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大救星》
第1章 公子撞邪
和许多大城市里的打工族一样,王烁辛辛苦苦的工作了一年,好不容易熬到春节放假。
因为今年的业绩和各方面表现都还不错,王烁在公司的年会上得到了数次表彰,除了荣誉和奖金,更有了难得的升职机会。明年一来,他就是公司华南地区的区域经理。
王烁很高兴喝了不少酒,但心里时时想着赶紧回家陪父母过个好年。公司酒会刚散,又有几个关系很不错的同学和死党,非要嚷着叫他请客了才肯放他走。
以往每年春节回家之前,哥几个也都有这种约定俗成的聚会。于是王烁在星级酒店里摆了一桌,和他们好好的聚了一聚。大家将这一年来的喜怒哀乐全都好好的宣泄了一番,非常的尽兴。
于是都喝多了。
王烁本就带着醉意而来,加上是主角被大家灌得最狠,更是醉得一塌糊涂,连自己什么时候趴下的、躺在了什么地方,心里都完全没了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烁才悠悠然的醒了过来,感觉一阵口干舌躁、头疼欲裂。
不好!
王烁猛然一个警醒,飞机要误点了!
像每天早上起床时一样,他的左手往床头柜边摸去,眼镜不在,手机竟然也不在,连床头柜都没有。他试着睁开迷朦的双眼,眼睛虽然还有点难受但视线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视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他入眼就看到一个古色古香的屏风,上面精心绘致了盛唐风格的仕女图。自己睡的不是床而是木质的“榻榻米”,身下是织绣精美的羊绒毯,盖的是手感一流的丝绸软被。榻边还摆了一个矮小的茶几,上面放着一鼎古韵十足的赤铜香炉,正散发出袅袅的幽香。
“这是哪里啊?那几个混球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王烁直拍脑袋,喝断了片……也不知道失身了没有,万一被人拍了下来可就糗大了!
宿醉醒来总是干渴无比,王烁晃晃悠悠的爬起来想要找点水喝。正在这时,那一扇刷着桐油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一身水红色襦裙汉服的姑娘,款款下拜,“二公子醒了?给二公子请早!”
二公子,什么鬼?
王烁打量那个女生,不过十六七岁,心想现在的高中生也勤工俭学了吗?这家酒店肯定不便宜,服务员的服装都这么讲究,想来是下足了本钱。
“美女,快给我拿瓶水来喝。”
“啊?”那姑娘惊叫一声,“二公子,你……”
“快点。”王烁的脑子里还是一阵迷糊,闭上了眼睛捂着额头,“还有几个和我一起来的人,快去把他们都叫起来。”
“没、没人和二公子一起回来啊?”小姑娘惊慌不已的往王烁身后张望,又四下一阵瞎瞟,明显是吓到了。
“快点,再晚可就要坏事了!”
“啊啊啊!……”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尖喊,“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撞邪了!”
毛骨耸然的尖叫声都要把王烁给吓到了——鬼叫什么,被人误会了怎么办!
他连忙朝门外走去。
出门一看,大吃一惊!
一幢古味十足又不失华丽的深宅大院,脚下全是天然石块雕琢的过道和泥土夯实的地面,竟然没用一丝水泥。盛唐风格的斗拱飞檐高大房屋,没有玻璃没有电线甚至没钢筋混凝土的痕迹。院子里更加没有汽车、没有路灯,没有任何一丝现代都市该有的气息!
再看到一群穿着古装的男男女女十几个,全都急忙朝自己这边冲过来,王烁这下是真的是惊到了!
这究竟是哪里?
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都冲我来,想干什么?!
王烁本能的反应——快跑!
一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漆大门,王烁撒腿就朝那边跑。不料脚下还有不曾习惯的门槛,脚尖一绊就失去平衡,往前一扑就摔了下去。
头先着地!
晕了……
再次苏醒时,王烁感觉浑身都疼,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眼睛有点睁不开,只听得耳边一阵嘈杂,乱七八糟的吵死人了。
感觉有点像是,儿时的乡下老家,哪家死了人,在请道士做法事办葬礼。
没错,就是有道士在念经,还有浓郁的香蜡味道!
“哗哗哗”一片纸响,好像还有一些东西散落在了自己脸上。
王烁立马惊醒,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抹脸上,却发现胳膊动弹不得。想要坐起来,却变成了左右扭动的挣扎。
原来自己,被人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绑架!……这是王烁的第一反应,心中顿时惊骇无比!
“醒了、醒了!”
“夫人,夫人!二公子醒了!”
王烁惊悚的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有个道士正在手握铜铃甩得叮当响,呜呜嚷嚷的扭来扭去,手上还在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抛洒纸钱。屋门口,哗哗涌进来一片大片人!
——搞什么鬼?!
王烁惊骇莫名……心中拼命对自己说,冷静,一定要冷静!我要活下去,我家里人还在等着我回家过年!
“二、二哥,你、你怎么样?”
一个惊讶哆嗦的女声传来,王烁扭头看去,那群人当中有个大约上初中年纪的小女生,穿着一身非常考究又华丽的唐式汉服,正在跟自己说话。
王烁不敢乱说话,只是看着她,心想这些人是认错人了,还是那几个混球请来的人故意演戏在整蛊我?……她刚才叫我二哥,我倒是有个上大学的妹妹,现在放寒假也回了家,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明年的学费!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又响起。
王烁又扭头了看看她……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雍容华贵风韵犹佳,除了保养极好,颜值气质更是不俗,俨然就是古装影视剧里的大腕名角。
叫我儿?……你谁呀!
我妈虽然没有你这么气派光鲜,但她是这世上做菜最好吃的妈,也是最疼人的妈!
王烁不说话,一脸不解、惊悚又恼火的看着眼前这群人。
道士走到那群人面前,气定神闲,“夫人,请你们稍安勿躁。二公子虽然醒了,但神志未清。待贫道再做几场法事,他便可恢复如初!现在,还请诸位先行回避!”
“好好!”
那道士又走回了王烁身边,摇起铜铃呜呜嚷嚷的又折腾了起来。
王烁死瞪着那个道士,心中在怒吼——
骗子,装神弄鬼!
你们这是在绑架!
我一定要出去,报警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我要回家!
我家里人都在等着我回家过年……
第二天。
王烁仍被绑着,一群人又到了他房里。
“二哥,你能认识我了吗?”那个初中生年纪的女生,又问他。
王烁决定暂时认怂,“你是我妹子。”
“咦?”那女生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又疑惑,“但是,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王烁一脸迷茫的作思索状,“我忘了……”
女生顿脚,摇头走开。
那个中年妇人又走上了前来,胆战心惊忧心忡忡,“二郎……”
“娘啊,快给我松绑!我难受死了!”王烁自认为,这个认怂态度应该称得上是合格了。
“我的儿啊,娘也想给你松梆,但你这样子……哎!”中年妇人以手掩面,看来是要哭了。
“你们有完没完?!”王烁怒了,大吼:“赶紧给老子松梆!!”
“咦,这才是我二哥!我二哥回来了!”
“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快来人,快松绑!”
王烁一愣,这特么的也可以?!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连忙上前来,给王烁松绑。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个十分威严又沉肃的声音,“尔等都挤在二郎房里作甚?”
呼啦啦一群人连忙退避闪开,恭敬无比弯腰下拜,“参见王公!”
那女生也下拜,口称“父亲大人”。
中年妇人未有下拜,只是迎了上去,“你总算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还做起了道场?”
这时,王烁看到一个高大孔武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紫色的古装官服,戴着唐朝风格的那种脑后垂着软尾双翅的幞头,一个大步就跨进了屋里。
眼神如电,不怒自威!
王烁下意识的心里一紧……这人好强的气场!
“孽子!”那男子沉声一喝,“是否又喝到滥醉,干出了丢人现眼的蠢事?”
妇人连忙走进来,“二郎,还不快快上前参拜你父亲?”
凭什么?
王烁满肚子不爽,心想我爹是一名人民教师,从来不会粗声大气跟谁说话,更不会凶神恶煞、文不绉绉的骂我——“孽子”!
扭过头去,不理睬!
“大——胆!”男子怒了,“来人,将这孽子……”
“住手!”妇人低喝一声,“你整月也难得回来一次,一回来就骂儿子!”
她又转头对着那几个要冲上来捉人的家伙怒喝,“尔等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几个人连忙弯腰拱手,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那男的语气软下不少,但仍是一脸不忿,“夫人,这孽子实在无礼……”
“还不住口!”妇人怒了,“王忠嗣,不许你再骂我儿子是孽子!这里既不是军营也不是幕府,轮不到你发号施令!你也——给我出去!”
王烁一愣,军营?幕府?
——王忠嗣?!
第2章 河西小霸王
不管眼前这些人怎么折腾,王烁心里的念头仍是坚定无比: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我要回家!
那道士说二公子需得静心休息,于是众人暂时都走了。但留下好几个壮汉在门口守着,想要逃走怕是不容易。
王烁决定先假扮一下他们口中的那个“二公子”,再伺机寻找逃走的机会——恶声恶气的貌似挺容易被他们接受?
好,就这么办!
“来人,老子饿了!”王烁大喊一声,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走!
“二公子稍候,马上就来!”门口的大汉唯唯应诺,连忙跑去忙活了。
王烁有点愣神,哪见过这样听话的绑匪?
一群人鱼贯而入,摆好一副矮几坐榻,从木质的食盒拿出了铜鼎盛装的炖羊肉,精莹剔透的白瓷碟子里,是摆盘优雅的清蒸鸡脯。还有几样王烁都不认识的菜,以及米饭和肉丸汤。
王烁心里一阵怀疑,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随便一个群演的演技都是岗岗在线,连场景和道具也都是超一流的水准?
“这是夫人亲自下令安排,二公子平日里喜欢的的菜肴。请二公子慢用。”送菜的婢女恭恭敬敬的说道,“但有一事还请二公子恕罪,夫人严令,近日不许二公子再行饮酒。”
折腾了半天王烁是真饿了,看着那些菜直咽口水,但心里想道:这假的就是真不了,我最爱吃的菜是我妈做的家常豆腐、红烧鱼块和肉炒辣椒!
但是不管了,吃饱再说!……会不会给我下药?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先给我尝一尝。”
“婢子不敢!”
“不尝就打断你的腿!——快点,每样都要尝!”
那婢女苦兮兮的应了一诺,小心翼翼的每样菜都吃了一点。
王烁盯着她看了足足十五分钟,没事。
放心了!
正要动筷子,那婢女忙道:“还请二公子,先行洗漱!”
一个装着热水的铜盆递了过来。
王烁刚把脸伸到铜盆边,看到水中映出的影子,当场双眼圆瞪,只觉脑子里面嗡的一响!
他扬起双手仔细一看,变了!
伸手摸头,板寸头变成了长头发!
再脱下这一身奇怪的长袍仔细一看,骨骼变得粗壮了许多,肌肉更是异常发达,以前一整块肥嘟嘟的肚腩变成了宛如精铁铸成的六块腹肌,连裤裆里的那位兄弟,似乎都变得更加野蛮了。
那婢女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烁手舞足蹈了一阵,直到他扒开裤子,终于忍不住吓得跑了出来,大声惊叫——“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又犯病了!”
一群道士、壮汉和女人,立刻冲进了房里来。
王烁心里有如翻起了惊涛骇浪,但真不想再被绑起来做法事了,于是强作镇定的沉喝一声,“干什么?都出去!”
“二郎,你、你没事吧?”那妇人胆战心惊的问。
“我没事。”王烁老大不耐烦的道,“那婢子就爱大呼小叫,欠收拾!”
妇人明显长吁了一口气,脸色一沉,“小蝶,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蕴秀,去跟她好生说道说道。”
“知道了,母亲。”那个初中生大小的女生应了诺,凶巴巴的将那个婢女叫出去了。
王烁长了个心眼:原来她叫蕴秀!
这些人又都出去了。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胆战心惊的再次对着那铜盆照了一下……真不是自己的脸!
再次检查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王烁一下就瘫倒在地。看来不是恶作剧,也不是他们认错了人,而是我的灵魂……穿越了!
当天,傍晚。
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给王烁把完了脉,捋着胡须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夫人,休要听那老道招摇撞骗,何来的妖邪附体?二公子不过是饮酒过多又撞伤了头胪,一时患上了失魂之症。”
王烁心里冷笑,果然同行是冤家,这一个道士一个庸医,全都是骗子!
“失魂之症?”妇人惊讶不已,“那要怎样才能治好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小老头儿开始了一阵滔滔不绝的忽悠,总之不太好治,一定要用上好的珍稀药材,这些药全都很贵很贵。
“钱不是问题,只管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治好我儿!”妇人非常霸气的回应。
王烁心中一亮,“失魂症”对我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掩护!
待这些人折腾完了都出去之后,王烁将那个“蕴秀”叫到了身边。
和颜悦色,像大叔哄萝莉吃糖一样的,“蕴秀,我是你二哥,对不对?”
王蕴秀满副警惕和小心的点点头。
王烁摸摸脑袋,“但我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你能跟我说一说吗?”
“二哥……想知道一些什么呢?”王蕴秀小心翼翼的问道。
王烁长吁了一口气,“凡是我该知道的,都跟我说一遍吧!”
王蕴秀挺单纯,还真就开始说了。但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能扯得清楚的也就只有一些家里的事情。
王蕴秀最先说起的就是“父亲大人”,语气还十分的自豪。
她说,“父亲大人讳忠嗣”,是一位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有人称他是大唐第一名将,也有人说他是当世第一封疆大吏。
大唐?……王烁听到这个字眼心里一阵突突狂跳,我倒是知道大唐有一位名将叫王忠嗣,莫非我还真的是灵魂穿越了?!
王烁不动声色,王蕴秀继续告诉她,母亲出身于弘农杨氏,可高贵了。当年她和父亲成亲,还是杨贵嫔做的媒——杨贵嫔就是当今太子的母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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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越听心里越觉一阵发寒:据我所知,王忠嗣从小被唐玄宗李隆基收为养子,在宫中长大成人。他和太子是“发小”,想必真正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杨贵嫔。待王忠嗣长大成人,杨贵嫔又在自己的亲族当中选一个出身高贵的姑娘嫁给了王忠嗣,亲上加亲……这逻辑毫无毛病,真不像是编出来的啊!
王蕴秀一个个的介绍家里人给王烁“认识”,大哥王震现在远在京城为官。因为父亲战功赫赫,朝廷就把大哥王震封为“秘书丞”,这可是个五品京官,既风光又气派的!
“我我我!”王蕴秀指着自己的鼻尖,笑嘻嘻的道,“我就是你们所有人都最喜欢最疼爱的小妹了,蕴秀是我读过书以后自己取的小字,很不错吧?母亲就生下了我们兄妹三人。还有几个庶出的子女如今都住在老家太原府,不提也罢!”
王烁好奇,“你怎么不说一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二哥连这个都不记得了?”王蕴秀有点惊讶,又嘿嘿直笑的很调皮,“你真想知道的话,可就别怪小妹尽说你坏话哦?”
“我”有这么不堪吗?
王烁直咧牙,“说吧,我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原来,自己这副身体的原来主人也叫“王烁”,字耀卿,今年二十岁。他是王忠嗣与杨夫人生下的第二个孩子。这家伙既是一个武艺非凡的将门虎子,也是一位花天酒地的纨绔二世祖。
王忠嗣出身于太原王氏,是将门之后,子承父业以军武起家。有了儿子以后,王忠嗣也希望他的儿子承袭父业。但是长子王震从小就被杨贵嫔留在京城抚养,在国子监读书,朝廷还将他封为文官,于是王忠嗣就把希望寄托在了二子王烁的身上。
王烁还只有七八岁,王忠嗣就将他推上了马背。除了将一身弓马武艺倾囊相授,还传他兵法韬略。王烁还只有十五岁,王忠嗣就将他赶出了家门,让他单独去了离家千里之外的河西一带从军。
王烁在那里打出了“将门虎子”的威风。还只有十八岁,他就凭借实打实的军功,做到了一方军镇的最高长官“新泉守捉使”,手下带了一千多号兵。
但同时,由于王烁少小离家摆脱了严父王忠嗣的管束,自己又做了独挡一面的将官,更加没人制约。于是王烁渐渐滋生出许多“二世祖”的纨绔习气来,吃喝玩乐嫖赌逍遥无一不精,欺男霸女横行不法,那也是稀松平常事。
渐渐的,王烁在河西一带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河西小霸王!
王忠嗣最多的时候曾经身兼河东、朔方、陇右与河西四镇节度使,辖下疆域万里。但往年大多数时候,王忠嗣都是在河东、朔方一带用兵,家里人也都住在河东太原府。近一两年王忠嗣的主要活动范围改到了陇右与河西一带,前不久把家也从河东太原府迁到了陇右西平郡来。
这样一来,“小霸王”就落入了老爹王忠嗣的直接管辖之下,他的好日子也就过到了头。老爹王忠嗣知道了他的种种劣迹之后,直接将他扒了官逮回家里,亲自严加管教。
“河西小霸王?”王烁直挠头,这一听就是个中二病深度患者啊!
王蕴秀一个劲的嘻嘻哈哈的笑,“二哥,你以前在河西那边可是很威风的哦,喜欢你的姑娘可多了!但至从半年前,父亲大人将你捉回家以后嘛,嘿嘿……”
“行,你别说了……”王烁郁闷的长吁一口气,我大概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玩艺儿了!
第3章 老子要越狱
夜里,没有电灯的大院里点起了许多灯笼。除了一些往来巡逻的士兵,府里其他人都各归各屋,早早的就睡觉去了。
正值盛夏,没有空调,没有冰箱,没有啤酒撸串和儿童不宜的夜生活。
王烁第六次用冷水擦遍了全身,拿一把蒲扇对着自己一阵摇,根本无法入睡。
热是一回事,心乱如麻才是失眠的主要原因。
王烁想了许多,除了对家人的思念,也有对现在自己处境的思考。
灵魂穿越这种事情,不可思议,但它毕竟是发生了。无论王烁心里对回家的渴望有多么强烈,但他理智的认为,想要再次“穿越”回去的可能性应该是微乎其微。
或许某天这个心愿会突然达成,但只能把它当作“意外的惊喜”,不能对它抱以太多的希望。
——那么做为一个大男人,自己总得想办法继续活下去吧?
现在处境是,自己是一个纨绔二世祖,老爹——好吧暂时如此代称于他——王忠嗣的权势如日中天。慈母杨氏爱儿心切并且威风凛凛,小妹蕴秀天真单纯,和她“二哥”兄妹情深。
大唐盛世名门公子,出身高贵家境优越,这怎么看,自己都是平白的捡了一世荣华富贵,真是赚大了。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王烁直摇头。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人的父母再好,总比不过自己的亲生爷娘。
就算这些姑且不论,二世祖王烁的处境,也并非真的十分美好。
作为一个在现代都市打拼多年,终于挤身精英阶层的白领人仕,王烁除了拥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对历史也并不陌生。
童年时代,教高中语文的父亲就没少听给王烁讲《隋唐演义》这一类故事,还教他读过唐诗和宋词。这让他从小就在心里就种下了“文史”的幼苗。后来自己学的也是文科,平常更没少看各类文史类书籍。
对于盛唐名将王忠嗣,王烁还算是比较了解。
做为一名将军,王忠嗣的战绩和人品那都没得说,要称他为“盛唐第一名将”也并不为过。许多闻名于后世的名将,如郭子仪、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是他培养出来的部将。
但是王忠嗣的结局,却是异常的凄凉。
因为针对吐蕃“石堡城”这一场战事的意见分岐,王忠嗣和皇帝李隆基闹得很不愉快。权倾朝野的奸相李林甫一向对王忠嗣颇为忌恨,趁机煽风点火、栽赃陷害。皇帝大怒,差点就一刀把王忠嗣给剁了。最终王忠嗣从“当世第一封疆大吏”的位置上被撸一到底,贬成了一个边远州县的小官。没过一年,他就郁郁而终。
大唐因此失一名将,王家就此落入万丈深渊。
到那时候,身为二世祖的王烁,还能有好日子过?
王烁记得,史书上并没有对王忠嗣的家人子女和后代有太多的记载。他估计,王忠嗣的家人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的下场。因为权力斗争从来都是鲜血淋漓,王忠嗣既然倒了台,他的政敌还会轻易放过他的家人和后代,等着他们回去报仇吗?
斩草要除根,墙倒众人推,无非就是这样的结局!
王烁再一算日子,现在是天宝六年的夏天。王忠嗣的倒台正是这一年的十月左右——只剩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想到这里,热得想吐舌头的王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妈的,我没享受过一天“二世祖”的待遇,却要承受他的噩运,凭什么?
就算我对历史上的王忠嗣颇为敬仰,但这也不能成为,我为之殉葬的理由啊!——古往今来可惜可敬的名人多了,我能为他们死几次?
王烁越琢磨,这念头越不通达。
再一想到自己刚刚被人捆起来做过了法事,古人这么迷信,万一被他们发现“二公子”的躯壳内已经换了魂魄,他们会不会把我吊起来用火烧死?或者活埋?或者桃木剑戳我的小心脏?
王烁越想越觉得心里一阵发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地,绝对不宜久留!
万一我离开这里,又神奇的穿越回去了呢?……这个理论上最不靠谱的念头,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烁毅然的决定——老子要越狱!
说干就干!
他好不容易穿好了那一身古怪的衣服,悄悄摸到门边观望。
天公作美,守在门外的几个大汉已经回去睡觉了。
王烁又仔细观察了一阵,四下无人,于是轻轻的拉开了门。这一次,他特意留意了脚下那个,让自己第一次越狱失败的大门槛,用安全又华丽的猫步轻松的越过了它,然后轻手轻脚的朝大院门口走去。
大门紧闭,没人。
王烁心中暗自惊喜,连忙走近想要去开门,身边呼啦啦一下涌出来一大片人。
一个个的都穿着铠甲带着佩刀,简直杀气腾腾!
王烁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真是活见鬼了,从哪里冒出来的?!
“二公子,请回房歇息。”领头的将官对他抱拳而拜,客气又不失严肃的说道,“大帅严令,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出入本府。”
第二次越狱,就此失败。
回房后,极不甘心的王烁开始总结失败的经验。他寻思,王忠嗣身为三军统帅封疆大吏,他住的地方肯定守备森严,除了有甲兵巡逻,应该还安排有暗哨防备。
刚刚那些人,应该就是埋伏的暗哨。说不定我刚走出门口他们就发现我了,然后这些混蛋都静静的看着我表演,还在心里把我耻笑了个够!……妈的,真丢人哪!
羞愤无比的王烁决定,趁白天王忠嗣不在家的时候,再试一试!
第二天,王忠嗣照例早早的出门公干了,杨夫人和王蕴秀则是一同前来看望王烁。
王烁表现得特别正常,还主动邀请“母亲”和“妹妹”一起清晨散步,聊些家长里短,美其名曰帮助自己恢复记忆。实际上,他是要借机好好的观察一下府内的地形。
到了中午时分,除了王烁的门口还有几个壮丁把守,府里的人好像大多都去午睡了。
王烁观察了好一阵,确定大门口那边只有两个家丁在把守。于是他借口说要上茅厕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快速朝大门口跑了过去!
果然顺利——没有再冒出一群军士来拦截!
“二公子,夫人吩咐过,不让你离府!”两名家丁都上来阻拦。
“滚开!”王烁双手用力一推,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马被掀翻,直接摔到了三四米外。
王烁大吃一惊,我怎么这么大力气?
来不及多想了,快跑!
被摔倒的家丁疼得爬不起身来,大声叫喊——
“不好了!不好了!”
“快去禀报夫人,二公子突然发病,跑到了府外!”
跑出了府门的王烁心里一阵激动,也分不清什么方向,反正就是撒腿就跑。
跑累之后,换成了大步走。
这时王烁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座古代的城市里,入眼所见全是砖木和泥瓦建成的房屋和穿着古装的男女,总之没有一丝现代气息!
“王公子如此匆忙,是要去哪里?”一个官绅模样的人,笑容可掬的上前打招呼。
王烁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继续大步走。
一个花枝展招的妇人又迎了上来,“王公子,你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小店的姑娘……”
王烁连忙绕开,走得更急。
可是不断有人朝他迎上来。
“王公子,好久不见了!一起去喝一杯吧?”
“王公子,你今天红光满面定是吉星高照,进来试两把手气如何?”
“小冤家,奴家真是想死你了!”
王烁的脸皮都要抽筋了,连忙躲开这些人落荒而逃,心想怎么好像全城的人都认识我,那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一眼,见到了城门!
但有士兵在站岗把守。
王烁暗暗给自己打气鼓劲,不怕不怕,老子是王家二公子,他们不敢拦我!
上前。
“王公子这是要出城?”守城的小卒很客气的抱拳施礼,“怎的没带随从,也没有骑马呢?”
王烁眨了眨眼睛,“别多问。给我一匹马。”
“是!”
王烁心头暗喜:真听话!
小卒牵来了一匹马,王烁心里却有点打鼓:马好不好骑?……不管了,出城再说!
他连忙牵着马,走出了城门。
小卒一个劲挠头……小霸王今天怎么了?
出了城离开了那些人的视线,王烁爬上了马背试着骑马。感觉很奇怪,就像自己会骑自行车一样,平衡感毫无问题,轻松就能驾驭这匹马。
王烁觉得,应该是这副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在。包括此前在门口甩飞两个家丁的惊人蛮力,应该都是属于“小霸王”的。
骑着马,王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四处瞎跑。
他很想见到公路、汽车这些东西。但是入眼所见只有连绵不绝的田垦和大片的山林荒野,更远处则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茫茫戈壁。别说是找到属于现代的痕迹,就连活物都是少之又少!
烈日当顶,晒得王烁身上一阵流油。马儿跑了没多久,也累得大汗淋漓直喘粗气。
王烁心里一阵乱:这特么的,我该去哪儿啊?
第4章 闹翻天
西平郡的城里,已经闹翻了天。
杨夫人知道生病的儿子跑出了府,立刻派出了府里所有的家丁和仆婢出来找人。最初他们以为王烁只是在家里闷得慌了,想要跑到城里来玩乐一番,于是找遍了所有的酒肆妓僚和赌馆,却不见人。后来在城门小卒那里得知王烁已经骑马出城的消息,急忙回报给了杨夫人。
杨夫人焦急不已,连忙亲自跑到了幕府,将消息告知给了王忠嗣。
王忠嗣一拍桌几,派了两员猛将各率一百骑兵,出城去找王烁!
“他若不肯就范,尔等休要多言!——只管打晕、捆绑带回!”
这一回王忠嗣是在自己的地盘发出的军令,连杨夫人也不敢多言了。
城外。
马已经跑不动了,王烁的心里也渐渐绝望起来……完了,完了,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越走越荒凉,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了?
有条河也好啊!
难不成越狱成功的结局就是,我活活渴死了在了荒郊野外,然后被剧毒的太阳晒成肉干,变成蚂蚁爬虫们的粮食?
王烁下了马,瘫坐在一颗大树下的石头上。自己一个劲的摇头,简直绝望到生无可恋。
此刻的感觉,就像是突然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整个世界都将自己抛弃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但现在,王烁感觉有点控制不住了。
过了好一阵。
一阵急骤的马踏声滚滚踏来。王烁抬头一看,四周都是一阵烟尘四起,仿佛有无数骑兵从四面八方而来,每一名骑士都穿着铠甲带着佩刀,将自己包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宛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王烁坐着没动,麻木又冷漠的看着他们。心想这应该是王忠嗣派来的兵,这么大的阵仗,他还真是挺给我面子!
两名穿着铠甲的年轻人跳下马,走到王烁面前先递上了一个羊皮水壶,再抱拳而拜,“二公子,我等奉大帅之命,请二公子回府。”
王烁拿起水壶就一阵狂饮,心不在蔫的嘟嚷了一句“爱特么谁谁”!
那两个年轻的将官面面相觑,“他说什么?”
王烁心里其实也是在挣扎: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好像谁都认识我这个“二公子”,我根本没地方可以藏,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相比之下,王家至少能保证我不被渴死、晒死,暂时还能作为一个落脚之地……果然,在求生的本能面前,其他的东西真是不堪一击啊!
“有请二公子,随我等回府!”那两个青年将官再次抱拳说道。
王烁拍了拍大腿站起身来,“老子出城踏个青而已,用得着这么夸张?”
那两名青年将官忍不住笑了,说道:“二公子,现在正当盛夏。”
“烈日当顶,如何踏青呢?”
“笑什么笑?”王烁板起臭脸,“我说是,那就是!”
“是,确实是踏青。二公子所言极是。”
但那两名青年将官仍是笑着,“二公子,莫非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看来二公子,真是病得不轻啊!”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们……谁啊?”
其中一个扛着一把特大号牛角弓,背着三个箭壶的家伙,指着身边的另一人说道:“他,李晟。令尊王大帅亲抚其背,称他为万人敌。”
“我,荔非守瑜。”背弓的汉子笑道,“二公子但凡饮酒,十次当中至少有八次,我是在场的。”
李晟也笑道:“他也有个神箭客的雅号,这是你取的。我二人当初都曾是二公子的袍泽旧部。二公子被大帅召西平郡的时候,我们也跟着一起来了,现充为大帅幕府的牙将。”
李晟,荔非守瑜……
王烁拍了拍脑壳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心想这两人的名字倒是颇为熟悉。尤其是“万人敌李晟”,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一位中唐名将!……没错,他年轻的时候确实是王忠嗣的麾下部将!
荔非守瑜摇头叹息,“看来二公子确实不记得我俩了。”
李晟抱了一拳,“烈日毒辣,先请二公子回府再说吧!”
“回就回吧!”王烁轻飘飘的答应了下来,心想离家出走了就这么乖乖的回去,好像有点丢人——但丢的是“小霸王”的人,关我鸟事!
李晟和荔非守瑜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一抱拳,“二公子,请上马!”
回了府里,杨夫人泪眼婆娑,王忠嗣脸色铁青。
“孽子!”王忠嗣劈头就骂,“即日起,你若再敢饮酒,或是妄图离开家门一步,打断你两条腿!”
王烁的嘴角直抽筋,是不是亲生的?
杨夫人一个劲的给王烁使眼色,示意他服个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王烁像模像样的拱手拜了一记,“是。”
“是什么是?”王忠嗣十分的恼火,“今日当着众人之面,你把话说清楚。”
“我保证,今日起再不饮酒。不得允许,我也不再私自离开家门。”王烁顺着王忠嗣的意思,做下了一个保证。但是那一句“父亲”,却仍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王忠嗣显然是很不满意王烁的这个认错态度,鼻子里闷哼一声,“李晟,荔非守瑜!”
“末将在!”
王忠嗣沉声下令,“即日起,你二人各率麾下一百骑轮流看守本府。但若王烁有半步离开府门,你二人提头来见!”
“诺——”
“赵无疾!”王忠嗣又唤了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精悍男子站了出来,抱拳应诺。
“即日起,你便是王烁的亲随。”王忠嗣说道,“无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你须得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不许他离府,不许他饮酒。二者但有半分闪失,你自己看着办!”
赵无疾平静如水,抱拳而道:“若有闪失,属下,自刎谢罪。”
王烁目瞪口呆,心里一阵发寒,真特么狠!
眼见王忠嗣动了真格,连杨夫人也是默默无语,不敢多发一言。
王忠嗣仍是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骑上马带着几个亲随离开了家门,再也没有多看王烁一眼。
王烁长吁了一口气,生无可恋的看了看李晟,荔非守瑜和赵无疾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中不由得发出了哀叹之声:我可是纨绔二世祖啊!
——派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贴身盯我,莫非就不行?
第5章 二世祖的新生活
回家的渴望和对亲人的思念永无绝期,但王烁用多年的社会生存经验告诉自己,肯于面对现实的人才能活得更好一点。
为了不被烧死不被桃木剑戳小心脏,王烁决定装得更像“二公子”。于是他开始不断的自我暗示和自我催眠:我是纨绔二世祖,我是河西小霸王……
“二公子、二公子!”
一大清早的突然被人从梦中这样吵醒,王烁满肚子下床气,“吵什么吵?”
“二公子恕罪!”婢女小蝶连忙跪倒下来,“婢子听到二公子在说梦话,满头大汗的仿佛很是痛苦。婢子担心二公子又要发病,所以斗胆……”
王烁坐起身来,“我说什么了?”
“二公子说,我是纨绔什么,我是河西……”
“闭嘴!”王烁瞪起眼睛,作凶神恶煞状,“你什么也没有听到!”
“是是,婢子什么也没有听到……”
王烁心想,这姑娘应该是杨夫人或者王蕴秀的心腹,嘴上答应得好,转头可别告密——这种姑娘,得要收拾!
对,收拾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就听话了!
“过来!”王烁一招手。
“是……”小蝶倒是很听话,乖乖的就走到了王烁的榻边,又乖乖的跪坐下来。
低眉顺目,大气都不敢喘。
我可是纨绔二世祖!……王烁伸手左手食指,勾起她圆润白晰的小下巴,“说,你进我房里来作甚?”
“府里已经备好了早膳,夫人命婢子来请二公子过去用膳……王公今天也在!”小蝶仰着一张还算好看的脸蛋儿,小心翼翼的回着话。
但是挺奇怪,她仿佛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王烁阴森森的狞笑一声,“孤男寡女的,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小蝶的脸上升起两朵红晕,但眼中却是绽出喜色,小声道:“公子若想要了小蝶,不如……不如……晚上?”
“啊?”王烁一愣,你不是应该三贞九烈的拒绝挣扎,然后含着眼泪跑去告状,以后见了我就躲十丈远吗?
“公子莫非现在就想要?”小蝶羞羞的扭过脸去,伸手就要去解自己的衣服。
王烁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奶奶个熊的,你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咳——”门外传来一声清咳,赵无疾的声音响起,“二公子,三娘子来了。”
唐人称呼女性,习惯用排行加上“娘”。三娘子,当然就是指王蕴秀。
小蝶连忙起身,退回了她该站的地方。
王蕴秀走到门口,明明两只眼睛已经看着屋里的二人了,却故意敲了敲门,“二哥,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王烁做郁闷气恼状,这应该是小霸王被人撞破好事之后,该有的模样。
“那小妹可就进来喽!”
王蕴秀学着她父亲的样子,背剪着双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落在小蝶身边,神气活现的闷哼一声,“小蝶,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
“婢子不敢……”
“我若是再晚来半分,你可就敢了。”
“婢子当真不敢!三娘子明鉴!”小蝶低着头,小声哀求。
“退下!”
“是……”
小蝶灰溜溜的走了。
王蕴秀走到王烁榻边,长叹一声盘着腿坐了下来,右手托着腮,看着她二哥一阵诡笑。
王烁挺无语的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你干什么?”
“虽然二哥想要疼爱哪个婢子,那都无足挂齿,小妹也管不着。但是二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你最疼爱的小妹的感受?”王蕴秀说道。
王烁满头雾水,“何解?”
“小蝶,十岁就卖到了我们府里做婢女,伺候我们六七年了。”王蕴秀说道,“婢女嘛,贱籍下等人。说实话她们在府里的地位,还不如父亲豢养的那几匹焉耆良驹。但若突然有一天她怀上了二哥的种,母以子贵,连我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叫上一声嫂夫人……哎呀,想想我都要憋屈死了!”
王烁这才明白,小蝶为什么那么主动的投怀送抱了。封建时代的母以子贵,简直就是人生逆袭嘛!
“二哥,我说了半天,你明白了没有?”王蕴秀嘟起了嘴,貌似有点不满。
“明白。”王烁有点哭笑不得,“你就是叫我,兔子不吃窝边草呗?”
“咦?”王蕴秀顿时眉开眼笑,“得了失魂症,反倒长了智慧吗?”
“岂有此理!”王烁一瞪眼,“你二哥就那么不学无术吗?”
“可不就是喽!”王蕴秀认真真的点头,“你从小就练武,十五岁就打仗,读的书还没有我多。到现在,怕是连千字文都还认不完吧?”
小样儿!……王烁很想当场证明一下自己的“学富五车”。但突然转念一想,这样岂不就露馅了?
“我认不完,那你教我呗?”
“好呀!”王蕴秀笑嘻嘻的道,“父亲和母亲若是知道你肯读书了,肯定大喜。说不定就会解了你的禁足,放你出去风流快活。这样,你就不用惦记窝边草啦!”
风流快活?……王烁咧着嘴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妹妹,心说,古人还真是早熟,唐人还真是奔放啊!
王忠嗣今天很难得的在家里吃了一顿早膳。一家四口各坐一方各有一副食几坐榻,食不言寝不语,全都闷头刨食。
王蕴秀最先吃完,刚放下碗筷就高声宣布,“父亲,母亲,二哥请我教他千字文!”
“二郎,真的吗?”杨夫人当即面露喜色,“为娘这就去请两个大儒回来教你读书。蕴秀,赶紧派人去一趟市集,把最好的笔墨纸砚全都买回来!”
“……”王烁很无语,至于吗?
“请什么大儒。现在他这样子,有蕴秀教他识字便已足够。”只有王忠嗣面无表情,“二郎!”
“在……”王烁应了一声,心想总算没再叫我“孽子”。
“为父传你的《兵策》,读了多少?”王忠嗣问道。
王烁直愣神,什么兵,什么策?
王蕴秀在一旁嘻嘻偷笑,“父亲,《兵策》还在孩儿那里保管,还没来得及交给二哥呢!”
“回来半年了,竟然一页都没有读!”王忠嗣仿佛又来了一点火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去幕府!”
拂袖大步而去!
王烁闷吁了一口气……封建家长作风,真讨厌!
杨夫人连忙走过来,笑意浓浓的柔声劝道:“二郎,别生你爹的气,他天生就是这样的脾性,再有那么一点望子成龙用心太切。其实,听说你要读书,他心里一定也是很高兴的,只是嘴上不肯说罢了!”
王烁随口“哦”了一声,心想我既不生气也不难过,有啥好劝的?他又不是我亲爹,根本伤害不到我!
被禁足了,闲着也是闲着,王烁索性和王蕴秀一起开始读书。
王蕴秀叫仆人搬来一套大部头的书,用硬纸盒装着,足足有一尺多厚。盒面上写了几个字“兵策王忠嗣撰”。
“二哥,这可是父亲用兵二十年的精华和心血,现在交给你。你可别弄丢了哦!”王蕴秀挺郑重其事的叮嘱。
弄丢?……为什么不是劝我,要好好读?
王烁挺无语,心想小霸王以前是有多么不爱读书?
“二哥,这种书太深奥了。我先教你千字文吧?”
王烁满头黑线,只能是点了点头……好好的一个非名牌大学的准高材生,就这样,一夜回到了小学毕业前!
上午,读书写字。王烁老老实实的扮起了小学生,还故意把字写得东倒西歪,惹来王蕴秀这个小老师一阵耻笑。
中午睡了个午觉,王烁叫来了仆人给他打扇,还在榻边摆上了珍贵的冬季藏冰,连穿衣脱鞋也都得有人伺候——纨绔,就该有纨绔的样子!
太阳偏西凉爽了一些的时候,王烁来到了校场上,骑上了马练习射箭。小霸王的身体素质和满身武艺确实没得说,肌肉记忆也很完整。不管这马跑多快,箭箭中的毫无差错!
这可算是,王烁到目前为止唯一满意的地方。
就这样,一连过了十来天。
杨夫人依旧对儿子关爱到溺爱,王蕴秀每天都要粘着她二哥,王忠嗣对王烁的态度也有所改善。虽然王烁和他仍然没有什么话可说,但他时不时的会来看一下兄妹俩读书,也会到校场上观望王烁练箭。
偶尔,王忠嗣也会露出半个笑脸。
人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远大于自己的想像。
王烁没有忘记亲人,但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心态也开始趋于平和,并且更进一步的接受了眼前的事实……既然再也回不去了,那就好好的过完这辈子吧!
但是,要想这辈子能够过得好,王忠嗣即将遭遇的那个大麻烦,就不能不解决!
王烁的心里,开始了新一轮的盘算。
第6章 救爹即是救己
王烁仔细回忆,让王忠嗣落入大麻烦的那一事件。最初的导火索,应该是皇帝找王忠嗣商量,该要如何攻取吐蕃镇守的军事要塞,石堡城。
如今的大唐,国力如日中天,正是前所未有的盛世。皇帝李隆基想做千古一帝,非常积极的渴望开拓疆域。攻取石堡城,就是其中步骤之一。
但是身为三军统帅的王忠嗣,却与皇帝的想法不同。他不主张现在就去攻打石堡城这个易守难攻的要塞,理由是得不偿失。
皇帝的政治意图明确,要做千古一帝,想要开疆拓土。王忠嗣的军事思想也很清晰,石堡城在大国战略上完全是可有可无。为了这一块鸡肋之地付出无数将士的性命,根本不值得。
王烁心想,李隆基与王忠嗣既是君臣,也是养父与义子,他们之间应该还是彼此比较信任的。否则,王忠嗣也不可能身兼四镇节度使之职,辖下疆域万里,管控了大唐的半壁江山。
但正是因为“石堡城”一事,王忠嗣没有顺从李隆基的心意去办事,从而彼此有了矛盾和猜忌。然后才有了奸相李林甫等人,利用他们君臣之间的这份矛盾和猜忌大做文章,整垮了王忠嗣。
所以,要想解决王忠嗣的大麻烦,必须要把“石堡城”这根危险的导火索,早早的掐灭。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李隆基和王忠嗣,由君臣相佐,变成君臣同心。
王烁的思路由此变得十分清晰,皇帝李隆基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想要让他改变心意,肯定不可能。那就只能说服王忠嗣改变心意,让他顺着皇帝的意思来了。
但是这个难度,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大——连皇帝的意见都可以违逆,王忠嗣岂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再者,想要去说服他,好像只有等到皇帝派人来问起“石堡城”一事了,才可以去进行。“未卜先知”的跑去一顿瞎毕毕,王烁怀疑自己又会被捉起来做法事,或者是桃木剑戳小心脏。
这事,还当真是麻烦得很!
王烁寻思良久,最终决定,先要“潜伏”到王忠嗣身边盯着他,才好伺机而动。不然的话,可能事情都结束了,自己还一无所知。
这件事情,还得是找杨夫人帮忙。
于是这天的早餐时间,王烁趁王忠嗣不在场,对杨夫人说道:“母亲,我整天闲在府里,实在闷得发慌。男儿大丈夫,岂能整天无所事事?既然你们不放心我外出,那我去父亲身边做一个幕僚或者是牙将,总归是行吧?”
大事当前,父亲母亲该叫的还得叫。王烁可不希望因小失大。
杨夫人一听,面露笑容的直点头,“我儿能有此念,为娘甚感欣慰。待你父亲回来,我去替你说项。”
“多谢母亲!”
这天傍晚,王烁正在校场上和李晟、荔非守瑜一起练习骑射。
对李晟和荔非守瑜而言,“小霸王”是他们的袍泽死党。现在就算他失忆了,情份仍在。这两人现在负责看守王家宅院,王烁和他们朝夕相处也感觉颇为融洽,不知不觉也把他们当作了朋友。
渐渐的,三个人的关系几乎快要恢复如初。
王忠嗣来了,静静的从旁观望了一阵他们的骑射。待他们稍歇之时,王忠嗣才将王烁叫到了身边。
“你母亲跟我说,你想去幕府做个幕僚或是牙将?”王忠嗣开门见山。
王烁拱起了手,“还请父亲成全。”
王忠嗣冷笑了一声,“莫非你不知,何谓幕僚,何谓牙将?”
王烁略微怔了一怔,点头,“知道。”
所谓幕僚,就是节度使幕府的智囊参谋这一类文职人员;牙将,则是跟随在节度使身边,司职“仪仗”的武官。这些并非是朝廷正式封授的文武官职,而是节度使自行招募的私人助手。
说穿了,他们就像是节度使的“家臣”一样。
“既然你知道,那王忠嗣的儿子,能去做幕僚或者牙将吗?”王忠嗣冷哼一声,“让外人知道了,非但会骂你窝囊无能,也会骂我王忠嗣教子无方!”
王烁有点无语,辩解道,“我只想找点事做,不想整日无所事事。”
“这才不到一个月,就忍不住要到外面去鬼混了吗?”王忠嗣的脸色变得越加严肃,“我已经写信告知了你的兄长,让他在京城给你物色合适的名门闺秀,早日让你成亲。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好好读书修身养性。别的事情,都等你成亲了再说!”
“成亲?”王烁愕然,感觉很意外。
“你都二十岁了,不成亲还想怎地?”王忠嗣的火气说来就来,“整日就想着花天酒地,一出门就醉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不然就是留连于妓寮,和那些低贱的女子鬼混一气。我王忠嗣,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王烁简直无语以对,心里一个劲的怒骂小霸王——你个臭不要脸的死废柴,老子又替你挨骂了!
“在你兄长替你物色好成亲的人选之前,你休想离开这座府第半步。”王忠嗣沉声道,“在此期间,你须得好生读书多积学识。别到时候,被你京城来的名门妻子,耻笑你不学无术!”
扔下了这一段“结案陈辞”,王忠嗣都懒得再听王烁辩解,又一次迈着虎虎生风的大步,拂袖而去。
王烁看着王忠嗣的背影,自顾叹息:我想救你的命,你却对我百般嫌弃。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他心里又生出了那样的念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还是开溜吧?
但是一转头看了看生猛无比的李晟和箭术超凡的荔非守瑜,王烁再一想到那天出城之后看到的“百里无人烟”的大戈壁——现在王烁知道了,那实际上是边关重镇西平郡周边的军事缓冲地带——王烁就无奈的放弃了他的逃亡计划。
再说了,就算真能逃到天涯海角,自己身上这个“王忠嗣之子”的标签也是一辈子都撕不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又能奈何?
虽然王烁心里仍旧没有承认王忠嗣是自己的亲爹,但客观事实就是,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上了王忠嗣这条即将沉没的大船。
救爹即是救己,刻不容缓!
潜伏计划,已经完败。
王烁的心里,渐渐滋生出另一个更加周密更加完善,但也更加危险的行动计划!
第7章 救爹计划
这天清晨,王烁照例和王蕴秀一起读书。但是王烁不肯再跟着王蕴秀这个“误人子弟”的小老师一起再学《千字文》了,坚持要自学《兵策》。
“二哥,你这是好高骛远,这是不对的!”王蕴秀这个小老师,语重心长的一阵说教起来。
“没关系,鹜着鹜着,就习惯了!”王烁无视了小妹的唠叨,打开了《兵策》。
王蕴秀念叨了一阵没有效果,便有点气乎乎的去了一边,自顾读书写字。
《兵策》一共有十二本,都是王忠嗣亲自手写而成。王烁拿出第一本来,摊开,用纸笔开始一字字的临摹。
要说毛笔书法,王烁小的时候,曾经在当老师的那位亲生父亲的指引下,一直练到了高中。只是到了大学和参加工作之后,才渐渐有所荒废。
王忠嗣的少年求学时代可是在皇宫里渡过的,教他读书写字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的字写得非常好。他书写《兵策》的所用字体,是如今大唐最为流行的王羲之行书。
王羲之的行书,几乎是每一个练书法的人,都必练的字体。
王烁当年就练过,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至少有了不错的基础。现在临摹起王忠嗣的字迹来,倒也算得心应手。
王蕴秀正在一旁练写《楷书千字文》,不经意的扭头看到王烁的字,当即惊讶不已,转而又撇起了脸,不开心了。
“你干什么?”王烁问她。
“你、你……”王蕴秀有点生气的样子,“你怎么能临摹父亲的行书呢?”
王烁不解,“为什么不能?”
“你楷书都没有练好,怎能练行书?”王蕴秀说道。
王烁笑了笑不理睬,继续临摹。
王蕴秀站在他身后来看了一阵,气得小腮帮儿都鼓了起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个连楷书都写得东倒西歪的人,能把行书写得这么好?
“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读书去呀!”王烁转头看着这个,气鼓鼓的小丫头。
“我不依哪,你欺负人!”王蕴秀突然放声大哭,跑了出去。
王烁一愣:什么情况?
随即王烁就笑了,莫非是伤到她的自尊了?这没办法,我不能再一味的藏拙了,不然要误了大事!
王蕴秀跑到了杨夫人面前,伤心不已的哭诉了一番,说二哥欺负人!——他居然把字,写得比我还好!
杨夫人一阵好笑,劝她说青出于蓝,说明你这个老师调教有方,也说明你二哥很有学文的天赋!
王蕴秀顿时就释然了,笑嘻嘻的跑回来,在王烁面前夸耀,“娘说了,二哥的书法进步这么快,全是我这个小妹的功劳!”
王烁对她竖大姆指,“对,你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妹子!”
如此又过了大半月,王烁花了大量的时间来临摹王忠嗣的字迹,每天都还挑灯夜战。到现在,已经能够临摹得惟妙惟肖了。王忠嗣和杨夫人见他认真练字、学习兵法,还颇感欣慰。
眼看暑气渐消,已经可以感受到一丝秋天的气息。
这天清晨,王忠嗣刻意留在了家里吃早膳。
饭罢之后,他说道:“即将入秋,各方军镇的秋防冬训即将开始。明日我也将要出门,开始例行巡视各方军镇。我离家外出的日子里,你们要紧守门户小心度日——尤其是你,二郎,莫要造次胡为!”
例行挨批,王烁都有点麻木了。但此刻心中却在暗呼不好——按照历史记载,皇帝写信来找王忠嗣问起“石堡城”一战的事情,就是在今年的秋季。十月份,王忠嗣就正式垮台了!
王烁制定的那个“救爹计划”,第一前提是自己可以轻松的接触到王忠嗣。但是现在,他却要出门巡视!
王烁,真是好一阵头大!
这时,杨夫人说道:“陇右与河西的军镇地界,远大于河东与朔方。你此次出门巡视,几时能得回来?”
王忠嗣想了一想,“少则两月,多则过年之前应该能回来。”
“这么久?”杨夫人道,“那你岂不是,又不能在家里过生辰了?”
“那种小事,无足挂齿。”王忠嗣摆了摆手,起身就走,“我今晚就不回来了,明天直接从幕府带兵出发。”
次日,王忠嗣果然带着一群高级将官和数千近卫兵马,离开西平郡去了各地军镇巡视。李晟和荔非守瑜仍是留了下来,把守王家府第。
杨夫人和王蕴秀早就习惯了王忠嗣常年带兵在外,虽小有伤感,但也并无太多不适。倒是常期处于强权统治之下的王烁,现在感觉就连空气的味道都变得不一样了,似乎多了一丝自由与奔放的气息!
王忠嗣走的第三天,王烁在吃早饭的时候对杨夫人说道:“母亲,我真的快要憋疯了。我想出门,四处走走。”
杨夫人抿然而笑,“你爹刚一转身,你就按捺不住了吗?”
“我保证,绝对不去花天酒地。”王烁言辞凿凿,“你可以让赵无疾和李晟他们跟我一起去,让小妹跟着去都行!”
王蕴秀也是个小宅女,一听就来了精神,“好好,我也要出去玩!”
杨夫人倒是好奇了,“那你想去作甚?”
“近日,我对道家学说有了一点兴趣。”王烁说道,“我想去道观走一走,烧几柱高香为父母家人祈福。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位博学羽士,请他们赐教《道德经》。”
“哦?”杨夫人简直不可思议,眼睛都瞪大了,“你……想要学《道德经》?”
王烁摊了摊手,“大唐以道教为国教,你和父亲也都崇信道教。难道我不能学吗?”
“当然可以!”杨夫人面露喜色,“二郎,看来你真是懂事了,不枉费你父亲和为娘对你的一番殷殷期待!”
王烁呵呵的笑,心想别整这些虚的,来点实际的!
“这样吧!”杨夫人说道,“我知道这西平郡的城南有几处道观,香火还算旺盛,曾经我也去过几回。明日,为娘还有蕴秀陪你一同前去!”
“好!”王烁微然一笑,心中暗喜。
禁足解除!
可以开始实施“救爹计划”最重要的那一步了!
第8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次日,杨夫人一大清早就开始做准备,要去城南的道观里进香。
王忠嗣是封疆大吏是二品公爵(清源县公),他的正妻杨夫人就是二品诰命夫人,她要出行可不能草草了事。前后甲兵开道,随行仆婢伺候,车马仪仗法度森严,这是最起码的。
倒不是杨夫人非爱这点面子,之所以摆出这样的排场,是为了遵循朝廷的“礼制”。
早饭过后,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王烁骑着马,和李晟一起在前清街开道。
王忠嗣不仅是节度使,还兼任了西平郡太守,是地方父母官。在这真正算得上“山高皇帝远”的西平郡里,王家简直就像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这样的大队车马往街上一走,立马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王忠嗣在民间的声誉极好,这样的围观多半是善意的。但是,其中也不乏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瞧,那就是人称河西小霸王的王家二公子!”
“嘿,听说他前不久撞邪了,得了失心疯?”
“这个人嘛……得了失心疯,怕是还好点。”
“瞧你这话说得,真没良心。王公也算是为国为民的一代忠良,我们这一方百姓,还都仰仗着他过活呢!”
“王公确实没话说,但他这个二公子嘛……啧啧!”
王烁看出了一些围观之人的眼色多有不善,也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他们的非议,心里好一阵羞愤……老子大好的一个模范青年,平白的替小霸王背了这么多黑锅!
——不行,这锅咱不能白背!
往后,我得好好的享受二世祖的纨绔生活。只要不违背了道德良心的底线,我该嚣张的嚣张、该挥霍的挥霍!
该风花雪月没羞没臊的时候,那也绝不含糊!
——不这样,岂不是平白的浪费了老爹王忠嗣的滔天权势与无边富贵,也辜负了小霸王的赫赫威名?
不过王烁转念一想,要想美美的享受二世祖的生活,当务之急仍是解决老爹王忠嗣面临的危机。
大树底下好乘凉,老爹王忠嗣这颗大树,可坚决不能倒!
西平郡并不大,车马队伍很快就抵达了城南,这里果然有几所道观。
但是,都显得颇为寒酸的样子。
杨夫人下了马车就感叹起来,“非是我贪恋荣华富贵。这边关的城镇,比起北都太原府来确实是相差太远了。就连这道观,也真是难以入眼哪!”
“就是!”王蕴秀也絮絮叨叨的报怨起来,“不知道父亲是如何想的,非要举家迁到西平郡来。太原府多好啊,既繁华又热闹,离洛阳和长安也近。”
“你以为你父亲愿意?”杨夫人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在河东与朔方经营多年深得人心,王氏的老家也在太原。如今背景离乡来到西平郡这个荒凉之地,还不是……罢了,我们进道观吧!”
说到这里,杨夫人打住,没再往下说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王烁心中顿时想起了许多事情。
王忠嗣的巅峰时期,身兼四镇节度使。但是在半年前,王忠嗣已经辞去了河东与朔方这两个节度使的职务,并且举家迁到了西平郡来,从此只在陇右节度与河西节度这一带活动。
从杨夫人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其实王忠嗣也是迫于无奈,才这样做的。
想想也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奋斗经营了多年的事业。也没几个人愿意,拖儿带口的举家搬迁,离开繁华似锦的老家,来到一片荒凉的边关他乡,一切从头开始。
迫使王忠嗣这样做的,无非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
只需稍加思考就不难得出结论,这个“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应该是王忠嗣功高震主,再加上权势太盛引来了太多人的嫉妒!
王烁暗自摇头,王忠嗣也真是不容易,忠臣真是难当!……哼,我才不要做王忠嗣这样的忠臣,简直太苦逼了。
——我就做一个纨绔公子二世祖,这挺好的!
一家人在李晟等人的护卫陪同之下,走进了道观。
道观里的牛鼻子老道和小道们连忙出来,列队恭迎本城第一大财主的大驾光临。杨夫人出手也真是阔绰,大笔的铜钱丝绢还有好几箱笼的道衣道鞋,就这样布施给了他们,当作是香油钱。
王烁陪着母亲和妹妹烧了几炷香,拜了几尊泥胎菩萨又听了一段经,便私下拉住一位牛鼻子老道问他,“观里可有炼丹的道长?”
大唐的名门大户人家,不乏有人追求仙丹长生之道。牛鼻子老道听闻王烁这一问倒是不奇怪,但是遗憾的答说,没有。
没有?
换一家!
王烁一刻也不想停留了,立刻拉着母亲和妹妹换到了下一家。
又是一大笔的铜钱丝绢还有好几箱笼的道衣道鞋布施了出去,又拜了几尊泥胎神仙听了一段经文,王烁再找人一问,仍是没有。
王烁有点郁闷,索性问这家的牛鼻子老道,哪家才有炼丹的道士?
牛鼻子老道回答说,不知道。
王烁猜想这老道是怕别家抢了他的香油钱,于是闭口不言。看来只好用小霸王的身份跟他说话了!
于是板起了臭脸来,恐吓道:“你若不跟我说实话,非但今日这香油钱得到不手,我还要拆了你的黑店,把你们这一群牛鼻子赶出西平郡。你信不信?”
牛鼻子老道果然怂了,连忙告诉王烁,这小小的西平郡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会炼丹的道士。这样的高人一般隐居在名山大川,避世修行。
“少废话,直接说,哪里才有?”
“出、出城往东北……”牛鼻子老道都哆嗦了,“大约七八十里,有一座首阳山。山里有几所避世修行的道观,那里才有会炼丹的道人!”
王烁放过了这个牛鼻子老道,心中一阵好笑,有些人偏就敬酒不吃,吃罚酒。小霸王的爆脾气,貌似也还是有点用处!
稍后王烁就对杨夫人说,这里的道士都不行,一个个的不学无术。我听说城外的首阳山那边有得道羽士,我想去那里看看。
杨夫人一听,当即犯愁,“首阳山远在渭源县境内,座落陇西山地之中,偏僻遥远崎岖难行。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改天再作寻思吧?”
王烁就说,路确实远了一点。那就让我骑马先去走一趟探一探路。如果那地方真的好,改天我再陪母亲和小妹一同前去进香。
“你要独自出城?”杨夫人立马警惕起来,“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母亲只管放心。”王烁笑道,“我的病已经完全康愈了,哪会再像当初一样稀里糊涂的想要逃走呢?这里可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家人!再说了,不是还有父亲指派的赵无疾跟着我嘛!——赵无疾,你说是吧?”
赵无疾闻言,上前对着杨夫人抱拳一拜,“有赵某在,夫人大可放心!”
杨夫人仍是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拗不过自己的溺爱之心,点了点头,“二郎,那你可得,早去早回。”
“五天之内,定然归来!”王烁许下了诺言。
杨夫人略略放心,点了点头,“赵无疾,就命你随同二郎去往首阳山走一趟。五天后,我若见不得二郎的人,就要见到你的头!”
第9章 闹公子
王烁本想抓紧时间,直接就从道观出发。
但杨夫人说既是前去拜会仙家道长,就不能失了礼数,该要准备一些进献之物。赵无疾也说,此去路程虽不算太远,但进了陇西大山可能会要露宿,指不定还会遇到豺狼虎豹这等凶恶野兽,还是妥善准备一番为好。
王烁一听有道理,于是陪着母亲和妹妹先回了自家府第。杨夫人听说可能会遇到猛兽,便叫赵无疾点派五十甲兵随王烁同行。
王烁可不想这样招摇,传到了老爹耳朵里怕是又要挨顿臭骂。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要办的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他颇费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才说服杨夫人不要给他派这么多人手,只带赵无疾和荔非守瑜两人同行即可。
未时过后稍显凉爽,王烁一行三人各自带了佩刀和弓箭,骑着马出发了。随行还多带了两匹驮马,装载了一些杨夫人亲自打点的“香油钱”,和三人一路上要用的帐篷饮水和干粮等物。
再一次离开西平郡的城门时,王烁想起上次出城时的情景。他禁不住有点感慨,这才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自己的心态就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改换成了“扶大厦于将倾”。
时间,真的是能改变一切。
这次出城,有了赵无疾当向导,王烁终于不用担心再迷路了。
通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王烁对赵无疾也算稍有了一点了解。
这人出身寒微家境十分贫穷,十五六岁的时候他为了混口饱饭吃,被迫从了军。那时他除了一身可以用来种田的苦力,再无一技之长。但他从军之后四处找人教他识字、练武,上了战场更是玩命的拼杀。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就脱颖而出被节度使王忠嗣看上,选为了亲随部曲。
大唐法律意义上的“部曲”和家奴一样,都是贱籍的附庸人口。区别再于,家奴是签过了卖身契,从此彻底失去了人生自由,连子孙都只能为奴。部曲和主家之间,只是雇佣关系。一但雇佣关系得到解除,部曲还有机会做回独立自主的良家子。
但是赵无疾一直留在王忠嗣的身边充当部曲亲随,兢兢业业的一干就是十多年。虽然他只是一个低贱的“部曲”,但王家的人都把他看作半个“家人”,对他十分的信任和尊重。虽然他没有任何官职品衔,但王忠嗣麾下的大将都不会轻视于他.
宰相门房七品官,向来就是这样的道理。
现在,王烁对赵无疾的印象还算不错。大小的事情他都能办得令人满意,但凡是王忠嗣治下所辖的一切大小军政事务,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简直就是大唐版的“活百度”。
因为各种“失忆”,赵无疾懂的这些东西,刚好就是王烁的最弱项。比如现在,王烁就将他拿来当“导航”使了,连流量都不用,真是各种得心应手。
三人轻骑快行,穿越了无人戈壁区,再往前就是茫茫的大山阻隔了。赵无疾说深夜进山太不安全,建议今晚在此露营。明日清晨趁着凉爽只消一个时辰翻过这个山头,就能抵达渭源县城。
听导航的肯定没错,王烁表示了赞同。
赵无疾轻车熟路的开始搭建野营营地,先在周边伏设了预防野兽的警铃。荔非守瑜像一条猎犬那样伏在地上寻找各种痕迹,不消片刻的功夫,他就射了两只野兔还捉来一条大蛇。
虽说带了干粮,但能有这样的野味当晚餐,显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王烁挺好奇的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搭帐蓬、煮蛇羹又烤兔子,真是行云流水一般的熟练。他不禁心想,大唐时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以后没事,我就带他们出来打猎野营。
这还真是一项前世不大可能享受到的,狂野又刺激的户外运动。大唐的男人,多半都爱玩这个!
晚饭准备就绪,二人请王烁先来享用。
赵无疾还将一个挺大的羊皮袋递给王烁,“二公子最喜欢的葡萄酒。”
王烁早就想尝一尝大唐的酒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了,于是接过羊皮袋,扭头看着赵无疾。
赵无疾面无表情,“大帅严令,二公子不得离开家门,也不得饮酒。”
“那我现在既出了家门,又想喝两口。”王烁道,“你如何讲?”
“出门之事已得夫人允许,就算王公问起,料也无妨。”赵无疾一板一眼的说道,“至于眼下……那不过是解暑汤而已,二公子随意就好。”
“的确是很好的解暑汤。来,我们一起喝!”王烁笑了。很好,赵无疾果然不迂腐、懂分寸!
三人就着烤兔、蛇羹和干粮,开始一人一口分饮这一袋子葡萄酒。
王烁感觉,今天这一顿应该就是自己来到大唐以后,吃得最舒坦的一次了。在府里吃饭总有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怎么都觉得别扭。
尤其是老爹王忠嗣在场的时候,自己怎么用筷子怎么喝汤都得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连眼睛都不能乱看,两条腿跪到了青疼也不能乱动。
那哪里像是吃饭,简直就是在罚跪!
男人一但喝起了酒,从来就不会没话可聊。
平常少言寡语的赵无疾,主动告诉王烁,首阳山里大约有五六家道观。二公子想去哪家都可以,唯独玄清观,最好是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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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问道:“为什么?”
赵无疾说道:“那玄清观的观主人称广阳真人,至少有九十岁了,在河陇一带很有名气。令尊王公至从来了西平郡就一向对他颇为仰慕,几次想要登门拜访,无奈军务繁忙一直没能成行。”
“行,那我们去别家就是了。”王烁随口就答应了。反正自己又不是当真前来求仙问道的,犯不着去招惹一个九十岁的老道。万一不慎又落了什么把柄在老爹王忠嗣的手里,更是不值!
酒足饭饱,王烁钻进帐篷去睡觉。荔非守瑜和赵无疾轮流放哨,一人半夜。
借着几分酒意,王烁倒头便睡到了天亮。清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的时候,王烁才看到荔非守瑜的马鞍上,多了几张新鲜的狼皮。
“哪来的?”王烁问道。
“昨夜赚来的。”荔非守瑜总是一副人笑嘻嘻的轻松神态,“自己送上门来的几瓮好酒!”
赵无疾在一旁好笑,“神箭客果然名不虚传,三箭竟然射死了四头。”
“你不是也手刃了两头?”荔非守瑜笑道。
王烁也笑了,有这两位哥们儿在,我只管安安稳稳的睡大觉就是了!
三人趁着清晨凉爽启行,没多久就进了渭源县的县城。
赵无疾问道:“二公子,要不要去通报当地县衙一声,让县令来安排二公子的下榻与进山事宜?”
河陇之地尽在王忠嗣的管控之下,渭源县当然也不属例外。堂堂的王家二公子,便是那小小的渭源县令,求也求不来的粗腿大神。
“不必了。”王烁现在就是不想太过招摇,果断拒绝了赵无疾的提议。
于是三人拐进了一家酒肆,准备吃一顿饱饭喂一趟马,再补充一些饮水干粮自行上山。
那酒肆老板听到王烁他们吃饭时聊起道观的事情,主动上前来道:“三位客官,可是准备去往首阳山的道观,寻仙访友?”
“正是。”
老板忙道:“三们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劝三位,最好不要现在登山。”
王烁挺好奇,“为什么?”
老板的表情有点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一言难尽。总之在下好言相劝,三位客官,最好是改天再来!”
荔非守瑜顿时精神抖擞,“这山里是闹狼闹豹子了,还是闹鬼闹大虫了?”
王烁看他这副架式好笑,敢情,无论山里是闹了什么,他都要去扒下几层皮来,拿去换酒喝。
“都不是。”老板顿时苦笑起来,小声道:“是闹……公子!”
第10章 业界败类
大唐时代的“公子”这一称呼,可不是随便就能用的。除非是出身于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之家的年轻男子,才配得上被人称呼一声“公子”。
听到老板说出“闹公子”,荔非守瑜就一脸怪笑的看向了王烁。
王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问那店家老板:“闹公子?这倒是个新鲜事——不知,是怎么个闹法?”
“三位该是刚刚从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老板索性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小声说道,“大约在一个月前,我们这个偏远穷酸的小县城来,来了一群骑着大马、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领头的那一位纨绔公子,头面大得很,一来就嚷着要本县的明府君亲自前来迎接。”
明府,是唐人对县令惯用的称呼。
王烁有了一点兴趣,问道:“那人什么来头?”
“这个,我等小民就没敢胡乱打听了,总之来头不小。”老板说道:“明府君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出迎,盛情款待。可怜我们这渭源小县实在太过穷酸,明府君让出了自己的府第给他们居住,顷尽县衙所有竭力款待,也未能让那公子哥儿满意。随即,明府君提前加增了三个月的商税,又挨家挨户的收买鸡鸭猪羊供他们享用。”
王烁看了赵无疾一眼,赵无疾点了一下头,示意——县令已经是在违法操作了!
“谁知那公子哥一住就是大半月,赖着还就不走了。可算是苦了明府君,也苦了我们这些本小利微的商户人家。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被他给吃穷了——但是,这都不算什么!”老板苦叹了一声,说道,“那公子哥吃腻了也玩腻了,突然又生出一个古怪念头,说要在这渭源县里选个合适的姑娘,回去做他的夫人。”
王烁当场冷笑起来,这不是瞎扯淡么?
大唐富贵人家的婚姻,最讲究门第与出身,往往还带有浓烈的功利因素。既然是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他的夫人必然是门当户对、名媒正娶的名门淑女。就算是纳妾,那也是有礼可遁。怎么可能,由公子本人私自跑到这偏远穷酸的渭原小县城里来,一拍脑门就要公开的“选夫人”?
这点不入流的小伎俩,也就只能骗一骗这穷乡僻壤没见过世面的,迷糊小百姓。
老板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下倒好,十里八乡但凡哪家有未成亲的姑娘,都被拉到了那位公子面前,让他过眼观瞧。倒是有几位入了他的法眼,但侍奉了没几天,又都被轰了回去……”
荔非守瑜嗬嗬的怪笑,“原封原样的轰回去了?”
“当然不是,原封原样了!”老板两手一摊,满脸苦笑,“可怜我那个小外甥女也……”
他这副神情,男人都懂。
王烁直摇头,分明就是,打着相亲的幌子在公然骗色。
这不叫纨绔,这是臭不要脸的下三滥!
那算什么狗屁公子——简直就是业界败类啊!
“但是,这跟我们进山有什么关系?”赵无疾问道。
老板答道:“那公子在县城里玩了一阵,觉得腻了,便嚷着要去首阳山里的道观游玩。明府君哪敢不从,立刻安排公子进山。他不仅亲自作陪,还带上了县衙里的差役火夫厨子一大批人,一路随行伺候。排场很大,随行将近有百人。”
“在下听到,上山进香的善男信女们回来称说,但凡那个公子所到之处,其他人都会被轰走。稍有延误,连喝带骂。有几个人气不过了争辩几句,劈头盖脸的便是一顿拳脚棍棒,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听到这里,王烁心里一阵恶心,那狗屁公子毫无贵族风范,更加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气度,只会干一些地痞流氓的下三滥勾当。简直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公子”二字都因他而蒙羞!
老板叹息了一声,“所以我劝几位,还是暂时不要上山为妙。万一运气不好惹来一阵晦气,悔之晚矣啊!”
王烁点了点头,“多谢掌柜好心提醒。我们小心一点,避开他们就是了。”
“既然如此,三位保重。”老板也就不再多说,施礼走了。
王烁真的很想出手清理门户,铲除那个“坏了一锅汤”的业界败类。但转念一想,眼下还是要以“拯救老爹”的任务为重,暂时不要横生枝节的好。改天有了闲暇,回头再去收拾他!
饭罢之后,三人出发进山。
荔非守瑜笑道:“二公子,要不要去会一会那位公子?看他究竟是哪路神仙,竟然如此乖张?”
王烁道:“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没有惹到我们头上,暂时不必理会。”
“是。”
三人骑着马,沿着一条盘旋的山路上了山。走到半山腰见到了一座道观,赵无疾告诉王烁说,那就是玄清观。
王烁打量了两眼,这所道观虽不寒酸但也算不上气派华丽,只不过里里外外都收拾得颇为得体。一眼看去,确有几分避世修行的超然风范。
“走吧!”
有了赵无疾之前的叮嘱,王烁直接绕道走了,去找下一家道观。
三人沿着盘旋的山路前行。
那玄清观是建造在山腹之中,三人就像是绕着它的周边在盘旋上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玄观清的后侧,低头看下去可以看到后院有许多人,还传出了刀剑相撞的乒乓之声。
“是在练武吗?”王烁有点好奇,停下马来仔细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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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王烁曾经从一些历史著作当中了解过,大唐尚武,民间侠风浓郁,习武之人极多。在习武之人当中,道士又占了极高的比例。
“看那招式,不像练武,倒像是在以命相搏!”荔非守瑜说道,“并且还是,一个道姑在和一个男人,持剑拼命!”
相隔并不太远,王烁也看清楚了。那后院里整齐的坐着一群男女道士约有三四十人,另一边则是有数十上百名俗客在围观。
两拨人把中间围成了一个拳击擂台似的空地,然后一男一女正在场地中央,持剑搏击。
赵无疾面沉如水的观看了片刻,眼睛微微一眯,沉声道:“那女冠,剑术不凡!”
话没落音,场中那名男子惨叫一声长剑落地,捂着飙血的手腕就慌忙退了下去。
“再上!——你们三个,一起上!”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因是居高临下离得也不太远,王烁听得挺清楚。细下一看,声音应该是来自于那一群俗客当中,做一身花哨打扮的年轻男子,俨然是他们的首领人物。
“车轮站,还派出三个男人去打一个女冠?”荔非守瑜啧啧摇头,“真是无耻之尤!”
赵无疾平静得很,“依我看,他们仍旧不是对手!”
没过片刻,那三名男子果然都被击败退下。
“岂有此理,你们这群饭桶!”花哨男子更加气恼,“再上——上五个!”
五个男人各执刀剑跳入了场中,把那个女道士围在中央一阵砍杀。那个女道士的剑术还真是出类拔萃,以一战五竟然未落下风。不出几招,竟有两名男子被她击败退场!
“赵无疾你说得没错,这女冠果然厉害!”王烁不由有些惊叹。虽然自己从小霸王那里继承了一身战场厮杀的实战功夫,但那女冠的剑术完全是一另个飘逸潇酒的路数,应该就是久违了的古武剑术!
赵无疾摇了摇头,“剑术再高,面对这样的车轮站也撑不了多久。何况她还是一介女流。”
二人正谈着话,突然响起一记女声怒斥,“王烁,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靠!
王烁猛然回头——老子看个热闹,招谁惹谁了?!
第11章 惹不起的人
莫非是同名同姓?
王烁细下一看,那个比剑的道姑已经摔倒在地,满地都是湿漉漉的。骂声,应该就是她发出来的。
荔非守瑜连忙告诉王烁二人说,刚才你们扭头说话的这片刻功夫,突然冒出一名男子将一桶东西全泼到了那女冠身上——应该是油!
场中那个花哨的男子哈哈大笑的走了出来,“这叫兵不厌诈!——姑娘,愿赌服输。乖乖的跟我回去成亲吧!”
“呸,贫道宁死不从!”女道士指着那个花哨男子怒声斥骂,“真想不到,声名显赫的河陇两镇节度使王公,竟能生出你这样卑劣下作的儿子!”
什么玩艺儿?!……王烁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场中那名花哨男子根本不以为然,昂然而立大言不惭,“无论怎样,我王家总不会亏待了你。姑娘,你就别娇情了。赶紧乖乖的跟我回去成亲,准备洞房花烛吧!”
荔非守瑜,一把就将他的超大号牛角纪抡了出来,瞬间拉到了满月!
“二公子,刺喉还是穿胪?!”
“收起你的弓!”王烁有点恼怒的低喝了一声,立刻调转马头,朝来时之路折返,快速奔去——不用改天清理门户了,老子现在就要去弄死他!!
赵无疾和荔非守瑜立刻拍马跟上。
三骑很快到了玄清观的大门口,大门紧闭。
王烁叫做荔非守瑜上前拍门,也是无人来应。想必这会儿道观里的人,都涌到了后院去。
赵无疾骑着马沿着道观周边观察了一阵,道观的前门大院彻的是高大的砖石墙,后院一带则是比较低矮的夯土墙。
他回来说道:“二公子,请跟我来!”
三人骑着马沿着围墙绕走,到了后院,已经可以听到里面人声嘈杂。有那班俗客的无耻哄笑,也有女冠道士们的哀求和斥骂。
赵无疾对着王烁一抱拳,“二公子,请!”
王烁看了看那一堵齐肩高的围墙,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是时候展现一下,真正的技术了!……好吧,这技术原本属于河西小霸王!
王烁勒马后退了数十步,深呼吸了两口,一鞭抽到了马臀上。
和王烁相处磨合了月余的这匹焉耆良驹,显然是领会了主人的意图。它斗然发力对着那围墙发力冲刺起来。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一堵夯土墙,王烁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同时借力重心往上升腾。
那马儿也是心领神会,全身的肌肉如同充气气囊一般斗然鼓起,发出一声惊人怒嘶,像弹簧一样冲腾而起。
马儿四蹄飞扬,王烁腾云驾雾!
连人带马,跃过了这一堵齐肩高的夯土墙,落入了院内!
院内一两百人吵得正凶眼看还要酿出大型的冲突,忽然听闻一记马鸣怒啸,然后一人一骑有如天神下凡,平空的出现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
紧接着,又有两骑如法炮制的跃进了院子里,左右落在了王烁身边。
那个一身花哨装扮的假王烁看着突如其来的三人,连忙用手肘顶了一下他旁边那位,穿着一身绿袍官服的男子。
绿袍男子早已是目瞪口呆的怔住了,这时恍然回神,强作镇定的上前几步,指着王烁等人,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你惹不起的人!”王烁满肚子火气的低喝了一句,拍马上前。
这匹西域纯种的焉耆良驹,迈着傲骄又雄武的华丽步伐,带着属于冷酷战场的杀伐之气,一步一步走近那名绿袍男子。
绿袍男子迎着王烁宛如怒焰的目光,感觉到这一人一骑散发出的惊人气势,不自觉的干咽了一口唾沫,悄悄的后退了两步。
他想要怒声喝斥,却发出了如同哀求的声音,“你、你想作甚?……我可是本县的县令!你休、休要胡来!”
王烁眉头一皱,“你就是渭源县的县令?”
县令身为地方父母官,往往在本县之中拥有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大多数的百姓子民,可能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当今皇帝姓什名谁,但一定知道本县的县令有多牛逼,绝对不敢对其有丝毫的冒犯!
县官不如现官,民不与官斗,古来如此。
“没错,正是本官!”绿袍男子来了一丝底气,立马停直了腰竿,还抬手一指,“大胆刁民,见了本官还不下马?!”
“叭!”
王烁一马鞭子就抽到了绿袍男子的头上,他的襆头官帽顿时就被抽飞了!
满院子一两百人,同时发出了大声的惊呼!
县令,竟然被打了?……还被打掉了官帽!
“你!……你大胆!!”绿袍县令既惊且怒,捂着空空如也的脑袋大声叫喊起来,“你竟敢当众殴打朝廷命官!”
王烁第二鞭又抽了下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打的就是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昏官!”
“啊!”绿袍男子被抽了个趔趄,大声惨叫,“来人,来人哪!!”
一群衙役公差蜂拥上前,一个个的都抽出了佩刀。
荔非守瑜的弓立刻拉到满弦,“站住!”
有不怕死的差衙依旧上前,“嗖”的一声飞箭离弦,一名差役失魂落魄的大声怪叫。
众人也都发出了惊叫之声——杀人了、杀人了!
可再定睛一看,那枚箭穿过差役的裤裆,将他钉在了一根柱子上。
很奇怪,没有见血。
但是那差役的裤子和地上都已经湿了,众人也都闻到了一股子恶心的骚臭味道。
荔非守瑜再次拉满了弓,“再敢上前,立即射杀!”
那一群差役全都两腿站站的定住了,半步也不敢再上前来。还有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裆部,忍不住的一阵瑟瑟发抖。
赵无疾勒马上前了两步,看着那个绿袍男子,平静的说道:“渭原县令徐闻志,开元十六年举明经,累官至主薄、县丞、县尉等职。开元二十八年官拜渭州户曹参军。一年后因为贪赃渎职被免职罢官,赋闲达两年之久。三年前通过贿赂前任陇右度使皇甫惟明的小妾,终于填补上渭源县令这一空缺。如今四年任期将满,你很有可能又要赋闲没官可做,只能回家种地去了。”
徐闻志的老底瞬间被人抖了个精光,当场吓得直哆嗦,满头冷汗淋漓而下,大声叫道:“你竟敢私下调查本官!你是何人?你想作甚?”
“区区一介七品俗吏!”赵无疾都笑了,“你还不配让我调查。”
满院子的人都惊愕不已!
一县之长土皇帝,竟然只是……区区七品俗吏?
徐闻志的脸都吓白了,声音也哆嗦起来,“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仆人。”赵无疾对着王烁抱拳一拜,“这位你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主人。”
仆人,主人?
徐闻志和满院子上百号人,都惊愕的看向了王烁。
第12章 其乐无穷
王烁的眼睛已经盯上了那个,长得獐头鼠目,穿得一身花里胡哨的男子。
想到自己一个五好青年已经白白的替小霸王背了许多黑锅,现在又被这个丑八怪冒名顶替的抹了一脸黑,王烁的心里就腾腾的直冒火!
拍了一下马,他朝花哨男走了过去。
县令徐闻志和差衙门战战兢兢的连忙让道。
花哨男步步后退,左右拉拽他身边的人,“拦住他,拦住他!”
跟在他身边的那十几个人不是差役,倒像是他的打手跟班,方才与道姑比武的也正是他们。
这些人都带着兵器,明显也都曾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比差役们要凶顽大胆得多。他们呼啦一下就涌了上来,将王烁团团围住。
“大胆刁民,你想作甚?”花哨男怒气冲冲的大叫。
“报上名来!”王烁怒喝了一声。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原王烁是也!”花哨男大声道,“我爹是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王忠……”
“嗖——”
“王忠嗣”这个名字没有说完,一箭突然飞来,花哨男头顶的帽子顿时飞起。“嗡”的一声震响,他的帽子被钉在了后面的墙上!
花哨男顿时捂头大叫,“我爹是王忠嗣,你竟敢……”
“叭!”
一声清脆的大响,王烁的马鞭子这次直接抽到了他脸上,从左边眉角到右边脸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还敢胡说八道!”王烁沉声怒吼!
花哨男捂着脸狼狈后退,气急败坏的大叫,“杀了他!杀了他!”
那十几个打手顿时呼喝起来,扬刀就要来砍王烁。
王烁正准备拔刀,忽觉身边一阵风响,
赵无疾单骑突入,快刀出鞘星芒绽闪,左边三个打手瞬间兵器落地,手腕血溅三尺。
“嗖嗖嗖”连着三响,右边三名打手整齐划一的右手前臂中箭,同样兵器落地大声惨叫。
几乎只在一两个呼吸间的功夫,六名打手瞬间被废,但又没有伤了性命。赵无疾和荔非守瑜,将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剩下的打手顿时吓傻了,连滚带爬的慌忙后退。
花哨男也惊恐的呆住了,捂着受伤的左眼,睁大了另一只眼睛恐惧无比的瞪着王烁。
王烁拿马鞭指着他,“你当真就是两镇节使王公之子,王烁?”
“没……错!我就是王烁!”花哨男壮起胆子来,厉声叫道,“你竟敢公然袭击本公子,还打伤我的亲随!我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你!”
“嗬!”王烁冷笑一声,“王烁,人称河西小霸王。”
“没……错,我就是河西小霸王!”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小霸王这样一个诨号?”王烁问道。
“关、关你屁事!”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王烁说道,“西楚霸王,力可扛鼎,神勇盖世古今无双。王烁人称河西小霸王,是因为他在河西一带面对异族的战场之上,威风八面无人可敌!”
“知道就好!”花哨男捂着脸大声叫道,“我还不配让我小霸王亲自出手,赶紧滚吧!”
这一下,连赵无疾和荔非守瑜都笑了。
围观的人这时都清醒了过来,之前与之比武的小道姑大声怒斥道:“这人是假冒的!他不是王烁!——我就说嘛,出身名门的王家公子,怎会如此卑劣下作!”
王烁回头对她一笑,“姑娘,你不仅剑术出众,还美貌与智慧并存。”
那小道姑顿时脸蛋儿通红,“啊,真的吗?”
县令徐闻志和差役们也惊诧不已的议论起来。
“竟然是假的,不是王家二公子?”
“不、不会吧?”
“看来真像是假的,他连马鞭子都没能躲开,只会躲藏在那些人身后虚张声势,拿王公的名头来压人。我也曾经听人说过,王烁可是一员神勇无比的沙场猛将啊!”
花哨男急了,“休要胡说,我就是王烁!如假包换的王烁!家父王……”
“嗯?!”赵无疾闷哼一声。
花哨男死死打住,没再敢说出王忠嗣的名讳。
“想要证明你是真的,这很容易。”王烁伸手握住了刀柄,慢慢的将它拔出来,“出手,与我一战!”
王烁的刀还没有完全拔出鞘来,花哨男拔腿就跑。
“嗖”的一箭飞出,花哨男惨叫扑倒在地,抱着左腿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假的!真是假冒的!”道士们愤怒的咆哮起来。
县令徐闻志拍着额头,悔恨不已的大叫:“来人,来人!将这个罪该万死的歹人,给我拿下!”
与花哨男同来的十几个打手跟班见状不妙,一窝蜂的开始逃跑。
道士和差役们立刻开始堵截,荔非守瑜连发数箭,赵无疾也出手了。
不消片刻功夫,这一群人全都被擒。一个个的绑得结结实实,像一堆棕子那样扔在了院墙一角。
徐闻志捡回了他的官帽重新戴好,战战兢兢的走到王烁面前,拱起手来低声下气,“这位……”
王烁瞟了一眼,没理他,走到那一堆“棕子”面前。
赵无疾和荔非守瑜左右站到了他身后。
王烁看着那个獐头鼠目的花哨男,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讨厌。
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长得这么丑,还敢冒充河西小霸王!”
“啊!——”花哨男大声惨叫未敢回嘴,连忙抱头捂脸的瑟缩成一团。
徐闻志连忙跑上前来,大声斥问:“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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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人……”花哨男一个劲的哆嗦,“陇西,臧昱庆……”
“臧昱庆?”赵无疾问道,“臧老三是你亲叔叔?”
“没、没错……”
赵无疾呵呵一笑,“陇西郡的臧老三和臧昱庆,这对叔侄都是大名鼎鼎的闾里恶少,欺男霸女横行陇西郡十多年。王公接任陇右节度使后,亲自下令要将他们镇压辑拿。当时臧老三一伙贼首大部分都落了网,却唯独走脱了臧昱庆。”
王烁看着那个臧昱庆,越发觉得他猥琐恶心,“你这狗贼,冒充谁不好,为何偏就冒充王烁?”
臧昱庆老老实实的交待起来,“小人因为害怕追捕,四处躲藏。无奈之下想到了灯下黑,便躲到了王公所在的西平郡。却在那里听说,王家的二公子王烁突然患上了失心疯,还被禁足关在了府里。于是这才想到冒充王烁,跑到这荒辟隔绝的陇西大山里来,混些吃喝讨一些盘缠……”
“叭!”
又一鞭子落了下来,臧昱庆的脸上已经被打了一个叉。
“谁跟说你王烁失心疯了?”王烁怒骂,“冒充小霸王,白吃白喝还白嫖,其乐无穷是吗?”
“叭叭叭”,一阵鞭子猛抽了下来。
“混帐东西,老子叫你冒充!”
“叭叭叭”大鞭子抽得一顿暴响!
“叫你其乐无穷!”
“啊啊!——饶命!”臧昱庆又哭又叫,“饶命!英雄饶命!都是他们唆使我干的!”
“臧昱庆你个狗东西!”
“无耻下作,不讲义气!”
一群恶少,自相谩骂起来。
“呸,简直就是一窝蛆虫!”王烁怒啐一口,长长吁出满胸的闷气,远远的走开了。
徐闻志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再次拱起手,“还没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王烁扭头看着他,“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原王烁是也!”
“啊?……”徐闻志瞪圆眼睛,脸皮直发抖。
“家父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王公讳忠嗣!”
徐闻志苦着脸,一个劲的作揖,“阁下莫要玩笑,莫要再拿下官寻开心了。”
“我是谁,无关紧要。”王烁余怒未消的看着他,“你这县官糊涂昏庸,竟然帮着这窝蛆虫在渭源县胡作非为,败尽王家公子的名声。你若再不赶紧想法澄清此事,少时让这消息传到了王公那里,休说是丢掉官职,你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是是,下官马上就绑着这一群……蛆虫,下山进城游街示众,将真相告之于渭源县的满城百姓!”徐闻志仍是小心的作揖,“那么阁下,尊姓大名……”
“滚!”
第13章 九仙媛
徐闻志落荒而逃,带着一群衙役押着那些恶少,匆匆离去。
道士们对王烁千恩万谢,稽首而拜,“多谢义士,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耻。”
王烁回了礼,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在这玄清观里碰一下运气!
但是这群道人当中,明显没有“九十岁”以上的老人,观主广阳真人肯定不在其中。于是王烁请住一位道人,问道:“有劳道长,在下专程是来拜访贵观的观主广阳真人。不知真人何在?”
那道人连忙回道:“回道友,师尊年岁已高行动不便,早已闭关多时不理尘事,亦不方便接见外客。得罪之处,还望道友多多海涵。”
王烁再问道:“那么请问,观中现在是由谁来主事呢?”
“回道友,是我们九师姐主事。”道人回道,“但是不巧,前日里九师姐也带着几位同门,一起下山布道去了。”
王烁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只好换一家了!
这时,那个被人泼了一身油的“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小道姑,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漂亮的道袍,飘飘逸逸走到王烁面前稽首而拜:“贫道沈清泓,拜谢道友相救之恩!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王烁眨了眨眼睛,总不至于让我再说一次,我是太原王烁吧?……怎么感觉,我在说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赵无疾上前一步,“我家主人,字耀卿。”
王烁对他点头而赞——机智!
“拜谢耀卿恩公,出手相救!”沈清泓再次稽首拜下。
荔非守瑜在一旁,对着王烁挤眉弄眼的怪笑,显然是对这小道姑有点意思。
王烁无视了这个家伙,说道:“仙姑不必多礼。”
沈清泓说道:“适才贫道听闻,恩公要找我家师尊和九师姐,想来是有事情?”
“确有一些俗务,想要劳烦贵观。”王烁答道。
“恩公不妨说来听一听,试看贫道能否效劳一二?”沈清泓颇为殷勤的样子。
“这个嘛……”王烁看一下四周,人多眼杂,“说来话来。”
“贫道失礼!”沈清泓连忙稽首拜下,“有请三位道友稍移贵步,茶室叙话。”
“请!”
沈清泓将王烁等三人请到内院的一间幽静厢房里坐下,然后就亲自下去准备茶水了。
荔非守瑜笑道:“没想到二公子禁足半年之后,技艺越加卓尔不凡。莫非置身于府中,也在每日操练?”
“什么意思?”王烁一下没反应过来。
荔非守瑜一个劲的怪笑,“只消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心如芷水的世外道姑,撩拨得春心荡漾。啧啧,二公子真是功夫不减当年哪!”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有心你就上,休要拿我说事。”王烁鄙夷的看了他几眼,说道,“不过依我看来,这里可不像是一般的风月道观,是真正的避世清修之地。你恐怕不容易得手。”
大唐的道教,并没有太多的清规戒律来束缚。道士开始戒荤戒色,是在宋朝全真教兴盛以后。
大唐的男道士娶妻纳妾,女道士自由恋爱,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更有一些奔放的女冠,在历史上都留下了风流艳名。现在,关中两京一带有许多的女子道观,都是达官显贵和风流才子们颇为向往的“高级风月会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二公子所言不差。这玄清观,还真不是一般的庸俗道观。”赵无疾说道,“据在下所知,玄清观主广阳真人的师尊,是道家尹喜楼观派的一代宗师尹文操尹真人。当年,高宗皇帝陛下曾经敕封尹真人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常少卿事。至此,尹喜楼观道就蒸蒸日上,长盛不衰。”
王烁道:“我在西平郡的道观里,好像也听那些牛鼻子说起过尹喜楼观道。这一道派,似乎是以炼丹见长?”
“二公子说得没错。尹喜楼观道,最擅长的就是炼丹与符禄。广阳真人早年就是以炼丹名扬关中,闻达公侯。朝廷几度征他为官,他都拒而未纳,只是云游四海广为布道。”赵无疾说道,“十几年前,广阳真人来到了陇西首阳山结庐而居。在这里,他收了三十六位弟子。男女各半,十八名乾道弟子,皆以‘玄’字取了道号;十八名坤道弟子,皆以‘清’字取了道号。渐渐,才有了玄清观。”
王烁心中一亮:尤其擅长炼丹!……很好,总算来对地方了!
荔非守瑜则是笑道:“这么说,那个春心荡漾了的小道姑沈清泓,是俗家姓沈,道号清泓?”
“我大唐的女子一般只有姓,很少会有名。清泓应该就是她的道号。”赵无疾说道,“但是据我所知,广阳真人的三十六位弟子当中,也有一位颇为特殊。她的道号当中既无玄字也无清字。就是刚刚那位道人说的,主事的九师姐,道号殊音。”
“为什么?”王烁好奇的问道。
“这个,在下也不太清楚。”赵无疾摇了摇头,“但有一点我知道,广阳真人座下最有名气的,就是这位殊音女冠。据闻,近年来广阳真人已经很少亲自抛头露面。玄清观,实际就是以殊音为观主。因她在众多弟子当中排行第九,因此人称——九仙媛!”
“九仙媛?”荔非守瑜啧啧的道,“仙媛一般只用来称呼,道家神话传说中的仙女。她敢以九仙媛为称,想必……还是个美人儿吧?”
“未曾见过,不敢断言。”赵无疾也笑了一笑,“在下只是听说,陇右诸多将军与郡守,都对她颇有兴趣。前任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公子,苦苦追求一年有余而未得垂青。关中凤翔一带,也曾有几位公子名仕不远千里慕名而来,但求一睹芳颜,却是吃了闭门羹。据说,就连大才子李太白都曾千里寄诗与她一诉衷场,结果却是石沉大海。”
“这么牛气?!”荔非守瑜惊叹一声,“二公子,考验你手艺的时候到了!”
“少在这里乱点鸳鸯谱,老子现在没那闲心。”王烁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赵无疾,你说我爹总想着要来这玄清观,会不会,也跟九仙媛有关呢?”
“哈哈哈!”荔非守瑜大笑起来,“有可能!——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也爱英雄——这真的是很有可能!”
“荔非守瑜,注意分寸!”赵无疾干咳了一声,“事关大帅声誉,若无真凭实据,哪能胡说一气?”
王烁哈哈直笑,原来活百度也有知识盲点啊!
三人谈笑正欢,沈清泓带着两名小道僮,担着茶具等物进来了。
“三位道友笑得如此开怀,可有什么喜事?”沈清泓一边张罗着茶具,一边问道。
“清泓小仙姑,我问你。”荔非守瑜笑道,“你家九师姐,长得漂亮吗?”
“漂亮?”沈清泓微微一怔,笑着摇了摇头。
荔非守瑜叹息了一声,“哎,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沈清泓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只用漂亮来形容我家九师姐,那简直就是对她的贬低。”
“哦?”荔非守瑜一愣,“那是怎样?”
沈清泓笑道:“那天宫下凡的仙子该是怎样,我家九师姐就是怎样。道友,自行揣摩去吧!”
荔非守瑜惊讶不已的睁大眼睛,“一个大活人,还能长得这么邪乎?”
“闭嘴,别丢人了。”王烁斥了一声,说道,“清泓仙姑,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们帮忙。既然你们师尊和九师姐都不在,那么,现在观中谁能做主呢?”
沈清泓正要作答,外面传来数人整齐的声音——
“恭迎九师姐,云游归山!”
第14章 直男癌
“我九师姐回来了!”
沈清泓立刻兴奋的站了起来,“她一定是收到了我的飞鸽传书,急忙赶回来救我们的!”
“飞鸽传书?”
沈清泓点点头,“那个王……不对,假王烁,几天前就来了我们观里,一直赖着不肯走,非要见我们九师姐。见九师姐迟迟未归,他又开始骚扰我和另外几位师姐师妹。无奈之下,我就放飞了应急的信鸽,去请九师姐回来救阵。”
王烁挺好奇,“她能如何救阵?”
“我们师尊不曾习武。我们的剑术,可都是九师姐亲自教的!”沈清泓说道,“再说,我们师姐认识的将军和郡守也不少,也就只有她才能对付这些纨绔膏粱。此番九师姐下山,就是应受大斗军副使的夫人之邀,去她府中打斋祭奠先人。”
王烁看向赵无疾。
赵无疾说道:“大斗军副使新近上任不久,胡人,姓哥舒,名翰。”
哥舒翰?……王烁心中一凛,这倒是个人物!
沈清泓稽首拜道:“还请三位道友恕罪,贫道现在要去拜见一下九姐师……”
王烁正好要找这个玄清观当家的“九仙媛”,商谈一些紧要事情。
于是他站起了身来,“我们也跟你一起,出去看一看!”
三人跟着沈清泓一起走出茶室,沿着回廊走向前院。
刚刚走过拐角看到前院的情景,王烁斗然一惊,站住了脚步!
赵无疾和荔非守瑜也是大吃了一惊!
——王忠嗣,居然在场!
与之同来的还有几位气场非凡的孔武大汉,想必都是将军一类人等。
“二公子恕罪,在下早该想到的!”赵无疾连忙小声道,“前不久吐蕃来犯,哥舒翰带兵前去征讨,一举全歼敌军立下大功。大帅因此提拔哥舒翰做了大斗军副使……大帅秋巡第一站会来陇西检阅大斗军,确在情理之中啊!”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王烁咬了咬牙,老爹撂下的狠话可是近在耳边,出门就要打断两条腿!
这时,王忠嗣已经看到了王烁等人。
父子俩眼神一触,王忠嗣顿时怒气升腾!
王烁心头一震,脑子飞快的盘算起来……虽然不会真的被打断腿,但是当众被收拾一顿,那也是极为不爽的!
这时他看到,沈清泓走到了王忠嗣等人的附近,和一群道士们一起,参拜一名女子。
“他娘的,果然……果然……怎么说呢?”站在身后的荔非守瑜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早知道,我就多读一点书了!那个九仙媛,果然、果然……”
“果然个屁!”王烁又好气又好笑,“赶紧帮我想办法,怎样才能不挨揍?”
“我能有什么办法?”赵无疾满副傻眼的模样,“除了射箭,我什么都不会!”
那你还不赶紧,一箭灭了他的口!……好吧,王烁只是情急之下,胡思乱想了一下。
“孽子,还不过来?!”王忠嗣的大喝已经传来。
王烁没办法,咧了咧牙,走了过去。
稍近了一些,王烁看清楚了那个九仙媛的模样。
一个字,仙!
确实有着卓尔不凡的气质和出众的美貌,她还真的是配得上“九仙媛”这一美称!
急中生智……王烁有办法了!
他突然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反倒冲王忠嗣招了一下手,“父亲,请你过来一下。”
“什么?!”王忠嗣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眼看就要爆发。
“娘——”王烁对着他身后大叫一声。
“嗯?”王忠嗣连忙扭头一看。
“哦,看错了!”王烁呵呵直笑,“我娘的年纪,可比她大多了。”
那几位将军都闷头暗笑。
王忠嗣眉头一拧,这小子似乎话里有话?……可别再让他当着众人之面胡说八道了!
于是,王忠嗣还真就气乎乎的走上了前来。
出乎他的意料之下,王烁非但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闪,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弄得王忠嗣一阵狐疑:这混小子,吃过熊心豹子胆了?
王烁满脸古怪表情的看着九仙媛,啧啧摇头,“果然天姿国色。我娘跟她比起来,还真是人老珠黄了啊!”
王忠嗣大怒,“孽子,还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断你两条腿!”
“父亲息怒!”王烁突然道,“无论打断我多少条腿,这都是小事。父亲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你怎会和九仙媛在一起?”
“你怕是活腻了?”王忠嗣眉头紧拧,双眼圆睁,“我还需要,向你解释?”
“哦,那就回家向母亲解释吧!”
“……”王忠嗣差点一下被呛得咳嗽起来,“孽子,你不要胡说八道!”
王烁两手一摊,“我可什么都没说!”
“……”王忠嗣极其无语的死瞪着王烁看了半晌,吐出一口闷气,正色说道:“为父巡视陇西,去了大斗军副使哥舒翰的家里作客。刚好,九仙媛受哥舒翰的夫人所邀前去打斋,祭奠哥舒翰的先父。昨日九仙媛收到飞鸽传书,说你来了玄清观胡闹。为父这便带着哥舒翰等人与九仙媛一同上山,特意前来收拾于你!——事实如此,有何不妥?”
“我记得,父亲似乎一直都心心念的想要拜访玄清观。刚好父亲到了陇西哥舒翰家中,九仙媛也就去了哥舒翰家里……”王烁摸着下巴,眨着眼睛,“啧啧,还真是天衣无缝啊!”
“你——大胆!”王忠嗣大怒,伸手要去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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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且慢!”王烁连忙说道,“我绝对相信父亲高风亮节,清白无辜!……但是母亲大人,会相信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你!……你你!!”王忠嗣瞪大眼睛,气得脸皮都发起抖来,指着王烁,“孽子,你给我小心一点!你娘闹将起来,能把方圆八百里都翻个底朝天,还根本不讲任何道理!你回去之后切记不要胡说!绝对不许胡说,听到没有?!”
“是。”王烁非常听话的拱手一拜,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实话实说,绝不添油加醋。”
“什么?!”王烁惊喝一声,一把拽住王烁的衣襟将他拖到身前,“不许说!”
“实话也不能说?那……那证明,真的有问题啊?!”王烁睁大眼睛,扭头瞟了瞟九仙媛,“惨了惨了,那女冠看起来比我的年纪还小。莫非我还要叫他一声……小娘?”
“孽子,还不闭嘴!”王忠嗣都要仰天长啸了,压低声音急道,“老子再说一遍,老子是第一次见到九仙媛,纯属偶遇!老子和她,一共还没说上三句话!老子……老子警告你,你要敢回去胡说八道,老子一定打断你四条腿!”
老子老子老子——看来是真急了!
王烁死死忍住没笑,说道:“父亲,你没事就要打断两条腿,现在还变本加厉,要打四条了。我就是一条蜈蚣,那也迟早会被你削成蚯蚓啊!”
“滚!!!”
王忠嗣真是气乐了,一把推开王烁,叉腰,摇头,拍额,大喘气!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白白胖胖,笑容如同弥勒佛的孔武汉子,走到了王忠嗣身边,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什么,冒充?!”王忠嗣惊咦一声,“哥舒翰,你可得弄清楚了!”
王烁觉得有点意外,这个貌似人畜无害的家伙,居然就是哥舒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史书有载,这哥们上了战场可是生猛无比、杀人如麻!
哥舒翰对着王忠嗣抱拳一拜,“回禀大帅,绝无差错!”
“那个冒充之人呢?”王忠嗣问道。
“冒充之人,便是前不久走脱的陇西恶少臧昱庆。他们一伙已经被二公子当众识破并且擒获,交由渭源县令徐闻志带下山去了。”哥舒翰说道,“想必现在,徐县令应该正押着他们在渭源县城中,游街示众。”
王忠嗣,长吁了一口气。然后,他眼神颇为奇异的看向王烁。
王烁此刻的表情,要多无辜就多无辜,要多纯真就有多纯真。他绝对相信,自己现在肯定是萌爆了……
“滚开,离老子远一点!”王忠嗣大概是觉得有点辣眼睛,连忙转过了身去。
王烁满脸鄙夷的走到了一旁。
——呸,直男癌!
老子绝对不是亲生的!
第15章 戒备森严
王忠嗣和哥舒翰又低语几句,哥舒翰便走开了。
沉思了片刻之后,王忠嗣主动走到王烁面前,说道:“我现在亲自下山,去渭源县中查看。你休要在此胡闹叨扰高士修行,赶紧给老子回家!”
“哦。”王烁悻悻的应了一声。
“……”王忠嗣明显有点无语,拧眉瞪着王烁看了一阵,压低声音,“记住,回家之后切不可胡言乱语!”
王烁作迷茫状,“那究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
“全都不要说!”王忠嗣恼火的低喝一声。
“哎!”王烁长叹一声,直摇头,“我娘真可怜!”
王忠嗣郁闷不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王烁幽幽的道,“虽然我们是父子,但也都是男人。理解,我能理解。”
“闭嘴!”
“好,我闭嘴……”
王忠嗣都要抓狂了,“我和九仙媛,绝对不是……算了,老子懒得跟你讲这些废话!”
“要想我保守秘密,也不是不可以……”王烁小声道。
“你竟敢拿这种子虚乌的事情,来威胁老子?”王忠嗣简直怒不可遏。
“既然子虚乌有,父亲为何又如此紧张?”王烁讪讪的道,“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情,父亲怎就认定我要威胁于你?莫非……”
“……”王忠嗣牙关紧咬,闷吁了一口长气,“孽子,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要在首阳山,玩几天再回去。”王烁说道,“我还要,九仙媛作陪!”
“……”王忠嗣死瞪着王烁。
“父亲,难道是对我不放心?”
“老子有什么不放心的?!”王忠嗣都要气乐了,咬着牙沉声道,“你最好是有那本事,把她给睡了!”
“遵命!”王烁像得了军令一样,答得斩钉截铁,“唯有如此,方能力证父亲之绝对清白!”
“滚!赶紧滚!”王忠嗣简直气煞,“罢了!……老子亲自滚!!”
他扭头就走,带着一群将军大步离去。九仙媛率领一众道士,连忙恭送。
王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哈哈哈哈哈哈!
——老王,你也有今天?!
荔非守瑜抹了一把冷汗,走上前来,竖起大姆指,“有种!佩服!”
赵无疾也走了过来,“在下跟随大帅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大帅铩羽而归。”
王烁哈哈直笑,“这才叫青出于蓝,虎父无犬子,长江后浪推前浪!”
荔非守瑜和赵无疾也一阵好笑。
小道姑沈清泓走了过来,都忘了稽首,只是睁圆了眼睛看着王烁,“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王家二公子!先前你却说,你叫……”
“姓王名烁,字耀卿。”王烁笑了一笑,“并没有骗你。”
“哎,我真笨!看到王公子审问臧昱庆的那副架式,我就早该猜到的!”沈清泓笑着拍拍自己的额头,“还有王公子这气势,这风度,这神彩,真正的名门贵族才有的风范。哪里是那个假公子,能比的嘛!”
三人都暗暗发笑,这个小道姑,还真像是春心萌动了!
王烁心里正装着大事根本没功夫搭理这个小道姑,于是给荔非守瑜递了个眼色,示意:你的菜,你搞定!
荔非守瑜心领神会求之不得,立刻摆出一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骚包嘴脸,走上前去殷勤说道:“小仙姑,其实你也很不错的。刚刚我们二公子还夸过你,美貌与智慧并存呢!”
“别说了,我都难为情……”小道姑满副羞涩,但眼中一阵喜色流转。
荔非守瑜一本正经,“小仙姑,其实我也真心觉得,你……(巴拉巴拉一阵夸省去上千字自行脑补作者不想水字数了业界良心有木有)。”
王烁和赵无疾悄悄的溜走了。
荔非守瑜拉着那个小道姑沈清泓,很快就聊得相逢恨晚,好一阵火热。
王烁来到了道观的大门附近,远远看着九仙媛等人,送王忠嗣一行下了山,然后折返回来。
“那个沈清泓虽然也还有几分姿色,但和九仙媛比起来,确实差远了。”赵无疾笑道:“二公子的眼光,仍是这般的高。”
“与此无关。”王烁的表情渐渐变作严肃与认真,说道,“我要找九仙媛,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王烁看向赵无疾,正色说道:“赵无疾,你现在是我的部曲,对不对?”
“对。”赵无疾摆正了姿态,一抱拳,认真道,“二公子但有驱策,无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烁问道:“如果,我要你保守一个秘密,我父亲却下令让你如实交待。你听谁的?”
“听二公子的。”赵无疾答得毫不犹豫,“我会永远敬重大帅,并随时可以为之赴死。但是忠臣不事二主。大帅既然安排我做了二公子的部曲,那我就是二公子的人。一切听从二公子号令行事,就是无疾唯一的立场!”
“很好。”王烁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我与九仙媛所有的交谈与行事,你都要严格保密。无论是任何人问起,你都不得泄露!”
“无疾,遵命!”
九仙媛等人正在走近,王烁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她那一双长得好看,又特别明亮的眼睛。
在王烁的印象中,这样的眼睛,一般都属于有才华的聪明人。
“去,把我们带来的香油钱拿来。”王烁对赵无疾说道。
“是!”
“贫道殊音,见过王公子。”九仙媛走到了近前,主动先来稽首施礼,“多谢王公子,仗义相助。敝观上下,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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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道士们也都稽首,“多谢王公子,仗义相助。”
“举手之劳,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所以,诸位道长不必客气。”王烁回了一礼,“九仙媛,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九仙媛之名不过是俗世谬传,王公子不必当真,叫我殊音就好。”九仙媛眼神十分收敛的打量了一下王烁,面带微笑,“贫道听闻,王公子似乎对敝观有所指教。不知是何情由,殊音洗耳恭听?”
这时,赵无疾牵着两匹马,将杨夫人准备的一些铜钱丝绢,还有道士用的丹沙和道袍等物,都驮了过来。
“家母诚心向道,特意差谴王某来到贵观参拜,添些香油。”王烁道,“些许俗物,还望贵观笑纳。”
“多谢王公子。”九仙媛再度施礼,“也请王公子转告令堂,敝观感激之至。”
王烁看得出来,她很客气,客气到生分。甚至可以说是,防备森严。
想必,她是见多了各种狂凤乱蝶。尤其是对于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早有了天然的抵触与戒备之心。
——但是无所谓了,我又不是来相亲泡妞寻艳遇的!
于是王烁切入正题,“另有一事,关乎重大。王某要请殊音仙姑,仗义相助。”
“关乎重大?”九仙媛轻皱了一下眉头,神色玩味。仿佛是在说……你一个纨绔膏梁,能有什么重大之事?
王烁左右看了看,离得最近的人也在五步开外。于是小声说道:“事关万人生死,可算重大否?”
“……”九仙媛沉吟了片刻,神色之中添了一些好奇与凝重,“有请王公子,茶舍叙话。”
“请!”
第16章 聪明人
王烁和九仙媛进了茶舍,私下密谈。
赵无疾和荔非守瑜守在门外,如同两尊门神。小道姑沈清泓送来新沏的茶水,进门时还对荔非守瑜抛了个媚眼。
赵无疾掩上门,笑道:“有你的。”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荔非守瑜笑着小声道,“当初从军于酒泉郡的时候,我但凡见到一个女人都会脸红心发慌。后来跟着二公子混迹了一阵,这才大开眼界。二公子特别仗义,但凡他有肉吃,就会总有我一碗汤喝。日子一长,我也就从他那里学到了一点皮毛功夫,嘿嘿!……眼下嘛,九仙媛绝对是一块上等的好肉!”
“我看未必。”赵无疾摇了摇头,小声道,“二公子对九仙媛,似乎并无太多兴趣。”
“我也看出来了。换作是以往,二公子见着了九仙媛这种天姿国色,连说话的腔调和走路的姿势都会不一样。”荔非守瑜道,“如此美色竟然毫不动心,二公子究竟在想什么呢?”
“不必妄自揣摩。”赵无疾道,“我等属下,听令行事便可。”
“好!”
茶舍内。
王烁啜饮了一口,放下茶碗,暗自皱眉。
这茶味道真不怎么样,茶叶是辗碎了的粉末,茶里面好像还加了盐和少量的花椒粉……没办法,唐人饮茶的习惯就是这么奇怪,现在只能是客随主便。
“王公子,似乎喝不惯敝观的苦茶?”九仙媛问道。
“尚可。”王烁随口一答,心想,这女子还真是观察入微。
但是这种细微末节的东西,不重要了。
王烁直入正题,说道:“殊音仙姑,据我所知,贵观精于炼丹?”
“谈不上精通。只是,但凡入我尹喜楼观道,都要修习练丹与符禄。”九仙媛说道,“王公子,想要内丹还是外丹?”
“我不求丹。”王烁道,“我想委托仙姑,帮我收集一些炼丹用的材料。”
“哦?”九仙媛感觉有些意外,“如果贫道没有看错的话,方才王公子可是送给敝观不少的丹砂,这便是我们用得最多的练丹材料。”
王烁微然一笑,“我要的是你们炼丹之时,升炉引火用的硫磺、硝石与炭粉!”
九仙媛微微皱眉,“王公子怎会知道,我们用这三样东西引火炼丹?……这可是我们丹鼎之道的不传之密!”
“不传之密?”王烁呵呵一笑,“早在百年前,一代药王孙思邈孙真人在炼丹之时,就意外发现了这三者混合之后的妙用。孙真人将这个配方,记载于《丹经内伏硫磺法》之中。据传闻,孙真人有一个徒弟叫李畋,用此三物制成了爆竹,曾为太宗皇帝陛下驱邪。从此,逢年过节燃放爆竹,就成为了关中一带的习俗,并渐渐流传到了九州各郡。”
“王公子还真博闻广识,竟连百年前的轶事奇闻,也能如数家珍!”九仙媛更加惊讶!——这些事情,就连许多炼丹的道士都未必知情!
“过奖!”王烁呵呵一笑,心想我不过是碰巧去过“花炮之乡”浏阳出差,在那里知晓了爆竹祖师李畋的传说。一时感兴趣我就上网查了查资料,这才了解到孙思邈炼丹和记载火药配方这些事情。
对于一个精通上网的现代人来说,古人的信息要多闭塞,就有多闭塞。古人的知识面,也真是有够狭窄!
九仙媛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知王公子,要此三物,有何用处?”
有了前世那些职场经验,王烁知道,要想和聪明人达成真正的共识并形成完美的合作,前提必须是坦承与诚信。忽悠与欺骗这些卑劣的小伎俩,或许能得一时之小利。但从长远看来,最终不过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于是王烁坦承直言,“用于战争!”
九仙媛眼神中有了更多的惊讶,表情当中也添了一些凝重,“贫道能否知情,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王烁答道:“大唐,与异族之间的边境战争。”
九仙媛再问道:“这场战争,我大唐会输?”
“未必会输。但一定会死伤数万将士。”王烁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因为历史上的王忠嗣拒绝攻打石堡城之后,大唐还是另派将军,两次前去攻打。死伤数万将士之后,才终于拿下了那一座鸡肋之城!
——那可是,几万条性命!
——全是大唐的精锐将士!
九仙媛深呼吸了一口,“如此说来,假如有此三物助阵,就能拯救上万将士的性命?”
“大体不差。”王烁道,“殊音仙姑,意下如何?”
九仙媛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事关万人生死,非比寻常。贫道须得,先去请示师尊!”
“没关系,仙姑只管前去请示。”王烁道,“我可以等。”
“贫道还有一事不明。”九仙媛问道:“既然王公子知道配方,为何还要来找敝观讨要材料呢?”
王烁笑了一笑,“因为,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硝石和硫黄。时间比较紧迫,我又无暇亲自前去寻找。但我猜想,炼丹的羽士手边一定会有不少的存货。就算没有,他们也一定能够轻松的找到它们。”
“这应该,不会是主要的原因。”九仙媛摇了摇头,微笑。
“当然不是。”王烁更加觉得这个九仙媛相当的聪明,还好自己没对她用上那些忽悠和欺骗的手段。
他如实说道:“主要原因,这件事情我不能大张旗鼓,必须秘密进行。就连我父亲,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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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大可放心。”九仙媛郑重的稽首一拜,“贫道,一定保密。”
“多谢!”王烁点头微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九仙媛这便告辞,去请示她的师尊,广阳真人了。
王烁独自坐着寻思起来,心想既然是合作,就得有利益交换。我带来的那点香油钱,怕是远远不够。
光是盲目的砸钱,那也不解决问题——我必须要弄清楚,现在玄清观最缺的是什么!
“荔非守瑜,进来!”
荔非守瑜连忙走了进来,“二公子有何吩咐?”
王烁扬了一下手,“去,把你新处的相好叫来,我得问她一点事情。”
“二公子说笑了,我哪、哪有什么相好?”荔非守瑜讪讪的道。
王烁扭头看着他,“以后,我只带赵无疾和李晟出门。”
荔非守瑜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只消几个呼吸间的功夫,沈清泓就出现在了王烁面前。
“不知二公子,有何吩咐?”沈清泓一边稽首,还一边没忘了对荔非守瑜暗送秋波。
正做出一副正人君子凛然之态的荔非守瑜,飞快的冲她眨了一下眼睛,又恢复了常态。
王烁看着他两人好笑,一个骚包一个荡漾,这还真是一对绝配。
“清泓,我问你。”王烁道,“你们道观最近缺什么东西没有?或者是,有什么麻烦没有?”
“粮盐油布,日用之物都有所欠缺。”清泓倒是个直性子,坦言道,“原本这些东西都是不缺的,敝观香火一向还算旺盛。但是从今年年初开始,渭源县衙居然开始对我们征收香油税。但凡我们观里收到的香油钱,县衙要抽去三成。但凡道观里来了一位道友进香,县衙还要收去一份人头税。从此,我们的日子就开始过得有点紧巴了。”
“哪有这般道理?”荔非守瑜忿忿的道,“我大唐的规矩,向来是僧道免税!”
“胳膊扭不过大腿,有什么办法?”沈清泓撇了撇嘴,“谁叫我们把玄清观建在了首阳山,而首阳山又隶属于渭源县治下呢?”
王烁点了点头,笑道:“其实有时候,胳膊也是能够扭得过大腿的。”
“哦?”沈清泓不解的眨着眼睛。
王烁呵呵一笑,“难道,你没吃过鸡腿吗?”
第17章 公子耍赖
倾尽所有不如投其所好,更加不如解人之难、救人于困,这道理王烁在刚刚进入职场不久,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想要从玄清观这里弄到火药的材料并不难,难的是让他们诚心诚意的鼎力相助,并在事后严格保密。
毕竟,哪怕是最简陋的军用火器对于大唐这个时代来讲,都会是不折不扣的大杀器。万一泄露了出去,后果难以预料。
找沈清泓问清楚了那些情况之后,王烁派给荔非守瑜一个秘密任务:下山去打探,老爹王忠嗣在渭源县城里都干了些什么,什么时候离开,去了哪里。
荔非守瑜领命而去。
王烁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等候九仙媛的回复。
山下,渭源县城。
虽说大唐正处于一个空前的盛世,但也不会缺少穷人。
渭源县毗邻陇西大山这一片偏僻荒凉之地,再加上近年来边疆战事频发时常受到波及,全县上下一共还不到五千人口,民生更是凋敝艰难。
可以说,渭源县就是王忠嗣治下,整个河西陇右最穷苦的一个县。
所以,当王忠嗣得知自己的儿子王烁跑到渭源县胡闹,给这一方穷苦子民雪上加霜的时候,他心中的愤怒真是空前爆涨。当时如果王烁在他身边,他恐怕真会一剑刺上去!
现在,王忠嗣带着哥舒翰和几位将军来到了渭源县城中,远远的看着县令和衙差们押着臧昱庆那一伙恶少正在游行。
县令徐闻志一路高声的喧讲,臧昱庆等人的罪行。
城中的百姓怒不可遏,一路指责唾骂。更有一些家中女儿吃了他们大亏的百姓,手边捡到什么就是什么,对着臧昱庆等人一阵打砸,很快就让这群恶少头破血流。
陇西大山自古来就是汉胡杂居之地,民风一向极其彪悍。若非是有众多衙役一路阻拦,臧昱庆一伙能被这些百姓当众撕成碎片,给生吞了!
“大帅,要不要将徐县令和臧昱庆一伙,带来问话?”哥舒翰在王忠嗣耳边,小声问请。
“不必了。”王忠嗣心平气和,“乡县之事,我这个节度使大可不必插手。”
哥舒翰有些意外,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一向嫉恶如仇的大帅,今天居然这么好的脾气?
连王忠嗣自己都觉得奇怪,面对臧昱庆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少,我怎会如此心平气和呢?
哥舒翰思忖了片刻,又道:“这个臧昱庆冒充二公子招摇撞骗,极大的败坏了二公子的名声,也损害了大帅的声誉。大帅若是没有遇着,还自罢了。既然都已经来了,何不动用节度黜置大权,当众砍了那些几个贼厮,也好为二公子正名,为大帅挽回声誉?”
“一切自有律法裁夺。王某身为封疆大吏,岂能滥用职权?”王忠嗣答道,“既已涉及私事,那便更不相宜!”
哥舒翰点了点头,明白了。
在这若大的一片河西陇右之地,王忠嗣简直就是“至高神”。没人可以挑衅他的权威。同时,也没人可以监管他的权力。
但是王忠嗣,一向极为自律,从来不会放松自我约束。
这便是他威望日隆,极受将士与百姓爱戴的重要原因。
“不必惊动县衙与百姓。既已核实无误,我们走吧!”王忠嗣调转马头,“除哥舒翰外,尔等皆回军营候命。明日我们改道启行,按往常惯例,长趋玉门关再一路往回巡视。此行路途遥远,尔等务必详加筹备,不得有失!”
“诺!”一众将军抱拳接下了命令,拍马离去。
只剩下王忠嗣和哥舒翰,以及他二人所带的几名亲随。
“大帅这么急着走?”哥舒翰道,“大斗军的将士和陇西的子民,都还盼着聆听大帅的教诲。大帅何不,再多留几日?”
“秋巡冬训,可不是观光游玩。时间紧迫,任务繁重。”王忠嗣淡淡一笑,“若非突然听闻犬子在此胡闹,我今天就该已经离开了。”
哥舒翰把王忠嗣这一抹难得一现的笑容看在眼中,心中寻思,看来大帅得知渭源胡闹的真相之后,他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如此说来,他嘴上骂得虽凶,但其实也是挺在乎二公子的!
“哥舒翰,随我再登首阳山。”王忠嗣突然道,“适才我真是被犬子气糊涂了,竟然进了玄清观的门,也忘了前去拜会广阳真人。这地方我恐怕难得再来一趟,趁现在还有时间,去了却这一棕心愿吧!”
“是!”哥舒翰应了诺,突然一阵怪笑,“莫非大帅,还是对二公子和九仙媛不放心?”
王忠嗣很郁闷,“哥舒翰,犬子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不敢、不敢!”哥舒翰哈哈大笑,“大帅,请吧!”
王忠嗣和袍泽之间,一向感情深厚亲密无间。像这样的私下开一两个玩笑,根本无关痛痒。
但他仍旧很郁闷,暗自咬了咬牙:小兔崽子,真是胆肥了!竟敢往老子身上泼脏水,害我被袍泽耻笑!
——看我怎么收拾你!
玄清观中。
王烁正喝着一杯白开水,突然莫名的被呛了一口,咳嗽起来。
不对劲啊,莫非是什么凶兆?……王烁擦了擦嘴,真是的,至从穿越之后我都开始变得迷信了。好好的坐在这道观里,会有什么凶兆呢?
这凶兆啊凶兆……对了,胸罩对大唐的美女来说倒是个好东西,应该挺能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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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面传来一片声音。
“恭迎师尊出关!”
王烁走到窗边朝外面一看,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道人,正整齐的拜在一座宝塔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一身八卦道袍,坐在带轮的木车上,正由九仙媛推着车儿,从宝塔里慢慢行出来。
那就是广阳真人?
王烁有点啧啧称奇,九十岁的老宅男,除了腿好像有点问题,气色倒是挺不错,还真有一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广阳真人和他的弟子们说了几句话,便让九仙媛推着车子,径直往茶舍这边行来。
来找我的?……王烁连忙离开窗边,坐了回去。
片刻后。
九仙媛推着广阳真人的车子,进了茶舍。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正端坐在榻上的王烁,突然就双手一搭摁到了地席上,弯腰下拜以额贴席,郑重大声道:“俗门弟子王烁,拜见广阳真人!”
广阳真人和九仙媛都被吓了一跳,这可是儒家“九拜”之礼当中,最为隆重的稽首大礼!
“公子快快请起,老道可受不起如此大礼!”广阳真人连忙道。
“天地君亲师,真人受得起!”王烁拜着不起,“家父家母诚心向道,弟子自幼蒙受薰陶,一直都想潜心修习道家学说。今日上山有幸得见真人仙颜,弟子斗胆肯求真人,收我为徒!”
收徒?
广阳真人扭头,愕然的看向九仙媛,仿佛是在问:还有这一出,你怎不早说?
九仙媛那一双睿智的眼睛里闪过一阵茫然,大约是在解释: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呀!
王烁拜倒在席榻上,心中一阵暗笑:等你做了我师父,那我的事情就是玄清观的事情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万事都好商量!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还真是把广阳真人和九仙媛给难住了。
现场气氛凝滞了片刻之后,广阳真人道:“殊音,快扶公子起来。”
“真人若不答应,在下就长拜不起!”王烁使出了演视剧中常见的,烂俗无比但是百试不爽的“耍赖”杀手锏。
——你们连一个清源县的县令都摆不平,我可是轻松吊打渭源县令的王家二公子!
——我这样的一个徒弟,收还是不收?
——你老人家,看着办!
第18章 权力的游戏
常言道人老精,鬼老灵。
广阳真人已经活了九十岁,身体是不大利索了,但脑子还清楚得很。
王家二公子要拜师,眼下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万一人家先礼后兵,拒绝的后果,自然不妙。
就算抛开利害关系不论,单凭人家高贵的出身和显赫的家世,如此大动干戈的倒头一扑就行了个稽首大礼,面子上都有点说不过去了啊!
九仙媛看着仆倒在地的王烁,摇头而笑。
广阳真人轻叹了一声,“既然二公子如此诚心向道,老道就斗胆厚颜,收你做一个俗门弟子吧!”
“多谢师尊!”王烁大喜,俗不俗门的根本不重要了,大唐的皇帝和皇妃们也都喜欢拜个道士为师,反正既不用出家也不用受什么清规戒律的严格束缚。就像是拿了个“荣誉证书”的小本本一样,从此多了一项装逼吹牛的资本而已。
谁让道教,是如今大唐的国教呢?
