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清风剑》 我的话01 看到传统武侠或保留对古典武侠文化尊重意味的小说,越来越少,好看的更是凤毛麟角,心里实在失落。是武侠末路了?还是通过武侠的方式描述人性的模式末路了?还是这一代年轻人对文化的继承没有了耐心? 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好作品。 好的武侠作者青黄不接,好看的传统武侠小说作品青黄不接,两者渐渐流俗也是武侠读者流失的原因吧。其也是传统武侠失落的原因之一吧。 侠,从未远走。 白眉大侠,一代经典人物故事,我从小都喜欢听。 小时候经常看一些封面已经发黄的旧书。那些都是7、8十年代的书了。像《薛仁贵征东》、《说岳》、《薛刚反唐》等等,都是些通俗评书版本的。随着学龄的增长,接触的传统文化方面的东西也越多。但我对传统文化的喜爱是离不开小时候接触的那些人和东西的。那些人和物透出一种传统的魅力是我所忘记不掉的。那种魅力对于我,有强烈的感染。开始听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还是在小学时候。那时候的生活单调而快乐。最不安分的时候是tv-1的《动画城》《大风车》,最安静的时候是每天中午12:00听单老讲故事。从《连环套》到《童林传》,从《隋唐演义》到《三侠剑》,从《三侠五义》、《小五义》到《白眉大侠》、《龙虎风云会》不知听了多少遍。而且每天晚上8:00的重播仍是乐此不彼得听。或许我童年中的爱好中,占时间最多的或许就是《白眉》和《龙虎》了吧,虽然后来也有了其他爱好。 易经中有句话:“云从龙,风从虎”,英雄史诗的背后也即是龙虎风云的际会。龙虎风云会这五个字潜在的意思是英雄豪情,是可歌的一段过去,是一种汹汹的画面。 知识的获取对人的价值取向关系莫大。大学时候晚上睡不着,便回味起以前的东西。或许年龄的增长,使我失去了一些童真,接受了很多现代的所谓文明。但我仍然对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某些要素有种骨子里的热爱。大学时间,我也只断续的听《龙虎风云会》,我突然发现再听之下已经与幼时截然不同的感觉了,虽然我并没有比以前大上几岁。觉得里面的人物挺有个性,挺典型,挺鲜活,只是认为整部书的内涵浅薄一点,情节套路化一点,人文的东西少一点,对于人性的刻画并无什么可言的。或许里面的鲜亮的,个性的人物,俏皮的话语才是吸引我的地方。 我只是想讲一个故事情节,表达一些对中华神州形胜江山的无限热爱及拥有之欲,对人性和生命活法的看法,对世界的认识,对自己的一些希望,以及对人的一些想法。希望耐心读她的人,能如我所希望多点豪情多点意气风发。 世人都有自己的主义立场,各人皆有自己的一个信仰,都是在自己定位的地方为了生活或满足生活后为了理想信仰尽力挣扎,如三国,除了英雄,还是英雄。世人皆尽力,遍地英雄。 我试着把人性一层层剖给众人,把生命和生活的真谛剖给众人,无奈文力疲弱,只求尽力,虽无偃月刀,亦作关云长。 或许对《龙虎风云会》太喜爱,便决定用武侠的模式来写,借助《龙虎》中的人物或其关系,以及其中的信息,枝枝蔓蔓,添些花叶,有了《白眉英雄传》这棵树。我试着将《龙云风云会》、《三侠五义》、《小五义》等糅合在一块,我试着颠覆它们。就写下了这《白眉英雄传》,希望大家能欣赏斧正! 同时,告世间武侠不会没落,振兴传统武侠!因为这本是个龙虎风云际会的时代! 我的话02 因为工作原因,前几年未能持续更新。 目前个人自觉各方面已知足,现重拾旧梦,将该书写完。 另: 诸位热爱单老评书的人,在听单老高水平极有特色的评书演绎之时,听得酣畅淋漓。听到那些书中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江湖绰号,便已经是热血澎湃! 可是大家,可能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在单老《白眉大侠》和《龙虎风云会》两部书中,有一些不是很合理之处,或者有一些自相矛盾之处。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单老是有意为之。个人揣度,应该是单老他太忙了,一生有那么多的作品不停的推出给听众,不停的弘扬传统文化。 本身《白眉大侠》和《龙虎风云会》两部书,所塑造的主角、所创造的人物、所开创的模式、所包含的底蕴,都是陈厚而浓郁的,都是超前和经典的,远远不是现在这些促狭苍白的爽文所能达到的。 不过,对于单老的书迷来说,这两本书中难免有些疑虑在里面。 比如:为何普渡三兄弟三人分别住的这么远?一个在西南峨眉山,一个在东海碧霞宫,另一个在冰山北极岛。 比如:三教堂为何能是武林胜地? 比如:八十一门如何划立?又是如何管辖? 比如:龙虎风云会是书中最大的擂台战,难道就可以任意召开么? 比如:书中不少有特色的人物,仅仅是偶然出场一下,便不在出现,难道不可以仔细扩展安排么?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在这里向单老和单老的作品致敬,同时试为大家汇而拢之,演而绎之,博君一览,博君一笑。 因为从小到大,单老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的时间非常之久,包括现在,对我有兴趣去学习收集古典传统文学这方面影响也相对较大。虽然我是机械专业工科毕业。 所以再次致敬单老! 第一回 煌煌帝王都 宫墙层层重重巍巍,一队队守卫雄赳赳巡视。 这里还未有外人擅入过,这里是大宋皇宫。 大宋第四帝仁宗赵祯,刚送走包拯,坐在御书案前,对着一叠奏章绷嘴瞪目,焦虑忧心。门禁近侍罗四方手持拂尘,趋步进内,弯腰低头扯着公鸭嗓进言:“八千岁求见。”仁宗闻言,急道:“宣。”近侍忙疾疾的出去宣八王赵元俨觐见了,见了赵元俨躬身施礼。 其时已入夜,四下静谧,却灯明如昼。 赵元俨刚一进来,正欲行礼。罗四方奉了盏香茶过来,急忙又退了出去。仁宗手一抬,示意不必,屈四指唤八王近前。仁宗指着那叠奏章道:“皇叔,这是长沙府,南昌府,武昌府等十几处来的奏章,称其境内治下,盗贼聚集,不服王命,甚是祸患,百姓受殃。请旨发兵围剿。可如今西夏一直寇边,北辽存心不良,南方交趾智高仍在拥兵为乱,杨文广余靖长期清剿却屡次吃紧。此时突然各地盗贼四盛,朕想听王叔高见。” 赵元俨微微含腰俯首,近前道:“此事臣已与包拯等议过,据开封府侦悉,与襄阳赵钰深有关联。赵钰现如今四下网络寨岛湖山的匪众们,已然司马昭之心了。”仁宗敛容叹气道:“朕即位以来,行事以宽,爱民以仁,大宋却里外忧患。今晚传你来,就是为这襄阳赵钰之事。毕竟是我们赵家骨亲。” 赵元俨刚一张口,正欲说话,突然,御书房门口随侍罗四方惊喊到:“何人……。” 仁宗与赵元俨正在惊诧,只听“哐”一声响,书房楠木门炸开,一个身影“扑通”跌在仁宗脚下,口鼻冒血,气息奄奄,正是罗四方。书房门口站着一人,五十多岁,身材修长,紫衣紫袍黄腰带,头上束发紫金冠,长长灰发掩于肩后,背着双手,若渊停岳歭,目光如龙,向仁宗总和赵元俨扫来,两人备感寒意,惊愕不已,伫立当地。书房书案之下有一铜线,连接远处,只要一扯,近卫即到,赵祯惊吓之下竟忘了去扯!因为大宋开国从来没有发生过! 或许他扯了铜线也没用! 是谁?竟能不知觉间,视皇宫大内如无物,只身空手闯到了大宋仁宗面前! 书房门口本也有两名执戟护卫,竟一声不语,早如烂泥倒在门前。 书房内门后还藏着两名持刀护卫,警觉有人闯入,突地越出,皆持刀奋力砍向来人,一刀奔来人上盘,一刀奔来人双腿,刀势迅捷如雷,显是功力不弱且久经演练配合默契。门口紫衣人脚步动亦不动,左手袖只一拂左边攻击上路的侍卫来刀,那刀着了魔般变了方向,径奔右手侍卫而去,速度快极。右手侍卫哪里料得,料得也躲不过,被直砍入颈,登时毙命,兀自握着刀。左手侍卫已是迷茫,紫衣人探左手一抓其前胸,左手侍卫立时委顿,身上骨骼作响,节节寸断,早已被紫衣人内力震碎,死于当场。 两侍卫之死,只一霎工夫。 紫衣人缓步进屋,大宋的仁宗和八王木立当场,打量来人。只见来人脚步稳健,面容清瘦,跟赵元俨一样,都长了张国字脸,都是卧蚕眉,骨架轮廓有几分似处,只比赵元俨身材高挑修长多了。 紫衣人走近两人,八王挺身护在仁宗身前。 紫衣人打量着两人。仁宗身材高大,体型微胖,穿一件滚边雕龙的黄锦便袍,呆呆的立着目现惊恐。八王即使是夜间见驾,也穿的是滚龙袍,腰束紫玉带,头戴玉冠。因为心下惊恐又急切护卫仁宗,八王的玉冠已然颠得歪斜,国字脸上一双虎目圆瞪着紫衣人。 八王略带颤抖冲着紫衣人道:“来者何人?竟敢冲撞圣驾!还不跪下?” 显是怕紫衣人转眼间便欲行凶,自己两人是万难抵挡。 紫衣人微微一笑:“赵元俨,你王爷的架子摆得又臭又大啊!这情景你竟让我跪下!?我来自南方。”顿了一下道:“襄阳。” 此时仁宗见来人并未有急速谋害两人之意,心下略定,毕竟是万乘至尊,仗胆道:“可是赵钰遣来行刺于朕?” 紫衣人又是一笑:“你看赵钰配差遣我嘛?我来是有两件事想帮你,因为我看你这皇帝做的窝囊。”襄阳王赵赵钰也是赵匡胤的嫡亲侄子,赵元俨的堂弟,拥兵一方,语气之中,紫衣人竟百无禁忌,丝毫不屑之,透着高贵和自负。 赵祯和赵元俨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可此刻命悬人手,侍卫们竟如死光了一般。 赵祯强自镇定,听到紫衣人说自己窝囊,推开赵元俨,站前一步,指着紫衣人道:“朕即位以来,逢灾必赈,躬亲爱民,待人以宽,爱民以仁,节俭律己,天佑大宋,国力强盛!你是何人,敢直叱朕窝囊!” 紫衣人闻言,纵声长啸,竟丝毫不惧引来军士,道:“太祖在日,何等威武!自太宗以来,不树敌却四方是敌!竟被番邦贼子,逼签了澶渊之盟!至今还要给辽国每年进贡。南方侬智高屡受交趾盘剥,上表请求内附,归顺我大宋,你却偏惧怕交趾,怕生祸端,侬智高夹在大宋与交趾之间,逼迫无奈,终于反宋称帝,现今未能平复。西夏屡次犯边,你却无精兵无良将,莫奈其何。你即位我大宋四帝,一不能如汉文唐宗修养生息,固本守元,二不能如汉武扫荡六合,扬我国威。现在连自己赵姓骨肉襄阳王都要谋反,你外不能御侮,内不能服众。每日里假仁假义,你说你窝囊不窝囊!” 赵祯闻言,大怒,双臂直颤,但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举手之间尽皆毙命,此人欲杀自己,易如反掌,心中怒火中烧,欲直叱其人,话到嘴边却变成:“朕哪里假仁假义?” 紫衣人冷笑一声,道:“你今夜明明安排包拯颜查散进攻襄阳城,除灭襄阳王赵钰,却故作哀伤怕受人口实,你明知周天一忠心为我大宋,却为掩人耳目,屠杀其满门。就像当年太宗明知大帅钟雄为国鞠躬尽瘁,仍抄其一家一般。真是骨子里的承传啊。” 赵祯此刻闻言忍无可忍,拍案道:“你敢辱及先皇!你是何人?朕必杀汝!侍卫何在!侍卫!” 紫衣人又是冷笑:“我说太宗皇帝怎么样?当年的烛影斧声我还未提呢。” 仁宗和赵元俨闻听此言,齐叱到:“你到底是何人?此种言语你也敢说,必灭你满门九族!” 赵元俨此时才记起书案下有消息,绕到后面,伸手正欲去扯案下的铜线。忽然外面兵士喧哗,脚步杂踏,刀枪作响,似有大队兵丁奔御书房而来。 紫衣人哈哈大笑:“你灭我九族?好啊。哈哈。”言毕,探手入怀,取出一枚印信,交给赵元俨。赵元俨看了一下,大惊,急忙交与仁宗赵祯细看。只见印上所刻阴文为“殿前点检赵”五字,大为奇怪,赵祯道:“此太祖之遗物,你从哪里得来?” 紫衣人盯着赵元俨道:“赵祯年幼,不知故事,你赵元俨应该记得。你可记得太祖的王皇后吗?”赵元俨闻言,细细的上下打量紫衣人,脸色大变。 正在此时御书房外兵丁大噪,片刻间涌进数十人,刀叉斧钺便欲往紫衣人身上招呼去。紫衣人站在当场,岿然不动。 赵元俨喝道:“住手,出去!”领兵的头领模样的人物见皇帝王爷都处险境,怯怯道:“禀王爷,臣等该死,让万岁惊吓。臣等一路过来,大内今晚竟有三十七名侍卫死于非命。正是此人凶手!待臣下拿了该贼子。” 赵祯此时喝道:“向头领,朕让你滚出去!”那向头领登时变得木呆呆的,搞不清状况。但皇命难违,帅了众人,躬身趋步退了出去。 赵元俨向紫衣人迈近一步,道:“这位,请把话说明。我太祖王皇后与你有何关系?” 紫衣人道:“当年太祖做点检的时节,王皇后连生两子,尽皆夭亡,又生一子,取名赵德秀,战事频仍,亦恐其不寿,便找了个生辰八字极为契合的归德睢阳人送与了他。此事你可知道?” 仁宗不语。 赵元俨长大了口,睁圆了眼,吃吃的道:“我…我知道的。此事记于太祖的语录。我看过也听太后说过。你…你…你就是赵德秀?你果真是赵德秀?” 紫衣人不愿看他吃惊激动的表情,扭过去半边身缓缓道:“不错!大宋皇帝,你还要灭我九族嘛?” 突然冒出个皇叔来,而这个皇叔显然对太宗真宗以及自己有成见,刚刚又辱骂自己,仁宗赵祯此时百般感受,惊异,愤怒,茫然无可奈何以及怀疑的念头在心里交替。赵祯道:“你凭一个印绶就说自己是皇叔,太也离奇。朕不信!太祖立国后,前去归德寻过德秀皇叔,可是连年战乱,于家已然没了踪影。如果真是皇叔在世,那岂不早来相认了…” 紫衣人打断了他说话,大声道:“哪个稀罕与你相认!我既然有印绶为证,那我自然还有他物能让你哑口无言,喊我一声皇叔!信不信在你!我养父在太祖皇帝驾崩两年后,身染重恙,临终方告知我真情。他不求富贵,是怕我知道我身世后,不与他养老送终,只盼守着我每年还能回到他身边说说话。我岂是那样式人?我与你相认?又有何好处?太祖先皇如何暴毙都是疑团,还要我来与你相认?看看我德昭皇弟,英猛神武,廷美皇叔,仁慈孝厚,又皆是何下场?” 第二回 赫然诛群彦 一席话说得赵祯和赵元俨两人皆是面红耳赤,赵祯急忙用袖掩了脸面,背过身去,哼了一声。赵元俨则是低首含泪,不发一语。显然两人心下已默认了这位赵德秀是真身,确实宋太祖赵匡胤的儿子。 紫衣人续道:“我若早些与你相认,怕是早已去见先皇了。”他说的先皇,自然是太祖。 赵元俨想起这些年皇族悲剧,已是泣不成声。赵祯叹息一声,捶案道:“你句句含沙射影,诽谤太宗与朕,是何居心?朕行的是仁政,你恁地把朕瞧小了。哼!”赵祯语气中急欲发怒,可出口却不敢冲撞紫衣人太甚。紫衣人自有一番威严,慑人心神。 紫衣人拂袖转过身来,道:“你赵祯莫要假惺惺!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要你的皇位宝座,我只是看你皇帝做的窝囊。如今四境皆紧,你不去用心,却把用兵之权紧攥在手心,大军不能精悉御敌,为将不能临阵变化,令我大宋战机频失,四处被动。你对内偏是强硬手段啊!哪里不服荡平哪里!而襄阳赵钰此刻又要起兵造反。你窝囊,可赵钰还不如你。此人无论文武才干,相貌品行,无一处可取的地方。他做皇帝,还不如你。他若胡闹,说不定四方贼寇趁机犯我大宋,我太祖基业危矣。我岂可袖手旁观?” 赵祯听了这话,虽然被紫衣人又骂了一通,心下情绪却变了不少,道:“蛮夷祸乱。赵钰谋反,你又能如何阻止?” 紫衣人道:“你现在问我如何阻止?你今夜不是已经行动了吗?难道颜查散天亮不会给你必胜的战报嘛?赵钰谋反,其最大支持者即是八百里洞庭君山太保钟麟,拥兵数万,以及鄱阳等地各处湖礁岛寨,大都受钟麟节制。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保钟麟脱离赵钰。再说,我这两件事都是为了我大宋昌盛,你这个皇帝自然也从这两件事中沾光。颜查散今夜必然攻克襄阳,但除非擒住赵钰,否则洗了手没洗脸,根本伤不了赵钰的元气。你个窝囊皇帝。”此时还不忘骂几句赵祯。 赵祯道:“哪两件事?”紫衣人道:“第一件,下旨赦了钟麟和周天一两家的罪名,并宣旨罪己!” 赵祯闻言,勃然大怒,底气十足的拍案道:“边关副帅周天一抄家一案是朕的旨意,况且周家已经死光,现在要我收回,我皇家颜面何在?钟麟祖上钟雄一案是太宗皇帝亲自下令灭门,况且钟麟的哥哥钟麒辱骂太宗,当然该杀。事涉太宗,要我答应,万难从命。我若不答应,你又待怎样?” 紫衣人闻听之下,面现冷笑,狠狠的道:“我只欲为我大宋江山社稷着想,周天一和钟麟皆是文武全能,我让你赦免他两人的罪名,想为大宋留点统军御敌之帅才。你却强要颜面,不知悔改。第一件事便谈不拢,何谈第二件事。” 赵祯道:“即使你是真的赵德秀,我是大宋皇帝,谁又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谈拢?你这分明是在蔑视朕,逼迫朕。”言毕拍案怒目。 紫衣人道:“你不答应,那我惟有逼你答应!”话语刚落,探手往赵祯抓去,两人隔着约有丈余,还隔着个大大的御书案。可紫衣人的手眨眼即到仁宗面门,突然御书案飞了起来砸向紫衣人,紫衣人丝毫不变招,左手直插入那黄花梨木的御书案,手一挥,将书案甩了出去,飞身形纵跃几个起落,只听哎呀,哇啊之声不绝,四下里接连噗通几声,跌落七八名黑衣人,皆是骨节寸断,立时毙命。 原来仁宗书房四角,书案以下等处皆是空的,藏的都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平常隐于四侧,仁宗拍案即是信号,侍卫即刻归位。紫衣人早已由呼吸听出他们埋伏的方位。紫衣人将侍卫尽数杀了,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你也不会放过他们。我替你把恶人做了吧。你到底答不答应?”边说便往赵祯走去,满脸戾气。赵祯本以为四下侍卫武功高强,一击必中,可是这些侍卫根本就没有看清紫衣人如何出手,尽皆送命。眼看紫衣人武功太高,赵祯此时吓的魂飞魄散,心想这个赵德秀必是想除了自己,借着太祖的名号他好做皇帝,想着自己今日必死。紫衣人边前行边道:“我本人真不欲做皇帝,我一声所爱,唯有武学一道且乐在其中。你现在若死了,那大宋岂不是要大乱套?不过……我再问一句,你到底答不答应?”面无表情,目射冷光边说边是用那只左手便向仁宗抓去。 突然,赵元俨扑上前来,一把抱住紫衣人的腿,哭诉道:“德秀皇兄,我劝皇上答应就是,切莫伤害万岁。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紫衣人的目光却瞬也不瞬的盯着赵祯背后,因为他已察觉仁宗背后暗处还有高手。 紫衣人道:“如今外忧内患,朝廷根本无暇去控制寨岛湖山的匪众们,草莽豪杰便啸聚江湖,况我大宋如今武学兴盛,我太祖皇帝武功当时便谁何天下!一根盘龙梢打下我赵宋基业!而如今各帮派山寨无人节制,互相仇杀,目无法纪,肆无忌惮,经常劫掠,黎民早已大有怨言,而朝廷对此事却毫无办法。所以我第二件事就是:有人会号集天下豪杰,召开一场英雄大会,推举出一位武圣人,号令武林,善加疏导,使豪杰归心,护我大宋。朝廷届时不必干预此事。猛将必出于行伍,英雄必出于草莽,我太祖皇帝亦是行伍出身。否则任由江湖纷乱,则必出忤逆!” 赵祯此时面如金纸,倒还是很镇定的道:“这第二件事倒是件好事,朕正为此事犯愁。须等襄阳事定之后才可召开英雄大会。朝廷可以事先声明不予干涉武林英雄大会,但大会召开之前必须晓谕天下,武圣人只可调停纠纷,不得号令武林。第一件事也可以答应你,不再追杀周天一和钟麟。至于让朕认错或洞庭湖怎么办,朕无可奉告。我答应你,并不是朕畏死惧怕你武功高强,而是朕信你是德秀皇叔。是真心为太祖基业着想。如若你是假的,早就杀了朕或胁迫了朕。不过还要看你能不能出得宫去。” 紫衣人哈哈长笑笑,挣脱赵元俨,说了句‘你比赵钰强’,扭头就走。刚走到门口,赵祯一声令下:“侍卫,给我拿下刺客!”那向头领带着亲兵卫队一直守在门外,寸步不移,紫衣人和赵祯谈话的光景,早有御林军四面包围了御书房。但紫衣人竟是丝毫不惧,直挺挺的朝着书房大门口那些御前侍卫走过去。 赵祯转过身去,背对着门口,只听得外面马嘶声,刀剑声,喊杀震天,哀嚎不绝,但丝毫掩不住其中一个渐渐远去的爽朗的笑声。 赵元俨心道这个紫衣人功夫实在高超,三千御林军加上上千侍卫竟拦他不住!转身向赵祯:“万岁,您受惊了!”赵祯却道:“你以为朕真的惧怕他武功卓绝加害于朕嘛?在这皇宫里还没有人能伤朕,言毕,一踹脚,不知踩在何处,赵元俨背后整个御书房内嗡嗡不绝,如下雨一般,飞刀,镖枪,跌落满地,大部分直刺入书房的石头地板。约莫一盏茶功夫,暗器才住了,可地板却到处湿漉漉一层。刚才不管紫衣人站在何处,必会被射成刺猬。 忽然赵元俨闻到一股刺鼻气味,正自诧异,赵祯道:“这是九龙升天水,是顶棚喷下来的,有一滴溅在身上,马上即会肌肤溃烂,并且会使人酸麻无力。他若行凶,必死无疑。只是我们的侍卫太也差劲了吧。”躺在地上的仁宗随侍罗四方,却被暗器刺死,被毒水腐蚀,成了枯骨。赵元俨又想,那紫衣人若站在那里,岂不是早已成朽骨?或许他竟起了惺惺之意,有些担心紫衣人了。 赵祯缓缓道:“你与此人相比,功夫孰高孰低?” 赵元俨以为是赵祯问自己话,心忖自己根本不懂功夫,抬头时,蓦然看到有一人身形高大,只露双目的青铜面具遮脸,透出目光冷峻,卫士打扮,不知何时无言绰立在仁宗身侧。 那面具人脆朗的道:“此人曾于二十年前有过一面,十年前有过一会,未曾一战,不敢妄断。” 赵元俨正欲有话说,张口欲言,赵祯反而又先冲着赵元俨开了口:“我答应他不是因为他是德秀,是因为我想做个好皇帝,他有些话说的很对。” 此时,夜已阑,风起。风过禁宫,摇动木叶。外面突然静了,静的能听到叶片沙沙之声。 赵祯揉了下眼睛,道:“已近四更了,颜查散啊,你莫辜负朕的期望!” 第三回 南天智高乱 宋仁宗皇佑四年四月,交趾广源州壮族为南越所欺凌,壮族首领侬智高屡番表书宋廷,请求内附,未果而无可奈何,遂起兵反宋,进破邕州,僭称南天国,称元景瑞。 智高凶悍,破邕而短期休整后开抵横州,横州知州张序弃城而逃。继而,乱军攻陷贵州,知州李琚竟然也闻风而逃。之后,侬智高义军又进抵浔州。浔州知州急调本州各镇兵丁和容州、上林等地兵员来救援。可是,由于久无战事,平日又疏于演练,守军作战能力甚差,犹如飞蛾扑火。宋军战败,尸弃遍野。浔州被破后,智高开抵龚州。龚州知州惧怕,弃城逃遁。继而,藤州、梧州陷落,此两州的知州李植、江某竟同样弃城逃命了!智高抵封州,封州知州曹觐早有防备,事先就募集了五百人的敢死队守卫,但仍无济于事,最后城破被擒。仅剩一信兵逃出急报。 仁宗接急报,大惊。 是年六月至八月,宋廷先后遣广南西路钤辖陈署,广南东西路安抚使杨畋、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等率军进击,均无建树,一时岭南震动。 仁宗深以为忧,招大臣相议。仁宗道:“智高之事,已为我朝之大患。朕必平之,只是换了数名大将,皆不能破敌。难道就没有唐时李靖、郭子仪那样的将才为朕解忧?” 开封府尹包拯道:”狄青前日于朝上主动请缨,臣观此人,堪为将任。” 君臣正在议事间,有内侍报:“陕西四路宣抚使范仲淹奏章一封。”仁宗道:“拿进来!”近侍呈过,仁宗展开,其上略曰: 禀圣上:今北方稍稳,南方又乱。今臣韩琦、范仲淹闻侬智高为叛,战事不利,几易其将。现狄青职在朝中,昔日青于臣下处会李元昊战,素有忠勇仁智,或可一用。 臣韩琦,范仲淹上。 仁宗看毕,并无言语。又与重臣计议良久,方散。 是年十月,仁宗谕令狄青任宣徽南院使,兼宣抚荆湖南北路,经制广南盗贼事。 全朝震惊。 却说狄青率军二十万从京都日夜兼程南下,命杨文广为先锋。 其时侬智高军已克康州、拔羊城、破邕州。广南东路钤辖张忠与广南东西路钤辖蒋偕这两个高级将领竟被击毙。康州知州赵师旦到任才一天,还算有几分豪气,将侬智高派去劝降的人杀死,领兵三百顽抗。五月十八日,终于城陷阵亡。 智高原计划,其部众是要在向湘荆进军后,便打算以主动的地位与宋朝廷议和的。然而,侬智高清醒地认识到,面对着比起义部队强大近十倍的敌军,他们是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因此,在占领全州后,和军师黄师宓等人进行密议后,毅然作出回师邕州的重要决定。班师南下时,侬军兵锋仍然很锐,一路攻破桂州、柳州,又派部队去攻打宜州。 正在此时,狄青的先头部队开到了,先锋杨文广率兵在桂州附近与起义军正面相遇,战斗十分激烈,结果宋军受创,杨文广被困得脱。侬智高班师抵邕州时,兵力仍盛,知州宋克隆闻风弃城逃了。 狄青至前先后,上书于仁宗,言道:“臣受命以来,未敢丝毫懈怠,大军所到,必擒智高,只是迟早之事。然臣观智高之乱,数月之间竟有如此兵势,况其属下之兵士皆愿为其战,不计生死。西南之众心多向之。交趾之众虽多未开化,但人心失落如此,或许圣恩未广,或许官员不力,致使矛盾激化至斯。智高其人多有勇略,并未如朝中有人所言,道其蛮劣异常,常烹小儿以食,为蚩尤样人。平叛之日只在早晚,治乱之期却长矣。愿陛下早做圣断,收拾西南之民心。” 却说仁宗收到此信,于早朝之上议论交趾之乱,正自夸奖狄青。 一班文官却不提安抚之事。 天正官文彦博出班奏道:“臣闻近日狄青军事不利,杨门之后杨文广先头部队前日遭受重创。臣观狄青不堪重任。” 欧阳修也出班曰:“太祖以来,未有武人位列如此,平叛事紧,若狄青确不符其任,臣也认为应该再遣文武之士。” 御史中丞王举正出班曰:“狄青出身行伍而位至执政,乃本朝所无,臣以为狄青武人,不可专任。广南西路钤辖陈署乃我朝重臣,狄青到任方二月,即将陈署等三十二名将士斩首,实乃仰军权而专治!” 宋朝自立国以来,惩唐末五代武人专政,兵变频繁之弊,自开国以来,极力压低武将地位,以绝其觊觎之心,把右文抑武作为基本国策。从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分割禁军统帅权力,到实行“更戍法”,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直至发展到凡将帅出征,要由朝廷授以阵图,训令,将帅只能按图作战的荒唐地步。 武人身份受一定排斥,大部分武人士兵在脸上黥字以致终身受歧视。宋朝的基本国策使整个社会形成了以科举为荣的习气。 而那些通过科举出身的官员认为自己是所谓人才,瞧不起武人,即使他有盖世功勋。 甚至连娼妓都鄙视武人。曾有官妓当众对位至枢密使一等大员的狄青蔑称“黥面儿”。 而武人与文人的争斗也贯穿与整个宋朝,虽然大宋没有出现像唐末五代之时的军阀割据,没有大的内部之乱,却也使宋朝从始至终出现战时无良将,征时无精兵的被动局面。 面对数位位重的大文臣,仁宗又有些犹豫不决了。他想了一会,拿起一章奏折对大家说:“陈曙贪功急进,不听军令!致我大宋二千余军士死难!狄青为帅,如此处置不为过。这是韩琦,范仲淹呈来的奏折,他们讲到狄青为人忠勇可嘉,智略超群,沉稳有度,当不会有辱圣恩,当信人不疑。狄青所部也不过刚与智高部接触,大的动作还没有。现在不要分什么文武的。争来争去,能争垮智高逆子吗?此事至此。” 数日后,一则更令仁宗踌躇的军讯传来,王举正、韩绛等告曰:“狄青到任,未见有战。却已连斩三十余将官,今又饬行庆贺,休息十天,官军各营,大张灯乐,日夜欢饮,以贺新春。所谓兵贵神速,况我军远征深入,地理人文,皆不如智高熟悉。休息十天,岂不大不利于我朝?” 朝中文臣一片唏嘘之声。 仁宗疑惑不定的毛病令自己头疼不已,遂问于太师庞籍。 庞籍曰:“智高者,陈涉样人。狄青智足以平贼,不妨专任。如号令不一,不如当初不遣其往。” 仁宗遂屏弃异议,专任狄青。 忽几日,八百里捷报传来:“狄元帅已夺昆仑关!” 仁宗又惊又喜,心道:“狄青不负朕望啊!” 朝中文臣一片寂静之后,又是一片唏嘘。 在狄青用战功堵住他们嘴巴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如此功勋回朝后,将是什么样的封赏,从今后文臣的地位何在啊!叽叽喳喳,雀鸠谣啄,一派世态之相。 第四回 大战昆仑关 原来侬智高班师邕城的一段时间内,兵力依然很强大,狄青未敢轻与之战,与孙沔、余靖等宾州、邕州军会合后,计议对策。 在智高举义后的南征北战中,其军队所向披靡,从而滋长了骄傲松懈的情绪,对宋朝廷大军的整体动向缺少侦察。 狄青看到这一点,于皇佑五年正月,率领主力抵达向有“一夫当关,万人莫开”的天险——昆仑关附近的宾州。 这位足智多谋的大宋名将,令部下故意放出“只储有五日十日口粮,军心已动”的假讯。 侬智高闻之,竟信以为真,毫不戒备。 狄青下令张灯欢饮,休息十日,料知敌军必来窥视,故意示敌以散漫。此乃骄兵之计。 时值元宵,这夜阴风细雨,狄青正在与部下欢饮,突然离席道:“身体不适,暂回休息。”独自带领精选的近四万官兵,派人告知孙沔、余靖,令孙节为先锋,成功偷渡昆仑险关。 关在昆仑镇上,乃是宾州、邕州两州的交界地,最为冲要。狄青恐智高遣军来争,屯于关外,静待后军。正月十八日,突然精兵天降,直面侬军,在距邕只有二十里的归仁铺摆开战场。 而此时营中诸将正在畅饮阔论,忽然传令官进账曰:“元帅已进关去了!谕令诸将,即刻前往会师,不得有误!违者军法!” 智高闻知狄青已夜袭昆仑关,大惊,率部倾寨而来。 此时余靖、孙沔诸将尚未赶到。先锋孙节正与智高先头部队相遇,只见前面一人状貌雄伟,持偃月刀一柄,只是夜色之下,看不清面容。两军更不答话,战在一处。 智高部来势甚锐,孙节部众抵敌不住。孙节与那人战不几合,抵敌不住,却不愿退却,想与敌方争夺有利地形,未几合被一刀戮于马下。 眼看全军覆没,孙沔、余靖率部来到,从侧翼杀入,两军一场恶战。 归仁铺地势甚是开阔,唯有东侧靠近昆仑关,四周为山所挡。不过那持刀之人,勇武绝伦,横冲直撞,无人能敌,已斩杀数名宋军将官。奈何宋军兵多势众,奇袭而来,仍略战上风。 渐渐已是天亮,广袤的原野上,传来咚咚的踏步声。 那持刀之人大笑道:“哈哈!我哥哥帅部来了。今一日杀你个片甲不留!南天国的勇士们,杀!”。 此人一声呐喊之下激战数个时辰的智高部队忽地都提起精神,眼中透出无比的勇气和杀气。他们跟着持刀人一块大喊一声,犹如野兽般继续砍杀。 宋军竟显得退缩和疲惫,在余靖、孙沔的激励和呼喝下也是抖擞精神,红了眼的拼命。 踏步声愈来愈近,余靖看得清楚,只见敌军前方一骁勇之士执一面大旗,上书“大南国”,每个敌兵都穿着绛红色战服,不知其数,呼喝而来,只见遍地红彤彤,如朝霞一般灿烂,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向这边滚来,不禁失色。当先一人,状貌雄伟,座下火云兽,犹如天将,与那持刀客有些相仿。 正是智高亲临,旁边一汉人学究模样乃是其军师黄师宓。 士兵们也都已看到,皆生怯意。 余靖心忖道:“狄元帅怎么还没有到!?”。 孙沔大声喊道:“将士们!我们一定要守住此有利地势,以待援兵赶来!” 正说时,那持刀之人,呐一声喊:“勇士们,杀!”说完挥刀直奔孙沔而来。 孙沔战了半日,已然劳累不堪,不能抵挡,曳矛而走。 余靖接着,与持刀客战在一处,不过五合,亦是败走。 智高军此时气势更是旺盛,呼喝嘶喊,宋军已然势如覆卵,已退却数里,渐至关前。 正在此时,忽听得鼓声雷作,一彪人马从山麓杀出,分兵左右翼,合击敌众,中间大纛之下一员大将,座驾青鬃兽,头戴束发银盔,面罩赤铜面具,右手擎神机万胜水龙刀,左手执白旗,左右指挥,犹如天神。 正是狄青到了。 宋军略微占据阵形优势。 但智高军并未现乱形,只见智高挥舞佩剑,呼叱呐喊,摇臂指挥。 智高军略撤回开阔之地,几十万大军混战厮杀一处,当真日月无光,流血漂橹,浮尸遍野。 一声声临界死亡时惨烈的原始哀号悲凄了整个世界,一汪汪涌涌流出的令人目眩的生命液体染红了整个昆仑关,几千几万家庭提携捧扶养育的子孙,如足如手的兄弟,如宾如友的良人,一夕之间,化为孤魂。方此时,正是隆冬时节,北风凛冽,天气苦寒,寒风刮卷起沙尘不分宋军、南军的扑打着士兵的手脸。红眼的军卒,耳中只有白刃交加的声音,只有寒铁斩断热身骨肉的声音。不分将军与士卒,只有最原始的厮杀。 那持刀客正是智高的嫡亲弟弟侬建中,此时已成疯魔,座下马已然倒毙,兀自红了眼的砍杀,望着狄青徒步而来。 狄青举水龙刀,一在马上,一在地上,两柄刀战在一处。未五合,狄青一刀卸下侬建中左臂。侬建中真是勇猛,单手持刀,又与狄青战了几合,被南军将军侬智忠接过,拖刀而走。 正天昏地暗,血肉横飞之时,南军山后高地忽地喊杀声阵作,一彪人马冲出,正是狄青于日前急调的大将贾逵率兵到了。 贾逵带军一阵冲突,将南军一分为二。 南军稍显匆忙慌乱,片刻之后,在将帅指挥之下,皆从背上取下藤牌,每几人围成一团,大有同袍同襗之概。正所谓众志成城,一忽儿功夫即将宋军的阵形优势化为最小。 却在这时狄青一声嘶喝,前方步卒,两厢退开,但仍是占据地利,成包围之状。与此同时,一队骑兵跃踏而出,约有两千人众,皆是左手或持矛,或持剑,但右手皆擎一把铁连夹棒,其状如双节棍。 正是昔日狄青讨西夏时,征来的骑兵。此时威力可见。 智高军手持藤牌,为马军所冲突,多不能战,宋军骑兵从 马上以铁连枷棒骤击,智高军为之披靡,互相踩踏,死伤不计。 满身血肉模糊的贾逵看清局势,鞭策士卒,拼死与狄青部合击被围南军。 智高与侬建中、黄师宓等在冲突中失散,看清今日必败,遂亲自殿后,命部众退却。 南军皆跪曰:“大王不退,臣等不退。属下等愿为大王效死力,誓斩狄青!” 智高太息一声,曰:“帝业未成人已老,王封申锡国同休!”望着被围的部属,与自己、与大南国休戚与共的将士,一代枭雄流下凄清无奈的泪水,硬下心,扭头率队撤去。 归仁铺一战,宋军共歼敌五千余人,生擒智高军师黄师宓,智高嫡弟侬智中等大小将领一百五十余名。 宋军却也是伤亡更重。所谓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虽胜可谓不胜。 此战却终究伤了智高军的根本,夺了昆仑关险要之地。 狄青站在遍地尸骨之上,眼前是平沙无垠,黯淡惨悴的战场,耳畔似乎还回荡着人马嘶吼之声。两个时辰之前的动地惊天的恶战,仿佛被一阵北风如尘烟般吹逝,只剩下断蓬枯草之上无数的折戟断兵。 早升的太阳也昏暗不明,山寂寂,风淅淅,狄青心下哀叹:“苍苍蒸民,生之何恩,杀之何咎?”遂闭上眼睛,觉得一阵晕眩,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已然死去,还是这个世界已不复存在。 狄青、余靖与孙沔等略作休整,乘胜直抵邕州,却是空城一座。 智高已坚壁清野,焚城而去。 第五回 天姥传五毒 狄青下令,搜寻智高,灭火救助邕州百姓,赦免被智高胁迫从军和招抚流散的邕州民众,收拾民心。 邕州之人大悦。 可兵士们在救火搜捕之时,却屡有强夺乱纪之事发生,又险些造成民反。 狄青本开治军甚严,当初受命之时,一气斩掉陈曙等三十二员不从军令的将士,可今天望着这些乱纪的属下,想起昨夜他们还在舍生忘死,身上的血迹兀自未干,心下不忍,遂只下令杀了几个领头之人,心中却思量:“南方若要安定,民心却是如此难以聚拢,难保日后不再有乱。智高能以一寨之众,数月之间便连拔十几州,建南天国,自号‘仁惠皇帝’,也是大宋在此地恩泽不及,民心失却至斯所致。” 狄青心下正在筹虑如何向朝廷劝谏安民之事,有兵卒来报:“发现一贼,身材魁梧,身着龙衣,面目不清,已死多时,疑是智高。” 将士们素来敬重狄青,皆劝曰:“今智高已死,大将军平蛮有功,可将智高人头传送东京,速报朝廷,功勋无二啊。” 狄青摇头道:“不可!这或许是智高故布的疑阵,意图想让我军认作他已经死去,又令我蒙谎报军功的罪名。到时回朝难对刀笔之吏。宁可上报说逃脱了智高,不可欺君。”于是令快骑急速回京,据实禀报。 此时有亲兵来报:“士兵们取水解渴,做饭饮马,却大多腹痛难止。恐怕是中毒了。” 狄青急忙带队前去视探,已有十几人及数十马匹中毒死去。另有百十人中毒不解,喉痛难忍,用手挠抓,脖颈上条条道道的血痕。 狄青大惊,下令停止埋锅造饭,不得取城中之水。 余靖道:“南方诸蛮多会蛊毒之术,这必定是智高那厮逃窜时往城中水井下了毒。” 狄青传令,命部分兵士留下照看,然后率队继续追捕智高。 却说智高败回邕城,狄青则乘胜追击至邕城北直逼大南国城下。 智高陷于寡不敌众的境地,不得已于皇佑五年正月十八日,放弃帝都邕州,一把火烧了营房,遁回广源。后来辗转到大理国,后死于大理。 有关智高反宋一事,历来争议激烈。智高是壮族人,其自小聪慧过人,广读诗书,多有才学。是广源州读书人中唯一中举之人。智高幼时,其父为交趾(今越南)人所杀,深恨交人。后智高与其母亲被交人捕掳,侥幸逃脱,并做到广源州的知州。因为怨恨交趾,智高秘密聚集部属,袭据了安德州,并改元称帝,派人入贡大宋,自愿纳附。宋廷以为交趾乃边疆一隅,而且自交趾黎桓王受封于大宋后,历来每年纳贡中国,于是不愿接纳智高,结怨与交人。 智高恼羞成怒,在汉人军师黄师宓的帮助下起义反宋,计划攻下邕州城,再进一步攻占广州,自己称王。宋朝在南方边境的政策不知体恤当地人,加之官员恶劣,而交趾经常欺凌广源州,故此智高反宋深得民心,数月间便成汹汹之势。智高在起义过程中很注意笼络人心。起义军军纪严明,所到之处,经常开仓赈民,甚得人心,短时间便实力大增,所向披靡,建立大南国。 至于最后成败,历史问题难做更改。 但历来智高与夏柘一样被定位反贼,被称为盗。夏柘为反抗奴隶统治,揭竿反夏,历来被封建统治者、封建文人所扭曲,直至当代才被肃反为反对苛政的起义领袖。现在的广源州虽然属于越南,但当其世属于中国。 在当世的历史环境下,为了维护当世大宋的领土完整和当地各民族的利益,智高领导壮族人民和当地其它民族反抗交趾的掠夺骚扰,举起了起义的旗帜,也应该可以称作英雄。过去的历史历来忽视多民族的概念,而南方少数民族也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故而个人认为智高应该是为民族英雄。 昔者汉族文人讲到这段历史时,加上少数民族的风俗与汉族差异太大,总是歪曲少数民族。比如诬蔑智高的母亲恶毒无比,与蛇虫为伍,经常烹小儿为食。云南广西等地因为气候潮热,毒虫甚多,因此长期的积累之下,当地人对各种毒物的习性非常熟悉。智高就曾下令在撤退后在邕城水井之中放了毒。智高的母亲阿侬也曾专门训练了一批女兵,专门研习各种毒虫的毒性,虽然有时用于对大宋作战,却主要用来解救起义军中为蛇虫叮咬者。而大宋军队因为水土不符和蛇虫瘴疠中毒所造成的伤亡远比战斗中的伤亡高。 智高母亲所训练的女兵随智高逃至云南。智高死后,其部属也都解散,惟独这些女兵不愿分开,大都团结,推了一位头领,结成了一个教会,名曰:“天姥教”,又称“娅王教”,奉智高的母亲为天姥先师,又称娅王。她们为了生存,经常利用对毒性的熟识来获取生活资料和创造医疗条件。为躲避宋廷清剿、行事多为隐秘,被外界视为另类。况苗疆及僮族各峒弄蛊者亦多,其研习同化吸收,世人莫知其深,只知其毒辣。正因此,她们做事也更是诡测。这个教会自认不足为外人道,却更加被外界误解,后来便被认作毒辣无比,称作“五毒教”。 第六回 计定先安内 南方智高反宋只乃一时,自宋朝开国,北方西夏却便与之纷争不断。 距离御书房闹刺客之事三月前,同时亦是狄青刚被任命为宣徽南院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后,奔赴前线那一日,有一封北地急报入朝。 那日近申时,一骑边关信兵奔入东京汴梁,停下时,人已累晕瘫倒,而马扑通倒地,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据后来说他路上已累死五匹马。 片刻之后,信兵被抢救入宫见过仁宗,再之后,仁宗急召包拯,八王赵元俨,左右丞相及庞籍等人见驾。 因为那员信兵带回一封边关急报。 仁宗在书房接见三人,面无表情的说:“这封信你们传阅一下!” 八王接过,未看毕,已是面色大变。 信上略曰: 吾皇陛下,臣毕文急报。 边关大将周天一背祖忘恩,阴与赫连氏通气,几成大祸,昨日事败,已骑西夏大将赫连洪都之龙虎乌骓马,背背西夏大将霍铜之风云长虹剑逃讫。其人于军中素有人心,如今军心已动。其同党左尉将军张立,右卫将军张树阴谋曝露,逃窜中已被正法,骠骑将军夏松囚于军中。今军心似动,外伺强敌,望吾主早决此事,以定军心。 事关重大,敬请圣裁。 包拯与左阅过,也是吃惊不少。 包拯道:“此事虽非寻常,臣以为急报不实,内有极大阴谋。” 仁宗道:“讲!”仁宗其人虽有些优柔寡断,但面对大事时,尤其军事社稷有关的,却是极为敏感。 包拯慷慨陈辞道:“襄阳王要反!征西副帅逃逸、左右尉将军皆死于军中,这必是毕文之奸谋!” 赵祯止道:“速速讲来!” 包拯道:“陛下命臣时刻注意襄阳方面的动静,据下属探悉,毕文与襄阳王之间确有来往。臣屡劝陛下召回毕文,另换他将。圣上不听臣之言,终有今日毕文之乱。” 仁宗聆听不语,心中发怒:“这包黑子竟数落起朕来!” 包拯续道:“如今交趾智高为乱,已成如洪之势。西夏李元昊于此时乘机提兵来犯。西路大军骤发此事,于南方交趾叛乱有关。分明是趁我大宋南方未靖,便大军压境而来。” 赵祯接道:“交趾之事,朕夙夜忧虑,不曾想竟愈演愈烈,已然成势矣!” 包拯停了一下,望了下赵祯,续道:“正是因为南方智高之乱,大军南征。西夏国李元昊又乘机侵我大宋。襄阳王屡有反意,如今南北皆处外患,我朝大军在外,岂不是其篡逆之机?毕文为正帅,周天一为副帅。正帅杀副帅,莫不是毕文杀将为的是控制大军,于此南乱之际要挟朝廷,同时以响应襄阳王?毕文手握大军,若听命于襄阳王,遥相呼应,此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仁宗默然,赵元俨诸人震惊,皆附和。 少顷,仁宗道:“我只道南北两路驻军可敌外患,却是祸起萧墙!朕没有听从爱卿换掉毕文,本是为稳住襄阳王和毕文,使其松懈麻痹,延缓其行动,为我大宋争取平定南方侬智高的时间。待南方已定,再行处置襄阳王之事。本欲先攘外,再安内。不曾想我大宋将士恁地不争气,从智高举旗至今已三个月,非但未剿灭,反而使贼子越演越烈!狄青今日南去,切莫负我之托啊!如今内外交困,诸位卿家,当如之何啊?” 宰相庞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接口道:“襄阳王所凭仗者有三。其一、北路军毕文。本来周天一为副帅,大可限制毕文之反意,如今却被毕文坑害!陛下可命韩琦、范仲淹诸君对毕文施以牵制。但毕竟党项人偏偏出兵安远砦,毕文正当其要冲,此时不宜惊动毕文,更要稳定其心。其二、襄阳王数年来笼络江湖人士,湖山岛寨各处流匪徒寇,分散广布,最大一处莫过于洞庭湖君山寨钟麟一众数万人马。而钟麟恨太宗皇帝下旨处斩其父钟雄、其兄钟麒,恐难于一时剿灭。其三、襄阳王依仗皇族身份,据荆襄要地,临大江天险。不过目前襄阳王所募之士,除江湖流寇外,大部分皆分散于数十座山寨四处训练,眼下只要其未聚集便不足以成气候。臣有应对之计。” 仁宗道:“讲来!” 庞籍将心中筹划娓娓道来。包拯听完,大惊:“圣上,擒贼先擒王,趁襄阳王准备不足,突而袭之,再诏而罪之。乌合之众尚未聚集,此时若令襄阳城破,则自然旗倒众散,再逐一而灭之。庞太师此计可行。周天一乃我朝名将,此举不妥!臣慕周天一是英功之后,与其有过些交往,臣察此人实是我朝之忠勇之将。想此事周天一决不会背祖忘恩,私通外域。” 仁宗太息一声,怅然不语。 庞籍早已知仁宗心思,将仁宗讲不出口的话讲了出来:“周天一战功赫赫,可他逃出了军营。我大宋一朝,逃兵之律,必治满门。非此一法,不足以令毕文松懈而不起疑!待突袭襄阳成功之后,令左右两路军钳制毕文路军,再遣使劳军,方可于军中将毕文擒而拿之,不使军中有乱,不令西夏有可乘之机!只是委屈了周将军!” 众人皆默然。 次日早朝,圣谕传旨:“西路副帅周天一通敌叛军,致使西夏猖獗,祸我大宋,依律满门抄斩!今西路大将军毕文处安远砦之要塞,攘李党项于边陲,察周天一之逆行,护大宋之黎庶,朕甚欣慰。钦命太师庞籍赴安远砦劳军,略表朕之倚重。钦此!” 此旨一出,满朝震惊。 是日正午,周天一满门五十余口午门行刑! 正是:昨一日遣将杀敌,今一日舍卒保车。 自古来君恩寡薄,却依然山青水绿。 却说包拯包希仁,闻听周天一满门已然处斩,痛心疾首,泪流满面,大喊:“我大宋又失一良将矣!”。痛定之后,命公孙策急招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颜查散,侍卫蒋平、白玉堂、卢方、韩彰、徐庆,展昭诸人议事,执行太师庞籍之计策。 颜查散、白玉堂二人与周天一有结义之谊,二人应招而来,一见包拯,齐呼周天一冤枉。 包拯急忙斥责道:“事已至此,无可更改!包某有生之年必为周天一平反!如今我大宋内忧外患,情势危迫,眼看黎民百姓陷入纷乱,大宋沉沦,此时不可顾念私情!好男儿死国可矣,死民可矣!岂可啼哭!?众人听令!” 众人素知包拯忠字当头,百姓在心,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尽皆肃然听令。 包拯对诸人逐个安排后,颁圣旨命颜查散为安内大将军,令其务必精虑,率众奇袭襄阳。颜查散传令江夏令包世荣领兵伏于襄阳之南,断襄阳王南逃之路。众人已知情势危急,速做整顿,将士卒分散乔装,分批奔赴襄阳聚集。 一场接一场的龙虎风云会拉开! 自宋太宗赵匡胤之后,数十年安定的江湖,从此而始乱。 乱际自有英雄,要开宗立派,要做些功业,要令这江湖更乱...... 第七回 白衣夜行锦毛鼠 襄阳城街道上的更夫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击柝而行,边走边打哈欠。 这天是十五,但天幕满布阴云,遮住了玉盘的光辉。此时一排排的树木,远远看去黑漆漆一片,夜风吹来,动如魅影。 更夫提着灯笼兀自前行,蓦地眼前一亮,一阵风拂过,烛焰为之跳动,像有个极快的东西掠过。更夫打起灯笼,四下张望,只见来时路上有条白影飘动远去。 是盗?人怎会有如此身法。 难道是鬼魂?想到鬼,更夫心里升起一阵寒意,疲惫的精神陡地振作,连敲三下,大喊了两声“子时到了”,大步走开了。 世间那里有鬼?那白影自然是人。他正是三侠五义之一锦毛鼠白玉堂。 他沿着白天踩好的道儿,来到一个路口,望着不远处一座朱红大门。横插的一十二盏气死风灯夜里像诸多月亮似的照得周围透亮,门口八名亲兵来回巡视。一人高一对青石狮子拱卫着雄阔的朱漆大门,仿佛也透出主人一样的骄横。隐约望见府里建筑飞檐翘角,雄伟轮奂。 白玉堂看着灯光之下门楣上的巨幅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襄阳王府”。 白玉堂绕道而行,到了墙外一个胡同。白天目测过,墙太高,纵不上去,便甩开百炼索,梯纵而上,扔了颗问路石,一切轻车熟路。 墙太高,白玉堂缘上一棵大松树,方欲下地,蓦地传来脚步声,心道:“还是小心为好!”躲在树上,屏息以待。 只见三个黑影,一前两后,边走边叙,施施而来。 三人距离树愈来愈近,白玉堂渐渐听得真切。 一个粗旷的声音道:“……大哥,白天你为何阻止我跟赵小锡动手?胎毛未尽的东西,却也欺人太甚!” 又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道:“大哥做事自有道理。老三,不要吵闹!” 少顷,一个低低的却意味深长的声音传来:“你打不过赵小锡,我也打不过。赵小锡的功夫不知是何来路,与三十年前大战蜀中金龙教主刘玲珑的海外派云飞扬有些相像。且说襄阳王是他干老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况且在襄阳王面前,这仗也没法干。我们不入他的门下就是了。” 三人越走越慢,及到树旁,那个“大哥”收住脚步,停在那里。、 白玉堂心中一凛:“莫非他发现了我!?” 那人并未如何动作,而是缓缓地说道:“金鳞,咱们兄弟来王府几年了?” 那位金鳞又是低低的道:“那年咱兄弟在河南遭黄河门追杀,身受重伤,眼看性命不保,幸亏襄阳王出手,躲过一劫,一晃已是五年了。哎,几乎五年了没离开襄阳了。” 少时,金鳞问道:“大哥怎么问起这话?” 那大哥缓缓地道:“五年了!这五年作的事也对得住襄阳王了。我已经决定,我们还是走吧。” 三人沉默少顷,老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缓步走开了。语声渐渐听不真切。白玉堂跃下树来,趋步前进,行不多时,脚步声踏踏的响来,急忙闪身躲进一处拐角。 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终究还是被发现了。正是刚才那三人去而复返。 白玉堂心道:“躲已躲不过!”并不搭话,纵身而出,空中拔剑,直刺最前面一人----正是那个老三。 老三挺七宝刀横空一格。薄剑与厚刀互磕,竟是持刀的老三“啊”一声喊,被震退三四步。 白玉堂稳落着地,更无停滞,收剑出招。右脚前趋,一个“倒海翻江”,由下而上,斜撩旁侧那位大哥。 此人双手使护手钩,左手钩去格白玉堂的剑,右手钩直奔其面门。 白玉堂剑在半途,竟突然拧身收剑,纵跃而起,一式“力劈华山”,迅捷如雷,压顶而来。 那大哥举双钩挺臂招架。剑钩相遇,白玉堂只觉钩上有无比力道,借此力拧身出脚,横踢向旁边的金鳞。 金鳞措不及防,并无退却,挺蛾眉刺竟迎了上来。 白玉堂甫踢到其衣衫,便即收脚退身,蓦地右手横剑拍在其臂膀之上。一拍之下,撤身收剑,夜风里持剑长身而立,冷笑以待。 刚才他若直削,一招之下金鳞一条臂膀已经废了。 几个起落,白玉堂用最常见的套路向三人招呼一遍,只有那位大哥功夫不可测知。 白玉堂站在那儿不住冷笑道:“没想到,当年痛饮黄河岸,钩挑黄河老妖的摩山大剑,几年来江湖不见其人竟是龟缩于此,做了逆贼的走犬。你不配和我动手。亏得我素来仰慕你狂放不羁,仁侠江湖!” 那位正是当年号称摩山大剑的龙云鹏。 龙云鹏道:“身穿白色夜行衣,锦衣夜行,阁下可是锦毛鼠白五爷?” 白玉堂答道:“正是!” 龙云鹏道:“五爷慢动手,我有话说。” 白玉堂道:“没骨气的家伙!屈身逆贼,跟你有何话说!” 龙云鹏道:“你口称襄阳王为逆贼,想来朝廷和开封府对襄阳王必是有所戒备。我兄弟处身于此,自有苦衷缘由。五员外今夜前来,必有所图。五员外侠肝义胆,武艺盖世,但我奉劝一句,此地消息甚多,望五员外谨慎为是。后会有期。” 言罢,冲着二位结义兄弟道:“老二、老三,我们现在就走,不回房了。” 老三名叫何老三。他兀自嚷道:“白老五休得猖狂,三爷今天吃亏不服,再来比过……” 金鳞喝道:“老三,走!”那老三瞪了白玉堂一眼,悻悻的跟着两位哥哥走了。 白玉堂在树上听了他们的言语,知道他们是真正逃离此地。也知道以前的摩山大剑是位重情重义的汉子,只是不知其为何沦于此地罢了,便向他们低喊一声:“过了四更便难逃了。” 龙云鹏听了,回头抱拳道:“多谢提醒!今夜暗语---太原公子。告辞!” 三人不再回头,径直走了。 白玉堂轻纵疾跃,展开轻身功夫在襄阳王府内寻来觅去。 包相在部署时讲道,王府内有份名册,上面的人物皆是推拥襄阳王的。襄阳王造这份名册原本是为了勒令属下。因为一旦事机败露,名册落入朝廷,在册之人难逃干系,只有保定了襄阳王。 襄阳王府极是阔大,院落层叠,道路纵横。白玉堂正在奔寻,忽然听见前面有脚步声传来。四周皆是房墙,无处躲避,白玉堂遂纵身跃在房上,伏在顶脊之上。 不多时,一队夜巡的卫士从房下经过。 白玉堂向着前方光亮处望去,只见前面耸立着一座楼阁,约有六、七层,门口四个卫士分列两旁站定。楼阁的大门插着两盏气死风灯。 灯光虽然清晰照映出门楣匾额的“冲霄楼”三个大字,而夜色之中,整个楼阁远望去仍是黝黑的矗立在那里,倒是显得雄伟,透出诡异的味道。夜风吹来,那两盏灯摇来晃去,映的周围物什的影子时长时短,像是在跳动一般。 白玉堂习惯独来独往,不听颜查散的吩咐,非要夜探王府,其实他并不知道名册放在哪儿,只是游来荡去,希望能够获得些信息,如果能盗取名册,自是更好。 他见这冲霄楼把守严密,心忖道:“此地或许就是名单所在,即使不是也定是个重要所在。” 他见门口守卫严密,便绕到楼左侧,四下张望,并无人发觉,轻纵身跃上阁去,珍珠倒卷帘攀住檐角,又向四周望了望,翻身上了二楼走廊。冲霄楼楼身四周是圆环走廊,中心是屋舍建筑,每层皆然。 白玉堂夜行功夫自不必多言。 他到了二楼门口,伸手试着轻轻一推,竟是虚掩的,摸出两块石子,打了进去,见并没有毒箭暗弩射出,白玉堂心下忖道:“哪里有什么机关?纵使有,又能奈我何?难道比我的陷空岛强么?”又想起当年展昭被困陷空岛之事,不禁一笑。 奇怪的是,一路走过,并无阻碍,到了第四层,刚踏完楼梯转过弯,蓦地门口现出两个守卫,不禁大吃一惊。还未等那两人近身,白玉堂一个“毒龙出洞”,电掣般一剑刺出。“噗”的一声,冰冷的剑直贯入左首那位咽喉。那守卫“哼”都没一声的载到在地。 白玉堂转身形回剑直指右首守卫。等到剑尖抵到喉咙,那人仍是不动,如泥塑铁铸一般。白玉堂已然明白,这两人早被点了要穴。饶是如此,白玉堂还是剑尖一送,结果了他的性命。 越是没有动静,越是令心狠剑毒的白老五心惊谨慎。 白玉堂一步一探,甫踏上第六层,蓦地火光一亮,接着一阵风奔面门疾利而来。 白玉堂借着火光,觑得一白衣人挥掌向自己拍来,掌风凛冽,呼啸劲烈。 白玉堂猝不及防,来掌已到,右脚一撤步,左掌运力迎上,右手剑便欲上递。对面那人一声冷笑,白玉堂便觉对手掌上力道如狂涛巨浪。白玉堂被震开四五步,那位也是退后了三四步。 只听一声清脆的笑,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道:“身穿白色夜行衣,白老五果然好功夫!” 映着光,白玉堂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身材修长,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点漆般一双虎目,二十来岁,郎艳独绝的一位美少年。 白玉堂答道:“好内功!”,心下却忖道:“如此年纪却有如此功力,不知何方人物,是敌是友?” 两人都没动,僵了一忽儿。 年轻人突然道:“你果真是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答道:“正是你家五爷!不知小子是那家的?” 那人哈哈一笑,也不答话,自语一声:“你来的正好,今晚就替我做个冤家吧。”,言毕突然对着楼外一声长啸,喊道:“白玉堂在此!” 第八回 隳突叫嚣难冲突 白玉堂听到啸声便觉不好,心道:“此人是敌非友!”挥剑直刺那人心窝,剑势凌厉至极,毫不留情。 那青年右手一晃,已然多了把扇子,未见脚动,“嗖”的已退后数步。 白玉堂暗忖:“好俊的轻身功夫!实是平生劲敌!” 白玉堂提气运功,身法也是快极,身形直逼那人,剑势不变,依然奔那青年前胸而去。 那人合扇拍出,格开剑身,扭身形纵在左侧,一掌拍出,攻向白玉堂右肋。 两人战在一处,掌风呼啸,剑气鼓荡,刮的那堆火焰跳动摇晃。 白玉堂适才看到这堆火分明是一件被燃了的玄色夜行衣,想来是这年轻人的,可心中却是不解:“此人夜行至此,必是不利于襄阳王,却又为何对窗外大喊大叫,惹来兵丁?更奇的是,他又为何脱却夜行衣衫,岂不自报家门,难道他不想逃出此地?” 里面争斗生死,外面已是呼喊连天。 聚集士兵的跑踏声,喊叫声在夜里听起来更是响亮。火把油松已明晃晃的照的楼外通亮。 只听得带队的大叫:“把重阳阁冲霄楼给我围住,莫走了白老五!” “是!将军!”应答声此起彼伏。 忽然有人喊道:“快闪开!快闪开!夏剑客来了!张寨主也来了!哎呦!属下给王爷磕头!” 原来襄阳王也已到了楼下。 白玉堂越斗越是心急,三十几个会合竟是未战下一个从不知名的小子,实是生平未见之事。 蓦地那堆火灭了。楼外灯火通明,楼内却漆黑一片。 那人一退步,挥手一掌虚空劈向那堆灰烬,掌力把灰烬鼓荡起来,接着扇子一张,“唰唰”几下,灰烬被扇到窗外。 夜风戚戚,片刻间衣衫的灰烬随风而去,一干二净。 耳听那人对着窗外喊道:“王爷!,白玉堂盗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盟单兰谱!切莫让他逃了!” 白玉堂方才见他打扫灰烬,正不明所以,忽听得此言,蓦地醒悟:“分明你监守自盗,却又赖我!好奸的崽子!今朝却被一乳臭未干的小子耍了!”眼看外面人众越聚越多,抽身奔向走廊,寻找逃脱机会。 那青年纵身挥扇拦住,两人缠斗不止。 只听外面一个浑厚的声音喊道:“小锡吾儿!不要惊慌!谁给我拿下白老五?”正是襄阳王的声音。 话音甫毕,背后走出两人,一黑一白,齐声道:“王爷!我们去!”正是五阴剑客庄子勤,绝命剑客叶秋生。 襄阳王道:“庄大侠,叶大侠!好!务必救下小锡,拿了白玉堂。” 两人得令,也不答话,纵身而起,跃在二楼,再一纵,已到了四楼,踏在走廊扶手之上,借力直入六层,俱是绝顶的轻功。 白玉堂正与于小锡激斗,蓦地两条身影从窗外飘入,一前一后,扑奔自己而来。 前面一白衣人“啪啪”两掌拍出。 白玉堂只觉阴冷冷一股风袭来,一股寒意缘臂而上,来掌倏忽之间已到面门,掌势迅捷而掌上力道却是阴柔无比,不敢大意,长剑斜撩向白衣人来掌处,一朵剑花抖开,剑势更是迅捷凌厉。 白衣人半途收掌,纵在左侧。 白玉堂正自叹世上竟有如斯掌力,不及喘气,却又有一把软绵绵的黑剑似若无力的慢吞吞递过来。 正是黑衣人紧接而至。剑虽慢来,却是急至。 黑衣人软剑轻飘飘的与白玉堂钢剑相遇,蓦地那剑如灵蛇吐芯般,裹着白玉堂剑身,盘旋突奔,剑气凌厉中透出阴森。 白玉堂陡地停剑在半空。 “嘎”地一下,黑衣人正自舞动的裹在其上的软剑亦随之停滞。 白玉堂趁软剑尚未展开,运浑厚功力,贯于右臂,收剑急撤。眼看被裹剑抽出,“唰”地一声,却又直挺挺刺了出去。几下变化,只在刹那之间。本是些机巧之剑术,江湖之人可谓无人不会,可又有谁能有白玉堂施展速度之快,应变之捷? 那黑衣人正是绝命剑客叶秋生。 叶秋生见白玉堂撤剑,亦是用力向后收,软剑如一条白蛇黏在白玉堂剑上,倏忽之间,对方竟又把剑送了回来。 叶秋生不愧是名剑,不知他用何种力道,陡地那软剑伸展开来,阴柔的气象一改为刚猛,硬将白玉堂的剑格开。 白玉堂只求收手,不求激战,急退一步,扫视四周,松把之下不知围了几多襄阳王的部属。 叶秋生亦是退开一步,道:“白老五,凭你这几下,难怪三侠五义这些年如此出尽风头,难怪你狂!” 那白衣人正是五阴剑客庄子勤,他却是一言不发。 此时传来襄阳王的声音:“二位剑客!情势如何?”原来襄阳王暗自揣摩:“白老五既来,那必定是开封府有了什么动静,就说明赵祯或许将有动作于我。今朝必要擒了白玉堂。” 襄阳王又道:“小锡!务必生擒白玉堂!” 楼上几位听到襄阳王催促,便欲动手。 却是白玉堂抢先一步。白玉堂漫卷西风,剑舞四方,逼开三人,早已看准楼下围兵方位,破窗而下,奔襄阳王方向而去。四下围兵急聚于襄阳王四周,以护卫襄阳王。 庄子勤见白玉堂要逃,奔至窗前,朝着白玉堂的方向,手一挥,甩出三枚五阴透骨钉。 白玉堂听风辨器,半空中剑尖一顶阁墙,借弹力荡向围兵少的地方。 白玉堂躲过透骨钉,却听见围兵之中“哎呀”惨叫之声不绝。想是透骨钉钉到了围兵当中,伤了数人。 白玉堂剑舞如花,风车般在围兵中落下。其脚甫一触地,四面围兵挺枪挥戟,刀剑并下,一层层围将过来。 白玉堂可谓功力绝伦,剑扫脚踢,招招必杀,丝毫不顾及卫兵的性命,地下满是断戟残臂。被白玉堂杀伤的士兵倒在地上,可紧随而上的士兵无情的踩踏过他们继续奔白玉堂杀去,一时哀号连天。 白玉堂且战且退,一步步向门边杀去,望着不知几许的如潮围兵,心忖道:“如此太多,何时杀完?天却才交四更,四哥他们还没到。难道我今一天葬于此地?听天由命吧,杀到几时是几时。”索性使开了手段。 一名执戟兵挺戟直刺而来,白玉堂薄剑一搭戟身,运丹田混元气,气游周身,发于臂腕,一抖剑身,那戟早已被震飞向天。那执戟兵兀自不信,呆立在那望着他飞天的神兵利器,白玉堂薄剑已销过其咽喉。 楼上庄子勤纵跃而下,半空中接过那正飞升的戟,冲着白玉堂掷了过来,力道大极,发出“啾啾”的破空声。 白玉堂右手剑狂扫,猛地转身,左手抓过一人,朝天一掷。“噗”地一声,那戟从那卫兵天灵刺入,从胯下斜出,几为裂成两半。那戟串着一名卫兵,却是余势未衰,硬生生戳于地上。那名卫兵被钉于地上,兀自摆来摆去,死状惨极。 围兵越聚越众,白玉堂正自冲突难出。 方此时,庄子勤从天而降,凌空屈膝,单掌直击白玉堂天灵盖。 四周皆是围兵,白玉堂难以躲闪,便双足一蹬,举剑过顶,使一势“蛟龙出水”,旋腾而起。 眼看薄剑削到肉掌,庄子勤收右掌,倾身躯躲开来剑,横里左手五阴掌倏忽击出。白玉堂腾在半空,收剑已是不及,于是左手运气出掌,硬生生接了庄子勤一掌。 两掌相交,一声闷响。 两人本是一上一下,白玉堂被震得跌了下去,只觉呼吸急促,一股阴寒之气缘着左臂隐隐而上。 庄子勤被荡开丈外,跌落在地,双脚着地,晃了两晃,从未见说话的他缓慢而简洁的道:“好功夫!不过,白老五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第九回 五阴绝命剑当途 白玉堂自上而下跌落,双足甫一触地,四面刀枪剑戟如簇而至,不能全部抵挡,不得已,再次跃起。 方此时,庄子勤双掌舞动,掠过众人,立左掌如刀劈来。 白玉堂横扫一剑。庄子勤收左掌,右倾身,右掌如风而至,奇快无比。 白玉堂无处闪避,出左掌接住庄子勤。 二人再次交掌。 五阴掌果然阴恶至极,直震的白玉堂五脏欲裂,半边身子皆生寒意。 白玉堂自叹:“只听说五阴剑客有绝世手段,今日之会,不在传言之下。襄阳王府不知有几多高手,看来我锦毛鼠凶多吉少。” 两掌分开,白玉堂目光掠过地上披甲持戈的武士,自知身犯险地,借着庄子勤一掌之势,跃上侧旁屋顶,飞檐走壁而去,更不回身。 少顷,身后羽箭如雨而至,射落在屋顶房墙之上嗡嗡有声。 白玉堂奔走片刻,已然发现这冲霄楼、重阳阁周围竟是依九宫八卦而建,生景杜化,错落有致。 白玉堂细看之下,暗自冷笑:“建筑倒是不错,侍卫亦是每日更变,不过在白某人眼中,不过尔尔。” 在三侠五义,乃至真个武林中,白玉堂是位少有的全才,文韬武略,攻战杀伐,无一不精。白玉堂于自己精心布置的陷空岛上之精妙奇门机关向来引以为傲,为人狂桀,不把天下武人放在眼里。此皆是因其有过人之处。 且说白玉堂在前疾走,庄子勤在后急追。 庄子勤身居于襄阳王府内,却不甚熟悉依据八卦九宫阵图所建的府院布局。反倒白玉堂像是生长于此地一般,奔走冲折,时间略长,已甩开了五阴剑客。 白玉堂依乾坤艮离而走,按生死景杜而行,不多时出了王府,听着身后喊杀声一片,正自洋洋自得,不知不觉之间,却发觉眼前已经不是来路。 白玉堂暗忖:“还是先回见会集颜查散等人为上策。”此时,白玉堂忽然想起当年颜查散赶举时的趣味事情,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与包相爷、颜查散、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南侠展昭等人虽然偶有纠扯,却是荣辱与共,风雨同舟,想起四位结义哥哥对自己肝胆以示,亲如手足,想起自己身在陷空岛的温柔可亲的结发妻子,想起过几天就是自己爱子芸瑞八岁的生日,想起芸瑞脚步尚自蹒跚时便拿把小木剑耍来耍去突然跌倒时望着自己哭的小模样,不禁“吁”的叹了口气,正自责怎么会像妇人一样想起这些琐事来,恍惚之间,却已是走错了道路。 白玉堂知路已错,便只往城外而去,寻思先出得城去,再作打算。此时天已过四更,四面寂静里猫头鹰时不时阴森的哀鸣,正行处,一个莽汉急冲冲与自己擦肩而过。白玉堂也不在意,朦胧中望见前面有一个村落,只管赶路。 白玉堂才走了约莫二三里路,一个哭喊的声音传来,依稀看到一个老太身样的人影一跌一撞的朝着这边而来。 白玉堂靠近听到“那人喊道:“抓贼啊!”静夜里透出凄凉,比猫头鹰的哀鸣更使人心寒。 到近前看清原来是个七八十岁的村媪哭喊着追赶那个莽汉。她看到白玉堂也不管他爱理不理,便拦住喊道:“这位小哥,那个天杀的贼人竟把我老太婆仅有的一点积蓄给偷走了,还打伤了我。还有没有天理啊!”又指着村子喊道:“那些个良心被恶狗给吃去的人,听到了也不来帮我老太婆!我老汉早死了,大儿子去贺兰山打仗也死了,二儿子三年前也病死了,我老太婆怎么活啊!老汉啊!” 白玉堂本是急着赶路,怕误了与颜查散等会集,听到这些话,听到中间那句“良心被恶狗给吃去”的话,听到老太喊得悲戚,想是同村的人听到她的呼救却没人出来,略一沉吟,更不答话,扭转过头,甩开步伐,追向那莽汉。 白玉堂轻功自是妙极,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望见那莽汉身影,少顷,已然赶上,悄无声息的靠近那人,只一剑,那莽汉头颅已掉了半个,立时死去。 白玉堂也不去那莽汉身上搜寻其偷掠去的东西,便又回身形继续赶路。那老太兀自在那流涕痛哭。白玉堂经过她身边扔下一锭十两的银锞,更不停步,顺着官道,寻找颜查散众人去了。 白玉堂发足前行,隐隐前面传来打斗声和小儿哭声。他只管赶路,奔至前面,停住了脚步,已然看清。 官道之上听了一辆马车,一人站在车旁护卫,正是金鳞。地下躺了一人,正是何老三。 一个玄色衣衫的人持护手钩,一个绛白衣衫的人空手赤拳,斗在一处。 白衣人虽无兵器,却是也未露败相。那玄色衣衫的人自是龙云鹏了,而那白衣人赫然却是五阴剑客庄子勤! 庄 子勤追赶白玉堂,出了王府不久便不见了人影,他在官道之上奔了一程,见再也寻不见白老五,便欲回赶,却望见了龙云鹏等站在马车旁,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站在路旁撒尿。庄子勤认得那孩童正是龙云鹏的独子龙天彪,因为向来襄阳王对属下的家眷都看管严紧,不许带出城外,觉得不太对劲,便拦住了去路。白玉堂和他走差了路,竟落在了他的后面。 庄子勤拦住马车,阴阳怪 气得问道:“摩山兄弟,这携家带口的是去那啊?也不打声招呼。难不成是回家瞧丈母娘吧?” 龙云鹏等尚自未说话,那幼儿龙天彪却已目露怒光,开口道:“你这恶人!平时去找我爹爹,都是让他做些他不愿做的事情,今天却又为何拦住我们的车,不让我回去见我姑姑她们?快闪开!” 龙云鹏望着爱子,心道:“小孩子讲话口没遮拦,不过今日对这城府极深,心术多端的五阴剑客也难有什么虚晃可打。” 龙云鹏正欲直言请庄子勤让个路,那庄子勤却已又是皮笑肉不笑的道:“龙家兄弟,王爷平时待你不薄,今日却是不辞而别!走倒不妨事,只是遮没坏了王爷的大事!” 龙云鹏望着这庄子勤不可测知的眼睛,甫未开口,庄子勤接着道:“休多言!本来我是去赶白老五的,天却让我遇见你等。跟我回去见王爷,过得这几日再说!” 这时何老三“嗖”的钻出马车,跳将下来,手握七宝刀,气呼呼的道:“姓庄的,不去追白老五,却来找我们兄弟麻烦,老子们要走,难不成还要跑去告你一声!?”边说边向着庄子勤而去。 庄子勤一动不动,阴森森的望着何老三,突然手臂一抖,何老三已然跌在丈外。 何老三面色紫青,想是庄子勤五阴掌一掌击出,用力不小。 庄子勤功力深厚,当年得到一项绝学的秘籍残本,自学自创五阴掌,更是武林少见的绝伦武功。 单凭五阴掌,庄子勤足以名剑之威笑傲江湖。而庄子勤今年来以为单凭修习内力增加五阴掌的威力过于慢了,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盖世莫敌。于是便研习内功的同时,打起在掌上淬毒的念头。所幸庄子勤淬毒之习开始于数月之前,掌上毒气不厚,不然何老三或许已然难以救治。 龙云鹏再无可忍,仍是阴阴的道:“我兄弟只是出来走走,还请庄大侠借步路!” 庄子勤道:“走走也好,只是王府之中更好玩,我陪你回去逛一逛!” 龙云鹏知事不可免,不等庄子勤说完,摩云护手钩已然递出。 龙云鹏本来用的是剑,当年依摩山剑法独行江湖,名头赫赫,要比三侠五义响亮,只是数年来隐于襄阳王府,渐渐龙云鹏的名字淡出江湖。他深通摩山剑法,对其几经改进。他独闯江湖之时,时而武林传言摩山剑法刚猛无俦,时而人皆议论摩山剑法轻灵飘逸,时而有某某名剑评论说摩山剑法沉稳简捷却不失高明。这些都是龙云鹏不同时期对摩山剑法改进运用的江湖反映。龙云鹏是个奇才,靠自创自研的剑法为摩山闯出莫大的名声。近年龙云鹏自己打了一副摩云护手钩,弃用剑,以弥补剑法中的一些瑕疵,其实钩上的功夫仍是摩山剑法。六七年前他总结自己的剑法,整理成辑,名之曰《摩云剑略》。他发现自己的妹子龙云凤天赋异禀,且衷于武术之道,曾劝其莫习武艺,丝毫不见效果,便把《摩云剑法》给了她,或许她会把摩云剑法发扬光大也未可知。后来果真如此,龙云凤青出于蓝,又有些机缘,与其师父重振摩山一派,大有谁何武林之概。不过其后来功夫高于龙云鹏,行事狠毒胜过白玉堂,江湖之人望而畏之,称其曰:“飞天魔女”。 而此时的江湖只知有龙云鹏,不知有龙云凤,更不知龙云凤是龙云鹏的亲妹子。 第十回 摩云三义归殊途 庄子勤见龙云鹏一钩削来,整身法,运内力,催动五阴掌,两人接战一处。庄子勤内力醇厚,五阴掌阴鹜无比,龙云鹏造诣非凡,摩山剑变化无边。两人皆可谓当世少有的剑客。二十余合未见高低。庄子勤觑得一个暇隙,五阴掌全力舞动,一团阴寒之气逼向龙云鹏,龙云鹏并不怯懦,步伐稳重,挥动有度。 此时的白玉堂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两位打斗,细看他们的身法攻守,不禁叹道:“当真人外有人,剑外有剑!无论是五阴掌,或者摩山剑法,都可谓江湖绝学。” 蓦地庄子勤,猛一抽身,身法快极,扑向马车。金鳞站在车旁,只顾关注两人决斗,惟恐大哥有失,突然之间一个身影扑来,挺剑而出,却刺了个空,方欲回招,一声闷响,胸口已然中掌,整个人跌了开去。龙云鹏见庄子勤撤身,便知其要耍奸谋,急追而上,却仍是慢了一步。车里一阵女声惊呼和一个孩童的哭骂声迭起,庄子勤已然擒了龙天彪!阴森森望着龙云鹏道:“没想到摩山大剑的两个弟兄太也无用!”指着龙天彪道:“若要想要这小子性命,回头去见王爷吧!”说完更不回头,一只手提着龙天彪,另一只手掌按在龙天彪脑门,飞驰而去。 龙天彪大喊大叫,手舞足蹈,挥打庄子勤,庄子勤并不理会。龙云鹏欲待去追,望着庄子勤按在爱子头顶的那只不知拍死过多少人的手掌,拎着兵器,无言的呆在那儿,心道:“我的儿啊!谁能救天彪吾儿!??” 正在此时,一条白影横里飞出,拦在庄子勤前面,一言未发,手中的剑却啾啾低鸣着破空削向庄子勤。 绝世的快剑!绝世的剑法! 庄子勤本可以躲避,无奈手中拎了个十岁的孩童,不太灵便,以攻为守,空中右手挥掌拍出,对方若再不收剑,势必中掌,而自己却也必是被刺无疑。 两败俱伤的打法。 不料那人根本不躲来掌,快剑铮铮而至。 庄子勤见此法不凑效,剑已至,蓦地左手举起龙天彪,递向来剑,欲待用龙天彪挡过这一剑。好阴毒的五阴剑客!来剑太快,世上有几人能在如此快的剑势之下再收手撤剑? “啊!”一声惊呼,正是龙云鹏的妻子陈氏,看到这一幕,惊呼之下,晕倒在地。 “啊!”另一声惊呼同时发出!正是龙云鹏。龙云鹏向来沉稳,眼看爱子命丧剑下,亦忍不住喊了出来,心道天彪必死无疑。 因为他已看清,那白影正是锦毛鼠白玉堂! 心狠手毒的白老五只是要杀庄子勤,与自己从未有什么交情,又哪里会顾念自己的孩子? 极快的剑已刺到龙天彪的衣衫,又有谁能在此时收手撤剑! 却见白玉堂手中剑如灵蛇般,陡地辗转,滑了开去,左手倏地伸出,一把将龙天彪掠了过来。 庄子勤见失了龙天彪,手掌一送,一掌击向被白玉堂抓在手中的龙天彪。 白玉堂手法快,庄子勤却是更快,一掌击在龙天彪肩头。 只是白玉堂收手甚快,卸去不少力道,饶是如此,龙天彪仍是哇的一声吐了口热血,晕了过去。白玉堂手一抖,把他抛向了龙云鹏。龙云鹏伸手接过,细看了爱子一眼,心道:“还好,性命无碍。”,却仍是心痛不已。 此时金鳞和何老三已然早从地上爬起,各人捂着心口站在龙云鹏身后。龙夫人业已醒来,扶着马车,目瞪口呆的望着白玉堂和庄子勤,看着夹在他们之间的爱子,万般揪心。龙云鹏把龙天彪放在夫人怀中,一言不发,瞪着庄子勤,拎起双钩,直扑而去。 庄子勤被白玉堂纠缠,丢了龙天彪,已然心急,又加了心下怒极却不形于色的摩山大剑,心中更是焦虑,渐渐掌法有些凌乱。庄子勤心道:“今日看来一个都难拿不会去,不可恋战。”庄子勤使开绝技,双掌舞动。白玉堂、龙云鹏两人只见漫天掌影,一股阴寒之气裹在四周,倏地那掌影又不见了踪迹,静在那儿,而自己却不知下次它会从何处袭来。 龙云鹏道:“莫非是江湖传言的百步神拳无影掌?白五爷小心,掌上有毒。” 白玉堂却是一脸冷漠,凝望着庄子勤,似乎没有听见。又是一阵掌影挟风而来,两人都不甚知五阴剑客的底细套路,都是一势“渊停岳恃”,身如泰山,岿然绰立,以静制动。 那掌影蓦地消失,面前已然不见了五阴剑客,庄子勤早已在数丈之外了,哈哈大笑,飘飘而去,边走边喊:“龙兄弟,庄某人在王府等你!”。 白玉堂道:“没想到,我白老五的手下也有能逃脱的人。” 龙云鹏道:“庄子勤确是了得!五阴掌确是武林一绝。刚才庄子勤的掌法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像一个人?” 白玉堂道:“谁?你是说什么百步神拳陶瑞陶福安?两者掌法我以前都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识,不过刚才庄子勤那一势掌法来说,是与江湖传言百步神拳无影掌的描述有几分相似。只是百步神拳以柔和浑厚而着称,而陶瑞更是有名的侠剑。庄子勤功力是不多见,五阴掌催动的内力与之相似,不过掌上淬了毒,掌法里好像专打人穴位,只要被其从穴位里鼓入少许毒功,便足以致命,阴毒无比。不过单凭品质,庄子勤已不知落到万千流去了。” 龙云鹏不再谈及拳剑之术,道:“多谢白五侠搭救小儿性命!”龙云鹏一代大剑,虽然并未有太多客套之语,心中着实敬佩白玉堂。白玉堂更是不加掩饰的道:“不用谢我,我只是敬重当年的摩山大剑,却不是看在今天襄阳王鹰爪的摩山大剑份上。”龙云鹏素来沉稳,对如此讥讽,略带凄凉的一笑,丝毫不加辩解。 两人正在漫聊,突然一声凄厉从马车处传来。 众人皆回过头,不知何时一个玄色衣衫的中年人已站在车旁,那人消瘦的可怜,却穿着庞大的衣衫,正是他此时手中拎着那刚刚被救回的龙天彪!龙天彪早已晕去。 那人枯瘦的大手中,鹰爪一般,仿佛拎着只鸡雏幼兔。 白玉堂认得,龙云鹏更是认得。正是绝命剑客叶秋生! 叶秋生出城较晚,其时已得了襄阳王号令,急招众人商议,却不见了摩山三义和庄子勤,襄阳王恐庄子勤只影有失,命叶秋生出城去寻,叶秋生追到之时,正是白玉堂强夺龙天彪之际。 绝命剑客行事素来任我,不计外人评价。他悄无声息,躲在暗处。庄子勤面朝这边,连叶秋生脑门上哪根白头发他都晓得,又哪里不识得绝命剑客?他施展身法,哈哈一笑,腾挪而去。 龙夫人抱着刚刚从虎口夺回的孩子,哪知转眼孩子却又进了狼窝。 叶秋生拎着龙天彪,丝毫不理会白玉堂和龙云鹏,一步一步,缓缓迈步而去,偶尔回头阴阴的向着他们一笑。那笑令人发冷。龙夫人见到,喊一声:“我的儿!”,又是晕了过去。 白玉堂心忖道:“已过了四更,不知能不能赶上颜查散他们。”又望了望绝命剑客,望了望摩山三义,望了望心中痛极却仍是刚强的龙云鹏,自己一脸无情,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龙云鹏止道:“白五爷,且慢!这样会伤了天彪!”回头向着两位兄弟道:“两位贤弟,你们带嫂子先回摩山,我回头追你们去。我和白五侠去救天彪!”语气之中,平和却带着沧桑,却含有不可拒绝的指令。何老三道:“大哥,我和你一块去!”金鳞默默的望着大哥,搀起嫂子,往马车走去。龙云鹏道:“我一个人去!和你二哥回去!” 龙夫人此时缓了过来,听到这些,望见白玉堂,又望了望龙云鹏,眼里忽然闪出怒意的光,拉过他道:“白五侠义薄云天,你切莫做出背德的事情!如若不然,我……天彪孩儿,听天由命吧。” 龙云鹏苦笑一下,点了点头,倏地转过身来,道:“老二,老三,带嫂子启程!”说完,不再回头看一眼,奔着不远处的白云堂去了。而龙夫人仍是愣在那儿,望着他们。 龙云鹏和白玉堂并行于官道之上。龙云鹏道:“再谢白五爷刚才援手。”百玉堂冷漠的望了他一眼,道:“客气!我只知道当年的摩山大剑,侠义肝胆,威名赫赫。今天只是看不了庄子勤的阴险。” 龙云鹏幽幽道:“白五侠今夜刚从王府出来,现在却又为我天彪孩儿,再入王府险地,在下仍是感激。” 白玉堂道:“我不是去救龙天彪,我是要去城里跟人会合,如果你能我为带路,我援手救你孩儿也未可知。” 龙云鹏从未见过如此不近人情的人物,也从来没有受过如此轻薄的待遇,但他仍是缓缓的道:“白五侠对我有些成见,不过是因为我身处襄阳王府之内,做了他的爪牙罢了。其实……当年我在荥阳挑了黄河蛟陈汇。陈泽是黄河门副帮主,却是作恶行径令人发指。奈何黄河门在中原腹地势重人多,陈汇武功又是少见敌手。我杀了陈汇之后,是出了风头。当时我没什么挂念,也不怕黄河门追赶报复。只是我后来认识了一个女子,就是你刚才所见在下的拙荆。不久拙荆有孕在身,而黄河门正在此时赶到。陈汇的弟弟陈泽继承了帮主之位,此人不简单,日后必会成为江湖之雄。他带人把我和妻子围在南阳的一个山谷中。我一柄剑独战他们,始终还是不行。他们掳去了我妻子。此时有两个好汉挺身而出,拼命抢回了我妻子。正是,就是你刚才所见,金鳞和何老三。而何老三却被黄河门生擒,金鳞也受了重伤。我眼看着有了身孕的妻子和重情义的兄弟要为我而死掉。正是这个时候,襄阳王他救了我们,他命邓车等一大批好手赶走了黄河门。而我……后来也就去了襄阳王府。因为当时我妻子需要一个稳定的地方休息,再加上襄阳王要我报答。我又能如何?而在我天彪孩儿出世以后,妻儿都被监视了起来。我又能如何?” 言毕,深沉的脸上神情略带落寞,已经不复当年豪情。 白玉堂仍是漠然无情的神色,只是放慢了脚步,两人渐渐步调一致,并肩往王府方向赶去。 金鳞赶着车“吱吱”的行进,边走便吆喝着牲口。而坐在车里的不是龙夫人,而是受伤的何老三。 龙夫人和金鳞坐在辕上。她面无表情,双眼空荡荡的望着远方。 金鳞安慰道:“嫂嫂不要太过忧虑,大哥和白五侠会把天彪救出来的。” 龙夫人转过来头,缓缓地道:“你以为你大哥是去救天彪吗?他知道王府内高手如云,机关层叠,而那些人狠辣之极。他…他是用白玉堂去换天彪。” 金鳞乍听,失声道:“啊……” 第十一回 书生拜将破襄阳 火把簇簇,兵丁肃穆,襄阳王赵钰骑在马上,站在亲身护卫军当先,对着樊城守丞、巡视头目大发光火:“本王今日来巡视樊城,不曾想一点都不给本王争气!寻日里吹嘘金汤样固紧的城池,看一看今天白老五那嚣张气焰,就知你们平日里饭都吃到狗嘴里了!从今夜起加紧守备,增加巡次,再有差池,怕是你们的狗嘴再也吃不得饭了!” 那些个属众,如圣手大将邓车、千机变刘子韬、铁索横江陈之略及白面比干李也心等,忙不迭的弯腰点头,屡应屡诺,大发忠义之慨,一个个誓死保卫王爷,溜溜的去了。 樊城守丞圣手大将邓车走至自己部众面前,陡地直了腰身,宛如有灵附体,霎间长高了身形,大喝道:“从今夜起!加紧守备!增加巡次!再有差池,小心你们的狗头!”之后安排部署,定人定员。那些喽啰门忙不迭的弯腰点头,屡应屡诺,大发忠义之慨,一个个誓死保卫王爷。一片丑态。 襄阳王看着身边的黑白两人道:“白玉堂我誓当剐之!那龙云鹏却最是忘恩负义,枉我多年如此亲信于他。还有那个宫世良,哼!号称织天客,白玉堂在这城中来去自如,宛如他家一般,看他织的好天,一座城都织不了!才及三十,也怪我看其侃谈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轻信了他。毕竟还是嫩了点!要是能请到他师父金冠道人就好了。”言毕略带叹息落寞。 那黑衣人手中拎着个奄奄的孩童,正是龙天彪。 刚刚赶回来的叶秋生道:“属下等已擒得龙云鹏之子龙天彪,相信那厮不会过分作为,那厮回头也未可知。只是跑了白老五!” 他环伺四周问道:“公子呢?” 襄阳王道:“小锡跟宫世良等在冲霄楼。哼!这个宫世良,本王今朝定要收拾他,竟让白老五拿去了盟单!本王花了大价钱,平日里他们忙碌,看起来比牲口还惨,却是这个结果。”襄阳王急怒之下竟也动了粗口。 外面柝声敲起,看看已然四更。 襄阳王率庄子勤、叶秋生等来到冲霄楼。 赵小锡等见过,忙颔首道:“父王。” 宫世良低头屈身过来道:“见过王爷。” 襄阳王赵钰看到宫世良,压不住怒火:“你不是说你布的冲霄楼,犹如地网天罗,除非是你师父亲来,无人能走进来,更无人能走进去吗?” 宫世良不敢抬头,俯首道:“刚我和小王爷巡视一遍,一路机关尽坏。是属下无能,听说白玉堂也是精于此道,他自己的陷空岛布局亦是江湖一绝……” 襄阳王不听他说完,止道:“是你无能就是,哪来这许多借口!?” 宫世良脸上一红,他对自己的奇门之术甚为自负,自信当今世上除了自己师父金冠道人外,无人能及,自己的两个小师弟年岁尚幼,料来决计是赶不上自己的,今晚却被襄阳王一顿训斥,心下羞恼万分,辩解道:“他白玉堂再过厉害,要从这冲霄楼一步步走上来,一个个机关的破解,我料他没有五六个时辰决计走不到五层,即使我师父来了,也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尽毁机关,盗取盟单。除非他是大罗天神,要麽是萧墙之内,内贼所为。” 襄阳王虽然觉得宫世良年轻爱吹嘘,却也知此人却又些真本事的,听他如此说,心下不禁一动,口气边松了些,嘴上仍是硬道:“这冲霄楼只有本王和你通悉诸路消息机关,其余人若来此也是你带路,再说根本不会有人来此地。” 他话刚说完心中却想到些事情,转头望了望赵小锡。 赵小锡红润若玉的面容上一双朗朗星目正看着自己,神情泰然,心道:“小锡是我的义子,不会的。” 他倏地转身向叶秋生道:“龙云鹏的小崽子现在哪?” 人如枯木脸如死灰的叶秋生道:“那小子中了庄子勤一掌,现在亲兵卫队中。” 几人正在问来答去,计议不止。 却说圣手大将邓车分嘱已定,令千机变刘子韬守南门、铁索横江陈之略守西门、白面比干李也心守北门、紫面专诸陈小生守东门,严密巡视。 吩咐已定,李也心笑脸盈盈的走向陈小生,道:“紫面大哥,你知道我住在东四合院,你住北四合院,要不咱俩今晚换一换,你守卫北门,这样我也可以回家吃口饭,嘱咐下我家那黄脸婆。行吗陈哥?” 陈小生五十来岁,面如紫羊肝,身如铁塔,魁梧勇猛,一声盔甲夜里映着火光闪闪烁烁,犹如夜神,却是个直性子,道:“这不好吧,李老弟,今晚王爷可是在这呢?再说白老五刚闹过了一场。” 李也心瘦模瘦样,精瘦的脸上两眼放光,道:“陈哥,办差事只要尽力,再说我俩守这两门,也是邓将军没考虑到,诺大一个樊城,到换班时分,我俩一个从北门走到东门,一个从东门走到北门,还不是要累够呛,只要弟兄们放亮了眼睛,尽心办事,以前不也是这样吗?我晓得陈哥最体贴兄弟,再说换了我也好早点回家找我那黄脸婆。嘻嘻嘻…”一脸的淫笑埋汰,不住的给陈晓生戴高帽。 陈晓生想了想,憨憨的道:“好吧。老弟,只是巡城时间定要盯好了啊!” 李也心一听之下,裂开小嘴笑答:“谢了,陈哥,巡城那是自然不能轻心,为王爷办事,我就是把北门城墙盯出个窟窿也不敢把我这双小眼睛闭上。” 李也心冲着刘子韬、陈之略默默的对了下眼神,四人遂分头去了。 却说白面比干李也心带着四个亲随奔赴西门。 此时巡夜更夫“柝柝柝”的敲了四下,已然四更天气。 忽然,城中有几处冒起火光,有人疾呼走水。 李也心匆匆赶到西门,登上城去,望了下城头城下游走的兵丁,见只有二十几人,面上一脸凝重,与方才哀求陈小生时判若两人,犹如练过川剧,学了变脸。 他向着城外盯了一会,扭头下了城。 城上带队绵里针于不系喊道:“李头儿,怎么就下去了?” 李也心道:“你丫巡你的城,洒家马上回来!给我盯好了!” 绵里针于不系晓得李也心心毒手毒,心眼儿多的与比干心窍不遑多让,不敢再言。 李也心带了四随从,下了城去,直奔城门。 黑漆漆的大门夜里紧闭在那,仿佛透过去就是无间地狱,是地藏王敞开的门庭。 城门过桥下立着四人,分列两旁。四人见李也心笑嘻嘻过来,其中领头的眼中钉丁不解道:“李爷,你不是巡北门吗?今夜怎么转了个了?” 李也心脸上又现出令人肉麻的奸笑,道:“爷们来看看兄弟们,不行啊?” 丁不解忙哈腰趋身道:“那是自然,李爷寻日里最照顾弟兄了。嘻嘻…..” “咕咚”一声,丁不解的笑声骤止,“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腔血激射,脑袋已不知去向! 另外三哥守门兵丁,抬头一看,只见李也心双眼圆睁,手中赫然擎着一把钢刀,黑黢黢里发出夺命的光亮。 三人方始回过神,李也心的四个随从“呛啷啷”拔出家伙,长身而上。三人还未来及喊一声爹妈,已去了无间阿鼻。 李也心从丁不解身上搜出钥匙,打开城门大锁,抽出长大的门闩,五人用力,哗啦一下开了城门。 四个随从挺剑昂立,站在大门中央,李也心窜在门外,从怀里掏出烟火筒,瞬间点了,抛向夜空,夜幕里骤地一亮。 于此同时,城上一名兵丁,不知怎的,如犯了疯魔似的,箭步窜到城墙边,“哗哗”几刀,削铁如泥,砍断城上吊桥铁索。 那吊桥哗哧一声落了下去,落地时一声闷响。登时,大门洞开。 东南二门上空也开出了如花的烟火。 想是千机变刘子韬已开了南门、铁索横江陈之略已开了西门。 李也心、刘子滔、陈之略,显然都是颜查散早已恩义并施,通过各种手段买通的内应! 城上卫兵,看到吊桥已落,烟火升空,大叫“不好”。 丁不系拔刀奔那砍断吊索的兵丁而去。 那兵丁哈哈仰天一声长啸,又是一声冷笑,竟地纵身跃下城楼。 襄阳城楼高十数丈,城下护城河号称人间第一道护城河,世人不知其有几多深浅,料来必是凶多吉少。果然“嘭”一声那人落入河中。想此人必是李也心一众的,皆是官军的内应。丁不系忙下城巡探。 正在此时,城外火光四起,喊声大作,不知有几千万人举火执锐涌向城门,巡城兵丁见李也心带着四人守在门口,大喊:“关城门!反了李也心!”绵里针于不系大喝一声,率众涌向城门。 李也心五人挺剑舞刀,忘命砍杀,只盼能抵敌到城外人众到来。五人站在门口,通红的眼中映出敌对刀枪的寒光,死死不肯退后一步,宝剑之上满是淋淋鲜血,城门之下满是死伤的士卒。丁不系见五人誓死不退,且知李也心等功力甚强,挥手举刀,命刀斧手撤下,持枪戟者如簇挺刺而来。 李也心手中剑是把宝刃,反手挥叱,对方枪戟如雨而落。丁不系吼一声,又是一队枪戟拥刺过来,李也心终究不能如数抵敌,“噗噗”数声,五人皆是身被数枪,殷红的血顺着枪缨汩汩流淌。 李也心“啊”一声凄厉嘶喊,圆睁双目,精瘦的脸上现出狂态,硬生生用肉身挺住来枪。另外四人亦是齐声狂吼,岿然屹立,视死如归。 丁不系及其部署面对如此惨象,心下皆是一寒。那些持枪兵士挺刺的手不住颤抖。 此时城外火光渐次门前,已看清面容,当先一人面带儒雅,四方颜容,却是身披亮银甲,手擎青钢剑,正是颜查散! 颜查散一看之下,高举手中剑,呼喝道:“攻!!” 身后万千人齐吼,如雷如鼓,气势如虹。 颜查散身旁四人纵声上前,一把把梅花钉之类暗器甩了过去,逼开前面之敌。城楼之下当先卫兵哎呀不绝,紧随其后又有五六人疾奔向前,接过李也心等。 颜查散面无表情的狠狠道:“送去急救!”一声呼喝,一众甲兵已冲了进城去。 厮杀中听到丁不系仍在怒叱:“不许后退!有退者斩!”却哪里止得住!颜查散已率众潮涌而入。 丁不系呼止不住,兵败如山倒,城里如潮般退却,城外如潮般进攻。丁不系火光中看着颜查散眼中那刚毅的神色,觉得此人虽一介文弱,却浑身透出一股自然豪情。 颜查散凝重扫射,看着举剑号令的丁不系,心道:“此人倒是忠心,只是背叛朝廷,跟错了人!” 丁不系迎着颜查散的目光,只觉那目光犹如一座山似的压来,心下不禁怵了,不自觉随着兵丁向城里撤去。 第十二回 白衣少年白云剑 却说宫世良被襄阳王骂了一通,心有不甘,便带襄阳王到冲霄楼内,仔细寻觅,陡地伸出手,不知拍了一下墙壁上的甚么,呼地一声落下一个大网,诧异道:“王爷!这机关并没有被破,却是竟被人关了!此人却是只会关,不懂开!”。 襄阳王一听之下,思虑:“难道萧墙之内真有刀柄冲外的?不会是小锡,又有谁如此熟悉冲霄楼,又有谁能在不到一炷香时间内能尽破金冠道人高徒所布的冲霄楼?” 正在此时只听四面呐喊四起,鼓锣齐鸣,心中大惊。赵小锡一鞠身,道:“父王,我去看看。”言毕,跳出楼去,正遇见丁不系。 丁不系倒身拜倒:“小王爷,朝廷动了!李也心、刘子韬、陈之略竟然是汴梁皇帝的安排的细作,叛了王爷,开了城门,颜查散率兵攻城呢!西门已经陷了!东、南二门眼看也是不保。事过仓促,朝廷显然有备而来。” 他原以为赵小锡必是惊诧无比,却见赵小锡只是微微变色,渊停岳峙,虽然见过赵小锡不知多少次,今天蓦地发觉宛若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以前觉得他是一个武艺绝伦的小王爷,现在却就之如日,望之如云,不知其深浅,不知其城府。 只听赵小锡淡淡道:“邓车呢?” 丁不系答道:“邓将军带队正在与颜查散拼命呢!” 赵小锡道:“北门为什么动静这麽小?” 丁不系道:“卑职还没有来得及禀报,刚才陈小生派人言道摩山大剑龙云鹏带了锦毛鼠白玉堂刚刚闹了北门!” 赵小锡一听之下,突地变色道:“龙云鹏?白玉堂?”正在此时,忽有兵卒来报:“大将军邓车巡守西门,值陈之略竟私通外敌,叛了王爷,开门放敌,已被邓将军斩了,不过形势严峻,城中士卒多慌乱不堪,眼看不敌。” 余众皆是变色。 赵小锡却是淡定自若道:“谅他开封府除了白玉堂能有几多好手?叶剑客、庄剑客随我去擒了颜查散。擒贼擒王,令其自破。” 那庄子勤也是成名剑客,竟对这二十出头的赵小锡惟命是听,跟着去了。 龙云鹏带了白玉堂,一路无话,二人离北门近。龙云鹏道路熟捻,便直奔北门。到了北门,龙云鹏料得城头太高,俩人径直站在城门口,天色黯淡,楼上借着火光未必能瞅得清面容。 楼上卫兵高举火把,只听紫面专诸陈小生喝道:“什么人?口号?” 龙云鹏在城下含糊答道:“太原公子!城上是紫面大哥啊?我是从洞庭湖过来见小王爷的。快快放行!我有机密要是。” 陈晓生见只有两人,口号也对,虽看不清面容,谅是真的,况且小王爷在王爷面前说一不二,耽搁了事情自己吃罪不起。但他始终不太放心,喊道:“等一下,马上来!”陈晓生自己下得城去,守在门口,令守门兵丁,放下吊桥,半开城门。 龙云鹏带了面容如潘宋、面色如煞星般的白玉堂进了城门。紫面专诸与二人一朝相,大惊吼道:“关门!白老五又回来了!” 可是两人已经毫不费力的进了樊城! 陈晓生话方说完,唰唰几道白光,城下四人已然立毙于白玉堂剑下! 但是城门却咣啷一声关上了。关门的却是摩山大剑龙云鹏! 龙云鹏手拎摩云护手钩,凛凛立在门口,淡淡道:“白五侠,莫怪我!我只有拿你换天彪小儿!现在的龙云鹏已经不是当初扫荡江湖的摩山大剑了,我只想妻儿平安,一生不惹这陆离恶臭的武林是非纠扯。无论世人如何唾骂,我……已没了豪情。我只盼能和你一块救出天彪。”言毕,挺剑直指白玉堂,一抖精神喝道:“陈晓生,还不拿下白玉堂!” 陈晓生听说了龙云鹏叛了襄阳王而去,却一时搞不清为何此人又带了白老五进来,看架势龙云鹏和自己已然将白玉堂挤在城门之下。陈晓生心道:“机不可失!捉了白玉堂可是大功一件!”他大喊一声:“来人!活捉白老五!”言毕身后密麻麻一层层站满了兵丁,一个个手持火把刀剑。看来白玉堂此次真的再难逃脱了! 紫面专诸陈晓生呛啷啷拔出七星宝刀,呼喝生风,刀影燑燑,舞向白玉堂。此人也有些真功夫!方此时,龙云鹏却是轻飘飘一钩递出,看似无力的指向白玉堂。而见过他功夫的人都知道,那都是夺命的招数! 白玉堂心下大怒:“龙云鹏!狗屁的摩山大剑!汉子都不算一个!”手中却是一剑递向龙云鹏,身形一个“乌龙摆尾”,转在一侧,闪开陈晓生的七星刀。一招之下,白玉堂已经躲到了墙角,一个不能再有任何地利的位置。紫面专诸、摩云剑客在自己面前,左右分列。 陈晓生冲着龙云鹏一笑:“摩山兄弟,此遭擒了白老五,王爷什么事情都会原谅的,兄弟我不会贪功,会想着你的。”言毕,展开自己成名的“雷霆刀法”,仗着七星刀的宝刃,一势“禹斧开山”,带着寒光,直劈白玉堂面门。龙云鹏亦是一声轻笑,也是紧随其后,又是一钩递出,同样的轻飘飘,绵若无力。 但是陈晓生势若雷霆的一刀劈到半空,却停在那里。他人也是呆在那里。 因为陈晓生一刀指向的是白玉堂,而龙云鹏一钩递出,却架在陈晓生颈下! 白玉堂挺剑立在那儿,却不知龙云鹏在搞什么鬼。 陈晓生惊愕的道:“龙家兄弟,你…你这是…” 龙云鹏道:“我起初并未想今夜是你守此门,无奈何,只有借你一用了!”扭头冲白玉堂道:“白五侠,对不住,兄弟耍了个小诈,只是不想滥杀无辜,不想耽搁太久。你跟我一块救出我儿天彪,我帮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走吧!”话语低沉,却犹如千钧掷地。 白玉堂恶狠狠的道:“好!不过你反复无常,但你莫要跟我再耍花招!” 龙云鹏押着陈晓生一步步往城里走去,白玉堂紧随其后。两人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城中兵丁不存在一样,只管向前。兵丁们见首领被擒,俱各忌器,互相对视,却不自觉的都一步步持兵缓缓撤了下去,让开一条路来。 龙云鹏边走边问:“我儿天彪被解在何处?”言毕,一压手中摩云钩。 陈晓生倒也是一条汉子,冰冷的摩云钩压在颈项间,竟不为所动,道:“小弟不清楚。这种事我哪有知道。城里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随即冲着属下大骂道:“他妈的,一群废物,快去禀报!龙云鹏带了白老五又回来了!” 正在此时,东、南、西门赫然亮起了烟火。霎时传来喊杀之声。白玉堂大喜,心忖道:“已过四更,颜查散和几个哥哥们想是动手了!”疾走两步,瞪着陈晓生道:“襄阳王此时在哪?”陈晓生迎着他杀机四现的目光,眼中透出轻笑的道:“别说我不告诉你,就是告诉你,凭你白老五再过英勇,你此遭也必死无疑!” 兵丁中间一人道:“于中化!王八犊子的快去冲霄楼禀告王爷!”分明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陈晓生一听之下,大骂道:“吴留宁,缺筋断弦的混账东西!” 那吴留宁突地明白过来,自觉失言,心下自责,不敢多说。两人闻言,龙云鹏在前,白玉堂在后,急急奔冲霄楼而去。 襄阳城中兵众除守门者,皆在酣睡之际,听得喊杀,领兵带队者急促鸣鼓集队,却是一片纷乱狼藉。 西门官兵已冲入城去。颜查散站在十几个荷甲重兵间,眼射寒光,盯着眼前的混战。颜查散把三侠五义等官兵中武功较强者皆已分派至四门,惟依仗兵众。官兵势大,情势已判。 正在此时,两个倏忽身影飘萧而至。两人到时,一股劲风凛冽随至。一名白衣少年,手持折扇,面上却是罩了青铜面具。另一名正是五阴剑客庄子勤,一路披靡。那白衣人直抵颜查散近前,折扇挥出,两名兵丁已然跌开,那目光透过面具直刺向颜查散。 颜查散冷毅的目光未见任何闪动,擎出御赐青钢剑。那人轻哼一声。此时四周数十兵卒见将帅受难,急急簇拥而来,十几人抵在颜查散身前,数十人围住来者。 那白衣少年着实了得,丝毫不减豪气,分文不加退避,不见格挡,只见攻势,数十人竟是莫奈其何。眼看其一步步逼向颜查散。颜查散近前卫兵半圆排开,各个挺戟齐齐刺出。夜幕之中,火光之下,那少年正是赵小锡,只见他一纵身,灵如凤鹤,飞动而起,已跃过众人,凌空一掌击向仁宗亲命统兵安内将军颜查散。颜查散虽仍是镇定若山,举剑直指赵小锡来掌,却只觉对方掌上有无穷力道,掌风逼得呼吸难续,那尚方宝剑竟是举个不稳,斜斜得往自己面前寸寸逼来。眼看丧命自己剑下。 却此时,官兵身后飞出一人,白衣缟素,长发高髻,半空中“鹤凌九霄”,犹如飞仙临界,屈膝挺剑,指向持扇者。正是颜查散的挚友---峨眉山八宝云霄观前来协助之人夏侯仁!持扇者一见之下,似乎怕夏侯仁认出自己来,急纵开去,竟头也不回折扇而去。庄子勤那厢正自酣战,见持扇者退却,知此战不利,亦是收势逃逸,随着赵小锡寻襄阳王而去。 颜查散刚被那面具剑客逼得心气闷屈,那人一撤,颜查散便觉心神甫定,冲着那白衣剑客道:“夏侯兄,多谢!” 第十三回 兔死狐悲狐食兔 却说白玉堂和龙云鹏押着陈晓生刚转过两道街,便见前面数人疾激奔跃,奔北门而来。 龙云鹏与之一照面,惊道:“襄阳王!”来者正是襄阳王、赵小锡、叶秋生、庄子勤及宫世良人等.赵小锡面上还蒙了件青铜面具。 此时陈晓生又惊又喜,喊道:“王爷!白老五!”陈晓生话未说完,身前已然纵来一黑一白两人,正是五阴剑客、绝命剑客! 庄子勤道:“白老五!龙云鹏!还敢回来!”白玉堂道:“哼!你没有听到四门铮铮铁骑,嗬嗬如雷的战声吗?难逃一死的反贼!” 襄阳王道:“你口气大的紧啊!,你纵有百手千臂,我倒要你现在就难逃一死,你道信与不信?” 白玉堂续道:“襄阳王!如你之众,皆是草莽鲁躁乌合之众。以你一己不可得之欲,而令天下匈匈,如你之众,不论今夜他日,必是被乱刃分尸!于今天下和睦,你却于升平之际行逆天之事,我料你必败!” 此时陈晓生却插话道:“两位剑侠,莫要管我!拿下白老五,拿他项上人头去问候颜查散!” 襄阳王见陈晓生虽鲁莽有过,却对自己如斯忠心,不忍其被刃于龙云鹏钩下,道:“龙云鹏,放了陈晓生!你不是要你家小娃儿嘛?凭你这几年来为我做如许多,我也不会对他动一丝毫的。你尽管放心的是了。我虽然救过你,你业已回报了。你要离开本王,你走吧,放了陈晓生,我会还你儿天彪的。” 襄阳王说话间,语气愈来愈缓,和蔼的看着龙云鹏。 龙云鹏听着这些平和的话语,想起了数年之前,自己身被数十处刀剑,陷于黄河门围攻之下,正是眼前的襄阳王出手相助,救了自己。他略略的低了头。 忽地襄阳王却变了口气,恶恶的道:“城外纵有百万兵丁,我却可瞬息间送你和白玉堂还有你那乳龄幼子上路!龙云鹏!我对你仁至义尽,你莫要逼我做出绝事来!” 龙云鹏仍是低头不语。 突然陈晓生趁其失神,往龙云鹏怀里一撞,转过身子,拔了七星刀横里一削,划过龙云鹏的肩头。 饶是龙云鹏功力高强,见机的快,不然一条臂膀早已没了。左臂上已是殷红一片,龙云鹏面上现出痛楚之色,仍强笑道:“我本就没准备伤你,你又何苦?” 正在此时,那白衣剑客一人当先,竟已随至。 白玉堂一见之下,大喜:“夏侯兄!”持扇者赵小锡面上戴着面具,竟不自觉的扭过头去,仿似那人能透过面具看到他面容一般。 那人冲白玉堂略一点头,略一浏览众人,便一剑直指襄阳王。 不等白衣剑客招数出老,庄子勤、叶秋生各挺宝剑,纵身接过。叶秋生、庄子勤二人寻常时分极少亮剑,皆恃掌上功夫横行江湖。 今朝见来者气势如虹,犹如渊岳,成名的五阴掌、绝命剑突兀之下竟是一时抵不下对方一柄青钢剑! 二人将白衣剑客越引越远离襄阳王,眼看重兵方至,欲待襄阳王脱身后,借机各自逃逸。二人边斗边细看此人。 只见白衣剑客方三十几岁年纪,儒雅出尘,眼神略带幽幽戚戚,剑法却是开阖有度,汪*洋辟阖,仪态万方,身法剑形透出阳刚,却不失刚柔并济,大度大方,剑上力道犹如江水滔滔,绵绵不绝,实是绝顶高妙。观其路数,与小王爷赵小锡略有所同,却比之老到大方,剑在手中,却仿似随心而使。更令庄子勤、叶秋生心骇者,来者剑上催动的内力刚纯无比,凭其如此年纪竟不再己之下。加之妙极身形剑法,二人与之力斗四十余合竟未有占到上风,反觉对方内力勉绝无期,愈斗愈强。 赵小锡见庄子勤、叶秋生已然引开白衣剑客,伸手一拉襄阳王,道:“王爷!快走!” 白玉堂喝道:“哪里走!”一把把陈小生推给龙云鹏,挺剑拦住去路。 赵小锡抵住白老五,那壁厢宫世良带着襄阳王便往北门去。 正此时,一群人拖兵拽甲而至,正是东南西诸门败下的众人,为首者乃是圣手大将邓车,绵里针丁不系,小关公关抗等。众人不敢恋战,护拥着襄阳王奔往北门。襄阳王苦心经营的襄阳城在自己士兵的慌乱中被突袭而破。紧随而至,颜查散帅三侠五义等众追奔过来。 邓车、丁不系各挺兵刃杀向白玉堂,宫世良等围护着襄阳王索路逃命。 呼喝之声四起,正是官兵到了。 当先一人,方面束发,丹凤目,卧蚕眉,擎巨阙剑,英侠之气逼人,奔跃之际挽着剑花,削向邓车。正是南侠展昭! 紧随而至,一人黑面阔肩,身如铁塔,闻其奔跃之声咚咚如鼓,呵斥之声嗡嗡如雷,手擎鬼头刀,背背十石硬弓,正是穿山鼠徐庆! 徐庆大喝一声:“五弟莫急!三哥到了!”奋刀接过丁不系。 刀剑交克声,各自吼喝声,兵丁奔跑声,死伤惨厉声,乱作一团。 更不知何时,一处屋舍着了火,迎着夜风噼里啪啦响,呼呼跳跃的火焰闪映着刀光剑影,闪映着一张张紧绷恶狠的面容。 颜查散一众赶到,只见数人战作两处,不见了襄阳王,命彻地鼠韩彰、钻天鼠卢方等援手那白衣剑客,自己帅艾虎余众官兵向北门急追而去,留下翻江鼠蒋平等收拾城中局面。 却说韩彰、卢方各挺兵刃,援手白衣剑客。卢方道:“夏侯兄弟,辛苦了!”二人加入战团,情势立分。 数合之下,庄子勤、叶秋生二人已是仓促乱了路数。二人情知对方人多,情急不可恋战,各自抽隙奔逃。 三人亦不追赶,急急纵跃,奔向白玉堂处。 那壁厢赵小锡一见那姓夏侯的白衣剑客赶来,匆匆施展绝技,逼退诸人,又是调身转逃。 邓车、丁不系见强敌四逼,亦是曳兵而窜。 白玉堂来不及跟夏侯剑客及几位义兄招呼,随众人急追而下。不料赵小锡等人并未沿襄阳王方向奔逸,反倒各奔一方,凭着王府之内屋舍层层、路径错综,乃是依着八卦方位而建。众人竟亦随之追散了。 却说白玉堂瞄着赵小锡调剑发足,紧随不舍。哪料到那赵小锡对此城了如指掌,纵来驰去,不知觉的已出了城,白玉堂竟然找不见了其影踪。白玉堂急辨方位,知此处离北门不远,便往北门官道方向奔去。此地通往官道方向的路皆是小径,白玉堂奔跑一阵隐约听得官道方向传来追喊声,虽觉此时有些疲累,仍抖精神,不息脚下之步。正行间,蓦地小径旁木林之中有数人穿行,定睛一看,竟是襄阳王、宫世良等人。 白玉堂心道:“好刁的狐狸!那壁厢命大队人众虚张声势从官道奔跑逃命,竟随从几人另外辟路。”白玉堂心下暗自冷笑,追之近前,纵声一笑,横剑拦在路央。襄阳王人等见白玉堂追至,皆是大惊。 白玉堂也是心惊,因为他突地看到摩山大剑龙云鹏竟也在其间。 小关公关抗举三尖两刃刀冲着白玉堂胸口便搠了过来,白玉堂横眉冷目,一剑格开,只欲速战,一脚踹在其腿根,关抗跌了开去。 白玉堂狠手一剑,倏忽而出,眼看关抗要乌呼哀哉,龙云鹏斜里伸出摩云钩,接过白玉堂,回头喝道:“带王爷走!” 关抗、宫世良等护着襄阳王急急而去。 白玉堂眼看跑了襄阳王,心下急怒,却又碍着龙云鹏缠斗,边斗边骂道:“龙云鹏!亏你号称大剑,行事却也太不磊落!反复小人!”急怒之下,白玉堂竟说了脏话,招招死手,竟是丝毫不留情。 龙云鹏面如死灰,黯淡无采,低沉的道:“我只求能救脱襄阳王,也算我还了她的人情。” 白玉堂道:“襄阳王救你一次,你要报恩报到何时?!况且你的儿子被叶秋生重伤,还不知死活!我看你狗屁不如!”两人斗了数十回合,估摸襄阳王也已去得远了,白玉堂却仍是结果不了这个阴不阴正不正绵不绵硬不硬的龙云鹏。 突然龙云鹏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左手摩云钩已是力道渐渐的减了,心道左臂被陈晓生削了一刀,伤的竟不轻。白玉堂一剑递来,龙云鹏格挡不住,避躲不及,竟刺入了左胸。后来他竟不再反抗,竟被一剑贯透。白玉堂站在那,握着剑,冷盯着他。 龙云鹏忍着痛,似笑非笑的道:“白五侠,襄阳王救过我一次,我只愿他今天能逃脱,过了今天,我便不再插手。我以前和你一样,所谓的善恶分明,行侠仗义,抱打不平,笑傲江湖,这么多年来,我变了,在我眼中已经没有了对错,没有了善恶,我感觉每个人都很可怜,每个人又不值得可怜。世人把钱财从一个地方乐此不疲的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地方,一个位置上赶走了一个人换个另一个人,又赶又换。对我来说,谁做皇帝跟我没关系,我只想跟我的家人在一块。诶…”叹了口气,忽地咳了几声,“哇”地吐出几口鲜血,续道:“对了,襄阳王说我儿天彪想来必落到你们开封府手中,希望你们,料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以我之死,希望你们善待他。”言毕,长吁一声,平静的看着白玉堂,突然一挺胸口,再一撤身,白玉堂的剑被拔了出来,登时鲜血直喷,龙云鹏晃了两晃,栽了倒地。 白玉堂面上仍是漠然,心中却百感交集,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娇妻爱子,想起娇妻喻影正在家里逗着爱子白芸瑞,而五岁的爱子白芸瑞正舞着那把木剑煞有介事的呼喝。或许芸瑞应该换把钢剑了吧。或许该回趟家了。 白玉堂心下正自思虑,一个身影缓缓从林中转出,一袭白衣衫,手挥白纸扇,正是赵小锡! 第十四回 虎不食子子如虎 白玉堂被龙云鹏缠斗良久,又遇见这个不知深浅底细的赵小锡,想那襄阳王已是走远,拧剑抖身站在那儿。此时天已大亮,晨风掠过林中,吹起数只雀鸠晨鸦,吹落几片脱水的树叶,向丛林远处望去,晨雾渐起隔住了远眺的视线。 白玉堂奔突斗杀了一夜,周身已然湿透,风吹过,感觉有点寒意。 那赵小锡显得平静泰然,望着龙云鹏的尸首,叹了口气道:“此人功夫不在你之下,有忠有义,可惜啊!不能为我所用!死了就死了吧!” 白玉堂听了此言,忽然生出无比的怒意,其实他心中是敬佩龙云鹏的,扬起眼眉,冷视赵小锡:“你是谁?小王爷?哼!襄阳王什么时候冒出了个半大野小子?” 赵小锡轻展折扇,摆了两下,虽然清晨天气带着微凉,面带的微笑突地转的僵硬:“想拿盟单兰谱,想救龙云鹏的半死儿子,就跟我来!” 白玉堂怒气冲冲的道:“不需这两样东西,老子今天也要拿了你,看你是哪个石缝里出来的孙猴子!” 白玉堂紧跟赵小锡,疾驰良久,见赵小锡脚下丝毫不减,只觉他内力纯正绵厚,白玉堂不禁心下暗叹,如此年轻一个小伙子,竟有如此迅捷的脚力,身怀深厚功力,假以时日,必是一流高手,只是可惜不走正道,偏入了襄阳王的门下,不知其师门渊源。 白老五正自赞叹,定神间觉得四周景物尽皆熟识,又回到了襄阳王府。 两人翻过城墙,听见里面呼喝奔跑,显然是颜查散布置的兵士官员在安置处理城中事务。辗转反复,顷刻间到了“冲霄楼”。 白玉堂心下大奇,更加提防。 守门兵众忽见闪出二人,见白老五在其中,正想打招呼,蓦地赵小锡虚空凌指,已然点了三人穴道。 白玉堂随着赵小锡进了楼,到了眼看到了顶层,忽地赵小锡一拍墙壁,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一张大网天降而落,罩向白玉堂。 白玉堂挥剑削掠,竟伤不得那网分毫,而楼层之内,空间狭小眼看要被那网罩住,急纵向空地。 孰料那赵小锡早已站定在那折扇一挥,一阵内力逼向白玉堂。 白玉堂被赵小锡逼住去路,不及躲闪,被那网缚住了,吊了起来。 赵小锡在楼内一阵拍打摸索,片刻,严丝合缝的墙壁上弹出一个屉匣来,赵小锡微微一笑,拿了屉匣里的物事冲白玉堂摆了摆,道:“不好意思,白五侠,盟单我先拿去替你保管几天,有空你再去我那儿拿啊!本来我是想独自来拿的,没曾想一路上有你为伴,聊解寂寥,多谢了。你就是太急躁狂傲了!若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劫!” 突然赵小锡笑声骤止,狠道:“送你去找龙云鹏的小崽子!” 白玉堂看着赵小锡取走了物什,自己又被困在网里,心中痛闷之极,心恨怎么会如此轻敌。 而狂傲急躁正是白玉堂人生练门所在,只是其不自知。 性格决定命运! 赵小锡一拍墙上机关,原本平坦的地板上蓦然翻转出一个空洞,那网裹着白玉堂径直掉了下去。 不知洞底有多深,只是一味的往下掉,过了许久那网顿了一下,停下了。 少顷,那扭缠的网转了两下,兜在那儿张开了口。 白玉堂一抖身形,便向上往开口处跃去。 正在此时,一个黑黢黢的物事从上而降,白玉堂急忙闪躲,用手勾住网眼。 那东西落在网底,带的整张网荡了两荡。白玉堂落下网去,借着周围依稀的亮光,用剑去挑那物事,却蓦地停住了。 那落下之物正是龙云鹏的儿子——龙天彪! 白玉堂合了剑,双手抱住龙天彪。 龙天彪中了庄子勤的五阴掌,几个时辰过去,双眼微闭,胸口起伏,面容紧绷,浑身略带颤抖,已然奄奄一息。 白玉堂抱在怀里,看着他,想起龙云鹏。他其实十分敬佩龙云鹏的。 对于龙云鹏,白玉堂有种惺惺的感觉,他初入江湖之时,听说龙云鹏的名字和所行,一直有种亲切感,感慨此正是丈夫所为。龙云鹏年轻之时,四海为家,一人纵横江湖,名号赫赫,却又特立独行,又横有傲,但他又行侠仗义,磊落光明。及武林人士对其心怀不忿,却又不得不敬重其人。摩山大剑的名头当年不再三侠五义之下!而白玉堂亦然,江湖之上看不过白玉堂的冷傲蔑视,却又不得不称其为白五侠!假若别人杀了龙云鹏,白玉堂一定会去寻他出来,甚至为他报仇,虽然他之前并未见过龙云鹏。龙云鹏被襄阳王挟持,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今已然毫无侠气甘做襄阳王走犬。白玉堂在见到龙云鹏之后,一直有种失落感。龙云鹏死了,死在白玉堂的剑下! 白玉堂心里的失落感却又突然没了,代之的却是莫名的悲伤。 看着龙天彪,白玉堂又想到了自己的小儿子白芸瑞。 白芸瑞也是这般大年纪,天真烂漫,任性娇惯的在老家跟着其母亲。而龙天彪却从小没了自由,困在这襄阳城内。白玉堂平常冷傲示人,铁石心肠,困在这网中抱着一个少年,心底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情愫,不再挣脱厮砍这天下至柔却至坚的天蚕丝网,面现温柔的看着这个五六岁的孩子,宛若他便是自己的儿子一般。 躺在白玉堂怀里,少顷,龙云鹏醒转了过来,咳了两下,吐了一口淤血,口中喊道:“爹爹!娘!”。张开眼睛,却看到白玉堂,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白玉堂,跌在网内,骂道:“你们这群恶人!逼害我爹爹和叔叔!还打我!把我锁在黑屋子里!我爹爹呢!爹爹….”却又晕了过去,兀自低低喊着“爹…妈…”,兀自在那骂着襄阳王庄子勤叶秋生等人,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白玉堂没有生气,看着他,开始扫视四周,这网被吊在半空。周围黑黢黢一片,在一幢楼阁中辟一方井阁出来作为机关之一,任谁身处其上,必然以为脚下是下一层房间,这布置机关之人手法定是高妙。而身处这无坚可摧的网内,纵有通天本领又能如何?白玉堂陷空岛上也不过于地下布下这类似机关,却又没有如此蚕网可用,不禁心下暗暗佩服,自忖道:“无论是谁被困在这网内,若有人加之以伤害,又如何能抵挡躲过?!”想到此,蓦地一惊。 正在此时头顶一个深沉中带着稚嫩,嬉笑中带着狠毒的声音传来:“你杀了龙云鹏,把他的儿子也给你吧。哈哈。白五侠,这盟单兰谱想不想要啊?你看好厚的一本啊,这上面的人都是要么杀人越货的山寨匪众,要么贪赃枉法的墨吏,要么铁锁横江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些都是跟着襄阳王造反他四帝赵祯的人!你要拿回去岂不是大功一件?!山西阎王寨、黄河门、青松狼牙涧、清风寨、洞庭湖钟麟、海王岛张天远、征夏大将军毕文、还有你们三侠五义的那个相好兄弟小诸葛沈仲元,赫!一个个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正是赵小锡的声音。 白玉堂在下面大骂道:“乌合之众!用这些杀人越货的山寨匪众,贪赃枉法的墨吏,伪君子们来造反,行大逆不道,乱我太平盛世的事情!也不看看这些都是些什么人!用如此等人也想成事,痴人说梦!你!赵小锡!到底是什么人!”心下却忖道:“什么?!沈仲元也是他们一道,沈大哥为人义薄云天,磊落慷慨,不会的!” 头顶赵小锡一声清脆的笑声,陡地沉沉的道:“襄阳王当然不会成功!但是我能成功!男儿被上天选来人世活过一次,就当做些惊天的事业出来!这些人当然不能帮襄阳王成功。而正是襄阳王留给我的本钱儿,我要用这些人来做番事业出来。难道只有他赵氏嫡系可以做皇帝,难道只有赵祯可以!?难道我不是太祖赵匡胤的嫡系!难道我就不能做皇帝!难道我比他赵祯差!我一定比他做得好!诶…只是你看不到了!后会有期,白将军!”赵小锡“啪”地一拍机关。 白玉堂只听四周墙壁嘎嘎作响,惊道:“不好!我白玉堂要命丧于此!” 霎时之间,四周机关尽开,箭矢如簇,嗖嗖嗡嗡,破空而至! 第十五回 金冠道人解铜网 颜查散调度众人,安置俘虏,收拾城内,安抚百姓,正在处理破城之后的事宜,有兵丁来报:“报将军!冲霄楼方面有动静,有人闯了进去!”颜查散大怒:“一再叮嘱你们,冲霄楼内机关重重,不可轻入,待金冠道人来了再议!是哪个不听命令!”兵丁道:“禀大人!不知是谁。只是守卫冲霄楼的兵丁尽数死了,楼门已开,并未见哪个进去和出来。想是贼子们所为。” 颜查散正自纳闷犹豫,翻江鼠蒋平、小侠艾虎带了一个道人进来,禀道:“将军,小诸葛沈仲元先生延请金冠道人到了。”颜查散略一打量来人,只见此人瘦高身材,五十来岁年纪,一身葛布道袍,冠发高髻,一部银髯飘洒胸前,面容清瘦,身装打扮并无异人之处,朴树典雅,却透出仙风道骨,凛然正气,正是神农山重阳派掌门金冠道人! 金冠道人身后跟定两人,皆是灰衣道装打扮,一个四十来岁紫面黑须,魁梧高大,另一个是十几岁的道童。道童手里捧了把五尺长宝剑,宝剑剑匣龙纹古朴,显示年头不少。 蒋平认得正是重阳派世代掌门所传的青冥剑,只有掌门交接或行事家法时才用之物,其它时间从不轻易示人。 颜查散却不认得。颜查散急忙上前,一揖到底,抱拳道:“仙人有礼!多请道长赐教帮忙。行旅匆忙,军事期间,不能款待道长。来!好茶!” 金冠道人却是一脸忧戚,抱拳答道:“颜将军多礼了。贫道惭愧,门派不幸,出了宫世良这个孽徒叛贼。设了冲霄楼助纣为虐,跟了襄阳王叛国!我一心看待我这孽徒,把他给调教了出来,没料得竟成了个祸胎。孽贼自有孽报。就是将军不请,贫道亦是要来。破解冲霄楼,捉拿宫世良,贫道义不容辞。贫道有个请求,假若捉到宫世良那个孽徒,望将军交由我派来处置,贫道一定会将其处死,以效门规,以警门众。” 颜查散略一迟疑,道:“宫世良所犯乃为国法,理应由有司衙门处理,但本帅答应你,不过须有有司在场。” 金冠道人一抱拳,道:“多谢将军。即刻便前往冲霄楼。” 颜查散道声:“烦劳道长!”扭过头问那通报的兵士:“沈侠客呢?”那兵士弯腰抱拳正欲禀报,金冠道人接过话来,道:“沈仲元大侠,引我进来之后,就去追击敌众了。命在下转禀将军!”颜查散一听之下,眉头微蹙,道:“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沈大侠能请到真人来,大功一件啊。我正准备上书为其请功呢。如此这般,那就待他回来再说吧。只是担心他的安全!”心中却道:“这沈仲元太多散漫了!投靠朝廷又时不时不服管束,完全不同于朝廷请来的侠剑客行事,此人总觉有些不妥之处!” 金冠道人道:“沈大侠轻功卓群,想来立功心切,不会有事的。”却不知颜查散此时心中正自忖道:“这些武林人物是有些本事,可行事恁地放任!追缴讨贼,早已有部署,这些人却自为其事!今后定要想法拘束之。” 众英雄除了分派事务的,皆在外听命,都想见识一下这难得一见名闻当时的冲霄楼。冲霄楼为宫世良所造,机关纷纷,诡异难测。黑妖狐智化三探冲霄楼却带伤而归,终是身中楼中暗器之毒,惟有退隐养伤而去。众英雄皆上前请令同往冲霄楼。 颜查散一怔,面现难色,扭身看着金冠道人。 道长扫视一下三侠五义等众人,看到众人当中立着一位二十几岁的白衣人——夏侯仁,见此人立于众人之中不言不语,却隐隐然一股英侠之气透过眼神射了出来,便停留了一会。 看着展昭蒋平等人渴求神色,金冠道长一绷面容,道:“我派机关设置从未示人,即使让你们跟着去瞧下也没什么,想你们看了之后也是一知半解。只是贫道有一言,必须讲在当前。进楼之后,必须听贫道吩咐!”语气之中,带着对本派绝技的自负和强硬。 颜查散对众人道:“我这边还有要紧事务安排,展南侠、蒋四侠你们带道长去冲霄楼。一切皆听道长吩咐。”众人皆答应不已,谁不想见识一下,即使不懂其道也不无可以,至少以后行走江湖多了分自信。 只有夏侯仁面现忧色,拉过蒋平走在最后。 蒋平看着他,问道:“夏侯兄弟,何事?面色怎么这么难看,有不舒服嘛?” 夏侯仁道:“那倒没有。只是五弟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有点担心。” 蒋平面容一敛,他知道五弟除了三侠五义之外也就与此人交好,道:“大家都在担心五弟,颜大人已经派出了三批哨探去找了。应该没事的。五弟那人你知道的。”两人一边互相安慰,一边聊天,跟着金冠道人他们往冲霄楼方向走去。 金冠道人率众到达冲霄楼。到了门前,金冠道长望着自己逆徒所造的这座楼,一声叹息,一阵心酸,领头进去。里面机关多是八宝西洋螺丝结构。道长边走边寻思揣摩,告诫众人道:“这楼梯是翻转楼梯,机关开动,楼梯翻转,带动墙壁里的机关。一旦踏上时触动机关消息,难免有死伤。” 道长在楼梯和墙壁上七弄八整,息了这一层的消息埋伏。 众人虽是近在咫尺,目睹亲历,却仍是一头雾水,皆是赞叹不已。 道长带了众人向上层楼走去,道:“这些房间有的是按五形八卦所布,只有景、生两门可走。有的是按反五行所布,却又要走死、杜两门。而且其进退步伐各有法度。如其不然,亦是触动机关,性命有虞。此楼楼层地板皆是加厚的。里面藏有暗弩、飞针、菱石、毒箭等伤人之物。此楼架构为塔状,各层楼房间不甚宽阔,此楼轴心应该为空心的,里面有各种暗器及机关。现在还不知我那孽徒是否在暗器之上涂了毒。你们白玉堂白五侠是个中高手,他若在此,或可看出一二。料你们也不明其所以然。”金冠道长又讲述了此楼中何处可作暗格之用,用来藏毒或藏人。 金冠道长边向众人讲述,边解除机关。众人只是眼花缭乱,赞叹不已,心里却是发怵,心中暗自忖道:“幸亏我等没有进楼来,否则难免遭祸。” 小侠艾虎听金冠道人言语之中带有蔑视众人之意,道:“这等楼,早一把火烧了,岂不好事!留它祸害人。”语气略带气愤。 展昭道:“不可,颜大人接内线告知,道此楼中有一样要紧物事,乃是襄阳王收拢盗匪的盟单兰谱,务须拿到。艾虎,不可失敬。” 金冠道人却没有理会他们争吵,看着楼道之中躺着几个死去的兵丁,对着那机关自言自语的道:“奇怪!这机关大部分都已经被人关了,这地上的死尸说明有人闯来过。” 金冠道人大喊一声:“闪开!” 众人急忙闪在一旁。只见金冠道长大袖飘飘,双膀一摇,双掌啪地击在墙上。那枯瘦的手掌竟把房间内侧整个墙壁击塌陷了。果然里面为木质夹层。金冠道长轻轻敲了几下夹层,道:“里面暗器已经发光了,想是有人破了机关。要不便是有人遭了算计!”言毕,又是双掌击出,夹层与肉掌相交,发出一声闷响,夹层倒了下去,竟是往内侧掉落,少顷传来一声物事落地声响,想是夹层往里掉落,砸在地上。此楼里面果然是空心!模模糊糊能看清里面,只见空空的楼心里吊着一张大网,大网之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弩箭,里面隐约包着一个人,犹如刺猬一般蜷缩在网中。身中千百毒箭暗矢,此人自是必死无疑。 有兵士掌过油松火把,众人往里瞧去,只听“哎呀,我的五弟!”一声凄叫,有人栽倒在夏侯仁怀里。正是翻江鼠蒋平蒋泽长! 因为众人此时皆已看清网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名噪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 众人一阵哭喊,一阵忙乱。钻山鼠徐庆,扒开众人,一个箭步,就要往里跳,要把白玉堂从网里解救出来。 金冠道人,长臂一舒,挡住徐庆。徐庆只觉一股力道横在身前,大喝:“道长!闪开!我家五弟啊!…呜呜…”一言未尽,已是泣涕涟涟。 金冠道长道:“不可往下跳!里面机关还未关尽,毒箭暗弩还多,待老夫尽破消息机关,才能下去。否则非但救不得白五侠,反倒搭进了性命。要进去也是我进去!上层的机关已经关闭,大家到顶楼去!守在顶楼堂厅。” 道长一紧衣冠,双手格开徐庆众人,喝一声:“闪开!”纵身跃入黑漆漆的楼心。众人皆依言赶往顶楼。 金冠道人虽是老瘦,却轻功了得,在楼心里,四面攀援,矫若猴猿,时而腾空挥剑砍断机关,时而壁虎游墙,或拍或关机关。众人在上面只听得脚下啪啪嗖嗖鸣镝破空之声不绝,心下皆是一寒,各自猜测神农山重阳派虽无绝世功夫技压江湖,但就此机关一道足以媲美各门派拳法剑术。但这一座小小冲霄楼便纵使有通天本领又能如何?连闻名于世的陷空岛岛主白五侠都命陷此地! 少顷,众人脚下没了声响,正自惴惴,堂厅中间地板忽地嘎嘎作响,不多时“哗”地一下陷出一个空洞。既而,一个高瘦身影腾身而出,正是金冠道人。道长跃在厅旁,径直走向厅堂左侧夹山,一掌拍下,墙上破出一个洞。道长在洞里一阵摸索。不多时,众人只听脚下隐隐有机械转轴之声,向陷洞看时,那包着白五侠的网正缓缓上升,片刻功夫,“嘎”一声停在了洞口。 众人齐施力,抓住网眼,往上拉动,把那网拖在厅堂内。 只见几乎每个网眼内都布满了毒箭飞针。网中的锦毛鼠白玉堂已是蜷缩在那,血肉模糊,万箭穿心!网底已是凝成了血块。 蒋平、徐庆趋步抢上,抚摸着白玉堂身上颤巍巍的毒箭,放声大哭。 御前护卫南侠展昭两行清泪汹涌落下,缓缓步前,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在网前,抱着蒋平徐庆,三人痛哭流涕,抱作一团。艾虎早已是晕倒在地,被王朝、马汉搀了起来。众人早已经悲声四起。 那白衣剑客夏侯仁眼里含着泪珠,一步步走向前,去解那网口,却如何也解不开,大怒,一把抽出背后白云剑,一剑挥去,只砍断了几根网绳。 金冠道人望着这群人,上前一步,伸手轻挽慢扣,解了网眼的玲珑结。 徐庆、蒋平、展昭等业已站起身,一根根往外拔那毒箭,每拔一根,便哭一声,宛若揪心一般。众人拔完,褪去网,徐庆一把抱出白玉堂的尸体,泣不成声。 忽在此时,白玉堂身体里“哇”的一声孩童哭声!众人皆是一惊! 蒋平哭着翻开白玉堂蜷缩的尸体,一个孩童从白玉堂怀里滚了出来。诸人看时,正是摩山大剑龙云鹏的幼子龙天彪! 显然!白玉堂用身体包住龙天彪,挡了机关的箭矢! 众人皆叹:“好个侠义的白五侠!”蒋平诸人却只是痛苦,一句话也讲不出。金冠道人眼中含泪:“孽徒!害人不浅!白五侠,请安息!贫道定会擒拿孽徒!于你灵前祭祀之!贫道将在神农山重阳派为你立下灵位,让门徒鉴之。” 颜查散闻得白玉堂命丧冲霄楼,一个刚强的汉子,面对敌众的万千兵矢淡定自若,听了这个噩讯却蹶了过去。苏醒之后,书信两封,一呈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包相,一本上奏四帝仁宗。 仁宗、包拯皆是大惊心痛,命厚葬之,追封骠骑都尉,三代世袭之。 那龙天彪,诸人问他半天,只从其口中得知其名为龙天彪,剩下便是他的哇哇哭声。 蒋平也有一子,名曰蒋昭蒋小义,比龙天彪大了两岁,便收了龙天彪为义子,同蒋小义共养之。 第十六回 反复算计小诸葛 却说襄阳王带着一众人,由宫世良搀扶着,在这乱壑僻壤丛棘之中逃命,蓦地前面路上横着一头毛驴,那驴子黑里透着白花,背上搭着褡裢,还倒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儒装男子。那驴子咴溜溜几声怪叫,诸人登时愣在那儿。 襄阳王呆了一会,回过神来,道:“沈大侠!来得好!快阻住来追的官兵!”忽然觉得来人神色不对,便搭讪道:“沈大侠,今日怎么没带你的羽扇啊?失了平素的淡定自若?” 那驴上男子正是江湖人称小诸葛沈仲元的。 哪料沈仲元一声冷笑,阴阳怪气道:“遵王爷命!我这就去把他们杀个片儿净!不过你得先把海外万佛洞的机关布置图和钥匙给了在下!呵呵!” 襄阳王听完大怒:“好个小诸葛,你这是在逼迫本王吗?竟敢背叛本王!你不想当初在盟单兰谱上写下名字时的毒誓了吗?” 沈仲元又是一阵怪笑:“毒誓?我沈仲元此生发誓不多,不过听过我发誓的人大多不再了人世。王爷您明并日月,无幽不烛,早就犀察在下了吧。”他话音一转,狠狠道:“给是不给?” 话音甫毕,守在襄阳王背后的小关公关抗,大喝一声,挥刀便往沈仲元天灵劈去。 沈仲元身形摇晃,一抖右手,关抗立时便呆在原地,木鸡一般。已被点了穴道!跟着襄阳王的那些兵士本来要上前拼命,却互相对望着呆在那。 宫世良大骂道:“沈仲元!阴毒小人你——!” 沈仲元斜过眼神看着宫世良,凄茫迷离的眼神中透出的杀机令宫世良张着口说不出下面的话。 襄阳王见后面追兵立至,镇定道:“本王哪能将那些东西带在身上?况且钥匙本有两把。两者合用方能打开万佛洞的藏宝门。现在两者都不在身上。你若能阻住来兵。本王或可告诉你这些东西在哪。要不让颜查散的追兵把我带回去,我告诉他们也行。你去问他们要吧。哼!”危机之中,襄阳王竟丝毫不为沈仲元要挟。 沈仲元望着宫世良,道:“宫世良!你是金冠老道的大弟子,那万佛洞也是你和你那师弟风世清一块布置的杰作!我拿不到钥匙,你就跟我走吧!” 宫世良恨恨的道:“我受王爷大恩,宁死不会背叛王爷,你死了心吧。” 沈仲元大怒,晃身形扑向宫世良,宫世良虽也有些功底,终究日日沉醉于机关消息布置之道,哪里抵得了小诸葛那成名的“出岐山九式”。沈仲元一抓之下,宫世良便觉意志脱离了躯壳,早已被沈仲元制服当场。 沈仲元阴恻恻笑看着宫世良,两只手在宫世良身上来回搜摸,停了下来,眯着那凄茫迷离的双眼问道:“你是不愿背叛王爷,你是不敢!你离开了王爷,你遇到你师傅金冠道人,他会放得过你!?快说,放哪儿了?” 宫世良声音中带着疼痛的颤抖,道:“不知道!” 沈仲元转望着襄阳王,道:“你是王爷,也是我过去的主子。我也不搜你身。还请王爷告知那些东西所在。” 襄阳王此时反倒气定神闲,道:“我当然知道东西在哪!不过你是想让我告诉后面的追兵,还是杀了你这个主子?” 沈仲元略微一愣。襄阳王接着道:“我一向看重你。但我不希望你是第二个龙云鹏!如果你能阻住后面的追兵,帮本王躲此一劫。本王不会亏待你,自会告知你东西所在!”言语之中带着不二语气。 沈仲元望了望襄阳王的随从,见并无武功卓群者,略一沉吟,阴婺的脸上现出难测的笑容,道:“好啊!本来您就是我的主子。跟我走吧。属下本无意伤害王爷。丁不系将军率百十兵卒在前面呢,我们去会合他们。” 虽然沈仲元有胁迫之意,但襄阳王一听之下,仍略带喜色,回头听着身后的追兵马蹄声,急急的带众前行,总比落在宋军手中好些。 襄阳王一众人,行未多时,忽然路旁小山包后唿溜溜冲出十几匹马,马上人皆是铁甲玄衣,横刀而立。为首一将身穿红衣战袍,操着生硬的东京官腔喝道:“停住!”小诸葛沈仲元一见之下,心道:“哎呀,不好!西夏人怎地来了!?” 襄阳王认得正是西夏国派来东京汴梁的使节,其实是与自己谋反西夏联络人,正想上前打声招呼。 方此时,小诸葛沈仲元猛回身,右手探入囊中,左手一扣襄阳王脖颈,(襄阳王不禁张开了口),紧接着右手一晃,将一粒丸药送入襄阳王口中,随即松了左手,按在赵钰胸前。沈仲元手法快捷无比,众人只是注意西夏武士,只觉眼花缭乱,再定眼看时,只见沈仲元抚摸襄阳王的前胸,皆以为襄阳王身体不适。 不明就里的宫世良还躬身问道:“王爷,您不舒服?” 原来沈仲元一见西夏武士到来,自己挟持襄阳王的意图已然不可达到,又不甘心,就喂了襄阳王赵钰毒药。 襄阳王瞧着沈仲元带着寒意的笑容,缓缓冷冷地道:“没事!”随即向前几步,道:“赫连将军!” 那赫连将军略带冷笑地道:“王爷,跟我们走吧。”他用手一指小关公关抗:“王爷,麻烦您请这位将军率部下前面去和丁不系将军会合。告诉他们回头拦截追兵。追兵虽众,但他们断断续续,赶在最前的只是一队骑兵。我们保护王爷您先走。事不宜迟。” 宫世良听得大怒:“你们这分明是落井下石,于危难之中抄截我们,掳走我们王爷!追兵来的不多,又是骑兵,却让我们这些奔波整整一个昼夜的士卒去拦截!你所率部队如此精壮的骑兵,又是来保护王爷的,我看还是麻烦赫连将军上去阻拦一阵的好!” 赫连将军闻听此言,面现怒色冲着宫世良一挥铁槊。两人之间隔着十几步,宫世良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赫连将军道:“我们不会在宋朝境内和宋军有任何冲突。李将军,去带王爷走!” 赫连将军背后一骑奔踏而出,把长矛横在马上,拱手道:“王爷!请了!” 此时,后面隐约传来阵阵呼喝,正是韩彰、卢方他们马上追到! 襄阳王并未多言,看了看身旁的沈仲元,看了看面前的西夏骑士,又看了看身后疲兵弱将,面现惨笑,回身道:“宫世良,跟我走吧。”又冲沈仲元道:“你呢?沈大侠?”沈仲元伸出右手,握住襄阳王的右手。襄阳王感觉沈仲元手掌中握着一粒丹药。 沈仲元低声道:“王爷,这是刚才‘救生散’的解药‘禳星丹’。我想拿到万佛洞那把钥匙。” 襄阳王道:“哼!小诸葛就是小诸葛,连毒药解药都倒过来取名。就算我给你,你也没用。因为万佛洞的门需要两把钥匙配合方能打开。洞内机关没有我和宫世良谅你也进步去。就连宫世良也进不了万佛洞中央戊己。”他解下胸前贴心一件玲珑玉佩,递给沈仲元,大声道:“沈大侠,我先跟西夏使者前行。这是我随身玉佩,你带他去联络各处部下。命他们切莫擅动,韬养实力。本王去见西夏之主。到时自会回来,再起东山。” 这玉佩剔透晶莹,隐绿泛光,前后两面暗镶七龙,边上镶着两条玉龙,栩栩如生,似有云雾绕在四周,蓄势飞腾。 宫世良知道那是万佛洞的钥匙之一,见他给了沈仲元,大惊,急忙制止道:“王爷!不可!”却是徒劳无功。 沈仲元会意,接过玉佩,顺手把解药塞在襄阳王手中,然后躬身道:“是!王爷!属下一定去做好!”他看着襄阳王和宫世良上了西夏武士带来的空马,然后猛拍自己的驴子,那驴儿吃痛,撒欢蹽蹄胡乱奔跑去了。沈仲元自己扭身矫若灵猿的纵跃翻过山头去了。 那赫连将军微笑地冲襄阳王道:“王爷,你这手下轻功不凡啊!” 襄阳王道:“此人轻身功夫独步武林,鲜有匹手。关抗将军,你率余部前往会同丁不系将军。”关抗道:“遵命!”西夏使者带着襄阳王纵马挥鞭而去。 只留下沈仲元的毛驴在那里无所适从,信驴游缰。 第十七回 有僧悲天且悯人 钻天鼠卢方、彻地鼠韩彰等受命率众沿途追赶襄阳王。 天亮时分,颜查散调令南阳令包世荣主持襄阳事务,自己督军即刻南往洞庭。洞庭湖飞叉太保钟麟是大宋第四帝赵祯的一大喉鲠。皇帝不爽,颜查散便要剔除这根刺。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刘禹锡一首《望洞庭》讲的是洞庭湖的静态美景。那洞庭湖秋月当空,潭面无风,平静无波,一如铜镜未磨,又如白银素盘,君山宛若这白银盘中一点青螺。湘地巴陵的胜景也当属洞庭湖,洞庭湖碧波万顷,浩浩荡荡,无边际的横掠诸山,直指长江。 而此刻天地依然澄净,湖面依然宁静。 而此刻湖面上已经没了唱晚的渔舟,采莲的姑娘。 平静的湖面下一般掩盖着汹涌的波涛。 傍晚时分,一阵暴雨骤至,天雨地风激荡起那沉睡在湖底的汹涌之气,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的君山没在风雨波澜中。 与夜袭襄阳不同,洞庭湖君山太保钟麟更令颜查散感到棘手。 破襄阳之时,有李也心等人里应外合,襄阳王措手不及,一鼓而下襄阳城。 君山太保钟麟生于军中,将门之后。其父钟越于太宗年间征剿各处南唐遗留匪患,于天佑二年扫荡洞庭,其时洞庭匪众不过千人。时值连绵大雨月余未停,为宵小所卖,致使二十余艘战船沉没洞庭湖底,兵士损伤数千,未下。太宗指责他有辱朝廷,钟越争辩了几句。太宗大怒宣旨就地军法,令周天一之师兄卫天通接替之。 卫天通是一代神枪大侠公孙牧苏的大弟子。钟越长子钟麒为父喊曲,被杖责五十,打入大牢。钟麒不服,于牢中骂了些刀影斧声的话语,传到了宋太宗赵光义耳中。太宗最忌这个声音,直接于狱中赐死钟麒。又宣旨抄其家。钟麟当时不过五六岁,没有被杀掉,随其乳母领养去了。世事反复,风云难测,二十余年后,钟麟辗转流落江湖,后来竟做了洞庭湖诸岛的大寨主,并把个洞庭湖水兵战船训练的攻守有度,兵力约有万余。钟麟俨然做了八百里洞庭的土皇帝。 不过后来传出钟麟与襄阳王联手的言语,洞庭湖就没少了波澜。 却说卢方、韩彰受命率诸人撒网式追赶襄阳王,逮了不少俘兵拷问,皆不得其行踪。 有兵卒报青松林中发现摩山大剑龙云鹏的尸首。 卢方、韩彰等见脚印杂沓,留两人碑坟葬之,便引兵追去。 正是初秋天气,早晚略带寒凉,午时却又热了。襄阳城外皆是密疏的林子,荣枯的稼禾。诸人从五更天追到炎日高挂。 卢方骑在马上,远看前方依稀有数人身影,宛若逃奔模样,便催喝士卒们抖擞精神,急追而下。 卢方回头便见大多士卒步行良久,确是疲惫不堪,便嘱咐韩彰道:“二弟,你帅二十骑前面先行。我带剩余诸人跟进。”韩彰答应一声,挥鞭催马领众而去。 韩彰、卢方等众骑驱马驰到,却见丁不系早已整顿他那些丢盔弃的败兵列阵等候。卢方等刚转过山弯,山头之上呼呼铥铥的乱石纷砸,立等明白丁不系早已设下“埋伏”。所谓埋伏,可惜这忠心的丁不系啊,连弓弩箭矢都没了,只能用些碎石有气无力的打埋伏。韩彰等不管不顾,率百余骑,直冲向前,杀入丁不系阵列。 丁不系眼睛通红,面色苍白,犹如一对红玛瑙嵌在汉白玉般的脸上。官军骑兵好似狼入羊群一般,拼命杀戮,而早有些步兵看得心悸,扔了戈矛,脱了铁甲,逃命去了。 两队战不多时,丁不系已逃散去大半士兵。 丁不系与乱阵之中人影飞动,挥舞蛇矛,寒光闪烁,一炷香工夫已有十几骑倒在其刀下。 卢方心下又急又怒,唯恐跑了襄阳王,拍马挺金顶枣阳槊直槊而去。 丁不系的战马早已筋疲力竭,被丁不系弃于半途。 一个马上,一个地上,卢方竟是敌不过疲累的丁不系。 丁不系与卢方大战数合,彻地鼠韩彰挺凤翅鎏金铛加入战团,丁不系自知不敌两鼠联手,数合之后回身看看死伤的属下,长叹一声,引刀自刎! 众步兵见将军自刎,大多作鸟兽散,四散狂奔逃命,但终究被俘虏不少。关抗仍在顽抗,被俘。 襄阳王早已轻骑快马远去多时。 卢方和韩彰对着丁不系的尸身惺惺惜之,暗自叹曰:“好一条汉子,可惜他恁地忠于襄阳王!有如此尽忠襄阳王之人,看来襄阳王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命兵士就地葬之,立碑曰:壮士丁不系之墓。二人收拾残阵,盘问俘兵,方得知襄阳王早已随西夏使者逃逸远去。 卢方韩彰大惊,急忙命两人快骑回东京汴梁急禀龙图阁大学士右丞相包拯包希仁,命两人快骑前往洞庭急禀前卫大将军颜查散。卢方等继续追捕。 正在此时,鸟道之上有个出家的僧人缓步走来。此人米黄僧袍,毗卢帽,皂麻靴,三十来岁年纪,背背求施篓,一看满地死尸兵戈,战场狼藉,急忙合十颂佛:“我佛慈悲,善哉!罪孽啊!愿尔等魂归极乐,早晚超生,切莫作他乡幽魂。”不住的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念念不止,不知念了几遍。 卢方纳闷,问之曰:“高僧有礼,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赶路吧。” 那僧人道:“小僧法号从生,出家河南登封嵩山少林总院。随吾师清引大师及师兄数人前往昆仑山小西天金鼎提泸寺,路上有些差错落了单。不曾想高日之下厚地之上竟又增了杀孽。罪过啊!” 卢方听他佛言悲音,发自内心,不禁感慨。 卢方驻马远望,只见衰草连着寒天,暮霭沉沉,残阳如铁,被远山遮住大半,只露出少许血红的脸。从昨晚厮杀,一路只知道追赶襄阳王,天竟又已晚了。入秋的天早晚湿凉,交午时刻却又有些热了。 山风细细吹来,卢方感觉有点寒意,望着仍在诵经不止的从生和尚,下马问道:“不想是少林清引大师高徒,卢某有礼了。不知清引大师近来安好,请高僧代卢方问好。已经好几年没见着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于我有指点之恩。” 从生和尚停了下来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三侠五义!吾师安好。我定会把居士之言带到。两个月前吾师收了欧阳春师兄时还提到卢施主。欧阳师兄原要称我等为师兄,但是了了方丈却说,欧阳师兄本就是少林俗家从字辈弟子,虽行走江湖,早已入门矣,为吾师座下大弟子。”从生一言甫毕,便又接着诵经超度死伤的士卒。 卢方惊道:“一代大侠欧阳大哥皈依了佛门?入了少林?”他所说欧阳大哥正是北侠紫髯伯欧阳春。从生曰:“正是!欧阳师兄如今法号从心。” 卢方沉默了一会儿,驻足山头,极目远眺,只见平林秋山,横亘天末,凝望之际,不觉日暮。暮烟浓密,觉得世事无常,犹如天边飘着的浮云,一忽儿映着太阳发出七彩的霞光,一忽儿又随风消散不可追寻。他令人牵过一匹马,送给从生和尚,道:“高僧,天色已晚,四周方圆十里难有投宿之处,送君一程,莫若送君一马。还是早些赶路吧。”从生道:“蝼蚁皆是命,我佛亦惜之。小僧虽不可阻止杀生,所能者惟有如此了。”又念起了那《往生咒》。 卢方不再多言,拱手曰:“告辞!”率众循着俘虏所说方向,继续追了下去。回头望时,从生和尚已经坐在了一块山石之上,兀自在暮色之中苦念不息。 第十八回 惟樽酒兮叙余悲 却说前卫大将军颜查散正在与前任江夏县令包世荣计议进剿洞庭湖钟麟。 包世荣禀道:“属下前日派两艘船前去君山。一船为信船,前往致书钟雄麟,命其弃战投诚。一船为战船,护佑信船。信船完好归来,战船却至今未归。返回的士卒说是已被钟雄扣下。昨日臣下命三艘战艇出击试探钟麟,一艘沉、一艘被掳、一艘被君山贼子放火烧了!这个钟麟竟是好大胆!铁了心对抗朝廷。属下已经备好战船二十艘,弓弩箭矢硫磺等俱一齐备。等大将军示命。前几日征调了江陵战船和渔船,军士辎重这几天便可到来,届时便可一鼓而下,活捉钟麟,扫荡洞庭。” 颜查散道:“莫要小瞧了钟麟。此人当为今世一杰。八百里洞庭湖,钟麟惨淡经营,战舰百艘,兵力逾万。渔产富足,屯积颇厚。依据地理之险,扫荡洞庭,不知要几多时日,消耗几多兵饷人力。受命之日,万岁言语之中似有恻隐之心。最好还是招安,加以约束,此后再做徐图。剿灭襄阳王余部哪有如此简单。钟麟乃俊杰,明晓时事,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大动作,看来其也未必真心助襄阳王。却又始终未向朝廷示好,到底存何居心,实难猜测。” 次日亲自督阵,颜查散令诸军,严排阵势,仗着人多船多,弓箭手岸上排开齐射,掩护战船攻上一座小岛,即刻摆设防御,急急便拆调船舰运兵输箭,哪知一千兵士刚刚登岛,岛边水域内忽地升起几条铁链,铁链甚长,连绵到隔壁岛上。铁链上锁着片片厚木板,木板上立着二百名弓箭手,皆是水衣水靠。二百人齐射,登岛的官军措手不及,死伤落水者慌乱踩踏者四五百人。那君山寨士兵所射的箭有的带硫磺,有的带黄磷,一忽儿功夫,官兵所抢占的小岛着起火来,眼看连舰船都要烧了,颜查散急忙撤兵离岛。 接连三日,官兵强攻都死伤不少,难以克功。 二人正在犯难计议之间,忽有兵士来报:“禀将军,营外一人身披斗篷,一袭黑衣,后跟一人,高大威猛,倒拖大铁枪。吵闹喧哗,要见将军。” 颜查散道:“卸了兵器,带进来。”不多时,卫兵带进两人,当先一人黑衣罩身,黑斗篷遮面,脚蹬黑色六耳千层底儿百衲布鞋。 后面一人灰白布衣装束,扣纽歪斜,右手袖高挽,形象邋遢,却是身如铁塔,高大健硕,肤色古铜,好似罗汉,对着推怂他的士兵挥着膀子,吵闹不止。黑衣人喝道:“采郎!稍安勿躁!” 颜查散听见来人讲话,立时抬起头来,一眼瞅见前面那黑衣人,站起身来,绕着来人踱了几步,赫地面露惊色,冲着四周卫兵和包世荣道:“各位先自出去,我有要事处理。”众人皆知趣,尽皆退出帐去。 颜查散站在原地,停愣在那儿了约有片刻,缓缓道:“天一大哥……”言未毕,已是趋步向前,环抱住了来人,平日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气概的颜大将军竟已是泣不成声,泪水潸潸。黑衣人举起手慢慢摘下斗篷,露出了一张黝黑枯槁憔悴的脸,那面颊上分明挂着两行泪水,那圆睁的通红的眼睛躲在红肿的眼眶中,泛着的泪花遮不住眼神中那份骨子里的豪情和暗藏的凄楚。 这戴斗篷的黑衣人正是三月前仁宗钦命灭门逃脱流亡在外的镇边副帅大将军周天一! 周天一缓缓道:“四弟!我……痛啊!二弟张立,三弟张树都已…我周家满门三十余口…啊呜呜…。” 他终于哭了出来。 颜查散松开了膀子,用衣袖拭了拭泪水,道:“大哥,我都已经知道了。五弟泽远他也…但我相信你不会做出如此之事的,要不你也不会来着凶险之地找为弟。来!大哥,坐!”泽远正是白玉堂的字。 男儿自来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颜查散亲自倒了杯茶,两个称得上豪杰的人一语一泣的一叙一听。 世人皆知,颜查散年少之时赴京科举,路遭白玉堂。后来颜查散与白玉堂成了莫逆之交。颜查散为人斯文中带着豪气,儒雅中透着刚毅。他为官之后,颇爱请教,甚为虚心,心志极高,见贤思齐,先为文官,拜包拯包希仁为师,后习武备,拜范仲淹为师,两者皆良。 西夏边庭多有战事,周天一随范仲淹与李元昊征战数年,后来便是颜查散办的对军辎重粮草。颜查散精干智勇,多有建功,渐有名望,两人结识后,相见恨晚,甚是投机。 周天一便将其两位金兰好友张立、张树引给了颜查散。颜查散平素广众之下,习孔孟之书,遵儒家之礼,私下便与周天一、张氏兄弟畅谈痛饮,坦胸露乳,形神不羁,请教行伍之阵,将帅之道。周天一、张氏兄弟皆是纵横沙场数十战,万马千军中滚出来的人,深谙行军为战之道,对这位斯文小弟却是知无不谈,会无不教。 数年来,颜查散从一介小吏渐成了朝廷所倚重的重臣,与包拯及周天一等人莫不关联。 一日,颜查散酒到酣处,非要与三人义结金兰为异姓兄弟。三人也是拊掌欢喜。四人摆供上香,敬天拜地,周天一为大哥,颜查散为末。张氏兄弟居中。颜查散又非要算上三侠五义锦毛鼠白玉堂为五弟。周天一三人也是素闻白玉堂侠义之名,尽皆赞同。 白玉堂初入开封府南衙为御赐护卫时,五人闲散无事,无日不畅饮切磋。五人中白玉堂武艺最精,周天一韬略最熟,为颜查散能博采众家之长纳为己用。兴致高处,五人击掌曰:“愿兄弟同心,做惊天动地业,为经天纬地才,精忠报国,青史留名!” 那些慷慨的话语犹自绕在耳畔,而兄弟五人已分割阴阳。 周天一喝了一口茶,说道:“拿酒来!” 颜查散走出营帐,吩咐速拿酒菜。军营中哪有什么精致的酒肴,颜查散平时也不计较这个,侍从兵士也都知道将军脾性。不多时,烈酒一坛,切碎熟牛肉一大盘,油炸花生米、葵花等一盘送至帐外。 颜查散也不让侍从进帐,自己接了端进去,放在自己的帅塌之上。 周天一和颜查散坐在榻上,那位一直站在周天一背后的铁塔汉子此时自己从营帐一角寻了个圆墩,搬到榻前,径直坐了,更不管他们二人,伸手抓了一把牛肉便塞进嘴里呜啊有声的嚼了起来,片刻又自己斟了碗酒,自个儿饮了。那汉子用袖子抹了下嘴巴,抬头向着周天一问道:“姐夫,这些许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你再不吃我姐会担心的。” 周天一望着他,面容变得平易可亲,道:“采郎,你肚子大尽管吃吧。姐夫慢慢吃。”那采郎便又不顾周天一,狂饮大嚼开来。 颜查散看着这汉子,又瞅了瞅周天一,觉得纳闷,也没有多言语,斟了碗酒敬周天一:“大哥!”自己一口饮尽。 周天一不紧不慢的喝了,军中男人喝惯了烈酒,把碗放在塌案上,又自己倒满了,向颜查散讲起了三月前的事情。 第十九回 将军百战见构陷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首《渔家傲》真是适时西夏人称“小范老子”的范仲淹于边塞所作。 堂堂的大宋却被西夏自建国至覆灭拖累着。一○三八年西夏李元昊称帝后,连年侵宋。由于积贫积弱,边防空虚,宋军一败于延州,再败于好水川,三败于定川寨。一○四○年,范仲淹自越州改任陕西经略副使兼知延州(今陕西延安)。延州当西夏出入关要冲,战后城寨焚掠殆尽,戍兵皆无壁垒,散处城中。范仲淹于此时写下这首《渔家傲》,写的是边镇劳苦。 康定元年五月癸酉,宋朝诏夏守赟进屯鄜州。戊寅,以夏竦为陕西马步军都总管兼招讨使。是月,诏毕文守塞门砦李元昊攻陷塞门砦,兵马监押王继元死之。 夏竦命毕文退守安远砦,原安远砦将军周天一副之。塞门砦毕文丢的太冤,周天一对此事甚是有愤。 毕文督管安远砦之后,又是消极防御,毫不见为将风范。李元昊寇兵砦前,嘻哈怒骂,气焰不可一世。 周天一自请出战,毕文只给五百弓弩手,并称其将督兵出城坐镇。周天一心下怒骂毕文,却也可无奈何。带了副将张立并弓弩手,出城而去。 李元昊一见周天一带着两名副将,后面跟着五百颤巍巍的弓弩手,大笑:“哈哈哈!宋朝也就如此兵马啦!真不配与我李元昊一战!几百弓手抵我万众铁骑!”言毕,仰天又是大笑。 周天一闻声,穿玄铁甲,挺黑缨长矛,胯下一夹墨骥马,冲在两军阵前,气势如虹,大喝:“我大宋疆内,还容不得你撒野!李元昊!出来受死!”胯下马人立长嘶,马上将豪气干云。 李元昊亲自挥兵至此,也是久闻宋朝陕西诸路驻军中数位强将忠勇之将。这周天一便是其中之一。周天一数次随范仲淹、晏殊等挫败西夏进犯。李元昊败宋军于延州,屡欲向关内进逼好水川。这安远砦便适当其冲!李元昊久欲与之一会。 今日宋军至场面虽极是寒碜,而周天一黑赳赳一匹踏燕马,黑亮亮一身百战甲,黑堂堂一张威严面,黑漆漆一双精光目,黑凛凛一杆大枪万人斩。在阵前一人喝一马嘶,讨阵骂敌,果然风范! 此正是仲夏天气,炙热的太阳烤熟了大地,火烫的大地像个无边际的锅炉蒸煮着她所承载的生物。却又无一丝风儿。荆棘林里的鸟都懒得去觅食,虎沙龙碛的野狗儿伸长了舌头还是耐不了这酷热,有些狗儿便去嚼了些青草填在胃里用来解暑。而戍边的将士却还要铁甲战袍层层裹了,头盔战巾包了,荷着枪戟,又者跨着战马。穿着如此厚重的战甲,又要被如铁的马鞍生硬的摩擦着大腿,那又是什么滋味? 李元昊心下也是敬仰,一挥臂,大军后撤十余丈,喊道:“哪个上前会他周天一,彰显我西夏风采!?” 一言未毕,一将从背后冲出,座下河套乌骓马,挺一柄狼牙槊。周天一先未看来将,只一见这马心中便艳羡。只见这马通体油黑放亮,唯有四蹄胜雪,长背短腰,筋节健硕,心中大赞:“好马!”再打量来将,气势汹汹却毫无威势,只瞧他控马的方式便知是莽夫一个,心中又道:“可惜这好马找了个窝囊主人!” 来将马到阵前,一言不发,挥槊直砸周天一。 周天一认得,正是李元昊的爱将赫连洪都。两人曾交战数次。 宋朝还是存在大将单挑的时代。 周天一挺枪接过,两杆兵器撞在起,响震如雷。周天一只觉赫连洪都槊上力道巨大,臂膀震得发麻。赫连洪都更是心惊。他自幼从军,马背长大,鲜有敌手,今日遇到周天一,确实劲敌。二马错镫,战在一处。周天一枪法超群,当初军中与杨家将并列。枪法独树一帜。十几个照面过后,周天一用枪架开来槊,双脚一蹬马镫,纵身而起越过马鞍桥,空中一个旋转,枪随人转,枪当棍使,奔赫连洪都面门砸去。赫连洪都遇上敌手,战了许久,有些疲了。周天一枪已经到了,没奈何,向后一挺身躲得慢了些,被枪扫在头盔上,噗通一声栽落马下。被砸的头昏脑胀。挣扎着抽出背后风云剑,想站起来还未站稳。周天一已经跨马赶到,一枪拍在他右膀子上。赫连洪都臂膀立时断了,手一松,宝剑撒手,滚翻开去。周天一将枪挂在鸟翅环得胜钩上,一个蹬里藏身,伸手拣过宝剑。 宋军见一阵即胜,擂鼓喝彩。 李元昊军中一见这阵势,骚动不止。李元昊见周天一并未取了赫连洪都的性命,示意不可骚动。 只见周天一翻身上马,赶上赫连洪都的乌骓马,伸手揽住马辔头,那马儿兀自奋力挣脱,跃蹄嘶鸣,登时周遭灰尘飞扬。周天一见此马矫捷雄壮,心下甚是喜爱,豪情大炽,腰下用力,双足蹬处,从坐骑上腾身而起,右手用力一扯那乌骓马的辔头缰绳,借力人已跨在了乌骓马上。那马起初被周天一拉住缰绳,不得自由。周天一上了马背,那马反倒失了约束,奋蹄尥蹶子,奔嘶跳跃,用力扭摆,试图将周天一摔下身来。周天一手上用力,两跨夹紧,哪里肯下来?周天一太过喜爱此马,浑不觉身处两军疆场,心下决意征服之,任随那马奔驰游走。那马一时不能摆脱周天一,狂躁不已,狂飙起来,横冲直撞,气势凶猛,向着宋军左翼冲了过去。这种战场之上战马失控的事多有发生,兵士见之亦不为奇,只是这匹乌骓马确实马中良品,难得一寻。宋军见势忙闪开一条道路,免得被马儿踏伤,挺枪隔闪。那马冲过疆场竟奔山上而去。 那马儿连驰过几个山头,无论使尽花样终不能摆脱周天一,渐渐放慢了脚步,任随周天一驱驰。周天一见乌骓马已被驯服,正自大喜,忽听得隔山传来震天价呐喊厮杀声,心下自骂,哎呀,只顾一时贪马,切莫误了军中大事。但他是军中大将,知晓今天只是两军试探,况且安远砦布置严密,地理冲要,谅他李元昊难以攻克。想来两军已经交战,现在回去正好杀敌建功。于是勒住马缰,驰向沙场。翻过一个山头,便已望见两军混在一处,敌方马军冲入宋军步兵阵中,却不见宋军骑兵哪里去了。以宋军步卒抵御西夏骑队,犹如送羔羊以饲狮虎。 周天一心下大怒,怎地毕文如此排兵。急忙夹促坐下马,奔着宋军中军而去。中军大纛下却不见毕文踪影,是一员毕文副将莫调明战战兢兢的指挥。周天一大怒:“毕中军呢?”那莫调明见周天一回来,又惊又喜道:“毕中军说安远砦背后有敌军强攻,帅骑兵去退敌了。周帅回来,太好了,小将正自发愁。这指挥军马的事还是您来!”周天一来不及细问,只见阵上步卒伤亡惨重,急命步军统领庄峰毅传命分两队速撤至安远砦,一队撤出占据安远砦西南五里处山头,一队撤回安远砦内。 看看要想全队撤入已无可能,扭头问:“莫将军,张树张立两位将军何在?” 莫调明答:“禀将军,张树将军本就驻扎安远砦后营外驼儿山,与安远砦互为犄角。骑军统领张立将军奉毕中军命帅骑军一同陪同去了安远砦后营。周天一见这时步军开始逐步撤回,可西夏声势已大,见宋军退兵,士气暴涨,死命前冲,形势危急,若步卒撤回砦内,李元昊势必随之而入。 周天一急命关城门,并冲着莫调明道:“你跟着我守着中军大纛!安远砦侧旁有一高地,我军撤入那里,从高地后撤回砦内。我率军突出你引兵扛纛跟随与我,至驼儿山与张树会师,引开李元昊,方能使大军顺利全部撤入砦内。”周天一命莫调明调集弓箭手往敌军后军齐射,西夏阵型略乱。趁此机会,周天一率领十余众中军骑兵跃马横枪杀入敌众,莫调明引百十众扛旗跟进。 西夏方见宋军大纛激进,挥旗示意,聚歼宋军。周天一在敌军中直奔西南薄弱处杀去。西南原来一队撤出的宋军引兵呼应。 周天一冲突良久,回头一看,百十众已然去半,多数皆伤,莫调明扛旗跟进,其余大部宋军已然撤入砦内,寨门已然关闭。 周天一突然回头,抓过纛旗,对莫调明道:“率队西南冲出去!莫管我!”单枪挂德胜钩,舞起大纛匹马直奔李元昊纛旗而去,勇猛威武,无人能当。 一名西夏步卒挺枪刺来,被周天一纛旗一挥,连人带枪裹在纛旗里面,倏地摔了出去,落在地上摔个半死。 莫调明犹豫一下,心下明白,此时被大军围困,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周帅是自己舍命,使大军安全后又想救出自己和属下。思虑至此,莫调明眼一红,喊道:“将军,我等随你!”几十人抱必死之心,喊声喝喝,杀向李元昊纛旗。 眼见周天一奔近,李元昊也有些慌了,心道:“小觑了宋军!周天一真不畏死之将!宋军有此等人在,大事难图啊。” 李元昊近身亲随纷纷前行,围护在李元昊周边,步卒在前,骑兵近身。西夏指挥使也是急忙挥旗大军向大纛靠近,保护皇帝安全。西夏左右两翼皆向中军靠拢,阵型登时乱了。周天一又蓦地舞起大纛,回身杀去,竟是杀出了围困,百十人仅剩十余众。西夏兵员急急追赶。 周天一命其余部下先行,调转马头,抓过背后玄弧弓,箭壶内抽出三支雕翎箭,引弓射出,三箭齐发。当先三人,应声落马。手一扬,又是三支箭射出,直奔李元昊而去,劲力强劲,箭镞破空,发出犹若雕鸣之声。李元昊亲兵挥兵器去打落。李元昊本人一动不动,望着周天一去的方向,恨得眼中冒火。三支箭一只被兵丁打落,一支射在李元昊身上,却折断落地,李元昊身上穿的是宝甲,刀枪不入。另一只射在亲兵身上,那人痛喊一声。李元昊正在怒中,挥刀一刀将那人斩了,喝到:“我西夏真无人嘛!” 而此时,周天一边挡边退,借着宝马利刃,已然送的仅存的十几宋兵走远了。 第二十回 攘外绥靖毁长城 李元昊下令不必追了。检查伤亡,竟有六员大将被周天一枪挑身亡,伤亡二百余众。 西夏诸将愤愤不平,急欲追赶。 眼看安远砦已是据势坚守,李元昊对诸将道:“撤兵塞门砦!,你等驻兵那里,我回京师有要是。” 副帅赫连英道:“大王,我军一路克敌,无不顺速,士气正盛。安远砦才一战,我等愿再战取胜。怎地要撤兵回城?属下等不明白,望期示下。” 李元昊道:“你等不知,宋军虽是疲弱,但有周天一此等人在,只能徐图,不可急躁,况且宋朝又岂是只有一个周天一。待得宋朝内部出了乱子,我们乘机而战,可胜也!我此次回国都,有三件事要做,一、促使宋朝内乱;二、收罗天下英雄;大宋倒是人才济济,可是赵祯小子不会用啊。三、除去周天一。待大宋内乱,襄阳王起事,你等可动兵南下。” 众将皆点头道:“大王英明,我等谨遵圣命!” 却说周天一帅残兵寻着驼儿山张树,还未到山头,只见不远处白马上一员大将亮银甲罩身,手持长柄大砍刀,帅领四五十骑兵急匆匆下山来,正是右卫将军张树。周天一以为是来迎接自己,上去搭话:“二弟,西夏一暂时退兵,我等应上山坚守,商议军机。何必下山?” 张树张立两兄弟和周天一是八拜结交的把兄弟。张树早已望见周天一,还未近前,已喊道:“大哥,你不在砦内调度,怎地到此地来了?那毕文竟擒了桧人!我要去看个究竟!”说话间,马已经驰到,来人也未下马,见周天一浑身血肉模糊,在马上抱拳急急道:“大哥,你怎地浑身是血,有没有伤到?安远砦有事?我怎不知,兄弟没去救应哥哥!” 周天一大惊:“怎地砦前激战,这边竟是丝毫不知,往来斥候难道没人了吗?这打得是个甚仗?!”道:“有些轻伤,不妨事的。先说张立兄弟怎么啦?” 张树一磕马颈,贴近周天一密言道:“刚三弟桧人亲随浑身受伤,冒死来报,说三弟昨日射杀了一只鸟,捡回一看竟是只信鸽,信鸽腿上有管信,还未拆开,就急匆匆来了几名毕文的亲随,来寻信鸽,夺了就走,三弟当时并未发作,悄悄的跟了,竟探听到那信竟是襄阳王寄来的,留心之下,发觉从毕文帐中竟有假扮宋军的西夏人出入!却不想被毕文警觉,找了个由头喊三弟去,却鸿门宴未安好心。抓扣起来了。随从浴血夺路而回,禀明与我。现我要去救三弟!” 周天一道:“此事还有谁知?” 张树道:“你知我知。” 周天一道:“二弟切莫急切,万事须先沉得住气才是。我等先去见那毕文,不过需要先将秉事的随从兄弟先藏身起来。” 张树道:“大哥,那随从兄弟名叫程朗,现已经护送出营,先回乡藏身了再说。” 两人边走边语,往中军帐驰去。驰到中军帐前,禀明禁卫,欲见统军大帅毕文。求见之语未毕,突地四厢人马突出,兵铁错响,十几人被围在中军帐前。一行人正欲下马进账,只听一声锣响,毕文金盔亮甲,帅十数人精兵从帐后呼呼而出,疾步近前,喝到:“军士何在?!” 四下里,兵丁应诺。 毕文往地下扔了一堆金银,道:“张立周天一私通番邦,此时从张立处搜得。周天一今日明明已胜,偏放那赫连洪都回去,还骑其马,负其剑。此有书信一封,二人欲将安远砦地势阵型,军队分布告知于西夏贼子!众将士,还不快给我拿下斩首示众!” 周天一一听之下,心下大怒:“分明毕文反意已决,搬弄是非,混淆视听,欲置我兄弟与死地!”大喝道:“众将士,切莫轻信,让我张立将军出来与毕文元帅对质!” 毕文闻言,嘿嘿一笑,身后亲兵哗哧扔过了一个包裹,掉在地下抖开了,分明是张立张桧人的人头。虬髯似炸,双目若瞪。 张树一见,大恸,大喊“我的兄弟啊”,冲毕文骂道:“好贼子!杀我兄弟!今天定要报仇!”说话间就欲勒马冲向毕文。 毕文身后百十名重甲长枪武士跨步上前,挡住去路,哪里冲得过? 毕文哗啷一声拔出佩剑,挥道:“张立已然正法。左右拿下!敢不听将令!敢有跟随周天一者,军法无情!”丝毫不容周天一多言语,身后亲兵一拥而上,四下兵士盲从杀来。 张树道:“大哥,今天毕文是必欲置我等兄弟于死地!束手就擒,死路一条!冲出去吧我们!” 周天一对义弟之死心下极为难过,恨极了毕文,道:“大丈夫未死阵前,却屈死小人之手!跟我冲出去!来日再找这贼子复仇!” 周天一一挺大铁枪,喝道:“今日我周天一实受这毕文迫害,非我不遵将令!我实不甘受这不白之冤,更不甘放过这毕文贼子!大家都是同袍同襗的兄弟,谁若阻我,莫怪我周天一今日无情!”言毕,一催坐下乌骓马,带着张树等人奔着毕文冲去,半途一俯身,将张立首级捡起,缚于背上,但四周兵丁众多,难以脱身。 四周将士敬重周天一,也不敢任由其突出去,但也不很卖力拼命。 只有毕文亲随卫队,对周天一众人下手毫不留情,转眼竟有四五人毙命当场。 本来周天一属下和张树张立部属大多跟着周天一想杀出重围,可现在有小半已然缴械。 外界强敌俟候,毕文私通襄阳王,虽有通敌嫌疑,只是作战消极抵御,总未曝露,明目张胆,周天一实不愿此时军中大乱,致使宋军无可收拾,喊道:“诸位兄弟,毕文欲死者,乃我周天一一人,与诸位无关,不必为我违抗将令,连累无辜,除张树外,有再跟随我者,周天一与之恩断义绝!大丈夫应疆场杀敌,马革裹尸!岂可死于内事!我更不愿平白死于此地,有再阻挡我者,莫怪我无情意!”言毕,纵马挺枪,突入军中,有兵士来试图阻挡,被周天一一枪挑翻甩了出去,总是手下留情,没让其肠破肚流。 副将吕调明拍马过来,拦路道:“周帅,若你今一天闯寨,那就犯了我大宋军法,我知道您对我大宋忠心无二,对属下亲若手足,可你犯了大宋军法,小将绝不会放你出去!出枪吧!” 周天一一看吕调明,几个时辰前此人还陪着自己在安远砦同西夏厮杀,现在却要刀枪相加,心中有千言万语欲说,可一句也说不出来,大喝一声:“闪开!” 吕调明拦在挡路,持刀不动。周天一心一横,又不想要其性命,催马过去,枪做棍使,挥枪朝吕调明砸下。吕调明持刀架住,哪里又扛的住,被震得虎口撕裂,刀被压在胸前抬不起来,坐下马噗通一声被压得跪倒。只一合,吕调明栽落马下。 此时张树早已满腔怒火,不顾他人生死,刀刀杀手,加上众人并不实心阻拦,他眼看已冲突至包围。 此时毕文的三千亲兵分了一半,玩命追来,把张树围住厮杀,少时,张树已经几处受伤,眼看毙命,周天一杀到,枪枪致命,亲兵抵敌不住,又敬畏周天一,竟让他护着张树往外冲。可张树的坐骑已经受伤,跑又不快,眼看倒毙,周天一一把抓过张树,放于背后,两人共骑一匹乌骓宝马。 毕文眼看周天一逃了,大怒:“放箭!”众人张弓搭箭,有人轻飘飘射去,自然连马都追不到。有人奋力弯弓,却被周天一挥枪拨落。毕文命三千亲兵齐射,周天一纵有千百臂膀也躲不过这么多箭簇,幸好有祖传宝甲护体。而张树已是背中数箭。 周天一回身一抓,将张树抓过,置于身前,并让他面对自己,用自己的背挡住射来的箭,同时挥枪格挡护卫自己的马。虽是刚刚得到,周天一很是喜爱这匹乌骓。此时周天一发现张树依然昏倒,怀里抱着个东西,竟是张立的首级。 方才之际,张树坐于背后,竟解了包裹抱于胸前!他是不愿自己弟弟的首级再受刀箭之伤! 两人已经冲至驼儿山右侧,眼看下山,前面有一队兵士守卫拦路,正是右翼骠骑将军夏松听了前方禀报,接了毕文号令,截擒周天一。 夏松很有本事,膂力甚大,一对四十六斤瓮金锤,与周天一大战了五六合,周天一马上乘了两人,总是不便,后面追兵眼看就到,心下着急,抽出风云剑,未三合,剑与锤交,将夏松的瓮金锤销去小半; 夏松一扔瓮金锤,回身竟又抢过卫兵的一支大戟,冲上来不肯让步。 乌骓马奔腾跳跃,受伤的张树在马背上颠簸吃痛,此时醒转,看着周天一舍命救自己,于心不忍,紧紧抱着自己兄弟的首级,忍痛一滚,自己跌落马下,喊道:“大哥,你我兄弟今生两姓,来世一家,下辈子我还做你兄弟!大哥赶快去吧,不用管小弟。记得杀了毕文贼子,为我和桧人报仇!”转身道:“夏松,你还不住手!闪开。” 夏松虽听命于中军大帅毕文,可在驼儿山张树手下当差日久,素知周天一和张树为人,一看从马上跌落一个血肉模糊的将官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张树!夏松登时不知所以。 周天一弯腰去抓张树想待他一起走,张树奋力推开,道:“大哥,这夏松本是我手下一名好兄弟,你走了可为我等报仇,我走了,毕文必处死夏松!我岂可再对不住兄弟!桧人已死,我岂可苟活!”说完,抽出佩剑,拍在马腿上,那乌骓马吃痛,冲向守关士卒。 夏松望着追兵,又望了望张树,一抛大戟,众兵士呼啦分开,周天一那马奋蹄奔腾,箭一般俄地驰去。 毕文率众亲兵追到,见跑了周天一,一剑斩了张树。 夏松大怒,怒斥毕文擅杀大将。 毕文正自担心自己的机密被泄露,怒火无处发泄,马上命亲兵绑了夏松,囚禁起来。 夏松却无周天一那般豪气,挺枪跃马势不可挡的杀出帐去,唯有束手就擒。 毕文马上修书两封,一禀襄阳王,催其赶快起兵,属下军心易变,多有不忿者,再晚难以弹压。一封呈奏赵祯,具言周天一张树等谋反。 赵祯竟为了稳住边境毕文大军,以此拖住襄阳王,为颜查散安内除却襄阳王争取时间,竟依毕文奏章之言,定了周天一谋反罪,抄了全家! 第二十一回 鸽翎蝠粪忠义家 却说周天一出了安远砦,往东南方向而去。西南方向尽是险要隘口,都有大宋守军,他只得沿甘凉道,绕远程东南方往sjz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周天一心中想的是早日回到京师,直陈万岁安远砦的情形,为张树张立等众兄弟报仇,且以免大宋对西夏失利。 周天一心里打算:一路前去都是大路官道,过了sjz,入邢口,取道归德,仗着乌骓马神力,四五天路程总可以到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周天一出了安远砦未久,即遇上西夏散兵。 那些西夏武士认得乌骓马和周天一,便攻击周天一,虽被击退却拖慢了周天一的脚程。 西夏兵士却是对周天一毫不容情。偏偏乌骓马也被西夏武士射中后腿,周天一哪里肯舍下乌骓马,将马腿包了,牵着乌骓马赶路。还未出甘凉道,路上即被几名高强的西夏骑士追上,仗着武功高强,风云剑锋利,久经沙场,经验老到,骑了跛脚的乌骓马逃了。 不曾想这些武士之中,有一人与众不同。西夏武士一般所穿为短甲,此人却黑巾蒙面,身罩黑袍,只是头上玳瑁显示此人地位不低。这人功夫卓伦,奋全力追上周天一,口中呕哑怪叫,击出一掌。周天一回头看时,只见一名蒙面人嘴中嘲哳不知念些什么,自己本就有些郁郁,此时被那人怪叫吵得心神不宁,待要躲避,却发现如果自己躲开,那人来掌便要击中乌骓马。周天一急忙格挡,奋力还击一掌,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周天一自己身怀《七宝诀》的内力,在那人怪叫之下,心智却一时有些凝滞,更显得有些烦躁,勉力下马与那人对着几招。 十余个回合之下,另外几名西夏武士追上前来,有一名武士往乌骓马斩去。 周天一最是心疼乌骓马,心道:“此时我也就剩单人匹马相伴了!”脑袋更是莫名浑胀,便要截击那砍马的武士。 那蒙面武士觑着此机,已然右掌击中周天一侧背。周天一昏沉沉吐了口血,眼看就要跌倒。 就在此时,一名西夏武士戳中乌骓马一刀,那乌骓马登时长嘶一声,鸣彻云霄。 周天一被这一声马嘶惊得回过神来,心中清亮许多:这蒙面人怪叫能控人心神,此生还是第一遭遇到! 周天一急忙凭着自己十余年的《七宝诀》内力修为,摒心宁气,纵开一旁,落地瞬间飞身踹开那砍马的武士,从乌骓马上取下大铁枪,挽了几个枪花,将众人逼开。 那乌骓马虽是吃痛难当,毕竟身经战阵,却不是畏死避害的凡马,人立而起,两个前蹄架在半空,武艺差的人也是不敢近身。 周天一跃上战马,抖擞精神挺枪高举,乌骓马奋蹄驰去。 众武士都望着蒙面人,以待命令。 那蒙面人也甚是诧异,心中暗惊:方才我的“祭天调”,明明这宋将已经着了,怎么陡然之间便又失去作用? 蒙面人自认为难以擒获周天一,见乌骓马神骏,已飞驰十余丈外,便率着众武士折身而返了。 这蒙面人此时还不知,周天一《七宝诀》的内力乃是当今屈指可数的刚正法门。他的“祭天调”自然有独到之处,能摄人心神,若遇到内力强于其甚多之人,便难以奏效。 周天一虽是杀出险境,终被西夏一名蒙面武士打中一掌,成了内伤。那西夏武士招数阴毒,掌法奇特,幸得周天一身怀十余载《七宝诀》内力修为,并无大碍。 可是船破偏遇打头风,屋漏还逢连夜雨。老天却忽然下起雨来,六七月份天气,说下就下,瓢泼大雨一下就是数日不停。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浇淋的泥泞不堪。 周天一闷苦自忖:“这雨若再下得二日怕是洪水泛滥,百姓又要遭殃了。”周天一不敢慢了,忍着伤痛,冒着大雨,牵着跛脚乌骓马赶路,趁着夜色赶路,却不得已自甘入陕,过吕梁,翻过中条山,一路上大半饿着肚子。临近咸阳府,竟差点被那守城的卫队认出,咸阳府竟到处贴的周天一的图形,悬赏捉拿叛贼周天一。 路上甚至听说自己家里已经被抄了家,周家三十余口尽皆处斩!民众皆在议论讨骂周天一是叛逆之贼,天诛地灭。周天一大惊,抵死也不信这如雷惊天的消息。 周天一与乌骓马早生感情,看看战马实在走不动,自己也疲累已极,内伤竟已加重,就钻在中条山中休养了几天。那马却将养好了,腿伤好了大半,可以自己食草卧眠。周天一见乌骓马身疲毛脏,周天一将马从头到脚刷个干净,却发现刷下来的泥灰不比寻常黄土,周围四处查看后,叹道:“这山谷之中土表之下皆是神火煤石,几处煤石竟已裸露地面。若用来冬日取火,军营中倒省了绝多的军需。”又自叹道:“还顾得了什么行军打仗!”洗刷后乌骓马倒是神采奕奕,周天一却是衣甲残损,条条洞洞,褴褛破旧,一杆大铁枪,一把风云剑,一匹乌骓马已经成了他的所有。 生性谨慎的他路上几天都没着落一粒米,进了山里,勉强找了些不生不熟的野果,打了点野物,可又不敢生明火,只吃些生肉,喝些鸟蛋露水。后来尝试着燃着些许煤石,那煤石烧起来竟不起火烟,而且极是耐烧炙热,终于可以吃上点热食。 这样一边休养内伤,一边偷偷摸摸的行路,竟走了约莫二月才近东京汴梁城。 周天一此时已逾三十,可外界从未知道其结婚。宋朝要求在外将官的家眷都要住进京师,其实是通过控制其家属,对将官们的控制和约束。周天从小父母皆亡,形单影只,随叔父过日子,早年拜师在南阳府平林镇神枪门公孙牧苏的门下。 神枪门乃传自昔日东汉开国七宝大将公孙阳,公孙阳传下绝世锤法和绝世枪法和使枪御气的内功心法《七宝诀》,但是这《七宝诀》非资质佳者不能领悟,故此该门派功夫在江湖上并不很响亮。但该门派历来传承忠义为先,门下子弟一旦有成大都奔赴边关,为国效力,反而历来出了很多朝中大将,杨继业老令公就曾拜师聆听公孙牧苏的教诲。 后来神枪门下子弟大多战死沙场,有的仗着战功作恶被灭门,很少有一个善终的,公孙牧苏老爷子很是伤心,不想再收弟子,就归隐于伏牛山南史岗村。周天一老家正在史岗村。公孙老爷子,中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儿唤作阿秀,后来又收养了一个被弃的傻孩子,唤作采郎。阿秀十六七岁,不知何时,偷偷竟与一名少年私定终身,私会时被老爷子发现。公孙老爷子大怒,自己唯有此女,希望能找个将门之后也可托付终身。便将那少年擒住,吊打一通。 那少年十八九岁年纪,也练过几年功夫,虎背熊腰,体格健硕,嘴又硬,被老头子打急眼了,大骂不止,骂什么“老匹夫,你若不同意我和阿秀的婚事,等我周某人封狼居胥,封侯拜将,再来寻你晦气,让你后悔。”等话。骂得阿秀都哭笑不得,心里本想着情郎,还向爹爹求情,气的公孙老爷子胡子直颤。可阿秀听到他骂爹爹,自己又忍不住“呸呸呸”的骂那少年是个混小子。 这少年的家人因为自己孩子勾引人家姑娘,自己理屈,又惧怕公孙老爷子武功高强,孩子让人打了也不敢来讨理论。可公孙老爷子把这少年吊了两天,打了两天,饿了两天,那少年也不喊屈,也不讨饶,老爷子反而嘴上多吃他苦头,但却发现这少年天资聪颖,品性不坏,竟喜欢上了这少年,将这少年收为了关门弟子,悉心传授。 这少年正是周天一。 周天一一心想立功边陲,封狼居胥,公孙老爷子也不阻拦,自己姑娘和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自己也不好再反对,让姑娘和周天一悄悄完了婚。之所以悄悄完婚,是因为公孙老爷子知道,假若周天一去了边关,定能立功为将,那时自己和姑娘将会被召进京师,监视起来,宋廷向来如此。 五六年光景,周天一尽得公孙枪法至奥妙,神枪门久未有人练成的《七宝诀》周天一也是小有所成。夫妻结婚第六年,阿秀身怀六甲,就在这年大宋开考武科,周天一离家赴考,竟得了武科举的状元,边关吃紧,即刻就被派往甘凉道戍边,这一去就是六年。六年没有回家。周天一奔赴边关后,公孙老爷子只想散漫自在,不想入京,就带着姑娘阿秀和养子采郎搬进了武当山。 朝廷命周天一家人入京,周天一没有了父母,便奏过朝廷,令养大周天一的叔父伯父便带着周天一的堂弟堂妹们住进了京城,月月朝廷给着俸禄,叔伯父一大家人还道日日闲玩,享了几年清福。哪料祸从天降,周天一被毕文构罪,周氏一家被抄家,三十余口尽皆处死! 周天一一路上运功调养,感觉《七宝诀》越练越是深厚,自觉功力不仅复原,反而增强了。 周天一把马匹铁枪寄于城外。进城后打扮做百姓模样进了汴梁城。 周天一八年未入家门,未见妻子眷属,没料到今日却是背着个叛贼的恶名狼狈归来,白天他遥遥看着叔父伯父居住的院落,封批大贴,墙院破落。傍晚时分偷偷进去,只见鸽翎蝠粪抛撒满堂,有几只猫狗在院中厮闹,有几只鸟雀在院中央大槐树上作窝,唧唧喳喳个没完。 虽说自己没在这里住过几天,却心里时常记挂这里,毕竟是自己叔父将自己抚养成人,想到此周天一一阵心酸。周天一此时想起岳父当年的话:“匹夫忠心,君恩寡薄。我这弟子中入公门多,却未见有善终者,你好自为之!”想到此周天一心中大骂:“赵祯!我周天一舍生忘死,六年戍边,大小战百次,一片赤诚,今日却遭满门抄家!万岁啊!…赵祯!” 周天一打算去找包拯细述详情,料想包拯铁面无私,赤胆忠心,尽力大宋,一切事项依法行事,不管其有没有罪,必是先将自己控制起来,不过倒是有机会诉讼衷肠曲委。于是便决议先到了这旧宅故园再去开封府,可周天一见了这荒院破房,想想死去的宗族亲人,心灰意冷,什么边关紧急,封狼居胥功利之心突地淡了,一心只想去武当山寻找自己的岳父和妻子。至夜里,周天一一把火烧了旧房故居,向汴梁城方向恨恨的望了两眼,出了汴梁,包了盔甲,跨马拖枪,折身往南,奔黄龙方向而去。 从此,一代大将周天一从庙堂走向了江湖,从战场走入了武林。 第二十二回 摧心裂肝亲死散 周天一走许州,过南阳府,经邓州入丹江口,岳父妻子就在丹江口老君岩。看看老君岩离得近了,周天一心下略有一些激动,想想自己八年未见的妻子,想想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想想岳父的教诲之恩,想想还有个憨憨呼呼的却极为依赖自己的妻弟。 这一日鸡鸣时分便启程赶路。久年累月身处边塞,周天一边走边看着风景,只见晨起时分,山间流云走雾,崖壁上瀑流倾斜,溪流穿入山林,潺潺汩汩错落有声。正是暮秋时节,秋山浓艳,枫栎似火。太阳未出,却是朝霞映天。 周天一看这景致甚美,心下舒展了许多,心里想从此冷了心再不去求功名富贵,再不离开妻子家人,就老死在这泉岩山水之间。 到了老君岩,一股近乡情怯涌上周天一心头。 已过午时,眼看近家,周天一经过一片矮矮的土院墙,只听里面有人呼斥道:“憨子,又来偷东西吃!我瞧在你去世老爹的份上,隔三差五邻里没得少给你吃喝的,你,却经常偷东西吃!晚收工了一刻,我屋里一家四口的午饭,竟让你一张嘴吃了克(去)!”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啦呼哧哧”的乱作之声,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吼了几声,一条铁塔壮汉奔了出来,吼道:“我爹死的时候让我以后不要打杀你们,让我听姐姐姐夫的话,要不我早就把你屋里的鸡鸭鹅羊宰杀吃了,害的我天天饿肚子!我爹也死了!我姐和外甥也不见了,现在没人管我喽,你不让我吃,今天我就打你!”接着从院里劈里啪啦的扔出破鞋底、扫把头、土块等砸向那壮汉,却被那壮汉轻松闪过。 里面人边砸边喊:“你这么大肚子,再让你吃几顿,我屋里都要断粮了!吃了我东西,还要打人!要不是看是个憨子,早送官了,快滚!有人生没人养的憨子!” 听着汉子说话口气,分明有些憨傻。 可周天一耳目聪颖,早已听出来这正是自己的妻弟公孙采郎,几年不见,已是长成了大块头,比自己还要壮实,语音确实并未多变。自己这个妻弟虽是憨傻却心底单纯,十分依赖自己,唯一让采郎难以忍受的就是饿。 周天一见妻弟竟四处偷东西吃,难道家里连饭都没给他吃?心中酸痛不已。虽然采郎是公孙牧苏领养的孩子,可老头子喜欢他至纯至性,跟亲生一般。周天一刚想上前搭话,那采郎撒腿呜呜大叫的跑掉了。 周天一想到这里,听到采郎“我爹爹死了,我姐和外甥也不见了的”话,很是焦虑,正想上前搭话,那采郎却撒腿呜呜大叫的跑掉了。 周天一匆忙追了上去。那采郎虽然有些呆,可是功夫却不弱,步履稳健,很有章法,只是太过单一,不知变通,竟也有些内力功底。采郎对此地确实极为熟悉,拐来拐去,跳过一条鸭鹅游戏的小河,进了一个河边石墙院落。 周天一跟着进去了,却忍不住泪垂两颊。 因为这里是自己的家,虽然只在八年前出征前来过一次,住过几天。但八年在外终是飘零,住过一天也是家!亲情所在才是家。何况自己的妻子住在这里,这里是唯一记挂在心头的家。 不知道有多少次,每当边关升起明月时,他就会仰望,希望月亮能把自己思念的目光折射回家,也希望月亮里能映出妻儿的影像! 可等他进了家,呆立良久,他哭了。 只见四壁破败,鸡埘塌落,厨台没在齐腰的荒草,蟋蟀跳跃其间。唯有正堂五间房子当初是石块和了糯米砌就,矗立未倒。 哪里还有居家生活的气象? 哪里还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孩子? 他猛地四顾寻找采郎,大喊:“采郎!” 采郎却早奔后院去了。 后院其实是个后园,原本是种花种菜的园子,可现在园子中央高耸一个坟丘,坟丘旁一个窝棚。采郎正钻在窝棚里呼呼睡了。 周天一扑过去一把抱住采郎双臂,摇动双臂道:“采郎!我是姐夫!” 这几年了除了狐兔鸡虫的访问此地,从未有谁来打扰采郎休息,他便用力往外试图甩开臂膀,哪知周天一力大,一时未甩开,欲睁开眼也不管是谁,便欲打骂,待睁开眼也愣在那里,只觉眼前这人十分眼熟亲近,一时想不起。 周天一看着他,只见他身上邋遢,虽是体格健壮,可是眼中却是显得十分凄迷,心下不禁十分怜惜。采郎虽是公孙牧苏收养的孩子,可老头子和周天一都喜欢他至纯至性。 周天一摇着他喊了几声,采郎终于认出这是多年未见的姐夫,“哇”一声扑倒在他怀里,像个孩子。 周天一问了半天才问得清楚,这后园的坟丘竟是自己恩师兼岳父的坟茔,而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早已在四年前都已经失踪了。周天一跪在师傅门前。心里是哀痛不已,几年未回,一切已经是物是人非,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孰能料得? 周天一听闻岳父亡故,妻离子散,痛断肝肠,一把抓住采郎肩头,好半天的功夫采郎才表述清楚:四年前襄阳王派了一个年轻人带着几名随从找到了这里,请老爷子出山,去训练湖山岛寨的流寇,老爷子严辞拒绝,一世英名岂可再去蹚这混水?且早已厌倦了公门。襄阳王派来的人便走了。哪知没过几天爹爹不在,竟有一个年轻人带了几个武士将采郎打个半死,将公孙秀和阿水掳了去。公孙牧苏猜想定是襄阳王探访到他的所在,起先请他出山遭拒绝,此番便胁迫于他,便让采郎将养着,独自一人去了襄阳,过了旬日,受了重伤回来,迁延了半月,终于不治身亡。死前也未多交代什么给采郎,只叮嘱他不可随意杀伤人命,在这里等周天一回来,并取出一份《七宝诀》让采郎七宝诀谱埋了起来。 这坟前荒草掩着鼠洞,枯叶落满后园,连个碑都没有,师父众多弟子,却身后一片狼籍。也无人来点个香烛,烧送纸钱,添土培茔。 采郎忽然爬起来在在父亲坟前双手扒腾起来。采郎力大,一会儿功夫,已经露出棺材。 周天一急忙制止道:“这是爹爹的坟茔,不可妄动。”采郎摇头晃脑,不听阻劝,不多久,扒出一个油皮包,里面有个盒子,盒子里还有个捆扎紧紧的油皮包,再打开,是手刻在一片片竹简上的武功心法。还有一匹锦绣软绢,上面刻的都是图谱,有拳法,剑法枪法等。 周天一一看枪法,自然熟悉,皆是师傅曾教过的。可没料到,神枪门拳剑功夫也是高深莫测。自己只学了枪法便急欲征战沙场。内功心法倒是未曾间断,时时练习,这七宝诀内功心法需要静下心来方能大成,创立这心法的七宝大将公孙阳征战沙场,百战百胜,可丝毫不为功名束缚,功成即退,潇洒倜傥。这七宝诀也是如此,需要以出世之心为入世之事方能得其精髓。可世代门人征战杀伐功名心重,无人静下心来领会公孙阳的苦心。况沙场之上与江湖厮杀不可同日而语。门人们一心研习实战的枪法战术,内功心法却未有深入。故此该门派得名神枪门。 周天一此时心灰意冷,没了功利之心,翻阅之下,大感本门派功夫精深。正自细看,油包里掉出一块细绢,上面血字若干: 某多年留恋林泉,一派门人入于公门,却无一善终,意冷心恢,上不能发扬门派,光耀先祖,下不能保全子孙,女儿流落襄阳,养子孤苦遗世,牧苏,罪人也。杀我者,金灯也!天一归来!天一归来! 周天一一看正是岳父手书,看看采郎满身土尘颠配流离的模样,岳父惨死,妻儿失散,悲从中来,自己满门被诛,岳父手书盼望自己回来找寻妻儿报仇雪恨,再也抑制不住,仰天恸哭。 周天一哭了一通,止住了悲伤,收了七宝诀,找不到锨铲,便用双手将坟茔四周的杂草拔了个干净,找了个大石板,用风云剑削成墓碑,刻上“岳父恩师公孙牧苏位”字样,将墓碑埋了一半在土里。又用手一捧捧的往坟上添土。采郎也跟着抓土添坟。 待收拾好了,周天一又忍不住哭了一阵,自忖必要为岳父报仇,并找寻自己的妻儿,在家里将就收拾住了两天,便带了采郎往襄阳而去。一路上问采郎妻子如何被掳了去,师父如何被什么金灯的人打伤致死,采郎也讲不明白,遂不再问了。 倒是采郎从小对周天一依赖,见姐夫回来了,兴高采烈,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到了老河口,周天一给采郎换了身衣服,好好的让他吃顿饱饭,看他吃饭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些年根本未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心里很是惭愧。买了匹马,可采郎死活不骑,周天一骑马,他反而喜欢上了周天一的大铁枪,倒拖着大铁枪,跟在马后,奔跑迅速,只要乌骓马不奋力疾驰,他倒丝毫不落后。采郎自小也常受公孙牧苏的教诲,于本门内力有些修为,况为人憨直,心思单纯,竟不自觉间小有所成,长力十足。 两人出了老河口,路上有不少商贾百姓从襄阳方向过来,周天一上前问讯。原来颜查散率众大破襄阳城,城中大乱,被击溃的襄阳王赵钰属下,本就有不少江湖人士、山寨响马,逃跑时,连抢带杀,襄阳百姓受尽祸害。现在虽然有包世荣暂时辖制,可也是混乱不堪,这些人只好先逃出来,待时局稳定了再返回城里去,毕竟家在那里。 等进了襄阳,满城正在搜襄阳王的余党以及清理战乱残留,周天一此时是朝廷悬赏要犯,也不好大摇大摆上街,私下里问了一下,原来攻打襄阳的主将乃是自己的义弟颜查散,现襄阳已破,率兵南下正在洞庭湖和君山太保钟麟对峙。正在城中四处打听,突然有一人,秀士打扮,垂首拢袖,从自己身旁经过,轻轻在身边说道:“欲见金灯,须往洞庭!”说完,头也不回的小跑而去,迅捷异常,定是轻功不弱。周天一心中吃惊,此人怎知我欲寻找金灯之人,周天一看那人身形有些眼熟,却一时记忆不起,正待追逐,采郎却喊饿要去吃饭。 一时也打听不到有什么金灯的下落,心下想见一见义弟,或许他抓获的那么多襄阳王余党中或许能有所获,打听到那位金灯的下落。自己满门被抄斩的仇恨一时半会儿又找那仁宗赵祯报不了,或许他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周天一此时心下反而放得开了,自忖:“偌大天地,岂无我周天一的去处?!那我周天一便去趟洞庭又有何妨?去会一会我那结义兄弟、统军大帅颜查散!去杀了那金灯?再会会名震寰宇的君山太保钟麟!我周天一又有何惧哉!”带了采郎,直奔岳阳。 此时的岳阳洞庭,一个皇帝新宠统帅颜查散,另一个手握重兵,辖控三湘洞庭的当世英杰君山太保钟麟,还有一群各怀心机的江湖豪杰都汇聚在那里。前途未卜,周天一在自己的性格和命运的推动下,带了采郎,直奔岳阳而去。 第二十三回 将军掌下败五阴 周天一带了采郎,出了襄阳西门,朝洞庭方向而去。 这大半年来他仔细研习《七宝决》,愈发觉得深奥,原来自以为已得精髓,岂料修习之下更有洞天。行了两日,眼看近洞庭湖君山,近黄昏时,暮霭已起,晚霞西映,翻过一段山梁,到了一处平坦之地,遥望前面一处村落,便上了大道,往前去投宿。 周天一在前,采郎牵了马在后,正行走时,背后路上两匹马拉着一辆马车奔来,马车后面数名黑衣人骑马追来,呼哧之声不绝。 那马车正在奔驰,经过周天一身旁,后面有一乘人马赶上,挥刀向马匹砍去。 那驾辕人,左手控马,右手挺峨眉刺格挡。持刀人的刀被峨眉刺迸开。 此时又有一匹追骑赶到,一枚袖箭射出,刺在马颈上,穿颈而过。噗通一声,辕下那马倒毙,另一匹马仍在奋力前冲,车轮撞压在死马上,颠起数尺,甩出丈余,翻倒在地。 那驾辕人伸手甚是矫捷,纵身而起,空中一个跟斗翻在远处,回身刺向持刀人。持刀人功力远逊于他,峨眉刺倏忽而至,用刀去磕峨眉刺。哪知峨眉刺稍一变向,扎入马腹。 持刀人翻落在地。驾辕人纵身上去,一刺扎进持刀人前胸,持刀人死于当场。 这番来回拼杀,仅眨眼之间。 此时颠翻的马车车窗被车里人击开,一条大汉挥舞这七宝刀钻出。大汉刀法娴熟却力道不足,身材和采郎仿佛,却细看病态满面,好像有伤在身。 那大汉刚一出来,便呼喝不止,右手持刀,左手从车厢里又扶出一位愁容满面的少妇。 那少妇还未完全出来,另一名黑衣人便举刀挥下,砍向那大汉。那病态大汉挺刀抵挡,两刀相交,手中刀被骑马黑衣人震落,颤巍巍的人也欲要倒下,眼看毙命于黑衣人刀下。 那驾辕人挺峨眉刺跳了过来,挡住黑衣人,回头喊道:“老三,快带嫂嫂走!我来殿后。” 正是魔山三义的金鳞和何老三,带了龙云鹏的夫人回魔山。 三人离了襄阳,却又遭遇襄阳王的属下。何老三正是被五阴剑客一掌打伤。 此时,大道上又有几乘马追上,将三人围在中间。连周天一和采郎也被人阻住了去路。 有位头领模样的人在马上哈哈一笑:“魔山兄弟,背叛王爷和小王爷,你是非死不可。你那大哥龙云鹏早被锦毛老鼠白老五一剑挑了。今天就送你兄弟去团聚!” 那龙夫人一听之下,乍听噩耗,双眼发呆,连哭都已不会,只颤颤的道:“我天彪孩儿呢?” 那马上人灰布衣衫,身材短小,圆背蜂腰,目光阴恻,正是五阴剑客庄子勤。 庄子勤道:“你那小崽子早已冲霄楼万箭穿心!留这个杂种岂不是祸胎?” 龙夫人此时闻言,呆滞的眼神闪过凄惨,歇斯底里地喊道:“襄阳王赵钰!五阴剑客庄子勤!我死要为厉鬼,生吃你等狗心!”说完,瘫软在地。 周天一在旁一听这几乘人马乃是襄阳王赵钰的部属,心道:“没有你赵钰勾结毕文谋反,也就没有我周氏一门惨案!”但早死了心不管这政治是非,只欲寻找妻儿,于是冷眼看看了庄子勤。 庄子勤冲着周天一打量一番,只觉此人目光深邃,岿然有威。转过目光令道:“左右,将三人给我杀了!” 金鳞方才闻听义兄龙云鹏已死,早已恨满胸臆,目光如炽,挺峨眉刺杀向庄子勤。 庄子勤纵身下马,单掌接战金鳞。金鳞但心怀悲愤,壮士拼命,也不按章法,招招致命,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庄子勤十几回合仍未取胜。庄子勤身法飘动,金鳞终究不是五阴剑客的对手,被庄子勤一掌切在手腕,峨眉刺落地。 庄子勤得势不饶人,双掌舞动,奔金鳞而去。庄子勤双掌上喂得有毒,运了内力,舞动起来,掌风凌烈阴腥。庄子勤本来清瘦白净,修炼五阴掌后,面色变得灰暗,此时催动五阴掌,面上青红交替,煞是可怖!五阴剑客一掌击向金鳞。 金鳞被掌风笼罩,只觉四周发寒,阴风罩体,口喊:“云鹏大哥,慢走,小弟从你而去!”闭目等死。 周天一见庄子勤运了内劲,掌风突变,不禁替金鳞担忧,却初入江湖,不知五阴剑客庄子勤掌上有毒。 “啪”一声,一个庞大的身影被甩出,却不是金鳞,而是何老三。何老三前日被庄子勤打伤,五阴掌的毒气灌入筋脉,至今未愈,日日受奇寒煎熬,极是受罪。他功力较浅,功力深了可以将毒气逼出,他却不行。闻听义兄龙云鹏已死,心中大恸,已动死念,又见二哥遇险,自己全力纵身挡在金鳞身前。庄子勤五阴掌全力拍在何老三身上,五脏俱裂,面色黑紫,口中喃喃:“二哥,保重…”气绝而亡! 采郎看到,喊道:“这汉子块头不错,快赶上我了诶。却太不禁打了,一巴掌就被打得倒地不起,咦,脸色咋脸色恁地难看?” 周天一见庄子勤一掌之力,阴狠如斯,心忖:“这壮汉很是义气!这庄子勤也太狠毒。” 庄子勤目不斜视,视若无物,左手引诀,右掌已到金鳞面门。 金鳞回头望了望瘫软的龙夫人和三弟的尸首,一声哀叹,见五阴掌来,动也不动,闭目等死。 此时一只大掌探来,格住五阴掌手腕。正是周天一心中豪气再也忍耐不住,出拳拦住,救了金鳞。 周天一手掌和庄子勤方一触碰,只觉阴气逼人,冰冷袭人,即刻运《七宝诀》抵御。 庄子勤方才早已留心周天一,但见他神态威武,却不言语,也不插手,只道是个过路人。此时见他出手,觉周天一衣袖鼓荡,拳力刚猛十足,掌风一变,直袭周天一肋下。便打便道:“来得好!本欲待会杀你灭口!正等你出手!” 周天一左手引七宝龙字诀,从上而下挥臂架开,动作若金龙摆尾腾空,右掌化拳,引七宝虎字诀,直贯庄子勤顶门,动作若猛虎跃山捕食。也是边打边道:“那我就早该出手了!”又奔金鳞道:“壮士,快带你嫂嫂走吧。” 金鳞见周天一力战庄子勤虽略占下风,却无败象,拱手道:“多谢壮士,但兄弟岂是贪生怕死!在下功力不济,却欲与大侠同舟共济!”却也不肯离去,目不转睛旁观周天一和庄子勤恶斗。 庄子勤与周天一会了几合,对方招数似不娴熟,却是内力阳刚正气,暗道:“还是个对手!拿你练练我新研的冰火五阴掌。”庄子勤早年得了一本异书,正是催动掌力的绝妙心法。奈何当年内力不深。自觉目下内功有成,近日修习那书载心法,左手炽热,右手冰冷,加上掌上有毒,被其双掌击中,冰火交加,生不如死。 周天一天性聪颖,十余载修为七宝诀,内力深厚,可久在沙场,初入江湖,未曾与武林人士独斗。何况对方是成名的剑客,恶毒的五阴掌。此次从岳父那里得来《七宝诀》所载拳剑经谱,方知本门功夫深厚博大,近日来勤练七宝神拳龙、虎、风、云、四诀,今日拿来使用还是第一遭。十几回合,只觉庄子勤五阴掌变化莫测,只守不攻,浑身忽冷忽热,落在下风,几次遇险。三十合后,周天一七宝诀愈用愈熟练,只觉周身上下浑身发热,内力在经脉流转,五阴掌催来阴劲,尽被自己逼退。五十回合,只觉拳法内力融会贯通,心智猛地开阔,遇到庄子勤此等高手过招,从实战中领悟了七宝诀的神妙,似乎已入忘我之境。龙字诀使出,若腾空茫洋穷乎玄间,气薄日月,若入海遨游来去无凭依,震雷起电;虎字诀使出,来去刚猛,倏忽罗曜,风若虎啸;风字诀使出,凛凛竦竦,瑟瑟赫赫,犹若风起引钱塘滚滚之潮,托大鹏凌云九霄;云字诀使出,若流云波谲云诡,若浮云飘渺无踪。 庄子勤与周天一大战了百余合,只觉对方内力愈来愈旺,只见周天一面容红白交替,七宝拳风愈来愈厉。却不知周天一一战之下,已经凭借二十年神枪门根基渐渐领悟了七宝诀!如拨云见日,陡然之间已进入一流高手境界。庄子勤用上新学的心法,抖擞精神,五阴掌也是愈使愈通透,自觉掌法精进,心道:“遇高手方能知不足啊。” 两人正在激战,那壁厢早已打乱了套。金鳞护了嫂嫂和义弟尸体,峨眉刺耍开,已有两名黑衣人倒地。采郎乱起大铁枪,砸挑磕扫,看似毫无章法,虽然憨呆,其实跟随公孙牧苏多年,浸淫已久,耳濡目染,不自觉蕴含公孙枪法。两人同十几名黑衣人厮杀一处。 庄子勤和周天一一百五十合已过,渐觉对方功力绵长,自己疲态已显,五阴掌全靠内力催动,渐渐力不从心,已然中了周天一两拳,只觉喉头发甜,欲要吐血,勉力支撑。 周天一却兀自沉浸其中,那容他脱身,心道:“留你在世,多做罪孽!” 第二十四回 落鹤披风引洞庭 正在这时,一男一女,尽皆青年,乘马驰来。男蓝女红,皆是劲装打扮,显是有功夫在身。那女的在前,那男子在后追,边追便喊:“文妹!等我!”那女子却丝毫不予理睬,反而抽鞭打马。 两人离周天一等人愈来愈近。庄子勤看到,目现喜色,提气冲年轻男子喊道:“清风剑客,救我一命!”一说话,内力一泄,又被周天一右拳打在左肩头,险些栽倒,一口鲜血终于吐出。周天一心道:“来了个年轻后生也称得上剑客?”金鳞看到解气恨恨的道:“庄子勤,你也有今天!” 那清风剑客尚未回答,红装女子马已到近前。采郎正和一名黑衣人厮斗,堪堪挡在马前。女子像是有急事要赶赴,嫌采郎挡了道,手一扬,空中“啪”一声鞭响,朝采郎扫去。 采郎一听鞭响,大铁枪一抖,挑起一名黑衣人往鞭上递去。鞭子打在那黑衣人脸上,落在地上,头昏脑胀,爬不起来。采郎打得正欢,见那女子竟用鞭子抽自己,抡起铁枪,朝女子坐下马腿上扫去。那马躲不及,两只前腿咔嚓断折栽倒。 女子空中一纵身,跃下来,愠色满面。 正欲发作,那青年男子不去理会庄子勤的求救,看到女子被欺负,十分恼怒,大喊:“该死的憨货!欺负文妹!”坐下马栽倒,一跃而起,空中拔剑,曲腿下刺,一势“落鹤披风斩”,直刺向采郎。 正是峨眉佛光剑法中的一招。那日,襄阳城下,夏侯仁逼退面具人和庄子勤就是这招。 周天一一见青年男子出剑招数凌厉精妙,破空有声,恐采郎有失,弃了庄子勤,抽出风云剑,纵身跳过,挥剑格挡男子来招。两柄剑相交互斫,青年男子的剑被风云剑斩断一截。 周天一却被那男子剑上劲力震了一下,心道:“内力好强!我并未用力,你却轻易就下杀招,取采郎的性命。好狠的崽子!” 不过这一下,却救了庄子勤一命,庄子勤急忙躲在一旁,调息运气,压住丹田。 青年男子宝剑已断,心中大惊,实乃从未有过之事,仔细打量周天一,却丝毫看不出周天一的剑法和内力来路门道。 那红装女子见男子剑断,非但毫无关怀,反倒嘲笑道:“好个清风剑客!连剑都没了。哼哼。” 清风剑客脸一红道:“他是仗了切金断玉的宝剑厉害!文妹,看我空手夺了这剑给你玩。”语气之中一股讨好巴结的意味,却是郎有情妾无意。 那文妹哼一声,道:“我才不稀罕!夏侯仁师兄的白云剑比这把好多了!我现在要去找金灯剑客夏遂良,夏侯仁师兄恐怕…恐怕打不过他。不要追我。” 清风剑客闻听,恨恨的道:“夏侯仁师兄啊师兄,你喊得挺情切的。他能成神?他再厉害,赶得上夏遂良师兄吗?诶,文妹,别生气,我…”原来他话未说完,那女子却已一掌击落一命黑衣人,纵身跳上那黑衣人的马,催马远去,回头还望着采郎道:“憨子,打坏了我的马,下次再找你算账。” 周天一却猛地一惊:“金灯剑客夏遂良?我岳父遗书言道‘杀我者,金灯也’,难道跟金灯剑客夏遂良有关?” 清风剑客留在那儿,尴尬不已,却回首冷冷望着周天一道:“阁下好身手!五阴剑客庄子勤都被你打成重伤。阁下如何称呼?”语气中带着愤恨和轻蔑,不知是轻蔑庄子勤还是因为宝剑被销致使在他的文妹面前丢了人。 周天一面露急切,道:“在下无名,不提也罢。只想问金灯剑客是谁?现在何处?” 清风剑客望着远去的文妹,面上露出酸楚,道:“你也配问我夏师兄!他在洞庭湖,你敢去吗?见了他你只有死路一条!本剑客有事!下次相遇,再决高下!”急急的翻身上马,策马加鞭,奔着文妹去向追了下去。 周天一心下更是迫切:“或许这个金灯剑客是杀父之人,需从此人处找到我妻儿下落。” 周天一冲金鳞道:“壮士,我有要事。你可速速带嫂夫人离开此地,看你二人行动不便,恐再遭人毒手,如若不弃,跟随与我。待得壮士身体好转,再做离去。不知可否?” 龙夫人早已醒转,过来正欲答谢周天一。周天一举手示意不必,回身喝退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跟随庄子勤的十几名黑衣人死伤大半。剩下的见庄子勤深受重伤,哪里敢上? 金鳞也无选择,拉过黑衣人人的马匹,把龙夫人扶上马,将何老三的尸首也驮在一匹马上,自己骑上。 周天一喊过采郎,道:“采郎,跟我去会那金灯剑客!”言毕跃上乌骓马,纵马驰去。金鳞和龙夫人乘马跟上。那采郎却回身啪啪几枪,把剩下的几匹马尽皆敲死后,甩开大步,倒拖着大铁枪,荡起一路烟尘,追随周天一而去。 庄子勤方才缓过神来,紧提一口气,时刻准备周天一的击杀。孰料得,周天一根本不予理睬,径直去追那清风剑客了,心下便踏实了起来。 此时,夜色已薄,惟剩下坚持不住的庄子勤抚胸委顿卧地。 乌骓马太快,周天一担心采郎金鳞等人赶不上,不敢催促马儿,便走的慢了。 周天一带着几人,进了前面的村落,遇见个晚归的樵夫,探问一番。 原来此地名为凹山口,村名晨起望。大路至此村而绝,唯有一条小道直通村后,小路东西穿村而过出东村口有个涧叫鹰愁涧,有个崖叫锦绣崖,有条谷叫小山口,过了小山口东走一条山路直通洞庭湖君山后寨。过了小山口往北路东有个岭叫蟠龙岭,岭上有五棵大松树密密的枝叶接连,年深日远,其名叫五接松。由蟠龙岭前往北有个大三神山;再往北有小三神山。大三神山有山无庙,小三神山非山是庙,乃平地一块。由庙东山墙往北地名叫上天梯。 钟麟雄踞洞庭,便找石匠镌出一蹬一蹬的台阶来,取名上天梯。过了上天梯,是处隘口,极为险要,有钟麟重兵把守。 小三神山、上天梯和蟠龙岭之间有一个内湖,方圆约三里,此湖水寒则透骨鹅毛沉底一味的乱传其名就叫逆水寒潭,潭中之水溢出经鹰愁涧进入洞庭湖。 周天一闻言,原来已近洞庭湖了,回首望,见几人接踵跟来。几人过了晨起望,弃了马匹,采郎牵了乌骓,道由小路,走鹰愁涧,过锦绣崖,穿过小山口,小山口里尽是小山头,山山套扣。也没发现那清风剑客和红装女子的踪迹,便往北奔大三神山蟠龙岭五棵松而来。到了五棵松,采郎喊饿,周天一见采郎每日里跟着自己到处颠沛流离,很是心疼,就在五接松停了下来,让采郎他们吃东西。采郎翻出干粮自顾自吃了。 金鳞哪里吃得下?抱着自己的义弟尸首痛哭一番。自己结义三人,仅剩自己偷生。在五接松找了块软地,挖了坑洞,将何老三埋了,又堆些石块在上面,叩头掩泣。 龙夫人想起自己丈夫儿子惨死襄阳,也是泣不成声。 周天一问他们意欲如何,金鳞道:“我这便护了嫂嫂,回江西魔山。听大哥龙云鹏在世时言道,大哥有一妹子名叫龙云凤,在魔山斗母宫,我将嫂嫂托付妹子之后,便欲隐居山林。这江湖之上,再没了魔山三义。”言语之中,凄惨悲切。龙夫人却目光呆滞,泪流不止。 周天一还待要问,突然逆水寒潭方向几声马嘶鸣之声传来,忖道:“此地尽皆山路鸟道,何来马嘶?莫不是那青年男女在此。”便让三人在此休息,自己前去逆水寒潭,心中存着找寻金灯之人下落的希冀。 第二十五回 子系得志中山狼 周天一翻了两个山头,沿着山路下去,还未到小三神山,站在山头可以遥望逆水寒潭。走近几步,约有五六丈远,只听得打斗之声呼喝有声,时而有树枝折断,还夹杂着一个女子凄怨的喊叫:“我砸死你这中山狼!”紧接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破空之声奔着周天一袭来,周天一听风闪过,那石块击中一棵树干,竟深入木质,没在其中。 周天一暗道:好厉害的劲力,以为石块是击向自己,心中不禁有些不悦:“我又没惹你,哪来的仇恨?” 却听一名男子声音道:“八妹,你听我说,不要再动手了,仔细动了胎气。” 周天一听的清楚,分明是有暧昧的一男一女在打斗,心里盼着是下午那清风剑客和红装女子,好去打听金灯的下落。便近前走去,树木葱茏,枝叶繁茂,遮挡的看不清切。 那女子声音凄厉的道:“我爹从小拿你做儿子,你得了他的真传,又去贪图西夏的邪门武功,你说你只是爱武成痴,我背了爹爹不告诉他。你在塞门寨跟随那李元昊杀我大宋百姓!这又如何说?你在西夏娶了一个王公的贱女儿,做了郡马,背了我,这又如何说?亏得我爹爹的一个弟子在军中当差,才将你这贼子的恶行传了回来,我爹爹被你生生气死,这又如何说?你还敢跑来给我说娶我?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万碎凌迟?怪我当初瞎了眼,蒙了心,竟托身于你,还怀了你的孽畜!爹啊!女儿对你不起!”语气悲伤恸人,闻着落泪。言毕,只听喠啷有声,宝剑出鞘,砍向男子,自己却是有孕在身,行动不便。 那男子声音武功显是比那女子高出甚多,轻身闪过,带着哀求的语气道:“我千不是,万不该,你先别动气,先将养身体,小心动了胎气。等你养好身体,我随你处置。好吗八妹?” 周天一心道:“好烈性的女子,可惜看错了男人。”此时走的近了,看到并非白日里的清风剑客和红妆女子。只见那女子素衣白鞋,一条白巾裹住黑发,显然身在孝中。那男子二十七八岁年纪,却是周身锦缎,富贵气象。但听了那女子的话,思虑自己也未曾对岳父妻儿尽过义务,心里戚戚然,最可恨此人竟忘恩负义,心里侠肝动火,心道这男子真是畜生一个,便去瞧那锦衣男子。 周天一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是又惊又怒。周天一记得清切,那男子正是自己逃出安远砦,在甘凉道上被几名西夏武士伏击的其中之一。此人功力深厚,打得自己内伤,差点没有丧命异乡。 周天一便走了树林,向二人靠了过去。只见女子剑法狠毒,招招欲置男子于死地。 男子耳目甚聪,扭过头来,见周天一是一个布衣打扮的宋人模样,被女子纠缠,也未多看,又见女子如何不肯住手,便躲闪跳跃,伺机一把抓住女子握剑的手腕道:“你定要我死吗?!你既欲我死,千里迢迢从长安府赶到峨眉山,又从峨眉山到这洞庭湖却又是为何?”手上用力,死死不放。 女子肚腹隆起,显示有八九个月的身孕,手腕吃痛,咬牙道:“我来找我爹爹的结义大哥普渡普伯伯,让你身败名裂,从此中原武林再没有你高天此人的立锥之地,让大宋侠义们人人得你而诛之!” 那叫高天的男子闻言,目现惊愕,面露狠相道:“你这贱人,竟是如此狠毒!好歹夫妻一场,你竟定欲我死方安!我好言语的求你,你不听,就莫怪我对你不住!”说完,手腕一翻,那女子仰面倒地。高天举起右掌,内力运至,往下即拍,便欲令自己的情人毙命掌下。 周天一既然看到,怎能令恶徒行凶,运劲踢起脚下一颗石子。石子破空飞出,击向高天面门。周天一口中喝道:“高天!你可还记得我吗?”高天耳目聪颖,一掌还未击下,听风辨器,闪身躲过石子,回身仔细打量周天一,一时想不起来。周天一逃出安远砦时,挺枪跃马,身穿甲胄,战场杀敌,周身满面都是血,现在却是戴的是四方巾,穿的是芒鞋,周身青皂布衣。高天一时认不出来。 周天一道:“我可认得你!四个月前,甘凉道上,五名西夏武士高手未能打死周某!没想到你竟是我大宋的败类。今天你竟想掌击结发妻子。”冷笑一声,接道:“丧尽天良,周某要报当日之仇,也为大宋除一败类。” 高天闻言,哈哈一笑:“原来是命大的镇边大帅周天一啊!亏得你上次乌骓马神力,让你逃脱。多日不见,中了我的阴阳掌,你活的倒还安稳啊!你赤诚忠心他赵祯,又落得什么下场!哈哈。当日打你不死,今日也还不迟!拿你首级,回到西夏也是大功一件!”说完纵身晃掌,欺身上来,便是一掌直击周天一面门。 周天一引龙字诀化开,哪料高天一掌却倏忽不见,忽地左手成鹰爪,劲力刚猛,单峰贯耳的奔自己脖颈扫来。周天一不敢大意,急忙闪过,只觉此人功力未有大增,却是忽阴忽阳,招数也是邪门,十分诡异。周天一以不变应万变,左手龙字诀云字诀抵御高天阴力,右手虎字诀风字诀,以刚猛对刚猛,消抵高天阳力。 高天以为像四个月前一样打得其重伤,然后杀之后快。岂料同周天一一接手,战了约四十个回合,丝毫未占便宜,心中纳闷周天一功力进步如斯。岂料周天一本就内力旺盛,与庄子勤一战领悟了玄关,当初在甘凉道上被高天打中阴阳掌,却无大碍。高天掌上不停,口中道:“周帅,功夫见长啊!哈哈哈”大笑不止。 周天一极为纳闷,心忖:“此人好怪的功夫,掌上内力不减,却分心狂笑。邪门!”,便冷笑一声道:“打仗就是打仗,你这种白眼野狼,还笑的出口!”呼喝一声,挺拳奋出,同高天大战一处。 高天却是狂笑不止,战到六十回合,周天一被笑声扰得心神错乱。此时高天却是身法突变,双掌翻动。周天一便觉自己左右双拳皆不自觉被对方牵引,却苦于无奈,出拳不遂心意。七十回合,被高天一掌击在左肩,仗着七宝内力纯正,仍是隐隐作痛。 此时那女子八妹,瘫在地上,捂着肚子,有气无力的喊道:“高天他这是神木控虎功!周大侠,不要与他阴柔对阴柔,阳刚对阳刚。否则你将内力耗尽。” 高天喝道:“夏八姑,你这贱人,要你多嘴!周天一,我功力胜过你,无论如何,你必死无疑!受死吧!”说完又是纵声长笑,一招神木控虎功“虎入牢笼”,双掌使出,半途变成虎爪,直奔周天一双肋。却被周天一觑着高天上盘曝露。 周天一双手龙字诀从下牵引而上,隔开高天双掌,双拳化为虎字诀,袭向高天前胸,可双拳明明运满了内力,半途却心神烦恼,力道减了。高天却双掌翻转,右手化为鹰爪,抓在周天一右手小臂。周天一催内力震开高天鹰爪,小臂却被抓的血肉模糊。 此时,一个女子声音道:“高天笑声里含的是西夏祭天调,不要被他摇曳心神,现在他功力未深。你需想着控摄心神,当自己是个聋子。”周天一闻声斜目瞧去,正是日间那红妆女子。此时红妆女子却急急的奔向倒在地上的夏八姑,扑上前去,抱起夏八姑,关切的问道:“夏姐姐,你不在延边路长安府怎地到这里来了?是这高天欺负于你吗?” 夏八姑望着红妆女子,目光中亲切,道:“红文妹子,这狼子娶了西夏贱婢,还气死了爹爹!”夏八姑情绪激动,话刚说完,又是抚肚呻吟。周天一被高天掌影笼罩,越来越觉困苦,仔细思考两女的话语,脑子里记起七宝诀中的话:“龙虎无常形,风云易变幻。龙虎会风云,自在天地宽。”心里突然悟到:“我岂可拘泥不化,龙虎风云,自可随心。”想到这里,犹如拨云见日,周天一心里翻来覆去只是记诵那龙虎风云诀,丝毫不去管那高天的笑声。 高天笑声中确是含着西夏的一种奇异音波功,名叫祭天调。这种功夫乃西夏一名祭祀巫师所创,旨在摄人心魄,然后取人性命。高天习之未久,且周天一近二十年修习七宝诀,内力纯正深厚,所以六十合后,方才被其搅扰。 此时,周天一龙字诀一式“升龙御天”使出,半途却化为云字诀“岫云无心”。高天本是接来一招“引虎自卫”,阴柔无比,哪料对方不再以阴柔对阴柔,云字诀“岫云无心”使来,接手却是一招至刚无俦的“风掣雷行”。高天的阴柔内力有少许被周天一逼入自己体内,很是难受,大为惊奇,祭天调很费内力却又是不起作用。 此时周天一随心所欲,内力又略胜高天,龙虎风云,变幻莫测。一时之间,高天潜含阴阳掌的控虎功便没有了威力。周天一一招“云龙九变”使来,左拳龙字诀,右拳云字诀,却都是云龙九变的招式。高天阴阳掌功夫未纯正,左右掌阴阳还不能互换,只好双掌硬接了对方双拳。 周天一用了九成内劲,高天祭天调消耗内力太多,抵挡不住,被震退数步。周天一未等其站稳,又是“苍龙出洞”,单拳已然袭到,正中前胸。高天被震开七八步,心口气血翻腾。周天一却是拳上四指尽破,鲜血流出。原来高天贴身穿的是宝甲。周天一长啸一声,纵身而起,双拳递出,正是龙虎风云诀精髓的“龙虎会风云”,内里蕴含数种力道。 高天无可抵挡,被震开丈余,一口鲜血喷吐而出,仗着宝甲护体,并无大碍。 周天一再要上前,那红文姑娘早已跳过,冲着高天甩出两枚银针。高天内脏被震伤,奋力闪躲,却还是有一枚银针刺中其左目,登时鲜血滴流,趴在地上哇哇大叫。红文高举宝剑,道:“杀了你这负心的贼子!” 欲待砍下之际,夏八姑左手撑着身子,右手举起,指着红文呜咽的道:“文妹,文妹!”红文道:“你…”夏八姑左手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幽幽的道:“饶了他这条贱命吧?只要他立志不再为恶。毕竟我与他…周大侠,多谢你救我,饶了…”言语之中,凄凄寞寞,哀伤之意,透人心底。 此时,明月高升,四野静寂,时而虫鸣,秋夜风来,一片树叶萧萧落下。 周天一看着有孕的夏八姑,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儿,叹息一声,无语哽咽。高天捂着眼睛,爬起身来,估计夏八姑和红文是不会杀自己了,忍痛向着周天一道:“周大帅,我高天从此不杀大宋一兵一卒,望您饶我性命!”周天一闻言,想到边关往事,心情悲愤,面无表情,对其理都不理。 高天捂着眼睛,掉头就跑,内伤不深,使开西夏的独门轻功,步伐奇特,遥遥的逃走了。夜色之中,月光之下,那身影显得有些鬼魅。 周天一哪知高天此一回西夏,潜修西夏邪功,从西夏李元昊处要了大批武林高手和三千兵马,于大同府北西夏占区日月山独创了日月神教! 李元昊自然是要高天为他打造一支强悍的侵宋队伍,同时又作为宋夏之间的桥头堡! 第二十六回 逆水寒潭起风波 周天一缓缓回身,冲着红文女道:“红文姑娘,我有一极重大之事需寻访金灯剑客,你若知其下落,可否相告?” 红文抱着夏八姑,闻听周天一相问,却脸作羞赧,少顷急抬头道:“你找金灯剑客夏...夏师兄,我倒也知。不过夏师兄性格古怪,最不喜人登门。”又回首看看躺在怀里的夏八姑,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夏姐姐。”转向周天一道:“我虽然极不愿去金灯庵,我夏姐姐眼下身体不适,我现准备去金灯庵恳请夏师兄容量我夏姐姐静养几日。看在你逐走高天恶贼救下我姐姐,我这就带你去金灯庵吧。” 周天一大喜,急呼采郎、金鳞及龙夫人,跟随红文而去。 此时,采郎金鳞等人见周天一久不回去,听得呼声,便寻了过来。采郎牵着乌骓马,近前看到红文也在,只是不见了清风剑客,急喊:“姐夫,这红妆女子没有为难于你吧?待我教训她。” 周天一急忙止道:“采郎不可。人家是好姑娘,哪里有为难我?再说岂可对女子为难!” 采郎关切的道:“那就好。姐夫你饿不?好久没吃东西了。” 周天一道:“找寻你姐姐外甥要紧。不必吃了,我们现在就走。” 红文女子听到周天一夸自己,脸上一红,嫣然一笑,灿若烟霞,只是夜色之中没人看清,扶着夏八姑一边走,一边冲着采郎道:“你姐夫才是当世的英杰,功夫盖世,打败了恶名昭着的五阴剑客庄子勤,刚刚还击伤了…”想起高天,恨恨的道:“击败了一条恶狗,救了我夏姐姐一命。他不责怪我前番得罪于你,我还要多谢他呢。大汉采郎,你前番也废了我心爱的白马,咱们扯平了。”说完,幽幽望着周天一沧桑的面容,觉得他似有无限伤心事。 采郎哈哈大笑:“那是自然,我姐夫当初统帅千军万马,纵横疆场,英雄无敌!刚才你说一条恶狗,恶狗在哪里?我去打死了刚好吃肉,口淡了几天了。哈哈” 红文听高天称呼周天一为周大帅,采郎又说,对周天一道:“原来周大侠还是位周大帅!”语气之中透着敬佩亲近。 周天一凄然一笑,道:“沙场将军死,江湖是非多。周大帅怎样,周大侠又怎样,还不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红文见自己话语触动了周天一的伤心事,心下歉疚道:“我没有姓,我就叫红文。不管你是大侠,还是大帅,都是个仁义之人。如今江湖人人算计,个个争胜,像你这般的真不多。” 采郎和金鳞并肩走着,插口道:“世间哪里有没姓的人。小姑娘家的,看你蛮漂亮的,却恁地会说瞎话的。” 红文闻言,虽觉采郎憨直,却喜其言道自己美貌,便诡诘道:“我听人说三国时有位美人,美貌绝世无双,唤作貂蝉。莫非她姓貂么?”