强势,所以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我丈夫也是认同这种相处模式。可我的女儿似乎不这么认为,她经常会跟我闹脾气。” “你确定你的丈夫是真的认同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吗?还是说他只是不想引起争吵,所以对于不太重要的事情就懒得发表他的看法?”大壮作为男性,他觉得男性很少会这么听话。 小喵突然愣了一下,仿佛被大壮说的话给了当头一棒。 “对于很多人来说,表达爱的方式有很多种。像李四,他是习惯性地以鞭策性的方式去向女儿表达;像小喵,她总是为家人下决定。大家今天可以说出自己喜欢的‘爱的表达方式’,让不同立场的角色听一下。”顾诗涵给他们总结了一下,引导他们向情绪病患者经常困惑的话题进行讨论。 也许是大家都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阿华田也低着头说道:“我想要爸爸妈妈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来跟我说事儿。一旦他们的态度变得强势,我就很有逆反心态,明明自己原本是打算按照他们说的做,但却由于他们的态度改变了主意,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 “对,他们的态度也决定了我的态度。”木头人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我之前看顾医生推荐的那些书,上面有说过,其实能量是会有叠加的作用。如果跟我们说话的人是比较正能量的,那么我们的反应也许会比较积极一些;相反的,如果对方是消极的态度,那我们的反应也会变得负面。”莫长川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心灵修行的书上的内容。 顾诗涵看了看坐在莫长川身旁一直弓着腰把双手抱在胸前的哈利,趁着大家对话的空白问道:“哈利,你对于这个有什么看法呢?” “呃……我觉得……虽然父母表达的想法可能出发点是好的,但如果孩子表示不喜欢这样的安排,或者态度上表示排斥的话,还是该适可而止吧,不然接下去就只能是争吵了。而且并没有规定说出发点是好的,对方就必须接受的……”哈利虽然一声不吭地坐着,可她其实一直都有在认真聆听大家的看法。 李四神色有些焦躁,提问道:“但如果我们由着她按照她的想法做的话,有可能她会碰钉子,毕竟我们当家长的就是想让她少走弯路。” “画皮,如果你的父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训斥你,你会怎么想呢?”顾诗涵看向坐在木头人身旁的画皮,她戴着美瞳化着精致的妆容,是一个长相打扮都十分讲究的女孩子,但这几次的团体治疗之中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一直在神游太虚。 画皮保持着双手压在大腿下坐着的姿势,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我会想……碰钉子的是我,痛的也是我,训斥我也没有用。” 其实画皮在这几次团体治疗以来存在感都很薄弱——除了她的妆容,她就像是故意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大家留意到她一样。 第249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九) 画皮的这句话,耿直得让李四和小喵都无言以对。 中国式父母大多疼爱子女,总是希望自己的训诫能让孩子少走些弯路少碰壁,却没有意识到其实有些孩子是一点儿都不怕疼的。 “也是……我女儿也曾经在跟我吵架的时候说过,她自己选的路,哪怕是跪着玻璃也要走下去……”小喵仿佛喃喃自语。 “所以其实她已经向你直接地表达过她的意愿了,只是可能你的习惯以及家长的身份让你忽略了这份诉求……”哈利说道。 小喵恍然大悟,却还是有些迷茫:“那……现在很多时候他们都习惯了,都不拿主意,我这样的局面该如何改变啊?” 莫长川想起当年爸爸要送她去和傅兰迪一起上预备学校,一起去美国留学,他下这些决定的时候,是否也跟小喵或李四一样,仅仅是觉得这是为自己好,而无意中忽略掉她的感受呢?之前因为傅兰迪的事情而跟爸爸见面多了,后来她也是不断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所以最后那次在私房菜馆里他们父女俩的关系才缓和了下来。所以,这“爱的表达方式”除了“表达”,似乎还需要加上“聆听”。不然只有一方在单方面地提出诉求,另一方若是完全闭目塞听,这沟通起来还是无效的。 她觉得自己的这番领悟也许可以为小喵带来一丁点的帮助,于是她对小喵说:“他们之前也许发现,哪怕他们向你表达,你还是会忽略掉,所以现在才会交出了选择权与主动权,让你决定一切吧?我小时候对我的爸爸十分崇拜,他说什么我都觉得他是对的。可后来他问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送出了国。我压根儿就不想出国,不但适应不了那边的环境,还遇上了不好的事情,被迫放弃学业回国。但回国之后他还是无法理解,最后我们五年多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坦率一些向他直白我的意愿,他能稍稍听一下我的想法,我们俩的关系也许不至于弄成今天如斯田地。所以我觉得,这‘爱的表达方式’,如果单向地‘表达’,缺乏了另一个方向的‘聆听’,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你的意思是……我除了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他们,还需要认真地听取他们的感受和想法,对吗?”小喵担心自己理解得不对,于是把所理解的复述了一遍。 “是的,我认为你可以这样一试。”莫长川点了点头。 郭梓洋用欣赏的眼光看向莫长川,在手中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些内容。这位他所熟知的莫小姐,年纪虽轻,但对有些事情会思考得十分透彻。如果不是因为患了这样的情绪病,应当是个相当有想法的人。 “尼莫你这话说得太好了,”李四不禁赞叹道,“我从前的确是极少去听我女儿说的话,通常都是只有我说,她在电话那边静静地听着就算了,也不怎么说出她的想法来。所以我老是有一种自说自话的感觉。越是那样,我就越想要以暴躁的方式去吸引她的注意,最后还是把自己弄得神憎鬼厌的……” 众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大部分人似乎还在消化刚才莫长川说的“爱的表达方式”的观点。 顾诗涵瞄了瞄手上的表,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她总结道:“今天的讨论不错,大家都积极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而且我相信这些看法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有所裨益。”她微笑着环视了一下坐在圈子里的每一个人,“尼莫刚才有提出过,爱的表达方式=表达+聆听,我觉得这个观点非常的好,大家回去后可以慢慢咀嚼一下,我相信每一个人对事情的看法都会不一样,会有不同的顿悟与感受。” 团体治疗结束后,还是像之前的那样,团体中有需要复诊的患者就跟着各自的主诊医生去他们的诊室去开药。 等候的过程中,莫长川回想着自己和钟潮生,其实也能说得上是一种不成功的“爱的表达方式”。他们之间除了没有聆听,甚至是连好好表达的机会都没有。曾经只有他陪伴在身旁的美好时光,也因为错过了表达而走到了如今这样尴尬的地步。好不容易她感悟到了要如何表达,却已经拱手把机会让给了别人…… 莫长川到达医院附近的肯爷爷的时候,钟潮生正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盯着手机微微发呆,表情很是奇怪,不是震惊也不是错愕,而是……好像有点犹豫不决。 莫长川轻手轻脚地来到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支着胳膊盯着钟潮生问道:“你在看什么?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钟潮生几乎被吓了一跳,赶紧收起了手机微笑着回答:“没什么,就是看了一下班级群,发现他们都太能聊了,两个小时没看,结果出来将近六百多条未看信息。”当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可他为了不让莫长川多想,才故意装作轻松聊微信的样子。实际上,当天下午明星辰有私戳他,问起他妹妹的事情。果然,上次尽管钟潮生故意带着莫长川远离麦拱门,可还是被明星辰给瞧见了。所幸的是,他以为那是钟潮生的妹妹钟采薇,问了几句看钟潮生的语气似乎不想继续说,便没再追问下去。但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钟潮生手头有些拮据,便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们公司最近正在招人。他发了一些职位描述的信息给钟潮生,并且告诉他大概工资是多少,让钟潮生如果打算换工作的话就填写好指定的简历表格,他可以帮忙做内投。 莫长川到达的时候,其实钟潮生就是刚刚打开了职位描述和薪酬待遇消息在看。那工作虽然薪酬福利并没有莫长川的私人助理那么好,但胜在每天上班大概就八小时,超过的都算成加班。对于目前的钟潮生来说,其实已经足够好了——毕竟这工作不用二十四小时都候着,时间会自由不少。 第250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十) 回到公寓,莫长川还是一如既往地回房间从头到脚清洁干净,钟潮生则是去准备晚饭。 钟潮生的心里特别矛盾,明星辰的那份职位描述从下午开始就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清楚自己的心里并不希望离开莫长川,毕竟她的病还没有彻底痊愈;可若是不换工作,他也没什么私人的时间可以陪伴沈玥婷。 自从傅兰迪回去美国之后,莫长川几乎回到了之前足不出户的状态,钟潮生也就不能像之前一样经常外出了。刚开始沈玥婷还好,后来一直只能在过去公寓清洁的时候见上一面,可又不能在工作场所内腻歪,沈玥婷就有点不满足了,偶尔就会发个微信撒撒娇。 钟潮生因为早就知道这份工作的特性,因此也不会抱什么期望,他倒是习惯了不常与沈玥婷见面,可女孩子毕竟需要点安全感,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可能也难以维持吧。他又开始了疯狂的纠结模式,一边做饭一边不断地叹气。 晚上吃饭,他给莫长川夹了一块可乐排骨,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小姐,最近治疗好像挺顺利的?” 莫长川看了看他不太自在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还行。” “有……什么特别的……收获吗?”钟潮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长川吃了一小口米饭,脸色颇为平静:“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家坐下来聊聊天的感觉。” 莫长川这话题终结者,几乎是秒杀了钟潮生,让他无法接话。 “小钟,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莫长川认认真真地跟碗里大块的可乐排骨进行剧烈的斗争。 她这么直接地问,反倒是钟潮生不太敢说了——想起上次她问起考证的事情,一旦跟换工作有关的,她似乎都会特别敏感。钟潮生几乎可以预见她的反应,还是忍了一下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回到肚子里。 “没……没什么……就是那时候妹妹还没到做团体治疗的阶段,我有点好奇到底是怎么做的而已。”这不算撒谎不算撒谎不算撒谎,钟潮生在心里重复了三遍,必须游说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能被看出来的表情。 说起钟潮生的妹妹,莫长川倒是停下了和可乐排骨的斗争。她感觉有一段时间钟潮生已经没有提起他的妹妹了。 “也许她不用经过那个阶段也不错,这个阶段要恢复与陌生人的对话,看起来是个聊天的过程,但会勾起不少的想法和回忆,挺不容易适应的。”莫长川垂着眼低声说道。 “也许是吧。我有跟你提起过吗?我妹妹好像有一部分的记忆被篡改过,跟我记的事情不一样。” 篡改?除了记忆的主人,谁有能力去篡改?这听着怎么那么像科幻故事里的情节?!“不同之处是?” “我们父母去世的那场火灾,本来是我从火场里把妹妹抱出来的。那时候她已经吓坏了,根本就不哭不闹……可在她的记忆力,把她救出来的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她一直在火场里哭嚎……你有出现过这样的现象吗?”钟潮生不但成功转移了话题,还顺带探询了一下相似病人之间会不会有类似的情况。 莫长川微微一顿,眼睛转了一圈,摇头回答:“好像没有……不过我以前查过一些跟我这个病有关的资料,说会有影响记忆力的后遗症。不知道你的妹妹会不会受这个影响,毕竟我不是医生,我也说不准……” 晚上钟潮生回到房间,给沈玥婷发了个微信:“如果有一份可以固定每周上班八小时的工作与你现在的相比,你会选择哪一个?” 沈玥婷很快便回复了:“工资待遇一样吗?” “比现在低一些。” “那我还是选现在的工作,至少可以多见见你。” 虽然隔着手机,钟潮生还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沈玥婷一言不合就情话满篇,他都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了。不过他估计她也许已经能猜到他这么问的目的,毕竟沈玥婷一向心思细密,只是很多时候都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放下了手机,他想起第一次在这公寓里遇到莫长川发病的状况,那时候的她特别的无助。当时的她就重复着一句话——“不要丢下我”。她的内心应该是充满着被人离弃的恐惧吧……她的妈妈离世了,爸爸又不管她的想法,直接把她交给了一个陌生人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对于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跟遗弃的做法也差不多了。所以……莫长川才会特别害怕被离弃,一旦她在乎的人有离开她的想法,她就会特别恐慌。这也是为什么上次钟潮生自己无意中表达错误,让她以为他想要找新的工作时,她的反应才会那么的极端。他在莫长川和沈玥婷相关的利与弊之间反复揣度,竟觉得这仿佛就是郭梓洋向他提出过的那个问题——要是女朋友和莫长川同时出现了问题,他会先去解决哪一个的事情……他决定这件事先放一放,等他把头绪都理清了再答复明星辰。 ****** 到了第四期的团体治疗,莫长川和组员们终于都能互相认得对方的长相和名字,在候诊区见到的时候会互相打招呼了。 钟潮生还是选择在肯爷爷那里找个安静的角落坐着,等莫长川结束治疗就汇合。 “一周没见,大家好像都熟悉了一点呢。”顾诗涵带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跟团体治疗的成员打招呼,“既然大家熟络了,那就不要互相谦让了。今天第一个话题由谁先提出呢?” 哈利弓着腰,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得到了顾诗涵的首肯,她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本来上周末和朋友约好了要一起去附近的城镇旅行。火车票都已经买好了,我以为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能做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一点地看着时间流逝,却好像故意似的,偏要拖延到火车快要开了才姗姗来迟。” 第251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十一) 哈利的这件事听起来有点难以理解。 “哈利,你的意思是,你和朋友买好了火车票出去玩,结果你故意拖延到错过火车?”李四眉头深蹙,一脸的不惑。 哈利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总觉得一离开我家,我就容易发生什么奇怪的意外,会突然猝死在路上。” 嗯?这是什么奇特的想法?莫长川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感觉有点复杂,竟然起了好奇心。 团体治疗开始到现在已经做了四期,但也许是基于对病人的隐私保护,两位在座的医生从来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们各自是什么问题,因此他们之间谁都不知道对方所患的是什么样的疾病。 “你能列举一些你所担心的离开家以后就会发生的意外吗?”小喵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好让大家能容易理解一些。 哈利还是双手环保在胸前,弓着腰低声地回答:“就像走出去会被车子撞死;玩机动游戏像过山车什么的,会担心突然从轨道上掉下来;开车出去一旦出到某个范围之外就会觉得不行了我必须回家,不回家我会死……”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们每天进出家门那么多次,如果按照你这样的说法,也许早就挂了。”大壮也是皱着眉头,表示理解不了。 “哈利,你是不是极度地缺乏安全感?”莫长川盯着哈利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哈利顿时抬起了头,看着莫长川的脸。愣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间不停地点头。 这时候顾诗涵加入了讨论:“尼莫,你是怎么看出哈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呢?”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莫长川的身上。 莫长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弄得有些不自在。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做了几下深呼吸,才怯生生地回答:“哈利她……每次做团体治疗的时候都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她指了指哈利,学着她的样子弓着腰,把双手抱在胸前。“双手抱在身前,总觉得好像是在防御什么……而弓着腰的时候,看着有点像刺猬,把最脆弱的肚子好好保护起来,然后露出背后又尖又密的硬刺。虽然我平常也挺缺乏安全感,可我会强忍着不让人看出来。而她的这些动作,又不像是刻意做出来的,所以我觉得她可能潜意识里很缺乏安全感。” 郭梓洋眯着眼睛盯着莫长川看,他看见了顾诗涵嘴角强忍着的笑意。 “哈利,你觉得尼莫说的对吗?”顾诗涵温柔地询问着哈利。 “嗯,是,她说的对,我的确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哈利点头向答道。“在家里我总感觉很舒服,但只要一出去我就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加速,经常会有‘我要死了’的感觉。” 这是死宅心态吗?莫长川觉得其实自己也是老喜欢窝在公寓里不出去,但她并没有后面所说的那么强烈的表现。“你是曾经在外出的时候遇到过什么意外了吗?”莫长川关切地问道。 “……没有……吧……”哈利还是弓着腰,仔细地回想着。 “那……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的呢?”莫长川继续追问。虽然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医生,对这样的分析并没有什么用,但她还是觉得集思广益的话,说不定能找出原因呢。 “就是……我第一次发作之后,我就试了好几次,结果就发现了这个规律……”哈利无奈道。 木头人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问题,于是问道:“是只要离开这个城市就会这样吗?还是说,有一定的距离?” “好像是有特定的距离的。我试过开车从城北到城南,虽然相隔的距离很短,但就是中途发作了。”哈利如实作答。 李四的眉头越发的皱得紧了:“我看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也许只是因为你自己觉得会对离开某个区域就会害怕,然后就提前预设了。到真的到达那个边缘的时候,你的预设就起效了。” 一直沉默的阿华田也加入到了讨论之中:“我认同李四的观点,也许你是心里提前做了预设,但实际上本来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存在。毕竟这听起来,似乎比在场的其他人的症状都低,没有那么严重……” 阿华田的这句话刚说完,其他好几个极少说话的患者也开始起哄,觉得哈利这是“想象出来的问题”。 莫长川摸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眉头轻蹙,思考了好一阵子。从听见阿华田提起谁比谁严重,谁比谁症状要低开始,她就感觉这个方向好像不对。到其他人跟着起哄的时候,她更是觉得这种言论里本身就不太合理。于是她神情严肃地说道:“我觉得这类谁比谁严重的比较好像没有太大的意思,这不是比惨大会,没有可比性。我们在座的每一位,不管经历的事情与病状如何,都是遇到了一道人生中过不去的坎,才会在这里寻求医学上的帮助。毕竟,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没有坎大还是小的区别。” 起哄的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郭梓洋给了顾诗涵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续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些什么。与此同时,李四、大壮、小喵、哈利,都同时向莫长川投来了佩服的目光。 “我刚才想象了一下,如果想去的地方去不了,也容易被不理解的朋友以类似的理由排斥,我觉得其实这样是很悲惨的。”莫长川继续补充道。 这时候哈利的双臂把自己抱得更紧了,双手紧紧地抠住了手肘:“是的,我的前女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分手了。” 女友?!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医生之外,都觉得哈利身上的故事很让人震惊不已。 哈利看着瞠目结舌的各人,这似乎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莫长川倒是与同龄人有些不同,感觉这个事实还是属于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她冷静地说:“哈利,我不是医生,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降低你的恐惧……但是此刻,我想做一件事……” 第252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十二) 莫长川想起了自己每次抑郁发作的时候,钟潮生都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作为安抚。她相信,无论拥抱是来自于陌生人或是认识的人,都有着无法比拟的强大魔法,能给被拥抱的人注入莫大的勇气与安慰。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对每一个人都凑效,她还是想要尝试一下。于是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哈利的身边,伸出手对哈利说:“我想给你一个拥抱,虽然作用可能很小,但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多一点点的安全感,多一点点的勇气去克服你心中的恐惧。” 哈利猛地一怔,须臾,才慢慢地抬起了头,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的双臂。她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向比她矮了一个头的莫长川伸出了双手,接受了莫长川这个礼貌却又不乏鼓励的拥抱。 这时候,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是顾诗涵先带动的。莫长川的这一个举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本以为,莫长川最多就是问清楚了哈利缺乏安全感的原因,给予口头上的鼓励而已。她做到了与哈利共情,并且在哈利的话题即将结束的时候给了她这个拥抱,是一种付出自己的爱的行为。通常团体治疗里的患者都会戴上不同的“面具”,像哈利这种提出问题的会充当“来访者”的角色,而莫长川这种则是充当了“安慰者”的作用。但“安慰者”的安慰若是来得太早,就会打断“来访者”表达诉求的意欲【注】。在这一个例子中,莫长川却是把时间把握得很精准,安排在哈利差不多说完她的话的时候。而且,莫长川给哈利的拥抱,是在哈利坦白她喜欢的是女性的情况之下。莫长川肯定是听见了哈利的话,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拥抱了哈利。这样看起来,她的心态很好,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取向而怯步退缩。 她微笑着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些备注,对今天这一次治疗很是满意。其实今天的这一场团体治疗并不需要组员们帮助哈利去解决她的问题,对于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心理咨询技巧的人来说,能够做到适当的聆听与安慰就已经不错了。 团体治疗结束后,莫长川按照老习惯去肯爷爷和钟潮生汇合。钟潮生按照她叮嘱的,给她提前点好了一杯饮料,坐在他常坐的位置等着。莫长川刚一坐下,把病历之类的交给他收好,便开始享受起她的果汁。 “小姐今天看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是团体治疗有什么好消息吗?”钟潮生盯着她的脸问道。 “嗯?这么明显?”莫长川记得她自己从前一直都是个木头人一样的表情,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怒哀乐形于色了? 钟潮生笑着点了点头。 莫长川咬着吸管,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转了一圈才说道:“小钟,你还记得我抑郁发作缺乏安全感的话,你之前是怎么帮助我的吗?” 钟潮生回想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印象:“嗯?给你做好吃的?” 莫长川哭笑不得:“你脑子里除了吃的难道装不下任何东西么?还是说你会间歇性失忆啊?怎么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 钟潮生挠了挠额角,有点尴尬地说道:“通常你抑郁发作的时候我都要紧张死了,哪还记得自己干了什么……” 莫长川轻叹了一声:“好吧,就是拥抱。今天我们有一位组员说了一下她恐慌的东西,我觉得她那样挺可怜的,于是我突然就有一种想要抱抱她的感觉。” “所以呢?你抱了吗?那可是个陌生人啊!”钟潮生觉得难以置信。 “嗯,我给了她一个拥抱,我希望这个拥抱也能像你给过我的那样,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和勇气。”莫长川一脸天真的笑容。 “对方是男的女的?小姐你可不能乱给人拥抱啊。” “女的。不过,她喜欢的是女生。” “啊?!那样不会留下什么误会吧?!” “什么误会?”莫长川不是很明白钟潮生的意思。 钟潮生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尴尬,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呃……就是那个……你给了她拥抱,她会不会……喜欢上你啊……” 莫长川的嘴巴张成了一个洞,几乎被果汁给呛到了:“怎……怎么可能?!!!那只是个给她鼓劲的拥抱而已!” 钟潮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突然害怕成这样了?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吓唬你的而已。你不会就相信了吧?” 莫长川向他翻了个大白眼,警告道:“你死定了,我可把你这笔账记到小本本上了,你就等着被扣工资吧。哼唧~~~~” “别……别呀,小姐饶命!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顽劣的俗人计较!!!”钟潮生双手合掌,十分配合地装作害怕求饶道。 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莫长川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跟钟潮生这么轻松相处过了。自从决定要去美国考初中的毕业证,她和钟潮生的关系就没有好转过。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会怀念从前刚认识他时的日子,感觉那时候更纯粹,因此相处起来也更轻松。然而她后来选择了这样的路,不禁常常问自己,是不是当初做错了选择呢? 走出店铺的大门,他们约了老刘到肯爷爷的门口等,那边靠着马路边,也方便接载。 莫长川和钟潮生都看着马路的左手边等着老刘把车子开过来,不料有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莫长川,站在她身后的钟潮生赶紧伸手把她捞住。 “没事吧?有没有弄伤?”钟潮生关切地问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她只是被轻微地撞了一下,只是她自己光顾着看路边的车牌没注意而已。 钟潮生看她没什么事,才总算松了口气。然而他马上转向撞到莫长川的人,语气里有点不爽说道:“走路看着点儿,不要撞到人了!” 那人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有点着急没注意到!抱歉抱歉!”才刚抬头,便看着钟潮生定住了。 第253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十三) “潮生?怎么这么巧?!”那人看到钟潮生甚是高兴。 “……星辰……你怎么在这儿?”真的是好巧不巧,这叫做怕什么来什么吗……钟潮生觉得自己这一天一定是没看黄历出门,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明星辰。 “我过来这边办点事,”他看了看莫长川,看向钟潮生,“这位是你的妹妹?” 他这么一问简直把钟潮生吓得不轻——什么他的妹妹?!他的妹妹早就不在人世了好吗?!!这让莫长川听见了可怎么想?!!他赶紧偷偷瞄了莫长川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莫长川这天的心情还不错,竟然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跟一脸木然地看着明星辰。 “……呃……不是……”钟潮生挠了挠自己的脸。 “嗯?莫非是女朋友?”明星辰哈哈了几声,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话题陡然一转,“对了,上次给你的那些职位描述决定投哪个了没?我公司的人力部门还等着我回复呢。” 钟潮生简直要被他吓死,没事提什么他公司的职位!!!他简直想冲上去捂住明星辰的乌鸦嘴,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幸他的运气貌似还没有到尽头,这时候老刘的车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在他们背后按了按喇叭。 “那个!我现在有急事必须现在就走了,回去我再给你回微信好吗?我先撤了,啊哈哈哈哈哈哈……”钟潮生尴尬地拽着腮帮子已经鼓得跟河豚有一拼的莫长川,飞也似的上了车。 “这小子不是手头拮据的吗?怎么打个专车都打上林肯了?好奢侈啊……”明星辰一脸蒙圈地呆立在原地,看着车子的影子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离开。 钟潮生心虚地坐在车子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莫长川抱着双臂坐在旁边,满脸写着不高兴。 老刘从刚才他们俩上车的时候已经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他偷偷地看了看后视镜里的二人,觉得这气氛有点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本想逗逗他们俩的,但瞧这架势……他决定闭嘴,敌不动时我不动,狗命要紧。 一直到公寓的停车场,莫长川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钟潮生跟老刘打完招呼之后,垂头丧气地跟在她的身后,仿佛是要准备上刑场的死囚一样。 回到公寓,钟潮生以为莫长川要说些什么,结果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径直往房间里走。这感觉让他心中更为惴惴不安,于是他一路跟着莫长川,赶在她推开房门之前堵在了门框那里。 “干嘛?”莫长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钟潮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行动比脑子要快,结果这时候像是电脑当机了一样。他做贼心虚般地不敢直视莫长川的双眼,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喃喃道:“……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 “解释我那同学为什么说我要投他们公司的职位……”他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不敢移开他的眼神。 莫长川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边的墙上问:“噢?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解释了呢。” 钟潮生还是不敢抬头,嗫嚅道:“怎么会呢……我只是……没有想好怎么说而已……” “那你就是承认你想过要投他们公司的职位咯?” “……呃……”钟潮生听到这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句,顿时打了个激灵。虽然他考虑到莫长川的感受,还是打住了换工作的念头,但那不能否认他的确是有动摇过的事实。然而他可以预见,要是这么说的话莫长川肯定只会更加生气。于是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说得委婉一点:“我那同学……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手头比较拮据,于是好心地告诉我他们公司在招人,还给我发了职位描述和薪酬待遇。我那时好奇看了一下,就决定回绝了。只是当时好像有别的事在忙,然后就把整件事都忘了……” “哦?看来他们公司开的条件不够好啊。”莫长川酸不溜秋地揶揄道。 嗯……还真别说,的确这些工作是没有莫长川他们开的条件好,可这并不是他准备拒绝的原因。“小姐,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这一点都不像你……” “那我该如何说话?”莫长川倔强地问道。 “在我心里,你是曾经包容我,把我当做家人看待的那个人。”钟潮生低垂着双眼,睫毛微颤,表情很是受伤,“可为什么自打你从美国考完毕业证回来之后,对我的态度却像是……”却像是彻底地厌恶了呢……钟潮生不敢说出后面的话,他知道那样说出来之后就不一定有回寰的余地了。 莫长川低着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写着目标的团体治疗小纸条,她觉得果然还是顾诗涵看得通透,她就是无法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傅兰迪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希望钟潮生被卷入这场无谓的纷争当中。可这一切“为他好”的行为背后,他真的能理解吗?她觉得心好累,脑子里仿佛有两把声音在剧烈地争吵着——一边在不停地游说着自己说出真实的想法,要让自己心中压抑了这么久的感情得到释放;另一边却在尽力说服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能让钟潮生成为薛晓露将来的把柄。这两把烦人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脑袋里叽叽歪歪叽叽歪歪,她的脑袋几乎要炸了! “如果……”她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请你……”她逐渐哽咽道,“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真的是把你当成家人看待,希望这里能给你家的感觉……”她的耳朵里仿佛听到了轰鸣声,“可若是……这让你难受了,对不起……请你把我放弃了吧……”她的泪水夺眶而出,脑海里的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仿佛瞬间断了,眼前骤然一白,一下子就没了意识。 后面的那句话,让钟潮生感觉十分愕然。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莫长川靠着墙滑落到地上,整个人瞬间失去了重心。他惊慌失措地伸手把她往怀里一捞,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晕厥过去了…… 第254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十四) 钟潮生本来还感觉有点生气,却不料莫长川突然在他面前晕倒了,立刻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躺平。 他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拨打郭梓洋的电话,第一次的时候郭梓洋挂断了,大概正在开会或看诊。钟潮生还不死心,继续拨过去,响了一会儿郭梓洋才接起了电话。 “潮生,怎么了?我刚才在看诊。”郭梓洋解释道。 “郭医生,小姐她在家突然晕倒了!!!我该怎么办?要叫120把她送医院么?”钟潮生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郭梓洋眉头一皱——下午这莫小姐做团体治疗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晕过去了呢?! “潮生,你先别慌,电话里等我一下,我查点东西。”郭梓洋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打开了莫长川的电子病案翻看。 “莫小姐没有抑郁症以外的重大病史,心脏血压功能都是正常的。去年出院前才做的检查,如果有这方面的问题不会突然来得这么快,”郭梓洋边说边翻看着,“潮生你给她把一下脉,告诉我她一分钟心跳多少次。” “好,您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做。”钟潮生算了两次,“每分钟一百零二次。” 郭梓洋皱着眉头:“这心率有点快啊,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应该维持在六十到一百次。她穿的是带扣子的衣服吗?如果是的话,给她松开一下领口,让她保持呼吸顺畅。窗户尽量打开,维持空气流畅。”他边说着边点开最近一个月的药物清单,看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她服用的药物里有一种的副作用是导致心速加快,但不常见。可按照她出院前的报告看来,她本来心脏没有原发性的疾病。你继续观察她的状况,掐一下她的人中穴。如果十分钟内醒不过来,那就得叫医院救护车了。我电话开着,有需要随时跟我联络。我去找顾医生问问具体情况。” 郭梓洋向下一位候着的病人解释了一下情况,让他稍稍等待十分钟左右。然后边走边拨通顾诗涵的电话:“喂,顾医生,是我郭梓洋。刚才潮生打电话来说莫小姐在家突然晕倒了,我查过她的出院报告,当时她的心脑血管功能都是正常的,但刚才潮生给她测了两次心率都是一百零二,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顾诗涵正准备下班,听到这个消息瞬间一愣。她打开了刚刚关机的笔记本电脑,调出莫长川的所有资料查看:“没有任何状况,下午团体治疗她还好好的,跟哈利拥抱过之后我感觉她的情绪还不错,不应该的啊……” “你给她开的那个二环类非典型抗抑郁药,她服用之后有没有向你反映过有任何的不适?”郭梓洋低声问道。 顾诗涵挑了挑眉,恍然大悟:“有,刚开始用药的时候曾经出现过晕眩和呕吐的不良反应!不过那是她进食障碍期间发生的,当时还跟柯主任他们开过会讨论,最后才确定要继续使用这药。” “这个药用多久了?” “至少有三年了。” “行,潮生有电话来,我先回他。”郭梓洋接起了钟潮生的来电:“潮生,莫小姐怎么样了?” 钟潮生的声线因为紧张而依旧在发抖:“她醒过来了,不过好像意识有点模糊,恍恍惚惚的。” “那应该是药物的作用为主。不过……心率突然快成这样,还是有点奇怪。晕厥前她有剧烈运动或者情绪发作吗?” “……有……刚才我俩在争吵……”钟潮生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 “……”郭梓洋一时语塞了,“为了什么?” “我有个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看我手头比较拮据,于是给我提供了几个他们公司的职位做内投,我本来打算推掉,结果放了几天,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今天下午回去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同学,他在小姐面前提起职位的事情,她以为我想要换工作十分生气,回家后我本来想好好解释的,没想到让她情绪激动了,说着说着就晕倒了……”钟潮生这事说起来都快流下冤屈的泪水了。 郭梓洋琢磨着钟潮生肯定是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对莫长川和他女朋友的事情,而且莫长川也肯定没有向他坦诚移情的感觉,不然他们俩不可能闹到这么不可开交的地步。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无奈地说道:“潮生你……唉……我现在还得回去,还有病人在诊室等着我看诊。晚上我回家之后咱俩找个合适的时间谈谈吧。暂时来说别让莫小姐激动了,她目前的状况不稳,我下班后找顾医生谈谈,看看她有没有必要过来做个详细的检查。” “……好……”钟潮生可怜巴巴地应道。 挂掉了电话,他摸了摸茶几上的那杯刚倒不久的热水,坐到沙发上把莫长川扶起来,把杯子放到她手里。 钟潮生张了张嘴,本来想跟她道个歉,想想郭梓洋的忠告,担心自己万一又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又把莫长川气得晕倒了,那估计就真的要叫救护车了;而莫长川呢,其实自己心里堵着很多话,可这又不是能说的时候,加上本来这病就对情绪的影响极大,她也只能忍着不说。她心里的这些事儿,不能对为她排解疏导的顾诗涵说,远在美国的傅兰迪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这真的让她几近崩溃了。 晚饭过后,他们俩各自回了房间。九点左右,钟潮生接到了郭梓洋的微信,他摸出手机打开来看,郭梓洋问他是否方便接听电话。他回了个“能”,没多久手机的来电铃声便响了起来。 “您好,郭医生。”钟潮生的心情有些沉重。 “潮生啊,吃过晚饭了吗?”郭梓洋笑着问道。 “嗯,刚吃过。” “莫小姐呢?她晚上能吃得下饭么?” 钟潮生几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点头郭梓洋是看不到的,于是说道:“可以的,她的饭量跟平常差不多,醒过来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第255章 莫长川的团体治疗(十五) “我跟顾医生商量过,她的建议是,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让莫小姐来我们医院或者去体检中心做个全身检查。毕竟她出院已经一年多了,按照每年一查的频率也差不多了。不过呢,我们俩觉得她今天晕倒的问题可能跟她服用的一种抗抑郁药物的不良反应有关,因为她刚开始服用那种药物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过晕眩和呕吐的情况,但当时她本来就有进食障碍的问题,所以不容易被发现。”郭梓洋详细地给钟潮生讲解道。 钟潮生在吃完饭之后就把莫长川所有的病历都拿到了房间里,他一直向上翻查了三年左右的记录,所用的抗抑郁药物都是郭梓洋提到的这一种。“郭医生,我……冒昧地问一句,如果当初小姐刚开始服用这种药物的时候已经有过不适的反应了,为什么不考虑给她换药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啊,没事。其实是这样的,这类抗抑郁药物是目前最广为使用的,初期大部分患者都会有莫小姐那样的症状,但当服用两个星期药效起效之后,这些症状就会慢慢地减退,从而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而当时莫小姐还在受进食障碍的困扰,她的不良反应并不容易区分。不过当时顾医生是有给她做过评估的,但是她的进食障碍没有改善,由于缺乏营养也会经常晕眩,所以不容易判断不良反应是否已经消除。那时候莫小姐的情绪相对平稳了一些,也证明这些药物已经开始起效。因为院方一直都有做使用不同药物的不良反应的比例统计,在所有可追踪的病例之中,这种抗抑郁的药物的不良反应是最为轻微,而且不易产生耐药性的。因此在跟柯主任以及其它心理科的医生开会后,顾医生才决定继续让她服用这种药。” 郭梓洋自己也处理过类似的病例,因此他下午下班前已经跟顾诗涵确认过原因,才能一丝不苟地给予钟潮生详尽的解释。 钟潮生回想了一下,当时妹妹钟采薇初次服用西药的时候也是有两个星期左右的适应期,除了药物还没起效带来的情绪波动以外,貌似也会有恶心、晕眩之类的反应。只是每个人对这些不良反应的容忍程度不同,对于妹妹这样坚韧性子的人来说,这些都只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好的,郭医生,我明白了。那我一会儿跟小姐商量一下,如果明天可以的话,我还是带她来医院做个详尽的检查吧。”钟潮生心中暗自叹气,莫长川刚才突然晕厥让他措手不及,上一次这样突然晕倒的时候还是在图书馆那里,频率并不高,因此他也不知道触发这个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那个……”郭梓洋挠了挠自己的脸,琢磨着该怎么开口,“你……跟你女朋友的事情,莫小姐有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 “嗯?”钟潮生微微一怔,“这是我的私事,她会发表什么意见?” 唉……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郭梓洋苦恼地摸着前额,如果要找个表情代表他当下的心情,大概就是一边叹气,一边满脸的黑线了。 “你的女朋友不是莫小姐家的佣人吗?你们俩这么谈恋爱,她其实是有权解雇你们当中的其中一个吧?现在很多公司都会有类似的机制,一是为了规避同公司的员工联合起来做违规的事情,还有就是担心同公司的员工谈恋爱,如果出现什么吵架之类的情况会影响工作效率。”郭梓洋有一说一地举例子。 好像这么听着……还挺有道理的……钟潮生对着空气默默地点了点头,从窗户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的愚蠢行为,赶紧晃了晃脑袋清醒一下。 “她……没说什么……不过就是回来之后感觉疏远我……”钟潮生叹息道。 “那你的女朋友呢?几乎都没听见你主动提起过她,甚至你的朋友圈什么的都没有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还是说,你把我给屏蔽分组了?” “没有没有,我朋友圈都没有分组,而且郭医生您一直都是全部权限开放的。我就是……朋友圈发得少而已……”钟潮生忙摆手,再一次从窗户的玻璃里发现了自己的愚蠢行为。 郭梓洋低声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不过潮生啊,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想要秀恩爱的意愿吗?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高调公布恋情的么?” 那次朋友圈里发的日落图,算不算是高调公布恋情呢?钟潮生不禁自己问自己。应该……不算吧?只有风景没有人,也没有配文字。好像之后就没有再发朋友圈了……的确现在的年轻男女都喜欢像明星一样,只要在一起了就会高调地让全世界都知道,可他和沈玥婷……沈玥婷还好,照片里有他们俩的背影,而且也会让她的朋友们知道钟潮生这个男朋友的存在,还会像上次莫长川订婚那天那样,把他穿着礼服的照片传给她的闺蜜们看,可他呢?连唯一比较熟络的郭梓洋都没有告知,只有上次真的感觉自己处理不了的时候,才会迫不得已地向郭梓洋透露自己是有女朋友的。为什么呢? 郭梓洋半天没得到回应,还以为通话断线了,不由得喊道:“潮生,潮生?还在听吗?” “嗯嗯,在的在的。刚才想起了一些事,有点走神。”钟潮生讪讪地说。 “那个……我们在心理学上,有一个由美国耶鲁大学著名的心理学家斯滕伯格提出来的名为‘爱情三要素’的理论,网上一搜就有,我建议你看看。或者如果你觉得你尚未到达‘爱’这个程度,也可以看一下我一会儿转发给你的文章,也许哪一天,你会需要用到它们。”郭梓洋觉得,他能帮钟潮生的大概就只能这样了。有些话如果说破了,效果反而不如预期,而且毕竟是别人总结出来的,不如自己慢慢发现的来得深刻。 第256章 钟潮生的爱情分析(一) 与郭梓洋通话结束后,钟潮生就去网上搜了一下“爱情三要素”这个关键词,立刻就出来了很多链接。他随便点开其中一个,是一个问答页面,有人提问,下面就有人贴了详细的回答: “爱情三要素为激情、亲密和承诺。 1、‘亲密’是爱情的第一元素,是在情缘中能心心相印,灵犀相通的因素。是为对方着想,看重对方,了解对方,相互分享,相互支持的感受与心态,这种感受是令人舒畅的感受;感受到伴侣无条件接纳。亲密感出自一种不自私地愿为满足对方牺牲自我的精神。 2、‘激情’是爱情另一要素。它是一种渴慕与对方结合的心态,是一种强烈的渴望与需求。激情与亲密感是相辅相成,但若没有真正的亲密感,这种激情是不能持久,其满足亦是短暂。 3、‘承诺’是爱情第三元素,好像一个三脚架一样,三者不能缺一。承诺是维系爱情关系的基础,并且是爱情长期存在的决定。相爱的人愿意排除万难,培养亲密感和激情。反过来有亲密感和激情的关系亦使承诺更能持久。” 钟潮生很是纳闷——郭梓洋为什么突然让他看这个呢?他到底有何用意? 他摸着下巴思忖半晌,刚才郭梓洋好像是在提起沈玥婷的时候突然加入的这个话题,难道他是想让自己好好地审视一下自己对沈玥婷的感情? 他再次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对自己与沈玥婷的相处做了一下比对——亲密,他算是能做到的,但看起来沈玥婷似乎做的比较足,她几乎是看到什么有趣的或者需要注意的事情都会发给钟潮生,也会处处为钟潮生着想,哪怕刚开始的时候他说他的债务刚还完,报名考初级营养师资格证的之后也没多少剩余,不能像其他人谈恋爱一样给她买好吃的送好看的礼物,她还是毫不在意,而且每次有机会一起出去的时候,都会为他精打细算地省钱。相比之下,钟潮生觉得自己十分被动,虽然作为男生,却是什么都无法给她。 而其它两要素,钟潮生自己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总觉得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不算多,所以还是需要多深入了解了解。他们的未来还很遥远,因此他也给不起承诺,总担心自己会做不到害得沈玥婷失望。 他皱着眉头看完这三要素,这么下来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和沈玥婷之间的不是爱情了?虽然这三要素是合理的,但要所有人的爱情都统一划线,会不会有不准确的可能存在? 这时候,郭梓洋给他转发的另一个网页的消息到了。他点开了链接,那是一个使用图示去对比喜欢和爱的区别的网页,分析得还挺细致的。 “有时候你喜欢一个人,只是因为……接近性:你们隔得比较近,方便说话;相似性:谈话在一个频道上;公平性:对方喜欢你;外表吸引力:和自己相比不丑,或者很美。”【注】 这一段分析,钟潮生感觉好像每一点都符合他和沈玥婷之间的关系。而关于“真爱上”的阐述,则是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要素”: “‘真爱上’必须有浪漫——心理学家robert sternburg认为:真爱是激情、亲密、责任三类的完美组合。激情:让你有触电的感觉,瞳孔放大,心跳加速;亲密:总想与之保持亲密,保持联系。信任与安全感越高,亲密性越好;责任:对关系的承诺:爱你一生不变。只有亲密性存在时,是喜欢;只有激情存在时是迷恋;只有责任存在时是空爱。所以喜欢是没有**的,爱却有。” 所以以他刚才看到的“爱情三要素”的分析看来,他对沈玥婷仅仅是喜欢而已?也就是浮于表面的喜欢?! 网页里列出的不少项,其实钟潮生是难以分辨的。然而这样细细分析的话,他感觉自己对沈玥婷的感情却与沈玥婷对他的不太平等。他开始明白郭梓洋给他这些信息的原因——沈玥婷是愿意为他付出,并且站在他的角度考虑的;然而他似乎只是有时间停下来去想的时候,才会考虑到对方的事情。这样的感觉很渣,像是用她来打发时间一样。这应该不是性子冷不冷的问题,而是他本来就没有像沈玥婷那么用心地去对待这份感情。如果说得难听一点,他甚至花在莫长川身上的心思都比沈玥婷的多……慢着,莫长川?! 他重新把这份对比的图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发现在那些对于沈玥婷还是模棱两可的项目里,莫长川竟然有着明确的答案,并且还符合描述的特征!!!怎么回事?!难道他对莫长川…… 钟潮生整个人瘫软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被这个灵魂拷问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细想起来,莫长川从美国考完毕业证回来开始,他对她的态度一直十分在意,甚至只要莫长川无视或不再像从前一样重视他的话,他就会感觉心里不舒服,甚至压抑到一定的程度就需要找郭梓洋去疏导排解;而后莫长川和傅兰迪订婚,他获悉时的第一反应也不仅仅是震惊而已,甚至是觉得愤怒,想要劝莫长川不要接受这个订婚!!!还有那次跟沈玥婷去看imax电影路上碰到莫长川跟着傅兰迪进酒店,他宁愿丢下沈玥婷一个在路上也坚决要去阻止莫长川,如此莽撞冲动的行为,一点都不符合他一向的风格,要是别人这么做他肯定会觉得愚蠢至极,然而这愚蠢至极的事情竟然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如今想起来都觉得丢脸得很。但当时在场的沈玥婷为什么啥都不说呢?她是个心思细密玲珑剔透的女孩,如此明显的事情难道她会看不出来吗?!还是说,她其实是故意的,并且早已经识破了,却只是默默地忍着? 钟潮生还记得,那天他回到购物中心的时候,沈玥婷第一句问的就是莫长川有没有事。这要么就是沈玥婷心胸宽广得能容天下事,要么就是故意不提免得钟潮生注意到。如果这么想下去,这样的心思就有点恐怖了…… 第257章 钟潮生的爱情分析(二) 钟潮生一点一点地回想着和莫长川以及沈玥婷相处的一切,越想越是不妥。他依稀记得很久之前,他对莫长川的感情就像对待妹妹钟采薇一样,经常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妹妹的影子。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感情发生改变了呢?还有沈玥婷,如果自己不喜欢她,为什么当初一起去青岛的时候要答应跟她在一起? 他不相信自己会因为莫长川不在身边就觉得寂寞而去接受沈玥婷,他从第一眼看到沈玥婷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觉得她很漂亮,而且待人接物都非常巧妙,他甚至那时候觉得看到沈玥婷的笑容时,心里的苦闷也会消去不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没认清楚喜欢的定义吗?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来为什么,最后只能先暂时搁置到一旁。毕竟也如郭梓洋所说的,这是别人总结出来的,不如自己慢慢发现的来得深刻。 第二天一早,他按照郭梓洋的建议,把莫长川带到医院里。跟顾诗涵沟通过之后,需要住院一个星期左右,才能把头部ct以及心脏b超的检查都做完整了。 “顾医生,我不会……又住之前那个病房吧?”莫长川怯生生地问道。 顾诗涵笑了笑:“如果你觉得你可以适应和多人一起住一个病房的话,我可以把你安排去六人间或者三人间。” “那还是别了……我还是住以前那个吧,有点熟悉感……” “你之前住的那个病房今天就可以入住,你是要亲自回家拿些换洗的衣物,还是让小钟给你拿?” 莫长川偷偷瞄了钟潮生一眼,嗫嚅道:“我……一会儿我打电话让郑伯给我拿吧……”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叫我去?钟潮生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顾诗涵强忍着笑意:“行,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下周做团体治疗的时候,你跟住院部的护士说一声就可以了,他们会帮忙备注的。”言毕她给莫长川开了住院的说明,让她带着过去住院部找护士办理入院手续。 钟潮生帮她打了电话给郑伯,让郑伯给她收拾些生活用品过来。 刚一推开病房的大门,莫长川就扶额说道:“没想到又回来了……” 钟潮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就是做个全身检查,也好让顾医生他们知道你这一年多以来恢复的状况。” 其实相比莫长川,钟潮生要重新面对这里的一切更加不容易。这里曾经是妹妹住过的楼层,也是她离世前最后逗留过的地方。 他没给自己留多少时间去缅怀,把灯亮了之后就去打开阳台上的门窗,让空气流通一下。 护士送来了病号服,让莫长川换上,注意事项都写好了交给了钟潮生。都是熟悉的面孔,钟潮生有点无可奈何地跟认识的护士打招呼。 临近中午的时候,郭梓洋也过来了,他这天开始在住院部值班,为期一周,莫长川这次在他所管理的病人名下。他跟莫长川也渐渐在团体治疗中熟悉了一些,因此也不像以前那样陌生。 郭梓洋离开病房的时候,钟潮生冲出了门追了上去:“郭医生,可以聊几句吗?” 郭梓洋挑着眉偏了一下头,示意钟潮生去走火通道那边。 “潮生,怎么了?” 钟潮生低头看着地面,有些尴尬地问:“郭医生,您让我看那个‘爱情三要素’和那个喜欢和爱的区别’,是想要提醒我,分清楚我对女朋友的感情吗?” “这么快就看了?小钟你这速度还挺快的嘛。”郭梓洋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意,“看完之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钟潮生绞着双手,无奈地说道:“我觉得好像我对我的女朋友只是喜欢,或者说,她对我的喜欢远超于我对她的程度……” “不错不错,领悟了。” “可我分不清……我对小姐和她……我开始越发的弄不清楚了……”钟潮生苦恼地皱着眉头。 郭梓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潮生,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但你也千万不能当渣男,跟女孩们不清不楚的。尤其是莫小姐,她的病情时有反复,不好好处理的话,一个不小心就会像你们昨天那样。如果你并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最好还是先让她好好恢复。她上一次团体治疗做得挺好的,这样的趋势说不定很快就能完全康复。” 钟潮生听到最后那句,完全掩饰不了自己的高兴:“真的吗?那真的太好了!!!” 郭梓洋清了清嗓子,一下子就按住了钟潮生:“你先别兴奋!这个只是几次下来做团体治疗的预测而已,有些病人会在后期面对有压力的组员或话题,就会打回原形……” 钟潮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莫长川如今正在做团体治疗,正值关键阶段,他自己的那点不明不白的情愫,还是得先藏好了吧。 “咳咳,还有,你那女朋友,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莫小姐家的佣人对吧?好像还是专门为莫小姐服务的?我作为看着你和采薇长大的人,已经把你们当成是我自己的弟弟和妹妹。我就给你提个醒,你要是考虑要和你那女朋友分手,也得千万注意处理好,不然她接触莫小姐的机会那么多,要是记恨于你们,实行什么报复,到时候受伤害的可能就是莫小姐了……”郭梓洋一本正经地提醒。 钟潮生摇了摇头:“不会的,她的性格十分温和,而且玲珑剔透,是个善良的人。” 郭梓洋叹了口气,心道这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瞎子可真是可怕:“潮生,无论多善良的人,在被伤害的时候,都会亮出平日里隐藏的爪牙。你如果让对方知道你是为了别人而动了跟她分手的心,她的心中一定会有怨恨的。再懂礼节再识大体的女性,都会有嫉妒之心;毕竟在爱情的世界里,从来都是排他的。” 第258章 莫长川的检查报告(一) 莫长川住院的这一个星期,虽说没有了以前那些急待解决的问题要处理,但也包含了各类相关的检查项目,钟潮生必须像从前一样,每天早上准时给莫长川带做好的早饭,在医生查房的时候听取他们的建议,然后回到公寓给莫长川制作午饭,跟随老刘的车送去医院;下午五点半或六点回公寓准备晚饭,再送去给莫长川。这样忙碌的日子让他常常想起刚认识莫长川的时候,那时候既忙碌又充实,让他根本就无暇去回想失去妹妹的痛,才使他能平稳地度过那段晦暗的日子。 这一次偶尔他不用给莫长川做饭,因为有些检查项目需要他帮忙带莫长川去做,有时候排队等候的时间长了,他就提前给莫长川点好外卖,在病房里跟她一起吃。 那天碰见明星辰之后,他就已经很快地回了他,告诉他自己暂时还需要继续做这份工作,但没有告知他详细的原因。明星辰那天也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但对方不提他就不敢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隐私。 这一周的团体治疗中,大壮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觉得莫长川说话与分析问题都不像有情绪病,然后小喵和李四他们也跟着起哄了。这让莫长川感觉有些别扭,复诊的时候跟顾诗涵提起这个问题,顾诗涵狡黠地一笑,问道:“长川,你还记得我们给你设定的目标是什么吗?” 莫长川微微一愣,边回想边答道:“……在团体中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达成了多少?” “呃……好像还没开始……” 顾诗涵温柔地笑了笑:“长川,你在组员们的心目中一直表现得很完美,尤其是你上一次给过哈利一个来自陌生人的拥抱,这给人的感觉很温暖,也很积极。这也是为什么大壮他们今天提出这个问题的原因——真正的你,是不是真如他们想象中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情绪困扰?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莫长川低头双手交叠着,有些不自在地抠着手指头。 “我们之所以给你设定这个目标,目的是希望你能够卸下对其他人的防御心,把不完美的自己展现在其他人面前,这需要你对别人给予信任,而不是仅仅对自己认识的、甚至是某个特定的人赋予特别的信任——这么做就像是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篮子需要承担最大的风险与压力,必须得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里面的鸡蛋;一旦篮子出现什么问题,里面的鸡蛋就会一片混乱,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顾诗涵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她相信莫长川是能理解她所说的话的——莫长川太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因此在别人面前总像是戴着面具,把自己不好的地方藏起来,只给人展示好的一面。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来,这是一种无法接纳不完美的自己的表现,跟她小时候的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小时候的莫长川,有父母健全的爱作为灌溉,因此据说性格方面还挺讨喜的。然而随着她的妈妈离世,生活开始出现变化,爸爸要把她送到国外开始,她就产生了“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爸爸不喜欢我了”这样的想法。后来在国外遭遇了霸凌事件,第一反应不是跟家人诉说,而是想要独自扛下整件事。后来无法承受被冤枉被学校劝退的结果,偷偷地回到国内,希望第一时间获得家人的支持与理解,却是被爸爸误会了,甚至面对爸爸对她的指责,再一次生出“我无法成为爸爸眼中那么好的女儿”的想法,越是想要靠近那个形象,却越是感觉吃力;越是无法变成完美的自己,越是自我厌恶,才会导致最后的自寻短见。即便如今已经受到药物的治愈以及时间的磨砺,让这件事情在她心中的占重有所下降,但她骨子里这种为了想要亲近的人喜欢她而小心翼翼地藏着不完美的自己的意识却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这就像是一颗埋在她性格里的定时炸弹,只要有任何一件影响到她和她在乎的人眼中的自己的事发生之时,这颗炸弹就会连同新仇旧恨一并爆发出来,足以摧毁她的人生。因此,在她想要重新融入社会之前,顾诗涵希望她能解决这个一直存在的问题。 莫长川从诊室出来的时候,早就候着她的钟潮生便从候诊区的座椅上站起来。 “小钟?你怎么在这儿?”莫长川有点发愣。 钟潮生从手里递上一份报告:“检查的结果出来了,脑部ct没有问题,但是存在窦性心律过速;心脏彩超显示没有原发性疾病,报告看来挺正常的;有一点轻度贫血,郭医生说应该还是之前进食障碍引起的,只要没有经常头晕就不用药物控制,尽量从饮食上调节好。你需要拿去给顾医生看看吗?” “嗯,等这位病人看完之后再拿进去吧,你去找护士帮忙重新排一下号。”莫长川边翻开报告边答道。 这时候还有几个团体治疗里的人在排队等着复诊,本来当天看到莫长川穿着病号服过来就觉得有点奇怪,这会儿还看到有人给她拿了报告,不由得好奇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哈利拉了拉莫长川的衣摆,小声问道:“你还好吗?团体治疗开始的时候就想问你了,怎么住院了?” 莫长川看到哈利挺直了腰板坐着,坐到她身旁笑着回答:“嗯,没什么事,就是有一天突然在家晕倒了,医生想要给我排查一下原因。” 这时候坐在哈利旁边的李四也凑过来了,依旧是皱着眉头说道:“尼莫你脸色有点苍白呢,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常外出所以肤色比较白,看来是营养不太够啊。那小伙子是你朋友吗?看着办事很利索的样子。”说罢把头往钟潮生那边偏了偏。 第259章 莫长川的检查报告(二) “他?”莫长川偷偷地瞄了一眼钟潮生,担心如果说他是自己的私人助理会吓到其他人,于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是我的家人。” 在远处听到的钟潮生后背一僵,定在了原地。这句话,莫长川说了无数次,可他自己却总是患得患失地怀疑它的真实性。 “难怪呢,也真的只有家人才会这么细心周到了。”李四貌似对钟潮生很有好感,一直在夸他。 话还没说几句,诊室的显示屏上就显示了莫长川的名字,该她进去了。 “不好意思,各位,她要拿报告进去给医生看一看,烦请各位多等一会儿了。抱歉!”钟潮生谦逊有礼地对候诊区的人解释道,便跟着莫长川一同进了顾诗涵的诊室。 “长川,怎么回来了?”顾诗涵抬头问道。 钟潮生对顾诗涵微微一笑:“您好,顾医生。是她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我拿过给您看看。”言毕把报告放在了桌面上。 “哇,新鲜出炉的,”顾诗涵翻开报告默默地读完了,原本还有微蹙的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窦性心律过速,没有器官病变,看来的确是药物的不良反应。长川家里有电子血压计吗?” 莫长川看向钟潮生,她并不是十分确定。 “应该没有,但是能给她买一个。要每天都量吗?”钟潮生利索地回答。 “买个xxx牌子的,那个有量血压和心率的功能,不用买太贵的,基本功能就够了。出院的第一个月每天在她平静休息后半小时测试,可以拿个台历记录每天的心率。禁浓茶和咖啡,酒的话相信长川早就没有喝了。出院后一个月,第一次复诊的时候把记录拍过来给我看看,做个情况的估算。”顾诗涵细心地交代着,钟潮生也一并在手机备忘录里记录着,“心境要尽量平静,如果觉得自己控制不了的话,应当及时结束引起纷争的话题,她现在的剂量已经相对刚开始的时候减少了,如果再继续往下减就等于没有吃,但我希望她能在团体治疗结束之前药量尽量不要变化,不然一旦引起情绪波动容易前功尽弃。小钟,你作为她的私人助理,虽然这仅仅是一份工作,你可以有你个人的选择。但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她现在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希望你看在和她也算交情不错的份上,能站在她的立场上多为她担待一些。” 钟潮生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的。” 他知道顾诗涵基于要了解莫长川近期突然晕倒的原因,是必须问清楚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而那件事情上他自己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顾诗涵的这段话听起来似乎对他不太友好,但莫长川是她多年的病人,她出于为病人的病情考虑,给出适当的建议是无可厚非的。 从诊室出来,还没轮到哈利他们。一看到莫长川,他们就围上去关切地问道:“顾医生怎么说?没大碍吧?” 莫长川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不熟悉的人的关爱,虽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笑着回答:“没什么事,就是回家后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谢谢大家的关心。” 听到不是坏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回去病房的路上,莫长川心里一直觉得暖暖的。虽然和团体里的人都不算很熟,但得到了家人以外的人发自内心的关心,这感觉就像是被满满的爱包围着。她知道这与她上次给了哈利那个拥抱有关,这个突发奇想的行为,出自她的本能,也给团体里的人带来了鼓励,让这个小小的团体燃起了一把小小的火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没有期望得到什么回报,却能收获如此多的爱。 “小姐,好像心情不错?”钟潮生看着嘴角微微扬起的莫长川问道。 “小钟,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给过团体里的人一个拥抱吗?” 钟潮生点了点头。 “刚才那几个人就是我们团体的成员。我觉得我只是无意中做了一个小小的举动,但竟然收获了他们的关心。这感觉太神奇了!”莫长川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钟潮生心疼地看着莫长川,像从前一样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小姐,你对人的那份善良,值得获得更多的关心与爱。” 莫长川露出了跟小狗一样享受的表情,笑眯眯地沉浸在这种被正能量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她想起了顾诗涵在复诊时对她说的话——既然团体里的成员都相信她,把自己的事情和真实想法都分享给她,那她也应当跟他们一样,尝试着学会去相信他们,敢于让他们看到不完美的自己。 钟潮生本来还在琢磨着顾诗涵交代的那些话,从诊室出来的时候也曾有过那么一刻觉得不太愉快。但此时此刻,当他看见莫长川脸上那么满足感恩的表情时,心底的那些不愉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曾经想过,为什么莫长川从美国考完毕业证回来之后,整个人好像变得有点阴阳怪气,是不是在那边沾染了什么不好的脾性,然而这一刻看到她犹如小狗一样可爱的表情时,他便觉得这样的笑容和表情,恍如落入凡间的天使,应当被好好地守护着,不让她染上半点尘俗里的乌烟瘴气。 晚上回到公寓,钟潮生给郑伯汇报了莫长川的复诊状况,把顾诗涵叮嘱的事情整理成文字一并转发给了郑伯。尽管郑伯也一直想知道莫长川这次住院的起因,但莫长川不肯说,他也就无可奈何了。 “窦性心律过速?小姐怎么会得这个的?这可是连老爷和太太都没有这个问题的啊,不是遗传的吧?”郑伯有些疑惑,这听着还挺吓人的。 “医生说可能是小姐正在服用的抗抑郁药物引起的,没什么大的影响,只是这一个月需要每天记录下她的心率观察而已。”钟潮生向郑伯解释道。 “没事就好……小姐以前刚住院的时候也做过一遍更加详尽的检查,还包括一些遗传疾病的排查,应该没什么大碍的。”郑伯喃喃地说道。 第260章 莫长川的不完美自我(一) “长川,听莫叔叔说你住院了,怎么回事啊?”晚上八点多,傅兰迪从美国那边给莫长川打电话,听起来颇为担心。 “没什么,就是跟小钟吵了几句,说话激动了些,心率过快把自己弄晕过去了……”莫长川说得轻描淡写的,可实际上每当想起那天的情景,她都觉得很不是滋味。 傅兰迪皱了皱眉头,满是兴味地问道:“吵了几句?为了什么?” 莫长川默默地扶住额角,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为什么就不先想想再说,一不小心说漏嘴,傅兰迪肯定又对她有看法了。 “不能说吗?”傅兰迪的语气温和,听不出情绪。 “呃……也不是……”莫长川挠了挠额角,“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有一次我做完治疗碰到了他的同学,他同学的意思是,给他推荐了几个投简历的职位,问他为什么还不给答复……” 傅兰迪已经大概猜到了:“哦?他这是想换工作了?然后你就生气了对吧?” 莫长川觉得傅兰迪俨然已经成为她肚子里的蛔虫了,前半句还没说完就已经完整地猜到了后半句。她只能嘟嘟囔囔地表达她的无奈:“……知道你还问……” 傅兰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莫长川和钟潮生这样的相处方式还真的是互相折磨。“他后来怎么说的?” 莫长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没说清楚,不过我猜大概就是说我从美国回来之后就疏远他了吧……” “那你怎么回答的?” “如果我说……我不太记得起来了,你会相信吗?” 傅兰迪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确定,我问了顾医生,她说有可能是我发病时存在的认知功能损害,就是会记忆力下降什么的,但这样出现空白好像是第一次遇到……” “小钟他知道吗?” 莫长川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讷讷地说:“我没告诉他。我跟他争吵至晕厥,他已经够自责的了,而且顾医生在我复诊的时候还特地叮嘱了他几句,他也许会觉得委屈吧……我就没跟他提起……” 傅兰迪冷哼一声:“我真羡慕他,为什么你还是那么为他考虑啊?长川,他是你家请来的私人助理,这是他工作上的失职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向着他呢?哪怕你喜欢他,也不应该拿自己的病情来纵容他!!!” “可这……是我自找的啊……”莫长川使劲地抠着自己放在肚子上的手指头,微微地生出了鼻音,“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我也没有办法彻底摆脱对他的移情,这不是他的错……” 傅兰迪一听到她这样的声调就不忍心苛责了,只能深呼吸几下以控制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你苦苦支撑着想要在他面前维持你的美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没有喜欢上你,也就证明了无论你如何完美,你都不是他所喜欢的类型,你又为什么要这样亏待自己?”说完这句话,他都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冷嘲热讽了一番——他压根儿就没资格说莫长川!他自己还不是跟莫长川一个样儿?! 显然,莫长川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生硬地转移话题:“行了,你就别关心我的这些破事儿了。你那边最近如何了?” 好吧,既然莫大小姐不想继续聊这话题,他傅兰迪少爷就只能好好配合了:“暂时还看不出来成效,母亲最近都不在美国。她给我留言说去南极旅游去了,但我查到她飞去了巴黎。我猜她是又不死心忙活我的婚事去了。” “呃?她不是已经承认了咱俩的订婚了吗?怎么这事儿还没完?”莫长川诧异道。 “咳,我母亲那性格,她决定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因为‘形势所迫’而放弃的。她现在低调了那么多,主要是因为她还没能打动amour那边的心,咱俩的订婚能保持集团的股价相对稳定。哪怕咱俩结婚了,只要她能搞定amour那边的人,让他们同意我跟elodie结婚,这样就会有利好的消息,对两家企业来说都是绝对的好事,更是能巩固她在集团内的势力,让那些支持我的股东和管理层通通倒戈相向。” 这听着实在是太恐怖了——结了婚都能拆散么?!而且还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薛晓露这到底算是唯利是图还是丧心病狂呢?!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呢?!莫长川想起,莫皓宇曾经让她仔细考虑过才帮傅兰迪的忙,看来爸爸对薛晓露和傅兰迪的性子都已经了然于心,而且还对薛晓露会采用的方法早就预判好了。 “哎,傅兰迪,”莫长川忽然低低地喊了一声,“要么你就从了你母亲娶了那位amour的elodie吧,我觉得你的计划在你母亲面前就是个小学鸡。” “啧啧啧,你这是身为我的未婚妻该说的话么?”