“你且过来。”广阳真人笑呵呵的,冲他招手。
王烁起身,走到了广阳真人身前,“师尊有何教诲?”
广阳真人伸手示意,“即刻便与你,行了这入门拜师之礼。”
“多谢师尊。”王烁乖乖的跪了下来。
广阳真人伸手,将手掌抚在王烁的头顶上。
王烁觉得挺好玩,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广阳真人郑重其事的长声吟诵:“道家尹喜楼观派第四十四代传人,弟子广阳,今日收纳太原弟子王烁,为我派玄清观第四十五代俗门传人。观中诸弟子排行第三十七,为师赐你道号玄……玄机吧!”
王烁一愣,师尊,说机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三十七师弟,还不快谢过师尊?”九仙媛提醒道。
“弟子玄机,多谢师尊!”王烁正儿八经的拜谢。
广阳真人呵呵一笑,也不知道他是觉得无奈还是有趣,只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王烁起了身,看了看九仙媛,又稽手对她一拜,“见过九师姐。”
“师弟不必客气。”九仙媛的脸上则是那种,面对流氓手段做出了无奈妥协的“官方笑容”。
“师尊,弟子来得匆忙,没有带上合适的拜师之礼。”王烁道,“请容弟子回头稍作准备,早晚定会奉上一份大礼!”
“玄门清修之地,大礼就不必了。”广阳真人道,“倒是你跟殊音提过的那一件事情,究竟如何?”
直入正题。显然广阳真人真正关注的,也不是拜师收徒。
王烁寻思了片刻,说道:“师尊,九师姐,既然都已经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再绕弯子了。弟子既是王公的次子,也是一名大唐的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境安民,杀敌建功。但是眼下有一场战争,却非常的棘手。若不采取非常手段来应对,我军将会死伤数万人。”
停顿了一下,王烁说到了核心问题,“稍有不慎,我父亲还会因此而倒台。我王家,也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哦?”广阳真人和九仙媛,果然对此更为关心,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咦。
王烁心中暗吁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成功一多半了!
要说战争,大唐几乎每年都有。但又会有哪一仗,真正值得玄清观去关心呢?
但如果涉及到“王忠嗣要倒台”,那就截然不同了。
大唐以道教为国教,道家与政治从来都是紧密相联。
道观号称是避世清修之地,但从来都离不开各级衙门的帮扶和支持。否则他们真的只能是全员“辟谷”,大家一起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为生。
就拿玄清观来说,他选址建在了陇西郡渭源县境内的首阳山,那它就不可避免要与渭源县、陇西郡的各级官员打交道。
人家当官的如果尊重你,你就能有一碗体体面面的饱饭吃。当官的要打你一点主意,比如渭源县令脑洞一开加征香油税,那你也只能忍气吞声的默默受着,往上告状都没用。说不定渭源县令跑来收税,还就是得了上峰的授意。
说到底,大唐各地的道观,既像是各级衙门的“宗教事务所”,也像是各级衙门的“附庸之物”。
现在,王烁提出的事情,都已经涉及到了河陇“至高神”王忠嗣的生死荣辱,玄清观还敢择身事外不予理睬?
广阳真人和九仙媛甚至有点后怕……还好没有拒绝他拜师!
这时,九仙媛说道:“既然事情如此重大,为何贫道事先,并未听到王公提到支言片语?”
石堡城一战连王忠嗣都还不知情,所以眼下,王烁无可避免的只能用上一回“忽悠”的手段了。
但是这个忽悠并非是信口胡说,大部分都是,只有王烁一个人才知道的“史实”。所以,至少它在逻辑上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事关军国大事,家父自然不会轻易外泄。”王烁说道,“再者,家父戎马半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以马革裹尸为荣。再加上他逢战必胜从无败绩,性格也是刚强无比、从不服输。他又怎会因为一场棘手的战争,而惴惴不安四处求助呢?”
广阳真人点点头,“贫道虽然置身方外,但也早有听闻,王公的确是一位赤胆忠心、战功赫赫的当世名将。凡我河陇子民,无不崇敬王公,仰仗王公。”
“正因如此,家父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不能等闲坐视啊!”王烁说道,“我王家人自不必说,家父若有闪失,我们都将堕入阿鼻地狱。就算是普通的河陇子民,也定会因此受殃。”
“谁能预料,河陇精兵死伤数万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是外族大举入侵,河陇陷入战火?还是匪盗遍地横行,从此民不聊生?”
“那数万精兵和他们的一饭一食一服一履,尽皆来源于百姓。倘若失去定要再图恢复。到时,河陇之地会不会赋税暴增,四处抓丁?”
“到时,又还有几人前来登山进香,斋僧布道?”
“更加无可预料的是,下一任的河陇节度使,还会不会像家父这样克勤克己,善待军民?”
王烁一口气说了许多。
王烁不了解九阳真人和九仙媛,但是,他了解“人性”。
世上或许真有崇高无私的人存在,但大多数的人都是自私的。若非是,当真涉及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又有几人真能做到,竭尽全力的去帮助他人呢?
就算一时做到了,又有几人能够一直坚持到底呢?
所以,王烁尽可能的把自己“折腾火药”这件事情,和玄清观以及河陇所有人的利益,都牵扯了起来!
广阳真人和九仙媛都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也都称得上是聪明人。他们不难分辨,王烁的这一番言辞并非只在耸人听闻,还是很有道理的。
这其中还暗藏着一个,最简单也最粗暴的道理,那就是——帮王烁就是在保护王忠嗣,从此玄清观就能和王家建立亲密良好的关系。到那时,还用着得忍受渭源县令这种小角色的窝囊气?
反之,不帮的话……
虽然广阳真人还不了解王烁的脾性,但是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有可能产生这样的报复心理——我主动矮下身段,满副坦承的前来求你,你却摆起臭架子拒我于千里之外;既然给你面子你不珍惜,那么,也就别怪我撕破脸皮对你不客气了!
这样的后果显而易见,玄清观分分钟灭亡。王烁都不用亲自动手,给渭源县令打声招呼就行——然后他再找到另外一家道观,照样能办成这件事情!
权力的游戏,偶尔是会表演得温情脉脉。但更多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的简单而粗暴。
在世间摸爬滚打了九十年,早已熟悉这些游戏规则的广阳真人,仿佛是云淡风清的点了点头,“此事,玄清观应下了。”
“多谢师尊!”王烁暗吁了一口气。
“殊音,这件事情,由你亲自经办。”广阳真人说罢,又郑重叮嘱了一句——
“万勿有失!”
第19章 万寿无疆
“弟子遵命!”
九仙媛稽首郑重应诺,但脸上浮现出一抹既无奈又好笑的神色,仿佛是在对王烁说——算你狠!
王烁满脸无辜的表情,“有劳师姐了!”
“……”九仙媛挺无语。
王烁开始盘算,怎样和他们商量细节的问题。
这时,荔非守瑜的声音突然响在了门外,“二公子,属下有事秉报!”
王烁微微一惊,叫他下山打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
连忙来到户外听荔非守瑜一说,果然!
——王忠嗣,带着哥舒翰等人,都已经快要走到玄清观的大门口了!
“这是杀了一个回马枪啊!”王烁惊叹道,莫非老王还真是怕我对九仙媛下手?
来不及细作思量了,王烁连忙回到房中,对广阳真人与九仙媛道:“师尊,师姐,弟子的父亲来了。弟子肯请二位暂时不要将那些事情告知家父。往后弟子会主动告诉他的,但绝对不是现在!个中情由一时解释不清——总之,弟子真心拜托了!”
看到王烁说得如此肯切,广阳真人和九仙媛一时间也不好多问,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多谢师尊,多谢师姐!”王烁暗吁了一口气,又道,“家父去而复返,也不知道是何情由。总之弟子现在,不能被他捉回家……还请师尊和师姐,再助我一臂之力!”
广阳真人和九仙媛都无语了,这个新收的小师弟,还真是事多啊!
“你要老道,如何助你?”
“倘若家父强迫弟子回家,就请师尊告知家父,我已经拜入师尊门下成为俗门弟子,将要留在玄清观修习几日《道德经》再回去。倘若师尊开口,家父必然应允。”王烁嘿嘿的笑,拱着手作揖,“拜托师尊!拜托了!”
“你这位公子呀……呵呵!”广阳真人都乐了,“殊音,请一册《道德经》来赠与三十七师弟,现在就开始教他修习吧!”
“是,师尊。”九仙媛应了诺,摇头笑了一笑,便去拿经文了。
片刻过后。
一名小道僮拿着一份拜贴来了茶舍,说:“启禀师尊,有道友自称太原王忠嗣,专程前来拜访师尊。”
王烁正坐在那里,像模像样的拿着《道德经》在看,听了不禁好笑:老王还挺郑重其事,不仅奉上名贴主动拜山,还连自己的官爵都没有提。
广阳真人拿过拜贴看了两眼,又看向王烁,征询他的意见。
王烁点了点头。
“将他请到这里来吧!”广阳真人说道。
虽然王忠嗣可以凭借自己的权力,在河陇地界为所欲为,但他从未想过要在道教山门这样的地方,摆什么官架子。因为他是真心的崇尚道教,并且十分的仰慕广阳真人。
当王忠嗣走进玄清观时,步履都比往常轻松了不少。因为他早前听说广阳真人一直都在闭关,不见俗客。上山之时他的心中都还有所忐忑,怕会扑了个空。
没想到现在拜贴刚一送上,立马就得到了广阳真人的亲自接见,王忠嗣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
到了茶舍附近,赵无疾和荔非守瑜都上前来参拜。王忠嗣知道他们在这里,不以为意,便将哥舒翰等人也都留下了,只是自己独自一人走进了茶舍。
进入茶舍,王忠嗣一眼就瞧见了盘坐于堂中,鹤发童颜的广阳真人。
——真是仙人哪!
王忠嗣心中暗暗惊叹和激赏,就要上前参拜。一转眼,他看到了打横坐在广阳真人旁边的王烁,还有九仙媛。
他二人隔着一条矮几对坐着,王烁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读。九仙媛像是一个老师那样,正在从旁监督和指点。
王忠嗣莫名的感觉心里一阵别扭……那混小子,怎么也在这里?
王烁只管专心读书,全当王忠嗣不存在似的。九仙媛也是不目不斜视,心无旁鹜的样子。
王忠嗣纠结了片刻,心想当着真人的面哪能骂人?晚些时候,再去收拾那个混小子!
于是他走上前,先行拜见广阳真人,“俗门弟子王忠嗣,拜见广阳真人!”
“王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王忠嗣却是拜在蒲团上未起,说道:“真人容禀,弟子诚心向道三十年,一直渴望能有名师,为弟子指点迷津。今日有幸得以拜见真人,还望真人不弃,容许弟子拜入真人门下,修习道学!”
广阳真人顿时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王烁,仿佛是想说:怎么你们父子俩,玩的套路都是一样?
九仙媛也挺好奇:莫非你们父子俩,商量过了?
王烁的心里已经在哈哈大笑了,连忙对广阳真人一个劲的点头,示意他同意、快同意!
王忠嗣感觉气氛有点诡异,但又低着头不好意思仰头来看,因此心里一阵打鼓……什么情况?
“这个……”广阳真人的心里也很纠结,王家二公子要拜师不得不收,要害就在于,他爹是“河陇至高神”王忠嗣。
现在王忠嗣本人居然也要拜师,那那……那更是,不得不收!
但问题就在于,这要是收了王忠嗣为弟子,那他们父子俩不就成了同门师兄弟?
——王烁还是先入门的师兄!
……哎,这辈份不就变得稀乱了吗?!
王忠嗣哪里知道广阳真人的顾虑,还以为他老人家犹豫不决,连忙又拜了下来,“弟子只求拜入真人门下,真人若得闲暇偶尔指点弟子迷津即可,弟子绝对不会时常前来叨扰!……还望真人体恤弟子一番赤诚之心,收下弟子!弟子,感激之至!”
“……”广阳真人雪亮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真人,你就收下我父亲吧!”王烁说话了,“家父戎马倥偬政务繁忙,但他仍旧坚持每日亲自抄经,每日烧香敬拜老君真人。家父,那是真的真的,诚心向道啊!”
王忠嗣颇感意外,这混小子,几时学会说人话了?
九仙媛斜视着王烁,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仿佛在说:这小子可真坏啊!
“咳……”广阳真人这下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把王烁逐出师门,或者是拒绝王忠嗣的拜师吧?
于是他说道:“老道乐意接收王公,成为敝派的俗门第子。但有一事,老道也要事先说明。俗门弟子身在尘世,不必在意师门辈份。”
“真人不必多虑。”王忠嗣一听有希望,十分欢喜,“尊师重道,为人之本!”
“……”广阳真人都无语了,你怎么非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王忠嗣趁热打铁的就行起了大礼,“弟子王忠嗣,拜见师尊!”
“哎!”广阳真人无奈又好笑的叹息了一声,“你且过来吧!”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王烁在后面一阵暗笑,好,这真是好得很!
——祝师弟万寿无疆!
——本师兄纨绔一世!
第20章 肉包子打狗
“……观中诸弟子排行三十八,为师授你道号……玄真!”
广阳真人长声吟诵。
“弟子玄真,拜谢师尊!”王忠嗣大喜!
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
“王公不必多礼,起来吧!”广阳真人暗自摇头……当爹的这么实诚,怎么儿子那么狡猾呢?
王忠嗣心情大好,连忙又对九仙媛稽手施了一礼,“三十八师弟玄真,见过九师姐。”
“王公切不可如此多礼。”九仙媛连忙起身还礼,并说道,“方才师尊都说过了,王公是俗门弟子,大可不必在意辈份排行!”
“不可、不可!”王忠嗣坚持道,“尊师重道,为人之本。学无长幼,能者为先。九师姐先入师门,便是在下的前辈。这礼仪辈份,岂能乱了?”
“玄真,所言即是!”王烁站起了身来,正儿八经的对着王忠嗣稽首施了一礼,“玄清观三十七弟子玄机,在此有礼了!”
什、什么?!
“孽……”王忠嗣骇然一瞪眼,“你说什么?”
广阳真人都想捂脸了……你自讨的,怨不得别人啊!
九仙媛低下头强忍着不敢笑,憋得很辛苦!
只有王烁一本正经,“三十八师弟,我是你三十七师兄,玄机啊!”
这这……
王忠嗣愕然看向广阳真人!
广阳真人无奈的点了点头,“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令郎已经拜入了老道门下。”
九仙媛连忙道:“王公不必拘于俗礼,现在若想退出师门,也还来得及。再或者是……让师尊把令郎逐出师门。”
广阳真人的胡须直抖……殊音糊涂!莫非你想坑死老道,自己当观主?!
“大丈夫,岂能出耳反耳?”王忠嗣毫不犹豫的就回了一句。
但是刚说完,他就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王烁认真点头,“对!”
“你……你给我出来!”王忠嗣指着王烁。
王烁朝广阳真人那边挪了两步,“我可是师兄,你连个请字都没有?”
“咯嘣”!
一声轻微的脆响,大约是王忠嗣在捏拳头。
“好好,别生气别生气,我跟你出去就是了!”王烁可不想真的惹毛了这位暴躁老爹,连忙跳下坐榻连鞋都没穿,飞快的跑了出去。
王忠嗣跟广阳真人道了一声失礼,也大步走出了茶舍。
人呢?
他四处张望,混小子,人呢?!
哥舒翰和赵无疾等人先是看到王烁从茶舍里出来,一溜烟的就跑得没了踪影。
然后王忠嗣也黑着脸从茶舍出来了,看样子他是想要砍人。
大家都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浑小子,居然溜了!
王忠嗣几欲抓狂,但总不能提起剑来满道观的去寻人吧?
于是他站在那里,捏着拳头表情古怪的,摇头又喘气!
原本还想和广阳真人好好的探讨一下道学,求他指点迷津。现在倒好,原来的美好心情,全都乱成了一锅粥!
这感觉就像是,一只癞蛤蟆跳到了脸上。
虽不咬人。
但是,它恶心人啊!
万千恶劣情绪,在这道观里还都只能憋着无从发泄……
王忠嗣,简直心态爆炸!
哥舒翰壮起胆子走上前来,“大帅,怎么了?”
“我迟早要被那混小子,活活气死!”王忠嗣咬牙啐骂,但又不敢声张发作——让这些属下知道了,岂不是又要被耻笑?!
“二公子又惹祸了?”哥舒翰眨了眨眼睛,“这种小事,不如就交给属下来处理吧?”
你处理?
王忠嗣斜眼的看着他,你就属你最爱耻笑老子!
哥舒翰满头雾水,“大帅,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王忠嗣没好气的低喝道,“别问了!”
“是,是……”
冷静了片刻,王忠嗣不由得又寻思:混小子窝在这里不肯走,还不知道打的什么古怪主意。调戏一两个道姑还自罢了,可别真的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祸事。让哥舒翰在这里盯着他一点,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于是他说道:“哥舒翰,我已经拜见过了广阳真人,这便回军营准备明日启行。你留在这里帮我盯着那个混球,可千万别让他惹事生非。过个三五日他若还不肯回家,你就把他给我绑回去!——事成之后,写信报我!”
他都用上了,发布军令的口吻!
哥舒翰连忙抱拳应诺,“属下遵命!”
“还有你们!”王忠嗣抬手一指赵无疾和荔非守瑜,“都给我盯着他点,休要帮他一起为非作歹。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是……”赵无疾和荔非守瑜乖乖应诺。
随后王忠嗣便回了茶舍,奉上一笔香油钱又辞别了广阳真人,这便带着几名随从下山去了。
王烁远远的躲在宝塔后面,目送他渐渐走远。
“师弟,一路顺风!”
在宝塔后面藏了许久,真正确定王忠嗣已经离开了以后,王烁才现身。
“二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荔非守瑜连忙要把他的鞋子送过来,哥舒翰一把抢过来,提着那双鞋,笑眯眯的朝王烁走来。
王烁看着这个白白胖胖笑如弥勒的大汉,颇觉有趣。
虽然哥舒翰在历史上鼎鼎大名,但是现在他还只是一位,刚刚被王忠嗣破格提拔起来的,军界新星。
大唐边境的各个节度治下都有数量不等,分别驻守边境各地的军镇,大的称为“军”,小的称为“守捉”。最高长官,分别叫做“军使”和“守捉使”。
哥舒翰就是刚刚上位的,大斗军副使。如果说节度使相当于大军区司令的话,那哥舒翰大致就相当于副师长的级别。王烁曾经是“新泉守捉使”,大致相当于团旅级别。
哥舒翰走到了王烁面前,“请为二公子着履!”
“哥舒将军,这如何使得?”王烁连忙道,“放下,快放下!”
“使得,使得!”哥舒翰笑哈哈的道,“二公子出身高贵,又战功赫赫威震河西,在下真是仰慕已久!二公子,千万别跟我见外!”
“你若不放下鞋子,就是跟我见外!”王烁正色道,“虽说年龄有差,但咱们都是大唐军队里的袍泽弟兄。兄弟之间,哪能来这一套呢?”
“对对,兄弟,咱们是兄弟啊!”哥舒翰哈哈大笑,“来,那就让我扶着二公子,穿好鞋履!”
王烁呵呵直笑,这老哥真有意思!
于是就由得他扶着自己,穿好了鞋。
“哥舒将军,我爹什么时候才会离开陇西?”王烁连忙问起,自己最关心的这个问题。
“什么哥舒将军,兄弟之间,这个称呼可就见外了。”哥舒翰貌似还有点不满的样子。
“哈哈,那我可就——叫你老哥了?”
“老哥?”哥舒翰大笑,“好,老哥好!听着都亲切!”
赵无疾和荔非守瑜在一旁好笑,你明明姓哥舒好吧……
哥舒翰告诉王烁,大帅明日一早就将离开陇西。
王烁点点头,他这一走,我就可以放开拳脚办自己的事情了!
“二公子,这山上鸟都没有几只,有什么好玩的?”哥舒翰说道,“不如去老哥家里玩几天,让老哥好好的一尽地主之谊。”
哥舒翰的脸上,还浮现出“男人能懂”的那种笑容,“老哥保证,二公子绝对不虚此行!”
王烁顿时就笑了,心想老王留下哥舒翰,大概是想让他盯着我,怕我胡闹。但是我怎么觉得,这像是肉包子打狗呢?
……咳,这个比方,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第21章 好人老哥
王烁对哥舒翰的印象,非常好。但并不是因为,他对自己“格外”的热情。老王麾下的将官会来巴结王家的公子,这根本不值一提。
而是因为——历史。
哥舒翰是胡人贵族出身,他父亲哥舒道元,曾经担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和赤水军使,他的母亲是于阗国的公主。于阗以盛产美玉而闻名,公主非常的有钱,哥舒家的家境也非常的富裕。
年轻时的哥舒翰,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他虽然也曾读书和练武,但最擅长的事情却是喝酒和赌博,并以慷慨豪爽而闻名。
在哥舒翰四十岁那年,他父亲去世了。这时哥舒翰才立志要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他跑到河西从军,一刀一枪的在战场上杀出威风斩露头角,凭借军功步步升迁,直到现在做到了大斗军副使。
当然,这其中少不得王忠嗣对他的欣赏与提拔。
王忠嗣正式开始主持河西与陇右的军政要务,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做为一名空降的长官,王忠嗣迫切需要提拔一批自己的亲信,来帮助自己打理河陇事务。“特别能治军又特别能战斗”的哥舒翰,由此进入了王忠嗣的军伍核心团队。
并且终其一生,哥舒翰都是王忠嗣的死忠——这件事情,目前只有王烁才知道!
王烁还知道,哥舒翰除了慷慨豪爽,还特别的仗义!
历史上的王忠嗣被整垮之后,玄宗想要砍了他,再提拔哥舒翰接替王忠嗣成为节度使。哥舒翰跑到京城来到玄宗面前,替王忠嗣哭诉求情,希望皇帝网开一面不要杀他!
以当时王忠嗣的处境,一般人的正常反应多半是——赶紧和他划清界线,千万不要受到牵累!
落井下石的,墙倒众人推的,那也大有人在!
反观哥舒翰的行为,非但是拿个人前途在做赌注,简直就是连命都押了上去!
玄宗对于哥舒翰的求情也很恼怒,因为谁都知道哥舒翰是王忠嗣的人,于是玄宗拂袖而去。哥舒翰一路追着皇帝磕头、哭求,从外廷一直追到内廷寝宫。
磕头哭求不止,乃至头破血流,宁死不休!
最终,就连君心如铁的玄宗都被感动了。他收回成命,饶了王忠嗣一命!
如今这官场之上,比哥舒翰仗义的汉子,还能有几个?
所以,虽然是初初见面,但王烁觉得——
老哥,是个好人!
老哥,值得信任!
眼下,虽然王烁很想“不虚此行”的去哥舒翰家里作客,但还是要以大事为重。要想玩,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于是他委婉的拒绝了哥舒翰,说自己新近爱上了道学,必须留在广阳真人座下聆听教诲,好好的修身养性学习一段时间。
说得是一本正经,连王烁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哥舒翰劝了一阵也没有勉强坚持,只道:“那老哥就陪二公子在山上一起游玩几天。二公子,不会嫌弃吧?”
王烁知道他肯定是在老王那里得了命令才会这样,非要把他轰下山去,那也未免太难为他了。于是一口答应:“好啊,求之不得!”
哥舒翰笑眯眯的直点头,将他的几名随从叫到了身边,吩咐道:“尔等即刻下山,把能买到的好吃好喝能派上用场的,通通搬上山来!”
“是!”
王烁啧啧赞叹,“老哥,真是太热情了!”
“应该的!”哥舒翰笑道,“二公子难得来一趟,老哥还能不略尽地主之谊?”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委托老哥的随从。”王烁说道,“下了山,叫他们顺便去一趟渭源县衙。让那个渭源县令徐闻志亲自来一趟玄清观……收税!”
“收税?”哥舒翰愕然。
“对,收税。”王烁笑道,“就这么跟他说!”
“好嘞!”
和哥舒翰闲聊了一阵之后,王烁便回了茶舍办正事。
哥舒翰则是和赵无疾、荔非守瑜凑到了一起。堂堂的副军使,毫无架子的和他们聊得哈哈大笑。
王烁刚刚走进茶舍,九仙媛就对他说道:“二公子,方才我与师尊商议过了。二公子交待的那件事情倒是不太难办。但也有难处,我们缺乏人手。”
王烁点了点头,预料之中。
打一场恶仗将要用到的火药数量,必然不少。玄清观里这一点引火升炉的存货肯定不够,那就得要另外再去开采材料,重新配制。
玄清观上下一共都只有三四十号人,全部出动也干不成什么大事,广阳老道还很大概率会提前羽化登仙。
关键是,石堡城之战的日子离得已经不远,王烁希望尽可能短的时间内配出足够的火药。
那就需要,紧急投入大量的人手!
“九师姐,这样。”王烁说道,“我们观里的师兄师姐,就专门只负责配制火药。开采原材料的事情,我另外叫人去做。”
“不知二公子,想要多少火药?”九仙媛很注意她对王烁的称谓和说话的语气。显然,她并没有当真把王烁看作是玄清观的“三十七师弟”。
王烁则是保持对她的尊敬,说道:“九师姐,我只能说……多多益善!”
“另有一事,我必须提醒二公子。”九仙媛说道,“这种火药的威力,其实并不太大,烟雾倒是特别浓厚。要想用于军事……或会有些勉强?”
“不勉强。”王烁自信满满,“现在,我并不需要它产生多大的杀伤之力,以震摄为主。往后有时间,我们再慢慢的想办法将它加以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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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仙媛沉默的点了点头,眉头有些稍稍皱起……难不成以后玄清观,就一直给你配火药玩?
王烁一点都不难猜中她的心中顾虑,呵呵一笑,说道:“九师姐,待此战过后,我就会将火药之事移交给家父。往后,我自己就不会再管了!”
九仙媛这才稍稍释然,但又微微一惊……莫非此人,还会读心术?
“师尊,九师姐。请恕弟子失陪片刻!”
“二公子,请自便。”
王烁离开茶舍,把哥舒翰请到了一旁。
“老哥,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说什么请?见外!”哥舒翰道,“二公子只管吩咐!”
“我需要一批精壮劳力,帮我办一些私事。”王烁说道,“这些人除了特别能干活,还要特别守规矩,嘴巴也必须特别的牢靠!”
“哈哈!”哥舒翰都笑了,除了军队,哪里还有这样的“精壮劳力”?
“二公子,你就直说吧,要多少人?”
“三百!”
“明晨大帅离开之后,急行军转眼就到!”哥舒翰道,“要不要伏远弩,火油车,攻城器?”
“是打杂,不是打仗!”王烁笑了起来,“老哥,你真是太仗义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哥舒翰笑道,“老哥这点兵权,还正是你父亲给的。现在派来替二公子打一打杂,这不正合适吗?”
王烁问道,“你这样私自调兵,不会有麻烦吧?”
“不超过五百人,一般不会有问题。”哥舒翰嘿嘿的笑道,“除非有人跑去找大帅告状,我才会挨上一顿臭骂——但也就是臭骂而已了,无伤大雅!”
王烁知道他是在故意的轻描淡写,以老王的性格,哪会一顿臭骂就轻饶了他?扒了他的一身官皮都有可能!
“老哥,真要有那种不仗义的人跳出来告刁状,咱们就一起弄死他!”
“二公子,说得好!”哥舒翰大笑,“不仗义就是臭不要脸。这种人必须——残酷弄死!”
第22章 人心所向
当晚,王烁等人就在玄清观的客舍里住了下来。
次日一大清早,哥舒翰的一位随从就带着他的亲笔信下山,搬兵去了。
王烁想找九仙媛或者广阳真人谈一谈事,结果他们都不在。道人说九师姐陪师尊去了后山修炼吐呐,一般要到已时才回来。
王烁闲来无事正准备去茶舍坐会儿,远远看到道观的大门口匆忙跑进来一个小道僮,颇为惊慌的叫道:“坏了、坏了!”
另几位道人迎上去,问他何事?
“明府君,亲自来了!”小道僮惊道,“快、快叫师兄师姐们一起出来迎接!快把税钱准备好!……那个,那个厨房赶紧动手安排膳食,还有茶、茶!”
他这一喊,道观上下的人还真是全盘动了起来。正在做早课或者炼丹的老道小道都匆忙跑到了前院,站得整整齐齐。
没多久,后院的厨房就冒出了炊烟,一批丝绸铜钱也摞得整整齐齐的搬了出来。
穿着一身绿色官袍的渭源县令徐闻志来了,骑着马,随行带了七八个差役,驾了三辆马车。车上堆着箱子,看着还挺沉。
“恭迎明府君大驾光临!”众道士们齐声。
“不用客气。”徐闻志应付了两声,便问:“王公子呢?”
知情的道人正准备回答,哥舒翰几个大踏步就走了过来,“徐闻志,王公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徐闻志骇然一惊,慌忙上前拱手参拜,“下官徐闻志,拜见哥舒将军!”
在陇西郡这一亩三分地,哥舒翰就是个土霸王。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渭源县令,就是陇西郡的郡守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
虽说郡守的级别不比军使低,大唐文官的地位也普遍要高过了武将。但在边境节度这种地方,手握兵权的武将才是真正的大爷!
“少跟老子套近乎!”哥舒翰没好气的道,“叫你上山来收税,你还真敢来?”
“不不不!”徐闻志慌得不得了,连忙摆着手,急道,“下官不是来收税,是来退税的!”
“退税?”
徐闻志连忙叫那几个衙差将马车上的箱子搬了过来,一一的揭开,里面尽是铜钱和丝绢。他忙道:“这就是往日,下官从玄清观收走的税钱,现在一文不少全部送回了!”
众道士们纷纷错愕惊讶不已,从来都是我们孝敬县令努力送钱,怎就突然,风向逆转了?
“徐闻志,你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小子!”哥舒翰怒道,“你怕是活腻了,谁准你找玄清观收税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下官,下官……”徐闻志满脸菜色,惶恐不安。
哥舒翰老大不耐烦的一挥手,“滚蛋!”
徐闻志正要仓皇逃走,王烁走了过来,“慢着!”
徐闻志慌忙上前扑倒在王烁面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得罪!肯请王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在下这条小命吧!”
“嗬!”哥舒翰大喊一声,“这老小子还冒犯过二公子?”
“老哥,稍安勿躁。”王烁说道,“徐闻志,你想害死我吗?”
“啊?”徐闻志大惊失色,“在下万万不敢!”
王烁冷笑一声,说道:“家父一向管教森严,我王烁向来都是遵纪守法。按照渭源县的法规,道观就得上缴香油税和人头税。昨天我来寻仙访友,在玄清观捐了一笔香油钱,于是叫你上山前来收税。你倒好,非但不收税,还退税!——你这不是要陷害我犯法吗?传到家父耳中,我还能活命?!”
“啊?”徐闻志简直傻眼,“王公子怎么可能犯法呢?这法规……法规也是可以改的!”
“哦,是吗?”王烁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改?”
“这个……”徐闻志连忙道,“这个当然是王公子说了算!”
“糊涂!我说了哪能算呢?”王烁道,“我只是玄清观刚刚入门的三十七弟子,在场的都是我的师兄师姐,上面还有师尊——你还是去请示他们吧!”
“在下遵命!”徐闻志惊愕不已,王家二公子,竟然成了玄清观的弟子?……有哥舒翰抢了先,我这个小小县令再要凑上去一顿巴结,那就是作死!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巴结他的师兄师姐吧!
徐闻志连忙走到那些道士们面前,深深一揖,“诸位道长,徐某先前多有得罪,在此赔罪了!”
众道士扬眉吐气兴奋不己——看看,咱们的三十七师弟,多牛啊!
王烁心中略感欣慰,虽然没指望这些道人能多么喜欢自己,但至少不能让他们讨厌自己,不然还怎么让他们帮自己做事?
笼络同事也是一门细腻精湛的技术活,曾经王烁在职场上努力修炼了不少年。原本以为能在区域经理的岗位上大展拳脚,没想到却把这门手艺用在了唐朝!
稍远处,广阳真人坐在木轮椅上,九仙媛站在他身边。
“师尊,此人看似轻佻,行事乖张。”九仙媛道,“但是细揣之下,弟子仿佛又觉得……”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广阳真人呵呵一笑,“你这位三十七师弟,是一个读懂了人心的妙人哪!”
“弟子正有此感!”九仙媛道,“就眼前这一幕,弟子的那些同门无不对他感激涕零,并以他为荣。往后他再有所差谴,众同门必然竭力相助,毫不保留。”
“强权与收买是能驱使于人,但二者合力,也不如人心所向。”广阳真人道,“他昨日刚刚才说,将要献上一份拜师大礼,老道不以为然。今日他就当场兑现了,偏偏这份大礼老道还不得不收,否则门下众弟子都不答应……呵呵,这位王家二公子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哪!”
九仙媛轻轻皱眉,“弟子,不想和这种官宦子弟打交道。”
广阳真人微微仰头看着她,“你还有选择吗?”
午饭过后,哥舒翰派下山的那名随从回来了,说三百士卒已经动身,正押运着粮食器械等物,朝首阳山走来。
军队的办事效率,就是高!
王烁心中暗喜,但又想道:边境节度的士兵都是吃着朝廷军饷的雇佣兵,平常若无战事,带兵的将军让他们帮忙打一打杂办些私事,不足为奇。但毕竟公私有别,往往这种时候,请他们办事的将军会有派赏——这在节度军镇里,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哥舒翰这么仗义,我也不能太小器。他派人,我派赏——必须的!
还有道观里的那些师兄师姐们,往后挺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给我“打工”。情份归情份帐本是帐本,亲兄弟还要明算帐,我多少也得表示一下,不能让他们做白工!
于是王烁把赵无疾和荔非守瑜都叫到了身边,问他们——
“告诉我,我有多少钱?”
第23章 败家爷们儿
谈到个人资产的问题,荔非守瑜身为昔日小霸王狐朋狗党之亲密一员,他可是门清。相比之下,活百度赵无疾都不如他了解得多。
荔非守瑜最先说的是,“二公子,莫非你连自己的三个马场都忘了?”
“废话,不忘了我能问你?”王烁一听有戏啊,大唐时代的马就像是现代社会的车,价值不菲。自己从家里骑出来的这匹焉耆马,只能算是马中的中上品,但是用来日常骑乘也算是比较奢侈了。将它拉到市场上,卖个四万钱没有任何问题。
王烁心中稍稍计算了一下,现在一文钱大约能买一斤米,相当于三块钱人民币的购买力。四万钱,那就相当于十二万人民币。
那三个马场,就如同三个“汽车制造厂”,那得是多大的一笔资产啊!
“可惜,大帅来了以后……”荔非守瑜两手一摊,“把这三个马场都给没收,充公了!”
我靠!
“凭什么?!”王烁惊叹。
赵无疾答道:“二公子的三个马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各有上百匹西域良种的焉耆马和威尔勒马,这都是大唐军队战马的主要马种,已经超出了民间养马的范畴。对于军马,朝廷一向都是严格管控的,因此……”
王烁欲哭无泪,老王真是太古板了!自己的儿子凭本事养的马,居然拿去充公……数百匹良马,几千万资产啊!
“曾经二公子在酒泉郡乃至整个河西,都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富豪。但是就连马场都被充公了……”荔非守瑜撇了撇嘴,说道,“那些酒窑,妓寮,赌馆,还有替二公子走商贩货的商队,自然也就都没有了。”
“……”王烁嘴角直抽筋,老王,你这个败家老爷们儿!
“估计,二公子在酒泉郡那边,也就只剩一些田产了。”荔非守瑜说道,“再有,一间酒肆!”
王烁简直无语!
古往今来,最常见的套路就是老爹创业、儿子败家。怎么轮到我头上,就给反过来了呢?
“还有俸禄。”赵无疾看来是想安慰王烁一下,说道,“大帅虽然免去了二公子新泉守捉的官职,但二公子的散官和勋官还在。”
散官就是一个官员的本品级别,相当于厅级、科级这样的。勋官则是武将获得了战功之后,得到的荣誉官衔,也有相应的官员待遇。
王烁还拥有这两样,只能证明他的官身还在,也有一些俸禄待遇。但失去了“新泉守捉”这个有实权、办实事的“职事官”,他就只能赋闲,混吃等死。
“那点俸禄,有个鸟用!”王烁很郁闷,还不够小霸王吃喝嫖赌的!
赵无疾问道:“二公子需要钱吗?可以回去和夫人商量。只要数量不是特别庞大,应该都不会有问题的。”
王烁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把他否决了——我现在干的事情,根本不能让家里知道!
“荔非守瑜,我在酒泉郡的田产,值多少钱?”
荔非守瑜微微一惊,“二公子,那可是朝廷授予你的永业田和职份田,还有你往日立下战功得来的奖赏。田产是命根子,不能卖!”
“别说废话!”
荔非守瑜面露难色的寻思了片刻,说道:“都是一些好田好地。大约能值个五百万钱。”
王烁闷哼一声,“全部卖掉!”
“二公子,千万三思!”赵无疾也劝。
“你不用再劝。我七思八思,也都是这个结果!”王烁眉头一皱,心想老子无端的给小霸王背了这么多黑锅,现在又拼死拼活的替他救爹、救家。现在败他一点田产,算什么?
再说了,只要保住了老爹和王家的权势,以后还愁挣不回这点田产?
赵无疾和荔非守瑜未再多言。
“取纸笔来!”
王烁写下了一份“田产转让书”,书中言明折价“五百万钱”,把它当作是一个欠条,准备去找哥舒翰——借钱!
大唐的田产,严格来说是不许转卖的。但也允许特殊情况之下,转卖一些个人田产。但有一条,如果卖了,国家可就不会二次授田了。
一般来说,无田人仕那都是贱籍人口——所以荔非守瑜才说,田产是命根子不能卖!
王烁才不管这么多——谁会把我王家二公子,看作贱籍人仕?
随后,王烁就找到了哥舒翰。
“老哥,借我点钱。”开门见山。
哥舒翰大笑,“老哥别的都没有,就是老母亲留下的钱花不完。说吧,要多少?”
“五百万钱。”王烁递上了写好的田产转让书。
“如此小事,二公子何必大动干戈,还抵上了田产?”哥舒翰连忙将转让书推了回去,“万万使不得!”
“老哥,亲兄弟明算帐。绝对使得。”王烁说道,“你必须收下。不然这钱,我不找你错了。”
“二公子,你这是何必呢?”哥舒翰无奈的苦笑,“就这么点钱……”
“钱是不多,原则问题。”王烁说道,“一句话,收还是不收?”
“好好,我权且收下。”哥舒翰只好拿回了转让书,说道,“二公子,随时可以找我赎回!”
“这才对嘛!”王烁笑道,“不知老哥什么时候方便,把这些钱运到玄清观来?”
“现在就要吗?”哥舒翰眨了眨眼睛,“没问题,我马上派人回家去取!”
“拜托老哥了!”
办完这些事,王烁轻吁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个富二代,现在反倒成了“负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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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直摇头,老王这个败家老爷们儿,为人太过正直,对于“升官发财”这种事情非但不上心,还颇为抵触。
但是任何时代,无钱都是寸步难行。
王烁心下寻思,我得想办法自己弄钱!……这一次,坚决不能被败家老王拿去充公!
对于一个来自商业社会的精英白领来说,要在农业社会的大唐时代赚钱,本身还拥有“官二代”的身份,这也未免太过容易了。
王烁放眼往这首阳山上一瞧,门路就有了。
——开山煮海,还有比这更加赚钱的么?
王烁先找到了九仙媛,问道:“请问九师姐,这硝石和硫磺都是在哪里采的?我找哥舒翰借了三百兵卒来帮忙开采原材料,明日即可动工。”
九仙媛表情淡然,“我带你去看一看。”
王烁看得出来,她对自己不太感冒。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我只需要你替我办事,又没想要办你!
九仙媛叫上两名道僮,王烁带了赵无疾和荔非守瑜,一行数人从后山下了山。走过一条蜿蜒的小路,便来到了道人们平常挖矿的地方。
果然离玄清观并不太远。
王烁最初的推测完全没错,尹喜楼观道以炼丹为主业,当初广阳真人会选择在此结庐而居,肯定是因为附近有炼丹所需之物!
“我们用的量不多,只是就近采取极少部分。这首阳山上,还有不少这样的大片矿产。”九仙媛说道,“至于炭粉就更好弄了,这满山遍野的都是树。山下有几户专门烧炭的人家,我们过冬要用的炭,都是请他们上山来代烧的。那边不远处,就留有炭窑。”
“多谢九师姐!”
王烁的心里,有谱了。
第24章 买下一座山
稍后九仙媛又带着王烁查看了另外几处矿区,便回了玄清观。
王烁把渭源县令徐闻志,给叫了来。
这家伙留在山上没走,正在竭力修复他和玄清观的关系,各种的求原谅、给好处,还想拜入玄清观门下做弟子,忙得是不亦乐乎。
“徐县令,我问你个事。”王烁对他稍稍客气了一点,没有直呼他的姓名。
徐闻志有点受宠若惊,“王公子只管示下。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这首阳山,能买吗?”
“王公子要买山?”徐闻志愣了一愣,说道,“这山河土地都属于国家社稷,下官的小小县衙,可无权买卖啊!”
“这我知道。”王烁道,“我问的是,这山上的矿产开采权和树木砍伐权,可以买吗?”
“这个可以!王公子开了口,当然可以!”徐闻志有点眉飞色舞,王公子总算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
他又说道:“只是下官不得不提醒王公子一句,这首阳山上既没有金也没有银,连铜矿和岩盐可能都没有。王公子买它,可别赔本了?”
“也就是说,这座山根本没人要了?”王烁有点好笑,哪有卖家拼命说自己的商品不行的?
“情况,正是如此。”徐闻志老老实实的说道,“下官在这里做了三年的县令,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想买首阳山。”
“开价吧!”
“下官也没卖过山,不知道什么价……”徐闻志有点忐忑,“要不,王公子随便给点?”
“随便给点,就行?”王烁都乐了,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行,绝对行!下官区区一介县令,别的权力没有,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做主的!”徐闻志显然特别上心,又道,“下官还有一事提醒。王公子是仕人,不太适合亲自出面买山。需得另寻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为签押。”
“赵无疾,这事交给你办了!”王烁说道,“也不用买太久,五十年就行!”
“属下遵命!”赵无疾抱拳道,“但是二公子,无疾毕竟只是属下,不适合代为签押这种五十年的契约。二公子最好是选用一位没有官身的至亲之人,出面签押。”
王烁心想,我所知道的没有官身的至亲之人,也就只有我三妹王蕴秀了,但是她显然也不大合适。
“那就先把姓名空着,我想到了再填上去。”王烁道,“如此可好?”
徐闻志连忙应诺,“王公子说好,那就好!”
王烁笑着走了,不用再管余下细节。这种事情交给活百度去办,实在不能再合适了。
没费多大一会儿的功夫,赵无疾就把契约的事情给办妥了。只花了几匹马的钱,就把首阳山给买下了五十年!
王烁拿着契书,看着眼前这一片广袤的丛林,不由得笑了。
——玩钱,你们谁是我的对手?
姑且不论,这大山里还藏有多少宝贝,也不论这满山的树木能值多少钱。光是那些硝石与硫磺的矿藏,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一笔巨大的财富。
因为,除了日常的用途,它们的身上还将会贴上“军用”的标签!
——总有一天,老王都得拖着一车车的钱财,来找我买货!
——到时候,不狠狠的宰你这个败家老爷们儿,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傍晚时分,哥舒翰的三百兵卒到了。
哥舒翰先对他们训话,言简意骇——好好干活,亏待不了你们。偷奸耍滑乱嚼舌根者,一律军法处置!
众军士一丝反感的情绪都没有,反倒是一个个的精神抖擞跃跃欲试。看来他们平常没少接私活、挣外快。
然后哥舒翰又对王烁说道:“二公子,这都是我的牙兵。你就当是自家奴仆,随便使唤,不用客气。”
“牙兵”之称来源于“牙旗”,他们是节度使、军使这些大佬级军官的亲兵。原则上他们是吃着朝廷军饷的雇佣军,但牙兵和大将的关系非常的紧密,很像是私兵。
王烁暂时也没什么可以对他们讲的,便叫荔非守瑜和赵无疾带着几个道人,领着这些军士们先去安营扎寨。三百人马分作了三屯驻扎,营房旁边就是矿产或是炭窑。
王烁另外又从他们当中抽调出三十人来,交给了玄清观练丹的道士,帮着一起加工矿石。
只待今日料理好了这些后勤事宜,明日即可开工。
原本清静安宁的首阳山上突然一下来了三百多人,一直折腾到太阳落山,才稍稍消停。
次日,黎明。
晨曦微露,山间流云轻拂。
九仙媛正如同往日一样,盘膝坐在后山一块悬崖边的突兀大石上调息吐纳。广阳真人习惯了清静,山上一下来了这么多人,他又躲进宝塔里闭关去了。
玄清观还没有敲响晨钟,山下的军营里就已经吹响了号角,燃起了炊烟。
九仙媛不由得睁开眼睛皱起眉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一声方才叹罢,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何人?!“
“打扰九师姐了。”王烁在她身后十步之处站定,拱手。
“见过二公子。”九仙媛站起身来,稽首回礼。
“实在报歉。”王烁说道,“若非情非得已,王某也不想打破了此间的宁静,更不想惊忧了玄清观众位高士的修行。”
九仙媛淡然道:“贫道,可以理解。”
“你不会理解的。”王烁微微一笑,走到了悬崖边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军营,面沉如水。
九仙媛侧眸看着他,感觉他此刻的气质,似乎与往日所见并不十分相同。
在九仙媛的印象中,名门贵族世家公子,就算是熟读经典腹有诗书,也难于摆脱那一种与生俱来的轻狂与倨傲,仿佛自己天生就是高人一等。但是此刻她却从王烁那张并非一眼就帅到惊艳的脸上,看到几分与他身份和年龄都不太吻合的沧桑,还有……悲戚?
这样一个鲜衣怒马富贵无双的公子哥儿,哪来的沧桑与悲戚?
九仙媛暗自摇头,我怕是想多了!
人类的眼神,其实是有“重量”的。
王烁早就察觉到,九仙媛正在审视着自己……无所谓,随便看!
——如果你能读出我思念家人的悲戚,和两世为人的沧桑,算你赢!
两人就这样站着,沉默无语,良久。
九仙媛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公子,似乎有心事?”
“很多。”王烁淡然一笑,“你想知道吗?”
九仙媛很礼貌也很淡漠的微笑,摇了一下头。
“一个月的时间,五千斤火药。有把握吗?”王烁说道。
九仙媛微微一怔,话题切换如此之快?
“应该,没有问题。”
“我要一句准话。”王烁扭头看着她,“事关万人生死!”
九仙媛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一口,“一个月,五千斤,没问题!”
“那就拜托九师姐了。”王烁拱手,很认真的施了一礼,然后走了。
九仙媛凝视着王烁的背影,疑惑的摇了摇头……他似乎,和我往常见过的世家公子,不大一样?
第25章 挥金如土
早饭过后,山下的兵卒在道士们的指引之下,开工挖矿了。很快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矿石被运到了玄清观后山空地,堆积如山。
日上三竿之时,王烁从哥舒翰那里借的钱,就运到了玄清观。
五百万钱,居然只装了两辆马车。
王烁亲自上前,打开其中一个装钱的木箱子,金灿灿的晃瞎人眼!
“波斯金币?”
“没错,就是波斯金币。”哥舒翰说道,“五百万钱要运上山,如果是铜钱和丝绢恐怕得要数十辆车子,慢慢吞吞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还是波斯金币方便,一枚就可以抵用一千文钱,丝路上的商人进行大棕交易时,都用它结算。”
“难怪来得这么快。”王烁笑道,“虽说波斯金币可以直接当作钱币使用,但更多的人是把它们当作收藏珍品。普通人若能得到其中一枚,便会如获至宝小心收藏起来。老哥随手一挥,居然就撒出了上千枚——老哥啊老哥,你果然是富得流油啊!”
“嗨,这可不算什么本事!”哥舒翰笑哈哈的道,“这都是我那过世的老娘,留给我的。当年我们一家定居西域,先母手下握有一些于阗国的玉石生意,时常会与拂菻商人往来。攒下一点金币,不足为奇!”
拂菻,就是唐人对“拜占庭帝国”的称呼,也就是东罗马帝国。唐人还习惯把丝绸之路上过来的异国商人,都称为“波斯商人”。“波斯”二字在大唐,几乎快要成为了“非常有钱”的代名词。
所谓的波斯金币,其实就是拜占庭帝国的金币。
“老哥,真是帮了我的大忙!”王烁拿起一枚波斯金币拽在手中,说道,“午饭之前,有请老哥将你的人聚集起来。我有话讲。”
“没问题!”
王烁拿着金币,先把买山的钱付给了徐闻志,还私人多赏了他两枚金币。
徐闻志这个穷乡僻壤之地的小县令,得了这笔钱简直就像是发了一笔横财,千恩万谢感动不已。
“徐县令,你在渭源县这种穷地方,为官也是不易。”王烁道,“现在,我要你再帮我办一件事情。”
徐闻志简直大喜,“王公子只管吩咐!”
“一个月之内,不许任何人登上首阳山。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不得外泄半句。”王烁说道,“倘若办好,另行有赏。但若办砸,后果自负!”
“下官遵命!”徐闻志都激动得有些发抖了,“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不让王公子失望!”
“去吧!”
徐闻志唯唯诺诺,千恩万谢的走了。
王烁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胡萝卜加大棒,永远都不会过时!
午饭之前,哥舒翰将他的人集中了起来,站成队列。王烁叫荔非守瑜和赵无疾各搬了一箱子金币,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些士兵都好奇的看着王烁。
“容某,自我介绍。”王烁的开场白,“我叫王烁,从军于河西酒泉。与在场的诸位,都是袍泽弟兄。”
王烁只字未提自己的出身,官职和家世。“袍泽弟兄”这四个字,对于从军于边关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一起同甘共苦,一起共历生死。
他的话刚落音,在场的三百士卒看向王烁的眼神,全都变得柔和亲善了许多。
男人之间,从陌生到熟悉,从猜测到认同,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弟兄们来从军,日夜忙碌不辞辛劳,提着脑袋沙场玩命,无非就是图个养家糊口。”王烁道,“现在你们都是来帮我做事的,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派赏!”
和这些耿直朴实的军人说上一万句洗脑,也不如一个行动来得实在。
荔非守瑜和赵无疾抱着箱子,各自走到了一排士卒面前。
当金灿灿的光芒从箱子里绽放出来的时候,现场就已经响起了一片惊嘘之声!
“钱不多,些许心意。”王烁对着在场三百人抱拳一礼,“就当是,给众位兄弟添一件过冬的寒衣,送两壶暖身的热酒!”
第一名士兵伸出双手,“嗒嗒嗒”几声清脆的响声,五枚金币落在了他手上。
这名士兵当场激动得发抖,大声道:“谢王公子赏!”
“五枚?”
“这么多!”
“五枚波斯金币那可就是五千钱,相当于咱们两三个月的军饷啊!”
“我的娘啊,王公子出手太阔气了!”
三百军士,激动不已。
“谢王公子赏”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王烁走到哥舒翰身边,“老哥,如此妥当否?”
“不妥。”
“哦?”王烁有点惊讶,“有何不妥之处,还请老哥赐教?”
哥舒翰一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这种事情,我自会安排。二公子,又何必破费?”
王烁一笑,“除此之外呢?”
“赏得太多。”哥舒翰说道,“每人给个一枚足矣。他们原本都是有军饷的。”
“我还打算事成之后,再追加一赏。”王烁笑道。
“二公子这是要挖墙角吗?”哥舒翰呵呵直笑,“倘若真是看上了这三百牙兵,你直说嘛,老哥送给你算了!”
“老哥啊,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他们也是!”王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以后你才会知道,这点赏钱真不算多。他们干的活儿,值得这个价!”
哥舒翰好奇,问道:“二公子能否提前告诉老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哥恕罪。我倒是很想告诉你,但真的一时解释不清。”王烁道,“总之请老哥相信,我不是在干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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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绝对相信!”哥舒翰说得毫不犹豫。
“好!”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此间之事颇为特殊,还请老哥能够代为保密。”
“二公子放心!”哥舒翰的表情分外的认真,连那副标志性的弥勒笑容都没有了,“哥舒翰宁死,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好。”王烁道,“我得回道观去,给那些道人也派一点赏钱了。”
“二公子只管去忙,军营这边,老哥替你盯着。”
“多谢老哥!”王烁很认真的对他拱手一揖,然后走了。
哥舒翰看着王烁离开的身影,双眼微微一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甚觉奇异的笑容……河西小霸王,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啊?
稍后,王烁回到道观,给那些道士们也都每人派了五枚金币的赏赐。原本就对王烁颇有好感的道士们,现在都要把他当作亲人来看待了。
还剩下三千多枚金币,王烁将它们全部搬到了九仙媛面前。
“九师姐,这些钱我就放在你这里。即日起观中一切开销,尽由我来支付,九师姐只管取用。”王烁道,“若有剩余,就劳烦九师姐能够替我保管一段时间。拜托了!”
九仙媛有点奇怪的打量着王烁,“王公子为何不带回家去?”
“太沉,懒得搬。”
“这么大一笔巨额财富,足以让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你竟如此放心,不怕我私下吞没?”
“绝对放心。”
九仙媛凝眸看着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此挥金如土,轻信于人。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并未轻信于人。”王烁微然一笑,“我信的,是我自己看人的眼光!”
第26章 公子很忙
花了三天的时间,在王烁和亲自参与之下,第一批不同成份和比例的少量黑火药,以试验品的身份,诞生了。
上午,王烁和九仙媛两个人,各提着几个小瓦罐,走到了远离玄清观的一处山林中。
虽已入秋,天气还是有一点热。在山林中穿行了许久,两人都流了不少汗。
王烁停步,回头看了一眼玄清观,“就这里吧,我去挖坑。”
“先试这个,一号。”九仙媛将那个罐身上写了一字的瓦罐,拿了出来。
王烁点了点头,挥动铁锹开始挖土坑。
九仙媛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感觉有些意外……一个世家公子,不仅会玩各种炼丹的药粉,竟也还能把铁锹使得这么好?
“你很奇怪吗?”王烁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当年入军的第一天,我学的第一门手艺,就是如何挖好一个行军土灶。”
九仙媛微微一怔,莫非他真会读心术?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这位道姑恐怕是遭受过的骚扰太多了,面对男人总是满副警惕。不过她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仿佛一点都不担心,单独跟我来到这密林之中。
片刻后,王烁挖好了土灶,将那个“一号”瓦罐塞了进去,上面盖上一层薄土。长长的引线拉扯出来,二人退到了远处。
火熠子点燃,哧哧的引线冒着青烟和火花,像条游蛇朝前蹿走。
两人都屏息凝神,睁大了眼睛看着。
“嘭——”
一声大响,一片泥土被抛飞起来,浓浓的烟雾冲天而起。
王烁皱眉,摇了摇头,“威力太小,这个配比不大合适。再试!”
“二号,这里。”
如法炮制,王烁又将二号瓦罐塞进了土里,退到远处点燃引线,引爆。
这一罐就离谱了,漫天冲洒出一阵火光和烟雾,像个花炮那样喷了个痛快才慢慢熄灭。
王烁不由得有点沮丧,书到用时方恨少,文科生真是伤不起啊!
九仙媛时常淡漠的表情中,却诡异的透出了欣喜与愉悦。
王烁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连忙收收敛起笑容,“三号。”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好吧,女人天生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比如水晶珠宝和黄金钻石,还有璨灿的烟花。
一直试到第六个瓦罐,“嘭”的那一声巨响,王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喜之色!
九仙媛被震得浑身一颤,条件反射一样的飞步就往后撤!
——快如疾风,飘如仙魅!
王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动作?莫非她背后还吊了威亚?!
片刻之后确定再无危险,九仙媛又淡定了走了回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烁也只是道:“六号的配比,还算合适。”
“有点不可思议。”九仙媛的表情仍算平静,但明显比之前要严肃了一些,“我们每日和它打交道,只当它能够引火炼丹。没想到,若将三样材料的份量加以改变,再将它们塞入一个密闭的瓦罐中引燃,竟能产生如此剧烈的威力!”
王烁笑了,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九仙媛看到王烁笑得这么灿烂,心中更添诧异……这人,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古怪东西?
九仙媛的眼神越是奇异,王烁就越是心旷神怡:文科生怎么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要知识面够广,在古代人面前照样是天下奇才!
稍稍处理了一下现场以防火灾,随即二人准备离去。
王烁道:“九师姐,以后配药,都按六号罐的材料成色和比例来。你可曾记下了?”
“……”九仙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能在玄清观,这样给你配药。”
“为什么?”
“危险。”九仙媛说道,“如果观中堆放上千斤这样的火药,稍沾一点火星就能把整个道观都掀翻。我无法保证每一位同门,都能像你我二人这样的小心对待。”
“有道理。”王烁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原材料的加工方法和份量配比,也需要严格的保密。暂时除了你我二人之外,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情!”
“我会给你准备好足够的原材料,分开存放。”九仙媛说道,“等到需要使用之时,你再将它们运到别处自行混合,想来也不是太难。如此,可好?”
王烁寻思,这姑娘很聪明,他提出的办法,的确有利于火药的保存和道观的安全。并且,制造火药的各个流程也能因此隔绝和分开,也就没那么容易泄秘了。
再者,真到了要将火药派上用场的时候,我还得把易碎的瓦罐换成结实的铁罐,并往火药中添加铁蒺藜这类东西,增加杀伤。
“好!”王烁给出了答复。
九仙媛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王公子,希望战事结束之后,我可以顺利的忘记关于火药的所有事情。”
王烁一时没反应过来,“何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九仙媛说道,“它太危险,也太重要。我不应该知情。”
王烁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那就多谢了!”九仙媛稽首施了一礼,提步走了。
王烁不由得暗自一笑,挺有个性的女人。
矜持一点不是坏事,总好过八面玲珑曲意奉诚,更胜过投怀送抱无数!
回到玄清观,王烁便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回家。
火药的事情大体安排妥当了,王烁稍稍心安。但是另一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急需处理……王烁感觉,自己真的是好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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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舒翰挺意外,最初看王烁这架式肯定是要在玄清观住上挺长一段时间,于是他都交割军务请了假,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没想到王烁冷不丁的,说走就走。这倒是让哥舒翰心里轻松了不少,只要二公子没在首阳山闹事,大帅那边就能交待!
心情颇好的哥舒翰,再次发出了热情的邀请,“二公子,既然首阳山玩腻了,你一定要去我家里做客,让老哥一尽地主之谊!”
至于大帅说的二公子必须三五日回家……三日或者五日,三五十五日,那也都说得过去嘛!
“多谢老哥一番美意,但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去不成了。”王烁报以感激的微笑,说道,“因为,我出门之时曾经答应过母亲,五日之内必然回返。现在眼看时间快到,我得回去了。免得母亲担心。”
既然都搬出了大帅夫人,哥舒翰也就不好再坚持了。只好道:“那玄清观这里的一摊子事……”
“我会把赵无疾留下,代我监管。还有我九师姐和那么多同门,他们也都会用心帮我。”王烁道,“只是这三百兵卒,不能没人统领。老哥可有有合适的人选留下,照管一段时间?”
哥舒翰呵呵一笑,“我们刚刚打退了吐蕃人,又深沟高垒防备森严,想必半年之内都不会再有战事,军镇那边也不缺人手。老哥闲来也是无事,就留在这玄清观替你照管一段时间。”
“这怎么行?”王烁道,“你可是一方军使,哪能干这种事情?”
“老哥既是一方军使,也可以是一位道教信徒啊!”哥舒翰笑道,“刚刚打完仗我正好放个假,能在玄清观修行一段时间,倒也不错。二公子,就不必多虑了!”
“如此妥当?”
“放心放心,必然妥当!”
“那就拜托老哥了!”王烁拱手,深深一揖。
“二公子,快别客气!”哥舒翰连忙还礼,“既是袍泽弟兄,同生共死都是等闲之事。这点小事,算得什么!”
王烁看着哥舒翰这个弥勒佛一样的家伙,心中不由想道:其实哥舒翰的年龄,比老王还要大那么一点点。
要是老王能有哥舒翰这么好相处,我还犯得着像做贼一样,干什么事情都偷偷摸摸的瞒着他吗?
第27章 先登死士
行装打点结束,王烁片刻不再耽搁,带着荔非守瑜就下山而去。
赵无疾办事稳重牢靠,被王烁留了下来,代为监管玄清观的诸多事宜。至于老王下达的那一条,让赵无疾“贴身盯防”的命令,赵无疾本人倒是挺在乎,王烁根本没太当真。
相处了这段时间,王烁也算是摸到了老王的一点脾气:古板正直,威严强势,原则性极强,大男子作风也十分严重。
但是在家里嘛,雷声大、雨点小。
——九仙媛的那个没大没小的玩笑他都能受得起,那也就意味着,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一般都不会有事啦!
玄清观的道士们结队欢送,不停嘱咐王烁,若得闲暇一定要经常回来看望师尊,一众同门也都会想念于你。小道姑沈清泓对荔非守瑜,更是有些依依不舍,看那模样都有私奔的冲动。
走到山脚下,王烁在这里看到了渭源县衙设的关卡,徐闻志居然亲自在此坐镇。
见到王烁骑行而来,徐闻志连忙上前参拜。
“徐县令,你如此大造声势,生怕别人不知道山里有秘密吗?”王烁道,“再者,你这个县令亲自在此把关守隘,县衙里的事情都不用管了吗?”
“呃……”徐闻志满脸尴尬,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回县衙去,好生做你的县令。”王烁道,“以后我会常来。若能干出政绩,我会在家父面前替你美言。倘若荒废了政务,使得乡县凋敝百姓受苦,你就等着回家种田吧!”
“是!是、是!”
王烁不再和他多言,拍马走了。
徐闻志抹了一把冷汗,苦叹不已,“哎哟,这王家小祖宗可真难伺候!”
“明府君,现在怎么办?”属下来问。
“还能怎样?”徐闻志一瞪眼,“留十人在此守关。余下皆随本县回府,把近日积累的公务和讼案,通通料理清楚!”
王烁和荔非守瑜策马翻过了那座山,恰是凉爽的傍晚适合赶路。二人不作停留,借着良驹的上好脚力,一口气跑完七八十里地,天黑时赶到了西平郡。
城门已然关闭,城头火把林立军士往来巡逻。荔非守瑜上前用令牌叫开了城门,二人这才顺利进城。
夜晚,例行宵禁的西平城中总是十分宁静。除了一些往来巡视的兵卒和少数几家关起门来悄悄营业的酒肆妓寮,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灯瞎火的寂静。
马儿也跑累了,二人便下了马牵着它们前行。
路过一栋大院时,王烁远远就看到那里八字摆开了两队铁甲兵卒把守,门口灯火通明大旗招展,居然比王家的府第还要显赫拉风。
走近一看,原来是节度幕府,王忠嗣的官署。
“臭鱼。”王烁问道,“我爹走后,幕府会是何人主事?”
因为脚臭刚刚从王烁那里得了“臭鱼”这个绰号的荔非守瑜,嗬嗬的笑了两声,答道:“应该是王思礼。”
王烁“哦”了一声,仍是看着他。
荔非守瑜连忙像“活百度”那样开始解说,“王思礼是高句丽人,他父亲曾是大帅麾下的朔方军旧将。他本人从军于河东,也一直效力于大帅麾下。大帅调任河陇,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如此说来,我爹还对他颇为器重和信任了?”王烁问道。
荔非守瑜点点头,“王思礼自幼熟读兵法,特别擅长治军和练兵,处理政务也是一把好手。”
王烁笑了一笑,就是打仗的本事差了点!……王思礼嘛,我倒是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算是一位“内务型”的武将。
“臭鱼,你先回家替我报一声平安,叫家里安排饭食和洗澡水。”王烁道,“我去幕府看一眼,马上就来。”
“好。”
离家不太远了,王烁把马交给了荔非守瑜牵走,自己步行走到了幕府前。
“二公子!”幕府的兵卒都认得王烁,纷纷行礼。
“开门,我来办点事。”王烁道。
众军士不敢罗唣,马上打开了幕府大门放行,又问:“请问二公子,是否需要通报王将军,请他出迎?”
“不用,我自己进去。”
王烁走进了幕府,颇感新奇的四下观望。
这幕府还真是地盘巨大。
虽是夜间,王烁也能看到后宅区域有成队的军士巡逻,火把映出一大片营房,应该就是驻扎牙兵的军营。再加上马厩和校场,光是一个后宅就比王家的府第大了十倍不止。
王烁记得,老王可是有四千牙兵,全是以一挡百、精锐中的精锐。老王从军二十多年,这四千牙兵就是他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当,也是河陇唐军压箱底的宝贝!
这四千牙兵还有一个“非官方”的军号,先登军。
在大唐西北一带的军队里,他们被人无比敬畏的称作——先登死士!
李晟和荔非守瑜,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王烁四处走动的好奇观望,引来了巡逻的士兵。一见是王烁,他们便抱拳行礼,尾婉的劝请二公子不要在幕府四处走动,以免被眼神不好的军士误伤。
看来这幕府里的规矩,还是很严的。
王烁也就懒得再逛了,准备去幕府官署里办点事情。
他走到官署门口找守门的军卒一打听,幕府留守王思礼现在正好在官署里。
王烁仍是没叫他们通报,直接就走了进去。
七重院落,气派非凡。
王忠嗣的官署在最里面,平常一般人想要见到他,还真是不大容易。
王烁走到最里层,这里有八名精悍的士兵守门。见到王烁到来,其中一名军士连忙上前参拜,并准备入内通报。
王烁却一把将他拉住,“等一下!”
他听到官署内,传出了几人争吵的声音。
夜间安静,军旅汉子性子直又嗓门大,王烁站在这大门外也听得很清楚。
“属下只是提议,可派李晟和荔非守瑜一同前去!他们对那一带颇为熟悉,若能同行,事半功倍!”
“废话!你明知他二人,现在另有差事在身!”
“他们可是先登死士!”
“看家护院,那也能算作差事?”
“陪一个失心疯的公子,游手好闲四处晃荡!”
“那也算差事?”
守在门外的军士全都脸色大变,急忙就有人冲进了官署内。
争吵立马停止了。
王烁双眉微皱,面沉如水,“我可以进去了吗?”
近旁那名军士也有点慌张,连忙抱拳下拜,“二公子请!……快请!”
双手剪背,大步流云。
王烁气势澎湃的踏进了官署内。
第28章 小霸王出征
王烁朝官署里走,有三个人匆忙往官署外迎了出来。
领头一位身着戎服头戴武弁,三十来岁面有微须。虽体态精瘦,但举止孔武有力。他驻步一停抱拳就拜,“王思礼,参见二公子!”
他身后两人则是各穿一身的铠甲挂了佩刀,只是没戴兜鍪。两人都高大雄壮气质阳刚,宛如两把刚刚磨得雪亮了的大斧,强横霸道杀气四射,只待取人项上头胪。
但此刻,这两人颇为惊惶,抱拳拜下把腰弯得很低,也没敢说话。
王烁扫视了他们三人一眼,一言不发,径直朝官署里走了进去。
那两名铠甲汉子各自咧牙,满头大汗。
王思礼咬牙切齿的指着他们,用愤怒的表情狠狠“骂”了他们一顿,连忙跟着王烁也走进了官署。
老王的官署挺大,但是并不奢华。房内摆满了各种的书籍和本册。有三个木头假人立于旁侧,身上各穿着一身铠甲。旁边的武器架上还整齐的摆放着横刀、弓箭和马槊等物。
这些兵器满是岁月与厮杀的痕迹。想必它们都是王忠嗣当年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之时,用过的东西。
王烁匆匆审视了房中一眼,便将脚步停在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这张地图整体用硝制的羊皮制成,几乎占去了半面墙壁,上面清晰的绘制了河西与陇右所有的山川河流、军镇要塞和关隘驻军。
这是一张对于外界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军事机密”的,河陇军事地图!
老王带兵长驱千里去了玉门关。准备从那里开始往回走,一路巡视。这不算什么秘密,是王烁从哥舒翰那里打听到的。
现在,王烁必须弄清楚老王行军的详细路线,以便执行下一步计划。
虽然白领王烁也曾走南闯北,对祖国的地理并不陌生。但他觉得,大唐时代的地理和现代肯定不大一样,尤其老王还“不走寻常路”,只是穿行于各个军镇和要塞之间。这就必须要借助河陇军事地图,才能搞清他的行踪。
这个东西,连王家都没有,只有在幕府才能看到。
王思礼等人跟进来,站在王烁身后,见他只是盯着地图看却一言不发,心中都十分的忐忑。
王烁根本就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只是专心的研究着地图,努力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行动计划。
相比于拯救老王这件大事,这三个粗鲁汉子的私下几句言语冒犯,算个屁!
过了许久,王思礼等人仍是站着纹丝没动。
王烁已经看完了地图,心中也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思路。这才回过身来看着他们。
三人连忙抱拳,低下头,“二公子……”
王烁只是看着王思礼,“王将军,近日有京城方面,寄来的信件吗?”
“京城?”王思礼颇感意外的摇了摇头,“没有。”
“确定,没有?”
“肯定没有!”王思礼答道,“边关驿站,全由军队严格掌控。但有任何信件,哪怕是军士亲眷寄来的家书,都会经由幕府详细查阅之后确定无恙,才会派发到军士手中。”
王烁点了点头,边关军镇时刻与敌对峙,的确需要这样严格的规矩来掌控一切,以免泄露军事机密,或被敌人的探子有机可乘。
既然王思礼这么肯定,那就可以断定……皇帝李隆基,还没有写信来找老王问起石堡城一事。或者说,皇帝的信件还没有寄到!
于是王烁再又问道:“倘若朝廷方面有文书寄予家父,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个……”王思礼有点犹豫,该不该说?
“嗬!”王烁冷笑一声面露不善之色。看架式,马上就要找他们开始清算,私下说坏话的这笔臭帐!
王思礼连忙一抱拳,口齿利索的说道:“若是寻常文书,末将会按照常规,自行处理。若是重要事件末将自然无权拆看,只能派出快马送到大帅手中,请大帅亲自定夺!”
皇帝的来信,肯定是属于“无权拆看”的“重要事件”了。
王烁不由得心中叹了一息,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老王一出门,事情就变得麻烦了许多倍!
没有办法,只能执行“最复杂”的那个行动计划了!
那两名穿着铠甲的将佐,仍是忐忑不安的低头纳拜的站着。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他们心中恐惧,都各自流了满头的大汗。
王烁这才看向他们,问道:“如此深夜,这两位荷甲带剑全副武装,是准备要出征吗?”
那两人只是低着头,都不敢说话。
王思礼连忙答话道:“回二公子,末将得闻某处丝路商道上,最近闹了马匪。于是点派他二人,将要率领一队人马前去围剿……”
“某处?”王烁有点不满,用鼻子哼出了这两个字。
王思礼只好答道:“是张掖到酒泉一带。”
“哦,那一带。”王烁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道,“离新泉守捉不远。李晟和荔非守瑜,的确是对那边比较的熟悉。”
那两名将佐慌忙单膝跪地的拜了下来,“末将该死!”
“脱下铠甲,回去睡觉吧!”王烁说道。
二将大惊失色,“末将无心冒犯,肯请二公子恕罪!”
“我们万万不能卸甲归田啊!”
“跪求二公子恕罪!”
“谁叫你们卸甲归田了?”王烁淡淡一笑,“你们都是幕府的牙将,节度使的心腹。我可没有这个权力!”
二将愕然的抬起头来,“那二公子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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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看着他两人这副讨打又可怜的模样,心想:身为幕府牙将如同家臣一样的人物,居然敢背后辱骂本公子!
虽罪不致死,但也饶你们不得。
否则,还都以为小霸王变作了失心疯,从此软杮子好捏!
“从明日起,你们各带二十人,轮流去我家里看家护院。凡清扫内外、挑水养马,倾倒夜香这一类体力活,全由你们来干。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不能有半点闪失!”王烁说罢,又看王思礼,“王将军,能卖我这么一个面子吗?”
“二公子不必客气。”王思礼连忙道,“这等小事,二公子说是怎样,便是怎样!”
那两个铠甲汉子的脸,顿时变作了苦瓜模样。
“那意思是,大事就懒得理睬于我喽?”王烁冷冷的看着王思礼,心想算你倒霉,老子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
“呃……”王思礼有点尴尬的脸皮抽抽了几下,小心翼翼的问,“不知二公子所言的大事,是何等事?”
“你不是要派兵,去围剿马匪吗?”王烁道,“我去!”
“啊?”王思礼一愣,“二公子,要去剿匪?!”
王烁冷笑了一声,“怎么,王将军是觉得我没这资格,还是没这本事?”
“不不不!”王思礼一阵头大,今天真是倒霉,居然惹上了小霸王这个大刺头!
他脑中急急盘算思索了一阵,被人捉了把柄,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妥协!
于是他道:“二公子勇武盖世,原本又是新泉守捉使,对张掖酒泉一带极为熟悉。想来二公子应该就是,最适合带兵前去围剿马匪的人选了!”
那两个穿着铠甲的牙将,脸色变得更苦。原本剿匪的差事是自己的,辛苦固然是辛苦,但好歹也能捞一些战利品当作外水。
现在倒好,差事被小霸王抢了,自己还被派去看家护院……倒夜香!
算了算了,谁叫自己授人以柄呢?再怎么样,也总好过当场被整死!
——河西小霸王,那可是吃素的?!
王烁满意的点了点头,“王将军,你准备派多少人马?”
“根据敌情,一百骑可堪足用!”
“那就一百骑。外加李晟和荔非守瑜!”王烁说罢转身就走,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即刻开始准备,明日我便领兵出发!”
“是,二公子……”
三人面面相觑,各自一脸倒霉样。
“河西流言……小霸王出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王思礼直拍脑门,“大帅,怕莫会直接砍了我的脑袋!”
第29章 一山二虎
王烁走出节度幕府,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甲兵威武肃然,大旗迎风招展,浓浓的军旅阳刚气息。那斑驳大门上映着森森冷光的门环,仿佛都在无声的诉说黄沙百战穿金甲的豪迈与奔放。
大唐的边关,真是一个属于热血男人的地方。
“恭送二公子!”士兵抱拳,衣甲霍霍,言语铿锵。
王烁点了点头,提步朝前走去。
二公子……大唐名将王忠嗣的儿子。
这辈子,注定和沙场脱不了干系。
虽然蛮横无礼的抢来了这一次带兵出征的机会,看似势在必得,但王烁的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
做为一个连鸡都没有亲手杀过,最多只是拿报纸拍过蟑螂的现代白领,突然要走上冷兵器的战场,亲手挥刀去去去……想想这事,王烁就冷不丁的身上轻轻发颤。
这种感觉,不是恐惧,也说不上害怕,总之就是心里……膈应!
四下无人,王烁禁不住轻声喃语,“我可是个三观端正的五好青年啊……杀人这个事我我……麻卖批的,我怎么能这么怂啊,我可是威震河西的小霸王!”
深呼吸了一口,努力搓脸,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挤出笑容。
我是王家二公子!
我是河西小霸王!
我身手非凡杀人如麻!我纵横河西无人能敌!
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刀头舔血的武将生活!
巴拉巴拉,不怕不怕,我是快乐的那个啥……
一阵乱七八糟的自我暗示和自我催眠之后,王烁居然感觉,心里舒坦轻松不少。
——要不说,人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自己呢!
连连的长吁了几口气,王烁心里的压力感再度减少,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迈开脚步朝家里走去,却感觉两条腿一阵酸疼。
爬了半天山又骑了半天的马,这两条腿看来也是累着了。王烁一想,可别因为常年骑马双腿变形,将来生的儿女都变成了岛国罗圈腿,那特么的可就丑爆了!
四下一看,街上安静得很,没人。
于是他走一步踢一踢左腿;再走一步,又踢一踢右腿。
动作虽然滑稽丑陋了一点,但两条腿还真是放松了不少,感觉舒服多了。
他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直朝前走,走了百余步。
“哈哈哈哈”!
道旁的阴暗处,突然传出一阵爆笑!
卧了个大槽!
王烁感觉自己的脑门上都要冒出黑线了,化尴尬为愤怒的大吼一声,“谁?!”
“二哥二哥,你好可爱哟!”居然是王蕴秀的声音,“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奇怪的……奇怪的舞步?再跳给我看看嘛!”
王烁的脸都抽了几下,小丫头片子,拎你耳朵!
另外两人也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荔非守瑜,另一个却是个陌生的青年。年龄和身形都与王烁差不多,那贱兮兮的神情却与骚包的荔非守瑜有得一拼。
“王二!”青年明显是在嘲笑他,“半年不见,听说你失心疯了,我激动万分跑来看热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我去,这混蛋太欠揍了!
“你谁啊,是不是想打架?!”王烁很恼火。
“哈哈哈!”青年大笑,“果然、果然病得不轻!连我都不认识了!”
荔非守瑜藏头露尾的闷头暗笑。
王蕴秀笑嘻嘻的道:“二哥,他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郭二哥呀!他还是父亲大人的学生呢!”
“哪个郭二哥?”王烁眨了眨眼睛,“老子不记得了,赶紧自报家门——否则立刻灭口!”
郭二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走上前来,“在下郭旰,家中排行第二。家父朔方军麾下单于副都护郭公讳子仪,家师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公,也就是令尊大人。你……想起来了么?”
然后他像模像样的对着王烁拱手一长揖,“郭旰,参见二公子。”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郭子仪的儿子?还是老王的学生?
“嘿嘿!”王蕴秀和荔非守瑜都在后面一阵暗笑。
王烁一阵窘,笑点在哪里?他们为什么笑?……眼前这个傻叉玩艺儿跟我真的很熟吗?熟到什么程度了?
“喂,你还不还礼?”郭旰不耐烦的叫道,“咱们可是总角之交的兄弟,我还是你未过门的大舅哥,你不太过份了!”
神马玩艺儿?!
王烁直咧嘴,这又冒出了一个未婚妻?!
“哈哈!”王蕴秀很没淑女形象的大笑起来,“二哥,你肯定又忘了,让我来提醒你吧——当年你七八岁的时候,没事就抱着郭家五娘子一阵猛亲,还口口声声说,长大了要娶她为妻!”
郭家五娘子?
七八岁?
王烁一阵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趁我失忆,非要整蛊我是吧?
“喂,你不会是想抵赖吧?”郭旰直起腰来,一脸诡笑的看着王烁,“郭柔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
“你是不是傻?”被捉弄了的王烁,没好气的道,“儿时的胡闹,那能算数吗?”
突然传来一声娇斥——“你果然耍赖!”
王烁循声望去,暗影里走来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从头到脚一身赤色如火的窄袖束身胡服,明眸俏鼻樱桃小口,这五官轮廓,颇有一番江南水乡女子的恬美韵味。
但是,手上提着一把剑!
脸上,还有杀气!
这就是郭柔?
王烁眨了眨眼睛,长相倒是和姓名相符,但这杀人的眼神和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你不如改名叫郭凶吧!……咦,胸倒是不错!
呃,我好像犯了什么错误?
“看什么看,说话!”郭柔走到近前,用提着剑的手一指王烁,“你是不是要耍赖?”
“……”王烁很无语,果然是脖子以下不让看啊!
“老子今天,这是中埋伏了!”既然脖子以下不让看,他扭头看向那一片阴影处,“那边还藏了什么人没有?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一起出来吧!”
郭旰等人都笑。
唯独郭柔不笑,“休要插科打诨,我问你——是否想耍赖?!”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王烁往后仰了一仰,斜眼看着她,“哪有女孩子家家,这样逼问一个男人的?”
“好……甚好!”郭柔眯了眯眼睛,伸手慢慢的拔出剑来,“果然是,士别三日,翻脸不认!”
“喂,不要乱改成语!”
“看剑!”
王烁撒腿就跑,我最多看你的头!
“站住!”郭柔提剑就追。
郭旰和王蕴秀非但不劝架,还兴冲冲的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快跑、快跑!好久没见过柔姐姐痛扁我二哥了!”
“哈哈哈,我也是啊!”
“将门虎子和将门虎女,哈哈!”荔非守瑜也加入了进来,“一山二虎,这真是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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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护犊狂魔
王烁走出节度幕府,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甲兵威武肃然,大旗迎风招展,浓浓的军旅阳刚气息。那斑驳大门上映着森森冷光的门环,仿佛都在无声的诉说黄沙百战穿金甲的豪迈与奔放。
大唐的边关,真是一个属于热血男人的地方。
“恭送二公子!”士兵抱拳,衣甲霍霍,言语铿锵。
王烁点了点头,提步朝前走去。
二公子……大唐名将王忠嗣的儿子。
这辈子,注定和沙场脱不了干系。
虽然蛮横无礼的抢来了这一次带兵出征的机会,看似势在必得,但王烁的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
做为一个连鸡都没有亲手杀过,最多只是拿报纸拍过蟑螂的现代白领,突然要走上冷兵器的战场,亲手挥刀去去去……想想这事,王烁就冷不丁的身上轻轻发颤。
这种感觉,不是恐惧,也说不上害怕,总之就是心里……膈应!
四下无人,王烁禁不住轻声喃语,“我可是个三观端正的五好青年啊……杀人这个事我我……麻卖批的,我怎么能这么怂啊,我可是威震河西的小霸王!”
深呼吸了一口,努力搓脸,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挤出笑容。
我是王家二公子!
我是河西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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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刀头舔血的武将生活!
巴拉巴拉,不怕不怕,我是快乐的那个啥……
一阵乱七八糟的自我暗示和自我催眠之后,王烁居然感觉,心里舒坦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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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开脚步朝家里走去,却感觉两条腿一阵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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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走一步踢一踢左腿;再走一步,又踢一踢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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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直朝前走,走了百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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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旁的阴暗处,突然传出一阵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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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感觉自己的脑门上都要冒出黑线了,化尴尬为愤怒的大吼一声,“谁?!”
“二哥二哥,你好可爱哟!”居然是王蕴秀的声音,“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奇怪的……奇怪的舞步?再跳给我看看嘛!”
王烁的脸都抽了几下,小丫头片子,拎你耳朵!
另外两人也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荔非守瑜,另一个却是个陌生的青年。年龄和身形都与王烁差不多,那贱兮兮的神情却与骚包的荔非守瑜有得一拼。
“王二!”青年明显是在嘲笑他,“半年不见,听说你失心疯了,我激动万分跑来看热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啊!”
我去,这混蛋太欠揍了!
“你谁啊,是不是想打架?!”王烁很恼火。
“哈哈哈!”青年大笑,“果然、果然病得不轻!连我都不认识了!”
荔非守瑜藏头露尾的闷头暗笑。
王蕴秀笑嘻嘻的道:“二哥,他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郭二哥呀!他还是父亲大人的学生呢!”
“哪个郭二哥?”王烁眨了眨眼睛,“老子不记得了,赶紧自报家门——否则立刻灭口!”
郭二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走上前来,“在下郭旰,家中排行第二。家父朔方军麾下单于副都护郭公讳子仪,家师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公,也就是令尊大人。你……想起来了么?”
然后他像模像样的对着王烁拱手一长揖,“郭旰,参见二公子。”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郭子仪的儿子?还是老王的学生?
“嘿嘿!”王蕴秀和荔非守瑜都在后面一阵暗笑。
王烁一阵窘,笑点在哪里?他们为什么笑?……眼前这个傻叉玩艺儿跟我真的很熟吗?熟到什么程度了?
“喂,你还不还礼?”郭旰不耐烦的叫道,“咱们可是总角之交的兄弟,我还是你未过门的大舅哥,你不太过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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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岁?
王烁一阵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趁我失忆,非要整蛊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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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傻?”被捉弄了的王烁,没好气的道,“儿时的胡闹,那能算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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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眨了眨眼睛,长相倒是和姓名相符,但这杀人的眼神和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你不如改名叫郭凶吧!……咦,胸倒是不错!
呃,我好像犯了什么错误?
“看什么看,说话!”郭柔走到近前,用提着剑的手一指王烁,“你是不是要耍赖?”
“……”王烁很无语,果然是脖子以下不让看啊!
“老子今天,这是中埋伏了!”既然脖子以下不让看,他扭头看向那一片阴影处,“那边还藏了什么人没有?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一起出来吧!”
郭旰等人都笑。
唯独郭柔不笑,“休要插科打诨,我问你——是否想耍赖?!”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王烁往后仰了一仰,斜眼看着她,“哪有女孩子家家,这样逼问一个男人的?”
“好……甚好!”郭柔眯了眯眼睛,伸手慢慢的拔出剑来,“果然是,士别三日,翻脸不认!”
“喂,不要乱改成语!”
“看剑!”
王烁撒腿就跑,我最多看你的头!
“站住!”郭柔提剑就追。
郭旰和王蕴秀非但不劝架,还兴冲冲的跟在后面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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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调教大师
王烁爬进澡桶里,浑身放松的躺了下来,舒坦的长吁了一口气。
他仿佛找到了一点当年刚刚走入社会,为了一份业务不辞辛劳四处奔走的那种,近乎盲目与狂热的激情。
虽疲惫不已,但干劲十足。
此刻,他虽然是躺着一动没动,但脑子仍在高速运行,仔细的思考接下来自己有可能面临的局面,有可能需要解决的问题。
多年的社会生活经验,早就让王烁习惯了这样的未雨绸缪与谋定而后动。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某项“成功法则”。他只是觉得,凡事占据主动,总好过事后呼天怆地悔不当初。
这个涌泡了许久,王烁几乎快要睡了过去。直到澡堂的门被人敲响。
“喂,洗好了没有?”郭旰的声音,“就等你开席了,快点。”
王烁的肚子仿佛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当即发出了咕咕的叫响。这才想起,晚饭还没落肚呢!
“来了!”
擦拭干净换上一身凉爽的丝质新衣,婢女小蝶来给王烁梳头。
现在让王烁感觉很不爽的一点就是,这头发像女人一样太长了,每次洗完澡都很难伺候。真怀念以前那种爽利的板寸头啊!
“二公子这头发,不用搽头油也是光滑油亮,真让人羡慕呀!”小蝶脸儿柔声细语。
王烁侧目看了她一眼,脸蛋儿红扑扑的,眼中情愫流转。
别勾引我开车啊,犯错误的!
王烁扭过了脸去,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
“二公子,那个郭五娘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吗?”小蝶怯怯的小声问道。
小女生,就爱打听这种事情。王烁也不以为意,只道:“当然不是。”
“小蝶看她,对二公子颇为上心呢!”小蝶小声道,“这两日,她每天都会在大门口张望,盼着二公子早些回来。她还进过二公子的卧室呆好几次呢,也不知道是要做甚。”
王烁微微一愣,进我卧室?……莫非是熟悉地形?
咳!
“你梳好了没有?”
“好了,马上就好了!”
王烁穿戴整齐的来到了饭堂,看到王蕴秀和郭家兄妹都凑在一起,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份纸笺在看,不时发出一阵嘿嘿哈哈的怪笑。
“看的什么,这么好笑?”王烁问。
王蕴秀随手一指,“那边还有,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王烁扭头一看,一旁的小几上放了一堆这样的纸笺。他随手拿起一张瞅了一眼,貌似是书信。
马上皱起了眉头,这字写得那叫一个丑,简直不忍直视!
明明没有文化,还之乎者一顿乱用,简直比小学生作文还不如。
“喂,你们能不能有一点文学鉴赏力?”王烁抖着那一张书信,鄙夷的看着他们,“这非但不好笑,还字迹奇丑不知所云,简直狗屁不通!”
“哈哈哈!”那三人哄堂大笑!
王烁顿觉有点不妙,连忙再拿起两张一看,在某一页最后看到了署名……王烁!
他再细细一看,原来是以前的小霸王写给郭柔的书信。
准确的说,是情书!
沃日……
王烁顿时感觉,又有一个巨大的黑锅,铺天盖地的罩到了自己的脑门上!
“你不是失忆了么?你不是要赖帐么?”郭柔淡淡的道,“现在还有什么话讲?”
王烁面不改色心不跳,随手将他信纸一扔,“上菜,开饭!”
王蕴秀和郭旰都在一旁闷头暗笑。
“……”郭柔恼火的瞪着他。
王烁原本不想跟她计较,但实在被她盯得心里都发毛了,心想这姑娘真是欠缺一点调教!
——说到调教,老子可是大师级的!
脸色一沉,王烁说道:“把我写给你的信公之于众,就是你对我表达尊重的特别方式,对吗?”
郭柔一下就瞪大了眼睛,看似也来了一点火气。
“出我的糗,让你感觉非常光荣对不对?”王烁挥一挥手,“去,拿给府里的那些丫鬟、仆人和士兵,让他们也都看看!——快去!”
王蕴秀和郭旰都不笑了。
郭柔也一下没了火气,连忙去收拾那些信件。
“二哥,不要生气嘛……”王蕴秀连忙凑过来,赔着小心,笑嘻嘻的说道,“咱们从小一起玩到大,不都习惯了这样嘛?”
“我没生气呀!”王烁两手一摊,淡淡的道,“她喜欢干什么,我就鼓励她干得更好。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你说够没有?”郭柔一下拧过身来,“我知道错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王烁一愣,道歉还这么凶!
“五妹!”郭旰低喝了一声以示制止,然后招招手示意她坐下来。
郭柔斜斜的撇了王烁两眼,“哼”了一声,抱着那堆信件坐了下来。
王烁也不再多讲,拿起筷子就吃。
“喂,酒都不喝了?”郭旰举起杯来。
“怎么,没有人告诉你吗?”王烁道,“我被禁止饮酒了。”
“哟,还真像是变了个人。”郭旰笑道,“以往,你哪年不被禁上十次八次,哪次你又真的戒过了?”
“行,那喝一点。”王烁转头看向王蕴秀,“小叛徒,你可不许告密!”
“我我我!……我是那种人吗?”王蕴秀叫起屈来,“我这么纯真善良又讨人喜爱,怎么可能告密当叛徒!”
呸,你个小间细,刚刚还帮着郭家兄妹整我!
王烁示之以鄙夷,然后倒上酒对着郭旰一扬,“来,干了!”
“喂,这边还有一个呢!”郭旰示意她身边的郭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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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柔不吭声,自己倒了一杯酒,闷头就喝光了。
两人都撇了撇嘴,对饮了这一杯。
“王二,咱们很久没有一起打猎了吧?”郭旰道,“以往我的箭术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如你。但不知道你荒废了半年,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姓加上排行,是大唐最为普及的称呼,其中不含太多的尊卑之意。一般用在比较相熟的人之间,比较随意的场合。
“开玩笑!”王烁很不屑,“我都懒得欺负你。”
“光说没用。”郭旰道,“明天咱们四个一起出去试一试,立刻见分晓!”
“好呀、好呀!”王蕴秀这个小宅妹激动不已,“柔姐姐,你教我射箭吧!”
“可以。”郭柔倒是答应得挺干脆,还对她友善的微笑。
“别高兴太早。”王烁喝下一杯酒,放下杯子,“明天,我要带兵出征。没时间陪你们玩了。”
“什么?”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王烁看了看他们,说道:“没骗你们。真的。”
“王二,你也太不仗义了吧!”郭旰不满的叫道,“我们不远千里来一趟,好不容易有机会叙一叙旧,你却一扭身就跑了。这算什么?”
“就是呀,二哥!”王蕴秀道,“我们四个,好久没有在一起玩了!……你都不是将军了,还带什么兵出什么征嘛?”
郭柔淡淡的道:“他有公务就让他忙去吧,咱们三个照样能玩。”
王烁也不想把事做得太绝,于是道:“我接下军令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来了,否则我也就不会接了。现在军令如山,我能有什么办法?”
三人都是将门子女,都非常能理解何谓“军令如山”,于是都不说话了。
“要不,你们在我家多住一些时日。等我回来,再陪你们好好的玩几天?”王烁道。
郭旰扭头,看向郭柔。
郭柔扭头,看向屋顶。
王蕴秀嘿嘿一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二哥,你可要早点回来哟!”
“行!”
第32章 畜生!
次日一大清早,王烁还刚刚才起床,王思礼就带着一队兵来到了府上。
王思礼亲自给王烁奉上一大包东西,一一拿出来,说道:“二公子,这是末将从张掖和酒泉一带州县收集的,马匪调查详情。这是那一带的军事地理详图。这是末将用节度幕府名义堪发的军令文书,这是……”
王烁叫李晟接过这些东西,说道:“王将军,还有别的事情吗?”
王思礼一挥手,昨天那两个出言不逊的牙将上了前来,“这两个人,从今天开始就交给二公子处置了。”
“处置?”王烁淡淡一笑,“倒是没那么严重。”
王思礼不耐烦的低喝一声,“还傻站着?!”
那两人一愣,连忙上前抱拳而拜。
“冯刚,丁贵,参加二公子!”
“冯刚,丁贵。”王烁点了点头,“即日起,府上诸多事宜,就都交给你们来办了。”
“是……”两人应了诺,但仍是满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王烁看了看他们,说道:“犯了错,就该受罚。但本公子,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心胸狭隘。做好你们该做的事情,让我知道,你们是否还值得一用。”
二人一听这话,当即抖擞了精神,抱拳沉声,“是,二公子!”
王烁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去做事,心想,这两人以后肯定会特别卖力的去做事,以证明自己还“值得一用”。史书上管这叫“使功不如使过”,这也是职业经理人必备技能之一!
这时郭旰走了过来和王思礼打招呼,原来他们也曾是旧识。两人聊了几句,郭旰听说王烁是要去酒泉一带,这便来了精神。
“二公子,我请求跟你一同出征!”当着众人面,郭旰很注意礼数,抱拳拜道,“顺便也好,去给家师王公贺寿。”
“你也要去?”王烁眨了眨眼睛,“这不好吧?”
“能够多一员猛将替二公子冲锋陷阵,有何不好?”郭旰说得豪气四射。
王烁都乐了,“就你?”
郭旰连忙小声道:“府里尽是女眷,我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王思礼却道:“二公子,末将倒得觉得,能有郭二当帮手,倒也不是坏事。他的勇武,可是不输给他父亲多少啊!”
王烁心想,郭子仪可是武举出身,一身功夫想必不俗。郭二真有这么厉害?
——行,那就让我见识一下我这位“发小”,究竟有多少本事!
“既然王将军都表示赞同,那还说什么!”王烁道,“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好!”
郭柔在不远处看着,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过来,“喂,我也要去!”
王烁淡淡的看着她,“我姓王,不姓魏。”
“……”郭柔咬了咬嘴唇,“王公子,我也想和你一同出征!”
“胡闹。”王烁道,“战场是女人该去的地方吗?”
“你……你不要太过份了!”郭柔有点气愤,“我好心好意……”
“收起你的好意。”王烁道,“你也是将门之女,难道还要我向你解释,女子必须远离战场?”
“可我并不是普通的女子!”郭柔争辩道,“无论是骑射剑术还是兵法韬略,我都不比你和我二哥差……差多少!”
“就算你是非凡的女子,那又怎样?”王烁“呵呵”一声,“万一我和你哥落在了敌人手里,最多丢命。你呢?”
“……”郭柔像是一下被堵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乖乖呆在家里,好好陪我妹妹,替我照顾一下我母亲。”王烁的声音舒缓了一点,“别尽想一些,不该想的问题。”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郭柔的嘴仍是很硬,但脸却红了……还乖乖?乖你个头!
“不听就回家去!叽叽歪歪!”王烁扔下这句,转身就走。
郭柔原地一跺脚,小声一啐骂,“混蛋!”
稍后,王思礼和李晟等人安排好了出征事宜,王烁和郭旰也都穿上了久违的铠甲,骑上了战马。
杨夫人仍是免不得忧心忡忡的唠叨一阵,王蕴秀也跟着一起絮叨叮嘱,一直到王烁走出了府门。
“二郎,你要早些凯旋归来!”
“知道了,母亲。”王烁回头对她笑笑,“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一直跟在杨夫人身后没吭声的郭柔,忍不住迈了出来,走到王烁的马旁边,“喂……那个王……”
王烁笑了一笑。
郭柔咬了咬嘴唇,“小心一点,知道吗?”
王烁点了点头,“你也要乖,知道吗?”
“乖你个头!”
王烁呵呵一笑,拍马而去。
队伍启行。
旌旗猎猎,马蹄声声。
王烁一行百余骑,离开了西平郡,往西北方向奔驰而去。
像这样的小型战斗,他们都没有带太多的辎重,连粮草补给都可以在沿途的军镇州县进行。于是行军速度很快,只消两三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张掖郡境内。
王烁下令,安营扎寨歇息一日养足人马体力,并研究和制定具体的作战计划。
经过两三天的资料研究和认真思考,王烁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计划方案。但是他也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现在不过是顶了“小霸王”的一个空壳。对于战争自己完全还是一个门外汉,最多只是从一些历史剧、小说、古籍兵书还有老王的那一套《兵策》当中,了解到了一点古代军事的皮毛。
以王烁的职场经验来判断,没有哪个领导者能够做到无所不能。充分发挥每一位属下的能力,才是领导者成功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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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先听一听李晟这些职业军人的见解,很重要。
安营扎寨的事情铺排妥当之后,王烁将李晟等人叫到身前。
“都来讲一讲,这场战斗如何进行?”王烁开门见山的发问,明显是一个“集思广益”的态度。
郭旰和荔非守瑜都看向李晟,“你先说。”
这意思很明显了,要说韬略,三人当中就数李晟最出色。
李晟也不矫情,铺开了军事地图,指着那上面,说道:“二公子,诸位,李某愚见,这场战斗的关键所在,是探明敌踪。”
王烁点点头,和我心中所想差不了太多,“你详细的说一说。”
“是。”李晟指着地图,说道,“诸位请看,从张掖郡到酒泉郡再到玉门关的这一线,往西南方向两三百里,是大唐与吐蕃的边境线祁连山脉。这一线以北,则是突厥余部活跃的大漠与草原。玉门关之外,又有西域诸国和突骑施、葛逻禄这些游牧部族频繁活动。”
“马匪得手之后,无论往哪个方向都很容易逃蹿,我们的边境驻军都很难追击。再加上这一带本身就是大唐安置内附胡人的州郡,一向鱼龙混杂。马匪甚至可以就地改头换面变成牧民百姓,让我们无从分辨。”
“所以李某认为这次战斗的首要之务,在于摸清敌踪。全盘包围,一举全歼!”
王烁点了点头,李晟的功课做得很到位。兵书也上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开战之前的首要任务是——侦察!
“再说一说,这次我们的对手,那个黑马帅!”王烁道,“你们熟悉他吗?”
三人都摇头,表示以前没听说过。
李晟道:“李某详细看了王将军搜集来的那些上报,说黑马帅手下有一百多骑,大多是粟特人和草原游牧人,可能是刚刚流窜到本地不久。他行事比较奇特,每次出手袭击商队,都只有两种结果。”
“一是,杀光商队所有人,砍走所有头胪,带走所有的货物。”
“二是,拿走商队一半的钱财货物,不杀人。但必须带走五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五个三岁以下的孩童。”
说到这里,李晟停顿了一下,再道:“据说那五个孩童,他是要拿来……烤着吃的!”
“畜生!”
“剁了他!!”
第33章 回娘家
王烁的感觉不止是震惊和愤怒,就连三观都遭受了强烈无比的巨大冲击!
黑马帅,世上怎能有这种畜生不如的人渣存在?!
“李晟!”王烁发出了低沉的怒吼,“派出斥侯,查探黑马帅踪迹,务必尽快找到这个人渣!”
“遵命!”李晟起身郑重应诺,又道:“二公子,属下另外建议,尽快与娘家人取得联系。他们对于当地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应该有所掌握。”
娘家人,当然是指“新泉守捉”的那些袍泽弟兄。大唐边关的军人,都喜欢把自己从军的第一站,当作自己的“娘家”。
王烁心中一亮:正合我意!
剿灭黑马帅义不容辞,老王的事情也是刻不容缓。二者都和新泉守捉扯上了关系,正好!
“新泉守捉,现在谁主事?”王烁问道。
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王烁熟悉的那种笑容,显然都是在笑他——你又失忆症发作了!
“傻笑什么,说话!”
李晟笑笑的抱了下拳,“属下先去安排斥侯。”
荔非守瑜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现在娘家主事的,是你亲自提拔起来的副守捉使,安国臣。”
姓安?
王烁眨了眨眼睛,“他是粟特人?”
粟特人大概就是现在的中亚人种,在大唐时代被称为“昭武九姓胡”,他们特别擅长经商。丝绸之路上最多的,就是粟特商人。
“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忘了。”郭旰笑道,“连我都知道那个安国臣。他的确是出身于昭武九姓的安国,是一名从西域来到大唐经商的粟特胡人。他的个子,比你我还要高一个头,身板也比我们宽上一尺,是一个壮如熊罴的巨汉!”
王烁有点惊讶的抬了抬眉梢,那岂不是生了一副打篮球的身材,还是中锋巨无霸级别的?
荔非守瑜接过话来,表情古怪的说道:“原本安国臣是来大唐经商的,途经酒泉郡,因为身材高大威猛吸引了你的注意,于是你就将他留下让他从了军,并且亲自教他武艺。从此,你就为新泉守捉发掘了一员猛将。乃至今日,他成为了新泉副守捉使。”
王烁看他那副贱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以“小霸王”的尿性,哪会那么高风亮节的去主动发掘人才,还那么好心的教人家武艺、提拔他当官?
“顺便……”荔非守瑜说到这里,忍不住捂着脸一阵嘿嘿笑,“你还发掘了一下她妹妹,安菲娜姬。”
他妈的,果然……
王烁咧着牙,忍不住挠了一下头皮,什么“顺便”,发掘她妹妹才是主要目的吧?
郭旰笑道:“你被罢官之前,我来过一趟新泉守捉找你玩,见过那个安菲娜姬。”
“什么模样?”王烁问了一句。
郭旰做出一副貌似严肃但是非常欠揍的表情,“娜姬,本是我们唐人对漂亮的胡人女子惯用的称呼。她兄长都只叫她菲儿,安菲娜姬这个名字还是你给取的。至于她的模样,咳……作为郭柔的兄长,我不知道该要怎讲。荔非守瑜,还是你来!”
荔非守瑜嘿嘿笑,“我、我不敢说!”
“不说就打断你的腿!”王烁恶声恶气,心想“打断腿”应该算是我老王家的优良传统了,专治各种无法无天的飞天蜈蚣!
荔非守瑜滴溜溜的转了一阵眼珠子,仿似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但凡见了安菲娜姬的男人,就都只会记得,自己是一个男人了。”
王烁眨了眨眼睛,这话听着语病百出、狗屁不通,但仔细一揣摩……仿佛又很是传神!
“我也深有此感!”郭旰果断点头,表示赞同。
王烁一愣,这厮居然也听懂了?
“臭鱼,你不是念书少吗?”王烁鄙夷的瞪了他一脸,脸色一正,“休要岔开话题,这种时候谈什么女人!——去,派人联系安国臣尽速安排我军驻扎事宜。并叫他,亲自前来见我!”
“是!”荔非守瑜应了一诺,欢喜的朝外跑去,“回娘家喽!!”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心想我得尽快见到安国臣,找他问一问老王和“信”的事情!
长途奔袭了数百里,众人包括马匹都有些累了。于是都静养休整了半天,养回了一些精神和体力。
傍晚时分,众军士正在做饭,西北方向快速奔来了数十骑。
“二公子,该是娘家来人了!”
王烁以手搭沿,朝那方看去。
茫茫的戈壁,落日的余辉。
滚滚的烟尘,飞驰的骏马。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这要是有一部照相机,该多好!”王烁禁不住心中感叹,“苍凉与雄浑,边塞独有的美景!”
那数十骑奔到近前,当头一名身材庞大的巨汉,不停马儿停稳就飞身就往下急跳。不料他的惯性实在太大,那马儿惨嘶一声就往旁边摔翻下去。
他自己也惨惨的扑翻摔倒……脸先着地!
轰隆大响,砸起一片灰土!
众人大惊,连忙有人跑过去。那巨汉却全然无恙的飞快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着脸,一边挥着手臂朝王烁跑来。
“二公子……噗!二公子,可把你给噗噗——盼来了!”
他一边大喊,一边吐出满嘴的泥灰。满脸的虬髯和尺许长的胡须原来是带着一点棕红色,现在变成了名符其实的灰头土脸。
众人都大笑。
王烁感觉,自己正在面对一头大棕熊的野蛮冲锋。那排山倒海的架式,简直是要把自己一头拱上天去!
“站住!”大喝一声。
巨汉骇然瞪大眼睛,急忙收腿想要站住。不料脚下沙砾一阵打滑,他又扑通一声栽扑倒在了王烁身前。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爬起身来,而是扬起了脸看着王烁,开怀不已的大笑,“噗,噗!嗬嗬!安国臣,拜见噗噗,拜见……”
王烁弯腰下身,双臂运足了力气,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安国臣,你这个大笨熊!”王烁仰头的看着个庞然巨汉,“一来就把地上砸了两个大坑!”
“二公子,我真是想死你了!守捉的弟兄们,也全都想死你了!”
满面虬髯的安国臣咧嘴而笑,活像一头雄狮张开了血盆大口。但是他的眼神无比的纯真和亲近,充满了激动和惊喜,还有不加掩饰的仰慕与崇拜。
眼神是最不善长骗人的。
王烁一点都不难判断,眼前这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庞然巨汉,绝对是自己的——狂热死忠!
王烁张开了双臂,“来,让老子抱一下!”
安国臣先是一愣,然后两眼一红,张开双臂给了王烁一个热烈的熊抱。
“小霸王回来了!”
“弟兄们,咱们的小霸王,回来了!!”
他的嘶声怒吼,差点震碎了王烁的耳膜。
第34章 寸草不生
大漠的夜晚,燃起了两堆一丈多高的篝火。
天知道安国臣他们从哪里弄来了六只活羊,和几百斤上好的新鲜葡萄酒。再加上臭味相投的军旅武夫和久别重逢的袍泽兄弟,这一场热烈非凡的篝火宴,再不缺乏任何快乐的元素。
王烁还欣赏到了,传说中的“秦王破阵舞”。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剑敲击着酒瓮打出节拍,在篝火堆边踩出笨拙的舞步,粗着嗓子大声高歌“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这是王烁听过的,最粗犷、最奔放、最阳刚也最霸气的歌。由一群五音不全、刀头舔血的大唐纯爷们儿演唱。
他还频繁的听到,这些家伙们时不时的高喊一句“小霸王出征,寸草不生”!
什么梗?
王烁很纳闷,于是就问坐在他身边的李晟,“什么寸草不生?什么意思?”
李晟笑而不语,旁边的荔非守瑜和郭旰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王烁鄙夷的瞪着他们,“你们能不能好好的说话?!”
就属郭旰笑得最大声,“你又忘了?要不我又讲给你听?”
王烁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好话,但自己又好奇,“有屁就放!”
郭旰笑道:“当初你担任新泉守捉使的时候,经常会带兵出去打吐蕃、打马匪,或是平定一些胡人部落的械斗和叛乱之类。好像,你从来就没有输过!”
“废话,我是谁!”王烁傲骄的嗬了一声,“说重点!”
“重点来了!”郭旰笑道:“无论是哪一场战斗,得胜之后,敌军所有的东西全部被你搜刮而去,包括他们身上的衣服鞋子,哪怕是一根针都不肯放过。”
“时间一长,有些敌人听说是你来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抵抗也不是逃跑,而是赶紧挖坑,把值钱的东西都先埋藏起来。后来你的部下每逢出征,人人都会随身带上一把铁锹,简直妙用无穷!”
三人都笑。
“少见多怪!”王烁忍着没笑,“谁打仗还不抢点战利品,这有什么大不了?”
“真正的重点来了!”郭旰哈哈的大笑了几声,说道,“有一次,有个很穷的胡人小部落叛乱,你带兵过去把他们平定了。结果发现他们实在是穷得太离谱了,连衣服都破烂之极还全是虱子,挖地三尺也没找着财物。你一怒之下,叫人把那里的草场给割了个干净,整整拖了一百多车草料回来。事后还放了一把火,把那里烧成了一片白地!”
“从此以后,河西盛传——小霸王出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众人爆笑。
王烁哭笑不得的斜眼朝望了望苍天,还有多少黑锅啊,不如一次性全扣下来算了?
稍后,安国臣提着一大块自己亲自烤好的羊排,给王烁等人送了过来。
味道真是绝美,王烁赞不绝口!
别看安国臣这个粟特胡人,在王烁面前像一个憨厚到犯傻的莽汉。大家却都知道,他其实非常的精明并且拥有极佳的口才。
粟特人的从小就开始练习各族语言,修炼口才学习经商。据说粟特人的小孩子刚出生就要在嘴上抹蜜,示意将来“嘴儿甜如蜜”特别能哄人。
粟特商人,就是如今这天底下最有口才和最富有的一批人。
丝绸之路上尽是粟特商人的身影,安国臣就是他们其中比较出色的一员。他能在短短两年时间之内,由一个普通的异国商人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副守捉使,其中固然有小霸王“任人唯亲”的因素在,但更多的还是他自己有这个本事,能够胜任这个位置。
否则,他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王忠嗣那一关。
酒足肉饱尽兴之后,王烁把安国臣叫到身边私下谈话,先是打听了一下老王的动向。
安国臣告诉他说,早在三日前,大帅就带着兵打从酒泉郡经过,几乎未作停留直接去了玉门关。但他派人给新泉守捉传递了一条口令,叫安国臣“加大匪盗清剿力度”。
酒泉郡作为丝路商道上重要的中转站,几乎所有行走在丝路的商队都会选择进入此城,或做交易或进行补给,这使得酒泉郡异常的繁荣和富庶。
同时也使得,酒泉郡周边的马匪强盗活动猖獗,剿之不尽。当年小霸王在这里当守捉使的时候,“打击马匪”就是他的一项主要生财立功之道。
安国臣说道:“大帅可能也是听说了黑马帅的事情,才特意给我下达了那一道命令。我正在为这件事情犯愁。那个黑马帅,还真是有些棘手啊!”
王烁点了点头,“如果不棘手,也就不用节度幕府专程派兵来对付他了。”
“国臣无能、国臣惭愧!”安国臣很自责。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大笨熊,这也不能全怪你。我被免官的同时,还调走了李晟和荔非守瑜这一批精干力量。留给你的人手,远不如当初那么好使了。”
“再者,虽然新泉守捉现在也有近千兵马,但却是分散驻守在好些个县城、关隘和兵站负责治安和城防,还有从玉门关到酒泉郡这漫长的大漠商道需要巡逻。你手下的人这么分散,黑马帅的行踪又那么飘乎,确实不太好办。”
“兄弟们曾经和黑马帅小规模的交过手,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安国臣说道,“那伙马匪人数不少并且装备精良,战力还挺强。再者组织严密、行动有序,手段极其残忍,绝非寻常乌合之众,很有可能是一群西域来的柘羯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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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羯骑兵,专指广泛存在于西域诸国的一类“职业雇佣骑兵”。他们一般是由能骑善射的胡人组成,认钱不认人有奶就是娘,战斗力也非比寻常。
王烁点了点头,难怪要节度幕府要派出“先登死士”来专程对付他们。这种级别的“恐怖分子”,还真不是地方上的那种普通兵卒,能够轻松对付的了!
“黑马帅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交给我。”王烁拍了一拍他的肩膀,“现在我跟说你另外一件事,务必严格保密!”
安国臣睁大眼睛,认真点头,“二公子尽管吩咐!”
“驿站,还在你的掌握之下吧?”王烁最先问道。
“在,一直都在!”安国臣答道,“边疆驿站专送军情快报和各类官府文书,容不得丁点闪失。我一直都是亲自负责,从不敢有半分疏忽!”
王烁点了点头,再问道:“那近日可有京城方面寄来的文书,打从你手底上经过?”
“没有!”安国臣答得更加肯定,“酒泉郡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一份京城来的文书。因此我敢肯定,绝对没有!”
“那好。”王烁的脸色微微一沉,“从即日起,但凡有京城来的任何文书,你都要把它给扣下来——交给我!”
安国臣不假思索郑重一抱拳,“是!”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怎不问,我为何要你扣下文书?”
“老规矩,只办事不多嘴!“安国臣说道,“但凡是二公子交待的事情,就是要我割下自己的脑袋,也不过就是手起刀落一瞬间的功夫!”
“好。”王烁展颜一笑,用力拍他厚实的肩膀,“这件事情,交给你了!”
第35章 脱胎换骨
次日,王烁带着麾下一百骑去往新泉守捉城屯驻。
守捉城离酒泉郡不远,斑驳的夯土城墙有一丈多高,细下观瞧或许还能找到百年前那些战斗留下的箭簇。粗大圆木搭建的箭塔,巍然耸立的峰火台,大唐的军旗与风云共舞。
远远看去,这一座矗立在戈壁与黄沙间的城池,就如同一位洪荒战神石化于此,威严又沉默的守望着大唐边关的这一片肃杀与荒凉,也记载了许多大唐男儿用青春和生命,在此书写的铁血浪漫。
“回到娘家喽!”荔非守瑜大声的叫喊,众将士哈哈的大笑。
顷刻间,守捉城里战鼓隆隆,号角冲天!
守捉城的城头上,飞扬起无数的大唐军旗。火红红的一片,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被点燃,烈焰燎天!
守捉城的将士们齐声高喊——“欢迎回家!”
王烁有一点被震撼到了,这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质扑和热情。难怪荔非守瑜等人,对“回娘家”是那样的期待。
守捉城的将士就像是款待浪迹天涯的浪子归乡一样,拿出了他们最好的酒肉来设宴庆祝。
对于王烁,他们除了热烈的欢迎和盛情的款待,还有发自内心的顶礼膜拜。
如今看来,把这里比作王烁的“娘家”都有点太含蓄了,他简直就像是齐天大圣回到了花果山!
为了不耽误“剿匪”的正事,齐天大圣下了一令:酒不过三合!
十合为一升,三合酒也就五六两的样子。军中自酿的果酒度数不高,也就和啤酒不相上下。军中的汉子无不海量,绝对没人会因为这么一点酒而酩酊大醉。
欢庆宴会之后一切恢复正常,并很快进入了战备状态。
守捉城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严肃并且有条不紊。这些职业军人身上,无不散发出浑然天成的肃杀与凛然气息,让王烁深受感染。
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再需要借助“巴拉巴拉不怕不怕”来自我暗示和自我鼓励。
大老爷们怂个屁,挥起刀子就是干!——守捉城里的每一个人现在都是这样的状态。
王烁,也不再例外!
有了安国臣手下的这些地方兵卒的辅助,王烁派出的斥侯终于打探到了黑马帅的综迹。
他们在酒泉郡西北方向一百多里的烛龙大戈壁一带,行迹诡密活动频繁,看来是要有所行动。
王忠嗣刚刚才率领军队,从那里经过。
对王忠嗣而言,黑马帅这一伙流寇只是不入眼的小角色,都不配自己亲自动手去收拾他们。按照常理,得闻大批官军在此出现,黑马帅也该远远逃遁。但他却偏偏趁着王忠嗣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跟了上来。
安国臣很气愤,“这混蛋真是狗胆包天,竟然还玩起了灯下黑!真要被他闹出什么乱子,让大帅知道了,我们全都得完蛋!”
郭旰和荔非守瑜等人也很恼火,“那还等什么,赶紧出兵收拾他!”
李晟对王烁抱拳一拜,“二公子,属下请命,领兵出击!”
“李晟,你急什么?”安国臣大声道,“黑马帅欺我太甚,我要亲自砍下他的狗头!——二公子,安国臣请命出战!”
“都闭嘴!”王烁低喝了一声,“我,亲自出战!”
众将一惊,不约而同的开始一阵劝说。无非就是“杀鸡蔫用宰牛刀”,“二公子还是坐镇守捉城为好”这些话。甚至还有人提议,把安菲娜姬叫来陪二公子。
七嘴八舌,吵得好不热闹。
其实王烁心里对眼前的局面,也早就有所预料。郭旰和李晟这些人,肯定是早就听过了杨夫人的叮嘱,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自己亲上战场。
但是王忠嗣的儿子,河西小霸王,又哪能真的告别沙场,从此不再征战?
早晚都会有那一天,自己必须要面对杀人见血的冷兵器战场。
既然如此,晚来不如早来。
王烁已经铁了心,就是现在,必须要把自己扔到战场上去。
不亲身体验一回真正的铁血与杀戮,心中那个“巴拉巴拉”喋喋不休的弱鸡,就会永远占据他的心灵,一直上蹿下跳。
或许某天,这只弱鸡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所以,这只弱鸡和那个黑马帅一样,必须死!
“通通给我闭嘴!”王烁冷面寒霜,大喝一声,“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二公子……”
“再敢多言,斩!!”
于是都闭嘴了。
郭旰和李晟等人还都满脸苦闷,肯定是在担心回去之后没法向杨夫人交待。
倒是安国臣有些激动不已,“二公子,请取回你的兵器!”
什么兵器?
王烁不动声色的点头,“好!”
李晟和荔非守瑜抱拳,“属下去集结人马。”
“我也去准备一下。”郭旰也跟着走了。
安国臣则是带着王烁,来到了守捉城的兵器库。
大仓库的门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许多的铠甲,横刀,弓箭,弩,枪,还有一人多高的雪亮大陌刀。
在仓库的正中央位置,有一个木质的武器架单独摆放开来,中面横放着一挺马槊!
它就像是一位君王,正在接受众臣的朝拜。
茕然独立,霸气凛然!
“有请小霸王,取回霸王槊!”安国臣抱拳下拜,万分虔诚。
王烁深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了这一竿号称为“霸王槊”的马槊,仔细端详。
槊身直挺坚韧还有残留的血迹干涸,约有三米多长。
槊头寒光凛冽锋利无比,长达五六十公分。
在王烁的认识里,骑兵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霸主。而马槊,就是骑战真正的王者!
一竿马槊,往往要经历十分漫长也很复杂的制作过程,并且造价非常昂贵。
槊竿的材料必须是名贵的上等桑柘,这样才够坚韧。外面包裹的层层细篾、麻绳和葛布都是用生漆牢牢胶合,每加固一层都需要数月时间。直到最后,用刀砍这把槊能发出金属的铿锵之声,才算完工。
这样的马槊,不是臂力过人、武艺非凡的猛将,根本挥使不来。
槊之昂贵,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一般只有富裕的世家子弟,才会选用槊当兵器。除非弄丢,一名武将一把槊,一用就是一辈子。很多,还会传之于子孙后代。
安国臣激动不已,“当初二公子被调离新泉,亲自将它封存在这里。说总有一天会再回来,亲手拿起它!”
王烁没有他那么多的感怀,只是淡淡一笑,心想:你的那位二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一个渴望用战场洗礼,来帮助自己脱胎换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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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运筹帷幄
小霸王留在这里的兵器,除这一竿质地上乘杀气十足的霸王槊,还有一批特制的破甲箭。它比寻常的箭竿更长,箭头更是大了不少,并且刷成了骚包的金色,是河西小霸王的一项个人标志物。
王烁拿起槊挂好箭壶,对正在准备披穿铠甲的安国臣说道:“你在瞎忙什么?”
“呃?”安国臣一愣。
王烁眉宇一沉,“这么快,就忘了我交待给你的事情?”
“国臣糊涂!二公子恕罪!”安国臣连忙放下铠甲,抱拳拜道:“我就留守新泉守捉哪里也不去!我一定亲自,紧紧盯住驿站!”
“这件事情,万万不可一丝大意!更不能让别的任何人知晓内情!”王烁脸色十分严肃,压低声音咬牙道,“出了差错,我砍你脑袋!”
安国臣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份量,连忙正色一抱拳,“若有半分闪失,不劳二公子动手,国臣自裁以谢罪!”
王烁这才点了点头。
不久,众将都已披挂完备,准备妥当。
出发之前,王烁把李晟等人聚集到了一起,紧急商讨此战的战术问题。
据探报,黑马帅正在烛龙大戈壁一带活动,那里距离守捉城约有一百里。
一百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并不太远,可以直接发动突袭。
但是烛龙原四周全是荒漠和戈壁,没有太多的遮挡物。如果直接发动突袭,黑马帅会很容易发现敌情,然后四散奔逃。
王烁仍是集思广益,叫众人各抒己见。自己寻思一阵,也有了一个思路。
他决定当众说出来听一听大家的意见,看看自己这个“纸上谈兵”的想法,是否真的具有实用价值?
“我的想法是,引蛇出洞。”王烁说道,“既然黑马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到了烛龙原,那么很有可能他是得到了某些情报,最近一定会有油水丰厚的商队从那里经过。一但他对商队动手发动攻击,就是他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抄他后路对他展开包围的大好时机!——诸位以为,如何?”
“此计甚妙!”
这班家伙,居然发出了惊叹之声。
就连谋略出众的李晟,也说道:“料敌先机引蛇出洞,趁虚而入攻其不备。二公子此谋,甚合兵法!”
王烁怀疑,他们会不会是因为顾及我的颜面,才不肯提出反对?
于是再次强调:“若有意见,一定要现在提出。可别误了大事!”
“我等无异议!”居然异口同声。
“你们反对一下会死啊?”王烁有点无语,就知道拍马屁,真特么没主见!
这些人比王烁更加无语,“这么好的战术,我们为什么要反对?”
“二公子,这个战术,确实十分可行!”李晟再次给予了肯定。
王烁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姑且一试。说不定现代人的知识面广,还真就是这么牛!
稍后,一百骑集结完毕,布成队列。
王烁提着马槊背着弓刚一出现,守捉城的士兵就激动的大声吼叫起来——
“小霸王出征!”
“寸草不生!”
王烁都笑了,你们能不能换一句啊?我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话!
提槊,上马。
“出发!!”
一百余骑,奔出了新泉守捉城。安国臣带着守捉城的将士一直送到了城外,抱起拳,整齐的大声呼吼,“平安凯旋!”
李晟和荔非守瑜的表情都十分享受,王烁的心里也隐隐有些悸动:这话听着才带劲,我都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出发之后,前方的斥侯不断的送回情报,黑马帅一伙人还真是有了动作。他们离开了烛龙原,朝西南方向的大沙漠前行。
那里,有一条连接玉门关和酒泉郡的重要丝绸商道。
“二公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敌军进入了沙漠地带,有了沙丘遮挡视线,我们的包围战术将更加可行。”
“此战未及开打,我军已然胜了大半!”
“这才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这些家伙一阵狂拍马屁。
王烁笑而不语,做为一个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思维逻辑和推理能力当然要比你们强一点。再加上我看了那么多的电影电视和小说书籍,类似的战例真是见过不少,哪怕我不动脑子的生搬硬套,都不会错到哪里去!
“现在开始,执行战术!”王烁正式发布军令。
“右路李晟率领五十骑,包抄敌人东面身后。敌军遭遇突袭之后,沿原路撤逃的可能将会极大。你务必要切断敌人归路,绝对不可以放走一人一骑!”
李晟郑重抱拳,“诺!”
“左路荔非守瑜率领三十骑,包抄西南方向。”王烁道,“一但战斗打响,你就从西南掩杀而出,形成合围之势。但有一人一骑往你这边奔逃,你都务必要让他见识到,神箭客的厉害!”
“诺!”荔非守瑜斗志昂扬。
“郭二。”王烁看向他的发小,“你我率领余下二十骑,从中路发动突袭。去,把所有的骑兵号角都收集过来,最好是我们人手一个。”
“那有何用?”郭旰不解。
“打草惊蛇,声东击西!”王烁笑道——用现在的话讲,主动拉仇恨、求集火、带偏他们的节奏!
李晟连忙道:“二公子,柘羯骑兵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我方二十骑正面向他们发起主动冲锋,他们势必强势反击。对方,可是有一百多骑啊!”
“正因为他们不是乌合之众,我这一招才特别有用。”王烁道,“等他们对我发起冲锋的时候,就是你们实施包围的大好时机!”
“但是,这也太危险了!”李晟急忙道,“倘若二公子一定要执行此项战术,末将请命,改由末将挡纲中路突袭!”
王烁两眼一瞪,“你敢违抗军令?!”
“末将不敢……”李晟低下头,无奈的苦叹了一声。
“行动!!”
一百骑兵,分作了三拨,各奔各处。
郭旰挺兴奋,“王二,咱们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还是头一次并肩作战!怎么样,要不要比试一番,谁杀得多?”
王烁呵呵一笑,“依我看,还是比谁杀得少,更加合理。”
“什么意思?”郭旰不解。
“那样,你才有获胜的机会!”