这一句俏皮之语,令周天一长久愤懑的心情,略微舒畅,微微一笑,望了下红文,夜色掩映,只见:红文面容清秀,目光狡黠,月光皎洁,照在她圆圆脸庞,有些红润,脖颈上挂着一个银项圈,项圈上镶嵌着一个银白盘瓠犬的物什,几绺秀发轻撒胸前。月色如水,银项圈闪亮,更显得脖颈肤色胜雪,娇艳动人。周天一续道:“白日里跟姑娘一道儿的那位清风剑客是何门派?他那凌空下击那一式功夫好妙的。” 红文闻言,眼中疑云流露道:“白日里见周大..侠一掌击倒五阴剑客庄子勤,方才又打跑高天。这二人功夫也甚了得,我是自愧不如的。周大侠的功夫更是莫测,却好似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的?那清风剑客名叫夏侯杰,是我普渡普伯伯的第六弟子,为人是有些轻浮的。我普伯伯的大弟子名叫夏侯仁,行走江湖得武林人士赠号白云剑客。我于合于伯伯的大弟子,常驻金灯庵修行,就是你要寻找的金灯剑客啦。夏侯杰心下嫉妒他二人,无奈何自己功夫不济,却还非要贪名,非要到江湖上去自称清风剑客...普伯伯经常闭关修行,夏侯仁师兄屡次想惩戒夏侯杰,那夏侯杰偏天天想要我去夏侯仁师兄那里为他说些好话。” 话还未说完,只见扶着的夏八姑满头大汗,双手捂着肚腹,面色极是痛苦,直喊痛楚,身子缩在红文肩头,颤抖不已。急忙问道:“夏姐姐!” 周天一也是大惊。采郎道:“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一旁的龙夫人看到,急忙走上前来,冲着采郎苦笑道:“你这汉子,什么吃坏了肚子!这姑娘怕是动了胎气?冤孽啊,八九个月身孕了不好好调养,这姑娘夫君怎会忍心让她出来?” 周天一金鳞众人听了,大吃一惊。红文手足无措,不自觉望着周天一,目光中流落着询问。 周天一当即拉过乌骓马道:“红文姑娘,你扶这位夏姑娘上马,这马脚程快性子烈,恐你降伏不住,我为你牵马,先救助夏姑娘要紧。采郎,金壮士护着龙夫人随后跟来。”语气之中自有威严,几人自然应了。 红文应了,扶夏八姑上乌骓马。乌骓马容不得生人骑跨,正欲嘶鸣抖跃,周天一早揽住辔头,甩开脚步而去。那乌骓马神勇,不多时已看不到采郎、金鳞。红文在马上指点路径,金灯庵所在刚好与大战高天之处分列逆水寒潭两侧。红文在马上细看周天一,只见他目光坚毅,步法沉稳迅捷,一身风尘沧桑之感,心道:“这位周大侠方才所言妻离子散,又曾统兵打仗,定是经历非凡。如今武林,哪个不识峨眉神功,可是周天一对夏侯杰所使峨眉绝技却似乎闻所未闻,于江湖之事更是一无所知。他与夏遂良之间又会有何重要之事呢?”心下怀着好奇,却又开不了口询问。 人与马正奔走间,遥遥却见一道火光在红文所说金灯庵位置火光腾空而起,腾起的烟柱随风摇晃。夜风方起,火借风势,似乎那火光范围越来越大。红文焦急的有些乱了,指着旁边的逆水寒潭道:“金灯…他们在这逆水寒潭对岸,也不知什么状况。”指着树林道:“你快去!这林中有路,切莫让金灯剑客伤了夏侯仁师兄。对了,他们列属同门,金灯剑客不会伤了夏侯仁师兄的,况且也未必伤的了。总之,你快去吧。周大哥。”显是十分关心那夏侯仁,又被夏八姑之事慌乱,言语凌乱之中不自觉将周天一唤作了周大哥。 周天一翻身进了林子寻路而去。只见林中小路两旁树枝尽皆折断,再往前走还有些刀叉斧钺的被丢弃在林中,间或有几名死尸横陈路上和林间。死尸皆是蓝衣皂裤,头巾束发,一副喽啰打扮,死者骨节尽断,极是惨怖。周天一大是惊奇,怎地此地有过恶战嘛?围着逆水寒潭绕了半周,小路直通入一座山头,遥遥望到山头有座不大庙宇,本是黄墙蓝瓦,却掩映在夜色中看去黑影憧憧。周天一心道:“这就是三神庙了吧?但愿那金灯剑客在!”正欲往三神庙赶去,却听山头下逆水寒潭旁,一声惨呼,夜空之中,凄厉异常,周天一循声追去,忖道:“莫不是金灯剑客和那夏侯仁在打斗麽?” 周天一甩开步伐,急不可待,出了林子,奔到逆水寒潭边。逆水寒潭边一片开阔,十几人阵型排列,围成一圈,中间有两人一男一女,打斗激烈。地下还躺着两名尸体,皆是精壮汉子。周天一迎面看到,有一人紫衣玉带,束发英雄巾迎风飞舞,身形高大,背着双手,岿然绰立,潭边站着。十余位喽兵模样的劲装武士分列两旁。一位穿着宽大青衣的老妇,背月而立,看不清面容,身材高挑,花白长发,披撒肩后,双臂奇长,垂手而立,站在紫袍人对面,不时发出磔磔怪叫,十分瘆人。 第二十七回 兴唐天地人神掌 紫袍人功力深厚,耳风辨位,察觉背后有人,右脚微动,一枚石子飞起,直奔周天一胸口。 周天一刚出树林,听得破空有声,心里有火:“我周天一与你们从无瓜葛,怎地未曾谋面,先是暗算!”遂龙字诀使出,一挥衣袖将石子裹了,风字诀将石子甩向紫袍人后背。但他并未敌意,只用了三成力道。 紫袍人也不回身,微一侧过,手指轻点石子。那石子便转向朝着圈中正在激斗的女子飞去,那女子分身用右手剑一磕,使了力道,石子啾啾鸣叫,飞向逆水寒潭,竟没有激起丝毫浪花,直接没入水底。 女子步伐奇特,明明分身击开石子,失了主位,却脚步忽变,左手引诀,右手剑又一转折,自下而上,斜撩而起。与他对阵的男子也是劲装打扮,躲闪不过,登时开膛破腹,惨呼一声,死于当场。那青衣老妇见使剑女子胜了,又是怪笑连连。 周天一不以为念,迈步向前,面对逆水寒潭,站在圈旁,看着圈中两人打斗,侧脸向紫袍客望去。 那紫袍人扭头望了周天一一眼。两人冷漠的目光相交,只觉对方眼神犀利,却各饱含风霜,一种就别重逢抑或惺惺相惜之情泛在各自心头。良久,两人目光分开,各自盯着圈心。 此时,周天一望着逆水寒潭,只见逆水寒潭黑沉沉一汪大水,潭心拧着漩涡,显然是个水眼,月光照耀之下,粼粼泛光。秋风西来,水汽扑面,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那对阵女子,杀了一人,一挺宝剑,剑光闪闪,剑尖直指紫袍人,语气凌厉的道“钟麘!交人出来!”那老妇发出冰冷低沉的声音道:“钟麘,把白莲花晏飞、红莲花晏风交出来,我好回去把他做成人干,挂在我小徒坟前祭奠。你身为洞庭大寨主,还要偏私小贼嘛?”说完,磔磔不止。 这女子二十岁不到年纪,白衣罩身,身材匀称,鹅蛋脸庞,一双酒窝镶在玉面上,容颜俊丽。可地下三尸横躺,那明丽的目光中冷酷流露。 周天一闻言,惊回头望着紫衣人,仔细打量,思忆起了往事。 那紫袍钟麘哼了一声,喝道:“那红白莲花晏氏兄弟,若真的将前辈爱徒先奸后杀,不劳夏前辈出面,我钟麘自会将他晏飞万刃分尸。但我现在不知是真是假,你却横行无忌,闯我君山,杀我十几名弟兄!先不提晏氏兄弟一事,在这八百里洞庭湖我钟麘还由不得你撒泼!莫怪我对毕老前辈无礼!” 那姓毕的老妇道:“我毕月霄行事,正是如此,我说有就是有,容得你来教我!我只要拿了姓晏的而已,哪管你洞庭湖还是西王母的瑶池。”转身对那持剑白衣女子道:“凤儿,给我杀,直到杀到交出晏飞为止,为你妹子报仇。我魔山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必报!绝不会放过一个负心男子,更不会放过一个仇人!”那白衣女子干脆而又冰冷的接道:“是,师父!” 周天一此时却迈步向前,冲着四方一拱手道:“各位暂且住手!我有一事想问下钟大寨主。问过之后,诸位请便!” 那毕月霄早已留神周天一,见他步履稳健,目光如龙,尤其接甩钟麘石子的手法大有玄妙,自有气象,心道:“中原武林何时出了这位后生?”听周天一说完,她却仍是狂态更盛,道:“我老婆子之事尚未了结,哪来你等小子叙旧?”那白衣姑娘此时也道:“若不闪开,莫怪我无情!刚才石子击我的莫非是你?”话刚说完,便剑花一抖,寒光闪闪,步伐错动,袭向周天一。 周天一心道:“有恶师必有狠徒啊!师父桀狂,徒弟更是蛮不讲理!”纵身闪开,正欲进招,一个紫影扑来,接过白衣女子,一掌击向女子右臂。正是钟麘。钟麘边打便道:“今日不大战一场,为我君山三位好手和死去兄弟报仇,那我钟麘岂不被天下人耻笑!龙云凤!你魔山也太狂妄!不知人外有人!哼!” 钟麘手上不停,口中又道:“这位仁兄,待我与魔山的事了了,咱们再来说话。”显然是对周天一而言。周天一乍听“龙云凤”三字,想起金鳞曾说要回魔山寻找义兄的妹子龙云凤,莫不是这位恶狠的姑娘?举目向两人看去。 龙云凤剑法凌厉,招数狠毒,步法轻灵奇幻,使一柄长剑,剑法中却有钩剔的招式,大是诡异。钟麘空手迎战,招数精妙,身法大开大阖,拳掌交错,一掌击出,刚猛无俦,丝毫不落下风。月光如水,剑光闪烁,秋风习习,二人衣袂飘动,紫白交错。 周天一看的仔细,钟麘掌法灵动,步伐稳健,内力阳刚而纯正。四十个回合,钟麘掌法大变,化掌为指,使得全是凌空打穴手法。那毕月霄在旁正自邪笑,看到后磔磔之声骤止,喊道“凤儿留神!”。 话音甫落,钟麘左手食中二指搭过龙云凤剑身,右手中指点在龙云凤左肩“肩髎穴”,内力运处,龙云凤退开数步,弃剑在地,左手臂依然瘫痪。龙云凤只觉左手臂一阵钻心之痛,便再抬不起来了。 毕月霄一直站在一旁,从没挪步,此时却怪笑一声,纵身而起,犹若一只巨大的鹰隼,扑向钟麘。毕月霄人还未到,钟麘只觉一股劲风强力压了过来,呼吸困难。毕月霄空中探出左手,五指修长,指甲如钩,抓向钟麘天灵。钟麘并未给予躲避,待对方手爪近了,提气运于右手,右手食指戳向毕月霄手腕“神门穴”,后发而先至。钟麘这一指正中毕月霄神门穴,哪知戳在其手腕上,如中钢铁。毕月霄手腕内力激来,反震得钟麘食指痛麻。钟麘大惊失色,可毕月霄一抓已经到了,扣在钟麟左侧肩头。 周天一在旁大吃一惊,叹道:“这毕月霄好强好狠的功夫!钟麘要糟!” 钟麘闪身撤步,终究还是被抓的血肉模糊。 钟麘退后两步,圆睁虎目,道:“你这是兴唐五鬼爪?!” 毕月霄仰天怪笑:“你倒有见识!你刚才伤我徒儿,掌法中含着打穴指法,不也是兴唐灵人掌嘛?!你年纪轻轻竟练到如此火候,也是难得!若不是老婆子我会移穴换位,手腕岂不被你废了!你和那老匹夫于合是何关系?他竟将这功夫传了给你!”言语之中对那于合甚是敬佩又是憎恨。钟麘呆立良久,喃喃的道:“我道只有天地人神四套兴唐掌法,难道真的有第五套鬼爪?” 毕月霄目光如电,闪出寒光,冷冷道:“自然是有。那是我魔山的绝艺!那于合没有告诉你吧?那于和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我吃过他一掌之亏,这仇自然是找他于和匹夫去算。不会算在你小一辈儿身上。若不是看在老匹夫于合,我五指尽毒,或者我稍吐内力,你左臂早已废了!”周天一和钟麘都皆木然,心下皆道:“这功夫太也狠毒!”两人不知觉的对望一眼。 这时毕月霄只轻轻一拂龙云凤的肩髎,龙云凤垂着的臂膀便活泛起来。 这时,钟麘瞧着龙云凤俊美的面庞,坚毅的神情,冷酷的眼神,夜风中飘扬的丝绦,心中怦然:“世间竟有如此英气的女子?不过下手倒是狠辣之极。” 周天一早已经看清,这边恶斗死伤,而那壁厢火光四起之处,便是红文所说逆水寒潭侧畔三神庙金灯庵方位! 第二十八回 恃强凌弱孰能免 钟麘见三神庙失火,手一挥,早有背后喽兵健步如飞,沿着石阶冲上山灭火去了。 毕月霄却是走到龙云凤近前,大袖一挥拂在龙云凤肩头,解了龙云凤被点的穴位。毕月霄手法极是高明,龙云凤手臂一摇,回复如初。龙云凤肩髎被点多时,臂膀瘫痪,疼痛难忍,满头大汗,却咬牙一声未出,此时穴道既解,捡起宝剑纵身向前奔向钟麘,脚下死尸挡了路,被龙云凤一脚踢开飞向逆水寒潭。那逆水寒潭寒冽刺骨,鹅毛不起。死尸入水,倏忽不见,未泛起一丝浪花。 钟麘见龙云凤袭来,退后两步,抱拳拱手道:“毕老前辈,今日我钟麘技不如人,您老闯寨伤人之事暂且揭过。至于白莲花晏飞,若他做了伤害天理之事,我自会禀过我家大寨主,将晏飞首级送到魔山斗母宫,以赎其罪。现在这山上三神庙走水,必定殃及庙旁金灯庵。金灯庵乃晚辈师兄夏遂良修炼之所。晚辈须去救火!如若不弃,山寨有请,自是好招待!” 毕月霄从鼻孔里闷哼两声:“我不要首级,我要他的活人,亲手将其剐成零碎,我才出气。老身来一趟洞庭湖岂能空手而归,交不出晏氏二贼,于合在此我也要挑了你的君山寨。”说完怪叫连连。 周天一心道:“真是狂魔一个!” 钟麘闻言,心中大怒,眼里闪出寒光,心里却极是担心三神庙,口中仍道:“钟麘言出必践,无暇耽搁,就此失陪了。”说完,甩开大步,疾步如风,便要冲向山去。 龙云凤挺剑挡住去路。钟麘挥掌击出。两人又缠斗一处。那毕月霄在旁观战,看到钟麟闪过龙云凤一剑,左手掌微曲,喊到:“凤儿小心,他左手要点你腋下渊腋穴。你可用魔山剑法‘灵泉飞瀑’。”龙云凤依言而行,不顾钟麘来掌,撤步挥剑。果然钟麘左掌中途变指,往腋下点来,半途被龙云凤宝剑阻住,差点手指被削。又两合,毕月霄见钟麘纵身跃起双掌交错,往龙云凤头顶落下。龙云凤“举火燎天”式正欲往上刺去。毕月霄在旁喊到:“凤儿不可!快使‘回潮钱塘’!”龙云凤不加思索,上举之剑化为回旋,剑势迅捷,犹若钱塘回头之潮。白衣飘飘,剑光似雪。钟麘压掌本是虚招,腾空翻身点向龙云凤颈后“风池穴”,那料龙云凤剑扫回身,急忙收手,仰面躲过,稍晚几许,便会有臂断之灾。 钟麘大惊,惊叹:“这老太婆竟是对我功夫了如指掌!”龙云凤挺剑还欲再战。 却在此时,三神庙下山石阶上冲下来俩人,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摸样的少年追打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那道童一掌打在小孩子后背。那孩童被打得踉跄跌倒,惨呼一声顺着石阶滚落十几级石阶,刚想爬起来跑。那道童轻身功夫甚好,姿势优雅,只一纵,便飘落在孩童身旁,双手抓起那孩童,举过头顶,从高高的山头用力掷落而下。看势定欲置孩童于死地。 龙云凤提剑杀向钟麘,听得头顶有风。正是那孩童落了下来,正跌在龙云凤和钟麟之间,挡了龙云凤的去路。 那小道童轻身飘过来,一脚飞起,踢在孩童臀上,飞向逆水寒潭。 逆水寒潭深不见底,鹅毛不起,君山水寨之人水性甚强,却也从不敢入这寒潭。 钟麘看得清楚,惊呼:“不要伤了孩子!”飞身形,探手抓向孩童,想要救下他来。钟麘滑出数丈抓到那孩子左腿。于此同时,又有一人闪到,抓在孩子右腿。正是周天一。两人都是慢慢抓住,用的阴柔之力,卸了那小道童一踢之力。周天一和钟麘对望一眼,周天一苦笑一下,松了手。钟麘用手抄起孩子,轻轻放在稍远旁边一个干净的地方,以防打斗伤了他。 那孩子眼角嘴脸被道童打得青肿,又被差点踢入逆水寒潭,幸好被救,惊魂方定的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揉着屁股,鼻青脸肿看不见表情,两只红肿的眼睛流露出恐惧、惊慌和憎恨的眼光。 周天一见了很是怜悯,黯然忖道:“我那孩儿,也差不多这般大了吧。” 这是那伤人的道童连纵带跃,冲到到钟麘面前,提掌又欲再打那孩童。钟麟一把拉过:“小师弟,别再打了!你好歹是做师叔的,把个七岁孩子打得恁地厉害,不怕你赵师兄为难你?”语气之中,对着道童存着几分容忍。那道童急道:“赵师兄才不待见这个野东西!要不也不会把他送到金灯庵来!这贼东西饿了偷东西吃,挨了打记恨在心,竟纵火烧了金灯庵!” 钟麘大惊:“夏遂良师兄不在嘛?” 道童还未搭话,那挨打的孩童远远的道:“饭都不给我吃,还天天打骂我!我烧了你的狗窝!我就烧!我若要打得过你,我就杀了你!” 那道童跳过去,作势又欲再打。周天一一把拉过。哪知那道童步法奇妙,滑不溜手,从周天一腋下钻过,一拳打在孩童左目。那孩童左眉间登时血流满面,哀痛大叫。 周天一一扯之下,竟未得手,见孩童血流满面,很是怜楚。那道童却又待要打。周天一略一近前,龙字诀一挽,将恶狠道童臂膀带出。周天一恼他欺负小孩子,用了三成力道。那道童臂膀被带出,余力不衰,摔在丈外,爬起身来,捂着膀子,恶狠狠的瞪了周天一一眼,躲到钟麘身后,望着钟麘,期盼他能给自己出气的样子,口中兀自喊叫:“你报上名来,我罗霄终究会找你算账!”。 还未等周天一说话,那毕月霄此时,却哈哈大笑:“于和调教的猴崽子,功夫不凡啊!而且欺负小孩的功夫更是狠毒而冠绝江湖。过些时日,这龙虎风云会上肯定是独占鳌头!” 小道童从钟麘身后探出头来,骂道:“老妖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师傅的不是!?”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响,那道童脸上被立时现了几道指痕,捂着腮帮呆立当场。正是毕月霄听他言出不逊,出掌教训。毕月霄身形甚快,只一霎那,打完道童,又转至原位。而钟麘应该能阻止,却并未出手。 周天一不理会那道童,闻听毕月霄的话,忖道:“什么龙虎风云会?是个甚么会?我《七宝诀》有龙虎风云四诀,这里却要开什么龙虎风云会!” 那毕月霄话锋一转道:“钟麘,老婆子没耐性在这看你们师门欺辱孩童,我只问你晏飞何在?快点交出来!” 正在这时,逆水寒潭东面山头上一个雄浑洪亮的声音高喊佛号:“阿弥陀佛!”声音高亢,显是内力深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面山头,一个高大肥胖的和尚,从山头飞跃而下,时而踏着树干,时而跃在平地,僧袍肥大,衣袖飘飘。那和尚右手赫然拎着一个成年男子,却脚步不减,甚是迅捷。 毕月霄诸人耳中“阿弥陀佛”佛号犹在,那和尚眨眼已奔到近前! 钟麘周天一嗟叹道:“好功夫!” 两人仔细打量这和尚,只见该人虎背熊腰,面如弥勒,满脸慈祥笑意,一双眯眼睛精光四射,脚步沉稳,站在几人面前,犹若弥勒临世,笑声中自有威严。两人不自禁叹道:“好和尚!” 周天一未动,钟麘却上前躬身施礼,一揖到地道:“大师可好?钟麘有礼了!” 那和尚看了钟麘,哈哈一笑,走近诸人,单掌礼佛,将右手中拎着那人往地上一抛。被扔那人一袭白衣,蜷在地上蠕动颤抖。显是被这和尚点了重穴。 毕月霄见了,又是怪叫一声道:“原来是三堂主老陈仓老秃驴!你先闪开,我与这姓钟的还未了结。” 陈仓和尚两颊肉颤,哈哈一笑道:“魔山老魔头,你先别发狂啊,你可是想要拿白莲花晏飞么?”说完,往地上一指道:“老和尚我给你带来了,哈哈。” 正在此时,那小道童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道:“那小崽子跑哪里去了?”那小孩童定是趁着此际混乱,矫猫一样钻入山林,逃命去了。罗霄也不追赶,心道:“这小崽子任他自生自灭去吧,这洞庭湖周边湖网沟汊罗列,山林猛兽遍布,他一个小屁孩多半要葬于野兽之口。他烧了三神庙金灯庵,自己恐惧跑走了,于师兄总不能怪我杀害其性命。我倒一刻也见不得那贼小子!” 周天一倒是早已察觉那孩童偷偷的往山林里钻去,心中还道:“离开这金灯庵也是甚好!免得再受这残暴道童的欺辱!金灯庵里一个小道童就是如此行径,那这金灯庵的主人金灯剑客,又是个什么样的恶徒?” 众人倒不怎么关心金灯庵里的小孩童,想着那乃是金灯庵的家事,只是盯着陈仓和尚扔在地上的一个人形看去。 钟麘早已看出地上那人正是自己的属下白莲花晏飞。 毕月霄闻言,近身上前,一脚踏住晏飞的脊背,只听晏飞地下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却还在呼呼喘气。显然这毕月霄有意折磨他。毕月霄对着龙云凤到:“凤儿,把这狗东西看牢了,不要让他死了,带回我们摩山,找个大大的竹签串起来,在你师姐坟前活祭!” 地下趴着的晏飞闻言,眼中怖色大现,浑身发抖,眼巴巴望着钟麘。钟麘冷言无语。晏飞心中自知活命无望,作势便要咬舌。 第二十九回 陈仓倡议风云会 龙云凤面若冷霜,跳过去伸手点了晏飞几大要穴,让他不能动弹又不能自杀。又从背囊取出一段软绳,一端捆在晏飞腰间,一端握在手里,顿了顿,把晏飞拖在一边。 陈仓见状,眉头一皱心道:“这是对无情师徒啊!”,佛号一宣,道:“老僧我不远千里从山西万里白树林赶来,想见一见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刚进晨起望,遇着晏飞这小子对一樵夫之女欲行不轨,还杀了樵夫。可恶之极,便管了这闲事。细问之下,他却是钟大寨主的属下。诶,还是交与钟麘来处置吧。反正也顺道儿。哪知这小子宁死也不肯回君山大寨,他言道,他色胆包天,一年前曾在摩山脚下害了一名女孩儿!唉罪孽啊!不料那女孩儿却是你摩山老母毕月霄的爱徒,所以害怕就投靠了君山钟大寨主。听闻你竟欲寻仇到这君山,这晏飞惧怕便偷偷跑了。真是色胆包天,逃跑都不干好事。我此来本欲拜见于和,顺道将这白莲花交由钟寨主发落,没料想你老魔头也来了。钟寨主对晏飞这等小角色也是不甚知情,有失察之过。瞧在我老和尚的面子上,现在这晏飞在此,你两家好生商量,莫伤了和气吧。”说完,又是哈哈大笑,笑声透着佛音,清净润耳。 周天一此时略以明了,原来这钟麘乃是君山寨的寨主。 这时,金鳞采郎等人扶携着夏八姑龙夫人也赶来了。红文环顾四周,见诸人争斗,却未见到白云剑客夏侯仁的身影,略带落寞。夏八姑却是按着隆起的肚腹,面色凄楚,靠在红文身上。 钟麘心中自有很多事要去处置,本也不欲得罪这魔头,近前道:“在下钟麘本是晚辈,失察下属,还请毕老前辈多多恕罪!这晏飞交与魔山处置。我钟麘对此众人也是深恶痛绝,有一个除一个,决不姑息。” 毕月霄深知这陈仓和尚功夫深不可测,成名几十载,人品威望在武林之中甚高,既然插手此事那就不好再为难钟寨主,况且晏飞也已经拿了,便道:“我老婆子就卖个面子给你这老秃驴!不过,你贼秃来找于合所为何事啊?莫不是为那龙虎风云会之事嘛?” 陈仓呵呵一笑道:“弥陀佛,毕老剑客,你肯卖我面子,我老和尚领你这份人情。你所说不错,正是为那龙虎风云会之事。放眼天下武林,如今人才辈出却江湖争斗不止,一片混乱。岛山湖寨,各有绝技高人,却是杀伐之心过重。就说这君山大寨,钟麟钟寨主这几年就因为一些小过节,与君山周边各处习武之众矛盾越闹越大,不可开交,接连灭了黄鹤岛、清水湖等等十余处岛寨。其实这些岛寨并未作恶为患。唉,对吧钟麘?” 钟麘闻言,面上微红,赧道:“大师所说不差!这些事确实我君山所为,不少还是钟麘亲自前往。”言语倒也坦荡。 陈仓接道:“其他之处,老衲就不想多说了,钟麟寨主还算是仁义。如今江湖,个个斗狠,动不动就恃强凌弱,灭人门派。一派之兴,至少需要几十上百年才得以创立,却朝夕之间被灭。老衲很是痛心。”言语之中,真情流露,闻者动情。陈仓续道:“我二师兄日前早有书信送至碧霞宫、峨眉山、少林寺、武当山等处。老衲前来也正是与于合商议,前去请普渡和雪竹莲两位老剑客共同前往万里白树林。希望召开一场武林盛会---龙虎风云会,控制下江湖的混乱。” 周天一本不关心武林之事,听得一头雾水,但对着老和尚言语之中的苦心很是钦佩。 魔山老母毕月霄却磔磔叫道:“前些日子,于和也有书信投到我摩山,也是说要召开龙虎风云会。只是没说定在哪里召开。你们三教堂和碧霞宫到底安了什么心?怕你你老秃驴或者你那大哥翻掌镇西天方天化想通过这大会称雄吧?还是那于和想做武林的圣人!” 陈仓和尚丝毫不为她言语激怒,缓缓的道:“我大哥翻掌震西天方天化方天化已经多年不在三教堂了,至今不知身在何方?老衲我又四处漂荡,只有我二哥铁掌霹雳子詹烽詹明奇坐镇三教堂。”语气之中对大哥很是挂念。 毕月霄忽然想起一件事,俯身在奄奄一息的白莲花晏飞身上搜索一番,脸色大变,突道:“钟麘!这白莲花是抓到了,那红莲花晏风是否还在贵寨?那厮将我故去幼徒佩玉竟也拿走了!那玉是幼徒自小钟爱之物,我定要拿回,埋在爱徒坟茔,以慰其灵!”言语清切,真情流露。 钟麘闻言,眉头一皱,心道:“这老太婆虽是难缠,却是至性至情的人!晏氏兄弟果有此事,损我我君山寨名头,大战在即,受着老太婆的缠累。此事必要重处,以警宵小。”钟麟道:“陈仓大师贵为三教堂堂主,远道而来,拜访家师,还需请入敝寨稍等二日,家师仆人前日来接洽,言道今日会来君山寨。毕老前辈莫说来为我君山除奸,就是路过此地,小子也应尽地主之谊。红莲花晏风正是我的属下,今日在寨主当值,平日并无过分之处,还需当面对质,方好将此事了解,莫若江湖中说我君山寨藏奸纳垢!。天色已晚,诸位如若不弃,随我进敝寨,略备薄酒,诸位共饮一叙,乃是我君山之幸!” 龙云凤望着毕月霄。毕月霄道:“老秃驴,那我们就到钟大寨主府上讨扰一番!晏飞虽已抓获,那晏风是否还在贵寨之内,一并抓了,我要带走!” 钟麘朝着陈仓和尚施礼道:“大师前来,定要进寨一叙!我二哥平日里对我等一再教诲,若是大师所到之处,凡君山属众必要多尽孝心!” 毕月霄闻言,“哼”了一声。 此时周天一急忙上前,正欲开口,钟麘转首向其抱拳道:“壮士,有何事我钟麘能尽薄力?” 周天一抱拳道:“在下想讨扰钟大寨主,可知金灯剑客所在?” 钟麘道:“阁下认识我金灯师兄?” 周天一道:“从未谋面!只是久闻其名,欲求一见。” 钟麘道:“阁下身手了得,气宇非凡!今日一见,正欲与阁下一饮!我二哥素来敬重英雄!他若见阁下,定会喜爱,共饮一番!我不知金灯师兄现在何处,但请壮士入寨小住,禀上我二哥,必会有金灯师兄消息!” 周天一本是个豪放的汉子,听红文女讲金灯剑客夏遂良年纪虽青,武功卓绝,又闻钟麘大赞夏遂良豪杰,忖道:“钟麘已是如此了得!那夏遂良功夫竟是怎样?不过...若不是好功夫也伤不了我岳父!但愿夏遂良不是我的仇人!”周天一道:“喝酒我周某从不推拒!周某素不求人,但眼下正有一事烦劳钟寨主,未知可否相帮?” 钟麟道:“求之不得!壮士请讲!” 周天一望着夏八姑诸人道:“这位夏姑娘怀有身孕,来此地寻人,身体虚弱,行动不便,不知可否借贵地暂留数日,待我替其寻到夏姑娘所寻之人,再行安置。” 钟麘望了夏八姑诸人,道:“自然可以!既是来洞庭寻人,尽皆包在我钟麘身上。诸位请入寨!” 夏八姑和红文与周天一认识也不过是一日而已,见他自己身世凄楚,却还为心系夏八姑,皆是感激。 金鳞心忖:“周大哥救了我等一命,处事仁善,我金鳞必要报答!” 周天一又想起那被小道童暴打的小孩,留在这里多半会给那道童打死,回身来想带他走,找个人家送了,也算行善,回头看时,那孩童不知何时却不见了。周天一初入江湖,倒是没有任何门户之见,岂知别人门下的弟子怎能自己想带走就带走? 待钟麘安排定喽兵救灭三神庙之火,命喽兵快跑入寨一路通禀寨内早作安排。众人随着钟麘绕过碧水寒潭,迈步上天梯千道石阶,往君山大寨而去。 陈仓与毕月霄不离不弃并肩前行。两人虽是边走边谈笑,讲些江湖故事。周天一却也听得一知半解,带着采郎,金鳞等人走在陈仓和毕月霄身后,心想:“不知这毕月霄之徒龙云凤是不是金鳞和龙夫人要去找寻的人。到了君山寨,自要问个清楚。龙夫人也回到家乡,聊解丧夫失子之痛,以度余生。”思人及己,想到自己妻离子散,生死未知,沉闷若一块石头压心。红文和龙夫人扶着夏八姑,金鳞和采郎拿着几人的随身包裹行李跟着周天一。 只有那龙云凤嫌弃采郎吵吵闹闹,拖着晏飞走在后面,与诸人拉开一段距离。那晏飞本已是被毕月霄踩得几处骨折,又被点了要穴,被死狗一样拖在坎坷的林中,又拖上石阶,真是生不如死。 第三十回 于和演拳救英雄 上天梯是君山后寨入口,极为陡峭狭窄,仅容二人并肩而上,却有五百多台阶。翻过上天梯即是后山巡捕寨。众人拾阶而上。采郎牵着乌骓马走在后面,有些费力。众人刚翻过上天梯的石阶,顿觉豁然开朗。 众人面前一片空地上几排大树纵横有序,树间一条宽道对着后山巡捕寨门,显是经过用心修葺。月光之下,宽道之上站定雄壮威武的二百快刀手,尽着白衣,两厢分列,各挺拦马刀,刀尖相对,架定明晃晃刀门。左右各一人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齐声道:“末将黄受、杨泰恭迎贵客!”周天一只看了下地形和气势,口中便赞道:“钟寨主统帅有方!此处真绝佳地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此二百人守上天梯,后寨无虞!观此处,巧借地势,左右尽有礌石滚木,却有如此多大树,略显蹊跷,莫非树上可有弓箭好手?” 钟麘心奇之,哈哈一笑:“这位壮士可带兵矣!下来吧,莫教人说我有欺客之意!”言毕,一拍巴掌。只见几排大树齐刷刷跃下约二百弓箭手,各在快刀手背后站定,尽着黑衣。钟麘道:“请壮士点评?” 周天一道:“尽皆强弓硬弩,弓箭手目光凌厉,肩膀宽阔,膂力甚强,训练有素!” 毕月霄于行伍之事未通,冷笑一声,道:“老婆子早已听出这树上有人,还道你钟麘暗下埋伏!这阵势是吓唬三岁娃娃的么?” 采郎牵着马插口道:“这算什么阵势!我姐夫统帅千军万马,就这点东西还在我姐夫面前显摆。”说完哈哈大笑,不自觉把缰绳勒得紧了,引得乌骓马稀溜溜一阵鸣叫。 钟麘本就心奇周天一非等闲之辈,闻言愈发和周天一亲近,道:“这大汉说的好!你......这马真乃良品!”自然是说那乌骓马。稍停一下,伸掌向着夏八姑龙夫人和红文女三人,道:“黄受听令!着人将这位夏姑娘等三人抬进寨内,先做安顿!速请医士为这位夏姑娘诊视!”那黄受得令,早有虎贲过来,架过三乘软轿,抬起夏八姑、龙夫人,步履如风的进寨了。红文不愿乘轿,向钟麘道了声谢:“我夏姐姐和龙夫人身体不适,多劳钟寨主费心。我还是随着大伙走路吧。”不自觉跟在周天一背后。 采郎插口道:“这马乃是我姐夫从西夏大将手里得来的,你干什么?看你那眼神,不要对我这宝马存不良之心啊!”他见钟麘眼盯着马不停打量,以为他看上这马想要。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不多时穿过刀门,来到巡捕寨前,早有喽兵通报过,寨上下来人,抬开防马的栅栏,打开寨门。众人通过。 周天一边走边道:“此地非是空旷平原,不会有马阵骑兵冲突,这栅栏不要也罢。”钟麘道:“此言有理,可惜我寨中诸将,尽皆草莽,不如壮士这般通兵知略。”眼下有结交之意。周天一未接话头,只是往前走。一路走过,地势趋缓,渐渐下坡,尽是明堡暗哨,秩序井然。行不多时,只见前面一派湖水,并无去路。钟麘双掌互拍,连击两下,哗啦啦水声作响,湖水荡漾,从中间涌开,湖中升起一座竹桥。竹桥甚长,不知所终。突兀之间,桥两侧各有十艘快艇驶出,煞是齐整,停在竹桥两侧。诸人夜色中看不甚清船上人员,只听左右船中同时传来洪亮声音:“末将彻水寨于清、于洪恭迎寨主贵客!” 钟麘探手指路,道:“诸位请!”竹桥上早有喽兵引路,请陈仓和毕月霄走在前面,自己和周天一同行,紧随其后。边走钟麘边向周天一道:“我这后山水寨,未知壮士观下何感?”言下之意,甚是自负。 毕月霄又是冷笑道:“不就是一座小小洞庭湖嘛?却非要整饬的像阎王训小鬼似的!我看刚才那一二十艘小船上的小水鬼非要阴测测的,也不过如此。比起我摩山三十六峰、七十二洞怕是还差了点。” 周天一道:“至于水战之法,周某粗通,却从未有实战。观此处,水色黝黑,想是此处湖水必是很深。只是这二十艘小艇迅捷而至,必有大舰在侧。这竹桥,隐藏于湖水之下,既可来往同行,亦可用于战时阻拦对方。如若是在下用兵,此地是当是训练水兵之善所。后有绝佳地势,前有八百里洞庭,钟寨主真是煞费苦心啊!” 钟麘大惊:“我将实力隐藏。此人却于夜色之中,只一观便道破我练兵之地!”。想到此钟麘朗声道:“都是我二哥的经营!阁下原来姓周。周兄,请!”众人过来竹桥,竹桥便又隐入水下,那二十艘快艇亦是倏忽不见。只见前面又是一片开阔地,不过四周被湖水包围,乃是一座小岛。正中央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梯塔。早有二百名长枪手两厢排开,荷枪而立,一名四十来岁,财主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向诸人一揖,躬身道:“禀寨主!先前两位巾帼已乘快船进寨,现大船已经备下,听寨主号令!” 钟麘喝退属下,引众人至岸边登船。只见一艘黑黝黝的大船泊在岛边,船头站立约二十余兵丁,翘首昂视,持棒而立。众人登踏板,跃上船头,进入内舱。舱帘挂下,舱内却是灯明如昼。舱内甚是宽阔,能容百余人。几条茶几拼接成的一条长几摆在正中央,左右铺有皆有数十张蒲团。舱顶间隔五尺即悬挂大红灯笼一盏,灯笼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钟”字。长几上摆满了各色点心、茶水。正中间摆放沏好的君山银针、甜酸荞头、莲子蜜饯、香糕、柑橘等诸色素点心,皆是洞庭特产。显然是为陈仓备下的。钟麘道:“此船直通后寨大厅,有些水路,烦请诸位船内先行用些点心,休息片刻。”众人也不客气,各自觉分尊卑入座。毕月霄冷笑道:“钟麘,我等从后山入寨,为何不直从前山正寨而入?一路上兵丁林立,是待客之道嘛?你是在显摆炫耀吧?” 周天一心里清楚,自己的义弟颜查散数日前已经攻破襄阳,不日即挥兵南下,定是欲取洞庭后快。钟麘此刻必是戒备以待。只是这老鬼婆武功甚高,难道不知战事嘛? 陈仓和尚一路之上一言未发,此刻插言道:“毕老剑客,你有所不知。钟寨主是忧患在心啊。钟麘,你今年也有小三十了吧?”钟麟道:“回大师,钟某乃大年初三生人,比我二哥晚两天!再过个春节就三十一岁了。眼下正是中秋时节,若在往年,弟兄们早已经用大孔渔网圈起鱼来,待年底打捞起来,分发给周边冬日捕不到鱼的家户过节。也留着寨里用度。以往每年过年,恰逢二哥和小子生日,寨内弟兄们都闹得很,热热闹闹,喝酒比武,非折腾到二月二不可。哎!今朝也不知能否再得过新春?”言毕一声叹息。 采郎诧异道:“嘿嘿,你二哥初一生,你初三生人。世间还有生完一个孩子,过两天又生一个的?奇闻,奇闻!嘿嘿!” 周天一急忙斥道:“采郎无礼!钟寨主见谅!”钟麘看出采郎有点憨,并无怒气,道:“我二哥是我堂哥,我父乃我二哥的二叔。” 毕月霄冷冷道:“你俩在这叙家常嘛?” 陈仓和尚未理会毕月霄,续道:“二十多年前,那时江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风波。隆冬飘雪,万里白树林皑皑无垠。那一日于合正在舍下坐客,见天降大雪,雪厚没膝,一时兴起,便相约雪地之上一较轻功。于合轻功踏雪无痕,独步武林。老衲与之在旷原上奔驰不足一个时辰,已是渐渐落后,自愧不如。于合却是兴致正浓,突发灵感,在雪地之上回旋往复,打出一套拳法。常人打拳都不过是拳风凌冽四溢,于合那套拳法使将开来,却是轻盈无刚,那漫天轻飘的雪花竟宛如有了灵性,附在拳风上一般,渐渐凝聚,非但不被拳风荡开,反而团团簇簇聚于拳风后落在于合脚下。开始只是于合周身雪花附着,慢慢的远处的雪花竟也被吸引过来。那雪在于合脚下越积越厚,而于合拳法变化却好似永无止境,渐渐于合脚下竟形成一座雪台,于合也渐渐将雪台踩实,渐渐升高,最后竟足与老衲前胸部齐平。” 言及此,陈仓略住饮茶。微微笑道:“还是碧螺春的味道。哈哈哈!”毕月霄插言道:“老秃驴,二十年前于合有如此修为么?十年前,我老太婆输给于合一掌!此仇必报!十年不见,江湖倒也没有于合的传闻!原来于合老匹夫竟还未死,还调教了几个徒儿在江湖上胡闹!” 钟麘眼光闪动,叹道道:“那拳法正是本门天和掌!惟我资质平庸,无缘修炼。” 周天一不知于合是谁,只听陈仓和尚讲故事,便对那雪中起舞的豪气感染,心向往之。 采郎却急急的催到:“大和尚,你这故事好听,快讲么!” 陈仓续道:“于合当时一套神拳打得出神入化酣畅淋漓,老衲当时在旁看的亦是出了神。突然于合住了手,跃下雪台,走到丈余外,俯身从雪地里拉起一个冻僵蜷缩的孩子。这孩子寒衫敝裘,面色紫青,早已冻的昏了过去,被白雪掩盖,却幸被于合舞拳将周边雪花吸走,才得以现形。于合用内力催入孩子体内少许,为其续命。当时,我和于合兴致已尽,便将这孩子带回我万里白树林三教堂内,用雪擦洗,喂些稀饭。为这孩子换了套干净衣服,这孩子当时不过七八岁年纪,换衣服时却发现竟是前胸后背刺满纹身。该着这孩子命大,当晚就有些气息了。说来惭愧,老衲如今年近六旬,却从未收过一名亲传弟子。我当时想将着孩子留在三教堂,好好教习。我二师兄霹雳子詹烽詹明奇见了这孩子身上的纹身,竟不同意将这孩子留在三教堂。每到寒冬,我三教堂便会于十八里铺铺设粥厂。因为每至腊月,便会有很多挨冻受饿的人,若无人施救,有的便为恶为匪,甚至有人冻饿而死。这孩子如若三教堂不收留他,这寒冬腊月的,岂不要了他的命?” 第三十一回 飞叉太保墨麒麟 红文插口道:“今朝有幸得见陈仓大师一面,真如我师父所说一般,菩萨心肠,和蔼可亲,仁侠可敬。” 陈仓道:“姑娘,敢问尊师名讳,如此看重老和尚?” 红文道:“我师傅他老人家有个绰号,江湖人称‘红拂女剑’。她老人家也是来见于合前辈的,我俩走散了,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何处。”后半句似是自言自语言,却语中甚是关切思念。 陈仓道:“原来是红拂女剑的高足!哈哈哈,见了你师父替老和尚问个好。听闻九云庵已与峨眉山云霄观结了亲......” 红文面色一红,截住陈仓话头插口道:“大师傅您就别提我啦!那这孩子后来呢?三教堂如今威震武林,武林中不管有何难题纠纷,大都会去三教堂调解的,最是公允。我从未见过大师您陈仓大师,不过您总不会见死不救,定是会好好安妥这孩子的。” 采郎也催促道:“大和尚,你讲故事别卖关子啊,怎么跟说书的一样,我听说书的讲故事,每次都在紧要关头不讲了,要听书的拿钱方肯再讲,我又没钱,气的我都想打上他们几拳。” 陈仓又停了一下,满含冀望的望着钟麘道:“那孩子体格奇特,仅睡了一夜后,第二天早起便吃喝如常人一般,目光如神。于合见了那孩子浑身的刺青,就决意收他为徒。” 突然一个声音问道:“大和尚,你刚才讲故事,那孩子前胸后背刺满纹身,刺得是什么图案?”正是采郎。 陈仓微微一笑道:“前胸刺得是一只墨麒麟,左右肩刺得是‘忠义’二字,后背刺得是被花团围簇的一支飞叉。” 采郎道:“我要是也刺上满身纹身,肯定很威武。嘿嘿嘿。大和尚,你快讲故事!” 陈仓续道:“三日上,于合离开我三教堂,同时也带走了那雪地里救回的孩子。二十年过去,这孩子如今已经是名满江湖,甚至威胁到了大宋朝廷!如今大宋皇帝已经命颜查散统兵六万为北路,调动前番大败南天侬智高的精兵为南路,由我朝大将狄青麾下将军黄大有为将,准备两路夹击,围剿那当年雪地里救起的孩子。” 采郎、红文、金鳞齐声问道:“这孩子到底是谁啊?” 连龙云凤都想出声发问,但却忍住没说,举目望着陈仓和尚。 未待陈仓和尚说话,周天一缓缓而有力得道:“此人就在这君山寨!正是君山大寨主钟麟!” 众人皆是大惊! 连毕月霄心下也是有些错愕,心忖道:“十年未下摩山,皆言如今武林惟三教堂声望最隆,惟洞庭君山水寨势力最强,诚没想洞庭势力能大的连朝廷都欲除之而后快!” 钟麘此时起身大声道:“不错!正是我二哥!那日承蒙师父和大师您救我二哥性命!二哥和君山寨内所有弟兄皆永铭心中。朝廷视我君山如眼中刺,容不下我洞庭水寨!当年大宋太祖皇帝不就曾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眠’的言语嘛?我伯父钟越,一生戎马,为大宋开国历经百战,却被太宗皇帝赐死!还被诏告天下,落个谋逆的罪名!我大兄长钟麒为我伯父喊冤,却惨死狱中!我和我父亲流离颠沛,浪迹江湖,隐行偷生!这段故事,又有谁知?如今世人还多有污蔑我钟家的言语!我倒是想为父兄报仇!可我二哥却说大宋开国以来,子民生活过的倒还过得去。当以众生百姓为念,莫使生灵涂炭!故而我等未曾打算向他赵氏复仇!却也不愿受他赵祯的辖制!只想在这洞庭湖得过且过。但他如今倒已是兵临洞庭!既来之,则安之!我洞庭湖水干!君山岛沉没!亦不会向他赵氏屈服!” 钟麘此言一出,大船之上竟无一人续话。 周天一闻言思量自身,又何尝不百感交集? 船在湖上破水而行,唯听四周哗哗水声,有风吹过,几只鸥鹭夜啼。 少时,惟有陈仓和尚道:“阿弥陀佛!善哉!一旦开战,对于君山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守住洞庭,不被攻陷。终究是百姓受苦难。弥陀佛!只是老和尚无能,阻止不了这一战!” 钟麘道:“大块铸人,凝天地精华于七尺。男儿何惧哉?我大哥钟麟亦不愿一战,但眼下已成水火之势!来则来矣!纵观大宋满朝,与我钟麘水战而匹敌者,恐怕还没有!”言语慷慨自负,甚是豪气。 周天一正在郁闷中,闻听此言,心忖道:“我周天一虽受灭门之灾,便气志消沉!不及钟麟钟麘矣!妻儿离散,总可以寻找。天下之大,朝堂之上不能安身,江湖之中自有天地,方不负这七尺之躯!”想到此,周天一道:“说得好!钟寨主,此刻惟恨无酒。若是有酒,必与你痛饮三百盏!”钟麘接道:“寨内有陈年洞庭老酒,敬候周兄品尝。非是我钟麘不好客,只是此番朝廷大军压境,我洞庭不知是吉是凶,诸位之事完结后还请及早离开。若钟麘大难不死,来日再行款待。我二哥今日甚是繁忙,但周壮士到来,他必是欢欣!” 正在此时,船头兵丁掀开帘子,进来禀报:“已到大寨!”言毕,挂起帘子,站立一旁。众人起身准备登岸,早有一名壮汉,戎装打扮,腰间悬剑,大步过来,施礼道:“箭锐寨尉迟祝英恭迎寨主贵客!”又转身向钟麘拱手俯身道:“禀寨主,大寨主闻知陈仓大师和几位到来,特命末将已于豹貔庭外备下酒宴,为贵客接风!” 钟麘喝道:“尉迟将军,为何不在大厅待客?此番岂不是让人笑我洞庭慢客么?” 尉迟祝英道:“回寨主!大厅内灯笼桌椅皆被打斗损坏。暂未修整!” 钟麘面色转怒,大声道:“何人在我豹貔庭撒野!你等为何不拿下?” 尉迟祝英唯唯诺诺了片刻,道:“寨主息怒!金灯剑客带了年轻剑客来求见寨主,一位蓝衣,一位白衣,寨主未在,末将便安排三人在豹貔庭等候。哪知那两位年轻剑客不知是何原因打将起来,那蓝衣剑客不敌白衣剑客,将厅内灯笼桌椅等物件悉数打坏,想借机出走,却被白衣剑客缠住。现在两人正在豹貔庭外打斗!” 钟麘瞪着尉迟祝英道:“我问你为何不拿下在我洞庭撒野之人!?” 尉迟祝英心内大惧,回道:“金灯剑客在旁,不许属下们出手...属下未敢得罪。” 钟麘吼道:“谁都不行!洞庭湖谁都不容放肆!只能惟我二哥号令!赏刑寨何在?将尉迟将军杖责五十!” 第三十二回 同门相煎豹貔庭 此时有四名穿黑皂褂的喽兵近前。尉迟祝英则向钟麘单膝跪地,道:“末将失职,愿领责罚!待末将受完刑罚,再行听候寨主差遣,在这洞庭湖内,无人能出我锐箭寨!” 言毕随那四名皂衣汉子受罚而去。 毕月霄冷冷地道:“无人能出锐箭寨?我看着洞庭湖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 那尉迟祝英回过头来,瞪着毕月霄,恨恨地走了。 钟麘引着众人,过了锐箭寨,到了章兴寨。众人进了寨子,只见一片空旷演武场上有一白一蓝两位年轻人激斗。还有一位紫衣人,双手抱肩,绰立丈外,冷冷的站在一旁观战。 这紫衣人头发却甚是古怪,黑头发里生出一缕金发。黑发束顶,金发却任由它飘洒眼前,风吹衣袂,形神凌厉,剑却挂在腰间,空有剑鞘。演武场四周围站着百十名戎装汉子,见钟麘进寨,纷纷俯首行礼。 红文见到那紫衣人望着自己,面上红白交替,眼神闪烁,别过头去。但他看到那白衣男子时,却面现娇柔害羞之意。因为那白衣男子正是他的未婚夫-----峨眉山普渡掌门的大弟子白云剑客夏侯仁。 而回廊上一张躺椅上躺着夏八姑,旁边站着龙夫人。夏八姑怀里赫然抱着一个娃娃。红文见了,急忙跑过去,面容兴奋道:“夏姐姐,你这是...”龙夫人缓缓道:“这姑娘动了胎气,我俩刚到寨内,就产下一名男婴。听见喽兵们说什么清风剑客夏侯杰和白云剑客夏侯仁的到了君山寨,身子这么弱,还非要哭着出来见夏侯仁。她见过夏侯仁后讲了些话,夏侯仁就和那蓝衣男子打起来了。”红文深情的望着那婴孩道:“我能抱抱嘛?”夏八姑微微一笑,面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喜容,弱弱的道:“自然可以,只是孩子还小,见不得风。”红文抱着孩子,时不时望着那打斗蓝白二人,看到惊险处,将孩子放回夏八姑怀里,目不转睛,深情的望着那白衣剑客。 四周火把簇簇,灯笼高悬,将这演武场照得亮同白昼。演武场正对着一座大厅,庭上挂着一面鎏金大匾,上书“豹貔庭”三个楷字。厅内也点着灯笼,正有喽兵在收拾散乱的物品。 豹貔庭前回廊果然摆好两桌宴席,那中间瓦罐内还飘着热汽,香气四溢。采郎闻了,只觉肚内“咕咕”直叫。 龙云凤将半死的白莲花晏飞弃在廊下,君山寨的人见了,皆是怒目望着龙云凤。晏飞毕竟四君山的人,虽然其罪当诛,在君山寨内被外人所辱,钟麘等属下亦是愤愤。 钟麘本是怒气冲冲,但见了那蓝白二人,忍住未发作,径直引着众人,席间入座。钟麘命属下为周天一等人斟酒沏茶。而一干人等却是无一人饮食,只盯着那蓝白二人。因为那两人的打斗的姿势甚是美妙。 惟有采郎,不管不顾,径自大饮大嚼起来,四周宛若无物。 周天一认得那蓝衣人:正是白日里的清风剑客夏侯杰。 夏侯杰和白衣人打斗,两人功夫似是出自同门,很是熟悉,可偏偏每一招使出,夏侯杰总是落于下乘,毫无先机可占,被逼的面颊汗流。那白衣人却始终不用手中剑去碰夏侯杰的剑,似是怕损了双方的剑,又似是在保存体力,却招招逼夏侯杰弃剑。突然,白衣人凌空而起,一剑劈下,如鹤凌空,直击而下,内力鼓荡,迅捷无比。 周天一看到夏侯杰白日里斩向采郎的也是这招,很是凌厉迅捷。可是白衣人使出此式,周天一才知道夏侯杰是如此之慢!周天一暗赞道:“好剑法!”。 白衣人身在空中,白衣若云,身形潇洒。红文女看得竟似痴了。 夏侯杰明明熟悉此招,被白衣人剑影内力笼罩,却闭眼皱眉,面容凄惨,呆呆的站在那里,举着右臂护在头上,连剑都举不起。 习武最悲哀的事不是打不过别人,而是对方用你熟悉擅长的招式击你,你明知却毫无解法。夏侯杰自称清风剑客,却是如此悲哀。 白衣人却只是一剑拍在他手腕。夏侯杰白白的手腕登时红肿一块,掌中剑脱手,便要落地,睁开双眼,呆若木鸡。 蓦然,白衣人身后紫衫人身形只一晃,便接住了夏侯杰的剑,倏地右手抓起夏侯杰放在自己原来站的位置,回身提剑站在夏侯杰的位置,口中沉沉言道:“这金灯宝剑乃师父所赠,还从未落过地,自来只饮血,不染尘!”。接剑、移位,只在一霎功夫! 周天一暗惊:“世上竟有如此功夫!金灯宝剑?”往那剑上看去,只见紫衣人手中剑,剑身修长古朴,剑身发黄,却锷刃若雪。背后夏八姑磔磔道:“这紫袍小子好俊的身手啊!” 陈仓却只是慈笑不语。 采郎口里含着吃食,见了,揉了揉眼睛,憨憨的道:“来了个会变戏法的!这紫衣裳的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姐夫,你看清了么?”红文女盯着夏侯仁的目光更显焦虑了,显然在她看来,夏侯仁是打不过这紫衣人的。 白衣人冲着紫衣人调剑拱手,微微颔首道:“夏师兄,小弟代师门执行门规。还请夏师兄莫要插手。”语气之中,不卑不亢。 紫衣人一抖手中剑,那件嗡嗡颤鸣,剑身金光闪闪,哼了一声,道:“你也知这剑是我师父所赠,所以你虽击败夏侯杰,却从未敢用你手中白云剑触碰这金灯剑,也算是对你师叔敬重!夏侯仁师弟,夏侯杰有何过错,你非要抓他回去峨眉山,面壁三年?他和你虽都是大师伯的门下,但凡事都有大师伯、二师伯和我师父三人议定。你执行的是何门规?言下之意,你与我不是同门?你师父和我师父分家了嘛?” 周天一听得明白,原来这是同门三兄弟,似乎互不相容,却心里更是惊愕:“看着三人年纪都皆二十出头,三十不到,那清风剑客夏侯杰功夫虽及不上这夏侯仁和紫衣人,却也是了得。徒弟门人尚且如此,那师父三人又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白衣夏侯仁闻言,面上一丝难色闪过,缓缓却有力道:“夏师兄,这里有诸多外人,我门内事,不足多言。师父有命,命夏侯杰师弟回山。你诸多阻拦,却又是为何?你借金灯剑给夏侯杰师弟,难道你想让白云剑和金灯剑都损缺,你是对师傅和三师叔的尊敬么?我们一脉同支,你是这样对待同门情谊的嘛?夏侯杰!夏遂良师兄借你金灯剑,你也真敢拿了跟我过招!你这是欺师灭祖,与背叛师门何异?”言毕,一双星目直视夏侯杰,夏侯杰呆呆站在那儿,怯怯的避开夏侯仁的目光,望了下夏遂良,又转目向红文女盯去,少顷,猛抬头瞪着夏侯仁。 夏侯仁一席话,说的那紫衣人脸现赧色,眼中闪过凶光。 周天一心道:“这夏侯仁行事谦让周全,处处维护同门,却也忍不过这紫衣人的过分寡情。” 毕月霄突然道:“紫袍小子,你手拿于和匹夫的金灯剑,莫非就是江湖传言金灯剑客夏遂良么?于和与普渡调教出的高徒在这内讧,哈哈哈哈!这是老婆子我这几天唯一开心的事!”说完磔磔怪叫,叫声穿透夜空,随夜风送去,更添怪异。显然夏八姑笑声里用了内力。 陈仓闻言,微微皱眉。 紫衣人眼光流动道:“不错!正是小子夏遂良!这位女前辈言语中还望敬我师长!传言摩山老姥常用幽冥内力催动笑声,却不损内力反而增强。不知是也不是?” 采郎听了,嘿嘿道:“夏八姑、夏遂良、夏侯仁、还有个狗屁清风剑客夏侯杰,嘿嘿,全是姓夏的。”他也不晓得夏侯是复姓。 毕月霄修习的确是幽冥内力,这门功法很是独特,不止是潜修静处,却在行走谈笑中也可控制内力在经脉运行,天长日久,涓滴增益精纯深厚,似乎永无止境。但每次催动心气上行,毕月霄必要仰天吐纳。常人见毕月霄常常仰天怪笑,其实是用长笑掩盖其修行之法。 毕月霄听出夏遂良语中狂妄,却心凛他如此年轻竟一语言中自己的修行之法。深邃的双眼眯成了缝儿,干瘪的面皮皱在双颊,面带怪笑,面容却是令人恐怖,仰天一笑,长发和长衣尽皆颤动,如若鬼魅。毕月霄道:“让我老婆子来见识见识于合的大弟子成不成器!”说完往前迈步,欲会夏遂良。 龙云凤见了,弃了绳子,抢在毕月霄身前,躬身请战:“师父,让我来会会这金灯剑客!看他年纪,比我也就略大一些,怎能烦劳师父出手?”言下之意,夏遂良不配毕月霄出手,龙云凤也闻听江湖传言夏遂良虽年轻,却闯了好大的名头,即使自己败了也辱没不了摩山的名头。毕月霄颔首同意。 却早有人跃了过去,绕过夏侯仁站在夏遂良正面丈余之处,岿然而立,如山凝重,目露寒光,双手抱拳道:“夏遂良阁下,在下有一事相问。敢问你可认得公孙牧苏老爷子?”语气宏朗逼人。 夏遂良闻言,金黄面容陡变陡地一沉,霎时又恢复如初,仍是平素淡定中带着傲气,双目直勾勾盯住面前这满身褴褛的落拓汉子。少时,缓缓道:“公孙牧苏?可是神枪门的公孙前辈么?我只听说我师父讲起过,从未谋面。不认得!更不认得你!” 周天一闻言,虽觉得这夏遂良略带狂妄,狂妄之人大都也是敢作敢当之辈,自己仅凭‘金灯’两字,报仇心切,先入为主,认定此人就是杀父仇人,倒显得唐突了。对面这夏遂良功夫虽强,倒也未必是自己师父公孙牧苏的对手,只是这‘金灯’二字又作何解,还是先想通为好。周天一心中犹豫,却直愣愣和金灯剑客夏遂良的目光对接。两人片刻竟没有话说,除了对视。 突然,采郎疯魔般吼了一声,吼声如雷,如牛如虎。 第三十三回 龙虎风云战金灯 那壁厢只见采郎拖着大铁枪,跳将过来,抡枪便砸向夏遂良。 枪到处,风自生。 事起突兀,无人预料。 只见夏遂良非但没有举剑格挡,反而挥剑入鞘,脚下动也不动,伸右手握住采郎半空砸下的铁枪,右臂微摇,内力随着铁枪送出。 采郎被震在丈外,铁枪脱手。 夏遂良若无其事的将铁枪丢了。 采郎吐了口血,嗷嗷怪叫,跃起来,去捡铁枪。那铁枪承受采郎的内力加蛮力,合上夏遂良的力道,竟已弯成蛇状。采郎也不管不顾,捡起来又抡了过去,口中喊道:“姐夫,那天打伤我,抢走我姐姐的人拿的就是这把剑!这剑黄黄的,怪怪的,我记得清楚,只是现在没了剑穗罢了!” 周天一听了大惊,早已遏不住心中之伤,伸手拦住采郎,恶狠狠盯着夏遂良道:“这剑可是你的剑?” 夏遂良厌恶别人瞪着他,撩襟侧身,如一棵古松迎风立于山崖,冷冷道:“正是!此剑我十年前便用!乃我师父所赠!名曰金灯剑!武林中还有谁不认得此剑嘛?” 周天一道:“世间可有第二把?” 夏遂良道:“绝无仅有!” 周天一再也忍不住仇恨,大喝一声:“采郎退下!”一把推开采郎,纵身而上,“虎”字诀使出,一路“虎食子”招数,疾风骤雨击向夏遂良。“虎”字诀里“虎食子”一路招数最是狠辣。虎毒不食子,此路招数偏取名“虎食子”,意在绝地拼命。 夏遂良和周天一从未谋面,见此人却如与自己不共戴天一般,却招数精奇,势若奔雷,内力浑厚。夏遂良见周天一拳向自己前胸袭来,非但不躲不退,稳稳站牢的脚步偏往前一步,倏地一掌击出,以掌挡拳,掌心抵在周天一拳头。却觉对方拳上力道若虎啸映山谷,回音颤颤不绝,刚猛无俦,自己迈向前的脚步被逼退三步。乃自己所从未遇之事之人!心中暗暗自悔轻敌了! 退后三步,夏遂良道:“你是第一个逼我退三步的人!壮士高姓大名?” 周天一被夏遂良也是逼退三步,怒气满胸,对方比自己小了约十岁年纪,为人狂妄竟功力精纯,刚柔并济,却更觉得豪情陡增,道:“公孙牧苏可是你所伤!?先打败你再说!”引龙虎风云诀,奔向夏遂良。夏遂良觉对方内风鼓荡,不得不招架,狂心又生,道一声:“我夏遂良此生最盼与高手过招,实乃幸甚,平生之乐事也!”平素不动,两人均是沉稳简洁。打斗一处,两个人却如两股旋风般裹在一起。 少顷,已过二十余招。 红文在旁望着,口中喃喃道:“难道金灯剑客就是害的周大哥家破人亡的凶手嘛?”皱眉的担心起周天一,却不时抽眼柔情的望着夏侯仁,却见夏侯仁不时盯着夏侯杰,防着他逃脱。 孱弱的夏八姑坐在红文和龙夫人中间,弱弱道:“龙夫人,孩子还好吧?能让我抱抱嘛?夏侯杰那畜生,还有那高天!竟连我这孤儿寡母都下得杀手!普渡伯伯怎么调教这等残暴之徒!”说完已是气喘吁吁。 夏侯仁听了,苦笑一声,道:“夏师妹,你放心,我定会擒了他交由师父处置。” 夏侯杰站在远处,苦苦始终躲不开夏侯仁的目光,想逃却心中更惧怕逃跑被抓后,面临的是师父更为严厉的惩处,定会废了自己。心中犹豫苦闷,却幸好素与金灯剑客夏遂良交好,夏遂良是三师叔的大弟子,在同门里武功最高,声威很重,期盼他能打赢夏侯仁,然后替自己向师父求情,师父或会少许宽待自己。偏偏这周天一又来搅和,恨恨的瞪着周天一,却惊叹着周天一三十个回合竟未败阵! 突然龙夫人怀里夏八姑的孩子,咳嗽不止,有气无力的呜咽。小孩子的哭声一般很是洪亮的。夏八姑眼含爱恋的望着自己的孩子,恨不得一把搂住怀里,惟自己气力全无。 那毕月霄听了夏八姑讲夏侯杰的话却突然望着夏八姑怪叫:“小姑娘,夏侯杰当真做出此等事嘛?”夏八姑抬眼见一个形容枯槁,面相狰狞的老太婆望着自己说话,被她气势所震,心中恐惧,不自觉道:“正是,他要杀我和我这刚出世的孩子。连着孩子的生父都弃下我俩…呜呜…”想起孩子刚出世,却被其生父所弃,心中悲痛,瞬间,泪湿双眼,潸潸而下。那毕月霄听了,恶狠的面容却突然收了,眼中闪过一丝慈祥悲悯,温温的对夏八姑道:“孩子,夏侯杰这等畜生我帮你替普渡那老头处置了!老婆子平生最恨这等人!还有抛下你娘儿俩的那个什么王八蛋!我老婆子一并杀了!这等狗不如猪不如的东西,都该杀了!”说完突然又变了面容,磔磔怪笑起来。 那龙夫人怀里的孩子去突然哭出声来!龙夫人急忙去哄,又不敢说是毕月霄吓哭的,却喊道:“估计是饿了吧。”夏八姑想要伸手来抱,却哪里有一分气力?毕月霄也知是自己吓哭的,却仍是笑了两声,却仍是怪叫不止,道:“凤儿,以后似这种人,尽皆杀之!” 龙云凤正痴痴看着夏遂良和周天一精妙的对决,口中兀自自语道:“功夫真能如此境界!”闻听师父召唤,竟未回答。 陈仓和尚面上仍是弥勒笑,道:“毕老剑客,我佛慈悲。” 毕月霄道:“你少慈悲了!倒还是看看这正在恶斗的两位吧!说不得,假以时日这两位小子不可限量,不晓得哪一日这俩位将你三教堂挑了!” 陈仓道:“这夏遂良兴唐天和功当真不弱,于合调教的好啊!凭心而论,据老衲看,放眼武林,年青一代,无能与之比者。恐怕早已超越诸多成名的剑客剑侠,假以时日,恐怕鲜有敌手。这落拓汉子使得莫非是龙虎风云诀么?老衲七岁时曾在万里白树林见过一位高人和我师父探究武学,使得正是这龙虎风云诀。我师父时常言道龙虎风云诀乃世间第一刚正功夫。我师傅至死深悔未能多向那位高人请教,只记下些许招式,演给我同门三兄弟。最近二十年间,此功却再未现江湖。你看这落拓汉子当真是龙虎风云诀么?” 毕月霄却恶狠狠的道:“你只是听过!我可是亲自在武当山见过!这不是龙虎诀是什么!你七岁那年,还是光屁股的小沙弥,懂个屁的武学!看这两个造诣,我看该早早的除掉夏遂良方好!” 陈仓皱眉道:“何出此言?” 毕月霄道:“看这夏遂良得了于合的真传。当年于合这般年纪时也未曾有如此造诣!十年之前峨眉一战,我打不过于合老匹夫,故此我十年未下摩山!老婆子虽然败了,却不得不说,那于合匹夫的天神道功夫,真谓震铄古今,千年无二!深邃奥妙,门道永无止境。这于合和夏遂良师徒俩,真他妈的是练武奇才!十年后,夏遂良这厮功夫恐怕纵横江湖鲜有匹敌,岂不是永无我摩山出头之日!你说该不该及早除掉祸胎!” 陈仓黯然无语,惟有高诵佛号,继续观战。 此时,周天一和夏遂良堪堪已拆打百余回合,越打心中越是敬重对方。 可周天一满腔仇恨,无处宣泄,招招致命,那些深藏心底的精髓功法招数,第一次用出来,越打越觉得师父所留龙虎风云诀越是奥妙。周天一本是一朝一夕,于沙场征战中从未间断师门功夫,平淡无奇十几年下来早已积淀深厚,习练龙虎决也是顺其自然,一旦入门却陡然的脱胎换骨。有夏遂良此等高手喂招,渐渐的领悟诸多未解之惑。每一式到处,若天雷炸奔,若泰山平移。 夏遂良虽然狂妄,却攻守有度,隐隐有大宗师气魄,总是在常人不可思议处出手,步法在常人不可预料处,兴唐天合功使出若大河流凌,若大江起风。夏遂良处处用掌与周天一拳法对拼,显然对自己内力十分自信,逼得周天一精妙的招法大受拘束,很耗内力。 周天一龙字诀“天龙探爪”,右拳擂向夏遂良左胸。夏遂良左掌凝立,横切格挡。两人双手还未触碰,周天一左拳引云字诀护住中路,右拳半途拳化为爪,五指箕张,掏向夏遂良小腹。变招无奇,却蕴含龙虎风云诀精华,速度极快、内力浑厚。夏遂良仍是不疾不徐,右掌按压,左掌斜撩周天一右腕。周天一右手倏地又由爪转拳,改为云字诀,左手改作龙字诀,双拳并处。正是凝龙虎决大成的“云龙九变”。两人中间仅数寸之地,周天一竟能出拳、转爪、复变拳使云龙九变。此招以深厚内力为根基,后续九套变招。 夏遂良只觉被劲风笼罩,惊而不慌,双掌罩身,略一拿桩,内力鼓荡,逼开周天一拳风,在周天一拳影之中竟能纵身而起,半空中屈膝立掌,左手引诀,右掌单掌劈下。 这一招清风剑客夏侯杰用过,白云剑客夏侯仁用过,正是夏侯仁峨眉正宗白云剑法之“鹤凌九霄”。夏遂良以掌作剑,面对周天一如此劲敌,此招用出竟如此从容却威力十足。 霎时间,夏遂良由守转攻! 周天一已无可闪躲!此招由夏遂良使出,世间又有几人能凭躲破解? 夏侯仁见了,不禁叹出声来:“夏师兄,将本门功夫竟用到如斯境界!” 夏侯杰内力不济,在夏侯仁此招之下,无可拆解。可夏侯杰哪及得上周天一?只见周天一脚下站定龙虎桩,双手引“风云际会”式,双拳擎天,朝天一击。攻守兼备!夏遂良如若收掌,必中周天一之拳! 夏遂良惟有空中双掌拼出! 周天一报仇心切,奋力一击! 夏遂良狂妄成性,力求必胜! 双拳对双掌,一声闷雷声发出,两人立即分开! “妙极的功夫!”一声女子赞声传来,龙云凤忍不住发声。 周天一和夏遂良内力交击处,激荡起一股劲风,吹得两旁众人襟摆发摇。 夏遂良跌落丈外,退了几步,身形摇晃一下,捂着胸口方才站稳。神情大变! 钟麘方才怒气冲冲,见夏遂良定是受了内伤,从席间跃上前去,问候道:“大师兄!罢手吧!两位不可再战!” 第三十四回 豪杰一诺然期约 周天一一步未退,双脚却陷入立地之处寸许,脸色发紫,少顷,一口鲜血吐出,面色渐渐转红。 采郎和红文女皆是一声惊呼,红文呆立那里无知所错。采郎和金鳞却早已窜过去,扶着周天一大喊:“姐夫!” 红文此时定了定神,上前道:“周大哥,你还好吗?” 周天一调吸呼气,抖了下身形,从泥土里迈出脚来,看着采郎和红文关切的神情,强打笑颜道:“无妨。”目光陡转,盯着夏遂良。 这时,龙云凤搀着夏八姑,龙夫人抱着夏八姑的婴儿缓缓走了过来。夏八姑脸色极是难看。龙云凤便走便凝着凤目,望着夏遂良。夏八姑的婴孩却哭声渐渐弱了,好像睡着了。 夏遂良见周天一虽吐了血,却迅速恢复如常,更是心奇,平素与人对敌,鲜有五十合未胜者,今日强忍着未吐血,却被震伤经脉,体内气血翻腾。周天一吐血,证明只是红伤,反而无恙。夏遂良天生经脉异常,乃绝世奇材,修习本门内力二十年即有大成。五岁跟着师父于合,于合对他甚是器重,倾心而授,夏遂良聪明灵慧,更不拘泥,常有发挥。于合常赞其有大宗师气象。夏遂良平素狂妄,却对武术一道却涓滴必饮,锱铢必究。于合传他兴唐天合功乃于合门下最精深功夫,夏遂良以内力为根基加以变通,二十余岁竟已达于合三十岁修为。钟麟也拜在于合门下,于合却根据资质,只传授钟麟兴唐灵人掌。而钟麘经钟麟引荐给于合,于合却不肯收其为徒,道其将才一个,非是江湖中人,只肯收为记名弟子,允许钟麟代为传授其师门功夫。 毕月霄阴恻恻的道:“夏遂良,你内力不及这姓周的汉子,你输了!” 夏遂良面色变得苍白,问周天一道:“阁下尊姓大名?” 周天一铿锵有力逼问道:“在下周天一!你打伤公孙老爷子,掳走家妻幼子!如今她们人在何方?” 夏遂良内息渐渐平复,头一昂,立时恢复傲气本色道:“我夏遂良做事无不敢当!我从未见过公孙牧苏,何来打伤?至于尊驾家人在何处,在下更是从无知晓!不过你既然提起此事,我想起一事,或许与公孙老剑客牵连一二,但须时日我方能核实。不实之事,我夏遂良不与人语,无可奉告。”转手对毕月霄道:“毕月霄老剑客,我夏遂良今日并未输得一招半式!你言语之中对我师父不尊,对我师门似有诸多偏解,到底是何居心?夏某虽不才,却也不惧摩山!” 这时龙夫人、金鳞听了,同时转过头去惊诧的望着毕月霄。 毕月霄似乎对二人视若未见,接过夏遂良的话:“我与你师门有何过节,你师父于合匹夫未曾给后辈讲过吗?也难怪,这等不光彩的事情,他怎么好生讲的出口呢?哈哈哈哈”夏遂良道:“毕老剑客,以往之事,晚辈不知。晚辈这里和这位周天一还未了解。你若再辱及师门,莫怪晚辈无礼!”骄横之气立显。 毕月霄怪笑道:“那老婆子我少时再来调教你!” 陈仓望望了望,插口道:“还望诸位和气为先,同是江湖一脉,过往未来之事何必斤斤挂怀?” 周天一道:“夏遂良,你既如此说,那这金灯剑我内弟采郎可记得清楚,那伤我岳父,掳走我家人的贼子持的就是这金灯剑!你又怎讲?”夏遂良闻言想到一事,却不可断定,便道:“到底采郎为何认得这把金灯剑,在下确不知是何缘故。在下乃于合座下大弟子,绝不会失信妄言,为我师门丢脸!方才一战,在下敬重阁下,可以为阁下明言,我保证为你查清此事,并寻访告知你家人所在,以证我清白。但夏遂良有一事讲在前面!” 周天一道:“若伤我岳父,掳走家人之事当真与你无关,那周某先谢过方才冒犯之罪。如若能帮我周某人寻找贤妻幼子,在下再行谢过。你有何事,大可讲来,我周天一能做,必不推辞!”周天一见夏遂良人虽狂妄,却行事干脆,语气之中,便多了客气。 夏遂良赞道:“好!重情重义!好汉子!既然此事与这边金灯剑有关,那便与夏遂良有关!我必查个水落石出,岂容人为这把金灯剑抹黑!在下有师门任务在身,近来要远赴东海,半年之后,明年的三月三日在陈仓大师父的万里白树林,三教堂举行武林大会—-龙虎风云会,到时我夏遂良方能回来,如若尊驾届时赴会,我必将尊嫂和贤侄下落告知与你。我所说之事,就是在龙虎风云会上,我要与你再次一决高下!”言毕,目光如龙,直视周天一。 周天一本是性情汉子,对视夏遂良,看着这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清澈中带着自负狂妄的眼神,双眼如电,大声道:“我信你!不管你有无查明,我必赴你龙虎风云会之约!”言毕,上前一步,举右掌立在半空。 夏遂良见状,跨上前去,与周天一击掌,誓道:“不负君约,风云会上见!” 突然,两个人影跃出,一白一黑,奔向夏遂良身后,夏遂良却一动不动。 正是毕月霄和夏侯仁同时发觉夏侯杰见夏遂良未胜,想偷偷逃脱,却哪里躲得过毕月霄和夏侯仁的视线? 毕月霄在前,夏侯仁在后,夹住夏侯杰。夏侯杰知道今天难以脱身,也不敢反抗。他反抗也是逃不脱! 毕月霄一把抓过夏侯杰扔在众人中间。夏侯杰悬空二踢脚,站在空地上,眼巴巴望着夏遂良,满含期盼,希望这自**好的大师兄能帮自己。毕月霄一抓一扔之下用了摩山内力,夏侯杰身上一阵难受。 夏遂良却一脸麻木。 毕月霄往前迈步,责斥道:“夏侯杰,你可是普渡的弟子?” “是!” “这白衣夏侯仁是你师兄?” “是!是本门大师兄!” “他为何抓你回去?” “因为…”夏侯杰吞吞吐吐,望着红文女一眼,又望了望夏八姑。红文面上微红,扭过头去。夏八姑却是神情激动。 夏侯仁插口道:“毕老剑客,这是我本门之事,自有我师门处置,还烦请老剑客少做费心。”言语之中,对毕月霄拷问夏侯杰略带不满。 毕月霄怪笑,指着夏八姑道:“夏侯杰对这孤儿寡妇下毒手,我平生最恨之人就是此等人!老朽不管你何门何派,此等人我见一杀一!”言毕,厉声道:“夏侯杰!你为何对夏八姑下毒手?” 夏侯杰闻言,眼角闪过一丝得意,道:“此女子并非寡妇,她的孽子也非孤儿。她不知羞耻,与自己义兄私通才生下这孽子。他那义兄名叫高天,贪图西夏的富贵,贪恋西夏郡主的美貌,投靠了西夏与大宋为敌,还害死了自己的义父,也就是这夏八姑的亲生父亲夏一峰。你说此种女人留她何用?” 陈仓和尚合十念佛道:“夏侯施主不该啊,纵使高天万般恶错,亦不能加诸这母子。夏侯施主,你师父普渡容许你如此做法么?弥陀佛!”连老和尚都气不过。 夏八姑听了夏侯杰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情神激动,道:“呸!夏侯杰,你恶语伤人!二个月之前,我去峨眉山寻普渡伯伯,不料普伯伯来了洞庭,只有你和白一子师弟守山。你却趁我家破人亡,想诓我父留下的清风宝剑。说什么清风剑客总要配清风宝剑。我身怀有孕,白一子师弟安排人照料我。我心中愁苦忧闷彻夜难寐,起夜至金顶许愿。无意发觉你半夜时分在独自练功。” 毕月霄道:“这夏侯杰倒是勤奋的紧啊,功夫却未见有何长进。哈哈哈。” 夏八姑激动道:“他练得哪是峨眉正宗功夫,练得却是蜀中洛带金龙教的‘化生掌’!我起初也不识是化生掌,只道是峨眉功夫,并未多想。反而是贼子心虚,笃定能灭我口,便亲口承认是邪功化生掌,还要拿我练功!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中我两掌。”说到此,本就产后的夏八姑已然气喘吁吁。 第三十五回 蜀中洛带化生掌 陈仓、毕月霄、夏遂良闻言,尽皆失色。江湖传闻,蜀中金龙教行事诡秘。 夏侯仁道:“夏侯师弟,真有此事?” 夏侯杰无语。 陈仓也略失了平素的恬淡,缓缓的道:“胎生者人畜,卵生者虫鱼,化生者无父无母!这化生掌传闻为至毒至恶的功夫!” 夏八姑道:“那晚他恐吓我,轻打了我一掌,亲口所说,被这化生掌击中之人,血液凝枯,人身从里至外腐烂,受尽万般凄楚后方才死去。说我是他第一个用化生掌击中的人,看看到底是否真能血液凝枯,人神俱废。”夏八姑眼角含泪道:“我运内力抵挡了他的掌击,可我内力较浅。便只好谎称清风剑在陕西路西安府我故宅旧院里。哪知这厮却还想再打我一掌,想置我于死地。原处有灯光闪动,我喊了一声,拼命逃开,跌落沟谷,晕了过去,醒来才知是白一子师弟救了我。白一子师弟并未看到他夏侯杰行凶。”说了一半,夏八姑早已声泪俱下。 夏八姑抽泣几声,深情瞅瞅龙夫人怀里的孩子,续道:“岂料这贼子逃下了峨眉山,真的去了西安府我家老宅,没找到清风宝剑,却遇到了高天,也就是我苦命孩儿的爹。他告知高天我孤独无依,无处可去,要来洞庭湖寻找普渡伯伯除掉高天。那高天便从西安府寻到了这洞庭湖君山寨。多亏了这位周大…侠,我母子的性命才没丧于高天之手。”她本欲说周大帅,却改口周大侠,停顿了下,感恩的望着周天一。夏八姑突然鼓起力气,大声续道:“他夏侯杰当我是死定了!不是死在他化生掌下,便是被高天截掳或死于高天之手!天可怜见,周大侠救我下来!这夏侯杰早与西夏串接,留好了退身步!不信,你们可看!这夏侯杰腰间挂的不正是高天送他的西夏日月山的令牌么?估计是他自知在中原武林以后难以立足,高天许诺他无处容身时可去西夏送他的吧!” 诸人向夏侯杰腰间望去,只见束带上挂着个黑黢黢的木牌,夜色中也看不清楚,诸人皆半信半疑。 毕月霄却早已五指箕张,倏地飘至夏侯杰近前,五鬼爪直奔夏侯杰前胸。速度快极,长发迎风而起,四散飘扬,诡异邪恶。 那夏侯杰本来站在那里,突然一抖身形,弱弱可怜的的模样顿时不见,双臂一摇,架住毕月霄的手腕。但毕月霄的来势太猛,夏侯杰被震得退了三四步,左掌拿式,右掌运力待机。 毕月霄道:“果然是金龙教的邪功!可惜你修习太短功力太弱!刚才却偏偏装成缩头畏惧的模样!”言未毕,却早已鬼爪又向夏侯杰袭来! 夏侯杰一忽儿用化生掌,一忽儿用峨眉正宗的拳法,却哪里是毕月霄的对手?第五个回合,夏侯杰躲过毕月霄的鬼爪,却被毕月霄一脚蹬在小腹。夏侯杰急忙后跃翻身才刚站稳,毕月霄鬼爪幽灵般又已至面门。夏侯杰躲得慢了,被毕月霄长长的指甲掠过发髻,扫在面门,额头脸颊被指甲刮出三道血痕,登时血流满面。夏侯杰披头散发,血流入眼,看不清事物。毕月霄一拳击在夏侯杰胸前,登时夏侯杰吐血倒地。 毕月霄纵身而过,双掌齐下,便要置之于死地。 却有两只拳同时伸到,分别架住毕月霄左右手。正是夏遂良和夏侯仁两人。 夏侯仁道:“老剑客,夏侯杰已被你打成重伤!至于清理门户的事情就不劳您了。我峨眉弟子还不容您伤我门人性命。”语气中还带着些客气敬重。 夏遂良亦道:“正是!夏侯杰理当废了,却还轮不到你毕月霄替我师门费力!”比起夏侯仁,夏遂良却毫不留情面,直呼毕月霄的名讳。 毕月霄道:“那我连你俩娃子一块废了!拿命来吧!”双掌便分击两人,毫不留情。 夏侯仁和夏遂良本不欲与之动手,却哪里避得开毕月霄的爪影,惟有奋力抵挡。 毕月霄虽是女子,却身形比夏侯仁夏遂良两人高大,摩山绝技使出,长大的衣衫飞动,如一只灰色大鸟穿梭,十几个回合之后,夏遂良夏侯仁两人开始困在她那魅影里,宛如她一个人包围了两人,两个武林中青年顶尖者。 毕月霄摩山转山拳、摩山秋水功、兴唐五鬼手交替使用,独门内力很是雄厚。毕月霄早已看出,夏遂良和夏侯仁虽是同时抵御毕月霄,可显得很不同心协力。二十余个回合,毕月霄摩山转山拳精髓一式“万水千山”使出,宛若千手百臂,倏地夏侯仁上下左右皆是毕月霄那黑黢黢的瘦长的大手,全是毕月霄长约寸许明晃晃的指甲,急忙用峨眉通臂拳抵挡。 通臂拳本乃战国武士动灵子所创,攻守兼备,偏于防守。夏侯仁自幼便习这套拳法,不知练了成千遍,情急之下,随心而出用来救命。哪知毕月霄便打便道:“通臂拳!十年前我与于和打了一百回合,最后竟败在通臂拳这峨眉入门功夫上!今天又是通臂拳。”夏侯仁被毕月霄劲风逼得却开不了口,心中道:“这老妖婆就是我师父所言的摩山老姥毕月霄嘛?摩山与我峨眉有宿怨,这老太婆一把年纪,竟是如此功力!今天要栽了!” 四十余回合,夏侯仁被毕月霄逼得退开,突然眼前爪影倏地不见。毕月霄声东击西,逼退夏侯仁,双爪直奔夏遂良。 夏遂良功力本不弱,奈何毕竟二十余岁内力不济,况与周天一一战大耗体力,仗着一股狂妄,宁死不示弱,勉力支持。奈何毕月霄招数诡异,夏遂良被逼的中洞大开。毕月霄爪影闪处,右掌已然悄无声息抓向夏遂良胸口。夏遂良已是无可躲闪。旁观者清,夏侯仁看得清楚,喊一声“夏师兄小心!”,斜刺里右手峨眉佛光掌击向毕月霄后心,以期“围魏救赵”,攻毕月霄之必守,解夏遂良之危难。 夏遂良闻听夏侯仁关切,却回一句:“要你管!” 毕月霄觉背后掌风,却不回头,左手长袖陡地鼓起,宛如一口黑麻袋,罩住夏侯仁来掌。夏侯仁一掌打入毕月霄袖内,急忙回撤,却哪里来得及?早已中了毕月霄五鬼爪的“袖里乾坤”,只觉手掌一阵剧痛,抽掌回时,只见掌心三道抓痕,鲜血滴流,右掌暴肿,内力贯于双掌又欲再战毕月霄,右手伤处如万千针刺,又如万千蚁噬,登时右掌麻木,再发内力,麻木之感缘至小臂,心惊,急忙收了右手内力。 毕月霄虽用五鬼爪击伤夏侯仁,却也是被夏侯仁掌力震得一麻,旋即内力加于左手,唯恐稍有差池,在陈仓面前出了丑。 那壁厢,夏遂良借毕月霄分心之际,勉强躲过毕月霄右爪。毕月霄却突然转向,化爪为掌,双掌并出,直击夏侯仁左右胸。夏侯仁一只左手难敌毕月霄双掌,心道:“传言毕月霄行事乖戾,却功夫甚高,这一掌我却如何躲得开?”掌影憧憧之下,哪容多想,急忙后撤,单掌护住门户。 夏遂良虽和夏侯仁有些不睦,却终究是年轻人斗气,见同门师弟遇险,稍一犹豫,一式自己成名的金灯拳“沧海灵光”,如风挟浪,向毕月霄奋力一击。 毕月霄步法奇特,招式不变,脚下未动,却平地向夏侯仁欺上两步,若鬼魅,若幽灵。 夏遂良一拳击空,夏侯仁却势难抵挡。 突然一个魁梧身影掠来,双掌翻飞,向毕月霄上中下三路打出七掌,招式奇妙。正是君山太保大寨主钟麘。钟麘口中大喊:“容不得你摩山对我师门撒野!” 毕月霄虽知钟麘是虚招,却也顾忌,分掌招架。夏侯仁却得以喘息。 龙云凤见了,便要跳过来助阵。 毕月霄眼观六路,早已瞧见,一声怪笑:“来得好!凤儿退下!”言毕,运开摩山独门内力,胖大的衣衫被内力鼓起,身上骨骼咯咯作声,双袖晃处,双手探出,每只手竟比方才长了寸许,连手掌都大了许多。摩山迷窟步法迈开,转瞬间已分别向夏遂良、夏侯仁和钟麟各击出数招。 夏遂良使兴唐天合功,夏侯仁使峨眉佛光掌,钟麘使兴唐灵人掌,三个人,五只手联敌毕月霄。 一百多个回合过去,夏侯仁、夏遂良和钟麘虽皆内力大耗,却也章法未乱,勉强敌住毕月霄。 毕月霄突然叫道:“凤儿!这三个小贼的功夫你都看清了嘛?” 龙云凤望了望满头大汗的夏遂良,犹豫了下接口道:“师父,我都看清了!” 毕月霄道:“好徒儿!待为师给他们留点记号,让江湖去传诵我摩山的名号!”言毕一声怪叫,使开绝技,便要伤人。 “弥陀佛!”一声洪亮的佛号高宣。陈仓和尚跃了过来,挡在夏侯仁前面,左手接了毕月霄一招,右手肥大的手掌推开夏侯仁。又挡在夏遂良前面,推开夏遂良。此时,有陈仓接挡毕月霄,钟麘自己已脱出毕月霄爪影之下,自己跃开一旁。 毕月霄见陈仓出手,也撤了身,叫道:“老秃驴,你又搞什么乱?再来捣乱,我到万里白树林烧了你的三教堂!” 陈仓皱眉,心道:“这老魔头行事暴戾,惹急了真能翻脸,与我三教堂为敌。” 陈仓道:“毕老剑客,这三人都是于和的徒子徒侄,你又何必与这三个小辈一般,到时让于和说你欺负晚辈,那就不好了。你此来洞庭,还不是为拿晏飞么?现晏飞老衲已交予你,你和于和的过节,龙虎风云会上再说不迟。如今你进了寨,你尽管要了红莲花晏风便是,还是不要和峨眉结怨的好。毕竟是人家的君山寨,不好就这样当做自己魔山肆无忌惮吧。” 毕月霄曾有一个徒儿,资质绝顶,对其寄以厚望。此徒却为了增长功力饮了摩山至宝“红颜水”,叛出摩山,从此不见。这红颜水是摩山师祖所传,盛于瓶中,用去一半,将瓶子密封,三年后,其瓶自满。惟有掌门修习摩山至高内力心法至第六重时,每月饮一滴红颜水方能增益。叛徒将红颜水一饮而尽,没有红颜水的辅助,导致毕月霄落下这怪叫不止的毛病,却也始终练不到第九重。与夏遂良三人过招,毕月霄并未欲真取其性命,一来原只是想考究下于和传给夏遂良的兴唐天合功,二则让自己徒儿龙云凤掠阵观瞧,开阔眼界。哪料三人前前后后竟和自己打斗了近二百回合,也未乱象。其中每一人功力都胜于自己爱徒龙云凤,又想起自己的叛逃弟子,心中气嫉恨于和门下昌盛,便想下重手,报复当年败于于和之仇,却也并未想置其于死地。 毕月霄见陈仓和尚出手阻拦,心想跟小辈计较也失身份,骂道:“老秃驴,你倒是到处和稀泥、做老好人。难怪你三教堂如今在江湖中威望如此之重,原来是到处抱粗腿啊。你方才将白莲花晏飞交予我老婆子,我摩山就要请你的人情嘛!这三个小子倒还不配我老太婆计较!十年前,我败在于和掌下,于和倒也未加害于我!我恨于和,倒也不会拿小辈开刀!与你这秃驴何干?他日,我与于和相见,再报当年之仇未迟!” 陈仓闻言,呵呵一笑,心忖:“这老妖婆虽手毒心狠,倒也一贯地言出必践!今日这三位年轻人倒是无虞了,毕月霄为光大摩山门派,必是要寻于和晦气了。” 陈仓道:“大家和气为先,何必打打杀杀。我老和尚若能令江湖止杀,四处和和稀泥,这身皮囊湮灭之日,也可无愧去见我佛。不过眼前还有一位大人物到了,毕老剑客还是仔细为是。” 毕月霄冷笑一声道:“不错!我看大家都该仔细的好!” 周天一、钟麘、夏遂良、夏侯仁、红文诸人闻言,环顾四周,惟有月光如水,夜风吹面,朗月高悬,虫声唧唧,皆惊:“四周寂静,何时来了大人物?莫非隐藏在周围?这毕月霄和陈仓和尚功力卓绝,竟称此人为大人物,言下之意且来者不善。” 赫然,那豹貔庭庭前廊下酒席间坐着一瘦干高挑的老者,一身青色布衣,抽着旱烟,望着演武场里的众人。 第三十六回 来去如风老烟枪 诸人原来在席间就坐,随着打斗尽皆跃入演武场中,却不知这老者何时入席就坐。 钟麘大怒,喝道:“彪贲寨!此人如何进来?” 从四周廊下走出一人道:“禀寨主!此人...是方才跟着寨主您一块入寨的,末将以为是您的客人...” 钟麘怒气盈面! 突然,半躺在地下的夏侯仁哈哈大笑:“老妖婆和老和尚担挑里真有些玩意儿,知道来了大人物。”言下之意,来人和夏侯杰甚是亲密关系。 夏八姑道:“夏侯杰,不管来了何人,我夏八姑一寸气在,也不容你!” 毕月霄望了望可怜的夏八姑,一丝怜悯闪过,瞬间转为冷漠。 夏侯杰颤巍巍站起来,压住胸口内伤,又是狂笑道:“你还是看看你自己刚生的小畜生吧!当日在峨眉山上,我拿你试化生神掌,打了你一掌,你阴气内结。你到如今无碍,那你的孽子恐怕保不住了!哈哈哈!”夏侯杰忽然摇动脑袋,散发四晃,模样甚是可怖。 夏八姑方才未闻听婴孩的咳嗽哭声,以为孩子睡了,听了夏侯杰的话,急忙去看龙夫人怀里看去。龙夫人掀开为孩子挡风的衣衫,只见出生时娇嫩的婴孩,现在却是青身紫面,宛若一个怪胎,恐怖之极。 夏八姑急忙伸手去探婴孩的呼吸,手停在孩子鼻前,呆了。孩子刚来到世间,却已命赴黄泉!夏八姑登时双眼死灰,少时转为凶光,将孩子紧抱胸,撕心裂肺的“哇”一声嚎叫,昏厥过去! 此时周天一、夏遂良、钟麟都是大怒。毕月霄明白了缘由,双目精光射向夏侯杰。 陈仓和尚竟也现了怒气,道:“老和尚平生不杀人,今日却也要废了你这孽障!”说完踏步上前,伸出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抓向夏侯杰。 夏侯仁却早已过来,一剑刺向夏侯杰胸口,口中道:“大师切慢!容小侄动手!”又道:“夏侯杰!本是拿你回去思过,你却更犯下天理不容之事!今日取你性命,再行禀明师尊!”堪堪剑到,方此时,那席间稳坐抽烟的高瘦老者,忽然飞出,如一团黑影掠过,抓过卧地的夏侯杰,嗖地跃开了。 夏侯仁一剑刺空。 那壁厢陈仓和尚喝道:“哪里走?”一掌击向黑影。那人挥掌抵住,却借助陈仓和尚的掌力早已窜至丈外,口中阴沉沉的道:“久闻小和尚名头,今日一掌见识,果然不弱。” 陈仓和尚武林中威名卓着,素来人人敬重,这瘦干老者竟呼之为“小和尚”,甚是轻蔑。 陈仓喝道:“洛带老烟枪!” 那瘦干老者道:“正是老汉儿!你龟儿子的倒晓得事哦。”一边说一边轻轻放下夏侯杰。 那夏侯杰噗通跪倒在地,向瘦干老者行礼:“师父在上,徒儿有礼!” 那瘦干老者哈哈大笑道:“乖娃娃,快起来。待为师为你出气。”话音甫落,身形早已闪出,奔向毕月霄,口中念道:“老妖婆,我好不容易调教个娃娃,你倒要下毒手!” 毕月霄大惊,双手使出兴唐五鬼爪舞动如飞,护住周身。那瘦高老者却突然转身,直奔龙云凤,“啪”一巴掌打在龙云凤粉嫩的玉面上。龙云凤犹在愣神之际,那老者击在龙云凤面上的一掌并未打实了,身形却早化为一团青影又向陈仓和尚撞去。 陈仓使一式少林罗汉拳“如封似闭”,拿桩站定,岿然不动。突然青影中洒出三点寒光,直奔陈仓前胸。陈仓急忙大袖一挥,将那几三点寒光卷在袖内,紧接着衣袖一抖,从袖内掉落三片柳叶刀片,而陈仓的衣袖却已是被柳叶刀片割破了几处洞。陈仓单掌探出,拍向那团青影。 那团青影却是早已飘开,又奔夏遂良而去。夏遂良只见青影袭来,却根本看不清对方身形,兴唐天和掌单右掌罩身。那青影里突然探出一只干瘦大手,一把抓过夏遂良左手里的金灯剑。夏遂良方才受了内伤,那里躲得及?只觉手上一麻,掌中便已空了,金灯剑已易交他手。金灯剑一丢,夏遂良惊得是立时浑身冷汗淋漓!双掌如风挥向青影,眼前却空无一物,呆立当场。 那壁厢钟麘和夏侯仁一掌一剑早已向青影递出,那青影却倏忽之间不见,宛若烟消云散一般。只听“哈哈,这把剑也不错!”,笑声入耳,那团青影已到了周天一背后,青影中一只手向周天一背上“风云剑”抓取。周天一只觉背后一凉,意念未动,急转身双掌不自觉早已使出“龙虎风云诀”之“云龙九变”击向青影上中下三处。只听“嘶啦”一声,青影又是不见。众人定睛时,那青影已到了夏侯杰身畔站定,手中抓着一把布条,正是周天一背上衣衫。周天一只觉背上风云剑还在,却是衣衫却被撕裂,夜风吹来,顺着着撕裂处灌进后背,心中叹道:“好快的身法!” 毕月霄恼羞成怒,哈哈狂笑道:“你就是洛带妖人诸葛成都?敢伤我徒儿,我们两派的旧账也算一算吧!”张开双臂,飞身过来,若一只乌黑大鸟挥动双翅。毕月霄身形若闪电,欺向那瘦高老者,两只五鬼爪长长的指甲映着四周灯光闪闪发光。 夏遂良心中叹道:“这妖婆竟比方才缠斗我师兄弟是还要凌厉数倍!” 那诸葛成都也是狂笑,却不硬接毕月霄招式,只是发动轻功,绕着毕月霄缠斗。毕月霄身形如风,诸葛成都身法如电。毕月霄极怒之下,只欲将诸葛成都置之死地,却被诸葛成都一团青影带着转,两人缠斗十几回合。原来这诸葛成都只是轻功奇妙,内力却逊于毕月霄,故而不敢硬接毕月霄招数。突然诸葛成都倏忽一闪,跳在一边,哈哈大笑道:“老妖婆,这帐改日再算吧。老汉儿还有要是,失陪了。”言毕,抓起夏侯杰,凌空而起,跃在亭上,向外纵去。 钟麘见诸葛成都要走,大喝一声:“锐箭寨何在?” 那壁厢被钟麘罚了五十杖责的尉迟祝英,拖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屁股,吼一声答道:“锐箭寨动手!”一言方出,只见四周二百余人突兀而起,纵在廊顶上,劲弩齐射。弩箭射出,破空激响,齐刷刷几百只箭向同一点飞去。二百神射手齐射诸葛成都和夏侯杰。只见诸葛成都在空中腾挪闪转,手抓袖挥,宛若一只秃鹰飞翔空中,自由随意,却终是被劲弩逼落,站在亭顶。毕月霄还欲飞上亭顶,大战诸葛成都,见了这几百只箭的力道,心中亦惧:“诸葛成都号称江湖第一轻功,犹是如此!如此几百劲弩齐***准如斯!我在空中能躲开么?或许我内力练到五鬼爪第九重,方能用内力激荡开着如此凌厉的箭!” 尉迟祝英见未能拿下诸葛成都,复喝道:“箭锐寨动手!”只见四面又飞出几百只箭,诸葛成都拎着夏侯杰在亭顶滴溜溜直转。尉迟祝英纵身而起,空中探背取弓,引囊搭箭,一弓三箭,接着是三支箭搭弓上弦,满弓射出。六只箭射出,尉迟祝英已是落在亭顶。与此同时,四十人各从四面而起,皆是一弓三箭! 周天一赞出声道:“英雄好箭法!” 那百十支箭拖着鸣镝之声直奔诸葛成都,箭上蕴满内力。 诸葛成都只是身法迅捷,却是内力稍弱,刚闪掉前一批箭簇,后一批紧至,事到临头,也顾不得师徒情深了,忽地扣住夏侯杰的要穴令其动弹不得,舞动起来,将夏侯杰做箭靶,护住周身。夏侯杰惨叫几声,显是被射中。只见诸葛成都脚下一空,跌入廊下。少顷,一团青影从廊下弹出,直奔寨门。诸葛成都竟暗用内力踩穿房顶,躲开锐箭,从廊下而逃! 钟麟大喝:“彪贲寨何在?” 寨门两侧地皮翻起,跃出百余彪壮大汉,各擎刀斧,拦住去路。 只见寒光四射,诸葛成都发出几十发暗器,击杀当先数人。那百余彪贲,陡地刀斧撒手,尽向诸葛成都甩去。正是彪贲寨练就的撒手刀斧阵! 诸葛成都陡地俯身,竟贴着地皮躲开刀斧,如泥鳅般钻入彪贲之中,疏忽见已到寨外。数十柄刀斧砍空,斩在地上,斧刃没入青砖。 钟麘大喝一声,飞身而出,踩着彪贲却在寨外。诸人紧随其后,奔出后寨。 诸葛成都逃出山寨,眨眼已到湖边,边跑便是哈哈大笑:“钟寨主,多谢酒菜款待,就不用留客了,告辞了!”言毕纵身一跃,钻入湖中,湖面只留下一抹浪花。显然,水性极佳。 钟麘大喝:“彻水寨何在?” 那壁厢于清放出一支烟花,口中喊道:“彻水寨动手!起网!” 只见大湖之上,各有四只大船分向四个方向疾驶,每艘船上各拖一支手腕粗细的铁丝缆绳。眨眼间湖上升起一张布满铁钩铁刺的大网。原来这后寨外湖底竟藏有一面大网,若是有人潜入或有船驶入,岂不是自投罗网,立时丧失攻击力。 那大网升起,只见网上面拖着两个人,正是诸葛成都和夏侯杰。两人衣衫尽被勾住。 钟麘大喝:“箭锐寨动手!” 霎时,万箭齐发!周天一心道:“好厉害的君山寨!” 只见诸葛成都却哈哈大笑,衣衫皮肉皆被倒钩挂破,突然从大网上站起,从背后抽出掠来的金灯宝剑,举剑划向大网。那金灯剑削铁如泥,诸葛成都又用上了内力,瞬时,大网破洞,诸葛成都抓起拖着两只箭的夏侯杰,消失于水面之上。 千枝锐箭射在网上!箭簇与钩刺相碰,水花四溅,叮当作响。 第三十七回 南屠北戮渊城功 钟麘单臂一挥,喝道:“传令飞鱼寨!巡捕寨!前寨!” 彪贲寨一名壮汉依次点起三支烟花,烟花飞出,在空中炸开。月光之下,只见湖面下隐隐有百十条黑影向着远处游去!显然是飞鱼寨水性好手正欲水底擒贼。 周天一暗思:“若非这诸葛老头水性绝佳,定难逃脱。洞庭君山真是横绝江湖!” 那壁厢夏遂良带着歉意道:“钟师弟,若非此贼借助金灯剑之力,亦难逃铁网水阵。剑是愚兄的,愚兄先行赔罪!” 钟麘苦笑。 陈仓接道:“这诸葛老贼本可踏水而行,惧怕的却是锐箭!” 龙云凤道:“这老贼是哪里的杂种?这一掌之仇此生必报!这老贼轻功恁地厉害!” 陈仓道:“龙姑娘,你可知这老贼源起何在?” 毕月霄悚然变色道:“祸根啊!一切尽源自金龙邪教。” 夏遂良和钟麟齐齐诧异道:“金龙教?未有耳闻。” 陈仓和尚眉头一皱道:“阿弥陀佛,五十多年前,川蜀有一位高人,名叫刘玲珑,那时此人才二十余岁。此人绝顶聪明,竟研究出一套不修炼就获取内力的法子,名叫“渊城功”。此功非经脉奇异者不能修为,而刘玲珑天生奇经八脉异于常人。按照此法,有人将内力注入刘玲珑经脉,刘玲珑则如渊如海,涓滴不弃,尽皆收纳,无论何种内力竟能转为他自己而用。而注入内力之人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筋脉尽断。这刘玲珑用胁迫、欺骗等手段,由弱到强,不断将人内力转为己用。十年之间刘玲珑内力真真震铄古今,竟达常人百十年修为!此人游历于川山蜀水之间,竟又从傩戏中创出一套化生掌!” 言及此,众人立时想起方才夏侯杰,想起夏八姑那惨死的婴孩!众人面色骤变。 陈仓续道:“这化生掌乃世间最阴毒的功夫!所谓胎生者人畜,卵生者虫鱼,化生者无父无母。化生掌是中原武林对此功恨之入骨所取得名字,未免狭隘了。据称若打中人某十几处穴道,则被打之人从内到外坏血而死,死之前,四周蛇虫蚊蝇尽数被引来围绕将人咬为枯骨。但此功需用刘玲珑特有内力催动。再五年后,刘玲珑独创‘行云流水’轻功,独步武林!诸葛成都方才使得正是这流水轻功!再五年后,刘玲珑在川中洛带独创金龙教!将蜀中各类杂派尽皆收拢帐下。这些门派大部分习傩弄法,神神道道,加入金龙教后,刘玲珑各传他们邪门功夫。唐门暗器就是出自其中。再五年后,也就是二十五年前,刘玲珑竟野心大涨,率门下教众意欲统一江湖,先从川蜀开始。蜀中武林稍有点名气的尽皆遭殃!自此蜀中无好手!尽灭蜀中后,刘玲珑又剑指中原武林,有不顺降者格杀勿论。陕南鄂西,被灭五十余门派,万余人遇难。方此时中原震恐,金龙教初入中原,中原诸路豪杰却不齐心。刘玲珑屠戮渭汉后,命属下分两路,一路从山西太原往南奔少林而去。刘玲珑亲率另一路从鄂南直杀向武当。一路披靡。危难关头,我师父杨白原自山西赴登封,和少林众高僧一起勇当大敌,抵御北路金龙教,并派出好手与各路豪杰聚拢,由武当冰火道人统领,齐聚武当山,抵御金龙教南路进攻。” 言及此,众听者鸦雀无声,瞠目结舌! 毕月霄一改狂妄,缓缓的道:“那一场恶战,武当派好手尽死,冰火道人身首异处!少林的空新、空白、空眉三位大师力竭而亡!鄂西清江门掌门五兄弟手脚尽断!棘阳云台大将门父子三人被齑为肉酱!江南法喜寺问来、思来两位大师、法镜寺洗浪、淘浪、眠浪三位大师功力尽废!巢湖怪侠程无马双目被掏!五虎门掌门唐志明被刘玲珑一掌击碎天灵盖!雁荡四侠合击刘玲珑,四人皆被震断筋脉,七孔流血!黄山无虫大师只三个回合即被刘玲珑一掌击中小腹,并掏出五脏!山西扈家庄扈氏三杰,有两人死于当场!而我摩山....”言及此,黯然神伤,凄凄的道:“我师父被百刀穿洞,诸位师姐皆中了邪功,坏血而死,死时...甚惨!我师姐陆月虹为护我,就在我眼前被劈为两段!我摩山月字辈惟我毕月霄一人独活!”言毕,狂性大作,仰天怪啸!声送湖山,夜风助悲! 夏遂良、周天一等人,不敢想象是怎样一场恶战! 陈仓续道:“此事事关重大,惊动了太祖皇帝!金龙教北路也是强劲。我师傅杨白原斩杀百余金龙教众,被暗器打中,却犹自大战金龙教。双方混战,少林寺眼看灭门之际,太祖皇帝钦命大将成繇率一千好手从东京至登封,将我师父杨白原抢出,暂时击退了金龙教。而武当一路,却是恶战三日,江水染赤,青山流红。这时海外鲸神云飞扬带着普渡、雪竹莲和于和三位徒弟赶到。云飞扬前辈独战刘玲珑,仗着内里雄厚,大战二百回合,渐渐落败,受伤晕倒。眼看中原武林要遭灭顶之灾,此时忽然从武当山下走来一位不足四十岁的汉子,犹如踏云随风般,直奔金龙教主刘玲珑。刘玲珑的功夫乃是世间至阴的金龙邪功,而此人使得却是江湖盛传却无人得见至阳功夫,这功夫名叫‘龙虎风云诀’!与刘玲珑大战三百回合!刘玲珑几十年来每抓一人,便胁迫别人将内力输入自己体内,如若不然,将其一家老小尽皆杀死!若论内力,刘玲珑功力之强,当真是已非人力所及。那日武当大战刘玲珑屡战数十高手,却是丝毫不倦。” 周天一听到此,突然插口道:“敢问大师,这使‘龙虎风云诀’的前辈名讳?” 陈仓肃然起敬道:“此人复姓公孙,双名牧苏!不知与你方才所言公孙牧苏是否一人?” 周天一和采郎惊得大喊出来:“啊!” 众人惊奇,陈仓合十道:“周壮士方才对战夏贤侄,使得莫非也是这‘龙虎风云诀’吧?敢问和公孙前辈可有渊源?” 周天一正自发呆神往岳父当年情形,采郎早得意洋洋的接过话道:“自然有渊源!那是我爹!”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众人齐刷刷敬畏的望着周天一和采郎。 周天一怅然道:“不错!那公孙前辈正是在下泰山大人!” 陈仓、毕月霄上前一步,向周天一和采郎一躬行礼。 三教堂的堂主陈仓、横行狂妄的摩山派的掌门毕月霄,竟同向一个落拓的汉子行礼! 周天一急忙还礼,慌称:“不敢当!” 采郎道:“大和尚!快讲故事!快讲我爹的故事!” 陈仓道:“善哉!令尊公孙牧苏和刘玲珑大战三百回合。龙虎风云诀当真是刚正无俦,试问天下,若无此功,刘玲珑谁能匹敌!两人打到四百回合时,两人招数用尽,惟有奋力一击!刘玲珑的化生掌对龙虎风云诀的拳头,可总是公孙牧苏内力稍逊刘玲珑,被震得狂吐鲜血。却仍是屹立不倒,继续奋战。而刘玲珑此时也是大耗心神。那壁厢普渡、雪竹莲和于和的师父云飞扬醒转过来,吐了口血,起身同公孙牧苏双战刘玲珑。扈氏三杰中仅剩的百手杰扈胜善打暗器,在旁不时用暗器助阵,却被刘玲珑接过暗器,反手打死。公孙前辈趁刘玲珑击杀扈胜之际,终于击中刘玲珑一拳。刘玲珑终究是人!三日三夜不食不饮,斩杀三百余名中原武林成名豪杰,在中原豪杰轮番作战后,又恶战云前辈和公孙前辈。刘玲珑终败在云飞扬和公孙牧苏合击之下,自杀身亡。临死之时,口中大喊:‘晚来十年,尔等必死!今朝不死,必灭中原’!金龙教众见教主已死,尽皆逃散。公孙牧苏大耗内力,伤了根基,从此功力大减。” 周天一从未听岳父说起故事,未料岳父竟有如此豪情的过去,忖道:“难怪岳父内力如此之弱,而从未见其使过龙虎风云诀。” 毕月霄道:“若无云飞扬和公孙牧苏两人,恐怕我中原武林早已灭绝!你乃公孙前辈后人,理应受我一拜!” 陈仓续道:“北路金龙教众闻听南路失败,教主已死,如鸟兽散,逃回蜀中。中原豪杰重新聚拢,决意推选一位武林盟主,讨伐金龙教,势欲将金龙邪教铲灭!大家自然共推公孙牧苏,公孙牧苏却以伤重为由,下山而去,从此江湖再不闻其消息,更未再见龙虎风云诀!” 周天一道:“我师门源起光武七宝大将,师门传承功成身退。” 陈仓道:“善哉!众人又改推云飞扬做盟主,而云飞扬前辈内伤甚重,当日就不治身亡!最终由我师傅杨白原和少林方丈由空大师共同率领,进剿蜀中,可那金龙教众在川蜀根基甚深,负隅顽抗!双方先是在青城山一场大战,血染五龙沟,捕获邪教信徒一千余人。但金龙教仗着对地利,中原豪杰死伤更惨!群情激愤,将抓到的金龙教头目教众,尽皆废去武功。但当众人赶到金龙教总部蜀中洛带,却是空无一物。金龙教众自己烧了金龙教的大院,如云烟般消散,销声匿迹。” 周天一听了这故事,道:“朝堂多是非,这江湖也是纷乱!” 陈仓道:“诸路豪杰灭了金龙教后,又恐邪教复燃。而中原武林遭受重创,各派高手幸存者寥寥无几。于是我师父杨白原发誓愿在山西万里建立尚义堂,目的是广收仁善之徒,重新兴盛中原武林,威慑残存陕西的金龙冥顽教众。可是在少林对金龙教一战中受伤太重心力衰竭,尚义堂未曾砌就一砖一瓦,就含恨辞世,临终要我师兄弟三人继承遗愿,完成尚义堂。从此后我和大师兄方天化奔波江湖,筹集银两,二师兄詹烽詹明奇坐镇万里督促建造。为筹集银两,我大师兄出家为道,我出家为僧,四处化缘。耗时整整五年方得以建成。此间多承蒙武林义士相助。尚义堂建成之日,正是我师父杨白原去世五年祭日,正直三春时节,四方豪杰齐聚山西万里。因我师父姓杨,诸豪杰每人随身携带白杨一棵,栽于尚义堂周围,竟绵延百里,从此有了“万里白树林”的称谓。因我师门三人各是僧道俗,故此江湖又称为三教堂。” 第三十八回 红颜秘制红颜水 夏遂良、钟麟默然,因为其师父于和从未向两人提及此事。 毕月霄接道:“灭了金龙教后,我返回摩山,召集摩山门人,却仅存十人不足。十五年未下摩山,仔细研究我师父未来得及传授的摩山绝技。金龙教被灭之后,逐渐的销声匿迹,江湖不复闻其声。而各门各派也是大都养精蓄锐,过去的二十年恐怕是千百年来最平静的江湖!而这二十年中武林中名头最过响亮最张扬的的恐怕只有九个三流货色而已。” 采郎最喜欢听故事,听到这里大赞道:“我爹爹原来是如此的英雄好汉!老太婆,是哪九个三流货色啊?” 毕月霄嗔然一笑道:“就是现下百姓传颂的三侠五义,加上南侠展昭的两个舅哥丁氏兄弟。这就人都入了公门,将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白老五死了,岂不是只剩九个三流货色?” 采郎嘿嘿道:“有所耳闻,有所耳闻。”其实他也只是听说过三侠五义,倒是连三侠五义的名字他都喊不出来。 周天一心中一恸:“白五弟死了!?” 陈仓道:“而云飞扬前辈本居住海外群岛,不远万里驰援中原武林,却累死在武当山上。其大弟子普渡字群生,剿灭金龙教洛带总部后自愿移居峨眉山,建立八宝云霄观,广收弟子以震慑金龙邪教残存逃逸的教徒,不令其死灰复燃,再做恶孽。其二弟子雪竹莲字不染因在武当一战中受了金龙邪功,不宜暑热,需要至补之物,遂移居辽东以北冰山北极岛,常年采用人参雪莲巨鲸海豹等以治疗抵御邪功之伤。其三弟子于和字九连在我万里白树林做客后,带着钟麟返回原居地东海碧霞宫。这三人二十年来从此再未到过中原武林。而调教出的门人弟子却个个在江湖中赫赫有名!” 夏侯仁和钟麟齐声附道:“大师过奖!” 陈仓哈哈大笑道:“最难得的是你师门弟子近年来四处行侠仗义为师门添彩。” 毕月霄接道:“添彩个屁!刚才还出了个夏侯杰!竟跟着金龙教修炼邪功!” 陈仓登时语塞,倒也不以为然的道:“我老和尚今宵最畅快之事就是遇到了公孙牧苏的后人,目睹了龙虎风云诀的刚正风采!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哈哈哈”大笑。 周天一接道:“小子也是习练未久,未能登堂入室。可惜的是,我岳父大人虽英雄一世,却遭不测之祸!就是被那金灯剑所伤!周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言毕恨恨的直视夏遂良。 夏遂良亦是直目相对,丝毫不避,铿锵答道:“夏某人允诺之事!必会履约!” 诸人正在谈论,忽然远处一座岛上升起蓝色烟花,正是君山飞鱼寨暗语。 钟麘自然识得这蓝色烟花之意,见烟花腾起大怒道:“飞鱼寨无能!竟跑了那厮!”恨恨的咬了咬牙,旋即招呼众人入寨,见桌椅歪斜,宴席倾覆道:“天色已晚,诸位用些酒食。来人!给诸位贵客速备酒食、干净房间!”早有君山兵士过来打扫。钟麟对周天一甚是看重,特意拉着周天一的手入座。金鳞采郎紧跟其后。 周天一检查并询问了采郎的伤势,并无大碍,正待入席,突然瞥见夏八姑紧紧抱着早夭的婴儿哭昏在红文怀里。红文见闺蜜突遭厄运,也是手足无措跟着伤心流泪。那龙夫人触景生情,想起庄子勤所说自己苦命的天彪孩儿和丈夫业已惨死,悲从中来,顿觉人世如浮萍入海,无凭无依,想起自己一家这几年忍辱襄阳王府,终日被监控,战战兢兢,想出逃却又被庄子勤和叶秋生追杀,坐在夏八姑旁边矮椅上忍不住哭出声来,忧忧戚戚,双眼发呆。早有兵士不耐烦道:“这位夫人,切莫再哭了,扫了我们寨主的兴头。” 周天一猛回头盯着龙云凤,把个龙云凤瞧得面红如妆,心中怒气渐生,正欲发作,周天一突然道:“请问龙姑娘可有一位哥哥?” 毕月霄和龙云凤大奇。龙云凤道:“周壮士为何有此一问?不错,我是有一位胞兄。我从小父母双亡,是胞兄将我带大,并带我入于师门。却已是多年不见。早些年江湖不时有他的传言,这几年我四处找寻,却不得行迹。”言毕一声叹息,眼神中流露出极是思念。 毕月霄也一改狂态道:“凤儿兄妹是我师姐陆月虹的一双子女。我师姐陆月虹在武当山上为救我而丧于刘玲珑之手。也不知鹏儿到底在何方?”想起往事,毕月霄亦是真情流露。 周天一心忖:“这毕月霄虽甚是狂傲,却也是念情念恩的人。”问道:“令兄名讳可否是上云下鹏?”龙云凤大惊,情急之下,顾不得嫌妨,握住周天一双臂摇道:“你可知我哥哥音信?” 还未曾等周天一答话,金鳞从周天一背后跃出来,急切的道:“妹子!你就是云凤妹子!?我是云鹏大哥的义弟,名叫金鳞。”说完,扭头跑到龙夫人近前道:“嫂嫂莫哭了,你看这是谁?找到咱家妹子了!”龙夫人止住哭声,正欲起身,龙云凤早已过来,紧盯着龙夫人,不知所以。金鳞急道:“妹子!这是云鹏大哥的夫人,你我的嫂嫂!”毕月霄突然冷言冷语道:“谁知是真是假?”龙云凤却早已不管不顾道:“嫂嫂?那我哥哥呢?他人在何处?”此言一出,顿时相认的热情化为悲戚,龙夫人泣不成声。金鳞含泪道:“前些日朝廷派颜查散奇袭襄阳城,大哥和贤侄双双...遇难于襄阳...” 龙云凤闻言,吼道:“怎么可能?我哥哥武功这些年定是突飞猛进,胜我十千百倍!怎会...我不信!是谁能...杀我哥哥?我要将这贼厮砍上千刀、万刀...” 毕月霄道:“凤儿,先问清是真是假再说。” 这时龙夫人站起身来,呆呆的目光仔细打量着龙云凤,见她眉眼轮廓和自己夫君龙云鹏极是相似,正欲相认,却呆呆问道:“你说你是我夫君的妹子,我怎便知真伪?我夫君右手拇指有一颗大痣,你可知是左手还是右手?什么形状,痣从何来?”龙夫人问的问题当值古怪之极。 龙云凤却脱口而出道:“我哥哥手上根本没有痣!他右脚拇指上有一颗黑痣,那是我七岁那年,我哥哥为我下河抓鱼拇指踩到了河底刺,拔刺时,那刺却断在肉里,从此长成了一颗黑痣。” 龙夫人目光中突放异彩,却哭道:“妹啊!你哥和你侄子死的惨啊!听说你哥被三侠五义的锦毛鼠白玉堂杀死,有人在襄阳城东鱼梁洲树林里见过他的坟墓!一路上听闻你......你侄子是被那襄阳王府的机关暗器万箭穿心射死!他才五岁啊!天彪...乖宝宝...” 龙云凤长久不闻哥哥音讯,乍听却是噩耗!吼道:“我哥哥功夫远胜于我,那白玉堂算什么东西,哪里有本事胜得过我哥哥?” 金鳞道:“大哥早年受豫北黄河门围攻,与黄河门中的一位姓费的怪人对阵,那厮功夫甚是邪门,竟能废人内力。那一战之后,大哥内力远逊从前。” 龙夫人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本绘本道:“这是你大哥数年前从黄河门陈泽那里抢来的抄本,说是摩山的失传绝技,二十年前流落在外的魔山功夫。命我务必交与云凤妹子和毕月霄前辈。我不喜武,但我亦不能辜负了我夫君之托。今日见着妹子,我与夫君心愿也了了。”言毕目光呆滞,忽喜忽悲的神色交互显现在苍白面上。 龙云凤接过抄本。抄本用牛皮封包。龙云凤拆开包线,只见抄本上封面无字,待翻了一页后惊喜交加,忍不住叫出声来:“师父...”扭头时只见毕月霄一脸凝重,知道自己失态,遂双手将抄本呈给毕月霄。毕月霄接过,只见打开的第二页上分明写着《秘制红颜水》五字,震惊的血液激流,忍不住纵声大笑,声透夜空,绵绵不绝。笑声如波浪滔天,层层叠叠,渊源不息。君山寨的兵士被这刺耳的笑声震得目眦耳聩。 那壁厢,钟麟、周天一诸人见她们亲人团聚,早已闪在一边。几人闻听毕月霄笑声,皆赞其功力深厚。 毕月霄曾有一个徒儿,资质绝顶,对其寄以厚望。此徒却为了增长功力饮了摩山至宝“红颜水”,又拿走红颜水的调制秘方,叛出摩山,从此不见。这红颜水是摩山师祖所传,盛于瓶中,用去一半,将瓶子密封,三年后,其瓶自满。惟有掌门修习摩山至高内力心法至第六重时,每月饮一滴红颜水方能增益。叛徒将红颜水一饮而尽,没有红颜水的辅助,导致毕月霄落下这怪叫不止的毛病,却也始终练不到第九重。而摩山派懂调制红颜水之人,历来只有掌门一人。 昔日武当大战,摩山掌门殒命。今日得见红颜水调制之法,毕月霄怎不欣喜若狂? 毕月霄欣喜道:“凤儿,我摩山昌盛有望啦!”师徒二人正欲对谈。龙夫人却缓缓走向台阶,看看离毕月霄和龙云凤远了,突然口中大喊道:“夫君,你心愿已了。妾身这就去寻你和天彪孩儿!”奋力跃身,撞向阶上石头立柱,立时颅裂血溅,惨死当场。 待得龙云凤等人察觉,早已迟了。龙云凤和金鳞二人奔上前去,齐声大喊:“嫂嫂!”龙云凤将龙夫人揽在怀里,探掌将内力逼入其体内,手上却觉龙夫人逐渐转凉,回天无力,想起胞兄一家惨死,不禁失声抽噎。 毕月霄虽是心如铁石,亦是叹气怅惘,恨恨道:“凤儿,不可过度伤悲。为师定会寻出凶手,为鹏儿一家报仇!凡犯我摩山者,有仇必报,加倍奉还!你我当速速返回摩山,安葬鹏儿之妻。待到三教堂龙虎风云会上,处理此事不迟!” 诸人闻言,虽为龙云鹏一家尽亡而戚戚,亦觉毕月霄心狠手毒。 龙云凤听到师父之言,心下立时明白:“如今师父新得《红颜水》秘谱,当是速回摩山,研究其真伪,助师父功夫更进一层。如今光大门派,安葬嫂嫂事大,扭捏哭泣岂可为之!” 此时钟麘近前道:“夜已深更,毕老前辈同龙姑娘不如在敝寨稍作休整,明早启程。辎重寨何在!取上好棺木大小各一口,岂可令亡人曝露,速速成殓。”早有辎重寨兵丁去安置了。 钟麘又道:“禁卫寨程中将军,红莲花晏风可否拿获?速速解来!” 第三十九回 惨心人入惨心门 毕月霄冷冷道:“钟麘!我虽与你师父不睦,你小子行事礼数倒是周全,此番你洞庭若未被皇帝赵祯的大军所覆灭,老身会还你这个人情!此时老身一刻也不愿在此耽搁。” 钟麘无奈,道:“敬遵老前辈之意。” 少时,辎重寨兵丁抬过备用棺材丧具将龙夫人入殓后,准备为夏八姑的婴儿收尸成殓,夏八姑却死死的抱着孩子不放,散发披肩,目光凶恶,挣脱开红文,退缩到台柱边,口中大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喊来喊去只是这一句,虽是歇斯底里,却早已喉嗓沙哑,听起来低沉呕呀。 毕月霄凝视着她,忽然道:“夏八姑,我摩山与诸门诸派皆不相同,我摩山满门乃全是女子。你欲报仇,愿意入我门下,随我回摩山么?不过有一事须教你先知:我摩山因为有仇必报,我老婆子更不管他中原礼数,近些年来江湖人中下贱者多称我等为魔山!哈哈哈哈!!!”说完又是狂笑起来。 夏八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道:“前辈方才只三招功夫,就已制服那孽畜夏侯杰!我愿意、我愿意!前辈教我功夫!教我功夫!替这命短的孩子复仇!”言毕,抱着死婴爬至毕月霄脚下,边哭边拜,不住的磕头拜师,磕得额头渗血自鼻梁留下。 毕月霄眼中隐过一丝凄苦,柔声道:“孩子,快起来!既入我门下,为师绝不放过令你遭此惨烈之人!你若同意,就将你的孩子和鹏儿之妻葬在一个棺椁内,他二人路上也不孤单!”夏八姑怅惘许久,点头答应。 正此时,禁卫寨程中寨主,带过红莲花晏风进来。晏风被捆绑扎实,挣扎不得。此人本是面色红润,此时见了毕月霄,突然变得神情惨白,大喊:“钟寨主!救我!我不去!我不去摩山!” 钟麘呵斥道:“男儿做事男儿当!此时喊救命,彼时作孽之时可曾想到!竟想到我君山寨中竟混进你这等狗一样的东西!禁卫寨!去查是何人引荐晏飞晏风兄弟入寨!重罚!”禁卫寨程中寨主铿锵应道:“得令!” 龙云凤一把抓过晏风前胸,掼之于地,脚起处,踹断晏风双腿膝盖,从禁卫寨兵丁处扯过一根麻绳,一头系在晏风上身,另一头攥在手心,拖拉着晏风走到金鳞面前,深施一礼道:“壮士既是我胞兄的结义兄弟,自如我龙云凤的哥哥无二。不如一同回摩山吧?” 金鳞道:“妹子既如此说,我金鳞日后便多一亲妹子了。摩山自来都是女子,我一个粗鲁汉子,实在不雅,也习惯了浪荡江湖。若是以后江湖再见,妹子一声招呼,哥哥万死不辞!” 龙云凤见他如此说,也不勉强,又施一礼,回首别过。 毕月霄见诸事停妥,冲着陈仓钟麟等人道:“老秃驴,后会有期!钟麘,你告诉你师父于和,龙虎风云会上见!”言毕而走。陈仓哈哈合十,念佛道:“毕老剑客,报仇杀戮之心太重,还望以后处处惩罚为先,杀生在后。阿弥陀佛!” 毕月霄随即接口骂道:“放你和尚的驴屁!你的师门没有没诛灭!你的女徒儿没被施暴后而杀!?” 正在此时,钟麘却跳将过来拦住道:“毕老剑客,你师徒二人到我君山索要晏飞兄弟俩,任由你带走。但无来由的在逆水寒潭杀伤我十余名兄弟,岂可没个交代?” 龙云凤不等师父说话,接过话来斥道:“杀伤已是杀伤,那十余人皆是我所杀!你待如何?”极是傲慢。 钟麘瞪目道:“在下实不相瞒,我请你师徒二人入寨,本未存善心!你杀我寨兄弟五人,伤了七人,口口声声喊进寨抓恶贯满盈的晏氏兄弟。如若晏氏兄弟果真作恶躲在我寨里,我自当交给你等。本不过想要摩山为我手下受伤的兄弟道歉,龙姑娘既如此说话,太过傲慢!即使日后江湖说我君山欺客,说不得今日也需留你在此!”一言既出,四下君山武士早已占据地势,暗排阵型,锐箭寨、虎贲寨伺机待命。 毕月霄瞧着形势,心忖此处虽是自己武功最高,但若想带着龙云凤全身而出豹貔庭君山寨亦是妄想,何况豹貔庭外还有彻水寨、禁卫寨、飞鱼寨、刀马寨等等关卡,还有宽阔百里的洞庭水域。摩山的人嘴上最不肯认输,毕月霄恶狠狠道:“钟麘!小贼子!你邀请我等入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遮莫今天出不去这君山寨,那就把与于和匹夫的旧债新帐一块算了。摩山武功虽不济,即若我师徒俩送命于此,那也要杀他个百八十个才能不损了摩山的名头!” 一语既出,惹怒君山诸人,随即钢刀出鞘,箭上满弦,只待钟麘一声令下,便即动手! “弥陀佛!切莫动手!老和尚有话说!”陈仓和尚见又要刀枪相向,急止道:“龙云凤姑娘你不管不顾,无端杀死君山五名军士,杀伤七人!原是不该!钟麘寨主使诈将两位诱上山来,虽有些奸诈,今日若他君山寨定要置你师徒二人之于死地,你二人当也无话说!老和尚有一言,先将龙云凤姑娘暂押君山寨中。方才钟麘寨主言道本欲求二位道歉。明年三月三日龙虎风云会上摩山为君山寨公开道歉,君山寨放了龙云凤姑娘!不知两方意下如何?” 毕月霄当即骂道:“老秃驴!钟麟是你救养的,你当然向着君山寨!” 陈仓道:“非也!老和尚是有一说一!龙姑娘本性不坏,年纪轻轻而修为不浅。却由你这师傅调教的如此狠辣,年纪轻轻,仗着功夫轻易就取人性命!暂押如此,我和尚是让想她反省掉些戾气!给她改过的机会!我和尚从未私心,两不相向!即使我和尚向着你摩山说话,钟寨主定要置你于死地,我也无力阻止!” 毕月霄心忖,这和尚说的倒是实情,君山寨兵强马壮,好手众多,己等身陷其中,纵是逃出豹貔庭,也出不得洞庭湖,心里正寻思乘机抓两个要紧人物挟持带了龙云凤出得寨去,嘴上却道:“哼!龙虎风云会要明年三月三方始召开,离眼下还有约半年时间,莫不说凤儿在这里住上半年,且说眼下洞庭湖大兵压境,届时颜查散灭了洞庭湖,这君山寨这豹貔庭烧成灰也说不得。没想到于和调教的娃儿,一个比一个阴险!” 钟麘怒道:“我君山寨若真的不复存在,那龙云凤也陪着命丧此地!没来由杀我数名弟兄,是她罪有应得,命里注定死于此地!这里是君山寨,此地惟我二哥钟麟一人之号令是从,纵是我师父于和和两位师伯普渡、雪竹莲在此,也只是君山的贵客。伤我君山之属众,而未有丝毫惩罚,我岂能对得住死去的兄弟,岂不寒了寨里兄弟的心,我等如何齐心对抗赵宋老儿派来的鹰犬颜查散!禁卫寨,拿下龙云凤!若有反抗,再伤我一名兄弟者,杀无赦!” 夏遂良在旁一言不发,冷冰冰的看着。 夏侯仁上前道:“君山寨中之事,我等无权过问。但凭陈仓大师之意,我等师兄弟,还有这位周大侠皆可为证,龙姑娘在此地自当礼为上宾,由君山寨好生招待,必不得伤其分毫。” 夏八姑神志不清,不管不顾红文“姐姐长,姐姐短”的喊话,木呆呆的跟在毕月霄后面。 毕月霄左手拖着晏飞,右手拉着晏风,任其二人在地上哀嚎,出寨而去。 第四十回 冰山北极长发道 钟麟安排兵丁抬着棺木,安排船只送行等事不提。 却说君山寨内,早有兵勇将杂乱破碎之物收拾干净,整理打扫一清。钟麟命属众为陈仓等人准备房间后,在湖边设宴,唤过酒菜,拉着周天一入座,与陈仓、金鳞、红文诸人品些宵夜。 夏遂良则是极为抑郁,铁着脸对钟麘道:“钟师弟,烦请差人送我速回金灯庵。今日失了金灯剑,来日师父他老人家必有责罚。方才听罗霄小师弟传言,那小畜生竟竟烧了我的金灯庵!当初若不是赵师弟带他来,我怎会容留此不知来路的野种在我金灯庵清修之地!” 钟麘心中明白其意,并未多言,安排下去。夏遂良只冲着陈仓和尚一人拱手道:“大师请在寨中歇息,小子夏遂良失礼告辞了!”言毕,掉头而去。 钟麘拉着诸人落座,红文和夏侯仁分坐陈仓左右,金鳞钟麟周天一分列而坐。陈仓和尚品一口洞庭碧螺春,弥勒一笑道:“花谢花开月催年,潮起潮落后推前啊!” 周天一闻言不解,席间道:“大师此语何意?” 陈仓道:“彼时正值太祖赵匡胤统一中原,天下初定,民众自是多盼安居乐业。自从金龙教覆灭之后,难得江湖几十年没有大风波。如今中原武林各门派元气已复,好手层出,便各自又起了争强之心。今日所见诸位,莫不是后起之秀,以后皆肩当门派重任,还望存些仁侠之念。老僧以茶代酒,敬上诸位一杯!”语气凝重。 夏侯仁,钟麟急忙起身大呼不敢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得夏侯仁、钟麘二人落座,周天一满斟一杯,举杯而起道:“大师处处怀慈悲之心,天一敬佩!天一年纪早过而立,况我师公孙牧苏传下数百年之铁枪门,至我而止,门丁寥落,门人弟子大都死于战,死于国,死于朝。天一本是宋廷之臣,如今流落江湖,已无功名之心,惟有一愿,便是承启我铁枪门,令我师门于江湖有一名之显,便即足矣。今日谨遵大师之教诲,来日若我铁枪门能复有昔日昌盛之一二,必叨烦大师不吝教化门下弟子!”言毕而饮。 陈仓见周天一武功德行尽皆一品,想起公孙牧苏之往事,唏嘘不已,又讲些往事出来,忽地一停,面露微笑冲着夏侯仁道:“和尚我倒忘了一事,一年前,那日我到峨眉山拜会尊师普群生,恰逢尊师妹一字娥眉女马凤姑方从八宝叠云峰折返。尊师素不远行,只在蜀中修行,不料却说等来年春后要不远千里远赴汉中,我初时还以为又是金龙教作祟,岂知却是另外一件大事。”言及此,哈哈大笑。 话说一半周天一虽不明所以,但突觉夏侯仁和红文二人面现扭捏,胸颈微颔。 陈仓从怀中掏出两串红绳穿就的紫檀念珠出来,续道:“原来一字娥眉女是为夏侯师侄至八宝叠云峰红拂女剑那里去下婚聘之礼了。哈哈。尊师当时开玩笑说待到成婚之日,还等我的大礼呢。此等大事,我和尚岂能小气啊。届时婚礼之时,老和尚我不知云游在何处,恐怕未毕能赴宴讨茶。老僧特赴洛阳龙门宝窟寺请来念珠两串,为两位贺礼。今日机缘凑巧,先行送上啊。” 夏侯仁和钟麟昔年都曾造访过宝窟寺,知道这念珠乃宝窟寺三宝之一。 夏侯仁面上一红,急忙起身道:“大师厚爱,小侄心领!这念珠太也贵重,小侄当不得啊!” 陈仓和尚哪等他再客气,早已将两串佛珠分别送入夏侯仁和红文手上。 红文此刻却反倒镇定,缓缓屈膝谢过。 周天一自是见多识广,却瞧不出这念珠有何奇异之处,正想询问奇在何处,忽听豹貔庭外一阵齐喊:“寨主凯旋!君山威武!” 钟麘起身道:“我二哥回来了!哈哈!”言语甚喜,起身往厅门而去。 说话间,只听寨门外盔甲摩挲声中夹着十余人的沉重踏步声。陈仓低语道:“听脚步之声,可见麟儿的内力大有长进啊!”陈仓一语未竟,十余人已入了豹貔庭。当首一人一身通亮锁子甲,紫袍大氅罩体,战髻束顶,红铜的面庞倔强的三绺短髯,腰悬宝刀,大步流星,口中喊道:“贵客莅临,钟麟有事耽搁,失礼赔过!”,言毕抱拳在胸,声音洪朗浑厚,中气十足。世上的人每个人说话皆有自我的特点。每个人的声音会带给听着不同的感受。所谓闻其声而知其人。有种人说话,一开口便令人感觉说话者威严刚正、坦荡磊落而又不失亲切。钟麟正是这样一种人。正是洞庭湖君山寨的大寨主钟麟带着十余名好手回山了。钟麘早已迎了上去。 周天一赞道:“好一条汉子!” 厅中席间诸人起身,钟麟已至近前,双目如龙,扫过还礼的众人后,跨步上去,双膝叩地,拜在陈仓脚前,口中喊道:“大师在上!小子钟麟给您问安!”君山诸人见钟麟一跪,钟麘等齐刷刷尽皆跪倒:“大师乃君山贵客,受吾等一拜!” 陈仓和尚百感交集,二十年前雪地里救活的小子现在已是魁梧大汉,一身艺业,最难得行事坦荡。这一拜,陈仓只觉时光荏苒,只觉自己一下苍老了很多,一股暖意却是从心头涌起,双手抓住钟麟臂膀,将其搀扶起来,挽着手拉至席间入座。 钟麟解下腰刀递于随从,只见那刀墨鲨鱼皮的刀鞘,金什件,金吞口、紫挽手,绒绳飘摆的双垂灯笼穗。 周天一发声道:“久闻钟寨主七宝刀乃神兵利器,今日一见,果然刀非凡品!” 钟麟初进豹貔庭,便早已扫视过在座众人,只觉这位陌生的中年汉子一身落拓却也是气宇不凡。 此刻,钟麟突听周天一赞刀,与之双目对视,只觉对方目光深邃而刚毅,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惺惺之意,便回道:“壮士谬赞了!神兵利器不过是杀人之物,赞他何为?壮士请坐!”言毕,又从背后抽出一把黄澄澄的宝剑,置于桌上。目光所至,诸人不禁惊讶! 正是方才被诸葛成都掳走的那把金灯剑。 钟麟察觉诸人诧异,轻描淡写道:“方才我去巡寨,适逢二师伯率同上官风师兄来君山寻师父他老人家,听闻师父已离此间,便欲离去。不曾想遇着金龙妖人欲闯寨而出。二师伯出手截下了金灯剑,打伤了妖人。本来二师伯必能将妖人击毙,而是纵其遁去,命诸葛元英和邹瑞两位师兄沿途追赶,探寻妖人巢穴及余党,再行剿灭!” 陈仓闻言,眼光流动,目中闪过一丝诧异,仍是爽朗笑道:“原来是冰山北极岛疯上人长发道雪竹莲师兄到了,金灯剑失而复得,非雪师兄不能为!钟寨主,你二师伯是否进寨来了?” 周天一心中叹服:“方才众人拼尽全力都难以拦下诸葛成都!如钟麟所言,钟麟的二师伯击伤诸葛成都,夺回金灯剑!犹若砍瓜切菜,轻而易举,那该是什么样的武学修为?” 只是周天一看着那把泛着黄光的金灯剑不免心中有些愤闷。 第四十一回 相惜惺惺共怒酒 席间,钟麟绝口不提官军迫逼诸事,只是率同钟麘同诸位频频敬酒,与陈仓大师互诉离别诸般情景。诸人饮了一阵,食餐完毕,陈仓大师便欲告歇。诸人见早已月过中天,拼了一天,皆是乏困,尤其是采郎,席间因诸人大赞父亲公孙牧苏而朵颐大饮,已然昏昏醉了。 钟麟命钟麘带领诸人前去偏寨安顿歇息,自己则亲送陈仓大师至拾掇好的临湖阔间,命人奉来洗浴之物。陈仓大师坐下,语重心长的道:“麟儿啊,我知你与朝廷有灭门之仇。但如今朝廷赵皇,倒也不是穷兵黩武残暴害民的主儿,天下百姓倒也安居。颜查散大军屯在对岸,你经营君山殊为不易。双方开战,又不知有多少无辜送命,还望你慎重。”两人又叙了一会,钟麟告安退出。 钟麟虽是心气雄豪,胸臆见却亦是惆怅,想着陈仓大师的话。陈仓大师自是一番菩萨心肠,为生灵计。可是自己却实难抑制怨恨之心,每思及父亲被车裂,兄长被锤击而死,皆是死无全尸,钟氏一门仅存自己和钟麘堂弟,便恨意满胸。襄阳王欲起兵,拉拢自己入伙,许以重诺,自己当即答允,并非为其夺宫后之高官厚禄,自己也瞧不起襄阳王有心无才,有谋无略。实乃是出于对赵宋之恨。当时去信恩师于和,师父回信并未反对,也未明言赞成。而兄弟钟麘极力欲向赵宋复仇,纵使拼个灰飞烟灭,亦是不惜,当即便广积粮修战具,声援襄阳王。而此刻颜查散兵临洞庭湖,眼下便是一场大战,钟麟反是惆怅万千。 钟麟心下思索,毫无睡意,出了偏寨,沿着湖边信步。此时月挂中天,浮光跃金,夜风袭来,湖中荡起一串月影,抬望时,只见湖畔观景亭内绰立一人,衣带随风飘曳,对着湖月凝望。正是周天一。 周天一随钟麘安顿后,看看采郎酣酣睡去,自己怅坐一会儿,实是难以入睡,丝毫未能有妻儿之音讯,不免戚戚于心,便起身欣赏着洞庭夜色,聊遣胸怀。 钟麟近前去道:“周兄觉我洞庭风光如何?” 周天一回身,与钟麟四目相对道:“风光无限,形胜难述。不知再过几日是否还归你钟寨主所属。钟寨主如此深夜,仍是甲胄在身,不也是担心在此么?” 钟麟大惊,对这魁梧汉子不尽刮目相看,原席间只道其是公孙牧苏的女婿,是个江湖汉子,当时虽有笼络之意,却为周天一所拒绝,自己却也并不甚介意。后听采郎夸耀姐夫乃边关大帅,更加青眼。钟麟并不接着周天一的话续下去,而是道:“如此夜色,管他明朝谁主洞庭,亦或是江山易主,且共夜色同饮如何?” 周天一也是为钟麟豪言所动,道:“在下对钟寨主素有知闻,向来钦佩,能与君共饮,甚是荣幸!” 钟麟慨然接道:“自当相陪!周兄昔日纵横疆场,如今纡尊敝寨,此等机缘,岂可交臂而失之?”言下甚有招揽亲近之意。 继而,钟麟吩咐道:“拿秘制来!“ 兵丁先奉来酒菜盅壶,摆铺观景亭间,两人对坐饮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四人抬来一个铜鼎模样的酒坛。这酒坛超乎寻常,周径足有数尺。兵丁从酒坛里打出几角酒来,盛于酒壶中,置于案上。 钟麟摈退左右,亲自斟酒。 钟麟举杯道:“小弟忝为地主,先敬周兄一杯!”两人对饮干了。 周天一品道:“此酒倒是有些冷冽!不过,一饮入喉,清醇中透着猛烈!冷冽内蕴着杀伐之暗热!一杯下去,令人心荡!好酒!” 钟麟哈哈一笑道:“此乃秘制洞庭春,别处更不得有啊。常酒需温热来饮,此酒却是需在夏日新粮制成,盛于五尺见方之大坛之内,每坛酒内需投入刀剑各一把,刀剑需用杀过人的为最好。之后封坛,沉于洞庭湖下百尺深处,需过一个寒暑方能开封饮用!此酒乃我君山一位独臂老将所秘制,可惜是老将年事已高,酒成之日,畅饮三十碗,酣睡入眠,从此不醒,含笑而逝。” 钟麟又各斟一杯,举杯再敬,两人一饮而尽。 周天一道:“古来饮者留其名啊!既饮此酒,不可不知发明者之大名!敢问此独臂老将何名啊?” 钟麟道:“此人姓钟名久,字长隆!便是钟麘的父亲,在下的叔父!” 周天一道:“原来是前辈,在下有幸饮此酒,当以此酒共敬钟前辈!”言毕,摈弃酒杯,换过两个大碗,用酒筒打满,与钟麟举碗共进。 周天一道:“此酒罕有,当有好名字,为何仅以秘制命名?” 钟麟道:“此酒沉入湖底第二年初夏,我叔父亲自潜入湖底查看,在湖底忽闻哭泣连连,又闻征战杀伐,铮铮铎铎之声。当日便为此酒取名为怒酒。” 周天一赞道:“好酒!好名字!”两人又对饮一碗。 钟麟斟满举起道:“周大侠,既来我君山,便是有缘,听闻大侠原是边关副帅,忠烈一门却是惨遭不公,与我钟麟正有身世相似之处,敬君!”一饮而尽。 周天一饮了,怒酒力道甚强,渐渐血气上升,豪言道:“从此宋廷与我一刀两断,永世不入朝堂!不过目前赵宋大军凭陵,压在洞庭湖畔,钟寨主做何打算?我自不欲打听贵寨军机,只是我见寨主,与寨主便天然而有相惜之意,君山寨虽然可与朝廷相持二三年,不过终究难敌官军之久围。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一寨兄弟,还望你早做保全。” 钟麟道:“我心下自有明白---唯有招安一路,方能使我一寨兄弟得生;我钟麟可以饮下朝廷对我钟氏的不公之恨,饮下这杯怒酒。但是即是招安,又怎能得保我兄弟无恙?况且君山寨是否招安,我钟麟身不由己,非一人所能决断!再说,我钟麟夜夜梦魇,常见我父兄受戮惨状,万难与他宋廷并存!我钟麟早已经下令,愿随我死战者留,不愿随我者自去!拼了这些兄弟血,也要与他赵宋老儿博上一搏!” 周天一想着可能是寨内兄弟意见不相一致,钟麟为难,道:“方才问官军统帅是颜查散。实不相瞒,此人是我义弟。但此事我两不相帮。” 两人正相叙唏嘘感慨间,一名小校进道:“寨主,于师祖有书信托来!送信人人是于师祖座下飞天灵狐潘鼎臣,人未进寨,听闻三师祖至此寻于师祖,潘鼎臣现已去寻三师祖了。” 钟麟拆信看了,双目如裂,双拳紧纂,手掌张开时,信笺已为碎片,簌簌落地。 钟麟沉默良久,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掷碗捶桌,显然是恨气填膺。 周天一见状,道:“想是寨主有要是,如有不便,周某先行休息去了。”言毕起身欲退。 钟麟缓缓目视道:“周兄……且留步!” 周天一一怔。 钟麟续道:“周兄可愿为我说客,前往颜查散处,与官军协商罢战?” 周天一更愣了,奈何须臾之间,一封书信就将钟麟态度大变。周天一不再多问,道:“周某愿往!” 第四十二回 际遇如潮潮无常 中军,主帅颜查散军帐之内。 周天一与颜查散对坐怅饮。 采郎在一旁大快朵颐。 “信兵!” 信兵入账。 “速发东京!八百里加急!” 信兵收了急奏,退身疾去。 信兵不知道的是,颜查散交给他的这封信内写着钟麟愿意接收招安的军情。 而这确凿的消息正是君山大寨主钟麟委托周天一转述颜查散的。 周天一自洞庭湖来到颜查散的大帐,兄弟相逢,叙及白玉堂、张树张立之死,感慨遭逢际遇,时运无常。两人对坐,惟樽酒兮叙余悲! 酒碗猛地顿在案上,颜查散道:“明日起,七日内我不攻君山寨!”少停又道:“大哥能否留我军中,此地事了,随我入京!我拼了这身家也保大哥令名,为大哥平冤!” 周天一不语,连饮三碗,缓缓道:“官家的脸面岂会为我而折?贤弟不见君山钟麟么?贤弟圣望正隆,朝中有贤弟高居要位,我宋民或可多添福祉。我不如钟麟雄踞一方,与他皇帝对阵。但我也不愿再入朝堂。莫要再连累了贤弟。”续道:“只是我周天一满腔愤懑,除了贤弟你竟无一人可诉?” 颜查散道:“大哥不去朝堂……以后作何计较?” 周天一道:“我此来,一是为与兄弟相会,二是为钟麟传话;三是与兄弟告别。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寻到妻儿,比邻田园;兄弟你卸甲之日,若苍天有情,或可令我兄弟再聚。”言毕,又饮一杯,拎起酒坛,欲再斟满,发现酒坛竟已空了。 颜查散大喊:“拿酒来!” 周天一止道:“算了,兄弟。视乔木兮故里,惟尊酒兮叙悲;我俩又何苦自悲?兄弟保重!哥哥走了!”起身离座。颜查散伸手欲拦,两人四目相对,竟无语凝噎。周天一扯了采郎,离帐而去。 采郎刚刚出帐,又返回身抓了一大块牛肉揣进怀里奔出,与进账送酒的军士装个满怀,哼哼而去。 颜查散木然片刻,也不相送。军士摆酒上桌,颜查散自斟满碗,自饮自语:“骨肉悲而心死…惟尊酒兮叙悲…” 第四十三回 西塞山前蓑笠翁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此时节西塞山畔无桃华,三人却品食鳜鱼正酣。 鱼是金鳞从长江里抓起的。金鳞虽是生长在北地,却从小在黄河边练得好水性。捞起鱼的时候还叹道:“大哥,这鱼究竟是与黄河鲤鱼不类,背上生刺,刺中还饶是有点痛麻的。”又抓了几条杂鱼甩上岸来。油盐酱醋也是金鳞从马鞍上取下的,从离开洞庭湖月馀,四处随着周天一询问妻儿消息,哪怕是丁点儿线索也是十分探求,紧紧慢慢的月馀已过,金鳞便买了些饮食器皿干货味料备上。只是倒糟践了那乌骓马,好端端的一匹神驹,本应驰骋沙场,现在却驼这些物件,虽说很少,却也是侮辱了神驹的神骏啊。 这一日到了黄州西塞山前,天阴欲雨,江上仍有钓船,江畔仍有行人。金鳞看大哥终日苦闷,便喊着下江里捞鱼,陪着周天一喝上几杯,略做宽心之想。捞了鱼,便在西塞山上亭内清蒸而食。西塞山山体突出到长江中,因而形成长江弯道,站在山顶犹如身临江中,侧畔尽揽大江景色。这亭子不知何年所建,极有可能是当年刘志和披着蓑衣休憩之所。亭子木柱两厢有联曰: 铁锁沉江底山枕清流屡鳞见 楼船下益州蓑钓独舟几烟波 三人正饮食间,听见江上似有喊斗声,便挑目望去,江上虽有些轻烟薄雾,从高处却看的仔细。 只见江面上一艘四橹船已经靠上一条钓舟,甩出几只铁钩挂紧钓船。钓船较小,只得随着大船拖曳。 钓舟船头的老者身着箬笠蓑衣,手持钓杆。老者将钓竿交到左手,右手一晃多出一把短剑。那匕首在江上阴云下仍是灼灼闪光。那老者用匕首朝挂在钓舟上的铁钩只一划,铁钩便断为两截。几下划动,铁钩皆断。老者随即摇桨疾走,暇隙间仍不忘收了鱼竿,竟不似寻常钓者。 不料大船似是有备而来,船头一个瘦小的头头喊喝指挥,大船船头四个黑衣汉子射出四支铁箭,四支箭带着一张大网罩住小船。看似四箭齐出,实则两前两后,只是相差一霎而已,射箭之人配合精妙。两支射在船前,两支射在船后,四支箭身竟是分别挂着一张大网的一角。铁箭入水即沉,如锚一般。即刻,大船开动,大网随即收紧往岸边靠来。 那独钓老者正欲用匕首划开大网,只见大船的指挥者---瘦小头头站上船头,看看距离老者已近,双臂一振,长袖一扬,从两袖中鼓出两股青烟喷向老者,老者只一晃,便倒在船上。大船拖着小船靠岸而来。 金鳞只已看见那两股青烟,便惊怒异常,口中狠狠的道:“黄河门!” 周天一诧异的问道:“黄河门是何来头?” 金鳞解道:“黄河门是北路陕晋一带的大帮派,主要靠大河为依托,势力竟延伸至湟水以下,不可小觑!刚才那人喷出的两股青烟即是黄河门的惯用抓人手段,江湖人名曰---壶口一道烟。我当年就是中了这青烟被抓,蒙龙云鹏大哥搭救才得脱。这黄河门与西夏有勾连,寻常绝不离开北境。此次竟不知为何到大江来抓人?大哥,你看那四橹船竟还不是颜查散大人军中船样么?必是黄河门或偷或劫了落单的官船。那钓鱼的老儿也不像是平常人物,常年钓鱼的人,必是对此处水路精悉,手中匕首又是削铁如泥,猜想是看到是官船故此放松警戒,才着了道。此门派与西夏多有往来,非有图谋绝不会前来楚地!” 那黄河门众人也不去寻码头,觑着岸边略阔地段靠岸,甩下一块搭板,数名黑衣汉子踏板登岸,扯着网将小船拉至岸边,解网捆人,把那独钓老者绑了个扎实。 那瘦头领见一切完毕,方才从大船船头跃下岸去,也不走踏板,轻功显然甚佳。众人将大小两船,推入江中,任其随流而下。 瘦头领收过老者的匕首,往身边拳头粗细的桃树上斩去,直如抽刀斩水一般,毫无阻滞,那桃树树身摇了一摇,方才从断口处倒落。众人皆曰:“岳上总,恭喜得宝刃!”那瘦俏的岳上总却叹道:“这韦老儿冶炼之术真是神工啊!”挥手道:“速走!韦老儿家去!” 几人急燎燎寻路翻过山去,又翻上一座山头,进了掩映在桃树丛中的一处宅院。周天一三人在亭上看的清楚,命采郎给乌骓马衔了枚,望着山头追来。 那岳上总等人,几转几晃,路径竟是十分熟悉,显示早已做足了功课。不一时进了宅院,一股热风扑面,只见院内几座大炉,侧旁有几名青年奋力鼓动着型式怪异的风箱,炉内火焰灼灼,非寻常红黑烟火色,那火焰皆是透出青紫之光。所谓炉火纯青是也。 院内一名主事的汉子过来吆喝道:“此地不接外客,烦请速离…….”。一语未毕,岳上总背后一名黑衣黄河门汉子跳将过来一剑挥出,那喊话之人不及闪避,潜意识挥手抵挡,一条臂膀登时血流如注,筋骨大折,痛苦栽倒。 院内众人尽皆错愕,惊慌一团,急哄哄绕过前厅喊窜奔入后院,未多时,又从后院逃窜而出,连同本身从后院逃出的人一起瑟瑟的聚于一团缩在角落。 原来后院也是打斗一团,几名汉子或剑或刀,将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夹击从后院逼退至前厅。那联手的几名汉子的打扮装束,显然也是黄河门预备下的人物,只是手中剑或刀,尽皆断头断背。 那青年手挥一柄黑剑,无穗无柄,仿佛是一把刚锻炼出的剑,未来及雕饰。青年用一块牛皮包住剑末端权当剑柄,一剑挥过,与黄河门弟子兵器相交,黄河门弟子手中剑便断去一截,显然青年手中的剑锐利非常。 青年被逼退到前厅,见到岳上总等人将钓鱼老者推搡向前,禁不住惊呼:“父亲!”一分神间,右肩被黄河门一名弟子刺中,后背被另一名弟子踹到,踉跄前觑,险些跌倒。 那钓鱼老者此时已渐渐醒转,望着受伤的青年,清冷的眼神中流露出慈爱怜悯,神色转怖。 岳上总冷冷的冲着钓鱼老者道:“韦老儿,少林寺的小和尚,还有你这个人我都要了。人在哪儿?”言毕一个手势,一名属下拉过蜷缩在角落的一名冶工,一刀斩了。岳上总冷冷的道:“我现在再问你,如果你再迟疑一下,我便再杀一人!” 韦姓老者冷哼一声,道:“我这里专门冶炼杀人的锐器,没见过念佛的小和尚!” 岳上总眼神一挑,属下拉过一名蜷缩的拉风箱的少年,一剑斩落。那少年兀自挣扎反抗,哪里抵得过?被踹倒刺死。 韦老者道:“这些人都是周边村民,给小老儿帮工拿钱,杀他们何用?” 言未毕,又一名村民被刺死,血流满地。韦老者怒极:“黄河门到江南撒野,莫欺我楚地无人,自会有人灭你黄河门!老子没见过小和尚!放了他们,我跟你走便是!” 岳上总不语,冷哼一声,又是一名村民被刺死。 韦老者气的浑身发抖,其子见父亲被挟制,自己武功不济,不敢乱动,惶惶不知所措正。 正在此时院外喝喝有声,煞有节奏,其声亦哄亦亮,八名精壮汉子推着一辆无厢长车,车上堆着一块巨石。其人肤色黝黑中泛红,其石外相黝黑中略泛黄。八人进院看到场景即刻各从车底抽出一把长刀,将岳上总围住。其中一名带头者长刀一振直指岳上总喊道:“师父!师弟!”此人红巾围头,红帕缠腕,精赤着一双膀臂。 此时韦老者依然清醒,渐渐回复功力,苦于被牛筋铁丝捆绑所困,见诸徒弟回来援手,觑着一个罅隙,一个地躺滚开,极是迅捷。 那岳上总也是不弱,霎时已察觉,挥剑出手,直刺韦老者,正中后背寸许。饶是韦老者机敏占了先手,几不洞穿,侥幸得脱。早有弟子抢过,三人在前接应。 那红巾弟子接过师父,手中剑一挥之下,费老者捆缚在身的牛筋铁丝应手而断,兵器亦是极为锐利。红巾弟子上前递招,阻住岳上总,几不回合,自知不敌,不敢托大,守多攻少。另三名弟子掩在后面时刻准备相助。 韦老者在侧喊道:“三儿!小心敌人袖中毒烟!”黄河门前厅弟子一拥而上,混战一团。黄河门终究是人多势重,且多有好手,有备而来,韦老者弟子们不多时已有两人受伤倒地。 第四十四回 浑泥为伥大江偿 韦老者晃了两下臂膀,活动开了筋骨,纵身到铁炉之旁,抓起一根方方冷却的铁枪杆,这枪只是初制,满身淬火后未洗掉的开裂铁皮,连枪头都未装。韦老者略一观察,除了一名蹲在墙头抱臂观战的人外,敌方人数有二十人之多,儿子与弟子们多处劣势,屡有险象。 韦老者运气在手,一撸枪杆,枪身铁屑脱落,一个枪花挽过,枪杆已递向一名黄河门弟子,枪法精妙,如毒龙出洞,已然戳中,登时那名中枪黄河门弟子委顿在地。韦老者舞枪加入战团,枪法大开大阖有宗师气象,形势立时扭转。众弟子心气鼓动,仗着手中刀剑锐利,不时有黄河门弟子刀剑被斩断或有人被杀伤。 那蹲在墙头的一人突然喝到:“岳令!远处似有人来!速战!”言毕,跃下墙头,人群中倏忽穿梭,便有几名韦老者的弟子中招受伤。形势骤剧。那人务求速决,陡地一声哗啦啦响,那人手中便多出一把链子刀,乌黑的刀身拖着白亮的刀链飞向韦老者。 韦老者挺枪杆,枪杆却被刀链子裹住,一股内力传来,韦老者双臂上便觉一麻,运力相抵。孰料对方内力浑厚,单手竟抗得过韦老者双手。 那人左手握链柄,右手挥出。 韦老者便觉不好,黄河门暗器壶口一道烟! 韦老者虽有警觉,却不及那人功力甚高,对方只为速战速决,一道青烟直奔韦老者。 韦老者竟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委顿于地,睁眼看着弟子伤的伤死的死,苦怒瞠目。 那人略运力,刀回手,斩向韦老者弟子,一刀竟斜肩斩入,登时倒毙。 韦老者的儿子拼上,决意拼死,全不招架,只是急攻,舞剑杀向那人。那人避开其剑锋,只两合,韦老者的儿子都不知道对方使得是什么手法,链子刀已斩中右腿,深入及骨,鲜血喷涌,踉跄倒地。那人举刀便是看来。来刀刀势迅捷,内力浑厚,韦老者的儿子唯有闭目等死。 正在此时,一名大汉奔跃过来,纵身而上,挥掌击向那人后背。正是周天一赶到! 此时那人后背正是破绽所在,听得后有风袭,劲道凌厉,不敢托大,已不及回身,急忙跃在一旁,回身凝看,却不识得周天一。 周天一一招之势,救下韦老者的儿子,更不停滞,步伐迈出,又是一掌击向那人。 那人拧刀迎战,战了几合,占了手中有链子刀的优势,链子刀刀法又是怪异,舞动如风,逼退周天一几步。 周天一退至韦老者身旁,脚尖挑起韦老者方才使用的那柄满身氧化铁屑的铁枪枪杆,枪杆便已在手,使出本门铁枪门枪法,见那人又是一刀飞出,便宛似方才击向韦老者的那招。周天一也是如如韦老者一样,奋枪杆挺向链子刀,链子刀链子缠住枪杆。 那人欲故技重施,哪知枪刀才一交缠,便觉对方内力绵绵而至,链子刀便要脱手,急忙双手运力。不料周天一经骤地松了内力,顺势前跃,枪杆带着链子刀哗啦啦直响,砸向那人。招式无奇,确实刚猛无俦。那人急甩脱刀链,也不看身旁何人,一脚踹开,腾出路径,纵开丈外。 周天一无暇饶人,早已飞出身形赶上,担心枪杆拖着链子刀误伤他人,左手倒拖,右手只一掌挟风而至,击向那人。那人脑中闪过十余招躲避的招式,都觉不妥,只觉各种沉稳的招式各种取巧的招式,在这一掌之下尽皆无用。躲无可躲,只有硬接一掌,单掌拼出接招,一股大力压来,内息登时大窒,经脉凝震,喉头一甜,被震开几步,一口鲜血吐出。 黄河门众人见那人受伤,急忙退涌过来,岳上总口中疾呼“结九曲阵!护卫副帮主!”黄河门众人左前右后,散散乱乱的三五结群分布。 看似杂乱无章,周天一却分的清,周天一统兵御敌,练兵布阵,自然通晓,一看之下,便知是从一字长蛇阵化出的阵法。击阵首则阵首退,阵身呼应。周天一心道,此阵训练有素,但是需要阵身阵尾有远程攻击能力方可行,看黄河门众人兵器也不足道,忽地一转念,壶口一道烟,蓦地想起此阵有壶口一道烟或者其他暗器配合,倒是威力不小,却唯有破了此阵方可救下韦老者诸人。 周天一长啸一声,抖落链子刀,挥舞枪杆,纵身上前,不去击阵首,竟直奔阵身,朝着那副帮主而去。登时黄河门诸人九曲阵首尾掩映过来,一忽儿即将周天一围在垓心。周天一此着使黄河门诸人不敢轻易使用壶口一道烟,因为他周身都是黄河门的人,若黄河门人弟子使用壶口一道烟难不免殃及己方同门。另外,此一着也存着擒贼擒王的意图,只需拿下那副帮主,显然副帮主是此批黄河门最为尊贵的首领,及其必救,金鳞采郎及韦老者诸人便可自保并呼应自己,便可破了此阵。再说,只要黄河门弟子不使用暗器,此阵在周天一眼中也不过尔尔。周天一师出铁枪门,手中棍使枪法,几合便戳中四五名黄河门弟子。 那副帮主见形势不利,便言于岳上总道:“看此人神勇,今日所图已无胜算,扯!”岳上总也顾不得自己门人了,陡地一把钢镖甩出,闪着点点星光,直奔周天一。周天一躲过,钢镖难不免伤及黄河门自己人。 岳上总跳出阵去,掩着副帮主急退,命余下弟子缠住周天一,两人便欲夺路走脱。 那壁厢金鳞早挡在退路上,挺刀而立,冷冷道:“陈副帮主、岳令!两位还安好吧?!”两人略愣便分辨的出,道:“原来是你这角色!如今抱了何处大腿了?又来坏我事!” 金鳞不答话,趁着黄河门陈副帮主重伤吐血,挥刀斩去,直直欲取陈副帮主性命。 岳上总只得接招拦住,让陈副帮主逃窜。陈副帮主刚跑出几步,气血翻腾,跌扑在地,知是受了内伤,略定心神,运功凝气,少顷自觉可以行动,便起身欲逃。 陈副帮主刚刚起身,采郎丢开缰绳,吼道:“敢害我姐夫!”抡起大铁枪,跳将起来,枪作棍使,冲着陈副帮主脑门直砸而下。 若在平时,陈副帮主轻飘飘即可躲开,哪曾想周天一所致内伤偏偏此时尚未缓过来,只得勉力举掌,试图握住大铁枪,岂不知天要绝他。 采郎人憨力猛,内力修为亦不输金鳞。陈副帮主在握住大铁枪的那一刻,只听见一声闷闷的“咔咔”声,陈副帮主先是被打的臂断骨折,铁枪余势不衰,直贯其面门,登时颅开脑裂,死尸扑挺倒地,魂魄奔那黄河禹门化龙去了。 采郎见打倒了陈副帮主,抡枪过去帮周天一。 黄河门众人见副帮主被死状甚惨,有几个已经撒腿逃跑,有几个抢了陈副帮主尸体背上就跑,被采郎追上尽皆打死打残。余众不敢再抢,都皆逃命去了。有两个躲藏起来,想寻机收尸。却不知早已被周天一听风辩位且瞧在眼里。 黄河门有门规,若首领战死,随行不收尸是要被处死的。何况陈副帮主乃是黄河门掌门陈青的独生子。只那岳令见陈副帮主已死,心中大怖,恐帮助要迁怒下来,本欲逃奔,苦于被金鳞缠斗,脱不得身。金鳞本身不敌岳令,但是金鳞见陈副帮主已死,只存着缠住岳令的念头,不予令其逃窜,待机等周天一援手,故此几十个回合虽处处立于下风,却仍在坚持。 周天一喝令采郎不要在追杀了,跃身过来,闪过金鳞,只一枪递出,便压住岳令肩头,一股内力透去,压得岳令喘息急促。 岳令自知今日势难逃脱,被压得筋骨疼痛,索性丢刀认命。 没等周天一说话,金鳞喝到:“岳令!九年前,你们这个副帮主陈青为奸掳吕梁柳林堡金家寨子一个姑娘,杀死一十一人,掳走金姓姑娘一人,最后此女子竟被侮辱后溺死浑泥大河之中?行凶之人你是首领,是也不是!?” 周天一本不欲杀伤人命,奈何采郎鲁莽,又听金鳞如此说话,登时对岳令黄河门更是厌恶,手上便多加了几成力透过铁枪压向岳令。 岳令咬着牙说:“是!” 金鳞悲从中来,哭声道:“那金家姑娘便是我亲姐姐!那一十一人,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妻子和三个儿子!是我几世家仆瑞叔一家四口!是我爹请到家里做客的柳叔!” 此刻闻听金鳞之言,岳令心神俱废,随着周天一大枪压下,噗通跪倒,一言不发。 金鳞仰天长笑一声:“我金鳞无能,功夫不济,这多年不能亲自报仇!今日仰周大帅之力,得以手刃仇人!”言毕,挺刀刺入岳令胸口,又拧了两拧,瞪目盯着岳令。 岳令断续的说出了人生最后几个字:“我为…虎作…伥,死得其报!”最后四字一气说完,金鳞抽刀而出,血溅当场。岳令低头栽倒追随陈青而去。 金鳞手刃仇人,翻身跪倒在周天一身前:“周大帅!这多年来,我一直朝思暮想的就是报仇!数月来,我也想过离您而去,寻机复仇。但是您的侠骨肝胆,为国为民的大义令我不忍舍您而去。今日仗大帅之力,使我有生之年得报大仇,从此之后我金鳞再无他事,愿永生追随大帅!望大帅不要嫌弃我蠢笨无能。” 周天一轻叹一声,搀起金鳞:“金兄弟,这世间哪还有什么周大帅,我不过和你一样流落江湖。你的仇还能得报,我的灭门之仇是永无得报之日了。今后莫再喊我大帅。你若不嫌弃,以后喊我大哥吧。待我寻到妻儿之后,日后就与我一起在江湖上找一个安身之地吧。” 金鳞泪流满面:“从此之后,您就是我大哥,采郎就是我亲兄弟!” 周天一此时扭转头冲着山下喊:“躲在下面的,给你们帮主收尸滚吧!”少时有三名黄河门弟子颤巍巍的过来,背起着血肉模糊的陈青和岳令,匆匆而去。 周天一在背后喊道:“回去传话你们帮主:杀人者,周天一是也!今日为我兄弟金鳞复仇!黄河门若不行善事,我周天一有一天会亲自登门!” 这时韦老者在诸位红巾弟子搀扶下过来拉住周天一的臂膀,神情激动:“周师弟!” 周天一大惊:“尊驾何出此言?我周天一诸位师兄皆在疆场或战或死。” 第四十五回 交柯之木本同形 韦老者急忙吩咐入宅相叙。就在院内坐定。 韦老者道:“周师弟!你刚才那几手风云决当真有师父风范!天可怜见!师门有幸,得传周师弟如此人物。为兄韦天正,乃师父座下第七弟子。你仔细看一下我。” 周天一仍是认不得。韦老者说出两句:“欲见金灯,须往洞庭!” 周天一登时醒悟:“您就是襄阳提醒于我的那位?” 采郎插口道:“是师兄是师兄!那日爹爹就是他背回家的,还是他安葬的爹爹。我刚认出来他。师兄背回爹爹,师兄肯定是好人!师兄要带我走,我没走,我要在家等姐夫和姐姐带着阿水回家!” 韦老者道:“不错,正是愚兄。关于师父和金灯之事,我自会向师弟讲明。我先打消你的疑虑为先。我韦天正资质愚鲁,不能得传师门绝技。师父当初传我枪棒,我都学得不得其实,只得些外门工夫。二十年前我随二师兄王天赐入伍征战,累积战功。我工夫不到家,入伍第二年上就重伤,朝廷恩准返家养伤。那时我才二十岁,不过一个小偏将而已,家人不必迁往东京。十二年前二师兄恃功狂傲,误战被杀,又得罪了朝堂刀笔之吏,竟得二十余条罪状,身死名裂。我心中恐惧连坐,不敢再返战场。我刚从战场返回家乡时,去探望师傅,见师父那几年贵体有恙,加上我浑身外伤,便与师父在老君岩同住。我外伤痊愈的快,而师父的内伤确实七八年才逐渐面有红润,却功力大折。” 韦天正续道:“师父说我没了杀伐之心,他老人家想找传人,我可勉强继承。便想传我龙虎风云诀。奈何我资质实在鲁钝,修习了一年多,不得其法。师父也是摇头叹息:你本是修习外功的胚子,我也是强你所难了。便不再继续传授,只让我随缘修习。我便想我既然适合外功,若辅助以神兵利器,岂不是可补内功缺陷。又与师父闲聊起我师门原有一口七宝神刀,却失传日久。于是便求师父传我冶炼之法。师父苦笑传我我们祖师七宝大将公孙扬留下来的七宝神刀的冶炼之法,并告诉我:七宝神刀已经在唐时失踪,我又不喜冶炼之术,你若能重炼七宝神刀,也算是补我神枪门一件憾事。江湖上不知七宝神刀本身乃我门独有,因失踪多年,导致江湖上的各类好刀,便借称谓七宝刀。他们却只知七宝刀之威名,不知七宝刀之来历。” 周天一插眼道:“洞庭湖君山飞叉太保钟麟有一把七宝刀,我曾于洞庭湖见过,果然是好刀!” 韦天正嘿嘿一笑:“钟寨主的七宝刀是把好刀,只不过与我派七宝刀相较之下,最多算是件稀奇的玩具而已!” 说到此,周天一诧异的表情被韦天正看在眼里,韦天正倒是又卖了个关子,慢慢续道:“我听闻君山寨中有一把七宝刀,我便易名到君山做了大半年兵卒,才得见钟麟使了一次他的七宝刀,我一看之下就知道其不是真正的我门七宝神刀。钟麟的刀是把好刀,却是在刀身和刀柄上嵌入七颗宝石。再我看来,他那七宝刀宛若一名纨绔子弟,空有一身华丽的皮囊,肚皮里却是没真材实料。而我派七宝刀乃是七种神铁炼就。故此才称为七宝刀也!” 周天一方才领悟,赞道:“既然是杀人的利器,反要那些花哨的雕饰又有何用!?” 韦天正道一声:“周师弟务实之人!”转而接着讲述当年之事:“师父他老人家待我如子,恩重如山,我发誓定炼成七宝神刀,也算是我一生得所。岂知七宝神刀的冶炼之术非寻常能成,欲炼神刀,必得神铁。即使得了神铁,也要研习分铁合铁之法,锻造之术,百炼成钢。我前三年炼了三把,只得其形,师父只略微一试,便或刃卷或刀折,师父说我冶炼不得其法,说他听闻祖上有七种神铁合之为一方能炼成七宝神刀之说。我便离开老君岩,遍寻天下寻找铁石。你看这西塞山,春日里桃花流水,风景形胜甚佳。我偶然得知此处有绝佳铁石,便从此安居如此,我也渐渐痴迷与冶炼一道。十五年前,听闻师父收养了一名唤作采郎的义子。十三年前,师父传信说他得佳婿天一,可传本门龙虎诀,且师妹有托也算平生可慰。奈何师弟你也欲封狼居胥,立功显名,师父便迁居入山。想来师父必是因为师门凋零又不忍拂你建功立业的心意,也不让我来喝喜酒。我听说你将出征,便打造了一根大铁枪,命人送到师父之处,助你疆场征战。我猜这大汉所拎的便是我做的那杆铁枪吧,枪柄端篆纹便是五个韦字。只有我韦天正炼的铁枪才是黑中透着黝红,此枪乃两种神铁混合炼成,弯而不折,折而不断。” 周天一再无迟疑,扑倒行礼:“小弟拜见师兄。” 韦天正急忙起身搀扶,扯动背上伤口,血流不止,口中却“哈哈哈”大笑:“今日得见我弟,况又如此英雄,师父幸甚!师门幸甚!石波、靳嵩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快过来参拜师叔!” 呼啦啦十几个红巾弟子跪倒在地:“参拜师叔!”连韦天正受伤的儿子韦石头,都硬撑着拖着伤腿也来参拜。 周天一无法一一搀起,索性一个也不搀扶,面色严峻的说:“诸位师侄,我虽忝为师叔,年龄却未必比诸位大上几岁。惟我铁枪门以往大多征战沙场,多半未得善终,余者数名皆在边关为将戍边,护卫我朝百姓,不在江湖,未能威名播于天下。今日七师兄,却以为我门派重炼七宝神刀之初心,为我铁枪门开枝散叶,我替我师门感谢韦师兄。今日之事看来,我等杀了黄河门副帮主,黄河门行事如恶霸,日后必会向我等寻仇。我托大评判诸位武功,难以抵敌黄河门的暗箭明枪。此地也不宜久留,日后还是要寻一处所在潜养实力,以待我门派光大。诸位以为如何?” 韦天正即刻接话过来:“师弟所言甚是!这多年来,我带着诸位弟子为完成七宝神刀的重炼,在江湖上没少受欺负,有些弟子都委屈的跑了,就剩下这十几个弟子始终不弃不离。我的本门功夫是师门最差的,只专心冶炼,误了弟子门的艺业。师弟你若是能将这些弟子们的功夫指点一二,我师门在江湖重振雄风不是不可望之事。另外,我认为我师门有三件事是当前至必办:一、在江湖上重立我铁枪门名号!以号集还幸存江湖的吾派门人,令诸人有归属,不再像我等风字门颠沛流离,宛若游魂。二、为师父他老人家报仇!三、重炼成我派七宝神刀!” 韦天正毕竟修为年限较长,即使背上鲜血淋漓,此话说的也是铿锵有力,令闻者动容,心气激动。 周天一豪气顿生,想起钟麟都能经十余年独霸洞庭湖,成一方豪杰,我周天一离了疆场,自当重振铁枪门,才足慰岳父之灵,便决意为铁枪门打下一片天地:“师兄所言甚是! 韦天正不待周天一言毕,插话道:“贤弟,今日就在这西塞山我们重立铁枪门。昔日我一人疲弱,有心无力。今日有贤弟在侧,我自觉一股积压多年的心气终于出头了!”言毕,也冲着周天一拜倒在地:“众弟子听着!我等江湖受够了鸟气,连重炼七宝神刀之事都十多年未成,皆是因为我派凋零不兴!今日我派重启江湖,随我参拜周掌门!有不愿追随者可即刻离去!” 众弟子本身都自称是铁枪门的子弟,只是以往都是邀尊公孙牧苏为掌门,除了韦石头外,大都是韦天正这多年或收养或救助的弟子,从小带大,情同父子,且感念其方才施展本门武功击退黄河门诸人,且周天一乃公孙牧苏的弟子兼女婿,众人齐喊:“参拜掌门人!我等本就是铁枪门弟子!愿追随掌门人光大本派!” 周天一张口正欲谦让,韦天正又抢道:“师弟!莫要再推脱,我派惟有你方能振兴!你若不应,难道你要哥哥我跪地不起方可么?你看在师父面上,也要负起我派振兴之重担!”言辞激切,情意深恳。 周天一本不是那拖沓的汉子,铿锵喊道:“铁枪门弟子起身听令!”言毕搀起韦天正。言下之意,周天一已经应了掌门之任。众人欢欣鼓舞,起身听训。 周天一即刻安排:“五名弟子分别救助受伤的诸人,四名弟子收拾香坛神位,准备开铁枪门行礼仪式,同时祭祀公孙牧苏。采郎金鳞协助余下众人替死者收尸,收拾混乱的厅堂和冶炼场。” 既而,周天一转身问金鳞:“兄弟,你是否愿意入我铁枪门?”金鳞慨然而诺:“蒙大哥不弃,在下求之不得。我只有一愿:入门后,常伴大哥左右,专司服侍大哥,做个马前卒!” 不多时,仪堂摆设完毕,行礼祭祀铁枪门公孙阳及历代前辈,又专门祭奠公孙阳一番。 周天一领掌门人一职,朗声道:“我铁枪门故传有龙虎风云四门,龙字门为功利之门,是由皇帝亲封的将帅及门徒,是朝堂为臣之众,原龙字门门长为金刀令公杨业,奈何其碰死在李陵碑下,战乱频仍,各将帅杀敌前线,至今无人接任。虎字门为我派发誓不入朝堂,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者,代表的是我派江湖名头,原虎字门门长为鄂西张师范,虎字门传闻在二十年前一场江湖大战中全军覆灭。风字门为我派祖师公孙阳弟子胡懿所创,旨在传教各苦难人士各类技能已令其糊口养家,互帮互助。云字门为我派入山修炼者,常不下山,旨在研习我派功法兼习修为之术,以期发扬我派。” 诸位弟子听完周天一之言,各自感慨:“今日方知我门派之光明正大,之源远流长!” 只听周天一大声道:“今命韦天正为风字门门长!原各弟子为风字门弟子,统归韦天正辖制。我派龙字门多半不得善终,我派虎字门二十年前传闻在于金龙教大战中全军覆灭,师尊公孙牧苏故此才上武当大战刘玲珑。云字门不知所终。仅剩韦师兄为我派保留薪火,即日起,诸位伤者养伤,风字门健壮者我逐一因材施教,将我派功法先行略传一二,愿各位好好修习,以期光大本派!” 第四十六回 古佛奇猿遗神铁 周天一又将传下的门规逐条训诫,又将在洞庭湖听闻陈仓和尚所言师尊当年武当山大战金龙教之事,演述给众人。 众弟子听闻,都不曾想本门有如此辉煌业绩,实在是有大功于武林,以后行走天下必将使本门派事迹广播江湖,使世人得知。一个个弟子皆是面上闪出光彩。 尤其是韦石头听完周天一所言,禁不住口中赫赫有声赞道:“掌门师叔!听闻于和乃是当今第一高手。如此说来,我铁枪门也不输那小蓬莱碧霞宫!掌门师叔原是边关将帅,不做那为官家卖命的事也是甚好!我等师门聚在一起,重整旗鼓,何等畅快!” 周天一想起十年的过往,叹息一声,满含希冀的扫视了韦石头等人一遍,缓缓的讲述了如今自己被官家当作弃卒,家破人亡,妻儿失散。言毕,眼神幽幽,似有泪下。 韦天正眼见师弟伤心往事,对弟子们说:“掌门人,我有一事启禀。约一年之前师父传信与我,说是师妹遭掳,他将前赴襄阳寻找,命我前往协助。我接到消息,即刻从西塞山前往襄阳。在东津鹿门山与师父汇合,师父告知我一件兵刃的形状,问我是否知晓来历。我别无他长,平生最爱探访研究冶炼神兵利器,自然整理和收集了各类兵器的图谱,就兵器属类,自认能在江湖显名。按照师父所言,那兵器应该是如今江湖名头渐响的金灯剑客夏遂良所使用的金灯宝剑。一年之前师父遇害,师妹和世侄流落无踪,似乎与那“金灯剑”有关。如今我风字门弟子,当尽快冶炼七宝神刀,同时时刻留意掌门人妻儿下落!” 周天一猛然朗声道:“此事确是与那金灯剑有关!我已与那小蓬莱碧霞宫金灯剑客夏遂良击掌期约,开春三月初三山西万里白树林三教堂召开龙虎风云会,届时他务必答复于我!确属是‘金灯剑’伤了师父!那使剑之人击杀师父,掳走我妻儿,他小蓬莱碧霞宫难逃干系!此事绝难善了!” 韦石头、石波、靳嵩等人,尽皆大声应道:“弟子们拼了命也不能将此事善罢甘休!我等定竭尽心力于开春风云会之前,炼成七宝神刀。他金灯剑客,论武功也不及掌门师叔!所依仗者无非是金灯剑的宝家伙罢了。” 周天一反而带着迷惑道:“那金灯金我亲眼见过,毫无锋刃,好似天然而成。” 韦天正神游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面容肃然道:“夏遂良的金灯宝剑,乃东海玄金所制成。前几年我曾赴东海寻找神铁,在一座海岛上停留。偶然遇到万年古佛喃喃罗汉带着徒弟从南海乘船去浙江,恰巧也经停在那海岛歇息几日。” 周天一疑问道:“万年古佛?此名有所耳闻,不过我却不甚了解此人。” 韦天正惊讶道:“这万年古佛乃当年武林极少数德高望重者之一!早年我跟随师父,经常听师父说起世间他所钦佩的人极少,万年古佛便是其一。且那万年古佛与我们师父以前多有往来,二十年前还曾专门从海外金蛟岛给师父带去辅助治疗内伤的鲸鱼丸,并为师父输送功力,助他疗伤。当日我便在师父身旁服侍,也算有幸得见万年古佛一面,当日我便被万年古佛的豁达宽洪之气所折服。” 周天一怅然道:“听你所言,古佛往来海上,令人心神甚是向往!师兄这些年往来陆海之间,阅历定是不凡!” 韦天正洋洋接续:“我在那海岛上见到古佛他老人家,自然赶忙见礼。古佛还问起师父安康,还叹息道:‘公孙牧苏,天下大义之人!奈何心脉受损,功力是再难复当年了。’又询问了我来此海岛何事,有无古佛他老人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让我尽管开口。我正欲与古佛闲聊,突然从古佛背后闪出一个人来......或者说不是一个人,是一头‘人’来。” 韦石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伤口,忍着痛叫道:“父亲!你莫不是在海上晕了船了,哪有人是按‘头’来计量!”风字门其他弟子,也是跟着轰然大笑起来。 韦天正摇了摇头:“你懂什么?!你才见过几年世面?以后跟着掌门人,闯荡江湖,历练的机会还很多,切莫再对自己的无知发笑!” 众弟子闻听尽皆住口。唯有采郎最喜听故事,吵闹道:“七师兄!七师兄!别兜圈子卖关子,快讲故事来听!” 韦天正慈爱的看着韦石头和采郎众人,接着讲述:“当日万年古佛背后闪出一个人,此人长相极是凶恶,长手大脚,浑身密布长毛,几类猿人!他手中把玩着一杆碗口粗丈半长的黑漆漆的玄铁大棍!从古佛背后转过来,对着我咧开血盆大口,呲牙一笑。陡然间见到这样形貌,他那大口宛若要把我一口吞了一般,立时就把我瘆的毛孔竖立!” 韦石头又哈大笑起来:“父亲!您又在说笑了!您老人家当年竟能被别人相貌所惊吓?!那他到底是人还是猿呢?再者说来,碗口粗,丈半长的大棍,谁能握的住!再者说来,这么粗这么长的玄铁大棍,不得有几百斤重?就连关二爷的大刀也才八十余斤而已?寻常人搬都搬不动,更莫说是把玩了!” 韦天正向来不甚严苛,对待子弟们甚是和蔼,互相之间也经常调笑,此时却正色道:“不错!那人就能单手将大棍立在手中,宛若筷筹用饭一般!你等且要谨记,不可再对此人有调笑之心!以后你们遇到他,要恭谨谦虚,不可失礼!” 周天一也道:“此人相貌奇特,奇人必有异处。” 韦天正再不兜圈,直陈道:“这人正是万年古佛的亲传弟子,名唤王元!当时在海岛之上,让我惊吓的是王元的相貌,让我惊奇的是他手中那根大棍!我只一看他那大棍,便本性难移,盯着他这兵器再也挪不开眼睛了。那棍长约丈半,质朴无华,黝黑之中细看均匀的隐着颗颗黄色金属,通身碗口粗细,但有一端却缺了约七尺多长的一长条块。我之所以挪不开眼睛,在于这棍子的材质,我一眼便可看出绝非凡铁!” 韦天正的二弟子靳嵩,日常负责带领门人和聘用村民,挖取铁石,此时目光闪烁的问道:“师父!莫不是您现在珍藏起来的那根棍子么?” 韦天正洋洋得意道:“不错!正是!当时古佛他老人家说:王元常嫌弃这根棍子太粗太长,前段少了一长条。试过各种方式,却丝毫不能将其切削加工。前几年借了雪竹莲的琉璃斩宝剑尝试切割尺寸,却不慎伤了琉璃斩的锋刃,仍是无果。” 众人心惊舌挢:“琉璃斩乃是江湖最为锋利之利器,我风字门目前都还还炼成此类兵器!而冰山北极岛岛主雪竹莲竟舍得给王元用!这万年古佛好大的面子!” 韦天正接着说:“古佛言道王元爱极了这棍子坚硬无俦,从不舍的丢弃,时刻随身。说完古佛他老人家拿棍子往侧旁一块大石击去,那大石登时碎裂,而棍子丝毫不损,虽是古佛运了内力的缘故,那棍子的坚硬也可见一斑。古佛问我:‘天正你素有精湛冶炼之术,能否帮我这劣徒修整此棍,做成合手的长短粗细呢,也算是让他有个趁手的家伙。免得他日日扛着这偌大个物件,行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我便去试拿那根棍子,只觉竟有五六百斤的份量!而万年古佛师徒玩弄那棍子却如木筹竹筷。可想而知他师徒武功之高深卓绝,功力之深厚。” 众人听到此处,才觉韦天正绝非虚言,忍不住畅想那万年古佛使徒是何等的高人。 韦天正看着目瞪口呆的儿子韦石头,眯眼一笑,接着说:“我当时细看那棍端缺口处,远看是黝黑一块,近看仍是黝黑一块,稍远一点有觉得隐着金光,贴在上面看,竟又隐现金光。我当时无法立即得出是何种神铁,但是我知道绝对是块神器。我那日言道,须待会西塞山方能将此棍打造成王元趁手之物。这倒我不是托大,此物虽是神铁,要打磨到王元所说尺寸,于我而言,倒也不算难事。” 靳嵩已然急不可耐:“师父,这神铁大棍是何来源?” 韦天正捋了一下短须道:“莫急,听我说来。此事与那碧霞宫关联甚大。古佛告诉我说是其早前在东海小蓬莱碧霞宫,专程去拜会了一下横推八百无对手于和,带着徒弟王元去走访一下碧霞宫,也是想让王元多有历练。于和让王元演示一下武艺,王元就随便练了几套,兴致到处,看到演武场侧立有一根黑黝黝的棍子。王元用这根棍子耍了一套古佛传授给他的斗战佛棍法。此棍法刚猛无俦,趁着这根棍子,王元自觉比使用寻常棍子这棍法陡增了一大截威力。于和乃是当今武林无人能及的侠客。不!剑客!有人称之为剑仙,有人称之为武圣人。于和便大气的说:‘王元既然喜爱此棍就拿去吧。这棍子放在这碧霞宫不知多少年岁了,从无人能切削,更从无人能锻冶它,更无人喜爱他。’” 说到此处,韦天正叹息一声:“这便是现今存于我风字门的那根大棍!” 第四十七回 淬锋发刃壮怀烈 采郎又不停催促:“七师兄,讲故事!讲故事!” 韦天正深吸一口气道:“听古佛他老人家叙说我才得知。这原来是一根黝黑坚硬无奇的圆柱石头,立于小蓬莱独望峰顶。忽然有一天顶端开裂了,于和的师父云飞扬年年月月的在独望峰修习,早习惯了这个圆柱,见它开裂便将其搬入碧霞宫,意欲把石柱箍好修复。没曾想非但没有修好,反而那开裂处整个从圆柱上掉了一长条块儿来,掉下的这一块儿除了外表黝黑外,里面是通体金黄,剩下的那根残棍仍是黝黑无奇。碧霞宫无法将其修复,反而将那脱落的金黄条块儿,不知从哪里请的冶炼师傅,去除外表黑色部分,保留了内部金黄部分。那金黄部分竟是天然一个蛇状弯曲的剑形,保留了末端黑体,将其打造成了一柄神兵利器,通体闪着金光,夜晚舞动起来,宛若金灯映照。” 韦石头已经忍不住插言:“这莫不就是那金灯剑?” 韦天正点头颔首:“不错!便是那夏遂良所使用的金灯剑。此剑天下无双,世间无二,传闻于和年轻时曾使用过,后赠与了夏遂良。从此夏遂良与金灯剑便再不分开。” 周天一凝眉道:“我与夏遂良洞庭湖君山寨有过一次较量,那金灯剑便如师兄所言模样!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前往襄阳寻找的是金灯剑主人,而师妹是被持金灯剑的人掳走的话,那必是金灯剑客夏遂良无疑!师父当不知金灯剑客夏遂良乃是于和的徒弟,更不知金灯剑乃是云飞扬当年留下的。” 韦天正申请肃穆道:“是金灯剑无误,但未必是夏遂良!师父当时听说金灯剑现身襄阳王府,便前往王府寻找师妹阿秀的下落。襄阳王密谋造反,江湖皆知,府内蓄有大量好手。师父当晚留我在鱼梁洲等他汇合。夜半时分师父才到,却是身受重伤,仓促之间师父只简短告诉我遇到了那持金灯剑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听起来好像不是那夏遂良。而师父他老人家竟然被那青年打的重伤,那青年人还说让师父号召铁枪门弟子共同追随襄阳王,待襄阳王登基后定会不吝爵位,让铁枪门弟子荣华富贵。师父他老人家自然绝不答应,才被打成重伤。那青年只说看在阿秀的面上放过师父一命,命人将师父抬出王府,丢在街上,告诉师父如果不同意号召铁枪门弟子共同谋反之事,便让师父永世不得见到阿秀还有小师侄阿水。并说周师弟你已然全家遭了赵祯皇帝的诛戮,连师弟你也早死于疆场。如果师父答应下来,这青年愿意以翁婿之礼对待师父。言下之意是,他已经……了阿秀师妹,并囚禁了阿水师侄以要挟师父。”言毕想起阿秀可能已遭那青年玷污,不知该如何往下再说。 周天一牙关紧咬,道:“师兄尽管把以往经过讲述,才是处置此事的正道。阿秀是我爱妻,我此生无它,除了振兴本门外,我必找寻到他们二人,好好守护,不再让他们颠沛流离。” 韦天正只好续道:“师兄我工夫不济,又恐王府的高手再来加害,便背负着师父先向相反方向去了舂陵,找到白水寺八戒大师,在寺里调养了几日。八戒大师叹道:你师父早年心脉重创,今朝再受内伤,已然无法医治了,只能聊延时日,他仗着根基深厚,勉强熬撑,换做他人二十年前就不在人事了。最多还有旬月寿命,你还是早做安排吧。我当时闻听痛哭流涕,跪在师父床前悔恨自己不能学会本派绝学,不能为师父解难,不能为师父找寻师妹师侄。师父骂我人各有命,不要去强求他事。师父说他前几日接到军中铁枪门弟子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掌门人被毕文陷害,却未曾遇难,如今不知所踪。师父让我雇了马车赶回老君岩,到了老君岩已经是油尽灯枯,他老人家让我找出我派绝学手本,交给我收藏,并坚信周师弟能回来,让我转交与你。师父临终吐血,以手沾血写下血书,令我与手本放在一起,命我有朝一日见到师弟,告诫师弟以后切莫再入军,务必找寻阿秀阿水。但是宁可阿秀阿水…死于敌手,也不可被要挟胁迫做违背铁枪门忠义之事。并切记以后凡事不可受人胁迫。” 言及此,周天一已经是热泪暗涌,悄悄滴落两颊。 余人尽皆是满腔的悲戚愤懑!心下都在暗自发誓找寻凶手,为师门复仇! 韦天正忍着悲痛接着说:“师父说使用金灯剑的人不仅功夫极深,金灯剑又是绝世神兵,最要紧的是那厮不过二十余岁年级,假以时日恐此仇难保。转告天一师弟务必练好本门功夫。师父临终嘱咐我冶炼七宝刀,倒不一定是要弟子们依仗七宝神刀复仇,而是担心那凶手再拿着金灯宝剑与我师门为难,我师门无兵器可以当其凌厉!非七宝神刀不可敌金灯剑!” 周天一大声道:“师父乃是为师门计!而我周天一,今日于师父灵位和众弟子面前发誓,此仇必报!” 韦天正慨然道:“那日我乔装改扮,在襄阳城想探听师妹和师侄的消息,在襄阳城外看到采郎就想上前招呼,却瞧见掌门人与五阴剑客庄子勤动手,打的庄子勤吐血倒地。那庄子勤认得我面目,我不敢贸然向前。只好在人群中偷偷将‘欲见金灯,须往洞庭’的话,偷偷告诉了掌门人。而我恐怕人群之中有不少襄阳王或者夏遂良的细作,未敢轻易向掌门人表露身份。又打算等襄阳城被官军攻破后,能否得到些消息。最后还是被襄阳王的属下发现了我,要抓我回去为襄阳王领队铸造兵刃,我只得逃回西塞山,不曾想还是被黄河门找了过来。” 周天一向师兄深施一礼,道:“师门惨剧!报此仇我等师兄弟义不容辞!不知师兄近来冶炼七宝刀可有进展?” 一聊到冶炼兵器,韦天正眉头一挑道:“如今我已集齐四种神铁,并尝试用四种神铁做了两把匕首。其中一把就是几个时辰之前被岳令抢去那把,现我已拿回。最难能可贵之处,也是我派大喜之事!” 韦天正说着一指那几名红巾弟子在打斗之时从山下运上来的那块大黑石,脸色飞舞道:“此石就是七宝神刀炼成关键所在!万幸的是我从万年古佛处拿来的那根棍子,我已找到切削之法。半月前,有这种黑石的铁水包裹在棍子上,竟能将那棍子变成橙色。自然冷却后,再经纯青炉火煅烧十余个时辰,外层黑色铁水被烧融脱落,橙色露出,那橙色部分竟能变得略软。用我那四种神铁锻造的匕首竟然能将变为橙色的部分一点点的切削下来,不可切多。切多了匕首刃断,我心急切多了,为此还损失了一把匕首,只能重新锻造一把匕首一点点的切削。故此我喊诸弟子前去我所勘明之处挖掘这块大黑石,便是用来熔为铁水包裹棍子,将棍子一点点切削成适合万年古佛弟子王元要求的尺寸。同时三日前我已经喊人筑起一座大炉,掌门人请看!” 说完一指一堆木架,并续道:“这木架之下便是一座大炉!我要用着大炉将棍子冶炼,并切削成王元要求的尺寸,以后将棍子送还给万年古佛,也感谢他当年为师父送药之恩,也感谢他协助振兴我铁枪门!” 周天一疑惑道“古佛对师尊有送药之恩,为何师兄还要加上振兴之恩,何解?” 韦天正道:“掌门人,大喜之事!棍子有碗口粗细,削成王元要求的尺寸,将至少能削下来六成橙色材料。那橙色材料我仔细研究过,何止七种神铁,简直十几二十种神铁才能锻出这般材料来。削好的棍子归还万年古佛,那切削下来的材料,用来冶炼七宝神刀是再好不过!神刀炼成!指日可待!我计算过,现在万世具备,只欠时日。从今日起切削原棍子需要一月时间,将切削下来的材料熔炼一体需要一月时间,再融入此种黑石方能锻造成型,至少需要一月时间,方能初成。若进行细琢精工,至少要半年时间。” 众弟子群情昂扬:“天助我派!早一日炼成神刀,早一日报仇雪恨,早一日兴旺本派!师父尽管示下,我等愿不眠不休,日夜炼刀!” 诸人都为本门荣耀而振奋,也为本门仇恨所激励。周天一见士气可用,便鼓舞道:“本门素来不喜与世间争斗,奈何世间事找到我门派来!师尊武功原天下第一,于整个中原武林有再造活命之功,可如今师尊被害,我妻儿被掳,诸弟子竟被区区黄河门从大河之北追到这大江之南!” 众弟子想起黄河门追杀至西塞山的诸般恶毒手段,尽皆咬牙切齿,都觉只有师门兴旺,旁人方不敢欺上门来。 周天一振臂道:“韦师兄虽然言说需要四个月时间就可以炼成神刀,但是此地已然暴露。况且诸弟子和韦师兄,受伤者多,所受伤重。难免黄河门寻上来,此地不可久居。既然功法和材料具备,我建议另寻他地,隐秘起来。” 韦天正也极为赞同:“掌门人决伐果断!我等都同意此议。只是离开春三月三风云会也只有不到半年的光景儿,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得到合适之地。” 周天一哈哈一笑:“我知道一处所在极为隐秘,且离万里白树林并无多远,就是中条山中的一处地方。我就是从塞外军中返回中原时在那里养伤的。那里多产优质火煤,所发之火无烟无色。诸位可将材料收齐,我等沿汉江而上,至陕西境内转入秦岭中条山,只要在明年龙虎风云会之前炼成神刀即可。届时我要用我派功法扬名龙虎风云会,用神刀会斗亘古第一人横推八百无对手于合的大弟子夏遂良,为我派扬名立威,不止让世人知道有我铁枪门一派,更要让江湖得知我铁枪门曾有大恩于江湖。以期兴旺本派,从此让江湖上无人再敢欺辱我派弟子。诸弟子武功不可贸进,只可勤练,循序渐进,数年之后,待时日已到,诸位武功提升,到那时才是我派振兴的真正时节!” 众人闻言,大为震动,个个情绪激荡,恨不得即刻便得偿所愿! 周天一安抚道:“十日后启程!众弟子受伤者不少,今日起安心养伤。其余弟子这十日内听我传本门武功,务必勤修苦练!” 众弟子慨然而诺!惟韦天正看着搭起的木架大炉,不久就要遗弃,想着本打算不惜代价危险也要尽快炼好宝刀,不禁唏嘘惋惜。 众人接下来几日养伤、拾掇物什,周天一考核各弟子的资质,根据资质不同,各传不同功夫。但是要求诸弟子每人都务必学会本门公孙枪法,此乃入门功夫,类似于少林派必须先修习罗汉拳一般。 韦天正带领弟子将那大黑石砸碎到适当的份量,适宜每人都背负一些,准备弃船登陆之时所用。遇到此事,采郎早抢了过来,极是奋勇,抡起大铁锤大石块等,奋力将大黑石砸开。 周天一令弟子取过王元的那根大棍,乍看之下乃一根缺少了一长条的圆柱,仔细看时外表竟无粗糙颗粒,手握处却不感滑腻。似铁非铁,似铜非铜,除了尺寸较大之外,确实天生神材。 周天一不禁对此物原地东海小蓬莱碧霞宫大大的惊奇:这碧霞宫何等所在,竟有如此能耐,让江湖中人都心神向往?一个年轻的弟子钟麟就能雄踞洞庭,对抗朝廷!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弟子夏遂良就能让江湖闻名大赞!一根被碧霞宫弃之如履的石柱,便成了我与王元渴求的利器! 第四十八回 最是狠心少年郎 到了出发前的一天,诸事皆毕,周天一问起前几日韦天正禀告的一件隐密之事。 那一日黄河门追到西塞山,虽然本就打算向西塞山动手,却口口声声说的是来寻找一名少林和尚!周天一不曾想,西塞山真的收留了一名落难的少林僧人! 这僧人正是卢方韩彰等人在襄阳城外遇到的从生法师,且伤势极重。 韦天正拿了些吃食,引着周天一朝西塞山下长江之畔而去。江畔陡峭异常,稍有不慎则会坠入大江,若水性不佳之人定不敢沿江畔攀岩而下。 不多时,二人攀到水边一处山洞,洞口被一块大圆石和几株丛生的桃树斜斜掩映。即使乘船从江上过,也极难发现。大江鼓荡,水浪拍打圆石,站在圆石旁边,只听得浪声从山洞不停回应,洞口江风水汽鼓荡。 两人拨开桃树,走进洞中,洞内豁然开朗,墙边堆着不少灰袋炉渣,想是用来除湿的。洞中央一张矮床之上,铺着草席被褥,一个年轻和尚端坐其上打坐念经。 这和尚面色苍白,但是神情淡然,处困不忧处乱不惊,有高僧风范。 韦天正向从生和尚介绍周天一乃本门掌门人。 周天一上前问候:“从生大师有礼!周天一打扰大师清修了。” 那和尚早已发现了来人,合十回礼:“恕小僧腿伤未愈,不能起身!望周掌门见谅。这月余以来,极为感谢韦施主救命医治之恩。” 韦天正急忙道:“从生大师,乃是少林八大名僧之一铜金钢铁罗汉磨成大力佛欧阳普中大师高徒,我也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再说来,谁人能见死不救?” 从生淡然一笑,道:“可惜我这和尚却只跟师父学了佛法,拳脚刀剑的功夫却稀松平常的很了。” 韦天正不以为然道:“前日里从生大师希望我能协助您返回少林一事,我不敢贸然答应。一则是因为,前日里大江之上,往来襄阳王下属湖岛山寨的散兵游船多,二则就连我这西塞山都被黄河门打上门来。我韦天正功夫不济,实不敢轻易送大师回山。现如今我派掌门人在此,况且上月襄阳王新败,其属下各处湖岛山寨大都流散了,我掌门人愿意亲自护送大师回山。大师近来伤势向好,我等明日启程如何?” 从生眼中闪光:“再谢周掌门!小僧虽苦于伤重无力,却盼能早一日回到少室山去,实乃是有一件涉及本门内部的大事需要急禀方丈。身残体缺尚不可惜,何况眼下之伤痛!” 周天一闻听是少林寺内部的大事,便不再深问,安慰道:“明日方能备得好大船。只是还需大师再受舟车劳苦。” 从生和尚:“万谢!求之不得!就是即刻启程,我和尚都愿爬上船去。”言毕脸色突然煞白,牙关紧咬,显然是伤势不轻,只是他特地坚强,不忍流露。 周天一近身向前,双手扶在从生和尚双肩。 从生和尚直觉一股暖流缓缓游走周身汇入丹田。片刻之后,从生和尚缓过精神,向周天一致谢:“周掌门以内力助我疗伤,从生感君厚恩!只是周掌门必然会大耗心气,我看倒是不必了。只要我能有一口气回到少林寺即可。我伤势实在太重,这副皮囊弃了也罢...咳咳咳...” 韦天正接道:“待我整顿周齐,明日我将船停于洞口,接师父回山。” 次日,一众人等,一艘大船,两艘小船,扮作运输队伍,沿江入汉逆流而上往襄阳方向而发。 行次江中,周天一苦苦思索如何带领铁枪门走向兴旺豪强,却听弟子告知从生和尚腿伤未愈,急于归程,应是心火大炽,腿伤复发,高烧不止,满口不知所言。 周天一急忙前去探望,只听从生和尚迷迷糊糊中说道:“彼岸散……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化生,化生掌重现江湖,师叔祖命丧昆仑,昆仑少林已非少林......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佛珠……” 周天一听得迷迷糊糊,不得要领,也不细究,急忙安排众人用本门伤药医治。好在积历代战将之功,铁枪门治疗外伤之药多是灵验,不过内伤之药却是差了许多。 从生和尚是内伤外伤都极是严重。周天一也只能催动一些内力助他聊解伤痛,却不得其法助其根治。一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从生和尚慢慢煎熬。 周天一喊过韦天正,询问从生和尚受伤的缘由。 韦天正边回忆边说:“回掌门人!约二十日前我被襄阳王属下发觉,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便扮作一名钓者,备了渔具驾了一叶小船沿汉江而下顺流返回。临近汉川之地,远远见两江交汇之地,一艘大船上打斗激烈,一名白衣少年独自正在会斗四名和尚,船舷上立着许多兵甲护卫押着一名小和尚,就是这从生和尚。” 周天一惊奇:“四名和尚?都是少林僧人么?” 韦天正回道:“不错,都是少林僧。不过却是五位和尚。因为当时从生和尚被一柄长剑穿股而过钉在甲板上。另外几名和尚使用的都是正宗少林功夫,功夫显然不弱。那白衣少年从剑法来看,招数也是极为高明,只是与那四位和尚空手合斗他一人。我只看了十个回合,那少年眼看便要落败之际,少年两侧兵甲护卫便齐冲上去杀伤二名和尚。余下两名和尚分神之间,被那少年打败,一个被刺倒,一个被削掉一只臂膀。” 周天一怒道:“这少年身边竟有带甲武士,多半是襄阳王府的人物!哪里是他一人独斗四名少林僧,分明是他们一船人合围这些少林僧人。你是说那时从生和尚已经被长剑钉在船上了?那他岂不是已然重伤近月余了?” 韦天正急忙答道:“掌门人推测不错!他们正是襄阳王府的,我隐约听到船上人喊那少年为‘小王爷’!想必是襄阳王赵珏的子弟吧。当时我听到他们又逼问这四名和尚什么事情,和尚们皆不回答,皆被刺的不知是死是活。最后去逼问从生和尚,从生和尚已经晕死过去。那少年拔起钉在从生身上的剑,一脚向从生和尚踢去。从生和尚无力反抗,此时江上浪来,船颠了一下,从生和尚从船上滑落下去。” 周天一恨恨的道:“好狠的什么‘小王爷’!他们赵宋官家最是狠辣!这些少林僧遇到此等人物,多半会被尽诛灭口!” 韦天正叹息道:“不错!除了从生和尚命悬一线,其余四名和尚都尽皆死在船头!当时那少年站在船头看着从生和尚跌落水下,想要再掷剑刺死,这时船舱内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于郎,这和尚重伤昏迷沉入水中多半也是活不了了。就此算了吧’。那少年略一犹豫,大船扯帆而去。那少年忽然回头,远远看到我的小船,便将大船转过头来,渐渐向我驶了过来。” 韦石头等人一直在旁静听,着急道:“父亲,那‘小王爷’莫不是也想杀你灭口吧?” 二弟子靳嵩连连摇头:“那些人定是这么想的!师父他老人家如今依然好端端的!世间能敌得过师父水性之人,恐怕不多!听说那三侠五义的翻江鼠蒋平蒋矬子水性极佳。嘿嘿,在我看来,恐怕还看不到师父的后背!” 周天一哈哈一笑:“什么叫‘看不到后背’?那叫难以望其项背!哈哈哈!” 韦天正两颊流下汗来,赧然道:“说来甚是惭愧汗颜!我自知是抵不过他们的。对方看到我似痴似呆的钓鱼,倒没有起十分的疑心。我还向他们打招呼说:‘诸位官家将军,今日我钓有上好的刀鱼,可愿施舍点银钱购买了去尝尝鲜啊。’对面兵甲护卫几声讥笑过后,突然间那少年将手中剑朝着我掷了过来,我装作不会武功,故意抖落了鱼竿,碰倒了渔筒,手忙脚乱险些跌倒江中去。那剑破空而至,穿过我的衣角,钉在小船上。我装作失色道:‘不要钱不要钱,鱼我送给你们就是了。’那几人不再停留,开船逆流而上离去。想起来,师兄我阵前杀敌可以,在江湖之上,单论搏斗之技,自觉不足,当时狼狈情形,实在是有愧师门啊。” 周天一说:“师兄不要过谦。我等定当竭力光大门派。朝堂之上,我自是不再鼓励我门弟子为赵氏官家卖命了。我等需在江湖上立腕儿显名,方能有我门派立足之地。” 韦天正接着说:“待那大船走远,我顺流而下,往西塞山而来,行不多时,见江中一个人在江中起伏,正是从生和尚。从生和尚腿股被洞穿,又受了内伤,本来已经晕死过去,被踢入江中,江水冷冽,竟然醒转过来奋力求生。我急忙将其救起,藏于洞中。” 靳嵩大声道:“定是那大船去后,那什么鸟王爷不放心,又安排黄河门的前来寻觅。黄河门为虎作伥,仗着依附襄阳王赵钰,近年来已经将湟水以下直至禹门的各小门派或灭或吞,独霸甘陕道。” 韦天正打手势制止靳嵩,示意他不可大声喧哗,接着靳嵩的话头说:“只因为晋中万里白树林三教堂的缘故,黄河门不敢轻易在晋中放肆。如今的江湖,依然大鱼吃小鱼,大帮派不依附襄阳王就可能会被诛灭,小帮派时刻担心被大帮派借口吞并如履薄冰。我门派如果没有掌门人此次带领,除了忍气吞声四处流浪外,江湖上是无立锥之地了。这些年弟子们跟着我受尽了委屈。只因为没有地盘安身。连这西塞山,都能被襄阳王和远在陕中的黄河门给打上门来,还要我等自己避难。” 周天一道:“我派衰落自有我派本身原因,我派振兴乃长久之计,务必忍耐一时。我等此次前往中条山,就在黄河门眼前,只要我们足够谨慎小心,黄河门断不会猜想到我们耍了个灯下黑。” 韦天正接着说:“当日我把从生和尚救到洞里,为他涂抹伤药,包扎伤口。奈何我医术不精,前日里江上不时有官船和江湖岛寨的船往来,我也不敢轻易将从生和尚转出山洞。从生和尚醒来后,担心自己伤重不治,告诉我一件关于少林派的大事,让我去转告少林寺主持方丈。只是大江之人前日里尽是南逃的襄阳王属下,实在是不得时机。此事待我为掌门人讲来。此事与那万年古佛喃喃罗汉也大有关联。” 周天一又是惊诧:“又与那喃喃罗汉有关?”便仔细的听韦天正娓娓道来。 第四十九回 金鼎提泸走虎狼 那日从生和尚与师父欧阳普中失散,偶遇钻天鼠卢方率兵追赶襄阳王。 两人分别后,从生和尚按与师父的约定,若失散后,先前往峨眉山拜见峨眉派掌门人普渡普群生。众弟子与师父在峨眉山会齐后再前往昆仑山小西天金鼎提泸寺,先到者等候。于是从生便骑着卢方赠予的马匹南行,途径南漳追赶上少林寺派出的第二拨弟子从言、从霖、从路、从勇四位师兄。 这从字辈的四位少林僧都是少林寺三代弟子中武功佼佼者,奉命护送一批经书前往昆仑山小西天金鼎提泸寺。本来者四位少林僧是晚于从生和尚自少林寺出发的,因这四位行程较快,从生又有耽搁,竟赶在了从生前头去了。 五人相聚后,决议雇船南下。不曾想,刚过南漳出垭口,就遇到一伙逃窜的襄阳王属下豪莽之士,想要船家靠岸搭载。船家恐惧,不敢靠岸。 过不多时,一艘大船搭载着另一伙襄阳王下属岛寨江湖属众的船路过,搭载了那一批襄阳王属下的豪莽之士。那大船竟追上了小船,直撞了过来。 小船急忙闪避,那大船上有人突发暗器,竟将船家打死。从生和尚武功不济,竟也中了一枚金钱镖,打在左颊,血流不止。四位少林僧忍无可忍,向那大船上人物据理力争。 莫说秀才遇到兵,此番是和尚遇到贼了!那大船上人丝毫不予答话,反而竟甩出飞钩,挂住小船,意欲将小船拖曳翻船。 从勇性格刚烈,挽住飞钩的绳索,使小船稳下来,但是小船却被绳索拉的向大船靠去。 眼看小船便要被大船撞上,难逃倾覆之灾,从勇和尚拼着一股气,抓住绳索,从霖和尚踏在从勇肩头,使少林轻功,从勇肩头暗运内力,合两人之力,从霖跃在大船之上,击退大船众贼子。 从勇等人趁机负着中镖的从生和尚都攀上大船。四人刚一登船,那小船便被钢钩给拖翻了。四名少林弟子合力拒敌,众贼子中少顷即有两名倒地。 一时“秃驴、贼秃,大家并肩杀了这少林秃毛儿!”的言语不断,正是那些贼子呼喝同伴。此时从船舱内走出一名青年男子,手挥折扇,微笑旁观,只见他只一合折扇,往前迈上一步,众贼子立刻闪身,撤退一旁,不敢说话。 那少年正是襄阳冲霄楼中戏耍白玉堂的赵小锡! 襄阳城破,他安排人护卫襄阳王逃窜,而他自己却四处收揽襄阳王四散的属下。 当日赵小锡一看形势大不妙,急忙安置襄阳王留下的财宝器械,然后按照从冲霄楼盗取的盟单,以襄阳王的名义,四处发出信使,命各处岛山湖寨的襄阳王追随者偃旗息鼓,保存实力,不可嚣张,时刻等待命令。 襄阳城破之后半个月赵小锡躲在南漳五道神箭门里遥控各路人马事务。南漳神箭门,本是猎户们为攘外而抱团成立的一个门派,由歇马镇神火庄庄主马四维任门长。马四维本是当地大土匪头子总瓢把子,但是其为人倒是仗义,襄阳王派人协助他当了门长后,对内处置倒还分明,赏罚公道,为众猎户弟子各划地盘,用度不足的,由神火庄负责,反而令原来散漫的神箭门齐心归心,兴旺了起来。 再之后赵小锡见颜查散移兵洞庭湖,且洞庭湖钟麟莫名其妙的接受朝廷招安,便觑机将部分财物转到就近的神火庄,令马四维保管,自然也少不了马四维一份的。安置完毕,赵小锡便乘船自汉江返回洞庭湖,探究情势,路上偶遇岸上的散兵,便令人靠岸搭载,并询问被搭载者原归属管辖或门派。 孰料那几名被搭载的散兵,原想搭载少林僧的小船渡江。少林僧判定其为襄阳王溃散的属下,也没多想便拒绝了。如今那些散兵座上大船,登时便心生报复之意,便想弄沉小船以逞快意,不料船上乘了五名硬气的少林和尚,等和尚们此时上船来,登时觉得棘手。 正在难办时节,赵小锡迈步上前,止住属下人众:“四位大师功夫不凡,不知是少林哪位大师门下?” 从勇和尚愤然道:“在下少林达摩院清引大师座下第四弟子从勇!”清引正是铜金刚铁罗汉磨成大力士欧阳普中的法号。 赵小锡乍听之下,看到四位达摩院欧阳普中的高徒,结伴同行,心道:“四位秃驴!”,便更上前一步:“从勇大师五位如此急匆匆赶路,有何要紧事啊?我属下等人不懂事,弄翻了大师的坐船,方便的话我载诸位大师一程。” 从勇性格刚烈见少年如此说,反而更气了,便道:“那倒不必了!你的属下随便便伤了船家性命,伤我从生师弟!你倒一句不提,毫无歉意,人命在你看来,难道如蝼蚁么?死了一条人命却如此轻描淡写。既然有如此恶毒的手下,你这油头粉面的小子,多半也是面善心狠的角色!” 赵小锡登时也上火来,但还是顾忌到对方是少林高徒:“人都已经死了,你待如何?” 从勇大喝:“杀人者偿命!这船家为了养家,驾一叶小船,辛苦在江上往来。如今他一死,那他的家人又该如何渡日?说不得,家里老幼病饿而死,岂不是更大的罪孽。我从少室山一路行到此地,看到的多是此等事,我和尚已经无可再忍!今日就是再看不得仗势欺人,更何况杀伤人命!愿尊驾将你杀人的属下交出,我带他到官府自首,你等并寻访船家的家人,给予赔偿,令其一家有所生机。” 赵小锡仰天哈哈大笑:“大师说得好!杀人偿命!那大师您得偿命么?” 从勇一愣:“我为谁偿命?” 赵小锡:“我的属下杀了人,你带他去官府自首偿命,然后他被官府处决,那么他的家人也将无人供养,也将死于病饿。你为不为他的家人偿命啊?” 从勇又是一愣,道:“他杀人在先!佛有拈花慈悲,也有金刚怒目。施主之论,小僧不敢苟同。” 赵小锡道:“我的属下杀了人,只要他还活着,总还有悔过那一日。佛法难道不允许给人悔过的机会么?” 从勇还未说话,旁边的从霖和尚接话道:“四师兄,我们还有要是在身,还是不要与这些强人多费口舌了。这位施主,您的属下今日杀了人,伤了我师弟,还烦请您靠岸,我等上岸为我师弟寻伤药疗伤,我等也会安排人去寻访船家的家人,给予照顾。今日之事,我等只得暂时记下,若有时日,我们再行计较。” 赵小锡更迈前一步哈哈大笑:“四位高僧莫不是去那峨眉山去寻峨眉派掌门人普渡老剑客吧?还是准备前往小西天金鼎提泸寺去找欧阳普中啊?” 五位和尚大惊:“你如何知晓我等去向?” 赵小锡折扇一摇,嘴角微翘:“适才挑逗大师傅们,请勿见怪!你们还是稍安勿躁,好好待在船上,我带你们去和你们的师父欧阳普中团聚。哈哈哈。” 从勇大喝:“我师父现在何处?请施主示下!” 赵小锡蔑视一笑:“实不相瞒,你师父他老人家,还有贵派达摩院另外二位大师,眼下正在我一处荒山陋室做客,身体康健,诸事安好,不必挂念啊。我也不愿与贵派失和,待小西天金鼎提泸寺的西域少林事项一了,我自会安排人轻车裘马,送几位高僧返回少室山。” 从勇等人闻听,大叫不好,师父他们定是被这些贼子掳去。师父他们是达摩院四位高僧,武功个个极高,多半是贼子们用阴诈卑鄙手段才以得逞。 从勇再不说话,突然拔地而起,一掌暴击赵小锡面门,口中喊道:“先擒了你再说!” 众甲兵哗啦啦兵刃出鞘,想要上前帮助赵小锡。赵小锡一个手势止住众人,接过从勇来掌,接掌的同时口中还道:“我来会会少林的功夫!”接掌之时说话,显然自视甚高。 从勇毕竟是少林寺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内外功根基扎的甚好,韦陀掌使出来,掌法大气磅礴,却都是只伤人不令对方毙命的招数。 赵小锡招招后发,却每次都不差分毫的化解从勇的攻势,且身法奇特。 从勇也不莽撞,脚下步伐沉稳,招招逼迫对方。堪堪二十余招了,从勇仍奈何不了赵小锡分毫,显然赵小锡在拿从勇在喂招。 那壁厢从霖和尚心道:“不可再耽搁,今日需擒贼擒王,才好脱身并去救护师父。”口中喊了一声:“对不住了!”话音还未落地,一脚已飞奔赵小锡侧身,乃正宗少林金刚腿的功夫。 金刚腿的功夫初练时先练下路补发扎实沉稳,登堂入室者一腿边出,呼呼带风,小成者腿起处,风声减小而力道有增。 两位少林从字辈和尚合击赵小锡。 赵小锡处处用奇特身法化解,间或用各家门派功夫还击。又是十余招过去。 那壁厢从路和尚看的清楚,对手只是在观研少林功夫,自始至终未使用其本门真实功夫,心中挂念师父他们被囚禁,需从这少年身上着落。也不答话,跳将过去,龙抓手直奔赵小锡命脉。 赵小锡再不敢托大,不得已使出真功夫,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使出本门武功,便不能再与这四位和尚善罢甘休! 赵小锡手腕一抖,右手折扇径直点出,左手掌只轻飘飘转了几下。 四位和尚便觉对方威慑立增,登时觉自己的攻势破绽尽在对方掌击之处,急忙化攻为守,霎时间变的攻少守多。 四位和尚毕竟不凡,心意相通,纷纷后撤一步,站住地利,结成少林揭谛阵,将赵小锡围在垓心,稳扎稳打。四位和尚都用自己擅长的功夫互补各自的不足,四人的每一式挥出,皆不紧不慢,运内力进逼,逐渐将包围圈缩小。 赵小锡纵使招法奇特灵巧,也抵不过四位和尚满运内力的合击,且本身人在船上,船在江心,总使是绝顶轻功,又岂能飞出这甲板方寸之地?赵小锡终究是内力弱了,甚至他一对一只比拼内力也未必能胜得了四位和尚之中的任何一位,只觉自己处于垓心,四面内力逼迫得自己呼吸紧促,再不敢托大,挤出一口内力喊道:“众人听令!给我拿下四位和尚!” 众甲士纷纷上前,诸般兵刃往四位和尚招呼而去。 甲士之中有几位功力高强者,看出赵小锡的凶险出境,使出杀招的兵刃之上使了独门内功,逼迫四位和尚回身自保。 四位和尚眼看将赵小锡擒获,常年一同练功,自有默契。 赵小锡趁甲士帮忙之机,荡开从霖和尚来击的一拳,便想跳出圈外。 那壁厢从路和尚猛回身,使少林回风腿法,尽力将从勇和从言背后之敌击退。 从勇和尚和从言和尚早已默契,都下了狠劲儿! 从言和尚半跃起身,倏忽而至,拦住赵小锡去路,一爪探向赵小锡眉间。 从勇拼着自己背上被砍上一刀,硬挺挺的一拳猛地击出,化慢为快,正击在赵小锡右肩之上,纵是赵小锡用本门绝学拼力化解,总归是被击的一颤,险些跌倒。 趁此时机,从霖和尚一个地躺身法穿过从言身下,点中赵小锡环跳穴,赵小锡腿颤,单腿跌倒。与此同时,从路和尚只顾替从勇和从言解除背后之敌,自己却被一柄长剑刺中后背,鲜血登时喷出。 从勇、从言、从霖,正欲各擒赵小锡要穴,胁迫赵小锡退兵且拷问诸位达摩院前辈下落,从勇一把抓住赵小锡的手腕脉门,愤愤的道:“东海蓬莱岛的好手!竟做如此的蛮横之事!交我师父出来!” 此时却只听一声断喝:“闪开了!”一个大和尚从船舱侧跃出,只在半空中隔空猛击四掌,四位少林僧便各觉一股大力排山而来。 这大和尚的功夫是正宗少林硬气功的内力! 但是这大和尚却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从勇和尚只这一掌来袭,便放弃了赵小锡的手腕。四位少林僧尽皆回身,各自双掌擎出,抵御来袭。 那大和尚来势太猛,四位少林小僧在这掌风逼迫之下,宛若被钉在了地上,想说话都喘不过来气张口。 赵小锡趁机跳出,深恐旁边的从生和尚攻击自己,顺势抓过一名甲士的配件,剑刺入从生和尚大腿。哪知从生和尚专心修习佛法,功夫低弱,竟被一剑将腿钉在夹板之上。赵小锡趁势闪在大和尚身后。 那大和尚约莫四十岁左右,目光如炬,身形健壮,光脑壳上戒疤深烙,一招救出赵小锡,正自威风凛凛的瞧着四名少林僧。 赵小锡喝令:“既然此四人知道了我的来处,又与阴光主持朝了相,便再留不得!众武士,动手!” 命令方下,便有人一剑刺入被大和尚内力压制住的从霖背后,有一枪刺入从言小腿,枪剑把出,鲜血喷涌,又被大和尚内力压制,内息不转,从霖从言登时昏倒在夹板上。 失去两个抵抗之人,登时从路和从勇抵不住那和尚的大力压制,被震倒在地。 眼看四位和尚死于当场,这是船舱内一个妇人声音传出来:“于郎,还是饶了他们一命吧。这几月我看也死了不少人了,何况还都是个小和尚!不知于郎能否听我一言?” 众武士知道赵小锡十分钟爱这妇人,便止住动手,看着赵小锡,等待命令。 赵小锡沉默一会儿:“好的,既然公孙姑娘有言,就暂饶四位秃驴之命。海东青、地猫吼!你们两个带人把五个和尚捆好,等到了洞庭转运到猇亭峡谷,与他们的师父们关押一起,待阴光大师的大事完结,等我号令再行释放!” 两名近身护卫海东青和地猫吼准备将五名少林和尚囚禁。 此时从生和尚已然明白了事情原委:这厉害的大和尚乃是金鼎提泸寺原方丈住持大师空空法师的二弟子----现今金鼎提泸寺主持僧明光法师之师弟-----阴光禅师。四位师尊前往昆仑山小西天金鼎提泸寺协办寺内大事!正是由这阴光法师叛逃提泸寺,勾连金龙教而起!如今四位师尊竟路途被这东海来的赵小锡囚禁,两人已然合谋!说不定东海小蓬莱和西域少林已然联手!看来金鼎提泸寺的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从生和尚拼着最后一股气力,奋力将腿上之剑拔出,翻身一滚,从甲板上跌落大江之中,水流湍急登时沉沉浮浮,淹没于江水之中。 那赵小锡正欲将一把剑飞掷而出,取从生性命! 这时那船舱中的妇人已然撩开舱帘,看着滚落江中的从生和尚,对着赵小锡说:“于郎,这几日我看你多有杀伤,我整日心惊肉跳。这和尚已经重伤落水,多半活不得了。我们尽快去去洞庭湖寻阿水孩儿吧,以后我一切依你就是。” 赵小锡听到“依你就是”四个字,眉梢一挑,挥手示意行船,温柔的对着妇人说:“江上风大,快进船舱去,别吹着了。”然后搀扶着那妇人入舱,回头对属下使了个颜色。 属下常年跟着赵小锡,自然明白赵小锡的意思:过一会儿悄悄的派小船下去寻找从生尸体或杀了未死的从生。 之后,从生和尚为韦天正所救下,藏匿于西塞山中。 第五十回 回光返照制阴光 韦天正讲述完救下从生和尚得经过,有些出神得对着周天一诸人道:“那日我只遥望见一个模糊得胖大和尚身影,应当便是从生所言金鼎提泸寺得阴光法师。而从生和尚却说提泸寺乃也是属于少林一脉。” 诸人听得瞠目,韦石头是个性急之人,早已接口道:“少林寺何时开坛昆仑山分院了?当真奇哉怪哉!” 周天一望着大江东流,众人座船正溯流而上,行驶缓慢,将脑海中的问题抛向韦天正:“师兄,那此事又与那万年古佛喃喃罗汉有何干系?” 韦天正想起那日从生所言之往事,禁不住先吁声感慨:“此事若非少林僧人口中说出来,我是绝无相信之理!”然后在众人催促下,将从生所讲之事尽数托出。 那日从生和尚告诉韦天正少林二十年前有一脉滞留西域,为首僧人法名空空,人称空空罗汉。金鼎山有座破旧的小庙,本来叫提泸庙。从空空罗汉带着弟子在小西天金鼎山一砖一瓦将提泸庙修葺扩大,便建起了如今的提泸寺,于昆仑山金鼎提泸寺开基,逐渐为少林西域分支。原本为空空罗汉作为主持,历来空空罗汉皆称金鼎提泸寺为少林分院,为正宗分支。 及至今年开春,空空罗汉年事已高,突然病倒。空空罗汉灵台清澈,自知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不久即要魂归极乐,便派人前往嵩山登封皋少室山少林寺报讯。空空罗汉特意亲书禀明少林方丈了了大师,请求其派遣弟子前往提泸寺颁予法旨,任命自己大徒弟明光和尚为金鼎提泸寺主持。 而那阴光禅师乃空空罗汉的第二徒弟,知道此事后,大嚷大叫,认为西域少林本乃独立门庭,况且西域少林武功这二十年来突飞猛进,自认不输少林寺,不必禀明中原少室山少林寺,无须受少林寺的节制约束,认为空空罗汉此着乃是至昏至庸的做法。 空空罗汉当时气得晕死过去,待醒转过来,唤入阴光禅师,告诫道:“我空空自幼便入了少林寺,二十年前犯了大杀孽,罪大恶极,亏得我自幼少林佛法熏陶,才不致入魔,我等应本遵佛法为念,应以武功为末技。我提泸寺的武功也是出自少林寺。少林寺佛法广大,凝炼深厚。非佛法不足以化戾气,我等应以少林为宗,不可自立门庭!” 阴光禅师仍是不忿,道:“师父派我十年前前往中原少林朝见了了大师,我见少林寺僧众把大把时光花费在念佛诵禅上,一众达摩院师兄皆是古板守旧之人,只知恪守祖上传下来的功夫,精雕细琢,而不知研发独创。好比如一块紫檀木,无论如何难得,就是把这块木头雕刻的精细入微,也不过是块木头罢了。而师父您这二十年来,在这雪山苦行,见雪山明霁而知将原本的一套广殊掌功夫拆为阴阳二路,而威力倍增,这简直就是将一块寻常木器化为了稀有金石。此类事项,多不胜数!您的功夫早已在少林方丈了了之上,奈何还要尊那腐朽的中原少林呢?况且,这二十年来,中原少林对我等不闻不问,只有我们去朝拜他的份儿!我实在是为师父鸣不平!” 空空罗汉见自己的二徒弟冥顽不灵,便唤他近身来。阴光趋身向前,突然空空罗汉探出五指压在阴光天灵上,一股大力笼罩阴光周身。立时,阴光四肢僵硬,丝毫动弹不得。 空空罗汉这一招名唤“雪山落”,虽是出自少林拈花手,却是大不相同,远比拈花手高明。正是空空罗汉于昆仑山之上,见一只大鹰只是在山顶雪上起飞扑了几下翅膀,便引起了雪崩。雪崩之势就上往下崩落,若人直面这种崩落,明明知道这种崩落而无力奈何。 空空罗汉已是油尽灯枯之际,运最后的内力紧扣阴光天灵要穴,静静的看着跟随自己三十余年的二徒弟道:“阴光啊,你这几年来你禀明于我,频繁往来蜀中和大雪山,说是你探访到了金龙余孽,要灭熊熊于星燃,并答应我不杀一人,当时你还有一股怒目金刚的正气。可是这几年来,我见你教习徒弟,反觉你武功里隐隐有洛带风格。为师我今生只有一件事容不得也瞒不过,那就是洛带金龙教的功夫!哪怕是一招半式都别想瞒过为师!为师我曾与当年青城山大战后发誓,平生不再杀伤一人,何况你是我钟爱的弟子!从今以后,还望你在少林寺精修佛法,迷途知返。” 阴光法师虽是不能动弹,眼中却透出恐惧的眼神,心中暗忖:“终究是瞒不过师父的慧眼!”恐惧眼神之中又夹杂着不安和不甘。 空空罗汉命人喊来大徒弟明光禅师以及众弟子,缓缓训诫道:“阴光弟子跟随我近三十年,而今功利杀伐之心已重,佛法慈悲之念已淡。我诫勉无方,我之过也!知阴光者,我也!我就是因佛法修习未深而致使当年之杀孽!致使尔等佛法之道也未精进。罪过!此乃我失教之过也!” 大弟子明光法师看师父形态,犹如回光返照之象,急忙叩首:“师父有何示下?” 空空罗汉时缓时急得道:“我本少林孽徒,而少林不弃!待我圆寂后,尔等要以佛学课业为念,方可融汇化解武学之戾气。而如今阴光思谋自立门庭,有称雄江湖之戾气,我现将其制服。三弟子凌光徒儿,你可将其囚于金鼎洞内。待中原少林来人时,将其由中原少林高僧带至少林寺,由少林禅院以佛法化解之。” 阴光虽是被空空罗汉制住,身体僵硬,神智还是极为清醒,心中大惧:“进了少林寺,不知要把我软禁到何时?恐怕我今生再难离开那枯燥得少室山!” 三弟子凌光法师应道:“谨遵师命!阴光勾连金龙余孽,当废去武功,由少林寺佛法熏沐,使其再无旁骛,实为至善之法。” 空空罗汉继续嘱咐:“大弟子明光徒儿,你暂代主持本寺,待中原少林方丈任命,你方可正式以方丈之名主持本寺事务。你等随我在这金鼎山之上苦修,我传下你们武功,本是想尔等强身健体,抵御风寒猛兽,自卫护体,不要有逞强斗狠之心。四弟子青光、五弟子云光,你二人届时可随中原少林来人返回少室山,修习佛法十年,抄习经书,再返回提泸寺,多多教育诸位弟子研习佛法。二十年前,就在这不远的青城山上,一场江湖大杀伐,枉死了多少豪杰!惨死了多少无辜!愿尔等能谨遵为师所愿,慈悲为怀,且不可再起那豪强之心!” 众弟子听师父似在嘱托后世,众皆饮泣。 空空罗汉勉力起身,禅坐塌上,喝一声:“休得哭泣!”,既而念偈: “功亦空,名亦空,功名亦空 佛亦空,法亦空,佛法亦空 我亦空,空亦空,空空亦空 达摩亦空,如来亦空,慈悲不空 不悲不恸,单行慈悲,慈悲不空” 念偈毕,低头坐化而去。 明光法师领会师父偈语,命属众收敛悲伤,将阴光法师钢链紧锁了手脚押入金鼎洞,将师父火化,收殓舍利,为金鼎提泸寺第一供奉舍利。明光法师分派事务,调理属众,半月后派出第二拨弟子前往少林,禀明少林方丈了了大师关于空空罗汉圆寂之事。 明光法师命空空罗汉第九弟子星光法师统率第二批弟子,并告诫星光法师务必先行将少林藏经阁内有备份的佛经多多带回提泸寺,遵从师父遗愿,众弟子修习佛法,弥补创寺以来佛法不精的根基之伤。 少林寺接到第一拨提泸寺弟子讯息后,少林方丈了了大师亲自下山迎接带队的洋光法师。 洋光法师乃空空罗汉的第十一弟子。如此规格,洋光也是倍感殊荣。但是少林寺并未即刻派出人员前往提泸寺,而是与洋光等人逐日研究佛禅,偶尔研习武功,并听任洋光法师等人随意进出任何一个少林寺的场所,任何一本藏经阁的书籍都可以随意翻阅。 洋光法师数日之间,感少林寺胸襟旷达,具大气象,但是还是催促了了大师尽快尊重师父遗愿,派人前往提泸寺。了了大师此时对洋光法师讲了一件事关万年古佛喃喃罗汉的往事,洋光法师再不提催促之事,只在少林寺研习经书,拜会达摩院、菩提院的诸位长老大师,请教佛法和武功。 待二个月后,第二拨提泸寺星光禅师到来,众人正在证道院探讨,才惊闻空空罗汉圆寂之事。待星光法师叙及阴光之事和师父遗愿,众人唏嘘不已。 了了方丈叹道:“诸般皆空,有相皆色。我之安排未免着了相了。从寂,去传达摩院和罗汉堂众人来议事。”从寂乃达摩院二十二大师父之一浊引大师的弟子,从寂从不习武功,只修禅和服侍了了方丈。 从寂传来众人到证道院议事。 了了方丈喊话:“清引何在?” 清引和尚乃少林达摩院第二罗汉欧阳普中的法号,欧阳普中和其堂弟欧阳中惠都原是少林俗家弟子,皆拜在少林寺如如大师门下,修炼少林正宗功夫后闯荡江湖,江湖显名,诸人皆知其名,因其少林硬气功刚猛无双,且为少林俗家弟子,江湖人送绰号:铜金刚铁罗汉磨成大力士。而欧阳中惠则被江湖封号为:扭转乾坤目览十方;后欧阳普中因妻子病逝而突然顿悟,返归少林寺,并剃度出家。因其武功卓绝,且刚正无私,少林寺毫无成见之心,两年后便让清引入达摩院专心精研少林硬功。 而欧阳普中的儿子正是赫赫有名的北侠紫髯伯欧阳春。其实少林达摩院二十二位高僧有大部分都是俗家弟子皈依佛门。 旁边欧阳普中朗声应道:“清引在!” 了了大师道:“清引,你即刻带从言、从霖、从路、从勇,还有……从生,陪同洋光法师前往提泸寺!你可带从生先行出发,协助明光法师处理好提泸寺事务。从言等四人收集部分佛经,带往提泸寺。从生功夫虽弱,但无经不读,有大慈悲之心,事后从生可留在提泸寺,十年之内听其所愿,可以不必回来,但愿其能在提泸寺弘扬佛法。” 欧阳普中毫无他言,随即应诺,即刻反身安排去了。 了了方丈又道:“本引何在?” 本引乃罗汉堂首座,随声应道:“本引在!” 了了方丈道:“本引,你随同清引一同前往提泸寺,协助提泸寺事项完毕后,你护卫提泸寺青光、云光等本门弟子返回提泸寺本院。返程之时,先前往峨眉山金顶拜会峨眉派教主普渡掌门人,一字不拉告知本门关于提泸寺的事务。” 本引应诺:“本引即刻去办,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方丈开解。我少林本门内事,为何要告知峨眉普渡掌门人?” 了了大师道:“此事事关重大,非一时能言,即刻去办吧。来日,待提泸寺青光、云光两位弟子到达本寺之时,我将为众人分说。” 本引施礼而去。 了了大师道:“法引何在?” 法引乃少林般若堂首座,兼管藏经阁,应诺道:“法引在!” 了了大师安排:“法引,今日起,你今日起安排僧众陪同星光师侄查阅有备份的经书,尽皆捡取,之后由从峰、从力、从治、从审、从易、从明、从甫护送经书和星光师侄返回提泸寺。空空师兄壮年时有杀业,临终之偈语,却是早已悟空了。阿弥陀佛!此事最为重大,你务必尽快办妥。” 法引施礼而去。 了了大师道:“和引何在?” 和引乃少林戒律院首座,乃是了了大师看好的方丈接替者。和引应诺:“和引在!” 了了大师吩咐:“和引,你前日里派出的弟子去寻访喃喃罗汉行踪,至今毫无音讯。即刻起,你再安排二十名僧众,二人一组,下山探访喃喃罗汉的消息。一旦有信,即刻前往拜见,并速请来少林寺,我将亲自下山迎接。事关重大,越早请来越好!” 和引未言一语,合十施礼安排去了。 了了大师安排已毕,屏退众人,静坐打禅,不停自语: “‘功亦空,名亦空,功名亦空 佛亦空,法亦空,佛法亦空 我亦空,空亦空,空空亦空 达摩亦空,如来亦空,慈悲不空 不悲不恸,单行慈悲,慈悲不空’。 空空已悟空,了了只了了。” 第五十一回 炉火纯青奋韬养 韦天正转述完从生和尚关于少林寺与金鼎提泸寺之事,叹了口气纳闷道:“掌门师弟,从生也只是言说提泸寺与那少林寺和万年古佛都关联甚大,但是却不清楚到底溯源哪般。有一事我甚为奇怪,提泸寺偏居昆仑山,为何其方丈空空大师圆寂,惊动了峨眉山云霄观观主普渡,少林寺如此大动静,十几名高僧大德前往提泸寺。令人十分费解。” 周天一缓缓道:“不得其解,便不解了吧。只是这从生和尚,如今命悬一线。每日需我为其输入内力,方缓慢恢复。如果目前由弟子送往少林寺,多半路途上就要性命不保。师兄您看此人如何处置?” 韦天正摇了摇头:“掌门人,救人救到底!总不能将从生和尚任其自灭。但是我门派大事自是第一位的!我看不如将其带在身旁,尽我等最大心力,能保其一条性命最好不过。届日将其送到少林寺,也算是给了少林寺一份人情。若实在救他不下,也是缘法无可奈何,待他日原原本本告知少林寺,少林方丈了了大师素来通情达理,料想也不会有芥蒂之心。” 周天一目光一凛:“就按师兄所言,如此这般吧。到了丹江口,弃舟登陆。时不我待,需要我等所做之事甚多!” 周天一带着铁枪门一十二人,运着神铁,前往中条山,一路之上不断用内力为从生和尚辅助续命,又每隔一日便命人上岸采购伤药,却是无效。看看从生和尚左腿被赵小锡长剑穿股而过,未能及时有效医治,腿伤甚重,已然溃烂,早已废了,仍是发烧昏沉连连,胡乱说话不止,毫无理智。众人毫无办法。 周天一叹道:“这样下去,从生大师撑不了几天就必死无疑,莫说返回少林寺了。说不得了!只有一个方法可以一试,是死是活,听从生大师造化吧!愿从生大师见谅!”众人不知是何办法。 周天一拿过韦天正的锐利无比的匕首,以迅捷无比的手法,将从生和尚一条左腿齐根斩下!与此同时运内力封住盆骨几处要穴,止住经脉,即刻敷上止血生肌的伤药。命人强喂些米汤兔肉粥鱼汤一类的流食。 众人既惊叹于掌门人果断的手段,又言道:“若从生大师过不了此关,算是死于我等之手,少林寺是否会见怪呢?” 周天一道:“说不得!我等做事无他,只坚忍一心,无愧即好!从生得救,少林欠我铁枪门一个人情。少林僧俗弟子遍布天下,我等以后在江湖之上,或许会好过一些。若不幸从生死去,少林寺算在我等身上,那少林寺便是不通情理,这等门派,稀奇他又有何用?况且,非斩去从生之腿,别无良策。听命随缘吧。” 从生和尚渐渐退烧,从生和尚已然虚弱之极,连胡言乱语的力气都已没了。周天一命人强喂米汤鱼汤肉汤之物给从生,续命要紧。从生和尚若得知自己昏沉之时喝了鱼汤,犯了荤戒,不知该有如何感想? 自西塞山出发五日之后,抵达丹江口,离武当山已经很近了。众人望着武当山方向拜了三拜,弃船登陆,雇车北行。 一路之上,韦天正问计于周天一:“掌门人,从生和尚已然退烧,我等是否安排两名弟子将其先送回少林寺?” 周天一断然止道:“从生和尚嘴里言语支吾,不明所以。但据你所说少林寺的西域一脉反叛中原少林,这乃他少林寺本门内务,我等还是暂不予插手。当务之急,乃是至中条山隐藏行迹,炼成神刀。你本来就说,炼成神刀,你风字门一十二人尚且人手不够,炼成神刀非风字门这些擅长锻冶之术的弟子不可完成。何况我事关我派振兴,我派仅存这些人众,还是不要分开为好。再者,我所说之处极为隐秘,派去的弟子又何以返回找到我等之处?抑或派去的弟子被黄河门或者襄阳王的散众发觉,暴露行踪,岂不大坏!?他少林寺认为是大事的,我铁枪门未毕认为也是大事。待从生和尚醒转清醒过来,或者神刀炼成之时,我亲自前往送他去少林,顺便拜会少林寺就是。再者说,西域少林谋叛之事已然得逞,这等江湖大事,少林寺岂会只有从生和尚一人得知,定会有其它风声传到少林寺。无非是早几日晚几日少林寺获取此事的问题。不可延误,直发中条山。” 韦天正叹道:“掌门人雷雳手段。韦天正自愧弗如!若我遇上此事,所想到的办法竟一个都不周全。掌门人是带过大军之人,毕竟非凡。” 一路之上,众人改扮行装,周天一连乌骓马身上都涂了黄泥,避免有人眼热神驹。七日之后,众人跟随周天一抵达当初他从边关逃在中条山中养伤之地。 韦天正见此地乃一处深谷,四周山上树木葱茏,鸟鸣兽吼,绝无人烟。而山谷腰部有十余株梅树环绕之地,却是寸草不生。韦天正感觉奇特,爬到山腰查看,只见梅花骨朵簇簇,正傲雪抗霜。韦天正拿起一块黑黑的土块,大喜连连,反身奔到众人面前,正欲夸张。只听周天一哈哈一笑:“师兄,我所说的便是这猛火煤,可还炼的纯青之火嘛?” 韦天正大笑道:“正是要这等上好煤块,才生的猛火、纯火、三昧真火!这当真是太上老君炉里的料儿啊!哈哈哈!这等煤块,烧起来,无烟无尘,我等在这山谷之中,又有谁能察觉!真是天佑我派啊!” 众人寻了两个山洞,安顿食宿,砍柴造物,挖煤造炉,韦天正坚持要造数个大炉,以备无虞,十余日后方才齐备。这一日,周天一召集众人:“师兄!师侄们!非是我派必要炼这神刀!而是神刀乃我派历来之圣物,必不可少!况害死我岳父的贼子那把金灯剑,实实是天下无可当其锋的锐器!我派必要炼成神刀,于龙虎风云会上扬刀立威!” 韦天正喝道:“众弟子!生火!” 霎时风箱拉动,炉火升起,火焰渐渐转青。韦天正回禀周天一:“掌门人,请监工督造,看我风字门炼刀啦!!!” 这几日从生和尚渐渐好转,略有气力,不时睁开眼睛,却是无力说话。周天一采郎金鳞三人为众人打猎采摘,令众弟子专心锻冶。 一月后,周天一见那根王元的大棍已渐渐变成合手的尺寸。韦天正将此棍封为圣棍! 再十日后,韦天正请周天一看从大棍上提取出粉末已然被凝练成黑里泛黄的金属块。 再十日后,那金属块已然被烧软,却不出现滴融情况。 再十日后,韦天正用四种神铁做成的四个刀模已然成型,金属块已然出现熔融之态,泛出黄光,却仍是即使粉末亦不滴落。 周天一诧异:“师兄,若此从大棍上提炼出的神铁不化为铁水,却如何铸造成刀呢?” 韦天正殷殷一笑:“掌门人!嘻嘻,我的好师弟诶!这神铁永远不会化为铁水,能烧成这泛黄的熔融之态,已经实属不易,只需将这熔融之物置于刀模之内,青火一刻不得停。寻常锤钳无法入炉,炉火太旺,入炉不就就会化掉。且人近不得炉身,否则轻则烧伤,重则烤焦,需用此圣棍才能将熔融之物压入刀模,慢慢碾压成型后冶炼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出炉。 周天一所关心之事乃是本门神刀,便道:“如此所来,神刀还需不止四十九日?” 韦天正知晓掌门人心中急切,慨然道:“这刀模估计只能承受旬月的青火,故此我做了四个刀模,一旦刀模烧毁,即刻换取新刀模。为了保险起见,我今日又在做十个新刀模和十个新匕首。待四十九日后,方可用我这匕首接于圣棍之上,伸进炉中,一点点在初成型的神刀上削出刃来,之后在其面上雕刻图形。就是这削刃和雕刻之功,也要月余之久,预估要废掉十把神铁匕首。” 周天一反驳道:“大象无形,返璞归真不好么?为何要花费巨力做这些雕花的事项?” 韦天正回道:“掌门人,这神刀非寻常锻炼之刀,此刀只需炼不需锻!其实现在这神刀已然初成了。任何利器斩在刀上,必会断刃而废。但那只是有人主动砍向神刀。此刻神刀无刃,必要削出刃来,方可锋利天下!这削刃之时日甚长,且非时时能削,非午时和子时两个时辰不可削刃。此乃至阳至阴时刻,方能雕刻风云之态。我是趁着间隔暇隙,为刀雕饰一下而已。再者说,我门神刀,岂可简陋以示天下,令天下人笑我门冶炼无术!?丢我风字门的脸是小事,岂可丢了我门传世神刀的名头?既然重铸神刀,那必要与师父传下的神刀谱样一般无二方好!” 周天一仰天大笑:“师父所言不虚,韦师兄实乃痴迷冶炼之术!” 韦天正又道:“趁此时机炉火之盛,也可以把王元的圣棍加以雕饰。有朝一日还给古佛他老人家,也不枉其慷慨之情。 周天一哈哈一笑:“此事一切听师兄安排。” 这时节,已然是入冬了,期间从生和尚渐渐好转,但已是鬼门关走了几遭,捡了条命,人却已是瘦的只剩皮包骨了。从生和尚神志清醒之后,坚决不食荤腥,好在这山中素食较多,也不至饥饿,只是身体恢复的慢了。 周天一平常研习龙虎风云决,又不停的敦促指点换班的弟子学习本门武功,闲暇时便与从生和尚交谈。韦天正忙于时刻关注神刀冶炼的进度,反而是周天一与从生和尚经常交流,从生和尚将对韦天正所讲述的事情,又对周天一重复一遍,与韦天正所述大差无二。看来这从生和尚不说是不说,说了肯定是真的,到底是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从生和尚发觉自己失去一条腿后,倒也不甚悲伤,反说道:“不过一副皮囊罢了,何况一条腿?