傅兰迪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你不是该说:‘亲爱的,咱俩可是真心相爱的,没有人能拆散咱俩,连你的母亲大人也不可以!!!’这样的么?”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戏精?!傅兰迪这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吧?而且拿的还是上世纪末的港台剧剧本的节奏?!莫长川实在是对他无语了。 “我这边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好好呆着别退步到要回去医院住就好。我知道你和小钟如今的问题一时三刻解决不了,我也希望能尽快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好还给你自由身。有空的时候你可以多考虑考虑我啥时候能过来跟你团聚,你怎么样才能喜欢上我,这样日子就能过得轻松多了。”傅兰迪不愧是一等一的戏精,简直一个人能诠释监制、导演和演员,彻底达到一脚踢的效果。 莫长川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虽然傅兰迪身在太平洋的彼岸,并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个眼神,可她还是忍不住对着空无一人的病房甩出了这样的表情。 第261章 莫长川的不完美自我(二) 出院后,钟潮生的确如顾诗涵叮嘱的那样,几乎是只字不提当天争吵之事,仿佛刚出院那会儿一样,对莫长川依旧是细心周到地照顾周全。 莫长川住院期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被聘用时那样,几乎与沈玥婷没有任何碰面的机会,唯一不同的是,沈玥婷从以前的给他房间里留便利贴字条,变成了直接在微信里与他用文字或者语音对话。但也许是关系上发生了变化,她似乎无法用还没成为男女朋友时的心态对待目前这样的状态,钟潮生陪伴在莫长川身旁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就越发地缺乏安全感。但她的理智不时地提醒着她,必须大方得体地体谅钟潮生,因为他只是工作的原因才需要这样几乎不分昼夜地陪伴着莫长川,他们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大家的工作性质是如此,仅仅是一周而已,她必须忍耐。然而内心又不时地跳出一个跟她唱反调的声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提醒着,这是莫长川要向她反击了,要夺回她在莫长川去美国期间“偷”来的这份感情。所谓“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注】。”也许是因为喜欢上了拥有了,人才会慢慢地渴望更多,从前无欲无求的心态,也就难以维持下去。 莫长川的第六次团体心理治疗,即便已经出院,但钟潮生却不像之前那样在快餐店里候着,反而是变成了在候诊区等着。 整个团体已经开始有一定的凝聚力,顾诗涵基本上只要说完开场白,他们都会毫不吝啬地把各自在生活中遇到的苦恼提出来。这一次,第一个主动发言的是莫长川。 “嗯……我刚结束了住院的一周。回到原来住了五年的病房,这一次的感觉……很奇妙。”来之前,莫长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要跟顾诗涵他们给定的目标一样,给大家看看那个真实的自我。 “五年?!”在场的众人不禁被震惊得瞠目结舌。 莫长川勉强地扯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是的,我曾经在这家医院的心理科住院部住了五年。当时的我,是因为割腕自杀而被送进了急诊,后来才转到了心理科的住院部,开始接受治疗。” 她这天向所有人传递的信息一次比一次惊人,平日里看似冷静分析领悟力极高的人,这一次却要把身上的“累累伤痕”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刚开始的时候,我同时患有情绪病以及进食障碍,只要吃东西甚至或者只是听到有人提起食物我就会头晕目眩、呕吐,我完全吃不下东西,因此我需要依靠鼻饲来解决由此带来的营养不良的问题。那一年,我十四岁。”莫长川开始淡淡地描述着,仿佛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正站在过去的那个懦弱的自己面前,向别人诉说着这些过往。 “即便住院很久,可我对人一直十分警惕,除了家里的一位像外公一样一直照顾着我的‘家人’,我谁也不相信。 我从小生于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父母相亲相爱,对我也是呵护有加。但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的妈妈染上了一种颇为棘手的癌症,爸爸的公司也遇上了财政危机。妈妈为了免除爸爸的后顾之忧,照顾刚开始放暑假的我,延迟了她本来要住院治疗的机会,结果因为这样而导致了病情恶化。即便做了手术,但最终依旧回天乏力,撒手人寰。” 所有的组员都安安静静地听着莫长川诉说着她的过去,小喵和李四作为人父人母更是听得有点热泪盈眶。 “爸爸那时候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他把我和妈妈委托给我那位跟‘外公’一样亲近的‘家人’照看,直到妈妈被火化我都极少见到爸爸。那时候的我年纪太小,无法理解爸爸的处境,对于此事一直怀恨在心,时至今日,我依然对他怀有恨意。 妈妈走后不久,爸爸的公司被一个他的美籍华人朋友注资重获了新生,可妈妈却从此之后都回不来了。不知道爸爸被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想法,也许是希望孩子能去全球最好的学府受教育,他把我委托给了那位注资进他公司的美籍华人朋友,让我和她的儿子一并去美国留学。 可惜的是,我还没有从失去妈妈的痛苦中适应过来。再加上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生活,我越发地郁郁寡欢,也难以适应那边的环境。” 她的这二十年的生活里,除了郑伯和钟潮生,相信从来都没有如此清晰地向任何人剖白过这些过往。 “我在那边的中学里还没读够一年,便遭受了校园霸凌事件。即便对方没有对我施行危及生命的行为,却让我受了莫大的惊吓,也对我百般的羞辱。这成为后来引起我进食障碍的主要原因。回到寄宿家庭的我,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原因,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第二天开始我便一直发烧,那位外公一样的‘家人’见情势不对,便当机立断的叫来了救护车,把我送进了当地的医院。 正当急诊室的医生施行急救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我的身上有一些不明原因的伤痕——那是遭受校园霸凌事件时我的手脚被人按住所致。根据当地政府的要求,这类情况必须由监护人,也就是我的寄宿家庭来负责,否则就只能交由警方来调查她是否有虐待未成年人的可能性。寄宿家庭的主人开始担心,于是向校方施加压力,要求校方调查我是否被人暴力对待。后来校方找到了对我实施校园霸凌的人,但对方却反咬我一口,她们几个实施霸凌的学生一起联合起来作了假的证供,说是我先动手打人。校方信以为真,要求我的监护人赔偿她们精神损失,并且要开除我的学籍。后来监护人赔偿了,也跟校方最后达成共识,对我的处分从开除学籍变为劝退。” 第262章 莫长川的不完美自我(三) “天呐,怎么可以这样……”小喵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惊叫了出来。 顾诗涵虽然为莫长川做心理治疗的时候也有了解过她的事情,但这么完整的版本还是第一次听她亲口叙述。郭梓洋也颇为吃惊,莫长川的事情他知道得更少,虽然他猜测过,能让一个病人五年以来除了药物控制以外毫无进展,一定不是简单的事情,但他觉得如果按照时间推算,让一名十二到十四岁的小女孩独自在国外承受这些痛苦,没有形成反社会人格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莫长川的语气还是十分平静,她觉得也许这些事情回想的次数多了,已经对她的心没有了冲击力。“当时的我已经彻底崩溃了,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回家,哪怕妈妈已经不在了,我也只想回到那个我长大的地方,从那个地方寻求一点温暖。我用信用卡买了机票,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前提下独自回到了国内的家。家里的人突然看到我回去了,就打电话通知了我的爸爸。我才刚到步没多久,连澡都没洗完,我爸爸就已经坐在了我的房间里等着教训我来了。据说,美国监护人那边乱成一团了,给我爸爸打了电话,通知他我失踪了,差点儿就报警去了。学校的事情自然也告知了,但他得知的只是学校那边的说法。我很多时候都会想……如果爸爸能听一听我的解释,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了后面父女决裂的局面了……”想到这里,莫长川的眼眶红了,早已泪盈于睫。 “你的爸爸为什么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明明你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个监护人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相信其他人都不相信你?!”哈利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她实在无法想象被最亲的亲人怀疑猜忌的感受。 莫长川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我曾经以为爸爸跟他那位注资的朋友有不正当的关系,但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生意上的关系。 回来的那一次跟爸爸争吵,成为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爸爸差点动手打了我,幸亏家里的人一直在外面偷偷地听着,关键时刻闯了进来及时阻止了他。但他走了之后,我想了许多。我知道我让他失望透了,我成不了他所期望的样子。我很想找人诉说,可我想不到我可以找谁。于是我用手机不停地拨打妈妈以前用的手机号码,既希望她接听,又觉得不可能……” “孩子,你受委屈了……”李四的眼睛和鼻子也红了。在过往的几期团体治疗中,他对莫长川的印象十分深刻,一直觉得她是个懂事又温暖的孩子。殊不知,这懂事和温暖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他也是一个女儿的父亲,在最近的治疗中,他开始明白,作为她最亲近也曾最崇拜的人,他的任何一句批评或是否定都有可能击碎女儿的自尊心。而莫长川的这件事里,她的爸爸的举动,无疑是对她的心实行了最为残酷的凌迟。也难怪她住了五年的医院都恢复不过来——一颗碎成渣渣的心,要经过多久才能拼凑回去?! 这时候,在团体治疗里经常上洗手间却极少主动发言的木头人喃喃地说道:“选择给逝去的至亲打电话……这得受伤到什么程度……” 木头人这看似问句实际上是感叹句的话,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并不是没有人想回应,而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而且稍稍年轻些的,尚且还处在莫长川叙述的自身经历所带来的震撼之中。 顾诗涵向莫长川递来了纸巾,尝试着引导整个治疗的氛围:“今天的尼莫十分勇敢,平常她都站在一个犹如旁观者一样理性的角度去倾听大家的苦恼,为大家分析引起情绪问题的根源。但那样的她把真实的那个不完美的自我隐藏了起来,所以上次治疗的末尾,大壮提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她能理性地分析,完全都不像是受情绪病困扰的人。”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莫长川的手背表示安慰,“但实际上,大家也看见了。无论是看起来多么完美的人,实际上也有可能有不完美的一面,而且这一面也许比起大家亲眼所见的要残酷哀伤得多。当发现不完美的自我时,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表现。像尼莫,她曾产生了自我厌恶,带着消极观念伤害自己;像李四和小喵,除了看不惯自己的不完美,也同样接纳不了别人的不完美,会用语言或者行为去批判或者埋怨别人。小时候,我们有可能会被拿来与同学比较——比较身高,比较成绩,比较性格。因此我们都会有希望自己变得更好的愿望,相信只要我们变得更好更完美,就能获得同学、老师或是家长的喜爱和夸奖。久而久之,就逐渐形成了一种看到不完美的自己就会觉得难过、自我怀疑,甚至是自我否定的习惯。而实际上,大家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接纳不完美的自己呢?” 接纳不完美的自己?各人面面相觑。 “是指‘let it go(随它吧)’的心态么?”一直沉默的画皮突然问道。 顾诗涵轻轻地点了点头:“意思十分相近,但可以更加具体一些。我举个例子,我今天下班觉得很累,于是吃完晚饭之后,我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玩到九点才洗碗。我的家里人希望我一吃完饭就收拾妥当,也许会一直催促我;但我觉得,我不是不做,只是晚一点点做,对别人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反而我可能会因为这一小段的玩手机时间内我看到了一个小段子,引得我哈哈大笑,让我十分开心,这样让我洗碗的时候更带劲。”她稍稍顿了顿,解释道:“咱们来分析分析:家里人希望我一吃完饭就收拾妥当,假设这是一个让你变得完美的点,你也许会因为期望得到家里人的夸奖而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这是你接纳自己完美的方法。但相反的,你需要歇歇再去做,这不完全符合他们对完美的要求,可这么做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第263章 莫长川的不完美自我(四) 在座的人都纷纷点头,似乎理解了。但小喵却皱着眉头。 “就像我经常对我的女儿指手画脚的,也是无法接纳不完美自我的表现吗?”小喵疑惑道。 “是的,”顾诗涵笑着点了点头,“咱们可以反过来理解,当我们接纳了不完美的自我,会不会感觉整个人的包容性有些不同了呢?” 小喵想了一圈,还是没想通。 “刚才举的例子,如果你可以接受自己玩一会儿手机到九点才洗碗,那当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时候,你会不会更容易理解他们的想法?会不会更容易接受?”顾诗涵并不着急,一步一步地引导小喵。 小喵的眼睛一亮:“明白了,推己及人!” 顾诗涵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众人也是恍然大悟,顿觉醍醐灌顶。 团体治疗的时间总觉得过得特别快,通常组员都是感觉才刚进入状态,还没发挥多少时间,就该结束了。 莫长川和其他组员一同从治疗室出来,双眼红肿得跟小兔子的眼睛似的,脸上却挂着笑容。钟潮生等她来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莫长川笑了笑:“没事,就是跟大家说了一下我的状况,宣泄一下舒服不少。” 钟潮生给她递上了纸巾,一脸的半信半疑。 “小钟,你会做咖喱牛腩吗?”莫长川突然问道。 “葡式?日式?泰式?印式?” “随便,我就是突然想吃这个了。”莫长川半垂着双眼嗫嚅道。 钟潮生记得,莫长川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指定想吃的食物了。这是她想起什么过去的事,还是单纯地想要满足口腹之欲呢?“会,明天我买些新鲜的牛腩,中午给你做可以吗?” “怎么样都行,配什么吃好呢……”莫长川喃喃自语。咖喱牛腩,是妈妈董忆茹的拿手好菜,也是莫长川吃的她亲手做的最后一道菜。她记得哪怕是最后一道妈妈亲手做的菜,可她吃了好几顿。因为咖喱做好了只要放到光波炉里重新加热就能吃,她舍不得浪费掉,连最后剩下的咖喱汁都拌饭吃得干干净净的。 回到公寓,钟潮生检查了一下冰箱里的食材,在手机里罗列着第二天需要补充的。 “小姐,除了咖喱牛腩,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趁着莫长川洗完澡出来拿水喝,钟潮生顺便问一下,准备第二天一并买好了。 莫长川拿着水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那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我还没想好……你明天是去超市买食材吗?” 钟潮生点了点头:“嗯,咖喱要在超市买。” “那就一起去吧,我好像好久没去过超市了。” 听到莫长川突然主动要求外出,钟潮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一次的团体治疗到底他们聊了什么?怎么觉得莫长川好像突飞猛进了呢?效果这么神奇的吗?! 莫长川看他半天没吱声,才意识到会不会他想趁机跟沈玥婷出去,于是补充道:“啊抱歉抱歉,如果我跟着去不方便的话,当我没说。” 钟潮生不停地摇头:“不是不是……是好久没听到你主动要求外出,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可能前阵子又住院,觉得有点憋闷了吧。”莫长川喝完了水杯里的水,起身回房间去了。 团体治疗已经做了超过一半了,她最近觉得应该在空闲的时间里好好地回想一下,做一下笔记,这样也可以加深一些记忆。毕竟这类治疗并不是死板的知识灌溉,而是像在心里埋下各种不同的种子,要以反复理解作为灌溉的材料,才能扎根于心中与性格之中。 她找来了之前看心灵修行做笔记用的记事本,坐在书桌前先慢慢地回想每一次治疗的话题,还有组员的发言中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内容,把它们一点一点地记上。 ****** 第二天早上,他们吃完早饭之后就步行出去了。 天气很热,但那家日资超市离公寓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沿途都是林荫道,有树荫阻挡着恶毒的阳光。加上林荫道旁边就是马路,有车辆带动空气流动,慢慢走还是挺舒服的。 他们来到购物中心的时候,超市才刚刚开门没多久,货架上的东西还没完全摆放整齐。于是钟潮生带着莫长川去了上次去过的那家书店逛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带着她回到了超市里。由于这是工作日而且是上班时间,超市里的人不多,他们可以慢慢去挑选食材。 莫长川还是像以前那样“扣”在钟潮生的衣摆上,紧跟着推着购物小车的钟潮生四下张望。 “小姐,土豆、胡萝卜、洋葱、西红柿,这里面有你不吃的食材么?”钟潮生点开了手机上的备忘录,把昨晚罗列的需要备齐的食材调出来翻看。 “洋葱。”莫长川也许是太久没来超市了,好像对不少的东西都颇感兴趣。 听到她的这个回答,钟潮生赶紧把刚才放到购物小车里的洋葱放回货架上。心道好险,幸亏自己多口问了一句,不然要浪费食材了。 走到肉类的货架附近,钟潮生看着保鲜柜里放着的各种各样的牛肉,琢磨着该买哪一种好。澳洲的草饲牛肉、日本的和牛、国内的科尔沁牛肉都各有优点,他觉得既然不是要做成最注重牛肉肉质和原味的牛排,那就没有必要买最高级别的了。科尔沁的牛腩都是肥瘦均匀而且形状完整,看上去颜色也很新鲜,他决定支持国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莫长川扯着他的衣摆看看他又看看保鲜柜里看不出区别的牛肉,满脸都是问号。不过看到钟潮生最后满意地选好了,她也就乖乖地跟着他去调味料货架选咖喱了。 这种外资的超市,通常可以选择的口味都有不少,容易让人选择困难症发作。 “小姐,白、黄、红、青咖喱,你喜欢哪一种?”钟潮生用手指了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咖喱膏问道。 “呃……它们有什么区别?”对于从小到大只负责吃不负责做的莫长川而言,这题明显超纲了。 第264章 钟潮生的咖喱牛腩(一) “怎么说呢……白咖喱奶香味比较重,黄咖喱最常见,红咖喱有点辣,青咖喱罗勒和香茅味偏重。你想吃的咖喱是什么颜色的?”钟潮生简要地为莫长川分析道。 莫长川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印象中妈妈做的好像是偏黄色的咖喱,还带着点白白的像是牛奶一样的东西。“颜色是浅黄色的,中间有点像牛奶的白色东西。” 看来她想吃的咖喱牛腩是有原型的啊……钟潮生心里感叹着,这可是难办了,毕竟是印象中的东西,会不其然地引起对比。 “味道辣吗?”钟潮生问道。 “不辣。”莫长川回想着那个味道,她小时候能吃的,一定不是辛辣的东西。 钟潮生拿起一盒黄咖喱块,递给了她:“是跟这个上面的差不多颜色吗?” 莫长川接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像差不多的样子,都是土黄色的咖喱,只是这个包装盒上的咖喱没有白色的东西。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咱们先试试这个,如果味道不一样的话,可以尝试换一种咖喱看看,好吗?”钟潮生给了莫长川一个备选的选择。 “好。”莫长川觉得,哪怕味道不一样,按照钟潮生的厨艺,最多就是把它当成一款新的菜式来尝,他怎么做都不会做出黑暗料理来。 “不过……”莫长川看了看占据了差不多四分之一货架的咖喱调味料,好奇地问钟潮生:“黄咖喱明明有很多种选择,为什么要买块状的呢?” 钟潮生指了一下货架上的几种咖喱调味料解释道:“通常我们最常见到的咖喱有三种不同的形态——粉状、膏状和块状。印度那边比较多用粉状的,姜黄和香辛料味比较重,但你的肠胃有点脆弱,而且这种粉状的咖喱颗粒有点粗,如果咽喉比较敏感的话,容易被呛到;越南和泰国的咖喱常用膏状,但他们吃的咖喱有点偏辣,也不太适合你;日式的咖喱为了增加滑腻的口感,加入了奶油和面糊做成块状,颗粒比较细,几乎感觉不到。你以前老是呕吐,我怕你咽喉敏感,所以选的是这种块状的咖喱。” 莫长川听着他有条有理的解释,心道钟潮生真的是在这一方面考虑得十分周到,反观自己作为女孩子,观察力以及思虑还不如他细致。 钟潮生把咖喱块放到购物小车里,顺便点算了一下现在已经买好的食材——土豆、胡萝卜、西红柿、牛腩、咖喱块,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对了!莫长川说的那个白色的像牛奶一样的东西!!!普通饮用牛奶的话,放到咖喱里应该会稀释了,会没什么味道……总不可能是酸奶,因为酸奶不能加热……他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不知不觉已经逛到了卖牛奶的货架前。 他在货架前扫了一眼,把豆奶、咖啡什么的都排除掉,最后目光落到了一个小小的纸盒包装的东西前——椰浆。对了,东南亚那边都是盛产椰子的地方,有可能是椰浆!他立刻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寻了片刻,发现还真的有在咖喱里放椰浆的方法,而且口味是百分百的受欢迎!他直接就从货架上取下来一小盒包装清新的椰浆,放到购物小车里。 再次点算购物小车里的东西,好像做咖喱的料备齐了。他觉得咖喱始终是比较腻的菜,于是又返回到卖水果的货架买了一盒凤梨回去,打算饭后给莫长川解腻。 “要买点冷饮吗?”临去收银台,莫长川突然问道。 “你最近喝冷饮有点多,对脾胃都不太好。我买了凤梨,吃完饭你多吃点。”钟潮生思虑严谨,莫长川简直无法反驳。 她有些怀念起这样的日子,总是被钟潮生惦记着,连同她的喜好以及身体状况都会记住,这种被细致呵护着的感觉会让她十分愉悦。 ****** 公寓里,沈玥婷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和房间,不禁有些失望又落寞。她本以为能见到钟潮生的,可明显地,钟潮生又被莫长川带出去了。 她只能把带过来给钟潮生的小点心静静地放到他的书桌上,给他留了张字条。 她长叹一声,默默地打扫起来——自从莫长川的未婚夫回美国之后,就几乎整天占用着钟潮生,他们俩每天就跟牛郎织女似的,想见不容易,见面了还得注意规矩,不能有太亲密的行为。而最要命的,是钟潮生本身也是个挺严肃守规矩的人,撩他十句都不一定会回一句甜言蜜语,有时候她会觉得,在青岛的时候到底钟潮生是不是真心答应跟她在一起。尤其在莫长川从美国回来之后,不知道他是工作还是别的原因,给沈玥婷的感觉就像是他和莫长川才是一对,他重视莫长川的程度远高于自己。 站在钟潮生书桌前的沈玥婷甩了甩头,就像是要把这些奇怪的念头都甩走一样。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从前在好朋友眼里对感情的事总是能应对自如的自己,为什么遇到钟潮生这样木讷的人就会方寸大乱,越来越不像自己,心胸也越来越狭窄,有时候甚至会有一些偏激的想法出现。这样的自己变得太可怕了,她应该多约约朋友出来,不然一有时间约不上钟潮生就自己在角落里胡思乱想。 她看了看桌面上的字条,心里的愧疚感还没完全散去,于是又在最后加了一句:“今天没见到你,有点小失望,但还是很想你哦~”末了还在右下角画了个小嘴唇的“亲亲”。钟潮生太被动也太守规矩了,她总是得主动地去表达自己的感情,才能偶然地撩拨起他的。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你也好歹为我改变一下下,变得主动点喜欢我一点啊!” 打扫莫长川房间的时候,她看到书桌的一角放着一本心灵修行类的书籍,还有一本厚厚的活页夹。她之前好像看到过这些书和笔记,但那时候是在书架上的。如今放在了书桌上,好像是最近被翻阅过或者写过? 第265章 钟潮生的咖喱牛腩(二) 沈玥婷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把活页夹夹了书签的那一页翻开,拿出手机快速地拍下了那几页的内容,然后按照原样摆放整齐,就像从未被人动过一样。她也不着急于翻看手机里保存的内容,毕竟仅仅是翻开夹了书签的那一页,也许根本就没什么重要的内容。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做的这事儿,也许是好奇,又或许是嫉妒。她觉得虽然莫长川是她的雇主,也是因为她自己才会认识钟潮生的,可她每当起上次钟潮生冲进莫长川房间里那紧张的态度,胸口里就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只想上前把他们俩分开;后来和钟潮生去看imax电影那一次,钟潮生的目光也是一直追随着莫长川,甚至丢下自己不顾一切地冲向莫长川,她就更是意难平了。或许……她只是想要看看莫长川心里有没有钟潮生,好让她防患于未然;又或许……她想看看莫长川有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把柄,万一她和钟潮生之间真的被插足了,也好让自己手上有些可以反击的“弹药”——毕竟,论家庭背景,她肯定是比不过莫长川的;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自己有这样的工作之便,怎么也得备好工具…… 钟潮生从超市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了。回去做牛腩的话,也许时间不够,做出来的牛腩不够软的话对消化不好。于是钟潮生问莫长川:“小姐,如果咱们现在回去做牛腩,你今天吃饭的时间就要延后了,要不咱们先在这购物中心吃个简单的午餐,回去再好好弄?” 莫长川点了点头,径自走向了超市附近的肯爷爷。 钟潮生拉住了她,哭笑不得地说:“不是说好了你不能再喝冷饮了吗?你去肯爷爷又要吃那些煎炸的食物吗?” 莫长川愣了愣,眼睛一直往肯爷爷里面看。 钟潮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她盯着的是陈列玻璃柜里的玩具。“又想要哆啦a梦了?” 莫长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里面陈列的哆啦a梦毛绒玩具,重重地点了点头。 钟潮生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无可奈何地说:“真拿你没办法了……走吧,不过一定不能喝冷饮,知道吗?” 莫长川眨了几下那双大眼睛,突然露出了一个露齿的笑容,直接就冲到陈列柜前。 这一期肯爷爷的促销是买任意套餐加点钱就可以抱走一个哆啦a梦的毛绒玩具,是两万圣节装扮的娃娃。莫长川俯身在陈列柜前选了好久,都没有选好到底要哪一个。 钟潮生打开手机点开了肯爷爷的专用应用,上面的优惠似乎没有包括这个带毛绒玩具的,只能果断放弃。但看到莫长川眼里的渴望,他忽然就觉得无所谓了,毕竟也难得见她高兴。于是抬头看着收银台上面的套餐介绍,为自己和莫长川选好了套餐,直接就过去收银台点好了。 “走吧,去找座位。”钟潮生拿着点餐的单子回到莫长川身旁。 “等一下,我还没选好要哪个呢!”莫长川头也没转还在盯着那两个毛绒玩具。 钟潮生把她的手“扣”在了自己的衣摆上,拽着她就走:“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走吧!” 直到后来钟潮生端着满满的一餐盘的套餐,手里还拿着两个包装完整的哆啦a梦毛绒玩具从配餐区回来,莫长川才明白他后面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钟潮生把两个娃娃都往莫长川的手里一塞:“这下不用苦恼了吧?我怎么还没发现你是个选择困难症患者呢?”说罢还用手指了指莫长川的额头。 “都给我?!”莫长川傻了吧唧地问。 “当然了!难不成你觉得我一个大男人会玩毛绒玩具?”钟潮生扶额道。 “哇哦!!!谢谢小钟!!!”莫长川终于清醒过来了,傻乎乎地笑着道谢,一直摆弄着这两个娃娃,连包装都舍不得拆。 钟潮生挑了挑眉问道:“小姐啊,为什么你的喜好这么特别呢?别的跟你差不多家庭条件的人都在买名牌,为啥你竟然喜欢这种快餐店里卖的毛绒玩具啊?这好像跟你的身份不太相配哎!” 莫长川还在乐此不疲地打量着毛绒玩具的外形和动作,只是微笑着回答:“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又不爱上街,也没有需要互相攀比的朋友,买名牌做什么!” 钟潮生竟有一种突然被雷劈中的感觉——她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的确,像莫长川这种比死宅还宅的性子,她会觉得即使在家里呆一天什么都不做,也比出去买名牌跟人互相攀比有趣。这是她性格的特别之处,不像是这样条件的家庭的孩子,对物质的需求很低,但对精神层面的要求却极高。这样的性格利弊参半,好的是她不会是那种挥金如土的败家子,弊却是她对来自亲人的关心与爱护会特别敏感。就像她与她爸爸的关系,无论她的爸爸给了她多好的生活与教育条件,可对于她来说,家人的陪伴与认可却是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回去再好好跟它们相处吧,现在快过午饭时间了,你再不吃东西,下次复诊的时候我可要告诉顾医生了。”钟潮生看着天真烂漫的莫长川叮嘱道。 莫长川终于扭过头看向他,都已经出到威胁这一招了,她只能乖乖听话放下手里的毛绒玩具一头扎进肯爷爷的套餐里。钟潮生在点餐上也是非常用心,因为晚上会吃带辛香料的咖喱,为了防止莫长川上火又能保证日常营养,他竟然在肯爷爷里点了个米饭!!!而且还带了一杯极具养生功能的红豆薏米饮料!!!莫长川看着眼前这奇特的肯爷爷组合简直要笑出猪叫了。 “小钟啊,我觉得……我偶尔吃一顿肯爷爷的炸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莫长川挠了挠脸小声说道。 钟潮生头也不抬地吃着他的墨西哥鸡肉卷答道:“偶尔吃一顿当然没问题了,可是你晚上要吃咖喱,里面有姜黄和香辛料哦,我可不想下次你去找顾医生复诊的时候让她给你开治咽喉发炎的药。” “好……好吧……你赢了……” 第266章 钟潮生的咖喱牛腩(三) 回到公寓换好了衣服,钟潮生看到书桌上沈玥婷留下的小点心和字条,嘴角浮起一抹轻笑,就把便利贴放到小盒子里。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认识了一年多,依靠着这种有点原始的方式来传话,也表达着自己对对方的感情。这厚厚的一沓便利贴,从最开始的互相鼓励,变成了之后的甜言蜜语,似乎一直都是沈玥婷在主动。而作为男生的钟潮生却大多数时间只是接受了她的好意,简单地用微信回几个简单得看不出情绪的语句。他不禁觉得,在这段感情中,似乎沈玥婷才是充当着男性的主动角色,自己却像是一个姑娘家,羞涩又沉静,不怎么敢表露自己的感觉。 然而转念一想,会不会其实是如同郭梓洋曾经给予他提示的那样,自己只是对沈玥婷的感情不够深,不然也许会像这天一样,为了博莫长川一笑,还是会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宠溺着她呢?也许自己真的需要找个长一点的时间,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把便利贴放回到小盒子里,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心思认认真真地放回工作上去。 回到客厅,他把暂时不用的食材放到冰箱里,只留下做咖喱用的那些。牛腩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用清水冲洗干净,放入烧开的水里汆水,几分钟后捞出来放冷水下冲掉浮沫与血水,沥干后加入油、盐、糖、淀粉、料酒、酱油腌制,放一旁备用;土豆和胡萝卜用滚刀切成块,洗干净沥水。 大概半小时后,钟潮生把腌制的牛腩拿去烧红的锅里煸炒,至两面都形成了金黄色的焦香层时,再往锅里倒入适量的水,而后盖上锅盖大火焖烧。重新烧开之时,换到焖烧锅里,放入胡萝卜后继续盖上锅盖烹煮。 由于食材焖烧的需时不同,他得分了好几拨把食材放进锅里。等最后把土豆、西红柿和咖喱块放进去后,继续在火上烧十五分钟左右,之后关火把焖烧锅提起来放进真空外壳里。这样真空外壳里的高温能持续比较长的时间,热量不易散失,既环保又不用看火。 钟潮生记得,这种焖烧锅是日本制造的,他曾经在超市打工的时候卖过。以前觉得买个这样的锅就要上千块很不划算,可如今用多了才发现,原来省下来的燃料和时间都不止那上千块了。他一直都想要多开发出公寓里这类厨具的用法,感觉高效又节能。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牛腩已经被焖得绵软,但由于上面还带着点薄薄的筋膜,会让肉质保持不散还带有嚼劲。由于还没到吃饭的时间,钟潮生就先不打开焖烧锅,免得破坏了真空环境导致温度下降。 到了晚饭时间,米饭已经差不多熟的时候,钟潮生把焖烧锅打开,温度还是烫手的。但为了稍稍加热一下椰浆,还是要放到炉子上去把汤汁烧开。整个公寓里都洋溢着咖喱浓郁的香味,竟然把莫长川也从房间里引了出来。 “小钟,咖喱做好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期待地问钟潮生。 “还差一点点……”钟潮生本来拿着椰浆的手顿了顿,突然问莫长川:“小姐,你要尝试一下么?把这个浇上去就可以吃了。” “好耶!!!”莫长川的眼睛都快变成动画里的星星眼了,立刻蹦跶到钟潮生的身旁,伸长了脖子问:“怎么浇?” 钟潮生把椰浆递给了她,做了个打着圈浇到锅里的动作。 莫长川小心翼翼地学着他的样子,把椰浆倒下去。当椰浆接触到浓稠的咖喱汤汁的时候,仿佛发生了奇特的化学效应——一股浓烈的椰香味飘至了鼻底,与弥漫在空气中的咖喱味相互交融。莫长川感觉腮帮子已经开始分泌唾液了,她迫不及待地摇着钟潮生的胳膊,仿佛苍蝇搓手:“小钟小钟,这个好香啊,可以吃了吗可以吃了吗?!!!” 钟潮生第一次看到莫长川这副模样,像是饿鬼投胎,眼睛里闪烁着对美食的渴望。他抿着嘴偷偷笑了笑:“别着急,我去拿两个盘子。” 他从消毒柜里取出两个别致的陶瓷盘子和一个碗,先从电饭锅往碗里盛了满满的一碗白米饭,然后倒扣在其中一个陶瓷盘子里。再用汤勺从焖烧锅里盛出满满的一勺带汤汁的咖喱牛腩,浇在盘子的另一边,形成好看的月牙形。 莫长川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一下子就弄出来这么一份色香味俱全的咖喱牛腩,忍不住像表演现场的台下观众那样一边鼓掌一边喊道:“哇哦!!!!!好好看!!!小钟你怎么这么厉害!!!” 钟潮生把弄好的咖喱牛腩饭端到餐桌上,又给了莫长川一个汤匙,擦了擦手叮嘱道:“快过去吃吧,小心烫口。” 莫长川拿着汤匙乐呵呵地跑过去,活蹦乱跳得完全不像钟潮生认识的她。 钟潮生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把自己的那一份盛好,也去餐桌那边坐下。 莫长川正要把一大勺的咖喱牛腩送进嘴巴里,然而他却突然问道:“小姐,吃饭前手有没有好好洗干净?” “……”莫长川拿着勺子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嘴巴还张着,缓缓地转过头来:“嘻嘻,用勺子吃,不洗有没什么吧……” 看来这家伙只要有好吃的就什么好习惯都忘得一干二净啊……钟潮生叹气道:“快去洗干净再吃,不然该闹肚子了。”刚才莫长川又是拿椰浆的盒子又是端盘子,手里已经沾了不少细菌了。不洗干净再吃那还得了?! 莫长川无奈地噘了噘嘴,一副“行,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乖乖地去了洗手间。钟潮生自己也走到洗碗槽那边把手洗干净了。回到餐桌,莫长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吃了。 第一口吃到嘴巴里的时候,鼻腔里充满了椰香和咖喱的香辛味,椰浆滑腻的口感加上日式咖喱的细腻,是妈妈做的咖喱的味道!!!!! 第267章 钟潮生的咖喱牛腩(四) 钟潮生悄悄地观察着莫长川的反应,看到她表情的那一刻,他确定这道菜做对了她的口味了。 “小钟!!!!!你这咖喱!!!跟我妈妈做的味道是一样的!!!怎么会这样……?”莫长川要激动坏了。 钟潮生眉毛一挑:“小姐你有没有发现……好像很多我做过的菜你都有这种感觉……” 莫长川猛地抬头:“好像还……真的是……” “……晚饭后我给你看个东西,看看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钟潮生忽然想起了母亲的那本菜谱。虽然菜谱上不一定有他做出来的那些菜,但他所有做菜的手法和经验都是源自它,也就是说,他做菜的习惯都是基于那菜谱的,说不定还真的有些什么影响。 莫长川带着一脑袋的问号,低头继续吃她的咖喱牛腩。牛腩的筋膜带着浓郁的牛肉香味,而且肉被焖得柔软滑嫩,咖喱的味道也渗进了牛腩之中,咸香中带着香辛料和姜黄独特的香味,汤汁拌着饭吃感觉简直好极了。 这天晚上莫长川简直吃疯了,满满的两大碗米饭加上两份咖喱牛腩,饱得一直在打嗝。 “幸好你没有买饮料,不然得多撑啊。”钟潮生对捧着肚子摊坐在沙发上的莫长川说道。 “咳,那可不一样!这么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应当有饮料助兴!”莫长川又打了个嗝。 钟潮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迎来了来自莫长川的死亡凝视。他只能强忍着笑,回房间把装有家人遗物的储物箱打开,翻出那本母亲留下的菜谱。 这些箱子他搬来莫长川的公寓之后就再也没打开过,他总觉得要等到自己的心境不一样了,能坦然地对别人提起这一切的时候才能打开。也许他自己也一直在逃避,不想面对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于是总像是自我催眠一般,不停地提示自己“我没有准备好”。 然而这一天,也许是吃饭前莫长川看到他做的咖喱牛腩时的兴奋,也许是她尝到那味道的满足欢心,竟让他不由自主地释然了。他本来还在犹豫,但当他联想到有可能这些都跟母亲的菜谱有关,提出要让莫长川看一看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应该能面对了。 箱子里放了很多的樟脑丸,因为有纸质的材料在里面,以前城南租的地方也多虫子,他也就不顾一切地往里不停扔樟脑丸,打算要是虫子攻陷了他的储物箱,不是它死就是他亡。翻到第三箱,他才找到了那本看起来颇为有故事的手制菜谱。 他如获至宝似的,把菜谱放到书桌上,用纸巾擦了擦面上的灰尘,还仔细检查过里面有没有书虫或者发霉,免得莫长川要是看到那些会不舒服。确认过后,才犹豫不决地带着它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这是什么?”莫长川接过钟潮生递过来的菜谱,一脸的疑惑。 “我父母唯一一件可寻的遗物。” 莫长川本来打算翻看的手猛然停住了,怯生生地问:“这……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钟潮生坦然地笑了笑,“都过去这么久了,伤也该好了。你要是怕脏的话还是我来吧。”说罢就伸手去拿菜谱。 莫长川摇了摇头,低头打量着这本对于钟潮生来说弥足珍贵的菜谱。封面以及前半部分的纸张被重新加固过,侧面的边缘处有被焚烧过的黑印。前面的纸张有点残缺,她怕自己笨手笨脚弄坏,于是从中间相对完整的部分翻开。可以看得出来,原本属于这笔记本的纸张已经发黄,有被浸泡过的痕迹,深蓝色的圆珠笔笔迹都已经发散,菜谱都小心翼翼地分了步骤去写,这样看起来就清晰明了了。 “小钟,你的母亲……她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菜谱啊?”莫长川轻轻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虽然这“菜谱”又残又旧,但写这个“菜谱”的人是非常用心的——那些认认真真记到上面的字迹,写得方方正正的,看得出来本来写这个的人笔画里有连笔,但为了让看的人能明白,故意把字的笔画都工工整整地记上去。 钟潮生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和妹妹,小时候对父母都十分依赖。我长到了十五岁还不晓得怎么做饭和炒菜;还有妹妹,她简直就是缺乏烹饪天赋,也是掌握不了窍门,可她又从小挑食,母亲担心我们俩都不会做饭的话,以后就得天天在外面吃,既浪费钱又不卫生。那时候信息获取的渠道非常有限,网络还没普及。母亲很多时候就从电视上、报纸上搜集一些妹妹不喜欢吃的菜的菜谱,想要尝试用别人的烹煮方法,看看能不能让妹妹爱上吃那些菜。” “那……岂不是要全部都用手誊抄下来?!那得多累啊!”莫长川惊叹道。 “那倒不是,她是只把给妹妹试过,她能接受那种做法的,就会记到这本‘菜谱’上。她曾经对我说过,哪怕将来父母不能照顾我们俩了,至少希望这本菜谱能让我们学会自力更生。” 这番心意里,得包含多少的爱啊……莫长川觉得,指尖触及之处,仿佛都带着小火苗一般温暖的感觉。“伯母真的是用心良苦呢……” “我们家一直都是低薪阶层,父母的性格也是那种很朴实憨厚的,觉得我们长大了也没什么可以提携我们的人脉,因此这项生存技能必须要自己掌握。我的父亲经常跟我们说,要是学不会做菜,如果到了什么生活艰难的时期,想找顿饱饭吃还要假手于人,拿到材料自己都不会做,岂不坑死自己了。”提起了父母,钟潮生的眼神变得十分温和。 莫长川微微一笑:“你父母倒是很实在,而且也挺有远见的。我就是现成的例子,不会做菜,连自己能吃得下什么样的,都说不清楚,自己又没有能力做……” 第268章 钟潮生的咖喱牛腩(五) “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也是很糟糕……你见过完全糊得外面厚厚一层焦炭似的鱼么?”钟潮生想起第一次给妹妹做的那条鱼,简直惨不忍睹。 莫长川想象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样子的,一脸的不惑。 “呃……就是……我给我妹妹第一次做红烧鱼,结果火开得太大了,直接把锅都烧干,鱼的外层糊得跟焦炭似的,我妹妹还很心疼那鱼,舍不得浪费,都把黑色的抠掉把里面白色的吃了……”明明听起来好像是个沙雕故事,却越说越凄凉。 莫长川看着他那样子很不是滋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不是有你母亲亲传的这本‘秘籍’了么?怎么还做成那样?” 钟潮生苦笑了一下,他翻开菜谱中的其中一页,原本发黄的纸张仅仅剩下了一小片,但因为上面有他母亲的字迹,他就把原来背面的字誊抄到了一张纸上面,然后贴到了背面,这样就能补回被毁掉的纸张。但由于被毁掉的内容已经找不回来了,他后来都是靠着妈妈写在上面的菜名,去寻找各式各样的做法,然后选出最适合妹妹吃的口味,把那个烹调方法按照母亲之前的风格,补充到了贴上去的那一页上,就像是从母亲教的方法里学过来的一样。 莫长川惊讶于他的这种做法。她手上的这一本菜谱,其实是把钟潮生和他的母亲对他妹妹的爱都灌注在上面。他们爱亲人的方式看似含蓄,可如果知道背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必定会为之感动不已。 她翻看了好多页,有一些上面竟然还有一些稚嫩的圆珠笔画的简笔画,像是给那一页的菜谱特地配的彩图,显得生动又活泼。 “有些图是妹妹画上去的,”钟潮生边看边解释,“我妹妹绝对是个灵魂画手,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钟的母亲,是位很温柔的人吧?”莫长川突然问道。 “呃?还行吧,”小时候通常打骂的角色都是父亲来做,母亲就是在打骂过后过来给他们上药的,不过的确与父亲相比,母亲显得温柔多了。“我家物质条件不太丰富,父母也不是什么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出身,对于母亲来说,看到我们吃她做的食物就是极大的鼓励了。” “话说回来……这个菜谱和我们刚才说跟我妈妈做的菜味道一样的关系是?你这可是祖传的秘籍,我的妈妈不可能有的啊……” 钟潮生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那倒是……其实我刚才就是直觉觉得它们有关系。因为我做菜的基础都是依赖于这本菜谱。也许在很多手法上都是跟母亲的相同。” “但总不能说……因为都是母亲,所以做的菜味道就一样……”莫长川喃喃道,这个思路好像方向不太对。 钟潮生也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突然问道:“小姐,你的妈妈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吗?” “不是啊,外公他们原本是住在s市的。后来外公调职到了这边,外婆留在s市照顾妈妈。妈妈说过她大概是初二的时候才来到这个城市定居的。” “s市?!!!我母亲也是s市人!!!她是工作之后才来这边的……难道是……?!”钟潮生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s市后来被评为世界美食之都之一,听说不少普通的老百姓家里做的菜都有这边酒楼的味道呢!” “原来如此……难怪呢……那就是说,有可能是因为地域习惯的问题,所以你做的菜跟我妈妈做的味道那么相像……”莫长川也终于恍然大悟了。 “也是呢,哈哈哈哈哈哈……”钟潮生和莫长川同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刻的气氛实在太美好了,莫长川简直希望时间能停止下来。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过,自从从美国回来之后,他们之间要么就是不交流,要么就是争吵。这让双方心理都很有压力,不敢轻易开口对话。 “小钟,你觉得……我跟你妹妹像吗?”莫长川鼓起勇气,把这个窝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问了出口。 钟潮生微微一怔:“怎么突然这么问?你和她……年龄差不多,患的病也差不多,说不像又不太可能,说像又仿佛有那么一些地方明显不一样。” “好深奥啊,能举下例子么?” “嗯……例如,她患病后性格有时候很暴烈,一言不合就发脾气……” “那不是生病导致的吗,哪有可比性……”莫长川第一轮就k.o.了钟潮生。 “……其实她患病前也会有小脾气,只是没那么极端而已。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莫长川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很多时候咱俩相处你都会聊起你的妹妹……” 钟潮生挠了挠额角,好像的确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把她当成了是妹妹的替身,把自己多余的爱都投射到了莫长川的身上。但后来傅兰迪的出现,却让他发现自己对莫长川的感情并不像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他每次看到傅兰迪跟莫长川十分要好的时候,心里就会燃起一团熊熊烈火,想要把莫长川抢过来护在自己的胳膊下,不许傅兰迪碰她也不许逗她笑。也许他自己的心底是认为,莫长川之所以能痊愈成如今这样,是他在悉心照料的缘故。结果自己的付出却被傅兰迪这明明跟莫长川对着干的人占尽了,难免会感到不甘心。可与此同时他又异常矛盾,自己这心态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毕竟他对莫长川的照顾是出自自己的真心实意,不该求什么回报的;可每次看到傅兰迪那种不怀好意的表情就老会觉得对方背后是不是又在打莫长川的什么坏主意,不能让莫长川给他坑骗了,诸如此类的奇怪想法还会不断地涌现,简直足以让他在脑海中自动脑补出n部霸道总裁系列的虐爱小说。 第269章 钟潮生的咖喱牛腩(六) “嗯……也许是……在认识你之前,我的世界里都是围绕着妹妹而转,我的记忆也全都是跟妹妹有关吧……”钟潮生挠了挠脸回答。 也是,在他过去的日子里,无论是生活上的事情,还是打工的事情,都是与他的妹妹有关。可奇怪的是,明明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再需要数着手里仅有的积蓄过日子,也有了女朋友,可为什么他还是只会提起他的妹妹呢?莫长川不禁疑惑。 “小钟,你为什么都不提你和婷婷的事情?”莫长川抛开了自己对钟潮生的私人感情问道,“我不是站在八卦的角度问这个问题,而是我觉得,你的妹妹离开你已经有一年多了,你从前的那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也已经成为了过去,你不用再困扰于如何偿还网贷平台的那些欠款,你的日子可以活的更自在一些。婷婷和你的感情,算是你的生活之中崭新的一页,可我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你们俩之间的事情,所以……你是忌讳着我不提,还是说你依旧没有从那段失去妹妹的伤痛中恢复过来?” 她的这一番话,让钟潮生猛地一顿——他承认和沈玥婷的事情的确是对莫长川有所忌讳,但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就像是普通人也不会在雇主面前撒狗粮一样的心态。更何况,他对沈玥婷,虽然是打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颇有好感,但沈玥婷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池塘中的一株睡莲,被清晨的阳光照耀着,他只想远远地欣赏,不想上前冒昧地打扰。他和沈玥婷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很快乐的。可过了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直到上次和郭梓洋谈过,他才大概明白了真正的原因,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就更加迷茫了。 莫长川看他沉默不语,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说的话越界了,于是补充道:“呃……如果你觉得我说得让你感到冒犯了,你可以忽略掉……我就是有点担心你放不下你的妹妹,毕竟她曾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至亲……” “是我的问题……”钟潮生忽然抬起头,注视着莫长川的双眼。“我有些事情没想明白,也许你说得对,我还没彻底放下妹妹的事,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我自己……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对你……不是把你当成了妹妹的替代品……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觉得这是一份工作,我应当把你照顾好。可后来我觉得,你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 他说最后的这句话时,莫长川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着奇特的吸引力,让她移不开双眼。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互凝视着,直到钟潮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给你的小点心吃了吗?今天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看到的,做得十分别致,希望你喜欢。”是沈玥婷发来的文字微信。 莫长川收起了眼神,干咳了两声说道:“我……要回去房间看看书,餐具就麻烦你……收拾了……” 钟潮生放下了手机:“嗯,我会处理的。” 莫长川一回到房间,便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她的脑子里竟不停地浮现起刚才和钟潮生对视的情景,那一刻她差点就控制不好自己,想要把真相全盘托出。幸好钟潮生的手机震动的那一下,让她及时找回了理智,不然傅兰迪所筹备的事情就有可能会被她毁掉!!!她虽然不怕神一样的对手薛晓露,可她也不能当猪一样的队友去坑傅兰迪啊!!!她苦恼地按揉着脑袋,不停地在心里责骂着自己。 ****** 医院的心理科科室里,郭梓洋正坐在顾诗涵的座位旁跟她一同分析过去六次团体心理治疗的数据以及效果。 “目前看来,进步最大的是哈利。自从尼莫给过她拥抱之后,她对于自己所患的惊恐症【注】态度变得积极了不少。根据她后来所给出的反馈,她有慢慢地作出尝试和调整。而且在最近的几次团体治疗中,她的姿势发生了改变——从最开始弓着背,到后来整个人都能跟其他人一样以相对舒适的姿势就座,这是一个明显而又正面的改变。”郭梓洋在旁边说着,顾诗涵则在病案中记录下他的总结。 “木头人和画皮呢?你觉得这次的团体治疗对他们俩来说效果如何?”顾诗涵挑出几个例子。 郭梓洋翻看着在团体治疗中记录的笔记,回答道:“木头人是有进步的,不过他的变化来得比较慢。我每次都有记录他上洗手间的频率,最近有所降低。但每当需要他发言的场合,他的回应都是不够积极,还需慢慢提高;至于画皮……” “没有变化。”顾诗涵不禁眉头深蹙。 “她虽然每次都坐在座位上,看上去好像心不在焉,实际上一直在仔细地聆听。”郭梓洋根据他做的笔记发表着个人看法。“但她好像刻意地与所有人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想参与其中,没有归属感。” 顾诗涵飞快地写着,在画皮的个人病案上却加了一个特殊的“*”号。这说明他们在剩余的四次团体治疗里应当尝试着对画皮加大力度,看看能不能让她主动地发言。 “长川呢?你有什么看法?”顾诗涵想听听郭梓洋的意见。 郭梓洋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双手抱在胸前:“你想听哪一种意见?心理医生的还是朋友的?” 顾诗涵头也没抬,继续在病案上奋笔疾书:“不说就滚。” “唉唉唉,真是冷血啊,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郭梓洋死皮赖脸地装蒜,“我觉得她进步挺大的。看得出来她是有决心要改变现状。” “这是心理医生的意见吧?换朋友来说说。”顾诗涵冷漠地说。 “她不弄清楚和潮生之间的事情,那将会是她的绊脚石。”郭梓洋右边的嘴角一勾,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你也明白的,女孩子多会感情用事。要是这方面她处理不当,随时会再次受伤,你要给她做好预防。潮生那边我会尽力,但这孩子第一次谈恋爱,感情的事情上有些拖泥带水。” 第270章 团体治疗的结束(一) 最后的四次团体治疗里,团体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有不小的进步。 木头人后来居上,原因是在一次探讨“关于死亡”的讨论中,他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他和莫长川一样,都是经历过至亲离世的人,对亲人的离世怀有满满的歉疚,无法原谅自己,于是郁郁寡欢,得了抑郁症。 他的经历与莫长川最为相似,于是莫长川成为了安慰他的人。莫长川对于她的妈妈虽然也是带着遗憾,但骨子里对爸爸也有怨怼,相对来说在这件事情上会相对平衡一点点。而木头人呢,他总会想着“如果我当时怎么怎么样,也许爸爸就不会遭遇这些事情,最后也就不会逝世。”为了让妈妈不用担心,他一直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越是这样反效果就越大,终于有一天他无法控制好,还是爆发了。 旁人的劝慰,在死亡面前显得特别空洞。但在宣泄出来之后,也总比一直藏在心底把自己压抑至歇斯底里的强。所有人在面对最亲近之人的离世都恋恋不舍,只是生老病死是人生当中最不可违抗之事,除了坦然面对接受,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大壮和画皮的情况却不是很好。大壮其实得的是焦虑症,一种一旦与金钱有关就会焦虑的症状。他会看很多和心理学相关的理论,偶尔好像会理解透彻了,总觉得自己好了,但是不久之后就会卷土重来。他会在很多事情上都用金钱去衡量,谈恋爱要衡量,结婚要衡量,因此引起的问题也很多。他的问题在团体中十分特殊,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感情能金钱化…… 而画皮呢,她对这个团体的融入性不高。她的一切生活看起来都十分正常,但她不太肯向其他人提及她的问题与自己真实的看法。她总是端坐着,看上去高傲冷漠,实际上是在用心聆听,可就是不肯发表任何观点。她几乎没有向人提及任何与她的病相关的情况,只有一次被顾诗涵点名问到,她才隐约透露出,是家里人对她的管控太严格,几乎从来都不听她的意见。但她透露出的这一点点信息过于薄弱,很快便被其他人发表的话语所覆盖了。这样的过程跟她在家里面对的情况十分相像,她不是没有话语权,而是存在感十分薄弱,薄弱到仿佛是她故意把自己隐匿起来不被人发现。她像是放弃了所有本应属于自己的权利,让整个团体无视她或是制造一种“不要搭理我”的错觉,并没有达到原本设定的团体治疗的目标。 李四和小喵都是抑郁症,但李四伴有焦虑症状,是偏向双相情感障碍的。他们主要的问题都是与家人的相处方式,尤其是与女儿的相处不和,直接导致了他们的抑郁情绪。而李四则是有焦虑的表现,要么情绪低落,要么亢奋暴躁,一旦发起病来,容易怒火攻心,这也是他长年眉头紧蹙的原因之一。小喵相对症状单一一些,一旦和女儿闹别扭就会忍不住变得强势,然后就会自己一个人不断地责备自己,意志和想法都会比较消沉。但他们俩在这个有年轻人的群体中听到了不少来自年轻人的心声,也有站于他们的立场所给出的建议,而他们也的确是带着想要改变的心情来参加团体治疗,因此他们俩的状况改善得非常明显。尤其是小喵,她坦言后来跟女儿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而且亲密度也提高了,脸上也逐渐浮现出笑容,不再像刚开始的那样僵化。 哈利大概是团体里进步最快的。最开始的时候,她也跟画皮一样,仿佛把自己置身事外。但后来经过莫长川的那个拥抱,她开始变得主动了不少,在团体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舒适区,这也是支持她不断进步的原因。 而至于莫长川,也是进步得比较明显的。虽然她还没能完全做得到目标上所描述的,但她一直在努力。毕竟她希望能够尽快地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之中,虽然不期待自己能帮上傅兰迪或者爸爸什么忙,但也不希望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只要和钟潮生之间不会发生什么争吵的话,状态都比较稳定。只不过,她还是因为憋着和傅兰迪之间的秘密而带有沉重的心理负担,如果这个负担能减轻一些,也许她能痊愈得更快。 团体治疗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要重新再做一次初诊时使用的心理学问卷,以统计这个团体治疗的成效。最后一次的团体治疗,组员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感情,于是有一部分的人留了微信加了群组相互联系,又拍了合照作为纪念。 “你们这一次的团体治疗关系怎么这么好?”进来收问卷的护士小姐姐感叹道。 莫长川笑了笑,答道:“不知道呢,可能这是缘分?都希望大家可以互相鼓鼓劲?” 莫长川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次做的问卷分数应该比之前的好。要是有比较理想的效果,那是不是就能戒掉所有的口服西药?问卷的结果最快也要第二天才能出来。她满心期待地等待着下一次的复诊,这样就能知道团体治疗是否有效。 一周之后,当莫长川满心欢喜地坐在诊室里,却迎来了眉头轻蹙的顾诗涵。 “顾医生,您怎么了?这样的表情……”莫长川小心翼翼地问道。 顾诗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道:“长川,那天你做这问卷的时候有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啊?” 莫长川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吧……” 那就奇怪了……顾诗涵心里纳闷,怎么明明团体治疗中感觉还不错的,结果这份问卷出来,效果却不如预期了呢? 顾诗涵清了清喉咙:“你觉得,这一个团体治疗做下来,整体感觉怎么样?” 莫长川微笑着说:“还挺不错的,现在也有在微信群里和其他的组员交流。我觉得自己也好像比以前正面和积极了些。” 第271章 团体治疗的结束(二) 这就对了……顾诗涵点了点头,说道:“问卷的结果你看了吗?” “刚从护士站取了,但还没来得及看。怎么了?” “这个结果和预想中有点出入……我和郭医生都觉得,你在团体里的表现进步得比较明显,但这份问卷结果显示,你的抑郁状态还是处于严重的等级。所以我才问,你在做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干扰的因素……” 莫长川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测试结果的分析图表她不会看,但如果单纯从最后面的那个诊断看来,的确也是写的诊断结果是“严重抑郁症”,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顾诗涵看她的表情不对,于是立刻安抚道:“不用紧张,这份问卷有时候在有干扰的情况下也许会出现偏差。一会儿可以再做一次复核一下看看。” 与顾诗涵大致地说了一下自己那一周的情绪状况,莫长川就出去找护士小姐姐重新要了一份问卷来填写,钟潮生则是去给她办理付款和取药。这一次的她更加小心地去回答那些问题,比上次团体治疗结束的时候慢了半个小时有余。答完后重新交上去,还得等下周才能知道结果。 刚才复诊的时候,顾诗涵特地叮嘱她不要受到这次的测试结果影响,回家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当然,如果她可以找到一些让她有兴趣和热情去做的事情,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回到公寓,莫长川原本满怀希望的心情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她明明觉得自己有好转了,也有努力过,为什么结果竟然是这样的呢?她走到书桌前,翻了翻桌面上的那个笔记本,猛然发现夹在笔记本里的书签好像哪里不对…… 她坐到椅子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夹在里面的是一个雕刻了满洲窗的长方形金属书签,莫长川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夹这书签的时候,总会让中间的那个“玻璃”图案左边的边缘对上笔记中的第三列,底部的边缘对上页面的上边缘。这是她的一个小小的强迫症,因为这样看起来这满洲窗会特别美。而如今书签被放在离活页夹的金属圈最近的地方,一定是有人拿出来过,却不知道她的这个小习惯。 几乎想都不用想,她已经能猜出来是谁动过了——除了沈玥婷和郑伯,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有权限能进来!郑伯的话不太可能,如今的他由于健康的原因,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莫家大宅。而且郑伯经常跟家里的其他佣人强调不允许私自查看雇主的物件,他不大可能做这么打脸的事情。所以……是沈玥婷?!!! 她翻了一下自己笔记上写的东西,所幸没有见不得人的内容。沈玥婷是故意翻看的还是不小心弄到了?如果是不小心弄到的,尽量还原原貌是情有可原的,但若是有目的的呢?假设沈玥婷是故意去动她的笔记,可为要这么做?沈玥婷来负责公寓的打扫工作已经有很长的时间,甚至比钟潮生还要久,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动她的东西?难道是为了钟潮生?!还是说,沈玥婷已经发现了自己对钟潮生的特殊感情?可她这里有什么沈玥婷想要知道的东西呢?难不成真如傅兰迪所言,薛晓露开始动手了?而且是从钟潮生身边的人开始?!! 该怎么办……直接找沈玥婷说吗?好像不妥……毕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说明是她动的,而且这样会让钟潮生十分难堪;找钟潮生说吗?那岂不是更糟糕?好像她要搬弄是非似的;跟郑伯说让他换个人过来?那等于把事情闹得更大,虽然自己有这样的权力,但这么做不就直接让沈玥婷和钟潮生都下不了台了么?! 纠结了好久,她决定先不动声色装作并没有发现,等晚上美国那边是白天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傅兰迪。 “我的母亲最近好像没什么异样,她就是偶尔出席一些这边商界的酒会。安全起见,我一会儿让洛书仪去打听一下她最近的关注点,看看她有没有找人和沈玥婷接触过吧。”傅兰迪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一头雾水,以母亲的手段,通常都不会找生手去做这类事情,毕竟太容易被人发现;那若是母亲所为,她会有什么目的?按理说,除开他和莫皓宇计划要做的事情,母亲对于莫长川已经了如指掌,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去莫长川家里翻找她的东西。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连莫长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秘密? “我打算观察几天,看看她这是一次性的动作还是经常性的……老实说,她在我家工作了这么久,现在才动手,而且目的还不明确,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莫长川皱着眉头,一直盯着书桌上的那个笔记本。 傅兰迪点了点头:“嗯,你这个想法很不错,毕竟不经验证就冤枉了别人不太好。但是……最好能拿到证据。” “怎么拿?” “你记不记得,其实你的父亲在你公寓的客厅里安装过一个监控摄像头?”傅兰迪问道。 “嗯,我记得,可那都已经被我拔掉好久了,而且我不想惊动郑伯,不然他一定会追问到底,甚至有可能在事情明确之前就直接把婷婷解雇了。” “不不不,”傅兰迪先截住了她的思路,“我不是让你找郑伯,而是你要先把摄像头拿去你的房间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安装。安装的地方必须隐蔽,但能看到你的书桌平日里放笔记本的地方。” “慢着,我没有这摄像头的账号和密码啊,安装好了也监控不了的吧?”莫长川疑惑道。 傅兰迪扶了扶额,没好气地说:“你笨咧!这世上所有的数码产品都必然具备一种技能——重置!!!你要是不会,就把它背面或者底部的一个标签拍个照过来,我一步一步教你怎么做。但眼下,你先得把位置选好。” 隐蔽性要高,而且必须能看到平日里放笔记本的地方……她瞄了一眼自己的床,似乎枕头后面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272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一) 莫长川趁钟潮生回了房间之后,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客厅,把原本藏在电视柜那里的摄像头拆下来,而后又蹑手蹑脚地把它带回房间擦干净放好。她找到摄像头底部的产品型号标签,在网上搜寻了官方说明书的电子版,然后按照里面的重置步骤,把摄像头还原了配置。 她是不会担心郑伯他们问起的,毕竟上次发现郑伯和莫皓宇在公寓里暗戳戳地装了这么一个摄像头之后,她就十分不爽地跟郑伯发了一顿牢骚,觉得这样有点太黑了,到底是信不过谁呢。没想到,这次轮到自己做这么不光明磊落的事情,真是实力被打脸。 这电子版的说明书有些地方说得含糊不清的,但她试了几次之后,便成功地登录上了摄像头的应用程序。她高兴得差点就欢呼出来了,但一想到会惊动隔壁房间里的钟潮生,才生生给忍住了。 平日里他们都有个默认的规矩——要是她不主动要求收拾床铺的话,沈玥婷就不会给她收拾。如果需要收拾,她会在门把上挂上“彻底清洁”的吊牌。因此摄像头装在床铺的枕头后面,还是比较保险的。 莫长川装好了摄像头,也做了个测试。她站到书桌前方,当摄像头检测到有人在指定的范围内移动的时候,就会往莫长川的手机上发送通知。莫长川试了好几回,发现灵敏度还挺高的,才安心地给傅兰迪发消息,告诉他已经摄像头已经安装妥当了。 傅兰迪直接给她回了个电话:“我还在等你给我发图片呢,怎么突然自己动起手来了?” 莫长川摊手道:“没办法,姐姐我就是这么机智,动手能力太强是我的错~~~” “姐姐?省省吧你……”傅兰迪都无力吐槽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监控摄像头真的拍到她偷看你笔记本里的东西,你会怎么处理?” 莫长川坐到沙发上,动了动几乎僵硬了的肩颈:“这个问题我想过……应该会直接把笔记本收起来锁好吧……” “不问她原因也不给任何处分?” 莫长川摇了摇头:“其实那笔记本里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也一点儿都不值钱,她偷看了应该算是亏了。” “哦?怎么说?”莫长川的回答好像早就考虑好似的,傅兰迪倒想听听她的分析。 “那笔记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她还得暴露自己曾经私自翻看过我的私人物品,随时都有可能会丢掉工作,你觉得这样不亏么?” “嗯……懂得计算得失了啊,有进步!”傅兰迪颇为满意地夸奖。 “你那边……有消息了么?”莫长川压低了一点声音问道。 “早上交代了洛书仪去查,估计明天才能有回复。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是我母亲指使的。”傅兰迪还是想不出来母亲会这么做的理由。 “嗯,那就再观察几天看看。”莫长川打算挂电话。 “长川,等一下。”傅兰迪忽然把她叫住。 “嗯?怎么了?” “无论你在这件事上有没有损失,我都建议你把沈玥婷给解雇了。”傅兰迪一改平日里戏谑的语气,“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窥探雇主的隐私,都是一种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我知道你想给小钟留一点面子,但要是她不安好心,说不定她窥探到的东西随时会成为伤害你的利器。” 莫长川微微一顿:“嗯,我明白。但是……我希望能给她一次机会……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大家都难堪……” 傅兰迪叹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莫长川就是硬不下心来。“行,但你记住,要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谢谢。” ****** 第二天,莫长川借口说想要去图书馆借书,钟潮生便带上证件陪她去省图书馆去了。 到达图书馆之后,莫长川按照之前钟潮生教的方法,随便输入了一些书名,找到大概位置,便去那层楼寻找。才刚到达那楼层,她手机上的监控摄像头应用程序便来了通知。 莫长川跟钟潮生说她要上洗手间,让钟潮生自己先四处逛逛,她找到书了就会给他发微信,到时候在图书馆首层汇合就好。她疾步走向洗手间,刚进去便打开了监控应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书桌前的沈玥婷。 此刻的沈玥婷轻手轻脚地把笔记本上面的那本心灵修行的书挪开,把书签那一页小心翼翼地翻开,把书签取了出来,免得翻看的时候产生了折痕。她从那一页开始往后又翻了几页,直到在第五页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轻手轻脚地拿出了手机,对着笔记本拍了照,如此把后面五页的内容都拍了下来。收好手机之后,她又翻回去原来放书签的那一页,在把书签还原。看这动作的熟练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她看笔记里的这些内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莫长川想破脑袋都无法理解。是想要知道她的病况吗?这笔记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几乎都是她看那些心灵修行的书籍时摘抄的句子,或是写下的几句心得。她并不是一个爱写日记或是随笔的人,因此也只是寥寥几句而已。还是说……沈玥婷以为这是她的日记本么? 监控摄像头会自动把截取到的这些在监控范围内有状况的录像实时上传至云端服务器,莫长川回去后可以直接从云端服务器那里下载回来。她看到沈玥婷完整还原她书桌上的东西,便关闭了监控摄像头的应用程序,走出了洗手间。 她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一本看起来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书,然后给钟潮生发了微信说她找到书了,在图书馆首层的自动借阅机那边等他。她到达的时候,钟潮生还没到,于是她在能看到自动借阅机附近的椅子上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看到这熟悉的环境,她不禁想起前两次钟潮生带她过来的情景——那时候的他们虽然不熟,可钟潮生总是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甚至连带她来图书馆都是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找书如何借阅。当时还没有经历这么多,她还不怎么说话,但钟潮生总像是会读懂她的想法,处处都照顾周到。如今沈玥婷的这件事,她是否也应该照顾一下钟潮生的感受,尽量包容沈玥婷呢? 第273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二) 回到公寓里,沈玥婷已经打扫整齐离开了。莫长川走进房间,从书桌上拿起那笔记本,从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开始往后翻看。 从夹着书签的第一页开始往后数十页,内容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字句。有一些她前阵子参加团体治疗之后,从那本心灵修行的书籍的相关语句联想到了与组员们有关,她觉得有用并且想要和大家一起分享的内容,但那些内容也没有涉及个人信息,可为什么沈玥婷要拍下来呢?她到底想要搜寻什么? 晚上她用电脑登录了监控摄像头的云端服务器,把那段截取到的沈玥婷的视频下载了下来,用邮件发给了傅兰迪。没多久,她的手机便响起了傅兰迪的来电铃声。 “长川,这么快就截取到了啊?你那笔记本里到底有什么?介意发过来给我看一眼吗?”傅兰迪似乎在走路,语气中带着点忙碌感。 “我的主诊医生推荐了一些心灵修行方面的书籍给我,我会把一些我觉得对自己有用的语句摘抄到笔记本里,如果有想法也会偶尔写几句。”莫长川解释道。 “会有和小钟相关的内容吗?” “小钟?”莫长川急急忙忙地翻过笔记本的纸页,“没有啊,那是笔记本又不是日记本,我怎么会那么傻把自己的这类想法写上面呢?!那样太危险了!” 傅兰迪喃喃自语:“那还真的是奇了怪了……对了,洛书仪已经回复了,她最近在帮我盯着我母亲的助理和秘书,她们最近没有联系过中国那边的人,沈玥婷应该不是受她指使的。你最好每次出去都设一下监控,看看她是偶尔这么做还是每次都这么做,录像必须保存好。我还是觉得这事儿有必要解决,你要是不问清楚或是处理妥当,我担心受累的是你自己。” 莫长川点了点头:“嗯,我会考虑考虑怎样才能处理好的,我还是希望有回寰的余地。” “唉……你真的……”傅兰迪已经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了。他只觉得莫长川的心太软了,很多时候哪怕她对别人好,别人也不见得会投桃报李,甚至可以说,只要不落井下石就该谢天谢地了。 接下来的两周,莫长川外出的时候都有设好监控才出去。沈玥婷却像是上瘾了一样,每次都有过来拍下五页左右的笔记,然后又把东西重新还原。这种状况如果算下来,她几乎已经把大半本笔记的内容都拍了,可她又没有任何的举动,钟潮生也是跟平常一样,这让莫长川更是迷惑。 然而,十一月初的某一天,沈玥婷被她的上级叫到了会客室里。 会客室的门一打开,沈玥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郑伯和老刘端坐在会客室里,郑伯戴着老花镜,沉着脸看着手里的手机屏幕。老刘虽然平常都是乐呵呵的,这一天也是绷着脸。这气氛一看就不对劲。 沈玥婷的上级毕恭毕敬地说道:“郑管家,我把她带过来了。” 郑伯给手机锁屏了,摘下了老花镜,对她们俩点了点头:“请坐。” 来的路上,沈玥婷已经尝试过向她的上级打听过所为何事,但对方保持着缄默,只说郑管家找她,于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婷婷,你在莫家工作也有六年了吧?”郑伯的语调平稳,完全听不出背后的情绪。 沈玥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酒,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应道:“是,还差三个月就六年了。” 郑伯微微地点头,说道:“既然已经工作有差不多六年了,莫家,甚至是咱们当佣人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沈玥婷心里有些发虚,双眼半垂着说道:“郑管家,我不太懂您的意思。要不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郑伯瞥了她一眼,重新戴上了老花镜,把手机解锁了,点开了一个正在播放的视频递给了她。 才看了不到一分钟,沈玥婷整个人猛地一僵,后背已经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视频里的人是她,她正站在莫长川房间的书桌前,拿手机对着莫长川的笔记本在拍照!!! 她猛然抬眼,惊惶地看向了郑伯,嘴巴张了张:“这……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沈玥婷的上级从她手上接过了手机,交回郑伯手上。郑伯沉默不语,似乎是在等她的解释。 “我……我有一次在小姐房间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她书桌面上的书和笔记本,”沈玥婷半垂着眼,双手绞着,“我想把它们捡起来。