第37章 那一箭的风情
正是九月鹰飞,秋高气爽的季节。
对行走于丝路的商人而言,这便是一年之中最适合去大唐做生意的时节。一来天气凉爽雨水也少适合远行,二来唐人总是习惯在腊月、春节和上元节期间大肆购物,冬天就是商人赚钱的黄金季节。
通向酒泉郡的沙漠中,一支三十余人的骆驼商队,载着塞外的风尘和来自西域的奇珍异宝,正在顶着此地常年不息的疾风和飞舞的黄沙,艰难前行。
商队的头领是一名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粟特族康国商人,做的是玉石与香料的生意。这两样货物到了中原都是昂贵的奢侈品,最受关中两京那些贵族富豪们的欢迎,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待到明年开春再从大唐带回他们的瓷器和丝绸,便又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
听说最近这一带不怎么太平,于是康国商人特意在玉门关外等了一个多月。直到他看到,王忠嗣巡视边防的大军出现,他才放心大胆的率领商队走进了玉门关,开始了他的财源滚滚之旅。
做为一名常年游走在丝绸之路上的行商,这位康国商人对大唐边防的一些规则早已摸得门清。有官军在此,还是威震天下的大唐名将王忠嗣亲自坐镇,哪路宵小胆敢来犯?
因此,虽然沙漠的旅途颇为辛苦,他们倒也非常的安心。
忽然一声尖锐的鹰唳之声突兀的响起,骆驼商队的众人都仰头看去,空中并无鹰隼飞翔。
康国商人却是大惊失色,“我佛慈悲,千万别是马匪!”
北方的沙丘方向传来一阵忽哨之声,约有一百骑踩踏着黄沙奔涌而来。每人手中都挥舞着大刀,身上背着弓箭,还跟着几条吐着猩红舌头的精壮猎犬。
“东家,他们是什么人?”手下人惊问。
“快,快趴到地上,不要乱动!全都不要乱动!”康国商人大声的叫喊。
商队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手下人在康国商人的叫喊拉拽之下,全都颤抖的趴到了地上,像一窝被暴风雨吓傻了的鹌鹑。
很快,康国商人就看到当先一骑跑到了近前。
大黑马通体油亮,马上那名骑士三四十岁,深眼高鼻,披散着一头卷曲的褐色头发,高大雄壮的身躯强健膨胀的肌肉,赤袒的上身亦是古铜油亮。腰间挎着一把,把比寻常大了不少的金鞘弯刀。
“黑马帅!……”他的脸上顿时汗如雨下,“居然遇到了黑马帅!!”
“黑马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康国商人跪在地上双手举起,用粟特语大声叫喊。
一百多马匪很有组织的将这支商队包围起来,连猎犬都乖乖的蹲坐于一个方位,俨然也是一名正规的作战人员。
黑马帅骑着他的大黑马,踏着腾扬的黄沙慢慢走了过来。
康国商人不敢仰视,连忙仆倒下来不停磕头,“肯求黑马帅,千万不要伤人。我们愿意奉上五成的财富作为上贡!肯求黑马帅不要伤人!千万不要伤人!”
“看来,你知道规矩。”黑马帅同样也说的是粟特语,“交出五个处女,五个孩子,五成财货。饶你们不死!”
“黑马帅,我们当中……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康国商人瑟瑟发抖起来,“我们愿意奉上六成……哦不,七成的货物,肯求黑马帅不要伤人!”
“儿郎们!”黑马帅咣啷一声拔出了他的大弯刀,“杀光他们!”
他身后的马匪挥舞起弯刀“哷哷哷”的大声欢呼,一窝蜂的冲了上来。猎犬也汪汪大叫,往商队狂冲。
康国商人拔腿就跑,其他的商队成员也惊慌大叫,四下逃逸。
黑马帅哈哈大笑,连人带马像一道黑光那样冲腾起来。稍稍侧身,他手中的弯刀已经拖到了地上,只等向上一挥,康国商人就要被拦腰劈成两半!
“嗖!——”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紧接着就响起了一声惨叫“呃啊!!”
康国商人惊讶的扭头一看,黑马帅的肩膀上居然插上了一支箭。
这一声惨叫也惊到了其他的马匪,他们都惊讶的看过来,“大首领,怎么回事?”
“敌袭!!”黑马匪凶悍无比的伸手捉住箭支,大吼一声用力一拔,“噗哧”一声,那枚箭头带着几绺碎肉被拔了出来。
鲜血飞射,溅了康国商人一脸!
他惊慌的哇哇大叫,没命的开始狂奔。
黑马帅将箭支一扔,扭头朝东南方向的沙丘看过来。
这一方沙丘后面,王烁也扭头看向郭旰,满脸鄙夷的笑容,“郭二,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娘的!那么大一颗头,居然没有射中!”郭旰羞恼的啐了一口,“你也没赢,黑马帅还活着——轮到你了!”
“轮到个屁!”王烁一拍马,“已经打草惊蛇,撤!”
“你说什么?!”郭旰愕然瞪大眼睛。
“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郭旰朝沙丘下一看,愤怒的黑马帅扔下了商人,正带着手下一伙百余骑,踏沙滚滚的朝自己这一方冲杀而来。
王烁大喝一声,“听我号令——往东南方向撤退!”
“区区百人,怕个屁!”郭旰很不屑。
二十骑先登死士闻令则动,立刻调转了马头。王烁第一个拍马就走。
“喂,你还真撤?!”郭旰有点傻眼,连忙拍马跟上王烁,“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打仗的!单枪匹马,也敢冲进万人丛中取上将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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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王烁哈哈大笑。
——小霸王纯用肌肉打仗,我得把脑子也用上!
一行二十余骑,拍马就逃。滚滚的烟尘就像是一个信标,给后面追击的黑马帅一百多骑在指路。
受伤了的野兽更加凶残,黑马帅提着他的大刀嘶声怒吼,像一头暴怒的下山猛虎。百余马匪跟随着他们的大首领,对着二十骑展开了疯狂追杀。
“放箭!射死他们!”愤怒的黑马帅下令。
一轮骑射下来,由于距离较远加上王烁等人跑出了灵巧的弧形,几乎没有收效。
王烁跑在最前,一边闪避箭矢,一边有意的调整撤逃的方向。渐渐的由东南方向转成了正东,再又转向了东北。后面的二十余骑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在这浩瀚的大沙漠上用马蹄踏出的烟尘,画出了一个优美的圆弧。
这样,便能将他们带进李晟和荔非守瑜的包围圈。
王烁等人还都挺从容。仿佛是在逃跑,但更像是在……溜狗!
“吹号角!”王烁突然大喝一声。
“呜——呜呜!!”骑兵号角吹响。
正在发怒狂追的黑马帅等人大吃一惊,号角?……这是唐军发起冲锋的号角!
——莫非有埋伏?!
正在这时,王烁突然拧身回头拉弓满弦,金灿灿的破甲箭瞄准了后方牛高马大的黑马帅。
“郭二,你输了!”
“嗖——
“噗!!”
这一次黑马帅连惨叫都不及发出,结结实实的一枚破甲箭正中他的面门,再从后胪透出。他连人带马轰然倒塌,砸起若大的一个沙坑,将后面躲闪不及的骑兵都给撞翻了一骑。
众马匪顿时大叫,“大首领!”
“大首领中箭了!!”
先登死士则是高声欢呼,“好!!”
“王二,你太奸诈了!”郭旰羞愤无比,“下令叫我们吹号,自己却放冷箭!”
王烁没有理他,只是伏在马上继续奔驰。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呼吸急促,脸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我杀人了!
——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
第38章 杀死弱鸡
“呜呜”的号角声不断响起。
刚刚失去了首领的马匪有点措手不及,听到这个冲锋的号角声更是担心被大批的唐军伏击,于是暂时停止了追赶。
好些个人跳下马来围到黑马帅的身边,将他的尸体从沙堆里翻了过来。
他们清楚的看到,射穿黑马帅头胪的那枚箭,比寻常的箭支大了不少,箭头竟然是金色的!
有人发出一声惊呼,“金头破甲箭,河西小霸王!”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另一人道,“王忠嗣的儿子!他是一员猛将!他是一个恶棍!更是一个强盗!”
众马匪都挺无语的看着那个人,显然是在表达:我们才是强盗!
那人连忙道:“他是恶棍中的恶棍,强盗中的强盗!他凶残之极并且无耻之极,就连尸体上的衣服鞋子也从不放过!”
“我也听说过——小霸王出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有人激愤的大叫一声,“我们要为大首领报仇!”
其他人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然后不约而同的默默爬上了马背,调转马头。
“撤退!”
“为什么要撤?!”那人更加激愤,“他杀了我们的大首领!我们必须要报仇!”
“我们很快就会有新的大首领。你想报仇你就去,没人拦你!”
“我可不想去送死,然后被扒个精光扔进沙漠,变成一具不见天日的干尸!”
“快醒醒,那可是河西小霸王!——他们吹响了冲锋号角,肯定是早有埋伏!”
“不想死,就快逃!”
关键时刻,这些雇佣兵“为钱而战”的自私本色一览无疑。他们果断扔下了黑马帅的尸体,调转马头就撤!
“二公子,他们停止了追击!”
“他们撤退了!”
王烁勒马停住回身而看,不出意料之外,他们朝来时之路撤退而去,奔向了东北方向。
“你居然还学会了运用计谋,这可真是一个奇迹啊!”郭旰策马跑过来叫嚷了两声,看了他一眼感觉有点惊讶,“你怎么了,脸色很是苍白?”
“有点犯恶心,可能是这两天吃多了油腻的烤肉。”王烁用力搓了几把脸。
此刻,他肚子里面还真是一阵翻江倒海,有一点想要呕吐的感觉。
以往时常看到电影电视或者小说上说,第一次上战场的人会恶心呕吐甚至大小便失禁,王烁不以为然甚至嘲笑不已。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身体激素分泌异常导致的肠胃功能失调。
熬过这一关,新兵才能变成老兵。
“那你歇着,剩下的事情我们来解决!”郭旰道。
“我没事!”王烁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马槊高高举起,“吹起号角,发动反攻!”
“呜呜——呜!”
王烁拍马冲腾而起,异常决绝的杀向了那一群正在逃蹿的马匪。
——我一定要熬过去!
——我必须要,亲手杀死那只弱鸡!
东北方向,李晟的伏兵出来了。一阵箭雨劈头盖脸的射下来,马匪们始料未及人仰马翻,当场折损了二三十人。
他们大惊失色,高喊道:“唐军越骑!”
“快撤!!”
事实证明,这些马匪还真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他们战场经验非常丰富,仅凭对方的箭术就判断出了对方的来路。
大唐军队里的弓箭装备率,是百分之百。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唐军的弓箭都是用来攒射的,就是许多人同时拉弓射出,靠的是箭支的密集度去打击敌人。一般这种攒射的命中率都很低,八成以上的箭矢落空都是正常现象。
但是现在马匪们发现,对方八成以上的弓箭——居然全都射中了他们的人或者马!
军队里真正用来精准射击的兵器是弩,能把弓箭射得精准的人仅仅是少数。能在奔驰的马背上还能把弓射到精准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这样的骑兵在大唐的军队里绝对属于,居于金字塔塔尖的兵种,他们被称作——越骑!
如果说骑兵是冷兵器战场上的霸主,那越骑就是霸主中的王者!
遭受到李晟的迎头痛击之后,马匪们调转头来,朝南方撤退。
荔非守瑜带着他的人杀出了埋伏。这一拨人数量要少一些,但射出的箭更是奇准无比。
荔非守瑜一个人,就干掉了六七个!
这个家伙的箭不光是准,还拉弓出箭的速度奇快。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就算是一个双臂力量充足的成年壮汉,如果没有经历过严格的弓箭训练,想要拉开一把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能够连续的、高速的开弓射箭,并且做到奇准无比,那就是神箭手的范畴了!
马匪们没办法了,只好再次转道朝东面王烁这边突围而来——西面是绝对不能去的,那里有玉门关,和王忠嗣的大军!
尽管这些马匪战场经验丰富,但他们还是判断错了,他们面对的不是越骑。
而是从越骑当中百里挑一的——先登死士!
三方夹击,很快就像一张大网将剩余的数十马匪团团包围了起来。王烁身后的郭旰等人熟练无比的骑射连发,再次给了马匪一顿迎头暴击。
王烁没有再用弓箭。
他策马跑在最前方,紧紧握着他的槊,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迎面冲来的那些马匪!
——必须手刃敌人!
——唯有如此,才能杀死心中那只弱鸡!
这个念头,像雷霆撕裂夜空一样,闪现在王烁的脑海里!
两方人马靠近,前方一个小沙丘。
王烁大喝一声怒夹马腹,连人马带马从那个沙丘上飞腾而起,像一发炮弹那样射进了马匪群中。
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嗡”的一声炸响,倾刻间只剩下一片空白,仿佛只剩下了本能的驱使。
那一柄丈长的霸王槊,残酷无情的洞穿了一名马匪的胸膛。由于马匹的巨大冲力,那名马匪硬生生的被马槊顶离了马鞍,高高举起。
马匪双手紧紧抱住那马槊,鲜血从口中和胸膛里倾泄而下,有如浴室的花洒给王烁连人带马淋了满身。
郭旰等人大吃了一惊,有必要这么猛?!
“呀——嗬!!”
一记怒吼,王烁那马槊用力一甩,尸体被抛了开去狠狠甩进了马匪人群之中,当场砸翻了一骑!
一片惊呼响起,马匪们胆肝俱裂!
那匹马儿突然扬蹄怒嘶,鲜血飞溅的霸王槊高高举起。双眼充血的王烁有如魔神降世,煞气惊人!
“杀!!”
这一发,就再不可收拾。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马匪左眼中槊,被捅穿了头胪。
第三个,被一槊断喉。
郭旰虽然也在战斗,但有点被王烁这发狂野兽般的凶猛给惊到了——可千万别出事!
他连忙大声喊道,“你已经赢了!你可以歇着去了!”
王烁置若罔闻。
烈马如电,手起槊落!
第四个马匪被拦腰扫下马来,再被长槊捅进了心窝,狠狠钉死在了地上。
紧接着,第五个,第六个……
【注意:下一章《第39章》因为被屏蔽正在修改解禁中,估计没半个月以上出不来。所以我修改之后改发在”作品相关“当中。新来的书友想看第39章麻烦跳转一下。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报歉】
第39章 小霸王的赔偿
战场清查完毕,已近黄昏。
没人愿意在沙漠里过夜,王烁更是惦记着驿站那边的朝廷来信,于是立刻返行。由于还带着一支商队,队伍走得并不太快。百里路程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赶到了酒泉郡。
安菲娜姬一路的撒娇、耍嗲、卖萌,就没停止过片刻,精力简直旺盛过头。
从交谈中王烁得知,安菲娜姬在酒泉郡开了一间名为“西风楼”酒肆,这其实是王烁的产业。此前荔非守瑜也曾经告诉过王烁,他在酒泉这边的财产也就只剩一点田产和一间酒肆了,便是指西风楼。
小霸王亲自出钱投资的酒肆,自然不俗。酒泉郡是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重镇客流量极大,过往的商人又都有钱。再加上安菲娜姬出身于粟特商人之家特别擅长经商之道,西风楼因此日进斗金远近驰名。
酒泉郡的人都知道,安菲娜姬是小霸王的女人,她哥哥安国臣还是新泉守捉副使。且不论小霸王何许人,光是安国臣这个握有兵权独挡一面的副守捉使,跺一跺脚就能让整个酒泉郡都抖三抖。
因此,哪怕是王烁离开了酒泉郡,安菲娜姬也照样在这里混得风声水起。现在,要说她是“黑白两道通杀”的“酒泉郡一姐”,那也丝毫也不为过!
王烁开始有点,对安菲娜姬这个“貌似花痴”的超级尤物,刮目相看。
酒泉郡这样的边境城市,向来是龙蛇混杂。安菲娜姬能在这种复杂凶险的地方混成“一姐”,肯定不是靠的卖萌和耍嗲。她刺死马匪的那一刀除了干脆利落之极,还毫无情绪波动。
想必是早就……习惯了!
回到了酒泉郡的安菲娜姬兴奋异常,“男人,打了胜仗需得痛饮庆祝哦!”
她说得很大声,显然不止是说给王烁一个人听。
听到“痛饮”二字的荔非守瑜当即精神抖擞,“我们这一仗能够赢得这么轻松,战利品又如此之丰富,完全仗仗二公子用兵如神,身先士卒杀敌无数!——弟兄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真是一呼百应,郭旰、李晟和先登死士们也都来了精神。
——无事献殷情,荔非守瑜明显是在搞事情嘛,必须响应!
王烁不由得笑了,“你想怎样?”
荔非守瑜嘿嘿的笑,“二公子你看,咱们不远千里的跑来打这一仗,弟兄们多少也都有些累了。不如今晚就一起去西风楼,给安菲娜姬捧个场?”
安菲娜姬挥起双臂,咯咯的大笑,“好好,都来、都来!我那里有的是喝不完的葡萄美酒,还有俊俏的姑娘给你们歌舞助兴!”
众人都满怀期待的看着王烁。
“好。”王烁痛快的一口答应,“那就今晚,痛饮一番!”
众人大声欢呼!
安菲娜姬兴奋不已,当众抱着王烁就深深的亲了他一口,媚眼如丝的悄悄声,“那我洗好花瓣浴了等你噢!你一定要快点来噢!”
王烁确认了一下她的眼神,当即心脏都像是颤了一颤……真是个勾魂的小妖精!
“我先回去做准备啦!”这姑娘哼着别人听不懂的异族小曲儿,骑着马欢快的走了。
王烁和众人的心情都颇为放松,一路笑语生欢先回了守捉城,去安置马匹军器等物。
安国臣等人接到王烁凯旋大声欢呼。剿获的那些战利品王烁可没忘了给“娘家人”也预留了丰厚的一份,他们于是更加高兴,守捉城里简直都快要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王烁站在雕楼上看着下面这些欢乐的男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他们的快乐,来得真是好简单啊!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呢?
……还是抓紧处理,老王的事情吧!
王烁正准备去叫安国臣,他倒是自觉自己跑了过来,说是准备好了洗澡水,请二公子沐浴。
王烁一听正好,出门这么多天了没洗过澡,今天还弄了一身的臭血臭汗,是得洗洗!
酒泉郡一向缺水,饮水都需要按计划分配,洗澡绝对是一件挺奢侈的事情。
安国臣这个酒泉一方的土霸王,殷勤无比的亲自来给王烁搓背。他非但不觉得有失身份反倒挺光荣,用他的话说自己的武艺全是二公子教的,“我这是在孝敬师长,不丢人。”
“安国臣,今天有东面来的书信没有?”王烁最关心的事情,仍是这件事情。
“没有。”安国臣回答得很肯定,“至从得了二公子的吩咐,我就一直亲自盯着。绝对没有!”
怎么还没来?
王烁皱了皱眉,“继续给我紧紧的盯着!”
“是!”
王烁想起了一件事情,冷不防的一巴掌拍到了安国臣的脑门上,弄了他满头满脸的水。
“二公子,可是我搓得太重了?”安国臣大惊。
“你个笨熊、蠢熊!”王烁突然骂道,“咱们男人出去打仗,去玩命,你把你妹妹弄过去干什么?”
“啊?我没告诉她啊!”安国臣一愣,“那碎妹子,跑出城外找你了?”
王烁眨了眨眼睛,“不是你告诉她的?”
“当然不是!战场那地方,哪是女娃儿该去的?”安国臣苦着脸,小声道,“她现在可长本事了,手下时常带着一群和她一样彪悍的小娘们儿,还有上百个不要命的侠少,给她做打手,整个酒泉郡都没人敢招惹她。要说她能打探到二公子来了酒泉的风声,倒也不大奇怪。”
王烁不动声色,“那是我错怪你了。”
“不不,二公子哪能错呢?”安国臣连忙道,“都怪国臣御下不严,不小心将消息泄露了出去!回头,我就治他们去!”
王烁呵呵一笑,“我已经和李晟他们约好,今晚一起去西风楼喝酒,你也就一起来吧!”
“真的?”安国臣闻言眼睛都亮了,“那我不光是要去,还得亲自先过去准备一番!那碎妹子粗心大意得很,可别有安排不周之处,到时坏了二公子酒兴!”
“行,你去吧!”
安国臣一溜烟的就跑了。
王烁把头枕在澡桶沿上,舒舒服服的躺着吁了一口气,心想小霸王挑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安菲娜姬的身材真是好到爆了,性子更是撩人得紧。老子白白的替他背了那么多黑锅,为了救老王,还各种的累死累活又玩命!
今晚的安菲娜姬,就当是我找小霸王收取的一点“赔偿费”!
想着这些,王烁觉得挺好笑。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心里却有了一种另类又带着邪恶的快感,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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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邪门!
到了夜晚,西风楼就是整个酒泉郡方圆几百里以内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无论是腰缠万贯的波斯商人,还是在边疆一带走马帮、混绿林的游侠,再或者是本地的官绅土豪,都会把西风楼当作是最好的潇洒去处。这里除了有丝路上最好的美酒,最可口的美食,还有最漂亮的胡姬。
这里的胡姬可不是娼,她们只负责跳舞和卖酒。要想得到她们的垂青,就得看你有没有足够的魅力和本事!
但有一位“胡姬”那是凭谁有多大本事,都是不可能得到她垂青的,那就是西风楼的老板娘,安菲娜姬。
安菲娜姬告别了王烁匆匆赶回西风楼时,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宾朋满座。
当她第一脚踏入楼内,几乎场内所有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
安菲娜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此刻,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与面对王烁时,截然不同。
作为一名女人,安菲娜姬能让所有的男人蠢蠢欲动。但是作为西风楼的老板娘,她就是酒泉郡九成以上的人,只能仰视的存在。
此刻的安菲娜姬虽面带微笑,但有着鹤立鸡群的骄傲和气场十足的冷峻,俨然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王姿态。
“大东家,你回来了!”几名胡姬女子连忙迎上来,关切的问道:“情况怎样?”
安菲娜姬微然一笑,“去,给我准备鲜花沐浴。将我珍藏的芙蓉凝肤露和上品龙涎香,都拿出来!”
“是,大东家!”这几名胡姬应了诺,又一阵小声的窃笑,“看来大东家和王公子的重逢,很是愉快呀!”
“那还用说,大东家出马,哪个男人招架得住呢?”
“听说大东家珍藏的那个龙涎香,比黄金还要贵上十几倍,催情的效果想必是极佳呀!”
“嘻嘻,今晚的战斗,看来会异常激烈呀!”
安菲娜姬的脸颊悄然泛起了一抹红晕,声音却是一沉,“闭嘴,干活!”
“是!”
洗完澡,王烁换上了一身光鲜体面的丝缎圆领衫,系上金玉腰带挂了珍品香囊,再戴上束发金冠穿了犀皮靴,绝对是纨绔公子出去寻欢作乐的标准扮相。
今晚,当是风月无边!
他刚要走出雕楼的门口,安国臣突然又跑了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不好、不好了!”安国臣跑得满头大汗,气也喘不匀,“大、大帅……”
王烁表情一变,“好好说话!”
“是大帅,他来了!”
“到哪里了?”
安国臣走到门口抬手朝外一指,王烁扭头一看,大队人马火把林立,已经走进了军镇大门口!
“二公子,现在怎么办?”
“先去迎接,相机行事!”王烁双眉紧拧,“你必须找到机会抽身,去盯着驿站那边,切记!”
“是!”
同样“梳妆打扮”好了的其他人,也都连忙从雕楼的其他房间里走了出来,见状无不吃惊!
“大帅这么快,就从玉门关回来了?”李晟惊叹。
“完蛋,今晚的那些好酒,全都要泡汤了!”荔非守瑜哀号。
郭旰则是连忙走到了王烁身边,“还好我们是带着寿礼来的!”
这倒是提醒了王烁,他连忙道:“安国臣,你先下去迎接!郭二,你也去,拿上寿礼给我顶住!”
“顶住?”郭旰表情愕然,“这是要作甚,打仗啊?”
“少废话!”王烁急道,“给我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快去!”
“好,我们去!”郭旰和安国臣先走下了雕楼。
李晟道:“二公子,我也去。先将黑马帅的事情汇报一番。”
“好!”
王烁的额头上突然大汗淋漓,老王居然赶在这当口回来,我还没有拦到信啊!
——怎么办,想办法,快想办法!
站在他旁边的荔非守瑜有点惊讶:“二公了你怎么了,流这么多汗?”
“刚洗完澡,热!”王烁深呼吸了几口镇定下来,朝楼下看去。
众多火把的照耀之下,王忠嗣带着一群军官朝雕楼这边走了过来。安国臣最先迎了上去,一阵抱拳施礼,说着有失远迎罪该万死之类的漂亮话。
“臭鱼,离我爹最近的那个长了一把长胡子的,高个子黑脸大汉,叫什么?”王烁想提前认识一下那些人,看能不能帮到自己一点什么。
荔非守瑜连忙答道:“他叫李光弼,契丹人,现任赤水军使兼河西兵马使。据说,大帅现在对他特别器重,还想要提拔他做河西节度副使。”
王烁不由得心中一凛:他就是,李光弼!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老王最器重也最信任的麾下大将,就是李光弼。虽然他两人的年龄相仿,但却有一段师生之谊。老王还说过,将来最有可能继承他兵法衣钵的人,就是李光弼!
历史也证明,李光弼确实做到了一点。他在安史之乱战场上的表现,简直就是出神入化的战神级别!
“那一位比较富态看起来年纪最大的,是大斗军使安思顺,哥舒翰将军的顶头上司。据说他们两人正在竞争陇右节度副使一职,闹得还挺不愉快。”荔非守瑜一一的指认过去,“那一位个子最高大的,是河源军使王难得。他曾是前任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麾下,头号猛将。当年在两军阵前,他一枪挑杀了勇武过人的吐蕃王子,从此一战成名!”
这时,郭旰已经抱着寿礼走到了王忠嗣的面前,当众双膝拜下,恭恭敬敬的给他的老师贺寿。
王忠嗣仿佛还真是感受到了一点惊喜,难得的哈哈大笑了两声,亲自伸手去扶起了郭旰。
王烁的心里顿时一阵别扭:老王,你是不是和郭夫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郭旰,才是亲生的吧?!
李晟也上前,抱着拳说了一阵。
王忠嗣偶尔点一点头,听完之后,抬头就朝雕楼上看了过来。
两人隔了有一百多米远,但王烁仍然清楚的感觉到了,老王的那两道凌厉的眼神,隔空传递过来的无穷压力!
王烁顿时一阵头大,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我得下去了,省得老王又发臭脾气——不管了,相机行事吧!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举着火把飞驰而来。马上那名骑士大声高呼,“报——京城六百里加急圣人手书。有请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公,亲自接书!”
圣人,就是唐人对皇帝的惯用称呼。
被一群军官和铁甲卫士簇拥的王忠嗣,连忙走上前去,抱拳站定,“臣王忠嗣,恭迎圣人手书!”
王烁顿时感觉像是遭受了一记迎头棒喝,浑身紧绷两眼发直!
——我去你妈的!
——这么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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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石堡城事件
王烁几乎是一脑子空白的走下雕楼,站在了王忠嗣的面前。
抱拳,低头,宛如播报新闻的一板一眼,“祝父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还没那么老呢!”王忠嗣的声音倒是显得轻松随意,不知道他今天是心情较好,还是当着众多军界大佬面刻意展现自己的宽和与大度,只听他道,“你们几个,深更半夜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是要去哪里?”
其实不用回答,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王烁便如实道:“小胜了一仗,我想带弟兄们去喝点酒,放松一下。”
“西风楼,是吧?”王忠嗣若有所指的点了点头,没有表态,径直朝前走了。
王烁微微一愣,败家老王你什么意思啊,我就剩这最后一项产业了,莫非你也想要没收充公?!
但是眼光落到老王手中那一份“圣人手书”上时,王烁又顾不上考虑什么产业了……这个要命的东西啊,怎么办呢?
李光弼等人都挺友好的对王烁点头示意打过了招呼,然后跟着王忠嗣一起走了。
荔非守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王烁身边,小声道:“二公子,大帅没说不让我们去喝酒,对吧?”
“你是不是傻?”王烁都要被他气乐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二公子,安菲娜姬可还等着你!”荔非守瑜连忙提醒。
王烁皱了皱眉,放鸽子显然是不对的,放美女鸽子更是罪大恶极。但眼下“圣人手书”才是正事啊!
“我肯定去不成了,你们自己去吧!”王烁小声道,“记得要告诉她,我爹来了。叫她最近收敛一点,可别有什么把柄被逮个正着,到时可就连西风楼可都保不住了!”
“好嘞!”荔非守瑜简直大喜,连忙去拉李晟、郭旰等人,结果他们也都不肯去。
荔非守瑜不由得有点悻悻,“我一个人去,那多扫兴?”
王烁冲他直摆手,不料王忠嗣突然又走了回来,说道:“荔非守瑜,你去吧!叫那个女子,明日来守捉城见我。”
“呃……是!”荔非守瑜顿时有点惶惶然,连忙开了溜。
王烁有点愣神,老王想干什么?
但是下一眼,他的眼神就落在了那一份“圣人手书”上。
王忠嗣眼神奕奕的看着王烁,将手中的那份手书扬了起来,“你很感兴趣吗?”
王烁心头微微一震,连忙笑道:“父亲,你是不是又要加官进爵了?”
“尽说胡话。”王忠嗣放下手臂,双手剪背的将手书放到了身后,说道:“你好歹也曾是独挡一面的将军,朝廷一员命官。竟连制诰诏敕、旨册谕令都区分不清吗?”
王烁简直无语。老王可真够坏的,逮着机会就上纲上线的教训我!
报复!
他这是在报复,当初在玄清观里吃了我的闷亏!
“问你话!”
王烁只好道:“若是加官进爵,朝廷当发诰令。既然只说了是圣人手书,想必只是皇帝陛下写给父亲的私人信件。莫非这是,圣人给父亲发来的贺寿贴?”
“异想天开!”王忠嗣都乐了,“天子,会给一个大臣送来六百里加急的贺寿贴吗?”
王烁见老王心情还算不错,当即趁热打铁,“父亲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
王忠嗣还真就打开了那一份,圣人手书。
王烁很想凑过去,亲眼看一看。
随着这一份纸张精美的书信慢慢展开,王忠嗣的眉头也渐渐深皱起来。
“父亲,写的什么?”王烁问道。
王忠嗣斗然一下将书信收起,转身就走,“李光弼,安思顺,王难得!”
“在!”
“速来议事!”
王烁真想仰天长叹:肯定是石堡城事件,不会错了!
迟滞了不到一秒,王烁连忙跟了上去,“父亲,什么事啊?”
“不是你该打听的!”王忠嗣头都不回,大步向前。
“你刚刚还说,我好歹也是一位朝廷命官。”王烁说道,“不如让我也来听一听你们的议事,长一点见识吧?”
王忠嗣突然脚步一停,转过头来,皱眉看着王烁,“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事情了?”
王烁的心脏砰砰直跳,回头看了看李光弼等人,强作镇定的呵呵一笑,“我这不是顺着父亲大人的意思,努力想要……子承父业吗?”
李光弼挺配合的笑了一笑,说道:“大帅,二公子年轻,脑子比我们灵活。或许,他会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高见呢?”
安思顺和王难得也都点头。
“李将军说得对,集思广益嘛!”
“二公子又不是外人!”
王忠嗣“嗬”了一声,没有表态但像是默认了,然后就走上了雕楼。
王烁回头对李光弼等人示以感激的微笑,然后连忙跟上了王忠嗣的步伐。
父子两人走的比较靠前,王忠嗣突然道:“你就要成亲了,那个安菲娜姬,你打算怎么办?”
王烁眨了眨眼睛,小声回道:“安菲娜姬虽是一介胡女,但是除了外貌,她和汉家女子早已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与她,也算是日久生情……”
“王家的男人,想要纳妾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事情。”王忠嗣道,“胡女出身本就低微,再若抛头露面的经商卖酒,再或有游侠习气横行闾里,你觉得妥当?”
“呃……是!”王烁明白老王的意思了,“父亲放心,我会妥善处理!”
“我一直留着西风楼没动,给了你这么多的时间,早干什么去了?”王忠嗣冷冷道,“明日,待为父亲眼见过她之后,再作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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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烁暗暗咬牙,论处个屁啊,你想怎么样?……小心我告诉你老婆,安菲娜姬怀了我的种!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王忠嗣双眼如电,炯炯扫了王烁一眼。
王烁心头一紧,急中生智,“我在想,母亲大人或许会喜欢……安菲娜姬!”
王忠嗣的脸皮一抖,表情顿时变得异常古怪而复杂。很有可能,他是想起了那个关于九仙媛的栽赃陷害。
“混小子!”扔下这三字,王忠嗣大步先走了。
王烁又好气又好笑,还记仇了,真是个小心眼!
一行人走上了雕楼的第三层,安国臣早已提前上来整理议事厅。
王烁看得出来他因为没有拦住驿马送信颇为自责,但事发突然还真是怪不到他头上,于是对他点了点头又示以宽容的眼神,安国臣却仍是暗暗摇头有些沮丧。
闲人退散,王烁和王忠嗣等人都纷纷入了座。
王忠嗣先拿着那份手书再度细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他身边的李光弼,“都先看一遍,然后各抒己见。”
李光弼接过来看了,递给安思顺,然后是王难得。
终于,王烁拿到了这一份,皇帝李隆基亲手书写的信件。
李隆基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皇帝,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王烁此刻却无半点欣赏之心。一字一句的细细看完之后,他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果然不出所料,就是石堡城事件!
现在既然参与了他们的议事,机会难得。
我一定要想尽办法,说服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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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稀罕
待众人都看过了手书,王忠嗣发话了,“王难得,你应该颇为了解石堡城。先跟我们说一下,那里的情况。”
王难得立刻站了起来抱拳一拜,王忠嗣挥了挥示意他坐下,“一路奔波都很累了,坐下说,不必拘谨。”
“是。”王难得便又坐了回去,说道,“石堡城是吐蕃最重视的边境军镇之一。它建在一座山上地势非常的险要,三面绝境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去,并且常年有重兵把守。早在开元十七年,信安郡王李玮用长途奔袭的战法打了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方才攻下此城。从此,大唐与吐蕃十年无战事。”
“但在十一年后的开元二十九年,河西节度使盖嘉运,没能守住此城被吐蕃攻占。此后直至今天有六七之久,石堡城一直都落在吐蕃之手。大唐几次发起反攻,都未能夺回此城。末将参与了其中的一些战斗,那座城确实天险,非常难于攻取。以上,就是末将对石堡城的了解。末将说完了。”
王烁耐心又仔细的听完,心中对石堡城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同时他也感觉到,王难得在面对老王的时候颇为生疏和拘谨,远不如李光弼和安思顺这么轻松随意。
细下一想,王难得是前任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心腹爱将,据说王忠嗣和皇甫惟明曾经还有矛盾。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王难得一时难以融入老王的团队里来,倒也可以理解。
“说得不错。”王忠嗣点点头,“安思顺,你的意见呢?”
王烁一扭头看向了安思顺,他五十出头,但仍是身板结实精神健旺不输年轻人,给人一种既持重沉肃又孔武奔放的感觉,身上一股子浓浓的军旅气息。
王烁可是记得,安思顺是大叛贼安禄山的堂兄弟。但他二人根本没有一丝的血缘关系,立场和为人也是截然相反。
安思顺说道:“大帅,我对石堡城不甚了解。一时间也给不出什么中肯的意见。还请大帅恕罪!”
“不怪你。你一直在凉州一带活动,不了解石堡城很正常。”王忠嗣道,“李光弼,你呢?”
长着一把美髯的大黑脸李光弼,眼神炯炯的抱了一下拳,说道:“大帅,末将的意见是,务必尽快集结部队,趁在冬天之前,拿下此城!”
王忠嗣略一皱眉,“强攻硬取?”
“或强攻硬取,或突然袭击,总之,石堡城必须尽快拿下!”李光弼答道。
王烁心中一亮,李光弼,或许可以发展为我的盟友!
“说一说,你的理由。”王忠嗣问道。
李光弼抱了一下拳,说道:“石堡城之于吐蕃与大唐,十分的重要。吐蕃占据此城,则随时可以对河陇用兵袭扰。大唐占据此城,则可扼其喉而使其不得轻动。我军骑兵可以随时往来游弈,等同拓地千里。”
“我怎觉得,石堡城没这么重要呢?”王忠嗣淡淡一笑,说道,“诚然吐蕃占据了此城,对中原出兵会容易一点。但是他们都已经占领了六七年,又几时真正打进了河陇?”
“大帅说得有道理,两军交兵胜负之数,两国博弈实力消涨,不会拘于石堡一城。”李光弼道,“但是圣人既然已经决定攻打此城……必然就有,圣人的道理。”
王忠嗣淡然道:“圣人还只是下书来问,并未真正做下决定。
王烁眉头一皱,皇帝可不是小学生,不会没事就逮住一个人问上十万个为什么。他会六百里加急写来亲笔书信找老王问意见,肯定是心中有了决定,只是想要在“军事专家”王忠嗣这里寻得一个认同。或者说,是在象征性的对老王这个手握兵权,并将要由他担纲实施军事计划的封疆大吏,表示一下应有的尊重。
老王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太膨胀了!
果然,李光弼也说道:“大帅,圣人既然有此一问。或许就能证明,圣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王烁连忙附合,“父亲,我觉得李将军所言,极有道理。”
说罢,又给安思顺和王难得递眼神。
这两人也不知是很给王烁面子,还是心里真的这么想,马上都点头附合,“李将军和二公子所言,不无道理。”
王忠嗣沉默不语,眼神沉肃的慢慢扫视了房中所有人一眼,挥了一下手,“今日太晚,诸位都累了。先去歇息,明日再议!”
“是。”
李光弼等人都走了,王烁却坐着没动。
王忠嗣也仍是坐在那里没动,看了看王烁,淡淡的道:“你还有事?”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父亲,我想和你,好好的谈一谈。”
“有事明天再说。”
“父亲,你就不能听一回我的意见吗?”
王忠嗣捂着嘴扯了个哈欠,“我累了,你退下吧!”
王烁看他这副样子也确实是困了,眼睛都已发红。想到他也是刚刚从玉门关长途奔袭而来,确实是累。
那行,明天再说!
次日黎明王烁还在睡梦里,一阵隆隆的鼓声就把他惊醒了。
王烁迷迷糊糊的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还黑着呢,想必是军镇里面开始了军旅操练。他正准备趴下去再睡会儿,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整齐的大吼,“参见大帅!”
王烁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朝窗外的大校场上一看,火把林立,隐约可以见到王忠嗣和李光弼等人站在一处高台上,像是要检阅军队。
这还真是一些闻鸡起舞的主,难道都不用睡觉的吗?
想到圣人手书的事,王烁也全没了睡意,连忙穿衣洗漱了一番,跑到了楼下大校场来。
守捉城的千余士兵正在进行日常操练,安国臣陪着王忠嗣和安思顺并马走在前面,一边检阅士兵的操练一边聊着什么。李光弼则是和王难得落后了几步,不时交谈几句。
王烁找来一匹马骑了上去,追上了李光弼来到他身旁。
“二公子也起得这么早?”李光弼笑了笑的先打了招呼。
王烁示以微笑的回礼,然后小声问道:“李将军,我父亲今早和你商量了石堡城的事情没有?”
李光弼闻言就皱起了眉头,表情严峻的摇了摇头。
王烁读懂了他的意思,不是“没有商量”,而是“大帅已经做出了不好的决定”!
他正准备再要问个仔细,王忠嗣已经调转马头走了回来,“先就这样吧,且叫众军歇息,用过早饭。”
“是!”安国臣应诺。
王忠嗣一眼就瞧见了王烁,不无嘲讽的呵呵一笑,“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王烁顾不得许多了,当众说道:“父亲,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和你好好的谈一谈。”
众人都有点惊讶的看向王烁。
王忠嗣轻轻皱了一皱眉,“等那个胡女来了,我们再谈。”
“父亲,我要找你谈的事情,与她无关。”
“那也等她来了,顺便一起谈!”王忠嗣提高了一点嗓门,“你以为,我也像你这般闲来无事?”
“……”王烁很是无语,老王对我成见太深了,非得认定我是个不干正事的纨绔子弟!
我闲?
我特么为了你的事,都快跑断腿、累掉魂了!
……如果能有选择,我还真是一点都不稀罕,做你王家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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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激烈交锋
王烁很想把心里想的这些狠狠的喧泄一番,当众吼叫出来,因此表情颇有一些激愤。一旁的李光弼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并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总算是忍了一下来,“好,那就等安菲娜姬来了,我们再谈!”
王忠嗣拍着马慢慢从他身边经过,眼神颇为冷肃,一直盯着他看。
这一回,王烁没有再回避老王逼视的眼神,针锋相对的也看着他的眼睛。
王忠嗣停下了马。
王烁仍是那样看着他。
父子二人骑在马上相互对视,宛如一对疆场之上狭路相逢的死敌,四道眼神宛如兵器,都快在空中杀出了四溅的火花!
众人一见这情形很是不对头,连忙出来打圆场。
安思顺在众人当中年龄最大,从军的资格也最老,他一马就插上来挡在了王忠嗣和王烁之间,并道:“大帅,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李光弼则是用力一拽王烁的马缰,直接牵着他的马走开了。
王难得有点不知所措,便也就顺着安思顺的意思道:“是啊大帅,我们昨夜就都饿了。”
王忠嗣闷吁了一口气,“走,去用早膳!”
一场眼看即将爆发的“父子大战”,非常勉强的被人当众化解。
远远走到了一边的王烁满肚子火气,“这个老顽固究竟对我有多少成见?真是气死我了!”
老顽固?……
李光弼苦笑一声,连忙低声劝道:“二公子,令尊就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王烁连吁了几口气平缓了情绪,问道:“李将军,针对石堡城,我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李光弼皱眉,摇了摇头,“大帅的意思是,吐蕃现在对石堡城严防死守,我军想要攻取,极为不易。若是强行攻打,不付出数万将士的性命,根本没有可能拿下。再者,就算成功拿下了此城,对目前的大唐来讲也是意义不大。因为就目前的国力和军力而言,有没有石堡城,吐蕃都很难再行攻入河陇腹地。因此,大帅准备回书给圣人,建议暂时不要攻打石堡城;不如等待良好时机到来,以后再打不迟!”
李光弼说的话,几乎和史料如出一辄。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王仍是感觉心中一阵瓦凉:败家老王,你这个固执的老王,膨胀的老王,害死人的老王!
我真想跟你,拼了!!
“二公子,大帅用兵多年,思虑必然比我们更加周全。”李光弼劝道,“他这样决定自有他的道理,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不想多?
等到他害人害己害死全家,再想就迟了!
王烁狠狠一皱眉,当年混迹职场的挫折与成功告诉我:凡事不妨先做最坏的打算,然后再尽最大的努力!
现在,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稍后,就让我来尽一回最大的努力。
能劝,则劝。
不能劝……那也就怨不得我,使出阴狠的招术了!
军中刚刚吃过早饭,安菲娜姬就来了。
与昨天的形象截然不同,她今天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穿的也是一身素净保守的民间汉服。若不仔细打量,还真是很难一眼瞧出她是个胡女。就连行走站姿,她都像极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临家小媳妇。
王烁看到她这模样既觉好笑也心生赞叹,这姑娘聪明啊,这是揣摩到了老王的性格,刻意打造的崭新形象!
两人碰了面,安菲娜姬自然没有对王烁昨日爽约有何怨言,只是自己颇有一些忐忑不安,小声问道:“男人,你父亲叫我来,不会是要收拾我吧?”
“不会。”王烁道,“一方军帅封疆大吏,哪会这么小家子气的,难为你一介小女子?”
安菲娜姬拍了拍胸脯长吁一口气,“那我可就放心了!”
拍得一阵波涛汹涌。
也拍得王烁有些心惊肉跳……这要不是老王突然出现,我现在还用得着只能看,不能吃?
——讨厌的老王,尽给我添乱!
稍后,二人就一起来到了雕楼第三层,站在了王忠嗣的面前。
王忠嗣看了安菲娜姬两眼,毫无表情,问道:“可否识得诗书?”
安菲娜姬小心翼翼,“回王公,小女子的母亲是汉人,自小就教我认了几个字。”
王忠嗣稍稍的皱了皱眉,“可会桑蚕女红,或有一技之长?”
“我……”安菲娜姬很是不安,愣愣的看了王烁一眼,脱口而出,“善能生养!”
王烁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这尼玛也叫一技之长?
“咳……”王忠嗣仿佛是在努力憋笑,摆了摆手,“你可以出去了。”
安菲娜姬一愣,满副闯了祸有点害怕的表情,看向王烁。
王烁捂着脸,直揉额头,“你……你先出去吧!”
“是……小女子告退!”安菲娜姬很乖巧的施了一礼,悄然退出。
门掩上了。
王忠嗣呵呵直笑。
王烁有点尴尬,不知道说啥。
王忠嗣说道:“她这长相模样,倒是不会给我王家丢人。若能给你多添子嗣……呵呵,倒也不算坏事。”
王烁讪讪的道,“所以我说,母亲应该会喜欢她……”
“这本该就是女人家的事情,轮不我来管。”王忠嗣道,“只是,我多次听闻你在酒泉郡养的这个女人颇为乖张,惹事生非一把好手,就连杀人见血也是家常便饭。往后她若再不收敛或有彻底改观,休说是进我王家的门,怕是连你和安国臣也保她性命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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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好生处理的。”王烁稍稍吁了一口气,看来老王早就知道西风楼,也已经忍了安菲娜姬很久。现在跟我摊了牌,安菲娜姬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只不过,她以后恐怕不能再继续留在酒泉郡,当她的“一姐”了……
“你还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王忠嗣摆正了姿态,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关于石堡城的事情,王烁早就打好了腹稿。以老王这固执的性格,如果跟他讲那些“违逆圣意会有不测之风险”的道理就能让他改变心意,自己和李光弼等人,昨天就该已经成功了。
归根到底,老王是觉得损失数万人马去攻取一个可有可无的石堡城,很不值得。一向爱兵如子的老王,也会非常的心疼。
老王的心结之根源,就在这里。所以,王烁一早就准备好了,直接瞄准这个心结开炮!
于是现在,他单刀直入的说道:“父亲,我有办法仅凭数千人马,就能拿下石堡城!”
王忠嗣的眉梢轻轻一弹,“数千?”
“没错!”王烁道,“并且,我这数千人马还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数千人马,拿下石堡城?”王忠嗣几乎都快要乐笑了,“还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没错!”
王忠嗣嗬嗬嗬嗬的长笑了数声。
“你给我出去!”
“父亲,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王烁大声道,“我真的是能办到!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
王忠嗣也斗然提高了嗓门,“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父子俩的声音越来越大,俨然就是在激烈的争吵——
“就凭,我有秘密武器!”
“什么样的武器,也不可能凭借区区几千人,拿下石堡城!”
“你见都还没有见过,为何就要如此武断?”
“老子带兵二十年历经大小千百战,什么武器没见过?还轮得着你这个黄口小儿来教我?”
“父亲如若不信,就给我几千人马!我去拿下石堡城,证明给你看!”
“就凭你?你也就只配和黑马帅这种下三滥的马匪纠缠一番!真要是上了大战场,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父亲,你不觉得,你有点刚愎自用了吗?”
王忠嗣怒拍桌几!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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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父子之仇
安菲娜姬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都听到了王忠嗣从三楼房间里发出的这一记爆喝。她顿时有些胆战心惊:男人他爹,怎么这么凶啊!
站在这里值哨的士兵显然也是听到了,但他们面不改色置若罔闻。倒是荔非守瑜和郭旰从房间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朝外面张望了一下,但也很快就缩了回去,丝毫不敢造次。
安菲娜姬撇了撇嘴,“哼,都是一群没义气的家伙!”
这时,王烁满面怒容大步如风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男人!”
王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走。
他一言不发,走得很急。安菲娜姬几次差点都被楼梯给绊倒。
下了雕楼,王烁将一名正在巡逻的士兵从马上给拽了下来,拦腰一抱将安菲娜姬放上了马鞍,然后自己也翻身跨了上去。
“驾!!”
守捉城门口戍卫的士兵哪敢阻拦,放任王烁策马而去。
雕楼第二层,郭旰和荔非守瑜等人目瞪口呆。
雕楼第三层,李光弼和安思顺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安国臣更是傻眼,一个劲的直挠头。
王忠嗣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幕,闷哼了一声,“混小子,居然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了!”
王烁拼命的抽打马臀,那马儿奋力狂奔。
安菲娜姬只是紧紧抱着王烁,既不说话也不乱动,像是天然就长在他身上一样。
直到这马儿跑得口吐白沫都快要断了气,王烁才停了下来。
已经是置身于酒泉城外的荒野戈壁之中。
他跳下马,站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高举双臂仰天长啸,“啊——!!”
疯狂的发泄!
安菲娜姬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之中尽是心疼,也有一丝迷惑……他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
王烁独自站在那里,站了许久。
他心中的想法,正在逐渐变得清晰:我已经尽过了最大的努力,老王实是太顽固了!现在只剩下最坏的打算!……哎,真不想这么玩命的掺合,我要不是他儿子该多好!
“安菲娜姬,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
这一声干脆之极的回答,倒让随口一说的王烁,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他转过身来,看着安菲娜姬。
“男人,带我走吧!”安菲娜姬走上前来,微微仰头看着王烁,认真的说道,“去哪里都好,你说了算!”
王烁不由得笑了,心想:姑娘,其实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男人!……好吧,或许我又是!
但我肯定不是,你曾经喜欢的那个河西小霸王和王家二公子了。虽然我和他共用一副身躯和一个身份,但我和他,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我,你未必会喜欢!
“男人,你怎么啦?”安菲娜姬倚靠到了王烁的胸前,伸出双臂轻轻将他抱住,柔声道,“父子争吵,不是挺正常嘛?汉人不是有句老话,无仇不成父子嘛?”
王烁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松开,然后道:“菲儿,你骑上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安菲娜姬微微一愣,“你从不叫我菲儿。”
“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王烁了。”王烁转过了身去,淡淡的道,“以前的那个王烁,已经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嘛!”安菲娜姬才不管这些,再又从后面抱住了王烁,“我不管,你就是我男人!你这辈子,也别想甩掉我!”
“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说的,是真的、真的、真的!”
王烁不由得吁了一口气,轻笑一声。
“笑了,笑了!”安菲娜姬哈哈哈的大笑,“笑了就没事啦!”
王烁一醒神,别说,经她这么一闹腾,我心里还真是没那么郁闷了!
“男人,你父亲好凶哦,我以后见了他一定躲得远远的!”安菲娜姬说道,“你和他肯定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情,有了分岐才会吵得那么厉害吧?放心,无论你要干什么,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王烁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小感动,支持我,就凭你是酒泉郡一姐啊?
“你怎么不说话啦?”
“究竟是什么事情,你可不可以对我说一说噢?”
“哎呀,你倒是说话嘛,你是不是想要急死我噢?”
王烁转过了身来,微然一笑,“没事,我能解决!”
“真的?”安菲娜姬歪了歪脑袋,“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王烁道,“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最近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被我父亲捉到把柄。最好是,尽快把西风楼给卖掉!”
“卖掉?”安菲娜姬惊讶道,“这可是你唯一还能赚钱的产业了。没了西风楼,以后我们俩个吃什么呀?”
王烁神秘一笑,“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座金山,胜过开一百家西风楼!”
“金山?在哪里?”安菲娜姬惊喜不已。
“现在不要多问。总之,你要尽快把西风楼给卖掉!”
“好,我全听你的!”安菲娜姬抱住了王烁的脖子,两片红唇眼看就要送上来,柔声细语道,“男人,我好想你噢!”
王烁的感觉,很奇怪。
眼前这个美人,的确能令自己心动。但是,当她说出“想你”的时候,却又感觉她是在想另外一个男人!……老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和以前的小霸王融合在一起啊?
“菲儿,我们回去吧!”
“我今晚想要,抱着你一起睡觉……”
王烁感觉心里的弦都要被她给拨乱了,连忙说道:“现在还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我立刻去处理,绝对不容片刻闪失。等这件事情过后,你也卖掉了西风楼,我们就能每天都在一起了!”
“不嘛,不嘛,我不管,我就要!……我现在就要!”
“喂,喂……别闹!”
王烁连忙一把扳住她的肩膀,“这片戈壁可是经常闹狼!还有成群的豺狗,丈长的毒蛇,铺天盖地的蠍子群,多得不得了!”
“哇,你不要吓我!!”安菲娜姬一把扑进王烁怀里,瑟瑟发抖。
“那回去吗?”
“快快快快……走!”
两人骑着马回了酒泉郡城里,王烁将她送到了西风楼附近,抱她下马。
“男人,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安菲娜姬的笑容很是甜蜜,“我会乖乖的,按你说的把事情都给办好。然后乖乖的,等你来接我!”
“好!”
“你一定要来噢!”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王烁笑了,“要不要,拉一个钩钩啊?”
“拉钩钩?”安菲娜姬脑袋一歪,笑容怪怪的。
“就是,这样……”王烁将她的手拉过来,教她比划,“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安菲娜姬皱了皱眉,“为什么要上吊嘛?不好!”
王烁笑道:“这个上吊的意思,是指用绳子把铜钱穿起来。一吊钱就一千文,数量不容更改!”
“哈哈哈,真好玩!”安菲娜姬拉过王烁的手来,连忙比划了好几次,“那就好说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等你噢!”
“好!”
王烁回到了守捉城,郭旰居然在门口等他。
“王二,你可算回来了!”郭旰有点焦急,“我们正准备给大帅贺寿,哪能没了你呢?”
王烁皱了皱眉,“没有我,他这个寿诞会过得开心许多。”
“胡说什么呢?父子无隔夜之仇,这点小事算什么?”郭旰道,“谁家的孩子,还不是被骂大的啊?”
王烁一听这话又笑了,仿佛真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郭旰用力把王烁从马上拽了下来,“走吧,咱们一起去给大帅拜寿!”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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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下英雄,谁可比肩!
王忠嗣的寿宴办得很简单,没有达官显贵人家常见的那些张灯结彩,锣鼓齐鸣,更没有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宾客如鲫,也没有歌儿舞女前来助兴。
安国臣带人去采购了两百头羊和本地出产的许多水果蔬菜,再挖出自酿的好酒一批,便是今日寿宴的酒水配备。据说这笔花费,还是王忠嗣自己掏的腰包。
数十口比水缸还大的军用大铁盂,大火烧得水花滚滚,放肉便煮。将官们来陪王忠嗣一起饮酒庆生,几千亲兵和守捉城的将士也全都跟着打一场牙祭,便是老王寿宴的全部项目。
寿宴在正午开始,约有一百名将官和王忠嗣的心腹亲随,陪在他身边与他贺寿。
王忠嗣最先举起酒,说道:“王某从军二十年,几乎所有的生辰都没有在家中度过,也很少像今天这样大肆庆祝。今日王某十分高兴。诸公,请满饮此碗!”
“王公,请!”
开场酒喝过了,该是到了众人派出代表去给王忠嗣敬上第一碗贺寿酒。
这个人,非王烁莫属。
郭旰和李光弼都给王烁递眼色,还暗暗的推攘,示意王烁赶紧上前敬酒。
王烁默默的倒上了一碗酒,走上前去。
大家都知道,今天上午他们父子俩刚刚才大吵了一架。于是这时候,众人都看着他们,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寂静。
王烁一直低着眼没有去看王忠嗣的脸色,停步之后,双手举起酒碗来,“恭祝父亲大人,万寿无疆!”
郭旰在身后急声低语,“跪下,快跪下呀!”
王烁咬了咬牙,单膝跪拜举起酒碗,再度大声说了一遍“恭祝父亲大人,万寿无疆!”!
所有人都看着王忠嗣,会有什么反应?
王忠嗣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上前一步接过了王烁手里那碗酒,一口喝尽。
“我儿请起。”
王烁站起了身来。
众人如释众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大声道,“恭祝大帅,万寿无疆!”
“好!”王忠嗣大声道,“诸公,请务必痛饮!”
“谢——王公!”
寿宴,这才算是正式开始了。众将官,轮流上前给王忠嗣敬酒。
王烁悄无声息的坐到了角落里,逮住一壶酒一块羊排,闷声吃喝。
李光弼拿着一壶酒走到了王烁身边,“请为二公子把盏?”
“李将军,快请坐!”
李光弼拖了一条军用马札坐到王烁身边,两人一碰碗,先对饮了一回。
“二公子还在为今晨之事,耿耿于怀吗?”李光弼问道。
“我没那么小器。”王烁笑了一笑,说道,“我担心的,仍是石堡城之事。父亲,实在太固执了,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
“其实,你若真的了解大帅之为人,就不会如此气闷了。”李光弼说道。
王烁眨了眨眼睛,“何解?”
李光弼微微一笑,“令尊,是一个真正的忠胆义胆,高风亮节之人。他值得我们每一个军旅武夫,对他报以万分的敬佩。”
王烁沉默了片刻,心想,我对王忠嗣的了解,还真的只是来自于史书上的支言片语,许多我都还记不大清楚了。
老王,真有李光弼说的这么……高大上?
于是王烁倒上了两碗酒,敬了李光弼一回,说道:“还请李将军,赐教。”
“不敢言教。”李光弼微然一笑,说道,“当年二公子的祖父战死沙场的时候,令尊还只有九岁。你可知道,你祖父大人是如何战死的?”
王忠嗣的父亲,叫王海宾,曾是河陇一员猛将。
“略有耳闻。”王烁道,“当年大唐与吐蕃在武阶一战,我祖担任先锋,所向披靡杀敌无数。但军中其他将领嫉妒我祖的战功,在后方按兵不动,导致我祖孤军深入寡不敌众,最终战死。”
李光弼点了点头,“那一战,大唐最终大获全胜,斩首吐蕃数万级,获战马七万余,牛羊十余万。所有的将领最后都得到了升迁和奖赏,唯独你祖父未能生还。你想一想,当时令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王烁沉默了片刻,“我听说,当年圣人听闻此事,将我父亲唤到宫中亲言抚慰。当时,我父亲在皇帝面前放声痛哭。圣人颇为哀伤与怜悯,言称我父亲就如同霍去病的遗孤,便收了他做义子,从此留在宫中抚养。”
“是啊,那一年你父亲,还只有九岁。”李光弼说道,“他既是圣人的义子又长在宫中与皇子结交,大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但你父亲,却立志要继承先父遗志。他从此用心读书刻苦练武,从不像其他的皇子贵族那样,鲜衣怒马肆意放荡。”
王烁沉默不语,心想难怪老王见不得小霸王那副纨绔尿性……
“弱冠之年,令尊从军于边塞,勇武过人杀敌无数。因他太过勇猛,圣人和忠王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很担心他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于是频频将他从战场招回。”李光弼说道,“但是开元二十一年,年仅二十八岁的令尊王公,终究还是一战惊天下!”
“当时,令尊效力于河西节度使萧嵩麾下,恰逢吐蕃赞普在郁标川练兵。令尊亲率数百骑兵突袭杀入万军丛中,竟然斩杀数千敌军,大破吐蕃!”
“更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后不久,令尊又随新任河西节度使杜希望攻取了吐蕃新城。吐蕃人大兵压境前来报仇。敌众我寡,军中将士都十分恐慌不敢出战。令尊王公——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凭一己之力,竟然杀死敌军数百人!还令数万人的吐蕃军阵,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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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军因此大受鼓舞,趁势发起反击,最终大破吐蕃敌军!”
“单枪匹马啊!!”说到这里,李光弼搬起酒瓮猛灌了几口,长长的吐息,“试问方今,天下英雄,谁可比肩!”
王烁也感觉到了一些震撼,喝下了一大碗酒,老王当年,确实英雄了得啊!
“从此以后,令尊拜将领兵开始担挡一面。”李光弼说道,“天宝元年北伐,令尊在桑干河三败奚族耀武漠北,打得突厥人心惊胆战请求投降。但突厥可汗又反复无常,令尊先用离间计分化了突厥内部,然后大军讨伐。最终打得突厥星落云散入朝归顺。从此漠北安宁,再无突厥来犯!”
“去年正月,皇甫惟明在河陇战败。令尊临危受命来到河陇,接管战事。”李光弼道,“他一来,两军胜负就开始发生翻转。青海之战、积石之战,我军接连大破吐蕃。他还一口气踏平了吐谷浑,将他们的人口牛羊全都俘虏带回。这些,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真特么牛!
——不得不服!
“二公子,其实令尊最让人敬佩的,还不是他的赫赫战功。”李光弼说道。
“哦?”王烁微微一怔。
李光弼微然一笑,说道:“令尊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争强斗勇的沙场猛将了。他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兵者民之司命,知兵者不好战。石堡城的事情,我也多次劝说过他。他却说,我现在拒绝用兵惹得圣人不悦,最多也就是贬官去职而已。为将之人,岂能用万千将士之血,去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与一己之安危?”
王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透过人群看着王忠嗣,心中说道:老王,你确实令人敬佩。但你也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贬官去职,“而已”?
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不趁机把你弄死,岂会善罢干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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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父子,英雄,恶人
李光弼和王烁聊了一阵,李光弼就被安思顺等人拉走,去给王忠嗣敬酒了。
王烁把安国臣叫到了身边,悄悄问他,大帅有没有叫你帮他投寄书信?
大唐的驿站属于官办,边关的驿站则在军队的严格掌握之下,主要任务就是负责传递军队与朝廷之间的公文军情与重要书信往来。
安国臣说,没有。
王烁道:“如果有,务必拦下,先交给我。”
安国臣微微一惊,“这……这也能拦?”
看得出来,安国臣不怕朝廷,却怕王忠嗣。
“怕死你就别干,我自己来!”王烁闷声低斥。
安国臣狠狠一咬牙,显然是豁出去了,“我干!”
王烁不再和他多言,走到了一边去。
安国臣直抹冷汗,看了看王忠嗣,又看了看王烁,满面愁容的小声嘀咕,“大老虎和小老虎,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这寿宴办得虽不奢华,但极其热闹。军旅汉子都粗犷奔放得很,相互祝酒都不需要什么说词,抡起碗来就是干。谁要是打了退堂鼓,那都不配再跟大家称兄道弟。
王忠嗣的酒量,可以称得上是海量了。但他哪里抵挡得了这么多人的车轮战,宴会还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醉倒了。
这根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大帅醉倒了,总得有人照顾。王烁和郭旰这两个晚辈,义不容辞。
于是宴会继续,王烁和郭旰负责把王忠嗣送回了他的房间。
王忠嗣醉得挺厉害,进屋就吐了一盆。王烁和郭旰跑前忙后弄了个满头大汗,总算是让王忠嗣安安静静的躺下,睡着了。
今天多少还有一点炎热,两人都累了个够呛。忙完后都瘫坐下来擦着汗,一阵喘气。
王烁的眼神,不自觉的瞟向了卧室旁边的书房。
很有可能,皇帝的那一份手书,应该就放在那间房里。如果王忠嗣已经拟好了给皇帝的回书,应该也在那里。
“郭二,你下去玩吧,我在这里陪着我父亲就好。”王烁说道。
“没事,我就留在这里,陪你一起伺候大帅。”郭旰还挺仗义。
王烁直咧牙,这种时候要你仗个屁的义?
“去吧,不用你陪。”
“没关系的,我陪你。”
“……赶紧滚蛋!”王烁没好气的道,“长得这么丑,看得我心烦!”
“我、我……我丑?”郭旰简直欲哭无泪,“我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
“废什么话,你烦不烦?”王烁直摆手,“走吧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那你也不能……不能说我丑啊!”郭旰冤枉无比。
“好好,你帅气,你英俊,你天下第一美男子!”王烁哭笑不得,“现在可以走了吧?”
“哼!”
郭旰起身拍了拍屁股,气乎乎的走了。
王烁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着郭旰走下了楼梯口。
门外只有四名王忠嗣的心腹近卫,他们一向很懂事。不听传唤,从来不会轻易闯入主帅的卧室。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这就是我最好的机会了,以后再难遇到!
他脚上只穿了袜子,轻轻的走到榻边观察了王忠嗣片刻。
老王仰身躺着,已经有了一些鼾声。刚刚醉倒,应该不会马上就醒。
王烁提步,慢慢朝书房那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老王。
几乎是走一步,看一下。
刚刚走到门口附近,王忠嗣突然一个翻身,“呜——噗”!
又吐了!
王烁连忙跑过去,帮他抚背,擦嘴,又递水给他漱口。
王忠嗣又咳又吐折腾了好一阵,喘着气总算又躺了下来。
王烁看着他这副遭罪的样子,不说心疼,多少也有那么一点怜悯之意。
这个固执的老王,就算自己不认同他作为“父亲”的身份,但也不得不对他“大唐名将”的这一层身份,有所敬佩。
“试问方今天下英雄,谁可比肩?”
——哪个男人的心里,还没有一个烈马长枪纵横沙场的少年英雄梦呢?
——好男儿,当如是啊!
想到这些,王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想,就算我们不是真正的父子,我也有了理由那样去做。就当是为大唐的历史,拯救一位令人扼腕叹息的名将吧!
“二郎……”躺在床上的王忠嗣仍是闭着眼睛,但他说话了,“你为何要叹气?”
王烁微微一怔,“父亲,我看到你这副遭罪的样子……有点难受。”
“这就算遭罪了?”王忠嗣仍是那副样子,只是语气比平常虚弱了不少,“男人大丈夫,岂能如同妇人一般,悲悲戚戚长吁短叹!”
王烁点了点头不予争辩,“父亲教训得是。”
父子俩沉默了片刻,王忠嗣保持姿态没有动。
“二郎,你还太年轻。许多事情,你还不懂。”王忠嗣说道,“不要随便瞎掺合,会没命的。你知道吗?”
“是,我知道了……”王烁应了一声,稍稍皱眉,心想莫非他就是在暗指“石堡城”的事情?
“你是我儿子,我哪能让你去送死呢?”王忠嗣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顺溜,一点都不像一个醉酒了的人。
王烁不由得微微一怔,看来,“我”应该是亲生的……
人虽然醉得一榻糊涂了,但脑子却是非常清醒,这种情况其实非常常见。只不过这种时候,人的戒心会比平常要小,行为会更加放肆,也更容易说出心里话。
王烁正准备和老王再多聊几句,他却已经发出了“哈呼、哈呼”的鼾声。
王烁连忙收拾了一下遍地的狼籍,又重新给老王倒了一大碗水放在榻边,然后再一次小心翼翼的朝书房走去。
这一次,老王没有再醒。
进房后,王烁一眼就瞧见了摆放在书案上的那一纸圣人手书。他连忙走过去拿起手书看了一眼,发现它的纸边都被磨花了,看来老王已经揣着它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
旁边摆着一堆纸稿,王烁拿起来翻看,竟然全是老王准备写给皇帝的回书草稿。
其中,有的是因为个别错别字或是字迹不美被迫重写,有的则是涂涂改改。
更有一些全篇都用墨迹给涂抹覆盖了。从这粗重又急速的笔画一点都不难看出,老王当时的心情颇为浮躁,甚至可以说是激愤!
王烁看了一阵草稿,不由得摇头叹息。
老王也真是不容易,其实他知道“违逆圣意”的回复会给自己带来恶果,但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善良正直的人,往往都过得很辛苦。
真正的英雄,时常会以悲剧而落幕。
王忠嗣哪怕稍微圆滑一点,也不至于活得这么累,结局那么惨。
“那就让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纨绔儿子,来替你做这个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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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救命符
到了晚上王忠嗣一觉睡醒,发现房里掌了灯,王烁坐在他榻边不远处,正在打瞌睡。
“困了就回去睡吧!”
王烁恍然一怔醒过神来,“父亲,你醒了?
他上前,给老王递上了一大碗水。
醉酒醒来的人总是很渴,王忠嗣一口气喝尽。
酒醒了。他不苟言笑的威严也回来了。
“黑马帅的事情既已办完,就早点回家。”王忠嗣道,“你母亲最不愿意见你上阵厮杀,这次你是怎么说服于她的?”
“我……”
“定然不会是什么好手段。”王忠嗣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摆了摆手,“算了,你回去睡觉吧!”
王烁不再多言,暗自摇头,走了……老王大概只有喝醉了的时候,才有那么几分人情味!
王忠嗣休息了片刻,掌着灯来到书房。
拿起那一份圣人手书再次捧读,他双眉紧拧,长长的叹息不已。
次日黎明,依旧战鼓隆隆声。
王忠嗣等人第二次检阅新泉守捉的操练,今日的主题是箭术。
王烁没再下去,只是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动静。
训练场的另一边,王忠嗣的亲卫队已经在集结,看来他今天会要离开新泉守捉,去往别的军镇继续视察。
王烁的眉宇稍稍一沉,行军途中再要寄信可就没那么方便了,给皇帝的回书不可能一拖再拖。
老王今天寄出书信的可能性,将会很大!
思及此处,王烁走到门外,“李晟,荔非守瑜!”
这两人连忙上前来,“在!”
“下去传令,叫我们的人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回程!”
“是!”李晟应了诺。
荔非守瑜一愣,“二公子,这就走啊?安菲娜姬还在……”
“别废话!”王烁道,“下去干活!”
“是!”
两人大步离去。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现在可不是花前月下的时候,正事要紧!
早饭过后,王忠嗣果然准备动身要走,据说是要去武威郡,检阅李光弼麾下的赤水军。
王烁和安国臣等人,一并前来相送。
王忠嗣看到王烁也在集结他的人马准备出发,心想这小子还算识相,因此说话的态度的都和气了几分,“尔等务必尽快回返西平郡,沿途不可扰民不可耽搁,更不可滋事!”
“是!”王烁和李晟等人,都一同抱拳应诺。
王忠嗣点了点头,拿出一份用熟牛皮包裹严实的书本样东西,递给安国臣,“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不得有误!”
“是!”安国臣大声应诺,心里猛觉一阵忐忑,当场脸都有点发白了。
王忠嗣皱了皱眉,“你害病了?”
“有……有点闹肚。不碍事。”
王烁心里一阵跳,这个胆大如斗杀人如麻的安国臣,在老王面前怎么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好吧,恐怕大部分的河陇猛将,都跟他一个德性!
万幸,王忠嗣没有生疑也没再继续盘问。
他骑上马,对王烁道:“回去好生看护家宅,照顾好你母亲和蕴秀。休得再要造次!”
“是……”王烁听懂了他的话——别再出门瞎晃荡!
老王带着他的大队人马,走了。
王烁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不少,给安国臣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这里,然后对李晟和荔非守瑜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和安国臣谈一些私事,马上就来。”
“是!”二将包括郭旰等人都未生疑,毕竟他们都知道王烁和安家兄妹的关系,离开之前谈点私事再也正常不过了。
安国臣和王烁先后脚进了雕楼的房间里,关上了门。
安国臣满头大汗的捧着那一份书信,“二公子,给!”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接过书信,“去门口盯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安国臣连忙走到门边,矮下身把脸贴在门板上,像极了一个入室盗窃的小贼在打探动静。
王烁坐到了书案边先拆开了书信外面那一层熟牛皮,信封已被封死,并加盖了老王的私印。
“还好我早有准备!”王烁心中暗叫庆幸。
他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剖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了信来。
展开一读,他不禁连连摇头,直吸凉气!
老王啊老王,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劝阻皇帝暂时不要攻打石堡城,等待更佳时机,也就算了!
居然还敢胆大包天的上谏,请皇帝不要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说什么国虽大好战必亡!
沃日!……皇帝给足了你面子主动来找你问策,你却反手就给了皇帝一个大耳光,教他怎么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王烁简直目瞪口呆!
老王实在是正直过头,脑袋太铁了!你哪怕稍微婉转一点收敛一点,也好。这样的回复,换作我是皇帝,我也忍受不了啊!
如果历史上的王忠嗣也是这样给皇帝回的书信,单从君臣角度来讲,他死得不冤……
“二公子,好了没有?”安国臣挺紧张。
“叫个屁!”王烁没好气的道,“我爹都走了,现在守捉城就你最大,你慌什么慌?”
“呃?……对哦!”安国臣一听,立刻站直了,一阵嗬嗬傻笑,“我、我真是被大帅给吓傻了!”
王烁也不再耽搁,开始伪造回书!
文房四宝备好,他拿出了一叠信纸和两个信封,完全和老王用的是一样的,连私印都已经合适的位置提前盖好了。为了避免自己出现笔误需要重写,王烁甚至准备了好几张,在落款位置加盖私印的信纸!
这便是王烁昨天,从老王书房里弄来的“救命符”!
模仿老王的笔迹,早已没有任何问题。
谋定而后动,王烁很早就做出了这个“最坏的打算”。
行文格式与语言风格,现成的范文已经摆在这里,现学现用也是不难。
半个时辰以后,王烁总算写好了回书。反复检查确认无误,他用熟牛皮将书信仔细包好,烧掉了草稿和剩余的纸张。
最后,将书信交给了安国臣。
“六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安国臣接过书信的时候,手都有点抖,“二、二公子,你、你这不会是在欺君吧?”
“放心,不是。”王烁的语气尽可能的轻松,“最多就是欺爹。要算帐,也算不到你头上。”
“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我是怕二公子你……”
“再怎么样,他也不会砍了我。”王烁道,“别废话了,赶紧叫驿站送走!”
“是!”
王烁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身上全都湿透了。
直抹汗!
“今天,还真是有点闷热啊!”
第48章 朕心甚悦
王烁粗略的计划了一下驿站送信的速度,从酒泉到京城三千多里,最顺利也要六天左右送到皇帝手中。如果皇帝马上给出回复,往返大约十二天。
也就是说,大约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东窗事发!
这种事情,显然会触动老王的底线。王烁现在根本掐不准,到时老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往最坏处想,他会不会真的要,大义灭亲?!
所以,王烁必须赶在怒火中烧的老王爆发之前,先搬好救兵。
这个救兵除了杨夫人,再没有别人了!
同时还有另外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确定,首阳山那边的炸药,究竟准备得怎么样了?
时间紧,任务重,王烁不作停留立刻带兵离开了新泉守捉。安菲娜姬那边,他让安国臣捎了几句话过去,现在只能这样了。毕竟大事临头,顾不得许多儿女情长。
回程可就没有来时那么紧张了,众人都不急着赶路,但驾不住王烁一个劲的催促,因此行军速度也算挺快。只用了两三天的时间,他们一行人就赶了一半的路抵达了武威郡境内。
这里此前也叫凉州,王忠嗣现在应该就在这里,检阅李光弼麾下的赤水军。
王烁感觉,这里比酒泉郡还要繁华和热闹许多,人口也密集不少。稍加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武威郡一直都是整个河陇最大也最繁华的城市,现在还是河西节度的“首府”。
王忠嗣除了河西陇右节度使和西平郡守这些官职,还“兼判武威郡事”,等于就是武威郡的最高行政长官。真要算起来,威武郡才是王忠嗣真正的大本营。但他却带着家人,一起住到了西平郡那个艰苦穷酸的边境小郡。
用意,当然是要“誓与边境共存亡”。
王烁都有点,对这个老王无力吐槽了。
于国,国之大幸;于家,倒霉摧的!
众人都想到“大城市”里面去潇洒一下,于是提议要不要进城,拜见大帅?
有那么一点“做贼心虚”的王烁,现在避他都来不及,哪里还会主动撞到他面前去?
再说了,时间紧迫!
“大帅严令,不可耽搁!我们不作停留,速回西平!”
不久后众人回到了西平郡,王烁叫李晟带兵先回,把战况向节度幕府做一个汇报。郭二负责,替自己回家报平安。
他自己却是带着荔非守瑜,片刻不停的拍马去了渭源县。
当王烁登上首阳山站在玄清观的大门口时,书信,也刚好抵达了京城。
用“物华天宝、万国来朝”形容天宝六年的大唐帝国,再也合适不过。
皇帝李隆基励精图治三十年,带领大唐迎来了举世公认、前所未有的盛世,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荣耀。
现在。年已六旬的大唐皇帝,正在认真的享受他拼搏一生的劳动成果,和他心爱的女人一起。
——“朕得杨贵妃,得如至宝也!”
当高力士拆开了信封把王烁的那封信,双手奉送到李隆基手上的时候,他的“至宝”杨玉环,正在他身边翩翩起舞。
李隆基一边看着明眸善睐翩若惊鸿的杨玉环,一边面带微笑的摊开了信来,读。
“好!!”
大唐皇帝的这一声自带威严的惊喜大喝,惊得杨玉环的舞步都有些凌乱了。
“陛下,何等喜事?”杨玉环挥一挥手止住了音乐,自己也好奇的凑了过来。
“哈哈!”李隆基顺手就将信件递给了他心爱的女人,畅快无比的大笑,“忠嗣真不愧是朕之爱儿,国之良将!”
杨玉环看了看信,说道:“陛下,这王烁是谁呀,臣妾为何从未听说过?”
李隆基笑道:“休说是你,连朕都没见过他。”
杨玉环巧笑倩兮,“陛下连自己的孙儿,都不认识吗?”
李隆基呵呵直笑,“朕自己就有五十多个子女,这些子女当中,光是荣王一人就又有五十多位子嗣。你觉得朕,能把那些孙儿们全都给记住吗?”
“那这个王烁是谁吗?”杨玉环好奇的问道,“为何王忠嗣会特意举荐他自己的这个儿子担纲主将,去攻取石堡城?难道他比王忠嗣本人,还要更有本事吗?”
“这个嘛……”李隆基眨了眨眼睛,显然自己是搞不清楚了,于是转头看向高力士,“力士,你来说一说?”
身为皇帝李隆基最信任的宦官,高力士不仅忠心还特别能干,博闻强识更是他安身立命的一项本钱。朝野内外大小事,他几乎无所不知。
高力士闻言上前,恭谨拜道:“陛下,娘娘,这个王烁是王忠嗣的嫡次子,应该是出生在外,从来没有来过京城。臣仿佛记得听人说过,他从小就练武,十五岁就离家从军于河西,在战场之上纵横无敌有如其父,人称河西小霸王。”
“河西小霸王?”李隆基呵呵直笑,“看来忠嗣是希望他这个次子,继承他的衣钵啊!”
高力士和杨贵妃能够得在皇帝身边得到如此的信任,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特别善于“揣摩圣意”。
眼下,皇帝明显是“朕心甚悦”。
听闻皇帝此语,杨贵妃连忙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陛下,既然你的义子有心将他的儿子,培养成新一代的大唐良将,陛下是不是应该示以圣恩,成全他这一番忠孝之心呢?”
李隆基笑了,“既是忠孝之心,朕当然要成全他了。”
“陛下圣明。”高力士说道,“王家,累世将门。前有王海宾力战勋国,现有王忠嗣为国之长城。说不定往后,这王烁也会直追其祖其父,为守护陛下的江山社稷,成就一番新的伟业!”
“嗯——”李隆基颇为愉悦的点头而笑,“力士,拟旨。给王烁官升一阶,授河西先锋兵马游弈使,命其率军收复石堡城。凡河西与陇右节度麾下兵马及将佐,他可任意调谴,任何人不得阻拦与抗拒!”
“臣遵旨!”
高力士不由得和杨玉环同时一笑,皇帝这旨意下得有点意思,摆明就是在针对王忠嗣。
言下之意:虽然你是节度使,但现在你儿子才是朕钦点收复石堡城的主将,你不要在一旁唠唠叨叨、指手划脚!
“力士,再加一句。”李隆基满怀期待的微然一笑,“凯旋之日,朕另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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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善意的谎言
昔日幽静清闲的玄清观,如今是一片热闹喧嚣。
王烁还站在道观的大门口,就已经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开山挖凿之声,天空还飘起一圈又一圈烧炭的烟灰。远远看去,就像是西游记里妖物作祟的案发现场。
连王烁自己都暗暗摇头,这下玄清观的大小牛鼻子,可得受苦了!
得闻二公子驾到,赵无疾连忙来迎,先将近日大小事宜简单汇报了一下。总的来说一切正常,工程进展也算顺利,现在已经积累了各类原材料六千多斤。照这个进度下去,一个月之内加工出一万多斤没有任何问题。
“哥舒翰呢?”
“他住到了下面的军营里,每日亲自监工,颇为上心。”
王烁点了点头,决定先到山下的军营和工地去看看。
赵无疾带路,王烁一行人下了山来到军营。
离哥舒翰的军帐还有三四十步远,王烁就听到了震天响的呼噜声,连士兵们挖矿的声音都没有将它盖住。
王烁不禁好笑,老哥还真是胖子界的实力派啊,呼噜都打得这么清丽脱俗!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哥舒翰的帐蓬,众军士都认得王烁还都拿过他的派赏,自然没人阻拦。
哥舒翰仰面朝天的睡得正香,腆着一个大肚皮,随着呼吸的节奏夸张的起伏,落差极大。
王烁拿起一根青草,去挠哥舒翰的鼻孔。
“哈啾——”
打了一个喷嚏,哥舒翰居然没有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牛!
王烁忍着笑,绕到另一边继续挠他的鼻孔。
“哈啾——”
哥舒翰又翻了个身,这次用手揉了一阵鼻子,继续睡。
我靠!
王烁凑到他耳边,大喊一声,“不好啦,师父被妖怪捉走啦!!”
“啊!!”
哥舒翰斗然惊醒弹坐而起,一扭头看到王烁,当即哭笑不得,“二公子,是你啊!!”
“老哥,这就是你修行的特殊方式吗?”王烁哈哈大笑,“果然厉害啊,这么吵闹你也能睡得着!”
哥舒翰也是哈哈的大笑,连忙起了身来拿水抹了一把脸,“老哥就这么点爱好,让二公子见笑了。”
王烁笑道,“这些日子以来,真是委屈老哥了。”
“二公子说的哪里话?”哥舒翰说道,“你不知道,这里吵是吵了一点,但却是远离军队和俗务,老哥还真是像修行一样的身心清静,难得的好好休息了几天。”
王烁都乐了,哥舒翰这个可爱的胖胖,还真是会说话!
“二公子,你弄的这些东西……”哥舒翰压低了一点声音,“不会是,将要用作军事吧?”
被猜出来了?
王烁并不感到奇怪。
虽然哥舒翰不懂炸药,但他总归认得硫磺炭粉这些引火之物。王烁本身又是一位将门之后军旅武夫,下了重本钱大张旗鼓的折腾这些东西,若非是为了图取重利,当然就是为了军事本职了。
除此之外,再难有别的解释。
“不瞒老哥,正是。”王烁说道,“此前语蔫不详,也并非是有意欺瞒老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哥舒翰笑了一笑,“是因为令尊,王大帅么?”
“正是。”王烁点了点头,“在事情办成之前,我不想让他知道太早。但是迟早,我还是会要告诉他的。”
哥舒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二公子不是在干坏事。归根到底,二公子和我们这些人,都是与大帅同心同德。”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如果老王也这样想,就好了!
闲谈了一阵,王烁请哥舒翰回家去歇息,自己亲自在此监督就好。
哥舒翰却说,二公子不妨让老哥把好人做到底。等事情完毕了,我亲自率领这三百兵卒把二公子要的东西,全都送到西平郡去。
王烁一听,老哥还真是想得周到,我还琢磨着稍后要去渭源县里雇人租车,他都主动替我想好了!
“那可真是,太感谢老哥了!”
“既是军事,便是自家事!”哥舒翰大手一挥,“二公子,再勿有半分客气说辞,不然老哥可就不高兴了!”
稍后,王烁又来到了道观里。玄清观的师兄师姐们见到王烁,就跟见了亲人一样,热情无比。
九仙媛则是坐在她的房里抄写经书,身边就放着王烁的那些金币。
王烁客客气气的前来拜访,参礼,“见过九师姐。”
“二公子不必客气。”九仙媛放下笔回了礼,表情柔和但是眼神颇为犀利的打量了王烁两眼,说道:“二公子此番去而复还,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有吗?”王烁笑了一笑,“这才十来天的时间,想必我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吧!”
“不,很大。”九仙媛说道,“贫道从二公子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以往没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
九仙媛摇了摇头,“一时难以名状,但确实和以往不同了。”
王烁笑了一笑不再多问,心想,莫非你这双眼睛还能透视,看到我心里那只“弱鸡”已经被我杀死了?
九仙媛也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二公子,还打算瞒着令尊多久?”
当然是指的火药之事。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眉头轻微皱起,“很快,就不用瞒了。”
九仙媛的眼睛分外的明亮,“看来,二公子摊上了不小的麻烦。是因为令尊吗?”
王烁微微一怔,这女冠还真是观察力敏锐!
九仙媛看到王烁这副表情,知道他是默认了,说道,“虽说无仇不成父子,但是依贫道愚见,二公子与令尊不说父子同心,至少也该是同一路人。你们之间,还会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或是过不去的坎吗?”
“别说,还真是有。”王烁点了点头,说道,“我在玄清观鼓捣的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为了他。但是他却有可能,会因此而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九仙媛微微一惊,“何至于此?”
“凭他那个性格……”王烁摇了摇头,“还真就说不好!”
九仙媛沉默了片刻,悠悠的叹息了一声,“世间最不该的事情,就是骨肉相残,亲人背弃。”
王烁微微一怔,莫非你经历过?
九仙媛淡淡一笑,“二公子,贫道或许可以助你,化解你们父子之间的这一场误会。”
“哦?”王烁颇感意外,莫非你还真的和老王……有一腿?
“二公子,请不要想歪。”
王烁有点小尴尬呵呵直笑……看来她应该也知道了,我对老王开的那个没大小的玩笑。
九仙媛面不改色,继续道:“虽说方外之人,不该诓语欺人。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
王烁眼睛一亮,“还请九师姐赐教。”
“赐教不敢当。”九仙媛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又是一阵智光流溢,“在贫道说出办法之前,二公子可否事先告诉贫道,你是怎么知道——有遭一日,你将用得上这些火药的?”
“……”王烁顿时沉默了。
莫非让我告诉你,我是一个被裹挟的穿越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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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未卜先知
王烁当然不会说实话,于是用沉默的微笑代替了回答。
九仙媛的表情当中一丝奇怪也没有。显然,她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从王烁这里得到答案,只道,“二公子的未雨稠穋,或许正是你们父子二人之间,误会的根源所在。二公子现在最需要为这件事情,给令尊一个合理的解释。贫道说得对吗?”
王烁不由得心中赞叹了一声,她确实很聪明,除了观察入微,还洞悉人心!
“对!”
九仙媛微然一笑,“有请二公子,附耳过来。”
王烁上前,凑近坐到了她身边。先是闻到了她身上一股幽然的檀香,随即便感觉到内心传来一阵清宁祥和。
王烁暗暗惊异,这个女冠的气场好奇特,仿佛周身都油然散发出一股超然静气,让人感觉非常的安全和舒适。
“二公子,你不妨这样……”九仙媛小声的在王烁耳边,低语了一阵。
王烁听完,顿时面露惊喜之色,“此计甚妙!九师姐,真是机智过人啊!”
九仙媛淡淡一笑,“不敢当。”
王烁的思维也被她带动了,当下一寻思,说道:“我也有些想法,能让九师姐的这个计策,更加完美!”
“还请二公子赐教?”
二人紧锣密鼓的细细商议了一阵,很快就达成了“统一思想”。
“果然,贫道的这一点小小伎俩,比起二公子的深谋远虑来,真是差远了。”九仙媛颇为感叹:“原本贫道不想参与你们的任何事情,只希望你们备足材料之后尽早离开,还我玄清观一个清静。但是现在,贫道眼见刚刚浴血而归的二公子,又将面临一场新的血光之灾。贫道实不忍心,师尊新收的三十七弟子遭此噩运。”
王烁微微一惊,“九师姐,真能看出这些端倪?”
“这并不重要。”九仙媛微然一笑,说道,“重要的是,我能猜到二公子和令尊之间,必有重大误会。如果这场血光之灾是因令尊而起,那就是一场不忍卒视的人伦惨剧,也是我玄清观之大不幸。贫道有理由,阻止它发生。”
王烁吸了一口凉气,点了点头,还真是有点大开眼界之感。
莫非这个时代的修道之人,真有“望气”和“相面”这一类传说中的本领?
好吧,我都能灵魂穿越,这仿佛也算不得什么惊人之事了!
“二公子,玄清观的事情,你不必再有任何担心。约好的一月之期,万斤火药必能如期送至二公子面前。”九仙媛轻扬了一下拂尘,微然一笑,“山中清苦,无以留客。二公子,这便请吧!”
王烁稍一皱眉,这个逐客令,还真是下得透着一股玄机!……这么急着催我走,莫非她已经料到,我现在正需要回家搬请杨夫人做救兵?
——不可能吧,莫非她还会读心术?
九仙媛不再说话,甚至不再搭理王烁,执起笔来继续抄她的经文。
王烁凝眸打量了这个神秘女子几眼,走了。
九仙媛略抬眼睑看了看王烁的背影,摇头微笑,“想不到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王忠嗣,竟也会有惧内的毛病!”
既然玄清观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王烁在和哥舒翰道别一声之后,便带着赵无疾和荔非守瑜下山而去。
接下来,就是如何准备迎接老王的怒火了。
王烁感觉自己和老王之间,除了有以前的小霸王留下的父子隔阂,还有性格上的巨大差异,和一个现代人与古代人之间的三观差距。
光是给皇帝回书这件事情,王烁就感觉很不理解。做人稍微圆滑委婉一点怎么了,又不是要欺君罔上犯上作乱。但老王偏就那么头铁,非要去揭皇帝的逆鳞。
还有针对自己家人的待遇问题,自己在外拼死拼活的建功立业,让家人过得好一点难道就不行吗?既不偷又不抢的,有什么不对?犯得着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志向,让家人也跟着一起受累吃苦吗?
——就连自己儿子凭本事养的马,也要没收充公!
王烁感觉,自己恐怕永远无法理解王忠嗣的高尚。对方想必,也永远无法理解自己做为一个现代人的内心世界。
这样的两个人做了父子,不天天大战才有鬼了!
王烁暗下决心,等石堡城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得想办法离开老王的视线和地盘,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发一片属于我自己的新天地。
整天活在老王的阴影之下,实在是太特么的蛋疼了!
理想归理想,眼前的事情才最重要。王烁不作耽搁的急忙赶回了家,踏进府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让赵无疾、荔非守瑜还有正在看大门的冯刚、丁贵等人,通通站到了府门外去。
——哪能让这些军队里的下属,看到自己的窘态哦?
杨夫人正和王蕴秀及郭家兄妹一起闲谈聊天,见到王烁这么做都觉惊奇,于是纷纷上前问他,这是为何?
王烁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都不及参拜,连忙将他母亲请到了一旁,拉着她的手哭丧着脸大声哀号,“娘啊,救命!老王要杀我!”
“什么?!”杨夫人眉头一皱,“什么老王,没大没小!”
“他根本就不是我爹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哪有亲爹要杀儿子的!”王烁叫道,“他就是个隔壁老王!”
“你这孩子,满嘴胡话!”杨夫人被整了个满头雾水,同时也气乐了,“他是不是你亲爹,为娘还不知道吗?……你你、你说出这种话来,莫非是在质疑你娘的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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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是那意思!”王烁忍不住笑了两声,感觉有点装不下去了,于是干脆实话实话,“娘,我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浑事。这次,你夫君可能真的不会放过我,会要了我的小命!”
你夫君??
杨夫人直皱眉头,用力拉着王烁的手腕将他拖到了就近的一间房里,掩上了门。
“好好说话,究竟怎么回事?”
这世上至少有两种人不能骗,一是给自己治病的医生,二是自己搬请的救兵。骗他们,除非是自己不想活了。
于是王烁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劝阻老王失败、和老王激烈争吵,然后又伪造信件的这些事情,全都如实对杨夫人讲了。
杨夫人听完,简单目瞪口呆,“二郎,你也未免太大胆了!”
“娘,我也不想做这种事情啊!”王烁连忙拿出了老王亲笔写的那一封信,“你看看,这就是父亲写给皇帝的回书。”
杨夫人连忙拿起书信一看,当下气急,“这个老王!……咳,你爹他,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娘,现在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了吧?”王烁道,“要是让父亲的这份书信,寄到了皇帝手中,我们会有什么后果?”
杨夫人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你爹这些年来时常带兵在外,无人压制无人鞭策,怕是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谁。人家是皇帝啊,哪有臣子给皇帝这样回话的道理?莫非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烁讪讪的道:“我们全家,还得跟着陪葬……”
杨夫人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王烁,“我记得,早在一个月之前,你就开始临摹你父亲的笔迹。你父亲出去秋巡之后,你想尽办法也要尾随而去,最终干下了这件事情。凡此种种回头看来,莫非,你早对此事未卜先知?”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点头。
“没错。我的确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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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仙人指路
杨夫人很是惊讶,“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烁心想,古人就是迷信。杨夫人会找来道士把我绑了做法事,证明她十足的迷信!
是时候,让九仙媛献出的那一条妙计,闪亮登场了。
但是王烁先卖了一个关子,“娘,我若实话实话,你肯定不会相信。”
“为何不信?”杨夫人好奇心大起,“你是我儿,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王烁直摇头,“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大相信,这是真的!”
“还不快说!!”杨夫人简直急不可待。
王烁叹了一口气,“娘,你还记得那一日我撞邪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胡说什么,你哪里撞邪了!”杨夫人忙道,“你只是饮酒过多又撞伤了头胪,一时失忆而已!”
“娘,那不是失忆。”王烁深吸凉气,做出一副恐惧的样子,“我是真的……撞邪了!”
“啊?!”杨夫人当场被吓得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仿佛生怕走漏了消息!
“准确的说,我是……遇到仙人了!”王烁说道。
“你这孩子,吓死为娘了!”杨夫人喘着粗气直眨眼睛,“快说说,你遇到哪位仙人了?”
“道家尹喜楼观派的祖师爷……尹喜真人!”王烁道。
“什么?”杨夫人惊讶无比,“就是那个几年前在关中显灵的,尹喜真人?”
尹喜在道家拥有极高的地位,被奉为文始真人。相传当年正是他在函谷关留住了老子,请他留下了千古奇书《道德经》。
大唐开元二十九年,有大臣向皇帝进献祥瑞,说老子托梦告诉他,在尹喜故居有宝符。李隆派人去挖,果然挖到了。
从此,大唐改元天宝。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就是尹喜真人。”王烁道,“他只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飘飘渺渺从不以真面目示我,也从来没有报过自家名号。”
杨夫人好奇无比,“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他很少跟我说话。”王烁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再度出现恐惧之色,“但却在梦中,带我看到了许多……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什么事?”
“从石堡城事件开始,许多事!”王烁说道,“我就像是飘在空中,亲眼见到那一幕又一幕发生在我眼前。”
“先是父亲拒绝出兵惹得皇帝震怒,然后奸相李林甫等人趁机发挥陷害父亲。我亲眼看到,父亲被捉拿下狱面临极刑。我们一家人也全都陆续沦为阶下之囚,生不如死!”
“啊!!!”杨夫人惊叫一声,脸都有点发白了,“这、这不会、不会是真的吧?”
王烁双眉紧拧,“当时我在梦中也是极为震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梦醒之时便有些六神无主,宛如撞邪……”
“我的儿啊,你可别吓为娘!”杨夫人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这不会是真的吧?”
“我也希望,那不会是真的。但是尹喜真人明确告诉我,如果不解厄,那就会变成真的!”王烁道,“万幸,大慈大悲的尹喜真人,还真就给我指点了一条,可以拯救全家人性命的明路!”
“什么明路?”杨夫人急切无比的问道,下意识的抓紧了王烁的手,很紧张。
“他当时也未明说,只是叫我先行临摹父亲大人的笔迹,务必学得越像越好。”王烁道,“然后他又提示我,让我在方圆百里之内寻得一位得道羽士,去拜他为师。到时,一切自会明了!”
杨夫人眼睛一亮,“难怪你夜以继日的临摹《兵策》,又突然对道学有了兴趣,还四处寻访得道羽士。竟然都是得了仙人指点?”
“没错。”王烁道,“他还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将他显灵的事情,随意外泄,所以我一直瞒着你们。直到今日,我才不得不说了!”
“不怪你,这不怪你!”杨夫人连忙道,“后来又是怎样了?”
“我去了首阳山的玄清观,果然,一切就都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最先明白的,就是梦中指引我的那位仙人,原来就是尹喜真人。”王烁道,“玄清观,便是尹喜楼观派的第四十四代传人,广阳真人的清修之地。”
“大名鼎鼎的广阳真人,你父亲一向对他颇为仰慕!”杨夫人惊叹不已,“是他告诉你的一切吗?”
“广阳真人早已闭关不问尘事。是他的弟子九仙媛,告诉我的。”王烁道,“原来,她也早就得了尹喜真人的托梦指引,知道我和父亲都会去到玄清观,也都会拜广阳真人为师!”
“啊?”杨夫人一愣,“你和你爹,竟然都拜了广阳真人为师?”
王烁没能忍住偷笑了两声,“他现在,是我三十八师弟……”
杨夫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纠结不已,“这……这……这怎么行?”
“娘……咳咳,这不是重点!”王烁强忍住不再笑,说道,“重点是,我在首阳山玄清观里,终于寻得了解救全家人性命的——办法!”
“什么方法?”杨夫人瞪大了眼睛,“快说!”
“这第一步,就是我必须要去酒泉郡,将父亲写给皇帝的回书,偷天换日!”王烁道。
“第二步呢?”杨夫人惊讶无比。
“天机不可泄露。”王烁表情严肃,“娘,你不要再多问了!”
“好好,我不问,不问就是!”杨夫人极为忐忑不安,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那需要为娘,也做一点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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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需要。”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最起码,不能让父亲杀了我!”
“绝无可能!”杨夫人当场双眼一睁,虎威四射,“他敢动你半根指头,我都跟他拼命!”
母子二人聊了多时,方才从房间里出来。
王蕴秀和郭家兄妹都惊讶的看着他们,聊什么这么久,还时时发出那么激动的惊叫?
“没事,孩子们。”杨夫人强作镇定,勉强微笑,“没事,不必紧张!”
郭柔满腹狐疑的直眨眼睛,斜睨着王烁,“你不是去酒泉找儿子的吗,找来了没有?”
王烁一愣,我娘怎么连这种事情也对你讲,莫非你们还做了闺密?
杨夫人立马反应了过来,“对呀二郎,这件事情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待呢!莫非,你是在骗我?”
郭柔在一旁不怀好意的冷笑,那表情仿佛在说:大骗子,我看你怎么瞎编?
王烁恨得牙痒痒,哪壶不开提哪壶,郭柔这小娘们真是太坏了!
……但是跟我玩,你还太嫩!
“娘,我可没敢骗你。”王烁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儿子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
“在哪里?”杨夫人分外关心。
众人也都十分好奇,郭柔更是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或者很快,就要出现在他娘的肚子里了!”说罢,王烁一扭头看向郭柔。
“胡闹!”杨夫人大喝一声,哭笑不得。
郭柔当场脸色大变,“你、你看我做什么?!”
“看一看,又不会怀孕!”
“我跟你拼了!!”
王烁拔腿就跑,郭柔咆哮开追。
杨夫人不由得抿然而笑:柔儿这孩子,可是一直都很努力的在我面前装温婉,我几乎都快要忍不住相信她了……二郎啊,你真是太坏了!
第52章 这个孽障!
几日后,武威郡。
王忠嗣表情庄严,慢慢展开了一份褚黄色的圣旨——这一回是圣旨,不再是手书了!
细下一读,他神情大变!
哪怕是单枪匹马杀入万千敌群,王忠嗣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旁边的李光弼等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表情,惊讶问道:“大帅,怎么回事?”
“怎会这样?!”王忠嗣惊叹一声,急忙双手一拍,将圣旨合拢起来。
他满面疑惑双眉紧皱,眼珠子左右一挪,然后眼睑一抬!
明白了!
看到眼前的圣旨,再联想到那一日自己和王烁的激烈争吵,还有自己寿诞醉酒醒来之时的情景,王忠嗣再若想不明白,那他也就不会成为统率万千兵马的大唐名将了!
“这个……孽障!!”
这一声爆喝,几乎要将屋顶的瓦片都给震落下来。李光弼等人目瞪口呆,无一人敢吱声。
“李光弼!”
“在!”
王忠嗣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执我印剑,即日起,由你代我继续巡视各个军镇。但有异样,快马来报!”
“是!”李光弼应了一诺,颇为惊讶,“大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执行军令,休要多问!”王忠嗣脸色铁青。
“是……”李光弼不敢再多说。
王忠嗣又沉喝一声,“论惟贞!”
“末将在!”一位披着铠甲的孔武将佐,出班大声应诺。
“奉我军令,率一百名先登亲卫即刻去往新泉守捉。”王忠嗣的眉宇狠狠一沉,“休要多问,只管将那副守捉使安国臣拿下,绑送至西平郡交由节度幕府!”
“末将,得令!”
“周泌,你与他同去。”王忠嗣再道,“就由你暂代安国臣之职,统领新泉守捉一切军务!”
“属下遵命!”周泌应诺。
“留下一千先登亲卫随李光弼去巡视诸军,余下人马即刻开拔。”王忠嗣深呼吸了一口,狠狠咬牙太阳穴都暴鼓起来,“随我,回西平!”
“是!——”
两日后。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特别适合打猎的天气,但王烁却躺在府里的一颗大树下,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撂起二郎腿晃着脚尖,手里捧着一本《兵策》在看。
他心里终究是装着大事,这书自然也就读得漫不经心。算算日子,老王差不多接到了皇帝发来的回复。
不知道,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杨夫人刚刚抄完一段经文从房里出来,远远瞧见王烁这样,不禁笑而摇头,“这孩子真是心大。捅下那么大的篓子,竟还如此悠然自得!”
王烁也看到了杨夫人,便起了身,“娘!”
“你今天怎么,没有陪他们一起出去打猎了?”杨夫人问道。
王烁撇了撇嘴,“一连打了好几天,怎么也该腻了。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大的兴趣。”
杨夫人笑了一笑,“你是不想和郭柔,再待在一起吧?”
“对对对,她太凶了!”王烁瞪大眼睛直点头,“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竟然就追杀了我三天!”
“那你也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杨夫人笑道,“她也就是嘴上凶,心眼还是蛮好的,人也率直。连装腔作势都那么假,足以见得这姑娘没甚心机。”
王烁哈哈大笑,“娘,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你若有心,等到时机成熟就纳她为妾吧!”杨夫人说道。
“纳妾?”
“不然呢?”杨夫人扬了扬眉梢,“郭子仪虽然也是一号人物,但婚姻这种事情,还得看门第和出身。郭家的门第也就一般,让郭柔做你的妾室并不会辱没了她。你父亲留在太原的那几房妾室,可也都是封了诰命夫人的。”
“娘,这事以后再说吧!”王烁现在,真是一点都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杨夫人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但不再论及此事,只道:“二郎,你猜皇帝那边,究竟会如何批复呢?”
王烁眨了眨眼睛,“娘,都说君心难测。我们还是别猜了,过几天不就知道了么?”
杨夫人皱了皱眉,“你这孩子,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啊!”王烁满副无辜的表情,心想你一向反对我上阵,我哪能告诉你皇帝很有可能会派我去攻打石堡城?——万一你这位救兵因此临阵倒戈,那我岂不就惨了?
“当真没有?”杨夫人满腹狐疑,这小子至从得了仙人点化,变化真是很大。现在,连我都捉摸不透他了!
王烁举起手来,一本正经,“娘,你不会还要我对天发誓吧?”
“哎,算了、算了!赶紧收起来!”杨夫人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可真是怕了你了!”
“娘,你真好。”王烁放下手,嘿嘿直笑,“等过几天,我带一个特别温柔特别乖巧的姑娘回来孝顺伺候你。怎么样?”
杨夫人眼睛一亮,“谁家的姑娘?”
“是我在酒泉郡的一个相好,父亲也见过了。父亲对她还算满意。”王烁笑道,“你猜,她在父亲面前是如何自夸的?”
“如何?”
“她说……哈哈哈!”王烁大笑,“她善能生养!”
杨夫人一愣,“哪有姑娘家这么说话的?”
“娘,她是个胡女。”王烁道,“你不会介意吧?”
“胡女?!”杨夫人眨了眨眼睛,“你怎能娶一个胡女呢?哪怕是纳妾,也不大合适啊!”
王烁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娘,我很喜欢她。我相信,你也会喜欢她的。再说了,我大唐早就汉胡一家亲了,皇族也没少娶胡女啊!”
“这个嘛……”杨夫人面露难色的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既然你很是喜欢,好吧!改天带回来,先让为娘看一看!”
“好,好!”王烁心中暗喜,凭安菲娜姬那些耍嗲卖萌的本事,再加上那一副一看就“善能生养”的好身材,还怕哄不好杨夫人?
母子二人聊得正开心,大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来。门口站岗的士兵非但没有阻拦,还纷纷闪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并且连大门都关上了。
一个人的气势,猛如千军万马!
他进门就“咣朗”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大步如流星,吼声似惊雷——
“孽障!”
“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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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忍无可忍
王烁大吃了一惊,我去,来得这么快!
杨夫人也被王忠嗣这凶猛之极的模样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去阻拦,并急道:“二郎,你先躲避!”
没人应声。
杨夫人扭头一看,王烁早没了影子!
“娘,我先躲在这里!”
声音从头顶来,杨夫人抬头一看,王烁居然爬到了树上,都快要爬到树尖了。像一只树獭那样,四肢并用的紧紧抱夹着树竿。
杨夫人有点傻眼:什么时候学会的上树啊,莫非也是神仙教的?
“孽障,还敢上树!”王忠嗣气急败坏的抡着刀冲了过来,“你给我下来!”
“娘,救命啊!!”王烁在树上大声哀号。
“夫君,夫君,其中大有误会!”杨夫人连忙去拉王忠嗣,“你先冷静下来,听我好好解释!”
“夫人休要多言,我早该宰了这孽障!如今大祸已然铸成,与其让别人去杀,还不如我自己大义灭亲!”王忠嗣将那横刀一扔,大步冲进房里很快又跑了出来,手里居然多了一把弓!
杨夫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将他死死抱住,“夫君,这可是一箭刺虎的硬弓,你为了彰显不好战不贪功,都已将它封存千日未再动用!如今,却要用它来杀自己的儿子吗?!”
“夫人,放手!你放手!”王忠嗣真是气急了,“我今日非要杀了这个孽障不可!”
王烁在树尖上瑟瑟发抖欲哭无泪,沃日啊,早知道不上树了!!
夫妻二人扭打了一阵,杨夫人哪里是王忠嗣的对手,很快就被他挣脱了。
眼看着王忠嗣就要开弓射箭,杨夫人大喝一声,“王忠嗣!!”
父子二人同时扭头一看,都吃了一惊!
杨夫人居然捡起了地上的那把横刀,将它架在了脖子上!
“你还不住手,明年今日,就是我们母子俩的祭日!”杨夫人铁面寒霜,大义凛然!
王忠嗣顿时有点懵了,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夫人,我教训儿子,你何至如此?”
“把弓放下!!”杨夫人再度大喝一声,手上一动,脖子见血了!
王忠嗣顿时就像被电击了一下,双手飞快一抖将弓箭扔得老远,慌张不已的抱起拳来直作揖,“夫人,停手!此剑万中无一锋利无比!你快,快停停停手!”
“答应我,不许伤我儿子!”杨夫人看样子也动了真格,脖间溢出了好些血珠,仍是表情决绝,坚定不移。
“好,我答应,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快把剑放下!”王忠嗣瞬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甚至可以说是奴颜婢膝,一个劲的哀求讨好作保证。
王烁在树上,既惊叹于杨夫人的刚烈和神勇,也惊叹于老王深藏不露的舔狗嘴脸。
这两个实力派演员,还真是一对绝配!
杨夫人终于把剑扔了。
王忠嗣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快步奔走,“医郎!医郎速来!!”
王烁不由得一怔,老王也会铁汉柔情?……没想到会让杨夫人受伤,真是罪过啊!
一个时辰以后,房间里。
好在杨夫人只是一点点皮外伤,医郎来治伤时也说无甚大碍。但刚刚受伤就一口气连说了半个时辰,多少也加重了一些她的伤势。此时缚药缠在她脖子上的纱布,都有点渗血了。
王忠嗣连忙上前亲自察看,心疼不已,“好了夫人,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不行,我必须要说!”杨夫人拧眉一瞪,“你知不知道你对二郎的误解有多深?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难不成还会害你?你对一个路人,也没有对他这般刻薄吧!”
王烁坐在一旁静静的听,心想杨夫人这话说在点子上了,老王对我还真是对待仇人一样。就算是“望子成龙”,他也有些苛严过头了!
王忠嗣冷冷的扫了王烁一眼,说道:“夫人,你休要被他骗了。哪来的仙人指点?他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王忠嗣!”杨夫人怒了,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你是不是非要不见棺材不落泪?既如此,我和二郎蕴秀就都先行一步,倒也能省去一场牢狱之灾!”
王忠嗣苦恼不已,“夫人,哪会有这般严重?”
“再不你就把我休了!再和二郎、蕴秀也都断绝亲情关系!”杨夫人当真是来气了,“我们娘仨远走高飞,从此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王忠嗣直皱眉,“夫人息怒,何必如此?”
杨夫人越发激动,再要争执,突然又痛楚的惊叫了一声,连忙捂住了脖子。
王烁有点看不下去了,连忙起身:“娘,你别说了。我先送你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自己来和父亲谈。”
“不行!”杨夫人凤眼一瞪,“我一转背,你们两个就能打起来!”
“不至于。”王忠嗣道,“夫人,你赶紧回房歇息。这归根到底是男人的事情,让我和二郎来谈。”
“那你可得保证不发脾气,更不许伤到二郎?”
“嗯,我保证!”
杨夫人这才站起了身来,王烁连忙上前去扶。
“二郎,好生和你爹谈一谈。”杨夫人叮嘱道,“谈得拢,自然最好。倘若真的谈不拢,也就不要勉强了。我带你和蕴秀一起走,离开这个家!”
王忠嗣的脸皮直抽搐,又不好还嘴,表情很难看。
“我知道了,娘。”王烁点了点头,斜睨了王忠嗣两眼,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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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王烁将杨夫人送到了屋外,一眼就看到了王蕴秀和郭家兄妹。原来他们早就回来了,也知道了府里发生的事情。
王蕴秀急忙迎上来,抱着她娘就伤心不已的哭泣起来。郭柔连忙劝着王蕴秀,又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杨夫人,送她回房去歇息。
王烁正要走,被郭旰一把抓住,“发生什么事?”
“回头再说!”王烁一把甩开,大步走了。
回到房间,王忠嗣脸色铁青的坐在那里,虎视眈眈。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王烁不想再躲了,于是不请自便的坐到了他面前。
拱手一拜,“父亲。”
“讲。”
“已经发生的事情,母亲都讲过一遍了。父亲信或者不信,我都不想再复述。”王烁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皇帝陛下的旨意如何?”
王忠嗣眉头一拧,“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这是我现在唯一关心的。”王烁道。
“唯一?”王忠嗣闷哼了一声,“你以为,凭你那一番瞎编的鬼话就能蒙骗过去?诸多事情,你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想我会放过你!”
“母亲的话,就是我的解释。”王烁道,“父亲追问一百遍,我也只能把母亲的话,再复述一百遍。父亲信或者不信,我都再也无能为力!”
“如何让我相信,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王忠嗣双眼微微一眯,隐隐有杀气溢溢,“以往,你还只是放荡纨绔。现在,竟然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连我写给皇帝的书信都敢窃取,还敢篡改我的重大军事决策!乃至误导圣人罪犯欺君,害得万千将士性命堪忧!”
“真正是,家贼难防!”
“既有今日,我早该大义灭亲,以绝后患!”
王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摇头。
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就连杨夫人以命相胁,也无法改变老王的固执,和对我的偏见。
背了这么多黑锅,真是够了。
忍了这么多天,也实是在无法再忍下去了!
一言不发,王烁慢慢的站起了身来。
王忠嗣眯着眼睛看着他:这小子,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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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你就是个孬种
王烁站直了身子,拱起手来深深的一揖,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朝外走。
王忠嗣有点恼火,“站住!”
王烁站住了,但没转身,“父亲还有何训诫?”
“我在跟你说话,你竟敢走掉?”王忠嗣语气明显不善。
王烁仍旧背对着他,淡淡道:“因我不学无术又不善辞令,一开口便会惹得父亲大怒,只好闭嘴离去。”
王忠嗣怒气上扬的咬了咬牙,想到杨夫人,他又强忍着怒火点了点头,“好,今天咱们两个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的想法,现在,全都给我说出来!”
王烁这才转过了身来,“我只想知道,皇帝的旨意究竟如何?”
“你不配知道。”
“那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告辞!”王烁拱手一揖,转身又走。
王忠嗣一掌拍在矮几上,“你给我站住!”
王烁第二次站住脚,转过身来看着王忠嗣,“父亲有话,不妨直言。要打要骂,也请给个痛快。父亲军务繁忙,我也有事要理。请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
王忠嗣怒气难消的拧了拧眉,“你能有什么事?”
“略作收拾,离开这里。”王烁淡淡的道,“以后我就隐姓埋名躲藏起来,独自一人苟且偷生。保证不再和你王家,扯上任何关系!”
“你!……岂有此理!!”王忠嗣大怒,拍案而起。
王烁很无奈的表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父亲,你究竟想要怎样?”
王忠嗣脸色铁青,牙缝里绷出一句话来,“你可知,何谓三纲?”
王烁神情淡漠,如同学生时代被老师叫起来背颂课文一样,有口无心的道:“贞观孔颖达所疏《礼纬?含文嘉》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亏你还知道,父为子纲!”王忠嗣怒意盎然,“你是我儿子,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现在,我让你离开了吗?”
王烁拧眉看了看王忠嗣,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封建家长,真的是无法交流!
王忠嗣对王烁这个态度,显然也是极其不满,“你什么意思,对我非常不满是吗?”
“父为子纲,我岂敢有任何不满?”王烁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无奈之极,也苦涩之极。
“我自幼习武。别人的孩子无忧无虑享受父慈母爱的童年,我却在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时常鼻青脸肿,还要被你骂得狗血淋头。”
“十五岁你就把我赶出家门,背景离乡去到千里之外,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军营,还有血与火的战场。”
“为了不给你丢脸,我和那些没爹没妈的卑微小卒一样,在沙场上玩命的拼杀!”
“十五岁,我杀人如麻,我负伤无数!”
“我凭借自己一刀一枪杀来的军功,做到新泉守捉使,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家业。”
“你一句话,说扒官就扒官!说充公就充公!”
“你想打就打,你想骂就骂!”
“孽子二字,你时常挂在嘴边。”
“孽障纳命来!大刀说拔就拔!”
“是不是非要杀了我,才能消你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拧眉看向王忠嗣,直视他凌厉的眼神。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先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然后才是你的儿子?”
“你从来就不考虑我的感受。你让我感觉,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是你养的一条牲畜。还是特别不值钱的那一种。”
“既是牲畜,你还跟我谈什么父为子纲,不觉得可笑吗?”
王忠嗣脸上愤怒的表情,几乎是凝滞了。
呆愣了半晌,他宛如雷霆的暴喝一声——
“你放肆!!!”
王烁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一个人彻底的失望,内心反而不会再有太多的波动,也不会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父亲,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究竟想要怎么样?”王烁平静的说道:“是我纨绔放荡不学无术,是我胆大包天害人不浅。全是我的错,我认了。”
“我是你的耻辱,我给太原王氏的列祖列宗丢尽了脸,我惹下了天大的祸。现在我一死以谢罪,成全你大义灭亲的高尚美名。够不够?”
“混帐东西,你说什么?!”
王烁走到一旁,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呛啷一声将它拔了出来,扔到了王忠嗣面前。
“来吧,动手!”
“你以为我不敢?!”
王忠嗣捡起剑来,双目一眯,挺剑就朝王烁当胸刺来。
王烁闭着眼睛站得笔直。心想,他应该不会真的杀吧?
那剑来得既急且稳,但却在离胸膛只有不到一寸的地方,生生的停住了。
王忠嗣自然是一位用剑的高手,分寸把握得炉火纯青。
剑尖停住了,他却开始剧烈的喘息。
王烁睁开了眼睛——他果然没杀!
父子二人的眼神,都落在了那一枚剑尖上。
“父亲若不杀我,就把皇帝的圣旨给我。”
“孽障,竟敢欺我!”
王忠嗣怒喝一声,剑尖朝前一递。
“哧”的一声轻响,利刃划破衣服和割裂皮肉的声音。
王忠嗣恍然一惊瞪大了眼睛,居然不躲?!
王烁猛觉一阵剧痛传来,同时也瞪大了眼睛,居然真杀?!
“也好,也好!”剧烈的疼痛让王烁感觉到一阵无边的绝望,同时,也激起了处死心中那只弱鸡之时,养出的一股子喋血凶性!
他突然双手抱住那剑,猛然就朝自己胸口刺去!
“让你杀!让你大义灭亲!让你名垂青史!”
“放手!”王忠嗣惊悚的大叫一声,急忙抽剑回退。
那剑尖插得并不深,一下就脱离了王烁的胸膛。
“杀了我!杀了我!让我解脱!!”王烁像疯了一样,血流不止的双手,死死抓着剑身就是不放!
“孽子,放手!你放手!!”王忠嗣想要奋力抽回剑,但见王烁双手鲜血直流,又没敢用力。
王烁都感觉不到疼痛了,紧紧抓着剑身,双眼都已充血,发出野兽一般的愤怒咆哮——
“孽子!孽子!孽子!”
“我根本就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我爹!”
“王忠嗣,今日你若不杀我,你就是个孬种!”
“来啊,杀了我啊!!!”
“嘭通”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人踹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九仙媛睁大了眼睛看着房内这惊人一幕,喃喃说了一句,“来迟了……”
紧随其后,杨夫人和王蕴秀还有郭家兄妹也都急忙赶来,眼见此景……
郭家兄妹口瞪口呆,脸色瞬间变作煞白!
杨夫人当场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郭家兄妹连忙将她扶住,大声叫喊“夫人”!
“娘!”王蕴秀死死抱住杨夫人,放声大哭。
王烁双手一松,王忠嗣终于抽回了剑。
他大惊失色连忙走向门口,“夫人!”
王蕴秀惊声尖叫,像一只发疯了的小猫扑向王忠嗣,拼命将他往外推,“你走开,走开!离我们远一点!”
看到那剑上的血迹,王蕴秀更受刺激,“我不认识你!呜呜!……你不是我爹!!”
泪流满面的王蕴秀,突然狠狠一口,咬在了王忠嗣握剑的手上!
王忠嗣浑然不觉,瞪大眼睛,呆立当场。
王烁看了一眼九仙媛,“九师姐……”
你可算是来了!
心气一松,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一发软,直接瘫倒在了满是血污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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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狼王
王忠嗣想要上前去看一下杨夫人,被王蕴秀死死挡着不能上前。她那一口下去,咬的人和被咬的人,都是一样的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郭柔矮下身,“二哥,帮我。”
郭旰连忙小心扶起杨夫人将她放到郭柔背上。郭柔背起杨夫人走得四平八稳,去了她的房间。
仆人婢女和医郎人等闻讯蜂拥而来,府里顿时忙成了一团。
其他人都走了。九仙媛看了王忠嗣一眼,一言不发,走到了王烁面前蹲下身。
王烁并未晕厥,只是感觉非常的虚弱和无力,捂着溢血的胸口,躺着不想动。
九仙媛将他的手拿开,又揭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说道:“伤得不深,心脏无碍。”
王烁躺着没动,用冷漠之极的眼神看着站在门口的王忠嗣,一言不发。
王忠嗣侧着身子看了王烁两眼,沉默的走了。
九仙媛皱眉,“怎会弄成这样?”
“这难道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王烁试着要坐起来,九仙媛连忙扶他。
“说得也是。”九仙媛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父子二人给我的感觉,都有卓尔不群的领袖气质,也都有舍我其谁的刚强个性。这样的两个男人聚在了一起,自然是一山难容二虎。”
“不说这些了。”王烁借了一下九仙媛的手劲站起身来,“我得去看看,我母亲。”
“你需要治伤,可惜我手边没有药物。”九仙媛道,“为何没有医郎来管你?”
“府里就两个医郎,大概都去了我母亲那边。”王烁笑了一笑,“无所谓,反正我也死不了。再说了,我差不多已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他们不来给我治伤,也是情理之中。”
九仙媛一怔,“何意?”
“我放弃了,我不想再管他的事情!”王烁站直了身体,仰起头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我好累,我只想离开这里,一个人安静的生活。”
“……”九仙媛沉默无语。
王烁已经走到了门口,九仙媛连忙跟了上去,伸手要扶他。
王烁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一手捂着自己仍在溢血的胸口,一手扶着墙,慢慢的前行。
九仙媛摇头叹息,“这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固执啊!”
稍后,二人来到了杨夫人的房间。
除了两个医郎,只有王忠嗣和王蕴秀、郭柔这两个女眷在场。府里其他人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包括郭旰、赵无疾和荔非守瑜这些人,都很识趣的不敢靠近房间。
见到王烁,刚刚止住眼泪的王蕴秀又哭了起来,“二哥,你怎么还在流血啊!”
一边说着,王蕴秀一边将王烁拉到离王忠嗣远一点的地方,生怕他两个又动手打起来。
“我没事,娘醒了没有?”王烁问道。
“还没有……”
此前并未知情的医郎,这时连忙上前来要给王烁治伤,请他去往别屋。
“就在这里吧!”王烁脱下了满是血污的衣服朝旁一扔,露出一身宛如精铁铸造的强悍身躯,“我得亲眼看到,我娘苏醒过来。”
“二公子,你这个伤口不小啊!”医郎惊道,“先要好生清洗,再需服下麻药静卧躺下,然后用金针肠线细细缝合!”
“来吧,直接缝。”王烁坐了下来,“趁我还麻木,感觉不到疼!”
“这……”
“动手!”
医郎只好硬起头皮,动手开始医治。
王蕴秀哪里敢看,连忙双手捂脸。郭柔抱着她,想看又不敢看,脸上一阵阵发白,连眼圈都红了。
九仙媛倒是淡定得很,就站在王烁身边不时还和他小声交谈两句,一切云淡风清。
王忠嗣始终坐在在那里,目不斜视看着杨夫人,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表情,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王烁的伤口都已缝合,手也包扎好了,杨夫人仍然未醒。
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九仙媛走上前,“两位,让我来吧!”
“你?”两个医郎惊讶了一声,扭头看向王忠嗣。
王忠嗣略感意外的看了看九仙媛,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并十分不了解的女冠,就是让人感觉她值得信任。
于是,王忠嗣点了一下头。
“请男子退出房间。”九仙媛说道。
郭柔连忙上前来扶王烁,他自己站了起来,默默的走了出去。两个医郎也都出去了。
九仙媛看了看坐着没动的王忠嗣,“你也走。”
王忠嗣一愣。
“出去!”
王忠嗣闷吁了一口气,点点头,一声不吭的走了。
郭柔和王蕴秀惊叹不已,厉害!这个道姑真是厉害!
——还真是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并且,他还乖乖的听令行事了!
九仙媛脱去了一身宽大的道袍,手中像变戏法一样的排出了一整版亮闪闪的银针,对王蕴秀和郭柔道,“有劳二位,褪去杨夫人身上的衣衫。”
“哦,好!”
屋外。
郭旰拉着王烁要让他回房去休息,王烁不肯走,非要在这里等着杨夫人的消息。
王忠嗣从房里走出来,父子二人的眼神立刻撞到了一起。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这情形,就如同一个狼群的老狼王,遇到了另一头想当狼王的年轻公狼。
老狼王纵横沙场二十年,从来不知何为恐惧,何为退缩!
年轻的公狼一直都在收敛和忍耐,现在,他终于肆无忌惮的亮出了自己的獠牙。如果狼王应战,他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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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同归于尽!
郭旰夹在中间吓坏了,用力拉住王烁要将他带走,“走吧,快走!”
王烁使足了力气定着不肯动,两个脚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
“杨夫人有了消息,我立刻就来通知你,快走吧,算我求你了!”郭旰急了,“赵无疾,荔非守瑜,过来帮忙!”
三人费尽力气,总算是把王烁弄回了他的房间。
王忠嗣一直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毫无表情,还是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医郎上前,要给王忠嗣被咬伤的手涂药。
“不用。”
“王公,人的牙齿也是有毒的。就是烂掉一大块肉也有可能!”
“那就让它烂吧!”王忠嗣淡淡的道,“总好过不痛不痒,不知不觉。”
过了一阵,九仙媛出来了,说杨夫人已经醒了。
王忠嗣急忙往屋里走。
九仙媛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王公,贫道有话同你讲。”
王忠嗣点了点头,“待我看过夫人,马上就来。”
片刻后,屋里响起王蕴秀的尖叫,“出去,你出去!母亲不想见到你!”