若非周掌门见机果断,我早已西去了,何惜一条腿。还烦请周掌门能尽快安排我返回少林寺,不胜感激云云……” 周天一倒也不打诳语,将神枪门情况如实以告。从生不再催促周天一,叹道:“佛亦空,法亦空,佛法亦空。随缘吧。”终日打坐静养,诵经习禅。 周天一安排韦天正暇隙之际,为从生打造了一副轻拐,份量不重而坚固非常。从生和尚倒也有时勉强起身,架拐走上几步。 这一日,天空阴阴暗暗,近午时飘起雪来,眼看雪越下越大,渐渐如漫天飞舞着白羽毛,簌簌而落。午后时分,雪势更转趋大,这山谷内如玉龙回转,四处山上已被积雪覆盖,果真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只是这炼刀之地,几座大炉焚烧,温热异常,雪片还未近身,已被热气融化,变成雨滴落下,却未存的一星半点的白雪。 因为此地温热,引来几只逃窜的兔子进来,反倒被铁枪门弟子击毙,直接在炉旁烤了下酒御寒。有一只兔子倒是机灵钻了出去跑进了从生和尚住的小山洞。周天一见兔子自来投网,倒也苦中逗乐,便道:“这莫不是上苍见我等太过辛苦,赠与我们的吃食吧。古有守株待兔,今日我等守炉待兔,倒也有趣。”刚说完,发觉不远处有活物在动,透着飘雪,看什么活物都似灰色。周天一道:“韦师兄,你专心雕刻,我去看看远处那活物是不是什么野味,打来给众人下酒啊!” 周天一向着山坡走起,看到从生和尚拄着拐杖,迎着风雪,抱着个冻僵的小兔子,却想要暖活了它寻个窝放生而去。 第五十二回 是有神兵淬血铸 周天一望着活物方向,轻身上前,少刻发现半山坡那活物乃是一只灰狐狸。想是狐狸追着兔子到此。待周天一往前再走,狐狸却反而不是逃窜,而是瑟瑟发抖,立在那里。 周天一大奇:“怎么还有不去抓兔子的狐狸?反倒见人亦不躲?”周天一只轻飘飘一下跃过去,便抄起狐狸的脖颈,狐狸轻飘飘的挣扎几下,便似昏了过去。周天一抓起狐狸一看,原来狐狸的腿埋在雪里,腿伤早被人射中一箭,血已凝固,即使自己不抓住狐狸,这狐狸也多半过一会便会被失血冻死。 周天一内力高深,这时隐隐听到远处有数人前往这边而来,有人模糊喊道:“……沿着这脚印……那老骚狐狸被射中了……拿回去给帮主五夫人做一件狐狸皮的披风,说不定帮主一高兴……赏我们大大的好处……”那人说道“大大的好处之时”,言语之中透着拍正马屁的得意和被赏赐的期待,语调大了许多。 周天一听到声音,心道:“不论来人是善是恶,在这关键时刻,绝不可以让人发现我门炼刀之事。”便拎着狐狸朝着语音传来的方向而去,想要引开这些来人。走到山顶即看到有有两条大犬跑在四个汉子前面,正往此处而来。 这四名汉子皆是身穿黑皂棉衣,腰束蓝白缚带,肩头绣着一条金色鲤鱼。正是黄河门的鲤鱼旗标志。 周天一透过风雪辨别之际,只见那两条大犬,急匆匆的,毫无滞留,扑咬向从生和尚。周天一大怒:“恶犬!”便加步跑了过去。 从生和尚早已被咬的衣衫破裂,手脸出血。周天一不想节外生枝,只想息事宁人。那两条恶犬却也是更是放肆,却变得更是狂怒。待周天一大喝住手走近了,看到对方有一人手中拎着兔子,不但不喝止恶犬,反而抱肩站立,等着看从生被恶犬撕咬的笑话。 其中一人看到周天一手中拎着个狐狸,嬉皮笑脸道:“哥几个,我们今天不仅得个兔子,还更得了只狐狸!诶,那黑汉子,把狐狸给大爷!”说完便近前来抢狐狸。 周天一心中厌恶之极,心道:“恶犬真是配的恶主人!”抽眼看时,发觉四位汉子,尽皆黄河门的丝绦系腰,分明便是黄河门的属众,心中早已打算:“如此恶劣之人,留他何用?这恶毒的黄河门险些使我铁枪门仅存的风字门覆灭,令我门派覆灭!不结仇不杀人不足以立足江湖!” 周天一哪管‘什么勿谓言之不预’,假装手忙脚乱躲避恶犬,突然抽身发招,风字诀挥掌撩出,满地积雪卷起,向着四位汉子激射而去。四位黄河门弟子被雪片遮挡,不可视物。待四人各荡开积雪时,已然每人皆中了周天一一掌,登时栽倒在地,卧于雪地之中。 那两条恶犬,倒真是狗仗人势,方才还恶狠狠的直欲咬死周天一,现在竟想扭头逃跑,被周天一抓起两包雪团,飞掷而出,击昏倒地。周天一对黄河门的憎恨陡然上来,一股狠劲涌起,一掌一个,击毙了事。 之后周天一扶着从生和尚,随后拖着那两条恶犬,扛着那只狐狸,返回炉旁,让弟子们杀狗吃肉。在返回路上从生和尚还忍者痛道:“阿弥陀佛!四个人各活了三四十年,几十年的天地造化于他们之身,眨眼间便失去生灵!” 周天一反问道:“像这等贼人死不足惜!与那两条恶犬有何区别?” 从生道:“恶犬也是生灵。阿弥陀佛!”周天一无语,命人将狐狸皮洗剥了,想给虚弱的从生做一件御寒之衣,从生是断然不穿。 周天一不再听这从生和尚诵念如来,回看弟子们冶炼神刀。 韦天正突然哈哈大笑:“掌门人,雕刻已毕!炉火正在自我熄灭,此刀不可冷淬!待炉火熄灭,我门神刀即将重铸完成!” 正在此时,山谷四周呼喝有声,约有百十名腰间系着黄布丝绦的黄河门门徒,各执兵刃,分列四方,围定谷底,中间一名身着掉皮大氅的中年人乃是新任黄河门副帮主陈寄。陈寄骑在雕鞍马上,眼露精光,大声喊道:“哪一门的好汉,杀伤我黄河门四名弟子?报上名来!” 话音落地,四周黄河门弟子齐呼:“报上名来!留你全尸!”映着山谷回音,声量甚是壮大。 显然是黄河门见四名弟子久出未归,访查到雪地脚印到此。 周天一见对方虽人数众多,却一副散漫之象,倒也不惧,此时不必再作伪,朗声应答:“在下铁枪门第二十六代弟子周天一是也!” 黄河门众人未听说过铁枪门的名号,但是听到周天一三个字,登时大呼小叫,闹将起来。 因为前日里从西塞山返回黄河门鬼门禹王庙总坛的弟子,原封不动反馈了周天一的话。黄河门掌门陈洪,大怒,斥责众人废物,想去自己独子惨死,气急之处,一掌击毙了一名从西塞山返回的弟子,当场吓得众弟子心惊肉跳。 陈洪吩咐下去:“凡是遇到周天一者,生死毋论,诛灭之!” 陈寄听闻周天一几个回合就杀了陈青和岳令,倒也小心,不敢托大,命众弟子围拢下来,趋向谷底。 周天一哈哈大笑,振的山谷积雪簌簌落下:“乌合之众!放马过来!”力喝一声,有虎啸之音,惊的陈寄的座下马噗通跌倒雪地。饶是陈寄有些本事,两腿一夹,用力跃起,落在雪地上。只是那马正在冲下山坡往谷底而去,早已收不住蹄,嘶鸣着滚了下去。 周天一吩咐:“弟子听令!敌方占据地利!诸位小心对方弓箭硬驽!韦师兄帅四名弟子守护神刀!东面和北面谷底积雪下各有一条深沟,对方看来不知,一时过不来!暂不去防御!并准备将炉中火炭和铁水等物,待东面北面之敌落入深沟,将火炭铁水浇入深沟!采郎金鳞!带六名弟子阻挡南面之敌,只可拖住,不可轻入包围。我铁枪门虽只有这十余人众,今日要借黄河门之口,替我铁枪门去江湖上扬名!看我破敌!纵使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众人听令! 周天一豪心顿起,手中抄起那根王元的铁棍,口中一个呼啸,乌骓马随即长嘶一声奔了过来。周天一跨马单骑冲出,直奔陈寄方向而去。 陈寄急忙命人往谷底齐射劲弩。 周天一这数月来,早已熟悉了山谷地形,拨开来箭。乌骓马乃神骏,雪地之上奔腾如飞,依稀又回到了沙场之上,更觉抖擞,跑起来鬃毛飞扬。只一会儿,已冲入黄河门近前。乌骓马人立而起,两个前蹄,踏倒两名黄河门弟子。 王元的大棍只是经韦天正初加修饰,未经细细雕琢,通体黝黑,似大枪枪杆长短,周天一只觉略粗了些。周天一大棍挥出,以枪法使棍法,周身已倒下三名黄河门弟子。 陈寄大声喊叫众人合围。两名黄河门弟子挺着猎叉跑着冲向周天一叉来,一叉人,一叉马。 周天一此时已然冲入黄河门包围之内,毫不留情,大棍舞开,两柄猎叉早已被震飞,那两名黄河门持叉弟子稍一疑愣,皆被周天一大棍打的颅开血溅,死于当场。 东面和北面黄河门众人听陈寄呼喊,急忙前冲,跑着前面的十余名弟子脚下踏空,噗通噗通,落入深沟。沟里积雪没颈,又使不上力。这十余人正在错愕间,早有四名紫铜脸色的铁枪门弟子各担着铁水火炭炉渣,倾入沟内。有几名黄河门弟子倒在沟底雪中,看不到上面的情况,正被兜头浇淋,皮开肉绽,哀嚎半天死去。 陈寄看周天一神勇,一时难以制胜,但毕竟己方人数众多,对方只有十余人而已。陈寄便命二十余人缠住周天一,自己帅众边跑边射箭,杀向谷底,擒杀谷底之人,以挟制周天一。 黄河门毕竟是江湖散寇,虽各人有些武艺,但周天一按杀伐阵法以对,在混战之中这些黄河门弟子毕竟比不得那严格训练后的行伍兵士,且陈寄下谷而去,失了指挥,都恐没命,尽皆不敢强攻,只是围扰。 突然其中两人跃进身来,手中没有兵刃,两个人四个拳头向周天一挥出。 周天一仰天一笑:“还想用着下作手段么!”大棍在地下一划,一大股积雪荡起,挡在两人手前。那两人刚从袖中发出“壶口一道烟”,却突然发出的毒烟被内力激荡飞来的积雪裹挟着倒转扑在自己的面门,晕倒在地。 这时陈寄已冲入谷底,与韦天正缠斗。那东面和北面的黄河门众人也绕过深沟,向谷底喊杀而去。 周天一听着“轰隆”一声巨响,回看时发现一座小炉已被黄河门众人推倒,炉里的火炭落地,将应用之物燃着。 周天一不遑多顾,跃马返身,冲向谷底。围着自己的二十名黄河门弟子已经倒下了十几个,剩下的几人竟吓的往山顶跑命而去,逡巡而不敢前。 陈寄呼喝众弟子围攻韦天正采郎等人,采郎这时已经顾不得周天一的部属,轮着大铁枪,只管棒杀。 韦天正却时刻护在大炉近前,心里惦记着神刀。 双方打斗多时,有两名铁枪门弟子到底,其中一名被陈寄砍倒后,跑了十几步步,被补上的黄河门弟子一刀搠中后背,正倒在从生脚下。 从生和尚此时正听得外面喊杀省,从他居住的小山洞中架拐走出,一眼看到被扑倒在自己脚下的铁枪门弟子,正是前几日还为自己送饭菜的名唤凌石门的铁枪门弟子,悲叹不已,一声哀叹,拼着刚刚恢复的一点气力,为凌石门格挡开黄河门的补刀。 陈寄觑见突然冒出来个和尚,看起来功夫不济,还少了一条腿,以为奇货可居,便向从生扑杀过去。 从生单腿立地,用铁拐杖格挡陈寄的来刀,才三个回合便支撑不住,被陈寄踹倒在地。 陈寄一刀斩出,又砍在从生右腿上,登时齐膝砍下。从生和尚左腿方愈,又失右腿!本就虚弱,此时血流如注,再深的佛学修为也忍不住痛的大喊一声,登时又晕死过去。 周天一听得异常,拨过马头,奔了过来。周天一这几个月来与从生相处,觉此人乃是世间少有的慈悲之士,真正的修佛之人,时常也被他处处流露的悲天悯人所触动,自己心中的恨闷无人可以开解。这从生和尚也从未开解过周天一,甚至都不知道周天一的悲苦经历,只是那从生天性中的无我舍己的修为,周天一听到从生和尚念经时对世间悲苦的哀叹,对佛经的尊重,竟能使周天一心境略静下来。 周天一喜憎分明,觉得世间像黄河门作恶的弟子全死光都不觉惋惜,而像妇幼弱小之人死一个也觉悲伤。他顾不得身边黄河门弟子释放暗器,从乌骓马上飞身而起,半空中扑向陈寄。 陈寄自知不是周天一对手,急忙舍了从生,往大炉后寻找掩体躲避。 正遇见金鳞在炉旁护卫,看到陈寄,认得是他,挺刀就刺。 陈寄只是自觉不是周天一对手,其功夫倒还在贪淫好色的陈青之上,金鳞哪是对手? 陈寄运全力,一刀崩开金鳞的护手钩,又是身法一转,从背后踢中金鳞一脚,将其向大炉那将要熄灭的炉火中踢跌而去,眼看就要被火烧而死。 周天一飞身过来,一把扯回金鳞。金鳞已被烫的须发尽燃。 陈寄只盼拖住周天一,依仗己方人多,擒获了铁枪门的众多弟子,那必然稳操胜券,周天一再如何勇猛,也不能不考虑自己弟子的安危。想到此处,陈寄大喝一声,连起三脚,踹向大炉,大炉毕竟是石泥砌就,被踹的摇来晃去。陈寄又飞起身来,运黄河门“黄河九转”的独门内力,引动大炉摆幅大增,眼看就要必倒了。 周天一顾不得陈寄了,圣棍伸入炉内,挑起堪堪完工的神刀。 神刀飞起遇到炉顶,直接将炉顶划开,贯顶飞起。 周天一手中大棍更不停滞,直挑破炉顶,炽热的炉泥四散落下。 这时黄河门簇拥过来十几个弟子围护着陈寄。 那神刀飞起半空,正在下落之际,陈寄阴恻恻的道:“你们原来是一群打铁的!我倒看看你这炉里打了什么好宝贝!”纵身而起,伸出缠着牛皮的手,去抓那未妆饰的刀柄。 陈寄手刚一碰到刀柄,只见手中哧哧冒烟,急忙脱手。原来那刀此时虽已冷却,但仍是极为烫手高温。陈寄急忙脱手在空中,旋即用手中刀砍向神刀,想用内力激荡神刀射向被围攻的韦天正等人。哪料到,陈寄自己手中刀刚一碰到神刀刀锋,竟如豆腐遇到丝线一样被截两段。 那神刀直直的落在地上,小半身插入地下石头之中! 陈寄大喊:“好刀!”今日宁可多拼些弟子的性命也要抢了刀去! 此时,东和北两面的四十余名黄河门弟子已经都绕过深沟,翻入谷底,登时黄河门士气大涨。 铁枪门弟子被对方分割数团,其中四个弟子突然被“壶口一道烟”迷倒,被涌上去的敌手,乱刀砍死。 韦天正看自己仅有的十二名弟子,已经倒下六个,再也控制不住,如疯了一般,突入阵中。少时,韦天正已经变得浑身是血,早不知是对方的血溅出来,还是他自己的血流下来。 陈寄命人围住周天一,自己找了两块湿布,包住双手,握住神刀乌黑的刀柄,觉得极为沉重,施展轻功,便欲窜去。 那边采郎正打出包围,截住陈寄。 陈寄挥舞神刀,只一刀就将采郎的铁枪枪头削掉,抓住枪头,作为暗器甩向采郎。 采郎不及躲闪,被枪头正钉中肩头。采郎煞是英勇,随手将枪透拔出,又甩向陈寄,业不顾及肩头血流透衣。 周天一本不予过多杀伤,只想退敌。此时看看采郎、看看倒地的弟子、看看从生和尚,看看韦天正师兄,不禁义愤填膺,运七宝诀内力布满全身,纵身过去,将圣棍交于采郎之手。 周天一左手引龙字诀将采郎手中铁枪裹起,飞掷向陈寄,与此同时,身形倏忽而前,右手虎字诀虎爪探出,早已扣在陈寄手腕。 陈寄此时离采郎较劲,有心躲避,已来不及,急忙运内力抵抗,岂不知自己的修为与周天一相比有云泥之别。 旁人只听咔咔几声,陈寄臂骨断为几节,神刀脱手。 周天一早已抢过神刀,挥刀一劈,陈寄登时被从颅至胯,自中间劈做两段! 这陈寄便是这铁枪门七宝神刀炼成以来,被杀的第一人! 此时周天一手中七宝神刀一经淬血,刚才还泛着黄光的刀身,此时霎时间转为乌黑。只有那刀背两侧,雕刻的两幅图案,分别是左云龙探爪,右风虎临崖,依然金黄更胜起初! 第五十三回 壮士风雪问前程 周天一也直到此刻才悟到,以往练习的龙虎风云四诀,本就是拳刀合一的功法。只是神刀遗失上百年了,历代掌门人只能将龙虎风云诀演化于枪法之内,虽然威力甚猛,但总是感觉有些怪异。这龙虎风云诀乃近身搏斗之术,以前诸般不解之处乃是手中无此等威力之刀! 周天一更不停滞,一股狠劲冲向黄河门弟子,刀落处,血肉横飞。此时情形便如周天一自己演练刀法一般。黄河门众人丝毫不能阻滞周天一突来奔往的砍杀。金鳞采郎等人,危机立解。 有几个眼尖狡猾的黄河门弟子一直在外围呼喝,怕死而不敢向前,发现陈寄已被劈为两半,急忙拥过去,各抬半边,也不呼喊同伴,逃命而去。这几个狡猾的贼子知道,打败逃跑不会被处罚,而不带回陈寄的尸体会被处罚。 不多时,黄河门弟子四散溃逃。饶是如此,采郎已然恨得咬牙,抛起一柄落在地上的刀,甩飞出去,钉死了一个。 周天一仔细清查,自己风字门一十二名弟子死了五个,余者连同韦天正金鳞采郎也大都挂彩受伤。黄河门弟子跑了五十余名,死了三四十个,还有几个断胳膊折腿儿的躺着地上痛哭哀嚎。 周天一此刻对黄河门恨得紧,见脚下一名正躺着呻吟的黄河门弟子,随即将之一脚踏死,呼喊众门人弟子:“韦师兄,此地不可久留,若黄河门再大举来攻,我门派非灭亡不可。掩埋死去的弟子,包扎伤者。我们即刻出发。” 韦天正应诺,问:“出发何往?” 周天一望了望躺在地上的从生和尚:“少林寺!” 既而周天一又补充道:“一则,黄河门总不敢围攻少林寺吧?二则,我等护送从生回去,少林寺也算是欠我们人情。我们目前毕竟实力单薄,养精蓄锐为主。三则,少林寺门徒遍布天下,我等日后也好有些便宜。四则,我等以后重启铁枪门,免不得要去交结少林寺,此去也算是拜会少林寺。” 韦天正却说:“掌门人,我有一言。这几日炼刀之时,我见掌门人苦心积虑为我门人弟子寻求兴旺发达之道。师父在当年武当山受伤之后,对本门不任约束,听其随缘。我仔细思索或许可以寻找云字门的前辈。” 周天一大声道:“只是不知云字门诸同门何在!” 韦天正接道:“我想带风字门弟子寻个地方安置了,让他们仔细用心修炼掌门人教习的本门功夫。掌门人前往少林寺,而我依稀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伏牛山和太白山中有我们几位云字门前辈避世而居。我欲前往寻找,或可有些帮助。不然,虽凭借掌门人神勇,但是我门弟子本门功夫未强,而人员凋零。待明年三月三日龙虎风云会,未测之事恐难以应对啊。” 周天一不假思索,即刻道:“我也想过云字门的前辈,但是不知其所在,且云字门弟子常年避世,多不肯下山入世的。师兄去寻找,再好不过。如果真的找到了,替我多多拜上。如若云字门弟子不能下山帮忙,不可勉强。就求他们教习风字门弟子本门功夫,好好安置你等。” 韦天正随即允诺,正欲答话,只听周天一嘱咐道:“届时无论是否寻到诸同门,龙虎风云会上,估计多有凶险,你们不可贸然出现。你们即使要去那龙虎风云会,也需乔装打扮,不可轻易暴露行踪。希望你们能找到云字门前辈,多加修炼本门功夫。昔日我派祖上公孙阳护卫汉光武中兴,今日我门派之中兴,不在我周天一一人,而是风字门的弟子能保留实力开枝散叶。我与那夏遂良龙虎风云会有约,届时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那行凶之人,为师父报仇!找到我妻儿!” 众人听命,收拾行装,韦天正将所有冶炼炉都推倒了事。 此时天雪转大,鹅毛飞舞,天色阴暗如夜。大雪不多时已经将众尸体淹没覆盖,以后或为狼食或为朽骨,亦不得知。 周天一命采郎背负从生上马,众人起身出发。抬头时,发现冶炼炉几个月的散热,已将大炉所在周边的几棵梅树误认为初春早至,已催的骨朵绽放,此时挂着冰晶雪花,显得如此清绝。 梅雪清奇,天地却一片萧杀。 周天一带金鳞、采郎,勉力赶程,只是带着从生,不敢太急,路途之上不时为从生换药治伤,终究是两腿尽废。起初倒还有两拨黄河门的弟子或追上来,或偷偷跟踪,都被周天一打发了。进了河南境内百十里路,竟也不见再有人追来。周天一倒是更加警觉,不敢放松。 从生无腿,只好将乌骓马驮了从生,三人靠脚力前往少林寺。 倒是采郎左手拖着王元的大棍,右手拖着大铁枪,不时说:“这个大棍的主人肯定是力大无穷,比我厉害。我觉这大棍足有二百余斤,不知那人平常怎么耍的?倒时见了,我得向他请教请教。” 金鳞问从生和尚:“从生大师,你这两条腿都已失去,皆和黄河门有关,我怎么没听您说过一句怨恨黄河门的话?” 从生苦笑:“已经失去了,再发怨恨,便是动了嗔念。又有何用?” 几人远望向前,只见一片大山拦在前路,虽是隆冬时节,望之仍是郁郁苍苍的笼在阴云下,泛着些云气,依稀还能看见半山腰细细的流水疲瀑。周天一打趣道:“再有七日就是元旦了,今日按说便是小年节气,看来我等是要在山中过除夕迎岁了。” 远远望着前方似有柴烟升起,诸人便向烟火处寻路而去。 行不多时,见路旁一块石壁上斗大的刻字:八宝叠云峰! 第五十四回 纶音佳酿白眉童 翻过两个小山头,又行了数里,见路径渐渐促狭,山上积雪渐渐厚起来,云雾腾腾,向上的山径陡峭,几近仰视。这时周天一似乎听到似有琴声传来,山幽雾隐,琴声和正,令人驻足。 众人休整了半个时辰,再走里许,只见前面是个狭窄的隘口,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 十几层陡峭的石阶之上,有一平台上绰立二位守山的童子拦路问话:“我等失礼了!请问诸位贵客进山何为?我奉乃师之命,来者非请勿入!还请诸位回身吧。” 周天一抱拳施礼:“我等欲往河南境界,须翻过此山才行。还请向贵地借道。不胜感激。” 一名童子道:“下山之后往南走,绕过此山,转而向东走二百里乃官道大路直通东京汴梁。还请贵客下山去吧。” 周天一再三谦让:“非是我不走官道,而是此山之下,数十里不见人烟。我等护送一位重伤的少林高僧,实不敢耽搁时日。况少林高僧需要将养,绕路而行,也要翻过几座山,还会多走十几日的路程。还请山主通融。” 那童子仔细看处,只见采郎背上一名虚弱的少林寺受戒僧人,面色苍白,双腿已然失去,还包扎着伤布。 此时从生和尚缓缓道:“少林清引大师座下弟子从生,向贵宝地主人叨扰。” 两名童子商议之后,其中一人道:“请诸位暂于台阶之上稍息,且待我禀明家师。” 这时采郎的肚子叽里呱啦饿的直叫,也不敢将从生和尚放下来,因为那石阶太过陡峭,恐其跌落。 周天一向留守的童子道:“主人家!我听这山后有琴声传来,虽然我周某人钟吕不分,音律不识,倒也听过不少军中豪客击笳弹琴。都不如这琴音听起来纯正,闻之觉转折之处无一丝毫的停滞涩塞,似有圆融之处能有昂扬之力转接,似有高亢之处能有激荡暗藏,却始终琴音绵柔,似乎在按压豪气。我一路上山走来已经听到这琴声约一个时辰,这琴音丝毫未有中歇,反而悠远绵长之意更增,似是有人在长诉心事。这抚琴之人定时个内力高手,否则断不然能已低柔琴音传送整座山,更何况是山下亦听起来宛若在耳,且如此长时间不停不歇。像这样的内力如大江东流不废日夜。这样弹下去,我看就像刘玄德见孔明,交谈起来废寝忘食不知停歇,三日三夜不止。” 那守山童子听完哈哈大笑:“什么刘玄德见孔明谈个三日三夜啊。哈哈,不知道哪里来个小子,放他和随从进山之后,竟是十余日赖着不走,就在九云庵前弹琴饮酒,有时笑有时骂,有时又哀求家师。这不嘛!中午酒足饭饱又弹起来了,弹了二个多时辰了。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家师暗地也给我们说这小子内力浑厚绵长。让我们不要擅自惹他。” 采郎嘿然大笑:“一个年轻人又哭又笑!莫不是个疯人么?” 那童子接话:“倒不是个疯子!是又疯又狂!乃是个狂人!” 约一盏茶时间,前去禀问的童子返回道:“家师说了,如此寒冷天气,既然有少林高僧落难,还请上山喝茶。诸位还请与山上庵外客舍休息。随我上山吧。” 诸人随着那童子拾阶而上,因为背着从生和尚,大家脚步放的就慢了。一路上弯弯折折,高高低低,竟走了约小半个时辰才望见一座山峰半山间有一处大庵院。路上有不少消息机关,都是被那童子关闭。 周天一赞道:“主人家!你虽然年幼,轻功倒是不俗啊!方才你往来请示尊师,往来也就一盏茶不到,如今我们这众人走了这许久。非轻功绝佳者,不能如此。你的功夫已然如此,那尊师的功夫,想来必令人仰止!” 那童子哈哈一笑,神色恬然:“无它,惟路熟罢了。每日里这山上山下少说也跑个二十个来回。我这算什么轻功啊,未及家师门庭呢。尊客谬赞了。你听那弹琴的小子,他的轻功才算是高妙呢!” 这时那琴声悠悠扬扬的飘来,,逐渐变得清幽起来。 诸人登上最后几个石阶,陡见一大片平坦之地,一座大庵直面来者,中楹横楣三个大字:九云庵。 说是庵,实乃一座三层楼阁的庵观式大宅院。庵前错落的分布着十余珠环抱粗细的大松柏和其它绿植。尤其庵前十大株腊梅迎风而绽。红腊梅黄腊梅颜色各异,于这凌冽冬季,生机勃发。 左首一个二十岁模样的男子白衣素巾,长相清矍而俊秀,踞坐抚琴。男子身后四名家仆模样,两老两童。两童子正在煮茶。另外还有两个童子远远的正在炖煮吃食,还一边往砂锅里放各类佐味,生怕烟火气熏到了白衣青年。 男子背后两老者凝立岿然。虽是家仆模样,但是神采奕奕,眼中精光四射。 右首一排客舍门前,也有两名中年人和一名孩童。其中一名三十余岁的锦衣中年人也是踞坐木几之前,身前也摆着一张古琴,两只手却按在弦上引而不发,如凝听如入定。 另外一名三十余岁的灰衣中年人坐在石墩之上,身旁一条石案,手中酒碗一饮而尽,随手放在石案上。石案上摆着三个酒坛和几个酒碗。三个坛子都已经开了封。 灰衣人身边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起身捧起酒坛将酒碗为灰衣人斟满,然后又回身坐在灰衣人身前的小马扎上。 周天一此时闻到那酒香殊异,别有风味。金鳞和采郎随知客童子至客舍安顿从生和尚,换药洗伤,准备吃食。 而周天一自己却禁不住酒香,上前缓步走到灰衣中年人身旁,刚想张口讨酒喝,又恐语声惊扰了那两位静坐弹琴的雅士,便做了个讨酒的手势。 那灰衣人看出周天一的尴尬,大声道:“壮士请坐,同饮同饮。我一个人坐着喝酒喝了两天了。虽有好酒不得同饮者,岂不为憾!有壮士来同饮,再好不过!小良子!斟酒。” 那灰衣人身前的小孩子马上起身应道:“嗯~~好的!师父!”起身斟酒。 周天一一听这小伙子说话,语声中一股酸劲儿透骨,浓重的山西味儿钻入耳朵。心道:“这里正是山西和河南交界地界儿,想是山西来的孩子。” 那小良子拿起一个酒碗摆好,斟满一碗:“嗯~~~壮士请饮酒!多谢壮士陪我师父喝酒,无奈今天的下酒菜已经被我师父吃完了,待晚些时候,我再向主人家讨些。如今主人家大门紧闭,您将就些。”说完抱着坛子,站立不动。 周天一望了望紧闭着的九云庵庵门,自忖可能主人家不想见外客。 周天一轻声道:“小兄弟,您请坐啊,我这讨酒的人哪有还摆谱端架子的。” 小良子呲牙一笑:“嗯~~~你能陪我师父喝酒,他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为了我师父能高兴,我理当好好伺候。爱酒之人闻了此酒,必是要再喝的。我一看您循着酒味儿就过来了,我一猜您就是个爱酒之人。势必要多饮上几杯。我师父势必反复命我斟酒。我站在这里也是免得我反复起身了不是。嗯~~~您喝,您喝,喝起!喝起!我师父就说这是天下少有的好酒,我师父向来说话都是对的。我给您打赌,您喝完这一碗,要是觉得这酒不好喝,我就把酒全赔给你。” 灰衣人哈哈一笑:“臭小子!天天就是你会贫嘴。不好喝的酒赔给爱酒之人,对方岂能喜悦?这壮士一见之下,就知道非是常人。你第一次与人见面,就如此没大没小耍贫打趣,小心打屁股啊。” 灰衣人言语之中对小良子的疼爱之意溢于言表,既而又道:“壮士尽管大声说话就是,这里主人家也是女中豪杰,不会见怪。你更不消怕打扰这二个弹琴的犟驴,他们耳朵中没有别的声音。自从我和我这师弟上山两天了,他俩这样弹了两天了,跟聋哑一样,哪里有喝酒痛快!” 周天一觉得这小良子极为机灵诙谐,便仔细看了他一遍。那小良子狡黠的眼神中透着神采,细看他面容时,周天一忍不住粲然一笑。 只见那小良子:青绸长衫外罩着皮裘,倒也略带华丽,可是这小良子就是不好好穿,都能看到有一个扣子都扣错了扣眼儿,还有两个扣子根本就没扣。还是个溜肩膀儿,看起来两肩斜垮垮的一高一低。两条长腿细长的像仙鹤腿儿,只是那长相面容倒是真的太过丑陋,紫面皮像羊肝一样的色儿,大片牙,小小的年纪都黑了牙根,鼻子不大还带着点儿鹰钩弯儿,眼睛不大眼角还向下耷拉着。 最令周天一惊奇的是,这个小良子那两道眉毛,白刷刷的。 周天一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白眉毛的孩子! 第五十五回 坐饮杞酱观琴战 周天一捧起酒碗,哈哈大笑:“小兄弟,这一碗我敬你,感谢斟酒之情。”鼻子凑在碗上深深闻了一道,细品一小口,继而一饮而尽。赞道:“好酒!”然后把碗安放在石案上。 小良子早已捧坛续满:“嗯~~~我就说么,我师父说是好酒,那肯定是好酒。现在壮士您也说是好酒,那肯定是顶尖的好酒了。哎呦不好,我有点头晕,师父,我捧着坛子,酒气入鼻,多吸了几口酒气,说不得是我醉了吧,这酒太好了,像老醋一样香醇,我闻了几口酒陶醉其中了。请壮士饮酒。” 周天一心道,这孩子好贫的嘴,哈哈一笑,一饮而尽。小良子又斟满了,道:“嗯~~~壮士方才定是在想,怎么会有我这样面容丑陋的模样,所以再请壮士喝一杯,就当为心里嘲笑我模样而自罚吧。”说完,呲牙一笑,露出大片牙,眼神虽带狡狯,笑容倒是灿烂。 灰衣人骂道:“一边儿站好去!一天到晚堵不住你那贫嘴!壮士英容不凡,定乃高人,还不多多亲近恭敬,若有机缘,说不定指点你一二,也有些受益。你倒好,一张嘴说话,让人听得酸得直倒牙!好好斟酒!不要再多说话啦!” 小良子眼睛一眯,嘴角翻起:“嗯~~好的,师父,我听您老人家话,我不再多言了!只是这壮士面相英俊,您就说他定乃高人。徒弟我相貌丑陋,定是成不了高人了,看来是没办法光大师门,为师父显名长脸了。哎~” 灰衣人一口酒喷出来:“让你少说话,少说话,你还说这么多?!当着壮士之面,你是在笑为师以貌取人么?没大没小!晚饭后练梅花拳五十遍,不练完,不许睡觉!” 小良子晃了晃斜跨跨的肩膀说:“嗯~~师父,以往都是二十遍的。今天……” 灰衣人急了:“闭嘴!” 小良子絮叨:“好的,师….!”抬眼看着灰衣人放下了酒碗,那个“父”字憋了回去,闭口不再聒噪。 周天一一看就知,这师徒二人关系极为融洽,平常也是嬉笑打骂,不似多数师徒那般处处谨慎恭敬,受那礼数约束。爽朗的问道:“这位兄长,我周某人饮遍天下名酒,有个癖好,就是饮好酒必须知酒之来处。此酒绵柔之中透着暗涌有力,酒香独特而入口醇和,又无凶猛凌冽之气却又有凶猛凌冽之意,非中原浊酿可比。敢问兄长,此酒可有名么?” 灰衣人频频点头:“我自从十几年前饮了此酒之后,便觉中原诸酒皆如家乡老醋一般,不再有酒之味道。只是好酒难得啊,只有每年年尾才借着此地主人的光儿,得七日之痛饮。所以我每年新年之前必来此处享用此酒,还好此处女主人高看我一眼,每年不虚来此,皆有此酒,且每年越来越醇。此酒听送酒之人言,名曰:杞酱。壮士尽快引用,据我算来,最迟后晌时分,便又有佳酿送来啊。哈哈哈。” 正在此时,那弹琴的白衣青年琴色变得激荡高亢,宛若有人对着空谷高歌,一人独唱。 灰衣人的师弟---那锦衣的中年人,一直都指按七弦,引而不发,突然随着一直弹琴的白衣人的韵律,挥洒拨弄,如附和吟唱。 逐渐的,吟唱声被独唱人的韵律带动,若俩人去登山,似到最高处时,忽地跃崖而下,陡然心悸却余韵不绝,就在跌倒崖低之际,忽又如即将落地的苍鹰生出一双翅膀,抟扶摇而上,飞到高峰,徘徊飞翔。 开始之际,吟唱者,还能跟上,半个时辰之后,吟唱者似乎唱的时间长了,喉咙发哑,力有不逮,意已到而声未发。 而主唱者,此时却如苍鹰展翅,俄地拍动翅膀,于落地之际展翅,从山峰之巅往那云端飞去。渐渐的,吟唱者琴声凌乱,形神俱失。如一只雏鹰想要学飞,奋力一搏,想要坠入云去。奋力处,而力却在接近云端之际戛然而止,勉力一挥,如裂帛之声,四弦一声,终落入崖低,怅然仰望崖顶云端, 那主唱者音韵琴声,已然跃然云端。似乎于云端回望一下云下众生。琴声似有似无,如一根丝钻入听者耳中。所发之音细弱入微,却令人之耳朵,奋力去捕捉这一丝之韵。宛若失魂的苍鹰虽有些留恋高处,却又精疲力尽想要滑翔落地。却如风筝丝线断掉,张着大翅从天上飘入人间。那丝柔的琴音,随着苍鹰的下坠,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似乎在控诉曷极,似乎在咆哮人生,似乎云端之上,有十万天兵天将随着这琴声扑入人间,杀向众生。 那弹琴的白衣青年,此时鬓发飞扬,头顶略有氤氲之气。青年一双卧蚕眉微闭,就在这苍鹰即将扑向地面之际,就在这天兵天将即将降落云头之际,就在这琴声陡然杀伐之意顿起之际,那面色渐渐变得阴郁。 他后面的四位仆人,神色变得凌然肃萧,似乎虽是等待进攻命令的将士。 那弹琴的青年,突然双目微睁,眼缝中射出两道杀气,那指端的琴声,已然如千军万马汇聚沙场,只待大将军一声令下,便要冲杀。 锦衣人已然浑身湿透,汗如雨下,呆若木鸡。 灰衣人面色凝重,手中酒碗已然端得不稳,微微直颤。 周天一内力深厚,一口饮完碗中酒,朗声道:“琴声高亢,却杀气陡然,弹琴本是雅兴,何必如临大敌呢?” 那琴声如大江决口,正在磅礴奔涌,丝毫不以旁人一言为意。 就在这时,九云庵门打开了,一个红衣女子,肤色白皙,面色略带羞赧,缓缓的道:“弹了两天两夜了,歇一下喝口热酒吧。” 就这短短一句话,那正奔腾似决口大江的琴声,如被冰封了,连声音都被冰在半空中。琴音宛若停在半空少许,逐渐趋和,数弦齐弹,如离人叹息,最后如旅人行船靠岸,举首凝止,对月思乡。 弦声停歇,锦衣人已然脚下汗湿一片,身上的汗被弹琴时催动的内力蒸腾,周遭一片雾气。 第五十六回 酒徒狂言高人前 白衣青年琴声停处,锦衣人僵坐的身子才略微颤抖。 白衣青年深情的望着红文,一改弹琴时的入定,略带急促的答道:“李和多谢姑娘关心!” 红文也不答话。 那小良子调侃道:“嗯~~红文姐姐,我和我师父每年来您这儿,也没喝到你烫的酒啊,菜也是凉的。你看那弹琴的小子,他背后的仆从,又是煮茶,又是热菜的,你现在还给他送来热酒。前几年你都是最关心我的,现在这小子仆从煮的好茶,热的好菜,也不端过来给我吃喝点,哪怕是客套一下也好啊。我要找我红拂师叔告状去,说你偏心眼,哼哼。” 红文听罢,打了一碗酒,然后将手中拎着的一坛冒着热气的酒,放在锦衣人和白衣青年中间道:“你们谁喝谁自己斟啊!”。故作生气的冲着小良子道:“小良子!就你这酸臭的小丑鬼,最是刻薄!哪一年你来九云庵,姐姐亏待你啦?下次再来九云庵,不管你饭菜了,喝你的老陈醋就行了。”然后端着热酒走到周天一近前:“周大哥,不曾想到,能在此地相遇,一杯薄酒略尽地主之谊。” 小良子调皮的吐了个舌头。 灰衣人急命:“小良子!将烫好的杞酱给你二师父送去。” 没没等灰衣人说完,小良子早都窜到锦衣人面前捧起酒葫芦往自己二师父嘴中送去,并口中关切的呼道:“嗯~~二师父,您好些了没?我扶您进馆中换件衣衫,您这衣衫已经全部湿透了,这寒冬腊月的,下着雪,莫要冷着您老人家了。师父,来,我扶您。” 锦衣人缓缓举手止住小良子:“不必了,刚才乱了内息,一身虚汗,不要打扰我,待为师调息片刻。”言毕,盘踞凳上,不多时,身上氤氲更胜,显然是在调匀内息。 周天一看的清楚,看开门而出的女子,正是数月前在洞庭湖畔遇到的温文儒雅的红文姑娘,急忙起身接着,正色道:“多谢红文姑娘,不曾想此地乃是贵宝地,多有冒犯。” 灰衣人道:“小良子,回来吧,别打扰你二师父了。” 小良子倏忽返回到红文身边,动作敏捷,显然有轻功的底子,冲着红文喊:“姐姐,这小子和我师父对着弹琴,分明是他的琴艺高超一头,却整日里坐在这里不言不语,那来干什么呀?” 红文愁容顿起,斥道:“你小子是不讨到便宜不罢休是吧?小良子你再贫嘴,今年的酒我一坛不送了,让你大师父空手回去吧。” 灰衣人登时急了,吼道:“小良子快回来!老实呆着!为师不让你说话,你把嘴巴好好闭着!” 小良子吐了个舌头,贼眉鼠眼的闪到灰衣人身后去了,但是嘴上还不往冲着那年轻人损了两句:“嗯~~~那长得比我俊俏的李和公子,杞酱美酒好喝,少喝点啊!你多喝一碗,我师傅就得少喝一碗。” 那李和哈哈一笑:“我李和托祖上的福,留给我一片宅院,我这宅院里有个五亩见方的小小酒窖。不才在下今日对着神行无影谷云飞谷大侠夸下海口:我那庄园酒窖之内,只要谷大侠说出来的酒,敝处皆有!恐怕谷大侠未见过的酒,敝处倒也多的是!要论这酒量,我见谷大侠三日来长饮不醉。我李和倒也佩服。” 未等谷云飞开口,那小良子接话:“吹牛皮!羞羞脸!这酒名曰杞酱,你既然家中窖藏甚多,那此酒来处如何啊?” 李和眉梢一挑:“此酒确实绝世佳酿,却也不足为奇。不足之处在于,窖藏年份未久,饮起来凭口感也不过窖藏十年而已。杞酱之酒,乃南诏自杞罗殿鬼部彝人所酿。我之酒窖库存,有二十年杞酱不少于三十坛。要论这酒量,在下也曾在自家酒窖内,长饮七日杞酱。” 小良子待要还嘴,他的大师傅----就是那灰衣人----神行无影谷云飞朗然一笑:“李公子,休要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嘛。红文姑娘的美酒尊驾既然已经饮了。在下再敬你一碗。”言毕,手中酒提子打满了酒,凭空一抛,一条酒线划出,飞至丈外的李和面前的酒碗中,堪堪斟满,涓滴不溢。 李和伸手端碗欲饮,手指刚一触碰到碗面,那碗吱吱的裂开了三条裂纹。显然谷云飞在飞花斟酒的时候,用上了柔劲。李和的酒碗和谷云飞的酒碗又是一样的碗,自然是早已揣摩好了力道,使酒碗欲裂不裂。 就在酒碗裂开,碗中酒即将洒出的同时,李和右手绕着那酒碗一旋,那酒碗便旋起离开桌面寸许。随之酒碗碎裂坠落,就在碗中酒将要洒落之际,李和取过身前一个煮水用的小铜锅,将酒兜在锅内。 李和端着铜锅,缓缓走向谷云飞,嘴角上挑:“谷大侠,这等好酒,我李和虽是爱惜,却是此住主人赠与您的,我还是为您斟上吧。我只喝红文姑娘给的酒。”一句话说的红文面色微红。 李和缓步上前,将锅中酒倒入谷云飞碗中,此时倒出的酒氤氲散着热汽,香气更是四溢。自是李和在缓步上前之际,用内力通过铜锅将酒给蒸热了! 谷云飞苦笑一声:“李公子,好内力!好功夫!在下虚度五十载,不及少年郎啊!”将酒一饮而尽。 李和此时纵声长啸,朗声吟歌: 许国无功浪挥鞭,天教饱览唐山川。 酒边雪舞松着露,梦里笳寒梅红颜。 日出东隅韶华急,不待桑榆萍梗遥。 明朝鲰辙惜前路,孤影难放万里船! 梅良祖此时逐渐缓过体力,他也是饱学之士,自觉这李和处处讨好红文,摆明了是来求婚来了,这时又听闻李和歌声之中,似有和红文私奔之意,怒气升腾:“李公子,我佩服你好内力、好学识、好人才!但是恐怕你也太狂妄之极了吧?似你这般突兀而来,便向此处主人红拂女剑求亲,要带走人家爱徒,你可知礼数两字!?此外,你可知我红文师侄已经和四川峨眉山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普之掌门大弟子夏侯仁订了亲。婚期定在来年十月初九,将在三月初三开始召开龙虎风云会后成婚?” 李和此时意兴遄飞的表情,闻言登时面现狂态:“礼数?我父母已然故去六年了,难道要我将他们灵位请来替我下聘说媒么?我李和不受大宋礼数约束,我心中作何想,便做何种事出来。虽然红文姑娘已然定亲,那我李和既然钟心在彼,红文姑娘的音容无时无刻不在眼前在心中,难道我李和便不再表达我此份情意了么?难道我就甘愿自卑而弃,痛而自失,惟愿今生悔恨无期?既然红文姑娘和夏侯仁并未成亲,那我现在自己来提亲犯了王法了么?” 梅良祖道:“红文和夏侯仁,双方有尊亲之命,媒灼之言,婚嫁之约。若红文悔婚,则其师父红拂大剑颜面大损,红文姑娘在中原武林再难立身。你此举岂不是太过自私?” 李和眼中显出怒气,精光闪动:“如果做任何事都要看取他人的眼光,那人活一世,还有何乐趣?短短几十年,生为死得其所,死无生之悔恨,此生足矣!” 梅良祖针锋相对:“只为自己生无悔恨,却不管他人难处,自私狂妄之极!李君之功夫,在下佩服!李君之行事,在下颇为不齿!” 李和毫不退让:“你且行你的侠义大道,我自在江湖一叶轻舟渡风波,江心翻船也与你何干?” 梅良祖冷笑一声:“怕是大江小河,你都过不去!峨眉山八宝云霄观,会饶的了你?在下虽然不敌李君,峨眉山夏侯仁,虽然与阁下年龄相仿,功夫修为不在你之下。德行之较,我梅良祖便觉你差了夏侯仁十万八千里!差若云泥!”自不必说,梅良祖是把夏侯仁比为云,把李和比为泥了。 李和大怒,瞋目:“此地是红拂女剑之庵,红文姑娘长居于此,在下不敢损坏红文姑娘所在之一花一草,怕惹得姑娘不高兴!如若梅大侠再有言语相凌,改日我自当前往贵府上讨教!不过有一日,我当让八宝云霄观普渡跪在我脚下,请君列席旁观之际,届时烦请梅大侠奏上一曲《秦王破阵》!” 梅良祖本也是火辣的气性:“你让普渡观主为你下跪!如真有那一日,我梅良祖削发不蓄!” 第五十七回 九云庵主红拂剑 一直在九云庵二层沉吟不语凭栏冷观的九云庵主红拂女剑此时冷“哼”了一声叱道:“李和狂徒!住口!普渡剑客乃八宝云霄观观主,甘愿一生主镇西南,几十年来灭除金龙邪教余烬,培养的徒众个个在江湖上口碑侠名远播!将西南武林焕然一新!普观主今年也有近五十之龄!武功修为之高,实属当今武林冠绝之人。恐当今武林能与之相匹者屈指可数!乳臭小子李和,你竟敢放如此狂妄之言!起初我见你人才难得,品性不坏,对我徒儿红文一片赤诚。原想让你知难而退,由我谷梅二位师兄较量与你。不曾想你虽胜了我谷梅两位师兄,竟放出如此狂上天际的大言!不知天外有天!青云、紫电何在!?” 庵前一层两名童子出列应道:“在!师尊请吩咐!” 红拂女剑喝道:“送客!送李公子!红文!你回庵来,休得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红拂女剑此言一出,红文脸色羞赧,不敢违抗师命,扭头转身进庵而去,到了师父看不到自己的对方,回身瞟了一眼李和。只见李和正痴痴的望着自己。红文进了庵门,红拂女剑道:“关门!”红文只得掩门而去,登上门楼站在师傅身旁,心中恨恨的道:“李和你真是个狂徒!”。 在庵门关上那一刻,李和认为自己失去了此生向红文求亲的机会,狂态陡发,宛若入了梦魇,对着红拂女剑道:“我便让普渡跪我,你当怎样?” 红拂女剑并未答话,青云紫电两位童子走近前来,施礼逐客:“李公子请移步!敝庵不便留客!” 李和见庵上红拂一脸漠视神气、见梅良祖气呼呼的神气、看谷云飞眼中射出冷光,郁闷之气上冲,暗运内力一挥衣袖,便欲拂开青云紫电,口中道:“不劳尊驾!”青云紫电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立定运气格挡,被逼退几步。其中紫电功夫略弱,竟险些踉跄倒地。青云紫电,再往前行,暗运内力,一人伸左手,一人伸右手,做送客之状,实则是一左一右向李和进招。李和只往前一探身,五指轻轻一晃,不知怎地,青云的左手便压在紫电的右手上,紫电的左手便搭在青云的右臂上,两个人扭在一起。李和轻轻一拂袖,两个人站立不稳,又退了几步出去。 谷云飞再难忍耐:“李公子,请休放狂事!普渡观主曾有大恩于我,我极为敬重之。切莫再说对其不敬之语!请公子自重!” 李和脱口而出:“莫说普渡老儿,便是加上雪竹莲、于合!他三兄弟三人,都给我跪下,你又当怎样?我便不走,非要向贵处讨一个我不能求亲的说法!你又当怎样!” 这时谷云飞再无可忍,上前一步,口中道:“进招吧!” 李和是个初涉烟火的小子,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受这些人阻挠,也不觉得向已订亲的红文提亲有何不妥之处,自己还在想:不答允我的提亲,也没必要如此冷嘲热讽。他自认为别人是无端的阻挠自己,但是在别人眼里看来,却是大大的违背了道义伦理。 李和起手一招掌法劈空击向谷云飞,身形随掌而动,与平常人先定身形后取巧于招数的掌法大相径庭。 谷云飞不敢小觑,想瞧定来路,再行化解还击,岂止还是迟滞少许,对方劈掌挟风而至,逼得自己倒退一步方来得及刁手切向李和手腕。 李和身形未老,仍是凌厉前行进逼,劈掌画弧,反切谷云飞寸关,与此同时身形已向前更进一步,左手探指点向谷云飞胸前。 谷云飞观其来路,出招在身形移动之前,而身形如行云流水好不迟滞,令人无法判定其身法去路。无奈之下,谷云飞只好再退一步,立掌封住李和指法来路。 不待李和第三招发至,谷云飞已自己后跃一步。李和本拟第三招更前压一步,已然双手都变为掌势,正要前击。 谷云飞腾出这一步之地,便看清李和出招,待李和将出未出之际,蓦地又突然纵身向前,一招“太行云起”,双掌呈探爪式直击李和顶门。 李和仗了内功深厚,招法精妙。谷云飞仗了根基深厚稳健,临敌经验丰富的便宜。 李和自觉功夫在谷老儿之上,岂料得对面突然后跃,使自己后着落空,又突然前跃猛击。 虽说谷云飞这一着大出自己之料,李和却是心中毫不为意,仍然招法不变,毫不停滞。李和反而加快身形,倚仗绝世轻身功法,只略一侧身便躲过谷云飞来招,侧身于谷云飞右侧,双掌仍是推出,击向其腹肋。 谷云飞探空,便料不妙,勉强半空中借前跃的力道一个跟头空翻丈外。 谷云飞凝神定气,往前踏上几步。李和又已经翻身攻了过来。谷云飞用本门晋中功法,出招反而缓慢,只化解李和的攻势,不急于进攻。 李和武功自是绝妙的,但是一时半刻也无法取胜。两个人往来二十余回合,李和突地朗声道:“今日小年,为诸君歌乐府一首,以敬贺岁”,朗声说话间,气息不乱,手上攻势不停,口中吟诵: “暮景斜芳殿, 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 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 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 迎送一宵中” 正是唐太宗李世民所作《守岁》篇。 不多时,两人已斗了四十余招,此时李和不想再缠斗下去,斗转身形,突然纵身而起,凌空下,以掌作剑,劈落而下。 恰如襄阳城赵小锡那一式,又如一着夏侯仁襄阳城门前救颜查散那一式“鹤凌九霄”。 只不过赵小锡略显狠毒辣手,夏侯仁略显守拙沉郁。 惟李和这一式,身在半空,白衣迎风,丝绦飞舞,大开大阖,英俊的面容带着自信略微自大的微笑,虽不是这一式的极致妙处,却是这一式的最精彩的使用者。 第五十八回 神行无影发酒箭 庵前在剧斗,可是谁又能猜得出门楼之上妙龄少女此时内心也在交战。 门楼上的红文望着半空中的李和修长身材,怅惘不已,心中自语道:“世上真有着曼妙潇洒的身形!使出这样正气洒脱的招式之人啊!李和啊!你从洞庭湖一路纠缠我至此,虽是轻佻但是守礼,虽是无法无天,却是一路行侠仗义;虽是狂妄无比,却待我痴痴如醉。怪只怪我受不了你一路纠缠,与你多说了那些话。” 想到此,红文早已暗湿的眼角陡地挑了起来,面上流露着少女的羞赧,继续自语道:“李和啊!洞庭湖到这九云庵,一路之上,你有时候引我心花怒放,引我放下所有愁闷,引我二十年迷迷蒙蒙的日子突然开朗。你却又时候惹得我充满无限恐惧!” 想到这里,红文又不自觉内心恐惧起来,惊觉自己失魂,不敢再出声,而心中却自忖:“我是红拂女剑的大徒弟!我是订了亲的人!我是四川峨眉山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伯伯的大徒弟夏侯仁的未婚妻!峨眉山八宝云霄观与我八宝叠云峰那是世交!没有普渡伯伯,就没有我师父在中原武林的立足之地。更没有我师父当年无处可去之时,占据这叠云峰,修了这九云庵。李和啊!你可知这八宝叠云峰本命叠云峰。是我师父为感恩普渡伯伯,特意加上八宝二字,变成了八宝叠云峰么?” 红文姑娘想到峨眉山云霄观,禁不住一阵愧疚的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夏侯仁:“夏侯仁师兄啊!你与我从小多有接触。你为人正直坦诚!行事正派果决!是为当时武林公认的年轻一代翘楚!从小到大,你帮了多少苦命人,救了多少被欺压的百姓,诛灭了多少罪有余辜的恶霸坏人,主持了多少争执公道?!而这一切都让我充满无限恐惧和压抑,我不知如何处理?” 想起自己以待嫁之身,心中却......好像又对这狂徒李和动了好感之意,红文忍不住骂了自己几句,可是此时她心里却想的是:“夏侯师兄啊,你为什么不早半年迎亲呢?我知道峨眉山特意的倚重你。是你江湖事务缠身。是因为襄阳王裹挟百姓造反,使我刚稳定生活几年的大宋黎民又要受不知道多少灾祸,使多少无辜之人要死在这场造反中。你我的师父都说要协助朝廷破没此事后,再行迎亲。我知道你师父和我师傅都盼着你去为此事出力。如果一切如此平静发展也是好的,现在你已经带领侠义之士协助朝廷攻破了襄阳城,让襄阳王的造反梦破灭。你已经各地走访,协调劝说好了那些原来跟随襄阳王谋反的一部分湖岛山寨,不再跟随襄阳王,不再让大宋内部兴兵剿杀,也算是救了这些湖岛山寨的武林人士。” 明明觉得自己愧疚夏侯仁,红文此时却不自觉得暗示自己逃避自己的情感。她望着庵前还在剧斗的李和和谷云飞,又恨起了李和:“李和狂徒!你来庵中这一闹,连我师父的至交谷叔叔和梅叔叔全都得罪!最好是他们将你打下山去!” 可是只转念之间,红文却又自欺欺人的想:“夏侯师兄啊,如果一切正常发展,你早来迎亲,我与你必将收到整个武林的祝贺。正如陈仓大师那样,把宝窟寺的三宝之一的紫檀念珠都送赠于我俩。可是……偏偏这李和出现了,无论我说了多么恶毒难听的话,他都不知难而退,反而越发的直言对我…的想法。偏偏他李和是个让我无法可说的人。” 她此时情愫游离于李和与夏侯仁之间,反而又自责起来:“或许我生来习惯了一切按部就班,享受着师父和众亲友门派的庇护,一切都是活在迷迷蒙蒙中,所作的一切事都是我自己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李和所说的‘天下之大,别有洞天,但是这天下的一切美好和难得幸事,只愿与红文姑娘同行携手方能是真正的笑傲江湖!’。” 终究,红文是个怀春的少女,望着李和潇洒灵动的身形,已然是模糊了,只沉浸在自己从洞庭湖返回九云庵时,一路上李和陪伴自己的情形:“李和啊,你怎么这么自私,非要纠缠着我?非要讲那些你见过的异闻趣事?非要在这安静惬意的林子里点缀婉转的鸟鸣?非要将晴空万里上抹上几朵彩云?非要江上行舟也要想法子让河豚江鱼绕着坐船跳跃舞动?非要骑马跃行,也要想法子让马蹄声和马嘶鸣声配合出音律之声?非要吟诵那些合景的诗歌?非要欺负我功夫不如你,用戏法让那碎花落叶飘落我周身?你为什么非要纠缠我,你难得不能去找别人么?你…为什么刚才那一式‘鹤凌九霄’分明是峨眉山的本门功夫,你怎会如此精熟?怎会比夏侯仁师兄使出来还多了那几分潇洒?” 红文正在胡思乱想间,身旁凝神观战的红拂女剑轻声“呀”了一声出来。 原来李和第一次使出“鹤凌九霄”,谷云飞只觉前上方到处是掌影剑影向自己压来,无法抵挡,便只能后退三步。岂不了李和轻功太为高明,半空中还未落地,竟提劲气再次跃起,双掌又再切下来,空中长发飘动,飘逸中增了几分凌厉。眼看谷云飞已无法再退,红拂女剑轻呼了出来。 此时,谷云飞别无退路,只见他凝神定气,非但不退,也不出招,只哈腰沉步,双掌并举,作势护住顶门,口中“哈”一声气,抬头直视半空中的李和,口中一股水线射出,直冲李和前胸。 李和双掌还未劈下,只觉得一股酒气袭来。只见谷云飞口中吐出的水线满是酒气,凌厉带风,宛若一支箭射来,显然蕴含内力。若被这酒箭击中胸前大穴,势必重伤。 李和紧忙催动掌风,压住酒线上扬,不得已落身下地,腰间抽出折扇,运劲扫开酒线。酒线化为酒珠被李和劲力激荡的纷纷撒撒射落向地,将石头地面微微砸出一圈麻点。显然酒线中蕴含的内力十分深厚。自己若非落地,而是仍然攻击谷云飞,则虽能伤了谷云飞,则自己则必为酒线击中前胸要穴,胜负极为难料。 李和哈哈大笑:“谷大侠酒量惊人啊,这一道酒线说不得须刚下肚的一坛杞酱。不过谷大侠此招,江湖独步,称得上是绝技!” 谷云飞此时面色转白,显然方才催内力吐出酒线,有点伤元气了,口中仍是恨恨的道:“在下自认功夫逊于李公子一筹,在下酒线吐出后,内力已然衰竭,已然是强弩之末了。而李公子挥洒自如,在下自愧不如!不过,如果李公子若再执迷不悟,我谷云飞为着九云庵和云霄观,拼了命不要,也容不得你再放肆!” 李和眼角一挑,朗声道:“你于剧斗之际仍一股内力擦催动酒线点穴,此时你内息紊乱,我现在出手,你再难抵抗。方才你若将此股内力用在你本门入门功夫梅花拳与我硬拼,我还未必能讨得便宜。你已经输了。退开吧。”言语之中略带轻蔑。 谷云飞面容紫青,一是因为内息紊乱,一是因为自己确实输了。 此时知客童子前来禀明:“师父!有峨眉山八宝云霄观夏侯仁和白老两位师兄,山门求见。言道是奉云霄观观主普师伯之命,前来送新岁之礼。” 红拂女剑闻听急命:“请进来啊!以后峨眉山来人不必禀明,直接请进来。峨眉山不比凡客。” 李和心中自然明白,凡客说的就是自己,心中冷笑:我倒看看这红文姑娘的未婚夫夏侯仁是个什么样人? 俄尔红拂女剑娥眉簇起,爱怜而怨恨的目光和口气盯着红文说:“如今峨眉山来人了,你做何主张?” 红文姑娘沉吟不语,也不敢看师父的眼睛,只抠着衣摆,目光散漫的望着院角的几株傲雪梅树,数着上面的清绝的骨朵儿。 第五十九回 愿为佳人坏礼防 夏侯仁和白老,带着两名挑着礼物的老仆,在知客童子引领下,来到庵前。 红拂女剑早已从门楼下来,与庵门前亲自迎接。 谷云飞和梅良祖也近前相见。 惟李和回身坐于几前,由童子奉茶品茗,毫不理会。 夏侯仁和白老两人向红拂女剑欲行跪拜之礼,红拂女剑急忙止住:“仁儿、一子,两位贤侄不必多礼。” 旁边小良子嘿嘿呲牙:“师父这人名字倒是奇特,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名叫‘老’,字一子。” 谷云飞急忙呵斥道:“没大没小!小良子!赶快去给夏侯师叔和白师叔见礼!” 此时,白老便就势躬身向红拂女剑施礼。 而夏侯仁则回复红拂道:“不可不可,我当拜上。”言毕,跪拜磕头,口中道:“晚辈奉家师之命,前来向前辈贺年,祝老人家福寿延绵。路途有些不平之事,耽搁了几日,来得有些晚了,还请前辈恕罪。” 红拂女剑搀起夏侯仁,挽着其手腕大声道:“贤侄不必多礼,本来就是一气连枝,以后更是亲上加亲。普大哥也是用心过细啦。童儿,看茶!吩咐后厨多备佳肴,今日款待贵客!”又款款对夏侯仁说:“除了贺岁之外,你师父就没提迎亲的事嘛?”说的夏侯仁面热微赧。 白老白一子在一旁接过来话:“我师父近日来,盼的最多的就是为大师兄迎亲的事啦,这可是我峨眉山第一等的大事。哈哈哈!您看我大师兄一条好汉子,这回儿竟然脸红了。” 躲在门楼上的红文早已偷偷看过夏侯仁,又听到师父和峨眉山来人的话语,不自觉躲得远一些,又羞赧又心焦。 红拂女剑看着这雄姿英发、守礼稳重、俊朗正派的未来女婿,心中无限欢喜,故此特意将话语说的高亢,说给那李和听让其识趣自行离去,心中还在想说不得要将其逐客驱走了。 李和此时踞坐琴台之侧,端着茶盏,仔细打量来的这两位峨眉山的人物。 只见夏侯仁身材不高不矮,面容神采中透出英气勃勃,目光之中透出正气凛然,步伐举止中透出功力不凡。 李和只一打量只见便对夏侯仁有惜惜之念,自觉其功力或不输于己,渐渐的由蔑视不屑转为暗自赞叹:世上也有如此的人物,红文姑娘若与其连理,当真是天作之合。 陡地李和又一转念间:“夏侯仁这般人物,不枉了红文姑娘!我当如何?我当如何?就此舍了对红文姑娘的念头?我当如何?” 一霎时,万千念头转过李和的脑海:“这夏侯仁又是普渡的大弟子,我虽自有钳制普渡之法,奈何峨眉山众人便从此深恨于我,说不得普渡也会怨恨于我。我当如何?我李和此生自誓有二。其一:纵横天下成不世之王图霸业。其二:得一己悦者为妻,携手天下,不枉这人世性情。我当如何抉择?” 李和性格虽是狂阶,却是极有抱负之人,此刻心中无比纠结:“方才那谷云飞竟用峨眉山众人来言语压我,我话已出口:只要红文没成亲我就不放弃!不过,我那王图大事却离不了峨眉山的帮衬。我当如何?佳人再难求!我难道竟要舍了对红文姑娘的念头?本来我在东海小蓬莱碧霞宫会见于和,商议我那大事,于和虽然答应了,但是还是犹豫了很久方才答应。我本来应该去峨眉山八宝云霄观会见普渡,让他也要遵守约定,助我成大事。偏偏我途次洞庭,去瞧那宋军的虚实。” 一想到红文,李和便沉浸在初遇红文的情形之中:“我那日从洞庭北上,偏又遇见红文姑娘,从此痴醉如斯,再难自拔,只让李庸老家人一人去云霄观。我自个儿偏又一路向北追寻和护送红文至这八宝叠云峰。我竟为了红文姑娘,把一切大事尽皆抛在一边,只让李庸一人去见普渡,总是有些傲慢施礼。” 此时他又有些对峨眉山云霄观观主普渡有些内疚:“偏我自己为何遇到事,总甩不脱这傲气。天啊,最最急人之事,偏偏红文竟早已定亲!还是于普渡的大徒弟夏侯仁!偏偏这夏侯仁非是庸碌之辈!这些都是我本应该结交笼络利用的人物。如果李庸在,或许他早已劝我做了决断。” 望着红拂接待夏侯仁时的融洽欢欣,宛若一家人一般,李和顿感失落:“只是这红拂女剑话锋嘲弄,连番逐客,我真的应该离开了。我这十余日来,在此地逞技显能,只为博红文一笑,而别人遵从的这仁孝礼仪,我尽皆不屑。像个丑角在自顾自的欢欣!我又不是皇帝,凭什么让别人打破礼防,让别人废了三媒六聘的亲事,把别人的未婚妻抢到自己手里?” 李和本性狂阶,此时心中又发狠道:“我要是皇帝就好了,只要一纸令下,装作不知有定亲之事。可是我即使做了皇帝,没有红文姑娘在侧,我岂又高兴的起来?我当如何?我当如何!我话都说了,只要红文还未完婚,我便不放弃。如若其真的成亲了,我当厚礼相赠,以后对其夫妻二人以礼相待,定会祝愿他们恩爱多福,不再打扰。那也是我今生无此良缘。我从小便矢志成就王图霸业,可是这第一遭来中原,遇到一个女子便令我犹豫不决。可是我又当如何呢?无论何事,总要先做起再说吧。如若我现在灰溜溜的离去,心中不甘,心气尽失。他日见了于和、普渡、雪竹莲,也是心气低了三分。我真的舍得掉红文么?我又不能将夏侯仁诛杀!观其气宇,功力当不在我之下。何况我还有大事要办!我当如何?” 李和沉吟良久,突然一声长啸朗声道:“红文姑娘!请您出来相见!” 这一声长啸,令众人都大出突兀。 红拂女剑想的是:太也无礼,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梅良祖、谷云飞想的是:这李和本性不坏,这痴狂的劲儿,着实令人厌恶! 周天一不知道诸般原由,想的是:这李和倒真是个洒脱直率的痴情汉子! 夏侯仁、白老白一子倒是惊诧异常:这一声长啸内力浑厚,不过他喊红文姑娘做什么? 最惊诧的是红文,她万万没想到这李和竟然当着夏侯仁的面直呼自己出面相见!而红文万般复杂情愫的红文,莫名其妙的竟走到门楼上,反反复复望着夏侯仁和李和两人,面色红白交替,一眼不语。 李和对诸人如何去想毫不为意,朗声道:“红文姑娘!天下最不幸之事,便是你已订亲!若君之订亲对象,是庸凡俗子,我必驱之为快!若其品行不端,我将杀之而后快!奈何今日一见夏侯郎君,自知其乃是万中无一的良配。在下不敢为我一己之私再于此地造次,而令姑娘难堪。非是我怕也,实在是因为夏侯郎君我一见之下,也令我想倾盖相交。” 红文面上羞臊难堪,厉声道:“不要再说啦!下山去吧!” 那李和哪管许多,继续朗声大叫:“天下最幸运之事,乃是君虽定亲而未成亲!我李和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决意在君成亲之前,必将追求不舍!姑娘之所想,人情礼防之难破,夏侯郎君之难得。我李和父母早亡,疏于礼仪。近日来多有唐突冒昧!但我李和知道!若就此舍却,乃会是我李和,甚至于姑娘您内心的终生憾事!若姑娘摇摇头,或者说句让我李和死心放弃的话!我李和今日就要离去了,此去终身祝姑娘和夏侯郎君福泽绵长!如果姑娘给我李和说一句或者点点头,我李和此去将做些大不韪的事,纵是舍却我此身之家族使命和终生之理想,也当在姑娘成亲之前尽我所能,令我能与姑娘从此携手泛舟!哪怕受天下唾弃!” 红拂女剑听闻,怒喝:“狂徒住口!请即刻下山去!此处不留君!” 夏侯仁听闻,面色沉郁,扫了一眼李和,凝目盯着红文。 红文于门楼之上,也未点头,也未摇头,掩面流泪:“李和……你为何逼我?!” 李和自顾自的对着红文道:“明年三月三日,在山西万里白树林三教堂,届时我希望姑娘能前往!当日请君自决!”续道:“这琴乃我自幼所习,传闻为嵇康所校制;姑娘有学琴之意,多日叨扰,送赠为意!” 红拂女剑再难忍住,松开夏侯仁的手腕,长袖一挥,将古琴卷起,抛向深谷,斥道:“慢走不送!” 此时白老白一子已然明白,这李和是奔着红文来了,竟然打起了自己大师兄未婚妻的主意!登时大怒,口中骂道:“我看是哪一家没教养的崽子竟来做这等无耻之事!”跳将过去,一掌击向李和面门,掌中劲力充沛,直欲取李和性命! 第六十回 东海燕云敌佛光 李和眼中只有红文,正自出神之际,突然觉掌风袭来,忙闪身撤步。 白老身形前趋,招式未老,手掌如刀,直挺挺向李和攻去。 只这一掌,李和便觉出白老的武功与自己有同工之妙,身法功力强在自己之上,反而坚了心,暗忖:“峨眉山好手倒是真的不少!本该为我所用,奈何我今一日尽皆得罪透底!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得罪,那管他峨眉山普渡,还是小蓬莱于和,我李和便是粉身碎骨,也当为得到红文不惜代价。”随即接招还招,两个人拼杀一处,招招都是杀手,毫不容情。 与方才李和和谷云飞打斗截然不同,方才二人,都没存了要人性命之事。此时白老定欲杀李和于当下,李和唯有反杀方能全身。 两个人越打越是急促,两个人的武功,手眼身法步中都透着三分相似,招式一会儿非常繁复,一会儿非常简练,身形却是越来越快。 红拂女剑暗暗叹息:“这俩人功夫属实难能可贵!” 谷云飞和梅良祖勉强能看清楚其二人打斗的精妙所在,不时发出低声惊呼。 而那边小老西儿小良子早已经花了眼,眼前像是两只穿花蝴蝶飞舞,又似两条白龙纠缠,看呆在当场,嘴中口水都流出来了,还喃喃自语:“嗯~我何时能练成这绝妙身法功夫?” 偏偏周天一大为惊诧:“这李和方才于谷云飞打斗之时,看不出其精妙,此时施展出全力。他与这白一子的武功有三分相似之外,怎地有些招式和身法竟与我龙虎风云诀也有几分眼熟?” 两人不多时已经斗了七八十回合,同时使出“鹤凌九霄”,半空中四掌相对,各自振开落地。 李和略感气闷,白老白一子却是精神抖擞,落地后毫不迟滞,纵身前击,前跃之际反手从背上抽出尊师所赠“佛光宝剑”刺向李和。 李和只见白一子手中一道白光,凌厉至极,向着自己而来,纵使自己轻功绝妙,纵跃随心,却也知白老白一子的轻功也是世上鲜有匹敌。眼看难以招架,李和将手中折扇,暗劲捏断数段,奋力甩向白一子。 这明显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白一子若不收剑,李和无兵器可以格挡这“佛光剑”的宝刃,定是躲不开这一剑。白一子若不收剑,七八截扇骨,已瞧定其身法走位,断难变化之处,也必将射入白一子前胸,扇骨来势挟风,直奔前胸要穴。 白一子最终还是决意收剑,挽了十余个剑花,将扇骨尽皆击落。但是剑花极为迅捷,在小良子看来,就是剑身一闪光的事,他根本未看清楚什么剑花。 这一招之间,李和和白一子都原地定了下身形,一阵风吹来,便见两个人身上各落下几叶布片,随风落地。显然方才两人对战之际,被对方掌风切到的衣角绦垂,都已碎落。 此时李和背后老仆人,一抖精神,拔腰挺胸,方才煮水烹茶的龙钟气象顿无,宛若陡然间长高了几分。老仆人迅捷无比的手握剑鞘递过来一把长剑。李和一把抓住剑柄抽出剑来。老仆人怀抱剑柄迅速又站立一旁。李和手中剑抖出,剑光胜雪,寒气逼人。 白一子复跃身近前,一式“佛光普照”,扫向李和。剑未到,剑气却先逼人。 李和拿桩站定,待剑光将要近身刹那之际迅捷后踏一步躲过,待剑光刚过身前一瞬之间,又前踏一步,挺剑刺出。李和为抢这一先手,也是冒着极大风险,面对白一子如电般的剑招,稍一疏忽,便有性命之虞。 小老西儿小良子一看,口中喃喃道“嗯~完喽完喽,李公子被扫成两半了。”待再定睛看时,李和无恙。因为李和的步法和白一子的剑法都太快,小良子根本就没看出来李和后退一步又复前进一步,在他眼中看来,李和根本就没有动,而是白一子的剑扫过了李和的腰间。 此时李和虽然躲开了白一子的剑势,腰间长衫却被剑锋剑气扫开了一道长口,却抢得了一招先手,借着白一子剑招未收之际,奔着白一子一剑斩落。 白一子突然右手松开剑柄,左手接住剑柄,一沉腰盘,扭转身形躲开李和招式。但扭转之际,背后长发还是被李和扫到,寸许长的头发被劲风激荡开去。 小老西儿小良子一看,口中喃喃道“嗯~完喽完喽,白大侠脑袋不保喽。”待再定睛看时,白一子无恙。只是头发掉了一截。 谷云飞气的沉沉骂道:“闭嘴,小良子!” 而小良子沉迷的看着他两人打斗,自言自语的喃喃:“嗯~我能练成这样的功夫么?嗯~我能!”还自己给自己打气。把谷云飞和周天一等人都气笑了。连红拂女剑都在这紧张的打斗中,被小良子气的松了一下心神。 周天一觉得李和和白一子功夫中都透着正气精纯,但是自己对双方都不认识,且又是在九云庵内庵主也在跟前,有心想劝说二人止斗,但是却不能上前说话。 门楼之上,红文看到两人性命相搏,情难以堪,“哇”一声哭出来,掩面蹲地,抱头哭泣。 红拂女剑再难忍耐,身形飞动,左手大袖甩出,右手击出。右手中拂尘被内力激荡直立起来,宛若千百根钢刺般扎向李和。力道极大,速度极快。 李和从心理上不敢伤了红拂女剑,因为她是红文的师父。李和从功力上,也许再过个几年,自是可以胜过红拂女剑,但是此刻还是略欠火候。 李和不敢招架,只能回退。红拂急攻几次,已经将李和逼到谷边,几欲坠落。李和只能守不能攻,红拂女剑招法十分精奇,李和急忙施展轻功想跃到平地。红拂一式“九云出岫”,一片光影将李和去路拦住。李和提起高跃。 这时白一子飞身一剑,寒光闪出,剑锋正停在李和去路。李和若跃过去,则正自己撞向中白一子剑刃。若不越过去,则被红拂女剑赶下山谷中去。 李和深吸一口气,半空中将手中剑伸出,挡向白一子的佛光剑,那料得手中剑刚一碰到佛光剑,便为斫断,但是仍然凭着这双剑互交的一点力道,借力跃在丈外。李和的剑也是一把难得的好剑,遇到佛光剑便斫为两段。李和落地之时,口中赞道:“好狠的白一子!好利的佛光剑!” 虽然终于跃到平地,但是身上外衫已经被拂尘划得一条条破烂不堪。亏得内力护体,才未受外伤。不过已然狼狈不堪。那厢李和的老家人和两名童子纵跃过来,护在李和身前,谨防红拂和白一子再行进攻。一老两小,各拿架势,进退有据,显然武功皆是不弱。 李和面容仍然带着狂态,向着红文的方向喊了一声:“尽我所能,一切但随君意!” 言毕,返身欲走。 白一子还想拦路,夏侯仁止住:“李公子留步!李公子可是云南滇池东海燕云岛的么?” 李和愣住,自忖:“我初次来到中原,无人知我来处,为何此人能识?”嘴角轻挑:“不错!有何贵事?” 夏侯仁面色沉郁,盯着李和半晌,缓缓的道:“无事!李公子,请自便!” 这时红拂的两名小童子紫电、青霜,将李和带来的坐几、茶具等物什,一并掀翻,掷入谷中。那挨了李和欺负的紫电冷冷而嘲讽的喊道:“青霜、文蔚、玄扬,随我清理芜杂污秽之物,别染了无耻狂傲之气,污染了庵院。我等须将有些人的痕迹打扫干净,清水洗上三遍,方好接待夏侯娇客!等一下文蔚和玄扬把某人下山去的路也要洗上一洗。” 言语之中对李和满是厌恶嫌弃。 李和双目冷冷,不再纠扯,甩袖迈步,下山去了。 第六十一回 月晕础润小白眉 红拂女剑命人摆案沏茶,与夏侯仁、白一子、梅良祖、谷云飞席间议事。 周天一自觉避嫌,命金鳞为从生和尚换上九云庵的伤药,服侍从生和尚饮食疗伤。周天一自己带了采郎望着稍远处一汪清水,牵了乌骓马,想要为乌骓马擦洗一番。 此时看到那小老西儿小良子,仍呆呆的自言自语:“这等功夫如何练呢?方才李和那一式为何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来?嗯~应该还是白一子师伯武功高一筹,可惜我都没看清他的招数。” 周天一哈哈一笑:“这小老西儿倒是个武痴啊!”随上前一步轻拍了一下小良子:“小兄弟!进屋去吧。” 小良子从发呆中陡地反应出来,口中酸酸的道:“嗯~周大侠,我刚才又犯迷糊了。让您笑话啦!您这是干嘛去啊?洗马?我带你去,我知道不远处有一个小溪,我们啊最好在下水向洗,洗下的污泥往下游冲走了。不然这里主人不高兴的。虽说今儿天气有点阴冷,不过您这马也太脏了吧,跑了多少泥路吧。快洗洗,免得您再往前走进了河南境界,让官家地界的人说我们山西的路泥泞多不好走。嗯~”啰里啰嗦的,引得周天一很是喜欢这小子。 小良子一边带着周天一前行,一边问周天一:“周大侠,您方才看清楚白一子前辈那招数没?能给我说一下么?” 周天一哈哈笑道:“你想学?每一个门派的功夫要和其运功心法一起才能学得到,你只看招数,不一定学到精髓。我倒是看清了李和和白一子的往来招数,你想学我可以演给你看。” 小良子急急忙忙口齿迷糊的道:“心法内功慢慢练。周大侠辛苦您演给我看,演给我看。等一下我拿两坛杞酱放您行李里,别让我师父看到了哦。” 周天一泯然一笑:“要喝酒我自会向您师父讨要几碗。” 于是采郎洗马,周天一将方才的打斗中李和和白一子两人的精要之处都缓缓演了一遍,小良子目瞪口呆,嘴中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急忙咽了一下,止住周天一,自己比划了几下,问周天一是否如此。 周天一摇了摇头:“非也!应该是这样。”然后就又演了一遍。 小良子道:“再厉害的运功心法也得使出招式来才能杀敌,我先把这些精妙的招数学学看。” 一个演练,一个学。 过了一会儿,小良子突然问:“周大侠,像这样厉害的招数,遇到同样厉害的人物,近身格斗,保不齐也有危险。有没有杀敌于近身之前的招数或者武功?” 周天一沉吟一会儿:“有倒是有,我曾听说过有一门功夫,叫做:百步神拳无影掌,练到至高境界之时,可以发拳击落百步之外的飞鸟。功力可想而知。不过我没有见过。” 小良子道:“嗯~我师父又不会这个,我定然是学不到了。或者等我学到了之后,也是白胡子一大把了。还有没有别的功夫?” 周天一道:“有啊!这个都可以学。但是学好学不好难说?而且这个功夫名声不太好!” 小良子急急的问道:“嗯~那是什么功夫呢?” 周天一哈哈一笑:“暗器功夫啊!吹箭、飞镖、飞蝗石、袖箭、梅花针等等,名目繁多。使用暗器伤人之事,多半为武林所不耻。终究非正道也。” 小良子一下子倒是来了兴趣:“敌人还没看到我,我就用暗器将其失去攻击能力。绝妙啊!我若用暗器只用在罪恶滔天,罪有余辜的人身上,有何不可呢?” 周天一突然正色道:“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岂可一心追求取巧之道。小兄弟还是要循序渐进,不要误入偏门。观你两位师父的功夫,都是名门正派的气象。仔细研习,定能成大器。好奇之心可以有,以后要行事正派,不可入了歧途。” 小良子自知取巧之心不该,急忙谢罪道:“周大侠息怒!我岂能入那歪门左道之流,为我祖上抹黑?我上次在晋城碰到安乐侯欺负人,我心气大怒,无奈……无奈我功夫不济,被安乐侯的六名护院打得鼻青脸肿,落荒而逃…我要是会暗器,我就把这些祸害乡里的凶主恶仆全都打趴下…回到家里,我父亲又把我打了一顿。说我废物点心,打不过还有脸带着伤跑回家来。第二天我父亲看到我脸上的伤,他喝了酒又要教训我,我怕挨打就…..又跑了。我娘怕我又挨打,就让老家人把我送到二贤庄我两位师父那里了。” 周天一道:“你父亲看来有点暴躁了。但是你父亲打你一顿,也不至于你娘就把你送走了啊?” 小良子道:“因为…..我说错话了。我爹打我的时候,我说:我挨打是因为你没教好我功夫!我要我五叔教我功夫!你功夫不如我五叔!”小良子说道这里鼻子一算,眼圈发红,续道:“我当时不知道我五叔已经死于非命了。我爹爹那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天天喝酒,也是因为我五叔去世了。我现在想想,我是大不该惹父亲他老人家不高兴。我五叔最疼爱我和芸瑞弟弟了。我最崇拜的就是我五叔了,天下谁人不知他的侠名!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说完泪珠从丑脸上滚落,像个无限委屈的孩子。 周天一安慰道:“你两位师父也是正派之人,好好学功夫,过一段时间回去给你父亲认错就是了。敢问你五叔尊姓大名啊?” 小良子闻听此言,绷直了身子,拍着胸脯铿锵骄傲有力的道:“我五叔尊姓白,名讳上玉下堂。江湖人称:锦毛鼠白玉堂是也!” 周天一倒是一惊:“我与你白五叔也有结义之情!那你父亲是?” 小良子略一泄气,悻悻道:“我父亲是专打孩子的钻天鼠徐庆!” 周天一又问:“小兄弟,你叫何名字啊?” 小良子说:“我叫徐良!” 第六十二回 知暖知寒不知音 九云庵内。 红拂女剑盯着自己的爱徒红文,斥责道:“不像样子!”转又温和的对夏侯仁道:“贤侄,此次来九云庵,尊师对于迎亲之事有何说法啊?” 白一子抢着说:“家师定是想早日迎亲的,不料夏侯师兄前一阵一直往来于各个帮派和朝廷大军之间。故此耽搁了些时日。师父派我前来,也是与师叔您老人家商议此时。师父的建议是待龙虎风云会举行后,定于六月初六日为婚期。不知师叔您意下如何?” 红拂爽然一笑:“自然可以,我还巴不得贵派早日来迎亲。” 白一子接话:“早不得了。襄阳王谋逆失败后,朝廷一直未撤离颜查散的大军。一来是防着洞庭湖钟麟,一来是想借机剿灭参与襄阳王谋逆的各个湖岛山寨,搞得整个武林人心惶惶。不知道为何,一向不服朝廷管辖的洞庭湖钟麟已受命朝廷的岳阳团练使职务,少了二十艘战船,解散了大部分洞庭湖的水军,部分手下士卒编入了贾逵的部伍,派往云贵剿灭智高余孽。也不知为什么,这次赵宋官家竟没有让钟麟遣子入质东京汴梁,还让他留了十艘小船,独守洞庭湖君山寨。管辖八百里洞庭湖渔盐茶税。” 白一子续道:“其他山寨啸聚的绿林人士就没这么好运了。浠水帮被颜查散派人捣毁总坛,所有船只收归军用,官军斩杀四十七人,押解入京一十二人,其余逃散。荆州关刀门掌门关兑去世,大徒弟樊期趁机抢的掌门之位。关兑长子被杀,幼子流落。颜查散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关兑幼子,以此为借口,斩杀关刀门二百余人,剩下几十人武功不高的老弱病残,然后让关兑幼子重新坐上掌门之位。从此兴盛了百余年的关刀门我看是就此没落了。如此等事,共有二十余处山寨或门派为朝廷或清剿或收改。” 红拂一声叹息:“朝廷是看近些年来武林兴盛,这是要压制或剿灭的势头啊。尊师对龙虎风云会有何看法?” 夏侯仁接过话来:“家师言道:经过近二十年的安定,各门派都皆兴旺发达起来。如今武林人士各有争雄之心。更甚者豪居一方,鱼肉乡里。官家自然是看不下去的,故此才有颜查散剿灭几座山寨的情况。我三师叔横推八百于和与万里白树林三教堂二堂主铁掌震西天方天化、三堂主陈仓大师商议,举行龙虎风云会,目的也是将各繁琐综杂的几百家大小门派,梳理一下,各加以约束,既令各门派武学兴盛发展,又不至于祸害一方。否则,再如此下去,官家大军将会将众多门派尽皆清剿,到时腥风血雨,为时已晚啊。所以家师和二师叔疯上人雪竹莲自然是同意的。”又续道:“少林寺了了方丈,本也眼看江湖纷乱,有约束之意,奈何其为方外禅宗,无心筹备此事。据传言,少林派内近日来也是纷争不休。我此次来贵处,也是绕路而来,奉家师之命明日当前往少林寺,带家师嘱托于少林方丈了了大师父。” 红拂女剑喟然叹道:“如若真如于和所言,龙虎风云会后,于我大宋官家、天下武林人士、黎民百姓,都是好事一件。如此武林大事,非英雄不能办成,非英雄不能弹压。恐怕初心甚好,事情难办啊。这些江湖散漫豪放之士,岂可是安生的主儿?三教堂乃是中原武林胜地,由三教堂出面筹备,再好不过了。少林寺居天下中央,为武林之首,理当出面协助。” 谷云飞道:“自从二十年前洛带金龙教南北两路入侵中央武林后,武林确实元气大伤萧条甚多。就连我和梅师弟兄弟二人,都只学得师门皮毛功夫,奈何家师和众师兄师姐们二十年前一战皆命丧武当山上。剩下我兄弟二人,苟延残喘,勉力而为,维持我梅花门的门庭。若不是普渡观主搜寻到流落鄂西的受伤门人,这些门人带回梅花门的拳剑残谱。恐怕我门派早已被黄河门陈青贼子屠门灭户了。” 梅良祖道:“如今天下帮派林立繁多,加上那些突然兴起的湖岛山寨,数百门派足有了。如今朝廷已经南方平定交趾之乱,北方与北方西夏议和,内已经剿灭襄阳王之叛。如若不举行龙虎风云会,下一步等朝廷缓过手来,我看各门各派不投靠朝廷的,都会被诛戮!少林寺不想出面筹备此事,多半也是因为少林寺历代以来,凡是大事尽皆维护朝廷。故此惟其几百年兴盛不败。” 众人正在谈议之间,庵里已备好酒菜,众人起身出庵,往庵院左侧待客厅而去。起身前,红拂半斥责半怜惜的喊道:“文儿,随我一起!江湖儿女,莫再要做那些啼哭之态!” 红文红着眼睛,万般的委屈无人可说。此时李和已走,生活和人情陡地恢复了以往那种按部就班的状态,红文心里倒有些释然了:“我毕竟是天下皆知的定了亲事。我的未婚夫婿乃是天下皆知的俊品豪杰!那李和但愿是一场梦而已吧。”略定一下心神,望了望白衣胜雪的夏侯仁。此时夏侯仁也早盯着红文深情的看着。四目相对,目光皆赶忙错开。 夏侯仁想的是:“红文妹子,你知道我待你之心,天地可鉴,得你为妻,我夏侯仁此生足矣,必当不令你不开心不快乐,尽我之所能,让你安心幸福。” 红文想的是:“夏侯师兄,啊,未婚夫,那李和来此处闹了一场,与你面子大为扫地。可是你怎地就不问我一句他李和为何苦苦纠缠与我?怎地就不斥责那李和几句?哪怕责问我几句也是好的啊!?我知道是你怕再问此事,于你我两派脸上不光彩,让我和我师父尴尬。可是那李和偏偏什么心中话都竹筒倒豆子,说的出来。你为什么只是对我寒暄呢?我知道你是看着礼防,在他人面前不敢流露。我知道你对我一往深情!可是你怎么一直都这么沉稳啊?或者说你怎么这么闷啊?” 白一子出得庵来,抬头望时,大呼赞道:“好英雄!那小子也不错!” 众人着目瞧去,只见一个黑衣大汉,正在教一个小孩子演武:正是周天一一人分使白一子和李和两个人的功夫,正在演练给徐良。徐良有板有眼的比划学习着。周天一演练几遍,徐良竟学得有模有样。 夏侯仁评道:“此黑衣大汉方才只是观阵一掠,此时竟将白师弟和李公子的精妙之处尽皆演练出来,观起对那小孩子的停顿教导,教其改变动作,分明是早已将白师弟和李公子功夫中的些许不足或破绽不纯之处勘破,故此让那小孩子调整出招姿势,不可拘泥。但是白师弟和李公子的出招都有数十种变化,方在其二人打斗剧烈之时,他二人的出招和身法姿势,都是那一刻最好的选择了。不过此黑衣大汉,仍是能找出更好的出招时机和身法,当世果不多见!” 红文插话道:“我识得此人,此人名叫周天一,乃原边关副帅!数月前,此人曾于夏遂良师兄在洞庭湖豹貔厅大战一百回合,夏遂良师兄不仅胜不下此人,还受了内伤!” 诸人大为惊诧!夏遂良虽是当时青年一辈高手,实是武林中总是前一代高手也多不能敌的一流高手。夏侯仁自愧功夫略逊夏遂良半筹。 红文续道:“他好像现在恨透了朝廷,自称是铁枪门第十九代掌门。为人刚正,我是很佩服他的。” 红拂女剑道:“他只是演练方才白师侄的剑法,未曾使出本门功夫,不知这铁枪门是何师承来路路。” 红文续道:“他师父好像是他岳父,叫什么公孙牧苏。” 余人大惊,红拂急道:“九云庵真是慢待了贵客!” 谷云飞梅良祖也急道:“我方才还心中痛骂小良子私自跟外人学功夫,现在真是自己骂自己无知狭隘了!” 夏侯仁道:“那日此人与夏遂良师兄一战,我也在场。回到峨眉山,说给家师此事,家师召唤所有门徒众人,将公孙牧苏的壮举讲述一番。并告诫我等,一定要尊重公孙牧苏的后人。” 白一子道:“这人如此厉害?若有时机,我当与之一较高下。” 第六十三回 自杞德施勤节礼 红拂女剑冲着谷下朗声喊道:“周天一周大侠!天色已将晚,敝处略备些酒菜,请周大侠席间一叙。” 周天一闻听,答道:“周某落难至此,还未谢过贵府容纳之恩。感红拂剑客之恩,周某正有些饥饿,虽是叨扰,周某也不推辞客套啦!” 言语洪亮,映着山谷回声,更显苍劲有力。 梅良祖喊道:“小良子!休再丢人现眼了,快回来!” 不多时,周天一、小良子和采郎上山进庵而来。 谷云飞喟然叹道:“不识高人有罪!谷云飞拜上周大侠!只可惜杞酱之酒,近日来已经饮完,否则我当与周君痛饮一醉!” 周天一忙道:“不敢当!贵高徒徐良天资聪颖,惟小小年纪心中杂芜不少啊,去奇存正,去速成而从徐进,他日不可限量!” 小良子嬉皮笑脸道:“嗯~从今天起,我也要喝酒!我发现好像是酒量越高,功夫越好!,咦?!~师父,您的酒来了!”说完,小良子指着不远处山路上的数人,续道:“恭喜师父,贺喜师父,美酒到了!” 红文阴郁的心情,被小良子搞怪的表情动作,逗的也是抿嘴一笑:“不要脸的小良子,你看你那瘦小的身板儿,还没酒坛子重!” 不多时,山路上所来数人已行次庵前,还未进庵,齐刷刷弯腰致礼,口中生硬的中原官话齐声喊道:“大首领命我等前来送酒和各式特产,恭祝九云庵主女剑仙福量无边,恭祝红文女侠仙容永驻,恭祝庵上新岁吉祥!” 仔细看时,只见来人一共八名壮汉,看装饰容貌不似中原人士:一色的深目长身,黑面白齿,腰以上至前胸尽皆骄束麻索,荷毡戴笠,威严齐整的站立于庵前。未有九云庵主发话,八名好汉,不敢进庵一步。虽是隆冬季节,此八人也皆是赤膊单衣,显然外门功夫不弱。每个人金环约臂,背负长刀,腰悬弩箭。似是常年马背过活之人,但此刻确是徒步而来。 小良子喜得双手鼓掌,哇哇直叫:“嗯~这么多好东西!比去年还多!看来我每年此时跟着师父来庵里,自然是来对啦,哇哇!” 众人仔细观瞧:八名壮汉共担上来十六筐礼品,每一个框子四侧皆挂着六个酒坛。之所以识得是酒坛,皆是因为与往年所送之酒乃是一般无二。 徐良又嬉笑道:“师父您瞧,十六个筐子,每个六坛酒,共是九十六坛酒。啧啧。与白师叔和夏侯仁师叔来此所带礼物相比,那是阔气多了啊。夏侯师叔还想着来娶媳妇儿,东西礼物都不舍得带,略略略~”做了个鬼脸。 谷云飞此时,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口中直道:“少说话啊,小良子,说不得等一下你白师叔揍你屁股,我可不护犊子啊。再说啦,你小子本来就丑出三界外了,再做鬼脸,遮莫吓着远道而来的南方朋友。” 说的徐良做了个鬼脸,斜眼瞄了一下白一子。白一子故意瞪了一下徐良,把徐良吓得急忙躲到红拂女剑背后。红拂女剑沉吟斥骂徐良:“活宝!以后不许没大没小啊,喊红文必须喊姐姐,啊不,都被你气晕了!要喊红文喊师叔!喊夏侯贤侄你喊师叔,喊红文你喊姐姐,像个什么样子啊?赶明儿她俩成了亲,你还得改口喊婶娘!听到了没,小良子!没大没小。谷云飞,梅良祖你俩虽然也才三十出头,但是好歹是小良子的师父!你俩也是没个正形,把徒弟惯纵成这个样子!” 梅良祖含笑不语,谷云飞憨厚的面容上眉开眼笑,嘿嘿道:“小良子你再调皮,回去打屁股,打得你不能躺着睡觉啊。”说完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徒弟。 周天一仔细看着八名壮汉,口中不禁赞道:“好汉子!仅看这酒坛,每个人足足挑了一百二十余斤。看着担子弯曲两端下沉不少,约摸每个人是挑着三百斤上的山来。神定气闲。好汉!”周天一向来都钦佩喜爱豪放粗犷的汉子。 白一子道:“师叔,别人远道而来给您送礼的,总不能一直把别人晾在庵门外?” 红拂女剑却不以为然,朗声道:“德施蛮子有何话说?” 八名壮汉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人朗声道:“回九云庵主:我家大头领说,今年部族事务略定,本拟想明年夏天来庵上一…..来庵上朝见庵主。叮嘱红文姑娘已然长大,多换新衣,便命我等多多给红文姑娘送些礼物来。又听闻姑娘与峨眉山八宝云霄观普渡驾下大弟子夏侯仁定亲,他便决意明年春上便来,要考量一下娇客能否配得上红文姑娘。大头领又命苍九公、左九耳,苗九溪……” 壮汉话还未说完,红拂面色红白交替,动了怒气:“我的…..徒儿要成亲,要他个蛮子考量个屁!”红拂女剑竟然说了粗口! 红拂续道:“还有没有要紧事?没事就放下东西,滚下山去吧。” 壮汉接道:“大头领想问庵主……” 还未说完,红拂止住道:“好了!你说中原话太生硬了,我听着起鸡皮疙瘩,你等下山去吧。” 那八名壮汉不再说话,将八根担子轻轻放在庵前,齐刷刷站立,躬身施礼,返身而去。 青云紫电几名童子,也未等庵主发话,已将各筐礼品搬到库房分拣去了。 还有两名童子,早已经开始布置院落,挂了些彩绸红缎,数盏宫灯亮起,多少有点北方小年的意味。 此时,八宝叠云峰对面一座大山上也亮起了灯火,不过那灯火比九云庵这边可是气派多了,半座山头都是亮的,隐隐约约灯火中传来吵闹喧嚣之声。 夏侯仁皱眉问道:“师叔,您可知对面情况?” 红拂远眺着对面,答道:“这片叠云大山,被一条大河将之分为两座山峰,我这一处为八宝叠云峰,较为平坦,略低。另一座便是对面那一座山头,略高,但是陡峭异常,左右边为千仞峭壁下临深涧,前面为大河,后面为上山之路,上山之路很是险阻。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那座山山势巍峨,山的两边还有两座直挺挺的陡峰,宛若两根狼牙冲天。故此名曰:青松狼牙涧。原来是早几年间一个不入流的小贼,叫做细脖大头鬼房书安,带着两个结拜兄弟,分别叫索命鬼黄荣江,追魂鬼黄荣海,从南方流落至此。” 白一子登时轻蔑道:“原来是一群小贼寇!他们若吵了您的清修,我兄弟便平了这狼牙涧!” 红拂女剑摇摇头道:“房书安三人打跑了当地一个恶霸,聚拢了几十个落魄之人,占据狼牙涧。此人倒是不怎么坏,除了偷偷劫掠贪官恶霸之外,也不干什么缺德事。前几年还号召山寨里自耕自种,开垦山坡荒地,自行渔猎采集,倒也搞得自给自足。周边山户那些穷的过不下去的农户,竟有不少主动跑到山上入伙的!此人也算是个奇葩。” 小良子呲牙问道:“奶奶,那农户为何要去山寨入那细脖大头鬼的伙?当山贼?” 大家伙一愣,怎么小良子喊起奶奶了? 小良子嘻嘻一笑:“以后我得喊红文姑娘为婶娘,那红拂女剑仙,不就是我奶奶嘛?我每年跑到九云庵来,我奶奶都指点我功夫,走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好吃好玩的东西都要雇车子才拉的回家,可不是比我亲奶奶还要亲么?再说了,我亲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了,以后您就是我亲奶奶。” 谷云飞梅良祖闻听,急忙骂道:“小兔崽子,没个正形儿!不知道的人还要骂师父没教好呢。小良子你少说话啊!” 红拂女剑看着恬皮诞脸的徐良,哈哈大笑:“乖孙儿!你这张嘴抹了蜜了是吧。不枉奶奶我疼你一番啊。” 周天一也是哈哈大笑,心道这小良子真是调皮鬼伶俐虫,不过他多少有点惊诧之处:这红拂女剑一身道装,一手高超的拂尘功夫,可是处处桩桩都不很似出家之人。 红拂续道:“乖孙儿,你问那周边山户为何入伙山寨当强盗?因为山寨不用给官家交粮纳税呗。山户们租种乡绅土豪的田地,几番扒皮税租下来,遇到灾年,连饭都吃不饱。宁不如上山入伙喽。” 徐良嘻嘻一笑:“细脖大头鬼,听名字都好丑。可算是遇到比我还丑的人啦” 夏侯仁道:“像这样的山寨,倒还算是安生度日,总比那横行祸害一方的山贼强的倒多了。” 众人又向周天一询问及从生和尚,周天一倒是说了一半,未倾全情,只道从生和尚在汉江之上为人所伤,又遭遇黄河门失却一腿,自己正勉力护送其往少林寺。 白一子冷冷道:“近些年来,黄河门做事愈发的狠辣!竟又害死少林高僧!像这样的帮派才是江湖之祸害!我看着黄河门离犯众怒不远了!” 夏侯仁想江湖是非何时才能停息,轻叹一声道:“我受师命前往少林,周兄,我等同往可好?” 第六十四回 细脖大头鬼 翌日清晨,红拂女剑令青云紫电给从生和尚换了药,又为诸人准备了路上干粮。 突然庵前一句又尖又细的声音带着几分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老仙人,老仙姑诶,老邻居,房大头给您送礼来喽。呦呵,这彩灯高悬,庵上风光无限啊。” 话言落地,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带着两个粗壮布衣的随从走到门前。那汉子身材挺高,约摸过丈,脖子细的像根擀面杖,脑袋大的像倭瓜,饼子脸,斗鸡眉,母狗眼,蛤蟆嘴。。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也不甚合体,偏偏头上带着个小帽,腰间挎着一把一尺二寸长的小片刀。 这人先小心翼翼的往里瞅了瞅,自言自语的哼哼,声音倒是不小:“诶,今天没有蛮子在。感情没事儿啊。”转又大声朝着红拂女剑深施一礼道:“老仙姑诶,给您送礼来啦。都是邻居,每年还是要走动一下的哈。来往来往,有来有往嘛。嘻嘻。” 此人言谈举止面相尊容一股子痞赖之气,令白一子深为厌烦,白一子收拾行装,懒得再瞅他一眼。 红拂女剑见了此人,毫不嫌弃,倒是挺客气:“房大寨主每年倒是客气!自从你到了青松狼牙涧,我这庵里倒是受了您不少吃食啊。”来人正是对面狼牙涧的寨主房书安。 房书安滴溜溜的小眼珠转了几圈,便已将庵上诸人留心观察了一遍,见个个气象不凡,只看了白一子一眼,便彷佛看穿了白一子的心头想法。只见他摇头晃屁股,脸上诞着笑,迈进庵门来:“都是老邻居,这点东西算什么呢。去年小年来送礼,碰到什么梅花一小朵的苍九公老剑侠带着几个蛮子也来给您送礼。我也没招惹他,他就是看我一眼就认定我是个坏蛋,一句话就让七八个蛮子把我打跑了。诶呀,世人都是以貌取人啊~”说到最后,还拖着个长音儿,显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 红文倒是近些年来,每年见到这房大寨主,每见其心中不自觉便愉快起来,调笑道:“他们是不识得房寨主的威名!” 房书安拨浪一下大脑袋,呵呵笑道:“昨天我看几个蛮子下山去了,故此我今天才来送礼。按理说呢,我应该昨天来,昨天小年嘛。我主要是今年功力大增,怕遇到蛮子再起冲突,伤到了他们与您情面上不好看哦。嘻嘻嘻。” 苍九公也是江湖成名的剑客,一手梅花剑法早已成名已久,江湖人称梅花千朵云南剑客。房书安偏偏故意喊成梅花一小朵,看来上次是被苍九公打的不轻,还记着仇呢。 听语气好像是去年房书安也来送礼,刚好小年碰到昨天那几个送酒的大汉,被打跑了。 红文看到这房书安又吹搭话,笑着搭话道:“房大寨主的武功那自然是天下无敌,几个蛮子区区自然不在话下。去年好像只是一个蛮子和您动手的吧?”显然去年一个送酒的蛮子就把房书安打跑了。他连一个都打不过! 房书安脸皮真厚,面色仍然嘻嘻哈哈的说:“我老房从来都不人少欺负人多,何况他们八个人,对吧?我的武功,最近我们寨中兄弟都说我是‘天多高我多高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的老剑客’。你就说我的武功有多高吧。”说完一拍腰间的一尺二寸长的小片刀,吹嘘道:“看到没?我这把宝刀,平常从来不出手,一到晚上这把刀就铮铮直叫。为什么叫呢?因为晚上有鬼怪出没的时候,这把刀就叫起来啦。我就拿这把刀,在寨中耍一趟七十二路神风无影刀,四方鬼怪皆退。” 还没有说完,红文都笑的抚肚捂嘴。 连白一子都被房书安吹牛逗笑了。 房书安吹完牛,面色不改,一本正经坦然的样子,才是最逗人笑的。 红拂女剑忍住笑意,也打趣道:“有大头鬼在,四方别的鬼怪哪个还不速速退却?” 房书安小眉毛一挑,继续吹牛:“那是自然!姜太公在此都没我好使!哎哎哎,光顾着吹牛了,东西还没拿进来呢。快快快,把东西搬进来。” 那两名随从听自己寨主吹牛听得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股笑意引得肚子里的气息窜动,连挑担子都挑的摇来晃去的站不稳,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把东西洒出来。 房书安小脸一撅,小胡子一颤,嬉皮笑脸的骂道:“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憋着!不许笑!挑个担子都挑不稳,真给我这古往今来第一老剑侠丢人。快把东西拿出来,担子还挑回去,还要拿回寨里去用呢。” 转头对红拂说:“老邻居诶,今年寨里丰收啊,大丰收。瓜果蔬菜粮食多的,啧啧,起码够寨里吃两年的。这不给您送两只羊,您放心,今早起我亲自沐浴更衣净手净面,许了三遍宏愿之后宰杀的,在涧里洗了十遍有余。再送点核桃梨枣的山货。作为邻居嘛,过年来走动一下,也是个心意。您得收下啊。” 红拂含笑急忙接道:“收下收下!房寨主把寨中打理的兴旺,也是大好事。去年呢,确实有些失礼。紫电把杞酱拿两坛过来。回赠房寨主。蛮子打了您,那我就将蛮子送来的酒送给房寨主。蛮子千里迢迢担过来的酒,房寨主饮了,全当消气啦。” 房书安恬着脸,口中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手中却毫不客气的将紫电捧来的酒坛,左右两边,一边一个,夹在腰间。 周天一心中更增纳闷:“前日见红拂女剑行事,不似出家之人。今日竟又收这房寨主的牛羊之肉。出家之人素来吃斋,这红拂女剑着实有些古怪。那些个蛮子似乎对红拂女剑毕恭毕敬,每年里还来送杞酱佳酿。太也奇怪!”但是他素来不喜敲问别家私事,只将疑虑放在心中。 突然,一个小孩子从山上下来,边走边哈哈大笑,笑的好像岔了气了,一会儿蹲下笑一会儿起身,一会儿笑的蹦跳窜跃。正是徐良早起山上练功下来。 等徐良近前来,谷云飞正想问徐良为什么大笑,还没开口之际,只听房书安瞧了瞧徐良的面容后,绕着徐良走了三圈,也是哈哈仰天大笑起来。 徐良的笑声又酸又锐,还带着点奶稚气。房书安的笑声则是又尖又细,又猥琐搞怪。房书安笑到一定地步,笑的直拍大腿。 徐良酸里酸气的说:“嗯~这位古往今来第一大脑袋老剑侠,您老人家笑什么呢?” 房书安喘了口气,蛤蟆嘴一撇,斗鸡眼一眯道:“我……我笑的是,我看到小侠客您啊,以为是我昨天晚上在山寨运功,用我的宝刀赶走的吊死鬼儿今天大白天又跑出来了呢。我呀,终于遇到跟我的英姿飒爽、英气勃勃、赛过潘安气死宋玉的面容有的一拼的人物啦。”说完嘻嘻又笑。 徐良气的龅牙直呲。 谷云飞打着昨晚宿醉的饱嗝问道:“小良子,你刚才笑什么?” 徐良这会儿又笑起来了:“我刚才笑的是终于遇见比我丑的啦啦啦啦。哈哈。” 红文抚掌大笑道:“天下第一不要脸和天下第一脸皮厚,你俩自己挑一个名头吧。” 红拂训斥红文:“诶,文儿不可放肆!房寨主非是寻常山寨人物,房寨主也是一条好汉子。不可轻侮慢待。没得礼数!” 房书安不以为意,仍然嬉笑道:“我看老邻居您这里还有诸多贵客,我就不多打扰了。新年将近,我代表山寨祝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然后深躬一揖。两名随从看着房书安鞠躬,愣了一会,赶忙也跟着鞠躬。言毕就告辞下山去了,估计是怕白一子揍他。 临走时,徐良觉得方才没占到便宜,又冲着房书安下山的方向喊:“房寨主老剑仙慢走啊,山上风大,扶好脑袋,别吹掉了。” 只听山下一个声音应道:“小侠客您放心,我这大脑袋长江里的大风大浪都吹不走,莫说这山里的微微小风。我看您还是多吃点饭长点肉,走路脚下多绑几个沙包,别一阵小风儿把您小侠客的小身板儿吹过山头那边去了。嘻嘻嘻。” 这两个人一个嘴巴又贫又损,一个嘴巴是又贫有损又碎。 红拂女剑亲自将众人送到半山,众人极力劝其回山。 夏侯仁回望一下红文,眼中真情流露,拱手下山而去。 红文心中怅惘:“夏侯师兄,你难得就不能多说几句话么?你为何总是这般沉闷?”却口中无言,拱手送客,然后悄悄的将一包糖果点心塞到小良子手里。小良子嬉笑:“多谢婶娘!”红文作势欲夺回来,小良子急忙塞到怀里去了。 白一子道袍飘飘早已走出十余丈外了。 谷云飞把一根担子放到徐良身上,担子两头各放了四坛杞酱,一起也有百余斤了:“小心担着,挑着酒能压住下盘,不然让风把你小身板儿吹过山头去了。” 小良子嬉笑答道:“没事,顶多摔一跤,大不了坛子摔破。” 梅良祖向来话少,此时还被方才房书安和徐良之间逗笑所感染,言道:“摔破一坛,你大师父罚你五十遍梅花拳。” 金鳞昨晚连夜将采药的背筐改装成了一副背椅,由采郎背负从生和尚,自己牵着马跟在采郎后面照应。 从生和尚昏昏沉沉,不过已然恢复甚多,面色有些红润了。 周天一和夏侯仁走在最后,边走边聊,两个人步伐甚是稳健。 红文望着夏侯仁下山的背影,心中无限怅惘。李和就像是一颗巨石落入湖心,可偏偏在红文的心湖里一直沉不下底。 心事重重的红文看着他们人影渐小,看着诸人在山下路口分道扬镳,仍呆呆的望着这满目的寒山。 背后红拂女剑爱怜的道:“文儿啊,夏侯仁是乃难得的后生,不要多想了。当初我也是任性,才落地如今地步,带着你流落至此。十几年凄冷度日。文儿啊,你莫要任性。” 红文此时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没有那李和,一切欢天喜地,有夏侯仁师兄相伴,我也定是无忧无虑。可是……” 第六十五回 阴光大法师 “夏侯兄弟,昔日洞庭湖一面之缘,不曾想,今日我竟有幸与君结伴同行。此生幸事啊。” 夏侯仁发梢凭风飘动:“在下甚是钦佩周兄龙虎风云诀的神功!” “夏侯兄弟,您识得八名南蛮是何来路么?”周天一询问并步前行的夏侯仁。诸人都走的不快,因为要照顾从生和尚的伤势。 夏侯仁唏嘘一声:“识得。但是此事涉及红拂剑客私密之事,在下不敢多言。” 周天一止住不再询问此事。而是问起江湖门派之事。夏侯仁与之细谈,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天文地理,江湖趣闻,峨眉风光,无所不谈。均觉甚是畅快。 众人勉力赶程,当晚在获嘉武王祠迁就了一晚。 夏侯仁与周天一两人在祠堂中痛饮半宿,谈及铁枪门过往,无限感慨。谈及白玉堂之死,不禁唏嘘。谈及少林寺之行,夏侯仁又眉头紧皱,叹息心痛不已:“若江湖不在互相厮杀,庶民皆安其居,乐其业,我等只于泉林之中研究那养气的功夫,膝下弄子,渔樵为乐,岂不是人间美事!奈何天下汹汹!白五弟一生侠义,嫉恶如仇,所追求者也是穷尽一身本领,只做利国利民之事。我与其结拜为异性兄弟,余生当尽我之所能,为江湖止战为业了。如此,才不辜负白五弟结义之初衷。” 白一子在旁劝道:“大师兄今年才二十三岁,怎生一股暮气?不比我,已然四十多了,仍觉得这江湖热闹非凡,我倒是乐得行走江湖,看着人世纷繁,领略大好山河。” 采郎嘿嘿一笑:“这位白侠客,您方才说您已然四十出头了,我怎么看您面相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嘿嘿。莫要说大话啊!你这师兄才二十余岁,你倒是比夏侯剑客还大上一半?” 夏侯仁哈哈一笑:“公孙兄有所不知,我这师弟确然已四十三岁!我师门是以入门先后排论的。而白师弟是十年前才入的我峨眉山,而我已在峨眉山十七年了。哈哈哈。我白师弟有些奇缘,练就的不老容颜!世间恐再无此例了。” 众人皆是大奇,尤其是采郎追问不已,奈何白一子不肯多说,只得作罢。 而次日清晨,白一子却与众人分开,独自前往熊耳山天竺寺去了。 第三日,诸人到达少室山下。 行次山门,不见知客僧,却见二名武僧拦住:“诸位檀越请止步!今日本寺内有要是,不变接待!失礼!”言毕单掌施礼。 夏侯仁近前还礼:“我乃峨眉山八宝云霄观普观主座下大弟子夏侯仁,奉家师之命,有要事禀上了了大师。” 当先武僧略一沉吟道:“本寺发生门户之事,事关紧要。说不得也要等上一等。再请恕罪。夏侯施主可于门前亭内静坐,我等自当茶水奉上。”言毕,伸手示意山门前左侧松树下的一个凉亭。 采郎登时便急躁起来:“哇呀,赶这老远山路过来,一座破山门都不让进!听许多人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少林正宗,少林派如何了不得,竟是这样小家子气派……” 周天一急忙止住采郎聒噪:“我等乃是护送贵派一名重伤僧人而来,同时也为朝见贵派方丈大师。”此时从生和尚,勉力提气说话:“从呈师兄,我是从生,确是有大事禀明方丈大师。” 那武僧从呈大惊道:“师弟…是从生师弟?怎的如此惨啊!谁敢对少林僧下如此重手!?” 从生绵绵应答:“是西域少林!还有黄河门的!我伤事小,本寺事大。还请师兄带我等去见方丈大师。” 从呈脱口道:“又是西域少林!西域少林已经打进山门去了!” 从呈引着众人急冲冲赶到寺内,远远便听得演武场上叱咤有声。 演武场左侧站了六人:一个中年高大黄衣僧人,眼神阴鹜;三个年轻黄衣僧人目露精光。另外三人俗家打扮。夏侯仁倒是认识这三位俗家,心下吃惊:五阴剑客庄子勤、绝命剑客叶秋生、九头神雕计成达!他们三个怎么来少林寺了? 那边五阴剑客庄子勤觑见周天一和采郎到此,心中便道:“今日我当仔细这点,这落拓大汉倒是个难惹的主儿,今日我不出手为最好。若真是有事,让这碧霞宫的计成达和提泸寺的阴光和尚出头。”想到此,冲着叶秋生使了个颜色。毕竟他和叶秋生乃是结义兄弟,二三十年的交情,虽然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两人之间倒还真是手足情谊。叶秋生一时倒也没有会意。 此时少林演武场上,两名青年和尚恶斗一处。一名青衣僧,一名黄衣僧。 一名青衣武僧一抓探出,刚猛有风,正是大力金刚掌变化而出的金刚抓,外人看来,好似龙抓手一般。另一名黄衣武僧确实一模一样的招式应对,也是一抓探出,形神皆似。明眼之人,皆可以看出,两人功夫出自同门,皆是少林正宗。 首先出招的青衣僧人,在两抓将触之际,变抓为掌。本来少林功夫都不欲杀伤人命,皆以制敌慈悲为念,一抓探出,有百钧之力,化而为掌,则减少对方伤情。此招之变,乃是同门切磋武艺的正常变招。双方皆应变抓为掌,双掌甫交,便即撤力抽身,继续变招切磋。孰料,对方竟毫无变掌之意,反而变抓为拳,直抵来掌手心。只听“咯嘣”几声,首先出招的青衣僧人,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皆被来拳抵断。黄衣僧拳势未衰,又划拳为抓,顺势直抵青衣僧咽嗓。这哪里是同门切磋,分明是要痛下杀手,取青衣僧的性命? 旁边一名中年少林僧急道:“从莲小心!”与此同时,便冲往前去,想要击退黄衣僧的杀招,可是自己离得数丈之外,即刻纵身却哪里来得及?青衣僧人从莲,即刻一个铁板桥,直挺挺往后倒去,想躲开杀招。 那黄衣僧却是不愿留情,左脚用力后蹬,身形蹿出,右脚早已飞起,直直踹在从莲前胸,继而将从莲踏于脚下。从莲和尚登时口吐鲜血,昏死当场。 中年僧人青筋暴起:“从莲徒儿!”指着黄衣僧大叫:“本是同门!何故下此毒手!?”便纵身而上,意欲拼斗。 那壁厢高大的黄衣僧人朗声接口道:“渊源倒是同门,今朝就分了家吧!极广徒儿,对面是少林达摩堂典引大师,一身外门功夫独步武林。你就小心跟典引大师学习上个三招五式吧。”言语之中,似乎对典引的功夫修为极为蔑视,极为狂阶无礼。 典引和尚乃是少林外功的佼佼者,位列达摩堂第九位,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但是极少与方外之士过招。从莲是典引的唯一弟子,现在被极广和尚踩在脚下,总是涵养再高,焉能不怒? 典引救徒心切,足下一用力,身形便已弹出,一个冲拳直击极广和尚。极广和尚只觉对面典引身形在空中飞来,风声陡起,知道自己接不住典引的拳势,急忙凝神提起,抬步后撤。饶是如此,典引和尚空中收拳转身,一脚仍是踢在极广肩头。极广略一定身,倒也没有踉跄,只觉得肩头作痛,宛若被铁块砸中一般,突然肩膀一垮,痛的只锁眉头。原来典引已踢断他的锁骨! 极广和尚毕竟年轻,二十岁出头,修为尚浅。典引寻常不与外界交手,只在寺内练功,加上救徒心切,一招未用全力,已然重伤极广和尚。典引击退极广,返身双手托起从莲和尚,也不管众人,飞奔入后院施救去了。 旁边那中年黄衣僧人缓缓走近前去,在极广断骨处几下捏拿,极广断骨复位,疼痛大减。黄衣僧命其退下朗声道:“典引和尚倒是有些门道的嘛!了了!我这四名小徒,与你从字辈斗了四场,你从字辈四阵皆输,你有何话讲?” 对面了了方丈面现拈花之笑:“阴光,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你自进少室山门,一直自言自语吵着要见我,吵着要说金鼎山提泸寺要自立门庭,吵着要对阵比拼技艺,我曾答过过你一句么?” 对面的那高大黄衣僧正是逃出提泸寺的阴光法师! 第六十六回 兴唐灵人掌 阴光闻言,也有些语噎。原来阴光带着众人闯入山门,都是达摩堂首座凌空和尚与之周旋。了了一直旁观不语。阴光提出要五阵较艺,前提是同辈分比武,如果少室山输了要答应他提泸寺自立门庭的事。凌空和了了还未表态,阴光的四个徒弟:极广、极尘、极远、极觉,便迫不及待的上前挑战,分别胜了少林寺四名从字辈弟子。 了了方丈突然凝目续道:“提泸寺是否自立门庭,非你阴光说了算!尊师空空大师乃是我亲师兄,同随家师证因禅师习艺礼佛。尊师空空法师从早年间留滞蜀地,以少林名义传法传艺,好不容易现在有金鼎提泸寺一方佛地。你阴光口口声声要自立门庭,你自立的是何门庭?你又为何故如此?提泸寺即使自立门庭,与你阴光又有何干?” 阴光脸皮红了一下,不过他长居西域金鼎山,脸色本就红堂堂的,别人倒也看不出来。阴光道:“提泸寺乃我师父空空法师所创,二十年来,少林寺从不过问,从不接洽。好不容易熬成一座大寺,你少林寺便要接手拿去。我阴光岂可同意?” 此时从后堂赶来了提泸寺驻少林的星光、明光等众僧。 星光急吼吼叱责阴光:“阴光师兄,恐怕你别有用心吧!?你这几年对同门师兄弟要么拉拢要么刻薄,师父既有遗命,你偏要违背?到底适合居心?大师兄明光法师一心礼佛修行,打理提泸寺事务。而你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着武功天下第一,师父传习你的武功也为最多,你练功也比众人都勤勉。提泸寺除了师父,你的武功最高。你不服大师兄做主持,早想做提泸寺的主持方丈,当我等不知么?!” 阴光目露凶光盯着星光法师,正待言语。只听星光法师续道:“师父有遗命,本将你押在金鼎洞内,待少林寺发牒授予明光师兄方丈住持之位后,将你押入少林,修习佛法。而你现如今竟逃了出来,可想而知,你定是打伤了不少同门弟子才逃出来的吧。你虽在寺里武功最高,师兄弟们若齐力拦你,你也逃不出提泸寺。想必是众弟子念及同门之情,不愿伤害与你,而你却痛下杀手,才致逃出提泸寺吧?我方在后堂,见从莲师侄竟遭如此重手。你还是否算少林弟子?你是否还算是个出家之人!?” 阴光法师气郁结心,脚下方砖已被压碎,狠狠道:“星光!我提泸寺之事,与少林何干?你竟在这少林寺内狐假虎威,扯虎皮做大旗,没骨气的东西!你本非我提泸寺和尚,你才到提泸寺三四年光景,何时有你嚼舌之地?我今天要为提泸寺清理门口!” 那星光法师毫不畏怯,朗声续道:“师父仁厚宽忍,他老人家身后,恐怕唯一一件事未做的好。那就是没有下令将你这逆徒逐出师门!待了了大事任命法牒一到,我劝明光师兄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革除出门!” 阴光法师恨不可扼,即刻便要向星光和尚出手。身旁一直站着的五阴剑客庄子勤此时打住话头,娓娓言道:“诸位切莫动怒啊。要我说呢……” 还还未说完,星光止住:“敢问施主是哪位?” 庄子勤讪讪的答道:“在下浙江会稽山五行庄庄主庄子勤!” 星光是个长居提泸寺修行的和尚,少于外界俗务相接,直接封堵道:“会稽山与我提泸寺有何关系么?与少林寺有何关系么?庄庄主非我佛门中人,没来由的管我佛门之事,又是何初衷?” 庄子勤有些语噎,不过他倒是脸皮够厚,顶着星光和尚的讥问,面不改色的道:“在下何德何能焉敢插言少林正宗的事务?只是适逢计剑客邀约一同前往山西万里白树林三教堂,接洽龙虎风云会的事,路过贵宝地。”言至此,顺手一指旁边的九头神雕计成达。 计成达眼放精光,扫视众人。计成达两耳圆瘪,双额突出,肩头异于常人,平立于地双肩头耸起至耳下,鹰嘴扁鼻,江湖上便号其为“九头神雕”。计成达倒也毫不介意。 星光冷冷道:“这位便是‘九头神雕’计剑客么?久仰的很啊,传闻计剑客在东海小蓬莱周边诸多小门派内,名头很响嘛!那我佛门之事又与你计剑客何干?” 这计成达是于和的记名弟子,经常借着小蓬莱碧霞宫的名号,驱逐或者武力逼迫碧霞宫周边一些小门派,不服者有不少被计成达打成重伤。小蓬莱附近有一个叫“百草门”的小门派,乃是山民几百十年来协作采灵药取山珍,自然而然形成的一个门派,人数虽多,但是武功高强的好手不多,竟被计成达逼迫的每次众人采取的奇材,得先挑好的给他碧霞宫送过去。 百草门派主燕航,前往碧霞宫讨说法,连山门都没进去,在山脚下就被计成达打成重伤。百草门的弟子将燕航护送回家后,不几日便不治而亡。因中原武林不经常与这些小门派来往,此事外界知者甚少。但是星光和尚藉上源是昆明府人士,幸喜佛法,偶遇在喃喃罗汉东行,跟着喃喃罗汉学佛习武了一段时间。喃喃罗汉四处云游,不便常伴其旁,便让星光前往提泸寺去入空空罗汉的门下。对计成达的星光和尚还是有所耳闻。 星光和尚话语一出,计成达登时面向挂不住了。 计成达倒不像庄子勤一般,喜怒不形于色,即刻驳口道:“你这星光和尚!这阴光法师乃是我之挚友。我听闻少林寺倚仗门庭大、徒众多、势力强,意欲将金鼎提泸寺吞并为少林分院,我诚然有些看法。提泸寺远在西域昆仑山,少林寺都要趁着提泸寺原主持空空罗汉极乐之际,借机吞并,那岂非全天下的寺庙,少林寺都要收为分院、分分院、分分分院了?!” 了了大师捻须一笑,并未搭话。了了侧旁一名胖大的灰衣僧朗声大笑道:“那又与你计成达有和干系?莫不是你碧霞宫也想都加入提泸寺出家修佛么?” 计成达登时有些语塞,不过他仍狡辩道:“你少林想要吞并提泸寺之事事宣扬出去,那天下岂不是尽皆说少林虽是佛门宝地,却时刻存着一统教廷的心思。岂不是于少林寺面子上不好看?与我小蓬莱碧霞宫常来常往的也有不少大寺大师,那届时岂不是僧尼佛众人人自危。我等既然前往三教堂,必然途径登封皋,路过贵宝地,岂可失礼不前来拜谒少林了了大师?故此陪同阴光好友,前来少林向了了大师问安,顺便询问少林是否真有意如此?不曾想,一心想为着少林名声而来,却怎地打将起来了呢?哎我等众人岂敢在少室山造次?” 这计成达心下恼怒,说出话来,倒也是句句刻薄。 星光法师还未听完,便心中怒气陡增:“你句句刻薄,言辞狡辩,我提泸寺禀从家师遗命,自愿回归少林,与你何干?我且问你:你方才所说,是你自己之见,还是你小蓬莱碧霞宫于和的意思?” 计成达一双小鹰眼睛眯起来:“这个嘛,我方才说了,是在路途所闻,待我返回碧霞宫,自会禀明家师。再则,我方才问的是少林方丈了了大师,又不是问你。”随即转向了了大师并朗声问道:“敢问了了方丈,是否真有吞并提泸寺和天下佛地之心?” 计成达这话问得,太过怄人。 了了和尚心中忖道:“这几人到底是何居心?以莫须有之事,扣在我少林寺头上。小蓬莱碧霞宫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想压过我少林一头?” 星光法师再难抑制,跳将出去,指着计成达道:“你口口声声以小人之心忖度少林门庭,阻我提泸寺回归少林本院。你在东海小蓬莱为非作歹,将那百草门掌门燕航击杀后,还四处说:百草门将你们小蓬莱周边的药草都采空不说,还打上碧霞宫去,才不得已出手误伤。小蓬莱碧霞宫于和好大的名头,却怎有你这样的弟子?于和真是有传无教!哦,对了,你只是个记名弟子,你本是莲花门的弟子。听闻你武功名扬天下,我提泸寺星光,却还容不得你插手我本门之事!” 计成达见星光和尚下场,朗声道:“对面是提泸寺星光和尚想要堵了众人之口,言语不过,想要向我动武。并辱及家师于和!是可忍孰不可忍?诸位既在场见证,便请明证:我是与提泸寺星光和尚动手,而非与少林寺僧人动手!” 计成达先用言语呛住少林寺诸人,未及他人多嘴,便跃入场中,更不答话,借跃纵之势,一式“马邑奇师”,掌击星光。此掌并非直击,而是身形接近对方,对方无从判别自己进攻路数之际,突然从侧面击向对方。在掌法之中,内含指抓等厉害后着。正是碧霞宫“兴唐灵人掌”的功夫。此招掌意取自三原李靖马邑出师,率三千铁甲军大雪封山之际奇袭敌军,一战功成,威震北狄。 计成达使出此招,倒也算是精妙,但是更令在场众人心惊的是计成达的身法之奇妙。只见计成达竟然可以直挺挺的跃出去,又于不可转身之际,迅捷无比的侧身袭击。夏侯仁认得这身法:正是碧霞宫的“潮风”身法,讲究的是灵动,宛若海潮起风,却可以陡然转向。 星光和尚见来势凶猛,也不移身,一式“灵山礼佛”,左手单掌礼佛,弯腰躲过击向自己的头部的来招,右掌随时等待计成达变招为计,沉稳而有大派气象。 计成达见星光毫不畏惧,掌化而为抓,向星光后背扣落。 星光和尚正是故意将后背卖破绽给对方,右掌反挥格挡,倏然间左拳直冲而上,随即陡身而起,双脚平踢计成达,身形后跃。身法干脆利落,不逊于少林寺引字辈诸僧。 了了方丈在旁掠阵,一眼便看出星光和尚的武功授自于喃喃罗汉,颔首称赞:“星光和尚近来终日在少林寺里研读佛经,不展露功夫,今日看来武功功法倒深得喃喃罗汉真意!” 星光和尚与计成达来往斗了二十余回合,虽然仗着对敌冷静,根基正宗,毕竟年轻了几岁。再说那计成达也是天赋异禀的习武之材,本就是莲花门的高手,又经于和调教,武功修为应在第一档之流,不在夏侯仁之下。在场修为高者,均已明眼看出星光和尚已撑不过十个回合便要落败于灵人掌下。 堪堪又过了二十回合,星光虽然身法未乱,不过已然招招式式皆是被动,为计成达所带动。突然之间,计成达,沉哼一声:“着!”一掌晃过星光和尚面门,陡地化而为拳,直击中星光前胸,发出一身闷响。星光和尚步法早已被计成达招式逼迫,甚不灵动,只得提气勉力受其一拳,直挺挺退了两步,委顿于地。显然已被打成内伤。 此际少林寺这边跳出两名僧人,正是星光和尚的两位师兄弟:青光和云光。青光和尚抢过来抱起星光,云光和尚正欲向计成达出招替师弟星光报仇,却在此时又跳过了一名大和尚。 这名大和尚身量阔大,碧睛红脸,紫巍巍一部长须,配上一袭宽大的灰褐色僧袍松松垮垮,更显得率真而雄壮。正是方才讥讽计成达的灰衣僧。 计成达仔细打量这灰衣僧,总算是认出这位大和尚,收敛语气道:“原来是北侠客紫髯伯欧阳春,久不相逢,多有挂怀。江湖上久未有北侠的讯息,不曾想入了佛门少林了,从此武林中少了赫赫有名的大侠,江湖岂不寂寞?尊驾一身功夫,实在令人惋惜啊!” 这大和尚正是欧阳春! 第六十七回 北侠欧阳春 欧阳春敦厚一笑:“江湖之上,打打杀杀,又有何欢快之处?少林寺里,清心静气,又有何寂寞之处?我如今法号从心,再不是北侠之名,又有何挂怀之处呢?”言毕,陡然而斥道:“你计成达!上得少室山来,无来由的插手我僧门事务!怎么地?是你小蓬莱嫌弃自己的碧霞宫底盘小了,想管到少林寺来了么?” 计成达张嘴道:“我方才说了,我是与提泸寺星光和尚过招,而非与少林……”,还未说完便被欧阳春一声厉喝止住:“住口!计成达!我少林寺岂容得了他人在本寺内打伤僧人,更何况乃是我少林正宗一脉传下来的提泸寺之人!毋宁你小蓬莱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欧阳春话刚说完,不给计成达插言之机,回身俯首合十向了了方丈道:“方丈大师,弟子从心受戒日短,修为不足,持戒不严,今日动了怨念,见不得我佛门受辱。方丈大师您性情恬淡,自是不以为念。弟子今日破戒,且未遵师命,待事后,弟子自行甘愿按门规面壁一年。”不等了了大师搭话,欧阳春便倏然转身,飘到计成达近前,朗声道:“计剑客,少林寺自是不愿与你动手。不过我今日不以少林名义,便只是看你不过,要与你讨教一二!瞧一瞧碧霞宫的灵人掌!” 这灵人掌乃是于和所创。于和此人,居于云南滇池岛东海小蓬莱碧霞宫,酷爱研武,且多有独创,放眼当今武林,应是第一高手。宛若吕奉先之于三国,无有能出其右者。于和收徒,禀赋低者不入法眼。其门徒中,有八大高手:大弟子金灯剑客夏遂良,二弟子飞天灵狐潘鼎臣,三弟子广法天尊蒲荣,四弟子金沙道人蒲慈,五弟子黄眉神通丁朗,六弟子三才道人诸葛亭,七弟子多臂昆仑何青雅,八弟子鬼影高亮基。 至于钟麟、计成达等人,于和或偶发怜悯之心,或觉得资质可塑,也只是收为记名弟子,加以调教,若此等人前往碧霞宫常驻,则在常驻期间予以传授武艺,并以门规约束,而其江湖行事之事,则如少林俗家弟子一般,任其自负自己的行为。不像夏遂良等人,乃是正宗小蓬莱碧霞宫传人。 于和一般只以资质高低收徒,在洞庭湖碧水寒潭的那个小道童罗霄,于和都收为亲传弟子,并可以让罗霄常伴身旁,时刻调教。于和凭借自己的绝世武功,当仁不让的令整个武林侧目,碧霞宫为一众豪杰视为武林胜地之一。很多成名已久的门派掌门人都自愿前往碧霞宫甘愿以记名弟子身份,求于和指教武功。且门下弟子因为天赋异禀,武功卓绝,隐隐然门庭之盛,已超越在少林正宗和三教堂之上,更遑论于和大师兄普渡之峨眉山八宝灵霄观。 于和之授徒,有点有传无教,有教无类之意味。其大师兄普渡之教授门众,则为稳扎根基,入门甚严,门规甚苛,宁缺毋滥。其二师兄长发道人雪竹莲,则又是别一样情况。雪竹莲收徒授徒,绝大多数只传心法内功,功法招式则大多数由其大弟子飞飞上人诸葛元英代授。也跟雪竹莲当年武当大战金龙教后,深受内伤,不得已长居苦寒之地有关。 计成达见欧阳春倏忽而来,硕大的身躯竟毫无凝滞,落地悄无声息,身形迅捷更胜往日,心中暗暗揪心:“这紫胡子北侠,真不是个好惹得主儿。他虽言明,是他自己向我挑战,实乃真正为少林寺找回场子。我方才说不与少林相干,至于跟提泸寺和尚动手,实也是想压少林寺一头,诚心捣乱。我与阴光等人此来,最终是达到不让提泸寺并入少林的目的。看来这欧阳春倒是看得透。他自言明非奉少林寺之命与我较量,只是不想出现碧霞宫和少林寺明面上的为敌,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较量。” 了了大师此时心中清澈:“由欧阳春出面,最合适不过。他本身俗家时便赫赫有名,若由我下令派出人去会斗这计成达,那便成了我少林寺与碧霞宫的不和了。” 计成达虽然面相显老,其实也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过往与人过招,也鲜遇到真正的高手,再加上他扯上碧霞宫的名头,很多人也不愿与之刻意纠缠,故此鲜有败绩。 今日则不然,欧阳春先用话拿捏住在场诸人,除了为少林寺出头,不让了了方丈为难,顾全少林和碧霞宫的面子外,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欧阳春要为百草门燕航复仇。众人皆不知,欧阳春早年间游历云南,偶染重疴,是百草门弟子将其救下,并送至百草门总坛,靠着百草门的灵药调养,方才恢复,不至于身体和功力受损。很是感激燕航,燕航也极为敬重三侠五义的行事,俩人十余日相处下来,情谊深厚,遂结为异性兄弟。此事欧阳春只与白玉堂和白玉堂的师父西洋剑客夏玉奇言过,说是日后定要报此恩情。 欧阳春更不待众人有插言之机,逼近计成达,口中大喝:“举手不留情!进招吧!” 计成达毕竟只想来少林寺搅局,并不敢实际与少林寺过于问难,以为少林寺顾忌武林正宗的名头,不会派人与自己为难,况且自己有言在先,不与少林寺动手,只是来帮自己的好朋友阴光和尚来问个清楚而已,哪里料得欧阳春根本便是个通透的人物,几句话便将少林方丈了了大师撇清事外。故此计成达还未动手,先为欧阳春之气势所凌,心中有了两分怯意。 听到欧阳春一句:“进招吧!”,计成达见欧阳春身形已经欺到近前,不自觉便即出招制敌,一招“碧海潮生”,双掌分先后击向欧阳春。 欧阳春平生恶战无数,早已经将自身功夫融会贯通于意念之间,又动了杀伐之气,哪里有哪些花架子,早已看清计成达来路,一双肥大的双掌,迅雷一般,便已探出。 计成达见欧阳春双掌如电,对掌而来,不想硬碰硬接掌。可此时想躲都躲不开,哪里容得他做主?只得硬生生接住来掌。只听一声闷响,紧接着“嘎嘣”一声,计成达左臂已断,崩退一旁! 计成达本就被欧阳春气势所摄,出招时也未全力。而欧阳春则不然,凡事言在前面,早已言明“举掌不留情!”更不给计成达施展轻功身法的机会,“大力金刚掌”用十成功力使将出来,即便是计成达单拼内功也拼不过欧阳春!欧阳春内外兼修,内功外功皆是当今一流高手之列。 计成达从来都是他打别人,今朝却吃了欧阳春的苦头,此时又痛又恨,恼羞成怒,忍着疼痛叫道:“少林寺好狠的和尚!好狠的三侠五义北侠客!直欲取我性命么?!” 欧阳春随口洪声止住:“我早已言明,我与你动手,与少林无关!乃是我和尚自己动了杀念!你可知那百草门燕航乃是我结义兄长,与我有救命之恩么?!燕航为人侠义肝胆,你可知没有他燕航,昆明府有多少山农穷困不得为生,有多少药民为谋生路不得已离开昆明府,远赴他乡客死异地?!这两年来我燕航兄长没有书信过来,极是挂念,我还道是其事务繁忙,哪曾想是死于你手?!若早知如此,我便不入少林这无争之地也要打上你小蓬莱碧霞宫问个究竟!” 言至此,欧阳春转身向了了大师再次颔首:“方丈大师,弟子今日一掌之出,杀念顿生!事后愿受寺规戒律惩罚!” 此时计成达闻听的欧阳春所言,大惊失色:“这紫胡子是定要为燕航报酬,杀我性命而后已了!”思虑至此,恶念陡生:“火烧眉毛,先顾得眼前吧!”计成达见欧阳春转身向了了大师自责,后背朝向自己,心中咬牙:“此时不动手,何时动手?”忍着左臂疼痛,右手探出抓去,一招“奔雷焚龙”,正是碧霞宫于和的真传功夫,依仗自己“碧霞云天”的轻身功夫绝妙身法,倏然而往,奋全力击向欧阳春后背。 这一式“奔雷焚龙”本是于和在滇池边练功,时值雷雨突临,半空中惊雷大作,那雷电在空中列作五道,依稀有天龙在大雨中翻腾,闪电过处,天龙不见,大雨霎时间骤然暴作,而雷声又至,于和于此景之中,漫然而舞,模仿天雷之势,化内力为五指,倏然而往击中岛边巨石,巨石裂而为屑,随雨而落。而“碧霞云天”的轻功身法,本乃是碧霞宫独门轻功,当为天下第一等轻身功夫,也是于和所独创。于和自言,“碧霞云天”的功夫,若练到极致,或可以登云观霞。不然于和何以称作横推八百无敌手之盛名?于和实乃武林界几百年一出的不世之奇才。 了了大师眼看计成达偷袭,双目陡睁,示意欧阳春。 而欧阳春早觉背后风起,但觉对方来势极快,凝定身形,使出少林硬气功。 欧阳春的父亲本乃是少林寺达摩堂八大长老之一的扭转乾坤目揽十方欧阳忠惠,法名清引,十年后成了少林方丈,接了了了大师的衣钵。欧阳春的叔父乃是少林寺达摩堂第六位铜金刚铁罗汉磨成大力士欧阳普忠,法名洞引。 欧阳普忠和欧阳忠惠与朝廷关联深切,本就是少林俗家弟子,成名后落发入寺出家。欧阳春也是如此,年轻时,纵横江湖,游历天下,时刻在功名和淡泊之间来回游离。世人到底看不透他欧阳家为何明明有赫赫身世,高强武功,深厚家业,而偏偏于极胜处出家为僧。但是欧阳家族,历来行侠仗义,做事光明磊落,江湖上甚是赞誉推崇。 欧阳春身怀硬气功几可追其叔父。也是着计成达学艺不精,功力不到。他计成达哪里有于和的一成功力?那计成达一招探来,直觉似抓到了铜鼎铁炉,痛的“哎呀”一声。 计成达拼全力的一招“奔雷焚龙”,被欧阳春内力震退,右手五根手指崩断!气血为之凝滞,一时身形不便。毕竟计成达这一招虽然功力不深,也甚是奇妙,欧阳春背上气血也是大震。欧阳春不敢散气,凝神缓缓转身,右手食中两指探出,气运于指,正是金刚指法,不紧不慢,戳向计成达前胸。 了了大师此时开口道:“从心弟子!切勿杀伤性命!” 欧阳春略舒气息,口中答道:“此等败类,留他何用!弟子杀念已生,罪过之极!此事乃弟子一人之为,与少林无干!事后甘愿领罪!”说话之时,金刚指又往前探了尺余。 第六十八回 飞天灵狐潘鼎臣 了了大师只得口中念到:“阿弥陀佛!” 计成达身后五阴剑客庄子勤,绝命剑客叶秋生,提泸寺阴光法师,正欲向前助力,却被少林寺众人瞧见。少林寺丛莲重伤,星光法师又重伤,恨透了计成达,此刻引字辈便有不少武僧便要近前阻拦庄子勤等人。 此时欧阳春再舒一口气洪声喊道:“此乃我与计成达的私事,哪个敢上前相帮,便是与我三侠五义为敌!”他始终不言与少林寺有关,只说自己乃是以三侠五义的身份要除却计成达。 叶秋生和庄子勤自是犹豫了,但是那阴光法师素来便是瞧不起中原武林,却早已跳将过来,更不答话,便向欧阳春进招。 欧阳春不得已,只得放过计成达,金刚指转向,点向阴光来势。 欧阳春和阴光法师都是少林正宗的根基功夫,交手之下,便觉对方都是功力纯厚。 计成达觑着这个功夫,缓过气来,急忙后退一旁。 阴光法师与欧阳春不知不觉已然斗了七十余个回合。 周天一在侧旁不禁赞叹,少林功夫不愧天下正宗,气象凝重、攻守无懈。 到了一百招之际,两个人都已摈弃了各类高深拳法,返璞归真,竟都是少林入门功夫在格斗。欧阳春额头鬓角透出星星汗珠,心中只叹:“恐怕难以战胜此人!” 却说那阴光法师,到了第一百零九回合,突然招法陡变,邪气顿生,左拳击出,欧阳春韦陀掌回应切向阴光拳腕。那阴光和尚整个左手臂却疏忽不见,竟缩回僧袍内,大袖摆摆,狂叫一声,似乎身量陡长了寸余,又闪电般从右袖内击出一拳。欧阳春刚看清来路,正欲接招。那右臂又悄然不见,隐于僧袍之中,却陡地从阴光前胸探出双拳来至极欧阳春面门。拳法凌厉,宛若人有分身之法,形如鬼魅。欧阳春已判出,此时阴光所用武功,已非少林功夫,连内功法门也透着邪性。 欧阳春急忙伸掌轻轻一切阴光的来拳,便想借势后跃,哪料得自己右掌心刚抵住阴光的左拳,只觉得自己灼热的内力透入对方体内,而自己左掌心却传过来阴寒之气,此时自己体内内息周转,只一霎之间,便觉左半边身体如冰,右半边身体如火,内息翻滚乱流。 那边计成达自然对阴光法师的武功有所熟知,见阴光变少林功夫为别派武功,登时便心中有数:欧阳春要遭殃! 其他在场之人,还以为欧阳春用掌法与阴光法师比拼内力,何曾想欧阳春已到了性命交关之际。 计成达心中恶念不息,便阴阳怪气的在旁讥讽:“你三侠五义好大的名头,从今而后,我与你三侠五义水火不容!你欧阳春也就是仗着比我年长了十余岁,多吃了十年饭。这个梁子从此结下了!”故意在旁激怒欧阳春,令其分神。 那边了了方丈却看出欧阳春黑堂堂的肤色变得面色红白交替,登时大惊,一丝念头闪过脑海,一直默不作声的了了方丈,大喝一声:“邪门歪道!金龙余孽!今日老衲再也看不下去了!” 了了大师话未说完,身形早在话音之前便已闪到欧阳春和阴光近前,伸手便要挑开阴光的双拳。 那边计成达向庄子勤、叶秋生使了个眼色。叶秋生和庄子勤紧跟而上,拦住了了大师。那叶秋生嘴中还念念有辞:“了了大师,莫动了静气嘛。他二人私斗,便由他二人去。北侠早已言明,与少林无关嘛。” 了了方丈见两人过来,双袖鼓动,一式“敬扫莲台”一双大袖分扫叶秋生和庄子勤。 叶、庄二人,各觉一股大力袭来。叶秋生口中念道:“好内力!少林般若功当真无双纯正!”两人被逼的退开半步,而了了大师步伐毫不凝滞,一肩抵在欧阳春后背。欧阳春直觉一股热气逼入,内息登时稳了,拼全力催动内力,运至掌上,口中大喝一声:“开!“阴光法师登时便被震开数步。 了了大师身形如电,倏然便已到阴光法师近前。阴光法师见了了方丈一改和蔼恬淡的气象,双目精光射出,陡然便从慈眉菩萨变为了怒目金刚,气势如虹,挺身近来,自知非其对手,急忙再撤几步。 只在阴光法师撤身之际,了了大师出手如电,右手一把却早已扣住了计成达的前胸,口中喝到:“你勾连金龙余孽,闹我少林,伤我弟子,乱我佛门,是何居心?老衲一再忍让,你太也过份!竟然还想再次暗算老衲!” 只见了了方丈,右手松脱,计成达前胸衣衫被了了大师指力捏碎,片片飘落,继而又从计成达胸前掉落一排扣带,竟是“蜂尾钉”的暗器机关。 了了大师一抓之下,那计成达早已被其深厚内力所迫,心脉震动,禁不住委顿于地。 了了大师一声令下:“戒律院何在!给我拿下计成达,待来日龙虎风云会上,我要亲自问一下于和于九连,问一问他计成达到底是私自搅闹还是另有所图!碧霞宫的弟子竟然与金龙余孽搅在一起!我少林于此时,岂可置之度外?” 正此时,一声绵柔喊声从不远处山头传来:“方丈大师,请暂动手!”此声音虽是绵柔不带豪气,诸人却皆听得清晰明朗,宛在耳畔。显然此人内力淳厚。此声前半句远在山头,后半句已在近前。显然此人轻功甚高。此人远在远处山头,便瞧见此处情形,显然目力过人。 了了方丈遥望来人,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顷刻之间,那人便纵跃近前来,轻飘飘若乘风凌云。来人三十岁出头年纪,一袭道装,修长身材,双眉入鬓,面相谦和。 计成达一见来人,急吼吼叫道:“二师兄救我!少林寺方丈以大欺小,辱我师门,还要取我性命!” 来的正是于和的第二弟子飞天灵狐潘鼎臣。 潘鼎臣对着计成达冷哼一声,对着了了方丈一揖到底,十分谦恭的说:“方丈大师在上,小子碧霞宫驾下第二弟子潘鼎臣给大师行礼了。” 了了大师沉吟道:“不敢当。潘檀越未经通报,突访我少林,不知有何贵干?” 潘鼎臣再揖道:“我奉家师之命,前往万里白树林三教堂,接洽三月初三龙虎风云会之事,本来家师命我带着这个不成器的师弟----”说完一指计成达,续道:“不曾想,昨日他擅自离开,听闻随从道他与一个和尚气冲冲前往少林寺来了。我甚是担心他行事鲁莽,做事不通,伤了碧霞宫与少林寺的和气,便赶了过来。不料这厮竟敢向方丈大师动手,我作为他的师兄实在是难辞其咎。” 了了方丈微闭的双眼睁开:“他闯我少林事小,与金龙余孽勾连事大!”言毕,一指阴光法师。 了了续道:“计成达胸前暗器,旁人不知,我却识得:乃是金龙教玉带蜂尾弩!当年斥骂暗器不知伤了多少中原武林人士的性命!此事你待如何看待?” 潘鼎臣微微低头颔首道:“方丈大师,竟有此事!?我碧霞宫素来门规严谨,绝不容许门人弟子与邪门歪道有勾连之事。待我将计成达这厮带回碧霞宫,交于家师从严发落。” 了了方丈双目圆睁,再非素日无争气象,断然道:“带回碧霞宫?!我看还是这计成达还是留在我少室山上,待到三月初三日龙虎风云会上再由尊师发落吧。”言语之中,不再为碧霞宫留情面余地。 潘鼎臣登时僵在当场,面上挂着的陪笑神色也僵在那里,吃吃得道:“方丈大师,此事我当禀明家师,改日专程修书致罪。这计成达毕竟是我碧霞宫的人,扣在少室山,恐怕外界会误解你我双方二十余年的和气。” 了了方丈止住道:“切莫再言!即使尊师于和在此,他恐怕也不会留这计成达多活一刻!二十年前,诸大门派便有约定,凡有金龙余孽者,或门人弟子与金龙余孽勾连者,即杀无赦!我少室山上,佛门慈悲,还是留到龙虎风云会上,由你师父处置,警示天下武林!” 潘鼎臣还想再说,被了了方丈止住:“潘施主,不要多说了!此事不仅这计成达要留下,连着一众人,一个也走不脱!”言毕,望着阴光法师和叶秋二位。 了了道:“顾着碧霞宫的面子,潘檀越,您若想留,今日少林寺无暇奉客。还请你下山去吧。” 潘鼎臣竟然被少林方丈直接下了逐客令,好在他有些涵养功夫,仍是谦逊施礼:“那,那晚辈便告辞了。”言毕,不忘向少林众僧施礼告退,更不看计成达一眼,之后扭身飘飘下山而去。众人看着他下山的身形,心下赞叹:“碧霞宫还是懂礼数的,毕竟是于和的亲传弟子,这轻身功法,比计成达纯正高明多了,难能可贵。” 了了直盯盯瞅着阴光法师众人,口中喝到:“达摩堂何在!?给我拿下这一众闯山之人!” 达摩堂重高僧,纷纷跃前,正要动手。 此时少林寺本院东侧侧突然黑烟洞起,僧役杂仆喊声遥遥,不多时,南侧也着起火来,而且着了三四处的样子。突然有僧役自内院跑过来禀告:“方丈大师,从莲师兄被人打死了!典引师叔在救治从莲师兄时也被人偷袭重伤!”又有僧役跑过来禀告:“南院库房走水,耕种器械和存粮草料等已被蔓延烧着了!” 了了大师沉吟斥道:“慌什么?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之后命道:“罗汉堂带一百名弟子去查看火势,达摩堂和般若堂,拿下此等数人!” 众僧领命。达摩堂早已跳出四名武僧,分站四个方位,将阴光等人困在垓心。 又有八名弟子更往前一步,各站方位,暗结罗汉阵。达摩堂和般若堂的弟子,都是少林寺中的佼佼者,且攻守有度,方位站定,阴光等人是再难逃脱。 第六十九回 再相逢 此时旁侧的夏侯仁,见少林寺战局已定,近前去向了了方丈施礼,也不客套:“晚辈峨眉山八宝云霄观驾下弟子夏侯仁,我愿前往协助罗汉堂查询火势,以助灭火。” 了了大师早已在夏侯仁周天一等人进山时,瞧见了这些人,认得是普渡的大弟子夏侯仁,面露慈笑:“再好不过了!眼下无暇,待稍后我再与贤侄一叙。”言语之中对普渡弟子的尊重,远超过对于和弟子的待遇。 周天一命采郎背着从生和尚来见方丈。采郎随着周天一在旁一直观战,看得入迷,也未将从心和尚交付少林,也无暇交给少林。再说,周天一数人站在远处侧面,从心和尚背对众人,也难得众人能看到从生和尚。那知客僧见少林方丈正强敌环伺,也不敢轻易向前禀告。 从生和尚躺在背篓内,颤巍巍的合十向方丈叙礼。方丈大师吃惊不小:“从生弟子,你这是……是谁害你如此?” 从生有气无力的指着阴光法师道:“是这阴光和尚…从言、从霖...从路、从勇四位师兄弟都命丧其手。多亏这位周大侠救弟子残躯于将死之际。” 从生和尚虽是从字辈一名小弟子,却是了了方丈最为爱惜的徒弟。了了大师爱其性情纯正,悲天悯人之心至纯,向善礼佛之心至正。 了了大师虽与其交谈,却时刻注意着弟子们擒拿阴光之战势,闻听此言,心中不禁动了肝火之气:“我五名少林弟子,四死一残!”向周天一致谢:“周大侠,待此间事了,我再向君奉茶以谢。”之后,便又目不转睛盯着战场之上。 早有知客僧带着两名罗汉堂弟子急忙接过从心,回寺中医治休养。 周天一却道:“方丈大师,我等已护送从生大师回到贵寺,贵派事务,我等无意插手,这厢便告辞了。” 了了沉沉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周天一答道:“在下铁枪门周天一!” 了了寻思江湖上有铁胆门、铁沙门、铁桥门,何时有了什么铁枪门,但是眼前激战,不敢太分心,便言道:“今日老衲失礼,少林寺记下贵派的恩情,还请周大侠自行下山,恕本寺招待不周。”说话之时,并时刻扫视围攻形式。 周天一知道再打扰方丈,便才是自己失礼,回身带着金鳞和采郎下山而去,更不回头。 不过此时他心里想的却是:“这计成达仅是一名碧霞宫的记名弟子,便已然如此高强。看那飞天灵狐潘鼎臣更远超计成达,似乎不在我之下。那金灯剑客夏遂良,上次与之交手,自己奋全力仍未胜过他。这计成达乃是莲花门的二门长,还拜在于和门下为记名弟子。那碧霞宫于和当是何等人物!实在不可揣测之。” 侧旁采郎看周天一神情凝重,还道是因为少林寺接待不周,致令姐夫不悦,正想发作,却被金麟止住。 周天一径直下山,边行边思忖:“那碧霞宫势力之大、高手之多,连一名记名弟子都敢擅自到少林寺闹事,连一个二徒弟都敢擅入少林,并向少林方丈开口要人,实在是令人背冷。那金灯剑客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虽然说了他夏遂良不是害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凶手,那也毕竟与那千刀万剐的贼子甚有关联。届时那碧霞宫若庇护于那贼子,我岂不是大仇难报,妻子难寻?” 此时天雪缤纷,周天一遥望嵩山雪景,心中却纷杂:“少林方丈必是看着碧霞宫的面子,顾着江湖人言可畏,不对提泸寺之事发表看法,故此才对计成达等一再忍让。到后来一经发现计成达和阴光和尚身上有金龙教的功夫,便立刻翻脸,欲擒之后快,并要在那龙虎风云会上昭示天下碧霞宫弟子竟与金龙余孽勾连。想必是了了方丈也早已对碧霞宫之倨傲不满。以后还是要壮大自己门派,且多与少林结援。” 其实,就便周天一找不到他的妻儿,他也不会甘心做一名浪迹天涯的孤客。十余年百战生涯,骨子里早有一股豪气在胸,抑意难平,当他看到钟麟雄踞洞庭湖的那一晚,便早已想好,既然庙堂高,那就自己中兴铁枪门,做他个江湖远。只是他自己潜意识里早已想好,从未刻意去思索罢了。 待出了少林寺,金鳞问道:“大哥,我等到哪里而去?” 周天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金鳞兄弟,你说这江湖有多少门派?” 金鳞惊奇周天一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想了想道:“近些年来,且不论少林、武当、昆仑、莲花、峨眉等诸派,也不论小蓬莱碧霞宫,万里白树林三教堂,这些都已巍然被江湖公认为圣人之地!也不说巫山派、衡山派、巴山派、蜀山派、崆峒派、密宗派等这些百年余年的门派。只说那洞庭湖钟麟、黄河门陈青、莲花门郭长达、南海派颠倒乾坤陆天林、地灵门、五旗门、金枪门、淮莱门、罗汉门、百钺门、白猿门、八卦门、太极门、形意门、蛇影门、铁豹门、黑虎门、飞熊门等等,恐怕足有数百之多!” 周天一畅望这严冬的嵩山,目光向南,坚定的道:“那又有哪一个不是雄踞一方?” 金鳞此时已经知晓周天一的心思,缓慢而铿锵的答道:“这些门派经营多年,甚至数百年的积淀,都有自己的地盘根基。就连数月前在洞庭湖遇见的摩山老姥毕月霄,二十年前与金龙教一战,师门几乎全军覆灭,仍然是孜孜不倦,占据摩山,夙夜为摩山名头和兴起为念。有的呢,就向朝廷靠拢。比如三侠五义以及他们背后错综复杂的人脉。” 周天一大声道:“不错!他们都有基业!就连前日在九云庵红文处遇到的狂徒李和,单枪匹马都敢纵横江湖?就连那欧阳春原本是辽东黑山派的人物,偏又在少林寺出家为僧。三侠五义近些年来名头响彻江湖,但归根于底乃是因为他们投靠了朝廷。江湖人中,对投靠朝廷之人甚是鄙夷,但是三侠五义做的事,无一不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无一违背侠义道的事,故此无论草野民间,还是各大门派,反倒是甚是尊重他们。就连那众人甚是瞧不起的房大脑袋房书安,都占据青松狼牙涧有一席之地。眼看着江湖群雄并起,不少门派互相联盟,又有不少门派互相倾轧,我等铁枪门四散零落,岂是长久之计?我要收拾门众,据地为业,重兴铁枪门!” 金鳞恺然而诺:“昔日我金鳞,四散奔走,活在阴影之中,以后跟着大哥,便明朗起来!刀山火海,我随大哥去得!” 采郎此时问到:“姐夫!我们现在哪里去?” 周天一断然道:“宛南伏牛山!寻云字门和韦师兄去!我看中了一块地界儿,极是适合本门立业!只是须从别人手里夺过来!需人相帮方能成事!” 此时天阴沉沉暗了下来,雪陡然转大,天地间茫茫一片。 三人一马,顶着风雪下山而去。 这雪竟连下数日不止。四日后,三人行至昆阳城外,路上积雪几近没胫。一路之上,鲜有行人,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伴随着周天一坚定的步伐。 采郎指着远处道:“姐夫!前面终于看到活人了!” 采郎所指之处,正有七八人,与周天一等相向而行,从南向北艰难赶路。待众人慢慢走近,周天一停步思索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对着金鳞采郎道:“我等大事有望!”言毕,率先走上前去。 对面来人也认出了周天一,当先一人爽朗的道:“周兄!行路辛苦否?如此萧杀雪景,能共饮一杯无?” 周天一洪亮的声音答道:“钟兄!可还有怒酒么?” 两个人的声音,在这昆阳城外,万籁俱寂的原野上,宛若钟鼓交互而鸣。 对面来人七位,五男二女。当先一人神态威猛,气宇轩昂,正是洞庭湖君山寨大寨主钟麟。 紧随其后,自然是其弟钟麘和尉迟祝英等四位寨主和一名披着斗篷的中年女子。 钟麘侧旁跟着一名美貌少女,目光冷清而犀利,腰悬宝剑。雪地之上,这少女一身红衣映得面容极为娇艳。赫然正是摩山龙云凤! 第七十回 青鸦 却说那白云剑客夏侯仁,自己也不好上前相助少林寺擒拿阴光等人。何况凭着少林寺的本事,便纵使有十个阴光法师也难逃得出去。 他见四处突然火起,思虑在这紧要关头,想必是有人接应阴光等人而故意放火,便告请襄助灭火,实际是查看是否有人暗中搞鬼。 少林寺方丈了了大师与普渡剑客过从甚是密切,也未将夏侯仁视为外人,自然同意了,而自己却盯着武僧们擒贼。 果不其然,夏侯仁走了两处,便发觉有人故意纵火。夏侯仁自己也不去灭火,拉着一名自己熟识的罗汉堂羽引和尚,四处在少林寺中查看,想揪出纵火之人。 此时也早有少林寺僧发觉异常,般若堂五引大师早已让众弟子四处仔细摸排,并让罗汉堂二十名弟子守护藏经阁。 少林自经二十年余前金龙教北路攻破后,虽然损伤惨重,但经过二十余年的休息,依仗数百年的积淀,再加上朝廷赐予少林寺少室山下地产千顷,早已然恢复元气。只不过,引字辈和从字辈的众僧大部分年龄不甚大而已。罗汉堂弟子已然有四五百名之多。 少林寺不同于其它门派,少林寺自来与朝廷便相处的甚好,少林寺也经常被皇室抽调弟子任命为各地大寺的主持方丈。 夏侯仁和羽引和尚正查到练功房,只觉得恍然一下,似乎有风影穿过,问了问羽引:“大师您可曾看到有人影闪过?” 羽引和尚说:“好像有个影子过去,不过没看见啊。” 夏侯仁提鼻闻到一股烟草味儿,急忙扭头闪身奔出,只见一位瘦长的老者早已将练功房旁边一堆木屑点燃。那些木屑本是木匠为少林寺制作练功器械所削下的,还未来得及清理。 那老者手中还拿着一根长杆烟枪,阴恻恻笑眯眯冷眼瞧了下夏侯仁。 夏侯仁正欲出手之际,侧旁一声“哪里走!”乃是少林狮子吼的功夫,震得夏侯仁耳鸣眼花。 正是般若堂五引和尚循着着火顺序跟踪而来。五引和尚专修内功法门,乃是少林内功除方丈外的第一高手。一声狮子吼,震得那瘦长老者烟杆颤了两下。显然,那老者内力远不及五引大师深厚。 只见那老者更不停留,凝神静气,不等五引大师和夏侯仁近身,身形略动,变如风吹黄叶一般,早已飞上练功房顶,再一动身形,便如轻烟般不见了。 五引大师轻身功夫自是差了一点,夏侯仁倒自认轻功不差,但比那潘鼎臣的轻功还是逊色不少,而这瘦长老者的轻身功夫更远在那潘鼎臣之上:身形宛若无物一般,倏然而往。 夏侯仁和潘鼎臣的轻身功夫,还得依托内力和身法,方能纵跃如飞,气衰则力竭,力竭则身滞。而这瘦长老者,内力显然差了五引大师一大截,甚至不如夏侯仁,但是从身形来看,丝毫竟似不用提气,意到则身远。 夏侯仁紧随其后,跃上练功房顶,却只能遥望那老者早已跃过好几座屋脊,奔着演武场而去了。此时沿路也有人发现了那老者身形,虽然呼叱连声,却哪里有人追得上他? 夏侯仁突然想起了,在洞庭湖遇到的金龙教洛带老烟枪诸葛成都。那诸葛成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几百人围困之际还能逃出洞庭湖,竟然还带走了峨眉逆徒夏侯杰。此人却不是诸葛成都是谁?想到此,夏侯仁急忙喊同五引大师速往演武场而去。 这时演武场上,已有两名达摩堂弟子伤退,而阴光、叶秋生、庄子勤等人之中,叶秋生和四绝僧功力稍弱,四绝僧已经被颤颤巍巍招架不住,叶秋生也是勉力支撑。 这时两名达摩堂弟子合攻阴光法师,阴光和尚早已经累的浑身大汗。见四名徒弟形势危急,急忙叫道:“结四绝阵!” 极远、极广、极尘、极觉,四名和尚登时各定心神,身形变化,互为依托,攻者不守,由他人掩护。守着不攻,专司防御。倒也勉力支撑抵住四名达摩堂僧人一时。 此时,了了方丈断喝一声:“众弟子不必留情!速速拿下此数人!” 少林僧莫不奋勇,片刻间,叶秋生便被达摩堂第九位三引和尚逼迫的露了破绽,肋下中了一招“合盘掌”,强压心口,鲜血才算没有吐出来。极广和尚被涵引和尚击中左额,眼前一黑,便要栽倒,被极觉和尚倚住,防晃过神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跳。 饶是阴光法师功力深厚,方才剧斗欧阳春,况且实在未想到少林方丈突然翻脸,毫不顾忌“以多胜少、以打压小”之俗念,此时也架不住两名引字辈高僧的合攻,已然气喘起来,凭着不时夹杂几招金龙教的邪攻,才频频化解险势。 若单论个人武功,阴光法师刻苦用功二十余载,虽然历练金龙教邪功时日不长,但是功力也不在了了方丈之下。 眼看阴光等人便要尽数受缚,却在这紧急的关头。了了大师冲天而啸:“还不下来么?!” 突然一袭宽大的青色衣衫,宛若一只大鸟,突然从不远处一株大树上飞了过来。 了了大师自从火起,便心中疑虑,时刻注视着战场之上和四周动静,早已然发现有人隐在不远处一排大柏树之上。 了了看得清楚,哪里是一件肥大的青色衣衫,分明那衣衫里裹着的是一个瘦小的人物。 此人五十有多,六十不到的年纪,六尺有余,七尺不足的身量,却是穿着的衣衫极为阔大。此人轻功当真绝世无匹:半空中借着肥大的衣衫,竟能盘旋打转,陡地合拢双臂双腿,探出一枚细锥,直冲了了方丈而去。 了了大师见来势极为迅速,双掌摊开,使出“罗汉双圈手”,便要擒拿青衣人臂膀。 那青衣人虽然来势甚速,却是悄然无息。眼看接近了了方丈,青衣人却双腿展开,倏然变向,冲着涵引和尚而去。 此时涵引和尚背对青衣人,却已感到背后有敌,一招大挪移身法,闪在丈外。 那青衣人虽然击空,却悠然转了个身,双脚更不沾地,一脚踏向原本紧挨着涵引和尚的多引和尚。 多引和尚,也已经察觉异样,见对方脚踏了过来,便拿桩站定,双拳使出“大摔碑手”,便要与青衣人强拼。 那青衣人只是轻轻一点多引的拳头,便即收力,借着多引和尚的拳力,又向了了大师盘旋而去。多引和尚,反倒像是十成的力量打在了棉花上,自己被自己的拳力带的向前踉跄了两步。 了了大师沉吟断喝:“洛带老青鸦!司马长安!二十年不见,轻功倒更上一层了!二十丈内,还未曾有人躲过的耳目,而今日我竟未能即时发现你!”口中说话,手上不停,了了大师只是略动身形,“左右穿花指”,悄然便早已戳向对方。 那青衣人正是金龙教蛰伏二十余年的教徒,诸葛成都的师弟,洛带青鸦司马长安!二十余年前,金龙教围攻少林寺,当时司马长安便与当时还是罗汉堂弟子的了了和尚有过对仗。是以,了了方丈知道对方轻功极为高超,擅长消耗他人之内力,之后再谋而算之。故此使出并不很耗内力的穿花手,旨在控住司马长安的游走之势。 那青衣人飘然前击,与此同时口中却不停说话:“了了,你老和尚记性不差嘛!你的功力也远胜当年多矣!若论纯正功夫,老夫自愧不如你了了老秃驴。”话未说完,身形便欺到了了了近前,左手大袖一挥,挡住自己身形,右手轻飘飘拍出一掌。 了了大师早知其邪门儿不少,右手般若掌轻轻击出,掌风便将司马长安的青衣荡开,左手拈花指探向司马长安来掌,身形却不敢使得老了,谨防这司马长安的暗青子。 司马长安知道自己内外功的底子都不如了了大师,却早已撤身又飘在了丈外。 如此这般,了了大师被这个老冤家缠住,与之互斗了五六个回合。 便在此时,练功房传出五引和尚的狮子吼,了了便知今日非司马长安一人来此! 只眨眼之间,那诸葛成都便已飘飘而至,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师弟司马长安足够缠住了了大师。只见诸葛成都身形如魅,钻入阴光等的战团,霎时间便绕着众人的战团走了一圈。一遍绕圈,一边好整以暇的还拿起右手掌中的长杆大烟枪咂摸起来,左手却轻飘飘的向阴光等人洒出一团团粉末。 阴光和尚登时大喜,而那边少林诸僧却暗叫不好:“这老烟枪里发出的烟雾有毒!”众僧只觉有少许昏沉,急忙屏住呼吸各后撤几步,站定几处阵脚。 就在众僧侧身闪退之际,阵势便有了间隔的空档,诸葛成都阴恻恻道:“阴光!还不快走,更待何时?”说完便一脚挑起晕过去的计成达,扛在肩上便向两名武僧闪电般欺身过去,手掌中烟枪舞动。 再说这诸葛成都武功本就不弱,他能教阴光金龙教的功夫,便不在阴光之下。两名僧人又刹那间见对方邪门之极,不敢轻易接招,不禁退了几步。 那阴光早已领会,随即抓起受伤的极觉僧,带着三名弟子便闯了出去。 那叶秋生和庄子勤也紧跟着舞动双掌,跳出圈去。但是他二人则并不与阴光一同下山,而是站在原地未动。 阴光带着三名弟子夺路往山门外而去。此时大部分武僧都在寺中救火,且山门处只有几名知客僧守护。 了了大师见状,暗叫失算不妙,陡然轻功提纵术跃将起来,般若禅掌大力推出,主动向司马长安袭去。 司马长安真是不敢硬接了了的掌法,见阴光已向山门跑去,便退身丈外,只不过被了了大师阻住下山之路。 那了了方丈,掌风才刚鼓动,见司马长安身形飘开,便滴溜溜旋身踏步,用尽十足功力,大挪移的身法,转而将自己弹向诸葛成都。 诸葛成都饶是轻功高明,肩上扛着个计成达,再加上了了大师本乃是江湖一等一的功夫,便就差着计成达这一个人的重量和约束,诸葛成都身形便慢了一点,被了了大师追至,便急忙将计成达就近抛向阴光。 那边了了大师降龙伏象神功发出断喝一声:“请留下吧!”震得诸葛成都只得收摄心神,施展轻功,力求闪躲。 了了哪等得他缓过神来?还未近身到前,左手早已使出铁袖破衲神功,十成内力鼓动,逼得诸葛成都身形乱颤。 此时诸葛成都再不迟疑,将计成达随手一抛,丢在地上,登时便身形灵动,飘远开去,遥望了一下师弟司马长安。两人久在一起,早生默契,各展功夫,朝着两个方向逃去。 了了大师自知难以追上两人,猛然取下胸前念珠,迎风一举,早已有两颗念珠,被了了大师内力催动,各飞奔诸葛成都和司马长安激射而去。 诸葛成都早已逃得的远了,而那司马长安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身形再快,终究还是在距离五丈左右之时被念珠击中。不过念珠击中司马成都之时之时,已然势竭了。饶是如此,司马长安顾不得钻心疼痛,急匆匆的逃出少林寺去了。 众僧此时已靠内力缓过起来,自觉那老烟枪的烟毒之力已过,未有大碍,便要分头追赶。 了了大师举手止住了:“不要追了,寺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置!待到龙虎风云会会上,再联合各大门派,商议金龙余孽之事。如若彻底剿清金龙余孽,非我少林一派之能为!” 诸僧将那计成达捆绑起来。 第七十一回 万年古佛 了了转身向着庄子勤和叶秋生而去:“你两位也是成名的剑客,不过我倒看得出来,你们身上没有金龙邪功,为何跟着那金龙余孽到我少林搅闹?” 庄子勤此时昂然道:“了了方丈,我与叶兄两人虽到少林寺来,但是却并未向贵派动手,也未有辱及贵派之言语。只是恰逢而过,便恰逢而来。晚辈和叶兄,方才发现那阴光和尚和计成达身怀金龙邪功之后,便心中憎恶。不然,我二人若跟着阴光等人,此时也早逃出山去了。” 接着叶秋生续道:“我二人之所以未下山而去,便是因为我二人不想让少林众僧误会和从此让天下人误会我二人与那金龙余孽一伙儿。我与庄师弟,虽未曾参与二十年的剿灭金龙教的大战,不过我二人的师父无影神拳易锡成,也是在那场大战中为金龙教所伤而死。人在江湖,虽各有其主,做一些由不得身的事情,我师兄弟二人却还不至于与金龙教为伍!” 言语之间,却也是铿锵慷慨。 了了大师精光扫视这二位,训道:“你两位也算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你所言各有其主?不曾想当年威风凛凛的豪侠无影神拳易锡成的两位高徒,竟然弃了自己门派,投入他人麾下。再不见其当年一往无前慷慨允公为江湖公义执言奔走之身影了。念在我与尊师之情谊,两位下山去吧。” 其他少林寺僧人中,便有不少忿忿不平者。 了了大师道:“不可阻拦!当年易锡成易大侠之所以重伤不治,也是因为与我并肩与那金龙邪教一战,为我抵挡一招杀手所致。当年之惨状,你等不知啊!” 叶庄二人正欲下山,却又被了了喊住:“若你二人从今而后,若有与金龙邪教有勾连之处,少林寺将不再念任何之旧情!” 庄子勤回身施礼:“我师兄弟二人,虽不及家师之一二,不能续家师之光耀风采,但还不至于与金龙教有勾连。我二人若知晓阴光与计成达有金龙邪功,定不敢允诺与其今日来贵司搅闹。人各有志!我二人固守门派也好,投靠他人也好,乃是我二人之抉择。我师父一生奔波在江湖之间,只为他人着想,有何事顾及我师门一众弟子的感受?如今我大师兄陶禄陶福安按遗命接任神拳无影门掌门之位。掌门师兄他不喜俗务,十六年前便已将本门迁到海外铜鳌岛,早已不算是中原武林了。也就是我和叶兄两人,游鬼孤魂一般,还算是在中原武林中维持住本派空虚的名头儿。今日感激少林纵我之情,他日相遇,若再有冲突之处,请勿再相留情。”竟似是不怎么感激少林寺放过其二人。 庄子勤说完,躬身施礼,和叶秋生二人挥袖下山而去。 其他少林僧心中皆是存着怨气,心道:“这二人恁地不通情理!搅闹少林,我方丈大师宽宏大度不予追究,放其下山,竟不知好歹,丝毫不予感念。” 而了了大师则在思虑:“到底是哪一方神圣,竟可以让绝命剑客叶秋生、五阴剑客庄子勤甘愿为其效力?难道是碧霞宫?连计成达都只是个记名弟子,叶庄二人岂能入得了碧霞宫的门庭?”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远处有传来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这声音洪亮充沛,阳刚十足,正气凛然。 了了大师闻听声音,随即应道:“我佛慈悲!”与那传来的佛号相交辉映。 说时迟那时快,佛号还尚在远处,那宣佛之人便已到了近前!乃是一名体态威猛而面容慈和的僧人。看那僧人踏空而来的体态,虽然身着百衲衣,当真如仙佛乘风,潇洒飘逸。 这僧人看面相仅有那一两道额头皱纹,面相上来看只不过五十岁左右年纪,却两道长眉黑少白多的垂下两鬓,面色红润而眼神清澄明亮。 这僧人身后不远处,有一名高大却邋遢的汉子扛着个人紧随其后。仔细看处,这邋遢汉子竟然满脸长满了长短不一的灰白毛发,大抵也只是眼嘴口鼻处未长毛发而已。嘴阔颌尖,连颏下至鬓角都是长短毛发,而非寻常的胡须之态。 了了大师还未待那僧人近身,便朗声喊道:“喃喃师兄!大驾终于光临敝寺。了了带少林众僧恭迎喃喃师兄法驾。” 了了大师言谈之中,既称之为师兄,而此僧又非少林人物。诸多不明其理的少林寺僧心中都觉诧然。 而那壁厢在旁的提泸寺僧众,早已尽皆趋步向前,拜倒在地,口呼:“师伯在上,弟子们给您行礼了!” 不少少林寺僧更觉得惊奇。难不成提泸寺空空老方丈还有一位师兄不成?难不成当初留在西蜀的不止是空空师伯一个人? 此时那满脸长毛的邋遢汉子也迅捷无比的到了近前来,众人看得清楚,这汉子背上背的赫然便是方才逃走的洛带老青鸦司马长安! 显然司马长安已经深受重伤,早已昏迷过去! 这长毛汉子口中兀自怪叫道:“这贼子乌鸦一般乱窜,竟敢偷袭我师父!太也不禁揍了啊,我才一拳就趴下了,废物废物!师父你让我留着他干嘛?一掌打死了事岂不痛快?背着他还多有碍事!” 众僧骇然:这司马长安方才仗着轻身功夫,方丈大师竟一时拿他不下,这长毛汉子只一拳便将其重伤而后已! 那僧人轻咳一声:“元儿,少林佛门净土,休得放肆!不要鸹噪!” 这时夏侯仁也已赶了过来,自己认得来的这两位。这二人去过一次云霄观,都是师父经常给自己提及的高人! 来的这名僧人,正是海外金礁岛万佛寺方丈,万年古佛喃喃罗汉?! 那长毛汉子正是喃喃罗汉的关门弟子海外野叟王元。 当年空空和尚于青城山剿灭金龙教时,自觉犯了杀业,留在西蜀。空空自此布袜芒鞋云游苦行,专往那偏僻处、陡险处、困厄处行去,好像只有如此这般才能自己心中好过一些。 空空后来行到金鼎山之时,已是赤脚长发,衲衣条条洞洞,破烂不堪,便向金鼎山一座既小又破且旧的寺庙借宿停留数日。 这座寺庙里只有一名和尚,那便是喃喃罗汉。这小庙虽然破旧,别被喃喃罗汉打理的干干净净,几亩薄田产出菜蔬食量,也能自足。 空空罗汉与喃喃罗汉两个人相谈甚是投缘。喃喃罗汉见空空罗汉已多年未修形容,面容枯槁而长发垂肩,便亲自为其二次落发刮面,再烫戒疤,并收留空空和尚与寺内,从此两人为伴。 空空罗汉自言:“从喃喃罗汉为其再次削发,自己长发坠地那一刻起,自己才走出杀业的心魔!” 第七十二回 兰花石刻 喃喃罗汉本是海外风华岛万古寺万古神佛明灯大师的小弟子。因为贪吃贪喝贪玩,明灯爱他有先天佛性,但又责他未悟正法。大师便罚他到独自一人不许骑马,赶到金鼎山去。 明灯法师本是西蜀人士,自己年轻时在西域金鼎山上一砖一瓦独自一人建起一座小寺庙,还开辟了二三十亩山田。 这小寺庙便是如今的提泸寺。而明灯法师云游天下,便立了一块碑匾,碑匾上写明:凡有路过此寺者,不必叩问,尽可歇息,寺内有风干菜蔬、寺后金鼎洞内有冷存荞粮,饮食自取,只求过路者代为扫拭寺内诸佛像。 明灯大师经常往来东南海上诸佛国,后来在海上染了腿疾,在海外再不能返回中原,就留在了海外风华岛。明灯法师想着这许多年过去了,那提泸寺想必是早已荒芜破败了。 明灯法师原是想要空空罗汉效仿唐三藏西天取经之意,净其心,敬其意。因为他自认自己八名弟子里,只有这空空小徒,最钟己意,待他回来便授他衣钵。明灯大师要空空罗汉去提泸寺,将提泸寺修葺一番,并取金鼎山弥勒石刻像旁兰花三株带回风华岛来。 喃喃罗汉从海外风华岛,乘船过海,转而步履而行。一路翻山越岭,经历了各地风俗人情,涨了不少见识。同时一路之上,险阻重重,心中也变得通透,再也不是原来贪吃贪喝贪睡贪玩的小和尚了。每日里为了强身健体,从不间断修习师父所传功法,待到达金鼎山之时,功力已比在风华岛时,增长甚多。 喃喃罗汉在金鼎山每日里打扫,耕种,采集,伐木,逐日的一点点修葺提泸寺。这一日春来,闻听的鸟鸣山间,蝶舞花丛,想起师父交代要采集弥勒佛像石刻旁三株兰花草带回风华岛,便四处寻找弥勒佛像。终于在金鼎山旁一座小山的陡峭一侧,喃喃罗汉找到一个只雕刻了一半的弥勒佛像。这弥勒佛像,只有上半身被雕刻完成。 喃喃罗汉便立志将弥勒佛像雕刻完成以及提泸寺修葺完善后,再返回风华岛。雕刻的过程极为缓慢。他也未学习过工雕之技,凭着自己对佛之爱,凭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功夫,竟也日复一日的逐渐刻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将要正在雕刻之间,突然头顶之上簌簌的落下碎石泥土来,便决定好好清理一下佛像四周。竟然有意外之处,便是在佛像的下颌处发现一处小洞,洞内有藏经书卷。其中一卷竟是伽蓝功法,不知是哪一朝高僧所留下来的佛门神功。 喃喃细看之下,书中言明,乃是祖上为避唐之灭佛而遗世隐居于此,甚是敬重佛事,决意刻弥勒佛像石刻一尊。奈何人力不逮,雕刻之事因世事所迫,以致半途而废,族中人丁不旺,适值瘟疫肆虐,十不遗一,只得将佛经武功藏在佛像之内。 喃喃罗汉研习之后,自觉佛理深湛而武功弥精,竟不知不觉与此三载有余,每日里将提泸寺破败之处加以修复,耕田自足,刻像礼佛,晚间休息禅坐功夫和武功心法。 这一日,空空和尚偶然云游至此,且佛理明澈。喃喃与了了互相引为知己。 喃喃便将弥勒石刻中的佛经与空空共同研习,竟是早已在中原绝迹失传的大乘义理。诸多佛理不明之处,两人竟互为磡印补足。 喃喃又见空空和尚身怀少林纯正功夫,便又将弥勒石刻中的武经取出,二个人将那所载武功与心法,互相交流,共同勘破疑难不解之处。武功修为皆不知不觉间,早已拔到了世间一等一高手之列。 只是二位僧人恬淡慈悲,毫无杀伐逞强之雄心。也正是如此,二人却也机缘巧合之间,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才躲过佛经所载武功修炼之时的诸多魔障。那武功非是诚心向佛之人,断难领悟的。两人于此地又经过了三年时光,将提泸寺修葺一新,更多开了几十亩田地。 这一日,春光明媚,弥勒石刻经过二位大和尚多年不辍之功,终于完工。 此时和风吹来,花香四溢,喃喃罗汉见到弥勒石刻旁兰花盛开,想起师父数年前的叮嘱,便陡起返程之意。便向空空叙及家师明灯法师,此刻也终于明白明灯法师对自己的良苦用心。 喃喃道:“我少时不甚用功,最喜鸹噪喧嚣,静心不下。把众人絮叨厌烦后,无人与我说话,我便经常自语。家师为我取法名喃喃,便是此意。如今我已离开家师七年之久,他老人家算来应有九十余岁高龄。这弥勒石刻旁的兰花草,乃是当年家师所手植,如今已衍息开遍山坡。这提泸寺也是家师壮年之时,一砖一瓦所苦行修建。” 空空罗汉心中怅然,望东南而叹:“我甚是向往海外风华岛,恨不能于明灯大师座前聆听佛法。奈何今生无此机缘。我今日栖身于此,愿以师礼以事明灯大师。” 喃喃无比挂念师父道:“家师命我一路步行至此,学那唐玄奘西行取经,也是知道我功夫底子不错,足矣抵挡一路风霜。但是其意却是让我收敛心性,剔除杂芜,师父用心良苦。我今日突发挂念,决意返回风华岛,于师父座前伺候其余生。” 喃喃望着修葺如新的提泸寺,对空空罗汉道:“您长我十余岁,从此我以师兄尊称您。我此行回到风华岛,当禀明家师,将家师手创这提泸寺就托付于师兄您了。” 喃喃言毕将佛经和武经全部收好,手捧一盆,盆内兰花九株,其他物什一律不带,便告辞下山而去。 从看到兰花盛开而起意返回风华岛,到动身下山出发,只不过一炷香时间而已。自此风华岛依托喃喃罗汉所带回的武功,成了一方大门派。 从此,空空罗汉便留在提泸寺,再不四处飘零,收留了不少苦命之人,渐渐的开基为西方大寺。提泸寺也由原来的数间佛庙,扩建为二进的大庙。 空空罗汉慈悲为怀,弟子们都是行为正派,隐隐然已成江湖一派之象。空空罗汉的武功源自于少林正宗,根基扎实,而自从学习了那佛经上的武功后,更是开阔了一片天地。不过空空罗汉教授弟子们,仍要从少林正宗练起,且不可荒废佛法。就连那阴光法师,在与金龙教相勾连之前,也是行事以理为先,仗义慨然,不思己欲。至于其性情大变,乃是遇到金龙教之后的事了。 第七十三回 金鳌岛海外派 当星光法师等人从提泸寺赶到少林寺报丧。星光讲明空空罗汉临终后悔自己佛法不够精湛,导致提泸寺众弟子未能用佛理自我约束,而出现阴光此等叛徒。空空法师决意将提泸寺回归少林正宗,力求让众弟子做到佛在武先。 少林方丈了了大师,接道讯息后心中虽然十分赞同提泸寺归于少林,但是还是有所顾忌。了了作为少林方丈,多与喃喃和空空两位大师书信往来,自然知道空空与喃喃罗汉之旧事。 提泸寺回归少林,于情来说空空罗汉本就是少林弟子,且从未革除度牒,逐出师门。从理来说,提泸寺一直便是少林正宗佛经和武艺传承。从义来说,空空罗汉留下遗命,决意回归少林,他人岂可干涉? 但是了了大师唯一担心之处,便是那提泸寺并非少林寺的产业,乃是风华岛明灯上人所手创之基业。岂可不问其主,便化为少林私产?届时江湖上岂不是落下少林寺贪财恋物之名?或有朝一日,风华岛弟子问及此事,少林寺将何以面对? 故此了了方丈派出诸多弟子,寻访喃喃罗汉,名为告知其空空圆寂之讯,实则还是想听取喃喃罗汉对提泸寺回归少林的想法。了了原以为那喃喃罗汉长居海外,也是出家之人,想必是会应允的。 和引大师奉方丈之命,四处寻访喃喃罗汉,终于在浙江金华陷空岛遇到喃喃罗汉。喃喃罗汉游历到金华,听闻白五侠命丧冲霄楼,故此顺路前往陷空岛祭扫一番。喃喃罗汉遇着和引大师后,便即领会方丈大师之意,即刻前往少林寺而来。 因为和引大师乃是硬气功的功底,轻功倒是较喃喃罗汉和王元弱了些。那喃喃罗汉的徒弟又是个性急之人,故此和引和尚落在了他二人后面。 喃喃罗汉和王元正在往少室山上走,适逢洛带老青鸦司马长安下山而来。 司马长安一看这二位轻身功夫都还算不错,他不认得喃喃罗汉,以为是少林寺僧,便藏身暗处,想阴上一把这“少林和尚”。心中还盘算道:“在了了那秃驴面前没占到便宜,给这和尚做个记号,杀杀少林寺的威风!” 喃喃罗汉是何等样人?但从功力来说,乃是天下绝顶的高人,殊不知喃喃早已将其瞄在眼里。 司马长安见二人走近,以极迅捷的身法从侧旁掠过,一只青压压的手呈爪形抓向喃喃罗汉后脑。寻常功力之人,遇到这阴毒的司马长安偷袭,不被抓脑浆迸裂,也要被抓个头破血流。就是典引和尚在救治从莲之际,被这司马长安偷袭重伤。 司马长安一般只是一击,中与不中,都是一击之后,即刻远撤。 面对这突然袭击,喃喃罗汉却连眼皮都未眨一下。那身旁毛脸怪海外叟王元,早已一拳击出,“嘭”的一声,正中司马长安前胸。 饶是他司马长安轻功天下无双,也未料到,他今日遇到了硬茬子。只王元这一拳便将司马长安打得飞起丈余。老青鸦仗着几十年的内力修为,算是没有闭气,噗通一声跌落在地,奄奄一息。 这一番,也是他司马长安行事托大了,也是他司马长安中了了了大师佛珠之击有些吃亏,也是那王元本乃是野人的性情,下手从不留情,每一次出手都是全力以赴。 司马长安仗着轻功傲娇半生,不曾想今日一着失误,差点便黑心化鹃魂归蜀中去了。 远处那洛带老烟枪诸葛成都见师兄未至,便上来接应,远远看到司马长安被王元一把抓起扛在肩上,有心过来搭救。 此时那喃喃罗汉,陡然回身,双目精光四射,望着诸葛成都方向看来。其实喃喃罗汉倒未必瞧见了诸葛成都,只是察觉这个方位有异样。 那诸葛成都只一瞧喃喃罗汉犀利的眼神,心中自知不敌,悻悻急急逃窜而去,去搜罗教众,意欲再图救人时机去了。 了了大师将喃喃罗汉、王元、夏侯仁等引入厅堂座谈。 夏侯仁奉上书信一封,交付了了方丈,言道:“家师亲笔所书,命弟子务必交于方丈大师。”了了接过阅毕,沉吟片刻,便将书信收起,不再谈论书信之内容,转而向喃喃寒暄。 喃喃罗汉谈及当年旧事道:“空空师兄当初与我有约,愿以师礼待家师。我也禀明过家师明灯上人,家师也甚为怜惜空空罗汉,也同意了此事。当年空空大师以佛门弟子入于家师佛门之下。家师也只是函寄海外佛法要义和解疑答惑。空空师兄也只是书信往来海外风华岛,只询问佛法。两者从未谈及武功。空空大师栖身提泸寺之后,依然彻悟,再无心结,想必也经常与了了大师经常谈论佛学之事吧?” 了了大师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来,我与空空师兄也经常书信往来。师兄他虽然也言及他过去十余年于武功方面有机缘巧合之奇遇。但是他从来也不与我谈论武功,也只是交流佛法。他言说,曾派弟子前往身毒国求取过一部分经书,还誊录不少,并派人送到少林寺来。” 喃喃罗汉续道:“如今空空师兄已然圆寂,留遗愿说要提泸寺回归少林。我本十分赞同此举。因为空空罗汉定是想让诸弟子浸润少林佛学,他定是觉得还是少林寺数百年积淀之深厚,恐怕误了弟子们的修习。” 了了大师听得喃喃和尚有弦外之音,叹道:“可惜我了了才疏学浅,只能勉力维持少林寺罢了。”心中却转念:“这喃喃大和尚到底是何意思呢?” 喃喃罗汉华锋一转:“方丈大师,提泸寺众弟子乃是空空罗汉之亲传。空空既然遗命回归少林,一切顺理成章。世人皆莫可阻挡。我虽然极为赞举此事,但是我也有难以开口的苦衷啊。” 了了大师急忙接续道:“提泸寺本乃尊师明灯大师所创基业,我少林岂能随便便据而有之呢。” 喃喃罗汉面露苦笑:“家师于五年前圆寂归西,命我接替风华岛岛主之位。我本是家师的幼徒,我还有七名师兄。我接替家事管事风华岛,也是力不能逮啊。” 了了方丈忙惊讶道:“明灯大师圆寂了!?阿弥陀佛!世间又少一佛陀,佛门又少一明灯!”心中却嘀咕:“喃喃这是要绕什么弯子?打什么机锋?” 喃喃续道:“我师门只有三师兄和我是出家之人。三师兄性情恬淡,最喜佛理。其他几位师兄又不愿出家。不过几位师兄也是极力赞成师父之命,皆都是悉力协助我维持风华岛之事。只是几位师兄都各有徒子徒孙,一个小小的风华岛倒也住着紧凑了。于是几位师兄带着弟子们这些年来就去新开辟了几处荒岛。四师兄带着众弟子居住与铜鲸岛,五师兄和六师兄带着弟子们居住与银锚岛。我大师兄却早已在家师之前早已亡故了。我素来喜欢四处游历,我虽忝为岛主之位,师门诸多事务却全都交给二师兄打理。” 说到此,喃喃看着自己的徒弟王元缓缓道:“再加上我这小徒顽劣异常,甚难管教。我便与这劣徒儿长居在金鳌岛上。怕的也是他惹是生非。” 夏侯仁仔细打量着王元,心下惊叹:“几非人乎?” 喃喃品了口茶,端杯不放:“几位师兄们想着师门远居海外,终归个个本乃是中原出身,便想借着开春三月初三龙虎风云会之机,来观摩一下中原武林的盛况。我三师兄也想追随家师明灯大师之遗迹,同时又多年与空空师兄神交,同时也想到提泸寺与空空大师盘桓一叙。噫嘘!不曾想我三师兄寂寂上人此愿不得偿啊!” 了了大师无比惋惜道:“寂寂上人与我有同感!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一直想前往提泸寺,再与空空师兄一叙,十余年来事务缠身,不得成行!”说话之时,了了大师心中暗忖:“这喃喃罗汉到底是何意思呢?一边赞成空空师兄的遗愿,一边又在讲述他风华岛琐碎事务。看来他未必同意提泸寺纳入少林么?” 了了大师转而问道:“寂寂大师如今也到了中原么?” 喃喃搁下茶杯道:“不错!我三师兄寂寂上人应该在旬日前已到金鼎提泸寺!” 了了大师心中暗惊:“这寂寂和尚十余年前来过一趟中原,游历了二十余处大寺。喃喃说他最喜佛理,其实寂寂和尚却是个执拗的僧人。每到一寺,便必与寺中高僧辩经。与人辩经,便必要穷根问底。不辩出个输赢来,数日数夜也是不眠不休。寻常僧人定是承受不了,皆道这寂寂和尚禅坐功夫甚为高深。其实这寂寂和尚功力深厚,只是他止于辩经,不与人动手。难不成这寂寂和尚看上了提泸寺,如今借着空空罗汉圆寂之机,想要独占提泸寺不成?” 喃喃微微笑,望着半空缓缓的道:“寂寂师兄二个月前与我分别,独自前往提泸寺去拜见空空去了。真是世事一场空啊。”转而续道:“我几位师兄如今门人弟子倒也不少。自从家师去世之后,我二师兄为名正言顺的收徒授徒,传下家师明灯大师之经义与武功,与师门众人商议,便于我金鳌岛开基立派,派名曰‘海外派’。我平常不喜这些俗务,众师门弟子偏强推我做这海外派的一派之主。处理起俗务事来,倒有些让我架在火上了!” 了了心中此刻已然明了:“喃喃绕了半天,原来是海外派开基,想要收了提泸寺!” 第七十四回 无根之木 毕竟了了和尚乃少林方丈。虽作如是想,口中仍是铿锵有力的贺道:“明灯大师传下一脉,如今门人兴旺,更加开宗立派,从此武林道又新增一正大门派,当是武林大幸事!” 了了如此说倒是发自内心之言。明灯大师德高望重,门下弟子虽然久不与中原通气,倒也听说各个皆是侠义心怀。这喃喃罗汉弥勒佛一样常年笑颜挂脸,虽然有些心机,但是乃公认的正派之士。 就连那寂寂和尚,虽然与人辩经常常面红耳赤,但是从不倚仗功夫欺人。就连寂寂和尚在豫中散花寺与侃侃和尚论经时处处引经据典口舌狡辩,终于在对坐第五日上,侃侃和尚忍受不了,拂袖而去。寂寂和尚还未过瘾,便纠缠着侃侃的弟子辩经,侃侃的弟子急赤白脸的唾其一脸,寂寂和尚仍是毫不生气,只是说下次如果再来散花寺,定要辩的侃侃心服口服,然后笑呵呵离开了散花寺。 夏侯仁在旁心中也赞道:“家师常言:风华岛的武功别出一派,极为高明。这风华岛喃喃罗汉便胜自己多矣。恐不在师父之下。” 喃喃和尚续道:“方丈大师,如今便有这提泸寺一桩事,我便为难了啊。若我二师兄在场,他定能处理甚好。要我来做,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了了大师心中暗笑:“这狡猾的喃喃,饶了一圈,绕到了提泸寺来了。”了了道:“师兄尽可开口。此事我派也甚为为难。” 喃喃和尚面现弥勒之笑:“方丈大师啊,提泸寺呢,是我当年托付给空空师兄的,且已禀明过家师。空空师兄呢,佛学上与家师也有师徒之名,武功上与我有莫大之关联,我与他向来又以师兄弟之称,空空师兄也身怀我海外派的不少真功。如今这提泸寺诸僧,本就是空空所传下弟子,练得功夫又是在少林根基之上,学了不少海外派的功夫。但是提泸寺在空空师兄手上发展壮大,早已非原来之规模。空空师兄遗愿又是重回少林。我如果反对提泸寺回归少林,那么既违背了空空师兄的遗愿,又置提泸寺众弟子于何地?又置少林寺于何地?我若赞成提泸寺全部回归少林寺,则我海外派众弟子岂不埋怨于我弃祖业于不顾?” 喃喃言及此,顿了一下道:“我三师兄有意将提泸寺作为我海外派胜地祖庭。” 说到此喃喃罗汉犹豫了一下续道:“实不相瞒,我老和尚学不会也说不得谎言,我三师兄前去提泸寺,一则是与空空师兄神交已久,前往探视。二则是前往劝说空空师兄,是否愿意率提泸寺众人加入我海外派。” 说到此,喃喃罗汉喊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我说我处理不了这些俗务吧,哎,方丈大师,你看我出家人都不知道如何说的出这些话来了。” 了了和尚听得分明,心中透亮。提泸寺内近百名僧众,大部分武功不弱,且地处西南,无论加入任一门派,则势必令此门派实力大为加强。海外派才成立三四年,便欲扩大门庭了。喃喃和尚说的话应该是他的真心话,只不过门人弟子们定是非作此处想了。喃喃罗汉说的清楚:这提泸寺乃是人家的产业,空空在时给空空,如今空空不在了,别人也会继续让提泸寺众僧有容身之地,继续居住。别人只要祖业就行。开拓的部分仍贵提泸寺众僧。 了了登时陷入了两难之地。 此时了了望向星光、云光等提泸寺众人,问道:“诸位师侄,你们持何看法?” 星光法师默然许久,突然觉得自从师父圆寂之后,二师兄阴光法师勾结金龙教叛出师门,且非要自立门户。而少林寺一方不敢明确收纳,海外派想收回祖庭,整编提泸寺。但是空空罗汉遗命却是回归少林本宗。提泸寺众人一霎时觉得自己宛若无根之木,连住的地方都是别人海外派祖师明灯上人所手创之地。 就好像一个孩子,少年时离家出走,寄居于养父母家,生了后代。养父母和这孩子都去世后,养父母家族的人来找这孩子后代,对他说如果你不改姓跟着养父母家族,那就家族要收走遗产,逐出门墙。 星光和尚怅惘幽幽道:“家师空空罗汉在时,无论是佛学还是武功,常感念明灯大师和喃喃师伯之恩。也常将过往之事教诲众弟子:我空空和尚功夫未学到少林寺之精髓,之所以提泸寺武功之盛,乃是因为与空空罗汉之机缘。所习练武功皆是有十年少林根基后方能再练。并将众弟子取名“光”字辈,也是源自“明灯”二字。而非少林“引”字排名。众弟子大部分皆是西南人士,到底如何去留,兹事体大,我只有回禀明光师兄,众弟子商议方可。” 这时有僧人来报:“禀明方丈大师:清引师伯回来了!” 了了急忙命人唤入厅来。 清引和尚正是那“铜金刚铁罗汉磨成大力士”欧阳普中的法名。清引带着从言、从路、从霖、从勇和从心五位师侄,奉了了方丈之命,前往提泸寺祭奠空空罗汉,并接洽提泸寺之事。途径襄阳,欧阳普中接到大相国寺代为传达的赵宋官家旨意,协助颜查散攻破襄阳,便命五名弟子先行赶往提泸寺,自己少待三五日后便前往追赶上五人。不曾想,清引和尚到了提泸寺,另外五人却未赶来。 清引在提泸寺说明了少林寺极为愿意接收提泸寺,但是也与明光法师谈及了了方丈对海外派的顾虑。明光法师作为空空的大弟子,自然也想到这一层,只不过师父临终遗命,却又岂可违背?也甚是为难。 过了两日,那海外派的寂寂和尚也到了。寂寂到寺一看之下,竟一改禅定的功夫,放声痛哭起来:“空空师兄,你我书信往来,神交十余年!今日我专程跨海翻山而来向师兄求教,你却圆寂西去,岂不令人痛哉!?” 待与清引和明光叙及空空遗愿,寂寂和尚登时便敛起面孔来:“提泸寺乃是家师明灯上人所创,耕用天亩和那弥勒石刻乃我师弟喃喃所开!当初空空罗汉以师礼待家师,且我师弟喃喃只言说将提泸寺从此交于空空与众弟子栖身之地,却从未说过愿意将提泸寺奉送给少林!再者且说,提泸寺除了根基武功为少林功夫外,高深武功皆是我海外派的功夫。我师门兄弟,为弘扬明灯大师之佛法大德,已于金鳌岛成立了海外派!想着空空师兄也是家师之徒,我此次特意前来相邀,我海外派自然有空空师兄一号名头。以往我师兄弟数人各自分散诸岛,又不是分家?我师兄弟住在铜鲸岛、金鳌岛、风华岛,空空师兄住在提泸寺,各有各的家业。如今海外派已成立,海外诸岛与提泸寺自然统归派内。空空师兄不知我等已经成立海外派,他源自少林,意欲让众弟子多收少林博大精深之佛法浸润,初心甚好。如若他知晓我等已经成立海外派,我想他老人家也必是赞同提泸寺纳入我海外派之议的!何况这提泸寺乃是家师所留我海外派之祖庭基业。” 清引和尚脾气也不甚善:“那寂寂大师,你既然说了空空大师的遗愿是想让众弟子受佛法浸润,以清净之心提升武功。你海外派也就你和喃喃两位佛门弟子,其他皆是俗家弟子。如此,岂能令提泸寺众僧佛学修为提升?” 寂寂接口便道:“家师明灯上人,乃是江湖所公认之佛学大师,皆称之为佛家海外明灯。所传下的经义,岂止我与喃喃师弟两位么?这提泸寺众僧难道不算么?难道少林寺这许多年有来传经授业么?空空师弟还曾派人前往身毒国求取经书。难不成此便不如少林寺之经书么?” 寂寂也便与清引吵闹起来,从江湖之事吵到佛门宗义,吵到佛门宗义之时,寂寂和尚又起了辩论之心,清引辩不过寂寂,便又吵回到提泸寺的归属。 此时,有知客引入一名人来。乃是万里白树林三教堂派来的信使。 信使邀请提泸寺空空罗汉参加来年三月初三龙虎风云会,将书函交于明光法师。 信使见空空已然圆寂,无比惋惜道:“家师陈仓大师与空空大师甚为交好。常言江湖之中他佩服之人不多,空空大师便是其所敬重佩服人物之一。我是必须代家师行祭奠之礼的。” 信使随知客去后,明光法师望着吵闹的清引和寂寂,心中酸苦:“二师弟走入歧途,如今少林寺和海外派又吵闹不止。不曾想师父一去,寺里便一片狼藉。哎,何去何从呢?” 想到此,明光法师对着吵闹的二人道:“二位大师,我等都是出家之人,此事还是容等我师门众人商议了再做决定吧,届时将决议定会悉达海外派和少林寺。只是…哎…师父遗命,我等有当如何?我也是甚是为难。” 寂寂和尚提出要去喃喃和空空两位高僧所亲造弥勒石刻观瞻。清引也有意前往。在星光带领之下,到了弥勒石刻。 这弥勒石刻高约数丈,虽然不是精工细刻,倒也是雄伟气派。 清引忍不住赞道:“非功力极高深者,不能为此功成!” 明光道:“此石刻原已成行过半,不知哪一朝哪一代高僧所作。家师与喃喃大师,两位前辈,穷三年之功,才将后一半完成。” 说道这里,明光和尚思索道:“阴光师弟勾结金龙教,入了邪途,我提泸寺百余号僧众,总共才有三十几名武僧。若他日阴光携金龙教来占提泸寺,提泸寺众人岂不是有覆灭之险?这恐怕才是家师遗命提泸寺归于少林的初衷吧?我想喃喃大师定是不想收回提泸寺的,只不过海外派既然成立了,便门众自然想扩大门庭,想着师父空空也是明灯大师的徒弟,必然一说便成,一邀便诺。如何才能既不违背家师之遗命,又不伤及海外派和少林派的面子,且能保护我寺众的周全呢?” 想到此,明光向清引和寂寂道:“两位大师,我提泸寺既受海外派之大恩,又源自于少林寺。我召集门人弟子商议,愿归海外派的自愿留守,愿归少林派的前往少林。此方地皮本乃海外派祖庭胜地,由海外派定夺。若有两派皆不愿往的,任其自便。方才三教堂发来龙虎风云会的信函,届时我将带本门弟子前往。当着天下大众之面,由各位门派见证,完成此事,可否?” 明光此言一出,清引和寂寂再无可说。 清引带着消息下山去了。 而寂寂和尚却说:“离三月初三还有数月,我欲将这弥勒石刻精雕一番,星光师侄,你意如何?” 星光诧然,转念即刻答应道:“如此甚好!”心道,有寂寂在此,我倒可以安心将寺里事务处理一番。 第七十五回 散花如雨 清引向喃喃罗汉和了了方丈讲述此去提泸寺,在寺中与寂寂和尚、星光法师接洽的结果。 喃喃弥勒一笑道:“如此甚好!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处理为好。星光师侄此举倒是绝妙。只是从此空空师兄所传门人弟子一分为二,未免对不住空空师兄了。星光是想在龙虎风云会上阐明,让各大门派见证,也是堵了其他门派之口,免得他人说我海外派和少林寺趁着空空圆寂,便觊觎夺了提泸寺。” 了了闻听也是苦笑:“喃喃师兄,还有一事相商。这计成达和司马长安两位,如何处置为妥?” 夏侯仁此时却接口道:“禀过方丈大师,此次我奉师命而来,便是为金龙余孽之事。近来我蜀中多有金龙余孽的传闻,师父传下令来,令我门人弟子四处严查。果真发现几处金龙余孽聚集之地。白一子师弟在邛崃平乐山庄发现金龙余孽的踪迹。这些人以酿酒大作坊为掩护,实际竟有金龙教五六十名教众之多。白师弟行踪曝露之后,对方群起而攻之。白师弟杀伤对方十余名教徒后,全身而返。十日后我峨眉山联合青城派三十余名好手,再次前往。那作坊早已付诸一炬,其他金龙教众不知所踪。家师特命我前来与贵派相商,龙虎风云会之上,促成各大门派再次一同联手,诛邪教于星星未燃之际。” 了了大师点头并指着司马长安和计成达道:“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实在不敢想象金龙余孽岂止是星星之火,我看倒是已经蠢蠢欲动了!贵派长居蜀中峨眉,便是因为二十年前大战之后,驻守峨眉山,震慑蜀中金龙教。这么多年来,贵派实在是担当不小!此事少林寺义不容辞。” 喃喃罗汉也应承道:“我派虽然长居海外,但实则还是源自中原,愿为中原武林剿除邪教尽绵薄之力。更何况,我派祖庭便是川北金鼎山,若金龙教复燃,我祖庭大有隐患危急!岂可坐而视之?” 了了接续道:“三教堂原本就是当年金龙教北路围攻的重点,乃是当年抵抗金龙教之时,中原武林公推的盟主杨白原不幸罹难。中原武林为纪念杨白原,武林正义之士,皆自发手植一株白杨,以纪念杨大侠!二十年来,已然得称之为万里白树林了。三教堂也因此为武林尊为圣地。若将这计成达和司马长安押往三教堂看押,皆是龙虎风云会上,公而审之,诛而灭之,当更能提升各大门派联合剿除金龙教之士气,震慑金龙余孽之心。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喃喃罗汉自然应允,夏侯仁也道可行。 于是三方商议,十六日后出发启程押解两人前往三教堂。 之所以是十六日后启程,原因是眼前大雪纷飞,再则明天就是除夕之夜了。少林寺若要押解两人去三教堂,也必是要做些准备方才能够成行。 夏侯仁望着峨眉山的方向,畅想良久,想的是:“我原道可以在除夕之前赶回峨眉山,与师门众人共度新春,奈何长年江湖奔走,终不能如愿。惟愿龙虎风云会万事顺利,江湖重归安宁。我也好清心静气的在峨眉山上跟着师父勤加修炼。” 夏侯仁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似乎又要飘雪,想着如果能在九云庵喝一碗杞酱热酒,向红文妹子畅舒心怀,当是何等惬意之事?思虑到此后深深后悔自己每次见着红文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自己的满怀情义,每次都吃吃的客套几句,说不下去。 时值新年元旦之际,少林寺突遭数人肆无忌惮的闯入,了了大师甚是光火,安排僧众严密护寺,不得懈怠。僧人们也是在仓促中渡过除夕之夜。 而喃喃罗汉和了了方丈则是除夕夜里促膝长谈,饮茶弈棋。谈及江湖往事,各自喟然长叹。谈及武林现状,各自抒发畅想如何才能使各个门派和睦,一改眼下混乱之局面,皆佩服于和和三教堂倡议举办龙虎风云会的提议。两人谈到龙虎风云会虽然初心甚好,不过如果各大门派不相协作,有可能会演变成恶斗,反而有大大的隐患。 喃喃罗汉谈到寂寂和尚和侃侃上人辩经之事,两人又哈哈大笑。谈到侃侃上人,了了大师反而陡然说道:“说起侃侃师兄来,他只是性格古怪了一些,我倒是反而甚是敬重侃侃师兄佛法修为。当初散花寺只有三四名老僧沙弥,却存有唐玄奘天竺取来经书的抄本甚多。侃侃师兄,为避让我做这少林主持,自去管理少林寺藏经阁。后又自请前往散花寺,将当年唐玄奘未翻译的经书。穷十年光阴,翻译了七部梵经,功德无量。” 喃喃罗汉也是大笑:“听寂寂师兄回到风华岛所言,当日侃侃翻译完伽蓝经后,起身在院中舒展筋骨,时值谷雨,突然散花寺中的十余株梧桐,纷纷花落。果真是缤纷芳香,散花如雨。喃喃师兄,你且看这院中落雪,纷纷扬扬,岂不如散花寺梧桐花落一般么?” 喃喃罗汉望向院中,只见大雪下了三天非但未止,反而愈发得转大了。雪花如絮,簌簌而落。落雪之中,有一人起舞,身形都被灰蒙蒙的大雪映照得暗暗绰绰。正是喃喃罗汉的爱徒王元在雪中练功。 王元本是野人性情,边练功口中边喝喝有声,也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起初之时,王元舞的是师门所传九耳八环太阴刀,本是喃喃的二师兄传授给王元的。刀法施展开来,片片雪花被刀风和内力荡开,如蝴蝶一般在空中四处飞舞,半天不落地。再加上王元本就身量阔大,身形略带佝偻,随着王元刀法速度加快,雪中已经看不清那把九耳八环刀了。此时便宛若一只巨猿在雪中扑抓蝴蝶。 这时夏侯仁也早已被王元练功所吸引,从房间走了出来。他手中拈着一盏素酒,站在雪中欣赏王元奇妙的刀法,口中不自禁的赞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王元兄长,您若再舞上一会儿,这少林寺的竹子恐怕不会被这大雪压折,也会被你刀风所折啊!好刀法!我峨眉山便没有这样的功夫!海外派果然与众不同!” 那王元口中呜呜答道:“不趁手!不趁手!我一生居于海外,从未见过如此大雪,雪中练功,痛快得紧啊!奈何兵器不趁手,不趁手!” 言及此处,突然将刀猛然钉在地上,风驰电掣般,倏然纵到一株小松树旁,随手一拔,将之连根带起,之后顺手一撸。那松树的枝枝杈杈尽皆落地,剩下一根光杆,约摸一丈来长。这松树怎么着也得有个二百斤左右,那王元擎在掌中,宛若无物,耍将起来。 第七十六回 棍棒无敌 此时王元棍法沉郁有力而又矫捷灵动,根深基稳而又迅急如电,与方才那九耳八环太阴刀风格截然不同。王元舞到酣处,雪花竟不再四处飘散,而是棍风未至而棍身已到,雪花竟来不及被棍风激荡,早已粘在棍身之上。 夏侯仁看得竟有些呆了,赞叹的话还未出口,已传过来了了方丈的声音:“恭喜喃喃师兄,贤侄王元的斗战佛棍法已然是至高境界了!我以为此棍法早已失传武林,不曾想今日有幸又再见到。上一次见到此棍法,还是二十年前与金龙教大战,本门师叔江湖人称“神通第一、护法韦陀”的通天长老所使,此后便再无人练成此功。只是王元贤侄使将出来,内功心法,倒与通天师叔所使有大不同了,但是功法和身法倒有几分相似。” 说话之间喃喃和了了,两位高僧,已然走出房间,站在檐下,望着王元的身法。 喃喃罗汉谦虚道:“若论棍法,少林棍法几百年之积淀,当世无匹。我这小徒王元,身世坎坷,戾气太重。刀乃杀气凝结之物。我常劝他少练刀,多练棍。也是他有此天赋而已。方丈大师莫要过誉了,我这小徒禁不住夸赞,一夸他他就上房掀瓦,不知天高地厚了。” 了了喟然道:“少林棍法,我自认江湖各大门派无人能及。就连本朝太祖蟠龙棍法当年天下无匹,也时常派宫中护卫前来我少林学习棍术。只是,王元贤侄的斗战佛棍法,实属天下第一等棍术,我少林寺中也有徒众习此棍法,不过棍术无人能胜的过王元贤侄。若论棍法,当世有一人,应该是两人,或可与王元师侄旗鼓相当。” 喃喃罗汉抚髯叹道:“实不相瞒,斗战佛棍法,本属少林。方丈大师可记得偷天换日老剑魔金昌金泰斗么?” 了了方丈道:“自然记得,金昌与我通天师叔甚为交好。当年他与通天师叔,都是三十余岁年纪,合斗刘玲珑麾下大将‘显圣二郎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金昌的泼墨剑法独步武林,当时人称‘小剑魔’。结果他二人恶斗二百余招,合力仍是战不下杨洞。通天师叔死于杨洞之手,金昌金泰斗此战之后,江湖再也不见其踪影。时而传说他在大雪山,时而传说他在海外,时而传说他在辽东,但是却无人知道其到底在何方。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剑魔’也已经被人尊称为‘老剑魔’了。只是峨眉山普渡座下弟子白老白一子,剑法之妙,与当年金昌神似,故此人称白老白一子为‘小剑魔’。” 夏侯仁今日才知自己师弟之所以绰号小剑魔,乃是由此而来。夏侯仁思考之际业已趋近身来问道:“方丈大师,武林之中的棍术,更还有何人能与王兄匹敌?” 还未等了了搭话,喃喃罗汉接道:“不错,也是天数使然,金昌曾到我金鳌岛一叙,盘桓了半年之久。我老和尚抹下脸来,便让金昌将当年通天上人的斗战佛棍法凭记忆使出来,教给了我这劣徒王元。只是这心法和身形,却是难以学会的,只得以我海外派之心法续貂而学之。此番倒令少林见笑了。” 了了泯然一笑:“哈哈,你金鳌岛上拿了多少好东西给金昌换来的?方才夏侯贤侄问,便是那云南五老峰神棒无敌马天舒,和独棍神佛马天池,兄弟二人。” 喃喃罗汉急忙止道:“方丈大师,切莫再言,我这劣徒,若知有人棍法胜过他去,他必会记在心中,日后找对方比试,难免惹些事端出来。” 了了不以为然道:“非也!师兄您且放宽心,那马氏兄弟单论棍术之精妙,乃是祖传世代之功夫。若论棍法之高强,则非王元贤侄不可!马氏兄弟只胜在棍术,而王元贤侄之身法、内功、气魄,均是当世棍法之首指也!若是对阵,莫说马氏兄弟,我少林寺中也难有匹敌者。” 那王元身世却是坎坷,虽然将近三十岁的汉子,心智却只有十余岁。他起初听闻夏侯仁和了了赞叹自己功夫,不禁心花怒放。继而听闻马氏兄弟棍术天下第一,他心中便果如喃喃罗汉所言一般决意以后定要找马氏兄弟一争高下。又听闻了了大师说自己综合实力远高马氏兄弟,王元又转忿为喜,将那找马氏兄弟一较高下的心思搁置去了。 正此时,王元一套棍法堪堪耍完,最后一式乃是“望海朝佛”。原本应拢棍在背,单掌格挡前胸!那料得王元收棍反手之际,那棍竟被收棍的力道崩断了,嘎嚓一声,折为两截,不禁意兴索然:“师父,不趁手,不趁手!也不知那韦老头儿哪里去了,去西塞山也未寻到,莫不是拿了我的宝贝昧起来了?” 王元说的韦老头儿,正是周天一的师兄韦天正,他三年前将从小蓬莱扛走的巨柱,托付韦天正冶炼。三年来毫无音讯,数月前,前往西塞山探寻,人影儿都没找见。 喃喃罗汉面色一沉:“元儿,韦师傅乃是当世欧冶子,岂可污蔑别人啊!看来是你机缘未到,休再啰嗦,莫在方丈大师面前丢人现眼。早些休息去吧。” 王元毫无睡意,别看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对师父却是言无不听毕恭毕敬,委屈得道:“师父,天有点冷,我想喝酒,能不能喝点酒?” 夏侯仁哈哈一笑:“王兄,若想喝酒,我愿陪王兄一醉方休。只是在少林寺中,还望方丈大师见谅。” 喃喃沉吟道:“元儿,切莫贪杯!素酒饮上一些便是了,只能喝上三斤,再多就要罚你了!” 王元登时喜上眉梢,连连应承下来。 夏侯仁却是呆住了:“三斤?还只能喝三斤?我连一斤都喝不了!这王元好大的酒量!这喃喃罗汉也是,一个出家人调教出来的徒弟,竟然是个酒鬼!” 这一夜,夏侯仁心事重重,也借酒以浇,早早的就被王元喝倒在塌,迷迷糊糊梦了一夜,梦中他远离了江湖是非,在峨眉山后山建了一座庭院,与红文两人世外桃源般长居在彼。 王元倒是早忘记了师父的叮嘱,自己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对着喝倒的夏侯仁嘟嘟囔囔:“这么帅气的小伙子,酒量恁地差了些,不够英雄!”一会儿嚼了几块点心果脯又自语道:“少林寺的和尚不是不喝酒么,恁地有这些酒给这小白脸夏侯仁喝?少林寺对他峨眉山当真是好的不得了啊!只是这素酒也太过淡寡了。”不知不觉间也沉沉睡去。 这时喃喃罗汉听得王元和夏侯仁房间里再没有言语传出,从窗外看着王元睡去,才悄然回屋了。 喃喃罗汉慈悲一生,他太心疼王元这孩子了。王元从九岁多时便遭父亲遗弃,继而母亲跳海,因缘机巧,被喃喃罗汉带到风华岛。自幼就跟随喃喃罗汉,受喃喃罗汉提携捧负恩养方才成人,三十年来从未离开过喃喃罗汉一天。 喃喃罗汉虽然是出家之人,方外之僧,将王元从一岁多带养大,这份亲情也早已将喃喃罗汉勘破红尘的佛法修为给冲淡了不少。 王元天性孤僻,心智又弱,起初在海外时喃喃罗汉为避免王元与外人接触少,不利于其成长,便带着他四处云游,交结了不少人物。王元也算对得起喃喃一片苦心,性格也果真好了不少,心智也开化了不少。 后来在海外派成立,王元性格古怪,又经常与海外派众弟子起冲突。喃喃罗汉便让二师兄主持海外派诸多事务,自己带着王元和几个徒弟仆从,长居金鳌岛。 因为身世的缘故,王元体格雄壮,对习武练功却又是天赋异禀,平常躁动不安,心神难以专注,没一刻消停。但他唯有练武之时,专心专注,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喃喃罗汉便把浑身的功夫悉心逐步的传授给他,又恐怕其顽劣,刀剑无眼,多伤人命,便探访无数高人,又时刻用佛法教导王元。故此王元心性虽然顽劣,狂阶起来难以扼制,平素倒是质朴向善。 与其说喃喃罗汉是化外高人,不如说他现在也是对王元父爱加身。 第七十七回 求亲 了了方丈令达摩堂四位:羽引、和引、清引、风引,般若堂四位久不出世的高手:玉面修罗珏晨、疯僧醉菩提凌空、无相浩然僧虚空、九转还阳达尼佛古枫,共计八名高僧护卫押解计成达和司马长安前往三教堂。欧阳春和夏侯仁随同协助一路的俗家事务。 如此阵容,定是想着一路防范金龙余孽解救计成达和司马长安了。 喃喃罗汉认为海外派自成立以来,从未在中原扬名,总是要前往三教堂拜会三位教主的。再说,数日来与少林寺方丈了了畅谈,两人早有默契,那便是峨眉山、海外派和少林寺联手,定要使江湖联盟促成,达到三教堂倡议,再度进剿金龙教的目的。 金龙教若再次复燃,势必会对峨眉、武当和少林等当年数家门派进行报复,并危及中原武林。而喃喃罗汉则是选择了与中原武林一起联手,使海外派刚成立,便跃然跻身一流门派之内。 了了和喃喃虽然与提泸寺之事有些尴尬,却不是那斤斤计较之人。两人心中都皆了然:东海小蓬莱碧霞宫的于和,已然二十年来,在江湖之上,一门独大。于和为人又甚是自傲,大有谁何天下之意。门人弟子一个个江湖显名,四方山寨湖岛,大有归附小蓬莱之象。 在此之前,三教堂本乃是为武林做出过重大牺牲的缘故,被天下武林尊为除少林之外的圣地。而如今于和的小蓬莱碧霞宫大有压倒三教堂之气象,少林寺岂可不暗里提防些?这计成达是于和的记名弟子,既然与金龙余孽有勾连,了了方丈岂不是抓住了碧霞宫于和的小辫子,除了提高武林剿灭金龙余孽的士气之外,还有想制约于和之意。 夏侯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节,自己师父虽与于和、雪竹莲同门同派三兄弟,但是现在却宛然便是他于和自己与二位师兄分了家,各过各的。于和的弟子门人资质出众,也学得师父有些狂阶,自从上次求亲一事,下一代的弟子们便与峨眉山结下了怨气。如今又开了口子收拢很多投靠碧霞宫的江湖侠剑客,势力已悄然大增,恐怕少林寺和海外派都想收并提泸寺,也是早顾虑了这层因素。 二年之前,普渡与红拂女剑书信往来,言及为夏侯仁提亲之事,求娶红拂女剑的弟子红文。两人书信往来基本说定了此事。普渡便派女徒一字娥眉女马凤姑带队,马车拉着聘礼,前往九云庵为自己的大弟子白云剑客夏侯仁求亲。 马凤姑到了九云庵和红拂女剑把订聘之礼完成之后,与红拂女剑盘桓了几日。不曾想在第三日上,于和命大弟子潘鼎臣也带着聘礼来到九云庵,并奉上于和亲笔书信一封,书中言语极为敬仰客气,再者红拂女剑和于和也算早有相识,书中最后提及自己二弟子金灯剑客夏遂良与九云庵红文姑娘甚是般配,意欲向九云庵提亲。 九云庵红拂女剑客当时便有些气愤,心中道:“我与于和、普渡、雪竹莲三位,少时相识,常以师兄称呼三位高人。只是于和师兄数年来不通音讯,前番也不事先打个招呼,突然间来提亲,碧霞宫势力大了便是大了,但是太也不把我九云庵放在眼里。你说提亲,我就要徒儿嫁出去?再者说来,我徒儿红文,业已与峨眉山八宝云霄观夏侯仁订下亲事。这下帖送聘的马凤姑还在庵中小住,成个什么样子?” 只是见潘鼎臣恭恭敬敬的样子,红拂女剑不好发作,便对潘鼎臣道:“还请潘贤侄回复于和师兄,我九云庵小徒红文已然与峨眉山夏侯仁师侄订下婚期了。此事还望于师兄体谅。” 潘鼎臣倒是极为礼貌的道:“既然红文师妹已然婚聘,此事也却是我碧霞宫做的不当了。还请师太包涵一二。这礼物千里迢迢从东海运来,我碧霞宫久不来老朋友处走动,这些礼品就当是家师奉送给师太的。也算是碧霞宫的心意。还请师太收下吧。” 那壁厢马凤姑赶了过来道:“潘师兄,您也来了。给师兄问安,也请师兄代为向于师叔问安。”说完看着一堆聘礼。 红拂女剑压着怒火道:“东海的特产,我庵中就收下几份,其他挂红的礼聘之物,还请潘师侄带回吧。另烦劳带些我八宝叠云峰的干果,以聊表我对于师兄的歉意。” 潘鼎臣仍然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答礼,但是此时潘鼎臣背后一名十一二岁的小道童却跳出来叫骂:“我当是什么样的大门派?这小小庵院,及不上我碧霞宫的气派之百一。我夏遂良师兄,二十余岁纵横江湖,天下有几人能敌?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茶都没喝上一口,便逐客下山。谁个稀罕你的瓜果李枣?大师兄,我等还是下山去吧?” 潘鼎臣一听猛然回头喝到:“罗霄!住口!焉敢对九云庵如此不敬!我定要代师父责罚与你!” 这小道童正是于和的最小弟子罗霄!性格狂阶不羁,不过此人天资太好,于和甚是爱惜他,常对门人弟子道:你们罗师弟日后武功修为定不在你等之下。 马凤姑也是个火爆脾气,登时便气愤道:“碧霞宫倒是怎么教导的弟子?太也目无尊长了吧?” 潘鼎臣连连道歉,带着礼物和众人下山而去。本来于和的意思是让潘鼎臣带着罗霄,趁着下聘的机会,让罗霄见识一下江湖,增长一下阅历。但这罗霄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功夫精纯,一路之上不少与人动手较量,不少成名的侠客都败在罗霄的剑下,甚是大长碧霞宫的名头。但这一路走来,也不停地助长了罗霄的狂妄之心。在碧霞宫夏遂良的武功是除了于和之外最高的,潘鼎臣倒还仅算得上第四第五的武功排名。 罗霄对夏遂良甚是崇拜,岂料得在九云庵碰了一鼻子灰,自然暴跳。他罗霄也不知道九云庵主与于和、普渡、雪竹莲几十年的往来交情,愣是口无遮拦,大放厥词。 一字娥眉女马凤姑回到八宝云霄观后,自然将此事说给师父和众同门。普渡观主听完,只是怅然道:“三师弟武学禀赋乃百年一遇的奇材,大部分时间在潜心修炼,与俗务上的处置方法难免会让世人有些微词。众弟子以后不要计较,对你等于师叔务必恭敬如初。我所担心之事,乃是于师弟他只道自己天赋奇高,所独创武功之奇妙,非天赋异禀之人不足以传承。故此收徒授徒也只侧重于看天赋能达到的高度,难免会有有教无类之遗患。众弟子们以后谨慎行事,切莫要因为你们二代弟子们,伤了为师兄弟们的感情。” 潘鼎臣带着罗霄回到碧霞宫,禀过师父于和,将罗霄罚在小蓬莱三年不能下山。罗霄又向于和忏悔自责。于和本来就十分喜爱罗霄,也责他年幼无知,心中一软,便罚他去洞庭湖畔金灯剑客夏遂良的小金灯庵中跟着夏遂良学武,若一年内学不会兴唐灵人掌,便要他二十岁之前不能迈出碧霞宫。 潘鼎臣听师父如此宠爱罗霄,不禁摇了摇头,这罗霄太过悖逆,日后说不得还要闯出祸来。 第七十八回 借剑 因求亲而与碧霞宫产生芥蒂之事,是夏侯仁所知晓的,还有很多事是他不知道也想不到的,而这些事演变到最后,也让他遗憾终生。 夏遂良本是广西人士,家在一座小山之下。这座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石头是红色的,周围都是树林。每当夕阳西下阳光照在小山顶上就会泛出红色的光,整个山头就像冒出火苗一样,不知何年何月有人称这座小山为金灯山。金灯山下有座个小村庄因山得名叫金灯村,夏隧良就生长在金灯山下的金灯村。 夏遂良在碧霞宫外筑有一处庵院,便以家乡之名名之曰:金灯庵。又适逢小蓬莱那根巨柱碎裂,天然列出一把弯曲的剑来,这剑通体闪露红黄之光,映着这红黄之光,这剑便如跳动的长长的火焰一般,于和赐给了夏遂良。夏遂良便将此剑命名为金灯剑。 夏遂良年少成名,二十余岁便已跻身一等一的高手之列,且勤修不辍,在于和的调教之下,日后武功修为自是不可限量,自此夏遂良在江湖上得了一个绰号:金灯大剑。 但是一年前,于和突然命夏遂良前往洞庭湖去约束自己的记第三记名弟子钟麟。便与洞庭湖畔逆水寒潭侧三神庙处又筑了一座小型的金灯庵。 罗霄因为求亲之事受罚来到金灯庵,奉师命跟夏遂良习练灵人掌。他自然添油加醋的向夏遂良讲述求亲之事。夏遂良听闻订婚被拒,心中十分懊恼。 罗霄在旁又添油加醋道:“师兄,凭您的武功,除了师父之外,江湖之中哪有能与你匹敌者?这遭九云庵拒婚,江湖之上已传言,说是你武功人品样貌比不上那峨眉山夏侯仁师兄,才遭九云庵拒婚。小弟有朝一日定要找夏侯仁找回这个面子来。” 夏遂良斥道:“你小猴崽子是想让我多教你武功吧!来为兄遵师命将灵人掌传授给你。今后再不要说什么提亲之事,峨眉山也算是我一脉同枝的师门。岂可伤了和气?” 话虽是如此说,夏遂良心下也动了嫉妒之意。夏遂良思量起,数年以来,江湖上到处纷纷夸赞夏侯仁,倒又有几人夸赞过我夏遂良?如今又遭拒婚,佳人他属,江湖上定是又要暗里讥笑与我。他越想越气,越想心胸越是狭隘,此事钻进了心魔里出不来了。 有一日,夏遂良在君山寨与钟麘等人饮酒,钟麘酒后说起此事,还劝夏遂良将此事切莫放在心上,无论峨眉山还是碧霞宫,师门都算是娶进一个人品武艺相貌绝佳的媳妇儿来。 哪曾想不劝还好,不提这事还算罢了,一提此事,夏遂良心中魔障又起:“现在连钟麘都拿此事讥讽起我来了!岂非江湖上人尽皆知?”心中忿忿不平,自此便将夏侯仁视为第一厌恶之人。 大半年前,夏遂良在庵后三神庙中闭关一月,专心练习于和所授“潮海拳”,不在庵中。夏遂良的一个师弟过来探视夏遂良,见罗霄把玩金灯剑,便提出借剑一用。这借剑之人便是赵小锡。 罗霄一见是赵师兄,当然屁颠屁颠的急急忙忙把剑借去了。过了大半个月,赵小锡将剑还了回来,同时带过来一个名唤周阿水的小孩子,约摸八九岁年纪,说是托在小金灯庵一段时间,让夏遂良代为照看。 这赵小锡便是那襄阳城外击杀摩云大剑龙云鹏、冲霄楼坑死白玉堂、大江之上带着阴光法师斩杀从言、从勇、从路、从霖四名少林僧的赵小锡!便是那襄阳城外,带着庄子勤、叶秋生欲剑刺颜查散而被夏侯仁击退的赵小锡! 这名叫周阿水孩童日日夜夜一副恶狠狠的面容,似心中有血海深仇一般。他自从被赵小锡寄存在这金灯庵中,便时时刻刻无不想着捣乱。 罗霄十分厌恶这周阿水,只要他一捣乱,便暴揍其一顿。这周阿水也想着离开金灯庵,但是赵小锡有交代,命罗霄务必不能让其离开金灯庵去,还要护卫周阿水的性命周全。周阿水每次想逃跑都被罗霄揪回去。 周阿水没有一天脸上是干净的,天天都是鼻青脸肿的。这周阿水也是死犟活犟的,无论罗霄怎么揍他,他都仍大骂不止。罗霄几次想打死这周阿水,但是想起于师兄的话,他也不敢对这周阿水下死手。 因为罗霄知道赵小锡师兄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之人! 这一日,周阿水又被罗霄揍了一顿,摔砸物什。正遇上夏遂良闭关期限已到,出关而来,见满地狼藉,甚是不悦。夏遂良欲想责问罗霄之际,夏侯仁带着夏侯杰前来金灯庵,希望夏遂良带这二人前往洞庭湖君山寨找钟麟大寨主。夏侯仁自言奉师命前往洞庭湖与钟麟有要是相商,而自己找不到君山寨的入口,也常不与君山寨通气,故此求到夏遂良这里而来。 夏遂良仔细打量着夏侯仁,数年不见夏侯仁,只见夏侯仁神采奕奕,侧旁夏侯杰略带猥琐之相,更衬得夏侯仁少年英气,心中暗忖:“你夏侯仁既得峨眉山力捧,又与朝廷大将颜查散为结拜兄弟,朝廷对峨眉山礼遇甚高,前不久还御赐‘金顶’牌匾送往峨眉山,如今又得佳人为妻,诸般好事便你一个独占!” 虽是这般想,夏遂良口中还是顾忌师门情谊道:“去倒是去得,只是你那好兄弟颜查散正大军压境,兵临洞庭湖,只不知钟师弟是否有心思与你商议什么要是。既然是大师伯有命,夏遂良岂敢不从?”言语之中,多少便带着些怪气。 便先顾不得责怪罗霄把庵内搞得凌乱不堪,夏遂良顺手抄起金灯剑,带着夏侯仁和夏侯杰上山入寨去寻钟麟去了。夏遂良哪里知晓金灯剑已被赵小锡借去半月且已复还。 却说那周阿水,每日里被罗霄欺负殴打,躲在柴房之中,越想越是愤恨,气到急处,抄起灶膛里的正燃着的木柴,一把便将柴房点着了。周阿水心想,点一处是点,干脆做到底,拿着木柴,将四处易燃之物全部引燃。金灯庵本是木质结构,此时碧水寒潭那边冷风吹来,火借风势,不多时便将个精巧的金灯庵化在火海之中。 罗霄一见着火,即刻便想定是那周阿水所为,四处寻找周阿水,口中还大骂:“贼娃子!竟敢放火烧庵!”说完觑见周阿水刚放完火,正欲逃跑,便追打出去,也顾不得于师兄‘不可伤其性命’的嘱咐,竟意欲将其抛与碧水寒潭之内,置周阿水于死地。 那时刻幸亏得周天一和钟麘搭救,周阿水方才侥幸得活。周天一恨罗霄太过狠辣,出手教训了罗霄,将罗霄摔在丈外。 罗霄爬起身来,捂着膀子,恶狠狠的瞪了周天一一眼,躲到钟麘身后,望着钟麘,期盼他能给自己出气的样子,口中兀自喊叫:“你报上名来,我罗霄终究会找你算账!”。 那周阿水趁着此际,矫猫一样钻入山林,逃命去了。 罗霄也不追赶,心道:“这小崽子任他自生自灭去吧,这洞庭湖周边湖网沟汊罗列,山林猛兽遍布,他一个小屁孩多半要葬于野兽之口。他烧了三神庙金灯庵,跑走了,于师兄总不能怪我杀害其性命。我倒一刻也见不得那贼小子!” 而周天一不知道的是,这周阿水便是自己苦苦找寻的骨肉。只是他多年来久不在家,父子互相不识。 而采郎因为牵着乌骓马,拖着夏八姑在林中赶来,走的太慢。等采郎赶来时,周阿水却早已急急忙忙夺路逃逸去了。 父子舅甥冥冥中注定的错过了相识。 那赵小锡效命襄阳王,不知道为何,襄阳王对其甚是推心置腹,还认作义子干殿下,命其掌管自己笼络的诸多江湖豪杰和门派。 而击杀公孙牧苏、掳走公孙秀的,正是夏遂良的师弟、罗霄的师兄---赵小锡! 第七十九回 夺妻 襄阳王为笼络或胁迫边关将军,访听到公孙牧苏就隐居在离襄阳城不远的老君岩,便令赵小锡数次提着厚礼前往游说。 公孙牧苏一口回绝,并言道自己众多弟子,早已战死沙场,本门已然在自己手上就此断绝了。 襄阳王哪里肯信?便命赵小锡再次前往游说。 赵小锡没有说服公孙牧苏,反而见到公孙牧苏的女儿公孙秀。 公孙秀自有一种山民特质,质朴率真而又风姿绰约。虽然儿子周阿水已经七岁之龄,仍然是娇滴滴红唇美颜胜于少女,明闪闪双眸不输星子。公孙秀也多少有点功夫,一抖扫把将赵小锡等游说之人赶出门外。 赵小锡只一见之下,却对这位真风姿绰约的周夫人再难忘怀。他在东海小蓬莱何时见过这等样人物,皆是些渔户,虽算得上小家碧玉,但是难掩渔户的腥膻之气。他在襄阳王府何时见过这等样人物,皆是些妃嫔,要么矫揉造作,要么唉声叹气。要说那美艳少女,赵小锡倒是阅过不少,只是一见这在奇山秀水之间长大的公孙秀之少妇神态,便觉得她连舞动扫把的姿势都刻入自己心里,只觉得公孙秀那一股明丽之气时刻笼在自己脑海,断难挥却。 赵小锡回到襄阳王府,时时想起公孙秀。 要说这人啊,不知道为何如此奇怪,偏偏命里早已安排诸多不合理的孽缘。 赵小锡也早已从在碧霞宫就知晓公孙牧苏便是当年在武当山上大战刘玲珑的天下第一等高手,自然不敢在公孙牧苏面前露出獠牙。 一日赵小锡在洞庭湖与钟麟商议声援响应襄阳王起事。适逢夏遂良受于和之命,前来约束钟麟,命其不可造次,只可声援,不可出兵。赵小锡向夏遂良说起公孙牧苏之事,夏遂良言及听闻当年公孙牧苏虽战败刘玲珑,但是内伤入脏,功力早已不复当年之事。 赵小锡记在心中,在君山寨盘桓了七八日,与钟麟商议对抗赵宋官军之事,之后又去三神庙金灯庵找夏遂良,正遇上罗霄把玩金灯剑,而夏遂良闭关,便临时起意将金灯剑借去。 赵小锡心中再难耐对公孙秀的倾慕,忍不住要去那老君岩便要硬抢人去了。他借走金灯剑是为了以备万一。虽道公孙牧苏功力大失,总不免威名在耳,心中不敢托大。 做这种事情,毕竟不光彩,赵小锡心中一横,色胆包天,便带着十几名心腹之人,再到老君岩,先暗里劫持了周阿水,意欲胁迫公孙牧苏。哪料得话没说的几句,公孙牧苏便断然呵斥:“无人敢胁迫我公孙氏做任何事情!哪怕孩子毙命也不可为!”随即两人动起手来。 公孙牧苏虽然功力大失,却仍然功夫精纯。赵小锡见占不到什么便宜,便仗着金灯剑的锋利,终于在第七十几招上,公孙牧苏内力不济,且女儿外孙被劫,难免分神,被剑刺受伤。 赵小锡也不取其性命,而是又掳走了公孙秀,用公孙秀和周阿水两人来胁迫公孙牧苏,让其写书信给军中弟子,襄助襄阳王起事,言称必将厚待这些将军。 赵小锡将金灯剑还到金灯庵之时,夏遂良还未出关,是以他根本不知道金灯剑被借走之事。 赵小锡还顺便将周阿水安置在金灯庵,回到襄阳。 赵小锡一边用周阿水的性命胁迫公孙秀顺从自己,一边使出各种手段哄公孙秀开心。 若论照顾公孙秀,那是无微不至,天下再没有赵小锡这等细心体贴慷慨大方之人;若论哄骗,天下再没有赵小锡这等厚脸皮之人,甜言如海,蜜语如山,山海倾轧一般用在公孙秀身上。若论胁迫,再没有赵小锡这等心黑入髓之人,每每公孙秀濒临崩溃之际,赵小锡又向其婉言相劝,低眉垂首,说起周阿水来。 公孙秀被赵小锡经过几个月的消磨,竟渐渐的有些麻木了,竟渐渐的依恋上赵小锡。赵小锡一边拿出拿着官文说是周天一一家都被抄家灭门。公孙秀痛哭昏厥。又几日后,赵小锡又说周阿水已被送到东海小蓬莱,下个月也将起身带公孙秀前往小蓬莱,届时便可相见。又几日又说,公孙牧苏因为周天一被赵宋官家定位叛逆,官军已经抓住公孙牧苏,将其处死了。威胁哄骗诱导呵护之下,公孙秀再也没了性情,竟委身了赵小锡。 世事总难预料,公孙秀委身赵小锡之后,再加上赵小锡哄人的手段,公孙秀竟渐渐的对赵小锡顺从起来。 公孙牧苏找了自己的二弟子韦天正,终究还是敌不过襄阳王府的众多高手。一代豪侠公孙牧苏就这样郁郁闷闷的窝囊而死。 