但是那本笔记正好掉落的时候翻开了,我看到小姐在那上面写的笔记,很多都是挺有哲理的。我从小家里条件就不太好,上到高中就碍于经济条件没能接受高等教育。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富有哲理的语言时,我就被它们吸引了。而且小姐都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觉得应该会对我做人大有裨益,但又没有工具在手誊抄,所以只能用手机把它们拍下来,回家再慢慢看……”说完,她缓缓地抬眼,眼眶里似有泪水在打转。这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坐在一旁的老刘都觉得很是可怜。 郑伯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因为摘掉了老花镜,他的眉眼之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嗯……这原因委实让人听得热泪盈眶……”郑伯收起了手上的老花镜,放到衣服的口袋里。“老刘,你来评评理?” 一旁的老刘喝了口茶,脸上挂了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婷婷啊,刘叔其实觉得你这好学之心是很正能量的。你在莫家这六年里,大家都是看着你一直勤勤恳恳安守本分地工作,而且聪明伶俐人缘又好,所以郑管家才特地把你安排去负责管理小姐住的那公寓,打算如果小姐觉得满意的话,稍后就会给你安排升职加薪。”他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惆怅,“可是啊,你这次是违背了咱们的职业道德了——你不应该未经雇主同意就翻看属于她的私人物品的。” 第274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三) 听到这里沈玥婷的脸色都变了——这是要给她处分的节奏?!他们打算怎么做?! 她看向郑伯,梨花带雨地说道:“郑管家……我……我真的只是好奇,而且觉得小姐写的内容好有哲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旁边的上级嘴巴动了动,也许是看到她都快哭出来了动了恻隐之心。然而转向老刘的时候,看到老刘向她打了个眼色,就不敢说什么了。看来郑伯已经有了决定,要是帮口,说不定会连自己都牵连了。 郑伯摆了摆手,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婷婷,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不过,从签订雇佣合同开始,我想你应该有留意到合同里最重要的一点补充说明,就是不能窥伺雇主的私人物件与私事吧?” 莫家所有的雇佣合同里都会有一份佣人必须遵守事项的补充说明,位列第一条的就是郑伯所提及的这一项。那是因为莫皓宇管理的公司在商界有一定的地位,竞争对手也有不少。当代国内的风气偶尔也会有些不太正当的操作——为了击败竞争对手,有些企业会找人去打听对方公司的一些状况,一旦有不好的消息,就会被用来成为攻击商誉的利器。还有些不法分子,会提前通过商业银行的一些渠道,打听公司的业绩以及发展计划,取得重大非公开信息,对他们公司做出影响股价的不当操控。因而莫家对佣人在这方面的要求也是特别高,毕竟如果想要打听小道消息,最容易从佣人身上下手套取,通常这类职业的人都是工资不高,受教育程度有限,对信息保护意识也相对薄弱的。莫家一向给佣人的工资都不算低,但要求必须严格遵守雇佣合同上的项目,一旦发现,是会直接开除永不录用的。 沈玥婷也知道郑伯说的那些内容是什么,但她之前就是抱有侥幸心态,恃着自己的一点小聪明,觉得莫长川不会发现。哪怕发现了,也应该会顾及钟潮生的面子而息事宁人。但如今这阵势,看来她是低估了莫长川了。看来要等救星是不太可能的了,她只能使用博取同情的眼泪,看看能不能获得比较宽大的处理了。 沈玥婷低着头,一直在低声地啜泣着,并没有回答郑伯的话。 “婷婷,本来你违反了雇佣的条例,是应该立刻开除永不录用的。这六年以来,你也算是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完成得十分出色,只是职业道德应当比业务技能更重要。看在你过去的表现份上,我们商量过,允许你自己申请离职,我们可以暂且不把你在小姐公寓里做的事反映进你的人力资源档案中,给你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作为结束雇佣关系的短期通知赔偿金。但也希望你能遵守契约精神,哪怕雇佣关系结束,也不能对外透露任何与莫家有关的信息。否则的话,莫先生会直接给你发律师信的。” 沈玥婷接过上级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擤了擤鼻涕,说道:“看来我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婷婷,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已经给了你最优待的条件,否则就只能法院见了。”郑伯面无表情地回答,往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一个信封,里面是莫家承诺给沈玥婷的工资和结束雇佣关系的短期通知赔偿金,全是现金。 沈玥婷抿了抿嘴,拿过桌面上的信封:“行,那就后会无期了。”转身便离开了。 下午钟潮生在房间里看书,手机突然有来电——是沈玥婷。 “小钟……”沈玥婷只喊了一句,便已经开始在电话里哽咽起来。 钟潮生从来没见过她哭,更别说听到这样的哽咽声,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了:“婷婷……你怎么了?” 沈玥婷在那边小声啜泣着,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我被劝退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能在小姐的公寓见到你了……” “怎……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啊……”钟潮生懵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 钟潮生觉得事态也许有些严重,赶紧问道:“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别哭啊,没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 “我……我在租的房子里……” “行,你等我一会儿,我跟小姐请个假就过来。”钟潮生安抚道。 挂了电话,他立刻去敲莫长川房间的门。 “小钟?怎么了?”莫长川看书看得迷迷糊糊的,眼神有些对不上焦。 钟潮生言简意赅地说:“小姐,婷婷她好像出了什么事,我想下午请个假过去看看。”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莫长川关切地问。 “我也不清楚,她电话里说不明白,所以我才要去看看。晚饭要是我赶不及回来做,我给你提前订外卖好吗?” “不用,我自己点就好。你赶紧去看看吧。”莫长川看到他如此焦虑还考虑着她的晚饭,忙催着他出去。 “行,那……谢谢!”钟潮生获得了批准,立刻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了。 看着钟潮生匆匆忙忙的身影,莫长川回到房间,坐下来细想才觉得好像有点不妥——钟潮生和沈玥婷一向相处融洽,他这模样看着肯定不是小两口吵架。而且他还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就是沈玥婷那边单方面地出了什么事了?难道是她家里人有事? 莫长川如今没什么特别害怕的事,只有薛晓露那边的事让她就像惊弓之鸟似的,一旦身边的人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她第一反应就是联想到薛晓露,她感觉这样子都快把自己给吓死了。但是……上次傅兰迪明明已经查过,说沈玥婷偷看她笔记本的事情不是他母亲指使的,那应该没什么关联了吧?可为什么她会如此不安呢…… 这是下午时间,傅兰迪那边还是半夜,她不能给他发消息去确认。这会不会是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呢?应该是自己太敏感了吧,只要钟潮生有什么和沈玥婷相关的举动,自己就会惴惴不安,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第275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四) 钟潮生第一次去沈玥婷住的地方,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依着沈玥婷给他发的定位,又是倒地铁又是倒公交的,感觉平日里她每天都要这样拿着一大堆东西过去莫长川的公寓打扫真不容易。 沈玥婷租的地方,是在城西的旧区。但所谓的旧区,也比从前钟潮生居住的城南要新。这边的建筑相对新一点,但大部分是城中村,就是他们本地人经常称呼的“城乡结合部”,交通有点混乱,外来人口密集,大多是一个大一点的商品房,被改成几个小单间出租给其它二三线城市过来打工的人。住在这种区域里的人通常素质都十分参差,要么是节衣缩食的白领,要么是穷困的普通打工仔,反正只要不是工作日,都分不清哪个跟哪个。 莫家给普通佣人的工资不算低,在家政市场价位来说算是比较高的,在这里应该能租个一室一厅或是比较好的单间。果然,沈玥婷租的是一个有二十多年楼龄的小区,没什么管理可言,但好歹也是个有楼下花园的小区,看上去还可以。钟潮生虽然是个陌生人,但跟着小区出入的人,不用出入用的射频卡就能进到里面。找到沈玥婷给的地址所在的楼号,是一幢九层高的楼梯房。幸好沈玥婷住在四楼,要是住顶层,大概每天这么跑上跑下想想就很酸爽。 按下门铃没多久,沈玥婷便揉着哭得红肿的双眼来开门了。 “呜呜呜……小钟……”她一看见钟潮生,刚才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淌下来了。 钟潮生进了屋,换上了拖鞋,赶紧拿纸巾给她擦了擦哭得花掉的脸,心疼道:“婷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玥婷让他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揉着手上的纸巾啜泣:“我有一次给小姐清洁房间的时候,不小心把她书桌上的书和笔记本给弄到地上了。捡起来的时候,看到她笔记本里的字很好看,就翻看了一下,好像是一些很有哲理性的字句。我读的书不多,觉得她那笔记里写的东西特别棒,于是忍不住就拿手机拍下了几张,打算回去慢慢看。不知道是谁设了监控录像,把这些拍下来发给了郑管家,然后他就把我劝退了……” 笔记本?钟潮生好像有些印象。是他鼓励莫长川在看心灵修行方面的书籍时做些笔记加深记忆的,就像妹妹当年一样。这笔记里应该不会有什么特别隐私的内容,因为以前莫长川睡客厅的时候也是随手扔在客厅的茶几上的。 “怎么这样就被劝退了呢?郑管家不像是这么刻薄的人啊……”钟潮生嗫嚅道。 沈玥婷被这么一问,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他说这是窥伺雇主的隐私,违反了佣人的职业道德。说是不作开除处理,让我自己好自为之申请辞职,即日生效。” 这么一说,钟潮生想起来了——他当年在咖啡厅签的那份雇佣合同里,有一份补充说明,里面列举了很多项注意事项,第一项就是关于雇主的隐私保密。他本来以为,这是专门针对莫长川的私人助理的要求,因此以为其它人的不一样。但如今看来,应该是莫家所有佣人都有这么个要求,而且是莫家最为重视的一项。这也难怪郑伯会决定立刻终止和沈玥婷的雇佣关系了…… “婷婷,你那份雇佣合同,是不是最后面有一份补充说明,第一项是关于隐私保密的?”他还是觉得应该跟沈玥婷确认一下,免得猜得不对。要是需要帮忙求情,说错了可就不占理了。 沈玥婷靠到他的肩膀上,无奈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钟潮生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下真的就不占理了。因为是在合同里明文写了的,一旦触犯了就相当于是自己违约了,雇主也可以解除雇佣关系不支付任何赔偿。劝退已经算是留了面子的了。 “他们有给你支付任何赔偿金吗?”钟潮生还是想要尽量确认清楚。 沈玥婷恍惚感觉到钟潮生大概是猜到莫家是以哪一项作为参考理据的,但她知道钟潮生是郑伯亲自请回来,如果他存疑也能跟郑伯直接求证,于是才不得不承认:“他们给了我一个月工资作为短期通知赔偿金。” 她看到钟潮生犹豫的表情,哭得更厉害了:“可是你没看到他们那段监控录像,像是早就设在那里故意设的局。我在小姐的公寓打扫了那么多年,从来都没发现对着书桌的地方有摄像头!!!”她觉得自己不能过于理亏,她得让钟潮生站在她这边。哪怕钟潮生不为她向莫长川鸣不平,她也希望能以这个理由显得自己值得被同情。莫家这么对自己,她哪怕是要离开,也得把莫长川最重要的私人助理给拉着一起走!!! 对哦,莫长川的房间里怎么会有摄像头?钟潮生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自己上次闯入莫长川房间的景象,她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但他没有印象她房间里有安装这玩意儿。难不成是……?!!!公寓里应该只有客厅的电视柜里有监控摄像头,而且已经被拔掉。如果安装在莫长川的房间里了,这房子里就只有一个人能这么做!!!她……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沈玥婷?是她自己主动这么做的,还是有旁人的唆使?! “没事的,我……我回去问问小姐,看看能不能试着给你求情。不过我觉得小姐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那笔记本里没什么重要信息,她至于为了整你特地设个这样的局么……”钟潮生摸了摸沈玥婷的头,尝试着安慰她。 然而后面的这句话在沈玥婷的耳朵里却是不太中听,仿佛在为莫长川辩护。 “可她就是设了啊,不然你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普通人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装个摄像头,那角度还这么刁钻!!!” 第276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五) 钟潮生看沈玥婷的情绪有些激动,不由得语气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会去问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的。你午饭吃了吗?” 沈玥婷撅着嘴,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头:“没呢,光顾着生气和委屈了,吃不下。”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委屈生气也得好好吃饭不是?气着自己还把自己给饿坏了,到时候可没人心疼。”钟潮生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拿起手机说:“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个外卖吧。” “我想吃你做的食物。”沈玥婷看到钟潮生还是挺在乎自己的,恶劣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些,靠在钟潮生肩上撒起娇来。 钟潮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行,你家里有什么?我给你做就是。” “嗯……我想吃蛋炒饭,冰箱里都有材料,还有午餐肉。” 钟潮生摸了摸她的头:“那你等我一会,现在去给你做。” 冰箱里有午餐肉、鸡蛋、黄瓜、小葱,还有一小份剩饭。钟潮生把材料都拿出来,打了个鸡蛋,往里放了点盐巴,打散后放一旁备用;黄瓜和午餐肉切丁,小葱切成葱花。先把午餐肉丁炒香盛好,再把剩饭倒进炒锅,把饭炒松成一颗一颗分开;倒入午餐肉丁和黄瓜丁,颠锅让它们更好地混合在一起。再倒入蛋浆,让每一颗米饭都能被蛋浆包裹着,再次颠锅让所有材料都受热均匀,撒上盐巴翻炒,最后撒上葱花和油,翻炒均匀之后倒进盘子里。一份混合着葱香和蛋香的蛋炒饭就做好了。 “好香啊!”沈玥婷坐在沙发,看着茶几上香气四溢的蛋炒饭,眼睛里都放着光芒。 钟潮生给她递上勺子,疼惜地说道:“快吃吧!都几点了,你这都不知道该叫做午饭还是下午茶了。” 沈玥婷端着盘子吃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嘴里的蛋香和葱香混着口感不一的午餐肉丁和黄瓜丁,瞬间感觉幸福感爆棚!!! “难怪小姐要请你做私人助理呢,小钟你这做饭的手艺真的一绝了!”沈玥婷赞叹道,可一想到被劝退的事,眼眶又突然红了…… 钟潮生知道她又觉得委屈了,安慰道:“先别想这个了,说不定并不是坏事。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是要歇一歇去玩还是找下一家?” “我还没来得及想……”沈玥婷憋屈地说,“一想到以后不能像之前那样上班见到你,我心里就难过得很。本来咱俩相处的时间就已经很少了,现在还弄成这般田地,想见你就更难了……” 沈玥婷说的话的确是个问题。以前哪怕不能有什么亲密的行为,可至少隔三岔五地能见上一面,多少能给她一点安全感。可如今这样,他们几乎是没有相处的时间了。这也是为什么上次明星辰跟他提起要介绍工作的时候,他会动摇的原因。毕竟这份工作占据了所有他的时间,虽然工资比市场价位高出一大截,但却是以牺牲个人时间作为前提的。 “我还是……回去问问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吧。咱俩虽然不能每天都见,但以前其实也是差不多的,你多忍耐一阵子,说不准我能游说小姐让郑管家收回成命。”其实钟潮生心里也很明白,要说服莫长川重新让沈玥婷回去的机会不大,毕竟这是真的违约了,道理根本不在沈玥婷身上。这其实就相当于赌一把,赌自己在莫长川的心目中的地位到底如何。若他本来就无足轻重,莫长川自然不会卖给他这个面子。而他更担心的,是这事情背后有另外一个人干预,毕竟以他对莫长川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有心机的事情来。 沈玥婷吃完了蛋炒饭,去洗手间洗漱了一番,给哭得红肿的双眼敷了一会儿冷毛巾消消肿。钟潮生把厨房里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了,给她倒了杯热水,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第一次面对这样两难的状况,他的心里也一直在矛盾着,可想想自己的身份,总不能让沈玥婷太受委屈。 他看了看手表,摸了摸沈玥婷有点乱的头发说道:“婷婷,快六点了,我得回去给小姐做晚饭了。我顺便找个机会跟她谈谈你的事情,我觉得这事应该不是她的意思。” 沈玥婷一听到他这么快就要回去,而且是为了莫长川回去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忌妒,转念一想,伸手抱住钟潮生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抬头看着他好看的下颌线条说道:“小钟……再多陪我一会儿行吗……你一走,这屋子里又只剩下我,我又觉得难受……” 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着实让人心疼,于是钟潮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我再坐一会儿。我先跟小姐说一声。”言毕,给莫长川发了个微信,告诉她可能晚饭赶不及回去做,让莫长川自己叫外卖解决。 莫长川很快回了一句:“没问题。婷婷好点了吗?” 沈玥婷看到他还想回复,伸出左手抚着他的脸说道:“小钟你知道吗,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强,像个女汉子似的什么都能自己解决,所以我从不在你面前撒娇,总是希望即便咱俩在一起了,我也不能老是像那些年轻的小女孩那样,整天赖着男朋友,恨不得跟连体婴似的天天腻歪在一起。我总是对自己说,我要做个成熟的女子,你本来经历就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在你的心上再加上任何的重量,我要独立要在你面前做个懂事的女朋友……”她用那粉色的双唇轻轻摩挲着钟潮生的脖子和下颌,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吐着气,让呼吸停留在他的耳畔。“可是,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也有像其他小女孩一样,想要粘着你不放你走,想要对你撒撒娇,想要卸下那些像是时时刻刻都要进退有度谦恭成熟的伪装,让你看到我率性又孩子气的一面……” 第277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六) 沈玥婷一边说着,一边攀到钟潮生的耳边,低声哀求:“你可以抱抱我,好好地安慰我一下吗?我真的……觉得好缺乏安全感……” 钟潮生被她温柔的气息吹得耳根子发红,闻着沈玥婷刚清洗干净的脸上带着的洗面奶的香味,竟觉得心神有些乱。他有些僵硬地伸出手,轻轻地搂住沈玥婷的肩膀,眼睛都不敢往沈玥婷那边看。 沈玥婷双手掰正了他的脸,让他对上她迷离的眼神,眼里还泛着微微闪动的泪光,双唇轻轻地覆上了钟潮生的。 他们的唇互相触碰到的瞬间,钟潮生只觉得脑袋里仿佛有根弦断开了,整个人变得不像自己的,几乎是一种当机瘫痪的状态。 沈玥婷借着惯性把他推倒在小沙发上,跨坐在他的身上,闭着眼温柔地亲吻着他。 钟潮生的手僵硬得无法动弹,沈玥婷就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放。她感觉到他的不知所措,于是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耳畔用魅惑的语气说道:“小钟,今晚留下来陪我,好吗?” 什么意思?钟潮生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沈玥婷的言下之意,他感觉有一把奇怪的声音在脑子里响了起来:“不可以!钟潮生你不可以这样!!!”这声音在他脑子里如同响起了警钟,他突然按住了沈玥婷的双手,一个转身把沈玥婷推到了沙发上,自己立刻起来站到了一米以外的角落里。他的双颊和耳根都变得通红,微微地低着头喘着气。 沈玥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偷偷地瞥了一眼他不受控制的部位,知道他并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于是半垂着眼,像是泪盈于睫,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问:“小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钟潮生窘迫地背向她,依然低着头讷讷地说:“当然不是!只是我觉得……婷婷……你可能今天情绪不太好……不要做将来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沈玥婷从沙发上下来,向他缓缓走来:“不会,这绝对不是会让我后悔的事……”说罢伸手想拉钟潮生的手。 钟潮生一下子躲过了,走到了沙发的后面,困窘得都结巴了:“婷婷你冷静点……那个……我……我该走了,我觉得还是尽快……尽快回去问问小姐的好,说不定……你明天就能回来了……” 他疾步跑到玄关处换了鞋,抓起原本放在那里的公交卡和钱包就开了门往外跑了。 一口气跑到了公交车站,钟潮生冒出了一身的热汗,才感觉凉快了一点点。好险……他心里感叹道,差点就着了魔了,还好及时找回了理智……他难以想象刚才要是由着沈玥婷肆意妄为会是什么后果。不对,自己这反应好像有点怪……可到底怪在哪里……他一时半会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搭乘公交回去的路上,那个惊心动魄的情景偶尔还会蹦出来吓他一跳,让他又失控了一般突然面红耳赤。幸亏这路程够遥远,他这起伏不定的心情跑了几个来回,总算是慢慢地平息了。但回到公寓楼下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地跑到便利店买了瓶冰冻的饮料喝,必须把这心火给降下去,不然回去该怎么面对莫长川。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公寓,莫长川正在餐桌那边打开叫来的外卖,是个附近的西餐厅做的奥尔良烤鸡腿饭,那味道闻上去跟肯爷爷的有一拼。 “小钟?怎么回来这么早?吃过饭了吗?”莫长川咬着筷子问道。 钟潮生的表情有点僵硬,他摇了摇头:“没……一会儿我做个面条吃就好……” 莫长川看了看面前那份超级大分量的奥尔良烤鸡腿饭说道:“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连你那份一起点了。不过这个份量有点大,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帮我吃一半可以吗?我才刚打开,还没吃过的。” “好。”钟潮生去拿了一套碗筷,坐到了餐桌旁。 “婷婷她怎么样了?好些了吗?”钟潮生夹完饭菜之后,莫长川一边吃着她那一小份一边关切地问道。 一提起沈玥婷,钟潮生的耳根就微微发烫。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嗯……好了点……” “是生病了吗?要不我叫郑伯给她放几天假吧?她一年到头都没怎么放年假,怪辛苦的。”莫长川没有留意到钟潮生表情上的微妙变化,自顾自地说着。 “呃……”钟潮生不想影响莫长川吃饭,因此只是含糊回答:“一会儿再说吧,好好吃饭,这鸡腿有点辣,你的肠胃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哦。”莫长川眨了眨大眼睛,专心致志地跟这小辣但香气扑鼻的烤鸡腿搏斗。 晚饭过后,莫长川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玩着无聊消消乐,钟潮生则心事重重地洗着碗筷——到楼下的时候,他给沈玥婷发了个微信,说他回到了,叫她不要多想,他会尽量为她争取的。然而消息已经发出去有一个小时了,沈玥婷依旧没有回复只言片语,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生气不想理他。 收拾完毕后,他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了许久,才讷讷地开口对莫长川说道:“小姐,我能问你个事儿吗?”刚才莫长川说话的口吻,明显她是不知道郑伯劝退了沈玥婷。那是不是说,她对整件事情毫不知情?! 莫长川看他说话的语气那么严肃,放下手里的手机:“嗯?怎么了?” “婷婷她……被郑管家劝退了……”钟潮生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莫长川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吓了一跳,“郑伯为什么要劝退她?!” 钟潮生眉头紧蹙,问道:“小姐,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莫长川简直一脸蒙圈:“什么意思?这事儿与我有关?” “不但有关,而且有很大的关系。”钟潮生挑着眉说道。 莫长川皱着眉头想了一圈,虽然沈玥婷偷拍她笔记本的事情她知道,可她并没有告诉过郑伯,这事儿应该怎么也轮不上。 第278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七) “郑管家收到了一个视频,是婷婷打扫你房间时不小心打翻了你书桌上的书和笔记本,她收拾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你笔记本里写的东西,觉得很有哲理,于是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几张下来打算拿回去慢慢看。结果郑管家看到这视频之后,直接就把她劝退了。”钟潮生把事情的原委交代清楚。在不确定莫长川在这件事里所处的位置之前,他不想光凭沈玥婷的话就把她给否定了。 “郑伯收到的视频,是谁给他发的?”莫长川眉头轻蹙,平静地问道。 钟潮生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故意不把沈玥婷怀疑莫长川的话复述出来,“但她说,拍摄的角度是正对着书桌,如果这么推算的话……” “摄像头应该是安装在我的床上,对吗?”莫长川把话接了。她已经猜到了钟潮生从沈玥婷那儿听说的话,她脱不了干系。今儿他们要是不把话说开了,以后就不好相处了:“小钟,咱俩不用拐弯抹角的,你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吧。” 钟潮生愣愣地看着她,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这么说……难道真的是她给郑伯发的视频?!!! 他半垂着眼,思忖着该如何发问。“那视频……” 莫长川看着他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决定要反被动为主动:“那视频,的确是我装了摄像头拍的。”她注视着钟潮生的双眼,笃定地说,“但是,郑伯那边不是我发的。” 什么意思?视频是莫长川拍的但发给郑伯的另有其人?这是什么操作? 他谨慎地确认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说……视频是你拍的,是你让别人发给了郑管家,亦或是别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给了他?” 莫长川觉得有点头疼:“摄像头是我安装的。我有一天回到房间,发现我书桌上的笔记被人动过,于是第二天开始我就把原本用在客厅的摄像头安装在了正对书桌的枕头底下。因为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动过我的东西,更想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然后……你的发现?” “我也需要确定到底对方想要找什么,是一次性的不小心导致的误会还是惯犯。所以这样的视频我拍摄了好几次。最后发现,她不只一次地用手机翻拍我笔记本里的内容。”莫长川从容镇定地回答。 “她……她只是觉得你写的内容十分有哲理,她是带着崇拜的心情才想要看的。”钟潮生如是说。 “哦?这是她给你的解释?”莫长川突然抱住了双臂,斜靠在沙发的靠垫上。 钟潮生抿了抿嘴,重重地点了点头。即便他明白,这仅仅是一个借口。即便沈玥婷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她也不可能不知道她们雇佣合同上的细则。 “我的笔记不过是些摘抄的语句,要么就是对它们的几句想法。我自认为,这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再者,这笔记明显就是摘抄用的,她要拍下来慢慢学习,为什么拍的不是那本心灵修行的书,而是我这本没有太多价值的笔记呢?”莫长川一语道破。 “所以说……让人把视频发给郑管家,让他把婷婷劝退,是小姐你的意思?”钟潮生几乎是咬着后牙槽问出这个问题的。 莫长川勾起嘴角笑了笑:“小钟,你的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钟潮生低下了头沉默不语。他不认为莫长川会这么做,毕竟他认识的莫长川,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去拥抱这个世界——哪怕她曾经被这世界折磨得遍体鳞伤。可沈玥婷的事情摆在面前,只有莫长川有这些视频的源文件,除了她,还有谁有那个权力可以发给其他人? “小姐,这视频……除了你,还有谁有源文件?”钟潮生打算赌一把。 莫长川还是定定地看着他,无风无浪地答道:“我只发过给傅兰迪。” “会不会是他……” “不会!绝对不会!”莫长川想都不想便否定了,语气笃定得让人无法反驳。 如果是傅兰迪,钟潮生倒是觉得可以接受,毕竟这样就解释得通了。然而莫长川这护短似的回答,让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莫长川竟然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替傅兰迪回答了,她对傅兰迪的信任已经到了这么深厚的程度了吗?!这感觉都已经超越了莫长川对自己的信任了!!! 他越想就越不爽,紧紧地握拳问道:“小姐你对傅兰迪就这么信任吗?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直接否定我的猜想?!” “因为他知道我的想法,也知道我想怎么处理。他不会背着我做这种无耻的小动作!”莫长川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 “所以你们早就有了默契,想好了怎么整婷婷了对吗?!” “钟潮生!你什么意思!!!”莫长川气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吗!她做的事情违反的是什么原则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亏我一开始还打算保她,你简直是是非不分!!!”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只留下神情呆滞的钟潮生。 一开始还打算保她……钟潮生木讷地瘫坐在沙发上,苦恼地用双手抓住了头发——他都干了什么蠢事?!!!不但不相信莫长川,甚至还质疑她和傅兰迪串通要整沈玥婷!明明自己在沈玥婷那边还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什么郑伯会选择直接劝退这个方式,这边却毫无理智地质疑莫长川行使她的合理权力,他这是脑子进水了么?!!一听到她信任傅兰迪胜于信任自己,就开始妒火中烧满口胡言,他真想给自己抽几个大耳光!!! 莫长川回到房间,气得拿起枕头就往床上砸——钟潮生这可恶的家伙!!!在他眼里除了他的女朋友沈玥婷,难不成其他人全都是坏蛋了?!!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别人跟自己不熟不理解尚且可以,他凭什么质疑她,还要怀疑她是故意跟傅兰迪串谋去坑沈玥婷!!!良心都喂了狗了!!! 第279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八) “傅兰迪,我给你传的那几个监控视频,你有发过给其他人吗?”莫长川平日里给傅兰迪打电话都会提前用微信知会,这天是直接拿起电话就拨了过去。 傅兰迪对正在一旁给他汇报的洛书仪做了个手势,让她先出去。等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他才对电话答道:“没有,只存在了我的云端网盘里,我担心会丢失,都没敢放笔记本的本地硬盘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慌张?” “小钟说,郑伯收到了一个沈玥婷偷拍我笔记的视频,立刻就把沈玥婷劝退了。”莫长川忐忑不安地说。 “不是你发的,对吧?你都说了不想把事情闹大……”虽然知道莫长川的打算,但他还是希望确认一下。 “不是我发的。我还想跟你确认是不是你发的呢。” “我有这么闲吗?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傅兰迪轻轻皱了皱眉头。 莫长川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信错人。“我跟小钟也说了,不可能是你发的。” “还算你有点良心,”傅兰迪的眉头松开了,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你监控摄像头没有其他人知道登录账号和密码吧?” “没有,我自己都不一定记得那些呢。”莫长川扶额。 “把你家的ip地址、dns服务器、上网的账号密码发给我,我找人去查一下。”傅兰迪当机立断地说道,“你这视频目前只有几个渠道有可能泄露——你家里的笔记本、你监控摄像头的云端服务器、我的云端网盘,还有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为了防止被我母亲监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专人做检测,一会儿我也拿去检查一下;我的云端网盘也是做了好几层加密保护的,我这边先一个一个排查。如果我这边排查没问题,就会找人尝试去排查你家里的网络。如果网络也没问题,就得拿你的笔记本去检测,专业的技术人员可以快速追踪你笔记本上做过的所有操作,但你笔记本的检测放在最后一步,毕竟那需要你把机器拿去给我指定的人,他们明天中国时间的白天才上班。你最好跟郑管家沟通一下,问问他是怎么收到这个视频的,我们连同视频来源一起追踪,把背后的人给揪出来。” “好。”莫长川实在是佩服傅兰迪的分析能力和行动力。他明明只比莫长川大三年,可他在处理事情的反应速度和手段都不是这三年能练就的。 挂了电话,莫长川立刻拨通了郑伯的手机。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电话才响了一声,就被郑伯接起来了。 对于郑伯,莫长川的语气倒是毕恭毕敬的:“郑伯,您今天是不是收到了一个奇怪的视频了?” 郑伯的手微微一顿,说道:“小姐,你是要问沈玥婷的事情吧?” 莫长川其实并没有想好该怎么跟郑伯说这件事,毕竟郑伯是她心目中最尊敬的长辈,她不能用像质问傅兰迪那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嗯,您都知道了。”莫长川小声嗫嚅。 “小姐,你是要为她求情吗?” 莫长川是不敢挑衅郑伯对莫家人的忠心的。也是由于深知这一点,因此她刚开始的时候才会考虑自己处理这件事,而选择不让郑伯知道。“您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得到这个视频的吗?” “啊……我今天早上收到了一份快递,里面装了一个u盘。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就找人帮我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结果一看,竟然是沈玥婷在你房间里偷拍东西的视频。”郑伯如实交代,然而在此处顿了顿,“这事儿其实我也想要问问小姐你,之前老爷装在公寓客厅那个监控摄像头不是被你给拔了么?你是挪去房间用了?” “这个……”莫长川有些难以启齿,“说来话长……我稍后查清楚了再给您交代吧。不过郑伯,那份快递的包装您扔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给我拍一下带有快递单号的那一页?” “好的,没问题。我先把电话挂断了,拍完再打给你。”郑伯从来都不会拒绝莫长川的要求。那份快递他也是觉得有问题,本来打算处理完再找莫长川的,结果这天一忙活,就忘了这事儿。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莫长川的手机上收到了一张照片,是郑伯发过来的快递单的图。五分钟之后,郑伯才拨打了莫长川的电话。 “小姐,照片收到了吗?”郑伯生怕自己拍得不够清晰,专门把老刘叫过来帮忙看。 “嗯,收到了。”莫长川答道。“您太机智了,是提前知道了我一定会问吗?” 郑伯突然被夸奖,乐呵呵地笑了:“哈哈,不是呢。其实是我觉得这份快递有点蹊跷,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寄来的。如果是小姐你要给我看的视频,一定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那是,我才不会让您用这种要用电脑才能打开的方式告知您呢!”做这件事的人,一定对郑伯和莫长川都不算熟悉,才会使用这种愚蠢的方法。不过这一招里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填虚假的寄件地址,这样就没有人能反向查出真正的寄件位置。 郑伯轻声一笑,改成了嗔怪的口吻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打算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这事儿吧?” 莫长川猛地一僵,震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尴尬地答道:“呃……才不是啦……这不是需要调查一下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也是想把来龙去脉给弄明白了再决定要怎么处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吗?”郑伯把他鼻梁上的老花镜摘了下来,“我还以为小姐舍不得解雇沈玥婷呢。” 噫……莫长川感觉后背都渗出一阵冷汗了,郑伯这是神算子么,明明身在莫家大宅,却是什么都了如指掌,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 第280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九) 莫长川把郑伯发给她的那张快递单照片发给了傅兰迪,告诉他视频是通过邮寄的u盘寄给郑伯的,可以循着这个方向去查。如今物流发达,即便填写的是虚假的寄件地址,只要能找到负责收这份快递的是哪个快递员,收件的地点是哪里,附近有没有天眼或者便利店的监控,都能形成一张有迹可循的线索网,要追寻也不过是时间以及手段的问题而已。而更便捷的是,快递的物流几乎是二十四小时都在运作,因此即使中美有时间差,但在物流方面的反向追踪却不受时差限制。 “长川,你那边现在也不早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我这边有什么可以更新给你的消息会给你微信留言的。”傅兰迪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莫长川的作息,忙叮嘱她赶紧睡觉去。 “行,那我先眯一会儿。如果你有什么紧急需要的信息,直接打我电话就是。”莫长川的心里还是放不下。 “没事的,基本上能用到的信息都已经给过了。你就安心睡觉去吧,别把作息打乱了,又容易影响情绪。” “好吧……”莫长川知道说不过他,只能勉强答应。 另一边厢的钟潮生,则是辗转难眠无法入睡。他纠结着要不要去跟莫长川道歉,一整个晚上都坐立不安。如果莫长川真的如她所言从一开始就是打算保沈玥婷的,那如今的局面是保不住了么?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论如何也算是欠她一句谢谢。但沈玥婷如今遭遇困境,自己是该和她共同进退还是继续留下来?他坐在书桌前,摩挲着那整整一盒子的便利贴,最后还是决定暂时要护着沈玥婷,毕竟她目前已经失去了工作,不能再给她任何的打击了…… 第二天一早,莫长川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里的留言。 “长川,我这边检测过了,我的手机和网盘都正常,暂时可以断定不是从这边泄露。 我找了技术人员分析过你家的网络,他从你家的网络日志里看到了可疑的访问记录,监控摄像头的云端服务器也曾有过不是使用你家网络登录的痕迹,我们怀疑是有人入侵了你的云端服务器,盗取了这一段视频。根据访问的ip地址,他们把范围缩小定位到离cbd比较近的一个区,那个区多半是一些在cbd上班的白领。 另外,根据郑管家提供的快递单,我们定位到了收件快递员负责的网点,是从cbd网点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收的寄件。这地点与ip地址锁定的区域存在一定的重叠。 便利店里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录像,技术人员偷偷翻查过,根据快递公司后台的记录,郑管家所给出的快递单号是前一天下午六点多分配出去的,那段时间便利店的监控里有一个人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个人戴着莫叔叔公司的员工证出现。我让洛书仪查了一下中国那边人力资源部的资料,这个人隶属于我母亲的助理janice。长川,我觉得……我母亲开始动手了……” 傅兰迪的这些分析出来的结果分了好几段长长的语音消息发过来的,几乎排成了语音方阵。越说到后面,莫长川的心就越凉。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简直汗毛都倒立了。薛晓露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可是,为什么她先动的是沈玥婷? “傅兰迪,你觉得你的母亲为什么会先动沈玥婷?她和我的关系并不算特别好,对我的私人生活和病情也不甚了解,在这一点上我无法理解。”莫长川回了文字消息过去,那边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她不确定傅兰迪是否有时间回复。 然而才不到一分钟,她接到了傅兰迪的电话:“长川,这么早就醒过来了?是不是没睡好?” 莫长川还躺在床上,带着浓浓的鼻音哑着嗓子答道:“还行,醒了就听你的语音留言,还没起床。” “看来你还是放心不下这件事啊,这么早醒过来有点焦虑了吧?” “嗯,也许吧,昨晚情绪也不是很好,跟小钟吵了几句。”莫长川意识还不是十分清晰,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怎么了?为了沈玥婷被劝退的事情?” “嗯呢,他问我还有谁有那视频,我说只有你和我手上有。他就质疑起你来了。我说不可能,你知道我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绝对不会背着我搞这些小动作的。” 电话对面的傅兰迪沉默了——他没有想过莫长川竟然对他如此信任,为了捍卫他竟然不惜跟钟潮生争吵。这感觉……竟然有一种隐隐的感动…… “长川,谢谢你。”傅兰迪走到落地窗旁,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繁华的纽约街道,忽然好想立刻能出现在莫长川的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谢?谢什么呀……”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傅兰迪温柔地说道。 莫长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讷讷地答道:“呃……这有什么好谢的,你的确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吗,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傅兰迪忍不住失笑起来。须臾,他才补充道:“长川,虽然我也不确定为什么我母亲会选择从沈玥婷下手,但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她在对人心的解读和控制,都不是你和我能相比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对沈玥婷出手,着眼点一定是小钟。上次小钟第一次来美国的时候他们俩就见过一面,她应该是从小钟那里找到了什么突破口,所以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么一齣大龙凤来……” 钟潮生的突破口?还是不太符合逻辑——钟潮生和沈玥婷是一对的,薛晓露这么整沈玥婷是想让钟潮生和莫长川翻脸吗?可钟潮生只是莫长川家里雇佣的人,即便他和莫长川翻脸了,最多也就只能让莫长川不痛快一段时间,这根本不像她的风格啊……所以说到底,薛晓露其实是想莫长川和钟潮生和还是不和呢? 第281章 沈玥婷的古怪行为(十) 挂掉电话后,莫长川才睡眼朦胧地起床洗漱,吃完早饭再看看要不要补眠。昨天晚上她是在是无法安心睡觉,只能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钟潮生看到她这憔悴的模样,终是有点不忍心。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开口说:“那个……昨晚……对不起……是我说话缺思虑了……” 莫长川那双大眼睛明显失焦了,双眼皮耷拉着,跟树懒似的慢动作转过来:“嗯?没事……说清楚就好……”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我和傅兰迪查过了,有人黑进了我监控摄像头的云端服务器,窃取了那段录像寄给了郑伯。傅兰迪用郑伯收到的那个快递单做了筛选,是我爸爸公司的一个员工寄出的,那个人应该是受傅兰迪母亲指使去寄给郑伯的,所以……我们怀疑是他的母亲搞的鬼……” “他母亲……不认识婷婷的吧?她为什么这么做?!”钟潮生不惑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我们也想不透,但我们猜想她要下手的对象其实是你,然后通过你来达到某种目的。当然,她的目的只会与我和傅兰迪有关,但她具体的计划,我们还没想明白。” 钟潮生闻言感觉三观都几乎被震碎了,忍不住质问道:“目的在你们俩身上,可为什么要设局让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无辜受累?!” 莫长川因为前一天晚上睡眠质量太差,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她能理解为什么钟潮生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么多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无法接受这些肮脏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只是……她实在是感觉不太舒服,因而也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小钟,虽然你们的确是受累了,但婷婷的事情……我只能说,她并不是完全无辜……”莫长川右手轻轻扶着那跳动的青筋,闭着眼睛小声说道,“如果她遵守雇佣合同上的条款,她就不会被人抓住这个把柄,更不会被郑伯劝退……” 钟潮生的手气得微微发抖,不仅仅是因为沈玥婷的事,而是他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莫长川已经变得和傅兰迪的母亲他们一样,竟然觉得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她从前不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所以才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吗?!为什么如今却要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难道她自己都忘记了承受过的痛苦了吗?!!! “小姐,也许……你说的在理……可是很抱歉,我……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手段……”他低着头,极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语调,“相比变得跟他们一样的你,我更喜欢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但是心地善良的小姐。从前听到你说,把我当做家人,当时的我太傻了,竟然为此曾经高兴了好久……可我现在才发现,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的世界里有太多我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的事情。所以……对不起,接下来的路,我无法陪你继续走下去……我决定辞职了。” 莫长川的眼睛猛地睁大,惊恐地看向钟潮生。她的头还在像是要裂开般地疼着,一时间就像是断了的弦一样,脑袋里空白一片。 “我的东西,我会在明天之前收拾干净搬走的。谢谢你在我最不济的时候,给了我这个安身之所,也为我提供了一份十分优厚的工作。”钟潮生退后了一步,对着莫长川敬了一个将近九十度角的礼。 时间仿佛停止了,莫长川呆呆地看着眼前保持着鞠躬姿势的钟潮生,双眼早已被涌出的泪水模糊了。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两把声音: “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请你一定要记住,我真的是把你当成家人看待,希望这里能给你家的感觉……可若是……这让你难受了,对不起……请你把我放弃了吧……” “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 她想起来了,那句让钟潮生放弃她的话,是她上次晕倒之前亲口对钟潮生说的。如今钟潮生要离开,是对她失望透了吧?可她心底其实并不想他放弃自己的啊,她希望有朝一日能让钟潮生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也希望他能一直像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那样,纯粹地信任着对方,能携手陪着她走完这艰难的一生…… 她感觉胸口像被大石压住了一样,她的四肢百骸仿佛有了各自的意识,不愿再受她的支配,视线也逐渐模糊,直至变成一片亮白色。 钟潮生抬头站起来,正打算转身回房收拾自己的物品,然而视线扫过莫长川之时,却突然看见她从椅子上往一边倒过去。 “小姐!!!”钟潮生吓得不轻,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想要拉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莫长川就在他的眼前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额角还撞到了另一把椅子,磕出了一道伤口,正汨汨地淌着血。 他赶紧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平躺着,颤抖着双手翻出他的手机,拨打了120叫了救护车。 等待救护车到来的时间十分漫长,钟潮生只记得他用发着抖的手茫然地拿纸巾给莫长川擦着额角上的血。一种更深的恐惧从他的记忆深处蔓延开来,他想起了那个昏暗的走廊,还有那个冰冷的停尸间,那具从停尸间的柜子里躺着的毫无血色的妹妹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后背上已经全是冷汗。 后来稍稍清醒些的时候,他给郭梓洋打了一通电话。郭梓洋听着他在电话里失控的语调,感觉他都快要崩溃了。幸好郭梓洋反应得快,知道他这样子肯定与莫长川有关,立刻问了他几个问题,确认他已经打了120。他这时候应该没什么处理的能力,郭梓洋只能挂了电话之后就立刻联系了医院的急诊,问他们有没有出救护车到公寓的地址。幸好是他们负责,郭梓洋才放心地联系了正在坐诊的顾诗涵,自己也匆匆忙忙地驱车回医院。 第282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一) 郭梓洋比钟潮生早到达医院,他站在急诊门口,每看到一次救护车就抬头看一眼,确认下车的不是钟潮生,才又拿出手机看一下有没有未接来电。他早就跟即将负责的急诊医生说明了情况,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终于等到了钟潮生和莫长川所在的那辆救护车,郭梓洋立刻就迎了上去。 护士已经在车上给莫长川的额角做了止血的处理,躺在担架上的莫长川还没苏醒,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钟潮生见到郭梓洋打了个招呼,忧心忡忡地一路跟着急救的医护人员进去,结果被郭梓洋拉住在等候区候着。 “通知郑伯了吗?”郭梓洋问道。他觉得钟潮生刚才电话里那状态,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要做这件重要的事。 钟潮生点了点头:“来的路上给他打电话了。” “是又跟她起冲突了吗?” “嗯……”钟潮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满是愧疚。 “想好怎么跟郑伯解释了没?”郭梓洋用手机发了个微信给顾诗涵,用平静的语气问钟潮生。 “……不知道怎么解释……如实回答吧……” 郭梓洋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冲突跟你女朋友有关?郑伯他知道你们的关系么?” “嗯……跟她有关,她被郑管家劝退了……郑管家他大概不知道我俩的关系……” 郭梓洋不禁扶住了额头——这下可不好解决了。不管钟潮生对莫长川是什么感情,如果他是郑伯,一定不会留这样关系的人在莫长川的身边,因为涉及到利益冲突了,随时随地就会跟今天那样,为了对方的事情与雇主翻脸。 这尴尬的局面因为顾诗涵和郑伯的到来而有所缓和。顾诗涵询问了一些具体的情况,跟郭梓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调节好钟潮生和郑伯之间的情绪。她事先也已经跟急诊科的医生打好了招呼,换上隔离服之后,便按照约定走进了急诊抢救区。 郑伯的眉头紧紧地皱着,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丝怒火,憋着一肚子的话,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可他还是忍住了。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怒气,对钟潮生问道:“小钟,能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潮生抿着嘴,双手紧握成拳。“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郭梓洋不忍心看到他这副模样,帮忙打着圆场:“郑伯,好久不见了!现在这件事还需由顾医生来分析分析情况,暂时不好下定论。” 郑伯向郭梓洋轻轻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打算轻易放过钟潮生:“我记得上次小姐住院的时候,顾医生有交代过以后对小姐需要注意点,不能让她受刺激。当时还是小钟你亲自照顾她的,这一次比一次严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她……”钟潮生低着头,手心的指甲都已经抠进肉里了。他实在是难辞其咎,虽然他觉得自己在公寓里对莫长川说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可相比这些,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对莫长川竟然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顾医生出来了!”郭梓洋看到了顾诗涵,连忙转移了他们俩的注意力。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协调好这俩人了。 所有人都冲着顾诗涵一哄而上,等着她来说明情况。 “长川没什么大碍。还是因为上次说的原因,本身对抗抑郁药物的不良反应导致的窦性心律过速,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晕厥。就是不巧晕厥的时候撞到了硬物,才会导致晕了这么久。过来的时候虽然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已经给她止了血,但额角处的伤要缝针。刚才上了心电监护,目前看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今天都需要密切监护,所以还需住院。明天带她去做个脑部ct,看看有没有积压瘀血。她住的还是那个病房,小钟你去给她办理一下入院手续吧。”顾诗涵装作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样子,给钟潮生打了个眼色。又转向郑伯,给他解释道:“郑伯,长川的情况呢,我们以前也有病人曾经有过类似的状况,是她本身对这类抗抑郁的药物有不良反应,通常在减少药量或者断药之后就会没事,您不用太担心。” 郑伯还是皱着眉,但看得出来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可是顾医生,这跟近来她和小钟的相处有没有关系啊?我总觉得近半年来他们好像相处得不太好,而且小姐都第二次因为这个原因住院了,我真的好担心啊……” 顾诗涵温和地笑了笑:“这个嘛,我们会给小钟也讲解一下相处的技巧,让他自己也注意一下的。您也知道的,长川前阵子刚结束了团体治疗,目的是要开始和其他人建立正常的社交关系。您的担心我们都可以理解,但长川毕竟还很年轻,她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不受任何伤害对吧?我们要帮助她的是重新建立起处理社交关系的能力,而不是把她圈养起来。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而且中间也经常会出现反复,我们会慢慢引导她,和她一起把问题逐个解决。所以也请您多给她和小钟一点耐心,长川好不容易跟小钟之间建立起了信任,这对于长川来说是最初期形成的属于她自己的社交圈子,她还需要去适应,去解决在这里面碰到的问题。除非她自己决定要把小钟从她的社交圈子剔除,不然的话外来的干涉会影响到她的判断以及自我肯定的能力。” 这个解释说得合情合理,郑伯也只能点了点头接受。郭梓洋差点就在一旁为她鼓掌喝彩了,他是真的佩服顾诗涵的这套说辞,尽管他知道这里面并不是完全瞎掰,但要换作是他,就不一定能说得如此让人信服了。 把莫长川送去病房安顿好之后,顾诗涵才离开了住院部回到门诊部继续坐诊。郑伯也在他们的劝说下先回去了。郭梓洋晚上要在住院部值夜班,临行前告诉钟潮生,晚点会过去找他,让他先好好照顾莫长川。 第283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二) 一个小时之后,郭梓洋换上了大白褂,来到莫长川的病房。 “潮生,莫小姐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钟潮生的表情很是憔悴。就在过去的一天里,他的人生仿佛搭乘了一次过山车,跌宕起伏无奇不有。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伤了两个女孩的心。 郭梓洋叹了口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咱俩去阳台聊聊。” 医院的vip单人病房是一个带独立卫浴和阳台的小套间,病房和阳台中间用玻璃门窗隔开,能看到病房里面,病房里的人也能看到阳台上的情形。 关上了病房与阳台之间的门,郭梓洋背靠着阳台的栏杆,眯着眼睛问道:“潮生,你和莫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潮生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讷讷地回答:“婷婷……就是我女朋友……她有一次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翻了小姐书桌上的书和笔记,收拾的时候看到里面写的东西挺有哲理,于是用手机拍了下来,打算回去慢慢看,这被小姐房间的监控摄像头拍了下来。后来小姐查出来了,是一个她讨厌的人找人黑进了她监控的云端服务器,把那录像用u盘寄给了郑管家。我们跟莫家签订的雇佣合同里其实都有详细的补充说明,员工是对莫家人的生活习惯等有保密义务的,违反这些条款莫家就可以直接解除雇佣关系。郑管家看在她过往表现好的份上,选择了劝退,补给她一个月的工资作为短期通知赔偿金。”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跟莫小姐争吵起来了?”郭梓洋问道。 钟潮生低着头,双眼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莫长川:“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噢?怎么说?” “这件事情上,婷婷的确是不占理的。可我一想到,他们有钱人的事情,竟然可以如此牵连隔了好几层关系的无辜,而小姐知道这是谁做的却不为所动,我就……我就觉得很心寒……”钟潮生想起当时跟莫长川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激动的表情和语气,一定让莫长川也很心寒。 郭梓洋摸了摸下巴,这听着好像有些自相矛盾:“你是觉得你的女朋友成了有钱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了?” “差不多是这意思。” “可你不是说,你的女朋友不占理吗?她不是违反了你们的雇佣合同里的条款么?” “嗯,的确违反了。” “所以,无论莫小姐他们有钱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如何,你的女朋友都是违约了,对吗?” 郭梓洋这么一给他梳理了一下条理,钟潮生顿时恍然大悟。 “潮生啊,这么说吧,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句中肯的话,”郭梓洋挠了挠额角,“有钱人的世界,我们的确不懂。但是非对错,我们是能判断的吧?虽然你成长的环境相比起来会简单一些单纯一些,可这件事,只要莫小姐不是始作俑者,是不是就不该怪罪于她呢?” 钟潮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其实从刚才郭梓洋梳理完,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方向有失偏颇了。 “还有,居心叵测黑进她监控云端服务器的人,把录像寄给郑伯处理,虽然针对的是你的女朋友,可实际上除了她,莫小姐也算是受害者吧?毕竟对方不是为了帮她站在她那边才做的这个举动。我猜测,整她的那个人,是想要离间她和其他人的关系吧?” 钟潮生愣愣地转过头来看向郭梓洋,他终于明白像郭梓洋这样的医生为何会给人感觉如此强大了——这逻辑分析与思维方式,简直使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退一步来说,你看过上次我让你看的那些爱情三要素啥的,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什么吗?” 他是看出来了,只是……他已经成为了沈玥婷的男朋友,而且他也还是不确定自己的感觉。 “潮生,你的性子可能不太懂得拒绝人。但在一些事情上,如果你不懂得拒绝,反而会伤害更多的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郭梓洋伸出手来,在钟潮生的肩膀上拍了拍。他心中暗自叹气——老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要是你还不开窍,这烂摊子就无法收拾了! 钟潮生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在郭梓洋来到病房之前,他已经作出了决定。那时候他正坐在莫长川的病床前守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小钟,你怎么这样……我不回你,难道你就不会主动找我一下吗……”是沈玥婷的微信。 钟潮生那时候才刚坐下来,身心俱疲,根本没心情回她。 过了一个小时,又收到了一条微信:“你怎么了?是生气了吗?” 他看完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难不成告诉她,为了她,自己把莫长川气得住院了么?他觉得这不是能心平气和跟沈玥婷说话的时候,于是他暂时关闭了微信的后台程序。 可是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沈玥婷却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小钟你什么意思?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微信你竟然一个都不回复?”沈玥婷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 “抱歉,婷婷,我这边有点事,暂时就不说了……”钟潮生苦恼地低声答道。 然而沈玥婷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有什么事让你连回一条微信都不行?!又是小姐的事对不对?!!!” “婷婷,现在真的……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什么是合适的时候?你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供她差遣,你能有合适的时候吗?!” “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钟潮生皱了皱眉。 沈玥婷似乎很生气,已经全然忘掉要顾及平常在他面前的形象:“有多难听?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再难听的我还没说出口呢!” “婷婷,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心情不好想让我男朋友哄哄,想他陪在我身边难道也不对吗?!”沈玥婷哽咽道。 “不是……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第284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三) “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你老是陪着莫家那大小姐,我就不能控诉一下吗?!还是说,人家是有钱人,你就觉得她好,赶着往上贴了?!” “……”钟潮生简直无语了,“别闹了行吗?你我都冷静一下吧。婷婷,我这边真的需要静一静,我……我过几天再联系你吧……”说罢无力地挂掉了电话。 沈玥婷没料到钟潮生竟然会这么对她!她本以为,她平常也没发过脾气,这一次她本来就占理,任性一次也没什么,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她甚至都哽咽了,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哭腔。然而钟潮生竟然不为所动反倒还挂电话了?!她自以为很了解像钟潮生这样的男性,相信自己绝对有能力也有魅力去抓住他的心,却没想到她竟然算不准他的下一步到底想要怎么走?! 她心中满腔的不忿,再拨打了一次钟潮生的手机号,结果只听到了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她重拨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提示音,气得把电话往沙发上摔——好家伙,竟然敢不听我的电话!!! ******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潮生迷迷糊糊地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直到听到了敲门声,他才猛地坐起来,看向病房门口。 “你是病人家属吗?”护士边走边问。 钟潮生立刻站了起来回答:“啊……我是病人的私人助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 护士看了躺在床上的莫长川一眼,皱了皱眉:“病人都醒了,怎么不通知我们?” 钟潮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讷讷地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扑到了病床边:“小姐你醒了!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值夜班的这位护士小姐姐不认识他们俩,偷偷地翻了一个白眼。“行了,我去叫医生过来。你小声点,都十一点多了,别吵到其他病人!”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病床上的莫长川耷拉着大双眼皮,有点蔫蔫的,像是没睡醒。但直愣愣地看着钟潮生,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任何想要回答钟潮生的意思。 钟潮生倒了一杯温水,问道:“小姐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先喝口水?” 莫长川还是没有回答。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郭梓洋微笑着走了进来。 “莫小姐醒了啊!现在感觉怎么样?” 莫长川木然地看着他,还是没有回答。 郭梓洋上前看了一下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参数,确认一切正常之后,再次问莫长川:“莫小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莫长川无力地眨了眨双眼,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动作和语言。 郭梓洋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转头问钟潮生:“她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醒来之后一直是这样吗?” 钟潮生有点慌,说道:“我……我刚才睡着了,护士敲门的时候才醒,那时候她已经醒过来了,但是我问她话,她也是没什么反应。” “这就奇怪了……”郭梓洋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去床尾拿起那份病人资料看了一遍,“急救室的医生说她没有脑部缺氧的啊,怎么会这样……” 钟潮生心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他觉得此时此刻莫长川的表情有点熟悉,好像他们初次见面时的表情,眼睛里没有神采,只是如一潭死水。脸色苍白毫无表情,典型的抑郁性木僵。 “嗯……这反应不太正常,”郭梓洋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这样吧,现在这么晚了她也做不了什么检查。从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看来,应该没什么大碍。明天一早会有护士过来找你,带你们去楼下做个脑部ct,到时候看看她有没有瘀血。” “好。”钟潮生也没有办法,毕竟已经这么晚了,医院的检验科早就下班了。 “潮生,现在十一点多了,你今晚是留在这里陪护还是回去?”郭梓洋问道。 糟了,莫长川还没吃过东西!钟潮生这下才反应过来,答道:“她明天一早要去做检查,我还是在这里陪护吧。郭医生,她还没吃东西,我想一会儿下去给她买点吃的。” “行,有什么需要去医生值班室找我就好。现在这么晚,店铺都关门了。要不你叫个外卖,叫他们送到住院部楼下,你一会儿去取吧,这个点应该还有卖夜宵的。不过她这反应……不知道能不能如常进食,你要不叫份粥,看看能不能喂给她吃,至少容易消化一些。” 送走了郭梓洋,钟潮生坐到莫长川床边,柔声问道:“小姐,你饿不饿?我叫份粥给你喝,好吗?” 莫长川虽然看着他,却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得不到回答,但也不能让莫长川就这么饿着,于是用手机应用叫了份外卖。又从下午郑伯帮忙买来的东西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去洗手间用热水洗干净了,小心翼翼地给莫长川擦干净那张又是血又是泪痕的脸。碰到额角附近没有包扎的地方,她的眼皮有点轻微的抽动。 “是不是很疼?”钟潮生觉得心脏仿佛被紧紧地攥住,有点难以呼吸。 莫长川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钟潮生无可奈何,只能摇了摇头,把毛巾搓洗干净,再帮她擦擦手。莫长川只是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一样,随意地让他摆动。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合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昏睡之中。 钟潮生给她盖好了被子,看了看手机上的外卖应用,发现骑手已经到附近了。他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病房的门,去楼下拿了外卖回来,把粥放到差不多适合吃的温度,才轻轻地拍醒了莫长川,一小口一小口地给她喂粥。 庆幸的是,莫长川虽然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但吃东西却不太抗拒,可以自己主动吞咽的。不然的话,钟潮生真的会怀疑她是不是伤到神经了。 第285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四) 第二天一早,才刚吃过早饭,护士便进来给他们派发检查用的单子,帮莫长川换上了轮椅,由钟潮生推着她去ct检查室做头颅ct。 回来的时候郭梓洋已经下班了,但顾诗涵在门诊。 “小姐,我把头颅ct的结果拿去给顾医生看看,你好好在病房里休息,找我就打我手机,好吗?”虽然不确定莫长川有没有听懂,但钟潮生还是耐心十足地把话说得很慢,又拿起莫长川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莫长川还是病恹恹地耷拉着双眼皮,精神很是恍惚。钟潮生有点不放心,看了看今天值班护士的名字,是他以前认识的人。于是把手机放在了莫长川病床旁的柜子上,出去跟值班护士打了招呼,让她帮忙照看一下莫长川,就去门诊部那边找顾诗涵。 上午看病的人很多,钟潮生在门口向顾诗涵打了个招呼,便在诊室外候着。等了半小时左右,顾诗涵的病人稍稍少了一些,才抽空把他叫了进去。 顾诗涵仔细地看完ct的报告,又翻了一下莫长川在医院医疗系统的最新记录,对钟潮生问道:“小钟,长川醒了之后是一直这种呆滞的状态吗?还是说,会偶尔有不适?” 钟潮生一脸的憔悴,摇了摇头:“没有……呃……应该说不知道。她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唯一庆幸的是,我昨晚喂了她喝粥,她能咽的下。早上也给她喂了一点粥,但她喝了几口就没再吃了。过来之前我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反应,我也不确定她到底能不能听明白。” 顾诗涵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松开了。“她的额角缝过针,还需要吃消炎药,你要观察一下她的微表情,看看有没有哪里痛。她如果有出现头痛、恶心或者呕吐,就要立刻通知值班的医生。我一会儿跟住院部的医生沟通一下,她可能还要做个核磁共振。” “可是顾医生,她完全没有表情,对任何人的话都没有反应,是怎么回事呢?我总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像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神情里木然。还有,我该怎么判断她有没有头痛恶心?” 顾诗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答道:“其实呢,我怀疑她有脑震荡。你昨天不是说她晕倒的时候撞到了椅子和地面吗?不过这还需要核磁共振的结果才能够确定。在那个结果没出来之前,就需要先观察刚才我说的,会不会有头痛、恶心或者呕吐,那些都是脑震荡的表现。她虽然没什么反应,但如果她觉得疼痛不舒服,微表情是会体现出来的,例如皱眉、脸部肌肉抽搐,你细心观察一下就能看出来。” “好。” 