王忠嗣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叹了一口气,对九仙媛抱拳而拜,“多谢九师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王公不必在意。”九仙媛淡然道:“王公怎不相问,贫道因何而来?”
王忠嗣恍然回神,这才想到杨夫人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其中就有“尹喜真人也托梦给了九仙媛”这一说。
“看来,王公已经知道答案了。”九仙媛说道。
王忠嗣面露疑惑的皱了皱眉,“难道,仙人托梦还能是真的?!”
九仙媛淡淡一笑,“王公希望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希望?
王忠嗣微微一怔,细下寻想……
如果“仙人托梦”是真的,那肯定是自己不问青红皂白,错怪了王烁;如果它是假的,那就意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全都合起伙来一起欺骗自己了——这又是,为什么?!
王忠嗣双眉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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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大凶之器
王烁回了房间,仰天躺下,突然感觉到一阵无边的疲乏。但是自己又没有半点睡意,只是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屋顶。
郭旰叫荔非守瑜和冯刚、丁贵一起守在门口,自己进了屋来坐到王烁身边,说道:“怎么闹成了这样?”
“早晚的事。”王烁淡淡的道,“这个家根本容不下我,我马上就得离开这里。”
“离开?”郭旰皱了皱眉,“你走到天涯海角,也还是王忠嗣的儿子。你能到哪里去?”
“总之,离他越远越好。”
郭旰说道:“兄弟,你和王公之间确实有些误会与矛盾,但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逃避,可不是爷们的选择。”
“我尽力了。”王烁吁了一口气,“真的!”
郭旰沉默了片刻,不再劝说,只道:“如果你真的想要出去散心一段时间,那就来朔方吧!”
王烁扭头看了一眼郭旰,点了一下头。
郭旰微笑,拍了一下王烁的肩膀,“好生歇着,我去看一下杨夫人。”
王烁看着郭旰的背影,难得的笑了一笑,这厮,终于让我有了一点发小的感觉!
王烁躺下歇息了片刻,王蕴秀来了。
“小妹,母亲怎样?”王烁连忙问道。
“母亲醒了,暂时无碍。”王蕴秀今天也受了蛮大刺激,哭得嗓子也哑了,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她坐到了王烁身边,拉着他的手,可怜巴巴的道:“二哥,你不要我了是吗?”
王烁皱了皱眉,“怎么可能?”
“你就是不要我了!”王蕴秀的眼圈一下就红了,“你要一个人离开这个家,你不要我了!你连母亲也不要了!”
“我……”王烁眉头深皱,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哥,你不要走!”王蕴秀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我求求你了,不要走,好不好?”
王烁连忙伸手给她抹眼泪,柔声道:“不哭,不哭。二哥不走。”
不料,王蕴秀哭得更凶了,“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知道,明天我一觉醒来,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爹不要我们了,你也不要我们了!”
这一阵大哭,哭得王烁的心都感觉到一阵酸楚。
渐渐的,还有了一些愧疚。
王烁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咬了咬牙,郑重点头,“小妹,二哥不走了。二哥发誓,永远都不抛下你和母亲!”
“二哥!”王蕴秀抱紧王烁,放声大哭。
王烁哄了她好一阵,王蕴秀总算没再哭泣。
片刻后,郭旰过来说,杨夫人请二公子过去。
“我爹呢?”王蕴秀连忙问道,显然是怕王烁又和王忠嗣遇到一起。
“王公刚刚有点急事,去了幕府。”郭旰说道。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去幕府?!”王蕴秀恨得牙痒痒。
郭旰面带一丝无奈,“有没有心情,幕府的军务,王公也都无以推脱啊!”
“算了!”王蕴秀拉起王烁的手,“二哥,我们去看望母亲吧!”
“好。”
兄妹二人来到了杨夫人的房间,郭柔正在她榻边殷勤照顾,九仙媛却是不见了人影。
王烁走到榻边跪坐下来,“娘,你怎么样了?”
“娘没事,多亏了九仙媛医术神通。”杨夫人躺在床上,一脸的憔悴,伸出手来拉住王烁的手,“二郎啊,都怪为娘没用,还是让你受伤了。”
“小伤,没事。”王烁尽可能的语气轻松,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要是在战场上,都不能称之为受伤。”
“哎,那个固执的老王啊!”杨夫人长声喟叹。
王烁忍不住笑了,“老王”得到官方认证了!
“你这孩子,居然还笑得出来。”杨夫人语气虚弱,但看到王烁这样子,心情明显是放松多了,她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好好的一个家,会闹成这样。想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点成亲自立门户去吧!省得成天在那个老王面前晃荡,父子二人都不痛快!”
“好,我都听娘的。”王烁微笑点头,这表情简直是模范版的乖乖仔,要多乖就有多乖。
“真是个乖儿子。”杨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王烁的脸颊,“你也有伤,赶紧回去歇着吧,有事吩咐下人就好。”
王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拱手长揖,“母亲保重,孩儿先行告退。”
三天之后。
西平郡数十里开外的一处荒野之中,“轰隆”一声炸裂巨响,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三天三夜没怎么合眼的王忠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斗然眯起,双手也在身后紧紧一握拳。
“大凶之器!”他竟然吸了一口凉气。
九仙媛站在他身边,淡淡道:“可破石堡城否?”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此物,绝不可外泄!”
“王公之固执,真是世所罕见。”九仙媛轻扬了一下拂尘,仍是那般淡定从容,“想必任何人,用任何语言,也无法将王公说服。”
王忠嗣双眉深皱表情难看,却没有发火的迹象,“所以你快马加鞭回了一趟玄清观,将此物带来呈现于我眼前?”
“没错。”九仙媛说道,“王公,我来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一切真相,避免你们父子二人因为一场误会,骨肉相残。但是很遗憾,我来晚了一步。”
“该知道的,尊夫人与二公子都已经告诉你了。不该知道的,现在你也都知道了。”
“这些!”王忠嗣抬手朝那爆炸处一指,“难道是我不该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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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仙媛说道:“二公子当着我和师尊的面说过,他会告诉你的,但绝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根本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话语。但凡他要做任何事情,你都会认为他是在胡闹,然后不假思索的阻止他。”九仙媛淡然一笑,“甚至,他办事缺钱都不敢回家索要。于是,他将自己的田产全都抵押给了哥舒翰。”
“……”王忠嗣脸皮紧绷,陷入了沉默。
九仙媛再笑了一声,“我还真是从未见过,穷成这样的世家公子。”
王忠嗣的表情更加难看。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救这个家。但是你却,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九仙媛摇了摇头,提步走了,“王公,就此别过。望你,珍重!”
“九师姐,请留步!”
九仙媛站住了,但是冷若冰霜,“有请王公,以后不要再如此称呼贫道。因为贫道回山门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上请师尊,将你逐出师门。我小小的玄清观,恐怕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仙真神。”
“……”王忠嗣的表情,顿时宛如石化般僵硬。
这些年来,几乎没人敢在王忠嗣面前放肆。如果他愿意,眼前这个无礼的九仙媛和首阳山上那一座玄清观,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但是此刻,王忠嗣的身上竟然没有一丝的杀气。他甚至感觉到双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人扇过了十万八千个耳光一样。
“王公既然不杀。”九仙媛不急不徐的轻扬拂尘施了一礼,眉宇间不喜不愠云淡风清,“那贫道,就请告辞了。”
王忠嗣闷吁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那一份赭黄色的圣旨,“有请九……仙媛,将此物,转交予王烁。”
“乐意效劳。告辞。”九仙媛接过圣旨,飘然而去。
王忠嗣转身来,拧眉看着半空中那一阵即将飘散的滚滚黑烟,喃喃自语,“这些年来,我都做了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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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打开新天地!
阳光温柔,秋风亦温柔。
是一个适合偷懒挺尸的好日子。
一副床榻放在了某人展示过惊人爬树技艺的大树下,王烁形如木乃伊一般直挺挺的躺着,歪着脑袋扭向右边,张着嘴,眼神呆如智障。
郭柔坐在她身边,面带微笑,轻轻的放了一颗水嫩嫩红汪汪的樱桃放到他嘴里。
真是空前的温柔。
王烁一动不动,连眼珠子仿佛都没有挪动一下。
郭柔皱了皱眉,“快吃呀!”
王烁宛如雕塑,丝毫不动。
“哎,真是怕了你了……”郭柔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托住他的下巴,轻轻的往上一托。
王烁的下巴就动了一下,嚼一口,味道不错!
郭柔再一托,他又再嚼了一口。
郭柔推了几轮,王烁就嚼了几下。那樱桃汁都从嘴角流出来了,王烁也不肯多动一下。
王蕴秀在一旁捂着嘴嘿嘿偷笑。郭旰、赵无疾和荔非守瑜等人都躲得远远的,这浓浓的臭不要脸气息,让他们都不敢靠近,万一被传染了可怎么办?
郭柔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擦了一下他的嘴角,“你还是别吃了!”
王烁滋溜一口吞了下去,不满的叫道:“这么凶,你会不会伺候人?”
“你又没有瘫痪,用得着这样吗?”
“我是伤号,我有这个权力!”王烁高高举起两只被团团包裹的伤手,大声叫道,“伺候不了你就走开,叫蕴秀来!”
“好好好,我来我来!”王蕴秀立马应声,伸手就要来拿樱桃。
郭柔连忙将王蕴秀的手推开,脸上再度挤出笑容,比先前还要更加温柔了,甚至嗲声嗲气,“好了,二公子,就让奴家来好好的伺候你吧!”
“咦,好肉麻!”王蕴秀直哆嗦。
王烁也哆嗦,“咦,真的是好肉麻!”
“王二,你再要这样,姑奶奶可就!……”郭柔扬起手来爆发了一半,生生的打住!
杨夫人来了。
郭柔连忙站起身来,嘿嘿直笑,“姑奶奶,你来啦?”
王蕴秀在一旁捂着肚子大笑,笑得都要抽筋了。
王烁连忙坐了起来,“娘,你怎么来了?你该好好歇着啊!”
“娘没事,来看一看你。”杨夫人看来有点虚弱,但脸上仍有笑容,“二郎呀,你不要老是捉弄柔儿。还有你蕴秀,就知道帮着你哥一起欺负人家!”
王蕴秀扮鬼脸,“我哪有噢!”
王烁呵呵直笑,“我知道了,娘。”
郭柔轻哼了一声,连忙上前抱住杨夫人的胳膊,“还是夫人明察秋毫,大公无私!”
杨夫人面带微笑的坐到了王烁身边,“怎么样,伤好一些了吗?”
“小伤,不碍事。”王烁道,“过两天就能痊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杨夫人柔声道,“我差人去寻了几尾大黑鱼来,少时炖了汤你可得多喝一些,最好是把鱼肉也吃了。对你的伤有好处。”
“知道了,娘。”
杨夫人说道:“听说最近积石军那边的吐蕃人不太安份,接连有军情回报,你父亲去了幕府就再没回过家。我听说,他这几天就没有安歇过片刻。万一真把他给累垮了……哎!”
王烁听懂了杨夫人的意思,老王现在是公事繁忙,家事纷忧。就算是有铁打的意志,他毕竟也是凡身肉胎,这样的内外交困他又能撑得了多久?
杨夫人希望,自己去和老王和解。
王烁沉默了片刻,杨夫人和王蕴秀也都不说话。周遭的气氛陷入了一片沉默和寂静。
过了片刻,杨夫人轻叹了一声,仿佛是妥协了,“过些日子等你的伤好一些了,为娘就陪着你还有蕴秀,一起回太原府去。你看如何?”
“好。”王烁一口答应。
王蕴秀也面露喜色,“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怎么,你们要走吗?”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三人扭头一看,是九仙媛。
杨夫人对她特别的感激,也特别的尊重,连忙站起了身来作势要迎。
九仙媛连忙几步走上前来,扶住杨夫人的手臂,“夫人,快请安坐。”
“好。”杨夫人点了点头,“九仙媛,这次真是多亏有你。真是多谢了!”
“不过举手之劳,夫人都已经谢过上百次了,不必再客气。”九仙媛淡淡一笑,说道,“原本贫道是要离开西平回归山门,但受人之托,要将一件重要物什,当面转交给二公子。”
“是何物?”
九仙媛拿出那一份圣旨,对着王烁一递。
“莫非是圣旨?”杨夫人可是见过世面的,当下就惊讶了一声。
王烁连忙将它摊开来看。
越看,这眼睛越是发亮!
圣旨当中的加官授职和皇帝许诺的事后重赏,对于平常人来说绝对值得大喜特喜,但是对于王家二公子来说,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真正让王烁在意的,是千里之外的皇帝李隆基,“密切关注”到了自己!
石堡城肯定是皇帝心中特别惦记的一个东西,否则他也犯不着放下一个君王的架子,主动下书来找王忠嗣问策。
如果现在,自己能把石堡城的事件给完美解决,必能在皇帝心中留下极佳的印象。
接下来,自己若能趁机抱紧皇帝大腿,应该不难借他之势,离开老王的视线和地盘,去打开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王烁心里,顿时充满了期待感。是时候走出这一片边关的荒凉,去看一看“盛世大唐”的锦绣繁华了!
传说中四大美女之首的杨玉环,究竟是胖是瘦,美到何样程度?
老牛吃嫩草的李隆基身板如何,不知道他要不要找人帮忙?
大奸臣李林甫和乱臣贼子安禄山,纠结起来一心想要弄死老王、害我全家(历史上的王忠嗣就是被他们合谋所害)。这两个鬼究竟长得有多么欠操?我该把他们剁成多少块才好?
看了这一份圣旨,王烁的心就像飞到了千里之外,表情也是千变万化精彩得很。
九仙媛看着一脸古怪神色的王烁,好奇问道:“不知二公子,有何决断?”
“母亲,小妹。”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眼中闪耀出异样的神彩,“我恐怕,不能陪你们去太原了!”
“你说什么?”杨夫人当即面露讶色,拿过圣旨小心展开来一看,“圣人竟然让你带兵出征?!”
王烁摊了摊手,满副无辜的神色,“君命难违,我也没办法!”
“你这孩子,尽是胡闹!”杨夫人再傻也能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禁有些气恼,“说好了不再打仗,你竟然还主动请战,请到皇帝面前去了!”
“娘,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王烁连忙站起身来,赔着笑,“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孩儿也不敢如此造次。打仗多危险啊,要死人的!我都还没有成亲,还有大把的富华富贵和漂亮姑娘在排着队等我呢,我才没那么傻,非要去送死!”
众人又都被逗笑了,杨夫人也不例外,但她仍是满副忧色,“打仗,哪有十足把握一说?终归是有胜负之分,自然也少不得风险!”
“我保证,这一次绝对是例外!我都不用亲自上阵,端起一贫樱桃嚼着嚼着,就能把石堡城给夺了!”王烁举起了手来,“我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否则……”
“还不闭嘴!”杨夫人真是气乐了,将那圣旨往王烁手里一塞,“算了,我不管你了!”
王烁嘿嘿直笑,“娘,千万息怒,可别伤了身子!”
杨夫人重叹了一口气,“你们父子俩,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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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老王的改变
因为这一份圣旨,王烁刚刚濒临放弃的心思,又活乏了起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给皇帝回一份表疏。
虽然还未开战没有捷报以作回报,但提前上疏谢一谢恩,表一表忠心再吼一吼“不胜不归”的坚定立场,还是很有必要的。
看到自己被绑得像棕子一样的两只手,王烁果断把赵无疾逮了过来,让他代为执笔。
赵无疾曾经可是在老王身边做过“掌书记”,相当于机要秘书。写公文简直就是他的一项老本行。
于是回到房间铺开文房四宝,王烁口叙,赵无疾执笔,几经修改与润色,写好了一篇表疏。
赵无疾提醒道:“二公子,要不要将此疏拿去,先请王公过目?”
“不用。这是我以私人的名义,写给皇帝的一份表疏。”王烁道,“你去走一趟,直接交予驿站投递。”
“是。”
赵无疾正在收拾奏疏准备拿走,王蕴秀过来了,调皮捣蛋的嚷着要看。
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王烁就由得她看了。
看了一阵,王蕴秀就笑了,“二哥,怎么通篇都是感恩戴德,拍圣人的马屁呀?”
“废话!”王烁故意板出一张臭脸,“圣旨对我又是加官授职又是褒奖鼓励,还许诺了事后重赏。我这个做臣子的,总该有所表示吧?现在仗都还没有打,我的回疏除了歌功颂德拍马屁,还能作甚?”
“嘿嘿!”王蕴秀笑道,“二哥,你可比父亲聪明多了。以前我也看过他写给圣人的书信草稿,言语措词都是硬梆梆的,看了都让人心里硌得疼!”
王烁撇了撇嘴,必须的,我哪能像老王一样的头铁!
赵无疾出去寄信,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位老熟人,李晟。
至从那一天他带兵回了幕府,便一直留在了军营没再过来。按理说荔非守瑜也该回去,但他觉得继续跟着二公子混比较滋润,王烁也就由得他了。
李晟来后告诉王烁,是大帅派他来传话,说明日辰时初刻幕府聚将,有请二公子准时到场。并且他现在还要将圣旨带去幕府,方便安排明日的宣旨仪式。
“好。”王烁心中隐隐有些激动。皇帝说了,收复石堡城我可是主将,凡河西陇右节度麾下兵将,我全都可以任意调谴,谁都不许拒绝或是干涉!
——那么,让老王去掌管军马后勤,做一回弼马温可好?
李晟得了圣旨没有急着走,却道:“有件小事,末将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一个娘家出来的袍泽弟兄,还有什么是不能讲的?”王烁都笑了,“快说!”
李晟小声道:“我听说,安国臣被捉起来了。如今,正关在幕府的军牢里。”
“什么?”王烁微微一惊,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终究,还是连累他了!
“二公子,我们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救他出来?”李晟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必须救!”王烁道,“你现在回去就跟大帅讲,安国臣是收复石堡城的一员重要将佐,我现在就要见到他,提前给他安排特别重要的任务。”
李晟皱了皱眉,“这样直接的跟大帅开口要人,恐怕不太好吧?”
“没事,你就照我的话直说。”王烁道,“他心里有数。”
“好吧,我先去试一试……”李晟不大确定的,带着圣旨先走了。
王烁拧眉沉思,虽说圣旨让我担任主将,但河陇兵将全是老王的人。那些兵将会不会真正听我的话,终究还得是要老王点头。老王把圣旨给了我,是在表示妥协。但他究竟妥协到了什么程度,犹未可知。现在我就拿安国臣的事情,去试探一下他的诚意!
片刻后,九仙媛前来辞行,说现在就要回玄清观。
“九师姐为何这么急着走?”王烁忙道,“你救了家母,又帮了我的大忙,就该多住几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啊!”
“观中还有许多事情等我去料理,二公子就不必客气了。”九仙媛说道,“临行之时,我有几句局外之人不该讲的话语,冒昧,想要说给二公子听。”
王烁笑了笑,“九师姐千万不要见外,有话只管直说。”
“好。”九仙媛点了点头,“其实,我僭越的看过了那份圣旨。”
王烁无所谓的笑了笑,“其中没有机密,我父亲既然把它交给了你又没有密封,就谈不上僭越。”
九仙媛继续道:“二公子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何如此放心大胆的,就任命你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做了主将?”
王烁微微一怔,这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个主将职务,但在别人眼里,我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并且还是个名声不太好的纨绔子弟!
这么说来,虽然那份“伪回书”当中提到了“可让犬子王烁率军出征”,但那毕竟是以王忠嗣的名义上奏的。皇帝在做出最终定夺的时候,仿佛更有理由,让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王忠嗣,率军出征。
但是皇帝却很反常也很“心大”的,答应了让年轻的王烁担任主将出战。
这其中的用意,还真是颇具玩味!
有道是旁观者清,王烁此时很想听一听九仙媛的意见,于是他道:“不知九师姐,有何高见?”
“贫道愚见。”九仙媛说道,“当今圣人做了三十年的天子,一向精明过人,他绝对不会草率的对待军国大事。你和王公是父子,由你挂帅出征,你父亲蔫有不竭力辅佐的道理?所以……”
“所以在圣人看来,这一仗实际上还是我父亲打的?”王烁接过话来说道。
“应该没错。”九仙媛道,“否则,圣人没理由把这么重要的战役,全权委托给一个陌生的、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我明白了……”
其实站在李隆基的立场上考虑一下,这件事情就很容易理解了。
既然王忠嗣在(伪)回书中表达了这样的意愿,希望自己的儿子王烁能有上阵立功的机会。做为君王,哪能小气的拒绝呢?反正最后功劳和奖赏都要落在他们王家,给父亲还是给儿子,对君王来说有区别吗?
既如此,何不顺手给王忠嗣一个面子遂了他的心愿,也送给他儿子一个建功立业,加官进爵的机会呢?
——他好,朕也好!
王烁不由得摇头而笑,我一心只想摆脱老王的阴影,但终究还是得要沾老王很大的光啊!
“其实二公子与王公,本就是和则两利,仇则两败。”九仙媛说道,“望二公子,三思。”
“多谢九师姐指点。”王烁抱了一下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九仙媛微笑的扬了一下拂尘,稽首一礼,“二公子保重,贫道告辞。”
王烁亲自送了九仙媛到门口,扭头就看到府外街道的不远处,有安国臣高大的身影正在大步走来。
这么痛快的就放了人?
王烁感觉有些意外,看来老王是真心妥协,有意讲和……这还真是有点,与他的个性不符了!
“人,终究是会改变的。”九仙媛微然一笑,稽首施礼,“二公子请留步,贫道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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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回家吃饭
安国臣见了王烁,迎头便拜。王烁叫荔非守瑜先带他去洗漱用饭好生歇息,晚一点再和他详谈。
当下,还有更要的事情待办。
王烁寻思,明日自己就要去幕府正式“走马上任”了。在那之前,自己和老王之间的私人矛盾,很有必要好好的处理一下。
老王离家三四天了没有回来,固然有军务繁忙的因素,面子方面下不来台,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且先不说他是三军统帅,就是作为一家之主,居然被全家人一同嫌弃甚至反目成仇了,这面子往哪儿搁?
当然更重要的是,老王肯定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要让他这种性格的封建家长去主动向晚辈认错,那还不如杀了他。
同时,老王心里肯定又有内疚和自责,这让他感觉难以回家面对自己的妻儿。
这种感觉一定不好受。老王内心此刻,一定倍受煎熬!
王烁想了一阵,轻叹一声!
算了,男人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他都主动妥协并放出了求和的信号,我也没必要得理不饶人,一直揪着他不放。
莫非,我还真能宰了他报仇不成?
再说了,我还得和他一起搞定石堡城,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大事!
九仙媛那句话真是切中了要害,和则两利,仇则两败。
想通之后,王烁主动来到了杨夫人和王蕴秀面前,说道:“娘,小妹,我们应该请父亲回家。”
杨夫人闻言极为惊喜,“二郎,你说真的?!”
王蕴秀则是鼓起了腮帮,“二哥,为什么呀?他刚刚才拿剑刺了你,你不恨他吗?”
王烁笑着掐了掐她的脸蛋儿,“你还咬了父亲呢,你猜他恨不恨你?”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王蕴秀仿佛挺尴尬,脸都红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杨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十分欣慰的点头微笑,“二郎,你作主吧!”
“好。”王烁拉起王蕴秀的手腕就走。
“喂喂,我也要去啊?”
“废话,你咬了人难道不用道歉的吗?”
“我我……我当时被吓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咬了他!”
“那也必须要道歉!……别跑,再跑我拎你耳朵了!”
杨夫人看着兄妹俩打打闹闹的身影,眼圈渐渐的泛红。
“真不容易啊!希望以后,他们都能和睦相处!”
兄妹二人也没带随从,如同闲逛一般走到了节度幕府。
幕府的人当然都认得他们俩,看他们的眼神还都挺惊奇。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些人肯定都知道了那一日王府中发生的事情。
王烁不难想像,“家丑外扬”的王忠嗣最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光是应付这些人的眼光,就够他受的了!
兄妹俩进了幕府一打听,王忠嗣此刻正在他的官署里。于是一路畅行无阻的走了到了最里层的官署,有八名近卫在站岗。
这些王忠嗣的死忠近卫,看到王烁和王蕴秀都面露惊喜之色。显然他们都已看出兄妹俩就是来“主动求和”的,这样一来,大帅的面子问题可就解决了!
他们连忙打开了门,请兄妹俩进去——尽管他们说了,大帅几日未眠,刚刚才睡下不久。
兄妹俩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王烁一眼就看到了王忠嗣就躺在那一张“河陇军事地图”的下方睡着了。
那里可没有睡榻。他可能是看地图看到太累,随便裹了一领披风席地就睡了。
王蕴秀的心性毕竟单纯,见到父亲这般情景瞬间就忘了先前的过结,心疼得眼圈一红,立刻就跑了过去,“爹,爹!”
王忠嗣幡然惊醒坐了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之中显露出惊喜之色,立刻张开双臂就把王蕴秀抱在了怀里。
王蕴秀放声大哭。
王忠嗣紧紧抱着她,轻抚她的头发。
王烁上前一步,拱手下拜,“孩儿奉母亲大人之命,有请父亲大人,回家用膳!”
王忠嗣深看了王烁两眼,眼神当中再无此前的威逼与憎恶之意,只是透出许多的复杂神色。
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头,“好!”
王烁也暗吁了一口气,和解了……
片刻过后,王忠嗣牵着王蕴秀,坦然自若的走出了节度幕府。
王烁跟在他二人身后,看到那些站岗的士兵,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走喽,回家吃饭喽!!”王蕴秀欢快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王忠嗣哈哈的大笑。
这还是王烁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畅快。
夜晚。
夜凉如水,繁星万点。
院子里,郭家兄妹在例行练剑,不少人围观叫好。
王烁也坐到了院子里来,一榻一书案摆了香炉、清茶与点心,身边坐着问东问西的王蕴秀。
“二哥,你好厉害哟!”王蕴秀笑嘻嘻的道,“圣人居然专程下旨给你升官授职,还让你单独领兵出征。父亲当年是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只是一员初初从军的小裨将呢!”
“那当然!”王烁大言不惭,“我可是你英明神武的二哥!”
王蕴秀嘿嘿的笑,又道:“二哥,那个散官升一阶我倒是知道。凡我大唐官员每四年考评一次,若无过失,一般都能升一阶散官。但是这个河西先锋兵马游弈使,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是个什么官职呀?”
“这关键就是一个‘使’字。”王烁说道,“这些年来圣人增设了许多的使职,诸如营田使,槽运使,兵马使,甚至还有采食使、花鸟使诸如此类,据说多达数百种。这些使职都是临时设置专事专办,只听皇帝一人号令只对皇帝一人负责,连三省六部和御史台难以节制。”
“至于河西先锋兵马游弈使,按圣旨的意思,就是为了收复石堡城一战而专设。临时的。”
“哇,临时的也很厉害了!”王蕴秀小声道,“现在你只听圣人一人号令行事,岂不是连父亲也无法节制你了?”
王烁眨了眨眼睛,“名义上,是这样的。”
“二哥,嘿嘿!”王蕴秀坏笑不已,小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把父亲抓起来,打他的屁股?”
“……”王烁表情一僵,抬手一指,“那我命令你,现在去打!”
“嘿嘿嘿,我才不去!”王蕴秀偷笑了一阵,又貌似深沉的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总算和好了,我真是高兴!”
王烁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这时,二人看到王忠嗣扶着杨夫人在不远处散步。见这边热闹,他们也走了过来观看郭家兄妹练剑。神态表情都颇为轻松。
“其实,他们还是很恩爱的。”王蕴秀说道。
王烁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杨夫人哪会和老王闹成那样?
经过这次的事件,老王应该会有所改变。
我再试一试吧,看能不能和他好好的相处!
第60章 弱冠挂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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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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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好肉,群狗,老狐狸
王烁看着手中这份圣旨,感觉它就像是一个鲜美无比的大蛋糕。哪怕是随便撇出一块奶油,也足够让在场的任何一位将佐吃到脑满肠肥。
但是他们偏偏以为这蛋糕是假的,真正的蛋糕肯定还藏在老王那里,这就有点伤人自尊了。
行吧,你们去找老王,我先回家吃饭了。
于是乎,刚刚拜了大将的王家二公子一言不发,径直从拜将台上走了下来。
众将有些吃不准,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有人试探的问了一声:“请问二公子,何时宣布参战将佐的人选?”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王烁很随意的说道,“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宣布的。”
众将更加迷惑不解,于是又有人道:“按照以往的规矩,宣旨拜将之后,就该马上宣布参战将佐的名单,也好让属下提前做出准备。”
王烁道:“此战非比寻常,备战时间至少需要一个月。”
众将马上嚷了起来——
“一个月?太久了吧!”
“主动出击,从来都是兵贵神速。哪有点将之后,备战一月的道理?”
“河陇兵马一直都在枕戈待旦,哪怕十日内出征,也不在话下!”
“二公子,如此大事,恐怕还是要请大帅定夺为上!”
王烁看到们吵得这么热闹,本不想打扰了他们的雅兴。但一想,都这么不给老子面子,将威何在?
于是扭头看了冯刚和丁贵一眼。
这两个刚刚上任的亲卫队长,果然十分上道,立刻大步跨前,二话不说就拔刀了!
“主帅号令,岂容妄议?!”
“尔等莫非是在藐视主帅,亵渎君威?!”
军队里面奉行的就是军令如山,官大一级压级死。冯刚和丁贵一直跟着王忠嗣混饭吃,早把这些规则与潜规则烂熟于胸。何况王烁还是皇帝钦点的主帅,又是王忠嗣的亲儿子,更加不容冒犯。
这拔刀一喝果然管用,没有哪个将领戴得起“藐视主帅,亵渎君威”这样的大帽子,连忙一同抱拳来拜,“我等并无此意,还请二公子息怒!”
“还不退下!”王烁低喝了一声。
“是。”冯刚和丁贵收起刀,乖乖的退下了。
王大纨绔施施然的走上了前来,笑容满面的说道:“诸位都是我王烁的前辈,若有指教,不妨私下来对我讲。如此公然发难,恐怕有失诸位的长者之风,与将帅之度吧?”
“是是,二公子教训得是!”
“我等惭愧!”
“还请二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等这般粗人计较!”
众将连忙又来道歉。
王烁知道他们口服心不服,于是又道:“诸位将军,言重了。其实参战将佐的名单我已有腹稿,但还没有完全确定。至于备战一月,我自有我道理。其中涉及非常重要的军事机密,不宜现在当众宣布。因此,还望诸位将军海涵。”
众将都是在军队里厮混多年的老人精了,立刻就捕捉到了王烁这段话里的关键字:没有完全确定、重要的军事机密!
一时间他们的心思都异常活泛起来——这么说我们大家都还有机会?那个重要的军事机密,又会是什么呢?
“诸位,王烁先行告辞了。”王烁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让他们猜去!
这就好比将一块好肉挂在房梁上,让一群饿狗在下面瞎转悠,谁也舍不得离开。
——不狠狠调一调你们的口味,你们还真就不把我当干部了!
王烁果断回家,脱掉铠甲挂起宝剑,又美滋滋的在那颗大树底下挺尸去了。
“柔儿姑娘,本公子今天要吃葡萄!——粉色的那一种!”
幕府里,那群将佐都要吵得炸锅了,总之认定这一战必须兵贵神速马上出击,因此必须立刻确定将佐名单。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王烁真的挂帅领兵!
吵了一阵,他们推举资格最老的安思顺和名气最大的王难得,去向大帅王忠嗣传达这些信息。
王忠嗣带了这么多年的兵,哪会猜不到手下人都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情绪和反应。他早就坐在官署里,等着那些人来找他“投诉”了。
得闻来的人是安思顺与王难得,王忠嗣会心一笑,“阵势不小嘛!”
二将进了官署,先行参拜见礼。
“说事。”王忠嗣一惯的风格,少跟我废话绕弯子!
二将也都了解大帅的性格,拐弯抹角只能招他嫌弃,于是一五一十的把众将的意见,都给传达了。
王忠嗣听完之后,不惊不怒面无表情,“我也不想让那个乳臭未干的混小子,挂帅出征。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差点一剑宰了他,就是为了阻止他挂帅出征。但现在事已至此,我有什么办法?”
安思顺和王难得都傻了眼,“大帅,如此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你可千万不能不管啊!”
“大胆!”王忠嗣拍案而起,“这是圣人亲自下旨,做出的决定。你们竟敢说这是儿戏?——尔等莫非,是要反了不成?!”
“不敢不敢,末将万万不敢!”二将慌忙谢罪,这帽子扣得太大了,简直让人想死!
“圣旨当中说得很清楚了,任何人都不得干涉那个混小子用兵。如果你们不服,就去京城找圣人理论。”王忠嗣不耐烦的道,“休要在此咶躁——出去!”
“是……”
二将走出王忠嗣的官署,相视苦笑,头疼不已!
把消息对众将一说,众将更是心态爆炸!
没想到大帅居然会搬出圣旨来当挡箭牌,分明就是有意推诿。眼下这事再也明白不过了,王忠嗣故意甩手不管,王烁必然是要真正担纲主将,领兵出战了!
将相无能累死三军,那个纨绔子弟哪会打仗?
——可别跟着他去送死!
——荣华富贵虽好,但也要有命享受啊!
于是风向逆转,刚刚还满怀期待的众将,现在生怕自己的姓名,出现在王烁的点将名单上!
安思顺则是悄悄的回到了王忠嗣的面前,说道:“大帅,末将请命,担纲副将辅佐二公子出征,收复石堡城!”
老狐狸!
王忠嗣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动声色,只道:“安公切莫误会,这件事情当真不是王某在做主。安公若有此心,不妨去跟犬子面谈。”
“这个……”安思顺有点尴尬,“不知大帅可否,代为引鉴一番?”
言下之意,我和你儿子不熟,此前没交情啊!
“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王忠嗣呵呵一笑,“安公是老前辈,直接去跟混小子说吧!他若敢对你无礼,我就打断他的腿!”
安思顺一听,大帅这是在婉拒于我——叫我倚老卖老去找王烁那个晚辈讨一份差事,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他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这一场仗,王忠嗣是铁了心要把他儿子王烁,给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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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别具一格的人才
傍晚时分,王忠嗣派了一个人回来说,幕府有事今天就不回来吃晚饭了。
“老王真是变了。”杨夫人听了当场好笑,“他以前是想回就回,不回就不回,还从未有过派人通知的先例。”
王烁听了更好笑,杨夫人叫“老王”,叫得很顺口了嘛!
看来老王,的确是对家人更加的重视了。
于是母子三人加上郭家兄妹,共进晚餐。
郭旰说他们马上就要回家了,因为刚刚收到了母亲寄来的家书,叫他们回家过冬至节。
王烁道:“这么急着走,不等我凯旋之后陪我痛饮了吗?”
“我倒是想啊!”郭旰道,“但你备战时间就有一个月,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那你们就在我家过了年再走,这有什么关系?”王烁道。
郭旰摇了摇头,“母命难违,还是算了。”
郭柔一言不发,闷声刨饭。
此行对郭柔来说,失望多过收获。自幼青梅竹马的小子非但是“失忆”不记得她了,还对她不愠不火若即若即,隐约还有一点嫌弃。因此,她的神情多少有一点落寞。
郭柔不是一个善长隐瞒心事的人,王烁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思。但感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勉强不得,自己现在仿佛没有任何理由要去挽留郭柔,更加无法对她许下任何的承诺。
来日方长,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吧!
饭罢入夜之后,王烁提着一个食盒独自一人来到了幕府,走进了王忠嗣的官署里。
王忠嗣果然在忙,最近除了王烁拜将这些事,积石军那边吐蕃人的活动也十分诡密,颇有动兵的迹象,他这个主帅必须时时盯着做出应对。
看到王烁提着食盒而来,王忠嗣叫身边众将暂且退下了。
“父亲,辛苦了。”王烁将食盒递上,“这里有一点滋补的鸡汤,父亲趁热喝了吧!”
“好。”王忠嗣也便坐了下来,准备休息片刻。
王烁拿出汤盅,盛了一碗鸡汤奉上。
王忠嗣喝完了鸡汤,“你有什么事?”
永远的开门见山直来直去,这就是老王的风格。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我想问一问父亲,今天有没有人来前来逼宫?”
王忠嗣也笑了一笑,“你认为呢?”
“我猜测,那些老将军现在都十分的不安。”王烁道,“他们哪会放心让我挂帅?想必现在,都没人愿意随我一同出征了。”
王忠嗣往他的大帅椅上靠了一靠,双手搭在肚上,“那你有何打算?”
王烁嘴角轻扬双眼微眯,“他们会后悔的。”
“年轻人,都想着一鸣惊人。”王忠嗣淡淡的道,“但大多数人,都是志大才疏一事无成。”
王烁挺谦虚的点了点头,“所以我希望,父亲能够多多的指点于我。”
王忠嗣微然一笑,“你不急于宣布参战将佐名单,是在等哥舒翰吗?”
“是的。”王烁点头,“还有安国臣。”
王忠嗣道:“你这一举动,已经把河陇所有将佐的好奇心,都调动了起来。现在你是万众瞩目。如果这一仗你打好了,必能扬名立万,令人刮目相看。反之……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王烁嘿嘿一笑,“万一我输了,不是还有父亲在后面兜着吗?”
王忠嗣的脸皮顿时抽了一抽,好小子,你可真够贼的啊!
王烁正了正脸色,说道:“父亲,其实我来是想找你要一批东西。”
“讲。”
王铄道:“我需要一大批铁瓮,就是军队里用的酒瓮大小的那种,便必须是铁打的。我还需要大量的铁蒺藜。另外,我还至少需要十辆以上的抛石攻城车!”
王忠嗣已经在九仙媛那里,见识过那个“大凶之器”了,当下不由得眼睛一亮——有这些东西配合大凶之器,当真易破石堡城!
这小子果然聪明,他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东西的?
莫非,真是得了仙人梦中指点?
王烁看着王忠嗣这副奇怪的表情,心中暗暗惊异,老王在琢磨一些什么,怎么一脸的yy之相?
“二郎啊,那一日你母亲说……尹喜真人?”王忠嗣仿佛有点羞于启齿,毕竟提起这一话题,就不可避免的会联想到“大义灭亲”。
“哦。”王烁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了。”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那他一般,相隔多久出现一次?”
“这个,我也说不准。”王烁有点迷茫的样子,“有时候一连几日都会出现,有时候,又十天半月的不来。”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在梦中可曾见到,我是因何,被捉拿下狱的?”
王烁心中一激灵,老王终于对这件事情,引起重视了?!
好事,这是好事!
但是这样的话题,显然不太适合在官署这样的地方讨论。
王烁四下看了一看,王忠嗣明白了他的意思,“改天我回家之后,我们再作细谈。”
“好。”王烁点了点头,心中多少有点激动……最近总算没有白忙,那一剑也没有白吃。老王可能真是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所在了!
王忠嗣道:“明天我会派人,在幕府给你收拾一间官署出来,由你专用。但凡你想要什么东西,要什么人,直接自己发令,不用再来找我了。”
王烁心中大喜,起身抱拳一拜,“是!”
“先回去吧!”王忠嗣的眼神中透出几许希冀,“用心做好,你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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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
皇帝李隆基今天叫来了李龟年这几个大唐顶尖的音乐人,一起探讨羯鼓,相谈甚欢。
高力士趁他们探讨结束,皇帝心情颇佳之时,递上了几份奏疏。
李隆基接过奏疏大致翻看了几下,有几个打都没有打开,顺手就往高力士手中一塞,“这种奏疏以后不必拿来给朕看了,直接交予李林甫,让他酌情处理。”
“陛下,这……”高力士欲言又止。
“不必多言。”李隆基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道,“朕用他为宰相,就是让他替朕分忧解难。这类小事,以后都交予他办!”
“是……”高力士不敢再多言。
李隆基翻看了一阵,终于看到一份能让他感兴趣的,于是打开一看。
他顿时哈哈大笑,“爱妃,你快过来看一看!”
杨贵妃刚刚练了一阵舞,正在一旁歇息饮茶。听闻皇帝召唤连忙翩然而至,“陛下,何事笑得如此开怀?”
李隆基将那份奏疏递到杨贵妃眼前给她一看,杨贵妃差点当场笑出声来,连忙以手掩唇。
“除夕之前臣必取石堡城,以此谨作新春献礼,恭贺圣人吾皇与贵妃娘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李隆基哈哈大笑,“爱妃你听一听,王烁那个臭小子光是拍朕的马屁也就算了,居然连爱妃你也带上了!”
高力士连忙笑道:“陛下,王烁想得周到呀!陛下与贵妃娘娘一同寿与天齐,永为神仙眷侣,那才真是名符其实的仙福永享啊!”
李隆基大笑不止,“朕当了三十年天子,还从未见过有哪本军情奏疏,能把马屁拍得如此天花乱缀!——王烁那个臭小子,真是个别具一格的人才啊!”
杨贵妃也在一旁发笑,“陛下,这个王烁倒是与他父亲不大相同。”
“嗯!”李隆基点头而笑,“这个臭小子,比他那个古板固执的父亲,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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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王少帅
近日,河西与陇右的军镇里都在传言,西平郡的节度幕府——生崽了!
大幕府,生出了一个小幕府。
大幕府的主人当然是大帅王忠嗣,小幕府里面则是住着他儿子王烁,现在人称“王少帅”。
至此王烁和他父亲王忠嗣一样,每天进出幕府,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这里。
但这一天,王烁却是一大清早就带着他的卫队出了西平城,来到了那一片大荒野之中,像是在等人。
过了一阵,东面有一骑飞驰而来,上到近前拍马停住,是赵无疾。
“二公子,哥舒将军来了!”
“好!”王烁重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
片刻后,东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车马队伍,蜿蜒一两里之长。走在队伍最前的那个身影特别的高大,明显比一般的骑兵都要庞大了不少。
待那身影走到近前,王烁等人才发现,原来是哥舒翰骑着一匹体型特别巨大的,白骆驼!
“二公子!”哥舒翰爽朗的声音远远传来,那骆驼弯蹄跪下,然后他翻身下地走了过来。
“老哥!”王烁也了下马迎上去,“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哥舒翰朝他身后一指,“二公子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一共有一万四千多斤好东西,还有几大箱子波斯金币!”
“好。”王烁满意的点头,“老哥,我拜将的事情,赵无疾都跟你详细说过了吧?”
“都说了。”哥舒翰挺兴奋,“莫非这些东西,就是给石堡城准备的?”
“没错!”王烁道,“老哥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石堡城,干他娘的这一票?”
“干!必须干!”哥舒翰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当场哈哈大笑,“我一路上都还在仔细琢磨,怎样才能在二公子面前请缨成功!……二公子真是,深解我心啊!”
“老哥,你最好还是再仔细考虑一下。”王烁认真说道,“现在河陇诸将都不愿意被我点将,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能打下石堡城。大抵他们认为,跟着我一起上阵与送死没有两样。幕府里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呸,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哥舒翰一口唾沫,就把河陇大多数的将佐都给鄙视了,“二公子不必多虑,凯旋受赏也好马革裹尸也罢,老哥这一票,跟着你干定了!”
“老哥,真是痛快!”
“二公子,你也痛快啊!”
二人哈哈大笑。
稍后,王烁带着哥舒翰的这一行人马,来到了西平郡以北四十多里开外的大荒野之中。
这里难得的有一条水量还算丰沛的地下溪河,旁边已然快要开出了一片新军营。安国臣正带着他刚刚从酒泉郡拉过来的五百心腹军士,忙着搭建营寨,拼组几辆大型抛石车。
“怎么把抛石车也弄到这里来了?”哥舒翰有点迷茫不解,“不知二公子,有何妙用?”
“暂时保密!”王烁神秘一笑,“老哥,你此前有句话真不该讲,现在眼看就要一语成谶了。”
哥舒翰眨了眨眼睛,“哪一句?”
“你这三百牙兵,真是被我看上了。”王烁笑道,“他们加上我自己从娘家新泉守捉拉过来的五百人,一共八百壮士,将要充作我这个游弈使的亲勋牙兵!”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二公子看上了我的爱姬呢!”哥舒翰哈哈大笑,“没说的,三百牙兵全归你了!反正他们原本就是你爹拨送给我的人马,现在就如同从左边口袋放进了右边口袋,有什么打紧!”
王烁眨巴着眼睛,“老哥,你说的是哪位爱姬?”
“啊?什么?”哥舒翰作满头雾水状,“三百牙兵呀,全归你了。二公子,还有什么疑问?”
“我是说,爱姬!”
“没错啊,三百牙兵!”
“哦,原来这三百牙兵,都是老哥的爱姬啊!”王烁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那要不然,今晚老哥给咱们现场表演一下,你们平常都是如何恩爱的?”
“咳、咳!”哥舒翰差点当场被呛死,“二公子快别说笑了。你快告诉我,咱们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呢?”
王烁抬手一指那边的巨大抛石机,“狠狠操练,怎样干他娘的这一票!”
从这一天开始,王烁就留在这一片军营里,半个月没有回家。
他干了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亲自教会了这八百牙兵如何将散装的原料,合成为黑火药,并充分认识到它们的危险与厉害之处,从而懂得如何的保存与运用他们。第二件事情就是让他们用石头练习,如何将抛石车打到精准!
王烁自己给这八百牙兵取了一个军号:雷霆!
近几日,陆续又有大批的铁瓮与铁蒺藜运来。真正的“大杀器”由此诞生,王烁给它们取了一个充满水浒气息的名字——轰天雷!
再经过了一阵实战演练确认无误之后,王烁觉得是时候回到自己的小幕府,去把那一块悬在房梁上的有毒的“好肉”,给取下来了!
临时之时,王烁把安国臣叫到身边,对他叮嘱道:“安国臣,这八百雷霆就是我压箱底的看家宝贝,现在我把他们交给你。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二公子尽管放心。”安国臣郑重抱着,“安国臣早已指天发誓,与八百雷霆同生共死!”
哥舒翰笑呵呵的道:“二公子,你从哪里找来的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天生猛士?”
王烁微然一笑,“上天赐予。”
稍后王烁就带着自己的卫队和哥舒翰一同回西平,回程时特意试骑了一下哥舒翰的那匹白骆驼,还真是挺过瘾,比骑马舒服多了!
神秘消失了半个月的“王少帅”终于又出现在了幕府,还是带着大斗军副使哥舒翰一起来的,众将立刻就联想到——哥舒翰,应该就是王烁亲自选定的副手大将了!
于是一片私议开始流传开来:这个哥舒翰,还真是不怕死啊!
哥舒翰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些人眼神中的异样,走进官署就气乎乎的骂道:“呸,果然是狗眼看人低!”
他嗓门挺大,丝毫不怕外面的人听到。
王烁非但不介意,还故意推开窗户朝外面张望——来来,有本事的赶紧回嘴对骂!
结果外面安静得很,有几个将佐低着头赶紧走开了。
王烁顿时就笑了,那些鸟人成天一个劲的在心里看扁我,现在借哥舒翰之口回骂他们两句,也算是解气!
两人坐了下来,王烁问道:“老哥,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法就一个!”哥舒翰道,“咱们一定要打赢这一仗,还要赢得漂漂亮亮的!好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通通闭嘴!”
王烁哈哈大笑,这位老哥,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
第65章 点兵派将
终于是到了,点兵派将的时候了。
既然老王那么大方的让自己放开手去干,那王烁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的第一锄子,就挖向了老王本人!
“父亲,我要征用你麾下的两千名先登死士!”
王忠嗣正在喝茶,当场就喷了个满天星,高声叫道:“你说什么?!”
面目之狰狞,仿佛眼前那个杀人老王又回来了。
王烁不禁暗吸了一口凉气,我下手是不是太黑了?……老王在军队里混了二十年,一共才攒下四千先登精锐!
“你再说一遍?!”
“咳……”王烁有点小尴尬,“父亲,你明明已经听清楚了!”
王忠嗣的脸皮直抖眼睛连眨,相当肉疼的表情,“一千,行不行?”
“父亲,咱们又不是市井小贩,还兴讨价还价吗?”王烁讪讪的道,“两千,我尽量省着点用,尽量原封不动的把他们带回来!”
“混帐,什么叫省着点用!”王忠嗣气煞,“你以为这是铜板丝绢,花完了还能再挣吗?——那全是千里挑一的精锐战士,可遇而不可求!”
“哦。”王烁撇了撇嘴,“那算了,我不要了。”
“……”王忠嗣沉吟了片刻,“好好,你拿去吧!”
“多谢父亲!”王烁大喜,转身就要溜。
“站住!”王忠嗣将他叫住,走到他身边来,说道:“你打算点派多少兵马出战?”
王烁道:“我与哥舒翰商议过了,有我本部有八百牙兵,再上父亲的两千先登死士,再需三千弩兵、三千步卒。一共八千八百人,很吉利的数字!”
“哪门子说法,八千八就吉利了?”王忠嗣都乐了,“你觉得,这点人够用?”
“石堡城那地方地形特殊,太多兵马反而铺展不开。所以我的用兵思路是,少而精。”王烁认真道,“八千八,真的够了。”
王忠嗣沉吟了片刻,说道:“这是一场大战,你只带这点人出去,不合适。”
王烁心中一亮,王忠嗣的意思应该是:就算你有把握轻松拿下石堡城,也要装作很吃力很艰难的样子!
“你懂我的意思吗?”王忠嗣饶有深意的问道。
王烁小声道:“父亲是觉得,我要是赢得太轻松了,到时就无法得到丰富的赏赐对吗?”
“啧!”王忠嗣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自私自利?”
王烁呵呵的笑,“没办法,从小就被新泉守捉那帮市井之徒,给带坏了!”
“……”王忠嗣无语了一阵,小声道:“圣人现在,不顾一切想要边功。让他知道你这么轻松的就打下了石堡城,过几天,他就能下令让你打到逻些城去,平定吐蕃全境!接下来还有渤海,契丹,奚族,南诏,西域,天竺,大食,拂菻……”
我去,那岂不是连传宗接代的时间都没有了?!
王烁连忙道:“那我要三十万大军!!”
“你疯了!”王忠嗣当场气乐,“河西与陇右节度加起来,一共还不到十六万兵马!
“那我带八万人,不过份吧?”王烁道。
“不行。”王忠嗣道,“最近积石一带的吐蕃人不安份,随时可能爆发战斗。我已下令将河西一部分兵马征调了过去,严加防备。西平郡这边,目前最多只能抽调出三万人马给你。”
“才三万?”王烁咧了咧嘴。
王忠嗣有点鄙视的看着王烁,“你不是一向很能吹牛的吗?真到了该吹的时候,怎又傻犯了?”
“哦,对!”王烁哈哈大笑,“三万人,诈称十万!!”
“……”王忠嗣的脸皮直抽搐,最多也就诈称五六万吧,你还真敢吹啊!
王烁眨了眨眼睛,“父亲,我是不是吹得太少了一点?”
“行了,你滚吧!”
王烁闷头暗笑的走了。
王忠嗣直摇头,“真是一点都不像我亲生的!”
王烁回去后,立刻招来了李晟和荔非守瑜这两个“先登军”的牙将,趁老王还没有反悔,叫他们赶紧去幕府军营里抓壮丁。
两千先登死士,无一不是以一挡百的大师级战场杀手。由于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并且装备非常精良,当他们聚合在一起时,战斗力会呈几何级数的爆增。
王烁记得听李晟说过,当初老王刚来河陇,连连得胜的吐蕃人相当的嚣张。老王在青海,只用一仗就把他们打怂了。
那一战先登军最先登场最后撤离,杀敌不下两万之众,自损却不到三百人!
冷兵器时代的“精锐”,真的就是这么嚣张。
现在王烁手握两千先登死士,又有李晟和荔非守瑜这两位出身于先登的猛将压阵,心里底气十足。
余下的弩兵和步兵,王烁叫哥舒翰去城外的大军营里挑兵。
王烁自己,则要干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选将。
他出了个怪招,放出话,让那些将佐先来毛遂自荐。
——别怪我任人唯亲不给你们机会,我这人其实很民主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一整天过去了,小幕府门可罗雀,一个主动前来报名的人都没有。
那些将佐们生怕自己的姓名出现在王烁的点将名单上,又哪会主动前来送死?虽然这样做会有可能得罪王家父子——但也总好过,跟着那个大纨绔去白白送死啊!
到了黄昏时,赵无疾都替王烁感到没面子,小声道:“二公子,明天还是主动点将吧?”
王烁撂着二郎腿掏着耳朵,不以为然的道:“其实核心将佐早就内定了,我是好心好意想要多带携几个人,一起升官发财。既然他们不珍惜机会,以后可就再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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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疾摇头笑了笑,“二公子做事,总是这么出人意表。”
正聊着,亲卫队长冯刚进来通报,“王少帅,来了一人!”
王烁也没问是谁,反正是个活人就行,只是跟了去打酱油而已!
他甚至扯了个哈欠,“叫他赶紧进来,我得赶着回家吃饭了!”
走进来了一个和王烁年纪相当的年轻人,明明皮肤粗糙黝黑,一看就是个混在边疆的带刀武夫,但是穿一身圆领团衫戴一顶黑纱幞头,系玉带穿革靴佩香囊,打扮像一个,家有几个臭钱的落第书生。
这家伙黑眼圈还挺重,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在下河源军王子颜,特来应募。愿随二公子,征战石堡城!”
王子颜?
王烁非但是早就知道这个名字,还早就将他划为内定人选之一。因为,他就是陇右第一猛将、河源军使王难得的儿子!
算起来,王难得和王忠嗣还是同宗。王忠嗣出身于太原祁门王氏,王难得则是出身于琅琅王氏。这两族都是太原王氏的分枝,千百年前他们应该有一位共同的祖先。
“子颜兄,你几天没睡觉了?”既是同族兄弟,王烁便对他用上了挺客气的称呼。
王子颜眯着眼睛呵呵傻笑,“恰好相反,我这两天睡得太狠了。”
王烁不解,“何意?”
王子颜撇着脸,讪讪的道:“家父非让我跟你一起去打石堡城。左右都是有去无回,于是我就拉着几位妻妾狠狠睡了两天,希望能在她们肚子里留下个一男半女。”
“有去无回?!”王烁的嘴角直抽抽,“你这个乌鸦嘴,是不是欠揍!”
“对对对,我就是个乌鸦嘴!”王子颜居然大喜,“二公子最好是别带上我,赶紧放我回去吧?”
“滚!”王烁简直气煞,“以后别让我遇着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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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潜伏计划
王子颜也不回嘴,居然真的撒腿就跑。
刚跑到门口,他像是撞上了一堵橡皮大墙突然弹了回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爹,你怎么来了?!”这个家伙大声惊叫。
立马冲进来一个牛高马大的猛汉,像拎小鸡一样把王子颜从地上提了起来,啪啪啪的就是一顿耳刮子,抽得那叫一个响亮清脆!
“孽子,看我不揍死你!”
王烁条件反射的心里一紧,“孽子”二字在河陇军界这么流行的吗?怕莫是老王带的节奏!
王子颜,被他爹王难得当众一阵狂扇。
王烁表示这家伙确实欠揍,于是也不劝阻,美滋滋的在一旁欣赏。
挨打要立正,王子颜开始还算老实。后来实在受不住了,抱头鼠蹿的大叫起来,“救命啊!杀人了!王少帅救命啊,我愿意跟你去石堡城!”
“子颜兄,还是不用了。”王烁一本正经,口气抑扬顿挫,“你说的没错,此行凶多吉少,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我等死不足惜,马革裹尸而已。子颜兄如此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大好的家世大好的前程,可千万别糟践了!”
王难得闻言更加气急败坏,“你这个寡廉鲜耻百无一用的废物,留你有何用!”
又是一顿暴打!!
这下连王忠嗣都被惊动了,亲自带着一群将佐跑来拉架,总算是把生猛无比的王难得给劝住拉走了。
王烁走到王子颜身边一看,啧啧,黑眼圈放大了好几倍啊,已经被打成了一个人形猪头!
“王少帅,你也太狠心了!”王子颜捂着脸缩在墙角,浑身筛糠,“既是同宗兄弟,你为何见死不救啊!”
“救,必须救。”王烁连忙对冯刚道,“来人,速带这位猪头……子颜兄,下去治伤!”
“猪头?!”王子颜惊悚大叫起来,“镜子,有没有镜子?快告诉我,我是不是毁容了?是不是毁容了?!”
冯刚连拉带拽的,把这个猪头活宝给弄走了。
王烁和赵无疾一起闷头暗笑。
少时过后,王忠嗣陪着王难得一起重回小幕府。很显然,王忠嗣早就和王难得私下通过气了,不然王子颜也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跑来应募。
王难得对王烁抱拳而拜,“犬子无状,还请王少帅大人大量,千万恕罪!”
“王将军言重了。”王烁连忙还礼,说道:“要平石堡城,怎么也离不开子颜兄鼎力相助。晚辈,在此先行谢过王将军!”
王难得这才稍稍吁了一口气,说道:“有关石堡城的一切可用信息,我都已悉数交付犬子。希望犬子,能助王少帅一臂之力!”
“多谢王将军!”
王难得赳赳一武夫,事情说完不再一句废话,立刻告辞走了。
王忠嗣走上前,“你要的人,都齐了吗?”
“大体都齐了。”
“我给你举荐一人,可堪大用。”王忠嗣道。
王烁有点好奇,“父亲请讲。”
“大斗军使,安思顺。”王忠嗣道,“你亲率本部八千人马为前部主战,可让他率领三万大军以督办粮草为名从后接应,以防万一。”
王烁更加好奇了,“父亲,我既然用了哥舒翰为副将,你为何又要用上安思顺?”
“安思顺虽非我心腹,但他确实是一员功勋卓著的沙场宿将,于国于军都是大有用处。”王忠嗣说道:“为帅之人可以有亲疏之别,但千万不能排挤与打压真正有才能的人。在哥舒翰与安思顺之间,我们的一碗水还是要担平。”
“但是父亲,你终究只能提拔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这一碗水,又该如何担平?”王烁问道。
王忠嗣微然一笑,说道:“虽然安思顺在河陇没有了合适的位置,但是他却可以去往朔方节度,另起高楼。那里的节度使一职,刚好出现了空缺。现在送给安思顺一场军功,正好成人之美。你觉得呢?”
王烁心想,哪里都会有亲疏之别和明争暗斗,河陇军团内部也不例外。但老王还真是做到了“君子和而不同”的大公无私,难怪他在军队里这么深得人心!
“好,我这就亲自去请,安思顺老将军为我押阵!”
王忠嗣点头微笑,不再多言。
三天以后,王烁率军出征了。
李晟和荔非守瑜率领两千先登死士为前部,探路开道。王烁亲自率领八百雷霆牙兵,押运大量的火药与抛石车走在最中间,身边有冯刚丁贵贴身护卫。哥舒翰率领配备了驮马的弩兵与步卒,前后左右严密护卫。
安思顺晚一步出发,王忠嗣亲自与他送行。
“安公,犬子年少轻狂无知无畏,只能拜托安公,多加照顾了。”王忠嗣敬上了一碗酒。
安思顺颇为感动的接了过来,大口饮尽,“安思顺,誓与少帅共存亡!”
石堡城的位置,就在西平郡以西。
以往,这里曾是吐蕃的军事桥头堡与入侵河陇的重要门户。但至从王忠嗣来到西平亲自坐镇以后,他们只能紧守石堡城,再也不敢放出一兵一卒。
行军途中,王烁看着走在身边骑着白骆驼的哥舒翰,忍不住寻思。
历史上的王忠嗣倒台之后,哥舒翰接任节度使。皇帝再次下达严令,叫哥舒翰必须打下石堡城。
有了王忠嗣的前车之鉴,哥舒翰再无选择,只好率领河西陇右与朔方十几万大军,用人海战术对石堡城展开了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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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哥舒翰付出了数万人死伤的代价,拿下了此城。但抓到的吐蕃俘虏,仅有四百人而已!
那真是,用人命填出来的一场惨胜!
最初,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对立下了战功的哥舒翰赞誉有嘉。但是没过多久人们就意识到了这一仗打得并非理智,大诗人李白还专门写诗嘲讽,“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因为安史之乱爆发了,吐蕃人非但是轻松夺回了石堡城,还顺手侵占了兵力空虚的河西与陇右,甚至还一口气杀进了长安城!
人们意识到,当大唐陷入内乱自我崩坏,就算是有一百座石堡城矗立在边疆,也抵挡不住吐蕃人的入侵。当国家有难需要用人之际,那白白牺牲的几万名河陇好男儿,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由此看来,王忠嗣的军事谋略是真正切合实际,并且富有远见的。两国交兵胜负消涨,一座石堡城意义并非十分重大。
但是皇帝李隆基不顾一切就是想要开疆拓土,石堡城简直就是一根扎在他心里的刺,非除不可!
王烁因此暗自寻思,等我拿下了石堡城,一定要想办法去长安,混到李隆基的身边去做“卧底”!
我要死死盯着这个英明与傻逼参半的皇帝,免得他又想出别的什么馊主意坑害老王,坑害我全家!
还有李林甫和安禄山这些个一心想要整垮老王的祸害,我一定要想办法将他们,全部弄死!
第67章 深不可测
尽管王烁的计划很宏远,但他更加明白饭要一口一口的吃的道理,专注于眼前的战事,才是重中之重。
被打成了猪头的王子颜恢复得很快,估计平常没少挨打。现在他看起来不那么像猪头了,倒有一点像熊猫。
原本王烁想叫他“八戒”,考虑到王子颜的出身也算高贵,这一对熊猫眼的特征更是鲜明,于是美其名曰“肾虚公子”。
相处几天下来,王烁觉得这厮说过的最欠揍的话,不是那一句“有去无回”,而是“其实我是一位文人”。
看了他原创的几首狗屁不通的歪诗之后,王烁很想当场灭了他,但最终还是给足了这位肾虚公子的面子,任命他为行军长史,相当于参谋长。
王子颜显然是被逼着来的。但既然都来了,他拼了命也想活下来,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王烁能够打赢这一仗,因此出谋划策也特别的用心和卖力。
事实证明,这位从小就跟着王难得混迹于军旅,又读了几本书的肾虚公子,在军事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最初谋划的“穿插突进”战术,帮助李晟和荔非守瑜轻松扫除了前方的吐蕃游骑障碍。“步弩梯塔”战术,则是辅佐哥舒翰轻松打退了侧翼突袭的三四拨吐蕃敌人。
出兵六七日,王烁已经轻松斩获了五场小胜,杀敌破千。
吐蕃人对石堡城的确非常的重视。除了在城堡内部严防死守,周边还布置了不少的协防兵力。
得知前方战况之后,后方领兵接应的安思顺主动派人前来请缨,想要率军前去扫荡周边,为前部保驾护航。
王烁出发之前才从王忠嗣那里知道,原来自己拜将的第一天,在所有人都看衰自己的情况下,安思顺就已经私下去找过老王请战了。
由此可见,从军三十年的安思顺,这双眼睛不可谓不毒。他怕是早已看出王家父子其实是成竹在胸,此战胜算定然奇高!
现在这位安老将军想要有所作为,也是人之常情。正好王烁也厌烦了那些不停前来滋扰的吐蕃游骑,于是同意了安思顺的请战。
尽管让安思顺率领三万人去对付那些散兵游勇,貌似有点大炮打蚊子的嫌疑。但是这样一来,王烁的进军的确是顺畅多了。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走了之前六天的路程。
终于,部队抵达了石堡城前。
根据王子颜有提供的有利地理信息,王烁选取了合适的地方驻扎军队,然后亲自来到一处高处,仔细观察地形。
总的来说,这一片地域的地形,像极了长城八达岭一带的崇山峻岭。
放眼望去,连山绝壑茫茫无涯,根本没有人马可以通行的道路。
石堡城并不大,就建在一处山巅之上,三面环山悬崖陡峭,只有一条逼仄的小路可以走人。
一个字,险!
王烁暗暗摇头,真不知道历史上的哥舒翰,是怎样率领唐军正面杀上去的。这样陡峭的山崖,别说是头顶还有无数的吐蕃人放箭砸石头,光是想要爬上去,都是难上加难!
难怪这小小的弹丸之地,夺走了几万人的生命!
王烁看了一阵,问王子颜,“观察了这么久,子颜兄可有破敌谋略了?”
王子颜愁容满面如诗人悲秋之态,挥扬右手长声吟道:“噫吁嚱,危乎高哉!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王烁大喝一声,“说人话!”
王子颜连忙抱拳一拜,“没可能,打不下,死定了!”
“乌鸦嘴,你怕是又想挨揍了?”
“真的!”王子颜低着头,小声道:“八千人的尸骨,垒起来还够不到石堡城的一半高。”
王烁心里隐隐有些发寒,莫非哥舒翰攻打石堡城,是踩着唐军将士尸体上去的?……历史上,的确不乏这样的残酷战例!
沉思了片刻,王烁道,“要不,我们撤吧?”
“啊?”王子颜一惊,“这就,撤了?”
王烁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想回去叫我爹,率领十万大军亲自前来攻城。你觉得怎样?”
“好好好,撤撤撤!”王子颜大喜,“早就说了嘛,石堡城根本不是你这点人马能够打下来的!”
“大胆!”王烁大喝一声,“你身为行军长史,不思出谋划策,竟敢出言不逊煽动军心!——来人哪!”
“慢慢着!慢着!”王子颜哭笑不得,“少帅,是你自己先说撤退的啊!”
王烁不怀好意的冷笑,“我只是在向你问策!”
“我!……”王子颜瞪大了熊猫眼,我好像,又被坑了?
“看够了,就回去吧!”王烁闷声好笑,“下令,明日开始备战攻城!”
王子颜直吸凉气,就这么点人马,还真打啊?!
驻守在石堡城里的吐蕃人,早就通过前方游骑兵发来的信息得知,有唐军来攻。他们一面严阵以待,一面觉得好奇——这么点人,也敢来打石堡城?
——唐军怕莫是疯了!
在带兵出征之前,王烁早有听闻,如今的大唐国内有许多不知情的人(包括后来正式的史书),凭着想当然的印象就漫天吹嘘,说吐蕃人在倾尽全国之力严防死守石堡城。
其实稍用点脑子思考一下就不难判断,这是不可能的。吐蕃那么长的边境线,重要的地方多了去,怎么可能倾尽全力之力来守一个弹丸之地?连都城也不管了吗?
如今看来,这座小小的城堡里就算是肩并肩的站满了人,也不大可能超过一万人。
其实王烁觉得,配合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地形,有三四千人守城,也将显得绰绰有余。
但历史上,正是这么一座小城再加上不满万的驻军,让哥舒翰在这里扔下了数万具唐军尸体!
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只有“冷兵器”作战的前提之下。
次日,王烁叫安国臣率领高举大盾的步兵和弩兵向山坡推进,其中夹带了上百名“雷霆兵”。
城头上的吐蕃人,矢石如雨疯狂滥射。
安国臣依照王烁的指示下达了严令,架好盾牌只作防守,不许射出一枚弩箭。
吐蕃人狂打了一阵,发现唐军原地不动并没有向上强攻的架式。由于距离较远,他们的箭支杀伤力十分有限,因此暂停了攻击。
安国臣再次前进,吐蕃人再次射箭。
如此反复,总算推进到了安国臣亲自选定的,适合抛石车射程的位置!
“挖!”
藏在大盾后面的安国臣一声令下,士兵们挥起铲锹开始一阵猛刨。
城头上的吐蕃人直纳闷,他们在干什么?莫非还想挖出一条地道直通到石堡城下?
这下面可全是石头,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吐蕃人开始哈哈大笑,嘲讽愚蠢的唐军!
又挖又埋的折腾了一阵,安国臣突然带着人撤退了。
吐蕃人狠狠紧张了一阵又大肆嘲笑了一阵,看到唐军撤走,放松之余也甚觉无趣。
正在这时,“轰隆隆”的巨响冲天响起,漫天的黑烟滚滚而上!
城上的吐蕃人感觉整座城堡都晃动了几下,无不大惊失色吼叫起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黑烟,莫非是妖魔现世?!”
王子**就在王烁身边,亲眼见到了眼前这一幕,当场惊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王烁扭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子颜兄自幼熟读兵书,莫非不知三奇八门,六丁六甲?”
“竟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王子颜惊讶不已的瞪大了眼睛,“少帅真是,深不可测啊!”
第68章 龙旗飞扬
接二连三的巨响,不断响起。
“轰隆”!
“轰隆隆”!
城堡上的吐蕃人惊慌莫名,手足无措。这样的情景,是他们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有听过的!
正在这时,王烁对身边的哥舒翰道:“老哥,该你了!”
“好嘞,交给我吧!”
哥舒翰拔出佩刀,大喊一声,“儿郎们,跟我上!”
他率领大批步卒和弩兵,就对着一片爆炸地点冲去。到了那里也是一样的停住不再往上冲锋。
这一片原本坡势很斜、地质很硬的半山腰,硬是炸药炸出了许多的坑洼,也变得松动了许多。哥舒翰在这里垒起了大盾墙,掩护后面的工兵开始紧急施工。
吐蕃人大概猜到唐军想干什么了,开始疯狂的朝下射箭,并且扔砸石头和滚木。哥舒翰早有准备,结实的大铁盾被铺成了斜面,无论是石头还是滚木落下来,都顺势从旁边滚落下去。
尽管没有强攻防备也很森严,唐军还是有了一些伤亡。石堡城的守备力量,确实非止一般的强。
终于,工兵们打下了十几根结实高大的圆木大桩。借助之前火药爆破的效果,硬生生的将这一片斜坡,铲出了一大片的平台!
哥舒翰连忙下令盾墙后撤,然后将盾牌绑到了那些大木桩上,一层接一层高高垒起,直到这里变成了一座铁打的围墙!
城上的吐蕃人目瞪口呆,他们不惜代价的在半山腰里搭起这样的一座盾墙,又挖出一片地平,究竟是想干什么?
随着几辆巨大的抛石攻城车,在唐军将士整齐的呼喝声中被拉直站立起来,每一个吐蕃人的心中,油然而升一股寒意森森的恐惧感!
“原来,唐军使尽手段,就是为了能把抛石车架到半山腰来!”
“不能让他们的抛石车,对石堡发起攻击!”
“杀将下去,摧毁抛石车!”
彪悍的吐蕃人派出数百上千人,提着大刀冲出城关,从那条小路上冲杀下来。
哥舒翰麾下的弩兵已经忍得够久了,等他们稍稍靠近,一阵狠辣精准的迎头痛击,让仓皇反扑的吐蕃人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王烁特意征用三千劲弩的主要用意,就是让他们在此刻保护抛石车。
十辆抛石车,终于准备就绪。
站在大盾墙后面的安国臣,高高举起手中的旗帜,怒而挥下,“放!”
“呼——嗖嗖!”
巨大的抛石车臂竿,将一个个篮球大的铁瓮抛了出去。
每个铁瓮的后面,都拖着长长的,点燃了的引线,冒着咝咝的青烟。
“轰——隆隆!”
“放——”
“轰——隆隆!”
这一次的阵阵巨响,是炸在了石堡城上。
连日来的抛射苦练真不是白练的,安国臣对抛石车的抛投距离判断之精准,雷霆军士实施打击之精准,都让王烁感觉到了十足的满意!
朵朵火云滚滚升腾,浓浓的黑烟,几乎把整座石堡城全部包裹起来。
当场被炸死的吐蕃人其实只是少数,更多的是被当场震晕或是身上着了火。还有那些像子弹一样四散飞射的铁蒺藜,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其实他们在精神上遭受的打击,似乎更为致命。他们的防备几乎在一瞬间崩溃,不少人开始慌不择路的奔逃,有些甚至从高高的城堡上跌落了下来,当场摔得粉身碎骨。
王烁骑着马站在稍远处的一个高坡上,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王子颜早已是目瞪口呆,表情宛如石化。就连赵无疾、李晟和荔非守瑜等人,也都大开眼界,惊诧不已。
“哈哈哈!”王子颜突然发出了一阵怪笑。
王烁扭头,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你有病?”
“没病!我没病!”王子颜惊喜不已的大叫,“照这么打下去,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拿下石堡城!我那一顿揍真没白挨!家父真是英明无比啊,哈哈哈!”
赵无疾仿佛想起了什么,笑道:“二公子,相比于那些不肯毛遂自荐的将佐,王长史的确算得上是幸运!”
“对对对,在下确实幸运之极!”王子颜连忙对着王烁拱手拜下,“承蒙二公子不弃,我王子颜以后就跟定你了!”
“我要你有何用?”王烁十分嫌弃的神情,“滚开,离我远一点!”
“我……我可是个文人!”王子颜急道,“二公子身边,不正缺我这样的人才吗?”
众人一阵大笑。
“……”王烁很无语,终于遇着一个,比我还臭不要脸的贱人了!
谈笑间,石堡城已是变作了一片火海地狱。
在安国臣使足性子要把轰天雷给扔完之前,王烁下令,叫他住手了。
再砸下去,就是浪费。剩下的轰天雷,还可以用来守城。
待火势稍缓,城上的动静也越来越小,王烁下令,让清闲到蛋疼的李晟和荔非守瑜,率领先登死士开始正式攻城。
“先登”的本意,就是在攻城战中最先登上敌人城头的那一批,战力最强、功劳也最大的人。
诚然先登死士在战场之上,全是大宗师级的杀手。但是攻城,才是他们真正的最强技能!
两千先登死士,面对一座死伤惨重、士兵溃逃关键是斗志已经完全涣散的石堡城,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几乎是零伤亡的手到擒来!
当大唐火红的龙旗高高飘扬在石堡城上的时候,万千将士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之声!
王烁仍是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情波澜不惊。
至从杀死了心里的那一只“弱鸡”,王烁明显感觉自己的心理承受力极为增大。相比于亲手将马槊捅进别人的胸膛,眼前这点刺激真的不算什么了。
但眼前这一副万千男儿欢呼胜利的喜悦,倒也的确令他心情舒畅。
王烁的心里,已经开始正式盘算另一件事情:是时候,开始策划执行我的下一步计划了!
石堡城,完全占领。一千多名吐蕃俘虏沦为了阶下之囚。其中还有一位颇有名气的吐蕃大将,铁刃悉诺罗。
王烁一面率军入驻布置防务,以备吐蕃人疯狂反扑,一面派人向王忠嗣传递捷报。
捷报还没送走,他却先收到了老王派快马送来的急信。
王烁打开信件一看,顿觉眼前一亮,“原来老王派安思顺出来,是另有妙用!”
“来人!”王烁当即下令,“派出快马传令给安思顺老将军,命他整备人马设伏于东南山谷,以备大战!”
第69章 万里江山
安思顺清扫了几批小股的散兵游勇之后,再也无所事事,连石堡城长什么样都没有见着。他不由得有些暗觉惭愧,莫非我真是要跟着小辈,混这一场军功?
当王烁的命令下达过来之时,顺带也送了王忠嗣的信件。安思顺展开一看,当场哈哈大笑。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拿下了石堡城,少帅真乃当世奇才也!”
“大帅用兵,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这一对父子,当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
闻令而动,安思顺所部三万人马,立刻整兵备战。
铁盾如墙陌刀森森,正面严防死守,山峦两侧埋伏强弓硬弩。一个巨大的口袋,已然形成。
半日后,东南方向果有大批的吐蕃骑兵汹涌而来。
王烁站在石堡城上,安思顺站在山峦高处,都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滚滚的铁蹄连山峦都震颤起来,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真不知道数量有多少!
王烁下令,全体备战,死守石堡城!
安思顺下令,“打!”
铺天盖地的箭雨,朝吐蕃骑群汹涌杀去。大口袋瞬间化为一张血盆大开,开始疯狂的吞噬吐蕃骑兵。
有了安思顺的强力阻挡,短时间内很难有吐蕃人的一兵一骑,杀到石堡城前。
双方交兵没多时,东面和南面突然杀来大批的唐军铁骑!
那滚滚如浪涛的唐军红旗,山崩海啸的战鼓之声,几乎要淹没了这一片大战场!
吐蕃骑兵,瞬间落入了团团包围之中。
“哈哈哈!”肾虚公子标志性的傻笑响起,他兴奋的叫道,“我爹,我爹来了!南面一定是我爹的麾下铁骑,我就是瞎了眼也不会认错的!”
“二公子,东面应该是大帅的人马!”赵无疾也惊叹了一声,“没错,就是大帅!”
众将惊叹不已,“大帅亲自率军,前来助战了!”
“这一眼看去,怕莫有十万大军参战!!”
王烁心中隐隐有些激动,王忠嗣,王难得,安思顺,将近十万大军,如此强大的阵容!
小小一座石堡城,竟然引发如此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会战!
王烁当即下令,“李晟,荔非守瑜——开城迎敌,入阵助战!”
“是!!”
两千先登死士,强势加入了战局。
所到之处,莫能阻挡!
王烁站在石堡城上观战,看到唐军势如破竹,看到吐蕃大军困兽犹斗,心中激荡不已,扬眉吐气的长吁了一口气:这场仗打到现在这个份上,才真称得是“大胜”!
石堡城,对吐蕃人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一但这里战事不利,吐蕃人势必疯狂反扑。
最近,吐蕃正有大批兵马在积石军一带活动频繁,听闻石堡城有变,必然就近前来救援。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以石堡城为核心的,围点打援之势!
显然王忠嗣对此早有预料,于是他派安思顺率三万大军驻守外围,随时应变以备迎击。
当两位老王率军从侧翼包抄而来,形成合围之时,那一大批吐蕃援军的命运,就已是注定了!
王烁在心里,对那个臭脾气的老王刷新了一层认知。
运筹帷幕,神机妙算。未雨稠穋,料敌先机。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回去之后,要好好的读一读老王的《兵策》!
当最后一名吐蕃人滚落下马,扔掉兵器跪地投降之时,这一场大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
十万河陇将士,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欢呼之声。
漫山遍野,大唐的红色军旗层层叠叠,如海浪翻腾。
王站在石堡城上,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威壮的一幕。
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自豪!
多好的大唐军队!
多好的大唐江山!
“来人!”王烁突然下了一令,“拿出我们所有的军旗,插遍石堡城!”
次日,旭日东升时,秋风瑟瑟,红旗猎猎。
王忠嗣带着王难得与安思顺几位大将,来到了石堡城前。他并没有急于登城,先在半山腰里查看了一下那些抛石车。
“传我严令,任何人不得将石堡城一战之详情,外泄半句!”
“否则,必斩不饶!”
城上,王烁正要登楼,近卫来报,大帅来了!
“擂鼓!奏——《秦王破阵乐》”
当城上的大军鼓,奏出《秦王破阵乐》的节奏时,王忠嗣和安思顺等人无不露出畅快的笑容。
“大帅,少帅这是在欢迎你入关登城!”
“走,上去看看!”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了石堡城的最高处。
当着众将之面,王忠嗣伸手拍在了王烁的肩甲上,笑容欣慰而坚毅,“我儿,真将才也!”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按捺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姜,还是老的辣!”
身边众将,朗声大笑。
安思顺走上前来,说道:“上阵不离父子兵,大帅与少帅,皆是卓尔不凡!”
“好了,不必再彼此吹嘘!”
王忠嗣走到墙边,举目朝西面望去。
崇山峻岭,巍峨耸峙。
高原茫茫,目无涯际。
王烁走到他身边,“父亲,我只抓到了一千名多俘虏,一位名叫铁刃悉诺罗大将。城下战况如何?”
“五万敌骑,无一漏网。”王忠嗣微然一笑,说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石堡城对吐蕃人来说确实无比重要。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事情,才是我们最应该关注的。”
“父亲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王烁问道。
王忠嗣转头看向那一片崇山峻岭,“你看到了什么?”
“大山,高原。”
“那是万万里江山!”王忠嗣道,“远在京城的圣人,对它梦寐以求。”
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会有那一天,这一片高原定将纳入中华之版图!”
“但不是现在。”王忠嗣说道,“作为一名带兵之人,我理当比任何人都更加想要开疆拓土。但是一味盲目的以战邀功,就是自私自利祸国殃民。二郎,你能懂得了么?”
“我明白。”王烁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父亲,我想去长安!”
王忠嗣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他对王烁提出的这一请求并未感觉到太大的意外。
他只是沉默。
“国虽大,好战必亡。”王烁说出了王忠嗣在信里写给皇帝的这句话,然后道,“这句话皇帝必然不爱听。但是这句话,其实是对的!”
“所以,你去长安的目的,是什么?”王忠嗣问道。
“父亲还记得,我的那些梦境吗?”王烁拍了拍城砖,“想要置父亲于死地的,并非是这一座冷冰冰的石堡城,而是京城那边,活生生的一些人。”
王忠嗣沉默不语。很显然,他其实早就心中有数。
片刻后,王忠嗣长叹了一声,摇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父亲……”
“回家再议!”
第70章 回家
对于曾经独自一人打拼在外的都市白领王烁来说,“回家”二字总是充满了渴望、温馨和幸福。
来到大唐之后,王烁一度对“回家”感到绝望。
现在,当王烁骑着哥舒翰的那匹白骆驼,欢快的小跑在王忠嗣与一群大将身边时,心里竟然有了一种隐隐的激动和渴望的情绪。
他有点想要快一些回到那个,庭中有一颗参天大树的大院里,喝一碗杨夫人担来的靓汤,掐一掐王蕴秀肉嘟嘟的脸蛋儿。
霞光万丈时,读书写字。日薄西山时,骑马射箭。
待到月上西楼繁星满天,再焚一炉香沏一壶茶,坐到那颗大树下家常里短谈笑生欢……
这样的日子,仿佛也还过得!
想着这些,王烁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王忠嗣。
王忠嗣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儿子,面无表情,但眼神之中隐约带笑。
老王,貌似也没那么难相处……
至从来到大唐之后,王烁的心情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舒畅。
能在大唐有这样的一个新家,貌似也还不错!
如果能给自己再增加一两位亲人,貌似更不错!
安菲娜姬!……是时候,带她回家见父母了!
“安国臣,跟我来!”王烁大喊了一声,“驾!”
这白骆驼可不是一般的品种,跑起来还真是挺快。安国臣拍马直追,二人跑到了离大部队稍远一些的地方。
稍稍聊了几句,安国臣立刻就带着几个心腹,快马加鞭的先走了。
王忠嗣不问,也知道安国臣是去了酒泉接安菲娜姬了。于是,会心一笑。
“大帅,何事笑得如此开怀啊?”近旁的安思顺问道。
王忠嗣淡然微笑,说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
安思顺呵呵直笑,“大帅,恕我直言。二公子将来的成就,恐怕不是我们这些人可堪比拟的。”
“将来之事,交给将来。”王忠嗣呵呵的笑出了声,“我现在,只想早点抱个孙子!”
安思顺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原来大帅,也会有这般世俗念头啊?”
“为何不能?”王忠嗣轻松的笑道,“我一介凡夫俗子,当爹都已经快要当腻了。现在就想试一试,含饴弄孙的滋味!”
大军凯旋时,西平郡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的军士与百姓,都出城前来迎接了。
隆隆的战鼓与欢呼之声,响彻百里。
王烁在欢迎人群的最前列,看到了杨夫人与王蕴秀,连忙下了骆驼快步迎上去。
“二郎啊,我的好孩子!”杨夫人热泪盈眶,“你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王烁正要上前拱手长揖,王蕴秀一个飞扑就冲进了王烁怀里,“二哥,你是英雄!你是最了不起的英雄!你真是太厉害了!”
王烁哈哈的放声大笑,把王蕴秀抱了起来放到骆驼上,“来,骑着骆驼陪二哥一起进城!”
王蕴秀骑上了骆驼颇感新奇有趣,“二哥,这是哥舒将军的白骆驼吧?”
“是的。”
“说到哥舒将军……”王蕴秀四下看了看,小声道:“二哥,有件事我得悄悄告诉你。”
“什么事,说吧?”
“在你出征之前,哥舒将军曾经来过家里一趟。”王蕴秀道,“他悄悄送给我一件非常特别的东西,还千叮万嘱的说,叫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那你还告诉我?”王烁笑了笑,心中大概猜到,哥舒翰留下的是什么东西了。
一定是,自己抵押在他那里的田产!
王蕴秀嘿嘿的笑,小声的道,“你猜,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猜。”王烁笑道,“你都答应过哥舒将军了,怎么能不讲信用呢?”
“如果是你猜出来的,就不算我泄秘了。那我就没有失信咯!”王蕴秀不满的嚷道,“猜嘛,你快猜嘛!”
“男人大丈夫,说不猜就不猜!”
“讨厌了,你就猜一下嘛!”
王烁呵呵的笑,说道:“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既然是哥舒将军送给你的,你就好好的留着它。将来,好做嫁妆!”
“哼,我才不要嫁人!”王蕴秀的脸一下就红了。
王烁眨了眨眼睛,哎哟,莫非真是长大了,想嫁人了?
兄妹俩聊了没几句,王忠嗣已经下马走到了杨夫人面前。
“夫人。”当着数万人的面,王忠嗣对杨夫人抱拳一拜,“辛苦你了。”
杨夫人面带笑容泪湿双颊,款款回礼,“恭迎夫君,平安归家!”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烁感觉他们之间的这种平平淡淡,要远胜“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意境无数。
这个家,其实真的,还算不错!
在万民的欢呼声中,王家一家人携手入城。
这一次,王烁终于没再听到什么非议之声,也没有见到有谁对自己鄙夷相视。
小霸王留下的那些黑锅,似乎已经被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扔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甚至听到,有人发出“二公子真乃少年英雄”这样的欢呼之声!
这种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回城之后,杨夫人母女先回了家里,众将则是回归幕府。
入府之时,王烁紧跟在王忠嗣身后,大步流云而踏来。
他看到,许多的将佐都在刻意回避他的眼神。
更多的人,面露惊诧与羞愧之色。
王烁高昂起他的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们一致看衰的大纨绔,非但没有惨死在石堡城,还以英雄的姿态凯旋归来了!
王子颜跟在王烁身后不远处,一路“哈哈哈”的傻笑个不停,还一路对那些将佐们抱拳而拜。尽管没什么人给他还礼,他仍是一路拜个不停。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刚刚成亲乐傻了的新郎官,在向一众宾客还礼。
看到之前在幕府被打成猪头的王子颜,现在这样的风光和兴高采烈,那些将佐们的脸色更加难看无比!
王烁回头看了看那个傻兮兮的家伙,不由得笑了。
这个脸皮厚比城墙的肾虚公子,总算是干了一件让我称心如意的人事!
幕府擂鼓,众将毕至。
王忠嗣正式宣布了此战的战况,成功收复石堡城,围城打援歼敌五万众!
此战首功,河西先锋兵马游弈使,王烁!
明日未时开始,幕府举行庆功酒宴!
所有人,不醉不归!
第71章 一战成名
众所周知,王忠嗣从来都不是一个漫好矜夸之人。尤其是对待自己的二子王烁,他向来是恨铁不成钢,没少当众贬责甚至打骂。
当初他刚来河陇上任节度使就扒了王烁的官,还没收了他无数的财产。各种严厉惩罚简直让人忍不住怀疑,王烁恐怕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是今天,当王忠嗣用尽量官方又中性的措词说出那一句“此战首功”时,谁都能听出,他的语气有多么激动和忘我。他甚至高高挥扬起了他的手臂,身体还带着一些上倾,那样子真的是有点……得瑟!
没错,老王居然当众得瑟起来了。
王烁看到他这副样子,真的很好笑。
此刻,河陇诸将多半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像是集体被王忠嗣当众抽了耳光。有些人心里还隐隐有些恐慌,因为他们此前没少当众说一些对王烁不利的话。
现在,就连一向为人厚道的王大帅,都忍不住用最隐晦的手法给他们赏了耳光,可见他们父子二人的心里,其实都是憋着一口气的。万一那个乖戾的王少帅一时念头不通达,顺势来个打击报复怎么办?
简短的宣布会刚刚散去,王子颜就贼兮兮的凑到了王烁面前,还将他拉到辟静之处,“二公子,我知道哪些人说过你的坏话!”
王烁斜睨着他,“然后呢?”
“收拾他们啊!”王子颜道,“那些人以倚卖老狗眼看人低,当众诋毁二公子,着实可恨!哪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
王烁不由得笑了,“那其中,不是也有你一个吗?”
“啊?”王子颜一愣,表情当场石化。
“要不然我们先来商量一下,该要怎么收拾你,先做出一个榜样吧?”
“我、我家里还有急事!……我先告辞了!”
王子颜一溜烟的就跑了。
王烁呵呵的笑了两声,看了看身边神色各异的众将,大步朝幕府外走去。
所有人的眼神几乎都落在王烁的后背,目送他走出幕府,包括王忠嗣。
大家不约而的猜测:此刻,这位一战成名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走出幕府,站在这条熟悉的大街上,王烁抬头望天,如释重负的,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二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赵无疾在他身边,小声问道。
王烁的脑海里条件反射一样的蹦出三个字:去长安!
但是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回家,吃饭,洗澡,睡觉!”
次日清晨,王蕴秀走到王烁的房门口想要叫他去用早膳,却在门外就听到他的大呼噜声。
“哇,二哥居然也会打呼噜?”王蕴秀有些惊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守在门口的冯刚抱了一下拳,“三娘子,二公子想必是累极了。”
“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
王蕴秀回了膳食堂,对王忠嗣夫妇说道:“父亲,母亲,二哥仿佛是累极了,现在都还没有睡醒呢!”
“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夫妇俩居然异口同声。
王蕴秀嘻嘻的笑,“那我们先吃吧,稍后等二哥醒了,我再叫厨子给他另做!”
王烁直接把这一顿早饭给省了,睡到了中午才醒来。
伸一个懒腰,感觉真是元气满满,就像是一颗刚刚快要耗尽了电力的电池,又充满了电一样。
只是胸口的剑伤,还隐隐有些作痛。
王烁伸手摸了摸那一处伤疤,不由得呵呵一笑,“就当是,我这辈子的第一块成长的印记吧!”
午饭过后,父子二人来到了书房。王忠嗣叫卫队守在书房十步开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杨夫人和王蕴秀。
这场谈话的内容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二郎,圣人钦点你为石堡城主将,所以此一战的战报,还得由你来呈写。”王忠嗣说道,“先说一说,你打算如何写?”
对于这个问题王烁早就考虑清楚了,于是道:“父亲,我准备大体据实而报。但是轰天雷的事情暂时不能让朝廷方面知道,另外我军伤数字增加三万人。父亲以为如何?”
王烁此举用意明显,主要是为了预防“好大喜功”的皇帝,尝到了轰天雷的甜头,很快又再次发动新的战争。天知道他会不会膨胀到,想要一口气拿下整个吐蕃高原!
王忠嗣当然明白王烁用意何在,但仍是当场一愕然,“三万人,你未免太大胆了吧?……这要是往重了说,是在欺君!”
“父亲,没那么严重。”王烁笑了笑,“其实朝廷上的那些人对于边关战事的关注,也就只在于一个胜负。至于死伤了多少人,三千也好三万也罢,那都只是冷冰冰的数字,根本无关他们的痛痒。”
王忠嗣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当然知道王烁说的是实情。
这些年来大唐边关战事频繁,很多带兵的将军在上报战况的时候都会谎报伤亡人数。朝廷方面就算明明知道有假,也不会刻意追究。这早就形成了某种大家默认的“潜规则”。
只不过,一般人都是少报伤亡以便邀功请赏。王烁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加大伤亡,以免朝廷觉得这一仗赢得太轻松了!
王忠嗣唯一觉得不妥的是……一口气就吹死了河陇五分之一的兵马,这小子胆大真是太大了!
“父亲,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吧,不会有问题的。”王烁说得很肯定。
“好吧!”王忠嗣勉强答应了下来,再道,“虽然我在幕府当众宣布,你是此战之首功。但是朝廷方面,是否,还是以安思顺功劳第一为妥?”
“是否”,王烁注意到了老王口中的这两个关键字。
这是一个商量的口气。
既然是商量,王烁就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父亲,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让圣人知道,我才是此战之首功!”
“二郎,你还年轻。往后,你立功的机会还多的是。”王忠嗣道,“安思顺年岁已高,眼下朔方节度使有了空缺,机会十分难得!”
“父亲,我并不是要贪功。”王烁道,“你想一想,圣人专程下旨钦点我为主将,结果立下大功的却是另外一位大将。这难免会让人怀疑,圣人识人无术点将失当。那该多么尴尬,圣人脸上岂会有光?……如此,岂是好事?”
王忠嗣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父亲……”王烁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们做臣子的是该有点品格,不能一味的媚上。但适当的站在圣人的立场上考虑一下他的感受,想必应该不会是坏事吧?”
看到王忠嗣没有过激反应,王烁再道:“毕竟。圣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一个喜怒哀乐。我们干嘛,非要惹得他不高兴呢?”
王忠嗣闷吁了一口长气,有那么一点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王烁颇感欣慰的微然一笑,看来老王终于有所觉悟了……这真是好事啊!
第72章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父子俩的谈话还没有结束,李晟和荔非守瑜、王子颜等人就来到了府上,说是来邀王烁一同去参加庆功会。见到府里卫队站岗的这一副架式,他们立刻不作声张的坐到了客厅里去,安静的饮茶。
王烁与王忠嗣,正谈到了最重要的问题。
关于王烁的梦境,关于王忠嗣的政敌。还有,关于王烁的是否该去长安的问题。
王烁先把那一个“仙人指路”的梦境,复述了一遍给王忠嗣听。当然自己再添加一些细节进去是必须的。
比如王忠嗣那天问起过的,自己是因何被捉拿下狱?
王烁就按史书上记载的告诉他说,因石堡城一事父亲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之后,李林甫趁机派人污告,说你曾经私下说过这样的话“我与太子自**厚,我当奉迎太子早日登基”。皇帝大怒,父亲大人因此落难。
“污蔑!”王忠嗣勃然大怒,“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息怒!”王烁道,“李林甫是个奸诈之人,向来就是惯用这等卑劣的伎俩。但是他这一招也确实是狠,刚好捅到了圣人的痛处……”
王忠嗣冷静了许多,双眉紧锁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李林甫惯用的手法。去岁天宝五年皇甫惟明的案子,就是类似。”
“这件案子,我也有所听闻。”王烁点了点头,“前任河西与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曾经也是一位可以与父亲比肩的封疆大吏。我听说他曾经在圣人面前直言,说李林甫专权跋扈祸国殃民,理当被罢免。由此,他与李林甫结下了死仇!”
“皇甫惟明,就是这样的一个性子!”王忠嗣长叹了一声,说道,“曾经他也看不惯我锋芒太盛,于是在圣人面前进谗,害我被贬为东阳府一闲官。但没过多久我就官复了原职,当时我为战事大局着想并未与之计较。但李林甫何许人,哪会轻易善罢干休?”
“是啊!”王烁道,“我听说,去年正月上元节,皇甫惟明与太子妃的兄长韦坚共赏花灯,路上正好遇到了太子本人。那韦坚也是当朝一位重臣,向来就很遭李林甫嫉妒。李林甫趁机诬告韦坚勾结皇甫惟明这个带兵的边将,私下秘议将要奉迎太子谋朝篡位。一下,就将皇甫惟明和韦坚都给扳倒贬了官。连太子都被迫休掉了韦太子妃以自保,以示与太子妃的兄长韦坚,划清界线。”
王忠嗣双眉紧皱,“前不久传来消息,李林甫又在京城整了一出‘杜有邻’的大案想要针对太子。结果,太子又休掉了杜有邻的女儿杜良娣以自保。去年被贬官的皇甫惟明和韦坚也因此受殃,现在都已经被赐死!”
王烁直摇头,连着休了两个老婆以自保,想想都为京城的那位太子殿下憋屈到蛋疼!
——但是这位太子,刚好就是老王的发小!
——历史上的王忠嗣之所以一夜之间从天堂被整到地狱,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发小!
此时王忠嗣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核心问题,主动说道:“当年我长在皇宫之中,圣人主动让我,与忠王结交。我与你娘的婚事,也是忠王的母亲杨贵嫔做的媒。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废太子事件,原来的忠王变成了现在的太子……真是世事难料啊!”
“父亲,不难看出,李林甫发起的皇甫惟明案与杜有邻案,虽然是在帮助自己清除了政敌,但他的主要矛头,仿佛就是冲着东宫。”王烁清楚的了解这些历史事情,但现在,他很有必要让王忠嗣亲自,说一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用请教的口气问道:“父亲,李林甫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对付东宫太子呢?他难道不知道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吗?他难道是活腻了?”
“他这么做,原因有二。”王忠嗣说道,“其一,当年武惠妃还在世的时候,极受圣人宠幸。当时的东宫里,还住着前太子李瑛。武惠妃希望自己的儿子寿王李瑁,能够取而代之。李林甫为了巴结讨好武惠妃,积极的帮助武惠妃争夺太子之位。结果导致前太子李瑛和另外两名皇子一同被废杀,但寿王李瑁却没能入主东宫,反倒是忠王当上了太子。”
“对于忠王这一位新太子而言,李林甫非但没有拥立之功,还有颇多阻挠。李林甫因此非常担心,有朝一日新太子登基之后他将遭受打击报复。因此,李林甫一直都希望东宫换一个主人,换一个他亲自拥立上去的新主人。”
“合情合理。”王烁点了点头,“那么父亲,第二个原因呢?”
王忠嗣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沉默了一阵,看似不大想说。
王烁试探的道:“父亲,皇甫惟明,就是因为这第二个原因而死吧?”
王忠嗣闷吁了一口长气,点头。
第二个原因说起来其实很简单,皇帝李隆基当年,是通过一系列的政变,抢班夺权当上皇帝的。现在他年岁已高,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太子等不及了,有样学样的像他当年一样,也上演一出抢班夺权、提前登基的好戏。
因此,太子就是皇帝心中最大的政敌。
李林甫正是抓住了皇帝的这个心理,帮他不断的打压太子,从而获得皇帝更多的信任,并趁机铲除自己的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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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惟明,就是这样被李林甫干掉的。
相比之下,王忠嗣在军队里的威望要比皇甫惟明高,跟太子的关系也要比皇甫惟明更加亲近。
万一李林甫抓住机会,故伎重施也给王忠嗣来这么一下,结果,可想而知!
说穿了,王忠嗣悲剧的根源,就在于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天然矛盾。而王忠嗣本人,又是太子的发小。
这一矛盾,显然很不好化解。除非皇帝和太子,只剩下了其中的一个!
站在王忠嗣的立场上看,这一矛盾简直无可化解——难不成自己动手,去干掉其中的一个?!
“二郎,京城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你千万不能去!”王忠嗣用很诚恳的语气,说道:“我想让你把首功让给安思顺,也正是出于这一层考虑。锋芒太盛遭人嫉恨,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王烁说道:“父亲,此前你兼任四镇节度使,为了避免锋芒太盛已经退让出了朔方与河东,举家搬迁到西平郡这个偏远陌生之地,从头再来。结果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功高震主遭人嫉恨,乃至有性命之虞?”
王忠嗣眉头狠狠一皱,“休得胡言!”
“父亲,你知道我没有胡说,这根本就是事实。”王烁道,“石堡城的事情只是一个麻烦的开端,现在危机暂时解决了。但是天知道,还有多少麻烦在后面等着我们?李林甫在皇帝身边,随时轻飘飘的扔出一句话,都有可能将我们置于万劫不复之地。我们还一味的退让,有用吗?”
“退让了,李林甫就会放过我们吗?”
“退让了,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就不复存在了吗?”
“你!……”王忠嗣的声音斗然拔高,“你不要再说了!”
显然,这些话对王忠嗣来说,太犯忌、太出格了!
“父亲,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京城,我必须要去!”王烁说得斩钉截铁,“最低程度,我要在皇帝身边死死盯着李林甫,绝对不能再让他对我们耍什么花招!”
“你哪是他的对手?”王忠嗣再度抬高了嗓门,明显是有点急了,“这些年来,惨败于他手下的名臣干将没有上千也有八百!那一个个的,谁不是精明过人的当世英杰?”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认真道:“父亲,我们不妨把它当作是一场战争来看待。左右都是逃不掉了,那就只能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就算是死!”
王忠嗣猛然抬头瞪向王烁,以为他会吼出一句,“也要死个轰轰烈烈!”
不料,王烁一拍桌子,“我也要拉他几个垫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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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包括王家父亲俩的这一段所有谈话)很重要。
所以我冒着被大家吐槽的风险,写上了很长一段对话流。
希望大家能耐心看一看,不然后面的剧情可能会摸不着头脑,对全书的理解也会有所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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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三有男人
王忠嗣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他说道:“二郎,你说的话在理。与其一味退让,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但李林甫真不是你能斗得过的。安禄山你知道吧?”
“范阳与平卢两镇节度使,现在极受圣人恩宠,红极一时。”王烁道,“父亲,说到安禄山,你和他有仇隙吗?”
“当然有。”王忠嗣面色一沉,“当初我还在河东与朔方担任节度使的时候,安禄山借口出兵讨伐奚族,上书皇帝想要找我借兵,实际是想趁机吞掉我麾下的精锐兵马。”
“我亲自跑到范阳与平卢去私下探访了一番,发现安禄山的城防修得十分古怪,表面是上防着外敌,实际是针对中原方向。并且他私养了许多的精锐牙兵,私藏了许多的兵器,用心极其不臣!”
“因此我非但没有答应借兵,还上书皇帝言明安禄山包藏反心。可惜,圣人根本不予采信。”
王烁眉头一拧,“可如此一来,父亲就与安禄山结下了死仇?”
“没错。”王忠嗣道,“安禄山仗着皇帝对他特别的宠信,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面对李林甫,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每逢他听闻李林甫对他稍有微辞,就吓得六神无主大声惊呼‘我死也、我死也’!”
“现在大唐的整个朝堂都被李林甫把控得密不透风,但有任何风吹草动,李林甫必然第一时间知情。往往是,反对者还没有将行动付诸实施,李林甫的屠刀就已经砍下了对方的脖子!”
“现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几乎再无一人再敢与李林甫作对。”王忠嗣道,“二郎,你拿什么去跟他斗?”
王烁扬了扬眉梢,“拿皇帝。”
王忠嗣一怔,“你说什么?”
“李林甫的权力,完全来自于皇帝。他行,我也行!”王烁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王忠嗣愕然,“你怎么就能行了?”
王烁呵呵直笑,“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投其所好!”
“依我看,是狂拍马屁才对吧?”王忠嗣都乐了。
“父亲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王烁道,“圣人已经花甲之年,他现在最大的追求就是‘享受’。如果我们无法改变圣人的志趣,那就只能顺应于他哄他开心,然后再从他那里借点权力来花一花。父亲,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拿手好戏,吃喝玩乐,对吧?”王忠嗣笑了一笑,说道,“可如此一来,你最多也就只能成为圣人身边的幸臣,弄臣,甚至是佞臣。”
“管他什么臣,那也都比等死的强!”王烁两手一摊,“只要能得到圣人的信任,只要能遏制李林甫,只要能保住我们全家人的性命,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干!”
“包括残害忠良、祸国殃民吗?”王忠嗣的语气变得严厉。
“当然不包括。”王烁正色道,“父亲,我可是一个有底线、有原则、有节操的三有男人!”
“满嘴胡言乱语!”刚刚还板着脸的王忠嗣顿时笑了,“我信了你才有鬼!”
“父亲,让我去吧!”王烁诚恳的说道,“虽然我未必会成功,但不去的话,肯定一点机会都没有。”
王忠嗣沉吟了片刻,“容我三思。”
王烁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催逼。这么大的事情,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还是很有必要的。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府里仿佛是来了客人。于是父子俩这一次非常重要的谈话,至此结束。
出门一看,王蕴秀正笑哈哈的骑着一匹白骆驼,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哥舒翰和王难得父子来了。
“哥舒将军!”当着众人面王烁没叫老哥,大步朝他迎上去,“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讲!”
哥舒翰大概料到了王烁想说什么,连忙摆手,转身就走,“没什么好讲的!”
“喂!站住!”
哥舒翰直接跑到了王忠嗣面前,和他聊天去了。
王烁摇头笑了笑,老哥大概是想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一趟石堡城的军功应该足够他当上陇右节度副使了。
行吧,再推来推去的有够矫情。老哥这一笔五百万钱的人情,我就领下了!
王子颜撇开了他老爹凑到王烁面前,正儿八经的拱手一揖,“子颜拜见二公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烁斜眼看着他,“有事?”
“没事啊!”王子颜满副无辜的神色,“在下初次登门拜访,给二公子参个礼嘛!”
“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
“二公子等、等一下,有事,有事!”王子颜讪讪的笑,小声道,“不知二公子写给朝廷的军情奏报里,可否是有提到在下?”
这厮真够贼的!
王烁板正了脸色,“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呃……”王子颜满脸尴尬的傻笑,小声道:“我知道二公子一向仗义,肯定是不会抛下我的!”
王烁真是服了这个厚脸皮,忍不住笑出了声,“老子凭什么要带上你?”
“咱们可是同宗兄弟啊,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呢!”王子颜嘿嘿直笑,“再说,京城我可是熟得很,去过三次了!二公子如果想去京城好生玩耍一番,可千万要记得要带上我!”
王烁顿感好奇,这厮居然能猜到我想去京城?!
“谁跟你说,我要去京城了?”
“没人跟我说啊!”王子颜凑得更近了,笑容更加古怪,“但每次大捷之后,必然有人负责押送俘虏进京,献俘于阙下。这可是一个在圣人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说不定当场就有重赏。这么好的差事,二公子一定不会放过吧?”
王烁心中一亮,这倒真是个进京的好点子!……就算老王不同意我进京去发展,总不能拒绝我押送俘虏进京去“观光”一番,打开一下眼界吧?
只等到了京城见了皇帝,其他的都好办!
寻思至此王烁心中暗喜,但脸色仍是板得紧紧,“捷报还没写,看你表现,看我心情!”
“是是!”王子颜大喜,“即刻伊始,子颜一切唯二公子马首是瞻!二公子但有驱策,子颜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烁一阵好笑,真是个马屁精!
稍后,王忠嗣和王难得、哥舒翰仍聚在一起商议某些事情。王烁一伙年轻人先走了一步,去参加幕府的庆功宴。
王烁看了看身边的人,赵无疾,李晟,荔非守瑜,王子颜,还有冯刚和丁贵,包括现在不在身边的安国臣,这些人都算是颇有能耐。哪怕是王子颜这个马屁精,他也有高贵的出身和一个极其出色的爹,还是个脑回路十分清奇的怪才。
现在他们都还名声不显地位不高,自己何不趁这次石堡城大捷的机会,好好的提携他们一把?
常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
我必须要团结一批忠心又能干的在人在身边,一起去京城,一起搞事情!
生命不息,搞事不止。
李林甫,安禄山还有大魔王李隆基,咱们走着瞧!
第74章 坏得很!
商谈了一阵军务,哥舒翰和王难得也都走了。王忠嗣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踱起了步子,若有所思。
杨夫人走到了他身边,“夫君,和二郎谈得怎样?”
王忠嗣眉头微拧,摇了摇头。
“可别一言不和,又打将起来!”杨夫人惊道。
“夫人说哪里话?”王忠嗣顿时老脸一红,连忙伸手抚上杨夫人的背,小声说道,“二郎想要进京。”
“那又何妨?”杨夫人不以为然,“世家子弟,谁还能不去几趟京城?”
“他想去……”王忠嗣深吸了一口气,“对付李林甫!”
“啊?!”杨夫人惊呼一声,“这可万万使不得!”
“就是啊!”王忠嗣满副难色,“但他有些话,又颇有道理。就算我们再如何退让,李林甫也终究不会放过我们。”
“这个老贼,最是嫉贤妒能!”杨夫人忿忿道,“他就生怕你哪天归朝拜相,威胁到他的地位!”
“天地良心,我王某人根本没那个心思!”王忠嗣叹息了一声,“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又能奈何?”
杨夫人沉吟了片刻,说道:“夫君,要说带兵打仗,普天之下你恐怕罕有敌手。但要说到为官之道,不是为妻刻薄,非要贬底于你。你恐怕还颇有欠缺之处。”
“这不算贬低。”王忠嗣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清醒不少。要说为官,我恐怕还不如二郎呢!”
杨夫人顿时笑了,“听你这口气,二郎莫非就很差劲吗?”
“以往,我还真是觉得他很差劲。”王忠嗣摇了摇头,“最近,我仿佛才真正认识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
“他最近,确实变化颇大。”杨夫人满副好奇与不解的神色,“莫非真是仙人点化,让他开了窍?”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很不确定的口气,“或许吧……”
“夫君,就让二郎进京,去试一试?”杨夫人试探的问道。
王忠嗣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他去了,只能惹祸!”
“莫非你仍是信不过二郎?”
“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李林甫,实是太过强大了!”王忠嗣叹息了一声,“我都打算把大郎也给召还回来,不要再留在京城了。”
“夫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夫人道,“这样的一味退避,可是办法?”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王忠嗣道,“二郎告诉我说,他在梦境中看到,李林甫就是抓住我和太子的关系来做手脚,陷害于我。我现在只能想办法,尽可能的疏远太子。大郎自幼跟随在太子身边长大,现在仍与东宫走动频繁。这难免让人怀疑,我王忠嗣与太子牢牢抱成团。”
杨夫人微微一惊,“这一层,二郎倒是没有对我细说。如此讲来,确实很有必要将大郎召还回来!”
“这件事情,就由你来办吧!”王忠嗣道,“母亲思念儿子,理所应当。换作是我去召还,这意思可就大不相同了。”
“好!”杨夫人一口答应,“我立刻修书与他,就说我害病了!”
王忠嗣微微一怔,无奈苦笑的点了点头,“至于二郎的事情……容我三思!”
庆功宴开始了,王忠嗣居然没有亲自到场,委托安思顺代为主持。
这样一来,王烁可就成了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
第一碗酒就由安思顺领头,率领河陇诸将一同来敬他。
王烁担着酒碗,心想老王这是故意的吧,想要让我在河陇诸将面前狠狠的露一露脸?
顺便也打一打某些人的脸,好让他们清醒清醒!
于是王烁道:“小子年少无知,资历又浅。承蒙圣人错爱点我为将,内心当真惶恐之极。幸亏有安老将军不弃,竭尽全力辅佐于我,这才立下些许微功。这第一碗酒,理当由小子来敬安老将军才是——老将军,请!”
安思顺连忙推让,“不不,少帅首功,当仁不让!——少帅,快请!”
常言道下等人相互拆台,上等人互帮互助。
场下的众将看到王烁和安思顺在台上一阵互捧,纷纷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好一阵羞愧难当——敢情只有安思顺慧眼独炬,我们这些人都是有眼无珠啊!
“诸位!”安思顺又来发起了,“快来敬了少帅这头一碗酒!”
安思顺的心思也算精巧,这是当众给了众将一个台阶来下。这些人连忙一同举起了酒碗,“少帅,快请干了此碗!”
“既然诸公盛意拳拳,小子就却之不恭了。往后,小子还要承蒙诸公多加点拨,多加照拂。”王烁也没想得理不饶人,于是给了一次让他们下台阶的机会,高高举起酒碗,“有请诸公,一同满饮此碗!”
“请!”在场一百多号将佐,齐声一喝。
满场只剩一阵“吨吨吨吨”的响声。军伍汉子,喝起酒来比喝水还猛。
王烁喝完了一整碗酒,高高举起空碗,“但请诸公畅饮。今日之宴,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庆功宴的气氛,一下就被调动了起来。无数坛好酒被掏开了泥封,倒进一个个的大碗里。
一群人排着队,来给王烁敬酒!
这意思很明显,一是道歉和解,二是巴结示好。
谁都能想到,这位一战成名的王家二公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王烁看着长长的敬酒队伍,心里一阵发怵:我今天,怕莫是要醉死在这里?
王子颜举着一个大碗凑到王烁身边,大声道:“二公子还有伤在身,不宜过多饮酒。诸位前辈的拳拳盛意,二公子在此一一领过。酒,冲我来!”
王烁眼睛一亮,这货还真是挺上道啊!
有了王子颜带头,李晟和荔非守瑜也都凑了过来,“对,二公子还在养伤。我们也来分担一二!”
这种事情,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有一百多人要敬酒,神仙也招架不住啊!
但王烁还是坚持先由他自己来顶了头几碗,王难得这几位大佬敬的酒,实在是肚子都要炸开撑不住了,才叫王子颜等人代为上阵。
庆功宴过半时,王忠嗣才姗姗来迟悄悄登场,一来就躲到了角落里,只和安思顺等人小饮了几杯,就再无抛头露面之迹象。
于是王烁仍被众将集火,疯狂灌酒。
没过多久,王烁和他的一群哥们就全都喝趴下了。
王烁远远看着老王眼神幽怨不已,老王使起坏来,也真是毫不含糊啊!
庆功宴结束之后,王烁是被自己的亲卫抬回家的。在那条熟悉的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吐,在此留下了自己的光辉一笔。王忠嗣背剪着手闲庭信步,倒是走得笔直又潇洒。
到家之后刚刚躺下,王忠嗣居然凑到了王烁的榻前,“喝成这样,还能说话吗?”
“嫩,嫩呐……”王烁说话都大舌头了,当然自己感觉不到。
王忠嗣的脸上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听说你买下了首阳山,契约在哪里?”
王烁心里一激灵,老王居然趁我喝醉,来打我首阳山的主意!这个糟老头子,果然坏得很!
“什、什么手?左手,还是右手?”王烁扬起自己的手来,大眼瞪小眼的看,“呵呵呵,别开玩笑了!我像是需要用手的男人吗?……哈哈哈,来人,来人哪!把小蝶小环和小翠,都给我叫来!”
“……”此刻王忠嗣的表情,简直无可描述。
差不多就是这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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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再赴首阳山
次日一大早醒来,王烁想起昨晚老王问自己首阳山的事情,就暗自好笑。
——我可是一名酒精考验的职场老战士,想在我喝酒之后套我的话,那真是门都没有!
洗漱罢了,王烁把赵无疾叫到身边,问他:“你可知安思顺有何私人爱好?”
赵无疾想了一想,说道:“安思顺爱养马,喜宝刀,好饮西域三勒浆。”
“去收拾一份礼物,不必太贵重也不能太寒酸,能让他开心收下为好。”王烁道,“今天,我要去拜访他一下。”
“是!”
稍后王烁来吃早饭,发现王忠嗣的表情和眼神都怪怪的。
他满脸好奇又无辜的主动来问:“父亲,怎么了?”
“没事。吃饭。”王忠嗣都不想多说一句。
王烁暗自好笑,他肯定以为我喝断片了!
饭罢之后王烁就等着王忠嗣出门,然后自己自由活动。不料老王今天破天荒的没有赶早去幕府,反倒是和杨夫人一起进了书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王烁正准备悄悄开溜,王忠嗣推开书房的窗户把他叫住了,“你要去哪里?”
“出去……蹓跶一下!”
王忠嗣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脸上笑容古怪,“你是要去找安思顺吧?”
王烁一愣,这也能被猜到?
“赵无疾跑到酒窖里搬了好几瓮三勒浆出来,不是去找安思顺,还能是谁?”王忠嗣道,“说吧,找他干什么?”
“呃……交流一下私人感情,请教一些兵法问题。”王烁讪讪的笑。
“废话!”王忠嗣低喝一声,“你那点花花肠子,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了。你是想让安思顺主动来找我请命,要求押俘进京,顺便也带上你,对吧?”
“……”王烁简直无语了。
这也能被猜个全中,老王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不用去找他了。原本我就是要安排他去的。”王忠嗣道,“我要你去办,另外一件事情。”
“父亲,等一下!”王烁急道,“押俘进京这么好的差事,总不能没有我的份吧?”
王忠嗣沉吟了片刻,说道:“你母亲已经写信,召你兄长来西平了。你要不要进京,等你兄长回来多了解一些京城状况,细作商议之后,再予定夺。”
王烁心中一凛,大哥王震要回来了?……这不妙啊!
他连忙说道:“父亲,现在不能召大哥回来!”
王忠嗣微微一愣,“为何?”
王烁连忙说道:“父亲封疆于外权柄极盛,麾下控弦十六万,众军之中威望极高。要是连个人质都不留在京城,帝王岂能放心?”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王忠嗣道,“你母亲以病重为由,要大郎回家省亲。这是人之常情,他随时还可以再回去的。”
“父亲这么想,京城的人可不这么想。尤其是李林甫等辈,正愁没有机会兴风作浪加害父亲!”王烁道,“其实站在帝王的角度去想一想,大哥是父亲的嫡长子。若父亲循规蹈矩,大哥自然是留在京城享受恩荫富贵。假设……我只是说假设,父亲但凡要有什么不轨之举,考虑到嫡长子还在京城,总会有点投鼠忌器吧?”
王忠嗣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看来,还是有些考虑不周啊!”
“父亲,没有别的办法了!”王烁道,“只能是马上让我进京,代替大哥留守京城!”
“不忙急。”王忠嗣拿出一份书信来扬了一扬,“你母亲刚刚才写好的信,就在这里。”
沃日!
王烁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我就晚一点跟他说了!
王忠嗣有那么一点得意的笑了笑,“是不是有点,追悔莫及?”
“哎!”王烁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管怎样,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王忠嗣微笑的点了点头,“你的事情,我会慎重考虑。在我做出决定之前,希望你不要再瞎扑腾了。一家人做事,还是有商有量、同心协力为上。你认为呢?”
王烁点了点头,就是说进京之事,还有商量的余地。难得老王能有这么开明的态度,必须支持。
“现在,我要你去一趟首阳山。”王忠嗣道,“那里的情况,哥舒翰已经大体向我汇报过了。想必不用我多作解释你也能理解,首阳山,从此只能由军队控制,不宜再对百姓开放,更不宜再有寺庙道观落脚。”
王烁眨了眨眼睛,说道:“父亲的意思是,首阳山上的道观包括玄清观在内,都要搬迁?”
“没错。”王忠嗣道,“其实我早已派王思礼,率五千兵马去了渭源县驻守。但是山上的那几所道观,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识得大体,主动搬迁。如果他们愿意配合,我可以让他们在河陇境内任选良址,由节度幕府出资为他们新建道观。如果一味抗拒,那也就只能让王思礼来强制执行了!——二郎,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王烁点头,“轰天雷这个大杀器,非比儿戏,必须列为高等军事机密。首阳山,必须划为军事禁区。”
“很好。”王忠嗣点了点头,“玄清观的道士对轰天雷也颇为了解,他们的新道观可以建成河陇最高级别,但必须从此牢牢依附于节度幕府。此一层,想必也不用再多作解释。”
王烁点了点头,没毛病。玄清观的道士,现在都相当于是大唐时代的“军事科研人才”。这样的人才,必须由军方牢牢控制。
王忠嗣再道:“你是广阳真人的座下弟子,这趟差事,只能交给你去办。”
王烁没忍住笑了,“父亲,你好像也是啊!”
“我已经不是了!”王忠嗣不以为然,还有那么一点自嘲的笑了一笑,“九仙媛当面跟我说过,要把我逐出师门。”
“啊?”王烁一惊,那道姑的胆子,真够肥的啊!
“收拾一下,赶紧去首阳山吧!”王忠嗣道,“去了先和王思礼知会一声,让他听你调配行事。”
“好。”王烁想了一想,“父亲,那捷报的事情?”
“容我思忖几日,等你回来再说。”王忠嗣郑重叮嘱,“你可别又擅作主张,把信寄出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怎么可能嘛!”王烁嘿嘿的笑,“父亲,安菲娜姬就快要来到西平了。”
王忠嗣笑了一笑,“你娘还能亏待了你带回家的姑娘吗?不用瞎操心了,赶紧去办正事吧!”
“是!”
稍后,王烁带上赵无疾、冯刚、丁贵和自己的卫队,策马去了渭源县。
到了这里一看,果然已经有军队进驻。众军士再加上一些民夫,正在给这个小小的山城修筑城墙,都已经快要加固到一丈高了。小城的城市面积,也至少扩大了三倍。
不难想见,这里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座军事重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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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神机妙算
王烁带着卫队而来,目标不小。刚进城,王思礼就连忙亲自前来迎接了。
此前在节度幕府,王思礼可是和王烁“交过手”的,当时背底里骂了王烁的冯刚和丁贵,现在都已经成为了王烁的亲卫队长。
王思礼见到王烁这个刺头就没来由的心里发慌,毕恭毕敬的拱手拜在他的马前,“二公子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王将军,不必如此客气。”王烁骑在马上没有下来,只道,“我奉父帅之命,来此公干。正好有事,将要说与王将军知晓。”
王思礼忙道:“不知大帅有何号令,还请二公子示下?”
王烁道:“我现在正准备上山去拜访那几所道观,亲自劝请他们主动搬迁。在我办完事情之前,你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
“是。”王思礼干脆利落的应命。
王烁再道:“另外,我需要本县的县令徐闻志,陪我一同上山。再要准备一些道人日用之物,添作香油。礼多人不怪嘛!”
“是,末将马上安排!”王思礼应了诺,不由得心中暗暗称奇。都说王家二公子是个花天酒地的大纨绔,最多只会战场厮杀。如今看来,他料理民政事务倒也颇知分数井井有条——传言果然不可深信啊!
恰是正午,王烁一行人在王思礼这里稍作休息,随意吃了一顿军中供应的伙食,渭源县令徐闻志就来了。
再次见到王烁,徐闻志就像是见到了从天而降的财神爷那样喜不自胜,身子一扑就拜了个五体投地,“下官徐闻志,拜见王公子!”
大唐时代可不大时兴跪拜,大臣见了天子也未必就需要五体投地。因此旁边众人都惊了,真够夸张的!
“起来说话。”
“多谢王公子!”徐闻志站起了身来。
王烁看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都有点哭笑不得,“到一边,先把身上的泥灰给拍打一下。”
“是是……”
众人都好笑,这徐县令怎么激动成这样子了呢?
只有王烁心里清楚,徐闻志见到渭源县正在大修城墙,城池也扩大了三倍有余,肯定意识到这里以后将会变成一处重要的军事城镇。他的四年任期就快要到期了,现在拼命抱大腿,是想继续留任渭源县。
“徐县令,随我上山一行!”
听闻王烁发话,徐闻志大喜,屁颠颠的跑来给王烁牵马。
上山的路不是太好走,一行人走得不快。
徐闻志牵着马走得呼哧呼哧,王烁也不叫停,由得他继续大献殷勤。
既然是有求于己,可就不能让徐闻志感觉,一切得来太过容易。否则,他会不懂得珍惜!
一直走到了玄清观的大门口,徐闻志都已经累到气竭,浑身湿透了。
王烁下了马,“辛苦你了,徐县令。”
“应该的,应该的。”徐闻志抹着汗,赔着笑。
“叫你一同上山来,是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办。”王烁道。
徐闻志眼睛一亮,“王公子只管吩咐!”
王烁道:“我要你去劝请玄清观之外的其他几所道观,主动答应搬迁。我让我的随从赵无疾与你同去,来龙去脉与相关细则,他会与你详谈。”
“是!下官一定办好差事!”
“去吧!”
徐闻志连忙和赵无疾一起,继续登山去往别的道观了。
王烁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其他的道观不用我操心了,徐闻志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办好这趟差事。否则,他哪里还有脸跟我提,继续留任渭源县的事情?
“冯刚,丁贵,尔等入观之后只在前院等候。”王烁认真叮嘱道,“此处不同他处,切不可喧哗更不可造次。”
“是!”
玄清观的道士们得闻王烁驾道,纷纷热情出迎。但见他又带着一队煞气凛然的铁甲卫士,不由得又有些暗暗心惊。
“诸位师兄师姐,不必惊慌。”王烁主动先行见礼,“这些人,都是师弟的亲随。一向很守规矩。”
众道士这才放了心,亲热无比的将王烁包围了起来,嘘寒问暖宛如亲人。王烁叫随从搬来一大批的道衣道鞋和米油盐茶等日用之物,众道士又是一阵感激涕零。
“诸位师兄师姐,怎么不见九师姐呢?”王烁问道。
“她……”众道士居然一阵吱唔起来。
王烁略感好奇,“怎么了?”
先前与荔非守瑜“大约”有一腿的小道姑沈清泓,将王烁请到一旁,小声道:“几日前,九师姐已经陪着师尊下山,去了关中。”
“什么?”王烁微微一惊,“她们走了?还去了关中?”
“是的。”沈清泓说道,“师尊预料自己时日无多,希望能够回到终南山尹喜楼观派的总观,在那里羽化登仙。九师姐与几位同门,便一路护送师尊去了关中。”
“原来是这样……”王烁点了点头,终南山可是道教圣地,九十多岁的广阳真人临死前想去那里,大概也就是道门中人的“落叶归根”之情怀吧!
“王公子此行上山,莫非是有事?”沈清泓主动问道。
“不瞒师姐,确有要事。”王烁道,“不知师尊和九师姐离去之后,观中谁人主事?”
“我算是其中一个。”沈清泓微然一笑,“王公子有事,大可对我直言。”
“好!”