襄阳城破之日,赵小锡本意安排众人将襄阳王护送出去,藏匿起来,以待借其号令收拢旧部。千算万算,他不曾想被西夏使臣将襄阳王掳走。又有那笑里藏刀的小诸葛沈仲元,落井下石,趁危难之际将襄阳王的玉佩劫走。那玉佩乃是赵小锡万分提防的物件,乃是襄阳王苦心经营多年所积蓄藏宝之处万佛洞的钥匙。赵小锡遂急忙命计成达日夜不息传令黄河门拦截,虽然从西夏人手中劫走了襄阳王,但是沈仲元却是销声匿迹。 赵小锡极为懊恼,自己带着公孙秀隐迹在襄阳西南百里处的南漳神箭门总坛歇马庄庄主马四维庄上,派人四处寻查小诸葛沈仲元的踪迹。 这一日,于和的另一名记名弟子九头神雕计成达,带着从提泸寺逃窜出来的阴光来见赵小锡。阴光道:“若能帮他夺回提泸寺,将惟赵小锡之命是听。” 赵小锡闻听阴光乃提泸寺的二弟子,提泸寺主持空空罗汉已圆寂,觉此事大有可为,便有借机吞并提泸寺之心,九曲十八弯的心肠里弯弯绕绕便活泛起来,暗下思索连环毒计。 黄河门本在风陵渡一带活动,帮主陈洪武功独辟蹊径,乃是绝顶之高人、黄河门下有十八太保,个个武功卓绝。只是这陈洪乃是爱财贪色之人,暗地里早被襄阳王重金收拢。襄阳王又许诺事成之后,晋中晋南皆贵黄河门管辖。陈洪大为贪心,便派出十余人,由自己的儿子陈青率领着前往襄阳,与襄阳王接洽,并签署盟单兰谱。赵小锡略施小计便将黄河门收在麾下。襄阳城被颜查散攻破,黄河门众人一时难以北逃回总坛。 赵小锡整日里从公孙秀嘴里套话,打听到西塞山有公孙牧苏弟子风字门十余人,冶炼功夫甚是高超,擅长锻造宝刀利刃,便意欲将风字门等人收归门下,为自己麾下之众锻造锋利兵刃。 赵小锡便将黄河门众人安排前往西塞山,并言说:“如若风字门顺从则罢,不顺从则除而后快,将风字门所冶炼宝刀利刃等一并取走,供日后使用。” 赵小锡自己又在歇马庄盘桓旬日,待到将襄阳王残部收编或安置已毕,自己便带着公孙秀顺汉江而下,计划随后转大江出海,道经西塞山之时稍作停留,再做行程安排回小蓬莱碧霞宫而去。 不料得,半途中遇到少林寺从字辈五位僧人。赵小锡手下狠辣,那阴光法师恶毒,将四名武僧斩杀,唯有从生和尚重伤落入江中,多半也是葬身鱼腹。 在阴光法师击杀少林僧的那一刻,这赵小锡便思索到一条计策。 赵小锡将手下四绝僧唤了过来。这四绝僧分别是:南海槟榔岛大金寺的“四绝僧”极广、极尘、极远、极觉。其中这极觉僧与那白莲花晏风、红莲花晏飞结识,干了祸害他人妻女的事,被槟榔岛大金寺须提主持责罚,要取极觉性命。极觉联合了其他三僧,竟将师父须提主持害死,然后逃出南海,投靠了襄阳王。 赵小锡命四绝僧拜阴光为师。阴光法师见着四僧个个精壮,功力不弱,皆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自觉这四僧也是可造之材,而自己又孤身叛出提泸寺,一下子收下四名强悍弟子来,也觉好事一件。 赵小锡为阴光法师定下毒计: 第一步先让其带人四处传播谣言,并称少林寺要趁着空空罗汉圆寂之际,于万里之遥要吞并提泸寺,少林居心叵测,可谓野心勃勃,意欲一统武林。 第二步,他安排庄子勤和叶秋生作为俗世武林人士陪同阴光,带着四绝僧前往少林寺搅闹,想要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让少林寺不好插手提泸寺事务,让武林悠悠之口,阻住少林方丈的决心。 第三步,只要少林寺不好插手提泸寺事务,便让阴光完成这两件事后,带着四绝僧前往提泸寺,偷偷游说弟子们让提泸寺独立门庭,自立门户。如果此着未成,则阴光法师自立为提泸寺主持。 第四步,提泸寺自立门庭后,赵小锡再安排各处武艺高强的僧人,以及诸多悍匪流寇都假装拜在阴光门下,前去提泸寺讨要说法。因为空空罗汉生前并没有将阴光逐出师门,强取豪夺了提泸寺主持之位。如此便能完成阴光夺取提泸寺而雄镇西南的野心。 第五步,以提泸寺为基,在川西收拢人物。他赵小锡自有别人不知的图谋。 此计连环相扣,甚是毒辣,却又有他万万想不到之事。 便是喃喃罗汉师门于海外金鳌岛成立海外派,要来中原武林收回提泸寺祖庭基业。万万想不到,那从生和尚真是命大,这般惨状竟还获生还之机。少林寺与海外派虽有分歧,却隐然联合。 世事便是如此,总有想不到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也有想不到的坏事打乱所有人的步伐。 第八十回 追逃 赵小锡的诸般作为夏侯仁自然是想不到的,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赵小锡竟出现在襄阳城外意欲向颜查散动手,与襄阳王关联已经如此密切。他只是想到夏遂良自从被拒亲之后性情大变,其麾下江湖豪侠们行事就变得有些蛮横。 而碧霞宫收纳的众多江湖豪侠和接受投奔的众人,于和偏偏都交诸夏遂良统领管辖,有意将夏遂良推到碧霞宫在江湖的台面上来。因为夏遂良乃是于和门下第一把好手。 而这些夏遂良统领的豪侠,为了迎合夏遂良,都自然对夏侯仁定亲红文之事,不免有些为夏遂良抱不平之意。 故此碧霞宫和峨眉山的二代弟子们,便屡生龌龉。 那日在君山寨豹貔庭,夏侯仁作为峨眉山顶门大弟子,从夏八姑处知晓夏侯杰竟然干出如此恶毒之事,意欲擒之而以正门规。那夏遂良偏偏处处阻挠,还借金灯剑给夏侯杰一用,便是想看峨眉山的笑话。夏侯仁对此事也是心中大为不快。 想到这里,夏侯仁不禁又在思索:“师父近几年来,与少林寺和九云庵来往甚是过密,连少林寺都不拿我这二代弟子当外人看待。难道师父他老人家,就不会是想着于师叔已然早就自立门派了么?难得不是想与二师叔雪竹莲、少林寺了了方丈和三教堂联手,制衡于师叔碧霞宫么?” 夏侯仁不愿意再多想,便在少林僧一众佛号中,随着众人押着计成达和司马长安,往山西三教堂而去。 时值初春,仍是雨雪时降,道路泥泞。计成达和司马长安又被捆在马车里。虽然多数沿着旧时秦直道和大宋官道赶路,一众人等还是走的很慢。及至半个月后天晴雨霁,也只是赶了半程而已。翻山越岭,也堪堪才近襄垣。 这一日,一行人正往晋中方向前行。 突然后面有呼呼喳喳之声,又有马蹄奔腾之声,继而又有惨叫之声。 夏侯仁回头望时,只见七八人正在前面疯跑,约有十余匹快马在后急追。有落后者,被快马追上,那马上人挺刀削下,将落后者砍翻在地。 不多时,有三人已然奔至夏侯仁等人近前,夏侯仁认得其中跑在最前面的一位汉子。这汉子身材挺高,约摸过丈,脖子细的像根擀面杖,脑袋大的像倭瓜,饼子脸,斗鸡眉,母狗眼,蛤蟆嘴。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服也不甚合体,偏偏头上带着个小帽,腰间挎着一把一尺二寸长的小片刀。这人花花绿绿的衣服已然破碎凌乱,边跑边手里挥舞着手中的小片刀儿。正是青松狼牙涧的大寨主房书安! 夏侯仁心中惊诧:房寨主如此狼狈,莫不是狼牙涧出了祸事?那前山八宝叠云峰九云庵可有殃及?急忙拦住房书安道:“房寨主!何事如此惊慌?” 房书安陡地被人拦住,蓦地想起在九云庵见过拦路之人,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口的喘了几口气道:“夏侯剑客,剑仙啊,您老是峨眉山的神仙,快救救我等兄弟性命啊!”又喘了几口大气儿续道:“是黄河门……要置我等兄弟于死地!” 夏侯仁急忙问:“九云庵可是安好?!” 此时又有两人奔了过来,也是两个面容丑陋的人物。正是房书安的结拜兄弟索命鬼黄荣江、追命鬼黄荣海。两个人站定喘气:“跑……跑不动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房书安急忙道:“我只看见九云庵起了一派火光,没看到红拂女剑等人。哎呀!追上来了,还请夏侯剑客先救我等兄弟几条贱命,回头再细说端详!” 夏侯仁挺身而出,站在三人前面。 正说话之间,早有三匹快马追到,其中一人黑袍黄巾,不甚雄伟却一脸刚毅之色,眼中精光闪烁。这人在马上本拟挥剑直刺,只见夏侯仁渊渟岳峙一般站在那里,背后有一众少林僧人,显然个个不弱,心中也是一凛,转而用手中剑一指夏侯仁:“阁下请让开!我黄河门要拿人,与外人无干!” 夏侯仁嘴角微动,一股怒气腹内涌动道:“阁下倒是豪横的厉害!这房大寨主倒也算在下相识。容不得你撒泼!” 那人嘿嘿一笑:“那我倒看看你算哪根麦田里的韭菜!”话音未落,手中剑已然突刺到夏侯仁面门。 夏侯仁身形一摆,让过来剑,只一抬腿,踢在那人座下马脖颈。那马悲嘶一声,陡地栽倒在地。马上那位坐立不稳,急忙纵身而起,落脚处刚好在欧阳春身侧。欧阳春大袖轻轻一摆,那人只觉一股大力排山而来。那人本来可以稳稳的落地,此时却止不住的踉跄后退几步。 堪堪快要站稳之际,旁边另一个僧人,正是少林禅院玉引大师,玉引大师性好诙谐,缓缓向前道:“施主切莫摔跤哦,待老僧我扶你一把。” 那人心下早已明了这几名僧人不好惹,便一甩手道:“哪个要你扶!”孰料他甩手之际,手碰到那老僧的手,陡地觉得更大一股力袭来,宛若受惊之兔,双脚跳了起来,本就没站稳,此时更是手臂发麻,心中还在想着:“这老和尚忒地狠辣厉害!”心中还在骂和尚,身体却早已难以控制平衡跌落在地,一屁墩儿墩了个结结实实。 那壁厢房书安见有人撑腰,此时又贫性大发,扯着公鸭嗓子道:“啧啧!人家佛爷好心好意的扶你一把,你又偏偏打人家佛爷。你看吧,把老佛爷手都打红了。我说陈济啊,你好歹也是黄河门第十一当家的,果然不同凡人啊,你看你看,这一屁墩儿,官道都给你砸个坑出来。不得了不得了,你这是黄河门九曲功法中的哪一曲啊?” 那玉引大师低眉一笑:“大脑袋,诶,你刚才说什么蛆? 房书安恬着脸一笑:“佛爷,你不知道么?我五年前走过这条官道。那一次我吃坏了肚子,实在是憋不住了,就在这儿,就这!”说完一指陈济跌落之处道:“拉了一泡葱花黄的稀屎,应该是招了苍蝇生了九个蛆。所以呢,我就给我当年在此地的留念,取了个名字叫黄河九蛆啊。” 一众人等,都被这毫无下限的房书安逗得又恶心又想笑。 夏侯仁眉头一皱,心说:“这房大寨主屎尿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儿!” 那陈济也是一个汉子,虽然功夫不恁高明,却是凭着是黄河门门长陈青的堂弟,坐到了第十一当家的位置。他此次被房书安用话熏得满脸通红,跃起来就要拼命。房书安急忙呲溜转身,躲在少林寺僧人背后去了。 陈济怒冲冲想要冲着玉引和尚动手,仔细一权量,对方的和尚自己可能一个也打不过,气鼓鼓的憋红了脸,攥着拳头呼呼只冒气儿。 正在这时,另一名骑在马上的黄河门年轻人物陡地跃身下马,一言未发而手中一杆九节鞭蓦地甩出,直击玉引面门。 玉引只觉一股凉意袭来,不敢托大,飘开两步,凝目观瞧此人:约摸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相冷峻,面色黝黑,身量中等,同样身着黑袍黄巾,只是黑袍四角镶金,显然比方才的陈济在黄河门地位要高。 这时陈济由怒转喜,大叫:“我二世侄出手!杀了这群秃驴!” 这年轻人正是黄河门门长陈洪的养子陈裕。陈洪的大儿子陈青,在西塞山被周天一金鳞杀了,这陈裕俨然便是未来黄河门的继承人。 第八十一回 养子 陈裕原不姓陈,原籍是大同府东北三十里一座小村庄,名叫杈树岗,原名黄伦。 因为西夏在大同府与大宋反复拉锯,甚至连大同府都被西夏占领过,故此边民便遭殃透顶了。杈树岗原是一座大村庄,最后陈裕的父母死于战乱。 陈裕流落难逃,为活命入了黄河门当小厮。 一天晚上,陈洪发现陈裕在偷偷练武功,练的正是自己白天交给儿子陈青的黄河门功夫。这厮竟敢偷学自己的武功,陈洪心下大怒,便欲发作杀之而后快。 不过再看了几眼陈裕练功的身形,他不禁惊奇:这厮十一二岁的年纪,竟然能将自己武功记得丝毫不差,而且还尝试着改变身形走位,试图尽量避免黄河门功夫中的不足之处,便转了念头,咳嗽一声,走了出来,月光之下,冷冰冰的盯着黄伦。 黄伦练功练得入迷,陡然听到一声咳嗽,面前站着黄河门门长的阔大身形,心中冰冷:门长向来心狠手辣,吾命休矣!黄伦急忙跪倒请罪。 陈洪一伸手托住他的臂膀,将他掀了起来。陈洪力道甚大,黄伦被掀在半空,翻了一个半跟头跌落在地,摔得满脸是灰,爬起来急忙又跪倒在地。 陈洪冷冷得道:“看来你身上没有别派武功!”方才陈洪一掀之下,是想试探黄伦的武功,发觉黄伦毫无内力,也无根基,登时心下怒气便消了几分。若是他发现黄伦身怀武功,立时便取了他的性命。 陈洪斥道:“偷学黄河门武功,应该怎么处置?!说话!” 黄伦战战兢兢的道:“应…当…浸入龙…池…” 陈洪断然喝道:“那你就浸龙池去吧!” 所谓浸龙池,乃是黄河门处罚属众的一项酷刑。将人衣服剥光,身上不致命处砍上二三十刀,然后在伤口处塞上鱼饵香料,然后扔倒满是五斤以上红尾巴大鲤鱼的池子里。鲤鱼性贪,会不停啃食伤口。而且五斤以上的鲤鱼身上鱼尾鱼翅十分坚硬,被浸在池子里的人,会被鲤鱼搅动乱刺。其人届时浑身再无一寸完好,痛钻心肝,伤口感染,不会马上死去,但是会很痛苦的死去。 黄伦满身冷汗,辩道:“门长饶我一命!我本是杈树岗的贱民,一出生便少衣少食。父母死于战乱。我七八岁讨饭到此已有三年多了。如若不是黄河门收留,我早已尸骨无存,不知道死在那座荒山上或者臭沟里了。为此,门长便如我再生父母。” 陈洪冷冷得看着黄伦,一言不发。 黄伦战战兢兢续道:“我从来都是被人欺负,身子虚弱瘦小。平日我伺候少爷更衣,为少爷磨刀擦枪。偶然见门长武功奇妙无比,便记了几招,夜半忍不住模仿了几下,也是想强身健体好好伺候少爷。门长若饶我不死,我定会为门长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黄伦毕竟年幼,也说不出什么入人心的话来,只将那平时讨饭时听人说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但是言语凄切,句句诚惶诚恐。 陈洪“哼”了一声:“我若饶你不死,你以后将如何为本门做事?” 黄伦慌慌张张道:“我…才十一岁,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门长便是我再生父母,恩情如山,我本名黄伦。如果门长不弃,我愿改姓为陈,为奴为隶,任凭门长吩咐。” 毕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未受过什么腐儒的教育,见过那么多苦难,只求个活命,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洪绷着的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改姓为陈!哈哈哈!我不要你为奴为隶,也不要你再做小厮仆役,而且要你拜在我门下,我收你为第二十一位弟子,你可愿意?” 黄伦骤然间从死亡的惊恐中看到云开后的亮光,双目闪烁,此时才敢抬头看一眼陈洪。只见陈洪目光冷峻的盯着自己。这目光威慑人心,似乎把黄伦看得通透。 黄伦急忙伏地叩头,不停的叩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下,直到陈洪让他停下抬起头来,才又磕了三个头挺起了身。此时,额头早已磕破,血从额头留下,眉眼嘴鼻间全是鲜血,直滴落染红前襟,口中兀自喊道:“多谢门长!” 陈洪道:“你经历苦难,那我便给你衣食无忧!你出身卑微,受尽欺辱,那我便教你武功!我只有一个儿子陈青,而本门属众三千余号,你定当协力佐助陈青!” 黄伦惊喜交集:“门长厚恩,为门长和少爷出力,我万死不辞!”言毕,又是“砰砰砰”磕头起来。 陈洪纵横半生,一直思虑门丁不旺。他本有两子,长子陈青,次子陈裕。陈裕在三岁上早夭。唯存有一子陈青,此子却天资有限,始终未达到自己预期进展,常被自己训斥。 陈青天资不够,性情反倒是狡黠,偏又贪宝,安排人四处寻访宝刀利刃,以为可以用神兵利器来弥补自己之不足。 陈洪知道后,也是无法,只得任他去了。陈洪后又去了七八房妾室,都不得有孕,遂断了多子多孙的念头,将自己家族未出五服的兄弟们,只要有点头脑和本事的人物,都安排进黄河门,以期望他们能在自己身后辅佐陈青,令自己手创的黄河门不致衰败。 陈洪不再看他,扭身走了,边走边说:“你资质甚好!远较你二十位师兄为高。方才演练本门功夫,已得要领!明日起,开堂烧香,收你为徒!先由你大师兄传你二年功夫,之后我再亲传你本门功法!” 说完,陈洪已走出丈外,忽地扭头,只见黄伦还俯身跪在那里,始终不敢抬头。陈洪缓缓道:“你方才说你愿改姓为陈?” 黄伦丝毫不犹豫的答道:“是!” 陈洪扭过头去,迈开步子,走开了,边走边说:“那你以后就叫陈裕吧!” 从此陈裕受这陈洪调教,功夫大进。 他又自幼便受尽人间疾苦,尝遍人间冷暖,对任性之恶,甚有感触,处处小心谨慎,对本门师兄个个低眉顺眼,极尽讨好之事,尤其是对陈青。 陈洪也越来越喜爱和看着陈裕。 在陈裕十六岁时,陈洪派陈寄带着陈裕等二十余名门徒,去吞并晋中一个玉索门。陈寄办事不力,安排不周,在于对方谈判崩溃的情况下,被对方设计围困,几乎被尽灭。仅陈寄、陈裕等六人跑脱。 陈寄想着是赶快回总坛汇报搬兵助阵。 而陈裕劝说:“方才是因为对方突然袭击,而且人多,我等毫无准备,才导致损失惨重。况且玉索门里没有高手。我等应该修整一下,杀他个回马枪。方才我逃出之时,已经将玉索门各处地形记忆在心。况且对方刚才一场大胜,此时定会松懈下来一阵。我等进去,擒贼擒王,将玉索门门长索峰一家制服,必能取胜。”陈寄摇头不听。 陈裕不好直接驳斥陈寄,便道:“那师叔您先回去通报,我带着剩下几名弟兄,再返回去盯着玉索门,打探情况,一有消息,我便让人回去报信。” 陈寄一听,便道:“此事便由你!”心中却道:“你要送死,那便随你!”自己便跑回了总坛,向陈洪汇报:“遭了对方的套儿,自己安排陈裕暗地观察,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回来汇报此事。请门长定夺。” 陈洪那一双令人生畏的冷峻的眼睛,直勾勾瞪着陈寄:“如此大败,还有脸回来!玉索门是什么地形?是什么布置?到底有几把好手?” 陈寄答不出来。 陈洪大怒,便欲重新安排人前去洗劫玉索门。 其实陈寄吞并玉索门的目的,不在于玉索门有多少属众能归降自己,而在于玉索门控制着晋西玉石矿场,如果能吞并过来,那势必令自己财力大增。 正在踌躇之间,有一名跟着陈裕返回门人回来禀报,陈裕已经降服了玉索门,玉索门已经派人将玉山矿图和归降黄河门的书剑信函,送了过来,不时即到。 陈洪大喜:“陈裕大功!他如何降服玉索门?” 门人道:“玉索门为了挖玉,便修了一条大坝拦住玉矿上游河水,并掘通旁路,命河水改道。陈裕言前日里连续大雨,玉索门总坛上游水涨,而泄水旁路太小。于是便带着我等突袭坝上值守人员。坝上本有二十余名值守人员,却因为围攻陈寄坛主等,回援去了,仅剩五人守护。” 陈洪听到此处,哈哈大笑:“小子有胆识!” 那门人接着道:“故此我等轻松占据大坝,然后命我等于半个时辰之后,在坝上挂满黑布。他自己潜入玉索门抓了索峰的妻子。索峰为人最是爱妻,但还是想舍着妻子性命,倚仗人多,杀了陈裕。陈裕假意说方才我等是诈败,我门众六十余人已经趁机占据大坝,如果不投降,即刻开闸决堤,将玉索门总坛和矿场全部淹没。索峰看陈裕只有十六七岁年纪,定是黄河门派过来的谈判信使。他遥望大坝上满是黑布,信以为真,竟自缚以降。他哪曾想此事几乎为陈裕一人所为!现已被陈裕押在门外!” 陈洪喜不自胜:“好陈裕!这索峰满心都是财气,三百余门徒,跟着他也是一心想着美玉财宝,岂能有为?德不配位,怀璧其罪?!” 第八十二回 损人 陈洪本未曾想如此轻松便夺取玉索门,是想陈寄去玉索门摸一下虚实,压一压索峰,再图打算。此刻他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喜出望外。 陈洪急忙命人接进总坛来,对索峰好言安慰,又以索峰之命宣慰玉索门门人弟子,告之曰:凡以后所采玉石进项,折算银钱后,三成全部分给玉索门弟子。并将索峰一家接入黄河门总坛,给与阔宅豪屋,巨量银钱。索峰看着啼哭的妻子此时转危为安,转泣为笑。虽然已知自己受了骗,再者形势已然容不得自己,索峰只得安生下来。 玉索门弟子本是皆抱怨掌门人索峰窝囊,一遇到事情便失了理智。又见黄河门对一众玉索门弟子未加诛戮,又施恩惠。原来索峰在时,也不过只拿一成分给弟子们。故此玉索门大势已定,诸弟子倒也没有甚多抵抗。自然,也有十余名玉索门弟子不愿入黄河门,偷偷结伙远走而去。 经历此事,陈洪一日在宴席之间,不住夸奖陈裕,并当众宣布收陈裕为螟蛉义子。从此陈裕陡然而贵。又过了三年,陈裕武功大进,已得陈洪真传,早已超陈青多矣。 这几年陈裕跟着陈洪占据晋西至湟水之间诸多渡口,声威大震,实力大增。而大宋在西北甘陕晋一带,控制不力,黄河门便成为了诸方势力的拉拢对象。陈洪在西夏、襄阳王等诸多势力之间辗转,长袖善舞,黄河门的日子过的潇洒之极。 只有一件事令陈洪放心不下,便是未来儿子承继门长之事。 陈洪见陈青确不是练武之材,而陈裕忠心耿耿,万事皆以门长号令为从,便将自己独门心法“黄河九曲”功法在传授陈青的同时,也开始传授给陈裕。而陈裕果不负陈洪之望,除了为黄河门办事干脆利落兢兢业业屡立奇功之外,始终刻苦练功,丝毫不辍。单论武功而言,在黄河门已然除门长陈洪及陈洪四位师弟之外,已然跻身黄河门十八太保之列,位列第十八位。 却说陈裕追赶房书安等,见一众僧人,押着两辆马车赶路,早已看出乃是少林僧众。他心下也不敢过份逼迫。他向玉引和尚出手,本就是试探一下这些少林僧众的武功。 见玉引轻飘飘便已躲过,陈裕便喝令陈济:“闪退一旁!” 陈济辈分上随时陈裕的叔父,可是不管是在黄河门的地位还是威严,都不如陈裕,反而是陈裕的属下。 陈济望着陈裕冷峻的眼神,乖乖的撤身归队。陈寄觉得陈济这几年觉得陈裕的眼神,越来越像门长陈洪,陈裕的行事也越来越像陈洪。 陈裕九节鞭外观看起来与寻常兵器无差,实乃是按“黄河九曲”功法而打造的独门兵器。他一鞭向玉引击出,本可以连续催动九股力道,令九节鞭可以跟随敌方的身法追打。 此时他却陡然而收势,冲着少林僧众道:“原来是诸位少林高僧前辈来到三晋!多有失礼!”继而抱拳道:“不敢请教各位高僧法号!不过到了三晋大地,如蒙诸位高僧不弃,我黄河门倒是愿意尽些地主之谊!” 还未待对方搭话,他便转而道:“只是今天黄河门与这房大脑袋之间的过节,我黄河门与少林寺并无想干。还请诸位高僧早些赶路去吧,我保诸位此去一路畅通!”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少林寺庇护房书安等人的话,那在三晋大地,黄河门说不得要为难少林寺。 此时房书安跳出来骂道:“陈裕!你住口!少在这放你娘的狗臭嘟噜屁!我房书安这辈子是头一次见到你!我青松狼牙涧八宝叠云峰与你黄河门八竿子打不着边!你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策反我寨中二寨主半赤蜂王典,想要吞并我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寨。我与你有何过节!你就是看上我八宝叠云峰了!” 想到这里,房书安想拉一拉夏侯仁做自己的护身符,便义愤填膺地加了一句:“你还看上了九云庵!九云庵主人不在家,你就将九云庵一把火给少了!连那九云庵的两个小道童也都被你们杀了!坏事做绝,小心你不得好死!” 房书安越说越气愤,一边说一边偷眼瞄着夏侯仁。 果然夏侯仁听到房书安说这陈裕将九云庵烧杀一空之际,目光如电,便如着火一般瞪着陈裕! 房书安心下暗暗高兴,心说:“行了,差不多了,再让黄家二鬼等一会儿再拱一把火儿!我就靠着这峨眉山的夏侯剑客和少林寺秃驴们躲过这一劫了。”不住的给黄荣江黄荣海使眼色。 黄荣江黄荣海太了解房书安了,俩人早已会意。 黄荣江插口道:“陈裕!无耻之徒!你半个月前就偷偷带人来到我大寨之侧,埋伏下来。叠云峰山脚下,有个老崔头。你们就住在老崔头家,把老崔头家吃干抹净,还把老崔头推到狼牙涧里。临了最后,还把老崔头家里搞得到处都是黄的白的,臭不可当。老崔头的儿子偷偷跑到我们寨里诉苦,我们本是想为老崔头出气的。不想你更恶毒无比,到叠云峰竟然是来抢我们的大寨。” 房书安心说:“嘻嘻,这老崔头三年前都已经死了,我这追命鬼二弟说话比我还跑风。” 那陈裕一下子听蒙了,心说都是些什么事啊! 陈裕刚把眼神扫向黄荣江,还未开口说话,那边索命鬼黄荣海早就截住了他的嘴:“陈裕!我兄弟几人为了活命,也干过些坏事。但那都是偷个鸡,摘别人几个瓜,摸别人几个枣的事。没办法,为了活命嘛。我见过坏的,没见过你这么坏的!老崔头家过一道梁,是老魏头家。老魏头无儿无女,和一个五十多岁的齐寡妇,两个人凑合搭伙过日子,你!陈裕!到老魏头家去打听我叠云峰大寨的情况!竟然兽性大发,逼迫老魏头到我寨中去踅摸底细。而你自己钻到齐寡妇屋里去待了两天不出来!” 陈裕又臊又气,心说这三个鬼都是什么货色啊!脏水上来就往身上泼,瞎话张嘴就滔滔不绝,损透了脚底板了! 陈裕刚想张嘴,又被黄荣海用话给堵了回去:“你不是人!原来我都觉着半赤蜂王典是坨屎,早都想把他赶出去叠云峰了。但是我大哥房书安宅心仁厚啊!当年见他王典身受重伤,是我大哥将他背入大寨,救活他一命。还给了他一个二寨主的位置。那王典当初对我大哥是不住的磕头,一直磕了一百二十八个响头,便磕头便说以后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我大哥的再生之情。如今可倒好,这坨屎被你吃了!背叛辜负了我大哥不说,还将八宝叠云峰送给了你这条狗!” 房书安心说:“得!我三弟索命鬼嘴上更没边儿。那齐寡妇分明是老魏头的儿媳妇,才四十岁出头。老魏头儿子生病死了,老魏头撮合将齐寡妇嫁给了寨中的一个兄弟。得!还是三弟你主持的婚礼。哎呀,不过我这三弟说到半赤蜂王典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这小子!白眼狼,当初不是我救他一命,他早已经死在荒野喂了野狗了!” 陈裕再也忍耐不住,那冷峻的目光逼视黄荣海。 黄荣海丝毫不惧,摇着脑袋刚想再编词说下去。 陈裕早已经怒火中烧,九节鞭如蛇吐信,一道直线飞向黄荣海面门。 第八十三回 拍马 陈裕心中原本打算,如果少林寺庇护这三个人,自己也只好先放过这三人,况且已经得了八宝叠云峰青松狼牙涧的大寨。这房书安三兄弟本是就是草包饭桶一对半,武功稀松平常,小蟊贼出身。武林之中也没什么大人物与他们有关联,量他们三人也翻不出浪花。 哪曾想这三鬼,长了三张要命的碎嘴!心想这是在三晋大地,如今黄河门弟子三千余众,也不去大宋官家所在的河南地界,也不惧你少林寺,于是便出手要取三鬼性命。 那黄荣海也有些鲤鱼打挺恶狗扑食的功夫,不过他哪里躲得开陈裕如电般快的九节鞭。 夏侯仁正欲出手相救,却在此时,一个紫巍巍面堂的大和尚早已飘在黄荣海身前,伸一只空掌从上而下切向九节鞭。正是欧阳春! 陈裕见欧阳春意欲擒住九节鞭,突然间空中跃起,从马上飞下。陈裕手上力道一变,那九节鞭随着他身形改变走势,倏然便调转方向,转而向上,然后由上而下,直贯欧阳春顶门! 欧阳春大喝一声:“好巧力!好鞭法!”然后突然将手收入大袖之内,将两只大袖舞动起来,向那九节鞭裹去。 陈裕大惊:“这和尚不止刚猛!见机应变之际,竟有极高的绵柔内力!刚强的兵器,我丝毫不惧!这软软的大袖我不能不慎重!”急忙变招,九节鞭的招式使出来,点、戳、扫逐个向欧阳春身上击去。陈裕又倚仗“黄河九曲”的独门心法,一条九节鞭是如臂使手,如手使指,灵动无比,且刚柔相济。 那九节鞭在陈裕手中,一忽儿宛若灵蛇一般,一忽儿又如钢枪长矛,到底是独门兵器! 欧阳春先是防守为主,意欲瞧一瞧他的路法,却见陈裕的招数似乎无有休止,也不为意。两个人打斗了三四十个回合,陈裕倒也未露败象。 陈裕打仗始终一言不发,欧阳春则不然,边打边说:“你道你黄河门与我少林寺无干?!我那从生师弟何处得罪你黄河门!便是由你黄河门的陈寄砍掉一条腿,几欲丧命雪谷!此事断难善了!若非那铁枪门周天一施主搭救,从生师弟岂不是命丧你黄河门之手?!” 陈裕更惊诧不已:“这紫面和尚,端地是内力深厚!激战之际,还能开口大喝,且内息不乱,招法不滞。那旁边几位和尚,看起来更难对付。还有那个白衣剑客目光如火盯着自己。小心为妙。” 但是他一听到欧阳春说道从生和尚被斩断腿和周天一之命,登时却心中有些乱了。因为黄河门与周天一在雪谷一仗,黄河门不光是死伤了百十余人,还折了陈寄等多名好手。乃是黄河门自开派以来最为失利之仗。如今周天一与少林寺竟有恩惠,陈洪门长下令务必诛杀周天一之事,岂不是多了少林寺一个阻碍?他想到开口道:“我不识谁是从生和尚……” 欧阳春见他说话,突然进上一步,一拳击出,拳风带着大袖,击向陈裕。与此同时,欧阳春口中仍喝道:“在这三晋大地,我不识什么黄河门!我只知三晋大地有一座圣地,那便是万里白树林三教堂!你黄河门顶多算一个泼赖暴发户罢了!” 陈裕方才一开口,手上便慢了些许,见欧阳春大袖袭来,袖里不知是掌是拳。陈裕此时已然斗了九十余合,浑身冒汗。毕竟内力远逊欧阳春,陈裕心中存了怯意,便猛纵身,飘在丈外,一个手势,另外几名黄河门弟子会意,便欲跟着陈裕窜逃而去。 不待欧阳春追赶,夏侯仁早已飞身而出,拦住陈裕去路,口中喝道:“你道是烧了九云庵,便是烧了么?峨眉山岂可容你如此为恶!” 陈裕见这夏侯仁身形如电且潇洒如风,有大气象,他哪里知道九云庵乃是这夏侯仁未婚妻的娘家所在!陈裕更不答话,使出十足功夫,挥鞭击出,九节鞭连环八变,突兀之间变幻九个攻击方向,令夏侯仁后撤一步,然后扭头翻身,跃上马去,打马便走。 夏侯仁此时怒红中烧,心道:“若是放过了你陈裕,我如何向红拂女剑交代?如何向红文妹子言说?我峨眉山名头何在?”早已抽剑在手,飞身而起,刺向陈裕。 那陈裕座下马刚踏出一步,陈裕已觉夏侯仁袭来,回身一鞭,意欲仗着九节鞭甚长的便利,击退夏侯仁,好夺路而走。他一鞭挥出,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原来夏侯仁毫不退让,半空中用手中白云剑削向九节鞭。 白云剑本来就是神兵利器,又加上夏侯仁拼了十足内力,将陈裕手中浑钢九节鞭斩为两截! 半空中夏侯仁身法毫不凝滞,回剑刺向陈裕后背。陈裕再无可躲,只得跃身弃马。 夏侯仁一剑刺空,顺势刺在那马后股之上,那马鲜血淋漓,负痛狂奔而去。 另外几名黄河门弟子围了上来,各挺兵器与陈裕合攻夏侯仁。 夏侯仁丝毫不惧,白云剑挥洒到处,已有两名黄河门弟子倒地不起。 那边黄荣江黄荣海便想跳将过来,向倒地的两名黄河门弟子补上几刀,好出出心中的恶气。却被房书安拉住了,房书安假模假样的拖着长音儿语重心长道:“我佛慈悲,他们黄河门杀我们寨主弟兄,夺了我们的叠云峰。但是我等岂可与他们一样滥杀无辜呢。” 那边玉引和尚慈眉一笑,颔首道:“房居士有此大度善心,功德无量,必有后福啊!” 房书安厚着脸皮道:“佛爷您过誉了,不过我房大脑袋,一向如此以德报怨。人生无常,何必计较太多呢?您说是吧,佛爷。” 黄荣江黄荣海两人心中乐开了花,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两人心中皆道:“我大哥就是大哥,真想不到这话能从我房大哥嘴中说出来。当真无愧天下第一厚脸皮啊。看来我兄弟二人还要再加强脸皮之功,才能不致落后房大哥太多。此刻少林寺乃是护身符。平常我等兄弟多损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这房大哥明显是谄媚少林寺僧之言嘛。这老佛爷听了倒真受用。” 他俩哪能想到,这玉引和尚是真心实意的赞誉房书安,认为房书安好歹是真有善根。 江夏三鬼正在盘算之际,那玉引和尚突然飘将出去,一指点向手忙脚乱躲避夏侯仁剑招的陈裕。陈裕被夏侯仁剑光封住,不得脱身闪躲,被正点中膝环穴,登时便束手待毙。 玉引冲着夏侯仁道:“夏侯贤侄,切莫下杀手了!这等人众,虽然罪孽深重,当不能死在我和尚眼前。黄河门多年来在甘陕为恶已久,如今已意欲裹挟晋中,我等定不能袖手旁边。” 夏侯仁冲着玉引和少林僧道:“玉引大师,几位前辈,如此恶人,杀戮诸多无辜,留他作甚?竟然烧了红拂女剑的九云庵,杀了两名年轻的童儿!一剑斩了,倒也干净!” 黄荣江极力讨好少林僧众,急忙应和道:“我起初也觉得一剑斩了最好,后来我觉得最好是斩上十剑才杀死这等人。但是方才我大哥说的对,这等人也是受了他们黄河门门长陈洪的差遣,才四处杀人放火。罪大之极的乃是陈洪那贼厮。能饶人命且饶人吧。”说完还一本正经的做出严肃的面相,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 房书安心道:“他妈的,二弟更高一筹!处处不提少林寺秃驴,每句话倒都说道和尚心中去,马屁功夫,二弟可教也!” 玉引大师摇了摇头道:“黄河门为祸已久,门徒众多,杀他一人又有何用?如何应对黄河门横行甘陕之事,本来便是此次三教堂龙虎风云会上,要商议之事其一。我看不如将这陈裕一同押解到三教堂。黄河门在晋中为恶,三教堂地处三晋,岂可容他黄河门造次?届时龙虎风云会上,再由各大门派公推选出来的武圣人,决意黄河门之事,如何?” 夏侯仁毕竟年轻,方才听闻陈裕等人毁了九云庵,怒不可遏,此时冷静下来,急忙收敛方才的杀意,俯首道:“大师之言极是!去剿灭黄河门这等三千余众的大帮派,非一门一派之力。小子方才意气行事了。多谢大师及时教诲。” 诸僧人都是少林寺高手,皆谙武林之事,都知道九云庵已与峨眉山结亲,而准新郎官正是这夏侯仁。陈裕在九云庵杀人放火,夏侯仁岂能不怒?此时众僧见夏侯仁虽然年轻,却甚是自控自律而坦诚自悔,顾全大局,纷纷点头,皆赞峨眉山普渡调教徒弟甚是得当。 夏侯仁回身对这受伤的陈济道:“大师们饶你等性命!回去对你们陈洪匹夫言明:杀死你等,擒拿陈裕者,峨眉山夏侯仁是也!” 陈裕又放出那冷峻的目光,盯着夏侯仁道:“峨眉山!夏侯仁!好!我也告诉诸位:杀人放火,我陈裕干的多了!奈何我生在晋北战乱之地,我不杀人,我岂能活到现在?要杀要剐,凭君处置!” 陈裕又对这陈济等人道:“通知后队门人,按这位峨眉山夏侯剑客之言,即刻返回总坛回禀门长。不可再追赶截杀少林寺僧众!就凭你等功夫,空是倚仗人多,也不是这些少林高僧的对手,切莫污了几位佛爷的手!我黄河门虽早些年起家与甘陕,我倒想看看你中原武林这场龙虎风云会能如何?又能对我黄河门如何?你等又有何底气敢远赴甘陕,提什么围剿我黄河门之计!” 玉引大师始终面带微笑道:“我等不想剿杀你黄河门,也不知如何剿杀你黄河门,只是心里存了让黄河门不再祸害无辜之意。但存佛心,且凭天意吧。” 随着玉引大师一个手势,已有两名少林僧过来,又在陈裕身上点了几处穴道,令其手脚动弹不得,随即将他抬入马车车厢。 那陈裕一脸不屑的进了车厢,那冷峻的目光陡然见到马车车厢里竟然还有两位被点了穴的人物,惊诧得目瞠口呆。 陈裕那平常令人恐惧的冷峻目光,注视着计成达和司马长安两双阴鹜的目光之时,竟自己打了个颤,不敢再直视计成达和司马长安二人。 因为他从这俩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恶! 第八十四回 三鬼 却说那陈济令伤病互相搀扶着逃了,自己颤巍巍的捡起了陈裕断在地上的九节鞭,正想扭头而去。 那边房书安又叫住他道:“诶,那陈济,小心脚下啊,别踩到了!” 陈济正想着回去之后门长如何雷霆大发,处罚于他,心中一慌,双脚互绊了一下,噗通摔倒在地,颤巍巍问房书安:“房寨主,地下有什么?” 房书安假装一本正经回答:“小心别踩到我当年留下的黄河九曲了。” 玉引和尚莞尔一笑道:“你这大脑袋倒是对我和尚的脾气!” 房书安望着黄河门远去的众人,嬉笑的面容下,心里却是茫然的无助。他冲着黄荣江黄荣海二兄弟一使眼色,那俩人登时会意。三个人挤着笑,恬着脸冲着夏侯仁和一众少林僧,作了个罗圈揖,然后房书安冲着玉引大师媚笑:“我说,佛爷啊,感谢您等诸位高人赶走了,救下我兄弟三人这三条贱命。多谢多谢!感谢感谢!只是这…..” 玉引大师还未接话,那边欧阳春插话进来:“大脑袋,黄河门已经走了,你还有什么聒噪的?还不速速离开去吧?” 房书安道:“这位紫面佛爷,您是艺高人胆大,自然是不怕黄河门那些宵小之徒的。只是那黄河门听闻有四千余名帮众,一百多名好手,现在他们是跑了。保不齐,就在前面等着堵截我呢。您看这样行不,诸位老佛爷,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我们兄弟三个呢就跟着您诸位一起走,这样呢,我等三人还能多活两天,多吃两天人间饭。您看行不?”说完又是一躬到地。黄荣江黄荣海急忙跟着作揖。 夏侯仁插言道:“这房寨主本是九云庵红拂女剑的邻居,听九云庵主她老人家说,这房寨主当年无处可去,只得在青松狼牙涧落草,反而有不少无家可归之人投靠与他,渐渐地狼牙涧变成了一座大寨。虽是占据好大一片青松狼牙涧,却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还帮了不少穷苦之人。” 房书安急忙自叹道:“惭愧啊惭愧!我等三兄弟本就是穷苦之人,活到现在没饿死已然侥幸了。前几年在狼牙涧稍微日子好过一点点,附件的穷苦之人能帮也就帮一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黄荣江慌不迭道:“莫看我三兄弟脸皮厚是厚了点,但是凭心而论,九云庵主所言不虚。不是我等兄弟自夸,狼牙涧周遭十几个村庄,我们从未抢过一文钱。相反,受过我等兄弟救济的村民,没有五百,也有四百九十九人。那一年,滩头的程愣怔砍柴摔下山,是我大哥给救得,还给了程愣怔五百文钱回家。” 黄荣海也急急道:“就去年,涧河涨水,大石磨村低洼,整个村子都被淹了。官府又不来救助。是我大哥带着兄弟们制作木筏子,将村子里的人救出来,在寨中安置了大半个月。水退了才将他们遣返回村。虽说有五人被洪水冲走,好歹我们还是救了七十余口人命下来。这七十余人在我们寨中吃喝,好悬把寨中兄弟的口粮都快吃光了。有些兄弟十分不忿,还对我大哥抗议。九云庵那位女剑仙听闻此事,还专程派人为寨中送了百余袋粮食。我大哥将粮食收下后,将其中九十袋都分给了受灾的村民。这又导致有些寨中弟兄对我大哥极为不满。怪我大哥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黄荣江又接续道:“还有个村子叫老鼠尾巴根的,有个寡妇带个幼子,受夫家叔伯欺负,家宅被抢占。我大哥刚好下山采购,遇到这等事,我大哥岂能不管?带兄弟们将夫家族人打了一通,又让族长画押公正处置,将家宅还给了寡妇。寨中有人说是我大哥跟那寡妇有什么瓜葛,当时我就跟那人干了一仗。我大哥却说,那人说的都说玩笑话,不要我去争。还说兄弟们都落草占山了,连山贼的名头都写在脸上了,还在乎别人说这说那么?还有一个村…..” 还未说完,房书安眼含热泪的止住道:“兄弟莫说啦!些许小事,不值一提的,跟诸位高僧大德们讲他作甚?只能说咱们兄弟没得本事,只能干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一不能让寨中兄弟过上好日子,二又识人不明,让人里应外合夺了咱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寨。兄弟不要再说啦,丢人关门哭,牙掉朝肚咽。” 那玉引和尚止不住点头道:“善哉善哉!房寨主所言这些事为小事,我却不认同。试问这些小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就算那成名的剑侠又有谁能做到呢?单论我和尚来说,我就未做到。” 欧阳春调侃道:“房大脑袋,若想我等将你救到底,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师兄弟落发为僧,入我少林门下。我呢,就勉为其难,为你等剃度,做你等三个的师父。有你等三个活宝在侧,倒也不闷。”说完紫巍巍的面庞流露出笑容。 那房书安闻听,登时急了,将那小细脖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虽说我房大脑袋,不止一次受了和尚的恩德。不过我房大脑袋打死都不能做和尚的!我现如今还是黄花小伙子呢。” 众人一听,嗬!都差点乐出声来。 只听房书安收敛起嬉笑惫赖,正色道:“我本是湖广江夏人氏,十五年前,大江泛滥,一场洪水天灾,将我的家乡冲垮淹没。母亲为救护我的仅有四岁的幼弟房叔平而被水冲走。父亲和我带着幼弟,往北中原方向逃难。一路之上,尽是灾民。父亲为了省下几口饭给我兄弟二人,活活饿死在孝感城外。幸好路上遇到黄荣江黄荣海二兄弟,我们年龄相仿,遂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勉力活了下来。算是没有病饿而死。不曾想,洪水泛滥,连孝感、安陆都已到处饿殍遍野。我等兄弟随着二十余众难民,一同继续往北逃荒。万没想到,在经过大洪山之时,有流民啸聚为寇,冲突出来,将我等洗劫一空。说是洗劫一空,其实也就是抢走了我们随身仅有的一点干粮。最令我大脑袋今生无比悔恨的便是,在冲突奔逃之中,我那幼弟失了踪影!我把他搞丢了!我把我父母拼命救活下来的亲弟弟搞丢了!”说到此,房书安和黄家两兄弟一起涕泗横流。 黄荣江哽咽着说:“大哥你别说啦,都是兄弟们没本事!连自己小弟都护不得周全!此生定要寻查到叔平的下落。以慰伯父伯母在天之灵!” 房书安抹了一把鼻涕,接续道:“那一天,我和黄家兄弟三人,冒死折返回大洪山中,找了三天二夜,只在山谷河边找到一双小鞋子。我们又沿着河谷往下游去找,终于看到一处人家。家主人说是看到一个邋遢的道士从河里捞起了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脑袋也挺大。我一想,多半就是我那苦命的弟弟叔平。因为我老房家人都有个特点,就是脑袋挺大,脖子挺细。我们三人朝着那人说道人去往的方向去追赶。一路上,又捡拾到一两件小孩子的衣服,正是叔平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我等兄弟十分惊恐。因为在那个年月,洪水遍地,饿急眼的人吃孩子的事时有发生。终于还是没有找到那道人和幼弟。从那一刻起,我就当着黄家兄弟的面,对天发誓,不找到我弟弟,我房书安不婚不娶!一想到父母死在自己眼前的惨象,我房大脑袋眼前便出现幼弟的身影!如果今生找不到,我房书安死都无颜去见父母!”说及此处,房书安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黄荣海接着说:“我三兄弟无奈,只得继续往北逃难。一路之上,为了活命,也干过些偷瓜摸枣的事。道经豫中阳夏县一处村庄,名唤冯异台。冯异台不远处有一座散花寺。那时我生了病,奄奄一息,我大哥到散花寺求寺中收留了半个月,我大哥和三弟,每日里为寺中挑水种菜换取三餐。奈何散花寺是座小庙,和尚们也甚是清苦。不过好在总算是把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这一日散花寺来了一名和尚,说是散花寺破败。少林寺奏请官家后,从少林派过来当散花寺主持大师的,职在重整散花寺。” 玉引插话道:“这主持是不是名叫侃侃?” 第八十五回 侃侃 黄荣海急忙回话:“不错正是!您老佛爷真是无事不晓啊!那时候我房大哥也不过十四岁,我黄家兄弟乃是双胞胎,也才一十二岁。这侃侃大师见我们三兄弟实在困苦,询问完我等三人的经历后,长叹一声,就多留了我兄弟在寺中住了一年。这一年侃侃大师闲来无事之际,便私下教授我三兄弟一点拳脚功夫。但不让我们自称是少林弟子。” 房书安突然破涕为笑:“嘻嘻,说实话,那几年在散花寺我三兄弟可没少吃寺里的粮食,饿极了,有时候连贡品都偷着吃。侃侃大师对我等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恩情我三兄弟都记在心里。只是散花寺的小沙弥恨透了我三兄弟。嘻嘻。” 黄荣海接着道:“一年过去了,我大哥带着我俩又死皮赖脸求着侃侃大师收留了二年。这三年来,我兄弟三人靠着散花寺的粮食也算是长起来了个子。倚仗着侃侃大师传授的拳脚功夫,也算是强壮了筋骨。” 黄荣江突然插话道:“不错!连房大哥的脑袋都比之前逃荒之时,大了一圈!” 黄荣江刚说完,屁股上就被房书安踹了一脚,急忙跳开。 夏侯仁见这三人正经不了片刻,便又嬉闹起来。 黄荣海接着道:“这一日,侃侃大师说:你三兄弟已经有了武功外功根基,如果你们想要继续学习,那便是要开始学习内功了。但是如果你们继续学习少林内功,那你等三兄弟就必须落发为僧,入我少林门下。当时我房大哥那大脑袋就摇个不停,决意不肯出家。我两兄弟呢,那个,那个自然也是不愿意做和尚的。” 欧阳春哈哈大笑起来:“大脑袋!幸亏你没拜师在散花寺,否则你做了侃侃大师的弟子,我岂不是还要喊你一声师叔么?哈哈哈哈!” 房书安不明就里,他不知道侃侃乃是少林方丈了了的师弟,被欧阳春说的一头雾水,不过这小子就是脸皮厚:“紫面佛爷诶,我兄弟三人哪配做侃侃大师的弟子!就凭我兄弟三人的鲁钝,四处丢人现眼,那岂不是辱没少林寺的威名么?” 黄荣江见胞弟说起当和尚来,有些扭捏,便接续道:“虽然我兄弟在散花寺又磨磨蹭蹭的待了半年有余。但是一听说东京汴梁城有个道士带这个大头孩子在表演杂耍,我大哥就极为挂心。于是兄弟三人跪辞侃侃大师,去了东京汴梁。去了一看,果然有个道士带个大头孩子,经常在西市靠杂耍赚钱。我大哥带我两人只看了几眼,我大哥便断定不是叔平小弟。” 房书安哼哼着道:“那肯定不是!我老房家只是聪明的脑袋大又圆,但不是侏儒!你瞧哥哥我这身量,没有丈余,也是九尺之躯。那道人带的是个大头侏儒,看那侏儒模样年龄都有三十出头了,肯定不是幼弟!” 黄荣江续道:“不过呢,我大哥还是心眼多,要不然怎么是我俩大哥呢?房大哥寻思游方道士们满世界跑,或许他们道士之间多有触碰交流,便向那杂耍道士打听情况。那杂耍道人一本正经义正词严斩钉截铁给我们说:叠云峰上有一个九云观,观里有个道士带个孩子,是七八年前从南方流落到叠云峰的。我大哥和我俩一计较,与叔平失踪的时间颇为贴合,便动身前去叠云峰。鬼知道,那道士不知道是以讹传讹,还是故意附会,要么就是与九云庵主红拂女剑仙有仇。” 一说到九云庵,夏侯仁即刻接话道:“九云庵主侠名素着,一个游方道士为何与她有隙?再者说了,叠云峰上只有九云庵,哪来的九云观?” 房书安急哼哼的道:“就是么!我兄弟三人赶到叠云峰,看到九云两字,也未仔细思量这观和庵的区别,便进去询问是否有一名道士带了一名大头孩子,与数年来落身此地?” 夏侯仁哈哈大笑:“九云庵主带着红文妹子,于十年前开始居身九云庵。你这样问话,多半要挨揍!” 房书安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当时就被九云庵主红拂女剑仙踢飞,跌出庵门之外。连她老人家的面容还未看清楚,只看见她抬了一下脚,我兄弟三人便齐齐的被踢出庵门了。红拂女剑立时便问:是哪个不想活的,让你等三个猫狗,登门来羞辱于我?” 玉引和尚道:“听闻红拂女剑‘黔岭百叠’的拳脚功夫,武林独步。就算是一脚踢出,踢飞十人,恐怕你也未必能够看清。” 房书安心道,似乎这白衣剑客夏侯仁,对九云庵十分关心,只要不住赞扬红拂女剑,他必是极为高兴,便道:“是啊!她老人家不光是仙风道骨,那简直就是神仙一般。还有那个红文小姑娘,极是伶俐聪明。别人是尼姑庵,我们来说找道士。别人是一位女剑仙带着个女徒弟,我们来说找道士带个大头男孩。怪不得别人误会我们!莫说踢出庵门,就是一剑将我们三兄弟杀了,我们也是活该啊。” 黄荣江急忙奉承道:“房大哥此言不假,错都在我等兄弟不更世事。后来我等兄弟跪在庵门外解释了半天,红拂女剑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并说,前两年有个道士带着个侏儒,想要借宿九云庵,被她直言拒绝了,并觉得那道人行为龌龊,品行不端,将那道人打下山去。估计是那道人怀恨在心,故意借我等兄弟之口来羞辱九云庵。” 黄荣海道:“对对!最坏的就是那道人!那人一定是个假道士!下次遇着他,一定饶不得他,一定抓住他,将他道冠当尿壶,将他剃成光头和尚,方解心头之恨!” 那边房书安早一脚踹在黄荣海屁股上,吼道:“放你的狗臭屁!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佛爷们息怒息怒!” 黄荣海登时明白过来,环视一圈,见有几名少林寺正瞪着自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口无遮拦,恕罪恕罪!还请几位佛爷们息怒!” 欧阳春倒是哈哈一笑:“那你总不能跟着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吧?” 房书安嬉皮笑脸道:“我听闻三教堂再过一个月就要召开一场武林盛会,名叫龙虎风云会,佛爷您们是不是前往万里白树林圣地三教堂?” 欧阳春朗声一笑:“不错!房寨主您到底想要怎样,还是尽快直说吧?” 房书安笑呵呵的巴结道:“我等兄弟三人呢,武功属于不入流的,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龙虎风云会的。我三人只要跟着你们到达万里白树林就行。到了万里白树林后,我兄弟自寻他路。您看可行么?”说完,冲着众位少林僧,又作了一圈揖:“承蒙佛爷们顾怜,我等兄弟实在是怕了黄河门那些心狠手辣之人了。” 还未等其他人说话,玉引和尚接过话头:“同去同去!我这一路之上,甚是无趣。有你等三鬼相伴,聊为解闷。”夏侯仁和其余众僧也都是暗暗发笑。 房书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我等兄弟三人能活到现在,不是武功有多高,也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我兄弟三人脸皮厚的功夫天下第一。我等兄弟靠的乃是另外一门神功护体,这套功夫名叫‘穷开心’!” 一句话,又逗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夏侯仁在陪笑之际,心中时刻对黄河门勾连半赤蜂王典,夺取狼牙涧之事难以放下。因为他心底挂念的是狼牙涧毗邻的九云庵。因为红文在九云庵! 第八十六回 万里白树林 一行人行了约十日,过太原,翻吕梁,一路之上倒也安生。这一日众人翻过一道矮小山梁,抬头望时,只见前方入目满眼都是白杨树,约摸数万棵绵延至天际。看起来分散错落,总体上却是沿着一条大路往前方延伸。 时值仲春,白杨树已然开始抽芽发叶,叶子虽然不大,但是春风翻摇之际,春日光照之时,白杨树叶背面映出白光,层层叠浪的白杨林,此际煞是夺目! 欧阳春喟然叹道:“再往前走便近太原府了!昔日杨白原率万余武林豪杰,与此地大战金龙教北路军,拒敌旬月之久,钳制其南下,方有南路众英雄合力击败刘玲珑。杨白原虽然不敌金龙教而战死北线,但绝无愧为天下英雄之称号!各路好汉来祭奠杨白原,各植白杨一棵,才有这万里白树林之地名,才有三教堂之盛望!” 玉引也收起诙谐,口喊佛号:“阿弥陀佛!这白杨林下不知埋了多少忠义侠骨!这白杨林间也不知有多少枉死孤魂!” 众人在往前行半日,傍晚时分,已然抵近三教堂。 多日来早有三教堂弟子受命于万里白树林沿路每日里迎接络绎而来的各门派人士。三教堂安排的知客必然是多闻强识之人,望见一众僧人拖了两辆马车前来,知客早已安排人通知二堂主铁掌霹雳子詹烽詹明奇和三堂主陈仓。而知客自己快步并走,早已迎上来,高举手低作揖:“少林诸位神僧到来!三教堂早已为少林寺特意清扫准备了宅院,恭候多日了!这位少侠…..”。知客仔细上上下下打量夏侯仁,看到那一柄镌着峨眉字样的白云剑,又依据夏侯仁的年纪外貌,猛然记起:“峨眉山普观主座下顶门大弟子!白云剑客夏侯少侠!三教堂失礼了!请诸位即刻进殿!” 知客又一扫视,望见房书安和黄氏兄弟,一时记不起此三人是何方好汉。正在思索之间,就听见一声宏亮的佛号:“阿弥陀佛!少林大驾,我和尚陈仓未曾远迎!太也失敬!哈哈哈哈!” 这声音初听之际远在数里之外,这声音结束之际,一个胖大的和尚早已飘逍近前。只见这和尚身量魁梧,足以跟欧阳春相匹,却是身法迅捷,面现弥勒之笑,一双大手掌合十向众人施礼! 正是武林之中德高望重赫赫威名的三教堂三堂主陈仓大师!按辈分算,陈仓和尚与了了方丈乃是平辈。少林僧和夏侯仁急忙见礼。 房书安心中酸楚:“哎,这些都是江湖之中,顶了尖的人物。我等兄弟三人,末流之中的末流,无名之中的无名。人家三教堂莫说没有邀请我们,就是连名头或许别人都未曾听说过!他等高人们自有情谊,我等莫要再次丢人现眼了!”想到此处,向黄荣江黄荣海使了个颜色,二人会意。 房书安也不和他人打招呼,只悄悄的拉了拉玉引大师的僧袍,三鬼施了一礼,便朝着暮色中走去。 玉引大师与三鬼相伴多日,觉得三鬼实乃是可以引导正途之人,正待喊住三鬼,只一发声:“房……”房书安便回过身来,又施一礼,返身而去。 那知客僧也未细究,只着意寒暄夏侯仁和少林诸僧,早已安排三教堂杂役们接过马车,欲要接替少林僧将马车赶往三教堂。欧阳春急忙止住,近前一步在陈仓大师耳边低语:“不可!马车之上有金龙余孽!” 陈仓和尚大惊,也顾不得是否方才看清三鬼,急忙命杂役们闪退一旁,自己和少林诸僧一同掩在马车两侧,由少林僧赶着马车,往三教堂而去。 不多时,陈仓和尚引领众人行次三教堂门前。 夏侯仁遥遥望见一座城池大小般的建筑,矗立在前方。待到亲至近前,只见大门巍峨耸立,石墙石门石顶石雕。一座石拱门不修雕饰,简洁而粗旷的屹立在这万株白杨林之间。门两侧只是紧密排列的白杨树,宛若连体而生,自然而生长成一大圈树墙围绕着里面的建筑。 夏侯仁目测这树墙环绕整座三教堂,不知几十里许。显然是当初很多小杨树密排而植的种下去,时至今日,已然早已经蔚然为林,俨然一体矣。 夏侯仁抬头处,只见石拱门顶石刻着五个大字:万里白树林。 夏侯仁心中暗自比较:“我峨眉山也算是天下胜地,既险且秀,时现佛光。峨眉山八宝云霄观,占据险中之险,积二十年之数百人之辛苦功业,方成今日之崔巍。而这三教堂,西南依太原府之厚重,东北仗大同府之沉郁,西邻大河磅礴,东凭xz之固。不甚雕饰而大气巍然,稍微修葺而浩气四凌,岂不是几十年英雄气凝结所致么?难为江湖人士盛传三教堂乃是江湖圣地,诚不我欺!一石一树,一言一语,皆透着豪迈气象,真圣地也!” 随着陈仓大师的引导,众人正欲越拱门而入,一个清亮的声音,爽朗清幽传来:“少林寺的高僧大德,峨眉山的贤足少侠!因为后晌时分有四拨友派到来,耽搁太久,未能至白树林外迎候,詹道人心中甚为愧欠,谢罪谢罪!” 人随话转,一名道人迎出拱门。 此人仙风道骨,清痩高挑,面容洁净,目光清明,道髻高束,道袍飘摇,腰未悬剑而风随身后鼓荡,鞋为粗布而尘自绕飞无污,一双星目精光四射,扫视众人。 夏侯仁不识,但是心中不禁赞叹:“好一个世外高人风范!” 欧阳春辈分较低,不好接话。那壁厢早有玉引和尚笑语回应:“霹雳子果然返老还童!只一见之下,便知晓:比多年前相遇之时,‘显圣真功’又大胜往日!” 原来这道人詹烽,虽然看起来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却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然死伤不计。一双铁掌,使得是南海烈风岛的一元霹雳掌,江湖人称铁掌霹雳子。 此人平素嫉恶如仇,眼中容不得不平之事,虽是道人,却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虽然伤在其掌下的武林人士众多,但是无一人不是恶贯满盈之徒。 詹烽修习的是江湖无二的显圣真功内力,故此江湖又称其为真君霹雳子。 三教堂为武林圣地,不少人,都尊称詹烽为真君。他起初不愿受此称号,但是多数人真心如此称谓于他。 他便让弟子对外道:“若称家师为真君,还请称为三眼真君霹雳子。因为金龙教刘玲珑虽死,但是刘玲珑手下大将杨洞潜伏十余年,近年来有人见过他。昔日杨洞一人手上便沾染了数百人武林义士的鲜血。杨洞被称为‘显圣二郎三眼天王’。我师父定是要亲手诛杀杨洞,以慰师尊杨白原和死于杨洞之手的义士们!” 第八十七回 铁掌霹雳子 此时陈仓和尚上前与詹烽言语了几句,詹烽大惊,急忙屏退左右杂役,带着十余名三教堂二代弟子,由少林僧将马车竟是径直驶入三教堂大院。 三教堂弟子也是纳闷:“三教堂从未有外界马车驶入!脏臭之马,莫污了三教堂的地砖!江湖人士,路过三教堂也要下马。即使不进三教堂,路过此地,也要冲着三教堂大门行上一礼,才会赶路。这马车中究竟是什么重要人物?二堂主竟让这马车径直入内!” 夏侯仁进了三教堂大院,迎面一片阔大的场地。詹烽命人将马车停在院正中,引着众人向里走上十余丈。夏侯仁环顾阔大院落两侧各有一处偏殿,抬头处见一座恢弘而简约的建筑矗立正中,正是三教堂的大殿。众人再往里走便是三教堂的大殿,在这大殿门口止步。 只见这大殿,也尽是由石块砌就,巍然乃是汉朝遗风建筑。 三教堂大殿虽然不如峨眉山云霄观的大殿精奇,但是却比云霄观大殿阔大。虽然不如少林僧大雄宝殿厚重,却是比大雄宝殿肃穆。 少林僧大雄宝殿上陈列神佛罗汉甚多。而三教堂此处大殿,却是正中只供奉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一人,左侧下垂陪祀杨白原塑像,右侧陪祀一人清朗面容,捻须蹙眉,宛若怅望远方。 夏侯仁不认得,仔细看时,只见左右侧各有一联。联曰: 人玲珑,敌玲珑,战玲珑,功法玲珑,公孙令公。 雪白塬,杨白塬,水白塬,血战白塬,恩师白原。 左下角有落款:不肖徒天化题。 夏侯仁思索至此,便已明白。右首供奉之人乃是周天一的岳父公孙牧苏,讲述的乃是杨白原抵御金龙教北路进攻,公孙牧苏武当山击败刘玲珑之事,不禁喟然:前辈已矣,后辈当自勉! 只是夏侯仁有些纳闷:“这落款‘不肖徒天化’,应当是杨白原的大弟子,也是这三教堂的大堂主方天化了!只是怎么三教堂和碧霞宫倡议这风云会,日期已然临近,却不见方天化的身影?” 待马车停稳,詹烽和欧阳春两人,亲自掀开马车前帘,准备将马车之中的计成达、司马长安和陈裕押出。 就在车帘掀开,马车前端木门打开之际,一股白烟陡然喷出。 两人急忙屏住呼吸,跃在一旁。两侧少林僧和三教堂陈仓等人之中功力较差者,急忙掩鼻闪退。 少林僧还未做出反应,那铁掌霹雳子詹烽早已双臂一挥,两袖鼓荡起两道劲风,对着那烟雾击出。詹烽内力果然奇妙,那两道劲风,竟然含有不同力道,将车门喷出的白烟,拢而聚之。 那白烟再难散开,宛若凝固在车内和车门附近。 不多时,一个声音从车内传来:“二堂主…无妨…这烟雾伤不了诸位,请…收起功法!咳咳咳…我是防这车里另外两位伤我,故此用了‘黄河一道烟’......”正是黄河门陈裕的声音。 詹烽、陈仓、玉引、欧阳春等从陈裕断断续续的声音来判断,这陈裕已断然无力再多说言语。 夏侯仁功力稍差,只觉陈裕好似中毒一般,猛然记起,车内还有计成达和司马长安,登时手握白云剑柄,时刻准备挥剑。 詹烽命众人后退开来,只见他冷笑一声:“什么一道烟儿!黄河门雕虫小技!邪门歪道!”。 詹烽目光一凛,双唇微闭,足下用力,双掌不仅未收,反而猛力击出。 那一股白烟不仅未散开,反而倒逼回车厢内。随着詹烽内力进逼,车厢里陈裕痛苦的一声惨叫。那詹烽毫不为意,再往前缓迈两步,又是双掌击出。 只见那马车车厢“嘎吱吱”作响不停,陡然间那马车车厢再受不了詹烽的掌力,“嘭”的一声,四散炸开,困在车厢里的白烟四散。 白烟散开,惟剩下司马长安、计成达和陈裕痛苦倒在车板上。 这一手功夫亮出,四下众人极为震动! 玉引和尚心中大惊:这詹烽好强的内力,我和尚自忖难以匹敌!我若按在车厢上,也能将这车厢击碎裂开。但这詹烽却是距离车厢数尺之外,隔空将车厢击碎,我不如也! 夏侯仁更是惊诧:如此内力,我平生鲜见!如果我师父在此,定能一掌隔空击碎。白一子师弟或许能双掌隔空击碎车厢。而我等众师弟毕竟年轻,修为不到,虽仰仗师父所传峨眉内功,诸同门弟子中五年内或许仍无人能达到此等功力! 欧阳春默不作声,心中佩服,口中赞道:“江湖上盛传詹堂主霹雳神掌无二,显圣内力无双!今日一见,传言不虚,且詹堂主之功力实在江湖口传之上!和尚自愧不如!” 唯有陈仓和尚心中有些不悦:“凭二师兄的功夫,二师兄大可将这车厢震得四散开裂就是,奈何不顾及车内人的死活!偏要在少林僧面前显摆功夫!虽然是金龙余孽,也不能随便杀生,待到龙虎风云会上,由选出来的武圣人定夺,方能令江湖众人心悦诚服。” 众人在旁屏住呼吸,待烟雾散尽,詹烽等人近前看去。 只见陈裕本就内力远逊詹烽,被逼得口吐鲜血,横卧当场。计成达在少林寺被欧阳春崩断五指,又被了了方丈控住心脉,虽是倚仗自己内力根基,也是此时两眼无神,呆滞不动。那司马长安可就惨多了,本来就被海外派王元一拳打的五脏移位,内伤严重,此时早已经毫无知觉,奄奄一息。 见陈裕、司马长安和计成达三人如此状态,一时半刻,众人也无法向三人询问清楚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詹烽命弟子们湿毛巾包了口鼻,将重枷镣锁加之三人之身,囚于三教堂戒房之内,并嘱咐道:“若三人中,有人醒转,即刻报来!”弟子们;领命办理去了。 二堂主詹烽见夏侯仁是个年轻后生,只寒暄了两句,便亲自将少林僧众带同安排去了。 三堂主陈仓带着两名小沙弥,引领夏侯仁同往后堂。 一路之上,夏侯仁惊讶十分:“三教堂好大的地界!目测这座大院,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十进之多,几有百亩之地。我峨眉山凡建筑楼宇占地,亦不过十余亩而已。惟不同者,我峨眉山浮云遮望眼,入目皆烟霞。与此地干燥空旷自然是景致大异。” 三教堂早已经将不同门派的住处调度安排妥当。有些小门小派的,还没有资格住进三教堂。出三教堂方圆五里远处有三座村落名叫“落云岗”、“红楂岗”和“杨家庄”。 三教堂早已支付给三个村的村民族长足够的费用,命三村腾出有数百间房屋,供江湖之上各小门小派人士入住饮食之用。 至于一些江湖不见名传的更小门派,或习惯独行之人,或许连个住处都未必能在附近找到。 只是有些英雄人物,偏偏既不想入住三教堂,也不想再落云岗、红楂岗和杨家庄落脚,自有他们的打算。 第八十八回 夜难眠 夏侯仁见为峨眉山云霄观提前安置的住处甚是宽敞洁净,再次向陈仓大师致谢叨扰。 待陈仓大师走后,夏侯仁想着这数月来发生之事,难以静坐,独自在房间想着师父他们何时能到万里白树林来,可是他又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撩拨着他的思绪:“我峨眉山仗着师父的威名和交情,门派的兴盛,行走江湖,武林中对我门人弟子多加近亲。可是那些小门小派,又有几人管的他们的死活?” 夏侯仁这些年行走江湖,一路上见了太多夹缝中的小门派。这些小门派被逼得正经营生做不得,山贼土匪不愿意做。而这些小门小派极为繁多,预估有千数之多。一千个小门派下属的门人弟子汇总起来,预计也有数万之众。就连那房书安,一心只想过个安生日子,都不可得,被人夺了山寨,还拼命逃亡,险被诛杀。像房书安此等人,每日里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遭难。 夏侯仁想着师父的话:“若再不梳理管束,诸多门派将乱象纷生。像三教堂地处晋中,北有宋军拒守,与此战乱之地,能经营二十年而扩大至斯。门人弟子数千之众,自然不敢有人侵扰。就连那掠夺成性的黄河门,也是绕过三教堂南扩。少林寺坐落中原,地邻东京汴梁,数百年积淀,又与朝廷交好,谁人敢惹?龙虎风云会召开,但愿能使武林为之改观。” 可是夏侯仁还是忍不住想一些自己难以明白的事:“即便三教堂和少林寺威名赫赫,还是有阴光法师、庄子勤、计成达等人前去寻衅,遮莫岂不是有人撺掇怂恿?就凭他几人,少林方丈若不是看出这几人背后肯定有人支持,凭少林寺的功夫,他几人怎能下山而去?就连那洞庭湖钟麟,拥兵君山,吞并八百里洞庭周边数十个小门派,谁人能抗?还不是被朝廷招安?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威慑,能令与宋庭势不两立的君山大寨主钟麟,竟能接受招安!?” 夏侯仁又悔恨自己性格沉闷,想着此时若有些朋友在身旁聊一聊江湖之事,那该有多好啊!他想到了自己的结义兄弟白玉堂,又痛惜白玉堂死于襄阳城中,禁不住有些伤感,又将那些思绪闷在心里:“如此下去,大门派尚不能自守,小门派难逃覆灭。那襄阳王如今下落不明,有朝一日,襄阳王再次号召天下,自然便有那说不清的人士,趋而附之。不知又有多大的祸事?” 夏侯仁对即将召开的风云会不知如何应对,便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教诲,凡事先分析形势再做决断。于是他便将武林中较大的门派情况仔细考虑一番:“江湖中很多门派之间互相仇杀,我自己行走江湖,倒是受师父恩泽,少人为难,那我未看到的江湖实情又有多惨烈?如今眼所见:海外派成立,俨然便已成大门派;摩山派恢复元气,便要重振声威;金龙教死灰复燃,便要复仇中原;三师叔于和碧霞宫意图收拾江湖统领武林;黄河门横霸甘陕;近年又听闻到,莲花派急剧扩张。而且莲花派不计弟子品质,拼命扩大门徒。数年之间,莲花派遍地开花,已经在各地开坛二十余处。由于弟子品性差异太大,导致恶迹累累。昔日与少林、武当、峨眉齐名的莲花门,如今已经将百余年名声祸害殆尽。诸如此等,三教堂这番召开龙虎风云会,初心也是为了江湖安定,时机也是刻不容缓,但是恐怕这风云会上,诸多英雄难免血溅三教堂!” 夏侯仁想着此次少林寺众僧将计成达和陈裕等押解至三教堂之事,纳闷师父为何让我前往少林寺送信,那信上又写些什么,为何师父却不事先告知于自己?叹息道:“我峨眉山俨然已与少林寺打成默契,那我师父和少林了了方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如此呢?我师父与二师叔冰山北极岛长发道人雪竹莲交情也是甚好。每年都轮流派我等弟子二三人一同,前往北极岛拜谒二师叔。为何命我去北极岛时,却让我只是与二师叔的弟子们多住些时日,并不提三师叔之事?每年都是送些峨眉山滋补灵药去,哎,三师叔困于极北之地,弟子们也难得来一趟中原。” 夏侯仁又想到了三师叔于和,也觉得师父和三师叔之间有些生份了:“师父与三师叔早些年也是经常走动往来。有时候三师叔还亲自上峨眉山问候师父,这几年也不去了。甚至于有时候都只是由二代弟子传个书信,带点礼物走动一下。哎,算了,这些事情想他作甚。” 可是他处在这阔大的三教堂中,空荡荡的房间里,难得闲下这一天,他却偏偏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又想起了九云庵让自己迷惑之处:“红拂女剑分明是一位女流之辈,又偏居豫北晋南叠云峰?江湖之人从不知其来处经历,为何又能与我师父三兄弟都甚交好往来,尤其是对恩师甚是推崇?为何那些蛮子每年千里迢迢挑礼送酒,从南诏之东黔岭之西而来?且……我与红文妹子已然订亲,竟不知红文妹子的父母是何人?说起红文妹子来,我岂又不想早些完婚?无奈江湖世事,身不由己。” 想到这里,夏侯仁又自责起来:“我也甚是悔恨自己为礼教所束,不敢越轨。待完婚之后,我自当当面向红文妹子仔细表述我对他的思慕衷肠。只是黄河门夺取狼牙涧,九云庵被烧之后,红拂师叔和红文妹子又去了哪里了?对了,红拂女剑早已是江湖盛名远播,她们定会来参加龙虎风云会!那是自是可以相见的。” 蓦地,他愣了下神,因为他想起了那狂桀的李和,那大言不惭的李和!那功夫卓绝不在自己之下的李和!红文妹子对李和偶尔流露的那种怜惜神情又令自己大为神伤。倒不是恨那李和,而是恨自己为何不能像李和一样,向红文妹子袒露自己对她的深情心迹。” 抬头望月,夏侯仁盼望着红文也在月下,盼望月亮能把心迹传送到红文的目光中。 其时,业已夜深,三教堂安排弟子送来的饭菜,夏侯仁竟忘了食用。他抿了口酒,走出门来,怅望夜空。时值仲春既望,想那峨眉山应许是半山以下早有些花开蝶舞,而此地却是夜风仍冷,夜空碧净,繁星满天,皓月冷清。 夏侯仁不愿再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定了定神,想起大半年前临下山之际,师父所言:“仁儿,你与那颜查散和白玉堂甚是交好,而他二人身居官位,职在朝堂,你务必要由他二人向朝堂转述:这场龙虎风云会乃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让朝廷务必不要过激。” 夏侯仁自然清楚,目前大宋南有智高叛乱,北有元昊虎视,腹地之内襄阳王赵珏谋叛后又不知所踪。官家抽不开身来梳理武林。现今的武林,仇杀恶斗成风,占山为贼甚多,还有很多受那襄阳王拉拢和裹挟,为国之大患。若在以往,大宋太祖岂容得下江湖人士此等行为?早都已经剿而灭之。 故此,三教堂和碧霞宫倡议召开龙虎风云会,峨眉山是全力支持。希望届时能选举出一位能统领武林的武圣人,若能将江湖人士管辖得法,也能免去朝廷对江湖人士剿杀之灾。 夏侯仁也极为赞成师父所言又少林方丈出任武圣人之位。少林自来与朝廷交好,少林方丈了了大师德高望重,能识大体。他若能出任武圣人之位,再好不过。大宋官家也对少林信任有加。 数月前,朝廷已调颜查散为平南将军,号称是前往洞庭湖平灭钟麟。普渡对此洞若观火,告知夏侯仁颜查散此举必定经过荆襄,假虞灭虢而已。届时必定会先平襄阳,再图洞庭。命夏侯仁前去协助朝廷护卫颜查散围剿襄阳王,但是不可协助朝廷围剿洞庭湖。普渡叮嘱夏侯仁:“那洞庭湖大寨主钟麟乃是你三师叔于和的弟子,还是由你三师叔自己决定吧。” 只是夏侯仁在少林之行,了了大师言下之意他乃是出家之人,实在不方便日日去处理江湖繁杂琐事。少林寺更是清净之地,即使大家公推了了做了武圣人,少林寺也不是能接待纷纷扰扰江湖俗世之地。可是少林寺一听说金鼎提泸寺空空大师,愿意将提泸寺回归少林,偏又希望能通过喃喃罗汉的首肯后乐于接纳。只是了了大师听说喃喃大师成立海外派之后,便再也绝口不提提泸寺的事务了。 夏侯仁突然想起了那名做过边关大帅的周天一,这人果敢坦荡而心中似有无限烦苦,心中倒着意与之结交。回想其周天一在洞庭湖与夏遂良一战,觉得此人功夫十分刚正,便仔细思索回忆周天一那日洞庭湖与夏遂良交手时的招数来,自己用本门功夫加以印证,心中又不禁再叹:“诚不如也!” 一阵凉风袭来,夏侯仁抬头望去,只见月已西垂,便转回房间,仔细思量一下明日与三教堂三位堂主会面之事,又想起江湖传言武功不输东海小蓬莱碧霞宫于和的三教堂大堂主方天化行踪不定,不在三教堂已数年之久了。 江湖中实在有很多事,他夏侯仁一个二十岁出头少年所能看懂。 很多事想不通,夏侯仁索性不再想了,闭目静心睡去。可人已入睡,梦境也随之而来。 梦中红文挽着夏侯仁,两人并肩遥望峨眉奕奕佛光。红文面色红润,温柔得对夏侯仁说:“仁哥,你看那佛光中是否有一尊佛正在长大?”夏侯仁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小小人形似乎从佛光中走来,越走越近,越走变得越大。那人形逐渐变为人影,那人影一开始甚为模糊,只在一眨眼之间,佛光陡然消失,那人影陡然变得清晰,却不是李和是谁?李和正挥扇飞舞冲着红文而来! 正在此时,夏侯仁陡然惊醒,冒了一身冷汗! 起身时,夏侯仁见窗外已然大白,天早已亮了。 第八十九回 金掌佛禅 次日傍晚时分,夏侯仁正与陈仓大师论及江湖之事,有仆从来报陈仓:“碧霞宫于和座下弟子们,今日午后已达三教堂。陈裕已醒转过来,二堂主会同欧阳春大师已赶去讯问了。” 待陈仓和夏侯仁刚到戒堂门口,便听到里面一个责问的声音传来:“这司马长安假如要死也就死了,奈何计成达也是如此模样?眼看便活不得!就算少林寺也只是囚禁于他,为何一到了三教堂便死了七分!好歹他也是家师的记名弟子。如若家师问起,我当如何回答?” 只听铁掌霹雳子詹烽冷冷道:“金龙余孽,死不足惜!孔亮!我原本盛情招待碧霞宫,你一个二代弟子竟敢对我如此质问?太过放肆!就算于和在此,也要与我有商有量!你既然如此说话,那这计成达,我保他在三教堂内死不了!哼!届时我倒想看看于和如何处置?” 夏侯仁此时进到戒堂里,看到詹烽一挥手:“来人!给这计成达用上‘真君回魂丹’!季淳!送碧霞宫的贵客孔大侠客至红楂岗歇息!” 红楂岗乃是三教堂为此次与会的小门小派安排的休息之处。孔亮闻言,面上登时臊了!心中暗骂:“詹烽老贼!我碧霞宫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你三教堂也不过如此!我师父于和近十年来不涉中原,尔等还不知我碧霞宫的厉害!”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欧阳春,心中暗暗赞叹:“这孔亮方才之言,大有挑拨少林和三教堂之意,也有挑衅詹烽之意。这于和的弟子真是太狂妄了!江湖盛传真君回魂丹,能起死回生,即算是必死之人,也能吊气半月。看来这计成达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嘿嘿!了了大师安排将这计成达带到三教堂,本就是为了在龙虎风云会上,先压一下碧霞宫的凌人盛气!只是我少林寺与碧霞宫素来毫无芥蒂,更无嫌隙,为何方丈大师对碧霞宫于和,要在龙虎风云会上着意打压呢?为何峨眉山普渡观主还派大弟子夏侯仁至少林寺与方丈大师单独传话呢?且不管他了!这三教堂二堂主詹烽倒真是个厉害人物!人如其名,霹雳子的称号断然不虚!” 陈仓大师此时进来慢吞吞的道:“二师兄,碧霞宫不同别处,已经预先在安排在西首五间堂院。让孔侠客入住红楂岗,于和面上不甚好看吧。” 詹烽立时回应:“于和等人可以入住西首堂院,这孔亮太也无礼!三教堂恕不接待!师弟,此事你就让为兄做主吧。” 还未等陈仓和尚应声儿,孔亮一张面皮已然羞臊涨红,冲着二位堂主和少林寺僧拱了拱手,径自走了! 夏侯仁心中对碧霞宫三师叔座下弟子们的高傲有些不满,但是他性格又偏内敛,自己又不好指斥,便告退出来。 夏侯仁在三教堂有些郁闷,从知客处得知,蜀中铁胆门到了红杈岗。自己与铁胆门的少门主铁保同甚是相契,便辞了陈仓大师,前往红杈岗寻铁保同去了。 此时天色已暗,夏侯仁出了三教堂不过四五里路,便遥望见红杈岗方向灯火通明。他隐约听到江湖豪客们的喧哗之声,心中发疑:“这地界儿竟也有如此喧闹得所在?”。 夏侯仁到了红杈岗最大的酒肆---接云楼,找了一处座位,给了店小二半两银子,让他去寻铁保同的住处并邀其同饮。 那店小二看着半两碎银,掩着心中窃喜,点头哈腰答应而去。 这店小二出了店门,找了个僻静地方,歇了一会儿,就返身回到店里对夏侯仁说:“这位少侠客,小人赶去铁胆门的住处,打听到铁保同少侠方才已经到这接云楼来饮酒了。此时正在小店后院与数位侠剑客豪饮。我这就引路过去,可否?” 原来这铁保同嗜酒贪杯,酒量又甚是豪剧,更兼他喜爱热闹,走到哪里都要交几个酒肉朋友。铁保同到了红杈岗,每日必来这接云楼饮酒。 店小二早就知道铁保同在后院饮食,偏又哄了夏侯仁半两银子。 夏侯仁跟着店小二身后,还未到后院,便从一片喧哗中辨识出铁保同爽朗的笑谈:“费兄所言‘少林大力金刚掌’乃是第一刚猛功夫之论,甚是!不过在下有幸在小孤峰见过碧霞宫大弟子夏遂良使过一种掌法。那掌法看起来刚柔并济,但是使出来只轻轻一掌,便击断一株碗口粗的巨柏。且那巨柏是齐口而断。若此掌全力使出,岂不是刚猛无俦?之后听闻此种掌法名叫灵人掌。” 另一人道:“铁兄弟!我看还是你们铁家的铁砂掌刚猛一些啊,哈哈哈!”语气之中带着戏谑。 那铁保同哈哈大笑:“我铁保同好说大话,不过自知之明倒还是有的!费用你这番话,正好下酒啊。哈哈哈!要说刚猛,自然是费兄的成名绝技‘绵丝掌’啦!绵丝掌虽是绵柔见长,却在自家‘景春院’里姑娘们的身上,想必也是相当之刚猛!” 铁保同一席话,说的在座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原来这姓费的乃是五柳门掌门人的师弟,名唤费渊。五柳门地处浔阳,掌门人甚是喜爱经商,凡是赚钱的事儿都爱经营。五柳门甚至还开了一家浔阳城最大的勾栏院,便是铁保同所说“景春院”。 那费渊也不在意,反而笑道:“铁兄弟所言更是下酒。此地之酒甚是性烈,我本不太爱饮。听完铁兄弟高论,不知不觉我已然牛饮四碗啦。哈哈哈,改日我请铁兄弟到自家院里,在姑娘们身上使上一套铁砂掌。届时看看姑娘们能不能破解了铁兄弟的刚猛功夫!” 这些江湖豪客们,偏爱讲这些皮肉之事做下酒的调味。 夏侯仁进到后院,之间好大一片宽敞之地,摆了足足有三十余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 铁保同一眼就瞧见了夏侯仁,紧跑两步,上前一把拉住夏侯仁的腕袖,哈哈大笑:“我的好兄弟诶!来来来入座,先痛饮三杯。”言语之间,欣喜之色溢上眉梢。 铁保同正欲向费渊等人引介夏侯仁,只听这时不远处一席有人大声道:“铁少门长方才说大力金刚掌、灵人掌等,冠绝武林。在下持有异议。敢请铁少门长,评议一下金掌佛禅的金莲掌?”言语之中,带有不忿之意。 铁保同登时便是一愣,他虽然好豪饮,好阔论,心思却是不差,心中不禁一警:“碧霞宫和少林寺乃是与峨眉山、三教堂、武当山并为武林圣地。大宗派自有大格局,我夸上几句碧霞宫和少林寺的掌法,自然无妨。不过,莫不会令其它门派心中不爽?这一次武林盛会,所来大小门派不下数百,俱是想要在大会上扬名立万的。我若一不小心言语有失,便不知道哪句无心之话得罪了心胸狭隘之人,说不得给我垫脚使绊子。” 想到这里,铁保同面容不改,口中仍是哈哈大笑:“听这位口音,乃中州人士。历来中州多奇侠。我铁保同几年三十岁不到,哪里能见过那么多得高人?金掌佛禅久居熊耳山天竺寺,乃当世公认之高人。佛禅一手金莲掌,十年前便名彻江湖,只是我小子无缘得见,甚是憾事一桩!”说话之间,便已拉着夏侯仁入座。 那同席的费渊毕竟年龄略长,思索了一会儿,大声道:“敢问这位莫不是中州归德府神拳太保?久闻王大侠梅花掌的功夫也是江湖一绝!深得云南苍九公老剑客的真传!幸会!幸会!不知王大侠与那金掌佛禅有何交情?只是我等无缘,不曾瞻睹过佛禅的风采,诚如铁少门长所言,憾事憾事!” 那中州口音之人,正是归德府睢园小王庄人氏,名唤王兴祖。 王家从晋以来便是当地的大户,祖上多有显赫人物。自宋太祖开国以来,王家两位长辈,因为对家族子弟教育方向产生分歧。大爷认为天下已然安定,赵宋官家重文,习武多惹是非,一力主张子弟们课业为上。二爷认为,偌大的家业,若没有豪杰子弟,难不免受人觊觎欺辱。而且二爷一枝子弟们多好强悍。故此一个大家族分了家,偌大产业一分为二。大爷们占据祖产基业,称作大王庄。二爷们在分得的族田上建起宅院,称作小王庄。 而小王庄二爷孙子辈有一人,名唤王奕祖,极为伶俐,天赋精奇,且极为好学。十三四岁上,已经将王家自身的武艺学了个精通,苦于无有名师。 这一日,有一三十余岁的剑客路过小王庄,见到王奕祖正在庄前演练,甚是喜爱,便试探了一下王奕祖的天赋和根基,指点了王奕祖几招。就这几招指点,便令那王奕祖有拨云见日之感,央求着这人入庄暂住几日。 那人倒也没有拒绝,便留住了几日。王二爷盛情款待,每日里陪着着于姓剑客,不敢有丝毫怠慢,央求着着年轻人收王奕祖为徒。 那年轻人考虑了三天,终于答应了,但是要求王家守口如瓶,不得外传收王奕祖为徒之事。 于姓剑客带着王奕祖离开小王庄之际,王二爷忍不住问:“剑客爷,这些天来,一直未敢请问,您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年轻人只道:“我姓于,居住在云南滇池岛。祖上也是这归德府人士。此来归德府寻祖。现事已办妥,即日返回云南滇池岛。”便带着王奕祖远走而去。 这于姓年轻人,真是碧霞宫的主人横推八百无对手---于和于九连。 五年后,王奕祖突然从滇池岛回到小王庄。他在家小住了几日,反复和老太爷叮嘱了几番,务必不能外传自己去云南学艺之事说出去,并再三叮嘱事关重大。 而王奕祖的堂弟王兴祖此时业已有十二三岁,受家族熏陶也是酷爱习武,央求王奕祖传授他武功。王奕祖犹豫了甚久,让他在家稍安勿躁,坐等消息,便离家而去。 二太爷根据王奕祖的临行交代,对外放出话去,说是王奕祖与家里不和,愤而离家。 王奕祖离家之后,直奔少林寺。他到了少林寺言称自己乃归德府小王庄人士,与家人不睦,不见容于族人,恳求出家为僧。 少林方丈见其意诚情切,便为其落发,收其为徒,取名奕奕。 而王兴祖在家等候了近半年时光,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上也未有署名,只言明可去云南三老庄去拜会苍九公。 这苍九公,江湖人称梅花千朵。这绰号乃是盛赞他梅花掌之绝艺。 王兴祖大喜,便即刻动身,从此跟着苍九公习武十五年,此次借着这龙虎风云会才回到中原。 而那奕奕禅师,深得方丈垂爱。奕奕在登封皋十年时间,将少林功夫学得精通,不输了了禅师。 方丈大师自觉年事已高,决议交接之际,最终还是觉得了了禅师持重有大局,便将主持之位传给了了大师。既而,方丈将奕奕禅师派往禅鱼分院为主持。 了了大师觉得禅鱼分院毕竟太小,又觉得奕奕禅师能力甚强,便又将其派往熊耳山天竺寺为主持,兼领禅鱼寺。 天竺寺非同寻常,乃是当年达摩祖师悟道创立少林绝技之地。可见了了大师对其推心置腹。 为避免门人弟子闲话,了了大师又找来师弟侃侃禅师,说服其前往阳夏散花寺为主持。 毕竟经历过金龙大战后,少林寺也受重创,迫切需要重整布局。 侃侃大师乐呵呵前往散花寺,适才恰好救助下房叔安黄荣江黄荣海三鬼。 而主持熊耳山天竺寺的奕奕大师,后来将自身武功和少林武功兼容,创立一种掌法,自为之名曰:“金莲掌”。 借着江湖对金莲掌的传赞,奕奕和尚便多年后,被人称作金掌佛禅,甚至江湖上很多人都已忘记奕奕的法名。 第九十回 一气仙 听到众人称赞金莲掌,此时王兴祖心中窃喜:“你等且不知佛禅乃我家兄!” 他倒是装模作样道:“我也是仰慕佛禅已久,只是在云南三老庄时,便听中原往返人物皆盛赞佛禅之金莲掌独步武林。故此在下发此一问。要说这掌法嘛,五阴剑客庄子勤的五阴掌、海外剑侠陶瑞陶福安的无影掌、峨眉山的佛光掌等等,都有独到之处。只是称赞金莲掌的人多了,故此在下有此一说。” 此时进来一位年轻人,秀士模样,却眼神犀利,睥睨四座,大刺刺的进来,坐在院正中之桌。店小二一看来的就不是个善主儿,急忙奉茶倒酒,端上几个小菜,正欲开口问讯点菜。这年轻人自斟了一杯,端起酒杯冷冷的道:“什么无影掌、佛光掌!在下看来不过尔尔!自然是碧霞宫灵人掌天下无双!” 此人虽然年轻,不少人却是识得他。夏侯仁自是认得,正是东海小蓬莱碧霞宫的弟子--“一气仙”孔亮。夏侯仁瞧着孔亮的傲气模样,心中有些不悦,也不上去与其搭话。 王兴祖等人,见是碧霞宫的人物,都不自觉地收敛起来,奉承道:“那是自然!” 坐在角落一桌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背对着院中央。那女子一袭红衣,冷笑一声:“什么狗屁灵人掌!我倒是觉得一文不值!” 一言既出,四座登时静谧。费渊心道:“这哪里的人儿,定是要惹到这孔亮了!” 那孔亮立时瞋目,手腕一抖,手中酒杯激射而出,寻着女子发声之处飞去。酒杯破空有声,而杯中酒不溢不洒。显然手上柔劲功夫有相当火候。 那女子听背后有风,抄起桌上一盏果盘,击向酒杯。虽然将酒杯击碎,不料那杯中酒被双方力道激荡,化为诸多碎珠,扑向那红衣女子。 那女子同桌男子见状,挥出一掌,掌力到处,将那颗颗酒珠荡了开去,避免酒珠洒在红衣女子身上。 这男子掌法奇特,那酒珠只荡开尺余,便没了力道,继而跌落在地。显然他恐将酒珠击向邻桌之人,掌上柔劲功夫亦佳。 铁保同惊讶,低低的叹出声来:“俩人皆是灵人掌!” 夏侯仁早已看清,这一男一女,正是龙云凤和钟麘,十分纳闷:“龙云凤大闹洞庭湖,得罪了君山寨,怎地与钟麘如此亲密同行?”却早有一句大声呵斥突入耳中。 “是你!钟麘!你竟敢用灵人掌回护这大言不惭的女子!”正是孔亮呵斥钟麘。 孔亮乃是碧霞宫的亲传弟子,而钟麟乃是记名弟子。钟麟请示过于和,得到于和的首肯后,代为将碧霞宫的武功教授钟麘。孔亮随着夏遂良去过几次君山寨,自然识得钟麘。 还未等钟麘说话,龙云凤一张红唇俏嘴中,刻薄的话早已出口:“我看你才是大言不惭!这武林便是你碧霞宫的么?别人称赞灵人掌也倒算了,竟有你这厚颜无耻之徒,自吹自擂!就是于和在此!我一样会骂灵人掌就是一文不值!你待怎地?” 众人正在惊叹这龙云凤好大的胆子,不料龙云凤又说了一句得罪所有人的话:“在座诸人,方才夸耀了那么多掌法。这碧霞宫的人物一来,便登时怂了,溜须拍马!真是可发一笑!每一门派都有自己独到之处,如此怯懦,枉为江湖男儿!这龙虎风云会,你等又何必参加!”言语之处,嗤笑之意,溢上眉角。 众人羞愤之极:“这孔亮只是狂,这龙云凤是狂得伤人!” 孔亮眉梢竖起:“瞧你方才的身法,魔山派的吧?贱婢!你魔山也配评点我碧霞宫??真不知死活!”转向钟麘道:“钟麘!瞧着模样,这贱婢莫不是你相好的吧?哈哈哈!她口口声声辱及师门,你为何不向其问责?” 钟麘虎目圆瞪:“住口!孔亮!我兄长钟麟传我灵人掌不假,但是我从未拜过你碧霞宫的门墙!我兄弟学了你碧霞宫的功夫,那是于和老人家的恩德,与你孔亮何干?我兄弟何时受过他人约束!再说,我兄长为了还你碧霞宫的恩情,已然洞庭湖一座大好君山寨都弃了。从今往后,休要再用碧霞宫的名头压人!莫说是你,就算那夏遂良对我兄弟也要客气些!” 夏侯仁心中一惊:“钟麟弃了洞庭湖君山寨?”便有意前去和钟麘招呼。 却一阵风起,正是孔亮飞身而出,一掌击向钟麘,掌风一改柔和,凌厉至极。孔亮出招之际,口中喝到道:“那我今天就废了你,收了你身上碧霞宫的功夫!” 龙云凤倒是抢先过来,探出手来,屈指为爪,扣向孔亮手腕。 孔亮识得厉害,口中喊一声:“五鬼爪!魔山弟子假不了!怎么?骂两句钟麘,你就要护你的小情郎了!魔山女子一贯的勾引男子!哈哈哈!”,说话之际,气息不乱,手上变招,收掌之际,飞起一脚,踢向龙云凤腰间。 钟麘再无可忍,骂道:“孔亮!言行举止,哪里有名门正派的气象?!真是碧霞宫的羞耻!”一拳击出,直奔孔亮腋下。 孔亮急忙闪退半步逼开来拳,此时龙云凤拧身形一脚踢向孔亮小腹,孔亮自忖先稳住步法,再行击破对方,于是便又撤开半步。孔亮对两人武功很是熟识,自觉成竹在胸,可以敌过这二人。在孔亮又撤半步之际,龙云凤倏然转到孔亮右边五鬼爪双爪探出,分击孔亮肩头和侧肋,招法凌厉狠毒,似要致其余死地。钟麘跃在孔亮左侧,灵人掌掌影翻飞。显然他虽然口上痛骂孔亮,只是为了分散孔亮的心神,不情愿与孔亮真的性命相搏。 孔亮心中透亮,你钟家兄弟受我师父救命在造之恩,岂敢伤我?待我先料理这魔山贱婢! 但是只要孔亮略一占上风,或者龙云凤的招数凝滞有破绽,钟麘便探出一招灵人掌,与龙云凤的五鬼爪呼应,掩盖住龙云凤的缺点。十余个回合后,孔亮竟然被逼得跳上酒桌。心中纳闷:“这五鬼爪和灵人掌怎地可以如此互补?这俩人显然已经磨合甚久了。明明这俩人武功逊我一筹,为何我却偏偏受制?奇也怪哉!” 待过了二十五个回合,龙云凤和钟麘出招愈发默契,相互配合之际攻守兼备,攻的凌厉,守的封闭,宛若他二人在自顾自练拳一般。只见孔亮再无还手之力,鼻洼鬓角渗出汗来。倒不是他累的出汗,而是他惊得汗流! 此时在座饮酒的数张桌子上的豪客,都急急的离席闪退院墙之边,观看这碧霞宫弟子的功夫。 费渊、铁保同等在座诸位功力都不弱,看着龙云凤与钟麘的联手,都仔细思索如何才能破解其联招,看了半天,竟一点思绪都难以琢磨出来。费渊心中愧道:“我一向低调,不以真实功夫示人。原想在龙虎风云会上,将绝艺亮出,好为师门挣光,显一显我的名头。今朝看着龙云凤和钟麘的联手,恐怕我师兄弟四人也恐难敌她二人联手之强。这孔亮二十余岁而已,虽说狂妄,但能抵御他二人联手三十余个回合而招法不乱,碧霞宫果真深不可测。” 夏侯仁在旁边看得清楚:“这龙云凤和钟麘,俩人进招之间,眼神不时交流,显然早有情愫。尤其是这钟麘多半时间,都不是在和孔亮对敌,而是时刻盯着龙云凤。”扫视间,发现早有三人进了后院。夏侯仁认得:正是魔山老姥毕月霄带着夏八姑和另外一名年轻女子进来了。 此时哗啦啦噼里啪啦乱响一团,把店小二惊得只哭:“几位侠剑客,莫要再打了!小店亏不一起啊!”原来是院中已有三个酒桌被孔亮三人殃及,打得稀碎。 这时孔亮口中仍是强硬:“你俩人相好多久啦?这五鬼爪和灵人掌配合如此默契,有多少个夜晚你俩互相在各自身上研习啊?哈哈哈!” 龙云凤乃是一十九岁的少女,听孔亮如此耻笑自己,怒气冲顶。孔亮一句话出口,龙云凤面上羞臊通红,牙关一咬,便要拼命。 钟麘在旁劝道:“云妹不要听孔亮污言秽语,乱了招数!再有十招,这厮必败!孔亮!你污人清白!自此后我与你碧霞宫从此两断!”言毕手上便不再留情。 龙云凤丝毫不停钟麘之言,丝毫不顾及钟麘的配合,连连急切的向孔亮进招。 趁着这时俩人配合有隙,孔亮一改灵人掌的刚柔并济,陡然转为刚猛的路子。他双拳挥动,拳影挡住周身,近前半步。此招使出毫无破绽。龙云凤和钟麘知道孔亮内力胜于自己,俩人的手掌不敢轻易近与孔亮拳头相交,改为攻孔亮下盘。 那孔亮缓缓往前踏出半步,手上拳风变得更加凌冽,如封似闭,脚步径直往龙云凤和钟麘俩人中间缓缓迈去。 继而孔亮又进上半步之际,钟麘便又觉孔亮拳风又凌冽了几分。此时孔亮一股拳影将龙云凤和钟麘逼得分开两侧,陡然左手拳却变得如同白手千臂,只见拳影,不见拳头。 钟麘在孔亮左侧,竟寻不到出招的缝隙。 孔亮右手拳突然凝滞,竟一点点缓缓得击向龙云凤的前胸。这右拳凝重如山,龙云凤竟一时想不出如何对敌这一招。 钟麘见龙云凤形势不利,口中喊一声:“云妹!小心!”龙云凤已被这缓缓击来的一拳逼得退后三步。孔亮也不再进逼,向左跨上一步,两拳合击钟麘。钟麘关心龙云凤,正在分神之际,孔亮双拳已到。钟麘双掌抵住双拳,却不敢用实了力道,借着拳掌相交之力,纵开数步。 两人本来武功都逊于孔亮,只有在合力之时方能占到上风,而一旦配合有异,便被这孔亮寻到机会,逐个击破。 龙云凤还待要再向前进招之际,一声磔磔怪叫,凌厉入耳:“凤儿,退下!”龙云凤脱口而出:“师父到了!”在这愣神之际,一个硕大的灰影已然飞到孔亮近前。正是毕月霄。 孔亮口中刚喊一声:“哪里的老妖…”,那个“婆”字还未出口,一股大力已然逼到身前,逼得他气息凝滞,口不能言。毕月霄探出枯瘦的一只大掌,拍向孔亮的前胸。 孔亮身怀碧霞宫的绝妙轻功,却宛如呆在当场竟不能躲! 只听“啪”的一声,毕月霄一掌打在孔亮前胸。登时孔亮就被击飞丈外,落在一掌酒桌之上,哗啦啦将桌子砸碎,身体倒落在地。少顷,孔亮颤巍巍捂着胸口站立起来,口中鲜血吐满前襟。 毕月霄冷哼一声:“回去告诉于和!这一掌非是为别!打的是你那一张臭嘴!平白辱我徒儿清白!” 孔亮恶狠狠瞪着毕月霄,冷眼扫视了四座众多豪侠,心道:“这众人目前丢了如此大丑!愿玲大师兄责罚也要伺机找回场子!” 只有龙云凤心中明白,师父这数月来定是用红颜水调理得当,功力大进,连咳嗽怪叫的毛病都大有好转,故此才能将孔亮一击而败之。 孔亮虽然被毕月霄打的吐血,但是他扫过众人时,那些在座之人多数也被他目光震慑,一个个心中都在思忖:“看来这碧霞宫和魔山派,此次龙虎风云会上不会善罢甘休了!” 毕月霄丝毫不顾及他人神色,只喝一声:“凤儿!走吧!” 龙云凤深情的望着钟麘,但是她还是缓缓道:“钟…寨主,咱们就此别过吧。”说完早已在师父的目光逼视下迈步而出,更不回头。 第九十一回 陆地潜龙 毕月霄仔细打量了一番钟麘,一改冷峻语气:“那一日在君山寨倒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倒有今日之事。你与凤儿之事,我早已瞧在眼里。钟麘,你好自为之!” 这时店小二蹑足过来,小心翼翼颤颤巍巍道:“老剑仙,您看这打碎这许多物件!?” 钟麘仍在望着龙云凤的红衣身影发,听到店小二的声音才缓过神来。他看着已经出门而去的毕月霄等人,掏出一锭纹银塞给店家。也不管店小二说要汇兑找钱,钟麘只是痴痴的望着门口。 这时孔亮也已颤巍巍的走出门口,仍听到钟麘在呆呆的重复着毕月霄的话:“好自为之!”以为钟麘是在羞辱自己,让自己好自为之,心中道:“待我禀过师父,你钟家兄弟二人,竟逆反碧霞宫!凡叛逆碧霞宫者,师父的严惩哪个能逃!” 夏侯仁方才见毕月霄只一掌便将孔亮打倒,心中有些恐惧:“这魔山老姥的功力显然比数月前君山寨之时,强上太多!还好他对我云霄观没有仇隙!”他见钟麘呆愣当场,便出声相邀:“钟师弟!来入座同饮吧?” 钟麘原一门心思全在龙云凤身上,此时龙云凤已然走了,缓过神来,瞧见夏侯仁,怏怏道:“夏侯兄!”迈步过来入座叙旧。 夏侯仁为其斟满一杯,劝慰道:“钟师弟,莫要神伤!那孔亮也着实狂妄霸道!于师叔若知道实情,也定不会纵容于他的。来!钟师弟,今日为兄陪你痛饮!”其实夏侯仁瞧见钟麘对龙云凤的一往情深,心中有戚戚然,怅惘自问何尝不是对红文一腔真情,愈发的难以自持。 钟麘端起酒杯,悻悻道:“夏侯兄,切莫再喊我钟师弟!我方才早已言明,我与那碧霞宫一刀两断了!何况我本就不是碧霞宫的弟子!若说我二哥,恐怕他也再不愿列于碧霞宫之堂!” 夏侯仁闻听,已然到嘴边的酒杯,惊得停在那里:“你二哥钟麟乃是于师叔所救活,又传授武功,如此大恩,怎地会有这样的想法?” 钟麘摇了摇头,恍恍惚惚道:“一言难尽!待风云会后再叙此事吧!来痛饮三杯!” 钟麘抬头一见在座诸位,让夏侯仁逐一引荐,钟麘逐一敬酒,敬过一圈之后,自己又自斟自饮,时不时拉着夏侯仁等拼命喝酒,似乎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纾解胸中块垒。 钟麘酒量甚豪,不知觉间已然中夜时分。铁保同酒量也是甚剧,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俩在拼酒,足足饮了五坛杏花村。店小二不时端上酒坛,瞧着不禁咂舌。最终连铁保同都自觉酒量不如钟麘,他和费渊告退,相互搀扶而去。而钟麘在似醉非醉之间,还要接着痛饮。 夏侯仁问钟麘住宿何处,钟麘端起酒碗连饮三大碗,大舌头答道:“庄外五里红叶寺…云妹,你这一走,你师父定是不允我俩之事…若不能与你相伴,岂不是生不如死…”说完已然昏昏沉沉。这次是真的醉了。 夏侯仁倒有些羡慕钟麘:“那李和可以好不掩饰的对红文妹子表达爱意,独闯九云庵。这钟麘可以毫不掩饰的表达对龙云凤的爱意,可以在伤心之时,买醉浇愁。而我夏侯仁,却不敢有逾越失礼的地方,不敢将自己的性情流露,哎!有时候真恨自己!” 夏侯仁会了钞,扶着钟麘往庄外走去。 此夜正是仲春望日,稀星在天,薄云如纱,圆月高悬,北地天气风来之际,还裹着寒气。 钟麘一路之上,醉醺醺的边走边骂:“狗屁的碧霞宫!若不是碧霞宫老当家的说话,我二哥怎会弃了君山寨!” 夏侯仁听着钟麘的醉话,真是一而再的惊奇,问道:“钟麘兄弟!君山寨不是受了朝廷的招安了么?怎么会是钟寨主弃了君山寨?” 钟麘打着酒嗝:“我二哥受那于和的活命之恩,授业之情。于和逼迫于我二哥,他才接受的朝廷招安!否则,我兄弟心中怀着灭门之仇,岂可受那官家约束!不反了他赵宋官家便算是对得起赵祯老儿了!” 夏侯仁怅然道:“钟大寨主英雄人也,想来也不甘心!” 钟麘喷着酒气:“我二哥本欲终老洞庭,岂知那赵宋官家,在我君山寨受招安才十余日,就将我寨中万余兄弟,拆分个七零八落。但凡有寨中兄弟被官家寻到一点儿错事,便擒拿入狱。寨中兄弟极为愤懑!只过了不足两月,已有五千多兄弟被拆分到宋庭的各路军中,为官家做马前卒去了。又有一百多名兄弟,朝廷说他们是江湖巨寇,查明都身负命案。有六十余名被抓走,其余约四十名兄弟侥幸得脱。我兄弟二人被那官军日夜监视。” 夏侯仁有一次惊奇道:“那钟麘兄弟你,又是如何离开君山寨,来到此地呢?” 钟麘迷迷糊糊回答:“我寨中锐箭寨诸多弟兄,招安之后被搁置在一个小岛上,喝了些闷酒,将岛上的四个官兵打了。包世荣带兵前去弹压,言语狠辣,激起了哗变。岛上兄弟将包世荣扔进了洞庭湖。包世荣回到中军帐就劝颜查散率君聚歼。颜查散不想把事闹大,就让我二哥带着我等兄弟前去岛上劝诫。我二哥上了岛,岛上众兄弟乌压压跪了一地,不住向二哥哭诉委屈。这些都是跟随我二哥多年的过命兄弟。我二哥心中又恨又痛,对着众兄弟大喊一声:‘我钟麟只答应碧霞宫他老人家招安,没答应他入官家为官!这洞庭湖不待也罢!’说完在一众兄弟簇拥之下,率十余人登时去时的小船,又抢了一条大船。大船接了岛上几十名兄弟,我二哥亲自驾着小船将我和龙姑娘接出银针岛,两艘船夺路出了洞庭湖。” 夏侯仁更是惊奇:“钟大寨主如今也到了白树林么?” 钟麘随着话头道:“不错!早已到十日了!当日龙云凤姑娘被我扣押在寨主。等到招安,朝廷不让君山寨的任何一人私自出寨。我当时对二哥接受招安之事,极为不满,就单独去往银针寨居住。顺路将龙姑娘放了出来,将他带到银针寨安置。那一个多月,极是愤懑。我…我与龙姑娘几乎天天比武。她使五鬼爪,我使灵人掌。起初是龙姑娘对我恨之入骨,言语辱骂,想要杀了我。后来我两个谁也打不赢谁。每日打斗之际,总少不了交谈。总归我俩又没有血海深仇,只是因为白莲花晏风和红莲花晏飞两个孽畜之事的争执。渐渐的…我俩开始交流灵人掌和五鬼爪各自的不足和优势,后来又琢磨着将两套功夫融合一起,两人联手使用。果真威力大增。” 夏侯仁哈哈一笑:“我看钟麘兄弟你俩是情投意合,由恨生爱了吧。哈哈哈。” 钟麘叹气道:“我和龙姑娘确是情投意合!我愿为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是她的师父毕月霄,极为痛恨碧霞宫于和。定是不许我俩在一起的!” 夏侯仁也觉伤感道:“你如今已与碧霞宫一刀两断,毕月霄岂可再加阻拦?” 钟麘摇着醉麻的脑袋道:“毕月霄连灵人掌都见不得!她早已立下门规,门人弟子不得与于和所传之人往来!她毕月霄当年不知道为什么和于和翻脸,就是被于和用灵人掌打了一掌!” 夏侯仁道:“毕月霄行事历来古怪,说不定哪一天她又性情回转,同意你和龙姑娘之事。” 钟麘不再说此事,转而道:“等离开洞庭湖,我二哥命诸多兄弟分散。七八人一组,分批前来白树林汇齐。我知道我二哥是要在风云会上朝见碧霞宫老当家的于和,向他问个明白,说个明白!途径昆阳,路遇那身怀龙虎风云诀的周天一。我二哥与周天一本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在相聚痛饮之际,他二人偶发共鸣,八拜结义,共同定下一个计划,要为众兄弟谋一个新的着落。” 夏侯仁继续问道:“那周天一周大侠也到三教堂了么?” 钟麘说道此处,陡然酒醒了三分,颤颤巍巍推开夏侯仁扶着自己的臂膀,晃了几晃,勉强站稳,指了指前面夜色之中大声道:“不错!他自然到了!前面那红叶寺,便是周大哥所寻。那寺中主持正是周大哥的一位师兄。这主持昔日沙场之上,断了一臂,被这红叶寺主持所救助,竟勘破红尘,入寺出家。周大哥昔日曾在此地界纵横疆场,横枪立马,谁人能有他熟识此地?” 夏侯仁道:“周大侠家破人亡,来龙虎风云会,恐怕多半是要寻金灯剑客报家仇吧。” 钟麘又道:“夏侯兄!非也!他报仇事小,更有大事!另外,周大哥已经查明到底是谁杀了公孙牧苏,掳走了他的妻儿!” 夏侯仁又是大奇:“公孙牧苏乃整个中原武林之大恩人!周大哥寻到仇人,若手刃仇人,真乃快事也!我对其甚是钦佩!此事我倒真心愿意助他!” 钟麘道:“约一个月前,我与二哥和周大哥等往白树林这边赶路,路上偶然遇到襄阳王原来的手下雷英。雷英原是襄阳王的心腹,受命经常往来我君山寨和襄阳王府,联络反他赵祯的事项。当日襄阳城破之际,雷英趁乱掩护这襄阳王赵珏逃出襄阳,路遇西夏人掳走襄阳王,又被官军追赶。诸多掩护襄阳王的好手都或死或散,他独自侥幸得脱。雷英被朝廷缉拿,无处可去,已然入丧家之犬,便想去投黄河门。他见到我二哥,知道我二哥与朝廷又血海深仇,自然愿意归降我二哥麾下。但是跟着周大哥的那大汉采郎,却反反复复瞧着雷英有些古怪,不知为何。雷英言谈间讲到有一日他奉襄阳王的号令,带十余人随襄阳王的义子赵小锡,去老君岩劝说公孙牧苏归降襄阳王。” 说到此,钟麘反问倒:“夏侯兄弟,你可知这赵小锡是谁么?” 夏侯仁早已惊呆,脱口而出:“这赵小锡乃是于和的弟子!人称‘陆地潜龙’!竟然是襄阳王的义子!那日襄阳城下,一个面具人,使一招‘鹤凌九霄’意欲杀死颜查散!那日我便觉得身影有些熟悉。莫不就是赵小锡!看来碧霞宫和襄阳王谋反之事关联深切!再加上于和勒令钟麟招安!” 钟麘道:“不错!赵小锡乃是于和最爱的弟子!连夏遂良都不敢约束赵小锡!那日周大哥听雷英一言,早已激切难以抑制,左手抓住雷英命门,右手高举半空,厉声问道‘可知那领头之人是谁?可见过一把黄灿灿的古怪之剑?’雷英武功本也不错,但是哪里是周大哥的对手。那日雷英被控住命门,讲出老君岩的事儿来!” 夏侯仁目瞪口呆道:“真的是赵小锡所为么?” 钟麘说到此处,酒又醒了几分,定身站住道:“不错!雷英言道,赵小锡从洞庭湖侧旁小金灯庵带回一把金灯剑。那日去老君岩,正是赵小锡用金灯剑伤了公孙牧苏!掳走了公孙秀和周阿水!那大汉采郎猛然记起,就是那日去老君岩之人就有这雷英,哇哇怪叫,竟将手中大铁枪擎起,手其一棍将雷英打了个脑浆迸裂!” 这大半年来,只要是事关碧霞宫的事,夏侯仁总觉得有诸多古怪之处,此刻方才了然。他沉思一忽儿,问钟麘:“周大侠和钟寨主今后准备以何处为根基呢?” 钟麘听问,陡地酒醒了:“此事事关我二哥的谋划!承蒙峨眉山多年来一直拿我钟氏兄弟当做同门看待,不过此功未成之前,不可论也!”说完,猛地悔恨地拍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只顾着陪云妹了,二哥的大事耽搁了!夏侯兄弟!承蒙护送,今日我钟麘迷了心窍,贪杯误事,丢丑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此时突然红叶寺方向乍起十余处火光,像是有不少人打着火把。 夜色之下,陡起的火光,显得十分突兀扎眼。继而隐约便有呼喝打斗之声随风飘来。 这钟麘酒量果真豪剧,醉的难,醒转倒快。见了这火光,惊出一身冷汗,宿酒彻底醒转。 他甩开大步,施展轻功,急急奔前面月光夜色掩映下的红叶寺而去。 第九十二回 三眼天王 夏侯仁急忙跟了过去,只见约二十余人,届时身着黑衣,袖口绣一条小小金龙,手擎火炬,在红叶寺门外围成一圈。另有十余人围住圈外两辆大车。有一人见夏侯仁走近,将火把交给另一名黑衣人,悄悄的撤身到车旁。 火圈之中有两人正在激斗。一名约六旬的老者,两鬓见白,眉间额头之上,皱起数道蹙纹,夜色之中看来,宛若这老者额头上长了一只眼睛。他身穿一身黑色褶炮,火光掩映之下,能看清褶炮左右肩头皆绣着一条金龙。 这老者边打斗边哈哈大笑:“二十年过去!今日又见龙虎风云诀!没想到再见风云决的传人竟是名秃驴!” 与他对敌的乃是一名约四五十岁的僧人。这僧人只有一右臂,那断臂的左侧衣袖空荡荡的随着他出招的身影飞舞。突然那断臂衣袖竟鼓鼓暴起,宛若一条短棍,显然用极高深的内力催动连空袖作棍使。配合着僧人右拳,断臂衣袖劲风凌厉的击向白鬓老者。 这僧人出招之际,口中喝一声:“三眼贼杨洞!昔日我师父忘命击败刘玲珑!我不过近日来才学这风云决!今日我和尚舍身也不许你金龙余孽为祸华夏!” 那老者正是金龙教昔日刘玲珑手下大将“显圣二郎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 那金龙教的老者杨洞哈哈大笑:“三十余招已过!我原以为龙虎风云诀如何了不得?故此与你戏耍一番,想瞧一瞧你风云诀的奇妙。不过如此!你们中原武林盛传昔日公孙牧苏力败我教前教主刘玲珑,依我看来!不过如此!稀松平常!我老人家不愿与你浪费时间了!你倒下吧!”一言未毕,杨洞左掌探出,接住那断臂僧的右拳。 那断臂僧只觉拳上内力全使,似是击在空气中,又似击在棉花团上。接着那杨洞喝一口气:“倒下!” 断臂僧只觉自己寄出去的内力竟反击在自己右拳之上,大喊一声:“渊城功!”急忙撤拳。 哪里来得及?急忙收了左袖的内力,使一招风云决的“牵云式”,将杨洞掌上的内力卸到左侧断臂之上,那左袖竟被卸掉的内力激荡裂开,露出暴涨的断臂。饶是如此,断臂僧也是受了内伤,颤巍巍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杨洞哈哈一笑:“竟然不倒!再赏你一掌!”说话之际,左掌早已劈下! 这时有两人一前一后飞身而来。正是钟麘和夏侯仁。 钟麘跃在断臂僧身前,双掌横切杨洞左臂。 夏侯仁半空中以掌作剑,“鹤凌九霄”,双掌拍向杨洞后背。 此时那二十余名金龙教众,似乎都毫无反应,甚至有人发出嗤嗤的冷笑! 只听那杨洞又是哈哈大笑:“碧霞宫灵人掌!云霄观佛光掌!早已瞧见你们两个雏儿!竟是昔日云飞扬的后代子弟!今日既见公孙牧苏的风云诀,又会云飞扬的兴唐攻!多杀几个小角色,也算聊慰刘教主在天英灵!” 只见杨洞陡然身影若暴涨数寸,衣衫鼓荡,钟麘和夏侯仁的四只手掌竟无法逼近杨洞身子。 也未看清楚杨洞的身法,正在变招之际,钟麘已被杨洞一脚踢中,跌落丈外。虽然仗着有些内力,但是钟麘还是觉得浑身百骸几欲碎裂,想尝试站立,却一点力道也使不出,只眼睁睁看着杨洞一探手抓向夏侯仁前襟,宛似去抓一只待宰的羔羊。 夏侯仁只觉得杨洞这一抓,竟然暗含十余招变化。夏侯仁心惊自己整个前胸都在其控制之下,而自己掌力竟在对方浑身散发的内力之下,丝毫进逼不得。不过他终究比钟麘功夫高出数筹。 此时夏侯仁知道对方武功太高,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于是他不求杀敌,只求自保,用峨眉山独门踏云功法的轻功急忙后撤,手中佛光掌只管舞动,护住周身。 可是那杨洞的手,如影随形般,丝毫不变招,仍然在自己胸前抓来。 夏侯仁情急之下,拼全力多撤出半步,倏然抽出白云剑,映着灯火,一道白光往杨洞手上斩去。 杨洞察觉这白云剑冷气逼人,知是利器。夏侯仁也未见杨洞如何变招,只见杨洞身影一晃,已然到了夏侯仁左侧,早已避开了白云剑。夏侯仁此时情急,白云剑舞动起来,如风似闭,只管用一团剑光护住周身。 那杨洞此时也不进招,竟静静的站立在那里,瞧着夏侯仁自顾自的舞剑。 而夏侯仁竟不敢有丝毫停滞。他知道,自己此刻是仗着白云剑的宝刃锋利,峨眉山白云剑法的奇妙护住周身,自己只要一旦停下来,或稍有间隙,便会被杨洞乘机而进。峨眉山与金龙教两代仇敌,说不得自己今天要命丧红叶寺。 那杨洞此时竟大刺刺将双臂交叉胸前,对着其余金龙教众道:“你们都看清楚了么?这便是峨眉山云霄观的白云剑法!说不得他日要你等要随教主杀上峨眉山,活捉那普渡老儿。” 夏侯仁心中又惊又怒,可是却不敢松懈下来,还是自顾自舞动白云剑。他一边舞动,一边就势向侧旁一名金龙教弟子缓缓的移动过去。他此时心中想除了杨洞之外,这些金龙教的普通弟子,总难以挡住自己手中剑的锋利。 可是等他移动数步之后,杨洞只缓缓向前一步,手掌只轻轻往自己侧肋处一挥。 夏侯仁心中极为清楚,此时自己如果再迈出左脚移动,左肋便是破绽之处。于是夏侯仁随即不敢再往此侧圈移动,转而舞着白云剑向另一侧移动而去。 待移动了数尺之后,杨洞又轻描淡写迈上一步,这次连掌都懒得出,只伸食指指了指夏侯仁的小腹。 夏侯仁惊出一身冷汗:“我若再迈出一步,这小腹便正对杨洞,下一招白云回岫之时,抬腿之际小腹便是破绽。这杨洞武功之高,令人恐怖如斯!”只得站定不敢再迈步,见红叶寺寺门敞开,便想觑个机会,退到寺里去。 可是见那断臂僧此刻已然吐出血来,却仍然颤巍巍的站在寺门口,一步不动,好像是在护卫着寺中什么重要人物或物什,便有打消了闯入寺去的想法,转而自忖:“今日死在此处也不能丢了云霄观之名!”竟在一团剑光护卫中,昂然缓缓朝着杨洞而去。 杨洞这时竟大笑一声赞道:“峨眉山的弟子果然高明!知道与我硬拼而死,还能落下个所谓的侠名!” 这时一名枯瘦的老者上前一步对杨洞道:“总坛主!这娃儿,乃是峨眉山普渡的大弟子夏侯仁!我在洞庭湖识得他!” 杨洞略带疑惑道:“诸葛兄弟,这娃娃看起来分明不过二十岁出头而已,怎地会是峨眉山的大弟子?” 那枯瘦老者正是洛带老烟枪诸葛成都,他阴恻恻回道:“普渡的弟子,不以年龄为限,也不以武功高低为限,只以入门迟早为排名。这夏侯仁虽然是普渡的大弟子,却不是武功最高的弟子。像其余十余位弟子,其中有七名都是三四十岁年纪,而且都原是二十年被我前任英明神武刘教主剿灭的小门派的残留子弟,都拜在了峨眉山云霄观门下。若论起武功,普渡座下一字峨眉女马凤姑,寒江孤雁百灵女剑客尚云凤、白衣神童小剑魔白老白一子,都胜这夏侯仁多矣。但是却都是夏侯仁的师弟。” 说完诸葛成都见夏侯仁又逼上两步,随手将一支火把抛向夏侯仁,只见那火把被白云剑的剑锋击个粉碎,百余点火光星星点点的被剑风激荡,激射向四周金龙教弟子。而金龙教弟子任由火点落在身上,没有杨洞的发话,竟无一人敢去躲一下,弹一下跌落身上的火星。 第九十三回 藏身之地 杨洞道:“那今日就活捉了夏侯仁!” 诸葛成都马上答道:“是!总坛主!将他跟红袍玉面小韩信冯旭,还有铁面金刚沙龙、大刀镇陕西严正方、铁戟将鲁仲贤、翻江海马尚君义、浪里白条石万奎,那五个辽东废物一起,用车载走。对,还有那个叫钟麘的粉脸小娃娃,一起抓走。” 杨洞道:“不错!用七个废物换回你师兄司马长安!够了吧?如果司马命丧三教堂,那就用这七个废物的人头,送到龙虎风云会上去!” 诸葛成都卑恭道:“谨遵总坛主之命!” 两个人说话之际,宛若夏侯仁不存在一般。 这时夏侯仁已近到杨洞身前一丈之处,他决意使出师门绝技“洗象剑法”,与杨洞殊死一拼。这洗象剑法一共只有三招,每一招都是用极快的剑法将剑光护体,其实万千剑影看似有百十种变招,实际上都只有一着是取人要害。夏侯仁看似仍然是白云剑法护体,实则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杨洞这时一改好整以暇的神情,口中喝道:“云霄观的小崽子!你剑舞的挺漂亮!跟我走吧!”言毕,随手取过一名金龙教众手中的火把,以火把探向夏侯仁的剑光之中。 诸葛成都心中惊奇,他方才见夏侯仁剑影将火把削个粉碎,此刻见杨洞竟将火把探入光影之中,心中惊奇:“杨总坛主,功夫再为高深,这火把木头一根,也会被白云剑削断!”只是他摄于杨洞的威严,不敢出声。 夏侯仁见杨洞用右手火把轻飘飘的探入自己剑光之中,火把所指之处,正是自己剑光中心,此刻正是自己剑法破绽之处,登时招数有些乱了,但他报定必死之心,陡然洗象剑法使出,身上笼罩的剑光陡然消失,一把白云剑刺入火把之中,将火把刺剖开来,顺势进招,堪堪已刺入杨洞手掌臂膊。 杨洞赞一声:“好白云剑法!” 那杨洞对白云剑法极为熟稔,却被这突兀的洗象剑法击个个措手不及,急忙猛运一点内力在火把之上,随即甩手移位,但饶是如此,还是被白云剑将右手衣袖削破,被刺入前臂寸许。杨洞大怒,不再戏耍,拟着夏侯仁收剑变招之际,便欲觑隙抓向夏侯仁前胸,只要他一抓住夏侯仁前胸,夏侯仁则立时会被他强大渊城功制服。夏侯仁却出人意料,竟不回剑变招,而是顺着剑势,直飞出去,刺向诸葛成都! 诸葛成都被这突兀的一剑,搅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他有绝顶轻功,竟直直的后纵飞出,直到后背顶在那大车车厢之上,撞的那辆大车“嘎吱吱”晃了两晃。夏侯仁陡然发现此时那马车旁还低头站着一人,脸上虽然有两处伤疤,却还是认出了正是峨眉山的叛徒夏侯杰! 夏侯仁无暇顾及夏侯杰,此时才陡然变招,又舞起浑身剑光,向杨洞主动出击。 杨洞如何容他再次得逞,只见杨洞又抄起一根火把,轻轻一撅便断为两截,将其中一截激射而出,飞入夏侯仁剑光。这断截之上,被杨洞蕴上了无双内力,虽被夏侯仁白云剑削碎,但夏侯仁仍被这断截之上的内力激荡,护体的剑光随即凝滞。 就是这个节点,杨洞将另一截甩出,击向夏侯仁额头,力道无双,速度奇快,快到夏侯仁想移步躲闪都来不及,只得举起白云剑去格挡。杨洞却早已身形飘来,双手探出,右手抓在夏侯仁胸前脉门之上,左手只一挥击在夏侯仁右腕之处。 夏侯仁便浑身动弹不得,前胸数道大穴已被杨洞内力锁住,右手在杨洞拂击之下,登时手臂痛麻,白云剑脱手而飞,飞出数丈,钉在一株数抱粗细的大树之上。 只要一对招,夏侯仁毫无还手之力! 杨洞顺手一甩,夏侯仁便被甩在诸葛成都脚下,诸葛成都惊魂方定之间喝到:“夏侯杰!将你夏侯师兄和那个钟麘师弟捆了,押入马车!” 夏侯杰此时战战兢兢的望着杨洞,急忙听从诸葛成都的吩咐,在三名金龙弟子的协助下,将夏侯仁二人装入马车。f 此时夏侯仁眦欲裂的瞪着夏侯仁,身上虽然动弹不得,口中却大声骂道:“夏侯杰!你真是峨眉之耻!” 夏侯杰目现凶光道:“你方才的白云剑法,普渡他就没全部传授给我!你方才那一招似是白云剑法,实际却不是白云剑法!乃是洗象剑法!普渡他也不传授于我!今日你仗着白云剑的锋利,才只能侥幸在杨总坛主手下走上一两个回合罢了!普渡对你是真好啊!连着峨眉山白云剑都传了给你!” 夏侯仁喝道:“从今以后,我再无你这堂弟!” 夏侯杰也不理会,将车门掩上,面无表情的纵跃上前辕。 他在金龙教只是个赶马车的角色! 诸葛成都问询:“总坛主!这断臂僧做何计较?” 杨洞瞪着断臂僧看了两眼。 断臂僧嘴角鲜血已然凝结,仍是屹立不倒,口中喷着血沫道:“你的渊城功显然还不到火候!单论渊城功,你未必是我师弟风云决的对手!” 杨洞冷冷道:“那留你和尚庙里的秃驴们,去传个口讯儿,让传他风云诀的师弟来与我一会!”言毕,扭头便回身。 金龙教众自然早已赶着马车,整整齐齐地跟在身后。一众人消失于夜色之中。 过了约摸二三个时辰,此时东方欲晓,却是夜色最为暗黑之际。那断臂僧仍然站在寺门前。 直到东方大白,数道金光照耀过来,钉在大树之上的白云剑映着朝阳,闪着红白之光。 这时从大树顶上发出一声酸酸的山西口音的声音道:“嗯~小白脸子,我们下去吧。在这树冠鸟洞里藏了一夜了,哎呀可算喘口气儿!” 树顶上另一个孩子的呜哑噪杂的福建口音的声音道:“小丑鬼,再等等看看。哎哎哎,你怎么下去了?我说了再等等!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却早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缘木而下,待爬到树半腰,用手抓住白云剑剑柄,奋力扯了几扯,只抽数数寸。那白云剑大半个剑身插入树身,他左手抓着树枝,一时回转不得,便想喊另一名福建闽南口音的孩子帮忙。 这时有人奔跑了过来,奔到树下,喝一声:“那丑孩子!将剑拔出来给我丢下来!” 一言既出,吓了树上山西口音孩子一跳,险些跌落下去。这孩子甚是狡黠,他显然认出了来人正是昨晚打着火把站在大车旁边的夏侯杰。随即这孩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弱弱的冲树下喊道:“我太小了!力气不够,拔不出来!也不知道谁这么好玩,嘻嘻,竟然能把一把剑插这么高来玩。嘻嘻。”好像装作一副顽童的样子。 夏侯杰投靠金龙教,驾车将车上几位豪侠送到金龙教的据点后,自己心中贪那白云剑是把宝剑,便又偷偷返回来,想取走白云剑。 那夏侯杰还道是一个调皮的孩子见到树上有把剑,爬上树去拔剑。他却不知这孩子在树顶大鸟窝里已经凝神屏气待了一夜,竟没有被树下人发觉。 立时威胁道:“丑鬼!那是白云剑,乃是我随身携带之佩剑!再不拔下来,我便要杀了你!不信你看?!” 说完夏侯杰跑到断臂僧身旁,一脚飞起,将断臂僧踹到。断臂僧心脉受杨洞震伤,穴道被制,正慢慢恢复之际,又被夏侯杰一脚踹到胸口,登时昏了过去。 夏侯仁仰头冲着丑孩子吼道:“再不将剑拔下扔给我,我就要上去杀了你!”便走到树下,作势欲攀爬而上。 这时只听一声弹嗽,一个浑厚而清朗的声音传来:“夏侯杰!你在作甚!还不来参拜为师!” 夏侯杰一听到这声音,心中惊惧:“师父普渡到了!喊我去参拜他!”,他宛若被雷电击中一般,目瞪口呆,急忙环视四周,不见有人来,心道这说话之人,轻功卓绝,显然便在这四周,随时即到。 夏侯杰被这声音惊得肝胆欲裂,一丝毫都不敢停顿,拼了全力,急急如丧家之犬,夺路而逃。 第九十四回 云霄观主 这时从树上一个大鸟窝里又爬出一个瘦小身形,也算是手脚灵活得爬下树来,与丑孩子合力将白云剑拔出后,扔到地下。两个孩子相继落地。 这丑孩子是个溜肩膀儿,看起来两肩斜垮垮的一高一低。两条长腿细长的像仙鹤腿儿,紫面皮像羊肝一样的色儿,大片牙,小小的年纪都黑了牙根,鼻子不大还带着点儿鹰钩弯儿,眼睛不大眼角还向下耷拉着。一双狡黠无比的眼睛前,长了两道刷白刷白的眉毛。 正是徐良。 徐良两条仙鹤腿儿落地后,四处张望,却不见有人,正在纳闷间。另一名福建口音的孩子嘻嘻哈哈叫道:“呜呀臭脚白眉小徐良,你四处张望,在找什么?” 徐良酸酸的呕了两下道:“方才明明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只一开口,就将那混账夏侯杰吓走了。咋没见人呢?小白脸冯渊,你在树上看到四处可又有别人来?” 这时那福建孩子冯渊开口说话,声音变得浑厚无比:“咳咳!白眉丑鬼!你是在找我老人家么?我老人家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在此!” 把那徐良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刚才吓跑夏侯杰那一句是你说的?!” 那冯渊嘻嘻一笑,话口中发出浑厚的声音道:“嗯~不错!正是我老人家!小孙孙,还不过来参拜!” 那徐良飞起一脚,踢在冯渊屁股上,那冯渊躲不开徐良这一脚,被踢得发痛,福建话骂徐良道:“呜呀,混账无比羔子,臭脚老婆养的!昨晚上你听到夏侯仁骂那夏侯杰是峨眉山的叛徒。我一个多月前跟我爹在猇亭偶遇普老观主,听过他说过几句仙音。老人家学普渡老剑仙说话,才吓怕了夏侯杰,救你一条小命儿!不来感谢我老人家,倒还踢我屁股!混账王八羔子!” 那徐良嘿嘿一笑:“你小子还有这学人说话的口技!不过你还别说,学得还挺像!否则也吓不走那夏侯杰!我俩还是赶快看看这寺中和尚们怎么样了吧?” 冯渊这时也不再嘻哈逗笑,反而急急道:“我爹还在金龙教车上,被金龙教抓走,还不知道怎样?瞧完和尚庙,我俩还是赶快去找人相救他们才是!” 徐良道:“正是!正是!我们先去找我师父,让他二老想想办法相救几位叔叔伯伯。” 这时那个浑厚而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两位小侠客,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徐良一听,又是飞起一拳打在冯渊肩头,口中骂道:“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又在调理我山西人!” 冯渊捂着肩膀,指着徐良背后道:“没…没有。你看背后是谁?这次是正主儿到了!” 说完扑上几步,翻身跪倒:“老观主!求您救救我爹和诸位叔叔伯伯!” 徐良回头看时,只见一名道装打扮的人物,巍然站在身前。老者身后跟着两名道童,此人约四五十岁年纪,一副宽厚长者之气,令人折服。 正是真正的峨眉山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 那一股慈厚之气,令徐良不自觉跟着冯渊,跪在一侧。 普渡呵呵一笑:“两位小英雄,快快起来!有事起来说话,不必惊慌!” 冯渊急急道:“是金龙教!金龙教!他们抓了我爹和辽东六侠的几位侠客,普观主!请您出手救助他们吧?” 那普渡抚了两下自己胲下那部乌黑的长髯,若有所思,不紧不慢得道:“你是前些时日猇亭峡谷红袍玉面冯庄主的爱子吧。哈哈哈,娃娃!方才是你在学我说话么?学得倒极为神似哦,连我自己都以为是我在自言自语哦。” 冯渊情急自己父亲被掳,想再出言相求。只见普渡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胸前,对着冯渊轻轻摇了一摇,示意他不要再多说。只听普渡对着冯渊和徐良缓缓道:“娃娃!这金龙教害我中原侠士足有二十余年之久,没有万余也有八千之数,直接或间接死于金龙教之手。你只知你父亲等人被金龙教掳去,你可知被掳往何处?或者往哪个方向而去了?” 冯渊登时语噎:“我……我和这丑鬼徐良,昨晚夜色太深,未能看到金龙教往哪个方向而去……” 这时徐良突然插言:“普观主!我方才在树上瞅着夏侯杰是往东北方向而去,东北方向六七十里处,有一座大山,山里有一座大寨,名唤阎王寨。我估摸这些金龙教应该歇脚在阎王寨!” 普渡闻言,目光闪动,瞧向徐良,仔细打量着徐良,面露悦色:“娃娃,你名唤徐良?你怎知金龙教只能往阎王寨中而去?” 徐良呲着两下大板牙道:“嗯~~小子徐良!山西祁县徐家庄人士!如今天下豪杰齐聚三教堂,金龙教就是再猖狂,也不敢太也小瞧天下英雄,在三教堂眼前长留。阎王寨所在遮雁山,地处宋夏交界地带,那一大片地儿水草丰美,原来名唤槐烟川,如今被西夏人占了。现如今山西人都唤其为鬼烟川。” 普渡哈哈大笑,竟不去关心金龙教和夏侯杰等人,反而抿须颔首考教起徐良来:“徐良小娃娃!哈哈哈,这些事儿你是如何得知哦?” 徐良觉得名冠天下的八宝云霄观普观主笑声爽朗,和蔼可亲,便轻轻抬起头,一双刷白的眉毛弯了弯,小眼珠往上翻着踅摸了几眼普渡,酸溜溜回答:“鬼烟川那里原是一座木场,主人家名唤彭籍,跟我师父交厚。我曾跟随师父去过木场。只是最近两年来,木场被西夏人夺了去,前两年宋军一个姓周的将军打跑了西夏人,如今宋军退了。槐烟川却被一位名叫武元功的占去了。传闻这武元功乃是黄河门的十八太保之一。武功甚是了得!” 普渡此时反倒圆睁双目,却又是对鬼烟川不甚为虑,惊奇得又是哈哈一笑:“哦?还是个白眉少侠!哈哈哈,十个武元功都抵不上一个小白眉哦!方才看你和冯渊打闹,飞起那一脚似乎是‘梅雪落’的路子,梅良祖是你什么人?” 徐良时常听闻师父教诲说是普观主曾有大恩于自己梅花门,急忙低头答道:“回观主!梅良祖和谷云飞,乃是小子的两位授业恩师!” 普渡哈哈大笑:“久有听闻,说是有个白眉小子,每年里到九云庵中蹭吃混喝!就是你小子哦!哈哈哈!” 冯渊情急自己父亲安危,见此时徐良和普渡竟聊起天来,心下情急,转想到夏侯仁是普渡的大弟子,心道您普渡观主不关心我父亲的安危,总不能不关心自己弟子夏侯仁的安危吧,想到这里转了下小眼珠,道:“普观主,有一事禀告,夏侯仁剑客昨晚为救护红叶寺中众人,被金龙教抓去!白云剑还遗落在此!” 普渡只轻轻一拍大松树,也不知他使得是哪一般劲道儿,那白云剑便从树上弹出,飞落而下,钉在普渡教前。普渡看着白云剑,虽立时明白冯渊的意思,但是他还是陡然面色凝重道:“金龙教哪一位能将仁儿打的毫无反手之力?弃剑被掳!” 冯渊和徐良同时抢着道:“是三眼神君杨洞!” 普渡双眉立起:“杨洞?杨福天!”继而吩咐道童道:“澄云童儿!发讯号,命你尚师叔即刻回转,不可再追寻金龙教!澄雪童儿,将你夏侯师伯的白云剑收了!”显然他担心自己的尚姓徒弟不是杨洞的对手吃了亏。 第九十五回 冰山剑客 普观主身后一名童子随即冲天接连放出三束烟花,烟花在空中变为佛光形状。 此刻是白天时分,烟花并不眩目,非用心之人,不能发现。 至于接连放处三束,多半是因为担心一束烟花,未必能为尚剑客所看到。 另一名童子捡起白云剑,问道:“师尊,杨洞是何许人也?” 普渡未答话,而是收敛神情,示意冯渊和徐良带路,前去红叶寺查看情况,路上普渡问:“杨洞其人内力鲜有其匹,内力高深以至于有谛听之力。小良子,你俩是如何躲过杨洞的耳目?” 冯渊皱眉一笑:“这白眉小子刚好在树顶抓了两只松鼠,我俩怀里各抱一只,屏住呼吸只敢轻轻喘气。这白眉小子坏的很,时不时还拧两下松鼠,松鼠吃痛发出叫声以迷惑金龙教众。” 此时天空中隐隐有一道烟花闪现。普渡的目光早已扫到那道烟花,心中踏实,面现微笑道:“鬼小子!” 这时断臂僧被杨洞封住的气血穴道,已渐渐通畅,但是他深受内伤,却仍是僵立那里,封住红叶寺的寺门。 普渡上前去,只轻轻一搭断臂僧气海,断臂僧直觉一股热气注入体内,沿着周身经脉游走了一圈。断臂僧经脉一通,觉得四肢痛软,反倒是再也支撑不住,便欲跌倒。普渡急忙运气催入断臂僧体内。此时断臂僧提着一口气,借着普渡之力,面色渐渐红转,口中挤出一串话来:“好内力!云霄观的内力!原来是普观主大驾莅临!还烦请普观主照看寺中众人!” 普渡在轻轻搭扶着断臂僧,带着徐良和冯渊两个小孩儿,走进红叶寺。 断臂僧感受到普渡持续输入的内力,便如寻常一般灵活,身上丝毫没有痛苦之状。 红叶寺并无多大,只有两进而已。昨晚上受伤的几名沙弥弟子都已挣扎着堵在进入后院之过道上,却都爬不起身,显然都受伤挺重。 显然他们是想堵住道路,阻止有人进入后厅。 断臂僧喝一声:“都闪开!云霄观普观主驾到!” 断臂僧言语洪亮,言谈举止像是个将军一般,却不似个出家的和尚。 那些沙弥僧尽皆挣扎着挪在两侧,让出道路,众人进入红叶寺后院。 徐良迎面看到约有十几名年轻女子,其中还有二三名女子抱着婴孩。一群人瑟瑟发抖的挤在红叶寺的柴房之内,见有人来,惊恐乱喊。 红叶寺里竟然藏着十余名女人!还有三名婴孩! 普渡内力深厚,早已从呼吸之声判断出有十余名人,但是他也想不到竟是一群弱女子! 断臂僧撤开普渡的援手,单手揖礼道:“普观主!这些人都是我师弟周天一和君山寨主钟麟联手从黄河门大同分舵里解救出的!最近时日,大量女孩失踪。传闻是被黄河门高价卖去西夏,西夏有一名武士修炼邪功,是要用母乳和紫河车为辅!丧尽天良!” 普渡双目圆整:“如此败坏人伦之事,就算是金龙教恐怕都不屑为之!黄河门果真为此事?” 断臂僧道:“果然!” 普渡赞道:“大师摈弃世俗之念,救妇幼于寺中,功德无量!” 正在此时,寺外一声洪亮喊道:“师父可在寺中?弟子尚乘云回禀!” 澄雪童子道:“师尊,是尚师叔接到讯号后回转来了!” 普渡轻弹一声:“云儿,进来说话!” 这时一名二十余岁的中年壮士从墙外纵跃而入,落地向普渡施礼:“师父!弟子方才暗中跟踪夏侯杰。夏侯杰向着鬼烟川而去。师父!夏侯杰做下欺师灭祖之事,为何不让弟子将其抓回来,以正门规?” 普渡听完尚乘云之言,冲着徐良点了点头。 徐良和冯渊俩个娃娃对视一下,心中皆道,原来这老道早已安排徒弟暗中跟踪夏侯杰了。 普渡对着尚乘云皱眉道:“夏侯杰多行不义,必遭报谴!眼下大事是查到金龙余孽的据点,待龙虎风云会之后,集合天下英雄,再行进剿!”倏忽只见,普渡陡地朗声道:“是北极岛的哪一位师侄?哈哈哈,你师父近来可好么?” 尚乘云轻轻一笑:“是上官师兄。跟踪夏侯杰时遇上的。只是…他不愿意翻墙而入。” 言未毕,一名道装人物昂首挺胸,面带春风的自大门而入,俯首行礼:“弟子上官风参拜大师伯!大师伯福寿无双!弟子不敢失礼在师伯跟前翻墙而入,参拜来迟,请师伯恕罪!我师父他老人家近年来练成冰火神功,二十年前所受金龙内伤已然痊愈!有劳师伯挂念!他老人家也甚是挂念师伯!” 普渡轻轻一拂上官风,将上官风搀扶起来,口中道:“上官贤侄功力大增啊,可喜可贺!如今你冰山大剑的名头,江湖甚是传颂!你师父可曾来了么?”原来他一拂之下,悄悄试探了上官风的功夫。 上官风即刻答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半年前已到了中原,只是他行踪不定,四个月前师父在洞庭湖去寻三师叔,不巧三师叔不在洞庭湖。正遇上金龙余孽诸葛成都抢了夏遂良的金灯剑,携了夏侯杰逃出君山寨。师父出手拿回金灯剑。师父他本可以出手斩杀诸葛成都那老烟枪,但是师父他并未下杀手,而是命弟子沿途跟踪诸葛成都,命弟子务必找寻到金龙教的本营和情报。” 普渡哈哈一笑:“雪师弟与我所见相同!金龙教昨晚上将你夏侯师兄劫走,我方才本可以出手杀了夏侯杰,但是还是留了他一条命,而是让乘云跟踪探访金龙教的真实情况。” 徐良插嘴道:“普观主,夏侯仁叔叔现在身陷金龙教,我们赶快去就他们吧。” 普渡“哦”了一声:“哈哈哈,我们?你也想去会斗金龙教么?” 徐良登时有些害臊,但是他脸皮极厚,脸色又紫,即使脸红了别人也看不出来,只是呲着牙嘿嘿笑了两声道:“他可是您的大弟子,我都着急的不行,您老人家却谈笑风生,毫不担心的样子。” 这时尚乘云也问道:“师父!我和上官师兄方才本可以跟踪夏侯杰到金龙教山西老巢,为何几发三道讯号,命我回来?” 普渡收起微笑:“你可知昨夜是谁击败仁儿,掳走冯旭和辽东五侠?正是那金龙教杨洞杨福天!你等若与他朝了照面,凶多吉少!” 尚乘云道:“三眼天王!?” 上官风道:“不错!这四个月来,我暗中追踪诸葛成都和夏侯杰。起初时夏侯杰受伤,行走不便,那诸葛成都倒也没有遗弃他,反而在西华县中住了半个多月,还给他治疗了伤势。后来诸葛成都的轻功实在厉害,若不是他带着夏侯杰行走不便,说不定我便跟丢了。后来这二人竟化装改扮进了开封汴梁城,出城时便多了一人同行,正是那司马长安。他三人出了汴梁城,往西而行。在荥阳落脚了三天,显然是在等什么人。乘云师弟,你可知他三人等的是谁?” 尚乘云摇了摇头:“我哪里得知?言下之意,难道所等之人我还认得不成?” 上官风斩钉截铁道:“不错!第三日后晌,有一人与诸葛成都他们三人相会。此人想来尚师弟肯定认得!正是三师叔的弟子计成达!从神情来看,计成达与金龙教之人极为熟稔。他们四人商议半天,后又同行匆匆忙忙的往荥阳西北而去。计成达头上那几个大包我认得清楚,五年前我奉师命前往碧霞宫,见过计成达!只是这多年来我未在中原现身,计成达竟没认出我来,或许他有急事在身,有些焦躁粗心。” 尚乘云追问:“他四人商议去做何事?” 上官风道:“他四人出了荥阳城,早有黄河门十余人前来汇合,在荥阳城西一直埋伏了半天,待到申时之际,有西夏人赶着几辆大车经过,他等众人一哄而上,将西夏人杀戮殆尽。我心里还道这些人想着为大宋出力,诛杀西夏人呢。岂知他们干的却是更加祸害大宋之事!” 尚乘云又时惊奇:“传闻黄河门与西夏人勾连,怎地杀起西夏人来?” 上官风摇了摇头:“因为西夏人大车上所载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谋反失败,逃出襄阳的襄阳王赵珏!他们劫走襄阳王,定时想拥立襄阳王,好收拢襄阳王手下,意图再行谋逆!不论是西夏人还是金龙教,若劫走襄阳王,岂不是都大不利大宋么?” 尚乘云道:“不错!战事频仍,若襄阳王聚集武林流寇,再起祸端,恐怕大宋官家,不等到先击退西夏人,倒先调兵将武林各门派屠戮个干净!官家本就唯恐武林门派兴旺,威胁官家吏治。” 上官风道:“我当时不敢出手阻止,后来黄河门将襄阳王掳走,也将有些跛脚的夏侯杰也带走了。而司马长安、诸葛成都和计成达,竟又折返向南,奔登封皋而去。在少室山下又汇齐了数人,其中两人乃是五阴剑客庄子勤和绝命剑客叶秋生。还有五名和尚,后来我才得知其中的大和尚乃是金鼎提泸寺的阴光法师!” 普渡沉吟一声:“此事少林寺方丈了了大师,早已差清引大师告知于我。我只道阴光叛出提泸寺罢了,不曾想竟与金龙教这些人早已勾连甚深。这些人又是如何聚拢一起,倒是令人有些费解。” 上官风谨慎道:“司马长安等人在少林寺大大的搅闹一番。” 普渡抿了下短须,冷笑一声:“莫说是这些人,就算是你三师叔恐怕也不敢蔑视少林!这些人恐怕是受了裹挟,陪同阴光法师前往少林,意在使金鼎提泸寺无法遵从空空罗汉遗嘱,而并入少林,成为少林提泸分院。” 上官风果断道:“师伯洞察秋毫!当日,计成达被少林寺擒住!而那诸葛老烟枪被海外金蛟岛喃喃罗汉的弟子王元,打得重伤!此番已由少林达摩堂高僧押送至三教堂了!” 尚乘云倒是激切道:“师父!既然少林寺诸高僧也到了,二师叔和北极岛的诸位师兄也到了。如今大师兄被金龙教掳走,还请师父命我去联络众人,合力救出夏侯师兄!” 普渡转而望着徐良和冯渊道:“云儿,方才这小良子说的分明,昨晚他听到杨洞亲口所说,金龙教是意欲用仁儿换回计成达和司马长安的性命!如此,仁儿一时倒不会有性命之忧。你前往鬼烟川附近,时刻关注金龙邪众动向。我即刻前往三教堂,与几位教主商议。” 上官风奋勇道:“师伯,尚师弟一人独往,太过独单。我愿陪同前往,诸般有个照应!” 普渡面带慈意,嘉勉道:“你等一辈,多加亲爱之心。甚好!切记务必万般小心!杨洞杨福天非你等所能敌!就算是我和你师父,也未必能胜他一招半式!若单独一派对攻金龙教,势必损失惨重,唯有联同诸大门派,方能获全功!” 继而沉吟道:“二十年了,如今武林难道还是要像二十年前一样,合剿金龙教么?” 第九十六回 寺外密谈 他仔细望着上官风道:“上官师侄,你还记得幼时之事么?” 上官风即刻俯首答道:“弟子不敢忘记!那是我父上官汉中,乃是金龙教的一名头领,他也参与残害了不少中原武林人士。不过金龙教中的巨力天王苏寿苏椿生,一次在力战群豪后内力枯竭逃回蜀中。为了尽快回复内力,便将我父等七八名手下制服,然后将诸人内力汲取。我父由此失心疯了,竟亲手将我家中十一口尽皆杀死......” 说道此处,上官风不禁潸然,忍住泪落续道:“我父先是打了我一掌,后待要杀我之时,或许天性使然,突然有一丝神志清明,让我逃出家去,否则我也将死于他手。我流落青城大山之中,宛若野人一样求生。是师伯您老人家等人,进驻蜀中,与金龙教青城大战后,偶然之下才将我救出山来。因我也是体弱,故此随我师父去了冰山北极岛。这些年来,幸蒙师父教诲,并授艺教人,此等大恩,弟子无一刻忘怀。弟子谨记,金龙教违背人伦,誓死与金龙教不共戴天。” 这时普渡的耳朵动了一动,道:“有马匹往这边而来!三匹!”说着便往寺外走去。 众人愣了下神,稍后,真的听到有马匹若隐若现的声音传来。 众人随着普渡出了寺门,普渡侧旁那灰衣老仆,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却躬身向普渡施礼:“普观主,是家主人到了!” 普渡闻言,面容变得有些肃然,竟弹了弹衣冠,抖了抖衣袖。 那三匹马果然神骏,不多时,已驰到近前。 其他众人皆不识得来人,小徐良倒是认得。 徐良抬头时,认得马上之人正是那日在九云庵中遇到的狂徒李和! 李和背后两名煮茶童子,虽是满身仆仆风尘,却也是神采奕奕。 那李和先是扫视了一众人等,最后将目光定在普渡身上,一敛狂态,随即翻身下马,便如一个文人秀士一般,冲着普渡深施一礼:“普观主!您老一向安康?” 普渡看这李和竟不同别人,竟抖了下衣袖,回礼:“李公子,降尊纡贵了!拜上李公子!”只是当着众人之面,并没有弯腰。 当今武林,普渡是何等身份的人物!此刻,竟宛如下级朝见上级一般! 上官风、尚乘云等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普渡缓缓道:“李公子,请稍后!”李和颔首之际,普渡命道:“天叶大师,此处已是危地,着人将这些妇幼安顿了可好?” 断臂僧天叶禅师答道:“掌门师弟也是这边想的,只是事起仓促,他和钟寨主还有很多要事去办,未来得及安置妇幼。我这红叶寺中,死伤殆尽,仅存三名僧众。出家人又不方便携妇幼出行。” 普渡即刻道:“风儿,云儿,你二人即刻将这些妇幼问明家户所在,将其护送至各家。孰不知,这些人的家中焦急成什么样子?说不得有人已家破人亡。事毕之后,至三教堂寻我!澄雪、凝霜,你二人随两位师兄而去,协助办理。” 上官风上去还想说话:“师伯,那追寻金龙教之事?” 普渡略一凝眉:“既然金龙教意欲换俘,你夏侯仁师兄一时不会有性命之虞。兹事体大,待我到三教堂商议之后再定。你等去吧!” 待众人都皆进寺办事,那边小徐良知晓峨眉山云霄观和叠云峰九云庵的亲事,便想勒索一把李和,此时他倒是觑上前来,讪个脸酸溜溜的山西话道:“嗯~李公子,别来可好?九云……” 李和一看徐良,怕徐良说出自己搅闹九云庵之事,急忙打断徐良道:“小良子,你小子倒是既没见长个,也没见长肉啊!是不是天天杞酱之酒,都被你喝多啦?净说些酒话!” 徐良自然听出李和不想让自己说出九云庵之事,便道:“我这些天来天天风餐露宿,连饭都没得吃哦。昨晚上还在这大树上睡了一晚,靠着树顶摸两个鸟蛋度日。你们这些大人们,都很忙,能不能借点给我俩这没人管的孩子,我俩去买些吃食。也好有力气去寻我红……” 李和急忙止住道:“有!小良子!煎雪童儿,拿些金饼来!哦,再把囊中点心拿些出来!” 一名随从李和的童子,急忙取了过来塞给徐良一块金饼子,口中还道:“小良子!就数你小子最坏!趁火打劫!这一个金饼子够你吃两年噎嗓子饭了!” 徐良笑嘻嘻的接过金饼子和点心,伸了下舌头,酸溜溜的道:“多谢李公子打赏!恭祝您福如东海,早择良配!” 一句话把个李和说的面红耳赤! 那煎雪童子跳过来想把金饼子和点心夺走,徐良却早跳在一旁。 此时徐良收敛起惫赖模样,中规中矩的拉着冯渊,冲着普渡跪下:“普观主,我俩个是不成器的娃娃,向您告退,先行去三教堂中,将夏侯仁师叔和辽东五老等被金龙教掳走之事传递消息。届时由您等诸位圣人们定夺。” 说罢,拉着冯渊朝着三教堂方向而去。 一边走,冯渊一边问:“臭老西儿,他为什么给你一块金饼!这金饼差不多斤把重了!等下找个钱铺匀开,得分我点啊,见者有份嘛!” 徐良酸溜溜道:“去去去!我的饼子,哪有你的份儿!” 普渡虽然感觉刚才李和与徐良二人话中有话,但是却不多作计较,望着他二人远走的身形,反而对徐良甚有好感,觉得孺子可教。 李和心说,九云庵一事,还是自己与普观主坦诚说出为好。 他诧异的问道:“普观主!贵高徒夏侯仁为金龙教掳去了!?” 普渡凝重点头道:“正是昨晚在此地被三眼真君杨洞杨福天擒走的!” 李和若有所思,屏退李庸和童子,携着普渡的手,走入寺外的一处树林。 老家人李庸远望着普渡李和两人在树林中席地而坐。见他二人时而起身徘徊,时而静立不语,时而略有激切,时而又演练了几个回合的功夫,时而又拿出些丝帛书卷来翻看。 李庸命童子就地煎茶造饭,时刻待普观主和家主人享用。 那二人却从中午时分,不食不饮,畅叙良久。 不知不觉,寺里又传出了暮鼓之声。红轮已然早已西垂了。 第九十七回 铁枪掌门 朔日无月,却是个难得的晴夜,星斗满天。 红叶寺一处禅房中跳跃着几支火烛。 禅房里断臂僧天叶和剩存的两名小沙弥在照看着一个受伤的人。这人正是为杨洞所伤的钟麘。一名小沙弥托着钟麘的后颈,另一名小沙弥在勉力喂钟麘些流食。 普渡缓缓走进禅房,一袭白衣映得禅房好似增了些光辉,轻声问道:“都安置好么?” 天叶禅师早已起身行礼并问道:“我佛慈悲!普观主弟子让这许多妇幼护送回乡,功德无量!只有一名女子不愿回乡,原因不便明说。”言毕一指钟麘道:“这位汉子,乃是洞庭湖大寨主钟麟的弟弟钟麘。昨日受了三眼天王的重击,我功力有限,只能勉力救助。” 少停,天叶禅师问道:“众人皆已散去,普观主为何不去三教堂,独自留下?众人已然平安,即便是金龙教再杀将回来,而已无妨!我等在这边塞受了许多年的苦楚,如今死便是死了。”一股义愤之情。 普渡缓缓道:“白日里,听闻大师您说贵派乃是铁枪门。贵派掌门乃是大师之师弟。二十年前,承蒙铁枪门老掌门公孙牧苏之恩泽,贫道方保全这性命至今。对铁枪门的后人,贫道,岂可失之交臂?岂可不见之,不敬之?” 说完,他将二指探在钟麘脉上,略屏呼吸道:“经脉被震得有些乱了,不过这钟寨主有碧霞宫的功底,筋骨又强,倒不算太严重。”之后,命小沙弥扶钟麘正坐,他伸出一掌,使出云霄观的救治绝学,将内力缓缓注入钟麘檀中气海,又点了钟麘几处穴道,令其气息不致紊乱。 不多时,钟麘青紫的面色,渐渐有些红润了,勉力向普渡致谢,不过神衰气竭,只能静躺修养。 天叶禅师赞了一声峨眉绝学,然后道:“二十年前,武当之战,我略有所闻。不过我这二十五年来,从未回过中原。前日里听掌门师弟言道,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为奸徒所害。我师妹和孩子也为奸人所掳!昔日我在沙场之上出生入死,如今残缺之躯,苟活于世。我虽出家为僧,乃是念红叶寺僧人救助之恩,留于此地,仗着自己有些蛮力,护卫寺众周全。而如今寺破僧亡,西夏人不时抢掠四周村庄,金龙教又劫走生民裹挟入教。我这和尚不作也罢!” 普渡黯然:“昔日一代英豪公孙牧苏,如今门人零落,可敬可叹!” 天叶禅师此时却双目放出精光,仰天一声大笑:“如今我师弟周天一,已联络起我铁枪门散落各地的弟子,铸成本门七宝神刀,中兴我铁枪门指日可待!我昔日为赵宋官家卖命疆场,如今身残发削!掌门师弟为官家百战御敌,如今家破人亡,妻子流落!官家竟灭其满门!从今以后,我跟随掌门人做个江湖豪客,再不管他赵宋江山之事!” 普渡见天叶禅师神情激愤,心寒而发怒,身残而怀恨,但心下觉得天叶禅师未免有些偏激了。此时,普渡耳朵一动,觉察,似有人向此地疾进,约有五六人之众。仔细辨识,觉察当先两人步伐凝重,显然是功力深厚之人。 对方人还未到,便有一洪亮声音传来:“五师兄,此言不当!不管他官家何为,我等不可失了门派为国为民之本义!” 天叶禅师大喜:“掌门人到了!” 片刻之间,便有五人穿堂过院,来至禅房之内。 当先两人,魁梧高大,虽面有风霜之色,但举手投足之间,掩不住的凛凛威风! 正是周天一和钟麟,二人处理完协商拟定的大事后,带着三名随从回到红叶寺! 其中一名随从,倒曳大铁枪,宛似巨人,正是采郎。连普渡见了采郎都忍不住喝出声来:“好大汉!” 周钟二人,向普渡施礼之后,钟麟早已抢到钟麘身侧,关切询道:“兄弟,怎地如此伤重?” 钟麘无力回答,天叶禅师接道:“金龙教三天天王杨洞杨福天,击伤钟麘、掳走夏侯仁既辽东五侠!钟麘伤重,若无普渡观主施救,恐已无命了!” 之后,天叶禅师向周天一施礼:“掌门,金龙教来袭,属下不济,抵不过杨洞!天叶无能!请掌门人责罚!” 周天一闻言大惊失色:“你和杨洞过招?杨洞何许人也?师兄可有受伤?” 天叶凄然道:“杨洞的武功,神鬼莫测,我本已处于必死之机,是钟麘和普观主的弟子夏侯仁挺身而出,救下阖寺之众。只是钟麘重伤而夏侯仁被邪教掳走。他连渊城功都还未使出,只轻飘飘的戏耍一番,昨晚我等诸人便唯有就擒之势,断难胜之!” 普渡轻咳一声道:“杨洞二十年前,便名满江湖,曾以一人之力,击杀过十余个门派的派主。如今虽甚少现身武林,却已似乎便成了金龙教的头脑人物!” 天叶禅师问道:“普观主,您老人家可曾与杨洞交过手?” 普渡叹息一声:“二十年前,我与他有过一战。只十三个回合我便自知不敌杨洞!” 天叶禅师心中无丘壑,直爽道:“昨晚,杨洞只一挥手,我便僵立当场,无法动弹!而贵高徒夏侯仁,竟与杨洞堪堪打了二十个回合才败落就擒。如若大师您的功夫都不及杨洞的话,那中原武林,如今谁还能当其锋?如何能彻底剿灭金龙教?” 普渡思索了一会儿,答复道:“那定是杨洞戏耍仁儿,意欲观摩一下云霄观的功夫!昔日金龙教武功最高者乃刘玲珑,刘玲珑二十年前志得意满,急于统战武林,继而有问鼎王霸之心。后来自知已败,自裁与武当山!金龙教兴起勃然,而衰落猝然,至于他手下之人,如杨洞之流,未必得其真传。如今二十年过去,我等未必便不是杨洞之流的对手!金龙教的至高武功乃是刘玲珑独创的‘渊城功’,当年称得上是世无其匹!若论能否胜过渊城功,天叶禅师,不可外求,便是贵派铁枪门的龙虎风云诀!” 普渡言外之意是,如今二十年来,金龙教的武功并未突进至刘玲珑的境界,而自己门派二十年来武功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远胜往昔。与此同时,又抬高了铁枪门的名头,显然是昭显当年公孙牧苏的功绩。 周天一在旁一直未曾发言,此时他看着面前这位不足五十岁的普观主,谈吐举止之间甚有长者之风,方才还在诧异:“江湖盛传普渡之大名,峨眉云霄观之侠义,不曾想这普观主年纪并无太大。”听到普渡夸赞铁枪门,便迈上一步朗声道:“本门自先师亡故,一蹶不振。如今我周天一忝为掌门,只愿能勉力维持住一个铁枪门的名头,让一众门人弟子有个安居的所在,我便身后也算有面目去见历代师尊!” 普渡仔细打量着面前铁塔般的汉子,见他目光虽忧虑却清明如水,见他衣衫破旧却整肃如洗,手中一把三尺长的阔刀裹在黑漆漆的刀鞘里,全身朴实无华却透出凛凛的威风。 普渡禁不住冲着周天一点了点头,缓缓道:“听闻周掌门原乃边关副帅,果然英姿非凡!虽尽厉艰辛不平之事,却仍侠义为怀,千里护送少林僧至嵩山登封皋,可敬!不仅得了公孙前辈的武功真传,更得了公孙前辈的宽厚仁心!”又将周天一夸赞一番,多有亲近之意。 周天一却不再恭谦,而是向普渡询问:“普观主,二十年前,您师门四人,都曾在武当大战中为中原武林之领袖,定是见识过金龙教的邪功。我也只是在钟麟兄弟的寨中见过一次诸葛成都的绝顶轻功,但观其功力,内功倒是差多了。我也曾在少林寺中,见计成达使过金龙邪功,但是也只是些阴狠暗算之行。少林寺方丈了了大师,只几个回合,便轻飘飘的将他几人制服。到底是江湖传闻有讹,还是金龙教究极刘玲珑之后再无高手了?” 普渡道:“中原武林且不可有轻视金龙教之心!昔日刘玲珑学那西楚霸王自刎而死,教众也多为剿灭,但是刘玲珑手下四大天王:巨力天王苏寿苏椿生、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白头天王覃惠覃天济、独臂天王郎愈郎去病,都消失不见。此四人皆是刘玲珑的亲传弟子,跟随刘玲珑多年,二十年前便是江湖之上一等一的高手。更何况如今二十年过去,他等众人也势必修为日深,绝不可轻视之!那诸葛成都司马长安之流,只不过金龙教三流货色而已!” 钟麟此时过来插言道:“近日来,我与兄长屡屡发现有不少金龙教弟子出入黄河门,更有西夏官员也往来于黄河门和金龙教之间。他们所密谋商讨之事,显示不利于我大宋!我与义兄虽然都恨急了赵宋官家,但是却也不能坐视外域及邪教之人残害我中原百姓!” 钟麟所说的兄长,自然是金兰义兄周天一。 普渡赞道:“好男儿!只是你二人与金龙教可曾朝面?可曾交手?” 第九十八回 七星护法 周天一接道:“有过交手,且我兄弟众人,击杀了不少金龙教徒和黄河门弟子!” 钟麟和周天一自然有他二人之所谋图,只是他二人素来敬佩普渡,又不愿欺骗普渡。 周天一便略去详情,接答道:“我兄弟二人,带领几名弟子,前来万里白树林三教堂圣地参加这二十年一次的武林盛会,起因是在下探寻自己失落的妻儿下落。如今我忝为铁枪门第二十二代掌门人,而历代弟子们秉承门规为国为民,多有牺牲。如今更是门派凋零,门人弟子四散无踪。我意欲在此次龙虎风云会上,让天下英雄知晓武林还有我铁枪门一支,期望日后我派门人弟子听得此讯息后,能逐渐回归,不在流落江湖,宛如孤魂野鬼一般,到处受人欺辱!” 普渡点头赞许:“周掌门昔日在庙堂之上,受命边关为帅,驰骋疆场,护国救民!如今处江湖之远,仍怀侠仁之心,收拾部众,重振铁枪门!不失为大英雄风采!有周掌门如此气概!铁枪门日后定必兴盛!铁枪门兴盛,则必江湖又多一大名门正派!多一大名门正派,则江湖多几分浩然正气!多几分浩然正气,则宵小之徒便畏缩几分!此消彼长,则江湖乱象少矣!龙虎风云会上,峨眉山云霄观愿助周掌门提振铁枪门名号!我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当年多亏贵派前掌门公孙牧苏老爷子,武当山上及时出手。若我他老人家出手,说不得,当日我师父和我诸三兄弟便命丧武当!更何论如今我峨眉山之幸存!” 普渡言语恳切,既已言明乃是出自感激公孙牧苏之心,便是意欲让周天一放下受人恩情的顾虑。 周天一俯身感谢后续道:“数日前,我兄弟获悉黄河门四处派人明抢暗劫年轻妇人,尤其是孕期之妇。乃是要取紫河车,为那西夏国一名新册封的国师修习邪功之用!真是丧尽人伦天理!此事既已知晓。我等兄弟自然不能容忍!便在黄河门运送妇人至西夏的路上,将那些被掳的妇人解救回来。可是我兄弟在此地也无立锥之地,便将这些人暂安置在红叶寺中。虽有污佛门清地,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今日回来,便是意欲将这些妇人遣送回乡,免受家人离别之苦。” 天叶禅师哈哈大笑:“掌门人此举乃是惩恶扬善之举!行善便是礼佛!即便是佛祖知道了也必是广开山门,救人为先!掌门师弟不拘泥于世俗之念,我天叶极是佩服!若是我遇上这等事,说不得我要犹豫半天!” 周天一道:“那日在解救妇孺之时,与护卫那些人交手。那些人中,竟然不仅有黄河门的弟子,有西夏国的武士,竟还有金龙教的邪众!” 普渡大惊:“黄河门、金龙教和西夏武士,竟勾连如此密切!你等可有伤亡?” 此时,那大汉采郎嘿嘿一笑,嗷嗷叫起来:“哈哈哈!有我姐夫和钟大哥在,岂会有伤亡!那一日杀得果真痛苦!对方足有三十余人,尽皆被我等杀光!其中有不少人,我是打不过的!但是都被我姐夫和周大哥料理了!对方有一人武功还挺不错,跟钟大哥打了半天,战个平手!不过那老小子打到一半,从马上扯下一件兵器来,奇形怪状,似镰又不是镰刀,似钩又不是钩。招法稀奇古怪,我是从来没见过的,我一看他出招,我都眼花!他俩打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时其余坏蛋都死的死伤的伤,但是却没人敢跑,显然都是为了那老小子地位甚高,别人宁死也不敢逃跑。那一日周大哥没带他趁手的七宝刀,只临时找了把刀用,不太趁手。周大哥与对面老小子兵刃相交之际,便被对方兵器削断!我姐夫急忙接应,换过钟大哥。钟大哥和我等将其余贼子尽皆杀死!对面老小子还不服气,口中吼什么:‘虽然关老子我武功不及二十年前,收拾你等还不再话下!’便想置我姐夫于死地。我姐夫命我等不可上前,他独战那老小子!” 普渡打断道:“那人可是尖嘴阔额,细腰长腿,头顶光秃惟剩几缕红发,其余皆突?” 采郎诧异:“咦!你咋晓得的?你那日在场么?不错,那老小子正是如此!” 普渡道:“此人乃刘玲珑左护法七星护法金螳螂,名唤关秉郁!他练得是七星功,功力练成后,头顶只剩七处穴位处还有头发,其余部位头发尽脱!二十年前,他手上至少沾染了三十余名中原武林好手的血!只是当年他被我恩师打的重伤,伤了气海,竟然侥幸不死!那他定也是功力大打折扣!他竟与钟贤侄打斗半天,看来有所恢复!伤了气海,还能修养恢复,金龙教武功果然邪门!” 采郎道:“管他关病开病的,管他折扣不折扣!他那似镰非镰的玩意儿,虽然是削铁如泥,他怎知,嘿嘿,我姐夫的宝刀,比他厉害万万倍!我姐夫宝刀都未出鞘,只用刀鞘一磕,那老小子的破镰刀便破了个大口子,弯的像个大蚯蚓!他自己不敌我姐夫,便想要跑。被我姐夫缠住,没几个回合,便被我姐夫,一个‘云龙九变’,打中一拳,踢中一脚,刀鞘戳中一下,便颤巍巍的要倒。我当时便想上前去,一个大铁枪,砸死他算了!但是我姐夫却阻止了我!” 周天一见采郎说的粗鲁,便打断他道:“那关秉郁虽然内力不强,却招法奇特,我也是费了不少气力方才将其擒下。我起初也未曾想到这人竟是金龙教原左护法!今日方知!可见西夏国那位国师的来头不小!这关秉郁目前的功力,自然敌不过钟麟兄弟!只不过他仗了稀奇古怪的兵器和招数原因。” 普渡道:“昔日见尊师公孙先生出手,招数尽是返璞归真,任何稀奇古怪的招数在贵派龙虎风云诀的质朴面前,都宛似毫无用处!反倒是我门派武功太过花哨了!” 周天一道:“那关秉郁昔日也算是豪强之人,但我看他却宛似没了心神,好似行尸走肉一般。那日我等诛杀了其他人,擒住了关秉郁,不敢久留,就将那些妇孺和关秉郁都带到了红叶寺暂行安置。逼问之下,关秉郁如今竟突然变得极为怕死!他言道:二十年前武当一战中便受了重伤,便要死去,只是被溃散的金龙教众趁乱救出了青城山。后来是金龙右护法雷霆护法碧目龙神高复高启新为其诊治,传了他一套金龙教的邪功名唤青蚨术。先将内力全部散去,然后将身体气海等处重伤治愈,之后再用渊城功吸人内力,三年后再次散去内力,之后方能如常。只是他关秉郁渊城功功夫不到家,身体又虚弱,落下病根,每年阳盛之际,便如百虫噬心,极痛难当,好多次都想自裁。而高复十余年前便病逝,青蚨术中很多密辛连高复都未曾研究透彻,何况关秉郁?但是这青蚨术本就只是救人内伤急用的邪术。如果修炼之人未能勘破节点,死时会关节寸断,胀裂而亡,极是恐怖!” 普渡叹息:“邪功虽是取巧之术,可怕之处在于若有人修炼成功,则为祸多矣!” 周天一续道:“高复临死之际告知关秉郁,各大门派围剿青城山后,继而又围剿蜀中洛带。自己有一幼子名唤高天,流落失踪,至今不见。托付关秉郁代为寻找高天。关秉郁不愿辜负高复所托,又恐惧死时的惨状,便又不愿也不敢寻死。三年前,他终于探寻到高天的所在。高天昔日流落陕北,又继而流落西夏,如今竟娶了西夏的一个郡主,又习了一身的邪功。西夏国王命他统管西夏武士,成立一品堂,如今他请了一名邪道人,请奏为国师。那国师实则协助他壮大一品堂的实力,屡屡有窥中原武林之心。那国师不知练得什么邪功,要用紫河车入药行功!真是天理难容!” 普渡听到此处,一向慈悲的面容竟露出凶光:“这高天!当初我好友长安剑客夏冰奇,看错了眼,连自己的女儿夏八姑都被这高天骗了去!此子昔日伪装仁孝,一朝得志,便如中山狼,猖狂之极!如今倒又成了西夏的郡马!当真是汉人之耻!” 周天一记起那日在逆水寒潭遇到夏八姑险些遭丈夫毒手,心忖:“莫不是甘凉道上几乎杀死自己的那位?” 正在周天一迟疑之间,普渡又缓缓问道:“周掌门,那关秉郁现在何处?”言语之中,已将久不闻于江湖的铁枪门列入江湖门派之中。 红叶禅师见周天一点头,便接过话来道:“现在正在寺中!囚于地窖之内!昨日杨洞来袭,怕只是探听道辽东诸侠行经此地,而我红叶寺极为偏僻破落,寺里穷的连耗子都不愿意在此打洞。杨洞恐也不知前日历钟寨主和掌门人所擒所救之人就在寺中。我昨日拼死护住寺门,也是为此!否则他岂不是将我这小庙拆个底朝天,将我寺众诛杀殆尽,一个活物也不留?!再说……” 普渡示意天叶禅师继续,便听他续道:“再说也算是托了峨眉山的名头之故!杨洞既已俘虏了辽东五侠,又擒了夏侯少侠客去。似乎认定夏侯侠客是您普观主的心头肉,存了奇货可居之心,有些意外之喜,便收兵而去。在他杨洞眼中,我等破庙僧众,不值一钱啊。” 普渡苦笑一下:“恐怕也真是如此吧。只是……” 周天一见普渡面有难色,便直爽道:“普观主,但有所问,周天一定会相告,请观主尽管说就是,不必见外!” 普渡正色道:“那我先将有求之事向周掌门说明。行与不行,都皆无妨。” 钟麟在旁哈哈一笑:“普观主,我周大哥行事,历来但求无悔,一往无前。请尽倾一诉。” 第九十九回 横推八百无敌手 普渡心下有些纳闷:“好你个钟麟,你乃是我三师弟于和的弟子,理当向我喊一声师伯才是!有可能你只是记名弟子,罢了!” 只是他并未计较,而是冲周天一施了个拱手礼,道:“擒了金龙教左护法,乃是当今武林大无上的彩头!哪个门派做了如此大事,定是名扬天下,为武林同道所传颂。不过,擒了金龙教的护法,也势必招来金龙教的疯狂针对和报复。贵派铁枪门,中兴在即,而周掌门如今亟需一片基业,来聚拢门人,重振门派。我峨眉山愿在后山开辟一片百亩之地,为铁枪门做香堂,不知周掌门可否愿意?或许周掌门令有打算,我普某愿鼎力相助。” 能得峨眉山云霄观观主此等评价,江湖能有几人? 周天一隐隐约约觉得普渡话犹未尽,朗声道:“多多谢上普观主美意!周某人百战未死之身,家破人亡之徒,这许多年都熬了过来,我等兄弟还能寻不到一片栖身之地么?” 普观主点头微笑:“果然好英雄!普某唐突了!” 周天一转而道:“贵高足夏侯仁,与我也有数面之缘,其侠义之心,周某人深为佩服。既然夏侯仁为杨洞所掳,用以胁迫中原武林。那我便将这关秉郁交由普观主,若金龙教还看重他们左护法的名头,说不得,便能救下夏侯仁来。” 此言一出,包括钟麟都惊诧不已。 将关秉郁交给云霄观,去换取夏侯仁的性命,此着正是普渡想说而未说出之言。 普渡也早已看出,别人都聚齐在三教堂及三教堂周畔,而周天一和钟麟等人,则频繁活动在背后有西夏人指使的黄河门和金龙教地盘上。 钟麟想出言阻止周天一将关秉郁送给普渡,但是欲言又止,思索一下,便又对周天一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事实上,钟麟现在即使不理解周天一的做法,也会支持周天一的决定。 钟麟现在不只是佩服与周天一武功的愈发精进,更佩服周天一心胸之宽广是自己难以企及的境界。 周天一身后金鳞刚说了一半话:“掌门人,这关秉郁……” 周天一早已打断他的话:“一个半废之身的左护法,有何不舍?!若能救下夏侯仁侠客,救一侠义,胜过诛杀千百宵小!” 普渡冲着周天一等铁枪门众人,施礼道:“贵派之情,峨眉山感激不尽!” 这时,一个清幽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声音似从远处传来,但却宛若在每个人的耳边轻语。 这种感觉,周天一有过一次,便是上次护送从生和尚去少林寺,东海小蓬莱碧霞宫的大护法潘鼎臣从远处山上喊话,而众人皆听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晰。只是那潘鼎臣显然是用内功催动,才能做到这般效果。 而这次的声音不同,似乎发声之人,随性而为,随口而说,轻描淡写,毫无催动内力之感,宛若与人对坐品茗。 这声音入耳:“救一侠义,胜却诛杀千百宵小。此言甚是,无愧大将统帅之风!” 在场众人,皆是心惊。 尤其是周天一,心中暗暗估量:“这寥寥数语,显然是功力已臻至高境界,方能既举重若轻,又举轻若重!那潘鼎臣断然不及!我若再修习十年,是否能有此功力?恐怕不能!当今武林真有此等人物?” 普渡面无波澜,轻弹一声,也是轻描淡写的说道:“三师弟!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普渡说话之际,催动内力只方法与方才发声之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无论人所处之地,离普渡是远是近,都皆觉声量无差。 周天一暗自赞叹:“这普观主看起来毫无架子,一股长者之气概,但就这一声轻弹,功力便不在发声之人之下。嘘!峨眉山云霄观之盛名,由夏侯仁可窥一斑,由这普观主可知名副其实!只是这普渡言语之中,好似与其三师弟情感不是甚浓一般。” 天叶禅师倒是晓得普渡这三师弟正是天下无双的东海小蓬莱碧霞宫圣人于和于九连。 天叶见普渡有出寺迎接之意,便命小沙弥与自己各举两支插火烛,随着普渡出寺迎接。 钟麟那边早已听出是于和的声音,心下有些不情愿,可是自己的双腿却不自觉的向寺外趋步而去。 众人行至山门,只见星光之下,有一人并未如何发力,而是迈大步望着山门而来。只是这人步伐倒是比不少高手的轻功还要高明,宛若一只大鹤凭空御风,轻飘飘一步便似常人跃出几大步去,泠泠然而若虚,众人在山门站定之时,那人已到近前。 月朔之际,满天朗星,却无明月。星光淡然,洒落山门之前。 烛火摇曳,夜风不定吹动来人之衣衫。只见来人清矍面庞,瘦削高挑的身材,约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袭紫袍穿在身上略显肥大,衣带顺便系拢腰间,一支金簪也并未中正的穿绾发髻。 此人并无刻意打扮衣着,却浑身透出不可侵犯之威仪。 来的人,正是普渡的三师弟,碧霞宫的教主,武林早已隐隐公认的第一高手,江湖上有号: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字九连。 周天一侧在一旁看着于和向普渡见礼,他目光紧紧盯着于和,无一丝毫的停顿,似乎想把于和看个通透。 于和坦诚道:“后晌时分,有弟子禀报与我,说是大师兄现在红叶寺,我责怪他未向师兄问安之后,便连三教堂都未入,急匆匆便来向大师兄请安!数年为念,为弟日夜牵挂师兄!” 忽然于和扫视众人之后,将目光转向周天一,四目相对之际,于和目光陡盛,似乎便要射出两道精光一般。 那目光令修为颇深的周天一都有些失魄,忍不住便侧开一步,但是他仍是盯着于和,目光中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让于和知晓。 只听于和朗声道:“阁下便是周大帅吧?方才阁下所言,救一侠义,胜过诛杀千百宵小!果然!若我说来,保全一将帅,更胜于放过百千奸逆!便如周大帅,能在宋廷保全住阁下一人,便胜过得一城或失一城之厉害。留的将军在,何愁不能开疆拓土!” 还未等周天一说话,于和喝一声:“钟麟!” 那边钟麟竟不自禁的早已走向于和近前,噗通跪倒在地,口中喊道:“忤逆弟子恭问师父万安!” 往常,钟麟朝见于和,都是跪地叩安后,跪地不起,等于和训话,直到于和让他起身,钟麟方才恭恭敬敬的站立一旁,听师父讲解武功之道,以及听师父讲解自己练功之际的疑惑之处。 此次不同,钟麟虽向于和跪倒问安,那也是出自从小到大的习惯,以及对师父的恭敬之心。钟麟在磕头触底的那一刹那,心中满腹委屈,无可言表,从小的身世,以及之际发愤的往事,二十年心血终成一空,悲从中来,双目一酸,泪几乎涌出,不等于和招呼,待三个头磕完便自己长身而起,站在周天一身侧。 显然,钟麟现在已改换门庭,是周天一的义弟,有意脱离碧霞宫。 此刻,钟麟心中万千凄苦,当着于和的面,竟发作不出。 于和面沉似水,又喝一声:“钟麟!你可是就洞庭湖一事,记恨为师么?” 钟麟泪花泛光,道:“弟子不敢记恨师父!钟麟之命,乃师父所救!钟麟之武功,乃是师父所传授!钟麟之学识,乃师父所教诲!弟子永世不敢忘却师父之恩情!只是……” 于和眼光一扫钟麟:“说下去!” 钟麟含泪道:“只是弟子……满门死的太惨!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并未去向官家复仇!弟子也未出兵襄助襄阳王,只是敷衍襄阳王府中那些武林豪客,毕竟这些武林豪客与弟子……以及咱们碧霞宫也多少有些交情。弟子只是将家父昔日受牵连的无处可去的部下后代,聚在洞庭湖,讨个生活。但是那官家!丝毫不肯放过我,兵压洞庭湖!我当日是铁了心要与官家拼个结果的。我苦苦经营洞庭湖十八年,凭着我钟麟水战之兵,官家也未必能打下我君山寨!可是……弟子还是听从师父您的命令。您一笺数语,弟子便将万事压在心底,强行弹压住寨中兄弟的汹汹激愤,将于万千兄弟面前说过的‘要与宋廷势不两立’的誓言,强行吞回肚里!那些跟随我多年的数万兄弟,当时对我是多么的失望!简直是失望透顶!” 于和面现毫不在意的微笑道:“你还是就此记恨为师了?” 钟麟话既开了口子,便如滔滔水流,再难止住,续道:“弟子听从师父信中之言,接受朝廷的招安,由宋廷的将军颜查散接手整顿君山大寨。此事还是我托义兄周天一周大哥向颜查散交涉此事,当时颜查散答应周大哥善待我寨中兄弟。可是那颜查散接手大寨才不足十日,便诛杀我寨中兄弟一百余人,又遣散贰万多人,并将剩余一万多众打散拆编到他麾下各部。真是如他赵家所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言及此,于和的面色终于变了几下,似勾起他不少心事,不过少顷便恢复如常,面现慈爱的看着钟麟。 但是此时的钟麟神情激切,似乎要将满腹苦楚倾倒出来:“颜查散命自己的亲信包世荣带兵驻扎洞庭湖。我盯着朝廷赐给我的那顶三品翅冠,便如看到我钟家死去的几百口人的目光在盯着我,脸便如被人打了几百个耳光一般火辣辣的烫。有不少部属找到我,让我反了,那些遣散的部众定会即刻返回洞庭湖拥戴我,重新夺回君山大寨。弟子我,仍然还是谨遵师父之言,断然拒绝了他们。但是我实在在洞庭湖待不下去,更不愿去东京汴梁朝见那赵祯!” 说到此处,连普渡都惊诧当场! 普渡只知道洞庭湖为官军占据,却不知还有这些内情。至于方才,钟麟并未称呼自己为大师伯,而是称自己为普观主,显然,这钟麟心中已与碧霞宫划清了界限。 普渡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多的事情,将导致以后生出很多的波澜。 第一百回 恩义难决出师门 只听钟麟续道:“我心中实在不解!原想去碧霞宫朝见师尊,可在柴桑口遇到赵小锡师弟和二师兄夏遂良的座船,便想打听师父的讯息,同乘船去小蓬莱。可是他二人竟说什么‘我不是碧霞宫的正式弟子,只是记名弟子,如今失了洞庭湖,找师尊也无计可施!还是快快去汴梁城做官老爷去吧!’他二人言语嘲讽还则罢了,赵师弟竟不欲我登乘同舟,好似他座船上有什么不可言明的事情。我受不了这气辱,便折而北行,期望在三教堂龙虎风云会定能面见师尊!” 那于和对钟麟所遭遇,似乎并不挂怀,对其同门不相互助,也并不在乎,反而哈哈大笑:“钟麟!我碧霞宫记名弟子,向来不可随便至碧霞宫见我!你自然知道!我且问你:你入我门下甚早,也只比你二师兄夏遂良晚上一年,你可知我为何仍将你置在记名弟子之列?” 钟麟陡然心凉,道:“是啊!这么多年来,师父您疼我爱我,只要是我想学的功夫,只要向您提起,您便倾力传授。可如今您门下正式弟子二十余人,连那小罗霄都能常在您身旁聆听教诲。而我仍是记名弟子。我实属不解。” 于和眼光掠过钟麟面堂,脱口道:“凡是入我碧霞宫册籍之弟子,必先天资佼佼。你钟麟之天资,丝毫不在我其余入籍弟子之下。但是你生来便与他们不同!他等众人,心中只有武功艺业,可以做到专心无鹜。而你,心中藏的东西甚多。你心中藏着你钟氏一门流落之人,连那钟麘都被人收养多年,你还是跋涉数州,将其带至洞庭湖。你那断臂的叔父,一个流落乞讨的老兵,你也四处探寻其讯息,将其带到洞庭湖颐养天年。当年跟随你父的部众,在你父被朝廷下令处死后,有些受牵连的人藏了起来,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方法,竟让他们都逐渐的听命与你,收在你的麾下。那还只是你十七八岁时便做到的事!你心中藏得是征战杀伐!我不让你向宋廷复仇,你倒是还算听话,你收敛了你的锋芒,你变成了心中藏得是称雄一方!你自幼跟随与我,我岂不知?我可有说错!?” 钟麟此时倒也坦然,凌然抗道:“师父所言丝毫不差!但是,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倘恩亲都不能保全,何谈他事?” 于和二目中精光射出,扫过周天一和钟麟,凌厉道:“这位周大帅,与你身世相怜。难道你二人频繁出入在塞北西夏和黄河门之地,便毫无所图画么?” 周天一上前一步,迎着于和摄人心神的目光道:“不错!于教主不但武功冠绝天下,思虑更是洞察秋毫!我二人岂止是有所图画,更要大有作为!我二人既不愿受赵宋之约束,更不愿坑害中原汉民生灵,大丈夫所作为之事,无愧无怍!不似你碧霞宫的弟子行事!”言语之中似乎对碧霞宫深恶痛绝。 于和以为是周天一为钟麟抱不平,故此倒不怎么理会周天一的态度,不再看他二人,而是背起双手,在月光下徘徊几步,缓缓道:“钟麟!我对你视若己出,你无可否认!我让你让出洞庭湖之际,便为你想好了一所去处!这去处恐怕就是你与这周天一所共图之事。我甚至都已经为你做好了如何实现。再过十年,你便又是一方豪强!” 钟麟摇了摇头:“但是在诸师兄弟眼中,我实属外人!何曾有过亲近之意?一方豪强?我在洞庭湖已经做到了,可师父为何无视我近二十年的心血,便弃之如敝履!” 于和有些愤然,呵斥道:“因为洞庭湖地处大宋腹地!你以为官家铁了心剿灭你洞庭湖,你真能守得住?!顶多你就算守个三年五载,那结果也徒然是令你洞庭湖数万人之死,再折损我大宋许多的兵力粮饷!我大宋由你洞庭湖而国力损耗!这损耗的国力,不应该在我大宋内部,应该用在塞防之上!若由得你那般做法,此消彼长,便是便宜了党项契丹等一众异族!我岂可由你?我定会助你再获根基之地!只要你心中有夷夏之防,有护卫大宋生民之心。” 此时钟麟却坚定的又再一次摇头,果断的道:“师父!若在半年之前,您在信中有此语。我钟麟定遵从师父之命。但如今…..我与周天一大哥八拜结交,生死兄弟。他有意让我入铁枪门,甚至连门长之位都愿意让于我。当然我是断然不会接受门长之位的。我也没答应入铁枪门。我也从未想过脱离碧霞宫,但是!前日里从襄阳王府逃出的王官雷英说了一件事,令我再难面对碧霞宫!此事事关周大哥与碧霞宫。我既不愿忤逆师尊,也不愿丢了结义之情。事出两难,却确实是碧霞宫的……师弟做事不妥!” 言毕,钟麟冲着于和的背影,跪倒在地,大声道:“师父大恩我万死难报,恳切师父将我革除记名弟子之籍!我宁愿做个无门无派的江湖人士,无论以后行事是成是败,断不至于辱没了碧霞宫和师父的名头!” 任江湖许多人记恨于和,于和都从不挂怀。 任无数江湖好手,到碧霞宫挑战,于和也是轻描淡写将对方打败,然后哂之一笑。 任当年亲历武当大战,于和也从无畏意。 任钟麟苦心经营的洞庭湖自己一句话丢掉,也就是丢掉了,宛若扔了一片树叶。 任钟麟当着普渡,直言自己门下弟子情谊寡淡,也不介怀。 任周天一对自己言语不敬,也只是一笑了之。 但是当钟麟说道要出离碧霞宫之籍,于和竟颤了一下,扭转过来,盯着钟麟。 这是从八九岁就跟着他的钟麟,于和或许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弟子们的爱怜,习惯于单方面为他们做决定。但是钟麟与其他弟子不同,其他弟子对自己是又敬又怕,而自己只需要根据弟子的天赋不同,各教武功即可。 而钟麟天性不同,实则是于和心中思忖最多的弟子。 这个弟子对自己也却是恭顺,连死都不怕的钟麟,为了自己一纸书信便将基业舍却。 而这个弟子,既未犯错,也未忤逆,更未辱没自己碧霞宫的名头,且处处为师门着想。 而这个弟子,如今竟要脱离师门,跟随一个才结交不久的义兄而去。 而这个弟子宁愿不再受威名赫赫的碧霞宫的恩泽,不要自己为他谋划的新基业,而要自己去和义兄寥寥数人,冒死拼个基业出来。 于和的目光变得有些失落,这是这许多年来,有人第一次说出要出离碧霞宫。 二十年来,于和纵横天下,笑傲江湖,落下个横推八百无敌手的名号,无论是敌是友,都皆对其佩服万分。一直痛快惬意,睥睨天下,突然发现自己却连自己从小到大的弟子的心都没有拢住。 他有些失望。 突然,于和转而向周天一道:“周大侠隶属铁枪门,师从公孙牧苏老先生!公孙先生当年与我师父云飞扬,共同携手大战武当山,击杀刘玲珑,天下皆知!我等后人,当记起先辈携手之情,多为天下做些好事出来,方是正理!我碧霞宫子弟到底做了何事伤了两派的和气?我于和,忝为碧霞宫之主,岂能允许有此等事发生!” 周天一冷冷一笑:“多谢于教主还记得先辈携手之情谊!无论你碧霞宫如今名势再过隆大,我铁枪门与你碧霞宫恐怕再无情谊!亏得于教主还记得公孙牧苏曾为武林立过大功!曾与贵派云飞扬大侠携手御敌!贵派一名高徒竟害死我岳父公孙牧苏!掳走我妻!虐待我儿!如今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铁枪门命悬一线,铁枪门弟子无依无靠!一半出自赵祯之手!另一半,便是拜你碧霞宫所赐!” 此言既出,余众皆惊! 普渡心中暗暗悔恨自己昔日没有多多规劝三师弟,如今竟酿成碧霞宫弟子残害公孙牧苏一家之事。此事若传扬江湖,那碧霞宫自然受万人唾骂,自己和二师弟雪竹莲,与于和乃是亲师兄弟,恐怕也会被江湖所耻笑。 于和更是惊诧!公孙牧苏昔日受了内伤,功力大损,乃是为中原武林免被屠戮而受伤,江湖豪侠之士,无人不敬仰之。昔日公孙牧苏大战刘玲珑的身影还时刻浮现自己眼前,可自己的弟子竟残害公孙牧苏一家! 那边天叶禅师,虽是个出家之人,竟屏不住怒气,狂叫两声:“哇!哇!我素来对碧霞宫甚为推崇,四处言说碧霞宫行事侠义!我师父竟是遭你弟子毒手!我与你碧霞宫势不两立!” 说完,天叶禅师将手中火把掷向于和,便跳将过去,凌空独臂探出,便劈向于和。 周天一待要阻止,只见于和只轻飘飘挥了一下衣袖,那火把便平飞出去戳在一株树上,火头跳跃。而天叶禅师却早已跌落丈外,显然已被于和的袖风封住穴道。金鳞急忙上去搀扶。 于和上前一步,目露精光,厉声道:“是哪一名弟子所为?” 周天一止住天叶,冷冷道:“半年之前在君山寨,当着三教堂陈仓大师、摩山毕月霄教主、峨眉山云霄观夏侯仁等人之面,我与贵派高足金灯剑客夏遂良有约,在龙虎风云会上,他定会给我答复!告知我妻儿下落!我眼下妻儿安全为要!天亮便是三月初一了,再过三日,三月初三,便是龙虎风云会之际。届时,他若食言!再请你于教主主持公道不迟!我铁枪门虽弱,说不得便拼个鱼死网破!还顾及什么先辈联手御敌之情!” 龙虎风云会的主要目的便是推选一位武圣人,统领武林,彻底剿灭金龙教,协调武林乱象,惩处门派互斗之事。 于和有心想做武圣人,他自然知道周天一此言之分量。若周天一在龙虎风云会上说出此事,碧霞宫又处理不当的话,莫说自己做不了武圣人的位置,恐怕碧霞宫都要受江湖所不齿。若是自己仇家别有用心的话,趁机发难,更难收拾。 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只要大宋能留下你周天一和钟麟两位将才,守在这北塞之处。便是我碧霞宫没了,也无甚可惜!我岂会在惜一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门人弟子!” 随即他望了望繁星,道:“江湖之士,私相斗杀。毫无意义!我惟愿大宋能多些像周天一和钟麟此等人物,便如这昊天星辰,方能在漆黑夜里,为大宋黎民带来点点希望之光!” 转而又似乎是在回复周天一:“无论我弟子身在何方,凡在二十岁以上者,我必要命其在龙虎风云会期间,赶至三教堂!” 言毕长袖轻抖,冲着普渡施了一礼,他显然是来寻普渡的,好似有很多话要和普渡说,但是事起仓促,又有众多外人在场,便打消了念头,飘然便已远去。 于和只一两步,便早已跃在数丈之外,但他轻轻的声音却传入众人之耳:“钟麟!你起身吧!从此你与碧霞宫两不相欠!不再是碧霞宫弟子!愿钟大侠前路保重!” 钟麟此时跪在地下,抬头遥看师父远去的身形,眼中终于落下滚烫的泪来。 这时于和却顺手摘下两片树叶,随手一挥,那两片树叶破空而至,击在天叶禅师左右两肩头。天叶禅师登时被封的穴道立解。方才自己拼力想冲破穴道,可自己二十年的修为却难以解开。那于和只轻飘飘数丈外两片树叶便解了自己穴道,知道于和的武功自己是万难企及,心中是又怒又恨又佩服! 普渡也是运起传音入密的功夫道:“三师弟!我前日见过李公子了!他说了很多!也有些私密变故。” 于和本已在十余丈外的身形,听到“李公子”三个字,竟定在当场,不过于和只一瞬之后,便轻飘飘回到:“二师兄原定天亮便可抵达三教堂,届时我三兄弟聚齐再议此事吧。” 普渡又道:“三师弟还是暂留步,待我携一个你旧相识,与你同去三教堂。” 周天一自然明白普渡所说“旧相识”之意,命金鳞随天叶禅师将金龙教关秉郁从地窖里拎出来,交于普渡。 普渡神情凝重的望着周天一,目光之中透出感激,只一手抓住关秉郁后心,提步而去,转瞬之间,与于和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只有钟麟缓缓起身,冲着于和的方向,又施了一礼,随即抓住周天一之手,道:“大哥!” 周天一与钟麟四掌相叠,慨然道:“从此我兄弟,再不欠别人人情!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第一百零一回 荒唐两小儿 却说那白眉毛小徐良和小冯渊二人,拿着个金饼子,雀跃着往三教堂去报信。 走了约摸一个多时辰路程,冯渊就叫道:“白眼眉,乌鸦混账无比羔子,我说我俩是不是走错了路?怎地越走越荒凉?” 徐良仔细打量四周,只见四周光秃秃的小山包上稀拉拉离着几棵枯叶树,脚下干巴巴的黄土上黄草还挂着零星露水。远看有些草色,近看却大多是刚破土的嫩草芽躲在黄泥堆里。 不过徐良嘴犟道:“王八绿球球的!我早都看出来走错了路,我只是以为你晓得路径!哪知道你也是个二拉虎子闷头包子,不认家道的猫狗!都是你一路惦记这金饼子,害我结果分了心走叉了吧!” 冯渊登时就不乐意了,口中骂道:“混账无比羔子!我又没去过三教堂,我还以为你晓得道儿呢!自己走错了道!怪到我老人家身上来!再多说就给你小崽子舒舒皮子!” 小白眉也不是个饶人的主儿,跳开一步,指着冯渊骂道:“敢在我面前冲大辈儿!”摆好招式,一个“饿虎扑食”奔向冯渊。徐良两只手各攥成拳,使得是梅花拳的招式套路。 那冯渊倒是淡定,立定拿桩,使一招八卦掌“如封似闭”,看起来十分的凝重,静待徐良打过来。 徐良一看冯渊这小子架势,桩步扎实,又比自己身材高大一些,便收了些势,先用左拳探过去,待判定冯渊身法移动之向,再用右拳出实招。 冯渊却只是左右手互换架势,并未移动身形。徐良随即便不再进攻,侧开半步,再次换招进攻。 徐良心中略微纳闷:“看来冯渊这小子有些功夫嘛!竟看得出我招数中的虚实。” 徐良哪知道这冯渊,乃是一个富家子弟,自小身体柔弱,又吃不得哭,平常花架子练得不错,却一点也不禁用。寻日里,家丁陪着冯渊练武,那也都是假模假样的逗小孩子开心。 其实刚才冯渊根本就没看出来徐良的招数虚实,只是站桩拿架,自顾自在那有模有样的准备抱住徐良,计划仗着自己比徐良身材高大,先摔倒这丑鬼再说。 正嘀咕之间,那冯渊倒还以为徐良心里犯怯,不敢和自己打架,便呜哇呜哇的嘚瑟起来:“呜哇那丑鬼徐良!菜头萝卜缨子!你那丑相,白天出门都能吓死人,晚上出门能吓死鬼!快快给我老人家认个错!顺便把金饼子也交给我,我好歹也会分你几分买肉饼吃!……” 冯渊说个不听,却不知徐良早就恼了。 徐良只见冯渊站在那里,修长的身材穿着华丽的衣服,肤色白皙,面相英俊,五官端正,稳妥妥的一个小俏郎君,偏偏张嘴闭嘴骂自己是个丑鬼,心说今天不打服你小子,不算我徐良度量大! 徐良忍着怒气,面上却笑嘻嘻的说:“你还说不是贪图我的金饼子!嘻嘻嘻!来来来,我分你一半就是。” 冯渊半信半疑的上前一步说:“白眉毛!你把饼子都给我,等到了白树林,我找一家大钱庄,换了分你……”还未说完,自己就觉得一双干瘦的小手,如钢钩一般抓住了自己的肩头。 正是徐良突然之间偷袭冯渊,一把抓住冯渊的双肩,将他扣住。 徐良这时仍然笑嘻嘻的道:“我仔细给你看看吧!”将冯渊举过肩头。 冯渊在徐良头顶上,急的连踢带骂:“好你个丑鬼!骗人不得好死!臭脚婆娘养的!”可是徐良的双手像两把鹰爪,扣的自己痛的直流泪。 徐良这时才觉得冯渊就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什么架势,却连气力都他的长相一样,像个小姑娘。 徐良这多年刻苦练功,今日逮着个活沙包,早动了坏心眼子。 徐良举着冯渊转了几圈,然后使劲儿将他尽量抛高,待冯渊快落地之际,瞅准冯渊的屁股,一脚蹬了上去。 “嘭”!“吧唧”! 冯渊只觉得先是屁股被踹的生疼,之后跌落黄土,脸先着地。 冯渊揉着火辣辣的脸,眼前冒着金星,刚想起身。 徐良跳过去,一势“踏雪寻梅”,一脚踩在冯渊屁股上,然后跳将起来,从空中落下,跪在冯渊背上,又用双手反扣住冯渊的肩头。 被徐良一番折腾下来,冯渊差一点没背过气去。 徐良骑在冯渊背上,对着冯渊左右开弓,抽打起来,边打边骂:“你爹红袍玉面小韩信冯旭也是个有名气的侠客,不曾想你倒是个绣花大草包!徐大爷我满身的武艺招数还没使出来,便捕鸡捉兔一般,将你这废物加三级的货色给擒拿了!真是打的不过瘾!” 冯渊倒是个识时务的,趴在地上,扛着徐良鹰爪子一样的干瘦手掌抽打,求饶道:“徐大爷饶命!别打啦!徐大侠!徐剑仙!哎呦!我不要你的金饼子啦!” 徐良斥骂道:“呸!住口!这金饼子乃是小爷我凭实力自己挣来的!我本来想开个玩笑,不曾想那李公子出手如此豪阔!你道我像你一般没心没肺!你爹都被金龙教抓走了,你不想着怎么赶快去三教堂禀告诸多圣人教主们,想办法救人,倒惦记起爷爷我的金饼子来?这金饼子,你当如你一般,吃喝花尽么?方才路上我都已经想好了,我要用这金饼子,到白树林找个匠人,打一副金钗,我已经离家半年多了。这几日我爹娘必然想着我师父在三教堂参加龙虎风云会,他们若是来寻我师父,我便将金钗送我娘亲大人,让他老人家开心高兴!”说完,对着冯渊又是一顿胖揍。 冯渊本来帅气逼人的俊俏面容,此时已经肿的像个猪头,说话也不清楚啦:“徐大侠,您别打了!我错了,我冯渊狼心狗肺!我们赶快去三教堂吧,你看这天色都又快转黑了!你还想再睡一晚上鸟窝么?” 徐良环顾四周,见红轮已然西坠,心中也是有些着急:“走岔了路,又缠斗了半天,可不是天又快黑了么?是要赶快寻路回三教堂才对。”不过,徐良又按着冯渊打了两拳,道:“以后听不听我话?” 冯渊忙不迭应道:“听听听!以后见你就喊大哥!” 徐良跳开一步,看看冯渊起身时什么反应,只见冯渊抹了一下脸,鼻子流出血来,顺着下颌滴在前襟上,哇一声哭了出来:“我鼻子断了!我鼻子断了!” 徐良厉声斥责:“住口!王八绿球球!没出息的样子!” 徐良定了定心神,大致定了下方向,冲着冯渊吼道:“莫要再啼哭!跟我速回三教堂!” 两个人扭肩斜跨的寻路前行。 徐良是天生的水蛇腰,走路一摇三摆。 冯渊是被徐良打的周身淤伤,走路吃痛踉跄。 此时西边的红日,跳了跳,没入天际之下,天色已然暗了。 边地时常荒芜,道路蜿蜿蜒蜒,错乱不弃,有些道路都已经断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小人儿,在互相骂闹之际,又走错了方向。 第一百零二回 恶僧夜行凶 却说那白眉毛小徐良和小冯渊二人,正在为寻路闹得脑袋昏胀之际,夜空中已悄悄点上了愈来愈多的星辰,夜路上已有不少鸣虫被春天所感召,开始鸣唱。但是三月初二的前半夜,哪里又有月亮呢? 两个小子,就在迷迷蒙蒙中,遥遥望见前面似有村落灯火,心中皆是一喜。 冯渊喜笑道:“终于认的道儿了,前面不就是杜家庄嘛?我前几天还走过这里。过杜家庄朝西去二十里便是杈树岗。过了杈树岗,便可直奔三教堂啦!” 只是冯渊刚笑出一点声儿,徐良便屏住脸色呵斥道:“见到一点烛火,便如此喜形于色!真没出息!怕不是鬼火!” 说归说,他还是和冯渊一起朝着灯火之处,迈步而去,只是快到近前之际,徐良忽然示意冯渊蹲下藏身。 见冯渊想张口唔呀说话,徐良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想活命就闭嘴!你那两颗闪亮亮的眼珠子,莫不是驴粪球表面光么?没看见,前面是一群阎王爷嘛!” 冯渊仔细往灯光之处看去,吓得他又要大叫,被徐良一把掐住脖颈,差点没憋晕过去。 原来,不远处的灯光之下,约有七八个身着褐衣的男子被捆绑在木桩之上。这些人年龄不齐,年龄大者约有六十出头,年龄小者,也就只有十五六岁。 四五名魁梧大汉,各擎鬼头大刀,侧旁而立。 这时从火光之中走出一名和尚。这和尚头顶锃亮,映着灯火之光,走路之际脑袋放光,遥遥闪晃。和尚走近木桩,冷冰冰冲着最左侧木桩所捆绑之人言道:“你叫杜丕蕴?杜家庄庄主?” 那左侧被捆男子朗声应道:“不错!” 和尚问:“那姑娘藏身何处?” 最左侧被捆的男子也是冷冰冰的抗声道:“杜家庄的男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岂会出卖朋友?你的武功套路分明是熊耳山天竺寺的金莲掌!私下竟勾结江湖匪帮,干些抢男霸女之事!哼!” 那和尚竟冷笑一声,不再问他,而是举起左掌,便向杜丕蕴头顶劈下。 杜丕蕴也有些功底,急忙运内力于顶,却远不及和尚金莲掌的功力深厚,被一掌劈死,七窍流血,脑袋歪在一边,立时死去。 和尚转向左侧第二名男子,问道:“那姑娘身藏何处?” 男子并未回答,而是放声大哭:“父亲!贼秃!你杀我父亲,有胆放开了我,必杀你与我父报仇!” 和尚冷冰冰道:“你话太多了!”随即一掌劈下,杜丕蕴的儿子随即再也说不出话来。 和尚继而向左侧第三名男子问道:“那姑娘藏身何处?” 左侧第三名男子乃是一名十五六岁的童子,此时见两位至亲皆被和尚所杀,情急之下,竟心痛之极晕死过去。 和尚冷冰冰道:“杜家尽是废物,奈何于北地享誉甚久!果然盛名多有不实!” 和尚举起掌来,正欲劈下,右侧第一位被捆的年长之人呵斥道:“要杀要刮,冲我来!奈何折磨孩子!无耻秃驴,定要将你熊耳山天竺寺的勾当,公之于众!” 和尚却嬉笑起来:“我偏就要折磨这孩子!除非你等告诉我那姑娘藏身何处?”说完便运气于右掌,一掌切下,竟活生生将那孩子一只耳朵切下来! 此时,一名红衣女子从黑暗之处跳了出来:“住手!我跟你们走便是!须得放过杜家人的性命!为我一人,竟害了杜氏一家!” 和尚哈哈大笑:“早知道你藏在暗处,就是为了引你出来!”话音未落,和尚身影已飞起,直扑那红衣姑娘,身法奇特而迅捷。 那红衣女子隐然早已受伤,手中也无兵刃,奋力与和尚对拆了几个回合,便被和尚制服,早有两名魁梧大汉过来,将那姑娘手脚捆住,装入麻袋之中。 躲在暗处的徐良,此时心急如焚而又浑身冷汗,又惊又吓。 因为他早已看清,那被抓的姑娘,正是九云庵的红文。 那和尚,并未饶过杜家庄,而是传下令去。 那些魁梧大汉,将杜家庄之人一刀一个,尽皆杀死,又将杜家庄付之一炬。 徐良目瞪口呆,脑袋嗡嗡作响,心道:“杀人啦!杀人啦!这这......这杀人就跟杀猪屠狗一般......红文姐姐,红文姐姐他被恶僧给擒去了,多半凶多吉少。红拂女侠哪里去啦?我师傅们在这就好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徐良扪心自问了数遍自己该怎么办,按着冯渊紧趴在枯草堆中,不敢做声。 渐渐的那恶僧带着众人,扛着红文已然远去,此时徐良也略发冷静下来。 此时大地东方也也渐渐有些泛红的亮光,徐良突然恶狠狠得对冯渊说:“你!速回三教堂将你爹和辽东五侠被金龙教抓去,以及今晚红文姑娘在杜家庄被恶僧掳走之事速速禀明三教堂三位堂主和普渡观主!切记!务必亲自见到普观主再说,不可擅自到处乱言!不然下次见你,就跟方才那恶僧杀人一般,我就杀了你!” 冯渊虽然是个练武的草包,但是脑瓜儿倒是极为灵光,这时他也冷静下来,急忙答应下来,继而问道:“那......那白眼眉,你不跟我一起回三教堂?” 徐良目光坚毅道:“被掳走的红文姑娘,待我极好!我岂能置之不顾?那恶僧人多,必然留下些足迹,方才我失了魂,现如今我要抓紧追上他们,见机行事。哪怕是探寻到那恶僧的所在也是好的。快些走吧!” 冯渊刚起身走了几步,又被徐良喊住。 只见徐良随手丢过来一件物什,精准的打在冯渊的手掌之中。冯渊急忙握住,抬手看时,正是李和给的那块金饼。冯渊呜呀张口,正欲多说。 徐良头也不回道:“你先拿去花,若是等我回来,还有剩的就还给我。”说完像个猴子一般,极为敏捷的趋着地上恶僧一行人的痕迹,向着远处追了下去。 冯渊那一口呜呀的潮汕话说不出口,心里不痛快,看着徐良的背影道:“呜呀混账无比羔子!方才我老人家给你要你不给,还揍老子。这会儿,反倒是主动给我了。一会儿小气,一会儿大方。真是个怪胎白眼眉儿!” 第一百零三回 陷坑 徐良像条狼狗一般,搜寻着恶僧众人的足迹,沿途追赶。 但是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中也不免忐忑:“万一追不上他们,红文姐姐岂不是要遭毒手?一定得追上他们!可是万一追上了,我又打不过那恶僧,岂不是把我一条小命也交待了?那恶僧轻飘飘挥下的一掌,竟如利刃一般,可以将杜家庄那孩子的耳朵径直削下来!果真是好奇妙的功夫!只是这好功夫,竟用来作恶!” 想到恶僧削下来杜家孩子耳朵的场景,徐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他转念又想道:“杜家庄也是有名的仁善之庄,恶僧竟带人将杜家庄诛杀殆尽!又掳走红文姐姐,真是该杀!我目前的武功打不过恶僧众人,难道我就不能用下毒毒死他?我就不能用暗器打死他?我在暗地里将和尚弄死,悄无声音,岂不快哉?”想到这,他竟轻轻为自己所谓的机智得意的轻轻哼了两声。 随即,徐良想到九云庵,又叹了口气:“每年去九云庵,都比在自己家里还快乐。我一定要想办法搭救红文姐姐!数月前在九云庵,那位铁枪门的周大侠,竟正色严肃的规劝我,说暗器之流乃是武功末技,不是正途。周大侠武功是甚高的,为人也是正气逼人。若在今日,我必当反驳于他。若我打不过恶人,我如果不用暗器之流,岂不是被恶人所杀?若我用暗器或者下毒,杀死的是恶贯满盈的坏蛋,算不算是替天行道?那位风度翩翩的李公子,对武功之道倒是极为灵活。哎,只是李公子非要去九云庵向红文姐姐一诉衷肠,真是自讨没趣!大人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拿我当小孩子,哼!不过,如果李公子知道红文姐姐有难,他那股痴情的劲儿,定是奔赴而来。” 一边追踪,一般胡思乱想之际,走入一片灌丛,突然感觉右脚脚下一空,徐良急忙使出师门梅花桩的功夫,左脚拿桩,用巧力勉强站住。 此时东方既白,只是有些雾气,不过早已可以看清近身的四周。 徐良低头之际,见右脚脚下,竟是一个陷坑,估计应该是猎人所设,捕猎所用。 正在唏嘘好险,徐良听出陷坑之下有声响,急忙从背后拔出小片刀,仔细往陷坑中看去。 陷坑之中,不是猎物,竟是一名道姑。 那道姑见陷坑之外有人窥探,情急之下,将手中拂尘猛地掷出,口中大骂:“我红拂死边死了,岂可受辱!”只是说话之际,毫无中气,且那拂尘并未多大力道,只勉强跌落坑外。 徐良大惊,急忙唤道:“庵主,是我!小良子啊!”说完向坑内探出脑袋。 那陷坑之中,竟是九云庵主,红拂女剑客!陷坑之中埋的有几片竹刀,竟已深刺于红拂臀腿之中。 红拂女剑强忍疼痛而不作呻吟,见果真是小良子,勉力说道:“坑里有竹刀,且莫下来。”继而向徐良勉强点了点头,却已毫无力气再多说些话。 徐良仔细查看,虽然度量着陷坑太深,自己下去也不能将红拂救出,但是此时急的他犯了犟筋,仍然尝试了几次下去,但是险些自己也掉落深处。 徐良又将自己的衣衫裤子全脱了,拧成一股绳,抛下陷坑,勉强能触及红拂之手。可是红拂又失血过多,且早已受了内伤,无力拉升出去。 此时天气微凉,而徐良早就急的冒了一身汗,他见红拂女剑客好久没有声音动静,以为她竟死去了,忍不住趴在陷坑上哭喊:“庵主!庵主!你醒醒啊!奶奶,亲奶奶,您可是在九云庵认下的啊。您最疼我啦,您不能死啊!我以后再也不放肆,没大没小的喊红文姐姐了,我喊她红文姑姑,红文婶婶!奶奶!” 情急之下,失魂慌张的徐良乱喊乱叫起来。 陷坑中的红拂,这时睁开双眼,面上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咳了两声,缓缓道:“傻孩子,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我昨天受了内伤,方才筋脉才得以通转,适才我凝气护住周身穴道,你倒以为我死了,在这哭丧...咳咳...” 此时,旭日升起,东方一片红亮,远处一名魁梧的汉子,正往这边陷坑走来。 这汉子肩头扛着一把猎叉,叉上还挂着几只野物。 徐良急忙招呼那汉子过来。他不知那汉子本来就径直朝这边而来。 那汉子走近了道:“小孩子,一大早被家里打出来了么,裤子衣衫都没穿!让我看看这陷坑里今天又得了什么好猎物。”待这猎户觑向坑内,一个大活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陷坑之中,又打量一下徐良。 这猎户见徐良本是长得就丑,面容像个吊死鬼一般,一大早的又没穿衣服,况且坑里还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尼姑,大叫一声:“鬼啊!”抛下猎叉猎物,扭头就跑。 徐良哪里会让他跑掉,飞起一脚,正中猎户后臀。 猎户慌张之中,被踢了个脸着地,鼻血四流,口中兀自喊着:“鬼啊!一大早遇到小鬼吃人啊!” 徐良又一脚踢在猎户大腿上,口中骂道:“好个大块头,竟胆小如鼠!青天白日,哪里有鬼?大活人你看不见?” 那猎户心惊胆战的起身,定神看看,果真是个活人,只不过长得龇牙咧嘴,龅牙突出,丑了点,随即逐渐放下心来。 徐良呵斥道:“这陷坑定是你挖来捕猎的,如今害到人了,我这便要那你去见官!”随即又胡诌一句,吓唬猎户:“如今朝廷钦命的大同知府颜查散,便是我的六叔!” 小孩子嘛,只想这自己心中那些事儿,他熟悉的大官也就只有包相爷和颜查散,便顺口胡诌了颜查散,用来吓唬猎户。至于说颜查散是六叔,那是因为颜查散是白玉堂的义弟,而自己父辈已然有五鼠了,自然便称是六叔。 徐良不知,上个月,四帝赵祯真的已钦命颜查散,调任为大同知府,统管山西路政军之事。 猎户盘算,对面这小孩子,三尺多高,称一下也不过几十斤儿的分量,便又壮了胆气,想躲开是非,于是捡起钢叉,冲徐良喊道:“小毛孩子!我便要走,你要怎样?” 徐良本想着吓唬住这猎户,让他助自己救人出来,此时听他语气,想撇清干系,就此逃离此地。 徐良哪能让他得逞,抄起小片刀,口中喊道:“那我就拿你去见官!”说完,不等猎户多言,脚底一蹬,力从足起,窜向猎户,与此同时,一刀挥向猎户腿股。 猎户急忙挥动猎叉,但是他空有蛮力,却不得身形之法。 徐良早已一个就势翻滚,钻到猎户背后,往猎户屁股上拉了一刀。 猎户吃痛,在扭转回身之际,徐良猴子一般又跃在左侧,轻挥一刀,看在猎户手背。 猎户以为自己手掌不保,吓得一抖,钢叉也脱手跌落。 徐良趁着猎户惊惧之际,一脚踹在猎户腿弯内侧。 猎户被踹得噗通跪倒在地,却早有徐良的小片刀架在他的脖后颈,听见徐良在背后呵斥:“要不要见官?” 猎户急忙告饶:“我一家数口人,都指着我讨生活,不敢见官。小......小侠客,我这里还点碎银,您尽皆拿去。还有那些猎物,也尽数孝敬您了。” 徐良心急道:“哪个要你的碎银!陷坑是你挖的,坑里的人便是被你害的。坑里的人并没有死,你快助我将人救起,便饶你这一回。如若坑里的人救助不及时,死去了,那边拿你去见官!” 猎户初始以为坑里的尼姑被鬼咬吃了,继而又认为坑里的人被竹刀戳死了,想撇清干系,逃之夭夭。如今听徐良说坑里人没死,心中倒也略微放心,也存了救人之下,急忙答应下来。 说起来,还是猎户有经验,平日里不少从陷坑中打捞猎物,随身带的都有不少应用物件。 只见他将钢叉横在陷阱口上,从背上取下绳索,将绳索一端系在钢叉柄上,示意徐良下去将红拂捆住,然后他在上面拉动二人。 随着徐良一声呵斥,猎户会意,急忙顺从得自己下到陷坑地下,避开竹刀,又冲着尼姑说了声:“得罪了!老仙姑!”,随即将绳索捆在红拂双腋之下。 继而喊徐良拉动绳索之际,猎户猛一抬红拂的双腿,硬生生将竹刀从红拂身体中拔出。红拂女剑客,痛的咬牙直冒冷汗,毕竟是成名的剑侠,定力十足,果真一句呻吟都未发出。 徐良缓缓将红拂拖出陷坑,见其脸色发青,双腿不住流血。徐良往陷坑中扔了一把泥土,唤猎户:“可有止血之物?” 猎户在陷坑中仰脸答道:“有!有!我等打猎之人,时常会被刮伤摔伤,有时还会被熊狼所伤,止血的伤药,随身定是带着不少。” 徐良骂道:“少废话!把伤药扔上来!” 猎户有心让徐良先拉他上去,但是如今他自己身在坑中,也不敢顶撞,急忙将伤药抛上去。 看见徐良接住,猎户有嘱咐道:“红色的药是内服的,黑色的要是外敷的。切莫误用了。另外,我身上还有些许熊胆丸,都是历年猎的熊瞎子炼制下来的。要是那气虚血虚之人,服用后定有效力。” 徐良这会儿也不嫌猎户啰嗦了,问道:“还有什么好药物,全都扔上来!” 猎户应道:“再没有啦,就是方才从钢叉上掉落的,除了几只野味之外,还有一个葫芦和一个包囊搭子。葫芦里有些烈酒,包囊里呢,有些吃食。小...侠客,我现在能不能上去?” 徐良再不理他,而是急忙将那些伤药给红拂敷上,又道:“奶奶诶,您就将就些,用这些酒将内服的伤药,食用了罢。” 红拂倒也不是个矫情之人,只是徐良倒是甚是周到。徐良不敢将葫芦口碰到红拂的嘴,而是将葫芦口用自己衣服擦了一遍,将酒悬空一点点倒进红拂口中。 红拂提气勉强吞下,休息了片刻。徐良又将猎户包囊中的干肉干粮等,伺候红拂稍微吃了些许。少停,红拂面色略有转红,此时正盘膝运气。 不敢打扰于她,自己总算松了口气,虽然已经日挂东南,反倒是风吹时觉得有些冷了。徐良遂捡起衣裤,解开结扣,穿上衣服,蹲在陷坑口,抓起干肉,便啃食便恶狠狠的瞅着猎户。 猎户不知道徐良是个喜欢使坏搞怪的人,还眼巴巴望着徐良能让他上去。 徐良吃了几口,觉得有些口干,便抄起葫芦,喝了两口酒。酒劲儿甚烈,呛的徐良嗓子痛,忍不住骂自己师父:“酒这么难河,我二师父怎地如喝水一般,难道他嗓子不是肉做的?不过那杞酱之酒,闻起来倒是奇香无比。”说完,他又抓了一把泥土,撒向猎户。 猎户被泥土灌入口鼻脖颈,却又不敢发作,生怕徐良将自己埋在陷坑之中,眼见着徐良吃饱喝足了,仍然没有放自己出去的意思,心中无比恐惧。 徐良正在捉弄猎户之际,背后有声音轻轻道:“小良子,咱们走吧。”回头之际,正是红拂在说话。此时红拂女剑,已自己扶着胸口颤巍巍的站起。 徐良急忙上去搀扶:“庵主!你伤势如何?要多休息一会么?” 红拂轻咳一声:“昨日下午受了天竺寺训机和尚的偷袭,还好他功力并未强过我去,不然你小子早就哭奶奶了,咳咳......” 继而,红拂调笑徐良道:“乖孙儿,我们去杜家庄,去寻你红文姑姑去。” 徐良失声道:“杜家庄昨晚已被恶僧带人屠戮干净,一把火烧了!红文姐......姑姑也被恶僧掳走啦!” 红拂闻言,大惊失色,若非徐良用力托扶,她颤巍巍竟欲栽倒! 第一百零四回 婢女 红拂女剑情急之下,颤巍巍的抓住徐良的细瘦的肩膀,急切问道:“是你亲眼所见!?” 徐良别她抓的生疼,急忙回话:“是我和冯渊昨晚亲眼所见,我正是追着恶僧一行人而来,想见机营救红文姑姑。” 红拂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急忙松开徐良,缓缓道:“冯渊?小良子,方才我情急失智。抓痛你了吧?你可知那恶僧一行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徐良此时仔细辨认,指着东北方向道:“应该是这边了。” 红拂拨开徐良的手:“小良子你不用扶我,你速去三教堂找普观主禀明此事。”说完便捡起拂尘,抄起陷坑口的钢叉,作为拐杖,蹒跚着朝徐良所指方向而去。 徐良急忙上去,搀扶住红拂:“昨晚我已经让冯渊那小子去三教堂报信了,并特地嘱咐他务必面陈普观主!想来此刻已经见到普观主了。此事您尽可放下心来。我岂可让您孤身前往。宁可我自己一人前去。” 红拂盯着徐良:“小良子,那恶僧毫无人性,你遇到他,恐怕小命不保!你不怕死?” 徐良挺一挺干瘦的胸膛,朗声道:“我平生最敬佩之人,便是我白五叔,行侠仗义,义薄云天!天下谁不传扬!我五叔教育我等几名小兄弟,第一条便是男儿当担大义,贪生怕死,只能是个空皮囊,枉活一世。” 红拂赞许的点点头,勉慰道:“虽是如此,我也不能让你随我去冒险。东北方向不远处有做寺院,名唤红叶寺,寺中主持名唤天叶。天叶禅师,素来刚正。我们先去红叶寺,再做计较。” 徐良挠了挠头,心说前日里才从红叶寺跑出来,现在过去,倒是甚好。说不得,周大侠还在寺中。更说不得,那李公子又回转了红叶寺。这些他都没给红拂细言,只是搀着她往红叶寺而去。 那猎户在坑底,听两人步伐之声渐渐远去,又等了些功夫,才敢用拔起竹刀,挖了几个垫脚洞子,探出头来,看看徐良二人真的走远了。猎户才从陷坑中爬出,捡拾起来那几只野味,撒腿便往回跑去。 日至正午,两人方才到红叶寺。徐良进寺去唤人,昨晚群雄聚集的寺院,今日竟冷清清无一人应答。 徐良寻遍前庭后院,皆不见人,连个小沙弥都未留在此处,便先找了些水来喂给红拂女剑。 红拂女剑气血不畅,侧躺在一把靠椅上轻叹一声:“我方才着急想去救红文,而我此时内伤又发作,即使找寻到,多半也是陪红文而去。哎,小良子,你不要管我了。”言毕,竟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来。早上时分,红拂救徒心切,一口气撑着,又服了猎户的熊胆丸,此时药力散去,内伤复发。 徐良急忙应道:“您不必焦虑,您虽然吐血内伤,可这血是红的,不是那青黑之色,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普观主得到讯息,自会救护红文姑姑的。您放宽心些。” 岂料红拂女剑竟剧烈的咳嗽数声,激切道:“红文被按恶僧训机和尚抓去,多半凶多吉少!那恶僧作恶多端,真真是丧尽天良。若红文有......受辱,我有何面目再面对普渡大哥和夏侯仁师侄,还有那德施蛮子!我定不愿再活这具皮囊!”言毕又吐了两口血。 徐良急忙服侍红拂用水冲服了几粒熊胆丸,为其轻拍后背,真的如服侍祖母一般。 红拂续道:“我初始觉训机和尚功力不强,如今才发觉,这恶僧掌上不止金莲掌一种力道,还暗含有些左道内功。此时内息窜动,又心火交攻,此时动弹不得。”仔细瞅着徐良,慈爱的夸奖道:“小良子,你真是个好孩子!” 可是此刻,红拂突然却又望着三教堂方向道:“恐怕普渡大哥,此时也未必能赶来相救。” 见徐良不解,红拂续道:“今日已是三月初三,此刻三教堂恐怕已举行完龙虎风云会的开坛祭祀仪式。” 徐良圆睁二目,问道:“龙虎风云会祭祀何人?” 红拂缓缓回答:“自然是祭祀二十年前有大功于武林的几位豪杰!三教堂三位堂主的师父杨白原,还有普渡大哥的师父云飞扬,还有一位公孙牧苏先生。没有他三位前辈,恐怕就不会有如今武林二十年的快活,甚至不会有大宋这二十年的安定。” 徐良静静听着红拂说话:“祭祀此三人,也可以算是为中原武林树一杆旗帜,以金龙教为共敌,使武林不至于散沙一盘。方能在风云会上选出一位武圣人,统领武林,使之愈发兴旺起来。此时群雄汇聚三教堂,既要公推出武圣人之位,又要调节这许多年年江湖的纷争,又有谁会来救红文!”说话之际,气力愈发衰竭。 徐良想阻止她继续说一下,可红拂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甚至是笑着说的:“说起普渡大哥的师父云飞扬,其实也算是我的师父。小良子,我告诉你个秘密。红文不止是我的弟子,她本就是我的女儿。” 徐良闻言,惊诧的嘴巴张起老大,心道:“乖乖的,我的奶奶诶!你一个出家的尼姑竟然生了孩子,还把孩子带在身边,当做徒弟告知江湖!” 红拂半眯着眼睛续道:“当初在碧霞宫,云飞扬使唤的婢女有十余人,我便是其中之一。云飞扬赐我的名字唤作红福。虽然是婢女,但是云飞扬也不禁止我们习武,但是并未用心教习我等,只凭我等婢女自己的悟性修习。他只专心调教他的三个弟子,分别是普渡、雪竹莲和于和。三人之中,只有普渡大哥待我这些婢女,真真是宛如亲大哥一般对待。” 徐良越听越奇:“原来九云庵主,竟是碧霞宫出身的!” 此时熊胆丸效用略显,红拂面色又有了些红润,只听她道:“其实普大哥待人真诚,对待任何人都是极好的。我那时才十几岁,天真无知。有次竟提出认普渡为兄长,招惹的于和和雪竹莲哈哈大笑。我知道于雪二人是嘲笑于我。他二人都没明说瞧不起我等婢女,但是他二人始终觉得我等婢女地位低下,师父能允许我等习武,已属天恩了。但是普渡大哥倒很真诚的答应下来,并抽摆香案,于我行礼结拜。并禀明师父,言说我性格刚烈,不同寻常女子,师父遂将我名字改为红拂二字。” 徐良听到这里,脑子转的已然飞到天上去了:“碧霞宫的武功,素来相传天下无敌。我只道只有于和是碧霞宫,碧霞宫便是于和。不曾想普渡和于和竟是师兄弟!”毕竟这些事,谷云飞和梅良祖二人,认为徐良还小,还未到闯荡江湖之际,只潜心教他功夫,并未将江湖门派之事多说,尤其是碧霞宫、冰山北极岛和峨眉山,一脉三枝之事讲述于徐良。 红拂女剑此时已然可以缓缓移动一下身躯,徐良急忙上去,用自己的肩膀顶在红拂腋下,尽量使红拂不致伤痛。 红拂望着徐良道:“小良子,我将这事讲与你听,是怕我命不久矣,无人将此事告知德施蛮子!德施蛮子素有野心,不过他倒是真性情之人。他那自杞之地,在峨眉山和碧霞宫之间。望他日后不要去招惹碧霞宫和峨眉山。” 徐良更是一头雾水:“哪里的什么德施蛮子,什么自杞之地?莫不是红拂女剑发烧说胡话?”他伸手探了一下她额头,果真是有些发烫。他也不通医道,其实是红拂女剑兼受了内外之伤,免不了有些虚弱,方才她喂食熊胆丸又不知分量,乃此时药力生效和内外伤共同所致。 红拂接着言道:“二十年,云飞扬带着我等离开碧霞宫,说是为了毕生所愿,前往武当山,襄助中原武林抵御金龙教之汹汹之势。还号令我等,万死不得后退,务必全力以赴。可是在途径黔西南自杞之地时,听闻金龙教兵分两路,一路急攻晋北,刘玲珑亲帅一路已然抵近武当山。云飞扬嫌我等婢女功力较弱,行走迟缓,便先行带普大哥他们三兄弟前去了。命我等其余五名姐妹尽快赶程,武当聚齐。那自杞之地,高山套着低山,低山绕着高山。突然遇到自杞几个部族争斗,躲避之中,我等五名姐妹也失散了。而我也被不知名的几名蛮子所困,对方竟欲劫掳了我去。那几名蛮子尽皆一色儿的深目长身,黑面白齿,腰以上至前胸尽皆骄束麻索。虽是蛮荒之地人物,这几名蛮子武功倒是实属厉害,且功法奇特,招数精简而致命,身法短急而干练。我那时才一十八岁,比现今红文还小上一岁。最后,我竟被逼到山崖之畔。在危急之下,我纵身跳下了崖去。” 徐良听得入神,忍不住“呀”了一声出来。 红拂接续:“臭小子!放心,没摔死奶奶我!”其实红拂女剑现今也就是四十一二岁,之所以徐良追着红文喊姐姐,也便是红文比徐良年龄只大了五岁而已。但是论起江湖辈分来,徐良喊红拂为奶奶,倒真不算吃亏。 徐良嬉笑着逗红拂开心:“您老人家,虽是掉下崖去,那肯定自然是毫发无损啦。” 红拂蹙眉道:“刚好一会儿,你那贫嘴的劲儿又来了。真该让那狼牙涧的房大脑袋房寨主,多跟你吵上几句。你还未必能损的过他去。哈哈...咳咳。”刚被徐良逗笑一下,便触动伤处,咳了起来。 徐良为她抚背之际,听她继续讲述:“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怎会是毫发无损?只是倒并无大碍。那崖底都是些枯枝松针,不知积了多少年岁,我仗着碧霞宫的轻身功夫,竟然只是扭伤了脚腕,被崖侧树枝挂了几处外伤,却是并未大碍。只是.......哎,在崖底还躺着个人,是个受了重伤的人。冤家啊,他就是那蛮子德施罗,也就是......红文的生父!” 第一百零五回 乌蛮 徐良聆听红拂之语,感慨道:“不曾想庵主竟有如此际遇。今日想来,果然红文姐......姑姑面貌有些不似中原之处。” 红拂又吐了一口血,血色渐渐正常,但是她既开了口,便要将往事仔细告知徐良。 她心底存了要拼死救回红文之意,若救不回红文,她便与那恶僧殊死一拼,也不愿独活于世。 这时红拂想起往事,面上竟现出儿女之态,竟有些羞赧的说道:“那日,我从跳落崖下,之所以扭伤脚腕,就是因为在落地之际,借力想要跳起,竟踩在了蛮子的背上。那贼蛮子本来跌落崖底,陷入枯叶之中,乍时我并未看到。在我踩踏之际,那贼蛮子痛哼了一声。我才发现脚下竟有个活人,慌乱之际扭了脚踝。” 徐良看着红拂脸上的笑容,心中不解:“庵主说起那红文生父,分明是欢喜,为何却张嘴闭嘴的贼蛮子!实属搞不懂大人的心思!” 红拂此时竟如小女孩一般笑了出来:“咯咯,我当时将蛮子从枯叶中刨出来,他正趴在木叶之中。发现他竟然上身赤裸,浑身赤铜之色,仅一条牛筋系过前胸后背,紧固着后背的箭篓。哦,对了,右臂上还箍了一条金环。当时真是羞煞人!哪知我将其翻过身来,他竟是双眼圆整,紧盯着我看。真是无礼之极!我急忙丢开了他,他竟然说:‘我在这儿睡的好好的,你这女子为何踹我一脚,吵我好觉?’他说的是汉话,只不过有些生硬罢了。我当时不知他是善是恶,惊惧之下,用剑指着他道:‘崖上有不好蛮人互相争斗,却又几人意欲诛杀于我,看你装束,多半与那些恶蛮是一伙儿。我便就此杀了你!’” 徐良插科道:“那定是没杀!不然哪来的我红文姑姑,嘻嘻!” 