顾诗涵抬眼看了看钟潮生,顿了一会儿才问他:“小钟,我记得我前阵子有叮嘱过,长川的心率因为药物的不良反应有过速的现象,尽量不要刺激她。我知道你会尽量配合,但会闹成如今这样,我相信你们俩的心里都不好过。上午郭医生下班前找过我,他说昨晚已经跟你谈过,让我不要过多的谴责你。我答应了他,所以我会遵守我的承诺。可是我希望,如果你觉得自己有情绪排解不了,你可以考虑找他多聊聊,他是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的,不要把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去承担,我们都明白你经历的事情比同龄人多,你也需要学会适当地去排解情绪,这样才能更好地去作出一些正确的选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钟潮生低头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最后再唠叨一句,事已至此,事实为大,你不要过于自责。长川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她敏感且脆弱,要重塑一些观念是需要时间的,这是个反反复复的过程,不只是她,很多病人都会这样。你只是碰巧触发了她病情反复的开关而已。回去好好照顾她,也好好照顾你自己。你是她除了郑伯以外最信任的人,她需要你好好的。” 钟潮生的眼眶已经微微湿润,他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还没到病房,便看到房门大开着,两位护工和值班的护士在里面忙碌着,病房内飘着一股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莫长川刚重新躺到病床上,头发乱七八糟的,脸色铁青。 “方姑娘,她怎么了?”钟潮生着急地冲过去问。 “她刚才呕吐,吐得床上和身上都是。我们刚给她清理了换了干净的病号服,找了两位护工帮忙换了床铺的东西。一会儿我去跟值班医生说一下。”值班护士手上也没停下来,一边重新给莫长川戴上心电监护仪,一边回答钟潮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钟潮生不禁想道,“不好意思啊方姑娘,刚离开就弄成这样,麻烦到你们了!”他一个劲地道歉。 方姑娘笑着摆了摆手:“咳,没事没事,这样的事情经常都会有。你可能要记录一下她不舒服的频率和时间,到时候给医生看看。这位病人我认得她,之前在这病房住了好久,好不容易出院了,怎么这次看着好像更严重了?” “呃……她昨天在家晕倒了,撞到了额角,刚刚去找她的主诊医生看了,说有可能有脑震荡。”钟潮生尴尬地说。 “原来如此。难怪她看起来那么虚弱呢,这可得好生照顾了。”说着她和护工手上的事情都弄好了,转过去笑着跟护工说了谢谢,又对钟潮生说:“小钟,这边弄好了。有什么事就按铃叫我们,或者去值班室找医生也可以。我先回去了啊。” “嗯嗯,好咧。谢谢你们!”钟潮生对她们欠了欠身。 房门关上了,整个病房又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放下ct的报告,去洗手间给莫长川拧了热毛巾,还是跟昨晚一样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干净脸、头发和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姐,如果你不舒服,觉得头痛、恶心或者呕吐,千万别忍着,发出点声音让我知道好吗?” 莫长川垂着眼睛,仿佛很疲倦似的,还是没有半点的回应…… 第286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五) 如今的莫长川需要人看护,她不像之前那样能自己吃饭,因此这一次住院钟潮生只能给她订医院的营养餐。在不确定她的吞咽能力有没有受到影响之前,钟潮生不敢贸然给她吃米饭,还是只能给她喂肉糜粥而已。 下午两点,值班护士过来跟他说要准备去mr室做核磁共振,给他送来了轮椅,让他先扶莫长川坐到上面。拿到结果之后,这次他不敢把莫长川留在病房里,直接把她推到门诊那边去找顾诗涵。 一看到那份核磁共振的报告,顾诗涵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早上吐了,现在脸色也不好。核磁共振结果表示有轻微的脑震荡,看来她又得住院一段时间了……”顾诗涵摇头叹息。 钟潮生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这无反应的状态大概会持续多久?” “如果她这样的状态是脑震荡引起的话,通常一到两周能痊愈。但如果还是心理方面的问题……难说……”顾诗涵感觉不太乐观。 她好不容易才盼到莫长川克服了进食障碍,出院回家居住,逐渐地与人重新建立起信任,克服恐惧回美国参加了毕业考试,还参加了团体心理治疗为重新回归社会做准备,这突如其来的恶化却如同晴天霹雳,让她也很是惆怅。但她知道,这样的反复是无可奈何的,可她从心底里当然还是盼着莫长川变得越来越好,能变回一个身心健康的女孩。 “最坏的后果……会是怎样?”钟潮生咬了咬牙问道。 顾诗涵叹了口气:“以后也许偶尔会有头痛、晕眩;但如果是心理问题引起的,则有可能比五年前的情况更糟糕。你也可以想象,从前给她做过的治疗方法,也许要重做一次,但如果她意识里已经了解了那些治疗会做什么,就有可能不起效,这才是最棘手的。”但她还是对钟潮生微笑着安慰道:“一步一步来吧,反复是在所难免的。最重要的是先得保证身体上的伤能尽快痊愈。所谓身心健康嘛,毕竟身在前,心在后,健康的身体是最基本的要求。” 钟潮生惆怅地向顾诗涵道了谢,才把莫长川推回去病房。刚推开门,就看见莫皓宇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郑伯在一旁站着。看到他和莫长川回来了,两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钟潮生小心翼翼地把莫长川扶回去病床上躺好,把轮椅还给了值班护士,才又回到病房。 “医生怎么说?为什么我们跟小姐说话她都没反应?”郑伯忧心如焚地问道。相比昨天,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已经撤掉了,他本以为莫长川的情况应该会好一些,但看到她的反应时却变得更为不安。 “小姐刚做完核磁共振,我刚把报告拿去给顾医生看。她说小姐目前的状况有可能是轻微的脑震荡引起的,但要等一两周后才能完全确定。”钟潮生其实也十分担忧,要是还是心理问题,他就是罪魁祸首了。 莫皓宇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三人沉默了许久,他才突然开口问道:“她前阵子状态不错的,这次怎么会突然之间晕倒?” 钟潮生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不敢接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郑伯看这气氛不大对劲,干咳了一声说道:“之前其实小姐也晕倒过一次,不过那次没伤着。医生说那是她使用的抗抑郁药物的不良反应导致心率过速,一旦激动或者情绪起伏比较大就容易晕倒。” 莫皓宇挑着眉盯着钟潮生:“噢?那她这次受了什么刺激?” “……这……”郑伯这下不好解释了。 “是我的错!我惹小姐不高兴了!真的十分对不起!”钟潮生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他的愧疚与歉意。 “哼,又是你……”莫皓宇认得钟潮生,之前莫长川不想跟傅兰迪回美国,是这小子从中阻拦;上次除夕在公寓和莫长川吃饭的时候就被这小子气得够呛,那时候莫长川还护着他……莫长川后来还因为这小子把本来安装在公寓里的监控摄像头给拔了,害得他连偶尔偷瞄一下自己女儿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小子就是恃宠生娇,想着莫长川对他信任对他好,就肆无忌惮地公然挑战雇主!!! 莫皓宇正要发作,郑伯却突然开腔了:“老爷,目前小姐的情况还不明确,医院里还需要人去照顾她,她一向对小钟信任,顾医生说也许还需要他帮忙照顾,给小姐做康复……” 钟潮生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向莫皓宇恳求道:“莫先生,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负有最大的责任。但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等小姐稍稍好转出院,我就会立刻辞职的!” 莫皓宇忍住了即将爆发的怒火,咬着牙说道:“看在郑管家的份上,我暂且让你在医院里照顾长川,但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再刺激她!不然的话绝对不止解雇你那么简单,当心我给你发律师函!”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出了病房。 郑伯看着愧疚不已的钟潮生,低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钟,起来吧……” 钟潮生的手微微发抖,眼眶也有点发红——他并不是害怕什么,而是越发地自责,感觉是自己的任性把莫长川害成这样。若是交换立场,莫长川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会原谅那个把她害得再次住院的人!而且目前的状况,也没有人能断定她到底是不是脑震荡造成的,他是真的很害怕她要重头再来,不是怕麻烦,而是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也许会在再次治疗的过程中重现,这相当于是二次伤害,他不希望她再经历这些。更何况,面对一向对自己宽厚包容的莫长川,自己的优柔寡断才是造成让双方都无法好好相处的根本原因。可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却要让莫长川来替他承受?!!! 第287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六) “抱歉,我手机刚刚关机了,麻烦您稍等一下。”钟潮生在住院部一楼给莫长川充值完医院的饭卡,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开手机了。 才刚连上网络,手机就一直震动不停。他赶紧把充值的钱付了,免得影响到后面排队的人。 等手机的震动停了下来,他才打算点开微信。上面的红色提示点已经不能显示数字了,变成了三个点的省略号。一打开,全是置顶的沈玥婷的对话框发过来的—— “小钟,你挂了我的电话还关机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给我点反应好不好……” “我错了,不应该那样跟你说话的。你理一下我好吗……” “小钟,你真的生气了吗?我给你道歉……” “你都躲我好多天了,到底怎么了嘛?我去过公寓,密码改了,你们也不开门……” “钟潮生你再不开机回我电话我要生气了!” “钟潮生你是不是个男人!连跟我说分手的勇气都没有吗?!” “……” 还没看完,他的手机就有来电了——是沈玥婷。钟潮生虽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他已经感受到了微信信息里沈玥婷已经几近崩溃了。他决定不再逃避,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 “……喂……” “你终于开机了!!!”沈玥婷哑着声音喊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多天?!” “……对不起……” 也许是因为他的这一句道歉,沈玥婷愣了一下,语气软了下来:“……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钟潮生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我把小姐气住院了……” 又是莫长川!!!为什么老是她在碍事?!!沈玥婷心里咒骂了几句,总觉得这时间有些过于巧合。可她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怎么会这样?!”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那天跟她提起你的事,她一激动……晕倒了,撞到了硬物,现在还是精神恍惚,医生说她有轻微的脑震荡……” 又是这一招!!!莫长川除了会装病装柔弱还会做什么?!!!她就是吃定了钟潮生心软,用这一招都用得炉火纯青了!沈玥婷冲着电话翻了个白眼,但语气还是故作关切又委屈的样子:“天啊……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我没想到我的事情竟然会害她变成这样……”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好,明明知道她经不起刺激还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钟潮生懊恼地说道,“……呃……那个……” 沈玥婷听他语气里吞吞吐吐的样子,想着会不会他是想找台阶下,想要言归于好。“嗯?怎么了?” 钟潮生想起在病房阳台上与郭梓洋的对话,终于鼓起了勇气:“婷婷,对不起……咱们……还是分手吧……” “什么?!!!!!!”沈玥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潮生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话说得让对方好受一些:“我知道我在你这么需要我的时候提出分手很过分,对此我真的非常抱歉……” “不是……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啊!”沈玥婷简直弄不明白钟潮生到底怎么想的。 “工作的事情……我曾经尽力为你争取过,但我实在没办法,正如那天我跟你说的,雇佣合同里白纸黑字写明了这一项,这事你本来就不占理,如果跟他们争辩是无法扭转这个结果的。我知道我很没用,无法说服他们收回成命……” “……工作丢了我还能再找嘛……那……那也不至于要分手啊……”钟潮生这脑回路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的,我是个不称职的男朋友,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而且……我最近实在是身心俱疲……” “我没有怪你啊,你不是说想要静一静吗?我……我不打扰你就好了嘛……微信上那些……那是气话,你直接删掉就好……”沈玥婷有点慌了,钟潮生这语气不像是闹着玩的。 钟潮生使劲摇了摇头,红着眼说道:“不……婷婷,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觉得……我无法给你你要的爱情……”,他耽误不起别人的青春,而他更是无法再欺骗自己下去,“我的工作……无法给你陪伴,也无法给你你想要的快乐……” “我不介意,我们以前不也是那样的吗?” “不……我介意,而且我真的……无法在你们同时出现问题的时候做出一个最好的抉择。婷婷,对不起,我真的……无法继续跟你一起……对不起……” 沈玥婷沉默了。他一个劲地给自己道歉有什么意义?!为什么钟潮生需要在她和莫长川之间选一个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莫长川?!上次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也是那样,他竟然能为了莫长川,把自己单独丢到一边!为什么?!她哪里比不上莫长川那个病秧子了?!!! “哼,”沈玥婷冷笑了一声,“你给不了我要的爱情,是因为……你心里放着的不是我,是莫长川吧?” 钟潮生猛地愣住了。 沈玥婷抬起头吸了一口气:“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为什么每次在我和她之间,你都只选择她?是因为她老是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你心生怜爱吗?还是说你们俩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了,早就已经做过了多少龌龊的事情而我不知道?!” 这语气,这措辞,钟潮生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心有余悸地问道:“婷婷,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叫‘已经做过了多少龌龊的事情’?!” “这还用我说得那么露骨吗?”如果钟潮生此刻站在沈玥婷面前,他一定无法相信,自己一向欣赏的成熟大方的女朋友,竟然能笑得如此狰狞丑恶。“你不就是喜欢她那种干巴巴的类型么,不然为什么那天我都已经明示了,让你留下来陪我你都不肯?!你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么,如果不是那天你的反应,我都不知道你的‘口味’竟然如此独特!!!” 第288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七) 钟潮生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的声音也如同外面被风吹落一地的黄叶一般瑟瑟发抖:“原来在你的心里……你竟是这样想的么……”他不停地尝试做着深呼吸以调整自己的情绪,“在你的眼中,我和小姐之间竟是如此不堪……难道之前你所表现出来的成熟懂事,全都是假扮出来的吗……” 沈玥婷也已经气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一味地把压在心头多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不然你觉得呢?在你眼里,没有任何人比她重要,我是这样,你那已经去世的妹妹也是一样。你当时说的,你曾怀疑她与你妹妹的离世有关,可你最后呢?不还是光顾着照顾她而放弃继续追查下去?!” 钟潮生觉得心口像是被大石头压着,双眼酸涩得要命:“为什么你竟然会这么想……婷婷,我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无法长时间陪伴你以外,我自问也没有亏待过你。小姐也一样,她一直对你都很好,还跟我一起制作送给你的礼物。而你竟然这么看待她……我妹妹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有我的判断。咱俩就此别过吧,不要再继续互相伤害了。再见……” 他挂了电话,坐在住院部大楼外面的绿化带长椅上,用双手捂住了脸。他从没想过,原来自己曾经一直那么欣赏的女朋友,竟然只是一个伪装出来的假象。那样也只能算是他自己眼瞎没看清楚而已,然而他最为不满的,是沈玥婷竟把他和莫长川的关系想得如此不堪!他是个大男人,这样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可莫长川是女孩子,这种对她诬陷的话对她的名声影响有多大!他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沈玥婷的心思,一直都被她的伪装给蒙骗了!!!本来他对于自己无法在沈玥婷最需要他的时候陪伴在她的身旁还满怀抱歉与愧疚,如今却不得不庆幸,这事儿终于让他看清楚了这个人。然而转念再想,却是更加愧对莫长川的信任,悔意也更深了…… 他整理好思绪之后,回到莫长川的病房里。刚才下去之前,钟潮生帮莫长川把床头升高了,让她可以坐起来靠着,这样就不用老是平躺在床上,也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他回到病房的时候,莫长川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木然地看着阳台,没有任何的表情。 钟潮生走过去问道:“小姐,你坐起来一上午了,我把你把床头调下去,躺一会儿好吗?” 意料中的没有反应。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说自话的方式,但这天的心情实在是很糟糕,他调整好之后坐回莫长川的床前,为她盖好了被子,喃喃自语道:“小姐,对不起……”他为她拨开了粘在脸上的头发,“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他的鼻子微微发酸,盯着毫无表情的莫长川惭愧地自说自话,“求你了……你快点好起来吧……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是想要吃好吃的,我给你做就是;你要是不想见到我,等你好了,我离开便是……只要你好好的……” 无论他说什么,莫长川都始终风雨不动安如山,那双曾经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灵气的大眼睛,仿佛变回了之前那一池毫无生气的死水,只是冷漠地盯着一处,或是安静地闭着。 身后传来一声干咳,钟潮生扭过头看向病房门处,只见西装笔挺的傅兰迪正手捧着一束浅粉色和香槟色相间的洋牡丹,缓缓地走向病床。 “抱歉,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傅兰迪冲钟潮生礼貌性地一笑。 钟潮生站了起来,惊讶道:“傅……傅先生……你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傅兰迪把花交给了他:“我本该是在美国,可未婚妻出了事住院,总得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傅兰迪还没说话的时候其实给人感觉很不错,然而他张口就“未婚妻”,这让钟潮生总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按照时间逆向推算的话,傅兰迪也的确反应速度很快了,差不多在莫长川刚住院第二天就上飞机。 “我刚好和莫叔叔有邮件往来,问起长川的时候,他就告诉我她受伤住院了。本来我打算感恩节的假期放到圣诞的时候一并放的,但当时问莫叔叔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我也有点不放心,所以就回来看看。”傅兰迪轻轻巧巧地说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样子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傅兰迪伸出手在莫长川瘦削苍白的脸蛋上轻轻地摩挲着。这次特地赶过来,看到她这憔悴又毫无血色的面容,他的心也很不是滋味。之前好不容易脸上长了一点点胶原蛋白,也多了些表情,才有了点小时候的机灵样儿。然而这一次却一下子打回原形,看来又得好长的时间去调理调理了。 “她在家晕倒的时候撞到了椅子,还直接摔到地板上了。额角缝了几针,医生给她做了头颅ct和核磁共振成像,有轻微的脑震荡。目前还不确定她这么呆滞是由于脑震荡给是心理问题引起的。”钟潮生言简意赅地说明。 傅兰迪收回了手,面对钟潮生:“小钟,能不能老实回答我,你跟长川是不是说过什么?” 钟潮生本就无意隐瞒,他知道以莫长川与傅兰迪的关系,傅兰迪几乎知道了所有的事,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傅兰迪帮忙找出幕后黑手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认同你们这些有钱人玩的手段,尤其是这件事上,婷婷并不认识你的母亲,可她被牵连了,失去了这份她干了六年的工作。而你们竟然还告诉我,你母亲所针对的目标不是她而是我,这让我觉得……不合理……”钟潮生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尽管我自己知道,是婷婷犯错在先,我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我忍不住质问小姐,你们的事情,为何要让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受累……” 第289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八) 傅兰迪大概猜到了,钟潮生虽然不认同沈玥婷的做法,但却觉得他们的世界太复杂,他不但是为沈玥婷鸣不平,也是为自己鸣不平。 “在这件事上,我替我母亲像你们致歉。的确,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却把你们卷了进来。我很抱歉!”傅兰迪诚恳地说道。 钟潮生以为他会像莫长川的爸爸一样勃然大怒,没想到傅兰迪竟然会向他道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只愣愣地低着头紧紧地抿着嘴。 “但是,这不是长川的错,如果要追究责任,这也只是我和我母亲之间引起的问题。若是你因为这件事而迁怒于她,我实在觉得那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傅兰迪看向莫长川的睡颜,她的眉头轻蹙,脸色惨白,比他第一次从美国回来在公寓见到她的时候看起来更加虚弱。 其实钟潮生后来冷静下来也有彻底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早已经明白自己当天对莫长川所说的那些话有多伤她的心,而且对于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她来说,这更像是一种控诉与指责,对她会造成严重的自罪感。若是自己当天能控制好情绪不说出这些话,就不会把事情弄到如斯田地。 “对不起……”钟潮生早已经深陷于自责之中,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对莫长川说出那些欠缺考虑的话来。“是我当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我甚至还跟小姐说,我想要辞职……” 辞职?!原来如此……也难怪……傅兰迪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最亲近的人对你说要离开,你会作什么想法?” 这一点他真的戳中了钟潮生的痛处了——这明摆着就是当年钟采薇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嘛!让最亲的人伤心欲绝,打不得骂不得,想方设法想要留住,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对于莫长川来说,自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傅兰迪沉默地看着钟潮生这苦恼的样子,心底还是要为莫长川抹一把热泪——钟潮生这副德性,看来还是没能察觉到莫长川对他的感情。而且他竟然还因为沈玥婷的事情迁怒于莫长川,这是不是说明他对莫长川并没有那个意思呢? 也许是被他们的谈话声吵醒了,莫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睁开了眼,只是那双眼里没有一点神采,也看不出来温度。 傅兰迪坐到她床前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问道:“醒了?觉得怎么样了?” 莫长川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双眼,脸上有说不出的迷茫。 傅兰迪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贴到自己的脸上:“长川,认得我吗?” 钟潮生看到他们这种温情脉脉的场面,觉得自己应该选择消失。他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莫长川看了看傅兰迪的脸,又看了看被握住的手,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反应。 “一听到你受伤住院的消息,我就立刻买机票飞过来了。本来好好的,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是因为他说要辞职,所以你伤心了对不对?”傅兰迪的眼里满是怜惜,只可惜莫长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傅兰迪站了起来,伸手拨开了莫长川额角上的头发,轻声问道:“这里缝针了?痛不痛啊?” 还没触碰到那里的纱布,莫长川就像触了电一样躲开了。 “不怕不怕,我不碰就是了。”傅兰迪自言自语道,“弄得这么严重了,怎么办,你不痛我都心痛了……”他把手放到莫长川瘦削的脸颊,轻抚着说:“对不起啊长川……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可是我母亲做的事情,却间接地让你成为了受害者,”他用前额轻轻地抵住她没受伤的另一边额角,哽咽道:“对不起……我没能信守承诺……你能原谅我吗?” 一开始莫长川整个都僵住了,然而听到傅兰迪的哽咽,她愣了一下,才缓缓地伸出手,放到傅兰迪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 莫长川住院一个多星期,呕吐的频率减少了,开始能自己进食,眼神也逐渐有了焦点,只是一直没开口说过话,不管医生还是钟潮生郑伯他们,她都没有回答过一字一句,就像是没听到别人问话一样。 郭梓洋找过耳鼻喉科的医生为她检查,确定她的听力和声带都没有问题;护士给她额角换药,碰到她的伤口时,她发出过疼痛时的声音,也应该没有发声的障碍。因此他和顾诗涵的判断越发地趋向于这是心理因素引发的结论——不是她不能说,而是不想说而已。 两位医生都十分苦恼,这一切仿佛又回归到了原点,这次怕是陈皮红豆沙汤圆都不一定能解。但他们还是建议钟潮生尽量多和她交流,这样才能尽可能的避免她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有时候郑伯会来换一下班,钟潮生就会回去公寓试着做些她从前爱吃的点心,看看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她的味觉和记忆叩开她的心扉。 傅兰迪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望她,有时候会给她表演一些小魔术;或者天气比较暖和的时候用轮椅把她推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带她去透透气;或是买来简单的积木模型,和她一起砌出成品。通常只有这些时候,莫长川的眼里才会多一点生气。 然而同样的事情,如果是钟潮生去做,却是完全没有效果。他为她读好看的小说,她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给她下载了好听的歌,她塞着耳机木然地听着;他给她带来好玩的拼图,她盯着一堆零碎的拼图半天都不动一下……钟潮生觉得,如果说他之前有多伤她的心,她现在就是加倍地偿还给他了。他知道这并非她故意而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了,毕竟是他该赎的罪,她有没有给他反应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她能好起来。他不求莫长川会像从前一样什么都跟他说,但他希望她能正常地跟别人交流,这样至少别人跟她沟通起来没有障碍,也能让郑管家他们放心。 第290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九) 两周之后,复查的核磁共振结果比较符合预期,顾诗涵和郭梓洋建议莫长川可以出院回家,但还需像以前一样,每周按时回去心理科复诊。 钟潮生跟郑伯打了招呼,把莫长川送回去公寓之后,他就收拾自己的行李,第二天会遵守之前对莫皓宇承诺的那样辞职离开。 最后一次给莫长川做的晚饭,是她最爱吃的咖喱牛腩和陈皮红豆沙。 莫长川坐在落地窗的躺椅前,双眼直愣愣地眺望着远处车水马龙的世界。 她在医院住了两周多,吃的都是清淡寡味的食物,已经厌倦得味同嚼蜡了。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闻着厨房那边传来的香味,感觉既熟悉又安心。 钟潮生把摆盘精致的咖喱牛腩饭放到餐桌,洗净双手后俯身对莫长川说道:“小姐,吃晚饭了。” 他向莫长川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餐桌前,让她坐好了自己才在一旁坐下。莫长川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恍惚,看上去就像没睡醒一样。 为了让大病初愈的莫长川能容易消化,钟潮生特地把牛腩炖得酥烂,这样也能让它尽可能地吸入香味浓郁的咖喱汁。 给莫长川上陈皮红豆沙的时候,她盯着碗里的红豆沙良久,却迟迟不曾动手吃。 “怎么不吃了?是吃太撑了吗?”钟潮生看她刚才吃饭还好好的,担心会不会是一时间适应不了这些浓味的饭菜。 莫长川还是愣着没动。 “要不我先把它放锅里,你想吃的时候我再拿出来给你热上?”钟潮生伸手去拿她的碗,打算先收起来。 莫长川按住了他的手,才慢慢地拿起勺子。 他只好无奈地坐了下来,拄着头呆呆地看着她安静地吃陈皮红豆沙。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去房间拿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放到莫长川的身前。 莫长川转过头盯着身旁的钟潮生,眼睛里闪过不惑的眼神。 钟潮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之前我向郑管家他们保证过,等你出院回来了我就会立刻辞职离开,今天是我在你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以后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莫长川的嘴巴稍稍打开,却只是无言地看着他,脸上也没有一丝波澜。 钟潮生翻开了笔记本,递给莫长川看:“这里面记录了一些我以前做过给你吃的菜和点心的做法,还有一些以前拍下来的照片。我知道你不一定会自己做,但如果你想吃了,可以给你家的厨子试一下这些方法。其实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吃我做的这些食物的味道,如果不需要的话就随便怎么处理都可以。本来想把我母亲的那本留给你的,可是那本实在有点丑,而且纸张太烂了,就只好誊抄了一部分做成新的这本给你。” 他把笔记本交到莫长川手里,便收拾餐具去厨房清洗去了。 莫长川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皮质表面,眼眶竟莫名地酸涩起来。 第二天一早,郑伯过来交接。钟潮生拖着他简陋的一箱行李以及另一箱从未打开过的妹妹的遗物,在客厅把钥匙和门禁卡都归还给了郑伯。 “郑管家,谢谢你们这两年以来的照顾。”钟潮生向郑伯和老刘深深地鞠了一躬。 郑伯虽然当时在医院很生气,但钟潮生对莫长川的悉心照料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小钟啊,其实……老爷他并没有问起你辞职的事,你也不用这么着急离开……” 钟潮生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们让我留下照顾到小姐出院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本来你们聘请我,是想让我协助小姐康复。但如今把小姐害成这样,我的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实在是没有脸面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他看向一脸漠然的莫长川,顿觉心中酸苦。他并不是要为自己鸣不平,只是为莫长川觉得不值。本来向着康复的方向迈进,结果被自己冲动的话语弄成这样。 老刘在一旁看着,都快流出眼泪来了:“小钟你走了,以后我就没法沾小姐的光有好吃的了……” 钟潮生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老刘这吃货,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他做的食物!不过也就是他能这么率性了,于是钟潮生笑着答道:“刘叔别担心,食物的做法我都留给小姐了,你们将来可以叫家里的厨子跟着那方法做。” 老刘“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小钟你怎么这样……临走前竟然还记着给我们留这些……” “行了老刘,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郑伯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了老刘泪洒当场的打算。 钟潮生看向一直沉默着坐在窗边躺椅上的莫长川,走过去半跪在她身边说道:“小姐,我要走了。”他的手轻轻掠过莫长川的额角,看到她那条远看不太明显,近看却能看到缝过针的疤痕,心中也仿佛被针扎了一样隐隐作痛。“希望你赶快好起来,在你身边的这两年,虽然并不能说所有事都能让你快乐,但有幸和你一起经历,我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他站了起来,揉了揉莫长川的头:“走了,后会无期……”他向郑伯和老刘笑了笑,忍着泪走向自己的行李。 然而,他才刚转过身,便觉得衣服的下摆被什么东西钩住了。他低头一看,竟然是莫长川的手指像从前外出时一样,把自己“挂”在了他的身后。 他把莫长川的手指从衣服上松开,转身把她的手放回到她的膝盖上,俯下身柔声说道:“小姐,今天是我离开这里,不是带你一起外出哦。” 刚走了一步,衣服又被拉住。他无奈地看了看再次“挂”在衣服上的莫长川的手,向郑伯发出了求救的眼神。 郑伯也是万般无奈,走到莫长川身边,俯身说道:“小姐,小钟要走了,你该放手……” “去……哪……?”莫长川讷讷地问。 “他辞职了。以后就不在你身边工作了。他要搬走了。”郑伯像哄小孩一样一字一顿地说。 第291章 钟潮生和莫长川的矛盾(十) “……走?”莫长川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又……一个……吗?” 老刘没太听懂她说的话,可是在场的另外两位却直接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拷问——钟潮生和郑伯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又剩下我自己一个了吗”。 无论什么时候,莫长川心底最害怕的,还是被人遗弃,尤其是她认为重要的人。 “没事的,郑伯一直陪着你啊。”郑伯鼻子一酸,哑着声音答道。 “……不……要……”莫长川抽泣了起来,手也越攥越紧,“不要……丢下……我……” 钟潮生正要把她的手从衣服上弄下来,然而听到后面那句话,竟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一动不动地握着她那瘦骨嶙峋的手。 郑伯也是愣住了。他不确定当下莫长川是清醒着还是迷糊着,但这一句话他听过太多遍了,每次听到的时候心里都像是被针扎似的。 莫长川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豆大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像个小孩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的。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只知道,从昨晚看到那本誊写的菜谱开始,那些贴在上面的食物,都让她有一种十分怀念的感觉。本来醒过来之后已经没什么了,可当眼前这个一直在她面前絮絮叨叨的人突然说要走了,她竟然就像条件反射一般,还没来得及想,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衣服。 钟潮生和郑伯一人站在一边,都愣得跟木头人似的。老刘看了他们一圈,好像都没有想要动一下的意图,忍不住拿了桌上的抽纸走过去给莫长川擦脸上的泪水,边擦边唠叨:“你们俩咋回事?倒是看看小姐怎么了啊……” 幸好还有个清醒的,那两位木头人先生才开始手忙脚乱地去哄莫长川,一人手里拿着一张面巾纸给她擦。 三个大男人慌手慌脚地弄了半天,没有擦干净不说,反倒弄得她脸上都快擦破皮了。钟潮生简直觉得惨不忍睹,走进去洗手间给她拧了热毛巾,让老刘扶蹲得腿麻的郑伯去沙发那边坐着,他倒是熟练地给莫长川擦干净了。 正要转身去洗手间洗干净那条满是眼泪鼻涕的毛巾,莫长川又一次拉住了他的衣服。钟潮生欲哭无泪,只能蹲下揉着莫长川的头说:“我不是走,我回去洗毛巾……” 莫长川倔强地抿着嘴,死活不肯松手。 “小钟,小姐不让你走,你是不是考虑一下……”老刘忍不住开了口,拿手肘戳了戳郑伯。 郑伯干咳了一声,说道:“小钟,你还记得你签雇佣合同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你效力的雇主是小姐么?既然小姐开了口挽留你,那么老爷那边就没什么事了……” “……这……”钟潮生手里还攥着那毛巾,尴尬地愣在原地。 老刘忙上前,把莫长川攥着钟潮生衣摆的手拉开,半蹲着哄道:“行了行了,小姐别担心了,小钟他不走了,不走了。乖,别哭了啊!看这小脸都哭红了。”在老刘的心目中,莫长川还是跟当年莫家大宅里的小机灵鬼一样的孩子,这个时候的她除了瘦了点,其实还是他认识的小长川。 莫长川泪眼婆娑地看了看老刘,继而又将信将疑地盯着钟潮生的背影,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郑伯身上。 郑伯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嗯呢,小钟不走了。” 闹腾了一上午,莫长川终于回了房间,让哭累的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小钟啊,既然小姐要把你留下来,那你就不要再犯以前的错,好好照顾她,协助她康复。”郑伯郑重地向钟潮生重申,“还是那一句,小姐才是你雇佣合同上的唯一雇主。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应该以她的利益为先。” “嗯,我会记住的。”钟潮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起了沈玥婷,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向郑伯问起她,感觉不太适合。若是不问,也许之后就会没机会……他斟酌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一种相对迂回的问法:“那个……郑管家,以后购买食材和公寓清洁该找谁……” 郑伯这才想起来,莫长川住院期间公寓的安排都没有向钟潮生说明。“啊对,换了个人,也是大宅里的老人了,一会儿我把她的名片和照片发给你。” “……婷婷她……不能回来了吗……”钟潮生顺势问道。 郑伯轻哼了一声:“这一点也该提醒你一下,雇佣合同里的补充说明,还是建议你重新仔细读一遍。莫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但生意场上难说什么时候会有人打听莫先生他们的消息,那些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意,万一泄露了,这责任我们都担当不起。你还年轻,这方面更需要注意。沈玥婷那是做了触犯了底线的事情,无论她所做之事是否已经带来了实质性的影响,都是必须要杜绝的。我们要做的是防患于未然,而不是亡羊补牢。” 郑伯说得如此决绝,看来沈玥婷还是无法回来莫家工作了。钟潮生虽然对此有点抱歉,可想起沈玥婷对他和莫长川的诬陷,胸腔中难免就会再次升起意难平之感。如果沈玥婷真的是她自己所言那样,所有的美好都只是伪装出来的,那么在莫家工作的这六年里,是否也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是那样的话,把她劝退了也未免不是好事。能戴着两副面孔伪装得如此完美……他已经不敢再想象下去了。 送走了郑伯和老刘,钟潮生瘫坐在沙发上,闭上双眼整理着思绪。沈玥婷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不管她说的话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他都觉得不可能回头了。如今他虽然是决定留下来了,但莫长川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改善。刚才她的举动,是自她住院之后说话动作最多的一次。这是意味着她在好转吗?还是说,这仅仅是一次性的现象? 第292章 傅兰迪的分析(一) 老刘启动了车子,从后视镜瞥了瞥副驾上的郑伯,终于没憋住笑:“老郑你也太不正经了点,明明就没打算让小钟离开,偏要演这么一场大龙凤来整他!” 郑伯气定神闲地从储物格拿出他那只装着枸杞菊花茶的保温杯,轻轻地吹了吹,啜上一口,才悠悠地回答:“我是没打算要让他真的走,但也得看小姐的意思不是吗?要是小姐真的对他厌恶了,谁也留不住他。” 老刘哈哈大笑起来:“开玩笑!小姐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会厌恶他?!” “那可不好说啊,”郑伯觉得这茶有点太甜了,眉头轻轻一皱,“他要是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小姐会变成这样?再说了,他和沈玥婷的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即便是消息再不灵通,就以沈玥婷那么招摇地老在她朋友圈里秀恩爱,大宅里总有人会看到会讨论的。他们小年轻们谈恋爱我管不了,但绝对不能影响到小姐的康复。我劝退纯粹就是公事公办,她先违约我不让老爷给她发律师函就已经是够仁慈的了。更何况,那沈玥婷也不是省油的灯,小钟遇上她也不算走运了。还好小钟对小姐是真的用心,否则的话我一定毫不手软地把他给解雇了。” 老刘“啧”了一声,没想到郑伯这平日里对人挺和蔼可亲的,可动起手来一点都不手软。“哎,不过说真的,我还真的没想到沈玥婷这小姑娘竟然是这样的,平日里看起来还挺乖巧的,跟大宅的佣人关系也很不错。她掩饰得那么好,你是怎么发现她的事的?” 郑伯冷笑一声:“装出来的和浑然天成的,气质上肯定会不一样。你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这点判断力还是该有的。” 老刘就觉得不该跟郑伯讨论这个话题,总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损得体无完肤。 下午傅兰迪来看望莫长川,莫皓宇给了他门锁的密码,刚打开门就看见钟潮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满脸的错愕。 钟潮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傅先生,来看小姐?” 傅兰迪把手上的鲜花递给了他,笑道:“嗯,莫叔叔说你可能不在公寓,把门锁的密码给了我……长川呢?” “她……睡着了。不过也该醒了。我去看看……” 傅兰迪摆了摆手:“不用,别叫醒她了。”他走过去在沙发上挺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莫叔叔说,你向郑伯提出了辞职申请。” 钟潮生不太确定他提这个的用意,只能老实回答:“本来早上就该走的。但小姐不让……郑管家说先留下来……” 傅兰迪眉毛一挑:“长川她……说话了?” “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跟以前刚开始好转的时候差不多。不过郑伯他们回去之后她就一直在睡觉,没再听到她说话了。” 傅兰迪的心情像是坐了趟过山车,起起伏伏了一阵子。不过最终还是不太抱希望,只是喃喃自语:“这样啊……小钟,你觉得如果把长川带到美国去医治,会不会好一些?” 钟潮生重新坐到沙发上,思索片刻才答道:“我不太确定……不过,她这类疾病好像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不太强……而且她不喜欢留在美国……” “也对……”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莫长川对美国有阴影倒是真的。傅兰迪本来觉得,她既然在中国已经治了那么多年都没什么起色,是不是该试一下去美国那边。但钟潮生的话提醒了他,治疗的重点还是需要她本人愿意,不然只会带来反效果。 “其实之前顾医生给小姐做的治疗已经让她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一次都是我害的……”钟潮生低着头说。 “小钟,我不确定长川有没有跟你解释清楚,”傅兰迪顿了顿,“沈玥婷的事,是长川有一次回到房间里,发现书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是为了看看到底是谁才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并不是有意针对沈玥婷才做的。” “嗯,我知道。”钟潮生点了点头。 “她其实连续监控了几天,发现沈玥婷这行为并不是一次性的。我们都没猜到沈玥婷到底想要从她的笔记里找出些什么。长川她知道是沈玥婷所为之后,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告知其他人。她跟我说过她的想法,只是想把书和笔记放起来,给沈玥婷一个她已经发现了东西被人动过的暗示。可她没料到,这些存在云端服务器里的监控视频录像会被我母亲用这样的手法获取,而且还直接寄给了郑管家。” 说到这里,钟潮生才抬起了头问道:“这里我一直没想明白——你的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姐说这本应该是针对我的行为,是打算通过我来影响小姐。可你的母亲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傅兰迪轻叹了一声:“这事儿我也很费解。她惯用的手法,就是先攻击目标身边的人,让目标最后失去其他人的支持,孤立无援之时才容易下手谈条件。如果长川是她的攻击目标,那么莫叔叔、郑管家、你和我,都有可能会成为她攻击的目标。” “那为什么是我呢?”钟潮生疑惑不解。 “莫叔叔是不可能的,集团在中国这边的分公司还需要他来打点,他是我母亲在亚太区的主要后盾,我母亲是不会轻易动他的;郑管家从长川小时候开始就一直照顾着她,待她如自己的外孙女一样亲厚,而且对她绝对忠心不二,对于我母亲来说入手的难度太大;至于我,我从来都不是轻易受她控制的棋子,是她最不可能选用的一个。所以最后她只能选择了你,因为你和长川的只是属于雇佣关系,从你下手是最容易的。”傅兰迪细细分析道。 “可是她并没有直接攻击我,而是对婷婷下手了……我还是不明白……” 第293章 傅兰迪的分析(二) “她对沈玥婷下手,应该是想要让你离开长川吧……这样长川的身边就少了一个可靠的人,她就能逐个击破了。她最终的目的不外乎就是为了不让我和长川结婚,因为我们的婚姻不符合她的利益需求。” 提及傅兰迪和莫长川的婚约,钟潮生才想起来,这两位将来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是要步入婚姻的殿堂的。虽然这让他的心不太好受,但如果从莫长川的角度出发的话,他是希望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她,能顺顺利利地成为一个幸福的新娘子。然而从傅兰迪这语气听来,薛晓露虽然上次没能成功阻挠他们俩的订婚,却是铁了心不会让她嫁入家门的。 “你们订婚的时候,报纸上不也说是利好消息了吗?所以你母亲的利益需求是?”钟潮生觉得有钱人的金钱世界好难懂。 傅兰迪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她希望我跟法国的一家企业的董事长千金联姻。有没有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家企业能弥补我们集团所欠缺的行业以及技术,而且因为是全球闻名的企业,带来的利益会比我和长川结婚超出太多了。” “有没有感情不重要?那可是婚姻,能和商业利益混为一谈吗?!”钟潮生的三观都快要被震碎了。 傅兰迪闭着眼摇了摇头:“在我母亲的眼中,婚姻也不失为获取商业利益的一种手段。其实很多企业都是那样,不单单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强强联合,更是想要达到协同效应【注】的结果。” “协同效应?” “你可以理解为1+1>2。相当于是企业联手之后会产生比单纯联合起来获得的更高的效益。” 虽然电视剧里经常这么演,可这是现实生活,而且并不是在封建时代,怎么感觉听着像是古代的和亲呢? 钟潮生瞠目结舌道:“可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义?慢着,你和小姐之间的婚约不会也是……?!” 傅兰迪少有地敛起了他玩世不恭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问钟潮生:“你希望我回答‘是’,亦或‘不是’?” 钟潮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问——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希望傅兰迪说“是”,又希望他说“不是”。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相揉搓起来,总觉得这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 傅兰迪轻笑了一声,说道:“可能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了——不是。我对长川,一直都是真心的。” 钟潮生倒吸了一口气,他从傅兰迪的眼里看不出任何的虚伪。之前即便傅兰迪和莫长川已经订婚,他还是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他们俩之间的相处不像是未婚夫妻,倒有几分像演戏。可现下在自己面前的傅兰迪,眉眼里的那股认真劲儿,竟让他生出了几分忌惮。 他们俩沉默地对视着,公寓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微妙。直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几声沉重的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这奇怪的对视才结束了。 “嗯?”莫长川揉着眼睛,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傅兰迪转过去冲莫长川挥了挥手,笑道:“长川起来了啊?快过来让我看看。” 莫长川本来是要走到她最喜欢的躺椅上去的,被傅兰迪这么一叫就乖乖地换了方向。 傅兰迪轻轻地拨开她额角的头发,看到那条虽然很浅但却还没有完全变回正常肤色的疤痕,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还疼吗?” 莫长川还是有点睡眼惺忪的,但看着傅兰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次傅兰迪回来,她对他的态度就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排斥。从在医院开始,傅兰迪经常会陪着莫长川一起玩些互动的小游戏之类的,因此现在莫长川也像小孩子一样,对他很是亲昵。 傅兰迪宠溺地笑着,在她额角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说道:“亲一亲就不疼了。” 钟潮生张了张嘴,差点就想出言阻止了。可他看到莫长川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他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这是欧美人习惯的礼仪而已”,以此来平息自己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所带来的不爽。 傅兰迪用手指当做梳子,给莫长川理顺了乱七八糟的长发,小声在她耳边问道:“听说长川今天不让小钟走,是真的吗?” 莫长川眨了眨耷拉着大眼皮的双眼,转头看向去了厨房给她倒水的钟潮生,回过头来冲傅兰迪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要回美国了,你会舍不得我吗?”傅兰迪注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问。 莫长川又眨了眨她的“死鱼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傅兰迪把她搂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怎么办啊,看到你这个样子,我都不想回去了。”圣诞节将至,今年薛晓露通知他说会留在美国过节,让他务必赶回去。难得的母子可以相聚,却又碰上莫长川住院这事儿,看她最近也没怎么好转,傅兰迪也不太放心,所以刚才才会问钟潮生会不会带她去美国治疗比较好。然而想想自己母亲的性子,要是把莫长川带回去,说不定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钟潮生把莫长川的水杯放到茶几上,干咳了一声,问道:“傅先生要回美国了?” 傅兰迪这才放开了莫长川,摸着她的头发答道:“还在考虑,我母亲想让我回去过节。可我……想要陪在长川身边。” 从前钟潮生只是知道傅兰迪对莫长川有好感,但他们俩的相处就像是一对欢喜冤家,莫长川从最初因为讨厌薛晓露而排斥傅兰迪,到后来和他冰释前嫌,却还是改不了偶尔损他几句,钟潮生都觉得他们俩这打打骂骂的感情并不是爱情。可这一次看到傅兰迪为了莫长川不远千里地赶过来,而且还每天抽空过来探望她陪着她,他才算是看出来傅兰迪对莫长川的用情,并不像他从前看到的那么流于表面——傅兰迪是真的爱着莫长川,而且是想要守护在她的身边。 第294章 莫长川的梦境(一) 莫长川的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也许是钟潮生答应不辞职起了效,又或许是傅兰迪的陪伴让莫长川产生了安全感,她的病情在圣诞节之前终于有了起色。 顾诗涵、郭梓洋与脑科的医生开了会诊的会议,顾诗涵再次为莫长川做了几次催眠治疗,莫长川终于像是从一场连绵不断的噩梦中醒过来一般,神志变得清明了不少。这本来是好消息,然而却伴随着另一个奇怪的症状——莫长川对晕倒之后的记忆没了。 “这是顺行性遗忘症【注】,目前病因未明,但发病后的记忆丢失了,是不常见的案例。”顾诗涵脸色颇为沉重,她感觉莫长川身上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也许并不是单一性的原因引起的。“我们猜测还是跟她撞到头有关,但并不能确定,只能逆向地排除,得出这样的推测。” 发病后的记忆丢失了?钟潮生倒是无所谓,反正那段日子比较灰暗,他倒是不太在意。反而是傅兰迪,难得跟莫长川相处得那么好,那段时间的莫长川乖巧得跟小喵咪似的,这对于傅兰迪来说算是难得的回忆了。这样残酷的结果,钟潮生不知道该如何向傅兰迪说明了。 其实钟潮生自己不说,傅兰迪也能感觉出来莫长川的状态在变化,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关系的改善只是一时半刻的假象而已。 “小钟,我这个样子持续多久了……”回去的路上,莫长川在车子的后座上愣愣地问道。 “……差不多一个月了……”钟潮生对她目前的状态是喜忧参半。状态好像是正常了些,然而没有人敢预言,她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同样的问题。如果还是归咎于她撞到头的事,那么轻微脑震荡的症状消退了,按理说应当就相当于是痊愈了。可明明半个月前她那些头痛呕吐之类的症状早就消退得差不多了,医生才会允许她出院回家,那这剩下的半个月里,到底是什么在影响着她的记忆呢? “呃……那个……小姐,你能记起和傅先生之间的事情吗?”钟潮生怯生生地问。顾诗涵这天在治疗室给莫长川做催眠治疗,她并没有回溯到那些晕倒之后的记忆,但这并不代表她以后不会记起来。 莫长川微微一怔,转头看向钟潮生:“傅兰迪?他怎么了?” 果然不记得了……钟潮生扶着额头,几乎能预见傅兰迪今天过来会遇到什么事情。“他知道你住院,第二天就从美国飞过来看你了,而且每天都会亲自来看望你。” 莫长川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美国的啊……” “他为了你特地改了原有的安排,感恩节前就已经回来了。本来他的母亲说今年在美国过圣诞节让他回去,他为了你留下来了。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是我看到你们俩相处得最和谐的时候……” “和谐?”莫长川觉得这个词……很微妙。 “嗯……几乎是言听计从千依百顺,看起来很亲密。”虽然不想用这样的形容,但为了让莫长川意识到她的反常,钟潮生还是老实地交代。 “……啊……?”莫长川想象了一下,总觉得这画风……好像哪里不对。 钟潮生尴尬地提醒:“小姐,我给你说这个……是因为他通常下午都会过来,你要是突然……会不会伤到他的心……”他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为傅兰迪说这些话,难道是上次看到傅兰迪对着莫长川时的那副情深款款的样子,被他给感动到了? 听到这样奇特的提醒,莫长川感觉脑袋有点疼——是真的疼痛,脑子里好像有些奇怪的影像闪过,在医院里……她甩了甩头,用手在自己的眼前比划了一下。 钟潮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莫长川定了定神,摇了摇头:“可能刚才催眠的效果还没过,我先休息一会儿。”说罢靠在后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钟潮生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他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毕竟顾诗涵说过,莫长川是顺行性遗忘症,晕倒之后的事情没几件记得住的,那他辞职要离开那天的事情,是不是也忘记了呢?在她的心里,到底是希望他去还是留? 回到公寓,莫长川洗过澡之后,又躺床上睡着了。她最近已经习惯了不关房门睡觉,因为钟潮生担心她要是有什么不适他会反应不过来。 莫长川这天感觉特别疲惫,躺床上没多久便已陷入了梦境之中。梦里的她,就像之前一样住在医院那个她每次都住的病房里。 这天早上,病房的洗手间的水龙头坏了,她按铃叫来了护士,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护士去把她那房间的水阀关掉了,说是要等上班时间修水电的师傅过来才能维修。 虽然在医院里不用见什么人,但她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蓬头垢脸的,于是她听取了护士的建议,去公用的洗手间凑合着洗漱一下。 二月份的天,洗手间的水还是很冷。不知道那水龙头是谁关的,拧得特别结实。她使了好大的劲都没拧开,一不小心手还打滑了,被那可恶的水龙头蹭掉了一层皮,右手食指的第一节指节处正汨汨地淌着血。 莫长川皱了皱眉,不知道该先找护士还是先用水冲一下。她茫然地站在水槽处,想着郑伯这个时候还没拿早餐过来,还是得自己去找人处理。可她就是不想跟别人说话,这下该怎么办…… “你手上在淌血,怎么都不处理一下……”耳边传来一把陌生的女孩子的声音。 莫长川转头看向那个女孩子,这人看起来跟她应该年龄相仿,长得倒是比莫长川高五厘米左右。她把目光移到那女孩子的脸,不禁怔住了——这张脸看着……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孩就已经牵着她的手,打算把她带到洗手间附近的一间病房。 第295章 莫长川的梦境(二) 莫长川不习惯和陌生人接触,而且还是被人这么拽着走的,感觉很不舒服。还没走到病房的门口,她就甩掉了那女孩的手,径自走回公用洗手间,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就往自己的病房快步走去。 “哎?你去哪儿?你手上还在流血呢!”那女孩追了出去,好几次抓住了莫长川的手都被甩掉了。 后来莫长川跑回了她那个专属病房,直接就把门反锁上。那女孩在门外敲了好几下,都没能把她叫出去。护士看着觉得不对劲,走过去问了一下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对那女孩劝说了几句,她才讪讪地离开了。 莫长川其实是知道对方是好心想要帮她止血,可她对于陌生人无由来的关心总感觉不适应,只能用自己倔强的方法去逃避。 她听着女孩离开了病房门口,才悄悄地开了房门的锁。 她手指上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于是她抽了一张纸巾,随意地裹住手指便继续躺回床上听着手机里那首唯一的歌。然而她只要一闭上双眼,就会想起刚才那女孩关切的眼神,还有那张看着好像很熟悉的脸……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张面孔,是一张男性的脸,瘦削的脸庞,浓密的剑眉,眼睛不算特别大,却是炯炯有神。高挺笔直的鼻梁,紧抿着的薄唇……这张脸和那女孩的脸慢慢地重叠在一起,虽然不尽完全相同,眉眼间的神韵却有几分相像…… “小钟!小钟!!!”莫长川颇为紧张地呼喊着钟潮生,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钟潮生本来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愣神看着窗外,听到她这惊恐的呼叫声,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冲进了她的房间。 “小姐你怎么了?” 莫长川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上全是冷汗。 钟潮生坐到她身旁,轻轻地用手抚着她的后背,拿纸巾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莫长川忽然拽住他拿着纸巾的手,眼神好像对不了焦,嘴唇苍白轻颤着说道:“你……你手机里是不是有你妹妹的照片?快拿给我!!!” 钟潮生愣了愣,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然而他还是去客厅的茶几上拿来了他的手机,把他以前和妹妹拍的照片从图库里调了出来。 他迟疑着把手机递给了莫长川,看着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盯着钟采薇的照片端详了半天,才缓缓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地从颤抖的双唇中吐出几个字来:“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 “……你……确定?”这一次轮到钟潮生不太敢相信了。 莫长川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哆嗦着说道:“她……眉眼跟你很像……我记起来了……” 钟潮生没有让她立刻把话说清楚,而是走去洗手间,给她拧了热毛巾,帮她擦去了脸和脖子上的冷汗。在莫长川自己擦后背的汗水之时,他走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等了五分钟左右,才拿进去房间给她。 “你第一次给我看她的照片时我竟然没认出来……”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之前见过她的情景……那时候是在医院里……” 莫长川的声音有些沙哑,把她在梦里想起来的那些细节一一道来。然而越是讲到后面,她就越是抖得厉害,甚至眼睛里开始发酸。她眼里含着泪水,对钟潮生说道:“小钟……怎么办,你的妹妹是不是因为我情绪被影响了,所以才会自杀的?” 最不希望被证实的事情发生了……钟潮生也不敢对这件事情妄下定论,更不敢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刺激莫长川。他摇了摇头,咬着牙回答:“我……我也不知道……这两年多以来我也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可她离开得十分匆忙,连遗言都没留下……” 莫长川的眼泪簌簌落下,她一个劲地冲钟潮生喊道:“是我害死了你的妹妹!是我害死了她!!!我为什么要这么倔强地躲着,我为什么不由着她给我止血,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可恶什么话都不说就躲回了病房?!!!” 她双手抓着脑袋两边的头发,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泪水不听使唤地汹涌出来。 钟潮生虽然心如刀割,可妹妹的离世已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莫长川好不容易才刚从那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唤起了这一部分的记忆。她如今的情绪这样激动,说不准又什么时候像之前那样晕厥过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紧紧地搂住,不断地安抚着她:“这是梦境,不是真的。你先别乱想……” “对不起,小钟,是我害了你的妹妹……对不起……”莫长川那滚烫的泪水不听使唤地滴落到钟潮生的肩膀和脖子上,像是火焰一般在他的心上炙烤着——他终于得到了一直等待的答案,可他似乎并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个残忍的答案。他的内心也是百味杂陈,以前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把莫长川当成与妹妹的死毫不相关的人看待,已经接受了这个假定,如今却猝不及防地获得了截然相反的答案。这是老天在跟他开玩笑吗?! 而他更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与失声痛哭的莫长川相拥在一起的时候,特地给莫长川带了网红蛋糕打算给她制造惊喜的傅兰迪,却猛地因为这一个震撼的场景而愣在了莫长川的房门口!他感觉呼吸稍稍停顿了好几秒,然而恢复呼吸顺畅的时候,内心的怒火却也像是遇到了助燃的氧气一般,不单单是被点燃了,更是以势不可挡的速度蔓延到了全身。有生以来,傅兰迪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怒不可遏,他冲上去直接就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分开,二话不说就冲着钟潮生的脸来了狠狠的一拳!!! 莫长川被这眼前的情景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钟潮生被揍得摔到了地上,一道血痕从嘴角流了出来…… 第296章 莫长川的梦境(三) “傅兰迪你干什么?!”莫长川正要下床去看看钟潮生的伤势,却被傅兰迪一手拽住了。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咬着后牙槽吼道:“我干什么?你是我的未婚妻,却跟他抱在一起,你觉得你们这样合适吗?!” 莫长川那瘦骨嶙峋的手被他不知轻重地攥着,她极力想要挣脱,却被弄得通红。 “放手!你弄疼我了!!!”莫长川怒气冲冲地喊,“你这是在你母亲面前演戏入戏太深了吧?什么未婚妻的你难道还当真了吗?!!” “你说什么……”傅兰迪与地上的钟潮生同时说道。 “……原来……你已经记起来了……”傅兰迪苦笑了一声。 钟潮生愣在原地,已经忘了要站起来:“演戏?……什么意思……?!” 莫长川低着头,承受着来自两边不同的灼热眼神,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傅兰迪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最近几次复诊……”莫长川尴尬地低着头,嗫嚅道:“今天几乎把之前的事情全都记起来了……” “难怪了……”傅兰迪苦笑着,“难怪对我的态度又回到从前那样,也难怪立刻就投向了小钟的怀抱……” “不,不是,”钟潮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被打的那边脸解释,“傅先生你听我说,小姐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得了顺行性遗忘症,晕倒之后的事情都记不起来……” 果然……傅兰迪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之前莫长川对他的态度那么亲昵全都是她懵懵懂懂之间无意的表现,不然以莫长川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和颜悦色。如今莫长川醒了,记起来以前是怎么对待他的,仍旧还是那副德性。但更伤人的,是那段他们曾经相处得十分和谐的时光,都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了。这对于傅兰迪来说无疑是最为残酷的——也许如果莫长川是一如既往的态度,他心里还好受一些。而经过了这一段时间,他曾经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对她难以倾诉的怜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流露出来了,因而他这天才会一时之间无法掩藏好自己的情绪,看到刚才的情景才会忍不住急火攻心地动了手。 他松开了莫长川的手,怅然若失地喃喃自语:“果然之前的都只镜花水月,全都是假象……” 钟潮生虽然觉得这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可他又担心事后追问不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小姐说的……演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兰迪冷哼了一声,茫然地走出了莫长川的房间,只留下了一句话:“她是演戏,可我,从没这么想过。”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竟然因为前阵子莫长川的态度改变了,就忍不住掏心掏肺地把自己一直隐藏得很好的感情全盘托出。也罢,梦总有该醒的时候,他也该清醒一些,该回去了…… 傅兰迪还是赶在圣诞期间回了美国,只是他回去后,除了必要的场合,几乎不出房门口。薛晓露之前听他说不回美国过节了,还以为他和莫长川难舍难分,正疑惑为什么这次的手段不太见效,筹谋着下一步该用什么样的棋子怎么走,却不料傅兰迪竟然无声无息地回去了,而且从他的行为看来,他和莫长川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她自认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他每天都和平常差不多,但他脸部的微小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学业上的事他从来都不愁,公司的事情他没完全接管,哪怕是他自己全权负责的中国分公司,在他忙于课业期间也有莫皓宇为他打点一切,对于他来说相当于没有后顾之忧。那么剩余的就只有莫长川的事情了,毕竟儿子说过,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janice,帮我把莫长川最近的医院病历和病案找出来。”薛晓露给她的助理留言。如果傅兰迪和莫长川之间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她就该准备好下一步,让儿子自然而然地跳进她挖好的坑里。 即便是圣诞假期,薛晓露的助理janice还是随传随到。不到半天的时间,她就把莫长川的病例和病案的电子版本整理好,发到了薛晓露的私人电邮里。 薛晓露仔细地看每一份描述,觉得轻微的脑震荡与顺行性遗忘症与儿子的关系应该不大。可为什么莫长川病情好转了,他就立刻改变主意回来过节了呢?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其实说不上亲昵,虽然她今年已经告诉儿子说会留在美国过圣诞和新年,但一开始的时候儿子也说不回来了,这说明在他心目中,回来过节都没有在中国陪伴未婚妻重要。他总不会突然之间想念起母亲改变主意吧?他从小就独立,并不是粘人的孩子,因而这一番的变化就显得颇为耐人寻味了。 “janice,上次u盘寄出去之后,那个佣人和莫长川身边那助理怎么样了?”薛晓露直接给助理打了电话。 “他们应该是分手了,有知情人士说那个叫沈玥婷的佣人被郑管家解雇了,之后发了很多负能量的朋友圈,也夹杂着一些间接咒骂莫长川和她那个叫钟潮生的助理的。这些朋友圈看起来好像在映射那个助理跟莫长川有染,但十分隐晦,因此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实锤了。” 就是说,可以确定那个佣人和莫长川的助理分手了,但助理和莫长川之间有没有暧昧就不得而知?薛晓露用冷漠的语气下了个命令:“dn前几天匆忙从中国回来,你找上次那个it部门的人再黑进去莫长川的监控摄像头看看有没有相关的录像,我要确定dn和莫长川之间是不是在闹矛盾。” 都说治疗感情的伤最好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要是确定了傅兰迪和莫长川之间感情出了问题,要引导他去和amour的董事千金相处就容易多了。薛晓露坐在客厅的火炉边上,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297章 莫长川的梦境(四) 自从傅兰迪离开之后,莫长川就没再提起过他,但她的心情持续低落了好久,也不怎么说话,钟潮生想要问她和傅兰迪之间的事都不敢开口。 莫长川有时候会直愣愣地看着手机,经常拿起来点开拨号画面,却又默默地放下。 钟潮生可以肯定,她是想要给傅兰迪打电话。他不禁想起了莫长川之前去美国备考的那段日子,自己也是跟她现在一样,想要联系却又提不起勇气。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莫长川只是记不起来她晕倒后的事情而已,可她对傅兰迪曾经的依恋与感觉,会不会已经深入骨髓之中了呢?她的心里到底住着谁?还有妹妹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如莫长川所言,是她那天如此冷漠地对待钟采薇,所以才导致了她发病自杀?可是……即便像莫长川所言,是她对妹妹的态度不好,可这并不一定是直接导致妹妹发病的因素,毕竟那个时候莫长川把她自己锁在了病房里,病房的门外发生过什么,那护士对妹妹说了什么,都无人能知晓。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带莫长川去肯爷爷买的玩具,他希望这世上真的有哆啦a梦,能借给他一台时光机,让他回到妹妹出事的那一天,阻止她自寻短见;或是借助时空逆转,去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病情已经稳定下来的妹妹忽然轻生。 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眼神落到了那天辞职离开时,一并带走的那箱属于妹妹的遗物。 这个箱子是郭梓洋去他家,跟他提起郑伯想要聘用他的时候收拾的。这两年以来,他一直把它安安静静地放在书桌底下,从来就没有鼓起过勇气想要去打开。可如今,他却想要看一看妹妹留下来的东西,也许里面会有她的想法,能让钟潮生遵循着她的思维模式推断出她那天是怎么走到要放弃自己这一步的。 他找来开箱用的美工刀,点亮了房间里的灯,用刀划开了纸箱上的封箱胶。 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溢了出来,是他当时为了防虫而放的。以前城南的出租屋楼下的环境堪忧,家里经常会有虫子,他担心这些物品里夹带了过来,于是放了小半包的樟脑丸防备。两年过去了,樟脑丸已经挥发了,只留下了那些掺杂了樟脑的陈旧味道,也是他和妹妹之间记忆的味道。 当时收拾的时候,他只是简单地区分了一下,就直接把东西放进去了。毕竟那时候妹妹刚离世,他一旦触碰到这些充满了回忆的物品,随时随地都会崩溃。