于是王烁就把自己此行的来意,详细的对沈清泓说了。
沈清泓听完,居然一点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十分的淡定又配合,“王公子打算让我们什么时候搬,搬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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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让王烁惊奇了,“师姐,你们就不商量一下吗?”
“都已经商量过许多次了。”沈清泓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们都只关心,什么时候搬,搬到哪里去?”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们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九师姐去了一趟西平郡回来之后,立刻就将我们召集在了一起,便为商量此事。”沈清泓道,“九师姐说了,玄清观今后的存亡,全都着落在王公子身上。所以,让我们对你言听计从。相信王公子,一定会亏待了我们这些同门!”
“师姐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将你们妥善安置,直到你们满意为止!”王烁给出了承诺。
沈清泓笑逐颜开,“我就知道,王公子是个重情守诺的好男儿!”
王烁笑了笑,嘴里却是咝咝吸了一口长气,心想:这个九仙媛,还真是神机妙算。如今看来,她提前一步带着广阳真人去了关中,“落叶归根”或许还只是借口。她的真正意图,大约是不想落入军队的掌控之中,从此失去清静与自由!
……这个女人,真是太聪明了!
沈清泓沉默了片刻,小声问道:“王公子,荔非守瑜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呀?”
王烁顿时笑了,“师姐不妨和我一起回西平郡。除了能见到荔非守瑜,还可以亲自去挑选合适的地盘,去新建一所玄清观!”
“真的?!”沈清泓闻言大喜,“那我们多几个人一起去,行不行?”
“欢迎之至!”王烁痛快的答应了下来,然后小声道,“师姐,九师姐从西平回来之后,有没有说起别的事情?比如……逐出师门之类?”
沈清泓眨巴着眼睛,满头雾水之状,“没有啊!”
“你再好好的想一想,真的没有吗?”
“绝对没有!”沈清泓说得相当肯定,“逐出师门这种大事,可不是随口一说就行,必然是全观子弟都须到场,由师尊亲自严正宣布。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忘记?”
王烁顿时就笑了。
老王,你被九仙媛给吓唬了!
现在,你还是我三十八师弟!
第77章 传家宝
玄清观的出奇配合,再加上有本县县令徐闻志的竭力奔忙,王烁这一趟首阳山的任务变得没有难度。
但是除了玄清观之外,还有其他四所道观和两家寺庙需要安置。其中有两家小道观不愿搬迁了,观中的穷酸道人想要分一点盘缠各自谴散。
王烁立刻派人回了一趟西平找老王批来一笔“拆迁款”,先将这两家小道观给摆平了。其他两家则是各自派了观主,来与王烁面谈相商新建道观的诸项事宜。
另外两家寺庙则想搬到敦煌佛教圣地去,但又苦于那边没有寺庙接收僧人。
巧了,敦煌刚好就在酒泉郡治下。这难不倒王烁。
他立刻派人手执自己的亲笔书信去了老娘家,请那里的郡守官员们帮忙联络敦煌的寺庙,打点一切上下。
这一趟任务虽无难度,但千头万绪的事情实在太多。王烁看这情况,估计没个一两月的时间很难料理清楚。他心想,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是去长安,哪能因为首阳山的事情耽搁这么多时间?
于是花了五六天的时间搞定一些重大事件之后,王烁把余下一些繁琐的事情全部打包授权交给了徐闻志,并让赵无疾从旁监督与协助。
徐闻志正想找机会图表现,接到这个任务简直大喜。王烁交待他说,除非有重大不决之事,才派快马来西平问我。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之后,你再亲自到西平郡来向我汇报。
交待完毕,王烁这个甩手掌柜带上卫队和沈清泓等几名玄清观的道人,立刻拍马回了西平郡。
聚集在西平郡城外的十万大军,已经散去了一多半。连剿获的数万战马、大量牛羊和战俘军奴也都不见了,看来是都已分赃完毕。
王烁心里有点打鼓,我可是头功,老王不会连战马都没给我留吧?……吐蕃马虽然卖不起什么高价,但那也是钱哪!
进城之后,王烁先把沈清泓等人安顿在了军方驿站之中,叫人好生款待。然后他自己大踏步闯进了节度幕府,一副大债主前来讨债的架式。
进去一看,他当场就郁闷了……自己的“小幕府”已经被鸠占鹊巢,挪用为将佐休息室了!
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王烁满是不爽的走进了老王的官署里,老王刚好在里面批示卷宗,独自一人。
王烁刚要开口,王忠嗣就先声夺人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把你支到首阳山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其他将佐瓜分战利品。”
“父亲,这是为什么?”
王忠嗣淡然道:“战马和军奴,这些战利品给到你的手上,只能变成供你挥霍的钱财。给到其他军使手中,却能极大的增强河陇军队的战斗力。你是此战首功,有你在场,其他的军使都不敢伸手先拿。所以,我必须先把你支走。”
王烁直咧牙,败家老王“损私肥公”的臭毛病居然又发作了!
“你也不必忿忿不平。”王忠嗣道,“你的功劳,自有圣人奖赏。等你去了长安,河陇就是你的老娘家。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懂吗?”
我只懂得,那都是钱哪,命哪!……咦,等一下!
“父亲刚刚说,等我去了长安?”王烁的眼睛亮了,“这么说,父亲是同意了?”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你怕是听错了。我可没同意。”
王烁也眨了眨眼睛,糟老头子真是特别坏,他故意说漏一下嘴,看来是想跟我谈条件!
“父亲,咱们明人不做暗事。”王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做大义凛然状,“你究竟想要怎样,才能答应让我去长安?”
王忠嗣笑了。他站起身来,背剪右手,左手则是对着王烁一伸,“首阳山的地契拿来。”
王烁则是两手一摊,“我倒是想给你,但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什么意思?”
“首阳山,早就是安菲娜姬的了。”王烁道,“父亲如果不怕有失身份的话,就去找安菲娜姬讨要吧!”
“……”王忠嗣皱眉表情有点郁闷,沉默了片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把地契给我拿来。否则,你休想去长安!”
口气这么硬?
王烁眨了眨眼睛,说道:“父亲,安菲娜姬是粟特人,粟特人在商言商,没有什么事情是钱摆不平的。父亲想要首阳山也是为了充实河陇军备,现在让节度幕府花钱把地契再买回来,想必也是合情合理吧?”
“可以。”王忠嗣答应得相当干脆。
“五百万钱!”王烁美滋滋的伸出一只手,“我花了三百万钱买的山,轰天雷这么厉害的新式军器,两百万钱总算值当吧?”
“轰天雷两百万钱,确是值当。”王忠嗣淡淡的道,“那我就用两百四十万钱,买下安菲娜姬的首阳山地契。你去安排。”
“父亲,数目不对!”王烁瞪大了眼睛,“我打赏军士和道人,都花了两百万钱!”
“好,这两百万钱可以由幕府支出。”王忠嗣淡定得要死,“但你买下首阳山就只花了四十多万钱,还是包含在两百万钱总支出里面,你休要瞒我。那么,总共作价四百万钱与你交换首阳山,不能再多了。”
“……”王烁简直无语了。
他很想说:这是幕府掏钱,又不是老王你私人出资,偶尔睁一眼闭一眼的让我多赚一点小钱,莫非就不行?!
“对了,总得给你一点辛苦费。我这人做事一向讲究公平!”王忠嗣左右四下看了看,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把长约三寸的精致小刀来,往王烁面前一递,“拿去吧!”
“就这么个小玩艺!”王烁终于大叫起来,“父亲,你打发叫花子吗?”
“别看它小,很好用!”王忠嗣语重心长,“特别适合,用来修指甲!”
王烁表情呆滞的接过这一把三寸小刀,竖在面前,大眼瞪小眼的使劲看着它。
我在首阳山大动干戈累死累活,就为了这小东西?……这特么的,就是老王给我的传家宝对吗?
王忠嗣背剪着手踱着步子,很自然的转过了身去,悄悄的暗自偷笑。
王烁突然一醒神,“父亲,我可以不要军奴和战马,但金银财宝什么的,总得给我分一点吧?我可是此战之首功!”
“已经给你了。”王忠嗣淡然道,“两百万,没人比你分的钱更多。”
王烁木讷的眨了眨眼睛,四百万钱换我的首阳山,但我事先花了两百万,战利品应该分得两百万。这一算下来,岂不是老王拿一把小指甲刀,就要换走我的首阳山?!
这这……这可真是,卧了个大槽!
这个败家老王,真正是坏透了啊!
一时间,王烁的表情也变成了这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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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安菲娜姬驾到
身为商业社会的职业经理人,哪能在古人面前吃这样的经济大亏?
王烁心里一嘀咕,立马摆出一副不予合作的嘴脸,“父亲,这太不公平了,我可不干!”
“你可以拒绝。”王忠嗣淡定得很,“但你也别想去长安了。”
“父亲,男人大丈夫可得说话算话?”王烁道,“首阳山的地契一但成交,你可得让我去长安?”
王忠嗣正眨巴着眼睛,王烁突然大叫一声,“不许眨眼睛!快说,答不答应?”
王忠嗣没忍住笑出了声,“好,我答应!”
“成交!”
耶司!!
王烁心中大喜,什么几百万一千万,跟这个比起来,那都不叫事!
王忠嗣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节度幕府,没你想像的有钱。此战我军虽然大胜,但也有所伤亡。光是阵亡将士的抚恤,就是一笔巨大开销。眼下又要拓建渭源,安置首阳山的僧人道士。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王烁心情大好,“既然父亲如此高风亮节,我也不能太过自私。我只要两百万钱回本就好,但我有一个条件。”
王忠嗣警惕的看着他,“你先说,我未必会答应。”
“我要李晟、荔非守瑜、安国臣、赵无疾、王子颜还有冯刚丁贵带上我的卫队,陪我一起去长安。”王烁道。
“这恐怕不行。”王忠嗣道,“安国臣是一方守捉使,李晟和荔非守瑜是我着重赔养的年轻将领,冯刚与丁贵在幕府也是大有用处。最多只能让赵无疾带二十人卫队与你同去长安。至于王子颜,那要问他爹。”
王烁道:“父亲,我若去了长安,那里的战争将无时不刻不在进行,一点都不比这里轻松。父亲难道要我,孤军奋战?”
王忠嗣微微一怔,双眉紧锁眼神发亮,仿佛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父亲,这还用考虑吗?”王烁再道。
“必须慎重考虑。”王忠嗣神情凝重,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还想起了许多,长安的故交。宰相萧嵩,可惜已经不在其位,但他儿子萧华现在是给事中。信安郡王李祎之子李岘,现在好像是金吾卫将军,他手下还有个郝廷玉……”
“父亲?……”王烁好奇的看着他。
“你先走吧,别打扰我!”王忠嗣还有点不耐烦了,“我得仔细想想!”
“噢。”
王烁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王忠嗣……这个老王,走神的样子倒是挺好玩!
走出幕府时,王烁的心情简直美美嗒,看到那个被挪为他用了的小幕府也都无所谓了——反正我都要去长安了,还要它何用!
咦,莫非老王早就安排好了?……这么一琢磨,王烁又感觉自己是被老王给算计了。
算了,只要能去长安,这都不叫事!
王烁怀着美好的心情回了家,一路上还吹起了口哨。守门的家丁一个个的挺好奇,这是什么曲子?
王烁看着他们好笑,“千年等一回,没听过吗?”
众家丁一同迷茫摇头。
“土鳖!”
依旧吹着口哨,王家二公子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府里。远远却听到主宅正堂那边传来一阵激昂轻快的音乐声,居然压过了自己这首魔性的曲子。
王烁挺好奇,虽然大唐仕人家中豢养歌舞伎子早已蔚然成风,但老王素来简朴不喜浮华,这个家中还从来没有乐人舞伎的身影出现,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走过去一看,远远就见到厅堂里有几个五颜六色的窈窕身影在跳动,其中有一位女子身材高挑曲线突出,特别的醒目……居然是,安菲娜姬!
王烁惊喜之余,更觉惊艳!
跳起舞来的安菲娜姬,真是要迷死男人不偿命了!
西域一带的音乐与舞蹈向来就极富特色,据说大名鼎鼎的《霓裳羽衣曲》,就是李隆基根据西域龟兹的音乐改编来的。西域的粟特人除了擅长经商,还多半能歌擅舞。
现在安菲娜姬所跳的这种舞,就是他们名扬天下的特色舞蹈,胡旋舞。
堂中,安菲娜姬穿着一身色彩斑斓裙摆宽大的舞服,戴着羽毛装饰的胡风头饰,领着另外三名女子,一同踩着节奏感极强的音乐节拍,在堂中飞快而流畅的旋舞。
热情四射,华美异常。
宛如四朵惊艳的火莲迎着漫天的飞雪,傲然怒放!
安菲娜姬,无疑就是其中最惊艳的那一朵!
王蕴秀远远的瞅见了他二哥,连忙小跑着从正堂里跑出来,拉住王烁的手开心的叫道:“二哥,菲儿姐姐的舞跳得真好!我想让她教我,你去帮我说一说好不好?”
菲儿姐姐?……王烁愣了一愣,叫得这么亲热了?
“好不好嘛?”
“好好好!”
杨夫人就坐在堂里欣赏歌舞,正在冲王烁招手示意他进来。
安菲娜姬显然也看到了王烁,她仍然没有停止舞动。但她眼神之中绽放出来的那种异样神彩,让她的舞蹈更添华丽与动人,仿佛给整座厅堂都增添了几许光华。
王烁一边侧目看着安菲娜姬,一边被王蕴秀拽着手走进了正厅堂,坐到了杨夫人身边。
“二郎,这姑娘真不错,为娘非常喜欢。”杨夫人带着窃喜,小声凑在王烁耳边说道,“将来有了孩子,想必都不用请奶妈!”
“……”王烁感觉有点小尴尬,这也能成为婆婆喜欢媳妇的理由吗?
“当然了,为娘只是开个玩笑。奶妈的事情并不是重点。”大概是音乐和舞蹈太过活泼,让杨夫人的心态都有点返老还童了,她居然坏笑起来,“二郎,你得赶紧让她怀上孩子啊,这才是大事!”
王烁直轮眼珠子,唐人在男女事情方面,果然是颇为开放。连杨夫人这种大家闺秀出身的家长,也不在晚辈面前刻意避讳。但我怎么听着,她说的都是一回事呢?反正她就是觉得,安菲娜姬善能生养呗!
杨夫人又窃笑了两声,这才正了正脸色,说道:“其实最重要的是,这姑娘当真讨人喜欢!”
“她哪里讨人喜欢?”王烁一边侧目看着安菲娜姬与她互送秋波,一边问道。
“嘴儿甜,能哄人。”杨夫人答得倒是简明扼要。
“没了?”王烁愣了一愣。
“这还不够吗?”杨夫人理所当然的神情,“这可是一门大学问,你们可都还差得远呢!”
“好吧,好吧,娘说的都对!”王烁只能表示,我服气,我服气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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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光荣传统
一曲罢了,安菲娜姬的舞也跳完了,气喘吁吁的出了一身的汗。胡旋舞的活动量可不小,经常跳舞,大概就是安菲娜姬能够保持绝好身材的一个重要原因。
王烁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杨夫人连忙伸手招呼,“好姑娘,过来,快过来!”
王烁不觉婉尔,好姑娘?……看来安菲娜姬真是把杨夫人给哄服了!
“来啦!”
一阵香风飘过,安菲娜姬直接越过了王烁,像一只温顺的小羊儿那样偎到了杨夫人身边。
杨夫人拿起自己的丝绢手帕,亲手给安菲娜姬擦汗,“菲儿辛苦了,跳得真是好!这是我离开京城之后,见过的最正宗的胡旋舞!”
“多谢夫人夸奖!”安菲娜姬笑嘻嘻的应答,神情乖巧之极。
“真是个好姑娘!哎哟,累着了,出这么多汗呢!”杨夫人一脸的温情喜色,关怀备至的替安菲娜姬擦着汗。
“夫人,我不累!”安菲娜姬柔顺无比,“能为夫人献舞,是我的荣幸呢!”
杨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还真是没怎么见过,她笑得如此开怀的。
王烁却感觉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为啥女人偏就对甜言蜜语毫无免疫力呢,哪怕是来自于同性的?
“来,送给你的!”
说着,杨夫人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了一个漂亮的玉镯子,递到了安菲娜姬面前。
“呀!”安菲娜姬惊叫一声,“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必须收下。”杨夫人故意板了板脸,“这东西,我可不是见谁都送的!”
王蕴秀在一旁笑嘻嘻的插了一句,“菲儿姐姐,这可是我娘专门留给儿媳妇的哟!”
安菲娜姬脸上一红,飞快看了王烁一眼,呐呐的道,“那……那我,可就……可就……”
“来,我替你戴上!”杨夫人喜气洋洋,当真亲自把玉镯子套到了安菲娜姬的手腕上。
“真漂亮!”安菲娜姬欣赏了两眼,退后两步拜伏于地,“菲儿拜谢夫人赏赐!”
“一家人,千万不要如此客气了!”杨夫人忙道,“蕴秀,快扶你菲儿姐姐起来,请她下去梳洗一番换身衣物,我们该要去周将军家里赴宴了!”
“好!”王蕴秀连忙扶起安菲娜姬,二女有说有笑的走了。
安菲娜姬连着回头看了王烁好几回,那火辣辣的眼神,都快让王烁有反应了。
王烁连忙问道:“娘,你们赴什么宴?”
杨夫人笑吟吟的道:“至从菲儿来了西平,每天都有将军夫人设宴来请。今天,刚好轮到周泌的夫人了!”
很明显,这些将军夫人宴请的主要对象,就是安菲娜姬。因为杨夫人和王蕴秀每天都在西平城里待着,平常也没怎么见她们出去应酬。
王烁心想,看来杨夫人还当真是喜欢这个安菲娜姬,于是特意安排她在“河陇贵夫人”阶层里好好的露一露脸。
“我也去!”王烁喊了一声。
“女眷宴席,没你的份!”杨夫人一点都不给面子,“你要是饿了,就叫厨子给你做。或者跑到幕府,陪你爹吃军粮去吧!”
“……”王烁相当无语,凭什么啊?安菲娜姬一来,连我都成了配角对吗?!
杨夫人心情爽朗的拍了拍手,“我也要去更衣,准备赴宴了!”
王烁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去扶杨夫人。
“对了,有件事情,你爹非得让我先瞒着。”杨夫人小声道,“但为娘,还是忍不住要悄悄告诉你,你可得保密!”
“好,我一定保密!”王烁信誓旦旦。
杨夫人满副诡密的样子,小声说道:“圣人又下了一道手书过来,指名道姓,要你负责押俘进京!”
“!!!”王烁睁大了眼睛,“有这种事情?”
“这还能有假!”杨夫人道,“手书就藏在卧室里,要不要为娘拿给你看?”
王烁不解,“我都还没有写捷报呈上去,圣人怎会知晓?难不成父亲提前已经把这事给办了?”
“那倒是没有。这种事情你爹还是很讲信用的,说了让你写,就一定不会悄悄的越俎代庖。”杨夫人说道,“但是这不代表,圣人无法知道这一战况啊!”
“消息居然能传得这么快?”王烁有点惊讶。
“要不说你还年轻,没有经验呢?”杨夫人笑了一笑,说道:“虽然我们的捷报还没有上奏天子,但石堡城一丢,吐蕃人可就急了。说不定你们还在幕府庆功的时候,他们的使臣就已经赶到了长安,跪在天子面前乖乖求和了!”
“原来如此!”王烁恍然大悟,杨夫人说得真没错,我对这个时代的了解确实还远远不够。我们撤兵前后花了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是够吐蕃人做出外交反应了。
……我擦!
王烁突然心中一醒神,终究还是被败家老王给狠狠的算计了!圣人钦点我押俘进京,他却装蒜以“进京”为要挟,用一把指甲刀换走了我的首阳山!
这个糟老头子!……
“二郎,那个安菲娜姬是不是特别有钱?”杨夫人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她给我们送了什么见面礼?”
王烁摇头,这我哪能猜得到?
“我和蕴秀,每人十盒不同的波斯香料,全是珍稀上品,比黄金还要贵许多倍呢!”杨夫人啧啧道,“她还给你父亲送了一匹汗血宝马,我亲眼见识过了,绝对货真价实。那马脖子上流出的汗都是红褐色的,像血一样!”
我说嘛,难怪你和蕴秀对她像亲人一般温暖!……王烁点了点头,礼多人不怪,我的女人像我,应该的。钱花在自家人身上,没毛病!
“每逢去赴宴,她送给那些将军夫人的礼物,也是阔气得很!”杨夫人依旧啧啧声,“连我看了,都觉得有点心疼呢!”
“咦,这个败家小娘们儿!”王烁这下急了,“不行,我得去教育她一下!”
“站住!”杨夫人一把将王烁拉住,又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她可是粟特人。但凡关于钱的事情,她都比我们更加在行。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哪里轮得到你来瞎操心?”
王烁撇了撇嘴,说到玩钱,本座表示不服!
“别板着脸!”杨夫人又拽了他一把,“历来是男主外女主内。你只负责挣钱就好,该要怎么花钱都是她的自由。你管得着吗?”
“……”王烁顿时没词了,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
好吧,这是我们的光荣传统,必须无条件的予以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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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家有蜜宝宝
女人要出门应酬,可比男人麻烦多了。尤其是杨夫人这种级别的贵妇人,光是梳妆打扮就得一个时辰以上。
安菲娜姬去洗了个澡,只是换了一身普通的汉服襦裙,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王烁刚好回了自己的房里准备写个捷报草稿,从窗户边远远瞧见一路小跑的安菲娜姬,不由得心中暗暗有些悸动……这姑娘,争分夺秒的想和我独处一番呢!
“菲儿,这里!”王烁对着窗外喊了一声。
安菲娜姬闻言,连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冯刚丁贵等人正在门口站岗,王烁的手对着窗外一挥,这些人悄无声息的全都消失了。
安菲娜姬几乎是冲进了房间,一个飞扑就扎进了王烁怀里。
王烁抱着她转过身,用脚后跟将门推上。
任何语言都已是多余,只有激烈的亲吻方能表达此刻的情愫。
过了好一阵,安菲娜姬才喘着气松开了王烁,脸上一阵潮红,眼中更像是有一层剔透迷人的烟云水汽。
“你娘说,她们好想抱孙子。叫我们努力!”安菲娜姬突然说道。
王烁顿时笑了,“好,今晚就开始努力!”
“但是在这里,我会感觉非常的拘谨。”安菲娜姬嘿嘿一笑,小声道,“你知道的,我的动静一向很大……”
王烁咳咳的干笑了两声,“那你不会小声点啊?”
“怎么忍得住嘛!”
王烁眨巴着眼睛,“那要不,我去城里现租一个辟静的小院?”
“好呀!”安菲娜姬惊喜的答应,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太丢人现眼了。你们王家可是大唐名门,最是讲究家风名声。你父亲还是节度使,可别让他被人笑话。租房的事情还是算了!”
“那怎么办?”
“先忍忍吧!”安菲娜姬道,“你娘说了,你也该是到了自立门户的年岁。不如去买一幢宅子或者造一幢新的,我们搬出去住?”
“不用。”王烁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我们马上就要去长安了!”
“长安?京城?”安菲娜姬惊喜不已,“你说真的?!”
王烁微笑点头,“真的。”
“太好了!我做梦都想去长安,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安菲娜姬欢呼雀跃,“男人万岁!我家男人,万岁万万岁!”
王烁也乐了,“到了京城可千万别这么喊,容易犯忌。”
“放心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才喊!”安菲娜姬深吻了他一口,“你娘叫我沐浴之后去她那边梳妆更衣,我马上就要过去了噢!”
“原来如此。”王烁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穿着这一身便装去赴宴呢!”
“我才不会呢,那岂不是给你丢脸了吗?”安菲娜姬又将王烁抱住了,哼哼唧唧的小声道,“你娘真厉害,光是新衣服居然就有两百多套,全是上等的料子顶级的做工。我估计其中的任何一件,放眼整个河陇都没有哪个裁缝能够做得出来。这两天出去赴宴,她都叫我穿的她的衣服。每次出门都要让我换一件新的,绝对不重样!”
王烁也是啧啧不已,简朴的老王绝对是个宠妻狂魔。记得听蕴秀说过,无论是家住太原府还是在西平郡,杨夫人一年四季的衣服,全是请京城的名师特别定制之后寄来的。
不是杨夫人非要如此奢侈,而是王忠嗣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妻子绝对不能比京城的那些贵夫人过得差!
安菲娜姬傲骄的扬起了漂亮的脸蛋儿,“你娘说了,菲儿姑娘天生一副上佳的好身子骨,穿什么都好看!”
“绝对同意!”王烁道,“等去了京城,我要让你每天都穿新衣服!”
“好呀!”安菲娜姬的笑得甜蜜无比。
王烁特别喜欢,安菲娜姬的这种笑容。
按照粟特人的习俗,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要嘴上抹蜜。但是王烁觉得,安菲娜姬当是,恐怕是全身都泡进了蜜罐子里。
这绝对是一个蜜宝宝!
否则,自己哪会一见到她这种笑容,就感觉到心里一阵甜?
“对了,你兄长呢?”王烁问道。
“他送我们到了西平,急忙又回了酒泉,说是交割军务。”安菲娜姬说道,“应该是你父亲对他讲了什么,具体他也没有明说。”
王烁点了点头,石堡城大捷,安国臣率领的八百雷霆大放异彩。老王大概是想给他换个岗位,重点培养了。
“我要过去了哦,可别让你娘久等了!”
“好,你去吧!”
安菲娜姬临走时,故意朝王烁的下身看了一眼,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嘻嘻哈哈的笑着走了。
这个害人的小妖精!
王烁摇头笑了笑,连续的深呼吸,嘴里开始一阵念叨,“心若冰清天塌不惊!道可道非常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终于,转移注意力成功!
王烁坐了下来准备书写捷报,但又想到一个问题,看来老王对安国臣早就另有安排,我还要不要带他进京呢?
还是去和他商量一下吧!
于是王烁又来了幕府,正好迎面遇到王忠嗣从官署里走出来。
“父亲,别急着回家了。”王烁道,“今天家里不管饭。”
王忠嗣会心一笑,“她们又要出去赴宴了吗?”
“是的。”王烁笑道,“母亲叫我来陪你,一起吃军粮!”
“那好吧,我们吃了饭再回去。”王忠嗣知道王烁肯定是有别的事情,于是又和他一起回了官署。
王烁进屋就开始动手研墨,一边说道:“父亲,趁现在有时间,我们把捷报给写了吧?”
“是该递上去了。”王忠嗣不动声色,只字不提圣人手书的事情,淡定无比的说道,“你先写个草稿,我们再商量着办。”
“好。”王烁也不戳穿他,只是问道,“父亲打算怎么安排安国臣?”
“我打算成立一支秘密新军,充为我的牙兵。”王忠嗣说道,“就用你之前定下的雷霆军号,交由安国臣统领。以后,他就留在幕府跟在我身边。”
王烁道:“父亲,我觉得这不大合适。”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等你纳了安菲娜姬,安国臣就是自家人。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父亲,不是这一层意思。”王烁道,“安国臣这样的外貌和出身,最容易讨得圣人欢心。安禄山当初不就是凭着他貌似憨厚的外表,先让圣人放低了戒心么?”
王忠嗣道:“你是想要将他带到京城,让他在圣人面前露脸,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是的。”王烁道,“父亲身边可堪大用又能信任的将佐不少,任选一人统领雷霆军也不是问题。但在京城方面,可以借力的却是极少。安国臣,他若去了京城或许更有前途”
王忠嗣拧眉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就让他,随你去京城!——动笔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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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向命运开战
王烁写了一个捷报草稿出来,大体讲了一下石堡成之战的经过,隐瞒了轰天雷的事情,交待了伤亡与战利品这些数据,最后罗列了立功人员名单。
前段时间王烁混迹于小幕府,利用闲暇时间没少研究各类公文。他自认为,自己这份捷报应该是写得比较合格的了。
不料王忠嗣看过之后,直摇头,“不对。不能这么写!”
王烁皱眉,“哪里不对?”
“第一,你没有突出安思顺。”王忠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派安思顺率军接应你吗?”
王烁有点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父亲不是说过了么,助他接任朔方节度使?”
“没错。”王忠嗣道,“那你想过没有,这个节度使会有多少人竞争?凭什么安思顺,就有机会能够成功呢?”
王烁拧眉沉思,仔细回忆史书上关于安思顺的记载,突然心中一亮,说道:“父亲,安思顺的父亲和安禄山的继父,是兄弟。虽然他们两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的要好。如今安禄山投靠在李林甫的麾下,那么安思顺借着这一层关系,将很容易接替朔方节度使。我说得对不对?”
“很好,你果然做过一些功课。”王忠嗣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安禄山的关系,安思顺以往和李林甫,的确也有些交情。我们不能因此武断的否定安思顺这位功勋战将,但同时,也不能完全的忽略他在京城的人际关系。”
“父亲的意思是,等安思顺等到了京城,他一定会利用他的这些人际关系,去为自己谋得朔方节度使之位?”王烁问道。
“是的。”王忠嗣稍稍的眯了眯眼睛,“安思顺的脑子,一向很活。但他对大唐的忠诚,绝对毋庸置疑!”
王烁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了!
今天我们特意把安思顺推上去,他很有可能会借助李林甫登上朔方节度使之位。表面上看来,安思顺是因为受到王忠嗣的排挤,在河陇军事集团没有了立足之地,不得已才转而投靠了李林甫,和安禄山一样都变成了李林甫的人。
但实际上,绝对忠诚的安思顺,却可以成为我们隐藏在李林甫那一方的“间谍!”
老王,这是要派安思顺去玩一出大唐版的无间道啊!
“父亲,还是你老谋深算啊!”王烁啧啧赞叹,“高,的确是高!”
“少说废话。”王忠嗣不动声色,再道,“知道我为什么,故意拖到今天,才叫你写捷报吗?”
王烁心想,大概是等着吐蕃人先去求和吧?
但是王烁不想戳穿圣人手书的事情,以免老王觉得没面子,于是摇头,“不知道。”
果然,王忠嗣说道:“石堡城之战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算一算时间,吐蕃人也该到京城去求和了。”
“原来如此。”王烁道,“从敌人嘴里说出来的军功,更能令得圣人信服与惊喜,对吗?”
“这只是其一。”王忠嗣道,“如果是我们写过去的战报,会直接送到兵部,然后落到李林甫的手里。以他的性子,哪能见到我们王家人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说不定你还没有领到赏赐,李林甫的阴损招术就已经使到了你的头上。”
王烁心中一亮,“所以,当圣人见到前来求和的吐蕃使臣,高兴之下直接下令打赏,李林甫再想从中作梗,也就只能徒呼奈何了。父亲,是这个意思么?”
王忠嗣微笑点头,“你还算有点悟性。”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这些糟老头子们,个个都是权术高手,我真得多学着点!
王忠嗣道:“所以,你应该知道你这份捷报,还有什么问题了。”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吐蕃这一仗输得这么惨,却败得不明不白。他们见了圣人一定会提起轰天雷的事情。我在捷报之中却只字未提,很有欲盖弥障之嫌,反而增加了轰天雷泄密的风险。”
“很好。”王忠嗣再次赞许的微笑点头,“那么,开始修改吧!”
“好!”
于是王烁重写了一份草稿,增加了安思顺杀敌立功的描述,并主动提出申请让安思顺负责押俘进京。这意思很隐晦,但皇帝和李林甫这些人肯定都能看明白——安思顺立功了,但安思顺在河陇混不下去了,于是来了京城借着军功另谋高就!
再就是,王烁用猛火油罐代替了轰天雷出场,并稍加叙述。这东西,在大唐的军队里经常用到。除非有人对此特别关注,否则应该能够蒙混过去。
王忠嗣拿起二稿仔细看了一遍,饶有深意的微微一笑,“没问题了,把字再写得漂亮一点。”
“知道了。”王烁讪讪的笑了笑,小心眼老王,还在记恨我模仿他笔迹的事情!
又颇费了一些功夫,王烁小心仔细的抄誊了一遍。王忠嗣仔细检查之后确认无误,加盖了幕府的公章,捷报因此正式生成。
“即刻寄出,相信七八天之内朝廷方面会有回复。”王忠嗣道,“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的陪一陪你母亲和蕴秀。”
“是。”王烁忍着没笑,老王一不留神就说漏嘴了——你咋知道圣人就一定会让我押俘进京啊,我捷报上写的可是安思顺!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仿佛也意识到自己露馅了,连忙道:“想必,圣人一定会把姓名上了捷报的人,都唤至长安当面封赏吧!以往,经常会这样。”
王烁“哦”了一声。
老狐狸!
王忠嗣走到王烁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至从我决定把圣旨交给你的那一刻起,除了石堡城之战开启,另一场战争也就拉开了帷幕。”
“父亲是指,我们和李林甫之间的战争吗?”王烁问道。
“是我们,和命运。”王忠嗣皱了皱眉,说道,“二郎,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异常艰难的战争。你,有信心吗?”
“有!”王烁大声回道。
王忠嗣微笑点头,“走,我们吃饭去!”
“好!”
王烁面带微笑的长吁了一口气,同仇敌忾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就从现在开始,我将与老王并肩一起,向命运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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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父亲英明
饭罢之后已是黄昏,天气宜人,父子二人来到了牙兵校场里散步。
这会儿正是休息时间,军营里也是一派轻松,不少的将士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玩乐。王烁还见到李晟在带着几个人,在练习骑射之术。
“李晟,真是个难得的人才。”王忠嗣看到李晟,停了一下脚步,说道,“他不仅天赋极高还刻苦勤学,为人又沉稳踏实,忠诚可靠。有朝一日,他必能成为独挡一面的大将之才。”
王烁点了点头,老王的眼光果然很毒。历史上的李晟,的确是一位威名赫赫的中唐名将!
“你觉得,让他跟你去长安,合适吗?”王忠嗣问道。
王烁说道:“我身边,正缺李晟这种可以独挡一面的人才。”
王忠嗣笑了一笑,“那你去了长安,最好是能混出个人样。不然,连李晟这样的人才都要被你埋没了。”
“我会努力的!”
“话说,你最近梦到尹喜真人没有?”王忠嗣突然问道。
“没有。”王烁一醒神,想起了玄清观的事情,于是将首阳山一行的事情简单跟王忠嗣说了一下,算是交了差。
看得出来,王忠嗣对于首阳山的小小任务并不十分惦记,当时要把王烁给支走,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王烁再道:“父亲,关于玄清观,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少兜圈子,一起说!”
王烁笑了笑,说道:“好消息是,广阳真人想要落叶归根,叫九仙媛等人护送他一起回了关中。”
“广阳真人走了?”王忠嗣微微一惊面露的失望之色,“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王烁再笑,“坏消息是,九仙媛回去之后,只字未提要将父亲逐出师门的事情。”
“你说什么?”王忠嗣再度一惊,并且面露喜色,“这明明是好消息啊!”
王烁哈哈大笑起来,“那么,父亲就还是我三十八师弟哦?”
“混小子,你是不是皮痒了?”王忠嗣气乐了!
“所以我才说,它是坏消息嘛!”王烁笑道,“至于我说九仙媛和广阳真人离开了河陇是好消息,是我认为,玄清观至此群龙无首,父亲刚好可以将那些精通火药之术的道人,轻松收编至麾下。”
王忠嗣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有道理。”
“我已将玄清观几位领头的道人,请到了西平郡,安置于驿馆下榻。”王烁道,“父亲什么时候有空,随时可以召见他们。”
“你怎不早说?”王忠嗣道,“此刻得闲,我们一起去驿馆看看他们去!”
王烁笑了一笑,“等一下,我去叫上荔非守瑜一起过去。”
王忠嗣看到王烁这副古怪的笑容,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一大半,但并未阻止。
大唐的道姑可以自由恋爱,这本就无可厚非。王忠嗣巴不得手下的将佐把那些道姑全都给勾搭上,那就都是“一家人”了。
这样的队伍,才更好带嘛!
片刻后,王烁和荔非守瑜陪着王忠嗣一起来到了驿馆,亲切慰问那些道士们。王忠嗣还特意带来一名幕僚,从此专门负责玄清观的人员安置和新观建造问题。
荔非守瑜和沈清泓一个劲的眉来眼去,王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两个家伙今晚一定干不出什么好事。
玄清观的事情,至此算是尘埃落定了。不出意外的话,由节度幕府出资新建的玄清观,将会成为河陇第一道观。其中的道士,将会和河陇军政高层保持十分密切的关系。
离开驿馆里,天色将晚,父子二人便一同回家。刚刚走到自家门口,迎面见到王蕴秀急冲冲的从里面走出来。
“父亲,二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王蕴秀急忙说道,看样子还有一点生气。
“蕴秀,什么事?”王忠嗣蹲下身来,怜爱的轻抚王蕴秀的脸庞,“怎么还生气了?”
“哎呀,都怪那个周泌的夫人!”王蕴秀拉起王忠嗣的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她害得母亲生气了!”
王忠嗣的脸色微微一变,“不急,不急,什么事情慢慢讲来?”
王蕴秀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也将王烁的手给拉住了,小心翼翼道:“二哥,你可不许生气噢?”
“我不生气。”王烁挺好奇,“什么事情,你说吧?”
王蕴秀这才说道:“周夫人请了母亲、菲儿姐姐还有我一起去赴宴,原本一切都好,但那个周夫人多饮了几杯便开始口不择言了。她说,胡人女子出身寒微不识礼法,哪能做得了太原王氏的媳妇?”
“嚼舌妇人,多管闲事!”王烁一听就恼了,“她是不是想要找抽?!”
“二哥,你答应过我不生气的!”王蕴秀可怜巴巴的叫道。
“好,我不说了。”王烁咬了咬牙,心中暗道:敢欺负我家蜜宝宝,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王忠嗣的脸色比王烁还难看,“蕴秀,你母亲当时发怒了吗?”
“那倒没有。”王蕴秀道,“母亲当时就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谈笑风生。”
“坏了!”王忠嗣闷吁了一长气,“看来你母亲,是真的生气了!”
宠妻狂魔对他老婆大人的脾性,倒是摸得一清二楚。
王忠嗣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王蕴秀道:“母亲回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理,还摔了两套杯子!”
王忠嗣咧了咧牙,“这可怎么办呢?”
王烁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又好笑……老王犯起窘来,还真像个小男人一样!
“爹,你可得给母亲出这口气,不然我们都没好日子过了!”王蕴秀急切的说道。
王忠嗣寻思了片刻,说道:“此前我派周泌去暂时代理新泉守捉使,听说他干得还不错。那就让他举家搬迁到酒泉,一直干下去吧!”
王烁顿时心中一凛,周泌可真倒霉!
原本他是老王的左膀右臂,地位比李光弼和王难得这些军使还要高一点。如果说老王是河陇土皇帝的话,那周泌就是“土宰相”。现在他突然就沦落为小小的守捉使,还要举家搬迁离开西平郡这个河陇权力中枢,等于就是被贬官流放了!
“好,好!我这就去告诉母亲!”王蕴秀大喜,拔腿就跑!
王忠嗣闷哼一声,对王烁道:“那个周夫人确实生了一副令人厌恶的长舌,早有不贤之名在外。这次就当是给她一点教训,让她长点记性!”
“对!”王烁表示强烈支持,“惹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招惹了我的母亲大人!”
“不光是你母亲。”王忠嗣道,“我们王家的女人,全都不能惹!我们的家事,更轮不到外人来多嘴多舌!”
老王靠谱!简直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王烁心里真是痛快死了,大喊了一声——
“父亲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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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三顾茅庐
次日一大清早,周泌一家就搬家了。
尽管周泌来西平郡还不久家业并不大,几辆马车就能拖走全部家当。但周夫人的动作之快,也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幕府诸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搬家的队伍就已经在十里开外了。有人想要向王忠嗣提出几句谏言,也是没了机会。
至此,诸将也就都弄清楚了一件事情——千万不要得罪杨夫人!
大帅王忠嗣是出了名的心胸宽大,对待同僚和袍泽从来都是如同春天般温暖。在幕府,人们没少见到性情火烈的将军,因为军事公务和王忠嗣吵得面红耳赤甚至跳脚骂娘。事后王忠嗣仍是待之如初,从来不会记谁的仇。
但是这次,大帅却因为杨夫人的一个不高兴,就把心腹周泌都给贬了!
来到河陇一年多的杨夫人,此前一向低调谨行很少抛头露面,这回真是“一战成名”了。
安菲娜姬自然也跟着一起闻达于诸将,变得大名鼎鼎。
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分,王忠嗣不在家。
杨夫人来了膳食厅还没入座,就道:“去,把菲儿姑娘叫来一同用膳。”
婢女应了诺,连忙去请。
王蕴秀在王烁身边小声惊叹道:“哇,母亲对菲儿姐姐真好!”
王烁笑了一笑没有答话,太原王氏千年名门,礼法规矩颇为森严。正常来讲,安菲娜姬的确没有资格进入正堂,与主家平起平座的一同饮食。杨夫人,这算是对她特别优待了。
“二哥你听说没有,那个周夫人今天一大早就搬家了?”王蕴秀很八卦的样子,小声道。
“你都说过七遍啦!”王烁笑道。
“有那么多次吗?难道你还一一数过了吗?”王蕴秀很不淑女的翻了个小白眼。
杨夫人显然也是听到了,颇为不屑的轻哼一声,“这等小事,犯得着反复来讲吗?”
“就是!”王烁笑哈哈的应了一声,杨夫人这副样子要是画成漫画才叫好玩,可以用一堆的圈圈给她加一句画外音——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哼!
片刻后婢女回来了,说安菲娜姬谢过夫人美意,她在偏厅用膳就好。
“再去请!”杨夫人道,“务必将她请来!”
“是!”婢女连忙又去了。
王烁道:“娘,不用这么麻烦了。”
“不行。”杨夫人道,“她昨天跟我一起出去受了委屈,现在心里肯定正在难受。我必须要好好的安慰她一下!”
王烁心中暗自好笑,安菲娜姬可是酒泉郡黑白通杀的大姐头,她会像你说的那么小家子气又弱不禁风吗?
王蕴秀凑近了来,小声道:“二哥,不知大哥在长安,给你物色的正妻有着落了没有?”
“那谁知道呢?”王烁眨了眨眼睛,心想虽然我很喜欢安菲娜姬,包括我的家人也喜欢她,但是按照大唐的制度和习俗,她的确实不能成为我的正妻。否则,大唐的法律都不会承认我们的婚姻。
安菲娜姬,注定只能做妾。
王蕴秀小声道:“可惜菲儿姐姐只能给你做妾。希望以后你娶的正妻,也像她那么好!”
“但愿如此吧!”王烁笑了一笑。
按照大唐的习俗,一个男子无论纳了多少房妾室,哪怕是孩子都有几个了,只要他一天还没有名媒正娶到门当户对的正妻,那他就一直都是“未婚”的身份。
王烁因此心想,纳妾无所谓,真要迎娶正妻的话,我倒是希望去了长安自己物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太有风险了,万一是个母老虎、丑八怪怎么办?再或者遇到一个周夫人那样的长舌妇惹祸精,更是人生悲剧啊!
“二哥,你一要努力哦,将来也做大官!”王蕴秀笑嘻嘻的道,“等你的官做得大了,就有机会给菲儿姐姐也博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
“必须的!”王烁点头而笑。
大唐的官员如果混得好,确实连妾室都可以获得“诰命夫人”的封号。虽然她们比起正妻来差远了,但也相当于有了国家承认的官身,社会地位也能获得极大提高。
所以,大唐才会有这么多女子争先恐后的想要嫁入仕宦豪门。哪怕是做妾,也比一般人家的正妻风光不少。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在这个大家庭里混得开。
“哎!”王蕴秀像个老夫子一样的叹了一口气,“真可惜,菲儿姐姐居然是个胡女!”
“蕴秀,不要乱嚼舌头!”杨夫人小声斥道。
“我又没有到外头乱说……”王蕴秀小声的翻嘴。
杨夫人很罕见的瞪了王蕴秀一眼,“在家里,更不行!”
“噢,那我不说了!”王蕴秀连忙乖乖的坐到了一旁去,很怕怕的表情。
王烁摇头而笑,杨夫人为什么要对安菲娜姬这么偏袒呢?
“二郎,菲儿是一个很懂事的姑娘,她还是你带回来的第一个姑娘。”杨夫人仿佛是看出了王烁的心思,说道,“娘一定要对她好,你知道吗?”
王烁笑着点了点头。安菲娜姬真有一手,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把我家里最难缠的两个人,都给哄得服服帖帖了!
片刻后婢女又回来了,说菲儿姑娘已经用过膳了,请夫人不必管她。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杨夫人有点不悦了,“二郎,你亲自去一趟!”
“好吧!”王烁无奈的笑了笑,杨大大发话了,谁敢不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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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王烁来到了西厢客院,安菲娜姬和她一起带来的三名胡姬,就住在这里。
刚走进院子,王烁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
“什么东西这么香?”王烁大声问道。
安菲娜姬从后院跑了来,兴奋道:“你怎么来了?”
“三顾茅庐啊!”王烁笑道,“你还真是不大好请啊!”
“不用请了,我就在这里吃蛮好的!”安菲娜姬笑嘻嘻的,拉着王烁的手到了后院,抬手一指,“你看!”
王烁一看,她们用石块搭起了一个火堆,木炭燃得正旺上面架了半只烤羊,正烤得焦黄留油香气四溢。
“来尝尝!”安菲娜姬连忙亲自动手,给王烁切来一块烤好的羊肉,直接塞到了他嘴里。
真香!
“要不你也在这里吃吧?”安菲娜姬又要去切肉。
王烁拉住了她,“走吧,跟我去正厅。”
“那好吧……”安菲娜姬依依不舍的放弃了她的烤羊,乖乖跟着王烁走了。
王烁问道:“昨天的事情,你生气吗?”
“那有什么好生气的?”安菲娜姬扬了扬眉梢,根本不以为然,“那个周夫人说得没错呀,我就是一个不知中原礼法的胡女。如果能给你做妾,我就很满足了!”
王烁笑道:“有一种生气叫做,我娘认为你生气了。”
“呃?……”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呀,怎样才能装得像一点呢?”
“不用装!”王烁笑道,“你原本的样子,就最讨人喜爱!”
“嘿嘿!”安菲娜姬一个劲的坏笑,凑到王烁耳边小声道,“那你是不是,最喜欢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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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名扬京师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大唐京城的秋天,于萧瑟中见华美,历来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宠儿。
皇宫梨园之中,则是一派生气勃勃之相,仿佛仍是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季节。
这里聚集了大唐天下最顶尖的音乐艺人,堪称是大唐版的皇家音乐学院。
今日,皇帝李隆基吹起了玉笛,亲自领衔一场盛大的音乐舞会,大唐的顶尖艺人如李龟年等悉数登场。池中则是杨贵妃在亲自领舞,带着谢阿蛮这一群技艺登峰的宫廷舞伎,跳起她亲自编组的《霓裳羽衣舞》。
天籁之音绕梁不绝,云袖翻飞美人婀娜。
一曲舞罢,李隆基和杨贵妃都非常的尽兴与开怀。李隆基更是神彩焕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一样。
近日来,皇帝的心情一直都非常之好。
高力士和一众舞伎、乐工人等,心情也都颇为愉悦和放松。在他们看来,皇帝的心情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李隆基和杨玉环刚刚坐下休憩片刻,一个飘然艳丽的身影,出现在了一片梨花丛中。
“陛下,我三姐来了!”杨玉环欢快的招手,喊道,“三姐,过来,快过来!”
“哦,三姨来了。”李隆基朝那方看了一眼,会心一笑,“杨钊也来了。”
杨玉环的三姐被封为虢国夫人,皇帝爱屋及乌对她非常的礼遇,并以民间之常礼呼之为“姨”。
杨钊则是杨氏姐妹一家血缘关系比较疏远的族兄,凭着裙带关系出现在了皇帝的视线之中。因他擅长玩乐又精于理财颇招李隆基的待见,刚刚被任命为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主管财政工作,成为了当朝一员重臣。
片刻后,虢国夫人与杨钊一同上前参拜。
李隆基分别给他们赐了座,问道:“二位一同进宫前来,何事要奏?”
“怎么,难道臣妾没事,就不能进宫来看望陛下和贵妃娘娘了吗?”虢国夫人语出惊人。
李隆基非但不以为忤,反倒是哈哈大笑,“可以,当然可以!朕早已下旨,特许三姨随时都可进宫。”
一旁的杨玉环和杨钊都会心微笑,全天下的人都在皇帝面前毕恭毕敬,唯恐说错了半个字惹得皇帝不高兴。唯独虢国夫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拘小节。偏偏皇帝还就吃了她的一套,把她视作全天下最有个性的奇女子!
“陛下,我没什么事。”虢国夫人如话家常的语气,随手拿起了玉盆中的一枚荔枝来自顾剥吃,说道,“倒是杨钊,有事启奏。”
“杨钊,你有何事?”李隆基转头问道。
杨钊连忙离座拜伏于皇帝面前,双手举起一份书笺,“回陛下,臣奉李相公之命,特来将此河陇捷报献上!”
“河陇捷报?”李隆基闻言一喜,“呈上来!”
高力士亲自上前,从杨钊手中拿过捷报,仔细拆开,放到了李隆基的手上。
李隆基一边展开捷报,一边问道:“李林甫,怎会叫你当了跑腿?”
“回陛下。”杨钊规规矩矩的跪着,答道,“臣去李相公府上办些公务,刚好见到兵部送来了河陇捷报,于是主动请命,急忙将它送进宫里来了。”
“不错。杨卿真是深解朕心。”李隆基呵呵一笑,“朕,早已苦等这份捷报多时了!”
展开,细读。
片刻后,李隆基合上捷报,面露一丝疑惑之色,“朕早给王忠嗣下过了手书,点名要王烁押俘进京。怎么捷报又来请示,要求安思顺押俘进京呢?”
没人答话。
李隆基寻思了片刻,问杨钊,“李林甫如何讲?”
杨钊答道:“李相公只道,一切但有陛下定夺。”
“看来李林甫也是心中有数了。”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皇甫惟明被罢官之后,原本安思顺最有希望接任河西陇右节度使。记得当时,李林甫也曾提过。但是朕考虑到当时河陇战事吃紧,这才紧急征调王忠嗣往镇河陇。如今看来,安思顺与王忠嗣的相处,并非十分愉快啊!”
杨钊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臣斗胆一猜。王忠嗣特意安排安思顺押俘进京,是否就是有意,央请朝廷对安思顺另作安排?”
“这话,是李林甫教你说的吧?”
“不不!臣真的只是,斗胆一猜!”杨钊连忙拜道,“臣无状,臣死罪!”
“不必紧张,朕恕你无罪。”李隆基面带微笑语气轻松,说道:“既然君无戏言,王忠嗣提出的请求,朕也不能视而不见。那就让安思顺与王烁,一并押俘进京吧!”
“还有立功名单上的其余将佐,除了哥舒翰,朕对他们的姓名都很陌生。那就让他们都一起进京,让朕看一看。杨钊,一事不烦二主,你再跑一趟,去给李林甫回个话。让他安排各部有司,开始筹备庆功大典。进京功臣的接待问题,也不容有差。”
“是,陛下。”杨钊道,“臣这就去给李相公回话!”
杨钊不作逗留,连忙走了。
虢国夫人有点好奇,好像也有那么一点不满,“陛下,这种小事李相公自己办了就是,何必再让杨钊专程跑腿这一趟,还要麻烦到陛下呢?”
“跑个腿又不会伤筋动骨,你紧张什么!”李隆基呵呵直笑,说道,“李林甫与王忠嗣素来有些不和,此前朕也下过一道手书给王忠嗣交办押俘之事。所以李林甫才有意避讳,前来请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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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种事情听起来就让人头昏脑胀,我们还是聊一点有趣的事情吧!”虢国夫人笑道,“最近京城里有一个关于王烁的传闻,不知陛下听说了没有?”
“哦?”李隆基顿觉好奇,“朕倒是没有听说,是何样传闻?”
“至从上次吐蕃使臣进京求和,陛下龙颜大悦,说出王烁的大名之后,他一夜之间就在长安闻名遐迩了。”虢国夫人道,“此前他兄长王震,曾在京城寻访合适的名门闺秀想要给他许亲,一直未得其人。这下倒好,王震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啦!”
“有这种事?”李隆基顿时笑了起来,“那个王烁,竟然还没有娶亲?”
“肯定是呀,这还能有假?”虢国夫人快语道,“据我所知,京兆名门韦氏和杜氏,兰陵萧氏、汾阴薛氏,还有我们弘农的杨氏,都想把女儿嫁给王烁呢!”
“那些人想要与王忠嗣结为亲家,倒是不奇怪。”李隆基好奇问道:“怎么你们弘农杨氏,也有人想嫁女儿给王烁。那是谁家呢?”
虢国夫人神秘一笑,“我呀!”
“你?!”李隆基当即惊讶。
杨玉环更是惊讶,“三姐,你女儿才十岁吧?”
“嘿嘿,其实我不能算作是弘农杨氏的一户人家了。我女儿姓裴!”虢国夫人笑道,“虽然她还没到年龄,但是可以先行许婚,过几年再成亲呀!”
“王烁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哪!”李隆基笑而摇头,“人还没有到京城,就已经把一众京华名媛的芳心,都给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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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口有蜜,腹有剑
杨钊急忙跑回李林甫处,将皇帝的原话一字不漏的转达了。
李林甫面带微笑的一阵沉默,眉宇之间却又透着一股子暗藏肃杀的阴沉。
杨钊毕恭毕敬的立于一旁,目不斜视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不止一次的见过李林甫做出这种表情,上一次就是在查办杜有邻之案的时候。
此案过后,太子休了杜良娣以自保,皇甫惟明与韦坚、李适之这些当朝重臣纷纷陨命,受殃而死的人有近上千之多!
现在,杨钊居然又见到了李林甫显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表情,就像是一只洪荒猛兽在吃人之前咧嘴呲牙,嘴唇与面颊的线条因此勾勒成一种奇特的微笑模样,眼神之中却尽是毫无人性的嗜血与残忍,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朝野上下,不乏有人有在背后说李林甫是“口有蜜,腹有剑”。杨钊觉得,但逢李林甫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就是他即将拔剑之时!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王忠嗣居然也学会了耍心眼。”李林甫仍是那副微笑的脸色,语气也是淡然,“他刻意拖延时间不发捷报,却等着吐蕃人进京求和,替他在圣人面前张目。现在又明褒暗贬的要把安思顺轰出河陇……最有趣的是,捷报之上居然没有他王忠嗣自己的姓名。除了安思顺与哥舒翰这两个胡人,就只有他儿子和一群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儿!”
杨钊小心翼翼的道:“恩相,王忠嗣此举是何用意呢?”
“他知道朝廷现在重用胡将,担心自己功高震主,于是把军功全都让给了别人。”李林甫道,“哥舒翰,是他一直都想提拔的人。安思顺与他则是一山难容二虎,于是他做了一个漂亮人情,把安思顺送走。至于他儿子王烁,就更不必讲了。前番他发来请战书说要让他儿子挂帅出征,其用意就已是相当明显。”
“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在京城做了五品官,莫非还不知足?”杨钊不解的道,“我听说他一共只有两个嫡子,现在一同送到了京城来……莫非是为了,让圣人对他更加放心?”
李林甫脸上的那股笑意仿佛更浓了,“圣人是否对他放心,可不是他说了算。”
“恩相所言极是!”杨钊附合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与太子相交莫逆!”
“那个王烁,倒是有些陌生。”李林甫道,“你对他了解多少?”
“回恩相,在下对他也不了解。”杨钊道,“在下只是听虢国夫人说起,王烁的兄长王震,最近正忙着在京城给他寻一门亲事。那小子一战成名之后,有好几家名门大户想把女儿嫁给他。就连虢国夫人本人,也有此心。”
李林甫眼睑微微一抬看了一下杨钊,那眼中悄然闪过的一道寒芒,让杨钊好一阵心惊肉跳。
“恩相,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虢国夫人耿直率性,不知朝中利害关系。”李林甫淡淡的道,“莫非,连你也不懂?”
杨钊顿时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道:“在下明白了!恩相放心,在下一定想方设法阻止虢国夫人嫁女与王烁!”
“不必了。”李林甫淡然道,“王忠嗣,是不会允许王烁去娶虢国夫人之女的。”
杨钊有点不解,“恩相,这又是为何?”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边将之子,一个是深受皇恩的外戚之女。”李林甫微微一笑,“你以为呢?”
杨国忠顿时想到了皇甫惟明和韦坚,这两人刚好一个是边将,一个是外戚!
‘真是好险哪!’
杨国忠差点叫出声来,慌忙跪倒在李林甫面前,“多谢恩相点拨!我们杨家,绝对不会与王忠嗣联姻!”
“起来说话。”李林甫道,“既然王烁不敢娶外戚之女,那我们何不让他娶一个皇室之女?如此良缘,岂非天作之合?”
杨钊顿时眼睛一亮,“如果是太子之女,岂不是亲上加亲?”
“呵!”
李林甫这一下是笑出了声,“王烁一干人等来京之后,由你负责接待。”
“是!”
李林甫再道:“我叫王鉷之子王准,与你同去。他与王烁是同宗兄弟,年龄又是相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在下明白!”杨钊毕恭毕敬的拱手应诺,“恩相尽管放心,我一定把那个王烁给盯得死死的。早晚都要把他推到东宫里去,做一个祸及满门的东床娇客!”
西平,王家,大树下。
王烁乍乎乎突然一把推开安菲娜姬的手,“哈啾、哈啾”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哪个王八蛋在说我坏话!”他揉了揉鼻子,又笑,“继续!”
于是又侧身躺了下去,脸枕着安菲娜姬的大腿。
“你吓我一跳!”安菲娜姬小心翼翼,用一枚小木勺儿来给王烁掏耳朵。
王烁闭着眼睛,满副享受的表情。
“哇,好多!”安菲娜姬发出啧啧的嫌弃之声,“你还能听见别人说话吗?”
“岂止是能!”王烁笑道,“就连千里之外的王八羔子说我坏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知道吹牛!”安菲娜姬咯咯直笑。
“菲儿,我母亲说办个仪式,让你正式入我王家之门。”王烁示意她停了手,翻过身来看着她,“你为何要拒绝呢?”
“刚刚才贬走了周夫人一家,马上又举行纳妾仪式让我嫁进门来……我总觉得,有点别扭!”安菲娜姬说道,“我听说,周泌可是你父亲的得力干将,心腹股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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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微然一笑,“接着说。”
安菲娜姬说道:“你父亲贬了周泌来讨你娘欢心,就好比你骂了荔非守瑜几句,想来也是不打紧。但若马上举行仪式让你纳我为妾,就有公然记仇之嫌。万一因此让你父亲和周泌当真决裂,岂非因小失大?你以后,在河陇也会不好为人了。”
“哟,你懂的不少嘛!”王烁颇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愧是酒泉一姐,精着呢!
“那当然!”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我男人可是河西小霸王,我哥还是一方守捉使呢!——哦,副使!”
“你知道吗,幸好你没有答应。”王烁小声道,“不然你在我娘心目中的地位,可能就要下降不少了。”
“嘿嘿,我知道呀!”安菲娜姬窃笑不已,小声道,“你娘那么聪明的大家主母,哪会想不透连我都明白的道理?她跟我假客气呢,我哪能当了真!”
“倒也不全是假客气,我娘喜欢你,这是真的。”王烁道,“她是怕你在周夫人那里受了委屈,想办法来安慰你。”
“嘿嘿,她怕是想太多了。”安菲娜姬一个劲的窃笑,小声道,“我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大丈夫能屈能伸,项羽当年还受跨下之辱呢,这点小事算什么嘛!”
“项羽在天之灵,怕莫会要跟你拼了!”
“啊,难道不是项羽?”安菲娜姬惊道,“那是刘备?”
王烁哈哈大笑,“记好了,是土行孙!”
“就知道唬我!挠你、挠你、挠你!”安菲娜姬张牙舞爪,在王烁身上一阵挠痒痒。
两人正嬉戏打闹着,大门口的家丁一阵参拜唱诺,王忠嗣回来了。
安菲娜姬连忙站起了身来,把王烁给残忍扔下了。
“我先回西厢院了!”
王烁拍了拍头上的泥灰也站了起来,暗自摇头:成年的儿子和父母住在一起,真是各种不便!
朝廷的旨意,怎么还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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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眼神
几日后的清晨,王烁穿着一身胡服骑着马背着弓,朝西平城大门慢慢走去。身后跟着刚从西平回来的安国臣,安菲娜姬和王蕴秀则是共骑一骑。冯刚丁贵率领卫队从旁护卫,一行人准备出城去打猎。
一骑忽然从后面追来,远远的呼喊,“二公子请留步!”
是荔非守瑜。
“臭鱼,有事吗?”
“好事!”荔非守瑜满面喜色,“圣旨到了!我奉大帅之命正准备去府上请二公子过来接旨,不晓在这里遇得二公子!”
安菲娜姬欢呼一声,“总算是来了,太好了!”
王蕴秀则是有些闷闷不乐,“菲儿姐姐,你和二哥是不是就要去京城了?”
王烁原本心情也是不错,但见王蕴秀这副表情,心下也泛起一丝不忍,说道:“蕴秀,等我在京城安置好了家业,就把接过去住段时间可好?”
“真的?”王蕴秀毕竟还是孩子心性,闻言即喜,“二哥,你可得说话算话哦!”
“三娘子放心!”安菲娜姬说道,“就算你二哥忘了,我也会记着的!”
“好、好!”王蕴秀有些小激动,“最好是把母亲也一同接过去,西平这里太苦啦!”
王烁笑了笑,心想我要是把你和杨夫人都接了过去,老王的日子才叫苦!
“改道幕府,去接旨!”
“二公子!”荔非守瑜连忙拍马走到了王烁身边,小声道,“我能不能把沈清泓一起带到京城去?”
王烁笑了,“怎么,日久生情了?”
“不不……哎,算是吧!”荔非守瑜有点尴尬,“现在玄清观的人都归大帅管。所以,这……”
王烁点了点头,“好,我会跟我爹商量的。”
圣旨是通过军驿快马送过来的,宣旨人就是王忠嗣。圣旨的内容也不出意料,叫安思顺与王烁一同押俘进京,此战立功将佐除了哥舒翰之外,其他人也都一并随行。
哥舒翰虽然没有被宣入京,但当场被提拔为陇右节度副使,因为王忠嗣另外上表奏请皇帝,特意举荐于他。
山呼万岁接过圣旨之后,王忠嗣凝神看着王烁,“准备何时动身赴京?”
王烁道:“这么多人要打点行装一起出发,约定三天为期,父亲看怎么样?”
“可以。”王忠嗣道,“我派五百兵卒与你同行,押送俘虏。事毕之后,他们即刻返回西平。”
“好。”
“你跟我来。”
王忠嗣把王烁带到了库房,这里正有一些兵卒,将几个沉重的箱笼搬到马车上装载。
“四百万钱,你叫人拉走吧!”王忠嗣道。
王烁微微一怔,“父亲,不是说好的两百万钱吗?”
“十五岁那年我把你赶出家门,只给了你一匹马和几包干粮,为此被你母亲骂了整整四年。”王忠嗣淡然道,“京城的花销大,你带走吧!”
“好……”
王烁多看了老王两眼,他仍是平常那副威严刚强而不苟言笑的表情,眼神也依旧深沉。
但深沉之中,透着柔和。
一时间,王烁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那一位教师父亲。每年过完春节之后自己将要离家之时,他老人家仿佛也是这样的眼神。
王烁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这种眼神当中包含有多少信息。他只知道,一但出门在外,就再也不会有人用这种可以温暖人心的眼神,来看自己。
“爹,谢谢你。”
四个字说出,王忠嗣蓦然扭头,凝眸看向王烁。
然后一言不发,走了。
王烁伸手拍了拍那几个大箱子,不由得摇头笑了一笑。
老王,还真是个闷坛罐子……好吧,其实我也是!
稍后,王烁叫卫队的人将马车拉回了家,大箱笼直接搬到了西厢院里。
“菲儿,交给你了。”王烁道,“以后你就是我的管家婆!”
“哈哈,太好了!”安菲娜姬大喜,“我得赶紧数一下!”
王烁一愣,“有必要吗?”
“哈哈,难道你忘了?”安菲娜姬笑道,“我生平第二、第三和第四大爱好,就是赚钱、数钱和花钱!”
王烁笑了,“那第一大爱好,又是什么呢?”
“嘿嘿!”安菲娜姬坏笑起来,凑近了,小小声的道:“生平最爱,让你腿软!”
这个小妖精!……
“好好,你数钱,数钱吧!”
安菲娜姬数起钱来还真是兴致勃勃,简直都要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她不光是把王烁拉来的这四百万钱给数了一遍,还把她自己从酒泉郡带来的全部家当也都给清点了一回。
为了方便运输,王忠嗣全给王烁准备的黄金和珠宝,按市价折算四百万钱只多不少。安菲娜姬甩卖西风楼收拾家产颇为仓促,来的时候一共装了三十多车东西,除了少部分的黄金珠宝和珍贵香料,大部分都是丝绢。
丝绢是大唐的硬通货,按目前市价,一匹绢约值两百文钱。折算成人民币约是六百块。
安菲娜数完后告诉王烁:“我们现在的全部家当,大约有一千万钱!”
相当于人民币三千万元左右。
三千万,想必是不少了,这要是在前世自己一辈子恐怕也挣不到。王烁因此笑道:“我们现在应该也算是有钱人了?”
“在酒泉郡的话,可算巨富。放在河陇,也还算过得去。但若去了关中……”安菲娜姬撇了撇嘴,说道,“我听京城来的波斯商人说过,一两千万钱也就只够在京城,买一幢还算过得去的宅子。”
“一两千万?还只是过得去?”王烁愕然的咧了咧嘴。
“京城可是寸土寸金之地。那些达官显贵的大宅子谁不是富丽堂皇的,这点钱恐怕只够买他们一个宅基地!”安菲娜姬扬了扬眉梢,非但不忧反而一脸喜色,“但是别担心,以后赚钱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胡说!”王烁道,“挣钱养家是我的事情,你只负责貌美如花。”
“我已经貌似如花,但我也要挣钱养家!”安菲娜姬扬起脸来,傲骄的说道,“是你说的,别的粟特宝宝出生的时候,还只是嘴上抹蜜,我是全身都泡进了蜜罐子里。所以,我生来就是要赚大钱的!”
王烁被逗笑了,“我说的,不是这一层意思。”
“我不管,我不管!”安菲娜姬叫道,“我一定要成为京城长安,最有钱的粟特宝宝!”
第87章 男儿离家三碗酒
三日后,晴,西南有微风。
西平郡城外,火红的旌旗猎猎飞扬,铁骑金甲熠熠生辉。
五百骑押解了三百余名吐蕃的将领俘虏,在东侧等候。幕府众将和牙兵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在西侧阵列。
两人方马的中间,站着王忠嗣和王烁父子二人。
王忠嗣举起了一碗酒,递到王烁面前,“这碗酒,是替你娘敬你的。”
王烁下意识的往众人身后看了一看,杨夫人没有来,王蕴秀也没来。
“她们不会来了。”王忠嗣道。
王烁点了点头,自己出门的时候,杨夫人就躲了起来不见人。
儿行千里母担忧,最不愿意王烁去长安的,其实就是杨夫人,但她从来不说。临到分别的时候,她躲了起来,因为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大帅夫人当众哭泣的样子。
王蕴秀则是陪着她的母亲,寸步不离。
“请父亲转告母亲,孩儿一定平安归来!”王烁接过了酒。
王忠嗣轻轻点了点头,眉头微皱,“何是归期?”
王烁一时语塞,归期?我也不知道……
“满饮!”
王烁端起酒,大口喝完……这碗真大!
王忠嗣第二碗酒又来了,“这碗酒,是为父敬你的。”
“多谢父亲!”
王烁又喝完了第二碗,感觉肚子有点涨。
王忠嗣将自己腰间的佩刀取了下来,稍稍一拔露出一截锋刃,突然将手往那刀锋上一抹,鲜血流了下来!
“父亲!”王烁惊叫了一声。
王忠嗣淡定的将刀归鞘,递到王烁面前,“这是你祖父当年的佩剑,万中无一锋利异常,堪称当世神兵。”
“至我从军之初,此剑便伴随我左右。我持此剑,出碛口,战两河,百骑劫营郁标川,单枪匹马战新城。三战奚族于桑干河,大破突厥于草原,后又转镇河陇击退吐蕃平定吐谷浑。此剑历经大小千百战,至少已经亲自斩杀过,上千名犯我大唐之敌贼!”
“它杀人无数,饮血无数。”
“当年你祖父战死沙场之时,这把剑曾经沾染过他的鲜血。今天,它也沾惹了我的鲜血。”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王烁抖摆衣袍跪了下来,双手接过这把剑。
剑鞘上刻了几个字,海宾,忠嗣,耀卿!
最后的“耀卿”两个字,明显是刚刚才刻上去的。
“起来吧!”王忠嗣面带微笑的看着王烁,眼神依旧深沉,并且充满了希冀,“让我看一看,你佩它上身的样子。”
王烁将自己的佩刀取下来交给了冯刚,将这把家传的宝刀挂到了腰间。
王忠嗣上下打量了王烁两眼,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端起一大碗酒来,“这第三碗酒,我代河陇将士敬你。是你拯救了他们,上万人的性命!”
王烁二话不说,端起碗来一口喝尽!
“去吧!”王忠嗣深呼吸了一口,沉声道,“长安,就是你的新战场!”
“孩儿告辞!”王烁抱拳一拜。
王忠嗣对他儿子也抱了一拳,“早日凯旋!”
王烁一转身大步上前,翻身上马,挥手,“出发!”
大队人马,踏着戈壁的沙尘,伴着边塞萧瑟的秋风,滚滚东行。
王烁骑在马上,回头望去。
王忠嗣负手而立,站在原地。
再相见,是何时?
“驾!”
王烁一鞭子猛抽下去,那马儿怒嘶一声发蹄狂奔。
一骑绝尘而去。
王忠嗣一转身,挥手,“回!”
从西平郡到京城长安,有近两千里路程。所幸王烁一行都配有马匹,包括俘虏都是被绑在了马背上前进,所以行进速度还算可观。
数日后,他们一行人抵达了安定郡,距离京城还有大约五百里路程。
这时,下了一场秋冬季节罕见的大雨,道路也变得十分泥泞。王烁只好决定暂时在安定郡歇脚,等候雨停继续前行。
圣旨下达时一路通传过去,沿途的州县早就做了好迎接献俘队伍的准备。安定郡的郡守早已派人在官道迎候多时,见到王烁一行人就连忙将他们请到了官方驿站里安顿,好酒好肉盛情款待,自然不在话下。
王烁他们一路,就是以这样一种“逛吃逛吃”的形式走过来的。除了朝廷交办的因素,那些沿途官员也都想趁机好好的与王家套近乎。要不是王烁为了谨慎起见管住了自己的爪子,这一路上还真是能够大赚一笔地方官员的孝敬。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大家都累了。吃过酒饭,除了轮班值守的军士,其余大多都早早睡下了。
驿丞特意给王烁安排了热水,让他洗浴。
王烁刚刚泡进去没多大一会儿,浴室的门就被人悄悄推开了。
正泡得舒服半睡半醒的王烁会心一笑,躺着没动。
一人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慢慢近到王烁身前,刚要靠近,王烁突然大叫一声,“吼!”
“哇——!”
一声吓人的女子惊叫响起,驿站里一半的人醒了过来。
有几个巡逻的军士连忙往这边跑来,看到是浴室,想了一想,又悄悄的走了。
“坏死了,吓唬我!”安菲娜姬气乎乎的抱住了王烁的脑袋,在他头上一顿乱揉。
“发型,注意我的发型!”
“哈哈哈!这可是你教我的,怒搓狗头!”
“你个小娘皮!”
王烁一拧身站了起来,拦腰一抱将她抱起,两人一同落进了大澡桶里。
安菲娜姬咯咯的大笑,“讨厌了,我都还没脱衣服呢!”
“现在脱也不迟——用它堵住你的嘴!”
次日,清晨。
雨仿佛是停了,阳光透过窗棱照到了王烁的脸上。他睁开眼睛,第一眼就就看到……一条白花花的小腿。
再定睛一看,安菲娜姬正横着睡在身边,两条腿都压在自己胸口。
这个小奇葩,连睡相也是这样的奇葩无比!
王烁小心翼翼将她的腿挪开,又替她盖好了被子,她仍是睡得香喷喷,竟都没有醒来。
王烁轻手轻脚的下了地,穿好衣服鞋袜往屋外走,突然忍不住笑了。
不过如此嘛,老夫的腿可是一点都不发软!
年轻,真好!
走出门,冯刚连忙迎上来,递上一封信,“二公子,大帅刚刚派人送来加急书信!”
“哦?”
王烁挺好奇,连忙展开一看。
原来自己走了以后,老王收到了大哥王震从京城寄来的家书。老王意识到其中有些问题颇为重要,于是连忙差他的心腹近卫,快马加鞭给王烁写来了一封信提醒于他。
王烁看完了信,眉头微皱表情变得严肃。
没想到,我人还没有到京城,麻烦,就先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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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大救星
王忠嗣在来信中提到,大郎王震此前奉他之命,在京城给王烁物色合适的婚配人选。但由于石堡城一战王烁名动京城极受圣人关注,现在突然冒出了七八户名门望族的人家愿意主动嫁女。
其中包括官居显位的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尚书右丞韦见素。连皇帝的女婿、驸马薛履谦,也曾派人娓婉转达过联姻之意。
另外还没有正式登门却“听闻”有此意向的就更多了,其中甚至包括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据说有几位皇子也在蠢蠢欲动。
原本只是一棕普通的婚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万人瞩目,王震根本无法定夺,于是写信回家请示王忠嗣。
王忠嗣因此担心王烁树大招风,被李林甫借机攻讦。他在信中叮嘱王烁“三不娶”——高官之女不娶,外戚之女不娶,宗室之女绝对不娶!
王烁理解王忠嗣的用心,边将勾联京官,是本朝的一项政治大忌。如果是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勾联当朝显赫的外戚或是高官,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此前败亡的皇甫惟明与韦坚,就一个是边将,一个是外戚。
说到“宗室之女”,王忠嗣特意加上了“绝对”二字。
王烁瞬间明白,老王是在特指“东宫太子之女”。
疏远东宫,是父子二人早就达成的默契。但李林甫这样的敌人,永远不会放过老王和太子之间的私交来大做文章。
王烁看完信,将它烧了。
然后他心中寻思,假如我是李林甫,一定会利用眼前这个机会,来大力促成东宫和王家达成联姻。
这样的两户人家合成了一家,天底下谁还能招架得住?!
毫无疑问,不用别人煽风点火,靠政变起家的皇帝李隆基也一定会迅速干掉太子和王忠嗣,以免自己有朝一日也被政变干掉。
此等计谋不算高明,但绝对够阴够毒,非常符合李林甫“口蜜腹剑”的风格——表面上看是在成人之美百年好合,暗底里是要将两户人家都给斩尽杀绝!
虽然王烁早就料到李林甫不会让自己好过,但防守毕竟是被动的,天知道对方会先从哪里下手?
老王的这一封信就像是给自己打了一剂“预防针”,可谓来得及时!
寻思了一阵对策,王烁不禁微然一笑,你有瞒天计,我有过海策。
——怕了你这个阴损缺德的糟老头子,我就不来长安了!
“集结人马,出发东进!”
从踏入了安定郡境内一路东行,王烁开始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仿佛自己就像是从黑白胶卷时代,一步步走进了特效炫目的大电影时代。
起初的画风是一片雄浑与荒凉的边关,长河落日戈壁黄沙。越往东行靠近京城,这画风便逐渐变得丰富多彩。
城市逐渐繁华,人口逐渐稠密。
斗拱飞檐的唐式大宅气势磅礴,出口成章的文人雅士随处可见。
就连人们的服装颜色,也渐渐变得缤纷多彩。
从边关到中原,王烁走这一路,也就在脑海里画完了自己的这一卷“盛唐画卷”。
盛唐在边关,是金戈铁马犯我必诛!
盛唐在中原,是物华天宝国泰民安!
离京城越近,王烁这一支押俘队伍的受关注程度就越高。原本他们走的是军队专用的“驿道”,百姓不得占用。但是常常会有许多百姓,自发的聚集到驿道附近。
围观,并欢呼!
王烁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将出征立下边功然后进京献俘,是关中的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原来很简单,这意味着大唐国力鼎盛、兵锋强劲。
身为这种国家的子民,谁还能不自豪?
更何况,唐人骨子里本就带着锐意进取、积极开拓的强势基因。就连饱读诗书的文人,都日思夜想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或者是“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不服就干”、“谁惹我,我打谁”几乎就是唐人的普遍性格。他们对这些立功军人的赞赏与羡慕,那绝对是无比的真诚!
看着身边那些大声欢呼,对自己投来炙热眼神的关中百姓,王烁心里感觉一阵舒坦。
石堡城,自己总算是没白忙活。功名利禄总是难免有所水份,能得到这些普罗大众的认可,才算是真的值!
几日后,王烁立马站在了一座桥上。
这桥并不宽大也不宏伟,但却是一座影响大唐国运的著名之桥。
渭水便桥。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在这里,与突厥的颉利可汗杀白马,立下了渭水之盟。
那是一场兵临城下的耻辱之盟,但从此催生出一个自强不息、奋发向上的强大帝国。
无独有偶,王烁想到了三百年后大宋那个,同样也是兵临城下的“澶渊之盟”,它给大宋买来了百年的和平,也让大宋学会了一个丢人现眼的大招——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
终于有一天,他们遇到了连钱也摆不平的金人,于是连皇帝都被人掳了。
王烁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冷笑,如果三百年后,九州大地的国号仍然是“唐”,这片大地上仍然生活着一群“不服就干”的人,就不会发生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了。
大唐的衰败,就从安史之乱开始。
除了安禄山与史思明本人,最需要为安史之乱负上重大责任的两个始作甬者,就是李隆基和李林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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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因此心想,看来我此行赴京的意义,不止于拯救老王,拯救自己,拯救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我或许也是在拯救大唐,拯救我们的历史!
呵,这么说,我还是一个立志要成为“大救星”的男人!
队伍络绎通过便桥,王烁一直策马立在桥上没动,浮想连翩。
走在最前方的李晟突然拍马回来,“二公子,左金吾卫郎将郝廷玉特意前来迎接,在前求见二公子!”
王烁眼前一亮,郝廷玉?!
这哥们是一位战场猛将,“换马战河阳”的事迹被史书像写小说一样的描写得淋漓尽致。不仅如此,老王也特意跟自己提起过他。
记得当时老王说,郝廷玉曾经从军于朔方,李光弼特别欣赏他的武艺人才,将他举荐到老王的幕府做了牙将。三年前郝廷玉的父亲去世,他回家丁忧。结果被金吾将军李岘给看上了,于是上奏朝廷“夺情起复”将他留任于左金吾卫。
当时王烁还好笑,怪只怪老王手底下的人才实在太多了,于是总是这样残忍的被人挖墙角。
三年过后,郝廷玉已经在金吾卫混到了五品左郎将的位置,并且人称——京师第一猛将!
王烁清楚的记得老王如此强调:郝廷玉这个人,你可以视之如李晟和荔非守瑜,完全可以信任!
“走!”王烁拍马上前,“咱们去会一会这个,京师第一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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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将门虎子
郝廷玉三十岁上下,身躯挺拔孔武有力,模样倒也长得还算周正,却有一双宿醉未醒的惺忪睡眼,总会让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懒散、嗜酒、好色、放荡不羁这样的字眼。
只有王烁和李晟这种来自于边关沙场的人,才没那么容易被郝廷玉这种近乎于傻兮兮的眼神给骗了。
他这样的人,在军队里要么是人见人欺的大软蛋;再要么,就是身怀绝技的顶级高手!
有一句古话特别适合拿来形容郝廷玉这种人:鹰立如睡,虎行似病!
于是王烁一见到郝廷玉就笑了,指着荔非守瑜道:“臭鱼,这位郝将军,怕莫是你走失多年的亲兄弟吧?”
众人先是一愣神,然后都哈哈大笑。
别说,郝廷玉和荔非守瑜的气质,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穿着一身纯黑戎服的郝廷玉,上前参拜,“左金吾卫郎将郝廷玉,参见王公子!”
“郝将军礼过了。”王烁上前回了礼,笑道,“你是正五品上阶的京官,我是正五品下阶的外官。按理说,应该是我主动前来拜谒于你才对。”
“不可、不可!”郝廷玉连忙道,“郝某曾是王大帅幕府牙将,岂能与王公子论以官爵?”
话外之意明显,牙将便是如同家臣一般的人物,哪能凭着官职品衔爬到主人家的头上来小人得志?
王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阵郝廷玉,对他这一身颇有特色的戎服有了一点兴趣。
所谓戎服,就是军装制服。大唐的戎服,是从游牧民族的胡服改化而来的。
相比于宽袍大袖的传统汉服,窄袖修身的胡服活动更便捷,也更适合骑马。在大唐,上至君王下至黔首包括女子,都喜欢穿胡服。
王烁觉得郝廷玉这一身从头黑到脚,仅在衣领、袖口镶了一点点红边的戎服很好看,左胸口和纱笼武冠上的金色刺绣更是画龙点睛之笔,于是问道:“郝将军这一身打扮,是金吾卫将士的专有戎服吗?绣的是什么?”
“回王公子,这并不是金吾卫的常备戎服,而是金吾游徼的专用制服。”郝廷玉说道,“刺绣的是图案是佽非斩蛟。相传佽非是春秋时代的一名勇士,曾经力斩蛟龙为民除害。”
王烁想起来了,书上看到过的,大唐金吾卫的士兵都称作“佽非”,后改称“佽飞”。
至于金吾游徼,则是金吾卫的一类特殊武官,可以在京畿之类自由巡视纠查不法,并且专办一些大案要案。
王烁心下一想,我来了长安就没打算要走,谋一份差事安定下来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李林甫不仅是宰相还兼任了吏部尚书,文官的任免权完全被他把控得死死的,京城的整个官僚系统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自己想要从文官起步与李林甫形成对抗,简直难于上青天!
君不见,张九龄、韦坚、李适之那些宰相重臣都被李林甫轻松干掉了?
相比之下,也就只有在军队里面,李林甫的势力会稍弱一些。
放眼京城所有的军队,除了皇帝李隆基自己牢牢掌控的北衙禁军,也就只剩治安部队金吾卫,能有一点实打实的权力了。
“这戎服我喜欢!”王烁笑着对郝廷玉道,“你们金吾卫还要人吗?我也来当一个金吾游徼吧!”
郝廷玉一听都傻眼了,“王公子莫要说笑。你出身如此高贵,令尊还是两镇节度使,你哪能屈就于金吾卫,担纲游徼这样的苦差事?”
“瞎说!”王烁笑道,“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金吾卫多好!”
“这……”郝廷玉咧了咧嘴,“在下读书少,说不过王公子。但是王公子是名门流清,此次又立下了盖世奇勋,倘若入朝为官,也该是在三省六部九寺占得一席之地。”
大唐的所谓“清流”,主要是指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或者是进士出身的科举仕子。
反之,“浊流”则是指小吏出身的官员,或是起身于寒门的武将这一类。
“别跟我提什么清啊浊的,我出身将门十五岁从军,除了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其他的一概不会。”王烁笑道,“金吾游徼多好,可以在京城名正言顺的砍人揍人。多刺激,多过瘾!——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要去金吾卫当差!”
众人都笑。
郝廷玉也笑了,无奈的说道:“此等大事,怕是要圣人亲自定夺,方能算数。”
王烁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京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可没那么容易。要么就走李林甫的门路,要么就得皇帝亲自点头!
果然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要是在河陇,自己想要去哪里当个守捉使甚至是副军使,在家吃饭的时候跟老王商量一下,差不多也就行了。
“走!”王烁将手一挥,“咱们进了京城,见了圣人再说!”
郝廷玉制服在身正在当差,为了避嫌这就告辞先走了一步。他与王烁约定,待献俘大典结束之后,再为众人揭风洗尘不醉不归!
队伍继续前进,离长安越来越近,沿途围观和欢迎的百姓队伍,也越来越壮大。
王烁穿着一身金甲红袍,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颇为显眼。那些围观的百姓时时发出一些议论之声——
“那一位,应该就是石堡城大捷的主将,太原王公的次子,王烁了吧?”
“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年轻!”
“了不得啊,如此年轻就已经名动天下了!”
“果然生得武威雄壮卓尔不群,不愧是将门虎子!”
“哇,他好高大,好威猛!长得也还不错……就是黑了一点!”
安菲娜姬听到这话就一阵好笑,特意拍马上前凑到王身边,“听到没有,有姑娘在说你黑呢!”
“小姑娘家家真不懂欣赏,这能叫黑吗?”王烁的脸皮一阵抽搐,“我这是标准的古铜色健康肌肤,这叫男人味!”
“哈哈!”安菲娜姬大笑不已,“急了,急了!”
切,我有什么可急的!
自信爆棚的王烁不懈与论——走着瞧吧,我这一款,绝对是京城少有的师奶杀手!
到了灞陵驿,这是长安城外的最后一个官方驿站。前方即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著名灞桥。
一队官员,正在驿道上整齐列队的侯着。
见了他们,王烁喝停了队伍,与安思顺一同下马,走上前去。
为首那名官员,模样周正年约四旬,穿一身绯色官袍,正在殷勤下拜:“下官度支员外郎领侍御史杨钊,奉诏在此恭侯诸位多时了!”
王烁顿时微微一怔,度支员外郎?侍御史?杨钊?
看来这家伙还没有请求圣人给他改名为,杨国忠!
第90章 先干为敬
与杨钊同来的大小官员有三十多个,都是专为这一次石堡城大捷的献俘典礼而服务的。
大捷献俘可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帝国最重要的军事祭祀活动。其大体分为三个步骤:祭南郊,告太庙,皇帝本人接受献俘。
第三步自不必说,这是大唐的皇帝向万千臣民和异邦诸国,展示自己伟大武功的光辉时刻,这也是一位帝王最为享受的荣耀时刻。
前两步,则是涉及到“天人感应”和“君权神授”这样的神圣命题,也是一位成功的帝王与列祖列宗“亲密对话”,做出历史交待的神圣时刻。
所以,若无特殊情况,皇帝都会亲自参与并主持献俘大典。对于一名带兵的将军来说,能够有幸参加一次献俘大典,绝对是梦寐以求的人生高光时刻,也是走上人生巅峰的绝佳机会。
杨钊表现得很热情也很低调,他先将王烁与安思顺等人请到了灞陵驿内安顿歇息。这里早就准备好了上好的宴席,为献俘众将接风洗尘。
与之同来的三十多名官员,有光禄寺派来负责宣讲礼仪的司仪,还有内侍省的宦官领来的一批专给这些献俘大将,定制祭祀礼服的裁缝。更多的是被派来照顾饮食起居的,其中甚至还有御医。
席间把盏,王烁特意和杨钊这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奸相”多喝了几杯,并称赞他:“杨御史真是心细如发想得周全,连御医都给我们请来了。正巧行军途中我们有几位兄弟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在此,王某先代他们谢过杨御史了!”
“王公子太客气了。”杨钊一脸的和颜悦色,连忙举杯来迎,“能够有幸前来迎接王公子这样的国之勋臣,才真是杨某莫大的荣幸!”
“杨御史既与家母同族,王某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王烁笑道,“他乡遇故旧,王某再敬杨御史三杯!”
杨钊暗暗一笑,这还攀起亲戚了……好吧,三杯就三杯!
两人推杯换盏连饮了三杯,杨钊咝咝的吸气,貌似是有些酒劲上了头。
“杨御史,真是爽快人哪!”王烁来劲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请再饮三杯!”
杨钊眉梢直跳,哪有这么饮酒的,就不能歇一会儿吗?
四下一看,安思顺和众将都看着他。这些杀人如麻的沙场汉子,一个个的自带惊人煞气。看那情形,杨钊要是不给王烁这个面子,当场就能把他给撕成碎片下了酒!
“原本杨某不胜酒力,但既然王公子胜意拳拳,杨某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杨钊只好咬了咬牙,“王公子,请!”
于是又连饮了三杯。
王烁前段时间在军队里天天抡着大碗喝酒,现在换了小杯子慢慢的吧唧吧唧,感觉就像是漱了个口。反观杨钊就不同了,脸上已是一片红光泛滥,说话也渐渐有了一些大舌头。
“这么喝酒,真他娘的没劲!”王烁拍起了桌子,“来人,上海碗!”
杨钊顿时两眼发晕,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王烁的亲卫立刻搬来了一大摞海碗,分发给众人。
军队的汉子们个个大喜,就像是见了亲人一样。杨钊这些官员们则是一个个的愁眉苦脸,像是不小心撞到了欠钱的大债主。
“倒酒,满上!”
一众亲卫们搬着好些个大酒坛子走了进来,分别给在场众人身前的大碗倒满了酒。
王烁举着大海碗站了起来,“王某与众兄弟初到宝地,人生地不熟,有劳杨御史与诸公盛情相待。王某在此郑重谢过,先干为敬!”
举碗,牛饮!
杨钊等一众官员无不骇然,睁睁睁看着王烁将足有一两斤的那一大碗酒,一口气就喝干了!
“痛快!”王烁抹着嘴,“诸公,请!”
“请!”安思顺和李晟等人搬起海碗,“吨吨吨吨”一片声响,全都喝尽了!
杨钊等人目瞪口呆,如此饮酒,还不要了卿命?!
王烁看了杨钊等人一眼,居然全都举着碗没动,于是脸色一沉,“诸公,莫非是不肯卖我王某人这个面子?”
“不敢,不敢!”
杨钊等人连忙应声,只得纷纷咬牙硬起头皮,怀着一股“要死鸟朝天”的壮烈精神,开始了一阵“吨吨吨吨”。
还没吨完,当场就倒下了七八个。
杨钊倒是勉强支撑的喝完了酒,但是拼命用手捂着嘴,眼睛也在一阵翻白。
“杨御史果然海量!”王烁大声道,“来人,再给满上!”
王烁话刚落音,当场就有十几个人冲到了厅外,开始一阵哇哇狂吐。
杨钊瞪大了眼睛,一个劲的摆手。
“竟连海碗也不够尽兴?杨御史果然不同凡响!”王烁啧啧的道,“来人,整坛的给我搬上来!”
杨钊终于忍不住了,当场冲了出去,喷了个乱七八糟。
王烁放眼一看,哟呵,居然还有官员能够站直,也没有冲出去!
“那边几位,不知如何称呼?——王某先干为敬!”
半个时辰以后。
王烁抚着安菲娜姬柔软的腰肢,在驿站后院的小池塘边,悠闲的散步。
王子颜小跑过来,低声道:“二公子,全翻了!”
“仔细检查一下,如果还有没翻透的,就再灌一点。”王烁道,“反正都已是喝到头大了,再灌就如同饮水一样。”
“不用了,真的是彻底全翻了。”王子颜笑道,“那一帮文弱鸟人,咱们嘴角流出来的一点剩酒,也能将他们灌醉了。”
“男人,你为何要将他们灌醉呢?”安菲娜姬好奇的问道。
王烁淡淡一笑,说道:“因为这些人,差不多,全是派来监视我们的细作。”
王子颜微微一愣,“为何要监视我们?”
“当然是为了,寻我们的过错。”王烁道:“方才他们说了,七天以后朝廷才会在南郊举行郊祀,叫我们安心在这里歇息,他们会一直相伴款待。七天的时间,足够他们鸡蛋里挑骨头了!”
“可是……”王子颜不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当然是有人不希望,我们这些河陇武将太讨圣人欢心,更不希望我们能够在京城立足。”王烁道,“子颜兄,如果有机会留京为官,你还愿意回河陇吗?”
王子颜当即眼睛一亮,“当然不愿意了,做京官多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烁微微一笑,“现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那个喝醉了的宦官给我弄醒,再将他请到我的房间里来——注意,一定要隐蔽行事!”
“好,我马上去办!”王子颜立刻就去了。
安菲娜姬不解的道:“男人,你找那个宦官干什么?”
“宦官可不一般,连我爹和李林甫这样的人,也不敢小视了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哄着。”王烁道,“简而言之,他们既是皇帝的心腹奴婢,也是皇帝无所不在的身外化身!”
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那我赶紧去收拾一箱财宝!”
王烁顿时笑了,“菲儿,你是一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蜜宝宝!”
安菲娜姬嘿嘿的笑,“不然,怎配做河西小霸王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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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暗渡陈仓
以王烁对现今这段历史的了解,他早就认定,大唐的宦官集团是绝对不容忽视的一个特殊群体。
李隆基上台之后特别喜欢当甩手掌柜,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他很少事毕恭亲的处理朝政。大多数的政务,他都交给专职专任的宰相来料理。比如姚崇、宋璟和张说,以及现在的李林甫。
为了避免宰相专权、自己被架空,李隆基又开始重用宦官这些家奴。他们除了代表皇帝出宫直接办理许多政务,还监视百官、巡视地方、监察军队,任何结果都只向皇帝一人报告。
可以说,大唐的宦官乱权,就是从李隆基这里开了头。
大名鼎鼎的高力士,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高力士的能量有多大呢?
据说各方上奏给皇帝的奏疏,必先送到高力士手中由他过目,然后才进奉到皇帝手上。但凡不是特别重大的事情,皇帝都让高力士自行裁决了,简直把他当作了一个“代理皇帝”。
连李林甫,都是借着高力士的能量,才能得以登上相位。
诸多重臣大将如宇文融、韦坚、李适之包括杨钊和安禄山,都百般的巴结讨好高力士,希望他能帮着在皇帝面前说点好话。
现在,太子李亨称呼高力士为“二兄”,皇子和公主称呼他为“阿翁”,驸马们称其为“爷”。
尽管已是权倾朝野,但高力士为人低调谨慎并且一向与人为善,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在历史上,他的口碑都非常不错,甚至有着“千古第一贤宦”的美称。
另有一点特别重要,王烁记得历书有载,李林甫几次发起大狱想要动摇东宫,都有高力士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暗中作保。
政局当中,没有什么比“立场”更能说明问题。
对王烁而言,既然高力士有着“反对李林甫废黜太子”的立场,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高力士,或许就是一个自己可以去争取的助力!
高力士主管内侍省一切事务,他手下的大小宦官,无不尊奉他为老祖宗。如果不是深得信任绝无二心的心腹小辈,断无可能被高力士派出宫来,参与“献俘大典”这样的重要差事。
这是王烁的预判。他希望,自己判断得没错。
片刻后,那位名叫“魏悦”的宦官,半醉半醒的被请到了王烁的房中。
王烁二话不说,直接打开了一口装满黄金和珠宝的箱子。
宦官贪财,这几乎是他们的天然属性。
对男人来讲,江山与美人就是毕生之所求。对于去了势的伪男人来说,基本上只能去享受一下好吃好喝好衣裳与好房子了,这些都需要用钱。如果再想混得好一点掌握到一些权力,他们就更需要用到钱。
金灿灿的光芒让魏悦的眼睛一阵发亮,当场就像是醒了酒。
“王公子这是作甚?”
“魏公公专程从宫里跑来,招呼我们这些不知礼数的粗鲁军汉,着实不易。”王烁笑道,“多有得罪之处,就当是王某向魏公公赔罪了。”
“哎呀,王公子言过,言过了!”魏悦呵呵直笑,“如此盛情,在下真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魏公公,王某一介武夫只会直来直去。”王烁道,“魏公公这是嫌少,还是瞧不起我王某人呢?”
“不不!魏某绝无此意!”魏悦连忙道,“魏某这便收下,收下了!多谢王公子!”
“好得很,我就喜欢和爽快人说话!”王烁哈哈大笑。
魏悦面带微笑,很是上道的小声问道:“不知魏某,可有为王公子效劳一二的地方?”
“王某岂敢,给魏公公增添什么麻烦呢?”王烁笑道,“魏公公若得方便,进了宫里见了圣人,不妨替我转达一下孙儿对祖父的思念之情。如此即可。”
孙儿?祖父?……思念之情?
魏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王公子尽管放心,魏某虽然人微言轻,但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办到的。”
“那就多谢魏公公了!”
拿钱办事,是宦官这一类人等的重要信条。
片刻之后,魏悦就坐上马车悄悄离开了驿站。杨钊等人醉得像死猪一样,竟无一人察觉。
次日清晨,杨钊等一众官员还多半处于宿醉未醒的状态之时,就被屋外王烁等人发出的一阵大呼小叫给吵醒了。
“火不要太旺,不然这羊要烤焦了!”
“把酒搬过来,都码在那一边!”
“昨天杨御史款待了我们,今天轮到咱们款待他们了!”
“不行不行,这酒还是太少了!赶紧去几个人再买一些来,定要上好的高昌葡萄酒!”
正口干舌躁头疼欲裂的杨钊,光是听到这些话就有了呕吐的冲动!
——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行,我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再这样下去,会误了大事!
心下寻思了一阵,杨钊叫来一名自己的心腹亲随,对他叮嘱了几句,让他出去办事了。
片刻过后,王烁刚刚来到小池塘边,准备带着安菲娜姬钓鱼玩一玩,王子颜走了过来,小声道:“安老将军叫我来告诉二公子,杨钊想带他现在离开驿站,去长安城中走一趟。”
王烁稍一皱眉,没得说,肯定是要带安思顺去见李林甫!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在李林甫看来,安思顺就是打开我们这个堡垒的重要内线!
王烁随手将钩线扔进了水塘里,淡淡道:“这种时候,我们只能选择,完全的信任安老将军!”
“子颜明白了!”王子颜道,“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去!”
过了一阵,杨钊果然前来辞行,说有些紧急公务需得进城去办。王烁自然不好挽留,只说杨御史办完事情赶紧回来,我们再行痛饮!
杨钊猛觉一阵肚子抽筋差点就要当场吐了,强忍着不适挤出笑容来,说道:“安老将军说要进城买些东西,刚好与杨某同行而去。你们当中还有谁,也想进城去逛玩一番的吗?”
“我们都在等着吃烤羊呢!”王烁笑道,“你们先去吧!”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杨钊说罢却又没有急着走,问道,“不知王公子,今晨可有见过魏悦,魏公公?”
“没有啊,杨御史找他有急事吗?”王烁颇为热情的说道,“魏公公可能还在宿醉未醒吧,要不我派人去各个房间,替杨御史找上一找?”
杨钊笑了一笑,拱一拱手,“不用,不用了。在下告辞!”
走了。
安菲娜姬撇了撇嘴,“这个姓杨的真讨厌,老是偷偷瞟我的胸脯!”
王烁冷咧一笑,轻哼了一声,“等着,我定会挖下他的一对狗眼!”
到了中午时分,杨钊和安思顺还没有回来,魏悦却是去而复返。
他还带来了一条,皇帝的口谕。
“圣人云:叫王烁那个臭小子赶紧进宫来,让朕看一看!”魏悦传完了口谕,满面笑容的对王烁道,“王公子,这便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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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入宫面圣
安思顺站在了李林甫的面前,毕恭毕敬拱手拜下,“安思顺,拜见李相公。”
李林甫的主要官职是“右相”,“相公”则是唐人对宰相的尊称。
“安将军不必多礼,快请坐。”李林甫笑容可拘,“杨御史,你也坐。”
二人道了谢,分左右而坐下。
“安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李林甫道,“这京城长安,比起河陇边塞来,如何啊?”
安思顺微微怔了一怔,李林甫从来都是话里有话,哪会闲来无事跟谁聊闲天?……但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眼看安思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杨钊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安将军是想再回河陇,还是留在京城呢?”
安思顺恍然大悟,连忙道:“安某一介武夫向无主见,一切,但唯李相公马首是瞻!”
李林甫满意的点头笑了一笑,“王忠嗣,待你如何?”
安思顺迟疑了一下,说道:“王大帅待我,还算客气。”
“那本相,待你如何呢?”李林甫再道。
安思顺连忙起身,拜伏于堂中,“李相公待某,恩重如山!”
“安将军不必如此,请起。”李林甫仍是笑容可掬,说道:“那本相问你几个问题,你可否如实回答?”
“李相公只管示下,安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安思顺起了身,抱拳而拜。
李林甫不动声色,“石堡城一战,究竟是王忠嗣率军打下的,还是王烁打的?”
“回李相公,确是王烁担任主将打下来的。”安思顺道,“当时安某担任他的副将,只是负责靖清外围。吐蕃原有数万兵马在积石一带游荡,听闻石堡城有变急忙前来驰援。安某接到命令即刻展开伏击打援之战,战局开启之时,王忠嗣与王难得突然率军前来合击。由此,一举歼灭了吐蕃的援军。”
李林甫微微一皱眉,“如此说来,确是王烁打下了石堡城,而你和王忠嗣等人,则是打援成功?”
“回李相公,正是如此。”
李林甫沉吟了片刻,“那石堡城天堑之险固若金汤,他王烁初出茅庐一介黄毛小儿,怎就如此轻松,便将它拿下了?”
“回李相公,这一点安某也很是迷惑。”安思顺道,“当时安某只是负责靖外,连石堡城长成什么模样都没有看到,就只听闻王烁已然得手了。当时,安某也是异常震惊啊!”
“事后你也没有查清,他是如何打下的?”李林甫问道。
“王忠嗣下了严令,石堡城一战任何细节不得外泄。”安思顺苦笑,“安某毕竟不是他的心腹,不好过份打听。因此……”
“你竟一无所知?”
“安某只是知道,王烁大概是用到了猛火油之类的,特殊军器!”
李林甫和杨钊悄悄递了个眼色,各自露出默许的神色。
此前二人早就见过了王烁呈献给朝廷的捷报,其中确有提到“猛火油”。如此说来,安思顺还算老实,没敢撒谎!
“安将军,我再问你。”李林甫仍是面带笑容,语气舒缓,“王忠嗣最近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没有?”
安思顺抬起头来,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不知李相公所指的异常,是哪一种?”
“啧!”杨钊有点不耐烦的口气,“安将军何必装傻充愣?”
安思顺十分冤枉的摊开两手,“杨御史,安某确实不知,李相公所指若何啊!”
杨钊的声音一沉,“那我问你,王忠嗣最近可有私下联络东宫之举?或有发出拥护东宫之言论?再或者,他可有暗养死士、私铸兵器此类举动?”
听闻此语,安思顺只觉心脏剧烈猛跳,头顶上冷汗直冒!
杨钊此语诛心,真是太诛心了!
这两人,是要把大帅往死里整啊!
“安将军怎么不说话呢?”杨钊道,“怎么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莫非身体不适?”
李林甫双眼微眯,眼神如刀的静静看着安思顺。
安思顺强作镇定,拱手拜道:“回李相公,王忠嗣为人刚烈耿介,有话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安某跟随在他身边多时,倒是没有听他谈过有关东宫之事。至于豢养死士、私铸兵器,他似乎并无此等需要。因为天下皆知他麾下有四千先登精锐,以一挡百所向披靡。”
杨钊冷笑,“你倒是,挺会替王忠嗣说好话!”
“杨御史,这不算是什么好话吧?”安思顺有点愠恼,提出了嗓门,“安某据实而报,莫非真要无中生有的胡说八道一通,方算称意?”
“你!……”杨钊有点恼火。
“杨御史,休要咄咄逼人。安将军,你也大可不必动气。”李林甫仍是淡定的微笑,“你说得很好。本相职责所在,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边关军队的内情。”
“多谢李相公体谅!”安思顺抱拳而拜,心中暗吁了一口气。
“那个王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李林甫再问道。
“王烁……”安思顺拖长了声音,眉头微皱,摇头,“将门虎子,能征惯战。鲜衣怒马,纨绔子弟。性情乖张,胡作非为。安某听闻他曾经与他父亲起了争执,一言不和居然动手打将起来。至今他的胸口,应该还留有他父亲刺下的剑疮。”
“有这等事?”李林甫和杨钊都惊讶了一声。
“此事,河陇幕府人尽皆知。”安思顺道,“这小子,就是个十足的愣头青,连他爹都拿他没奈何。我等将佐更是从来不敢招惹到他,唯恐惹祸上身!”
“你怎不早说啊!”杨钊叫起苦来,“恩相,那小子真是个混球!昨天刚一见面,他就搬来大海碗拼命劝酒,将我们所有人都给灌得趴下了,然后他就乐兮兮的看笑话。杨某现在都还头疼欲裂,见了他都赶紧绕着走!”
李林甫淡淡一笑,“如此说来,这个王烁就是一个乖张任性的惹祸精?”
“大抵不差。”安思顺道,“这小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刺头,李相公最好不要招惹到他。否则被他不依不挠的揪着不放,那真是麻烦得紧!”
“本相,岂会和这等胡搅蛮缠的黄毛小儿,一般见识!”李林甫都笑了,“安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请先去下去歇息。少些时候,本相要亲自把盏,为你接风洗尘!”
兴庆宫,曾经是李隆基做亲王时住过的地方,现在已被大肆扩建,成了京城鼎鼎大名的“南内”。皇帝李隆基与杨贵妃很多时候,都住在这里。
南薰殿,则是李隆基休息娱乐的地方。这里是兴庆宫最华丽的一座宫殿,四方贡奉的奇珍充盈于室,天下最优秀的乐工与舞伎,也时常陪伴于此。
王烁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站在南薰殿外。听到殿内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唱诺——
“宣,王烁丹墀面圣!”
宦官魏悦接过王烁手中的木盒,在前引路,“王公子,请卸剑脱靴,随我而来!”
王烁依言照做,跟在魏悦身后,一步步走进了深宫内殿。
他忍不住挪着眼珠子四下张望,这就是大唐的宫殿,还真是古色古香,庄严而不失华丽。
随便遇到个宫女都这么漂亮,啧啧,李隆基可真会享受啊!……话说他一把年纪了,吃不吃得消,要不要找人帮个忙啥的?
第93章 皇帝与贵妃
在走进南薰殿之前,王烁已经反复认真的思考过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皇帝李隆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别的大臣需要反复的揣摩,拼命的猜测,或者是拿生命去冒险的试探,王烁不需要。
因为史书对李隆基的记载已经很清楚,很多历史学家也对他做过深入的研究和讲解。虽然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还原,但大体应该不会差太远。
在王烁的记忆里,李隆基这个人如果不做皇帝,他也会因为多才多艺和风流倜傥而在历史上留名。他在音乐、书法、美术和体育、武术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可谓文武双全。
同时,他还是一个非常多情,而且撩妹技能满分的“男神”。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
放在皇帝这个职业层面来讲,他走了两个极端。这两个极端的分水岭,大概可以用年号来进行划分。
李隆基一共用了两个年号,第一个是“开元”,一共用了二十九年。在这二十九年里,李隆基夙兴夜寐奋发图强,带领大唐迎来了前无古人的开元盛世。
如果李隆基在开元二十九年死去,那他绝对可以成为比肩李世民的千古一帝。
但是很可惜,现在时间已经来到了天宝六年。
天宝,就是李隆基用的第二个年号。
现在的李隆基,已经六十三岁。他开始怠政厌事,贪图享受,并且听不进逆耳忠言。他拼命的享受杨贵妃带给他的黄昏之恋,每天和他心爱的美人一起徜徉于音乐与艺术的海洋,像一个刚刚初恋的小伙子那样沉迷于爱情,不顾一切不可自拔。
基本上,李隆基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心理状态:
谁让他心里痛快,他就提拔谁重用谁,比如善于揣摩帝心行事的李林甫,比如善长各种娱乐项目又拼命给他捞钱花的杨钊,还有跪在杨贵妃前面拜干娘,形如小丑一般逗得他捧腹大笑的安禄山。
谁要是让他不痛快,他就干掉谁。比如耿介直言的良相张九龄;比如献上《贞观政要》劝他不要荒诞误国的大学者吴兢。再比如,本该已经被干掉了的王忠嗣!
所以王烁简单总结了一下,现在的皇帝李隆基已经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糟老头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冷酷无情翻脸就不认人。
他就像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子,非常的任性又坏脾气。
这并不矛盾,常言道“老小”,很多人到了老年,真的会变回小孩子一样的性格。
这样的人,只能好言好语的去哄。哄得他开心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反之,如果做出一副大义凛然、正直无私的样子,去跟他说教劝谏,那绝对是茅坑里点灯笼,找死!
正琢磨着,丹墀到了。
宦官魏悦让王烁在门外等候,自己捧着那个盒子先进去了,听到他在里面通报。
“叫那个大功臣进来吧!”男人的声音,略显苍老,肯定是李隆基。
大功臣王烁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哄人嘛,我最拿手了!
步入丹墀,王烁挺老实的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四下乱瞟,最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但是眼角的余光还是让他注意到了,御陛之上不止坐了李隆基一个人,还有一个衣着炫丽的女子陪在他身边,肯定是杨贵妃!
他走到御陛前下拜,大声喊道:“臣王烁拜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臣恭祝圣人陛下与贵妃娘娘,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哈哈哈!”一阵大笑,有男声也有女声。
李隆基一边笑,一边问道,“王烁,你见了朕竟然也不山呼万岁。是谁教你的这种怪话?”
“回陛下,没人教,我自己想的!”王烁趴在地上屁股蹶得老高,非常老实又有一点滑稽的样子。
“陛下,先赐他平身吧!”女人的声音,“臣妾想要好好的看他一看。”
“王烁,贵妃赐你平身。”李隆基笑道,“你且站直,抬起头来。”
“臣遵旨。”
王烁乖乖的站了起来,像站军姿一样的站作笔直,昂起了头。
这就无可避免的,就看清楚了李隆基和杨贵妃两个人,还有侍立在他二人旁边的一位老宦官。
李隆基六十多岁了,但是保养得挺不错。头发虽然有些花白,但并不十分显老精神也很健旺,面相看起来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位老大爷真是被爱情滋润得很好。
至于杨贵妃……王烁一时不知该要怎样形容。
首先,她并不像人们以讹传讹所说的那么痴肥。以王烁的审美看来,她最多也只能算是丰满,并且是珠圆玉润恰到好处的丰满。
其次,如果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想要幻想一个自己最理想的情人该是什么模样,那么杨贵妃一定可以成为他最佳的yy模版。
这个女人,确实不负“四大美女”之盛名。
天生的极品尤物,万中无一!
至于那个老宦官,个子真高大约有一米九。王烁记得史书记载的高力士就是有这么高。那么如果不出所料,他一定就是大太监高力士!
“陛下,你这个义孙儿还真是凛凛一躯高大挺拔,长得也还不错。”杨贵妃以手掩唇小声的说着,吃吃的偷笑了一声,“就是稍微黑了一点儿。”
我!……
王烁咧了咧嘴,嗬嗬的笑,“贵妃娘娘,臣只是征战沙场不小心晒黑了。其实臣原本,也是细皮嫩肉非常白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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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李隆基和杨贵妃一阵大笑,连高力士都跟着笑了起来。
王烁一脸窘态的挠头,“我说的是真的……”
“王烁,你怎么跟你爹一点都不像呢?”李隆基笑而问道,“你爹可是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严肃之人。”
“这个嘛……陛下,臣觉得大概是物极必反吧?”王烁嗬嗬的笑,说道,“我爹成天板着个脸,谁见了他都会觉得心里犯堵。所以,我才不要成为他那个样子,成天板着脸那该多累啊?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这难道不好吗?”
“居然颇有道理!”李隆基再次发笑,说道,“此番你收复石堡城,立下大功,想要朕怎么赏赐你呢?”
王烁嘿嘿的笑,“陛下,是不是臣说什么,陛下都会答应?”
“大胆。”高力士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声,“王烁,你要注意分寸。”
“是是……”王烁连忙拱手下拜,“臣无状,臣请陛下恕罪!”
“唉,无妨。”李隆基摆了摆手,笑道,“力士,孙儿要向祖父讨要一点东西,不过是人之常情,何况他还替朕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先听一听,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陛下。”高力士应诺,退后了一步。
王烁滴溜着眼珠子,“陛下,那臣可就说了?”
“你说吧!”李隆基忍不住好笑。
杨贵妃也跟着笑,“陛下,你这义孙儿真好玩!”
王烁突然扑通一下跪倒下来,以头砸地,大声喊道——
“臣请陛下,赐臣净身,入宫做宦官!”
第94章 奥斯卡精神
(小小王悲伤逆流成河的画外音:沃日啊,居然一个要救我的都没有,全都要皇帝准了!还有人在发红包庆祝!……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啊!这一届读者,真的是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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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李隆基、杨玉环和高力士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呼。
刚刚还轻松愉快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而诡异。
“臣请陛下,赐臣净身,入宫做宦官!”王烁拜伏于地,再次大喊了一次。
“王烁,圣人面前,不可胡言乱语!”高力士发出了斥责之声,这一次显然颇为严厉。
杨贵妃惊讶的小声道,“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李隆基皱了皱眉,“王烁,你因何如此?”
“臣……”王烁很是忐忑不安的样子,“臣不敢说!”
李隆基稍稍扬了一下手,高力士立刻道:“尔等都退下!”
“诺……”侍立于丹墀的宫女宦官一众人等,连忙都退到了门外。
“站起来,好生说话。”李隆基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威严。
“是……”王烁应了诺站起身来,低着头,说道,“陛下,臣不想死,臣更不想祸及家人。臣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净身入宫侍奉于陛下左右,方能免去眼前的这一场大劫!”
“大劫?”李隆基皱了皱眉,“这从何说起?”
“回陛下,这件事情要从臣的父亲委派臣的兄长,在京城给臣物色妻子说起……”王烁道。
李隆基面露一丝好奇,“此事朕也有所耳闻。它怎么就给你带来了劫难呢?”
王烁说道:“原本男大当婚,臣只是等着父兄做好了安排,便乖乖做个新郎倌就好。但是后来臣率军打下了石堡城,有了一些微末名气,于是京城愿意嫁女给臣的人家,就多了那么几户……”
“此事朕也知晓。”李隆基更是好奇,“这明明是好事,又怎会是劫难?”
“但、但是……但是!”王烁挺害怕的样子,声音都带着一些瑟瑟发抖,“但是臣却听闻,有人想要借题发挥构陷臣与家父,是要边将勾结京官,意图不轨!”
话题既然涉及到了政治,再又明显影射此前的“皇甫惟明与韦坚”一案,李隆基的脸色当场一沉,“王烁,这种话不许乱讲!”
“回陛下,臣没有乱讲!”王烁道,“连臣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都听到了风声,因此写了信来严厉训诫于臣,务必三不娶!”
“哪三不娶?”
“高官之女不娶,外戚之女不娶,宗室之女绝对不能娶!”
话说到这份上,李隆基再要不彻底听明白,那他这三十多年的皇帝就真的是白当了!
——又是边将和东宫!
——皇甫惟明一案刚刚尘埃落定,现在又轮到了王忠嗣!
王烁趁热打铁,“臣没想到,原来臣想要成个亲,竟也这般的危险。这个不能娶,那个也不能娶。那臣干脆就不娶妻了!”
“反正臣还有个兄长,传宗接代的事情也不用臣来操心!”
“但是,就算是臣笃定一辈子不娶妻,也驾不住别有用心之人,非要借题发挥陷害于臣,甚至要陷害臣的全家啊!”
“所以臣思来想去,只有让臣净了身,才能让臣活下来,才能不祸及家人!”
“糊涂!”李隆基喝斥了一声,“你怎会想出这样的蠢主意?”
此处当有眼泪!……王烁心里拼命的思念,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亲生父母和小妹,于是当真是悲从心来,眼泪叭嗒嗒的就流了下来。
他跪倒在地,泣声而道:“陛下,臣十五岁从军,读书少脑子笨。臣绞尽脑汁,也只就能想出这样的蠢方法!”
“臣希望,臣净身进宫之后能够侍奉于陛下左右。臣愿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臣满门上下,对陛下的耿耿忠心!”
说罢,王烁一个劲的磕头,脑袋把地板砸得砰砰直响。
“陛下,好可怜啊……”杨贵妃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小声道,“不过是娶个妻子而已,换作是在平民百姓人家,这都是大喜之事。换作是他,怎就这么难呢?”
李隆基不置可否,侧目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表情严峻,不作表态。
君臣二人却已是心知肚明,一定又是李林甫!
“王烁,平身。”
“臣肯请陛下,成全微臣!”王烁不起,仍是磕头不止。
“满嘴胡言!”李隆基斥道,“你是太原王氏名门公子,大唐勋烈功臣之后,还是朕的义孙儿,朕岂能让你净身入宫?”
“陛下,臣也是没办法啊!”王烁简直泣不成声,“净身入宫也总比死了强,总比害死全家的强啊!”
“不许哭!”李隆基大喝一声,“站起来!”
王烁立刻收声,像根弹簧一样蹭的一下就站直了。速度之快,让李隆基都一怔……年轻人的腿脚,就是麻利啊!
“哎呀,流血了!”杨贵妃惊呼了一声,连忙拿起一条自己的手帕朝高力士一递。
高力士上前接过了手帕,走到王烁面前递给它,“贵妃赐你的。”
“贵妃娘娘仁厚,臣多谢娘娘!”王烁拉过手帕,“多谢高阿爷!”
“小嘴儿倒是挺甜。”高力士似笑非笑,小声道,“休要再胡言乱语惹得陛下不悦,知道么?”
“是,我知道了。”
高力士走了回去。
王烁用手帕擦了擦脸,然后捂住额头止血。
哎呀,脑壳有点晕!……磕头什么的最恶心了,但是为了保住自己小命,为了拯救我们全家人的性命,也为了坑一回李林甫,只好发扬奥斯卡精神,不惜血本的全力演出这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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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你听着。”做了三十多年天子的李隆基,用他自带威严的语气说道,“你的婚事,朕会亲自做主。任何人,也不会因此为难到你。”
“臣谢陛下天恩!”
“不许磕头!”
王烁生生的打住,捂着额头嗬嗬的笑,“陛下息怒,臣不磕就是了!”
李隆基摇了摇头,都笑了,“你怎么一时哭,一时笑的?”
“有了陛下给臣的婚事做主,臣既不会丢了小命又不会害了全家,连净身入宫都不用了,臣当然高兴啊!”王烁嗬嗬的笑道,“臣高兴了自然就得笑,这怎么忍得住嘛!”
杨贵妃又掩着嘴,一阵偷笑起来。
看到心爱的女人发笑,李隆基的表情也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说道:“王烁,京城与边关不同。有些话,不要随便讲出口来。”
“陛下教训的是。臣一介武夫莽撞惯了。臣以后会在京城努力学习、努力改进!”王烁道。
李隆基微然一笑,“听你口气,是打算长此留在京城了?”
王烁心中一亮,要开支票了是吗?……不能太心急,我再忍一忍!
于是道:“陛下,臣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还打算好生玩一段时间。莫非陛下,这就要轰臣回家?”
“胡说!”李隆基简直哭笑不得,“这若大的京师,户口百万。谁都住得,朕为何要轰你?”
“对哦,陛下还答应给臣的婚事做主呢!”王烁眨巴着眼睛,“好,那臣就在京城等着!……陛下不用着急,若能晚一点赐婚,那、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个傻小子!”李隆基真是乐了,“你就这么不想回家?”
“哎,西平郡真是又穷又苦,一点都不好玩!”王烁道,“长安多好啊,盛世帝都物华天宝,繁华似锦美女如云……咳咳!陛下不要误会,臣只是想要留在这里,打开一下眼界,增长一点见识!”
杨贵妃又笑了,忍不住说道:“王烁,你还没有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啊?”王烁明显一愣,“陛下,什么意思?”
高力士在一旁笑道,“陛下是在问你,是否想要留在长安,从此做为一名京官,来为陛下效劳?”
第95章 承继祖业
“京官?”
王烁先是惊叹一声,然后大喜,“京官好啊!臣愿意,非常愿意!”
李隆基忍俊不禁,“京官好在哪里?”
王烁说道:“做了京官最大的好处就是,臣就不用回家,整天挨我爹的臭骂了!”
李隆基、杨玉环和高力士都笑了。
“说,你都会点什么?”李隆基问道,“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看,空头支票!
王烁简直心花怒放,果然我的判断没有错,把这个糟老头子给哄开心了,真的是凡事都好商量!……但是我自己,还是得要把握好分寸!
他说道:“陛下,臣自幼习武读书很少,十五岁从军直至今日都只是一介武夫。臣思来想去,臣除了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别的仿佛都不擅长!……因此臣肯请陛下,赐臣一个京城的武官官职。”
“武官?”李隆基笑了一笑,“你父亲,恐怕会不乐意吧?”
“陛下放心,家父一定会乐意的。”王烁道,“家父一直希望我能继承他的衣钵,将来也像他一样,为陛下保境安民,开疆拓土。臣万一做了文官,他反倒可能会有点不开心。”
“有点道理。”李隆基微笑的点了点头,“遥想当年贞观之时,我大唐的那些开国功臣,曾经约定俗成的定下类似的家规,长子学文袭爵,次子习武从军。”
“但是时至今日,朝野上下皆以文官为重、武官为轻,已经很少有哪位重臣,还能尊重并保留这样的珍贵传统了。”
“你父亲一共就只有两个嫡子,却能矢志让你习武从军,为大唐培养出你这样难得的军武人才,真是其心可嘉,其志可勉!——朕必须要重赏于他!”
王烁拱手下拜,“臣代家父,拜谢陛下隆恩!”
“至于你。”李隆基笑了一笑,“既然你愿意留在京城担任武官,朕可以成全你。但你的本品,仍然只能是文散官。”
本品散官(相当于科级厅级这样的级别设置),直接表明一位大唐官员的“原始属性”,这关系到清流和浊流的问题。
比如王忠嗣虽然是带兵打仗的武将,但他的本品是“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这是一个文散官。那也就意味着,王忠嗣本质上仍是一位“清流”文官。
王烁的情况与他父亲相似,上次皇帝下旨让他担任主将去攻打石堡城,将他的本品提升为“正五品下散骑侍郎”,这也是一个文散官。这意味着,王烁现在也是一位“清流”文官。
其实王烁本人对这个东西并不看重,但在李隆基和文武百官这些“大唐土著”的眼里,清流浊流的意义却是极其重大。
简而言之,清流在仕林当中地位更高,相对的前途也会更加光明!
“文散官武散官,都行,臣但凭陛下做主!”王烁拱手拜了一拜,说道,“臣只是想问一下陛下,臣能不能去金吾卫当职呢?”
李隆基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想去金吾卫?”
“陛下,金吾卫好啊!”王烁道,“金吾卫除了为陛下出行之时靖街开道,还维持京城治安,纠察各种不法。巧了,臣向来最是看不惯那种偷鸡摸狗、作奸犯科、欺压百姓的混帐东西。臣要是能去金吾卫当职,保准让那些闾里恶少和街头地痞,再也不敢造次!”
李隆基又笑了,“你这样一个收复石堡城的功勋虎将,朕让你去收拾街头地痞,天下人还不说朕大材小用?”
“陛下,没关系。”王烁笑道,“如果哪天陛下又想要对外用兵了,一声令下,臣立刻披挂上马,去为陛下征战沙场。倘若关河宁定无有战事,臣闲着也是闲着,那还不如揍几个地痞流氓活动一下筋骨。这样,既能为京城的百姓除害,也能为陛下分一点忧。”
“说到金吾卫,朕到是想起来了。”李隆基说道,“当年你祖父阵亡之后,朕曾经追赠他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天宝四年你父亲立下战功,朕同样加授他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以示嘉勉。”
“陛下,这不是正好吗?”王烁连忙道:“臣要是去了金吾卫当差,也就相当于承继了祖业。臣肯请陛下成全!”
“你口口声声的说,自己读书不多。但是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嘛!”李隆基笑道,“好吧,朕成全你就是了!”
“臣谢陛下天恩!”王烁拱手谢过,再道,“对了陛下,臣还带了两个小玩艺儿来,献给陛下和娘娘解一解闷!”
“什么东西?呈上来!”
宦官魏悦将木盒子抱进来之后,就放在了高力士那里。这时高力士便将它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两个小东西来,分别放在了皇帝身前的矮几上。
李隆基先拿起了其中一个精致的琉璃盒,闻到了其中飘散出的一股异香,“这是香料?”
“回陛下,这是臣献给贵妃娘娘的波斯香料。”王烁道,“据臣所知,这种香料目前还没有传入大唐内地,连在波斯一带也极为罕见。只是不知,是否有异邦使臣,曾向陛下进献过此类贡品?”
“是吗?陛下请给臣妾看看吧!”杨贵妃一听就来了兴趣,从皇帝手中接过琉璃盒稍稍一闻,“气息芬芳而独特,确实以往未曾见过——多谢你呀,王烁!”
“贵妃娘娘太客气了!”