红拂被徐良调笑的面色一红,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我当然是没杀他。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从未杀过人!那日我只想将其刺伤,我好寻路逃命。这时他偏起身,用胸膛抵在我的剑尖之前。我倒反而不敢刺出那一剑。不过,他自己倒是突然呻吟一声,叫道:‘好痛!’我仔细看时,原来是他想起身,却发现两条腿胫骨皆断。他此时反倒坦言道:‘我方才也是从崖上被迫下来,初始我只以为我晕死过去,现在清醒了,两条腿断处竟是如此之痛!’” 徐良诧异:“哪有两条腿断了半天,却不知痛的?这蛮子分明骗人!” 红拂用手指点了一下徐良额头,笑道:“不错!当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他却说......却说:‘我方才见到姑娘绝世容颜,忘记了疼痛。您俯身之时,在我翻身过来之际,仰天上望,正看到姑娘您背后便是朗日,日光照耀你背,分明便是菩萨仙女带着佛光仙气,我连我是谁都忘了,哪还记得疼痛!’” 徐良哈哈一笑:“哈哈,大人的话呢,我是不懂的。不过他夸奶奶您这几句,我敢担保,绝无丝毫谬误之处!他” 红拂轻轻打了一下徐良:“呸!你个小滑头!不多说给你了!后来我竟对他丝毫没了戒心,还帮他正了骨,又扯下他身上的牛筋,将树枝捆在他腿上。用剑砍一两根树枝,让其做拐杖之用。我竟稀里糊涂的跟着他逃出崖底,去了他那部族---阿旺于矢部。” 徐良贫嘴的劲儿上来,定是不饶人的:“那期间他定是说了不少夸赞奶奶的话!” 红拂故意眉头一簇:“你这小鬼头,这么多年怎地就没个正形?那时在黔岭大山之中,若没有那蛮子,我还真无法走出崖底。他熟稔地形,一路走去,往往径直往那断无可能之处走,偏偏能找到一条路来。西南的气象不比碧霞宫,那季节里日日下雨,夜雨三场。我和他一起走了三天功夫,才到了于矢部必罗笼城。这三天当中,微雨不停。雨稍大时分,他总是能找到一处狭窄的山洞,仅能容下二三人蜷缩避雨。” 徐良鬼心思转了一转,道:“莫不是他故意要与奶奶您亲近,偏不找那大山洞吧。既然他如此熟知地理,大山之中,找几个山洞还不是老虎吃蚂蚱---小菜一碟嘛。” 红拂叹了口气道:“哎!还真被你说中了!只不过,当时我抬眼处尽是百万大山掩映在雨雾之中,觉得一个人之于天地果真是太过渺小!若果真独自一人,处于其时其间,属实有些恐惧。后来怀了红文的时候,有次下雨,我和德施蛮子聊起来昔日崖底避雨之事。他竟哈哈大笑道:‘我本就是只带着你往那小洞里去,便是为了多闻一闻你身上的香气!’你说这蛮子虽是个粗人,却当时他就对我存了坏心思!哼!” 徐良贫气道:“你俩在山洞避雨,都聊些啥?” 红拂用慈爱的语气斥责道:“好小子!三侠五义的后人,竟是个贫嘴老儿!下次见到你爹钻山鼠徐庆和你二位师父谷云飞和梅良祖,看我如何贬损他等!” 徐良挑了下眼角,吐了吐舌头,继续听红拂说话:“有些事就不便对你这孩童说了!那德施蛮子言道,罗殿部意欲侵吞于矢部,于矢部齐力抵抗。他名唤德施罗,乃是于矢部的武士,自当奋于前,耻于后。当日他杀了七名罗殿鬼主亲卫后,被十余人合围,逼退至崖边,而摔下崖去。他双腿皆断,倒是果真坚毅,双手撑着树枝,无论行路还是爬山,竟不让我扶他一下。好不容易,终于在第四天到了必罗笼城,有人望见,便急忙喊了不少人出来迎接,将我俩带进了一处山堡。随即便有一些身着不齐的女子过来,为其擦洗全身,拆掉木棍,在其腿上用上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治疗。而我见不得那些女子为其擦洗裸体,则由两名女子将我安置在一处靠河的居处。虽比碧霞宫简陋甚多,但是却是干净清爽。” 徐良道:“嘻嘻,你怕不是进了蛮子窝了!” 红拂也笑应道:“可不是进了蛮子窝了么?我见风俗异常,十分的不自在,便让一名使女告知其领主,请求给我指明路径,我要去赵宋之地。那德施蛮子腿上刚敷好伤药,听说我要离开,便急急得光着上身,由两名使女架着来寻我。当时我不甚明了乌蛮风俗,厌恶两名使女衣着曝露,便嘲讽道:‘德施将军回来便入了安乐窝么?’德施蛮子领会我的意思后,竟将两名使女推开,径直自己站直,向我行礼,答谢我救他之恩。可是刚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既摔倒。那两条腿吃力,竟又从断处折倒。德施蛮子摔倒在地,使女便要扶他。他呵斥道:‘从今以后,你们不许再触碰我身,搀扶于我,更要将肌肤尽皆用衣衫罩住!’又转向我激切说道:‘红文姑娘,能否在寨中多住些时日?不明路径之人,甚难走出这茫茫大山!况这黔岭之地,瘴气蛇虫甚多。待我腿上痊愈,我亲自护送你到宋地,以谢你对我崖底救命之恩。’我见他意愿极是诚恳,而此时为了我有些厌恶当地风俗,竟又断腿一次,心下也是过意不去,便答应等他伤好了再作北上之行。” 说到此,红拂又是叹了口气:“哎!谁知这一住竟是三年四个月又十七天。待我重新踏入中原之时,云飞扬早已命丧武当山,普渡大哥也和于和、雪竹莲,分割千里,各占一方。哎,果真是冤孽早定,半点不由人!” 此时的红拂似乎已痴入当年之情景,一边沉浸在回忆里,一边述道:“乌蛮的伤药倒也真是奇特,况且德施蛮子体格甚壮,过了不到二个月,德施蛮子便已可自由行走无碍。在这一个多月里,他无一日不来见我。每日里只要我起床来,便见他拄杖立于阶前,向我问安。而使女们则远远待命。待我说话之后,使女方才捧着洗漱之物过来。怕我吃不惯乌蛮菜食,也不知德施蛮子从哪里请来一名南诏厨师,日日花样新番的捧送过来。我见他腿上已好,提出要北上寻师,他又哄骗我说:‘他四处打听消息,北面来的马贩子言说,雪竹莲受了奇异内伤,燥热欲胀。云飞扬等已去了北极岛,用极北苦寒之气,方能压制住雪竹莲的内伤,再用稀奇药物方能治愈。’又过了三四个月,我又提出哪怕是冰山北极岛也好,我也要去寻师父。不然,我便回碧霞宫去。” 红拂吁了口气,似乎在自剖心事:“其实我晓得那德施蛮子的心事,我又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之所以我第二次提出要走,实在是怕自己陷入德施蛮子的无微不至的体贴中。我那时一看到他清澈而温情的眼眸,我便有些意乱。逐渐我才知晓,他岂止是一名武士?德施蛮子的父亲,乃是于矢部的一个大鬼主。德施蛮子寻常对待手下极为严厉,他眼中似乎有刀剑一般,属众都惧怕看他的眼睛。” 徐良叹道:“想必那德施鬼主定是还不放你走的。” 红拂反而道:“其实我自己当时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开,只知道我要提出离开,否则我心神再难安宁。那德施蛮子哄我说,再过三日便是于矢部的大节气,届时会非常热闹,求我节气之后再走。我竟没有反驳。过了三天,果真是好热闹的景象!这几个月来我时常难以入眠,晨起甚晚。那一日等我被外面的喧嚣吵醒,走出门外,早已使女过来给我挂上项圈,拉着我奔赴会场。只见必罗笼城中,五颜六色,鼓响角鸣,数千人众跳起舞来。白日里,在会场中心竟燃起大大的篝火。不时还放出冲天的烟花。乌蛮放的是白日里的烟花,果然有些稀奇。那烟花,冲天而起,带着鸣镝之声,升出十余丈之高,至高处炸裂,并未放出奇彩异光,而是炸出一团黑雾。此时四周数里之外的山上,也随即升起同样的烟花。显然,他们在同庆节日。” 说话之际,徐良感觉红拂语声愈发笑了,不过他正在红拂身前,听的倒也是清晰:“众人跳了许久,接连几声号响,四下即刻安静。数十名傩师,带着各色面具,跃入会场,为于矢部祈福。四下里又突然欢呼起来,相怜之人手挽着手,并舞动双手,齐刷刷的围着傩师,跟诵一些我听不懂的咒语。我侧转身时,竟发现我握着德施蛮子的手。他竟不知何时走近了我身旁,并拉住了我的手。此时,有数十人各持长香,只在最靠里的一圈人中转了几转。我仔细辨别,发现最靠里的这些人全是一色的年轻男女。我问了那香气,有些意乱神迷。有些年青男子或女子,便径直像心仪的对象走去,牵起对方的手,围着篝火舞蹈。我见他们衣着较少,形态亲昵,有些羞臊,便想离开。德施蛮子牵着我离开会场,我竟没甩开的手,任由他握着。他兜兜转转,带我来到一个小山洞。” 徐良道:“莫不又是仅容得下二三人的洞子么?” 红拂此时羞赧起来,却突然又咳了口血道:“自那天起,便怀了红文。” 她还想往下细说德施蛮子的事,可是却接连咳嗽起来,渐渐的无力,声音渐渐微弱,竟靠着徐良和椅背的支撑,缓缓昏睡过去。 此时杜家庄方向突然发出鸣镝之声,一支烟花腾空而起,至最高处炸裂,毫无光彩之感,反倒是炸成一团黑雾。 第一百零六回 火烧红叶寺 徐良看着昏睡的红拂女剑,又记挂红文安全,可又不能离红拂而去,正焦急时分,突然听得鸣镝声响,跳到院内,张望之际见杜家庄方向有烟花升起,却在空中散成一团黑雾。 他猛的想起,方才红拂方才所言,暗惊:“真有如此奇怪的烟花!莫不是蛮子到了?”继而自语道:“那日在九云庵,听送酒的汉子言说,他家大酋长在春上时,要来庵上看望。管他是真是假,容不得多想了。” 徐良挠了挠头,终于得计,捡了不少枯柴堆在院中,连寺中的门板都被他拆了堆上柴堆。他又找来引火之物,将其燃着,待火势大了,晃着两条仙鹤腿儿,跑了几趟,拎了几桶水,半桶半桶的浇在火堆之上,生恐将火熄灭了。又跑出去寻了些枯叶,盖在火头上,又去寺中厨房踅摸了一盆菜油端出来,不时加到湿柴之上。 不多时,红叶寺中便升起一股黑浓烟雾,腾上半空。 徐良担心烟雾不够浓烈而导致远处人看不到,还不时往火头上添上水和枯叶。 不多时,听到寺外有簌簌之声,徐良正欲向外走去,便瞧见五六名劲装汉子跳进寺门。 其中一人,腮上长了一撮毛,喊道:“没探到龙虎风云会的消息,倒遇到这老尼姑!竟然昨晚中了训机大师的神掌,老尼姑还没死!果然有些门道!不看着浓烟,还找不到你等!”随即一挥手,此人背后五名汉子,齐刷刷取弓搭箭。 强弓劲弩,五枝雕翎箭挟风激射向徐良和红拂! 事起突兀,徐良不及多想,也不顾火焰逼人,抄起冒着火焰的门板来,跳到红拂身旁,用门板挡住羽箭。 亏得门板上被浇上了水,只表面燃着了,且徐良反应奇快,有四枝箭射在门板之上。 饶是如此,仍有一枝箭射中红拂胫骨,连衣服带肉,划开一条大伤口,血流染衣。 红拂吃痛,反倒醒转过来,想站起身,却难以如愿。此时所受训机僧的掌击之内伤,又再发作,竟提不起力道来,心中骂道:“恶僧!先是下毒,又施邪功偷袭!若真是过招,我红拂必拿你开杀戒!”可此时难以动弹,眼看着小徐良左窜右跳,擎这一个大门板不住格挡羽箭,心中痛惜徐良,却无能为力,只能用手撑着座椅,勉强不时的调整身位,让徐良尽量不顾及自己。 那六名汉子,羽箭本来带的就不多,估计昨晚也用去不少,此时已然告罄。 一撮毛喊道:“看来这破寺中只有这伤尼姑和丑娃娃,诸位将其二人捉了,一并送到川寨去!” 数贼合力,各擎兵刃,分三面围了过来。 徐良顾不及捡拾自己的佩刀,抄起钢叉,将火堆挑开,不停的向贼人抛去燃着的柴枝。 一撮儿毛倒也不着急,命众人仔细躲避,毕竟火堆一会儿就将会被徐良挑个干净。 徐良心知难以拖延多长时间,看着昏躺的红拂女剑,不禁哀叹一声:“罢了!我徐良今日死了便是死了!”随即,悄悄将三股钢叉浸在菜油里。 虽然心中也要将死的恐惧,徐良嘴上诈道:“哎,那一撮儿毛!小爷我这里有一块金饼,给了你,你便饶了我俩儿,如何啊?”说完便探左手向怀里摸去,假意要掏东西出来。 一撮毛心道一个小娃娃反正也逃不了,便心存了贪财之意,愣神盯着徐良左手掏的东西。 只见徐良先是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地上,又向怀里掏去,继而又慢吞吞的逃掏出一锭银子。 一撮儿毛心道:“先假意答应了,等你小娃娃把金子银子拿过来,再杀了你!” 其他人心说:“这小娃娃银钱倒还不少嘛!待会儿定要让一撮儿毛给我等各分上一份才好!” 徐良见数贼子有松懈之意,突然右手发力,将菜油盆挑向一撮毛,随即将钢叉插在火堆上。钢叉齿上浸了油,遇火便燃了起来。徐良奋力便跳了出去,直挺挺将火焰飘摆的钢叉此向一撮儿毛。 一撮儿毛突然见一个乌丢丢的东西向自己飞来,急忙用手中钢刀格挡。 那油盆本就是个陶制物件,碰到钢刀,便即碎裂。那油盆里剩的不少油,将一撮儿毛兜头淋下。 一撮儿毛见钢叉刺来,饶是他有些功夫,也不禁慌了手脚,急忙举刀格挡。 钢叉倒是被格挡开了,但是徐良钢叉上带火的油滴却受力激荡,飞溅在一撮儿毛前胸。 此时徐良顾不了许多,他也不会什么叉法,将手中钢叉当做枪棍,使出师父所传梅花棍法,时不时夹杂一些少林梅花棍法,只管将那自认为厉害的招数尽数向一撮儿毛等人身上招呼。 那一撮儿毛方才躲过钢叉,此时刚淡定下来,招呼众人合力杀徐良,却不料“嘭”一声闷响,正自诧异之际,一股火焰腾起,将自己须发尽燃,一股热浪被呼吸入肺,胸闷肺胀脸又痛,双眼难睁下颌肿。 原来是胸前初始沾满了菜油,此时被引燃了。不多时,一撮儿毛整个上身着起火来,烧得他连连怪叫。身上的疼痛倒还忍得,那眼睛灼伤如何能耐得?一撮儿毛痛得就地打滚,连“爹啊!妈呀!”都喊了出来。 有个眼尖的随从觑得侧旁有个水桶,还残存小半桶水,急忙抢过,泼在一撮儿毛脑袋上,然后挺兵器护在一撮儿毛身前。 一撮儿毛趁着这一会儿的清凉,脱下外衫,抹了一下脸上油污。 可是一抹之下,一撮儿毛几块被烫熟的脸皮被扯了下来,血流满面,煞是可怖! 一撮儿毛嘶哑着骂了一句:“王八羔子!”疯了一样,拎刀杀向徐良。 本来徐良年幼,功夫根基尚浅,此时被戏耍而激怒的数名大汉全力围攻之下,只坚持了半盏茶功夫,后背便被一撮儿毛豁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直渗透衣衫,继而滴落地上。 他自觉轻功较这些糙汉子们为强,时而发现对方的围攻有些缺漏,自己可以脱逃,再施些小计,料想一撮儿毛等人未必抓得住自己。 徐良这人,能沾便宜的时候绝不少沾一丁点儿,能苟活的时候绝不去死。 但是当他绝望的时候,是绝对不怂! 每当他想甩掉侠义,以免吃亏而缩头而逃时,他便想起自己父辈五兄弟的江湖侠义之名,便想起自己偶像白五叔。此时他心道:“我若此时独自活命,他日见了父亲和叔伯,徐老三也得一刀劈了我!死便死了!死了去找五叔去!” 想到这里,徐良索性不再进攻,将钢叉只管舞个水泄不通。 徐良手中的钢叉耍得风起,表面上看是梅花门的师传功夫,其实却暗含了不少峨眉山的功夫。 那日在九云庵,白一子与李和缠斗,白一子那如封似闭的一团剑影,将自己护在身前,徐良便着意研究,取其剑意。平日里练功之际,便将梅花拳有意的打得飞快,练着练着便偏离了梅良祖和谷云飞的教导,不自觉的将梅花拳的招数有所修改,自顾自的随性而舞。初始之际,招数断续而凝滞,半年多过去,竟也自创不少招数招数融入梅花拳中,继而融融而顺畅,练得是一团灰影罩身,迅捷之际。 梅良祖和谷云飞倒不是偏执和古板的人物,俩人均喜爱徐良之极。谷云飞一次唤过徐良,故意呵斥道:“你这哪里是梅花拳?分明是地躺拳!杂七杂八!又只守不攻!成个什么样子!” 徐良见师父责怪,呲着板牙先笑了笑:“师父!我这是偷学的峨眉山的功夫,我下次见到普观主,告诉他老人家,您骂他们峨眉山功夫无用!嘻嘻!” 谷云飞本来假装绷着的脸色,面对爱徒忍不住转而笑道:“我怎不知是峨眉山的功夫!若是别人家的功夫,我还让你这样胡闹的练着玩!?早就让你屁股开花!记住!峨眉山于我梅花门有大恩,以后待你长大之后,遇到峨眉山有事,切记不可置身事外!” 在钢叉舞动之际,徐良此时竟再不去看一撮儿毛等人的破绽之处,反而是过往的事情,桩桩件件浮现眼前。 彼时那被挑开的火柴、洒落四处的油,此刻遇着寺中的干燥之物,引燃了几处物件。 借着三春的风,整座竟渐渐起了火势。 徐良突然灵光一闪,记起前日里夏侯仁在红叶寺时,一柄白云剑使开,光华罩身,另金龙教众难以近身。虽然敌不过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但是那身形招法却煞是潇洒而绝妙。 此时徐良死到临头,反倒是又模仿起夏侯仁来。 他虽然丑,心里却还是分得清何为美少年!如夏侯仁一般的美男子,徐良亦是心向往之。 他却不知夏侯仁内功精湛,方能起招换式之际,从容不迫,灵动潇洒。彼时夏侯仁剑光到处,剑气激荡,金龙教的火把等物还未近身,早已被其内力逼开。 一撮儿毛狰狞着面目,见徐良突然竟老实许多,不再冲突奔走,骂道:“王八羔子的!打个仗,反倒演上角儿了!发你娘的呆!在这练起把式了!兄弟们,今天务必宰了这小丑鬼!” 数柄鬼头刀,齐齐向徐良逼去。 徐良毕竟不是夏侯仁,他的功夫也避不开对方的刀刃。 不多时,徐良腿上又被砍了一刀,堪堪见骨! 徐良又拼斗了几个回合,格挡退几次对方的进攻,却终难杀而退之。 少顷之间,被一撮儿毛蹬在干瘦的小腿上,却是噗通往前栽倒。 方此时,红叶寺中,火势渐大,整座寺院已是火光洞天。 一撮儿毛高举大刀,便朝着到底的小白眉,奋力劈下! 第壹佰零七回 德施 一撮儿毛一刀劈下,要取徐良性命! 徐良危急之下,顶一口气,继而水蛇腰扭了两下,身体偏开尺许。饶是如此,仍是被削在肩头,片下一片肩头肉。 其余众贼,皆是个个上前补刀。 死,就在眼前。 徐良竟情急之下哇一声大叫起来,叫声中满含凄厉之声。 正此时,红叶寺西面院墙轰隆一声倒塌扑地,有四五名异装壮汉破墙而入! 中间一人猛喝一声,当真震耳欲聋!这叫声初听若猛虎啸山,却又绵绵不断。 徐良被震得头昏欲裂,几欲昏厥! 此时那红拂女剑竟被这叫声震的醒转过来,颤颤巍巍扑到徐良近前,拼力捂住徐良耳朵,言道:“小良子!放心!此番我娘儿俩不致死于此地了!” 须臾之间,一撮儿毛等人宛若中了邪一般,双脚难以腾转,一个个刀剑拿持不住,皆从手中掉落。 徐良虽被红拂奋力堵住双耳,也仍是被喝声催的宛若醉酒,不过他眼见众贼子失智之态,扭动身躯,双手在空中舞动,掐死提线木偶一般,极为惊奇。随即有一名锦缎缠头的汉子飞过来,将手中刀挥了几下,便砍倒书名贼子。 此时徐良反觉得方才被砍中数刀部位,透骨之痛袭来,多少也受了那雄喝之声震动,情绪有些混乱。反倒是真情流露,终似个常儿一般,抱着红拂的脖颈,竟哭了两声,还留下泪来。 那喝声戛然而止,倏忽之间,一名古铜肤色的中年人早已飞跃到红拂近前,伸手便来相扶。 搀扶之际,古铜色中年人激切道:“红拂!你受了内伤?”继而一探红拂脉搏,又道:“还好!内伤并未伤到心肺!此番我来中原,你只管将养便是!” 这时那古铜色中年人将红拂搀起,见她怀中还抱着的徐良眼角竟有泪滴,用生硬的官话大叫道:“这白眉孩童!方才见你以小敌大,独战数贼而不乱无惧生死!怎地如今却苦中带泪!岂是男儿汉作为?” 红拂冲着那中年人翻了个眼睛,扭头回道:“还不是被你那什么于矢毕摩功被震得失了智!才十一岁的孩子!德施蛮子!若不是这白眉小良子,我早死喂了野狼野狗了!我娘儿俩受难之际,你不在还则罢了!这孩子拼死救护我,你还嘲讽于他?”继而抱着徐良,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不再理那汉子。本就受了内伤,又被那德施催动内力的啸声激荡神志,此刻强忍着没倒下。 那古铜肤色中年人德施蛮子武功当真高的出奇,此时见红拂生气,竟蔫头巴脑得凑过去俯首关切道:“看你脸色,你竟受了伤?快说是哪个狼窝里的野狗伤了你!我将他擒来,听你发落,为你出气!”说完,便想近前抱扶红拂女剑。 喝声停下不过只一晃儿功夫,徐良便恢复如常,红拂和德施的对话,他全听在耳中。 此时他奋力挣开红拂的怀抱,颤巍巍的站立在红拂和德施之间,伸开双手,护住红拂,骂道:“好你个蛮子!你想作甚?”徐良肩头和腿上的伤,还在流血,情急之下,血流加快,落地竟滴滴答答有声。 德施饶有兴致的打量这面前的孩子,只见他: 一袭绸缎长衫口子偏偏没对齐,有的没扣,有的扣歪。为了打斗方便,把那长衫束在腰间。长衫撩开之处,露出里面衬着的短靠。偏偏还是个溜肩膀儿,看起来两肩斜垮垮的一高一低。虽然是个溜肩膀,站立之际,看似歪歪斜斜,却隐含这名门正派的功法气度。两条腿儿,又细又长,浑似仙鹤腿儿。只是那长相面容倒是真的太过丑陋,紫面皮像羊肝一样的色儿,大片牙,小小的年纪都黑了牙根,鼻子不大还带着点儿鹰钩弯儿,眼睛不大眼角还向下耷拉着。 德施蛮子平常凝视他人,对方多半为他眼神所怖,不自觉便落了下乘。 此刻德施盯着徐良狡狯的眼睛,徐良偏存了个横竖是死的心,对他撇来蔑视之态,口中还蛮子蛮子的损个不停。德施见状,却忽然朗声大笑:“好娃娃!丑是丑了点,倒也是个雄的!” 徐良也早已在观摩对方,只见他: 身形阔大,所露肌肤一色儿的古铜色,内里趁着褐色衣衫,外罩一件褐色斗篷。斗篷上绣着些徐良看不懂的图案,浑身上下未带一件兵器。面容冷峻,气度沉稳,宛似一座铁塔立在徐良眼前。 德施身后六名古铜色壮汉,虽是在乍暖还寒之际,仍皆仅穿着露肩衣靠,赤裸着双臂,各个肌肉虬结,金环约臂。六名壮汉各擎一把无鞘的大刀,其中一人除了手中刀外,背上还背着一件包裹严实的弯刀,唯有刀柄可见。而另外五人背上各背着一个褐色的不大包囊。 这些壮汉和德施一般,皆是锦缎椎髻,一个个竟都只穿了双草鞋! 徐良打架可以输,嘴上是从不吃亏的,方才听到德施骂自己丑,立刻回骂道:“今朝竟被你一个蛮子笑话!哼!王八绿球球......” 剩下的一连串带着老坛陈醋味儿的损骂之言还未说完,红拂咳嗽了两声,提气止道:“小良子!这蛮子是红文的......父亲。你还是不要骂他......” 徐良闻言,即刻将话头收住,惊愕当场,嘴张的像要吞天,大板牙呲在空中喝风,却陡然间猛醒:“那......那还不快去救红文姐......姑姑!”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红拂此刻也清醒,还未出言,德施一把抓着徐良的肩膀,急道:“我姑娘出了何事!” 德施的双手紧紧箍住徐良干瘦的双臂,见徐良痛的冒汗,随即冷静:“苴可!为这位少侠客上药!” 苴可,并非一个人的名称,而是乌蛮自杞部大酋长的亲兵敢死队的称呼。 早有一名壮汉过来,扫一下徐良的全身,便一把撕破徐良肩头长衫。又有一名苴可过来,手腕一晃,便多了一把锃亮的小小薄刀,将徐良肩头伤处碎肉一抹而掉,徐良竟未觉到痛。又一名苴可过来,却拿着一皮袋,将袋中之物撒在伤处。徐良闻了闻,道:“嗯~~杞酱之酒!不喝掉,而洒在我这干瘦的肩头,岂不暴殄天物?”言毕,只觉伤口处一阵钻心之痛! 那德施怕的就是徐良忍不住痛,此刻仍是箍住徐良双臂,听徐良赞酒,甚是对自己所好,微微一笑:“好小子!倒是识得我杞酱好酒!” 徐良忍痛挤笑:“原来九云庵每年的杞酱之酒,便是您这大头领送来的!此番见着真人,倒真要替我师父谢谢您!那酒多半便被我师父喝了!”刚说完,便又有一名苴可过来,将一包粉末倒在徐良肩头。徐良又是一阵钻心蚀骨之痛,却强忍着道:“我师父以前禁我饮酒,说是酒最伤身。而他自己偏偏每日可行无食,不可坐无酒!从今以后,我徐良便要饮酒啦!” 德施哈哈大笑:“我方才看你小小年纪倒是侠义,却总缺点什么气质。此刻我算明了,便是你未品过美酒的缘故!大丈夫,岂可无酒?不饮酒,不足以培豪气!你若饮酒,我自杞美酒成河,要多少,尽管说来!” 徐良道:“我现在便想饮上一饮!” 德施一愣,随即换道:“勿阿罗!拿酒来” 那名背上背刀的汉子过来,将腰间的皮囊解开,拔开塞子,对着徐良的薄嘴儿灌了两口。 徐良只觉一股火辣入喉,一线入肠,热气腾身,伤处痛楚立觉减轻,叫道:“再饮!”勿阿罗随即又灌了他几口。徐良渐渐有些微醺。 德施见状,便松开了他双臂。徐良觉肩头伤处不再疼痛,而是酥麻入骨。 如是,又将身上各处伤口处理一番。徐良却也饮了不少,此刻虽有些醺醺然,但他心头清醒,道:“还请德施大头领安排人将红拂女剑送去三教堂,我带您去鬼烟川救红文姑姑!” 德施沉吟道:“你所说那鬼烟川,既然能打伤红拂,又掳走红文,定然不是个良善之处!方才我去过杜家庄。那杜家庄便是我在宋夏交接之境,安置的秘密据点。杜家庄诸兄弟武功不差,竟遭屠戮。杜丕蕴在木桩之上,留下了暗语,告知我乃是和尚所为。和尚之流不作恶便罢,一旦作恶,比那常人更为歹毒!你只管告诉我鬼烟川所在,我自去救红文便是!你小小年纪没必要涉险,保不齐搭进去性命!” 徐良脖颈一仰,趁着酒劲上头的豪气,撇嘴道:“夏侯仁师叔那是我五叔的义兄,也就是我的叔叔!红文姑姑待我极好!她俩成亲之后,便是我的叔婶!我岂能不救?那鬼烟川我去过,地形复杂,沟壑错落,处处看似是一般无二,连路口都看起来一样,一不小心便进了八阵图,找不到方向。此时此刻,我若不引你前去,我五叔若有知,岂不是嘲笑于我?”他时时刻刻以白老五为楷模,但是倒不表露心迹,而此时带着酣醉,竟脱口而出。 他转头冲着红拂道:“是不是?奶奶!”说完,呲着板牙嘻嘻一笑。 偏偏红拂最吃徐良这一套,平常在九云庵,徐良只要一耍贫嘴,那必有美味果脯可以入口。 红拂勉强笑道:“鬼头!那地方是你去的?你今天几乎便要随我同归地府,我怎会让你再去鬼烟川?”说完一指地下的一撮儿毛等人,道:“这不是有舌头么?” 德施会意,踢了一下一撮儿毛。一撮儿毛嗯哼两声,说不出话来。 德施气闷,脚一挑,一撮儿毛被踢的直直的飞出去,脑袋撞在院墙上,登时碎裂,死于墙角之下。 勿阿罗近前道:“大头领!属下方才见贼子围攻夫人和小侠客,便出手过重,这些贼子已死于刀下!” 德施并无怪罪之意,叹道:“情急之下,这些伤害夫人和姑娘的贼子,杀了便是杀了!”转而向徐良道:“白眉孩儿,只得你与我走一遭了!勿阿罗,你护卫夫人去三教堂,去找我那亲家普渡观主和我那未来女婿夏侯仁!” 勿阿罗领命,先喂红拂吃了一丸乌蛮丹药,将红拂扶坐禅椅,又名领命苴可抬着椅子前往三教堂。 德施见徐良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疑惑问道:“小良子,你不愿意去?” 徐良坏眼神飘过,一耷拉眼皮,道:“你那女婿夏侯仁,也被抓到鬼烟川去了!” 德施吼道:“什么!狗娘养的!伤了我夫人,抓走我女儿女婿!我定要一把火烧了这鬼烟川!” 继而道:“勿阿罗!将刀给我!” 那勿阿罗并未回转过来,而是停下脚步,将背上的刀解下,抛给德施。 德施接住背囊,抓住刀柄,手腕一抖,布皮尽落,哗啷啷一声响,仅剩下手中一把钢刀。 刀出布囊之际,一股寒气袭面,徐良只见乌沉沉一柄大刀,握在德施手中。 这刀不知何种材质所炼,竟不泛光,刀背上镂着九个孔洞, 第壹佰零八回 炼刀 德施冲天连续甩出三支烟花,自然那烟花在空中并不眩目,而是逐个炸开四散为一股黑烟。 之后,便左手拎了刀,右手携住徐良的水蛇腰,望着苍茫茫的晋北大地问道:“小良子!鬼烟川是在哪个方向?” 徐良指了一下河曲方向,道:“沿着这条小路,会走近一片沟壑。沟壑深有数丈,站在平地之上,根本无法看到。等到了一条五岔路口时,我再与大头领细说。” 徐良话音甫落,便觉得身子早已腾空前行。 德施甩开一双草鞋,索性赤足奔走,走了一程,又将徐良置于背上,干脆背着徐良飞奔。 徐良只觉耳边生风,而又平稳如静水行舟,不颠不晃,心中赞叹:“这蛮子如此阔壮身形,却是好厉害的轻功!”眼中却不时盯着德施的手中刀仔细观摩。 德施脚步不止,竟能发出朗声笑语:“小良子,你怎地盯着我这乌金刀看个不够?” 小良子想要讨些便宜,嘴上便抹蜜般道:“嗯~·大头领,您真是神人!我在您后背上,您竟能晓得我的眼睛在看什么!这是什么神功?” 德施哈哈一笑:“自然不是什么神功!我后背早已从你身体些许的活动,感知你的头面向何处。你方才明明趴在我背上盯着左下方看,自然只有观摩我这乌金刀了!你此番陪我涉险,又救了红拂,如果你大难不死,我必定重重谢你!你喜欢什么兵刃?我送你最好的给你!” 徐良见有好处可得,道:“先死不了再说吧!不过大头领您这刀定是一把神兵利器!我两位师父寻常教我的都是拳法剑法和棍法,偶尔也教我刀法。只不过,他二位都不甚喜欢用刀,故此常常教诲我剑有王者气,才是正道!” 德施便奔走,便摇头道:“不通不通!此理不通!既是兵器,便是杀人的玩意儿!还分何王气霸气的!只要能杀敌,便是好用趁手!哪怕是强弓硬弩,抑或是弹弓石子,只要能敌得过对方的神兵利器,便是好功夫!” 徐良不假思索便应道:“定当如此!我每每在寻思如何取胜之时,便有此意。哎,只是我师父始终要存个正大光明的心思。在中原武林,用暗器那些取胜,十分为人所不齿。我曾问过以为做过边关大帅的周天一周大侠,他也正色斥责我不要走了邪路。大头领,难道用暗器取胜,便是旁门左道么?” 德施吼道:“你所说什么周大帅,我也有所耳闻。杜家庄时常有信使往来南北,曾言道赵宋官家枉杀了周大帅一门,周大帅故此流落江湖。如此英雄好汉,我自然是想结识的。只是这周大帅认为暗器之流,便是旁门。我极为不赞同!只要你暗器不往亲朋好友身上招呼,只要杀敌制胜,有何不妥?我自杞部手下苴可,十有八九便都是暗器好手。你莫看他们身上没穿多少衣服,他们的暗器藏在你料想不到之处。你想学,我便教你!诶,对了,你方才怎地喊红拂为奶奶?那......你岂不是要喊我为爷爷......哈哈,捡了个大孙子,丑是丑了点,不过倒是甚对我脾胃。” 徐良见德施功夫虽不似中原江湖,却是极为高明而又性格直爽,此时卖乖道:“我连续十年每年都到九云庵看望红拂奶奶,从未见过你。突然便要我唤你爷爷,我自然不认!除非是红文姑姑先认了你,我再改口!毕竟我没到九云庵,红文姑姑便为我准备很多好吃的,我吃都吃不完,临走大包小包的带着。我看定是你做了对不住红拂女剑的事儿,他才一气之下从你那自杞,不远万里,到八宝叠云峰九云庵安身。我看是她要躲着你,不想见你!” 德施面上一红,吃吃道:“这个嘛......有些事,你小孩子不会明了!方才红拂对我发脾气,等过一会儿我救出姑娘女婿,带到她跟前,她自然就好言相对啦。嗯?你这小滑头,怎么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想讨什么好处?故意说些拐弯抹角的话,中原人就是属马蜂窝的,心眼多又蜇人。” 徐良倒是嘻嘻嘻的笑起来:“大头领,你和红拂女剑的事儿,我全知道!但是你放心,除了我和八宝云霄观的普观主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啦。不过我看你这刀,我倒是想起那位周大帅也有一把刀,只是为见他用过。” 说到此,徐良顿住,正色道:“他那把刀,只看刀鞘,便是柄决定的兵器。那日我在九云庵询问周大帅,周大帅答我说是其本门所传之镇派七宝刀,乃是按照铁枪门独有秘技炼制而成。我适才便是盯着您的左手刀,在心中与那周大帅的刀,做些对比。” 德施疑惑道:“哦?果真如此!你可知我这刀如何炼得?” 徐良未搭话,趴在德施背上,静静等着他说。 德施昂然道:“若论炼刀之法,可能中原多有秘技。若论炼刀之强,便唯我自杞为尊!” 继而,续道:“我自杞男儿,一旦降生,便要在出生那天,其父便将百余斤精铁投入炉火中烧炼、锤炼。以后每年都要反复锤炼十余次。至男童长到一十五岁,需为其行成人之礼。而那经过十五年千锤百炼后的精铁,到这时已被锻炼得仅剩下七、八斤的分量。在十五岁当日,在部族长老教导下,该男童亲手将之打造成长刀,镶上手把,成为小男子汉的随身兵器。男童可自行为刀进行装饰。此种刀锋利至极,可吹毛断发,要伴随自杞男儿终生,直到死去也要陪葬在侧。而我这把刀,乃是我父亲穷尽心里得到的奇异精铁而锤炼制成。莫说看人头颅,便是斩石削铁,亦不伤其锋刃!” 正此时,德施奔过沟底一棵粗大的闪金柏,只把刀往树身上一掠,刀背上铁环哗楞楞响了两声,而德施脚步丝毫不停,仍是往前奔走。 徐良回头时,那闪金柏摇了两摇,树头栽落,断口处齐刷刷平整整。 徐良赞道:“果然好刀!” 德施不屑道:“李唐时,我祖上有人以前凭一把刀,横行中原武林,天下无敌!后来在中原遭人设计,死在洛阳城中。后来洛阳兴起了一个门派,名唤洛阳金刀门,托称其刀为列国年间赫连颇所铸。实则便是我祖上那把刀。听闻中原武林觊觎其刀之人甚多,还引起了江湖纷争,最后是三原李药师的后人,将刀得去,然后宣传已将刀销毁。众多武林人士不信,明的暗的,都从李家找不出刀来。而又摄于李家的威势,不敢强夺。后来李家败落,屡次搬迁。百余年间,此刀绝迹江湖。” 徐良道:“神兵利器,便宛若泼天的富贵,无能之人,便是天大的产业也受不得住!何况一把名震江湖的宝刀!不过想来李药师的后人,也未必便真的将刀毁去!” 德施朗声接道:“那是自然没有毁去!那把刀乃是海外陨铁所铸,经过千锤百炼,不不、应该是万锤万炼才对!锋利无比,刚硬无双。有何法子能将其毁去?” 徐良道:“当年洛阳金刀门,为何将之成为金刀?” 德施此时陡地止住脚步,将徐良放下来,正色道:“因为那刀镶着金边!”然后晃了晃自己手中刀,那刀环哗楞楞发出摄人心神的声音,续道:“我这边刀,便是照着祖上的样式炼得!那把刀上也有九个金环!” 顿了一顿,德施沉思道:“那刀的名字,便唤作---金丝大环刀!” 徐良喃喃道:“金丝大环刀!” 抬头时,已看清,俩人已经到了五岔路口。 日暮时分,数丈深的沟底,更显得昏暗阴森。 此时一行北归的雁在天空中鸣叫着,降落在沟侧,似乎前面便是不祥之地。 第壹佰零九回 文韬 德施瞅着眼前的五岔路,继而扫视了一下徐良。 徐良仔细观瞧四周,数丈深的沟底,面前错落出四条岔路。抬头时,前面已然不再是支离破碎的沟壑,而是隐约能看到山势起伏,夕照之下,远看山上翠绿如墨。自己身畔还有一条小河汊在路口横流而过,竟流入徐良右手侧沟壁内。 徐良指着这溪流道:“这沟壁之内有孔洞,内有暗河。据我师父的一位朋友言道,约有十余条此类溪流汇入其中,至杈树岗而出,水量极足,名唤朱家川。大头领,我们从左侧第二条岔路,沿着这溪流而上,便可至鬼烟川。至于到了之后,如何找到贼子所在,我......” 德施急道:“如何找到贼子据点?你方才不是言道你去过么?” 徐良垂头道:“方才我酒劲儿上头,我是去过鬼烟川,但是我并不知道这伙儿贼的据点。” 继而,徐良抬头看着德施气急胀红的面庞道:“不过,沿着这溪流前行,有一处村庄,名唤狮子林。其庄主名唤武元功,经营着一处木场。这鬼烟川不同别处黄土贫瘠,而是河汊错落,围着最高的一处名唤天王岭的山头,方圆百余里都是巨木森林。听说,可以连到西夏国去。” 德施吼道:“小白眉!不要什么听说,我只管要找到红文的所在!”徐良转了转眼睛道:“我方才是充了硬汉,说了大话。不过,狮子林的武庄主,据此地十余年,他定当知晓此处是否有外人进占。我等前去一问便知。” 德施强压这怒火道:“只得如此!再有差错,我把你板牙拔了!” 徐良呲牙咧嘴笑道:“嗯~那也只得如此了!” 两人缘溪而行,地势逐渐升高,而渐渐树木丛生,花草繁多,竟也有鸟语花香。此时天色渐已昏暗,德施问道:“此地已距三教堂多远?” 徐良揣摩答道:“三教堂在太原府和大同府之间,此地距离三教堂,怎么着也有百余里吧。前面有烟雾腾起,似是晚饭炊烟,那里便是狮子林了。” 德施气呼呼得沉吟不语,又索性将徐良抓起奔跑。 此番便不如向前了。适才德施是背着徐良,步伐稳健。此番却是抓着徐良腰间,提着飞奔,又故意颠簸,徐良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般。 徐良嘴上倒是不愿意吃亏:“大头领!我按您的说法,饮多了酒,豪气顿生。方才你还和颜悦色,现在又故意折磨于我!太不英雄!” 德施并无搭话,而是右手稍一发力,内力催入徐良腰间穴位,立时令徐良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徐良正在心中痛骂德施,却发觉他轻轻一跃,跃在一块岩石之后,俯身不语。 不多时,渐有骡马车队辚辚而来,间有呼喝之声。 足有七八辆骡车从德施和徐良近前驶过,每辆车上堆满了环抱粗细的巨木。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匹快马,马上之人,擎着火炬,走走停停,等待后面的车队。 待车队驶过,后面方有一名和尚和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各乘一骑,施施而行。 那青年似有心事,偶尔回头瞅一下来时之路。 徐良看得仔细,激动的血冲百汇,但是苦于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瞟向德施,连连眨眼示意。 可是德施却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宛若一尊石雕,只专心盯着那和尚和青年。 直到车队驶过约数里,依然如此。徐良甚是焦急,塌眼皮几乎都要眨巴抽筋了! 突然德施眼睛突然张大,仔细盯着路上。 此时有一名劲装中年轻步缓行,走路几乎无声,手中倒提着一杆裹着包囊的长枪,背后还背着一把大刀。走近德施徐良藏身岩石之际,这中年人停了一下,插了一块布条在岩石之上,继而继续前行。 直到这中年人又过去数里,德施才松开手上的力道,问道:“你方才为何眨眼睛?” 徐良身上酸麻立解,如释重负,激切道:“方才那和尚!便是抓走红文姑姑之人!那中年人便是我师父的好友,名唤武元功!人称中山剑客的便是!那青年人便是武元功的儿子,名唤武亮!只是不知这和尚从武家木场里运走如此之多的巨木,做何用处?” 德施闻言,瞋目欲裂,双目充血,目光如炽,道:“管他做何用处,我只管救红文!随我来!” 德施适才见武元功行走之际,身形若燕,走过之路几乎没有脚印,叹了一声:“这武元功好强的轻功,定然有极深厚的内力!”担心徐良走路惊扰了对方,便又抓起徐良返身追了下去。 此次还好,是将徐良置于背上,而不再是抓他腰他提着走。徐良倒没了骂他的心思。 他二人不知,还有人跟在他们身后。 走了数里,徐良道:“大头领,你看前面路口地上插着一块布条。适才我们藏身的岩石上,也有一块布条。方才我见路过的一个路口,也插着一块布条。甚是怪异。” 德施道:“定是武元功留下的记号!我们只管按布条追下去!”两人又不敢太过靠近,只在后面保持数里的距离。 路径越走越偏僻,地势越走越上行,随着布条的记号,德施和徐良竟走到了中夜时分,不知不觉,已走到一座山峰顶处,俯望下去,依稀可见山下有车队前行的暗影和火炬晃动。往车队行驶方向看去,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寨座立于另一座山的半山腰间。 此时新月如钩,星光如眸,德施凝视着寨中走动的模糊人影,聚精会神辨别着大山寨的布局。 此时,德施背后一个清朗的声音缓缓道:“阁下从狮子林追到这里,一路辛苦!” 德施猛惊,心道:“以我之功力,竟未发觉背后有人!中原武林不可小觑!”回首之际,手中刀早已横在胸前,防备不测,随时出招。 只见一名比自己略显消瘦的黑壮汉子,布衣长衫,布袜麻鞋,绰立星光之下,气度不凡,如渊渟岳峙。不多时,又有一名精壮汉子,缓步近前,竟还穿着甲胄,甲胄外还罩着华丽的猩红披风,威风凛凛。 令德施更惊奇的是,这俩人手中各有一把刀!每一把都比自己手中刀更强的刀! 那黑壮汉子道:“阁下好宝刀!” 德施见对方并未恶意,敌意略消,正待搭话之际,徐良却喜道:“周大帅!”继而从德施背上跃下,向前施礼。 面前二人,正是周天一和钟麟! 周天一见德施甚有威仪,步法持刀之际,招式奇特却如封似闭,显然武功甚高,道:“英雄莫存敌意!有这小白眉在此,想来必非对头。否则,我早下杀手!既然尾随莲花门等众贼,背着白眉小良子走了如此之远的路程,到此燕王寨来。阁下莫不是想到寨中去么?” 徐良回身,挺起胸脯,煞有派头道:“大头领,这位英雄便是昔日的边关镇守使周天一周大帅,如今的铁枪门门长周大侠!他还曾在九云庵做客,今番闯寨救红文姑姑,想来周大帅必然相帮!”只是他不认得钟麟,不知如何介绍。 德施并无多言,只是眼神立时转和,道了声:“周大帅!早得杜家庄兄弟之书,甚为周大帅不平!恨不得早日结交!” 岂知周天一并未搭话,而是直面,面现焦虑问徐良:“你说红文姑娘被擒寨中?危矣!” 徐良急忙应道:“不错!是被一名叫什么训机的和尚抓走的!便在这寨中!这为大头领,便是红文的生父!西南自杞部德施大头领!” 周天一更为诧异:“未曾想,红文姑娘生父竟非汉人!昔日我在军中,便听闻西南乌蛮部,自大南诏内乱,屡次更迭君主,便脱离大理南诏国。乌蛮三十六部,其中有位德施酋长,穷十余年心血,凭盖世武功和卓凡勇略,一统乌蛮,立自杞国!便是阁下么?” 德施一笑带过,他蛮人也不晓得谦虚,只道:“什么卓凡勇略,不过是杀伐而已!我乌蛮部落,只认英雄!” 德施说的轻巧,不过徐良倒也能想象到德施在一统乌蛮三十六部中,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周天一望了望钟麟,冲德施眉头紧皱,道:“九云庵于我有收容饭食之恩,我岂能见死不救!实不相瞒!红文姑娘既然在寨中,恐凶多吉少!因为我今夜便要诛灭这燕王寨!” 德施也是久经战阵的豪杰,听周天一如此说来,似有所悟:“周大帅,莫非早有周祥安排?” 周天一仰望星空,辩了下时辰方位,缓缓道:“不错!德施头领,你倒这燕王寨是个什么去处?此处汇集了金龙教余孽的天王坛部、莲花门分派、黄河门副帮主陈铮统辖的河曲部!”继而咬牙道:“还有西夏高天所率的日月部!” 徐良疑惑而发问:“金龙教、莲花门和黄河门,我久闻其名,各个在官家之外,要么侵吞底盘要么为非作歹。只是这日月部,是何名堂?” 周天一慈爱得抚摸了一下徐良的尖脑壳,答道:“这高天本是中原人物,武功不凡。不仅做出弑父杀妻之事,还投敌西夏,统领一品堂,现为西夏郡马!我还曾受过他一掌!毕竟一品堂乃是西夏国固有职部,有些恶事便不好直接由一品堂来做。便由高天挑选经营,在大同府西北向日月山中,修建众多殿宇屋舍,自称日月派!到底是何居心,我还未甚明了!” 德施却只管问红文之事:“周大帅灭燕王寨之事,既已决断!定是煞费苦心!昔日我降伏阿旺部,死了我亲侄子弟一十一人,我依然一往无前!终于一统乌蛮各部,令更多部众免受涂炭之祸!我岂肯为红文一人之性命,枉费周大帅一番布置,而妄令西夏人遗祸中原!男儿行事,岂可以儿女姿态?” 德施顿道:“不过,我已然为乌蛮部落之一统,连子嗣妻侄都已失去,我便是万死,亦当于万一之中求生机,救我姑娘得以苟全!” 言至此,德施望着周天一拜了一拜,道:“望周大帅告知行事计划,我好于乱军丛中,火中取栗,千千万万,保全红文之性命!” 德施言至此,已然言语错乱,说话之际,连成语俗语都已杂乱。 心已乱! 便是英雄,真的遇到情切,谁个能不乱? 何况一个历经百战、子侄丧离、妻儿远走,而换来一统部落的乌蛮豪杰? 周天一怅然道:“我便与你合盘托出,之后便与你一同,万一之间,去救红文!但求天幸保全!令我周天一无憾!” 继而周天一望着钟麟,由钟麟讲述了一个令人无比憾惊而豪气万分的计划。 一个已然付诸实施,再无退路的计划! 第壹佰一十回 夺寨 钟麟威风凛凛的上前一步,扫视了一下徐良和德施,虽然心下并不甚情愿,但还是遵从周天一之言,和盘托出:“我钟麟苦心经营洞庭湖君山寨,可是天不遂人愿,还是将洞庭湖拱手让给了赵宋官家!实在令我怄心之际!”言及此,吁了口气。 德施赞道:“我虽然居于西南大山之中,倒早听闻过钟寨主的赫赫名头!” 钟麟并未自谦,而是继续言道:“可即便我让出洞庭湖,赵祯独夫,仍是不肯放过我,愈发地步步紧逼,令我毫无腾挪空间!莫说做个富家翁的念头,便是性命早晚要被害掉。于是我便率少许部众打出君山寨。往南有陈沔和杨文广的大军,想着龙虎风云会召开在即,会上我师父于合定会现身。有些事情,我想找他当面问个明白。故此只得北上。可是这茫茫华夏,可哪有我钟麟容身之所?于叶城路遇周大哥,交谈之下,我兄弟二人拟定了安身立命之计划!” 周天一插言道:“那日银装素裹,皑皑茫茫,你我兄弟叶城外共饮怒酒,畅抒心怀,便是我周天一这二年来最快活的一天!只是钟兄弟从洞庭湖数万军中杀出,竟还不忘带些好酒!” 钟麟微微一笑:“都是钟麘爱酒,酒量又甚豪。那怒酒乃是钟麘之父亲手所酿,他岂肯舍却?” 德施惊奇:“世间还有怒酒?我自杞男儿也甚是爱酒,只是不知这怒酒之于杞酱之酒如何?” 钟麟答道:“若今日我等不死,我定请德施头领品鉴麘弟的怒酒!” 周天一倒是两种酒都饮过,只是他此时不置评论,又仰天观月,似乎是再次确认时辰。 小徐良当着高人,不敢放肆,反而在心里嘀咕:“改日一定讨些怒酒来,给大师父尝上一尝。” 钟麟接着道:“周大哥与我同病相怜,为大宋驻守边关,身经百战!可是却满门都被赵祯处死!如今汴梁城还悬着周大哥的缉令!周大哥妻儿离散,我钟麟父兄惨死狱中!我与周大哥,岂能还在中原立足?” 德施共情道:“二位皆可成为当世之良将,大宋虽富有九州,却终不爱惜英雄!此着甚为我自杞所不齿!” 钟麟续道:“二个月来,不少铁枪门逸散的门人弟子前来投奔周大哥。更有不少君山寨的兄弟陆续到此地与我汇合,约有七八百众。初始我等在红叶寺栖身。后来人越来越多,周大哥便将属众,悄悄藏于狮子林武家庄木场里。木场极为阔大,便是藏上二千人,也甚宽绰。” 徐良疑惑的问道:“这武元功为何同意你等藏身于此?况且,各个门派齐至三教堂,莫不大张旗鼓,以壮门派之威望,奈何铁枪门要如此内敛?甚是不解!” 钟麟瞅着面前的小丑鬼,笑了笑道:“因为武元功本就是铁枪门的弟子,自然遵从铁枪门门长的号令!武元功还有些隐私之事,不便言明。武元功本是浙江会稽人士,原名武天恭,多年之前也是一名阵前的范仲淹大帅麾下偏将。因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屯垦之际,在此地娶妻生子。天叶大师之所以居住在不远处的天叶寺,便是与兄弟为邻,多有照应。” 徐良点头道:“我曾随师父做客武家庄,不过我觉得武庄主甚是和蔼慈祥,不曾想竟还曾征战沙场!” 钟麟道指着前面的天王寨道:“近两年来,莲花门的两名弟子,是两名和尚,一唤海青,一唤海红,突然带领一众门人弟子进山来,在这天王岭上占据,修建一座山寨,自名为燕王寨。这些和尚的手下都是些江湖亡命之徒,自然做了很多坏事。方圆五十里的村庄时不时便要遭殃,皆称之为阎王寨!把此地称作鬼烟川!” 德施不甚明了莲花门,而徐良则气呼呼道:“近些年来,莲花门尽干些缺德害人之事,将一个偌大门派的名头败坏殆尽!最奇怪之处在于,数年前,莲花门掌门人郭起突然宣传染病,再不管问莲花门之事,各处弟子一盘散沙。而三个月前,新年之际,大年初三,莲花门竟传出郭起已故!可是时至今日,莲花门竟未再推一位门长出来!奇也怪哉!” 钟麟摇头道:“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你看这鬼烟川,地势甚佳,隔断西夏和大宋。一条朱水河水量充沛,西流至河曲汇入大河,汇合处有西口渡,为黄河门所控,建黄河门河曲坛部。统帅河曲坛部的黄河门副帮主陈铮,此刻便在这阎王寨内!” 言及此,钟麟咬牙道:“西夏国的郡马高天,收服了海青和海红两位恶僧,不时劫掠我大宋女人,尤其是孕妇,便只为活取紫河车!在燕王寨内,立了两座大炉,供高天炼药之用。据闻高天正在修炼一门奇功,但是要用紫河车入药辅助方能大成!不知有多少汉胤女子遭殃!” 德施亦是咬牙切齿:“我自杞部打仗便是打仗,战死便是战死!虽然地僻山荒,但绝无此等惨绝人伦之事!这寨子,留他何用,今日便一把火烧了!” 钟麟缓缓摇头道:“大头领,听我说完吧。黄河门当初协助襄阳王叛乱,今年来又控制着大河上不少渡口码头,不肯让给官家。黄河门自知大宋早晚要对其动手,赵祯饶他不得,便受了西夏的拉拢。高天占据晋西北日月山,自称日月派,门人弟子近万人,实则一半都是西夏国为其派遣的武士!大宋屡次想要夺回各渡口,都慑于日月派在侧,未付诸行动。” 周天一接道到:“高天的属众,另一半都是襄阳王昔日笼络的部下。高天其人极为阴狠!襄阳王谋反,为颜查散率军攻破襄阳城。襄阳王出逃,为西夏所挟持而去。如今高天挟襄阳王赵钰,便要在日月山立国。实则都是西夏国所为。两国罢兵多年,高天便相出了这么个注意,令中原疲累,他日若有时机,便好出兵南下!” 徐良恍然大悟:“恐怕这燕王寨里多半也是昔日襄阳王属下部众吧?” 钟麟道:“不错,正是!莲花门参与了襄阳王谋反之事。莲花门内行事正派之人,早已被排挤出走!颜查散破城之后,莲花门跟是四散零落。这些人走到哪里,便祸害到哪里!” 徐良问道:“那金龙教向来自视甚高,又如何跟这些乌合之众勾搭连环?” 钟麟道:“这也是西夏高天之意。高天本是中原武林人士,对中原武林极为了解,深知以一己之力,难以成事。高天定是许诺了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极为重要之事,杨洞才会重出江湖,号集金龙旧部,协助高天在日月山之事得成。大抵应该是高天事成后,帮助金龙教重建。” 此时周天一,又抬头望了望天,望了望燕王寨,道:“我与钟麟兄弟,自然可以逍遥江湖之上,浪迹天涯之远。但是跟随我等的众门人弟子们,他们又能到哪里去?既然中原不能立足,又不肯寄人篱下,便只有在这北地寻寸地安身。” 言及此,钟麟指着燕王寨道:“此地便是我兄弟今日之所图!” 周天一豪气道:“何止此地!便是黄河门的地盘,能取的便要都取!今日取的不仅是这燕王寨!连那河曲渡口,一并夺了!自此后,虽直面西夏兵锋,那也无妨。我等情愿横在西夏和大宋之间,就当是为边民做一道屏障,令其能安居乐业,也是好的。” 德施叹道:“大宋皇帝真不识英雄,不惜英雄!我从西南至此,一路走来,觉大宋百业兴旺,十分羡慕。看来并不是大宋皇帝之功,而是有周兄此等人在时刻护佑大宋。” 钟麟反驳道:“我等如此行事,护佑的不是他大宋赵祯!只是见不得残害我华夏之事!” 周天一转道:“这燕王寨,有数百人众。两座大炉和起居所用,需要大量木材。不敢终究是心虚,海青海红恐将寨子四周的树木砍伐而致曝露,便每十日便从武师兄这木场里索要五车上等木材。武师兄起初亲自护送木料过去,已仔细打量过寨中布局,并早已暗中做了记号。” 钟麟道:“周大哥奇计得施,此番必定成功!” 徐良又起了好奇之心,问道:“何计?” 钟麟总觉得这小白眉,甚是讨喜,笑了笑道:“今日又是燕王寨来催促木料之日。以往都是运输五车左右。今日武元功道木料甚多,便主动提出运送十车。燕王寨之人,求之不得,自然应允。而武元功又故意磨蹭装车,及至傍晚时分才将所有木料全部装完。今日所运之木料比往日都粗了数倍,都是砍伐的巨木。巨木内早已部分挖空,内藏有百余名部众好手。而其中一辆车上的木料,早已做了几号,木材在迷香中浸泡甚久。武师兄沿途做好标记之后,便会找个由头进到寨中。待陈铮率队一走,便将木料扔到大炉内点燃。自然,我方兄弟早已做好迷香的防护。木料引燃,迷香散开,至少先迷倒他燕王寨一半兵力。” 德施赞道:“果然妙计!里应外合!” 钟麟摇了摇头,道:“若只是如此,那何须周大哥筹划?我钟麟只习水战,果然这边关之地,还是周大哥文韬武略,过人一等!想来,此时我的旧部尉迟祝英已然在河曲动手了!燕王寨负责隐蔽地为高天炼药,陈铮负责取药,然后送去日月山或者西夏,供高天服用。何况高天的炼药之地,岂止此地一处?河曲受击,陈铮自然率队回援。周大哥早名锐箭寨一百人伏于中途。我锐箭寨皆是强弩铁箭,黄河门即便不全军覆灭,至少也杀他一半。逃脱之人,必要渡过朱家川方能到达西口渡,我彻水寨兄弟早已入夜时分藏于水中,管让他渡河之人,片甲不留!而尉迟祝英只是佯攻西口渡而已。” 德施瞋目:“中原人用兵,果真非常!” 周天一叹道:“这巨木之内,便是我铁枪门所有的门人弟子!但愿今日少些损伤!陈铮乃黄河门副门长,武功甚高,仅次于其兄陈洪。我便以尉迟祝英攻打河曲部为饵,令其率部回援。寨中只剩杨洞等金龙教之众,武功较高。至于那莲花门的海青海红等,是专为高天四处劫掳女子的走狗罢了!那便只有硬拼了!”说完看了看钟麟。 钟麟哈哈大笑:“跟大哥并肩杀敌,何其快哉?” 德施骂道:“抢女人竟抢到我德施头上!抢走我的女儿!今日我便助周大帅,灭了这燕王寨!” 钟麟望了望周天一,又是哈哈大笑。 德施疑惑:“为何?” 钟麟道:“我大哥见头领一路提着小白眉,沿着武元功所作标记而来,他便说大头领一定是友非敌。德施大头领,身怀绝顶武功!又是红文的生父。我大哥命我将计划和盘托出,便是想着大头领得知我大哥之安排,今晚定会入寨救女。岂不是又多了一分胜算?” 这时周天一目光一烁道:“蛇已出洞!虎已离山!” 徐良顺着周天一所注视方向看去,果然一队人马,各打着亮子油松,迤逦甚远,正出寨奔朱家川码头而去。 周天一坚毅的目光望着徐良道:“徐少侠,你可沿着原路返回。也可去狮子林武家庄歇息!今日顾不得你!”言毕,竟不走山路,而是直接从山顶纵跃而下,如一只大鸟,稳稳落在数丈下的一块石头上,继而再跃再下,直奔燕王寨。 钟麟却是紧跟其后,轻飘飘的施展碧霞宫的轻功,只往那树木上纵跃,身法极为轻巧。 德施道一声:“救女去也!小白眉,你速去三教堂吧!” 说话之际,便如一只大蝙蝠般,展开披风,纵跳下山,直追周天一而去! 此时夜风袭来,只剩小徐良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山头,艳羡地看着三位一等一的高手远去的身影。 第壹佰一十一回 锦袍 徐良望着三个人的背影,心中既赞叹又失落,撇嘴自语:“您三位武功倒是高明,却分明是瞧不起我老人家,嫌我碍事!”不过周天一的计划,倒确令徐良有些心潮澎湃,又叹道:“师父曾言,与高人相遇,不可交臂失之。周大帅、钟寨主和德施头领,我与这三位相处短暂,却果然令我受益匪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旦与英雄相处,便自受浩然之气熏陶。 徐良本乃少年,自幼受白玉堂影响,是非之观极正;又拜梅良祖和谷云飞为师,二人时刻教诲徐良,恩义之心刻骨入髓;只是他天性狡黠,钻山鼠徐庆又不懂教诲,稍不如意,便对徐良加以打骂,徐良便又经常将心中对父亲的愤懑之意,加诸遇到的小奸小恶之人身上,时常恶作剧。母亲慈爱仁厚,见自己儿子生的怪异丑陋,更加心疼呵护,虽有些惯纵,徐良倒也晓得收敛,不敢做出令三侠五义的名头有损之事。 大半年前,徐庆亲自护送白玉堂的棺椁至浙江金华府,之后心情烦闷,便回到山西家中。 徐良看着父亲为白五叔置的牌位,哇哇大哭。 徐庆以酒浇愁,正自愁闷,见徐良又哭个不止,令人心烦,以为他又施些小伎俩,想哭闹换取其母的娇惯,于是不分青红皂白,于酒醉之际拎着鞭子就奔徐良。 徐良涕泪四流之际,徐庆的皮鞭子雨点般便打在徐良背上,激切之下,竟背过气去。 徐庆知道自己这儿子甚是狡猾,继续打道:“又在装神弄鬼!” 徐夫人听报,急忙过来护住徐良,抱在怀里,心疼儿子,争辩道:“五弟甚是疼爱小良子,小良子虽然调皮淘气,也是我生的有情有义的儿子!他见了五弟牌位,才哭成这样!”徐庆收手不及,鞭子打在夫人背上。徐夫人本就娇弱,丈夫虽然粗鲁,却是条好汉,从不会对自己动手,此刻没想到丈夫的鞭子竟第一次打在自己背上,哇一声也是大哭。 徐良只是背过气去,不多时便醒转过来,见母亲抱在自己无助的哭泣,便挣脱开怀抱,骂道:“徐老三!你真有能耐!我平常惹事,你打我便是,怎地还向我母亲动手!” 徐庆见自己冤枉了儿子,又打到了妻子,酩酊大醉之际,心下却还知道是自己错了,便拿起鞭子奋力抽打自己。 家丁们也不敢过来制止,怕徐庆打到自己身上来。有两个使女倒是大胆的过来,将夫人和徐良扶走。一大家人,闹得毫无欢笑。整个徐府都笼着一股郁闷气氛。 次日,徐庆酒醒,又亲自去向夫人道歉,好言劝慰,可是却不见了徐良,却又急道:“小子又跑哪儿去啦?昨天竟敢骂老子!” 徐夫人缓缓道:“我把送他师父那里去了!免得在家被你打死!你就这一个儿子,丑是丑了点,那也是亲生的!” 徐庆无法,只得道:“过几日我再派两人,到二老庄去送些衣物和钱粮。我常在开封府当差,梅谷两位贤弟数年来,教习徐良,极为用心。就算我现在有心想去二老庄,父子刚生完气,我便追过去,那显得我这当爹的太没架子!” 徐夫人嘲笑道:“偌大一个徐三爷,还知道自己是当爹的不好意思当梅谷二兄弟的面儿,承认自己错了!” 徐庆又说了些软话,才算消了夫人的气儿。 不过他夫妻二人不曾想,这徐良此一去,竟是十余年间再没回到山西祁县徐家庄! 徐良幼时最羡慕的便是白玉堂的英俊潇洒威名赫赫行事果断,而这半年来,他见识了夏侯仁的沉稳宽和、李和的潇洒跳脱、周天一的浑厚刚毅、钟麟的隐忍果决,以及德施头领的直爽豪放,自己无形中早已受了不少熏陶。 他随着梅谷二位师父半年来走访各处高人,一路更看到了不少的阴狠恶毒之人,丧尽天良之事,更为五叔所折服,有时自叹道:“在江湖之险恶之中,五叔能为世所公认之侠义大名,且为朝廷和江湖都极为称颂,真真有几人能做到?” 时至夤夜,山林中偶尔有几声狼叫,徐良方从刚才周天一今晚所图谋划的感慨之中跳脱出来,却发现脚下有一个皮囊,捡拾起来,笑道:“这德施头领,还留了一瓶杞酱给我。我这会儿伤口正痛!想来定是药力已过。哎,只不知他们三人今晚如何一场恶战!” 拔了塞子,饮了两口杞酱,自己只得下山,却心中连连叫苦:“方才德施头领沿着记号飞奔,我怎地没记住武元功所作记号之位置!徐良啊,白眼眉,你真是蚂蚁扛大旗,人小放大屁!妄自想着江湖显名,连几处标记都记不得!废物!”懊恼之际,只得趁着几点星光,依稀辨别来时之路,下得山头而去。 到了半山腰之际,已然树木繁杂,草长没膝,依稀下面便有一条路,这时却有马车声响。 徐良急忙俯身藏于荒草之间,只见两辆马车驶来。走在前面的是两名劲装汉子,便走便聊。 其中一个道:“田兄,你说训机大师抓这么多女子过来,那些孕妇,倒可以取紫河车之用,那些少女怎么处置?” 姓田的道:“洪老弟,这你还不懂么?少女嘛,自然也可以使其成为孕妇的,只是需要卖点力气。嘻嘻嘻嘻!”说完淫笑说声。 姓洪的陪着淫笑道:“昨天抓到的那个尼姑徒弟,极为俊俏,当时我便想动上一动,卖点力气!只是训机大师言说要用她威胁什么八宝云霄观普渡!难得她是普渡的小情人?” 姓田的道:“云霄观普渡观主,练得是道家功夫,自然是不能破功娶妻的。何况情人儿?我看多半是训机大师想自己亲自卖点力气。嘻嘻!再说他卖力耕地之后,我等也可以施肥浇水的嘛。” 姓洪的道:“我正有此意!我本就想着晚上施肥浇水,否则我想起那娘儿们俊俏模样,实在是难以把持!只可惜训机大师非要令我等随着诸葛大师,前往一个连名字都不告知的地方!多半是训机大师看穿了我的心思,定不欲我得逞!” 徐良已然十三岁,听得懂这田洪二人的话意,心中火气直冲脑门,似乎发梢都要立起来,心道:“我要有我五叔的本领,我早就将你等一刀一个,劈为两半!不!再补上三刀!不!补上一百刀!碎尸万段!” 这时马车后面,一个老者声音呵斥道:“你两个闭嘴!吵个什么!我金龙教也不似你莲花门这般无耻,淫人妻女!若不是杨天王有令,我岂肯与你等为伍!再多说一个字,我立时便砍了你俩!” 徐良仔细看去,马车一侧,还有三乘,其中一个老者,拿着一杆烟枪,吐着烟儿气,在训斥田洪二人。徐良并不认得此老者正是金龙教的一名长老,洛带老烟枪诸葛成都! 姓田的知道这诸葛老儿心狠手辣,急忙道:“诸葛长老,我等再不多说!只是路途烦闷,兄弟们闲聊解闷儿而已。我们这是将马车上这孩子送到哪......” 话还未说完,诸葛成都从马上跃起,飞身过去,一掌抽在田姓汉子脸上,继而点了一下田姓汉子后背,又飞回自己坐骑之上。动作极为迅速,只在须臾之间。 徐良惊得目瞪口呆,虽是夜色之中,徐良倒也看出这诸葛老儿,轻功极佳! 徐良镇静之下,心道:“这马车之上多半是莲花门劫掳的女子孩童!若不解救,多半要受非人的折磨!若我五叔在此,定早就出手!眼看着诸葛老头武功不凡,我绝不是对手,救还是不救?” 正犹豫间,不远处天王岭燕王寨中,突然火光陡起,喊杀声传来,徐良知晓周天一等已然动手了!便心下一横,找了个木棍,撬起两块松动的大石头。 姓田的汉子话是真多,他被诸葛成都一巴掌抽的头昏脑涨,张嘴吐了四颗牙出来,此时见燕王寨中有状况,还流着血沫道:“诸葛大师,我不再多问。只是寨中有事儿,我等是否返回寨中?” 诸葛成都侧旁数人也纷纷询问。 诸葛成都阴恻恻一笑道:“我又不是燕王寨的人!我只听命于杨天王!杨天王道这马车上孩子极为重要,我只管他一人!燕王寨就是烧个干净,与我无干!继续往前走!” 众人不敢多言,继续赶路,却突然之间两块大石头从半山腰滚落。一块横在路上挡住去路,另一块儿石头正砸在第一辆马车车辕上,马儿受惊,奋力奔跑,竟连马带车,冲破路旁树木,跌落山下。 诸葛成都见石头掉下,半山腰间似有人影,以为受了埋伏,只一探手从第二辆马车里抓出一名孩童,舍却座下马,谨遵杨洞之言,只管将孩子送走,于是飞身便逃。 其他燕王寨的莲花门弟子,各自逃窜。 徐良在山上虚张声势大叫:“诸葛老儿带着孩子往西跑啦!大家快追啊!”他自己哪里追得上,追得上也只是再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儿,只是盼望着德施等人能听到自己声音,过来救援。 诸葛成都奔了一程,见并无人追来,只有一个还带着稚气的童声在喊,气急败坏,又悄悄藏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只有一人,还是个不大的孩子,便朝着声音,施展轻功,悄无生息的逼近。 待近些,诸葛成都见只有一个半大孩子在那呜啊乱叫,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心下杀心,左手抓着孩童,右手烟枪点向徐良。 徐良发觉背后有人,早已迟了,哪里躲得过! 正此时,一个锦衣长袍之人从山顶跃下,半空中冲着诸葛成都挥出一掌,掌风凌厉,竟逼得诸葛成都退开两步。徐良算是躲过一劫。 那人还未落地,只空中略一变幻招数,便又用绝顶的内力,逼得诸葛成都只得用烟枪护在身前,而不能出招。 诸葛成都知晓自己不是对手,对方武功太过高明,心中记起杨洞之言,道一声:“好掌法!失陪别过!”只管抓着孩子,奋力而逃。此时他以前行无路,只得往燕王寨方向折返。 那锦袍人顺手抓起徐良,迈步追去。 徐良身子悬空,向锦袍人面上瞧去,却看不见其容貌。 因为这锦袍人带着一副黄金面具! 第壹佰一十二回 暗器 诸葛成都抓着孩童,前进之路已断,无可奈何,只得回转奔燕王寨方向而去,可是他每当回首看时,便发觉锦袍人逼近数步。于是不再回头,诸葛成都使开所有的轻功本领,全力而逃,心中道:“这锦袍人武功甚强,但未必胜得过杨天王!” 那锦袍人武功甚高,但是轻功稍逊诸葛成都,不过他似乎对这鬼烟川极为熟稔,比诸葛成都更了解此处地形,故此并无拉下。 徐良望了望锦袍人的黄金面具,只觉面具下似乎透出一股冷漠之气,他又看了看诸葛成都手中的孩子,只见那孩子约跟自己年龄相仿,身材相若,只是衣着虽不花哨,却是透着雍容华贵。夜色之中,虽看不清其面容和装饰钗带等物,却也能断定并非寻常百姓之子。 不多时,徐良已然觉得燕王寨中的喊杀声愈来愈高,显然离燕王寨越来越近。 又不多时,燕王寨中喊杀声竟然逐渐停止,徐良心中不禁翻腾:“是周天一德施他们已然取胜?还是全军覆灭?怎地听不到什么动静?” 正疑惑见,徐良眼前忽然大亮。原来诸葛成都和锦袍人,已然双双奔入燕王寨中。 燕王寨寨门大开,大寨中央和各厅门前篝火通明,大寨左右偏厅之侧各立着一座大炉。 虽然有些篝火已然翻倒,其中一座大炉已然跌落,但是那炉膛里的火焰已然窜出数尺之高,熊熊炽热,稍一离近,便燎得人须发尽卷。 徐良正观瞧寨中情势,锦袍人将徐良往地上一丢,扫视一遍,只盯着诸葛成都手中的孩子,却并未立刻出手。 因为诸葛成都此时已躲在杨洞身后。而杨洞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寨正在对战的两人。 徐良看得清楚,这大寨之中,已然躺着足有百余名或死或伤之人。绝大部分死尸都穿着燕王寨的衣衫。 鏖战之人正是周天一和高天!两人时慢时快。两人便打便言语。 周天一道:“高天!一年不长,你功力如此猛进,不知又多少妇婴死于你修炼邪功!邪功便是邪功,天理岂会容你!后悔当日在洞庭湖饶你不死!你方才识得闪电霹雳掌,莫不就是被你弑杀之岳父夏冰奇教你的么?中山狼子!” 高天笑答道:“哈哈哈!周大帅!你这龙虎风云诀越发精进了!不曾想我已与你打了近一百回合,仍胜你不下!” 大寨右侧站着数十名铁枪门弟子各挺兵刃,时刻准备再战。有些铁枪门弟子身上还带伤流血,显然方才经过一场大战!却是不见钟麟的身影。 徐良正观看周天一与高天过招,燕王寨大厅传来噼里啪啦之声,显然有人在砸东西。继而一个浑厚的声音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贼子到底将人藏在了哪里?再不招来,便如此人一般!”紧接着一声闷响和一声惨叫,那浑厚的声音接着道:“我挨个将尔等打个脑浆迸裂!” 徐良识得,正是德施蛮子的声音。 有数人齐声大喊:“我等实在不知藏在何处!或许已然转走了!只有日月派的派主和金龙教的杨天王知晓!我等实在不知,饶了我们贱命......” 求饶之声还未说完,又是几声闷响,显然已被德施蛮子逐个杀死! 紧接着德施从大厅中飞身而出,直窜入周天一和高天两人的战团,与周天一联手,口中还在大骂:“狗屁的日月派金龙教!敢伤我爱女一根头发!我自杞部,灭尔等门派!鸡犬不留!” 周天一心中想到:“今日不曾想,这高天竟也在这寨中!钟麟已率部分属众,驰援尉迟祝英,夺取河曲西口渡。高天功夫邪魅,但是还未纯熟,我目前内力胜于他,鏖战之下,虽然可胜之,却不知打斗到何时?又有那杨洞在侧!此时也唯有这德施联手才能速胜高天!不可久拖!只是不知这突然进寨的锦袍人是何来头?” 高天长啸一声,精神陡长:“哈哈哈哈!乌蛮之人,也有功夫么?” 周天一想起那日洞庭湖畔的情形,猛然惊醒:“众弟子屏息!这高天又用祭天调的邪功了!” 高天格挡开德施的招式,又是邪魅笑道:“哈哈哈哈!这就拿你们祭天!” 随着高天打斗中不时发出的笑声,内功高的人自然可以抵挡,徐良则早已觉得头眼昏花,竟原地摇摆起来,手舞足蹈,咯咯怪笑! 那锦袍人只一伸手抵住徐良的后背,一股内力即送入徐良丹田。徐良立时便清醒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德施此时收势站桩,大喝一声:“小良子,堵住耳朵!”继而连声虎啸从口中发出,将高天的怪笑之声压住。 那虎啸宛若内力袭来,高天竟被逼的祭天调难以发出。 高天正难以琢磨之际,那锦袍人却朗声道:“乌蛮于矢毕摩神功!果然厉害!” 德施见竟有人识得自己功夫,也不多言,只欲取下高天,换回女儿红文,继而啸声停止,连连进招。 高天在两位高手逼迫之下,自知不敌,便抽出一柄软剑护身。 此时铁枪门弟子中一名铁塔壮汉,吼了一声道:“姐夫!接刀!”正是采郎将宝刀抛出! 杨洞识得形势不妙,转身之际,见诸葛成都面现扭曲,心道:“诸葛成都本就内力不雄厚,在这祭天调和于是毕摩功的双重摧动之下,还要花费内力令手中的孩子不死,定是难以抵挡。”随即,杨洞双掌一推诸葛成都后背,道:“速带孩子走!去找小王爷!” 诸葛成都只觉杨洞的双掌在推动自己之际,传来浑厚的内力,立时清醒,从祭天调和于矢毕摩功中解脱出来,借着杨洞的内力和自己绝妙的轻功,竟直飞上大厅之顶,更不回头,如枭如鹤,奔后山而去! 那锦袍人晓得,后山不足百里,便入了西夏之境。他虽然在观看高手过招,但是却时刻在留意这诸葛成都,电光火石之间,便如弹射一般,向大厅屋顶飞身而去追诸葛成都。 杨洞瞧的清楚,自忖即使今日失了燕王寨,自己和高天亦可脱身,但是这孩童极为重要,绝不可失!杨洞往半空中探出一掌,掌势正对着锦袍人的去路。 那锦袍人身在半空,挥出一掌,两张相交,各震开两步。 杨洞大惊道:“翻天印!怪不得你与此地如此熟稔,原来你是......” 锦袍人朗声道:“不错!正是我!杨天王,二十年了,别来无恙!渊城功你也习得了!”言未毕,又要起身去追诸葛成都,杨洞哪里会肯?再次相拦,两人缠斗一处,但是两人结熟识对方武功,翻天印的掌法,对上渊城功,片刻之间虚虚实实,已然交手数十招了。 徐良悄悄这边打斗,悄悄那边拼命,看得眼花缭乱,看得目瞪口呆,宛如泥雕木塑,直直呆立当场,却又被两边打斗中四溢的内力逼退丈外,软绵绵的靠在一个人身旁,心中赞叹而喃喃自语:“我只道我五叔的功夫便已盖世!我只道九云庵白一子与李和便是剑法的极致!可是这......这......这世间竟还有这锦袍人、这杨天王、这高天、这德施头领、这周大帅,这般高明的内功和招数?” 这时旁边一个汉子吼道:“喂!白眉丑鬼,你靠我身上作甚!”正是徐良退开之际,竟挨近采郎身侧,靠在采郎腰间。采郎急忙呵斥。 徐良仍未缓过神来,呆呆的坐下,却又斜坐在采郎的大铁枪上,只痴痴的盯着战团,拼命想看清楚记下来一招半式! 采郎不想让他坐在自己兵器上,只一抖手,徐良便踉跄跌落。徐良摔得伤口崩裂,却还是站起身来,盯着五人的身形出神。 这时,河曲方向火光大起,而燕王寨外,又有数名人物奔此而来,少时便进的寨中。正是勿阿罗带着数名苴可将红文送至三教堂后,即刻折返赶来支援大头领。 脚步声沉稳而急促的传到高天和杨洞耳中,令其自知不败。 此时高天以一敌二,又不敢用兵器去碰周天一和德施的宝刀,早已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而杨洞与锦袍人倒是战个棋逢对手,难分胜负。 高天和杨洞估摸着诸葛成都早已走远,凭着诸葛老儿的轻功,这些人再难追上,便互相对视。 两人心意相通之际,高天将手中软剑猛地催动内力抖直,手中剑竟断为数十节,在内力催动之下,四散射开。继而,高天大袖舞动,发出数十枚暗器,有的发出鸣镝之声,有的悄无声息,射向众人。铁枪门弟子有几人不及闪避,被击中受伤,或伤额头或伤前胸,痛苦不堪。 杨洞却早已拼全力击出一式化生掌,锦袍人不敢实接,推开两步。 随着铁枪门弟子发出几声惨叫,杨洞和高天早已退上厅房,意欲北逃之际,那德施大头领,猛地双臂张开,披风之下竟藏有十余支短弩。 继而数名苴可齐齐甩开披风,如德施大头领一般无二。 随着披风抖动,共计近百支箭激射而出,直飞杨洞和高天。 火光摇曳之中,徐良看得清楚,有两支箭射在了高天背上! 锦袍人知道凭一己之力,再难追上诸葛成都,也战胜不了高天和杨洞两人,却道:“德施大头领,初始我甚为佩服大头领的于矢毕摩功,极为淳厚而刚猛!不曾想大头领还擅长暗器杀敌!乌蛮总归是乌蛮!” 勿阿罗听锦袍人竟嘲笑于己方,立时便动了怒,便要上前挑战,锦袍人却只怅望了一下,拂袖而去。 “暗器!暗器!”徐良心中道:“德施道,只要能杀敌制胜,不伤亲友良善,便是好功夫!锦袍人武功卓绝,却未免拘泥了!” 随着周天一检视部众,收捡燕王寨,以及德施率人再次寻查各屋舍房院以寻找红文,霎时之间,惟剩徐良一人,仍自呆呆的喃喃自语:“暗器.....” 第壹佰一十三回 怯懦 周天一吩咐属众加固大寨安防,再次搜寻寨中被掳之人,诸事吩咐已毕,瞧见徐良兀自在那儿出神,便上前道:“小良子!此地非你可久待之地!恐金龙教去而复返,你还是早会三教堂,找寻你师父去吧。武师侄,借用一匹马来给这白眉少侠!” 徐良回过神来,还未搭话,只听武元功一声厉喝:“武亮!门长吩咐,你可曾听见!” 武亮有些恓惶的张顾道:“我这就去牵马。”武亮的马在左侧厢马厩之内,而他稀里糊涂的却往右厢走去。 武元功大骂:“无用的东西!寻日里练功倒算是刻苦,自诩要做英雄好汉!今日首次临敌,却怯懦惶恐!方才一名功夫不弱的和尚出掌与敌方一起,从后侧夹击大汉采郎。你躲在采郎背后,竟不敢近前襄助!你本知采郎乃为父的亲师弟!你师祖的儿子!你的亲师叔!我武元功竟生了如此废物!” 武亮不敢多言,却又听武元功训斥道:“武亮!瞪大你那双瞎眼睛,仔细瞅一瞅!哪位师叔师兄弟的兵器上没有血?别个都是奋勇杀敌!铁枪门从无懦夫!你还自号神枪小白龙!我呸!枪尖枪缨上竟是洁白若雪。”说到此,武元功单膝跪在周天一身前,道:“掌门人!我武元功有罪!自己儿子无能,令铁枪门蒙羞,对不起师父和铁枪门的名头!凭掌门人发落!” 武亮被训斥的脸色红白交替,定是方才混战,武亮年轻,临阵怯敌。 这时有几名躲藏的莲花门弟子,刚刚好被铁枪门弟子从偏寨中搜寻出来,驱赶到大厅,正等待周天一的发落。 武亮气恼,奋而抄起龙胆亮银枪,还抖了几个枪花,将那几名莲花门弟子,“噗噗”数声,一枪一个,各个都被扎了个透心凉,拔枪之际,血溅当场! 周天一扶起武元功,正想阻止武亮,却被武元功拦住:“掌门人!此子自视甚高而性情怯懦!非如此不足以去其心中之障!我等弟子,多年来,言及门派之不幸,都唏嘘潸然。如今掌门人德望兼备,龙虎风云诀即将大成,又秉师父之遗志,号召天下铁枪门弟子,意欲中兴本派,人人岂可不奋勇?” 这时又有五名西夏人装扮的人被押送至大厅,武亮杀红了眼睛,上前一晃,已然三枪刺出,即刻便又有三人被刺死枪下。 周天一喝一声:“武师侄!住手,不可再杀!”上前两步,握住武亮的银枪,道:“师侄住手,下去协助他人去吧。” 武元功骂道:“武亮!方才掌门人让你去牵马,此刻还不去?” 武亮红着眼睛,眼中似乎不再有怯懦之色,透出无畏之光,看了看父亲,丢开银枪,向掌门人施礼:“武亮这就去牵马!”转身之际,再无慌张之态,显得果敢许多。 徐良虽见过不少惨烈之事,眼睁睁看着数人死在自己面前,仍是有些心惊,暗道:“我还没有杀过人!我平时也跟这武亮一般,心中无比畅想英雄豪杰之事,如果真的让我如此残忍的杀死几人,我能下手么?”继而,他又自勉道:“我白五叔经常告诫我等子侄,他言道‘杀坏人,便是救好人!我等不动手,谁来动手!’我以后且不可像武亮一般,受人耻笑!” 此时周天一却向另外两名西夏人问话:“这寨中,可藏有掳来的女子孩童!?或中原人士?” 那两名西夏人,方才见顷刻之间,便有三名同伙被刺死当场,鲜血还溅在自己身上,早已噗通跪倒,其中一人战战兢兢道:“我等本只是被派来炼药的,我是负责监工烧炉的苦差。好像是又数人前几日被掳来寨中,不过......” 德施在远处听到这些话,倏忽之间便奔到近前,抓着其衣襟喝问:“昨日可有一名姑娘被抓来?” 那西夏人看着须发戟张的德施一双大眼瞪着自己,竟吓得软到在地,昏了过去。 继而,德施眼光转向另一人时,那人鼓着勇气道:“昨日午后,便由海青海红两位大和尚,率着二十余人,将被抓的那些中原武林人士,经后山丛林中的密道,送走了。那些人都被或点了穴或服了药。至于送到哪里,我等属实不知!或许训机和尚知晓,只不过,不知他在哪......”眼神游荡之际,此人瞧见大厅中死尸之中,躺着个和尚,指着道:“那是不是训机僧?” 德施扒开死尸堆,拎出和尚来唤道:“徐良!小白眉,过来看看这是不是训机?” 徐良大着胆子上前,只一眼便认出:“正是这仟杀的贼秃!” 采郎嘿嘿道:“昨日这和尚偷袭我,我姐夫在数人围攻之下,竟还抽身救我,只一招‘虎食子’,这和尚便倒地了。我当时还在这秃驴肚子上,补了一枪,又踩了两脚!” 周天一摇头道:“事出急迫,只得全力杀敌!哪里还顾得死活?” 德施气急败坏,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将训机死尸脑袋一掌击碎,道:“周大帅!该如何找寻红文,你可有头绪?” 周天一道:“既然金龙教出手,抓了这么多中原武林人士,又让莲花门送走隐藏。定然是有人又能力将这些人笼络一起。高天或许可以利诱莲花门,但是却利诱不了金龙教。能将金龙教、莲花门和日月派,都汇集一起且通力合作之人,或许只有当年逃出中原的襄阳王赵珏才有如此号召之力!” 德施急问:“那又如何?” 周天一为其剖析道:“襄阳王既然已到日月山,正在兴修宫殿庙宇,得西夏高天之众万余,又抓了不少武林成名人物,想必跟昨日已然开幕的龙虎风云会有关!” 德施道:“中原武林,各怀心机,我实在搞不懂!中原与西夏之争,我自杞地处西南,管不得!但是襄阳王等若抓我女儿,我便定不饶他!” 周天一想起一事,突然神情大变:“徐良!方才混战之际,那诸葛成都手上是否抓了一名孩子?” 徐良急忙应道:“不错!那锦袍人便是为了从老烟枪而手中追回这孩子,才来的此地。” 周天一慌乱问道:“你可看清那孩子的长相?” 徐良仔细思索回忆,答道:“年龄与我相仿,脸儿不大,却是个圆脸,有些扁。眼睛嘛,有些细长,鼻子略显低直。夜色之中,瞧的不甚清楚。” 周天一所有所思,继而又摇头道:“我昨晚也只是扫过两眼,不暇细想。不过断无道理!那孩子断无可能至此!恐怕是我多虑!德施头领,若红文果真被掳往日月山,断难短时便可救回。若那孩子果真是他,那我唯有即刻前往支援河曲,并汇集所有人马,急攻黄河门晋西大巢鲤鱼堂!或可令被掳众人,多些生机!” 继而,周天一走近德施道:“德施头领,中原武林对九云庵红拂女剑评价甚高,尤其是云霄观普观主。而此次三教堂龙虎风云会上,普观主最为德高望重,极为可能会被推为武圣人。无论如何,他定会就会被掳之武林人士,更何况夏侯仁兄弟和红文姑娘乃其至亲至爱的子弟!我看您还是回三教堂,那里高人齐聚,或许便有解救之法。” 德施问道:“那孩子是何来路?” 周天一怅然道:“此事未明确之前,在下不敢妄语!” 德施显得有些沮丧,叹气道:“只得如此!”便率着勿阿罗等众,即刻离开了燕王寨。 而周天一却缓步走到大厅之中,踱步良久,找来纸笔,挥笔写下一封书信。 此时武亮将他心爱的白龙驹牵了过来,站在偌大的庭院中,目光如刀,等待掌门人的指令。 周天一又回到院中,道:“武师兄,你领三十人在此加固攻防,修葺大寨,新设几处了望,多制作些互为联络的烽火烟花等物。找到后山密道之后,严密封锁!我带采郎及二十名弟子,前往河曲,襄助钟麟兄弟!我计划今夜拿下河曲渡口之后,便进攻黄河门总坛鲤鱼堂!” 武元功激切问道:“黄河门有十三太保,五六千之众!钟麟兄弟带过来的君山寨之众,最多也只有六百之数!我等已然拿下河曲部和燕王寨,便可做铁枪门之基业,再徐图如何?若掌门人必要前往鲤鱼堂,我武天恭誓死追随!”他此刻已不愿再做武元功,而是想再做回武天恭! 周天一肃然道:“不可!武师兄按我嘱咐行事!若我与钟麟此行有失,还有此燕王寨可退守!责任重大,不可再议!如若我所猜不错,黄河门恐怕自身难保!黄河门在晋西南之各分坛,恐怕不久便要大兵压境!黄河门本起自陇西,逐步被夏下人驱逐,溯河而下,才到了晋北。自陈洪掌派,十余年来,便一直将总坛设在天风坪鲤鱼堂。” 周天一豪气陡盛,继而顿道:“他黄河门五六千众,在我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他等倚仗人多,去欺负小门小派,虽然绰绰有余!我与钟寨主联手,君山寨的弟兄,水战甚佳。我便以水战取胜!若我此番猜测有误,对诸葛成都所擒孩童身份判定错了,但为我铁枪门之中兴,即便冒点险,又有何妨?” 武元功再不多说,即刻领命去办。 而此刻周天一踱步道徐良跟前,一把将其抱起,亲自将徐良扶在白龙驹上,揽辔道:“小良子!我有一事相托,如果是真,则事关大宋国基。自去年李元昊退兵,宋夏两国相议罢兵。故此边民才逐渐休养生息。我若猜测是真,这可能宋夏再起连绵征战,百姓则将再次苦不堪言!”言毕,满眼赞许的望着徐良。 徐良一听是事关重大,登时便有做英雄的感觉,抄起腰间挂着的杞酱酒,装作大人样般饮了两口,豪气道:“我白五叔教诲我等子侄,言道为国为民,才是真侠义!周大帅,尽管说来!我小良子,定不负重托!” 周天一朗声一笑:“果然有三侠五义的风范!据悉,颜查散已然出任大同府尹。大同府目前已几乎被西夏侵占大半,大宋近年来大同之事,皆是在朔州府衙办理。按颜查散之作风,必然毫不耽搁,星夜兼程,最迟他后天便可抵达朔州。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二日之内,务必且只可交于颜查散亲自拆阅!万不可给第二人!不论你此行是否成功,不论我所猜测是否准确,那也是天意,也算是我为大宋子民无愧!” 此时东方既白,红轮欲出,晓风吹动周天一沧桑的鬓发。 徐良诺一声,打马扬鞭,出寨而去。 第壹佰一十四回 故旧 徐良自幼好闲游,这数年间,早已走遍了河东大地。 他出了燕王寨,策马奔至五岔路口,判定方向,循路北行朔州,心道:“此去朔州,不足百里之路,此刻曙光东放,早霞正盛,我不停不歇,未时或可到达”。 一路之上,每到一个路口凡是遇到人,便再次询问并确定朔州路径,避免走错。 这白龙驹果然神骏,即使有些山路,攀登之际,也是迅捷。 徐良在马上颠出汗来,抬头看天,已近午时,再官道上遇到一名看似士绅之人,骑着一头毛驴儿,于是又借问道:“员外您好,借问此处至朔州城,还有几多路程?” 那人虽然是士绅模样,衣衫材质还算上等,只是领口袖头之处,也满是污垢。估计家道中落,又不愿意放下身段,抑或是边民艰难,即使是士绅也不能幸免。士绅指点方向道:“我便是从朔州城折返的。那里今天戒严,说是新府君到达之前,任何人闲杂人等,不得进城出城!我本想着去朔州瞧一瞧我的老姑母,哎,兵荒马乱的,以后啊,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老人家。” 徐良道一声谢,正扬鞭打马之际,一匹乌黑骏马从身旁逆驰而过。马上是一名身着红袍的年轻女子,模样俏丽,长辫随风飘起,煞是英姿飒爽。那黑马四蹄攒动,奔驰之际,带起的风,吹的徐良好不清凉! 徐良正纳闷:“武亮的白龙驹已然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但是这黑马竟比白龙驹还高上大半头。那日九云庵外,采郎所刷洗的黑马,倒与此女子所骑之马,不相上下。” 却哪知那女子行不多远,竟一勒缰绳,那黑马嘶溜溜叫了几声,前蹄跃起,兜了半圈,调过马头,又折返至徐良近前。 马上女子手中皮鞭一扬,叱道:“小子!你这匹马从何而来?” 徐良见着红衣女子言语无礼,边一耷拉嘴角,一瞥小眼睛,怼道:“小爷这马,与你何干?” 那红衣女子喝道:“这白龙驹乃是吾弟之爱马,是不是你这丑鬼偷窃而来?” 说完扬起鞭子便要抽打,这女子见徐良邋里邋遢,几天没洗脸,灰头土脑的,又丑又猥琐,边先入为主,存了轻视之心。 徐良侧身躲过马鞭,嘴角一裂,反问道:“我看你是见这白龙驹神骏,便起了贪心,想要夺了去罢!” 那红衣女子倒没有什么心机,又是个倔犟的性子,急道:“这分明是我武家的白龙驹!还敢污蔑于我!看鞭!”说完马鞭挥动,连环七鞭甩出,功力竟是不弱! 徐良便躲便骂:“看你这小娘子人样子倒十分不错,怎地如此蛮横!”因为自己马术不精,腾挪之际,被打中一鞭,正中肩头旧伤,痛得呲牙咧嘴,记起自己有事在身,索性不理这女子,直接打马扬鞭,逃之夭夭,口中骂道:“就凭你这混不吝的样子,便不是武家庄的人!从未听说过武老儿还有姑娘!” 那红衣女子见徐良骑马遁走,竟不追赶,而是举手吹了几声口哨。 徐良正奔驰时,座下白龙驹听到口哨,竟自行收蹄,伫立不动。 而那红衣女子骑着黑马正悠哉悠哉的到了近前。 徐良不想与这女子纠缠,干脆跳下马去,扔了马鞭,迈步向朔州方向逃去。 红衣女子撇嘴:“哼!果然是个小偷马贼!”言毕,掏出一个短笛,吹了几下。 那短笛声音极为尖啸,四周又甚空旷,传送甚远。徐良跑出已有数里,却仍是听的清楚。 徐良刚瞧见前面有两匹马过来,马上人皆穿着黄河门的衣衫,其中一人外衫竟绣有五条金鲤鱼,心道:“不好,遇到黄河门了!”。便放慢脚步,装作闲庭信步,缓步前行。 黄河门的旗帜乃是鲤鱼旗,黄河门等级甚严。寻常弟子只能肩头各绣一条鲤鱼。只有大小寨主方能穿着绣着鲤鱼的外衫。就是那被少林僧抓住的陈裕,也不过身绣三条锦鲤而已。 那黄河门头领驰近徐良身前,一把抓起,将其横在马背之上,便毫不停滞,奔到红衣女子近前。 徐良被背后一股大力拿住,浑身酸胀却无计可施。 那黄河门头领瓮声瓮气喊道:“贤媳!昨日有贼偷袭河曲部,西口渡已然陷落丢失。大头领震怒,已拟定出兵计划,严令所有人离开鲤鱼堂!你胆敢不遵号令!门长差我来追你,便是留你一命!若换做他人,门规严明,焉有你的命在?” 那红衣女子愤然道:“我夫婿身陷三教堂,而门长答我定会救出他来,实际却只顾着为襄阳王筹建宫殿屋舍之物资。而你等做叔伯的,这几年来我夫婿出尽风头,门长并有意提他为副门长,我看唯恐我夫婿陈裕抢了你们的职位,恨其不死罢!” 那黄河门头领正是陈洪的四堂弟陈臻,此时闻言大为光火:“武秀云!真是妇人之见!我好生劝慰与你,便是为陈裕着想!你父亲是与中原武林有些交情!但是你今番无论是去三教堂还是狮子林都毫无用处!何况你那父亲武元功早已因你与陈裕之婚事,与你恩断义绝!此事你不曾忘记吧?更何况,昨夜从燕王寨仅逃出四名弟子,他们言说昨夜,便是你父亲与人里应外合,夺了寨子!河曲部失陷,恐怕你父亲更难逃干系!故此门长刻意不让你出寨,你可知么?哼!短见的女子!” 徐良诧异万分,心中暗忖:“这女子果然便是武元功的女儿?” 那武秀云更是目瞪口呆,颤颤问道:“此事果真么?” 陈臻冷冷道:“门长正是甚是爱怜陈裕,否则你早死多时了!燕王寨极为坚固,且储藏甚多,又有河流穿过,更有密道可通北地西夏境内,易守难攻,除非里应外合,否则便是有三万千官兵,也是难以攻克!” 武秀云心思简单,闻言立时气沮。 徐良趴在马背上,瞧不起陈臻模样,但是陈臻冰冷的声音却传到耳中:“前年陈裕得了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这白龙驹不是前年你偷偷送去给你那兄弟武亮的么?与昨夜你父兄勾结外人,夺寨抢关,是否由你暗中传递消息?你此番逃出鲤鱼堂,是否便是你做贼心虚?” 武秀云大声争辩:“绝无此事!我只是想去央求我父亲,去三教堂说情,留我夫君一条性命!其实.....”,言及此哭道:“其实我父亲也未必愿意理睬我。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陈臻不愿再多言,只道:“随我回寨,去见门长!门长疼爱陈裕,即使不信任你,也不会为难与你!” 武秀云不得主张,只悻悻道:“我随你回去便是!” 此时却有人马之声传来,似乎便有四五十骑。 徐良趴在马背上,侧脸瞧去,见官道之上,尘土飞扬,有四五十名宋军装扮的人马过来,心中大喜,可是身体受控,无可奈何,只得挤眉弄眼,干着急无法言语呼叫。 那队宋军,为首一人遥见陈臻等人身着黄河门服饰,左手只一挥,身后三四十名兵丁便各个张弓射箭。 一箭接着一箭,每人至少射出十箭! 皆是破空有声,劲力激荡的雕翎箭! 陈臻道一声:“好箭法!好力道!”想策马奔逃,可是箭矢如蝗,纵使奔逃也难免中箭,只得“镫里藏身”侧在马腹之旁,只苦了那马儿,被射中十余箭,立时便狂奔起来。 陈臻跌落在地,顺势一把抓住徐良丢在地上。 而武秀云便没有陈臻的功夫,只得藏身在黑白二马之间。 那白龙驹正对着宋军,为武秀云和黑马挡住来矢,身上中了不少箭。武秀云紧紧勒住马缰,白龙驹护主,竟吃痛亦不抛开。 此时竟有一箭贯穿马头,立时倒地,将武秀云压在身下,继而又有数十枝箭钉在身上。 陈臻挥舞软鞭,拨开羽箭,待箭矢少歇,瞧着那黑马依然未受箭,急忙一跃而上,仗着黑马的神骏,策马便逃。 而徐良趴在地上,虽没了陈臻的控制,想要喊叫却只得奋力钻在白龙驹肚下。饶是如此,竟还有四五枝箭射在腿上、背上和臀上。其中一箭贯穿小腿,痛的他哇一声喊叫出来! 但是他心中却又甚喜。 那队宋军已然驰到跟前,宋军中间为首一人头顶银盔,外罩红袍,内衬银甲,腰悬宝剑,目光刚毅,面容冷峻。十余人护卫在其左右,剩余之人围了上来。 徐良探头出来,不认得此将,却认得此将侧旁两人,正是自己的叔伯:翻江鼠蒋平和御猫展昭。 小孩子久不见亲人,心中难免孤寂得缺失安全感。 徐良临危之际,由惧转喜,忍不住哭叫出来:“四叔救我!” 第壹佰一十五回 灵感大王 徐良瞧得没差,那俩人果真是蒋平和展昭。 似徐良这付面容,天下哪有几个? 展昭遑且无论,蒋平那是精细鬼儿伶俐虫儿,于自家子侄,焉有不识之理? 更何况徐良那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的面皮? 蒋平听到一股儿醋味冲天的求救:“四叔!救我!”,立时便留了心思。 待蒋平仔细辨别,急忙挥了一下手势,几十名官兵竟整齐划一的住手,各个只控箭在弦,围着中间的猎物! 蒋平尖而细的声音,似乎便是江湖通行证,问到:“小良子!果真是你?” 徐良死里求生,急忙应道:“四叔!我的亲四叔诶!救我!” 蒋平向那将军示意,那将军毫无停滞道::“是三哥家的小良子么?速救!” 蒋平得令,急忙翻身下马,将徐良抱了起来,细瞧一番,心痛道:“好侄儿!怎么浑身上下,全是伤处?” 可不是徐良么? 徐良肩头、大腿、小腿、臀部,本就有一撮儿毛等人的刀伤,方才又中了官军的箭伤!除了脸面,干巴巴的徐良,几乎没有好地方! 蒋平见自家侄儿,浑身是伤透急忙喊道:“颜大人!伤药可令军医拿来?” 那将军果断道:“安神医何在?速为这孩童医治!” 展昭背后便有一名秀士模样之人,捧着各色金创之姚,近前仔细查看徐良伤情,然后拔起箭矢,切去烂肉,敷上伤药,回禀将军:“颜帅!这孩童伤倒是不重,皆是外伤!且另有高人为其医治。观医治之法,好似西南自杞蛮族!属下之医药,可确保这少侠无碍!只是半年之内就务必调养勿动!” 徐良刚敷好伤药,已然判定这面前的将军便是颜查散! 徐良忍着伤痛上前施礼道:“尊驾可是颜查散颜大人:” 徐良认事极准,对面将军叱道:“不错!正是本尊!方才为何与黄河门徒纠缠不清?速速讲来!” 徐良见颜查散官威十足,不再多言,而是忍着箭伤疼痛,近前一步,道:“大人可识得周天一?” 颜查散闻言,竟下马紧握徐良双臂问:“小良子!为何有此一问?周帅本就是西北之边帅,于边防之事,我还有很多话想向周帅问询。只可惜不知其在何方!恨不再得见!” 徐良肩臂有伤,忍痛道:“颜大人且放开我!”继而,在颜查散松手之际,徐良掏出周天一托付的书信,递呈颜查散。 颜查散只阅读一半书信,百战将军冷血大帅,竟然面容惊惧! 蒋平和展昭等刚命人将武秀云从马身下拖出,见武秀云身上衣衫竟绣着两条金鲤鱼,蒋平一声喝令,便早有人过来将武秀云捆绑结实。 待颜查散讲书信读完,竟然在官道之上踱来踱去,突然立定道;“蒋护卫!展护卫!你俩人速送徐良至三教堂,将书信送呈普渡普观主和碧霞宫于和于九连门长!不得有误!且你等绝不可私观书信!违令者,军法处置!” 闻言,俩人都皆心惊,自谓:“从入职以来,从无如此情势!颜大人此番必有通天的大事!只不知这小徐良所呈书信到底说了些什么事情:” 颜查散继而令道;“黄将军!我此刻付你令牌一块,速去朔州调精兵五千,前往大河之东河曲之北,黄河门总坛,——鲤鱼堂!到达之后,只可佯攻,不可深入!如涉足黄河门厅堂一步,斩尔双足!? 展昭背后一名游击急忙下马伏地领命道:“谨遵大将军号令!”领了节符,纵马而去! 蒋平此时趋身近前,问到;“大人!可还有嘱托?” 颜查散竟怅立当场,许久道:“你与展护卫,只管且去!谨记此事涉及重大!我自有本章呈奏天子!务必要书信交由普观主和少林了了方丈观看,不得有他人阅览!连普渡的二师弟冰山北极岛疯上人雪竹莲和三师弟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于九连,亦不能阅览!” 正此时,官道之上,竟由有百十余黄河装扮的弟子,尘烟滚滚而来! 显然并不把朝廷任命的大同府尹颜查散放在眼里! 那队列之首是便是方才逃走的黄河门第四把交椅——陈臻!陈臻竟面带怒色,杀气腾腾! 陈臻率队的百余人后,竟还有五六十人的队伍,不过却打着黄河门的鲤鱼大旗,四杆鲤鱼大旗纛下一辆豪华的四乘大车。大车后面,数十名黄河门弟子还押着五六辆马车,不过却是马拉的囚笼车。 展昭上前询问颜查散:“大人!黄河门隶属襄阳王属众,乃谋反的帮凶,是否命神箭都射杀?” 神箭都,乃是颜查散所手创。 昔日颜查散在襄阳城下,险些被蒙面青年和五阴剑客庄子勤所突袭遇难,所幸有夏侯仁护卫,才免遭于难。襄阳城破后,颜查散觉身边护卫不力,禀明四帝赵祯获得批准后,便抽调军中善射者六百人余人,分为八队,轮转护卫自己,号为神箭八都。后来四帝赵祯又为其增拨大内高手二十余人,也被编入神箭八都。按宋时兵制,一都约一千人。颜查散故意对外自号神箭八都,壮大声势。 此时对面鲤鱼纛旗之下,豪华马车上一人沉吟道:“闪开!” 黄河门弟子,包括陈臻,急忙分列两旁,随即那马车车顶被从内击得粉粹,四散飞开。 倏忽之间,一个身影早已从马车上飞出,直挺挺站在颜查散丈余之地。 此人衣着华丽,身材虽略矮,却丝毫掩不住其身上那股大宗师气象。 早有神箭八都一十六名射手拥上,将颜查散护在中间。 蒋平仔细打量这么黄河门的人物,见他衣衫上绣着滚滚波涛,波涛翻涌中隐现着九条金色鲤鱼,鲤鱼竟还似有龙相。此人虽然面容凄冷,蒋平久历江湖,早瞧出对面乃是绝顶高手,便拔出分水峨嵋刺,上前尖声尖气问道:“如此气概!莫不是江湖第一大帮派黄河门的陈大帮主陈洪么?” 那人仰天一声惨笑:“啊哈哈!便是陈某人!我识得你!你不就是三侠五义的蒋老四么?久闻颜查散账下有神箭八都,今日看来不过尔尔!蒋矬子!颜查散!闪开道路!” 陈洪一声“闪开道路”,极有威严,语声之中内力充沛,闻着震耳。 颜查散冷笑一声:“陈洪!与你哪有什么话说!你乃襄阳王之属下,身犯谋逆大罪,今日岂能放你!你不在你的鲤鱼堂里享福,偏偏撞我,今日便试一试我神箭八都!” 一言方出,除开护卫之人,其余神射手早已控弦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那陈洪毫不畏惧,仰天大笑:“颜查散!我黄河门属众近万,便是横行一州,孰能奈我?今日我便告诉你!你可识得周天一?” 颜查散想起徐良带来的周天一书信,此时心中一动,朗声道:“自然认得!不过他周天一现是通缉要犯!我若见他,必抓他归汴梁,交付圣上裁决!” 陈洪说话之间,也不考虑手下大小头领的感受,赞许而鄙夷道:“你果然是赵祯的一条好狗!可惜我陈洪偌大一个黄河门,若论行军打仗,便只有一个陈裕可与你相匹!可惜还被抓去了三教堂。我便说与你知:我黄河门实力部众皆在河西龙门堂,河东之地乃我数年来辛苦经营之业,便设了鲤鱼堂!我昨日不在鲤鱼堂,大寨空虚。周天一止率了不足千人,竟连夺了燕王寨、西口渡。平明时分,周天一率众穿着我西口渡人众的衣服,乔为败军,赚开鲤鱼堂寨门,竟又夺了我的鲤鱼大寨!此刻想必便坐在我鲤鱼堂的大厅之上耀武扬威!” 颜查散闻言,想了想徐良带来的书信,不知是喜是忧,心中惴惴然道:“他周天一夺了你的鲤鱼大寨,你黄河门精擅水战,多有水军,你再复夺回便是!如今你陈洪,率这些残兵败将,恓惶而不成军,看来你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尔尔!” 陈洪却不怎么生气,只凄然道:“那是自然要夺回的!只是待我得到烽火信号,率队前来。那洞庭湖的君山寨主钟麟,却早已带着他那君山寨的旧部,与龙王湾设好暗障,伏兵以待。我止千余人众,二十余艘舰船。也是我陈洪轻敌,几乎全军覆灭!” 一场大败从败军之帅口中说出,虽有不甘,却能自陈轻敌,不失英雄本色。 颜查散却朗声道:“钟麟本就是水战豪杰,你败在他手,也不算无能!就算周天一钟麟等,昨晚不抢你的大寨,我颜查散到此为大同府尹,兼属军政事,早晚也要向你动手!你的大寨早丢万丢,都是要丢!” 陈洪闻言,竟爽朗笑道:“颜大人爽快!大同府已半数落入西夏之手,以往知州府官,统统废物!赵祯还算是识人,将你从南方调回!鲤鱼寨设于老龙湾绝佳之地,西口渡设于河曲,两者都是可以阻绝西夏入河东之的要地!赵祯岂不会令你全盘占据?鲤鱼寨你去年既已夺了钟麟偌大的洞庭湖君山寨,那便由你去再去钟麟手中抢回鲤鱼大寨吧!再与我无关!” 颜查散疑问道:“陈洪!夺与不夺,皆由朝廷决定!与你无关!你辛苦经营的河东基业,便不要了?” 陈洪闻言,仰天长叹,竟落下几滴泪来:“我要它何用?我与那周天一断难共存与青天之下!去年周天一在西塞山前,大江之畔,杀我儿陈青!前年陈洪去年老来得子,我爱妾前日里听闻老龙湾花事甚好,便带着幼子在鲤鱼堂暂住。” 言及此,枭雄陈洪颤声道:“她母子二人,本计划今日便回龙门总坛,却!却又在今早鲤鱼堂之战中,为周天一挥刀所杀!天厌我陈洪,令我无子!这账总要算在周天一身上!” 黄河门众人个个无言,连陈臻都面色苍白。 他们知道自己的门长,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只听陈洪又怅惘问天:“我陈洪江湖人称灵感大王,灵感何在?天杀万物,我便要杀尽周天一和铁枪门!” 第壹佰一十六回 人质 颜查散丝毫不共情,大声道:“陈洪!我倒乐得见你黄河门与周天一钟麟,拼个你死我活!我好得个大便宜,待你等两败俱伤,我便来收拾残局!只是,三教堂召开中原武林大会,你黄河门本就是西域门派,作恶多端,在中原臭名昭着。你此去三教堂,也是有去无回!莫不如此刻束手就擒,免的我神箭八都,多费气力!” 陈洪闻言,哈哈大笑:“狗屁神箭,尽管来战!” 颜查散心中只有朝廷谕旨军令,黄河门早列上了谋逆之罪,喊一声:“四将军回转!” 蒋平晓得颜查散杀伐果决,急忙后撤,刚撤丈余,只听颜查散一声令:“发!”,继而破空之声凌厉,百余枝箭“啾啾”从头顶飞过,竟全部射向陈洪! 黄河门弟子急忙冲上去护卫,却被陈洪两手一挥,各个逼开,不欲门人弟子襄助。 只见陈洪身形晃了两晃,双手在空中飞舞,外衫上的波涛绣纹便真如波涛汹涌,那金色绣鲤便如数条金龙跳跃。百余枝蕴含内力的羽箭霎时便射到,而百余枝箭也只在霎时便落地。 三十多枝箭,竟被陈洪抓在手中,继而再舞动之际,飞来的又三十余枝箭被陈洪手中箭击断落地。陈洪只一凝气,站立当地,口中喝一声:“开龙门!”四周便有无形内力激荡,剩余约三十枝箭竟被陈洪内力逼在空中,再难前进。箭上力道失去,个个俄然顿在地上。陈洪将手上抓到的三十枝箭,双手一甩,飞向颜查散等人。箭矢力道,更是神箭八都所射之势! 官兵急忙拥着颜查散后退几步,那陈洪发来枝箭,一字排开,钉在官军面前的地上。羽箭之尾,兀自急颤着发出嗡嗡之声! 颜查散毫不吝啬得夸道:“好功夫!” 于此同时,还有个人在心中夸赞“好功夫!”,就差脱口而出了。便是小白眉徐良。 徐良正趴在展昭肩头,仔细看着陈洪,心中计较道:“神箭八都之箭法,若攻城略地,或有可为!若如江湖斗杀,比德施部各苴可之箭法,逊得多了!苴可部众,功夫绝伦,力道亦远强于神箭八都!只是这陈洪的功夫,当真没有丝毫花哨,堪堪全是实用的硬功!我以后若是用暗器,那么对方有陈洪的本领,我便是有百手千手发出暗器,也射不中这陈大门长!” 此时陈洪喝道:“颜查散!三教堂便是龙潭虎穴,我也只管去得!今早,那周天一将我幼子爱妾尸身扔下黄河,还在岸上挑衅于我道:‘陈门长!你儿陈青也是我所杀!这几座大寨,我便是夺了!有钟麟在此据守水战,你此生再难之河东之地!你要么兴兵再来!要么便去三教堂龙虎风云会!我周天一夺你大寨,乃是为兄弟们找一处安身的所在。我定会在后日午时前赶到三教堂!如若不甘,当着天下英雄,你我尽管一战!若你敢去,不过隔日,你我便可再会!’颜查散,你还是闪开道路!” 颜查散岂是惧敌之人,他见陈洪武功太强,自己兵丁数量又不多,脑海中思索了良久,没有胜敌之法,唯有拖住陈洪,待拖上半日,自己其余的神箭八都带着皇帝派给的二千兵丁,便可赶到,只亢然道:“我若不闪开呢?” 陈洪动怒道:“不闪开?你来看!” 陈洪一挥手,便有门人弟子驾驶后面数辆囚车,赶上前来。 当先一辆车上囚笼中,伏倒着两人,都被捆绑得像个粽子。 蒋平认得,都是自己江湖上的好朋友---红袍玉面小韩信冯旭,还有铁面金刚沙龙。 蒋平再往后面囚车上看去,只见大刀镇陕西严正方、铁戟将鲁仲贤、翻江海马尚君义、浪里白条石万奎等都被各自捆绑,困在笼中。 颜查散不认得江湖人士,却认得第二辆囚车中的两个人,正是峨眉山普渡座下大弟子白云剑客夏侯仁、洞庭湖君山寨的二寨主钟麘! 陈洪道:“我陈洪没你们中原武林那些假模假样!敞开了告诉你,这些囚车都浸染了松油。我早已发过号令,凡不在我掌控之内,便即刻将这些人一把火烧了,也算略出我心头之气,为我孩儿陪葬!” 颜查散心中只想着夏侯仁,急忙道:“我若放你过去,你可愿意将囚车留下!” 陈洪哈哈大笑:“放屁!我虽然信得过你颜查散言出如山!但是这些人我留有他用!如你所说,三教堂上中原武林,定不饶我!若我此番前往三教堂,除周天一外,敢有人向我为难,我便逐个在龙虎风云会上,将这些囚笼里的废物,火祭吾儿!” 颜查散处事果决,道:“神箭都,闪开!” 片刻之间,展昭抱着徐良指挥神箭都闪退两旁,陈洪的去路之上只有颜查散和蒋平。 颜查散问道:“陈门长,敢问你这些所囚之人,都是你黄河门动手抓获的么?” 陈洪鄙夷道:“我陈洪虽不是正人君子,不管好事歹事,我陈洪做得出手,说的出话!却也不曾抓过中原武士人士!这些都是小王爷撺掇金龙教抓来的。或许他们是想破坏龙虎风云会!至于他们的企图,我管不着!” 颜查散继续问道:“哪个小王爷?他既然抓了,为何又肯将这些人给你做人质?” 陈洪苦笑:“我如今爱子尽死,我要这黄河门偌大基业,无数金银,又有何用?没有子嗣,我便还要一把年纪为襄阳王卖命么?所谓小王爷,自然是襄阳王府的小王爷!襄阳王赵珏的儿子!有人说是义子干殿下,但是与我无关!我本想趁着襄阳王谋反,朝廷不暇北顾,趁机进占河东。岂料被你颜查散数月之间便将襄阳王赶到了西夏!这小王爷,哪有那么好心将人质给我?那是我方才从鲤鱼堂败退之际,用黄河门根基之地龙门堂,以及龙门堂数千弟子的统辖之权,向小王爷换来的人质!” 颜查散惊诧,向蒋平问道:“莫不是那日在襄阳城下,带着五阴剑客庄子勤突袭我的青年么?” 蒋平若有所思道:“那日那青年带着面具,未瞧清楚面容!” 陈洪不理他们,喝道:“我如今已立血书,将黄河门掌门之位,传给了小王爷,由他统帅本部门人弟子!而我,只想带着这些人质,前往三教堂!用人质换回我义子陈裕!再与那周天一拼上一拼!诛之而后快!还不闪开么?若不得死,便携义子,再图安身,了却此生!” 颜查散不再多言,撤身道侧,眼中只盯着囚笼里昏沉的好友夏侯仁。而蒋平却不断扫视这其他囚车内人,不时出言道:“好兄弟!我定设法救你们!” 陈洪大刺刺徒步率队经过颜查散等人,不管他们的眼光。 颜查散知道,纵使不放火烧车,就凭陈洪的武功,也难以保全囚车之内数人的性命! 突然,颜查散高声问道:“陈大门长,可见过一名十岁左右,汴梁口音的孩童,被你那小王爷等擒获?” 陈洪边走边答道:“见过!告诉你也无妨!昨晚已由小王爷带到日月山!正在襄阳王的日月山庄里,好生伺候着!” 待黄河门人众全部经过,颜查散的目光仍难以从夏侯仁的身上离开,命道:“小徐良伤重,四将军,你带着徐良以及十人,前往朔州,将衙中事务先行安排妥当。展护卫!其余人等,随我去鲤鱼堂,我要亲见周天一!” 颜查散心里清楚,若不是夏侯仁在囚车里,他便不考虑蒋平等人的感受也要设法拖住陈洪,带后续援军赶来,便趁机擒杀这些黄河门众,报送皇帝赵祯。 颜查散心里清楚,放过了陈洪,难免会落下纵敌怯战的话柄,但是他宁愿这样。 因为世人眼里,他是四帝赵祯极为信赖的忠心之臣,有人说他是赵祯最忠诚的狗。 可是是人都是有朋友的,不用太多,交心者二三子足矣。 颜查散也一样,他的朋友也不多,白玉堂已死,囚车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能推心置腹的好友。 他的朋友在囚车里,而他岂不是也囚在自己心的牢笼中。 他想为国为民,想做一个文官,立志向包拯一样,为官爱憎分明慈爱仁厚。 可是他却又以瘦弱的身躯里却装满了行军布阵,被皇帝重用,去披甲持锐,去征战杀伐,狠了心命兵士拼杀! 杀人无数!其实死在他这个将军命令之下的冤魂,远比一个武林高手杀死的多。 第壹佰一十七回 叔侄 蒋平指着武秀云,望着颜查散道:“此女子如何处置?” 颜查散冷冷道:“陈洪都放过去了,留她何用?任她去吧。” 武秀云在松开束缚后,早已是泪湿红妆,双眼婆娑道:“我小心敬奉的公爹,见我就缚,竟视而不见,径直走过!我能去哪里?”她脚步蹒跚,找寻一下方向,以剑作杖,缓缓走开了。 蒋平带着徐良策马赶到朔州府,已然过了酉时。待出示龙边信票后,俩人进到府衙之内,却不见一人出来迎接,惊奇之下直奔大堂。 大堂之上正坐着一人。 大堂两侧各班差官齐齐分列两旁。 蒋平抱着徐良,在大堂口抬头看时,却看不见正坐之人的面容。 因为那人身着锦衣,戴着一副黄金面具。那面具眼孔里却透出凌厉的目光! 徐良见过此人,还幸蒙此人从诸葛成都手中将自己救下。 那人见蒋平到了,大声道:“颜查散颜大人,为何未至?我已在此等候半日了!” 蒋平认得此人,急忙将徐良放下,上前冲着面具人拜倒,道:“方大人!颜大人已前往鲤鱼堂了!事关重大!” 那方大人身后分站两人,随即喝令中差官退出大堂等唤。蒋平却留下了徐良。 蒋平将周天一书信一事说了,并将颜查散交待的各项安排事项一一道明,并指着徐良道:“此乃我三哥的儿子徐良,就是他送来的书信!” 那方大人竟哈哈一笑:“这小子倒是个机灵鬼伶俐虫!” 徐良见自己四叔都向面具人行礼,那这方大人必然是朝廷之上极为重要之人,遂伤痛向前施礼:“多谢方大人昨夜救命之恩,否则我早死多时了。” 蒋平还在诧异,未及说话,那方大人便道:“也是徐良福运所至!不必谢我!我本以为你是燕王寨的暗卫,正想出手杀你之际,你却凭一己之力,用两块石头,吓退燕王寨的乌合之众!武功虽差,胆识倒有!故此我才将你从诸葛成都手下解救。” 徐良后悸十分,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蒋平心中则极为震动,暗忖:“这姓方的,平日里只在皇上身边,从不出宫!这次竟带大内武士到这边关之地来,周天一之书信内容,多半不假!看来传言是真!小良子总算没遭他的毒手!” 方大人双目放光道:“周天一钟麟等人,我只道昨晚夺了燕王寨。岂料竟一鼓作气,连夺河曲西口渡和黄河门鲤鱼大寨!圣上尝言周天一、钟麟,乃当世将帅之材,迫不得已才不能为我大宋所用!圣上常对其二人怀有恻隐之心,原盼有一日他二人能重回朝堂。故此昨晚我也算勉强助力其夺取燕王寨。只不过那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武功太过厉害!竟跑了诸葛成都那厮!” 蒋平更是心惊:“方大人不仅早到了此地,还早已追踪到了正主儿!还有能敌得过方大人武功的人么?”。他说话一向的尖声细气,为人又极为精明,索性便将责任推开道:“颜大人也是未时时分才得到徐良传递的书信,又控周天一所言有诈,故此才亲自前往鲤鱼堂,一探究竟。不曾想,方大人您已经有了眉目,有何吩咐,您尽管将来,我等为大宋根基,一往无前,万死不辞!” 方大人讥讽道:“蒋老四,你不要耍滑头!濮王世子事涉国本,你岂又不知?徐良的父亲徐老三,也是朝廷敕封的四品将军衔,领开封护卫职。我来便是告知颜查散颜大人此事,既然他已得知,该如何营救世子,以颜大人之才智,我无需多言。” 见蒋平瞅着徐良,知道蒋平心中担忧侄子性命,方大人又道:“我当着徐良面说此事,你倒以为我便要诛杀徐良已除口患么?果然是矮子心思重!徐良的父亲徐老三,也是朝廷敕封的四品将军衔,领开封护卫职。何况去年襄阳王之乱平定后,圣上念着白老五的功劳,特意恩准你五鼠兄弟五人,尽皆进衔,每家赐一名荫生。白老五的儿子白芸瑞才五六岁而已,一月前,朝廷已赐颁恩旨,袭游击将军,享五品俸禄。圣上待下,仁孝至极。莫学那周天一和钟麟,识不透圣上之大局!” 徐良为方大人的威势气度所逼,竟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心眼儿却转了一百多圈,忖道:“在这方大人面前,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虞!我五叔之死,竟换来我兄弟叔伯之富贵!哎,他们哪懂得,我五叔岂是那贪恋富贵之人,他只是想除暴安良,但行侠义罢了!” 蒋平见方大人已然直述此事,何况是当着徐良的面前,干脆直言:“世子自幼便为圣上喜爱,召养于宫中。如今虽仅十岁,然而仁孝之名,早在诸大臣之间称颂。今年正月间,圣上亲子豫王,早夭不寿。圣上便又再召世子入宫,可是世子却不在宅中。圣上用意,属下不敢猜测。但国基之重,孰敢轻心?十余日前,圣上急召颜大人入宫,言道:‘濮王世子本拟近日入宫,恰闻龙虎风云会召开,极为盛大,便想去三教堂瞧个热闹!朕思来想去甚为蹊跷,便命人传唤世子家臣询问,才判定是有人暗中诱导世子宗实前往三教堂!显然有人不怀好意!’” 方大人打住道:“这些我比你清楚!圣上心思机敏,世子本就仁孝素着,不可能会得诏而不入宫?圣上当即便派出五名大内高手前往追寻世子,按常理,每日行程事项皆会由驿站回传。可是从第三日上,便再无音讯。于是便命我带了十名护卫前来!三日前,我终于探得消息,追踪至燕王寨,竟还是被那杨洞拦住!十名护卫与我失散,本约定在朔州聚齐,可是竟止回来三人!” 此时方大人背后一名护卫,忽然前出数步,翻身跪地道:“禀大人!我们十人,本五人一组,按您吩咐的路径找寻。我与其余四人发现了世子随从的尸首,便急忙沿途追去,却遭了伏击。对面领头的乃是一名青年,他带着......也带着面具,不过是青铜面具,手中也没什么兵刃,只是一把折扇。我等不敌!仅我一人回来复命!如今方大人您已到朔州,我便再无偷生之念!我与其余四名兄弟,情同手足,更何况失职有愧皇恩!”言及此,猛地抽出佩剑,自刎当场。 徐良有些惊惧,心中暗暗叫苦:“我这数日是怎么啦?天天见杀人死人,今日还有自杀的!自己还数次几乎便要被杀!晦气晦气!” 方大人也无阻拦,叹气道:“忠勇之士!可嘉也!” 蒋平则大惊道:“方大人!晌午时分,颜大人带我等赶路,与陈洪照了面。陈洪言道:‘世子已被那面具青年押在日月山中!’那面具青年,便是襄阳王的儿子!贼党唤其为‘小王爷’的便是!此人掳去世子,其心可诛!颜大人清楚,不能大举进攻日月山,以免世子有失!他此去鲤鱼堂,便是有意与周天一联合,共图日月山!只是不知周天一钟麟等人,是否能摈弃对朝廷的怨恨。” 方大人大惊,从堂上下来,握着蒋平之手道:“哦!有此事!我即刻前往鲤鱼堂!” 蒋平则道:“不必!颜大人再三叮嘱,驻守朔州,待后续神箭八都到齐,由他调遣。况且,颜大人说得清楚,他必会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回来。” 方大人不再固执己见,他听清楚颜查散做事之严密。 此时,方大人竟一改愁容,不再言及此事,而是面现和颜,转向徐良,将其搀扶起来道:“嗬!蒋老四,你这大侄儿天生异相,竟是白眉!”随即检查了一遍徐良的伤势,叹道:“这孩子竟身受外伤十余处,寻常孩童,恐怕早扛不住了。” 蒋平见他变得有些近乎,心说:“颜大人往来朝廷信函,多半由我书写或安排传送。这方大人多半是要自己为其粉饰诸葛成都在其手底下逃走一事。” 蒋平正要代家门自谦,那方大人摸了一遍徐良的骨骼,又叹道:“你五鼠兄弟,当真是祖上积德!这小白眉骨骼奇异,绝顶的练武之材!若加以调教,不可限量。小徐良,你现是跟你父亲叔伯习武么?” 徐良抬起头来,透过那黄金面具,仍感到一股极强的逼人气场,接话道:“方大人!我目前拜了两位恩师。便是山西二老庄,金睛好斗梅良祖和神行无影谷云飞二位便是!” 方大人随即探了探徐良的脉门,随口道:“虽年幼而内力不强,但是同龄人中,也算是难能可贵了!梅谷二位,哼!误人子弟之徒!不过其二老庄的修为之法倒是正途。二老庄只从昔日金龙教北路强攻山西万里,庄中人才死伤过多,人才便凋零了。这谷云飞和梅良祖,其时不足二十岁,只知道将祖上传下的武功悉数尽通,而不知道融会贯通,导致武功招式花哨,花架子而已。难复祖上武功之盛!” 徐良半年来,见识了许多成名剑侠的武功,又极为留心各家之所长,只是自己修为甚浅,明明很多功法远比二位师父所传武功高明,却始终难以琢磨清楚到底根结所在。此时方大人只一言中的,徐良有心替二位师父争辩几句,可是却自知这方大人武功高出自己师父太多,所说之言,字字切中要害,反解开了自己心头诸多疑惑,竟瞠目无言。 方大人见状,哈哈一笑道:“小白眉,我讥讽你梅谷二人,你心有不忿么?来来!你打一套梅良祖的六十八路梅花拳,我便为你观瞧观瞧!” 蒋平见方大人有意调教徐良功夫,便催促道:“小良子!快卖点力气儿!机会难得!” 徐良有意为师父长脸,心道:“我便让你瞧一瞧梅花拳的精妙!”冲着蒋平道:“四叔,可有酒么?” 蒋平和方大人皆是一愣,蒋平随即哈哈大笑,将随身的酒囊解递过去:“臭小子!竟还跟你爹一个样儿,贪上酒了!” 徐良咂了两口,将酒囊就手一丢,口中道一声:“这酒太差!比杞酱之酒差远了!”话未说完,便早已抬手起势,耍将起来。 六十八路梅花拳本是梅良祖的绝活儿,乃是二老庄梅良祖的祖上梅继逋所创,成名江湖已数十年之久,比少林梅花拳尤多了一份狠辣之气。 徐良有意卖弄,忍着身上伤痛,拳法早已精熟,只管随心打来。点、转、沉、挪、解、落、带、进,各招各式,招招使出精髓来。徐良打到一半,竟停下来,捡起酒囊,又饮了几口,接着再想将梅花拳演完。 方大人站立一旁,止道:“徐良!你这梅花拳,没有你师父的浑厚,不过倒比你师父的灵活。你还知道自行对招数略加改变!难能可贵啊!你方才一式‘跳步双打掌’,本应跃起屈膝,腾身之际半空中转为马步。同时两掌掌心朝内向两侧打击,两肘略屈,两掌心左右相对。而你却只有左右一掌打开,而另一掌逞盈握之势,为何?” 徐良心道:“这面具大人,倒瞧的果真仔细!”,争辩道:“我觉得我年幼力弱,内力不深,就算是打中对手一掌,恐也难胜敌。便想着左手是掌法,右手用上师父所传子午盘龙梢的鞭法,亦或万胜金刀的刀法,或可伤敌。亦或......” 方大人喝道:“亦或什么!?” 徐良脸红道:“亦或右手乘机甩出数枚暗器,也能伤敌!” 方大人喝斥道:“徐良!你可知你乃三侠五义的后人么?三侠五义虽然武功不甚强,但是江湖之上称颂已久,为的便是光明磊落!哎!” 蒋平也急忙叱责徐良:“小良子,比武之际,光明正大,岂可暗器伤人?” 徐良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弱弱问道:“那若不是比武,而是江湖锄奸或阵前杀敌呢?” 蒋平竟一时语塞,但是他自己用各种坑人之法制胜的事儿也不少,心中倒向着自家侄子,又不便在方大人面前直陈。 方大人轻叹道:“徐良!我近十五年来,便不在中原武林出手,你可知我为何指点你武功?” 徐良施礼问道:“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方大人道:“一个人武功再高,也救不了天下苍生,也杀不尽天下不义之人。唯有在朝堂之上,若令朝堂能多行良策,多行仁政,便可救人无数!即使一言之善,朝廷颁令实施下来,也足令兆民受益。我昨晚见你,有孤身对敌黄河门众人的勇气胆识,又是五鼠之后人。你父既然仅有你一子,你他日也定会遵从你父亲之意,入职京师。我便是想让你做那朝堂之上,多提善言善策之人!似杨洞陈洪之流,暗器可伤得么?更遑论武林中高手如云!哎!你却一心想着暗器伤人!” 方大人说完,竟摇着头缓缓走出了大堂。 徐良呆呆立在那里,看着蒋平,少顷,徐良又转为嬉皮笑脸,捡起酒囊道:“嘻嘻!四叔你也来两口?” 徐良性格中的无赖嬉闹,多半便有这蒋老四的熏陶。 蒋平虽然极为精明无赖,却是个护犊子的主儿,他见徐良小腿腿伤崩裂,鲜血已阴湿穿透裹腿,心疼的单手抱起徐良,继而敲了他一个脑瓜儿崩道:“你小子既学会了喝酒,那便随我到房中,陪老叔喝上几倍,让老叔瞧瞧你的酒量!”说完便也出了大堂。 徐良便走便问:“四叔,这方大人究竟是何人?武功如此之高,去从不在江湖听闻其名。” 蒋平急忙将徐良嘴巴捂住,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个人名。 一个令徐良惊诧无比的名字! 第壹佰一十八回 酣睡 夤夜时分,徐良还在酣睡。 一旦父辈在侧,小孩子疲累的心神便获得莫名的安全感,往往能放松熟睡。 睡梦中,徐良梦到自己武功大进,兼有德施的刚猛、周天一的浑厚、李和的潇洒、白一子的灵动,然后同白玉堂并肩纵横天下,正陪着白玉堂在大海之上泛舟饮酒,忽然海上跃起一头大鲸。那鲸翻滚之际,几欲将船掀翻,并纵跃着向小船扑来,看情形像是要吞掉徐良的座船。此时白玉堂纵有千百绝招,却难以制住鲸鱼。那鲸鱼已经跃在半空,便要落下,正百愁莫展之际,徐良突然又长出二个脑袋,四个臂膀,凑齐三头六臂。徐良六只手激射出数千枚暗器,有袖箭、有飞石、有毒镖、有飞刀、有飞针、有飞叉等等等等。那飞镖足有斤余,那飞叉比猎叉不差,还有那飞剑、大枪,都不停的从徐良手中甩出。徐良的暗器无一不射中鲸鱼。那鲸鱼身中千余暗器,终于熬不过,没了气力,却刚刚好跌落在白玉堂和徐良的座船上。那座船如何能承受得了这般重物?“咔嚓”一声断为两截,继而沉入海水。白玉堂和徐良都被淹入水中,无奈两人皆是旱鸭子,总有绝世武功却在水中无可施展。徐良浑身湿透,只能在海水中起伏大喊:“四叔!救命!救命!” 正在此际,徐良猛地醒转过来,才晓得是大梦一场,再看看身上衣衫,早已被汗透了。 徐良叹气道:“我五叔天不怕地不怕,偏是怕水!嗯~我也一样!只有四叔的水中功夫,绝对的独步江湖,再无人能及!水中救命,唯有四叔啊!” 汗透之后,徐良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许多,起身翻出蒋平的几件衣衫。他与四叔胡闹惯了,也不向蒋平请示,只管换上蒋平的衣衫。换好之后,徐良还自顾自的嬉笑:“嗬!江湖上和四叔关系要好之人,和那仇家都只管四叔唤作蒋矬子。如今四叔的衣服穿我身上,竟不嫌大呵!只是这款式太过老气。嘻嘻。” 徐良抄起壶来咂了两口隔夜冷茶,却听见前院府衙之内,似有行军行伍队列行进的脚步声,人数甚多,脚步声铿锵有力而齐整,却无人喧闹。 徐良心奇,便前往观瞧,只见约有数百人,各个腰悬刀剑,背背强弓,体态雄壮,训练有素。 他被这威武的队伍惊忖:“若论单打独斗,武功高强便好了。若论两军对垒,这神箭八都,齐齐射出羽箭,纵有百手千臂,恐亦难抵御吧。”他悄悄走到蒋平身后,拉住蒋平的衣角。 蒋平示意他不要言语,因为颜查散已连夜赶回府衙,并坐镇大堂之上。 原来是颜查散的神箭八都赶到了。 神箭八都行到府衙大堂,分列堂外站定。 颜查散从大堂阔步走出,扫视部众,唤了其中六都将军近前,分赐令箭一枚,令道:“各都率本部,并各朔州守军五百,即刻前往宁化、五寨,守住万里白树林之北的各处隘口。只可平民南下,不可令人北上。尤其是武林人士,若有人北上,一律格杀!凡有携带载乘孩童者,务必严查!一个都不许北上!”各将领命,也不休整,即刻开拔。 颜查散取出一封书信,上前递交方大人,谦恭道:“方大人,此有我亲笔奏札,烦请您送呈御览!” 方大人也不向颜查散行礼,接过信札,便要赶路,却被颜查散唤住,问道:“方大人,昔日您在江湖之中,可曾与碧霞宫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于九连,有过交情?” 方大人登时愣住,有仔细记起一年前的一件宫廷刺客事件,道:“若论起交情倒是没有,只是师门相惜而已。于和应该与我两位师弟,素有来往。颜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颜查散冷冷而缓缓道:“我昨日赶往鲤鱼堂,亲见周天一。昔日襄阳城破,襄阳王北逃,为西夏挟持而走。襄阳王为逃避朝廷追捕,属下有不少北上意欲归附襄阳王。其中便有一名襄阳王账下一等王官,名唤雷英。周天一言道他曾拷问雷英。雷英的供述,着实令人心惊。” 方大人心中藏着比颜查散知道更多的秘密,此刻一言不发,静听颜查散讲述于周天一的交谈。 颜查散续道:“据雷英所讲,那小王爷,根本就不是襄阳王赵珏的亲生儿子,而是义子。不过也姓赵,名唤赵小锡。此人乃是碧霞宫于和的亲传弟子!据说还是于和最喜爱的弟子!襄阳王的义子,如今以小王爷之名,四处招揽襄阳王被打散的旧部。已有数千中原武林人士,原都在襄阳王谋反的盟单兰谱上署名之人,其中只莲花门便有一千之多!这些人听说西夏为襄阳王在河西日月山中修建王府,都已陆续前往归附。” 徐良早听闻于和的名头,所认识之人,莫不有说他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即便有人说他不是第一高手,却说不出谁还能胜得了于和。事关于和,徐良便着意倾听。 颜查散望着静立的方大人,缓缓道:“还有些事项,都写在奏札里。于和会同三教堂,以江湖混乱,无人管辖约制之由,在白树林召开龙虎风云会。而于和的亲传弟子,却是襄阳逆党的小王爷。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想!” 方大人此刻回道:“有些事,事关圣上。疑惑之处,还请颜大人待圣上明示吧。”言毕,纵身而起,早已在十丈之外,再一跃,已消失在府衙之外的夜色之中。 颜查散望着方大人的身影,说给蒋平展昭道:“圣上曾言,方大人之武功,当今武林,或可算称第一!圣上之言自然是无误的,只是如今武林英雄辈出,二三十年武林无大事,不知道又有多少英雄豪杰潜在草莽之间。” 展昭应道:“大人!龙蛇混杂,这龙虎风云会上,便可见分晓。” 颜查散便吩咐道:“蒋四将军,你带小徐良前往白树林三教堂,找着你那些江湖上老兄弟们。一则是时刻留心龙虎风云会的情况,及时回禀。二则设法摸清楚到底有多少门派涉及到襄阳王谋逆一案,此条圣上极为关心!” 蒋平急忙领命,不过他说道:“大人您既想知道风云会的实况,为何不亲去现场?” 颜查散一直紧绷的面容,现出一丝微笑道:“本帅虽不懂武功,但也对侠义之士甚为仰慕,本心极为想见识一下武林的各家绝学。不过我要等圣上回旨后,亲率二都前往。这几日,便要辛苦展南侠与我一同,仔细布置这朔州城的防务。自从范仲淹驻守,西夏与我大宋议和后,虽不曾大战,但是西夏蚕食,这朔州凋敝。我大宋精兵皆在南边,若真的来犯,恐朔州难守。” 言及此,颜查散摇了摇头,叹道:“昨日周天一擒获的不止黄河门弟子,还有数名西夏武士。周天一言说,西夏已悄悄陈兵山阴。我所担忧之事,便是那小王爷和西夏人皆知晓世子的身份后,以此要挟圣上,继而行兵南进。展南侠,若我不在朔州之时,若西夏进犯,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唯有退往神武或宁化,与雁门守军护卫犄角,西夏必再难南下。” 展昭肃然道:“一切谨遵大人吩咐!” 颜查散早已见到徐良躲在蒋平身侧,近前来抚着徐良的尖脑壳道:“小良子,听方大人说,你独自一人,吓怕贼子,差点救下世子来。昨日有独自冒险送信过来,我定向圣上禀明此事。圣上对三侠五义极为推崇,希望天下习武之人,皆如你父辈一般,为国为民,为大宋尽忠。圣上若得知此事,必再加恩与三侠五义,也算是以慰五弟在天之灵吧。”想起白玉堂已死,夏侯仁被俘,颜查散心中便有些沉痛。 徐良见颜查散虽然功名之心极重,但是对白玉堂却是至情至性,由衷而发,便对其有了些亲近之情,道:“吾辈自然要以五叔为楷模!” 颜查散闻言,哈哈大笑,赞许道:“好小子!”随即抽出腰间佩剑,递给徐良:“此乃你五叔的配剑。自白五弟去世,我便将此剑常带身边。如今我便将此剑给了你,已告五弟!” 徐良看着宝剑,依稀眼前面现出白五叔的身影,仿佛又瞧见白五叔头戴武生巾,身穿花氅,露着藕色衬袍,足下官靴,冠玉容颜,胸有成竹的笑靥。他双手颤抖着接过来,扣在腰间,顿时感觉自己高大了许多,喜笑颜开。 蒋平却平静道:“颜大人,此去忻州万里白树林,还有差不多一日路程。此时天已渐亮,我便动身吧。” 蒋平整备应用所需之物后,向颜查散讨要了一匹好马。与徐良共骑一乘,怕的是徐良身上有伤,单独骑乘受了颠簸,而共乘之际,蒋平倒可以时刻护住徐良,以令其少受伤痛。 不多时,出城折而南行,蒋平怀抱徐良,策马奔上一座不高的山头。 此时红日东升,四下旷野晨蔼未散,蒋平指着西面大河方向,怅然道:“昔日我曾于大河之中畅游,也曾于这北地走亲访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如今却难得一日清闲!” 徐良见蒋平一改嬉笑之状,不解道:“四叔,为何?” 蒋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昨晚你不知那马车之上乃是世子,你只做了该做的侠义之举,颜大人便要将这一件小事上奏官家,你道为何?” 徐良跟不解,疑惑的看着四叔。蒋平嘘了口气道:“你五叔一死,你几位叔伯家的子侄,连同你小子,都被朝廷赐为荫生,以后可直接接替父辈之职位。你倒是朝廷恩典么?那是朝廷要拿我兄弟五人,在江湖上树立一个标杆,令江湖上有功利之心者趋向朝廷,为官家卖命。” 徐良道:“处世为官,做个好官,难道是坏事么?四叔为何兴叹?” 蒋平弹了徐良一个脑瓜儿崩,道:“你懂什么?自从我与你父亲叔伯五人,大闹了东京,想着经过此事江湖显名之后,我兄弟五人便啸傲江湖,做个快意汉子。孰料未逃出东京,朝廷恩赦之下,只好受了招安,做了官。做官之后,朝廷却逼着我们挥刀砍向昔日的绿林同道。当然了诛杀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巨盗匪首。但是我兄弟五人从此也在江湖上落下了朝廷鹰犬的名头儿。哎,如今再想卸职重归绿林,却哪里可能?江湖之上,不知道有几多山寨帮派的作恶之徒,被我率官兵擒拿正法。更不知明里暗里结下了多少仇家?” 徐良此时方悟,道:“四叔,学那关二爷挂印封金,一走了之呢?” 蒋平摇头道:“一派胡言!官家历来便是能为其所用者,恩宠有加。你不见颜查散颜大人么?不能为官家所用者,便视你为威胁。你等子侄辈,也只得入朝为官,否则朝堂和江湖都难容下你等!你不闻太祖皇帝之言么?” 徐良道:“本朝太祖说过什么?” 蒋平慈爱得看着徐良道:“太祖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蒋平望着前方,深吸一口气道:“圣上怎会令龙虎风云会顺利召开,怎会容忍有人可以一统江湖,号令武林?如今官家亲生子嗣尽皆早夭,这濮王世子名唤赵宗实,深得圣上喜爱,着意培养,看来多半是要立为皇子的。如果皇子有失,大宋国本不固,那定有无数人觊觎大宝。岂不天下大乱?圣上震怒,血洗中原武林在所难免!” 徐良若有所思,紧握住腰间的佩剑。 此刻他似乎长大了一些。 第壹佰一十九回 寒潭 一路之上,蒋平心事忡忡,不过他知道徐良身上浑身是伤,怕徐良颠簸之际太过受罪,舐犊情深道:“小良子,咱们离开了颜大人,便不急着赶路。别跑坏了马儿。” 徐良极为聪慧,心知叔父疼爱自己,在马背上便与蒋平闲聊:“四叔,昨日你见到囚笼之内那几位,甚是关切,为何?是您相熟么?” 蒋平道:“何止是相熟?那囚车里困的是红袍玉面小韩信冯旭、还有铁面金刚沙龙、大刀镇陕西严正方、铁戟将鲁仲贤、翻江海马尚君义、浪里白条石万奎。都是与你叔伯交好的老兄弟!除开冯旭外,其余五位与你欧阳春伯父,年轻之时便是结义兄弟,并称辽东六侠。虽然他五人的功夫远远不及欧阳春大哥,却都是仗义任侠之辈。” 徐良道:“果真天下侠义皆是一家,天下鼠辈遍地开花!人以类聚,既然与我父辈相谐,定当在风云会上设法营救才是。” 蒋平没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你可知天下有三处极深寒只泉眼么?” 徐良当然不知道,对于不清楚的事情,徐良向来不打诳语,只抓住马鬃,静待四叔说明。 蒋平叹气道:“昔日大唐之际,我汉人疆域辽阔,我师祖曾走遍万里江山,游历天下。如今大宋疆域远小于百年之前。如今被西夏所占的日月山中,有一处寒潭,名唤碧水寒潭,传闻碧水寒潭中有蛟龙常现。我师祖曾亲下寒潭一探究竟,太过深冷,虽然他老人家身怀龟蛇闭气功,也只在碧水寒潭中待了半个时辰便再也承受不住,而碧水寒潭中蛟龙突现袭人。我师祖虽躲开了恶龙袭击,逃至岸上。却在水下慌乱之际,破了闭气功夫,致使寒毒入体,自此沉疴缠绵。便是翻江海马尚君义的祖上用上辽东至补之药---其镇派之宝九籽莲花,才得以痊愈。我师祖感恩便将水中功夫传授给尚氏一门。尚氏与石氏时代姻亲,故此尚君义和石万奎才习得好水性,江湖人称翻江海马和浪里白条。” 小白眉嘻嘻一笑:“那感情你与他二人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么?” 蒋平正色,意味深长道:“非也!只能算世交好友罢了。不过我师祖也从辽东带回来阻寒防身之药,属实令我师门受益匪浅。你不见于和、雪竹莲和普渡三人,真真的同门三兄弟。如今各自门下弟子,听闻却很不交好。何况我与尚马二人已有数代之隔。要说亲啊,还是我五鼠兄弟!你等小字辈,以后多亲多近吧。” 徐良好奇又问:“那另外两处寒潭,在何处?” 蒋平嘻嘻笑道:“另外两处,我讲于你听,只当我爷儿们看别人笑话。嘻嘻!于和的二师兄雪竹莲,昔日受了金龙教化生掌的阴毒内力之伤,逼不得已,由于和护送着前往辽东,也期望能从尚氏处求来九籽莲花。但是于和心气高傲,舍不得放下身段儿。彼时于和才二十出头儿,三十不到,谁人识得他?虽然他是拯救中原武林的大英雄云海鲸神云飞扬的弟子,但是云飞扬已然故去。尚氏家大业大人丁旺,远处辽东,又不曾受金龙教之荼毒,哪将他放在眼里?尚氏门长言道,只要于和说句软儿话,答应日后多在中原宣扬尚氏之水战功夫天下第一,便送赠九籽莲花。” 徐良道:“这尚氏也不地道么?要救便救,哪来这许多好名务虚之事?” 蒋平撇嘴道:“可不是么?若是普渡前往,那定是谦虚谨慎,早已得了九籽莲花。不过那于和也是傲强,认为其师门天下闻名,功绩震动天下,竟不顾雪竹莲的死活,硬是不说软活儿话,背着雪竹莲便离开了尚家庄,准备出海乘船回碧霞宫。却在渡口遇到偷天换日老剑魔金昌金泰斗。金昌参与了白树林大战,也听闻了于和三兄弟的功绩,极为钦佩,便将从大雪山得到其珍贵雪莲给了雪竹莲服用。金昌练得本来就是九转至阴的内力,对寒毒之性,极为熟稔,便讲了一个治疗雪竹莲内伤的法子。亏得这金昌,否则雪竹莲,今日焉有命在?” 徐良奇心大起,催到:“四叔快讲?赶明儿你要是遇到阴寒之伤,我也好如法医治与你。嘻嘻。” 蒋平随手便是一个脑瓜儿崩,敲在徐良额头,骂道:“放屁!咒你老叔!” 徐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回头坏笑瞧了瞧四叔佯怒的面容。 蒋平道:“金昌言道,出辽东入海东北向百余里,有一座岛,名唤冰山北极岛,岛上条件极为艰苦,无人居住。自己也偶然涉足,他此番便是准备出海前往北极岛住上数年,修炼功夫。岛上终年冰雪不化,在岛上数座冰山之间藏着两个泉眼。一泉在东,名唤弱水寒潭。一泉在西,名唤明硫瑶滩。每日白天在寒潭中泡上二个时辰以毒攻毒,以寒潭之凌冽压制体内阴毒。每日晚间在瑶滩中泡上两个时辰,以发散寒毒,当保全身体无恙,假以时日,体内寒毒便可解除。” 徐良诧异道:“此法果真有用么?” 蒋平断然道:“自然有用!起初于和也是不信。但金昌毫无保留之心,直言此解毒之法,便是自己修习内功之法。江湖上谁愿意将本门心法讲于他人?可见金昌乃是急公好义之人,我也极为钦佩!于和便带着雪竹莲,随着金昌赶往冰山北极岛。一路之上,于和与金昌两人,轮流不停用内力为雪竹莲续命。等到了冰山北极岛,才发现,金昌早已安排了数名仆人提前在北极岛修葺了几座屋舍,置了些网叉小船等物,已备捕鱼生活之用。三人在北极岛住了数月,按金昌所言,雪竹莲果然好转,再不用靠金昌于和输送内力御寒,且自身功力也慢慢恢复,竟可以每日自行经脉运转数次。” 徐良大赞:“大千世界,奇也怪也!” 蒋平续道:“这一日,岛上竟来了一艘大船,靠岸之后,船上下来十余名身矮心黑的倭人。其中一人还会说汉话,用生硬的汉话叫嚣着此岛乃是其时代祖传之岛,要金昌等人搬走,他们好在此捕鱼狩猎。于和闻言,二话不说,使开灵人掌,便将那十余名倭奴尽数杀死。那倭人其实于和的对手?大船上的人见状便要开船逃跑,于和飞身上船,抽出随身的碧血鸳鸯剑,一剑一个,老少不留!杀个精光!随即将船系泊岸边,将三十余名倭人的尸身戳在岸边一处冰阶上,并从船上卸下一块大木头,沾了倭人的血,写下:倭人登岛者,杀无赦!于和题!十余个血红大字。自此后再无人骚扰此岛,即便偶尔有些倭人无意间到处,也都惊恐而逃。再者说来,雪竹莲武功既复,即便是有人登岛,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徐良道:“好无耻的倭人!于和杀得痛快!” 蒋平言道:“于和在岛上住了半年,便自己驾了艘小船,从海上南下,先去走访了金鳌岛喃喃罗汉,又走访了南海各路侠剑客,后来便回到碧霞宫,整修碧霞宫,择徒授业,终成江湖名头最大的门户!” 徐良问道:“雪竹莲从此便长居北极岛么?” 蒋平笑道:“那是自然!金昌在北极岛住了三年,对雪竹莲道,自己修炼已毕,性好独来独往,便将北极岛连同那些仆人一同都送给了雪竹莲。雪竹莲经过数年的调养和修炼,已然适应了气候环境,况且与金昌互相切磋武功,又凭借自己的天赋,将师门功夫加上这冰山修炼之法,独创了不少奇功!要不然江湖之上,说起于和三兄弟,各个刮目相看?雪竹莲感念这些仆人的照顾,便问这些仆人可有自己或子侄辈愿意习武的,都倾囊相授。毕竟北极岛环境恶劣,只有四名仆人的子侄愿意陪着雪竹莲长居冰山北极岛。便是雪竹莲仅有的四名弟子!如今这四人已然江湖上赫赫有名!”、 徐良急忙问道:“是哪四位?” 蒋平答:“便是名动江湖的冰山四剑:一声锣响震乾坤谐剑客邹瑞、霹雳狂风水上浮舟诸葛元英、震北海恶面昆仑叟上官风、飞飞上人诸葛遂。想必这些人都会到龙虎风云会上来!” 徐良又问道:“这些事江湖上是如何知晓的?” 蒋平哈哈大笑:“我方才说了,我爷儿们也算是看别人笑话!随着普渡、于和和雪竹莲三人,各立门户之后,江湖地位愈发的显赫。尚氏深恐昔日得罪了于和雪竹莲,自己离北极岛毕竟不算远,雪竹莲的四名弟子常在辽东行走,担心有一天北极岛向自己找茬。尚氏便捧着九籽莲花跑到北极岛去找雪竹莲,又歪曲了不少事实,狡辩道昔日都是因为于和,才未当场献出九籽莲花。那时雪竹莲重伤时刻昏沉,并不晓得有于和不肯向尚氏求药之事。此时听尚氏自己上门说出,雪竹莲反觉得于和当日竟为了自己心气儿而差点置自己于死地,极为光火。十年之前有次夏遂良前往北极岛代于和问候,雪竹莲极为客气。但是夏遂良虽然行事正派,但是也是个心气高傲的主儿,便有意与冰山四剑探讨了武功。毕竟冰山四剑跟随雪竹莲习武才三四年,而夏遂良跟随于和已然十年有余,功夫甚高。自然夏遂良讨了便宜,占了上风,冰山四剑皆不是夏遂良的对手。诙谐剑客邹瑞见夏遂良胜便胜了,还嘴上不住的自夸碧霞宫功夫天下无双,若几位师弟愿意,可随同他一起前往碧霞宫,于和定会倾心教导等等。邹瑞心下不爽,便搬出九籽莲花之事,就此事暗里嘲讽于和。自此夏遂良回去便言说冰山四剑,武功不行而又对师父于和言语不敬,我等每两年前往北极岛朝见师伯一次,而他等兄弟一次也不来碧霞宫朝见师父。一帮小师弟们自然个个听命与夏遂良,尽皆不忿。” 徐良道:“世人所言,来往来往,你不来我不往。莫说是他师兄弟分隔南北,便是亲兄弟久不见面,保不齐儿孙辈儿也不往来啊。” 蒋平道:“你小子倒还通世故!其实啊,峨眉山八宝云霄观、冰山北极岛,这两家的弟子们,都和小蓬莱碧霞宫明里暗里都较着劲儿。主要还是因为于和有教无类,平时只顾着挑选资质甚优的徒弟,而自己时常闭关修炼,多有自创武功,导致疏于教诲。子弟不和,纵使门第再高,可不是让他人笑话么?你可知我所言之意?” 徐良自然清楚四叔是想着自己与叔伯兄弟们好生相处,且不可有方才所言之事出现。 徐良正色道:“小良子定会与兄弟们相亲相爱!”继而突然问道:“那还有一处寒潭呢?” 蒋平笑道:“你倒是没忘记这茬儿!还有一处,便是洞庭湖侧三神庙畔的逆水寒潭。那于和自己武功天赋奇高,不必用金昌之法修炼。可是他将此法讲述给了徒弟听。昔日夏遂良便筑痷结庐于逆水寒潭,尝试用此法修炼,以提升功力。” 徐良叹一声:“这夏遂良于练武之道,倒是有心之人!” 两叔侄便说便赶路,不觉天色已暗,遥遥望见不远处依稀便有灯火之光陆续亮起。 蒋平往着前面,心思便又重了起来,指着灯光道:“前面便是杈树岗,三教堂便要到了!” 第壹佰二十回 易容 马儿奋蹄,越走越近,已然灯火耀眼,已然听得见人声鼎沸。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一多,便总有些粗犷的汉子。有了粗犷的汉子,便少不了饮酒。饮酒便少不了斗酒喝醉。喝醉了,便少不了感慨激昂高声阔论。高声阔论,自然会引得那些本不喜张扬之人忍不住争辩。于是便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徐良在马上已听到了红杈岗有不少汉子在大声喧哗。 而蒋平通过说话之语声,至少已分辨出四个人的身份。 今日已然是龙虎风云会召开的第三天了,他要想了解龙虎风云会的情况,自然便顺着声音,进了最热闹的酒肆。 最热闹的所在,便是红杈岗最大的酒楼饭铺---接云楼。 而蒋平分辨出身份的四人刚好都在接云楼里,正豪饮畅论。 早有门前知客迎上来,讪讪道:“这位爷,今天实在不好意思!确实客满了,里面连个下脚之地都快没了。别委屈了您。您看是否换一家?前面路口的英雄居,也是个大铺子,您要不去那边瞧瞧?” 店家逐客,徐良正失望之际,蒋平却冲着店家小眼睛一瞪,一抖官衣,左手亮出四品将军印绶,右手亮出龙边信票,骂一声:“瞎了你的眼!爷儿们便要在这店里喝酒,是瞧得起你这荒村野店!”随即将缰绳丢给店家,喝一声:“好生喂马,上好的草料!饿瘦了军马,我砸了你的店!” 言毕,牵着徐良之手,蒋矬子昂着脖颈径直便进了接云楼,朝着熟人声音方向寻去。 刚进的店门,徐良猛觉得喧闹之声陡然变高。虽一墙之隔,却比墙外更加热闹。 热闹是一种令人觉得自己陡然身价变高的虚妄氛围。 包厢早已没了,后院偌大的空地上,摆了三十余桌,堪堪挤了有三四百人之多。还有不少人不具有入席资格,站在席侧。其中一桌有一人,身材略微发福,正端着大碗喝酒,站立当场大呼道:“......实在不曾想到昔日黄山无虫大师竟还有传人!今日程溪鹤,程老弟,登台献艺。在大擂之上,所演的一套云海掌,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当年无虫大师为华夏武林而捐躯,实属可敬!我等共敬程老弟一盏!” 无虫大师当年德望甚隆,年龄稍长之人尽皆知之,不少人齐声附和,共同痛饮,一时间欢声雷动。 那程溪鹤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猛然受众人夸奖,面色一红,站起身道:“徐三将军谬赞!承蒙诸位抬爱,无虫大师乃在下师祖。家师鲍公,讳青林,乃无虫大师还存世的唯一弟子。但是家师向来低调,不愿出头。我之功夫抵不上无虫大师当年之万一。但实不愿无虫大师之绝艺就此失传,而令黟山遗憾!我来回敬诸位武林大家!”虽酒量不行,言毕却一饮而尽。他此时自己肚中却翻江倒海,可是此情此景,便是为了显名,焉能不撑住场面?他侧旁做的正是他师父鲍青林,此刻正捻须颔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弟子程溪鹤,洋洋有得色。 被程溪鹤称为徐三将军的人,喝完酒,便要就势坐下,矮身就凳之际,却发觉不对。屁股沉了甚多,怎地没有碰到凳子,这人便觉得不妙。猛回首之际,却发现自己的凳子早被一个干瘦的矮子抢坐身侧,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四弟!又来搞怪!哈哈哈!” 徐良抬头一看这人的脸面,急忙噗通跪倒,口喊:“给父亲请安!”心中却纳闷儿:“徐老三怎地半年不见瘦了这么多?连声音也变了!我老爹难得想我念我,见不到我而憔悴了么?” 蒋平却一把把徐良拉起来,斥道:“哪个是你老子?你瞧清楚啦!” 徐良惊慌失措,一头雾水,心道:“这不就是我老子么?” 只见蒋平跳上凳子,尖声尖气的大声道:“诸位诸位!诸位侠剑客!诸位老少爷们儿!黄山松鹤门无虫大师后继有人,自然可喜可贺!稍等我当亲自敬上鲍门长。只是!”说到此,伸手一指那徐三将军,续道:“只是这位,恐怕不太对头吧?” 众人被蒋平的尖嗓子声音吸引,有不少人识得蒋平,都知道他喜欢戏谑搞怪,有人便起哄喊道:“蒋四爷,这位不就是你家三哥穿山鼠徐庆徐三爷么?你怎地连自己家人都要使坏!” 蒋平嬉皮笑脸道:“嘻嘻!我来变个戏法,给大家助个酒兴!”说完,电光火石之间,伸出干巴细长的右手,便朝着那徐三将军脸上抹去。 那徐三将军也不躲闪,眼神反而透出笑意得站立不动。 蒋平从徐三将军脸上抹过之后,那徐三将军再回首扫视一下四周,一张黑堂堂的尖瘦脸儿,笑眯眯看着众人。 四周之人正盯着这边看热闹,猛然之间见那徐三将军突然换了一副面容,绝非钻山鼠徐庆! 此时有人认出来,哄堂大笑:“黑妖狐智化!” 蒋平站在凳子上,哈哈大笑:“不错!正是这老骚狐狸!智化的易容术江湖闻名,不是他还能有谁?” 众人哄堂大笑,起哄道:“蒋四爷眼儿真尖!也唯有你才能识破!” 蒋平嘻嘻笑了几声道:“也不尽然!跟着骚狐狸同桌的几位,小诸葛沈仲元!云中鹤魏真!他们定然都早已识破!非但不戳穿,还在这儿陪着智化胡闹。大家伙儿说说,是否该当罚他们喝酒?” 此时,气氛已被点燃,喝酒之事,越是气氛到了,起哄的人便越是起劲儿。在座的有不少成名的老剑客,也都被蒋平智化逗得哈哈大笑,纷纷喊道:“该罚该罚!” 蒋平从桌上拎起酒壶,冲着智化道:“骚狐狸,你说你易容术天下无双,假扮谁不好,偏偏假扮我家三哥!罚酒一壶!快喝!不喝我就要捏着鼻子灌下去!嘻嘻嘻嘻!” 智化褐色的眼珠转了两转,笑呵呵冲着大家道:“我不扮三哥扮谁?扮别人,别人岂不揍我?哈哈!扮你么?就你这小矮个子,站人堆里都只能看见别人屁股,说个话还要站凳子上。我要是扮你,岂不是要锯下一截腿去!哈哈哈!” 蒋平佯怒,作势便捏智化鼻子。而智化却仰起脖子,极为配合得“吨吨吨吨”,竟一气儿喝完一壶酒。 众人又是大笑。却有人大声道:“要说这亲近和睦,果真还算是三侠五义一伙儿兄弟!” 这时有个略显落魄的高瘦汉子,四十岁不到的年纪,醉醺醺的端着个小酒杯,走到蒋平这一桌儿来道:“几位英雄好!蒋四爷、智爷、沈庄主、魏道爷!诸位好啊!在下伏牛山脚下桐寨铺人士,名叫娄山,字世良。久仰诸位江湖上的大名,我来敬诸位一杯酒!聊表仰慕之情!” 徐良此时已然坐在魏真身旁,魏真医术高超,正为徐良检查伤处,再加上群豪喧哗,便没在意有人过来敬酒。徐良则侧视之际,仔细瞧见了这娄世良。只见这娄世良虽然消瘦,却两眼放光。 沈仲元则接话道:“喝酒便用大碗,用那三五钱的小盅!不喝不喝!” 魏真见沈仲元既如此说,也不回身,只专注在徐良的伤处,见包扎之处经过一天的奔波,已有不少松动之处,便仔细再次进行包扎,以为是沈仲元跟智化等在对拼酒,顺口接道:“便是如此!我老道喝酒也从不用小杯!恁地没豪气!太过怂包了吧。” 一言既出,那娄世良见别人都不正眼儿瞧自己,觉得自己受了沈仲元魏真等人的轻贱,勃然大怒道:“我好心来敬酒,倒受你等轻贱!三侠五义,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朝廷的狗儿鹰儿罢了!都说你黑妖狐智化易容功夫天下无双,在我娄世良看来,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哼!”言毕,竟掷杯于地,气呼呼回转本座。 黑妖狐智化闻言,拎着酒壶,跟蒋平两人走到娄山桌前。智化给自己斟上一碗,端起碗敬道:“这位娄兄,适才我兄弟误会了娄兄。我这边来赔罪!”言毕智化将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 孰料那娄世良此刻反而来了劲道:“我高攀不起三侠五义!我敬酒你等不喝,你过来,我便要喝么?不喝!不喝!” 眼看黑妖狐智化已然气恼,便要发作之际,娄世良侧旁一人解围道:“智兄,莫见怪!世良兄乃是在下好友,他今日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还请智兄蒋兄回座,免的扫了酒兴!” 那娄世良分明醉了,此时却强辞道:“我哪里醉了?怎地这几位在开封府任职,便要压人么?” 智化双眼翻了翻,发狠道:“你方才言说什么我易容功夫一文不值?我不怪你!我兄弟等人方才对你有误会,我便来赔礼,你不喝,我也不怪你!不过,你口口声声辱我等是鹰犬,那便不行!” 说完智化,瞧了瞧解围之人道:“哦,原来是中州赫赫有名的神拳太保王兴祖王大侠!看在王大侠面上,此番就算了!” 那娄世良酒劲儿上头,即刻回道:“不看在我兴祖兄弟面上,你便怎地?” 智化早已恼了,随手便一把扯住,举拳便打。 王兴祖急忙探臂而出,格住智化手腕,道:“智大爷!世良兄方才见您易容之术极为巧妙,而他钻研的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易容之术乾坤颠倒和幻影大挪移的功夫,便想与你亲近亲近。双方自然是误会,还是莫伤了和气罢。” 智化闻听这娄世良有乾坤颠倒和幻影大挪移的易容功夫,也有心学习,于是便收了劲儿,正准备回拳之际,那娄世良又道:“哪个想与智化亲近?瞧不起人的东西!别人是属蛤蟆的,眼睛看得是天上!” 智化再忍不住,一把掀翻了酒席,推开王兴祖,一脚便蹬在娄世良侧肋。 那娄世良专心钻研的是易容之术,自身武功却是极差,被踹出几步,撞在近身的一名紫面皮的孩童身上,将那孩童压倒在地。 那被压的孩童正是王兴祖的儿子王顺,此番随着王兴祖来到三教堂,便是为了长些见识。。 王兴祖见智化打了自己好友,自己儿子也被压倒,立时便没了和气,纵身而上,拦住智化,一拳探出,正击在智化前胸。 智化不防备王兴祖竟向自己动手,被结结实实打中一拳,胸口顿时气为之一凝,宛如被点了穴一般,身体有些僵硬。 蒋平急忙上去相帮,矮身攻击王兴祖下盘,“雨燕拳”的招数,拳脚相加,击出十余拳,踢出十余腿。这雨燕拳本就是蒋平师门见天雨欲来之际,燕儿低飞掠食的身法所创。此刻空间狭小,人员拥挤,正合场景。王兴祖一时被逼退七八步外。 那边云中鹤魏真和沈仲元瞧见,互道一声:“闹一下行了,别真出事了!”便上前相帮。 叔伯辈有事,徐良急忙上前去。 孰料那娄世良此时已经起身骂道:“三侠五义,擅长的便是以多欺少!以官压民!此番便又要挟官威欺负绿林道!” 徐良见事情便是由这娄世良挑起的,纵上前去,一拳打在娄世良嘴上,竟打下二颗牙来。 娄世良登时满口血流,口中兀自哇哇不休。 徐良见王顺此时正从地上爬起来,便有意搀扶一下。孰料那王顺一把甩开徐良的手,顺势一掌掴在徐良脸上,口中还大骂:“不给我王家面子!还打伤我父亲好友!”。 徐良大骂一声:“好崽子!用的还是云南的梅花掌法!”话刚说完,便觉着脸上火辣辣的,伸手一摸,干瘦的脸上肿起来四五道肉印儿。 此时院中群豪纷纷闪退四周,厅堂中早已经七零八落,狼藉满地。 徐良斜眼瞧见王兴祖抵不过魏真一人,竟抽出大刀砍向魏真,边看王兴祖便骂:“魏老儿!你与我师父梅花千朵苍九公,也算是好友!竟不顾昔日情谊,拿了开封府多少好处?便铁了心的向着朝廷的走狗!我便就是瞧不起官人儿!他等三侠五义本自出身于绿林,如今却帮着朝廷残害绿林道,你闪开,与你无关!” 那云中鹤魏真压住王兴祖手腕道:“我便是为你等劝和,你却又辱骂我!我便替你师父教训你!”说完撤身之际,抽出皤虹宝剑,只一剑挥出,与王兴祖大刀相斫。那皤虹宝剑乃是利刃,王兴祖的刀斩在剑刃上之际,魏真一顶上牙膛,暗运内力于剑上。 只听呛啷啷声响,王兴祖的刀头已断,跌落在地。江湖之人酒后闹腾,本就是寻常之事,多数人也未必放在心上。 只是徐良却不知,此一番小事儿,所引发的后续事件,在以后的岁月里,却给自己一生带来了无尽的遗憾和痛苦! 第壹佰二十一回 野人 王兴祖刀头落地,他本就是个紫面皮的汉子,此刻更显得面色铁青。 那边徐良岂是个吃亏的主儿,被王顺掴了一掌焉能吞声。 王顺见自己父亲吃亏,心思分神之际,徐良却早已飞起一脚,踢向王顺胸口。 王顺年龄虽与徐良相仿,但手上功夫不比徐良差,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下过苦功的,见徐良飞踹过来,便侧身闪开。 徐良想起那日九云庵上,李和会战白一子之事,记起李和的一些招式。此时一脚踢出未中对手,也不撤招,而是顺势腾身,空中又连环三脚,逼退王顺,落地之时,一个戳脚鸳鸯腿,正中王顺肩头。 王顺被踢得踉跄几步,并未摔倒,而是定身之后,又要扑上与徐良拼斗。 此时西南角,有一人独占一桌,突然大手一拍桌子,怒道:“太也鸹噪!搅乱我的兴头!”随即起身之际,桌子碎裂,几成粉末,纷纷落地。 这人站起身来,身量颇矮,跟蒋平甚高不相上下,却长了一副煞人的面孔:个头虽然不高,却体格甚宽,两肩之间足有三尺;凹条脸儿,额头突出而下巴翘起;双目深陷而闪闪发光,杠眉鹰鼻,张着菱角口,露出瘆人的白牙;最令人恐惧之处,乃是一头披肩长发齐鬓盖耳垂落背后,脸上竟张满了须毛,浑然一个野人模样。 这人裹着件黑袍,踏着双草鞋,径直走到徐良和王顺近前,只一挥手,两小儿便各自跌开丈余。 蒋平见徐良被那野人震开,急忙上前接住,生恐徐良再次受伤。 那王顺便不同了,被一股大力甩开丈余,径直跌在一桌酒席上,摔得“哇”一声大叫,继而被震起的杯盏酒肴砸落身上,十分不堪。那娄世良急忙上前拨开狼藉之物,查看王顺是否受伤。 王兴祖拎着半柄大刀还再跟魏真缠斗,魏真也并未用全力,以免以后遇到王兴祖的师父梅花千朵苍九公之时难堪,便打便喊道:“王师侄,住手吧!” 王兴祖此时见儿子被打,想要撤身去瞧。 还没等他撤回刀来,那野人早已跨步到了王兴祖和魏真中间。王魏两人急忙用兵器做个格挡的守势招数,却只一眨眼之间,那野人探出左右手,在王魏二人面前一晃,二人便觉手中一空。王魏二人手中刀剑早已被那野人空手夺去, 那野人将刀剑随手王地下一插,刀剑便没入砖地,直至柄端,继而两只大手左右张开,分别抓向王兴祖和魏真。 王兴祖和魏真,虽然见对方乌黑污渍的五指,轻飘飘的抓向自己,可各自思索了半天,竟想不出躲避的方法。 徐良虽然武功不强,此时见过不少高人的功夫,他见野人这一招,看似笨拙,却实属是极为奥妙的功夫,便宛如那日红叶寺前杨洞制服夏侯仁的招数,有异曲同工之妙,虽被蒋平抱在怀里,忍不住高声赞道:“好功夫!妙极妙极!” 那野人闻听呲牙一笑:“丑鬼!有何妙处?”手上却停在王兴祖和魏真胸前寸许,不再前进,而王魏二人,仍在他招式控制之下,竟不能腾闪! 徐良叫道:“非至强之内力,不能使出至拙的功夫!我以往见过有人也能使出类似招数,我便觉妙极!” 那野人哈哈一笑:“小丑鬼,倒还吃过见过!” 魏真趁着野人说话之际,猛地一个拧身垫步,脚尖用力,倏忽撤出数尺,继而又腾身而起,再跃在丈外,方脱离这野人一抓之控制。 野人也不追赶,笑一声道:“你这老道倒还算有点东西,不算是个饭桶!” 那王兴祖较魏真的功夫还差着一截,而练得又是刚猛的硬气功套路,身法便没有魏真如此的灵动。此时野人轻轻一探手,便拿住王兴祖前胸。那野人的手指宛如钢筋铁骨,传来的内力令王兴祖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那些旁观众人,不管是与王家交好的,还是与三侠五义交好的,便有数人看不下去,喝道:“诶!那野人休得放肆!放下王家兄弟!看你也不似中原人士,何门何派,报上名来?” 那野人也不搭话,只咧嘴呲牙,朝着众人环视一圈,狰狞的面目惨白的牙齿,极为瘆人,突然他狂叫一声,高举王兴祖,作势便要将其摔下! 若果真摔地,凭这野人的大力,岂不把王兴祖摔成碎泥? 便有旁观几人,上前解救王兴祖,刚一近身,众人都未看清楚王元出手,便纷纷跌出丈余。 只听这时墙外有人咳嗽一声,一个绵柔温和的声音,却有极强穿透之力,在众人喧闹声中,传了过来:“元儿,不可放肆!还不跟我回去?” 那野人闻言,立刻收起了野性,面色竟立时变得温顺,将王兴祖轻轻放下,正想出去之际,倏然间又如鬼影儿一般飘到蒋平徐良面前,问徐良道:“白眉丑鬼!你是三侠五义么?” 徐良冲着那野人呲牙道:“我是.....”他本来是想说:“我是三侠五义的子弟。” 那野人打断问道:“你可知夏侯仁的下落?” 徐良脱口道:“知道!他现在......” 那野人似乎根本不认得中原武林的人物,也不甚通情理,只听到“我是”和“知道”等字,便一把将徐良从蒋平怀里夺过。蒋平还在愣神之际,那野人早已人在院外了。 事出突然,急的沈仲元、魏真、智化等人,纷纷穿门过院,跟着蒋平去追。 却哪里还有那野人的人影儿?只听门前的知客道:“方才有个大和尚,带着个大大野人和一个小丑鬼,朝着三教堂方向去了。” 蒋平本就着急,此时跳起来打了知客一巴掌道:“什么小丑鬼?你全家才是丑鬼!那是我侄子!” 那野人正是王元,墙外呼唤他的正是海外金鳌岛海外派的教主喃喃罗汉。 王元随着师父喃喃罗汉,到了三教堂,严遵师父之令,不敢喧哗吵闹,可是又受不了三教堂的冷清。三日前,龙虎风云会召开,喃喃罗汉每日与普渡、了了以及于和等人,每日商讨武林之事,无暇仔细顾及王元。 詹烽詹明奇在三教堂五里外,修了一座大台,那大台足有半亩见方,用于龙虎大会。 王元今日里,站在喃喃罗汉背后,看着有不少人登上大台,自报家门,之后献艺演武,以搏大家之观。有的人本是江湖不曾闻名的,登台为的是显名立万儿。有的人登台,是为了彰显自己本门派的名气。有的门派乃是今年来才成立的,便由其门派杰出之人登台献艺,以求得武术大家赞赏,并使本门派在大会之上,获得江湖的认可。 王元白日里见不少人登台演武之后,众人纷纷称赞,连自己师父都为其喝彩,心中不忿:“这些人,各个废物点心!我只须如此一招,再接着如此一招,便可将其打死!这些人比起夏侯仁来,功夫差的远了!哎,这些人见我面目凶恶,都不愿意陪我玩耍,连吃饭都不愿与我同桌,只有那夏侯仁老弟,毫无芥蒂之心,拿我当正常人!” 接连看了二日,王元想起怎地没见到夏侯仁来参会。他也不认得别人,就跟夏侯仁、韦天正等为数不多的几人相熟,偏偏一个也没见到。这日便给师父说:“三教堂内气愤太过沉闷,想去红杈岗走走。” 喃喃罗汉知道自己徒弟没有定性,便告诫他早去早回,不可生事。王元便在红杈岗接云楼找了个角落座下,要了点酒菜,自己独饮。本有无座之人想和王元拼桌,奈何一看王元的面相,都避而远之。王元听人说夏侯仁与三侠五义,素来交好,便想找三侠五义的人打听夏侯仁的消息。正巧蒋平等人戏谑嬉闹,听见有人说这几位便是三侠五义的人物,王元还未分清楚哪个是翻江鼠,哪个是黑妖狐,那边便打将起来。王元烦躁之际,便出手相劝,问问夏侯仁的下落。 喃喃罗汉见王元久不回三教堂,担心他生事,便出来相寻,听见王元一声狂叫,便运内力喊道:“元儿,不可放肆!还不跟我回去?”王元天性便只怕师父一人,闻言不敢胡来,只将徐良携了,便寻着师父声音的方向,跟着喃喃罗汉回返三教堂。 蒋平喝令接云楼知客即刻牵马过来,便要去三教堂方向追赶,顺口道:“这野人好生厉害!什么来路?” 魏真心有余悸道:“这人从未见过!也未在江湖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只是白天见他在风云会大擂之上,立于金鳌岛喃喃罗汉背后,称呼大和尚为师父。多半便是喃喃大师的徒弟!” 黑妖狐智化转着眼睛道:“喃喃大师向来慈和,徒弟竟如此凶蛮!” 蒋平却将悬着的心放下道:“若果真是喃喃大师的弟子,那小良子便无妨。我即刻便去三教堂!兄弟们同去如何?一路之上,将这两日龙虎风云会上之事,讲于我听罢。” 江湖之上,武林之中,因为各种渊源利害,总会有团团伙伙,说的好听些,便是意气相投的一众人。 就连那武功不太出众的王兴祖和娄世良,也有自己的小圈子。 各种圈子相叠,便惹出很多事来。 蒋平、智化、沈仲元、魏真等人,便是一个圈子。 而这个圈子里,人心隔着肚皮,各人有有些很多心思,也难说就比别人高贵。 比如说沈仲元,他就怀揣着世人莫知的心思。 第一佰二十二回 诈术 蒋平丢了五十两银子给接云楼的知客,算是损坏物品的赔付。那知客心中惊怖转喜,急忙接住奉承道:“官爷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蒋平等人根本就没听他往下说,便牵着马,好兄弟四人往三教堂步行而去,边走,蒋平便询问风云会之事。 却说王兴祖死里逃生,急忙起身跑到娄世良近前,关切道:“顺子如何?伤到了没?” 娄世良正要将怀里的王顺托递给王兴祖,王顺却翻身下地,气呼呼道:“皮外伤,不碍事的!我不恨那野人,偏是三侠五义太过欺人!尤其是那白眉毛儿的崽子!” 王兴祖劝道:“顺子!我等本与三侠五义没有过节瓜葛,只是他们靠着官家,趾高气昂惯了。既然话不投机,以后便不与他们往来便是!不必动真。况且我师父与魏真年轻之时,莫逆之交,此事也就如此算了罢。” 那娄世良本来也与三侠五义没有交集,只是奔着智化的易容之术去的,本拟诚心相交,孰料弄了个灰头土脸。此刻娄世良酒醒,他知道王顺气性大,也劝道:“大侄儿,江湖打闹,本属常事,无妨!” 王兴祖背着王顺,便与娄世良一同出了接云楼,往红杈岗的住所而去。 走了里许,王兴祖纳闷,娄世良本不是沉闷的人,怎么不见娄世良路上陪着说话聊天,回头之际,却哪里有娄世良的身影儿? 那娄世良刚出接云楼到了第一个拐角,还没机会开口,便不知何时,早有一人从背后悄无声息的靠近他。这人伸手轻轻一探娄世良后背,便点了他的几处大穴,顺手抄起娄世良,宛若无物一般,便携着娄世良闪入夜色之中。 娄世良要穴被点,连嘴都张不开,只得随着那人兜兜转转,纵上跃下。娄世良也不知那人转了多少弯,穿了多少院堂。只在娄世良被颠的酸麻难忍之际,那人来到一处小庙,将娄世良往佛堂里一丢,道:“小王爷,人抓来了!” 那小王爷应道:“叶剑客,辛苦了,坐下说话。” 娄世良躺在地上扫视一周,只见这佛堂中供着个大肚弥勒佛。而佛前的供桌蒲团全被撤去,佛殿里有十余人分坐左右,其中还有几名和尚。娄世良仔细看着那站立踱步的小王爷,只见他:脸蛋略圆却是十分俊朗,英气勃勃;眼睛些细长,鼻却是精光四射;鼻子略显低直,却是比例分明。灯光之下,这小王爷看起来十分儒雅潇洒。 那叶姓剑客也不甚客气,而是找个位子便坐下道:“诸位,这便是娄世良!” 有一名和尚起身瞧了瞧娄世良,说话声音极为洪亮,嗡嗡着道:“弥陀佛!小王爷,这娄世良干瘦吧唧,武功稀松平常,要他作甚!他今日既见过小王爷之面,不如我一掌打死了事!” 那小王爷止道:“海红大师,不可!我自有用处。”继而走近娄世良。 娄世良只看到那小王爷隔空向自己挥来一掌,瞬间自己惊怖万分。 娄世良恐惧的不是这小王爷一掌要打死自己,而是这小王爷连碰都没碰到自己,只觉小王爷掌力到处,隔空一股力道入体,自己身上被叶姓剑客点的穴,竟已被冲开! 娄世良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心中暗惊:“这人年纪轻轻,功力如斯!若要杀我,轻而易举!” 那小王爷正是襄阳王的义子,于和的弟子赵小锡。此时已身兼黄河门门长! 那掳来娄世良的便是绝命剑客叶秋生。 左侧便是那海红海青两位和尚,以及数名莲花门人。 右侧两人,便是赵小锡新提拔的黄河门副门长万里追魂叟彭海彭公良和莲花门的三手真人刘道通。 那刘道通是个出家的道士,身材修长,面似瓦灰,须发焦黄;深眼窝蓝眼珠,一闪一闪,在此刻灯光之下,宛若鬼火。头上高绾牛心发髻,戴着柳木的道冠,顶梁门上安着一颗宝珠,映着烛光的跳动,熠熠生辉。身着青布道袍,圆领大袖,腰间系水火丝绦上挂着口七尺长的宝剑。 其实他还有六把短剑藏在身上,便是他随身的暗器! 这刘道通起身绕着娄世良转了一圈,道:“娄兄!别来无恙!” 娄世良识得这道人,知晓他心黑手辣,颤巍巍道:“刘道爷无恙。”这娄世良却是个不怕君子怕小人的货色。 刘道通本乃辽东千山白石岭古郡人士,幼时与欧阳春交好,后来改投莲花门门长郭起为师,收敛内心的阴恶,行事谨慎,极为刻苦,专习郭起的五行八卦的功夫。郭起前几年命这刘道通为莲花门的小教主,分管汴梁以北莲花门弟子。 莲花门不同别派,大教主郭起门长之下,莲花门下属有六名小教主,每个小教主有权收徒授业。每个小教主只管每年向总坛缴纳给养之资。这刘道通被任为小教主后,不管镖师贩卒,三教九流,各行各业,只要交钱给他,他便允许对方打着莲花门的旗号行事。故此短短几年,他这一派分支便臭名昭着。但是却积攒起巨额的富贵,自然每年去总坛向郭起供奉,也是远超其余分支。 刘道通此时喝一声,吩咐海红海青等人道:“尔等先下去!” 霎时,便仅剩下赵小锡、叶秋生、彭海和刘道通,四人盯着娄世良。 娄世良见着三侠五义,横劲儿十足,因为他知道三侠五义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而此刻,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反而冷汗直冒。 刘道通冷冷问道:“娄兄!三年前,有人假冒官差在汴梁,诈取太师府纹银五千两。此时你可知晓?” 娄世良闻言即刻道:“不知有此事!” 刘道通道:“哦?你不知么?那行诈之人,后来自己失言被擒。他言道是你娄山娄世良,略施功法,便让你改头换面,化妆成了太师府二少爷庞虎的随身侍卫,竟连庞虎都看不出来!故此才行诈得逞!” 娄世良急道:“属实不知!我只拿人钱财,要做什么,由得他自己!” 刘道通又问道:“娄兄,大半个月前,有人用麻袋扛着一个中年人找你,给你一笔钱财,让你照着这中年人的模样为其乔扮。可有此事?” 娄世良抵赖道:“从无此事!从无此事!” 刘道通道:“放你的嘟噜连环屁!娄山!我晓得你的本领!你还敢抵赖!当时那人给了你纹银七百两!” 娄世良登时语噎,呆呆望着刘道通,怯怯问道:“好像有此事。刘道爷,我俩也算是多年的旧识,你此番有何事,需我相帮,我定尽力而为。” 刘道通没回答,反而喝道:“你可知那麻袋里是什么人?” 娄世良觉得事关重大,便闭口不谈。刘道通道:“那麻袋里便是濮王府的管家!是当今圣上亲自为濮王府派遣过去,伺候濮王世子赵宗实的!你拿了纹银七百两,将他人乔扮成濮王府管家的模样,混入濮王府。而如今濮王世子失踪多日!多半便是那假扮之人,将世子哄走。天子震怒!此事你脱不了干系!我这便拿你报官!” 娄世良闻言,“噗通”跪倒,扯着刘道通的道袍,喊道:“刘道爷救命!我只是用手艺换口饭吃罢了。哪里会问雇主的事儿?江湖之上,纷纷杂杂,我只管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谁能想到有人竟胆子如此之大,敢骗到王府里去?” 那彭海哈哈大笑道:“此人果真有乾坤颠倒和幻影大挪移,如此易容的本领?” 娄世良见刘道通沉吟不言语。急道:“道爷,您但凡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莫要吓我!” 刘道通见火候已到,便想小王爷示意。那赵小锡双掌轻轻一击。 只见佛像之后,转出来五阴剑客庄子勤。庄子勤推着一个人出来。这人二十岁左右年纪,显然这人都被庄子勤点了穴道,行动滞缓,神情恐惧。 赵小锡,丢给娄世良一套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衫,道:“娄世良,我便要你将此人,易容成我的模样!” 娄世良心道:“只要有求于我,我便无性命之虞。”于是大着胆子仔细打量小王爷和那年轻人。 只见这小王爷和这年轻人,年龄相当,身量几乎无差,面相也有几份相似。娄世良也不敢多问,只道:“可以!” 赵小锡冷冷道:“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娄世良为难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还缺些应用之物,一日恐难办到!” 刘道通蓝眼珠一瞪,喝道:“那你便活不了!” 娄世良一激灵,急忙道:“交给我便是!”然后又仔细打量一番赵小锡,将图形容貌记录心中,便扛着那年轻人,进到佛堂后院。刘道通唤来海红海青,前去监督娄世良。 那彭海此时道:“小王爷,大半个月前,您安排人乔装濮王府的管家,是为了哄那赵宗实出来,我等将其擒了。自然是为了王爷要挟赵祯之用。此番费尽周折,又让这娄世良将人乔扮您的样貌,又是为何?” 那赵小锡笑笑不答,而是轻挥折扇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后日龙虎风云会上,自然便见分晓。” 皇家的秘事,边关的战事,狼子的野心,豪侠的恩怨,儿女的情结,便要在龙虎风云会上见个分晓! 第壹佰二十三回 立木 三教堂西北向五里为红杈岗,正北向五里为落云岗。此为两座大村落,边民聚集之地。 在红杈岗和落云岗之间,天然一处凹地,名唤将军凹。传闻昔日李存孝,于此地围歼李唐王师,河东故称,由此得名。如今便是龙虎风云会召开之地。 在将军凹底,修了一座二丈多的高台,阔十五丈见方。高台乃夯土筑就,极为坚固。高台上正北向摆了二十余把绣缎装点的高脚校椅。显然,能坐在台上校椅上之人,并非寻常人物。其余之人便只能在将军凹四周之高岗斜坡处观礼,不过居高临下,倒也十分的开阔,视野极佳。 正北向正中间立了三杆大旗:正中间大旗金丝绣“奉旨御敕龙虎风云大典”,左侧大旗黄底黑字白边绣“护国佑民北地三教堂”,右侧大旗黑底金边绣“轩辕重出武圣之旗”。每杆大旗高竟有十丈有余。 三教堂二堂主詹烽费劲心思才选中此地,便有意让天下武林瞧个清楚,毕竟是有宋以来,最大武林盛会。三教堂作为此次主办,自己作为地主,詹烽自然是有意得到那杆“武圣之旗”。 如此大的盛会,数万人集聚,若不经官面儿报备,对方官岂能同意?突然之间,数万人啸聚谋反,孰能当之?詹烽去年原便两次向太原府提过请办之文,太原府竟不同意。詹烽心中骂道:“便没有你官文批核,天下武林要开这龙虎风云大会,你府尹又能如何?与整个武林为敌,你一个府尹岂能拦得住?”便我行我素,丝毫不顾及官面儿的批文。 但是在半年之前,太原府尹突然亲自率队驾到三教堂,恩准召开龙虎风云会,同时送来一封书信和三面大旗,要三教堂务必在大会之日,将大旗悬挂。这三面大旗,便是如今将军凹高台上之旗。 詹烽有心不理睬,但是当他看完书信,便听了陈仓之劝,不再拒绝悬旗之事。 四日前,风云会首日召开,詹烽提前将四处山岗上做了划分,自然是按门派大小,名气大小区别以待。但是门派繁多,岂能概全?人群蜂拥,不论大小门派,谁都不服谁,偏都想往前排靠近高台安置,互相挤踏。继而又对骂起来,有的还动了手,眼看便乱了套。詹烽猛喝一声,命人抬来百余根巨木,置于高台之下空地之上。这些巨木最短的都有八九丈长,一时众人不解,停了喧闹,都看着高台之上的詹烽。 只见詹烽一呵气,单手抄起最长的一根巨木,往空中一抛,巨木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便大头朝下,小头朝上,往地下而落。在巨木落地之际,詹烽仍是单手接住巨木之干,五指扣住树干,往高台正北侧正中间撴去,口喝一声:“开”! 那巨木竟随着詹烽一声断喝,直直插入高台夯土之中,没入土中足有八九尺,几近一丈之数。 四周众人,见詹烽如此神勇,尽皆骇然,不再喧哗,盯着高台正中的詹烽。 詹烽提气发声,声送四周,朗声道:“众位武林大家!世家门派!江湖豪侠!今日召开风云会,首宗一条!便是此后令江湖不再混乱,自相纷争!令诸门派都有所辖制,专心人品技法,有所进益!每一名弟子,有所进益,便一门派大幸!每一派都能进益,则整个武林便是大幸!可如今,这风云会刚刚召开,众人便一团散沙,吵闹不休!” 随即詹烽一挥手,早有一名弟子,捷若灵猿,顺着巨木高杆攀上,将一面旗帜挂上杆头。 此时大旗迎风飘展,现出旗上字来。 奉旨御敕龙虎风云大典! 詹烽说话之际,暗运内功,声音既洪,声调亦高,众人听的清切,便有不少人有了羞愧之心,喊道:“二堂主说的对!如此宽阔之地,便是有五万人,也安置的下!”只是说这话的人,内力远不及詹烽,可将军凹四周都是山岗,趁着地形,也能传送出去。 就在此时,詹烽不再说话,而是又连续抄起两根巨木,如方才一般炮制,将这两根巨木插入方才巨木两侧。随即又有两名弟子缘上,挂号旗帜,迎风现出旗上字来。 护国佑民北地三教堂! 轩辕重出武圣之旗! 只见此时詹烽面不红气不喘,而是飞身至高台中央,指着三面大旗,又是一声断喝:“谁若能如我这般,将巨木插入高台之侧三丈之外,他所属门派便有资格就位于高台近侧,并在巨木高杆之上,挂上门派绣旗!” 此言一出,登时议论纷然。 有人互相道:“詹烽如此插杆的手法,非极深功力不能为之!以此法论排位,也算公允。” 有人道:“我等小门小派,武功既弱,还是不要往前去了。不然后面打将起来,像詹烽这般功力,离得近了,少不了为剑气掌力所伤。识时务者为俊杰,走着!” 有人道:“站得高,看得远,我等便往后面高坡上去吧。那里看得清楚。” 正在纷扰间,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一名大汉,身材魁梧,虬髯重须,奔到那堆巨木近前,伸双手抱起一根,瞅了瞅方位,自语道:“这个方位不错!”虽是自语,这大汉声音却确实极为洪亮,趁着四处高岗回音,众人都向着大汉望去。 只见这大汉奔着高台外侧正东向,走到三丈之处,猛地将巨木高高抛起,然后纵跃起身,半空中两只大手握住巨木,连着自己身子和巨木一起往地下戳去。 随着那虬髯大汉闷哼一声,那根巨木,也是没入土中,虽没有一丈,倒也有五六尺之深。 随即那虬髯大汉冲着詹烽抱拳施礼,喊道:“我乃凤翔府巨灵门李懋是也!二堂主,如此可否?” 詹烽虽看得出这虬髯大汉不过是靠蛮力将巨木插入土中,但是仍赞叹道:“李懋!巨灵门!你可是开山剑客座下弟子?好!果真神力!贵派可取旗悬挂,扬名天下!” 那巨灵门的门长正是符镕,江湖人称开山剑客,连同门人弟子,个个天生神力,整个门派练得都是外五行的硬功。虽然门派内功心法较差,但是却并不一味地只知用蛮力,也确有不少硬功巧劲儿。 符镕遥遥向詹烽抱拳,继而便有弟子缘木而上,将巨灵门的大旗挂上高杆之头。这挂旗的弟子,虽然体阔,但攀援之际,巨木不晃。虽不如詹烽弟子方才那般轻灵矫捷,却机具沉稳气象。 此时人群传出喝彩之声:“巨灵门!好神力!” 有人议论道:“二堂主脚下高台乃是夯土筑成,极为坚固。而李懋脚下乃是土岗,半数为沙,土质松软。难易有别啊!” 又有人议论道:“方才詹烽立木,乃是真真的内功。而这巨灵门立木,虽多半是天生神力,但也实属不易!” 侧旁边有人不服道:“哼!又有何难?”随即大喊一声:“我来也!”随即从人群中飞身而起,半空中还翻了个跟头,跃过众人头顶,落在巨木堆旁。 众人观瞧,见这人竟是个干瘦的矮子,比蒋平还矬着小半头,四十余岁年纪。这人作道人打扮,却衣衫凌乱,不修边幅,尖头顶,大脑门,骨瘦如柴,雷公嘴儿宛如活猴一般。 这人转了转一双黄眼珠,作了个四方揖,然后探出一只手抓向一根巨木。这人的手干瘦如钩,一抓之下,竟五指尽皆插入树干之中,然后以手为钩,倒拖着巨木,走到巨灵门旗杆南向二丈之处。 不少人都被这干瘦矮子的手上功夫惊诧,凝目观瞧。 这干瘦矮子返身,用另一只手又是一抓,亦是五指尽入树干,便四顾嘿嘿笑了两声,随即双手往上一带,那树干便立了起来。 与詹烽和李懋皆不相同,这矮子原地扎了个马步,随即沉腰低桩,那巨木稳稳得立在他双手之间。只见这矮子暗暗运力,随着内力鼓荡,衣衫也被内力激荡鼓起。不多时,随着运功,矮子的双手双臂竟逐渐涨粗了一倍。四周之人,无不骇惊, 这矮子猛吸一口气,随即猛喝道:“嗨!”随着他双手往下一杵,巨木与地面相交,尘烟腾起,那巨木竟被矮子稳稳得插入地下,竟有一丈之深! 这手功夫,显然比巨灵门的高深多了。 便有人赞道:“若是遽然之间将巨木插入地下丈深,或许不少人能办到。但是若是将巨木缓缓插入地下,则非深厚内力而不可为之!好功夫!” 又有人驳斥道:“话虽是如此,但詹烽方才那一手,举重若轻,显然更为高明。这矮子还要运上半天内功,方能如此。” 便又有人驳斥第二个人道:“便是能运上半天功,能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实属不易。阁下不服,可以前去一试啊!” 那人正欲再次反驳狡辩,便听那矮子朗声道:“二堂主,此木立得可否?” 詹烽哈哈大笑道:“九和宫神手大圣夜渡灵光纪三爷!果然好手段!自然够格!” 那矮子正是九和宫的三当家,人称神手大圣夜渡灵光的纪迁,此人手上功夫独步武林,况且轻功独特,亦是冠绝江湖,故得此绰号。 纪迁往高台上拱了拱手,陡地拔地而起,只在半空中略微踢了一下巨木借力,倏然间便站在了自己所立巨木之顶,也不挂九和宫的旗帜,而是将自己外衫解掉,挂在杆头,然后跃起身用一把小小杏黄旗穿过衣衫插入杆头,继而再落在杆顶。纪迁立在杆头,俯视四周,阴阳怪气道:“我九和宫做事从不打什么旗号,挂旗何用?” 正有人赞叹纪迁轻功之际,詹烽之畔,高台之上有一人略一沉吟,喝道:“哪一个打明旗行暗事么?” 纪迁一看那人,登时气沮,也不争辩,随即飘身便下了旗杆。 只见高台喊话之人,面颊丰满,面容严肃,身材中等,一身素衣道袍,一尘不染;一顶五岳冠,朴素优雅;一部新蓄之须,略带飘散;一双明亮之目,却是精光迸发,扫视四周。 这喊话之人双目扫视之际,四下便逐渐安静。纵有那不识得此人的年轻汉子还在喧嚣,也大都被自己同门年长者止住。 这人正是小蓬莱碧霞宫的主人,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于九连。 第壹佰二十四回 入帮 于和瞥了一眼纪迁,随即朝着自己弟子台下的方向,轻飘飘道了一声:“良儿,你也去立根旗杆!占个地儿,若是迟了,你等师兄弟,别没个立脚的地方!” 话音刚落,便见一青年缓步而出,宛若闲庭信步。这人身着紫袍,头发却甚是古怪,黑头发里生出一缕金发。这青年黑发束顶,金发却任由它飘洒眼前,风吹衣袂,形神凌厉,腰间悬着一柄剑,剑鞘泛着金灿灿的颜色,映着日光,闪闪夺目。 正是于和座下大弟子,金灯剑客夏遂良。 夏遂良缓步走到离巨木堆四五丈处,心道:“不使点手段,显不出碧霞宫的高明!”随即停下脚步,竟毫无征兆的腾身而起,跃在巨木堆上空。夏遂良凌空击出两掌,掌力破空打中两根巨木大头之端。那两根巨木受力,小头便翘了起来。树身之上力道十足,竟不跌落,而是昂在半空。 夏遂良半空中又一掌发出,将其中一根巨木打得冲上天去。待那巨木上升力竭之际,夏遂良半空中踩了另一根巨木借力,也是冲天飞起,宛如一只大枭,半空中一脚蹬踏在空中巨木端头。 这一踏之下,暗用了极高明的内力,那巨木刚刚若强弩之末,正要下坠。此时经夏遂良蹬踏,便如利箭,从空中射向地面,直插在高台正南向三丈外。 尘烟荡起,巨木插入土中一丈有余。 巨木入土之际,夏遂良刚刚好落在巨木杆头,一绺长发飘洒眼前,一袭紫衣风吹摆动,他睥睨四周,喊道:“拿旗来!” 这时便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小道童嬉皮笑脸的走出来,一手拿旗,一手把住巨木之干。正是于和最小的徒弟罗霄。 罗霄笑着扫视了一下四周惊奇的众人,突然脚下用力缘木而上。 罗霄既不似纪迁用轻功腾空,也不似巨灵门弟子沉稳的攀援,而是宛若游蛇一般,竟蜿蜒而上,速度奇快,功力稍差之人竟看不出这十几岁孩子的身法。 罗霄便是特意要在众人面前炫技,眼看便要到顶,他竟又突然之间从杆上离开。 观望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哎呀不好!这孩子是要掉下来了!”这人刚说完,便自觉羞愧。 只见罗霄昂起身躯,仅有双脚勾住杆头,绕着树干打转。罗霄突然松开双脚,也不知用的什么身法,竟如一只鸟儿翱翔一般,盘旋而起,跃过夏遂良头顶。 夏遂良此时站在杆头之上,极为默契的伸出一臂。那罗霄双脚稳稳落在夏遂良臂膀之上,身法轻灵,宛如鸟儿栖枝。 此时四下无不喝彩,赞叹之声哄然而起。 詹烽见此,殊为惊诧:“于和匹夫果然调教的好徒儿!” 于和在台上看着神采飞扬的两个徒弟,满意得冲着纪迁笑了笑。 纪迁知道,于和这是在对他嘲笑。纪迁知道,这夏遂良都没用手去碰一碰那巨木,便立好了,身法奇俊,且内力极佳,几不在自己之下。纪迁知道,这夏遂良出手,典型的碧霞宫特色,所用立木手段比自己潇洒漂亮多了。纪迁知道,自己苦练十余年,今日才再现江湖出手,仍然不是于和的对手,甚至都不是夏遂良的对手!他呆立了一会儿,两位师兄和门人弟子却早已拥到旗杆之下。 此时三教堂三堂主陈仓大师,走上高台,朗声颂号:“阿弥陀佛!诸位还是按我二师兄所说,尽快列席吧。”声音极为洪亮,声送四周。 四下众门派闻言,心道:“他们这些门派炫技,我等不必跟风,不过也绝不可让他人耻笑。” 故此各门派也不再刻意相争,纷纷由门派中优等者施展绝技,设法立木占席。 于和扫视四周,见果然没有门派投机取巧,不多时高台四周立起七八十处巨木高杆,七八十面大旗迎风招展。还有不少门派故意将旗杆立在高处,不想近前。于和仔细观瞧这些门派旗号,忽然他发现少林旗帜之下稳稳站着一位清瘦修长的老僧,正冲着西南向坡岗最高处,嘿嘿直笑,于是便顺着那清瘦僧人的眼光瞧去。 这僧人正是少林麾下阳夏散花寺主持僧侃侃和尚,他瞧着西南向三人的举止,实在忍不住,便畅怀而笑。 西南向有三人,相貌奇特,其中有两人正将自己砍来的两根径约腕臂的细长树干捆扎连接。另一人脖子细长,脑袋挺大,将一块从铺面上扯来的黑布,用朱漆现写上大字。继而写字者将黑布用绳子捆绑于细长树干之头,三人合力将接续而成的旗杆立起,合力往下撴了两撴。 三人武功实在差劲,合力之下见仍不能将旗杆撴入土中,那细长脖子的主儿,便从腰间抽出小片刀,弯腰在地下掏出个二三尺的洞来。继而三人再将旗杆插入洞子,封土以固之。 因为在最高且最后处,倒也不必过高的杆子,别人也都瞧得见这三人的旗帜。 旗帜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大字:江夏三鬼帮。 五个大字下面还有两行小字:游历南北人鲜识,老天不收鬼难缠 侃侃和尚笑中含泪,自语道:“这三个臭小子!哎,不曾想我还能再见尔等!” 这三人正是细脖大头鬼房书安,要命鬼黄荣江,催命鬼黄荣海。 房书安嘿嘿笑了两声道:“两位兄弟,我看了全场就这个地儿最好!最高也最为宽阔。你们看大旗上,老哥儿我这字儿写的怎样?嘿嘿!” 黄荣江也不识得几个字,煞有介事地仰头仔细瞧了瞧旗帜,道:“大哥,你不是说要写天下第一老剑客,大头神剑房书安么?我看着这字好像不太对啊。要不要取下来改改?” 黄荣海道:“好不容易才立好的旗杆,还要刨出来重写?你要是有那小孩儿的轻功,你就飞上去写去。” 黄荣江驳斥道:“轻功么,我肯定是有的!得!只是我不太会写字。还是大哥厉害,能写这么多字!你瞧这字写的,嘿,有歌词儿叫龙飞凤舞!说的便是大哥的字体!” 房书安嘻嘻一笑道:“那是自然!我等兄弟向来便是文武双全!只是不愿与江湖人相争罢了!我等竖起这面大旗,求得不是扬名立万,谨记吾等初心啊。” 黄荣江黄荣海两人齐齐应道:“那是自然记得!如此盛况空前的武林大会,若二头兄弟在世,多半便会来瞧个热闹。我等在此处,一览天下豪杰,只要来的人物,都逃不出我等法眼。你看那儿!” 言毕黄荣江指着高台上道:“你看那边高台上走上去了一二十人,虽然看起来各个气度不凡,但是终究还是比我们三鬼帮差了些。” 房书安嘻嘻坏笑着,看着高台上搬上去二十余个绣缎校椅,继而上去二十余名人物。 房书安又环顾一下整个将军凹,立起了大大小小二百多杆大旗。还有不少门派干脆就没竖旗杆,只找了块地儿聚集。突然,房书安目光停留在东南向少林大旗之下,见到侃侃大师正注目自己。 房书安收起无赖之气,喊住两位兄弟,三人齐刷刷的向着侃侃大师,深深地作揖,并颔首示意。 抬头时,房书安想起这些年来的坎坷遭遇,想起侃侃大师的恩惠,一向嬉皮笑脸的他竟偷偷拭了拭湿热的眼眶。 这时于和顺着侃侃的目光瞧去,这三人的举止,令一向严肃示人的他,也忍俊不禁。 突然于和面色却变的凝重,因为房书安身后现出一个人来,他甚至向这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台去。 这人摆了摆手,拒绝了于和的邀请,而是在房书安背后笑道:“诶!大脑袋!放眼整个武林,你这旗号,称得上是独树一帜!不同凡响!” 房书安回头瞧了瞧,只见这人五十余岁年纪,须发略有花白,中等偏下的身量,虽然偏瘦,却是双目如电,十分的精神。 房书安嬉笑道:“要说这天下武林,还是您老爷子最识货!我呢,独步武林倒还称不上,只是比碧霞宫于和稍逊一点点而已!嘻嘻!您老贵姓?您一人来的?” 那人听房书安大言不惭地吹牛,脸不红心不跳,实属活宝,调笑道:“老夫姓金名昌,江湖诨号呢,比你天下第一老剑客大头剑客,倒是差上不少。江湖上独来独往,也没个门派的名头儿。比不上碧霞宫于和门户大,弟子多。更及不上房大剑客的三鬼帮了。” 房书安历尽艰辛,世事洞察,早觉得这老者非是常人,见他不拆穿自己,反而打趣,顺着金昌的话头便道:“金老,您若有意,便加入我三鬼帮,我立时便将大帮主的位置让给你!嘻嘻!” 金昌故作惊诧道:“哦!果真如此,那老夫幸甚!老夫漂泊大半生,到了了,终于能有归宿。哈哈哈!那我就加入三鬼帮!只是这大帮主的位置,我初来乍到,可不敢坐,哪能欺主呢?房大帮主,您随便给我个职位便可。巡山搜寨,挑水扫地,老朽都做的来!” 房书安想起青松狼牙涧之事,叹了一声:“江湖之上,这欺主夺寨的事儿还少了么?”继而煞有介事道:“那就请您屈尊坐本帮的二帮主吧!来!二鬼!过来见过二帮主,金昌金大侠!” 黄荣江黄荣海二人,跟房书安早已是默契之际,绷着笑,早过来施礼道:“金大侠加入我帮,立时便令我帮实力大增,帮众从三人,即刻提升为四人。” 金昌闻言,哈哈大笑:“原来我们三鬼帮,今日才成立,合计共我等四人!哈哈哈!果然有趣!”继而道:“房大帮主,您看那高台之上的旗帜,右侧那杆上书轩辕重出武圣之旗,若我帮今日初建,便在这百年难遇的武林盛会上,技压群雄,夺取那武圣之旗,帮主岂不是名播天下?” 房书安挠了挠头,讪着脸道:“实不相瞒,那杆大旗呢,我原本是想直接取的。只是你看那高台之上众人,个个都存着夺旗之心。我老人家实在不愿意跟他们相争,还是勉强就让给他们吧。嘻嘻!” 金昌道:“大帮主说的对!懒得与他们相争!”言毕指着地形道:“大帮主您看,这将军凹底筑台,四周为岗,形似八卦,惟兑巽艮震四位,留有四条出入通道,其余各处均为各门派占据。于和站位于台上乾卦之处,他的徒弟夏遂良偏偏又将巨木大旗,不偏不倚,正立在正坤之位。他师徒这是定要鳌里夺尊,势在必得啊!” 房书安摇了摇大脑袋道:“哼!你看那夏遂良方才那嘚瑟样儿,还有那个小道童,着意地显摆他们碧霞宫的功夫。尤其是他站在高杆之上,眼神之中傲气四溢,显然没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俗语言:一点儿自大,是为臭也!我三鬼帮,虽处在这震位最远处,都闻到了他从旗杆上发出的酸臭之气!” 金昌道:“哦?既然大帮主瞧不惯夏遂良那股狂傲劲儿,我作为新入帮之人,岂能不为帮主卖力?若会上有时机,属下便替于和调教调教于他!” 黄家二鬼即刻怂恿道:“妙极!不过看在于和的面儿上,略加惩戒便是了。头等大事便是令我三鬼帮扬名天下,最好是能让二头兄弟知道后,来相寻团聚!” 第壹佰二十五回 五宗 风云会首日,群豪折腾大半天,堪堪已然晌午,方始大致就位。 那高台之上有二十余把校椅,皆位于高台北侧,坐北朝南一字排开。 校椅之上端坐着一十三人,其中有七张校椅背后站立了七名子弟。 这一十三人从动到西依次是: 莲花门二当家,号腾凤子,郭腾郭远义;背后站立莲花门已故门长郭起之子,亦是郭腾的侄子,名唤郭奋字长达。 武当新任教主,号真武清静客,张静修,却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俗家人;背后站立一名须发皆白的道人,也是武当目前第一高手静真子。 昆仑派教主,乃是一名僧人,号卧佛昆仑僧,法名莽莽; 三教堂二堂主,号铁掌霹雳子,詹烽詹明奇; 三教堂三堂主,号肩担日月携昆仑,陈仓大师; 太原府的府尹,金温华; 少林方丈了了大师;背后站立一名年轻的三代弟子从济僧; 少林达摩堂首座,号扭转乾坤目揽十方,欧阳忠惠,法名清引; 峨眉山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普群生;背后站立一名奉茶小道童; 冰山北极岛岛主,号长发道疯上人,雪竹莲;背后站立一名奉茶小道童; 碧霞宫观主,号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于九连;背后站立的正是方才缘木挂旗的小徒弟罗霄; 海外金鳌岛岛主,号万年古佛,法号喃喃大和尚;背后站立着野人似的徒弟王元; 最右侧一人,却是麻衣芒鞋,竹簪葛巾,手中还握着一把曲木杖,俨然一副农夫模样。高台之下数万江湖人众,皆不识得此人。 太原府尹位次为正中,在其左侧空了一个座位出来,不知是留给谁的。 三教堂三堂主陈仓和尚,与二师兄詹烽略一商议,同时台上众人也都纷纷赞同,便阔步走至高台正中,暗运内力,高宣佛号,声音洪浪浑厚,压住四处喧嚣,道:“阿弥陀佛!诸位,请听了!” 陈仓大师,一言既出,四下皆静。 陈仓向四方施礼后,继续高声道:“数十年前,自蜀中金龙教刘玲珑为乱,江湖一场浩劫。无数中原英杰死难于当时。所幸中原武林齐心协力,同赴大难,又承蒙本朝太宗皇帝派出大批宫廷高手支援,才将刘玲珑南北两路贼众击退。击杀刘玲珑之后,各江湖同道又合力进蜀中围剿余孽。故此才得保大宋武林三十余年的太平!” 此时台下众门派中年长者,忆起当年惨状,尽皆唏嘘。 陈仓朗声续道:“如今金龙余孽虽有复燃之迹象,却敌不过我朝武林之兴盛!金龙余孽终究难成气象!不过!”言及此,大和尚顿了一下道:“不过!我朝武林虽经三十余年繁荣,各派都皆壮大,薪火相传之下,各有绝技秘功层出,却内斗之象愈发恶劣!近十年来,竟有七十余小门派被其它毗邻大派或吞并,或灭派!又有同一门派之中为争地位,内斗分裂者!几无团结气象!如此以往,若再有刘玲珑者现世,何以再能当之?” 台下便有人附议道:“大师言之有理!中原武林行事恶毒,胜过刘玲珑者,也不鲜见!” 陈仓点头续道:“还有不少新兴之门派,江湖多不知之。遗珠山林之间,岂不遗憾?故此,我三教堂倡议召开这武林大会,意欲厘清江湖,将各门派之名皆素着武林之列。本此大会选出一位德艺至高者!” 言及此,陈仓一指台上右侧大旗道:“授其轩辕重出武圣之旗!由其统辖江湖。若再有门派内斗者,由武圣人颁布法牒,由江湖人士见证之下,予以惩戒!若再有大门派灭他人小派者,由武圣人法牒昭示天下之后,将施暴者除名江湖,并诛杀之!当然了,武圣人亦不可独行专断,所派往惩戒之人,须由其他无关门派人士同往,以行监督之责,力求公正之义!非如此,不能涤荡如今江湖的暴戾之气!不能令力弱者,有求公义之门!” 江湖之上,大大小小数千门派,毕竟小门小派居多,陈仓此言一出,立时台下便一片响应之声:“江湖早该如此!” 有的被欺压的小门派甚至喊道:“我要诉冤!我门派有十余人被无故诛杀!现大仇难报!” 还有人喊道:“我今日乃孤身一人前来参会!因为我门派仅剩我一人,其余之人皆被杀死!连门派基业房产都没他人夺了去!” 一时群情激愤,声浪潮涌,更有怀冤抱怨,情切而哭泣者。 陈仓大师高喊一声佛号,压住众人纷乱的声音:“弥陀佛!本次龙虎风云大会,宗义如下。其一,便是涤荡江湖不平,惩善扬恶!令恃强凌弱者有惩,令冤仇相结者可诉!其二,令江湖新生门派,有可展现之机;令江湖后起之秀,有可扬名之地!其三,整个武林同道,监督武圣人之位,行公允正义之令,使我大宋子弟激昂浩然正气!” 台下数千大小门户,三四万之众,轰然雷动,纷纷赞叹。 陈仓大师又是一声佛号高宣:“南无阿弥陀佛!自去年我三教堂倡议此次大会以来,武林同道大都赞同。天下武林,大多出自五大正宗。那便是少林正宗!峨眉正宗!武当正宗!莲华正宗!昆仑正宗!台下诸位,虽大多有自己之门派字号!但是多数渊源却仍出自五大正宗!故此我请了五大正宗,在高台之上就座!” 言毕扫视众人,见众人非但毫无疑义,而且纷纷点头称是,便续道:“其中峨眉正宗,在昔日刘玲珑之乱中,因地处川中,首当其冲,先受到金龙教攻击!中原武林援救不及,奈何峨眉正宗的高手,虽拼力抵抗,却还是尽数死于金龙教之手!自此峨眉陨落。不过峨眉正宗却并未失传!” 台下巫山派大旗之下,有人喊道:“三堂主!此言不错!我巫山派便源自峨眉正宗!乃百年前峨眉正宗弟子慈航子游历巫山后,便长留居住,故此创立巫山一派!我师父缥缈真人,昔日得信峨眉遭袭,率领我五位师兄,接连四日四夜奔赴峨眉,先行敢去相援。却还是难敌刘玲珑,先师跟峨眉诸同门,一同星陨遇难!仅我三师兄非厚子一人断臂归来!” 陈仓大师打量说话之人,颔首道:“这位便是巫山派行云真人吧!” 这时巫山派大旗正下方,一位六七十岁的断臂道人朗声道:“不错!方才正是我师弟行云子!昔日之战,乃整个江湖之噩耗!只是后来屠戮峨眉之后,刘玲珑率金龙教分两路北上,南路贼众由刘玲珑亲率,从川北入陕南,又顺汉水而下直逼武当。假若昔日刘玲珑出川东,顺大江而下,则必经我巫山派,我巫山派也是难逃覆门之祸!”说话之人,真是巫山派派主非厚子。 这时,那校椅之上,坐着的武当掌门张静修,缓步起身,走至陈仓大师身侧,朗声道:“小子年幼,未曾见识过当年之战,但是每每听先师说起,我亦血气冲顶,难掩悲愤之情!听先师言道,昔日刘玲珑一路屠戮,进逼武当。我武当上一代好手几乎伤亡殆尽!所幸天下武林各门派,极为团结,同仇敌忾,丝毫不计较门派嫌隙,支援武当!这位非厚子前辈,峨眉之伤未愈,仍率着巫山派众人奔赴武当!前辈大义,当受小子一拜!”言毕,深深一礼,作揖到底。 非厚子只听闻武当派选了一位年轻人为掌门,却未曾见过,便回礼道:“这位俊贤,便是武当新任张掌门么?” 张景修恭敬答道:“正是小子!我父祖两辈,皆长居武当,本乃药农,所善者为医药之业。昔日金龙屠戮武当之际,我父亲和祖父,冒死为众人送药并医治伤者。祖父也是死于金龙教众之手。小子年幼时,拜在先师门下。去年之时先师过世,留下遗言,不可治丧,以免打扰诸武林同门。若论武功和资历,如今武当人才济济,万万轮不到小子来做这个位置。只是先师遗命,众同门前辈和师兄弟们扶持,小子忝列掌门之职。却时刻深恐不能将门户发扬光大,辜负了先师所托!” 此时台下磔磔怪叫,随即一声尖厉的女声传出,语调高亢,声色凄厉,道:“昔日武当山上往来奔赴,煎敷药石,救下数百位英雄的张景复张老先生,敢问是武当张掌门何人?” 众人听着音色极为难听,循声望去,都急忙避开目光,深恐与说话之人目光相对。 因为这说话之人,正是摩山派派主,号摩山老姥,毕月霄!众人深知这老婆子极为毒辣,岂敢轻易得罪?因摩山派行事狠辣,故世人多称之为魔山派。 张静修急忙躬身,极为客气地答道:“乃是在下的祖父!” 毕月霄哈哈大笑,凄厉的声音响彻整个将军凹,大声道:“若没有张老先生救助,我摩山派几不存在!张老先生和其子,两人共救下我摩山派四位月字辈弟子!为我摩山派重新兴起,垫下根基!如此大恩,岂能不报!多年过去,感恩在心,却未报答。众弟子!随我参拜张老先生后人!” 一向狂悖的毕月霄,竟果真带着十余名摩山弟子,齐齐向张静修躬身施礼! 这时群豪中,不时有人喊道:“我师父也是被张老先生救下!”“我师祖也是受了张景复老先生的医治才得以活命!”竟有几十个门派纷纷向年轻的张静修施礼。 张静修毕竟年轻,在台上一时竟有些慌乱,急忙纷纷向四周回礼后,大声道:“小子年幼,如今上台来,只为和大家朝个相,还望诸位前辈多多提携鞭策!”言毕返身回座。 张静修背后须发皆白的静真子,向自己的小师侄颔首微笑,以示勉励。 静真子心里清楚,这些向张静修施礼的江湖门派,口口声声喊得是感恩张景复的医治之恩,却未有一个门派喊的是感恩武当派之情。他心中暗暗佩服掌门师兄的遗命,立张静修为掌门。武当昔日之战后,高手陨落殆尽,不同于别派速成的功夫,而武当功夫却是循序渐进的绵长路子,非二十年功力,难成一等高手。如今三十余年过去,武当虽有不少后起之秀,实力上却再难与少林并肩。静真子掌门师兄遗命,便是要用张静修祖上对诸门派的恩情,令武当名号不倒,无人轻易寻衅,免去不少麻烦再过个十余年,便可元气回复,再复令武当实至名归的为武林正宗!况且,张静修幼年入武当,人品天资俱佳,辅以静真子等人,假以时日,也可当武当掌门大任。故此武当上下才合心诚服前任掌门之遗命。 陈仓大师哈哈大笑道:“这便是我辈侠义之道!江湖如此团结和睦,何其幸也!言归方才,天下武林门派大多出自五大正宗。除此之外,高台上所座之人,亦有许多有大恩于武林的豪杰。” 陈仓扫视群雄,续道:“若有不识者,我便为大家逐一介绍,借风云会之机,令德者显其名!” 第壹佰二十六回 知客 陈仓大师身材高大,步伐虽缓,步幅甚大,只几步便走到普渡、雪竹莲和于和三兄弟近前,回身朗声道:“这三位便是昔日海外鲸神云飞扬的嫡传弟子!” 台下多数人近年来只是听闻于和、普渡的名头,绝大多数并为见过其真面目。更何况雪竹莲三十年来,极少在江湖露面,甚至冰山北极岛的弟子也大多在辽东活动,除了偶尔朝拜云霄观和碧霞宫外,几乎不在中原涉足。甚至于,有不少人识得夏遂良,反倒是不认得于和! 众人望着台上,见普于雪三人,个个气度不凡,此时便宏声雷动,大部分人都惊道:“这便是昔日武当大战刘玲珑的云飞扬之弟子?听说他们三兄弟分了家,三个门派的二代弟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就方才那夏遂良,才二十余岁年纪,看着比这武当掌门张静修还小上一两岁,却有不少成了名的剑客都败在其手下。” 又有人说:“就方才碧霞宫那小孩子,看着也就是十二三岁吧,那爬杆挂旗的一手轻功绝活儿!便是不少轻功好手都难以做到!” 这时不少有心之人,便向台下诸多大旗中寻去,只见云霄观和北极岛的大旗,结伴都立在西边半坡之上,两派前面靠近高台之处,乃是白猿门和银网门的旗杆。云霄观和北极岛大旗之下,两派弟子有说有笑,混杂站列,显得极是亲密。而碧霞宫大旗之下,诸弟子虽然神采飞扬,却显得有些盛气凌人,在碧霞宫左右后三个方向,都空出许多位置,无有门派大旗与其靠近。 云霄观和北极岛的大旗,与碧霞宫大旗遥遥相隔,也并未像碧霞宫那样招摇,立于高台正南向最近处。有些人隐隐忖度:“既然三兄弟,为何看起来,亲疏有别?” 这时毕月霄不屑得“哼!”一声,却是穿透众人议论之声,遥遥得送到台上诸人耳中。 台上于和只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陈仓大师继续道:“峨眉昔日在刘玲珑之乱中被毁坏殆尽。八宝云霄观普渡普观主,其时方二十余岁年纪,与武当张掌门相仿,随众进剿蜀中之后,自愿驻守峨眉,直面金龙余孽,以防其死灰复燃!这三十年来峨眉山八宝云霄观,遭受金龙余孽大小偷袭数十次,铲除金龙余孽巢穴十余处!敢问天下谁人能做到如此!” 陈仓大师言及此,毕月霄倒是第一个附和道:“此事来论,老普头儿确是称得上大义之举!” 群雄亦是大声赞喝:“若无普观主坐镇蜀中,中原武林恐难有三十年好日子!说不得,金龙教便会出了刘玲珑第二!” 此时少林达摩堂首座欧阳忠惠见陈仓说话绕弯墨迹,便起身迈步向前,双掌伸出空按,示意众人安静道:“诸位!” 这“诸位”两个字一出口,宛如一口钟响,嗡嗡做声,极为洪朗。 欧阳忠惠中气十足,道:“昔日之战,受难最重者便是杨白原前辈的万里庄、峨眉正宗之峨眉派、以及武当正宗之武当派!偌大的万里庄,几百名弟子,连同杨白原前辈,都皆遇难!” 欧阳忠惠顿了一下,声调转大道:“如今普渡观主坐镇峨眉山,许多年来,原失散的峨眉山年幼弟子和遗孤,都是由普观主悉心照顾,并收在了门下。如今普渡、于和、雪竹莲三人,已然各自独居一方,自成门派。既然峨眉正宗之峨眉派,已然不存。不如普观主便领了峨眉派之名。” 欧阳忠惠乃是武林第一流的高手,生就的直爽性格,生平事迹世所赞扬,一生侠义之举遍布天下,忠义之名从辽东到南海,从东海到西域,无人不晓。乃是江湖第一等的身份。 欧阳忠惠一言既出,宛若惊雷行空,顿时令四下群豪皆极为惊愕。 欧阳忠惠也不多作解释,而是冲着陈仓,噘着嘴道:“老陈仓!说话磨磨唧唧,绕那许多弯子作甚?”他和陈仓乃是挚友,也不顾陈仓的面子,说完便扭头回座。 毕月霄心道:“这大会便是要入题了!” 于和心道:“我同门三兄弟虽然各领一处,什么时候明面上闹过分家?” 少林方丈苦笑不已,连连摇头,心道:“我这师弟作俗家时,便舌头不会打弯儿,最厌恶他人不够直爽。如今又忍不住了。普雪于三兄弟,即使面和心不和,便是分家,也是人家关起门来的事儿,哪里又该我少林讲话?”不过了了大师却是禅定的功夫极深,向来便是不究过往,既然欧阳忠惠说了,那便是说了。 台下少林大旗之下,侃侃身后站着的欧阳春咧了咧嘴,嘀咕道:“我这老爹,感情是坐凳子上坐久了,闲着想找事儿。”侧旁玉引和尚打趣道:“紫胡子儿,陈仓分明是想绕个弯儿让普渡做了峨眉正宗。让普渡筹建的云霄观,做峨眉正宗的祖庭。你爹这是嫌陈仓啰嗦。弥陀佛!我看你老爹还是俗家的性子!” 欧阳春嘟嘟囔囔道:“他倒是绣缎的校椅都坐不住,我等都站了半天了,有点冒汗哦!” 侃侃大师笑道:“少林寺的斋饭太好了,你看你吃的嘟噜儿胖!你和你老爹和你叔父,你仨人儿,能吃掉一半寺里一半的粮食!都不知道省点给我散花寺送去。” 欧阳春晃了晃大肚子道:“嘿!你说的我都有点饿了!” 那巫山派的派主非厚子,此时从大旗之下,往前站了几步,大声道:“普观主,论功绩、论德行、论武功,若为峨眉正宗,我巫山派毫无疑义!只是不知普观主兄弟三人是否真的已各自独立成派?” 毕月霄凄厉尖锐的声音响起:“分家就是分家嘛,何必说的这么作假?” 九和宫的三当家神手大圣夜渡灵光纪迁随即大声嘲讽道:“雪竹莲岛主本就是在昔日武当之战中,受了重伤,为了养伤,困于冰山极寒之地,座下徒众不多。普渡观主,多年来既要养育授业峨眉遗孤,又直面金龙余孽,折损甚多。唯有横推八百无敌手,于和于九连,如今碧霞宫远处滇池岛,既无外敌在侧,又继承了云飞扬前辈的碧霞宫遗业,如今是家大业大,门徒众多,各个皆是人中龙凤!俨然便是除五大正宗之外,又一正宗门庭,岂肯分家?” 这时一个绵软细长的声音传来,却是字字入耳,句句听真:“敢问一声,这碧霞宫原是哪一家门派?总不能就是碧霞宫派吧?” 这声音夹杂在众多豪杰的私语之中,却正中群豪的心底疑问:“着啊!这海外鲸神是何门派?远在南诏,为何听闻中原有难,千里迢迢,奔赴武当,拼死御敌?” 那绵软细长的声音又传入群豪耳中:“碧霞宫地处滇中,为何地名唤作小蓬莱呢?” 这一言即刻令群豪哗然:“着啊!不过我们也都没去过碧霞宫,有可能碧霞宫便是仿造蓬莱仙阁所建,亦未可知!”群豪中有人言道:“说的是地名,比如这红杈岗,便唤作红杈岗。没问你接云楼的事儿。”不少豪杰,前几日晚间都去过接云楼饮酒,立时笑声四起:“好比较!极有道理!” 于和坐在台上渐渐有些怒气,心中暗骂:“暗中捣乱,无耻之徒!十几年前,我游历天下之际。这纪迁,与我年龄相仿,年轻之际,曾互不服气,我将其师父打败!其师童遇麟比我大上三十岁,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我,竟郁郁而终。这毕月霄,自从武当大战受了内伤,她虽被张老头儿治好外伤,却终究没有红颜水的辅助,内伤难以根愈,日日受那煎熬之苦,性格变个古怪。那日我游历到赣中明月山访友,恰逢她先到友人之处,两人正在探究武艺。我忍不住说了两个她功夫中的破绽之处,挑起她那邪乎劲儿。一时兴起,比试之下,我伤了她一掌,打得她内伤恰好发作,致使她从此记恨于心。毕月霄几十年苦苦心经营摩山,为的是摩山中兴,一介女流,不狠辣,不能成事。这纪迁和毕月霄的嘲讽,我都不介意。只是这绵软细长的声音,阴阳怪气的所言之语,实属狠毒!” 待到第二次绵软细长的声音“为何地名唤作小蓬莱呢?”响起之际,于和早已听声辨位,目中透出两道寒光射向说话之人。 那说话之人竟是接云楼的知客!知客身后却站着十余名奇装女子。 于和稳坐高台,只一扫视之下,那知客被于和目光逼迫之下,竟瑟瑟发抖。 普渡和雪竹莲两人功力深厚,也早已辨别出接云楼知客便是阴阳怪气说话之人。 普渡缓缓对于和道:“三师弟,这人我见过,只不过是这红杈岗一座大饭铺的知客。定是受了他人唆使。这类不敢端上台面的人物,不必在意。” 于和面色微韫道:“宵小之徒,所问之事,你我兄弟自知,此事反而不能在会上言说!” 普渡却摇了摇头道:“若此事不解释,此次大会恐无法继续!二师弟,你意下如何?” 雪竹莲冷冷道:“师父临终前,要我兄弟三人血书的盟约,如今已然三十年过去。期间,既无一人问我,亦无一事与盟约相干。听闻李公子前一段时日,也到了此地。我却未曾见过一面的。此事但凭大师兄做主!” 于和犹豫着正欲阻止,普渡却起身向前,走至陈仓之侧,向陈仓拱手后,冲着台下道:“诸位!我兄弟三人,得先师庇佑,方能在当今武林有那么一点名头儿!我今日便将世代门派之名,告知天下英雄!” 众人此刻竟无一人言语,三万余众个个屏气凝神,静听普渡道来。 第壹佰二十七回 训诫 普渡一向慈眉善目,此刻确实目光如炬,面色若冰,朗声道:“我师门名为三原派兴唐门!” 于和此时已然再拦不住普渡,心中痛恨道:“大师兄,这是必要讲出我门派之隐秘。若果真和盘托出,那这龙虎风云会上,我通盘筹划,便要付诸东流!”只直勾勾盯着普渡的身影。 四下静谧片刻之后,有人道:“不错!那原洞庭湖的大寨主钟麟,有一门独特的掌法,便唤作兴唐灵人掌!想来便是于和传授于他。” 随即有人附和:“不错!我昔日也曾亲历过武当大战,当其时,海外鲸神云飞扬曾当着众人之面,直言其门派有人神鬼三套身法和技法。皆以兴唐命名。一曰兴唐灵人掌,一曰兴唐应神功。” 那接云楼知客细长绵软的声音又响起:“如今我大宋国泰民安,富庶远迈前朝。经五代离乱之后,万民思安,你派号兴唐,兴的是什么唐?是前唐还是后唐?哦,对了,你地处滇池岛,兴的莫非是小周后之南唐么?” 群豪闻言,各个哗然,各种笑声哄然而起。 众人纷纷议论之际,还不曾见雪竹莲和于和发怒,却不曾想摩山老姥毕月霄竟一声厉喝,挺身而出,阔步上前,厉声道:“歪门邪道!阴阳怪气!海外鲸神云飞扬前辈,岂是你所能嘲讽调笑!”声音凄厉,大有谁再发笑便要立时发难之意。 众人息声之际,毕月霄朗声道:“我虽曾败于于和之手,却从未对兴唐门有任何不敬!昔日我摩山仅存我四名月字辈弟子,云飞扬前辈将一本秘技之书,赠于我师姐甘月霖。他曾言道:‘这书内秘技,乃女子所练。你等摩山众人,虽是女流之辈,胆识勇气,却令男子亦为汗颜钦佩!如今你派损伤过甚,便将此秘技带去,也算是机缘。’” 纪迁却叫道:“莫非摩山毕派主,也是兴唐门下么?” 毕月霄斥道:“我自然永世为摩山之人!只是云飞扬前辈所赠之秘技,便唤作兴唐山鬼手!秘籍上赫赫大字,写的清楚!我所说便是,别人门派唤作兴唐,那便是要造反,此论何其谬也!若如此!”言毕一指接云楼知客方向道:“你作为接云楼知客,你便能飞升上天采云摘星么?” 那知客此刻浑身汗透,不住哆嗦,却被背后那些奇装女子暗暗制住,只觉背后一股内力传入体内,听命于那女子,口中细长绵软的声音悠悠道:“只是离小蓬莱不远处,滇池内有一岛,名唤东海燕云岛。那岛上竟肆无忌惮的挂着莫不是大唐日月星三辰旗?” 此言既出,于和再不能忍,正欲发作之际,却见一个身影从背后飞出,正是自己的幼徒罗霄。 罗霄身法极为迅捷,流云轻功极为高明,倏忽之间,便已飞下台去,半空中踩了一下别人的脑袋借了下力,直奔接云楼知客。那被踩脑袋之人,是个秃顶大汉,脱口骂道:“他妈的!小崽子!敢踩老子!”罗霄却早已飞身从众人头上而过。 众人看来,只是一道灰影儿飞过,罗霄便到了知客身前,半空中左手一把抓住知客前襟。 知客背后女子探掌便要拦住,罗霄顺势右手一掌偏劈向知客背后那女子,口中喊道:“我这便是兴唐灵人掌!不服便取你性命!” 那女子见罗霄虽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出掌却是凌厉无比。 半空中罗霄鹤凌九霄之式,一掌劈下。 那女子不敢硬接,而是松开抵在知客后背的手掌,撤身之际,用衣袖一拂罗霄右掌,便再退两步。 罗霄也不进逼,而是落地之后,抓起知客,再次飞身而起,半途之中,又故意在那秃顶大汉头顶又踩了一下借力,竟又飘转回高台之上,将知客掷在于和身前,自己站在知客身旁。 那秃顶大汉破口大骂:“小崽子!又踩老子!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话一说完,却听见碧霞宫大旗之下一片嬉笑之声:“果然还得是小师弟!”,引得其余门派也是笑声一片。 那罗霄大声道:“师父!这知客口无遮拦,横加污蔑!我便一掌打死了吧!” 于和只面色一沉之际,普渡却大喝一声:“住手!”继而电光火石之间,便飘到罗霄身前。 普渡一向和善,此时却雷霆大怒:“罗霄!此地焉由得你放肆!滚下台去!” 那太原知府金温华,此时见龙虎风云会刚刚召开,这大台之上罗霄便要杀人,可看着这些武林高手个个不是善茬,却只战战兢兢,强自坐定道:“岂可随便杀人?” 那雪竹莲见罗霄如此放肆,而于和竟不加制止,也是怒极,只身影一晃,便到了罗霄身前,一把抓住罗霄的后背,照着碧霞宫的大旗,将罗霄甩下台去。 罗霄虽是反应和资质皆是决定,但是在雪竹莲一抓之下,竟毫无还手之力。雪竹莲暗运内力,恰到好处的封了罗霄的几处穴位,令其无法施展流云轻功。 雪竹莲指着碧霞宫大旗道:“不许接他!” 夏遂良、潘鼎臣等人本想接住罗霄,闻听雪竹莲发怒,竟不敢伸手去接。 罗霄结结实实地甩在夏遂良脚下,穴道却在此时解了,爬身起来,气呼呼的带着怒气。 雪竹莲也不看于和,而是对着台下道:“大人在侧,小字辈狂妄无礼,擅自动手!连番辱人,竟还敢台上杀人!”随即便回身就座,一如常态。 台下那被踩了两次的秃顶大汉,大声道:“摔得好!” 台下众人不时互相私语:“这罗霄真真是狂傲的邪乎儿!着实过份!不过理应是于和亲自教训才对!毕竟是碧霞宫的弟子!” 于和此时终于缓缓起身,向普渡和雪竹莲颔首道:“二位师兄,教训的极是!这罗霄太过放肆!是我平常太过惯纵了!”继而,众人见于和缓缓抬脚迈步,走至高台中央,不急不慢问道:“罗霄,你不服么?” 罗霄仗着师父的溺爱,愤愤道:“二位师伯,乃是前辈,弟子不敢不服!” 于和冷冷瞥了一眼罗霄,喝道:“看来你还是不服!罚你碧霞宫煎雨庵内禁足三年!” 罗霄圆整双眼,急忙争辩道:“师父!方才这知客,还有那知客背后妖艳的女子合谋,诋毁本派!弟子岂能坐视......” 于和喝道:“住口!你大师兄夏遂良可曾出手?” 罗霄道:“未曾!” 于和道:“你大师伯门下诸师兄可曾出手?” 罗霄道:“未曾!” 于和道:“你二师伯门下诸师兄可曾出手?” 罗霄道:“未曾!” 于和斥道:“大人在侧,岂轮得到你?回去吧!” 罗霄惊恐道:“师父,真的罚我?” 于和冷冷道:“再加二年,煎雨庵思过五年,不得出庵!” 罗霄又道:“师父,弟子知错!现就向二位师伯赔罪!只是这风云会上高人众多,如此大开眼界之机,弟子不想错过。能否容大会之后,弟子再领责罚?” 于和一挥手:“即刻滚回去!”随即翻身入座,不再理他。 于和座下二弟子飞天灵狐潘鼎臣,急忙劝道:“小师弟,师父已然发话,天下豪杰面前,莫要使性子,还是回去吧。” 罗霄不睬,而是瞧向夏遂良,希望夏遂良求情。 孰料夏遂良竟一巴掌打在罗霄脸上,斥责道:“还不领命?” 在碧霞宫罗霄怕的唯有二人,便是赵小锡和夏遂良,此时脸上通红,捂着脸,扭身便要离去。 夏遂良一把扯住,喝道:“给二位师伯磕了头,再去!” 罗霄心中千万个不服,还是撩衣撤身,朝着高台上下跪作拜,起身从震位预留的过道穿过,咬牙切齿而去。 罗霄穿过众人,最后正从三鬼身旁经过,房书安故意嘻嘻哈哈的对着金昌道:“我说二当家的,你说这孩子啊,总是要打得。不打不成器嘛!不然不知以后能捅出多大娄子来。” 金昌自顾看着碧霞宫教训徒弟的笑话,闻言道:“帮主此言,着实切中教养之道。” 