但如今时光流逝,那曾满是血泪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他总算积攒了一点勇气,也为了寻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而去重新翻阅这些物品。 这个纸箱里放的东西并不多,最上面的是两个小熊玩偶。一个的脖子上系着领结,另一个耳朵上系着蝴蝶结,那是他在妹妹住院后送给她的。那时候妹妹第一次离家住在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住着各种各样的病人,有些症状轻一些的能自己照顾自己,看起来还比较容易相处。但有些人已经表现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或是带有幻听幻觉经常与空气对话的,这些病人看起来就有点吓人。刚开始的时候妹妹不适应,如果白天见过别人发作,晚上就容易做噩梦。几次之后便哭喊着说想要回家。但钟潮生那时候一天做好几份兼职,有时候会忙到半夜才下班。他担心妹妹像那次发病时无人看管会有生命危险,只能狠下心来让她住院。那一次他打工的商场里有促销活动,这一对小熊玩偶是进口的商品,做工非常精致,他就买下了它们,放在妹妹病床的床头。 “采薇你看,这戴着领结的是我,耳朵上戴着蝴蝶结的是你。”钟潮生指了指那两只小熊,“它们守在你的床头,如果梦魇来了,它们就会联手把它击败,为你守护你的美梦。” 小熊长得天真可爱,妹妹自然很是喜欢。无法天天陪伴在妹妹的身旁,钟潮生希望至少这两只小熊能代替他去守护好妹妹。 他把小熊放在书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它们的脑袋。 “哥哥,我好想你……”忽然间钟潮生听见了妹妹的声音。他显然被吓了一跳,然而过了一会儿,当认出这把声音的时候,他的眼眶却红了起来。 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把两只小熊拿到台灯底下,轻轻地拍了一下耳朵系着蝴蝶结那只的脑袋。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仍旧是妹妹的声音,只是内容不一样。 钟潮生再次拍了一下妹妹的小熊,这一次的内容又变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怎么回事?钟潮生又拍了一下小熊的头,内容又不同了:“是我……我是罪人……” 钟潮生又重复了几次,他终于发现,这小熊的脑袋里,有一个硬邦邦的零件,那个零件好像是有一个感应的部件,还有一个小的扬声器。每次那个感应部件被拍到的时候,扬声器就会播放一句话。妹妹的小熊存了三句话,每三次就会重复一遍。 他又拍了一下哥哥小熊的脑袋,发现里面也是存了三句话,分别是“哥哥,我好想你……”,“对不起,我没有勇气面对你和爸爸妈妈”以及“我不敢说的话,都在手机的录音里……”。他买这两只小熊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它们有录音的功能,只以为它们是进口商品,所以原价才卖得那么贵。所幸那次商场促销打了个五折,他才能狠下心买了回去。 录音里提到钟采薇的手机……钟潮生站了起来,几乎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才找到被压在底部的她的手机。那是一台国内生产的低端3g手机,放了两年,电池早就没电了。他把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全部翻了出来,终于找到了被压在角落里的充电器。 第298章 钟采薇的遗物(一) 为了不让自己焦急难耐,他决定一边等充电一边重新把妹妹的遗物重新收拾好。这个箱子被封住了那么久,当时收拾的时候竟然没发现这两只小熊的秘密,会不会还有其它他没有发现的东西?!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把箱子里的记事本和书都一一翻出来检查,生怕错过了什么。妹妹记录读书摘要的活页夹里,他翻到中间靠后的页面,发现了几页格式不一样的内容—— 【2014年12月29日,星期一,阴天 今天郭医生给我做了催眠治疗,感觉十分神奇。 我一直以为会像电视上说的那样,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毫无意识,结果我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开始,我要躺在治疗室的躺椅上,听郭医生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这听起来像是咒语一样的感觉,但实际上不是),然后我会变得很放松。他会提醒我如果已经进入状态了就动一下左手食指,否则就动一下左手拇指。我还没想好要动哪一个,结果就发现自己的左手食指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这个效果好神奇啊!为什么会这样子呢?我问过他,但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我。难道这是魔术师的秘密? 虽然前面很有趣,但进入状态后却让我悲痛欲绝——因为我在里面看见了满眼的火光,是当年家里那场大火。我看见爸爸妈妈想要救我,但不幸被倒下的柜子砸中,他们俩都倒在了血泊里。我哭得撕心裂肺的,希望有人能听见,但那黑魆魆的浓烟把我的咽喉熏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后来不知道是谁(我猜是消防员叔叔?)冲进了火场里,把我抱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外冲,但我哭得更加厉害,我一直哭喊着爸爸妈妈,我希望那位救我的人能听到,希望他能回去把爸爸妈妈也救出来…… 可是这个时候,我听到有另一种声音在我耳朵边徘徊,那个场景开始扭曲,然后竟像是水里的涟漪一样荡漾开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医生说,我这次的催眠治疗不算成功,因为他想要为我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我就自己醒过来了。他叫我回去病房之后尽量放松,不要刻意去回想看到的场景。可是我做不到,这个画面太深刻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很多时候,它会趁我睡着了不防备的时候就偷偷占据了我的梦境。虽然哥哥送了我两只小熊来守护我的睡眠,可他们有时候却驱散不了这样的梦。 哥哥说过,这两只小熊就是我们兄妹俩,那会不会是因为我的梦境里有爸爸妈妈,所以他们也跟我一样,希望留在这个有爸爸妈妈的梦境里不要离开?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离开了,哥哥的生活会不会变得好一些。现在我住院每天都要花费好多的钱,哥哥为了帮我付住院费和医药费,在大学里申请了休学。那个大学虽然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学府,可那是他花了很大的劲才考到的。现在的哥哥每天都要做好几份兼职,他原本白皙的脸晒成了小麦色,而且无论吃多少东西都长不了肉,我就总觉得是我害了他。我是他最大的累赘,如果没有我,他就可以回去大学里读书,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像现在这样子没日没夜地打工,也不用天天为我而担惊受怕。所以我是不是也该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离开呢?我好想他们,可我又有点舍不得哥哥,我该怎么办?】 显然,这是一篇日记,记录着钟采薇被郭梓洋催眠之后的感受。这是钟采薇的第一次做催眠治疗,也是最后的一次。钟潮生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天郭梓洋还特地找过他,给他讲述过钟采薇的情况。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钟采薇的记忆里有出错的地方,那个从火场里抱走她的不是消防员,而是钟潮生。 钟潮生初时还曾怀疑过,到底是他记错了,还是钟采薇的记忆出错。而郭梓洋的判断是,钟潮生对于这一件事情的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晰,而且在郭梓洋反复询问的情况下,描述的内容都是相差无几的,因此不太像被篡改过或者加工过的记忆。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出钟采薇记忆出错的根本原因,她就已经在医院那个未竣工的大楼的洗手间里自杀了。 这么多年以来,钟潮生都不太愿意去回想家里那场大火的相关信息,毕竟那对于他和妹妹来说,都是心底最沉痛的记忆。但在看完了妹妹这篇日记之后,他不得不像是倒着播放视频一样,把一直盘踞在脑海深处的这一份记忆,取出来抽丝剥茧地找出与那天发生的所有相关的线索。 他想要好好整理一下,于是拿了纸笔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那天是周一,父亲和母亲都需要上班,但母亲通常会比父亲早一点点下班,会顺路去学校接妹妹放学,有时候会买些晚饭用的食材回去。钟潮生那天大概是五点四十五分左右放学,到家大概是六点多。然而还没到他们住的单位宿舍楼下,隔着老大远他就看到了滚滚的黑烟。当时他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一路狂奔到楼下。他到达楼下的时候,已经有人打了119叫了消防车,消防员也刚到,封锁线还没拉起来,他越过了人群,什么都没想就直接冲到他们家那一层。 还没到门口已经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他从书包里拿出半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把母亲给的小手帕泡湿了,捂着嘴巴和鼻子冲回家打开了门。 门刚被打开的一刹那,他就被面前的场景给吓得不轻。厨房那边的火势已经烧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母亲倒在离厨房不远的地方,父亲半趴在她的身上,父亲的身子被一旁倒下的柜子压住了,二人脸上和身上全都是血,妹妹钟采薇则倒在离他们有一定距离的地方,额头上和手上都是血。 第299章 钟采薇的遗物(二) 钟潮生用湿手帕捂着嘴巴和鼻子,弓着身子爬到父母身边,尝试过抬起或者推开压着父亲的柜子。他一直不停地喊着他们,但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钟潮生满手是血地探了一下父母的鼻息和大动脉,父亲似乎已经没有了心跳,母亲的鼻息也非常微弱。他又跑过去妹妹那边,妹妹应该是晕过去了,尚且有鼻息和脉搏。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泪水还是汗水,一个劲地呼喊着妹妹,拍打着她的脸。钟采薇稍稍有了些反应,钟潮生没来得及思考那么多,抱起妹妹就立刻往外跑。他要把妹妹带离这个无法呼吸的地方,并且去楼下把消防员直接带上来!他需要有人帮助移开父亲身上的柜子!他确信父母只是一时之间失去了意识,只要有人把他们带离火灾现场,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抱着妹妹往楼下冲的时候,部分消防员正好往上走。他立刻告知他们家里的情况,打算把妹妹送到安全的地方就立刻折回。然而,他刚跑到一楼,他们家的那个单元就发生了爆炸,有消防员和救护车的人员看到他在封锁线内都立马过去把他强行拽到安全的地方。 “放开我!!!我要回去!!!我父母还在上面!!!”钟潮生刚把妹妹交给了医护人员抢救,转身便要往家里冲。已经发生了一次爆炸,通常居民楼里因为有厨房使用的燃气,容易再有爆炸的可能,因此在火场外的消防员和医护人员都制止他再回去。 然而这个时候的钟潮生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想放弃任何的希望,他只想让家人平安地活着,于是他像疯了一样不断地挣扎怒吼,使尽全身的力量想要挣脱。也许是本来就在火场里被熏着了,又或许是刚才把妹妹带离火场的时候已经有点虚脱,本来他还像是一头不受控制的野兽,却突然间喊不出任何的声音,随即晕倒在地上…… 当钟潮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他和钟采薇分别有轻度和中度的吸入性损伤,妹妹倒地时磕伤了头部,身上也有多处擦伤,情况比他严重,因而醒来比较晚。 钟潮生的母亲方丽晨有一位姓穆的发小,从新闻上得知了他们家的情况,一直联系不上方丽晨,只能找到居委会和派出所,才获悉方丽晨与钟启明已经双双在那场火灾之中去世,好一番周折才找到了医院里的钟潮生和钟采薇。 穆阿姨家里经济条件也不是特别好,家里有一个长期住校的独生女。她的丈夫也认识方丽晨,因此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把钟潮生和钟采薇接去家里住,当成是自家的孩子一样看待。但钟潮生知道这样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经济压力,于是在高中毕业之后,向穆阿姨夫妻俩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谢过之后便带着钟采薇搬去了城南的出租屋,开始了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生活。 钟潮生回想着这一切,他想不通妹妹为什么会给小熊录那样的录音。父母的离世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在纸上画出了火灾现场三人倒地的位置,猜测着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遗漏了…… 钟采薇的手机已经充电到百分之三十左右,钟潮生长按了电源键,启动了这台尘封了两年的手机。 钟采薇的手机卡已经失效,因此只能呼叫紧急电话。但这并不妨碍钟潮生查看手机里存储的文件。他找到了系统自带的录音机,点开才发现,里面有不少的录音文件,最早的一个始于妹妹确诊患有双向情感障碍的那一天,最后的一个录制于她离世的那一天。 钟潮生点了一下最后一个文件,立刻就传来了钟采薇带着哽咽的声音—— “哥哥,我……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今天,我在公共的洗手间里见到了一个女孩,她的手有一个地方蹭了好大的一道口子,不停地往外流血……我想回病房给她拿止血的药品,可是被她拒绝了…… 我拿着药一路追着她回到她的病房,她却把自己反锁在病房里,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血沿着我们走过的轨迹,形成了一条路…… 哥哥,这本来是与我无关的事情,对吧?可站在她房门外,看着地上那些血迹,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是我们家发生的那一场火灾里,爸爸和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情景…… 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只以为是一些记忆里零零星星的碎片。可当我一个人回到病房,每次闭上双眼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会闪过越来越多和那场大火有关的画面。有一些甚至是我以前从来都没看见过,或者没记起来过的。 我一直都以为,把我救出火场的是消防员叔叔。然而,原来我记错了,把我抱出去的人,是哥哥你……而为什么我会记错,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越来越多曾经被我遗忘掉的记忆碎片,开始慢慢地拼凑了起来,仿佛是视频回放一样,让那天的事情越发的清晰。” 说到这儿,钟潮生能听到钟采薇忍不住流泪的声音。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他带来了一个迟到的真相—— “那天我在家做作业,妈妈说接我放学的路上忘记买已经用完的调味料,她要去附近的小卖店买回来,于是让我帮忙看着炉子,十分钟之后就帮她关掉。但是你知道的,那时候的我有点狡猾,妈妈前脚刚走,我就立刻去他们的房间打开电视机,看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动画片。然而这一看我就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妈妈叮嘱我的事。 当我想起来的时候,锅里的东西已经糊了。我一着急,想要拿去倒掉,却忘记要拿抹布垫着,直接就用手去拿锅柄……结果可想而知,我被烫得够呛,手一下子就甩掉了锅,整个锅都被我打翻了,里面的东西洒出来不少还弄了一炉子都是,可最恐怖的,不仅仅如此……” 第300章 钟采薇的遗物(三) 钟采薇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时候锅里的东西被炉子上尚未熄灭的火点着了……我害怕极了,学校教的消防常识全都忘了,接了些水就往炉子上浇,结果那些被点着的东西里有油,火势被我越浇越猛……”说到这里钟采薇泪如雨下,“我吓得不行了,连呼救都叫不出声来。那时候火已经在厨房蔓延开来了,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妈妈和爸爸一起赶回来了。我估计是妈妈在买调味料的时候遇上了下班的爸爸了,但也已经无从考证了。爸爸一看到这情形,立刻就冲进去尝试扑灭厨房的火,还叫妈妈把我从厨房里带出去,尽快离开家里,去安全的地方拨打119。妈妈带着我没走多远,厨房里的火可能是把装着食用油的调料品给热着了,火势瞬间就蹿得老高了,爸爸觉得自己扑灭不了,也只能从厨房跑出来了。经过离厨房不远那柜子的时候,它有一边已经被烧着了,易燃的东西被点着,柜子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倒下来。妈妈的第一反应直接就把我推开了,但我倒地的时候磕到了头,我还没站起来,就看到爸爸扑向了妈妈,也许是反应的时间慢了,妈妈也没能被推开多远,但那个沉甸甸的柜子就这么压在了爸爸和妈妈的身子上……那个场面好可怕,我看到满地都是血……都是爸爸妈妈的血……那些血在那些到处乱窜的火光里反着光……跟今天我看到的那女孩滴得一地都是的血相比可怕太多了!!! 后来……那浓烈的血腥味,还有空气中的浓烟,熏得我呼吸不过来,我自己的头上也淌着血,我想爬起来,可是我好晕……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直到后来听到有人在喊我,我那时候明明意识里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可我的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完全不受我的控制,也动弹不了。再到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之后的事情我想你都知道了。” 钟采薇已经泣不成声,只会不停地重复一句话:“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爸爸妈妈和我们的家就不会遭此劫难,而作为肇事者的我却竟然一直都想不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 录音里的钟采薇哭得声嘶力竭。钟潮生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记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内心一定如同被凌迟一样痛苦难受。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妹妹的记忆和他的会有不一样的地方,也许对于她来说这一段记忆实在是不堪回首,一旦想起来,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哥哥,我……这几年里,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够振作起来,希望我能积极一点面对生活,甚至希望我勇敢一些活下去,可是……尽管我想不起来这一段记忆,可我的身体我的潜意识,仿佛都记住了那天我所犯下的过错,它们日益变得麻木,让我无法再感知快乐,却无时无刻被痛苦所包围……哥哥你知道吗,每次我无理取闹,或是我胡乱地发脾气,我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才是问题所在,每次发泄完之后,我只会更加自责,因为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没有办法克服这头住在我心里的恶魔,只要一不留神,它就会像是饿极了一样扑出来对我最亲近、最好的哥哥撕咬……我真的好害怕,要是哪天我连唯一的一点良知都被它吞噬了,会不会你就不再疼爱我了……” 钟采薇已是泣不成声,录音里传来了擦去泪水和鼻水的声音,她像是鼓气勇气下定了决心一样,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哥哥,这几年以来,你一直过得很是辛苦。如果我的病能有什么成效,就真的不负你为我付出的一切。可是,我无法忘掉我作的孽,无法原谅我自己,无法面对疼爱着我呵护着我的你……你所有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你能活得自在很多,所以……对不起,哥哥,这一次,我想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我想和爸爸妈妈在那边团聚,我想对他们亲口说一句对不起……我走后,不用为我伤心,我曾经努力地想要喜欢这个世界,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哥哥,永别了……” 手机里钟采薇的录音结束在这一句里,记起了那场火灾里的一切,她的自责肯定会加重——毕竟双亲的离世,就是她亲手所造成的。不管她是不是故意,她都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更何况,那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至亲。 钟潮生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不知不觉被泪水浸湿了。这么多年以来,他本以为那场火灾只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意外,妹妹在那火灾里差点就丢了性命,所以才会在心理上受到那么大的影响。没想到这是老天开的玩笑,竟然是妹妹酿成了那一场火灾!而莫长川呢,她在妹妹这件事里,说毫无关系是不可能的,但那也不是她故意的,她只是不巧与妹妹遇上了而已。 他跟随在莫长川身边两年,要不是因为莫长川曾经和妹妹发生过这样的冲突,也许他也就不会答应郑伯的雇佣。他曾经想要从莫长川身上找出妹妹离世的真相,却不知真相原来一直在自己的身边。这一切仿佛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折腾了一大圈,才发现原来答案就在原点。而且他发现,其实妹妹的这些遗物里,有不少曾记录着她的心路历程,尤其是她患病之后与自己的心魔作斗争的详细经过。他也总算明白了,妹妹真的曾经努力地想要与命运斗争,可这命运始终没能轻易地放过她,除非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这事儿,不然的话她肯定逃不过良心的谴责。 妹妹的死已是不可挽回,可莫长川也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她和妹妹之间发生过的那一场冲突。不知真相的她,是个心肠软的人,一旦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有关,也必定会坐立不安,愧疚自责。 第301章 钟采薇的遗物(四) 钟潮生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花了好些时间情绪才平复下来。 晚饭时间,他敲响了莫长川的房门。 莫长川双眼红肿,眼底下两圈青黑,明显她最近并没有好好休息,而是一直在为自己记起来的那场与钟采薇的冲突而自责。 她低垂着头,完全不敢看向钟潮生。她觉得有愧于钟采薇,更是有愧于钟潮生——如果不是自己那天的冷漠反应,也许钟采薇的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 钟潮生看到她消瘦得都快脱相了,顿觉心疼不已,忍不住一把将她搂住了,用手轻抚她后脑上的头发,柔声说道:“不要再去想我妹妹的事情了,也不要继续自责下去,她的死不是你的错!” 莫长川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才刚止住没多久,被钟潮生这么一说又来了:“不……如果不是我刺激到她,她也许就不会……” 钟潮生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真的不是你的问题,我找到我妹妹的遗物,里面有她的录音。” 莫长川觉得钟潮生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才这么说的:“……你骗我……” “不是的!我房间里就有她的录音!不信我拿给你听!”钟潮生打开房门,进去把小熊和手机都拿出来,走到半路,他却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了——录音的内容里有太多的负面信息,他担心莫长川听完整了,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然而如果不给莫长川听,她的心结又会解不开…… 他把莫长川带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半跪着一脸严肃地跟她说:“小姐,在你听到我妹妹的录音之前,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 莫长川的双眼还红着,看他这么严肃,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妹妹的这段录音太长,里面包含了一些我父母离世那件事的细节,我只会给你放与你有关的一小段,毕竟她也是病人,情绪上会偏向低落,我不希望她影响到你。你也必须答应我,这段录音,你听完了了解了就够了,不要再去回想,你能做得到吗?” 莫长川再次点了点头。她本以为钟潮生是想让她为他的妹妹保守秘密,殊不知在这样悲痛的事情上,钟潮生还在为她着想。 于是钟潮生从哥哥小熊开始,到钟采薇录音的前半段关于家里是如何起火的内容,慢慢地播放给莫长川听。果然,莫长川还没听完,就已经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 钟潮生就是担心她太感同身受,才不敢给她听完。他坐在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头说道:“现在明白了吗,采薇的事……真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自责下去了。” “可是……她是看到我滴了一地的血才……” 钟潮生拿纸巾给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叹息道:“哪怕不是你,她也有可能哪天看到其它的事情就会想起来,毕竟这是一段她埋在了记忆深处的过往。其实跟你那天的情况差不多,这些记忆中的东西,也许哪天就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跑出来。只要真的是你经历过的,就有可能被想起来。”他突然停了一下,“对了,你之前一直都没认出来我妹妹,但前几天又忽然想起来那件事,是不是要和顾医生说一下?” 莫长川好不容易才稍稍止住了泪,点了点头。她觉得最近脑子里的东西有些乱,傅兰迪那天说的事,还有那天突然想起来的旧事…… “那个……那天……你对傅先生说的演戏……到底是怎么回事?”钟潮生顺势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说起这个莫长川就头疼,傅兰迪说过,钟潮生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成为薛晓露的目标。可现在他明显已经被薛晓露盯上了,到底该不该把事情和盘托出呢?而且刚开始答应的时候,她还带着点对钟潮生的私心,这该怎么说出口…… “呃……那个……”她实在是难以启齿,但话已经说出了口,而且还是自己说的,根本无法抵赖,“唉……其实是……傅兰迪的母亲想利用他的婚姻和法国的一家企业合作,他不愿意,所以让我答应跟他订婚,好让他母亲死了这条心……” 钟潮生算是想起来了,莫长川恍恍惚惚的时候,他曾经问过来探望莫长川的傅兰迪为什么他的母亲要对沈玥婷下手,当时傅兰迪给他解释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可他没想到,莫长川竟然会这么荒唐,竟配合着傅兰迪想要在他那精明的母亲面前耍小手段。 “可你不是最害怕的就是他的母亲吗?你这样就相当于向她宣战了啊!小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钟潮生实在是觉得这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我知道,”莫长川垂着眼漫无目的地盯着电视柜旁放着的东西,“可是我躲着她,不代表她就会放过我,不是吗?更何况,我更希望的,是能克服我对她的那种无由来的恐惧……” 也对,莫长川并没有说错。像之前她回去以前就读的学校接受道歉,她只不过是住在了傅兰迪安排的小公寓里,并没有招惹傅兰迪的母亲,可对方还是找到了她,而且还亲自登门。他也清楚地记得当初要面对这个可怕的女人的时候,心理压力有多大。 “可你能确保能承受得住么?”莫长川的心理素质在傅兰迪母亲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这无疑相当于蚍蜉撼树。而对方更是在商场里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论能力论权谋,莫长川都没有任何的胜算。 莫长川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其实她自己也十分迷惘,“我们这边,我的爸爸、傅兰迪和我,我们三个臭皮匠应该不会比不过她一个诸葛亮吧……毕竟爸爸和傅兰迪也是在商场上驰骋的人,两个人加起来总不会不如她吧……” “不对,”钟潮生总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好像有个地方没找到答案,“傅先生和他母亲是亲生母子,他为什么要这么跟他的母亲对着干?!” 第302章 沈玥婷的报复(一)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小时候见到他,他总是对他的母亲唯命是从,所以以前我一直觉得他们是一样的……”莫长川回想着从前见到傅兰迪的时候,都是薛晓露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连质疑都不会有。 钟潮生眉头微微一蹙,问道:“你们俩订婚了,他也没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么?”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他应该是有想做的事情,想要摆脱他母亲的控制吧……他母亲的控制欲我见识过,什么都需要经过她的同意,一旦不按照她的做法去执行她就会很不高兴。但她的不高兴不会直接在你面前发作,而是会使用其它的手段让你不得不改变。我总觉得这是一种很恐怖的权谋之术……”说到这里,莫长川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像她想要改变傅先生的决定,让他和别人联姻,不能直接阻止你们俩的订婚,就选择了比较迂回的做法,从婷婷那边入手,让我受到影响;再利用我对你的影响力,达到她想要的目的?”钟潮生好像理到了一些头绪,把薛晓露的思路整理了出来。 莫长川轻轻地点了点头——钟潮生的这个推断,与傅兰迪之前分析的颇为相似。她想知道傅兰迪打算下一步怎么做,她想向他道歉,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想到这里,她真的是万分地头疼…… ****** 复诊的时候,莫长川把她记起来的那段与钟采薇有关的记忆,以及钟潮生找到的钟采薇遗物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诗涵。 “我们的大脑,有时候会把我们经历过的事情放在一个角落里,但这并不代表这些事情就会被彻彻底底地从脑海里删除掉。更何况,身体也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记住【注】。”顾诗涵一边做着记录,一边对莫长川解释道,“你会突然想起那些遗忘了的事情,也许跟我之前给你做的催眠治疗有一点关系,因为那些治疗都在尽量地把你之前的状态引导回来,就像是一个回溯的过程。不过……你晕倒之后的事情却有点困难,那段时间里你的意识比较模糊,在潜意识的边缘,不像你之前住院时或者出院后的那么清醒。而且顺行性遗忘症目前都尚未有人能确定它的产生原因,也比较难模拟出那样的环境去重新唤起这些记忆。目前来说,只要这些丢失的记忆不影响现在的生活,应该构不成问题。” 怎么可能不影响现在的生活……傅兰迪都因为这个被她气走了……莫长川暗戳戳地在心里想着,可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这是自己的私事,与这个疾病无关。 “长川,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可以帮我把小钟喊进来吗?我有话想跟他说。”顾诗涵竟十分难得地要求和钟潮生对话,莫长川猜测大概是有一些生活上的注意事项要交代。 钟潮生进去诊室后,莫长川安安静静地坐在候诊区等着。她拿出手机来,点开了好久没玩的无聊消消乐,打算打发打发时间。 身旁原来空着的座位缓缓一沉,应该是有人坐了下来。 “莫小姐,这医院真的让你挺有安全感的啊,竟然能坐在这里头也不抬地玩游戏。”坐在她身旁的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莫长川本来还在划拉着消消乐的手顿时停住了,她吃惊地猛然抬头,迎上了沈玥婷的那张颇为好看却带着点黯然的脸。 “婷婷?!你怎么在这儿?!”莫长川惊讶地问道。 沈玥婷的嘴角露出了讽刺的笑意,抱着双臂翘起了腿,好整以暇地靠在了候诊区的座椅上:“怎么?这样的医院就只能是你这种有钱人能来,我们普通老百姓就不可以吗?” “不……我不是这样的意思……” “不过,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倒让我挺意外的。”沈玥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小钟竟然还在伺候着你,我还以为你家那铁面无私的郑管家会把他给一并开除了呢!” “什么……”莫长川一脸蒙圈。 沈玥婷妩媚地一笑,凑在她耳边说道:“小钟可真行啊,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他一开始其实是要拒绝你家的聘用的么?他后来改变主意不过是因为他知道你在他妹妹去世的那天曾经和她起过冲突,小钟不过是想要接近你找出你和他妹妹的死有关系,伺机而动为他的妹妹报仇雪恨而已!!!” 莫长川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他早就知道了?!” 沈玥婷笑得更加的恣意:“噢?你也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什么都记不起来嘛!不过,看来他果然没有告诉你啊。也对,要是告诉你了,你就有了防备的心理,他就不可能那么容易博得你的信任了!我以为他是个憨直的男孩子,没想到啊,除了装得好像暖男一样,竟然还这么心机的!难怪我当初看走了眼,原来他才是高级玩家啊!!!” 莫长川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而且还伴随着呼吸困难。什么高级玩家?小钟接受她家的聘用时就已经知道了她和钟采薇之间的那次冲突?他接近她是故意而为?他是为了找到她和钟采薇的死有关,才故意接受郑伯的雇佣?!他是早就把她当成是导致他妹妹自杀的凶手,想要为她报仇雪恨?!那他之前所说的他妹妹的遗物里的录音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她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把后背都浸湿了。 沈玥婷依旧保持着一个看起来很好看的笑容,手却从衣兜里一下子抽了出来,对准了莫长川就想要刺过去。 这动作来的猝不及防,莫长川的身子还在候诊区的座椅上坐着,一点退路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一个跟她一样瘦削的身影冲了过来,把她拉起来往自己的身后一护,抓住了沈玥婷的手。 第303章 沈玥婷的报复(二) 沈玥婷的手里是一把开过刃的弹簧刀,明显是有备而来的。 护在莫长川身前的人把沈玥婷往后一推,她骤然失去重心要向后倒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到地上的时候,有人从她的身后扶住了她,但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手上的弹簧刀已经被身后之人一把夺走了。 沈玥婷扭过头看向身后,失声喊道:“是你?!!!”她本以为是哪位好心人,没想到竟然是沉着脸的钟潮生!!! “婷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钟潮生从未对任何人露出过如此可怕的脸色,如果不是附近的人目睹了全程,搞不好会以为想杀人的是他。 沈玥婷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她对着莫长川还装作笑意吟吟的样子,而此刻是再也控制不住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你知道自己跟在这个女的身旁是为了什么吗?!!”她狰狞地笑着,那种笑意看得莫长川和钟潮生都心生寒意。 钟潮生虽然和她已经分了手,但并不希望她过得不好,也不想在人前让她颜面尽失,只是冷冷地说道:“婷婷,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沈玥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倒是分得爽快!我本以为我在处理人际方面已是高手,但在你面前还真是鞭长莫及!!!钟潮生,你倒是问问你自己,我如今没了工作,也没了爱情,更没了面子,到底是谁害成我这个样子的?!!!”她一手指向莫长川:“还不是因为这个女的!!!你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心怀不轨,你不过就跟那些庸俗的人一样,除了自己的私仇,还想傍大款!她不就是会投胎,投生在有钱人家而已嘛,抛开这一点,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够了!!!”钟潮生咬着牙喝道,“我和她清清白白,从来就没有你说的那些肮脏事!你走吧,我念在我和你之前的感情,这一次不和你计较。但以后若是你再这样,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报警处理!!!”他甩开了沈玥婷的手,让她离开。 沈玥婷的双眼变得通红,扭头看向莫长川,堆出一个最擅长的看似大方的笑容:“莫小姐,你可要好好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个日夜陪在你身旁的人!说不定哪天他就会露出他的真面目,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回头冲着钟潮生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擦了擦脸上没忍住淌下来的泪,往电梯那边走去。然而还没等到电梯,医院的保安就已经把她团团围住了。保安队长向护士询问了几句,又去了站在诊室门口的顾诗涵问了话,谈话间看了钟潮生他们几眼,才讪讪地带走了沈玥婷。 钟潮生觉得这情况有些不对劲,跑过去对顾诗涵说道:“对不起,顾医生,给大家添麻烦了。但是能不能给她一次机会……” 顾诗涵双手抱在胸前,冷漠地摇了摇头:“小钟,你们不和她计较那是你们的事情。可对于医院来说,她造成了骚乱。若不是哈利她发现长川的脸色不对赶来通知你,说不准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员伤亡。这里是救人性命的医院,不是袒护犯罪分子的庇护所。” 钟潮生还想为沈玥婷求情,但肩膀却被一只大手拍了一下——是刚才在治疗室里为病人做心理治疗的郭梓洋。他看向钟潮生,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钟潮生知道言多必失,只能对顾诗涵说:“好的,我明白了。真的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顾诗涵用下巴指了一下莫长川的方向,冷着脸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还是快点去看看长川的情况吧。她这么一受惊,说不定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平复。你得好好看着,当心她抑郁情绪发作。” 钟潮生向顾诗涵和郭梓洋都道了谢,回到候诊区,找到了一直在被哈利安慰着的莫长川。他半跪着问莫长川:“小……你……觉得怎么样了?” 以前做团体治疗的时候,莫长川为了不让其他组员发现她有私人助理,一直对他们说钟潮生是她的哥哥,因此钟潮生也从来不在其他人面前管她喊小姐。 莫长川刚才被哈利扶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哈利坐在靠近人群的一边,把她和其他人隔离开来,免得她要面对旁人的异样眼光。莫长川才刚坐下来,整个人就不停地哆嗦,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哈利其实从刚才沈玥婷的话里就已经猜到钟潮生和莫长川的关系并不是他们所声称的兄妹,但那是别人的隐私,她也就装作没有意识到,还是和往常一样,并且不停地陪莫长川说话,让她稍稍分散注意力。但看到钟潮生走过来的时候,却没忍住用看“渣男”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莫长川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哈利的手说道:“谢谢……我……没事……”继而对钟潮生简要地说:“走吧。” 钟潮生搀扶着她,让她慢慢地站起来。 哈利坐在椅子上,目送她走了几步,忽然喊道:“尼莫,等一下!” 二人的脚步骤然停住了。 哈利快步走到了莫长川的面前,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前你说过的,‘虽然这样的拥抱作用可能很小,但我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多一点点的安全感,多一点点的勇气去克服你心中的恐惧。’” 团体治疗时,莫长川曾经为了鼓励哈利,给过她一个拥抱,哈利被她深深地触动了,一直记住她说过的这句话;而就在此时,哈利使用了同样的方法,向她回馈了一个拥抱,希望她能够变得坚强,克服刚才的突发事件所带来的恐惧。这是一种奇特的魔法,也是团体治疗的奇妙之处。 莫长川感受着这个充满了温暖与勇气的拥抱,内心的恐惧如同光明驱逐黑暗一般缓缓地散去。她从来没想到,以前无意中埋下的一颗小小的种子,如今竟然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也能为她带来想象不到的生机。 第304章 钟潮生的真正想法(一) 莫长川回抱了一下哈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哽咽道:“谢谢你,哈利。咱们一起努力!” 回去的路上,老刘不断地偷瞄后视镜——这两个年轻人,每次去完医院复诊感觉都像是发生过什么争吵一样,脸色都不大对劲。他想问,可是这情况也不是一两次了,他还是觉得狗命要紧,还是乖乖地闭上了他的嘴。 这天钟潮生下车的时候,特地上去搀扶着莫长川。然而莫长川却是冷漠地躲开了他的手,这情形怎么看都有点反常。 钟潮生跟随在莫长川的身后进了停车场内的电梯,直到到了公寓门口依然是保持着沉默不语。她的心中有不少的疑问,可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求证。万一钟潮生真如沈玥婷所言,他才是一直以来最为狡诈的那个,那么无论她怎么问,钟潮生总能自圆其说。这个时候她特别希望傅兰迪能在身边,至少他的经验比较多,应对能力和判断力都比自己强出很多倍。 然而尚未等到她开口,反倒是钟潮生先打破了沉默:“那个……小姐,今天的事情十分抱歉,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没有报警……” 莫长川本来是打算直接回房间的,但一听到钟潮生提起医院的事情,她倒是很想知道他有什么话要说。 “无妨……她是你前女友,你护着她是应该的。”莫长川冷漠地回答。 钟潮生的心“咯噔”一下,心想完了,莫长川开始阴阳怪气地说话,沈玥婷肯定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他得赶快抓紧机会解释清楚。“不是……我只是觉得……她没有遵守合同细则的确是她不对,可她也的确沦为了你们纷争之中的牺牲品。你也听到了,她什么都没了,她平常也不是这么冲动的性子,说不定她是受最近的情绪困扰了……” “你无需向我解释,你和她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更何况,要不要和她分手,这也并不是我这个当雇主的能左右的。”莫长川背对着钟潮生,语气还是异常地冷漠。 “婷婷她……在医院里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钟潮生拉住了想要回房的莫长川,“哈利她过来诊室敲门的时候就说,有个奇怪的人坐在你身旁跟你说话,你的脸色越看越不对劲。” 莫长川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含着泪看着他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我和你妹妹在她离世当天起过冲突对不对?!” 钟潮生骤然愣住了——他想起在青岛的时候,曾经跟沈玥婷提起过妹妹的事情。没想到只是简要地提过一次,她竟然就这么记住了!而且还拿这一点作为离间他和莫长川之间的武器!!! 莫长川看到他震惊的表情,冷笑一声:“哼,你果然是早就知道了。我自己都没想起来的事情,你竟然还知道得比我早。而且还为了查出真相,故意接受了郑伯的聘用,想要找出我和你妹妹的死有关的证据,伺机为你的妹妹报仇!你一直不说出这些,就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好让我降低防备心,终有一日栽倒在你手上是吧?!!!” “不……不是这样的……”钟潮生的额角冒出了冷汗——他最初接受这份工作的目的确实被莫长川说中了,可他后来决定不能带着这样的心思,毕竟莫长川的性格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她不可能有害人的心思,对此他一直心中都带着愧疚,为自己一开始就对莫长川做了有罪的设定而惭愧不已。 “我……我的确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俩之间的冲突,也因为想要了解真相而接受了聘用。”钟潮生低着头看着地面,喃喃地说道:“可是没多久我就想明白了,你的性格太软,不可能做得出来害她性命之事,那时的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也不可能刺激到她发病。所以我就一心一意地安分尽好我的职责……” “那如果你发现了我与她的死有关呢?你要对我做什么?!”即便莫长川听懂了钟潮生的意思,可她还是觉得他这样带着私心去接近自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钟潮生苦恼地叹了口气:“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做这样的假设,因为你的性格压根儿就做不到那样的事情。所以你问这个问题,是不可能存在的。” “可沈玥婷她说了,你心怀不轨……”莫长川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钟潮生无奈地抹了一把额头,事情弄到这样的地步,其实还是他自己酿成的。他要是早一些看清楚自己的心,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他看着莫长川许久,决定要把事情说个明白:“她没说错,我的确对你心怀不轨……”他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是要让莫长川看清楚他的真实想法。 莫长川忽然害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沈玥婷说的竟然是真的!他真的是打算等她没有防备心的时候,要把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钟潮生往前靠近一步,她便退后一步,已经退到了沙发的边上。 她瞥了一眼走廊,觉得这么短的距离她应该可以跑回房间,把门反锁拨打电话向郑伯他们求救。她一确认这个想法,立刻就转身往走廊跑去!!! 然而她还没跑几步,左手的手腕陡然被拽住了。她一下子失了重心,整个人往后倒,跌落到了身后的怀抱之中。 “放开我!”莫长川挣扎着喊道。 身后的人用手把她紧紧地圈住,把头凑近她耳朵,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低垂着眼,“决定不在妹妹的事情上多想之后,我一直把你当成了妹妹那样细心照顾,只要你有哪怕一丁点的进步,我都会觉得像是看到了妹妹在好转一样,连我自己的心情也会跟随着变得轻快起来;当你情绪发作之时,我也仿佛看到妹妹在努力地与病魔争斗,我会为了你勇敢面对过去所恐惧的事情而骄傲不已。我本以为我会一直和你保持着这种像是兄妹一样的关系维持下去的……” 第305章 钟潮生的真正想法(二) 莫长川听到这里,觉得可能是他的巧言善辩而已,依旧不断地想要找出空隙挣脱他的钳制。 钟潮生把她抱得更紧,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小姐,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冷静地听我把这些话说完……我本想把这些话都憋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来,可我看到你这么害怕,我再隐瞒下去恐怕你和我之间的误会更深……” 莫长川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她知道力量上她不是钟潮生的对手。没有办法之下,也只能按照钟潮生所言去做,姑且听一下他有什么说法。 “在你去了美国考初中毕业考试时,我每天都在巴巴地等着你的消息。我每晚睡觉之前,都会点开朋友圈看看你有没有发过什么动态,或是去置顶的对话框看看你有没有私信过我。然而,除了第一天到步的消息之外,你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也不曾回复我的消息。我曾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时差的原因,你忙得不可开交,没有时间回复?会不会是傅先生为了让你能更专心地复习,把你的手机给没收了呢?我自己胡乱地做着各种猜想,想去找你却被你明文禁止,只能去个旅游散散心。刚好婷婷她告诉我她正在规划去青岛,但找不到驴友去分担酒店的房费,她好像兴致勃勃的样子跟我说了好多遍,于是我只能答应了下来。 那个旅行她策划得很好,我和她的相处也很合得来。回来前我们在金沙滩看日出,她竟然向我表白了。我当时是真的有些糊涂,一来是被你冷落得心情很不好,还有就是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就鬼使神推般地答应了做她的男朋友。” 听到此处,他怀里的莫长川轻哼了一声:“你果然跟她很般配,她主动表白你就毅然接受了,你这感情是不是过于随便了……” “的确那时候答应她,本来就是我的错。后来我发了一张在那边看日落的照片,我看到你点了个赞,说明手机应该还在你手上,只是你不肯回复我而已。我心里很是纳闷,但常常跟自己说应该是你追赶课程的进度太紧张,何况两个国家之间的时差这么大,你为了保持好的学习状态按时休息也是对的。那时候,我虽然和婷婷在谈恋爱,可每天晚上我还是盼望着你能给我发来只言片语,哪怕仅仅是一个简单的表情报个平安也好。可惜,到你回来之前为止,我始终未曾收到过任何的消息……” 莫长川微微一怔——那段时间是她按照顾诗涵的方法,极力想要消除对钟潮生的移情,因此才会刻意地疏远他。而且后来她发现钟潮生和沈玥婷在一起了,更是气得要命,还引发了抑郁情绪的发作。可她始终没想到,原来钟潮生一直在等着她的消息。她还以为,他那时候正享受着恋爱的甜蜜。 “我那时候还对自己的真正想法毫无察觉。可当你回来之后,对我莫名的疏离,甚至是与傅先生订婚,我才越发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我总担心他跟你订婚并非出自真心,总觉得他并不是你的良配。可我又觉得自己似乎在你心里的地位越发的不重要,为此我还感到十分的苦恼。然而我当时已经答应与婷婷在一起,你也很坚持和傅先生之间的婚约。我只能忍受着内心的百般煎熬,像以前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你。毕竟,对于你来说,康复和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那段时间,我实在是纠结得怀疑自己的情绪出了问题,忍不住找郭医生去诉说我的那些奇怪的心态,他曾问我如果有一天,婷婷和你之间同时遇到了事情,我会选择你们之中的哪一个。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他问这个问题的缘由,直到有好几次真的在事件的时间上出现冲突之时,我才发现,我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你。而更让我惊讶的是,我一点都不后悔作出这样的选择。后来婷婷私自偷看你笔记本的事情被发现,郑管家开除了她,我找她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第一反应也知道你并不是那种会故意给她下套的人。但你后来解释这事是由于傅先生和他母亲之间的争斗引起的,我是他母亲用来攻陷你的棋子,而婷婷则是在这场争斗之中的牺牲品。我当时十分激动,表面上我是在为婷婷而抱不平,实际上却是在嫉妒被你一直维护着的傅先生。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于是口不择言地对你们说出了一些违心的话,甚至害得你心率过快再次发作晕倒了!!!你知道吗,看到你倒在地上那一刻,我真的吓得魂都快没了,只想着你不能有事,不然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莫长川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虽然停止了挣扎,却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钟潮生毫不在意,他觉得憋在心里的事情实在已经超出了负荷,他不想再把这份想法藏着掖着,他只想让莫长川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最后莫长川的选择是怎样,他都认了!!! “后来婷婷看我好久都没有回复她,不停给我打电话发微信,我担心着你的病情,又懊恼自己对你的伤害,实在没有心情能处理和她之间的事情,只能把手机给关机了,才能专心致志地照顾受脑震荡影响神志迷糊的你。那段时间傅先生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探望你陪伴你,你的反应却和以前有着天渊之别,待他既友好又依赖,对我却像是百般厌烦,那时候的我简直心如刀割。直到那一刻,我才猛地意识到,其实我一直在意的并不是傅先生是不是你的良配,我在意的只是为什么你选择的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早点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和看法早已经改变,我无法再用对待妹妹一样的眼光看待你。正如婷婷所说,我的确对你心怀不轨——因为我早已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你,想要守候着你,想要你的眼里只有我一个,想要你不要跟傅先生订婚,想要和你一直相守在一起!你承受了那么多,我只想为你遮风挡雨,想在你需要安全感的时候成为你可以依靠的撑天大树!!!” 第306章 钟潮生的真正想法(三) 莫长川整个人都愣住了,然而很快她便找回了理智,转过身来面对着钟潮生,冷笑着向他提出了质疑:“你以为你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用如此拙劣的手法为自己辩解,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智商吗?!” 钟潮生以为,他只要把自己的真心剖开给莫长川看,她便能理解自己所做的一切。然而他却没发现,自己选的时机并不合适,反而让莫长川怀疑他是黔驴技穷,只能使用这样的拙劣手段来取巧。他一下子僵在了原地,这下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莫长川冷哼了一声,以为他被自己言中了。她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我真的是蠢极了,竟然会相信了你,因为一口和妈妈做得相似的陈皮红豆沙就向你推心置腹,把真心关爱我的人气走了,却留了只披着羊皮的狼在自己的身边,活该像沈玥婷说的那样,被吃的一口都不剩。”她闭上了眼睛,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妹妹的死的确我也该负有责任。我不该对她如此冷漠,更不该让她看到我弄得一地都是血,使她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我一点儿都不冤,我种下的孽就该自己好好承受。动手吧。”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一死,一命偿一命。反正她五年前就该离开这个世界,早一些晚一些都没区别。 然而钟潮生可不是那么想的,他要的并不是莫长川的命,也不是让她对于妹妹的死作出赔偿,他只是想让她重拾对自己的信任,不要受沈玥婷的话左右正中对方的下怀而已。 他低头俯视着莫长川视死如归的表情,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双唇覆上了她那略显苍白的唇瓣。他感觉到怀里的莫长川倒吸了一大口气,显然被吓了一大跳。她双手抵住钟潮生的肩膀,希望能把两人分开到安全的距离。但钟潮生这一次像是铁了心,无论用什么方法只想让她明白自己的真正想法,不管她是捶打还是挣扎,他都不肯松手,反倒是把她逼到了她房间门前的墙角里,一手扶着墙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禁锢在这一小片的天地里,把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而且一想到莫长川为了帮傅兰迪竟然连他都骗了,还害得他都快忌妒得要人格分裂了,他就无法像往常一样冷静理智地面对她。 莫长川被吓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像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尖刺防御着的人并不是她似的。前一刻她还以为钟潮生会对她动手,以惩罚她连累钟采薇受到刺激的事;下一刻却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被钟潮生这突如其来的吻落在了她的双唇。她顿时就感觉脸红心跳呼吸困难——这个平日里谦恭温柔对她一直毕恭毕敬的人,眼下却像是疯了一样,以这纠缠不息的吻向她证明着自己并非是利用卑劣的手段来骗取她的信任,而是对她饱含着真心实意的无限衷情。她觉得这样不对劲,奋力想要推开钟潮生,却被他搂得更紧,像是要和她融为一体才能安心一样。 半晌,钟潮生才稍稍放开了在怀里颤抖不已的莫长川。她的双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两抹绯红,那双大眼睛里写着满满的惶恐,胸口正因呼吸不畅而不断起伏。 “这不是我要对你施加的拙劣手段,而是我早已喜欢上了你而不自知。但事到如今,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能十分肯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虽然我曾因为妹妹的事对你心生过怀疑,但在了解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让她遭受这劫难的人。而且你的性格我都已经看清楚了,你做不来这样的事情,要你伤害别人比让别人伤害你更难受,你怎么可能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口中的始作俑者?!所以小姐,现在你能明白我这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吗?”钟潮生低喘着气小声问莫长川。 莫长川低着头,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完全不敢看钟潮生的脸:“……我……我不知道……我可能……还不能确定……” 钟潮生有些无奈,可他明白这已经被沈玥婷破坏掉的二人之间的信任要修复总得需要些时日,他不在乎要等待那些时间,但如今他更想要的,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行,那我们把这个问题先放一边。我只想问你,你……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挺简单,却是让莫长川更加为难——她知道自己的心一向都是比较偏向钟潮生的,只是这一天被沈玥婷扰乱之后,她就不敢轻易地表露出来了。如果眼下钟潮生对她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圈套,一旦她承认了便无疑是“缴械投降”。她不敢冒这样的风险,因为她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彻底地清除。她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两边在不停地拉扯着,犹豫着要不要向他坦白自己的想法。 平日里耐心十足的钟潮生,目睹了莫长川的脸色和表情的不断变化,看出了她内心的犹豫不决,竟有些心急如焚。但面对自己喜欢着的人,他却不忍心催促与强迫,于是他放开了她,叹息道:“……是我僭越了……抱歉今天实在是被医院发生的事折腾得够呛……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了,再慢慢考虑,给我个回答吧……”说罢他转过了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才刚走了两三步,莫长川却忽然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她把脸埋在他的后背,前额抵着他的肩胛骨低声说道:“……喜……喜欢……” 她的声音小得很,而且脸埋在后背,听起来像是闷闷的样子。她思前想后,回想起他无数次在她发病时对她的照顾,还有那些用心专门为她制作的饭菜和点心——正如他母亲菜谱上所言,如果没有真心实意,那些由他的手做出来的食物是不可能让品尝的人感受到幸福与满足的。 第307章 钟潮生的真正想法(四) 钟潮生从她的动作已经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转身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你说什么?”莫长川仍旧低着头,刘海挡住了她的脸,她轻声说道:“……我……我也喜欢着你……” 虽然刚才思考的时间很短,但她的脑海里却闪过了团体治疗时设下的目标——“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她和钟潮生之所以会遇上今天的困局,不就是她不肯对他坦诚自己的感觉所导致的吗?要是她去美国之前告诉他关于消除移情的事,说不定他和沈玥婷就不会在一起,说不定她也不会抑郁情绪发作,就更不会有回国之后对他的疏离的奇怪行为。归根结底,这个难解的局面,她自己也有分参一脚,谁也别想五十步笑百步推卸责任。 钟潮生难以置信地把她紧紧抱住,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长发:“对不起,是我在感情上太后知后觉了,要是我能早些察觉,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莫长川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在钟潮生的怀里摇了摇头:“我也是,感情方面完全没概念,也处理不好和傅兰迪之间的事,才会把局面弄得一团糟。” “那……你们的婚约……” “如果他还需要我帮忙,我不能背信弃义……” “……”钟潮生很是无奈,但这时候如果撂挑子的确太不道义了。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急需确认之事:“那咱俩……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嗯?怎么样才叫在一起?”莫长川仰起了头,眨了眨她那双红肿的大眼睛。 钟潮生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在一起……就是……呃……以后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是你的男朋友,我们互相属于对方喜欢着对方?”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莫长川解释什么叫做“在一起”。 莫长川耸了耸肩,摊手道:“……呃……我不知道啊……” 钟潮生看她这副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很是无可奈何,立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我不管了,反正我知道我喜欢着你,你也喜欢着我,你以后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嗯?我还以为你有经验会知道呢!那行吧,你以后就是我的男朋友,傅兰迪就是我的未婚夫。这两者不冲突,完美~~~” 钟潮生差点被她这话气得吐出血来:“你敢?!不行不行,你只能喜欢我!我之前已经忌妒得快要质壁分离……啊不是,是人格分裂了!!!你要再继续跟他‘恩爱’下去我就真的要去找郭医生看病了!!!” “嗯……那得看你表现了,你跟婷婷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还是一样难受死了,那时候都难过得要吃特效药……” 钟潮生一听就紧张极了:“你吃特效药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个药你可是从来都不轻易吃的啊!顾医生不是说过那个药会有副作用么?你那心率过速的毛病会不会就是那个药引起的啊?” 莫长川拨开了钟潮生捏着她的脸查看的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美国备考的时候吃的。说起来还真的要找你算账了!那时候就是看到你和婷婷的朋友圈发了同一个地方的景色,她还发了你们俩相互依偎着看日出的剪影,我一看就知道你俩是恋爱了,气得我立刻抑郁情绪发作,把傅兰迪吓得够呛。他要是没找到那特效药,我也许会让他那新公寓变成凶宅卖不出去了。” “婷婷那个朋友圈?!”钟潮生万般无奈地扶额,“我还担心有其他我们俩都认识的人看到会说闲言碎语,特地选了一张没有人的图发上去……你竟然这么厉害一看就知道她照片里的是我了?!”然而说完这一句,钟潮生就马上后悔了——哪个笨蛋会在现任面前提跟前任的事儿,而且还说得那么仔细?!他都快要被自己给蠢哭了! 莫长川给了他一个死亡凝视,撇撇嘴答道:“你这背影我天天看着,别人能认不出来我还能认不出来吗?!哼,你看你,一说起那时候的事还挺怀念的样子,我都不想理你了!”说罢就要转身回房去。 钟潮生赶紧拉她的手,从身后抱住她:“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是太迟钝了,都是我的错……” 他正想要亲一下她的脸颊安慰安慰,然而莫长川的手机响了一下,应该是有微信。他们正打算无视这消息提示,然而才过了几秒,莫长川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郑伯的来电。 莫长川对钟潮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起了电话:“喂,郑伯?” “小姐,你快看一下我刚才转发给你的那个微信!!!老爷很是生气,现在在过来公寓找你的路上!”郑伯的语气里透露着“十万火急”的信息,既焦灼又担心。莫长川挂掉了电话,立刻点开他发过来的链接。 那是社交平台上某家媒体的认证号,标题很是亮眼——“富家女饥不择食当小三,正牌女友医院手刃仇人!”发布的内容是一段路人拍的视频,是这天他们在医院心理科候诊区内发生的事。从拍摄视角看,应该是在候诊的病人或者病人家属。末尾还附加了直通那家媒体官网的链接,绘声绘色地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描述得不堪入目耐人寻味。最重要的是,明显这篇报道是偏向了沈玥婷一方,抓住了大多数看客的胃口——订阅他们家报纸的是普通老百姓,一定会对权贵阶级带有仇富心态,这样的事情极具话题性,而且特别容易让媒体带节奏。 报道的最底下还附带了另一个链接,是当时傅兰迪和莫长川订婚时另一家媒体的经济版面的报道,为的是衬托出这视频的背后有着复杂的多角恋爱关系,涵盖了几种不同的社会阶层,这样才能博得大众的眼球,增加这媒体的订阅量。 莫长川看完这篇链接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钟潮生一把抢过了她的手机,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第308章 医院事件引发的风波(一) “这些媒体乱写的,你不要在意!”钟潮生虽然内心也有些发虚,然而这个时候他不能让莫长川察觉出来。 公寓的另一边传来密码锁的开锁之声,两人立刻从刚才亲昵的动作分开来。 “你快去洗把脸,不然你爸爸要看到你那兔子眼了。”钟潮生小声对莫长川叮嘱道。 莫长川点了点头,乖乖地去洗手间洗脸去了。钟潮生从走廊尽头走出了客厅,故作冷静对刚进门的莫皓宇说道:“莫先生您怎么来了……” 莫皓宇冷着脸,没回答他的话。身后的郑伯的神色也是小心翼翼的,对钟潮生说:“小钟,去备茶吧。老爷过来接小姐走。” “接小姐走?”钟潮生一脸不惑,不自觉地小声重复了一句。他给莫皓宇和郑伯泡好了正山小种,放到他们身前的茶几上。 莫长川用冷水把脸洗干净,眼皮上的红肿只是稍稍地退了一点点。她低着头,怯生生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坐在离莫皓宇比较远的位置上。 莫皓宇声色俱厉地说道:“怎么?知道自己闯了祸,连头都不敢抬了么?” 莫长川没有说话,这事情她没什么可以辩解的,只能乖乖挨训。 莫皓宇给郑伯点了点头,郑伯便走到钟潮生身旁说道:“小钟你跟我过来,去给小姐收拾一下行李。” 钟潮生十分担忧,但郑伯做事一向有分寸,只能任由郑伯把他拉走了。 莫长川的房门被关上之后,莫皓宇盯着莫长川,慢条斯理地问:“你就没什么想要向我解释的吗?” 莫长川半垂着眼,毫无表情地答道:“没什么好解释的。” “行,你不屑于向我解释,可你总得给dn一个交代吧?” “我还没来得及联系他。” “是没来得及还是没想好怎么交代?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应该掺和我们的事。” “如果您来这儿,是为了让我后悔当初没听您的话,那实在很抱歉,我并没有,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他帮助过我,不管过了多久我会记得,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莫长川倔强地说,“这件事事出突然,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反应,要不是有人帮忙,也许我这个时候就躺在医院里了,您是还打算对差点送命的我追究责任,让我躺着向傅兰迪道歉解释吗?” “不,”莫皓宇觉得此时坐在对面的女儿像一只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我来是为了带你离开这公寓,也帮你解决这件事情的。这是他让我作为你的爸爸而必须为你做的。” 莫长川微微一怔:“什么?他让你……?!” 莫皓宇喝了一口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正山小种,回味着停留在鼻腔和口腔里的蜜香,浅笑道:“他觉得我有可能会过来斥责你,于是第一时间联系了我,让我过来把你接走,免得你被记者骚扰。” “怎么……”莫长川很是错愕,她以为傅兰迪回去美国之后就再也不想理她了。 莫皓宇放下了杯子,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说道:“dn是个懂进退的孩子,他的性格很好,而且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怎么去争取,要是你们俩真的在一起我倒是乐观其成。” “……”莫长川不知道爸爸说这话意欲何为,只能默不作声地坐着。 莫皓宇觉得这尬聊的局面很是浪费时间,于是凑上前,指了指莫长川的房间问:“……你……是真的像人家所说的那样插足那小子和他女朋友之间的事了?” 莫长川一听身上的刺又竖起来了,横眉怒目地答道:“您这是相信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也不相信您女儿的人品么?!!!” 莫皓宇看她急了,忙摆手笑道:“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而已,你先别激动啊。”他顿了顿,“这样,咱们先说说接下来的安排。这公寓暂时是不能住了,网络隐私漏洞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国内我名下的房产对于你来说都不是理想的地方,有心人去房管局一查就能查得到。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dn名下的房产暂住,要么去我在澳洲购入的那个葡萄庄园住。” 怎么又是国外……莫长川一想到就觉得头大,她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老是要被当做物件一样丢来丢去呢?“dn名下的房产在哪里?他不是在国内没有不动产,所以每次来中国都只住商务酒店的吗?”莫长川纳闷了。 “上次回来探望你的时候他选了个地方,说是想给你将来静养用的。在城郊和邻市的交界处,是个新开发区,周边配套暂时还不算很完善,但住人是绝对没问题。” 听到那房子是打算买来给自己将来静养用的时候,莫长川的鼻子莫名地有点酸。莫皓宇给的这两个选项,都不是理想的地点——傅兰迪的房子,本应是属于他的,但却是为她才买,这样她住在里面也不会心安;而另一个选项就更是荒谬了,有事没事往国外跑,又要背井离乡,她是不想再承受那样的滋味了。她觉得这种事情眼下传得沸沸沸扬扬的,实际上都不过是闲来无事的看客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别人的事评头品足而已,只要当事人不回应不反驳,过几天就会消停了,不至于要躲得这么远。 “我……可以搬去之前傅兰迪住的那家商务酒店吗?”莫长川提出了第三个选项。 “嗯……也可以,但那样的话你就基本无法出入了,不然一旦被记者拍到,后果会更严重。”莫皓宇觉得这个选项也算可行,住酒店的话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吃饭必须点餐,以及莫长川不能让人知道她住在那儿。 莫长川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那……小钟他……” “解雇。”莫皓宇坐在沙发里,双臂抱于胸前。“他自己的私事给雇主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不解雇留着干嘛?!你知道这件事让公司的股价跌了多少吗?我都还没来得及计算实质性的损失,不然我肯定得让他赔偿。” 第309章 医院事件引发的风波(二) “不可以!!!”莫长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莫皓宇一手撑着脸,饶有兴味地看着突然之间暴跳如雷的莫长川。 “他是我聘用的,到底是解雇还是留用,都应该我说了算!!!”莫长川却没领会到莫皓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生怕他又打算私下里给她做决定。 莫皓宇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噢?可给他付工资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决定?” “我说不行就不行,不信你问郑伯,他聘用小钟的时候说得很清楚,我才是他要效忠的雇主!”莫长川气得脸都红了,“爸爸!我的生活你能不要插手吗?我知道那件事为你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可那并不是他故意造成的,能别跟他计较吗?” “你的意思是……你要替他作出赔偿么?”莫皓宇的表情有点阴晴不定,莫长川无法从他的话中猜出他的心思。 莫长川瞬间语塞——离开了爸爸,她自己都活不成,怎么能替钟潮生偿还。莫皓宇的话一针见血,让莫长川彻底失去了话语权。 莫皓宇看出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然而想到傅兰迪经常提醒他关于和莫长川相处的方法,语调稍稍缓和了下来:“长川,爸爸不是想要替你做决定,也不是想要插手你的生活。但你应当体谅一下,我也有自己的难处。如果公司还是我们莫家的资产,我倒是愿意一心护短。毕竟你是我的女儿,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可如今这公司早已是傅家的了,我充其量是个小股东,这样的事情不能我说了算,我还需要向薛阿姨以及其他股东交代。” 莫长川点了点头,她的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对于她来说,钟潮生在她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实在太大了,她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更何况,他们俩好不容易才刚让对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还没好好相处就要他离开…… “爸爸,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莫长川双眼通红,单膝半跪在莫皓宇的跟前,拉了拉他的手——对于她来说这道题超纲了,她尚且年轻,又在医院呆了这么久,根本没有社会经验,无法想出两全其美的应对方法。 