李隆基再又拿起了另一个五颜六色的立方体玩艺儿,迷惑不解,“这又是……什么东西?”
王烁笑了,“陛下,这是臣自己发明的……魔方!”
魔方,不仅仅是小孩子的玩具,也是一项极限手部运动,有相关竞技比赛项目的。当年在大学时代,王烁一度爱上了这项竞技运动,曾经还创造过几个小小的纪录。
至于制作魔方,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为了增加对魔方的构造了解提高技艺,王烁曾经不止一次用硬纸板、废塑料来自行手工制造魔方。眼下这个魔方,是他前阵子在家闲来无事之时,用玛瑙、玉石、翡翠和少量钢铁,精工作细手工制成。
“魔方?”李隆基左看右看,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陛下,这东西是用来玩的!”王烁道,“他可以煅炼手指灵活,让人的头脑保持敏锐和活泼,是一样非常有趣又极为有益的小玩艺儿!”
“怎么玩?”李隆基顿时来了兴趣,“来,你先演示给朕看一下!”
“是!”
王烁拿到了魔方,左右一顿乱拧,先把它的颜色给打乱。
“陛下,魔方的玩法,就是让人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它复原。”王烁道,“陛下还记得,它原来的样子吗?”
“记得。”李隆基道,“原本它每一面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王烁微然一笑,“现在臣请陛下看清楚了,臣马上就要……将它复原了!”
他的手指开始飞快拨动,魔方发出咔咔嚓嚓清脆声响。五颜六色飞快流转,令人应接不暇。
王烁突然停住,双手捧起魔方,它果然已经恢复了原态!
“好神奇呀!”杨玉环发出了惊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王烁,你是怎么做到的?”
高力士连忙揉了揉眼睛,“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这真是太神奇了!”
李隆基可是天字第一号大玩家,眼下见到这等新奇又有趣的东西,哪里还能撒手?
“赶紧拿过来,让朕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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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影帝不容易
李隆基拿过了魔方,先一阵扭,把它给打乱了。然后尝试着左扭右扭,想要将它复原。
杨贵妃和高力士都好奇的凑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王烁在一旁闷头暗笑,魔方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如果不掌握方法,想要凭借一阵乱扭就把它复原,那也是很难的!
李隆基鼓捣了好一阵,一开始是兴致盎然全神贯注,渐渐的有些眉头皱起越扭越急,最后突然停手沉声一喝,“这个混帐东西!”
杨贵妃盯着看了好一阵,早就按捺不住了,连忙道:“陛下莫要动气,小心伤了龙体。不如让臣妾来试一下吧?”
“好,爱妃聪明过人,定能将它复原!”李隆基连忙把魔方交给了杨贵妃,转而当起了热心观众,很认真的围观。
杨贵妃把玩了一阵,仍是不得其法,秀眉微颦的娇声道,“陛下,臣妾无能……”
王烁感觉自己已经被无视了,小声说了一句,“陛下,不如让臣来讲解一下,相关的技巧吧?”
“不用!”李隆基将手一挥,“朕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将它复原!”
很强势,很有自信!
王烁点头笑了笑,“陛下若无其他训示,臣就请告退了?”
“唔,去吧!……爱妃,你说朕这样拧对不对呢?”
“陛下先试一下吧?”
呶,又被无视了!
高力士抿然而笑,对王烁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王烁拱手拜了一拜,都没再说话,悄然退出。
李隆基和杨玉环一起摆弄着那个魔方,始终不得其法。
趁他二人稍作歇息之时,高力士上了前来,“陛下,给王烁授官的事情,可否交办下去?”
“办!”李隆基不假思索的道,“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却只要一个金吾卫的武官,朕已经有些亏待于他了。这段时间你再观察一下,看他还缺点什么,朕就再赏他一点什么。省得天下人说朕吝啬,竟然亏待国家功臣!”
“老奴领旨!”
李隆基停顿了一下,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寒意,“今日禁中语,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半句!”
“诺!”高力士连忙弯腰下拜,郑重应诺……了不得,皇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交待过这种话了!
杨贵妃也心中一凛,乖乖的施礼下拜,“诺!”
李隆基点了点头又示以微笑,神情又变作斗志昂扬,“爱妃,来来,我们继续!”
王烁走出了丹墀,用杨贵妃的那条手帕捂着额头,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想当影帝可真不容易啊,才第一次试镜就挂了彩!
拍片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宦官魏悦就候在门外,见了王烁连忙迎上来,“王公子,在下这就送你出宫吧?”
“有劳魏公公了!”
两人沿着宫殿的阶梯,往下走。
魏悦这样的宦官,眼力劲一个比一个的毒,不然也不可能在内廷混得风声水起。虽然他没有现场看到王烁面君的情景,但凭着多年修炼出来的察颜观色之能,他大体已能判断,王烁定是博得了圣人的欢心。
但凡这种“得蒙圣眷”的人物,宦官向来都是乐于与之交好的。
于是魏悦对待王烁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殷勤和奉诚。他赔着笑说道:“王公子立下此等盖世奇勋,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呀!”
“承蒙魏公公吉言。”王烁微笑道,“他日我若小有成就,定然不会忘却魏公公今日引荐之恩!”
“王公子,真是太客气了!”魏悦等的就是王烁这句话了,当下一阵心花怒放,赶忙又献起了殷勤,“哟,王公子额头这伤……王公子请稍候,魏某还藏着一点从御医那里讨来的上品金疮药,这便给王公子取来!”
“魏公公,这点小伤不碍事,不必如此麻烦!”
“要的,要的!请王公子稍等片刻,魏某去去就来!”
说罢,魏悦不由分说的小跑着去了。
王烁撇了撇嘴,只好等他回来了。禁宫森严,没有魏悦亲自领路,自己根本出不了宫门。
站在南薰殿的阶梯前等了片刻,王烁看到一队车马朝这边走来。
那开道的骑士,个个穿着光鲜耀眼的明光甲,连马匹的毛色都是一样的。后面跟着的使女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居中一辆紫闱马车,更是装点得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王烁心想,这大概是某位公主吧?……按宫里的规矩,我得回避对不对?
于是,他走到了离宫殿阶梯稍远的一旁。
车马队伍在殿前停下,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位极为艳丽的美妇人。一身裙摆及地的宫廷盛装,烢紫嫣红。金钗凤饰珠光宝气,举手投足之间也是贵气十足。
王烁不禁多看了两眼。他发现,这妇人居然和杨贵妃长得有那么一点像,光论姿色她还真不输给杨贵妃多少。但两人气质却有较大差异,杨贵妃给人的感觉是温婉而妩媚,这个女人却显得有些飞扬和妖娆。
“何人如此大胆?”那女人身边的侍卫,突然冲着王烁大喝一声,“竟敢藏匿此间,偷窥虢国夫人?!”
王烁微微一怔,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
说老子“偷窥”?!
这王烁可不干了,他大步就朝虢国夫人走了过去。
“站住!!”那几名侍卫悍然拔刀!
“胆子不小,竟敢对本公子拔刀?!”王烁沉声喝道,“来,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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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侍卫当场一愣……公子?
“还不退下!”虢国夫人低斥了一声,那几名侍卫慌忙收刀归鞘,退了回去。
王烁的心里,早就已经飞快的盘算了一轮,否则也不会如此贸然的就走到了虢国夫人面前。
现在以杨贵妃为核心的“杨氏外戚集团”,已经非常得势。皇帝李隆基也在有意助长杨家的势力,用以制衡权倾朝野的李林甫。
大玩平衡,本就是君王惯用的权术手段。李隆基,更是个好手。
虽然杨钊现在还只是李林甫的“马仔”,但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绝对不会长久甘居于李林甫之下。再加上有皇帝的幕后操纵,杨钊早晚都会和李林甫翻脸成仇掐死架。
历史上的杨钊在改名为杨国忠之后,扳倒了李林甫,才得以成功上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也就是说,杨国忠包括整个杨氏外戚集团,现在都是我王烁可以去争取的盟友!
虢国夫人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番王烁,“公子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王烁面带微笑,拱了一下手,“太原王烁,见过虢国夫人。”
“太原王烁?”虢国夫人仿佛有些惊讶,再度上下打量了几眼王烁,“你就是,打下石堡城的那个王烁?”
“没错,是我。”王烁想起了老王的来信,信中说起过,虢国夫人似乎也有联姻之意。
虢国夫人走到王烁身边,居然围着他走了整整一圈仔仔细细的打量,然后就笑了,“不愧是将门虎子,真是一表人才呀!”
“夫人过奖了!”王烁有点好笑,虢国夫人倒是懂得欣赏,我这一款“师奶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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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大棒槌猛砸脑门
虢国夫人看了看王烁手中带血的手帕,又看了看他的额头,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手帕,好像是我送给贵妃娘娘的。你见过陛下了?”
“嗯,见过了。”王烁道,“这手帕,正是贵妃娘娘赐给我的。”
“连贵妃都赐了手帕给你,看来,陛下对你的印象很是不错嘛!”虢国夫人笑着,说道,“恭喜你呀,王公子。你这位大功臣,很快要就飞黄腾达了。”
“不至于。”王烁笑道,“我只不过是干了一点份内之事,何来飞黄腾达一说?”
“哟,还蛮谦虚的嘛!”虢国夫人笑道,“想必王公子,会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吧?”
“嗯,应该会。”王烁道,“不知夫人,有何见教?”
“改天若得闲暇,有请公子去我府上小酌一杯,如何呢?”虢国夫人发出了邀请,然后满怀期待的看着王烁。
“承蒙夫人盛情相邀,王某岂有拒绝之理?”王烁拱了一下手,微笑道,“改天,王某必定登门拜访夫人!”
“好,那就一言为定!”虢国夫人展颜而笑,“王公子,我等你哦?”
“王某,绝不食言!”
大庭广众未作过多交谈,虢国夫人这便告辞而去,直接进了南薰殿。
片刻后,魏悦回来了,给了王烁一瓶伤药。
二人且聊且走到了兴庆宫门口,王烁依旧坐上了魏悦安排的马车,离宫出城往灞陵驿而去。
马车一路摇摇又晃晃,王烁的心里也是寻思又寻思。
此前,李林甫已经发起过“皇甫惟明案”和“杜有邻案”来攻击东宫。但总是在太子岌岌可危的时候,李隆基又亲自出手搂住太子的腰,救太子一把。
由此不难看出,李隆基只是想要敲打太子防止他太过膨胀,并不是真的想要废了太子。历史也早已证明这一分析是对的,否则太子李亨就不会成为后来的“唐肃宗”。
但是李林甫却是真心想要废了太子李亨,因为他担心李亨登基之后,会把他干掉。再加上他担心王忠嗣有朝一日归朝拜相,威胁到他的地位,于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发起“王忠嗣案”,妄图像“皇甫惟明案”一样,再玩一次“一石二鸟”!
思及此处,王烁不禁冷笑一声。我已经暗渡陈仓抢先一步见了皇帝,先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
假如李林甫真要以我的婚事为借口,妄图发起“王忠嗣案”,皇帝定然会有这样的感觉:
东宫已经接连敲打了好几回,太子已是奄奄一息,差不多就行了。朕又不是真的要废了太子。你李林甫却马上又要构陷王忠嗣,再次打压东宫。你表面是在为朕着想,实际是在把朕当枪使,为了给自己谋利吧?!
想到这里,王烁笑了。别说是皇帝,哪怕是一个稍微有点个性的人,也忍受不了自己屡次三番的被人欺骗和利用!
李林甫,口蜜腹剑是吧?
这一次只要你敢出手,老子就让你免费感受一下,“大棒槌猛砸脑门”是个什么滋味!
半个时辰后,王烁回到了灞陵驿,杨国忠和安思顺还没有回来。
王烁就当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叫上安菲娜姬来到了驿站后方的小池塘边,钓鱼。
“男人,你进宫见到皇帝啦?”安菲娜姬小声的问。
王烁微笑,点了点头。
“皇宫什么样子?皇帝封你做了大官没有?杨贵妃漂不漂亮,胸大不大呀?”安菲娜姬像个好奇宝宝,接连发问。
王烁呵呵直笑,只挑了其中一个问题来回答,“我即将成为一名京官!”
“太好了!”安菲娜姬大喜,“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开始赚大钱了?”
王烁微微一怔,这粟特宝宝的脑回路,果然和我们大不相同啊!
此刻,李林甫家中。
宴席丰盛歌舞漫妙,李林甫和安思顺、杨钊三人,正在推杯换盏。
李林甫又问了安思顺一些问题,只要不涉及到坑害王忠嗣,安思顺基本上都是据实而答。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李林甫一点都不难判断,安思顺是否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因此,他对安思顺的满意程度,再次有所提高。
但是,李林甫绝口不提“朔方节度使”的事情,安思顺也没敢主动开口来问。
酒过三巡,李林甫的女婿张博济匆忙来到了相府,远远的站在了正厅外没有进来,只叫一名侍婢进来传话。
李林甫听了传话不动声色,站起身来,“我失陪片刻,二位请自便。”
这便走进了书房,张博济连忙跟了进来。
“何事?”李林甫问道。
张博济毕恭毕敬的见了礼,小声道:“父相,小婿适才得到消息,那个王烁进了宫里,见了圣人。”
“你说什么?”李林甫微微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进的宫?”
“就是刚刚!”张博济道,“是宦官魏悦领他进的宫!”
“魏悦?……他可是高力士的心腹!”李林甫的眉头紧紧一拧,“王烁,在圣人面前都说了一些什么?”
“不知道。”张博济摇头,“小婿努力打听,却发现宫里的消息封锁得很紧。”
“连高力士都不知道吗?”李林甫脸色微变。
“据悉,当时在场的一共就只有四个人。除了圣人和王烁,就只有高力士和杨贵妃。”张博济小声道,“但是这一次,高力士守口如瓶!”
“这个老滑头……”李林甫暗吸了一口凉气,“看来,事情很不一般。你再去想办法打探一下,可千万别到了大难临头之际,我们竟还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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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婿这就去办!”张博济施了一礼,连忙就走。
“慢着!”李林甫声音一凛,“把杨钊给我叫到这里来!”
“是!”
片刻后,杨钊来了。
“恩相叫我来此……”
“你怎么办事的?!”
一声沉喝,把话说一半的杨钊吓了一跳,“恩相,这……这是怎么了?”
李林甫的脸上一片阴沉之色,“魏悦在你眼皮子底下,把王烁带进宫里见了圣人。你竟毫无察觉?!”
“啊?”杨钊大吃了一惊,“有这等事情?!”
“废话!”李林甫沉声道,“他都已经和圣人,在禁中有了一番密谈!”
杨钊惊诧不已的瞪大了眼睛,“我说今天一早,怎么不见了魏悦!……王烁这个混球,昨天把我们灌醉,原来是为了干这种事情!”
“你竟然,被一个黄毛小儿给算计了!”
杨钊满面愧色直咬牙,说不出话来。
李林甫沉声道:“禁中密语,很有可能关乎我们的生死。高力士守口如瓶,另外在场的只有杨贵妃。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是!”杨钊已是满头大汗,慌忙拱手弯腰的下拜,“杨某这就前去,打探消息!”
“等一下!”李林甫道,“不是叫七郎王准和你一起去灞陵驿吗,他人呢?”
“他……”杨钊苦笑,小声道,“他说王烁一介武夫身份低微,不配让他亲自迎接。”
“……”李林甫的眉头狠狠一拧,“去,把他爹王鉷,给我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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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战斗到天亮
到了傍晚时分驿站里正在开饭,安思顺回来了。
王烁看他眼神,知道他有话要讲,但是当着众多“细作”的面又不大好说。
于是一拍桌子,“来人,上海碗!”
众官员顿时心惊胆颤,当场就有一半的人找了各种借口想要开溜。王烁哪会给他们这种机会,一挥手,卫队就把厅堂给堵了。
“诸公,真是太不给我王某人面子了!”王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有事要走,可以。先陪我干了这三大碗!”
于是,又全翻了。
王烁这才将安思顺请到了自己的房里,门外派了卫队站岗。
“安老将军,杨钊怎么没有和你一同回来?”王烁问道。
安思顺道:“当时我们正在李林甫的府上饮宴,李林甫仿佛是有重要的事情,突然离席而去,随后杨钊也被叫了去。不久李林甫倒是回了席,但杨钊却是再也不见人影。”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李林甫这些年来之所以混得风声水起,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宫里收买了相当多的眼线替他通风报信,从而利于他摩揣帝心行事。
现在李林甫肯定已经知道,我已经进宫见过了皇帝,于是急于知道我面君之详情。杨钊是外戚,消息灵通是他最大的法宝。那么很有可能,杨钊是被李林甫派去刺探消息了。
知道我面君之详情的,除了我和皇帝本人,就只有高力士和杨贵妃。
高力士只忠于皇帝一人,他的谨慎也是出了名的。平常的事情他或许乐意帮一帮李林甫,但事情既然涉及到李林甫本人,他就一定不会去向李林甫泄密!
那么,就看杨贵妃会不会告诉杨钊实情了。
如果杨贵妃说了,那我给李林甫挖的坑,就算是白挖了。如果杨贵妃不说,那一把大棒槌,就能一直悬在李林甫的脑门上!
“二公子,你可千万要小心啊!”安思顺不无担忧的道,“李林甫和杨钊处心积虑要对大帅不利。现在既然你来了京城,他们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多谢安老将军提醒,我一定会小心的。”王烁点头微笑,心想安思顺倒是一番好心。他却不知道,其实我们父子俩,早就和李林甫隔空对掐过好几轮了!
“他们居然问我,大帅可有联络东宫之举、拥护东宫之言论,或是私养兵马私铸兵器?”安思顺老眉深皱,“这随便哪一条,可都是灭族的大罪啊!”
“安老将军,是如何回话的?”
“当然是据实而言,予以否定!”安思顺沉声喝道,“安某岂能凭空捏造,帮着他们一起构陷大帅?!”
王烁连忙抱拳而拜,“王烁,拜谢安老将军!”
“二公子何必言谢?”安思顺道,“安某虽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但也绝不能昧了良心,去奉迎他李林甫!”
王烁眉头微皱的点了点头,“那么李林甫可曾对安老将军提起,朔方节度使一事?”
虽然彼此心中早有默契,但是当面戳破窗户纸还是第一次。于是安思顺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他只字未提。”
“看来,李林甫是想以朔方节度使之位为交换,诱使安老将军构陷家父。”王烁笑道,“但是可惜呀,老将军居然未予配合……”
安思顺咬牙闷哼,一拳砸到自己大腿上,“如此节度使,不做也罢!”
“安老将军,不必丧气。”王烁微然一笑,“我或许能有办法,助你荣升朔方节度使!”
安思顺惊奇的眨了眨眼睛,“敢问二公子,有何妙计?”
“安老将军恕罪,目前,天机不可泄露。”王烁笑得越发神秘,“时辰一到,自见分晓!”
次日黎明,王烁睡得正香,忽然听得门被拍响。
“二公子请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是冯刚的声音。
安菲娜姬被吵醒了,眯着眼睛哼哼唧唧的嚷道:“讨厌了,我刚刚好不容易,才赚到那一百枚波斯金币!”
这家伙,居然做梦都在赚钱!
“别怪冯刚,若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哪会来叫门?”王烁笑道,“你睡吧,我出去看看!”
“你要早点回来噢!”
穿好衣服出了门,王烁一看,魏悦居然也在。
“王公子请恕罪。清晨打扰,实属无奈。”魏悦上前,小声道,“宫里派了人来,宣你即刻入宫面圣!”
“即刻?”王烁一愣,这么早?不是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没错,就是即刻!”魏悦说得很肯定,“陛下还专门派了马车前来接你,就停在驿站门口!”
“好,待我稍作收拾,马上就去!”
王烁坐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的又眯了一阵,到了宫里。
仍是南薰殿,王烁进了丹墀还未及参拜,李隆基就急道:“快过来!这个魔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烁一愣,抬头看了看李隆基。这位年过六旬的老大爷连黑眼圈都有了,但是精神却仍旧非常的亢奋。
杨贵妃不在,高力士居然也不在。
“陛下,莫非是整夜未眠?”王烁惊讶道。
“这不重要。”李隆基表情严肃的指着那个魔方,“原本朕已经将它复原了,不料一失手又给打乱。当朕准备再次将它复原之时,却发现此前不过是侥幸,朕仍是不得其法!——你快告诉朕,这究竟有何决窍?”
王烁很无语,这位老大爷还真是一个征服欲极强的人间斗士啊,逮着一个小魔方,也能战斗到天亮!
“臣遵旨!”
于是王烁详细的给李隆基讲解了一番,玩魔法的基本决窍。这东西不懂的人会觉得满头雾水,但是说破了也非常的简单。
李隆基原本就很聪明,于是一学就会,当即哈哈大笑,“懂了,朕懂了!这一下,贵妃总该是要心服口服了!”
王烁闷头暗笑,原来,你也就是想要在杨贵妃面前装逼!……爱情的力量,真的是好可怕啊!
“咳……”李隆基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小声的笑道,“王烁,此事须得保密,知道吗?”
“臣明白!”王烁乖乖的应诺,“陛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臣马上就要开溜了。陛下就当臣,从来都没有来过!”
“快走!”李隆基连忙摆手,“贵妃恐怕就要过来了!”
王烁转身就走。
“回来!”
李隆基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王烁又连忙走到他身前。
“给你散官加升两阶。”李隆基快语道,“授左金吾卫中郎将之职,领左街使。如何?”
王烁大喜,“臣谢陛……”
“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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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极有前途的工作
走出南薰殿,王烁摇了摇头,笑。
李隆基还真是像个小孩子了,这玩性可真够大的!
貌似,他刚刚给我升了官?
说到散官,大唐的文武官员散官本品各有“二十九阶”之多。在不犯错误不立大功正常情况下,官员每四年考评一次,一般都能升一阶散官。
加升两阶散官,相当于少奋斗八年。我以前是正五品下文散官“散骑侍郎”,升两阶应该是到了从四品下“员外散骑常侍”。
散官只代表级别和待遇,“职事官”才是真正的重点。左金吾卫中郎将,这个官职挺好!
现在大唐的十六卫大将军基本已经是虚衔,比如王忠嗣身兼正三品“左金吾卫大将军”之职,但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河陇,从来没有管过一天金吾卫的事情。
大将军之下有两位从三品的将军,提纲契领的统率全局。但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上朝”,聆听各种上峰的指示,然后担纲处理一些重大事件。
将军之下,就是中郎将。
中郎将实际带兵,并负责具体的日常工作。也就是说,中郎将手中执掌很大的实权!
然而,这个“左街使”却是干什么的?
王烁对这个官职比较陌生。但是在他的印象里,玄宗一朝尤其是到了天宝年间,除了总揽朝政的宰相,就属“使职”最有实权。比如节度使,兵马使等等。王烁此前临时担任“河西先锋兵马游弈使”,小小的五品官能叫三品以上大将都听他指挥,这就是使职的特权。
正当他琢磨思考的时候,老熟人魏悦匆忙迎了上来。
“王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魏悦也觉得挺奇怪。
王烁看到他嘴边还残留着一小点饭粒,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以示意。
“魏某失礼了!”魏悦连忙转过身去仔细的擦了一阵,“适才魏某见王公子入了丹墀面圣,于是便去了火房吃些早膳。不料王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对了,王公子还没有用过早膳吧?”
“没有。”
“王公子若不嫌弃,不如就请到我们的火房,将就吃些?”
王烁倒也感觉到了饿,但是去太监火房里吃饭总感觉怪怪的,于是道:“不用了,我早想去长安城中走一走看一看,现在正好还能感受一下京城的风味美食。不知这兴庆宫附近,哪里比较热闹好玩一点呢?”
“这王公子可算是问对人了。”魏悦笑道,“不如就让魏某引路,请王公子去附近城中逛上一逛吧?”
“好啊,求之不得!”
两人往宫外走,王烁顺便问了一下魏悦,“左街使”是做什么的。
魏悦告诉王烁,金吾卫负责皇宫和京城的治安,“左右街使”具体负责长安城中。而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分为“长安”与“万年”两个县,左街使分管万年县。
“左街使,可是一个极有实权的官职呀!”魏悦显然是猜到了什么,但没说破,只道:“圣人最喜居住的兴庆宫,就在万年县。皇子皇孙们居住的十王宅和百孙院,就在兴庆宫以北也属万年县。”
“夹在三大内(太极宫、大明宫与兴庆宫)中间的万年县北部,则是整座京城最繁华也最尊贵的寸土寸金之地,本朝许多重臣和勋贵都住在那边。”
“万年县以南也了不得,那里有我大唐的芙蓉园。早年圣人特意修了一座夹城连接大明宫与兴庆宫,现在把芙蓉园也给连上了。”
“从挨着兴庆宫的春明门一直往南到芙蓉园,沿途遍布胡姬酒肆与名胜古迹,是长安景色最美也最好玩的地方。但凡来了长安城的人,没有不来这边观光游玩的。”
“这所有的地方,可都归左街使管!”
王烁很惊喜,原来左街使这么牛逼?半座长安城、包括皇帝、皇子和当朝重臣时常出没的地方,都归我管!
相比之下,金吾卫中郎将都显得有些弱了!……不过中郎将能够掌握一些兵权,这又是左街使所不能比拟的。
当二者结合到一起,岂不是完美互补如虎添翼狼狈为奸美滋滋?!
出了兴庆宫,魏悦就指挥着马车,带着王烁往城南的芙蓉园走。
途径大名鼎鼎的“东西二市”之一的东市时,王烁想去看看,但这里坊门关闭,要到午饭过后方才开市。
魏悦告诉王烁,西市号称天下第一集市,聚集了天南地北异邦诸国的无数商人,它开市之后大概就是长安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但是东市,才是长安的达官显贵最喜欢去逛的地方,这里的货物也更加的珍稀和奢贵。
简而言之,西市主要是为广大平民百姓服务的“大众商业区”。东市,则是为富豪名流们服务的“高档商业区”。
“东市,也归左街使管。”魏悦很有暗示意味着的说道,“在这里做买卖的,无不是长安顶级的富商。”
王烁笑了一笑,然后他们都得向我交保护费,左街使是一个油水极厚的差事,是这意思吗?
魏悦点到即止,未再多言。
王烁喜欢这样的聪明人。
片刻后马车经过常乐坊,王烁透过车窗看到坊门内有几家店铺仿佛是在卖些吃食,有不少人正在排队购买。于是他叫停了马车,想要下车去吃些东西。
“王公子岂能在道旁,与这些小民同伍饮食?”魏悦惊道,“前方有几家好店,我们去那里叫一间雅阁慢慢享用吧?”
“不,我就想吃这个。”王烁果断朝那几间小店铺走去。
魏悦愕然,这都什么怪癖?
路边摊,卖的自然是长安百姓的日常饮食。王烁乖乖的参与了排队,听身边这些粗衣布衫的寻常百姓闲话家常,还真是感觉“唐味十足”。
他买了一份号称长安经典小吃的“饽饦”,原来就是热汽腾腾的面片儿汤。他还加了一点茱萸辣子。然后又在另一边摊位上买了一份芝麻胡饼和一份羊肉蒸饼,然后就和这些百姓一样,或站或蹲的在道旁大树下把它们吃完了。
还真是量大管饱,撑得王烁都打起了嗝。
至于味道,跟21世纪的早餐美食比起来自然是差了点,但原汁原味的整体还算不错,总比边关的军粮强了许多倍。
重要的是,像这种吃早饭的方式,王烁感觉才算是真正到了长安。老是和那些帝王公侯们处在一起,感觉都有点“不接地气”。乃至于自己对长安乃至对整个大唐的认识,都始终有些片面。
不接地气,往后怎么干得好“左街使”这份极有前途的工作呢?
稍后,魏悦带着王烁乘着马车,把春明门到芙蓉园这一片繁华地带,给大致逛了一遍。虽是走得匆忙,但不妨碍王烁对自己将来的“地盘”,有了一个初步的大体认识。
午饭之前,二人回到了灞陵驿。
迎面,就迎来了杨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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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十分嚣张
杨钊迎上前来,飞快的扫了一眼王烁身后的魏悦和正在撤走的马车,显然是猜到了什么。
但他面不改色仍是笑容可掬,挺客气主动拱手先施了一礼,说道:“二公子真是好兴致,如此一大早就出门游玩去了。”
“整日圈在这驿站里闷得慌,便去芙蓉园走了一走。”王烁还了一礼,看了一眼跟在杨钊身后的一人。
一个锦衣玉冠的年轻人,年纪大约与王烁不相上下,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生得挺俊俏,但眼神仿佛不是太友好,冷漠中带着倨傲。双手也剪在背后,颇为托大的姿态。
“二公子,请容杨某引荐。”杨钊倒是表现得颇为殷勤,“这位是卫尉少卿王七郎,讳准字子允。其父御史中丞王公讳鉷。王中丞也是出身于太原祁门王氏,二公子与王子允,可是同宗兄弟呀!”
卫尉少卿是“九寺”之一卫尉寺的次官,品衔从四品上。主管朝会和祭祀的各类仪仗器物,同时也兼管军器武库。
“也是?”王准冷笑一声,“杨御史,你这措词好生有趣。莫非我们一家,还是沾了王清源的光?”
王忠嗣赐爵“清源县公”,文官相称自然不会称呼什么大帅、将军,以姓加爵来称呼倒也显得尊重。
但是这王准的措词语气,怎么听都透着一股不爽。
王烁淡淡一笑,未置一词。只是心想:大唐的五品官就不小了,被称为“通贵”,享有许多特权。大多数的士人奋斗一辈子,也突破不了“五品”这个天花板。
王准还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四品卫尉少卿,这大概就是他“拽”的一大资本!
杨钊显得颇为尴尬,连忙圆场:“七郎误会了,杨某并非此意——这位就是清源公的二公子,讳烁,字耀卿。”
王准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拱手,“耀卿兄,久仰。”
“子允兄,幸会。”
杨钊连忙对王烁道:“二公子请恕罪,杨某还有一些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不得不告辞回城去了。杨某不在的时候,二公子但有何事,都可以与七郎商议。”
“好,杨御史只管去忙吧!”王烁也不多言。
杨钊仿佛一秒钟也不愿意在此多作逗留,分别与王烁、王准施礼道别之后,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王准满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非但对杨钊的去留漠不关心,甚至懒得多看王烁一眼。他自顾走到了驿站的正堂里坐了下来,“驿丞何在?”
灞陵驿的驿丞哪敢怠慢,慌忙迎了上来,“王少卿有何吩咐?”
“酒,菜,歌舞,速来。”王准拍了拍身下的坐榻,“给我换一副蜀锦卧榻,唤两名二八美姬前来侍酒。”
“这……”驿丞满副为难,“王少卿请恕罪,驿站向有严规,只供饮食起居,无有歌舞美姬之奉。”
“那就回家种田去吧!”王准轻哼了一声,“你的驿丞,做到头了。”
驿丞当场大惊失色,扑通跪倒下来,“王少卿,手下留情啊!”
王准一拍桌几,“赶紧给我滚!”
“且慢。”王烁走上前来,淡淡微笑道:“子允兄,何必为难一个小小驿丞?”
王准满不在乎的哂笑一声,“他不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要让他好过?”
“蜀锦卧榻,歌舞美姬,何值一提?”王烁转头对那驿丞道,“速去安排,算我请客。”
“是、是……”驿丞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了。
“耀卿兄,真是好胸怀。”王准嘴角斜扬似笑非笑,“不愧是担纲大将的英雄人物。在下,佩服。”
话是好听,但王烁知道,他其实是在攀比和讥讽。
三省六部九寺的朝堂大员,一般都是根正苗红的清流才能担任。武将,自然是浊流。清流瞧不起浊流,这是仕林常态。
“不敢当。”王烁淡然道,“子允兄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耀卿兄忙去吧,不用管我了。”王准扯了个哈欠,大声喊道,“卧榻速来!”
王烁懒得再搭理他,走了。
王准瞟了瞟王烁的背影,冷笑一声,满面不屑。
王烁刚刚走出正厅,就在拐角处见到了荔非守瑜恼。他明显有点恼火,咬牙小声道:“二公子,我真想一箭瞄了他!”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他这种货色。你杀到手软,也杀不完。”王烁淡然道,“千万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不然图了一时爽快,却为这种货色去抵命,实属不值。”
“但也太嚣张了!”荔非守瑜恨得牙痒痒,“什么东西!”
王烁拽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了后院。安菲娜姬不在,亲卫说,她带着她的几个粟特小姐妹,一起去了灞桥那边玩耍。
荔非守瑜吁了一口闷气,“二公子,那厮究竟什么来头?为何就敢,如此嚣张?”
“来,陪我钓鱼。”王烁道,“一边钓鱼,一边跟你讲。”
“好!”
王烁最先告诉荔非守瑜的就是,“虽然同是出身于太原王氏,但是那个王准的家族,比我们的家族要显赫得多。”
荔非守瑜一惊,“不会吧?”
“会!”
王烁告诉他,王准的曾祖父王方翼是高宗朝的名将。王方翼的堂妹,还是高宗的第一任皇后。虽然王皇后和王方翼都被则天皇后给扳倒了,但不妨碍他们极大的增长了家族的名望。
王方翼生了三个非常出色的儿子,个个博学多才都做了官,在仕林当中颇有地位,被称为“三王”。
三王之一的王缙,就是王鉷的父亲。
王鉷现在做到了御史中丞,很受皇帝器重,是为当朝一员手握大权的重臣。
但是王忠嗣的祖上三代,只有他父亲王海宾做到了军使,还早早的就战死了。虽然王忠嗣现在位高权重,但按照唐人“拼祖宗”决定门第和出身的价值观,王忠嗣还真就不如王鉷。
“我王烁,自然也就不如王准。”王烁笑道。
“我一个胡人,弄不懂这许多道理。”荔非守瑜恨得牙痒痒,“他有本事,吃我一箭?”
“臭鱼,京城与边关不同,不是用拳头说话就行。”王烁道,“我之所以跟你说得这么详细,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你必须要弄懂的。不光是自己懂,你还得帮助身边的弟兄也都弄懂。不然以后在京城,可能会寸步难行!”
荔非守瑜正了正脸色,郑重抱了一拳,“诺!”
王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小心肝呢?”
“清泓啊?”荔非守瑜笑了笑,说道,“她说住不惯这里,去了终南山寻访道友。”
二人正聊着,突然听得前院传来一片惊哗吵闹。
“我宰了你!!”一声愤怒的娇斥,声音极为耳熟。
居然是——安菲娜姬!
第101章 误会,都是误会
王烁把手里的鱼竿一扔,大步就朝前院走去。冯刚和丁贵带着卫队连忙跟上。原本荔非守瑜跟得最紧,但他跟了几步折返回屋拿上了自己的弓,再追了上去。
王烁来到前院一看,出事了。
大约有七八个随从打手一类的壮汉,把安菲娜姬和她的三个粟特小姐妹围在中央,气势汹汹貌似要动手打人。外面则是围着一群参与祭祀的官员和驿卒人等,在看热闹。
王烁等人都住在后院,听闻安菲娜姬的叫喊都赶了过来。随行押送俘虏的五百兵卒,扎营于驿站道旁由李晟负责统领。见到驿站这边有状况,李晟一挥手就拉了上百人过来。
瞬时间,小小的驿站就像是一锅沸油里倒进了一瓢水,轰然炸裂!
“滚开!”王烁冲到人群外大喝一声,围观的众官吏人等,慌忙让开了一条道。
安菲娜姬和她的三个粟特小姐妹,每人握着一把尺许长的匕首横在胸前,看样子正要准备拼命。
见了王烁,安菲娜姬立刻将匕首收起走到了她身边,撇着嘴指了指那些壮汉,“男人,他们要羞辱我!”
那七八个大汉见到一大群人朝这边涌过来,居然一点都不犯怵。这时王烁到了近前,他们仍旧有恃无恐。其中那个领头者装模作样的对王烁抱了一拳,“原来是二公子的人,多有误会。”
王烁轻轻拍抚安菲娜姬的后背以安慰,一言不发走到那领头者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误会是吗?”
“诚然如此,误会而已。”领头者满脸的无辜,赔着笑脸。
“啪”的一声大响,围观之人全都大吃了一惊!
他们几乎没有看到王烁是如何动的手,就听到了这一声惊人的响声,然后那个领头者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误会,都是误会。”王烁脸上的笑容简直如沐春风,然而一脚又猛踩在了他的身上,“你还好吧?”
“我、唔……”领头者嘴里一阵含糊不清,吐出混着鲜血和碎牙满嘴泥灰,趴在地上起不来。
“打我们头儿?弟兄们,跟他拼了!”剩下的一些壮汉好不凶悍,一窝蜂就要冲上前来。
王烁,笑了!
几乎这些壮汉话音刚落,“嗖嗖”的两声利器破空之响,当即有两人像是被大锤击中轰然倒翻在地,惨叫不已。
围观众人胆战心惊大声惊呼,定睛一看,倒地的两人同是左边肩头中箭。那箭支可比寻常箭支大了不少,该是特制的军用破甲箭。乌森森的硕大箭头已然穿透了他们的肩膀,血流如注!
“上前者死!”荔非守瑜拉满了他的巨弓,一步步走到王烁身边。
冯刚丁贵及卫队的人全体拔刀。李晟带着百余人冲到近前,将所有的围观人等全都轰赶开来,将现场包围得密不透风。
安国臣也来了,宛如巨人冲进人群之中,雷声巨吼,“谁在欺负我妹子?!”
这一下,那些壮汉终于怂了。拉着负伤的同伴缩成一团,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二公子,宰了他们!!”众人恼羞成怒的大吼。
“住口。”王烁轻斥了一声,看着那些壮汉,“你们是谁的人?”
那些壮汉不说话。
“耀卿兄,打狗尚且欺主。”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人群外懒洋洋的响起,“你这,有点过头了吧?”
“子允兄。”王烁转头看向那一侧,摆了一下手示意众军士让开一条道,“是你的人?”
“没错。他们都是我的扈从。”王准走进了圈中,四下看了看围观这些人,冷笑一声,“好大的阵势啊!”
“你的扈从,欺负了我的女人。”王烁说道,“作何解释?”
“你的女人?”王准看着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呵呵的笑,“看来真是误会。我还以为,是驿丞给我安排的侍酒姬呢!”
“岂有此理,姑奶奶像是陪酒的伎子吗?”安菲娜姬羞恼不已,对王烁道,“男人,他们问都不问,冲上前来就要拉我们进去陪酒。我们不依,他们还动手扇了我朋友一个耳光!”
“我知道了。”王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上前两步走到王准身前,“子允兄,我这人有个坏毛病。谁要是得罪了我本人,一般的小事,我嫌麻烦懒得与之计较。但是无论是谁,全都绝对,不能招惹我的女人!”
“……”王准狠狠的咬了咬牙太阳穴都鼓了起来,却没有说话。
他看出来了,王烁的表情虽然淡漠,语气也算舒缓,但他的眼神之中,已是杀气迸射!
这种战场之上磨炼出来的血胆杀气,不是王准这种京城公子哥儿曾经遭遇过的,更不是他能够招架得住的!
更要命的是,在场还有一百多个类似这样的战场杀手,全都怒气冲冲煞气凛然!
王准脑门上的冷汗都溢出来了,他几乎感觉到一阵腿软!
“耀卿兄,确实是误会。但是既然冲撞了如夫人,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虽是强作镇定,但王准的脸色却已经变作一片煞白。
如夫人,是对贵族妾室的尊称。
王烁淡淡一笑不置一词,眉梢轻轻一扬——开始你的表演!
王准转头看向自己的扈从,咬牙切齿,“不长眼的东西,尽给我惹祸!”
“七郎饶命!”众壮汉全都吓坏了,一同跪到了王准面前。
“噌——”
王准从一名壮汉身上拔出一把横刀,“谁扇的耳光?!”
“是……是我!”
王准一刀斩下,那壮汉大声惨叫,从手肘以下全被斩没了!
“是谁带头,上前阻拦了如夫人?”王准越发气急败坏,仿佛是将自己的恐惧和愤怒,全都发泄到了扈从的身上。
“是我……七郎饶……”
一句话没喊完,那个被王烁扇了耳光的领头者,已经被一刀刺喉而过!
王准将一脚踩住那人胸膛,悍然拔刀退回。喘着粗气,盯着王烁,“耀卿兄,如此可曾满意了?”
王烁走到安菲娜姬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腰肢,“我的蜜宝宝,你说呢?”
“算了!”安菲娜姬闷哼了一声,不屑的转过了脸去。
王烁举目看了看李晟那些人,沉声一喝,“你们跑来干什么?谁给你们下的命令?擅离军营,该当何罪?!”
“二公子恕罪!”李晟等人整整齐齐抱拳一拜,排着队,又整整齐齐的跑回了营地。
王准把刀一扔,暗暗的大口猛吸气。
“还有你们!”王烁转过头来又喝斥冯刚丁贵等人,“子允兄是我的同宗兄弟,谁叫你们拔的刀?”
“二公子恕罪!”
整齐划一,归刀入鞘。然后他们在王烁身后站成两排,宛如铜墙铁壁。
王准恨得直咬牙,脸色铁青。
荔非守瑜精似鬼,趁着王烁骂其他人,连忙把他的大弓扔到了人群外。
“扔什么扔,以为老子没有看到吗?”王烁转头怒瞪了他一眼,“混帐东西,那军用破甲箭一头牛都能射死,谁叫你把它拿出来的?”
“是是,二公子教训的是!”荔非守瑜连忙弯腰抱拳而拜,“属下再也不敢了!”
“罚你今天不许吃晚饭!”王烁恼羞成怒的样子,“滚!”
“是是,我滚!”荔非守瑜连忙捡起他的弓,落荒而逃。
“子允兄,看来确实是误会。”王烁走到了王准面前,面带微笑,“我手下的人不懂事,也请你不要见怪。”
“既是误会,说清就好。”王准的脸上也挤出了笑容,还对王烁拱了一拱手,“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和气。”
“子允兄,所言极是。”王烁呵呵一笑,“要不,我们兄弟俩喝一杯?”
“乐意奉陪。耀卿兄,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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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三思而后行
太原王氏的两位纨绔公子哥儿,在一阵杀人见血的激烈冲突之后,拼桌对饮把酒言欢,大有不打不相识、英雄重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意。
至少在驿站的那些旁观者看来,既是如此。
大厅前的尸血狼籍,很快就被处理干净了。
像这样的主人打杀了家里的奴仆,严格来讲是需要官府介入进行司法调查,但往往是主人家罚一点钱就算了事。
大唐的律法,本就是为了最大程度保障贵族权益而存在的。再者王准何许人,哪个不长眼的衙门官吏会因为这点事情,去寻他的晦气呢?
所以,当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被处理干净之后,驿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驿丞安排的歌舞伎子们也都来了,这里甚至充满了一片靡靡欢乐。
王烁用不着换大碗,轻松就将王准给灌醉了。
人醉了总是容易口不择言,王准端着酒杯,看着那些舞伎迷离了双眼,笑呵呵的道:“耀卿兄好艳福,哪里寻得那样的人间尤物?”
王烁当然知道他指的,不是眼前这些前来献舞的庸脂俗粉,淡淡道:“福运所至,上天赏赐。”
“呵、呵呵!耀卿兄真能说笑!”王准笑个不停,“我跟耀卿兄,打个商量怎样?”
“说来听听?”
“我愿用两位艳冠京师的绝色美女,跟耀卿兄交换那位胡姬,如何?”
“不换。”王烁答得毫不犹豫。
大唐民风开放,贵族子弟相互交换小妾美姬来享乐,实属平常事。但王烁认为自己永远开放不到那样的程度,有些底线,永远都将存在。
“三个!”王准咬了咬牙,竖起三根指头,“再加十顷良田!”
王烁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加什么,都不换!”
王准呵呵的笑,邪性十足的瞥着王烁,“耀卿兄,机会难得,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王烁淡淡微笑,“再说下去,你会后悔。”
王准仍是呵呵的笑个不停,还手舞足蹈,仿佛真是喝到了大醉,脸上那股子邪性也是越来越浓,“好,那我便闭嘴,不说了!”
“子允兄喝多了,早点回去歇息吧!”王烁道。
“我也的确是,不胜酒力了。”王准撑着酒几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呵呵的笑个不停,“耀卿兄,今日这一顿酒,喝得十足痛快。改天,王准一定加倍奉还!”
王烁也站了起来,淡然道:“随时恭侯。”
“告辞。”
“不送。”
王准带着他的人,离开驿站,走了。
王烁也离开正厅来到了后院,安菲娜姬连忙迎上来,“男人,我给你惹祸了,你责罚我吧!”
“我的蜜宝宝。”王烁笑着拍拍她的脸颊,“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嘛,不嘛!”安菲娜姬撒起娇来,“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四处招摇,不该脾气那么大。是我给你惹了祸,你就狠狠的责罚我吧!”
王烁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你想得美!”
两人打闹了片刻,赵无极过来了。
他此前一直和李晟一起,在军营那边统领那五百兵卒。特意过来,看来是有事要讲。
他走到了王烁前面,抱拳而拜,“二公子。”
王烁叫他进了房间,“有事?”
“属下想起了临行之前,大帅交待的一些事情。”赵无疾道。
“讲!”
赵无疾说道:“大帅特意对属下交待了一些人物往事,让属下来了长安之后,随时提醒二公子。”
“哪些人?哪些事?”
“第一个,就是王鉷。”赵无疾道,“大帅说,虽是同宗兄弟,但王鉷素来嫉妒大帅,两家早有不和。再者王鉷已经投靠了李林甫,想来更加不会顾念什么同宗之情。因此大帅要属下提醒二公子,来了京城,务必要小心防备王鉷!”
“菲儿,听到没有?”王烁微笑道,“我与王准,早已注定成为仇敌。”
“京城的事情,还真是挺复杂!”安菲娜姬撇了撇嘴,“这要是在酒泉,我早让他变了鬼!”
“二公子,都怪属下失职,没能早些提醒二公子。”赵无疾道:“这王准是王鉷最喜爱的儿子。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往后,二公子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我知道了。事发突然,你也不必自责。”王烁不动声色,心想对于王鉷,我恐怕比你和老王还要更加了解。
王鉷和杨钊,就是李林甫现在的左膀右臂。
二者不同之处在于,杨钊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他投靠李林甫和李林甫拉拢他的理由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相互利用。他们之间的联盟是相当脆弱的,彼此之间也谈不上有多么信任。
相比之下,王鉷对李林甫的忠诚度要高得多,这与王鉷的出身和性格有很大关系。
如果撕去这些历史人物身上“好人”或者“坏人”的标签,就不难发现,王鉷曾是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儒家仕大夫,他还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大孝子。虽然他也干了不少的坏事,但他远没有市井流氓出身的杨钊,那么奸滑和无耻。
当然,现在对于王烁来讲,王鉷最重要的属性是“敌人”。
就如同上了战场一样,见到迎面挥刀砍来的敌人,你不会有时间去考虑这是一个好人或者坏人。挥刀博斗,你死或者我活,如此而已!
“大帅还提到了其他的一些人。”赵无疾道,“属下现在,都一并说给二公子听吧?”
“好。”王烁道,“菲儿,去取些茶水过来。然后,你也坐过来听一听!”
“好,我也来增长一点见识!”
此刻,虢国夫人府中。
杨钊在府院门口的大树下徘徊了多时,总算看到了虢国夫人的车驾回府,连忙迎了上去。
“如何?”
“回房说话!”
进了房间,虢国夫人先喝了一大杯水,长吁了一口气。
“究竟怎样?”杨钊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
“关于王烁面君的事情,宫里的口风真的不是一般的紧。”虢国夫人道,“想来,应该是圣人下达了严令,谁也不敢造次外泄。”
“看来事情,真的非比寻常!”杨钊微微一惊,“莫非连你,也没有打探到一丝的风声?”
“呼……”虢国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小声道,“我想尽办法,只打听到六个字。”
“快说!”
“莫要为难王烁!”
杨钊愕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贵妃亲口说的?”
“不必多问!”虢国夫人眉宇一沉,“这六个字,字字万钧!你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杨钊深吸了一口凉气,“那我该不该,把这六个字告诉李右相?”
“我说了,你自己三思而后行!”虢国夫人沉声道,“大男人做事,何必喋喋不休问我一个妇人?”
“好,好,我知道了……”杨钊点了点头,喃喃自语,“看来王烁这小子,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很不一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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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二虎竞食
杨钊离开了虢国夫人府,随从牵来马,他却没有骑,一路步行着慢慢朝前走去。
目的地?
似乎是右相府,似乎又不大想去。
杨钊的心里有了许多的疑窦,虽然虢国夫人没有把话挑明了说,但他怀疑“莫要为难王烁”这六个字,不是出自杨贵妃之口。
倒像是……圣人的口吻?!
如果是这样,事情可就蹊跷了!
去打听“禁中语”消息的是虢国夫人,她没理由和王烁有任何冲突,圣人为何要这样的叮嘱她呢?
自己与虢国夫人的关系,外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圣人倒是一清二楚。那么这句话,很有可能就是圣人,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那事情就更加蹊跷了,圣人怎会知道,有人要对付王烁呢?
如此,便就只有一个解释——王烁在禁中,已经提前向圣人告了状,说有人要对付他!
王烁初来京城,与谁都是无怨无仇。要对付他的人除了李林甫,还能有谁?!
思及此处,杨钊骇然瞪大了眼睛:难道圣人对李林甫,已经有所不满?或者是,圣人就是想要借我之口,去私下劝止并敲打李林甫?
杨钊索性站住了脚步,脑子转得更快了——
那我,究竟要不要把这句话,去告诉李林甫?
如果我告诉了他,李林甫自然就能规避这次风险,往后对我更加的倚重和信任;
如果我不告诉他,李林甫有可能会因此而倒霉。事后他若知道我故意隐瞒有意栽害,一定会狠狠的报复于我;再有一种可能,李林甫会因为这件事情惹得圣人不悦,甚至从此而失势,那我的机会岂不是就来了?
……赌,还是不赌?!
杨钊想了许久,最终还是骑上马,朝右相府而去。
目前李林甫如日中天,应该还没到失势的时候——这一把,现在还不能赌!
右府相,一如既往的门庭若市。
李林甫总揽朝政,原本他应该在政事堂处理公务,但他却把办公的地点改在了自己的府上。
理由,方便。
杨钊进去后,发现左相陈希烈也在。
这可真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陈希烈是一位精通道学的迂腐老学究,因为屡屡进献祥瑞而博得圣人欢心。李林甫趁机将他举荐为“左相”,与自己平起平坐共同总揽朝政。
一个左相一个右相,听起来是一样大。但陈希烈除了每天像一尊泥胎菩萨那样,枯坐于政事堂充当摆设,就只剩下唯唯喏喏的给李林甫做应声虫了。
杨钊时常设想,这样的宰相,真是换一块煮熟的猪肉也能做得!
“杨钊拜见右相,拜见左相。”想归想,杨钊在两位宰相面前还是做足了礼仪。
“杨御史,来得正好。”李林甫招了一下手,“过来。”
杨钊连忙上前,“恩相,可有训示?”
李林甫直接将一份纸轴递给他,“自己看。”
宫中特制的白麻纸,圣人惯用它来书写手敕直接发布敕令。这种未经中书门下直接由宫中发布的敕令,被称为“内制。”
杨钊心中微动,展开一看果然是一份内制。看笔迹倒像是高力士亲笔所书,而不是某位普通的翰林学士捉刀代笔,可见事情非同一般。
圣人敕令,叫兵部汇同宰相,调整左金吾卫的官职。务必在三日之内空腾出中郎将与左街使之职,以备用来封敕石堡城大捷的功臣!
大唐的武将调任,归兵部管。文官调任,则由吏部掌管。吏部和兵部自然归尚书省管。尚书省又归“同中书门下政事堂”管。
巧了,当朝吏部尚书正是由右相李林甫兼任,兵部尚书则是由左相陈希烈兼任。他二人,同时又都是政事堂的宰相。
所以这道敕令,实际就是叫李林甫和陈希烈这两个人去办事。
于是,在政事堂坐班的陈希烈,拿到圣人手敕的第一时间,就连忙跑来请示李林甫了。
“杨御史,意下如何?”李林甫眼神炯炯的看着杨钊。
杨钊双眼微微一眯,异常果决的说了四个字,“只能照办!”
李林甫恍然大悟,明白了!
陈希烈却很惊讶,“李右相,那左街使现在由金吾将军董延光兼任。平白无故的,怎能剥了人家的官职?”
杨钊暗自好笑,这小老儿就是这般不识时务,活该禄禄无为充当摆设!
杨钊说道:“陈相公,昨日杨某还在御史台听到同僚谈起,即将弹劾左街使董延光收受东市商人的贿赂。这怎么会是平白无故呢?”
“有、有这种事情?”陈烈希惊讶的轮了轮眼珠子,“那中郎将段子璋……”
李林甫笑而不语,杨钊都有点不耐烦了,“同犯、同犯!”
陈希烈左右觉得难办,迟疑了一阵,再道:“那将他二人,贬到哪处州郡比较合适呢?”
“此等小事,就不必将人赶尽杀绝,贬出京城了。”李林甫终于开腔了,淡淡的道,“董延光削去左街使一职,仍旧留任左金吾卫将军。至于中郎将段子璋,贬官一级也就罢了。命此二人一并戴罪留任,以观后效!”
“右相,这恐怕不妥吧?”陈希烈惊讶道,“那新任左街使和中郎将到任之后,董延光和段子璋还不视若仇敌、以死相拼?”
李林甫和杨钊都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了,一同冷冷的看着陈希烈。
陈希烈被他二人盯得一阵寒毛直竖,慌忙拱了拱手,“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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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走了。
摒退左右,李林甫郑重问道:“杨御史,宫中消息如何?”
“杨某费尽千辛万苦,只打探到六个字。”杨钊小声道,“莫要为难王烁!”
“!!……”李林甫眉头紧锁脸色微变,踱步沉思了良久,突然对杨钊叉手一礼,“杨御史,此次多亏有你。李某,在此谢过!”
“不敢、不敢!”杨钊慌忙还礼,把腰都弯成了九十度,“能为恩相效劳,是杨钊毕生之荣幸!”
“看来我们,真是有些低估了王烁,那个黄毛小儿!”李林甫闷哼一声,说道,“现在既然有了宫里的人在护着他,那我们就退军三舍暂避其锋,先不要去动他了。反正他扎根京城已是定局,以后再要收拾他,机会多得是!”
“恩相英明!”杨钊凑近了一些,小声道:“那董延光和段子璋,虽然不是恩相的心腹,但眼下却被王烁夺了官职,岂会与之善罢干休?……恩相这一招二虎竞食,真是使得高明哪!”
“这谈不上什么高明。两军交战,总得先派一队人马,去试探敌军虚实。”李林甫淡淡的道,“其实,在此之前更为重要的是,要有斥侯细作前去打探敌军动向……王准这个废物,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钊微微一惊,“恩相,七郎怎么了?”
“刚刚收到的消息。”李林甫眉头一拧,“他非但没有和王烁攀上交情,还一见面就拔刀见血,结下了死仇!”
“这!……”杨钊惊讶不已,连连眨了一阵眼睛,突然叉手一拜,“恩相,杨钊请缨,担纲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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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蒋干盗书
在灞陵驿住到第三天,朝廷一纸制令下达,正式授命王烁等一众立功将佐“陪祭”献俘大典。随行押送的吐蕃俘虏,也由圣人派来的禁军专程押走了。
由此,负责押送俘虏的五百河陇军士达成了他们的使命,领了符令返回西平郡。王烁捎了一封家信回去,向老王和家人报平安。
随即王烁一行数十人,就迁出灞陵驿移居到了长安城南明德门附近,隶属于太常寺两京郊祀署治下的宾客馆。
中原王朝素来注重礼仪,尤其重视祭祀。官员要参加国家重大祭祀,可不是跟着走一走作几个揖那么简单。
王烁住进两京郊祀署的国宾客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焚香沐浴并且换上朝廷刚刚给他量身定制的具服,然后开始为期数日的斋戒,并认真学习祭祀有关的一切礼仪。
具服是大唐官员必备的服饰之一种,又叫朝服,但不是用来上朝穿的,也不是随便哪个官员都有的。
具服,是五品以上官员在参加祭祀大典或者接受敕封、出席重大政治场合的特定官服,十分的庄重。具服的衣冠、佩饰和鞋袜等物加起来共计数十样,每一样的颜色和制式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王烁觉得,这衣服穿起来真是太麻烦了。要是没有精通礼仪的这些官员帮忙,自己还真是穿不好这一身衣服。其难度不比化妆上台唱大戏,小多少。
焚香斋戒与学习礼仪,简直枯燥无聊之极。更无聊的是,“斋戒”的内容还包括安菲娜姬都得分房而睡不得私下接触,王烁更是觉得度日如年。
其余众将也都要斋戒和学习,唯一能陪王烁聊天解闷的,居然是宦官魏悦。
私议政事是不可能了,王烁和他聊了一阵京城的风土人情之后,只觉一阵索然无味……和一个太监,哪来太多的共同语言?
好在,杨钊来了。
按理说王烁等人离开灞陵驿之后,杨钊的“迎接”任务就已经完成。现在,王烁等人已经改由太常寺来负责接待和安置。
那么杨钊此来,肯定另有用意!
于是王烁置茶相待,“杨御史见谅,王某正在斋戒,酒肉只得欠奉了。”
“王公子说笑了。”杨钊笑道,“倘若有酒,杨某还就不敢来了!”
王烁呵呵直笑,看来这家伙真是被大碗吨吨吨,给吨怕了!
“杨某此来,专为恭喜王公子!”杨钊郑重其事,对王烁拱手而拜。
“我喜从而来呢?”王烁问道。
杨钊道:“据宫中可靠消息,王公子不日即将得授左金吾卫中郎将,兼领左街使之职,从此执掌重权号令京师,岂不可喜可贺?”
“真的吗?”王烁做惊喜之状。
杨钊呵呵直笑,“这种事情,杨某岂会拿来玩笑?”
“那可真是……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王烁连忙对着北面一阵作揖,后又对杨钊叉手回礼,“王某,多谢杨御史了!”
升官加爵提前报喜,是官场上拉关系、套近乎的一件常用法宝。至此王烁心中对杨钊的来意已是十分明了——这家伙,专程跑来示好的来了!
“王公子太客气了!”杨钊笑容可掬,“不知王公子的祭服,可曾准备好了?”
“祭服?”王烁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身上,“这不就是吗?”
“我大唐一共有四种官服,常服、公服、具服与祭服。”杨钊摇了摇头,“王公子,你那是具服,不是祭服。”
“常服与公服,我们在边关倒也常穿。这种具服,一年到头也穿不了一次。”王烁道,“祭服,我根本就没有——它和具服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杨钊认真说道,“能被圣人选中参加祭祀,是莫大的荣幸。五品以上官上必须穿着具服,参与陪祭。但是还有比这更加荣幸的,那就是在祭祀当中担任亚献——亚献,必须穿着比具服还要更加庄重的,祭服!”
王烁心中暗自好笑,这个杨钊还真是无孔不入啊!亚献的事情,我早就考虑得非常仔细了。现在既然是你主动撞上门来,那也就别怪我顺水推舟,稍稍的利用你一下了!
于是他装作一副不明就理的样子,问道:“既然是重大祭祀,圣人当然是主献。第二个在祭祀中负责献祭的人,就是亚献,对吗?”
“对!”杨钊眉梢一扬,神彩很是特别,“所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祭祀对我大唐而言,非常的重要。能在重大祭祀当中担纲亚献的人,一般都是深蒙圣眷的重臣,向来极其受人关注。而献俘大典,一般都是由首功大将担纲亚献……所以杨某才问,王公子的祭服,准备好了没有?”
“有劳杨御史提醒。”王烁拱了拱手,微笑道,“但是王某,没打算准备祭服。”
“什么?”杨钊微微一惊,“王公子可别说笑。三天之后就将举行郊祀,这祭服可不大好制作。你是赶紧叫人给你量体裁衣才是!”
“不用了。”王烁淡淡的道,“我不会担纲亚献的。”
“不会吧?”杨钊更加惊讶。
“太常寺的官员,暂时还没有跟我说起亚献的事情。”王烁道,“假如他们说了,我也会主动上表启奏圣人,辞去亚献。”
“为什么?”杨钊惊叹不已,“这可是得蒙圣眷、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
“我虽是一介纨绔膏梁,但多少也还有着一点自知之明。”王烁笑了一笑,说道,“王某虽然侥幸立下了些许微功,但年幼无知不通礼仪,官品低微德才不备,哪有资格担纲献俘大典的亚献?”
“那除了王公子,谁又还能有此资格?”
“临洮郡守,大斗军使,安思顺。”王烁道,“他虽然是石堡城一战的副将,但立下的功劳一点都不比我少。更重要的是安思顺从戎三十载,功勋显赫德高望重。我们这些人当中除了安思顺,还能有谁更有资格,担纲献俘大典的亚献呢?”
“安思顺?……”杨钊惊奇的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
“军队里最讲究的就是辈份,连我父亲都是安思顺的后辈。”王烁笑道,“有他在,我怎么能厚着脸皮去担纲亚献呢?让军队里的那些老前辈们知道了,都得骂我目无尊长,连我爹都不会放过我!”
“原来如此!”杨钊恍然点头,“军队的作风,还真是跟京城不大一样啊!”
“所以嘛,虽说圣令大于天,入乡要随俗,我也只能主动辞去亚献,将它让给安思顺。”王烁笑道,“除非,我从此彻底脱离军队,连我爹都不认了!”
“那不至于、不至于!”杨钊呵呵直笑,“想必圣人酌情考虑之后,应该也会同意了?”
“但愿如此吧!”
又聊了一阵,杨钊就以公务为由,匆忙告辞而去。
王烁暗自好笑,我怎么感觉,杨钊有点像是《三国演义》当中,群英会盗书的那个“蒋干”呢?
我答应过安思顺的,要助他接任朔方节度使之职。
现在,事情至少成功一半了!
第105章 皇帝的补偿
杨钊刚走,王烁就立刻写了一份上表,然后将魏悦给请了来。
王烁对他道:“魏公公,我这里有一份上表,急于呈递给圣人。不知你可否安排人手,现在进宫去一趟?”
“巧了。”魏悦笑道,“魏某正好有事,须得进宫向高阿爷禀报。这便亲自替王公子,把表疏捎了去吧?”
“那真是太感谢魏公公了!”王烁连忙将表文交给了魏悦。
“举手之劳,王公子大可不必客气。”魏悦和颜悦色,笑容可掬,“有件小事,魏某还得向王公子明确求证一番。不知王公子,可否赐教?”
王烁有点好奇,“魏公公请讲?”
魏悦道:“此前闲聊,魏某记得王公子说起过,想在京城置一栋宅子,最好是离三大内都不太远。对吗?”
“对啊!”王烁道,“但我没说置,是租。京城的房宅太贵了,我可买不起。尤其是京城东北角的三大内地带,那房宅简直贵得令人咋舌。”
魏悦点头笑了笑,“王公子家中,大概有多少住户人口?”
王烁心中寻思,目前自己带了一支二十人的卫队,他们都是算部曲家臣,肯定要和自己住在一起。安菲娜姬那边大概有十个人,与她作伴的都是当初和她们兄妹俩一起来到大唐的粟特老乡,现在都是她手下的客女和雇工。
这里就有三十几口人了,以后少不得还要请几个厨子杂役丫鬟之类的仆人,娶妻纳妾亦是必然,偶尔还得招待一些个亲戚朋友来暂住。这么一算,至少得按五十人的标准来选租宅院,就是按一百人来作预算也不算过份。
于是王烁道:“大约一百人。”
“一百人?”魏悦笑了笑,“王公子,这也太保守了吧?”
“这还保守?”王烁不由得好笑,我一个人养一百口人,已经够呛了好吧!
“按现在长安的标准,一个五品京官家里有一两百口人,实属正常。”魏悦道,“似王公子这般的人物,将来必定妻妾成群、高朋满座。魏某建议,王公子不妨按两三百人计算。”
“两三百?这我哪里养得起!”王烁直咧嘴,一个加强连啊!
“王公子说笑了。”魏悦笑了,笑得是意味深长,“就是再加两三百人,王公子也一定是养得起的!”
“一定”,魏悦把这个关键词说得很突出。
王烁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就当你说的对吧!
“不瞒王公子,魏某在宫中还有那么三朋两友,他们当中不乏有人在京城置了宅子。”魏悦说道,“魏某回了宫里,会替王公子物色一番。倘若打听到了合适的宅院,再来报予王公子知晓。”
“如此,真是多谢魏公公了!”
“王公子不必客气。魏某,这便告辞了!”
魏悦走了。
王烁暗自摇头。
魏悦太谦虚了。现在长安官场人尽皆知,京城至少有一半的良田、豪宅、果园和鱼塘是被宦官集团所垄断。有超过一半的京官租住的房宅,是属于宦官。
说宦官集团富可敌国,那都是太委婉了。
时下甚至还有了这样一种怪相,一幢宦官的房产明明只值五千钱一月的,能被人炒到两三万钱去。如果这个宦官在宫中比较得势,还能炒到更高,并且炙手可热一房难求。
其中的猫腻,大家都心知肚明。
宦官集团的势力之庞大,由此可见一斑。
王烁心想,朝堂已经被李林甫只手遮天了,我除了直接借力于皇帝,再也没有别的方法能够与之抗衡。宦官集团和外戚集团是和皇帝关系最紧密的两类人,他们能够直接与皇帝对话,他们的一切权势也都直接来源于皇帝。
现在,有魏悦这么主动的帮我“推荐”房子,拉近我与宦官集团的关系,倒也不算坏事!
一个时辰过后,兴庆宫南薰殿中。
杨钊满头大汗一脸窘色,将那个魔方端放到了身前的矮几上,垂头丧气的拱手道:“陛下,臣无能!臣实在对这个……这个魔方,束手无策!”
李隆基哈哈大笑,“杨钊,你不是无所不会、不所不精吗?你也有今天啊!”
旁边的高力士、杨贵妃和虢国夫人都听出来了,皇帝真是笑得扬眉吐气、舒坦之极。
此前无论是玩樗蒲、飞陆还是投壶,但凡是博彩一类的游戏,杨钊总是游刃有余。虽然皇帝也经常能在一番激烈的博斗之后获胜,但皇帝可不傻,他知道杨钊是有意让他。说白了,杨钊是想赢就赢,想输就输。
时间一长,皇帝心里也就憋着一股子气了。
“杨爱卿,你想不想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玩呀?”李隆基甚至有点得瑟了。
杨贵妃和高力士等人再度暗笑,皇帝还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杨钊连忙毕恭毕敬的下拜,“臣求知若渴!臣肯请陛下赐教!”
“哈哈!”李隆基再度大笑,心里简直美得不行……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魔方,就替朕把之前丢在杨钊那里的面子,全都给挣回来了!
“既然你求知若渴,朕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李隆基道,“你过来吧,朕亲自点拨于你!”
于是君臣数人凑在一起,对那个小小的魔方把玩不休。
片刻后,魏悦前来求见。高力士离开片刻去应了几句,魏悦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过了一阵待皇帝等人稍作歇息之时,高力士给皇帝递上来一份表疏,“陛下,这是方才魏悦呈上来的,王烁的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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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这小子又有什么名堂!”李隆基当即就笑了,伸手就接了过来。
杨钊在一旁暗自惊讶,现在除非是非常重大的军国之事,皇帝已经很少亲自批阅奏疏了。但一听说是王烁的上表,他立刻笑吟吟的接了过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这意味着,王烁能够轻松的直接与皇帝对话了!
李隆基看了表疏,当即笑了,“这小子,总是怪招连连,出人意料!”
“陛下,他又说了什么事情呀?”杨贵妃和虢国夫人都好奇了,一同问道。
“他对朕说!”李隆基道,“他代表征战石堡城的河陇众将,一力举荐安思顺,担纲献俘大典的亚献。”
杨钊更是一惊,我以为王烁又像上次那样的戏耍于我,于是特意进了宫来想要先行打听消息,再去向李右相汇报。没想到我还没有开口打探消息,王烁就真的立刻上了表疏!
高力士道:“陛下,献俘大典历来是由大捷的主将担纲。王烁的这一番举荐,似乎不太合规矩?”
“是啊!”李隆基也道,“但王烁的话也不无道理。军队有军队的传统,历来最是讲究一个辈份。如果让王烁担任了亚献,军中的前辈老将都会认为王烁不尊老不敬贤,从而腹诽鄙夷于他。甚至连他父亲,也会因此对他不满。”
“原来,王烁是有这般难处,倒也的确值得体谅。”高力士道。
李隆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高力士连忙顺着皇帝的意思道:“既如此,陛下何不成全了王烁的这一番谦逊好意,再用别的办法弥补于他呢?”
李隆基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高力士笑了一笑,说道:“老奴适才听闻,王烁正在托人打听京城的房产。他想要在万年县以北租用一套宅院,用以居住。”
“租?”李隆基呵呵直笑,“力士,你赶紧派人去物色一套合适的宅院,朕要将它买下来,赏赐给王烁!”
“陛下,不用物色了。有现成的。”高力士道,“老奴此前曾在宣阳坊置办了一套新的宅院,准备供给老奴的父母怡养天年。不料宅院尚未建成,老奴的父母就双双仙去了。因此那宅子一直空着,从未住人。现在,正好将它送给王烁。”
高力士此言一出,不光是杨钊,连杨贵妃和虢国夫人都吃了一惊……高力士,竟然要送房给王烁?!
——还不是租,是直接送!
“这不行!”李隆基立刻道,“朕要赏赐国家功臣,哪能动用你的私财?”
“陛下,老奴一切所有,皆拜陛下所赐。”高力士连忙拱手拜道,“那处宅院空着也是空着,陛下将它拿去赏赐给功臣,可算是派上了正用场。如此,也算老奴稍稍替陛下分忧了。”
“力士,如果天下人都像你这般忠君体国,朕还有何忧虑?”李隆基微笑点头,赞许道,“但公私之间,还是要论得分明!你那套宣阳坊的宅院,朕可以将它赏赐给王烁。但朕,绝不能白拿你的房产。它市值多少,朕就从内帑拨出多少钱来给你!”
“陛下,这万万使不得……”
“不必多言!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106章 阳谋
傍晚,虢国夫人府中。
花圃间的凉亭下,杨钊剥了一颗橘子,殷勤的递到虢国夫人面前。
“放下。我不想吃。”虢国夫人似乎心情不佳,“事实证明,我最初的主见是正确的。你为何总要反对?”
杨钊有点无奈的皱起了眉头,“三娘,虽然圣人和高力士都待王烁不错,但不过是王烁打下了石堡城,又取巧讨得了圣人欢心而已。长远看来,王忠嗣与太子的关系太过密切,这始终是他王氏一门的致命伤。你执意要将女儿嫁给王烁,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你关心的不是我的女儿,是你自己吧?”虢国夫人冷笑,“你放心,真要出了什么事,才不会牵连到你!”
“三娘,你说的哪里话?”杨钊很无奈,苦笑道,“我们杨氏一门,早已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再说了,你女儿毕竟还小,不如再观望个两三年再说啊?”
“两三年?”虢国夫人一瞪眼,“到时候,王烁连小妾都娶了七八房了!”
“……”杨钊一时无语以对,琢磨了片刻,说道,“再不济,也要等王烁正式在京城扎根之后,再作打算。王忠嗣和李林甫是死对头,现在李林甫如日中天,王烁一个愣头小子,还不知道能扑腾几天呢!”
“依我看,是李林甫扑腾不了几天了!”虢国夫人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说道:“高力士从来都是摸着皇帝的心思在办事。从他今天送房就不难看出,皇帝是有意想要提拔和重用王烁。以圣人之明智,他会因为一场边疆的胜利和一个小小的魔方,就刻意在京城培植起一股新的边将势力吗?”
杨钊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圣人和高力士的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密切关注。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一时之喜好,而大动干戈。王烁除了是一员边将,更重要的身份是王忠嗣的儿子。圣人这样破格的抬高他的身份和影响力,莫非是想借王忠嗣之势,制衡李林甫?”
“王忠嗣何许人?”虢国夫人道,“连我一介女流都知道,他曾经身兼四镇节度使,辖下控疆万里,是为当朝第一封疆大吏。尽管他现在偏居一隅去了河陇,但他在军队里的声望,仍旧不是安禄山等辈能够望其项背。这样的人物,对圣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你莫非心里还不清楚吗?”
杨钊眉宇一沉,点头,“这样的人物,要么大肆笼络,要么就只能……”
“后一种可能性,现在微乎其微。”虢国夫人道,“王忠嗣一共就只有两个嫡子,现在全都送到了京城,送到了圣人身边来。这用意还不明显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杨钊颇有一点茅塞顿开的感觉,“眼下圣人和高力士如此器重和善待王烁,其中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为了稳住王忠嗣、笼络王忠嗣,并对他献纳二子为质,深表嘉许!”
“亏你也是当朝一员重臣了,居然才想到!”虢国夫人摇了摇头,“我看你呀,是整天跟在李林甫身后拍马屁,拍得自己脑子都糊涂了!”
“三娘,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杨钊咧了咧牙,讪讪的笑,“李林甫权倾朝野,我除了哄着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虢国夫人眉梢一扬,“如果我们杨家和王家联姻了,还用着得怕他李林甫?”
“万万不可!”杨钊的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强硬,“万一联姻成功,我们倒是的确不用怕李林甫了。但我们马上就会有另外一个,比李林甫强大百倍、千万甚至万倍的敌人!”
虢国夫人微微一怔,“你是说……”
“住口,不要说了!”杨钊眉头一拧,“联姻之事,断不可行。至少目前,断不可行!……不信的话,你可以把秦国夫人、韩国夫人还有你的两位兄弟全都请来一同商议。我相信,他们也会赞同我的看法!”
虢国夫人眨了眨眼睛,气势当场弱下不少,“那王烁,终究也还是要笼络的吧?”
“这是必然。”杨钊轻笑了一声,“如今看来,这小子远比预想之中的要厉害。他还没有正式在京城的官场露面,就接连打了李林甫好几个措手不及。这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呀,若能为我所用……”
虢国夫人笑了起来,“或可助你扳倒李林甫,取而代之?”
杨钊四下张望了两下,无有闲人。他呵呵一笑站起身来,“不说了。我得赶紧去向李右相,通风报信了!”
“你又要向他汇报什么?”虢国夫人有点不满,撇了撇嘴,“我就看不惯,你像个跟屁虫一样……”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算什么?”杨钊不以为然,说道,“我当然是要告诉李右相,安思顺马上就要担任献俘大典的亚献了。等到安思顺声名雀起并且得到了圣人的亲自关注,他李右相再想要控制安思顺,可就难了。”
虢国夫人眼睛一亮,“这就是王烁,上那份表疏的最大意图吧?”
“大体不差。”杨钊眉梢一扬,“王家和李林甫,都在争取安思顺。原本李林甫以朔方节度使之职为诱饵,占据着绝对主动。现在被王烁这封上表一闹,形势顿时逆转。万一王烁趁势帮着安思顺,直接从圣人那里讨来朔方节度使一职,他李右相可就鸡飞蛋打喽!”
虢国夫人眨了眨眼睛,“王烁应该知道你是李右相的人吧,居然还敢提前把这个计划告知于你?”
“所以说,王烁那小子不简单啊!”杨钊道,“他这是使的一出阳谋!就算是摆明了告诉我们,我们也只能顺势而为,不可逆向取势!”
“嘿,王烁那小子还真是颇有几分手段!”虢国夫人乐得笑了,“你还是别告诉李林甫了,我就喜欢看他惊慌失措、气急败坏的样子。”
“妇人之见。”杨钊道,“知情不报,李林甫非得恨死我不可。现在得罪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好,你是大男人,有见识非凡!”虢国夫人直摆手,“去吧,去吧!快去当你的跟屁虫吧!”
“……”杨钊无语的脸皮抽搐了一阵,甩袖走了。
虢国夫人倒是心情不错,拿起那颗剥好的橘子往嘴里扔了一瓣,“那小子,还真是挺有意思!……我似乎,有点期待他早一点来登门拜访了!”
次日,清晨。
王烁正在房里,百无聊奈的听两京郊社署的署令,喋喋不休的讲着一些礼仪细则,安思顺突然来访。
署令连忙识趣的退了下去。
王烁将安思顺请进房来,“安老将军,有事吗?”
安思顺凑近了,小声道:“二公子,李林甫突然差人来唤,要我到皇宫政事堂一晤。不知,将有何事?”
“他说的,是政事堂?”
“没错。传话之人明确说了,就是宰相理事的那个政事堂!”
王烁笑了,“安老将军,那我可得恭喜你了!”
安思顺满头雾水,“安某喜从何来?”
“想必我们大公无私的李右相,是准备要在政事堂,对你来一番公开的表彰了。”王烁笑道,“然后嘛,他才能顺理成章的‘亲自’举荐你为……朔方节度使!”
第107章 面会李林甫
三日后,晴,长安南郊。
王烁一行数十人,很早就在两京郊社署的官员带领之下,来到了祭祀地点。却发现,有数以万计的军队比他们更早集结而来,已在方圆数十里以内摆开了军阵,颇为威武雄壮。
南郊祭天,是大唐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没有之一。
按照传统,皇帝将会通过祭天这种“绝地天通”的方式,获得沟通神明与人间的特权,以此证明自己君权神授,天下正统。
因为“天圆地方”,所以南郊祭天的祭台搭成圆形,非常的高大与雄壮。
在军队的控制范围之外,已经有了许多长安的百姓闻讯前来围观。不过他们根本看不到祭祀的场景,最多感受一下现场的恢宏气氛。
王烁等人站到了指定地点,文武百官也在极有秩序的陆续抵达。只等皇帝亲自驾临并且吉时一到,祭礼便要开始。
安思顺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庄重祭服,就站在王烁的前面,引得了许多人的密切关注。这让他颇有一些忐忑不安。
“二公子,安某真是如坐针毡,良心难安。”安思顺小声道,“不如,不如……还是你来担任亚献吧?”
“老将军别说笑了。圣令都已正式下达,谁还敢抗旨不成?”王烁满面笑容,心想我现在要和皇帝直接对话都不算难事了,“亚献”对我来说意义已是不大。
反倒是,让安思顺担任了这次亚献,能够极大的拔高他在军队里的地位和声望,有利于他去了朔方大展拳脚!……同时,他也一定不会忘了我的这个人情!
“哎……”安思顺摇了摇头,小声道,“为了能让安某当上这个朔方节度使之职,真是难为二公子了!”
“一点都不难为。”王烁笑道,“我还真是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站在台下跟着作几个揖,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多轻松啊!”
“为将之人,一辈子恐怕也难得有一次机会担纲军祭亚献。”安思顺笑道,“二公子,就是这般与众不同啊!”
“心里话,我更看重实打实的好处。”王烁小声道,“此番过后,我能立足京城,安老将军能够执掌朔方,这才是最重要的。”
“朔方,曾是令尊王大帅苦心经营的重要军镇。安某去后必定竭尽所能,不敢辱命!”安思顺表情严肃,小声道,“倒是这京城……强敌环伺冷枪暗箭,时局复杂人心叵测,二公子千万要小心啊!”
“安老将军放心,我自有应对之法。”王烁小声道,“倒是李林甫那处,你须得小心应对。他虽然表面上把你视作了心腹,但心中肯定对你有所怀疑。所以往后,你恐怕要和我们保持一些距离了。”
“……”安思顺拧眉沉默了片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咦?”王烁惊咦了一声,看向一旁,“那不会是李林甫来了吧?”
众将一同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一辆紫闱马车缓缓行来。已经到场的文武官员,都立在了道旁对那辆马车拱手而拜。
“应该是……”安思顺点头。
王烁笑了一笑,“安老将军,你也该过去了。”
安思顺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在一众袍泽的注视之下,走到了李林甫的马车前。
李林甫从车上走下来了,众官员一同纳拜。李林甫回礼寒暄之后,便直接走到了安思顺的面前,两人神色亲密、谈笑风生的朝祭台这边走来。
王烁看着渐渐走近的李林甫,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他还真是不大显老,看上去甚至比李隆基还要更加年轻一些。他身躯挺拔步履稳健,自带一番上位者的威隆气场。光从面相上看,这也不像是一个奸诈歹毒之人,眼前这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甚至给人一种平易近人、如沐春风的舒适之感。
李林甫和安思顺且走且聊,到了王烁等一众立功将佐的队列前,停下了。
王烁拱手纳拜,“河西小将王烁,参加李右相。”
“王公子。”李林甫笑眯眯的,“你可不是什么小将啊,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鼎鼎大名的河西小霸王。本相久仰大名。”
“岂敢、岂敢!”王烁拱着手,“在右相面前,王烁就是一介虾兵蟹将,不足挂齿!”
“很谦虚嘛!”李林甫呵呵直笑,“不错,本相一向欣赏既谦虚谨慎又有真才实学之人。”
“右相过奖了。”
“本相的眼光,从来不会错的。京城目前,就缺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李林甫仍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丝毫不露机锋,“王公子,欢迎你来长安!”
“王烁惶恐。”王烁拱着手淡淡微笑,老贼的莫非在说,欢迎我来长安主动送死?
李林甫不动声色,走了。
等他走远,王子颜在王烁身后小声道:“这老东西,看起来倒不像坏人。”
王烁笑道:“真正的坏人,才不会在脸上写字告诉你。”
王子颜轮了轮眼珠子,小声道:“二公子,你说朝廷会怎么封赏我们?”
“反正不会亏待。”王烁淡然道。
“那也说不准!”王子颜道,“此前我曾经跟随我父亲,两次来过长安献俘。一般来说主将的封敕和奖赏,肯定是早早就定下了。至于其他人,就要等到庆功宴的时候得到圣人的亲自召见了,才有定夺。”
王烁眨了眨眼睛,“是么?”
“庆功宴,可不仅仅是庆功!”王子颜道,“天宝元年,吐蕃入侵河源。家父做为皇甫惟明麾下的先锋,在阵前挑杀了吐蕃王子琅支都。那场大捷献俘之时,圣人特意叫家父在宴会大殿之前,当众执槊模仿刺杀琅支都的情景。尔后,圣人龙颜大悦赐予家父锦袍,并授家父河源军使一职!”
“从此你父亲名扬天下,人称陇右第一猛将!”王烁道,“你的意思是,等到我们庆功宴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极有可能!”王子颜道,“到时我们这些人在庆功宴上的表现,将会对我们的封赏,产生很大的影响!”
王烁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李晟、荔非守瑜和安国臣,不由得会心一笑,“他们我不担心。倒是子颜兄,你想好怎么表现了吗?”
“我听二公子安排!”王子颜嘿嘿一笑,“虽然我的武艺比起他们来是差了点。但是我会写诗,我文武双全哪!”
“这满朝公卿,大半都是诗家圣手。当今圣人,更是文采斐然。”王烁真是笑了,“你若敢把你那几句狗屁不通的破诗搬弄出来,我保你当众被人嘲讽至死!”
王子颜苦着脸,“那……那怎么办?”
王烁笑道:“要不你还是回河陇吧?”
“这这……这怎么行?!”
二人正聊着,前方传来一声高喏,“圣人驾到!”
随即方圆数里拜倒一大片,山呼万岁之声,瞬时响彻云霄。
李隆基,乘着一辆六匹白马拉着的帝王宝驾,在金甲如林的禁军护卫之下,来了。
第108章 祭天
天子出行,派头果然非同凡响。
骑兵开道衣甲炫目,旌旗更是鲜明严整。一阵骑兵一色衣甲同一色旗帜,连马匹的毛色都是完全统一的。更夸张的是,连马匹迈的步幅都是整齐划一的。
走在天子仪仗队最前列的,就是左金吾卫的骑兵“引驾佽飞”。两部兵阵两种旗帜,一色白泽一色朱雀。
率领白泽一部骑兵的,正是去往洛水便桥迎接王烁的郝廷玉。他披甲执锐一骑当先走在所有部队的最前列,还真是颇有“京师第一猛将”的卓然风采。
“二公子快看,郝廷玉。”王子颜在王烁身后,小声道:“现在跟在他身后,张打白泽旗的引驾佽飞一共有六十六骑。据说这些仪仗兵不光是京城最好看的,还是最京城最能打的。好像都是,从我们边关军镇千里挑一选来的精锐越骑!”
王烁不由得眼睛一亮,郝廷玉是左金吾卫左郎将,他和另一名右郎将,刚好就是我这个中郎将的左膀右臂。手下能有这样的精锐兵马,不错!
王子颜继续喋喋不休,“他们所乘的仪仗马匹更加金贵,据说每天都要接受非常严格的训练,所食的马料等同于五品官的俸禄待遇。但若稍有不驯出了差错,这匹马立刻就被贬出仪仗队伍,扔到别的马厩里自生自灭……就像如今的京城官场一样。”
“废话就不要讲了。”王烁道,“郝廷玉手下有多少人手?”
“两百人,号称白泽越骑团。”王子颜答得很肯定,显然对京城的这点事情还真是挺熟,他道,“但是他每次带出来充当引驾佽飞的仪仗骑兵,严格规定都是六十六骑。跟在他身后的朱雀越骑团也是两百人,仪仗选用六十人。走在所有仪仗队伍最后面的,则是右金吾卫的辟邪、玄武越骑团,各有六十骑。这就叫作,前趋后殿。”
王烁点了点头,王子颜的话虽然多了点,但他还真是知道不少东西,没白把他带来。
“咦……那个朱雀越骑团的右郎将?”王子颜低声惊讶道,“怎么是段子璋?”
王烁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他以前是中郎将呀!”王子颜惊讶道,“上次献俘的庆功宴上,段子璋和家父对饮了好几杯,当时我就在旁边……他这是,被降职了么?”
王烁眨了眨眼睛,段子璋降职一级,他空出来的位置让给了我?……呵,我还没有正式上任呢,同僚矛盾就已经浮出水面了!
皇帝的宝驾走到了祭台附近停下,王烁和他身边的功臣战将和文武大臣们,全都拜倒下来,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一片整齐的嚯嚯之声,所有人站了起来。
李隆基走到了功臣队伍的前面来,“众卿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朕,由衷欣慰。”
“谢陛下!”
“王烁。”
“臣在!”
李隆基面带微笑,“抬起头来,往朕身后看一看。”
“是。”王烁依言照做,往李隆基身后看了一眼,当下有些愕然!
李隆基的身后紧紧跟着一队,鲜衣亮甲仪容俊美的青年侍卫,其中居然有王准一个。还有一个……看起来非常眼熟!
之所以眼熟,大抵是因为他和老王长得挺相。和自己现在的这副尊容,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莫非是大哥王震?
“你们兄弟二人,还没有晤面吧?”李隆基道,“少时庆功宴时,须得多饮几杯。”
“喏。”王烁拱手应诺,心想还真是王震……他不是五品秘书丞么?一介文官,怎么披甲执锐跟在了皇帝身后充当护卫?还有王准不也是卫尉少卿么,典型的文官?
“安思顺,跟朕来。”
“喏。”
皇帝带着安思顺走了,王震经过王烁身边时冲他微然一笑,眼神柔和笑容亲切,倒让王烁心里略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王震倒是不难相处!
待皇帝这一行人走得稍远,王烁回头问王子颜,“我兄长怎么做了宫廷侍卫?”
“三郎卫,二公子不知道么?”王子颜小声道,“这是北魏时期特有的一类武官,主要职责是宿卫禁中充当皇帝的贴身护卫,因此又叫‘内三郎’。原本我朝没有沿用三郎卫,但是当今圣人重新将它启用,只在宗室名门或是功臣子弟当中,挑选年轻俊美又有一技之长者充当。”
“如今的三郎卫不再是专门的宿卫护从,一般都有其他的官职在身。他们侍奉于圣人,随叫随到。像今日这样圣人出行之时,他们才会披坚执锐兼当伴驾。”
“随叫随到?兼当伴驾?”王烁有点不太明白,“那三郎卫究竟是干什么的?”
“就是陪圣人玩的!”王子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就好比七郎王准,他最是善长斗鸡!……这可是圣人的至爱,王准因此极受圣人青睐!”
斗鸡?……王烁有点无语,心想看来王准嚣张的底气,不仅仅来源于家族。讨得了皇帝的欢心,恐怕才是他最大的资本!
“那我兄长呢,他怎么也做了三郎卫?”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少时过后,祭祀正式开始了。
皇帝李隆基身着一身庄重辉煌的龙袍衮冕,亲登祭台主持祭典。
方圆数十里,尽是旌旗招展,兵甲闪耀。
隆隆的巨鼓与喧天的号角奏响过后,祭台前燃起了巨大的火堆。一群巫祭在火堆旁开始奏乐,表演一段充当上古风格,充满神秘仪式感的原始舞蹈。陪祭众臣与数以万计的将士包括外围围观的百姓,全都跪拜了下来。
这叫“燔柴祭天”。这个“天”就是指天帝,昊天。
李隆基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自称为“天子”,开始亲自为昊天祭酒。太常卿开始颂念一篇李隆基亲自书写的,祭祀昊天的祭文。
随后就是亚献安思顺祭酒,大柴火堆边则是换作了华丽又飘逸的游仙乐舞,颇有一番盛世雍荣、仙风道骨的意味。
一名道人走上了祭台,念颂另一篇祭文。
王烁离祭台不远,清楚的听到那道人自称“李泌”。
王烁不由得心中一动,偷偷仰头瞟了一眼祭台上,看到一名白衣如雪手执拂尘的年轻道士,正在念颂祭文。
王烁不禁民,难道他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那个,白衣山人李泌?……如果是的话,这个人绝对值得结交一番。
大唐至张九龄之后,还称得上有“王佐之才”的良相,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李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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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单更,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大家谅解一下,有空就来投个票啥的吧,拜谢了!】
第109章 惨遭围观
祭天仪式结束之后就是祭飨太庙的环节,这就得要进入长安城了。
皇帝李隆基特许王烁等一众立功将佐,随侍御辇一同进城。
御辇所到之处,自然是万众瞩目。跟随在御辇左右的,向来是天子禁军心腹侍从,或者是尚宫御辇、三郎卫这种人。现在王烁等人能够跟随皇帝在车驾左右一同进城,是一种殊荣。
准备完毕之后,皇帝车驾启行。入长安明德明走朱雀大街,进入皇城去祭飨李唐太庙。
长安城中,有百万人口。皇帝的车驾入城之后,早有数以万计的长安百姓涌到了宽达一百多米的朱雀大街来,站在禁军与金吾卫士兵管控的隔离区外,翘首围观。
皇帝车驾一到,万千子民一同高呼万岁。
这气势,真是排山倒海!
王烁骑和安思顺等人一同骑着马,跟在皇帝的车驾后面。入城片刻后,皇帝差人传来一令,叫王烁策马走到皇帝的车驾旁边来。
王烁依令上前,骑在马上拱手参拜。
“王烁。”李隆基问道:“长安如何?”
王烁答了一个字,“好!”
李隆基淡然微笑,“知道朕为何,要在此时,将你唤到御辇旁边来吗?”
王烁眨了眨眼睛,“陛下,臣不知。”
李隆基举目看向围观的那些长安百姓,饶有深意的微笑,“往后,你会知道的。”
就在王烁跟李隆基交谈之时,朱雀大街旁边的一幢钟鼓楼上,有几双眼睛正在悄悄的,密切的关注着他。
长安的钟鼓楼,是非常重要的公用设施。除了在凌晨和日暮时分敲响钟鼓,传令示以各坊城门的开合,也负责传讯火警、辑盗一类的重要官府讯息。
没有过人的特权,一般人是不可能登上钟鼓楼的,尤其是在国家祭典的这样的特殊日子里。
此刻藏在这一幢钟鼓里偷偷往朱雀大街上窥看的,尽是女子。
还都是年轻的女子。一个个的,出身来历皆是极其不凡。
萧佩仙,年十六,邢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的女儿,家中排行第六。佩仙,是她自取的小字。
京兆府管控长安城中一切日常事务,最高长官“京兆牧”由亲王担任并不执掌实职,京兆尹萧炅就是实际上的京兆府最高长官。他的宝贝女儿萧佩仙只用了一句话,就在今日轻松征用了朱雀大街旁边,位置最好的这一幢钟鼓楼。
有这样的好事,萧佩仙自然不能忘了她的闺蜜们。于是就有了一群出身于京城名门巨宦之家的少女,一同登楼围观今日之盛景。
此刻,萧佩仙指着皇帝的车驾,小声道:“那个,莫非就是王烁?”
众闺密一同顺着她的指向看去,纷纷低语,“可惜背着身,看不清他的脸。”
“看清楚了,也没人认识呀!”
“好歹也能知道,他长得俊不俊?”
“嘻嘻!幼娘莫非真想嫁给他了?”
被唤作“幼娘”的姑娘顿时满脸通红,“休要胡说,谁要嫁给他了?”
萧佩仙笑道:“幼娘,你就别装了。谁不知道你父亲韦右丞,早已经去找过子宁先生,当面谈过婚事了?”
子宁,是王烁的兄长王震的表字。韦右丞,就是尚书右丞韦见素。幼娘,就是韦见素最小的宝贝女儿。
“只、只是谈一谈而已,又没有定下来,你们休要挤兑于我!”韦幼娘有点急了,一指萧佩仙,“六娘你还笑我?令尊萧尚书不也是去过子宁先生家里么?”
“嘻嘻!”一群小姑娘笑作一团。
“幼娘,你好傻!”萧佩仙连忙道,“我们两个怎能内讧呢?岂不是让画眉看了笑话?”
“喂!”旁边的一名少女当场不干了,“你们两个争夫君,可别扯上我!……我还未曾及笄呢!”
薛画眉,还只有十四岁,是众女当中年纪最小的。其父薛履谦出身于河东薛氏,娶了圣人第二十三女乐城公主为妻。有唐一代河东薛氏出了不少的驸马,其中最为著名的当属太平公主的第一任丈夫,薛绍。
“什么未曾及笄,就属你最上心了!”韦幼娘笑嘻嘻的道,“我们最多只有父兄出面,去试着谈了一谈。你倒好,早就亲自上门,去找子宁先生的夫人刺探过消息了!”
众女都笑了起来,萧佩仙补得一手好刀,笑道:“那没办法,子宁先生的妻子萧夫人,可是画眉抚筝的授业恩师!”
“你们、你们,合起来欺负我!”薛画眉也急了,急中生智小声道,“其实我们争来争去的都没用,你们看……”
说罢,薛画眉就悄悄的指了一指,独自一人站在旁边的另一名女子。
和她们这些彩衣缤纷、珠光宝气的贵族少女们不同的是,那名女子穿着一身笔挺爽利的金白色男儿胡服,金冠束发腰系玉带,悬玉佩挂宝剑,神色清冷眼神犀利,俨然一副巾帼不让须眉之姿。
“你们不用编排于我。”胡服女子转过身来,五官玲珑丽质天成,未施脂粉面带微笑,“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表姐,那你来干什么呢?”薛画眉笑嘻嘻的问道。
“还不是你这位小表妹盛情难却,叫我来替你参谋一番?”胡服女子笑道。
一众少女顿时笑作一团。
“哎呀,暴露了、暴露了!”
“画眉,当真是春心荡漾喽!”
“小小年纪未曾及笄,你羞也不羞?”
“表姐,你、你栽害于我!”薛画眉大窘,急切叫了起来,“一会儿我就去找舅舅告状,让他打你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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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你就来呀!”胡服女子笑而说道,突然一指街中,“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众女挤到楼边看过去,果然见到,王烁正扭头朝钟鼓楼这边看了过来。
沿街数十幢钟鼓楼,上面基本上只有值戍的军士。唯独这一幢上面有几个五颜六色的身影,王烁一路都在观望长安的街市景观,想要不发现想必也难。
“咦,好像长得还算不错!”
“就是稍稍有一点黑!”
“他个子应该挺高的,那腰背还真是十分挺拔呀!”
“我听说他可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子,冲锋陷阵很厉害的!”
“舞刀弄枪算什么本事?诗赋文章才是真才实学!”
王烁这一扭头,立刻引发了众女子一阵叽叽喳喳的品头论足。
薛画眉见她表姐一言不发,连忙问道:“表姐,你看怎样?”
“皮囊何足道哉?”胡服女子微微凝眸看着王烁,淡然道:“舞刀弄枪也好,诗赋文章也罢……最重要的,还是要能成事!”
“成事?”众女子都感愕然。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出身名门、样貌出众的公子。”胡服女子道,“但却没有几个敢于担当,能为大唐朝廷和天下百姓干些实事。飞鹰走马吟风弄月,媚上欺下醉生梦死……如此而已!”
“这个王烁,不是打下了石堡城,立下了赫赫战功吗?”
胡服女子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当真,是他打下来的么?”
“这还能有假?”
“他父亲,可是王忠嗣。”胡服女子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要塞,是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打不下来的。但他儿子王烁人称河西小霸王,不过是河陇一带鼎鼎大名的纨绔膏梁。现在,你们还信吗?”
第110章 盛唐的荣耀
王烁策马行走于御辇之侧,直到进了皇城。
他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目光的关注,一时也分不清哪些目光是善意的哪些又是歹意的。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今天过后,长安认识他的人不会是少数了。
问题是,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呢?
难道仅仅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示以恩宠?
王烁一时琢磨不透。或许真的就像皇帝说的那样,以后才会明白。
祭宗庙比祭天简单多了,参与的人比较少,费时也不多。
接下来,就是皇帝本人最喜欢的“御前献俘”仪式了。稍后,李隆基将要亲登大明宫含元殿,在那里接受王烁等一众将领献上的俘虏。
皇帝因此特赐王烁等将每人一副剑甲一匹好马,要求诸将全副披挂驾乘宝马,押送俘虏出皇城景风门,经崇仁坊、永兴坊,光宅坊,由丹凤门入大明宫,再经下马桥直达含元殿,献俘于厥下。
之前由禁军带走的吐蕃俘虏,现在又押回来了。五百名龙武禁军骑兵列阵将俘虏包围于其中,王烁等人只是负责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从皇城景风门到大明宫丹凤门的数里路程,也早有禁军戒严。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走秀。
众将连忙脱去具服,换上了皇帝新赐的剑甲。
御赐之物果然非比寻常,精工细作的明光甲,轻盈结实华美异常。那七彩珠花镶饰起来的仪刀不光好看,居然也能吹毛断发。更令众将欣喜的赏赐是马匹,据说是从皇帝私有的内闲厩里挑选出来的上等良驹,市面上有钱都很难买到。
众将的马匹都是清一色的枣红色马,唯有王烁,皇帝特意给他赐了一匹白马,唯有四蹄与额头带着虎纹花斑。众将都对王烁的马赞不绝口,纷纷叫他给这匹宝马取个名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王烁笑道,“本人不学无术,只好借用一下太白先生的佳句,来给它取名了。就叫它流星飒!”
“好,流星飒好!”好些个比王烁更加不学无术的家伙,一致叫好。
少时过后,王烁一行列好阵势,从景风门出了皇城,又回到了长安的大街上。
依旧是万人空巷,观者如潮。
这一次没有了御辇在侧,一身戎装披挂策马走在押俘虏队伍最前列的王烁,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这样的场景,也就没有皇帝御辇行走朱雀大街的那般严肃了,许多百姓都离得很近前来围观,还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叫好,与议论之声。
“那就是立功的王二郎吧?好年轻啊!”
“真乃英雄出少年!”
“好英武的儿郎!”
“太原王氏真是英杰辈出啊!”
“我大唐王师,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唐万岁!——圣人万岁!!”
沿途,欢呼不绝。
王烁骑在马上,抱着拳,一路向围观的百姓回礼致意。短短数里路程,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大明宫丹凤门,可以称得上是如今长安最重要的一座城门。虽然现在皇帝很多时候都住在兴庆宫,兴庆宫也渐渐成为了长安的政治中心。
但是大明宫从李治和武则天时代起就一直是大唐的一个标志,它在大唐子民和异邦诸国的心目当中,都拥有无可取代的崇高地位。
所以,但凡有重要的庆典或是政治活动,还是要在大明宫举行。
丹凤门,就是大明宫的正大门。
王烁等人走到这里的时候,见到了数百官员,还有大量的外国使节。
王烁大概扫视了一下那些异国使臣,粗略估计,他们的那一方队伍不下千人之多。那各色斑斓的旗帜与不同风格的民族服装,简直让人眼花瞭乱。
现在,大唐的文明已经通过丝绸之路散播到了西方世界,与大唐建交的国家已经有两百多个,其中还包括东罗马帝国。
王烁等人的队伍刚刚走到丹凤门前,门楼上下数以百计的巨大号角,同时吹响起来。
吹响这些号角的,正是金吾卫的六百大角手。
这声音,可真够威壮和震撼的!
好在王烁早在军队里听惯了这样的声音,否则就会像某些异国的使节一样,心肝都能被震得一阵颤悠,情不自禁捂起了耳朵。
号角之声未绝,含元殿前的钟鼓楼上,敲响了大鼓。
隆隆之声震荡苍穹,宛如九天之雷滚滚落地。
紧接着,长安城中数以千百计的钟鼓楼、寺庙和道观,全都擂响了大鼓或是撞响了铜钟。
一时间,满城尽是钟鼓声。
仿佛是长安这一座千年古都,在向上苍与天下,发出的豪迈与震撼的王者怒吼。
“万岁”之声,顷刻之间响彻整座长安之城!
此刻,王烁就像许多长安的大唐子民一样,心中自有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升。他猜测,现在心底最难受的应该是那些被绳索绑缚着的吐蕃俘虏,和站在异国使臣班列当中,前来屈膝求和的吐蕃使臣。
负责司礼的太常寺官员一声长啸——“拜!”
前来迎礼的数百名文武百官,对着献俘的队伍,整整齐齐叉手拜下。
这是大唐帝国,对立功将领最高的礼遇!
王烁骑在马上,抱拳回礼。
列国使臣虽未下拜,但无不满怀崇敬与震撼的看向骑着白马而来,年纪轻轻的王烁!
此刻的王烁,终于感觉到了,传说中的“盛唐的荣耀”。
原来,它不止存在于书本里,也不只是存在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和衣冠显赫的公卿身上。
它更多的,是存在于人们的心中!
随后,王烁众将与文武百官、列国使臣,一同进入丹凤门,在下马桥改作步行,途径金吾左右仗院,走过了一个巨大的石坪广场,过钟鼓楼上龙尾道,来到了含元殿前。
大唐的皇帝李隆基着衮冕龙袍,亲率太子与皇族及宰相尚书与三公九卿人等,尽皆立于殿前。
“拜——”
这一声令下,万千臣工与异国使臣,一同对大唐的皇帝李隆基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宫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王烁与安思顺一众将领,整齐列队上前以军礼面君,正式向皇帝交旨、献俘。
一系列的礼仪颇为繁琐,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高力士当场亲自宣读的,大诏令。
大诏令之首要,是按献俘大典惯例,决定俘虏的生死。念于吐蕃已经主动前来与大唐修好,两国也定下了新的友好盟约,皇帝特赦这些俘虏不死。至于他们能不能归国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圣旨可不会说得这么仔细。
大诏令的第二层意思,就是封赏有功之臣。
主将王烁,擢为从四品下员外散骑常侍,授左金吾卫中郎将一职,领左街使。
副将安思顺散官本品亦有提升,如愿以偿当上了朔方节度使。
高力士宣旨的时候,王烁侧目看了一眼李林甫。
巧了,李林甫也正在看着他。
两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带着微笑。仿佛高力士不是在宣读圣旨,而是在讲一则,很有意思的冷笑话。
第111章 新的挑战
献俘大典结束之前,皇帝李隆基再又宣布大酺三日,并于今日赐宴麟德殿,为攻取石堡城众将庆功。
群臣山呼万岁谢恩之后,暂且退散稍作休息,稍后便要去往麟德殿赴宴。
王烁这一群身着戎装的将领走下龙尾道之后,立刻就被太常侍的官员请到了东朝堂的一处偏院。说是又要更衣,须得脱下戎装换上公服,方能赴得国宴。
王烁来到偏院,第一时间就冲向了茅厕。身后跟着一群人都冲得很急,大约都和他抱着同样的企图。
我的个乖乖,憋了半天,真是尿泡都要炸了!
稍后,众人一同聚在了院子里,都向新晋升官的王烁和安思顺道喜恭贺。同时大家也都开始关心下一个问题,李晟、荔非守瑜、王子颜和安国臣这些人的赏赐,将会如何呢?
刚要开聊,外面来了一名文吏,说是李右相有请安将军过去叙话。
安思顺未有多言,临走之时对着王烁等人拱手一拜,意味深长。
“姓李的老东西真是阴险哪!”王子颜小声道,“故意当众叫走安思顺,让人觉得他已叛出河陇归顺右相,好叫我们集体排斥于他!”
“心知便可,不必多言。”王烁道,“麟德殿赐宴你有经验,现在向大家提前说上一说。”
“好!”
王子颜开说了,大体便是这样,圣人会照着立功名单,点选几位排名靠前的功臣上前,亲自赐酒。如果那人勾起了圣人的兴趣,圣人或许会与他多谈几句,甚至是让他当众表演一番武艺特长,就像当初王难得一样。
也就是说除了赐酒之外,其余并无定数,全看圣人的心情。
“弟兄们,看我们造化的时候到了!”王子颜道,“若能有幸当众献艺,或许就能得授美官!如果不能……或许也就是擢升一阶散官,赏些金银财宝,然后打回原籍了!”
王子颜这么一说,众将多少都有点紧张了。
一餐饭的运气,就能决定一辈子的轨迹和前途。这换作是任何人,也不可能不紧张!
“众兄弟。”王烁开腔了,说道,“我会努力给你们争取机会,能在圣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能。如若成功,你们一定要好生把握!”
“好!”听王烁这么一说,众将欢欣鼓舞。
王子颜一一数着他们点过来,“安将军,我大唐以丰为美,你身躯极其高大又生了一副浓密的美髯,你这副天生的好身板就是最大的本钱。再说了,圣人现在颇为偏爱胡将,我觉得你最有可能获得圣人的青睐!”
“是吗?”安国臣闻言颇为激动。
“他没骗你。”王烁微笑点头,王子颜的这一番点评,倒与我预先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说的还能有假?”王子颜有点小骄傲的撇了撇嘴,再道,“荔非将军,箭术神通。只要你不滥饮大醉,单凭这一手箭术当能惊艳四座,令圣人大为赞赏!”
“好!”荔非守瑜一击掌,“为了富贵前程封妻荫子,我今日非得死死按住,肚子里那一窝酒虫不可!”
“没错,人生难得几回搏。”王烁笑道:“臭鱼,今天你就算是活活馋死,也切不可贪杯滥饮!”
“臭鱼遵命!”
王子颜刚要说到李晟,李晟倒先开口了,“不必提我。”
“为何?”众人好奇。
李晟道:“李某出生军武世家,生平志向就是从军建功,沙场报国。有幸得蒙二公子不弃,带携李某立下了些许微功。现在李某若能留在京城为朝廷效力,固然是好。如若不能,李某也愿意回到河陇,继续追随大帅效力于幕府!”
王烁点了点头,“家父若是听到良器(李晟表字)这番话语,当会十分欣慰。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良器,提前有所准备也不是坏事。”
“是。”李晟并不多言。
王烁道:“我们这些人当中,就属你文韬武略最是出众。我相信圣人一定识货。良器,你机会很大,须得好生把握!”
“二公子过誉了!”李晟连忙下拜。
“至于我嘛……”王子颜笑了一笑,说道,“我已经是麟德殿熟客了。此前是我自己不愿独自留在京城。这一次不同了,有二公子和你们这些好兄弟一起作伴,我愿意!”
“大言不惭!”王烁当即就笑了,“你说愿意,就一定能行吗?”
“那当然!”王子颜嘿嘿直笑,“不是王子颜吹牛,就凭我琅琊王氏的门第和家父的赫赫威名,子颜想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还真是不难。难的是,能够追随在二公子身边。有酒一同饮,有肉一起吃!”
王烁知道这家伙并没有吹牛,连忙嫌弃的直摆手,“听着,不许你跟着我!”
“为什么?”王子颜惨兮兮的叫了起来。
“不为什么!”
“可、可这是为什么啊!!”王子颜叫得更加绝望了。
“就是,不为什么!”
吵得真欢,又有一吏来报,说秘书丞王子宁先生来了,要见他兄弟。
“我先去见我兄长,暂不多说了。”王烁对众人道,“兄弟们就当是大战在即,都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喏!”
王烁到了偏院厅堂,见王震正在坐等。
大唐最重孝悌,名门尤其注重礼数,长兄如父。
王烁几个大步走上前去,规规矩矩的拜倒下来,“弟烁,拜见兄长!”
“二弟快快请起!”王震亲自将王烁扶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并肩一同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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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都不讲话。
两人,都感觉到了生疏感的存在。这似乎,并不奇怪。
王烁就不用讲了,连灵魂都早已换过。
王震自幼生活在京城,很少能够回家看到家人。别说是对王烁这个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的兄弟,就是面对父母,他也多少会有一点生疏之感。
但王震也就只比王烁大那么两三岁,彼此算是同龄人。兄弟俩一母同胞血管里流着同样的鲜血,彼此长相也颇有几分相似。两人感觉到生疏的同时,又觉得对方分外的熟悉和亲切。
这种感觉,似乎比疏离感还要来得更为真实。
“兄长、二弟!”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然后都笑了。
“兄长先请!”王烁拱手。
王震点头笑了一笑也不矫情,说道:“适才我听闻,圣人授你左金吾卫中郎将与左街使之职。这其中会不会有……某人的阴谋?”
这个“某人”很明显,就是指“家族公敌”李林甫了。
王烁微微一愣,“何以见得?”
“二弟久在边疆,对京城不熟悉。”王震皱了皱眉,小声道:“金吾中郎将和左街使,可都是职责艰巨,又非常容易惹祸上身的官职啊!”
“为何?”王烁问道。
“你兼此二职就得执法京城,偏偏京城又遍地是权贵。”王震道,“长安一向十分复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可能你遇到一个九品小官或是一个貌不惊人的胡商,他也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你随便就能得罪的!”
王烁眨了眨眼睛,心想王震应该是真的关心我,否则他也不一见面就向我抛出这种“阴谋论”,这在官场上可是大忌。
看来我的新差事,实权是有,但压力颇大、极具挑战啊!
第112章 内举不避亲
周遭不时出现闲人身影,兄弟俩人不便深谈,随后就只聊了一些家常里短。
王震叫王烁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之前,先住到他那里去。他说家里院子挺大不愁住不下,离皇城也近就在崇仁坊,往返应职就班也很方便。
王烁刚刚从皇城景风门里出来时,就打从崇仁坊路过。据说崇仁坊是京城最“热”的坊之一,房价很贵。看来王震在京城混得还算不错。
王烁来了京城这么久一直住宾馆,早就受够了。在安顿好自己的住处之前暂时住到自家兄弟那里去,想来并无不妥,于是便答应了。
兄弟俩人约好,待麟德殿国宴散席之后再行聚首。还有许多事情,只能回了家里私下密谈。
聊了片刻,王震便告辞而去。
刚好光禄寺的人也来迎请。王烁一行众人整好了衣冠,这便去了麟德殿。
殿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官员,正在排队等侯入殿用宴。能受邀参加麟德殿国宴的,除了外交使节,京官最低级别也是七品。
王烁大致估算了一下,在场已不下千人!
据说京城有品级的官员,大约有两千六百人之多。这还不包括皇族、外戚、勋贵和他们的亲族人等。
用王震的话来讲,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拥有很复杂的官场人脉。他们彼此勾连交错,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大小派系和集团。
王烁心想,如果这些人涉嫌违法,处理起来还真是不大容易。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将一个九品小官顺藤摸瓜往上查去,最终能逮出好几个尚书侍郎来,就是查到李林甫本人面前也不奇怪!
正琢磨着,一个身躯挺拔步履稳健的青年走到了王烁面前,叉手一拜,“属下郝廷玉,参见王中郎!”
“哈哈!”王烁笑了,“郝将军,想不到我们真能成为同僚!”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郝廷玉很兴奋,笑道,“待朝廷三日大酺过后,郝某当与众多同僚一同设宴,欢迎王公子加入我们左金吾卫!”
“此事不急。”王烁将郝廷玉叫到一旁,小声道:“前任中郎将段子璋被降职为右郎将,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郝廷玉皱了皱眉,小声道:“几天前还好好的,上面突然就下来一份调令,将段将军给降了职。不光是他,左金吾将军董延光原本一直兼任左街使,也给削去了使职。如此看来……他二人应该是在给王公子腾位置。”
“腾位置?”王烁皱眉,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并不少见,但让出位置的人一般会调任他处并有所升迁。像董延光和段子璋这样,降职并留任原处的,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郝廷玉也皱了皱眉,小声道:“王公子既已看出端倪,郝某也就不用多说了。总之,往后王公子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在场人多不便细谈,王烁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时辰到了,文武百官排队步入麒德殿。
像这样的大型国宴,礼法规矩一向森严,官员的座次先后极度分明。现场甚至还有侍御史纠察官员行为举止,如同上朝一般。
谁要是敢在这样的宴会场合滥饮大醉高声喧哗,除非是不想混了。
上千官员井然有序的各自入席,王烁等人因为是功臣主角,皇帝特赐他们席位靠前,附近不远就坐着宰相李林甫和陈希烈。
王烁还看到了太子李亨。他的年龄比王忠嗣要小,但面相憔悴而无神看起来比王忠嗣还要大。此刻他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眼睛都不曾乱瞟一下。就连一身方心曲领的绛纱袍也与一般大臣区别不大,只有头上那一顶“三梁冠”与众臣有所区别。
若不用心关注,还真的真容易就会将这位太子给忽略了。
据说太子李亨曾经上表称说,自己不能和皇帝穿用一样的服色,这是大不敬。李隆基因此召请群臣商议,太子在正式场合该要如何着装?
最后结果就是,太子就用大臣一样的服色,只是名称象征性的改了一改。
王烁暗忖,李亨这位太子,在经历了李林甫发起的两次大狱攻击之后,羽翼已被斩去大半,内心更是深受打击,现在几乎低调得快要没有一丝存在感了……我既不能和他走得太近,也不能当真与之决裂!
清正雅乐奏响,群臣向皇帝敬酒,皇帝请群臣共饮,太子与宰相一同给皇帝敬酒。
由此三巡过后,清正雅乐换成了教坊舞乐,宫廷舞伎翩然登场,群臣终于可以动筷子吃饭了。
预料中的“重要节目”也开始上演,皇帝李隆基把王烁唤到了御陛近前。
许多话私下里已经说过了,李隆基不再多言,只叫近侍奉上一杯酒,“王烁,你立下了大功。朕赐你满饮此杯!”
“臣王烁,谢陛下亲赐御酒!”王烁恭恭敬敬的接过御酒喝了个干净。
李隆基点头微笑,“往后,你就得安家于京城了。朕特赐你宣阳坊宅院一座,另仆婢十人、歌舞乐伎一部。”
这样的额外加赏,从来不会写进大诏令里。王烁感觉挺意外,忙道:“陛下,臣不过是做了一些份内之事,臣万万不敢受此重赏!”
“不许推辞。”李隆基微笑道,“长安素来一房难求,朕不过是为了减少你的后顾之忧,希望你能全心全力办好差事,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你也不必担心这会坏了什么规矩,这座宅院是朕动用内帑,专程替你购置的。”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在场的其他官员们听的,尤其是主管财政和司职劝谏的那些官员。言下之意显然是:朕可没有动用国库滥行封赏,朕花的是自己的私房钱,你们全都不许叽叽歪歪!
于是,果然没有人站出来叽叽歪歪。倒是有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落在了王烁的后背。
宣阳坊位于万年县以北紧挨东市,这里的地价可不便宜,皇帝亲赐的宅子肯定不会差。这样一副价值巨万的上好家当,谁还能不眼红呢?
皇帝都把话说得这份上了,王烁也就只好谢恩收下了。
“王烁,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不妨说来听听。”李隆基很大方的样子。
王烁眨了眨眼睛,“陛下,臣还真的是有!”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皇帝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不客气?!
连高力士和李林甫都笑了。
李隆基倒是无所谓,“讲!”
“陛下。”王烁道,“臣纳有一房粟特族的爱姬,她兄长曾经是臣就职于新泉守捉时的副手,叫安国臣。臣以后就要定居长安了,安氏兄妹一向感情极深,臣不忍让他们从此分离。臣因此希望……安国臣也能留在京城,为陛下效力!”
王烁这话一说出来,就近听清楚了的一些官员简直愕然无语……在皇帝和百官面前任人唯亲公然循私,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李林甫面不改色,但眼神当中已有一丝不善。
李隆基却是笑了,“如此说来,那个安国臣便是你的舅兄了?”
“回陛下,正是。”王烁道,“臣不否认自己有私心,但臣听闻内举不避亲。安国臣确有他过人之处,陛下慧眼如炬一见便知!”
“你竟如此坦荡磊落,殊属难得。”李隆基微笑点头,还饶有意味的环视了在场众臣一眼,说道,“朕仿佛记得,功劳薄上也有安国臣的姓名——那便叫他上前来!”
“宣——安国臣上前觐见!”
安国臣连忙离席,上前拜谒。
他刚一走出来,现场顿时响起一片不小的惊嘘之声!
李隆基更是眼前一亮,还发出了一声惊叹:“真乃——熊罴猛士也!”
第113章 李林甫散糖
听到皇帝发出这一声赞叹,王烁心中暗喜:有戏!
大唐是一个非常“看脸”的时代,吏部选官的四大原则“身言书判”,摆在首位的这个“身”就是指外貌。
文官风度潇洒、武人高大威猛,就是天生的就业好本钱!
高力士的反应更是迅捷,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来,在皇帝耳边道:“陛下,内苑飞龙厩正缺安国臣这样的威猛神勇之士。”
李隆基当即会心微笑。
王烁心中更是大喜!
皇城内苑有六个闲厩,全是皇帝的私人养马场,也是所有禁军马匹的来源,统一由“内苑闲厩使”高力士负责管理。
“飞龙厩”是六个马场当中最特殊的那一个,因为那里不光是养马,还养了一支颇为神秘又战力非凡的精锐骑兵,相当于禁军当中的“特种部队”。
现在朝野上下知道这支部队存在的人,想必都不是太多。
史书对这支部队的记载也很稀少,王烁也只是大致知道,这支“特种部队”的统领是以高力士为首的宦官集团。因为“飞龙厩”之名,这些宦官后来被称为“飞龙小儿”。这支神秘的精锐骑兵部队,则被称为“飞龙禁军”。
安国臣从座席走到御前来下拜的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的未来出路,其实就已经大致定下了。
山呼万岁过后,李隆基叫安国臣平身,先赐了他御酒。然后道:“安国臣,你可愿意来朕的内苑,替朕养马?”
“臣愿意!”安国臣抱拳一拜,朗朗洪声答得毫不犹豫,“只要是为陛下效力,臣干什么都愿意!”
李隆基哈哈大笑,显然,他对安国臣表现出的憨厚耿直非常的满意!
王烁心中暗自好笑,李隆基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见得最多的就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和聪明人,想必都已经看腻了。
于是,晚年的李隆基开始偏爱才学浅薄、耿直粗犷的这一类人。大概是人老了心气不足,李隆基会觉得这一类人用起来会比较省心一点。比如不通诗文的李林甫,不学无术的杨国忠,还有貌如憨傻的安禄山。
现在,安国臣的高大威猛和耿直憨厚,简直对极了李隆基的胃口!
“安国臣,朕给你加一阶散官,并授你右监门卫骑曹参军之职。”李隆基当即表态,“以后你就跟着你们右监门卫的大将军,好好替朕养马!”
右监门卫大将军,正是高力士。
王烁心中一亮,在场众臣也都听清楚了——安国臣,以后可就是高力士的心腹爱将了!
“臣安国臣,领旨谢恩!”
王烁心中大爽,想不到这么顺利,就把安国臣塞进了飞龙禁军这一支“皇家特种部队”!
安国臣刚刚退下去,李林甫突然站了起来,捧着一杯酒,“臣李林甫,请为陛下万寿!”
宰相主动来敬酒,皇帝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的,于是举起了酒杯,“李右相,请。”
王烁心中一堵,功臣赐酒才刚刚开始,这老小子突然跳出来干什么?
“陛下,臣以为……”李林甫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隆基淡然微笑,“右相有话,不妨直言。”
“是。”李林甫道,“臣以为,石堡城一战立功将佐甚多。现在除了王烁与安思顺这两位主将,陛下又封赏了安国臣。那么余下立功将佐,理当也有升迁授职。倘若厚此薄彼,或会难以服众。”
既然宰相都已经公然发声了,李隆基总不能视而不见,于是道:“右相有何高见?”
“臣愚见。”李林甫拱手拜了一礼,再道,“左街使一职兼负万年县数十万百姓之安危,任务艰巨、干系重大。王烁新晋上任此职,手边必须要有得心应手之人鼎力相助,方可成事。”
王烁顿时心中发紧,老贼又要使出他“口蜜腹剑”的花招?!
“右相精熟典章、明练吏事,所言在理。”李隆基点头赞许,“那依右相所虑,谁人可堪辅佐王烁?”
“陛下,左街使麾下最重要的佐官,就是两名执掌武事的果毅都尉和一名主理文事的典使。”李林甫道,“臣观功臣名录,李晟和荔非守瑜可擢升为果毅都尉并充为左街署判官,合力执掌武事。王子颜则可胜任左街署典使一职,参赞机要辅佐文事。”
李隆基不置可否,转头问王烁,“王烁,李右相替你想得很周到,将你麾下旧将全都留在了长安,充做你的副手。你意下如何?”
听皇帝这口气,已是默认。王烁不可能再当众反驳,皇帝和宰相达成共识的事情。
只好道:“陛下,右相老成谋国想得周全,臣既佩服又感激。”
“好。”李隆基点头了,“那这些事情就依右相所言,一一照办。”
王烁虽是恨得牙痒痒,但碍于礼数,还得面带微笑的对着李林甫拱手一拜,以示称谢。
李林甫满面笑容,如同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老大爷,刚刚还很大方的给一群小孩儿散了糖吃。
王烁退回原处坐了下来,闷声吃喝不再多言,直到宴席散去。
走出麟德殿后,众人见王烁闷闷不乐,于是叫王子颜为代表凑近了来,小声问道:“二公子,我们都留在了你身边充为你的佐官,这是好事啊,你为何还会烦闷?”
“好个屁!”王烁正在气头上,咬着牙小声道:“安国臣刚刚开了一个好头,就被李林甫拦腰一斩,把我们剩下所有人全都塞进了左街署。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池塘,我们就算使劲了浑身解数,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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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颜微微一愣,“依着二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我们这些人都像安国臣那样,去到不同的地方各自发展?”
“废话!”王烁没好气的道,“原本我的计划是等个十年八年,弟兄们都能各自混出头。到时我们再一聚首,方能成就一股大势。”
“原来如此……”王子颜点了点头,“还是二公子想得长远。”
王烁心想:往后的十年八年大唐将有极大变数,我能不想远一点吗?
“二公子不必过于忧愤,也可以往好处想一想。”王子颜劝道,“我们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弟兄们分开之后难免势单力薄。现在能够团结在一起同舟共济,也未必就是坏事。”
“这倒也是……”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心想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另外安排我的这些弟兄们去独挡一面了!
稍后,王烁如约和王震碰了头,坐上了他的马车去往他的家中。
安国臣和李晟这些人仍回宾馆暂住,以后再想办法安顿家生。安菲娜姬也还在宾馆里,有她兄长安国臣过去照顾,王烁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马车刚刚走出皇宫不久,王震就低沉着嗓门说道:“二弟,你方才被李林甫狠狠的算计了!”
“我知道。”王烁恨得牙痒痒,“老贼见我将袍泽推荐给圣人当众封官,就怕我们都得重用,立刻跳出来阻止。真是阴险!”
“恐怕没这么简单。”王震拧眉,低声道,“眼下,你自己已经面临了一个,非常棘手的大麻烦!”
“此话怎讲?”
“回家再说!”