黄荣江也是瞧不惯罗霄方才那股狂妄得劲儿,附和道:“家大人不打呢,那出了门,就要惹祸。惹了祸呢,那自然别人就要打了。” 罗霄听得他三人分明就是嘲讽自己,气急败坏,猛地出手一掌便砍向房书安的小细脖。 房书安一直斜着眼睛在瞄着罗霄,听到有风,急忙闪躲。无奈这灵人掌的掌法着实奇妙,实在无处可躲,房大脑袋急中生智,呲溜一下,爬上旗杆,躲开来掌。罗霄心道,砍不中你便砍了你的大旗,顺势催功砍向三鬼帮的旗杆。 黄荣江黄荣海哪里有反应的速度,直呼不好,正愣神之际,却见旗杆好端端的立在那里,而罗霄却是飞身跌在丈外。 只听金昌学着房书安的调调儿,大声道:“孩子嘛,不打不成器!自己家大人不打,惹了祸,那别人就要打了!” 那罗霄方才一掌砍向旗杆,只看到金昌抬了一下脚,都没看清路数,便被一脚踢中大腿,跌在丈外。 第壹佰二十八回 娅王 方才雪竹莲将罗霄丢下台去,只是恰到好处的让罗霄吃点面儿上苦头。 而这金昌则是恰到好处的让着罗霄吃点皮肉之苦,而他故意大声说,便是说给于和听的。 罗霄只觉骨痛欲裂,却不曾真正伤到筋骨。 这一跌,罗霄再不敢上前,而是踉跄这站起身,心道:“果真我罗霄,小瞧了天下人!待我回碧霞宫煎雨庵,再苦练五年,逐个找你们算账!”一边盘算着下一步习练师父哪一门功夫,一遍盘算着五年后该如何到江湖上重新打出名头,罗霄一步一瘸下岗奔南而起。 于和极是喜爱罗霄这个天赋极佳的武痴徒儿,目送之际,早已看清楚这边金昌揍人的事儿,又听到金昌之言,心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这金昌老儿?难道是昔日北极岛为二师兄治伤之时?不应该啊,连那北极岛都是金昌自愿送给二师兄的。”心中十分不解。 此时太原府尹急忙命人将接云楼知客抬下台去,先行看护,再作计较。 此时,普渡弹嗽一声,朗声道:“罗霄已受责罚,接云楼知客已然昏死过去!既然有人疑问,我作为我门派大师兄,自然要讲个清楚!” 那台下原来躲在知客背后的女子,清脆伶俐的声音道:“愿听端详!” 普渡扫视过去,见这些女子并未插旗,细细打量这些女子的装扮,道:“原来是云南天姥教到了!碧霞宫之地唤作东海镇乃是我幼时长大之所,滇池岛以西历来便有许多湖中岛,平日里便唤作海子。莫说是一个东海镇,那里还有西海镇、南海镇!又有何奇?我师父本是修的道家功夫,自然对蓬莱阁极为神往,故此才将之称为小蓬莱!” 那些女子身周其余门派之人,本有不少心思不纯之人,见这些女子穿着曝露,肤白貌美,言语不羁,刻意的靠近,时不时嗅一嗅女子们身上的香气。此时闻言,竟哗啦啦一下散开,唯恐避之而不及。更有人惊呼:“五毒教!” 这天姥教,便是昔日侬智高被狄青击败,智高母亲所训练的女兵随智高逃至云南。智高死后,其部属也都解散,惟独这些女兵不愿分开,大都团结,推了一位头领,结成了一个教会,名曰:“天姥教”,又称“娅王教”,奉智高的母亲为天姥先师,又称娅王。她们为了生存,经常利用对毒性的熟识来获取生活资料和创造医疗条件。 因为她们行事多为隐秘,被外界视为另类。况苗疆及僮族各峒弄蛊者亦多,其研习同化吸收,世人莫知其深,只知其毒辣。正因此,她们做事也更是诡测。这个教会自认不足为外人道,却更加被外界误解,后来便被认作毒辣无比,称作“五毒教”。 那天姥教的女子笑了两声:“嘻嘻,天姥娅王门下和雪素,拜上中原各派!” 和雪素乃是五毒教五大护法之意,五毒教近些年来,为中原武林所知悉的赫赫有名的人物。 群豪属实不曾想到恶名昭着,毒名远播的五毒教的护法和雪素,竟是一位娇滴滴的姑娘。 四周之人见着女子笑颜如花,说话越是客气,反倒更躲开几步,跟别的门派挤在一起。 普渡也道这些女子非良善之辈,续道:“至于为何我门派为何称作兴唐!那乃是数百年传承至今!我派本就源自唐初三原李靖李药师,乃李药师亲传的弟子发扬光大,世代身处大唐朝堂或宫内内卫,不在江湖行走。派名兴唐,又有何令人诧异之处?难道便是反宋么?贵派尊称天姥,尊的乃是智高之母。智高本乃我朝人士,起兵反叛大宋,却是不远之事!” 普渡一席话出口,既驳斥了天姥教,又解了群豪的疑惑,更是令于和的心思安定了下去。 于和深恐大师兄果真讲出本派的大秘密,虽稳住校椅,却是心中忐忑,可接下来普渡的话令于和便坐不住了。 普渡冲着天姥教那女子道:“拿来吧?” 那和雪素道:“拿来什么?” 普渡冷笑道:“罗霄的解药?方才罗霄一掌击你不中,你衣袖遮挡之际,手中寒光流露。等他回到台上之际,举掌便要击杀接云楼知客。我见罗霄掌上多了三个红点。岂不是你所为?” 和雪素笑道:“罗霄那一点点的小伤处,都被普观主瞧在眼里。喏,拿去。”随手一抛,一个瓷瓶从她袖中掷出,飞向碧霞宫的大旗。 只见夏遂良飞身而起,竟用金灯剑的剑鞘之末,稳稳接住瓷瓶,道一声:“解药是真是假?” 和雪素道:“如今我天姥教四周,皆是中原武林英雄豪杰。若是假的,还能出得了这将军凹么?你若不信,那就算喽!再说来,我天姥教,离你那碧霞宫也不远嘛。勉强也算得上邻居嘛。我只是给那小罗霄一点小小惩戒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哦,金灯大剑!” 夏遂良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拿假药!”随即瞧向师父于和,见于和点了下头,夏遂良将药交给潘鼎臣。 那潘鼎臣的流云轻功,才算是碧霞宫最为出色者,只见他并未腾身,也未叫力,足下更为生尘,便如箭射一般,早已身在数丈之外。待房书安回过身来,潘鼎臣已然道经身畔,过岗而去。 此时陈仓见异况层出,偏离了大会之纲,便上前道:“普渡观主,既已解释清楚,那便请回座。天下武林齐聚于此,不远千里万里而来,这会嘛,总是要开的。” 此时詹烽走上前去,冷光扫视四周,声音带着冷气道:“众多英雄在此,待大会逐项完结,至于阁下对碧霞宫有何异议,届时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由公选的武圣人裁决!此次大会的日程,半年前便早已公布,和护法,你不知么?” 和雪素也是冷冷道:“我等姐妹,路途本来远些。况且啊,我等这些姐妹们个个骨朵儿一般,路上呢,难免有些癫蜂浪蝶的纠缠牵绊,来的迟了!这不才到此地么?哪里晓得什么章程?” 随即,天姥教各弟子娇滴滴的声音纷纷喊道:“再说来,你开这龙虎风云会,也没给我们发个请柬,我等更不知啊!”言语不羁,声调放荡,引得不少定力差的汉子,竟有些心摇神迷。 詹烽即刻大声道:“那我再重述一遍!此次大会,自今日起,共一十五天天!前五日由各传承门派和近年来新成立之门派演武。由三教堂统计此次到会的所有门派之名,记述在册!中间五日,由所有门派合力选出十大派。五大正宗以及十大派按所在地域,接武圣法牒,以后共同负责调停周边小门派之争。再两日,由在场所有英雄推举出不在五大正宗和十大门派之内,且德高望重者十人;此十人、五大正宗和十大门派之掌门,公推推举出武圣人选!后三日,为三教评理大会!天下武林大小门派,以往所有不平之事,是非曲直,尽管在这台上说来!由武圣人,在天下英雄面前,会同五大正宗和十大门派,一并解决调停。从此可保江湖十年之内无大事!” 詹烽冷冰冰盯着和雪素道:“届时若评理大会纠纷太多,三日不够,那就再加三日!和护法,你可有听清?” 和雪素咯咯一笑:“咯咯!听倒是听清啦!只是詹堂主,你这么大声干嘛,你看把我这些小姐妹都吓的花容失色!” 詹烽见她等搔首弄姿,喝道:“既然已知,天下英雄静待大会进展,那你方才屡次出言,扰乱大会,是何居心?” 詹烽虽严色厉声,和雪素却豪不为意,只轻飘飘道:“因为我不服啊!” 詹烽怒道:“有何不服?” 和雪素嬉皮笑脸道:“看你们台上坐着,我等在台下站久了腿乏,故此不服啊。” 詹烽冷冰冰缓缓扫视四周,最后又盯着和雪素道:“你若是武功能胜过五大正宗,你便有资格台上就座!你天姥教若是有大恩于武林,你便也有资格就座!不要鸹噪!” 然后詹烽向着群豪道:“台上共有四十把校椅,待天下门派推选出十大派。十大派派主,自然要登台就座!待天下英雄推选出十位五大正宗和十大派之外的德望兼备者,此十位自然也是要登台就座。待公推出武圣人,则台上众人则将于武圣人一起,进行评理大会,诸多恩怨是非,便在这台上公断!” 和雪素嬉笑道:“如此说来,倒也算公允。是个解决江湖乱象的法子!可惜我是个女子,不然我也想品一下,坐天下武圣的滋味。” 詹烽双目射光道:“江湖多传你天姥教,善施毒蛊之术,不少武林人士为你等所害!世人皆称你等为五毒教!” 和雪素眨了眨眼睛,瞅了瞅背后一名蒙纱女子道:“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觊觎女色之徒,始乱终弃之辈,欺到我教弟子身上的,也曾杀过不少!若是直接杀了定是太不划算,自然是先毒后杀,让他尝遍百般苦头再死去,才算是惩戒之法。” 此时毕月霄身后一名女子朗声应道:“不错!这等男人,只一刀砍了,太过便宜与他!”正是摩山派新入门不久的夏八姑。 而此时与夏八姑并肩的龙云凤,则心神恍惚,四处张望,无奈却始终未瞧见君山寨的旗帜。 詹烽听得出和雪素弦外之音。昔日詹烽有一名钟爱的弟子,名唤吴艮,前往云南二老庄返程之际,路遇天姥教一女弟子。这吴艮模样长大极为俊俏,本性不坏却多少有点轻浮,见那女子形容艳丽,洒脱大方。吴艮便与那天姥教女弟子说话间,夹杂了几句暧昧调笑之言。孰知那女子竟当了真,便认定了吴艮,非要与吴艮皆为夫妻。吴艮言说此事需禀明父母恩师,方可决断。那女子竟一路追随不放,以妻礼事之。吴艮终究年轻,把持不住,便与那女子有了交合之事。吴艮知道这女子是五毒教的弟子,事后反悔,深恐江湖耻笑和师父责骂,竟偷偷弃之而去。待吴艮回到三教堂之后,便时不时便体热如炽,腹内痛楚不堪,难以忍受之际,竟将自己周身抓得血淋淋都是伤痕。这吴艮将此事坦诚向詹烽说明,坦言多年来一直受那蛊毒之苦,跪在地上求詹烽将其一掌击死,以求解脱。詹烽毕竟心疼弟子,便封了他的穴位,令其不致太过痛苦,言道:“既然是蛊毒,那日后便可以寻机向五毒教讨回解药。”但是詹烽又不肯向五毒教折腰,自然这解药一直未拿到。 詹烽恶狠狠道:“若你五毒教无辜杀人,滥用蛊毒,我若为武圣,第一个便灭了你派!” 和雪素有说有笑的脸色,竟僵了一下。因为她知道这詹烽虽然为教主级别人物,却也是下手无情。更何况,若这风云会上,真的就推举了詹烽为武圣,那真不敢说他会不会向五毒教动手。 此时和雪素身后,那蒙纱女子清脆如铃的声音道:“和护法,稍安勿躁。詹堂主,我等前来与会,主要是为了见识天下豪杰,并无挑衅寻仇之意。不敢再扰乱大会之程,请地主东家继续主持大会罢!” 詹烽略带怒气回座。 台上,一向和气实诚的三堂主,陈仓大师仍是笑呵呵面对群雄道:“欲登高山必有弯路,欲涉大河必经风波。世事总有曲折,既然天姥教之疑义,已然讲明,便就此揭过!” 说完,陈仓手掌指向台上道:“我来逐一介绍,免得再生事端!诸位再莫插言!若有事等待评理大会再说吧!” 第壹佰二十九回 卧佛 高台在坐东第三位也是一名和尚,只是这和尚比陈仓略矮,而竟比陈仓宽出半个身子,眼神之间显得十分的慵懒,时刻瞧着台上台下的情况,偶尔双目射出两道精光,扫在他不喜欢的人身上。 陈仓大和尚向单掌礼佛式行礼,那和尚急忙起身回礼。 陈仓乃是半路出家,师父寺后,他和普渡又同样的初心,要在万里修建三教堂,为扼守天下武林的北地门户。为募集修建三教堂的银钱物料,才发宏愿剃度为僧。 而东向坐着的第三位僧人,乃是自幼出家。如今年过七旬,而丝毫不显老态。 陈仓高宣佛号向群雄介绍此僧道:“这位师兄便是昆仑山小西天三十三重天外天卧佛寺方丈,昆仑正宗昆仑派的派主卧佛昆仑僧!法名莽莽是也!” 天下英雄极少人见过此僧,却无人不知其名。不少昆仑派弟子行走江湖,也为昆仑派创立赫赫的名头! 陈仓继续道:“莽莽师兄,自幼出家在天下禅宗祖庭熊耳山,昔日曾拜在大德蝉露法师座下。后随蝉露大师辗转西域,游历诸国。蝉露大师因故,回返中原,受少林之命,朝廷颁旨,执掌洛阳宝窟寺。而莽莽师兄见昆仑山脉中诸门派极为不睦。这数十门派本就同源,皆出自昆仑正宗,却各不想让,互相斗杀。莽莽师兄便留在昆仑,历七年之久,方将各派调和。而莽莽师兄则受托于已故昆仑正宗昆仑派主宇文章,如今便是昆仑正宗之派主,已三十余年矣!” 话说到此,群雄中年长着,亦有不少知晓昆仑僧底细者,此时却不敢出言。这些人心中明白,这昆仑僧虽是出家的僧人,却是手段狠辣,武功卓绝。蝉露大师乃当年天下公认的武林第一人,而昆仑僧得其真传,虽不在中原行走,但西域昆仑之事,二十余年过去,却大致都传入中原武林人之耳。 展翅腾空神手大圣纪迁身旁一名弟子小声问道:“师父,相由心生,这昆仑僧虽自幼出家,但顾盼之间,瞧起来却不似一名僧人。你看那少林众僧,自有一股修为气度散发,令人由衷敬佩。” 纪迁只是不愿打断陈仓之言,不然,依着纪迁的性子,早喧闹起来,便轻声对弟子道:“你没听三堂主所言么?这昆仑僧已做了三十年昆仑派的派主,而三十年前正是金龙教进犯中原之际。中间之事,以后与你详说。你等以后莫轻易招惹于他!” 喃喃、于和和普渡等人,对昆仑僧之事却心知肚明,都心道:“难为这老陈仓能将一场腥风血雨的屠戮,讲得如此委婉!三堂主真是个老好人儿!” 这昆仑僧十四五岁便随蝉露大师游历西域诸国期间,二十余岁左右时,他偷学西域之武功,又犯了贪淫之戒,被蝉露逐出门庭,并勒令永世不得回返中原。蝉露大师修为颇高,回到中原入主宝窟寺后,并未向人言说过此事。故此昆仑僧滞留西域之原因,无人知晓。这昆仑僧却是个武学的奇材,得了蝉露大师的真功,也是极为勤奋修炼,虽不及蝉露大师修为之深,却年纪轻轻便不失为一等一的高手。而在西域诸国期间,他竟将西域诸国的不少武功也都各取所长,为己所用,不觉间便练就江湖人极少了解之奇功。 而蝉露大师到了宝窟寺,仅三年之后,便因故去世。过了两年昆仑僧人在身毒国,听说此讯,便又想潜回中原,南诏国崇尚佛法,与大宋交好,且南诏诸高僧多与蝉露大师相熟,故此他只敢北上从西域折返。待行到昆仑山中,去拜谒昆仑宇文章之际,昆仑僧却又生了歹心。 昆仑正宗在西域有弟子开创的分支门派,多大三十余个,门派相争倒是有的,只是都还听命于昆仑派主宇文章的号令。昔日金龙教北路进攻,在山西万里受阻,天下武林各派皆往支援。而昆仑派中不少正义的好手,也是自发相聚,前赴万里。昆仑僧却趁着昆仑派好手大都死于抵御金龙教之战中,趁机打伤并挟持了宇文章,历时七年才将整个昆仑派降服,并将昆仑派的武功绝技,悉数占位己有。七年之间,昆仑派各分支,自然有不少对昆仑僧有异议者,几乎被昆仑僧诛杀殆尽。更有不少昆仑派的,不得已便逃出昆仑派,四散江湖之上。这昆仑派历代为俗家弟子做掌派教主,而昆仑僧为避嫌,并不还俗,而是令人在昆仑派祖师大殿外五里处,修了一座寺院,寺里并依山而建,雕了一尊大佛。这佛侧卧于莲台之上,身材胖大,以手拄首。此佛形似弥勒,实则是按昆仑僧得姿态所刻。这寺名唤小西天三十三重天外天卧佛寺,从此莽莽和尚便唤作卧佛昆仑僧。 而现在台下武林诸门派,便有不少昆仑派的逸散弟子,混在群豪中,静待着武圣人被选出,天下武林大定之后,便要在评理大会上出手! 而此时卧佛昆仑僧起身晃动者肥大的身躯,走向高台中央道:“弥陀佛!老衲今天忝坐高台之上,得幸一睹天下英雄风采!我受命执掌昆仑至今,事务繁杂!而昆仑僧又毗邻诸番国,屡受欺凌。昆仑乃天下之祖庭,华夏之龙脉,更有门下弟子不肖者,勾连外番,不时侵犯。老衲尤为迫切期望武圣人能主持公道,涤荡各门派以下犯上之风气!”随即撤身回座。 台下那些心怀不平的昆仑逸散弟子闻言,心中各个痛骂:“无耻匹夫!竟预先发难!哼!岂知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并非易事!” 詹烽在侧思忖:“这昆仑僧之事,我是不知如何阐明的,哎,还是三师弟养气的功夫尤为深厚!” 此时陈仓向着莲花门二当家施礼后介绍道:“此乃莲花正宗莲花派二当家,号腾凤子,郭腾郭远义。” 此时房书安三鬼等人,却自顾自聊天道:“要说那昆仑僧看起来极不面善,但昆仑派的名头在江湖上还是侠义道的口碑。要说这莲花派,最他娘的不是东西!我老房行走江湖,遇到的莲花派之人,就没一个好鸟!” 金昌却道:“非也!大当家的,这莲花派乃天下正宗之一。若论弟子门人之多,莲花派堪称第一,足有数万之众。莲花派祖上各派主门长,个个都是英雄豪杰。莲花派讲究的是给底层百姓一口饭吃,故此帮众成本极为复杂,但是派主却无一个窝囊废物,都是深谙世道的枭雄。现今的派主郭起,为人十分的正直,虽也知道门下弟子干过不少缺德事儿,不过只要不是恶意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便也不如何深究。纵便是门人弟子开赌坊,亦或是青楼妓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郭起曾言道:‘大部分门人弟子都是人间苦难之人,市井末流。总是开些勾栏娼窑,那赚的也大都是官宦财主家的钱财。若对属下太过苛刻,那几不知有多少人无家可归,要饿死街头。要不然就会有人铤而走险,祸乱百姓。岂不令更多人死难?’” 房书安闻言,直晃自己的小细脖大脑袋,道:“谬论!谬论!如此说来,若一名女子被拐入青楼为娼妓,便好过此女子饿死街头么?若一名男子在赌坊设局出千,便好过他懒散度日么?大谬!” 金昌听房书安能如此说话,反倒对其刮目相看,笑道:“大当家的有此胸怀,我金昌能入三鬼帮,实属侥幸之中的大幸,冥冥之中的奇遇!只是那郭起不日之前,竟突然病逝,实在蹊跷。” 房书安苦笑道:“我哪有什么胸怀,我等三兄弟这许多年过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打骂。这人世间,无非是欺软怕硬,弱肉强食罢了!我看这龙虎风云会,也不是什么好会。二当家的,你看看台上台下那些人,恐怕没一个心中没憋着坏的!你看这莲花正宗,郭腾在台上直言自己不是门长,而台下竟立了三竿莲花门大旗。” 金昌入这三鬼帮,纯属偶然,只是见房书安等三鬼,属实欢快,便有意结伴打趣寻乐,此时却对房书安心起怜敬之情,收起笑容道:“大当家的,直言直语,慷慨磊落。虽然那武功....差了点,但称得上是人间一条好汉!你所说不错,这风云会,好戏还在后头!” 此时台上腾凤子郭奋,毫无大家气象,起身向台下施礼道:“我郭腾,武功低末,德望不足,难当大任。我兄长郭起,数月前病逝,我只是暂代派主之职。待大会逐项事定,我莲花派将在天下英雄面前,重新选定派主门长之职!望天下英雄,和武圣人一起,共做见证!”言毕,便回座而去,落座之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侄儿郭奋长达。 郭长达眼带泪花,望着叔父,又恨恨得望着台下莲花门的旗帜。 而台下莲花门竟立了三竿大旗,分列三处。每一处下都簇拥着百十名弟子。 莲花正宗门规自来不事奢华,其中两处莲花门弟子都穿着莲花门历来的褐色衣衫,衣衫肩头都绣着一朵莲花。职位高者绣的是金莲,次之者绣红莲,再次者绣白莲,无级别者绣的是待放的荷花。 而独独另外一处大旗之下,站定了莲花派主管汴梁以北属众的小教主,身材修长,面似瓦灰,须发焦黄的三手真人刘道通。 刘道通身后足有一两百名弟子站列,除了刘道通和自己爱徒郑长彦是褐衣金莲打扮之外,其余属众竟一色儿的锦缎白衣长衫,连脖颈之下露出的贴身上衣,都是丝绣织成。这些弟子各个高束发髻,都是年轻俊秀,看起来便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哪里有莲花正宗简朴的气象? 就连刘道通心里都自己犯嘀咕:“为何小王爷非要我冒如此之不韪,令属众皆穿戴如他相似?” 直到三日后,绝命剑客叶秋生终于在接云楼见到娄世良的行踪,将其掳到莲花寺,才恍然大悟! 第壹佰三十回 农夫 喃喃罗汉、少林了了方丈和欧阳忠惠,都是武林所熟知之人,等陈仓大师将三人简介完毕,已然日头高升,堪堪将至正午,心道:“若是二师兄来主持此会,定比我果决甚多,不至于如我这般,耽误诸多功夫。” 陈仓随即朗声道:“诸位!台上最西侧这位,乃是铁枪门新任门长周天一所委派,代为与会!” 此时,群豪即刻耸动,此时又见那最西侧之人,形容鄙陋,神态木讷,麻衣芒鞋,竹簪葛巾,手中还握着一把曲木杖,俨然一副农夫模样。高台之下数万江湖人众,皆不识得此人,于是便议论纷纷。 那卧佛昆仑僧此时起身,仔细打量这农夫一番,想说些什么,待仔细思索后,竟又返回座位,一言不发。 那台下莲花派的小教主三手真人刘道通,此时竟在台下朗声连连发问:“江湖之上,何时听说过有铁枪门一派?这铁枪门又何资格,竟座列风云会大台之上?三教堂如此行事安排,那天下英雄岂不各个不服?一个农夫高高稳坐,铁枪门岂不是着意得侮辱天下英雄?” 詹烽早已言明,不可打断大会进程,此时动了怒气,便想斥责刘道通。 那莲花派二当家的郭腾,也不起身,坐在校椅上大声斥道:“刘门长,既然别人能坐在这里,便肯定够格!你刘道通即便是想坐上来,恐怕也排不上号!” 刘道通见郭腾训斥,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遵派主之令,急忙闭口不言,心中却是恨恨道:“早晚要你这厮,随你那哥哥而起!免得你兄弟黄泉路上孤单落寞!” 陈仓不欲节外生枝,便圆场道:“稍安勿躁!这位铁枪门门长委派之人,名唤唐牧武。实不相瞒,除名姓之外,其余之事老衲也是知之不详。” 见四下里群雄闻听之后,各是忿忿不平,陈仓高声道:“弥陀佛!但是,他便是昔日武当大战中,拼到最后,凭借一手龙虎风云诀的盖世武功,最终抵住金龙教教主刘玲珑的豪侠公孙牧苏的师弟!” 除詹烽外,其余众人,连同台上众人,各个目瞪口呆! 连那于和都心中一动:“公孙牧苏武功不输恩师海外鲸神云飞扬。而我目前或许可勉强比肩恩师当年,但是这唐牧武,若果真是公孙牧苏之师弟,这许多年过去,岂不是修为通神?若他来争这武圣人,岂不是劲敌?” 于和仔细观瞧着唐牧武,只见他须发花白,足有古稀之龄。唐牧武此时借着陈仓之言,只在座席之上,眼中无神,略一欠身,冲着四下嘿嘿两声便算是打了招呼,果真是一副憨厚之态,便又放下心来道:“师弟可能是真,倒未必真得了那龙虎风云诀的真传!就算是周天一,去年洞庭湖也只勉强胜了夏遂良而已。如今夏遂良进展神速,铁枪门也翻不起波浪来。” 于和此时还不知,就在今晚和明日,周天一和钟麟已联络旧部,计夺燕王寨,奇袭河曲部,强攻鲤鱼堂,已立基业矣! 陈仓朗声道:“若论我师父杨白原、海外鲸神云飞扬和公孙牧苏,三人为同辈,则老衲理应称唐牧武为前辈!昔日我曾与洞庭湖见过铁枪门新任门长,大名周天一!老衲看来,周天一乃是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 那一声凄厉之声又再想起,便是毕月霄在大声说话:“三堂主此言倒是不虚!周天一掌门称得上是信义无双!昔日曾受托于我摩山弟子龙云鹏,将龙家侄媳和亲友,本拟定亲自送至摩山。幸巧我老婆子遇上,令我摩山不致遗憾!更所难得者,侄媳路上伤心病重,几次欲将本派至宝托付,而周天一掌门毫不起意,亦不经手!” 此时少林方丈了了大师也是大声道:“不错!昨日,唐牧武前辈带着周门长之委派信函,交由了我。铁枪门周门长也曾到过少林寺。周天一果真是当世少有之豪杰!” 与此同时,那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高喊道:“周天一门长,前些时日,生擒金龙余孽刘玲珑左护法七星护法金螳螂关秉郁!许多年来,江湖又有谁如他这般?铁枪门乃江湖古老门派,若非诸多因由,恐也不会在江湖显名。如今铁枪门既已与会,但凭公孙牧苏前辈之大功,也自当列席高台!” 飞天灵狐潘鼎臣数月前紧跟计成达等到了少林寺,少林寺方丈却执意要将计成达等押送三教堂。但是潘鼎臣未带走计成达,却将少林寺近况打听的一清二楚,自然将诸事回禀于和。潘鼎臣言道周天一解救了一名少林寺年轻的僧人,名唤从生,一路从楚地护送至少室山。 于和本就对周天一极为关注,后来钟麟逃出洞庭湖与周天一携手之事,他也在红叶寺中见到。 于和本对钟麟有所愧疚,便想为周天一和钟麟二人,指一条路,并决意扶持襄助,却在红叶寺遭到了周钟二人的拒绝。周钟二人,不愿受于和那居高临下的姿态,更不愿借助外力以成事。 那日,于和普渡结伴,挟了七星护法关秉郁,离开红叶寺,已然令于和感慨不已。 如今摩山派、少林寺、三教堂和云霄观,三处当家人,都为周天一起势,就连桀骜古怪的毕月霄都极为赞誉于他,多少令于和有些不安。 无欲则刚,心中不安,自然是有所图。 此时,群豪再无一人有疑义,再无一人反对。 那唐牧武此刻眨了眨老迈昏花的眼睛,略微裂开褶皱的嘴角朴实地笑了笑,用手中的曲木杖敲了敲脚下的夯土地,低低的声音道:“我铁枪周掌门果真担得起大家如此称赞么?大家还是不要夸他,孩子一旦夸了,就容易骄傲。孩子么,要打,不打呢,就容易放肆。如果周天一有什么不对之处,大家告诉我老头子,我罚他将我家里后面那片荒山都开了,敢偷懒我就打断老朽手中的拐杖。” 于和闻言,眼睛竟放出光来,暗道:“这厮竟一点都不是憨厚!倒是奸猾的紧啊!此刻竟还拿方才罗霄放肆的事儿调笑于我!” 此时,那太原府尹金温华,见陈仓大师逐个介绍完毕,竟不介绍自己,也不生气。 这金温华也不愿招惹这些江湖人士,只是圣旨有差,不敢不来。 金府尹向着台上众位各个示意后,起身冲天施礼后道:“本府官宣:此次龙虎风云大会,已经太原府请旨恩准!我大宋诸门派听真:一不可骚扰黎民百姓,谋财害命;二不可无辜斗杀;三不可谋逆犯上;四不可勾连外番;五不可不遵皇命!如有违者,本府当请旨对犯禁之门派,交有司正法!惟愿我大宋各门派和睦亲近,诸派同心,方能令我大宋武道昌盛!若有外敌侵扰之时,便如同昔日天下门派共同抵御金龙教,并剿灭金龙教一般,勠力同心。” 言及此,金府尹一指左侧大旗道:“此次大会旨在涤荡奸邪之徒,扬我大宋忠义之气,使天下武林人人皆忠孝侠义,便如这御赐三教堂的大旗所书,护国安民!” 台下群雄之中,便有许多法外的狂徒,流窜的大盗,听到此言,竟忍不住笑了出来,将皇家之言认作放屁一般。 此时房书安嘀咕道:“二位兄弟,你们可曾带些吃喝过来?我这会儿肚皮有点儿不争气了。” 黄荣江摸了摸褡裢道:“将就带了些饼子。” 黄荣海拍了拍腰间的葫芦道:“我这有两葫芦杏花村。” 房书安喜道:“还是两位兄弟想的周全。来来来,给咱们二当家的多分点啊。” 此时那太原府尹又朗声道:“诸位虽是武林好汉,但也是我大宋之子民。本府也喜见武林正气激昂,特于将军凹北一里处设粥棚饼车,饮食各凭用度自取。当然了一应必须之所岂可或缺?则在将军凹南一里处,开辟有五谷轮回之所。行军大忌,便是随地溺便,以滋生疫病之灾。况且天下英雄中,亦不乏巾帼豪杰。望各门派自重声名!” 黄荣江听后,急道:“这府尹金老儿,不早说!有便宜的饼粥,我便早去取了,岂能让大当家的肚皮闹将起来?” 金昌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大纸包来,道:“黄家兄弟此言有差啊!你这天下英雄,有几个是遵王命不好斗的善茬儿?不好斗怎能在江湖立足?不信你看这些主儿,都自带吃食,哪个肯去取官面儿的饭粥?真要是去取了,旁人也定会耻笑于他。” 房书安不住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不过,我说二当家的,你这包里是什么物件?”随即房书安又提鼻子闻了闻,惊喜道:“咋这么香呢?” 金昌笑呵呵单手托送到房书安面前道:“我入了三鬼帮,当然要给大当家的带点礼物,心中方才过意的去。” 房书安在花里胡哨的衣服上拭了拭手,打开纸包一看,三鬼同时惊呼道:“烧鸡!羊腿儿!” 黄家二鬼便想上手去抓,房书安一巴掌拍打开,一本正经道:“看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应该要先谢过二当家的!” 黄家二鬼即刻正襟正色,一躬到地,文绉绉道:“小子有礼了,敬谢二当家的烧鸡之恩!” 等黄家二鬼起身时,发现房书安竟嬉皮笑脸,已经抓着一个鸡腿儿在啃,登时大呼上当。 金昌曾有一个徒弟,人品天资俱佳,奈何天不遂人之愿,这徒弟在三十岁上出海游历,天降暴雨,海啸排空,竟在最好的年龄,溺水而死。此后,金昌便不再收徒,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如今人到暮年,瞧着三个活宝,想起以往几十年自己追求天下武功之奥境,此刻在三鬼嘻哈玩闹中,心中突然觉得自从徒弟去世之后这二十余年竟是无尽的孤独落寞。 此时高台之上,金温华自己做主,请来的响器乐师,各个卖力,以彰府尹之威;金温华亲自焚香洒酒,敬祀天地,以显府尹礼数;二十名太原府中的军士,抬上十面牛皮大鼓,分列高台两侧。 这着乐器吹打之中,军士上台,金府尹的胆气似乎也壮了起来。随着他一挥手,高台之侧,随即十面大鼓敲的震天价响。 鼓声少歇,金温华喊道:“三通鼓过!天下安宁!开擂!” 第壹佰三十一回 演武 十年寒窗,祈望一朝登科;千里为官,多思衣锦还乡。 习武之人,即便天赋奇高,也必苦修勤练,方能大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个中滋味,唯有当事人方才自知。 自五代百年离乱后,大宋太祖赵匡胤一杆蟠龙梢南征北讨,开国至今,华夏方得数十年之安稳。 这龙虎风云会乃是有宋以来,第一等武林盛会,各门派子弟苦练多年,个个踊跃,皆盼着在大会之上一展身手,各逞绝艺,光耀门派,扬名立万。 随着金温华一声“开擂!”,陈仓大师高喊一声:“请四方英雄,登台演武!”,随即回座静观。 在诸多英雄稍稍迟疑,要不要做第一个登台门派之际,早有一人,分开众人,走至高台之下。 这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肤色略黑,显然是刻苦练功所致。只见他甩开外衣,露出里衬的短衣襟小打扮,吸气含胸,口中“嗨”一声,平地一跺脚,便纵上二丈有余的高台。 这人上台后,抱拳执礼,四方拜过,向着台上诸位大派教主道:“在下飞熊门姜纳,字子纲!” 詹烽道:“姜英雄将门派详细报来。执事弟子一一记述!” 姜纳眼光清亮,中气充沛道:“飞熊门位处陕中渭北!乃太公后裔所创!现任掌门人乃我家堂兄姜约字伯维。飞熊门千百年来,历代相传至今。诸位!请上眼!”言毕,拳影如飞,一套‘太公拳法’使开。 台上台下只见拳影纷飞,不见垓心使拳之人,拳影罩体,水泼不进,宛若陀螺打转,台下不少人已然看不清是拳法的出招收势。不少人纷纷称赞叫好。 少林了了方丈点头道:“飞熊门自唐末之后,便不现于江湖。如今大宋安定,方百业兴旺。飞熊门应时而再兴,不致失传!武林之大幸也!” 不多时,那姜纳收拳凝气,不喘不嘘。台下有飞熊门弟子走近,抛上去一根约摸三尺长的短棒。 姜纳探手接住,垫脚拧步,手持短棒舞动起来。与方才拳影纷飞不同,姜纳此时短棒招数简练,却是招数之中七成都是守势,偶然攻击则快如闪电,招招精妙,招招致命。陡然间,姜纳凌空跃起,手中短棒竟遽然间变得奇长,足有丈余。想是那短棒内有机关,内嵌数截连环伸缩之杆。 短棒的功夫套路,一改为长杆。短棒轻巧而力度大,长杆却是细长而柔韧。 待姜纳长杆使开,即刻令人刮目相看。只见他长杆舞动,杆稍儿宛若灵蛇,看似金鸡乱点头,却招招指向人之要穴。舞到妙处,姜纳双臂叫力,那竿稍儿陡然变直。姜纳将内力运到杆上,竟以杆作枪,又转为了枪法。果然是一寸长一寸强。枪法舞动之时,姜纳手中的长杆竟又一截一截的缩回,渐渐变回短棒,继而守势抱拳。 台下欢声雷动,不少人叫道:“今日开眼!属实不曾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奇妙功夫、奇妙兵器!” 于和吁了口气道:“若是内力再强些,便更具威力!不过,也不失为绝艺!” 陈仓起身冲着台下大声道:“姜英雄乃第一个登台之人,且招数奇妙,实属难得!天下英雄可为其贺号!” 一时台下纷纷议论,有人道:“可称作飞熊侠!”有人道:“可号为长杆奇侠!” 姜纳大声道:“小子平素有个自号,不知可否?” 陈仓哈哈大笑:“自然可以!速速讲来!既然登台演武,又有绝技,自要令好汉天下扬名!此乃本次大会之初心。” 姜纳道:“小子平素极爱垂钓之事,自号泾渭钓客。” 陈仓朗声道:“天下英雄当知:此乃飞熊门泾渭钓客姜纳是也!” 姜纳见台下各个称赞,且又扬名号于天下,极是欢喜,再四方施礼后,下台而去。 陈仓道:“阿弥陀佛!便是如姜英雄一般!请天下英雄上台!” 台下那些早已成名的侠剑客,自然不愿上台,不过那些后起之秀们,都跃跃欲试,也想如姜纳一般人前露脸。 于是各门派遣得意弟子依次登场,各个想技压群雄,都望自己门派的功夫能压过别人一头,各上场的弟子也都极是卖力演武。台下鼓掌叫号之声几无中断。 华拳门弟子叶方演拳四十九路拳脚功夫。只见他虚步亮掌、并步双勾手、左右平冲拳、震脚提膝上冲拳、仆步上架冲拳等等招数,攻守有度,步法矫健。真真是静如潜鱼,动如奔獭,进如风雨,退若山岳。 鸭形门弟子贺熙演拳鸭形掌,鸭形拳等诸般功夫。只见他昂首鸭步,身体前后左右的摇摆。虽姿态不美,却招式奇妙,勾、拍、搂、托、插、穿、摆、掖等等技法,皆极有爆发之力。贺熙身躯晃动摇摆之际,前撩后拨,左右托按,看似晃动扭摆,实则刚柔并济。步法看似滑稽,却极是沉稳,贺熙半蹲未蹲之际,腰马合一,弓、虚、行、拖、击、盖、挤、跳等步法,一一施展起来,果然奇妙! 如此,八卦门、雷电门、药王门、八卦门、西域金刚门、二郎拳门、一字慧剑门、血刀门、太极门、天龙门、聋哑门、潭腿门、玄指门、五虎门、双子门、五湖门、中抓门,各个踊跃登台,直演至金乌西坠。 次日,七青门、大圣猴拳门、黑龙门、韦陀门、华拳门、玄指门、鹰爪雁行门、五虎门、双子门、快刀门、鹤笔门、青龙门、金刚门、神拳门、五凤刀、金月门、齐福门、韦陀门、铁剑门、天龙门等等门派,又依次演武,各般绝艺博得阵阵喝彩之声。 看着那些演武弟子各个意气风发,黄荣江伸着舌头道:“大哥!这两日我算是开了眼了!你说这天下英雄咋这么多些?这功夫都是怎么练成呢?哎,不识高人有罪啊!” 黄荣海却道:“哼!别人都是家传的绝艺,世代的修为。哪像我等宛若孤魂野鬼。你没见着我们大旗上所书么?游历南北人不识,老天不收鬼难缠!你要是想练成这般功夫,当初在散花寺,剃了光头便是。嘻嘻!” 房书安摇着大脑袋道:“我说你俩这些屁话!有本事上台去,一展吹牛之绝艺,人前显圣,也为我三鬼帮露上一小脸儿。反正要我看啊,这些人的功夫也就一般般,稀松平常,我老人家是不屑一顾!” 黄荣海即道:“那是当然!大哥乃是亘古无双五百年一出世的绝代老剑侠,岂能让这些庸俗之人见识了大哥的高招!” 金昌却突然道:“大当家的,方才听黄家兄弟说,此次前来参会,是想寻求失散多年的兄弟的消息。” 房书安立刻正色道:“不错!” 金昌道:“大当家的何不主动登擂,扬名天下,若房家兄弟在场,岂不即刻便可相认?” 房书安一拍大腿,道一声:“妙啊!我这大脑袋也算是灵光,咋就没想到呢!” 不等金昌说话,房书安又道:“诶,不对!关键是我这功夫......实话实说,我老房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我这功夫属实有点差劲儿!你看别人家门派一个个上去献的都是绝艺,我这上去耍一趟小片儿刀,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于我?” 金昌刚想接话,房书安又道:“诶!不对!便就是要天下英雄耻笑于我,而且我要上台去大大的报上我老房的名头儿!方能令各门派笑话的同事,记住我老房的大名,然后好到江湖上去传颂。此次大会之后,我老房的名号便可传遍天下!嘻嘻!若果真我兄弟还在世,听到消息,岂会不来相认!” 说完,老房一拍自己的大脑壳,笑道:“就如此这般!诶,对了,二当家的,你方才想说什么?” 金昌哈哈一笑道:“我岂能让咱们三鬼帮让天下英雄耻笑!我今晚上教给大当家的一套剑法,你明天只管在台上施展,保管无人敢笑话你!” 老房一听,眉开眼笑道:“早知道二当家的非是凡人,乃是剑仙下届。既如此,我等三兄弟拜您老为师。” 说完,老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喊道:“师父在上,徒儿们磕头啦!”那黄家二鬼,也即刻跪倒行礼。 金昌心中百感交集,捻了捻胡须道:“好吧!哎,谁让我遇到你们哥仨儿开心果了呢?不过你们倒不必喊我师父!我的功夫你等三人资质不佳,难以学通,但是要学个似是而非,倒也勉强可以。” 这一晚,黄家二鬼早早打上一葫芦好酒,街上买了一柄钢剑,便跟着金昌到了一处宅院。 这宅院便是金昌一个故旧的居所,如今闲置,反倒便宜了三鬼同住。 只见金昌两鬓如霜,二目如电,萧萧然迎风而立,手中却无剑,而是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只轻飘飘慢吞吞的耍了几招,便要房书安跟着学。黄家二鬼也急忙跟着比划起来。 房书安只是习武的禀赋差,倒不是愚笨,还有些散花寺侃侃大师教导的根基,反而极为聪颖,练了一招道:“师父!这招式好生奇怪,我刺出去,但是却无法将剑上挑。有名字么?” 金昌道:“这套剑法,我起初称之为化光剑法,后来我又几番对其精简,倒没有起名字。你这一招,唤作‘孤高恣飞’。你内力较差,故此你只管刺出之后,继而毫不用内力,甚至力道全泄,便可再使力将剑转为上挑。你只求学会剑招即刻。” 如此,在金昌指点之下,房书安一招招练开,足足练至中夜,方才见二十四路化光剑法的剑招学会。等他收剑回身之际,却看见黄家二鬼早已在房中呼呼大睡。 而金昌却抱着酒葫芦,仰卧长椅,闭目假寐,示意房书安只管自行休息,不要打扰于他。 金昌正借酒助愁,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第壹佰三十二回 大头剑客 早起时分,三鬼熬好了粥,却还见金昌仍然仰卧不起,正想上前呼唤之际,只见金昌陡然从长椅之上,平身而起,瘦弱的身躯,若轻羽之燕,飞身到了院中,轻飘飘打了一套拳,然后跃身而起,凌空盘旋几圈,缓缓落地。 房书安目瞪口呆,道:“我说老人家啊!我只道您剑法如神,不曾想您这轻功更是冠绝古今!” 金昌微睁双目道:“舒展一下筋骨罢了!昨夜我深思一门功夫,出了神,竟起的晚了。” 黄荣江急忙问:“老人家,什么奇妙功夫!有没有那种不用怎么练,便能成就的武功?” 金昌哈哈大笑之后,肃然道:“你所言不错!我昨夜想的便是此种功夫!可惜,不足为你等道也!” 四人用过早饭,赶往将军凹,遥遥地听到传来的呐喊叫好之声。 房书安在三鬼帮大旗之下,望着高台瞧去,只见高台垓心一团灰影,将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罩住。那灰影无丝毫减缓的迹象,依房书安的能耐,他竟一时瞧不出所以然来。 少时,那灰影遽然消失,只见那年轻人将手中的一杆齐眉棍立于地上,双脚勾住棍梢,一个探海式,竟稳稳立于高台之上。 老房此时才看清楚,叹道:“原来是个使棍儿的!棍扫一大片!嗬!” 那年轻人翻身而下,顺手抄起齐眉棍,扫了一圈后收势,施礼道:“沅江马王帮许韵!献丑!”然后一个跟头翻下台去。 老房趁着这许韵收势的功夫,嘟囔道:“我估摸着这高台怎么着也有足足两丈,如此之高!要是爬上去,岂不显得寒颤?愁煞我也!” 话刚说完,金昌突然拎起房书安的小细脖,另一只手托起房书安的腰间,便将他往高台上甩去。 老房便觉着自己从高岗之上飞起,朝着高台而起,跃过群豪众多的脑袋,腾云驾雾一般。 那金昌的力道掐的极准,房书安身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就在力竭之际,堪堪正好飞到垓心。 台下轰然雷动,纷纷大赞:“能飞跃如此之远,这位好轻功!” 黄家二鬼听到大伙儿称赞房书安的轻功,忍不住窃语偷笑,继而又哈哈大笑。 只见房书安身上力道已竭,可是却还是身在半空,竟“嘭”一声,一个大屁墩儿,结结实实摔落高台。直摔的老房打了个嗝,几乎呛得噎过气去。 房书安摸着屁股,爬起身来,嬉皮笑脸得冲着高台上道:“给几位教主问好!” 台上十余为大高手看着这遥遥“飞来”的房书安,落地姿势极为“高明”,也是十分的诧异。 只有于和时不时向着金昌方向瞧上几眼,早将金昌飞掷房书安上台之事看清,心道:“这金昌老儿,到底是何用意?” 岂料那房书安随即扯开嗓子向着天下的英雄开始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演说。 房书安先清了清公鸭嗓,伸了伸小细脖,摇了摇大脑袋,大刺刺朗声道:“在下姓房,我叫房书安!湖广江夏人士!原为青松狼牙涧的大寨主!于今日新成立一门派,名唤三鬼帮!” 台下大笑之声迭起:“三鬼帮!哥哥兄弟,你们谁听说过姓房的和他的三鬼帮?” 有人道:“绿林道上,倒是听说过青松狼牙涧原来的大寨主是个姓房的大草包,莫不是就是这位?只是他那青松狼牙涧早被他结义的兄弟半赤蜂王典王金龙,给夺了去,将这姓房的逐出大寨!怪不得又成立什么三鬼帮!” 少林大旗之下,散花寺的主持看看大师,瞧着房书安在台上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大脑袋这小子,还是这副德行!” 只见房书安摇头晃屁股,迟迟不演武练拳,反而在台上聊起了家常:“我三鬼帮于今日初立,鄙人忝为三鬼帮第一任帮主!故此上台来,告知天下英雄!诸位,看到我上台而来的功夫没?从西南角高岗之上,到这高台正中,我只这么轻飘飘的一纵身,便到了!这便是我三鬼帮的绝学。有分教:陆地腾空乘风,偷天换日御剑;天王老子不收,只教英雄再见!我三鬼帮这轻功啊,有名号,唤作御剑飞行术。刚才我跌落高台,天下英雄,你道为何?乃是我方才情急上台,忘了拔剑,故此未能御剑!只管飞了,忘了御剑了!” 四下里,起哄的、嘲笑的、瞧热闹的,就连那修为颇深的武林大家,也忍俊不禁。 詹烽一眼便瞧出这房书安是个饭桶大草包,又不好将其逐下台去,不耐烦道:“三鬼帮的房大帮主,还请将三鬼帮的武学绝技施展一二,令天下英雄开眼!”其实詹烽心中也想看这房书安出丑。 房书安唱了一句:“得令啊!”却是迟迟不开练,而是将腰间的一尺二寸长的小片刀掏出,轻轻摆在一旁。又陆续将怀着碎银、烧饼等等零散物件一一掏出,一一依次摆好。 房书安仰天干笑两声道:“我呢,武功属实是稀松又平常,平常又稀松。我三鬼帮的镇帮绝技之一便唤做大头剑法。还有一套镇帮绝艺呢,唤作二头剑法!我呢,小名便叫做房大头!江湖人称老天不收鬼难缠大头剑客是也!我还有个弟弟,唤作房二头!诸位可要听真切,记仔细!”他故意的大头二头的说话之际,四处观望这台下众人,心中渴望能真的有弟弟二头的影踪。 房书安那一股墨迹的劲儿,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之际,只见他朝着侃侃大师施了一礼,扎了个少林步,继而轻轻抽出昨晚新买的钢剑,猛一抖身,化光剑法起手式“孤高恣飞”,轻轻刺出又急转而上。 虽然房书安丝毫未使内力,但是全场不少使剑的好手,却早已从哄笑中清醒过来:“好剑法!” 连那存心想让房书安出差取笑的詹烽,也是眼前为之一亮! 只见房书安接第二招“回环碧空”,那本已上挑的剑尖在却倏然径直在空中舞了几个剑花,便好似有人被他的第一招便逼得跳向空中,此刻正从空中下击一般。 台下一字慧剑门的门长乌挚只瞧了两眼便陷入沉思:“这大脑袋一剑刺出,若是我如他这般,那劲力到处,若要使剑陡然而上挑,依我三十余年的修为,也无不可。只是我这一众弟子恐多数难以做到!若是剑上内力充沛,那对手势必被逼得跳向空中不可!这第二剑,也是这般的奇妙!”他哪里知道个中原由?房书安偏偏就是丝毫没用内力,剑法使的又慢,方能勉强做到金昌所教的剑意!便是乌挚最不成器的弟子,只要剑上内力稍强之人,只要与房书安兵器相交,房叔安势必落败! 此时詹烽等人已然看出这房书安武功极差,剑法并不娴熟,可是这剑意却极为高明! 只见房书安一招招时快时慢的剑法使出,便舞剑口中便喊叫招数名称。 “干霄迥出!” “这一招叫做千寻天际!” “这一招厉害了啊!叫做趫材拂云!” “嗬!碧落列仙!” “看我这招鸿渐教猱!” ...... 二十四路化光剑法,也就是房书安口中的“大头剑法”,使到最后一招“紫陌万井”使出,果真有去庙堂而归隐,瞰四野而萧然的气度。 这时房书安吁气收势,心道:“总算是没忘记招数,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啊!”待他将小刀收起,碎银入怀,提剑而立,四下里竟变得静悄悄的,无人喧哗。 老房正纳闷:“莫不是我方才出丑啦?”,此时一字慧剑门掌门乌挚带头喊道:“好剑法!房帮主这......大头剑法,可称得上绝妙二字!” 金昌此时冷笑道:“哼!这乌挚为一字慧剑门门长,虽然剑法稀松平常,不过倒也识货!便是你乌挚再练三十年也入不了我的法眼!可惜啊,一字慧剑门原门长单景德,若是没死,剑法来说还勉强算是我的半个对手。”言语之中,一股寂寞枯燥之意。 黄荣江听到后,奉承道:“二当家的,要我看放眼天下,再找不出您这等剑术!听闻峨眉山八宝云霄观有个弟子,叫什么白衣神童小剑魔,号称剑法无双。我看,都是统统的,不值一提!诶诶,就那位!峨眉山大旗之下那白衣娃娃。”说完黄荣江指向云霄观大旗。 金昌瞧去,果然大旗之下有一人白衣白鞋白袜,看着便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银娃娃一般,正是普渡的二弟子白老白一子。 金昌捻须细看白老白一子,只一见他气度神韵,手眼的动作习惯,便知晓果真是名使剑的高手。 随着乌挚一声叫好,台下立时齐齐喝彩。 房书安年三十余岁,何时有今日这般荣耀?更是在龙虎风云会上。随着称赞之声,老房心头畅快之极,不禁飘飘然起来道:“我再来演一下二头剑法!” 众人即刻静观房书安演剑,哪知他竟还是将化光剑法重新使了一遍,将那二十四路招数又重新报了一遍。立时哄堂大笑! 詹烽再难忍受他的啰嗦,心道:“若都如这房大脑袋一般,便是开到明年三月三,这大会也开不完。” 此时于和竟上前去扶着房书安道:“今日已然见了房门长的绝世剑法。我等便再瞧瞧房大门长的绝世御剑飞行术吧。” 房书安听于和悄声道:“金老儿好剑法!”,便觉于和手上传来一股大力传来,已然由不得他,竟又腾身而起! 于和也如金昌一般,一手握着房书安的上臂甩出,一手托住房书安腰间推出,竟又被于和朝着三鬼帮的大旗掷了回来。只是于和的功夫极为巧妙,外人看来这房书安果真便如陆地飞腾一般,跃过众人头顶返回三鬼帮大旗! 在房书安将要跌落惊呼之际,金昌只用衣袖轻轻一裹,便卸了于和之力。 老房坐地骂道:“这位便是碧霞宫的于和么?我老房还想再多呼唤几声二头,他便将我扔了回来!可恶可恶!真可恶!” 第壹佰三十三回 迷途 却说房书安下台痛骂于和之际,便又有人登上台去。 这人倒是真真的飞身而上,不似房书安那般借他人之力“飞来飞去”。 只见这人四十岁余岁,手中擎这一杆大旗,凭着轻功跃起,半空中大旗挥舞几下,稳稳落在台上,报号道:“吾乃两浙盛源镖局镖师顾展是也!这大旗便是吾之兵器也!” 这顾展更不似房书安那般废话,报号已毕,即刻舞动大旗。 只见这大旗上下翻飞之际,高台地面上的浮灰被带起。浮灰竟随着大旗的招数盘旋而成形状,时而如灰蛇探首,时而如家雀纷飞,时而如寒烟笼塘。 詹烽瞧向于和,竟破例夸道:“这浮灰能成如此之状,看来这顾展内力甚强!二十年前天降大雪,于兄在此地不远处演武,能将大雪控在拳风之下,继而堆积成台。显然比这顾展靠内力催动旗帜,特意的展示,更为高明也!” 于和谦虚道:“二堂主谬赞!昔日纯属机缘巧合,随心而起,兴之所至而已!” 詹烽道:“那日果真是天一使然,还从雪中救下一名浑身刺青的孩童。我若没有记错,便是洞庭湖君山寨的钟麟吧?他乃是你的弟子,怎地没见钟寨主跟随前来与会?” 于和想起那日红叶寺,钟麟跪拜而出师门,心下多少有些心酸,轻摇头道:“钟麟已非我碧霞宫的弟子,我属实不知钟麟人在何处!” 詹烽心中极为诧异:“碧霞宫还有弟子敢出师门?钟麟乃洞庭湖招安之人,听说逃离君山,莫不是于和老儿怕受株连而将其逐出师门?” 此时盛源镖局大旗之下,众多同门不待他人评价,自己倒齐声为顾展喝彩。镖局此次来的人数众多,齐声呐喊,声势倒是不小。 这大旗的招数既包含了劈、拔、戳、盖、抡、挑的棍法,又融汇了扎、搕、挑、崩、滚、砸、抖、缠、架、挫、挡等枪法。大旗招展之下,很多杀人的技法招数,掩盖在翻飞的旗帜之下,着实令人难防。 顾展一套功夫演完,收旗立势,抱拳喊道:“盛源镖局在我大宋境内,达一十四家分号!镖局走南闯北,护的是镖车,讲的是信义!以后还望天下英雄多多照应!”言毕,便又挥舞着大旗,飞身下台。 不少门派见这盛源镖局声势浩大,一个镖师的武功虽不算一流,却也甚强,不禁叹道:“一个小小的镖师便有这等功夫,盛源镖局可不能小觑!纵是有些打算劫镖取财之人,以后恐也要掂量一二。” 陆续便又有许多门派登台,如清江门、仙鹤门、银网门等等。 喃喃罗汉背后王元,接连三日瞧这些人演武,每上台一位,他便耻笑一遍,在喃喃罗汉背后嘟囔道:“又是一个草包!”在他看来,这些人武艺平平,自己瞧着反而犯困,实在不知这台上台下之人,不住称赞,为的哪般? 待洛阳金刀门的弟子黄全义练完一套八卦万胜金刀,已然日头西沉。 这王元枯燥得实在难忍,压不住心中野性,突然间见一嗓子喊道:“看了三天废物点心!太也无趣!狗屁的金刀!” 王元嗓门奇大,这一句话宛若一声惊雷,平地而起。 再看那黄全义闻言,在台上立时红了脸,循声望去,见一个枯瘦的毛脸雷公样人物,在那哇哇直叫,损侮金刀门名头,岂能善罢甘休? 当着天下英雄的见证,嘴上谁肯输人?黄全义喊道:“你又是哪位?便请近前来一较高下!让你见识到底哪个才是狗屁刀法!” 王元怪叫两声,便要跳将过去,喃喃罗汉只沉吟一声,王元便又不敢挪步,只在那对着黄全义呲牙咧嘴。 詹烽此时却道:“诸位,天下门派此次与会者,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家之多。若真如此演练下去,恐时日过长。你看那五大正宗虽各有诸多的绝艺,可还一个还没登台献艺。不如就一对对儿的登台,拳脚对拳脚,棍法对棍法,枪法对枪法等等。如此既令英雄扬名,又热闹些。不知可否?” 一眼既出,竟无一人反对! 詹烽心道:“不与他人交手而胜之,显不出你们弟子的高明!恐怕这些老狐狸心中也都是这般想法。” 只有金温华金府尹,颤颤道:“也不是不行,就是别搞出人命!我说几位大教主,明日我便要返回太原。还望你等约束侠剑客们,点到为止即可!” 金温华见诸人并未反对,心中担心果真搞出人命,便提了提胆气,走到高台正中,扯着嗓子喊道:“今日演毕!明日拳脚功夫或兵器手段,改为对练形式!”言毕下台而去。 却说那武秀云道遇颜查散等之后,看着自己公爹带队拖着马车,怒气腾腾朝着太原府三教堂方向而去,将自己弃之不顾,心中大恸:“官家嫌弃自己是黄河门之人,不杀自己也算饶自己一命。奈何自己父兄竟与人合谋,夺取黄河门数座大寨。这陈洪便视自己为无物!自己这几年私自嫁给陈裕,已然违逆了父女情谊,以儿媳身份伺奉喜怒难测的陈洪,终日战战兢兢。岂料在别人眼里竟如敝履?” 武秀云望着南下北上的官匪两路人马,继而仓皇四顾,觉天下之大,竟突然没了自己容身之地,抱臂痛哭着茫然信步。 人在无助和痛苦的情况下,多半都会想家。尤其是那些倔犟的女子,奋力挣脱了疼爱自己的家人,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毅然决然的走进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面临无助抑郁的状态之际,最思念的往往是昔日拦阻自己,甚至被自己视为仇人的家人。 武秀云知道自己父亲,听闻自己非要嫁给黄河门的弟子,数番拦阻之下,仍是无果,已与自己说了永不相认的狠话。 可是武秀云的脚步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在沟壑之间兜兜转转,竟将自己带回了天王岭狮子林武家木场。 她抬头看着空荡荡的木场,一应物件依旧,木材堆积,屋舍洁净,鸡鹅在院中啄食,昔日弟弟武亮养的那条黑狗还认得她,只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俯首凑了过来。 可是偌大的木场竟无一人。 她鬼使神差的走向昔日自己做姑娘时住的那间夯土房,推开了门。 推开门的一刹,只见房间内整洁如新,定是时常有人打扫。 她走向床头,打开自己昔日用过的酸枝打造的柜子。这是父亲在这大山中砍了两株百年酸枣树,亲手为自己打造的柜子。 看着柜子里,昔日自己应用之物,件件整齐摆放,她忍不住心中悲伤,“哇”一声放声痛苦,似乎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知,所有的愧疚,全部从无助而愤闷的心中宣泄出来。 良久,武秀云从房间出来,突然觉得门口侧面一阵风袭来,急忙闪撤。 一名粗布衣着的女子,不知何时悄悄躲在门口,见武秀云出来,手持一根大棍,便朝着武秀云砸下。 武秀云也是自小跟随父亲习武多年,见状躲开大棍,飞起一脚,将棍子踢飞。 那持棍的女子力气甚弱,棍子脱手,竟还被武秀云的力道带了个踉跄,刚稳住脚步,却又被武秀云一脚踢中膝弯,跌倒在地。 武秀云一脚踏住持棍女子前胸,见这女子毫无妆容,却也清秀,一双大眼睛正惶恐地盯着自己,恶狠狠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中?说错一字,杀了你!” 那持棍女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怔道:“这是你家?你是武员外的女儿武秀云?” 武秀云喝道:“便是!为何袭击于我?” 那女子目光中再无敌意,稍微推开一些武秀云的脚道:“我叫江汭。咳咳!姑娘请容我起身说话。” 武秀云见这女子瘦弱,毫无武功,便抬脚令其起身。 江沐华眼光清澈,神色安定,虽被踏的胸闷肋痛,亦丝毫无怨,和颜道:“姑娘,请勿戒备!我来贵府上已数日了。” 武秀云大奇道:“我爹爹从不使唤婢女!看你分明是一个北方寻常女子,却取了一个如此文秀的名字!” 江汭此时眼中泛出泪光,容态更为楚楚,续道:“我本是大同府江家集的村户。数月前,金龙教的人带着些人,侵袭江家集。掳走村上十余名女子,我便是其中之一。不过......” 江汭哭泣起来道:“不过村上之人,奋起抵抗,大多数却被杀死!” 武秀云也听说过此事,今日却见到受害之人,心中有些同情道:“这些天杀的金龙教!” 江汭收敛哭声,恨恨道:“何止金龙教!跟随金龙教一起屠戮江家集的,还有黄河门和莲花门的弟子!共有二十余人。只不过是一个名唤七星护法关秉郁的金龙教头领带队而已!” 武秀云闻言,心中刺痛:“我两年来,我自从嫁给陈裕,日日处在黄河门总坛之中,几乎不外出。黄河门果真做出此等事来?我也听闻过黄河门名声不太好,只道自己一心跟着夫君,不管世间之事便好,孰料黄河门恶毒至如此行径?父亲看来早已知晓。难怪父亲极力拦阻于我!哎!” 江汭哪里晓得武秀云的心事,她这数月间,早听说武天恭有个女儿嫁在外地,却从无一人敢向她提及详情。江汭续道:“那日我等十余人被掳,路上听关秉郁他们言道,说是要将我们先送往送往大同府以西黄河门龙门总坛,待凑够五十名女子再送往日月山中。天幸!路遇铁枪门周天一周大侠,率着一众英雄杀了不少贼子,擒了关秉郁,之后将我等从虎狼口中救出!” 武秀云诧异道:“周天一?那个去年杀了陈洪长子陈青,前日又杀了陈洪幼子的周天一?那个一个昼夜,便连夺黄河门燕王寨、河曲西口渡和鲤鱼堂的周天一?” 江汭也诧异道:“我不知道周大侠杀了谁,也不知道周大侠多了黄河门的什么寨子。我只知道周大侠乃是大豪杰!大英雄!” 第壹佰三十四回 用心 武秀云径直问道:“那周天一救了你,你为何却不返回家中,反而到此地来了?” 江沐华眼神中现出哀伤而喜悦的色彩,道:“哪里还有家?我父母在江家集别劫之日,便死在了黄河门弟子的手中!我看得清楚,那人身上绣着锦鲤!莫说周大侠夺了黄河门的几处大寨,便是杀光黄河门人,也无一个无辜!那日周大侠救下我等,逃脱了数名贼子,而他自己还有大事要办。周大侠若就地放了我等,我等也难免再次被金龙教劫去。见我等不少人都收了伤,他只得将我等带到红叶寺先行安顿,待他大事办妥,回到红叶寺安排手下将我等遣散。但是......” 武秀云催道:“不要吞吞吐吐!” 江沐华神色刚毅起来,眼中带着笑意道:“但是我已没了家,无处可去。而周天一周大侠,乃是百战英雄,可是身世坎坷。他虽然四十岁不到,身上那种历经磨难的沧桑,实在令人心疼!我便央求周大侠让我留下照顾于他。他却再三拒绝。所幸钟麟大哥执言相劝,周大侠才答应我跟随百余名弟子,来到贵府上,命我协助照顾受伤的铁枪门弟子。” 武秀云瞪大了双眼,急道:“我父亲岂会同意周天一到此?何况一百余人!” 江沐华同时也圆睁双目道:“岂止一百一人?铁枪门分散各地的弟子,又陆续来了四五十人。钟麟大哥的属众,锐箭寨、巡捕寨、飞鱼寨、彻水寨等不少好手,从洞庭湖陆续逃出,汇聚于此,多达二百余众。武大员外,非但同意,且极为热情,将这些英雄好汉,秘密藏在木场里。” 武秀云疑窦丛生,她实在想不出父亲为何如此,直到她盯到江沐华下面的话。 江沐华道:“你父亲本身便是铁枪门的弟子!更是周天一的师兄!再说,像周大侠这样的英雄,若是我,便是为其拼死,我亦心甘情愿!” 言及此,江沐华又幽幽道:“只是他曾言道铁枪门如今艰难,极有凶险,不愿我追随铁枪门。他又哪里知道我的心思?” 此时武秀云陡然变色,抽出配剑来,横在江沐华脖颈,斥道:“你一个洗衣做饭的村女,仅跟随周天一时间甚短,如何却知道如此之多?” 江汭毫无惧色,反而讥讽道:“凡是逃不过用心两字!我既已矢志追随周大侠,他便是打我骂我,要杀我,我都无悔!自然他的一切我都会留心!很多事即便我知晓了,也会为了他压在心底!更何况周大哥待人以诚,顶天立地!恐怕你武小姐听不得我说之话!” 武秀云一时竟无语,心道这江汭定是为周天一所救后,痴迷于他。此关于周天一的一切,哪怕是周天一自己从未告诉江汭,她也处处用心。武秀云想起自己当年宁死要嫁给陈裕,自认绝无后悔,可是现在呢? 只听江汭更加嘲弄道:“我方才听说你周大侠已连夺三寨,自然我所说之事,也无可保密一处了。更何况,我偏是要故意说与你听!” 武秀云手中剑开始有些颤抖,道:“为何要说与我听?” 江汭悠悠道:“因为在你踩踏我之际,我见你红袍之下长衣上竟绣了三条金鲤!我便断定周大侠昨夜定然功成!只是不曾想竟能连夺黄河门三座大寨!” 武秀云大奇,手中剑逼仄迫颈道:“又是为何?” 江汭直言:“我刚到这木场,不知武家底细!虽然见武员外对周大侠极为热情,但深恐周大侠无戒备之心,便时刻盯着武家木场的人。我每日从早上开始,帮着杜妈妈洗衣做饭,又帮着武员外的徒弟收拾器械,帮着你那兄弟武亮擦拭银枪,甚至每日帮武亮洗一遍他心爱的白龙驹!我还帮着工人码摞木料。我还知道这间房子,便是你武小姐的闺房!我还知道武员外,时不时便来将这房间亲自打扫一番!有一次我还听到武员外在这房中叹息,并大骂黄河门!” 武秀云对着这个极为用心的女子,竟多少有了些刮目相看,甚至于恐惧,道:“你怎知我真的便是武秀云?” 江汭道:“大家同是女人,这点还猜不到么?武亮养的那条黑犬,极是护家,却竟不咬你。除了你武家小姐,谁肯在此房间中睹物伤情,放声大哭?” 武秀云问:“你又为何知道周天一必定成功?难道不是我告诉你的么?” 江汭道:“听说武家小姐外嫁,却无人敢说嫁到了那里。那我猜想嫁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家,否则哪个娘家不肯炫耀自家姑爷儿呢?看到你里衬衣服上绣的鲤鱼,我便猜到你定是嫁给了黄河门的贼子!否则武员外又岂会如此恨黄河门?你今天回到这里之时,我便在暗处瞧着。见你神情恍惚,继而又在闺房中大哭。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自然是不会偏偏今日回转来。那定是你父亲带着周大侠攻破黄河门的某处大寨,被黄河门知晓乃你父所为,令你在黄河门无法容身!” 武秀云心惊道:“这江汭年龄不大,却心思缜密。所猜竟大致不差。”随即反问道:“那你既已知我是武家小姐,为何还要持棒袭我?” 江汭道:“周大帅既率众去谋大事,这院中就剩些老弱伤残。我只道你是陌生之人,我岂肯为了自己的妄自揣测,不为周大帅奋力看护后方?故此便想将你击倒再说。” 武秀云冷笑一声:“好一个用心的奴才!你不怕我杀了你?” 江汭道:“你来此,若是不利于周大侠,那我为周大侠而死,死而无憾。” 武秀云随即收了剑,道:“你倒真是为了那周天一竭尽心力!”此时她已听到木场外有人马之声,便持剑而立,盯着木场大门。 天色渐晚,只见有七八名汉子,架着两辆马车径直入了木场。 马车本是昨夜前去燕王寨送巨木的马车。 驾车之人本是武天恭手下的家丁弟子,而如今皆入了铁枪门。 那马车上托板之上,却横躺着一二十名受伤之人。 人和马,皆是从燕王寨一夜大战之后,周天一着人护送伤员回来将养。 早有家丁弟子认出武秀云,只上前冷冰冰唤了一声:“小姐回来啦。”随即便热情地冲着江汭喊道:“江家妹子,速来帮忙!不少兄弟昨夜受了伤!” 武秀云突然觉得自己,此时竟像个外人,而这江汭偏成了主人家一般。 她奔上前去,握住一名家丁的双臂,摇动道:“宋兄弟,我父兄现在何处?” 那姓宋的汉子挣脱武秀云的手,冷冷道:“师父与周掌门,如今与黄河门交战,你我各为一方,水火不容!你偏回来作甚?” 武秀云道:“我一早便在龙门总坛听闻,父亲他们,昨夜夺了燕王寨,攻下河曲部。路上又听闻今早周天一已取下鲤鱼堂大寨!我回来,便是......便是挂念父亲。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而已。” 宋姓汉子哈哈大笑道:“周掌门果然英勇!天佑我铁枪门!这些年来,受够了被官府和胡虏欺辱!我等窝在这木场之中,总算出了口鸟气!” 宋姓汉子冲着武秀云道:“小姐!你既已道听周掌门已占了鲤鱼堂,为何不去鲤鱼堂寻他?从今以后,我等听命于周掌门!黄河门这些年来,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你已与师父恩断义绝,离家出走,偏要嫁给那黄河门陈裕,令师父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今日念在昔日情份,我不与你为难!你好生去吧。此地容不得你这黄河门之人!” 武秀云面色红白交替,愧疚难当,自己的家里,竟再也容不下自己了。 此时她盯着武秀云正从辕上解下的马儿,心下一横,飞身上前,夺过缰绳,一脚踢开武秀云,纵身上马,扬鞭而去。 宋姓汉子看得清楚,扬鞭之际,武秀云的眼中洒下两行清泪。 而宋姓汉子眼角也有些湿润,自己从小便与武秀云朝夕相处,师父曾有意将武秀云许配于自己。 他掩住自己的悲伤,偏偏刚才狠下心来,对她说了那许多的绝情的话。 可是天终不遂人愿,世事总是这般捉弄人。很多看似即将水到渠成的事,往往结局离谱到出人意料,而这种离谱又突兀的如此顺理成章。 武秀云打马而去,就像她方才潜意识的回到自家木场一般,现在她又奔着鲤鱼堂而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极为渴望再见到自己父兄。 或许她便如那江汭一般,为了周天一赴死亦可,而她武秀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否为了陈裕真的去死,但她总还是要去寻求解救陈裕的那点微末的希望。 马儿奔驰良久,夜色笼盖四野,她不停不歇,这些道路她即使在夜色之中也极为熟稔,更何况天上还有许多星光。 漆黑的夜,总有些星光,便宛如这世事,总给予人无尽的未知和无助,却仍留下一点点的光明和希望。 就为了那一点点的光明和希望,人便要去竭尽全力去挣扎寻求。 夜半时分,她渐渐看到了灯光。 老龙湾侧畔鲤鱼堂大寨的灯光。 第壹佰三十五回 储君 鲤鱼大寨中,此时灯火通明。 昨夜,强夺河曲部之后,周天一命锐箭寨尉迟祝英整饬降兵,固防坚守。而他和钟麟率着百余名属众,趁着鲤鱼堂还未得知燕王寨和河曲部已失,穿上河曲部众的衣衫,乔装行船,平明时分船至老龙湾。 赚开鲤鱼堂大寨水门之际,鲤鱼堂中大多部众还在安寝,措手不及之下,周天一和钟麟突然发难,诛戮大寨抵抗者百人之多。 鲤鱼堂堂主乃黄河门十三太保之一,号银锏太岁,名字魏辽魏文远,恰逢宿醉,得报之后,仓促起身持锏来战。 周天一独战魏文远,力求速胜夺寨,十余个回合催内力,用风云剑削断银锏。魏文远抢过一杆长枪再战,却被钟麟欺身上前夹击。二人合力,七八个回合,便将魏文远打得重伤,无奈弃枪夺路而逃。 周天一捡起一把朴刀,奋全力掷出,砍向魏文远。 那刀上满蕴周天一内力,直穿魏文远身体而过,魏文远栽倒身亡。 恰逢陈洪的妾室抱着幼子奔出欲逃,那穿杀魏文远的刀,余势未衰,堪堪正撞上陈洪的妻儿,活生生将一大一小二人钉在寨墙之上。二人惨叫数声,痛苦死去。 周天一和钟麟此时哪里还顾得许多,指挥属众,占据寨中紧要之处。 鲤鱼堂的属众见堂主以及陈洪的妻儿,惊惧万分,大部分皆拼命冲出寨门,跳入水中逃命。 在船中和水下皆藏着二十名原君山彻水寨的兄弟,此时见敌如水,皆各个在水中截杀。 鲤鱼堂仅少数人,侥幸泅水过河,逃奔龙门总坛报信而去。 周天一和钟麟夺寨之后,待将诸事安排妥当,已然正午过了,此时兵丁却报颜查散轻舟到此,欲求一见。周天一安慰钟麟之后,便让人放颜查散进来。 待颜查散一进大寨,钟麟属下君山寨弟子便要抽刀砍杀,斥道:“颜大将军!昔日夺了我的君山寨,今日又要来抢鲤鱼堂么?” 颜查散挺胸无惧道:“八百里洞庭湖,横亘在大宋腹地,可通江达海,不取了你洞庭湖,我大宋岭南之地,难以安生!满朝君臣,岂可答应?钟寨中苦心经营君山寨十余年,是我颜查散夺了不假。但是若不是我极力主张招安,恐怕此刻君山寨破,鸡犬不留!” 钟麟待要发作,只听颜查散续道:“若非我颜查散嘱托属下不可伤你性命,有意对你看管懈怠,你和你这些君山寨的老兄弟,又焉能逃出洞庭?你今日又岂能与周大哥共谋这北地之业?煌煌大宋,岂能为你一人之私,而致政令难施,轴线不稳,进而百姓涂炭?我今日便来这鲤鱼堂,你周大寨主武功卓绝,要杀便将手中刀,照直看来便是!” 颜查散所说之言,钟麟心如明镜,他怅然道:“我所恨者,惟官家四帝赵祯一人而已!我已答应招安,令洞庭黎民免遭祸害,也还了我师父的养育之情!也成全你颜查散赫赫的军功!我钟麟再无亏欠!你今朝又来,所为何事?” 颜查散见周天一始终未发话,便朝着其道:“周大哥!你我曾是结义之兄弟!如今松人桧人二位兄长,泽远贤弟已不再。你我兄弟二人,难道也要生份了么?” 松人乃是张树之字,桧人乃是张立之字,泽远乃是白玉堂之字。 周天一微笑道:“兄弟孤身前来,便请直言!我等兄弟,无须客套!” 颜查散朗声道:“周大哥知我!我们先谈国事,再叙家常!我之所愿,乃是为国尽忠,保大宋安宁,黎民安生!我之所为,皆为所愿而发。今日前来,便是为我大宋国本而来,向大哥求助!” 钟麟道:“大宋乃他赵祯的大宋,国本稳与不稳,我等操个鸟心!” 颜查散续道:“不管你恨不恨朝堂,你我皆是汉人!若国本不稳,势必大宋内廷大乱,异族趁机入侵,最终遭殃者,还不是苍苍烝民?我深知周大哥和钟大寨主,身世坎坷,不服朝堂,却也都是铁骨铮铮的汉人!怎忍心看大宋即将混乱,边事再起战端?” 周天一缓缓道:“万里奔走,连年暴露!利镞穿骨,惊沙入面!寄身锋刃,腷臆谁愬?多年来这边关多少战士埋骨于此?多少将军裹尸而还?凭我与钟麟,想在大宋腹地占有一席之地,也非难事!我二人此番,夺取黄河门的三寨,无一不是直面异族之地。虽说为的便是不再与赵祯纠缠,在这夹缝中自有一片天地,图个痛快。但也是实不愿汉人之间互相倾轧诛杀!” 颜查散深知周天一和钟麟之为人,更进一步道:“这三处大寨,西邻西夏日月山,东接契丹,南面大宋朔忻。虽暂时无主,却是三战之地。若异族倾力而来,大哥你又有几多兵马,更能守的住几日?” 周天一哈哈大笑道:“我为何要守?若果真西夏或契丹全力侵宋,经此地而过,到那时,我已将周边之地,尽数占据,我便没有十万之众,三五万兵马总是有的。打得过便打,若是打不过,我何不直穿北向而进,到那穷山恶水的漠北再寻一处地盘儿,相机再南下便是。抑或将士兵,散入沟壑丛林之间,以图再起。” 颜查散深知周天一所说可行,但是若真的面临此境地之时,周天一不会舍却大宋百姓而不顾,提兵北遁。他言道:“如今西夏虽与大宋签下盟约,不再行兵。一个襄阳王谋反,西夏人便借机陈兵要塞,待大宋内乱便要南下。可若是异族知晓我大宋此刻便国本不稳,岂不是夏辽两国皆要即刻进犯国境,侵我国土,掳我百姓?” 周天一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我托小白眉徐良送你的信,可是真的?” 颜查散大声道:“不错!有托信一事,看来周大哥心中还存着为大宋百姓着想的念头。徐良送信之际,我起初不敢断定消息之真伪。但是我北上之时,朝堂绝密濮王世子确实已为人所劫。圣上便嘱我将神箭八都全都带上!我连夜赶路,今日平明,路遇陈洪,陈洪对我直言不讳,道是此刻正关押在龙门总坛,后日便要与黄河门所劫掳的女子一同送往日月山中!如今襄阳王赵珏的儿子,也就是他们的小王爷,也是神通广大,竟能让金龙余孽、襄阳王旧部豪侠和莲花门的残渣败类等,悉数降服,由其统管!如今陈洪也已将黄河门门长之位,拱手让给了他!甚至西夏国师高天,也对其极力扶持!” 周天一沉默不语。 颜查散道:“先谈国事!如今天子膝下无子,这濮王世子赵宗实,自幼入宫,在天子膝下长大。如今一十二岁矣!大宋朝堂,皆目之为储君!若濮王世子进了日月山,入了西夏人手中,不管是死是活,战端必开,大宋免不了一场浩劫!” 钟麟急道:“大哥!先不管他濮王世子赵宗实,钟麘兄弟前日里在红叶寺,被杨洞劫走。想必此刻也被囚于龙门总坛。还有数位江湖成名的剑客,被一同带去。如今我铁枪门欲要中兴,必然要获取中原武林之认可,以期更多豪侠入我铁枪门来。” 周天一还是再三思索,沉默良久道:“我已答应陈洪,三日内赶往龙虎风云会,便是为了要铁枪门江湖扬名!”。 颜查散隐瞒了陈洪携带数名人质之事,诈道:“如今陈洪已赶赴三教堂,那赵珏的儿子小王爷,新掌黄河门,黄河门下多半不服。听闻不少弟子已出逃。我今日所求,便是趁着黄河门今日之乱,一鼓作气,杀往龙门总坛,救出濮王世子以及被擒的众多英雄!” 此时侧旁的武天恭却插言道:“不可不可!我曾在军中为将,也曾去过龙门总坛。你等不知龙门总坛之布局!龙门总坛乃当时最难攻破的寨子,其坚固甚至远胜于宋军之要塞。即便是龙门总坛,少了一半的兵力;即使你颜查散大人手上有二万兵力,恐没有数月时光,你也难攻下。更何况我等现在人数不多,方连夜作战,连拿三寨。应该坚守三寨,休养招兵,先图四周,再图龙门,方为上策。” 钟麟也道:“武大哥所言甚是,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那钟麘兄弟!” 颜查散即刻转变念头道:“既然强攻难下,那便智取。如今周大哥攻陷三寨,定擒获不少黄河门的弟子。威逼利诱之下,令其转做内应,只图救出世子和众英雄便是。不求抢了龙门总坛!” 周天一仍是沉思不语,似是陷于极深的纠结之中。 颜查散再进一步道:“若周大哥此番能襄助,前往龙门救出世子,我便将洞庭湖中愿意归附钟麟寨主的兄弟,目前在君山寨中,关押着不服从官家调遣的君山旧部,约有五六千人,尽数放还。并调遣军资,为三寨各送一万石粮食!” 周天一抬头看了看颜查散,苦笑摇头。 而钟麟却目光却闪动,盯着周天一,等待他发话。 颜查散又道:“如果周大哥能襄助救出世子,我便请圣上下诏罪己,并赦免钟麟和周大哥既往之罪名!” 周天一望了望钟麟,又瞅了瞅武天恭等人,长叹一声道:“颜大将军,不曾想你我兄弟竟再不能交心,而是也到了威逼利诱的地步!哎!其实你不说这些条件,我方才也再想,即便为了黎民百姓,我也当抢在赵宗实被送往西夏人手中之前,有所行动。我在边地数年,边民之苦,战事之惨,你我皆知!” 颜查散听周天一竟然唤了自己一声“颜大将军”,心中一阵酸痛,已知两人已然心有隔阂了。 武天恭急劝止道:“掌门人,此事还需慎重!” 周天一喟然道:“百战沙场都挺了过来,何况一个龙门总坛!此事能成则成,不能成功,我将优先考虑全身而退!若我此番真的回不来,今日便遗命与你,以后便将铁枪门的重担放在武师兄肩上啦!” 武天恭几欲哭道:“我铁枪门身系掌门人一身,眼看便可中兴,岂可轻易身陷险地?” 此时,有弟子来报:“禀掌门人!禀师父!水寨之外,小师妹......武秀云想要进寨相见。” 武天恭实在想不到此时自己女儿竟要入寨,突然他灵光一闪,道:“若要救那世子和众侠客,或许我这不肖女儿,可以相助!” 第壹佰三十六回 父女 武秀云进了鲤鱼大寨,看着在座众人,径直走到父亲近前,“噗通”跪倒,抽泣不止。 武天恭也不去搀扶,而是仰天长叹:“冤也!孽也!” 颜查散问道:“武将军,为何如此伤心?有女归宁,岂不乐事?” 武天恭哀叹一声,竟落下泪道:“我昔日乃是西夏人口中的小范老子范仲淹大帅账下一员裨将。十几年前,东京派来一队人马增兵范帅,恰逢这对兵马的带队之人胡幼察,与我相识。他偷偷告知于我,我常年在边关值守,而我那结发的妻子竟......竟为那汴梁城的浪荡公子勾引,已然成奸!更可恶之事,乃是为防家人知悉,竟将佣人尽皆遣散,置幼女幼子于不顾,前去与奸夫相会。其时,长女秀云方才五岁,长子武亮,方才二岁。一双儿女,无人看顾,饿到极处,竟出街乞食!胡幼察路遇他姐弟二人,不敢声张,只得将姐弟二人送回家中,给些吃食,并时常去看望。故此得知奸情!” 一介汉子,此时竟潸然泪下,自曝家丑,闻者伤心。 武天恭继续道:“胡幼察不敢声张,一则生恐坏我名声,二则恐孩子受罪。待他到了边关,他拗不过心中担忧,还是将此事告知于我。他劝我将此事禀明范帅,由范帅呈送朝廷。朝廷自有法度判杀通奸二人。但是我实在难忍屈辱,竟借巡防之机,独自潜回东京。夜间偷偷回到家中,那贱人竟将奸夫,带到家中厮混,。他二人实在不曾想到我能突然回去,被我撞个正着!我难忍怒气,便抽刀将奸夫淫妇,尽皆杀死!狂怒之际,足足砍了百十余刀,并将二人尸首抛在了那浪荡公子门前!” 钟麟恶狠狠道:“这般女子,碎尸万段,毫不为过!若是我,便要讲那浪荡公子全家也尽数诛灭!” 武天恭悲道:“彼时,已到丑时。我也曾有过此想法,不过我还是返回家中,将熟睡的两个孩子唤醒,将女儿背上,将儿子抱起,至天亮城门初开,便混出汴梁城。我祖籍浙江,出了如此丑事,我又有何面目再回见乡里?又不敢去见师父和诸位师兄弟,羞于启齿。况军法严酷,我擅自离营,自然不能再回去。可我也不愿看那中原人的礼数嘲讽,最终我便携着两个孩子,到这塞北投奔已出家为僧的天叶师兄。后来过了三四年,四帝赵祯登基,大赦天下,我才在天叶师兄襄助,在三不管的天王岭狮子林拓了一片木场。” 武秀云此时哭出声来,伏地叩头,泣道:“父亲养育孩儿不易!孩儿早年不懂事,对父亲多有忤逆!竟还不惜断却父女之情,执意嫁给黄河门陈裕!如今我才知晓,黄河门真如父亲昔日所说恶贯满盈!” 武亮今日肩膀受伤,听说姐姐来寻,撑了过来相见,见姐姐跪地痛苦,以为父亲为难姐姐,急忙忍者疼痛,陪着跪倒。 颜查散方才欺诈周天一等人,心中有些愧疚,此时劝解道:“如今两个孩子业已齐聚膝下,何必再提那过去伤心之事。应当欢喜才对!” 周天一走近前去,将两个孩子搀扶起来,安慰道:“如今亮儿英俊神武,秀云迷途知返,脱离黄河门归宁回来,从此家人团聚,再不分开。今日又连夺三寨,奠定我铁枪门基业,都是大喜之事。” 周天一回转身形,冲着武元功道:“武师兄,你领着孩子后宅畅谈。我与颜查散大将军,仔细商议一番!” 武秀云此时却颤巍巍,盯着颜查散道:“我今早遭遇这人,便是颜查散颜大将军?” 武天恭呵斥道:“他是不是大将军,与你又有何干?我且问你,你此番归来,是否真的抛却黄河门,与你兄弟团聚?” 武秀云竟犹豫半晌,道:“女儿对于是什么门派,倒实在是无牵挂之心。只是......只是那陈裕他......他现金还被囚在三教堂内。待龙虎风云会召开,他多半是凶多吉少。” 武天恭骂道:“陈裕就擒,自当由其义父陈洪去救他,与我毫无关联。你莫说是来求我前去相救?” 武秀云言毕泣涕涟涟道:“陈洪已赶赴三教堂,为的是赴掌门师叔之约。再说,即便他愿意救陈裕,也多半是用强。那龙虎风云会上,天下豪杰齐聚,不知有几多门派恨透了黄河门,哪里还会有陈裕的活路?实不相瞒,女儿此来,便是央求父亲前往三教堂,与你那些交好的武林朋友,多多一起出力,尽量劝下天下英雄,留陈裕一条性命!” 武天恭破口大骂:“休想!中原武林之中,我岂又如此大的面子?即便是有,也不会为那陈裕出头!” 武秀云闻言,心凉如冰,她又突然跪倒在周天一的脚下,宛若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道:“掌门师叔!您武艺高强,不日又将前往三教堂,可否为侄女夫君求下活路?” 周天一叹气,看着已然丧失理智的武秀云道:“我方夺了黄河门大寨,又接连杀了陈洪二个儿子,世人皆知我与黄河门势不两立。我去龙虎风云会上,本是意欲为铁枪门中兴打出名号!但,若有万一的机会,我也定尽量保陈裕一条命吧。” 颜查散却突然问道:“武家姑娘,你夫君陈裕,可是那黄河门十三太保之一的陈裕?” 武秀云愣道:“不错!” 颜查散又问:“你与那陈裕,可是常年居住在龙门总坛!” 武秀云不解道:“不错!” 颜查散肃然起身,靠近武秀云,缓缓问道:“黄河门协助小王爷所劫掳之人中,有一名孩童,现藏在龙门总坛中,你可知藏身之地?” 武秀云思索良久,咬牙道:“你是朝廷的大将军,龙虎风云会乃武林倡议之后,由朝廷颁旨召开。你若能保我夫君不死,我便将小王爷藏在龙门总坛的人质所在,讲与你听!何止一个孩童,男男女女,被囚者多达七八十人之多!只是确有个男童,小王爷屡次交代,务必严加看护!想必就是你所说之人。” 颜查散与周天一等人对视许久,面现坚毅目光道:“莫说你夫君陈裕,便是天大的罪孽,若能救回那孩童,我担保无事!我今夜即刻朔州,便差人前往三教堂,以朝廷名义,解救你夫君!同时急命军驿传讯,请圣旨下诏,敕令三教堂放你夫君出来,与你团聚!” 武秀云此时不假思索,毫不犹豫道:“好!何用告知你人质藏身之所,我亲自带你去便是!不过龙门总坛,极为坚固严密!里面机关重重,高手甚多。说是龙潭虎穴,不为其过。所幸如今陈洪带着十三太保中的五位,已赶往三教堂。还有几名太保乃是刚烈的汉子,不愿归降那小王爷,已然出走!如若无人引路,恐中埋伏!届时谁还救我夫君之命!” 周天一并未多言,而是冲着颜查散点了点头。 颜查散果决道:“我即刻回营,便去救那陈裕!周大哥,你属众已然鏖战一个昼夜,俱已疲累!周大哥既以身犯险,我更不能再令铁枪门弟子有所折损。我回营之后,即刻拨二支神箭都兵丁,潜往龙门总坛外隐藏,时刻准备接应与你。” 颜查散又冲着厅内所有人抱拳施礼,大声道:“无论此行是否成功,我大宋朝廷,包括我颜查散在内,永感铁枪门为国为民之大义!” 颜查散即刻起身出寨,催促兵丁奋力划桨,回营而去。 此时武天恭垂头坐在校椅之上,盯着自己女儿,终于还是开口道:“你冒险回来,竟还是为了那黄河门的陈裕贼子!我巴不得那陈裕死了才好,这样你或许还能回到我身边来!” 武秀云扑上前去,跪倒在地,抱着父亲的双腿,泣道:“父亲!黄河门恶贯满盈,可是你为何对陈裕还是如此偏见?毕竟他是你的女婿!陈裕这些年在小王爷和陈洪逼迫之下,是做过不少坏事,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武亮也劝慰道:“父亲,这些年来姐姐无时不照顾于我,你总不能看着她如此哀痛!” 武秀云喊道:“父亲,陈裕身世极惨,他原不姓陈,原名黄伦。父母死于边乱战祸。四五岁便乞讨为生。七八岁上偶然被陈洪收留,也是为活命所迫。想一想昔日在汴梁,我也是五六岁时,带着亮子讨饭吃......” 武天恭再听不得这些,吼道:“若此番真的救回陈裕,那陈裕必须要脱离黄河门。但是他更不能入铁枪门!你俩寻一处地方安身,再不要涉足江湖!不要再啰嗦,指引掌门人去龙门总坛!一切听你掌门师叔的吩咐!但再有一丝的杂念,我再难认你!” 武秀云冲着周天一磕头施礼:“掌门师叔!弟子请罪!此番去龙门总坛,不宜人多,我设法带你进去。进得总坛之后,我尽力施为。能不能救回颜大人所要的孩童,能不能换回陈裕活命,其余之事听天由命吧!” 周天一和钟麟换上鲤鱼堂弟子的衣服,两人亲自摇橹划桨,趁着夜色,往龙门总坛驶去。 而那颜查散回到朔州府,手书两封信札后,即刻升堂。 一封信交于翻江鼠蒋平蒋泽长,命他带着徐良,前往三教堂,将书信交于詹烽和陈仓共览,但是这信的落款却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那方大人的名字。 另一封信交于锦袍面具的方大人,当着蒋平的面儿,命他送呈御览,却早已私下让他将信送至驿站后,即刻前往龙门总坛接应周天一。 颜查散为了救下赵宗实,向周天一钟麟等隐瞒陈洪已带走数名江湖豪侠人质。 而为了保密,书信之事,颜查散连方大人和蒋平都要有所隐瞒。 待方大人和蒋平离去,他又调集神箭都,即刻南下个隘口布卡。 此刻他身边仅剩下二支神箭都的亲兵,他毫不犹豫道:“你等两支队伍,随我出发!即刻乔扮成民夫也好,黄河门残兵败军也好,总之务必今夜前往黄河门龙门总坛外,寻适当地形潜伏。待我号令,即刻支援周天一,务必迎回濮王世子!” 待诸事妥毕,惟余南侠展昭展熊飞,独自坐在府衙之内,身边已仅剩朔州府三百老弱之兵。 展昭命人将府库里的旗帜全部取出来,挂满朔州城,以为疑兵之计。 因为这朔州北,还有虎视眈眈的西夏和契丹之兵。 第壹佰三十七回 失踪 却说蒋平到了风云会进行的第四日晚,才带着徐良赶到红杈岗接云楼,三侠五义与神拳太保王兴祖、娄世良等,一场打闹。 徐良被王元抱去了三教堂,而蒋平则同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云中鹤魏真,一同步行前往三教堂。 蒋平在行走之时,听魏真讲完这四天来风云会上,各门派豪杰献艺演武之事,唏嘘道:“江湖之上,门派迭出,后辈兴起!果然是风云际会,一代新人换旧人!” 等到了三教堂,魏真、沈仲元和智化等住在三教堂背后一处农家庭院。 蒋平言道:“既然已到住处,三位哥哥,我先去三教堂办点事儿,顺便找喃喃罗汉,把小良子接回来。再来寻几位哥哥。记得给我留个床铺!”四人拱手相别。 待蒋平绕到三教堂正门,请门房禀过主人家。不多时,门房回转过来,将蒋平径直带到了一处偏殿。 只见偏殿内四方角位点着二十余盏油灯,烛火摇曳之中,分坐着七位大教主和三名弟子。 正是:于和、普渡、雪竹莲、了了方丈、詹烽、陈仓和喃喃罗汉。以及王元、欧阳忠惠和詹烽的徒弟陆鸿。不知为何,却没有卧佛昆仑僧和那农夫唐牧武。 小白眉徐良正坐在偏殿正中一个小矮凳上口若悬河的将这数日来之事讲给诸位教主。 从红叶寺讲起,一直将到从朔州城回转三教堂,那几位大教主竟一言不发,静静听徐良这酸气冲天的小老西儿说完。 王元站在喃喃罗汉背后着急问道:“白眉!那夏侯仁兄弟现在何处?速速将来!” 徐良见这野人王元毫无城府,察言观色后,觉得王元虽然暴躁残忍,却是个极为性情的汉子。 徐良坦诚而矫情挑拨道:“说起夏侯仁,我得尊称他为叔父。夏侯叔父先是被金龙教擒去,被困于囚笼之内,现已由黄河门门长灵感大王陈洪,押解着正往三教堂而来。陈洪等人几百余众,大多步行,压着囚车缓缓而行,估摸着最多两天也能到了!那陈洪武功卓绝,随从有十三太保。夏侯叔父被囚,刀加头颈。哎!令人痛心啊!”说完斜着眼睛偷瞄这王元。 王元惊怒:“还等他到来干甚!什么陈红陈黑的!此刻我便去半路劫持,救回便是!” 喃喃罗汉闻听,喝道:“元儿!屡次告诫你,不可冲动!不可妄动!若是不听吩咐,明日为师便将你逐回金鳌岛!” 王元登时气泄,像个委屈的孩子般,看着师父,似是在求大人给予玩具一般。 徐良打量着四周,在座之人让他感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压迫感。 尤其是当他与于和目光相接之际,那冷光压的徐良有些气喘,竟噗通跪倒在地道:“小子徐良,叩拜诸位教主。” 普渡温和道:“孩子,不必惊慌。你起来说话。” 于和心中极为惊诧,站起身来,俯首问道:“小徐良,你说那周天一钟麟,已经连夺燕王寨、河曲部和鲤鱼堂,三处大寨?此事果真么?” 徐良不敢抬头看于和的目光,只起身坐在矮凳上,眼光瞧着地面摇晃的影子,答道:“此事自然是真!夺燕王寨之时,我便在场!” 于和还要在问,此时蒋平已然进来,只俯身行礼之后,便直奔主题道:“二堂主,三堂主,我受枢密使兼神箭都将军颜查散所差,有信件一封。颜大人言道,务必由二堂主和三堂主,共同览阅。” 詹烽冷眼瞧了瞧蒋平,冷冷到:“蒋矬子!我三教堂与颜查散自来素无交情。他颜查散已官至枢密使,我等村野之民,高攀不起!” 而陈仓却已接过信来,览毕,急忙唤詹烽同阅。 詹烽疑惑得接信,仔细看了两遍,然后收好交给陈仓,道:“书信之人,真的要留陈裕一条活命?明日演武之后,便要推举武圣之位,本拟便是要讲这陈裕和计成达,于天下武林面前,就地正法!” 蒋平尖尖的嗓子道:“不错!陈裕这条命,至少要留到周天一等人来到风云会之前!” 于和此时却道:“黄河门跟随襄阳王赵珏谋逆,且臭名昭着,死不足惜!计成达乃我之记名弟子,他既有勾连金龙教之实,当然也要一同处死,方能令天下英雄同心合力,令中原武林一致对外!如今,你三教堂要留陈裕一命,那岂不是只在天下英雄面前,杀我弟子计成达一人!我碧霞宫岂不在众人跟前,颜面扫地!” 詹烽却斩钉截铁道:“于和!这书信之所命,我是非行不可的。钟麟出离碧霞宫,你已少了一名弟子。这计成达勾连金龙教,铁定必死,你再少一名弟子也无妨。” 此时,了了、喃喃等人,就连雪竹莲和普渡,竟都未发一语。 于和大怒,盯着詹烽,见陈仓欲过来相劝,也不理睬,而是拂袖而去。 于和此去,不止是离开这偏殿,而是将随侍童子唤起,将行礼裹起,不再在三教堂居住,奔红楂岗寻碧霞宫一众弟子而去。 却说詹烽见于和离去,也去追劝,只盯着蒋平又打量了一番,道:“蒋老四,你即刻回去吧。我等此间还有事相商。” 蒋平见三教堂逐客,也不好停留,便向徐良招手,要带徐良一起离开。 那王元却不乐意,叫道:“这孩子甚是有趣,师父,能否留下与我相伴?” 喃喃笑骂一声:“胡闹!别人家的孩子,岂可随意留意与你相伴?” 王元道:“小白眉,明日我带你登擂瞧热闹,你可愿意?” 徐良一听,大感好玩,心道我若是在擂台上瞧这风云大会,定是比台下观擂,来的痛快。 徐良眨着眼皮,笑嘻嘻对着蒋平道:“四叔!这王元前辈,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您老不必挂念于我。我留下便是。” 蒋平自然了解徐良那点小心思,心道:“你小子就是想离近点看别人家擂台演武,想偷摸悄儿的学个一招半式。”于是便告辞而去。 王元喜笑颜开,扯着徐良便回去自己房间,跟徐良仔细询问一些江湖上的奇闻怪事。 徐良一张伶俐儿,将各种趣闻一件件将来,很多趣闻,徐良将套到五叔身上,直讲的王元手舞足蹈。 王元拊掌道:“你方才所说锦毛鼠白玉堂,竟然做过如此之多侠义之事。只是怎地没见这白玉堂前来参加大会。何处才能寻到他?” 徐良此时潸然落泪道:“再无法见到他老人家!因为他已经去世了,死在冲霄楼中!他便是我父亲的结义兄弟,我的五叔。哎,五叔曾答应我一定将他浑身的武艺传授给我等兄弟,可是再无可能了。” 王元性直纯良之人,虽然已有四十余岁年龄,却因身世原因,心智仅十几岁孩童光景。他在金鳌岛,除了师父之外,其他人竟都不愿意睬他。今日遇到徐良这个古灵精怪之人,听到如此之多有趣之事,实乃多年来之最为畅快的一天。 此时王元件徐良啼哭,急忙哄道:“小白眉,莫哭莫哭!你要学武,我教你如何?” 徐良仔细打量这王元,方才在接云楼中,王元只随便一招半式,便将三侠五义和王兴祖等数人,打得几无招架之力,更无还手之功,喜道:“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要拜你为师?” 王元摇头道:“拜师还要听师父的话,不听话师父还要骂人。我就怕我师父训斥于我。我可不愿骂你。咱们也学那白玉堂跟你父亲,结拜为兄弟,如何?” 徐良闻听差一点没惊掉下巴:“这......这年龄也相差太大了。你年龄与我父亲相仿,辈分上岂不是吃亏?” 王元又摇头道:“那又有何妨?我也是第一次结拜。以后你便是我兄弟,我便是你大哥。哪怕下次我遇到你老爹,我再跟你老爹结拜,都不与我俩结拜想干。管他年龄辈分!” 徐良见这王元性格古怪,想学他几招功夫,又不敢惹王元光火,便顺着王元意思。两人竟在王元房中,煞有介事的拈土焚香,八拜结交! 却说三教堂偏殿之中,王元和徐良刚走出偏殿,此时三教堂门房知客,竟又引进来一位年轻道装模样的人物。 这年轻道人一进偏殿之门,便噗通跪倒,口喊:“几位大教主,我乃伏牛山重阳派的弟子,名唤高世奇。我有事来求几位大教主!” 陈仓急忙上前将其扶起道:“原来是金冠道人的弟子!我与你师父老相识的兄弟,有事尽管说来!” 那高世奇哭道:“便是为我师父而来!我等弟子与师父合住在距此地三里远的小松林村庄。前日有一位蛮子来寻师父,有事求托于我师父。师父听后不允,那蛮子竟要动手打人。那蛮子武功极为厉害,我师兄弟五人合力竟敌不过他。不过他只是想威逼师父就范而已,我师父岂肯受人胁迫?那蛮子见我师父终不肯答应于他,最终还是悻悻而去。但是昨日一早我等呼唤师父,却迟迟没有回应。待进房查看,师父他竟不见了人影儿。连平日里随身携带的青冥剑,都还挂在床头。” 金冠道人乃是伏牛山重阳派的门长。重阳派所擅长者乃是奇门遁甲机关消息西洋八宝的技法,虽然武功并不是江湖一流,却也不是等闲之人。况且金冠道人行事公正,侠义为怀,素来江湖称颂。 高世奇续道:“师父他从昨日到现在,竟迟迟未归!那寻我师父的蛮子,前日里也到了风云会上。但是我等师兄弟四处访查,昨日和今日再没看到那蛮子。定是那蛮子明的不行,便行暗事。乘夜偷袭,施些卑劣手段,将我师父擒去了!还请几位教主能帮忙查询我师父的音讯。” 陈仓问道:“你可知那蛮子是哪里人?有无姓名?” 高世奇答道:“只知道那蛮子自称自杞德施!” 此时普渡,却离席站起,抚着高世奇的后背道:“若那蛮子果真是自杞德施,我想我已经大概知道你师父的去向了。如今三教堂背后有数座民房,里面住除了三侠五义,还有展南侠的妻子丁月华。八宝叠云峰的九云庵主红拂女剑,身受重伤,如今便由丁月华同住照看。你明日里前去拜见,你师父金冠道人,多半会平安归来。” 高世奇大为惊诧:“普观主,您老何以得知?能否告知细情,我回去转告,也令师兄弟们心安。” 普渡叹息一声道:“诸多事情,我也只能一件一件的做!你不必知晓详情!” 第壹佰三十八回 失控 清晨,婉鸣的鸟儿飞在将军凹的上空,刚落一处旗杆之上,便被旗杆之下的喊声惊走。 台上已有两人,一着灰,一穿白,各擎一棍,对战一处。显然是演武较量棍法。 灰衣者乃五台山俗家弟子闻三泰,使得是八卦棍法; 白衣者乃蜀中铁胆门少门长铁保同,使得是灵猿棍法。 江湖相传:“慢刀急棍杀手锏。”棍法讲究是一捣一劈,全身着力。两人手中皆使的乃是一杆齐眉棍。所谓齐眉棍,有分教:棍长不过眉,身步要相随,虎口对虎口,上下任番飞。 这两人显然已得棍法之精要,对打之际,推挽崩砸,挑戳批搭,各般精妙招数随手使来,极有默契。 若非这两人乃是初次相遇,不知者还道铁保同和闻三泰,乃是多年对练的弟子。 两人对拆到八十余招上,铁保同定膝立势,状似伏虎,与闻三泰两棍相交之际,铁保同力道略大过闻三泰,将闻三泰大棍压下半头。继而,铁保同竟将棍做长刀使,沿闻三泰棍身滑劈而下。 闻三泰若不收手,势必被对方大棍劈砸之力切中手腕,定会骨断筋折,再想撤棍,已然来不及。 不得已,闻三泰撒开手中棍,后撤两步,手中大棍跌落当场。 闻三泰输的毫无怨言,抱拳道:“铁兄弟年少有为,在下心服口服!今日一会,我与铁兄弟心生相惜之情,如若不弃。不日,某治酒款待铁兄弟,与君痛饮!” 铁保同心中亦然,即刻答应下来:“闻兄棍法实则远胜于我!只是我铁胆门的棍法多不实用,乃是一年之前,峨眉山八宝云霄观普观主座下顶门大弟子夏侯仁兄长,不吝赐教,为我将棍法精简甚多,才令我摒弃花哨的架势。不日,我当宴请闻兄,一醉方休!” 闻三泰朗声大笑,翻身下台而起。 就在此际,詹烽背后第七弟子陆渐,瞧了瞧詹烽,见詹烽颔首点头,便持棍纵身上前,以棍戳地抱拳道:“铁少门长,在下三教堂陆渐,也是极爱使棍,方才见少门长棍法精妙,有心切磋,还望赐教!” 铁保同见这陆渐十八九岁年纪,唇红齿白的一个漂亮小伙儿,站在台上气度沉稳,说话言语又滴水不漏,心道:“此时下台,好似我便怕了三教堂!” 铁保同道:“我痴长你几岁,忝为兄长,还请陆兄弟先进招吧。” 陆渐眼中精光闪动,右脚一踢齐眉棍末梢,那棍随即旋转而起,堪堪落在陆渐手中。那陆渐擎棍便是雷霆一击,劈砸而下。 铁保同虽已看出这陆渐劈砸而下之际,招式上显出陆渐前胸已有破绽。 可是这陆渐棍法奇快,力道极猛,齐眉棍再加上手臂的长度,便是有破绽,对方也无可乘之机,或许这棍法在陆渐使出来之际,此种情形,便是没有破绽。 铁保同来不及仔细思考,只得一式“横推五牛”用手中棍架开陆渐来势。 两棍初次相交,铁保同虎口震动,心道:“年龄不大,功夫倒是不弱!” 陆渐趁着大棍崩起之机,收棍转回,挽而为枪,直戳而出,竟有破空之声。 铁保同看不出对方棍法套路,便先存了严防之心,随即撤开一步,立棍在侧,将陆渐之棍挡在自身左侧。 孰料,那陆渐的棍子头梢竟“三点头”磕在对方大棍之上,竟震的铁保同有些酸麻。继而陆渐顺势将大棍往右反向一抡,抡了慢慢一周,他自己也就地转了一个圈,竟从铁保同右侧径直扫了过去。 铁保同心道:“棍无常法!夏侯仁兄弟经常说我要务实,且不可务虚而讲究套路和花哨。此时看来,果然如此!这陆渐年纪轻轻,便已在棍意上胜我多矣!” 如此,两个人,两杆齐眉棍,在台上翻飞。 打了二十余个回合,铁保同已被陆渐逼得气血紊乱,呼吸不畅,勉力提一口气,跳在丈外,据棍而立,大声道:“且慢!陆渐兄弟!在下自知不敌!无论棍意或是内力,阁下胜我多矣!” 陆渐见铁保同自认服输,也是彬彬有礼,更为言语相逼之意,而是立棍施礼:“承认!” 詹烽看着自己弟子在台上玉树临风的姿态,大方稳重的举止,令铁胆门自认服输的棍法,心中自然喜乐。 还有一人喜乐之态,更胜过詹烽。 那喃喃罗汉背后站着的王元,此时眉飞色舞,喜笑的合不上嘴,他天生武痴,却是极其偏爱棍术,可惜无趁手的兵器。 还有一人喜乐之极,更审过王元。 徐良躲在王元和喃喃罗汉之间,居高台之上,近身观瞧别家独门的功夫,岂不大喜? 在闻三泰、铁保同和陆渐,演棍之际,徐良也不做声,只仔细瞧看,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深恐眨眼的功夫便错过了精妙的招式。可是有时候,就算他不眨眼睛,可是陆渐的棍法太快,他还是有些招式无法看清。 铁保同下台之际,却又有一人飞跃上台而来,也是持着一杆大棍,威风凛凛,站在陆渐面前。 登台那人也是二十出头的年龄,秀士模样打扮,身材修长,却眼神犀利,嘴角始终略微上挑,一股睥睨神态,显的极为自负,自报名号道:“在下碧霞宫孔亮!” 陆渐识得,正是那日在碧霞宫里敢向恩师詹烽抗力,竟要带走计成达的孔亮! 陆渐一见此人,便心中有气,但是他还是凝神静气,礼数周全,刚施礼完毕,孰料那孔亮竟已举棍袭来。陆渐心头火起,暗骂:“前日里你顶撞我师父,昨日里你师父不辞而别,端地都是为了计成达勾连金龙教之事。碧霞宫的面子纵真是金子做的,我今日也要扯下你的面皮来!” 陆渐挺棍相迎,竟被孔亮棍上之力震退两步,虎口生疼。他实不曾想那孔亮一棍击下,竟使了全力,毫不容情。陆渐心中极为光火,暗骂:“只不过要与你较个高下而已,你却要取我性命!”于是也奋全力施为。 陆渐虽是詹烽座下第七位弟子,却也是詹烽用心调教的钟爱徒儿,身怀詹烽所受显圣内力修为。方才他用伏虎棍法只三成功力,二十个照面,便将铁保同逼得主动请降,礼数周全,台下诸人都皆为佩服三教堂棍法卓绝,行事敞亮。此时陆渐和孔亮两棍相交,台下便有高人看出,已然不再似高下之争! 那孔亮拜在于和门下之时,已然十二三岁,跟徐良此时年龄相仿,如今已十年矣。可这十年来,于和却大多数时间皆在闭关修炼,要么就是冥思入定。于和的多数弟子,绝大多数时间便是由于和大弟子夏遂良代为传功。这孔亮亦然,故此碧霞宫的弟子们都极为尊重大师兄,对夏遂良之命,无有敢不遵者。有时于和出关,或偶尔兴来,考究弟子们功夫进展,竟可以连夜不休,将每个弟子的武功之中缺陷不足者,逐个讲个通透。至于该弟子能领悟多少,进展到何种地步,便由该弟子自身而定。 要说受于和教诲最多者,乃是于和最最钟爱的幼徒,便是那被夏遂良赶回碧霞宫的小童儿罗霄! 罗霄现今夜不过十三四岁而已,便是江湖上不少成名的侠剑客,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碧霞宫的弟子,各个如夏遂良一般,皆是资质绝顶又肯用心勤奋之人。再加上夏遂良督促引导 这孔亮便也是如此,偶经于和亲自调教,便武功陡为之更进一层,今日他一棍击出,原想着即使一棍打不倒着陆渐,便也能打他个棍子脱手。待看到陆渐竟只退开两步,便向自己进招还击。 陆渐和孔亮二人,已知对方不弱,台上竟突然之间不似方才第一回合那般急攻急收,对攻了七八个照面之后,竟都缓了下来。 此时房书安对着金昌道:“二当家的,这两人打着打着怎地慢了!俗话说棍急刀慢,锤猛剑灵。这是这般缓慢的棍法,还是头一遭见到。” 金昌嘿嘿一笑道:“方才几个使棍的都是打得甚为迅捷,因为他们在演武比试。此时这台上二位,不是比试,而是要斗杀对方!” 这时金昌侧旁一个小矮个子也道:“不错!金前辈所言确实!这陆渐和孔亮已然红了眼睛!如此下去,这风云会便要失控!” 房书安扭头道:“哎哎哎,你这矮子躲在我们三鬼帮大旗下,看了半天台上演武了。你去你自己门派下站着去啊。看你那尖嘴猴腮的模样儿,想入我三鬼帮么?那须先过我们二当家这一关才行!” 那小矮个子坏笑道:“嘻嘻嘻!我个子矮,我瞧着就三鬼帮大旗之下这块地儿最好,视野最为开阔。刚好金老也在此,我可不得陪伴左右么?怎地,这地儿你买下了么?” 金昌哈哈一笑道:“大当家的,这位乃是我的一位忘年旧友。你可知他的大名?” 房书安横三眼竖三眼,前三眼后三眼,绕着那小矮个子看了半天,比了比那人的个头,仅与自己肩膀齐平,翻着眼睛道:“不认得!” 金昌道:“这位便是赫赫大名的三侠五义翻江鼠蒋平蒋泽长!” 房书安早听说过三侠五义的大名,后来却听说三侠五义归降了朝廷,做了官差,此时见蒋平打扮,虽然外面仍是江湖打扮,可是内衣袖领皆是官衣,连那鞋子都是乌皮六缝的官靴,腰间还悬着四品将军的印绶。 房书安正诧异间,蒋平反问房书安:“我说大脑袋,金老你可知金老是何人么?” 房书安一拨脑袋道:“他乃是我三鬼帮二当家的!” 蒋平尖嗓子笑道:“这位金老,乃是天下闻名的剑仙!江湖人称:双手托天分日月,笑看武林第一人金昌金老爷子!” 房书安自然知晓蒋平和金昌的名头,待听罢,瞅着蒋平,又瞅着金昌,震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夸张演戏道:“天!我三鬼帮莫说近日才成立,便是由二当家的出马,这武圣人的大旗夺来,也无不可嘛!” 此时高台之上,传来一声惨叫! 第壹佰三十九回 失言 陆渐和孔亮打到七十多个回合,已然是水火不容。两人每一招使出,几乎都要两棍磕碰。而此种打斗极为消耗内力,每一棍使出必然不敢使巧。 按常理来说,棍法极富特殊,使棍之人既要内力的绵长之力,又要有极强的技法方能在对战中省下力气,而求事半功倍。 但是此刻这陆渐和孔亮,已然都是汗透衣衫,却还是在两棍缠在一起绞斗。 此时,台上詹烽和于和都有罢手之意,只是詹烽先言道:“两位住手了罢!” 陆渐听师父说话,便有意后撤半步,便要收手。 于和也缓缓道:“孔亮!不必打了!”就在于和说话之际,孔亮的大棍却已乘着陆渐守势之际落下!陆渐急忙提气挺棍格挡,使力不及,被孔亮将自己手中棍压住。孔亮手中盘龙棍余势未竭,偏又强催内力,棍梢正击在陆渐肩头,平砸而下。 陆渐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詹烽背后随侍童子,急忙跟着詹烽一起,前去查看,只见陆渐已被打得左臂锁骨断折,左臂虚垂。两名童子急忙喂了一颗真君回魂丹,将陆渐抬下台去医治。 詹烽目光如刀,直勾勾盯着孔亮,但碍于大宗师的地位,不便擅自发作,但是那目光扫的孔亮竟一阵寒意。 于和心道:“昨日你等弟子说只是要在功夫上压过三教堂一头,今日怎下如此重手?哎,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总不能再将孔亮也打折了吧。” 于和斥道:“孔亮!跪下!向二堂主认错!” 台上那农夫唐牧武瞧了瞧他那曲木杖,似乎是在自语道:“拳怕少壮啊!这孔亮如此之力道,若是小老儿这曲木疙瘩棍棍儿碰上了,多半我这条老命交代在此哦。”这话,又似乎是在说孔亮行事已然超出比试范畴,而是在恶意行凶。 孔亮不得已,只得听于和之命,冲着詹烽跪倒:“二堂主!晚辈学艺不精,未能做到收放自如,失手伤了陆渐兄弟!待听到师父之言,我已收手不及!请二堂主责罚!” 此时,台下数百门派之人,盯着台上,都想瞧一瞧如何处置。 詹烽虽是心疼自己弟子,可是这风云会的大擂之上,比武切磋,难免受伤。他心中暗骂:“孔亮!受伤之上虽难免,但你却是故意不收势,有意而为之!明明我的徒弟被你打伤,你还要说什么自己学艺不精,分明是嘲笑我三教堂!” 本就对孔亮前日里冲撞自己心中不满,但是在这大会之上,詹烽仍不好发作,只冷冷道:“年轻人,你好内力!但愿我徒儿陆渐无碍!” 孔亮此时却起身而昂首道:“二堂主,我这便是以己度人!推己及人!你弟子陆渐受伤,你便心疼不已。我师父座下计成达,身受重伤,据悉你二堂主还准备将其在天下英雄面前诛杀!我碧霞宫便不心疼么?” 詹烽勃然大怒,起身便跃在孔亮近前,直勾勾盯着孔亮,但凡孔亮再多言语一句,恐便要死在霹雳掌之下。 于和闻言,大怒:“孔亮!住口!”随即起身,走到孔亮近前斥责道:“昨晚,我只是想着在大会上处死计成达,与我碧霞宫面上不好看,才离开三教堂。但那计成达既然勾连金龙教,若不处死,岂对得起昔日死难于此地的前辈!滚下台去!” 孔亮已知自己失言,不敢再说,只得灰溜溜收起狂傲神态,跃身下台,躲在夏遂良身后。 了了方丈此时言道:“计成达乃是我少林所擒,只是解在三教堂而已!待公推出武圣人,自当由武圣人公允决断!于观主,你座下二代弟子,属实有些过份了吧。就计成达跟那阴光法师擅闯少室山,我少林至今并未与碧霞宫计较。只当做是金龙余孽处置。况且这计成达不过碧霞宫的一个记名弟子而已!” 于和面现惭色道:“方丈大义!于和处置不当,此后自当约束弟子!我仔细思量,深悔昨夜与二堂主争执之事。” 了了方丈和詹烽等皆知这于和于大是大非之事,从无含糊,如今坦然自悔,反倒是令詹烽和了了对其心生了几分敬佩。 这时突然又有一人飞身上台,也是持着大棍。这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有些络腮胡须,上台之际便厉声喝道:“孔亮!比棍演武,本就是点到为止!你却擅自伤人!我来会你!”说完将手中大棍只轻轻一抖,那棍便晃了几晃,嗡嗡作响。 詹烽识得,便是自己好友的儿子,心道:“让此人来教训一下孔亮,倒是极为恰当。” 台下那五毒教的弟子却有人惊呼出来:“是马家姑爷!”随即这声音被那斗篷女子斥责止住:“吵闹什么?雪素还未过门!” 那五毒教的护法之一和雪素倒是笑嘻嘻,丝毫不为世俗所束,大刺刺道:“虽是未过门,那也是我的夫君!” 斗篷女子斥道:“中原武林都忌讳我等,你今日四处宣扬此事,岂不令这些所谓礼教之人,认定马家姑爷名头已坏!若想你俩以后只管在云南做一对儿快乐夫妻,便不要节外生枝!。” 和雪素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属下知错,谨遵教主之言。不过,你来这风云会,不也是为了那燕云岛的李......”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那斗篷女子右手只一抬,便一巴掌打在和雪素嘴上,口中骂道:“再多说一字,满嘴的牙尽数打掉!”。这一掌出手迅捷,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而和雪素竟丝毫无还手之力。 这上台之人,正是云南五老峰之人,名唤马奎;其父乃神棒无敌马天池,其伯乃独棍神佛马天舒!乃是天下第一等使棍的高手。 马奎自幼习棍,深得其父辈真传。方才见闻三泰、铁保同、陆渐和孔亮登场,个个棍术精妙,便早想上台一试。待他看到后来,陆渐和孔亮棍术缠斗之际,竟实则是内力相争,最后孔亮竟乘对方收势之极,陡下杀手,极是不悦,心道:“如此行径,遮莫损了使棍的名头!” 马奎在高台之上点名孔亮,孔亮狂傲之劲儿上来,便欲登台,却被夏遂良止住。 夏遂良只一个眼神,道:“九师弟第一次离开碧霞宫,今日上台去历练历练!”侧旁九师弟黄眉神童丁朗早已会意,随即拎着孔亮的大棍,便纵身上台。身在空中,还不忘显一下他碧霞宫的流云轻功身法,再空中宛如踏步而行。 丁朗天生黄眉,年龄较夏遂良还长了几岁,但入门较晚,碧霞宫里行九。 丁朗报号:“在下丁朗!要胜你何须我孔师兄!看棍!”他看出马奎轻功不佳,步法沉厚,出手一棍,却实枪法的招式,弓步下点,起手竟是贴着地面砸向马奎的脚面。 马奎只在原地,将大棍立在一臂之外,见对方进招,一个单手挑把,便化了对方攻势。 丁朗将手中棍顺势上步右撩,马奎接一式崩架之后,仍还是站在原地未动。 此时王元低声笑道:“兄弟!你看碧霞宫这人,是个黄眉毛,比你那白眉毛终究好看些。嘿嘿!” 徐良只顾盯着看别人对打了,随口答了一声:“这俩人好棍法!” 王元不悦道:“你还不知我的棍法呢!只是没有趁手的兵器罢了!” 这时丁朗已连续进了十余招,可是那马奎竟只随意格挡几下,便将其对手招数化解。 丁朗见对方仍未移动寸许之地,心道:“我初出碧霞宫,头一遭登台,必要为师父和大师兄长脸才是!那小师弟罗霄,虽被逐回碧霞宫,却足矣扬名。我岂能后人也?这马奎棍法精绝,内力似乎也不差,我便只有取巧了!”继而丁朗变招,虽是棍法切磋,却手中棍已变幻多端,时而棍法,时而是刀法,时而是枪法,只要能融汇变通之处,他便信手使来,毫不拘泥。 那和雪素瞧着自己恋人在台上气度沉稳,对方虽是碧霞宫的弟子,却丝毫近不了马奎身前,心中喜悦,只偷偷瞧了瞧披着斗篷的教主,不敢再发出声音。 此时金昌瞧着对蒋平道:“碧霞宫的弟子果然不同!这丁朗分明内力和轻功都高于马奎,只是偏要使棍与马奎想斗!岂不知马家棍术独树一帜!但是这丁朗又见机奇快,见棍术胜不了马奎,即刻转而扬长避短,临敌之际,竟能将诸般功夫都用在棍上!虽是拼凑,但却也融和得极为顺畅!碧霞宫的弟子果然个个天资,各有禀赋,远超常人!只是这丁朗擅长者应该为其他兵器,终究不是使棍之人。恐要落败。” 第壹佰四十回 失手 金昌和蒋平交谈之际,那台上二人已经斗了二十余个回合,此时马奎也早已施展步法,一步步进逼丁朗。 马奎边打便喊道:“丁兄,你本不善棍术,却要用棍术战我。此一不足也。这长棍六尺余长,我便是有些破绽,你也难以欺身。此不足二也。我五老峰马家白猿棍术,几十年不在江湖现身,你我虽都处滇池岛周遭,你却对我棍术一无所知。此不足三也。你若使棍,今日必败,还是收手吧。” 丁朗见那马奎一招招使出,白猿献果,白猿跳涧,白猿偷桃,白猿登山,一招套着一招,一招连着一招,自己已然被逼退到高台之角,心中一急,陡然行险,将自己手中全力磕开对方武器之后,随手一丢,施展流云轻功,轻轻跃身,竟抓住马奎的棍梢。 丁朗此着虽出乎马奎意料之外,但他毫不慌张,见丁朗已身在高台边缘,于是奋力往后一带,便要再往前一挺,便可借力使丁朗摔下台去,此一招唤作灵猿捞月。 在马奎倾力向后带棍之际,那丁朗也是反向用力。就在马奎准备往前挺棍之际,那大棍竟被两人之际撅折,断为两截。马奎往前一挺,丁朗恐跌落台下反而扑向对方。那马奎手中的半截棍子,还残留着梢尖毛刺,竟“噗”地刺入丁朗前胸! 丁朗惨叫一声,跌落擂台。 夏遂良急忙奔到丁朗近前,见棍梢竟没入前胸,戳断肋骨,急忙点了丁朗前胸几处大穴止血。 此时早有碧霞宫两名弟子过来相扶。于和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台上抓起那中间的空椅子,直甩向夏遂良。 夏遂良一探手便接过,随手置于地上,将丁朗放坐其上,交由两位两名弟子急忙抬着丁朗,前往后台治伤。 夏遂良倏然起身,宛若鹰枭腾空,径直落在丁朗丢弃的大棍之处,脚尖一点,便将大棍踢出,直飞向马奎。 马奎顺势接住原来属于丁朗的棍子,道了一声:“马奎方才属实是失手,才伤了丁朗!”。 只见夏遂良喊一声:“休得多言!在下碧霞宫夏遂良!讨教!”便赤手空拳,欺身而上。 马奎见对方来势迅捷,便上步撩棍,又接一式插步抡劈,便可施展棍法,令其不能近身。 孰料那夏遂良毫不畏惧,在马奎棍影之中,硬生生找到白猿棍法的稍有凝滞之机,便贴着马奎的棍子,近身两步。 所谓“棍扫一大片”,无论是劈、抡、戳、扫、崩、砸诸般极为威猛的伤人棍术技法,还是拔、绞、格、舞、点等诸般沉稳守御的棍术技法,都需要与对方隔开一定距离,才能展现出威力。 马奎的棍术已然在一流之列,可那夏遂良在棍影中晃动,也不用拳掌格挡,只靠身法逼近。 马奎竟终不能伤其分毫。 随着夏遂良又近上两步,两人之间竟不足二尺之地,只听夏遂良喝一声:“下去吧!” 夏遂良在棍影之中,朝着马奎前胸探出一掌,马奎只得横棍格挡。那夏遂良掌上内力雄浑,正打在大棍正中。 “咔嚓”一声响,大棍断裂而掌势不衰,夏遂良一掌正打在马奎前胸,堪堪位置正是方才丁朗被戳之处。 马奎两手分握一截断棍,被打得飞起丈余,直直落在台下,口吐鲜血,起不了身。落地之处,便是方才丁朗跌落所在。分明便是要找回碧霞宫的面子 五毒教和雪素瞧的真切,立时便分开众人,不顾男女之别,疾奔直马奎身侧,怀着掏出一个瓷瓶,将数枚丹药喂入马奎口中。缓了一会儿,马奎才呻吟着睁开双眼,爱意流淌道:“妹子!” 和雪素见马奎醒转,放下心来,冲着夏遂良骂道:“夏遂良!马大哥方才属实是失手!你却偏要打在他胸前,还致其跌落丁朗摔下之处,分明故意羞辱于人!” 夏遂良冷笑一声道:“五老峰的马家大公子,何时与五毒教的女子勾搭连环?五毒教的名声江湖可盛赞之极呢!” 和雪素回骂道:“你碧霞宫难道......”一句话还未说完,夏遂良早抬步近前,在高台之上,虚空一掌击出,内力到处,竟隔空逼得和雪素气闷难当,难以张口。 此时又有两名五毒教女子和两名五老峰马家的家丁过来。和雪素正暗忖使出用毒的手段,其中一名女子道:“和护法,教主命你归队,不可生事!”那两名家丁将马奎径直抬到东南向一众人群之中。这一众人混处一处,却并非一派,也未用那巨木立旗。 于和见夏遂良打伤了人,便向马奎被抬往之处瞧去,只见那一众人中,有几名相识。 正是滇池岛五老峰独棍神佛马天舒,神棒无敌马天池;以及云南三侠:“古来稀”左九耳;“梅花千朵”苍九公;“闹海老龙神”苗九锡。 此时苍九公正抬头,恰好跟于和四目相接,两人颔首示意。 马天池气愤之下,便要上台,被苍九公拦住道:“奎儿并不大碍,事后于和定会登门致歉。若不如此,我也不与那碧霞宫干休!” 这时昆仑派的弟子何澄从自家门派大旗之下飞身上台,便想挑战夏遂良。 那昆仑派的派主卧佛昆仑僧,却出声道:“何澄,下去了罢!你并非夏遂良之敌手!” 何澄闹了个脸红,但不得已,只能听从师父吩咐,翻身又下台而去。 此时倒真有不少年轻好手,皆有跃跃欲试之念头,绝大部分却被自家前辈止住。因为不少门派的门长,见方才夏遂良赤手空拳只几个回合,便进逼马奎棍影之中,又将其只一掌便打下台去,都心知这夏遂良内功深厚,身法奇特,且技艺超群,个个自忖未必便胜得了这碧霞宫年轻后生夏遂良,何况各门派自己属下弟子? 此时,房书安正前方银网门大旗之下,一名年肤色黝黑的青年,也是二十岁出头,甩掉外罩的左衽大襟衫,露出内里对襟无领无袖的背单衣靠。显然乃渔民之装扮。不过此人下身倒未穿灯笼裤,脚上也是穿着纳底鞋。 这人手中仗一把分水峨嵋刺,拨开人群,走到台前十步之处,顿脚起步,纵身而起,踩在高台的边缘,空中虚踏一步,落在高台之上。 这人走近夏遂良,眼中透着一丝仇视,朗声道:“在下南海银网门现任门长燕继慈!夏遂良!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夏遂良冷冰冰道:“那你登台作甚!日已向西,莫要耽搁天下英雄的功夫!” 燕继慈厉声道:“你碧霞宫计成达何在?我要与计成达一较高下!” 夏遂良眼神扫过燕继慈,厉声喝道:“计成达月前被少林寺所擒,少林寺不辞辛苦,一路押解到这三教堂。待武圣人之位选出,自会对其公审。此事早传遍天下。你明知此事,却来想问,分明是故意屈辱于我!若要比武,放马过来。若是寻衅,待后几日评理大会,再说不迟!” 燕继慈撇了一下嘴角,对着天下英雄道:“碧霞宫计成达欺我银网门,杀我父兄!我此次不远万里到此,便是要这这大会之上讨个公道!我燕继慈在台下,见你碧霞宫神奇之极,便忍不住上台来!天下成名的剑客多矣,天下门派高人多矣!天下为昔日金龙教如今中原牺牲者多矣!无论哪个被推举为江湖武圣人,只要能秉持公道,银网门无不服从。” 夏遂良欺近一步道:“此事轮不到你来鸹噪!到底比还是不比?” 燕继慈发狠道:“哪个便怕了你么?进招吧!”说完,一挺分水峨眉刺,一式“笼熊回身”,脚下立住虎步,将手中峨眉刺平推而出。 夏遂良见对方招数不急不徐,极是沉稳,便等燕继慈一招使老,方始迈开流云步,贴着刺身逼近两步,探出兴唐灵人掌,便打向燕继慈。这套路仍与击伤马奎一般无二,可难就难在,夏遂良的身法似乎永远比对手快上一截。纵便是如法炮制,对方仍是无可抵御。 燕继慈只得一式“劈雷击地”,脚下转过大半个圈,手腕翻转横裹,略过前胸,令夏遂良手掌无法进击,继而便要讲手中峨眉刺向下刺往夏遂良下盘。 夏遂良冷笑一声,只略微一收掌力,待燕继慈向自己上腿刺来之际,便一掌打向峨眉刺的中环。掌势内力雄厚,燕继慈不敢硬接,将手中峨眉刺松手。峨眉刺堪堪落地之际,燕继慈早用脚尖接住,复而挑起,双掌在峨眉刺中环上一击,那峨眉刺竟一分为二,变成了一对儿,分握在燕继慈左右手中。 夏遂良喝一声:“取巧之术!无用之极!”随即赤手空拳,出招制敌。 十个回合之后,燕继慈虽手中有兵刃,却被夏遂良掌影逼得难以出击,只能舞开峨眉刺护住周身。突然之间,燕继慈觑着一个间隙,将左手中峨眉刺陡地掷出,便如一柄大号的回旋镖,朝着夏遂良削去。 徐良瞧的清楚,心中暗道:“我四叔的兵刃也是峨眉刺,但却没有这燕继慈的招数奇妙!这偌大的峨眉刺竟还可以有暗器的手法!” 孰料那夏遂良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随即一侧身,飞起一脚,正中峨眉刺中环,将峨眉刺踢飞之上,立时便不再旋转。待到峨眉刺直直落下之际,夏遂良伸手便握住中环,满运内力,飞掷而出。夏遂良心知计成达已然得罪了银网门,这燕继慈便是要在这大会上怀碧霞宫的名头儿,若是自己下毒手,便坐实了碧霞宫以大欺小,遂忍住心头之气,并未对燕继慈存了杀伤之心。 就在少林寺欧阳春准备飞身上台去救燕继慈之际,那只从夏遂良手中飞出的峨眉刺,直挺挺刺在燕继慈身前,并未射向燕继慈。 燕继慈情知自己绝不是夏遂良的对手,也不言语,将地下的峨眉刺拔出,与手中的峨眉刺扣在一起,合二为一,冲着夏遂良瞥去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后,纵身下台而去。 方才欧阳春在台下对燕继慈极为关切,见他无恙下台,放下心来,但是紫胡子大和尚心中有些不悦,朗声道:“大擂摆到今天,已然五日!天下足有数百门派,大部分门派的年轻一代弟子们,都已登台献艺。再比下去,便是兵刃相见,必然便会有死伤!这武圣人和十大派,还推举不推举?” 第壹佰四十一回 分家 翌日,三教堂三堂主陈仓宣道:“演武已毕,公推十大派!” 台下五毒教中一名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如何个推举之法?” 陈仓口喊佛号道:“所谓武林公推出的十大派,其目的在于由十大派共同协助武圣人调和江湖纷争,又共同监督武圣人之公允。自然这十大派必备公允之德行,己正方可正人!同时兼备高超之武艺,方可威慑宵小之辈。” 那五毒教女子又道:“我天姥娅王神教,可否自荐?” 陈仓哈哈一笑道:“贵派虽地处南天,多数属众亦非汉人。但凡既习汉字,又讲汉话者,自认大宋子民,包括贵派,皆可自荐,或推举他派。” 那五毒教女子咯咯笑道:“那我找个汉人嫁了,自然即时便成了大宋之子民咯!” 这类不顾男女之防的话一出口,登时台下不时有笑声发出,自然便是讥笑嘲笑者居多。更有些位置离五毒教远的门派的弟子互相戏谑道:“黄师兄,遮莫这女子便是看上你了,要嫁你为妻。”又一人道:“黄师兄家里已有一妻一妾,再纳一房,不妨事的。”周遭立时便哄堂而笑。 摩山派毕月霄听这些江湖汉字言语粗鄙,“哼”了一声道:“无耻之徒!” 那五毒教女子也不生气,而是大声道:“我天姥教推滇池东海燕云岛位列十大派之一!推燕云岛岛主李和为武圣人!” 这一句话虽是从女子口中说出,却语惊四座,立时群豪便静了下去。 因为五毒教并不是一个小门小派,此刻严肃提议燕云岛,而这燕云岛李和,绝大部分江湖人士听都没听说过。 是什么样的人,令名动江湖的五毒教不远万里到此,力荐为十大派之一? 有些人存心想反驳五毒教,却又深恐五毒教行事狠辣,记恨于己,他日说不得便悄无声息的死在五毒教的用毒手段上。 有些人与华夷之防甚是看重,但这燕云岛自己却属实一无所知,竟无从辩起。 此时云霄观大旗之下,白一子朗声道:“李和其人,狂悖无礼,擅闯八宝叠云峰九云庵,言行极是可恶!” 白一子刚正不阿,侠义之名早播江湖,他这一句话说出,便有不少门派响应:“白剑客从不言无稽之语,向来令人信服。他既说那李和是狂徒,那必须便是狂徒!” 五毒教一名女子即刻驳道:“阁下便是云霄观白一子么?李和李公子年方二十三岁,正值血气少年,便是有些张扬,难道便不是公允之人?难道便不是武艺高超之人?难道便不是正派之人?你白一子武功之高,天下皆知。只是不知能否胜得过燕云岛李公子?” 白一子想起那日九云庵中,与李和一战,自己属实仗了佛光剑的锐利,方才略占上风,单论功夫未必自己便在李和之上。只是白一子着实恼怒李和竟敢在九云庵中,向自己大师兄夏侯仁的未婚妻示爱,丝毫不顾及礼防。更令白一子气急者,乃是李和竟然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言道他可令普渡下跪!此事他岂能忍受得住? 白一子眼中现出怒火,正要争辩之际,一个浑厚的声音自人群之中发出:“先不要讲那燕云岛李和之事,敢问云霄观白一子白剑客,碧霞宫、云霄观和北极岛,是想在这十大派中独占一席,还是想占据三席?” 说话之人正是五老峰独棍神佛马天池,他同那燕云岛都处在滇池岛周侧,多少有些往来,但是他对李和却也属实不晓根底,只认定李和并非狂浪无形的公子哥。碧霞宫、云霄观和北极岛,皆是出自一门,此刻他恼恨碧霞宫弟子打伤自己儿子,便将这挑拨之语抛向碧霞宫。 此时詹烽在台上听得仔细,心道:“这马天池此言,甚是狠辣!若是碧霞宫、云霄观和北极岛为一体,则只能出一人统领,那这武林圣人之位,便已少了二位高手角逐。若这于和、普渡和雪竹莲皆要想夺那武圣人之位,则务必分家!好一着阳谋!” 詹烽推波助澜道:“马庄主,云霄观、碧霞宫和北极岛,乃是一脉相传,别人自家之事,我看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白一子接话道:“我门派之事,自有三位尊长定夺。不劳马庄主费心!你莫要岔开话头!你五老峰和那燕云岛毗邻而居,不知你等是否有些交情。但李和之人品,我是断断不能接受!更遑论推举燕云岛为十大派之一!莽莽江湖,天下岂无英雄?天下门派在此,大家尽数推举便是!” 此时夏遂良偏出言相讥道:“白师弟此言不妥!那李和我倒也见过两次,乃是豪放洒脱,重情重义之人。我等习武,岂可轻易便定他人之品性,做些诛心之论?更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言既出,天下皆知。再说那李和到底在九云庵做了何事,令白师弟对其如此痛恨?” 白一子思量李和大闹九云庵之事,关乎自己大师兄夏侯仁和红文姑娘的清誉,断难从自己口中说出,一时竟语噎,一张俏嫩的脸膛儿憋的通红,恨恨盯着夏遂良。 白一子侧旁的师妹,一字娥眉女马凤姑出声相援道:“夏师兄!要说诛心之论,我倒还真有!那一日,我大师兄夏侯仁在洞庭湖君山寨中,要擒拿本门叛徒夏侯杰,你屡次三番阻挠。李和在九云庵中所做之事,属实是大违礼教!你偏向着那李和说话!自从我大师兄和九云庵红文姑娘订亲之后,凡是涉及我大师兄之事,你便心存不服!这便是我马凤姑的诛心之论!” 碧霞宫的弟子,此时见夏遂良大怒,便忍不住与马凤姑争吵起来。 徐良在喃喃罗汉背后,小声冲着王元道:“那李和在九云庵竟向红文姑姑求亲,红文姑姑已经和夏侯仁叔叔订亲了,岂能毁约?此事” 此时于和再难忍受,离席喝道:“住口!自家门派之事,在这大会之上争吵起来,羞与不羞!成何体统!再说来,那李和李公子,岂是你等能讨论之人!便是我与你二位师伯,也须对他恭恭敬敬!莫说是燕云岛若真的被推举为十大派之一,便是那李和李公子被选为武圣人,我于和也毫无怨言!休要再起争吵!” 白一子对自己大师兄之情,胜过亲生兄弟,虽听三师叔痛骂,但他一想起那李和要明抢自己大师兄的未婚妻之事,心中万千愤懑,忍不住道:“三师叔教训极是。不过那李和在九云庵所做之事......” 于和勃然大怒,喝道:“白一子!我的话,你便当做耳边风么?” 普渡见自己弟子并无过错,也早听白一子回禀了九云庵李和所惹之事。可李和此人事关自己三兄弟三人,无论如何,碧霞宫和云霄观的弟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起来,总是有些丢丑。 普渡此时瞧着白一子被于和强行骂止而心有不甘的神情,又想起那日在红叶寺外,自己与李和的密谈,万般苦心无人能会,长叹一声,竟一时不能出言。 雪竹莲瞅了瞅台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弟子,仅五人而已,就算是加上北极岛的仆佣之人,亦不过才十三四人。雪竹莲又瞧着碧霞宫大旗之下,仅二代弟子便有十七八人,况且还有那些未赶来的弟子。 雪竹莲的思绪回到昔日三人同在碧霞宫跟随师父云飞扬学艺的时光。 那是的碧霞宫自在融洽,师父待自己三兄弟三人果真便如亲父子一般。有时天晴,师父兴致起始,一便看着三人练功,一便临湖抚琴,琴音与风声相和,抑扬徐疾,琮琤澎湃。那般场景,便是雪竹莲一生中最为记挂的岁月。 但是,雪竹莲对碧霞宫的记忆也似乎便停在那美好的一刻,不愿再让更多的其它思绪占据自己脑海,破坏那种美好。 可是自从三十年前,师父带着他们三人前往武当,会战刘玲珑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碧霞宫。 雪竹莲听说碧霞宫拓建,扩修数倍,有时候也想去看一看,现在碧霞宫的模样。 雪竹莲想起当初二师兄随同中原豪杰,进剿蜀中。其时自己身受内伤,三师弟于和带着自己去辽东尚家处求药。虽然于和不辞辛苦,带着自己东奔西走到处医治内伤,可只要服个软儿尚家便肯将九籽莲花拿出。三师弟于和偏就是不肯低头。当时的雪竹莲日日受那寒毒内伤之苦,九籽莲花虽然不能根治,却能将寒毒压制,再辅以内功修为,或可逐渐痊愈。 雪竹莲有时极为疑惑,三师弟到底为何天生如此的傲骨,从不让人?后来终于迁延日久,内伤错过最佳治疗之时日,虽在金昌襄助之下,在北极岛竟十余年调养才获大愈,但自己却此生再难脱离北极岛。 自己弟子前去碧霞宫朝拜,回来时言道,碧霞宫弟子武功进展奇速但是却态度言语傲慢。自己终不甚介怀,可也总还是有些不悦。如今先是那罗霄任性胡为,肆意逞能,再有这夏遂良刻意打伤马奎。传闻说碧霞宫的弟子和云霄观弟子不和,今日看来,也不是虚妄之言。 自己当日去洞庭湖君山寨寻三师弟于和不遇,却恰逢诸葛成都背着夏侯杰逃出君山水寨,便出手抢下金灯剑,可是今日见到这金灯剑的主人似乎未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那日劫下金灯剑,打伤诸葛成都之后,便令弟子上官风一路暗随,竟发现金龙余孽和黄河门的弟子,都听命于三师弟的弟子赵小锡!真是令人无法接受和难以捉摸。如今大师兄等也已知晓,赵小锡之事,恐再难瞒住。中原武林对金龙余孽深恶痛绝,此次大会之上,无论谁坐上武圣人的位子,必然都要与金龙教割裂,并一改江湖乱象,那三师弟弟子与金龙教勾连之事,岂能善罢甘休? 雪竹莲抬头看了看大师兄,只见大师兄似乎比以前苍老了许多,这些年来独镇西南,恐怕他才是最为辛苦之人。 至于那燕云岛李和,当五毒教、碧霞宫等提到此人之时,雪竹莲竟见大师兄神色之中似乎便有无限痛惜之情,不知是否在为李和伤神。 雪竹莲听着于和痛斥白一子,声色俱厉,神威并具,俨然便是一派大教主的派头。 他陡然起身,面无表情,神情肃然道:“大师兄!三师弟!既然有人询问,我等三兄弟是算作一派,还是算作三派......” 于和和普渡都应道:“师弟!”“二师兄!哪个敢再问我等兄弟之事,便是与我碧霞宫为敌!” 雪竹莲静静道:“我们三兄弟,还是分了家吧!” 第壹佰四十二回 析业 于和听到二师兄竟提出分家之议,立时便阻道:“碧霞宫本就是师门历代相传的基业。大师兄为天下苍生为计,这许多年来,孤身立业在峨眉山。虽经二十多年的惨淡经营,峨眉山也逐渐兴旺起来。可是这碧霞宫永远乃我三兄弟共有之地。岂可分家?如若二位师兄有意,二位师兄皆可返回碧霞宫,大师兄永远便是碧霞宫的掌门之人。我平素便理不来这些俗务,连弟子们都管教不好。若二位师兄愿意重返碧霞宫,将云霄观和北极岛交付二位师兄的弟子们便是。到那时,我抛开这些俗务,从此只专心修习功法,更是畅快。” 普渡见于和言语恳切,神态极为真诚,也有些感动道:“三师弟念着情谊,老哥哥听完你的话,心中热乎呢。想着昔日我和你二师兄幼时孤苦无依,流落滇池岛。是师父和师叔收养抚育,教导成人。只是师叔,也就是三师弟的父亲,他常年闭关修行,不理事务。但是师叔他老人家常常教诲我等要以天下苍生为念,勿以细枝末节羁绊,方才是大侠之道。昔日我本就是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流浪儿,入了碧霞宫后,于师叔他老人家给取名唤作普渡,赐字群生。于师叔便要我以名喻志。不知于师叔他老人家如今可好?” 于和此时竟目光潸然,落下两行清泪,道:“我父亲于三月之前除夕之夜,已然羽化。” 雪竹莲面现怒色:“如此大事,你为何不差人通告大师兄与我?哼!平素我等差弟子前往碧霞宫朝拜老爷子,却总是难见一面。临终我等兄弟亦不能亲往叩拜。三师弟,你真当我等兄弟是外人了!” 于和面有难色道:“家父临终之际,再三嘱咐,绝不可令天下得知,否则江湖便有祸殃!不少英雄可能便要遇难。就连夏遂良等弟子们,都不知此事。今日......” 于和略带哽咽道:“今日既是二位兄长相问,我实不敢相瞒,才将此事告知。这许多年来,家父实在有诸多难言之隐情,故此才常年闭关。” 雪竹莲道:“待这风云会完结,我是定要前往祭扫的!” 普渡忍着泪花,道:“师叔恩情,岂能忘却?二师弟,我与你结伴前去。” 于和忙道:“好极!我三兄弟多年来难以聚首,最好便是二位师兄长留碧霞宫,做碧霞宫的门长,令我师门发扬光大!” 普渡却摇了摇头,道:“二师弟所提分家之议,我看还是照此办吧。如今三十年来,我等既已东南西北分隔万里,各有苦处。二师弟你平素不修边幅,素来长发披肩,可如今你长发之中竟也有了许多灰白之色。三师弟你今年也有五十岁了吧?” 于和答道:“大师兄竟记得小弟的生辰。再有二个月光景儿,我便整五十岁了。大师兄你比我大七岁,二师兄比我大五岁。” 普渡叹息一声道:“我和你二师兄却看起来比你老了许多啊!比如寻常人家,就算是亲兄弟三人长大,也免不了请来姑舅,摆下茶水,由他等主持,将家业分了,各立门户。何况我等兄弟,如今已然都被徒子徒孙拖累着,各居一方,难免还是要分的。我等兄弟情义虽在,总不能再拖到徒子徒孙辈去办这些事。若他们这些后人再起争执,岂不更伤了我三兄弟之情谊?更对不起师父师叔?” 于和竟一时无言可对。 雪竹莲道:“其实这些年来,我等三人各带着弟子独占一处,跟已经分家毫无二致。老三,从此以后,碧霞宫便只是我和大师兄成长之处。碧霞宫本就是师门祖上所创的基业,在师父和师叔手上逐渐稳固。如今一应儿的全名正言顺的归了你便是。诚如大师兄所言,免得日后儿孙辈再起争执。” 于和对这两位师兄自小的情谊,便视为两位亲兄长一般,如今竟分了家。他心中藏着诸多的隐秘之事,却一直不敢对二位兄长明言,此时他忍不住想对普渡和雪竹莲再说些心中秘事。 就在于和将要开口之际,雪竹莲便已走到高台正中,大声道:“我乃碧霞宫传人,冰山北极岛雪竹莲!有人唤我做长发道人!更有人素来恨我出手便要杀人!至于杀人之理由,我雪竹莲从不解释。故此便有不少人私下唤我做‘疯上人’!哈哈哈哈!” 雪竹莲笑声中蕴含着绝顶的内力,声送四周,不少人只觉震耳欲聋。方才他三兄弟在台上叙话,竟无一人敢在台下催促喧哗。此时雪竹莲一声大笑,足以令不少高手,自觉不如。 雪竹莲续道:“从今日起!诸位!我三兄弟分家析业!各人便是各人!但是碧霞宫乃是我北极岛雪竹莲的祖庭,谁人敢对碧霞宫不敬,莫怪我雪竹莲不留情面!” 四下里有不少门派年轻弟子低声询问师长:“雪竹莲乃是何方神圣?”便有师长悄声答道:“雪竹莲昔日虽然受了内伤,功力减退,但却仍乃是当今第一流大家!昔日有扶桑浪人请了不少高手,前去北极岛寻仇,雪竹莲内伤未愈之下,仍一人将七十几名扶桑人诛杀殆尽!其中便有扶桑藤原氏第一高手藤原煹漾和扶桑东大寺第一高手商然助逊。” 雪竹莲不理会这些人在台下的私意,而是更大声道:“方才云南五老峰马天池马庄主言道,云霄观、碧霞宫和北极岛是否想在这大会之上,夺取十大派之三个席位!那我便来回你:我北极岛无意此席位之争!我雪竹莲来此大会,乃是为了天下武林以后之安宁!仅此而已!不过你五老峰虽然棍术无双,但恐怕还没有资格坐上武林十大派的位置!” 一席话说的马天池羞臊难当,却也不敢发作,心道:“这道人果然便是疯子!打也打不过他!他自弃不争夺十大派之席位,还落了个胸怀宽广的好名头!” 此时,于和上前去,携住雪竹莲的手,亦是朗声道:“我碧霞宫也不会去争着十大派之席位!天下英雄共鉴!” 普渡此时见两位兄弟如此表态,情之所致,也欲上前。却被那武当派的年轻掌门张静修挽住。 张静修双目清澈,言辞恳切道:“普观主,昔日承蒙尊师云飞扬和铁枪门公孙牧苏援手,方击退金龙教。如今云大侠传下你兄弟三人,若没有一派位列武林十大派,那岂不是对云大侠不住?岂不冷了天下豪杰对牺牲前辈敬仰之心?” 此时了了方丈亦是冲着普渡颔首示意,普渡终于还是没有走上前去。 台下万数之众,皆目视着雪竹莲与于和,此时却有一个灰影儿从人群中飞出,如离弦之箭射向高台,落地之际,宛若钉在于和、雪竹莲身前。 这人五六十岁年纪,须发有些花白,周身素洁,却一身家丁仆人的装扮。此人眼神盯着于和雪竹莲,射出的两道目光,倒是炯炯有神。 那五毒教和雪素欢喜雀跃,道:“教主!是李公子的家佣李庸老儿!李庸既然现身,那李公子定是也会在此!”随即四处张望,可是却寻不见那李和李公子的踪影儿。 五毒教教主斥道:“要你多嘴!” 和雪素急忙闭口不言,却还是在人群中到处搜寻。 登台的老者正是李和的仆从李庸。李庸跟随李和,自新年之际,便起身前往中原。 李和有大志,而昔日洞庭湖君山寨钟麟有数万之众,李和对其早有所图。 出了滇境,便令李庸先北上前往云霄观面见普渡之后,前往山西万里白树林与自己相会。而李和自己却带着几个童子,折向东北,前往洞庭湖,想要招纳君山钟麟。李和初入宋境,一路察看风土人情,走得有些慢了。等他到了岳阳,颜查散的大宋旗帜已然插在君山寨上。于和一封书信,强逼着钟麟接受了招安。 李和觉得出事不利,有些郁闷,但也只得在岳阳稍作停留,动身前往万里白树林。路上遇到从洞庭湖北归的九云庵红文,却一见而钟情,一往而情深,情至深处竟再不能自已。一路之上,陪伴这佳人直至八宝叠云峰,才忍不住将自己神情表露。 可从红文口中说出她早已与普渡的大弟子夏侯仁定了亲事,登时便怅惘若失,自己又需要倚重普渡、于和等成事,却又深陷对普渡大弟子未婚妻的迷情之中。 他在九云庵前枯坐两日,终于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情之所系,失了理智,最终做出荒唐之事。 李庸辞别云霄观,前往万里白树林,先找了一处清净幽僻的住所。自己的打扮本就是大户人家的佣人,李庸便四处走访,摸清龙虎风云会上各家门派情况,探访发生在三教堂四周的不寻常之事,收集边关战事的信息,等等逐项事宜,以待李和到来。就连那周天一和钟麟到了红叶寺,李庸竟也偶然经过红叶寺,多少有些知情。 等李和到了三教堂,李庸将诸般事项禀陈之后,李和却问道:“普渡等人今日可到?” 李庸应道:“前半晌,见有数枚烟花腾空。虽然是白日里,但我也时刻留意着。我再峨眉山面会普渡之时,普渡倒开诚布公告知我他会谨遵盟书。并告知于我,峨眉山弟子所用来联络的烟花样式。故此我便知晓,普渡等人今日前半晌已到此地!只是,那数枚烟花的距离却逐渐远离三教堂。似乎便是奔远处红叶寺而去。” 李和本应等待普渡前来朝会自己,可是他此刻竟难自抑,偏要李庸带路,前去红叶寺找普渡而去。 李和在红叶寺如愿以偿见到普渡,两人在寺外林中密谈。李和竟然将自己的大事置于不顾,而要换取普渡解除与九云庵的婚约!夏侯仁与红文的婚约! 普渡那日言道:“仁儿与红文自幼便相识,良缘天成!如若解除婚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仁儿!”普渡对夏侯仁极为疼爱,竟未能答应李和之请,道:“我普渡自当遵守师门遗命,李公子若成大事,自当时刻听从李公子差遣!但婚约之事,普某一时难以决断!” 李和急道:“为一红文,普观主宁忍看天下汹汹,不知几多人死伤,亦不肯回旋?” 普渡道:“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第壹佰四十三回 摩山派 李庸站在台上,盯着于和、雪竹莲,忽然之间抖了抖身子。立时那一股略带佝偻的老家人模样一扫而光,不再是含胸俯首的姿态,而是变得阔步挺胸,李庸宛似陡然间身材高大了许多。抬头之际,目光扫视四周,精光流露。 李庸低沉的声音,朝着他二人问道:“你等兄弟三人分家之后,那盟约是否仍然遵守?” 雪竹莲道:“师父遗命,我等岂敢不从!自然算数!” 于和面上虽略现出痛苦之色,但也道:“自然算数!我兄弟辈岂是无信无义之人!” 李庸听罢,颔首一笑,竟扭头便飞身下台而去。身份极为灵动迅捷,便宛如上台之时一般,只脚下叫力,身形早已飞入人群之中。 白一子的内力修为,足以让他听道李庸在台上低沉的询问话语,心中愤恨:“这狂徒李和,什么来路?一个仆从家丁便敢向师尊无礼。” 此时五毒教之中,又有女子喊叫道:“我天姥教推燕云岛为十大派之一!推李和为武圣人!” 萧山门本就大部分都是女子,萧山门的掌门鲍霖乃是一名惧内的高手。鲍霖之妻向氏自从见这些五毒教女子各个衣着曝露,言语无忌,早就看不下去,此时大声道:“尔等南蛮之女,举止轻佻,言行浮浪!既然你等推那燕云岛李公子,想必那李公子也非品行端正之人!我萧山门推举摩山派!毕月霄毕前辈二十余年来,苦心孤诣,几乎以一己之力,将几乎被金龙教灭门的摩山派,重新整治兴旺!但凭此一点,便足以彰显我大宋武林之奋勇之气!尔等男子辈,多数不及!” 向氏也不顾及自己夫君此时的面子,便将武林男子骂个大半。 江湖之中不少门派皆有女流,立时便不少人出声相援。 邛崃门的门长韦安君,号“寒光渡水星云客”,便是一名出家的道姑。韦安君即时应道:“天下武林,自来便是你们男子争先,我等女流之辈,为何便不能有门派立于十大派之中?昔日摩山派一众女前辈,面对金龙教南路,奋力杀敌,无一畏死,仅存几名二代月字辈弟子。恐怕当年,还有些皆是男子的门派,竟吓的龟缩自己的门户之内,连差人前去武当支援都不敢罢!摩山派此等气概,哪个男子不服?” 就连峨眉云霄观普渡的弟子马凤姑也发声道:“摩山毕月霄前辈,岂止是经历过武当大战?毕前辈自从武当返回摩山后,率领仅存的几名摩山弟子,不仅将摩山打理的井然有序,还将牺牲的摩山弟子后人遗孤个个照顾得极好!更为难能可贵者,毕前辈竟还将摩山老一代前辈因牺牲在武当山而未传下的功夫,重新练成,令摩山发扬光大?凭此一点,也可称为一代宗师!” 此时高台之上,地主三教堂三堂主陈仓高宣佛号:“阿弥陀佛!诸位女檀越所言,皆是实情!世人提起摩山派,不少称之为魔山!言说是因为摩山老姥毕月霄行事霸道,手段狠辣!在老衲看来,并非如此!毕月霄以一女子之身,扛起摩山重建之重任,又对摩山遗孤极为呵护,若不有些霹雳手段,怎能在虎狼环视的武林乱象中容身。虽然毕月霄用狠辣的手段杀了不少人,但老衲说一句得罪佛祖的话,所杀之人无一不是死有余辜!” 明月山玉清观女观主宜秋道:“不错!譬如那白莲河晏风、红莲花晏飞!便是莲花派名下莲花寺的俗家弟子,却做的全是伤天害理之事!我与毕月霄门长毗邻而居,摩山一名女孩儿,乃是昔日遗孤,毕月霄竭尽心力,好不容易将其养大,却遭了那晏飞晏风的祸害!毕月霄不远千里,也将那晏飞晏风二人擒回摩山,使尽千般手段之后,才将其处死!当日我还因为处置过于狠毒,而与毕月霄生了嫌隙。待我了解此事的前因后果,我竟也修为不够,也动了杀念,在心中极为赞成了摩山的处置方式!” 毕月霄此时仰天笑道:“过去几十年,我毕月霄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尽心作为,终成如今摩山气象。如今摩山月字辈虽仅存数人,但云字辈弟子已四十余人,业已成人者三十余人。今日终有人识我之苦心!也算我对得起摩山诸位前辈先人!哈哈哈!” 龙云凤在侧旁看见师父褶皱的眼角似有几颗晶莹泪珠滴落,心中也是怜痛。但是他四周张望,盼望能在人群中找到君山寨诸豪杰的身影。 那武当派的年轻掌门张静修此时上前道:“小子年幼,却能体会到毕前辈多年之苦心!数十年来,坚忍一心,实属可敬!武当派推举摩山位列十大派!” 少林了了方丈也道:“摩山派昔日原便是江湖极大之门派。理应在列。” 此时洛阳金刀门门长王继业,却在台下反对道:“他摩山派就连仆妇全算上,如今亦不过五六十人而已!如此人数岂能算作十大派之列!若照此说来,我洛阳金刀门足有二百多人,那也应可作十大派之列!” 陈仓朗声接道:“阿弥陀佛!非也!王门长话虽看似有礼,实则是取巧之言!” 王继业不服,大声驳斥道:“既然是推举江湖十大派,那我金刀门只是说了事实罢了,为何便是取巧?” 詹烽见陈仓不善机辩,抢过话头,冷冷得瞧着王继业道:“王门长!你可知何为派?何为门?” 王继业丝毫无退让意思:“门派便是门派!哪家功夫既强,人数亦多,实力便胜过别家门派。自然可列为天下翘楚!” 詹烽蔑视的眼神扫在王继业脸上,却大声说给天下门派道:“天下英雄共知:所谓派者,乃累代之厚积,其武功必有独到而浑厚之功力,其技艺厉数代精英之完备,足以冠绝江湖!其德行亦经天下共鉴传颂。你只道摩山派如今本部不过四五十名女子而已,你可知昔日武当大战之前摩山派本部便有二三百人!你只道他摩山只女弟子而已,你可知这百余年来,摩山男弟子十二岁之后便都不得住在摩山本部。你可听说过十几年前便有一名摩山云字辈男弟子闯荡江湖,名震天下,唤作‘摩山大剑’龙云鹏!你可知摩山派自开创百年以来有多少人受过摩山派的恩义?你可知摩山派在昔日武当为了中原武林慷慨赴死,又多少摩山前辈弟子死在金龙教手中?” 王继业此次来参加这大会,存心便有仰仗自己门派人多,本门又得了一件神兵利器,便想在自己手中将金刀门拼入江湖十大派之列,令洛阳王家威震江湖。此时王继业仍是辩道:“世事变迁,此消彼长!如今摩山派毕竟已不如以往,若位列十大派,岂能服众?” 詹烽闻言,劈头骂道:“偏你王家能服众?昔日金龙教入侵,你金刀门地处洛阳,离三教堂和武当山都不算远,你金刀门可曾出过一人前去支援御敌?你金刀门只管收钱授徒,徒子徒孙大部分却去为大户人家看家护院!至如今你王继业也就顶着一个祖上金刀的名号而已!连个侠名都没混到!你看那三侠五义,虽只有寥寥数人,却行的是侠义,做的是忠孝!即便是武功远胜过三侠五义之人,又有几人不敬重之?苟且偷生之徒,贪财图名之辈,还在这狺狺狂吠!” 王继业立时脸膛涨得通红,面上挂不住,气急道:“詹烽!你何以辱人?在天下英雄面前,敢损我金刀门名头!” 詹烽丝毫不收敛,续道:“所谓门者,乃多为世代相传之族。你看那巫山派便是发源自峨眉之后又经百年之积淀,方敢称一派字。就连三教堂、碧霞宫都未敢妄自称派。你王继业如今将祖上所留之族业金刀门不曾发扬光大,反倒滥收门徒,自认人多势众便能胜人。莫说是想位列十大派,便是你连推荐之资格亦不配!” 王继业被骂得吃吃难语,空指着詹烽说不出话来,心中却道:“若不惩治与你,我王继业今后如何在江湖立足?”终于发声道:“詹烽!你不要欺人太甚!” 詹烽冷笑着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便是瞧你不起,你待怎地?” 王继业再忍不住,拨开前面之人,纵身便登上台去。 王继业中年发福的身体,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的白白胖胖,肤色不让少女,却身法极是灵活。 詹烽笑道:“来得好!你王继业若胜得过我,我三教堂便推你金刀门位列十大派!” 王继业涨红的脸现出一丝阴鹜,也不多言,眼神扫过,便径直一拳击向詹烽面门,果真拳如流星眼似电。 詹烽一边接招一边道:“游龙万胜拳法!好拳法!可惜你的功力,去你祖上远矣!” 王继业将一套万胜神拳施展开来,足有二百余式,式式不重复,招招不一样,招式灵活而相连,紧扣而致命。他心中不敢小觑詹烽,便将那精妙之处尽力使来,连破带攻,攻防兼顾,踢、打、摔、拿、推、棚、捋、顶、撞、踩、靠样样制胜招式皆往詹烽身上招呼。 詹烽每一招都是等王继业袭来,再以快过王继业的速度或格挡或还击,偏偏就是不出全力。 陡然之间,王继业变幻招数,使出万胜拳法致命三十六肘,绝户七十二踢,可仍是制不住詹烽。 詹烽此时朗声道:“你拳法已然重复,想必是套路已毕!我瞧了遍,万胜神拳也不过如此!倒下吧你!” 只见詹烽迎着王继业翻飞的脚影,仗着自己迅捷无伦的身法,硬生生欺到王继业身前,催动显圣内功,击出霹雳一掌,正中王继业左肩。 詹烽号称铁掌霹雳子,身怀显圣真功的内力,此掌击出之际,詹烽并不想取王继业的姓名,只想教训一下江湖龌龊之辈,故此未出全力。 饶是如此,王继业也难以抵敌,退开五六步,浑身内力被詹烽掌力逼住无法运转,身不由己,噗通一声,倒栽在地。 第壹佰四十四回 金刀 王继业翻倒于地,极为愤懑,一刻左右,待詹烽内力封堵自己血脉陡然松开,跳将起来,吼一声:“拿金刀来!” 早有两名弟子抬着一件硕大的物什走近高台,瞧起来便是一个巨型木箱。两个人继而撕掉盖在最上面的一层绢绣,两人合力打开木盒,剖去红缎,从木箱内又抬出一个略小的长条形箱子。 这箱子上还贴着些许带字的条幅。两名金刀门弟子煞有介事般,举轻若重,将这物什抬上高台。 王继业猛喝一声上前,一拳击碎木箱,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刀来,抽刀出鞘。 王继业手中这口刀有些古怪,轧把峭尖雁翎式,冷飕飕夺人的耳目;刀背之上有九个孔,而乌沉沉的刀头后面,却只有七个铜环穿在刀背上,“哗啷啷”乱响。而那穿有铜环的刀背,竟镶着一刀闪亮的金边。 徐良想起那日德施背着自己奔赴狮子林,路途中德施向自己讲到,自杞部唐时有一前辈仗了一把自炼宝刀,闯荡中原后死于洛阳。这位自杞前辈的宝刀便从此销声匿迹,而金刀门却正是在彼时兴起。 台下有不少使刀的好手竟同时惊呼出来:“金刀!三原李药师传下的金刀果真落在王家手里!怪不得敢叫金刀门!” 王继业持刀在手,道一声:“詹烽!取你兵器来!” 詹烽托大道:“不必!便我这一双霹雳掌足矣!” 王继业挥手一刀,这大刀裹着冷风,连环中刀辟出,闪着金光便斩向詹烽。 詹烽嘴上瞧不起王继业,但动起手来确实着实稳健,见对方金刀斩来,只得仗着身法闪开,口中却喊道:“八卦万胜刀法!我倒要看看你祖上留下的万胜刀法,到你手上还剩几成!” 所谓神兵利器,全在乎使用它的主人是谁,方能达到极致之神妙。 若是双方旗鼓相当,那一方若是握着一把神兵利器,自然便占了上风。 若是一方力弱,却手中有一把绝世的神兵,那说不得便能仗着手中的家伙什儿,反败为胜。 江湖中多数不过中人之资,纵使拼命也难追上少数高手的修为,于是便个个都梦想自己有一把足以傲视天下的兵器。 毕竟金刀门王家能历百余年传到王继业手上,刀法之精妙属实不假。王继业看似慵胖,大刀舞开,果真厉害,逼得詹烽竟无欺身之极。 詹烽屡次瞧出反击之机,奈何赤手空拳,不敢轻易探到刀影之中。 王继业仗着宝刀之利,多攻少守,撩阴盖顶、戳刀插刀旋风刀、劈刀点刀连环刀、诸般杀着尽数向詹烽身上招呼。詹烽竟被冷冽的刀风逼住,缓缓从垓心退出。 王继业见詹烽已然要退到高台西南角,大喜,心道:“今日宝刀既已现世,便要扬名立万!”继而怀中抱月接一手上步扫刀,斩向詹烽下盘,意欲便是要将詹烽逼下台去。 詹烽面现怒色,大骂:“方才一掌,打轻了你!”忍无可忍之际,见王继业攻自己下盘,反倒是王继业上身便有破绽,突然间大喝一声,斜着跃起丈余,躲开王继业大刀,继而双臂一挥,两袖鼓荡起两道劲风,对着王继业前胸奋全力击出。 詹烽内力属实独到,自己双掌离王继业还有数尺距离,可那两道显圣内力形成的劲风,隔空击中王继业前胸。 詹烽蕴了十成的内力,王继业哪里抵得住?被打得前胸肋骨断了三根,向后跌倒之际,手中大刀也脱手撒出,堪堪落在喃喃罗汉身前,戳在地上,没入土中尺余。 徐良从喃喃背后探出脑袋,盯着钉在台上的宝刀,痴痴瞧着,竟自语道:“这刀除了刀柄刻意镶嵌锈蚀,以及只有七个铜环之外,细看此刀之款式便和德施大头领的佩刀,几无差别。难道说此刀果真便是自杞部前辈所锻之刀?” 詹烽此时冷冷的瞧着王继业道:“你根本不知何为绝顶的武功!” 王继业此时又羞又忿又痛又悔,但是终究是舍不得那柄宝刀,忍着断骨之痛,爬起身来,勉力将宝刀拔出,走到高台边上,狠狠瞪着詹烽道:“你詹烽又不是天下第一!”竟不顾疼痛,跃下高台,走到金刀门大旗之下,手起一刀,将旗杆斩断,竟带着门人弟子,离开了风云会,回奔洛阳而去。 詹烽蔑视得瞧着王继业远去的身影,道:“我詹烽有话要说:峨眉、武当、少林、昆仑、莲花,五大正宗,直接便位列十大派前五。不知天下英雄以为如何?” 江湖之上,几近小半数的门派渊源都出自于这五大正宗,亦称之为五宗。詹烽此议,几乎便无一人反对,更是赞同之声喧响不止。 詹烽又道:“我三教堂之所以倡议此次大会,实出自对江湖现状的忧虑而已。我三教堂不参与十大派之位!” 那神手大圣夜渡灵光纪迁为人虽然有些促狭,此刻倒也大声道:“三教堂和碧霞宫倡议风云会,北极岛、碧霞宫和三教堂却都退出五宗十派之位的争选。我纪迁可能不太服气你等的功夫,但倒服气你等的做法!看来三教堂果然出自公心!既如此大家不要为了十大派的名头,如那王继业一般,拼死争来争取。我九和宫建议,五大正宗,各推荐一派,岂不甚好?五大正宗既然要江湖服众,则必须所推选之门派,必然是经得起德能服众,艺能孚名的门派!” 那五毒教的女子声音又响起:“我天姥教推荐燕云......” 那边萧山门鲍林之妻向氏极为不待见天姥教等人,听到天姥教人的声音,即刻大声说话,将天姥教的声音压下去:“神手大圣纪老三所言,倒也算合理!若是五大正宗推荐的门派,又不服气者,尽管上去挑战便是!比如说那五毒教不服,便台上请,见个真章!” 立时,便有不少门派响应,倒不是都赞成纪迁之意,而是多半是为了压住五毒教的提议。 詹烽在台上道:“既然如此,倒也可行。若五大正宗所提议之门派不能服众,则天下门派尽管提出异议便是!” 台上几大门派见事已至此,也皆勉力答应下来。只有普渡沉吟良久,刚要开口说话之际,此时那巫山派的断臂道人非厚子却朗声道:“我巫山系出峨眉,如今之既非昔日之峨眉,亦是昔日之峨眉。” 台下五虎门门长武长旭哈哈大笑道:“我说非厚子道长,你这话前后颠倒,自相矛盾!您老人家是不是重新再说来?” 非厚子也是笑道:“非也!峨眉正宗祖庭昔日首当其冲,几乎为金龙教灭门!而如今普观主坐镇西南,昔日年幼弟子如今多数在普观主呵护之下长大。比如夏侯仁,更成为了普观主座下大弟子!这些年来,也有一些源出峨眉的弟子返回峨眉山,也都拜在普观主门下。普观主之功绩威望,天下谁人不服?虽然普观主并非我峨眉传人,但我巫山派,今日正式提出认峨眉山云霄观仍为峨眉祖庭!为峨眉正宗!” 在众人并未异议之际,那胖大的卧佛昆仑僧倒言道:“普观主虽然身怀绝世之武功,峨眉山为峨眉正宗祖庭不假,但普观主却无峨眉的功夫呢!” 非厚子闻言正色,对卧佛昆仑僧毫不客气道:“此事与本次风云会无干,乃是我峨眉派之内务!非峨眉派者,无可多言!” 一时之间,卧佛昆仑僧竟闹了个脸红。 邛崃门门长韦安君亦是响应道:“我邛崃门亦是出自峨眉正宗,如今普观主若能接续峨眉正宗之位,那果真是峨眉之大幸!我邛崃门愿将师门峨眉武功图册,送到云霄观,供普观主甄选,去芜存菁!” 立时便又有浣花门、青牛门等等小门派,平素都为普渡之德行所敬服,齐声道:“我等门派皆出自峨眉正宗,愿奉普观主执掌峨眉正宗。我门派愿将峨眉武功籍册送呈云霄观!也愿派弟子前往云霄观,拜在普观主座下。” 这些人说话之际,听在卧佛昆仑僧耳中,只觉得心中又羞又酸。羞的是,峨眉正宗对自己不敬;酸的是,这普老儿偏能服人!他昆仑僧自己使尽计谋才勉力将昆仑派弹压住,堪堪坐稳昆仑正宗的大教主之位。这普渡不发一言,便让源出峨眉得诸派尽数拜服,岂能不酸? 雪竹莲劝道:“大师兄,你就莫要推辞了!你我兄弟三人,既然已分家立户,你便不再受碧霞宫约束。此事并非只你云霄观,乃是事关天下武林安定的大事。” 普渡精亮而清澈的眼光在十余个门派掌门人身上流过,起身道:“既如此,普某便领受!以后唯有竭力尽心而已。” 巫山派等闻听,欢呼雀跃。连云霄观的弟子也都喜笑颜开,自觉师父普渡多年来所作所为,实属名至实归。 普渡此时道:“我既领了峨眉正宗,那我峨眉正宗便推荐一派位列十大派。” 众人立时收了言语,静听普渡道来。不少人猜想,普渡自然是要推荐峨眉正宗下属之门派。 岂料普渡却道:“便是台上这位喃喃罗汉所属的海外逍遥派!” 台下一字慧剑门的门长乌挚即刻道:“这喃喃大师,我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向来只听说过喃喃罗汉一人,实不曾见过一名海外派弟子!况且说来,海外派何以能列在十大派之位?我乌挚属实是有些不服!” 峨眉正宗刚第一个推举之例,便遭质疑。 此时将军凹西南角的过道之上,七八名身着缁衣的僧人正缓缓走进会场,正寻见金刀门离开后腾出的空位,便止步肃立。 为首一名僧人高喊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方才是哪一位檀越说我海外派不配的?” 少林旗下那散花寺的主持僧听到这声音,立时便有些头大,说话的和尚正是昔日在散花寺与自己辩经,将自己辩得头昏眼花几欲昏厥过去的寂寂和尚! 第壹佰四十五回 明灯 这寂寂和尚率领七八名僧人立在台前,少林寺大旗之下便又有数名僧人便奔了过去。 这书名僧人便是早几个月抵达少林寺的提泸寺僧洋光法师等人。 洋光近前便施礼:“寂寂师叔!掌门师兄!你们终于到了!” 寂寂只简单回礼后,便大声道:“方才是哪一个说海外派不配的?” 一字慧剑门乌挚不识得寂寂和尚,却大声答道:“天下名望所归的门派多矣!海外派又是何方神圣?我乌挚也虚度了四十有三个春秋,恕我孤陋寡闻,实属却不曾听说过!” 寂寂虽是名和尚,却素来不让人,出言极为刻薄,道:“原来是一字慧剑门乌挚乌掌门!你不曾听说过我海外派的名头,我却知道你一字慧剑门!看来果然是你孤陋寡闻!” 乌挚见这寂寂说话无礼,便道:“难不成法师你便是海外派么?喃喃罗汉若与你同属于海外派,莫不是你海外派皆是僧众?即是僧众,为何却如此大的功名之心,寓居海外,还要到中原来争十大派之位?” 散花寺主持侃侃大师闻言,心道:“乌挚你小子要倒霉!” 房书安见到寂寂和尚到了,冲着二鬼坏笑。金昌问道:“大当家的,有何可笑之处,说来一同乐上一乐?” 房书安揉了揉细脖道:“这寂寂僧,也唤作寂寂上人。是个难缠的主儿。你若与他将佛理,他能正襟危坐,净手沐浴之后坐谈七日七夜,定要与你见个高低分晓。你要与他讲俗理,他却言出刻薄,肆无忌惮,却反而不顾及俗理,偏有各种话头,将对方呛住。” 金昌道:“你何以得知?” 房书安坏笑道:“你看看少林旗下那散花寺主持侃侃大师的表情便知!我兄弟三人昔日在散花寺死皮赖脸混吃混喝的住过几年,这寂寂和尚在散花寺四日四夜,不食不眠,竟将侃侃大师辩至昏厥过去。我等看不过去,趁着寂寂僧出门之际,想要给他使坏,却逐个被他打了一顿。愣是逼着我三人坐在树下,听他讲了三个时辰的佛理,大部分便是说侃侃大师何处有误,何处不通等等。彼时我三人不过十三四岁,都快被他念经念疯了。直到寂寂上人走了三天之后,我做梦脑子里还嗡嗡作响,闭上眼都是阿弥陀佛的声儿。我看啊,谁接他话头,谁便要倒霉!” 果然,寂寂听到乌挚之言,立即驳斥道:“贫僧乃海外派之末流也!法名寂寂僧!乌挚!你忝为一字慧剑门掌门,竟能说出如此狭隘之言,真是要多读上十万遍药王真言,方能保你再虚度上四十三年!就连你祖父乌召,久居福州,昔日出海游历,也是蒙家师所救,方才活命并回转中原。若非如此,如今世上岂会有你在此出声?” 乌挚听得蒙头转向,朝着自己师门年长者挨个瞅瞅,其中一名六十余岁的师叔辈人物道:“师父他老人家却是曾出过海。只是却不知在海上是否遇难过。” 那寂寂僧续道:“我派虽在海外,却根在中原,源自中原,更向往中原。如今我海外派在本会上告知:我等本就是汉家子弟,难不成还将我等视为异族么?连昆仑派中小半数祖上都多为胡人,连天姥娅王教都可以在此推荐,难道我堂堂正正汉家子弟,便不能堂堂正正在此出声?可笑之极!可恶之极!”乌挚闻听,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刚想到些话,方要开口,却又被寂寂打断。 寂寂道:“世人皆知蝉露大师!诸位,此言不虚吧?”说完,一指台上的卧佛昆仑僧。 昆仑僧心中有愧,急忙朗声应道:“蝉露大事本就是我的授业恩师,昔日远涉西域,携回经典,译为汉文,弥补诸多中原佛理之不足,功绩素着天下,谁人不识?” 寂寂道:“不错!蝉露大师昔日虽然天下公认为武功第一,不过蝉露大师平生付诸最大心血者,乃是佛经佛理。蝉露大师四十岁时,也曾就佛理中不解之处,亲渡大海,赴风华岛与吾师讨教。” 昆仑僧大惊,起身道:“风华岛!尊师可是明灯大师?” 寂寂洋洋有得色,道:“正是!明灯大师正是家师!” 乌挚方才被寂寂一顿呛,此时道:“明灯大师自然是天下武林皆极为尊重的。尊师即便是明灯大师,但你门派如何便可位列十大派?如方才詹烽詹堂主所言,一派者,务必是积数代之沉淀,武功和德望皆足以冠绝江湖,方可入围。明灯大师如今已圆寂多年,昔日大师在时,犹未听闻过其成立什么海外派。我看你所谓海外派,多半便是你等新立而已,岂能服众?” 寂寂喝道:“住口!无知无识之徒!” 乌挚急眼道:“和尚无礼!” 寂寂骂道:“昔日我海外派救下你祖父,而此时你竟不知,看来便是你祖父回转中原后,并未将此事传下。受人恩惠而不敢示人,反倒遮遮掩掩,岂是君子之为?我看你一字慧剑门多半从根上便是虚伪之人!” 乌挚瞪眼道:“你......你......便是有恩惠于祖上,但又有和功德能令人信服!五大正宗自不必说,那摩山派昔日为中原武林捐躯赴难,更有数代传下的独到武功,你海外派哪一点能胜过摩山?” 寂寂反而哈哈大笑道:“你名唤乌挚,果然是无知!我便与你讲来!” 台上喃喃罗汉看着自己师弟寂寂高谈阔论,心道:“哎,风华岛、金鳌岛、金蛟岛等,师父传下的基业,如今人口多了,非要吵着成立这海外派,还要闹着位列十大派。由着寂寂吧,这些事我反而是做不来的。” 乌挚发狠道:“你寂寂和尚,今日若不出子丑寅卯,我便要追究你侮辱祖上之罪!” 寂寂毫不为意,宣一声佛号道:“弥陀佛!唐时有玄装法师西行,还有鉴真法师东渡。而吾师明灯大师,自幼便在金鼎山出家,后经东南诸国后越海渡洋,终于止步于风华岛。吾师见大宋出海渔民更是苦难极深,于是发大慈悲心,在风华岛、金鳌岛、金蛟岛,三处大岛上孤身一人修起三座石塔。又用海上死鱼煎出油来,将油灯置于塔中,为往来渔船指引方向。自此渔民不致在海上迷路,死伤锐减。以往渔民在海上受了伤,若是赶回陆上迟了,多半不死也要留下残疾。更不知有几多受伤渔民或海渡之人,停靠风华岛,接受吾师医疗之术,得以全活。其中便有你那祖父乌召!” 乌挚对此不置可否,也不好强辩,便“哼”了一声,听寂寂接着说。 寂寂续道:“故此,吾师便被世人称作明灯法师!乃是指路明灯之意!吾师又见大宋之东南诸国多不开化,又十余次往返诸国,弘扬禅宗佛法,化解彼处暴戾之气。并在东南诸国,传下弟子十余人,如今各个皆是得道之高僧,不知又再传弟子几多矣!东南诸国之人,感念吾师恩德,对我大宋往来彼处之人,才颇为照顾。数年之前!” 言及此,寂寂一指五毒教方向道:“数年之前,侬智高南天为乱!便有不少人感念吾师之恩德,不愿追随侬智高,故此王师到处,且为狄大帅导引,速速平乱!使南天百姓少受涂炭。” 乌挚不服道:“空口说来,无凭无据,多是信口开河之言!” 寂寂等的便是乌挚这句话,即刻接道:“吾师圆寂之际,已一百一十七岁高龄。如今海外诸岛,以及东南佛国,自发为吾师修寺塑像。大小庙宇足有二十余座,皆唤作明灯寺。你可自行查证。而你乌挚的祖父乌召,昔日感念风华岛救命之恩,还将你本门一套剑法自发教给了我派中弟子。我偶尔练了几次,也不过尔尔!” 乌挚忍不住道:“你这和尚,岂又僧人气象?屡次辱及祖上,待我考证于你!” 寂寂即刻道:“那就登台吧!” 言已至此,再难回避,乌挚原地腾空,空中踏一下自己门派旗杆,借力之际,飞落擂台之上。 寂寂僧也不磨叽,一蹬金刀门的断旗杆,紧随其后,落在乌挚一丈之外。 乌挚问道:“你剑呢?” 寂寂探手取出一根敲木鱼的椿木棰,挑着眉角道:“贫僧不喜刀剑,用这木槌演你一字慧剑门的剑法,用你门剑法,胜了你后,你可认我所说不是虚假之言?” 乌挚宛若受了奇耻大辱,发狠道:“自然!进招吧!” 寂寂却偏道:“稍安勿躁!”继而走到喃喃罗汉身前,施礼道:“掌门师兄!如今这风云会上,便可认作江湖。江湖之上,弟子寂寂便做这江湖相,饶不得人!若入了佛寺,弟子自然便做回僧相。” 喃喃道:“佛在自己,亦在他人,无处不可为佛相!看来你修为不够,此间事毕,回到风华岛,自己面壁去吧。” 寂寂道一声:“谨遵掌门师兄之命!”言语之际,身形一晃便到了乌挚正面,轻举木槌,道一声:“一字慧剑剑法起手式--礼天一炷香!” 第壹佰四十六回 伽蓝 寂寂和尚虽持了一把木追,随手摆了个姿势,乌挚便大惊:“这和尚姿态及形意,皆是我门剑法之精妙之处!难道果真祖父便将剑法透露给了海外派?”此时却顾不得仔细思量,抽剑出鞘,中路直取,一剑刺出,剑身颤动,其声有若龙吟。 寂寂见对方刺来,闪开在侧,又道一声:“你这是一字慧剑第二式:一字冲剑。此着看似平常,但使剑之人若内力充沛,可令此招刺出之际,毫无声响。而你却故意炫技,用内力催动剑身,令其作声,故此使出之际,却看似威猛,使了剑招之本意。真真是本末倒置!你刻意的力在剑上,此刻你下盘不稳,便是破绽!”随即,寂寂木追虚空中一挥,作势打向乌挚胫骨。 此刻若果真寂寂长剑在手,且又快过乌挚,则乌挚小腿早已不保。 只一个回合,乌挚便冷汗透背。 其实一字慧剑门中高手甚多,剑法远超乌挚者多矣。只不过乌挚乃一字慧剑门原掌门的独子,大家感念师父恩情,乌挚其人倒也算中规中矩,故此众人奉他继承掌门之位而已。一字慧剑门其中几位师叔辈,见自己掌门只一招便已然见绌,不禁摇头叹息。 房书安此时挺起了胸脯,自豪道:“二当家的!您看这台上二位的剑法,比您教我那一套大头剑法,如何?” 金昌苦笑道:“我好好一套化光剑法,被你传到天下英雄耳中,变成了大头剑法!哈哈!这乌挚的剑法自然是比其祖上差远了。当然了,这寂寂和尚根本就不懂剑法,他只是见过一字慧剑门的剑法,凭着记忆和深厚的修为,站在远胜过乌挚的高度而已!但是这寂寂僧,已然数年不见,武功修为倒真是长了不少!” 台上二位只打到第四个回合,乌挚一式“一剑燎九霄”斜撩而上,此招后续接连有数招变化。但寂寂僧却不再闪躲,而是径直将那木槌照着乌挚的剑尖迎了上去,令乌挚剑法的后着尽数使不出来。乌挚的长剑刺入木槌之中,眼看便要破开木槌,刺入寂寂僧身体。 此时寂寂和尚竟用内力紧握木槌,木槌将乌挚的剑牢牢夹住,令乌挚连人带剑僵在那里。 寂寂大声道:“我之所以四招便要胜你,非为令你出丑!而是我觉得你乌挚的剑法连你祖上一成的功力都未学到,更谈不上登堂入室!你祖上的剑法,我在风华岛确实见过。一字慧剑门的剑法属实是盖世的绝学,难得的剑术!我若令你将一字慧剑门的招数尽数使完再胜你,便令你门派之剑法尽数让天下英雄瞧去,那才是对不住你门派!你下台去吧!” 此时一字慧剑门中年长者闻言,不仅不为掌门数招便败而生气,反而果真对这寂寂僧存有感激之情。乌挚的三师叔雷铮唤道:“掌门人,下台来吧。” 乌挚见寂寂僧收了内力,便撤剑回身,那木槌还挂在剑尖之上。此时他面红耳赤,听到师叔召唤,深知自己功夫实在是差,平常对他人剑法评头论足,那都是诸位师叔师兄让着自己罢了,亦或是别家门派瞧着一字慧剑门祖上的面子,不与自己较真而已。 想到此,乌挚自惭自愧,拎着宝剑下台而去,并将剑尖上的木鱼取下,对着自己门人道:“今日我方知眼高手低之意。此木鱼以后将悬于剑房之内,时刻提醒我勤加苦练,不敢辱没了先人。” 乌挚的几位师叔见此,也觉有些欣慰,道:“掌门但有剑法不解之处,我等定倾心相授,只为门派兴旺,不求江湖显圣。” 房书安瞧这乌挚言行,叹道:“这乌挚还算是个实诚之人!若是我老房,好歹要找点面子台阶。” 此时寂寂在台上道:“家师明灯渊源深广,上溯隋唐,不必细说。明灯大师寿一百一十七载,风华岛传下我师兄弟八人,东南诸国传下一十八人。再传弟子逾百。我海外派虽未参与金龙之战,却在海外为汉人谋大福祉,建大功德。吾师在时,便经常有中原一等一之剑侠造访。皆认为我派邀居海外,有庄子骑鲸遨游之逍遥之概,便称我派为海外逍遥派。且祖庭本就在金鼎提泸寺,如今我派归心中原,那海外诸国我派弟子定个个仰望神州,于我大宋四海之安定,大有好处!” 少林了了方丈时不时听到寂寂僧言道金鼎提泸寺乃是其海外派祖庭,碍于清淡之名,不好即时反驳,待他看向喃喃,喃喃罗汉眼神中透出的也是无奈之色。 巫山派非厚子接道:“敢问你海外派武功渊源?” 寂寂道:“又一个孤陋寡闻者!武朝时好佛,洛阳佛事昌盛,其中便有诸多武功修为极高者,共创伽蓝功法。其中有高僧随唐僖宗避乱蜀中者,受命于金鼎山修寺为局,名唤提泸寺。在提泸寺中镌兰花石刻,传下伽蓝功法。如今传至我辈,以历近二百年之久。” 非厚子见这寂寂僧有些咄咄逼人句句张扬,道:“我便试试你伽蓝功法,配不配位列十大派!”言毕,手中拂尘探出,身随臂出,空中一个连环步,接一个空翻便立定台上。 寂寂打量一下道:“哈哈哈!独臂道人!莫不是巫山派独臂非厚子么?你非厚子我久有耳闻,是位敢作敢当恩怨分明的人物,配得上与我一战。进招便是!” 非厚子却道:“动了刀剑,总归不好。我便与你对上三掌,输赢自知,坦然承认便是!” 寂寂道:“由你便是!”话未说完,便探出右掌,平胸击出。 非厚子将拂尘一甩,那拂尘直勾勾钉在自家大旗旗杆之上,先屏一口气护住周身,紧接着也探出自己的独臂右掌。 两掌相交,却丝毫无声。继而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原来这两人都是先存了用真气护体的心,稍吐内力接对方一掌,试探对方实力。 非厚子叫一声:“第二掌,我用五成力道!” 寂寂不发一言径直接掌,只听两掌相交之后一声闷响,双方各稍一凝滞,急忙撤开。 如不撤开,则必成拼斗之势。 非厚子站在那里,良久未动,缓缓抬起头来,道:“第三掌,不必比了。你胜了。” 寂寂想要为非厚子圆场,还未开口,非厚子又大声道:“第二掌我实际已用了七分力道,而寂寂上人起始仍是未发真力,待两掌相交之际,上人的内力竟后发先至,始终控制在与我力道相当的火候。寂寂上人的伽蓝内功可谓随心所欲,我不能也!” 寂寂道:“非也!非厚子掌门仅存一臂,我方才用左臂故意引了一下,才促使你催加内力。况且我寂寂平生只这点内力而已,与兵器一道,实属不通。而非厚子掌门内功修为实不在我之下,若真的动了兵器,我必输无疑!就连方才我胜那乌挚,也纯属是我真的见乌召演过剑法,凭着记忆和内功胜过乌挚而已。我寂寂平生实在是未碰过刀剑,更未动过杀生害命之心!” 非厚子叹道:“海外派果真明灯法师传下大慈悲之心!令人佩服!” 非厚子此言,分明便是想着普渡作为峨眉正宗之派主,他既然推荐海外派,自己只是试探一下,便将此事圆过去,堵住天下众人悠悠之口,促成海外派位列十大派之事。 岂料那寂寂有时彬彬有礼,有时却丝毫不通情理,闻听非厚子之言,寂寂竟道:“非也!非也!我海外派并非皆为出家之人,且多半皆为俗家弟子!也并非都是吃斋敬佛慈悲为念,更有极为狠辣阴毒的刀法、剑法和棍法等传世的绝学!更在海外有过不少杀孽!” 非厚子摇头道:“从何说起?” 寂寂道:“譬如那海外吕宋岛,趁着我汉人五代离乱之际,便对我上朝人物,屡加残害!更有那扶桑倭人,更是劫掠成性。对此类人,若不斩其狗头,取其狗肺,不足以惊破其胆,怖惧其心,势必还会大肆劫掳我汉人商船,掠我财物,杀我华裔!” 喃喃斥道:“寂寂!言语不当,有损佛理!该当处罚!” 詹烽在旁听闻,却道:“所谓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此所谓金刚怒目也!那扶桑倭国,也尚佛学,但是做起事来,却先将菩萨罗汉的眼睛蒙起,又将自己的狗心藏起,再去烧杀掠夺,那才是有损佛理!实在是有辱佛名!” 三堂主陈仓乃半路出家,出家之前也是江湖豪客,应道:“二师兄此言不虚!对宵小之辈,必要金刚怒目!” 非厚子望了望普渡,见普渡颔首之后,便跃下台去。 寂寂在台上道:“《悲华经》有言:刀兵劫时,我当教化一切众生。持不杀戒乃至正见。于十恶中拔出众生。安止令住十善道中。灭诸盲冥开示善法。我当灭此劫浊、命浊、众生浊、烦恼浊、见浊,令无有余。我一位师弟曾是一名商船的水手,一日为倭奴劫船。劫走财物后,将船付诸一炬。一船生命,仅存我师弟一人。我师弟姓姜,漂流至风华岛,为我等所救。他虽侥幸得活一命,却被烧的遍体是伤,浑身皮发再难生出,形容极为可怖。姜师弟痛苦之下,拜在我师父座下,出家为僧。” 此时那云南五老峰的神棒无敌马天池道:“莫非这人便是现居南海的姜雄兄弟?” 寂寂道:“不错,姜雄,字兆惠,便是姜师弟了。” 马天池哈哈大笑:“原来姜雄兄弟铜头铁臂无毛怪的名号,有此得来!” 寂寂道:“休要以貌取笑我姜师弟!姜师弟在风华岛跟随我师父二十余年,修习伽蓝功法,已大成矣。有一日姜师弟读到‘《悲华经》:刀兵劫时,我当教化一切众生。持不杀戒乃至正见。于十恶中拔出众生。安止令住十善道中。灭诸盲冥开示善法。我当灭此劫浊、命浊、众生浊、烦恼浊、见浊,令无有余。’竟突然狂怒,破了修行。姜师弟跪在明灯大师跟前道:‘若有无辜之人受害,而我将凶手处死,凶手既已死掉,算不算教化凶顽持不杀之戒?’” 寂寂叹气道:“师父问姜师弟你为何要杀那凶手?姜师弟答道:‘弟子修为不深,心魔难灭,终难忘昔日船毁人亡的惨状。弟子认为,杀死凶手,便是令凶手永持不杀之戒!唯有诛灭群魔,方敢称金刚!’” 第壹佰四十七回 怒目金刚 台下众人闻言,竟悄无声息,静静聆听。 因为台下的群豪,极少有海外寓居的经历。 寂寂续道:“一日,有一艘扶桑小船靠岸,船上不过是些扶桑国的平民百姓,衣不遮体。吾师吩咐我等,允许其上岸给予其饮食后,让其自行离去。岂料那些扶桑人竟想赖着不走?我二师兄乃是俗家人,即刻逐客。待扶桑人走后,我二师兄竟发现厨灶里的一整包盐巴不见了。一大整包盐巴乃是风华岛半年的用度。姜师弟说道:‘定是那些扶桑人偷去了!待我去追回!’在风华岛上,姜师弟的伽蓝内功仅次于掌门师弟喃喃。姜师弟只将一根挖空的木头抛于水中,作为船用,跃上木头,双脚使出伽蓝功法,那木头便如离弦之箭,飞速驶出。姜师弟追上那扶桑人的小船,正瞧见那些人在捧着盐巴叽里呱啦哈哈大笑。姜师弟心性大发,往日的怨恨涌上心头,于是腾空跃到小船上,将那些扶桑人一掌一个,尽数拍死,将盐巴携带而回。” 台下五老峰神棒无敌马天池道:“姜雄兄弟向来便是有怨报怨,有恩报恩!杀了便是杀了,此地人物,死了不足为惜!” 寂寂却叹道:“风华岛上数位师兄师弟,也是如此说的。可是吾师明灯大师,却还是怪姜师弟心魔太重,杀心难灭!将其逐出师门。从此姜雄姜师弟离开风华岛,往南海去了。” 马天池哈哈大笑道:“若无这段故事,不然我又何以结识姜雄兄弟!世人皆道姜雄容貌古怪,见者心怖。岂知我与他却是一见如故,皆为异性兄弟!” 马天池故意说出自己与姜雄的关系,此话分明有与海外派修好之意。可此时寂寂僧却又不通人情道:“我将这段故事,便是要说明:姜师弟再不能算我海外派的人物!我海外派,亦称作海外逍遥派,不止有菩萨低眉,更多时金刚怒目!我寂寂从不杀人,但谁若不服,再说我海外派不配在中原武林占据一席之地,便上台来!” 马天池此时倒来了兴致,叫一声:“我来试一试你海外派的功夫,到底够不够格!”言毕,持着一杆大棍,分开众人,走近高台,将手中棍只往地下一抵,便借力起身,腾起二丈多高,落在高台之侧,紧接着大步流星往前踏上一步,看似此时仍与寂寂间隔有近两丈的距离,却在踏步向前之时,倏然点出一棍,人随棍走,大棍竟直直的已然抵在寂寂僧眉心一尺之处停下。 “好!好棍法!果然可称做神棒无敌!”台下群豪哄然雷动。 若只论棍法,马天池马天舒两兄弟属实称得上是江湖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就连马家二代子侄马奎,才二十出头,仗着马家棍法,便能在这大会上屡胜名家好手。 寂寂僧见马天池棍棒袭来,毫无为意,纹丝不动,亦是赞一声:“神棒无敌!” 马天池道:“寂寂上人,连姜雄兄弟此等高手都不过是你海外派之弃徒,依你所说,我对贵派之武功极为向往,便向你讨教几招!” 寂寂却摇头道:“我从不用兵刃!”继而转头道:“王元师侄!你素爱棍术,此为乃云南五老峰神棒无敌马天池马庄主,号称使棍者天下第一。遇高人,岂可交臂失之?此等良机,你还犹豫作甚?” 喃喃罗汉瞧着抓耳挠腮的王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适可而止!不可伤人!” 王元早记起昔日在少林寺中,雪夜练棍,听少林方丈言道使棍者当属马家兄弟为首,心中焦急。此时王元闻听师父之言,如获大赦,轻轻一窜,便从喃喃罗汉背后,跃至马天池身前。 此时,马天池和天下英雄,都盯着王元细看。因为如王元样,众人属实平生第一遭遇到。 只见王元看起来衣着邋遢,身材也算高大,其实却是满头怒发冲天,足有尺余。若是剪去头顶之竖发,王元也就比蒋平高上些许。仔细看处,这邋遢汉子王元竟然满脸长满了长短不一的灰白毛发,大抵也只是眼嘴口鼻处未长毛发而已。嘴阔颌尖,连颏下至鬓角都是长短毛发,而非寻常的胡须之态。探出衣袖的双手之上,竟也是毛茸茸遮住了手上的皮肤。 寂寂僧微微一笑,指着王元道:“这位乃我风华岛二代弟子,我师侄王元是也!马庄主,如若你能胜得了我师侄王元,我海外派便不再争十大派之席位!” 陈仓此时心有疑虑,劝道:“寂寂师兄,话不可说满。这马天池棍棒无敌,内力独到。实乃天下第一等的高手。事关海外派的名头儿,师兄深思熟虑,再说不迟!” 寂寂昂然道:“船已出海,唯有顶风斩浪!话已出口,岂又收回之理?”言毕环顾四下群豪,又拍了拍王元的肩膀道:“好侄儿!” 在寂寂环顾之时,瞧见将军凹东南角过道之上,又有五六人从凹外入场,寂寂不识得这些人,便自顾下台而去。 来的这五六人,四男二女。其中一名三十岁不到的女子搀扶着另一名年长的道姑。 那道姑正是九云庵庵主红拂女剑,此时休养了三日,已渐渐好转。 那年轻些的女子,秀美端庄,英姿飒爽,头顶着大红色的绢罗帕,系着一条大红色的汗襟刹腰,外面披着猩红色儿的斗篷,腰里挎着湛卢宝剑,一对柳眉,一双杏目。正是三侠五义南侠展昭展熊飞的结发妻子,双侠丁兆兰丁兆惠的美子,丁氏月华。 她二人后面跟着四人。 其中一人便是伏牛山重阳派金冠道人的弟子高世奇。 另一人乃是一名蛮子,锦缎缠头,金环约臂,背着自炼宝刀,古铜肤色,雄壮如牛的自杞部勿阿罗。 另外两人,却是铁枪门韦天正和大汉采郎。采郎一手倒拖着大铁枪,另一只手把住扛在肩头的一根长长的物件儿。这物件儿还用锦缎包裹着,约有六七尺长短。 高台之上,那农夫见韦天正到了,眼中闪出喜色。 韦天正一进会场,便向高台望去,正与那农夫唐牧武四目相接,韦天正急忙遥遥地弯腰施了个礼。 原来那日,高世奇深夜闯到三教堂去,诉说师父金冠道人竟失踪了。普渡告诉高世奇,须前往红拂女剑处拜会,或许会有音讯。高世奇听话,第二日早早地便等在红拂女剑和丁月华所住之处,直到院内传出人声之后,才敢敲门道:“高世奇冒昧!此处可是九云庵主的住处?” 红拂女剑正在丁月华的搀扶下活动,答道:“正是!” 待丁月华打开了门,高世奇讲述了金冠道人失踪之事,红拂女剑叹道:“哎!多半便是德施蛮子所为。德施蛮子临行之际,对我言道:‘若事情顺利,则会先行派勿阿罗回来告知。’你师父金冠道人为人急公好义,我若出言相求,他也会鼎力相助。或许便不致出现你师父被德施蛮子掳去之事。无奈我前日里身受重伤,德施蛮子又行为鲁莽。算来时日,或许是成是败,二三日里便有音讯。” 高世奇道:“到底是何事致使德施蛮子掳走师父?” 红拂叹气道:“世奇啊,很多事情,不便与你详说。不过那德施蛮子虽然鲁莽,倒是讲性情义气的人,他虽然强掳去你师父相助于他,但是却不会伤害尊师,定会护你师父周全。” 高世奇也不敢多问,竟然每日里守在红拂院外,苦苦等候师父的音讯。 今日一早,便有三人二马驰到此处,骑马的乃是勿阿罗和韦天正,而那大汉采郎竟迈着双腿与马赛跑。 勿阿罗也不顾汉人礼节,径直推开院门,大声喊道:“夫人!姑娘得救啦!我等领命先行回来送信!请夫人不必再担忧!” 红拂女剑听到消息,心情大好,急忙在丁月华的搀扶下趋出问道:“可有伤亡?如何救得?” 勿阿罗跪地答道:“那龙门总坛,太为坚固,防守严密!我等只受命在外接应,并未进到龙门大寨里去。在黄河边上,将船只藏起,静待大王传讯。苦苦等了一个昼夜,正在焦急万分,准备拼死冲进龙门大寨之时,有自杞部烟花腾起,我率苴可众人即刻将船抬入水中,赶奔烟花方向驰援。此时竟又有一只小船从龙门总坛大寨之下水下浮出,我等正准备厮杀,却发现竟是大头领和周天一周大帅将船从水下举出。周大帅还单手托举着一名幼童。少时,水下又有一名俊朗的年轻人和一名道士浮上来,那青年怀抱着红文姑娘。” 红拂女剑抚了抚胸口,吁气道:“万幸万幸!可怜的红文孩儿!” 勿阿罗又道:“我等急忙将小船上的水掀掉,众人分乘苴可之船和那水下浮起的小船,夺路奔逃。此时龙门总坛开了寨门,五六艘大船驶出,追了上来,万箭齐发。我等数人皆中了箭。那青年将姑娘环抱怀中,竟用背为红文姑娘挡住了数箭!大王和我分立在两个船头,用刀将箭矢格挡,众苴可拼力划船,才勉强驶出箭矢杀伤距离。急忙靠岸,窜入山中。黄河门数百人下了大船来追。” 红拂叹道:“你说那青年可有姓名?” 勿阿罗道:“好像叫什么李和的。” 红拂泪湿眼眶:“冤孽!” 勿阿罗不解其意,续道:“大王命我等十余苴可,点燃火把,虚张声势,引开那黄河门的追兵之后,不用管他,径直回来与您报信:姑娘无恙!” 勿阿罗指着韦天正和采郎道:“这两位乃是受周大帅之命,先行前赴三教堂,恰好路上相遇,虽起了些争斗,但是得知他二人乃是周大帅属众之后,我已认错并再谢过救命之恩。只可惜大王费劲心里调教出的苴可,有四人死于黄河门追杀之中。那黄河门着实可恶,竟奔袭数十里,追杀我等,大喊要我等留下那名孩童。太过蹊跷!” 红拂落泪道:“那你家大王现在可有音讯?” 勿阿罗道:“据铁枪门烽火传讯,大王和周大帅已然安全抵达河曲部,略作休整,便要往三教堂而来!” 第壹佰四十八回 旗杆 丁月华询问:“将军!你等从北方赶路过来,可曾听闻过展熊飞的音讯?” 勿阿罗道:“展南侠现固守朔州城,想必这几日便要转来。” 韦天正见勿阿罗叙述待毕,便道:“掌门师弟言道,曾在九云庵受过庵主饭食之恩,定要我等当面答谢。” 采郎却催促道:“师兄!早听说那风云大会,热闹非凡,快快带我去吧!” 红拂女剑得悉德施和红文无恙,心情大好,便道:“这风云大会开了数日,我却不曾去见识。我等一起去吧。” 红拂一众人等,姗姗到了龙虎风云会,刚步入会场,只听见台上寂寂僧道:“船已出海,唯有顶风斩浪!话已出口,岂有收回之理?好侄儿!我下台去了!”红拂率着众人,却不寻空隙,觑见云霄观的大旗,径直走到白一子等人身旁,与云霄观众人打过招呼,竟站立云霄观大旗之下。 台上王元看着马天池手持的棍棒道:“哎!老马头儿!你这个棒儿乌沉沉的,似乎不是钢铁,让我盘玩盘玩!” 马天池闻听,气的鼻孔冒烟,心道:“对面这王元分明是在拿我开玩笑!” 马天池大声道:“听寂寂僧方才说,你善使棍棒!取你兵器来!” 王元再三摇头道:“不趁手!不趁手!寻常的棒儿太不趁手!” 此时,金昌竟对房书安道:“大当家的,我有一请,不知你恩准否?” 房书安即刻道:“除了把我几兄弟命搭进去,其它之事,随二当家安排!” 金昌笑笑道:“那就把这旗杆扛过去,给这野人般的海外派王元,让他作件兵器吧。” 房书安目瞪口呆,一张大嘴惊诧得咧到耳朵根儿,道:“三鬼门这旗杆,虽然比别家旗杆稍微细了点。但这旗杆少说也有尺来粗细,二三百斤重!台上这王元,看似高大,其实干瘦吧唧,头顶发长尺许。让他用这旗杆当作兵器,莫说去应对马天池,便是一不小心,别让着旗杆压断了他的细腰!” 金昌却道:“我和蒋四爷,个头儿都不高。你这是在连同我二人一起笑话么?” 房书安急道:“可不敢!只是这旗杆给了这王元,我三鬼帮的大旗无处可挂,岂不煞风景?” 金昌安慰道:“你将这三鬼帮细旗杆拿去给王元,再从擂台脚下扛一根大旗杆转来,我给你立在此地。岂不威武?” 蒋平在侧问道:“老爷子您为何晓得这王元要这细旗杆?” 金昌大笑道:“因为王元要和马天池比棍,而王元却没有趁手的棍棒,他必然要寻一件兵器。寻常的兵器他瞧不在眼里,故此这旗杆大小正是合适。” 蒋平道:“老爷子说的话,定是言之有理的。只不过这王元真的耍的动这旗杆么?” 金昌道:“他何止耍的动!恐怕王元还嫌这旗杆不够分量。他的棍棒功夫,便是我教的,我岂有不知?” 一席话说的三鬼咂舌瞠目,急忙将三鬼门的旗杆拔起,由房书安带队,黄荣江黄荣海抬着走向擂台。 房书安到了擂台之下,吼一声:“诶!海外派的王元!我乃老天不收鬼难缠大头剑客房书安是也!我送你一件棒儿如何?” 王元正愁对敌马天池,却是空手,大喝一声:“好极!你这大头剑客,果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 三鬼奋力将旗杆推到擂台之上之后,又在擂台之下寻了根大旗杆,往回抬去,正与红拂女剑等擦肩。 房书安急忙松了力气,旗杆失力,二鬼险些抬不住,晃了两晃才算站稳。 房书安急忙向前与红拂女剑施礼:“老仙姑!房大头给您行礼啊!不曾想在这儿还能遇见您老人家!” 红拂女剑急忙还礼。不知为何,或许是毗邻为居多年,算称得上缘份,她一见到房书安,心情便又好些了,道:“房大寨主,你住在哪里?我让人给你送几坛杞酱酒去。” 此时台上王元探出那一双毛茸茸的大手,俯身只一抓,便两只手扣住旗杆,也不客套,便道:“马老儿,我这是不是棍棒?” 马天池平生练功不知练断了几根棍棒,但这拿了根腕臂粗细的旗杆做棍使,还是头一遭碰到。这玩意儿一只手握不牢,两只手又多余,岂能将棍法与拳脚身法融汇之精髓尽数使出? 马天池道:“自然算得上棍棒,只是......” 王元即道:“既然是棍棒,那就接招吧!”与此同时,手中一丈多长的旗杆便右挥而出,扫向马天池。 马天池仗着手中的棍棒乃是五金炼就,身形不动,将手中棍戳在自己左侧地下。 王元也不换招,旗杆径直磕在马天池五金玄铁棍之上。两棍相交,都觉对方力道极大,一声闷响之后,接“咔嚓”一声,旗杆的梢头已然断掉。 马天池赞一声:“好神力!” 王元却哈哈大笑:“今日终于遇到个使棍儿的好手!果然不似前几日里哪些使棍儿的饭桶假草包!妙极妙极!再接我一棍!” 若是内力和身法上品者,便是寻常兵器也能大增威力。 这二位,气力、内力和棍术,这三者皆是上品,故此一交手,便知对方武功都已是到了朴实无华之境界。 王元手中棍断了一截,但还剩七八尺长,足有二三百斤,但在他手中犹如无物一般,举重若轻得又是一棍砸劈而下。 马天池求稳且弄险:他深恐自己内力并不一定胜过王元,故此既不去横档对方,但他也不用身法闪开,而是待王元招数使老,觑着王元大棍落下之处,猛一矮身,马步半蹲,用手中五金玄铁棍直直顶过头顶! 王元大棍落下砸中马天池五金玄铁棍,便如锤子敲钉一般。 但是旗杆并不是铁锤,五金玄铁棍却远胜铁钉。 五金玄铁棍竟戳进旗杆之中! 就在此际,马天池脚踢棍尾,双手压把,将旗杆挑将起来。 王元见状,催动内力,拼命下压,只听“嘭”一声巨响。那旗杆竟承受不了两股内力,前半段已然碎了! 扑扑簌簌,木屑纷飞,继而落在两人身前。 马天池按常理以度之,道:“侥幸!王元王大侠!我胜在手中五金玄铁棍!侥幸之极!” 王元破口大骂:“放屁!旗杆碎了,便是你赢了么?这是谁家的道理?拼内力,你未必胜我!拼棍法,这棍儿太不趁手!我便拳脚来会你五金玄铁棍!” 正在马天池愣神之际,那跟随九云庵主红拂女剑而来的数人中,有一人喊道:“王元剑侠,不必焦躁。数年前受君所托之事,日日在心,不敢忘却。今日正乃天命之日!接棍!” 王元循声观瞧,瞧见那人从一个大汉手中接过一件锦缎包裹的长条儿物件,正托举着那物件儿从峨眉大旗之下走向擂台! 待王元辨明来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韦老儿真真信人也!果不食言!来的恰是时候!” 那人正是铁枪门风字门韦天正。 去岁,韦天正跟随周天一隐在中条山中,穷数月之功,将从喃喃罗汉弟子王元手中得来的那根神铁巨柱,一点一片的切削,小心翼翼的冶炼,借助西塞山的玄铁和中条山的神火煤,终于将所切削下材料铸锻成功,再现铁枪门宝刃七宝神刀! 那神铁巨柱却被切削之后,周径仅剩寸许,长却过丈。韦天正使尽平生之本领,穷透冶炼之精巧,竟硬生生将那巨柱之芯打造成齐眉大棍的尺寸!此事,诚非常人所能也! 后离开中条山,韦天正与掌门周天一分开,受命前往伏牛山寻找本派龙字门前辈。 此事本就如浩渺烟波中辨清鸬鹚之雌雄,存的便是侥幸之行。 但韦天正愣是几乎不眠不休,带着数名弟子在伏牛山中打听到有几位前辈的行事风格和武功特点便似铁枪门传承。仔细穷究之后,又从伏牛大山中趋向南行,至大洪山南唐梓山中,果真找到龙字门四位前辈和十余名名同辈师兄弟。 这四位前辈分别是:唐牧武、朱牧陵、别牧民和刘牧之。 这四位牧字辈前辈,竟还都是公孙牧苏的师兄!只是整日只研习功法,不问世事,一应事物,皆有弟子们办理周全。 铁枪门本就是公孙氏传下的门派,上一任掌门人,自然就落在公孙牧苏的身上。龙字门按铁枪门之门规,只专心研习功法,绝不插手门派事物。 而传到公孙牧苏手上,他本就性情恬淡,不喜俗务,又对官家之心思瞧得极为真切,自周天一后,便不想再培养弟子为朝堂卖命。 公孙牧苏得悉金龙教侵入陕鄂,万千英雄正汇集武当大战刘玲珑。彼时,公孙牧苏的弟子几乎都不在身边,但是一腔侠义之心驱动,他还是孤身赶赴武当,与刘玲珑独占二百余合,后又与海外鲸神云飞扬合力,方逼得刘玲珑自刎而死。但公孙牧苏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 自从武当受了重伤之后,妻子也染病而亡,公孙牧苏心灰意冷,更无暇铁枪门事务,只想将子女抚养长大而已。况且膝下只有一女养子采郎又有些憨傻,他竟存了铁枪门就此断绝的心思。故此,为避俗人免俗务俗事的纷扰,公孙牧苏将家搬到老君岩,连龙字门几位师兄都不曾告知。 韦天正见了四位师伯,跪地泣诉师父遭人毒手,师妹师侄为人掳走之噩耗,又慷慨激昂得将周天一百战沙场,却遭朝堂下令满门抄斩之惨事一一说来。 四位师伯听后各个忍不住老泪纵横。唐牧武道:“如今,我铁枪门自此便要断绝么” 尹天正反而纵声大笑:“如今周天一以继任铁枪门掌门,并重铸七宝神刀,召唤天下门人弟子。且周天一已经练会龙虎风云诀!如今已断绝朝廷,决意步入江湖,重振铁枪门!” 看着四位师伯疑虑的眼神,韦天正道:“周天一掌门师弟,不仅已将龙虎风云诀融会贯通,更深觉若与龙字门所继承和研习的本门功法,加以佐证,定会令本门武功更上一层楼!本门中兴再即,故此掌门师弟命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诸位前辈!希望诸位前辈相助,重振本门雄风!” 四位牧字辈听完,一个个突然便似年轻了几十岁一般,皆叹道:“我等还以为这期间数十年来,我铁枪门已经将我等遗忘了!” 唐牧武瞅了瞅三位师兄,道:“天正师侄,掌门师侄周天一,想让我等如何个帮法?尽管提来。” 第壹佰四十九回 神铁 韦天正听闻唐牧武之言,跪倒俯首,再叩道:“如今掌门师弟有大筹划,无奈铁枪门弟子四散凋零!弟子代掌门师弟恳请四位师伯,能将我带来这些三代弟子加以教化,传习本门武功。开春三月三,便是百年难遇的武林盛会,要在三教堂召开。再恳请师伯能前赴三教堂,襄助掌门师弟,令铁枪门在大会之上,重振昔日威风!” 唐牧武瞧了瞧三位师兄,又瞧着韦天正,苦笑一声:“天正师侄,你瞧着我们老哥儿四个,加起来足有三百岁了!就我岁数还算略微小些,与你师父同岁!届时,我随你同去,前往三教堂!” 韦天正大喜,又拜谢道:“四位师伯逍遥世外,如今打扰老人家的清修,弟子极为过意不去!但如今掌门人属实乃天下一等的豪杰,且天正领师父教养之大恩,师父之大仇,岂能善罢甘休?为本门之中兴,天正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唐牧武从身旁取出一件物件儿来,问道:“你可还识得此物?” 韦天正仔细瞧后,诧异道:“这乃是我昔年为师父所造的珊瑚杖!师父昔日在武当受了重伤,走路有些不便,我恰好寻到深海玄铁珊瑚。此材质坚硬无比,寻常的神兵利器伤不得分毫。我将那玄铁珊瑚蚀刻后,做成一副拐杖送给师父,也算是我一点孝心。天正禀赋浅薄,无法领会本门武功之奥义,唯有这锻冶的手段,还勉强拿得出手。不知这珊瑚曲杖如何在此?” 唐牧苏此时正色道:“天正!二十余年之前,我研习本门功法,与三位师兄想再创一套功法出来,可是我却岔了真气,双腿气血凝滞。你师父听说后,便即刻托人将此杖和送来给我。如今我早已痊愈,此杖却再从不离身。” 韦天正张口欲言,唐牧武却又道:“武当大战之后,你师父当时并无子嗣,唯有一女,又恰逢你师母染病亡故,心灰意冷之下,遣散了弟子,本欲将铁枪门从此了解。如今周天一乃是公孙师弟之婿,既领了掌门人之位,意欲中兴本门,我等岂会袖手旁观?我随你前往三教堂,便是瞧一瞧新任掌门周天一此人!若他果真如你所言,顶天立地,慷慨磊落,我必鼎力相助!” 唐牧武望着三位师兄,续道:“你此后,尽管将门人弟子带来,我必悉心传授,不敢懈怠!但若我到了三教堂之后,发现新任掌门他乃奸诈阴险之徒,岂可承公孙氏之衣钵?莫怪我等薄情寡义,你等龙虎风云会后不必再来,我只管将本门功法传授唐梓山弟子,给本门留点血脉。从此,铁枪门不复存矣!” 韦天正叩首感激道:“定不负师伯!” 此后,韦天正陆续访到十余名铁枪门逸散弟子,悉数送到唐梓山习练本门武功。到了开年过了二月二,唐牧武辞别三位师兄,随同韦天正,带着二十名名弟子奔赴山西万里。 等到了三教堂,韦天正将唐牧武安置在一户农宅,便提议自己去寻周天一,并言道若掌门人得信,定会亲自赶来拜谢师伯。唐牧武却摇头道:“不必,弟子们在此宅中静养,我与你二人悄悄去见掌门人即可。” 等到了红叶寺,唐牧武见到天叶禅师后,又仔细询问周天一之武功人品。 天叶禅师对周天一大赞特赞,比韦天正之言有过而无不及。天叶又向唐牧武讲述周天一近日来,截杀金龙教和西夏一品堂,救下十余名无辜边民,更擒获了昔日金龙教七星护法关秉郁。继而天叶禅师又炫耀道:“就连八百里洞庭湖君山寨大寨主钟麟,也已率众归附了掌门人,如今铁枪门已有数百人之多,藏兵在狮子林武家木场!” 唐牧武听后,心下甚慰,暗道:“难道我铁枪门果真便可中兴?”但他心知,若要重振铁枪门万千困难挡在前面,不知这周天一是否真有担当之力,便又让天叶禅师带着自己,突访狮子林。 等到了狮子林武家木场,唐牧武陡然间见到铁枪门数百弟子个个精神抖擞,心中憋着一股多年之气,必要在今日宣泄出来,大受感染。 望着跪地行礼的周天一和武天恭两位师侄,唐牧武问清周天一之计划后,仰天大笑:“世有天一,本门大幸!”遂不在犹豫纠结,决意通力相辅。 依周天一之计,唐牧武带着两名弟子,携这周天一写给陈仓和普渡的书信,前至三教堂。 普渡从周天一处带走了七星护法关秉郁,想着可以用关秉郁去换夏侯仁,自然领了铁枪门的大人情,更何况公孙牧苏的名头儿在前,虽见这唐牧武活脱脱一介农夫,仍是和陈仓二人极力将唐牧武推到了台上的位置。 普渡极为识人,他越是瞧不出唐牧武之深浅,越是认定:能让我普渡瞧不透的人,必定非寻常人物! 韦天正随周天一奇袭燕王寨,围城打援之后,又夜夺河曲部,计赚鲤鱼堂,心中无比快意。 周天一在陪同武秀云和钟麟前赴黄河门龙门总坛之前,便嘱咐韦天正道:“尉迟祝英等紧守河曲部,武天恭等固防鲤鱼堂。无论我明日能否回转,务必在后日一早便赶奔三教堂,倒不是为那黄河门陈洪!而是为夏遂良之约!如今风云会已开了数日,若我不幸罹难,韦师兄可将碧霞宫弟子害死师父和掳走我妻儿之事,告知唐师伯,由其在大会上逼问夏遂良,定要为师父报仇,定要问出秀儿和阿水的下落!” 韦天正不敢违抗,想起喃喃罗汉可能会参加龙虎风云大会,便带了自己精心将所锻炼巨柱剩余柱芯裁刻而成的齐眉大棍,唤上采郎奔赴三教堂。 韦天正骑马,而采郎素喜步行。虽然采郎步履甚健,韦天正也不想累着采郎,便先从河曲部走了些水路,然后转陆路,故此有的略有些慢了。却恰逢勿阿罗从龙门总坛诱敌之后,奔回三教堂,策马狂奔从他二人身旁经过。 采郎瞧见,道了声:“这蛮子不要命咧!马儿吐沫要跑死了还在狂奔!” 勿阿罗也不是善主儿,听到便随手一刀砍向采郎。 采郎将那杆本该送还给喃喃罗汉的大棍举起格挡,勿阿罗的大刀竟被崩起,并伤了一个小缺角。 勿阿罗惊诧不必,再细看之下,哈哈大笑:“阁下两位莫不是铁枪门的么?” 韦天正和采郎也已经认出。韦天正道:“这位英雄,我等前日夜里还并肩作战,共诛燕王寨宵小!自杞部的好汉,失敬失敬!” 此时,河曲部方向烽火烟花四起,韦天正抚掌大笑:“掌门人已安然回寨!” 三人遂同行赶赴三教堂,继而与红拂女剑一同去观摩风云会。 韦天正见台上王元手中的旗杆,被马天池击碎,便道一声:“王元剑侠,不必焦躁。数年前受君所托之事,日日在心,不敢忘却。今日正乃天命之日!接棍!” 韦天正从手中接过一件锦缎包裹的长条儿物件,托举着那物件儿从峨眉大旗之下走向擂台。 韦天正走到擂台之下,舌尖一顶上牙膛,脚下叫力,硬生生捧着那杆大棍,勉力跳上擂台。 王元见状,心中痒不可耐,急忙问道:“韦老儿,我给你时是件巨物,如今怎就剩如此细小?” 韦天正并未接王元话头,而是在台上哈哈大笑,大声冲着天下好汉道:“在下铁枪门韦天正!在此告知天下英雄得知:黄河门多行不义,作恶滔天,十余年来横行甘陕,又协助襄阳王霍乱天下!如今我掌门人周天一,已率众连夺黄河门河曲部、鲤鱼堂!将黄河门赶出我大宋境界!” 此言一出,何止天下豪杰,便是台上这些人物一个个,皆是震惊不已! 于和本想着为钟麟谋一处安置,但实在不曾想他跟着周天一竟做出如此惊骇之举,俨然下一步铁枪门便要雄踞晋北,再无人能够抗衡。 就连三教堂詹烽和陈仓都想道:“本拟是选出武圣人之后,由武圣人调度,进攻黄河门和日月山,彻底剿灭金龙教。可如今周天一竟已率众,以铁枪门一门之力,独占天下之功。” 唐牧武见韦天正上台之时,神采飞扬,心知周天一定已得手,但是等他听闻韦天正之言,还是心中大赞:“天佑师门!” 就在天下英雄哄然赞扬,哗然议论之际,韦天正却又大声道:“碧霞宫夏遂良何在?” 事起突兀,夏遂良不识得韦天正,见他在台上叫号,便应道:“在此!” 韦天正一指夏遂良,恶狠狠道:“我家掌门人让我转告与你:莫忘了君山寨之约!他不日便来会你!” 于和闻言,心中大为疑惑:“我碧霞宫何时得罪了铁枪门?莫非是夏遂良等弟子私下与周天一有些过节?眼看着少林寺、峨眉山、海外派皆受了铁枪门的人情,周天一又驱逐了黄河门,风头正盛,属实大不利于碧霞宫!” 却在于和疑惑之际,王元却早耐不住,叫道:“韦老儿,快快拿给我吧。” 只见韦天正将那细长物件儿外罩的锦缎小心解开,轻轻拢在手心,一杆长约丈余,径约寸许的大棍显出。 这大棍远看乌沉沉却泛着紫光,近看却又一条条细细的黄色脉络,经韦天正用心修镌,两端齐整,中间一条条丝丝脉络,便宛如有云龙缭绕缠在棍身之上。 这棍看似尺寸略比寻常齐眉棍长些,却比寻常棍儿重上数倍有余!足足有二百七十一斤! 王元单手接过大棍,耍了两下,大叫道:“妙极!妙极!趁手!趁手!韦老儿,好手段!” 马天池正痴痴盯着那大棍欣赏之际,只听王元喝一声:“马老儿!着棍!” 第壹佰五十回 行者 王元喝一声:“马天池!着棍!”便举火燎天式,擎起神铁大棍,劈砸而下。 若是寻常人物,随意大开大阖得将棍高举砸下,则门户大开,破绽百出。 可在马天池眼中,却截然相反,这王元内功浑厚,棍长力猛,臂长过人,步法奇特,随手劈砸之际,却哪里有破绽?不着急与王元硬拼,马天池侧步点棍,先护住周身,见王元不再变招,便换守为功,连环上步,紧接着中平一扎,戳向王元。 那韦天正见王元马天池二人打斗一起,心中晓得王元的厉害,急忙从棍风中跳出,跃在圈外,却见唐牧武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韦天正听命,急忙过去,站在唐牧武身后,四望时,却瞧见喃喃罗汉阔大的身躯背后,还藏着一个枯瘦的白眉童儿。那白眉童儿徐良正探出头去,目不转睛得盯着王马二人。 这王马二人的功夫,徐良多半看不出招数虚实,甚至于有时候两人出招太快,都看不清招数,可是仍不妨碍白眉儿将小眼睛瞪的鼓鼓圆,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仔细盯着二人的身法招式,生恐遗漏一瞬画面。 在徐良眼中看来,这新结义的大哥王元简直就不是“人”,身形时而暴起暴涨,时而灵巧若猿。王元步法扎实而却令人意想不到,尤其是那些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身法变幻,可王元却天赋异禀,轻轻松松便可跨出。徐良只见王元蝴蝶穿花、骑龙高虚等等步法变幻之际,丝毫无凝滞感,那些看似毫不衔接的步法招式,王元却总能在不可能处踏出,继而棍随身走,于不可能处击出一棍。 尤其是王元手中那条神铁大棍,使将出来,绞、挑、架、扫、拦、拿、扎,可谓随心所欲,大开大阖,每一棍击出时呲牙咧嘴的神态宛若操蛇的强梁,吃鬼的穷奇!在徐良眼中,王元一忽儿是鬼魅,一忽儿又是佛祖,又一忽儿棍影绕体,瞧不见神态。 毕竟,王元并不是常“人”! 别的门派只惊叹于王元和马天池两人的棍术已然出神入化,却大部分都是瞧个热闹。 唯有少林派等人却瞧个通透,少林大旗之下玉引僧自语道:“莫不就是本门失传的斗战佛棍法么?”侧旁侃侃附和道:“本门还留有此棍法的招式,可是已大不相同。这王元虽识得是此棍法,却招式随心所欲,将套路打散,信手使来。且内力雄厚,身法奇特,或许已胜却已故通天师叔昔日功力!” 可本属于少林寺的熊耳山天竺寺的主持奕奕禅师,也便是金掌佛禅,却并未站在少林旗下,而是站在隔了两个门派的地方,此时竟惊奇地叫出声道:“斗战神棍!”引得众人都是诧异。 王元棍法精妙,那马天池也不遑多让。马天池与王元的随心所欲大开大阖之风格不同,恰恰是截然相反。 马天池身法和棍术兼备灵动和沉稳,步步严丝合缝毫无破绽,招招攻守有度沉稳浑厚,极具大宗师气象。 所谓“棍乃百兵之祖”,由马天池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只见马天池手中玄铁棍灵活而迅捷,凶猛而多变。马天池不轻易迈步,而是将出棍之长短极为恰当的控制在攻守最佳之际。每一步迈出,则必占一步先机。腰马合一,腕动而棍出,真真做到人与棍融合一体。一条大棍在马天池手中,宛如多了一条手臂,如心使臂,如臂使指,棍法交错之际,马天池还有暇在棍影中抬脚踢腿,逼得王元不得已变换身形和招数。 王元在金鳌岛研习最多的乃是九耳八环太阴刀法,只是其师父喃喃罗汉认为刀剑乃溅血杀人的利器,王元又性情狂野,故喃喃遇到金昌之时,便让金昌凭记忆演出斗战棍法。喃喃罗汉带王元出金鳌岛游历天下之时,便刻意让王元日夜修炼棍法。岂料王元天性使然,竟对棍法之痴迷,远胜过刀法。 王元虽然极为喜爱棍术,可却只会金昌所演的斗战棍法和喃喃所传授的几套寻常棍术。 马天池则不然,马天池于天下棍术无一不知,于天下棍法无一不精,更能将天下棍法精妙者融入祖传马家棍术中。 两人初交手之际,马天池见王元蝴蝶步踏上,大棍下截而至,大惊:“是何棍法?”遂不敢轻敌,待熊耳山天竺寺金掌佛禅喊出:“斗战棍法!”,马天池心中才恍然明白:“这棍法本出自少林通天长老。只是通天长老死于金龙教之乱,此棍法听闻早已失传。这金掌佛禅出自少林寺,与少林方丈了了大师为平辈,后入驻主持熊耳山天竺寺,他自然见过或听过这斗战棍法!” 王元虽然棍法所善者惟此一套,但是他却随心所欲,任意变幻,故此这招数组合起来,却也源源不断,似无穷期。马天池将齐眉棍棍法使完之后,又换其余棍法迎战王元。白猿棍、镇山棍、盘龙棍、六合棍、风波棍、劈山棍、狼牙棍、稍子棍、小梅花棍、八宝混元棍等等棍法,马天池的本领早已跳脱出棍之大小的束缚,将这些棍法悉数使出。可王元时不时又夹杂些太祖棍法和少林棍法,甚至于将太阴刀的刀法化作劈砸横扫之势。 时不时两杆大棍招架磕碰之际,发出金玉之声,浑不似寻常声响。 两人对战了足足有一百五十余回合,竟未分出胜负! 每一个回合便消耗彼此一点体力和真气,马天池此时虽然棍法不乱,却已然汗透后背衣衫,心道:“这野人样的王元,怎地棍上内力丝毫不减?” 正在他二人打斗之际,于和朝着喃喃罗汉道:“老罗汉,这大棍之颜色形态瞧起来有些眼熟。” 喃喃道:“不错!正是昔日我带着不成器的王元,摆放碧霞宫之际,小徒从你碧霞宫扛走的那根巨柱。” 于和哈哈笑道:“物能尽其用,便是天理。那昔日废弃的巨柱,如今化为王元手中之神兵,自然是缘份所至,归宿所在!” 喃喃罗汉诵佛道:“善哉!南无大势至菩萨!” 于和不解其意,只以为喃喃再谦虚念佛。 那侧旁少林方丈了了大师心中却道:“这喃喃为何念的是大势至菩萨?噫!诚然!于和言王元这大棍原是碧霞宫不要的弃物,如今成了王元手中的兵器。而那王元数月前雪夜,在少林寺练功之际,虽执仗一根松木为棍,却还未有今日之气象,昔日只为疯魔之态。如今这大在手,即刻如虎添翼,在雄厚内力支撑之下,各种功夫不够圆融汇通之处,便陡然间豁然开朗,功力猛增。诚如大势至菩萨,投足一处,震动大千,及魔宫殿。” 了了方丈对王元之所见所思,丝毫无误。王元与马天池初始一战,挥动房书安所抬过去的旗杆。彼时还只是定要制敌死地的境界,毫无巧力之说,但凭硬功夫制胜。彼时马天池沉稳的大宗师气度,称得上天下第一的棍术功夫,可谓决然能胜过王元。 王元本就武痴,而手中神铁大棍之后的王元,与马天池打了一百个回合之后,已然不再是必要克敌制胜的心思,而是沉浸在将自己武功与这大棍如何融合的思考当中。恰好有马天池这一流高手喂招,每打斗一阵,王元功夫便纯熟几分。待一百五十余个回合之后,王元收放自如,十棍击出,则马天池必要全力收棍回守。可王元这十棍之中,不再似刚开始之际,皆是十成的全力,已然是虚多实少,拿这马天池印证功夫。 此时王元已然是到了人随棍走,而非棍由人使的境界。 第一百八十九个回合,马天池见王元撤开一步,自己便上步,接连三棍,先钻后挂,又接一式转身劈挂,大棍高高举起,砸向正持棍横立的王元。 王元持棍高举高打,连攻带守,先架住马天池玄铁棍,紧着用力崩开,便反劈挂而下。 马天池“扛鼎担山”,看似便也如王元一般准备先架后挂,却在架住王元来棍之际,猛地“穿心腿”踢出,正中王元肚腹,心道:“时间长了,你果然便有了破绽!” 岂料马天池一脚踢出,便宛如踢在铁板之上,被震的腿酸胫麻,急忙退后丈余。 所幸他这一脚踢出,并未使上全力,只求胜人而不求伤人。否则便可能自己腿断骨折。 王元此时正在边打便运功之际,接招出招,已然全靠意识,浑身伽蓝功法的内力在体内游走,正在融通之际,可谓神游物外。悄然间,王元已由一流高手,陡然入了绝顶之列。果真是大势至菩萨附体一般。 王元正在神游之际,猛然着了马天池一脚踢在肚腹之上,王元体内真气随即凝聚,将马天池震开。 这一脚将王元从神游中踢醒,见马天池退在丈外,吼一声:“马老儿,你怎地不来进招?那便看我看棍!”言毕棍作刀使,一记九耳八环太阴刀刀法“力劈华山”使出,径直单手抡棍,朝着马天池兜头劈下。 马天池被震开,知晓这野人样人物王元内功太过深湛,此时他已然极为疲累,唯有遂举棍奋全力意欲撩开,却听“嗤”,接着“嘭”一声响。 这一下两棍相交,双方几乎都使了全力。那大棍磕碰之时,竟“嗤嗤”地发出火光。 紧接着“嘭”一声,才是力道在兵器相撞的声音。相撞之后,马天池又退开丈余。而那王元竟站在原地未动。 马天池惨白的脸色,瞧着自己手中的玄铁大棍。 这时一条祖上传下的大棍,历数百年之久矣。唯有执掌二老庄者,方能持有此棍。 马天池自幼练棍,不知练断了几条寻常的木棍、镔铁棍,方才为家族所选中,继承马氏家族所在二老庄庄主之位。 马天池也不知用手中的玄铁棍胜过天下多少好汉,才得了棍术天下第一的称号。 直到今日遇到王元之前,实至名归的称号、 而此刻他盯着手中的玄铁棍,已然在两棍相交之时被震弯,从中折弯似修房砌屋的扒钩一般。 而马天池又觉得手有点涩,仔细看时,虎口已然震裂,鲜血流出。 那毛茸茸的王元此时并未再出招,而是略带佝偻得持棍而立,正恰似孙行者。 第壹佰五十一回 蟾吸 马天池目光黯淡,脸色苍白,瞧着王元手中那杆毫发无损的大棍,缓缓道:“在下输了!棍术天下第一的称号当属王元是也!” 王元还未搭话,寂寂僧却在台下喊道:“马庄主棍术属实胜过我这不肖师侄多矣!这王元只是仗了手中兵器之利,方才他早已技穷,凑巧罢了。” 马天池心知寂寂僧在为自己找台阶,也不多言,拎着弯曲的五金玄铁棍,悻悻下台而去。 此时王元站立垓心,衣着邋遢,容貌可怖,一头怒发冲天直立,一双芒鞋泥污不堪,手中持着神铁大棍,喊一声:“海外派王元在此,还有谁来一较高下!” 云南五老峰马家成名江湖逾百年,马天池乃世所公认之高手,如今败在王元棍下。而那王元与马天池交手近二百回合,丝毫无疲态,竟又出言挑战天下英雄。 前几日演武,乃是为了令天下新生门派和年青一代弟子露脸显名,而如今到了争霸十大派位序之时,哪一个不想登台胜敌,为门派夺一排位? 只是这王元起点太高,一战而胜马天池之后,再有人登台,岂不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是否在马天池之上? 蜀中唐门掌门唐承嗣心道:“对战之际,我若是如此先发一套斤镖,令其使棍格挡或身法闪避。再如此出招,掷出五张迅机蝉网,困住王元手脚。再如此,连打七十二枝飞针,他王元想来也难以尽数躲闪。或许便可胜他。只是不知这王元到底内力如何,若内力太强,则我无法近其身一丈之内,则恐怕此法无效。” 形意门掌门文殿臣心道:“若是王元手中没有那杆大棍,论拳脚功夫,我形意门一十一般绝技,恐怕我未必便输了给他。可惜想来想去,形意门终究没有兵器招数能斗过着王元。” 摩山派龙云凤心道:“师门昨日赐我一把宝剑,名曰闭月羞光,历来便是谁得了这宝剑,便是下一代摩山掌门。莫不是师父想让我断了与钟麘的情谊,便暗示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么?摩山世代相传,此闭月羞光宝剑,锋利无比,曾削断过一十七把江湖成名大侠的兵刃。若是这闭月羞光剑剑锋能抵得过王元手中的大棍,相斗之际,将其大棍逐渐削断,我再用摩山红颜心法的绵柔内力克其伽蓝功法,或许可与之一战。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实不敢用这剑去硬碰那神铁棍,以免伤了师门宝物。” 就连那詹烽在台上都在思量:“这野人王元倒真真是的人物!喃喃老秃驴何时教出这么个徒弟出来?这王元满脸毛发,瞧不清真实容颜,估摸着也就三四十岁,比我还小上足足十岁有余。马天池棍法无双,其实是输在了内力不敌王元。若我拼全力,用显圣内功,猛攻十招,带动其真气在体内紊乱,然后,或可胜之。” 还有那昆仑派的派主,小西天三十三层天外天的金顶卧佛寺的卧佛昆仑僧,都在思虑:“我已年近六十,若我入王元这般年龄之际,远不及王元现今的功夫。难不成金蛟岛这老喃喃的功夫已经到了出神入化之地步?否则怎会教出如此内功的徒弟来?所幸我这二十年来,已将蝉露所传功法融会贯通,又将昆仑派之绝技悉数研习。我若出手,一百回合之中,定胜这王元。只是几十年不见,这喃喃老贼到底什么深浅,属实难料。” 昆仑僧便想卖个人情,朗声道:“我师父蝉露大师与海外派前辈明灯大师,皆是慈悲宽厚之人。如今海外派挟一百多年之积淀,将我汉人之威远播海外诸蕃,也是功德无量。我附议峨眉派普观主之言,海外派当列武林十大派之中。” 足有一刻之久,竟无人登台。 那就在这天下门派中的好手各自思量之际,碧霞宫大旗之下有一人走出,遥遥向于和示意,见于和并未反对,便跳上擂台。 正是飞天灵狐潘鼎臣。 于和见潘鼎臣上得台去,便发声道:“诚如昆仑教主所言,海外派能回归中原正统,乃是我汉人之幸事。明灯法师已往,如今喃喃罗汉继任,又是德望素着。愚下以为,海外派位列武林十大派,实至名归。” 寂寂僧在台下心中发出阴阳怪气的疑问:“我师门只一师侄王元出手,便天下震动,偏要你来卖人情?你这徒儿上台却又为何?”只是素来偏不下台阶的寂寂僧,未曾将此话说出口来。 于和心中想着那铁枪门与夏遂良之事,颇为担心,并不欲弟子们再与各门派起争执,续道:“数年前,喃喃罗汉和气弟子王元,曾莅临碧霞宫。