这时候郑伯已经收拾好了莫长川的行李,由钟潮生拖着她的行李箱从她的房间走了出来。 钟潮生一看到莫长川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他立刻把行李箱放到一旁,走过去把莫长川扶了起来。 “莫先生,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要罚要打都该由我来承受。小姐只是受害者,请您不要错怪了她。”虽然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要让莫长川如此卑躬屈膝地受罚挨训,钟潮生是不可能看得下去的。 莫皓宇紧抿着嘴,神色凝重地思忖着。他虽然已经接近知天命之年,但外观上却像是刚过四十而已。而且多年在商场上驰骋,让他的气质越发地沉稳成熟,即便是不说话,也有一种让人对他肃然起敬的气场。钟潮生哪怕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在他面前也仅仅是个稚嫩的黄毛小子而已。 “年轻人,这件事可不是你挨一顿打受一顿罚就可以解决的。”莫皓宇声色俱厉地说道。“若不是长川处处护着你,我早就让郑伯直接给你和你前女友发律师函了。” 钟潮生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他知道事到如今,他和沈玥婷之前的关系是绝对瞒不住郑伯和莫皓宇的了。而且事情的确因他而起,哪怕是要打要骂要赔偿,他也不会辩解只言片语。 莫皓宇看他还算老实,看看自己那不争气的女儿,只能长叹一声:“公司的损失,等财务部门计算出来之后我再跟你慢慢算。长川还需要人好好照顾,郑管家也不能过于操劳,我姑且让你跟着长川一并过去酒店。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保护好她。最近有可能会有记者四处打听你们的行踪,你们最好留在酒店的房间不要出门。酒店方面我会跟他们高层打招呼要对你们的信息保密。回去我要和dn商量一下应对策略,你们俩记住一定不能在网上回应或者发表任何言论,不然这事儿就会没完没了了。” “是。谢谢莫先生。”钟潮生老老实实地应道。 莫皓宇转而对莫长川提醒道:“还有你,不管dn将来发布了什么声明或者消息,你都不能在社交媒体上提出任何的反对或质疑。他在美国本就步步为营,这一次也是他和他母亲的一次交锋。你当初答应了要帮他,就该和他站在同一立场之上,不可恣意妄为耍大小姐脾气。” “嗯,我知道了。”听到莫皓宇答应和傅兰迪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件事,莫长川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 郑伯轻轻用手肘戳了戳钟潮生:“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抓紧时间在记者找到这里之前跟小姐一起去酒店。” 把莫长川和钟潮生安顿好之后,莫皓宇上了车,给酒店的总经理打了通电话,交代好该保密的事情,又给远在美国的傅兰迪留了语音留言,告知他这边所作的安排。 其实在到达公寓之前,莫皓宇就已经咨询了律师的意见,找了公关部门向社交平台以不实信息为由举报了所有该平台发布的相关链接,又作了报警处理协同网警把最初发布的那家媒体的负责人揪了出来,让法务部门出了律师函起诉。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但网络上不乏一些为了吸粉博眼球的认证账号,也有些专门靠吃这一门饭发财致富的水军,难得逮住了这么个话题,当然会提前截图存视频以备不时之需,因此这类事情只使用压制的手段是解决不了的。如果发布这报道的媒体背后有人指使,链接删除之后一定还会有一拨公知认证号营销号之类的专门负责带节奏的账号发表各式各样的评论,还会不时给看客们投掷各类劲爆的八卦以持续话题热度。这就得依赖提前做好的危机公关应对准备,把它们一网打尽。 第310章 医院事件引发的风波(三) 果然,才没过几个小时,社交平台上就开始出现了各种截图,有认证号发现原文已经被删除,于是有人跳出来提出各类阴谋论,当中不乏说莫皓宇的公司仗势欺人,以贫富论挑起公众对莫长川的敌意。不明真相的键盘侠们在这个时候就妥妥地被带了节奏,成为口诛笔伐特权阶层的利器。 这似曾相识的手法莫皓宇早已领教过。当天晚饭时间前,第一个发布报道的媒体的律师联系上了他公司的法务部门,想要协商解决这件事。 法务部门早已得到过莫皓宇的指令,该在什么地方让步,什么地方不能让步,都已经早早地拟好了条款。然而对方认为他们作为新闻媒体有向公众揭露事实真相的义务,背后也有他们自己的律师团队,并不惧怕被告到法院。于是第一轮的协商宣告失败,莫皓宇的公关部门直接向社交平台提交了申请,要求对这家报道失实的媒体封号,并且对公安部门要求调查对方的视频来源,找到提供原视频的拍摄者。 这家媒体的账号被封之后,又有水军出来叫嚣,说莫皓宇的公司暗箱操作,与社交平台的管理层互相勾结,企图掩盖事实堵住悠悠之口。同一天内,叫得最响转发量最多的那个认证号也被社交平台封了号,社交平台的管理员发布了一则声明,交代因有人举报其言论失实,强行扭曲真相而暂作封号处理。此事已有公安部门参与调查,在事实被调查清楚之前,不予解封冻结的账号。 又过了一天,傅兰迪在该社交平台开通了账号,第一天关注人数已超过十万。他在这社交平台发布了一份个人声明,解释这件事是作为私人助理兼保镖的钟潮生尽职保护他的未婚妻莫长川的行为,两人之间并不存在不合理的关系,整件事是沈玥婷自己的误会引起的。同时在声明的最后贴了一个网页链接,是上载的完整版视频,事情经过一目了然,更是证明了最初发布这个视频的媒体曾经对原始视频进行过剪接,为了引导舆论故意把有利于莫长川的内容剪掉。最后还@了莫皓宇报警所属地的网警和公安的号,让公众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走了合法的程序,并不是大家所猜测的使用特权和金钱私了。 没多久,莫皓宇便收到了那家媒体主编的来电,对方这次明显服了软,表示不想和他们公司打官司,希望协商解决。莫皓宇作为生意人,虽然这家媒体给莫长川造成的影响很大,但也知道不能赶尽杀绝。即便对方理亏,但如果要整家媒体发声明承认他们故意剪接视频欺瞒公众,这家媒体以后可以就直接从这社会上消失了,整家媒体的员工都会受到牵连。他给对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供出来,让提交这篇报道的记者来承担应有的责任。当然,这位主编也并不是完全不需要负责的,他们的报道导致莫皓宇公司的股份被大量抛售,这经济损失可不能不计较。 当天下午,该媒体的社交平台认证号被解封,由他们的主编亲自发布了一份道歉声明,把锅甩给了那篇报道的作者,表示是对方为博关注私自剪接了视频,误导了公众,媒体已经解雇了该记者,向莫皓宇的公司道歉,并赔偿相应的经济损失。 同一天里,之前被傅兰迪发布声明时提到的网警和公安号也发布了信息,交代了调查整件事的过程与结果,还有对故意造谣以侵害莫长川个人名誉权的几个认证号实行永久封号处理。 整件事在公众的讨论之中不过寥寥数日,还没到一个星期,原来被带节奏的键盘侠们又纷纷敲响了手中的键盘,表示对这家媒体的失责行为感到不齿。舆论逐渐平息了下来,莫长川总算是沉冤得雪。 而留在酒店里密切关注着事件动态的莫长川和钟潮生,刚开始的几天看到舆论的声音一面倒,难免心中会有愤怒与不平。但莫皓宇之前已经与他们交代过不能评论也不能发表任何东西,因此他们也只能忍着,相信这场风波终会平息过去。 期间众多键盘侠对莫长川又是人肉又是扒黑历史,所幸她小学毕业之后不是在美国就是在医院,也没有保持联系的小学同学,因而除了找到cbd那曾经住过的公寓,根本就没有人能找到多少她的资料。那些等着爆料的其它媒体记者,在公寓附近蹲了好几天连人影都没见着,也就没了耐心纷纷散去。医院那边对病人的资料又保密义务,加上莫皓宇早已经通知了他们,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参与其中的。后来傅兰迪发表的那份个人声明把整个形势都扭转了过来,莫长川那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舒坦些。 “抱歉,这件事让你受牵连了……”钟潮生坐在沙发上,搂着靠在他肩膀上的莫长川道歉道。 莫长川摇了摇头:“没事,爸爸和傅兰迪都在想办法应对,我相信他们能处理好的。” 这段时间以来,莫长川受这事件的影响,食欲不太好,晚上也睡不踏实,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越发地苍白。住在酒店里,钟潮生也无法为她制作饭菜,只能每天这样陪着她安抚着她极为不安的内心。莫长川每天被困在酒店的房间里,偶尔眺望楼下繁华的街景,哪怕是送餐的按门铃,她也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局促不安。 这一周的复诊她无法亲自去医院,只能用手机视频通话让顾诗涵看诊。莫长川的事件在网上发酵的时候,郭梓洋就已经告诉了顾诗涵,当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事儿肯定会影响到莫长川的情绪,但事件需要时间去解决,她只能叮嘱钟潮生好好地陪伴莫长川,让她尽量把自己的感受向身边的人倾诉出来,这样不好的情绪才能够得到适当的纾解。 第311章 医院事件引发的风波(四) 一个多月后,医院事件才彻底地褪去,莫长川和钟潮生终于从酒店搬回了cbd的公寓。 莫皓宇坐在客厅悠闲地喝着郑伯为他泡的正山小种,等莫长川收拾完了才打算跟他们交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莫长川和钟潮生放好行李就回客厅了,毕竟莫皓宇是长辈,不能让他等着。 “弄好了?”莫皓宇喝了一口茶,眼睛都没抬一下。 “嗯……”莫长川坐了下来,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训话。 莫皓宇放下了手上的杯子,对莫长川说道:“这一次你们挺走运的,那家媒体不难应付,被我们找到他们剪接过视频的证据,还没开始他们就已经先打了退堂鼓。”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呢,作为协商的条件,他们供出了让他们大肆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脑,还是我公司里的人呐。” “啊?”莫长川猛地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莫皓宇。 “就是那个……dn他母亲在中国分公司的助理,叫janice的。”他搓了搓手掌,“不用想都知道,她的主人到底是谁。上一次是你的前女友,”他看向了钟潮生,然后又转去看莫长川,“这一次是你。下一个会是谁呢……” “爸爸,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莫长川正色道,“您是不是之前对薛阿姨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弄得她这么痛恨我一直在找我麻烦?” “……”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神总结,没想到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莫皓宇扶额道:“长川,在郑管家和小钟面前,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啊……我这辈子的女人就只有你的妈妈,你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担心她晚上来揍你么?!” 莫长川撇了撇嘴:“我才不担心呢,我倒是希望她来见一见我……” “咳咳咳,”莫皓宇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你怎么还没有联系dn?” 说到这儿莫长川就郁闷了——不是她不想联系傅兰迪,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不确定傅兰迪是不是还在介怀之前的事情。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嘟囔着说。 “这件事情上,他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他在那边既要应付学业,又要与他的母亲暗自较量,还要担心你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莫皓宇眼角扫了一下莫长川旁边浑身不自在的钟潮生,毫不顾忌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莫长川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有点不耐烦:“爸爸,我们的事情你能够不能别管了?” “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对这小子……?!” 他这么一问,郑伯和钟潮生的神经都突然绷紧了,都希望莫长川能及时闭嘴不要再惹莫皓宇生气。然而莫长川与莫皓宇这么多年以来的相处方式都不是盖的,他们还没来得及阻止,莫长川就已经承认了:“对!我就是喜欢上他了,不可以吗?!” 钟潮生一手拍到自己的脑门上,感觉这下他要完了…… “……你……?!!!”莫皓宇虽然知道女儿依赖钟潮生,但他以为那只是因为她需要有人陪伴照顾而已,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他不敢随意苛责莫长川,只能把枪头转向了钟潮生:“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以为之前那只是你和你前女友之间的恩怨,看在你还算把长川照顾得挺好才不跟你计较,你这不是活生生把谣言变成事实了吗?!你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莫长川正要开口反驳,钟潮生却按住了她,一脸严肃地对莫皓宇说道:“莫先生,之前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看清楚我的心,所以才会造成了这般难堪的局面。可我后来明白了,其实我心里一直装着的都只是小姐……我知道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鬼,我没有家人没有财富没有身份地位,但我对小姐的感情是我唯一的财富。我能给她的只是陪伴与爱护而已。” 莫皓宇冷哼一声:“哼,说得倒是挺动听。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只有高中毕业学历,之前一直都是打的散工,怎样养得起她?你的工资,连她一个月的医药费都付不起,你还能给她什么?!!!” “爸爸!”莫长川听到他这么说,猛地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您怎么可以这么说话?!难道在您的眼里,金钱胜于一切吗?!” “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莫皓宇怒气冲冲地说道,“长川,你想想你的妈妈,她生病的时候爸爸的公司遇上了那样的危机,如果不处理好,妈妈连手术和住院的费用都付不起,那会是怎么样?” “能会是怎样?!!!爸爸您那时候公司是度过危机了,妈妈是手术和住院费都没问题了,可她最后怎么样了?!她还不是巴巴地盼着你回去看她一眼都不行,您回去了吗?!没有!!!您为了公司为了赚钱,您一天都没照顾过她!!!您甚至连她临终的最后一眼都没回来!!!妈妈的丧事都是郑伯帮忙操办的,那时候的您在哪儿?!不是说有钱就能行吗?有钱能让妈妈回来吗?!!!”一提到董忆茹,莫长川的怒火就遏制不住了。那是她内心深处的逆鳞,是她这一生中最痛彻心扉的过往。 莫皓宇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女儿这么多年以来都怨恨着他,觉得他丢下了整个家庭去挽救公司,可谁愿意作出这样的抉择?!他要是不管公司了,不但董忆茹会失去手术的机会,他和莫长川也会过上负债累累的日子,说不定还得四处躲债。这么多年以来,虽然公司是被挽救回来了,可他也失去了最爱的妻子,女儿也因此而一直患病疏离他,他的内心也从未停止过对自己的苛责!他以为那时候女儿太小不能理解,等她长大一些就会好了,没想到这么久了,她其实还在怨着他恨着他!!! 第312章 莫皓宇与莫长川的心结(一) 郑伯向钟潮生打了个眼色,分别走到莫皓宇和莫长川当中把他们二人分开,安抚他们的情绪。 莫家父女之间的对话,每逢提及董忆茹的,都必然会是争吵收场,这是他们心头的痛与恨,是即便岁月流逝都无法治愈的伤。 莫皓宇绷着脸坐在车子后座,揉了揉已经皱得出现了“川”字的眉心,心情还是难以平复。 “郑管……郑叔【注】,您说我当年……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啊?为什么长川那么恨我……那么多年了,她心里还是对我满怀怨怼……”莫皓宇痛苦地问道。 郑伯与正在开车的老刘沉默着交换了一个眼神,叹息着说:“皓宇啊……这谁对谁错并不重要,毕竟家是讲情而不是讲理的地方。” 莫皓宇微微一怔,苦笑着重复一句:“是啊,家是讲情而不是讲理的地方……果然还是郑叔您看得通透。” “忆茹和长川都是我看着她们长大的,长川的思想像忆茹,可性子却特别像你。”郑伯看着车窗外快速闪过的景物,喃喃地说,“忆茹从小就不是拔尖的孩子,但胜在性格平和,外柔内刚,容易知足;你打小就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但优秀的人通常都会有点自我,倔强起来那是几头牛都拉不住。刚开始的时候,忆茹提起你们的事情,她的父母都十分反对,因为忆茹口中的你太优秀,你们的性格可谓是天渊之别,他们总担心你们在一起会不会有许多思想上或是生活上的碰撞。所幸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其实是过虑了,你和忆茹一直都相处得很好,所以长川才会成长为一个善良的孩子。” 提起董忆茹,剔除了那段艰难的时候,莫皓宇的记忆里的她总是像冬日里的阳光,既包容又温暖。 “可这孩子……虽然人生多一点经历是好事,但她承受的已经比同龄人多。而且经历的年龄太早了,以致于她的成长过程很是坎坷。她虽然对物欲没什么要求,但对精神层面却有着自己的一套衡量规则。她从美国回来之后,对人的防御心是前所未有的高。除了我尚且能勉强沟通几句,她连心理医生都不信任。后来小钟被雇用,她却不知为什么对他很是信赖。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无论小钟做错了什么,她都还是相信他依赖他;而小钟呢,哪怕之前是有女朋友的人,但只要是长川的事情他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也是我当时辞退他那前女友的时候没把他一并‘打包处理’的原因。其实只要你回想一下当年忆茹被她的父母反对,她却坚持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就能明白长川如今的想法了吧。” 莫皓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当中。的确,当年他和董忆茹恋爱也并不被看好——他们是早恋,学校里早就被其他学生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师们倒是不担心莫皓宇,他一向都是比较稳定,而且毕竟男生在情感方面偏向理性,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影响;倒是董忆茹,她的考试发挥水平不定,时好时坏,因此是老师和家长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高中时众人眼中的优等生,竟然和吊车尾班级里成绩平平的班花早恋了,这让莫皓宇就读的高二级炸开了锅,顿时让烦闷的校园生活躁动起来。这个八卦的两名主角都是这中学高中部有颇高人气的,男的是高二(1)班稳坐年级第一的优等生莫皓宇,长在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外貌帅气体格健壮,除了成绩优异,还是经常为学校赢得各项校际比赛的中流砥柱;女的是高二(6)班美丽可人的班花董忆茹,出身于书香世家,虽然总体成绩一般,但在文科里面却是佼佼者,而且精通古筝,温柔秀美麟凤芝兰。他们俩各自在其它年级里都有倾慕者,得知这个消息的人更是反应各异——要么就是拍掌称快觉得二人男才女貌极为相配,要么就是酸眉醋眼感觉他们互相配不上对方的。那时候不少人都认为这一对无法走得长远,因为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性格特长都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通常这样的人三观都难以一致,感兴趣的事物也完全不同,难以相互包容相互理解。 后来他们在中学时的好友收到结婚的请柬时,没几个不感到震撼的。他们相爱了七年之后,终于克服了家庭的反对,也互相在性格上磨合得极为合拍。莫皓宇还记得他的那些理科班的好哥儿们问他到底怎么跟董忆茹相处的时候,他自己还曾经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却又不得不赞同的回答——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相处才会比较有趣。我擅长的是她的弱项,于是当她遇到问题而我又能很快地用我的优势解决的时候,她会对我更加崇拜;而她所专注的方面,是精神层面的更高追求,也是我望尘莫及的。因而我们会互相欣赏对方的长处,也庆幸自己的短板能由对方来补全。这好比我们出生时就是毫不相同的两端弧,在遇到对方的时候,却逐渐地成为与对方互补的那部分,从而结合成一个完美的圆。” 他和董忆茹相守的岁月虽然不算很长,无法像众多的人一样白头偕老,然而他到如今依旧能记起与她相处的时候,她对他的包容与欣赏,让他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坐在车子后座上紧闭着双眼的莫皓宇,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地松开。虽然当年的他并不是像钟潮生那样一无所有,但那时候他也曾因为家庭背景的悬殊而自卑,也曾想过要放弃与董忆茹之间的感情。然而若是他受到家长反对的时候轻言放弃了,也就不可能享受到那些幸福和美的日子。这也是他为什么自董忆茹离世之后,从来没有过续弦的想法——如果曾经尝过生活里极致的甜美,那么所有其它的选择都会变成了将就。 第313章 莫皓宇与莫长川的心结(二) 钟潮生给莫长川递上了一杯热牛奶,把她搂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莫皓宇离开公寓之后,莫长川的情绪就不太稳定。他知道只要一旦涉及到莫长川的妈妈,她和莫皓宇之间就会像热油碰到水一样,瞬间就会“炸锅”。 莫长川喝完了热牛奶后,总算平复了下来。然而这种时候,基于她所患的抑郁症的特征,通常都会开始胡思乱想,继而自责自罪。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钟潮生却是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上看出了端倪。 “小姐,要不……咱们聊聊?”钟潮生清了清嗓子说道。 “聊什么?”莫长川靠在他的肩膀上,恹恹地问道。 钟潮生知道,如果开门见山地跟她说要聊聊他们父女俩之间的爱恨情仇,莫长川说不定立刻就把他轰走。于是他打算婉转地从他和钟采薇的生活开始,慢慢把话题转移到他们父女之间的心结之上:“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小时候的事情?” 莫长川没有抬眼,只是点了点头。 钟潮生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用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柔声说道:“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厂工人,我们家住在厂里安排的宿舍里,他们每天就过着安守本分的工薪阶层生活。父亲对我们比较严厉,但母亲很是疼爱我们。大多家庭里都是重男轻女,我家却很奇怪,父亲和母亲都偏爱妹妹,并且从小就教育我,说我是男孩子必须保护好她,不能跟她计较。不过也的确是那样,妹妹小时候很可爱,也很粘我,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崇拜,也老是跟在我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说完这一句,他还特地学了一下钟采薇当时的那种像是动画里带着星星眼的崇拜模样,莫长川看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以我父母那种勤勤恳恳的老实样儿,我们家的生活水平只能算是中下。如果只养一个孩子的话可能会轻松一些,但养两个孩子就会比较拮据。然而我们都还算过得知足,毕竟学校里的大部分孩子和我们差不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上到高中的时候,可能正处于叛逆期,有一段时间会犯点中二病【注】,父亲会偶尔骂我,所幸有妹妹在,我要给她做好榜样,所以这种中二的状态也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莫长川听到这里好像有点感兴趣:“中二病?你?”她觉得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人犯起中二病来是什么模样。 钟潮生用左手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问法什么意思?好像有点不屑哦。” 莫长川没忍住笑:“没有,我只是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样子而已。” “就是觉得父母很不理解自己,或者有时候觉得他们整天啰啰嗦嗦很烦人,会在他们絮絮叨叨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拿耳机堵住自己的耳朵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莫长川用手捂了捂嘴巴,装作干咳一声:“嗯嗯……你继续……” “或许应该说,其实我的中二病没能维持多久,是因为家里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场火灾?”莫长川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嗯,”钟潮生点了点头,“虽然高中剩下的时间里有母亲发小的照顾,但其实她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挺吃力的,毕竟她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加上我们,她要照顾三个孩子,时间一长肯定就会把她和她的家庭都给拖垮了。所以我高中一毕业,就立刻找了兼职,带着妹妹搬离了她家,在城南那边的老城区租了个出租屋,过上了相依为命的生活。后来高考成绩出来,我报考了本地的一个还过得去的二本,办了走读和学费分期付款,暑假里一天做好几份兼职,才勉强解决了妹妹和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但后来妹妹患了病,这捉襟见肘的生活弊端立刻就暴露了出来。有一次她焦虑情绪来了,我因为着急去上工,没控制好语气,说了几句重话,结果害得她抑郁情绪发作,在家里割脉自杀,那时起我就只能求郭医生帮忙,让她住在医院里,我去大学办理了休学,没日没夜地打工赚钱,为的就是能支付得起妹妹昂贵的住院费和医药费……” 莫长川明白这一段过往对于钟潮生来说是最为锥心的痛,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伸手抱了抱他以表安抚。 钟潮生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顺着这个话题转回了莫长川身上:“我知道,你觉得你的爸爸刚才对我的批判不合理,但实际上,他说的话却无可厚非。其实我和我妹妹之前的境况就是那样,我们都知道‘钱不是万能’,但是为了生活,我必须放下了学业四处打工;然而休了学,我就只有高中学历,如果要找一份稳定一点收入可观的长工,连最基本的门槛都跨不过,因此也就只能找散工或是体力活;我一天做几份兼职,也就没时间去弥补休学落后的进度,就更难有返校的机会……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离开了钱,妹妹的病治不好,我也无法生活下去,更遑论追求学历;没有好的学历,我无法选择工种,也只能从事赚钱不多的散工。我不是想要强行游说你去接受你爸爸的‘没钱就万万不能’的理论,但只要你试着从我所经历过的生活去想象一下,就会发现这确实是验证了他的话。当然,我的目的不是想要放弃你,我只是想让你能明白,作为你的爸爸,他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好,也希望把最好的都给你,他的想法是无可非议的。如果要他看着你过我和妹妹那样的苦日子,你叫他如何能够接受呢?” 说到这里,莫长川才明白钟潮生说要和她聊聊的真正目的。钟潮生说的都是他的真实经历,因此他的话比莫皓宇更有说服力,也更让她震撼。然而,即便她明白莫皓宇并非是故意这么戳钟潮生的痛处,却还是不想让步妥协,不想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这份对钟潮生的感情。 第314章 莫皓宇与莫长川的心结(三) 这天晚上,父女二人都失眠了。 莫皓宇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与董忆茹和莫长川旧日的合照,还有自莫长川出生以来就已经录下来的视频,心中更觉百味杂陈。 董忆茹那张美丽的面孔定格在了三十六岁的那一年,然而她的样子看起来竟如同二十多的女性,无论是外观还是气质,都感受不到岁月留下的印记。都说“相由心生”,女子婚后的容颜也常与婚姻的质量有关,董忆茹更是印证了这一个说法。后来女儿出生了,她的脸上就多了一分为人母的成熟韵味,但心态依旧年轻,也还是那个知足常乐的女子。他们虽然只相爱了二十年,但那却是莫皓宇这一生之中最幸福最难忘的。她虽然看上去并不是特别聪明,却是这个家最重要的精神支柱。自她从这个世上消失之后,这个家也变得黯然失色,纵使一切看上去都像是运作正常,但只有莫皓宇知道,每当夜里独自坐在家中的时候,会有多么想念那些她默默守候在身边的日子。因此后来莫皓宇寄情于工作,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公司,或是出席各种应酬,尽可能地减少独自在家的时间,免得睹物思人。 同一片夜空的另一边,莫长川靠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沉默地眺望着灯光璀璨车水马龙的大街,不由得想起了住在大宅里的那段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妈妈身后的时光。 莫家曾经也有过经济条件只能算得上是中上的时候。那时莫皓宇还只是全球五百强企业里的上班族,并不是如今那位在商场上颇有名望的莫先生。对于莫长川来说,她倒是希望过的是那样的生活,毕竟那时候的爸爸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家人,妈妈也不至于要独自去面对病魔。可上天是公平的,它给了你财富,也会从你的身上带走对你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所以它从莫皓宇身边带走了董忆茹,从莫长川身边带走了妈妈。 莫长川实在是毫无睡意,只能出去客厅,打算热一杯牛奶喝。 钟潮生听到隔壁房间的开门声,就知道她肯定是睡不着了。他也出了客厅,从莫长川的手里接过牛奶和杯子,示意她坐着等。 这时候正值阳春三月,南方的天气阴冷潮湿,让人感觉不太舒服。莫长川由于受进食障碍的影响,身体相比同龄人弱,用中医的说法就是气虚体质,脾胃虚弱。 钟潮生从冰箱里取出一块生姜,用破壁机榨出大概一汤匙的新鲜姜汁,倒入汤碗底部。然后把莫长川拿出来的全脂牛奶倒入锅里,放入白糖加热。牛奶沸腾之后大概一分钟时间熄火,迅速倒入汤碗之中,静置一分钟即可。 “过来这边吃吧。”钟潮生端着汤碗,放到了客厅另一边的餐桌上。 莫长川看着钟潮生那一副轻车驾熟的样子,才过了那么短的时间,他手里的牛奶便由液体变成了固体,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你这是什么魔术?怎么这么有趣?!”莫长川瞠目结舌地用小勺子戳了戳汤碗里像极了布丁的东西,脸上写着满满的不可思议。 钟潮生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这叫姜汁撞奶,是广东那边的甜品,以前在甜品店打工的时候学的。” 想起钟潮生说过以前一天打好几份工的事情,莫长川的鼻子竟觉得有点酸:“小钟,以前的日子……很苦吧?” 忽然被问起这样的问题,钟潮生愣了好一会儿。后来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身体上的苦不算什么,不过,只要看到妹妹能过得舒心一些,就会忘记什么是苦了。” “你真的……十分疼爱你的妹妹呢。”莫长川喃喃自语。 “虽然家没了,但她那时候还在嘛……你见过仓鼠的跑轮不?” 莫长川点了点头,她曾经在一些网络上的视频见过,还曾经纳闷为什么仓鼠的主人要给它们设这样的东西。 “据说仓鼠是一种很需要运动的生物,如果不给它设跑轮,它旺盛的精力就无处安放,会啃笼子也会焦躁,所以就需要跑轮,让它适当地消耗它的体能。我觉得其实我有点像仓鼠,妹妹在的时候,我就习惯了一天到晚忙个没完,就像一直在跑轮里奔跑的仓鼠,高昂的住院费用迫使我不得不四处打工。但她刚一离开,我的脚步停了下来,过多的精力就会让我觉得无所事事,越是无所事事就越是不安颓废,在接到你的聘用之前的那段日子对我而言十分难熬,因为我的脑袋总是不能跟身体一样停下来,这种身心不能合一的感觉会让我十分崩溃。就像人们经常开玩笑说的那几句话,我会经常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当这些问题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会感觉人生仿佛失去了意义,竟真的有一种想要追随家人一并离去的想法……” 莫长川一手撑着脸,吃惊道:“你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钟潮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什么不会?我也是个人啊!” “可我总觉得……你好像总是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该怎么去完成……” “嗯……如果是工作的事情,其实我还算是挺清楚自己的任务和怎么去完成的。但如果是在精神的层面……我想我可能也算得上是个‘残疾’吧……” “什么意思?” 钟潮生伸出手,给莫长川把刘海拨到耳朵后面:“因为我有时候会看不清自己的心……就像对你的感觉,我的反应比较迟钝,一直都没察觉出来。等意识到的时候,却又优柔寡断当断不断,还说了许多让你伤心的话……” 莫长川轻轻地抓住他停在她脸颊旁的手,贴着脸蹭了蹭说道:“都过去了……咱俩不还是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了嘛。只是……爸爸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会慢慢想办法让他接受的。” 第315章 莫皓宇和莫长川的心结(四) “没事,快吃吧,这个要趁热吃,现在吃刚好不烫嘴。”钟潮生舀了一勺香滑的姜汁撞奶,递到了莫长川的嘴边。 莫长川第一次尝到这么独特的味道——平日里喝的牛奶都有些腻,这个姜汁撞奶带着浓烈的生姜香味,在这种带着点倒春寒的天气里吃下去,就像是一股暖流从咽喉流过食道,再到达胃部,温暖的感觉会缓缓地从内到外散发开来。姜汁带着些许辣味,放的份量刚刚好,多一分则发涩,少一分则甜腻。 “没想到姜汁和牛奶竟然能做出这么合拍的组合!”莫长川觉得,这姜汁撞奶吃起来比看钟潮生制作的时候更加让人惊喜。 钟潮生喂完她吃最后一口,拿了面巾纸给她擦了擦:“据说广东那边做这个必须使用脂肪、蛋白质和乳糖含量更高的水牛奶,这样吃起来会更加香甜。但咱们这里食材有限,你就先凑合着先吃这个低配版,等哪天你想吃了,我带你去我打工的甜品店吃地道一些的。” 或许是吃完甜食多巴胺分泌得多了,又或许是和钟潮生聊开了心里的郁闷得以纾解,莫长川觉得本来低落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一个月后清明节前,莫皓宇和莫长川一起去了墓园拜祭董忆茹——这是董忆茹离世七年多后,他们父女俩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她的墓碑前。无论他们在那天争吵得有多么激烈,站在连接着他们的心的人跟前,所有的不快都终会烟消云散。 离开的时候,莫长川不舍地看着董忆茹那张满眼都是温柔笑意的黑白照,忍不住淌下泪来。莫皓宇右手搂着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走在通往停车场的路上,莫长川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嗫嚅道:“爸爸……对不起……那天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气你的……” 莫皓宇微微一怔,眼眶有点发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爸爸也说得过分了点……我回去想过了,小钟对你还算不错,照顾得也比较细心。你的事情你开心就好,只是dn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爸爸不反对,莫长川的心才算是落了地。然而提及傅兰迪,却又是一个难解的题。 “他那边……现在怎么样了?”莫长川这才想起来,她拖拖拉拉了好几个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主动联系傅兰迪。 “学分都修完了,毕业应该没什么问题。”莫皓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儿的神情,“你还是不打算联系他吗?” 莫长川摇了摇头:“只要他还需要这婚约作为掩护,我就会配合到底。可是……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虽然他真的很不错,可我……对他我只能说抱歉。更何况,我去过美国几次,他的异性缘都很好,也许对我只是抱着点新鲜感,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新目标……” 这个傻女儿……莫皓宇心里暗自叹气,她迟钝一些也好,这一点还真的是遗传自她的妈妈。虽说傅兰迪和钟潮生相比,他的心目中必然是希望傅兰迪能当他的女婿,但谁让自己的这个傻女儿不但身体发育比常人缓慢,连感情觉醒都像是慢半拍,看来傅兰迪注定是要“明月照沟渠【注】”了。 “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等他下次来中国,爸爸可以帮忙安排一下一起吃个饭。他不是个小器的人,你也说了,你把他当朋友。你小学毕业之后爸爸就没见过你跟谁来往过,难得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就这么没了你不觉得可惜么?” 当然可惜!莫长川想起在美国备考的时候,傅兰迪明明知道她心里放着的是钟潮生,却还是一直陪在她身边,在她难过的时候听她倾诉,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她安静地坐着发愣……这样的朋友,真的失去了她会痛心疾首的。那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因此相处起来毫无负担,甚至还会觉得十分安心。可后来在那一次争吵之中得知他的真实想法,她却觉得他们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相处了。 “等他下次过来再说吧。”莫长川知道,虽然傅兰迪肯定会再来中国,可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一到达就赶着过来见她,或是能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样,还真的不好说。 ****** 六月份刚过没多久,傅兰迪拿到了硕士学位,便按照与莫皓宇约定好的计划,趁着薛晓露去了挪威度假期间飞到了中国。 之前薛晓露安排在中国分公司的眼线,以及支持她的老臣子们,都被莫皓宇以各种有实质证据的理由,该解雇的解雇,该劝退的劝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西欧的业务在萎缩,北美也由于一些政局上的不明朗因素而停滞不前,集团经营的方向尚未明确。在这个时候,抓住亚洲市场才是成败的关键。 才刚下飞机在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傅兰迪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线上会议,把已经交由莫皓宇全权负责半年多的事情大概作了了解。 “傅总,中国分公司的股东们预订了餐厅打算晚上给您接风洗尘,请问您要出席吗?”洛书仪下午六点多开完视像会议,跟傅兰迪核对当天日程的安排。 傅兰迪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拇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帮我推掉吧,我晚上有事。” “好的,那今天的日程已经全部完成了。”洛书仪在日程表上把最后一项标注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傅兰迪关掉摄像头之前问道:“傅总,需要帮您订花吗?” 傅兰迪差点失声笑了出来:“洛书仪你是昨天给我的水里下了什么药了么?!!!” 一看他收起了工作模式的脸,洛书仪马上就露出了一个调皮的露齿笑:“不带一束美丽的鲜花,怎么衬得起您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是说……傅总您挑的那礼物只是个头盘,真正的主菜是……?!!!” “你还是赶紧下班去吧!”傅兰迪尴尬地关掉了摄像头,再次后悔把洛书仪培养成自己秘书。 第316章 傅兰迪的归来(一) 傅兰迪洗了个澡,把一身风尘仆仆洗得干干净净,又去酒店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新鲜娇嫩的洋牡丹,带着洛书仪口中的“精心挑选的礼物”,打车来到莫长川的公寓。 去她家的路上,傅兰迪想了各种不同的开场白,要怎么说才能显得不突兀。结果想了一大串,都好像没有哪个特别靠谱的。看来也只能碰运气,莫长川不像他以往喜欢过的女孩们,思维方式都不太一样。 毫无悬念地,开门的是钟潮生。 傅兰迪立刻堆起了一个惯用的笑容说道:“hi,小钟,好久不见了!” 钟潮生愣了一下,忙退到一旁让傅兰迪进去。 半年多前的事情,让他们三人都颇为尴尬。那时候莫长川的脑震荡刚好一些,终于不再是恍恍惚惚的状态,却因顺行性遗忘症而把她对傅兰迪的亲昵而忘得一干二净,也让傅兰迪曾经怀有的希望如同泡沫一般幻灭。 “小钟,谁啊?”莫长川刚洗完澡从房间里出来,听到了门铃声好奇地问道。 脚步由远及近,傅兰迪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开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花束和礼物手提袋上的绳子。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莫长川骤然愣住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你……来中国了啊……” 虽然是意料中之事,但相对无言的感觉真的……超级尴尬…… 钟潮生偷偷瞥了一下二人的反应,觉得这么胶着下去只会更加尴尬,于是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个……傅先生,请坐。喝茶吗?” “啊……白开水就好……”傅兰迪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像是四肢不协调似的,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挪到了沙发边上。 莫长川也走过去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极其不自在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傅兰迪讷讷地答道,看到手上还拿着的花束,又站了起来,递给了莫长川:“啊……这是……送你的……” 莫长川接过他递过去的花和礼物手提袋,习惯性地说了句“谢谢”,坐下来低着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钟潮生给他上了一杯白开水,站到了莫长川的身后,场面再度陷入了无限循环的尴尬境地之中。 这种安静得只听得见楼下汽车鸣笛声的情景维持了许久,傅兰迪才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不打开看看吗?” 莫长川愣了一下,钟潮生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花拿去厨房,打算用花瓶插好。莫长川这才低下头,盯着那最熟悉不过的蓝色手提袋。她从手提袋里取出了一个同样颜色的精致的绒布盒子,解开了系着漂亮蝴蝶结的白色丝带,打开了那只经典又昂贵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对细长型的铂金耳钉,两头分别镶了一颗稍大一点的白钻,中间的直线则由四颗小一些的白钻镶嵌。如果不是竖着放的话,她大概会以为是根骨头。 “这是……?”莫长川觉得傅兰迪应该不会选根骨头给她,一脸的疑惑。 “这个设计是鸢尾花枝,是他们家的一个系列。鸢尾花的花语是‘我很想念你’。” 话还没说完,莫长川差点吓得把盒子扔掉,身后的厨房也传来了钟潮生不小心碰倒花瓶的声响。 傅兰迪被他俩这动静弄得十分无奈,只能扶额道:“你们俩这么夸张吗,我说话不都一向这么直接的么……” “这……”莫长川哭笑不得,“你这叫露骨……更何况……” “更何况小姐根本没有耳洞。”钟潮生终于忍不住,冲着傅兰迪那边说道。 “嗯?没有吗?”傅兰迪伸手就想拨开莫长川的头发看她的耳朵。 钟潮生立刻就扔下了手上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冲到莫长川的身前挡住了傅兰迪的手:“傅先生,难道您没发现,小姐从来没有佩戴过耳饰吗?” 傅兰迪的手定在了半空好一会儿,才恹恹地收了回来。 “还真的没发现。”他尴尬地笑了笑。“你们俩……在一起了?” 莫长川被他这么一问,脸一下子就红了。钟潮生脸皮比较厚,但也没回答,只是用手揽过莫长川的头靠在身旁,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没有自己的位置啊……傅兰迪在心中叹息,但幸好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才不至于像上次那么难以接受。 “明白了,”傅兰迪无可奈何地答道,“我和莫叔叔会尽快解决我家里的事情的,所以……”他微微顿了顿,失望的眼神很快就被遮掩起来,对莫长川说道:“你很快便能恢复自由了。” 莫长川知道他一定不会纠缠不休的,于是安慰道:“其实……我之前有跟爸爸提起过,只要你还需要我们的婚约做掩护,我就一定会继续恪守诺言扮演你的未婚妻,因为你是我这一生人中极为重要的朋友。”她握了握钟潮生放在她头侧的手,“我也跟小钟说过,我不会背信弃义的,这一方面你不用担心,他们都能理解。我也算是比较熟悉你母亲的为人,她对于想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去做。你也不用顾虑太多而急于推进你要做的事情,毕竟如果要解决,许多事情都应当思虑缜密从长计议。” “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也请你不要客气。”钟潮生对傅兰迪笑了笑,“你为小姐做过的事帮过的事我们都记着的,虽然身份有别,但我也希望能像朋友一样给予你支持。” “嗯,好的。谢谢你们!”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傅兰迪原本以为,他和莫长川上次弄得如此难堪,莫长川也许就会重新躲回去她的舒适区里,不再与他有任何的来往。他没料到,在大家都把话说明白了之后,他不但没有失去这个朋友,还多了钟潮生这么一个帮手。这样看来,他也不算损失惨重。 第317章 傅兰迪的归来(二) 那天见过面之后,傅兰迪和莫皓宇似乎陷入了极度的忙碌之中,虽然薛晓露看似还在挪威悠闲地度假,但说不定背后早就开始动手准备争夺亚洲市场了。 傅兰迪刚成年的时候,薛晓露就按照丈夫的遗嘱所言,让他选择集团在全球的任意一个地区的业务,作为合法继承傅祺哲遗产的第一步。当然基于过去的监管权的优势,业绩好的西欧以及北美地区的经营权与管理权,早已经掌握在薛晓露的手中,以她的交际手腕也已然把最重要的人脉资源“袋袋平安“了。 当时对商业运作毫无经验的傅兰迪,面对着这道完全超纲的世纪题目,犹豫了好久都没能作出选择。他思忖着,中东地区虽然部分国家十分富有消费力强,但基于文化方面的差异,若是没有人领路入门,不用想也会知道后果会有多惨。他觉得作为第一个他要插旗的地区,最好能有熟悉的商业文化氛围,有认识的人则更佳。眼看着要在股东大会上公布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也就只能赌一把自己的运气。 最终他选择了他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亚太地区作为自己的“实验田”,即便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很多年,但至少不至于无法融入了解。而集团的亚太地区,则是以傅祺哲的祖籍所在地中国作为亚太区的总部,再逐步拓展到其它国家。 他第一次打开亚太地区管理层名单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中国分公司为亚太区总部,这家分公司就在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而更巧的是,这家公司的首席运营官是他认识的名字——莫皓宇。不过当时的傅兰迪并没有彻底放下忧虑,他查看了莫皓宇在公司的履历档案,发现集团在中国成立分公司时他就已经担任了这个职位,而且是由薛晓露亲自带着团队去进行注资,这就难保莫皓宇不是薛晓露那边的人了。而且傅兰迪有印象,小时候就是因为薛晓露经常带着他去莫皓宇家,因此才会认识了莫长川。这就让他更加不确定莫皓宇的立场了。 本来怀揣着微小的希望,却又因为这份履历而几近幻灭。当时傅兰迪也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得到如父亲遗嘱中所要求的那样,把母亲手上的股份全部要回来。他知道父亲算是给他留了最后的后路,如若不能智取,就只能通过法律的途径去解决。但这样要回来的股份就变得毫无意义,毕竟这是一份现有的遗产,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就只能安安分分地做个大股东,经营方面还需依靠外人。 当时傅兰迪的高中还没毕业,为了不影响升学,他与母亲达成了共识,在进入大学之前公司的运作一切如常,但他希望莫皓宇能把一些公司运营的重要资料与特殊案例,定期发送到他指定的邮箱里,允许他向莫皓宇请教。 他第一次联系上莫皓宇的时候,就声称自己仅仅是个挂名的股东,接手中国分公司只是母亲想让他好好锻炼,学学怎么经营一家公司。莫皓宇当时也没拒绝,只是把他当做助理一样的职位去对待——毕竟交接前薛晓露就是这么跟他打的招呼,他也不知道这母子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面上还是按照薛晓露要求的去做。 后来莫皓宇发现,傅兰迪虽然仍然在上学,但他会在周末的空余时间查看莫皓宇给他发的资料,而且会标注好问题以邮件形式回复。虽然这样交流的效率很低,但莫皓宇觉得作为一名刚成年的孩子有这样的上进心很值得欣赏,于是也会不辞劳苦地给他讲解,必要时还会录成视频以加密邮件的形式发送给他,力求让傅兰迪容易理解一些。 他们之间这么下来,好几年的邮件都要把邮箱的空间用尽了。所幸傅兰迪在商业方面颇有天赋,许多时候都能迅速领会到要点,有时候更是会有些独特的见解。而最重要的是,他待人接物的态度与莫皓宇想象中的富家子弟很不一样——傅兰迪就像是有着十分明确的目标,时时刻刻都清楚自己想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掌握什么样的能力。在傅兰迪与他见上面之前,他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他母亲带出来的,他的思维模式与性格都与薛晓露有着天差地别。撇开薛晓露在商场上的经验不说,即便是高中时的薛晓露,她的性格都是自信且张狂的;而傅兰迪则是谦逊有礼,在做正事的时候颇为言简意赅又一针见血。 后来傅兰迪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在莫皓宇的协助之下,他们对中国的分公司进行了一次大刀阔斧的结构重组,对集团内部声称要优化公司结构,去掉冗余的职位,以达到节流的目的。这样能让集团的成本降低,反映在财务报表上所获得的利润就提高了,因此集团的股东们都十分支持,毕竟商业世界里利字当先,有更高的派息分红谁不愿意呢。而这一次的操作,其实是傅兰迪对薛晓露与莫皓宇的一番试探——在那些被裁员或者进行职位调整的人当中,就不乏与薛晓露交好的管理层。傅兰迪除了要看看薛晓露对他的容忍程度,也需要看看莫皓宇会不会为了维护薛晓露的利益而从中作梗。 然而单次的操作是不足以完全试探出虚实的。那一次之后,傅兰迪又尝试了几次管理人员的职位变更,包括把一些极力维护薛晓露利益的财务人员做了明升暗降的委任,或是调去其它国家实行权力架空。期间他发现,莫皓宇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在名单一下来的时候就通知薛晓露,反而是默许了他的这些行为。终于,在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之时,傅兰迪终于向莫皓宇摊牌,让他考虑是否要重新选择日后合作的对象。 莫皓宇当时其实也要试探傅兰迪,想要知道他是什么目的,是不是薛晓露不放心自己,所以特地把亲儿子安插在他的身边,用以试探他对薛晓露的忠诚度。 第318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一) 莫皓宇的公司被薛晓露注资之后,原有的公司名称已改,冠上了集团的名字,不再属于他所有。但毕竟这是他创业以来一直经营的公司,他在注资时也签订了合同,要继续留任这家公司担任首席运营官,帮助集团在中国,甚至是亚太地区开拓新的市场以及寻找低成本的劳动力,以达到利润最大化的效果。 董忆茹的离世,给莫皓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当时的他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有雄心壮志去重新创业,而且薛晓露还以提供莫长川出国留学的保障,这成为把莫皓宇留在中国分公司的重要条件。莫皓宇也曾以为,自己会心甘情愿地为这集团忠心耿耿地服务到退休。然而当他第一次听到傅兰迪提出要为公司重组结构以节省成本,看到列出来的职位调动以及管理层裁员名单时,他觉得傅兰迪的做法有点不太合常理。 像这种跨国的上市企业,一旦有企业重组的新闻流出,公司的股份都会受到一定的冲击。通常的表现都是先下跌再攀升,原因是一部分人会认为这是企业内部在做大的调整,会有一部分拥有丰富经验帮助企业运营的人离开,造成经营方面的动荡不稳。这种情况之下,这一部分人会认为不是利好消息,预测股价会有下跌,于是在消息发布的初期会抛售股票保住之前的收益;但等到企业的重组完成,如果企业支撑下去了,并且重组的效果开始显现,企业获得的盈利就会增加,因此会带来股价的上涨,从而使股东受益,获得更高的派息分红。 对于经验尚浅的傅兰迪来说,重组能获得的好处是可见的,但更需要的是对于员工归属感以及对留任人员的安抚与领导能力。万一被解雇的员工对外散播不利的消息,或是连同关键团队人员一并带走,这对于公司来说都属于高风险的操作。 调任以及裁员名单上的人,莫皓宇认识的不在少数。尤其他为薛晓露工作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哪些人是薛晓露的爪牙。但这份名单做得极为巧妙,除了薛晓露的人之外,还有一些业绩不良的人员,也有其他股东的人,因此看起来并不带有明显的针对性。如果傅兰迪做这个动作是为了帮助薛晓露,这就无疑是要党同伐异,清走一部分其他股东的利益相关人员,那么这批本属薛晓露之下的人,要么是弃子,要么就是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但如若傅兰迪是站在薛晓露的对立面,那么这样的做法就明显是为了清除薛晓露的党羽。可这一点就说不通了,作为薛晓露的儿子,为什么要站在自己母亲的对立面呢? 他对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想直接去问傅兰迪。万一自己对事情解读错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说不定也会引火烧身。于是他决定要静观其变,看看薛晓露母子俩到底打算干什么。 果然,这一次的重组才刚开始没多久,薛晓露就带着不悦的语气来了电话,质问莫皓宇为什么不在名单一出来就通知她。莫皓宇也趁机试探了一下,发现母子俩对于这次的重组并没有什么沟通,薛晓露根本就不知道傅兰迪意欲何为。察觉到了这一点,莫皓宇也装作糊涂,说傅兰迪还在美国那边,以为他们母子俩早就沟通好了,他身在中国并不知道傅兰迪没有通知薛晓露。但他又建议薛晓露,目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次的重组消息已经被媒体报道过,如果中途停止怕是会让外界猜测企业有内部矛盾,说不定会给竞争对手提供了可乘之机。名单当中也不乏其他平日里与薛晓露有过龃龉的股东下属,看起来像是要以薛晓露这边的冗员打掩护,实质上是要除掉对方的臂膀。他建议薛晓露静观其变,最好还是直接跟傅兰迪了解一下他意欲何为。毕竟他们是母子俩,是利益的共同体,内部沟通才是最好的手法。 傅兰迪到底是怎么向薛晓露解释的,莫皓宇并不晓得。他只知道,薛晓露最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怪罪于傅兰迪。而傅兰迪还是像平常一样,该问的问,该动手的动手,仿佛已经获得了母亲的认可。 之后傅兰迪又对中国分公司的人员进行过几次调整,也是与第一次的时候相似,连同一部分薛晓露和其他股东的人一并调到其他地方去,但手法更为纯熟,有些是明升暗降,有些则是架空实权。开股东大会的时候曾有人提出过意见,但傅兰迪手上似乎有实质的证据说明调整的必要,有些还证明了员工与股东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利益关系,说辞也是极具说服力,几个来回之后,没有人再敢反对,毕竟也不知道这初生之犊手上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们的黑材料,一个不小心在股东大会上被爆料的话,说不定自己的地位也不保。薛晓露有时候也会说两句,指出损兵折将的并不单单是那些股东,自己儿子的做法是按照集团的规定秉公办理的,并不是有意针对股东进行的行为。她支持自己儿子的做法,这样就让傅兰迪更加理直气壮地把这些计划正常推进。 莫皓宇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看起来薛晓露像是被傅兰迪说服了?虽然眼前所见似乎薛晓露和傅兰迪是同一阵容,但莫皓宇的直觉里,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果然,在几番的架构重组以及人事调动之后,傅兰迪向莫皓宇发送了一份加密的文件,里面有一些从集团总部服务器挖掘出来的多年前的邮件及通讯消息记录,按照时间推算,大概就是在莫皓宇的公司遭遇那次可怕的危机前后。 本来集团内部筛选中国分公司的条件,获得其相关信息是正常的操作,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注资,需要慎重考虑。然而这里面提及的,竟是当年让莫皓宇的公司深陷于网络暴力的证据! 第319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二) 这份邮件虽然只有一些零碎的信息,明显还有相对完整的另一部分存在。 莫皓宇觉得十分蹊跷——集团对服务器内存放的数据有严格的分级访问制度,莫皓宇虽然也属于高管,但只拥有地区级别数据的最高访问权限,无法越过这些严格把控的访问制度接触集团最核心的数据。更何况,哪怕他有访问权限,他所访问过的内容全都会留下轨迹,有专用的数据库记录下他做过的所有操作,一旦被发现,集团内的信息安全技术部门就会生成访问轨迹报告,通过这份报告就能够推断出他曾经查看过哪些内容,对这些内容做过什么操作,甚至修改前后的内容比对也会被截取到报告当中。 难道傅兰迪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不知道这样截取内部信息的后果?而他更在意的是,这一小部分的内容虽然不多,却能如管中窥豹,推测出相关的大概内容来。若是能拿到全部的内容,那岂不……?!他不太敢往下想下去,拿到又怎样?拿不到又怎样?如今公司已经归集团所有,哪怕要追究,也无法要回来。他要是真的要计较,说不好自己反而处于劣势。 “dn,你给我发这样的邮件,到底想干什么?”莫皓宇不明白傅兰迪的用意,忍不住打电话直接询问。 傅兰迪在电话的另一端勾起了嘴角,毕恭毕敬地答道:“莫叔叔您先别生气,这是我从集团内部服务器的备份数据上找到的,我算了一下这些内容的时间,总觉得好像有问题……” “先别说下去,我问你,你知道访问集团内部数据会被追踪访问轨迹吗?”莫皓宇沉着气,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我当然知道。” “你就不怕被你母亲和其他股东知道么?!那可是会被追究责任的!” 莫皓宇显得气急败坏,倒是傅兰迪这边听起来十分冷静,这样的反应太不寻常了。 “他们不会知道的,我能处理好。”傅兰迪言简意赅地答道。 虽然他大学修的是商业管理方面的学位,但他在中学和大学时期都是极客社团的成员,经常和朋友一起研究计算机系统以及数据库的漏洞破解技术,有时候还会搞一些小比赛,以速度进行比拼。那时候莫长川早就回了中国,家里也长期都是空荡荡的,课余时间只能是自己跟自己玩,也只有这些社团活动能让他找到些乐趣。 傅兰迪刚拿到属于自己的访问权限的时候,就已经花了些时间去研究这套集团内部服务器的权限分级设置,他发现集团的数据库开启了访问轨迹追踪的功能,可以记录哪些用户名曾经在什么时间对数据进行过什么样的操作,这些轨迹追踪的功能十分强大,甚至可以把操作的时间精确到微秒级别,还可以记录数据修改前后的内容。如此一来,只要这些轨迹追踪的记录被信息安全技术部门截获,就是一份重要的证据。这样的功能看似完美,但实际上却存在了一个相当致命的漏洞——信息安全技术部门会对有一定年限的历史数据有做归档备份处理,但由于这些归档备份的数据离当下的时间已经十分久远,且数据量非常庞大,为了减低维护成本,在备份用的服务器上并没有开启访问轨迹追踪功能。只有当正在运行的服务器遇到紧急问题时,才会切换到备份服务器上,这个功能才会被人工激活。因此只要他拿到一个能访问备份服务器的用户账号,便可以读取到这些久远的信息而不被发现。而获取这种账号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难,他只要找到信息安全技术部门对备份服务器的公用维护账号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了。 莫皓宇沉默了许久,既然该提醒的话已经提醒过了,如果有什么问题那也只能追溯到傅兰迪的身上,他最多也就只能当个从犯。于是他才继续问:“dn,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傅兰迪胸有成竹地回答,“莫叔叔,我觉得这些内容您有权知道。” “知道又如何?你到底想做什么?”莫皓宇的声音变得谨慎,他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孩子。 莫皓宇的反应相当符合傅兰迪的预期。傅兰迪觉得,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不把底牌亮出来,就实在显得太没有诚意了。于是他冷静地说:“我想要从母亲手中要回本该属于我的股份。”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儿子如果要向母亲讨要什么东西,直接开口便是。为什么傅兰迪的说法那么别扭?“那你应当直接向她开口,像小时候要她给你买游戏机的时候一样。” “不,这不一样。”傅兰迪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莫皓宇站在他面前能看得见似的。“游戏机的价值与这相差太远了。我的母亲几乎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这些,她不可能应允的。” 莫皓宇觉得,这是他们母子俩之间的事情,应允不应允都该是他们关起门来商量的。无端把自己牵扯进去,这又是为了什么?! “dn,你才刚接手这边的公司,要与她积攒了二十多年的人脉与阅历相抗衡,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莫皓宇好意提醒道。 “我知道,”傅兰迪点了点头,“所以莫叔叔,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是你母亲的下属,你让我这么做,这不是让我为难吗?”莫皓宇还是觉得明哲保身比较重要。 “莫叔叔,难道您看完了我给您发的那邮件,还不明白她当年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落井下石吗?您难道还能继续装作懵然不知继续为她效力么?!难道您就不怜惜当年因为这件事而深受影响的妻子和女儿么?” 一旦提到董忆茹和莫长川,莫皓宇本来坚固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心理防线便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她的注资,虽然挽救了您的公司,但却让您失去了最爱的董阿姨,甚至还让长川对你心生怨怼。难道您就不觉得冤?”傅兰迪看他不为所动,只能祭出大招了。 第320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三) 莫皓宇猛地一愣,感觉心脏像被人拿刀子戳了一下——经傅兰迪这么一提醒,他才惊觉的确在妻子病重的时候,薛晓露常以有应酬或是加班为借口,让他一同出席宴会或是商讨注资后公司的交接问题,让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兼顾。而对于莫长川,则是想方设法从他的身边带走。本以为把长川交托给薛晓露会让她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最后却不知道她在那边遭受了什么,回来后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终日缠绵病榻,久居医院。 “你想我怎么帮?”莫皓宇终究还是动摇了。 傅兰迪的嘴角再次勾起,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目前来说,我希望能以中国分公司为我的第一个据点,把母亲安插在这里的帮手一个一个连根拔起,但要和之前做的一样,不能过于明显引起她的注意。这需要莫叔叔您帮忙去辨认,毕竟我在美国远程操控并不实际。” 莫皓宇沉吟片刻,神情极为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跟你母亲对着干?你们是利益共同体,我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这么做。” 傅兰迪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只是一直在等他开口:“这一点……其实是我父亲的遗愿,但我希望能亲自在您面前给您一个解释。我本科毕业之后,会尽快安排过来一趟,届时我将给您一个合理的回答。” 于是从那天起,莫皓宇便成了傅兰迪在中国分公司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盟友。两年前,傅兰迪本科毕业后,履行了他的诺言,重返久别多年的中国,带着一份他父亲单独留给他的遗嘱的电子版,以及他从内部服务器提取出来的关于当年薛晓露在注资莫皓宇的公司前,找人雇水军在网上带节奏的相关记录,来到莫皓宇面前,为他详细地解释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次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变得亦师亦友,莫皓宇对傅兰迪也越发地欣赏。 而傅兰迪呢,实际上除了要借助莫皓宇来完成父亲遗嘱里提及的事情之外,还会尽量去调解莫皓宇与莫长川之间的矛盾。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怀着一半赎罪一半交情的心态去帮忙,毕竟莫长川的心理问题也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而另一方面则是在重新见到莫长川之后,想起了不少在美国一起长大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那份情结就像是一颗沉睡已久的种子,在重遇之后忽然间就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让他对爱情的看法有了新的领会,第一次动了想要一辈子保护她疼惜她的念头。 这两年里,傅兰迪来回于美国和中国之间的次数是他一生人之中最为频繁的。莫皓宇帮他把中国分公司内大部分薛晓露以及其他股东的爪牙清理掉,也同时为他争取更多的其它亚太地区分公司高层的支持。在业绩趋向平稳之后,亚太地区的优势开始突显出来,集团在这一区域的盈利增长非常可观,因此在集团的股东大会上,傅兰迪作为他父亲的继承人,获得了众多股东的认可,也对他寄予了厚望。 薛晓露在挪威度假期间,收到秘书florence的通风报信,说是中国分公司有点不对劲,好几个从前比较可靠的主管都被无声无息地调离了原来的职位,有些甚至还被派遣去了东南亚的岛国去了,理由是说他们在中国的业绩很好经验丰富,那些岛国有准备开业的新营业点,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才去开天辟地。 之前傅兰迪也曾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操作,但当时他亲自向薛晓露解释,说是为了重组架构,调走的或者解雇的都是一些碌碌无为的冗员,那时候薛晓露看了名单,发现虽然有属于她那边的人,但其他股东的人所占的比例更大,因此就没有反对。因为好几次都是这样的情况,她也就逐渐放下了防备。而且她之前更看重的是自己手上的西欧和北美市场,对亚太地区的分公司并不上心,留着人在里面也只是以防万一。然而这一次的名单里,那几位秘书所提及的高管,却是她的得力助手。之前janice被傅兰迪解雇,她并没有阻拦,是因为她们动了莫家的人被捉了现行,她为了撇清关系不影响她和莫皓宇之间的交情才弃了这一枚棋子。如今儿子动到自己手里的人了,她必须弄清楚情况,必要时让他学乖点。 “florence, how many avable people remained in the subsidiary of china?(florence,中国分公司还剩多少可用的人?)”薛晓露在电话里问道。 “let me check,(让我看看)”florence那边传来了几声敲打键盘的声音,“senior managers are all cleared. they are all abroad or resigned. the left ones are officers.(高级经理全部被清掉了,他们不是调任出国了就是辞职了。剩余的都是普通职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薛晓露的眉头轻蹙:“see. i''ll check with dnter. send a note to them. ask them to keep monitoring if there is anything changed in the subsidiary of china. better to ask them to try to get a line on senior managers whether any big decisions are made.(知道了。晚点我会问问傅兰迪。你发个消息给那些剩余的普通职员,叫他们盯住中国分公司有没有什么变动。最好让他们去高级经理那里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什么重大决定要执行。)”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并没有直接给傅兰迪打电话,而是把电话拨向了莫皓宇。 电话响了两声,对方接起了:“你好,晓露。有什么事我可以效劳的吗?” 薛晓露一听到这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心里的不安消去了一点,答道:“皓宇啊,我听说你们那边把好几个高级经理都调到东南亚的其它国家去了,他们当中有我远房亲戚的家人,一听说他们要常驻国外就给我打电话发牢骚,能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莫皓宇立刻笑容满面地说:“没问题!你把他们的姓名发给我,我马上去查。” 挂掉电话后,薛晓露把那几名高级经理的名字和员工号发给了莫皓宇,还客气地向他道了谢闲聊了几句。 第321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四) 少顷,莫皓宇回拨过来了:“你好,晓露。刚才我跟dn确认过,他说最近东南亚那边的经济增长比较稳定,他想在其它公司没有出手之前拓展一下那边的市场,好抢占先机。但是那边的员工之前都是负责外包公司,缺乏开店选址的经验,他看这几位高级经理近几年在国内的业绩都已经稳定饱和了,而且他们都有过与东南亚国家机关打过交道,对当地的法律也有一定的认识,认为他们是不错的人选,所以就把他们调过去,要辛苦他们当开荒牛了。”电话传来了翻动纸张的声音,“我找人把他们几位近三年的业绩与考核结果打印出来看了一下,的确是像dn所说的那样,他们都曾经有过两个月以上在东南亚国家驻地工作的经验,与dn的要求吻合度挺高的。” “明白了。皓宇,你们那边……最近是打算有什么大动静么?”薛晓露问道。本来florence那边说的理由,似乎仅仅是个表象借口,但经过莫皓宇的进一步核实,却让她紧张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然而,稳妥起见,薛晓露还是追问了一句。 “大动静?是指人员调动么?”莫皓宇装作不太明白的样子。“精简架构的事情已经进行了两年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认为的大动作呢?我看应该还会继续下去。看dn的意思,他好像是想着重节流,再慢慢打开市场开源。你也知道的,节流见效较快,能让股东们看到比较直观的效果。” 这一点薛晓露是知道的,但先前她没在意,也就没留意到自己的人被动了这么多,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被调走或者解雇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冗员,本来就只是当做后备资源使用的,还没成器之前就存在着一定的流动风险。 挂掉电话之后,她的心虽然平静了一些,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又给傅兰迪打了个电话确认。得到的是和莫皓宇差不多的回答,也就没放在心上,免得影响自己度假的心情了。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秘书florence再度来了电话,告知她公司的情况越发不妥。之前通知发消息的那批职员里,有一半以上的办公邮箱失效了——这意味着,这一半以上的人也已经被解雇了。 薛晓露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感觉太不妙了。她当天就订了机票回美国,到家了才被管家告知傅兰迪已经消失了大半个月,没有留下任何的消息。平日里傅兰迪大多是自己在外面的公寓住的,说是不想带些不熟的女孩子回家过夜。他之前也的确经常换女伴,薛晓露也不想他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因此只有她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让他回去吃饭住几天。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所以哪怕他这样子消失一段时间,家里的佣人都习以为常了。 薛晓露到家的时间,刚好是中国的公众假期。她给莫皓宇打电话没有人接,而是转去了语音留言信箱;给傅兰迪打电话,被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内。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她的心里越发不安,情急之下,只能给集团内最熟的一位股东打电话,让她帮忙向那些之前不少安插在中国分公司的眼线被清理的股东打听,看看对方是否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她焦躁得连澡都没洗,不停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想知道自己那儿子是不是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背着她干了什么事。半晌,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那位帮忙打听消息的股东。 “晓露,我几乎挨个儿问过了,就平常跟你老对着干的老白,在中国分公司那边被你儿子大刀阔斧地裁掉了他手下的几百个人。最近更狠,连那些小猫小狗的职员都领到了解雇通知。老白现在正气急败坏地到处找你儿子呢!你最好别惹他,不然他一会儿把气撒到你头上去,当心下个月股东大会咬着你不放!”那股东也很厚道,好心地给薛晓露一个温馨提示。 傅兰迪自从着手推动重组架构的项目以来,在董事会里已经清掉了不少人在中国的耳目。但有些仅仅是不太重要的角色,有些则是上至高管,下至普通职员,都损兵折将了。其中以这位暴脾气的老白最为惨重,他平日里在股东大会上老是为利益不均而与薛晓露针锋相对,因此傅兰迪这只小老虎被放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咬得够惨。只是他没想到,这项目两年下来,几乎把他手下的人全部清理了,害得他现在想要找人打听内幕消息都有困难。 对于傅兰迪针对老白的做法,薛晓露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的。过去在股东大会上,一旦老白发表针对傅兰迪的质疑,她便会对他明嘲暗讽,维护傅兰迪说这些解雇或被调走的员工都是有确凿证据表明他们的业务能力不行才会被解雇。因而这一来二往的较量多了,两边的势力便势成水火。 这下薛晓露头都大了——不能让老白知道自己如今的境地,不然对方会想方设法把之前落下的面子给讨回来!!!正当她犹豫之际,她的手机响了。然而来电者并不是她在四处寻找的傅兰迪或莫皓宇,而是她的死对头老白。 “傅太太,我可终于找着你了!”薛晓露一按了接听键,老白那粗犷的声线便带了几分喜出望外。 “……白先生,你是有什么急事吗?我之前在其它地方度假,可能太偏僻了手机信号不太好。”薛晓露装作熟络的样子向他解释。 老白也压着怒气,故作友好地问道:“请问一下令郎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薛晓露纳闷了——怎么回事?!