第114章 举步维艰
崇仁坊紧挨着皇城景风门,门内就是吏部的选院。每到科举春闱之时,景风门外的宫墙上就会张贴出科举考试的名次,陆续还会在这里公布吏部选官的结果。
因此,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赴京科考的学子和来京谋官的才子名士,徘徊于崇仁坊。这里因此人气旺盛十分热闹,并且充满了浓郁的人文气息。
王震会选择住在这样的一处地方,倒与他的身份和气质颇为相符。
在王烁看来,自己这位便宜大哥,还真是儒雅谦和彬彬有礼。万幸,他不是那种迂阔陈腐的书呆子。否则,王烁很担心自己能否与他正常交流。
其实,王震除了熟读儒家经典、擅长诗赋文章,还擅于骑马射箭并且练就了一手好剑术。
笔下能赋千言,剑指沙场称雄。
大唐时代有很多官员都是文武双全,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民。尤其是精神层面,他们并不像理学盛行以后的儒生那样泥古不化和狭隘世故,反倒充满了积极进取、奋于开拓的奋发精神。
王震就是这样一位典型的,大唐儒家仕大夫。
回到家里,王震先领了王烁去拜见嫂夫人萧氏。她出身于兰陵萧氏这样一个名门望族,是太师萧嵩的孙女。
还在西平的时候,王烁就不止一次的听老王提起过萧嵩。
萧嵩曾经也是大唐一位名将,在河西陇右一带的担任统帅。当初年轻的王忠嗣刚刚从戎之时,就曾经效力于萧嵩麾下。萧嵩对王忠嗣颇为照顾,彼此私交也颇为深厚。后来萧嵩入朝拜相,现在年岁已高早已退出相位,改任“太师”这样一个荣耀虚职,不再参与朝政只在家里享些清福。
萧嵩的次子萧衡,当年也曾与王忠嗣颇有交情。他娶了李隆基之女新昌公主做了驸马,后来还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王震做了妻子。
王家和萧家因此结成了姻亲,关系越发紧密。
所以在来京之前,王忠嗣曾经多次叮嘱王烁,一定要和萧家打理好关系。虽然萧嵩现在已经不是宰相没了实权,但他们萧家在京城还是颇有人脉和影响力的。萧嵩的两个儿子萧华和萧衡,也都很出色。
可惜,驸马萧衡前不久刚刚去世了。
所以,嫂夫人萧氏在见王烁的时候,都隔着帘子带着女孝。她还告罪说不能在家伺奉二叔,因为她现在每天都要去往崇业坊,看望她的母亲新昌公主。
萧衡亡故后,新昌公主就在崇业坊给自己立了一家“新昌观”,出家做了道士。以此明志,不再改嫁。
拜过了嫂夫人,王震才将王烁请到他的书房,私下密谈。
王烁开门见山的问,兄长方才所说的“大麻烦”,是指什么?
王震却反问道:“二弟,你觉得京城太平吗?”
“大体,应该还是太平的。”王烁道,“但一个人口百万的城市里,难免会有一些偷鸡摸狗的肖小、横行闾里的恶少和杀人越货的贼盗。”
“你说得没错。”王震道,“天子如金乌,光耀万千。朝廷似明月,普照人间。但世上总有日月之光,照射不到的一些地方。那里充满了阴暗、污秽和不可告人的鬼蜮勾当。”
王烁眨了眨眼睛,“兄长是在说,京城见不得光的地下世界?”
王震微然一笑,“我久居万年县,对县里的一些事情多少有点了解。前任左街使,是由左金吾卫将军董延光兼任。你可知,万年的百姓背后如何称呼于他?”
“还请兄长明示?”
“董阎王!”
王烁眉头一皱,想起了别的一些事情。
记得史书有载,历史上的王忠嗣在拒绝出兵石堡城之后,正是董延光主动去向皇帝请命,率军出击。皇帝因此委派他为主帅,并勒令王忠嗣借出兵马助他攻城。
结果董延光战败了。随即他一纸刁状告到皇帝那里,说王忠嗣出工不出力,只派了一些老弱病残给他,还在后勤方面拖住他的后腿,于是导致他的战败。
皇帝因此大怒,于是王忠嗣就真的开始倒大霉了。
王烁没想到,他让老王绕开了石堡城这一道坎,自己却和董延光撞到了一起。这莫非就是,王家人的宿命?
“阎王叫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王烁道,“董延光,真有这么厉害?”
“在京城的地面之上,有天子和朝廷镇着,谁也别想掀起什么大浪。”王震道,“但在万年县日月之光照射不到的地下世界里,却是董阎王在镇守。无论是什么样的大鬼小怪,从来都不敢在阎王面前造次。你说他厉不厉害?”
王烁皱眉,“但是,这和李林甫今天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王震道,“董阎王之所以这么厉害,是因为他手下有两个特别得力的判官,在为他办事。”
判官是大唐的官名,一般各种“使职”都有判官充当僚属臂膀。比如节度使麾下会有多位判官替他打理日常事务,王烁这个“左街使”的手下也有两个法定的判官名额,现在由李晟和荔非守瑜担任。
同时,判官也是民间传说中,地府的重要人物。
“董阎王手下的两位判官,有何独到之处吗?”王烁问道。
“何止独到?”王震道,“董延光身为朝廷三品将军,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出面去办,大部分都是他的判官在料理。可以说,董延光之所以能把万年县管得这么服服帖帖,全靠他的判官办事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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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真正管着万年县地下世界不出乱子的,是那两个判官?”
“没错!”王震道,“现在你知道,你有什么大麻烦了?”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这就好比一个封印群魔的结界,先前由那两个判在官负责镇压。现在李林甫“好心好意”为王烁的部下请功授官,将那两个判官给挪走了。
于是封印解除,群魔马上就要出世乱舞!
不用王烁发问,王震主动说道:“那两个判官,其中一个是他的假子名叫董寿。此人原本姓赵,只因他母亲改嫁给董延光为妾,于是改姓了董。董寿生性苛毒心狠手辣,万年县人人谈之而色变,人称小阎王。你想要让他出面帮你,断无可能。”
王烁皱了皱眉,“另一个呢?”
“另一人,名叫崔敬。”王震道,“他是董延光早年征战边塞时的一员部将,立过战功得以升迁为果毅都尉,随他一同入京做了判官。”
王烁道:“听起来,倒和我带着李晟等人一同赴京为官,颇为相似。”
“是的。”王震道,“崔敬此人,倒是慷慨仗义颇有侠名,但他对董延光非常的忠诚。你想让他出面帮忙,除非是董延光点头答应,否则也是难上加难。但是,你刚刚才抢了董延光的官职……”
王烁不禁笑而摇头,我好不容易做了京官,但还没有正式赴任,就已经是四处竖敌、举步维艰。
那个遭瘟的李林甫,真是挖得一手好坑、拉得一手好仇恨!
第115章 乐游原
兄弟二人聊到深夜,方才各自入睡。
次日还在黎明时分,王烁睡得正香,就被王震亲自拍门叫醒了。
“二弟睡得可好?”
王烁揉着眼睛,看着穿着一身戎服的王震,不禁好笑,“兄长这是要闻鸡起舞?”
“怎么,难道你在军队里,不用每日操练武艺的吗?”王震反问。
王烁笑道:“大半年以前我就离开了军队,在家每日睡到大天光,早就疏懒惯了。”
“以后,你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王震道,“京城官员,经常天还没亮就得出门,准备上朝或者就班。尤其是金吾郎,彻夜奔忙纠察不法那是家常便饭。”
“好吧……哈呼!”王烁扯了个大哈欠,“明天开始,我再闻鸡起舞。”
“醒都醒了!”王震拖起他就跑,“快来和我一起练武,我要和你较量一番!”
“喂喂!弟弟暴打哥哥是不对的,会被人唾弃!”
“少吹牛!谁暴打谁,还不一定!”
为了不负“河西小霸王”的一世英名,王烁只好冒着“不悌”的罪名,在马球场上将他大哥王震妥妥的收拾了一顿。
王震虽然也从他父亲王忠嗣那里学了一些武艺,并且常年勤练不缀,在京城来讲也算得上是“身手不凡”了。但比起小霸王来说,毕竟是差得远了一点。
“感谢二弟,没有打我的脸。”王震倒也服气,自嘲的笑道,“不然稍后被晁监等人看到,定要被他们耻笑。”
“晁监?”王烁道,“是指秘书监晁衡吗?”
“是的,他是日本人,原名叫阿倍仲麻吕。”王震道,“此人虽是一介外邦学子,但是博学多才考取了进士,很受圣人赏识。他人很不错,有机会我介绍给你们认识。”
“好。”
“来,我们去用朝食!”
嫂夫人萧氏一大清早就出门探望她母亲去了,兄弟两人用过了早饭,王震便准备出门去往秘书省当职。
秘书省相当于“国家图书馆”,掌管大唐国家的典籍图书。能在秘书省供职的官员,无不富有才学。虽然他们在朝堂之上没有太多的政治话语权,但却在大唐的文坛享有崇高的地位。
至开元以来,大唐的科举越来越重视诗赋文章。“唐诗”光耀千古的大时代,由此正式开启。
王震不喜斗鸡也不玩蛐蛐,却能成为“三郎卫”的一员,除去他是王忠嗣之嫡长子的身份,还因为他的博学多才善能属文。
兄弟两人一同出了门,在坊门口相互拜别。
“二弟,如果你想要看书,只管来秘书省找我。”王震说道,“愚兄别的本事没有,只能给你提供这一点小小的方便了。”
王烁知道他是在委婉的劝请自己“要多读书”,于是点头,“好!”
兄弟两就此分道而走,王震往北去了皇宫应职,王烁往南去往郊社署宾馆与李晟等人汇合。
一路上王烁也是暗自寻思,边关博取军功是为王道,京城却以“文学”为主流。虽然我已官居四品中郎将,不再需要“进士”一类文凭来为自己铺路,但若能够沾惹一点文气、赢得些许才名,或能有助于拔高我在仕林的地位,从而获得更多人的认可。
文科生干起这种事情来不说如鱼得水,至少,也比鼓捣什么黑火药容易多了好嘛!
到了郊社署宾馆,安菲娜姬和李晟等人仿佛都在等着王烁。原来是献俘大事已毕终于偷得片刻轻闲,大家都想去近旁的“曲江池”玩一玩散散心。
王烁大方的一挥手,“等什么,出发!”
一群人顿时欢呼雀跃,兴冲冲的就出发了。
曲江池畔的胜景在汉代就已知名,当时被称为“乐游苑”。到了隋朝这里被并入京城城廓,得以大肆修建和美化。大唐更在此处兴建了大量的皇家园林,并且对百姓开放。
李隆基还将他专用的夹城也修到了曲江池。据说这位浪漫的大唐帝王,曾经不止一次的化身为平民,悄悄躲进胡姬酒肆里喝酒,亲身体验民间的风土人情。
王烁等人来到这里,眼见一汪碧水杨柳依依,亭台楼阁巧夺天工,确实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无愧京城一大盛景。
“寻春与送春,多绕曲江滨。一片凫鹥水,千秋辇毂尘……”文科出身的王烁终于不用打仗了,这便忍不住诗性大发,吟诵了几句唐人的诗句。
“哇!”安菲娜姬当场惊叫起来,“男人,你还会作诗?”
“大惊小怪。”王烁大言不惭道,“我太原王氏,可是诗书传家的千年名门!”
荔非守瑜直轮眼珠,“什么春,什么水?什么玩艺儿?”
安国臣咧开大嘴嗬嗬直笑,“臭鱼,咱俩可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李晟和王子颜一同惊叹道:“二公子,此乃佳作!何不借来笔墨当场写下,以免忘记?”
王烁也不想装逼过头,于是笑道,“算了吧,这可是别人的诗作。”
王子颜直愣神,转头问李晟,“这是何人诗作,良器听过吗?”
“在下孤陋寡闻……”
王烁眨了眨眼睛,貌似此诗的作者张乔,是一位晚唐出生的诗人?好嘛,回头我就写下来……
一行人在水堤边且走且玩登上了乐游原,看到前方一大片胡姬酒肆,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王烁准备带大家去那里小酌几杯,顺便解决午饭问题。
安菲娜姬见到胡姬酒肆就很来劲,“男人……”
“以后出门在外,不妨叫我二郎。”王烁道道,“这里是京城,还是注意一下为好。”
按照唐人的语言习惯,排行加郎是对贵人的一种尊称,尤其适应于亲近之人。比如皇帝李隆基,私下里就被他的兄弟姐妹和宠信的妃嫔宫人,称为“三郎”。
“二郎!”安菲娜姬改口改得很顺溜,兴奋的道,“我也想在乐游原,开一家酒肆!”
“唐律明文规定,官员及其家属不得经商与民争利。”王烁笑道:“你现在可是四品中郎将的如夫人,抛头露面去经商,就不怕我被御史弹劾吗?”
“我不是还没有过门嘛!”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想来也不会有关系的!”
“你兄长,马上就要去皇帝身边当差了。”王烁道,“这也没关系吗?”
“呀,我倒把这个给忘了!”安菲娜姬连连眨着她的大眼睛寻思了一阵,又笑了,“没关系,我的这些同乡姊妹个个都很能干。我叫他们出面去开店,我自己在家负责数钱就好了!”
王烁和众人都笑了,安菲娜姬还真是机智。
如今大唐商旅十分活跃,律法对“官员经商”的管理也越来越松驰。像安菲娜姬说的这种“擦边”操作,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早在几十年前,太平公主的丝绸船队,就已经阻塞过大江河道。现在遍布京城的万千酒肆与大小商店,其中拥有官场背景的也不在少数。
一行人走到了胡姬酒肆区,正准备走进其中一家店里,却见到前方传来一片喧哗吵闹,不少游人都跑了过去围观。
“揍他!”
只听这一声大喊,然后一群人就动手殴斗起来,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大混乱!
王烁眉头一拧,乐游原京城名胜,附近还有皇家林园,居然这么乱?
“冯刚丁贵,上去看看!”
两人刚刚应诺上前,忽然就见斗殴近处的那一间酒肆后院,窜起一阵黑烟火光。
围观人群发出大声惊呼——
“不好了!”
“失火了、失火了!”
第116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火势出奇的猛,眨眼的功夫就蹿出一丈多高的火苗。借着风势,大有迅速漫延之势。
人群顿时陷入更大的骚乱,女子惊叫奔走,小孩哇哇大哭。
王烁不假思索大吼一声,“救火!”
他身边众人包括安菲娜姬在内,闻声都立刻冲进了邻家的酒肆里,搬起水桶面盆一切可以盛水之物,从水井水渠里取了水来救火。
很快,也有其他一些邻里和游人参与了救火,现场忙成了一团。
不远处有几骑小跑而来,为首的是一名穿着金白色胡服男装的女子,虽素面朝天仍姿容动人,骑一匹白马带着一口宝剑。她身后紧着跟一个清秀女婢和一名风度儒雅的青年文士,另有几个带剑护卫相随于后。
“不好,前方失火了!”青年文士急忙对那胡服女子叉手拜道,“郡主,请容在下前去帮忙救火!”
女婢忙道:“岑先生,救火不缺你一个。太子殿下可还在芙蓉园里等着你的诗文呢!”
“伊云,住口。”郡主低斥了一声,对身后一招手,“尔等立刻随同岑先生,一同上前帮忙救火!”
“喏!”青年文士和侍卫人等,全都翻身下马。
“岑先生,千万小心。”郡主微笑的叮嘱。
“多谢郡主,在下会小心的!”岑先生匆忙应了一句,撸起袖子扎好衣袍,大步朝火灾现场奔去。
“郡主,为何要管这些闲事嘛?”婢女伊云小声抱怨道,“让太子殿下久等,岂是好事?”
“我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现在好不容易能做一点对长安有益的事情,岂是多管闲事?”郡主淡然道,“太子殿下若是知道了实情,也一定不会怪罪的。”
“好吧,郡主说得都对。”伊云讪讪的应了一声,突然抬手一指人群当中,“咦,那不是昨天进城献俘的那个……王烁吗?”
郡主顺她所指举目一看,“还真的是他!”
王烁原本也提起一个大水桶参与了救火,却发现刚刚那群斗殴的人当中,有三名男子已经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剩下的十几个青壮男子显然是一伙的,他们看着蹿起的大火非但不惊讶也不参与救火,反倒一个个面有得色,正欲扬长而去。
王烁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其他人都忙着救火去了,一时来不及唤人。于是他将水桶一放,独自一人快步追了上去。
那群青壮可能有点心虚走得很急,王烁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们,大喝一声,“站住!”
青壮们闻声回过身来看着王烁,个个面色不善,“你在对我们说话?”
“没错。”王烁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当街斗殴伤人,莫非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关你屁事,管得着吗?”青壮们冷笑,转身就走。
“巧了,我刚好就管得着!”
话音刚落,王烁一个箭步飞踏而出,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脖襟单臂往后一抡。那人四脚朝天,平着身子就横砸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大响,当场摔得浑身抽搐,喊都没能喊出声来。
众青壮顿时大惊,“弟兄们,揍死他!”
王烁嘴角一扬露出笑容,双拳一握劈叭作响,“来,一起上!”
众青壮好不恼火,顿时一拥而上,还有人拔出了刀子。
王烁都懒得拔出老王给他的那把家传宝刀,只是挥起双拳迎战众人。却如虎入羊群,妥妥的一招一个倒地不起。
不远处驻马观望的婢女伊云惊讶出声,“哇,好厉害!”
郡主倒是淡定得很,不置一词。
“郡主,他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不会有事吧?”伊云惊道,“要不我把侍卫们叫来帮忙?”
“河西小霸王,沙场之猛虎。”郡主淡然道,“对付这几个泼皮恶少,已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锣响,快速跑来一群身着土灰色军服的男子。他们身后还紧跟着几辆马车,车上驮着灭火器具。
“武侯来了。”伊云拍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武侯总算来了!”
长安城的城门和里坊,都设有武侯铺。大小城门分别派有二十到一百人不等,大小里坊则有五到三十人。他们就像是片警和消防的综合体,归属金吾卫的翊府管辖。
王烁新授的官职之一,就是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整个万年县所有的武侯都是他手下的兵。这正是中郎将的一大实权。
那群武侯显然是见到火警,赶来救火的。却意外发现了王烁和这群恶少正在博斗。他们连忙分出了七八个人朝这边跑来,拔刀大喝:“武侯办案,停手伏法!”
那群恶少已经被王烁放倒了一半,剩下的一些人急了,舍了王烁拔腿就跑。
王烁也懒得去追了,地上已经倒了这么多个,抓住了他们,不愁抓不着剩下的帮凶。
武侯们冲到近前,看到地上躺了七八个人正在呜呼哀哉的惨叫,王烁却站在那里像个没事人一样,纷纷惊讶。
“是你打的人?”其中一名武侯来问王烁。
“没错。”
“为何斗殴伤人?”
“他们当街行凶伤人,还涉嫌纵火事后逃逸。”王烁道,“我当然要把他们捉起来,问个清楚明白了!”
“阁下如此说话,莫非是有京城执法之资?”武侯狐疑的上下打量王烁,“我看阁下却又面生,若有官凭鱼符或是金吾军籍,不妨出示给我们看?”
“我!……”王烁直轮眼珠子,老子还没有正式上任,哪来的鱼符和军籍给你看?就算是旧的,我也没带在身上啊!
“阁下若无证明,我等暂且只能将你视作当街斗殴的凶徒,对你公事公办了!”
武侯们顿时集体挥刀指向王烁,“立刻抱头蹲下束手就擒,否则视同抗法拒捕,我等有权当场格杀!”
王烁的脸皮直抽筋,航空母舰也能阴沟里翻船?……好吧救火要紧,难得你们做事还算认真负责,我先不和你们争辩计较,暂且配合你们的工作!
于是,王烁还真就抱头蹲下了,“你们赶紧去帮忙救火!”
“这不用你操心!”武侯们毫不含糊,一根麻绳就将王烁给五花大绑了起来。躺在地上的恶少也是如法炮制,一个个的都绑得结实得很。
不远处围观的郡主和婢女伊云,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下好玩了,大水冲了龙王庙!”
“还把龙王都给冲了个人仰马翻!”
伊云嘿嘿直笑,“他是不是犯傻,怎能让手下的武侯把自己给捉了?”
“这无可厚非。”郡主微然一笑,“身为上峰,他是在以身作责,支持和鼓励手下的武侯奉公执法。”
“不如我们去替他解释一下?”
“家务事而已,让他自己处理吧!”
第117章 隐情
武侯们留了三个人在这边暂时看押王烁和一众恶少,其他人都跑去帮着救火了。
他们带来的灭火器械让王烁看了想哭,就是一根长长的空心竹筒,后面连着一个大皮囊。
将皮囊里面装满水以后,这些武侯们就拼命的踩踏皮囊,让竹管子喷出水来灭火。没喷几下又没水了,赶紧又得抬回去装水。
王烁直摇头,治安和消防是我的两大职责,看来我有必要发明一两个消防利器!
一大群人费了老鼻子功夫,总算是把火给扑灭了。
安菲娜姬和李晟等人各自分散忙得焦头烂额,重新聚首却是发现,二公子不见了!
这时几个武侯押着王烁等人,正朝这边走来。
众人全都当场傻眼,连忙大步迎了过去。
众武侯吃了一惊,“什么人,如此来势汹汹?”
王烁只能是笑了,“我的人!”
安菲娜姬第一个冲上前去,指着那些武侯就大骂,“你们这些蠢汉,赶紧放了我家男人!”
“什么你家男人?赶紧闪开!”武侯们没好气的道,“阻挠武侯办案,小心连你一起抓!”
不远处的女婢伊云轻轻一惊叹,“那胡女的身条儿真是不错,就是有些泼辣无礼了!”
郡主则是淡淡一笑,“伊云,改天我若陷入重围,你还会彬彬有礼的与人好言相劝吗?”
“奴婢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拼命!”
“她也是。”郡主突然惊咦一声,“岑先生过去了?”
这时,那位“岑先生”已经走到了王烁等人面前,对那些武侯道:“尔等武侯好不长眼,竟连你们的中将郎也敢抓!”
武侯们显然是认识这位岑先生,闻言都吃了一惊。其中一人道:“岑先生,我们可都认得段子璋段将军……”
岑先生摇头叹息笑了一笑,对王烁叉手拜了一记,再道:“这位,是新任左金吾卫中郎将,王将军……尔等莫非不知,昨日献俘大典之事?”
众武侯这才恍然大悟惶恐不已,连忙跪成一片,“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尊颜,肯请王将军恕罪!”
安菲娜姬拔出她的小刀,已经给王烁松了绑。
众武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很多人都围观过来。
“念你们办差还算用心,不知者无罪,都起来吧!”王烁道,“赶紧去排查现场扑灭余烬,再看有没有人为纵火的痕迹。”
“喏!”众武侯听了令,连忙动了起来。
王烁对那位岑先生叉手拜了一礼,“在下太原王烁。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不敢。”岑先生连忙给王烁回礼,“在下南阳岑参(音‘深’),现忝居东宫右内率府,兵曹参军一职。”
岑参?!
王烁微微一怔,这可是我挺欣赏的一位盛唐大诗人。我尤其喜欢,他作的边塞诗。
为了避免遇到同名同姓之人,王烁特意核实了一下,问道:“岑先生,可是天宝三载中的进士?”
“正是。”岑参微微一怔,“王将军怎会知道?”
没错,就是他了!
“岑先生才名远播。”王烁呵呵一笑,“王某虽久居边塞,亦早闻先生之大名。”
“这……”岑参脸都红了,连忙叉手下拜,“岑某惶恐!”
“岑先生怎会在此?”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二人正聊着,众侍卫都已经回到了郡主身边,侍女伊云有点郁闷的小声道:“郡主,他怎么把我们撂在这里,自顾跑去聊天了?”
“稍等片刻,有甚打紧?”郡主淡然说着,脸上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看来他二人还聊得颇为投机,仿佛一见如故。”
片刻后,一众武侯的首领,队正张全前来向王烁汇报调查结果,说没有发现人为纵火的痕迹。并且带回了这家着火酒肆的店主人,康道满。
康道满正是刚刚参与斗殴,被打翻在地的三人其中之一。四十来岁,西域来的昭武胡人。
康道满说,他酒肆后方是库房存了不少的酒水和油类,伙计烤羊不小心引燃了库房,这才遭致凶猛大火,所幸人员没有伤亡。
至于斗殴,康道满说是因为这些人吃酒不给钱,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了起来。
“当真如此?”王烁非常怀疑,他这番口供的真实性。
康道满连忙下拜发誓,所言绝无半点虚假,并愿意随时接受官府的一切查问!
王烁暂叫他退下了,又指着那些被捆的恶少,问张全:“他们是什么人?”
张全答说,他们都是横行于城南闾里的恶少,稍不留神就要犯事,屡教不改。
“既是屡教不改,为何还要放他们出来为祸乡邻?”王烁问道。
张全面露难色,小声道:“王将军,我们只管执法抓人。至于判罪和关押那是万年县衙的事情了,我们管不着啊……”
王烁眨了眨眼睛,“那么现在,你们又要把他们扭送到万年县衙去了?”
“按规矩,是这样。”张全答道,“除非他们犯下的是大案子,我们才会把他们上交左街署。左街署另行彻查之后,再酌情移交县衙或者大理寺。”
“纵火可算大案?”
“如果我们找到确凿证据,当然算!”张全道,“但是现在……我等并未找到纵火的证据。”
王烁心想,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斗殴和纵火可能另有隐情,但没有证据,我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逼着康道满和武侯们一口咬定,这些恶少就是纵火犯吧?
张全凑近了一些,小声的拜请道:“王将军,这些恶少我们熟悉。他们最多也就只敢干一些偷鸡摸狗、欺行霸市的肖小勾当。纵火可是等同杀人的大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也是不敢的!”
王烁心想,这些武侯办事自有一套。我身为高级将领,过份干涉基层办事只会让他们无所适从,并有滥用职权、外行指挥内行之嫌。
于是王烁不动声色道:“那就,交给你们处理。”
“喏!”
武侯们开始收拾残局,围观众人也逐渐散去。
岑参在旁边静静观望倾听了这一阵,一直未发一言。等到众人尽皆散去,他才小声道:“王将军,此中必然另有隐情……”
王烁眼睛一亮,“岑先生,有何高见?”
岑参犹豫了一下,回头朝郡主他们看了一眼,叉手拜下,“王将军恕罪,岑某该要走了。”
王烁朝郡主那边望了一眼,隔得稍远看不清对方面目,只知是两名女子领着几名带剑侍卫,都骑着马。
看那派头气场,俨然非富即贵。
既然岑参是东宫的兵曹参军,那么很有可能,他们都是东宫的人。
“岑先生赶紧过去吧,可别让那位贵人久等了。”王烁小声道,“若得方便,明日此时,王某在前方那一家绿招酒肆设宴,与先生共谋一醉。”
岑参心领神会轻轻点头,“岑参,就此拜别王将军。”
“先生请。”
郡主骑在马上,一直看着王烁这边。
王烁目送岑参朝她走过去,远远的对着她拱了一下手,转身就带着一群人走了。
“军旅武夫,就是失礼。”伊云道,“难道就不懂得,上到前来亲自参拜吗?”
“不懂就闭嘴!”郡主低斥了一声,“再敢如此饶舌,以后你就别再跟着我了!”
“郡主恕罪,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
第118章 在其位,谋其职
王烁一行人走进了前方一家,挂着绿色酒招的胡姬酒肆里,叫了酒菜解决午饭。顺便提前定了一个雅阁,留作明日与岑参私会之用。
稍后王烁一边吃着饭,一边琢磨今天这事。总感觉那个康道满是心有顾忌不敢说实话,武侯们也对他有所隐瞒。
李晟来为王烁敬酒,问道:“二公子有没有觉得,今天这场火灾,似乎不大寻常?”
王烁双眉微皱,点头。
“要不属下去把那个康道满唤来,另行私下问话?”李晟道。
“不可。”王烁道,“京城法度森严,御史闻风而动。我现在还没有正式上任没有执法之权,私设公堂传人问话,就是违法。现在盯着我的人,可是不少。不能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
“二公子思虑周全,属下冒失了。”李晟道,“属下担心的是,前任中郎将和左街使都已卸职,此时万年县的治安但凡出了什么问题,最后都会算到二公子的头上。”
“良器所虑在理。”王烁道,“我得赶紧去左金吾卫,正式走马上任。”
王子颜在一旁听到了,提醒道:“二公子,我可听说,要在吏部办一个新的官凭告身前后至少得花四五天。倒霉的,拖上一两个月都有。那吏部现在又是李林甫的地盘……”
王烁看了四周一眼,说道:“现在不必多说,用完酒菜先回宾馆。”
“二公子,还要住宾馆?”王子颜道,“圣人不是赏了你宅子么?二公子何不先去接收房宅安顿好家生,再谈公职之事?”
“宅子没腿,跑不了。”王烁道,“当务之急,是万年县的治安问题。”
“倒也是……”王子颜点了点头,“记得圣人昨日说过,赏给二公子宅子,是为了减少你的后顾之忧,好让你专心办好差事。可见圣人对二公子,也是寄予厚望。”
“在其位,谋其职。”王烁道,“谁也不想掏钱养闲人。连份内之事都办不好,一切都将是罔然!”
“在理。”众人都认可。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稍后你们想办法联系一下郝廷玉,让他尽快来宾馆见我。”
“喏。”
众人回到郊社署宾馆,署吏先迎上来告诉王烁,说安思顺将军刚刚打点行装离开了。他临行也没留下书信之类,只叫署吏代为告别,说是赶赴朔方上任。
众人无不愕然,昨天任命今天就走了,可真够快的!
王烁心想,按理说李林甫应该挺乐意安思顺在长安多待见天,这样才能好好的与之交流同僚感情。那么估计是上面有人,不愿安思顺在长安多作逗留,免得他这个手握兵权的边将在京城“结党”。
李林甫的上面,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思及此处王烁暗暗摇头,李林甫是很得势,但谁说皇帝就真的百分之百信任于他了?还不是一样的防着他!
京城的这一池水看似平静,内里真是暗流汹涌。
深夜,郝廷玉来了。
他仍旧穿着一身“金吾游徼”的制服,这次身边还带了全副武装的二十骑,原来他正在执法巡逻。
长安执行宵禁,入夜之后会有好几队金吾卫的骑兵,分别在各大主要街道巡逻与纠察。谁要是敢大半夜的晃荡于长安大街上,被他们逮到肯定要倒大霉。
这就是金吾游徼的本职工作。
当然,金吾游徼的执勤区域不止限于长安各大街道。在整个京畿之内,他们都有纠察执法之权。
郝廷玉还告诉王烁,金吾游徼一共有六十人。各坊的武侯,都接受金吾游徼的监管与督察。但有大案发生,也一定会有金吾游徼参与调查。
由此可见,金吾游徼既有点像是巡警,又像是执法监督和重案组成员。他们是整个金吾卫的核心骨干力量。同时他们也是王烁这个中郎将的重要臂膀。只有借助这些人,王烁才能管好整个万年县数以千计的武侯。
“郝将军,我可听说你这位左郎将麾下,可都带着两百名精锐越骑,号称白泽越骑团。”王烁笑而问道,“莫非我这个中郎将手下,就只有六十个兵?”
“当然不止!”郝廷玉答道,“王将军麾下除了我们这六十名金吾游徼,另有六百大角手。外面那二十骑,就都是大角手。”
“大角手?”王烁有点愣神,什么鬼?
“那一日王将军带着献俘虏队伍走到丹凤门前,吹起大金角的就是他们这些人。”郝廷玉道,“平常他们司职钟鼓,号令全城。巡逻城中,戒备长安。若有重大仪式,他们则以钟鼓大角发出种种号令。”
王烁咧了咧嘴,“我怎么感觉这六百大角手,就是我们金吾卫最忙碌的一批人?”
“可以说,他们也是我们金吾卫最重要的一批人。”郝廷玉仿佛是看出了王烁的心思,笑道,“王将军可别把他们,全都看作是仪仗兵。”
“怎讲?”
“六百大角手,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郝廷玉答道:“六百人分成三个团,每团皆有一名校尉统领。其中只有一个团是专司钟鼓和大角仪仗。另有两个团四百人都是精锐士卒,司职巡逻与纠察不法。其战力,可不比郝某麾下的白泽越骑团差多少!”
说到这里,郝廷玉还补充了一句,“再说了,郝某是王将军的属下。郝某手下的兵,自然也就是王将军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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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笑了,“这还差不多!”
“但是……”郝廷玉倒有点担忧,“那三个团的校尉,可都是前任中郎将段子璋的心腹。六百大角手,其中至少过半是段子璋的死忠。”
“这事不急,慢慢来。”王烁道,“郝将军,我请你来是想问你另外的一些事情。”
“请王将军示下?”
王烁将今天遇到的火灾之事对郝廷玉讲了,然后问他道:“那个酒肆老板康道满,你熟悉么?”
“不认识。”郝廷玉道,“曲江池一带有皇家园林并未筑墙设坊,但设有三个武侯铺,派有近百武侯负责治安。那里是前任中郎将段子璋亲自管理的地界,我去得很少根本不熟。”
“这么说,在那里办差的武侯,都是段子璋的心腹?”
“大体不差。”
王烁微微皱眉,想起了白天那些武侯说都认识段子璋将军,原来是这个原因。
寻思了片刻,王烁道:“那除了段子璋手下的那些武侯,还有哪些人既是对那里熟悉,又是我能用得上的?”
“当然是,万年县的不良人。”郝廷玉道,“王将军兼任左街使一职,万年县的不良人就都归你管。”
王烁不止一次听说过“不良人”,但对它的真实面目一直不太了解。于是问道:“不良人到底什么来路,干什么的?”
郝廷玉答道:“不良人顾名思义,原本都是一些有所劣迹之人,比如曾经横行闾里的侠少。他们受雇于官府做了小吏,从此专干一些辑捕盗贼、押狱用刑之类的脏活、累活。”
“以毒攻毒?”
“正是如此!”
王烁笑了,不良人哪有传说中的那么高大上?说白了,他们就是大唐的协警、城管和狱警嘛!
第119章 聪明人大富大贵
王烁便叫郝廷玉,去安排一两个混迹于曲江池的不良人,私下前来问话。
郝廷玉却面露难色,说道:“王将军,人倒是好找。但要不良人肯说实话并真心替你做事,这恐怕不容易。”
王烁不解,“我一个即将上任的左街使,还使唤不动手下的不良人小吏?”
“道理是这样没错。”郝廷玉道,“但不良人原本都是一些行为不端的游侠、恶少,甚至不乏一些刑满释放或是流亡遇赦的罪犯。他们江湖习气浓厚,自有一套行为准则。他们和官面上的人,其实有些格格不入。”
王烁皱了皱眉,“那以往,金吾街使又是如何管理不良人的?”
“是通过不良人的统领,不良帅。”郝廷玉道,“能成为不良帅的人,都是在京城大名远播的侠士,或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豪杰。不良人虽是从官府拿钱办事,但却只听不良帅的话。王将军,想必能够理解。”
王烁说道:“鼠有鼠路蛇有蛇道,江湖人更加看重江湖的法则。是这样么?”
“是的。”郝廷玉道,“不良人毕竟只是临时受雇的小吏,有可能今天还在为官府效力,明天就又做回了市井恶少或是江湖人物,甚至随时有可能站到官府的对立面。他们的根,始终都是在江湖。”
王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官府和江湖,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郝廷玉道:“不良人对官府很难产生尊重和信任,最多只有畏惧和屈从。对于朝夕相处的不良帅,则是发自内心的敬仰和崇拜。否则他们便会自行离开。”
王烁心想,看来不良帅,就是解决京城治安问题的一个关键。如果把他们控制得好,京城的治安就会大有保障。否则他们非但不会尽心做事,反而有可能监守自盗,制造出更大的麻烦!
以毒攻毒,当然是有利有弊。
思考这一阵,王烁再问道:“万年县的不良帅,是何许人?”
郝廷玉答道:“万年县以春明大街为界,县分南北,各设不良帅分别统事。县北住的差不多都是当朝权贵与京城富豪,那里的不良帅由前任左街署判官董寿,亲自担纲。”
又提到了董寿,董延光那个心狠手辣的假子……
王烁点了点头,“县南不良帅,莫非就是另一判官,崔敬?”
“不是。”郝廷玉道,“县南的里坊和人口更多,并且官民杂居、贫富杂居、汉胡杂居,还有数以万计的外来流动人口。更有一些闾里恶少与江湖人物拉帮结派,盘据于此。诸多因素,使得县南的治安成为难题与痼疾。因此城南不良人的数量是城北的五倍,并设有三名不良帅分别统事。”
“这三名不良帅,全都听从左街署前任判官崔敬的号令行事。”郝廷玉皱了皱眉,说道,“据说他们都和崔敬有着过命的交情,虽两肋插刀再所不辞的那一种,彼此义气十分森重。就连董延光和段子璋,也难以支使他们。”
“判官崔敬……”王烁深呼吸了一口,“他现在人在何处?”
“不清楚。”郝廷玉摇头,“董延光被削去左街使一职后便称病不出,连献俘大典都没有参加。崔敬也就没在金吾卫再出现过了。”
“无论如何,帮我找到崔敬。”王烁道,“这个人,我要用!”
“喏!”
次日清晨,王烁等人刚起床不久,都聚在一起享用朝食。
李晟等人商议着,要去城中找房租住。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得托人回河陇老家把家人老小也都接到京城来。
王烁手下的这些人,除了安国臣、荔非守瑜和几个年轻的侍卫还是光棍,其他的基本上都成家有娃了。他们大部分人的家小,还都在河陇。
王烁听他们说了一阵,便道:“等过几天大家都安顿好了住处,我再写信给我父亲,请他派人统一护送诸位兄弟的家小,一同前来京城。”
李晟等人感激不已,连忙称谢。
众人正聊着,宦官魏悦来了。
他一进门就给刚刚获封了京城官职的众将道喜,然后就说,是奉了高阿爷之命,特意出宫前来办理两件事情。
一是,将圣人赏赐给王烁的宅院,正式交付于他。二是,来请安国臣将军去往皇宫飞龙厩赴任。
众人听说王烁要去接收宅院,都挺好奇想跟去看一看。于是王烁叫大家一起去往宣阳坊,一看究竟。
想到昨天与岑参的约定,王烁特意派谴赵无疾先去那家胡姬酒肆候着。万一自己办事耽误了,也好叫他先行款待岑参,一同等候片刻。
宣阳坊在万年县,毗邻平康坊之南、东市之西,是京城挺有名的一个“奢华之坊”。
平康坊是长安著名的娱乐区和红灯区。东市则是京城权贵与富豪最喜欢的“高端购物中心”。宣阳坊兼取二者之便,房价一直位于京城之顶端。
王烁一行有数十人,还有二十多辆满载的大马车,一路走来颇为醒目。
走进宣阳坊来到那处大宅前,大家都吃了一惊!
“真是好庞大、好奢华的一座庄院啊!”安菲娜姬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这得值多少钱呀?”
魏悦面带微笑,淡淡的道:“魏某听说,当初高阿爷置办这所庄院的时候,大约花了两万多贯。”
“两万多贯?!”众人惊叹不已,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啊!
安菲娜姬捂着嘴笑个不停,在王烁耳边道:“男人,咱们东拼西凑的全部家当算起来,也就只有一万贯。这回真是发达了!”
王烁的关注点,却根本不是这“两万贯”。
京城这地方,能用钱来衡量的东西,其实都不算值钱。
他对魏悦道:“魏公公刚才是说,这所宅院此前是高阿爷置办的?”
“没错。”魏悦道,“这是高阿爷为他的双亲置办的一所新宅。可惜宅院尚未建成,二老就都仙去了。从此这栋宅院就一直空着,从来没有住过人。前不久高阿爷得知圣人想要赏赐一所宅子给王公子,于是就将它捐了出来。”
“捐?!”王烁惊讶。
魏悦神秘一笑,小声道:“慷慨如圣人,又哪会让高阿爷白捐呢?”
懂了!
王烁点了点头,高力士一文钱不花,就在皇帝面前表了忠心,也让我也欠了他的人情,真是高招!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像高力士那样的大人物,还犯不着用这种小聪明去博得圣宠,赚取人心。
京城早有潜规则,谁要是能租到禁内宦官的宅子,那就表明他在宫里有了靠山。如今王烁已经接手了高力士故居的所有权,这意思也就相当明白了。
王烁连忙对魏悦说道:“高阿爷如此盛情,王某真是受之有愧。来日,都不知该要如何报答呢?”
“王公子想多了。”魏悦面带微笑,机锋不露的淡然道,“这都是圣人的恩宠。”
王烁初时有点不大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细下一琢磨,尤其是联想到自己此前曾在皇帝面前哭诉,说有人要拿自己的婚事来进行构陷。王烁便觉得,高力士此举既有保护的意思,也有警示的意思。
二者归纳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离东宫远一点,孝忠皇帝一人即可!
想通这些之后,王烁对魏悦道:“承蒙圣人错爱,王烁真是诚惶诚恐。往后王烁得像高阿爷一样,忠心事君绝无二志。赴汤蹈火,死不旋蹱!”
魏悦笑了,“似王公子这般聪明人,就该大富大贵!”
王烁知道自己猜中了,于是他也笑了。
作为一名穿越者,大方向又怎会搞错?
李隆基虽然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但他至少还要强势在位七八年。在此期间紧抱皇帝大腿,绝对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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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安全堡垒
王烁等人走进了大宅之中,庭院深深鸟语花香,进门的这一段园林的精妙神工,几乎可以和曲江池的皇家园林相媲美了。
众人无不惊叹,这座宅院的奢华与精美。
但在王烁看来,它更像是一个闪耀着皇权光芒的“安全堡垒”。
任凭朝堂之上的党争有多激烈,李林甫和太子的战斗殃及了多少池鱼,只要自己能够老老实实的躲进这个堡垒里面,保准安然无恙!
见到王烁进门,左右各有两帮人列队来迎。
魏悦指着他们,对王烁说道:“王公子,这左边十人,便是圣人赐予王公子的奴婢。右边这些,则是圣人赐你的歌舞伎伶。王公子放心,这些人都是魏某奉了圣谕亲自挑选来的,保证个个忠心又能干,底子也干净。”
“有劳魏公公了。”王烁看着那些人,有男有女都是青壮年,问道:“但是我府上用不着这么多人吧?有几个奴婢伺候饮食起居便可。”
“这可不行。”魏悦笑道,“圣人发布了诏令,五品以上正员清官和诸道节度使,各赐一部歌舞乐伎。令其并听丝竹,以展欢娱。”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王烁一愣,大唐的官员福利可真好啊!……咦,那其中有几个年轻女子,貌似还挺有姿色!
“诏令刚刚才发布不久。当时王公子,应该正在押俘来京的路上。”魏悦道,“圣人赐下的这些伎伶籍属教坊,都不用王公子自己掏钱来养。京城毕竟与边疆军镇不同。京官往来,席间从来不能少了伎伶迎伢和歌舞助兴。王公子,何不入乡随俗?”
“好吧!”王烁笑着点了点头,“入乡随俗!”
魏悦一挥手,那群奴婢和歌儿舞女全都拜倒下来,“参见主人!”
“你们可以叫我王将军,或者是二郎。”王烁把安菲娜姬叫上了前来,对那些奴婢和歌儿舞女们说道,“都来见过安夫人。以后,你们全都归她管。”
县官不如现管,一众人等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毕恭毕敬的拜见安菲娜姬,把她逗得一阵乐。
随后魏悦就领着王烁等人,细细的参观这座府第。
看得出来,这里虽然一直没有正式住人,但从来都不曾缺人打理,没有一丝荒废的痕迹。
那主宅可真是有够辉煌气派,屋顶盖的琉璃瓦在大唐来讲可算是奢侈品一类。光是一个客厅差不多就快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宴请百人也不是问题。
于细节之处看来,任何一个小小的门窗雕饰也是技艺精湛之极,堪比艺术品。
主人的卧室是在大宅的二楼,旁边还有几间主人专用的书房、茶舍、棋舍与琴舍。整个二楼不光是房间整洁陈设齐全,那书房里还摆满了各类书籍,棋琴书画一切应用之物也是齐全得很。
大唐的书籍可不便宜,光是这一个书房就已是一笔不小的财产。王烁估计,一名长安中产之家的书生想要置下这么一间书屋,恐怕也得花去半生的积蓄。
主宅的后面还有一大片,约有足球场上那么大的庄院土地。建有马球场和一个连通了活水、栽种了荷花睡莲的大池塘。那池上的亭台楼榭真是精美之极,池中还有不少的鱼儿往来游走。
在马球场与主宅之间还有侧院、客厢房和仆婢房。诸宅之间有回廊连通又兼花红草绿,环境之优美、布局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王烁看了一阵,忍不住暗自咋舌……连我这个“河陇头号官二代”都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
果然京城的土豪,才是真正的壕啊!
一边逛玩着“大观园”,王烁也没忘了正事。
他宛如闲聊的,对魏悦说道:“此前我还在想,等我搬了新家一定要把同行而来的河陇袍泽,都请来好好的聚一聚。可惜安思顺早早的就去了朔方,这眼下安国臣也要走了。”
魏悦一点都不难听出,王烁是在敲他的边鼓。于是笑了一笑,顺着他的意思问道:“以后这样的机会,想必还有很多。只是不知,王公子打算何时上任金吾卫呢?”
王烁眨了眨眼睛,“这恐怕由不得我吧?”
“此话何意?”魏悦还挺好奇。
王烁道:“我听说,要在吏部那边办理新的官凭告身,一向颇费时日。再者中郎将的官凭告身,还得跑到兵部那边另行办理。我估计,这得要花去不少时间吧?”
“王公子多虑了。”魏悦显然是听懂了王烁的言外之意,小声道:“一般来讲,官凭告身确实比较难办。但如果是圣人亲自下敕交办的事情,吏部和兵部从来都不会有片刻的拖延。”
“真的?”王烁闻言大喜,笑道:“那我现在就去上任,可好?”
“王公子就是诙谐,爱说笑。”魏悦呵呵直笑,小声道:“你总得留出一天半日的时间,让吏部和兵部的人,把相关的手续都先办妥了吧?”
“魏公公说得在理!”王烁笑了。
有了魏悦的应承,这事绝对妥了!
稍后,王烁便叫安菲娜姬又给收拾了一箱珠宝,悄悄的塞给了魏悦。嘴上说的是,请他以后代为照顾,在宫里办差的安国臣。
心照不宣的是,魏悦还得去替王烁到兵部和吏部去跑一跑腿,助他早早上任金吾卫。
原本王烁还想在家中设宴,请今天到府的人都吃一顿便饭,算是自己人提前庆祝一下乔迁之喜。但魏悦却以覆命为由,急匆匆的就带着安国臣告辞先走了。
王烁心中暗笑,想要马儿跑,就得让吃草。要想马儿跑得欢,就得让他吃饱吃好养起膘!
搬家总是很忙,所幸王烁只是“拎包入住”,来给他帮忙的人也够多。
安菲娜姬很好的履行了她的职责,指挥手下的人安顿一切,井井有条。但是,她却给自己挑了侧院住了进去,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蜜园”。
虽是侧院,但也挺大挺漂亮。安菲娜姬叫她的粟特小姐妹也都住进了这所院子里,给她作伴。
“菲儿,你这是做什么?”王烁问道,“你难道不跟我一起住吗?”
安菲娜姬笑嘻嘻的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但是,我不能和你一起住!”
王烁皱眉,“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安菲娜姬说道,“只有正妻才有资格,和你同住主宅。我毕竟只是你的侧室,当然就得住在侧院喽!”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你是怕自己从主宅搬出来,给别人腾让位置的时候,心里难受吧?”
“对呀!”安菲娜姬倒是直言不讳,“与其到时很没面子的被人轰出来,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住在侧室如夫人,该住的地方呢!”
“蜜宝宝,你放心。”王烁揽着她的腰肢,说道:“以后凡是想要进我家门的女人,首先第一条就是能与你和睦相处。否则,我一概不要!”
“哈哈!”安菲娜姬大笑,“别吹牛了,万一人家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或是郡主呢?”
“就算是天宫下凡的仙女,那也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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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鬼市
府中一切应用之物都十分齐备,只费了半日功夫,搬家的事情就大体安排妥当了。余下还有一些琐碎杂事,自有安菲娜姬慢慢料理。
新来的厨娘准备好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让王烁这个主人,吃到了住进新家的第一餐好饭。别说,魏悦挑来的这些厨娘,手艺还真是一流。
用宴时,王烁叫李晟、王子颜和荔非守瑜等人在找好住处之前,暂时都住到自己家里来。反正房间多的是,再来三五十人也住得下。李晟等人推辞了一阵,说不过王烁,只好答应暂时住下了。
随后,王烁便带上冯刚和丁贵出了门,去往乐游原以赴岑参之约。
王烁认为,虽说自己需要尽量的远离东宫,但只要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与皇帝一样的步调,绝不偏袒于东宫太子,就是守住了关键的底线。
至于生活当中的正常交往,不能和政治上的亲疏混为一谈。故作姿态躲得太狠,反而会有欲盖弥障之嫌。
岑参只是东宫一个小小的八品参军,他更鲜明的身份还是一位考上了进士的才子诗人,私下结交想必也是无甚打紧。
人生在世,谁还能不交几个朋友呢?
岑参这位名传千古的盛唐大诗人,王烁对他还算有点兴趣。有空自己非得要问一问他,写出那些诗作的时候内心都有一些什么样的思想活动。看他究竟能不能答得对,语文试卷上的那些古怪问题。
到了乐游原,已是黄昏。
杨柳与宫厥共沐夕阳,曲江池水金光鳞鳞,景色真是奇美!
巧了,岑参也走出了酒肆刚刚登上附近的一个高处,正在静静的欣赏这夕阳下的美景。
王烁也没叫他,直接走到了他身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妙!”岑参先行赞叹然后才回过头来,一见是王烁,当即微然一惊,“王公子?”
“王某来迟,让先生久等了。”王烁主动先行施了一礼,“还请先生恕罪。”
“岂敢、岂敢!”岑参连忙回礼,“王公子方才所吟诗句……”
王烁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几十年后李商隐的作品,于是笑道:“兴之所致,妙手偶得。与先生的大作比起来,差之远矣!”
“好一个妙手偶得,岑某当真自愧不如!”岑参再次面露惊讶之色,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不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将门虎子么?
“岑先生,还请店内把酒一叙。”
“王公子,请!”
二人进了雅阁,酒菜已然备好。赵无疾和冯刚丁贵,都留在门外把守。
两人闲聊了一些仕林趣事和诗词酒话,王烁感觉,自己恐怕再修炼三十年,也达不到岑参在诗词方面的造诣。
历史和文学的大环境,造就了唐诗这样一座,在中国文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碑。
好在王烁是一位文科生,虽然没怎么学会作诗,但背书总算是强项。所以他时不时的剽一两句后世名家的诗句出来应付,总让岑参有种眼前一亮甚至暗暗震惊之感。
当然,这不是今天的主题。
闲聊一阵后,王烁便问起,“那一日岑先生说,斗殴与纵火肯定另有隐情。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岑参微微一皱眉,小声道:“不知王公子,可曾听说过长安的鬼市?”
鬼市?
“略有耳闻。”王烁道,“据说是一些人在半夜里,私自开启的黑市。”
“是的。”岑参道,“长安城历史悠久,有一些古城在前隋修筑新城之时,直接被掩埋到了地下,形成了一些地下密道和暗城。到了夜里,会有一些人在那里进行交易。那种地方,就被称作鬼市。”
王烁淡淡一笑,“鬼市交易,既不用上税,还可以买到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对吧?”
“确实是这样。”岑参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但其中大多数人,都是一些生活艰难的穷苦之人。他们被迫躲在那里做一些小生意,只为养家糊口。”
“我懂岑先生的意思。”王烁道,“我今天只问那个胡商,康道满。”
“他就是鬼市的一位大东。”岑参道,“据岑某所知,康道满白天做的是酒肆的生意,晚上却在鬼市买卖一些黄货。”
“黄金吗?”王烁问道。
“不是。”岑参笑了一笑,说道:“这是鬼市的行话,土德尚黄。所谓黄货,其实就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宝贝!”
王烁眉头一拧,“他是盗墓贼?!”
“不能算是。”岑参道,“他只是私下收购,黑市上流通的那些文物和古董。千百年来,盗墓贼从土里挖出来的这种宝贝,可是不少。当然,新近盗出的,可能也有!”
王烁寻思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先生说的另有隐情,又是何指?”
岑参道:“昨日岑某上前救火的时候,听到康道满和那些前来寻衅斗殴的恶少,用鬼市行话互骂了几句。言下之意是,恶少指责康道满太过贪心,私下吞没了一批他本不该吞的东西。康道满则是反骂他们血口喷人狗仗人势。”
“听起来,像是鬼市的生意纠纷。”王烁笑了一笑,“这种事情,似乎还轮不到我这个左街使,亲自来管。”
岑参微然一笑,“岑某窃以为,王公子不妨稍稍加以重视。”
王烁顿时一醒神,“还请岑先生明示?”
“王公子请容岑某,先说两句题外话。”岑参说道:“金吾卫的中郎将和左街使,对京城来说非常的重要。一直以来,都是由老道持重、威名显赫的重臣或者大将担纲。现在,圣人却将这样两个职位授给了年方弱冠、初到京城的王公子……王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王烁眨了眨眼睛没有答话,心想有必要绕这些弯子么?
岑参倒也识趣,自问自答道:“岑某窃以为,大概是因为圣人对京城目前的一些治安问题,有所不满。于是就想启用一个在京城没有太多复杂关系、腰竿有够硬、办事又有冲劲的年轻人,来重整这一不利局面。”
王烁微微一愣,好巧,我竟三条都符合!……若非岑参提醒,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说来也是啊,李隆基那样理智的政治人物,哪会一拍脑门就随便给人任命官职,还是金吾中郎将和左街使这样重要的实权官职?
思考了片刻,王烁问道:“什么样的治安问题,能让圣人下得如此狠心,把董延光和段子璋这两个金吾重将,都给撤办了?”
岑参摇了摇头,不太肯定的语气,“圣人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岑某只能是猜测……鬼市,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鬼市的背后,究竟藏着一些什么东西,竟然还能惊动圣人?”王烁问道。
“这个,岑某就不清楚了。”岑参道,“王公子不妨用心去查一查,或能有所收获。”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岑参一个小小的八品参军,知道得可真不少,还句句不离圣人!……这些话,不会是太子教他说的吧?
于是王烁笑了,“岑先生,真是见识广博,智虑深远。王某深受启迪,十分佩服!”
岑参神色微微一动,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连忙叉手拜道:“王公子过奖了。”
王烁顿时心中一凛,莫非是太子,希望我去调查鬼市?
那鬼市后面,究竟有什么猫腻?莫非还能牵扯到太子的政敌,李林甫?
不行,我得小心一点。千万不能被太子给当枪使了,更不能卷入他和李林甫的党争厮咬之中!
第122章 乱世佳人
日落之前,王烁告别岑参走出酒肆,和赵无疾等人策马而去。
岑参却在那间雅阁里坐着没走,拧眉,深思。
片刻后,有人敲门。
岑参醒过神来,连忙上前应门。
“郡主!”
“他走了?”
岑参点头。
郡主和婢女伊云一同走了进来,几名侍卫留在走廊外。
郡主入座,另两人站着。
“岑先生,感觉怎样?”郡主问道。
“王烁其人,与传言之中和我们对他的预判,都差距较大。”岑参说道,“在岑某看来,他并非只是一介武夫。他不仅识文,还善能诗赋。”
“哦?”郡主意外的惊讶了一声,“能被岑先生如此评价,想来他的诗文造诣还不低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岑参吟了几句王烁席间随口飙出的诗句,再道:“如此等等,郡主以为如何?”
郡主细细品味,没有说话。
伊云却道:“莫非是请人代笔早有腹稿,他故意卖弄?”
“岑某身份低微,他断无必要在我面前故作卖弄。”岑参道,“并且这些诗句,只是夹杂在他的谈吐之中,随口而出。我连声赞叹,他却只说,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郡主惊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据我所说,他自幼习武很少读书,十四岁就被他父亲赶出了家门独自从军。就算他离家之后花了时间自修文学,如今他也不过弱冠之龄。短短几年,怎会修得如此诗才?”
“郡主,这世上或许真是有天才的。”岑参笑了一笑,说道:“比如太白先生,大半的时间他都在游山玩水或是烂醉如泥。他读书花的时间比寻常书生还要少。但他的诗赋,却是旷古烁今。”
“他竟识文能诗,这倒是个令人惊喜的意外。”郡主道,“先生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侍女伊云在一旁掩嘴偷笑。
郡主一扭头看向她,“你因何诡笑?”
“奴婢不敢……”伊云怯怯的道,“奴婢只是觉得郡主方才说话的腔调,有点像是……”
“像是什么?”郡主皱了皱眉,“不许吞吞吐吐!”
“像是,姑娘挑姑爷。”
“出去!”
“喏……”伊云慌忙退出了房间。
郡主无奈的轻叹了一声,微微苦笑,“这婢子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时常口无遮拦的惯了。岑先生莫要见笑。”
“郡主不必解释。”岑参微笑,拱手道:“岑某知道,郡主关心的是王忠嗣将军的次子,即将上任的一位京官,能否对大唐有所用处。”
“先生说对了。”郡主淡淡的道,“我身为皇族,有理由关心这样的事情。”
“郡主所言在理。”岑参拱了一下手,说道,“岑某今日与他短暂一晤,还真是颇多惊奇。”
郡主微微一皱眉,“除了能诗善赋,他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令岑先生惊奇吗?”
“有。”岑参道,“最令岑某惊奇的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弱冠之子。他太成熟,太老练了。他的洞察力与警惕性,更令岑某自愧不如。”
“哦?”郡主再度惊咦一声,“岑先生弱冠行世,漫游天下十数年,才学渊薄见多识广,怎会对他如此赞誉?”
“岑某断无必要,在郡主面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岑参认真的说道:“岑某觉得,他大概已经猜到,是有人在诱导他去调查鬼市了。”
郡主眨了眨眼睛,脸上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竟如此警觉?”
“确实如此。”岑参道,“现在岑某估计,只要他动手去查,就一定能够得知真相。但是他也有可能,不会去查。”
“有道理。”郡主点了点头,“换作是我,我也会担心被人利用,从而卷入未知的麻烦……如此说来,我有可能会弄巧成拙了。”
“郡主请恕岑某多嘴。”岑参拱手拜了一礼,说道,“不知郡主,为何要指引王烁,去查那鬼市呢?”
“这个嘛……”郡主神秘的笑了一笑,“岑先生只需相信,我断无理由去坑害,王忠嗣将军之子。”
“这个岑某当然相信。”岑参道,“只是这件事情,太子殿下知道么?”
“不知。”郡主道,“所以,还请岑先生在太子面前,代为保密。”
岑参愕然一怔,只得叉手拜下,“喏……”
王烁回到家里,天色已黑。
他独自坐在宽大如篮球场的大厅里,不急不忙的饮茶。
一盏茶饮完不久,赵无疾从外面回来了。
他上前参拜了一礼,“果然不出二公子所料。我等走后不久,马上就有人来找岑参。他们就在同一间雅阁里,谈了约有半个时辰。”
“何人?”
“太子之女,和政郡主!”
王烁微微一怔,和政郡主?……我记得挺清楚,现在的太子、历史上的唐肃宗李亨,第三个女儿被封为和政公主。大书法家颜真卿,还专为她写过一篇《和政公主神道碑》。
太子之女封为郡主,太子登基之后才改封为公主……错不了,应该就是她了!
王烁记得颜真卿在他那篇文章里,对和政公主极为赞誉,夸她漂亮聪慧、孝顺知礼,并且博学多才、大义刚果有胜男儿。
王烁对这位和政公主最深的印象是,这真是一位红颜薄命的乱世佳人。
身为太子之女,并且漂亮聪明又贤慧,但是和政公主居然熬到了二十出头方才嫁人。此后不久她又遭遇了安史之乱,她一路逃难跟着玄宗到了蜀地。在那里遭遇士兵叛乱,连玄宗都吓得躲到了高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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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公主却身先士卒对叛军发起了攻击,最后竟然打退了叛乱,保护了玄宗。
到了和政公主的亲哥哥唐代宗称帝之时,她很受唐代宗的信任,经常参与国家大事的议论。
但是她却年纪轻轻,就死于了难产。若非如此,大唐历史上的和政公主,可能会位高权重堪比“太平公主”。并且,她的形象要比太平公主要正面得多。
王烁之所以把这位和政郡主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了解到,整个安史之乱期间,李唐皇族的表现大体都很差劲。只有这位和政郡主和另外为数不多的几人,能令王烁有所好感。
赵无疾见王烁神色有异,问道:“莫非二公子,认识这位和政郡主?”
“不认识。”王烁道,“只是曾经听说,这位郡主对政治和官场,特别感兴趣。”
赵无疾笑了笑,“一个女子,对这些感兴趣能有什么用?”
“恰好相反。”王烁道,“现在的皇子皇孙,都不敢对政治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反倒是皇族和外戚当中的女子,没有太多的顾忌。比如杨贵妃的三个姐姐。”
赵无疾眼睛一亮,小声道:“二公子的意思是,和政郡主以女儿之身作为掩护,在为太子四下奔走?”
“没有证据,不必瞎猜。”王烁道,“总之现在我们知道,岑参的背后是东宫的和政郡主。以后,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喏。”赵无疾应了一诺,再道,“二公子,那鬼市我们还查不查了?”
王烁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这个左街使,肯定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查了。但是你却可以隐藏身份,私下前去调查一番。”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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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我要报案!
两天以后的早晨,王烁正和李晟及荔非守瑜等人,在自家后院的马球场上练习骑射,赵无疾带着一名侍卫从外面回来了。
他上前参拜,“二公子,赵无疾特来覆命!”
“辛苦了。”王烁道,“两天两夜的时间,都在鬼市调查到了一些什么?”
赵无疾说道:“二公子,原来鬼市不止一处。万年县城南的通善坊、通济坊和敦化坊及其周边,大大小小的鬼市至少有十几个。属下花了两夜时间逛了其中较大的三四个鬼市,最大的发现就是,这个。”
说罢,赵无疾递了一张纸上来。
王烁接过过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张画像……好眼熟!
李晟等人在旁边也看了,不由得惊奇道:“二公子,这不是画的你么?”
“我吗?”王烁一愣,“还真是有点像!”
“二公子,这就是画的你!”赵无疾道,“属下看到不少的鬼市商人,都在暗相传递一张画像,于是好奇找人买了一张来看。初时我也颇觉眼熟,后来找人一打听,原来画的就是新任左街使,二公子你。”
王烁很好奇,“鬼市为什么要将我的画像,交相传看?”
赵无疾道,“属下逮住一个落单的商人,威逼利诱颇费了一番工夫,方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是‘上面’有人传下号令,要让鬼市的所有人,都认住二公子的长相。”
“上面?”王烁眉头微微一皱,“鬼市的上面,是谁?”
“那个落单商人只认识几个前来传信的鬼市恶少,其他的知之甚少。”赵无疾道,“随后属下费尽心力打听此事,也无法打听得到。”
“看来鬼市,比我们想像中的要复杂。”王烁道,“那里不仅有人管理,其组织结构还相当严密。外人连消息都难以打听得到。”
“是这样的。”赵无疾道,“属下是生面孔,到了鬼市最多只能买到一些针头线脑的日常之物。但若问到稍稍犯忌的东西,那里的人立刻如临大敌防范甚严。后来但凡属下出现在鬼市,就会有几个人在后面跟着我,把我当贼来防。”
“你已经暴露,以后不能再去调查了。”王烁点了点头,说道,“看来鬼市的事情,还是得要派用不良人这种地头蛇,方能办好。”
正聊着,把守大门的冯刚派人来报,说魏公公来了。
府上暂时没有专门迎客的门吏,王烁只好叫冯刚与丁贵及二十人的私人卫队,分作两班轮流担任门吏和护院。
“看来,是我的官凭告身有着落了。”王烁心中暗喜,“子颜,你代我去招呼一下魏悦。待我洗漱更衣,立刻就来。”
“好。”
片刻过后王烁衣冠楚楚的来到正厅,看到魏悦带来好几个身着绿袍的官员人等。一打听,原来是吏部告身院和兵部选院曹的官员,特意来到府上,专为王烁现场制作官凭告身的。
大唐的告身制度是比较严格的,五品以上官员的授官,称为“制授”。先要中书省奉旨拟写任命词,然后经门下省审核再由皇帝亲自签画许可之后,御批归档。再抄送一个副本送到尚书吏部或者兵部,这才办理正式手续。
吏部告身院和兵部选院曹,就是专为文武官员,办理告身手续的。
这两个部门的官员,分别拿出一个已经加盖好了中书和门下诸多大印的锦轴,上面已经填好了任命词和王烁的籍贯、年齿这些个人信息,请王烁过目。
“没有问题。”王烁道。
官员又道,现在还需现场录入王将军的外貌特征,还请勿怪。
“来吧!”王烁有点好奇,怎么录?难不成你们还要给我的脸来一个拓印,就像从石碑上拓字一样?
然后那些官员,就用一个小尺子来量王烁的五官了。什么眼宽多长,眉长多少,鼻宽多少,还把牙口都给清点了一遍。
王烁感觉……真是特么的太落后,太滑稽了!
随后,其中一名官员还给王烁作了一副画像,拓在了敕碟上。
告身和敕碟对于官员来说缺一不可。告身是朝廷的正式委任状,敕碟则像是官员随身携带的身份证。
王烁拿起那敕碟一看,又是画像……好吧,这位官员的画技明显比鬼市的画工,专业多了。
按理说官员领取告身要交一笔价值不菲的告身费,有的高达上千钱。但王烁官阶已达四品,这笔钱就由皇帝代出,算是赏赐了。
随同告身与敕碟一同赐下的,还有刻了王烁姓名的一枚银鱼符,和用来盛装银鱼符的鱼袋。这是五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官员专属之物。凡出入宫城或是当职办差,都要将它佩带在身上。这是一位官员最醒目的身份标志。
王烁的告身办好之后,李晟和荔非守瑜等人的告身,也一并都给办了。
办完这些琐事,便已是正午。王烁在府中设宴款待魏悦和这些官员,以示答谢。
这些人还真是帮了不小的忙,换作是王烁等人自己去各个衙门奔走盖那几个大印,还真是不大容易。
席间魏悦问道,王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去赴任?
王烁答说,下午就去。
“王公子还真是心急。”魏悦闻言笑了,“未时前后,在大明宫金吾仗院就职的许多官员,怕是都已经归家了。王公子选在下午去上任,怕是都见不到几个同僚。”
“那我先去胜业坊的左街署。”王烁道,“明日赶早,再去大明宫金吾仗院上任。”
“王公子,何以如此心急?”魏悦有点好奇。
王烁道:“最近几天,万年县似乎不大太平。我得早点过去看看。”
魏悦拱手对着北方拜了一拜,“王公子如此尽职尽责,圣人知道了,当会甚感欣慰。”
王烁呵呵的笑,小声道:“那就有劳魏公公,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了!”
“好说,好说。”魏悦点头而笑,“不过是据实而报,魏某的份内之事。”
饭罢之后王烁送走了魏悦等人,这便带着李晟、荔非守瑜、王子颜和冯刚率领的十人卫队,去往左街署正式上任。
原本大唐的城市治安,是由县衙里的县尉来负责。
但京城实在太大、人口也太多了,治安问题也就显得相当严峻。于是朝廷就在京城设了左右街使,从金吾卫当中抽人担纲专事专办,重点解决京城的治安问题。
因此,左右街使又称“金吾街使”。
京城以朱雀大街为中轴,左右划分为万年、长安二县。分管万年县治安的左街署,就设在崇仁坊以东、东市以北的胜业坊,毗邻兴庆宫,离王烁的家也不远。
王烁一行十余人来到左街署,看到署门前围了许多的百姓,在那里大声叫喊。
他们情绪激动,现场多少有些混乱。
左街署的大门却是紧闭,没有一个人来搭理这些百姓。
王烁等人听得很清楚,这些百姓们喊得最多的就是——
“我要报案!”
第124章 刷脸传令
现场百姓约有五六十人,见到王烁一行策马而来,都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看样子,像是当官的。当头那位后生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咦,不就是那天献俘的时候,走在头先的那一位么?”
“对,是他!”
“听说圣人封他做了金吾卫的大官?以后左街署也归他管?”
王烁听到了这些议论之声。他下了马走到府门前的台阶上,对着众人叉了一下手,“本官,是新任左街使王烁。诸位乡邻聚众在此,所为何事?”
“真的是王将军!”众百姓倒也识得分寸,连忙一同拜倒下来,唱喏参见。
“众乡邻,都请起。”王烁道,“但有何事,不妨讲来?”
百姓当中立刻有人站了出来,说道,“王将军,我只出去走了一趟亲戚,家中一夜之间被人盗了个精光,还有一个看家的仆人也被杀了!”
另一人急忙喊道:“王将军,我刚刚成亲的妻子不见了!有人见她前日在曲江池附近,被两个异乡男子拐进了一辆马车!”
“王将军,你可得给小人做主啊!我家老父昨日清晨外出,当街与人起了一点小争执。那人居然对老父拳脚相加,打完便跑了!老父被人抬回家中,半夜里便一命呜呼了!”
……
七嘴八舌,吵作一团。
王烁不由得眉头大皱,还都不是小案子。
京城的治安,会有这么差?
“诸位乡邻,不要焦急。既是万年县的大案,左街署一定受理,迟早还给你们公道。”王烁只好先行安抚这些百姓。
这时,一直关闭的左街署大门总算打开了。从里面匆忙跑出来六七个束抹额、穿皮甲、挂佩刀的武夫,慌忙对着王烁拜下,“万年县不良人,拜见王将军!”
王烁有点恼火,沉声喝道:“大白天的当职时间,为何关闭署门,将这些前来报官的百姓,拒之于门外?”
“就是!”百姓们也很愤怒,跟着一起叫嚷起来。
一众不良人都叉着手跪在地上,个个满副难色,却又不敢翻嘴。
王烁心中一计较,说道,“都起来,先把这些百姓请进署衙。安排人手,受理他们的上报。”
“喏!”
不良人纷纷起身,上前来请一众百姓排好队,按轶序进入署衙。
一名不良人壮起胆来,走到王烁面前叉手拜下,“王将军,小人林宾有事禀告……”
“讲。”
“王将军容禀,不是我等非要渎职,关上大门不理这些百姓。”林宾满副难色的说道,“署里要受理报案,须有书吏才行。只有他们才能识文断字,执笔书录。我等不良人只会跑腿捉贼,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罗筐,干不来这些刀笔吏的活计啊!”
王烁皱眉,“那此前署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林宾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前任左街使董将军走的时候,把署里原来的文官和书吏差不多全都给带走了,那都是他请来的幕僚……”
王烁恨得牙痒痒,董延光居然直接撂挑子走人,连正常的工作交接都不管不顾了!混帐东西,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拆我的台!
林宾继续道:“现在署里就只剩了一个书令史还在做事。原本需得七八个人来处理的案牍文书,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都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到今天中午终于累得昏了过去。没了书吏主事,无奈之下我等只好关上了大门,暂不受理报案。凡此种种实属无奈,还请王将军恕罪!”
王烁当即唤道:“李晟,王子颜,赵无疾!”
“属下在!”三人上前应诺。
“暂由你三人,负责接待这些前来报案的百姓。”王烁道,“务必一个不漏,全部仔细登记。”
“喏!”
三人虽是应了诺,但各自面露难色……没有经验,毫无头绪。
没有办法,只能是边做边学了!
“那个书令史叫什么,什么来路?”王烁再问道。
林宾连忙答道:“他叫于道智,是一名来京赴考的落榜书生,来署里约有两年了。他一边当差做事一边还在攻读,说是非要考上进士不可。”
一边说着,林宾一边露出嘲讽的神色,“他要是能考上进士,那天下一半的读书人都得是状元及第了!”
王烁皱了一下眉头,看着他。
林宾慌忙拜倒下来,“小人多嘴,王将军恕罪!”
“现在人在哪里?”
“他就住在署里。现在,应该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昏睡。”林宾道,“小人这就唤来前来,拜见王将军。”
“不用,让他接着睡。”王烁四下看了一眼,再问道,“署里的不良人,只有你们这几个?”
“回王将军。”林宾道,“我等是专在署衙当差的不良人,一共三十人,分作三班轮流当值。其他的不良人,平常大部分都是在外奔波四处捉贼,还有一些是派在县衙或是监牢里当职。”
“共有多少人?”
“以前的话,城北约有百三四十人,城南约是二百余人,加起来一共三四百人。”林宾面露难色,小声道,“现在,大约只剩一半了。”
王烁皱了皱眉,“就算只剩一半人了,难道今天,就没有一个不良人捉到贼人押回左街署吗?”
“这个……这个……小人不好说!”林宾一个劲的吱唔。
王烁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就已是清楚了大半。
董延光和那两个判官一走,就是树倒猢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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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剩下的一百多个不良人,恐怕也是在白吃薪饷出工不出力。否则哪会有这么多的百姓,跑到左街署来报案?
看来情况,真和自己预料中的一样糟糕。
那两个镇压封印的判官被拿掉以后,万年县便开始群魔乱舞,治安已经出了大问题!
“有什么办法,召回所有的不良人?”王烁突然问道。
林宾吃了一惊,“办法倒是有,但一般不宜采用。”
“讲!”
“长安城的钟鼓楼隶属金吾卫治下,兼有水火示警、辑盗宣告之能。”林宾连忙说道,“若有紧急事件,王将军可以动用万年县的钟鼓楼发出集结令,召唤全城的不良人一同集结左街署!”
“那还等什么。”王烁道,“你现在就去跑一趟,叫钟鼓楼发令。”
“王将军容禀。钟鼓楼一向管理严格,因为号令一出,上至圣人满城皆知。”林宾面露难色,叉手拜道,“除非王将军能够出示左金吾卫中郎将,从金吾杖院发出的书面号令。否则,钟鼓楼武侯一概不会理睬!”
王烁像机器猫一样,开始从身上往外掏东西,好一阵翻找。
林宾有点发愣,他身上带的东西还真不少啊,又是鱼符又是敕碟还有印泥……连官印都带了两个?
“就是它了。”王烁拿起其中一枚印仔细看了一阵后,涂上印泥,对林宾招了一下手,“脸,凑过来。”
林宾呲牙咧嘴,小心翼翼的把脸凑了上去。
“你要的,书面号令。”王烁结结实实的在他脸上盖了一个印,“现在,你可以去传令了。”
林宾愕然呆立,“这……这也可以?”
“这是新任中郎将的新办法,事急从权刷脸传令。”王烁道,“但有哪个武侯敢不听令行事,你就叫他找到金吾左杖院,当面来跟我讲!”
第125章 偷天换日
万年县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惊人的鼓声。
百姓仕绅无不愕然,今日这暮鼓,似乎敲得太早了一点吧?并且,单只万年县响起了鼓声。与之一街之隔的长安县,一声也没有。
仔细一听,这可不是平常日子里用来报晓的“咚咚鼓”,它响得急切而富有固定的节奏。有知情人明白过来,这是金吾卫在“示警宣告”。
万年县里顿时响起一片惊讶的议论声。
“金吾卫动用钟鼓楼示警宣告,一年也难得见到一次。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应该是吧?”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还能出什么大乱子不成?”
“那谁知道啊!”
正在皇宫里当职的官员听到了,更加惊愕,“出什么大事了,金吾卫要动用钟鼓楼示警宣告?”
“不清楚!”
“赶紧派人,去金吾杖院问一问出什么事了!”
这一阵鼓响,整个万年县都为之一动。
散落四处的万年县不良人听到鼓声更是吃惊,那位新上任的左街使,居然用这种方式召唤所有的不良人回署!
——这真是不一个不怕事大的主!
——惹不起,速回!
兴庆宫里,正在小憩的皇帝李隆基都被吵醒了,不满的道:“今日这鼓声,怎么回事?”
近旁伺候的高力士连忙轻步上前,小声道:“圣人息怒。是金吾卫在用钟鼓楼示警宣告。”
“京城,出什么大事了么?”李隆基睡眼朦胧的问道。
“回圣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否则早有消息报进宫里来了。”高力士道,“老奴听那鼓点猜测,大概是新上任的左街使,在召唤全体不良人回署覆命。”
李隆基坐起身来眨了眨眼睛,似乎清醒了一些,“王烁?”
“正是。”
李隆基若有所思,脸上泛起一丝奇怪的笑意,“朕昨日才御批了他的告身,他今日就赶着去上任了。”
高力士笑着,小声道:“年轻人,总是难免立功心切。”
“年轻人确实毛糙冲动。但也有着一些,我们这种老头子所欠缺的优点。”李隆基扯了一个哈欠站起身,左右侍人连忙上前,给圣人更衣。
高力士跟在皇帝身边,小声道:“圣人所言即是。”
“力士,反正胜业坊也不远。你就亲自走一趟,去传一道口谕给他。”
“老奴洗耳,聆听圣谕!”
“就说,小子大胆,竟敢扰了朕的清梦。再若办不好差事,朕就亲自前来打你的板子!”
“喏!”
东市里,和政郡主从一家首饰店里走出来,和许多正在逛玩市集的人一样,抬头看向钟鼓楼。
“三娘,不用着急还有时间。”婢女伊人忙道:“我找人问过了,这不是歇市闭坊的咚咚鼓,是金吾卫在宣告示警。”
“我知道。”和政郡主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难道是京城出事了?”
“怎么可能嘛!”
和政郡主眨着眼睛寻思了片刻,“左街署,就在东市以北的胜业坊,对吧?”
“对,与东市仅有一街之隔。”
“走,咱们看看去!”
左街署大门外,很快聚集了不少前来看热闹的人,有百姓也有官员。
“看,那边又来一个!”
“这边也有!”
“这一下来了七八个!”
“这一个个满头大汗的,马都跑瘸了腿吧?”
四面八方急忙奔来的不良人,匆匆忙忙冲进了左街署内。
王烁就坐在正对大门的署衙大门前,身前摆了一张书案,他正在奋笔疾书。身后整齐的站着他的卫队。
凡是赶来的不良人,都自报家门参见之后,他面前排好队列。
很快,就来了一百多人。
署衙外围观的百姓仕绅也越来越多。和政郡主也到了,挤在人群里静静的观望。
片刻后,王烁站起了身来,“县城太大,有些人可能一时间赶不过来。不等了,现在开始!”
不良人林宾抱拳,带头唱了一喏:“参见王将军!”
一百多号不良人集体抱拳,跟着唱喏。
王烁叉手,回了一礼。然后从书案上拿起一张大纸,说道:“这是我刚刚亲笔书写的布告,共有两份。冯刚,将桌上那一份张贴到左街署的大门口,让万年百姓,人人得见。”
“喏!”
冯刚应了诺,小心拿起那份布告走到署外,将它贴到了署门旁边的布告墙上。
众人都好奇的挤了过来看,原来是一起招募布告,上面盖了左街使的官印。
布告上说,左街署要招募两类吏员。
第一类是书令史,限十人。司职案牍文书,要求品貌端正、识文断字、书笔工整的良人学子,无职仕人亦可。月俸一千三百文(比以往增加了一百文),可供吏员住宿与一日两食及寒暑鞋服等物。
第二类是不良人,入署面择录用。退役老兵与前任不良人优先。
不良人的录取数量和待遇问题全都没说,条件也提得很简单。“面择录用”这四个字,似乎包含了一切。
这布告刚一贴出,立刻引起了一众百姓和仕人的热烈议论。
“京城皆智,万年县的治安问题早已是多年积弊。如今左街署大动干戈,看来万年县近期也会有一番大变!”
“这个年轻的王将军,胆子真是够大的,该是一个敢干事的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做给上面看的。估计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说得也是……万年县的治安,可不好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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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郡主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只是微笑道:“字,倒是写得不错。”
这时,不远处行来一辆马车,车旁有披甲执锐的宫廷侍卫,策马护卫随行。
和政郡主微微一怔,高力士的马车?
人群也发出了一阵骚动,“宫里也来人了?”
马车上的人并未现身,随行于马车旁的两名宦官连忙上前,对人群道:“还请诸位勿要喧哗,勿要喧哗!”
“仍旧观望,仍旧观望。”
说罢,他们自己也挤进了人群,一同当起了围观群众。
众人也都心领神会,和政郡主则是悄悄的躲到了一旁,藏在了人群之中。
这时,署里的王烁叫人,将自己写的另一份东西贴到了一块公示牌上,然后将公示牌摆到了不良人的队伍之前,给他们看。
“后面看不清楚的,我可以说给你们听。”王烁道,“我叫王烁,今天正式上任左街使一职。我发布的第一道左街使令,就是将原先受聘于左街署的万年县不良人,全部辞退!”
“啊?!”
“什么?!”
署里的不良人和署外围观的人,全都发出了惊呼之声。
还有一些性情急躁刚烈的不良人,当众大叫出声来,“凭什么?!”
“我等累死累活尽心办差,从未犯错,凭什么辞掉我们?”
“我一家老小就指望我这点月俸养家糊口。现在却要砸人饭碗,分明就是不让人活了!”
和政郡主在人群里,吃惊的看着王烁,“他想干什么?
藏在马车里的高力士,听说之后也都吃了一惊,“莽撞!”
王烁却只是负手站着,冷冷看着眼前这些骚动不安的不良人,根本无动于衷,也不急着说话。
“弟兄们,静一静!!”不良人林宾挥起手,大声喊道,“我们好歹也要,听王将军把话说完!”
有几个人跟着附合,渐渐的,一百多号不良人总算安静了下来。
王烁这才说道:“但凡被我辞退的不良人,本月月俸照付,并且我还多付一月,以示赔偿。”
众人听了,纷纷愕然……这种事情,还真是没有听说过!
这时,王烁大声道:“辞退之后,你们就全都变成了普通的百姓。然后,你们可以署外去看一看,我刚刚发出的那一份招募布告!”
“招募?”
“怎么回事?”
王烁一挥手,“冯刚,告诉他们!”
“喏。”冯刚应了诺,将布告的内容,对着这些不良人当众宣讲了一遍。
“都听清楚了吧?”王烁道,“本官今日,就当众辞退所有的不良人。想走的,好聚好散左街署不予阻拦。想要继续受聘于左街署担任不良人,维护京城治安的,大可前来应募,左街署欢迎。我在布告上也公开说了,前任不良人优先!”
在场的不良人顿时大喜,但又非常不解!
“这么说,如果愿意回来,我们的差事还是那个差事?只是平白的多拿了两月俸钱?”
王烁大声道:“没错!”
众人更加不解,并且狐疑——
“世上怎会有如此好事?”
“我活了半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
但也有一些想通了的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人,可能还是那些人。但如此一倒腾,受聘于前任左街使的不良人,可就变成了,受聘于新任左街使的不良人!”
“并且,他们还都是自愿的!”
“曾子曰,食人之禄,则忧人之事。这些不良人以后再要敢不听话,也就怨不得这位新上任的左街使,不讲情面了!”
“这位王家二公子年纪轻轻,竟能使出此等偷天换日的老辣手段!”
“什么偷天换日?什么手段?此举明明因势利导、光明正大。是谓阳谋!”
“阳谋,如洪也!岂是人力可能抗拒?!”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总之……后生可畏啊!”
“难怪圣人对他,如此器重!”
这时。
人群中的和政郡主,笑了。
马车里的高力士,也笑了。
第126章 前途无量【求定阅】
左街署正对着大门的院子里,四张书案一字铺开,前来报案的百姓在它们面前排成了四队。李晟、王子颜、赵无疾和睡醒了的书令史于道智,各自执笔掌管一案,开始录入这些百姓的案件上报。
那个于道智文文弱弱一介书生,因为劳累过度睡眠不足精气神挺差,但办事的劲头却是一丝不苟。李晟等人第一回干这种活儿,有不懂之处他还耐心的指导,倒也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王烁走到他的身边,静静看着他做事。把他盯得有点紧张,颈脖后面汗都流出来了,写字的手也些发抖。
“你紧张什么?”王烁问道。
“将军恕罪。”于道智连忙放下笔,叉手拜道:“将军气势凛然而贲张,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将军往学生背后这一站,学生便有泰山压顶小命危矣之感,因此,因此……”
“哦,原来还是我的错。”王烁被逗乐了。
李晟等人也笑了,这真是个傻书生。
于道智更紧张了,连忙拜倒在地,“不不,是学生的错、学生的错!”
“没有责怪你,起来。”王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心做事,会有前途。”
“喏!”
不良人越聚越多,渐渐已经快要有了两百人。但凡新来的,都先看了那两个布告,然后和众同僚们聚在一起小声商议。
快到傍晚,外面围观的群众也未散去,好像也有增多的迹象。
王烁挺好笑,原来长安群众,也这么爱看热闹啊!
大门附近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长喏:“高将军到!”
这显然是一个宦官的声音。想必他平常干惯了宫廷传喏之类的活儿,这一嗓子喊下来,还真是通透无比众皆听闻,很有一股子力压全场的气势。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门口。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右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在一队铁甲禁军的护卫之下,走了进来。
围观群众当中可有不少的官员,纷纷叉手,向高力士低头拜喏。
百姓们更是纷纷惊愕,私相窃议——
“这就是当朝第一权宦,圣人的心腹高力士啊!”
“我听说,皇族、宰相和节度使这些人,见了他也得是毕恭毕敬,有如圣人亲临!”
“确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他怎么跑到,这小小的左街署衙门里来了?”
和政郡主小心翼翼的往人群里躲藏,高力士却是眼神朝她一瞟嘴角微微一扬,脸上露出了一抹似笑微笑的神情。
显然,是发现她了。
但高力士未有停步也没有过多表示,径直走了。
和政郡主暗自微笑摇了摇头,老人精!
这时,唱喏的宦官又高声喊道:“高将军奉敕传谕,左街使王烁,速来恭迎、聆听圣谕!”
王烁连忙迎上前来,拱手而拜:“臣,左街使王烁,聆听圣谕!”
高力士走到了王烁的面前,拱手对着兴庆宫的方向一拜,“圣人口谕!”
在场众人全都叉手而拜,不敢乱动。
高力士却没有急着说,笑着,看着王烁。
王烁纳闷了,“高阿爷,圣人说什么呢?”
高力士斗然大喝一声,“小子大胆!”
王烁一愣,在场众人更是大吃一惊!
不好了,不好了,高力士发怒了!
不料,高力士却只是模仿着圣人的口吻,高声说道:“竟敢扰了朕的清梦。再若办不好差事,朕就亲自前来,打你的板子!”
王烁目瞪口呆,你老人家,是演话剧出身的吧?
围观众人愕然无语,原来圣人的口谕,也并非都是词藻雕琢文彩飞扬,也会如同百姓闲话家常一般通俗易懂啊?
婢女伊云惊讶的小声问道:“三娘,圣人怎会专托高力士,传来一句这样……这样奇怪的口谕?”
“很奇怪吗?”和政郡主只是笑了一笑。
“当然奇怪了。”伊云道,“听着不像是圣谕,倒像是一个老太爷在逗小孙儿的语气。”
“这就对了。”和政郡主微然一笑,说道:“王忠嗣是圣人的义子,王烁就是圣人的义孙。祖父对孙儿说话,不就该是这种语气么?”
“还真是这样。”伊云点了点头,“听起来像是在凶巴巴的骂人,实则又透出一股子宠溺的味道。”
和政郡主双眼轻轻一眯,低声道:“圣人专托高力士传出来的口谕,从来就不会,是一句简单的废话。”
“那圣人言外之意,又是什么呢?”
“不同的人,听到了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政郡主道,“人多耳杂,不要再问了。”
“是……”
此时,王烁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讪讪的道:“高阿爷,是不是我敲鼓,吵到圣人了?”
“你说呢?”高力士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烁,环视庭院。
凡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不良人和百姓,都没人敢抬头。
“哎,死定了、死定了!”王烁呜呼哀哉的低喊起来,“那破鼓真不好玩,改天我非拆了它不可!”
“你这小子!”高力士扬起,作势要敲凿栗。
王烁笑哈哈的连忙躲闪,“高阿爷饶命,饶命!”
高力士摇头笑了笑,走到一旁僻静处,“过来!”
“喏。”
看来老人家是要面授机宜了,王烁连忙凑到了他的近前,
“你听懂圣人的意思了么?”
“不懂。”
“……”高力士挺无语的表情。
王烁却像一个老实又无辜的小学生,“还请高阿爷,赐教!”
“圣人的口谕,虽是通俗易懂。但从来不会有一个多余的字眼。”高力士道,“第一句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王烁冲着高力士一瞪眼,“小子大胆!”
“冲我唬什么!”高力士低斥了一声,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烁笑道:“我是想要尽可能的模仿得像一点,这样才更有代入感嘛!”
“……”高力士挺无语的表情,“别再胡闹!”
“喏。”
“圣人说的那一句,小子大胆。”高力士道,“你认为圣人是在夸你,还是在骂你?”
“当然是骂了。”王烁撇了撇嘴,“下一句可不就是,扰了朕的清梦?”
“错了,是夸。”高力士道,“圣人倘若真要责怪你扰了清梦,来传口谕的就不会是我,而是龙武卫禁军了。”
“这也夸?”王烁眨了眨眼睛,那我以后每天都敲他一通鼓去!
“圣人是在夸你,办事有魄力。”高力士微然一笑,“下一句是什么?”
“再若办不好差事……”
“停!”高力士突然喊停,问道,“这句什么意思,你懂了么?”
“很简单啊!”王烁道,“圣人就是叫我,一定要办好我的差事。”
“你再仔细,体会一番。”高力士微然一笑,“再若!……圣人为何要说,再若?”
王烁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这意思莫非是,圣人已经很器重我,很提拔我,也很支持我了。我没有理由再办不好差事?”
“沾上一点边了。”高力士面带微笑的看了看周围,说道:“这口谕,我是当众宣读的。与其说是在宣给你听,倒不如说,是在宣给长安的仕民来听。你懂了么?”
王烁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
皇帝是在当众表示,对我的鼎力支持。
“再若”二字真是力比千钧,言下之意大概会是:“王烁是在给朕办差,谁敢阻挠,朕弄死谁!”
“谢高阿爷,我明白了!”王烁叉手拜下。
“下面那一句,想必你也就更能听懂了。”高力士微笑道,“圣人云,朕就亲自前来,打你的板子!……何意,说说?”
王烁小声道:“就算我做错了事情要罚,那也只能是圣人动手。旁人,全都没有资格……”
“很好。”高力士微然一笑,转身就走,“告辞。”
王烁拱手而拜,“恭送高阿爷。”
在场的百姓与不良人等也一并拜喏。
高力士不作停留,登上马车立刻就走了。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心想:皇帝故意当众秀了这一把,以示对我这个新任左街使的支持与袒护。再联想到那一天献俘进城时,他刻意将我唤到御辇旁边……他究竟什么意思?
我这个小小的左街使身上,终究担负了一些什么样的重任,值得皇帝这样的特别栽培与特别袒护?
亲眼目睹全程的不良人和百姓人等,则是各自惊叹不已——
“这位新上任的左街使,可真是深蒙圣宠啊!”
“皇帝和高力士待他,都如同自家亲孙儿一般!”
“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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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上门捣蛋
次日,王烁依旧没有急着去左金吾杖院报道,仍是来了左街署亲自当职。
那几十名百姓报案的笔录,总算是做完了。这都是最近这些日子,万年县累计下来的案子。于道智告诉王烁,往常万年县半年也没有这么多大案发生。最近,真是有点不寻常了。
有了案子,就得派不良人去查。王烁现在急需人手。
至从昨日发出了布告之后,王烁估计,到现在为止万年县的不良人应该都知道消息了。愿意再次受聘的,都会尽快赶来报道。就算是不愿意再次受聘的,也应该不会平白放弃那两月的月俸。
王烁决定,亲自把关招聘之事。让这些不良人一个个的,全都在自己眼前过一遍,好对他们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好在金吾卫一向颇受朝廷重视,经费方面从来不会犯愁。金吾卫下属的左街署衙门还自有一笔经营不错的公廨田产,并且执法过程当中多少总会有一点“意外”的收入。
因此,左街署算是一个挺有钱的油水衙门。
但是王烁刚一上任就拿出几十万钱来“谴散”手下的不良人,这等败家举动仍是吓着了左街署里的那些旧人。
“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儿,就是阔绰啊!大手大脚,一点都不心疼钱!”
“上峰大方,莫非不是好事?”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这些人受惊之余,也是一个个的美滋滋。谁还会嫌钱多呢?
数十个大箱笼从库房里被搬了出来,王烁叫冯刚和丁贵这些人,帮着发钱。
有近两百名不良人在外面排着队,叫一个进来一个。
先发钱,再问话。
愿意再次受聘的,王烁来者不拒,暂时全都先收下了。
现场就签下书约,随后就去隔壁“左街典史”王子颜那里正式造册报道上岗。每五到十人分为一队,每队指派一位伍长充为小头领。让他们以队为单位,各自领了昨日登记好的案书,赶紧下去调查。
这样“招聘”的效率虽然是低了一点,但充满了某种庄重的“仪式感”,隐约之间已经拥有深入人心的重要定义。
王烁逐一的和他们打了照面问了话,他们也当着王烁的面领了钱、表了态、签了押。那么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从道德上讲,他们都是出于主动、心甘情愿的做了王烁手下的兵。
以后王烁再面对他们,可就不止有官职权力上的压制,还多了一种心理上的统御感了。
到了傍晚一天的忙碌暂告一段落。王烁统计了一下,主动愿意留下的不良人只有八九十人,还不足百数。他们分成了大小十几个队,除了少数人留守左街署,其余全都下去查案子了。
人手,仍是缺得厉害。但是王烁,大体仍是满意。
在长安这样一个户口百万的大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油水衙门,不愁招不到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了这一批主动投诚的“老兵”做班底,给点时间,一点都不难把队伍发展壮大。
但是,也有让王烁犯愁的地方。
治安问题,防胜于治。难点,也在于“防”。
真正能够根治“群魔乱舞”的两个前任判官与三个不良帅,到现在为止,王烁还一个都没有见到。
这也就意味着,万年县的案发率不会得到有效的控制。如果只是等着出了案子派人去查,再增加一百个不良人小队,可能也不够用。
王烁觉得,是时候去找郝廷玉问一下,判官崔敬的下落了。
“明天,我得去左金吾卫衙门正式报道,就任中郎将一职。”王烁对李晟等人道,“我不在,就由左判官李晟主事,右判官荔非守瑜与典史王子颜辅佐。如果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可以派人到大明宫左金吾杖院,来找我。”
“喏。”众人应诺。
下班时间早就过了,众人正准备离开官署归家。官署大门口,却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个男子。
这人四十岁上下,身材并不高大但很健硕,须发浓密步履悠闲。不像是走进了一个执法衙门,倒像是在市集中逛玩一般颇为轻松和随意。
近旁的不良人林宾当即惊讶,连忙对王烁小声道:“王将军,他就是城北不良帅,段宠!”
王烁道:“城北不良帅,不是由前任判官董寿,亲自担纲么?”
“董寿倒是挂了这个名。但是真正带着大伙儿办差的,却是段宠。这人厉害!”林宾小声道,“他年轻的时候,就在关中绿林道上很有名气了。后来为了给朋友报仇,他在一夜之间屠尽三户仇家满门青壮男丁一百余口。事后他用车子拖着一百多颗人头行走于闹市,跑到官府投案自首……当时这件案子,可是连圣人都惊动了的!”
“他只杀了青壮男丁?”
“对,妇孺老人他一个都没动。他因此更加名声大躁,当时关中人人称他为大侠!”林宾道,“按理说他该被处以死刑,但刚刚下狱不久刚好遇到朝廷大赦,他便捡回了一条命,只判了流放充军于河北边疆,效力于董延光的麾下。后来因为作战神勇,他被董延光看上收做了部曲亲随。从此,他就一直给董家效命。”
王烁皱了皱眉,这么说就是董家的心腹死忠。他来干什么?
“这位,应该就是新任左街使,王将军吧?”段宠已经走到了近前,叉手拜下施了一礼,“不良人段宠,拜见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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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礼。”王烁看着他,“你自称是不良人,但却是北城实际上的不良帅,对吗?”
“其实不良帅和不良人是一样的。连拿的月俸也都一样多。”段宠面带微笑的,轻松说道,“只不过是,一群羊也该有个领头的。于是就有了不良帅。”
王烁听到了“月俸”这两个字,于是道:“冯刚,取两月的俸钱来,交予段宠。”
“喏。”
“看来传言不假,王将军果然出手大方,善于收买人心。”段宠仍是笑着。
“既然是规矩,就得一视同仁。”王烁道,“至于能不能收买到人心,那就得看,那颗心是怎么长的了。”
“有道理。”段宠仍是笑眯眯的,“万一长了一颗像段某这样的坏心,那是任谁都收买不了。”
王烁懒得跟他废话了,走到一旁和李晟他们商量事情。
冯刚拿了一摞丝绢来,一把塞进段宠的怀里,没好气的道:“既是坏心,买了也没用!——拿了钱赶紧走吧!”
段宠笑容轻松,把丝绢绑好往肩上一扛,“我还没打算要走。”
“那你还想干什么?”冯刚不耐烦的问道。
“我看到了门外贴的布告。”段宠道,“特意前来应募。”
“你说什么?”
王烁和李晟等人,闻言也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怎么,不行吗?”段宠道,“布告上可是说了,前任不良人优先。刚好我就是。王将军莫非是要食言而肥?”
王烁一笑,“王典史,给他做笔录。”
“喏。”王子颜冲他一挥手,“跟我来吧!”
“大气,不废话。”段宠呵呵直笑,“我喜欢!”
“你也少废话,赶紧过来!”王子颜没好气的喝道。
“啧啧,怎么典史的官威,比街使还大?”段宠笑道,“不愧是陇右第一猛将,王难得将军的儿子啊!”
“你!……”王子颜不由得愣了一愣。
“王典史息怒。”段宠上前,叉手一拜,“请为在下做笔录吧!”
王子颜瞥了他两眼,将他带到一旁办手续去了。
荔非守瑜小声道:“二公子,他可是董家的心腹。为何要收下他?”
王烁道:“规矩是我定的。他是按规矩来的。我有什么理由拒之不收?”
“那我就赶紧寻个过错,让他滚蛋!”荔非守瑜道。
“别。”王烁道,“我倒是想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无非就是来捣蛋的,或者是来当细作的。”荔非守瑜道,“这种人,还能干出什么好事不成?”
“我看未必。”王烁道,“就算真是,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跑来捣蛋和当细作,光凭这勇气和胆略也不一般,至少也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荔非守瑜无语以对,咬了咬牙,“行,那我就先盯着他!”
正在这时,大门口突然跑来好些人。守门的不良人上前阻拦:“站住,什么人?”
“乐游原武侯,有重大案情,紧急上报左街署!——符契在此!”
“符契没错。进!”
话音刚落,有一个人就踉踉跄跄的急忙先跑了进来,还大声的哭号,“王将军,救命啊!王将军,你可一定要为我作主啊!”
王烁看清那人,当即眉头一拧。
怎么是他?!
第128章 惊人血案
来人,正是乐游原那家被人纵火烧屋的酒肆老板,粟特胡人康道满。
那一日打过了照面他已然认得王烁,进门就朝王烁冲来,被丁贵和几名侍卫拦住。
他隔着几名侍卫,就对着王烁拜倒在地,大声哭求,“王将军,我酒肆里里十几口人,一夜之间全被人杀光了!他们还要杀我!求求你,救我一命啊!”
“什么?”众人闻言一惊,“天子脚下,竟有这种事情发生?!”
王烁一挥手,“带到问案室!”
“喏!”
丁贵等人将康道满从地上拉起来,先叫他闭嘴,然后带进了问案室内。
王烁先把那几个同来报案的武侯,唤到了近前。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来的四名武侯都比较面生。张全那一批参与了救火的武侯,一个没来。
于是问道:“你们的队正,张全呢?”
“回王将军话,我们乐游原的武侯是三班轮流当值。张队正现在刚好轮休。”
王烁想到那天火灾的情景,张全肯定是知道什么内幕却隐而不报。现在闹出了人命大案,他躲还来不及。
“叫他明日,到金吾杖院来见我。”
“喏……”武侯们纷纷面露惧色。被老大叫到总部去问话,想想真是有点恐怖!
王烁再道:“目前康道满的案子,你们都知道一些什么?”
“回将军。”武侯道,“康道满昨天彻夜未归,到了今天中午回来准备开门做生意,却发现他酒肆里的十四个人全部被杀了。我们已将现场封锁,随时可供上峰查堪。”
王烁皱了皱眉,“他昨夜去了哪里?”
“他自称是去了平康坊找姑娘。”武侯道,“我等还没有前去核实,未知真假。”
“受害的全是他自己店里的人么?”王烁再问道,“胡姬酒肆一般是下午开门,时常也会通霄营业。现场难道没有酒客遇害?”
“没有。”武侯答道,“那一日他店里遭了火灾,客房也受到一些影响,近日正在整修。因为没有客房可供酒客住宿,最近几天他都只做下午的生意。暮鼓响起,他就歇业。”
王烁再问道:“还有什么线索?”
“回将军,暂时就这些了。”武侯道,“案情重大,我等不敢擅专。粗略了解一下情况之后,立刻就带着康道满来了左街署。”
“先到一旁歇着。”
“喏。”
王烁对李晟等人道:“那天的纵火案我们都在场,参与斗殴的那几个泼皮我还交过手。凭他们的胆色和身手,很难做到一夜连杀十四人,还不惊动左右邻里和巡逻的武侯。但是二者之间,应该是有所关联。”
“我也有此感觉。”李晟道:“今天这桩血案,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干出来的。并且对方早有预谋,专杀康道满店里的人,未曾伤及任何一个无辜酒客。冤有头债有主,很像是江湖人的作风。”
“有道理。”王烁点了点头,“还有一点,单单就是康道满彻夜未归的时候,对方动手了。这是不是也太巧了?”
“莫非,对方有意放过康道满的性命?”李晟好奇的道,“可这是为什么呢?”
“先有了打人和放火,现在又是动手杀人。对方似乎,抱有很强的目的性。”王烁道,“记得那日岑参对我说,那些泼皮曾经辱骂康道满,私吞了一批他本不该吞的东西。”
“这么说,对方有可能是在警告和威胁康道满,想要逼他交出,他私吞的那一批东西?”李晟惊讶道,“什么东西这么值钱,值得他们杀人又放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王烁微然一笑,“去问康道满,不就知道了?”
“属下这就前去审问。”
“辛苦你了。”
王烁再道:“目前书吏不足,不良人也都派出去了。突然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只能是我们亲自出马。乐游原那边的案发现场,现在须得有人过去接手。”
“我去。”荔非守瑜应了喏,但又苦笑,小声道:“但我不会查案哪!”
“这样的大案,值得金吾游徼介入调查。”王烁道,“你先和这几个武侯一起过去接管现场。我立刻联系郝廷玉,叫他尽快带人过来协助。”
“喏。”
“等一下!”突然有人叫道,“这里还有一个,闲着没事的不良人!”
众人扭头一看,是刚刚办好了入职手续的段宠。
“你?”荔非守瑜冷笑一声,“你还是闲着吧!”
“这位上峰,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段宠走过来,笑眯眯的道,“我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神探。万年县城北,从来就没有我破不了的案子!”
荔非守瑜屑笑了一声,看向王烁征求他的意见。
段宠也看向了王烁,“王将军和诸位,是信不过在下吧?”
王烁道:“本官一向用人不疑。但也确实,疑人不用。”
“段某不想解释。”段宠道,“王将军不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值得信任。”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机会。”王烁道,“关于城南鬼市和康道满,你知道多少?”
段宠道:“他在鬼市,做的是黄货生意——也就是私下收售古董文物。现在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不是黑吃黑得罪了人,就是他胆大妄为破坏了鬼市的规矩。”
“鬼市都有一些什么规矩?”王烁问道。
“很多。”段宠道,“盗亦有道,鬼市当然也有鬼市的规矩。这样的规矩绝对不能被打破,否则就会有人倒大霉。王将军如果有兴趣,改天段某可以详细说给你听。但是现在,似乎查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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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着急,我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没有问你。”王烁道,“鬼市的背后,是谁在掌控?”
“王将军果然聪明。”段宠淡然一笑,说道,“但我现在只能告诉你,绝对不是董家的人。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的派我去查。”
王烁笑了一笑,“这么说,你承认你现在仍是忠于董家?”
“当然。董将军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宁愿去死,也不会背叛他。”段宠说道,“但是,我又喜欢查案、喜欢不良人这份差事。于是,我就来了。”
王烁沉思了片刻,微然一笑,“右判官荔非守瑜,这个人交给你了。”
“喏。”荔非守瑜斜眼瞟着段宠,“你最好是老实一点。否则,右判官的箭随时送你去投胎!”
段宠笑了笑不以为然,正儿八经的对着荔非守瑜叉手而拜,“不良人段宠,参见右判官。”
两人带上那四名前来报案的武侯,很快就去了。
王子颜走到王烁面前,撇着嘴摇头,“这个段宠,行为古怪,不可捉摸。”
王烁皱了皱眉,“我感觉,他根本就不在意我和董延光之间的矛盾。他仿佛很享受不良人这份差事,还把查案当作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来做。”
“不会吧?”王子颜不由得笑了,“查案,这么吃力又不好讨的差事,居然也会有人喜欢?”
“那可说不准。”王烁笑了,你是没看过柯南。人家查起案子来数年如一日,连正常发育都顾不上了!
第129章 珍爱生命
王烁来到问案室,康道满有气无力的瘫坐一旁,时不时的瑟瑟发抖。
李晟则是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
“不,不!”康道满连忙叫道,“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但你说的,全是一些没用的。”李晟道,“你吞了一批什么东西,是什么人要来杀你,为何不讲?”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康道满摊开双手,漫天叫屈,“我承认我在鬼市私贩古董文物,我犯了律法,我愿意接受官府的制裁。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批东西是指什么?我更加不知道,是谁在对付我啊!”
王烁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鬼市的幕后掌控者,是谁?”
“这……”康道满低下头,“我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王烁道,“来人,送他回家。”
“喏。”两名侍卫上前拖人。
康道满吓得大叫,“不要!不要放我出去!他们要杀我、要杀我!”
王烁道:“放心,真要杀你,你昨天就没命了。”
“昨夜,我、我躲进了私挖的密道里,才逃过了一命!”康道满叫道,“我没有去平康坊,我就在酒肆里看着他们,杀光了我的人!直到中午周围人多了,我才敢跑到武侯铺去报案!”
“不老实!”李晟很恼火,“方才问你,为何不说?”
“心存侥幸而已。”王烁冷笑一声,说道,“他既想讨得活命,又想继续吞没那一批东西。”
“我、我没有……”康道满有点蔫了,趴跪在王烁面前,说道:“他们说的那一批东西,我都还没有到手,寻仇的人就上了门。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一批什么东西?”
王烁奇怪的眨了眨眼睛,“你在哪里,接触到的那批东西?”
“是在青龙坊的黄货鬼市。”康道满说道,“一个专干中介的老熟人,只带来一个样品给我看,收了我一笔定金,然后就没了后续。”
“样品何在?”
“在……在这里……”康道满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
王烁接过来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做为一名“官二代”王烁多少是有一点眼力劲。这枚玉佩不出所料,应该是上等的和田美玉雕成。
关键是它的花纹——凤!
龙凤花饰,皇族御用。民间谁敢冒用,那该是不想活了。
“那中介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王烁问道。
“那小子人称鬼牙八,是青龙黄货鬼市挺有名的一个中介牙人!”康道满说道,“我也正想找他!就这么一枚小小的玉佩,花了我八百金!那小子也太黑……”
“住口!”王烁低喝了一声,“现在你该关心的是,你有没有八百颗脑袋够砍的!”
“啊?!”康道满吓傻了,“不、不会吧……”
“很会。”王烁蹲到他面前,在他眼前晃着那枚玉佩,“你是干这一行的,别跟我说,你看不出它的来路。”
“知道啊!皇家器物,地里刨出来的!”康道满说道,“但肯定不是今朝的东西,至少也是前朝、前前朝的冥器。也不知道在黑市上面,转手过多少次了!”
“是吗?”王烁冷冷一笑,“那万一,是今朝的呢?”
“呃……不会这么邪门吧?”康道满顿时满脸煞白,“谁会这么大胆,敢刨今朝的皇陵?”
“那些人一夜之间血屠你店中十几口人,就为夺回此物、杀你灭口。难道,只是为了一件前朝或者前前朝的冥器?”王烁声音一沉,“还在跟老子装蒜,你敢说你心里,当真没数?”
“……”康道满目瞪口呆的看着王烁,突然放声大哭凶猛磕头,“王将军救命、救命啊!”
“你是死是活,关我屁事?”王烁沉声道,“这里是左街署!我们的职责是守卫京城平安,保护京城百姓。不是你康道满这个发死人财的文物贩子,可以随便差使的家奴打手!”
“我、我……”康道满这下是真没辄了,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办事的“狗官”,看来只能是苦苦哀求了,“王将军想要小人怎么做,才肯救小人一命?”
“问你什么答什么。全跟老子说实话,不许再有半点隐瞒!”王烁沉声道,“否则,立刻从这里滚出去!”
“好……好吧……”康道满无奈之极,抱起拳来一个劲的作揖,“王将军,想知道一些什么?”
“良器,执笔记录!”王烁问道,“说——鬼市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掌管大局?”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康道满说道,“平常我们这些商人所能接触到的,都是一些在鬼市行走的恶少,我们管他们叫‘鬼市无常’。他们负责定规矩,管着不出乱子,也挨个的收一些摊税……唔,倒是比朝廷市署收的税要低很多!”
“少说废话!”王烁没好气的道,“那天来你店里斗殴纵火的,可就是那些鬼市无常?”
“不,他们只是一些城南的地痞流氓,平常没这么大胆。那天却突然跑来敲诈,说我最近得了宝贝发了大财,见者有份要我分一点酒钱给他们。我呸,都是一些什么不入流的玩艺儿,竟然也敢在老子头上……”
康道满被王烁瞪了一眼,连忙止住废话,说道,“事后想起来,应该是鬼市无常唆使他们前来,探我口风的!”
“鬼市无常,不会亲自找你问话吗?”王烁问道,“为何还要绕这种弯子?”
“地痞上门之前,鬼市的一个无常曾经当面找我问过。”康道满道,“但这一笔大生易,我是悄悄干下来的,否则我要交很多的税。事后我更加不敢承认,坏了鬼市的规矩,那是要被重罚的!”
王烁都忍不住笑了一声,再问道:“种种迹象,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面玉佩已经给你惹来了大麻烦?”
“……”康道满犹豫了一下,叹息了一声,“不敢欺瞒王将军,当时小人也曾意识到了风险。但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干我们这行的,什么时候又会没有一点风险呢?……关键是,我已经先付了八百金的定金出去。如果中途收手,连那八百定金可都没了!”
大唐以铜钱为主货币,唐人说的“一金”其实是指“一斤铜”。一贯钱有六斤四两,那么算起来,“一金”大约就值一百五十多文钱。
康道满说的八百金约值十万多铜钱,折合人民币三四十万,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李晟直摇头,“真是要钱不要命。”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这样。”王烁说道,“事后,那个中介鬼牙八,当真没有再来找你?”
“绝对没有!”康道满愤怒的大叫起来,“那小子真不是人!”
王烁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他很有可能,已经变鬼了。”
“啊?”康道满吓得一愣,“王将军的意思是……他也被杀了?”
“连你都被人杀了全店上下十四口人,你认为,他还能有命?”王烁冷笑一声,再道:“鬼市无常一共有多少人?他们的事实身份,说!”
“那些无常,从来不用真实姓名,也不告诉别人确切身份。”康道满说道,“一般只能在青龙坊的黄货鬼市偶尔见到他们,其他的时候,他们几乎从不出现。这些人,真的神秘得很!”
“青龙坊,黄货鬼市。”王烁点了点头,“良器,都记下了么?”
李晟点头,“全都记下了。”
“今天先到这里。”王烁站起身来,小心的收好了那一枚玉佩,说道:“把康道满关进监牢,严密看管。”
“啊?”康道满惊叫道,“为什么是监牢?”
“因为你是罪犯,那里也相对比较安全。”王烁沉声道,“如果你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呆在那里。等待案情真相大白,你或许罪不致死!”
“好……好吧……”
“记着。”王烁道,“今天审问的详情还有这块玉佩的去向,你不得泄露。否则,你可能还是小命难保!”
“是,我知道了……”康道满彻底瘫软了。
李晟走到外面,叫来林宾那几个留守署衙的不良人,把康道满押到左街署的监牢里去了。
夜空,已是繁星点点。
王烁仰头看着,暗吁了一口长气。
康道满的案子,是和鬼市有关。当初岑参接受东宫和政郡主之指派,也曾引导我去调查鬼市。
王烁拿出那面凤纹玉佩来仔细观瞧,心想:如果事情真和皇族有关,那个和政郡主,应该会知道一些内情。
我是不是应该,找她约谈一下?
但是转念一想,王烁又摇头,不行,我要尽量和东宫保持距离。
防人之心不可无。
虽然现在,我还搞不清楚那个和政郡主究竟安的一颗什么心,但她确有利用我、把我当枪使的嫌疑。
万一她是在为太子奔走,那我岂不是就给太子做了枪?
王忠嗣的儿子去给太子做枪,那离害死全家还有多远?
思及此处,王烁的眉梢都惊悸的扬了几扬,珍爱生命,远离东宫!
还是紧抱皇帝大腿,自立更生来得靠谱。
第130章 上任中郎将
夜已深坊门都已关闭,回家还得叫开好几重门,王烁索性懒得回家了,今夜就在左街署凑合过一晚。
左街使自有条件不错的私人卧房可用,署里另外还备有十多间客舍,每间可住四到八人,专供留守的吏员临时歇息。也有几个像于道智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在此常住。
洗漱罢后王烁早早的躺下了,准备明天赶早去金吾左杖院报道,正式赴任中郎将一职。
人是躺下了,但脑子却无法停止思索。
王烁琢磨着,万事开头难,左街署现在真是一副烂摊子。突然一下子压下来几十件大案要查,人手却又严重不足。关键是,万年县现在的治安真是太差了,随时有可能爆发出更多的大案!
还有康道满这棕案子,隐约是和皇家扯上了关系,背后似乎暗藏凶险……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些问题,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左街使,面临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说不定哪天,就要被御史冠上一顶“渎职无能、殃害京城”的大帽子给弹劾了!
回头想想,眼前的这些乱相,都源自于用心险恶的李林甫,所做出的那些人事安排。
这该死的挖坑老贼……
骂着老贼睡去,王烁在梦里将李林甫痛打了一顿,打得那叫一个爽爽过瘾。
醒来之后,王烁却又拍着大腿叫悔,我特么真是太善良了,凭什么不把他剁成肉酱了去喂狗呢?
黎明时分咚咚鼓刚刚敲响头几声,王烁就翻身起床了。和许多京城官员一样,他准备赶早出门,去往皇宫上朝或者当职。
署里的厨子起得更早,都已经备好了朝食。
王烁匆匆吃了一些,带上丁贵和几名亲卫来到了大明宫。
左右金吾杖院,就是金吾卫的大本营,也是守卫大明宫的桥头堡垒。
左金吾卫翊府的六百大角手和白泽、朱雀两团精锐越骑,都驻守在左杖院。
这一千多号兵,名义上都是王烁这个翊府中郎将的嫡系人马。此外,万年县的所有武侯,也归中郎将管。
这么一算起来,王烁这个中郎将的权力真的很大。
但实际上,王烁的上头终归还有将军。像带兵训练、排岗戍卫包括那天击响钟鼓楼这些日常事务,王烁大可自行处置。
但要涉及到调兵用兵这一类敏感大事,就必须要有两位将军的联名许可了。否则,万一哪天金吾中郎将有个什么念头不通达,分分钟就能把皇宫给血洗了。
那两位将军,一个是素未谋面的“对手”董延光,听说现在已经告病不出撂挑子了。
另一个是皇族宗室,李岘。
在来长安之前,王烁就听老王说起过这位“左金吾卫将军李岘”。
记得当时老王说,李岘的曾祖是贞观朝的吴王李恪。虽然李恪被长孙无忌所害,家道中落了。但是李恪却有一个很争气的孙子,他就是信安郡王李祎。
十几年前正是李祎用奇袭战法,打下了石堡城。此外他还立下了许多的战功,成为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王忠嗣年轻时曾在李祎麾下从军,对他颇为仰慕。
金吾将军李岘,是李祎的第三个儿子。王忠嗣说他精明强干为人正直,很有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早年,李祎曾经担任过“左金吾卫大将军”。
当年王海宾战死之后,朝廷追赠他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以示哀荣。去岁天宝五年,圣人也授王忠嗣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之职,示以嘉勉。
李岘现任左金吾卫将军,算起来还是老王的属下。王烁则是当上了中郎将,成为了李岘的属下。
这两家人,仿佛都与左金吾卫有着不解之缘。
“李岘此人,可与相交。”这是老王的原话。
王烁来到左杖院的时候,天色还早,只看到有几个士兵正在站岗。见到王烁面生,他们还上前阻拦和盘问。
王烁直接出示了自己的鱼符与敕碟,“我是新任中郎将王烁,今日前来上任。”
士兵们连忙下拜,恭恭敬敬的把王烁迎请进了仗院。里面,也还只有几个吏员在洒扫和整理。
王烁打听了一下,得知将军李岘是今日要去上朝,晚些时候才会回到官署。左郎将郝廷玉与右郎将段子璋,正在校场上带兵操练。
“带我,去我的官署。”
吏员连忙将王烁,请到了他的官署里。
四品中郎将算是一号大人物了,官署设在第四进院。比这还要更加“深宅大院”的,就只有两位将军的官署了。大将军王忠嗣远在河陇根本不会来上任,因此他的官署只是“名义上”存在。
王烁进了官署四下看了看,宽敞,舒适,干净,这就够了。虽然兼着双职,但自己更多的时候肯定会以“左街署”为工作重心,来这里的时候怕会很少。
片刻后,几名吏员抱了一大堆的文书来见王烁。说是近日翊府累积的一些案牍,需得中郎将亲自过目,签名许可。
王烁顿时就头大了,“一定要我亲自处理吗?”
“回王将军,也不是一定……”吏员答道,“将军可以授权给左郎将或者右郎将这两位副手代办。但在没有得到正式授权之前,左右二位郎将可不敢自专。”
“把郝廷玉叫来。”
“喏!”书吏应了喏,小心的问了一句,“那段子璋将军呢?”
丁贵低斥一声,“哪这么多废话?”
“喏……”书吏连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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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穿着铠甲的郝廷玉来了,气喘吁吁的一身汗。
“属下郝廷玉,参见王将军!”他一板一眼的行军礼参见。
“免礼。”王烁走到他面前,微笑道,“郝将军,打从今日起,我们就正式成为同僚和袍泽了。”
郝廷玉挺开心的笑了一笑,抱拳,“属下愿为王将军,尽效犬马之劳!”
“自家兄弟,别说这么见外的话。”王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来,先擦一把脸喝一点水,我们再坐下谈。”
“是!”
片刻后,王烁先把那一堆文书给了郝廷玉,说道:“左街署最近忙得一塌糊涂,我可能很少有时间能够亲自过来。这些需要签字的文书,我都授权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是。”郝廷玉接过了文书,笑了一笑,“段子璋将军那边怎么办?……他最近情绪很坏。昨天训练他鞭怠了好几个士卒,下手还挺狠!”
“我现在没时间理他。”王烁道,“叫你找崔敬的,怎么样了?”
“整个长安,不见他人。”郝廷玉皱了皱眉,说道:“被免去左街署判官一职后,崔敬就只剩果毅都尉这样一个虚职了。董延光又抱病不出,崔敬闲官一个无事可做又没人管,自然是想去哪里都行。有人说他可能已经离开长安,回了河北老家。”
王烁有点郁闷,“我怎么觉得他是故意躲起来,等着万年县群魔乱舞一片混乱之后,他好看我的笑话?”
“这说不准。”郝廷玉道,“但我觉得,他不是这种人。”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很了解他吗?”
“都是同僚,办差之时经常会有所接触,彼此都算有所了解。”郝廷玉道,“崔敬生了一副侠义心肠,为人坦荡磊落、颇有担当。若非如此,那些绿林出身的不良帅,也不会唯他马首是瞻。”
王烁点了点头,“段宠,怎样?”
“段宠……这是一个怪人!”郝廷玉道,“我只知道他痴迷于查案,不想做官。否则单凭董延光对他的器重,他现在好歹也能做到一个六品都尉。”
王烁寻思了片刻,说道:“继续想办法,帮我找到崔敬。另外,乐游原昨天发生了一件血洗十四人的大案。我已经派荔非守瑜与段宠过去接管现场了。游徼署现在,能不能派人过去增援?”
“郝某,这就亲自带人过去。”郝廷玉笑道,“虽说金吾游徼都归李岘将军管,但既然是左街署的事情,金吾游徼向来是义不容辞。想必李岘将军,也不会有二话。”
“多谢。”王烁笑了一笑,问道,“我能不能,也兼任金吾游徼?”
“如果王将军不嫌忙累的话,当然可以。”郝廷玉笑道,“李岘将军兼任游徼使,他肯定非常乐意,手下再多一个像王将军这么能干的副使!”
“那还是算了吧!”王烁顿时就没了想法,光是一个左街使,就足够让我忙成狗了!
我来长安,可不是为了做一个,连泡妞都没时间的工作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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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出兵抓人
两人聊了一阵,郝廷玉就带上几名随从和精通查案的金吾游徼,去了乐游原支援荔非守瑜。
王烁留在自己的官署看一些文书,等将军李岘。
虽说王烁这位大领导的工作是以统筹全局、指挥属下办事为主,犯不着亲临第一线去亲自查案,但他心里还是挺关注康道满与鬼市的这桩案子。
他隐约感觉,这件案件似乎不大寻常,背后牵连甚广。如果还牵扯到皇族,那就不是一件普通的治安事件了。
康道满已经提供了许多线索,现在就看,郝廷玉和荔非守瑜、段宠他们,能够查出一个什么端倪了。如果二者提供的消息一致,那就能证明康道满没有说谎,鬼市就真的大有问题,必须大力彻查!
到了已牌时分,将军李岘终于来了官署。王烁还刚刚得到消息,李岘倒主动走进了王烁的官署。
“王将军,你总算是来了!”李岘人未至,声先到,声音洪亮而爽朗。
王烁连忙起身迎上,拱手而拜,“属下王烁,参见李将军!……多有怠慢,还望李将军恕罪!”
“不必客气。”李岘笑容可掬的上前,握住王烁的双手拍了一拍,“我与令尊乃是故交。虽多年未见,令尊在李某心中仍如亲兄弟一般。今日见了你,还真是颇感亲切啊!——你与令尊年轻时,还真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哈哈!”
王烁面露笑容,再次拱手拜下,“王烁,见过李三叔。”
“好,好。”李岘爽朗的呵呵直笑,“来,贤侄,我们坐下说话。”
两人入座,饮了一盏茶聊了一些家常里短的闲话,然后就扯到了最近的治安问题上。
“最近万年县,可不大太平啊!”李岘道,“方才的朝会上,李右相当众严厉告诫于我,就差怒声训斥了。我真的是……无语以对,压力斗增啊!”
王烁道:“李三叔,我听说圣人现在很少亲自上朝了,朝会多半都是李右相在主持,是么?”
李岘双眉紧皱的点了点头,小声道:“没有办法,圣人就是信赖李右相。现在大唐的整个朝堂,几乎都在李右相的掌控之下,言路也被他完全封死。我们这些臣僚就算是有所谏言,圣人也听不到啊!”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我倒是有办法,能跟皇帝说上话……
正在这时,李岘的一名佐官来报,说段子璋将军去到官署,正要求见李将军。
“叫他在这里来吧!”李岘说罢摇了摇头,对王烁道:“你不要和段子璋有什么矛盾。他现在已经投靠李右相做了他的忠实鹰犬。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要离开左金吾卫高升了。”
“怎么说?”
“稍后你就知道了。”
片刻后,段子璋来了。三四十岁的一个孔武大汉,满脸络腮胡子,穿着一身铠甲挂着一把横刀,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眼中泛着一层冷冷杀气。
王烁对他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这真不是故意装出来吓人的。若非是在战场上杀过了不少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冷酷如食人野兽的眼神的。
“段子璋参见李将军。”他走上前来低头纳拜,迟钝了一下,也对王烁施了一礼,“见过王将军。”
王烁点了一下头算是与他打过了照面。段子璋面不改色收敛得挺好,但眼中仍是悄然闪过一丝不善的煞气。
“你有何事?”李岘例行公事的问道。
“李将军,右相差人前来传令,叫属下率领朱雀越骑团,随右相出行办差。”段子璋道,“属下特来请令!”
说罢,段子璋递上来一份文书。
李岘拿出自己的大印,二话不说就盖了上去,“准了。去吧!”
“喏。”段子璋也未多言,拿回盖了章的文书,参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王烁直皱眉,“李三叔,李右相要办什么差事,须得调用一整团的精锐越骑?”