方其时便叙及海外诸国我汉胤华裔之现状,自我大宋立国之后,明灯大师多年大慈悲之心度化,海外汉裔已不再受人排挤,不仅游子思归,且外蕃来附。何其幸也!王元贤侄曾在我碧霞宫演武,不曾想如今功力大进,实属难得之极。我这二弟子,名唤潘鼎臣,意欲与之略加切磋,点到为止。” 潘鼎臣领命,近前施礼道:“王元兄长,失礼得罪。谨遵师命,点到为止。”其实潘鼎臣是领那夏遂良之命,要他探一探海外派伽蓝功法之底细,倒也真未存什么争强斗胜的心思。 王元哈哈大笑:“哦!原来是潘家兄弟,昔日我从你碧霞宫扛走一根巨柱,便是你送我下山。只不过那是你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哈哈哈。那边进招吧!” 潘鼎臣做了个礼佛的手势,以示敬意,便起手出招,一式灵人掌看似轻轻击出,却是风随掌起。 王元也不愿站讨厌,将大棍戳在地上,便用几乎武林人士都极为熟稔的少林罗汉拳格挡还击。 潘鼎臣手掌只轻轻碰了一下王元的拳头,便即变招,切向王元手腕。 王元收拳侧迈,倒步推拳仍是用拳头去抵潘鼎臣掌心。 两人依次变招,无论潘鼎臣如何变招,王元硬生生用罗汉拳每次便化解之后,都是快上半拍,用拳去抵对方之掌。 纵使王元如此刚猛,但潘鼎臣流云轻功属实卓绝,不输金龙教诸葛成都和司马长安二位。故此潘鼎臣仗着自己轻功之利,两人又皆存了浅尝辄止之心,与王元片刻之间过了五十余招。 潘鼎臣的武功练得是碧霞宫的天地人神鬼,修的是五灵内力,讲究的是五灵内力散入五脏。若要用时,便如神龙行空,兴云弄雨,各随心意,且时阴时阳,令对手难以捉摸。 王元练得乃是伽蓝功法。伽蓝功法本就是唐时集众僧之才智创立之功法,故此得名。伽蓝功夫讲究的是真气护体,百毒莫侵。 潘鼎臣手掌每次与王元拳头相接,便觉对方正气便即时自动汇集拳上,自知王元内力较己为深。但真要对敌,王元赤手空拳若要胜过自己,除非等自己力竭,流云轻功使不出来之际。但他突然想到:“若是这王元操起大棍与我对敌,凭他的内力和棍法,自己便再无近身之机。便靠着绝顶的轻功,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想到此,两人已然交手四十余回合,潘鼎臣撤掌跳开,道一声:“我方才思考半天,无论我用何种兵器与兄长对敌,皆不可胜。惟有仗着流云轻功脱身而已。潘鼎臣敬服!” 少林了了方丈赞道:“潘鼎臣数月前顾及碧霞宫名头,虽擅闯少室山索要计成达,却也未有出格之事。况且也是为了师门清誉。如今坦然认输,可谓磊落。潘鼎臣适今不足三十岁,可塑也。于和,你有徒如此,可谓得人。” 于和笑了笑,自谦道:“我平素里多半不理事务,一应事务皆是二弟子鼎臣操办。倒也没有大的偏差,不少人在我面前言称其有侠义之心。我那大弟子夏遂良自幼便跟着我,也是个武痴之辈,多半躲在金灯庵中。若无鼎臣,恐怕我碧霞宫都要成戏台子了。哈哈哈!鼎臣,下台去吧。” 就在潘鼎臣下台之际,却又有一人擎着一条紫竹竿,飞身上台,也不搭话,便喊一声:“江老儿试一试老喃喃的高徒!”便直接进招,凤凰三点头,手中丈余长的紫竹竿颤了几颤,点向王元胸前几处大穴。 王元岂是那迟钝的主儿,随手早已抄起神铁齐眉棍,便往竹竿上磕去。 那江老儿心疼自己紫竹竿,生恐被大棍磕坏了,陡然回身,竿作枪使,长长一根紫竹竿竟被他回转过来,一记“回马枪”翻身刺出。 王元叫一声:“好功夫!”侧身躲过竹竿之际,棍交左手,探右手便去抓那紫竹竿。 那江老儿也不着急,眼看王元已然便握住竿稍儿,突然欺身近前,只轻飘飘探出一掌。 那掌离着王元的手腕还有二三尺的距离,王元只道这老儿要进招击自己前臂,也不为意,便要回扯紫竹竿。岂料那江老儿猛呵一口气,王元只觉自己五指竟抓不下去,宛如被一股大力定在半空,眼瞅着那江老儿不慌不忙将紫竹竿抽走。 正在王元骂一声“邪乎!”之际,那江老儿紫竹竿舞动。王元便只看见一片紫影儿,头顶漫天皆是竹竿朝着自己头顶击落,变如一片紫雨落下,又如面前有一道紫色瀑布。 王元初涉江湖,对敌经验毕竟不足,此时见对方招数精妙,内功奇特,自己竟看不清对方到底哪根紫影儿才是实招,便有些惊恐,急忙将手中大棍舞起,只管用一团棍影护体。 王元见那江老儿不敢用紫竹竿去碰手中神铁棍,便不再管那紫影儿,只顾舞动大棍朝着江老儿本人迈步进逼。 眼看便欺到江老儿身前三尺之地,王元猛地收棍平扎,戳向对方。 那江老儿也不惊慌,却也不去管王元大棍之凌厉,右手紫竹竿倒戳向王元小腹,左手轻飘飘挥出,击向王元面门。 王元心道:“你左掌离我还有二三尺距离,等不到你伤我,我手中棍早已将你打得脑袋开花!” 但王元谨遵师父之意,不敢轻易上人,便道一声:“再不后撤,你便要没命!” 就在王元呼喝之际,那江老儿又是猛呵一口气,左掌虽离王元面门还有二尺之余,王元却觉得目眦眼眩,面前一片模糊,眼睛已然瞧不清楚对面的事物,手中棍在空中盲目舞动,想先后退躲避。正在此时,王元小腹便又被对面紫竹竿戳中穴位,难以动弹。王元满身真气即刻冲顶被戳穴位之际,一双眼珠儿便似乎被对面左手掌中的力道从眼眶中吸出去了! 喃喃罗汉道一声:“江老剑客,留小徒一双眼睛!” 那江老儿突然收了力道,后撤数尺,又用手中紫竹竿轻描淡写的甩出,打在王元小腹之上。 王元那被戳中的穴道立时解了,眼睛渐渐又能瞧的清楚,作势便要举棍再上。 喃喃罗汉弹嗽一声:“元儿,回来吧!” 王元正在怒时,被师父一言强压下去,吼道:“江老儿,你这是什么功夫?” 那江老儿不答,却道:“野小子内力不错!我江老儿拼了全力才制住你!一个憨傻徒弟武功犹如此,老喃喃一众师兄弟,看来海外派也担得起十大派名号!”却径直返身下台而去。 詹烽方才见到那江老儿,猛地便吃了一惊,此时却缓缓道:“此乃乾坤五老第一老,人称闭目太公无双剑客江波涛!那紫竹竿便是他的兵器,翻天三十六式,专打人穴位,世所罕见!他那掌上的功夫,名唤蟾吸之力。并不是击出伤人,而是倒吸对方血脉,令人无法动弹。适才他若取你双目,你此刻恐怕已成盲人!” 第壹佰五十二回 长庚 在别人眼中宛若凶神恶煞般的王元,只要一走近师父身边,便如依赖父母的孩童,温顺跪乳的羊羔。王元收起呲牙咧嘴的可怖神情,低头在喃喃背后委屈道:“师父,我只是不防备还有此等倒吸他人血脉的功夫!我方才若是径直舞动大棍朝着他撞去,那江波涛江老儿哪里还能施展出蟾吸力的功夫,此刻早已被我死在我的棍下!” 喃喃斥道:“哪个让你伤人?为师带你来这大会,只为你能见识天下英雄的功夫,不是让你逞凶斗狠!世间的武功你岂能都识得?天下异人奇功数不胜数,你只须潜心研习,谦虚谨慎。不要存争强斗胜的心思,更不要犯那杀生之戒!” 徐良见生猛的王元在喃喃面前,便似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便安慰道:“那江老儿破竹竿,怎敌得过王元大哥的绝世神兵!只是陡然遇到这蟾吸功罢了。” 喃喃反而笑了:“何时你俩成了兄弟啦?哈哈。”继而低语安慰道:“元儿,方才江波涛用蟾吸功拿你手腕,虽将你手腕僵住,却拿不动。而眼睛乃是内力无法运到之处,亦是人最薄弱的地方,故此这江波涛这蟾吸功,便经常取人眼睛。你修习的伽蓝功法,讲究的是身体某处受击,便即刻运至该处护体,甚至反击。但这蟾吸力非但不是打在你身上,偏要往外吸你血脉,故此伽蓝功法并未奏效。若论真实内力深浅,江波涛的内力修为未必便高过你去。你以后务必要将伽蓝功夫修炼至随心所欲之境界,心所念处,内力便到何处,不能只停留在护体之境界。若你方才能即刻将内力催动到手腕之上,便早已将那紫竹竿夺在手中。” 王元听完,便如获夸奖,转怒为喜,洋洋得意的抚着小徐良的头顶。 便在此时,陈仓不等是否还有门派异议,便上前道:“既如此,海外派承继明灯法师衣钵,隶属汉裔门派,入列武林十大派!” 寂寂见事情已然敲钉转角,却又道:“如今金鼎山提泸寺,有僧俗众,足有百人,提泸寺主持明光法师在此。金鼎山提泸寺乃我海外派之祖庭,提泸寺亦当算作我海外派之列。” 高台之上少林寺清引和尚,也就是那“铜金刚铁罗汉磨成大力士”欧阳普中,即刻喝道:“寂寂!言之过早吧?空空师伯临终遗言,命提泸寺回归少林,并遗命明光师弟经少林颁予法牒之后,再继任提泸寺主持!” 喃喃起身喝止寂寂,道:“寂寂!你哪里还有出家人的气度?一切待十大派议定之后,由武圣人公正决断!休要再多言!” 掌门人发话,寂寂不敢再吵闹。 明光法师此时竟在台下伏地泣道:“但凭二位师叔做主!明光无有不从!”他所说二位师叔,自然是喃喃和了了。 门户身份这东西,武林最为讲究。可明光等提泸寺弟子,虽然均可光明正大的喊喃喃罗汉和了了方丈为正经八百的师叔,可反而是最为尴尬之处。便好似一对父母离婚,不知该从父还是该从母。 喃喃心中不忍,道:“明光师侄,起身说话。我实不愿为难你等弟子。了了师弟,你我本就佛门同宗,无论提泸寺如何归属,都当遵从明光等弟子新源,且以弘扬佛法为主旨。还请师弟提议十大派之选吧。” 了了苦笑道:“善哉!那边普观主三兄弟方才分家析业,好端端一个天下第一等的大派,如今分隔三处。善哉!不曾想我佛门弟子,竟也会起这产业之争!” 了了怅惘道:“果真是身不由己!老僧提议巫山派当列其中!巫山派也有近两百年之厚积,自来秉承侠义之道,凡江湖乱时,巫山派每次便果敢在前,仗义赴难,从不后人。如今普观主坐镇峨眉正宗,巫山派隶属峨眉。普观主高瞻远瞩,放眼天下,着实令天下英雄知晓海外派百余年之艰辛和功绩,推举海外派,而不自荐自家门户,可敬!少林寺提议巫山派!” 巫山派的声誉向来极佳,百余年来,门人弟子个个争气,行走江湖侠义之举比比皆是,历代也时不时有绝顶之高手出世,竟无可指摘之处!不仅在金龙之乱时,一往无前,无惧生死,更有少林之推荐,普渡之坐镇,四下里皆是赞同之声。 继而那五毒教女子声音又响起:“我娅王教推.....” 却只说了几个字便听一个洪朗的声音响起,将那五毒教声音压住:“我昆仑派提议崆峒派!崆峒派地处平凉,身陷西夏境内。如今崆峒掌门宇文长庚,西夏曾屡次前往劝降于他,皆被宇文长门严词拒绝。西夏朝堂不敢明取,怕引起民愤哗变,便暗地里差一品堂密谋强攻。宇文掌门曾率众弟子连续两次击退来犯之敌。实属最为艰难之门派!” 此时崆峒大旗之下,一位长须之人,缓步走出,拂尘轻挥,早一跃上高台。此人垂手过膝,长须及腹,五十余岁年纪,却一鬓发花白。正是崆峒派掌门人宇文长庚,江湖有号:威震北方长臂飘髯叟。 宇文长庚虽满身疲累之态,不过眼光极为精亮,稽首施礼后,冲着天下英雄道:“在下宇文长庚!忝为崆峒派主!心中实乃日日惶恐。我所惶恐者,乃是我派祖庭便在六盘崆峒山,身处西夏境内。可如今自五代离乱,百年兵戈,崆峒屡遭涂炭。历代掌门惨淡经营,终还算保得住祖师爷的祀祠灵位,没丢了崆峒派的名头。我派历数百年之兴旺,至唐时最为兴盛,虽经五代战乱,可远不及今日之危矣!”言及此宇文长庚,一派之主,竟眼中闪过泪花。 四下里,万余江湖儿女,莫不动容,无敢高声者。 宇文长庚续道:“数年前,拓跋氏意欲称帝,我大宋不允。未果,元昊便兴兵南下。我等不愿意受元昊之胁迫,其便阴命一品堂用尽各种手段,令我崆峒就范。我宇文氏千百年来皆人中原为正宗,岂能为虎作伥,祸害华夏?” 巫山派非厚子闻听大声道:“天下武林同仇敌忾,岂能做视不管?我巫山派愿向往襄助!” 一时之间,台下群声鼎沸,各个动情,皆愿出力相助。 宇文长庚感激道:“又见昔日金龙入侵之时,天下同心之盛况!可那时事起突兀,黄河门陈洪又占据各大渡口,横亘在大宋和西夏之间,我等来不及向中原各派求援。便是昆仑派主莽莽大师,连续两次从西路出发,差昆仑高手相援。又有大同府两位兄长金蝉子苏元和、赤须子丁震,以及塞北九和宫三位侠剑客,“展翅腾空背摩天”纪华成、“一朵红云飞莲道长”纪华文和“神手大圣夜渡灵光”纪迁纪永泰,奔赴襄助,方挫败一品堂之阴谋。可是我派也损失惨重。再不复昔日荣光矣!” 陈仓素来与宇文长庚交好,念佛道:“阿弥陀佛!长手老儿,如此大事,你竟不与老衲通气,拿我三教堂见外了!” 宇文长庚却连连摇头道:“若无你三教堂,恐怕我崆峒派已然不存了!那日我等与一品堂约定,便在问道宫外,十阵比输赢,六胜者为赢,若是打平,那边再赌五阵。若是我方输了,便要我率崆峒派归降一品堂。若是一品堂输了,则再不来骚扰六盘崆峒山。在那种一品堂人多势众浩浩荡荡逼迫之下,我等无奈,只得答应。可我早已在心中发愿,若真输了阵仗,我便挥剑自刎,以死明志。” 宇文长庚说起来缓慢而简洁,可四下众人,听起来却极为紧张,皆暗想当日是何等的危急。 宇文长庚挥了挥拂尘,接着道:“当时便存了田忌赛马的心思。可不曾想对面派出的十人,个个皆是绝顶的高手。昆仑派神合真人胜了一阵掌法,九和宫纪迁兄弟胜了一阵拳脚,赤须子丁震胜了一阵兵器。我大师兄,也便是方才用紫竹竿与海外派王元切磋的江波涛,也胜了一阵兵器。可之后,我崆峒派其余弟子便连输五阵。而我也在第九阵上,输给了一品堂一位只有三十岁左右的人物。而且输的心服口服!那人功夫我是实在不敌的。” 詹烽惊奇道:“西夏竟有如此高手么?” 宇文长庚又摇头道:“非也!交手之际,甚至连对方的功夫是何来头,都瞧不出来!只知道他报号自称孤峰弃子,姓魏。但绝非西夏武功,那人实乃是我汉人无疑。惭愧之极!” 詹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竟还有如此高手,年纪轻轻便能胜过崆峒派掌门宇文长庚,又问道:“我和三师弟并不知悉,也未派人前往支援,宇文掌门,你方才所言何意?” 宇文长庚声调渐高道:“就在我输掉的第九阵上,三教堂大堂主方成方天化,赶到崆峒山问道宫。大堂主将我等护在身后,出场第十阵,力挫对方,打成五胜五负之局面。之后对方那年轻人径直要与大堂主一阵决胜负。大堂主那日朗声大笑,慨然应允。” 徐良在喃喃背后探出脑袋,弱弱道:“那自然是大堂主胜了。” 宇文长庚纵声大笑,道:“自然!大堂主六十余个回合,一掌击出。那年轻人竟出掌硬接,被大堂主打得掌断臂折之后,而大堂主掌力不衰,径直前探,正中那人前胸。那青年人立时便被大堂主掌力打飞丈外,吐血倒地!西夏人将那年轻人急忙扶起医治,不过倒也信守诺言,撤队而去。” 说道此处,宇文长庚叹道:“方堂主,翻天印的掌力,果然厉害!” 詹烽听罢,赞道:“我大师兄修的是明圣内力,与我显圣功夫,皆同脉同源,只个人经脉有异,修为方法不同。我大师兄之内力,端的是炼魄宝魂,灵镇幽关,五脏六腑早已蕴实,可谓肝化玉霜,内结紫烟,可谓金刚不坏。我詹烽不惭之言,我师兄之内力纵天下豪杰,恐无匹者!” 第壹佰五十三回 莲花 詹烽一句不自惭的话,其实便令不少英雄心下不服:“三教堂大堂主方成方天化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但要是如詹烽一般口出大言而不自惭,恐怕未必副实。” 就连莲花派腾凤子,郭腾郭远义便有些不服气,对背后站立的侄子郭奋字长达低声言道:“依我看来,这台上数位,比如那金蛟岛的喃喃,碧霞宫的于和,峨眉山的普渡,北极岛的雪竹莲,就连那农夫唐牧武,便未必比方天化功力差了。尤其是那碧霞宫的于和,传闻已经十几年未曾出手,早已天下无敌!”。 郭长达朝着于和望去,见于和一直很少插言,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倾听大家议论,但那于和双目微闭之际,气定神闲的出世神态,属实令郭长达极为钦佩。詹烽虽也是公允正义,但那小智炎炎之态,反倒令郭长达有些抵触。 宇文长庚又是哀叹一声:“那日,大堂主见西夏人退了,也飘然下山,离开了问道宫。我连一个‘谢’字都未来得及当面说出,至今惭愧之情耿耿于怀,不能释然。今日,天下英雄见证,我将往事讲出。实乃出于我崆峒危急之现状。” 陈仓问道:“长手老儿,既然西夏输了阵仗,守信退去,你却反而更加焦虑?” 宇文长庚道:“二年前,西夏用兵,为辽国所败之后,不得已才与我大宋修好。但那一品堂中的高手岂止只有十个?起初西夏认定我崆峒已不复昔日,派出的十人便可胜我,他等不曾想我中原武林一脉同枝,手足相援,才败退而去。自从西夏人回到灵州之后,有不少西夏高手极为不服,时不时便有人私自前往问道宫寻衅滋事。更有甚者,这些寻衅人中竟数次有金龙教之人陪同。传闻金龙余孽和一品堂同流合污,在日月山中筑寨修屋,恐怕便成大患!” 此事三教堂也有所耳闻,只是那些南方的诸门派,因为道路闭塞消息不同,多半却不知之。萧山门门长鲍霖急道:“若果真为金龙余孽,我等定在武圣人之统帅之下,合力进剿,岂能令贼子做大而死灰复燃?” 宇文长庚道:“鲍掌门所言极是!只是前几年,江湖如一盘散沙,无人可号令武林。我崆峒派只好独处异域勉力坚持至今。我师门商议,为防金龙教和西夏人再次大举来犯,如何避免灭门之祸发生。故此,我几位师兄师弟各带几名弟子,分别离开问道宫,各回原籍。若一旦真遭灭门,这些师兄弟们还能为我崆峒派留下生根发芽的种子!”言及此,竟潸然落泪。 宇文长庚又道:“大师兄闭目垂钩无双剑客江波涛回到沅江,三师弟九头狮子甘豹回到玉泉山,我四师弟老鸳鸯公冶寿长回到金华府。而我与六师弟闭目金睛雷振,率其余众人,据守六盘山。也是事出无奈之举,不得已而为之!” 宇文长庚此言一出,立时便有不少英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甘豹、江波涛等人怎地不在问道宫,反而是形单影只不现江湖之上,还以为是叛逃出籍了!” 此时崆峒旗下站着一人,凭剑而立,道装打扮,大声说话道:“我师父甘豹甘文蔚,督促我等兄弟勤加修习,不敢懈怠。我师父他老人家时常夜不能寐,有时竟执意要带我等返回崆峒问道宫。但都被掌门师伯所拒!” 这说话之人,徐良认得,正是四叔交好的朋友云中鹤魏真!而魏真侧旁站着小诸葛沈仲元和白面判官柳青。 徐良此时才醒悟道:“原来魏真、沈仲元等人乃崆峒弟子!如今方才知晓!时常听白五叔说,魏真此人,善于隐藏自己真实实力。其功力不在其师父甘豹之下。倒不知是真是假!” 宇文长庚接过魏真话头,话锋一转道:“去年听闻三教堂倡议风云会,小老儿真实翘首以盼!如今昆仑派主莽莽大师,提议将我派位列十大派之中,实乃我派无上之荣光。可我宇文长庚无能,实不敢当!外敌环伺之下,但求天下英雄能襄助崆峒,不令我派弟子饮恨异域之手,小老儿感激不尽!” 言毕,宇文长庚洒泪下台而去。 陈仓心有戚戚焉,目送好友下台,瞧着好友宇文长庚的身影道:“崆峒数百年之大派,本就有绝世之武功和无数之豪侠!只是唐末以来,受战祸牵连太重,门人弟子活在连性命都朝不保夕之境地,致使人才凋零,技艺难续。但我等必不能忘金龙之乱,不能忘同仇敌忾之心。崆峒派当列十大派之中,我等必同心协力襄助崆峒!” 此时台下竟有不少人鼓起掌来,引得众人齐齐附和,掌声雷动! 宇文长庚在台下环顾自己门人弟子后,朝着陈仓道:“我立意便是如此,先存弟子性命为根基,以待门人中佼佼者,重振崆峒!” 那昆仑派派主莽莽僧,亦做卧佛昆仑僧,极善机巧谋术,掩人耳目,他在那昆仑山中用尽心思,终于成为昆仑派主。此人平生极爱权力,但总是脱不了自己出身佛门的身份,便在成为昆仑派主之后,刻意去做些侠义之事,为自己擢些声望。故此才两次派人支援崆峒。 若是这昆仑僧本身便是个俗家弟子,那他年轻之时,在西域研摩几套异域武功,贪恋几个异域女子,顶多算一个持身不正,倒伤不了为人之根基。但是他头上顶着戒疤,打着蝉露大师弟子的名号,便宛如金箍套在头上,再难摆脱。 若是他以俗家身份,做稳昆仑派主,江湖上说不定还称颂其谋略过人,勇武绝伦。 可这出身一则,便是江湖中人,无法回避之事,便如烙印,永世难以磨灭。 为了这个出身,昆仑僧煞费心机,做了昆仑派主之后,一边对昆仑派中年青弟子毫不藏私的悉数倾心教导,一边对昆仑派中年长而不服己者刻意打压。终于熬过十余年的焦灼之势,此消彼长之下,昆仑僧培养的二代弟子终于在人数和武功上都胜过那些年长不羁者。更有些昆仑派故有好手,被逼远走他乡。昆仑僧才又稳坐昆仑派主至今。 为了这个出身,好端端气派宏伟的大殿楼宇不能居住,昆仑僧只得造了一座金顶卧佛寺,还要持那斋戒之礼,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为了这个出身,昆仑僧继任派主之后,极为优待往来西域和中原的人物,这些人回到中原之后,自然要宣传他的好处,逐渐淡化其夺位之阴毒。 昆仑派地处西夏和吐蕃之间,昆仑僧有时也往来于吐蕃密宗,交流佛法,故此与吐蕃相处融洽。 本来卧佛昆仑僧觉自己年事已高,看着自己近三十年打造的昆仑派比以往更为兴旺,自己便山高皇帝远,在卧佛寺过起佛爷的日子,倒也惬意。 但当听闻三教堂倡议风云会之时,吐蕃密宗便找到昆仑僧,意图挑起昆仑僧权力之欲,想让其争夺武圣人之位。 昆仑僧清楚自己的出身,时刻倒也遵中原为正宗,惬意的日子过的惯了,便没了往昔对权力的炽热之情,心道:“这风云会定是要去的,能得武圣人之位最好。若取不了武圣的名号,那也须将我做这昆仑派主的事情,让天下信服,名正言顺。” 此番昆仑僧提议崆峒入列十大派,既是要宇文长庚为其增添美誉,更是因为崆峒离昆仑较近,若时事演变,说不得崆峒派有可能便并入昆仑,到那时,有哪家门派还可匹敌? 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刻昆仑僧起身运气,洪朗的声音听在人耳中,带着“嗡嗡”之声。 昆仑僧道:“弥陀佛!我昆仑派岂能坐视崆峒受难!惟尽一点绵力罢了。还是请莲花派提议吧。” 莲花派派主郭起突遭变故,此刻台上的乃是莲花门二当家,郭起的弟弟,号腾凤子,郭腾郭远义。 郭腾是个直人,竟起身直言道:“我郭腾目不识丁,粗鲁莽夫一个!我大哥郭起在日,将莲花派打理的好生兴旺!派众足有万余之多。我是属实做不来这莲花派主!只是我派派主之人选未定,我只得勉强来风云会上充一充这颗大头蒜!” 便有不少人在台下笑出声来:“莲花派近来名声不佳,果然不是凭空捏造,就连这掌门人都是如此粗鄙!” 郭腾却陡然目光一瞬,精光流露道:“不错!我莲花派近来属实有些弟子,坏事干尽!待着风云大会推出武圣人之后,我派便要在天下英雄面前,选出派主!届时便要清理门户!” 郭腾说话之际,台下有几名莲花派的小教主心中皆是一凛:“定要合力,不能让这郭腾得逞!” 尤其是那三手真人刘道通,此时正用阴鹜的目光盯着郭腾! 郭腾话头一转,大声问道:“江湖之上,称我莲花派虽然名声不佳,却仍位列五大正宗。莲花正宗传承至今,已然近千年之久!众人只道我莲花派人多势众,良莠不齐。又道分不清莲花门和莲花派的关系。今日我便与大家讲个通透!” 第壹佰五十四回 莲花之溯源 郭腾叫一声:“天下英雄知悉:莲花者,道之义象也!昔日道法天尊广成子于洮州西崆峒修道,后传至彭祖,专习强身健体之功,以求逍遥长生,传下外功之法,名唤逍遥术。此便是我派本自正统之道家外门的功夫!起初立意便只求逍遥得道,但我派历代人物辈出,每至天下百姓难以存活之际,便本着苍生为念,忍不住便出世救人。或斩木揭竿,或顺大势所趋,择明主事之。即使大功得成,却终抵不过枭雄之奸诈,事后便又是隐居山林之间,钻研黄白之术。” 八卦门门长管连升道:“不错!我八卦门若是溯源,则也是出自莲花正宗!” 众人闻听,难掩心中惊慌:“八卦门武功严谨,身法步法招式,皆毫无破绽,都可谓独步天下。怎地竟也出自莲花派?” 郭腾果然不解人情,哂笑道:“何止你八卦门!我自汉末已降,每一乱世,便分隔一次。皆因派内人物意见不一,反而有各投一主,互相攻伐之举。但还都谨记渊源,敬天礼祖。经几代朝堂更迭,传下的弟子修行各异,殊然便各立门户矣。譬如张天师修行独到,自成一派,在龙虎山开基。” 太乙门门长李沐白道:“诚然!我派亦与莲花正宗渊源颇深。朱梁之际,有莲花派道友入我太乙门,将莲花功法与我太乙门功夫融汇之后,便是如今我门之武功!” 众人闻听,又一次被惊到,诸多门派便忍不住忖量:“太乙门,剑法卓绝,果然步法便与八卦门有些相同之处。原来根结在此!莫不成那太乙仙师座下金莲宝台,莲花派便是究源出处?” 郭腾不去想众人之胡猜乱想,只管续道:“千百年来开枝散叶,天下分枝不可胜记。传至晋时,洮州为异族侵占,左慈才率本部人众内迁中原。后传至葛洪,始创内功心法。葛洪之前,我派中不服王命。自葛洪起,我莲花派虽潜心功术研修,却谨遵葛洪之命,顺从王化。在此之前,我辈只在山野修行,自从大唐定都长安,我派总坛便迁至长安,为大唐尊崇,自此兴盛。唐高祖、太宗等皆遵道家为第一国教。” 郭腾又道:“大唐虽遵道家为天下一地教派,却开疆拓土之际,也甚是尚佛,自莲花生入西崆峒后,西崆峒始称莲花山。我派传至张果老,张果老虽探求长生之道,却也为密宗入唐,为我正宗道门有所冲突,便喟叹天下分枝太多,取西崆峒山莲花捧子之形,溯莲花正宗之源,更希望天下分枝虽各立门派,亦不可忘记道法宗庭,故始称莲花派。弟子门人皆配戴莲花冠、习唱莲花落,为祖师造九色莲花宝座。彼时,其他武林分枝也都供奉莲花派为正宗,皆道者莲花派名之本意便是莲花瓣瓣如一脉同源之分枝,莲房裹籽为代代之传承。” 郭腾少歇,继而叹气道:“方彼时,我莲花正宗中武功卓绝者频出,张果老传大唐第一宰辅李泌,便是我莲花派之首任门长!李泌,字长源,号长源子!李泌凭借我派中好手,屡次救皇帝于危难之际,平安史之乱,又护卫玄宗肃宗代宗三朝,立不世之功。并于重阳赐会之际,写下墨宝。其诗曰: 大唐造昌运,品物荷时成。 乘秋逢令节,锡宴观群情。 俯临秦山川,高会汉公卿。 未追赤松子,且泛黄菊英。 赓歌圣人作,海内同休明。 诗中之意,荷便是莲花。明是在借赐会之机赋诗,实则是盛赞大唐平定安史之乱实乃莲花派道众出力极多。” 太极门门长赞道:“此言不虚!太极门中不少武功,仍出自李长源所析之易理。” 郭腾续道:“后长源公为避朝堂之忌,隐居衡山,所随从带去不少派中好手。后朝廷又连续征召长源公入朝。长源公屡次推却不得,虽再次入朝,却令随从门人弟子留驻衡山,以防朝廷之变,为莲花派做退身之步。这写留下的莲花门人,后来在当地收徒授业,又有不少衡阳本地小门派加入。逐渐演变,至长源公逝世之后,再传第三代掌门淑气子行为不堪,依附宦官。衡山众人与新任门长意见不和,便倡议自立一派。但衡阳旧部念长源子,并为自立。至于自立门派之事,乃是在第五代掌门之时。” 此时衡山派掌门涌斗子出列,大声道:“不错!郭腾所言,便是我今日之衡山派!” 衡山掌门所言,宛如雨夜霹雳,撕裂天幕之际,又钻入众人心中诸般猜想和疑惑的脑海中。 郭腾却不理会衡山掌门,自道:“第三代掌门淑气子,依附宦官,有不臣之心,导致派内四分五裂,互相残杀。虽经派内高手无能子力挽狂澜,众门人合力诛杀淑气子,但派中好手死伤众多,无能子自己也伤了脏器,致使本派元气大伤。无能子继任本派第四任派主,责令本派弟子再不可入朝堂,力主恬淡无为,便将本派总坛迁至东都洛阳,使本派休养生息。孰料未过几年,便又逢黄巢进攻东都,洛阳大乱!无能子为阻止黄巢大军屠戮百姓,与齐军大将孟绝海大战五十余回合,终于脏器内伤复发,不敌孟绝海,只得仗着弟子掩护才逃出险地。衡阳旧部彼时已历数十年之休养,根基已深,且命弟子前来相邀。故此无能子前辈带着众人,决意南渡。” 此时台下大刀门掌门仇飞道:“世传孟绝海一柄长刀,横绝五代。只是后来遇到五代第一人李存孝,为李存孝所杀!” 郭腾仍是不去理会仇飞,就像方才不去理会八卦、太乙和衡山掌门一般,自顾道:“行至陕东南左辅之地,无能子前辈内伤太重,便停留调治数月。我莲花派修的是混元一气的道家正统内功,无能子前辈内伤二次复发,脏器再难恢复,最终在左辅郁郁而终。无能子前辈遗命,令和风子前辈继任第四人莲花正宗派主,率众南迁。我派中弟子,由此深恨黄巢之众。和风子带着众人南渡大江之际,恰逢高骈破南诏后,自蜀中顺江东下,迎击黄巢。高骈其人,世代朝中要职,祖上便跟随过长源子,故此高骈知晓我莲花派之奇秘,听闻和风子率众渡江之事后,便派使相邀莲花派襄助破巢。和风子前辈谨遵无能子前辈之愿,休养本派,本不欲再涉军政之事,可和风子前辈临危继任,威德不足,难以钳制属众。派中几名弟子,如吕用之、张守一、诸葛殷等,极为狡诈深沉,他等商议后,认定放眼彼时之大唐,军力最盛,高骈定能击破黄巢,日后权位必定登峰造极,幻想自己便如昔日长源子前辈一般,再造盛世。实则吕张诸葛之流,本是贪图富贵权势之辈,在他等极力蛊惑之下,半数属众,跟随吕张等人,入了高骈幕下。” 此时洛阳五虎门门长大声驳斥道:“吕用之妖言惑众之人,臭名昭着之辈!” 郭腾仍是不接他人话语,接着道:“吕用之当日威胁和风子前辈,若不与他一起辅助高骈,便要禀明高骈言说和风子等与东都王仙芝暗通款曲,勒令不得过江。和风子前辈无奈之下,只得率仅存半数的百余名弟子折返北归。那吕用之后来为确保自己的荣华富贵,蛊惑高骈修仙服药。高骈被蛊惑极深,虽坐拥淮南富庶之地,麾下几十万精兵,竟连争雄天下之心都没了。就连那吕用之也自己误服丹药,修为全失。至于吕用之后被杨行密诛杀,乃是后话。自此我等与衡山长源一脉断绝,衡山一脉在马楚之时,自成一派。” 衡山派掌门涌斗子大声道:“如实!后来莲花正宗事出特殊,又奔赴华山修行,数十年间音信不同,且与衡山从此武学上分道扬镳。我衡山虽自成一派,但吾等仍自认莲花正宗分枝!并将南岳最有奇丽之峰,亦取名莲花峰,我派择其而居。” 此时,便有不少江湖豪侠心中惊怖:“这莲花正宗,如此厉害!若那郭起再世,振臂一呼,分枝响应之,顺势取这武圣之位,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郭腾却并不接话,而是续道:“此时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都是兵连祸结之地,惟有中原汴梁还算相对安宁。和风子前辈道,汴梁自古便是黄老之地,应在中央元灵元老黄帝一炁天君。北邙治汴梁之北,当天下之中,受天下之正炁,如人之五脏居于胸腹,其脉则行四肢也。心既是道,道即是心,卦图斯演,至道大成。我等弟子便在北邙荒丘之地,安居净心,研习河图洛书,演学易理卦义,潜心本门功夫,穷究天人合一。” 此时已再无人敢轻易嘲讽莲花派,反而那五毒教之女子却高声问道:“你们中原人讲究阴阳之说,那北邙山荒丘无数,实非吉祥之地。” 第壹佰五十五回 莲花之莲花落 那郭起并不理会,而是用眼神仔细瞟了瞟那说话的女子,见那女子正是身披斗篷的五毒教掌门右侧一名少女,面容清秀,身着一袭绿衣,宛若荷叶裁就。却不知她为何偏偏屡次发声,力推燕云岛,搅乱大会。 郭腾续道:“但行至白云山,和风子却身染疾病,止步涡水之畔,难以前行。此时恰遇一名少年携着一大葫芦,正自饮用。于是弟子便上去向那少年讨要了葫芦,递给和风子喝。岂料和风子拿着那少年的葫芦倾倒入口之后,觉干爽甜美。葫芦之中,装满的竟不是水,而是葡萄美酒。和风子饮了那少年的葡萄美酒,竟自觉身上疾病都痊愈了些。和风子见其极为神秀聪颖,与和风子攀谈之际,亦极为尚道。和风子此时反而道此地白云山乃道祖之地,或是天意使然,我等便就止步于此白云山罢!遂率弟子入白云山修行。” 此时中州雁行门门长刘仑道:“昔日汉三杰之张良曾归隐白云山,传闻其诗文道‘渴饮葡萄香醪酒,饥餐神仙不老丹。’白云山中葡萄美酒,自与别处不同。张良后人创立天师道,果真便是道祖之地。” 郭腾却又道:“真乃天幸!天幸之事,非是我派修行于白云山中,而是那日遇到的少年。那少年姓陈,拜和风子为师,却从不过问派中之事,只潜心研究道家之经义。和风子和莲花派中门人对其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后来,那少年家中催其应试,但少年志不在此,应试不第之后,便周游天下。足迹遍布中原,后又入武当,终在华山顿悟。突然有一日,那少年痛饮大醉后,返回白云山中,会晤昔日同门。此时已四十年过去,那少年已然一身道装,仙风道骨,与往日截然不同,门人多不识之。” 那五毒教绿衣女子又打断郭腾道:“四十年之久,只为周游天下求道,岂不荒废?人生在世,当及早行乐,探寻平生之钟爱。求道寻仙,太过缥缈!” 郭腾大怒,斥道:“若不是瞧在你一身绿衣,裁就的荷花样式,又是一介女子,我便早令我派中弟子斩下你的舌头!” 那少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朝着郭腾反而眨了眨眼睛,似乎并不畏惧,只是不再多言。 郭腾续道:“后来,终于有门人认出相问:‘陈师兄为何此时归来?’那陈姓道人反说:‘我梦中得知师父羽化之期以至,故此而来。’同门皆怒:‘和风子师父虽年近九旬,却修习混元一气功法,身体硬朗。好端端的,你怎地咒骂师父?’和风子却对那陈姓道人极为倚重,反而斥退门人,唤那陈姓道人近前。陈姓道人极为嗜酒,与和风子对坐,饮酒对谈之际,呈上一份文稿,文稿上有几幅图案,又有几页武功修炼之术。那日陈姓道人言道:‘莲花派修习的混元一气内功,与逍遥术的外功,数百年来并未融通。只因内外之功,道理未合。道理未合,在于道法未通。以往派中高手,往往便是只是内功高而外功弱,抑或是外功强而内力难以为辅。我此图所言,包含天地之道。为感念师父之恩德,我于华山冥思良久,将莲花派武功按此图易理,略加改动,是否合乎精要,但凭师父阅览决断。’” 此时再无一人出声相接,就连郭腾的侄儿郭长达,也是第一次听闻,驻足倾听郭腾讲叙莲花派之往事。郭腾双目扫视之际,将往事悉数说来。 那日和风子仔细阅览那份文稿,凭着其近百年之修为,竟一言不发,不敢瞬目,就那样双手端着书稿,翻来覆去看了足足三个时辰。 而那陈姓道人,也坐在和风子对面,足足喝了三个时辰的酒。 和风子又与那陈姓道人探讨文稿中图文之精傲,足足谈到天光大亮。 终于,和风子朗声大笑道:“开天辟地之易理,亘古未有之绝学!”遂唤过十余名二代弟子,连日研习文稿之功法。无奈文稿之中易理太过深奥,除和风子外,其余二代弟子,一时难以领悟深邃之处。二代弟子只得将和风子当夜所悟之功法修为谨记在心,希冀日后再与师父慢慢修习。 孰料,和风子竟连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陪同弟子们研习功法。在第四日上,和风子竟召集弟子,会聚一堂。和风子盘坐莲台之上,而那陈姓道人醉醺醺得坐在和风子之侧。 和风子问弟子道:“幸哉!你陈师兄演出河图洛书!不仅可助我派武功大进,更可谓震古烁今之道法!我派历经数朝之变更,每一朝便或死伤惨重,或析分散落。如今你等可选青壮者百人,随陈师兄前赴华山修行。如今之汴梁朱温新死,子嗣争权,祸乱频发。积百年之创伤,黎民实苦。其余众人,仍如以往,留存汴梁,教习无家可归之流民,传授其一些入门技法,也好令他们谋生,但求他等在乱世能得以存活。以待天下大定,华山弟子再重回汴梁,弘扬先天道法。” 弟子们不解,问道:“何时方能天下大定?不如陈师兄就在汴梁教习我等吧。” 那陈姓道人随口接到:“天下大定,不远矣!此地非眼前之善所。还是同我赴华山去吧。” 此时和风子不去理会这些人,反而道:“我虽谨记无为之道,也只是为本派之休养罢了。况且我将死之人,这许多年来看尽人间疾苦,又岂能坐视汴梁疾苦而无睹?尔等谨记!” 众弟子大惊:“师父仙体康健,为何说出将死之言?” 和风子竟粲然一笑答道:“大限已到,何必回避之?活着能见到这河图洛书,无憾矣!”言毕,闭口瞑目,久久无声。待众人查看,和风子前辈已然羽化矣! 此时,华拳门掌门叶儒大声问道:“曾听听祖上言道,昔日华阴毛女峰之北有张超谷,传闻莲花派居期间。为何传至今日,华山并不闻莲花派之逸事?且明明贵派自称汴梁莲花观为总坛,可又放着汴梁城西山坳莲花观不住,贵派前掌门,也就是令兄郭起,偏在汴梁城都亭驿之侧修筑偌大一座府邸?既然莲花正宗乃传承道家正统武学,可你郭家乃是俗家,到底你郭家是不是莲花正宗?那陈姓道人是何人,竟敢自称有将上古所传河图洛书?” 郭腾喊一声:“问得好!那陈姓道人,姓陈名抟,字图南!便是世称白云先生扶摇子是也!所谓白云先生,自是因其出自白云山中。陈抟祖师,演先天龙图、推河图洛书、着无极指玄、传胎息诀、阐太极阴阳,有大功法,立无上功德!” 陈抟祖师的大名抛将出来,一片静寂之后,却再无人敢反问责难郭腾! 郭腾冷冰冰瞧着众人,续道:“你等休要急躁,只管听我讲完。”于是,郭腾续接讲述往昔之事。 和风子羽化仙逝之后,大部分弟子这许多年来,受和风子教导,虽为修道之人,也都有悲天悯人之心,便留在白云山中,接济救助往来汴梁的流亡难民。不少流民跟莲花派之人学上一些爬杆、趯弄、跳索、筋骨、烟雾、装鬼、药石、倬刀、杂扮,以及制冠砑鼓等术。或出入官宦之家,为其演出,庆生助酒,获取银钱;或制冠裁衣,做些道装售卖,换些吃食;或在汴梁城中立长竿,竿尖悬列横木,人站在横木之上,装鬼神,吐烟火,看似危险可怖,实则利用人之心理,讨要卖艺的赏钱。 还有些人,受兵乱之祸和疫病之苦,身体有些残缺。这些人无从营生,若不救助便会自生自灭,多半死于非命。这些人手持着些莲花班儿,学那僧侣募化,便将从莲花派中学到的吟诵之法,用带着自己口音方言的话儿唱出,或走街串巷乞食,或撂地摆摊讨饭,总算勉强果腹,得以全命。佛门僧侣募化,只管诵念佛经,俗称散花乐。而这些从莲花派学来吟诵之法的人,也不管什么佛经道经,只管将那些人情世故、悲惨境遇、俏皮话语,甚至才子佳人偷玉窃香之事,都唱述出来,只求能讨些吃食或银钱。但多半时候,遭的却是达官贵人的白眼和驱赶。这些人不少有残疾缺陷,甚至目盲瞽断肢之人,多半两两结伴。世人有询问他等唱的为何物,这些人自然感念莲花派之恩德,不想说佛门之散花乐,便道:“此乃莲花乐也!”至后,因各地发音之故,世称为莲花落! 第壹佰五十六回 莲花之华山 时间久了,都知道白云山中莲花派道人武功高明而又救济世人,这些人明里暗里便都对外自称莲花派。而莲花派人,只求这些人能活命而已,也不仔细约束他们。 但过了十余年,李存勖攻入汴梁之后,朱友贞自杀身亡。李存勖下令族灭朱温的肱骨大臣敬翔、李振等,他认为敬翔为朱温屡献奇谋妙计,几次险些致李克用于死地。敬翔家人众多,遂四散逃命,有些乔装混迹于市井之中。李存勖下令严查,竟查出市井之中,十有五六皆自称莲花派人,极为惊诧,自己刚入汴梁,深恐莲花派果真如此众多,若号召门人弟子起事反唐,会威胁到自己之新占汴梁,便下令大军围剿白云山,务必将莲花派铲除干净。 白云山中莲花派众,得了市井报信,急忙四散逃逸,用乔装杂扮之术,隐在流民之中。流民们大多感激莲花派之恩德,都自发为其掩护。但终究还是有四五十名白云弟子惨死刀兵之下。 那些藏身市井未死得莲花派弟子,不敢再轻易示人,有些便除去兰衣荷冠,逐渐与市井之徒融为一体。但有些不愿放弃道学修为之人,集于汴梁城西五十里莲花观中。汴梁的市井众人,也多暗里结社,形成诸多小门派。大小社团帮派皆以白云山逃出的莲花派弟子为首领为荣。这些首领又本自同门,互相扶持。 此时便有不少小帮派有了俗家掌门人。但同时都自称是莲花正宗传人,因只有头领是莲花派正统传人之外,其余大部皆不是纯正莲花正统,遂不敢称莲花派,只敢共称莲花门。此莲花门却并非寻常一个门派只有一个掌门人。而是数十个都称作莲花门的小门派。这些莲花门,三十年之隐忍,终于等到华山之众返回汴梁。 随陈抟去了华山的莲花弟子,本就心存极多疑惑之处。等到了华山,入住云台观,见到陈抟亲传弟子贾德升和郭沆,皆才二十余岁出头。贾德升出家为道,而郭沆却是陈抟祖师的俗家弟子。白云弟子试探之下,觉贾德升虽神韵非凡,却功力平平,而郭沆形容邋遢,年纪轻轻却功力远胜白云弟子。 可数月过去,陈抟并未传他们武功,只传授其先天图卦,演说太极阴阳。有时师弟或师侄们问起本门正宗混元一气功法,陈抟则道:“末技也!我只在白云山中,随和风子学习道法,虽记得一些莲花武学,却从未习练。待尔等通透河图洛书,精研太极阴阳,莲花功法自会有大成。”陈抟又时常外出,动辄数月,甚至数年不返。每逢外出之际,便令贾德升教授白云弟子。 白云弟子皆以为陈抟祖师藏私,不肯授教,但想起师父和风子临终所言,也不敢违背。陈抟祖师不曾要他等众人刻苦练习莲花武学,但白云弟子更不敢荒废,遂白日里研习太极阴阳之道,夜里常常绰立中宵,勤加练功。 如此数年,随着对陈抟祖师所传道法的研读,便有不少白云弟子不自觉间自己武学疑窦之处,虽无人解惑,竟陡然间自我突破,豁然开朗,宛如拨云见日。始觉陈抟祖师功法之奇妙,至此,白云弟子才将些不解之处,向贾德升和郭沆虚心请教。 贾德升不习武学,只讲道法。而那郭沆则不然,他对陈抟祖师道法领悟颇深,竟仅凭着祖师对自己在白云山中见到的莲花武学之描述,以及混元一气内功的心法,竟将那混元一气功练至极深,更胜昔日和风子晚年修为之上。郭沆生来豪放,对白云弟子修炼之误,也是详加指导,毫无藏私。 相处日久,众人竟隐隐将郭沆奉为首领。莲花派自和风子之后,原意便是要陈抟接任,可陈抟竟一笑置之。 时隔多年之后,正值季春之际,陈抟足睡三日之后起身,想要对弈。 可弟子们摘来几筐桃子,坐在云台观外一处大岩之上,围着陈抟,求其解惑。 一个落拓青年适方游历至此,便欲讨几个桃吃解渴。那青年见桃子丰润鲜红,还未等主人家发话,忍不住便先探手从框中自取了两个食用,赞道:“华山之桃,果真汁水充足,鲜美异常!” 陈抟见这青年气宇不凡,便开玩笑道:“我老道在此枯坐,极是无趣。既然吃了我的桃儿,便要陪我对弈一局。” 那青年爽然应允,还道:“若是道长输了,那我还要再吃几个大个饱满的桃儿。哈哈哈!” 陈抟见状,打趣道:“莫说几个桃儿,便是一筐亦无妨!若是尊驾输了呢?” 那青年笑道:“我游历至此,身无长物,唯有一根盘龙梢随身。若是我输了,我为道长洒扫庭院十日。哈哈哈,刚好我可多品尝华山之仙桃。” 陈抟见青年极为豪放,不事小节,便道:“我这云台观极为促狭,不劳烦壮士洒扫。若是有华山这么大的庭院,那却又不必洒扫了。” 那青年道:“偌大一座华山,谁能以此山为庭院?哈哈,道长莫不是嫌仙居之地小了?若是如此,他日我若得志,便将整座华山送于道长作修道之所。哈哈哈,日后我好再来此处讨几个桃吃。” 这本是那青年玩笑之语,陈抟却也作玩笑之举,弈兴所至,也笑道:“哈哈!老道我修无为之地,最是惬意山林。若果真这华山归我所有,我倒无意独占。我便将此处华山,做个道家基业,岂不是天下道教之幸?无为之道,小处即可修身,大处亦可治国。修身治国,最讲一个信字。弈棋之道,却要讲个输赢取势。信义在前,不如写下墨宝,字据为凭。” 那青年果真问过陈抟祖师姓名,从陈抟弟子处借过笔墨,写下字据,略曰:赠华山于陈抟仙长为业,永除瑶税。落款乃是“东都赵匡胤”五字。 陈抟与赵匡胤对弈良久,结果赵匡胤不敌,弃子认输道:“哈哈哈!这华山便是仙长所有了!” 陈抟见这人气宇不凡,便与其攀谈起来,不时讲述太极阴阳之道,并演说河图洛书。 那赵匡胤极为惊奇道:“河图洛书,自来便是天下大治之象,更是治国之大智慧。愿听仙长教诲天下大势。” 陈抟道:“数十年来我游历天下。经百年离乱,如今天下疲累已极,除中原之外,四方虽各有割据,实则多年征战,人丁锐减,已少民寡众,地荒苗稀。惟中原民众聚集而存锐气。老道我不解刀兵,辟谷多年,时常醉后长睡。平日只渴饮山泉,饿了偶尔吃两个果子而已。实不曾着意天下大势。” 赵匡胤若有所思,再谢下山而去。 又十年,这日陈抟周游归来,众弟子进言,欲使陈抟祖师考究其修为进展。 陈抟早已是不虑而知之境界,即刻道:“我道尊黄老,黄老之学,坐忘神游也!坐忘神游者,逍遥冥思也!冥思之际,究太极阴阳,悟修为之道,体冥心凝神之法。冥心凝神,观法于天地而自得,动而生阳,静而生阴,生阴之静,非真静也,是动中舒缓处耳,亦动也。是以生生不息,变化万殊,万殊既成,吉凶出焉。尔等存了考究之心,便是还未悟到冥心凝神之法,坐忘神游之境。” 众人又请郭沆接任莲花派主,陈抟并未接话,而是先道:“莲花于我,实有缘法。莲花者,既有蕴籽于莲房,又有红花之妙品,更有深藏污泥而内实洁净通透之根基。我幼时不见生父,邻里曾言,母亲采莲之时,生下我身,置于荷叶之上托负回家。始我求道之际,又偶遇莲花正宗和风子。我观天下大势未定之际,身居汴梁是非之地,乃是祸事,便想尔等莲花正宗弟子随我至华山避难。”随即抬手遥指华山一座山峰,唤过贾德升道:“此山峰名唤莲花峰,状似莲花。当为我归宿之地。德升弟子,你可记之。” 陈抟望着莲花派白云弟子道:“尔等来此地已不觉近三十年!来时有九十一,期间有病有灾,死者二十三人。又有期间新入门莲花派者,道俗皆有,至今日方九十人整。无为随缘,乃是道法。如今尔等既请奉我弟子郭沆为莲花派主,将郭沆计算其内,恰好便是尔等初来之数。天数使然。那便令郭沆接任便是。” 一众弟子皆服郭沆之豪侠仗义,又钦慕郭沆莲花正宗的功夫,应为古往今来莲花派中佼佼者。 时至今日,众人对陈抟祖师之言,无有不遵,无有不信,即刻便对郭沆行了派主之礼。 陈抟祖师观礼之后,却道:“我与莲花极有缘法,却平生只为方外求道,并为传尔等武学功法,但与武学之道,大道若通,其道自明,想来尔等武学自有进益,我不必考究。我这些年来,游历四方,曾与少华山石室冥思,也曾与武当九室岩结庐。汝等还记否昔日那求桃之青年赵匡胤?如今柴荣入住汴梁,赵匡胤已在其麾下为将帅,在柴荣跟前极力推荐我,又言说我属下有莲花之众,皆是难得之材。如今汴梁城中逐渐兴起了几十个自称莲花门的帮派。又有不少汴梁莲花门的弟子,带艺从军,入了郭周军中为将,大部分皆在赵匡胤麾下。柴荣对汴梁城中莲花门之众,也极为宽厚优待。我拗不过官家屡次相召,便去相见。汴梁一行,实觉柴荣治下甚是清明,又有一统河山之壮志。”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陈抟祖师所言是何意思,只听陈抟续道:“如今尔等已来云台观三十年,我既将尔等莲花派自汴梁虎狼之地救出,又传尔等功法,也算是莲花之缘法。莲花派自来便在京都之地,如今便是尔等重返汴梁时机,去开些红莲映衬乱世污浊,去结些莲籽传我太极道法。若再不归去,恐怕汴梁城中数十个莲花门,无人约束之下,便成了烂在污泥里莲藕。”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陈抟祖师是要偿昔日和风子所愿,要我等守信返回汴梁。 第壹佰五十七回 莲花之继任 郭腾叙述至此,便早有不少人思绪澎湃,对莲花派和莲花正宗以往的诸般疑虑已然解开,但却又有不少新的疑虑随之而生。 八卦门门长管连升便问道:“二当家的,想必那郭沆继任莲花正宗派主后,定是遵从陈抟祖师与和风子前辈之命,重返汴梁。” 郭腾目光仍是冰冷冷,接道:“正是!” 管连升叹道:“郭沆前辈之事迹,我等还是有所耳闻。传闻郭沆自从到了汴梁后,将汴梁城中大大小小门派,不管是否是莲花派,都整顿得井井有条,一改乌烟瘴气之态。各门派间再不似五代时期那般道义沦丧,一味的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吞帮并派,肆意杀戮。后来太祖立宋以后,政治清明,召集天下英雄论剑于白云山。郭沆前辈彼时便众望所归,且武功属实是天下第一大高手,便被遵称为有宋以来,第一位武圣!” 崆峒派乾坤五老第一老长臂飘髯叟宇文长庚道:“不错!我幼时便记得,当时江湖盛传郭沆郭前辈之盛名。不过,至太宗朝时金龙教入侵,只是不知为何却不见莲花派之派主现身,只有一些莲花派中的高手自发前往相援。” 东京汴梁十一家镖局的总瓢把子永胜镖局金锏门神秦庆,在台下大声道:“我祖上与郭沆前辈有些交情,就连我永胜镖局里不少好手,武功都是出自莲花正宗。金龙入侵之际,郭沆前辈早已仙逝。仙逝之际,莲花派当时并未定下派主之选。只是不知郭腾郭二当家的,跟郭沆前辈有无关联?” 郭腾双目如电,掠过众人,此时却一改冷冰冰的腔调,反而激切道:“郭沆便是在下之祖父!我祖父到了汴梁之后,凭着处事公允,武功卓绝,汴梁城一应数十个莲花门,皆自愿回归莲花正宗。况且,彼时本朝太祖皇帝对陈抟祖师和我祖父都颇为照顾,将东京城西五十里的西山坳莲花观,赐封与我祖父,为莲花派莲花正宗之道场。我莲花派中不少俗家好手,彼时也入了朝堂,为我大宋四处征战。” 郭腾瞧着乌压压的人群,私下都在交头接耳,大多是在说郭沆以往的豪侠义举,便也有些得色,不过他随即又转为冰冷冷的神情道:“当时,数十个莲花门,已然经过几十年的演变,大多数都已非我正统道门,而是俗家弟子独自居多。弟子品类不一,在我祖父未到汴梁之前,这些人为了生存,坑蒙拐骗者有之,偷窃抢劫者有之。人数众多,难以安置,也不能将其都逐出师门,听任其为非作歹生死由命,我祖父便将莲花观中的一部分道家弟子,分派到这些小门派中去做门长。然后,让这些小的莲花门可以自己去做些生意,挣些银钱,再不要去做伤天害理之事。而将从华山带回的几十名弟子,悉数安置于西山坳莲花观中,作为莲花正宗的莲花派专心研习本门功法。而我祖父因为自己本就是道家,又为了监督这些莲花门的散众,便在汴梁城都亭驿之侧修了一座府院。都亭驿本就是我大宋汴梁城交易繁茂之地,我祖父居住于此,也便是为了莲花门的散众弟子能在此多做些生意,好养活家人。” 众人于此,才终于明白到底为何莲花派能成莲花正宗,终于在莲花门弟子臭名昭着的诸般事情中,从心里将莲花正宗莲花派先剥离开来。 华拳门门长叶儒此时抱拳当胸:“郭二当家的,方才我叶儒出言不逊,对陈抟祖师和贵派祖上有所不敬,叶儒知错!郭沆郭前辈,在大宋初定之际,为了天下武林实属用心良苦,称得起武圣!待本届风云大会完结,我定当率弟子前往汴梁,于郭沆前辈坟前洒酒焚香祭奠之!” 郭腾仍是冷冰冰的神色,冲着叶儒点了点头,又道:“我祖父去世之际,原是要莲花观中的方圆子师叔继任。可莲花观与莲花门的所有门人,都感念我祖父之盛德,在我祖父去世后,由方圆子师叔率领众门人弟子,非要家父郭安继任。方圆子道:‘莲花观中的道人们,多不理俗务,管不了莲花门中诸多繁杂的事项。’我祖父武功冠绝天下,可家父郭安却从小便不习武,就连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都不愿意习练,只是整日里跟先生‘之乎者也矣焉哉’讨论些文章。开口子曰,闭口诗云。” 郭腾却是与其父截然相反,是自小便不喜读书,瞅几眼诗经论语,便头疼狂躁的人物。他想起父亲以往的举止做派,心中不禁有些失落,续道:“家父无奈,只得领了莲花正宗派主之位。可谁又能想到莲花正宗的派主,却是个于武功一道,丝毫不通的文弱书生。家父也不过问莲花门中的生意,只将那些门长门唤来,叮嘱他们做生意之际,一定要严管弟子行为,绝不可杀生害命。那些门长见家父对他们要求极为简单,倒也乐得顺从,各门派协定每年都把盈利送一份到都亭驿给我父亲。起初数十个小莲花门各个都还遵循我祖父留下的门规约束,后来几年过去,渐渐的变了。各个小莲花门不停地收徒扩占底盘儿,甚至于莲花门之间也互相倾轧,门规渐渐废弛!” 说道此处,郭腾冰冷冷的目光扫过刘道通等七八个前来参加大会的小门长。而刘道通却也丝毫不惧,直勾勾与郭腾目光对视。 郭腾继续道:“莲花观中的叔伯,见我父属实不习武功,又不善经营,便将我兄弟二人自幼便接到观中。我兄弟二人自幼在莲花观中长大,受莲花观诸位师伯师叔的倾心教导,着力培养。待我兄长二十岁上,武功虽不及莲花观众诸位叔伯,却是那些莲花门散众弟子,抑或是门长都难以企及的。那一年,我父亲竟去赴举并高中了,更日日流连于诗画书文,常常与晏殊、欧阳修等人游历山水之间,动辄数月不还。莲花观中叔伯见莲花门门风日渐不堪,便于此时力推我大哥郭起继任莲花正宗的派主。我大哥继任后,历经近十年的整顿,逐渐扭转莲花门在江湖上的风评。莲花门的弟子经商,免不了有些行骗使诈的事儿,大抵上还是公平买卖,在我大哥管控之下,还不敢杀人害命,更遑论与朝廷对抗。自来莲花派便心向朝廷!但是!两年前我大哥发现下属莲花派中,竟有人勾连襄阳王,意图谋反!这种株连九族的谋反之事,定会祸及我派之存活,我大哥岂能坐而视之?想必是为宵小提前知道了消息,竟被人先下手为强,在我大哥的饮食之中下了毒!致使我大哥困卧大半年之久,终于还是在数月前,不幸离世!” 郭腾自曝本门之丑事,立时便如炸锅了一般,诸门派都纷纷斥责道:“竟还有如此以下犯上之刃,若追究出来,必诛杀不怠!” 郭腾仍是冷冰冰道:“我派之事,简述已毕!武圣人选出之后,我派便要清理门户!另外,我莲花正宗,推衡山派如十大派之位!一则衡山派本自我莲花正宗,二则衡山派行侠仗义武学之道自有独到之秘,实至名归!” 言毕,郭腾竟不下台,而是朝着于和瞅了瞅,抱拳当胸道:“于观主!多有得罪,我大哥遗言道,久听闻于观主坐镇碧霞宫,实乃当今不是之高手,此生恨未相逢,遗恨九泉。在下郭腾,便冒昧向于观主请战,代亡兄跟于观主讨教几招。等过几日我回到汴梁,为亡兄上香,也好在亡兄坟前说上几句话,已慰亡兄之灵。” 于和、普渡和雪竹莲,一直在静静听着郭腾演述,心中自有斟酌。 此时郭腾竟径直向于和请战,三兄弟对视一下,皆寻思:“这郭腾假借亡兄之言为托词,毫无征兆便要挑战于和,多半是存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于和正在沉吟之际,正要起身应战,那边早恼了碧霞宫的一众弟子。 夏遂良在台下猛喝一声:“郭二当家的,东京汴梁西山坳莲花观中,莲花正宗传人,如今的莲花观主休明子,世人皆称其为不世出的高人。听闻郭二当家的乃是休明子前辈传人,想来定已得其真传。我师父已逾十余年,未与人动手了。你虽然贵为莲花派二当家的,但是要说比试,定是若要考究我碧霞宫的功夫,小子夏遂良便陪你走上几合。” 言毕,竟不待于和发话,夏遂良灰紫的身影儿已飞上台去,屹立郭腾对面。 风儿吹过,夏遂良的衣衫发梢尽皆飘动,而那渊渟岳峙的气度,便早已令不少人折服。 而此时普渡反而起身近前道:“此刻天已渐晚,红轮早已没入西山。二位若真要切磋,还是等明日吧。” 郭腾只顾着心中思索百遍的兄长遗言,此时竟才发觉,凉月已升,暮霭四起,便冲着夏遂良道:“听闻你夏遂良也算是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那便明日一战!” 王元见今日大会已毕,便想扯着徐良去喝点酒解乏。 而徐良此时却盯着郭腾空座背后的郭奋郭长达。 那郭长达正面色红白交替,神情恍惚,竟还有点战战兢兢之意,不知到底是和原因。 第壹佰五十八回 惫懒 却说众人离了将军凹,各自回住处。王元和徐良正跟在喃喃罗汉身后朝三教堂走去,王元拉住小徐良道:“兄弟,今日属实有点乏累,你陪我去喝点素酒,如何?” 徐良白日里见识了这位野人般的义兄大哥王元的绝世功夫,心中又喜又乐,便起了馊主意,想让这位义兄指点指点自己功夫,最好是顺便教自己一套两套的绝招。徐良正在盘算之际,王元喊自己同去喝酒,岂有不应?即刻答道:“待我先去拜会一下九云庵主,她数日前伤重,白日里见他,想来此番调理得法,有些痊愈了。兄长可在三教堂里住处等我。” 王元摇着脑袋道:“三教堂里,师父眼皮底下喝酒,太不畅快。昨日我听到三教堂的童儿说,出三教堂西行十里,有一座村庄,唤作两店集。这村上有两个酒肆,分别是任家坊和刘家店,两家都有好酒。任家坊出品的酒,名唤千日醉。而刘家店出品的酒名唤千里醉。我等去两店集喝个痛快,兄弟你呢,再给我讲讲这五大正宗的事儿,我自来未到过中原,白天又听的一知半解。” 徐良此时却突然瞅见面现惊怖之色的郭长达,心中实在不解,但也未入心里去,而是答应王元道:“大哥可先去,我随后便到,说不得还给大哥带上一两个酒友,陪兄长喝个痛快。” 王元大笑,向喃喃请示后。喃喃道:“元儿,今日开了眼界么?” 王元俯首应话。喃喃又道:“元儿,此间不是我等海外金蛟岛,任你逍遥放肆。吃酒切莫再醉后闹事,耍你那野性儿!小心我再不许你来中原!”待喃喃听徐良同去,便道:“小白眉!蒋平蒋泽长是你四叔?你是三侠五义哪一个子弟?” 徐良急忙应道:“回老罗汉话,我乃是三侠五义中最不成器的徐老三的独子!” 喃喃倒是被徐良逗乐了,道:“哈哈哈,为尊者讳,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离经叛道!” 徐良嘻嘻一笑道:“老罗汉,您老人家不知道。那徐老三最是喜欢喝醉酒揍孩子,三侠五义哪个像他这样式的?我大伯钻天鼠卢方一身轻功,沉稳端庄;我二伯彻地鼠韩彰为人耿直,最是信义,手中一柄折铁刀,年少成名;我四叔翻江鼠蒋平,善识水性,在水中能开目视物,最为机敏多智;我五叔!锦毛鼠白玉堂,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哎,无奈天妒英才,死于冲霄楼中。我五叔一切都好,偏是性子有些傲气,哎!”叹气之后,又道:“哼!哪像我老爹徐老三,行事蛮横,处事呆板,打儿子天下第一!” 喃喃罗汉哈哈大笑:“白五侠,我是极为钦慕的。数月前我从弃船登陆,道由普陀入杭州,经金华府,还特意去拜会。只可惜却只见到白五侠的灵位,不曾想已逝世矣!实在令人扼腕叹息。不过在白府我倒是见到白五爷的冲龄幼子,煞是可爱喜人,极为聪明。白五侠后继有人,也算可喜。” 徐良狡黠的眼光流动,急切道:“那自然是芸瑞了!说起芸瑞来,我又想起了徐老三,每每打我之时,还口中喊什么小丑鬼。而提起我那芸瑞兄弟,徐老三便连声赞叹他是天下第一俊朗英才,每次都抱着芸瑞不松手。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捡来的?” 喃喃罗汉道:“小白眉,说话要仔细些哦。不可随口诋毁尊长,保不齐便又要挨揍。” 徐良又道:“白五叔英姿飒爽,英气逼人,英勇神武,英俊潇洒,我五婶儿生出的孩子芸瑞,自然清秀俊朗。他徐老三还嫌我长得丑,也不瞧瞧他自己的模样。我长得丑没怪他徐老三遗传,他倒说……” 徐良正在嬉笑,却猛然屁股上被踹了一脚,被踹的踉跄,险些倒地,回头一看,赫然便是二位尊长:彻地鼠韩彰和钻山鼠徐庆。韩彰手拉手得还牵着一个小女孩。这女孩约莫着十三四岁年龄上下,只是眼角还悬着泪珠,白皙泛红的脸蛋儿上还留着泪痕。 徐良呲牙一笑:“智大爷,你又化妆易容,乔扮成我老爹骗人不是......”还未说完,那徐庆早又拎着大巴掌过来,一个嘴巴子抽在徐良脸上。徐良干瘦的脸上隐隐肿成五指形状。 王元想要拦住徐庆,自己却被师父拦住。 徐良见机甚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肖子徐良给父亲大人请安!给二伯父请安!”随即小声又嘀咕道:“这次肯定是真爹,不是智大爷!只有真爹才会这般真打儿子!” 徐庆作势又要下手,却被韩彰拦住。 那小女孩本来扑簌簌的落泪,此刻见了徐庆徐良两父子的场面,心到:“世间还有这般父子?”竟实在忍俊不禁,止住了落泪,仔细朝地上跪着的徐良打量了一番,不看则罢,看完竟破涕为笑,心道:“难怪徐三叔骂自己儿子是个丑鬼,目前跪着的这……属实有点丑陋。看他一道白眉入鬓,久听说徐三叔家独子徐良是个白眼眉。” 小女孩见徐良脸上指印凸显,看着就觉得疼,便道:“徐三叔,他便是徐良么?” 徐庆为人自己家的孩子不心疼,总是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听话,怎么就那么可爱,这时瞧着那小女孩秀气的模样,道:“英云啊,就是我们老徐家不成器的独苗崽子。”说完见徐良冲着自己翻了下白眼,立时便又动了气,探手又掴了过去,徐良“呲溜”躲开,藏道蒋平身后。 那唤作英云的女孩道:“徐三叔,我爹爹曾说过,他最交好的朋友便是三侠五义,可谓刎颈之交。以前呢,我见过卢大爷家的公子卢珍,我唤其为大哥。还见过韩二叔家的公子韩天锦,我唤其为二哥。那我应该叫徐良为三哥了。” 徐庆瞪着徐良的眼睛又立刻转为笑眯眯道:“英云孩儿真懂事!不过呢,你不能喊小良子三哥,因为呢......因为呢......因为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比你还小着两个月呢。你呢,只管喊他......喊他小良子便是了。” 徐庆见英云问自己,竟变得有些口吃,面现尴尬之色,实在不知道怎么给女孩儿英云解释,便即刻又变脸冲着徐良吼道:“不像你这小崽子,还敢在喃喃罗汉近前,辱骂你老爹!大逆不道!都是你娘平常娇惯出的毛病!”作势便又要揍徐良。 英云劝道:“徐三叔,若是我三哥被你打急眼了跑出去,不回转家去,你就不担心么?我爹爹就从不打骂我和我哥哥。你看我三哥左脸上,本来就没肉,都已经被你打出几个手指印儿了。您就别打三哥了吧。” 徐庆闻听,尴尬地举掌半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口中只道:“这个嘛,这个......” 女孩英云刚想上前挽住徐庆劝解,韩彰使坏,偏拉住英云不让近前去,不给徐庆找台阶下。 徐庆心道:“老二跟老四学不到好去,也学得蔫儿坏啊!”于是自己找台阶道:“小良子!我瞧你下了擂台便跟着喃喃罗汉往三教堂去,作甚去?这么多天也不回家,不知道你娘担心你么?” 徐良从韩彰背后探出脑袋,翻着眼睛道:“我见九云庵主今日现身,便想去她住处问候问候。红拂女剑她老人家对我极为厚待,比你这只会揍孩子的老爹还要亲。我自然要去探视。至于我娘嘛,我前几日得了一块金饼,已经送到银匠铺去为我娘打一副首饰。待这大会完毕,我就回祁县徐家庄,送给母亲大人。”说到此处,徐良想起来那块金饼子现在冯渊那里,心中又后悔不迭,忖道:“这两日见到冯渊,定要讨回来。” 徐庆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算你小子还有良心!我和你师伯,也是去见九云庵主。你就跟我们同去吧。” 王元急道:“良子,那你我之约?” 徐良情知自己叔伯的武功绑在一起,也未必是这王元的对手,盼着能从王元那里学来几招。王元真心真意对待自己,毫无藏私之意,正是自己难得武学进步之际,徐良便道:“大哥你先去便是,我稍等便去寻你。” 众人跟喃喃罗汉作了揖后,徐良跟在徐庆后面,朝红拂女剑的住处而去。 此时那女孩瞧着徐良走路的架势:一双仙鹤腿儿,一走三吊弯儿,略微佝偻的耸着肩膀,一边走一边抚摸着自己被打肿的脸颊。那女孩英云竟笑了出来。 徐良正一边口中嘟嘟囔囔盘算着怎么找到冯渊,讨回金饼子,一边在心里骂着徐老三,突然见英云正在盯着自己笑。 徐良仔细打量着英云,只见她一双眼睛中宛若有汩汩之泉,清澈而流华,熠熠生辉;一双眉头似有心事紧锁未开,似有淡淡云霞笼罥眉峰;一袭红色对襟的窄袖衣简洁而喜庆,而那红扑扑的脸蛋儿不让红衣之衬托,更胜一筹,显得更加娇美。 徐良一眼便瞧出英云的脚步竟能跟得上父亲的大步伐,心道:“这女孩儿倒有些功夫底子。” 徐良刚侧过去脑袋,又忍不住往女孩儿英云身上瞅去,不感念英云方才帮劝之情,反而搞怪,憋住一口气,脸色变得煞白,然后突然冲着严英云吐起了舌头,心道:“徐老三倒是心疼这女娃的紧哦!我偏吓她一吓!” 那女孩儿本还觉得好笑,被徐良盯着瞧的紧了,见徐良突然吐舌头的样子,头发散披,脸若蜡纸,宛若一个左右脸不一般大的吊死鬼儿一般,竟又哭出声来。 这时徐庆回头的时候,刚好瞧见徐良正在吐舌头装神弄鬼,这一下被抓个现形。 徐庆猛地一个回转身,“夜叉探海”左掌抓出,左手将徐良提起来,右掌照了徐良屁股便是“啪啪啪......”十几个巴掌揍下去。 徐良被揍得将双手背在后面,挡住屁股,大呼:“二伯父,救我!救我!” 韩彰和蒋平一样,三侠五义的人,都护犊子,方才徐良背地里骂老弟,韩彰反而护住徐良。 此刻徐庆要打得起劲儿,韩彰反而嘿嘿直笑:“活该!三哥,使劲打,最好把这小子屁股打开花!没边没界的胡闹!小良子啊,你爹这会揍你,我是绝不拦喽。英云侄女,和你乃是娃娃亲,十三年前便指腹为婚。前些日里,你那未来岳父严正芳被金龙教杨洞杨福天掳走为质。这不英云孩儿今日到了风云会,便求到你爹爹和我这里。已然与普观主和红拂女剑约好,今日晚同至红拂女剑处,商议营救之事。” 徐良大吃一惊,心道:“这天仙儿般的女孩儿便是我指腹为婚的人儿么?哎呀呀,怪不得我二伯反倒起哄,说不得二伯也要揍我!” 为了不吃眼前亏,徐良大喊一声:“我知道严伯父他们的讯息!” 那严英云是个一十三岁的女孩儿,女孩儿家懂事早些,听韩彰说出自己和徐良早已订了娃娃亲,又仔细看这徐良,背地里辱骂父母不说,时常耍泼皮无赖不说,只是这面容实在丑得令人发愁。想到此,严英云哇一声哭出来,待听到徐良说“我知道严伯父他们的讯息!”即刻又止住了哭声。 连徐庆听到后,也将徐良放在地上,骂一声:“快说!漏下一个字,饶你不得!” 第壹佰五十九回 融融 徐良一手摸着屁股,一手抚着脸蛋儿,再不敢嬉皮笑脸,答道:“我于前日在朔州城外,为颜查散大人和我四叔所救。正遇上黄河门门长灵感大王陈洪押解着数名人质朝着三教堂而来。其中便有我岳......严伯伯和夏侯仁叔父。陈洪一行,足有百余人,多是步卒,又拖着七八辆马车,虽然行的慢些,但算算路程,这一两日也该到了!” 徐庆一把抓住徐良的前襟,呵斥道:“可有虚假?你严伯伯不是被金龙教三眼天王杨洞掳去的么?怎地又辗转被囚到黄河门里?” 严英云听到父亲被囚在铁笼里,宛若猪狗一般,立时又泪落如雨。 徐良瞧了瞧此时又梨花带雨哭起来的严英云,正色道:“我是你儿子!还会给你说假么?陈洪那一日说的清楚明白,是他的两个亲生儿子都被周天一周大侠杀了,恨到极处,竟将整个黄河门的家业都抵给了一个叫赵小锡的小王爷。赵小锡是襄阳王的儿子,金龙教已归附赵小锡。他将这些人质给了陈洪,换了黄河门龙门总坛。偌大一个黄河门,便归了赵小锡。真是做的好生意,这单生意他是稳赚不赔!” 徐庆和韩彰听罢,急忙带着两个孩子,奔向红拂女剑住处。 等到了地方,却见庭院里已聚了七八人,或坐或站。分别是金冠道人的徒弟妙手客高世奇、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小剑魔白一子、一字娥眉女马凤姑、翻江鼠蒋平,还有勿阿罗和另外两名苴可。 紫电和青霜两名童子,正在搬动烛台,燃起灯火。 徐良瞧见其中一人,急忙跑过去,躲在那人背后,带着哭腔喊道:“四叔!我爹又没来由的打我!你看给我脸都打肿了!” 那人正是翻江鼠蒋平,蒋平扯过徐良,尖声尖气笑道:“定是你小子又使坏!” 严英云瞧着徐良在蒋平怀里撒娇惫懒的样子,刮着自己鼻子,冲着徐良道:“羞羞羞!就会使泼耍坏,找人护着。”徐良刚想吐舌头反嘲,却瞧见徐庆正瞪着自己,急忙收敛。 这时红拂女剑在丁月华的搀扶下从房内走出,冲着大家行礼。 徐良眼睛一转,觉得是个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急忙扑过去,半跪在地,抱着红拂女剑的腿,口中喊道:“奶奶诶,我的亲奶奶!前几日在红叶寺,您老受了重伤,今日我见到您去了将军凹时神采飞扬,面色红润,不但伤势见好,好像眉宇舒展,眼神清澈,宛如又年轻了十几二十年。看来您心情大好,是不是那德施蛮子来了的缘故?” 红拂女剑听罢哭笑不得,听到前半段奉承之言心气儿极顺,听到后一句德施蛮子之时,脸上竟现出了红潮赧色。红拂女剑半弯下腰去讲徐良提溜起来道:“臭小鬼!好好端坐,站直了说话,没个正形儿!” 严英云素有教养,大大方方地上前给红拂女剑施礼后,又挨个给在场前辈行礼。 徐庆见状,便又举掌上前,要当众教子,却被红拂拦住道:“徐三将军,怎地又要打孩子?年前谷云飞和梅良祖两人将小良子带到九云庵中,小良子就不停跟我唠叨,说在家里天天挨揍,你连饭也不给他吃,他都瘦的皮包骨头了。故此才到我庵上讨吃的。我知道这是小孩子的调皮话语,不过看你这举掌的架势,多半小良子也没撒谎。” 徐庆辩道:“庵主,这小子善会搬弄是非,您老别听那胡言乱语,受了蛊惑。揍是揍了的,饭菜嘛,可着肉食给他吃,就差捏着鼻子塞进肚子了。无奈他小子就是不长肉!” 红拂却正色道:“三将军,我七日前,想去走访杈树岗东二十里的杜家庄。实不相瞒,杜家庄乃是自杞德施蛮子在大宋、西夏和辽国之间设的据点,做的是贩卖马匹的生意。多少年不在江湖行走,说来惭愧,不曾想在黑店用餐之际,着了蟊贼的软筋散。区区一点软筋散倒还放不倒我,只是背后突然有一名和尚,向我突然出手。我中了那和尚的金莲掌。后来听到贼人说话之间,那和尚名唤训机。我撑着内伤将他们打退,让红文独自前往杜家庄求救。我在逃命之际,不慎跌入陷坑。” 小诸葛沈仲元此时却眉头深锁,似有所思道:“训机僧?似乎听说过,熊耳山天竺寺有一名僧人善使金莲掌,名唤训机。” 徐良接道:“不错!那晚我和冯渊就躲在杜家庄村外矮坑中,杜家庄的杜丕蕴提到那训机便是熊耳山天竺寺的。当真狠毒!训机僧唤手下将杜家庄的男女老幼悉数绑了,一个一个的杀死,手段极为狠辣。之后,将杜家庄付之一炬!掳走了红文姑娘。” 沈仲元是个极有心思之人,对江湖人物极为熟稔,反问道:“杜家庄的杜丕应和杜丕蕴昆仲,功夫不弱。尤其是杜丕应,身怀自杞毕摩功,功夫应该不在训机僧之下。” 红拂叹道:“杜丕应那日不在庄上,他提前接到德施蛮子的讯息,出庄区接应德施蛮子了。” 接着,红拂女剑将那日为徐良所救,以及红叶寺中徐良勇斗贼子、带领德施前往燕王寨等等事情一一讲述出来。 别人听在耳中,都连连叹道:“好险!小良子现在身上伤好些没?” 而那徐庆听完,心花怒放,咧着嘴嘿嘿直笑:“是嘛?这小子长能耐了么?倒还没给我丢人哦!” 徐良见状,急忙“哎呦哎呦”哭叫连连,卖乖道:“奶奶诶,我上次红叶寺守的伤,刚好一些,方才被徐三大将军一顿胖揍,又绷裂了,这会儿怕不是流血了?哎呦......” 蒋平煞有介事得过来,假意关怀问道:“小良子,你哪里疼痛?四叔给你看看。” 徐良一指屁股,努了下嘴道:“几十下大巴掌,打在我这没肉的屁股上,估计这会儿应该开花了。哎呦......啊!”突然之间,徐良“啊”一声,捂着屁股跳将起来。 原来蒋平猛然间,一巴掌抽在徐良肿胀的屁股蛋子上。蒋平教训道:“小良子,九云庵主刚夸你两句,你就翘尾巴,装个没完是吧?这些前辈在场,不是在家里任你胡来,休要放肆!” 徐良急忙做了个鬼脸儿,一本正经地搀扶住红拂女剑另一边,不敢再胡闹。 严英云此时轻轻道:“我常听爹爹说,三侠五义的叔伯们,最讲义气,也最为亲近一心。今日我瞧在眼里,果然不虚。小良子虽然胡闹,但也是叔伯们亲近友善,对子弟多为疼爱的缘故。只是......只是我爹爹也没给我提起过......小良子的长相。”说到此处,有些难为情的小儿女形态。 此时,徐良早已机灵地搬了凳子出来,扶着红拂女剑坐了。而自己和丁月华分立红拂女剑左右。 红拂女剑招手唤严英云近前,一把搂在怀里道:“好俊俏的娃娃!严大刀有福气哦。英云孩儿,若只看他人之美丑而定是非,那这世间多半早已乱套!很多时候啊,缘法所至,江湖儿女,哪个也躲不脱的。今日在坐这些人,都是你爹爹好友,都会全力以赴,解救你父亲。你今晚上,就跟你月华婶婶住。你月华婶婶呢,最喜女娃儿了。他跟你展叔叔巴不得啊,生个像你一样秀气惹人怜的姑娘哦。” 一句话竟说的丁月华有些羞涩,道:“英云孩儿想是受了不少苦头,你看这发髻也乱了,簪子也掉了。明儿婶婶帮你洗一洗,理一理,梳扎个漂漂亮亮的发式。咱们得干干净净精神抖擞得,接你爹爹回来不是?” 严英云趴在红拂女剑怀里,心中便有了些安全感,听着红拂女剑和丁月华娓娓道来的家常话,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终于有了静定的神色。当她抬头想谢过丁月华之时,却看错了方向,正与徐良四目相对。 徐良见状,刚一呲牙,想要吓唬严英云,却被丁月华一把揪住耳朵:“臭良子!又要唬人!这可是你订下的娃娃亲。英云,不怕哦。他要是再敢欺负你,婶婶把他耳朵割下来。”说完,手上又加了把劲。 徐庆还在旁边添油加醋:“丁家妹子,使劲儿揪!嘿!这小子就是欠揍!” 徐良被揪得踮着脚尖,急道:“都说丈夫要比妻子大,这严家姐姐,比我还大一个月呢。我老爹咋给我订的亲呢。” 丁月华笑骂道:“你小子原来还存着这份狗屁不通的心思!我比你展叔叔还大着一岁呢!再说了,亏得是英云比你大一个月!要是你早生一个月,恐怕你严伯父先瞧见了你这副面相,哪里还肯将姑娘许给你做娃娃亲?” 徐庆此时咧嘴笑道:“嘿嘿,小良子周岁办酒席时,严大哥兴致冲冲从陕西到祁县喝酒。我估计,当年严大哥瞧见良子,就后悔了!硬了喝醉了三天!嘿嘿!” 小英云听闻,只往红拂女剑怀里钻去,藏住自己羞愧的神态,心中却想:“这些叔伯们,怎地不商议营救我父亲之事,难道还在等什么人会齐么?” 大伙儿齐声哄笑,就连小徐良虽然脸皮厚实,却也假装揉着疼痛的耳朵,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依次走进五个人来。 确切来说,是走进四个人来,其中一人背着一个人。 分别是八宝云霄观观主普渡普群生,一改前几日不形于色之神态,此时面带春风。 自杞罗殿鬼部大酋长德施,身上本就衣衫穿着不多,此时斗篷碎裂成条,肩头裸露还残留血迹,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受伤所流。 德施双手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这青年原是一袭白衣,如今几乎被血迹尽数染红,双目微闭,伏在德施肩头。红拂见了,浑身颤抖,自语了一声:“冤家啊!” 紧随其后,进来的是伏牛山重阳派掌门金冠道人孔仙芝,道袍凌乱,头上金冠也不见了,披头散发,却神采奕奕。其实他的金冠,也非黄金打成,而是铜里掺了些金银,打成的荷冠。 最后一人,是个女子,进得门来,噗通一声跪在红拂女剑身旁,哭道:“师父!红文回来了!” 第壹佰六十回 王孙 那日德施连夜从燕王寨中返回三教堂,平明时分去见红拂。 红拂本就内伤甚重,见德施独自回来,不见红文,气迷昏沉之际,大骂德施:“都是你个蛮子,只贪心一统罗殿鬼部,对我母女不管不顾!若你救不回红文,或者红文遭了不测,我便再不会见你!” 德施还想辩解,却被红拂女剑一顿大骂,悻悻地退在门外,气呼呼的心意难平:“我这些年来终于得偿平生所志,一统自杞罗殿诸部。属实亏待了她母女。红拂骂的对!骂的好!便是打我砍我,我也理当受着。” 普渡得报红拂已至,与丁月华同住,不过受伤甚重,便急忙携着云霄观的丹药,亲自前去探望。 与普渡同行的,却是李和! 正在德施胡思乱想之际,普渡到了。德施识得普渡,与红拂相识之际,便依着红拂,向普渡施舅兄之礼。 德施见了普渡,大喜,急忙上前施礼搭话。德施见李和年纪轻轻,还道是普渡的弟子或者随从,也不加理会,都不等普渡进去送药,德施便拉住普渡,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红文被掳走之事,连着昨日由徐良带着进鬼烟川寻找,与周天一联手攻下燕王寨之后,仍未找到红文等事项,一一说来。 普渡喟然长叹:“依你之言,那周天一和钟麟所说,金龙教、黄河门、部门莲花门弟子与西夏人勾连,且由襄阳王的儿子统帅襄阳余部。你等既在燕王寨,与高天和杨洞交了手,那此事便有些脉络。若单是为了那淫邪之事,西夏人不必要在大宋境内肆意妄为。西夏人劫掳年轻女子,多半是为了近来传闻的西夏国师高天修炼邪功,先行奸淫之事,再取紫河车之用。” 德施听了,深恐红文遭污,惊恐万分,竟浑身有些颤抖,目瞪口呆,盯着普渡,极为盼望普渡能有解救之法。 普渡道:“大头领切勿惊慌!我徒儿夏侯仁也被掳去。高天既然要练邪功,自然不好在西夏大张旗鼓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西夏人囚禁襄阳王,挟持之下,襄阳王旧部定为西夏高天在大宋境内,劫掳了不少女子。这些女子一定是到了一定数量之后才会转运到西夏日月山中。若想从大宋境内送至日月山,大河横亘边界。其中必经道路渡口皆被黄河门控制。唯有一条,便是经黄河门龙门总坛,方能进入日月山中。” 德施急道:“哥哥诶!您是说黄河门和莲花门弟子最近劫掳的女孩儿,现在多半囚在龙门总坛?您只管挑着紧要处说来,我现在心中似乎便有几十条蛇虫噬心,若是就不出红文,我多半也要自裁于红拂身前!” 普渡摇了摇头道:“大头领不要失了方寸!便如你处心谋划,部众神勇,也花了十余年才一统自杞罗殿诸部。此事更需谋定而后动。龙门总坛岂能轻易攻克?黄河门陈洪经营二十余年,只龙门总坛之中,便汇集部众逾万,好手甚多。龙门总坛宛如一座大城,从里到外布满埋伏机关、总坛之中陷坑密道甚多。就连护城水寨之下,也是消息暗桩极多。” 德施此时拨浪着脑袋道:“那依你所言,便再不能救出红文孩儿么?” 普渡眉头深锁,道:“谋事在人!我视红文,也如自家骨肉一般!更不必说,红文与我徒夏侯仁早已订下亲事!其一,这龙虎风云大会召开,无论谁被推举为武圣人,我普渡定要促成天下英雄同心协力,进剿黄河门和金龙余孽!武圣大旗号召之下,凭天下英雄之力,攻克龙门总坛,必然成功!只是需要再等上些时日!” 李和从听到德施所说,自始至终双目如炬,心中似火,情之所发,已然忘记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来到这龙虎风云大会,呆立那里,一言不发,听着普渡和德施商议。 德施催道:“大哥!我是一刻也等不得!还有何法,快快说来吧!” 普渡道:“其二,若大头领定要一刻也不耽搁,那唯有极为擅长机关消息之人协助,方能破了龙门总坛的机关!唯有极为熟稔地理道路之人协助,方能进出龙门总坛周遭。” 德施急道:“大哥,你就直言这擅长机关埋伏和对龙门总坛地理道路极为熟稔之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我即刻便去请!若他不来,我绑也要绑走!” 普渡稍作沉吟,道:“伏牛山重阳派门长金冠道人孔仙芝,精通机关术,乃是当世此道中第一高手!龙门总坛的机关埋伏,据说是襄阳王门下七星岛的岛主,七星真人司马德修所造!司马德修因此而位列黄河门十三太保第一十一位。襄阳王曾在襄阳城中造了一座冲霄楼,连那精通五行易数,精研西洋八宝转心术的锦毛鼠白玉堂都丧命其中。而造冲霄楼之人,正是孔仙芝座下叛徒,名唤织天客宫世良。据闻,司马德修现执掌黄河门王母滩大寨,龙门总坛中的消息埋伏皆交由织天客宫世良接手。这宫世良坑害了诸多豪侠义士,自知难容于中原,随襄阳王北逃,乃是襄阳王的死命追随者。若孔仙芝道长能襄助,或可一试。” 德施目光中带着火光,紧盯着普渡,似是在催普渡说下去,心中却道:“我老婆这个大哥,一切都好,便是从来不晓得着急!总是不紧不慢!急煞人也!” 普渡续道:“你可去请孔仙芝,孔道长乃是侠义心肠,你若直言九云庵主的弟子红文被金龙教掳去,他定会相帮!还有一人,世居日月山中,自幼便在大河以西生长,于其中地形极为熟稔!只是他年轻之时素喜独来独往,虽听说近些年来,收了几名弟子,但终归门派不旺,人才凋零。西夏占了日月山,将襄阳王名为供奉,实为挟持软禁在日月山中。高天意欲在日月山中,假借成立日月教的名义,实行隔断大宋出河西与西域诸国之联系,以使大宋与西域诸国无法通气联络结盟,并寻机蚕食大宋疆土。此人苦于日月山被占,又被黄河门阻断大河,极欲在此次风云大会上,一展头角,甚至于有争雄武圣之心。” 德施急忙催问:“此人到底是谁?能否请来助我?” 普渡并未去看德施,而是目光落在李和身上,吁声叹道:“此人名唤安通,字广全,人称天地任独行一剑斩狂龙日月剑客安广全!” 未等德施发问,李和先道:“安广全此人武功如何?” 普渡仰天道:“世人皆传,我师弟于和武功冠绝江湖。而我等心中自知,武林中有两位独来独往的人物,我三兄弟三人若单打独斗与之对战,恐无胜算。其中一位,人称手托天分日月,笑看武林第一人,金昌,字泰斗!令一人便是这天地任独行一剑斩狂龙日月剑客安广全!” 德施此时已然百爪挠心,大声道:“大哥,我与中原武林除了您之外,没有什么交情。这安广全既然有心争雄武林至尊之位,是否到了这风云会?您能否请他襄助于我?” 普渡沉吟良久,缓缓道:“安广全确实到了风云会,也确实跟我有些交情,而且昨日还特意找我相谈。但是我若去求他......” 德施扯这普渡的手臂道:“若是求他,他便是要一万匹马,一百车黄金,我都依他!” 普渡摇头道:“他岂是要富贵的人物?我素知其人,安广全为人倒也极富侠义心肠,只是气量不足,私心甚重。他如今门派不旺,寥寥数人,却也年事已高,急于趁着风云大会,扬名天下,为其门派在中原寻一处立足。以他的武功,自然是奔着武林至尊的位子而来。九年前,金龙余孽二百多人,隐秘聚集,意图突袭峨眉。那是我峨眉派弟子都还未长成,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娃娃。安广全恰好做客峨眉,他与我联手,击毙金龙余孽一百四十余名。其中,安广全一人一剑便击杀了九十四名金龙教众!从此金龙余孽再未敢侵扰峨眉。昨日他找我商谈,便是想卖弄其对我峨眉山昔日的恩情,想让我协助他登上武圣之位。昨日我想着李公子之事,便婉拒了!安广全极为气愤,还骂我普渡忘恩负义之徒!我此刻若去求他,他定会要我派退出武圣之争,还要助他夺得武圣之位!” 李和心道:“你普渡三兄弟,本就是要襄助我夺武圣之位的。如今我与你相商,宁愿放弃祖上之契约,换取红文和夏侯仁解除婚约,你仍是不肯。你这番不紧不慢,侃侃而谈,说了如此多的前情后果,你究竟是何意?难道便是要为了契约之故,定要推我坐那武林至尊的名头儿,便要弃红文于不顾了么?” 此时德施竟屈膝跪下去道:“大哥,凭您的名望,武林至尊实至名归!不过,咱们不要那武林至尊的累人位子,您能不能求求安广全出手,救救文儿!我......实在是愧对他们母女甚多!” 普渡急忙扶起,目光一凛,并未回答,而是瞧着李和。 李和此时竟毫不犹豫,冲着普渡连连点头! 普渡心下一横,决然道:“好!德施兄弟!你去寻金冠道人孔仙芝!我为红拂妹子送完丹药,便去寻安广全!” 德施在普渡大力托扶之下,仍是强行施礼后,起身便走,径直去寻孔仙芝了。 普渡站在红拂院门外,伫立良久,既未进去,也未发声,只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李和。 终于普渡道:“李公子,你恐九云庵主不待见,便要我带你来见红文一面,从此便再不纠缠。而方才,在德施央求我去请安广全之时,你竟点头应允。你可知,我去求安广全意味着什么?你到底是要成大事?还是要纠扯不清。若要成大事,既然我等三兄弟与师父有血书盟誓,定会全力助你!若是想让我与九云庵主解除订下的婚约,我愧对仁儿,此事不再血书盟誓之列,恕难从命!” 李和就这样跟普渡对视良久,终于道:“方才那自杞德施大头领,是红文的生父?” 普渡答道:“不错!” 李和又问:“那红拂女剑,是红文的生母?” 普渡犹豫了一下,道:“正是!红拂自幼便是在碧霞宫长大,视我如亲兄。德施头领为了一统自杞的大业,宁愿将红拂母女搁置在中原,远离战事。九云庵主不愿他人知晓其夫为德施南蛮,又为了避中原风化之嫌,才故意宣城红文乃是其自幼调教的徒儿!” 李和怅惘甚久,缓缓地低下头来,逐字逐句道:“普观主,我李和不堪大任!自遇到红文之后,便纠结郁积!从我方才点头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不做他想!我堂兄经常劝我,如今便做了逍遥王孙,岂不好么?但我年少狂放,决意效仿先祖!可自从我离开燕云岛,方知天下之大,方知我李和之小!小到连儿女情长都能左右我之喜怒哀乐!” 说着说着,李和竟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可笑我李和,自认为大材,自觉有大志!我根本做不到德施大头领那般果决英武,一统自杞!蟪蛄朝菌而已!妄自辜负大家之心!德施,一方豪强,自杞霸主,竟为了女儿向普观主毫不犹豫便跪了下去!从我点头那一刻去,我意已决,只要是有万一之机会,能救出红文,什么武圣之位,什么契约血书!我都能放下!我只求红文平安而已。即便是果真救出红文,我也不再求你解除红文于夏侯仁的婚约。惟愿她喜乐无忧,我愿足矣!” 言毕,李和扭过身,朝着德施远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李和,已为了心中所爱,选择了放弃和无私。 有时,无私并不是一件利人而损己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命运主宰人,那也是每个人所有的经历塑造了自我的性格,命运又通过性格决定了每个人的人生。 第壹佰六十一回 大河 却说普渡弹嗽两声,进了院子,既然有丁月华在侧,江湖儿女,也不必过于避嫌,进屋为红拂把脉,并将峨眉山疗伤的丹药交付丁月华。 等普渡离了红拂住处,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心道:“事出紧急,也顾不得与二位师兄相商了!”于是便趁着今日之大会,还未开始,便将隔壁宅院智化和蒋平的坐骑牵走,直奔日月剑客安广全的住所。 安广全带着一个徒弟,昨日较晚时分才到了白树林。依他的身份,三教堂会着意安排住所。 可这安广全性格使然,既不入住三教堂,也不去附近农户家租住,而是在三教堂外十余里的地方,寻了个破庙,师徒二人便住在庙里。 普渡在庙中见着安广全,坦诚以告,求其相助。 果如普渡所料,安广全道:“昨晚我亲赴三教堂,相求于你,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你却将我拒之千里之外。只隔了一夜功夫,世事便反复至厮!我带着徒儿初来风云会,还未来得及到将军凹去瞧一瞧天下的草包!这几日算来应该是诸门派献艺演武,我师徒倒也没有兴致,与草包饭桶一道儿,在擂台之上拿腔作势,比划那些无用的招式。我若赴龙门总坛,救出红文,昨日我说言条件,你是否悉数接受?” 普渡思索一会儿道:“好!我派不但退出武圣之争,另外,我普渡定在大会之上,力推安剑客为十大武林领袖之一,参选武圣。我普渡率门人弟子倾力支持安剑客为武圣!” 安广全哈哈大笑:“我坐那武圣之位,虽有些私心,但也定会为江湖造福!我若为武林至尊,第一件事,便是号令天下豪杰,一举拔除黄河门,为我大宋去河西之阻塞!” 普渡心道:“恐怕是你安广全,这些年被黄河门堵在河西,欲报私仇吧!” 安广全道:“若我安广全一人,倾覆龙门总坛,那是大话!但凭我安广全的功夫,若进到龙门水寨之中,救个把人儿出来,嘿嘿!算来黄河门中也挡我不住!四日后,便要推举十大派和武林十位德高望重的领袖人物!我话与你普渡说在前面,我此去龙门总坛,也定会全力以赴,但无论能否救出红文,四日后我必定回来此地,参与武圣之争!” 普渡默认一会儿,举起掌来,与安广全击掌为誓! 安广全望着普渡奔向将军凹的身影,唤道:“平儿,随我赶赴龙门总坛!” 那名唤平儿的徒弟,年龄刚刚二十岁出头,面容也算得上俊朗,只是脖子挺细,脑袋挺大,正在打扫院落中枯叶杂物,听道师父召唤,随即运上内力,将手中扫把猛地一掷。 内力到处,扫把竟直飞而出,纤细的尖稍竟刺入院中大树寸许,扫把挂在树身上,随风摇荡,将普渡栓在树上的马儿,惊得跃踏嘶鸣。 师徒二人,骑上普渡带了的马匹,绝尘北向。 却说那日金冠道人孔仙芝,刚入住三教堂外约三里远近的住处,所在村庄名唤小松林。 正在盥洗之际,突然自杞大酋长德施闯了进来,直呼道:“哪位是金冠道人,请出来说话!” 金冠道人的几名徒弟见德施服侍奇特,相貌凶恶,行为鲁莽,言语不敬,便出手相拦。 这些人哪里又是德施的对手? 只二三个照面儿,四名弟子便都被德施打趴在地。不过德施倒并未伤了对方,仍是唤道:“金冠道人出来说话!” 孔道长的大弟子罗世真,字子真,跃上前去,与德施交手。 罗子真见德施内力绝伦,招式奇特,不敢硬接,只使开本门先天六十四卦的步法,绕着德施奔走,偶尔觑机出手。 孔道长从内室出来,只瞧了一会儿,便只罗子真不敌对方,便即刻唤回弟子。 德施不管不顾,心中只想着普度所言“九云庵主的弟子红文被金龙教掳去”之语,上前冲着孔仙芝喊道:“道长,我来求您襄助,前去搭救九云庵主的弟子红文,其被金龙教掳走啦!” 孔道长闻听,看着有些粗鲁的德施,疑问道:“红拂女剑的徒弟红文?你是红文何人?怎不见红拂有信传来?” 德施脱口而出:“我乃红文父亲,红拂乃是红文母亲。红拂受伤,不能前来。” 孔道长乃是侠义之人,素来也认识红拂师徒,知晓其师徒乃是极为看重名誉之人,闻听德施之言,便认定这南蛮子是来胡搅蛮缠,即刻骂道:“红拂女剑乃得道之人,出家在九云庵中,素来为我中原武林敬重。你这蛮子,进门便开始吵闹,口无遮拦,竟敢污蔑红拂女剑的清誉!三教堂乃天下武林圣地,你到此来撒野!真是南蛮无知,夜郎不知汉大!”随即抽出青冥宝剑,便要与德施一决生死。 德施口齿不利,于汉语不甚精通,辩解之际,言辞不当,又言说:“我与红拂多年相好,生下红文......” 孔道长更是光火,大叫:“无耻蛮子!辱我中原清修之人!”持剑动手,连连急攻,皆被德施化解。 德施急道:“若去边去,不去何必动了刀剑?看你这剑上功夫,不过尔尔,去了多半也是累赘!”德施遂住手离开,他想起普渡所言日月教之邪功的恶毒,心中实在难忍,便带了两名苴可,自行朝着龙门总坛而去。 孔道长也是没来由的气恼一阵,于是便将自己关在屋内,将青冥剑挂在床头,打坐入定,调理内息,冥思神游。 李和悄悄跟着德施到此,见德施并未请到金冠道人相助,气呼呼得离开小松林。 孔道长正在入定之际,李和趁着孔仙芝的大部分弟子出去交接武林同道,偷偷从屋后潜入,将孔道长点了穴道,然后扛在肩头,从后窗翻出,骑上李庸准备的快马,将孔仙芝放在自己身前,急奔向北,又带了一匹空马备用,追德施而去。 孔道长虽然身怀绝世的机关术,无奈武功之道,却是个二流水平,但他却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马儿奔驰了良久,孔道长身上穴道逐渐有些活络,便开始大骂:“你这青年不学好,偏与那无耻蛮子结伙!要杀便杀!我孔某人岂惧死哉?” 若是放在平时,李和怎会与人解释自己的言行,素来便是任由他人评说。 但此刻李和竟耐下心来,仔细将红文身世之事,向金冠道人一一说来。 竟听得孔道长双睛大睁,胡须直颤,惊叹:“此真乃当今武林第一奇事!九云庵素来与中原武林各大派相处甚洽,普渡对九云庵格外的照应。九云庵主红拂女剑不仅武功高强,而且素来行侠仗义,名望极佳,何曾有人起过疑虑之心。经你一说,诸般事项,互为印证,看来非虚!” 孔道长又道:“若那德施提一句云霄观普观主的名头儿,也不至于误会!” 李和道:“如今龙门总坛中的消息机关,全由一名唤作织天客宫世良的人把控。” 金冠道人听到“宫世良”三个字,眼中竟似要放出火光来,咬牙切齿道:“李公子,不必多说,我随你去便是!” 李和遂解了孔仙芝身上被点的穴位,两人各骑一乘,打马前行,离着龙门总坛足有十余里,逐渐听见河水流淌之声。 两人翻过一个山头,抬头望向前面滚滚大河,却瞧见德施被安广全随从的弟子平儿拦在河边。 等李和二人奔的近了,安广全睥睨道:“再往前走,便有黄河门的前置暗哨。” 德施不服,道:“那总不能杵在这里!” 平儿道:“我师父曾二进二出和龙门总坛,你只管听他的便是!” 安广全不搭话,却猛然间向德施挥出一掌。安广全掌法奇特,不见风生,却内力已迫到德施面门。 德施不等看清对方招数,体内自发运气,抬手便往切向安广全。 安广全故意让两掌略一相交,即刻撤招,右掌转而向李和拍去。 李和身法扭动,倏然间却到了安广全背后,正要举掌击出,却发现安广全不知何时竟早已转过身来,只探出两指,戳向李和举着的手掌掌心。手指和掌心甫一相触,便又分开。 安广全撤开一步道:“于矢毕摩功!兴唐碧霞内力!原来是自杞大头领和碧霞宫的弟子!为了一个女娃娃红文,竟惊动了普渡,连带这自杞、碧霞宫和我这把老骨头!” 安广全不等他人说话,便带着命令的语气道:“各自将马儿衔枚束蹄,拴在林中。随我入龙门大寨!” 众人现在有求于他,也不计较,等拴好了马儿回转过来,见那安广全正在对着河边一处淤沙之地用剑猛划,不多时竟从沙里刨出一艘小船出来。 安广全的徒弟平儿将小船拖出来,推到岸边,召唤大家登船后,猛地向岸边泥沙中拍出一掌。那小船竟借着他这一拍之力,脱离岸边泥沙,缓缓向奔涌的大河中驶去。 德施心道:“这平儿年纪轻轻,这一拍拍在泥沙之中,竟有如斯反击之力,令船儿开拨。好妙的功夫,好强的内力!” 而此时,那安广全竟未上岸。 金冠道人素来水性不佳,平日里刀剑加身尚不惧怕,此刻小船在河上时上时下,摇来晃去,不敢乱动,反倒有些恐惧道:“这船身甚小,勉强能容下我等五人。只是这船无桨无舵也无帆,怕不是要顺水漂流,反倒离龙门大寨愈发远了!”水流湍急,已离岸足有数丈之远,可不是在向下游漂流? 平儿笑了笑道:“道长只管坐船,捂好口鼻便是!” 余人正不解间,岸边的安广全突然飞身而起,半空中高展双臂,撑起衣衫,犹如一只大风筝,向着小船飞来。 安广全落在船头,脚下催力,那船猛然加速,不再漂流,而是在安广全内力催动之下,向着河中心驶去。德施赞一声:“好功夫!” 平儿道:“诸位伏地,抓紧船舷!” 德施等人,瞧的清楚,此时河中心隐隐有一个漩涡,而安广全正是要这小船往漩涡中驶去。 船离漩涡越来越近,在金冠道人惊呼之中,小船卷入漩涡,翻转倾覆,将众人倒扣船舱之中。 安广全和平儿在船刚刚倾翻之际,牢牢扣住船舷,令船舱中空气不被溢走。 连人带船,被尽数漩涡吸入浊浪深水之中。 第壹佰六十二回 枯藤 任凭你是绝世的高手,无敌的内力,难道水火二字。 水性不好的人,若身处在深水之中,便天然有生出惧意。 李和生长在滇池之畔,德施自幼摸爬于西南大江大河之中,水性都极好。而孔道长便遭了罪了。 金冠道人此时才明白平儿方才那句“捂好口鼻便是”之意,急忙趁着倒扣的船舱中还有空气,连呼数口,屏一口气,同时一只手抓紧船舷,一只手用衣袖掩住口鼻,闭着眼睛,只能任凭浊流冲荡。 不多时,金冠道人只觉猛一真摇晃,甚至双脚乱碰水下之物,不知道碰到的是河床,还是浊流所裹挟的木石,抑或是水底的大鱼。此时他益发恐惧,惟仗着修为定力在宁心静气,不致失态。 突然,金冠道人觉得不再下沉,而是水势自带的一股大力将众人,连着小舟,横向奔突流动,但水流仍是时高时低,有时金冠道人双腿都能被水中的石块划到。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金冠道人也不知终将漂流何处,恐惧之心更甚。 正在金冠道人强自镇定之际,一阵阵轰轰隆隆的声音在水中激荡,宛若巨雷长鸣,无有止息,耳中钻疼。金冠道人再难忍受,左手松了船舷,右手离了口鼻,将双手去捂耳朵。即使用双手拼命去捂,那巨鸣声浪传到耳中,丝毫不减。可是松开了船舷,却如无根之木一般,再无凭依,水流奔腾之际,金冠道人身不由己,上下翻腾,胡蹬乱踏,已然失态若狂。 方此时,一只大手摸索之下,将金冠道人道袍抓住。金冠道人心中一惊,回过神来,就在他有些镇定之时,水势翻腾,又将他在打了个转儿,被那只大手抓着的道袍竟裂了。 金冠道人陡然间由回到了极度恐惧的状态,一口气没憋住,“咕嘟咕嘟”吞下几口浑水,在水中手脚慌乱,不知所措。突然又一个激流,竟将他冲撞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伸出大手,恰恰抓住金冠道人的道冠,随着自己往前漂去。 金冠道人此时才惊魂甫定,憋住气不再吞水。 就在金冠道人实在憋气不住之际,前方突然一亮,感觉随着那人从水中一跃而起,却刚露出脑袋,又复落下。 刚喘了一口气,头顶却又突然砸下来一物,只砸中金冠道人一人。正是那小船复落下来。 金冠道人此时觉得有人扯动自己的头发,将自己从船底扯出来,等从水中探出脑袋来,仔细定身眨眼,才瞧清楚船侧站得正是德施大头领。而那小船却被水流冲走。 德施头领松了头发,却抓住了孔道长的手,将他从水中提出,搁在一处大石块上。 孔道长一颗心终于重新放回了肚里,吐了几口水,喘了几口气,静坐片刻,三魂六魄终于归了位,开始四处打量。 只见自己身处一条长长的石洞之内,石洞中间正是湍急的流水。而朝着这石洞顶上和四下望,瞧起来没有丝毫缝隙,只有轰隆隆的流水声,可这洞中明明却有些光亮。而安广全、平儿、李和、德施四人,皆湿漉漉地靠着石壁站立。 孔道长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发觉束发的道冠也丢了,苦笑道:“我道号金冠,冠倒是不见了!哈!安老剑客!这石洞内分明没有露天之处,何以有亮光?” 安广全哈哈一笑,自负道:“此处惟我和平儿二人知之!他人不晓也!这股水流从此洞穴开始,便略微倾斜向下,注入往前数十丈处的一汪深潭,深潭泛光,映入这水洞之内,故此有些亮光。而那深潭之上,便是黄河门龙门总坛城墙外的护城水寨。而这处洞穴便在黄河门龙门堂青云大厅之下!” 李和奇道:“安老剑客,我等刚才分明是顺流而下,理应离黄河门愈发远了,为何现在偏偏又到了青云厅之下?” 安广全拭了拭沾水的双眉,道:“大河之上的那个漩涡,下通一条暗河。暗河曲折,饶了个弯儿,恰好便斜行经过这龙门总坛地底,注入深潭。” 德施也甚是疑惑道:“我生长大宋西南,我自杞部大江大河暗河暗洞,也是极多。此等奇妙之处,我属实头次得见。” 平儿道:“大头领见多识广,想来是谦虚了!此事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之处!入夏之后,雨水渐多。此处山上还有许多孔洞,便有别的小暗河汇入眼前这处大暗河。也有山中之水渗入暗河。彼时暗河之上充盈,便不会倒吸大河之水。而如今时值三春,雨水稀少,雪水融化也大都汇入了大河,而未进入暗河之中。暗河之水变少,山中孔洞便逐渐失水。而此暗河之水汇入深潭,此季节缺水之际,这暗河反倒成了倒吸大河之水的一根巨管,致使大河之上形成漩涡。仅此而已,不足为怪!” 德施悟到:“难怪次数山洞虽可呼吸,却终觉极为沉闷!安剑客!今日我方服了您老!若无您老带路,我等即便到了龙门总坛,也是一筹莫展,实在不知所措!” 平儿笑道:“大头领!此处地形,我师父再熟悉不过!黄河门昔日沿大河建了数处大寨,占据数处重要渡口,将我日月派往来中原的便利之道,全部堵截,只能绕行甚远。我随师父曾至这龙门总坛,与陈洪好生商量。陈洪岂止不恁让道,就连借道都不肯!那一日有六位黄河门太保在龙门堂中。双方动其手来,我师父一人独战六大太保,不落下风。陈洪凭着大宗师的身份,未曾下场。我便上前伸手相助,我师父竟不许,让我只在旁边静待,仔细观看黄河门的武功便是。我师父赤手空拳,与七人交手五十余招。后来陈洪上前掠阵,有两位太保竟得了陈洪的暗示,各取了兵器,定要截杀我试图于龙门堂中。我师父自然不惧,只是他老人家恐我功夫不足吃了亏,才边战边退,带着我,在黄河门围攻之下,硬生生闯出龙门总坛。而我师徒毫发无损!” 李和叹道:“我李和小看了天下英雄!想来安老剑客,非但武功盖世,更是水性无双!这龙门堂三面环水,非两者兼备者,不能出入自如!” 德施与李和二人,皆急于救红文而出,虽有意捧几句安广全,但所说实则远不及安广全真实之本领。因为他俩之前根本就未见识过安广全其人! 饶是如此,安广全得了几句吹捧,面有些许得色,道:“更可恶者,西夏人竟又占了日月山,高天那贼厮年纪轻轻,竟敢自称日月山日月教!岂不既夺了我日月山的地盘儿,又抢了我日月派的名号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冠道人插言道:“安老剑客,可有法子从这山洞中出去?” 安广全仰天一笑,傲然道:“自然!我自幼便经此地来往日月山和中原之间,如今年近八十,便是一草一木,焉有我不识之处?随我来便是!” 平儿在前引路,安广全施施然带着数人摸着石壁前行,越是前行,越是明亮,越是水浪之声轰鸣。 眼看走到石洞最里处的边缘,再往前走便要踏入暗河,跌入深潭。 平儿止步之际,突然探出双手,朝着石壁径直抓去,五指竟扣入石壁之中! 他竟朝着石壁斜上方,宛若一只壁虎,游爬而上! 不多时,平儿在石壁上摸索到一根藤蔓,将其从石壁孔洞中扯出,丢了下来。 藤蔓甚长,竟垂落在暗河水流上方。 那藤蔓垂落的一刻,石壁孔洞中有些许碎石跌落,竟有风似乎从孔洞中吹进来。 平儿一只手扣住石壁,一只手在那石壁孔洞中的掏摸,将原来藤蔓处的泥土石块尽数掏落,竟现出一个径约数尺的洞来,洞中风声猎猎!而平儿竟转而用手抓住藤蔓,顺着孔洞直直地往上攀爬,慢慢不见了身影儿。 安广全冷笑一声道:“若非为了救那红文,我安广全岂会在这阴暗处活动?这根藤乃是一根百余年的老藤,如今生机依旧!你看那藤上到了这三春季节,又发了些许新叶!” 德施等人面面相觑,又听安广全催道:“休要磨蹭!沿着藤蔓爬将上去,便可通黄河门龙门堂的水牢!依次上去!” 金冠道人于山川地形,日月星象极为熟稔,奈何水性太差,此时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地势形貌,大笑道:“龙门堂果然好手段!不过安前辈更胜一筹!”孔仙芝此时已辨别清楚,这山洞处于龙门堂地下,顶上自然是依据山川形胜,占尽地利,但是独独这地下的形貌黄河门无法熟知,心道:“如果我孔某人布上消息,肯定天上地下,尽皆任用,看来修这龙门堂的三手真人司马德修,终究不入一流之列!” 此时德施见金冠道人还在沉思,所幸便将其一把揽住,跳将起来,用双腿夹住藤蔓,将孔仙芝托扶直上。 孔仙芝急忙双手抓紧藤蔓,往上攀爬。 众人依次,而安广全独自在后,他自然是信得过自己的徒弟平儿。 孔仙芝缘着树藤上去,突然见一片大亮,刚露出一个脑袋,那平儿早在上面等待,嫌孔仙芝迟慢,所幸一把扯过孔道长的衣领,将他提在身旁。 孔仙芝坐在一旁,见这里又是一处孔洞,孔洞之外便是悬崖峭壁。只是侧旁便是草树掩映的一处出口,一根大藤的根便赫然立在孔洞侧旁。孔道长立觉呼吸顺畅,再不似前番暗河之中那般苦闷,心道:“原来我方才攀援的藤蔓,根便在此!水润日照之下,无人打扰,这藤蔓恐生长不止百年之岁!” 五人刚齐齐上来,便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响,有人喊道:“以后皆遵小王爷之命,众兄弟好生用命,小王爷自然会比陈门长宽待!” 第壹佰六十三回 老树 五人收声,听到上面再无声响,才缓缓走到洞口。 安广全双目放出精光,瞥了一下众人道:“这上面便是落麟寨!黄河门还算是讲究的大门派,大河向来以鲤鱼为祥瑞,故此各层头目的衣着服饰,皆绣锦鲤以别之。议事大厅唤作青云厅,取意为鲤鱼化龙,青云之上之意。前寨大厅取名腾云厅,意味鲤鱼先腾云放能化龙。而后寨则称为望海厅,取意为化龙后龙腾四海!陈洪好大的志向!” 李和道:“那这洞穴之上,为何唤作落麟寨?” 平儿哂笑道:“鲤鱼化龙,万里无一,岂能常见?多数鲤鱼想要翻越龙门,不过是跌落大河,重伤死去,沦为朽骨,化为腐朽,为同类所食!但其麟不腐,汇落龙门之下。落麟寨,意为要死之人所居之地!乃是黄河门囚重犯之地!” 德施双眼放出光来,道:“那红文多半便囚困于此!” 安广全不屑道:“区区一个红文,还不足以让陈洪挂念!落麟厅所囚之人,多半是极为重要之人。但是陈洪妄自被称作灵感大王,这许多年来,却不曾着人勘察地下形态!不要再多言,此时上面没有人响,随我上去!” 众人不敢再多言,就连李和此刻再也不似狂徒本色,只凛凛然依言行事。 众人刚想贴着石壁攀爬,那安广全竟又倏然间回转了来,悻悻骂道:“以往这落麟寨,从此处尽管上去,便到了落麟寨的两座连厅之间的廊道之下,翻上廊道,只要不被发现,便可畅行。殊不知,今日怎地两座连厅的廊道一端,好似一夜之间,各长了一株大树出来。大树树冠之间,巨枝探出廊道,竟置平台,用两人守之,可下窥此处!故此我去而复返。” 金冠道人接道:“这定是我那孽徒宫世良所为!原修此龙门堂者司马德修,不懂地舆之学,料来绝不会留意地下会有人从山腹孔洞中出来。我那徒弟宫世良,实乃是心机极为缜密之人,看来他对这龙门堂必有不少改动之处。” 个中奇妙,就连安广全也不得不询问金冠道人:“孔老道,大寨厅中如何能突然长出树来?枝叶繁茂,若不是我熟知此地,定会贸然翻上去。树冠掩映之下,依稀平台上便有人走动。趁人腾空之际,若是上面发下不熟知的机关,定会被击落深潭,必死无疑!” 孔道长略已沉思,道:“定是将大树连根砍倒,扛上落麟寨,埋入预挖的小洞,加固即刻。至于那大树嘛,实则应该早已根断树死!” 安广全摇头道:“放屁!我明明瞧见那树迎风摇摆,叶新枝荣。” 孔道长此时精神一长,续道:“我教的徒弟,我自然清楚!大树已被将心挖空,内饰以翻转楼梯,人从树洞中爬上平台罢了。至于那些枝叶,则是将大树原先的树冠砍掉,在旧枝节处挖些小洞,填些泥土进去,再将带根的小树植于小洞之中。只要小树足够多,遥遥看去,便就是一株真的大树。既可掩映巡逻之人,也可将各类毒针暗箭藏在树身之内。令人不易发觉起疑心,可谓精巧。” 李和急道:“那如何才能避开守卫?不致被发觉?” 孔道长反倒是平静道:“此时已近酉时,不如大家暂歇一会儿,待西山日落,天色转暗。趁着月色,你等助我上去,我将机关破了,大家齐心救人便是。” 于这机关一道,定然非孔道长亲为,众人只得坐等天黑。 安广全静坐一会儿,问李和道:“小子!我见你器宇不凡,年轻青青,碧霞内力有些火候,也算有些武学修为。于和匹夫差你前来相助么?” 李和“哼”一声,道:“碧霞宫还使唤不动我!” 安广全奇道:“你不是碧霞宫弟子!我在岸边试探之下,为何你体内碧霞内力极为纯正?于和收徒极为严苛,非其弟子不会传碧霞内力。” 李和望了望德施,有些怅惘道:“此番若你相助救出红文,普渡观主遵守约定便是!安老剑客,你不必知晓我的身世!” 德施早已从红拂和徐良处得知,这李和曾大闹九云庵,为的便是追求自己的女儿红文。此时德施仔细打量着李和,见他身材修长,容貌俊朗,星眸闪烁,神采飞扬,对其生出喜爱之情,心道:“红拂曾为红文择了良配,便是夏侯仁,并言说夏侯仁乃是当世之俊杰。这李和倒也不错!为红文宁可冒死前来相救。夏侯仁十二三岁上,我见过一次。人品样貌不输这李和,只是不喜饮酒,总觉太过稳重,少了几分洒脱豪气!哎,谁让我女儿如此招人喜爱呢?” 安广全见李和态度冷漠,也不以为念,又转头问德施道:“德施大头领,听闻你如今已一统罗殿鬼部,将其余几十部落尽数收归自杞部下。恭喜恭喜!” 自杞部于男女之防,不甚看重。德施直言回道:“不错!自从五代离乱,大理国肆意侵吞罗殿诸部。我各部族人却内斗不止,我德施岂能坐而视之?穷十七年之心血,终于得偿所愿,将各部合二为一,免得再受他族欺辱。只是愧对妻女,将她二人搁置在中原之地十七年之久!此番若救出红文还则罢了,若我女儿有丝毫损伤,我定要调集人马,踏平龙门堂,鸡犬不留!”言语铿锵,神情愤慨。 安广全却意不在此,而是问道:“自杞部非修炼毕摩神功至高者,不能为统辖各部的大头领。看来你自然精通毕摩神功了。” 德施诘道:“与你何干?” 安广全撇起嘴角一笑道:“我此番襄助,救出红文,你如何报答于我?” 德施道:“有事尽管说来?” 安广全直勾勾盯着德施道:“待回到三教堂将军凹,你当助我夺那武圣之位!” 李和立时便斥道:“安剑客!普渡观主已然向你妥协,予你极大之承诺!为何还要德施酋长再来兑现一次!分明是坐地起价!太不地道!” 安广全呵呵一笑道:“我安广全也是被西夏和黄河门逼得无路可走,方才有此要挟之事。起初我不知红拂女剑竟然是你德施的老婆,更不知红文竟是你德施和红拂的女儿!大头领的毕摩功,放眼中原武林,也鲜有敌手!如今若再得大头领襄助,我安广全在风云会上,夺冠之事,岂不大大稳妥?” 李和骂道:“似你这等人品,即便做了武圣之位,又岂能服众?” 金冠道人却反对道:“李公子此言谬也!安老剑客虽有要挟之意,但他一生行侠仗义之举,多不胜数。只要他在武圣位置上,做的都是侠义正气之事,为何便不能服众?本朝太祖虽经黄袍加身夺得皇位,但一心重现汉人荣光,仍不失为百代之豪杰!” 李和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那德施却果断道:“你是被逼无奈,才行要挟之事。我也是爱怜女儿,有求于你。我答应你便是!如此也好,事后两不相欠!” 正在此时,忽听得头顶上那落麟寨中似有匆忙慌乱的纷杂嚷叫之声,几人忙住口不言。 而西边的太阳,也恰在此时跳了跳,放出最后一片光辉,隐入天际之下。 数人所在的山洞中,泛黄的光影,也随之不见,转为暗淡。 鸟儿开始归巢,不时在洞前飞翔盘旋,寻找自己的窠臼。 金冠道人起身,仔细辩解上面的动静之后,从怀中掏出两把钢钩,抓向石壁,缓缓向上爬去。 平儿却紧随其后,只凭着两只手便可扣住石块,往上攀援的速度远胜孔道长。 其余人依次上行,待快到了那两厅相接之处的廊桥之下,余人皆停住不动,唯有孔道长继续奋力上爬。也不知他是如何辨别的机关,只见他在廊桥底观察一会儿,便腾出一只手来,向着一个小孔洞探去。 只听着“哗楞楞”一阵响,大树底部的机关被孔道长扳动。 大树顶上平台站着的两个兵丁听到响声,便向下探看,光线暗淡,不见人影,便顺着大树树心孔洞楼梯下来检查。 金冠道人仔细听辩,察觉二名兵丁都已踩上了楼梯,便将机关又扭动半圈。那两名兵丁只觉脚下一空,楼梯板竟齐刷刷翻了个儿,跌在树心孔洞之中。 便在此时,平儿等人纵身而起,落在廊桥之上。 德施未等那两名兵丁出声,便探手伸入树洞中,拧断了他二人的脖颈。 李和探身反手将孔道长从下面扯上来,数人随着安广全带路,便向水寨中寻去。 要说这落麟寨的地势属实奇险,等金冠道人上了廊道,才发觉方才其实极为惊险:若有人向下发射毒弩暗箭,自己是决计躲不过的。 孔道长走了十余丈,唤住众人:“暂住!为何守卫如此之少?似乎都跑去了前寨青云厅!”言毕,指着一处山体道:“此处有鬼!” 第壹佰六十四回 奇技 安广全此时返身道:“前面明明有条小道儿,可以穿过!此番又被石头堵了!连硬闯过去的大门都被关的严丝合缝!只是奇怪,龙门堂的人,将这落麟厅紧闭,只留几个守卫,他人都到哪里去了?” 孔道长道:“定是我那孽徒宫世良所为!此人心思缜密,接手此处后,定会一一梳理司马德修所遗留之漏洞,并修而补之!宫世良天资聪慧,奈何犯下不赦之罪,再无回头之路可走!大家瞧这里!” 只见孔道长绕着一块类圆的硕大石块,踱了许久,仔细观察。 德施道:“这石头挡了半边道路,想是龙门堂的人难以移动!光秃秃一块石头,就是大了点而已!你看石头上还长着些数尺长的小树苗,开这些零星的花儿。” 孔道长却喊道:“闪开了!” 就在其余人推开数丈之时,孔道长偏在那小树苗处探出手去,他将二棵数尺长的树苗,连根扯起,只听石头上竟发出“哗楞”“咔嚓”的声响。金冠道人又喊一声“闪开!”随即,自己也躲在一处矮墙之后。 石头作响,竟从中间拦腰处裂出一道缝隙,就在此时,石头上方“嗤嗤”有声,一片芒针如雨而下。 针虽小,却力道极足,竟刺入放在孔道长所站之处的地面砖石之中,映着落麟厅中的摇曳的几盆篝火,细针身上竟泛出蓝光。显然都是淬有剧毒的毒针。 毒针掠过之后,石头上的裂缝渐大,竟开出一个高约七八尺,宽约四五尺的门洞,门洞内透着幽幽亮光。 安广全正想上前察看,突然火光大作,东南西北各亮起火来,已听得四周赫然跃出十几名身着鲤鱼服的黄河门弟子,分占数处山石之上,各挺兵刃。映着火烛之光,兵刃寒光夺目。 东南角一人摇着一把羽扇,缓缓逼近数步道:“以往七星真人司马德修主管机关之时,此处全无人来过!近日小王爷命织天客宫世良负责,他偏道此处务必整修加防。起初我等兄弟还认为宫世良欺世盗名,看来确实有些门道儿!”待这人走的近些,瞧清楚被围在巨石之侧的数人,朗声笑道:“又是你这安老儿!前番闯我龙门堂,算你侥幸得脱!今日教你再无幸免!放箭!” 话音甫毕,其余十几名兵丁,各个扭动身旁的机关,便听见破空之声,树上、石头缝隙中、就连墙壁上都突然开了口,三四十支劲弩伸出,尽皆连发。 百余枝箭便如飞蝗般射向安广全等人。 孔道长没带兵器,急忙躲在石头后面。 李和舞动手中剑,剑影护体,密不透风,射向自己的箭都被剑光挡住,折断落地。 平儿“嘿”一声,竟展开身法,在来箭中穿梭,为防对方箭上有毒,扯了两块儿衣服在手,倏忽间已接了七八枝箭在手,还觑着空隙,将手中箭奋力甩出,不过只有一枝射中黄河门弟子。 那安广全毫不惊慌,闲庭信步一般,口中还道:“原来是黄河门六当家的九曜秀士沙通天!哈哈哈!雕虫小技!” 只见安广全见箭矢飞来,陡地空踏一步,喝一声:“开!”身上衣衫尽皆鼓动,手脚不动,而内力竟透体四溢,射向他的二三十枝箭,竟在离安广全周身一尺之处,宛如触到铜墙铁壁,尽数跌落! 沙通天心中一凛,心道:“这安老儿八十余岁,筋骨不衰,内力果然无匹!更胜昔日!”急忙又命人连连发箭。 德施大头领双臂一挥,斗篷张开,狂叫一声:“发暗器么!谁不会!”只见十枝短箭从衣衫下飞出。德施内力催处,各箭方向不一,却径直都朝着黄河门操控机关之人射去,远比黄河门机关所射出之箭更为迅捷,便有五六人应声中箭! 沙通天自知不是安广全对手,又见这数人皆有绝艺在身,躲开德施发射向自己的一箭之后,遽然隐入一棵树后,扳动消息,瞬时便有数股烟雾从安广全等人所立周边腾起。 安广全自是不惧,只见他走动之时,内力到处,烟雾被逼开。 而那金冠道人孔仙芝则捂鼻喊道:“壶口一道烟!”翻身躲入那开了门洞的大石头中,随即招呼他人入内。 众人此时已深服孔道长之技,皆钻入石块之中。 孔道长早仔细打量了石块中的布局,心道:“这石块看来是宫世良接手后之仓促新作,若是他人进来,死多活少!宫世良啊宫世良,心智惑乱,一朝为贼,再难回头,你还要作恶到何时?” 待众人都进了石洞,孔仙芝早将石洞中的消息瞧个透彻,奋力一掌,击在石壁上,那门洞竟然又关闭合拢,将烟雾阻在洞外。 正在安广全鄙夷骂出一句:“黄河门宵小行径,何足畏惧!”之际,脚下之地却缓缓下降起来。 少顷,脚下竟有亮光,原来已降到一间地牢之中。 地牢之中,燃着数盏火盆,极为明亮。 等脚下石块“嘎吱”之声,晃动一下,再不下坠,安广全却瞧见孔道长用两把钢钩死死顶住头上两处石块。 原来众人所处,竟是一个可升降的大铁笼! 一个开着孔洞的大铁笼! 一个开着孔洞并被隐嵌在中空巨石中的大铁笼。巨石上还点缀苔藓,移植树木于其上,若非孔道长,谁人能疑之? 孔道长喊道:“安老剑客,你先拣几块脚下的石头,依次击向径丈之外的巽位、兑位,最后连击三次坤位!” 安广全也不弯腰捡拾石块,而是冲着巽、兑和坤位,按孔仙芝所言,隔空击出数掌,掌力到处,飞沙走石,立时触发许多机关消息。飞蝗石、没羽箭,一阵乱发,尽皆钉在巽位兑位。 而坤位原本瞧起来便是一张石桌,在安广全凌空三掌拍击之下,石桌上击起些许碎屑。 石桌竟旋转半圈,然后沉如地下,片刻后又从地下升起,又旋转半圈复位如初。 安广全道:“孔道长太过谨慎了!这些许暗器,只是写哄小孩子的把戏!”可话刚出口,却见石桌又徐徐升起,从地下又拱出一间小房子,将石桌托举起来。 这小房子窗户门户尽皆齐全,只是略小了些。 安广全笑道:“果然有些门道!这等隐秘之地,多半是藏宝之处!平儿,多半你要发笔小财了!” 金冠道人从铁笼中缓缓走出,小心翼翼将四周凡是可能有机关之处检查一番,将查到的机关都皆关闭,众人方才都从铁笼中走出。 安广全大刺刺走到那小房子近前,口中喊道:“我倒瞧瞧这地下冒出来的房子里,都藏了什么稀世之宝?”也不等孔道长发话,内力催处,掌上早已蓄满真气,朝着那小房子门上一把铜锁,虚空劈出,径直斩去。 安广全这一掌切出,没将铜锁斩断,却将锁鼻从木门上击出。 平儿随即双掌平推,也是隔空击出,竟将那两扇小门激荡大开。 房间里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更何况什么稀世之宝。 房间中空空荡荡,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十余岁的孩童蜷缩在一堆谷草之上。 男童正惊慌失措半蹲盯着门外众人,而那女童却似已昏迷过去。 安广全仔细瞧去,只见这男童十二三岁年纪,小圆脸儿不大,却有些扁,细长的眼睛,低直的鼻梁。夜色之中,瞧不甚清。 平儿打趣道:“师父!看来我师徒此番发不了这笔横财了!” 安广全却正色道:“被黄河门如此看重,囚在这地牢之中,多半比稀世珍宝更为贵重!再说来,两名小娃娃瞧起来细皮嫩肉,皆似良家子弟。这男孩瞧起来衣着虽非极为名贵,却也不凡。我等技艺在身,岂能坐而视之,见而不救?” 李和心道:“这安广全虽有要挟之举,但却非奸诈歹恶之人。” 德施却道:“不需啰嗦,要救便救!先出了这地牢,寻我女儿要紧!”索性,德施便要钻入小房子,将那两名孩童抱出来。 孔道长急忙止住:“不可!此房一旦重量有变,便要下坠!我来!” 只见孔道长将手中两把钢钩甩出,分别勾住男女幼童的衣衫,缓缓往外扯动。 那男童呻吟一声叫痛,显然钢钩多半挂到了他的细皮嫩肉。 不多时,两名孩童被钩到门前,孔道长猛然出手,将两人齐齐从门中抓出。 就在将孩童带出小房子的那一刻,那小房子顶上竟撒下一个大网来,之后便机关作响,轰然坠落,跌入深坑,惟留下石桌露在外面,荡起不少烟尘。 安广全道:“真是功夫不够,心机来凑!孔道长,你别多心,我并非说你!只是像司马德修之类人物,总爱用奇技淫巧游说江湖,四处招摇,作下这许多机关,多半为害人之用。若是功夫到了家,侠义在心,岂会作此行径?” 孔道长仔细打量着男女二童,只见那男童此时脸色铁青,惊厥过去。 而那女童此时经过钢钩的拉扯晃动,渐渐醒转过来,只微有惧色。 安广全骂一声:“这男童胆小如鼠,不救也罢。这女娃儿倒是有些胆气。” 此时那女童竟开口发声:“这位白胡子爷爷,你此言倒是错了!这男娃娃硬气的紧,数名太保爷督促逼迫,他竟咬牙不语,毫不畏惧。而我属实胆小的,见到血气,我便会晕倒。” 安广全嗤之一笑:“女孩儿,我来问你,你与这男娃是兄妹么?为何被囚于此地?” 第壹佰六十五回 萧墙 那女孩儿见面前数人,不似强梁,仗着胆子道:“我姓邬,自小儿爹妈唤我作巧姑。我哪里会有这样疼人的哥哥?只不过才与这男孩相识不过三日而已。这大寨里的太保爷都喊这男孩子做‘姓赵的!’。边境不宁,目前和哥哥双双病死,而父亲实在养活不了我,便将我卖到黄河门做个使唤丫头。哎......” 安广全奇道:“那你为何也被关入牢笼?” 邬巧姑答道:“自从这男孩被抓到此处,那个小王爷极为重视,着人在此服侍。没人愿意在这地牢里伺候,就将我差到这地下昏暗所在。我怕黑,擅自将地牢里的几处火盆点燃。前日里七爷带着一个名唤织天客的人,到这地牢里找这男孩问话,见到灯火通明,大怒,便随手抄起一根藤条抽打我。见我吃疼痛哭,这姓赵的哥哥竟斥责七爷,说他不算英雄好汉,还骂了七爷几句。七爷就说,姓赵的,你既然心疼这女娃儿,就让她给你做个伴儿。七爷顺手就将我丢进了小房子里,跟赵家哥哥一同锁了起来。” 安广全想了想道:“七爷?便是黄河门的第七太保风陵剑客童柏川么?” 邬巧姑答道:“正是!正是!这七爷素来是陈大掌门的智囊谋士,几乎不出龙门大寨。这位老爷爷竟还识得他?” 安广全笑道:“什么识得不识得?我视童柏川,便如老叟视婴孩一般。他还不配我识得!” 邬巧姑急忙道:“这位老爷爷,您有这么大本事,可否将我俩救出这地牢。我在这地下潮湿的地方,实在害怕得紧!经常有蛇虫在此出没。甚至还有夜枭钻到这里来,叫得人心中发毛,我生怕夜枭吃了我,更怕蛇虫咬我。求你救我们出去好不好?” 安广全唬道:“我问你话,你属实回答,我便救你出去。” 邬巧姑急忙连连点头,答道:“我被关入这地牢,赵家哥哥深恐我害怕,不时安慰我。而寨中兵士下来地牢送饭,却只送一份给赵家哥哥,好像便忘记还有一个使唤丫头也被困在这里。赵家哥哥每次都是将大半饭菜留给我吃,还说他家里兄弟姐妹很少,他父亲很盼望能给他添些兄弟姐妹,可是始终不能如愿。这小房子沉入地下之后,极为阴冷,赵家哥哥怕我冷,将外衣解了,披在我身上。老爷爷,你要是救我,也一定要把他救走。” 安广全问道:“娃娃,这男娃子为什么被关在此处?” 邬巧姑回道:“我实在不知啊,不过这间房子里以前也关了一个姓赵的男娃儿,寨里也让我来服侍。听七爷他们说那个赵姓男娃儿,叫什么赵一统,是襄阳一个王爷的儿子。不过那名字是赵一统的男娃儿,脾气太差,不停地在地下敲打。每次石桌转动,他随着房子升出地面后,对着我不是大骂就是吐口水,各种污言秽语,粗鄙之极。哪里像个王爷的样子?” 孔道长若有所思道:“昔日我那孽徒宫世良在襄阳造了一座冲霄楼,害死了三侠五义的白玉堂。我受开封府所邀,急忙赶赴襄阳,破解冲霄楼的机关。在襄阳,我听颜查散说过,襄阳王赵珏有个义子,名唤赵小锡,统领襄阳王属下武林群豪。而襄阳王还有个亲生儿子,名字便叫做赵一统。只是才不过十四五岁,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罢了。” 邬巧姑插话道:“不错!我所见的那赵一统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比这位赵姓哥哥要大上二三岁。都是姓赵的,品行怎地差别如此之大?” 安广全嘿嘿冷笑几声道:“赵一统!一统?哈哈哈,襄阳王赵珏果然早有谋逆之心,连儿子名字都要寓意一统天下。如今襄阳城破,却被四帝赵祯差遣的颜查散驱赶到日月山中,附庸于西夏异族。真是可发一笑!” 德施毕竟是自杞大头领,血雨腥风苦战十余年才一统罗殿鬼部和自杞部,合计三十六部,与那争权夺势之事,素来熟稔,此刻道:“此中恐怕多有隐情。前些日,我听周天一所言,襄阳王属众,已尽归赵小锡,就连莲花门一些弟子、甚至于金龙教余众,也都归降于他。据此看来,襄阳王赵珏处境堪忧。据我看来,襄阳王赵珏目前只不过是西夏和赵小锡的傀儡罢了。襄阳王赵珏乃是你们大宋皇帝赵祯的亲叔父,也是帝胄皇胤,赵家正朔。赵小锡打着襄阳王的旗号,既收拢了襄阳往旧部,又挟襄阳王向西夏讨些好处。传闻这赵小锡不过二十余岁,三十岁不到的年龄。可这行事之间,却处处桩桩颇为老成狠辣!” 安广全疑道:“这却与那赵一统和这位姓赵的孩子,被关在在地牢之中,有何计较?” 德施笑道:“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便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之事嘛。赵小锡以义子的身份,号称小王爷,掌管了襄阳王旧部,架空了襄阳王赵珏。他自然不想让襄阳王赵珏的亲生儿子,正宗的小王爷赵一统有出头的机会,不论赵一统是个不晓事的蛮横孩子还是个野心勃勃的豪强。幸好周天一是个粗鄙无知的孩童,不然......哼......若我是赵小锡,早让赵一统死于非命!” 平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随安广全在日月山中习武。而安广全又是个平常闲逸惯了的世外高手,平常不喜俗务,自然不会将人世间勾心斗角,为争权夺利,互相之间倾轧杀伐的心机谋略讲给平儿。此刻平儿听完德施之言,惊诧万分,感慨道:“世事果真艰难。我只记得,许多年前,我在洪水之中漂荡。还记得我幼时吃不饱饭,饿的走不动路。我哥哥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但他将腰带拼命勒紧,这样可以减轻饥饿之感。即便他饿到那个份儿上,我哥哥却始终将我背着,不曾将我放下。我不知道我的家乡在何处,但我知道我父母从来勤俭,与世无争,却遭横祸,无人管顾。而如今我与师父在日月山中,也是与世无争,只求安宁。无奈这世事纷扰,如潮如浪,如今日月山被西夏占了,往来中原之路被黄河门断了,竟几乎容身之地!而这些只是因为什么小王爷赵小锡的野心而已!” 德施冷笑一声:“世间豪杰多矣!英雄行事,岂能是常理揣测?譬如我自杞部,我为了一统自杞,死了二位兄长,一个弟弟。三十六部攻击共计死了万余,多数都是被各部裹挟的族众。但为了得偿所愿,便是再死伤万人,更有何妨?” 平儿诘道:“为你德施大头领一人之野心,死伤如此之多,那又何必?” 德施双目放光,圆睁道:“若不一统,则各部连年互相争斗,数十年来死伤更不知多少?若不一统,各部独自经营,势单力薄,被大理国,以及你大宋压迫蚕食,更只有卑微俯首,我自杞各部的汉子哪里还有男儿气概?个中道理,一时对你难以言透。” 安广全一身的绝艺,盖世无双,此时也感慨道:“我安广全一生未婚,无有子嗣。年轻时一心成名江湖,横行天下。从三十岁上自谓艺成,下山而去,独来独往,我所救之正义之人多矣,我所杀罪大恶极之人亦多矣。几十年过去,很多小字辈都已扯上大旗,创下门派。而我安广全六十五岁以后,收了平儿为徒,便回到世代居住的日月山中,想着再教上几个弟子,从此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图个逍遥快活。便如德施头领所言,可如今面对黄河门和西夏人强占日月山,我门人弟子,势单力薄,纵我一人即便是杀他个千百人,也终是眼睁睁无能为力。就连我世代相传的日月派,如今这‘日月派’的名头都被西夏人抢去,唤作什么日月教。我时年已八十三岁,竟还要舍了一世的名声,向普渡行胁迫之事,去拼那武圣的位置,思谋重夺日月山。”言毕叹息一声。 平儿道:“师父您老人家不必叹息,徒儿定会光大我日月派!” 安广全欣慰道:“老夫有平儿为徒,此生也算少些遗憾。只是平儿你两位师弟尚幼,为师已到了这把年纪,不能不趁着风云会之机,拼上一拼。非如此,不能重夺日月山。而日月山如今已非宋廷所有,归根结底,都是他赵宋官家对外怯懦!而萧墙之内,又祸乱不止!他等占我祖庭,欺我势弱,我武林人士,纵便是逍遥的神仙,又岂能没有豪气?” 德施赞道:“安老前辈,此刻若是有酒,我当敬你三碗杞酱!平儿,男儿立世,便当进取,可无傲气,但不可无豪气!” 此刻那赵姓孩童已慢慢醒转,听罢德施之言,低低得声音说道:“英雄所言甚是,男儿岂能无豪气?此番我方知天下不安,他日我若得志,定会驱逐西夏,重夺河西!” 安广全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这姓赵的,多半也是跟那赵一统一般,也是襄阳王的儿子!被赵小锡困在此处!” 那赵姓男童此刻竟奋力抬起头来,面色铁青,昂然道:“赵珏岂配做我的父亲?赵珏之罪,万死难赎。” 众人见这孩童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竟果然有些豪气。 安广全正要再问,突然铁笼之上,从巨石入口处传来兵丁慌乱之声。 有人大喊:“里面之人事关重大,不可逃脱!放烟!” 孔道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宛如被针刺心头,大骂道:“宫世良!为师在此,你也要用烟毒死老夫么!” 第壹佰六十六回 诛心 安广全一身的绝艺,盖世无双,此时也感慨道:“我安广全一生未婚,无有子嗣。年轻时一心成名江湖,横行天下。从三十岁上自谓艺成,下山而去,独来独往,我所救之正义之人多矣,我所杀罪大恶极之人亦多矣。几十年过去,很多小字辈都已扯上大旗,创下门派。而我安广全六十五岁以后,收了平儿为徒,便回到世代居住的日月山中,想着再教上几个弟子,从此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图个逍遥快活。便如德施头领所言,可如今面对黄河门和西夏人强占日月山,我门人弟子,势单力薄,纵我一人即便是杀他个千百人,也终是眼睁睁无能为力。就连我世代相传的日月派,如今这‘日月派’的名头都被西夏人抢去,唤作什么日月教。我时年已八十三岁,竟还要舍了一世的名声,向普渡行胁迫之事,去拼那武圣的位置,思谋重夺日月山。”言毕叹息一声。 平儿道:“师父您老人家不必叹息,徒儿定会光大我日月派!” 安广全欣慰道:“老夫有平儿为徒,此生也算少些遗憾。只是平儿你两位师弟尚幼,为师已到了这把年纪,不能不趁着风云会之机,拼上一拼。非如此,不能重夺日月山。而日月山如今已非宋廷所有,归根结底,都是他赵宋官家对外怯懦!而萧墙之内,又祸乱不止!他等占我祖庭,欺我势弱,我武林人士,纵便是逍遥的神仙,又岂能没有豪气?” 德施赞道:“安老前辈,此刻若是有酒,我当敬你三碗杞酱!平儿,男儿立世,便当进取,可无傲气,但不可无豪气!” 此刻那赵姓孩童已慢慢醒转,听罢德施之言,低低得声音说道:“英雄所言甚是,男儿岂能无豪气?此番我方知天下不安,他日我若得志,定会驱逐西夏,重夺河西!” 安广全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这姓赵的,多半也是跟那赵一统一般,也是襄阳王的儿子!被赵小锡困在此处!” 那赵姓男童此刻竟奋力抬起头来,面色铁青,昂然道:“赵珏岂配做我的父亲?赵珏之罪,万死难赎。” 众人见这孩童年龄不过十二三岁,竟果然有些豪气。 安广全正要再问,突然铁笼之上,从巨石入口处传来兵丁慌乱之声。 少顷,巨石门洞吱吱作响,显然又有熟识此处机关者,将门洞打开。 有人大喊:“里面之人事关重大,不可逃脱!放烟!” 孔道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宛如被针刺心头,大骂道:“宫世良!为师在此,你也要用烟毒死老夫么!” 金冠道人孔仙芝在下面大骂不止:“孽徒!你只为贪图富贵,致使害死不少侠义人士,如今还想害死师父么?” 顶上巨石门洞外,立时少了躁动和喧哗。显然是有人止住了兵卒。 良久,宫世良惊诧的声音从巨石洞口传下来:“师父!您老怎地到了这里?” 此时巨石门洞外,天黄河门六当家的九曜秀士沙通叫道:“宫头领,不要靠近门口。那安广全安老儿在下面!他不是个好惹的主儿!那老小子武功厉害的邪乎儿!” 可是宫世良的脚步却又往前走了几下,正俯视洞地,探头瞧了瞧,诧异的神情满溢脸上,道:“师父!真是您老人家!” 孔道长走向铁笼,从铁笼中往上瞧去,只见宫世良秀气的脸庞,正朝向打量。 孔道长见这自己昔日最疼爱的徒弟面容如昨,神情比往昔憔悴了甚多,神情激切,嘴唇直颤,斥道:“你作的恶,总要师父填补!冲霄楼害死了白玉堂,欠下三侠五义的人情!如今又花尽心思,囚困诸多无辜之人于此!还有脸问我为何到此!” 巨石外,宫世良沉默了一会儿,悠悠的道:“师父,我自幼追随于您。许多年前,师祖遽然去世,临终前,未来得及指定掌门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师叔祖代为执掌门户。师叔祖一心想让其徒弟,也就是我何仙亭师叔继任。我等弟子齐心拥戴师父,可师叔祖将很多对外之事,都交付何仙亭师叔出面。就连我等在外人面前想多说几句话,与别的门派谈天,何师叔都拦住,或支使我等去做些不相干的闲事儿。” 孔道长在地牢中听得真切,心中虽是恨极了这个弟子,可如今对话之间,很多往事又涌上心头,忍不住爱怜之情在心底泛起,不过他仍是气呼呼道:“如今你却又讲这些作甚?你若心中还有我这个师父,就把机关尽数毁去,将囚困的无辜人质,尽数放出。” 宫世良仍是不紧不慢道:“师父您老人家的酒葫芦破了,一直想买一个宛城老甸铺董匠人做的紫金酒葫芦,说来也不过二两银子而已。而您老人家却不舍得采买,将省下的钱给几个小师弟每人做了一套过冬的衣服。我和高世奇师弟,乔装打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跑去白水庙会上卖艺,挣了几两银子,偷偷给您老买了紫金酒葫芦回去。可何仙亭师叔见了紫金葫芦,却说师父您老这是贪图虚荣富贵。说什么,酒葫芦破了,今日便换个紫金葫芦;弟子们衣衫旧了,便做上几件过冬的新衣;若是哪一天嫌这重阳观破了,是不是也要重修另建了?修道之人,静气为先。岂可贪图世间俗物?” 孔道长本就是个热心肠软脾气的人,此时心中记起徒弟的种种有情有义的过往,叹道:“一个葫芦而已,难为你和世奇一番苦心。说我几句倒也无妨,只是何师弟对徒儿辈,未免有些刻薄了。” 宫世良愤懑道:“他岂止是刻薄?分明便是他想做重阳派的掌门之位!平日里做些牵强的事儿,说些个诛心的话!我等师兄弟,哪个还能忍受?他何仙亭分明便是想要将您的这些弟子们都挤兑走,然后再在旁支的拥护之下,执掌重阳派!” 孔道长缓缓道:“谁做这掌门,倒也无妨。只要门派兴旺便是。” 宫世良大声道:“师父!很多事情,你无从得知!五年前,为何我派中十余名好手尽数死于老界岭里?” 孔仙芝想起此事,大恸,凄凄道:“自金龙之乱,我派高手损失殆尽。好不容易又经十余年之积淀,仙字辈人才辈出,好手众多。本派自来有精研武学者,有精研机关者。虽分两众,也交互共进。自来本派掌门便是两者兼通。但五年前,有人传信说是又有金龙教袭扰武当山。我等离武当甚近,便派出十一名好手,前往支援。途径老界岭,却遇山中路断,返身之时,突遭山洪暴发,死于滚石泥沙之下。事过旬月,诸位师兄弟的尸首才为人所发现。实乃我派之大不幸之事!” 宫世良悲愤道:“非也!外人皆谓此事实在是出于天灾!其实真真的是人祸!乃是何仙亭师叔勾连峨眉山八宝云霄观普渡座下叛徒夏侯杰所为。他们甚至还设下计策,要坑害师父您老人家!” 孔仙芝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几乎失了神,颤巍巍道:“此言当真?你从何而知之?” 宫世良道:“此中事项,一言难尽,无法一时言说。我再向师父您老人家说上一件事。四年前,何仙亭师叔带着四名弟子下山,说是陈抟亲传弟子解风道人到了唐梓山论道,要去唐梓山走访。实则是下山去会夏侯杰。夏侯杰不知从何处取了一份无色无味的毒药,约定与何仙亭在白河渡口相会。何仙亭取此毒药,便是为了毒害师父等人。” 孔仙芝疑问道:“这等事情,你岂能造谣?污蔑师门!” 宫世良叹道:“师父!事到如今,你还存着宽仁之心。你于机关之道,天下无双。可你于人心之事,却为何总是以善意看人?师叔祖或许便是见你太过仁厚,才不愿扶你为掌门吧。何仙亭在老界岭坑杀本门十余名前辈之事,以及何仙亭意欲毒害师父之事,属实千真万确!” 孔仙芝责道:“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何曾着过何仙亭的毒?这两件事,你可有证据?” 宫世良又长叹一声道:“事过多年,确切的证据此刻我也没了。你之所以没有被何仙亭毒杀,那是因为......” 孔仙芝大声道:“因为什么!” 宫世良缓缓回道:“因为是我说服襄阳王,其派雷英邓车等十余人,随我在白河渡口截杀了何仙亭!这边是为何何仙亭自从下山去走访解风道人之后,便再也没回过本门祖庭百叶山重阳观的原因!” 孔仙芝浑身颤抖:“你......孽徒!你竟杀了何仙亭师叔?你没有证据,便将罪责推在何仙亭身上!你这尽是诛心之言!” 宫世良又从巨石门洞中探出半个身子,扶着石壁,在上面俯视着师父,急道:“师父!事到如今,你还在糊涂么?我若不截杀何仙亭,他便要毒杀您老人家!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置身事外,知之不理?我若不截杀何仙亭,师门您怎能坐上本门掌门之位?我若不截杀何仙亭,不知还要有多少同门弟子被他毒害!届时,说不得,我重阳派是否还能留存,亦未可知!”说到此处,宫世良用身体挡住门洞,悄悄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沿着石壁丢了下去。 孔仙芝在下面骂道:“宫世良!你残害同门前辈,助纣为虐,为襄阳王建造冲霄楼,害死白玉堂。如今不仅执迷不悔,且妄图栽赃在你何仙亭师叔身上!句句虚妄诛心之言,偏偏没有一句悔改之意!” 此时黄河门六当家的九曜秀士沙通喊道:“宫头领,小王爷临行前有令,这地牢中的孩子,不论是死是活,务必不能走出地牢。那安广全安老儿武功太过厉害,不能容他上来!安老儿若上得地面,我等留他不住!虽然你师父在地牢之中,他也只有听天由命!前厅也有几人随着武秀云那贱婢,闯入腾云厅。几位太保与其正在混战,速速防烟,并将这石洞封死!” 见宫世良还在犹豫,沙通天急得大声道:“宫头领,你虽然是小王爷的心腹,小王爷不在此间,命你为龙门总坛的头领!但小王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可不要徇私!” 宫世良再不犹豫,冲着巨石下的地牢喊道:“师父!何仙亭虽死,但那峨眉山云霄观的叛徒夏侯杰还在。若有一日,你遇上他,尽可求证!” 孔仙芝在石洞下还在唾骂,沙通天又在催促。 宫世良知道这沙通天武艺远超自己,却被赵小锡驯服得如同一条家犬,便又喊道:“师父!你我师徒之情,自此尽矣!江湖绿林之中,再难容我!” 言毕,宫世良手一挥,便有黄河门弟子扳动机关,数道毒烟向着石洞灌入。 沙通天见毒烟灌了良久,心道就算安广全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石洞中一直闭气,吩咐属下住手,又命人搬机几十块石头,从巨石门洞中丢入,塞满整个铁笼上下的通道。 沙通天朝着下面喊道:“安老儿,数年前,你闯我龙门总坛。我小腿吃了你一掌,至今走路不稳!今日你葬于此地,也算有来有往!”言毕命人扳动机关,将门洞封死。 宫世良再不回头,随着沙通天直奔前厅! 第壹佰六十七回 无双 孔道长是个执着于情义之人,宫世良所说他心中已有些相信,但是却宁愿不相信这些事情的发生。 他既不愿相信自幼在百叶山重阳观相伴的何仙亭竟会做出坑杀同门十余人之事,更不愿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大弟子宫世良做出截杀同门师叔的事。 但孔道长心中隐隐觉得诸事便如宫世良说的一般,自己真的沉迷于机关之道,而于世事人心不去揣测。 当他看到宫世良用身子挡住门洞,从怀中掏出一根卷轴,丢下之时,他探手接住。 但他痛骂宫世良的那些话,却不是作假。 当他听到宫世良坦诚截杀何仙亭之事,不假思索地便骂将出去。 因为何仙亭是他儿时的玩伴,以往对他极好。 他心中想的都是别人对他的好处。 他判断一件事情,便是侠义正气为先,从不作诛心之论。 当他听到宫世良那句“师父!你我师徒之情,至自此尽矣!”,却又满心失落。 他先入为主。本来认定宫世良乃是为了荣华富贵,投靠襄阳王,仗着自己所传的机关之术,为虎作伥,便一心想着抓住逆徒,除之以谢天下。 可当他听到宫世良的声音,见到宫世良从巨石门洞中探过来的憔悴面容,宫世良二三十年来侍奉自己的过往,历历在目,心中早软。 他心中反复思索,真的便是宫世良为了重阳派,为了救下自己,而引襄阳王派人截杀了何仙亭?而令自己坐了掌门之位?而保全了重阳派的门户么? 正在此时,黄河门的毒烟袭来,众人急忙捂住口鼻,往角落中躲去。 当硕大的石块纷纷从上落下,塞满铁笼上升通道。 安广全骂道:“若不是这铁笼横在通道中间,宫世良方才探头出来之际,我便可抓他下来!今日却要死于小人之手!” 平儿用师父所传内力,勉强逼开毒烟,却道:“师父这通道被堵,四处火盆火势却不衰弱,似乎便有通风之处。” 金冠道人听完,情绪从对宫世良的思索中跳出来,抓着巧姑的臂膀问道:“巧姑!你方才说入夜时分,此处时常有夜枭出入?” 邬巧姑与那赵姓男孩,此时都被毒烟呛得渐渐昏沉,分别靠在德施两边。 邬巧姑迷迷糊糊道:“是有夜枭,极为瘆人。听闻夜枭爱吃小孩......” 孔道长自语道:“既有夜宵出入,此处或许便有洞口连通外面。” 他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将衣衫撕破,沾了点水,围在口鼻上。反正他的道袍也早已破裂多处,连金冠也都不见了。 孔道长想起宫世良丢下的卷轴,靠近火盆,展开瞧去,只见卷轴甚长,乃是丝绢制成。 偌大一个卷轴,左上角一小块区域所绘图形,俨然便是一处石洞,洞内有一张座在房子上的石桌。而卷轴之上密密麻麻绘制了诸多图像,卷轴右边近三分之一的丝绸上竟用朱漆画了极多的佛像。这些佛像一个挨着一个,有些佛像上还被点了蓝绿之色。 孔道长来不及仔细思考着佛像有何意指,便只向左上角瞧去。 左上角诸般图画,分明便是众人所处的石牢。 孔道长见左上角图画上空白之处凭空画着一些花草,这些花草皆是蓝漆绘就,与石桌颜色截然不同。 孔道长便抬头向四处瞧去,果然在一处石壁上瞧见一些构树藤根,这些树根处有少许土壤。便是这一点贫瘠的土壤,便不知何年何月,何处吹来的草籽在此生长,长成一丛杂草将藤根围住。 李和见孔道长盯着这处草树,已然会意,屏息提气,纵身而起,一只手扣在石壁凸起处,一只手将手中未出鞘的剑,向那从杂草中捅去。 里面竟松软潮湿,还有些许水滴流出。 李和喊一声:“这里有个小洞!”随着手中剑的搅动,那丛草木掩映着的小洞中藏的湿土枯叶,簌簌落下,不多时便有风吹入。 李和在洞口仔细呼吸数口,喜道:“此处可通外界!洞口虽小,但可减毒烟之害!”随即又叹道:“洞口太小,仅容一臂。却也难以脱身!” 忽然李和道:“孔道长,小洞内嵌了一颗圆圆的石球,不知是何用处?” 孔道长此时已盯着卷轴上的图案瞧了个仔细,长叹一声,道:“此图案上蓝绿之色,都是需调整机关之处,或需新增机关之处!那颗石球,不过是昔日有人凿着草木掩映之中的小洞遗留之物。宫世良定是知道此处有个小洞,故此将卷轴留下。他情知我定能找到这处小洞,不致为毒烟害死。但他对我是否能逃出这里,属实无能为力!” 李和掏出石球,跳将下来,将石球托在手上,向着众人展示。 孔道长仔细盯着石球,见那石球虽是圆圆的形状,却表面满是坑坑洼洼的大小麻点,大喜:“这定是以前有人被困此处,彼时此处还未设那石桌房子的二重地牢。以前被困此处的定是一位武功高手,他试图在石壁上寻薄弱处挖洞,但不知为何,并未挖通,仅剩着寸许的距离。” 李和奇道:“这石球却是为何存于小洞之内?” 孔道长跃到小洞处查看,见洞深数尺,下来道:“此石牢内壁虽坚硬如铁,但细细瞧去,便可见不少石块之间的缝隙。这处小洞正是薄弱之处,乃是岩石夹缝中的一处石灰石罢了。此处小洞被人掏挖,仅剩寸许距离,便前功尽弃。但所剩余部分,随着内外温湿的变化,逐渐松动。原来镶嵌在墙壁之上,后来便从墙壁上脱落,风吹雨淋,便成了球状。水土流入小洞,鸟虫到访此地,将草木的果实种子带到洞中,故此有些草木,堵住这小洞。若非这卷轴描画,实在是难以发现。故此我等或许便可从这小洞中出去!” 安广全反而笑道:“孔道长莫不是中了毒烟,神志不清了?这小洞要是钻个鸟儿松鼠什么的,还可出入。你孔道长还会变化之功么?能变成夜宵钻出去?” 孔道长摇了摇头道:“非也!我是说此处已然松动,且小洞四周多是石灰之质,若我等有些利器,轮番挖掘便是。昔日被困此处的高手,定是赤手空拳,故此才难以挖通。哎,只可惜我来的太匆忙,我派青冥剑未能随身带来。否则凭着青冥剑之利,三四个时辰,或许便可挖开!安前辈可有利器?” 安广全摇头不语,平儿却道:“以我师父之修为,行走江湖,还需什么兵器?” 安广全突然走到石壁近前,运气于掌,双掌贯出,抵在石壁之上。石壁和手掌相交,只是一声闷响,却纹丝不动。 孔道长道:“四周大部分都是岩石,安前辈虽然武功卓绝,恐也不能破壁而出。惟有寻薄弱处挖掘方可。那小洞四周便是最佳之选。” 几人还在嚼舌,那德施大头领,却早已搬起石凳石椅等诸般物什,堆在石壁之旁,作为垫脚之物,踩之而上,从背后抽出百炼大环刀,朝着孔道长喊道:“啰嗦什么!孔道长,朝何处开挖,尽管快快说来!逃出此地,救我女儿要紧!” 孔道长见德施手中大刀,乌沉沉黑漆漆但刀环和刃尖儿上却泛着寒光,不再赘言,也登上杂物,仔细辨别后,指着小洞旁道:“德施头领,你且看,此处向下延伸有一处细细的缝隙,便是大块岩石的接缝之处,朝着缝隙挖吧!” 德施也不搭话,擎起大环刀,便动起手来。德施的大刀,乃是百炼神器,他便挖便道:“我这把刀,不知斫断了多少对手的兵刃,也不知削掉了多少对手的臂膀,更不知砍下了多少对手的头颅!随我出生入死,从不离身。平常时,若有人对此刀不敬,我多半便要杀之而后快!今日若不是为了我女儿,我岂肯将此刀,用在这泥石之间!” 碎石泥壤随着德施的动作,簌簌落下,不多时,德施竟真的沿着小洞处的缝隙,向下挖了一条沟槽出来。 孔道长却又让德施从小洞另一处缝隙向另一侧开挖,将薄弱之处,所能挖动的地方,尽数刨开。 德施头领,本就救女心切,又功力深厚,不多时,已然挖出一块巨石的轮廓。 李和也是情急,用手中剑,上前相帮。李和的剑虽非绝世宝剑,却也是不是凡品。 德施不是汉人,他自杞部于男女之事,倒是直爽,此时他瞧着李和惴惴不安的表情,问道:“李公子,瞧你神采异常,有人中龙凤之姿,果真便是为了我女儿红文,而涉险至此么?” 李和凝视着威武的德施,斩钉截铁答道:“德施头领,红文已与夏侯仁订亲,我李和又能算什么呢?不过,我来此之前,属实心中极为纠结。夏侯仁乃当时之英杰,若是夏侯仁未被金龙教杨洞擒去,我想他为救红文,也是万死不辞!但那就怎么样呢?又不能消我心中之块垒,亦不能填我心中之遗憾!内心交战之况,若向德施头领说来,属实难为情!我今番前来,便只为能有万一之机,也当全力以赴,相救红文。只求心中无憾罢了!至于红文日后能否记挂于我,已无关矣!” 德施此刻以长辈自居,反倒笑道:“好小子!虽然瞧起来有些瘦弱,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红文的婚事,是其母和普渡大哥定下的。此事改不得。我在自杞还有一个侄女儿,唤做明葆,模样极为俏丽,也爱舞刀弄枪,性子虽有些狂野,但却立誓非英雄不嫁。我大哥已然去世,明葆之事,我便能做主!将明葆嫁与你为妻,你可原意?” 李和暂且住下手中剑,哈哈大笑道:“人之动情,岂如那巫山之云,随意变幻,无有定型?只要救下红文,她此生欢乐,便足矣!李和不会再做大闹九云庵之事!”笑道最后,眼神中,带些悲戚。 这块大石在二人掏挖之下,果然如孔道长所说,石块之间,诸多石灰。 孔道长道:“若这般挖下去,再有个五六个时辰,或许便可挖下这块石头,可通牢外。” 德施急道:“还要五六个时辰!如今我等既然已露行藏,黄河门定然有所警觉!岂能再拖延下去?” 孔道长道:“这也无法!两位虽将石块周围挖开,有些松动,但谁又能推动着万斤重的石块?” 德施“哼”了一声,将刀靠在石壁上,奋起双臂,径直朝大石推去。那大石被德施神力推动,竟也摇了两摇,却不见向外移动。 李和见状,提起凝神,运气于臂,双手向着大石,与德施一同推动。 奈何这块石头跟周围石头虽有些缝隙,但缝隙狭小,略一摇动,别被阻住。 孔道长瞠目结舌道:“你二人竟摇的动这万斤巨石!” 安广全朝着平儿点了点头,即道:“孔道长,你真是少见多怪!德施头领,李公子,你二人且莫收力。我来相帮!” 平儿踏步而出,站定德施和李和中间,摇了摇臂膀,口喊一声:“嘿!”双掌便已拍在大石之上。 那大石被就被德施与李和二人勉力推动,此时平儿使出日月山独到的内力,三人合力之下,大石头四周又有不少碎屑脱落,竟往外移了半寸之地。 安广全此时大喊一声:“彰天地之承绪,禀日月之明光!大道无息,乾坤无极,日月无替!天地派无极内力!”随即纵身而起,身子平平飞过德施李和与平儿头顶,双掌早已抵在大石之上。 孔道长惊诧的目光,盯着那缓缓移动的石头,啧啧赞道:“皆传日月来人安广全,功力天下无双!今日一见,当得起无双二字!” 那大石在四人合力之下,突破了障碍,便越移越快,移动数尺之后,最后卡住石壁边缘。 平儿示意他人闪开,自己走进大石移开后形成的孔洞,大喝一声:“无极!” 那块儿大石终于脱离束缚,向外跌落,众人眼前现出一个大孔洞来。 时至夜半,洞外漆黑一片。 第壹佰六十八回 一叶落 那巨石虽然朝外跌落,却仅听到几下翻滚之声,跌落谷底深潭之声,显然石牢之外,并非深谷。 反倒是惊起不少栖枝之归鸟,觅食的狐兔。 孔道长抄起杆枯枝,在地牢火盆中蘸了蘸火油,引燃后,擎着火炬从破开的洞中试探着走出。 其他人依样而为。 夜风倒灌,吹的火光摇摆,各人衣衫飘起。 夜枭悲鸣,凄厉中泛着回音。 石牢外,竟是一处狭隘的一处山体中的空谷。想是许多年前地下河干涸之后,所形成的山体中空。 无人正处在空谷的底部,被平儿推倒的大石块儿,就滚在脚下不远处低洼处。 孔道长抬头望去,依稀只见大山合围之中,仅一道缝儿,透进一点星月之光。 众人没有退路,只能在乱石中前行。 满是乱石的空谷中,树木生长的倒比外面还茂盛,只是都是些扭扭曲曲的造型。夜半瞧去,宛若巨蟒腾空。陡然的一阵风,树木摇曳,宛如群魔乱舞。 猛然间头顶扑棱棱飞过几只蝙蝠,惊了孔道长一跳。 孔道长定下心神,仔细打量这空谷,依据自己所长,带着李和开路,摸索前行。 平儿背着那赵姓男童,德施背着邬巧姑,跟在后面。 前行十余丈,地势逐渐上升,众人脚下已然不再是乱世,而是一层层铺就或凿成的条石。 饶是如此,条石上青苔密布,极为湿滑。 四周山石错落,或耸高如陡壁,或排布如栏阶。影影绰绰中,远处石块,宛若奔马距虎,又如巨鸟山魈。透出种种骇异。 又行十余丈,孔道长抬头时,面前竟现出一片平地,平地上有破小的石屋一座。 在这阴暗潮湿的山体孔洞中,竟有一座石屋。石屋前还摆了些石锅石罐,只是锅罐之中,沉积了泥土,早已长出了低矮的灌木。锅罐旁一片漆黑,依稀便是草木烧燃之后余烬所染。 石屋是依山石而搭建,极为简陋,倒用泥石封住了漏洞之处。想是有人居住之时,为防蛇虫从孔洞钻入,特意封住。 众人走到石屋前,见石屋的门洞早已为蛛网笼蔽。孔道长举着火炬,透过蛛网,向内探视,石屋内仅有一张床。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床,而是由一根根的木头,两端分别架在石块上,避免直接接触地面而受潮湿。木头上铺的都是些枯草树叶,甚至于不少的鸟毛。只是这些草叶鸟毛多有腐烂之象。 而“这张床”上,赫然盘坐着一具骷髅。 一具双手平放股上的骷髅,一具衣衫褴褛的骷髅。骷髅头上还挂着些许毛发,乍看之下,极为瘆人。 此时一阵乱风吹动,火炬摇摆,树影人影摇动,更添鬼魅之气。 偏偏此时邬巧姑醒转,刚好奇往里探望一下,又惊吓的“嗷”一声昏了过去。 赵姓男童便挣脱平儿背负,下了地,上前去安抚邬巧姑。 李和怅然道:“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我李和久居滇南,此番到了中原,算是觉天地之广,江海之大!看这些石罐石锅等器皿之上所刻画,极为均匀,显然是在此居住之人,用心雕琢而成。而能在此孔洞绝境内还有如此定力,殊非常人所能为!想这骷髅定是此地之主人,临终之际,安然盘踞卧榻,静待大限。于生死之际,孰能如此坦然?” 孔道长仔细围着石屋绕行观察,判定绝无机关消息,便拣了根木枝,挑开石屋门洞上的蛛网,只见那具盘坐的骷髅身前还摆着十余片薄薄的小石板。石板各长近尺许,宽二三寸,厚仅为一两分而已。十余块石板,虽各有不一,倒大小基本也算一致。石板旁遗弃着些许细长的兽骨,还未完全腐化。 孔道长探手入内,掀起一片石板,觉得很轻,便取出观摩,细看乃是晋地常有的片石。片石虽然坚硬,却易被剥离出一片片的石板,厚度常见仅一分而已。 孔道长惊呼一声,喊道:“石板上有刻画的字迹!” 李和将火炬凑近些,只见孔道长手中的石板果然刻着不少字,字若蜂蝇大小,其上曰:“予困于此地一十六载矣!初三载心火难遏,愤懑难平;后心绪略平,思想人之一世,总有因果,枉自执念仇雠,虚妄也!”阅览至此,孔道长叹道:“此人竟与此地存活了一十六年之久!若非有武功护体,断无可能在此阴暗潮湿蛇虫出没之地,还能安然谢世!” 安广全此时痴痴得盯着那具骷髅的左手,若有所思。 李和则将石板上的字迹读了出来:“予青年之际,日夕渴求扬名天下,不惜抛妻弃子而独闯三晋,杀人无算。予壮年之际,历几百十场恶斗,算来能称敌手者,天下惟蝉露僧一人而已!予读史,尝羡豪杰王霸之事,向往之。后予收数十奴众,教习灵感功力,开黄河一派,辟龙门、鲤鱼各堂。弟子中嘉善者,惟陈洪为翘楚。当其时门众数千,各个精强,意欲仿前朝李亚子称霸三晋。彼时予稍稍得志,骄逸而不自知。逆徒陈洪,有妻景氏,极艳。某日酒后,强取陈洪之妻,横夺他人之爱,纳而为妾。陈洪竟仍能欢笑以奉余,勤勤勉勉侍余若亲父,丝毫无忤逆之状。予虽有防范之心,终自恃武力,轻视待人,终落得终身被困在此不见天日之地!” 安广全禁不住道:“吁!当真便是他么?” 李和不解,将其余石板取出,依次读道:“方彼时,予灵感内力之功法,正值更进之际,需觅一隐秘之所,闭关修为。陈洪私谓其党,献计于鲤鱼堂幽龙洞,筑屋舍,焚椒兰,燃不熄之巨烛,陈四时之娇花,又诱我之爱妾先入幽龙洞居住。我携心腹之人入此幽龙洞数日,并遣两名死士守在入口,见毫无异状,便安心居此修炼。旬月之后,心腹之人外出取拿应用之物,便遭陈洪之毒害。陈洪率私党围攻守门之人。待余奔至入口陈洪已堵在入口处,往洞中源源不断倾倒猛火油,并付之一炬。入口狭小,余不得突出!陈洪果然发狠,做了十足之准备,竟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使人一直往洞内注油。待到了第四天上,洞口上面石块被灼烧破裂,哄然塌落,将入口彻底堵死。我本欲待猛火油火势灭了,拼着内力破开出入之口,孰料得那猛火油燃烧之气竟几欲令人昏厥,似乎还掺了毒物。” 众人听得发呆,平儿道:“陈洪虽是狠辣,不过这人也是咎由自取!夺人之妻,他人岂能善罢甘休?妄自托大,仍倚重陈洪,终遭报应。当自己是后梁朱温了么?” 李和又依序取出另一片石板,读道:“予于此不见天日之地,愤懑三载,饥食草籽草果昆虫,渴饮草露石露鸟血,终难逃出生天!后感慨报应不爽,遂听命于天,终于静心以石燧火,雕石为器,因石建屋,不知觉间,寒暖往复,一十年矣!十余年间,吾灵感内力精进,便至入口一试,那洞口石块方一松动,便再不能动,继而毒烟从外而入。噫!想是陈洪将洞口早已填了巨石等物,又置了“黄河一道烟”等机关。哎,陈洪得我所传灵感内力,想来也是精进,且不似我般刚愎自用。我所创黄河门在陈洪手上,想来不致没落。齐桓、赵武灵王之事,终又应在我之身上,天道也!又五年,自觉大限不远,遂将诸事及灵感心法刻于石上,若此石得以现世,不令吾名与枯叶同朽矣!” 李和念诵至此,顿而细细盯着落款辨别道:“天下第二,厉彦章刻记。” 署名后,还有填词一首,李和续读道:“一叶落,褰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继而评道:“原来此人名唤厉彦章!不过这署词乃是庄宗之词也。” 赵姓男童接口道:“正是李亚子之词!李存勖征伐天下,几乎重振大唐,却死于伶人之手!虎头蛇尾也!此人名唤厉彦章,功业不及李亚子,更遑论齐桓赵武,却处处以彼而例己,可发一笑!” 李和见赵姓男童言谈不俗,心中也慨叹道:“李亚子横扫天下,自然非厉彦章而可比。只是这厉彦章总还大败天下英雄,成黄河门开派之主,也算有所作为。而我李和此刻所想,仅救出红文而已。五代豪杰,纷纷过往,终归于尘土,大英雄濒死之际,恐憾意更甚!” 其他人,自然不晓得《一叶落》这些词调,李和虽文采不俗,却也不附和赵姓男童,只道:“这厉彦章在此地困了十六年,都难得出去,我等还是尽快思考逃生之法!” 金冠道人孔仙芝,却早已沿着石阶,向着远处一处仿佛是被堵死的出入口走去。 第壹佰六十九回 如梦 孔仙芝往上奔了二三十级台阶,又翻下二十余级,见果真有一块巨石堵住一个洞口。、 洞口内侧有一处洼地,洼地已被碎石填满。碎石多是黝黑异常。 孔道长抬头望望,见仍是山体穹顶,忖道:“这想必是昔日为猛火油所焚烧碎裂后,从高处落下的碎石。”他朝着洞口仔细观察,见堵门的巨石轮廓线上也是黑糊糊的,提鼻子闻了闻,一股异味入脑,急忙掩住口鼻。 孔道长刚想踏步向前仔细查看洞口,觉脚下发黏,鞋底几欲扯脱,低头看去,见脚底也是黑漆漆的黏液。他探手轻轻拈了一点,在手中捻了捻,又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便喊道:“速来这边!” 众人循声而至,孔道长言道:“适才历彦章所书道,陈洪用猛火油灌输进洞,用烈火和巨石封住洞口。不过,那陈洪勒令属众三日三夜灌入洞中的猛火油,却并未燃完,甚至连一半都未曾燃烧,便将顶上石块烧裂而坠落。而洞口下来是数层台阶,地势下降。猛火油一部分为跌落的巨石掩埋,一部分沿着地势朝低洼处流淌。你们看那边!” 孔道长手指前方数丈外二三处黑糊糊的巨物道:“那里地势较低,想来便是陈洪初时为厉彦章所筑屋舍。也便是那陈洪刻意在低洼处为厉彦章造屋,意欲绝其生路。落石掩盖洞口后,火势逐渐熄灭。但是猛火油却顺着石缝逐渐流淌而沉积于屋舍处。” 平儿喜道:“道长,您意下是我等取猛火油来,依法而为之,再将这洞口烧上一烧?将这穹顶烧塌么?” 赵姓男童此时已可以缓缓行走,反而诘问道:“我家中教师也曾向我详细阐述过猛火油及其用法。只是年久时长,这猛火油之烈性,或早已散发,恐难以再燃。且这猛火油中,陈洪淬了毒物,多半徒劳无益。” 燕云岛上,也有几位见识卓着的教师,其中也有人向李和教过猛火油之产地和用法。李和此时心惊,问道:“寻常人家孩童,恐怕生计难保,何况读书?小公子你家中竟有教师?” 赵姓男童眉眼一挑道:“家中有教师有何稀奇?我家中教师多矣!” 李和继续问道:“我所奇者,非是在于有无。而是贵府家中教师,不教四书五经,圣人典籍,却来教你猛火油之法!若是此番得脱,我倒是想到贵府上,见识见识。” 赵姓男童铿锵答道:“只要阁下不是十恶不赦造反之贼,我等侥幸躲过此劫,我保各位荣华富贵。不过众位此番逃生,且不可丢掉这邬巧姑。邬家妹子于我多有照顾,若无她,我恐早遭了毒手。” 德施跟着众人在山洞里逛了半天,早已心焦,叫道:“汉人便是啰嗦!先设法出去才是!我女儿还被囚在贼人寨中!” 孔道长此时却撇了撇沾有泥污的脸庞,笑道:“大头领莫急!我方才下那几间屋舍畔瞧过。那里属实积了极多猛火油。这男童说的不错,猛火油若是不封存,时日久了,威力渐小。当日这洞口顶部被烧后,巨石纷落,不过却不是一日落下。在洞口被封以及火势灭后,顶上土石早已被烧得不稳,当日虽未落下,想必后来又脱落了数次,且泥土碎石将淤积的猛火油掩盖封存在地下。想来这部分猛火油,不致失效无用。” 赵姓男童问道:“即便是猛火油能用,孔道长又如何使用呢?” 孔仙芝答道:“自然是将猛火油设法捞出,浇在这洞口巨石上,焚而烧之,再取此处幽处积水,对其喷淋,冷而淬之,巨石碎裂剥落,我等在合力设法出去。” 那男童道:“道长之法,若情势不紧迫,倒可试行。烧个十天半月,莫说这石头,便是石壁也可破也。只是你等急着去救人,若是按道长之法,莫说救人来不及,纵是我等,恐也冻饿倒毙于此。” 孔仙芝反问道:“你这龄童,依你说来,该当如何?” 那男童望了望李和,问道:“李公子,可有善法?” 李和思考片刻,道:“猛火油既然可用,倒不必一味儿地烧山碎石。况且,若烧的时间长了,恐怕这穹顶倒将下来,我等也是更难得脱。依我看来,莫过于一个‘炸’字!只是,此法也不易施为。” 那男童接道:“不错!便是炸开这巨石!” 孔道长大奇:“如何炸法?” 赵姓男童有些得意道:“将猛火油装于容器中,密而封之。然后在远处引燃,待火势烧至容器,引燃其中之油,便会炸裂。此法比火烧之计,威力强甚矣!而陈洪所筑屋舍,供奉厉彦章起居,想来定是有不少器物。总之设法将油封住,置在堵门的巨石之下便是。” 安广全对着孔道长示意,叹道:“我等空怀一身技艺,急难之际,却还不如这冲龄幼童。” 而德施却早已用布条掩了口鼻,往那被猛火油浸泡的屋舍走去,口中还喊道:“猛火油之法,也非你中原专有,我自杞也略晓一二!” 德施唯恐陷入油中,在石块上跳跃前行,抄了根木棍,拨开猛火油上覆盖的土层落叶,四处探寻。不多时,果然被他从屋舍旁打捞起两个釜罐。他将釜罐装满了油,又奔回众人近前。 李和与平儿也急忙依样而为,四处寻找可用之物。 不多时,李和竟从油污中捞起一具尸首,瞧那身段发髻,乃是一名女子。 安广全叹道:“这多半便是厉彦章强占的陈洪之妻。或许便是她昔日为猛火油燃烧中的毒气昏倒致死,或晕倒后被猛火油所淹没而死。这厉彦章昔日也称得上豪杰,不曾想情急关头,只顾自己,倒也不对其爱妾施救!哎,妄自称英雄!” 孔道长问道:“安前辈,识得此人?” 安广全哂之一笑,道:“活着的时候,我自然认得。只是方才见到他一具枯骨,也是辨了许久。这厉彦章号称通天龙王,与昔日小蓬莱碧霞宫海外鲸神云飞扬齐名。此人自言天下第二,倒也不虚。昔日惟蝉露大师为公认天下第一人,技艺德行,无人不服。厉彦章天生异相,其人双手五指如常,指尖却如蹼相连,水性无双。左手齐根断了两指,乃是败于蝉露大师后,自断二指,誓言再不入中原。之后便回到三晋。陈洪所善者,不过灵感内力的功夫,便源于厉彦章所授。方才李公子读到,石板上还刻着厉彦章今年来研习精进的灵感内力进阶之功,多半陈洪不知,否则陈洪早已不是如今的武功名头儿。” 孔道长此时接过平儿和李和等挖出的坛坛罐罐,平放后道:“黄河门的势力太大,在于派中二流好手极多,如十三太保,且门众数千。要说真正的一流高手,也惟陈洪一人而已。” 安广全道:“那是自然,厉彦章还为来得及将精进的灵感内力功夫突破,继而传给弟子们,便为陈洪囚困此地。二十年前,江湖还有厉彦章的事迹,算来,这厮也不过死了四五年而已。” 此时德施等人,已将十余个坛坛罐罐灌满猛火油,有些还有瓷盖铜盖。 德施问道:“我自杞也从交趾进过些猛火油,多半用于倾倒烧敌。这炸法,如何施为?” 此时赵姓男童近前道:“还烦请诸位将这洞口巨石下奋力挖开一个坑洞,将这些装满油的坛坛罐罐尽量平放入内,再设置一根绒绳沾满油,引至远处,以为火绳。之后再用那屋舍上漂浮的厚厚浮土灰尘覆盖。以防万一,最好再用小块碎石,堆压其上。” 李和点头道:“也只得如此,如今哪里去寻如许多物件,作密封之工艺。尽量施为吧。若是威力太小炸不开,我等唯有再试一次。若是威力太大,将这空谷穹顶炸掉,我等便葬身于此,于这厉彦章做个伴!” 德施近来愈发喜爱李和,言道:“厉彦章!焉配与李公子同列?” 众人齐力掏挖半天,各人皆浑身污泥,终于功成。 而那根引线,则是赵姓男童,脱下自己的长衫,撕成条条,又从厉彦章枯骨上扒下来的腐朽衣衫,和着枯草,勉力搓成,浇上猛火油。 众人远远躲到厉彦章的石屋前,找来厉彦章以往取火之石。 李和寻了些绒草,划了半天,终于溅了火星。星星之火,逐渐燃起。 李和返回,与众人一同躲在石屋侧的山石后,言道:“听天由命吧!昔日庄宗李存勖曾宴桃源深洞,作词曰‘一曲清歌舞凤。长记欲别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可惜此间无酒,不然,我等痛饮几杯,问一问老天的缘法!” 德施虽不知李和原也是有着李存勖一般王霸天下的心思,却也心知李和此番全是为了自己女儿红文,恐再无与红文相见之机,顾发此幽叹,安慰李和道:“李公子,缘法之说,谁人得知?公子精诚至此,我德施已然心悦。老天自不亏欠无悔之人!” 孔道长此时瞥见那十余片厉彦章手刻的石板,随手扯下自己衣服的碎条,包裹了,拎在手里。 那赵姓男童,反而发声道:“如梦!如梦!此番经历,果真如梦!” 那星星之火燃起,引着了猛火油。 一条火线冲着洞口而去。 第壹佰七十回 调唆 却说周天一钟麟二位豪强,乔扮后,跟着武秀云,夤夜乘船,雄鸡晨鸣之际,赶到龙门总坛水寨之前。 一路关卡,皆由武秀云言辞挡住。到了水寨之外,城头有人问话,武秀云答道:“我昨日一早去追寻我家公爹,路上遇到。他有物什遗落,命我特地回转来取。” 这水寨之中,谁个不识得陈裕夫妻?城上之人并未迟疑,便命人开了寨门,放小船进去。 小舟进寨,划行不久,驳而登陆。武秀云强自镇定,大刺刺带着周钟二人,假装奔陈洪寓所而去。 周钟二人,紧随其后,心下暗中紧记路径,以为退身之虑。钟麟忖道:“我洞庭君山寨只是倚仗湖面宽阔,虽比这龙门总坛布置丰富,却无这龙门总坛险要。此地倚仗大河天险,背靠西夏资助,若是反宋,属实难以拔除!” 武秀云一边走,一边不时向遇见的熟人打着招呼,觑得缝隙,带着两人转入一处窄巷,从秘径径直到了陈洪的后院。后院内,此时还有些妇女啼哭。 其中一名女子见武秀云进来,啼哭着上前,揽住武秀云臂弯道:“裕儿家的,大老爷这一去,听说是将门长之位都交给了一个外人小子。你给五娘说说,老爷他是不是扔下我们不管了?” 言毕,周天一直闻见一阵香气袭鼻,又有几名妇女拥上前来,各个容貌艳丽,衣着奢华。 这些女子各个吵闹,见到武秀云,宛若有了主心骨一般,各自说话,唧唧喳喳。一名三十余岁的女子,揽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哭诉道:“是啊?我们家的,昨儿一早令我收拾东西带着孩子,早点远走,回泽州老家去。可是那什么织天客宫世良,却言说,没有新任掌门的谕令,这龙门坛,只许进,不许出!” 武秀云此时虽有些不耐烦,却也不敢发作,佯装哭腔,吓唬众妇女道:“各位婶娘姨娘,嫂嫂们,你们还算好的!我家陈裕如今却被宋兵抓去,生死难料。早上公爹出城,我追了上去,他却说此番他们一行,生死难料。不让我跟着,反而让我回转来。”说话,还掉下几滴泪来,这泪确实真的。她此刻还在慨叹父亲兄弟相聚,真情所致,泪水扑簌而落。 周天一已然看出,这些都是龙门总坛诸位头领的内室,心道:“这武秀云,绕道此地,难不成有些筹谋?” 果然那些妇孺,只是容貌俊俏,有多半都是龙门总坛的头领们的妾室,听闻自己屋里当家的有生死危险,个个急躁道:“老爷们要是不在了,我等哪里有个依靠?” 武秀云又吓道:“听说新任掌门狠辣异常,寨中已有不少人被新掌门诛杀了!又不似自己家爷儿们对我等情义身后。爷儿们尽皆在外,留下我等女流,恐怕我等多半要遭新掌门的毒手!” 其中那五娘乃是鲤鱼堂堂主魏辽魏文远的遗孀。此刻他还不知魏辽昨夜已死于周天一之手,魏五娘惊恐异常,颤抖道:“我家当家的,在鲤鱼堂,得设法告知于他,让他接我出去才好。”急的搓手踱步,可却无计可施,遂问道:“裕儿家的,你可有什么办法?好让我等离开此地。” 武秀云沉吟片刻,吞吞吐吐道:“办法倒是有,只是......” 一群女流即刻环绕,催促道:“说来,快快说来。平常我们这些内眷啊,就数秀云最为有主见。” 武秀云言道:“我早上出城,在三岔岗追上公爹。他老人家却劝我回来。但是掌门人言道:‘他此番是遭了大宋新任镇北将军颜查散的算计了。故此才不得已带人前去三教堂。多半不得回转,才将掌门之位传给新掌门。’可是咱们却连新掌门是个什么样子都从未见过。对了,此时还与魏五爷相关。” 魏五娘问道:“我家老魏人在鲤鱼堂,怎地与他相关?我还盼着老魏把我接走,免得在此地惶恐。” 武秀云道:“我小娘极是爱花。前日里,我小娘听闻老龙湾花事甚好,便带着老爷的幼子在鲤鱼堂暂住。” 魏五娘道:“此事我知,掌门人最是疼爱你家小娘。老爷前些年,失了陈青。如今小娘为其生了幼子,更是宠爱有加。老来得子,真是百依百顺。我前日想跟着去见我家老魏,掌门人却不同意,说我去了会耽误老魏守寨。哼!” 武秀云道:“可不是么?老爷最是疼爱这唯一的幼子,多半是怕五娘惹了小娘罢。只是不知道那颜查散如何得知了此事,竟偷偷派了什么神箭八都,在半路上将小娘和幼弟掳走了。掌门人眼下,亲生儿子,就唯有此幼弟。而我家陈裕,虽说也受老爷信任,数日前在从叠云峰回来的路上,可也被颜查散抓走。这颜查散摆明了是要断掌门人的根啊!果真是狠辣!” 魏五娘惊骇道:“还有此事?” 武秀云反问道:“可不是么?否则老爷怎么会急匆匆带着寨中好手,赶赴三教堂?那颜查散说的是,老爷要是不去三教堂,就杀了幼弟和我家陈裕......呜呜呜......”说到此,她还哭了起来。 周天一皱眉忖道:“这女人啊,事到自己头上,不是迷了心智,就是乱了方寸。但一旦弄起假来,演起戏来,倒做的十足。”他此时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武家庄上的江汭。 在群妇嘈闹声中,武秀云止住啼哭,忽道:“哎呀!只顾说了,老爷交付我的大事忘记了!” 魏五娘急忙问道:“何事?” 武秀云回道:“老爷昨日言道,他出行匆忙,不及细想,后来才觉此乃颜查散调虎离山之计。颜查散以幼弟和陈裕为饵,目的便是令老爷赶赴三教堂,却暗地里要使神箭八都偷袭这龙门总坛!老爷言道,颜查散如今坐镇北边,自然有些相好的女子夜里陪伴。寨中兄弟上月抓了不少名女子,其中有一名是颜查散相好的妹子。老爷特意叮嘱,让我回来将那女子带走,或许便紧急时,便可以此向颜查散讨些好处来。老爷还说,最好让我多带些美艳女子过去,说不得要用这些女子贿赂颜查散,可令颜查散撤兵。老爷好安全回来。” 言及此,武秀云特意指了指周天一和钟麟,道:“老爷嘱咐这二位门人弟子,将那些女子提出,送至三教堂。” 魏五娘撇嘴道:“这些个男人,遇到事儿,就拿我们女人去顶!” 其他妇女都催道:“送出去的又不是我们!几名看押的女子,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物,提出来送到老爷身边,交由老爷相机处理便是!” 武秀云此时却哭泣道:“要是老爷他们不能回来,我等岂不都做了寡妇!我方才去寨中提人,可那宫世良却道,此事要由新掌门定夺,新掌门不在寨中,无有谕令,莫说提人,就连水牢的门我都进不去!哎呀呀,我等唯有坐以待毙了!” 魏五娘此时翻了翻眼睛道:“看来这新掌门是想将我等全囚困在这龙门总坛内,若大老爷此番回不来,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历来水牢守门的不是咱自家兄弟么?” 武秀云假装道:“可不是么?我都忘了,水牢六班值守的总头领正是五娘家亲弟!” 众妇女齐齐煽动道:“五娘啊,如今唯有你出面,方能救大伙儿这些家口!” 还有妇女捧道:“平日里,五娘就是个有大义的巾帼英雄。如今,男人们不争气,自家女人们就要遭殃!” 武秀云又拱火道:“五娘啊!我的亲五娘!如果能按老爷所说,带那几名女子去三教堂为最好。如果不能成功,我等也要设法一同先离开此地,投奔魏堂主,方保命的正途。如此,更要带上你娘家弟弟一同活命才是!新任门长的狠辣手段,大家又不是没听说?” 魏五娘此时心急之下,满脑子都是活命,更何况还有自家兄弟的性命,她自觉是箭在弦上之际,脱口便道:“对!还是我家老魏那里安全!如今陈大掌门不在,我家老魏据鲤鱼堂之险固,何惧颜查散。就算是新掌门也不敢轻易对鲤鱼堂动手。秀云所言极是,我这便与你一同去水牢,着我家弟弟开牢提人,一同奔鲤鱼堂!” 周天一和钟麟,此刻才知武秀云的意图,心道:“男人欲成大事,拼的是谋划和胆魄,而大多数情况下,女人相比男人还多了细腻的心机。” 此时他忽然又想起了江汭:“江汭看起来也像是有心机,可是我却从未感受她对我有什么心机。” 众女子纷纷喊着跟着魏五娘和武秀云同去提人,武秀云眉头一皱道:“如此吵闹着去,岂不惊动了宫世良等人?最好是按部而行,互有配合才好。” 五娘等止住喧哗,皆点头示意武秀云吩咐。 武秀云道:“我跟五娘带着老爷差来的这两位门人,去水牢见五娘家兄弟。诸位姨娘婶婶,赶往前寨腾云厅,找些由头喧闹一番,将新任掌门留下看守我们的宫世良等人,引过去。我和五娘事成之后,在水寨便放上一支烟火。水寨守城者,也是咱们家男人的老部下,届时大家伙一涌而出,他总不会阻拦。我等先奔往鲤鱼堂,静待我家公爹回转,才能活命!” 众女子平常都是养尊处优,使性惹事惯了的,此刻也不细想能不能逃脱,总以为自己家男人个个是黄河门的头领,且又有武秀云带头,一同去前厅疯疯闹闹,都是自己长项,便腰肢摇摆着奔前厅而去。 第壹佰七十一回 小雀儿 武秀云却挽住魏五娘,又谝了一会儿,待听到前厅吵闹声作,方由魏五娘带着她和周钟二人,往水牢而去。 水牢共五十余间,新任掌门赵小锡,令四班轮守,严加看管。可是赵小锡至今日,才接手掌门人仅一天时间而已,而他自己还要奔赴三教堂,参加龙虎风云会。赵小锡诸多对黄河门调整的设想,还未来得及付诸实施。他只得将自己极为新任的宫世良和几名手下留下,由原黄河门愿意投靠自己的几名太保,协同先行暂管黄河门龙门总坛。原各人职务并未调整。 原水牢的四班总头儿郭三儿,绰号小雀儿,次时仍是督守原值,得知掌门之位易人,心中对有些茫然。 所谓水牢,乃是龙门总坛因据地势,将大河伸入寨中的一处小沟汊改造而成。 陈洪煞费苦心,将沟汊从入口用铁栅栏栏起,设明暗两班人马驻守,一则观察了望,二则这沟汊也是寨中排水排污之所。陈洪又令人修起一排建筑,并横跨于沟汊之上。建筑底部便是在沟汊水面之上,遇到涨水,还能将底部一层淹个大半。建筑顶上为士兵轮转休憩之所,而底部一层,约有五十余间,便做囚禁之用。郭三儿自从这水牢修成,便担任班头,再无调整,极是郁闷,便想着花样折磨被囚禁之人。 有一次郭三儿突发奇想,将每间水牢底部开了一个孔,对那些不安分的囚徒,从孔里吊下去,任由其在沟汊的污水里浸泡,并以此为乐。尤其是夏天,水中蚊虫极多。偏在此时他还往往令人将孔打开,将囚徒锁住,任由水中的蚊虫叮咬被囚之人。 郭三儿正闷坐桌前,在盘算如何讨好宫世良,让他在新掌门面前多为美言几句,却听外面门人喊话:“少奶奶!五奶奶!哎哎哎,别进去啊!待我通报......” 随着一句呵斥:“闪开了!”便有人往里硬闯。 郭三儿早已听出自家姐姐的声音,急忙从班房中离席出迎。 魏五娘郭氏却早已硬闯了进来,边走边叫道:“雀儿!这么多年,姐姐都不曾来你这水牢瞧瞧,怎么?今日第一遭来看看你,便将我拦在门外么?” 郭三儿自然应承道:“平常自然是我去给姐姐问安!姐姐怎来这污秽之地?水牢这里脏臭腥骚,姐姐若有事,我们外面叙话。哎呦,十三嫂嫂纡尊降贵,更不敢让这里熏到了二位。” 陈裕位列第十三位太保,十三嫂说得正是武秀云。 郭三儿刚说完,却发现姐姐和武秀云两人向其使眼色,少时才会意,指了指值班兵卒,口中道:“我姐姐有紧急私事来寻我,定是跟我姐夫又吵闹了。你们先出去,我先处理家事。” 那些兵卒跟随郭三儿日久,早知他是个心狠手辣腹黑之人,向来被调教得只认郭三儿一人,听后急忙退出。 魏五娘刚欲张口,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清楚,还是你十三嫂说与你听吧!” 武秀云收敛一下自己的心情,面容现出并非假装的焦虑,时急时缓道:“昨夜时分,老爷带着人去安顿了鲤鱼堂,然后便奔三教堂了。我猜想可能是为了去救我夫君陈裕,我便追了过去。半道儿赶上了老爷一行人。老爷嘱咐,这水牢中关了几名女子,跟颜查散相关。要我提了去作人质,防备着换俘,多加些筹码,去换陈裕。” 郭三儿疑道:“老爷昨晚上已经提了七八名人质走了啊?什么夏侯仁、沙龙、严正芳等人。这些人还不足?” 武秀云心惊,怕出破绽,定神道:“那些人只是为了与三教堂置换!而这风云会,乃是朝廷钦点召开,如今颜查散接任镇北将军,坐镇风云会,他不同意,三教堂那些武林人士,恐也不敢擅自做主。半道儿上老爷在三教堂的眼线返回告知,颜查散意欲用神箭八都进剿龙门鲤鱼两坛,顺便解救其爱妾的姐姐。颜查散最近在朔州新得一名爱妾,却不曾想咱们黄河门的兄弟跟莲花门的弟子,劫来这些女子们中竟有颜查散爱妾之姐妹!” 见郭三儿半信半疑间,魏五娘急道:“雀儿啊!如今老爷将掌门之位交给了一个姓赵的外人小子,听说姓赵的狠辣无比。老爷若此去三教堂难以回转,那以后姓赵的为掌控黄河门,清洗起来,我等苦头岂不吃不消?我看还是先按秀云所言,先将那几名女子提走,送至三教堂。若老爷回转还则罢了,若老爷真的回不来,咱们啊,就投鲤鱼堂你姐夫去。” 郭三儿问道:“这些女子都是从各村子里偶尔得来,竟跟颜查散的爱妾有关联,太也蹊跷了吧?再说,我早听说那颜查散行事,水泼不进的,怎地刚到北地,便养了个小妾?” 武秀云心中有些急躁,不欲再绕弯子,情急问道:“郭家兄弟!一般寨中需要看守之人,尽皆关在此地水牢。郭家兄弟一再推辞,莫不是你瞧这些姑娘俊俏,起了歪心思,做了不明事?” 郭三儿急忙争辩道:“我郭三儿,岂是那样人物?再说来,这里关押的又不只是女子,老人孩童众多。这些人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里,真真污秽难堪,我唯恐避之而不及!岂会做那种事情?” 武秀云不待郭三儿思索,急问道:“此地除了女子,近日难道也什么孩童押了进来么?” 周天一心道:“这武秀云绕了好大弯子,到这水牢,终于提起了孩童之事!若不是我事先得知此行正为赵宗实而来,否则我是定然被这武秀云云山雾罩一顿弯弯绕,断然猜不出她是为了一名男童而来。哎,女人啊!”他此时却又想起自己的妻子公孙阿秀,思忖道:“阿秀便不会这般,真是绵里藏针!眼看风云会已经召开,此次能救那赵宗实更好,救不了也便算了,三教堂我是定要去会那夏遂良!” 郭三儿瞧了瞧姐姐,见魏五娘面现焦急之色,答道:“前日里是有几名孩童关进来,只不过西夏日月山那边过一段时间便来提些女子孩童过去。”他想了想又说:“五天前,大老爷带着那姓赵的,也就是今日新上任的掌门人来过。那日我恰好我去送” 正在此时,屋外有人呵斥道:“不在牢中用心站班,却挤在门口污言秽语说闹!一个个斜眉歪眼、斜肩吊胯!前厅一群妇女搅闹,水牢形同虚设!新任赵掌门早就对这黄河门散漫无纪瞧不下去,尤其是对水牢看守松懈不满!看来果真如此!” 周天一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却听室外兵卒争辩道:“这水牢在我等看守之下,从未有失!此地归郭爷统领,你是何人?” 那人阴恻恻呵斥一声:“这块龙门令,你可识得?我便是新掌门派来协助宫世良头领的!休要废话,待我进去见你们头儿!我接新掌门谕令,须提些女子押往日月山!” 似乎便是门外那些郭三儿的手下试图阻拦那人,却听得“噗通!”“啪啪!”几声之后,随着门外兵卒的疼痛惨呼和呻吟之声,那人已带着两名随从,闯了进来,口中喊道:“哪个是郭三儿?” 郭三儿顺口应承道:“我便是!阁下哪位?”话刚说完,那人步法奇快,早已欺近身来,只不过瞧的却不是郭三儿。 那人见到竟有两名妇女大刺刺面对郭三儿问话,先是一奇。待那人顺势瞥过周天一和钟麟二人之后,便将目光死死盯在周天一脸上。 那人瞧着一身黄河门普通兵勇服饰的周天一,似乎挪不开眼睛,一再思索,猛然大惊,指着周天一道:“原来是你!” 周天一再无掩饰,大喝一声,震耳欲聋,道:“便是周某!那日大江之侧,洞庭之畔,饶你不死!却在今日再见!” 来的这人正是五阴剑客庄子勤! 五阴剑客庄子勤三日前将一名擒来的年轻人,在三教堂周边的一座破庙中,交付给小王爷赵小锡在三教堂。同时那绝命剑客叶秋生将娄山娄世良也掳到了庙里。是夜,他等数人商议良久,诸事已定已然子夜时分。却有小王爷赵小锡安插在燕王寨的眼线连夜驰奔而至,言道:“周天一和钟麟,已率众占了燕王寨,似乎便乘夜要去夺了河曲部!”赵小锡大惊,急忙带着庄子勤和叶秋生,乘快马急奔黄河门河曲部寨。 燕王寨离三教堂倒没有多远,从这破庙过去也就一个多时辰而已。一个燕王寨,只不过是为西夏日月山高天炼丹之所,失了也就算了,但周天一若乘夜敢去河曲部,那才是大事。 赵小锡等人乘夜赶到河曲部,大寨城头已然换成了铁枪门旗帜,大惊,继而拨转马头,直奔黄河门总辖大寨龙门总坛而去。三人路上拼命策马狂奔,直至马儿栽倒,不得已咬紧牙关,施展轻功前行,半道上遇到黄河门前往河曲部支援的兵卒问话。对方答道:“掌门人本拟今早前往鲤鱼堂督查防务,顺道接夫人和幼子回龙门。我等见河曲部火光呈现,受命前往查探!掌门人,他自往鲤鱼堂去了。” 赵小锡三人,夺过兵卒三匹马来,急冲冲往老龙湾鲤鱼堂而去。 等到了鲤鱼堂大寨之前,已然天光大亮,见陈洪正站在大船船头,望着鲤鱼堂大寨上血染满身的周天一。赵小锡三人,躲开城上射下的箭矢,弃马登船,去见陈洪。 正在此时,钟麟在大寨城头喝一声:“闪开了!”抛下来两具尸首,正是陈洪爱妾和幼子的尸身。两具尸身,跌落船头不远的岸边。 陈洪呆了片刻,老泪纵横,抬头对着周天一和钟麟破口大骂。 周天一在寨上,目光冷峻,鏖战一夜之后,脸上也沾满血迹,已然瞧不清面上表情,冲着陈洪喝道:“陈门长!去岁,你儿陈青也是我所杀!这几座大寨,我便是夺了!有钟麟在此据守水战,你此生再难至河东之地!你要么兴兵再来!要么便去三教堂龙虎风云会!我周天一昔日杀你儿陈青,乃是他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今日杀妻妾幼子,乃是乱战之时,安能旁顾?杀了也便是杀了!今番夺你大寨,乃是为兄弟们找一处安身的所在。我定会在后日午时前赶到三教堂!如若不甘,当着天下英雄,你我尽管一战!若你敢去,不过隔日,你我便可再会!” 陈洪方寸大乱,悲恸上涌,即刻道:“那你我二人,便在风云会上一决生死!” 第壹佰七十二回 让位 黄河门诸人,见少主子被人杀了,而杀人者还在大寨城头耀武扬威,纷纷张弓搭箭。 羽箭破空,极为凌厉,却被城头周钟二人轻飘飘挥刀拨开,伤不得分毫。 陈洪此刻变得愈发异常,渐渐由愤怒,变得迟钝,甚至有些痴呆,目光中显出死灰一般的神色,嘴角竟涎下口水。 他只呆滞得盯着自己幼儿爱妾的尸身。 他此刻已然毫无理智了。 赵小锡三人见状,心道:“此番让周天一得手了!我苦心谋划的西北基业,几乎葬送!唯有断了周钟二人与朝廷的联系,方能再借助西夏之力,重夺回来!” 陈洪此刻情态,三人也不好上前劝慰陈洪。 陈洪突然发一声喊:“去三教堂!” 属下得令,座船急忙调转方向,沿老龙湾往西,取道大河南下。 行了大半个时辰,陈洪略略恢复了些理智,枭雄的本色渐渐回归,骂道:“十余年来,无人敢在北地与我黄河门抗衡。定是魏辽个饭桶草包!只顾贪酒,军纪松懈!” 旁边第九太保封致,平常与魏辽便不相契,见掌门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急忙半宽慰半奉承道:“魏辽此人,本就是个克人的命!他年轻时连娶了四个老婆,都染病而亡。前些年娶了孀居的郭氏,反倒平平稳稳过了七八年。待我回去便杀了郭氏,为掌门泄愤!龙门总坛还有数千兵马,再向西夏借些兵来。掌门人一声令下,我等拼死也夺回这鲤鱼堂,将周天一碎尸万段,方解仇恨!” 孰料,陈洪却一声喝令:“烟花传令,并派快船回龙门总坛,命在寨中的所有太保即刻来与我相会!” 封致急忙安排下去。 过不多时,陈洪又想起一事,喝令:“再派一艘快船,拿我鲤鱼令牌,着人将水牢中关押的夏侯仁、沙龙、严正芳等七人,悉数解来!” 赵小锡心道:“这些人都是自己安排金龙教杨洞擒住的,为的是要在风云会上要挟峨眉等派。这陈洪莫不是真的疯了?!”遂上前道:“陈掌门妻子同为周天一所杀,在下甚为悲痛,必倾全力协助陈掌门复仇!只是,这夏侯仁等人,乃是西夏一党所擒,暂押在龙门总坛。若擅自提人出来,恐西夏人问责。” 孰料陈洪双目圆睁,大声道:“小王爷!赵小锡!你莫将我陈洪视作痴憨!诸多事情,我陈洪心知肚明,只是与你虚与委蛇罢了!宋夏停战之后,你先是鼓动西夏人入住日月山,由高天率一众一品堂高手在日月山建派日月教!又用西夏大军压迫至边境,以遥应襄阳王谋反!而这边境恰恰便是我黄河门势力所在,我若不与你结盟,恐怕你便要借西夏之手,早夺了我的黄河门!而大宋虽近,却三年五载不会侵犯我黄河门各部。我唯有与你同图大事,方能躲开近在咫尺的西夏大军!” 赵小锡仍是面色不变,笑呵呵道:“陈掌门说哪里话?如今襄阳王赵珏已然稳坐日月山,待宋廷稍有内事,我等便可挥兵南下,即便不能饮马南诏,大河已被尽收吾辈之手,也非妄言!” 陈洪斥道:“不错!襄阳王业已被你软禁在日月山中,你又是不是劫掳些女子,取紫河车供高天修炼邪功。你又时不时将中原成名的侠剑客掳来,囚禁在我龙门水牢内,要挟中原武林。你又恩威并施,将金龙教残部收归账下。待到你入主中原以后,可有我陈洪一席之地?” 赵小锡仍是面带笑容道:“我早已许诺,功成之日,封你为晋王,统管三晋之地!” 陈洪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自从与你相识,你倒是解了我西夏灭我之危,我儿陈青随你前往襄阳,你却命他深入南下,去擒杀铁枪门尹天正,意欲夺取诸多神兵利器,以为反宋之用。可我儿陈青,却枉死在西塞山上!如今我幼子又死,我拼这富贵又有何用?” 赵小锡见陈洪丝毫不再顾及情面,仍是不怒不愠,道:“你儿子皆为周天一所杀,当向周天一复仇!” 陈洪冷笑道:“周天一被人构陷,全家被官家诛杀,难道其中便没有你的功劳?我陈洪本在大河之上,做个逍遥快活之人。一错再错,步步都在你算计之中。” 赵小锡偏嘴角一挑,眼中放光道:“陈掌门,此一去三教堂,你可是凶多吉少,中原武林恨你入骨,你切莫杀不了周天一,反倒折在风云会上!我有一计,可令你大仇得报,愿听否?” 陈洪面现鄙视之色,闭口不谈。 赵小锡却自己说道:“三教堂风云会上,我尽力设计令碧霞宫夺了武圣人之位。然后我令莲花门密遣一千门人至风云会,待周天一登台之后,这一千人悄悄拥在铁枪门四周,骤而起之,暴而杀之。周天一必然慌乱,若那时他放弃与你决战,则你可突入人群,率莲花门人群起而诛之。此时黄河门门人不必现身,免得他人生疑。此计只不过折损一些莲花门弟子罢了。” 陈洪此时竟自顾抬起头,望着放晴空。 赵小锡又道:“如若陈掌门不同意此计,我还有一策。周天一在风云会上,还有另一场鏖战,那便是碧霞宫大弟子金灯剑客夏遂良与周天一的洞庭之约。依我看来,他二人势均力敌,或许夏遂良年龄较小,功力或略逊于周天一。但他二人鏖战之后,你即刻登场。周天一若没有死于夏遂良之手,那他疲累之下,陈掌门可一鼓作气,毙其于掌下!” 陈洪叹息一声,却喝止道:“周天一行事果断勇敢,为人慷慨磊落,正面与之为敌,死在他手,倒也不损名头儿!而与你为伍,却如有一条毒蛇缠在颈部,无时不觉心惊背凉!” 赵小锡不言,却听陈洪续道:“我杀周天一,与他人概不相干,包括你!我将夏侯仁等七人解来,便是为退身之计。若能胜则杀之;不论胜与不胜,便用夏侯仁等人质要挟中原武林,我自此亡命天涯,藏迹于江湖,再与他人无关!” 陈洪扭过头来,盯着赵小锡道:“依周天一之功力,若连战夏遂良和我,那多半要死在台上。无论是夏遂良还是我动手将其杀死,岂不是都遂了你的意!只要周天一一死,你乘势率西夏日月山的人,去复夺鲤鱼堂和河曲部,这岂不是又在你算计之中?” 赵小锡被说中心思,叹道:“哎,我是有这般心思,但我所设两计,皆是为保全陈掌门!不然偌大一个黄河门,数千门众,没有陈掌门督镇,谁能驾驭?” 陈洪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哈哈哈!我倒你还有些情谊,岂料竟是惦记我的基业来着!好好好!遂你愿便是!” 两人边说边行船,顺流而下,东北风吹动,座船极为迅捷,遥遥已见到前面有鲤鱼大旗摆动,正是龙门总坛的六位太保押送着七个铁链捆绑的人质到了。 两艘船迫近,皆抛锚暂驻。六位太保站在船头,向陈洪见礼。 黄河门十三太保,有三位已死于周天一之手。分别是: 岳令,上寨总管,随陈青在西塞山被周天一所伤,为金鳞剖心剜腑; 魏辽,魏文远,死于鲤鱼堂; 陈寄,陈锡存,死于中条山,命丧七宝刀下。 又有两名太保病逝,陈裕又被囚禁于三教堂中。除了跟在身边的封致、陈济和陈臻,寨中仅剩的六位太保悉数到了。其中四个分别是: 七星真人司马德修; 九天真人马道源; 双头蝎子吴道成; 绝命真人李道修; 这四位与莲花门的小门长三手真人刘道通,还是三兄弟,只不过刘道通初始便有野心,不欲在黄河门寄人篱下。 还有二位: 斤镖侠林玉; 小霸王项鸿; 这二位皆是父辈原是十三太保之一,死后陈洪恩准接替父辈受十三太保之名,皆二十岁出头,功夫已属同龄人之佼佼者。 陈洪望着这六位门下,令道:“将那夏侯仁等押至大船之上!随我同去三教堂!” 此刻,赵小锡不再是嬉皮笑脸的小王爷,而是眼放狠光的虎狼,陡然翻脸,伸手拦道:“陈掌门!我方才说过,这些人乃西夏所掠之人质,你不能擅自处理!” 陈洪目中泛着火光道:“我便要处理!谅你三人,也难以阻挡!我之号令,黄河门哪个敢违?项鸿,押人上大船!” 赵小锡却面露笑意,岿然不动。 项鸿领命,正要行动,却被司马德修和吴道源拦住。吴道源喊道:“掌门,我们还是按小王爷所说,西夏人可吃罪不起的!” 陈洪瞧了瞧吴道源,又瞧了瞧赵小锡,大怒:“吴道源!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来你是早已效忠于赵小锡了!暗地里卖我黄河门!” 吴道源笑嘻嘻道:“掌门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等稳居龙门总坛,大宋管不到,西夏人仰仗我等。日子岂不快活?” 陈洪喊一声:“事到如今,还有谁不愿追随我前去三教堂。尽管说来!” 霎时间,竟无人作声。 陈洪又喊:“谁愿与我同去三教堂?” 除了陈臻、封致、陈济等人以及属下,那边项鸿和林玉也应声愿往。而四位道兄却无一人回答。 赵小锡笑道:“陈掌门,实不相瞒,贵派上下,半数人早已暗里投在我这里。” 陈洪冷笑道:“既便如此,我黄河门属众弟子,没我的号令,恐怕这些人也指挥不动!” 赵小锡随口接道:“若陈掌门执意要将人质带走,也不无不可。” 陈洪问道:“你要怎样?” 赵小锡不紧不慢道:“既然陈掌门此去三教堂,吉凶祸福,难以预料。如此大的黄河门,岂能无人统辖?如此多的门人弟子,妻儿家小,岂能少了人照管?”一转话头,冷冷道:“你只需将掌门之位让给我便是!黄河门龙门总坛上上下下我绝不亏待!” 陈洪凄然一笑:“为他人做嫁衣!悔不该当初为了一个下贱女子,坑杀吾师厉彦章!吾师虽一时贪色,占我爱妾,却待我等不薄!若他在日,横行天下,谁敢拿捏!” 言毕,陈洪一直司马德修、马道源、吴道真和李道修,嗤笑道:“昔日若不是受了你等蛊惑,我也不敢轻易做出弑师之事!”又冲着赵小锡道:“你手下尽是些此地人物,如何成事?我笑你小看了天下英雄!” 说道此处,陈洪从怀中掏出双龙玉令,甩向赵小锡:“拿去吧!” 双龙玉令下端直方,隐喻鱼跃龙门,上端雕着两条飞龙,乃是黄河门掌门符印,寻常黄河门调令属众,皆是用鲤鱼玉令。陈洪将双龙玉令抛给赵小锡,言下之意,便是舍却了掌门之位。 赵小锡接住玉令瞧了瞧,点了点头,司马德修等人便不再阻拦,任由项鸿和林玉搭上跳板,将人质递解到大船上。 赵小锡不再阻拦,而是和庄子勤、叶秋生二位,依次跃到对面船上。 只见陈洪一脚踢翻跳板,大船从对面船畔径直冲撞而过。 第壹佰七十三回 回马 过了龙门总坛约大半个时辰,陈洪一行,弃舟登岸。 陈洪唤项鸿、林玉道:“你二人随陈臻头领率几名步卒,打造几辆囚车。另外囚车多备松油桐油,将囚车上浇淋了。” 项鸿和林玉照办,不过仅打造了三辆囚车,只好将七名人质二三一组,囚于一笼。 不过项鸿和林玉倒带回数十名死心塌地追随陈洪的黄河门昨夜被打散的弟子。 而陈臻在四处搜寻打造囚笼之时,却无意间瞧见武秀云身着红袍,骑着那匹乌黑的骏马奔驰,心中疑虑便安排项鸿林玉之后,追了上去。 项鸿和林玉回见陈洪交差,并言明陈臻之事。孰料陈洪看过囚笼,却意味深长道:“你二人,皆年幼子弟。昔年你等的父辈追随我多年,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如今我此去三教堂,祸福难料。我既不愿你二人随我去风云会冒险,又不愿你二人追随赵小锡做反叛之事。你二人就此去吧,寻个地界儿,安居乐业,娶妻生子。日后,我还有面目去见尔等父辈。” 项鸿、林玉二人急忙下拜,再言追随。 岂料陈洪呵斥一声:“去吧!”随即带着属众,解起囚车,浩浩荡荡向着万里白树林而行。 却说那赵小锡接了双龙玉令,带着叶秋二人,及四位道兄,赶至龙门总坛,匆匆忙忙将本就身在龙门总坛负责机关消息的织天客宫世良喊过,命司马德修、吴道成、马道源、李道修、沙通天等人佐之,先稳住总坛形势,又命人传信至日月山。 赵小锡心忖:“今日恰值风云会紧要的接口儿,师父一再严令所有弟子务必赶去。况且我还有要是在风云会上处置。黄河门龙门之事,来日再好生整顿。”随即又率同叶秋二人乘马回转风云会。 而他三人刚走不一会儿,武秀云便带着周钟二人,喊开了寨门,进了龙门总坛。守寨之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得到掌门之位易主的消息。 行至半道儿,赵小锡勒住马缰,吩咐道:“两位剑客!陈洪经营多年,四位道者,恐难以弹压。我方才想起,龙门总坛地牢之中关押有一名孩童。此童极为重要,非到万不得已,我不能令其献世。两位剑客,能否再折回龙门,为我仔细看管?二位若能坐镇龙门,宫世良自然听命于你二人。” 叶秋二位忙道:“小王爷,您孤身而去,岂不少了帮手?” 赵小锡面现他那标志性笑容,微笑中带着睥睨之态,道:“无妨!我自有主张!” 三人分道后,叶秋二人折返龙门。刚过水寨,进了前厅青云厅,便听见一阵喧哗吵闹之声,待到了腾云厅,只见一群妇女唧唧喳喳围住司马德修和吴道成,在吵个不停。 王二家的道:“我家夫君驻守河曲部,已然半年多没回转了。我要找掌门大老爷,问问是个什么情况?莫不是他在外面又有了相好了?” 陈五家的道:“听说掌门大老爷去三教堂啦?那我家男人有没有跟着去?三教堂上听说有很多虎豹豺狼,会不会吃人?” 晏九家的道:“十三爷陈裕带着我家男人,说是去了什么叠云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所在。怎地一去不复返?” 李十家的道:“哎呀,这个月我家男人还没往家里拿钱,我欠魏五娘的赌钱还没还呢。” 司马德修和吴道成,跟这些妇女的男人多半也是相熟,且各自都自诩为出家之道士,被围在中间,也不好辩解,也不好推搡。 庄子勤道:“叶兄,你在此喝退众位妇女,我先去察看水牢地牢。小王爷有交待,便宜行事!” 庄子勤自先去水牢了,而那叶秋生空有一身本事,却并不是个健谈多言之人,呵斥了几声,那些妇女毫不为意,宛若一句没入耳,仍在围着二位道爷撕扯。 此时织天客宫世良已然封住地牢,心中正对师父多半死于地下而忧虑,得报前寨腾云厅吵闹不止,便往前厅而来。他大声吼道:“现在黄河门已属小王爷统领,尔等再敢放肆,莫怪帮规法令!” 那些妇女这些年早就疯浪惯了,哪里听得进去,反而纷纷驳斥道:“我们家男人在为掌门人卖命,我们女流们过来问问自家男人行踪,还问不得了?” 叶秋生问宫世良:“宫头领,寨中可安顿妥当?” 宫世良皱眉道:“看来宋廷已有所动作,方才有几名中原武林的人,竟不知从何处闯入落鳞寨。被沙通天和我逼攻之下,陷入地牢之中。方才已将巨石沉入地牢,堵死出口。那数人肯定不得逃生。” 叶秋生惊道:“地牢中那位孩童呢?” 宫世良却道:“地牢之中,还有一层沉牢,隐藏在地牢之下。那孩童关在沉牢之中。瞧那几人的伸手,个个不弱。在下武功地位,只得等先将那几名中原人物困上两天,再施以迷烟,继而再开机关,入地牢,方保无虞。如今叶剑客到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心中却道:“师父啊师父!但愿你能在叶秋生入地牢之前寻到出路!” 叶秋生此时一心想去落鳞寨察看,被被那些妇女吵的头昏,抽出腰间双锋青龙剑,高举喊道:“再要吵闹!我便要杀人!” 张六家的素来执拗,便喊道:“姐姐嫂嫂们啊,这新掌门刚上位,属下的狗便要咬人啦!”她走上前去,挺起胸膛道:“便是这寨中的十三太保,譬如这二位道长,也不敢对我等动粗,我等都是黄河门老人儿的家属,如今换了掌门人,我等关心自家男人,要个说法......” 张六家的话还为说完,一道寒光闪过,叶秋生手中双锋青龙剑从她脖颈中斩过。 脖颈鲜血喷涌而出,一颗血淋淋人头,落地地上,滚了两下,张六家的嘴巴还兀自开合两下。 众妇女齐声惊呼惨叫。 叶秋生喊道:“休要再吵!各自回屋,不要出来!” 可那些女子哭喊不止,叶秋生恼怒起来,又是几剑斩落,大部分四散跑开。 此时沙通天瘸着腿却奔了过来,急吼吼喊道:“宫头领!叶剑客!水牢出事啦!庄剑客跟人打起来了!” 叶秋生急忙便往水牢奔去,见面前有几名跑的慢的妇女碍事,所幸脚踢剑砍,一时死伤六七人。 却是那庄子勤进了水牢,仔细打量周天一,终于认出便是日前在鲤鱼堂大寨城头威风凛凛的周天一,心中便有些吃惊:“他怎地到了这里?” 周天一吼一声:“便是周某!那日大江之侧,洞庭之畔,饶你不死!却在今日再见!”言未毕,早一式“虎探爪”,抓向庄子勤。 庄子勤近半年来,五阴掌淬毒的功力精进不少,挥出一掌,带着阴风,去试周天一的虎爪。 周天一见对面掌风比去岁多了些阴力,便招数并不使老,变抓为拳,击向庄子勤五指。 庄子勤觉周天一拳风凌厉,功力似乎增进很多,招式更是信手拈来,大开大阖,有大宗师气象,若是被拳头击中五指,那岂不是五指尽断?庄子勤急忙催动五阴内力,手腕一抖,绕开来拳,便向周天一寸关尺切去。两人转瞬间,已过了三个回合。 周天一便斗便喊道:“郭三儿,速速带武小姐,察看人可在牢中?” 庄子勤也喊道:“郭三儿,原来你叛了黄河门!好啊!若你打开地牢,新掌门必诛杀你全家!” 魏五娘此时却吓得早躲到墙脚,觑个机会,奔逃而出,出门正撞上从落鳞寨赶来的沙通天。 沙通天见状,急忙进了水牢,见水牢议事厅中,庄子勤正与周天一颤抖,便上前相帮,却被钟麟跳将过去,一式“提戈仗节”,正是兴唐灵人掌的妙招,击向沙通天。 沙通天慌乱招架,本就破退,昔年又被安广全击得内伤,功力失了几成,焉是钟麟的对手,只三个回合,沙通天便被踢中肩头。 武秀云却拼命颤抖住郭三儿,免得他逃出去。 沙通天顺势便往外跑,便跑便喊援手。 钟麟无暇追赶,只拦住郭三儿的去路,喝道:“郭三儿,你家姐姐引我等进来,新任掌门再难饶你。还是速速打开囚牢,将被囚之人,悉数放出吧!” 郭三儿还想仗着功夫挣脱出去,钟麟却早无耐心,让开武秀云,接过郭三儿,手中七宝刀,挽了几道光影,便将郭三儿压在刀下。 郭三儿心中道苦:“姐姐啊!姐姐!我本无反叛黄河门之心,如今既然换了个心狠手辣的新掌门,我是再无退路。如今不开水牢,即刻便要死在刀下!”口中叫道:“我开便是!只是若能逃生,带我一个!” 钟麟笑道:“那是自然!以后入我铁枪门便是!休要再啰嗦。” 庄子勤跟周天一过了十余招,自知不敌,但也能勉力支撑片刻,心急速来援手,将这几人堵在水牢之中最好。 钟麟、武秀云压着郭三儿,取了钥匙,往各间牢房而去。 钟麟先挨个朝牢房看去,却无一间房中关押的有孩童,还有十余间是空房。大多数关押的都是些年轻女子和孕妇,喊一声:“全部打开,让这些人跟我们一起,逃命去吧!能逃几个是几个!” 钟麟嫌郭三儿钥匙开得慢,所幸用手中宝刀,逐个向牢门铁锁斩去。 此时外面人声嘈杂,叶秋生已率众赶到,命人堵住水牢大门出口,自己跳上去双战周天一。 钟麟喊一声:“速走!”武秀云和郭三儿急忙往议事厅奔跑。不少跑的动的女子,紧随其后。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在众人背后急切喊道:“钟寨主,救我!” 钟麟回头时,见一名女子从一间水牢中探出半个身子,却被长长的铁链拉住,不得逃脱,仔细辨别之时,惊到:“红文姑娘!”言毕,急忙回奔,用手中七宝刀奋力斩断红文缚在红文脚上的铁链。那铁链另一端锚在墙上,还好足够长,不然红文还真难以探出半个身子。而红文手上倒没有束缚。 红文满面污垢,容貌憔悴,脚踝早已被铁链磨破,肿痛难忍。 红文咬着牙,忍着痛,随着钟麟便离开水牢,往外逃命而去。 第壹佰七十四回 闯寨 周天一独斗叶秋二人,三十余个回合,不落下风,反而攻多守少。 如今的周天一意气正盛,再不似昔日从汴梁城火烧旧居,夜遁出城之时的落魄。如今聚起数千之众,得钟麟相佐,所谋所画,拼一战而功成。 今日之周天一,不仅再现昔日沙场统兵杀敌之雄威,身怀龙虎风云诀之功夫更愈发炉火纯青。 周天一防备叶秋二人掌上淬毒,尽量避开对方之掌,招数尽往叶秋二人其他要害击去。 叶秋二人,忌惮周天一内力深厚,招数精绝,深恐毒掌若与对方掌法相接,会被对方以极强之内力,将掌上之毒,反催入自己体内。 周天一力求为钟麟等争取更多时间,便将绝妙的招数连绵不绝的使出,叶秋二人竟被阻在水牢议事厅大门之外。 司马德修本在黄河门王母大寨率众驻守,近日恰逢风云会,赵小锡跟高天等人在此处急缺人手,便找了个由头,到龙门总坛而来。 此刻钟麟等人已将各水牢打开,放人出来。 司马德修武艺本来不弱,但其所擅长者乃暗器和机关之道。他见叶秋二人久战周天一不下,一片喧哗声中,钟麟又提着七宝大刀威风凛凛的从里面奔出来,便喊一声:“抄家伙!上吧!” 司马德修虽是如此说,可是他自己却没抄家伙冲上去,而是虚张声势的喊了这么一声,却悄默地陡然往前踏上两步,朝着钟麟等人远远甩了七八枚七星钉。 寒芒闪过,裹着风声,七星钉射向钟麟等从水牢中跑出的众人。 周天一喊一声:“有暗器,小心!”继而腾出右拳,满蕴内力,虚空一击,拳风竟将后面两枚七星钉激荡偏开。 钟麟早已瞧见暗器光芒,探手将红文揽住身后,手中刀舞了几下,便有三枚七星钉与七宝刀磕碰,“叮当”作响,跌落在地。 可钟麟身侧几名跟过来的女子便遭了劫数,立时有三人惨呼,应声倒地不起。 其余女子惊慌失措,有的往前冲,有的吓得返倒往后跑。 钟麟大喝一声,虎步迈出,明晃晃的大刀已然欺到叶秋二人近前,拦过叶秋生。 周天一本就占着上风,此刻独战庄子勤,更是不惧,随即双掌探出,直挺挺抓向对方前胸。 庄子勤觉对方内力陡增,连自己腾挪都极为逼仄,昔日在洞庭湖畔便吃过周天一的亏,此时更不敢托大,遂不敢迎接,只得连退数步。 叶秋生方才唯恐误伤了庄子勤,不敢用兵器,且他与庄子勤二人五阴掌的功夫,双使之下,威力更大。此刻遇到钟麟宝刀劈空有声的砍来,焉能用肉掌去接?也是即刻被逼退数步,随手便抽出双锋青龙剑,站定位置。 钟麟道:“周大哥!此间没有一个孩童!看来多半没关押在此处!不过,也没白费功夫!恰恰解救了红文姑娘!我等这便闯出去吧!” 那边沙通天躲在叶秋二人身后,却哈哈大笑:“小王爷果然神机妙算!早就防着这水牢不妥!你们是不是要救一名姓赵的孩子,十二三岁的模样儿?迟了!那孩子已然命丧石牢!” 沙通天如此说话,乃是为搅乱周钟二人的心绪。 岂料周钟二人本就是能救便救,不能就也算是摸清楚龙门总坛的状况。至于那姓赵的孩童活着还好,死了对周钟二人而言,也无痛心之处。他俩甚至连皇帝老儿死了,似乎还要开心的喝上一顿酒,何况一个皇帝的侄子? 钟麟道:“大哥,亮刀,闯出去吧!” 只见周天一回头喊道:“秀云、红文,你二人跟紧我和钟寨主!”话音未落,周天一从腰间抽出一把乌沉沉的大刀。此刀透体黝黑,只有那刀背两侧金光闪动。左右两个刀面上雕刻着两幅图案,分别是左云龙探爪,右风虎临崖,金灿灿,黄澄澄! 正是尹天正历经数月,用天外玄铁,炼就的铁枪门七宝神刀! 钟麟视之笑道:“还是周大哥这把刀,称得上是七宝刀!今日小弟便用手中这把冒牌刀,同大哥一道,在这龙门总坛,杀个痛快!”言毕飞身而出,凌空挥刀,斩向面前之敌。 叶秋生急忙用双锋青龙剑格挡,两刃相斫,火花飞溅,青龙剑竟被砍出一个豁口。 周天一七宝刀舞动,以风云诀之内力催动,再不顾及,招招杀着,往外便冲。 门口堵着叶秋等几十名人物,却无一人敢挡! 霎时便将对方驱离出口。 庄子勤素来不用兵刃,此刻情急之下,顺手从沙通天手中夺过一把大刀,便朝周天一斩去,孰料手中刀刚遇到周天一的刀光,便断为两截,刀头落地,大惊! 本来躲在议事厅里面的郭三儿,瞧见周钟二位如此勇猛,心道:“赶快跟上,有他二人,或许可得逃生活命!”便从里面窜出来,紧紧贴在武秀云和红文之侧。 若无宝刀,仅凭武功,这许多人围攻周钟二人,一时半会儿,恐也不易逃出。便是被这些人缠斗住,黄河门的门人或许早将这些柔弱女子尽数杀了。 九天真人马道源,自恃手中的量天尺不是凡品,跃上前去,接过庄子勤。 周天一此刻不管来者是谁,径直一刀扫过。 马道源左手掐诀,右手持尺,探出迎击。 周天一只一刀斩过,马道源手中一轻。量天尺已然少了一多半! 又是一道寒光闪过,马道源急忙缩头拧身,弃了量天尺,“噔噔噔”退开丈外。 这一刀将马道源发髻斩开,发丝四散飘洒,险些削去他的天灵盖!马道源惊出一身冷汗。 马道源惊魂未定之际,绝命真人李道修喊道:“抄家伙!齐上吧!” 叶秋生、庄子勤、司马德修、马道源、吴道成、李道修、沙通天、宫世良、以及黄河门的大小头领十余人,纷纷亮出兵刃,齐齐拦住前路。 周天一仰天一笑:“龙门总坛不过如此!”拎刀便冲。 李道修和司马德修,将身上暗器纷纷掷出,尽数抖搂出来,向着周钟二人身上招呼。 只见飞镖、飞石、飞针、袖箭,一把接一把,一样接一样,各闪光芒,各鸣声响,如雨而至。 钟麟站住身位,将大刀舞开,果真水泼不进,滴水不漏,暗器到了跟前,皆打在手中刀上,纷纷落地。 周天一则不然,一手舞刀,另一只手催动内力,将不少小暗器用掌风击开,顺手又接了两只飞镖,反手甩出,射向庄子勤。 庄子勤急忙闪开,躲在他身后的沙通天,腿脚有些跛,躲闪不及,正被钉中咽喉,登时毙命。 而周天一竟还在舞刀之际,又顶着如雨暗器,进前数步。 司马德修喊一声:“撤后三丈!”众人登时领会,急忙后撤。司马德修待退开之后,不知触动了何处机关。 等对方暗器打完,周钟二人便往前冲,面前平地突然下陷丈余,现出一条宽约数尺的深沟,险些跌落进去。沟中密布枪刺蒺藜等物,若掉进去,对方乘势而攻,少不了死在此处。 司马德修一声呼喝,早停在外面的百十名弓箭手,齐齐发矢,意欲将周钟等人射成刺猬。 钟麟早已见机,急忙返身,抓住议事厅的两扇大门之一,摇了几摇,晃了几晃,竟生生将大门从枢轴上扯了下来,飞掷给周天一,继而又去扯另一扇大门。 周天一伸手接了,顶在身前,吼一声,脚下用力,竟飞身而起,越过深沟。 半空中周天一将门板朝下,径直压了下去,有几名弓箭手被左右扛挤,来不及躲闪,被门板压住。周天一落在门板之上,脚下用力,门板下之人早已五脏俱碎,魂归那世去了。 周天一挥动七宝神刀,神出鬼没,霎时间已有多人死在刀下。 这两日来,周天一连续鏖战,早杀红了眼,哪里还管顾他人性命,只管冲突砍杀。 黄河门空有千余名弟子在寨中,一时竟只能将其围住,拖延时间,却无人能挡住其往外冲的道路。 钟麟将另一扇门板抛在深沟之上,作为垫脚之用,唤道:“随我闯出去!” 叶秋二人急忙命腾云厅赶过来的门人弟子,各挺长枪,结阵拦截。 孰料这些弟子见到同门血肉横飞,脑袋胳膊掉落一地,脚下血流四溢,竟不少人吓得弃枪而逃。 司马德修拼命压住阵脚,重新又组织兵勇围杀,喊道:“对方人少,若诛杀周天一,我必禀明新掌门,重赏五百金!” 本就有些兵卒得悉掌门易主,军心不稳,此时果然从司马德修口中坐实此事,心道:“掌门刚出走,寨中便来了中原高手。这两人敢闯龙门总坛,多半有接应大军。”众军士犹犹豫豫之间,便给了周天一突进之机,早从长枪队中杀出一条缺口。 正在钟麟带着众人,随周天一外突之际,眼看便要杀到青云厅。出了青云厅,便是水寨,若能杀上水寨城头,跳下大河,活命几率便大了很多。若能砍开水寨大门,乘船而去,那自然更是最好。 正在此时,水寨大门忽然洞开,从中驶出两条小船。船头之人,身穿一身黑色褶袍,褶袍左右肩头皆绣着一条金龙。此人脚不见动,却已飞身而起,一跃十余丈,落在青云厅门前。少顷船上又有几人,也是飞跃而下,紧随其后。 黑袍人听到寨中喊杀之声,又飞身而起,跃在青云厅之顶,往下瞧去,待认出周天一,大喊一声:“闪开!”便如一只大黑鸟,飞腾而起,半空中,探出一条赤金的兵器,似矛不是矛,似枪不是枪,倒有点像三尖两刃刀。 正是三眼天王杨洞到了! 第壹佰七十五回 刀枪 杨洞挟风而降,横长刀凌空袭向周天一,有些黄河门长枪手,散的慢了,被杨洞踢踏倒地。杨洞索性便踩在黄河门弟子头顶,再一借力,复跃之时,更增气势,刀风已然逼到周天一面前。 周天一仗着手中之刀乃神兵利器,弃了他人,挺直刀身,静待杨洞砍来,作势便要双方兵器正面硬刚。 杨洞半空中却用三尖两刃刀刀尖点在七宝刀的刀身上,却无火星迸溅,显然两人兵器皆非凡铁。 双方均察对面兵刃之上力道奇大无比,杨洞在半空中,无从借力,不能久滞,两刃相交之后,弹落在地,喊道:“周天一!前日里,燕王寨中,有姓方的和自杞蛮子助拳,故此你突袭得手!今日杨某幸好带了兵刃!哈哈哈,我杨某人二十年来未动这三尖两刃刀了,若非高天国师接了小王爷的书信,命我来此长久坐镇,恐怕世人难见我此件兵器!” 周天一冷笑一声:“周某人不惧你的邪功!拿命来吧!”刀随人影,一刀乌影,欺向杨洞。 杨洞喊一声:“燕王寨见识过周大帅的宝刀!可惜短了些!”杨洞手中三尖两刃刀倏然探出,毒蛇吐信,仗着自己兵刃长,后发而先至。 周天一仍是想用宝刀去削对方,孰料杨洞的功夫属实难测。便在两刃即将相交之际,杨洞身形早已鬼魅般转向左侧,手中长刀随之而走,改刺戳为平削,掠向周天一小腹。