老白为什么直接找到她了?!难不成是刚才那位帮忙的股东泄露了什么?!!!然而她多年来在商场练就的情商很快地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微笑着回答:“抱歉呢,我才刚到家,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也知道的,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空间,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事都跟我报备。” 第322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五) 老白看薛晓露油盐不进的样子,觉得追问下去也只会是白费唇舌,只能恹恹地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薛晓露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给傅兰迪发了个微信留言:“dn,你在中国分公司干了什么好事,现在老白都找你找到我这边来了,你最好赶紧主动联系我交代清楚!”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悦,恨不得把这小兔崽子抓回家教训一顿。 傅兰迪听完了那条微信语音,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转身对坐在酒店沙发上的莫皓宇说:“母亲已经知道我们把人解雇了,老白气急败坏地找她投诉我,看来咱们这场好戏可以登场了。” 莫皓宇啜了一口陈年普洱,回味着嘴巴里的醇厚感觉,笑了笑问道:“真不给她留点颜面吗?她好歹也是你的母亲。” “我不过是按照父亲的遗嘱去做而已。她是个成年人,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的安排已经给她留了面子,只要她不搞什么小动作,自然就能护住她自己的脸面。”傅兰迪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冷漠,莫皓宇刹那间觉得这表情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有的。 一周之后,傅兰迪带着莫皓宇一同回了美国,出现在集团的股东例会上。 薛晓露依旧化着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美丽妆容,然而看到傅兰迪时眉宇间的不悦就显露出来了——她觉得按照傅兰迪一向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性子,应该在她微信留言之后就立刻联系她,而不是在这样的正式场合里才碰面。如今在众多股东面前,她也不好发脾气,只能思索着会议之后再教训他。 莫皓宇与她四目相对之时,轻轻地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便拿着笔记本电脑在傅兰迪的身边坐了下来。 股东大会上,傅兰迪与莫皓宇配合着向各股东们展示这两年以来亚太地区所有的分公司的财务与经营状况,以及交代了目前正在开拓的东南亚岛国的市场规划,陈述了累积到这个月为止重组架构所节省的成本以及所占比例。这份报告做得简洁易懂,而且使用了大量的柱状图与饼形图做了前后的对比,让这些本来平平无奇的数字变成了让人惊喜的收益。 股东们平常烦闷的会开多了,都几乎麻木了。但这些金钱数额上的增长能让他们精力充沛,兴奋不已。盈利多了,他们自然是最高兴的,毕竟这意味着他们会在年终的时候获得较高的派息分红,如果按照傅兰迪所预期的计算,除非有大型的经济危机,否则当年所有股东的派息分红将会是近十年以来最高的。 演示报告结束,傅兰迪和莫皓宇交还了投影设备,准备在座位上安坐下来。 “慢着,”坐在对面的老白忽然沉着脸开口,“世侄,你是不是有些该交代的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薛晓露脸上看似紧张,实际上在心底偷笑,感觉她那不听话的兔崽子儿子要被世叔伯们教训了。自家母子俩的事情尚能关起门来说,儿子这样不懂得给自己留后路,让其他的利益相关者下不了台,这才是商业大忌。也罢,都怪自己一开始给他的自由过了火,才让他这么肆无忌惮地到处点火头。也是时候让他接受一下社会的敲打了。 傅兰迪错愕地愣了一下,少顷,才礼貌地微笑道:“啊对对对对,都怪我刚才说得过于投入了,差点忘了要向大家交代的事情。”他重新接过了会议主持人员递过来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么多年以来,白叔叔他为集团劳心劳力,很是辛苦。我作为后辈真的十分佩服他的毅力与用心,也非常感谢他作为本集团的股东之一所做出的贡献。”说到此处,傅兰迪暂时放下了麦克风,带头为老白鼓掌。 薛晓露听到这开头,不知道自己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觉得好像他要把老白给踢出这个集团一样。她眉头轻蹙,只一脸迷惘地跟随这些人一同轻轻地鼓掌。 “由于我的年少轻狂,很多事情我都处理得缺乏灵活性,曾经为白叔叔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所幸的是,白叔叔的胸襟是我所见过的人之中最为广阔的,他也常常看在与我父亲的交情份上,对我很是包容体谅。在此,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傅兰迪深深地向老白鞠了一躬,会议室内的人都热烈地鼓掌,只有薛晓露的脸绷着——她心里一直莫名地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不久前,白叔叔主动联系过我,表示他想要出售手上所持有的的本集团的所有股份,安心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不再过问商场之事。” 这消息一公布,全场哗然。 “我感到很幸运,因为白叔叔在获悉我对集团在亚太地区的发展计划,为了表示他对我的支持,愿意以十分公道的价格向我出售了所有他手上所持的股份。就在上周,我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股权转让协议以及法律文书的签订,也已经提交并完成了公证。” 薛晓露立刻坐直了身子,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傅兰迪和老白。她越发不能理解傅兰迪这是想要做什么。以她与傅兰迪目前手上的股份比例,在股东里已经占有了最大的份额,他们的决定足以影响集团的运作决策。为什么还要购买其他股东的股份?! “本来我与母亲薛晓露女士在集团内所共同持有的股份,共占集团股份的百分之五十一,按照一般的法律,我俩应当占比一人一半,分别为百分之二十五点五。而我购买了白叔叔的所有股份之后,我的持有份额应为百分之四十点五。”说到这里,傅兰迪看向了薛晓露,“但由于我父亲生前有过一份公证过的遗嘱,里面有交代过,当我成年之后,我与母亲共有的股份必须按照他遗嘱所交代的发生进行分配,然而我之前一直在中国,母亲也在挪威度假,我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商量该如何操作,因此我们持有的股份比例商量的结果将会在下一次股东大会的时候再向大家披露。还请各位股东多担待体谅!” 第323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六) “dn,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今天的这些安排到底是怎么回事?!”薛晓露坐在莫皓宇下榻的酒店房间里,怫然不悦地说道。 从集团的会议室开完股东大会出来,她虽然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表情,然而内心早已震怒。本来也可以在集团的办公大楼里找个会议室三个人讲清楚,可她不想让其他刻意想打听的人有可乘之机,于是强行压着心底的怒气决定去莫皓宇下榻的酒店再说。 “母亲大人,您是觉得哪一点不清楚呢?”傅兰迪用一如既往的语气问道。 “哪一点都不清楚!你为什么要独自购入老白的股份?!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钱?!!!”虽然老白只占股百分之十五,与他们母子俩手上的股份相比并不是大数字,可对于才刚拿完硕士学位的傅兰迪来说,这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傅兰迪用他一贯的笑容回答:“抱歉,母亲大人,这可不能说,这些是我的私房钱,是我的隐私。” 薛晓露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反应了。“dn,我在跟你认真地谈话,你别嬉皮笑脸行不行!”她觉得傅兰迪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是不太可能套出什么话来了,于是转向莫皓宇:“皓宇,你对这事儿是不是也知情?你来说说?” 莫皓宇报以一个温和有礼的商务笑容:“抱歉,晓露。这是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外人不能插嘴的。你以前也说过,教育孩子得有耐心,不能没听解释就责怪他,不是吗?” 薛晓露快要被这俩人气得原地爆炸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傅兰迪要拜莫皓宇为师——他们俩明显就是沆瀣一气的! “行,你怎么说服老白把股份转让给你,那是你的本事!”薛晓露冲着傅兰迪说,“可你后来说我们的股份要怎么弄?把你父亲留下来的股份一人一半吗?!” 这时候莫皓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到一旁接听,小声应了几句,又回来对薛晓露说道:“晓露,你先消消气,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正在上来。我想你见到他之后大概就明白了。”说罢去酒店的小冰箱拿了一瓶果汁给薛晓露,转身又递了一瓶罐装的咖啡给傅兰迪,隐蔽地向他打了个眼色。 几分钟之后,莫皓宇房间的门铃响了。 进来的是一名穿着正式商务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性,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跟在莫皓宇的身后。 薛晓露坐在沙发上,刚喝了一口果汁。然而双眼对上莫皓宇身后那男性的眼睛之时,却忍不住握紧了双手。她强行压抑着想要打颤的冲动,勉强地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秦律师……” 那人对薛晓露微微一笑:“傅太太,多年不见了!” 的确是多年不见了。薛晓露在心里念道。看到这样的阵势,薛晓露大概已经明白了傅兰迪到底想要干嘛了。 “秦律师,上次见面是在我丈夫的丧礼上。这一次该不会……”薛晓露眉头轻蹙,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道。 秦博之对薛晓露笑道:“抱歉,傅太太。这一次还是为了您先生的事而来的。” 薛晓露瞠目结舌地看向他:“我丈夫都去世多少年了?!他不会是重新活过来了又去世了吧?你可别吓唬我。” “傅太太您可真幽默。”秦博之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三份文件,一份递给了薛晓露,一份递给了傅兰迪。“这次过来,是应令郎的邀请,再次为二位解读当年傅祺哲先生的那份遗嘱。” 薛晓露接过文件,重新看了看,条款与当年的一样。她琢磨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律师也叫过来,不然只有自己在场比较吃亏。 秦博之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耐心地补充道:“傅太太不用担心,这次解读,你们手上的这份遗嘱副本是可以带走的。你们可以拿去向你们的私人律师咨询,如果有需要,可以让他们直接跟我联系。我的名片夹在角上,上面印有我的联系方式。” 看薛晓露和傅兰迪都没有反对的意思,秦博之才开始像当年一样,对遗嘱中的每一项进行详细的说明。一旦有遇到大家都有问题的地方,就会停下来进行更精确的解读。 莫皓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份遗嘱的真正内容,毕竟当年傅祺哲离世的时候,他和薛晓露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中国。他也是多年后公司被集团注资之后,才偶尔从薛晓露或者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份遗嘱的一部分内容,并不知道具体的细则。 其实与他道听途说的差不多,但所有的条款都有一个大前提,就是要求薛晓露不能改嫁。如果她能遵守,那么傅祺哲的一个信托基金每个月会向薛晓露支付一笔非常可观的生活费。在傅兰迪未成年前,信托基金也会为他支付所有的学费与生活费,但这些费用由薛晓露支配;傅兰迪成年后,信托基金会把他和薛晓露的生活费分开支付,他可以选择继续由薛晓露支配还是自己支配。 如果傅兰迪能考入常春藤盟校,信托基金会向薛晓露与傅兰迪分别支付一笔奖励金;如果他成功获得常春藤盟校的硕士学位,他们二人也会分别获得一笔由信托基金支付的奖励金;博士以及博士后亦然——这是为了保证傅兰迪能受到优质的教育,但也需要他自己努力争取。 集团的股权方面,傅祺哲本来就拥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是绝对控股股东,对集团有着较大的决策权。除非母子俩的生活受到影响,否则不允许出售任何股份。在傅兰迪未成年前,薛晓露可调用这些股权的分红,可用于再投资或是生活开支;在集团需要作出重大决策的时候,薛晓露可代替傅兰迪行使决策权。傅兰迪成年后,则与薛晓露共同享有这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与分红。在二人没有任何意见之下,默认为每人百分之二十五点五;如果二人产生意见分歧,则由傅兰迪决定各人所占比例,在集团需要重大决策之时,薛晓露可提供参考意见,但最终决策权归傅兰迪所有。 第324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七) “所以现在,dn你是对于我持股的比例有意见?”薛晓露长期掌握着对股份的支配权与决策权,傅兰迪也从没提起过要把权力要回来,因此她也就继续执行下去。当然,这些年来她收到的分红以及信托基金所给予的生活费与奖励金,在她的再投资之下早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原有的集团股份于她来说只不过是生蛋的母鸡而已。“如果你想要回股份和决策权,你直接跟我说就是,我是你的母亲,绝不会霸着这些不归还。” 在莫皓宇与秦博之的面前,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毛病都无可挑剔。 秦博之微笑着劝道:“傅太太,您可以先不用这么着急,遗嘱我还没解读完。” “当年你所宣读的遗嘱也就差不多这些了,我不是贪财的人,不会惦记着我儿子的那一份遗产。”薛晓露自命清高地答道。 秦博之抿着嘴笑了:“既然这样,那么接下来就为二位进行另一份傅祺哲先生的遗嘱。”他从公文包里再取出了另外三份文件,分发给了薛晓露和傅兰迪。 竟然还有一份?!什么时候立的?!为什么当年在葬礼上没有公开?!薛晓露开始感到心神不定,翻阅着文件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是傅祺哲先生于生前所立的另一份遗嘱,经公证为刚才解读的那一份的附件及补充说明,要求必须在傅兰迪先生成年后,必须获得他的授权才可以对外公布。”秦博之用专业的语调介绍这份遗嘱的生效条件,“本人于一周前接受傅兰迪先生的委托,于今天到这里为他披露这份遗嘱的内容,并且负责监督执行。” 薛晓露本来完美无瑕的表情有点维持不下去,她咬了咬后牙槽,看向傅兰迪:“dn,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兰迪翘着二郎腿靠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神情自若地答道:“没什么,只是执行父亲的遗嘱而已。而且母亲大人您绝对有权知道这份遗嘱的内容。”他转向秦博之说道:“秦律师您请继续。” 秦博之向他点了点头,继续解释:“傅祺哲先生生前曾录下了两段视频作为遗嘱的补充,已经做过公证,证明这些视频未经剪接未经修改,是在他本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录制。这些视频与这份遗嘱于同一天生效,但必须由傅兰迪先生,或是由他亲自委托授权的人于公布这份遗嘱前观看。经我们律师事务所与傅兰迪先生确认后,傅兰迪先生已经于他十八周生日后亲自观看了。” 视频?!薛晓露的眉角抽搐了一下。她瞬间恍然大悟——竟然被傅祺哲摆了一道!!!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准备了好几手,死后还兴风作浪!!!然而她很快又恢复了冷静,毕竟她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可能留下任何的线索。 “秦律师,我要求让我观看那段视频。”薛晓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十分抱歉,该视频只对傅兰迪先生,或他亲自授权委托的人观看。即便您是他的母亲,由于并不在遗嘱所指定的名单之列,因此不能提供给您。这是尊重逝者的遗愿而执行的,希望您能够理解。”秦博之无奈道。 傅兰迪双手交握在膝盖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听着秦博之的解释。他偷偷瞥了薛晓露一眼,发现她还是颇为自信地坐着,他的后背也不由得稍稍绷紧了些——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这么与薛晓露正面交锋,若不是有莫皓宇在暗地里帮忙,大概他是不可能有足够的勇气明面里与他这位干练的母亲对着干的。 房间里一度安静了下来。薛晓露沉着气,然而心中仍是忿忿不平——这些安排滴水不漏,傅祺哲是有多恨她,才会想方设法地让傅兰迪打破以前母慈子孝的表象,跟她站在对立面上?!这孩子她虽然不是从小就自己亲自照顾着,但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城府并没有这么深,到底他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招数的?!! 秦博之看在场的人都没有作声,于是干咳了一下继续说道:“以下是傅祺哲先生的遗嘱内最为重要的内容,烦请二位认真聆听。”他顿了顿,和薛晓露与傅兰迪都用眼神确定他们准备好了才开始:“傅兰迪先生成年后,一旦加入集团参与运营,可要求薛晓露女士交还集团内所有股份的分配权与决策权,也可向薛晓露女士追讨所有使用股份分红、信托基金发放的生活费与奖励金进行再投资所获得的的收入,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平均分配。若傅兰迪先生与薛晓露女士之间达成此遗嘱外的共识,二人必须在有至少两位见证人在场的情况下签订相关协议,交由本律师事务所提交给美国公证部门做公证。” 这是一份完全向傅兰迪倾斜的不平等的遗嘱,薛晓露总算知道傅祺哲的用意何在,这相当于是要把她彻底地扫地出门了。他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因此才会追加这么一份遗嘱作附件的! “薛晓露女士履行以上所述的所有义务后,可每月获得信托基金运营所得盈利的百分之六十作为生活费,但从此不能再过问集团内部之事。”秦博之念完最后这句,合上了手上的文件,微笑着问道:“二位可有任何的反对意见或不清楚的地方?” 薛晓露眉头深蹙,抿着嘴坐在沙发上,紧紧地攥着手上的那份文件,神情极为不满:“这是卸磨杀驴吗?我那么辛苦把dn拉扯大了,他立个这样的遗嘱就否定了我所有曾经的付出?!!!我是他合法的配偶,难道不应继承他一部分的遗产吗?!” 秦博之把文件放在膝盖上,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傅太太,您也是美国公民,应当知道,只要逝者生前有立过具备法律效力的遗嘱,其执行是应当优先于任何法定继承顺序的。更何况,傅先生并不是完全没有给您留下任何的财产——您这么多年以来用集团股份分红、信托基金发放的生活费与奖励金作再投资所获得的盈利,您还是可以分得一半的。还有之后信托基金给您每月发放的生活费,也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第325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八) 薛晓露摇着头,看向傅兰迪:“dn,这份遗嘱一定不是真的!!!你不能相信他们说的话!!!我要找我的律师,我要告你们伪造遗嘱!!!”她拿起手机就要给自己的私人律师打电话。 秦博之依旧保持着笑容,谦逊有礼地说道:“傅太太,文件的角上有我的名片,如果怀疑遗嘱的真实性,我们随时恭候您和您的律师。”他顿了顿,“还有就是,今天我是受傅兰迪先生的委托,来监督执行傅祺哲先生于集团的股权转让的。但由于傅兰迪先生提及,您可能需要您的私人律师在场才会签名,所以我先准备了草拟的协议,让您可以与您的律师商量好了,再和傅兰迪先生约个合适的时间来我们律师事务所签订。”他又拿出了三份文件,给薛晓露和傅兰迪每人派发了一份。 这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就简单多了,主要就是针对傅祺哲在集团内那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所有股份的所有权都会转移到傅兰迪的手上。 傅兰迪很快地看完了那份协议,对薛晓露说道:“母亲大人,我想想您这么多年以来对我的照顾,所有的股份全给了我,的确是不太公平。这样吧,我分您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为对您那么多年来抚养的报答,您觉得如何?” 薛晓露轻哼了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道:“抚养?dn,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吗?我可是生你养你与你相依为命的母亲!咱俩应该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难道你为了这些你父亲留下的遗产连亲情都不要了吗?!” 傅兰迪抬起了头,忽然间失笑了:“好一个亲情!母亲大人,您还想要装到什么时候呢?咱们二人之间到底存不存在亲情,您不是最为清楚的吗?!!!”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薛晓露身旁,指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小时候已经觉得奇怪了,为什么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您?还有,父亲给咱们留下的,哪怕你我不工作都足以让我们过好这一生。为什么您却把生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宁愿把我交给佣人照顾也不愿意放下您的生意?!为什么您能狠下心来把我当做生意的筹码,当做与amour联姻的工具!!!” “dn,你二十多岁了还在想这些小孩子想的问题?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薛晓露做痛心疾首状,“我一个人把你带大多不容易,你说这样的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傅兰迪看她还在负隅抵抗,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我不应该提这些小孩子的问题的。那么,咱们之间就用成年人该用的方法吧。”他看向秦博之,“秦律师,麻烦你把我寄放在你那里的两份报告给我母亲大人瞧瞧。” 秦博之点了点头,给薛晓露递上了两份dna亲子鉴定报告。 “这是我在不同日期从家里你枕头上取的头发样本去做的dna鉴定,”傅兰迪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旁说道,“两份鉴定报告都表明,您和我并不是亲生母子。” 他什么时候起的疑心?!什么时候做的鉴定?!薛晓露觉得,如果傅兰迪已经做到这一步,怕是已经知道真相了。 “您是不是想说,不是亲生母子不要紧,只要您待我如亲生的就可以了呢?” 薛晓露拿着鉴定报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她闭着眼摇了摇头,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并不是。”她长舒了一口气,“果然是翅膀硬了。” 傅兰迪揣摩着她想说什么,挑眉看了莫皓宇一眼。 “股权转让协议,你们也知道,我今天是一定不会签的。”薛晓露把两份dna亲子鉴定报告放到桌子上。“秦律师,我会让我的私人律师联系你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薛晓露从容地走向门口,经过莫皓宇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皓宇,咱俩也好久没坐一起聊天,下去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吧。” 莫皓宇看向傅兰迪和秦博之,打了个眼色,跟着薛晓露去了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薛晓露点了杯蓝山,给莫皓宇点了杯曼特宁。侍应走后,才悠悠地开口问道:“皓宇,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皓宇抿了抿嘴:“晓露,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薛晓露笑了笑,如果单纯从外观上看,她绝对是可以称得上属于妩媚动人的。“什么时候开始背弃了我?” 莫皓宇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嗯……背弃,这个词听着……很严重。”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这么说吧,有效忠才会有背弃。但……我从来就不效忠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呵,我还以为,咱俩的交情,至少能换来你一丁点的忠诚。”薛晓露向他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 “晓露,你在我公司遭受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我当时的确是感激不尽,”莫皓宇摩挲着交握的拇指,淡淡地说道,“只是,如果因为这样就让我盲目地向任何人表示效忠,这似乎……显得有点廉价。” 这时候侍应端着两杯香气四溢的咖啡,轻手轻脚地放到他们俩的身前。 薛晓露轻轻地闻了一下,觉得味道好像还可以,但并不着急要喝。她的手指绕着杯沿绕着划了一圈,低垂着眼帘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你选择的都不是我……” “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 “高一咱俩同桌,我自问外貌和成绩都不差,你和我关系也一直都不错,很多人都认为咱俩应当是一对,可为什么你就好像从来都对我没兴趣?” 莫皓宇还是端正地坐着:“认为咱俩应当是一对?有吗?”他歪着头想了一下,“不过,别人认为的应当,并不能代表当事人的想法吧。” “可我想知道为什么……”薛晓露抬眼,注视着莫皓宇那虽已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炯炯有神的双眼问道。 “晓露,你我都活到这个年纪了,都该明白有些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尤其是感情这种事儿,更是无法言明。” 第326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九) 薛晓露咬了咬下唇:“可我不甘心!!!高中的时候你没有选择我,公司遇上危机我给你注资你心里放的依然不是我,到如今在我和dn针锋相对的时候你帮助的也不是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们?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可你为什么就从来不站在我这边,也不肯留在我的身边?!” 薛晓露虽然压着声音,却能听得出来她情绪上的波动。 莫皓宇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曼特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放下了杯子,叹息道:“若你真的需要一个答案,我只能说……你过于自傲也过于好胜。你知道自己比别人好的地方,因此你不但自信,更是自傲。你太看重得失胜负了,无法接受输给你认为不如自己的人,因此会用更多的方法把自己失去的加倍地要回来……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事情都没有胜负,更没有谁规定,不如自己的人不配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个世界里,只有强者才有权论胜负。董忆茹她外貌不如我成绩不如我能力不如我,哪怕她得到你了不还是无福消受香消玉殒?你公司陷入危机的时候她不但无法为你解忧,甚至还身患重疾拖你后腿,这就是她不够强大的缘故!而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来了美国做交流生,嫁给了傅祺哲坐享富豪生活,还把dn培育成从常春藤盟校毕业的精英,谁不羡慕我这样的人生赢家?!谁胜谁负一目了然,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众人皆知!”一提到董忆茹,薛晓露埋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怨恨仿佛山洪爆发一样难以遏制,即便她保养得当化着精致的妆容,可这如同魔怔了一般大放厥词的情景,却不免让人感觉面目狰狞。 莫皓宇忍不住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只觉得她走火入魔了:“忆茹的确是很多地方不如你优秀,可她最珍贵的地方是她懂得知足,知足之人常乐。她也确实福薄,在最需要我陪伴在旁的时候要独自承受病魔的折磨,这是我欠她的,无论过了多久都弥补不了的遗憾。那时候的我思虑很多,尤其是担心公司的事处理不好说不定我会面临破产,甚至会负债累累。为了不陷入那样的经济困境,让她能得到足够的资源救治,我才不得不勉力维持公司的运营。可如果抛开一切物质条件,我真的希望我能在她生病的时候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虽然离世太早,可她永远都是我一生中的最爱,她在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输过。” “够了!我要的是答案,不是你在我面前秀恩爱!”四周的人被薛晓露突然变高的声调惊扰到,纷纷看向他们这一张桌子。 “你想要的答案,为什么我会站在dn的一边。理由十分简单——你一心想要胜过忆茹,想要向我证明我当年没有选择你是我的损失,你故意雇了水军去引导我公司那场纷争的关注度,找专业的网络水军去带节奏,让大部分网民都以为我的公司违法,让我的公司以及下属的工厂被查封财产被冻结,这样我才不得不接受你早就准备好的注资方案,成为你的下属为你效劳,我说的没错吧?” 董忆茹的脸色沉了下去,她的手紧紧地捏住杯子,捏得手指的骨节都显得异常苍白。她以为自己布下了精妙绝伦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却不料莫皓宇已经不知从什么途径什么时候意识到这是出自她的手笔。然而她还是强撑着,想要从莫皓宇的口中打听出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皓宇,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我身在美国你人在中国,咱俩那时候相隔那么遥远,我还能这样来遥控局面,我怕不是闲的太慌了?!” 莫皓宇摇了摇头:“不管是从哪儿听来的,晓露,我只想让你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你的不甘心,并不是对我怀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情感,而是你放不下这份证明你没有赢的执念。你我二人,本来就是咖啡与茶,各有各的不同,难以混为一谈。像是眼前这杯曼特宁,它很香醇,是咖啡中的上品。可我喜欢喝茶,哪怕这曼特宁再好,都不是我懂得欣赏的。” 他把没喝几口的咖啡往前推了一下,以此暗指他所说的意思。“对于你和dn的事……我只能说,如果你还想继续和他以母子身份好好相处,那就不要把局面弄得太难看了。他是个心肠软的孩子,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我先走了,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言毕拿了账单付了款,回到了楼上的酒店房间。 薛晓露坐在座位上,双手因强行压抑的怒火而一直在发抖。也罢,既然莫皓宇已经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并且如此坚定地拒绝了她,那么她也不用顾虑任何的情分了。既然得不到,那就一并摧毁好了…… 她把眼前的那杯蓝山咖啡慢慢喝完,整理好了心情,走出了酒店的大堂。 “hey,barton. it''s olivia. i wanna entrust a case to you. you must be interested in it...”她走到路旁上了过来接她的车子,拨通了她的私人律师barton的电话。 果然,如傅兰迪所料,不到一星期,他就收到了母亲薛晓露的私人律师barton发来的律师函。起诉理由为薛晓露质疑第二份傅祺哲所立的遗嘱的有效性,要求秦博之的律师事务所立即停止执行那份遗嘱里的内容,并要求将傅祺哲留给他们母子俩的那集团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以一比一的方式平均分配给她和傅兰迪。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集团股东内部传开了,股东们一脸蒙圈,担心这桩母子的遗产之争会影响集团的声誉以及股价,都希望他们能庭外和解。然而这平日里母慈子孝的二人,自上次股东大会傅兰迪购入了老白的所有股份之后,关系就忽然急转直下。 “我就说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嘛!”傅兰迪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对一旁毫无反应地看文件的莫皓宇说道。 第327章 母子之间的较量(十) “你不是早就料到她一定会这么做的么?”莫皓宇喝了一口陈年普洱,头都没抬一下。 “是料到了,但不知道她会不会像我们预想的那样走下去。”傅兰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开门看到坐在门外的洛书仪,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了她。 莫皓宇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就这么不待见她么?” “您不是说过,那天已经劝过她了么?不还是照旧?她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傅兰迪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有点慵懒地说道。“她这么好胜,总该有个尽头。” “真不留点后路吗?你这个局……有点残忍啊……” “那也是她自己选的,没有人能逼她。”傅兰迪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夕阳。“您好像很同情她?您不怪她这么对长川和她身边的人么?” 莫皓宇靠在沙发上,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子:“怪……可那又能怎样,你董阿姨又不能活过来,长川也不会突然之间痊愈了。” “那倒是……长川她最近怎么样了?” “不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从来都不会主动找我。”说到这里,莫皓宇就很心塞。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是吗?说明他和小钟相处得不错。” “但愿吧……”莫皓宇调整了坐姿,继续问道,“你……真的不争取一下吗?” 傅兰迪本来还一本正经的样子,一说到这种话题,脸突然就垮了下来:“莫叔叔,您能别提我的伤心事吗?这话题特别伤人啊……” 莫皓宇冷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自己先提的么……” 洛书仪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把咖啡放到傅兰迪的桌子上,对二人笑了笑很快便退了出去。 “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别人吧,小洛我看就不错,至少比我那傻女儿聪明有趣多了。”莫皓宇好心劝导。 傅兰迪拿起咖啡闻了一下,感叹道:“嗯,小洛确实是不错的,连泡个咖啡都特别合我的心意。” “那还等什么?!” “可惜我不吃窝边草。” “那赶紧炒了她!” “莫叔叔您怎么这么凶残啊,没事别喊打喊杀的啊。” 莫皓宇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手上炒掉的人还少么……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不在乎多解决一个。” “啧啧啧……您这话……听得我好……”他刚想说“好害怕”,结果对上了与莫长川如出一辙的死亡凝视,立刻改口:“好感动啊哈哈哈哈哈!!!不过真是遗憾啊,我就是喜欢您的女儿够傻,不然找个跟我母亲一样精明能干的,我不得累死吗?” 莫皓宇懒得理他,继续拿起笔记本电脑看邮件…… 傅兰迪与薛晓露之间的这一场官司持续了半年多,一审的时候由于公证资料都符合法律规定,证明傅祺哲的两份遗嘱都具备法律效力,薛晓露败诉,被要求按照第二份遗嘱执行,把集团内的所有股份都归还给傅兰迪。 薛晓露不服,要求上诉,barton的整个律师团队被换掉。开庭之前要求秦博之与傅兰迪公开傅祺哲留下的两份视频内容,并且提出,这两份视频的内容有可能成为判断第二份遗嘱是否有效的决定性证据。于是法官要求秦博之提交视频内容,结果除了维持一审原判之外,还追加了一项过失杀人罪起诉薛晓露,判监禁四年。 这桩傅兰迪与薛晓露母子二人的争产官司被不少媒体争相报道,对集团的股价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由于胜诉方是傅兰迪,他在中国分公司上任两年的表现被一部分财经评论员看好,因此这番动荡没有维持多久便过去了。在这半年多里,东南亚岛国的分公司慢慢地进入了稳定的营业,在傅兰迪开源与节流双管齐下之下,这一年亚太地区的盈利非常可观,年终派息分红让股东们很是满意;由于这份年度报告显示,亚太地区这一年的盈利弥补了西欧及北美地区的损失,总体依然有足够的盈余,因此虽然傅兰迪资历与年龄尚浅,却得到了众多股东的认可。 ****** “小钟,这个到时间了。炉子要关掉吗?”莫长川的手机倒计时响了起来,提醒正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钟潮生。 钟潮生应了一声,把炉子调小,接过莫长川帮忙递过来的餐盘。 “哇哦!好香啊!!!”莫长川站在旁边,看着他从锅里夹出来的鲍鱼,放到餐盘的正中央,再缓缓淋上浓稠鲜香的汤汁,把摆盘用的西兰花放到鲍鱼旁边做装饰,整个菜的卖相堪比外面高级私房菜的菜品。 莫长川拿出手机,对着这份色香味俱全的焖鲍鱼拍了好几张图,无须加任何滤镜,直接就发到微信群里,特地圈了莫皓宇和傅兰迪:“你们好慢啊!!!小钟焖鲍鱼焖了几个小时了,菜都好了你们还没到!!!”后面还发了好几个流着口水满眼心心的表情。 还在办公室里与其它几个国家分公司总经理开视像会议的傅兰迪,看着网页版微信里那张让人垂涎欲滴的图,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发出的抗议,于是悄悄地用小窗戳了戳莫皓宇,发了一条文字信息:“看到长川发的图了么?再不散会我感觉我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开视像会议吃美食而挂掉的首席执行官!!!” 莫皓宇低头伸手摸了摸嘴巴,以掩饰因偷笑而上扬的嘴角。“你没事想不开点她发的图干嘛?她现在每天不是秀美食就是秀恩爱,我都想把她给屏蔽了。” “……”傅兰迪挠了挠额角,“莫叔叔,您真的是她的亲爸么?为什么您这么嫌弃她?!” 莫皓宇轻咳了几声:“他俩?!整天有事没事地在群里你侬我侬,齁甜齁甜的。我年纪大了,磕糖磕多了容易得糖尿病。” 视像会议一结束,他们俩便像脚下生风,冲到楼下上车去莫长川的公寓。 傅兰迪与莫皓宇在官司彻底告终后没几天,便召集了集团的股东及管理高层开了一次股东大会,把法庭宣判的结果告知,也同时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经营策略。 第328章 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一) “你俩真的太慢了,下次从公司出来再通知我们准备吧,好好的食材都被你们嚯嚯得失去该有的美味了。”莫长川眯缝着她那双大眼睛,变成了死鱼眼一般的死亡凝视,对站在门口的莫皓宇和傅兰迪没好气地抱怨。 “你还好意思说,我本来开会开得昏天暗地,你竟然还给我甩个美食图过来,你考虑过我的胃的感受么?”傅兰迪嘟囔着说。 莫长川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指着莫皓宇说道:“你看看你,再看看我爸爸,你俩都是开会,我爸爸可就沉稳多了,哪有像你这样抱怨?!” 莫皓宇抬头捂着眼睛,无奈道:“我不是不想抱怨,我是饿得没有力气抱怨了……小钟,快给我拿点吃的吧,我快饿晕了……” 钟潮生已经在餐桌那边摆好了,招呼他们把手洗干净了就可以直接开吃。 那天傅兰迪和莫皓宇从美国回来之后,就决定长驻中国了。目前亚太地区是集团业务的大板块,还需要依靠这边的业务来弥补其它地区的损失,而且和薛晓露打完官司之后,傅兰迪家门前长期都有记者等着,他不喜欢那样像是被人监视着的感觉,因此决定先到中国避一避风头。 如今的科技随时可以移动办公,在哪里都一样。当然这是保留了一丁点他的私心——他暂时还没能放下莫长川,还是希望能有多一点的时间和她相处,说不定哪一天她和钟潮生闹别扭了,自己就可以钻钻空子了呢。 然而他这样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莫长川和钟潮生的感情趋向稳定,看着钟潮生细心地给莫长川把溏心鲍鱼切成适合放进嘴巴的大小,他怕是暂时没有机会了。 “长川,最近有去复诊吗?医生怎么说?”莫皓宇切开了那焖得软硬度刚刚好的溏心鲍鱼,放了一块到嘴巴里。中间的部分软糯鲜美,齿颊留香,味道更是上佳,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想钟潮生的确是很有烹饪天赋与耐心,连这样高难度的菜都能做得恰到好处。 “最近打算停药了。但顾医生说不能掉以轻心,问我有没有打算要重新回归社会。”莫长川也吃了一口钟潮生给她切好的鲍鱼,露出了一脸满足的表情。 傅兰迪偷偷瞄了莫皓宇一眼,知道他担心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于是抢在他之前问道:“上次你考完初中毕业考试之后觉得怎么样?有什么计划吗?” 莫长川点了点头:“那次回来之后,本来想继续拿学历的。但顾医生说我脱离社会的时间有点久,建议先做个团体治疗,先从小的社会团体开始适应,再慢慢调整状态回去大的社会环境。最近我跟她谈过,我想看看有没有面向社会生源的大学课程,毕竟我这年龄去念高中也不太合适。如果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学校和专业,我想去试试。” “如果需要帮忙告诉我,我和洛书仪都有些人脉。”傅兰迪想都没想就提议道。 “那……可以也帮帮小钟吗……”莫长川小声恳求道,“之前他妹妹患病住院,他为了付昂贵的住院费和医药费要一天打好几份工,被迫休了学。但他妹妹离世的时候,已经过了学籍的保留期限,学校也不可能给他恢复学籍了……” 莫长川突然自作主张地提起了钟潮生的事,让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钟潮生皱着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提这样的要求。 这一下,傅兰迪无法替莫皓宇回答了,毕竟在这事儿上,莫皓宇一直都没有明确表示他的态度。 “那个……十分抱歉……”钟潮生很是窘迫,“小姐太担心我的事,所以……”他的手悄悄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 莫长川愣愣地看着他,讶异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很满足。之前因为妹妹的事情我一直在忙,这段日子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放了个不长不短的假期,让我在照顾小姐的时候,自己也被她治愈着。”他侧过头,温柔地看向莫长川,“我是有想过要继续读大学,但我希望是在小姐完全康复之后,不然我也无法放下心来专心读书……老实说,以前妹妹突然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病,那些日子简直是刻骨铭心,我也不敢再冒那样的险。”他伸手帮莫长川把刘海掖到耳朵后面,“大学的事,等你好了我再考虑。” 傅兰迪和莫皓宇心里都舒出了一口气——他们都知道莫长川这个时候肯定希望为钟潮生争取多一些权益,可她和钟潮生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太长,虽然现在他们相处得很不错,可谁能说以后就能相处得好呢?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应该由钟潮生自己提出来,由莫长川提出,感觉像是要依附他们家做什么,挺伤钟潮生男性自尊的。钟潮生这一个回答比较成熟,委婉地拒绝了他们的帮助,也能为她树立目标,让她有动力向痊愈的方向发展。 莫皓宇对钟潮生的回答也颇为满意,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嗯,等长川的病好了,小钟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忙。” 后来莫长川在顾诗涵的建议之下,做了第二轮的团体治疗。这一次的团体与第一轮的很不一样,这个团体的人数较多,而且也有性格与第一轮的人大相径庭的攻击型人格存在。这是为了模拟社会上的一些不容易相处的人的性格而被安排进这个团体的病人,会更加接近现实里的社会。对于这个团体,莫长川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但做了几次之后还是慢慢克服过来了。这让她更加意识到,社会上有些人,也许与自己毫无交集没有共同利益,可也免不了会产生冲突矛盾,需要用不一样的方法和心态去面对,也需要学会保持好自己的心态,不应随意被人左右。 第329章 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二) 第二轮的团体治疗之后,莫长川重新做了一次初诊时必须要做的问卷,出来的结果也如顾诗涵意料之中,情绪恢复到了相对正常的区间,总算是合格了。 为了让莫长川得到更加彻底的康复,顾诗涵鼓励她尝试与她的爸爸坐下来谈一谈当年的事情。虽然当下他们父女俩的关系在傅兰迪与钟潮生的帮助之下改善了不少,但莫长川的心结只是被避重就轻地躲开了而已,并不是真正地解开。 莫长川考虑了挺长的时间,终于鼓起勇气在一次莫皓宇与傅兰迪都在场的晚饭上提出了这个要求。对于他们父女二人的事情,本来傅兰迪与钟潮生应该回避的。然而傅兰迪是能证明莫皓宇当时是被薛晓露设局被引导到陷阱中的人,钟潮生也是需要在莫长川情绪不稳时在她身边给予正确引导的人,因此他们也就只能不可避免地参与到其中了。 多年的心结终于被解开,莫长川很庆幸傅兰迪和钟潮生都在,不然可能以她与莫皓宇交流的方式,不一定能完整地听完整个事件的经过;莫皓宇虽然在工作上能干,但与女儿之间因为薛晓露造成嫌隙已经太久,也需要在相互的交流中慢慢地学着改变以往一被戳中痛处就无法控制脾气的习惯…… 从董忆茹离世的那一年起,到莫皓宇终于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如果用在商场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产生千百万的金额变化,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但人与人之间感情的裂痕,一旦产生了,或许需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几辈子都无法修补。 之后莫长川偶尔会和钟潮生回去莫家大宅,跟莫皓宇一起吃饭,也探望已经退休颐养天年的郑伯。每次回去的时候,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佣人们总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拉着她的手不放开。钟潮生也终于看到了莫长川口中的那个充满回忆的家,从那些旧照片中看到她小时候的身影。 作为对自己康复的奖励,莫长川与钟潮生去了一趟旅行。这是莫长川成年后第一次出门旅游,目的地选在南方的一个小岛,那里有着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美食,也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景色。 岛上的生活节奏很慢,除了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仅有几平方公里的地方,他们慢慢悠悠地在上面闲逛了将近一个星期,经常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去参观岛上别具风情的博物馆,在小巷子里逗逗憨态可掬的小猫小狗,给莫皓宇和傅兰迪寄慢递的明信片,在天灯上写上想要对董忆茹说的话…… 还有别出心裁的各类美食——新鲜乱跳的生猛海鲜,小资情调的烘焙茶点,芳香四溢的调制茶叶,朴实无华的当地小吃……他们几乎把所有能尝试的食物都尝了个遍,也拍了很多小玩意的照片,当然最不缺的,就是他们俩的合照。这些能让莫长川感受到快乐的瞬间,都会以文字加上照片的形式发布在一个只设置了她和钟潮生可见的空间里,像是她囤积起来的小确幸一样,成为她将来用于抵御负面情绪的弹药。 傍晚时分,莫长川靠着钟潮生的肩膀,坐在岛上长长的海滨栈道上,吹着带着些许凉意的海风,听着忽远忽近的海浪声,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小钟,跟我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很有压力?”莫长川闭着眼睛,小声问道。 钟潮生像平常一样,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低头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以前要照顾你患病的妹妹,生活已经过得够苦的了。后来又遇上患有严重抑郁症的我,也老是要顾及着我的情绪,每件事都要小心翼翼的……” “傻瓜,你现在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想什么呢。” “我上网查过资料,抑郁症所谓的痊愈并不是彻底康复,以后复发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还……?!”莫长川猛地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钟潮生。 钟潮生淡淡地笑了笑:“我妹妹患过病之后,我就查看过了不少资料,也曾请教过郭医生一些相关的知识。虽然不算深入了解,但也会有大致的概念。不管你会不会复发,你都已经在这一场疾病当中学了不少面对这些负面情绪的方法,你的整个人生观也会为之改变。而且咱们现在不是正一点一点地把正面的记忆攒下来么?如果你的负面情绪占据了你的脑袋,那就把这些积攒下来的美好回忆提取出来仔细回味回味;如果积攒下来的不够了,咱们就再多攒一些;如果你的不够用,那就把我的也拿去。” 莫长川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得好像这些正面记忆是实物似的,怎么可能把你的那一部分也挪过来用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才不信你这句话呢。” “你不信的话……”钟潮生的脸忽然凑近了点,用手扶住莫长川的后脑勺,轻轻地在她的前额亲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多一点正面的记忆?” 虽然莫长川从前也被傅兰迪亲过前额,但那是为了配合傅兰迪演给别人看,她自己本身也不带任何的想法,所以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也没有在意;可钟潮生的这一下,却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脸。 “嗯?好像没什么效果?”钟潮生挑了挑眉,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在她的鼻尖上又亲了一口,“怎么样?有多一点点吗?” 莫长川半低着头,感觉脸上微微的发烫。她的耳边仿佛听见了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双眼微微垂着,细长的眼睫毛在眼底下投下了长长的影子,看上去颇为动人。 “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吗?”钟潮生用手扶着她的脸,他再次缓缓地凑近,双唇紧紧地贴上了她的。莫长川整个人都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钟潮生于是把她圈在了怀里,不急不慢地加深着这一个吻…… 片刻之后,两人才慢慢地分开了一点。钟潮生看着微微喘着气的莫长川,并没有立刻把她放开,而是给了她一个深情的拥抱,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以后会怎么样,咱们先不用去想象,过好眼前的每一刻才是最重要的……从今往后,我都陪着你,人生的酸甜苦辣我都愿与你共同品尝。” (正文完) 第330章 番外一 薛晓露的罪证(一) 离开美国之前,莫皓宇去过监狱看望薛晓露。 一周前他提交了探监申请,很快便被批了下来。本来傅兰迪也想去的,但莫皓宇觉得薛晓露可能不会想见他,于是劝他下次再考虑,这次莫皓宇过去时顺便探探口风。 莫皓宇去接待处说明来意,出示了已经被批准的申请后,便有警察出来给他检查证件。把他带进去存好了随身物品之后过了安检,通过之后就有另外的警察负责在访客的手上盖戳。 他坐到指定的桌椅旁,安静地等待着警察把薛晓露带过来。 只是稍稍等了一会儿,穿着囚服的薛晓露便跟随着警察过来了。 她的脸瘦削了不少,精神有些萎靡,但与白人相比,她的容颜还是比实际的年龄显得年轻些。褪去了往日里雍容华贵的妆容与衣饰,如今的她放在人海里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坐到了与莫皓宇对面的长凳上,一脸的不屑:“这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莫皓宇淡然地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晓露,我要回去了,过来看看你。” 薛晓露嗤笑了一声:“你又不是第一次回去,用得着故意跑过来告诉我吗?!你这是演给谁看呢?!!” 莫皓宇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吗,以前我每次来美国出差办事,离开的时候都会跟你打声招呼。” 薛晓露猛地一愣,在脑海里快速地回忆着,这才发现的确如莫皓宇所言,他每次回去之前都会发消息通知她。而从前的她,总是客套地回一句:“一路平安,下次再会。”那时候的她,生活在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忙于跟各式各样的商界或政界人士打交道,这么普通一句话里,用了多少诚意去说? “你的每一次‘一路平安,下次再会’都像是老朋友之间的约定,因此几乎每一次我过来,都一定会腾出时间跟你聚一聚,哪怕不能坐一起吃顿饭,也会见一面聊聊近况。”莫皓宇双手交握,身子笔直地坐着,双眼诚恳地与薛晓露对视。“也许是我老了,我总觉得,老朋友之间的这种约定,仿佛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让对方知道各自安好的方式。毕竟,人生的每一次告别,都不会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薛晓露移开了眼,嘴巴倔强地抿成了一条线。 莫皓宇似乎并不在乎她有没有回应,依然自说自话:“忆茹病重的时候,仍坚持每天早上都为我做好早餐,把我送到门口,与我挥手道别。在得知你们将会注资,公司的危机很快就能过去的时候,我当时十分高兴,我庆幸有你这么一位老朋友,在失去联系那么多年之后,依旧惦记着我——毕竟如今的社会,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而你,曾是我心中感激不尽的送炭者。你率领着专业团队过来之后,几乎每一晚都带着我去应酬,或是加班加点地制定注资后的运营方案,我虽然心里担心着忆茹的病,却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别有居心。因为我相信,会在这种危难时机伸出援手的朋友,不应遭到质疑,那是对朋友二字的侮辱。” 薛晓露半垂着眼,咬着牙轻哼了一声:“哼,你还真是天真。什么朋友?!谁要跟你当朋友?!!莫皓宇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一向都是这么天真,所以才注定不能在商场之上驰骋万里!!!你以为那还是小学生一样的过家家游戏么?那是商场,也是战场!谁不懂得运筹帷幄,谁没有些极端的手段,就只能像猎物一样被蚕食鲸吞!!!” “可那得有底线不是吗?对朋友伸出猎鹰般的利爪,能换来什么?当我收到你当年为了阻止我回家照顾忆茹所耍的手段的确凿证据,当我看到你丈夫留给dn那两个视频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我不是痛恨你的所作所为,而是惊叹当年品行端正的同桌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的人!!!” 薛晓露紧闭着眼,放在身侧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事已至此,她不想狡辩。她不想细数这么多年以来,为了往上爬,到底用了多少违背自己初衷的手段,她只知道当她获得越多掌控得越多的时候,心里所获得的那些满足感,彻彻底底地成为用于豢养内心滋长出来的那头恶魔的养分,也成为了埋没良心的利刃。 “dn说过,如果你们俩在股份的事情上达成共识,或是你接受了一审的判决就不会让官司继续。只要你不再由着你的贪婪控制自己,这件事便会以最完美的方式结束。毕竟他从出生没多久就一直是你在养育他,他也曾与你有过母子的情谊,并不希望看到你遭受牢狱之灾。可若是你还是觊觎他父亲的遗产,继续放任你的好胜心而不择手段,最终也只能得到引火上身的结果。但我没想到,即便他为你留好了后路,你却还是觉得胜负比一切都重要,乃至不惜要求法庭要他公开傅祺哲留下的视频,也因此而弄巧成拙多获一项罪罚。” 晶莹的泪水从薛晓露紧闭着的眼角无声地滴落,她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三个字:“……别说了……” “他说过,如果你愿意,等你从狱中出来,会按照他父亲遗嘱所言的那样,每月给你信托基金的分红作为生活费,并且把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按照对应的市值换成现金一次性付给你。他认为,法庭已经让你为之前所做过的事情赎了罪,他父亲的遗嘱里要求你不能再结婚已经是十分苛刻的条件……或许你可以考虑看看……” “够了!!!我不需要他的施舍!!!”薛晓露骤然睁开了眼,红根爬满了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眼,泪水也不受控制地落下。“他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早就在他出生前夭折了!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母子情谊!!!由始至终,他只是我手上的棋子,用来获得更多利益的工具!” 第331章 番外一 薛晓露的罪证(二) 薛晓露并没有答复是否会接受傅兰迪的条件,也许她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 晚上她躺在牢房窄小的床上,只要一闭上双眼,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当年的画面。 在美国当交流生期间,她以年轻美貌与精明能干为资本,成功让傅祺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甚至抛弃了色衰爱弛的糟糠之妻,离婚不到一个月就把薛晓露娶回了家。薛晓露本以为,以她的聪慧能驯服傅祺哲的心,哪怕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也能成为他的最后一个。 然而即便她巧捷万端,不少人却觉得她只是凭姿色爬上了傅祺哲的床而获得了他妻子的位置,觉得她不可能在他的事业上有所帮助。当时的薛晓露急于让集团的人承认她的实力,于是在刚结婚的时候对傅祺哲表示“想要多过几年二人世界”,先不要孩子,实际上是想要在集团内尽快地巩固自己的位置,掌握一部分的资产与运营状况。 那几年她很是争气,不少商场上的人都称赞她是傅祺哲的贤内助。正当她最为得意之时,她却发现傅祺哲的表现有点不对劲——自从她熟悉集团内的一些操作以来,傅祺哲便多出了不少的闲暇,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应酬,薛晓露下班的时间已经够晚了,但傅祺哲却比她更晚到家。 薛晓露偷偷找过自己的心腹去查傅祺哲的日程,公司助理手上的日程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她就是觉得不妥,毕竟自己已经可以为他分担工作了,怎么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多应酬了呢?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傅祺哲这种情况一定不寻常。 于是她聘用了私家侦探,看看傅祺哲在这些应酬不断的日子里到底在忙什么。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傅祺哲在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开始,就已经跟一个他资助上学的名为judith的中美混血的女大学生在一起,曾多番地出入酒店。那家私家侦探社还挺专业,除了记录傅祺哲每天的活动轨迹,还偷拍了一部分他和那女大学生在酒店出现的不同角度的照片,有些甚至捕捉到他俩诸如亲吻搂抱甚至抚摸的行为! 把私家侦探的账单付了款之后,薛晓露向秘书交代她要出去半天,便悄悄地驱车来到丈夫经常出入的那家酒店的附近等着。下午三点多,丈夫给她发了信息说晚上又有应酬,不能回家和她共进晚餐了。她一如既往地回复“知道了”,便坐在车里心情复杂地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她打了电话咨询过相熟的律师意见,更是难以做决定。在纽约,通奸——也就是婚内出轨只能判轻罪,她还没在集团内站稳脚跟,如果要打离婚官司,对傅祺哲最严重的的判决最多也只能是分割他一半的财产。然而对于薛晓露来说,这并非上策——毕竟这种事情,会让人有一种被出轨的一方是“失败者”的感觉。薛晓露对此的关注更甚于傅祺哲对婚姻的忠诚度,她不想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婚姻。更何况,薛晓露在美国才呆了三年,论人脉论财力,聘请的律师一定不如傅祺哲的律师团队;而且,律师提醒她,必须要确认丈夫是出轨,而不是寻找代母,因为在美国,代母是合法的。这就必须想方法证明他们俩是恋人的关系,这在搜集证据方面有一定的难度。 思来想去,薛晓露终是觉得硬碰硬地打离婚官司对自己不利。于是她决定改走怀柔的方法——他们结婚还不到三年,如果说傅祺哲是贪图judith的年轻资本,自己与她仅仅是年龄上相差一两年,由于judith是混血儿,看起来比较成熟,与薛晓露站在一起也体现不了年龄与外貌上的优势。究竟区别在哪里呢? 下午五点多,傅祺哲与judith准时出现在了酒店附近。judith亲昵地挎着傅祺哲的手,笑颜如花地与他谈笑风生,偶尔还凑过去主动亲他的脸。 薛晓露从傅祺哲的眼里看到了色欲,那种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眼神。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因为工作太累已经许久没有与傅祺哲同房了。他这是……对自己失去兴趣了吗?!!! 她决定赌一把。当天晚上,当傅祺哲一如既往地晚回,她坐在客厅等他,向他直接摊了牌。傅祺哲本以为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薛晓露并没有,而是冷静地问他,他为什么要和judith在一起。她已经想过,如果傅祺哲是习惯性出轨,只是为了贪图刺激或是新鲜感,那么他完全没有必要娶她回家,而是直接始乱终弃。那么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想要孩子。 答案如她所料,是因为她太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掌握住傅祺哲在集团内的资产,向他提出暂时不要孩子,因此他才找了judith这样既愿意投入感情又肯为他生儿育女的年轻女性。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一役输在了哪里。但很快她便想到了解决方法——她在傅祺哲的面前服了软,说自己只是因为想要多一点两个人相处的时光,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如果她早知道傅祺哲想要孩子,她一定不会那么做。 当精明能干的女性,愿意为丈夫服软的时候,男性心中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也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自然会心甘情愿地投入这个薛晓露为他编织的温柔乡当中。 没过多久,薛晓露便成功怀孕,傅祺哲的愿望终于达成。 然而世事难料,也许是之前工作太累,也许是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备孕准备,薛晓露的胎儿在不到三个月的时候不幸流产了。而更为打击她的是,医生判断她的体质太弱,容易引起自然流产,怕是难以再怀孕了。 这让薛晓露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她在怀孕期间心态已经有了一些改变,不再单纯地希望以孩子挽留丈夫的心,而是从骨肉相连的感觉里体会到将为人母的喜悦。然而老天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像是要惩罚她开始时的动机不纯,把她那可怜的孩子给带走了…… 第332章 番外一 薛晓露的罪证(三) 薛晓露发现,腹中的孩子没了,可傅祺哲的反应……好像有些平静过度了。 她休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父母甚至到美国来照顾她,可她的精神一直萎靡不振,情绪也不太好,总是疑神疑鬼的。即便傅祺哲已经改成了在家办公多陪伴她,但还是偶尔会出去应酬或是跟人洽谈,每当这样的时候,薛晓露就难免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父母总跟她说不要胡思乱想,傅祺哲是生意上必要的应酬,总不可能老呆在家里陪着她。然而她的直觉不停地暗示,这一次也许又和judith有关。 薛晓露再次联系上了之前雇用的私家侦探,让他们悄悄地跟着傅祺哲。但自从上次他的事情暴露之后,他出入的时候就变得异常小心,要跟踪也就变得更为艰难。薛晓露花了不少的钱,强压着耐性等待着消息,然而两个星期过去了,私家侦探那边完全蹲不到,让她继续等上一段时间,等傅祺哲放松警惕了,自然就有机可乘。 薛晓露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这期间她考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她怀疑的那样,以后该怎么办。她这样已经相当于失去再次怀孕的机会,也就是说,一旦judith卷土重来,她连反击的可能都没有了。那么她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离婚要么哑忍。 可向她这么心高气傲的人,是不可能选择后者的,毕竟那是最无奈地示弱,而且从今往后都只能仰人鼻息,只能看丈夫的脸色做人。如果那样,她宁愿痛痛快快地离婚,至少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毕竟她看着还算年轻,只要姿色还在,就不用过于担心。 数天之后,私家侦探给她发来了几张照片,除了有牵手、拥抱亲吻之类的亲密行为之外,还有诸如在人少的地方悄悄咬对方耳朵之类的实证。 收到这些照片的那一刻,薛晓露觉得她的心彻彻底底地凉透了。她怀孕期间,丈夫虽然几乎每天都早回,也尽量陪在她的身边,看起来似乎已经与judith断了来往。然而如今,他们俩的亲密程度明摆着就从没断过!让她更为震撼的是,judith的肚子此时已经如铜锣一般大,目测有四五个月,倒推一下时间,judith恐怕在她发现他们的事情时已经怀上了傅祺哲的孩子!!! 原来哪怕自己主动提出愿意生孩子,也并不能改变傅祺哲的花花肠子。说什么想要孩子,恐怕都是借口。可若是不愿意远离花丛,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薛晓露气得差点吐血,幸亏她还能保持着一丝的理智,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开始酝酿该怎么解决judith这个小三。她是傅祺哲合法的配偶,傅祺哲在孩子出生之前应该不会轻易动摇她的地位,毕竟目前是因为薛晓露为他分担了不少的工作量,他才能在外面风流快活。薛晓露大概需要休息一个月左右,之后她会回到集团继续担任原来的职位。她必须在短期之内尽量多地掌握住傅祺哲手上的资源,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如果judith在预产期之内生下孩子,那么大概就是五到六个月之后的事情。这段时间足够让她接下一些重要的项目,揽走一部分重要客户。她目前自己的账户加上理财产品,兑现的话就是一笔非常可观的金额。在此期间,她要找出judith的弱点,有针对性地让她接受一些条件,她要用这笔钱尝试着让judith离开傅祺哲,绝对不可以让她母凭子贵鹊巢鸠占。 她依旧让那家私家侦探继续调查judith,要掘地三尺地把她所有的背景都挖出来,这样才能掐住她的咽喉让她不得不接受薛晓露开出来的条件。 不到一个星期,那边的人打来了电话,查到judith其实是由一名非法入境者所生。她的母亲早已被遣返,但她的生父依旧在美国境内。她在布鲁克林区长大,父亲长期酗酒,只要喝醉了就会对她拳打脚踢,她后来忍不住从家里逃跑了出来,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店打工。有一次去大学参加项目会议的傅祺哲离开的时候去那家咖啡店买咖啡,结果被笨手笨脚的judith不小心打翻了杯子。当时傅祺哲的手机上全撒上了咖啡直接报销,judith为了赔偿留了他的联系方式,说会分期把手机的钱打给他。 judith是混血儿,本来就长得好看,既有东方人的气质,又有欧美深邃美丽的五官,很快便吸引了傅祺哲所有的注意力。 傅祺哲那时便开始与judith来往频繁,后来知道她因为离开了家自己在半工读,便阔绰地表示可以资助她完成大学的学业。傅祺哲并没有向她透露说自己已婚,而且还是已二婚,面对这么一位慷慨热情的慈善家,judith这样入世未深的女孩哪有不动心的道理,傅祺哲多在她需要的时候嘘寒问暖,多为她解决几次生活上的问题,她就已经感动不已以身相许了。 他们来往了不到半年,judith便怀上了孩子,对于傅祺哲来说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热切盼望着得到的。可不巧的是,他与judith的事情被薛晓露发现了。 如果薛晓露大发雷霆地要跟傅祺哲闹离婚,这便正中了傅祺哲的下怀。然而薛晓露却没按常理出牌,而是向他服软,表示愿意与他生儿育女。这下傅祺哲有可能一下子得到俩,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他转念一想,薛晓露已经年近三十了,之前又为了工作不分昼夜地拼搏,身体的体质不太好把握。薛晓露成功怀孕后,他这边厢跟judith说自己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海外出差,只能一个月和她见一面,不能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也很是无奈;另一边厢则密切观察着,安抚好薛晓露的情绪,偶尔才会找到难得的机会去偷偷地密会judith,让她好好养胎,有什么事都会马上找人去帮忙解决。于是两边都能讨好,正房后备两不误。 第333章 番外一 薛晓露的罪证(四) 后来薛晓露不幸流产,听完医生的话之后,傅祺哲就更加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因为薛晓露怀上了就放弃了judith。但毕竟流产对女性来说既伤身又伤心,他心中还是有愧于薛晓露的,因此反而对薛晓露越发地好,还主动接了她的父母过去照顾她。 薛晓露恢复得差不多,便极快地投入到集团的事务之中,再也没有提起生孩子的事情,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知道judith的事。傅祺哲以为她是伤心过度,需要用工作去麻痹自己,因此也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更何况,他正沉浸在另一边的喜悦之中,悄悄地等待期待“礼物”的到来。 离judith的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左右,薛晓露终于开始了她的计划。她找人在judith生父的家门口往门缝里塞了一封匿名信,里面有judith藏身的地址,还有几张她挺着大肚子挽着名牌手袋的照片。薛晓露明白,没有比“我过得穷困潦倒,你倒是过得很好”更能煽动起judith父亲的怒火的方法了。 果然,收到匿名信当天,judith的父亲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匿名信里的那个地址,在外面偷偷地观察了半天。确认judith住的地方没有其他人,他才下定决定要前去敲门——当然,做这些之前,这老酒鬼还特地喝了半瓶伏特加壮胆。 早就坐在车里的薛晓露嘴角微微上扬——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judith的父亲戴着一顶陈旧的贝雷帽,手里拿着一份用小纸箱装着的东西。他按下门铃之后,警惕的judith从门板上的猫眼里往外看,问了一句是谁。她的父亲还是挺机灵的,装作嗓子哑了的声音答道是送包裹的,要求她出来签字验收。结果如薛晓露所料,judith一开锁,她父亲便一把拉开了门,直直地冲了进去。薛晓露的车窗开着一条缝隙,她能听到从那房子里没多久就传出了哭声。但傅祺哲这金屋藏娇的房子在郊外,人烟稀少,不管屋里的哭喊声有多凄惨,外面都几乎没几个人经过。她看着时间差不多,便从路边的电话亭报了警。等警察把judith的父亲带走之后,她才缓缓地走进了那房子。 房子里的东西被judith那半醉的父亲摔得乱七八糟,judith满脸泪痕地跪坐在地上,脸上是红肿的指印,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她的父亲虽然穷疯了,但怕弄出人命到时候连伸手要钱的米饭班主都没了,自己还得吃牢饭,于是下手的力道也有所保留。 可怜兮兮的judith已经吓得半死,她瑟瑟发抖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问道:“who are you?(你是谁?)” “i called the cop. you are safe now.(是我报的警。你现在安全了。)”薛晓露半蹲下来,毫无表情地答道。 “thank...thank you. it''s so kind of you.would you please...help me to get my cell phone? i need to call my husband...(谢……谢谢!你真是个好人。你可以帮我把我的手机拿过来吗?我要擦电话给我的丈夫……)”judith也许是腿软,似乎站不起来。她指向沙发,她的手机在那里。 薛晓露扭过头看了看,轻轻地摇了摇头:“i am afraid i can''t. coz i am charles'' wife.(恐怕不行。因为我是傅祺哲的妻子。)” “charles...?!!(傅祺哲?!!)”听到傅祺哲的英文名时,judith的脸色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 薛晓露看到judith的表情很是满意,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看起来亲切大方的微笑。“yep. charles fu, he is my husband. we''ve married for more than three years. did he tell you about that?(是的。傅祺哲,他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已经超过三年了。他告诉你了吗?)”她觉得这么蹲着有点累,于是站了起来,如同渴望着把猎物撕碎的金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瞠目结舌的judith。 “he''s got married...he''s got married?!(他已经结婚了……他已经结婚了?!)”judith茫然地重复着,那双深邃美丽的眼中噙满了泪。 “yep. he wants a baby so he chose you. you''re only a surrogate mother in his eyes.(是的。他想要个孩子所以他选中了你。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代母而已。)”薛晓露取出手机,打开了一张她和傅祺哲的结婚照,对judith露出了一个充满怜悯的眼神——可怜的小猎物,在他的眼中,你也不过是个代母罢了。 “no...no...(不……不……)”judith彷徨无助地念叨着,“no!!!!!!(不是的!!!!!!)”她痛苦地皱着眉头,缓缓地地爬向沙发。她觉得这人可能是骗她的,她必须找傅祺哲问清楚! 然而她的双腿颤抖着,她整个人像是抽搐一样地打着哆嗦。 薛晓露转过身准备离开,背对着她说道:“what he provides you, i can do the same. if i were you, i would prefer to take the money then leave rather than stay with this liar. i believe you would make a decision on the best choice.(他给你的我也能给。我如果是你,就会选择拿钱走人,也总比呆在这个骗子身边好。我相信你会作出最好的选择。)”她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张支票,便离开了那个房子。 被那酒鬼父亲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又发现自己爱着的人是骗子,薛晓露相信,在这样的双重你打击之下,judith很快就会拿了她的支票提钱走人。 然而这一步她算错了。 一周之后,傅祺哲悲痛欲绝地抱着一个男婴回了家,手里还攥着她留下的那张支票,质问她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去找judith。 “难道你觉得我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唯一合法的配偶,我要求这个无耻的小三离开你合情合法合理!!!”薛晓露觉得委屈极了,作为被出轨的一方,她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说的那些话,她在家早产了!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送去医院没多久就断了气,医生及时剖腹才把孩子救回来!!!”傅祺哲与薛晓露结婚那么久,从来没有如此激烈地争吵过,然而这一天,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几近崩溃。 “什么意思?!judith死了?!!” “她死了!就在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傅祺哲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334章 番外一 薛晓露的罪证(五) 薛晓露一下子懵了:“怎么会这样?!我只是希望她收下支票,生下孩子就立刻离开你,并没有想过要她的命!!!” 其实当天傅祺哲刚到达judith的房子,一眼看到桌面上那张写着薛晓露名字的支票时,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二。他当时急于要把judith送院,情急之下就把薛晓露的支票随手放进了口袋里,直到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才发现支票在自己身上。 急救的医生发现judith脸上红肿的指印便立刻报了警,警察那边很快核实了,与被带走的judith父亲的口供相吻合,知道那是她父亲打的,才没有祸及傅祺哲夫妇。 人已经离世了无法挽回,可男婴需要有人照顾。傅祺哲是男婴的生父,再难过也需要将他好好抚养。确认了薛晓露仅仅是想要用钱解决,并不是真心要害judith性命,傅祺哲总算找回了些许理智;而且他本来就有错在先,不忍心一味责怪之前曾经历流产的薛晓露,于是只能叹着气妥协。 二人商量过后,决定对外宣称这男婴是薛晓露所生——当初薛晓露怀孕的时候就没有公布消息,之后她流产在家休养了那么长的时间,集团内部也有人揣测她是怀孕了。她本来就很瘦,若是这么公布,做做样子休息一段时间,大多数人最多以为她之前不显怀而已。 傅祺哲坚持男婴的名字里要带有“迪”字,薛晓露同意了,以表达他们对judith的歉意。于是男婴的名字定下来了,就叫做傅兰迪,英文名叫dn。 对于薛晓露来说,这是比她当初制定计划所预想的还要完美的结果。如果judith拿了钱生下孩子走了,还有可能会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回来索取,或是因为想念孩子而突然出现也说不准。而如今只剩孩子,倒是让她免去了这些可能。 她以为,只要傅兰迪从小就由她来抚养教导,以后也会对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然而她没想到,judith的死让傅祺哲产生了疑虑。于是他暗地里找人去查证judith出事当天都见过了谁发生过什么;还有就是,他当时担心金屋藏娇的地方太人烟罕至,特地设了全套的保安监控设备,专门有人监控,一旦judith那边有什么动静,他会第一时间接到通知安排人去处理。那天有人通知他有个陌生男子闯入了judith的房子时,他就立刻调出了监控核实,正打算报警,警察那边却说已经接到了报案电话,正在处理中。他本来觉得有人在处理就好,可不久就是预产期了,他心里也惴惴不安,便立刻开车过去。 傅祺哲到达的时候,judith所在的房子房门虚掩着。他警觉地推开了门,立刻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够呛——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judith头朝沙发坐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她的裙子底下淌了一地。 傅祺哲赶紧冲过去呼叫着她的名字,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他立刻拨打了急救电话,把judith送去最近的医院抢救。交代地址信息的时候,他无意中瞥了桌子一眼,竟看到薛晓露留下的支票,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不祥的感觉。 最后judith撒手人寰,他处理完她的后事,便直接去了他委托监控的人家里,把judith住的那房子的所有监控录像都调出来,尤其仔细地查看了当天的录像——judith的父亲那天闹得够呛,他不敢把气全撒到女儿身上,怕闹出人命来,于是把房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但这并没迫使一向倔强的女儿交出钱来,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他愤怒地抽了女儿几个耳光,对着她如同疯了一般嘶吼。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加深他的恐吓,便有附近巡逻的警察冲了进来,很快就制止了他的狂怒行为并带到警局去了。 警察离开之后,judith的表情越发地不对劲。她似乎很是难受,无法站立起来。过了几分钟,镜头里出现了一位身穿高订套装与高跟鞋的女性,正是薛晓露本尊。短短几分钟的对话里,她便已经让judith濒临崩溃的边缘。 傅祺哲留意到了监控录像里的时间,从judith的父亲上门生事,到薛晓露出现,时间间隔很短,而且警察介入的时机也像计算过的一样十分精准。如果说这几件事毫无关联,傅祺哲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从薛晓露与judith的对话看来,她似乎只是要judith考虑拿钱走人,连碰都没碰judith一下。而且薛晓露离开的时候,judith虽然已经表现出来不太舒服,却并没有向她求助。难怪薛晓露径自离开了…… 如果薛晓露不是故意要致judith至死地的还好,可若是有意这样计划安排,则是让人心寒得很。傅祺哲觉得,万一她真的是那么恐怖的人,他自己也随时有可能会丧命。于是谨慎起见,他早早地找律师立了生前遗嘱做了公证,后来又担心以薛晓露要强的性子,不知道会不会侵吞儿子的财产,因而又追加了第二份遗嘱,并且把那天的监控录像做了个备份,一同封入第二份遗嘱之中。 薛晓露回想着这段往事,心中不免觉得酸楚。明明她自己在与丈夫的相处之中早已经作出了退让,丈夫却还是因为孩子而宁愿伤害她。因此在丈夫离世之后,她终于感觉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再与他心怀怨怼猜忌。而且那时候傅兰迪还在襁褓之中,这样薛晓露便能像太后一般大权在握。这让她心中的控制欲如同会腐蚀灵魂的恶魔,逐渐地把她推向了集团内部的权力顶峰。 与傅兰迪的官司二审之前,她向律师团队提出过傅兰迪手上有两段傅祺哲的视频,但并不确定那是些什么内容。律师团队使了些手段,打听回来的意思大概是那两段视频有可能成为关键的判决参考,只要有方法能证明那两段视频存在不真实的地方,就有可能掌握到反败为胜的关键因素。于是薛晓露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上诉的时候提出了这个要求,反而弄巧成拙把自己推向了深渊…… 第335章 番外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的邂逅(一) “皓宇,第八节课学生会会议室开会,要讨论科技体艺节的安排。”课间休息的时候,莫皓宇去洗手间的路上遇到隔壁班的班长,对方隔着老远冲他吼道。 “知道了。”莫皓宇应道。 每年九月底,莫皓宇所在的中学都会举办科技体艺节,让学生在全校师生的面前一展才艺。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由校长、音乐老师和舞蹈老师当评委,分别给班级以及个人评出优秀的节目,颁发证书和奖品以兹鼓励。 其实这类科技体艺节,不外乎就是几种类型——唱歌、跳舞、乐器表演、小品、话剧,每一年如是。莫皓宇在这学校呆了五年,看都看腻了,而且这种活动肯定又让学生会出人去打杂,而他是学习部部长,除非有人肯替换,不然都会要求绝对不能缺席。他常常想,这到底是谁发明的玩意儿,有这样的时间不如多做几套题,这简直是浪费生命啊。 第七节课下课铃响后,他收拾好书包,直接就去了学生会会议室。 又是一个互相推卸责任,不停推托人手不够的会议。学生会的三位正副会长早料到这些部长们会搪塞,早就编排好了每个部要负责的项目与人数,不允许反驳。小小的中学生态圈,满满的官僚主义味道。 莫皓宇通常都是闷头做事,懒得花时间去争论的。接了学生会会长交代的任务,自己领着副部长和干事找了个角落,三下五除二地把各自的任务分配好,决定到时候自己部里弄个任务清单,分成几个小组、由谁负责什么,都一一在清单里列明。如果完成了就会在任务清单的旁边打钩,可以附上备注,做得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的地方,这样写报告的时候也方便。 他喜欢这样的方法,条理清晰又高效,有问题要问责的话也都有理有据。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把所有事情都说明白了,他们部的人便散了。从周末彩排开始连续两周帮忙准备,每隔一天就有一次节目彩排。 周六上午,学生会和有份参加节目的学生都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学校。主要负责这类文娱节目的学生会宣传部更是挑大梁,所有的流程分工都由他们负责。 学习部其实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幕前幕后负责调配。莫皓宇把人分成了三批,三分之一的人负责幕前的各类器材的安装,还有道具的安放;三分之一的人负责下一个节目(a组)在后台的人数清点确认;剩下的三分之一负责再下一个(当前表演的节目之后的两个节目,b组)在后台的人数清点确认。听起来都是些挺简单的任务,实际上后台那三分之二的相对比较简单,因为主持人报幕的时候,会点名让后面两个节目的班级去后台做准备,而表演的人都会自动自觉过去,只需要按照他们安排的位置站好等待就好。反倒是幕前的那些人压力较大,因为一旦不小心出错,都有可能会影响到表演的班级。 作为学习部的老大,莫皓宇肯定是要把难度最大的任务自己扛的。因此毫无疑问地,幕前的工作就由他和另外两位副部长,以及三位他们自己选的干事帮忙。分工也是很仔细,分成了三个小组,每组一位部长或副部长搭档一位干事。莫皓宇小组负责音乐器材类的准备工作,其它两个小组分别是道具类、升降幕布与灯光。 第一次的大彩排,简直可以用“一片混乱”来形容。文娱部的三位部长各拿着一个手持喊话器,拿着一份草拟的节目流程,在学校礼堂的观众席前跟各个班的负责人核对信息,以及分别需要提前准备的道具。这份节目流程还没派发到文娱部以外的人手上,因此学习部的人都只能一直在一边等文娱部的指挥。所幸这样的情况除了初一和高一的学生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自然也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第一次的大彩排是不受时间限制的。这样有好也有不好,好处是必要时可以重来;不好的就是结束的时间可以直接拖延到比平常放学还晚。 十一点多,大彩排的流程才算梳理好,除了头三个节目的班级,其他班级的学生终于可以在观众席上坐下来休息休息。而对于学生会那帮小可怜们,这才是个开始。 莫皓宇在后台跟所有学习部的人传达了文娱部的安排,便让负责升降幕布与灯光的那一组就位,争取在主持人还没开始之前与表演班级的负责人确认要使用什么道具或者乐器。他一向做事都是有板有眼,为了避免后期的混乱,他自己用纸笔记下了每一个班级的节目顺序以及使用的器材,回去后整理好再按照分组分配。 几个节目下来,他们已经上手,每一个节目的衔接都很快就能到位。 “请问高二(6)班的节目是哪位同学负责的?”莫皓宇站在b组的班级前大声问道。 “是我。”人群里一把娇滴滴的声音传出,高二(6)班所有在后台的人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莫皓宇伸长了脖子往里看:“附近的同学麻烦让一下,让你们班负责人出来。” 人群开始分成两边,让出了一条道,通往一名长得不算矮但挺瘦的女生,她手里提着一个横向的大箱子,肩上背着一个木质的支架,正艰难地往莫皓宇那边挪动。 莫皓宇赶紧上前接手,差点就被吓到了——这大箱子里是放了什么东西?!!也太沉了吧!!!他扭过头招呼那位同一组的干事过来,接过她肩上的木架子,把她带到一边,拿出笔记本问道:“同学怎么称呼?” 这时候那位女生稍稍得以喘息,抬头对莫皓宇莞尔一笑:“我叫董忆茹。” 她那双眼睛……莫皓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眼睛长得又圆又大,不笑的时候,眼里像是有一江春水,饱含愁思;然而一笑起来,便如同春风掠过水面,泛起丝丝水纹与涟漪。 第336章 番外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的邂逅(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沟通好乐器摆放的位置、需不需要收音等问题,想着她这么一个娇小的女同学可能搬动这些器材比较费劲,于是向她叮嘱道:“你的这些乐器器材有些沉,要不你表演完了我们帮你先在后台保管,你离开的时候过来找我,我帮你拿。” 董忆茹点了点头,有些害羞地问道:“那个……请问怎么称呼?” 莫皓宇这才忘了自己没有向她介绍自己,摸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学生名卡给她看了一下:“抱歉,光顾着问安排的事情忘记介绍了。我叫莫皓宇,高二(1)班的班长,校学生会学习部部长。”他顿了顿,又指了一下自己名卡上的那个徽章:“你要是来后台没看见我,就找那些跟我一样名卡上别着这个徽章的人,他们都是学生会的,都知道我是谁。我们部主要负责后台这一片,你到这里找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董忆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乖巧地点了点头。 莫皓宇还有后面的班级需要安排,于是先让她回班级队伍。轮到高二(6)班上台表演的时候,他和同组的干事忙拿起乐器和支架往指定的位置上快速地打开安装。第一次接触古筝这种乐器,他们都不太懂怎么弄,还是需要董忆茹在一旁指导着。 好不容易组好了,还需要把麦克风放到合适的位置,才能达到收音效果。莫皓宇一开始有点懵,安装麦克风的时候位置对着琴弦。 董忆茹忍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好意思,这个……要对着古筝底部的那个出音口,”她指了指出音口的位置,“就是这里……” “啊……抱歉抱歉……”莫皓宇手忙脚乱地和干事调整着麦克风的位置,打开了麦克风的开关让她试一试。 董忆茹的手指上缠着义甲【注】,在琴弦上轻轻拨出了几个音,从舞台两边的音响里听见了,于是说道:“好了,谢谢你。” 莫皓宇向她说了句“加油”,便带着干事退场了,同时向负责升降幕布和灯光的副部长做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示意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没有歇息的时间,又跑到后台继续安排后面两个表演的班级继续。 刚找到负责人打算动笔记录事项,一阵浑厚的琴声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莫皓宇虽然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但对于乐器类却是一点了解都没有,只觉得这古典的乐声仿佛是照亮心房的一缕阳光,让他那枯燥的学生生活顿时增添了一丝文艺气息。 他看了一下刚才记录的高二(6)班的表演节目,还挺别出心裁的,由董忆茹在一旁用古筝弹奏《女儿情》,舞台的主区用于表演旗袍走秀。悠扬婉转的音乐通过麦克风收音从音响里传出来,整个礼堂里的人声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这悦耳的琴声。 莫皓宇第一次有冲动想要去偷偷地看一下这个节目——这琴声太动听了,而且这类节目在他们学校还从来都没有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他脑补了一下,也许就是几个女生穿着民国风情的旗袍,在舞台上反复比划姿势而已。可这一旁的古筝弹奏起到了相当不俗的效果,可以预见,这将会是高二(6)班的加分项。直到音乐声停止下来,莫皓宇才想起来,自己这边的工作还没做完,于是又立刻调整状态继续询问。 这天的大彩排弄得很晚,将近晚上七点才结束。各班的道具都陆陆续续领回去了,最后只剩下了高二(6)班的那台古筝以及支架。 人群逐渐散去,两位学习部的副部长和莫皓宇商量好了一些细节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再见,便自行回家了。 学校礼堂快要关闭了,莫皓宇盯着放在一旁的古筝,拿起来走到了礼堂外的花圃边上,继续坐着等董忆茹。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董忆茹才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一看到莫皓宇就喘着气道歉:“抱……抱歉……刚……刚才……给家人打电话,让……让他们过来接……一直没找着……”她皮肤本来就白嫩细腻,然而这时候因为跑步过来的,毛细血管扩张让她的脸泛起了好看的绯红色。 “哈哈哈,没事,你先调整好呼吸吧。我答应过让你过来取肯定不会走的。”莫皓宇笑着说道。 董忆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总算舒服了些。她从背后的书包里掏出一瓶梅子红茶,递给了莫皓宇:“给。” “给我的?”莫皓宇挑了挑眉,接过董忆茹手中的饮料。 董忆茹轻轻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帮忙搬琴。”她手里还拿着另外一瓶梅子红茶,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那名干事,有些遗憾地问道:“另外帮忙的那位同学走了?” 莫皓宇喝了一口这像带着点止咳糖浆味道的梅子红茶,笑着说:“他很早就回去了。你喝吧,我先代他谢过了。”说完把装着支架的袋子往肩膀上一背,提上装着古筝的大箱子,用头指了指校门口:“走吧。我帮你搬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董忆茹眨巴了一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困窘。 “没事,你住哪儿?这琴这么沉,你这小身板早上到底是怎么拿过来的啊……”没等董忆茹反应过来,他已经提着东西往校门那边走了。 董忆茹快步跟上他,窘迫地答道:“早上家人开车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我自己像蜗牛一暗影一点一点地‘挪’上去的……” 莫皓宇忍不住伸出手来扶额:“天……你为什么不叫你们班的人帮忙……你力气都不够,要挪多久才能挪到……” 董忆茹低着头,委屈巴巴地说道:“……呃……我……不好意思……” 莫皓宇简直无语了。他指了指那个大箱子:“这古筝,你必须每次都来回挪动吗?学校可是安排每隔一天就彩排一次,你这么来回挪不太方便吧?有考虑过把它寄存在学生会么?我们有专用的活动室,钥匙都是团委的老师和学生会会长拿着,风险应该不大。” 第337章 番外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的邂逅(三) “啊……那个……”董忆茹挠了挠自己的脸,“我每天回家还得练习,所以……” 莫皓宇想起下午礼堂里那一阵惊为天人的琴声,问道:“你已经弹得那么好了,还需要每天练习?”他是切切实实的外行人,一点都不懂的那种。 董忆茹捂着嘴巴轻声笑了起来:“嗯呢,每天都得练习,哪怕不练曲子,也得把指法都练好多遍,这样肌肉才会记住弹的时候的感觉,手才不会硬。” 莫皓宇作为一名长期霸占年级第一的学霸型学生,第一次在同年级的人面前感受到了自己的无知。他困窘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歉……乐器的常识我十分匮乏,我只是个考试机器……” 董忆茹一个劲地摇头:“才不是呢,你可是让大家都羡慕的优等生!我知道你,咱们年级每次考试都是总分第一,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成绩,估计我爸妈都得烧高香了。而且,下午看你安排工作,感觉你很适合当领导型的人物呢,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还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然莫皓宇被她这么夸奖,脸已经不由自主地红了:“哪有这样的事,我的生活里都只有读书、考试,枯燥得很。你能多给我讲讲你学琴的事吗?下午你的表演真的很惊艳!为什么高一那一届科技体艺节你不出节目啊?那样的话绝对会让全校震惊的!” 董忆茹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形,粉色的嘴唇变成了好看的弧度:“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奖呢!其实学琴很苦很枯燥的,但我们家都跟艺术有点渊源,所以爸爸妈妈也让我跟他们小时候一样学点乐器,说我成绩不好的话,用这个来弥补,也可以陶冶性情,这样才不会过于骄纵。” “嗯?学琴能改掉骄纵的毛病?那看来我也需要学一下!”莫皓宇伸出左手,在手指那儿比划了一下,问道:“那个,你下午表演前贴在手指上的是什么?看起来很炫酷的样子!” 董忆茹回想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莫皓宇所指的是她的义甲。“噢!那个?那是义甲,就是假的指甲。我通常贴八个,除了尾指以外都要贴,因为琴弦很硬,用真指甲的话没练几下就会裂开受不了,那个是相当于吉他的拨片,这样弹起来劲儿会好使一点,而且出来的声音也会好听些。”她从书包里掏出装着义甲的盒子,递给莫皓宇看。“我用的是玳瑁做的义甲,奶奶说这样的义甲能用好久,出来的音色也好听。不过我没有用过其它的,不知道实际上的区别在哪儿。” ”玳……玳瑁……?!”莫皓宇简直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多没听说过的名词。董忆茹所了解的世界,明显和他这种光会读书考试的学生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完全就是黑白的;而董忆茹的世界,仿佛是一幅五彩缤纷的油画……不,应该说是五彩斑斓的国画,既有色彩又有韵味。 他有点愣神地看着手上的义甲,又看了看身侧的董忆茹,觉得自己的三观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嗯?你怎么这样的表情?是不是我说的这些把你闷坏了……?”董忆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不是不是不是!!!”莫皓宇不停地摇头,“我是觉得你简直太厉害了!!!老实说,我挺佩服你的。在我们这种脑子里只有读书考试的书呆子的世界里,从来都感受不到这种美妙。本来我已经习惯了枯燥苦闷的生活,但今天下午我听见你那琴声的时候,才第一次觉得,原来生活是可以这么不一样的。” 董忆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太夸张了!你这么一直夸我,我大概今晚会高兴得睡不着了。”她停下了脚步,“那个……我家快到了,就在前面……” 莫皓宇心里有一点点的小失落,和董忆茹聊得有点快乐不知时日过,竟然还想继续聊下去。 “抱歉……”董忆茹低着头说道,“因为家里人……不怎么……让我跟男同学来往,所以……东西还是交给我,我自己拿回去吧……” 莫皓宇才好像顿悟了什么,挠了挠后脑勺:“噢噢……明白了。”他把大箱子和支架交给董忆茹,“你真的能拿得动吗?” 董忆茹接过手里的东西,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我很健壮”的滑稽动作:“嘻嘻,其实已经习惯了。没事,很近的。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们的帮忙了!”她不敢只针对莫皓宇道谢,担心给人感觉厚此薄彼。“那……彩排的时候再见了。” “嗯……下周见!”莫皓宇朝她挥了挥手。 他目送着董忆茹艰难地拖着琴箱,走了不到一百米,便放下琴箱在一家外观颇为豪华的房子前按下了门铃。很快,便有一名长得挺高的、大概比她年长十来岁的男性走了出去,把所有的东西往手上一提,与她一同进去了。 看来……董忆茹同学的家境十分殷实啊…… 莫皓宇在心里默默地感叹着,忽然之间竟自惭形秽起来——他的父母出身于普通的工人阶级,家里住的是小商品楼梯房,虽说不愁吃穿,但也仅仅是足够解决温饱,够交学校的杂费而已。因此他从小父母就教导,必须好好读书,将来才会“有出息”,才能赚更多的钱。然而这一刻,他竟怀疑起这样的说法到底该不该相信。在他看来,哪怕董忆茹学习成绩并不拔尖,但她有一技之长,将来考大学也可以选择相关的艺术类专业,工作也可以找方向性更强的;而自己,虽然读书的成绩好,可眼光却总局限于书本之上,所有他知道的东西,都是从书上看的,哪怕有不完全明白的东西,也能摸准试卷上的出题思想回答出对应的答案。这么看来,他的技能应该就是应试能力了。可这算什么能力?答题做试卷的能力?他独自站在昏暗的街巷里,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第338章 番外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的邂逅(四) 周一彩排的时候,流程已经梳理得十分清晰了。莫皓宇他们为了更加节省时间,决定把每一个班级所要使用的道具都编号入册,放在舞台旁边的控制室里统一存放,这样就不用每次彩排都拿来拿去——唯一例外的,是董忆茹的古筝和支架,因为还需要每天带回家练习,所以不能存放在校。 莫皓宇觉得那样挺不方便的,尽管董忆茹有家人每天开车帮她把古筝运到学校,可从校门口带回班房里那一段路还是要靠她那蜗牛一般的速度挪动。于是他去超市、杂货店和五金店找了一下,终于被他找到了那种像拉杆箱一样的手拉车,周三彩排前找人转告董忆茹彩排后在后台等他。 彩排结束后,董忆茹一脸疑惑地来到后台。莫皓宇看到她打了个招呼,跟本来围在他附近的人说了几句,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那个……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被罚留堂了?”董忆茹怯生生地问道。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又长又密的睫毛底下缓缓地颤动,似乎很是忐忑不安。 莫皓宇被她这么一问就懵了:“哎?什么留堂?” “传话给我的同学说叫我彩排结束后别走,来这里等你训话……”董忆茹小声地嗫嚅着,显得可怜弱小又无助。 莫皓宇一手拍在自己的额头上:“这帮家伙……怎么传话的……我只是叫他们让你彩排结束后过来后台找我而已……” 董忆茹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说道:“幸好幸好,我还以为自己又哪里做得不对了……” 莫皓宇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是平常都这么被欺负惯了么?” 董忆茹终于抬起头,对上了莫皓宇的眼睛摇头道:“不是,就是……自己成绩不好,总害怕做错了要挨骂……” 莫皓宇觉得,她这话听着好像有些可怜——成绩不好就要挨骂?这是什么道理……他简直不能苟同。但想起还有正事,他还是尽量把话题扯回正轨上。他向董忆茹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跑去控制室那里把提前放好的古筝和手拉车一并带出来,琴的支架也绑好在手拉车上。 “虽然你家人会帮你把琴运到学校来,但上次看你一个人挪这琴也很吃力。我刚好在杂货店看到这个,觉得应该能省点力气。”莫皓宇摸着后脑勺,有些害羞地说道。 “这是……给我的?”董忆茹惊讶道,“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这个多少钱?我把钱付你吧。” 莫皓宇一个劲地摆手:“不用不用!你多给我讲讲你的趣事就好……” “啊?我的?”董忆茹愣住了,“我的生活应该跟你差不多,不就是上学、放学、做作业、练琴……” “不一样!我没练琴!”莫皓宇一本正经地说。 “啊?哈……哈哈……好吧……”董忆茹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还是要谢谢你的贴心关照!这样方便多了!” 莫皓宇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又是他们最后走,礼堂都要闭馆了。于是拉起手拉车对董忆茹说道:“走吧,这儿要关闭了。今天是你家人过来帮你带回去吗?” 董忆茹摇了摇头:“他们今晚有事,我还是自己回去。”她的父母从事的是文艺类的工作,晚上很多时候都会有应酬的饭局,家里只有郑文轩和其他佣人。 郑文轩是她家管家的儿子,比她大十几岁,看着她从小长大。她觉得应该叫他哥哥,可他老说辈分不对,让她管他叫郑叔。本来郑文轩坚持要来学校接她的,可爸爸妈妈说,她以后如果也是要从事文艺工作,也是会经常带着琴,要让她提前习惯一下。 “那你晚饭怎么解决?我打算在外面吃完再回家,要不一起吧?我还能蹭点趣事下饭。”莫皓宇冲她憨直地笑了笑。 学校每一届的科技体艺节都会有报刊记者来采访,因此校方都会特别重视。知道学生为了准备节目都需要花上大量的课外时间,于是校方向各班班主任也传达了意思,让参加彩排的学生们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彩排完后各自回家,但不能影响做作业和平日里上课,更不能违反校规。这对于日复一日枯燥的校园生活来说,简直就是大赦天下的待遇。于是这帮学生的彩排一结束,就到处撒丫子蹦跶,经常三五成群地去平常没机会去的小吃店里吃东西买饮料。 董忆茹本来是要回家吃饭的,但收了莫皓宇的手拉车有点拿人手短,于是答应了一同吃饭,但要在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先给家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吃完再回去。 校门口通常是早恋的小情侣们汇合的地方,因此学校的保安总会在那里盯梢,看到一对对的就会飞奔过去登记学号班级姓名呈报给训导主任。因此莫皓宇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站着,从远处也能看到她。 “好了?”站在远处的莫皓宇看到董忆茹缓缓向他走来,她及腰的长发被晚风吹的扬了起来,皮肤在路灯和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更加白皙。 她用那双纤细如玉的手不经意地拨了拨鬓边的发丝,笑着点了点头。 这风景实在太赏心悦目,莫皓宇看得有些出神。 “走吧。”董忆茹看他没有动,以为是东西太沉了,于是伸手打算接过他肩上的支架。 莫皓宇这才缓过神来,讷讷地躲开了:“不用不用,不沉的。” 他们去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小店,叫了几个炒菜和两个米饭,莫皓宇还特地加了两瓶止咳糖浆口味的梅子红茶,特地请董忆茹喝。 刚开始两人都有点尬聊,冷场了好几遍。到后来聊到班级里的同学老师,还有课余的生活时,董忆茹才放松了一些,偶尔还会被莫皓宇说到的学生会里的趣事惹得咯咯直笑。 这顿饭只吃了一个小时不到,因为担心董忆茹回去太晚家人会责问,因此莫皓宇一直留意着时间。那天晚上回到家后,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在看书或者做作业的时候走神,有时候还会不自觉地嘴角上翘。他开始觉得,自己一直黑白的世界,忽然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小圆点,而这个点像是被水晕开的水彩一样,正慢慢地扩散开来…… 第339章 番外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的邂逅(五) 虽然每次彩排都能见到董忆茹,但由于上台表演的时间不长,莫皓宇还得忙前忙后奔走于后台的各个班之间,他们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聊天的时间并不多。而且高二(1)班与高二(6)班虽然是同一个年级,可实际上他们分别位于整层教学楼的东西面,走的楼梯也不一样,因此碰面的机会并不多。然而每次彩排见到了,董忆茹都会向莫皓宇莞尔一笑,莫皓宇也会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这样的日子,让一向觉得学校这类活动是浪费时间的莫皓宇彻彻底底地推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每天都盼着下一次彩排的到来,每次一到彩排前的那节课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就特别振奋,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为什么,可他就是觉得这次的科技体艺节让他格外的期待。 最后一次彩排,所有参加演出的人都会特别紧张,而作为工作人员的学生会也是一样,虽然学校并没有要求不能出错,可每个人都希望能通过这个机会表现自己的才能,因而也期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正式举办的前一天,董忆茹从书包里取出一台数码相机,交给了同桌,一点一点地教她怎么操作,让她晚上回去再熟悉熟悉。 举办科技体艺节的当天,莫皓宇与学生会的成员们早早地来到学校,把礼堂布置得妥妥当当。八点左右,全校师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场,主持人与学生会的工作都做得极其到位,学校领导讲话完毕之后,才开始进行各个班的才艺表演。 之前已经进行过无数遍的彩排,在当天还是会有失准的情况出现,但这也是锻炼学生心理素质的一次考验,领导和老师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都明白学生们的心态,因此评分都有不少放水的成分。 高二(6)班在后台做准备的时候,莫皓宇看到化了淡妆的董忆茹。她梳着公主头,平日里的刘海都挽到两边的麻花辫子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愈发地明显。她的脸庞白里透红,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加上身上那件渐变的淡青色短袖旗袍,把纤细的身形表现得更加突出。这样的打扮把她身上的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让人一见难忘。 莫皓宇的心顿时仿佛漏掉了一拍,竟觉得不能坐在台下看她表演实在是人生的一大遗憾。但他很快便收拾好心情,一本正经地过去交代注意事项以及安排。这些操作大家都已经熟悉得很,因此说一遍已经足够。 董忆茹是他们班里最后一个出场的,经过莫皓宇身边的时候,她听到莫皓宇小声对她说了一句“今天很美,加油!”。本来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董忆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强大的力量一样,刚才还在突突乱跳的心终于稍稍受控。 当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的刹那,礼堂里的其它声音都安静了下来。虽然学生们从小到大《西游记》电视剧看了无数遍,可这古筝版的《女儿情》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董忆茹的手指在琴弦之间如同于花间翩翩起舞的蝴蝶,弹奏出如泣如诉的旋律,让人为之动容。而舞台的主区,则是身穿民国时期款式的旗袍与西服的男女同学踩着旋律走秀。这些身穿旗袍的女同学,有的戴着精致的礼帽,有的则手握中式檀香扇或绢扇,向台下的观众展示着旗袍这种体现东方韵味的女性服饰,举手投足之间更显端庄大方。这些只在电视剧或是上几代人的老照片中看到的服饰,以独特的方式向追求革新的年轻人展现,意在让年青一代发现这些蕴藏在历史之中的美,不要一味地随波逐流推崇外国的“时尚”。 表演完毕,台下的掌声如雷,观众都有些意犹未尽。由于报幕的时候主持人已经把节目的主旨一并公布,因此领导和老师们更是觉得设计这节目的人别出心裁。 最后高二(6)班的这个节目是众望所归,获得了全校最高的分数。颁奖的时候莫皓宇在后台看到了准备上台领奖的董忆茹,忍不住跟她来了个击掌道贺。 “结束后还是后台找你?我有东西给你。”董忆茹小声问道。 “好。”这下轮到莫皓宇一脸疑惑了。 忙完手上的活儿,莫皓宇给董忆茹提前收拾好琴箱和支架,坐在控制室里发愣——有东西给他?什么东西?他不禁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经常出现的情节,难道是情书?!!! 想到这里他的耳根不禁微微泛红,心中犹如小鹿乱撞,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传来轻轻的几下敲门声,他蓦地转过身去,看见背着书包套了件校服在旗袍外面的董忆茹。 看到满脸通红的莫皓宇,董忆茹不禁轻蹙眉头问道:“呃……你脸怎么这么红?” 莫皓宇抹了把自己的脸,满手的汗水:“啊……那个……礼堂的空调关掉了,有点热……” 董忆茹打开书包,给他递了张纸巾,说道:“抱歉,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没有的事,我才刚坐下没多久。”他胡乱地把脸擦干。 董忆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软包,递给了莫皓宇:“给。” 莫皓宇愣愣地打开,发现是一台进口品牌的数码相机【注】。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更是不惑。 董忆茹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你别紧张,这是借给你的。你一直在后台忙着,都没机会看节目,我让同桌把你们班和我们班的节目都拍了下来。本来想让她拍全部的,但我这相机的容量不够,所以……” 莫皓宇这才明白了董忆茹的良苦用心,可又带着点小小的失望——要给的东西就是这个?不是什么情书?! 董忆茹看着眼前仿佛快要石化的莫皓宇,尴尬地问道:“呃……还是说,你不想看?要不我还是带回去?”她伸手打算把数码相机拿回去。 莫皓宇立刻把数码相机护到身后,一个劲地摇头:“不不不不不!!!想看!!!想看极了!!!” 第340章 番外二 莫皓宇与董忆茹的邂逅(六) “你可以带回去拷到电脑里再看,这样会清晰一些,数码相机的屏幕太小了。”莫皓宇迫不及待地打开数码相机,正打算按播放,董忆茹给了他一个中肯的建议。 “我想现在就看!刚才在后台就已经想偷偷溜去前面看了,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莫皓宇的神情颇为兴奋,但想到礼堂要关闭了,于是问道:“你家人过来接你么?” 董忆茹有些犹豫不决:“他们不知道我几点完事,叫我好了就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 “这样啊……”莫皓宇感觉有些遗憾,“我还想着找个地方边喝东西边看……” “那……”董忆茹思忖片刻,“那我告诉他们我自己回去吧。”反正最近家人都已经习惯了,上周郑文轩还问她哪里找来的手拉车,还夸她聪明。 莫皓宇一听,本来失落的心情立刻又变得明媚起来,于是提起琴箱扛起支架就往外走,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董忆茹看到他毫不掩饰的心理变化,忍不住在他身后偷偷地笑了。 那时候刚流行台湾的珍珠奶茶,学校附近开了好几家店。莫皓宇看到过班里很多女生都喜欢这种甜甜腻腻的饮料,于是带着董忆茹在一家在班级里名字见得最多的店坐了下来。 这天是周末,本来演出刚结束的时候很多学生都过来买饮料喝,但莫皓宇他们走得太晚,店里的人早就散了,这个时间过去只有他们俩。 等待的时候,莫皓宇已经急不可耐地把数码相机拿出来看。他直接跳过了自己班的录像播放高二(6)班的。 正看得津津有味,年轻的店员拿着两杯刚做好的珍珠奶茶过去,看到放在地上的琴箱支架,又看了看校服里穿着旗袍脸上还带着妆的董忆茹,笑嘻嘻地说道:“你就是那位弹《女儿情》的女生?!好厉害啊,刚才来我店里的学生都在讨论你呢!果然很漂亮!” 董忆茹第一次这么被同学以外的陌生人搭话,低着头不自在地应道:“呃……谢谢……” 那店员好像还想搭话,却被莫皓宇打住了:“弹琴的是我,你听错了。”说罢给店员来了一记狠戾的眼刀。 店员一看这势头不对,觉得可能是这漂亮小妹妹的男朋友,于是尴尬地笑了笑,便溜回到工作台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 莫皓宇用他的死亡凝视目送着店主,回过头来的时候对上了董忆茹憋笑憋得快不行的双眼。他哭笑不得地扶着额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董忆茹面前都做了什么可笑之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董忆茹贴心地帮他插好了吸管,把他的那杯奶茶推到她跟前,给他铺台阶:“快喝吧,这个放久了就不好喝了。” 他这才讷讷地接过她推过来的奶茶,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齁甜……他心里哭着对自己感叹,抬眼看了看也是刚喝了一口的董忆茹。 四目相投的刹那,两人竟然默契十足地交流了一个相当无奈的表情。他用手挡着嘴巴,冲董忆茹无声地比嘴型:“太甜了不要勉强喝……” 董忆茹咬着吸管,难得地露出牙齿笑了笑,做了个“ok”的手势。但为了避免这尴尬的沉默,她还在小口小口地喝着。 莫皓宇终于看完了录像——他实在太感动了,如果不是董忆茹专门找人帮忙录了这段视频,他恐怕就要留下人世间最大的遗憾了。虽然这个节目董忆茹不是主角,而且为了强调走秀的人才是主题所在,她被安排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然而这也无法阻挡她那耀眼的光芒。她弹奏古筝的时候,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人。平日里的她有点缺乏自信,总是不经意地把自身的光芒掩住——例如她那双灵动秀丽的大眼睛,还有演奏时她的从容自信。 莫皓宇心底里竟有些窃喜,仿佛自己比其他人更早地发现了这明珠暗投的“珍宝”。可一想到下周一上学董忆茹也许就会迎来不少像那店员一样的仰慕者,他不禁担忧起来。 送董忆茹回去的路上,他们虽然和平常无异地交谈,但莫皓宇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离董忆茹的家越来越近,他就越是惴惴不安。一路上他考虑过早恋的问题,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平衡,也会尽力去帮董忆茹提高成绩——毕竟家长和老师关心的其实并不一定是他们谈恋爱,而是谈恋爱容易影响他们的成绩;还有就是家境的明显对比——这一点他更是有不一样的觉悟,既然家人认为认真读书就可以改变现状,那他就好好读书争取上最好的高等学府,成为企业里争相抢夺的人才……他做了诸多如此这般的设想,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才下定决心必须让董忆茹知道他的心意,也必须在别人之前先把她变成自己的女朋友!!! 刚下定决心,他便立刻付诸行动。他们已经走到离董忆茹家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他忽然之间停下了脚步。 董忆茹没反应过来,继续向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莫皓宇并没有跟上。她转过身来,看到眉头紧皱的莫皓宇问道:“嗯?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那个……”莫皓宇低垂着眼,到处寻找可以安放他双眼焦点的地方,却并没有找到。终于,在心里不停对自己鼓劲了n遍之后,他终于开了口:“我……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董忆茹猛地一愣,感觉自己是不是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导致幻听了,半皱着眉问道:“什么?” “……”莫皓宇有些泄气,她这样是间接拒绝了么?但想想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也不在乎多说一次,要是被拒绝了就只能怪自己配不上她无法入她的眼。于是他咬了咬牙,重复道:“我说……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 这一回,董忆茹是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可她有些犹豫,红着脸咬着下唇沉默了——她和莫皓宇认识并不久,也没什么深入的了解,对对方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他学霸的形象中;她知道年级里,甚至是整个高中部都有不少女生仰慕着这位成绩优秀又是学生会干部的优等生;老师们都十分重视他,觉得他会是学校里将来考入北大清华的不二人选。这段时间与他的相处,她感到很是亲切,如果不用考虑前面所说的那些因素,她当然愿意答应他的请求。可她又害怕,要是他们在一起了,会不会耽误他的学习?老师们会不会觉得是她影响了他们心目中的好学生?他的那些仰慕者,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他? 莫皓宇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该有的“宣判”,心中更加忐忑了。他看着默不作声的董忆茹,只能摸了摸鼻子说道:“……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我会有机会呢……” “自作多情”这四个字,让董忆茹的心感受到了如针扎一般的刺痛。他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以为是自作多情呢?明明就是她配不上他好吗?! 还是没有迎来任何剧情的逆转。莫皓宇叹了口气,感觉到了深深的失望。“如果……你不喜欢我,不用这么为难的,直接拒绝就好了。我说出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承受得住的……” 不是的!他这么好,怎么会以为她想要拒绝呢?!她高兴都来不及了!董忆茹在心中无声地反驳着,死死地咬住下唇,强迫着自己不要说出任何有可能让大家将来后悔的话。 “好吧……我……知道了。”莫皓宇把琴箱的把手交到她手上,“你别咬着自己的嘴唇了,我看着都觉得疼。你回去吧,我等你进了门再走。”说罢挥了挥手,就当做是告别了。 董忆茹快要被自己急死了。她的脑子里有一把不停催促着她快转身回家的声音,可她的脚竟像是有千斤重,完全提不起来。 莫皓宇觉得她这状态好像不太对劲,于是俯下身来,捏了捏她的下巴,让她的牙齿松开了咬住的下唇,柔声安慰道:“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的话给你造成负担了?” 本来董忆茹为了控制住自己不要乱说话,把眼睛都憋红了。这时候近距离地看到莫皓宇那关切的眼神,还有他那微小又亲昵的动作,她终于还是失守了—— “不……不是的!”她激动得都能感受到眼眶里的温热,“我……我其实也……我也……我也很喜欢你!!!只是我担心……我要是答应了,会耽误你的学习,还会让家长老师们担心,我……我害怕……” 莫皓宇本来已经被她“判了刑”而颇感泄气的心,再次因为她的话而急速地跳动。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些顾虑,所以一直不肯吱声?!” 董忆茹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竟然没守住自己的立场。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只能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顾虑。 莫皓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所以……如果抛开这些顾虑,你其实是喜欢我,愿意当我女朋友的对吗?!!” 董忆茹快要羞愧死了,只能红着脸点了点头。 “太好了!!!”他高兴得一下子就把董忆茹搂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说道:“我不会让你顾虑的事情发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董忆茹愣愣地被他搂在怀里,感受着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所有的不安与顾虑仿佛都被它清扫得一干二净。 “好。”她点了点头,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从今以后,她都会相信他,她相信他能为她排除一切的忧虑,她也相信莫皓宇会是她值得停泊的港湾…… 第341章 番外三 他与她的后会有期 郭梓洋下午驱车到了顾诗涵家楼下,拨通了她的手机。 “顾医生,我到你家了。车子停到地下车库还是小区门口?”郭梓洋问道。 “停小区门口就行了,我现在下来。我要用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走快递寄过去了,现在就一旅行箱的行李而已。” 郭梓洋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埋进了方向盘里。 一个多月前,柯主任出差去了省外开交流会议,他在帮忙审批请假事项的时候,无意中在柯主任的邮箱里看到了一封来自顾诗涵的辞职申请。 他一向对待顾诗涵的申请都是一视同仁,是他负责的范畴才会点开,然而这一次却破例了。他没有直接点开邮件,担心有已读回执。于是使用了预览功能,看到了这封辞职申请的内容——顾诗涵说,她被美国密歇根州的一所大学录取了,打算过去修读博士学位课程,因此不得不辞掉了现在在医院的工作。 读完这封邮件,郭梓洋整个人都“感觉身体被掏空”了——本以为自己如她所愿默默地守着,当好她的好同事好搭档,总会有一天能慢慢地融化她,让她接受自己。看来她的心果然没有在自己的身上…… 在顾诗涵没有正式向科室里的人宣布她的离职消息之前,无论郭梓洋有多么地不舍,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忍受着痛苦的煎熬。 顾诗涵不知道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装的,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工作,认真安抚得知她要离职的消息之后感到彷徨不安的病人,认真向科室里的其他同事交代自己病人的后续工作……然而,她的认真,没有一丝一毫分到郭梓洋的身上。 他倍感可怜弱小又无助,好几次面对面遇到她,动了动嘴巴,担心不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会不会逾越了她划定的界线,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最后他只能在科室同事给顾诗涵办欢送会的时候,才抓住机会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帮忙搬东西或者送她去机场。 她还是像平常那样,不咸不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回了句“好啊”。 有时候郭梓洋恨不得揍自己一顿——他感觉自己就是犯贱,顾诗涵都已经对他淡然至此了,他还巴巴地用热脸贴冷屁股!没事当什么君子,实际一点学那些女孩子们喜欢的霸道总裁小说一样待她不香么,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廉价,走得近了怕逾越,走得远了又不甘心。这下好了,人家心里一点位置都没留给你,为了躲你还跑得老远的太平洋彼岸去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头往方向盘上撞——亏大发啊亏大发!!!以后什么机会都没了!!!郭梓洋你就注孤老吧!!! 顾诗涵轻轻地敲了敲车窗,郭梓洋立刻把自己往方向盘上撞的头抬了起来,动作迅速地开门下车帮她把行李放到后车厢去。 上车系好了安全带,郭梓洋恢复了往日里的正常模样问道:“东西都带齐了吗?护照身份证钱包钥匙啥的都带了么?” “说起这个,”顾诗涵从随身的小包里把钥匙拿出来,“之前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能不能偶尔过来帮我看看房子?或者如果你有朋友过来可以让他住我家,我怕房子没人住会坏得更快。物业管理费水电费啥的我都没切,只有宽带和电视停了。” 看到她恳切的眼神,郭梓洋轻叹一声接过了钥匙,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为什么又无法抗拒她的要求。 “那……出发了?” “嗯,走吧。”顾诗涵如同放下了心头大石,开心地笑了。 为了缓和车子里奇怪的气氛,郭梓洋点开了音响。轻松的音乐声慢慢地填满了这个狭小但只属于二人的空间,本来沉重的心情也得以喘息。 “会回来的吧?”郭梓洋突然开口问道。 “嗯?”顾诗涵正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郭梓洋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重复道:“毕业后会回来吗?” 顾诗涵用手撑着脸,手肘支在车窗上:“不确定……看情况吧……”她不太敢把话说得太满,怕自己随时会改变心意,也怕给人带来期望。她深知,一旦有了期望,便更容易失望;反之,当没有期望之事发生的时候,反倒会有惊喜。 这是郭梓洋意料中的回答,他早已习惯了。“那……放假的时候会回来吗?” “如果没什么特别要忙的应该会吧,毕竟房子和朋友都在这边。”她知道刚才那个回答一定不能让郭梓洋满意,但这一个她倒是能说得准。 两人在车上的交谈不算多,毕竟离别在即。只要在顾诗涵面前一向话痨的郭梓洋安静了,顾诗涵就一定不会主动地提起话题。 在机场的国际航班出发大厅看着顾诗涵麻利地办理好登机和托运行李的手续,郭梓洋把她送到了处境安检的禁区附近,却猛地拉住了她的手。 顾诗涵错愕地低头看着,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被他拥进了怀里。 “答应我……偶尔也想一想我,把我放进你的生活里考虑……可以吗?” 顾诗涵有些木然,愣了半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嗯”来。 郭梓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忍痛放开了她。 目送着她逐渐消失在禁区里,他才缓缓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全文完) 第342章 后记(一) 《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也》是我写的第一本现言。 我是个耐性不足的人,因此自己看文也大多会选择一些短篇来看。本来签约的时候也是打算写三十五万字左右,没想到这个故事一写就翻了倍。当然并不是说这个故事有多好,或者有多少人看值得这么拓展下去,故事大纲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改变,也没加太多支线,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写着写着就变成这么多了。 在此必须感谢坚持看下去的读者们,我不知道有多少收藏了这本书的人会看到这篇后记,但我所见过的有几个经常出现的名字,我必须在此致上我诚挚的谢意: 执妄迷失,谢谢您认真仔细地阅读了这本书,把里面的人物当作现实里的人一样去思考,让我知道在读者心目中的各个人物是怎么样的,非常感谢! 琳琳芬芬,谢谢您每天都坚持给我投推荐票! 《那一抹醉人的红》的作者秦妈一块砖,谢谢您和我换票! 谢谢同一编辑组的各位作家们,咱们的“后宫”让我在码字的时候感到无比欢乐! 还有以上没有列出名字的读者们,谢谢你们没有觉得我这本书太闷坚持看完!!! 有读者在评论里曾经提及过对于文中人物的解读,我觉得这是一个能让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到我所创造的人物的机会,也让我重新去回顾了创造他们的初衷。下面会交代一下我自己眼里的人物(含大量剧透),如果大家有不一样的看法,欢迎来评论区戳我哟~~~~~ 1.莫长川 她从十四岁开始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身上负着三重枷锁: (1)妈妈董忆茹为了照顾她而延误了手术的最好时机,因而死于术后复发的癌症。 (2)爸爸莫皓宇在她最需要家人安慰和陪伴的时候,把她交给朋友送去了美国照顾,让她心里有了被遗弃的感觉。 (3)在美国受到校园霸凌后,她逃回自认为最安全的国内的家里,却被爸爸莫皓宇误会她不学好,以致于她感觉无法重新面对这个家。 可以说,从生理和心理刚开始发育的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就遇到了最大的转折。但她有两点比常人幸运的地方: (1)她的家庭经济条件很好,能为她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以保证她能不间断地接受医院的治疗。这也是我把她设定为可以痊愈的原因。 (2)她有一心要帮助她的朋友傅兰迪,为她创造了很多重新面对过去的条件。 为什么我不把钟潮生放在这些幸运的要素里呢?因为钟潮生的思想并没有达到傅兰迪那么成熟的境界,他其实也是有带给莫长川伤害的。这一点会放在后面补充。 通常女主都会有吸引男主和男配的要素,而我笔下的这位女主写得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于朴实了——她对待男主钟潮生的善,是一点一点走进钟潮生心里的原因。即便她曾受过伤,但她依然会用最大的善意去拥抱这个世界;而她对男配傅兰迪的好,是在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之下表达出来的(详见第二百一十八章)。虽然她开始的时候因为不喜欢薛晓露而连带傅兰迪一并讨厌,但她在傅兰迪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给过他最大的温暖。她对男主和男配所做的事看起来很小,但对于他们的影响却很大。 2.钟潮生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会觉得这名男主不太讨喜呢? 他生于普通的家庭,在叛逆期遭遇了人生的大逆转,为了唯一的亲人而舍弃了很多对于普通人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大学学籍、私人时间,以及可分配给别人的感情。直到他的妹妹钟采薇去世后,他身上的负担才轻松了一点点。 如果我是钟潮生,在莫长川要聘用的时候也许并不会答应,毕竟照顾心理病患者需要极大的耐性与精力,如果不是特别有毅力,恐怕常人是做不到的。但钟潮生一无所有,而且还急需偿还网贷平台的债务,对于他来说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纠结过是否应该继续,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他和莫长川对物质的观念也是不一样的,这样会让他们的相处产生一些矛盾。但后来还是不忍心看到莫长川感到被遗弃而留下来了,也就能一直陪着她走到文末了。 为什么会给钟潮生安排沈玥婷这个初恋女友呢?其实是因为他的妹妹还健在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精力去考虑恋爱的事情,但沈玥婷是让他刚到莫家的时候遇上的对他极为友善的人。而且沈玥婷虽然只是清洁的佣人,但她较早接触社会,对处理人际关系会比钟潮生成熟一点。这是钟潮生所缺乏的,而有些人的心理是,往往越是缺乏便越会向往,因此也就不知不觉地被这种自己身上没有的特质而吸引。但他对沈玥婷的感情是不是爱情,这一点我则有所保留。因为在沈玥婷与莫长川每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站在了莫长川这边。就像危难当前的时候,我们的心会主动给出最诚实的回答。 也许有人会疑惑,那他为什么和沈玥婷在青岛旅游的时候表现得有点主动?当时安排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一个完全没有恋爱经历的人,遇到了一个自己印象中颇有好感的异性向自己表白,可能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对方,但也许会想要去试一试,而且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对沈玥婷是有好感的,只是他区分不出好感与喜欢的不同。现实里好像有些人也会有类似的经历(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这样)我想表达的是,在没有确认自己对“命定之人”有感觉之前,难免会遇到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真正想法的事情,这样就容易造成“在对的时间遇上错的人”的经历。 另外,在他与沈玥婷去青岛的时候,他每天都在等待莫长川的消息,但莫长川为了消除移情的效果,坚持着不联络他,这也让他产生了“我对于她来说也许已经不重要”的误会。这也是为了后面的剧情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做的铺垫。 第343章 后记(二) 3.傅兰迪 秉承着“男主都是女主的,男二都是观众的”这个原则,虽然这个曾经男女关系混乱的混血儿最终发现自己是棵情种,但女主的男朋友这个位置是绝对不可能留给他的。 他对于莫长川的感情,其实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悄悄埋下的种子。我偏爱这个角色,曾经想过要不要让他成为一个感情经历干干净净的人,但细想了一下,还是果断放弃这个念头。他虽然在中国长大,可他的叛逆期是在美国度过的,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让他成为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经历的人,那是上世纪末的言情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现实里不太可能。更何况,有了过去,才会对莫长川这样的性格包容,处理感情的手法才会更加成熟,从而反衬出莫长川和钟潮生在感情上的稚嫩。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发现,在傅兰迪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就有提及他是混血儿的五官。在番外一里,特地给出了交代,同时也为他的身世,也就是为什么他成年之后会反抗薛晓露说明了原因(没错,我是故意不在正文里说的)。明明父亲傅祺哲是美籍华人,母亲薛晓露是中国人,但孩子傅兰迪却是个混血儿,咳咳,各位看官没看错,我写的不是韩剧,不会有抱错孩子的情节出现的。 莫长川在轻微脑震荡那一段时间里,对于傅兰迪来说也许是他最幸福的时候。那时候莫长川的潜意识里是生钟潮生的气,而傅兰迪是她一直以来得以喘息的港湾(没错,傅兰迪就是个备胎,而且还是个高富帅多金专情的备胎啊摔!),所以对待二人的态度才会逆转了。但这个情节的安排,实际上是为了揭露莫长川对真正自我的觉醒而铺垫的。也就是说,无论莫长川对傅兰迪有多依恋,那都不可能是爱情——莫长川也说过,希望自己喜欢的是傅兰迪而不是钟潮生(详见第二百一十八章)。 但是,我必须承认一点,那就是在最后我耍了点小心机,并没有交代让傅兰迪和莫长川解除婚约(是的,这还是故意的)。毕竟莫长川和钟潮生那是谈恋爱,如果真的打算要一生一世,钟潮生是必须做好莫长川会随时复发的心理准备才行。至于为什么,还是会在后面再详细说明。 4.沈玥婷 她其实是整个故事里的悲剧人物,也是一枚最身不由己的棋子。 我很高兴有读者留意到这个角色的性格,因为她是整个故事里最直接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她的外表美丽,又有不错的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本应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角色。 她是整个故事雏形时唯一设定不变的反面角色,本来应该与薛晓露有一拼,但我还是不太忍心把她写得很坏。她也是生活在社会基层的人,学历不高,但有着亲和力很强的外貌与人缘,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由于是基层的普通人,她的社会资源并不多,因此对于任何自己想要的,都必须直接表达,才有机会获得。但往往因为希望能如愿以偿,而把自己变成让人喜欢的样子,失去了真正的自我——“我明明已经把自己改造成你喜欢的样子,可为什么你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你无视我为你所付出的一切?”这是让她魔怔的原因,因此到她与钟潮生结束恋爱关系的时候,她才过于生气而把真正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她的基调,在文中我用了一句话来概括——“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详见第二百六十一章)。这是一切的根源所在,喜欢一个人本来没有错,但从喜欢里所衍生出来的忧患与怖畏则足以毁掉一个人。 5.莫皓宇 他的设定虽然是个有钱人,却是故事里最不能自主的夹心阶层——妻子董忆茹病重之时,他被夹在事业与至亲之间;工作上的立场,他站在傅兰迪与薛晓露之间;甚至在患病的女儿莫长川面前,他也站在慈爱与严厉之间。 他对妻子有着最真挚的爱,对小时候的女儿有着最宠溺的爱,对后来让他失望的女儿也有着最残酷的爱。妻子的离世,几乎让他的整个世界发生坍塌;女儿患病,也让他不敢靠得太近。他只能偷偷地通过监控或者管家的转达,才能了解到自己女儿的近况。他是商场上的精英,却也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对孩子严苛,习惯斥责,却极少夸奖与认同。所幸有傅兰迪帮忙调整,他与莫长川父女之间的嫌隙,最后也能熬过去。 而在商场之上,他其实有自己坚持的底线与原则。薛晓露在番外一里对他说的那番话其实总结得挺到位的,就是因为莫皓宇在商场上有些过于天真的想法(也暗指他公司遭遇危机之时不肯使用极端手段的心态),因此他才不能在商场之上驰骋万里。说直白了,就是因为他不够狠,所以难以走得更远。 6.薛晓露 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反派,却也有可怜之处。她身上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执着于胜负,为了证明自己而疯魔。 她好胜的性格,自中学时已经形成。后来她嫁给傅祺哲,为的是名与利,也是为了一口当年莫皓宇没有选择她而埋在心底的怨气。她不能容忍自己在乎的人眼里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只因为那样就会显得她是失败者。 莫皓宇、傅祺哲、傅兰迪,都是她没有掌控好的人,越是无法控制她便越是抓得紧,想尽办法地去设计,企图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然而这世上,人心才是最难操控的。压力越大,反抗起来的反作用力也就越大。她越是执拗,也就越难得到想要的东西。 文中的最后,本来一审的时候,傅兰迪并没有打算要乘胜追击,而是想要放她一条生路,但她却执著地坚持要上诉,而且一口咬定傅兰迪手上有未被公开的证据,非要看一看那两份视频,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344章 后记(三) 7.郭梓洋 热心也热情的心理科医生,工作的时候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私底下就是一中二青年。不过我觉得我并没有把握好对他的刻画,他本来应该还能更有趣些。 有读者问起为什么郭梓洋这么好但顾诗涵却不接受他,接下来就要为大家解开这个世纪之谜了。郭梓洋跟顾诗涵一样专业,但他更有血性。他把钟潮生兄妹俩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看待,在顾诗涵遇到瓶颈的时候不惜堵上自己的职业生涯支持帮助。他默默地喜欢着顾诗涵,对自己颇为自信,却栽在顾诗涵的手里从未胜利过。他的性格其实是很讨年轻女性喜欢的(例如医学院里的师妹们),偏生他喜欢的是沉着理性的类型,而且用错了急进的方法,反而让理性为思考模式的顾诗涵更加坚守自己宁缺毋滥的原则,所以……追不上对方,这能怪谁呢…… 郭梓洋的设定有些微妙,之所以把他设成与顾诗涵同龄而且经常一起搭档,是因为通常同龄的男性与女性,在没有特殊成长经历的情况下,女性的心理年龄会相对成熟一些。因此郭梓洋对顾诗涵使用的套路,其实并不凑效,因为略显幼稚顾诗涵有点看不上(详见第一百四十五章)。但在番外三里我又耍了点小心机(咦?为什么说“又”?!),并没有说定郭梓洋与顾诗涵之间有没有发展的可能。毕竟顾诗涵去进修,那是薛定谔的进修——要么看到更为广阔的天地,思想眼界都开阔了,在学术上更有追求而继续保持单身;要么就是阅尽千帆,有一天回顾来时路,发现最好的原来就在原地。于是,这个薛定谔的结果,就交给读者们自行去想象了。 8.顾诗涵 终于轮到这位备受关注的大龄女青年了。其实年龄于她而言无所谓,别人眼里觉得她应该在这个年纪谈恋爱成家立业也影响不了她。她不排斥相亲,但不喜欢与让她感觉不被尊重的人相处。她需要的是“让她飞得更高看得更远,又能获得亲密之人的尊重与支持”(详见第五十七章)。 她其实是现代独立女性的代表(不是女权主义),不依附于丈夫,有自己的社交圈,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朋友倾诉纾解压力和情绪。她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要比任何人更清楚孤独的时候应该怎样才能让自己不陷入于情绪的困扰之中。 她冷静理智,会护着自己的病人。但有时候她的这种理智会让她缺了点人情味,而且其实她去进修是对的选择,因为在我心目中,她对于莫长川的病情判断也不是百分百地准确。可人的生理结构或是心理都是十分复杂的,医生们在治疗的时候其实也是一个摸黑前行的过程,毕竟疾病不一定会单一出现,也会有不易察觉的混淆病征,有些不危及性命的错误判断也是在所难免的。 在文里,我故意做了一个小小的安排。顾诗涵称呼莫长川为“长川”,叫钟潮生为“小钟”;郭梓洋则称呼钟潮生为“潮生”,叫莫长川为“莫小姐”。这只是为了能更明显地表明两位医生站的立场——就像顾诗涵会对莫长川的事情和情绪更为理解,因为她对莫长川更为熟悉,而且她看得出来钟潮生有时候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很深,不像同龄的年轻人,更担心他会伤害莫长川导致所有之前的治疗功亏一篑;同理郭梓洋与钟潮生的关系也很亲近,他更是把钟潮生当成自己的弟弟那样看待,对他的困境更为同情。这是为了模拟实际生活中人际交往的效果,但现实中医生们不一定会对病人这么划分。 9.郑文轩(郑伯) 在刚开始的时候,我曾经一度想把郑文轩设为默默喜欢着董忆茹、默默守护着她和莫长川的忠仆。但后来想了一下,莫皓宇不至于会让个情敌这么留在自己家,还要托情敌天天照顾着自己老婆和孩子吧,人家可好歹是位商界大佬,他要是喜欢原谅色也不带这么坑自己的。于是果断地把郑伯变成了一位早出生几年就足以当上董忆茹老爸(或者是她哥哥)的慈祥老人了。 郑伯的作用,是在前期对钟潮生的审视与聘用,还有专门负责把莫家的事情传递给其他人,也就是从侧面叙述莫家为什么会变成一点都不和谐的样子的。他的设定年龄是六十多岁,也就是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以前,处于民国末期。所以他的思想会带有很传统的主仆意识,这也是造就了他一生未娶只守护着董忆茹和莫长川的原因。 我曾经在前面解释过,他与老刘对莫皓宇的称呼是不同的。老刘称呼莫皓宇为“先生”,他则称呼为“老爷”,是侧面反映他年龄与背景做的设定。但他在莫家的地位很特殊,当莫皓宇称呼他为“郑管家”的时候,他们二人是主仆关系,他要负责执行好莫皓宇交给他的事情;当被称为“郑叔”的时候,则是家人的关系,他会向莫皓宇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们对话的立场与观点也会由于这种称呼上的变化而不同。 他最重要的对白嘛,咳咳,当然是“你的雇主是莫长川,只要她不愿意,甚至在她父亲面前也不能提起。”(悄咪咪地说一句,作者本人挺欣赏这种风格的男性的/脸红.jpg)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10.钟采薇 她是贯穿整个故事的关键(灵魂)人物。她的离世,开始的时候是个谜团,也是莫长川与钟潮生产生交集的催化剂。她存在的时候,钟潮生的生活围绕着她运转;她离世之后,她影响着钟潮生的思想与习惯。 她与莫长川所患的疾病十分相似,在钟潮生回顾的一些过去的记忆里,她的病情进展其实比莫长川顺利得多。但在她离世的那一天,仅仅是被一个细微的线索唤醒了深埋于记忆深处的过往,便推翻了所有之前付出的努力。 她的设定,代表着患有心理疾病,最后却无法战胜病魔的患者。因此其实她才是整个故事中最为悲惨的角色。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努力过,就一定会如愿以偿——这是对许许多多的心理病患者的真实写照,他们也曾经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而接受漫长的治疗,也希望有一天能变回一个“正常的”、甚至更好的自己而改变。但命运有时候会很残酷,即便再努力在苦海里挣扎,也不一定能到达所期望的彼岸。 有人认为,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懦夫,是缺乏勇气的表现。但我觉得,如果尝试过也努力过了,依然无法克服对这个世界的厌倦,也只能尊重他们的选择——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用“向死而活”的心态来面对生活。 ****** 以上是我作为作者对故事内主要人物的一些解读,其他角色就不作赘述了。 这部作品超过七十万字,有些当时的感觉我也没有及时记录下来,说不定有认真阅读的读者会发现到埋下的小线索(咳,前提还是得有这样的读者)。 接下来我还是说一说我自己对这部作品的看法。 作品的名字并不突出,内容也比较沉闷。我曾经想过要把它写得更有趣些,但也许是我的文笔还不过关,又或许是题材太严肃,我最后还是无法以一种很轻松讨喜的方式让它与大家见面。 我个人认为,心理疾病是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这部作品里主要提及了两种心理疾病——双相情感障碍以及抑郁症,在描述团体治疗的时候涉及少部分与焦虑症、恐慌症相关的内容。但实际上,心理疾病远不止这些,而且病征与治疗也比书中所描述的要复杂的多。 我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也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些普通人眼中认为有可能是“矫情”所引起的疾病,到底有多折磨人。有些人与这些疾病斗争了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战胜它们。 我在整部作品中都尽量避免让与病人最亲近的人对他们说“加油”(只有在海洋馆那里,让工作人员配合着给莫长川打气说了,但其实也是为了强调知情人与不知情人的举动会不一样),因为对于患有双向情感障碍和抑郁症的病人来说,要让自己努力克服对自我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厌恶等悲观情绪,本身就已经是很吃力的事情。对他们说“加油”,一来是没有多大用处,二来是他们已经尽全力了,他们有能力加油难道他们会故意不这么做么?我知道很多情况是因为大家都不理解这类疾病,是出于好心才这么说,但我只能很遗憾地说——如果无法理解他们的真实感受,那就请默默地倾听他们说话,或是默默地陪伴他们做他们想做的事(如果有的话)。 我很高兴有读者曾经说过,喜欢我书里写的心理分析和专业术语。对此我十分感恩,因为这是对作品内容的肯定。我不是心理医生,但我接触过不少心理病患者,也知道他们的故事。但由于担心涉及专业部分的内容会误导别人,所以我查阅过不少资料,在“作者的话”里也会标出它们的定义与来源。希望这一部分的内容能尽量严谨,如果有读者发现有问题的地方,欢迎在书评里戳我告知。 对于作品中提及的“渐进式的催眠疗法”,借此再次提醒读者们在没有专业的心理医生指导的情况下千万不要自己试哟!即使这不是虚构的,但如果没有心理医生帮忙消除负面信息,也许会有不良后果。还有其它在作品中提及的疗法,也敬请请教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要轻易尝试!当然,拥抱除外,因为善意的拥抱的确是能为人带来支持与勇气的。 最近有些事情在互联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我也不是很确定下一部作品会在什么时候面世。但若是确定了,我一定会在微博上发布信息。如果有幸得到大家的青睐,欢迎关注新浪微博@故梦寻芳。我会不定时上去查看消息,有私信的话也会尽量回复的。 最后的最后,请容我自私地借这个地方说几句心里话: 感谢在生命中遇到过的小喵、大壮、哈利、阿华田、木头人、尼莫和画皮!感谢李四,虽然您已离开,但您的一颦一笑都留在我的心中,愿您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我的碎碎念就到此结束了,感谢阅读与支持这部作品的你们!咱们有缘在网文的江湖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