周天一本拟有数招后着,奈何对方兵刃远较自己为长,虽满蕴内力,也不撤步拧身,挥刀径直斩向对方长刀刀杆。杨洞却早已又转了小半圈,高举手臂,手中长刀向下回旋撤回,竟又陡然上挺,暴起而斩落。周天一不及思索,龙虎风云诀的功夫讲究的是随心而发,手中刀早已由心所使,倒提而起,刀背正迎在对方刀杆上。 只听一声闷响,两件兵刃各自崩开。 激荡的内力,竟令四周风起。 杨洞竟大笑道:“好内力!除了三教堂那姓方的,周大帅也配得上我杨某出刀一战!” 周天一回应道:“阁下内功也还不错!”心中却忖道:“杨洞内力不逊于我,身法却强于我,兵刃却长我许多。如此打法,我难以近身,岂有取胜之理?”心思动处,陡然蹿出,早已跃在长枪队前,一刀挥出,砍退四周之敌,顺手将就近一名兵卒手中长枪夺过,又复回转,回刀入鞘,挺枪在手。这一番下来,却只一霎功夫。 杨洞今日遇着对手,毫无顾忌地斗了几合,觉实乃是近些年来快意之事,见周天一换了长枪,道一声:“最好不过!”又是中路直取,连搠三刀,刀刀不离周天一上三路。 周天一抖枪迎战,格挡还招之时还朗声喊道:“今一朝让尔等瞧一瞧,何为铁枪门!”一枪挥出,阻住杨洞进招,继而沿着杨洞刀杆而进。周天一手中枪宛若游龙一般,竟不是直挺而进,而是枪影乱颤,似有五六杆枪,同时刺向杨洞。 只一枪,便把兵刃上的劣势夺回,周天一不容杨洞变招,便踏步上前,逼近数尺。 杨洞仗着金龙教奇特身法,躲开周天一攻来的枪影,三尖两刃刀舞动,刀做棍使,从侧面兜头盖脑,朝着对手劈砸而下。 周天一此时长枪挥舞,似乎便回到了昔日战场之上,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枪法,经习练风云诀后,似乎都已记不清楚,只是临敌随机,何种套路招式恰好,便不虑而知不假思索的使将出来。 铁枪门枪法精妙绝伦,技法变幻之巧,力道爆发之速,于周天一使来,跟胜他人。 昔日杨令公本就枪法绝伦,又潜心向公孙牧苏讨教,习得铁枪门枪法,揉和临敌经验之后,更是独树一帜,唤作杨家梨花枪。 一杆普通的铁枪使在周大帅手中,脱胎换骨一般,其势锐不可挡,重若万钧,迅如雷霆。梨花枪、霸王枪、高家枪、本门枪法,以及诸多枪法中之妙招,都被周天一融会贯通,信手使来。以至于对方根本瞧不出他下一招枪法究竟要刺向何处。 杨洞赞道:“好枪法!”口中虽赞,手上却不便宜,早已换了打法。他此刻不急进攻,只瞧定周天一身形,手中三尖两刃刀只管向周天一枪影中扎去。 周天一此刻转守为攻,心知对方此乃取巧之意,却也不顾忌,而是一枪接着一枪,一团雾影笼住三尖两刃刀。 黄河门长枪队的长枪手,已然看得呆了,个个忖道:“世间还有这等使枪的?自己手中这枪,相较之下,朽木枯柴而已!” 连绵不绝的攻势,令杨洞觉得,若自己一旦失误,对方精妙的后着宛似无止无休,攻势便如排山倒海一般,再无还手之力,遂边打边撤后数步。猛然之间,杨洞抖动长刀,刀做槊使,朝着枪影中砸了过去,火光闪过之后,只听“哗啷”一声,一件物什拖着黑影儿飞出,其势甚速,正钉在一名观战的弓箭手胸前。 这物件儿竟穿胸而过之后,又打在另一名弓箭手前胸。 两名弓箭手血喷如注,立时倒毙。 周天一觉手上略轻,稍一收势,已知在刀枪磕碰之间,自己长枪的枪头已然脱落飞出,击杀了二人。 周天一还想再战,那几名跟随杨洞而来的数人中,有人言道:“杨天王,这周天一定是敌不过你的,只是我们还是速胜,将这数人擒杀为是!”言毕早跳入战团,手中擎着一把大刀。这刀也是比寻常大刀略长一些,刀头确实远大过寻常中原长刀,刀柄却较之为短,不过奇特之处在于刀环却在刀柄后端,哗楞楞作响。 杨洞心中有些不悦,心道:“我难得遇到一位真正的高手,正斗的痛快!”不过,却也知得最不起,口中应道:“野利将军!来的正好!夺下周天一的刀来,由你来送赠国君!”心道:“先由你在周天一手下吃点亏再说!” 那野利将军,名唤野利疾,乃是西夏一品堂的副职,武艺本就极强,手中一柄龙凤刀,在西夏军中也算一号人物。他早听说过宋军中有一名周大帅,威名播于西夏,心中极为不服,此刻闻听面前这黑塔一般的汉子正是周天一,斗志更胜。又听杨洞言道擒住周天一后,由自己将周天一的宝刀献给李元昊,自然名利双收,早按捺不住,挥刀拼上。 野利疾手中这边刀,也非凡品,据说乃锤炼百余次的精钢锻制而成,向来是刀不离人,人不离刀,心道:“今日若能擒杀周天一,回到兴庆府,名扬朝野,我家族也能在大夏国更添声威!” 在野利疾挥刀斩出之机,杨洞佯为帮手,实则已侧跨几步,在旁掠阵。 周天一瞧见野利疾挥出的只这一刀,便知此人武功远在杨洞之下,早已瞧出破绽所在,只是瞧这野利疾戎装甲胄在身,似乎军阶蛮高,便存了胁迫之心。 周天一手中枪没了枪头,抖擞处,挽了个棍花,便将野利疾的刀头带偏,手中棍回旋上撩,便戳向野利疾哽嗓咽喉。 野利疾身法不及周天一快,难为他竟能情急之下,将刀戳在地上,借力跃起。 周天一横扫一棍,正削在野利疾刀头之上,手中枪杆乃为木质,被锋利的刀头磕断一截。 饶是如炽,野利疾手中龙凤刀受了枪杆上内力激荡,仍是离地而起。野利疾奋力抓紧刀杆,不致脱手,却在空中拿不住身形,跌落在地,扑荡起尘土,搞了个灰头土脸。周天一乘胜便向上前,挟为人质。 杨洞心道:“让你吃点苦头罢了,岂知你如此无能?”早已绰起大刀,横栏过来。 野利家族乃是西夏国中的豪族,野利疾的功夫向来自吹自擂,旁人多半让着他,故此其不知天高地厚。 但此刻野利疾有危急,另外几名跟随杨洞而来之人,皆是野利疾的护卫,早已纷纷呼喝上前,各挺兵刃,往周天一身上招呼。 周天一听风辨位,惊道这几名护卫的功夫,哪一个都远胜野利疾,一边接招应敌,一边心中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率众得脱。 本来一个杨洞便与周天一几乎战个平手,此时五六名野利疾的护卫团战,对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周天一心中焦急,遂弃了枪杆,又抽出宝刀,刀影护体,却仅能自保,无暇伤敌。 钟麟此刻环顾四周,心中算计:“我若先夺条道路,最好先带这些人质哄散,否则便是周大哥的累赘。周大哥若不顾忌我等,说不得早脱了战团,逃出此地。”遂大喊道:“杨洞!我来战你!” 此时郭三儿心中叫苦:“本拟周天一无人能敌,如今却又形势逆转!我这不长脑子的姐姐真是害人!” 还未等钟麟冲过去,郭三儿上前悄悄拉住他的衣衫,低语道:“钟寨主,这水牢之下乃是水渠沟汊,入河处有三道铁栅栏阻挡。若得利刃斩开铁栅栏,或许可从沟汊入大河,得脱活命去者。” 钟麟回道:“你道我不知么?我钟麟一进这水牢早已瞧过地势,此计不妥。那沟汊河口两侧皆是军寨,乱箭而下,焉有活口?” 郭三儿正挠头间,却瞧见司马德修早已从怀中抽出两面黄旗,冲着周钟背后的水牢之上,挥舞摇摆。 水牢之上有三层,皆为军士休憩之所。司马德修与庄子勤计较之后,命其他弓箭队手绕行至水牢顶上。 百余名弓箭手,已然张弓搭箭,引弦待发。 庄子勤喊一声:“杨天王,诸位西夏将军,速回本阵!” 杨洞早已察觉,数人虚晃而退。便在此时,司马德修黄旗一挥,水牢顶上弓箭手往下齐射。不少女子中箭。 魏五娘初始想往外跑,被沙通天撞到,一脚踢倒在水牢议事厅门口。郭三儿方才扶她起来,此刻躲在水牢门口,刚刚缓过来,觉得还是跟在自己弟弟身边,有些安全感。孰料刚赶到郭三儿身旁,恰好司马德修下令放箭,魏五娘后背早中了两箭,扑倒在郭三儿身上。不多时又有几支箭射中了她,疼痛入骨之际,她抱了抱自己弟弟,闭眼死去。 钟麟将红文挡在身后,舞刀格挡。 周天一回身护着武秀云,喊道:“先撤回地牢,再作计较。” 九天真人马道源大声笑道:“想回地牢,先折在这儿吧!”随即他又挥动两面黑旗,又有数十名长枪手,纷纷将长枪朝着周钟等人掷刺而来。 长枪的枪头倒未必能刺中伤得了周钟二人,但是长枪枪头都绑了一个小瓷瓶,瓷瓶里满是黄河门的迷烟“黄河一道烟儿”。 随着长枪落地,瓷瓶碎裂,许多迷烟连成迷雾一般,将周钟等人笼罩其中。 就在司马德修又令身边弓箭手以及水牢顶上的弓箭手,齐齐再射之时,突然地下一声哄响,如闷雷经空。 响声过后,整个水牢晃了几晃,碎裂坍塌,轰隆一声,随着尘土冲天,落陷入地了。 第壹佰七十六回 没藏 周钟二人,身处迷烟之中,急忙屏气凝神,分立武秀云和红文身侧,各舞宝刀,护住周身。 武秀云则深晓迷烟之法,撕了两块衣衫,提给红文,示意她遮住口鼻,而自己早已用衣衫遮上。 好在武秀云和红文,各自有些武艺底子,见机又快,不致一时迷倒。 饶是如此,耐何对方迷烟太多,不多时已有些昏昏然。恰在此时,一支羽箭射来,正钉在武秀云肩头,疼痛之下,便要栽倒。红文虽受了数日之折磨,精疲力尽,身痛脚肿,但总归内力远胜武秀云,她此时屏住呼吸,扶着武秀云,躲在周钟二人中间。 周天一想着方才那野利疾的几名护卫,冲上来之际,自己竟有些难以抵御,心道:“这些护卫招式奇特,内力异常,非中原之术。方才几下兵刃连续相交,我竟不能磕开对方!我若逃命而去,如此这些女子怎生得活?还是先带她们往水牢撤去吧,否则立时便要死在刀枪箭矢之下。” 正在司马德修等人,笑呵呵等着这些人束手就擒之际,一声轰响,整个水牢寨竟塌陷下去,沉入沟汊之中,堪堪三层楼的水牢寨几乎瞬间没顶而下。下面沟汊之中,先是泛起冲天的水浪,继而沟汊之水拼命往地下流去。 有些靠近水牢的女子来不及避险,竟被裹挟而下,多半葬身于此。 水牢下沉溅起的水浪,被冲击形成的风,向四面激荡而出。 水浪扑落了诸多迷烟,而风去从水牢方向将其余迷烟吹向杨洞、司马德修等人。 周天一回过神来,喊道:“塌了地穴了!正面青云厅是难以突围,钟麟兄弟,你看那边沟汊入河处,两边军寨也在摇摇晃晃,寨中军士正在惊慌错乱,四散逃生。说不得,我等只好冒个险,从那里杀开一条路,跳入大河逃生!” 钟麟只往那边军寨瞧了瞧,便早已领会,不等周天一说完,便带着红文、武秀云等人往那边奔走。郭三儿和仅剩的十余名女子,不敢落后,逃生的欲望,早已在恐惧中越发强烈。 杨洞岂能坐视,正想赶去拦截,早有野利疾的二名护卫疾跃而出,分挺一矛一槊,两把长兵刃,去截钟麟。 周天一紧随其后,“欻欻”两刀,斩向那两名护卫身后。 那两名护卫不得已,只得回身,随即一矛一槊,合击周天一。 长矛指向周天一肚腹,长槊砸向周天一脑门,两护卫身法瞧起来并不甚高明,却招式简介,兵器出招速度奇快,配合之默契,令人叹服。 杨洞心道:“这些人今日再难逃脱,素来听小王爷说西夏派了诸多好手,赴日月山听命于高天教主。这六名野利家族的护卫,听闻都是西夏一等一的高手,我倒想仔细瞧瞧。”随即,他示意司马德修命黄河门拦截钟麟等人。 司马德修心知杨洞是赵小锡跟前第一重要人物,他既到此,自己自然要听命于他,随即挥动旗帜。 那些从临河军寨中慌乱跑出来的兵卒,有些还在奔命,有些胆大的便凑到水牢下沉之处观望。又有些水牢顶上侥幸未陷入地下的弓箭手,拼命想从瓦砾泥沙中爬出来。有些兵卒瞧见了旗帜,急忙聚合拦住钟麟的道路。 九天真人马道源见已有数十名兵勇聚合,随即挥动黑旗,那些兵士们便结成战阵,横在钟麟和临河军寨之间。 却说周天一见对方矛槊双至,自己刀短,对方内力不弱,若自己砍中对方一人或一件兵器,说不得便要遭了另一人的毒手。周天一心道:“这长矛大槊乃疆场驰骋之利器,竟可以默契相合,结为斗技之阵,殊为难得。此二人不可小觑!”在未明敌方虚实之前,他只好撤刀闪身,仗着自己身法,试图从侧面出杀招,避开对方配合之优势。 那两名护卫,宛若一体一般。当周天一从攻持矛者之时,持矛者便后退一步或拼抢上前一步,持槊者仗着兵器奇长,只前进或后撤或侧向踏半步,同时大槊或戳或抡或砸,随心随意便至,立时又是双攻对手。反之,亦然。 连杨洞都有些心惊:“这二人单独对战周天一,毫无胜算。联手之际,却毫无破绽,兵器亦长,虽招数不算精奇,但仗着内力不弱,竟瞧不出落败迹象。野利疾此次带着六名护卫,若是六人齐上,周天一必败。野利家族近年来,极受李元昊器重,看来不可小觑。” 那边司马德修和马道源拼命舞动旗帜指挥,钟麟在黄河门人中冲杀,已然砍杀十余人,抢了把长枪,抛给红文,众人却仍是被围在中间。 红文接了长枪,跟武秀云并肩而战。而那郭三儿,心痛姐姐被射杀,心道:“司马德修素来狠辣,今日黄河门定不饶我,我还是拼了吧!”于是,也抽出腰间佩剑,与二女协同而战。 此时野利疾见久战不下,眼神到处,又有两名护卫领会,各挺兵器加入战团。此二人均在三十岁出头,比适才两名护卫年轻许多,也是各一把长兵刃。其中一人也是一把龙凤刀,另一人却是一柄雁翎镗。 凡善使长兵刃者,其人必膂力过人。但是此四人,岂止膂力过人,内力也是不俗。 四人同战周天一,周天一立时便觉吃力。对方四人攻守有度,兵器又奇长。周天一唯有使开风云诀,不停将对方攻势牵动,又仗着宝刀锋利,七八个回合上,将槊头削去一块。十余合后,将雁翎镗边锋削掉。奈何对方丝毫不乱,如此战法,待自己疲累之际,恐要落败。 野利疾此时洋洋得意道:“大夏国高手如云,岂是宋人能敌?这四名护卫,乃是没藏家子弟。没藏家族与我野利家族共同护卫大夏,他日南下,再立奇功!没藏子弟个个勇武,武道奇绝。这周天一称得上大宋一等高手,今日死在没藏子弟手上,也不虚妄!”言毕哈哈大笑。 这四名武士正是没藏家的人物,奈何此时没藏家依附于野利家族,连自家最漂亮的姑娘都嫁给了野利家的野利遇乞。 野利家族仗着西夏皇后为野利氏,太子李宁明也是野利氏所生,在西夏横行无忌。太子李宁明极喜修仙之道,高天便极力迎合之,遂由野利家族掌管一品堂,倾力支持高天日月山之事。李元昊更希望高天能在日月山挟襄阳王,掣肘宋廷。至于十余年后没藏氏上位,屠杀野利氏一族,乃是后话。 这四名武士对野利家族的傲慢,不敢多声,不过四人心下皆是不悦,只是不敢表露,但是手上却都慢了些。 周天一心道:“不是怕了你什么没藏武士,你没藏武士我也瞧入眼!无心与你恋战,而是率众人逃命要紧!”觑着这个机会,奋力崩开对方,踏步跃开,襄助钟麟去了。 野利疾一声令下:“休要迟疑!速速拿下!” 杨洞道:“我们齐上!不要再耽搁了吧!”野利疾点头之际,另领命护卫、以及杨洞跟几位真人道友早已飞身追赶。 司马德修偏心眼儿多些,他不去参战,而是喊过属下,急召龙门总坛其它守寨士兵即刻前来增援。 前有兵士阻截,后有高手围困,四周有弓箭手长枪队待命,周钟二人该如何得脱? 水牢塌陷之处北侧有一处高地,高地上枯草待荣,却无树木。正在此时,高地朝南一侧草皮簌簌扑落,宛若雏鸡破壳,竟突然现出一个洞来。又人正从高地图里往外掀翻草皮,不多时那小洞愈发大了,足有碾盘大小。从里面依次钻出七八人出来,其中一人往这边瞧时,惊喜的揉了揉眼睛,又定睛仔细看时,大喊道:“我的宝贝姑娘啊!为父来救你!挡我者死!”旋即风一般,一股黑影便疾射而出,突向战团。 正是自杞部大头领德施!其余诸位,安广全、平儿、李和、金冠道人孔仙芝、还有赵姓男童和邬巧姑,悉数到了。 赵姓男童仰望天空,阳光刺眼,半捂着眼睛道:“终于重见天日!”回望着邬巧姑,拉住她手道:“若能回宋境,我定要你再不做奴为婢,令你富贵不尽。”邬巧姑本来在地穴中浑身发冷,此刻受了日照之暖,又听了赵姓男童之言,心中极为欣慰道:“赵公子,我巧姑便是个奴婢的命。你是个贵家公子,我只愿能逃离此处,有口饭吃便足矣。” 原来,他数人被困地下,后设法引燃了猛火油。孰料那猛火油当初被填埋积蓄极多,初始先是坛罐爆炸,并未炸动石门,却将石门前碎石下积蓄的大量猛火油引燃。这些猛火油上覆碎石泥土,此时便宛如一个巨型坛罐,烧了一会儿,又一个碎裂的碳罐炸了一下,陡然间引的这巨型坛罐大火喷发,继而一声巨响,炸裂开来。 威力实在巨大,岂止将石门炸开?竟还将大石穴都震得发抖。那水牢的沟汊竟贴在地下石洞之上地面之侧,沟汊之下,许多年来早被流水冲刷,多有孔洞松动,河床不稳。随着爆炸,塌陷下去,竟连着整个水牢都落了下去。待碎石滚落之后,安广全等人,竟能在石洞中瞧见塌陷而下的水牢一角,横在石门侧上方的岩壁上。那沟汊里的水便顺着水牢一角往下倾泻。 金冠道人孔仙芝骇道:“遮莫这顶上是大河?速速离开此地,若是大河之水灌注下来,岂能得了?” 众人冒着头顶随时有碎石滚落的危险,也顾不得脚下还在燃烧的火油,急忙穿过石门,钻入地道,急匆匆往前探路。 第壹佰七十七回 璜佩 金冠道人擎着火把在前,余人随后,在甬道中穿行。 孔仙芝生恐甬道里有机关消息,走走停停,时不时观察探摸一番,故此众人行进甚缓。 甬道里冷风刺骨,赵姓男童和邬巧姑两人冻得发抖,却手拉着手,紧紧跟在众人中间。 走了多时,甬道地势逐渐变高,竟有几十级台阶向上延伸。孔道长唏嘘言道:“这甬道之中,本有许多机关,却时日久了。你们看这些水线痕迹,定是屡次遭了水。或许是大河泛滥,倒灌入内;或是有人担心甬道里的机关难不住厉彦章,故意往甬道中引水,定要置厉彦章于死地,不许他得脱生。如今恰值仲春时节,水势未涨,雨水未至。” 平儿应道:“孔道长,就算水淹未令机关失效,有金冠道人在此,这些机关消息,也算是老虎吃蚂蚱----小菜儿一碟,岂能难得住重阳派?” 邬巧姑被平儿引的笑出声来,童心大起,童言无忌道:“这位大哥哥话语不多,武功又极是厉害,但长了个大脑袋,眉眼间总带着笑意,一开口便总令人高兴。只是我听几位前辈都唤你做平儿,倒像个女孩家名字。嘻嘻!” 平儿也笑道:“我幼时还被唤作二大头呢,哈哈哈。小姑娘,你叫做巧姑。我看你心善人美,倒像乞巧节的织女。” 邬巧姑吱吱笑出声来:“哎呀,你猜得真准。我便是乞巧节生人,故此才得了这个名字。不过,大头的绰号,倒是适合你。嘻嘻!” 那赵姓男童,便是颜查散所极欲救出的赵宗实。有赵宗实在赵小锡等人手中,颜查散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擅自进攻黄河门,甚至于连北路诸军的部署都极为掣肘。濮王赵允让有子十余人,一个王爷的儿子,倒还不至于令颜大将军焦虑到影响军机。关键之事在于,如今四帝赵祯膝下无子,这赵宗实自幼便入宫,为赵祯所领养。此番关节,如何能不令颜查散焦虑万分? 赵宗实拉着邬巧姑的手,一直未松开,此刻说道:“原来巧姑的生辰是乞巧节,我记下了。” 平儿打趣道:“这赵家公子,小小年纪,倒还挺记着别人恩惠。再大一点,懂了事,恐怕要娶这巧姑为妻了吧。巧姑啊,我方才说的是二大头,不是大头。此间关节,不可错了。” 巧姑反问道:“怎么大头还要分大大头和二大头么?” 平儿刚要回应,赵宗实截住话头道:“平儿公子,实不相瞒,我家中规矩甚多。我虽然年幼,家中却早已教我婚娶之道。我自知恐难娶巧姑为正妻,但也并未存要娶其之想法。只是她于我有恩,我自然要报答便是!此事不可调笑!”言语之中,倒也有些凛然的威严。 众人谈笑间,已然拾阶而上。孔道长打断平儿等人话头儿,嘱咐道:“脚下台阶,极多黄泥。两侧墙壁之上,也是黄泥苔藓。此地极是湿滑,切切小心。”孰料刚一说完,赵宗实便滑倒了,哎呦一声,倒身俯地,向下滑去。此刻他却仍不松开邬巧姑的手,连带着邬巧姑也跌倒。 走在赵宗实前面的李和,正在思索赵宗实的话语,心道:“这赵姓男童,俨然一派大家派头儿。小小年纪,被囚被打之际仍是不屈。只是他与婚娶之事,果断分明,直言便是要娶,也不是正妻。此番绝不拖泥带水的做法,便在我之上。”此刻他见赵宗实滑倒,回手一把扯住他后领,随手便将其扯起。待赵宗实站定,李和才想松手,觉手中有物,遂又抓紧,缓缓提出,却是方才一抓之下,不慎扯断了赵宗实脖颈间戴着的璜佩。 李和瞧着手中这个金丝线穿起的玉璜,李和见多识广,已瞧出其为和田白玉琢磨而成。只见这玉璜,双面镂雕,打磨得圆润自如,宛如天成。这玉璜轮廓为祥云,却镂出两条相缠的螭龙尾,而依龙身走势,镂空之处恰如文字。李和辨别之际,往玉璜阳处去看,乃是缠尾拱首的玉龙;往玉璜阴处瞧出,乃是镂成的四个字,依稀便是“地久天长”四字。 不论是玉料,还是雕工,果真皆是一块绝世的好玉。 李和心中大奇:“此等玉璜,便是大族世家,恐也少见。这孩童姓赵,莫非他乃是宋廷皇家子嗣?”但此刻之李和,已断了雄霸之心,也不再多想,便将玉璜还给了赵宗实。 赵宗实心中倒未转这么多心思,而是接过来玉璜,拿住金丝线的两端,随手将玉璜系在邬巧姑脖颈上,还示意她将玉璜放入怀中。 邬巧姑急的乱挥手,口中言道:“我一个农家孤女,如何能带这样式儿的好东西?我曾听人说,身贱而着贵,必遭祸殃......” 赵宗实却不以为然道:“我说你戴得,定是戴得!” 台阶走完之时,孔道长目前便是平地,此刻他突然止住脚步,奋力一只手板住最后一层台阶前的一块石板,然后从腰带中抽出一条钢丝,将钢丝塞入石板之下,掏摸许久。 众人只听四周“嘎吱吱”作响,孔道长松手之后,最后一层台阶前面平地上,方才瞧着还是浑然一体的土石,此刻却崩裂成数块。紧接着,那崩裂的数大块土石,竟翻转起来,从地下射出许多梅花针、梭镖等物件儿。那些大土块儿,只是木头佯成而已,且用大绷簧相连。 安广全跟在孔道长身后,往前瞧去,只见那崩裂的大土块之下,竟是深达丈余的陷坑,里面密布灰石和倒插的枪头,笑道:“道长腰间有货啊!”。 孔道长领会后笑道:“安前辈竟与我出家人说笑,哈哈!”,继而等了许久,叹息道:“哎,这般手段,多半是未出山的二流技法,又遭了水淹。当年刘道通、司马德修、李道修、马道源、吴道成等师兄弟,便喜此道,多半是他等昔日所作。他五人之中,刘道通武功最高,却不喜机关,只好暗器。掐指算来,大概也就是厉彦章被困之时,刘道通便投身中原,如今已坐到了莲花门的一个小门长。只是如今江湖传闻,其余四人多年来精研机关奇技,名头甚响。不曾想,他等数人当年竟在此设置这许多机关,也参与了陈洪弑师之事。” 孔道长一边感慨,一边又板住面前的石阶,用钢丝搅了几搅。少时,那些炸裂的大土块儿,又“嘎吱吱”作响,便要复位。却奈何年深日久,绷簧难以完全回弹,有两块卡住,悬在半空。 孔道长回头道:“安前辈,你可否将这石阶掀起?” 安广全撇嘴一笑,气力到处,单手早将最后一节石阶掀起,三根手指便夹住厚约寸许的石板。 孔道长指道:“前辈,您朝着那里,将石板砸将过去。切记不要砸到绷簧,只砸墙壁便是。” 安广全依言施为,却见那墙壁被砸之后,石板竟嵌入其中,继而绷簧回弹,数块土石板又回到炸裂之前的形态,却又从墙壁上射出许多梭枪出来。只是大多枪杆枪杆锈蚀,并无力道。有的甚至卡在墙壁上,并为弹出。 孔道长此时才小心翼翼带着众人往前继续走去,却见前面再无路径,只有一堵砖石砌就的矮墙,似有门户大小,问道:“可有利器?” 德施早已受够了甬道中的沉闷,此时近前道:“偏是你们汉人心思狠毒,机关算计,无处不在!我来!”随即用手中大环宝刀,便戳向石墙,竟足足没入尺许。将砖墙挖掉之后,墙后竟丝毫无异样,都是些黄土。德施德施又失了耐心,骂道:“狗屁黄河门,竟给自己设了条断头的甬道,也不知你们这些汉人是如何设计,当初又是如何进来,如何出去的?” 便在此时,安广全示意众人莫动,仔细静听。 就连邬巧姑和赵宗实,这样的孩童,都已听到,隐约便有喊杀声透进来。 德施眼前一亮,辨明喊杀之声方向,抄起刀来,便向着黄土掏挖,边挖边骂:“老子这把大环刀,不知杀了多少条好汉的性命,如今却做起了泥瓦匠的营生!” 正掏挖间,忽然喊杀声陡然转高,大环刀上已有亮光映照。 德施索性收刀,一脚踹过去,将面前的黄土踢开一个小洞。 外面一片天光,众人终于重回地上,扑入眼帘的却是一场恶斗。 德施瞧见周钟二人正护着红文往临河军寨逃去,心中又惊有喜,早拎着大刀,踩着水牢之顶,几下跳跃,便翻过塌陷的沟汊,大喊道:“周掌门,我来助你!” 一名没藏武士挥雁翅镗拦过,德施随手一刀隔开,便又欺进一步。两人之间距离,便要回刀斩向持镗武士的前胸。 持镗武士赞一声:“来人好功夫!”却不躲闪,而是回镗横掠,既而往怀里便带,便要用镗上的边锋削向德施后脑。 德施笑一声:“你竟不躲,那便要死在我刀下!”大刀丝毫不停,眼看便要抵道持镗武士胸前。 立时便要开膛剖腹血溅当场之际,一柄龙凤刀早从侧面朝着德施的持刀手臂斩下。 刀风呼啸,刀光如电。 德施若是不躲,虽斩杀了持镗武士,却也难逃断臂之厄,想要躲时,侧后方雁翅镗又回转过来。 周天一方才一心想着先逃命为上,不欲与四名武士纠缠,故此多守少攻。而此时的德施,见了女儿受困,本就在地穴中困了许久,自入中原之后,诸多糟心之事,便欲在这西夏人身上发泄烦闷,但只一个回合,便觉对方配合太为默契,极难对付。 此刻德施情急之下,运内力将刀脱手推出,而自己收臂之后,脚步一拧,竟朝着持刀武士怀中扑去。 他这一着属实行险,面对如此强手,第一合便掉了兵器。 持刀武士纵使演练过无数次与持镗武士的配合,属实未曾想到对面竟弃掉兵刃,换取突然近身,略愣神之间,德施已扑了过来。 德施运起于矢毕摩功,宛如一块巨石一般,正撞在持刀武士前胸。持刀武士被撞的连退数步,手中龙凤刀拄地,气血翻腾,勉力站定。 而那名持镗武士却并不幸运,自己原想着持刀武士配合夹击,两者皆是以攻代守,同进同退,互为弥补,消了自己中门大开的破绽。孰料德施身怀的并非中原功夫,乃是自杞部的绝学。 德施这一刀脱手,满蕴内力,持镗武士实在难躲,急忙运起内力护体。 他虽有甲胄护身,但还是被大环刀刺入前胸。 第壹佰七十八回 七星真人 德施一撞之下,见大环刀已刺入持镗武士前胸,且持刀武士已退开数步,来不及拿桩便又蹿出,势如捷豹,便欺向持镗武士近前,伸手便要夺回自己的大环刀。 侥幸与拼命之下,放才令德施分击得逞。 但持刀武圣和持镗武士,两人本是同宗同族,并非常人。 持镗武士胸口中刀,见德施又来,竟屏住一口气,硬生生将方才回撤的雁翅镗招式使完,仍是削向周天一脖颈。而那持刀武士,虽气血翻腾,却拼着内息紊乱之痛,见机挺刀又上。 又是遭连环双击之势,德施手中无刀,此情之下,竟只能回退躲闪,却无法再前进一步,取回自己的大环刀。 德施后退之际骂道:“邪了门!明明这一群......二个兔崽子远逊于自己,奈何却如一张网照体,令人难以施展?”他言下之意,只要是存了伤害红文一伙,定都是兔崽子。 此时一个灰影闪入刀镗光影之中,奇快如电,倏忽难辩。只见这灰影眨眼之间,又从刀镗之下飞出,手中早已提着德施那把大环刀,站在德施身侧。 正是日月老人安广全! 安广全冲着德施笑了笑,伸手递刀道:“大头领,您的宝刀!此番可要收好了,切莫再失。”言未毕,刀镗又已齐齐攻来。尤其是那持镗武士,方才被大环刀刺入寸许,胸前血流不止,脚下已然血迹淋漓,仍是全力出招。 野利疾在旁掠阵,喊道:“这才是没藏家的男儿!这才是我野利家的好护卫!死在阵前,乃是武士之宿命!没藏家的武士便应当如此!速速杀敌!” 野利疾背后还有两名没藏武士,一人持亮银大戟,一人持朝天铁挝。二人听闻后眉头紧皱,心中皆骂道:“野利疾向来不拿我没藏家男儿的命当回事儿!这几年来,已有十一名没藏男儿死于野利家命令之下!野利家族当我没藏家为奴!待他日我没藏家若是兴起,必令野利家族永世不得翻身!”这二人心急持刀武士和持镗武士受伤,只是野利疾没下命令,二人空自焦虑,却不能上前襄助。 安广全见刀镗又至,笑道:“德施大头领,今日让你瞧一瞧,什么才是身法?” 德施刚接过大环刀,安广全却又如风如电,竟直直突入刀镗之下,双掌拍出,一击持刀武士前胸,一击持镗武士手腕。 世间再高明的默契配合,也总有出招的时间。既然是配合,总是互相为倚重,甚至于为了配合对方牺牲自己,或快速出招或调整时机缓出。 莫说是这两名西夏武士,放眼当今武林,又有谁比得上安广全的身手? 安广全身法如电,总是能在没藏二武士刀镗配合出招之前,快上半分。没藏二武士被倒逼得每次配合招数无法使老,便要变幻。几个回合之后,没藏二武士配合之际,出招便有些凝滞。 起初周天一也是试图用七宝刀,牵动对方二人的兵刃,以期对方之暇隙,再胜对方。 德施则是陡然遇到配合如此默契,且可互相舍命的二人双战自己,还算见机得快。 安广全则不然,他身怀绝世的武艺,几十年的历练经验,身法步随便一动,便已令对方先失了半着先,甚至于,他一个眼神向对方瞧去,对方竟不自觉便不敢不变招。 十余合后,没藏二武士被安广全牵动得手忙脚乱,再无法配合,每次出招之际,半途都要收力凝气变招,气血竟再难压制。尤其那持镗武士已然失血过多,颤巍巍还在拼命挥动着武器。 而此时,野利疾仍是未令身后另两名没藏武士出击相援。 安广全喊一声:“德施头领,还不率余人,前去救你家姑娘么?” 德施这一日多来,二次见安广全施展功夫,此时瞧着他对敌之际,信手拈来,以一敌二,仍有风轻云淡之象,听这一声喊,猛醒过来,拎着刀朝着红文而去。而李和却早已冲过去,护在红文的身旁。 红文瞧着李和拼杀的样子,既往暗压的情愫,甚至于想让自己拼命忘记的情愫,陡然泛起,暗道:“冤家!你怎么来啦?”她痴呆得望着李和,想了很多,甚至于忘记了周边强敌在侧杀机迫近,之后觉得脑中竟一片空白,似乎又什么都不想了。 却说安广全在第十六个回合上,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法子,竟引得对方两名没藏武士互砍。 龙凤大刀本来是斜肩砍向安广全,却被安广全探出手来,托住刀杆,径直往持镗武士斩去。 雁翅镗本来上撩安广全下盘,却被安广全斜身躲过,一脚将雁翅镗踢起。 安广全的武功高,不仅高在他身法迅捷无双而飘逸,招数神奇而简练,不仅高在他阅历丰富而经验深,最主要乃是其无极内力之修为极深,极擅长以最小的内力损耗,将对方招数引得失了章法,内息引得紊乱而冲突,直至拖累至疲劳不堪。若是短时间便制敌杀敌之术,安广全自然甚多,只是他向来稳健,不喜速胜,更不欲损伤自己,寻常不用罢了。 刀镗二位,仅十个回合后,早已被安广全牵引得似乎内息便要岔了,真气四肢百骸间宛若无头苍蝇乱窜,属实极为难受。若在常人,早难以忍受,但这两名没藏武士,为了家族之安危,深恐野利家族有了向没藏家族问罪的借口,拼命还在搏斗。 可在这眨眼之间,龙凤刀便斩在了持镗武士上臂,臂断骨折;雁翅镗撩破持刀武士的股骨,直刺入骨。 两人各自惨叫,再难支撑,栽倒在地。尤其那持镗武士,已然奄奄一息。 野利疾大惊,对杨洞言道:“这这!这刀镗二武士,三年来追随于我,从无败绩!对面那干瘦老者是何处高手?” 侧旁司马德修插言,言语中惊恐万分:“是他!是他!这十余年来来去总坛二次,都毫发无损的安广全!日月老人安广全!” 野利疾大声道:“没藏孝!没藏布!你二人上去应敌!” 野利疾背后二人早就等着号令,却被司马德修止住:“不可!不是我小看大夏武士,也不是我长他人威风,这安广全属实邪门的厉害!” 杨洞也道:“不错!安广全曾一人便在峨眉山杀我近百名金龙教弟子!放眼天下,便是昔日之云飞扬,公孙牧苏,恐也不过如此!待我来战他!” 司马德修又止住道:“杨天王!我等今日并非为了讲究胜负之道,也并未为了比武切磋,乃是为了将这些人尽数擒杀!我在这龙门总坛中,我派中弟子千余,大小寨主十余人,再加上杨天王和西夏的诸位高手,何必要与他对拼?” 野利疾道:“司马寨主说的正是!悉数将他等擒了,若是不降,杀之了事!看来司马寨主早成竹在胸了!哈哈哈。”却丝毫不为两名没藏武士性命垂危得横卧战场。 司马德修抚了抚自己的短须道:“若论武功之高,我自然与众位差着十八层天地,只是若在这寨中率众擒贼,贫道自有主张。这安广全二番闯我龙门总坛,昔日之陈洪便令我等筹谋防他之法。我师兄弟数人,皆以为防安广全进寨是不太可能,因为这老儿武功太高。但是要设法擒之,我等还或可一试。故此我等师兄弟,各钻研有法宝御敌!” 野利疾催道:“那还等什么?休要磨蹭,速速施为!” 司马德修倒不是很买野利疾的账,而是瞧着杨洞。 杨洞亦道:“司马寨主,此番你主持便是!” 司马德修喊一声:“好!”又道:“杨天王,你带两名没藏武士前去临河军寨处,率那厢军士拦住他等去路。将他等逼回垓心,我自有主张。”杨洞依计而行。 司马德修又双旗舞动,顷刻间方才调动过来的其他数百名黄河门兵士已齐齐将这促狭的战场围住,又有百余名弓箭手重新回到军寨之前,占据高地。 马道源挥动双旗,又有百余名兵卒护在几位道友身前。 那边杨洞带着四名没藏武士,压住阵脚,其余众兵卒退到弓箭手之前,仍是阵型不乱,弓箭手齐射将周钟等人,又逼退到安广全身侧,只是奈何羽箭之流,却难以伤了德施周钟等人。 司马德修纵声喊道:“安老儿!别来无恙!今日你休想再逃!” 安广全拉过德施,悄悄道:“少时,我拖住他等,你等众人,只管往临河军寨一鼓作气冲去,再莫回头。纵有万千围困,你等切莫管我,若我一人,自有法子离寨。对面这几位道友,有些套路,功夫不高,却极为难缠!” 德施朝着周钟二人互相对视一番,三人都是统兵的豪杰,早已领会是要己方调整阵型,不能恋战,速速逃生,心中早已各自有了主张:周天一率平儿冲锋,郭三儿、孔道长护着女子孩童紧跟,钟麟跟李和,二人压后。 按理说这些人都是不俗的高手,可是要想安全逃生,却属实不易,要看天遂不遂人愿。 第壹佰七十九回 淫巧 那边九天真人马道源、俗称双头蝎子的双云真人吴道成,见杨洞已控住阵势,靠阵型逼退周钟等人,便早已领司马德修之命,挥着黑旗,由五十名兵卒簇拥着,绕到杨洞身旁。 还未等周钟等人,依计突围,司马德修早已大笑三声:“哈哈哈!安老儿,昔日你来去自如,我等深以为耻!这些年来,钻研了些小玩意儿,为的便是防着你再来。不曾想你今日又不请自来,说不得,便送你些新鲜的吃食,也算是我等待客之道!接法宝!”言毕,不等安广全搭话,司马德修将手中双旗交付左右,从背后小童手中接过一个木盒,手指按处,绷簧早开,木盒中现出一只鸡来。 这只鸡并非活鸡,乃是司马德修潜心研究,此际浑身上下全是机关,也不知是用木材还是金银铜铁材质所制,个头比寻常公鸡活物要大上几分,不过却是头脚翅冠俱全,红羽罩体,栩栩如生。 安广全笑道:“司马德修,老朽我最不喜吃鸡雀之类。好意心领,还是留着给你寨中母鸡配.....” 一语未尽,司马德修早将那鸡从木盒中抓出,朝空中一丢,那鸡竟双翅展开,飞腾着扑向安广全。 此时五阴剑客庄子勤和绝命剑客叶秋生,俩人正在司马德修身旁,瞧了这鸡,两人相视一笑。庄子勤笑道:“司马道兄!你这是个什么稀罕物件?” 司马德修并未搭话,而是直勾勾盯着那只鸡。 只见那只鸡,翅膀扑打之时,嗡嗡作响,鸡头直直得向着安广全啄去。 金冠道人急忙喊道:“安前辈,这鸡身上定涂有毒物,切勿触碰!” 安广全喊一声:“早瞧出来了!”随即一松衣袖,长袖挥出,内力鼓荡之际,长袖便直挺挺朝着鸡头砸落。 那鸡被长袖扫中,却不只是何材质所制,绝无内伤之理,却突然之间从双翅之下射出十余点寒芒。虽被安广全长袖扫中,扑落在地,却又翻起身来,探爪挺胸,又冲了过来。 安广全喊一声:“邪门儿!”,说话之时,急忙收了袖上几分力道,用松弛的长袖将鸡翅下射出的暗器裹了后,深恐暗器有毒,急忙又甩开长袖,将暗器掷落在地。竟是一十四枚七星针,针上泛着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眼瞅着那鸡又昂首雀跃着奔了过来,钟麟大怒:“外道功夫!宵小之辈!”抄起七宝刀,便向那鸡斩去。 孔仙芝急忙扯住道:“我观此物,多半腹内藏有机关,甚至于硫磺硝石之物,若一刀斩去,有了火花,则会炸裂开来。假使这鸡腹中再藏有毒物,炸裂之时,我等皆猝不及防,岂不害命?” 钟麟气冲冲道:“砍又不能砍,摸又摸不得!一众人等,竟对一只假鸟束手无策,岂不令人笑话?” 孔仙芝道:“钟寨主莫急,容我仔细思量。” 此时临河军寨一侧,九天真人马道源、双云真人吴道成,又齐齐喊道:“安老儿,鸡儿滋味如何?再给你等添点料儿!” 这两位道友又各自从随身小童那里各取过一个木箱,如司马德修一般,将木盒中之物,朝着安广全等人抛将过来。 马道源抛出的是三条毒蛇,花花绿绿,瞧着极为瘆人,当然是特制的假蛇。 吴道成抛出的是二条蜈蚣和两条蝎子,蜈蚣通体彤红泛黑,蝎子通体黝黑泛红,当然也是特制的假物。 毒蛇、蜈蚣和蝎子,均被主人暗暗施了力道,飞出甚远,堪堪便往安广全等人头顶跌落。众人闪开,三种毒物落地之后,竟能在地下蜿蜒爬行。 孔仙芝道:“诸位小心脚下!这些毒物都内衬机关绷簧,待绷簧劲道殆尽,自然也不能再蠕动。” 却说那鸡在人群中奔突,不停拍打翅膀,不停射出毒针。 毒蛇、蜈蚣和蝎子,此时在众人脚下爬行,竟突然各从头部喷出毒烟来。众人急忙屏住呼吸。 饶是如此,武秀云和郭三儿二人,还是被毒烟熏得头昏脑涨,摇晃欲倒。 正在此时那公鸡与蝎子、蜈蚣和毒蛇等三种毒虫,竟然相遇。公鸡冲着三种毒虫便啄。 先被啄中的是一只蝎子,那蝎子被啄之后,体内机关启动,竟“嘣”一声炸裂开来,体内毒烟被立时细说炸出。 就在众人躲闪之际,其余毒物也被啄得炸开,一众人等,竟被毒烟笼罩。金冠道人见状,心中一动,翻身先倒跃在沟汊内,将身上袖子斯的一条条的,打湿之后,又爬将上来。 金冠道人此时拼着吸入毒烟,将湿布条分发众人,奋力喊道:“往下沉的水牢上跑!毒物此时已不能动弹。我用水牢下的残水打湿衣物,诸位遮住口鼻!” 众人听了,急忙往北侧跑去,跳在水牢之顶,躲开毒烟,却又是一声巨响,原来是那只大公鸡也自爆了,从鸡腹里飞出数十刀片。 听到背后巨响,李和急忙将红文护在身后,自己拼命舞动手中剑,岂料烟雾挡住视线,飞出的刀片极多,竟有四片戳入李和前胸和腿上。忍者痛楚,李和挽住红文之手,跃在水牢顶上。 此时的水牢之顶,已然沉入地下,比地面还要低上丈余。 司马德修见状,取过旗帜,双手舞动,西南东三面,弓箭手齐齐发矢,箭如雨下。 司马德修对野利疾道:“此刻对手已然中了七星散的毒,内力薄弱者早已酸麻无力,内息难行。这番箭雨之后,毒烟也要消散,届时我等便可齐冲而上!” 果然,待毒烟即将消散之际,司马德修双旗舞动,马道源、吴道成等已领会其意,立时便告知杨洞等人。 霎时,野利疾率司马德修和二百米长枪手,从南面进攻; 庄子勤叶秋生率百余人从东面合围; 杨洞带着没藏孝、没藏布,以及吴道成马道源,从西面冲杀过来。 眼看对方便要合围杀到,众人心道:“今日唯有搏命一拼!”两个身影从沟汊中水牢之顶,飞身而起。正是德施和安广全。 安广全骂道:“若不是金冠道人用湿布让我等遮住口鼻,遮莫着了你的道儿!” 德施半空中张开斗篷,从斗篷下射出七八枝羽箭,挟风若电,冲着对方随意发射。顷刻便有五六人中箭,而那野利疾竟也被羽箭射中前胸。 德施骂道:“狗贼放心!我这羽箭上没有淬毒!”言毕又是数枝羽箭射出,先将正南向人攻势逼停。 安广全见形势危急,不敢再存慢待之心,跃入从西面军寨方向冲过来的人群,招招致命,双掌上运上十成的内力,顷刻之间,已有七八人毙命。 德施也向着西面冲去,抽刀便砍,便砍便道:“便是如此!近身格杀便是,胜负生死交由天定!” 司马德修习惯性的藏在他人身后,此时瞧着怎么就二人上来,心道:“难不成其他人已被乱箭射死了?”他后撤几步,登上一处矮石,往沟汊瞧去,竟瞧见周钟等人,在水牢顶上,猫着腰,试图躲开己方视线,正顺着沟汊往西面逃去。司马德修大惊:“沟汊之中,水流已然近乎尽数流入地下,周钟二人又有宝刀利刃,若被他冲到沟汊入河口,砍开栅栏,岂不入了大河?”他急忙挥舞旗帜。奈何此时安广全和德施二人已然将西面阵势冲乱,兵士不及瞧见旗帜。 德施冲到马道源身旁,口中骂道:“数你最贱!”,一刀早已挥出。马道源身侧有兵士阻碍,不及施展步法,缩首藏头之际,被德施一刀贴着脑瓜皮削过,连着道冠发髻皆被斩落,头顶血流如注。马道源急忙钻入兵勇之中去了。 德施还要砍杀,却被没藏孝没藏布双双拦住,又被对方极为默契的配合缠住,一时极难脱身。 杨洞见安广全已然杀了数人,急忙挺三尖两刃刀上前拦过。安广全使了个“霞起星落”的招式,陡一长身,抓起一名兵勇便往三尖两刃刀上扔去。杨洞也不顾惜黄河门弟子之性命,更不愿撤招回身,令安广全有逃窜之机,收起一刀,将那名黄河门弟子斩为两段,余势未衰,仍是冲向安广全。 安广全依法施为,接连扔了三名黄河门弟子,皆被杨洞斩杀刀下,却仍不能摆脱杨洞的追赶。但其他黄河门弟子见对方杀自己,而己方将领也斩杀自己,有不少弟子早有惧意,隐隐然已悄悄退开两侧。 司马德修建旗帜指挥不动军卒,便亲帅几十名长枪手往河汊便追了过去。 此时德施急中生智,倏然后撤,朝着野利疾奔去。,没藏二武士大惧,心道:“野利疾已然受伤,我等护卫不力,多半要受责罚。若是再遭了这蛮子的杀手,我没藏家族恐要不少人陪葬!” 野利疾本就伤痛难忍,此刻见德施又突向自己,急忙召唤没藏武士。四名武士,持槊持挝持矛持戟,心知自己之职责所在乃是护卫野利疾,而非擒贼杀敌,此刻竟齐齐过来施援。两名武士挡在德施前面,拦住去路。另两名武士分击德施后心。 德施喊一声:“来的好!”虚晃一招,侧身冲出,作势张开斗篷,便要发射暗器。 四名武士不遑追杀,急忙簇拥在野利疾身前。只见德施斗篷一晃,竟没有暗器发出,而是脚下发力,倒退在丈外,挥刀斩向阻拦的兵士,向西夺路而逃。 此时野利疾再也不令没藏武士前去追赶,只道这四人围护自己安危便好。 德施杀红了眼,手中大环刀,砍瓜切菜一般,又有十余名兵卒死伤刀下。余众已然军心涣散,大都散开了。 仅剩三眼天王杨洞持三尖两刃刀,在大战日月两人安广全。 安广全武功属实太高,仗着身法,突近身去,几乎贴着杨洞,掌法如电,一团灰影绕着杨洞,眨眼之间便是二十余掌。 杨洞此时近身格杀,手中三尖两刃刀反而是个累赘,他心下一横,将三尖两刃刀猛地抛出,戳在地上,双掌翻动,使开“化生掌”和“渊城功”的功夫。两人缠斗之际,掌风竟逼得侧旁的马道源和吴道成,也都跑开去了。 此时见庄子勤和叶秋生已从东面迫近,却被德施拦住。 安广全瞧着周钟等人,已堪堪到了沟汊地入河口的栅栏处,心道:“岂能久留?”遂决意要走。 只见安广全后撤一步,双掌托天,内力到处,口喝一声:“无极!”随即欺身进上一步,探掌而出。 杨洞见其势甚强,躲闪不及,唯有硬接,也探出双掌,硬生生接住对面双掌。 四掌相交,无极内力对上金龙教渊城功,两人皆心中惊诧:“对方内力强悍如斯!” 杨洞手上暗运渊城功,试图将安广全的无极内力消纳一部分,却丝毫不见效果。 安广全试图将无极内力阴阳交错,一只左手勉力抵住对方,暗暗将内力送至右掌,猛力一击。 双方却都不能将对方震开,唯有对拼内力。 杨洞暗暗叫苦:“我自忖内力鲜有人匹,这老儿内力实在太强,竟绵延不绝!渊城功竟不能奏效!时间久了,恐怕我还不及这老儿!” 那边庄子勤和叶秋生,正在双战德施。 庄子勤偷眼瞧着安广全和杨洞已成胶着之势,虚晃一掌,跳将开来,跃在安广全背后,缓缓探出五阴掌,朝着安广全后背打去。 第壹佰八十回 安老儿 杨洞正自暗暗叫苦,心道:“这安老儿内力若长江大河,奔腾不息,如潮如浪般压来。我内力弱于他,渊城功难以化用对方内力。再有片刻,恐怕我便要支撑不住,伤在他的掌下。”待他瞧见庄子勤已然到了安广全背后,急忙强催内力,用渊城功将四肢百骸中藏储之内力,悉数运至双掌之上。 当世之武林,杨洞的功夫也可列入前十之位。但就内力深厚而言,奈何安广全之内力,目前可算作是前一二的人物。 此时安广全觉对方掌上力道不减反增,自己左手力道不敢稍减,以期以“清月”之阴柔逼住杨洞。而他右手力道却又猛增,以“融日”之刚正便要伤了杨洞。 安广全也早已察觉庄子勤到了背后,此刻正是交关之际,焉能他顾?他一交丹田气海,内力运处,衣衫鼓起,内力护体,右手宛若粗了一大截,竟将杨洞逼退了半步。 庄子勤喊一声:“安老儿!你在这儿吧!”手中五阴掌便骤然砸落。 五阴掌砸在安广全背上,安广全却纹丝未动。庄子勤却被安广全护体的内功,震得浑身百骸一阵阴冷,心道:“哎呀,不好!五阴掌的赌气反噬入了自己体内。”急忙跃在一旁,调理气息。他自然对自己掌上的毒性早已熟知免疫,不至于毒害了自己,却也是浑身发冷,正是中了五阴掌后的表征。 庄子勤成名已久,五阴掌在江湖中也算是一绝,内力也是不俗,奈何今日遇到的是安广全! 那边平儿协助护送这众人,下了水牢之顶,踩着沟汊中的泥泞,已然到了栅栏处,见司马德修率人过来追赶,遂飞身而起,跃出沟汊,几个纵跃,到了司马德修近前。 司马德修自然是从不跟人正面对敌的,除非迫不得已。此刻司马德修早闪身躲开,喝令兵卒上前。 平儿在人群中几个起落,已击倒数名兵卒,心道:“这司马德修,屡次要害自己师徒性命,今日我便擒贼擒王,杀了你这恶道!”仗着轻身功夫,杀开身旁之敌,向着司马老道追去。 司马德修要逃,正恰逢马道源吴道成被安广全逼退,朝着自己过来,遂收拾心绪,三位道人合力齐战平儿。 三位道友的内力倒还是有的,功夫倒还都不错,只是多半花哨,且又皆平日多半将精力专注于奇技淫巧之类,实不如平儿日月派的功夫高深奥妙。 七八个回合,吴道成被平儿一脚踢中肋下,登时身僵若木,难以动弹,口歪眼斜,“嘶嘶”只往外吐气儿,却不能吸气。 司马德修和吴道成见状,急忙后撤两步,将身上暗器零碎悉数打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准头儿,只管将平儿迫开。 平儿此时早已瞧见庄子勤已绕道自己师父身后,便要偷袭,趁着二位道兄乱发暗器,急忙闪跃开来,襄助师父去了。 司马德修和吴道成,此时已如惊弓之鸟,急忙上前抢过吴道成,三兄弟对视,皆道:“如今这江湖怎地突然多了如此多好手!再不似往昔的认知了!”二人架着吴道成,急忙回身奔逃,抢救去了。 平儿奔到之际,正是庄子勤被安广全内力反噬,调理内息之时。见平儿过来,庄子勤无暇再行运气,强忍着冰冷之感,拿定架势,已做御敌。 平儿奔跑之际,凌空连环三踢,庄子勤内息紊乱,不敢使全力格挡回击,只边挡边退。 平儿翻身落地,又是双掌击出,掌影纷飞,庄子勤心中有化解之法,却苦于气息不畅,勉力接招。 庄子勤内力不俗,此刻虽未内伤,却深知自己五阴掌的毒性,只图防御,不求伤敌,孰料接招之下,心中也是惊怖:“这年轻人,竟也有如斯之修为?” 第五个回合上,被平儿一掌打中前胸,退出丈外,吐血倒地。平儿正要上前,一掌了结庄子勤,却瞧见没藏孝和没藏布二人,已领命前去襄助杨洞,于是顾不了庄子勤,闪身便要上去拦截。 岂料那没藏孝和没藏布,二位武士也算是有骨气之人,此刻并未如庄子勤一般,偷袭安广全。 没藏孝跳至近前,将大挝戳在地上,道:“安老儿,我敬你武功卓绝,我等以招法论,未有胜你之算。那便拼内力吧!”言毕双掌探出,抵在杨洞背后风门天宗二穴,将内力送入杨洞体内。没藏布亦是依法施为。 杨洞得没藏武士内力入体,即刻用渊城功化为己用,立时便觉舒畅甚多。 安广全此刻手上内力仍是不减,好整以暇,反倒笑道:“久闻金龙教杨天王渊城功得刘玲珑真传,也不过如此!” 杨洞有了援手,继续催动内力,此刻终于可以发声道:“我得刘教主之功力,不过皮毛而已。若刘教主复生,放眼天下,谁能当之?此刻岂又你安老儿命在?”心中却奇道:“这安老儿,以我三人之功力,竟不能逼退安老儿分毫!” 平儿便要上前襄助,安广全止道:“平儿,不必相帮,在旁掠阵!”平儿即刻领命,专注四周,时刻提防。 那边叶秋生正与德施缠斗,竟又与德施过了十余个回合,只是苦于德施手中有刀,自己掌力无法欺身。 孰料叶秋生见庄子勤有危,兄弟情深,有心前去相帮,分神之下,被德施觑见破绽,欺进一步,转刀削来。叶秋生急忙躲闪,却稍迟了一步,被大环刀刀尖掠过前胸,顺带刮到了下巴。 一道血线从叶秋生脸上落下。自下巴到右腮,叶秋生脸上被划了个大口子。 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跑过去,扶起庄子勤,退到野利疾身侧,由没藏二武士掩护。叶秋生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庄子勤却是实打实的内伤。叶秋生见庄子勤浑身颤抖,脸色发青,晓得是他内息压不住,五阴掌毒气发作。叶秋生急忙将庄子勤扶坐在地,自己盘踞在他身后,也顾不得脸上伤口流血,将自己内力输入庄子勤体内。不多时,庄子勤仗了自己早已适应了毒性,本身就有不俗的内力,气息顺畅之后,脸上乌青逐渐消退,吐了一口淤血,反倒又振奋了精神,竟能起身了。 德施此时回顾垓心,惊诧的发觉,怎地安广全等四人,连成了串串儿,一动不动? 德施虽精熟于矢毕摩功法,内力浑厚,却招式并不繁杂,极为简练,更不会中原武林内力输送之法。他自杞部擅长药石之学,却不精于穴脉经络之道,故此对安广全等四人对拼内力之状,有些不明所以。 此刻没藏孝、没藏布二人,内力虽强,却逊于杨洞,更远逊于安广全。更兼没藏二位内力衰减之后,杨洞渊城功却是遇到内力弱者,便可有吸取之效,此刻没藏二人更是在渊城功运转之时,内力由不得自己,源源不断倾入杨洞体内。 没藏孝夹在杨洞和没藏布之间,此时倒还不觉什么异常。没藏布已然头顶氤氲如云,汗透衣衫,昏昏欲倒。 安广全此刻虽面不改色,心中却也叫苦:“我一心想留存内力,以期在龙虎风云会上拼斗劲敌,此番再不能拖延了!可这杨洞属实难缠,一炷香的功夫,仍是耗不倒他。我却还要多加一份内力,方能抵住他渊城功,免得被吸取。” 正在此时,司马德修和马道源已将吴道成送去医治,命人擂起大鼓,召唤全寨之兵。那些后寨守寨的兵勇,那些方才溃散的士卒,听到鼓响,各自齐聚司马德修身后,足有三四千之众。 此刻堪堪巳时,日光照耀,这三四千众各挺刀枪剑戟,也是称得上甲光鳞鳞,兵器夺目。 野利疾深恐自己身边没了护卫,不敢让仅剩的矛槊二武士上前,却唤道:“庄叶二剑客,上前助阵!” 庄叶二人,只听命于小王爷赵小锡,且又都受了伤,哪理会野利疾的命令? 德施遥望见周天一正用七宝神刀,砍断了第一场栅栏,心中大喜,再不欲在此地久待,大喝一声:“弄什么玄虚?好端端的几个人,弄鬼作神的!”手其一刀,斩向没藏布。 此时没藏布已然几近虚脱,便是想挣脱亦难,见德施刀来,空自大张嘴巴,却无能为力。 德施刀落之际,没藏布被拦腰斩为两段,血喷如雨。 没藏布既死,杨洞手上力道有些衰了。安广全趁此之机,喝一声:“开!”再无保留之念,猛催无极内力,排山倒海一般,压向双掌之上。 杨洞硬生生受了这股内力,只觉喉头发甜,便要想吐血,灵机一动,使开渊城功逆转,将这股大力半数转到没藏孝身上。没藏孝此刻内力业已枯竭,被震得飞了出去,正落在野利疾脚下。 矛槊二武士瞧着自家族人,接连三人,惨死自己跟前,眼中泪光闪动,没有野利疾的命令,却空自悲愤,不敢擅动。 没藏家族实在够隐忍,直至隐忍之十余年后,成功将自家女子扶为西夏国皇后,将自己女子生的孩子扶为西夏继李元昊之后的大夏国皇帝,然后将野利家族悉数杀尽。 杨洞受了安广全内力冲击,险些臂断骨折,化力之后,却也只是退后三四步。只是他逆运渊城功,气息凝滞,短时间再不敢近前,只能强压心神,不致吐血,暗运气息,尽快令筋脉运转顺畅。 德施险些被飞出的没藏孝撞到,闪开之后,踩到方才倒地的持龙凤刀的没藏武士。这持刀武士方才被安广全牵动之后,为持镗武士伤了股骨,又岔了内息,难以起身。德施所幸一刀斩下,送其彻底归西,免了他的痛楚。 安广全却心知:“这杨洞属实非同寻常,若再战下去,敌方人数太多,恐怕我也要吃大亏。”遂喊一声:“德施大头领,还是先将你女儿救出去吧!平儿,咱们出寨去也!”言毕向西跃去。 德施闻听,觉得还是自家女儿安危要紧,便收了刀,跟着安广全便往西奔逃。 平儿便转身,欲追师父而去。那边叶秋生深恨平儿将庄子勤打得内伤,觑着这个机会,奋全力,猛地跃出,探出五阴掌,一掌击在平儿背后。饶是平儿见机的快,却躲得偏了,正中后肩。 平儿忍痛,翻起一脚,踢在叶秋生掌上。叶秋生未及手掌,手指被踢断三根,急忙后撤。 安广全听见声音,回头瞧时,见平儿被击中,大怒,便要回身痛下杀手。 此时司马德修双旗舞动,一声令下,数千兵卒,齐齐上前。弓箭手又重整旗鼓,羽箭齐发。 安广全恶狠狠盯着对方,喊一声:“待我风云会上成事之后,早晚将尔等黄河门杀个干净!”回身揽住平儿,再不回头,身影奇快,转眼便爬上临河军寨,往大河之中跳下。 第壹佰八十一回 疑兵 却说周钟二人掩护着孔道长、赵宗实、邬巧姑等人,趁着临河军寨兵卒溃乱,无人守寨之际,急急顺着沟汊前行。 沟汊内此时水已堪堪尽数流入地下,但是却泥泞不堪。赵宗实、邬巧姑又毫无武功在身,故此众人行动甚缓。 李和中了暗器,适才毒烟散时,羽箭飞来之际,又用身体护住红文,背上又被射中两箭。红文惊呼,急忙将李和反拉在身后,用手中长枪搅动,但无奈自己都身上数处伤痛,一箭射来,正钉在肩头。还是平儿跳过去用双掌拨开来箭,才算不致死伤。 钟麟见孔仙芝搀着李和,武秀云扶着红文,属实走得太慢。如此逃命良机,若是错过,岂不谬也?他见有些急了,又返回水牢塌陷之处,从里面扒拉出两大块木板,展开轻身功夫,又折回去,将赵宗实、邬巧姑置于木板之上,拖着行走。 木板承受了二人重量,有些下沉,泥污有些没过赵宗实臀部,赵宗实却丝毫不以为意,并未养尊处优之情状,但当他抬头看向钟麟时,却心中有些惊怖。 钟麟奔走之际,用另一块木板,高举过顶,不时为李和、赵宗实和邬巧姑等人,挡住飞来的箭矢,边走边目中冒着火光,不时盯着赵宗实。四目相对之际,赵宗实觉得钟麟虽然救了自己,却似乎对自己有深仇大恨一般,有一种恨不得将自己一刀斩死的心思。毕竟赵宗实还是个孩子,心道:“这大汉明明要救我,为何却又用如此凶恶的目光盯着我,仿佛要吃了我一般!”最终抵不过这目光的压迫,无奈的低下头去,信由郭三儿拖着他和邬巧姑往前赶。 拖行了一会儿,赵宗实却变的昏昏沉沉,脸色渐白。邬巧姑急忙将赵宗实揽住,靠在自己肩头。 钟麟瞧见了,仍是装作不知。 孔仙芝瞧见了,喊道:“这娃娃怎地突然如此虚弱?” 钟麟却道:“只要没死,便无妨。” 周天一也道:“顾不得许多了,先逃出龙门总坛,再做计较。” 眼看到了入河口,却有二道铁栅栏,粗约寸许,深插地下,高约数丈,横在眼前。周钟等人自然可以翻过,奈何两名孩童和伤者难为,心道:“翻过去,还没有砍开来的快些!”挥起七宝神铁刀,只一刀便将栅栏砍断两根铁条,四五刀下去,已砍出一个数尺见方的一个口子。周天一钻过去,便大步上前,又第二道栅栏砍去。 众人弃了木板,郭三儿和钟麟分抱一名孩童,各紧随其后钻过去。 越靠近入河处,污泥愈发深了。此时污泥已没过周天一腰身。 第二道栅栏过后,前行丈余便可入河,此时竟从第二道铁栅栏后,污泥之中钻出一个人来。此人浑身泥浆,瞧不见脸色,只勉强露出一双眼睛。这人探出头来吸了几口气,又钻入污泥之中。 周天一瞧了,哪里还顾得了此人是人还是水鬼,只管奋力砍向第二道栅栏。 此时只听前面污泥之下“格楞楞”作响,泥浆变得翻腾。少时入河口处,大河水面也逐渐开始上涌,泛起泡来。气泡越来越多,喷涌越来越快。 此时周天一已斩开第二道铁栅栏,横刀而立,紧盯着前方污泥之中,静待他人跟进。 此时泥浆之中,似有活物,正在往入河口处钻去。便在气泡不再冒出,水面不再上涌之际,一个人从污泥之中立起身来,攀住河岸枯藤,爬上岸去,又翻身进了北侧军寨,更不回头。 周天一道:“这人身被泥浆裹了,也没瞧清楚是个什么模样儿?奇也怪哉!” 只见孔仙芝却仰天长叹,落下泪来,却并未多言,只道:“周掌门只管前行,前方已然无碍。这栅栏和入河之处,本来满布机关,设有陷坑网笼、倒钩铁枪、钉楔矛刺等诸多消息。已然被方才那浑身泥浆之人悉数关了。速速离开此地吧!再不走,等黄河门收整人马过来,免不了有所死伤。哎!” 钟麟道:“道长!走便是了!你为何落下泪来?” 孔仙芝忙道:“方才污泥打了眼睛,揉搓所致!”不再多言,往前便走,只是他偷偷的往那污泥裹身之人的方向又瞧了瞧。 只有孔道长知道,方才那人正是自己的徒弟宫世良。宫世良虽污泥罩体,但孔仙芝又岂能认不出他的身形? 宫世良虽受赵小锡器重,但却是武艺不精。他起初站在叶秋二人身后,继后杨洞等人过来,知道杨洞武功太高,便自觉将指挥大权交给杨洞,自己躲在后面,否则他还真不知是否指挥大队,乱箭射死自己的师父。后来司马德修调动兵卒,宫世良领命去后寨唤人,他登上一处高地,瞧见师父他们正沿着沟汊前行,心道:“要坏!师父他们数人受伤,沟汊之中污泥极深,纵使师父技艺精绝,一时也难以尽除入河口处的机关,多半会被司马德修率兵追上。” 宫世良虽说了那些恩断义绝的话,事到临头之际,最终还是不忍心师父受难,便潜行至北侧军寨。北侧军寨已在地穴坍塌之际半沉入地,军卒早已溃散。他攀下河去,抢在孔仙芝等人之前,钻入污泥之中。前日里赵小锡将两名总坛的机关消息,悉数交付宫世良总管。宫世良对龙门总坛的机关布置早已了然。他在污泥之中将诸多机关悉数关了,地下陷坑倒钩也被复位的铁板覆盖。他心中一横:“我此生业已注定亡命天涯,师父却还要照看师门诸多弱小,哎!此事既做,便做到底吧。”他在污泥之中,屏住呼吸,一路摸将过去,将入河之处水下机关,也尽数关了。此时孔仙芝等已过了第二道栅栏。宫世良抓起泥浆,抹在脸上,也不搭话,攀藤而去。 众人钻入大河,想要泅渡过河。此时司马德修已然率着兵卒抵达岸边,先是命人齐射,同时放下数条小船,命军卒登舟截杀。 突然河对岸丛林中尘烟四起,从丛林中出来一骑一将。这名将员也是蛮人打扮,高擎大刀,此时见状,收刀取弓,搭箭在弦,一枝羽箭射出,正钉在追杀在最前面的船头。正是德施手下苴可勿阿罗。 船头军士一个拼杀了一个早上,心中已然有些惊怖,便想回头,司马德修命人擂起战鼓,拼命催促,此时大战舰也被调来,便有二百余人登船,追杀过去。 勿阿罗急中生智,口中一个呼哨,从丛林中冲出四五名骑马的苴可,个个精悍。这些人也恰似要抛却周天一等人,而是皆随着勿阿罗朝着龙门总坛正门水寨方向而去。 司马德修回头瞧着野利疾,道:“不好!对面这些精壮的蛮子,似要冲击大寨!” 野利疾此时摆出将军的风范儿,道:“你们南人狡诈多端。我看是调虎离山之计!司马寨中,你看那对岸丛林之中,尘烟升腾,似乎便藏着数千兵卒。那几名汉子像是要引我分兵,之后若我等兵卒冲上岸时,丛林之中人马冲出,这数船兵卒便遭了埋伏,多半难以幸免。速令军船调转头来,回归本寨,严加防守。我即刻回日月山中,调集二千我大夏勇士,前来助你守寨!” 司马德修心道:“这野利疾功夫不怎么样,此番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只是跑了这些人,免不了要受小王爷责骂。”于是,便息鼓鸣金,军船回寨,不再追击。 勿阿罗策马跑到龙门总坛正面水寨对岸,数名苴可对着寨上呜呀呀一通大骂。勿阿罗思忖周天一应该已经上岸,便又骂了一阵儿,拨转马头,带着几名苴可往南奔去。 至于那丛林之中烟尘四起,哪里有什么大军,只是勿阿罗带过来的十余匹滇马,马尾上绑了枝条。留了两名苴可,在丛林中,策马奔腾,以为疑兵。 却是那丛林中两名苴可听见对面鸣金之后,出得林来,认得周天一,急忙将周天一等人接应上岸,一个个湿漉漉,污泥满身,却都面带喜色。却不见自家大头领。 不多时,安广全挟着平儿,竟如飞仙一般,使得是登萍渡水的功夫,竟踩着水面,飞一般掠过。硬生生抱着一个大活人,飞渡至对岸! 又一会儿,从水中探出一个脑袋来,苴可惊呼道:“大头领!大头领!”便甩出一根长索,想要拉德施上岸。 德施在水中骂道:“要你多手!我自会泅水!”只是骂中带着笑意。 德施上岸之后,笑问:“安老剑客,您这番轻功,称得上神仙下凡!” 安广全却气喘吁吁摇了摇头,道:“非也!我与那杨洞斗力,已然损伤不少,此番强渡大河,并非为了显示我的轻功。而是平儿中了五阴掌。不知叶秋生掌上此番淬得何毒,故此不敢让平儿沾水罢了!”言罢,赶紧查看平儿状况,见平儿面色发乌。 平儿牙关有些颤抖,不忍在人前为师父丢脸,勉力推开师父,自己站定道:“师父,那厮也晓得弟子功夫不弱于他。我现在方知,那厮并非是要用掌法内力伤亡,而是存在下毒之心,便只是用内力将毒物打在我身上,令我中毒!师放心,那厮并未打实,只是毒性厉害,待弟子用无极内力,将其逼出便是!” 此时德施,呜呀一声,急令苴可牵马过来。苴可领命去后,德施朝着周天一俯首便拜:“周大帅!此番若无你在,我家宝贝姑娘,难以救出!受德施一拜!” 周天一急忙拦住,一指奄奄一息昏睡过去的赵宗实道:“大头领,前日你助我夺了燕王寨,今日我本为这赵姓男童而来,侥幸救出红文罢了。再说来着,我与令媛,也有数面之缘。去岁在洞庭湖听陈仓大师言道,过了这龙虎风云会,令媛便要同天下尊崇的峨眉山大弟子夏侯仁完婚。夏侯仁少剑客,我也曾见识过,乃是绝世的英才。届时,切莫忘记喊周某喝上几杯喜酒!” 德施脱口言道:“喜酒自然少不了周大帅!”回头瞧时,却见红文双眼通红,坐卧地上,怀抱李和,痛哭流涕。德施见姑娘哭泣,便又慌了神,有些不知所措。 孔仙芝道:“李公子,中了司马德修之毒!又中了数箭!”随即探指搭脉,道:“李公子内功不弱,此刻内息未乱,须尽快医治。若毒气攻心,恐怕难保性命。” 红文听了,哭出声来:“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众人皆是惊诧,一时不明所以之际,勿阿罗率众赶到。 德施忙到:“周大帅,此去河曲部不远,此间受伤人多,可否借河曲部贵宝地,先行医治一番。” 周天一笑道:“这几日来,你我二人共进共退,并肩杀敌,我早已将大头领视作兄弟一般。速速赶往河曲便是!” 德施唤道:“勿阿罗,留下数匹快马,你率部先行回三教堂,向红拂女剑通禀此间情况。余者我等先赴河曲部!” 此时郭三儿却突然叫道:“诸位!那名女孩儿呢?” 众人四处瞧忘时,却发现邬巧姑真的不见了。孔仙芝诘问道:“邬巧姑不是你拉着的么?” 郭三儿道:“下河之时,邬巧姑想要去拉住着赵宗实,我见钟寨主挽住了她手啊!” 钟麟吼道:“我分明扯住着赵宗实,哪里去挽那邬巧姑?如此说来,那女孩儿岂不是顺流而下冲走了?” 众人往下游瞧时,河面宽阔,大河奔流,却哪里有什么人影儿? 这邬巧姑此番被大河冲走,却侥幸未死,殊不知十余年后大宋却为此死伤甚多! 第壹佰八十二回 河曲 对岸寨中,此时已察觉丛林中不过是疑兵而已,便又要擂鼓进军。 众人也顾不得再去找寻邬巧姑,各自上马,带着伤员,奔河曲部而去。 至于勿阿罗领命回三教堂通禀,途遇韦天正,自不必多说。却说众人策马奔至河曲,周天一急命寨中为伤者医治,命人燃起烟花。韦天正在路上瞧了,大喜道:“掌门人得手回寨了!” 周天一命人为红文奉上干净的衣衫,德施却借机将衣衫接过,捧着走向红文,想要讨好。红文泣涕涟涟,望着德施,问道:“你便是自杞大头领德施么?” 德施征战罗殿,一统自杞,豪气干云的一条汉子,此时竟对红文如此问话,不知如何回答,反而是涨红了脸庞,搓着手,半矮着身子,凑上前去,和声低语道:“不错,我便是你的生父......你母亲没向你言说过么?” 红文急道:“你年年岁岁,差人往八宝叠云峰九云庵中送东西,我只知道是德施蛮子送的。不知道哪个是我的父亲!我自幼便只有师父,哪里有父母来着?江湖上皆晓得,我乃是一名孤儿!只有师父恩养于我,待我亲近。” 德施也急道:“哪个说你是孤儿?我这便找他算账,砍下他的脑袋来!你分明便是我和你母亲生下的骨肉,哪里有差?” 红文驳斥道:“便是我师父说的!我师父说我便是个孤儿!没有爹妈!” 德施面皮涨的通红,吃吃难语,道:“这这......这哪里话来?她......她...你师父便是你的母亲啊!她怎地不告知于你,待我见她,定要责怪于她!” 红文已然长成,诸多事情也是心知肚明,每年节里,自杞部便令勇士各挑衣物吃食,及诸多稀罕之物,送至九云庵上。时间久了,红拂女剑也便告知红文她的父亲便是德施。只是红文从未见过他面,今日见了,却是个粗鲁的汉子,服饰奇特,佩戴怪异,一时不肯相认,偏要责难德施,此时听闻红拂女剑,也就是自己的师父,竟是自己的生母,这话便如晴空炸雷一般,劈入红文的脑中。 红文言语颤抖道:“什么?你说我师父......她老人家就是我的母亲!” 德施急道:“这还能有假么?自然是真!我在自杞,以一寨之力,穷近二十年,才一统罗殿诸部。这十几年中,大小战仗,打了没有千场,也有八百场。这十余年间,凶险异常,若你等跟在我身侧,恐怕多有风险。这中间呢……还有些其它原因,导致你母亲一气之下带着你远赴中原。你母亲乃是汉人,诸般因果之下,才在叠云峰筑庵为业,时至今日。” 红文一时无语,仔细思量过往,师父又哪一点不似母亲一般看待自己。这时她想起小时候,师父曾将贴身的一件佩饰戴在自己身上,并说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物件儿,能保佑她平安无灾。许多许多,她此时也有了疑虑,自语道:“难道师父她真的.....” 德施见状又道:“你颈中那银白盘瓠犬,便是你出生之时,我着人特意打造的。你仔细瞧瞧,上面还雕着你母亲的汉名‘红福’二字呢。” 红文取下颈中项圈,仔细看处,这项圈竟真的便是一条身子硕长的盘瓠造型,头尾相连处,竟真的刻着“红福”小小的二个篆字。 她低语道:“红福?红拂?”竟有些呆了。 德施见红文有些信了,便更进一步道:“此番我带着数人闯入龙门总坛,便是为了救你。你母亲亲口对我说,我要是救不出你来,她便再不与我相见!普大哥又求了日月老人安广全和孔仙芝,一同来助我。” 红文本来心中早就认了德施乃是自己生父之事,此事却不接话头儿,而是突然反问道:“那李和为何也来了此处?” 德施道:“要说这李公子啊,倒是奇也怪哉。他自己非要去见你母亲,你母亲不见他。他又求到普渡大哥那里去,不知道跟普大哥说了什么,然后径直便追上了我,定要随我一同前来救你,还说什么‘王霸不足图,泛舟歌五湖’等等。有时文质彬彬,有时他稀奇古怪,有时却又豪迈无伦。此人武功不错,谈吐不俗,我倒是对其极为喜爱。难道是普渡大哥让他来救你的么?” 红文脸上一红,瞬即恢复如常,毕竟是德施的女儿,倒也不作那女儿情态,直言道:“你瞧不出是这李和是自己甘愿在为我拼命么?你不知道他大闹九云庵,臭名早在江湖传闻,便是为了追求于我么?不知道当年我母亲怎地瞧上了你这榆木疙瘩!” 德施乍听之下,觉得红文在责怪自己,细品之下,又觉红文已认了自己,心中大喜,正要叫喊,却听到外面一声大喊。 正是李和的一声惨叫。 红文早已冲了出去,见河曲部中军医正在为李和拔箭,旋即有用灼烧通红的刀,将箭伤四周烂肉割去。李和此刻不仅受了箭伤,还遭了公鸡飞射出的刀上之毒,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受了火烧,不自禁喊叫出来。若在平时清醒时分,便是断臂断手,亦定是不会喊叫出声的。 红文吓的脸色煞白,急回头道:“父......大头领,他......” 德施安慰道:“孔道长已探明他受了七星散的毒,配了些草药,着人已灌入李和口中。至于箭伤,外伤而已,这小子怎地恁不禁疼,这点小伤便叫唤连连。只是你方才是不是在唤我做父亲?” 红文一挑眉头道:“若要我喊你父亲,非要我师父开口!” 德施无奈,瞧着自己的女儿,只得叹道:“也难怪!这许多年来,你母女受了许多委屈劳累!我定补偿于你。若你瞧上这李和,夏侯仁那边婚事,我去央求普大哥,退掉便是!” 红文此刻却低下了头,叹道:“哎!你道是你自杞蛮子行事么?中原自有中原的礼法,何况夏侯师兄,他便是一块儿无暇的美玉,江湖之上找不出他丝毫的不是。命也!” 此时周钟二人,已然整顿利落,从寨中古来。 他二人各换过干净的衣衫。只见周天一着了一件圆领黑袍,腰扎红带,一扫落拓气象,眉宇间多了几分意气,少了几分忧戚。而钟麟却换了一套银甲罩体。 红文道:“周大帅,钟师兄,自洞庭一别,今日得二位救命,小妹必定要谢过的。”言毕便要见礼。 周天一伸手拦住,哈哈大笑:“哪里话来?不足言谢。” 红文也笑道:“周大帅换上这件打扮,果然比去岁在九云庵上精神了许多!只是钟师兄怎地还是不解甲胄?” 钟麟笑道:“我在洞庭湖多年,日夜防着宋廷大军,不敢卸甲。如今去那风云会上,难道不更要防着官兵么?” 德施急问:“这便要去三教堂么?” 钟麟回道:“那是自然!这风云会已开了数日,周大哥与夏遂良有约,不敢再迟!恐失了嫂嫂侄儿的讯息。再不前往,大会岂不结束了?哈哈哈!如今我也急切要到会上,瞧瞧天下的英雄,如今的武林!稍等寨中兄弟便为诸位奉上干净衣衫,诸位换过,我等快马便出发!” 此时郭三儿和武秀云皆也换了新衣,捧着几件干净衣物过来,道:“奉我家寨主之命,请诸位更衣!” 武秀云哈哈大笑:“如今郭三儿入了铁枪门了!” 金冠道人却道:“耽误不得!还是速速去三教堂吧,这李公子的毒性,我虽配了些药石,仍缺诸多品类方能医治。司马德修的七星散,乃是七种毒物毒草炼制。却又随意搭配,有时他索性便从几十种毒物中挑七种出来。此间药少,三教堂中定然齐全。李和公子为救红文姑娘,不惜己命,令人钦佩。来不及换什么衣衫,速速回万里白树林为上!” 德施问道:“那赵姓男童何在?” 金冠道人回道:“赵姓男童受了风寒,遭了惊吓,又在大河之中受了水激,浑身发热。寨中已为其服下药石。我等为的是红文姑娘,周大帅为的是那赵宗实。恰好两边换过,岂不甚好?嘿嘿!” 此时安广全已换过一件干净衣衫,抱拳道:“德施头领,此番你家小女已然救出,此间事了!”不待其言语,又向周天一道:“周大帅,久闻高名!今日小徒受伤中毒,眼下难以行动,借贵地令其将养数日。可否?” 周天一仰天大笑:“安前辈之托,乃是我周天一之大幸!莫说数日,便是久居此地,我也是求之不及!” 安广全轻咳一声,道:“再求一事!我此番与那杨洞对拼,内力损伤不少,方才又将内力输了不少给平儿排毒,竟觉有些疲累,能否求借一匹良驹,我还要在明日之前赶至三教堂!去见普渡!” 钟麟喊一声,郭三儿早见机牵过一匹骏马。 安广全飞身上马,往南驱驰,奔忻州而去。 河曲便紧挨这忻州,此刻已然过午,仗着良驹脚力,不必太急赶路,日落时分,或也可抵达。 但安广全却策马急急先行,待出了河曲部约摸半个时辰,安广全转了向,找了个僻静之地,打坐在地,运起无极内功,压住有些紊乱的经脉,调理气息。 原来他说的一点儿不假,他此番内力损耗甚多,又不肯在河曲部人前显露,故此才策马出寨,自行调理。 他一边运功,一边思索:“先恢复数成功力,即便迟一些到白树林,也要找到普渡,助我成事。否则我日月派便要陨在我安广全的手上!” 第壹佰八十三回 好生意 却说周钟二人,整顿利落,寨中事务一应安排妥当,便留尉迟祝英等守寨,便要出发。 武秀云却偏要跟去,周天一不准,正色道:“此番已冒险救出赵宗实,颜查散也算是我结义兄弟,岂会失信?秀云侄女,你应当回至鲤鱼堂,随侍武师兄身侧,聊表藉慰。待颜查散代官家传令,自然放陈裕出来,从此后,你夫妻好生渡日。江湖之上,风波甚恶,你不见师叔我一家是何境地么?如今为了陈裕,众人犯险,数人受伤,险些折在龙门总坛,才侥幸带出赵宗实来。”言至此,目光深沉盯着武秀云又嘱咐道:“若陈裕得还,定要劝诫于他,且勿再入江湖纷争!再令武师兄伤心!” 武秀云只得应承下来,送周钟等人出寨南去。她一边反复低语周天一“一家人时常能聚,岂不是天下之大幸事么?”的话儿,一边心事忡忡得返回寨中,坐在院中那张未来得及撤走的矮床上,叹道:“陈裕幼时受够了天下屈辱之事,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身的武艺,又岂能压住性情,从此奔走于农耕,算计于油盐酱醋之事?”突然她手上无意之中,在床边摸到一堆冰冷的物件儿。 武秀云低头看时才记起,这张床乃是方才李和所躺,拔箭医伤的地方,奇道:“怎地会有些石片儿?莫不是方才那李公子解衣治伤时遗落之物?我先为其收管起来吧。” 这些石片儿正是孔仙芝从地穴中,携出的厉彦章“遗书”。适才,孔道长为李和诊治,怀中石片儿碍事,便将其取出,置于床侧。郭三儿捧了干净衣物过来,供其更换。孔仙芝急于将李和送回三教堂,以便求药祛毒,并为更换,而是将干净衣物顺手放在石片儿之上。后来郭三儿牵过马来,孔仙芝接过,至后来众人策马南行,竟忘记将石片儿携去。龙虎风云会后,孔道长记起此事,寻思自己武艺平平,而周天一乃是当世之豪杰,石片儿上所书厉彦章心法,落在周天一之手,也不枉了英雄,遂并无讨要之意。自此这些石片儿落在武秀云手上。 周天一等人行至忻州地界,径直大刺刺沿着官道驰奔,沿途遇到神箭八都盘查,他一言不发,只将还在病中的赵宗实推出。 钟麟上前喝道:“把你们军头儿唤来!”少顷便有一名牙将过来斥问,钟麟只上前道一声:“告知你家颜查散颜大人:周天一钟麟,护为濮王世子南归!” 那牙将大惊,抬头望了望周天一,不敢阻拦,急忙命人闪开道路,道一声:“原来是周帅!速速闪开!我家大人得龙门总坛讯息,又瞧见河曲部烟花,已率众驰援接应去了。周帅只管南下,我等这便急禀颜大人!” 却说周天一过了盘查,正行走间,却奇道:“钟麟兄弟,神箭八都,每都足有千人。而这沿道设哨之众,却不过百人而已!你若用兵,神箭八都,该如何布防?” 钟麟思忖片刻,在马上轻轻勒住马缰,道:“若我用兵,自然先用眼线伏于龙门总坛之侧,最好便是得黄河门中有内应之人,已有知己知彼之算。如今颜查散首要之事,乃是救回赵宗实,北地诸军均可调动。当令神箭八都,各在要路或设防,或设卡,不令南人北上。既知赵宗实已在龙门总坛或日月山中,则除神箭八都外,大军则暗暗调至西路。但此着会令朔州空虚。不过好在朔州之南,五寨等处,易守难攻,又可与雁门守军遥相呼应。不致有大失。” 周天一叹道:“不错!我等前赴龙门总坛,他颜查散岂会不作安排?说不得,我等将赵宗实救出之事,他已然早就得了线报。至于他为何不前来与我等相会,讨要赵宗实,则是另外之说。” 钟麟笑道:“这赵宗实,他颜查散说要救,我等便拼死去救!他说讨去,我等便双手奉上么?除非他暗里调兵,去围我等鲤鱼堂或河曲部,要挟大哥。” 周天一道:“以颜查散之性格,兄弟所说之顾虑也不无可能。只是他若大军围我鲤鱼堂,没个数万军士,旬月之力,岂能随意拿下?再说,届时西夏人岂不可趁虚而入,先夺朔州,再东北西三面合围颜查散,那颜查散才是得不偿失。他断然不会如此武断无知。” 德施听着二人言语,此刻却道:“那颜查散我也有所耳闻。此人统帅之道,不计战功,多在筹算。不是与周大帅也算是金兰结义的兄弟么?即便西夏不趁虚而入,倒也未必会倾大军而叩山门。” 周天一哈哈大笑道:“德施大头领,远在西南,也知天下之势!据我寨中兄弟言道,三教堂北杜家庄,实则便是德施头领在宋夏边境,所置据点,天下事态,岂会逃过大头领的掌握?” 德施慨然承认道:“不错!杜家庄杜丕明家族,确是我自杞在边境据点。我自杞部山荒地僻,如今我一统自杞之后,不想点法子,积些财富,如何能稳的住罗殿诸部?” 孔仙芝奇道:“你等既远在西南,把杜家庄却设在此处,如何能为自杞取财?想破头皮,我也是万万想不出所以然的。” 周天一和钟麟相视一笑,却等着德施自答道:“杜家庄设在大宋边陲,宋夏战事我等自然便可获知。大宋军中所稀缺者乃是良马。而夏辽多仰仗骑兵,定是不会将马匹贩卖给大宋的。而南诏自古便有滇马。滇马虽体型略小,但耐力极强。大宋自然极欲得滇马已充军需。而我南诏入中原,必道由我自杞。况且道路崎岖,山行迢递,极难运输,路损甚多。我在此设杜家庄之目的,便有为大宋输送军马之意。此番难道不是个好生意么?” 孔仙芝恍然大悟,惊呼:“绝对是绝顶的好生意!除了夏辽,南诏、自杞和大宋三方,自然是拍手赞成的。” 周天一也调笑道:“大头领此后,日进万金,不在话下!” 德施叹气道:“只是杜家庄既未被大宋驱逐,也未被西夏倾覆,却葬在训机僧人的手上!”言及此,恨意又起道:“训机僧真是死有余辜!我自杞虽小,勇武之士,却都听命于族中。各部族,自然又听命于我。不似你们中原,派别极多,各派武功各有绝技,大部分私下又不遵王命。我看你们大宋皇帝,未必便放心得下!” 正在此时回望处,河曲部又有烟花放出,此番连放四股浓烟,钟麟大惊。 周天一却仰天长叹道:“如我所料,颜查散果然动手了!” 德施疑惑道:“大宋朝廷之上,多智谋之士。江湖之中,多豪侠之客。大宋子民,勤劳务实,物产极丰。为何却为西夏缠斗的几位难受?看来你们极擅内斗,难不成颜查散便是如此?他已然围了河曲部么?” 周天一摇头,缓缓道:“颜查散并未进攻鲤鱼堂,也未围攻河曲部。此两地,十年之内,宋军断不会进攻的。有此两地横在夏辽大宋之间,岂不大利于宋军?颜查散他已知我等救出了赵宗实,率众去剿了龙门总坛!自此可将守卫之势,越在大河以西。” 周天一所言不差,颜查散属实是暗里调兵剿了黄河门龙门总坛。 颜查散在朔州城中,将神箭八都悉数调遣已毕,又将朔州守军调出。如此多兵士调动,岂能瞒得住敌人?西夏自然有斥候侦悉回报,便将大军悄悄往朔州挺进。 颜查散要的便是夏兵调动,不致西援龙门总坛的要塞,他暗里又命神箭八都大半数兵士潜赴大河之畔。 他心中的筹划乃是:赵宗实的性命此际乃是天大的事!周天一若不能救回赵宗实,他便顾及不了周钟等人,便要趁着陈洪和赵小锡不在之时,强攻突袭。待颜查散获悉周天一已将赵宗实救出,他也心知周天一钟麟未必便痛痛快快将人交出,但他更知道赵宗实在周天一手上,不会有性命之虞,于是一声令下:“诸军听命!此番既然敌我双方,军力皆已调动,若就此撤手,徒费军力!即刻突袭龙门总坛,务必得胜!” 此刻龙门总坛中,野利疾已带着没藏护卫回日月山养伤,杨洞坐镇之后,命司马德修整顿修缮寨中设施,命宫世良仔细布置防御机关。便在此时,四面鼓声大作,颜查散命士兵将早已备下的船只从隐蔽之处拖出,乘船渡河,强攻而来。 寨中士卒本就因掌门易主,各个军心不稳,又方经了周钟安广全等人一场大闹,更是惶恐担忧。此刻宋军大至,一杆大旗迎风招展,立在大河之畔,众官兵便从塌陷之处攻入。寨中士卒再无斗志,片刻之间已逃了半数。 杨洞本就跟这些人不想熟识,他杀了几名士卒,试图稳住阵型,拼力阻住官兵。孰料,不杀还好,杨洞杀了数人后,黄河门士卒纷纷喊叫:“这姓杨的,方才跟安广全缠斗之时,便杀了我等数人。此刻又杀我等兄弟,毫不怜惜我等性命。他又并非我等首领,我等无需为其卖命!颜查散来啦!颜查散来啦!逃了吧!逃了吧!” 杨洞弹压不住,正想仰仗自己武功,取了颜查散性命之际,但又心知自己方才与安广全对拼,耗力甚剧。 此时,神箭八都张弓搭箭,一发三矢,万千羽箭,破空而至,有若鸣镝。 杨洞心道:“显然各个神箭八都的弓箭手都有极强的功夫弟子。也不知官军来了多少?” 瞧着士卒四散溃逃,败局已定,杨洞毫不犹豫,率着宫世良等人,返身逃命而去。 第壹佰八十四回 然诺 却说三侠五义及亲近同门众人正相约前去瞧望红拂女剑,席间谈笑契阔,和气融融之际,普渡引着数名狼狈不堪之人,闯将进来。 正是德施孔仙芝等人,自龙门而还。 待红文缓缓走进门来,噗通一声跪在红拂女剑身旁,哭道:“师父!红文回来了!” 德施鼓起双目,刚想大声说话,却瞧见红拂也抱着红文落泪,急忙收住气息,讪讪道:“乖女儿,怎么还唤师父?我在路上反复叮嘱,以后对九云庵主改唤娘亲么?” 其实在场三侠五义及近枝之人,不少都心知红拂和德施之前事,只是顾及普渡和红拂之情面,无人宣扬,只烂于心中。此时,德施蛮子不清楚中原风俗,竟自顾自讲了出来,众人便哄然笑了。 只有小徐良心中还执着于未谙深邃的礼防,以为是嘲笑红拂女剑,气呼呼冲着德施道:“大头领!你也算一方豪杰,怎不知避嫌讳忌?果真是个蛮子!” 德施对徐良之无礼,也不加怒,而是被众人哄笑后,心道:“坏了!坏了!汉人多隐晦,最估计礼仪之事,我方才之言,恐怕惹了红拂了!”只直勾勾盯着红拂的表情,深恐红拂变色。 此时丁月华抚着红文道:“妹子受了这般罪,随我先进去梳洗了吧。”言毕便挽着红文之臂往内厢房走去。 丁月华乃是丁氏双侠之妹,雄关总兵之女,南侠之妻,且是松江豪门千金,自然与三侠五义乃是莫逆的交情。 丁月华出身大家,容貌俊美而秀丽,英武而端庄,江湖之中,凡女子辈鲜有匹者。更难得之处,丁月华武艺超群,剑术高超,跟展昭展雄飞夫妻同心,并肩江湖,行事光明磊落,极富侠义心肠,一身女丈夫气概,便是男子也恐难如她一般凌然超群。 丁月华出身大家闺秀,却无娇惯之气,聪明可爱,知书达理,自被当世称为当之无愧的女侠。但她心知红拂女剑身世坎坷,虽武功在自己之上,却十余年来苦闷于心,时常往东京汴梁来,唯有与自己促膝斟酌,畅谈心绪。 除了丁月华,红拂还能向谁倾诉? 即便是普渡,也算是红拂名义上的哥哥,但是这些儿女的心肠,又怎能向普渡这般一派之主来对饮诉说? 红拂女剑坐在椅上,面色微赧,竟未发火,而是冲着德施瞪了两眼,慨叹道:“还不将李公子放下来,速速医治?” 德施闻言,心中一喜,忙接道:“我一瞧着你,便有些痴呆了。竟忘了李公子!实在是蠢!这李公子也是为了护着红文而中了毒,岂能不顾?只是孔道长言说李公子所中之毒,乃七星散,是七种毒物毒草炼制。孔道长也只判出其中两种来。我自杞虽草药甚多,却不知如何下手!” 此时丁月华已在内厢房吩咐使女,各自出来捧烛挑灯,奉茶端水。 普渡上前仔细为李和诊断后,抚须道:“司马德修向来用毒奇特,我虽大致有些判断,但也不好拿李公子的性命做赌。我即刻前去求见二堂主詹烽,求取数粒‘真君回魂丹’,自可保李公子一月内无恙。至于体内之毒,待风云会后,我以内力助其,定可痊愈。至于些许残毒,徐徐除之即可。” 却在此时,院外一个中年人声音斥道:“普渡!你一心只想着龙虎风云会,口口声声说要天下武林再不起争斗,偏忘记血书盟誓了么?怕不是你想做武圣人吧?哼!李和之伤,何须等到风云会后!” 在场众人,以普渡武功最高。普渡内力可谓冠绝江湖,竟未听出有人在院外绰立。可见此人轻功身法之高! 众人瞩目处,只见一名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这人身高七尺有余,略微有点瘦的脸庞上,一双如玉点漆的眸子中,精光流露。这中年人配儒巾,着襕衫,却左手中拿着一把木鞘的剑。这木制的剑鞘光秃秃的,瞧不清上面是何图案,却在灯光之下,隐隐若动。 这中年人细眉朗目,形相端正,四十余岁年纪,渐渐蓄起的连鬓须,随着夜风也有些摇摆。 他走上前去,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除了普渡,余人竟有些退意。 他行至李和身前,探出右掌便向李和胸口抵去。众人惊呼,便要上前阻挡,深恐他加害李和。 普渡已认出此人,挥了挥手,止住众人。 那中年人右掌轻轻按在李和前胸,稍一运气,李和颤抖了一下,竟缓缓醒转过来。 中年人侧首指问普渡:“普渡!普观主!李和所中之毒,以你之内力,明明足以将之逼出!为何还要去求詹烽的真君还魂丹?我看你是心胸狭窄,不肯花费内力在李和身上。你妄称普群生!” 普渡摇头不语。李和却挣扎着扯住那中年人的手臂劝道:“二哥!普观主从未忘记誓约,也从未有违背道义之举。普观主心中有大丘壑,他实在是痛惜江湖几十年来争斗太剧,死伤甚多,所思所为,不过是为了武林大局而已。此番中毒,以及誓约之说,乃是我自愿所为。于普观主无干!” 那中年人扫视四周,冷冷道:“三侠五义倒是聚得齐整,人多势大啊!”随即抄起李和,背负而出。 普渡躬身送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三侠五义众人,正在议论之间,却都不肯出声向普渡询问,唯有徐良俯首在普渡身前问道:“老前辈,方才那人是何方神圣?如此无礼!” 普渡还未搭话,此时丁月华搀扶着红文从内厢房出来。 红文此番得救,又认了父母,梳洗完毕,换过新衣,立时便容光焕发,娇艳明丽之气,夺人双目。 此时她却瞧见一个中年人背负李和而走的背影,陡然失落,嘴唇微瘪,俯身趴在红拂怀里哭了起来。 红拂女剑怀抱着红文,浑身有些颤抖,呼道:“冤家!”继而双目瞪着德施。 普渡向着众人微躬告辞,并无一言,而是挥袖出院。他并未回转三教堂,而是朝着距离三教堂十里外的一处破庙奔去,片刻之间便到了。 他径直走近庙里,只见破庙大殿正中,并未燃灯,残破的天王像前,安广全正闭目稳坐蒲团之上。 普渡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绰立院中,盯着院中树木。此时院中枯叶遍地,而中庭三四株梧桐树确实新叶初发,已然手掌大小了。此刻朗月升起,映照着树影婆娑。 终于安广全还是先开了口道:“普观主,人我已救下!顺带襄助钟麟周天一逃离龙门。” 普渡此刻心事忡忡,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盯着梧桐树叶道:“安老剑客,打坐说话之间,呼吸有些许不畅,您受伤了?” 安广全“哼”一声:“区区黄河门还奈何不了我!实不曾想到龙门总坛中高手甚多!只是金龙教杨洞渊城功属实不凡,西夏几名没藏武士与之合力,与我对拼内力。我虽未受皮外之伤,却内力损耗极多!明日便要推举武圣之位,你要如何助我?” 普渡仍是不紧不慢道:“安前辈,你看这新发的梧桐,旬日之间,便长大了许多。那一年,也是万木逢春,山花灿烂之际。幸好您做客峨眉,我等才击退金龙余孽。自那一役之后,交流余孽在西南再形不成气候,才辗转至甘凉道。当日之恩,我峨眉岂会忘却?明日会上,我自不食言。” 安广全道:“普观主素来沉稳有度,说难听一点,便是老谋深算。不食言便好!”言毕刚想起身,却被普渡探掌示意坐下。 安广全正不明其意之时,普渡已款步走进殿中,缓坐安广全身前,唤安广全双臂平举,道:“我现在便来助你!” 继而普渡双掌探出,与安广全双掌相接。安广全立时会意,惊诧之际,只觉普渡掌上一股暖洋洋的内力传来,经奇经八脉,便往自己气海汇去。情迫之下,安广全不及多想,急忙运功将内息稳住,体内被渊城功及没藏武士内力激荡之处,立时便觉畅快。 约一盏茶的功夫,普渡示意之下,与安广全二人同时收手,各自调息运功。 晴夜之中,十余只大雁经空,雁鸣之声虽有些呕哑,在这静谧的夜晚,却显得并不噪杂,而是便如院中的梧桐一般,提醒着人们三春花事近,千里绿映红。 良久,普渡起身,又仰望着星空,良久不语。 安广全得普渡内力调息,自觉恢复甚多,起身道:“普观主,果然信人!今夜得你相助,我内力虽未全复,十之八九倒还是有的。放眼江湖,除了你三兄弟三人外,就是少林名僧内力或可与我相匹。哎!只是损耗普观主不少内力。” 普渡道:“前辈你看这天上的飞雁,夜晚犹在赶路。传闻大雁南行至衡阳便止,北飞至雁门则降。此地距雁门不远,想必这些雁便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年复一年,大雁南北奔波,何曾理过世事?却也翱翔惬意。只要江湖尽量少些仇杀,我等又何必执着于武圣之位?” 安广全刚和气的面容又变色道:“你普观主坐镇峨眉,弟子众多,门派渐渐兴旺。而我定要夺着武圣之位,实在是因为我日月山都被他人占了,日月派便要亡了!” 普渡缓缓道:“那李和李公子,我对其有誓约,我也定不会拂他的心意。你可知他本来也是要抢那武圣之位的?” 安广全笑道:“李和?年轻一辈,李和倒算得上一流的人物。只是若要得武圣之位,他的功夫,哼!还差得远!” 普渡也笑道:“你不信么?他的功夫是不够强,但我本来是要助他得位的。为了此事,我甚至都筹划了很久。甚至于我三兄弟都是要助他得位的。” 安广全心惊,心道:“普渡素来不说妄言。”此时她竟有些吃吃道:“那......如果你三兄弟全力扶持于他,或许真的能.....那起初我去求你,你不同意,而如今你又为何要助我?” 普渡叹息道:“这李和乃天生的情种,他竟为了一个红文女子,宁愿放弃我三兄弟对其的扶持,也要我协助他救出红文。所以才着落在你身上。若你不能救出红文,我仍不能助你。如对你一般,我亦不能对李公子食言。” 安广全心定道:“如今无你三兄弟相助,李和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中了司马德修的七星散。” 普渡双目深沉得盯着安广全道:“安前辈,我言之在前,明日我普渡定会全力助你。但是至于李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帮手,我便不好再言了。我来此之前,宁愿背负骂名,也未用内力助李和驱毒,而为安前辈尽快恢复,我却尽了三成的内力。也是为了兑现助你的诺言。”言毕,便转身要离开这破庙。 安广全瞧着普渡的背影,问道:“李和,一介狂徒,你三兄弟名扬天下,为何要助他?” 普渡更不回头,而是边走边摇头道:“此事,无法赘言。若安前辈得了武圣之位,惟劝前辈心胸阔达,放眼四海,不再拘泥于一门一派之得失,令江湖安定便好!” 第壹佰八十五回 前夜之家丑 子夜时分,有鸮枭在林间夜鸣,凄厉阴森。 小白眉徐良与亲友近枝团聚后,辞别父亲,前往三教堂。因为他答应了王元,随喃喃罗汉一个住处,在三教堂内陈仓大师准备的厢房内,与王元同塌。 徐庆喜得大嘴裂开道:“我都攀不上喃喃罗汉,这小子竟能得与喃喃佛爷亲近。嘻!滚你小子吧!” 徐良独自出院之时,听到翻江鼠蒋平尖声尖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三哥,你道小良子憋了什么好屁么?他那是哄着老罗汉高兴,喃喃大师必然会指点于他。你不见他这几日风云会上,竟能站在喃喃罗汉身后,目不转睛近距离将台上各家高手演练的武艺,一招一式都深恐落下,尽数瞧个清楚,小手还在袖子里偷偷掐来摆去得模仿么?” 徐庆更是欢喜道:“这小子从小就机灵,比我见机快。这机灵劲儿随谁呢?嘻!” 他等众人仍在闲谈,并无散去之意。 待徐良走了一盏茶功夫,有两名着甲兵士乘马而至,飞身下马来报:“颜大人命属下等沿途跟踪陈洪一行。陈洪一行,大多步行,又押着数辆囚车。沿途接颜大人之令,并未对其阻拦,而是悄悄撤开兵卒,令其通行至忻州地界。一路之上,陈洪将松油浇满囚车,淋湿夏侯仁等被囚之人,又命兵卒日夜都擎着火炬在侧。若兵卒失手,囚车着火,夏侯仁严正芳等人,恐被烧死。故此神箭都不敢轻易拦截救人。陈洪一行并未至三教堂,而是径直在将军风云会大擂高台西北侧向,就地休息!” 这两名兵士各骑良驹,各负硬弓,正是隶属神箭八都的兵勇。 蒋平自然早和颜查散计议过,命兵士悄然跟踪陈洪。颜查散和蒋平,两个贼精的人,怎会放过任何一个救人的机会? 蒋平算来陈洪一行今日也应当到了万里白树林,方才约了众人,携着严英云前来红拂女剑处聚会。 此时蒋平冲着众人道:“那也只有等明日风云会上,相机再作计较。众位散了吧。” 众人依言而散,各回住处。 别看蒋平武功不高,个子矮矬,却隐隐便是这些三侠五义亲门近枝合众的主心骨。 却说徐良独自前往三教堂,红拂住处离三教堂并不远,不过数里路程,且四周住的都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三侠五义的人倒也放心徐良一人前往三教堂。 眼看便到了三教堂,徐良心中计较:“若是从大门进入,恐怕要叨扰他人。王元大哥住在后进院。后进院夜间与前进院大门是关起的,前进院乃是三教堂的主人所在,不好搅扰。我便从西侧小门进去吧。”便又向西侧转去。 抬头时,西侧小门中有一人轻声轻脚的走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夜色朦胧,那人与徐良相向而行,徐良瞧不太清楚。直到那人从自己身旁经过后,徐良自顾自推开西侧小门,往里走去之时,他才蓦然想起:“方才那人不是莲花门的少门长郭长达么?这几日来,我在大擂高台之上,他便站在莲花门二门长郭腾的身后。下午时分,郭腾还跳出去,要跟于和比武。待刘道通和夏遂良一唱一和之际,彼时那郭长达浑身颤抖,手脚无措。难道这郭长达怕明天郭腾敌不过夏遂良,丢人现眼?还是他有什么急事儿,要夜里去办?” 别人家的事儿,也不好多想,徐良跟守门的老聂头儿打过招呼,便寻王元去了。 王元的房间灯还亮着,徐良恐吵到喃喃罗汉,蹑手蹑脚推门进到内屋,王元兀自还在饮酒。 见徐良进来,王元笑骂道:“臭小子,我在接云楼等你半天,见不到你。跟莲花门的刘道通打了一架,又被师父揪了回来。酒也没喝好。快来,再陪我喝几杯。”说完刚举起酒杯,便趴扶桌上,昏醉睡去。原来早已独饮而醉,却还惦记着徐良之约。 此时外屋一声弹嗽,喃喃罗汉从榻上起身,轻声道:“白眉小童,你也早些休息吧。”继而老罗汉悄声走进内屋,轻轻抄起王元,放置卧榻之上。小徐良急忙上前帮忙脱鞋脱袜。 以王元之内力,身旁之事自然警觉,但自来已久,他早已熟知师父的气息。自幼时,只要师父在侧,王元便可宽心而卧,毫无警惕的入睡。 喃喃罗汉为王元缓缓盖上纸被,又在炕里填了些柴,坐在塌前,宛如一位老父亲,瞧着自己的淘气的幼子终于入睡一般,面容慈祥,神情爱怜。 喃喃罗汉回头,伸手抚着徐良的头顶道:“北地天冷,不似海外无冬。我便纵容王元饮酒御寒。孰料他竟染上了酒瘾。嘿!”言毕有些苦笑。 徐良宽慰道:“我虽与贵高徒行了八拜结交的礼,但在我心中,他实在是比我父亲辈分还高的高人。老佛爷,您别见怪。我始终以师礼待之的。” 喃喃罗汉拍了拍徐良的肩膀,和蔼道:“出家人,何来计较这些挂相之事?小白眉,我这徒儿王元,虽秉性纯良,但性情古怪,容易惹事。你与他结交,时刻劝诫于他。我年岁已高,日后我西去朝圣,往见如来之时,或许你早已长大成人。以后他若在中原惹出什么祸端出来,你等三侠五义上三门的大家伙儿,多多担待些。” 徐良闻言,急忙跪倒:“佛爷说哪里话来,我小小年纪,可哪敢做得了三侠五义的主?但我想,我打着王元金兰的名义,上三门的亲友门,自然会认王元大哥为一家人。” 便在此时,院中突然一阵喧哗,从后进院另一处厢房中传出呼救之声。 少时便有不少人在屋外发声,徐良也随着喃喃罗汉前去察看。 这后进西院,住的都是莲花、峨眉、少林、武当和昆仑五大正宗的派主,以及喃喃罗汉、唐牧武等身份奇高的人物。就连冰山北极岛雪竹莲、摩山毕月霄、巫山非厚子、衡山涌斗子等等人物,也只住在后进院另一处院落内。而少林方丈也只携从字辈两名小弟子住在此间,至于少林其他名僧却不住三教堂内,而是在外觅一寺庙,挂单借助。前番蒋平携来一封颜查散的书信,詹烽看后,言语间跟于和起了冲突。于和则离了三教堂,携众而去。而其余正宗下属的弟子则或部分住在后进院,其它院落,或部分住在杈树岗处,比如武当其余弟子便在三教堂二十里外的流光观内居住,而白一子则住与非厚子等人同住。 毕竟三教堂虽大,也没有更多的房间,容下如此多的江湖豪客入住。 只见此处院落正中三间房屋内,烛火跳跃,人影晃动。房屋门口,站有一名道童呼救。 正是莲花正宗莲花派的二门长郭腾住所。呼叫的童儿正是郭腾的随侍童子若水,屋内另一名随侍童子如虹正在手忙脚乱地为郭腾抢救。 少林方丈了了禅师率先进了屋内,只见郭腾双目圆睁,面如金纸,斜躺在地,无法动弹。如虹童子正为其拍打穴位,舒缓臂肩。 少时,武当静真子和张静修和喃喃相继而入,普渡和昆仑僧却未至此。 了了禅师近前,将郭腾扶起,先将纯正少林内力拍在郭腾紫宫、中庭等诸穴,护住其心脉,又为其服下少林大还丹。少时郭腾略有好转。 武当静真子奇道:“郭门长乃莲花正宗传人,传闻莲花正宗有每日子夜时分都要打坐入定的修习之法。莫不是有人趁此机,偷袭于郭门长?” 武当门长张静修虽然年轻,却也知郭腾武艺绝伦,道:“以郭门长之功力,莫说偷袭于他,纵便是入定之际,贼子便是能近身三尺,恐也是极难的。” 喃喃大师也走近前去,探出如蒲大掌,将内力从郭腾檀中注入,试图令郭腾内息运转起来,却被郭腾自身护体内力反震的臂膀一酸。饶是如此,也总将郭腾内息唤起,渐渐睁开眼睛。 喃喃道:“郭门长有莲花内力之修为护体,无大碍的。” 那如虹童子气呼呼道:“我说昨晚怎地好心劝我和若水二人饮酒御寒,为的便是将我俩灌醉。原来是为了好下手!定是那少......”眼看便要说出那人名字,郭腾却沉吟一声:“住口!门派不幸,家门也太不幸!如虹,切......切勿多言!” 如虹童子不敢再多说,只赶快去端些温水来服侍郭腾饮下。 众人不知如虹说的是谁,唯有徐良在侧静静瞧着,不敢发声,心中却忖道:“先前郭腾的侄子郭长达独自一人,背着包袱出侧门而出,不知去向。如虹童子说的莫非是他们少门长郭长达么?”但徐良心知事关别人家的荣辱,却也不敢妄自猜测并下了定论。 此时郭腾自己盘坐起来,将内息略微调稳,却觉经脉受阻,心知方才差一点便要内息四散,经脉爆裂而亡,总算过了此劫。 郭腾缓缓道:“此番先谢过诸位前辈,哎!此事从何说起呢!总是家丑!待我说完,还有事请诸位掌门教主相帮。” 第壹佰八十六回 前夜之少门长 郭腾喘息稍定,叹气道:“今日之事,乃是我那侄儿郭奋郭长达所为!” 徐良躲在喃喃背后不敢发声,心道:“果真是他!” 继而郭腾又道:“今日落日时分,我言明欲与于和一斗,不论输赢,也算是能告慰兄长之灵。孰料那夏遂良和一再阻挠,并出言不逊。实则我之本意并非定要与于和一战。二年之前,有一名年轻人带着随从找到我兄长郭起,言说乃是襄阳王赵珏之世子,人称小王爷。这小王爷想用重金,并许以厚爵,换取我兄长率莲花门万余弟子效忠襄阳王。我莲花正宗,本就身处京畿之地,朝廷岂无监视?况且我兄长为人正派,莲花正宗才始安定,又岂能违背历代师祖之训,做谋逆叛国之事?我兄长郭起断然拒绝小王爷之邀,并言明再不相见。半年之后,我兄长便身染疾病,逐渐恶化,及至迁延数月之后亡故。我兄长武功远在我之上,正值壮年,岂会是如此轻易便染病而亡?我当时心有疑虑,猜测有人毒害我家兄长,却苦无实据。事后,我得知三手真人刘道通,与小王爷走动颇近。据我放出的莲花门亲信弟子,混入三手真人刘道通的门下,侦悉我兄长乃是由一名碧霞宫的弟子,勾连我兄长身旁亲信之人,用慢性之毒,将我兄长害命。” 徐良听的心惊:“世间还有此等事情?郭起如此高的功夫,竟也会被人毒死?” 可是武当、少林和海外,三派的教主,听完郭腾之言,并无一人接话,都深知此事重大,涉及的不仅是郭家之家丑,更是莲花一派的荣辱兴衰,各自静静听郭腾叙说。 郭腾又勉强运了一遍内息,凄然道:“我接亲信告知后,将我兄长生前身边亲信之人,逐个拷问数遍,甚至用了家法大刑,仍未查出是哪个内奸所为。但我已决意在风云会上,对莲花门清理门户,尤其是刘道通等人。事涉碧霞宫,我自然要向于合问罪。” 说道此处,郭腾变得激愤南平:“待我半月前,到了万里白树林。按理说应该忻州府尹代天行事,出面此次大会。却偏偏一个月前忻州府尹被一纸文书调回汴梁,据汴梁我派弟子传话,这忻州府尹到了汴梁便被处决。说是处事不力,并勾连襄阳反贼,令皇族遗落。襄阳和忻州,远隔千里,其中曲折,我等也管顾不着。朝廷又突然命太原府尹金温华暂摄忻州,并携旨到会。孰料,十日前,金温华竟谕令我前至忻州府衙朝会。见面之时,他竟主动提及我兄长之死,并告知于我所谓小王爷便是碧霞宫座下弟子赵小锡。我正在对其怀着莫名其妙感激之时,金温华语锋陡变。他传官家谕令,言道:‘奉敕命:郭腾!自你兄长逝后,尔务必约束莲花门门人弟子。莲花门竟有人与襄阳王之反众为伍,实属灭门之罪!念尔门派祖上与太祖有渊源,暂不追究,限尔龙虎风云会上,务必整顿门庭。若处置不当,仔细汴梁西山坳莲花观成平地!’” 张静修此时却叹息插话道:“我辈虽身处武林之中,却天下无不是王土。我等有武艺在身,更应该遵从王命,护卫生灵,保大宋永固。如此,我等门派方可长存。” 郭腾拿眼神瞟了瞟这年轻的武当掌门,苦笑道:“你武当派自金龙之乱后,倒懂得韬光养晦,看守山门,择徒甚严。宣称的是修身养性,求仙问道。我莲花派的渊源,诸位已然得悉。自本朝以来,五大正宗之中,惟我莲花派便再难与底层平民百姓分开,门人弟子鱼龙混杂,诸工百业之人,都可以入我门下。也惟我莲花一派,总坛在汴梁城西山坳,身居天子卧榻之侧。若莲花门真的要反叛朝廷,万余弟子,在汴梁城中闹起事来,官家怎能安枕?以往我大哥郭起,每月都前往开封府尹处禀述莲花门之大小事务处理事项。朝廷还算放心得下。此番金温华之言,分明是官家见我大哥亡故,莲花门失了约束,唯恐我弹压不住,借机敲打于我。于是我便决意在风云会上,在天下英雄和武圣人见证之下,先清理了门户,再将各小门长都替换为行事侠义之人,最后再将莲花正宗做个切割,从此会之后,莲花门便是莲花门,莲花派便是莲花派,两者再无干连!我届时辞去莲花门门长之职,由这些小门长各自管辖,好自为之。如此,莲花门分崩离析,变为二三十个小门派,再难聚合一起。非如此,官家不会放下心来。我唯恐官家再言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语。” 躲在喃喃背后的徐良,此时记起从颜查散处,南行至三教堂的路上,蒋平所言太祖之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刻才终于明白此语之真实意思,不禁冒了些冷汗,心道:“我父亲叔伯都在朝廷任职,怎不觉官家竟是此等做派?就连我五叔死在冲霄楼中,官家都特意恩准我父亲五鼠兄弟的子辈,都可荫官。官家不像个如此刻薄之人啊?” 了了方丈慨然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虽不理世事,但郭二门长所思之计,老衲倒觉得极为妥当。既令莲花门开枝散叶,物竞天择,时过境迁之后,自然去芜存菁,不致令莲花门人中的诸多苦难之人遭殃,又保存莲花观莲花正宗之基业。此乃殊为难得之法。” 郭腾续道:“我本意今日薄暮时分,与于和一战,先挑明了其门下弟子竟参与襄阳王谋反之事。前日里三教堂詹烽又接收了少林寺押送过来的九头神雕计成达。传计成达竟与交流余孽交从过密。两项事情并做一起,向于和发难,不令其能参与武圣之角逐。届时选出的武圣之人,方能公正处理碧霞宫弟子与人合谋害我兄长性命之事。如今峨眉山普观主不在此间,我便如此向诸位推心置腹,和盘托出。” 言毕郭腾竟欲挣扎着起身,并颤巍巍地向在场诸位深深施礼,眼中竟落下泪来,言道:“我还有一事相求,愿几位教主帮我!” 静真子急忙上前搀扶住,并架其坐下。了了方丈率先开言道:“郭二门长,你兄弟二人素来行事,有大侠义之心。有何事相托,还请慢慢讲来。”张静修、喃喃罗汉,二人亦皆如此相询。 郭腾含泪道:“今日薄暮时分,我在大会之上,再次提及清理门户之事,又特意向于和挑战。虽改为明日,但我却瞧见我那侄儿郭长达,每当我提起清理门户之时,他便忍不住有些颤抖,还兀自强装镇定。尤其是当我瞧向三手真人刘道通之时。我不禁思索:‘我拷问过所有人,偏没怀疑过自己的亲侄儿,也就是我大哥的亲生独子!’我虽心中有些疑虑,但我始终不能相信,郭长达能做出此种大逆不道之事来。今日回到住处,饮食之间,我只顺口问了一句:‘长达,你可识得碧霞宫的弟子和那三手真人刘道通?’孰料,那逆子郭长达竟突然爬下餐桌,俯地跪倒,痛哭流涕,哭诉道:‘叔父!你一切都知悉了么?是侄儿不肖,也是受那贼子的蛊惑,才致令父亲丧命!愿叔父责罚!’我大惊失色,一再逼问之下,他才讲述了事情。” 原来郭长达此时不过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龄。郭起本欲让他远离汴梁,为其择妻生子,但他迷恋汴梁之繁华,迟迟不肯离开父辈的庇护。郭长达私下里常去嫖妓,与东京春宵园的一个女子相好。偏这春宵园面儿上是老鸨子覃妈妈的场子,实则乃是于小锡授意刘道通在汴梁开设的妓馆。平日里春宵园四处官面儿的打点丝毫不少,竟还向汴梁城中所在都亭驿的莲花门定期交过供奉之金。一日郭长达乘夜前去春宵园夜宿,被刘道通带着赵小锡堵在房间里。 刘道通阴恻恻笑嘻嘻道:“少门长!你堂堂郭大侠之子,竟一年之内宿娼数十次,这事儿宣扬出去,可够汴梁城的下酒的。哈哈哈!” 郭长达见过刘道通几次,知他乃是父亲属下一名小门长,便镇定下来,扯过长衫来裹了,起身摆起了少门长的架子,斥问道:“刘道长,怎么你是不想做莲花门的下属了吧?老子便是将这女子带回家中,待我大婚之后,再纳其为小妾,也无不可。”说完狠狠瞪着刘道通,威胁道:“老子明日便收了你的小门长之位!” 刘道通语气却突然软了下来,谄媚讨好道:“少门长息怒!千万息怒!倒不是属下非要搅闹您的兴致,而是我这门上呢,来了一位大主顾,我收了别人许多的银两。您也知道,我那一枝儿呢,人多嘴多,不好养活。收了别人钱财,只好冒险,前来搅扰少门长。” 郭长达骂道:“仔细刷好了牙,香茶漱了口,好好说来!诸多小门长,就数你最不是贪心,还是个出家牛鼻子!哼!” 刘道通也不生气,仍是溜须拍马道:“少门长,是这么回事儿。”说完一指小王爷赵小锡,奉承道:“这位赵公子呢,乃是江南大族,做的是火烛生意。大江以南,生意遍布。一直想到汴梁经营,可未有郭大门长发话,他这生意在汴梁是万万做不成的。但是呢,大门长对我有些偏见,最近迟迟不肯见我。可这位赵公子,来东京的时间已久,不能再作停留,急于要返回江南。故此我才出此下策。”话锋一转,道:“那个......我已向覃妈妈交了二千里银子,这一年之中,少门长,您尽管来此消遣。覃妈妈断不会再收你银钱。” 郭长达此刻赤身裸体站在屋里,仅裹住了要害之处,瞧着床上躲在被窝里的情儿,心中也知刘道通这是对自己既拉拢又要挟。郭起乃是极富侠义之人,平日里晓得自己门下有很多苦难之人,自己虽竭力向朝廷证明自己之忠心,又十分想通过正当生意,令门人弟子能有所温饱。为了避免朝廷注目也好,为了劝诫门人弟子向善也好,郭起自己以身作则,行事极为正派。 郭长达自忖若父亲知晓了自己宿娼之事,不仅是自己免不了责罚,连累父亲颜面扫地。此刻他心道:“先打发了这刘道通,待过了今日,刘道通便再难奈何自己。”郭长达装作镇定道:“我倒是什么天大的事儿,难住了刘道长?不过是火烛的生意而已,留一份出来,给这位赵公子便是。此事包在我身上!明日请这位赵公子前往都亭驿寻我便是!” 第壹佰八十七回 前夜之死谏 说完便去寻衣服穿上,却被刘道通扯住。刘道通又转为阴恻恻的笑容道:“还是先签个文书,此后一年中都亭驿中所有火烛都由赵公子供应。汴梁城这么大,都亭驿先试用一下赵公子的火烛,倒也无妨。我既收了赵公子的银钱,也算是给赵公子一个交代。若赵公子的火烛质量残次,风评不佳,那便怪不得我。” 郭长达无奈,只好手签了一份火烛供应的文书,自明日起由刘道通派人前往供应,交于都亭驿郭府试用。 刘道通竟命人取过一件衣衫来,将郭长达的衣衫留下,并由人将一车火烛连同郭长达一起送回郭府,并言道:“这一车火烛,约有五百根,待用尽之后,自将衣衫送还。这五百根火烛算作赵公子为在汴梁城经营作试用之资。” 郭长达回到府中,瞧着这一堆蜡烛极为光火,所幸便弃之不管。孰料刘道通早留了后手,一边不是派人来向郭长达骚扰,一边买通了郭府的佣人,竟将火烛在郭府每个房间都插燃了。 郭起为莲花门之事,兢兢业业,晚上回到府上,也常在书房中燃起火烛,通宵处理各类事务,时日久了竟觉自己提不起内力,逐渐心神不宁,最后竟卧床不起。 原来这蜡烛之中蕴有赵小锡命司马德修炼制的蚀骨失魂香,乃是一种药效奇慢的毒物。少量的蚀骨失魂香,并不会令人察觉,也不会使人中毒。但刘道通等早素知郭起的作息,经二个多月的时光,郭起不间断的吸入此种毒物,五脏气海早已受损,至后来,越是运功,对五脏之侵蚀越发加剧。郭起便是有通天的内力,也再难复原,至死都不知死于何因。 郭起死后,刘道通心道郭长达多半会继任莲花门总门长。他竟厚颜无耻地将此事的前后缘由,写信悉数告诉郭长达,意图再威逼郭长达继任莲花门总门长后,听命于自己。但天不遂刘道通之愿,郭起之弟,郭长达之叔父,郭腾从西山坳莲花观赶至都亭驿,先暂摄总门长之位。 此后,郭长达忧愤交加,日夜惊惧。他深恐此事泄露,自己再难容身,叔父多半会将自己囚禁于莲花观中,甚至于盛怒之下杀了自己。可又日日处在刘道通的胁迫之下。故此在风云会上,郭腾一说起清理门户之事,他便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身上。郭腾每瞧一下刘道通,他便如芒在背。 这晚,郭腾本只有些疑虑,并会相信侄儿会做成此事,只偶尔提了一句碧霞宫弟子和刘道通,询问郭长达能否记起说些有用的线索或证据。孰料郭长达数月之间,此刻已然神经紧张到了极限,再坚持不住,扑地跪倒,将这些事项向叔父说了出来。 郭腾勃然大怒,碍于四邻皆是诸派教主,不好声张,只恨恨道:“郭长达!你也配姓郭?真给祖上丢脸!虽然你父并非直接死于你手,但你难辞其咎!明日风云会上,你自当率先向天下英雄言明此事。至于碧霞宫和刘道通,交由我来应对便是!如此,可饶你不死!” 郭长达连连应承,冷汗直冒,捧着酒坛为叔父倒酒,言道:“此间夜里还是寒冷,叔父多喝些酒御寒吧。”竟还给如虹若水两名童子连连斟酒。如虹若水二童,本不善饮,见郭腾气愤之下,连连饮酒怄气,也急忙陪着饮了几倍。时已深夜,二童知主人有子夜需打坐一炷香的修习之法,便收拾杯盘,退到侧厢房休息去了。 郭长达陪着叔父在桌前打坐,可心中却难以宁静,一想起明日自己要亲口朝着天下英雄,坦诚自己常年宿娼嫖妓,及至害死亲父之场景,此后自己再无颜站立人前,竟骇出一身汗来。此时他睁开眼睛,瞧着叔父已然入定,正是莲花门修行之法中,内息运转小周天之际。 他恶向胆边生,打了个呵欠,假装起身取水,端起水碗来喝了两口,然后将水碗放置桌上,故意弄出些水洒的声响,继而猛地朝着叔父耳畔天冲穴分击一掌。天冲二穴,正是郭腾的练门所在。 郭腾此刻也知郭长达在喝水,但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的侄儿竟丧心如斯,受击之下,立时内息阻滞,浑身僵住,一时再难动弹。 郭长达随便收拾了一些细软,抄起包袱,伏地跪倒叩头,轻声道:“叔父!我亦不想要您老的性命。此番击中您天冲练门,只不过旬月之间,您再难运功。事后年余,自会逐渐复原。侄儿我实在无法直面天下英雄,而自揭己短。您老保重!”言毕出门而去。 武当年轻的掌门张静修听闻郭腾所叙,慨叹道:“郭长达也就比我大上几岁,一步之错,导致接连酿祸。但他其实并未弑父害长之心,只碍于自己名声情面。倒并无为恶之初心。郭二掌门内力浑厚,虽在郭长达掌击之下,气息凝滞,但假以时日,要不了多久,便可复原。” 郭腾仰天长叹,垂泪道:“适才郭长达本只欲令我无法动弹,他自知寻常穴位难以制我,竟击在我练门所在。他并无取我性命之意,故此仅用了一两成的功力。但我彼时盛怒之下,竟不顾自身练门被封,欲冲破被封之穴,强令气息运转,想起身将他制服。内息窜乱之下,我心神难定,早已反噬心脉。此刻我护体内力还未完全散去,才能勉强支撑至今。之后,即便再复原,恐怕也功力大减,再不能如往昔之气象。” 陡然间,郭腾双目圆睁,扫视三位教主道:“故此我郭腾才有今日之请托!郭长达虽有犯上之为,但他终无害命之初心,年轻之辈,行为不矩,我做父辈的也有教导不力之处。我仅有一女,我兄仅有郭长达一子。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郭长达唯有自裁以谢世,何来面目苟活于人间?我郭家自祖父郭沆追随陈抟祖师至今,在当今天下,也有些名头儿。我断不能辱没了祖上积下的声誉。我郭家现今只存郭长达一根独苗儿,我也不能坐视家门绝后。可我更不能辜负先辈创立莲花门之苦心,坐视莲花门一盘散沙,所作所为日益恶劣。可我更不能令莲花正宗的基业莲花观,受到莲花门恶行的牵累,而令官家一炬焚之,使门户根绝!而我如今功力已失,区区残躯,如何令我此来风云会之筹划付诸实施?惟有寄托于诸位教主!武当少林,自来便是武林领袖,喃喃大师又是当今江湖德高望重之人。我与三位教主,并无深交。三位教主即便不为了我郭腾,但念在江湖本是一脉的份儿上,诸位出家之人自有慈悲之心,也当替万余莲花门弟子之性命考虑。使我之所愿得偿,不令莲花门为奸人所误,为祸大宋,令生灵遭罪。如此,我祖孙三代之心血,方不致枉费!” 郭腾说话之际,神情恳请,语气激昂。 何为大侠?救一善之性命,惩一恶之罪行,四方颂之以侠名。而郭腾其人,并不常行走江湖,武林之中只知其兄弟二人武功绝伦,却鲜有人知郭腾有何善举侠名。可郭腾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在为整个莲花门底层的苦难弟子考虑,都在为家族门人斟酌,都在护大宋子民周全。如非到了不得已之时,他也不会讲自己苦心说出,而是以此为己命,奋力施为。 如此,难道郭腾不比那些武功更高者,却只图在江湖上万人称颂的一个名头儿之人,更称得上大侠么? 张静修也是一个热血的年轻人,他虽知晓自己肩负武当重振之师命,此刻亦受郭腾之感染,立时道:“小子虽才及弱冠,武功低弱,但决意全力以赴,不令郭二掌门之愿落空。”而静真子还在思索,此举可能会得罪于和三兄弟,甚至于得罪整个莲花门的二三十位小门长,心道:“这毕竟是莲花门之内务,掌门之言,脱口而出,未免有些草率。” 郭腾见了了和喃喃两位大和尚,一时还在考虑,神情略有犹豫,激奋起来,提了口气,大声道:“二位大师乃当世之大德,莲花门之事若处置不当,要么为奸人利用,祸害天下。要么为官家忌惮,徐徐剪除。两者都必令江湖遭腥风血雨!我郭腾已然无力回天,但二位大德,焉能不顾?” 喃喃罗汉一直等着了了方丈发声,而了了方丈深知此事牵扯甚多,还在思虑沉吟之间,那郭腾大叫道:“好好好!天明大会便要推举,形势所迫,我郭腾如今废人一个,生死已然无碍。二位大师,我郭腾以死相求,万望二位大师以生灵为念!” 言毕,郭腾奋力从紊乱的内息中提起一口真气,运在右掌之上,朝着自己天灵全力击下! 在场诸人,尽皆大惊。 了了方丈和喃喃罗汉急忙止道:“老衲应下了!郭二门长言之有理!老衲不及也!以生灵为念!此乃第一等大事,至于其它的是是非非,由它去吧!”说话之际,了了便探手去阻止郭腾。 孰料郭腾存了死谏之心,了了方丈出手总归迟了一点。 雷霆一击之下,郭腾右掌击中自己天灵之后,随即双手低垂,口鼻流血,只有出气,再无进气,勉力说出最后一句话:“郭长达之事,切勿外传,给我郭家留点血脉。若日后大师能见着他,便说叔父并不怪罪于他,望他今后从善,再不惹江湖纷争......”言未竟而气息已绝。 第壹佰八十八回 风云会之英雄气 若水、如虹二童,瞧着主人的尸身,放声大哭。 喃喃罗汉心有戚戚焉,佛号高宣:“弥陀佛!”继而盘踞而坐,诵念超度经文。 武当静真子虽是出家之人,倒极懂俗家之礼数,止住二童哭声道:“二童,总不能一直抱着你家主人哭个不休!如虹童子,你速去红杈岗,唤郭二当家此来的随从,护送郭二当家的回转汴梁,向莲花观观主中和子禀明你家主人之遗愿。莲花观因身处京畿,为避官家之嫌,一味遗世免俗,不理江湖纷争,此次也不来与会。但郭二当家之事,岂能不禀明之?” 二童顿然醒悟,如虹即刻起身便往外走。静真子又叮嘱道:“如虹童子,切记你家主人遗言,勿令其家丑外扬,此事只禀明中和子观主!”如虹本就有些慌乱,静真子老成之人所言,他觉得极有道理,便急匆匆去往红杈岗了。 静真子又吩咐若水童子到:“若水!眼看天光便要放亮,你为郭二当家的整理遗容,祭洒之后,前往风云会。届时你仍立于你家主人空椅之后。待风云会上,武圣选定,我等需你协助,完成你家主之遗愿。” 了了方丈也颂了一篇经文后,数人行至院中,各自嗟叹不已。 惟小徐良几为郭腾之举,哭出声来,心中大骂郭长达,但暗暗思忖:“我白五叔四处奔走,不是在追凶除恶,便是在追凶除恶的路上。可这天下的贼人又岂是他一柄剑能斩杀干净的?我五叔尝言,天下的苦难之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可这天下的苦难之人,纵是我五叔活上百岁,又岂是他一人能救下的?郭腾之兄郭起,江湖上赫赫有名,行事虽有瑕疵,有些对门众弟子约束不够严格。可他之所以如此,难道不是一种真正的大侠义胸怀么?这郭腾传闻武功也是奇高,却几乎不涉足江湖,不求以武显名,但今日却死在自己掌下。可他以死相谏,此举岂不能算大侠义之举么?我以往皆以五叔为楷模,盼着练成绝世的武艺,行走江湖,惩恶扬善。可与郭腾兄弟相比,胸怀格局小矣!”想到此,竟落下泪来。 了了方丈此时发问道:“怎不见唐牧武老剑客、普观主和昆仑僧?昨晚他三人不在此间么?” 此问却无人能回答。而喃喃罗汉,却已回屋唤起王元,同着众人一同前往将军凹而去。 唐牧武、普渡和昆仑僧,三人昨夜还真的并未回转住处。 唐牧武接韦天正报信,随其出了三教堂去会周天一了。 普渡则离了红拂女剑处,又去寻安广全,分别了安广全,又去了他处,直聊至天亮,此刻也正从别处往将军凹而去。 而昆仑僧则从下了擂台,便去了金掌佛禅的住处,对饮畅谈,夜宿于彼。 在这风云会的前夜,各个皆有自己的筹划。 徐良跟着几位大宗师到了将军凹,上了大擂高台,果然瞧见紧挨着高台西北侧,竟又搭了个小看台。小看台之侧,依次四辆囚车成串儿陈列。每辆囚车之畔,各有四名陈洪亲信弟子,擎举火炬,站定四角。灵感大王陈洪,正大刺刺抄了条软凳,坐在小看台之上。陈洪也不管是否挡住了西北侧的各门派实现,左手擒了一个锅盔,右手拎着一盏酒壶,大嚼大喝,只面无表情的盯着擂台上依次而上的几位教主宗师。 徐良瞧着陈洪吃的有滋有味,心中有些犯馋,心道:“少林武当这些方丈掌门,晨起都不饮食的么?你等不饿,我还饿着肚皮呢?陈洪手中的锅盔,冒着热气儿,瞧着都想吃。” 徐良四处瞧望,只见唐牧武施施然从远处走来,慢吞吞得走到高台之前,若无其事得用手中拐杖轻轻一点地面,身子轻飘飘,若一片枯叶抟风而起,落在台上,步履蹒跚得走向座位。 而唐牧武的眼睛中却透出一股欣喜之色,再不似前几日似浑不浊的目光。 只是却迟迟不见周天一钟麟等人到来。 而摩山派大旗之下,龙云凤双目放火,却盯着囚笼里的一个人,不舍得移开片刻。 她关切的正是被与夏侯仁囚在一起的钟麘,手中按着佩剑,恨不得即刻便拔剑冲向陈洪。 只毕月霄却忧虑得瞧着自己的爱徒龙云凤,心中一种无奈的情愫泛在她阴鹜的眼睛中,目光流露出爱怜与叹息。 高台之上,除了郭腾之外,悉数到了。 将军凹中,天下英雄齐齐注目着高台,只待三教堂的发话,各个欲见证数十年一遇的武林盛典,瞧一瞧是谁能坐上那武圣人的校椅。 便在此时,远处金鼓齐鸣,笙箫并奏,一众人马簇拥着一顶大轿,往凹底而下。来的众人,皆是衙皂打扮,边走边呼喝有声:“知府大人到!”继而有人鸣锣开道,在前引着大轿,径直走到高台之后。 金温华金大知府在轿中一声弹嗽,金鼓皆歇,笙箫齐住。 随着仆从掀开轿帘,金大知府下得轿来,抚了抚帽冠,理了理官服,拈着三绺胡须,款步从高台之后,拾级而上,走到高台之中。 金温华轻咳一声,朗声道:“日月在上,天佑大宋!我大宋历数朝之仁政,如今国富民强,天下安泰。今日之盛典,旨在彰显我汉人风骨,天下武林齐心协力,护我大宋江山!武圣之位乃江湖无上荣号,惟德才兼备者方可居之。天下英雄得令:本届盛举,扬浩然正气,诛天下败类,以正江湖之风。江湖凡罪恶累累者,或隐秘而不得知,或逃窜湖岛之间。本届大会之上,武圣可明察善恶,公允处置。再不令行恶犯禁之徒,得脱于律法!” 金知府一言既出,四下竟有些静谧。台下便有不少杀生害命之人,并未受到大宋律法之惩处。不少人忖道:“向来江湖仇杀,各不报官。民不报官不究,官府自然大多难以管制。如今这金温华怎地直言要诛杀江湖败类?显然此番大会,便是不禁死生。” 不过那些深受豪门大派欺辱的小帮派,此刻却齐齐哄然叫好:“定要武圣公允处置,还我等多年来一个说法!” 金温华见鼓动离间之话,已略有起效,便手一挥,示意属下。即刻钟鼓又作,笙箫又起,立时气氛便逐步高涨。 三通鼓过,金大知府止住声乐,喊道:“今日我金温华只坐镇观瞧,三教堂乃此番盛举之东家地主,诸项会程悉数交付三位堂主!” 此时二堂主詹烽詹明奇着一身新袍八卦仙衣,头上新阔步上前,朗声道:“天下英雄!有礼了!家师杨白原昔日死于抵御金龙入侵。家师临终之际,言道若天下英雄在刘玲珑率众初起之时,便齐心协力,断不会令金龙教横扫西南甘陕,致令万千无辜丧命。至后来,天下诸门派终于舍弃成见,搁置门派之间的恩怨,大义当先,共赴此地和武当,终令刘玲珑身死事败。数十年过去,江湖上,门派之间拼斗又益发的不可收拾。若如此下去,岂不令三教堂和武当山上死去的前辈们,亡魂难安?此番龙虎风云会,便是秉承家师之遗愿,倡议天下英雄,公推武圣之人,公允调停,赏善除恶。” 此时,将军凹里各个门派,都深知如今武林之弊病,自然知晓此番大会确实是极有必要。尤其是那些小门派,苦豪强久矣。如今现状,若再不更改,恐怕眼前便要被他派所吞并。 天下诸门派中,毕竟小门派居多,此时各个哄然赞成,声若雷动,震动四野。 詹烽待众人稍停,大声道:“当然!昔日先帝也命大内高手支援三教堂,才令北路豪杰险胜金龙邪众。我辈虽身处江湖,但此后亦当遵朝廷法度,明辨胡汉,忠君护国的大义,切不可忘!” 此番话后,台下英雄倒赞同声音亦是不少。恒山派齐声赞道:“当时我恒山派已大半数受伤,眼看便遭金龙之众屠戮。若非朝廷大内高手及时赶到,说不得,我恒山派便全军覆灭了。”其他门派也有不少发声。 金温华捋了捋三绺胡须,面上现出喜悦之色,频频点头。 詹烽大声道:“在这万里白树林三教堂四周五里内,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染了昔日各派英雄们的热血!就是我等此时身处这将军凹,昔日也有三名少林高僧便圆寂于此!后火化涅盘之后,佛骨安葬于此地西北向五里梵仙寺。少林诸僧,念及旧事,此番来会,便入住在梵仙寺内。” 詹烽此言一出,勾起天下门派之旧事,大部分门派都有前辈死于此地。只见铜陵洪山派掌门章继周痛哭流涕喊道:“昔日我父兄弟三人尽皆死于此地!当年我年方弱冠,父亲命我带几位叔伯兄弟留守。二堂主此言,令人实在心痛!承蒙三教堂将我父辈遗孤收敛安葬。前日里,我到了此处,便先去祭奠一番,见碑坟林立,想必都是当年命陨此处的英豪!我今番与会,其意便是要将父辈遗骸迎回铜陵。令后辈子侄,知晓先人之烈,断不可失了浩然之气!” 洪山门掌门章继周此言一出,惹动不少人心绪,纷纷哭出声来。一时台下泣声连连。 沛县明光门掌门高进之,大声道:“定当如此!前日我也去了碑林。见并无杂草,松柏如盖。想来三教堂定是着人每年祭扫。三教堂不愧天下武林圣地!我叔父侥幸,在昔日之战中,只伤了一条腿,断了一只手掌。如今叔父年已七旬,身残不便远足,特意命我要前往碑林祭洒。面对碑林中许多亡魂,岂能不令人唏嘘?” 詹烽也是慨然叹道:“碑林之中,只有七百余座坟茔。可当日又岂止七八百人?昔日仅在北路三教堂死者便有二千余众,只是能辨出身份的人物,我三教堂才为其立碑。有多少无名英雄,也死在此处,唯有树幡招魂!但其英雄之气,仍鼓荡在这世间,永不磨灭!”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万千豪杰,几大教主,金大知府,齐声赞叹:“英雄之气,永不磨灭!”声送昊天,在三晋大地回荡,久久不息。 就连坐在高台畔饮酒的灵感大王陈洪,原本哀伤中透着鄙夷的神色,都为之动容,忍不住跟着喊道:“英雄之气,永不磨灭!” 第壹佰八十九回 风云会之祭旗 小徐良站在喃喃罗汉背后,听着如沸的声浪,自语道:“英雄之气,浩然长存!我五叔之名自然众所周知。可那郭腾素来江湖只知其武功极高,却并无什么侠义之举传世。为何他昨夜之所言,却远比我五叔之侠名,更令我触动?难道不是郭腾自有一番英雄气么?” 众人之呼,犹自在耳,詹烽大声道:“今日盛会,当何以祭祀以往死去之豪杰?” 众人闻听,倒止住呼声。这时台下峨眉大旗之畔,有一人朗声道:“自当以三牲佳酿,祭奠先贤。” 徐良个子低矮,被高台的边角挡住台下的视线,瞧不见说话之人的面容,但他听着声音却欢喜得叫出声来:“大师父!” 台下说话的正是徐良的师父,山西二老庄的大当家神行无影谷云飞。 詹烽识得谷云飞,笑道:“谷大侠,极喜饮酒,便道以酒行祭礼。今日则不然!今日除了五谷佳酿,还有更紧要的物什,用在此高台之上,祭奠死去的前辈!带上来!” 众人惊奇,各个不再喧哗,都瞠目瞧着台上。 只见詹烽的几名属下,押着两人上台来。这两人鬓发都略显花白,皆被铁链箍住,憔悴消瘦。极重的铁链几乎都要将他二人压垮。 台下众人辨别多时,突然摩山派毕月霄一声尖叫之后,吼道:“蜀中老青鸦!司马长安!” 巫山派非厚子几乎同时喊出声来:“那位尖嘴阔额,细腰长腿的!莫不是金龙教七星护法金螳螂关茂关秉郁!此人与三眼天王杨洞杨福天齐名,昔日伤在海外鲸神云飞扬老前辈之下,不曾想竟还苟活至今!” 詹烽朗声道:“不错!正是这二人!他二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我中原豪杰的鲜血!今日便要拿此二人祭旗,以慰亡者之灵!” 天下英雄汹汹之气,,激愤之情,再难压制。纷纷呼道:“杀了金龙余孽!祭天!告慰先人!”更有雀跃者,爬到高处,要仔细看一看昔日的七星护法,到底是何模样。 詹烽在台上,瞧着天下豪杰欢呼之状,心道:“此番我三教堂便永为武林圣地矣!” 他高喊道:“这司马老贼,数月前竟勾连金鼎提泸寺弑师叛逃的阴光法师,前往少林挑事儿。那阴光和尚偷习金龙邪功,在少室山上诸多挑衅,试图要少林寺与提泸寺断了关系,他好携金龙余孽,控制提泸寺,令金龙余孽在西南有处根基之地!居心叵测!只是阴光法师逃了,可这司马老贼却在少室山上被擒!押送此间!” 徐良讶道:“据说这老贼轻功无双,谁能擒之?” 只见侧旁王元嘿嘿直笑,也不言语,脸上却洋洋而有得色。 只听詹烽续道:“这七星护法关茂关秉郁,乃是峨眉云霄观观主普渡普群生、东海碧霞宫掌教于和于九连,二人擒来!此贼手上血债犹其多也!” 群豪呼喝之际,詹烽号令:“摆案祭旗!” 早有三教堂属众摆开香案,陈列三牲各奉酒酿。又有不少弟子扛过许多幡来,将幡立在香案之后。 可是詹烽却迟迟不动手,而是慢吞吞踱着步子。 正在此时,从高台北侧,有一乘骏马窜上山头。马上之人一勒马缰,座下马吸溜溜嘶鸣两声,又策马奔下。 詹烽瞧见,甚喜,高喊道:“世人皆知,我三教堂同门三兄弟,乃僧道俗三教。起初乃是我三兄弟为筹募修葺三教堂和亡故此地的豪杰坟茔,我和三师弟出家,分为道僧。如今我和三师弟有和资格,能主持者祭祀之礼?等的便是这位!”言毕,一指那乘马之人。 只见那乘马之人,座下马奔腾之际,一路烟尘荡起。几乎全部的门派都分立东南西三向,北坡并无门派立旗,只有些散漫之人游荡。那人奔下北坡,眼看便近了高台,在马上腾身而起,半空中竟不打转,直直的落在高台上詹烽身侧。 此人年近六十,却神采奕奕,瞧起来不过五十岁罢了。只见他一袭锦袍,长发束顶,脸上棱角分明,眉角略带风霜,剑眉星目,身材修长,昂首挺胸,绰立高台垓心。 徐良瞧了,心中一惊:“是他!”虽记起蒋平之语,心中仍是有些惊诧。 就连台下站在红文身旁观阵的自杞大头领德施亦是惊诧道:“是他!” 来的人正是那日在燕王寨救了徐良的锦袍客。 只听詹烽带着欣喜,冲着天下英雄朗声道:“此等大事,我三教堂忝为地主,惟我大师兄翻掌震西天方天化方可主持!”言毕屈膝拜倒:“大师兄!想煞小弟!” 此人正是锦袍客,锦袍客也便是方天化! 方天化双臂甚长,垂手过膝,只略一欠身,将詹烽搀起,道:“今日盛会在即,我等兄弟阔别之情,回去再叙。” 江湖群豪纷纷攘攘起来:“这大堂主方天化,传闻已十余年不在三教堂,亦不在江湖现身。更不听江湖有他的事迹,到底哪里去了?”不少人接道:“方大堂主乃是当今圣人级别的教主,闭关修行,自然是少不了。再说来着,就二堂主詹烽和三堂主陈仓,他二人便足以笑傲武林,谁人能匹?三教堂总有些事务,何须大堂主出面?” 方天化星目微张,扫视四周,毫不客气,高喊道:“我方天化久不在江湖,今日天大的盛会,我岂能不来?天下英雄!随我祭祀先贤!”言语之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当然方天化的名头儿,也配得上这份威严。 就连普渡、雪竹莲、于和、了了方丈等人,也都比方天化小着数岁。而方天化少年成名,一生对战的都是绝顶的高手,功力之高名头儿之大,早如烙印一般,印在武林众人心中。昔年其成名之时,了了还未任少林主持、普渡还忙着筹备云霄观招募弟子、于和还在碧霞宫和中原之间奔走、雪竹莲还躲在北极岛受那寒毒之苦,而喃喃罗汉还背着兰花正在湖海之间,往海外金蛟岛去朝见师尊明灯上人。 就连昆仑僧都深知自己昆仑派的的威望及不上三教堂,而自己卧佛的名声更难望方天化之项背。 方天化毫不客气,翻身撩袍,便到了香案近前。香案正在武圣大旗之前。诸位教主,急忙各自将校椅移开。 香案之上供奉着杨白原、公孙牧苏两位的排位,并在两侧立了几十杆招魂幡,写着诸多门派的名号。每家门派的招魂幡之下,各以黑底白字的布帛垂挂,上书着各派死于金龙之乱的人物名讳。 显然三教堂为筹备此次龙虎风云会,早已做足了准备事宜。 就连那金温华金知府,似乎也为方天化之气概所夺,竟起身来,站在香案之侧,准备亲自焚香转酒。 方天化净手之后,先行焚天告地。 金温华举手示意,只听声乐又起,以壮祭祀之礼。 方天化皱眉道:“金大知府,吾等江湖人士,不必拘泥于宗法大典之礼数。” 金温华待声乐停了,便道:“一切依方大堂主之命!” 方天化见香案上三牲已具,八品皆陈,他也不遵祭礼中迎献撤送之宗法,而是先叩拜香案之上杨白原和公孙牧苏之排位,口中喊道:“伟哉!先师白原!伟哉!公孙令公!” 他这一言,用内力激荡,四野皆听的清楚,台上诸位大教主大宗师,除了僧道之人,皆跟着他俯跪行礼。 东南西三面豪杰,大部分也都跟着行跪拜之礼。唯有那些僧道之人,以及一些从未在金龙之乱中受过损失之人,不愿下拜。 还有一些江湖人士,自认身份在杨白原和公孙牧苏之上,更不会下拜。 只听方天化朗声祭拜:“二位先贤,不计生死,毫不藏私,当受后辈之飨!”言毕,金温华早焚了香,转了过来,交在方天化之手,上香祷愿。继而金温华又转过酒盏来,洒酒香案之下,继而叩头行礼。 方天化又朗声道:“雄哉!四方八面,千百门派!妖邪入侵,齐心戡乱!身死异乡,天可怜见!魂兮归来,伏惟尚飨!” 继而又焚香转酒,叩拜行礼。初始未跪之人,此时闻言,竟不少也跟着拜了下去。 方天化又朗声道:“天地君亲师在上!先贤亡灵见证:此番风云会,彰浩然之气,秉忠义之心,必不令昔日之乱再现!” 继而又焚香转酒,方天化再拜起身。 方天化翻身而起,瞧着台下还在起身的天下英雄,有种被朝拜的感觉。他大喝一声:“拜祭已毕,活祭!” 众人只瞧着方天化身形似乎并未挪动,却早已将被点了穴的司马长安和关秉郁,分抓在手里,拖到香案之前。 司马长安被救被詹烽的显圣内力震的五脏移位,气息奄奄。偏詹烽不欲他速死,而是用真君回魂丹帮司马长安续命至今。 虽说受了许久生不如死的罪,如今眼见便要被杀,心中仍是惊惧,司马长安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屎尿俱下。方天化闻到异味,恼恨起来,将司马长安抛在半空,半空中一掌击出。 方天化使得是翻天印的掌力,他深恐司马长安身上的污秽之物沾染了自己,只向他心窝中凌空一击。方天化的手掌虽未碰到司马长安,但掌力早透入心脾,将其心脉震碎,跌落高台之下,惨死了事。 关秉郁心知自己靠着金龙教刘玲珑传下的青蚨术,多活了二十余年,此番是再难侥幸,竟勉力提了口真气,站起身来,厉声大喊:“我关秉郁手上杀了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九十之多,都是你等所谓世家大族的门派人物!哈哈哈哈!我平生最遗憾之事,并非我金龙教失利被逐,乃是刘教主大事未成之际,竟不撤退隐忍,以收拾残部,东山再起。乃是刘教主竟自自戕于武当山上!若他老人家还在,尔等一个个焉有命在!” 詹烽喝斥道:“死到临头,还要强辞!邪徒住口!” 那关秉郁拼着一点真气,大声道:“今日你等还要公推什么武圣之人,要我说在座的所有人,都不配与我家刘教主提鞋!哈哈哈哈!方天化!我岂肯死在你手!”面容竟逐渐变得狰狞。 方天化却早已瞧出关秉郁想要咬舌,骤起一掌,扶在关秉郁的胸前,立时便阻住了他最后一点真气。 关秉郁此刻别提说话,就连舌头都动弹不了。 却见方天化五指化爪,径直探出,直勾勾得竟抓入关秉郁的前胸,活生生将关秉郁的心脏给掏了出来,并递到关秉郁眼前。 关秉郁瞧着自己的心脏,终于倒地死去。 第壹佰九十回 风云会之腾凤子 方天化喝道:“杀我江湖义士,死不悔改,岂能留你全尸?”手一挥,将关秉郁的心脏又丢在他的身上。 四下里悄无声音,万千豪客竟无一人发声。 方天化走到净盆前,洗了洗手,接过三教堂弟子递来的手帕,边擦边道:“将他二人抬到碑林烧了,告慰昔日死难得义士!” 此时台下不少人大喊起来,哄然雷响:“大堂主杀的好!” 却有不少人觉的方天化太过残忍,尤其是那些女中豪杰们,但她们一想起自己的丈夫或者父辈惨死之状,不少人竟也跟着呼喊起来。 徐良盯着关秉郁血淋淋的心脏,觉得一阵恶心,强压反胃之感,转头瞧着方天化,一股冷意自后背泛起:“这人前日里救下我来,又能与德施头领合力,抵住高天和杨洞。蒋四叔告知我此人乃是三教堂大堂主之时,那种仰慕之情,自心底泛起,油然而生。可他此番在天下英雄面前,舍我其谁之睥睨姿态,探手便摘人心肺之残忍,与前番判若两人!” 徐良哪里知道,江湖之上,杀人剖心之事,还少了么? 人一旦参与了集体祭祀,不自觉间,便默许了许多规矩。此刻天下英雄,绝大部分早已静待方天化发声,不再喧闹。 方天化抛了手帕,瞥了一眼陈洪后,大刺刺坐在居中早备下的空校椅上,向金温华瞟了个眼神。 金大知府即刻领会,离席喊道:“今日公推武圣。天下门派推举人选,以彰其德。此番大擂比武,以显其艺。天下英雄!奉旨开擂!” 日上三竿,已过辰时。今日晴空万里,和风送暖,春日融融。可将军凹里的人,哪有心思管这好春光,齐齐地盯着台上,都要见证这武林中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随着开擂之声,台下群情又开始了躁动,但却迟迟无人先出头。 此时方天化见状,阔步上前,朗声道:“我方某人多年远游和闭关,不理江湖之事。今番到此大会,虽说本次大会由我三教堂倡议,但莫教天下英雄言说乃是我三教堂要借机夺这武圣之位。今番我!方天化!代表三教堂推举莲花派嫡传弟子,莲花门总门长郭腾郭远义!郭二侠!当为武圣之职!” 一言既出,到会的英雄纷纷议论。不少人言道:“初时,方天化偏在今日一早赶到,我还想着其必有私心,便非要今日来此,要夺武圣之位。此刻,方大堂主竟推举莲花门郭二当家的,看来三教堂三位堂主,果如其师杨白原一般,并未私心。属实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少人赞道:“方大堂主,果然侠义公允,配得上无双二字!” 方天化不待众人多言,睥睨扫视道:“郭家二兄弟中,郭大郭起,昔为莲花门总门长,离奇去世。天下事,难逃天下人。据悉郭大侠死因蹊跷,今番大会必要有个结论!还郭大侠一个公道!郭大侠在日,义薄云天,急公好义,秉承莲花正宗之脉,辖制万余弟子,莲花门弟子行走江湖,大多光明磊落,做下无数侠义之举。莲花门门下分枝众多,但郭大侠以一人之力,将属众弟子调教约制有方。昔日莲花门稳健之风,足矣令武林安定,数万人受益,令京畿太平!郭大侠昔日之侠义之举,不必一一详述。” 天下英雄皆知方天化所说莲花门之言非虚,台下有人赞道:“如郭大当家还健在,那方大堂主所荐,自然为第一等合适之选。奈何英雄已逝,我等空自唏嘘!只是武圣之位乃紧要之职,郭二当家恐怕难以及得上其兄。” 方天化仰天笑道:“你等怎知郭二当家不及其兄?只是其兄在日,一切井井有条,郭二当家的寻常便在汴梁西山坳勤修。但你等可知若非郭二当家的襄助,莲花门怎会如此昌盛?莲花门弟子各行各业皆有,汴梁城中的莲花门弟子,便皆归郭二当家辖制。若非郭二当家的,汴梁城中岂不乱了?郭二当家的,接手汴梁莲花门总门以来,汴梁城中,官面儿上几乎再无要案出现。便是偷盗之事,也几乎销声匿迹。各行生意,日渐红火,所惠及之地,又岂止汴梁一城?各地往来京城商贾,络绎不绝,各个安心。大宋货殖之畅,郭二当家的虽不现身,却居功甚伟!” 台下碧霞宫大旗之下,金灯剑客夏遂良抗声道:“大堂主!如此说来,郭二当家的果真是利国利民的大侠义!只是这武圣之位,岂是生意做得好,便能做成的?自然还要武艺绝伦才好!” 方天化目中现出冷光,扫在夏遂良面上。那目光只逼得夏遂良脸上有些不自然,但他仍与方天化四目相接,亦不躲闪。 方天化道:“”十年前西夏进军吐蕃。吐蕃首领唃厮啰倚仗湟水,纠集属众,竟连败西夏于宗河和湟水,将其逐出牦牛城,退回西夏,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吐蕃虽驱逐了西夏,但其首领唃厮啰志得意满,开始轻视天下,意图顺带进军甘陕,觑我大宋疆土。但吐蕃不敢轻易进军,便先派了使团,以子罗为首,携着很多西夏俘虏,到了汴梁。子罗属下高手甚多,多奇门邪功,甚至有金龙余孽藏在其中。子罗一众到了汴梁,诸多挑衅,在汴梁城中连败我朝七名好手,笑我朝着无人。拟报其主唃厮啰大宋武德平平,可挥兵东下。” 八卦门门长管连升接道:“不错!彼时我派门长乃是我叔父管叔度。我叔父瞧不惯吐蕃武士当街的狂傲,上前应战,却败在子罗手下,以至常年抑郁,再难理事,故此才将门长之位传至我手,并嘱咐道日后定要向吐蕃找回场子。” 东京汴梁十一家镖局的总瓢把子永胜镖局金锏门神秦庆接话,在台下大声道:“却有此事!我永胜镖局长居汴梁城中。大宋宫廷之中并非没有好手,抵不住那吐蕃的子罗将军。乃是因为我大宋在等待边关诸镇的奏报,以判定时局,做到知己知彼,一时不便与子罗啰嗦罢了。汴梁城中武林豪杰听闻此事,齐齐涌到郭大当家那里。郭大当家的事务繁多,一时难以抽身。他只言道,此事我二弟出面即可。汴梁城中豪侠,皆知我与郭家祖上相谐,便由我出面,带领大家前去西山莲花坳请出郭二当家的。我等将子罗引至西山坳后,郭二当家的一人力敌对方十余人车轮之战,尽数将吐蕃人击败。那子罗也不顾郭二当家的连战十人后疲累,亲自上前挑战。郭二当家的,云淡风轻之中,三十余个回合便将其击倒。子罗不服,又再上去,又十余个回合后,再被郭二当家的一掌击中前胸,跌倒在地。子罗还是不服,又上前再战。在场众人皆知,郭二当家的手下留着情面,并未出全力。可子罗实在嚣张猖狂,郭二当家的见他第三次还要再战,不得已出了全力,将莲花内力打在子罗诸般穴位之中,令其再难运功。子罗只要一运内力,浑身便痛楚难当,再不敢挑战,深知大宋能人甚多,只俯首认输,并愿奉郭二当家为师。郭二当家的传给子罗解除之法。子罗当初允诺,只要他在日,定劝说唃厮啰永不进图大宋疆界,必与大宋修好,合力驱逐西夏。” 此时一个细细绵长的声音传出:“金锏门神秦家二郎,说的不虚!那子罗属实也算一名好手!子罗之威名在吐蕃和西夏,可是被视作大大的英雄!那子罗回到吐蕃后,却是也履约。吐蕃首领唃厮啰与大宋修好,甘认我大宋藩属,并合力将西夏逐回凉州。西夏便自此不敢擅自侵扰吐蕃和大宋。” 这声音虽然绵软,却一字一字皆清晰入耳。显然这说话之人,催动内力,将这话语故意得说给天下人听,以彰显其绝世的内功。 方天化闻听,眉头皱起:“哦!原来是安前辈也到了此间!” 这世间能令方天化称之为前辈之人,恐怕不多。 但这说话之人,正是日月老人安广全,小辈们不识,这些江湖的耋宿焉不识得? 就在天下英雄为安广全深湛内功惊奇之时,安广全却转为朗声道:“我日月派久居日月山中,处三国之交界。只要大宋、吐蕃和西夏,一旦有军事,日月山便要遭殃。彼时子罗之事,边境各个在说,我岂能不知?” 安广全说来轻轻,但他这一现身发声,不知有多少人心中便将其视为夺武圣之位的对手。 方天化忖道:“这安老儿倒在我计划之外!”他咳嗽一声,不欲安广全再多言语,便道:“此时归结起来,还是郭二当家的促成。若非郭二当家的,德行极高,武功盖世,昔日在汴梁城中又有谁能做成此事?” 方天化不等众人附议,便紧接着又道:“故此!要说能统领天下群豪,协调诸派事务,公允无双,侠义第一者,惟郭二当家的,皆似昔日家师和公孙令公!我推举郭二当家出任武圣!” 安广全自己又不好推举自己,本想再多说些话,提醒普渡推举自己,但他还未开口,只见一名童子在高台之上,从空椅背后走出,“噗通”一声跪在方天化近前,哭喊道:“大堂主!恐怕我家主人,再无法为江湖出力!” 这童儿正是郭腾的随从若水,在安广全说话之际,他瞧着静真子向自己使眼色,便走向方天化,哭泣跪诉。 方天化识得若水童儿,此刻见面又是大惊,他惊的不是这童儿竟敢出面说话,而是安广全突然现身,打乱了他的部署,此刻自己推荐郭腾竟又有变故。他此前在汴梁城中与郭腾商议许久,郭腾起初始终推辞,待郭腾兄长郭起蹊跷死去,郭腾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接受方天化之推举协助,要竞争那武圣之位。 方天化厉声问道:“若水童儿,你常伴你家主人身侧,你家主人想必也到了此间吧。” 若水泣涕涟涟,悲愤大声喊道:“我家主人,昨夜已突然亡故了!” 第壹佰九十一回 风云会之静真子 方天化闻听若水之言,大惊,一把抓起若水的前襟,将他拎起,喝道:“若水!你起身来,说个清楚!” 若水泣道:“昨夜家主,突遭变故,已然仙逝!死因是......”他记起家主临终遗言,不敢多说,只道:“家主临终之际,武当张门长、静真子前辈,以及海外派喃喃大罗汉,都在跟前。”说话之际,眼神慌张,瞟着静真子。 张静修、静真子和喃喃罗汉,都是出家之人,不愿作诳语。 静真子见其余二人并无言语之意,思虑片刻,上前稽首道:“郭家兄弟二人,乃是江湖鲜有之良材。二人接连去世,实在大损于今日之武林!昨日郭二侠天冲二穴均受掌击。不过我并未看到凶手行凶。”静真子此语倒不算诳语,郭腾属实是中了郭长达两掌,被分击天冲穴,但他确未亲眼瞧见郭长达行凶。静真子虽知是郭长达所为,但顾及郭腾遗言,只讲事实说了出来。 方天化冷冷“哼”了一声:“哼!郭二侠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放眼天下,谁能将他击杀,而不惊扰四邻?若水!静真子所言当真么?” 若水应道:“静真子前辈所言属实!” 方天化有些悲愤,转过头去,目光在喃喃、了了和静真子身上流转,问道:“凭三位的见识,可看出是谁下的毒手?” 静真子并未直面其问,而是朗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事发突然,我等不及细查。郭二当家的乃莲花正宗之嫡传,就连莲花正宗中和子掌教都直言,郭大执掌莲花门,郭二日后要接掌莲花观。郭二侠随从如虹童子,已护送其家主回转东京汴梁了。待中和子前辈瞧了,他老人家自然能判断出郭二到底伤在何人之手。我等并未亲见,不好擅自评判。不过!” 方天化半信半疑道:“好一个并未亲见!三位不愿明说便是!不过什么?” 静真子瞧着哭泣的若水童子,朗声道:“郭二侠遗言:其兄弟二人之死,皆与金龙教......以及......” 方天化嘲讽道:“静真子何时学会转弯抹角吞吞吐吐得打机锋了?” 静真子心中仔细盘算:“你方天化倒是不转弯抹角?昔日武当大战,海外鲸神云飞扬受伤极重,却还强撑着坐那第一任的武林统帅。你今日祭旗,偏只祭你师父和公孙牧苏,淡化云飞扬之名。老一辈中,传闻云飞扬也有一统武林的私心,虽有大功于武林,却贪恋武圣之名。你这番行为,岂不是也算是有意为之?云飞扬的三名弟子,如今势力太大,虽说三人前日里在大会之上,当着众人之面已分家,但若让他等得了武圣之位,保不齐云飞扬的私心,便要由其弟子完成。昔日云飞扬坐那武圣之位,我武当见其动机似乎不纯,迫于形势,只得力荐。如此,我武当定要推举一个公允之人武圣,免遭日后之压制。少林和海外两派,犹豫不决,但他两派日后倒不会坑害于我武当。说不得,撕破脸皮,先折了碧霞宫再说!” 想到此,静真子心中一横,用手一指于和,大声道:“郭二遗言,其兄弟二人之死,皆与金龙教以及碧霞宫有关!碧霞宫有位姓赵的弟子,传闻投在了襄阳王账下,被赵珏收为义子,人称小王爷!郭二遗言道,乃是这姓赵的,买通了汴梁城中郭大当家的家奴,用蚀骨失魂香之毒,毒害了郭大!而下毒之人,便是昨夜伤害郭二之人。难道便与碧霞宫姓赵的弟子,脱得了干系么?” 去岁,方天化数次前往莲花观,才说动郭腾与会并答应其推举。方天化对此番龙虎风云会有极完备的筹划,可片刻之间陡起变数。日月老人安广全竟到了此间,他的武功可谓世间少有,若安广全非要以技夺尊,倒恐怕在场之人还未必有几人能胜得了他。就算有人能胜得了安广全,但又岂是武圣的人选?郭二乃是方天化筹谋中的关键一环,可竟死了! 方天化心中略有些乱了方寸,他一边瞧着于和,一边再仔细盘算。 那边于和还在惊诧于郭腾之死,静听若水童儿说话,万万没想到若水童儿只是哭诉,而这静真子竟将矛头直指碧霞宫,陡然间双目圆睁,恼怒起来。当于和听到“碧霞宫姓赵的弟子投在了襄阳王账下,被赵珏收为义子,人称小王爷!”之语时,眼中的怒火竟有些弱了,浑身竟极不自在。但他还是压不住火气,“蹭”一声起来,欺身到静真子身旁,以手撩袍,厉声道:“静真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静真子毫不怯懦,瞧着于和撩袍站桩,道:“于观主,瞧着架势,是要以武压人么?” 于和直勾勾盯着静真子道:“这一身脏水泼过来,难道便由得你乱说!” 静真子回怼:“你碧霞宫的弟子,据说个个天赋异禀,得你传授,前番烟雾,果真个个身手不凡,想必武功之高胜过郭二侠者,亦不无可能。想来定不会使出如此恶毒之术,毒害天下敬仰的郭氏兄弟!你门人之中,有没有姓赵的?若是有,此番唤出来,天下英雄目前说个清楚便是。在下只是受郭二侠之托,将其临终遗嘱说于天下人而已。清者自清,你有何必如此动怒?” 台下群雄哗然之际,却有一个声音如雷,嗡嗡喊道:“不错!碧霞宫确有一个姓赵的弟子,名唤赵小锡!人称小王爷的便是!”众人循声望去,出声说话的竟然是黄河门门长灵感大王陈洪。 于和伸右手探两指,指着陈洪道:“陈洪!你横行北地已久,诸般恶行,此番大会之后,天下英雄便要向你清算。今日竟敢来与会,果真有些胆色!我弟子中是有一名赵小锡,乃是我碧霞宫不入流的弟子,哪里会是什么小王爷!你黄河门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往,此番定要向你算个清楚!” 陈洪稳坐软凳之上,呷了口酒,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于和!我陈洪昔日为壮大门派,吞并小门派十余,难免有些死伤。但我陈洪自从筹备鲤鱼堂后,便未再向南侵扰中原。但江湖之上,过去二十余年间,此种事例数不胜数。你此番竟以此来教训于我,大言不惭!你当自己已然做了武圣了么?你可知我这数年来,又占河曲部,又忍气吞声向西夏俯首,为的何事?便是因为你口中碧霞宫那不入流的弟子赵小锡!他勾连西夏大兵压境,逼迫我黄河门就范,我岂又兵力对抗西夏兵锋?他又逼迫我令门人弟子劫掠汉家女子,摘取紫河车,送到日月山中,为西夏人修炼邪功之用。昨日还胁迫于我,将我龙门总坛都夺了去。如今啊,嘿嘿,这黄河门的门长是他赵小锡了!你要找黄河门清算,请自便!” 于和听了陈洪之言,愈发的心惊,忖度许久,竟立在台上,一时不发一言。 陈洪瞧着于和乱转的眼珠,又嗡嗡大喊道:“方才武当老牛鼻子说道,那郭大是中了蚀骨失魂香之毒,侵入心脉,此言应该不假。这蚀骨失魂香之毒,倒并非剧毒,切生效奇慢,要的便是所毒害之人毫无察觉。寻常时便在毒气中熏上一天,休息一两日便无妨了。此毒所厉害之处在于一定要联系不到吸入旬月之久,方才奏效。但一经起效,此毒便令人再难运气。因为运气之时,此毒便会随着经脉运转,侵入五脏,宛如在人体内扎根生芽。若运功次数多了,或者试图用内力将毒随着气息经脉派出,那五脏俱废。以郭大之功力,寻常毒物岂能害得了他?说不得,便是郭大运功强逼此毒,才令自己被毒死!但是!” 说到此处,陈洪竟又大刺刺咂了两口酒道:“但是!此毒之名,虽在江湖流传数百年,却惟七星真人司马德修方能调制。司马德修那厮,本是我黄河门手下一名太保。而你那碧霞宫的赵小锡,竟不知何时将其拿捏收服。昨日逼迫我将掌门之位让给赵小锡的,司马德修便算一个!司马德修既然跟了赵小锡,那为赵小锡调制些蚀骨失魂香,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那以此推之,郭大死于赵小锡之手,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你碧霞宫的功夫出神入化,那赵小锡武功也是绝伦,他毒了郭大之后,昨夜又潜入三教堂,掌击郭二,致使郭二丧命,岂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你说呢,于和?” 于和驳斥道:“若果真如此,赵小锡毒杀郭氏兄弟,为得何事?有何好处?” 陈洪嘻嘻一笑道:“谁知道呢?你碧霞宫行事,谁能猜得透?传闻你师父海外鲸神云飞扬昔日武当大战之后,身受重伤,性命只在片刻之间,但他还是要强撑着坐了一天的武圣位子。大概你碧霞宫的人素来便要坐武林至尊的宝座吧。赵小锡不仅逼迫我黄河门五千弟子顺从于他,说不定,他又瞧上了莲花门万余属众呢?届时统领天下武林,再来个西路北路,两路进军,血洗武林,一统天下,那也不无可能!” 于和听罢,竟将目光压下,不敢直视群豪,只盯在高台边缘,又是许久不语,若有沉思。 静真子只是想让碧霞宫牵扯到莲花门郭氏兄弟之死上,莲花正宗之下门派众多,定不会推举于和。而碧霞宫名声受污,于和也要避嫌,定难以夺那武圣之位。孰料,陈洪半道儿抖出许多事来,静真子心道:“看来郭氏兄弟之死,果真与碧霞宫脱不了干系!” 此时安广全闻听此言,心道:“可去一强敌矣!”喜不自胜,又催动内力,绵绵软软将声音送在众人耳中道:“碧霞宫的弟子向来神通广大,就连那记名弟子钟麟,都曾坐拥洞庭湖君山寨,兵力逾万。一个赵小锡多了黄河门,再图莲花门,还不及钟麟昔日之威嘛。” 于和抬头望着乌泱泱的人群,双目放出精光,厉声喊道:“夏遂良!你赵师弟可曾到会?” 第壹佰九十二回 碧霞宫之九头神雕 夏遂良在大旗之下听见师父召唤,见师父语气不善,也只得如实答道:“赵师弟月初来信,说是必到此会。只是不知为何,现在仍未现身。” 于和怒道:“平日里让你督管诸位师弟,我早已传下令去,碧霞宫弟子务必与会!你赵师弟未至,你为何不禀过?罚你此会后煎雨庵思过一年!不得出庵!观中一应事务,以后由潘鼎臣属理!” 夏遂良只好悻悻应承,心道:“一众师兄弟尽皆对我俯首听命,唯独这赵师弟,我哪里管得了!” 那边灵感大王陈洪又煽风点火道:“嘿嘿!他赵小锡怎会来此大会?此刻恐怕正在收罗黄河门中的数千属众,志得意满得坐黄河门门长的位子呢。不过啊,你这不入流的弟子赵小锡,对拿捏人心之道,倒是极为精通。” 夏遂良受了于和责骂,正存怨气,此时指斥陈洪道:“陈洪!再有辱我碧霞宫之语,咱们台上见个高低!” 陈洪毫不为意,抛了手中半截干瘪瘪的锅盔,回怼道:“我等的是周天一!懒得理你!” 听到陈洪说起“周天一”三字,于和想起那晚红叶寺中,周天一言说碧霞宫一名弟子害死公孙牧苏,致使周天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此刻,于和多半信了静真子之言,心中无限恨意:“只道这些弟子各个天赋异禀,醉心于武艺之道,不暇武林纷争。平日里赵小锡都是由他来教导,而我对赵小锡疏于管教。或许赵小锡真的便做出这些事来!” 于和转过头去,正视静真子道:“静真子!若世事果真如此,我定擒了他,亲赴汴梁,发在郭家兄弟坟前,交由莲花观处置!” 静真子心道此番大会上定可以此事拿捏住于和,便脱口而出讥讽道:“今番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在台上已然将此事讲了出来,保不齐你门下弟子通风报信于他。那赵小锡如何还肯来此大会,岂不早早得逃之夭夭?” 于和怒道:“静真子!你真小瞧了我碧霞宫!我于和话不说二遍,不论事实与否,我定会亲赴汴梁西山坳莲花观,当面与中和子前辈一个交代!与你武当无干!”事已至此,于和仍是一股霸气,自有一副令人信服的气度。 还未等静真子反唇相讥,台下又有一人喊道:“于和!你碧霞宫可有一名弟子,名唤计成达?江湖人称九头神雕!” 于和转头循声望去,见是前日里登台演武,非要与夏遂良拼命的南海银网门现任门长燕继慈,冷眼盯住,斥道:“银网门燕继慈么?小字辈,焉敢直呼我的名号!” 台下说话的正是燕继慈,他本就是个拼命三郎的主儿,此番到会,便是为了找碧霞宫的麻烦,死到临头,当然毫不畏惧道:“于和,九头神雕计成达,可是你的徒弟?” 于和压住怒火,冷冰冰回道:“不错!计成达不算我碧霞宫的门人,但算是我于和的记名弟子!你前日里便登台,要挑起此事。好好好!今日遂了你愿,有何事,尽管说来!” 台下那软绵绵暖洋洋轻柔柔,带着几分浪气的声音响起:“呦呦呦!今儿不是推举武圣么?怎地在台上吵起架来,这武圣还选不选啦?”正是天姥娅王五毒教的和雪素出声,言语之中透着盼热闹瞧笑话的味儿。 于和抬手一直和雪素,喊道:“住口!多说一字,便断了你的舌头!今日接二连三的,有人往碧霞宫泼脏水,此事说不清楚,万事皆休!” 和雪素还想再说,却被其教主呵斥道:“莫在多说!你虽心疼马奎,记恨碧霞宫。但此番,别坏了李公子之事!” 于和心道:“我久在碧霞宫中闭关,如今到了这风云大会上!怎地从始至终便有诸多事项,针对我碧霞宫而来。那少林了了僧,潘鼎臣追着计成达迟了一步,便将其擒了,还非要押解到三教堂来。一同押解至三教堂的还有那黄河门的陈裕,可那三教堂詹烽詹明奇,非要留陈裕一命,单单要杀了计成达一人。此番静真子和银网门又来发难,若不辩个分明,此番大会,岂不成了我碧霞宫的受污大会!”于和发了狠,回头瞧着方天化等诸位大教主,朗声道:“事已至此,更要有个说法!今日起三日按理说是公推武圣之日,后几日乃是评理大会,协调处理天下门派纷争之事。方堂主!既然你所推举的郭二侠已逝,还是先将莲花派郭家兄弟和我碧霞宫的事儿,说个清楚,再选不迟!”然后扭头便冲着詹烽道:“二堂主,烦劳将计成达解来!” 于和目光如炬,王霸之气流露,向着台上几位说了这几句,便算是打过了招呼,尽了面上的礼数,可他不等几位大教主说话,便自顾自指点燕继慈道:“燕继慈,你数次指摘,那便上台来说!再我面前,若是一句不实,仔细你的命在!” 台上几位大教主都素来知晓于和极重声誉,是非曲直之观甚是强烈,行事虽有些霸道,江湖之上数十年来所作所为却无不可言之事。台上诸位见于和脾气上来,虽各存了心思,倒不好驳斥于他。 方天化见机道:“如此也好!涉及各门派公推之人,天下英雄公认武圣之前,皆可评说。此方是选取武圣的正道!总不成选一个经不起印证的虚伪之人,统领天下英雄?”此刻他心中却在急速忖度:“如今郭二蹊跷死去,前番诸多筹算,妄自联络诸多门派附和。此刻还是再作他图的好。”不停思索如何能达成所命。 静真子不睬,径直回到张静修背后,心道:“先瞧了再说!总之你碧霞宫此番在天下英雄面前,掉了颜面。传闻计成达勾连金龙教,兹事体大。看你于和如何处置?” 那燕继慈毫不畏惧,挺着分水峨嵋刺,拨开人群,走到台前十步之处,顿脚起步,纵身而起,落在高台之上。 但等燕继慈到了于和近前,于和那一股超然脱尘的神采,那一股自带的高傲浩然的气概,那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仪,反倒令燕继慈不自觉竟有些气沮了。他甚至于在心中暗想:“这样一种风采的人物,主持碧霞宫,断不会令碧霞宫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吧。” 燕继慈想到自己父兄之死,本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盯着于和凌厉的目光,大声道:“于观主!小蓬莱附近有一个叫‘百草门’的小门派,乃是山民几百十年来协作采灵药取山珍,自然而然形成的一个门派,人数虽多,但是武功高强的好手不多。数年前,计成达竟找到百草门,逼迫每次众人采取的奇材,说是得先挑好的给碧霞宫送过去。百草门派主燕航,前往碧霞宫讨说法,连山门都没进去,在山脚下就被计成达打成重伤。百草门的弟子将燕航护送回家后,不几日便不治而亡。此事,你可知晓?” 于和并未直面其问,反而道:“你乃银网门之人,银网门远在南海。百草门位于滇池之东,也便是俗称东海。我小蓬莱碧霞宫便在滇池岛上。百草门确实离我碧霞宫不远。百草门与你银网门,又有和干系!哼!” 燕继慈抗道:“我自幼不喜草药,专喜下水。银网门出海常有受伤者。昔日银网门门长覃潮,素与我父交好。我幼时每年便跟随家父,前往银网门,一则他们前辈兄弟团聚,二则为银网门送些草药。后来我便拜在覃潮门下。而家父便是百草门的燕航!我二年前受命接任银网门,却不见百草门中人前来相聚,便回了一趟滇池,见到的却是我父亲的灵位!百草门大半弟子,被逼得四散。百草门中属众,唯恐我向碧霞宫要说法不成,反倒折了自己性命,竟无人前往银网门报信与我。你说此时与我有没有干系?” 于和听罢,心知此事多半不虚,又听燕继慈大声道:“无论百草门还是银网门,都本是小门派,大家结伙讨个生活,武功低微。但此刻在这高台之上,天下诸派见证,我燕继慈所言,有一句虚妄,便死在这台上,也毫无怨言!只求为家父,为天下受欺凌的小门派,讨个说法!” 于和暗里咬了咬槽牙,喊道:“将计成达带上!” 计成达本就和关秉郁、司马长安等一并带到了今日会上,此刻詹烽示意后,门下早将计成达带上高台。 于和瞧着被五花大绑的计成达,只见他消瘦得连头上那几个大包都下去不少,随手一挥,便将计成达身上绳索用手掌斩断,掉落地上。 此刻台下有一名胖大的和尚,唯恐于和护犊子,轻饶了计成达,也不宣佛号,便高声呐喊道:“于教主,计成达勾连提泸寺弑师逆徒阴光,搅闹我少林。那阴光僧,身怀金龙邪功。计成达既然与其一伙儿,算不算勾连金龙余孽?” 说话这人正是紫髯伯北侠欧阳春,如今出家少林,拜在清引座下,位列从字辈,法号从心。他虽是出家,却豪侠之心未消,见燕继慈登台,便关心故人之子,更思为义兄燕航报仇。 于和心道:“怎地少林也要向我发难?潘鼎臣回禀之时,只言计成达与阴光僧擅闯少林,图的是不想让少林吞并金鼎提泸寺。此事虽是过份,倒也未伤人命,我届时狠狠责罚便是。怎地那阴光僧竟也算是金龙余孽?”此刻他又是一阵惊怒,但脸上丝毫不现心中之波澜,只朝着欧阳春瞥了一眼道:“紫胡子,你言下之意,便是我碧霞宫勾连金龙余孽了么?阴光僧练了金龙邪功,难道便算是提泸寺勾连金龙教了么?去岁,峨眉山我大师兄座下弟子夏侯杰,也偷习金龙邪功,难道也算峨眉山勾连金龙教不成?计成达欧阳春,你个出家之人,竟给我碧霞宫扣好大个帽子!提泸寺和峨眉山地处西南,本就是金龙教根基所在,不肖弟子为金龙邪功有速成之效,定力不足,便去偷习。此事如巨木之上草藓而已!你虽出家少林,看来业心仍在,休要啰嗦!” 于和寥寥数语,便将事情要害剥离开来,堵住欧阳春之口,双目泛着火光,直直盯着计成达。 计成达行事狠毒,却知于和素来也是嫉恶如仇,对其极为恐惧,此刻浑身颤栗,竟站不住身子,“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倒在于和身前,只口中喊一声“师父”,便再不敢抬头。 于和此刻却缓缓道:“燕继慈所言,百草门之事,可是属实?” 计成达却愈发颤抖的厉害,却不敢说话。 于和怒道:“说话!天下名门正派,皆瞧着你呢!但凡有一句隐瞒,仔细碧霞宫的门规!” 计成达哆哆嗦嗦,上下颌直打架,间杂着牙齿互噬发出的“咯吱咯吱”之声答道:“他,他...说的属实。确是.......弟子所为。” 于和听罢,怒从心头起,一脚将计成达踹翻,倒还没使上内力,而那计成达更不敢反抗。 于和被徒弟气得火冒三丈,踩着计成达的前胸道:“你平素并非如此,你......你焉敢做出如此坏我碧霞宫名头的行径?”言毕,抬起右掌,擎在半空。那掌上竟现出氤氲之气,显然于和便要清理门户。 计成达躺在于和脚下,瞧着师父便要将自己击毙掌下,存着求生之念,慌乱之中脱口而出:“是赵师弟!是赵师弟命我这般做的!” 于和听了此言,高举的手掌,竟硬生生凝滞的空中,未再击下,而是将脚抬开。 此刻他心如火焚,修为极深的于和,面上竟献出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 计成达从地下爬起,仍是跪在师父跟前,惶恐道:“是赵师弟,他......” 于和气急,吼道:“快说!” 计成达抬起头来,瞧着师父快要喷火的目光,大声道:“是赵师弟他说襄阳王将要举大事,届时伤药之物需求极多。他便让我到处搜罗药材,已被不时之需!我素知百草门灵药奇多,便不得已而做出此事!” 于和此刻再难忍心中悲愤之情,仰天叹了口气,继而冲着燕继慈道:“天下门派,无所谓大小,皆是独立的门户。燕门长,我于和此前言语过激,请见恕!我疏于管教,门人弟子却是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等回到碧霞宫,我亲率门人弟子,前往祭吊令尊。此间,于和先行赔罪!” 天下人皆知于和,几十年来虽恩怨分明,做的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事,但所向无敌,性情高傲,何时服过软认过错?今日当着天下英雄面前,竟说出此话来。不少门派不仅不为计成达之事迁怒于碧霞宫,反倒称赞于和乃是大节之人。 燕继慈见于和竟坦诚其错,心中对碧霞宫之迁怒早已少了,便道:“此事乃你门下弟子所为,并不妨碧霞宫之大义。但这计成达如何处置,还请于观主明示的好!” 于和不再多言,而是盯着计成达,突然出手,击在计成达身上。 燕继慈近在咫尺,都未曾瞧清楚于和到底击出了几掌,只瞧见于和的掌影晃了几晃,便瞧着那计成达口中鲜血狂喷,双臂也软绵绵垂了下去。 于和道:“此事归根到底,元凶乃是我门人弟子赵小锡!这计成达本是我碧霞宫的记名弟子,我方才已废了他的筋脉,强行散尽了他的功力。此般强行散功,必令其五脏皆伤,故此血吐不止。此后他便是废人一个。” 不待燕继慈多言,于和续道:“即刻起,计成达从我于和门下除名!但他毕竟侍奉我多年,一向不敢违逆。今日他武功全是,五脏俱伤,恐怕也活不过今日。给他一日之期,他死有余辜,若活得过今日,日后随你处置,再与我碧霞宫无关。” 燕继慈刚想开口,于和掌影一晃,早已将燕继慈手中的峨眉刺夺在自己手中。 便在燕继慈觉察手中一空,只见于和将峨眉刺入自己左肩,直贯穿而出,继而又将峨眉刺拔出,在计成达身上擦拭几下,倏然又将峨眉刺交在燕继慈手中。 一串动作,却只在呼吸之间。甚至于燕继慈手中的峨眉刺上沾染的血迹,都已在计成达身上擦拭干净。 如此情形,四下里,竟悄然无声。 燕继慈瞧着于和肩头贯穿之后,血流片刻便染透衣衫,有些不知所措道:“于观主,你......这是何意?” 于和豪气顿生道:“我于和近二十年来,还未流过血!今日我代徒受过,请燕门长饶他一日之命。实属我不忍他死在我的面前罢了。燕门长,你可答应?” 燕继慈竟为于和之气魄触动,应道:“便依于观主,饶他一日之命。他如今废人一个,随他走去,能走多远?” 不少人平日里高谈阔论,事事拿命做赌,可越是事到临头,逼近鬼门关口,人越是害怕。 计成达被于和废了内力,失了武功之后,眼看便要被诛杀,此刻瞧见了一丝活命的亮光,便急着跪地谢恩。孰料身上再不似往日听使唤,竟直直地栽倒在地,正趴在燕继慈脚下,他口中喊道:“谢过......” 于和瞧着他的样子,心生厌烦之心,只一抬腿,便将计成达踢向高台北侧,跌下台去。 计成达在地下蛄蛹半天,跌倒数次,终于有气无力的爬起来,颤颤巍巍往北翻过将军凹的山头,天地之大,却不知往何处而去,才能苟活下来。 而此时将军凹北侧,也是方天化策马而来之处,又有一人乘马驰上北面山头。马上之人身着锦缎白衣长衫,虽是遥望,却也能看出是一位神采飞扬的青年。 这名青年适遇计成达拼了命爬上山头,也是有些惊讶,便勒住马缰,向计成达说些什么话。 那计成达听罢,竟慌恐得脚下一软,从山头上朝北跌滚下去。 第壹佰九十三回 风云会之红拂女剑 却说台上于和血染当场,汩汩流出,也不用运功止血,偏等到燕继慈应允了计成达一日之命,才始用右掌在自己左肩抚了抚,便封了自己左肩诸穴,贯穿之伤才缓缓不再涌血。 台下潘鼎臣瞧了,此时才敢飞身上台,取出伤药,便要为于和敷治。 孰料于和挥了挥手,道:“臣儿,此番乃是为师该受之伤!不可医治!聊慰为师对百草门燕航之愧疚!” 此刻,莫说是燕继慈,便是一直瞧着台上态势的群豪,也觉于和属实由衷认错。 台下一名僧人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天下武林哪一家门派,没出过些许不肖之徒?于观主不必妄自菲薄。碧霞宫威名赫赫,早自尊师海外鲸神云飞扬之时,便响彻天下。天下人都不会已凌杂米盐之事,而不见碧霞宫之巍然大义。” 这僧人话音方落,却早有一个女子干脆爽朗的声音即刻驳斥道:“金掌佛禅话说的漂亮!那训机僧乃是你大和尚的爱徒,他之所作所为,想必也不会损了熊耳山天竺寺的名头儿!枉为出家之人,作为少林分院,计成达打上你少林总院,你却还言语之间,对碧霞宫百般殷勤。” 方才说话的和尚,看年龄四十岁上下,看面相也是一副庄严之态,正是少林分院熊耳山天竺寺的主持金掌佛禅,法号奕奕。 而发声指责于金掌佛禅的女子,得秀美端庄,英姿飒爽,此刻正搀扶着红拂女剑,观摩大会。正是比剑联姻传佳话,七侠五义南侠展昭的妻子,丁氏双侠的妹子丁月华。丁月华初听徐良讲有和尚竟伤了红拂女剑,并劫掠了红文,后又听德施和红拂所说,那恶僧正是天竺寺的训机和尚。此刻见金掌佛禅说话之时,红拂女剑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丁月华便实在忍不住出言呛声。 德施此刻也率着几名苴可,紧紧跟在红拂背后,听出着话语之中的意思,“哇”一声怪叫,惊的身旁沈仲元、智化、徐庆等人一个激灵。 徐庆呼呼闷声道:“诶诶诶!蛮子,你叫个甚!”徐庆便是如此,他一旦把对方当做是自己人,便说话称呼随意出口。若是他把对方当做对头,那话语更是难听。若是遇到交情不深或萍水相逢之人,他反而恭恭敬敬,持礼相待。 德施吼道:“害我妻女的正主儿,找到了!”话还未说完,便纵身出去,蹿跳两三下,便落在了台上。 燕继慈竟不自觉后退数步,闪开荡起的土尘。 于和见德施身法奇特,装束异样,心道:“这莫不是自杞罗殿鬼王德施大头领?此人远在自杞崇山峻岭之间,向来不涉足中原,怎地天竺寺金掌佛禅得罪了他?” 德施的功夫讲究的乃是扎实二字,不似碧霞宫潇洒飘逸,落地之际,宛如铁塔戳地,地面几为震颤。 德施抬手指点着金掌佛禅骂道:“那天竺寺的秃驴,那训机僧伤我妻,劫我女,二人差点便丧命他手!更屠我杜家庄十余口!此番便要找你这天竺寺的秃驴偿命!” 金掌佛禅跟所有人一样,被德施责骂的一头雾水,诘问道:“贫僧常驻天竺寺,何尝害过你妻女属下?那训机是我寺中僧人不假,却也失踪半年有余了!我还不知找谁讨要,将他寻回!你罗殿鬼王的妻女自当远在自杞罗殿鬼部,我天竺寺地处弘农,相隔千里万里之遥!我天竺寺受达摩之业,归少林正宗,岂会做此等之事?德施!你蛮夷之人,竟也敢搅闹我中原武林大会?” 那德施听完金掌佛禅的话,怒火更盛,急道:“我妻便是八宝叠云峰九云庵庵主红拂!我女儿便是九云庵的弟子红文!她二人前往杜家庄,为训机僧所伤!休要多言,上台来受死!” 德施一言既出,千万英雄登时哄然作响,笑声夹在议论声中,竟强过群豪的私语。 金掌佛禅朗声笑道:“德施!我看你是昏了头,迷了心,醉了酒,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天下谁不知,九云庵主红拂女剑,乃是出家.....”他此时瞧见少林主持了了大师瞪来的目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 高台之上,少林方丈初听金掌佛禅向着于和出声之时语气怪异,带着恭维卑微之气,便有些不悦。此刻了了听了金掌佛禅之言,立时在台上大声道:“奕奕!诸般佛经不曾常诵么?满口业障之语,诛心之言!” 红拂女剑听了,立时羞愧难当,面色铁青,眼中似乎便要长出百十把刀来,要把德施千刀万剐了。 德施话出口之际,自然便瞧向红拂,见红拂色变,立时便又醒悟,心道:“坏坏坏!此番又忘记中原人特意得在乎礼防之数!又惹了红拂了!若在私下,我立时低头认错,好生哄上一哄。可在这万千武林人士面前,我好歹也是一方之主,岂能不要我自杞罗殿部的面子?诶,对了!再说,我若将这层礼防捅破,红拂她自然难在中原待下去,跟我回自杞,岂不是大大的好事?我惹了她生气,我以后事事依她便是。”想到此,他最软的强调说出了最窝囊的强硬话:“那个,我自然说的是真的......红拂......你看我说的确实属实......” 红拂女剑听得实在尴尬,背后四周群豪议论之声更是此起彼伏,面上再挂不住,但她并非寻常女子,更非寻常武林女辈。 红拂竟止住尴尬之态,心道:“这蛮子这许多年来,从未忘却我母女二人,也从未对我有丝毫慢待。每年节里,雷打不动派人到叠云峰看望,时不时令杜家庄兄弟前来顾问,将他德施所图之事,与那罗殿三十六部征战杀伐恶斗混一的情况,事无巨细得都讲述给我,并说只要自杞一统,便要亲自来接我。我知这蛮子心中放不下我母女,去岁才将罗殿诸部一统为自杞,急需弹压处理的事务定是极多。可他将这些事都搁置放下,急匆匆便来中原寻我。若不是他此番冒险舍生,又怎能救出我红文孩儿?哎!一切都是冤孽!” 红拂再听不得他人议论之声,竟忍着伤痛,沉腰运气,阔步迈开,纵上高台之上。 众人见九云庵主竟登上台去,立时便更是诧异。一些浅薄之人私谓道:“前几日演武,已然开了眼界。今日正会第一日,便有这许多热闹,闹出这许多密辛之事。不虚此行!此番大会,有热闹瞧了!” 九云庵主在江湖之上,素来名声甚佳,名头甚大。在女流之辈中,红拂的武功亦是佼佼者,更靠着峨眉山、北极岛和碧霞宫对其极其礼遇,江湖之上还从没有人敢寻过她的麻烦。但她很少下山,即便是下山,也多是寻三侠五义的好友,散散心情,也多是去峨眉山不定期朝见一下普渡,聊叙兄妹之情。江湖之人见其这还真不多。 平常的人物,若武功高明,多半是被人唤作剑客。而这红拂却是被唤作大剑的人物。纵是红拂年齿不高,可就连辈分,众人也以他和普渡为兄妹起算。 九云庵主一登台,德施只道是自己错的过份了,她要来上台揍自己,便不自觉移开两步。 德施虽被称作自杞大头领,实则他是刚稳住自杞局势,便急于来寻红拂,又想见识中原风云大会。他其实最应该做的,也是在自杞一统之后,三十六部都急切需要他做的事,乃是称王。既然混一诸部,不称王,还做一个自杞部的头领,那如何才能稳住大局。 可这偌大的自杞头领,东征西讨之时,何曾眨过眼睛,却在红拂面前,形容窘迫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那红拂女剑昔日能同德施皆为连理,行事自然不同常人。她非但未举手揍德施,反而昂首抬步,在德施身旁站定,与德施并肩而立。 群雄见那台上两人: 德施身形阔大,内里趁着褐色衣衫,外罩一件褐色斗篷,前臂裸露,所露肌肤一色儿的古铜色,髭须茂盛,面容冷峻,气度沉稳,宛似一座铁塔立在徐良眼前。 红拂身形高挑,面色中透出受伤后的虚弱,一袭青蓝色的道袍,头顶冠巾,手拿拂尘。一副庄严宝相,若不开口,便是一个清净无为的仙姑。一张保养极好的清丽面容,瞧起来也就是三十岁模样,都小了实际年龄小了不少,若换了红妆,便是一个俊丽温婉的贤德之妇。 这两人容貌相差极大,仪容更是天壤之别,天下人乍然瞧来,怎可能是连理的夫妻,天定的伉俪? 偏那红拂紧挨着德施,拂尘一摆,再无尴尬羞愧之色,朗声道:“德施所言不假!我属实是德施之妻,红文也是我与德施生下的女儿!我十八年前,离开自杞,到了中原,为避世俗,结庐为庵观,出家为道人!天下英雄,莫作私下龌龊之论,此番我告知天下便是!” 江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粗犷德汉子,跑江湖的人遇上稀奇之事,嘴上能有个好儿?群豪议论之声又此起彼伏,更有些宵小恶俗之辈,谈论之际,更是污言秽语,极是难听,极尽嘲弄。有人道:“这红拂女剑好大的名头,今日见了,倒是个俏丽的小娘子!若是守不住,我中原人才济济,何必去找那蛮子做姘头。”侧旁人贱兮兮应道:“我看便是黎兄你瞧上了吧!”类似言语,虽是小声,但也是时不时有人这般议论。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本站着观会的青年,听完之后,竟抚着胸口,痛苦得站立不住,被身旁这配儒巾,着襕衫,腰悬木剑的一名中年人和一名五十余岁的老仆,一同搀扶住。 这青年低语道:“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德施既是红文之父,红拂便是红文之母。我在叠云峰九云庵上,竟对其母无礼至极!她可曾怪我?”正是燕云岛李和。 此时普渡竟赫然起身,径直越过高台垓心,行至高台正南边缘,喊道:“红拂女剑乃是我普渡之义妹,德施头领乃是自杞之于矢罗殿诸部的酋长!她二人未曾有丝毫违背侠义之道之事!虽无我中原三媒六聘之礼,却乃是西南诸部之风俗!若还有哪个舌头长牙齿短,嚼风吐屁!休怪我普渡翻脸!” 峨眉正宗的教主,云霄观的观主,世称忠厚长者的普渡普群生,竟实在听不下那些粗鲁汉子嚼舌,也爆了粗口,出面回护红拂。 普渡扫视四方,目光如炬,群豪竟再无一人对红拂之事指指点点,惟听到李和痛苦呻吟之声。 普渡也不与红拂德施招呼,径直返身回座,只目光紧盯着被囚在笼里的夏侯仁。 而那德施听了红拂之言,见佳人在侧,欣喜的喜笑颜开,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红拂心知兄长是为了回护自己,但她既已上台,便不作那儿女之态。她塌前几步,直指金掌佛禅,喝问道:“那训机僧与西夏人勾结,做的乃是劫掳妇女,押往日月山中,供那西夏国师淫污并取紫河车之用!他竟偷袭于我,意欲将我母女擒了。后认出我乃九云庵的红拂!竟定要将我母女诛杀了事,竟追到杜家庄,连同杜家庄付诸一炬!” 金掌佛禅刚要张口辩解,红拂又道:“训机偷袭打在我背上那一掌,分明便是金莲掌!况且那掌上还不止少林的内力。受伤之后,我内息窜动,又心火交攻。俨然便是左道的功夫!我前日里打听得,那训机僧自幼便拜在你的门下,你从少林赴天竺寺就任主持,也将他带了去。你敢说训机僧之事,与你无干!” 德施听了,即刻便要为妻女出气,哇呀呀叫了两声,大喊:“老秃驴!休要多说,上台受死!” 此时,那坐在高台之侧软凳之上的陈洪竟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训机和尚,确实天竺寺的爱徒!我在日月山便见过他。他所作之事,便是我陈洪也不屑为之!这训机和尚极是不堪,最喜残虐女囚!哈哈哈!要说是不是与天竺寺这秃驴相干,我不知。但定与那人有关!” 于和在旁边听他们说的不耐烦,又瞧见金掌佛禅向自己注目,便问道:“跟谁有关?” 陈洪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将我坑害的一无所有的赵小锡,你碧霞宫的赵小锡么?” 于和更是气愤,面上竟有些变色,心道:“赵小锡又怎地将天竺寺的和尚也拐带收服,替他做事了?红拂本出自我碧霞宫,我方才没回护红拂,人情上已然输了大师兄。赵小锡若真指使了训机,岂不是又惹了九云庵要来发难?” 此时正在一旁准备为于和敷药的潘鼎臣即刻反驳道:“陈洪!你明知我赵师弟不在此处,偏要这样三番五次将事情赖到赵师弟身上,嫁祸我碧霞宫!真是居心叵测!” 陈洪又是一笑,指着北边道:“他不是来了么?” 只见北面山坡上,方才计成达遇到的那名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并不如方天化一般,风驰电掣策马奔腾,而是勒住马缰,慢吞吞地往将军凹垓心而下,此时还距此高台,尚有一箭之地。 潘鼎臣回身瞧着那马上之人,心中暗叫不好:“偏偏赵师弟此时到了!如今数人发难,赵师弟到了此处,师父焉能不惩处?”有心提醒赵小锡不要过来,赶快逃命,可哪里还来得及?可他又焉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做出如此明显的暗事。 不少人也早知北坡下来了一位青年,只是不识得是谁。 于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计成达翻上山头之际,早已瞧出那马上之人,正是自己的徒弟赵小锡。 第壹佰九十四回 碧霞宫之陆地潜龙 那赵小锡瞧见于和在怒火中烧的盯着他,不敢再磨磨蹭蹭,便拍马疾行,少时便到了高台之畔。 赵小锡随手抛了马缰,任由马儿自去游荡,使开碧霞宫绝顶的流云轻功,抟身而起,身形潇洒,一团白影便落在了高台之上。 赵小锡刚一落地,便俯身拜倒在于和身前:“许久未见师尊容颜,想煞弟子了!师父,您老人家怎地肩头流血,谁敢伤你?” 于和冷冰冰地盯着赵小锡,也不唤他起身,也不出言质问,许久,他竟抬起头扫过红拂和德施,眼中流出一丝羡慕的神色。 侧旁的灵感大王陈洪将酒壶倾倒而下,里面的酒尽数入喉。他摇了摇空酒壶,随手丢却,带着苦涩笑道:“小王爷!别来无恙!黄河门的数千弟子,都还听话么?” 赵小锡丝毫不愠,不待于和发话,便自行起身。 只见他身形跟于和又几分相似,高挑瘦长,虽少了几分伟岸之态,却也称得上高大。此人圆脸细目,鼻子略低而直,虽少了几分奇俊,却五官整齐,举止之间自有一种气度,也称得上英朗。一袭锦缎白衣长袍罩体,腰间悬剑,手中持扇,眉眼之间一股傲然英气,顾盼之间,精光流露,服饰华丽,挂金佩玉,贵气逼人。 陈洪在他手下处事已久,心知此人面如富家公子,心比猛虎恶狼,虽对其极恨,每每瞧见他那副神态,便屡屡常有自卑之感。可今日陈洪早心如死灰,早将生死置之不顾,心道:“这赵小锡竟还敢大刺刺登台?此人素来心机极深,不知又存了何居心?” 与此同时,台下黄河门小门长刘道通,心中也在叫苦:“小王爷啊小王爷!我等随你保着襄阳王,为的是大大的荣华富贵!这些年来,随着你苦心积虑,步步谋划,襄阳王虽然事败,可我等仍实力尚存。如今台上台下,不知多数人要寻你的晦气,要你的命,你竟敢还主动上台!岂不是将脖子送到别人刀下么?” 有同种心思者,岂潘鼎臣、陈洪、刘道通二人?就连方天化、金温华都吃惊不小。方天化怎会不知襄阳王事败后,有义子赵小锡,四处收拢残部。朝廷在令各地官府严查襄阳王残部之时,他赵小锡做的再隐秘,却怎能丝毫没有风声传入官家耳中。更何况,方天化带着大内高手,受四帝赵祯之命,暗里寻访,也早已知晓了赵小锡的底细。 方天化心道:“郭二已逝,武圣之位,我本就先拟将于和压下去,再图符合陛下认可的人选。恰好静真子率先发难,继而百草门、九云庵竟相继都向于和问罪。嘿嘿,此番于和定难逃名头扫地!待这静真子等人,质问之后,若仍不能将于和彻底击溃,我再将那秘辛之事抛出,令你于和再不能再江湖抬头!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只好我亲自出面,争那武圣了!” 静真子也是出乎意料之外,暗忖:“只道郭大被毒害,是那小王爷所为。陈洪所言小王爷便是于和的弟子赵小锡。这赵小锡这几年来,带着襄阳王统辖的武林豪客,做下许多事情。竟是他害了郭大!此人在鄂北我也常有耳闻,竟还敢大刺刺上台,碧霞宫真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么?” 静真子出言相激道:“这为年轻的少侠,看风姿极是不凡。莫不是鄂北好大的名头儿,人称陆地潜龙的小王爷么?” 恨赵小锡入骨者,又岂无他人? 只见赵小锡面容不改,一股淡定从容,折扇轻挥,四顾之后朗声道:“方才我在马上便听见你等屡次喊我之名字!怎地,我又不识得诸君,唤我何事?灵感大王此番竟也到场了?你自知黄河门坏事做尽,如今交在我手,陈大门长尽管将心放在肚皮以里,我定会将黄河门整顿成我大宋北地之屏障,阻绝西夏南下之路!” 陈洪被赵小锡信口雌黄大言不惭张嘴就来的弥天大谎说的目瞪口呆。 燕继慈听罢,一挺峨眉刺,斥道:“黄河门的事儿,我管不着。方才计成达说的清楚,百草门我父亲燕航之死,乃是你刻意的指使!此事你怎地说?” 赵小锡陡然变色道:“我师父肩上之伤,不似刀砍,也不似剑削。这事件有几人能伤得了他老人家?提到计成达,嘿嘿,方才计成达在北坡之上,告诉我燕继慈寻仇,师父听信了你的言语,竟自伤左肩,以换他一日之期。你燕继慈,算个什么东西?峨眉刺上竟敢沾染他老人家的血!”言罢,折扇轻摆,早已出招,中路直取燕继慈面门。 而于和竟并未阻止,仍沉在自己的纠结之中:“小锡真的会做出那些事么?当着众人,还是听他先行自辩?” 燕继慈见折扇大张,欺向自己面门,挺峨眉刺,径直往扇上戳去。手中峨眉刺还未碰到折扇,燕继慈目光为折扇所折,瞧不清对方路数,小腹已被赵小锡起脚踢中,自然弯腰俯身要卸去对方的力道。便在这弯腰一霎,手腕被折扇击中,燕继慈手中峨眉刺便已早被赵小锡另一只手夺了去。 赵小锡左手擒了峨眉刺,顺势便往燕继慈脖颈压去。只一招,赵小锡便制住了燕继慈。 于和瞧出赵小锡此招乃是制敌,并无伤人之意,可有人早看不下去了。只见一名胖大的和尚从少林大旗之下,如风一般,窜上高台。正是欧阳春。 端地是迟了一步,欧阳春刚落在台上,赵小锡便早将峨眉刺压在燕继慈右肩之上,内力到处,竟逼得燕继慈站立不稳,膝盖一抖,跪在地上。燕继慈被对方逼住,已知自己招数和内力远逊于对方,再难起身,喊一声:“大仇难报,好男儿,岂受尔等此等欺辱?于和!你碧霞宫果真欺人太甚!”所幸便用脖颈往峨眉刺的边锋迎去。 赵小锡本未要伤他之性命,可这燕继慈却存了宁死的心,此着倒出赵小锡之愿。事出陡然,欧阳春见情势急危,早举起右掌,抓向赵小锡后背要穴,却抓了个孔。 于和焉能不见,岂会令燕继慈当众死在赵小锡手下,早挥出一掌,打在赵小锡左肩头。 赵小锡左肩中掌,左臂立时委顿,手中一抖,竟在燕继慈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血洒前襟。 欧阳春此时豪侠之气陡盛,骂一声:“于和,调教的好弟子!”再不顾许多,早二次出手,右掌立处,大力金刚掌“摩天式”便斩向赵小锡前胸。 赵小锡左肩力道刚卸,正要取巧向师父辩解,孰料欧阳春竟径直杀招袭来,急忙挥折扇击向大和尚的手腕。欧阳春手腕一抖,绕开折扇,又转“推山式”直取赵小锡中宫。赵小锡化解之际,欧阳春便进逼两步。如此二人,片刻之间竟连续拆斗了十余招。 于和知晓欧阳春一时半会儿,拿不下赵小锡,有心瞧一瞧欧阳春的功夫,瞧一瞧自己二年多未见的徒弟赵小锡功夫进展如何,可那欧阳春杀气腾腾的气势倒令他颇为担忧:“武当、莲花派、百草门、九云庵和德施,悉数上台责问,也算罢了。让小锡当众自辩,未始不能证个清白。怎地这少林也打上台来?少林素来戒律极严,瞧这欧阳春的架势,定要将小锡置于死地!桩桩件件,尽数指向小锡。难道两年之前,让他下山闯荡历练。在我闭关期间,他真的做出许多恶事?” 那边欧阳春和赵小锡已然缠斗了三十余个回合。赵小锡虽内力略逊欧阳春,却仗着流云轻功之轻灵,一时并未落败。 大和尚欧阳春虽心存怒火,却是攻守有度,沉稳之极。出招之际,内息运起,肥大的灰色僧袍,被激荡鼓起。欧阳春本就高大魁梧,此刻僧袍鼓起,大袖飘摆,更似一座小山一般,一步步向赵小锡欺身过去,竟逐渐将赵小锡逼向少林方丈了了大师座前。 赵小锡瞧见了了方丈,心下倒真的有些发虚,忖道:“此番与预想虽有些意外,但总归还是要依计而行的好。我虽可用流云轻功,消耗这大和尚的内力。但那是持久战法,此间怎有时间作竞技之事?” 碧霞宫轻功乃是于和在师父海外鲸神云飞扬传授之下,又经自己绝顶之天资,愈发的轻巧奇妙,分为“碧霞云天”四种。但根基仍是流云轻功。就连峨眉山和北极岛的弟子,其轻身功夫,也都基于流云技法。只是峨眉山、北极岛和碧霞宫,三地分隔二三十年,三处师尊对师门功法各有领悟,内力法门虽出自一门,但用在轻功和剑法等艺业之上,便已然有不少区分之处了。 此刻赵小锡眼看便要到了了方丈近前,再不敢卖弄取巧,陡然纵身而起,折扇交在左手,继而大张,在欧阳春面前晃了两晃。欧阳春正待赵小锡开始下落那一刻便要出手之时,赵小锡竟在空中将折扇合拢,扇作锥使,直直戳向大和尚的面门。 欧阳春闷哼一声:“哼!尽管进招便是!何必作如许花样儿?”随即左手大袖一摆,向着赵小锡,连手带扇,意欲一并裹了。 赵小锡下落数尺,竟又凭着奇妙的身法,又提身升高尺许,倏然间将折扇撇了,丢在欧阳春大袖之上,双手各自五指箕张,一前一后,又向着欧阳春头顶抓起。这后着凌厉无比,势若奔雷,手若龙爪。 碧霞宫大旗之下有弟子惊呼道:“鹤凌九霄!赵师弟这招不仅炉火纯青,更是随心所欲,恣意使来,随意变幻,毫不拘泥于固有招数。” 惟夏遂良斥道:“你所见只不过是鹤凌九霄的招数!此招实乃师尊前几年偶然得之的‘奔雷焚龙’!只不过赵师弟将鹤凌九霄、碧海潮生和奔雷焚龙揉在一起,随心使出,自有其绝妙之处!赵师弟见机之快,融会之灵,胜过尔等多矣!” 就连于和瞧见赵小锡此招,心中亦道:“欧阳春内力修为甚为深湛。小锡能在欧阳春之沉稳进逼之下,仍能临时见机,将我碧霞宫诸般招数瞬息之间,便自加调整,毫不拘泥。更何况,先有折扇之诱,欧阳春便凝滞半招。况且抛扇之后,小锡又可再纵起数尺,那奔雷焚龙的威力便更强一筹。若是他之禁锢于招式之形,以碧霞内力催动着奔雷焚龙的招数,此刻多半以败在欧阳春掌下了。只是欧阳春虽非寻常人物,但小锡未必便输。但......但若你真的做出那些事来,我......又如何能保你?” 果然,欧阳春袖中裹了折扇,便欲抛却,但他见赵小锡凌空之势,招数之奇,立时想起那日计成达在少室山上暗算自己使得不正是“奔雷焚龙”这一式么?心道:“此着迅猛之际,极难躲避,内力全在五指之上,一击之下,必即刻远遁。我此刻裹了折扇,抛扇之后,再行发招,便迟了一着!”心思动处,见机亦是奇快,手上毫不凝滞,也将内力悉数运在袖上,猛地双袖挥出,高举空中。 赵小锡人在空中,面对欧阳春这般高手,岂容得他随意变招,只硬挺挺探爪抓去,如一击不中,顺便下一招想着就势一个跟头翻开,再图他。 孰料欧阳春大袖鼓起,已将头顶遮住,在电光火石之间,往前迈了半步,早将那折扇擒在手中,此刻陡然运力朝着赵小锡肚腹甩出。 赵小锡一抓不中,正要翻身掠过,陡觉腹间一痛,从空中跌落下来,捂着肚腹,半跪在地,神色痛楚。 第壹佰九十五回 碧霞宫之发难 赵小锡腹部被欧阳春甩出的折扇击中,痛苦落地,一个翻滚,半跪跌在于和近前。 台下碧霞宫的弟子皆为赵小锡之败惋惜不止,惟夏遂良心中疑惑:“纵使欧阳春身手不凡,但赵师弟武功向来不弱,况且轻功在身,虽一击不中,也不至于将肚腹大开,任由欧阳春觑着这般大破绽?” 台上于和跨上一步,沉吟道:“北侠客!赵小锡已然落败,出家之人,还要赶尽杀绝么?” 欧阳春收了招式,怒目而视道:“此子恶行累累,你若回护于他,欧阳春便领略一下横推八百无敌手的高招!” 于和疑惑:“到底何事,欧阳春竟对赵小锡如此恨之入骨?”他回首瞧了瞧少林方丈了了大师,却见了了僧双目微闭,沉吟不语,更添奇怪:“这了了身为少林住持,怎放任门人弟子定要杀赵小锡而后快,还敢公然向我挑战?” 于和静气凝神,面色不改问道:“我知你与燕继慈之父,百草门门长燕航乃是异性兄弟,定要与义兄报仇。但计成达之事已过,待我拷问赵小锡之后,凡事落实,大和尚再行问责不迟!”他心中想的仍是要给赵小锡留条活路。 欧阳春还想再说,那赵小锡面色仍是微笑抢道:“弟子前年误听襄阳王赵珏之言,只道他极为尚武,甚喜与武林道的人物往来,且极其礼遇。故此才与其结交,后赵珏与我序齿排辈,言道天下统归一个赵字,其自己膝下二子皆幼,有意收我为义子。我推辞不过,便只好应允了。不过弟子所图只不过,日后可与襄阳王府之中不少的江湖高人相伴,多加切磋锤炼而已。至于那燕航之事,我本不过是托计成达师兄,帮忙寻些伤药。因为弟子在与这些江湖高人研磨过招之际,不时有些皮外之伤。我殊不知怎地燕航与计成达起了冲突,竟至失手致死。” 燕继慈听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发怒之际,血糊狰狞,吼道:“狡诡之辩!难道还要我追上那计成达,再擒来对质么?” 欧阳春见于和仍是半信半疑之感,此时大声道:“赵小锡!先不说我义兄燕航之事!去岁,西塞山畔,大江之上,与阴光法师一同杀我少林从路、从霖、从言、从勇,四名师弟的人,又是谁?” 赵小锡立时便收起了笑容,抚这肚皮起身,盯着欧阳春瞪来的怒火,暗惊:“不好!那件事情,做的极为隐秘,那些僧人尽数死绝。欧阳春又如何得知?” 欧阳春激愤续道:“你道此事做的周全么?那一日五名少林从字辈弟子,为你所害。但却还有一人得佛祖庇佑,得脱活命,便是从生师兄。从生师兄佛性至深,慈悲之极。他那日被你斩断一腿,落在大江之中,顺流而下,侥幸为铁枪门尹天正所救。后又为铁枪门掌门周天一,一路照看护送,保全性命,终于回到嵩山登封皋!” 赵小锡心中暗暗叫苦:“千算万算,别家门派还好,得罪少林,此番大会筹划,恐怕便要落空!怎地那名跌落江中的小和尚,竟还能活下来?”也不仔细去听欧阳春说话,心中只管不停地再行盘算。 于和听罢,竟闭目仰天,心中苦甚:“总道想方设法,舍却这番面皮,还能留你一条活命。可欧阳春素来三侠五义之首,从不做冤枉人之事。更有少林寺从心仍在,你让我如何是好?我道那了了为何对欧阳春之举,丝毫不加劝阻;我道那了了为何非要执意将计成达押上三教堂。嘿嘿,这分明是少林寺要向我碧霞宫问罪!” 此时台下一名精干的中年人,大声附和道:“不错!便是在下救了从生和尚!那日这赵小锡在大船之上杀了四名少林僧,只从生和尚身中数处刀剑之伤。他断腿之后,顺势滚落江中。赵小锡仍是将剑掷出,致使从生和尚,后背又插了一剑。赵小锡还想令手下人将我一并杀了。天可怜见,我侥幸水性甚佳,才勉强救下从生和尚,二人死里逃生!”说话之人,正是铁枪门尹天正。 唐牧武听了尹天正的话,一直微闭的双目,此刻圆睁,扭过头来,瞧着于和如何发落。 此时,若三侠五义的那些亲门近枝,知晓锦毛鼠白玉堂也是死在赵小锡之手,那又该是什么情形? 于和心道:“罢罢罢!小锡啊小锡!我闭关二年,令下山历练。你结交江湖人士,并无不妥,可你竟认赵珏为义父,居心便已可诛。你怕是已知晓过往家事!百草门之事,计成达断然不敢在我面前扯谎。除了你,碧霞宫又有哪名弟子敢对我不诚?训机僧之事,按理说也是我年轻之时,与你有一般的心思,觉天道不公,一时鲁莽,才做出令金掌佛禅隐姓埋名,投靠少林之事。可如今我年近五旬,已然知晓天命如此,何苦令生灵遭殃,更令祖上不安?但你诛杀少林僧一事,便知你再难回头。” 他心中愁肠百结之时,瞧向自己的二位师兄,可两位师兄却一言不发,转念想到:“都已经分了家了!哎!师父临终逼迫我三兄弟三人签下血书盟约,可二位师兄,为何在此会上却都赞成分家析业之事?可自当日起十余年过去,不见有人持着血书前来碧霞宫。直至前年,那李和的仆人李庸闯入。在上次武当大战之后,我回到碧霞宫将血书之事禀明父亲,父亲极力阻止我履行血书之事,最终才告知我原由。我昔年心中记恨师父临终之事,也如小锡一般,下山游历中原,结交天下的好手。钟麟走投无路,我便偏要收养了他,传他功夫,任由他盘踞洞庭湖。但我存了私心,只把他认作记名弟子。金掌佛禅幼时天资不错,又是中原出身,其家距登封甚近。我便又隐下心思,将他带到碧霞宫,特意的独自调教。彼时就连夏遂良等人都还未入我碧霞宫。金掌佛禅隐姓埋名在碧霞宫多年后,在我调教之下,其对我忠心无二。我又命他带艺投山,拜在少林门下。训机僧之事,多半不假。金掌佛禅随我习武之事,只有你赵小锡知道。你若有求于他,他定不会推辞。当时我也有许多的不甘和筹划。我甚至曾筹划过如何将大理国占据。可我终究知道,我一生所钟者,惟武艺一事。至于他事,我便是有许多的心思,也只不过是大树之上,分出的许多枝桠罢了。” 想到此处,于和双睛猛然:“小锡啊小锡!你如今的心思,我当年早就在心里走过了不知几遍。可我终究在我父亲劝说之下,忍住了所有,天命所在,何必再兴波澜,此后心思尽数放在武艺一道。可我从无做过有损侠义道的事儿!而你百草门、九云庵、少林寺,悉数向我发难,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于和断喝一声:“赵小锡!北侠客所言,果真么?” 赵小锡听罢,心知再难狡辩,急忙跪倒,拜在于和脚下,不停向师父叩头。 于和还在沉思之间,台上欠着身儿,坐在方天化身旁的金温华金大知府,竟突然发声道:“哦!原来这便是襄阳王的义子,所谓小王爷赵小锡么?嘿嘿!于大教主,朝廷擒拿的不少襄阳王属众,不少招供说是尽归小王爷属下统管,诸般逆行皆是小王爷授意而为。原来竟是你于和的得意弟子!我大宋素来武德充沛,太祖皇帝更是武艺盖世无双,一杆盘龙梢打遍天下。太祖皇帝感念天下好汉投在军中效力,希望武林昌盛,素来对武林之事,并无过份的约束。本朝陛下继承太祖遗德,更是颁旨谕令天下英雄共开这风云大会,朝堂之上,本就有不少反对之声。本朝陛下仍是令本官亲自到场,宣谕召开。当今天子,此番恩典,难道便是为了让武林人士谋反的不成?”言语之中,字字逼迫。 于和听罢,心中一痛:“还有你竟随着襄阳王意图谋逆!没有挑出来的事儿,还不知多少。襄阳王谋反之事,已然令西夏和辽国趁虚而入,损了不少国力。我大宋岂由得你再来聚齐天下草莽人物,再来折腾!罢罢罢!莫再捅出更多恶行! 孰料赵小锡听罢金温华说话,竟陡然抬起头来,目中冷光投向金大知府,毫无畏惧之色,反倒杀气逼人。 金温华竟被那目光逼得一个寒颤,似乎那目光之中隐着万千兵士,个个挥刀斩向自己。 赵小锡似乎被金温华的话猛然激怒,竟翻身而起,盯着金温华,大声喊道:“不错!襄阳王谋反之事,我便身在其中!而且凡是投在襄阳王手下,那些有些武艺的人物,尽皆归我统管!金大知府,你乃赵祯之臣,赵祯乃太宗之后。岂他赵祯能为天子?襄阳王赵珏便不是太祖血脉?诸般事情,我认了便是,哪里由得了你们一个个向我师父发难!你们也配质问于我师父他老人家!言必称官家,行必论谕旨!虎伥之辈,促狭之流,焉知真龙之天威,天地之广阔?”说罢,目光扫视台上众人,睥睨狂态陡然转盛。 继而赵小锡又陡然转向燕继慈,吼道:“你父燕航,也是我命计成达杀的。百草门灵药甚多,一旦襄阳王举事,伤药必然稀缺。我本是让手下王官,带着厚礼,随计成达一同前往,劝说燕航归顺襄阳王账下效力。哼!他竟不识好歹。计成达又提出让燕航每年将草药尽数送往襄阳,他竟说‘一根草一片叶也不会奉送’。此等人,不杀他,还留他何用?” 燕继慈气的发抖,便想伸手去寻峨眉刺。 那赵小锡又陡然转向欧阳春,厉声道:“欧阳春!你少林寺数百年来,向来惟朝廷之命是从。金鼎山提泸寺空空老和尚去世,他手下弟子内斗。阴光法师逃出提泸寺,投靠于我。我便想用阴光挑起你少林与海外派的争端,避免你少林寺吞并了提泸寺。就像当年熊耳山天竺寺住持去世,你少林寺只一道文书上奏官家,便擅自做主派出奕奕出任天竺寺住持,便将天竺寺归在少林名下。待提泸寺不能归你少林,其内部必然分化。届时我便可率众前往提泸寺,扶持阴光法师夺取提泸寺,在西南立一处根基!嘿嘿!那五名从字辈和尚,竟撞见了我与阴光同行。我便杀了他们,以坚阴光之心,更添少林之乱!天下乱了,我赵小锡方能得些好处!” 不等欧阳春说完,赵小锡又转向红拂女剑,笑道:“训机僧乃是天竺寺的弟子,但天竺寺奕奕住持有疏于管教之责。训机虽是出家之人,却苦恨少林功夫循序渐进,练起来进展得慢。半年前,我便将他带到日月山,将西夏的高僧人物介绍给他!哈哈哈哈!孰料这厮不仅练了西夏的邪功,更性情大变,极为残暴。为了速成,时不时便用掳来的汉人试炼功夫,不知被打用邪功打死了多少汉人。他打死了人,我自然要他再去多掳些汉人女子送到日月山去抵数。红拂剑客,按辈分我该你为师叔。你的功夫出自碧霞宫,虽未窥碧霞宫至高深的门庭,但可算一流的好手。江湖之上,瞧着我二位师伯和我师父的面子,奉承你一声‘大剑’的身份。若非训机练那西夏邪功,就凭他的本事,如何能伤得了你?好在他习练未久,否则焉有你的命在?好在那训机僧并不贪色,否则你那女儿红拂妹子,恐怕清白难保!” 红拂听他说的愈发得难听,不禁咬牙切齿,便要动手。 赵小锡止道:“师叔,请慢!今日我便在你手,也无怨言。容我说完,再杀我不迟!前几年,我二师兄带队,前往九云庵代师尊向您老问好,顺便为我大师兄求亲。你非但不允,还将他等打出八宝叠云峰。怎地?忘了自己出身碧霞宫了么?我大师兄天纵奇才,他的武功之高,便是现下,你恐怕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五十回合。那日训机将红文擒去,还说好像是九云庵的人。我还年及门庭之谊,着意得不将其送往日月山,而是关在黄河门龙门总坛之中,免她遭了污害又伤了性命。你此番竟不感激于我,偏还要问责于金掌佛禅!可笑!” 红拂此刻竟真的笑了出来,仰天而笑:“赵小锡!你竟敢还以碧霞宫自居!你恐怕还不知吧,昨日我夫君和铁枪门周天一掌门等人,已将红文救转回来!就连龙门总坛也已被颜查散端了!” 那边灵感大王陈洪闻言,也是仰天苦笑:“哈哈哈哈!端的好!端的妙!”笑着笑着,竟眼中含泪,自知几十年心血自此再不复存。 赵小锡一愣神,心道:“看来我龙门总坛难保!只是不知那赵宗实是否还困在其中。周天一钟雄,果然有些本事!无奈钟麟却不肯为我所用!周天一今日不到场,事情便不太麻烦。”随即面上丝毫不露担忧之色,继而转身又面向普渡道:“大师伯!二师伯!小侄方才被北侠客戳中肚腹,就不向您下拜行礼了!我向来只道您二位老人家只潜心修道,不理世间凡尘俗务。可是夏侯仁师兄却充当颜查散的保镖护卫,在襄阳城偏要为难于我!难道是他入了朝廷做了官?还是您老授意他去讨好官家?” 普渡眉头皱起,嘴角却是微微挑起,和声道:“小锡啊!你只道世人便如你一般阴诈,继而以己度人么?孩子,你就地伏法,或可有一线生机。我实不愿见你死在此处。” 听到普渡口中说出“死”字,赵小锡脸上现出狂态,双手高举,大笑起来:“死在此处?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难道我还能活着回碧霞宫么?哈哈哈哈!”声色凄厉,大有不甘之状。突然他止住笑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告知于你。你峨眉山的弟子夏侯杰,最喜奇兵利器,借着您委托他前往延安府的机会,竟想偷取夏老剑客的清风宝剑,未遂。不过却被夏老剑客的女婿高天撞见,败在高天手下,唯恐高天将此事说出去,便甘心做了高天的奴才。近些年来金龙教余众,已被中原武林四方好汉驱逐得无处可去,便投靠了高天。二十年来,峨眉山坐镇金龙教发源之蜀中,杀伤金龙余众最多。金龙教残部恨峨眉山也是最深!高天令夏侯仁拜在洛带老烟枪诸葛成都门下为徒,并暗里授其化生掌的功夫,命其在峨眉山做个眼线,已备他日金龙教若能卷土重来,便要尽屠峨眉!你们本就是碧霞宫之人,小侄有责提醒告知于师伯,师伯还是日夜提防的好!哈哈哈哈!” 赵小锡说完拿余光瞧向师父于和,只见于和面色竟逐渐的变了,逐渐变得铁青。 此话一出,普渡也是惊心,冷冰冰言道:“师侄所言,师伯记下了。” 赵小锡反而愈发用极热请的话语,说出更冰冷的事情:“哦对了,那日撞见夏侯仁窃剑之人,除了高天,我也在场。话既然要说,便说个通透。这些主意全是我为高天出的。而金龙余部呢,也统归我调派。“ 普渡听罢,勃然而怒,起身道:“赵师侄!只是你还不知吧,我与你二师伯、师父,三人已分了家了。我峨眉山便是峨眉山,你碧霞宫便是碧霞宫!若是我早几日知晓此事,前日里分家之事,锅碗瓢盆都要算个仔细!就连一根筷子也要截个三段!”言罢,喝一声:“老三!你调教的好孩子!” 赵小锡反而笑道:“大师伯,莫生气!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说,你待我说。夏侯仁师兄交好之人,还有数人。我想助襄阳王成事,可他们个个与我过不去,事事与我为难。其中尤以那被朝廷招安官拜三品带刀侍卫的白玉堂为最。嘿嘿,不过这白老五,被我设法困在襄阳城冲霄楼铜网阵里,便是我扳动机关,万箭齐发,将他射成刺猬模样.....”说话之时,一时用眼角瞧着师父于和,又一时又扫视台下,直到瞧见统领黄河以北莲花门的莲花门小门长刘道通。 于和听到大师兄那句“老三!你调教的好孩子!”之时,便再难忍受,铁青的面色早专做乌青,往前迈上一步,将右掌高举半空,掌上满蕴碧霞内力,整个手掌上又现出氤氲之气。 于和喊道:“逆......徒!岂容你再多活一刻!”。 迎着已近正午的日头,在徐良一声惨哭声中,于和右掌便向着赵小锡头顶击下。 第壹佰九十六回 风云会之三侠五义 小徐良在喃喃罗汉背后,听到赵小锡说“不过这白老五,被我设法困在襄阳城冲霄楼铜网阵里,便是我扳动机关,万箭齐发,将他射成刺猬模样”,“哇”一声大哭出来,早已失了方寸,跳将出去,用干瘪的两只小拳头砸向赵小锡,便打便喊:“我只道五叔死在襄阳城,可他......他竟死的这样惨!” 可他刚冲到赵小锡身旁,便被赵小锡飞起一脚,踢在丈外,半天爬不起来,只能恶狠狠瞪着赵小锡。 于和痛心无比,纠结愤恨之下,高擎的右掌,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落下。 却早又有四人,二男二女,怒吼着从台下蹿了上来,各挺兵刃,分站赵小锡身侧,将他和于和围在中间。 于和瞧着这四人,心知怪不得别人上台寻仇,只道:“蒋矬子、徐老三和丁女侠,上来寻仇,为的是三侠五义的青衣,这位女侠,却是为何?” 上台这四人,正是蒋平、徐庆、丁月华和夏八姑。卢方和韩彰在汴梁公干,此番难以与会。若他二人在,定也早已登台寻仇。 夏八姑黯淡无光的双目中,陡地射出怒火来,恨恨道:“我便是延安府夏金奇的女儿夏八姑!这赵小锡会同高天,害我父亲,又教唆了夏侯杰习练化生掌。我那苦命的孩儿,刚一出生便死在夏侯杰化生掌下!冤有头债有主,始作俑者便是这赵小锡!” 于和听罢,面现苦楚,心中却是更苦,但他终究还是想给赵小锡最后一条活命的机会,肃然道:“我碧霞宫的弟子,由我于和来亲手惩罚!” 台上台下众人个个目不转睛都盯着于和,瞧他如何处置,万千人众,竟无一人发出声来。 于和缓缓说道:“赵小锡!你犯下这许多的罪孽,你可知难逃公理?” 赵小锡凄然一笑:“我自知恶行累累,此番前来,只是.....” 于和不等他说完,催问道:“金龙余孽可是眼下归你统率?” 赵小锡不解道:“正是!” 于和急道:“若你能协助天下英雄,将金龙余孽细说拿下,一举剿灭!或许天下英雄瞧在此等大功的面儿上,能留你苟活岁月。你可愿意?” 那便徐庆听罢,破口大骂:“好好好!于和!说到底,你还是想救下赵小锡一命!金龙余孽,我等自去找金龙教拼命便是,死在金龙教手上,我徐老三也绝不眨一下眼皮!何须他赵小锡这份功劳?抵我五弟命来!”早已举起金背大砍刀,呼呼挂风,斩向赵小锡。 于和事到如今,还存着留赵小锡一命的念头,口中喝道:“我于和说过,碧霞宫的弟子,由我于和来亲手惩罚!退开了吧!”随便一抬手,便早已抓住徐庆的手腕,顺势将徐庆带个圈儿,甩在丈外。徐庆踉跄几步,站定之后,瞧着自己儿子徐良正躺在地下呻吟不止,又挺刀杀了过去。 那边蒋平尖尖的嗓子喊道:“于和!我等敬你是一派之教主,素来对你恭敬!前番计成达饶过一命,又要饶这恶贯满盈的赵小锡!竟是个护犊子的狭义之人!”探分水峨眉双刺,一个地滚上前。徐庆斩上路,蒋平斩下路,二人配合着杀向赵小锡。 赵小锡站在中间,却是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师父最重面子,师父既然想留自己一命,说了自己处置,便要自己处置。 于和左肩有伤,可连脚步甚至都未动,只探出右手一股劲风击下,便又擒住徐庆的手腕,拖着徐庆的手臂便向下盘斩去。蒋平若不躲闪,便要被徐庆的刀砍在背上。蒋平急忙施展地躺的功夫,向侧旁滚开,徐庆一刀斩在地面上,金背大砍刀的刃儿,没入土中。 那边丁月华见徐庆和蒋平有危,湛卢宝剑破空刺出,直指于和右肋。 于和边打边喊道:“白五侠之事,我亦为心伤。更不欲伤了诸位,还是住手吧!”言罢,撤了徐庆腕上的右手,只在丁月华剑脊上用两指一弹道:“丁女侠,湛卢宝剑,果然好剑!” 丁月华手中剑被于和食中两指弹中,立时剑身一抖,自己手上便觉一麻,险些宝剑脱手,清脆的声音应道:“于教主,横推八百的名头儿,果然不虚!”她自知并非于和的对手,却哪里肯忘却三侠五义的情谊?便是南侠展雄飞在此,恐怕舍命也要诛杀赵小锡。 夏八姑早已不再是那个温婉的女子,自从孩子夭折,丈夫弑父,入了摩山派之后,性情大变,此刻仇人在前,也顾不得江湖规矩,蓦然朝着于和背后刺出一剑。 于和听风辨器,夏八姑脚步一动,他便早知对方攻势。于和连脚步都未挪一步,只一侧身,右手大袖往后一甩。夏八姑也不知于和使得什么功夫,手上竟觉一空,不知何时自己的剑握了于和手中。 夏八姑心下一横,顺势双手十指弯曲,向于和右肋抓去。 于和略惊道:“兴唐五鬼爪!你是摩山弟子!”本想用空手夺来的剑,立在夏八姑抓来的路径之上,竟遽然抛开。那剑戳在地上,仍剑缨颤动。 于和心道:“少林寺、莲花派、九云庵、峨眉山、三侠五义,尽数被赵小锡得罪个透儿!武当静真子还在暗戳戳地挑事儿。五大正宗,被赵小锡得罪四家!别再招惹那摩山毕月霄那老魔头,惹上她比狗皮膏药还难以摆脱。”想到此处,于和抛了剑,只稍一运力,袍袖便将夏八姑的双爪裹住,轻轻一带,将她送落在丈外。 夏八姑瞧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知对方武功强的邪乎,手都未碰自己一下,便被夺了剑。但她此刻的心性,怎会忘却夭折孩子那乌青泛黑的死状,双爪舞动,又跃前拼命。 台下摩山派掌门毕月霄听了赵小锡坦诚诸般罪行,魔性的邪劲儿也被触动,明知自己弟子夏八姑不是于和的对手,此刻她竟教训背后几十名女弟子道:“孩子们!我等女流之辈,对那负心之人,对那坑害自己的仇人,定要如你夏师妹一般,绝不轻饶!只记住‘拼命’两字!否则,对方还将给我等更大的伤害!” 摩山派属下诸多女弟子绝大部分皆是良善之人,但久在毕月霄此种思想灌输之下,认为此便是理所应当之事,此刻纷纷点头应声。只有龙云凤却仍是目不转睛,盯着陈洪,瞧着被囚在笼里的钟麘,深恐囚笼四旁的黄河门弟子手上不利索,有火星落在囚车之上。 蒋平、徐庆和丁月华,见夏八姑又再扑上,即刻三人同时出招,三般兵器齐齐向于和身上招呼。 三侠五义要说按武功高低排名,自然北侠客欧阳春首屈一指。欧阳春岂不为锦毛鼠白玉堂之死痛惜? 欧阳春对徐庆蒋平等人的功夫了如指掌心知肚明,心知他们合起来也未必能近得了于和的身前,生恐他三人吃亏,高喊一声:“弥陀佛!久闻于教主有横推八百的名号,久闻不如一见。贫僧也来会一会碧霞宫的高招!” 只见欧阳春阔步向前,蒲扇大的右掌,平推而出,大力金刚的掌风已欺向于和后背。 于和虽瞧不上这些人的武功,视蒋平徐庆和丁夏二女如无物,但他也不敢小觑了欧阳春。于和右手在自己左肩一抹,便解了被封的穴位。见丁月华剑来,于和念及男女有别,不愿触碰丁月华的肌肤,探左手又是在她剑脊之上一弹。此番力道较上次略大了些,将湛卢宝剑立时转了方向,连同丁月华自己都被带得偏向徐庆。徐庆急忙躲闪,无奈他出刀之时,使力过大,急闪处,身形不稳,便撞向蒋平。蒋平怕自己手中分水峨嵋刺伤了三哥,他身形灵巧,迅急回撤一步。蒋、徐、丁三人,霎时便又被击退数步。 唯有那夏八姑就势抓向于和,岂料双爪刚触碰到于和的衣角,便被于和护体的内力震开,十指酸麻,虎口震裂!急忙后撤数步站定。 四人连攻数招,竟连于和的脚步都未带动一下,挪上一挪。 四人退开,与此同时,于和终于迈右脚,半转身形,右手探二指,径直点向欧阳春的来掌。 欧阳春大力金刚掌的修为,便是在少林寺也是屈指可数的造诣。观阵的不少人惊呼:“以食中两指,去抵欧阳春的大力金刚掌,于和双指要折!” 于和双指之上,现出氤氲之气,抵在欧阳春掌心。欧阳春只觉对方之上如有万钧之力,自己手掌竟不能推进丝毫,那于和之上透出的内力竟带着暖洋洋的气韵,正是刚柔随心,天下第一等高明的纯正碧霞内力。 于和并不欲再结冤仇,只想给赵小锡能留一丝活命的希望,他右臂微微一抖,内力到处,指上劲道立时便强了。 欧阳春一试之下,知道于和的功法已然到了随心所欲之境界,纵便是自己再催掌力,于和自然随时可将自己力道逼回。他右掌被震的一缩,宛如触电一般,心知这是于和手下容情,意欲让自己知难而退。可他焉能之义气于不顾,朗声道:“于大教主,果真是我欧阳春遇到的第一等人物!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本应知难而退,可我怎能忘却白五弟万箭穿心的惨状?老三老四、丁家妹子,摩山夏女侠,你等闪开退下!我虽知不敌于教主,却还是要为五弟拼上一拼!于教主,得罪了!” 欧阳春沉气凝神,运起金钟罩铁布衫,催动少林达摩老祖易筋经的硬气功,叫丹田一粒混元气,双掌开碑式,拍向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