“没什么,李右相大概是办完公务要回家了,担心从皇宫到回家的路上有人行刺,所以叫朱雀越骑团去给他当保镖。”李岘淡淡的道,“以前这份差事,是右金吾卫的人在干。最近段子璋主动跑去请缨,于是这份差事又落到了咱们左金吾卫的头上。”
王烁很是无语,朱雀越骑团,相当于京城的“反恐特种部队”。这两百精锐可是老子手下的兵啊,居然就这样被李林甫拉去当了私人保镖?!
李岘显然是看出了王烁的不满,笑了笑说道:“贤侄,看开一点。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去和李右相闹矛盾。段子璋不在你眼皮底下晃荡了,不也正好眼不见心不烦么?”
“这倒也是……”王烁点了点头,“反正朱雀团不去当保镖,也帮不上我什么忙——话说回来,李三叔,左街署现在急缺人手,你能不能派几个兵给我去应一应急?”
“六百大角手和玄武、朱雀越骑团都是你这个中郎将的亲勋部队。但除非有重大事情,否则越骑团不可轻动,那六百大角手倒是好说。一百人以内,你只管征调。”李岘呵呵直笑,“我能帮你的,就是表示许可。”
“多谢李三叔!”王烁顿时大喜,连忙拱手而拜,“那我现在就调一百大角手过去。”
“可以。”李岘拿出自己的官印来,“现写一份请令调兵的文书吧,我来给你加盖官印。”
二人没废多少时间就办好了调兵手续,然后李岘下令叫六百大角手集结,正式参见他们的新统帅,中郎将王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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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百大角手的日常责职,主要是掌管皇城内的治安。每天进出皇城上朝或者办公的官员,都要接受他们的检查。皇城内的“朝廷办公区”的治安全由他们负责。
每天皇城里报晓和报暮的咚咚鼓,也由他们负责敲响。如有重大庆典或是祭祀,他们就司职仪仗,以号角来传达各种号令。
不难看出,这六百大角手就是大唐帝国最重要的一批“安保人员”,朝堂中枢的安全问题,就由他们来提供保障。
这样的兵,当然只能是精锐。
六百大角手在校场上集结完毕,王烁第一次检阅了他们,算是正式接过了这一支嫡系兵马的指挥权。
但是王烁也记得,郝廷玉曾经说过,这六百大角手当中,有不少人曾经是前任中郎将段子璋的心腹。于是他私下请教李岘,我该挑选哪些人到左街署,去给我帮忙呢?
李岘说,你只需挑选一名能让你信得过的校尉,负责统领他们即可。
“方定远,方校尉就不错。”李岘告诉王烁,“他出身于军武世家,他和他父亲曾经都是河东节度的兵——曾经追随你父亲打过契丹立过军功!”
“妥当!”王烁笑了,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沾上老王的光啊!
方定远三十多岁,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王烁感觉,他就像是一把深藏于皮鞘之内的杀人利刃。
王烁把挑兵的任务,交给了方定远。他没费多大力气,就从六百大角手当中挑出了一百人,然后对王烁道:“王将军,属下担保这一百人的绝对忠诚与唯令是从。若有一人出了半分差错,属下自裁以谢罪!”
王烁点了点头,方定远大概就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一类角色。
随后,王烁就将这一百人拉回了左街署。
看着原本空荡荡的左街署,瞬间变得人丁兴旺,王烁信心大增摩拳擦掌。
下午,荔非守瑜回了左街署,来到王烁的官署里向他汇报情况。
“王将军,酒肆杀人案的凶手,查到了。”荔非守瑜说道,“是一伙专门收钱办事的江湖杀手,现在就藏身于青龙坊。”
“又是青龙坊?”王烁皱了皱眉,“康道满告诉我说,他就是在青龙坊的鬼市,惹上的麻烦。”
“我们要不要去抓人?”荔非守瑜道,“如果让他们听到风声跑了,可就来不及了!”
王烁眨了眨眼睛,“是谁查到他们的踪迹,段宠还是你,还是郝廷玉?”
“是段宠!”荔非守瑜道,“他是根据现场的痕迹,做出的判断。他说,他了解那伙杀手的办案手法。然后他又悄悄走访了几个江湖人打听消息,这便查到了那伙凶手的藏身之处。郝廷玉来的时候,我们的事情都快要办完了。”
王烁眉头微皱,这么容易?
“将军,出兵抓人吧!”荔非守瑜道,“我也信不过段宠这小子。但是真是假,出兵一试不就知道了?”
“好。”王烁下定了决心,“我刚刚从杖院调来的一百大角手,你带他们出去抓人。另外我给你一纸调令,让青龙坊及其周边的武侯铺也一并协助于你。切记,一定要注意安全!”
“喏!”
随即王烁唤来了方定远,叫他率领一百大角手,随荔非守瑜出去办差。
荔非守瑜见了这一百大角手,直呼“他们装备真好”。
大角手的主战兵器,是弩。
军队里能把弓用得好的人,其实是少数中的少数,但弩却很容易射准。因此,弩是民间管制兵器,也是大唐军队里的一项“精兵”标志。
荔非守瑜带着一百精兵,出发了。
王烁心中暗道,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第132章 皇帝的赏赐
案子调查得出奇顺利,反倒让王烁感觉心里有点怀疑。但不管怎样,在长安这地方,江湖宵小再厉害也干不过军队这样的国家暴力机器,想来也不怕被那个段宠给坑了就是。
出乎王烁的预料之外,抓捕行动进行得异常顺利。没过多久荔非守瑜就带队回来交令了,他带去的人几乎毫无损失。郝廷玉则是回了杖院交差。
一共六名杀手,实施抓捕时负隅玩抗,当场格杀了四人,一人活捉,另一人提前逃进了密道。
但是那个密道连通鬼市,地下诸多岔路曲曲折折宛如迷宫,一时让他给走脱了。
荔非守瑜审过了那个俘虏,他倒是承认康道满酒肆的案子是他们干的,逃走的那人正是他们的首领。问他是受何人所雇前来杀人,他说只有首领才知道。
“王将军,现在好办了。”段宠上前来,对王烁道,“我们只需要彻查鬼市抓到那个首领,就能查到买凶之人。离真相大白,也就不远了。”
王烁道:“鬼市藏在地下有如迷宫,有那么容易彻查吗?”
“不难。”段宠道,“我认识几个人,他们对青龙坊的鬼市地形了如指掌。只要派兵守住几个关键的出入道口,鬼市里的人全都插翅难逃。剩下的事情,就是慢慢的逐一排查了。”
王烁皱了皱眉,心中暗忖,总感觉他动机不纯。我要是听了他的,岂不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吗?
段宠笑道:“王将军,还信不过我吗?”
“告诉我,你为什么对这件案子这么感兴趣?”王烁问道。
段宠叉手一拜,“还请王将军,借一步说话。”
王烁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官署里,关上门,“说。”
段宠叉手拜了一礼,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王将军。董延光将军,就是因为城南鬼市的案子查办不力,才被圣人责罚削去了左街使一职。董将军因此抑郁成疾。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尽管这帮不了董将军官复原职,但希望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王烁皱了皱眉,“你说是,圣人曾经把城南鬼市案,交给董将军来办?”
“没错。并且是秘密交办,知道的人并不多。”段宠道,“所以,王将军也最好是能保密。”
“这究竟是一桩什么案子?”王烁问道。
段宠说道:“董将军所知道的,是有一批皇族器物失窃,流落到了鬼市上面。当时董将军派了判官崔敬去查,并让中郎将段子璋率领军队去辅佐他。”
皇族器物失窃?
王烁立刻想到了自己怀里的那一枚玉佩……看来,这件案子还真是和皇族有关啊!
“结果崔敬和段子璋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也没有查到太多线索。”段宠继续道,“圣人因此十分不悦。刚好你又立功回朝献俘,于是圣人就贬了董将军与段子璋的官,将左街使和中郎将的职务都安到了你的头上。崔敬因为查案不力连累了董将军,羞愧之下已经离开长安,回老家种田去了。”
“原来如此。”王烁心想难怪那天皇帝派高力士来传旨,叫我“替他办差”。虽然皇帝没有明说是一件什么差事,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指“皇族器物失窃”这件案子了!
“王将军,董将军能因为这件案子被削官免职,想必你也面临一定风险。反之,如果能够尽快把案子查清,圣人必然对你赞赏有嘉。”段宠说道,“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我们不能轻易放弃。”
王烁不由得笑了一笑,“看来,你是有意把左街署的矛头指向鬼市。那个贼首,是你故意放跑的吧?”
“我……没有!”段宠微微一怔,“如果我通知了贼首,他们又怎会损失如此惨重?”
“他们没了损失,你又拿什么来取信于我呢?”王烁呵呵一笑,“段宠,你还要跟我绕弯子,绕到什么时候?”
“……”段宠轻叹了一声,抱拳,“王将军机敏过人,段某骗不过你。没错,段某早就知道康记酒肆的案子,是那一拨人犯下的。段某甚至知道,康道满是因为接下了一笔销赃的生意,正在被人追杀。段某怀疑那笔赃物就是失窃的皇族器物,于是才会来到左街署应募不良人。目的,就是想要介入这件案子的调查之中。”
王烁的双眼微微一眯,“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我还知道,给康道满介绍这桩生意的牙人,鬼牙八,已经被杀了。”段宠说道,“我所知道的这些事情,都是城南鬼市里的知情人告诉我的。我们这些不良人之所以能破案,就是因为我们和闾里市井和江湖绿林的各类人物,都能打上交道并问得消息。”
“是谁杀了鬼牙八,又要来杀康道满?”王烁问道。
“这还需要查。”段宠道,“现在只能猜测,杀他们的人,特别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手中掌握着这一批皇族器物,因为这是灭族的大罪。”
“那他为何又要,将它拿到鬼市来卖?”王烁问道。
“这也正是段某,想不通的地方。”段宠道,“所以,这也需要查!”
王烁心想,段宠说的这一番话,倒是挺符合逻辑。我该不该信任他呢?
这时,段宠说道:“王将军如果还信不过段某,大可以现在去向董将军求证。甚至是,去找圣人当面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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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用这种言语来激我。”王烁笑了,“我还真会去找圣人求证。”
“那最好不过了。”段宠也笑了,叉手拜道,“段某就等王将军求证之后,再作定夺。”
“你先退下。”
“段某告退。”
鬼市的事情看来的确重大,王烁绝对不能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段宠这种角色牵着鼻子走。更加不能,着了东宫的道被他们当作枪使。
走,求证去!
骑上一匹马,王烁就离开了左街署走出胜业坊,只有一街之隔,就来到了兴庆宫前。
把守兴庆宫的士兵是龙武禁军,拦着不让进。王烁亮出自己的鱼符和敕牒,请士卒传话进去,说自己有紧急事务想要求见,宦官魏悦。
皇帝和高力士肯定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了,只能通过老熟人魏悦来传话。
龙武禁军在皇帝身边当差,消息灵通也都有眼力劲。他们知道王烁最近挺“当红”,于是很给面子的,立刻就派人进去传话了。
兴庆宫可不小,找个人也不容易。
王烁等了许久,天都黑了,魏悦总算是来了。
王烁开门见山,将那面玉佩交给了魏悦,对他说道:“魏公公,请将这玉面佩当面交给高阿爷。他老人家见到玉佩,自然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事情重大,我就站在此地等候消息。不得消息,我不回去。”
魏悦也意识到了事情不一般,郑重应了一诺,连忙就拿着玉佩回去找高力士了。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不管你们怎么忽悠,我听宫里的指令去行事,总不会犯错!
南薰殿里,皇帝李隆基还未入睡,正在亲手给杨贵妃喂荔枝吃。
天下人都想拼命讨好皇帝,得赐富贵。皇帝唯一想要讨好的,却只有他心爱的女人。也只有在杨贵妃面前,坐拥天下的李隆基,才感觉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男人毕生所求,无外乎江山与美人。
高力士拿着那一枚玉佩,悄然递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李隆基当即就放下了手中的荔枝,连忙接过那一枚玉佩,“从何得来?”
“王烁查到的,刚刚派人送进了宫里。他问,接下来怎么办?”
“那小子,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李隆基当即面露喜色,伸手就拿起了面前那一盆荔枝。
“陛下,这是我的,我的……”杨贵妃一阵娇嗔。
“爱妃别慌,我们还有。”李隆基将那盆荔枝往高力士手中一递,“拿去,赏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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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小心!
王烁在兴庆宫大门口等得都快要睡着,魏悦总算是来了。
他捧着一个盒子,那盒子还用的绯色的绢布包裹着,一看就是皇帝赏赐给大臣的东西。所用的包布,都和大臣的官袍颜色一样。
“王将军,陛下有赏。”魏悦打着小跑上前来,满面春风的将盒子往王烁面前一递,“快,快接着。”
“臣,谢圣人赏赐。”王烁心中暗喜,接过来才知道这盒子的上面原来是没有顶盖的,闻到一股子挺熟悉的水果清香味,“荔枝?”
“哎呀,王将军果然见多识广!”魏悦抚掌而笑,“没错,正是刚刚从岭南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荔枝!”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是杨贵妃的最爱。
王烁道:“我可不敢夺贵妃所爱,魏公公赶紧拿回去吧!”
“既是圣人赏赐,收下无妨。”魏悦笑得意味深长,“王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我朝素有成例,圣人会在不同的季节买不同的水果,赐予众臣分享。诸如甘蔗、樱桃一类关中没有出产的稀有水果,得是五品以上通贵才有资格得到赏赐。但能被赏赐荔枝的……魏某真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烁再要拒绝就是矫情了,于是拱手北面拜了一拜,“臣,谢圣人赏赐!”
“这就对了。”魏悦笑眯眯的,又小心翼翼的将水果盒子递到了王烁手上,说道:“赶紧吃,莫要隔夜,容易坏。”
王烁心中一亮,抬头看了看魏悦。
魏悦微笑点头。
王烁明白了——赶紧把这案子给结了,莫要拖延!
魏悦告辞而去,王烁也立刻骑上马回了左街署。
段宠、荔非守瑜和方定远率领的一百大角手,都还留在署里没有解散,等着王烁的命令。
王烁翻身下马,“立刻封锁,青龙坊鬼市。”
众人抱拳应诺,段宠则是笑了一笑,“王将军英明。”
“我亲自带队前去。”王烁道:“现已天黑,等我们赶到那里恰是鬼市开市的时间。诸位务必注意分寸,切不可伤到无辜百姓!”
“喏。”众人应命。
“王将军且慢!”李晟突然走上前来,抱拳一拜,“属下请王将军借一步说话。”
王烁和他走到一旁,“良器何事?”
“属下总认为,事情有些不寻常。”李晟道,“总感觉,总有一只手在拉着我们朝某个危险的方向前进。”
王烁皱了皱眉,“其实我心里也有很大疑窦。但我刚刚去了皇宫求证,圣人传出话来,叫我尽速查清此案,最好不要隔夜。”
“这最多只能证明,我们确实是查到了,圣人想让我们去查的案子。”李晟道:“但是圣人高坐于龙庭,哪会知道案件其中的细节?万一有人以此设局施以陷害,如何是好?”
王烁皱眉寻思了片刻,“你怀疑,青龙坊的鬼市,是一个大陷阱?”
“属下,确实有此怀疑。”李晟道,“但属下目前没有任何的证据。”
王烁认真的看着他,“那依你之见呢?”
“二公子切不可亲往。”李晟道,“如果有人在那里设了陷阱,二公子亲自带兵过去,倘若有失万事皆休。如果没有陷阱,随便派个属下过去也能把事情给办妥。不如,就让李某前去!”
王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李晟提醒得很是时候,我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立功心切了。我身为最高指挥官,该以坐镇指挥全局为主,的确不该亲临第一线。
于是王烁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但是这案子,我已经交给了荔非守瑜和段宠。临阵换帅,这样好么?”
“事急从权。”李晟道,“二公子,没必要因为这点小节而冒大风险。现在武侯已经封锁了整个青龙坊,贼人插翅难逃。我们要尽可能的避免风险才是。”
“有道理。”王烁点了点头,“荔非守瑜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万一段宠耍什么花招,他恐怕难于招架——那就改由你来带队前去查封鬼市,一切见机行事!”
“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小心谨慎!”
王烁走回来,不动声色道:“段宠,荔非守瑜,你二人查案忙了两天一夜,都累了,回去歇着吧!”
“啊?”段宠和荔非守瑜同时一愣。
“不必多言,速去。”王烁不容置疑的下令。
“喏……”二人领了命,段宠先走了。
荔非守瑜却是留了下来,“我等王将军一起回家。”
“方校尉。”
“在。”方定远应诺。
王烁道:“得要辛苦你和翊府的众兄弟,跟随左判官李都尉,再去青龙坊走一趟了。”
“喏。”方定远抱拳一拜,“将军言重了,这都是我们金吾郎的份内之事。”
“好样的,金吾郎。”王烁上前,面带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甲,“去吧!”
“喏。”
李晟带着方定远与一百大角手,出发了。
荔非守瑜讪讪的小声道:“二公子,你是不是嫌我太蠢了,怕我把事情搞砸?”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王烁笑道,“其实我觉得,你可能不太适合当左街署的判官。”
“哎,其实我也这么认为……”荔非守瑜很没面子的挠了挠头,自嘲笑道,“看到段宠和郝廷玉他们查案一套一套的,我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一个头两个大。要不二公子还是给我换个差事吧?我、我真的查不了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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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再说吧!”王烁笑道:“现在正缺人手,你给我顶住!”
“好吧……那我就滥竽充数的,先顶一阵子。”荔非守瑜道,“二公子你两天没回家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王烁道:“那你呢?”
“你不是叫我顶住嘛?”荔非守瑜笑道,“别的事情我也干不来,你们都不在的时候,我就留在左街署当一个看家的摆设好了。”
王烁笑道:“等我找到了合适的判官人选来接替你,就让你和方定远一起去翊府带兵怎么样?”
“这事以后再说。”荔非守瑜伸手来推王烁,“你就赶紧回家吧!今晚再不回去,安菲娜姬怕是要闹到官署来寻人了。这不还有圣人赏赐的荔枝,赶紧拿去哄一哄她吧!”
“那我可就真的回家了?”
“快去吧!这里有我和王子颜,放心!”
于是,王烁就带着自己的卫队回到了家里。
夜已经很深了,安菲娜姬仍然没有睡觉。得知王烁回家,她连忙就从蜜园里跑了出来。
“男人,你……”原本她有点气乎乎的,看到王烁的模样,语气立刻就软了下来,心疼的道:“两天没见,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没有的事。”王烁将荔枝盒子往她手中一塞,“好东西,拿着。”
“再好的东西我也不稀罕,我就要你。”安菲娜姬把东西往旁边的侍女手中一放,“看你这样子,真是累坏了。赶紧来洗个热水澡,早点睡觉吧!”
王烁笑道:“这可是岭南六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杨贵妃那样的人才能吃得到。”
“那又怎么样?”安菲娜姬噘起了嘴,“早知道你来了长安会累成这样,那还不如留在酒泉郡呢!”
“尽说傻话!”王烁笑道,“我先去洗澡,稍后一起吃荔枝。你去卧房里等我。”
“好!”
王烁在澡堂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正准备去主宅楼上的主卧室睡觉,冯刚小跑而来,“二公子,属下有重要事情禀报!”
“何事?”
“二公子请看!”冯刚右手将一封信递上来,左手却拿着一颗石头,说道,“刚刚有人用石头绑着这封信,将它扔到了大门口。院外太黑,把守大门的兄弟没能看清人,只把东西给捡了回来。”
王烁接过信一看,信封上几个字“王将军亲启”。
用的还是尊称。
他连忙拆开信封,拿出一张信笺来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小心段宠”!
第134章 他死了
王烁看那字体颇为娟秀,像是一名女子所写,心中顿时疑窦大生。
女子发来的提示,莫非是和政郡主?
转念一想,王烁又觉得不大可能。和政郡主或许知道城南鬼市有问题,但她哪能适时的掌握案件的细节呢?
那会是谁?
王烁心中实在想不透,我在长安认识的女子,根本就没几个啊!
“二公子,怎么办?”冯刚问道。
安菲娜姬的声音在楼上响起,问他在楼下跟谁聊天,怎么还不上来?
王烁的心里变得十分不安,果断道:“冯刚,集结卫队,随我出门!”
“喏!”
随即王烁上了一下楼,“菲儿,实在抱歉。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亲自处理。”
“现在?”安菲娜姬都已经脱光光躲在被子里了,愕然的睁大了眼睛,显然是很不情愿,但仍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我会的!”
王烁上前,捧着她的脑袋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大步下楼。
“取我铠甲兵器来!”
此刻,青龙坊。
火把林立,军士往来巡逻。
李晟正在找一名熟悉本坊的武侯,了解情况。
武侯告诉李晟,青龙坊地处乐游原的坡下,地势偏辟又低洼,大约相当于京城的郊外,有很大一片地方还是前朝留下的旧城。这里潮湿闷热又荒凉,京城但凡有几个钱的人都不愿意住到这里来。
因此,青龙坊就成了京城苦穷人家的聚集之地。
任何地方都有穷人和富人,盛世长安的青龙坊,就是一个贫民窟。
武侯还说,越是穷的地方治安问题越大,青龙坊住了很多的乞丐小偷和泼皮闲汉。地下的鬼市更是一个半公开的非法集市,时常有恶少、盗贼和罪犯藏在鬼市为非作歹。
官府几乎每年都会花力气来整饬鬼市,但总也不能根除。
归根到底,活跃在鬼市的大部分人,都是青龙坊的一些穷人。他们还指望着在这里摆地摊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官府就是想要把他们赶到正规市场上去做生意,那也不现实。人家根本就租不起市集的门店,也交不起市署的商税。
总不能把这些穷人赶尽杀绝吧?
于是,官府也就只能对鬼市睁一眼闭一眼了。
很多年来,鬼市就像是一颗丑陋又顽强的野草,一直存在于花团锦簇的长安城中。
“每天晚上,在鬼市活动的大概有多少人?”李晟问道。
武侯答说少则两三百,多则会上千,这个说不准。
“你们的人早已在各个重要入口设了暗哨,可以统计出,今天有多少人进了鬼市?”
“约有五六百人。”
李晟暗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李都尉,现在动手吗?”武侯道:“现在正是鬼市交易的旺时,再过个把时辰就该散了。”
李晟双眉微皱寻思了片刻,说道:“叫你们的人守住各个出口,先不要进入鬼市。待我仔细查堪一番周边情况,再作定夺。”
“李都尉,再晚可能就……”
“执行军令!”
“喏。”
李晟连忙唤来方定远,叫他将手下的人分作十队,详细搜查周边情况,排查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方定远应了诺,一百大角手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李晟自己也带了几个人,举着火把查堪一方地界。
时间,慢慢的流逝。夜色,愈加的黑了。
突然,李晟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锣鼓声,这是金吾卫专用的夜间警哨。
他连忙带人拍马朝那一方奔去,那里有一条河。
负责检查这一方的大角手,连忙上前向李晟汇报:“报李都尉,我们刚刚发河边有可疑人影。等我们赶到,他跳河逃走了。我等检查四周,发现河堤有新近被人挖掘的痕迹!”
“什么?!”
李晟大吃了一惊,连忙跳下马来走到大角手指的地方一看,这一截河堤还真是被人挖动了!
仔细一检查,挖动的河堤被人用非常厚实的木板给栅了起来,旁边还有摇动的机橹。只需稍稍用力摇动轴承,那块大木板就能向上升起来!
“不好!”李晟惊道,“万一这木板后面连着地道,水就要直接灌进鬼市里了!”
大角手们也惊讶万分——
“那岂不是要淹死几百人?”
“那该有多恶毒的人,才会想要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休再废话!”李晟大声呼吼起来:“赶紧鸣锣示警,疏散鬼市所有人!”
一人惊道:“李都尉,万一人犯趁机逃脱了,如何向上峰交待?”
“交待个屁!”李晟一把将他的衣襟抓住,差点将他提得双脚离地,怒声喝道:“人犯逃了,总有机会再抓!万一淹死众多百姓,我等干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另外几人连忙道:“李都尉所言即是!我等金吾郎以守卫长安、保护百姓为己任!抓贼,也就是为了保护百姓!”
“全都闭嘴,速去传令!”
“喏!”
一时间,锣声大响!
武侯与不良人一边敲着铜锣从各个鬼市入口冲进去,一边大声叫道:“金吾号令,疏散鬼市!一众人等,立刻撤离!”
“金吾号令!”
“立刻撤离!!”
鬼市里的商人和顾客们大惊,慌忙朝外奔逃,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李晟的脸绷得紧紧,心脏跳得嘭嘭作响。
这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哪怕是单枪匹马冲进敌群之中,李晟也不会有这样强烈的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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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不断有人从鬼市入口跑出来,李晟的心情好不容易才稍稍有所放松。
正在这时,东面和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洪涛滚滚之声,连通曲江池的好几条河的河水,铺天盖地一般朝这边低洼之处奔涌而来!
“不好!”李晟一拳重重的敲在自己的额头上,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百姓们惊慌失措的撒腿就跑。
“救命啊!!”
“快逃、快逃啊!!”
李晟瞪大了眼睛,嘶声大吼:“快!快叫鬼市里的所有人撤出来!!”
锣声惊天响起!
鬼市里的人发疯似的往外逃,一个个哭天喊地、连滚带爬。
大角手和武侯们连拉带拽的帮着他们往外跑。还有一些军士逆行而上冲进鬼市里面,强行拉走那些舍不得货物还在急忙收拾的穷人。有的大角手武候,直接将人往自己肩膀上一扛,背起就是一阵发足狂奔。
慌乱之中,又有一批人艰难的从鬼市里撤了出来。
地面上,大水滚滚而来。另有一些连接河道的暗闸也在放水,从地下直接冲进了鬼市的密道。
王烁风驰电掣一般策马赶到的时候,大水已经冲到了他的眼前!
虽然这水势想要淹了整个青龙坊根本不可能。就是这一片鬼市地界,也最多积水几尺。但是这些水冲到此处,全部往地下密道里的灌了进去!
仍旧留在密道里的人,九死一生……
落难的百姓,在哭儿喊娘,大声哀号。
有如末日降临。
李晟和那些大角手、武侯们像疯了一样全都跳进了水里,正在往岸上一个一个的救人。
不断有尸体,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浮起来,然后被冲到岸边。
有大角手,有武侯,有百姓。有男人,有女人,也有老人和孩子……
王烁站在一处岸边,脸色煞白,双眼呆直。
他的心里,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有如实体的,刀绞一样的疼……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你们要对付我王烁,也犯不着伤害这么多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帮我,帮帮我……”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王烁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水里。
冯刚等人大吃一惊,“二公子!”
“此处水深,二公子尚未卸甲!”
王烁顾不得许多了,他个子高水深刚好在他脖间。
但是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在奋力的双手举着一个孩子,水已经没过了他的鼻子。他时不时的往上扑腾一下露出头来,发出一两声艰难的呼喊。
水仍在流,王烁逆流而上走得太慢。
他双眼都已通红,喉间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奋尽全身力气大步向前。
终于,他将那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子接到手里,高高举起。
下面举着他的那个大角手却漂在了水面上,随水流而走。
王烁想要拉他一把,但腾不出手,于是大声喊叫。
好在冯刚等人也都过来了,连忙七手八脚的将王烁和那个小女孩子拉上了岸,也把那个大角手拉了上来。
小女孩子坐在岸边,大声的哭喊淹在地道里的娘亲。
王烁亲自对那名大角手,施以急救。
但是没用。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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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狗屁大救星
王烁坐在地上喘着气,两眼发直的看着那个,不再喘气了的大角手。
他还很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或许,就在自己从他手中接过那个小女孩子的时候,他都还有一口气。
当时,他离自己不过两臂的距离。
但是自己,就是没能救回他的性命……
“什么狗屁大救星……我连一个近在咫尺的人,都救不了!”
看着眼前一片漆黑汪洋中纷乱惊慌的人群,听着那些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号之声,王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愧疚感与挫败感。
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竟然害死这么多人!
前世今生,无论是在学习、工作还是生活当中,王烁都还没有遭遇过这样沉重的打击。
一阵急骤的锣响,有数骑举着火把策马朝这边奔来。火把和锣声都是为了让人避让,以免撞伤人。
王烁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起不了身。明光甲算轻的,加上佩刀也有三四十斤了。加上衣服靴子都泡了水,沉得很。
关键还是,刚才下水救人拼得有些猛,现在有了乏力之感。
左右的冯刚等人连忙将王烁从地上拉起来,“二公子,先请脱下铠甲,换身衣袍吧?”
王烁没有搭理,接过一个火把来将自己照亮。那几骑果然朝王烁这边奔来。
是方定远。
他不及翻身下马,就疾声呼道:“王将军,大水扑向西南方向淹了一片民宅,我们需要大量人手实施救援!”
“方校尉,你马上派人奔赴各处招集人手!”王烁大声道,“传我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军令:延庆大街以南三门二十四坊所有武侯铺,即刻派谴一半人手赶赴青龙坊。卯时一刻还不见人,武侯铺最高长官自行卷起铺盖,回家种田!”
“喏!!”
“二公子,请先卸甲……”
“滚开!”王烁一把将冯刚的手推开,“我在战斗,如何解甲?!”
铜锣疾响,方定远的人急忙奔往各门各坊,前去传令叫人。
正在巡视各个大街的金吾游徼得到信号,急忙赶了过来参与救援。同时,他们也将消息迅速的上报给了游徼署。
不少沉睡的长安百姓被这一阵急骤的铜锣声所惊醒,很多人家掌起了灯,打开了门,左邻右舍的互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受到影响最大的当然是青龙坊。除了那些遭灾的人,坊内其他居民几乎全都起床没再睡觉。不少人开始仓皇逃离,女人和孩子哭闹成一团,也有一些青壮自发参与了救援。
其实近旁的河流水量并不太大,除了被灌淹的地下鬼市,青龙坊其他的地方问题并不严重。就算是被水淹了的里坊西南角,最深的积水也不过两尺,轻易出不了人命。
但是面对天灾,人们内心的恐惧很容易被无限放大。
青龙坊内,现在已是乱作了一团。
很快,邻近的通善、修政等坊的百姓也跟着惊乱起来。尽管没有一滴水,流到了他们那边去。
百姓往坊外逃走,武侯们往青龙坊奔来。不停有人来到王烁面前报道。
“曲池坊武侯铺队正率麾下十五人,参见王将军!”
“修政坊武侯十四人,参见王将军!”
“启夏门城门郎周俊,率麾下武侯铺四十七人,参见王将军!”
……
卯时之前,三门二十四坊所有武侯铺都派人来了青龙坊,共有一千多名武侯来向王烁报道。
王烁把他们大部分人,派到了青龙坊的西南角,参与救灾。
那是一片贫民窟,有不少的老旧房屋年久失修本就摇摇欲坠,被水一冲很容易发生倒塌。
生活那里的青壮,尚能自行逃命。老人、女人和孩子是重点救护对象,居民们本就不多的一些财产也要尽量转移。匆忙赶来的武侯们又没有船只,只能是肩挑手扛或用木盆、澡桶等物参与救灾。
昼夜“待机”的金吾将军李岘收到消息,从被窝里爬出来急忙赶往左杖院,几乎和郝廷玉同时到达。
李岘的将军大印一盖,左金吾卫的五百“救援兵”携带大量的应急救灾物资,在郝廷玉的率领之下赶到了青龙坊。
这可真是,解了王烁的燃眉之急。
时已深秋,河水很凉。
从水里救起来的百姓和下过水的士兵,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郝廷玉带来的人,在安全区域拉起了两百多顶行军帐蓬,用来安置获救的百姓。临时军营也搭建了起来,参与救灾的士兵有了地方烤火、吃饭和稍作歇息。
天明时分,一队铁甲开道的车马队伍,走出平康坊的坊门,往北面大明宫而去。
李林甫撩起车帘来,将策马行走于旁侧的段子璋,叫到近前,“段将军,本相昨夜听闻金吾锣响一片纷乱,莫非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情?”
段子璋抱拳而拜,“回右相,末将听说是青龙坊的河堤发水,淹了地下的鬼市和一片民宅。那锣声,该是我们左金吾卫在四处征集人手,前去救灾。”
“哦。”李林甫淡淡的应了一声,“那段将军,你怎么没去呢?”
段子璋微微一怔,抱着拳把腰都弯下来一截,小声道:“末将觉得,护卫右相,更为重要。”
李林甫笑了,放下车帘,“走吧,往前!”
这时,金吾将军李岘,已经亲自赶到了青龙坊。
王烁走到他的面前,叉手一拜,“李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你说呢?”李岘道,“青龙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左金吾将军要是连看都不来看一眼,还不被万年县的百姓戳着脊梁骨,骂我祖宗十八代?”
王烁双眉紧皱,说道:“李将军,这是我这个左街使的责任。”
“我没兴趣跟你抢着背黑锅。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李岘的表情与昨日在官署里判若两人,可谓声色俱厉,“当务之急是救人,妥善安置百姓!”
“喏!”王烁抱拳一拜,再道:“李将军,我们需要修缮河堤并新挖沟渠引走洪水,方才根治眼前的水灾。”
李岘皱了皱眉,“城池修浚和土木缮葺,可就不是我们这些金吾郎所能善长了。”
王烁问道:“那该怎么办?”
“我得马上回去,将此事写作条陈上报给兵部尚书,再由兵部尚书上报到阁部。阁部宰相参阅许可之后,再下令给工部。”李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最后由工部尚书派出主管此事的工部员外郎,组织大批有经验的工匠携带专用器械,前来协助修补河堤、挖渠引水。”
王烁听着就头大了,“阁部由李右相一人把持,公文时常堆积如山,什么时候他才能看到将军的条陈?就算他今天看到了,各部往来不停的折腾,这又要花去多少天?”
李岘眉头紧拧,“这不是我们所能掌控!”
王烁有点急了,“耽搁下来,都不知道有多少民宅被泡烂冲垮,有多少百姓饿死冻死!还有一些百姓和我们的兄弟泡淹在鬼市的地道里,没能出来。到那时,他们恐怕都要被鱼鳖啃成白骨了!!”
“你冲我喊有什么用!”李岘提高了音量,大声喝道,“朝廷自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逾越!”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现在我朝的大部分规章制度都是李右相亲自修订,并由他一力督导严格执行。任何人敢于违反朝廷的制度,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你什么意思?”李岘有点怒了,“你是在骂我李岘,因为惧怕李右相,而罔顾这些百姓与士兵的死活吗?”
“李将军息怒,属下并非此意。”王烁拱手拜了一礼,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说,人命关天事急从权,此事不容片刻耽搁。”
“事急从权?你说得好不轻松!”李岘摇头而笑,“王烁,你还是太年轻了,京城不是你家。有本事,你去‘从权’一个给我看看?”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重吐一声,“好!”
李岘微微一怔,“你想干什么?”
王烁翻身就骑上了马,“我去找,李右相!”
“糊涂!”李岘连忙一把拽住王烁的马头缰绳,压低声音沉喝道,“你想去送死吗?”
“李将军,我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但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李右相。”王烁道,“我去找他,也绝不是为了送死。”
“那你去找他做什么?”李岘固执的抓着缰绳不肯松手,小声道:“王烁,如果你是急着去认罪,我绝对不会放手。万年县和左金吾卫但凡出了任何事情,我这个金吾将军首当其冲,绝不推卸!”
“李将军,如你所言,再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要尽早解决青龙坊的水患,救助这些百姓。”
“问题是,李右相会管你怎么想的吗?”李岘很不相信,直叹气,“我估计你现在跑去求他,他都不会见你!”
“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王烁眉宇一沉,“李将军,你赶紧放手,让我去见李右相。不然,我可要强冲了!”
“你!……”李岘很无语,只好一甩手,扔开了马缰。
王烁挥鞭一抽,快马绝尘而去。
第136章 清理门户
途经胜业坊时,王烁停了一下,将一名侍卫叫到了身前。
对他说道:“你现在去左街署,向荔非都尉传我一道密令。就说,让他见到段宠休要多说,直接绑了关起来——注意,叫他尽量隐蔽行事!”
“喏。”侍卫应了命,问道,“将军,如果段宠没有去左街署呢?”
“不出意料,他应该会去的。”王烁眯了眯眼睛,眼中杀气溢溢,再道,“万一没去,不必声张。叫荔非都尉等我回来再说。”
“喏!”侍卫领命而去。
冯刚拍马近前来,小声提醒道:“二公子,不如还是去兴庆宫找魏悦帮忙吧?”
王烁摇了摇头,说道:“但凡有事就去宫里搬救兵,连自己的份内之事都处理不好,那我王烁还有什么价值?”
“呃……倒也是。”冯刚点了点头,“属下只是觉得,李林甫巴不得二公子落难,又哪会出手相帮?”
“我自有道理。”王烁拍了一下马,“休再多言,走!”
进了大明宫途经金吾杖院时,王烁回了一趟自己的中郎将官署,匆忙脱下还在滴水的铠甲,换上一身公服。然后他只带了冯刚一名亲随,大步快行绕过含元殿,直奔中书省。
含元殿是大明宫的正殿,高大雄奇辉煌气派。那一日举行献俘大典之时,王烁都没来得及细看它几眼。今日依旧匆匆而过,心境却与那一日截然不同了。
政事堂是大唐宰相办公的专属之地,设立在含元殿后方的中书省。
王烁出示银鱼符之后得以进入中书省,来到政事堂前。他看到,这里竟然有上百名荷甲执锐的兵卒在严密把守。其防备之森严,简直比兴庆宫南薰殿过之而无不及。
见王烁脸生,几名士兵将手中的长枪打横一拦,“官职,姓名,所来何事,一一报来!”
王烁看了看那士兵手里的长枪,“这是金吾卫专用的,朴头枪。”
“休得废话,速速报来!”
王烁再看了一眼那士兵挂在胸甲上的兵牌,居然是左金吾卫的兵。
他不动声色,一板一眼的正色道:“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有人命关天十万火急之事,紧急求见李右相。”
那群士兵连忙收起朴头枪,全对王烁抱拳下拜,“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请王将军恕罪!”
王烁问道:“你们是朱雀越骑团,段子璋将军的麾下,对吧?”
“属下正是……”士兵们抱着拳,都把脸埋得很低,仿佛生怕被王烁给记住。
王烁面无表情,“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王将军快请!”
王烁目不斜视大步朝里走。那些士兵们低头纳拜的直到他走远,仍然个个呲牙咧嘴的表情难看。
“你们知道么,这位王将军一来就抢了段子璋将军的位置。现在段将军都没脸在左金吾卫,继续混下去了。”
“难怪段将军,突然给右相当起了护卫……他倒是能借助右相高升,离开左金吾卫。万一咱们得罪了王将军,岂不是留下遭殃?”
“他不会这么小气,记咱们这些小卒的仇吧?”
“那可就看他的心情了……”
王烁走进政事堂,看到一尘不染光洁如镜的大厅地板上,像摆围棋黑白子一样的,整齐坐了数十名官员。
级别最低的也是穿着绯袍的五品官,其中还有一些穿紫袍的三品以上官员。他们全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安静得像是一群泥胎菩萨。
看到王烁走来,一名绿袍官员快步迎上来,先施了一礼,“有请尊驾留下条陈,脱靴入堂安坐,等候右相宣请。”
“我来得匆忙,没有时间准备条陈。”王烁道,“但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得立刻求见李右相。”
那绿袍官员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抬手稍稍指了一下端坐在那里的官员,小声道:“这满堂公卿,都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王烁耐着性子,“烦请尊驾入内通报一声,下官王烁,真有人命关天十万火急之事,需得紧急求见李右相。”
“抱歉,政事堂有政事堂的规矩。”绿袍官员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满副公事公办的机械表情,“尊驾既又条陈,又不肯坐等,那就请回吧!”
“见不到右相,我是不会回去的。”王烁看着他,“你是何人?”
绿袍官员叉手拜了一礼,“下官,殿中侍御史罗希奭,见过王将军。”
王烁稍稍一皱眉,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酷吏,罗希奭!
他和另一名酷吏吉温合称“罗钳吉网”,是为李林甫麾下最得力的打手。
此前的皇甫惟明与杜有邻案发之后,罗希奭奉命巡视各地,以纠察大案共犯为由,专为李林甫铲除政敌。他一路从关中杀到江南,又从河北杀到岭南,死在他手下的官员及其家属,绝对成百上千!
相比于罗希奭这个杀人魔王,专擅投机取巧的另一酷吏吉温,都称得上是温情脉脉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罗御史。”王烁笑了一笑,“失敬,失敬。”
罗希奭干瘦的脸皮很不自然的颤了一颤,什么意思,挖苦老子是吗?
“我今天必须要见到李右相。”王烁道,“烦请罗御史,入内代为通报一声。”
“不报。”罗希奭没了好气,一挥手,“来人,将他轰出去!”
王烁一皱眉,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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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金吾卫的大兵冲了进来。
王烁扭头一瞪,“老子看你们,谁敢再动!”
众军士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还真是全都站住了。
罗希奭顿觉相当没面子,大喊一声,“段将军,你这些兵是怎么回事?”
偏厅里急忙跑出来一名将佐,正是段子璋。他迎头看见王烁明显也是有心有犹豫,步子也缓了下来。
“你还不过来?”罗希奭一个五品以下穿绿袍的官员,对段子璋这个穿红袍的五品将军发出了喝斥。
坐在厅中的满堂公卿,都扭头看了过来。
段子璋满脸通红,“来了。”
王烁看着段子璋走到面前,淡淡道:“看样子,你是准备以下犯上?”
“属下不敢。”段子璋对王烁抱拳一拜,说道:“还请王将军不要让属下为难,速速离开政事堂。”
王烁皱眉,“朱雀越骑团,是左金吾卫最重要的一支精锐部队。他的存在是为了守卫京城、保护百姓,不是给哪个私人权贵当看门狗。”
“……”段子璋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忍气吞声道,“王将军要责备属下,不妨回了杖院再说。左右,速请王将军离开政事堂!”
士兵们犹豫着,迈开了步子。
“谁敢上前,军法处置!”王烁低喝一声!
那几名士兵连忙退了回去,个个站得标直。
段子璋的表情凝固了,非常下不来台。
王烁看着他,“你赶紧闪开。我就当,今天没有见过你。”
“右相会怎么看?”段子璋站着不动,眼中已有凶气显现,“王将军,不要逼我!”
话音刚落,段子璋只觉眼前一花,脖间突然中招一头就栽倒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王烁怎么动的手?段子璋也是一员猛将,怎么突然就中招倒地了?
王烁收回了他的右臂,面色如初平静的道:“现在,没人再能逼你了。”
“王烁,你好大胆,竟敢在政事堂闹事!”罗希奭大吼起来。
“吵什么?本将不过是借政事堂的地盘,临时处理了一下我们左金吾卫的家务事。”王烁冷冷看着罗希奭,“来人,请你们段将军下去休息。”
“喏。”
金吾士兵这下动了,七手八脚的将段子璋给抬了下去。
罗希奭突然不喊了,瞪大了眼睛,面露骇然之色的看着王烁。
王烁仍是面色如初,对罗希奭一拱手,“烦请罗御史,入内通报一声。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邻左街使王烁,有十万火急之事,紧急求见李右相!”
罗希奭扭身就走,匆忙拐进了政事堂的署衙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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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为官之道
政事堂的官署里,李林甫将手中一份条陈折本,往书案上一扔。
怒道:“李某拜相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政事堂如此放肆!”
“属下无能,右相息怒!“罗希奭慌忙拜倒在地,“属下这就撤去朱雀越骑团,改叫羽林军前来护卫。定要当场,将那王烁拿下法办!”
“糊涂!”李林甫斥责了一声,声音突然又低沉下来,“这样传了出去,倒显得我这个宰相器量狭小,反倒给他王烁长脸!”
“右相,那王烁放肆搅扰政事堂,莫非还不能追究吗?”罗希奭急忙问道。
“众目睽睽,他现在都还在门外候着,并未硬闯。那段子璋刚好又是他的直嫡属下,栽在他手下也确是左金吾卫的内部家务事。”李林甫有点不耐烦的沉声道,“莫非本相,就因为他在政事堂吵嚷了几句,就治他的死罪?——那好歹是一个四品中郎将,不是一个贱籍奴仆!”
罗希奭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拜下,“属下浅陋,右相责备的极是!”
“哎……”李林甫有点愤恼的闷哼了一声,小声自语道:“可惜他是王忠嗣之子!否则为我所用,岂不胜过段子璋等辈,百倍有余?”
“右相有何吩咐?”罗希奭显然没听清楚。
“不关你事。”李林甫眨了眨眼睛,“王烁,为何事而来?”
“他说,是有人命关天十万火急之事,紧急求见。”罗希奭道,“具体,他也没有讲。”
李林甫寻思了片刻,“去,把京兆尹萧炅唤来。”
“喏。”
厅堂里,王烁一直站着,没有坐到那公卿们一起去。
政事堂的大门被打开了一点,罗希奭去而复返,将一名紫袍官员叫了进去。
然后他走到了王烁面前,规规矩矩的叉手一拜,“下官已经给王将军通报过了。王将军不妨稍候片刻。”
“有劳。”王烁回了一礼,行,那我就等一会儿!
罗希奭不再多言,退到一边垂手站着。
官署里,刑部尚书兼京兆尹萧炅,拱手拜在李林甫的书案前。
“萧尚书,昨夜青龙坊的事情,你听说了么?”李林甫问道。
萧炅规规矩矩的拱手答话,“回右相,萧某正为汇报此事而来。”
“不用汇报,本相已经知道了。”李林甫不动声色,将一份刚刚写好墨迹犹新的文书,往身边的书吏手中一递,“你看一看。”
书吏将文书拿给萧炅,他连忙接过来一看。
原来是一纸宰相牒书,命令京兆府汇同工部,立刻组织人手修缮青龙坊的决堤河口,疏导洪水、救助百姓。
萧炅微微一愣,“右相,这是……何意?”
“这意思,莫非还不明显吗?”李林甫抬高了他的嗓门,“叫你和工部的人,赶紧去办事!”
“喏!”萧炅慌忙拜下。
“宰相者,上辅天子下安黎庶。现在京城出了这种事情,你以为本相的脸上很光彩吗?”李林甫有点恼火的说道,“若不赶紧做好善后,京城的百姓不光会骂左街使王烁,也会骂你这个京兆尹,还会骂我这个代政的宰相!倘若传到圣人耳中,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右相息怒,下官遵命,马上就办!”萧炅一个劲的作揖。
“萧尚书,起来吧!”李林甫轻吁了一口气,又变得和颜悦色,“左街署专管万年县的治安,和万年县衙一样都隶属于京兆府。你这个京兆尹,是左街使的顶头上司。刚刚王烁是怎么放肆的,你应该也都看到了。现在,你该怎么做?”
“下官……”萧炅滴溜着眼珠子,“这就去收拾他!”
“啧!”李林甫发出了一个不满的声音,“同僚之间,别动不动的就收拾。王烁还年轻,他既是你的下属又是你的晚辈。你得循循善诱的劝导于他,告诉他在京城的一些为官之道。你明白吗?”
“是,下官明白!”
“你可以走了。”
“喏!”
萧炅走出政事堂,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右相没叫我去动手收拾王烁,我还想让他做我女婿呢!
转念一想,萧炅仿佛又明白了一点什么:莫非是,右相深知王烁现在深蒙圣眷,不宜硬碰?于是试图叫我以柔克刚牵制于他,最终将他给降伏?
还是右相高明啊!
王烁站着等了半晌,没等来李林甫的宣请,反倒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官紫袍官员走到了自己面前,站着不动了。
“王将军,你认识本官吗?”他问道。
穿紫袍的,三品以上。
眼前这人,倒是五官分明细髯飘然,生得一副堂堂仪表。
“王烁眼拙,不识上官尊颜。”王烁叉手而拜,“肯请上官恕罪!”
萧炅淡淡道:“你来长安的时间还短,不怪你。”
罗希奭连忙上前,“王将军,这位是你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兼领京兆府尹,萧公讳炅。”
“下官王烁,参见萧尚书。”王烁施了一礼,心想我可记得老王和大哥都说过,京兆尹萧炅也有嫁女结亲之意。
“不必多礼。”萧炅挥了一下手,“跟我来吧!”
“萧尚书,下官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本官,可是你的顶头上司。”萧炅将一份纸笺往王烁手里一塞,“叫你来,你便来!”
王烁连忙将那份纸笺摊开一看,原来是一份牒书!
代政宰相从政事堂签发的正式命令,称为“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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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牒书的内容,王烁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当即面露笑容,拱手对萧炅一拜,“喏。”
两人立刻离开了政事堂。
罗希奭看着王烁的背影恨得牙痒痒,但又点头叹息,感慨不已,“还是右相高明啊!”
另一间侧厢厅里,段子璋透过揭起的窗棱一角,目送王烁与萧炅一同离去,悄悄的拉上了窗户,轻轻的暗吁了一口气。
他身边的一名心腹小校,小心翼翼的问道:“段将军,你这样盯着看了半天,脖子不疼吗?”
“疼个屁!”段子璋没好气的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老子有那么弱不禁风吗?再说了,他下手根本不重!”
“那段将军……怎么还晕了?”小校摸着脑门,委屈的问道。
“你懂个屁!”段子璋斥道,“我若不晕,轻则丢官、重则丢头!”
“啊?”小校惊叹一声,“如此严重?”
“难道你没看出来,这个王烁仰仗圣宠,一点都不怕李右相?”段子璋啧啧的摇头,“他们两个打起来,谁夹中间谁得死!”
小校一脸崇拜的神色,“段将军,果然高明啊!”
“高明个屁!”段子璋又给了他一巴掌,“我现在左右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萧炅带着王烁离开了政事堂,既不多言也未耽搁直接就来到了尚书省工部衙门,将宰相牒书出示给他们看。
工部的官员不敢半分罗皂,立刻就差人办事去了。
萧炅到了工部也没闲着,借了笔墨现场写下一份令文盖上官印,立刻交给身边的家奴扈从送往京兆府,也叫他属下的官员办事去了。
京兆府位于长安县,邻近西市与皇城的布政坊。与王烁主管的左街署,隔着一条朱雀大街左右相称。
王烁放松之余也暗暗感叹,这究竟是大唐的朝廷,还是李林甫的朝廷?
办完了这些事情,萧炅带着王烁走出了尚书省。
四下没有闲人之时,萧炅问道:“王将军,你知道你现在,最应该去做什么吗?”
“去青龙坊救灾。”王烁答道。
“错了。”萧炅道,“救灾一事,已有工部和京兆府主持。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抓人!”
王烁皱了皱眉,“抓什么人?”
萧炅压低声音,“你先告诉本官,青龙坊是天灾,还是人祸?”
王烁沉吟了片刻,“人祸。”
“这倒是好办了。”萧炅轻吁了一口气,说道,“你若尽快抓到贼人,我们就都可以向上面交差。否则层层怪罪下来,谁都消受不了。”
原本王烁还想请教一下,若是“天灾”又当如何?
但是听到萧炅说出“交差”二字,他就不想问了。
这位萧尚书,和金吾将军李岘不同。出了事,他最先想到的是“谁来承担责任”、“怎样向上面交差”这样的问题。
不用去问,王烁也能猜到这位精通为官之道的萧尚书,面对“人祸”会有什么样的高见。
“王将军,你认为呢?”萧炅见王烁不说话,还反问了一句。
“萧尚书所言即是。”王烁叉手拜了一礼,“下官,这就前去彻查案情,尽快抓到贼人归案。”
“好。”萧炅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若得闲暇,你这位左街使,不妨多来京兆府走动走动。”
“承蒙萧尚书盛情,下官一定登门拜访。”王烁拜了一礼,“下官肯请告辞,这就办差去了。”
“注意休息,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劳累了。”萧炅笑容可掬,“去吧!”
王烁转身,大步走了。
萧炅看着王烁的背影,呵呵一笑。
“年轻人,非要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才肯放下身段,来学习为官之道么?”
第138章 极度憎恨
王烁原本打算直接回左街署去办事,但还没有走出大明宫,就感觉到一阵困倦。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一夜没睡,现在心弦稍稍有所放松,终于感觉到了累。
于是他回了金吾杖院来到自己的官署里,看了一下没有什么事,倒头就睡。
冯刚还想叫王烁先吃点饭,但一转头就听到他发出了呼噜声,于是悄悄的退出了房间没有吵他。
王烁一觉醒来,发现四面一片漆黑,显然已是晚上。
“冯刚!”
“在!”
冯刚连忙进房掌起了灯,“二公子,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已是亥时末,快到子时了。”
王烁一愣,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这时门口响起另一个声音,“王将军,我可以进来么?”
是李岘的声音。
王烁连忙起床整了一下衣冠,“李将军,快请进。”
李岘进来了,身边跟着一名随从,提着两个大食盒。
“饿了吧?”李岘满副倦容,但是面带微笑,“我也是刚回杖院,晚饭还没落肚。来陪我一起吃一点吧!”
“好!”王烁应了这一声,肚子里立刻发出咕咕的声音。
想想,居然一整天滴米未进。
李岘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碗炖羊肉和整只蒸肥鸡,还有两大碗蒸熟的米饭和几个羊肉大馒头。王烁当场口水直流,也顾不得什么客气了,狼吞虎咽的就猛吃起来。
李岘的吃相可就斯文多了,看着王烁一阵好笑,“你慢点吃,我一个半老头子吃不了多少,不跟你抢。”
王烁一边点头一边置若罔闻,风卷残云的胡吃海塞,直到最后爽爽的打了几个饱嗝,腆着肚子都不想动了。
这他妈的,才叫吃饭啊!
李岘的随从上前来收拾碗筷的时候都惊呆了,我的天,他一个人吃下了两三人的份量!
李岘脱下满是泥灰的官袍叫随从带走了,散开双腿懒散的坐姿,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总算,能安稳的睡上一觉了。”
“李将军辛苦了。”王烁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偷懒。我应该早点回青龙坊,换李将军回来休息的。”
“这种小事,不值一提。”李岘虽是疲惫,但神情还算轻松,“没想到你还真的把事情给办成了。今天下午,京兆府和工部的人就都赶到了青龙坊。到我离开的时候,那里的积水已经褪去了一半以上。受灾百姓的安置,也有了着落。”
“这就好。”王烁也松了一口气,满心的愧疚感也稍稍得到了一点缓解。
“你是如何办到的?”李岘问道。
“其实我也没干什么。”王烁笑道,“我就是跑到政事堂去,把在那里看大门的段子璋,给当众放倒了。”
“啊?”李岘一惊,“你在政事堂……动手打了他?”
“不听话,就得揍。”王烁撇了撇嘴,“这是我大唐军队里的金科玉律,有什么问题吗?”
“……”李岘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可那里,是政事堂啊!”
“那又怎么样?”王烁道,“我就拿住段子璋处理了一下家务事,其他的人一个没动,我也没有去破坏政事堂的规矩。弹劾随便,我才不怕;说三道四,随他们去!”
李岘都无语了,笑道:“连安禄山这样的人到了政事堂,都不敢高声放语。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将军,古人是这么说的吧?”王烁也笑道,“只要能解决青龙坊的事情,其他的不重要。”
李岘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这样一闹,满朝文武都能知道你王烁去了政事堂禀报。李右相再要不管青龙坊的水患,那就是他这个代政宰相不作为了。”
“我正寻思着怎么把事情闹大呢,段子璋就冒出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刚好就拿他练了一下手。”王烁笑道,“说起来他还帮了我的忙。揍他,可比殴打御史或者宰相的罪名,要小多了。”
“你!……”李岘都乐得摇头而笑了,说道,“李右相也真是精明过人。他都没有接见你,就直接把事情交办给了你的顶头上司,京兆尹萧炅。这既彰显了他的宰相肚量,也体现了他为民办事的效率。更不会让人觉得,他是被你逼迫行事。”
“到最后,这件事情如果有功,那肯定是他李右相的。如果有过,那肯定是京兆尹萧炅的。我们左金吾卫,一下就被他被淡化了。”
“功过之类问题,我都没空去考虑。”王烁淡淡的道,“我现在只想抓住那个决堤放水的混蛋,然后亲手,一拳一拳,将他砸成肉泥!”
“你……”李岘悄然吸了一口凉气,“你现在可是一位穿绯袍的京城四品中郎将,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将军勿怪,我说笑的。”王烁笑了一笑,说道:“但我现在真的是,极度痛恨那个凶手。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的,去憎恨一个人。他算是第一个!”
“谁不恨?”李岘也是皱眉,咬牙,“金吾卫的人,青龙坊的百姓,全都恨之入骨!”
王烁双眉微皱,“李将军,我们有没有统计过了,一共有多少人遇难?”
李岘道:“已经找到了尸体的,有大角手十七人,武侯十三人,不良人六人,百姓九十四人。另有一些人可能还泡在鬼市的地道里,要过两天完全疏散了洪水才能展开寻找。”
王烁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抱拳而拜,“李将军,我现在就去左街署,查找凶手!”
“现在正是大半夜,你该好生歇息养足精神,又何必急于一时?”
“不了。属下告辞!”
王烁像一阵风一样的,就消失了。
李岘轻吁了一口气,微笑点头,“大唐,就该多几个这样的热血赤子。”
王烁回到左街署,这里仍是灯火通明严阵以待,人也很多。
京兆府现在已经接管了青龙坊,将李晟他们这些忙碌了一天一夜的将士,从青龙坊了撤回来。遇难者的尸体,暂由京兆府统一代管。
王烁看到的李晟和方定远这些大角手们,已经一个个累得像软面条一样了。但他们仍然整齐列队,站在院子里纹丝不动的等着。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之中,仿佛都有一团火焰在剧烈的燃烧。
“为什么不去休息?”王烁质问道。
“王将军!”李晟道,“我们正在等你!”
王烁看着他们,“等我干什么?”
李晟大声道:“等你下达一个命令,叫我们去抓捕贼人!”
方定远双眼通红,声音也严重嘶哑了。他拼尽全力,才吼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为阵亡的兄弟和死难的百姓,报仇!”
大角手们嘶声怒吼——
“报仇!”
“报仇!!”
王烁站在他们面前,静静的看着他们,没有喝止,让他们吼了个够。
好些人吼着吼着,就吼出了眼泪。
终于,他们安静了下来。
王烁说道:“我答应你们,一定让你们得偿所愿。但在此之前,你们务必好生歇息养足精气神。这样,我们才有力气去抓贼!”
“是……”
“现在,听我号令。”王烁大声道,“卸甲解散,全体回房歇息。明日午时前,再度集结。”
“喏!”
李晟和方定远等人,终于各自散去,回房睡觉了。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心想看来不止是我,所有的兄弟心里都在滴血,都憋了一口非要发泄不可的怒气。
那个凶手,你最好是自求多福,别被我们这些人给撞上了!
待众人散去,王烁回到了自己的官署。
王子颜,居然坐在王烁的官署里,等他。
“我说刚才怎么没看到你。”王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还有荔非守瑜,他人呢?”
“他在牢里。”王子颜少有的表情严峻,“亲自看管一个重要的犯人。”
“段宠?”
“是的。”王子颜小声道,“刚才李晟和方定远等人在场,我都没敢告诉你。”
王烁点了点头,“在哪里抓到的段宠?”
“不是我们抓的,是他自投罗网。”王子颜说道,“说来也怪。今天午饭以前,段宠主动出现在左街署,二话不说直接就朝监牢方向走去。荔非守瑜怕他使诈,用绳子将他绑了个结实,亲自看押。”
“他说了什么?”
“从进来到现在,一言不发。”
“我去看看。”王烁站起了身来,“你在这里盯着,暂时不要让李晟等人,知道段宠的事情。”
“明白。”
第139章 狼和羊
王烁动身去监牢,见冯刚和亲卫部曲们一个个的双眼通红困累之极,也叫他们都去休息了,只带了林宾和另外两个不良人同行。
左街署是执法部门,只有一个临时监牢。它并不太大,并且建在后院的地下,这主要为了节约地皮。紧挨兴庆宫的胜业坊,可是一向寸土寸金。
王烁下到地牢,这里一共只关了两个人。一个是康道满,他已经睡着了。
另一个就是段宠,他双手抱膝的靠墙坐在另一间牢房里,低着头一言不发。荔非守瑜就坐在他对面离他不到三步远的地方,怀里抱着一把刀,满脸的忿然之色。
王烁走过来的时候,正听到荔非守瑜在叫骂,“老子问了几个时辰了,你说句话能死吗?”
“你他娘的是不是变哑巴了?”
“昨天查案的时候,你不是很能说吗?”
王烁唤了一声,“臭鱼。”
荔非守瑜连忙起身,“王将军……”
“你总算来了!”这句话是段宠说的。
荔非守瑜恼火的叫道,“嘿,你个贼厮!”
王烁摆了一下手示意荔非守瑜别吵,看着段宠,“你在等我?”
“没错。”段宠抬头看着王烁,眼神颇为复杂。
王烁看了一下四周,说道:“林宾,你们把他带到问案室来。”
“喏。”
问案室就在监牢外面不远处。
王烁先走了一步,荔非守瑜追上来,小声道:“将军,那小子打从进来就一句话都不说,没吃饭也没喝水,就一直蹲坐在那里像个死人。”
王烁想了一想,“去厨房,给他弄点吃的来。”
“何不饿死他算了?”荔非守瑜忿忿道,“倒还能节约一点粮食。”
王烁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撒腿溜了。
稍后段宠被带到了问案室,王烁叫林宾等人在门外守着。
两人坐了下来。
王烁看着他,“你可以说了。”
段宠的神色也不再轻松自如,变得很凝重。眼神之间更是心事重重,仿佛还带着一些悲痛。
“王将军。”他说道,“我可不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
王烁有点好奇,“问。”
“王将军喜欢吃羊肉么?”他问道。
“还可以。”王烁道,“刚刚还吃了不少。”
段宠问道:“那么王将军有没有想过,羊,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什么?
王烁不由得愣了一愣,你竟敢问一个文科生这种问题,信不信我揍你?
——你是嫌我学生时代,还没有被考够吗?!
段宠看来也没有真的指望王烁会回答他,一脸迷茫的再道:“羊活着,难道只是为了被吃吗?”
王烁才懒得跟他讨论这种问题,双眉微皱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告诉我,鬼市水灾案的凶手,是谁?”
“是我。”段宠答得毫不犹豫。
“不是你。”王烁道,“你只是来替人顶罪的。”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王将军都不会相信。”段宠笑了一笑,说道:“但是王将军,不也在案发的第一时间怀疑我了吗?”
“动机呢?”王烁道,“你为什么要水淹鬼市?”
段宠不说话。
“我问一个简单一点的。”王烁道,“你在青龙坊的河堤,一共挖了多少个缺口来放水?答得对,我就信你。”
段宠还是不说话。
“我再问你。”王烁道,“为什么做案之后,你要主动前来投案?”
“因为良心不安。”段宠总算说话了,“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金吾卫的士兵,不良人,还有许多的穷人!”
“你在同情他们?”王烁的眼睛微微一眯,“是否有人对你说,他们都是羊。生来就是被人吃的,死不足惜?”
段宠没有回答。
但王烁发现,他的眼睑很不自然的收缩了一下。
猜中了!
“我相信你说的,良心不安。”王烁道,“但我不相信,你是凶手。你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你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替人顶罪,你也不愿意出卖他。”
段宠无动于衷。
王烁笑了一笑,“你可以不说话。但我会把你的沉默当作是默许。感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不!”段宠突然激动的大叫起来,“你完全弄错了!凶手根本就不是你想像的那一个人!”
“我想像的谁?”王烁笑道,“你是在不打自招吗?”
“王将军,你我都是聪明人,远比一般人都要聪明得多。我们用不着打这种无趣的幌子。”段宠道,“你知道我只效忠于一个人,他就是董延光将军。但是董将军,真的不是凶手。你不要弄错了。”
王烁点了点头,“那好,告诉我,凶手是谁?”
段宠轻叹了一声,“就是我。”
王烁道:“你以为只要你认了罪,我能拿你去给上面交差,我就会满意了,对吗?”
“当官的,谁不需要交差?”段宠说道,“青龙水患死了那么多人,是一场大案。你这么快抓到凶手,还能立功。你还想怎么样?”
“你说得没错,我是想要尽快交差。”王烁点了点头,说道:“但我更想,做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
王烁猛然站起身来,抓住段宠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沉声吼道:“为那些被淹死的无辜冤魂,讨还一个公道!”
段宠瞪大了眼睛看着王烁,咬牙道:“他们只是一群羊!羊生来就是为了被吃。他们只需要吃草和繁衍,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过,还需要什么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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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压抑住满胸怒火,“你这么清楚,难道你也是一头羊吗?”
“我是。”段宠道,“羊才会同情羊。你生来就是吃肉的狼,你不会懂的。”
王烁简直怒不可遏,双臂一抡就将段宠摔到了一旁,惨惨撞在了墙上。
段宠的身体撞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大响。
但他一声没吭,颇为艰难的爬了起来,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王将军,你还很年轻,有着大好的前程。你大可以安心吃肉过得很好,犯不着为了一群羊而去犯险。我也是为你好。”
“感谢你的一番好意。”王烁道,“但我觉得,一但世间真的没有了公道,无论是狼还是羊,都会活不下去。”
“王将军,或许京城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段宠双眉微皱,“曾经有很多能人英杰,他们都和你一样,认为盛世长安是一个最该有公道的地方。但最后他们都失望,甚至是绝望了。你也想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吗?”
“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王烁道,“我不是什么能人英杰,更没想过要做一个流芳千古的道德真君。我的想法很简单,一定要抓住真凶!”
“但是你在逆流而行。”段宠道,“前方十分危险,你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人但凡想要干成一件事情,都得付出代价。”王烁道,“我现在只想抓住真正的凶手,亲手弄死他!别再跟我扯什么,狼和羊的废话。除非你能给我提供有用的线索,否则就给我闭嘴。”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段宠点了点头,说道,“王将军,曾经我也是一名征战沙场的军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要最后奉劝你一句,把我拿去交差,这会是最好的结果。”
“我话说完,我闭嘴了。”
段宠靠着墙蹲坐了下去,低下头,和此前的姿势一样。
王烁冷冷的看着他。
段宠不再说话。
这时,荔非守瑜弄来了一碗饽饦。
王烁道:“段宠,就算你是来认罪伏法的,也不能饿死在我的牢里。”
段宠一言不发,拿起碗就吃。
王烁闷吁了一口气,“等他吃完,带他回牢里。”
“喏。”
王烁心情郁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决定躺下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去青龙坊调查案情。
——我就不信了,你段宠不开口,我就查不到凶手!
带着这样的想法睡去还没多久,王烁突然被人拍门叫醒。
“王将军,出事了!”是荔非守瑜的声音。
“什么事?”王烁躺着没起,问道。
“段宠死了!”
第140章 梦断秦楼月
王烁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披衣开门就朝监牢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怎么死的?”
“中毒!”荔非守瑜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昨天一共就只吃了那一碗饽饦……该不会,是我把他毒死的吧?”
“你!……”王烁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从哪里弄来的饽饦?”
荔非守瑜哭丧着脸,急道:“厨房里没有现成的吃食,我叫厨娘现做的。”
王烁双眉紧皱的寻思了片刻,急忙走进了监牢里,先去看了段宠的尸体。
五官扭曲脸色青黑,鼻子嘴里都流出了腥臭的黑血。看那症状,确实是中毒死的,而且是剧毒。
“他知道凶手,但他却不肯说。”王烁很郁闷,“一条重要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荔非守瑜道:“该不会,是那个厨娘下的毒吧?”
“去看看!”
王烁和荔非守瑜,带着几个不良人赶向厨房。
知情的不良人告诉王烁,厨娘姓秦,是一个寡妇,做事勤快人缘也不错。她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儿,把左街署当成家在这里过了有四五年了,一直没有再嫁人。
厨娘的房间就在厨房的隔壁,房门紧闭,叫也叫不开。荔非守瑜用力将它踹开,立刻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道。
众人进屋一看,厨娘和她的女儿都死在了房里。
死状和段宠一样,都是中毒!
荔非守瑜拿起两个碗,那里面还有少量的汤汁残留。说道:“她们肯定也是,被昨天那个饽饦给毒死的!”
王烁道:“她做饽饦的时候,你在场吗?”
“我站在厨房外面等着。不然的话,孤男寡女那多尴尬?”荔非守瑜心有余悸的说道:“她说她多做了一些,问我要不要也来一碗。我当时不饿,就没有吃。估计她是不想浪费,于是拿来和女儿一起将它吃掉……好险,差点就轮到我了!”
王烁问道:“你当时有没有说,是给段宠做的饽饦?”
“说了……”荔非守瑜满脸黑线的表情,“我还叫厨娘多放点艾子,辣死那个混球!”
王烁有点无语,再道:“你当时有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进到厨房里?”
荔非守瑜寻思了片刻,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王烁一边微皱寻思,一边在厨娘的房间里走一走,看一看。
厨娘的房间就挨着厨房,内里是她和女儿的卧室。外间是一个类似客厅又像杂屋的房间,放着一些盐米油盐之类,这间房和厨房有一道门。打开门,厨娘的房间就可以和厨房直接连通。
王烁在两间房里观察了好一阵,在母女俩的榻边一张小几上,看到了笔墨纸砚等物。
其中还有几张,写过的纸笺。
那字迹让王烁觉得颇有几分眼熟。
女子字迹,“小心段宠”!
“林宾。”王烁连忙问道,“这位厨娘识字通文吗?”
“不会。但是她女儿会。”林宾道,“这些字,应该是她女儿写的。”
“笔墨纸砚可不便宜。这纸还是官署公文专用的麻纸,谁给她弄来的?”王烁道,“关键是,谁教她写字的?”
林宾睁大了眼睛,“咱们可没这闲心,再说想教也没那本事。我们整个左街署,能够搞到笔墨纸砚,又有这闲心教寡妇女儿写字的,也就只有、只有……”
“书令使,于道智!”王烁声音一沉,“把他抓起来!”
“喏!”
一行人冲到于道智的房间,发现房门是虚掩的。
推开门一看,于道智衣冠整齐、端端正正的坐在房里,仿佛是在等人。
“诸公好不厉害,这么快就发现凶手了。”于道智倒是很坦然的样子,笑了一笑,还对众人拱手长揖,“麻烦诸公了。我就是毒杀段宠和厨娘的凶手。”
王烁摇了摇头,老子看你做事勤勉认真,还想重用你来着……
“王将军,于某可以和你聊几句么?”于道智问道。
“门外候着。”王烁对身边众人下了令,自己走到于道智面前,坐下,“说吧!”
“我其实,不是一个坏人。”于道智看着王烁,认真的说道,“我一心只想考上朝廷的制科,得个进士及第光宗耀祖。最重要的是,我还希望中了进士以后能够谋得一官半职,能为大唐的百姓,做一点有用的事情。”
“这很好。”王烁道,“那你怎么又成了杀人凶手?”
“我也不想的。”于道智平静得很,淡淡的说道,“于某寒窗苦读十余载,来了京城两三年,考了三次尽皆落榜。技不如人,原本于某无话可说。但是后来于某渐渐看到,很多才学品德皆不如我的一些学子,凭着贿赂官员、巴结权贵,堂而皇之金榜题名,甚至平步青云做了大官。”
“于是你就心灰意冷,开始剑走偏锋?”王烁问道。
“我没有。”于道智说道,“于某自知,无法改变京城的这些现状。于某所能做的,就是兢兢业业的做好左街署小吏的差事。一边养活自己,一边继续攻读,希望某天能够金榜题名。”
王烁皱了皱眉头,“说正题。”
“秦九娘……就是那个厨娘。”于道智轻叹了一声,说道:“我初来左街署之时谁都不认识,也没有谁搭理我。只有她同情我这个落榜书生,没事就和我说一说话,鼓励我好生读书将来会有出息。”
王烁看他表情就知道了,他和秦九娘是有了私情。
“她还拿出她的嫁妆和多年的积蓄,让我也像其他的学子一样,去贿赂一些官员……”于道智深吁了一口气,“但我没有。我答应她,总有一天我要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制科成为进士。等到那一天,我就带她们娘俩一起走!”
“那你为什么,又要杀掉她们?”王烁问道。
“这是一个意外!”于道智突然激动的大叫起来,“荔非都尉昨天来的时候,我刚好就在三娘的房间里。我听到他说这是送给段宠的饭,于是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在锅里下了毒。事后我因为害怕被发现,匆匆就从后门逃走了。没想到……她们母女俩也吃下了那个饽饦!”
王烁道:“我家门口的那个纸条,是你扔的吧?目的,是为了栽赃段宠?”
“是。字条是我叫三娘的女儿写的。她什么都不懂……”于道智点了点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们答应我,事成之后给我弄个一官半职,让我能够带她们娘俩离开这里。倘若拒绝或是泄露,我和她们娘俩包括我在老家的父母,全都不得好死。王将军,换作是你,你选哪一个?”
“你以为,事成之后他们又能放过你吗?”王烁皱眉,沉声道:“现在只有我能真正的帮到你。快告诉我,是谁胁迫你这么干的?”
“抱歉,王将军。我老家还有父母。我不能再冒这样的风险……”于道智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王烁骇然瞪大了眼睛,大叫道:“来人,快传医郎!!”
众人也是大惊,连忙奔忙起来。
于道智的口鼻之中,开始往外溢黑血,脸也在飞快变作黑青之色。
他栽倒了下来,目光呆滞喃喃不清的念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王烁看他这模样显然是难以救活了,又惊又恼大声吼叫:“你这个蠢书生,你服下了多少毒药?”
“全吃完了……不会再害到别人了!”于道智一边吐着黑血,一边呵呵的笑着,说道,“她虽然不识字,但她特别喜欢,我教她女儿学唱的这一首《忆秦娥》。真的是好惭愧啊,我一辈子也写不出,李太白这么好的诗赋……”
死了。
“草!!”王烁一拳砸到了墙上,愤怒的咆哮,“不亲手杀了那个畜生,我誓不为人!”
木质的墙板,被他砸出了一个大洞。
屋外的人,尽皆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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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我的天职
天亮了。
王烁面沉如水的坐着,任由荔非守瑜给他包扎流血了的右手。心中在寻思:青龙坊里,已经找到了一百多具尸首。
左街署里,查到线索的不良人段宠死了。杀人灭口的书生于道智,也死了。
再不抓到真凶,还要死多少人?
王烁下意识的要捏拳头。
“别动!”荔非守瑜连忙喊道。
“好了没有?”王烁的口气很冲,“像个娘们磨磨叽叽,这点小伤有什么好包的?”
“二公子,咱们这不是要入乡随俗吗?”荔非守瑜做嬉皮笑脸之状,说道:“京城的人都注重体面,总不能鲜血淋漓的招摇过市吧?——好了!”
王烁举起手,忿然道:“包得像一根棒槌,这就是你说的体面?”
“这……再来,我再来!”荔非守瑜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怯怯的道,“二公子,我这人比较笨。我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有屁就放。”王烁的心情正糟蹋。
荔非守瑜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王烁瞪了他一眼,他连忙道:“这幕后凶手,我猜……应该……就是董延光吧?”
王烁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荔非守瑜道,“就算他不是幕后真凶,那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话是没错。”王烁道,“但是证据呢?”
“抓起来,先爆打一顿再说!”荔非守瑜道,“不招,就再打!打到他招了为止!”
王烁无语了片刻,笑着叹息了一声,“我得尽快给你换个差事,你还是去翊府带兵吧!”
“哈哈!”荔非守瑜笑道,“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被他这么一闹,王烁的心情确实放松了一些。他吁了一口气,说道:“董延光确有很大嫌疑。但是现在我没有任何证据,去指证于他。他是三品将军,还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要是毫无证据就去动他,所有人都会与我为敌,连皇帝都不会再帮我。”
荔非守瑜点点头,“我知道,这样会坏了大规矩。”
“你说的没错。大规矩,就是朝廷的规章制度。”王烁道,“皇帝要靠它控制朝廷,朝廷要用它来治理天下。和整个朝廷及天下比起来,我王烁算什么?”
“那我们,得要赶紧找到证据才行。”荔非守瑜道,“死了那么多的人,咱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收拾一下,陪我去青龙坊。”王烁站起了身来,“让王子颜坐镇左街署。留话给李晟和冯刚等人,叫他们休息好了以后,先在左街署待命。”
“喏!”
临走之前,王烁还特意进了一下监牢,看了一眼康道满。
他倒是活得好好的。
“林宾。”王烁将他叫到身前,郑重叮嘱,“他要是再出什么差池,你就和他一起去。”
“是,是!”林宾被吓坏了,连连应喏。
“拿去和你的兄弟们分了。”王烁扔给他一袋钱,“最近你们都辛苦了。案子顺利了结之后,本官另有赏赐。”
“多谢王将军!”
不良人薪酬微薄,主官的赏赐,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
稍后,王烁带上荔非守瑜骑着马来到了青龙坊。
这里已经全坊封闭,除了青龙坊的本坊居民和办案人员,其他人不得允许全都不许入内。
执行任务的,是京兆府刚刚调来的,右金吾卫的士兵。
王烁居然也被他们拦住了,不让进。在说明身份,并出示了鱼符和赦牒之后,仍被阻止不得入坊。
“看清楚,我可是负责查办此案的左街使。”王烁有点恼火,“青龙坊在我万年县的治下。还有谁,比我更有资格入坊?”
“王将军请恕罪。”右金吾卫的士兵说道,“京兆府和右金吾卫都已下令,闲人一概免入。”
“闲人?”王烁更为恼火。
荔非守瑜大步上前,一把扯下那小卒的兵牌,“老子倒要看看,哪来的兵这么不怕死?”
“你!……”小卒气煞。
“我怎么了?”荔非守瑜怒道,“不服气,你打我啊?”
小卒忍气吞声,不敢造次。
“王将军,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卒。我们也是听令行事。”另一名士兵上到前来抱拳行了军礼,说道,“王将军如果有什么疑问,不妨去找我们将军或是京兆尹,进行磋商。”
“荔非都尉,把兵牌还给人家。”王烁道,“你们将军和京兆尹,他们可在青龙坊内?”
“我们将军刚刚有事,回了杖院。”小卒道,“京兆尹萧公,正在坊内。”
“你去替我传话。就说,我有急事求见于他。”王烁道,“我就在坊门口等着。他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小卒犹豫了一下,“喏!”
王烁等人下了马,耐心的等。
荔非守瑜恨得牙痒痒,小声道:“那个京兆尹萧什么,简直欺人太甚!”
“萧炅。”王烁淡淡的道,“昨天他还跟我说,叫我尽快抓到凶手。今天就变卦,不让我查案了。”
“京官,都这么翻脸不认人的吗?”荔非守瑜恨道,“惹毛了我,一箭瞄了他!”
“可以。支持。”王烁道,“瞄的时候离我远一点,别溅我一身的血。”
“将军,你……你不要激我!”荔非守瑜有点急了,一把就将他的弓抡在了手里,“我真会瞄的!”
“瞄。必须瞄。”王烁冷冷的看着他,“最好是,你一天之内把京城所有的贪官污吏全都给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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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荔非守瑜知道王烁是在讽刺他鲁莽,乖乖的把弓收了起来,摇头,“看来长安,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长安花团锦簇,怎么不是好地方了?”王烁淡淡的道,“哪里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只是这长安的人太多了,坏人也就相对得多了一些。偏偏我们干的又是执法工作,总能接触到许多的坏人。”
正说着,萧炅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王烁迎上,叉手而拜,“参见萧尚书。”
“不必多礼。”萧炅面带笑容,“本官正忙,王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尚书。”王烁拱手拜道,“我想继续追查,青龙鬼市案。”
“这个……”萧炅面露难色,“本官觉得,你还是回避为好。”
“为什么?”王烁问道。
萧炅眨了眨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烁,“没有,为什么。”
“这么说……”王烁道,“萧尚书只需要我执行这个命令,不需要给我什么解释,对吗?”
“王烁,注意你的措词!”萧炅抬手一指,厉声道,“本官可是当朝三品尚书,还是主管京城一切事务的京兆尹!”
王烁不动声色,叉手一拜。转身就走,骑上了马。
萧炅拧眉看着他,反倒是有点不安了,“你想干什么?”
“进宫。去找圣人要一个解释!”
“站住!你给我站住!!”萧炅急了,连忙一挥手,叫他的几个随从拦住了王烁的马。
荔非守瑜呼啦一把就将他的弓轮了出来,搭弓上弦拉到满月一气呵成,“滚开!”
气势贲张如滚滚烈火,吓得那几个随从一阵腿肚发软,当即就散开了一圈。
萧炅也有点犯愣,太横了!边疆来的大头兵,真是太蛮横了!
“荔非都尉,不得无礼。”王烁淡淡的道,“萧尚书叫住我,可有什么指教?”
“下来,你先下来。”萧炅的表情有点难看,冲他招手。
王烁沉默不语目视前方,坐在马上没动。
“你快下来呀!”萧炅急道,“凡事好商量嘛!”
王烁这才翻身下马,向征性的拱手拜了一下。
萧炅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伸手拍抚王烁的手背,用十分亲昵的语气,小声的说道:“我把你从这件案子当中择出来,是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吗?”
“多谢萧尚书一番美意。”王烁道,“曾经,我是一个征战边关的武夫;现在,我是守卫京城的金吾郎。保护别人,才是我的天职。”
“……”萧炅简直无语以对,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睛,说道:“就将此案,交给右街署的人去查。事后,仍旧少不了你的功劳。”
“让我查,功劳全是你的。”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王烁拧身就要走。
萧炅急忙将他拉住,“查、查!让你查!”
“多谢萧尚书。”王烁拱了一拱手,“还请萧尚书,撤走右街署的所有人,但不得带走任何线索和证据。”
“哎!……”萧炅凝视着王烁,无奈的长叹了一声,点点头,“好吧!”
相比之下,右街署的人可就比王烁听话多了。得到命令要被撤回,他们二话没讲,直接来找王烁进行交接工作。
王烁从他们手上,得来了一样重要线索。
在工部进行排涝的过程当中,鬼市密道里陆续有不少尸首冲流出来。其中有两具尸体的腐化程度,要远超其他。
经仵作堪验,他们身上多处带伤,死前曾有激烈搏斗。在水灾爆发之前,他们至少已经死了两天。
尽管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在场的不良人仍旧认出了他们。因为他俩,在京城不良人的圈子里实在太有名的。
曾经,左街署治下的万年县城南,有三名不良帅。
他们,就是其中的两位!
第142章 头号嫌犯
王烁的心情,越来越凝重。
因为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城北不良帅段宠,刚刚被人毒杀。现在,又发现了城南两名不良帅的尸体。
王烁认为,他们都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才被人灭口。
“城南三名不良帅,还有一人是谁?”王烁问在场的不良人。
他们告诉王烁,另一人叫南宫轼。
“最近,你们可有见到南宫轼,或是听说他的什么消息?”王烁问道。
不良人说,城南三名不良帅和判官崔敬,情同兄弟。但在三人当中,又属南宫轼和崔敬的关系最为要好。因为他二人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还是一起投军、一起征战沙场的袍泽。
前不久听人说,南宫轼好像是和崔敬一起离开长安,回老家省亲去了。
“他们老家在哪里?”
“河北沧州。”
王烁有点头大,真够远的!
但是无论怎样,一定要找到他们。参与查案的不良帅全都死了,崔敬和南宫轼一定知道很多的线索,说不定现在也有生命危险!
王烁再又想到,此前左街署所有的判官和不良帅,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独只有判官董寿,至今不显山不露水,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这似乎,有点反常。
董延光很有嫌疑,那么董寿呢?
于是王烁在心中做了一个假设:如果是董寿策划了青龙坊的水灾案,那么一切是否能够解释得通呢?
首先,董寿是董延光的假子。段宠是董延光的死忠。判官董寿又是不良帅段宠的直接领导。
有这几层关系在,段宠来到左街署重新“应聘”充当不良人,至少也是得到了董寿的许可。
最初王烁就怀疑段宠前来查案的动机,他的解释是自己痴迷于查案,并希望自己能够破获“皇族器物失踪案”,来替董延光洗刷污点。这个逻辑,只是勉强算是说得过去。所以当时,王烁并不十分信任段宠。
站在董寿的立场上考虑,他又有什么理由让自己的得力属下,去帮助董家的政敌王烁查案呢?就算最终查清了案子抓到了真凶,董延光又能光复原职吗?
董寿的许可,实在太不符合他的立场和行为逻辑了。
除非他是“别有用心”,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段宠。
那么,段宠很有可能是从“幕后黑手”董寿那里,提前得知谁是血洗胡姬酒肆的凶手,还知道了雇佣这些杀手的买主,就藏在鬼市密道里。
而这个买主,很有可能就是“皇族器物失窃案”的重要案犯!
于是段宠,就有了前来查案的动力。董寿想要利用他,也就格外的容易了。
果然,段宠一出手就轻松找到了血洗胡姬酒肆的凶手,并且故意纵放贼首逃进了鬼市密道。然后他来请示王烁,要求封锁鬼市捉拿凶手。
到这时为止,段宠肯定仍对董寿深信不疑。他以为董寿和他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抓住贼人、追回失窃的皇族器物。
但是随后就爆发了青龙坊水灾,鬼市被灌淹。
如果不是王烁临时变卦撤下荔非守瑜和段宠,换上机智谨慎的李晟。否则那一晚,死的人还要多出好几倍。荔非守瑜和段宠,很有可能也会被淹死在鬼市密道里。甚至王烁本人,也有一同陨命的风险。
如果董寿真是“幕后黑手”,那他还真是策划了一盘杀人灭口、报复政敌的精妙好局!
那也就是说,到这一步为止,假设董寿就是幕后黑手的逻辑推理,都是顺理成章的。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就更好解释了。
侥幸逃得一命的段宠,心中肯定极度的震惊、失望和崩溃。因为他一直死心塌地去效忠的董家人,竟然把他当成了随意宰杀的弃卒!
段宠知道要杀他的人是董寿,但无法判断董延光是不是幕后的大黑手。毕竟他们是父子,自己只是一个外人。
当时段宠所面临的局面的是,董家人要杀他灭口。左街署也有理由怀疑他故意误导侦察方向,然后策动水灾杀人灭口,并有谋杀王烁及一众官将的险恶动机!
这样的“嫌犯”,是不可能还有继续调查案情之资格的。别说是给他十二个时辰,一分钟都不可能!
进退维谷走投无路的段宠,索性来到左街署投案自首。并且,他故意在王烁面前努力维护董延光,却只字不提董寿。
这是典型的,欲盖弥彰。
这个愚忠的弃卒,已经心如死灰,无能为力。
他所能做的,就是说出自己心中的怀疑,给王烁指出一个侦察方向。然后,把剩下的所有事情,全都交给王烁去查。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段宠也仍在愚忠于董家,否则他早对王烁和盘托出了。但他肯定也很想抓住幕后真凶,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小主子”董寿。做为一名痴迷于查案的不良人,这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或许就是在这种矛盾心情的煎熬之下,段宠走完了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时间。
推理到这这一步为止,董寿作为“幕后黑手”的逻辑,仍是成立的!
接下来,就是书生于道智之死。
董延光是金吾将军,兼任左街使。他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管理左街署的一切事务。此前王震也曾说过,董延光正是靠着他手下的两个得力判官,替他管理万年县的治安问题。
相比之下,判官董寿肯定比左街使董延光,更加了解左街署的一些鸡毛蒜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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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书令史于道智的底细来历和理想报负,以及他和厨娘秦九娘的私情。
用威逼利诱的手法,来驱使于道智这样一个老实软弱的小人物,对于判官董寿来说,似乎非常的容易。
既然董寿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段宠并把他当作了弃卒,那么再让他背一点黑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就有了于道智,故意栽赃段宠的那一张“小心段宠”的纸条。
然后又有了,于道智毒杀段宠来灭口的事情发生。不幸的是,秦氏母女不小心也被毒死了。
书生于道智痛不欲生,服毒自尽。到最后他也没敢泄露董寿,因为他担心董寿在他死后,仍不放过他的家人。
到这一步为止,董寿作为幕后黑手的逻辑,仍是通顺无比!
王烁看着那两具不良帅的尸体,禁不住摇头叹息。
如果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那这个董寿真是精明得可以,也恶毒得可以!
愚忠的段宠,到死也是一名想抓凶手的不良人。
天真的于道智,带着秦氏母女一同变了鬼。希望地府的判官,没有人间的判官这么恶毒可怕!
……
王烁已经在心中,把鬼市水灾案的第一嫌疑人圈定为——董寿!
但同样的问题也是:动董寿势必也要动董延光。那么,证据呢?
似乎,所有的知情人都已经被杀死了。
唯有至今不见踪影的判官崔敬和不良帅南宫轼,他们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王烁不动声色的在青龙坊查看了一阵之后,再无其他有用的线索,果断回了左街署。
然后,他把自己最能信得过的荔非守瑜、李晟、冯刚及卫队还有方定远,都召集到了自己的官署里,关上了门。
“诸位,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找到前任判官崔敬与不良帅南宫轼。”王烁道,“他们二人身上一定有很重要的线索。对于我们破获此案,相当的关键!”
李晟问道:“我们能不能,发布金吾海捕文书?”
“不能。”王烁道,“我怀疑他们正在被人追杀,或有生命危险。我们只能是私下查找,并且严密保护!”
“那些不良人不是说,他们回了老家省亲吗?”荔非守瑜主动请命,“我带人,去一趟河北沧州!”
“不。”王烁道,“已经有了两名不良帅被杀,如果你现在过去还能找到崔敬,想杀他的人肯定早去过了。如此推断,崔敬和南宫轼还在沧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有道理。”众人道,“就算他们此前真的回了沧州,现在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是已经逃离了。”
“方定远。”王烁道,“你比我们熟悉长安城,就由你来负责在城中秘密查找,他二人的踪迹。”
“喏。”方定远应了命,好奇的问道,“将军是在怀疑,他二人就在长安城中?”
“很有可能。”王烁道,“我听说崔敬为人非常的仗义,他与三名不良帅情同手足。崔敬不可能对他们这些人所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他也应该不会,完全抛下自己的兄弟不管不问。尤其是现在,已经有两名不良帅的尸体被发现。崔敬再度出现在长安的可能性,将会极大!”
“有道理。”方定远道,“我要是崔敬,一定会抡起刀子去给我的兄弟报仇!”
“报仇?”王烁皱了皱眉,“去给我盯着董延光和董寿的家宅。另外传令给武侯与不良人,让他们密切关注近日城中的一切动静。尤其是,流血械斗一类!”
“喏!”
第143章 皇族私密
议定之后,众人分头行事。
王烁拿一茶坐了下来稍作歇息,想让自己静下心,把最近这些繁杂的思绪,给好好的理一理。
王烁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当侦探的料。但是最近这几天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比大多数的唐人要“优秀”得多。
或许这也是,穿越者“见多识广”所带来的优势。
毕竟唐人有许多文盲,非文盲也大多是以主修“语文”为主。自己好歹也曾学过一些(或许能够)提高逻辑思维能力的理科知识。还看了那么多悬疑侦探类的小说和影视剧,总会有一点“近朱者赤”……吧?
静下心来以后,王烁不自觉的想到了,今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当时因为忙碌,自己暂时将它选择性的忽略了。
京兆尹萧炅,行为反常。
昨天还叫自己,赶紧抓到凶手。今天就改口,不让自己继续再查案。
还说什么,是想把自己从这件案子里面择出来,理由是“保护”。
王烁现在想起来觉得一阵好笑,未来岳丈这就想要“保护”未来女婿了?老子信了你的邪!
从萧炅前后“出尔反尔”的举动不难看出,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意识到这案子有多严重,只想着早点逮个凶手向上面交差。
但是很快,他又有点害怕王烁会抓住真凶了。
萧炅应该不会是什么“幕后黑手”,就是帮凶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否则他的行为也实在是太蠢太容易暴露了。这种智商的人策划不了这么精妙的杀局,更做不到三品尚书。
估计萧炅,是突然知道了一点事情,并且这点“事情”还与他本人有点关系关。否则这位“精通为官之道”的官老爷,才懒得紧张!
思及此处,王烁不由得有些暗自心惊:一个小小的鬼市,真是越查越有鬼。它的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一些什么鬼?!
休息了一阵,王烁去牢里看了一下康道满,盘问了一阵,没有再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个贪财又怕死的胡商得知鬼市被淹死了很多人,大抵认为想要杀他的人都被淹死了,居然还挺高兴。
王烁一点没客气的,叫林宾揍了他一顿。
刚从牢里出来,一名不良人来报王烁汇报,说有人来报案。
王烁刚被康道满给恶心了一回,有点不耐烦,“叫王典史去应付。”
“将军,那人自称南阳岑参。非说,要找王将军当面报案!”不良人说道。
王烁可是记得,此前岑参故意引导自己去查鬼市。现在怎么又来了?
“人在哪里?”
“正堂!”
王烁来到正堂,岑参正在那里焦急的来走来走去。
见到王烁,岑参连忙迎上来,急道:“王将军,我家中被盗了,丢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王烁好奇的看着他,“丢了什么东西?”
“这个……”岑参左右看了看,“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烁明白了他的意思,“来我官署。”
二人前后脚走进了左街使官署,关上了门。
岑参一拱手一弯腰,就拜了下来。
“岑先生,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王烁的语气,可是有那么一点不善。
岑参站直了身体,眉头紧皱表情严峻,轻叹了一声,“岑某万万没有想到,青龙坊会发生那种事情,死那么多的人。”
“你让我去查康道满和鬼市,究竟是何用意?”王烁道,“现在事情都已经闹到了这份上,你还想继续瞒下去吗?”
“王公子恕罪。”岑参叉手弯腰而拜,“非是岑某刻意隐瞒。实则是……岑某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你都知道一些什么?”王烁问道。
“此前,我只知道康道在鬼市,满贩卖古董文物。”岑参道,“这可不是小事,值得左街署大力去查。”
王烁冷笑一声,“那么现在呢?”
“……”岑参的表情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王公子可曾知道,那一批失窃的皇族器物,其实是刘华妃墓里的陪葬品?”
什么?
王烁微微一惊,刘华妃的墓,被人盗了?!
刘华妃是李隆基早年还是郡王的时候宠幸的女人,她给李隆基生下了第一个儿子。李隆基登基以后在后宫设了“惠丽华”三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刘华妃,就是三妃之一。她应该,已经死了快有二十年了!
“圣人听闻之后异常震怒,但又顾及皇家颜面没有声张,于是密令左金吾将军董延光前去彻查。”岑参继续道,“但是董延光查了许久,最多也只知道陪葬品曾经在关中的黑市出现过。除此之外,再无太大进展。余下的事情,王将军也就都知道了。”
“黑市上值钱的东西,的确很有可能会流落到京城的鬼市来。”王烁道:“这就是岑先生,指引我去调查万年县鬼市的原因,对吗?”
岑参尴尬的眨着眼睛,说不出话。
王烁笑了一笑,“此事绝密。岑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岑参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语气有点尴尬,“是和政郡主,告诉我的。”
王烁“哦”了一声,什么表情都没有。
岑参更尴尬了,连忙道:“岑某以为,郡主也只是希望王将军,能够找回冥器抓住贼人,在圣人那里立下功劳。无论怎样岑某相信,郡主绝对没想坑害王将军!”
“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我只相信证据。“王烁淡淡的道:“此前,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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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叹息了一声,“最初我们以为,这只是一件简单的追查冥器案。郡主希望看到王将军凭借自己的本事,查知一切真相。”
王烁心里冷笑了一声,你咋不希望我变成奥特曼,替太子打死所有的小怪兽?
岑参再道:“但在得知青龙坊水灾之后,郡主意识到,这件案子可能比我们想像的要更加复杂,也更为凶险。因此郡主委派岑某前来如实相告。王将军,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感谢岑先生的关心。”王烁淡淡的说道,“烦请先生转告郡主,我也挺感激她老人家的。”
“啊?……”岑参张圆了嘴巴,发愣。
王烁笑了一笑,“岑先生方才是说家中失窃,请问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这就派不良人前去追查。”
“不用麻烦了。”岑参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岑某只是丢了一些诗句。”
“岑先生的诗句,那可算值钱了,必须得查。”王烁道,“请问是在哪里弄丢的?”
“这里。”岑参一指脑门,笑道:“昨夜岑某梦中偶得一佳句,梦醒突然就给忘了,心中颇为婉惜啊!”
王烁眨了眨眼睛,笑容变得有些古怪,“我能替你找回来。”
“啊?”岑参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王将军莫要说笑,这怎么可能?”
“岑先生,那你听好了。”王烁一本正经的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这几句,没错吧?”
岑参愕然睁大了眼睛,“不……不是!”
“怎么不是呢?”王烁一板脸,“你听仔细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真不是啊!”岑参满头雾水,“如此佳句,岂是岑某所能作出?”
王烁都快忍不住要笑场了,这明明就是你岑参的传世佳句好吧?……只不过该是好几年以后的岑参,在西域从军时所作!
岑参还在一个劲的认真琢磨,“真的不是,不是!”
“废什么话,分明就是!”王烁恼火的一瞪眼,“你赶紧拿笔写下来,别再忘记又跑来报案。本将军现在忙得七窍生烟,哪有时间跟你穷磨叽?”
岑参有点目瞪口呆,还有一点害怕。他茫茫然的点了点头,犹豫不决的拿起了笔。
王烁又给复述了一遍,并监督岑参将诗句写下,逐字无误。
“结案!回去!”
“岑某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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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刘华妃被盗墓一事,借鉴于唐人志怪传奇小说《广异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144章 救命
到了傍晚,王烁决定回家休息。
这件案子有点不寻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王烁决定做好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那就意味着自己必须始终保持旺盛的精力和斗志。
适当休息,必不可少。
王烁带着冯刚及卫队一同回到宣阳坊,刚走到家门口,看到迎面走来一队贵气非凡车杖。
王烁有点好奇,这车马队伍,似乎有点眼熟?
对方,也停在了府前的街道上。
从那一辆金碧辉煌的紫闱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珠光宝气的雍荣贵妇,对着王烁吟吟笑道,“王公子,想不到我们竟然如此有缘,还能做了邻居!”
王烁微微一怔,虢国夫人……邻居?
“怎么,几日不见,王公子不认得我了?”虢国夫人笑道。
“怎么可能?”王烁下了马,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笑道:“任谁见过了虢国夫人,定然都是过目不忘。”
“是吗?”虢国夫人笑了,说道:“我可是记得,王公子曾经答应过我,早晚要去我府上做客的。”
“这个……实在报歉。”王烁略显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王某侥幸,新得了一份官职。这新官上任,颇有一些忙碌。待王某忙完了这些俗务,定然登门拜访。”
“好,那可就等着了。”虢国夫人笑吟吟的道,“我住就在前方不远的宣义里。欢迎王公子,随时造访。”
“一定。”
虢国夫人抬头看了看王烁的府门,意味深长的笑道:“王公子,真是深蒙圣眷。连高力士的宅子,都赏给了你。”
“这个……还好吧!”王烁呵呵的笑。
虢国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王某失礼了。”王烁一拱手,“夫人,快请!”
“罢了,我就随口一说,看把你难为的。”虢国夫人笑道,“圣人和贵妃,还在南薰殿里等我议事呢!”
“那我就不耽误夫人了。”王烁道,“寒舍,也随时欢迎夫人前来做客。”
“好。”虢国夫人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你可别后悔,我这人可是一向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哦!”
“夫人说笑了。”王烁笑道,“既是左邻右舍,就该多多走动,时常亲近。”
“说得好。”虢国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杨氏五家都住在宣义里,所有的宅子都连在一起,你过去一眼就能看到。我们,随时欢迎王公子前来做客!”
杨氏五家,除了杨贵妃的三个姐姐,还有他的两个堂兄杨锜和杨铦。
杨錡是驸马,娶的还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女儿太华公主。太华公主的母亲,曾经是李隆基最宠爱的女人武惠妃。如果不是因为武惠妃早逝,杨玉环恐怕都不会进宫。
杨铦混得也很好,官拜三品鸿胪卿,封上柱国。
如今“杨氏五家”之显赫,已是朝野侧目,天下羡闻。
王烁听出了虢国夫人的话外之音,这可不是一次普通的“邻居做客”之邀请。她是在代表“杨氏五家”,对自己抛出了橄榄枝。
“王某,一定亲至。”王烁拱手道。
“好。话不多说,我也该走了。”虢国夫人登上了马车,揭住车帘对王烁巧倩一笑,“告辞了,王公子。”
“夫人请……”王烁暗暗咧牙,笑得这么妩媚,想勾引我吗?
虢国夫人的车仗走了。
冯刚凑近来,小声笑道:“二公子,虢国夫人看上你了。”
“说什么昏话!”王烁没好气的道。
“属下可是认真说的。”冯刚笑道,“你没见她刚才那个勾魂的小眼神儿,啧啧,恨不能马上就把二公子,拉回家里洞房算了。”
“要去你去。”王烁也笑了,说道,“如狼似虎,包准啃得你连骨渣儿都不剩!”
“那也成啊!”冯刚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虢国夫人,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风韵、最勾魂的女人了。”
“没出息!”王烁一边骂咧着,一边走进了府里。
安菲娜姬就站在门口等着,见王烁一进门就笑道:“男人,想不到你到了京城,也挺能招凤引蝶的。”
“胡说!”王烁轻斥了一声,上前揽住她的腰肢,“我有你就足够了。”
“你怎么想的,不重要。”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关键是,你挡不住别的女人,对你心生幻想呀!”
“哪有的事!”王烁笑道,“你别听冯刚胡说八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冯刚等人都在一旁好笑。
“哎呀,我又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你不用辩解。”安菲娜姬笑道,“以你的身份不娶个十房八房的妻妾,那都会犯法。我看那个虢国夫人对你挺有意思的,不如你就顺手把她掳回家来算了。”
王烁直摇头,“绝对不行!”
“她不是正在守寡吗,为什么不行?”安菲娜姬怔了一怔,“虽然是年纪稍稍大了一点,但是杨氏一门现在可兴旺了。你若能收下她,对你也会有好处吧?”
“咱们可不能,只考虑好处。”王烁摇了摇头,在安菲娜姬耳边小声的低语了几句。
“啊,不会吧?”安菲娜姬惊讶不已。
“现在,你还叫我收下她吗?”
“那还是算了!不要不要,千万别了!”
“所以嘛,我有你就够了!”王烁在安菲娜姬的腰间轻轻一捏。
“倒也是。”安菲娜姬怪怪笑了起来,“要不,你明天告缺休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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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这么狠吧?”
“要的。必须这样。就这么说定了!”
次日黎明时分,听着大明宫钟鼓楼传来的第一阵咚咚鼓响,王烁还真是有点不大想起床。
但是楼下,已经传来了丁贵的声音,“二公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王烁一激灵就翻身爬起,把安菲娜姬也给弄醒了。
“还没天亮,你就醒来了?”安菲娜姬迷迷糊糊的哼道,“看来我下手,还是不够狠。”
王烁下意识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腿软,连忙穿好衣服,逃也似的溜了。
到了楼下,“丁贵,什么事?”
“二公子,金吾游徼刚刚在在春明大街,寻获一名可疑之人。”丁贵道,“那人声称,要到左街署来报案。”
“奇怪。”王烁有点好奇,“他直接向金吾游徼报案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来我们左街署?”
“就是啊!”丁贵道,“更奇怪的是,金吾游徼还真就把那人送到了我们左街署。王典史也专程派了人来请二公子回去,亲自处理此事!”
看来不简单!
王烁忙道:“待我洗漱,马上就过去!”
赵无疾连忙迎了上来,亲自给王烁安排洗漱。
“二公子,左街署最近似乎特别忙碌?”赵无疾问道,“可有用得着赵某的地方?”
“当然有。”王烁道,“但我家里,也需得有人照应。”
赵无疾道:“府里大小的事宜,基本都已安排妥当了。余下的日常琐事,自有安夫人打理。”
“我时常不在家,安菲娜姬毕竟是一个胡女,不太懂得官场的礼数。万一有客来访,失了礼数可不好。”王烁道,“你再委屈一段时间,替我照应一下家里。等我找到了合适的管家,你再跟随我的左右。”
“好。”赵无疾点头,“我听二公子安排。”
王烁笑道:“别说,你还真是挺适合在左街署办差。至少,比荔非守瑜要合适得多!”
洗漱罢了,王烁连忙带上丁贵和一半的卫队,离家匆忙赶往左街署。
到了这里一看,气氛不寻常。
左街署大门外,有金吾游徼带着一整队骑兵站岗。
门内,大角手与不良人正在集结列队。
一派励兵秣马,剑拔弩张之气象。
王烁大步踏进左街署,“出什么事了?”
李晟头一个迎上来,“王将军,请跟我来!”
两人大步走向问案室。这一路过去,全是全副武装的大角手在站岗。
王烁心中暗暗心喜,就算我不在左街署,这里也仍是法度森严、精神十足。李晟,真是一把带兵的好手!
王烁刚刚走进左街署,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迎头就拜倒下来。
“南宫轼,拜见王将军!”
城南不良帅,南宫轼?!
王烁分外的惊喜,连忙一把将南宫轼从地上拉起来,“什么事,快说!”
南宫轼三四十岁,个子比王烁还要高那么一点,骨架粗大十分的健壮,环眼大嘴络腮胡,给人第一印象就十分的勇猛。
他刚被王烁扶起,连忙又拜倒在地,并用力磕头。
“肯请王将军,救崔都尉一命!”
第145章 重要证据
崔敬,果然出现了!
王烁心中一凛,再度将南宫轼从地上拉起来,说道:“不要急,先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崔敬遇到了什么麻烦?”
南宫轼满副忧急之色,重叹了一声,说道:“他去独闯修政坊的拜火寺,为我们死去的两个兄弟,报仇去了!”
“报仇,这我能理解。”王烁直皱眉头,“但为什么是找拜火寺?”
“王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南宫轼道,“万年县的城南鬼市,其实一直都是拜火寺在暗中操控。他们雇佣了很多的闾里恶少和江湖匪类充作打手,在鬼市强行收税称王称霸。鬼市的人,把他们称作‘无常’。”
“原来鬼市无常,竟然是拜火寺的打手!”王烁多少有一点惊讶,一个小小的拜火寺,竟然能在大唐长安整出这么大的妖娥子?
拜火教曾是波斯的国教,在西域和丝绸商道上都颇有影响力。传入大唐以后被称为祆教、火祆教或者拜火教。
大唐虽然以道教为国教,但对于其他宗教也都非常的宽容。考虑到自己身为“天可汗宗主国”的大国形象和丝路上的商业利益,大唐对拜火教一向十分优待。不仅允许拜火教进入中原随意布道,光在长安就给他们兴建了许多的拜火寺,允许百姓自由信奉他们的教义。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南宫轼道,“实际上,我们也是在追查皇族器物失踪一案的时候,才了解到这一内幕。那些无常组织严谨、行动诡秘,从来只在晚上出现在各坊不同的鬼市,白天都扮作拜火教的教众或者信徒,改头换面藏在寺内,叫人难于分辨。”
“原来如此。”王烁道,“这么说,是鬼市无常杀了你们的兄弟,另外两位不良帅?”
“没错!”
“证据呢?”
南宫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一晚青龙坊爆发水灾之前,我与崔都尉正准备进入鬼市,寻找两位失踪兄弟的踪迹。我们亲眼见到,有人拉开河道的暗闸放出河水。我与崔都尉当即将人制住,他就是其中一个鬼市无常。我们是从他口中,得知了我们兄弟被杀的真相!”
“人在哪里?”王烁眉头一皱,“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证,为何不尽早交给我?!”
“我们把他藏在,一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南宫轼面露愧色的低下头,抱拳说道:“王将军,实在抱歉。我们对你不了解,再加上我们发现段宠正在给你效力。因此我们怀疑王将军与董寿是一伙的,一时无法判断你是否值得信任。于是,我们就采取了一个更为稳妥的法子。”
“这话倒是在理。”王烁心中一亮眼睛一眯,“你们也怀疑董寿?”
“实不相瞒……”南宫轼说道,“我们很早就知道,董寿可疑。”
“只是可疑?”王烁皱眉,“你们难道,没有掌握他的一些证据吗?”
“没有。”南宫轼道,“我们十分怀疑,董寿其实就是城南修政坊拜火寺的副寺主。这一座拜火寺明面上的寺主是一位波斯僧,正常的讲经布道。副寺主则是暗中统领无常、掌控鬼市。”
这时,方定远上前一步抱拳拜道:“将军,我们派去盯梢的人方才回报消息,董寿一大早坊门刚刚打开就出了门,径往城南而去。”
南宫轼微微一惊,“难怪崔都尉会选在今天,去硬闯拜火寺。看来他不是去报仇。而是提前查到了董寿今天会亲往拜火寺。他是想在那里,亲手抓董寿的一个现行!”
王烁皱了皱眉,“他怎么没带你一起去?”
“哎!”南宫轼重叹一声,直拍手,“昨天鬼市那边发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尸体,我们心情都很坏,一起喝了不少的酒。崔都尉趁我大醉,居然将我绑了起来。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挣脱。我猜他是去了修政坊拜火寺要报仇,急匆匆要去寻他。不料,却被金吾游徼给捉了……”
“哦,原来你不是主动前来报案。”王烁都笑了,“你是被捉了,被逼无奈之下,才想到报案?”
南宫轼惭愧的低下头,满脸通红,“不敢欺瞒王将军,确是如此。”
“那你现在,信得过我了吗?”王烁问道。
“其实段宠在前来投案自首之前,曾用我们这些不良帅才懂的秘密手法,专门给我留了话。”南宫轼说道,“他说,董寿可疑,王将军可信。”
“你们一直都在被无常追杀,对吗?”王烁问道。
“对。”南宫轼说道,“崔都尉很早就预料到了风险,想要带我们三人一同离京避祸。但那两位兄弟各有家业,不愿轻易离去。崔都尉不放心,就带我一起秘密潜伏在长安城中,以作观望。没想到惨剧真的发生了,我们那两位兄弟……”
王烁点了点头,寻思了片刻,说道:“鬼市无常正想将你和崔都尉除之而后快。现在崔都尉却独自一人前去闯寺捉拿董寿,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他究竟有什么把握?——别跟我说他武艺高强,我不相信崔敬是这样一个蛮勇匹夫。”
“……”南宫轼犹豫了片刻,说道:“实不相瞒,崔都尉的手上掌握了一项重要证据。拜火寺的无常拼死拼活,也想夺回那些证据。在拿回那些东西之前,他们至少不会杀了崔都尉。就算董寿真是副寺主,他也不敢!”
“带着免死金牌去闯关,果然可以!”王烁微然一笑,说道,“你说的那一件重要证据,现在应该在你手上了?”
南宫轼微微一惊,“王将军怎会知道?”
王烁道:“崔敬只身前去犯险,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会不作交待?”
南宫轼犹豫了一下,再一次拜倒在地,“王将军若能救回崔都尉,南宫轼愿将此物双手奉上!”
“大胆!”方定远在一旁发出了怒喝,“南宫轼,你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要挟王将军!”
“罢了。”王烁摆了一下手,“南宫轼,我的确很讨厌被人要挟。但是这一次我决定破例,接受你的提议——李晟、方定远!”
“在!”
“本将刚刚接到有人举报,城南修政坊拜火寺,即将爆发流血械斗。”王烁道,“现在本将命令你二人,率领大角手与不良人并汇同金吾游徼,一同跟随本将,前去平乱。”
“喏!”二将大声应命。
王烁道:“交待下去,我们是去执法平乱。拜火寺是一个敏感之地,到时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喏!”
南宫轼忙道:“王将军,请带我一起去!”
“你不能去。”王烁道,“你一出现,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我们是你给崔敬搬去的救兵。那性质可就变了。”
“……”南宫轼愣了一愣,连忙抱拳而拜,“王将军思虑周全,是在下鲁莽了。”
王烁笑了一笑,“趁有时间,你去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准备好。”
“还请王将军派人,随我一同去取。”南宫轼道,“此物十分重要,万万不可有失!”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王典史,派人去请郝廷玉,叫他抛开手头所有的事情,赶紧过来一趟——务必要带足人手!”
“郝将军?”南宫轼长吁了一口气,“有京城第一猛将押阵,大事无忧了!”
王烁将手一挥,“火速准备,马上出发!”
第146章 宝刀出鞘
修政坊与发生水灾的青龙坊仅有一街之隔。在去时的路上,熟知长安的方定远告诉王烁,长安人更习惯把拜火教称为“袄教”,他们的寺庙则被称为袄祠。
在长安,一共有四座袄祠。修政坊的这一座,是其中规模比较小的。
每座袄祠都有专职的祭司负责组织信徒举行“圣火礼”,履行对火的崇拜。这样的专职祭司一般就是所在寺庙的寺主,在古波斯语当中被称作“麻葛”。
方定远不知道修政坊的这座袄祠的麻葛,是何方神圣。但他和很多长安人一样,都知道一位名叫“亚里斯”的袄教大麻葛,他曾经还得到过圣人的接见,在长安挺有名气。
就在王烁一行人赶往修政坊的路途之中,袄祠后院的旧城密道之中,一场激烈的博斗正在进行。
崔敬,将两把长约尺许的近身障刀舞出重重幻影,如同一台精钢所铸的绞肉机,在数十名手持长刀大剑的打手围攻之下,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在他身后已经躺下了十几个人,无一例外的都在惨声嘶吼,性命无碍,但再也无力搏斗。
面对数十人的夹攻,崔敬越战越勇,不停的往密道深处推进。那数十人一个个的面露惧意畏手畏脚,在气势上被他一个人完全压制住了。
“董寿,我知道你在,赶紧给我出来!”崔敬宛如雄狮的怒声咆哮,一刀斩出咣啷大响,竟将对面砍来的一柄横刀切成了两截。
他左手刁钻的斜刺里轻快一抹,袭击他的那人当即手腕被切发出大声惨叫。再又快如疾电的反身一踢腿,受伤那人像是一发炮弹那样就弹射了出去,撞翻他好几个同伴,一同惨摔在地。
众打手更加恐惧,有人大叫一声,“上弩!”
“嘎嘎嘎”一阵弩机声响,崔敬连忙就地一滚逃进了地道的拐角之中。
“董寿,别再当缩头乌龟了!”崔敬大声道,“你拼命在找的东西,就在我手上!有本事,你就出来拿!”
“射死他!”
“慢着!”
一声断喝,众弩手都退了下去。
崔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露出了笑容,“你总算现身了!”
在一众打手的簇拥之下,一个唇红齿白如女子般清秀的俊俏公子,不急不忙的走了过来。
“崔敬。”他朗声道,“亏你一向自诩忠义,今日却背叛我董家,与我为敌。”
“董寿,你不代表董家。”崔敬道,“董将军倘若知道你背着他干出这么多坏事,他一定会清理门户,亲手灭了你!”
“崔敬,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董寿微然一笑,说道:“你就是我们董家养的一条狗。离了我们董家,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今日,若非本公子还顾念着一丝往日情份,你早被射得千窍百孔,下去见你的兄弟了。”
“董寿!”崔敬大怒,“我兄弟一向对你言听计从,鞍前马后尽心伺候。他们何尝得罪过你,你要下此毒手?”
“主人家想要宰杀一两条自己豢养的猎犬,也需理由吗?”
“禽兽!”
崔敬大骂一声,挥刀从隐蔽的角落里冲了出来。
“嗖”的一声响,一枚弩箭准准的射中了崔敬的左腿。他闷哼一声连忙滚到了角落的另一侧,洒下了一片血珠。
“多年未曾操练了,手艺居然还在。”董寿不急不忙的,将手中一副弩机扔给了身边的打手,淡淡道,“崔敬,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愚蠢莽夫。我董某人只需动用一根指头,轻松就能灭了你。”
“你以为我身边的人,真的那么容易被你降伏?若非是我有意引你来此,你怎么可能打听得到,我今日的行踪?”
崔敬躲在角落里,捂着鲜血淋漓的大腿,咬得牙根发疼。
“念在你追随家父多年的份上,我今天可以对你网开一面。”董寿道,“把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吧,我放你走。只要你离开长安从此不再回来,我答应不杀你。”
“可以。”
出乎董寿的意料之外,崔敬一口答应了下来,并道:“只需你把杀我兄弟的凶手交出来。”
董寿眨了眨眼睛,抬手一指,“下手之人,已经被你重创打倒在地。过去补刀吧!”
“嗬!”崔敬大笑一声,“你们都听到了?你们效忠的主子,是一个怎样禽兽不如的东西!”
“崔敬,你这种低级的招术,对无常来说根本就没用。”董寿笑道,“你也是从军几年的老兵了。应该知道,何谓死士?”
崔敬微微一怔,“他们不是江湖人,是军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董寿淡淡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手中的东西对我来说,没你想像中的那么重要。能拿回来,固然最好。拿不回来也无所谓。我大可以先宰了你免除后患,慢慢再去寻找它们。”
“董寿,你别太自负了。”崔敬大声道,“你以为崔某当真是来送死的吗?”
董寿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有本事就叫你的人,上来杀我!”崔敬大声吼道,“今日就算我死,本判官也要拉着你这个禽兽和这些无常,一起下到阴曹地府!”
“判官?”董寿冷笑一声,“区区一条丧家之犬,还敢在阎王面前大言不惭!”
“无常听令!——给我抓活的!”
“喏!”
此时,王烁一行数十骑已经风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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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震的马蹄声踏碎了袄祠的宁静,祠中近百名教众与信徒不约而同的来到祠外,看到这副剑拔弩张的情景,不由得都有些慌张。
王烁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左金吾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特来袄祠求教。有请麻葛,出来相见!”
近百教众与信徒全都惶惶然的不敢吱声,站着不敢动。
王烁站在了祠前,大声道:“有请麻葛,出来相见!”
还是没人吱声,没人搭理。
王烁眉头一皱,对身后看了一眼。
李晟、方定远与大角手、不良人及金吾游徼等,一同齐声大喝:“有请麻葛,出来相见!”
近百教众与信徒仿佛是被这一波声浪给震到了,全都后退。
还是没人出来应声搭话。
王烁摇头笑了笑,“这就怨不我了。”
大步朝前一踏。
总算有一名穿着火红色大长袍的教众站了出来,三四十岁的一个大脸壮汉,往王烁面前一拦,“王将军,有何赐教?”
“汉人?”王烁看着他,点头笑了一笑,“你知道袄教主神是哪位吗?”
“……”大脸壮汉一脸蒙逼,深皱眉头不说话。
“算了,我来告诉你吧!”王烁淡淡的道,“祅教主神是阿胡拉?马兹达,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智慧之主’。传说他创造了火,于是就有了你们整天崇拜的圣火。”
“这我当然知道。”教众道,“王将军,究竟有什么事?”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求教的。”王烁道,“但是看起来,你们麻葛好像不在。”
“我就是本祠的新任麻葛。”大脸壮汉沉声道,“王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哈,就你?麻葛?”王烁大笑,“你知道麻葛是干什么的吗?”
“麻葛就是祭司。”大脸壮汉道,“也是本寺的寺主!”
“亏你还有脸说。”王烁笑道,“一个连主神都不认识的祭司,就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大脸壮汉明显是动了怒,脸皮抽搐眼中也现出了戾气,“王将军,究竟想要怎么样?”
“揍你!”
话音未落,王烁一个耳刮子就朝他脸上抽了过去。
大脸壮汉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扭头一闪挥臂一拦。
王烁顺势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如铁钳一扭。大脸壮汉当即疼得哇声惨叫蹲下身去,王烁一脚就踩中了他的膝弯,他跪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教众和信徒们都大惊失色。
“啧啧,好一个祭司!”王烁看着他的手,说道,“满手的老茧子!”
说着,王烁伸手就从他的大红袍子下面,抽出一把长约两尺的短刀来,往地上一扔。再又连连动手,竟从他身上搜出了五六把长短不一的暗器、匕首和短刀。
“你怕是从来没念过经,但凡有点时间,都用来耍刀子吧?”王烁大喝一声,“此人冒称袄祠祭司并当众谋刺本官,捆了!”
这一下,藏身于教众当中的打手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刷刷的一片响,竟有三四十人亮出了兵刃,对着王烁就一拥而上。
“我去你妈的,来得正好!”
王烁一拳就打晕了那个大脸壮汉,简直高兴得要死!
“咣郎”一声,王家的家传宝刀,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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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虎入羊群
几乎就在王烁的刀出鞘的同时,方定远大喝一声:“保护王将军!”
“嗖嗖嗖——”
一阵箭支呼啸的飞响,那些持刀冲过来的打手当即倒下了一片!
弩和陌刀、铠甲一起,都是大唐严格管制的兵器。金吾卫执法人员的标配兵器之一,就是弩。
步兵用擘张弩,骑兵用角弓弩。两种弩都不大,易于携带和操作,最大的优点就是:精准!
王烁正想亲自动手大干一场,却还没有交上手敌人就倒了一大片,并且拔腿就跑。
真是太扫兴了!
“尽量少用弩!”王烁大喝了一声,提刀就追。
方定远慌了,大声叫道:“穷寇莫追,将军小心!”
李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容轻松,“跟上就是。”
方定远微微一愣,“有你这么做属下的吗?”
下一刻,方定远心中了然了。
王烁挥着一把刀,已经追了上那些逃窜的打手。打手们被逼急了,就地展开疯狂反扑。
王烁一把刀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打手们的残肢断骸混着血雾四下乱飞,惨叫声惊天动地。
“这就是,传说中的河西小霸王?”方定远竟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晟也提着一把刀加入了战斗。他游走在王烁的身边,是以策应和保护为主。相比之下,他的出手可就温柔多了,明显都是“抓活口”的打法。
只不过这样抓来的活口,也多半都是丧失了战斗力的残废了。
方定远和众多大角手、不良人都有点发愣,这哪里是执法和搏斗,这简直就是虎入羊群啊!
丁贵和亲卫们也迅速跟上。原本王烁和李晟两个人就有够猛了,再加上他们这些“先登死士”的强势助战,单方面的辗压式大屠杀,瞬间形成。
方定远等人真是震惊了。这些河陇来的猛将和精兵,真是太能打了,下手也真是够狠的。和他们比起来,长安的这些金吾执法者,真是有如邻家小姑娘一般温柔似水啊!
“发什么愣,抓人!”王烁大喝一声,让方定远等人如梦方醒。
大角手和不良人一拥而上,各自拿出绳索,将打残了的打手们一个个的捆了起来。
就这样,王烁等人在前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方定远等人像是一群“后勤兵”,在后面捡漏、捕俘和收拾战场。
十几个人,从袄祠大院前门口一路横扫至后院,很快就把这里涤荡一清,再也没有了反抗者。
王烁拎住一个受伤较轻的打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我只问一次,崔敬在哪里?董寿在哪里?”
那打手非但不说话,怒目眦牙的态度还很蛮横。
王烁手腕一抖,这打手捂着脖子扑倒在地,像被电击了一样疯狂抽搐,鲜血四下喷洒。
方定远等人惊呆了!
博斗时下手狠也就算了,现在也这么狠辣……这绝对不是执法者的手法,而是战场军人的标准作风啊!
王烁又拎了一个打手在手上,像复读机一样,“我只问一次,崔敬在哪里?董寿在哪里?”
“在……在旧城密道!我我我带你们去去去!”
这名打手怂得不能再怂了,裤裆里都传出了一阵屎尿气味。
“你能活。”王烁随手将他一推,在他后背踢了一脚,“前提是,保持这样的良好态度!”
这名打手几乎连滚带爬,在前面带路。
“方定远,你在率大角手与不良人在此坐镇。”王烁下令,“金吾游徼守在大门口,任何人不许进也不许出。”
“喏!”众人应命。
方定远道:“将军,还是多带一点人手下去吧?”
“不用。”王烁道,“密道狭窄,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还容易误伤。”
“……”方定远只得点了点头。心想无语的想到,他这算是很客气的了。就算他骂咱们这些人是“废物”,那也得老老实实的认了。
没办法,这位顶头上司实在是太生猛了!
“再有。”王烁道,“这样的密道肯定有多个出口,你马上审问俘虏问个清楚,务必守住出口。出来一个抓一个,顽抗者格杀勿论!”
“喏!”
王烁等人下了密道,进去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激烈战斗留下的一片狼籍。有几个受伤的打手还躺在地上,都没来得及撤走。
王烁检查了一下这些打手们的伤势,都伤得不轻,基本上都丧失了继续战斗的能力,但又都不会致命。看来对方下手挺有分寸,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晟将这些受伤打手进行审问,查知了崔敬的大体去向。但是这些旧城密道和鬼市的密道是一样的,高低宽窄不规则,岔口也很多。就算是这些打手,也不清楚崔敬现在跑进了哪条道里。
一路搜查进去,太费时费力了。
王烁心中一盘算,说道:“敲起金吾铜锣,给我喊——金吾执法,束手就擒。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敲山震虎,好主意。”李晟道,“但是万一把贼人逼急,杀了崔敬怎么办?”
“要杀早就杀了。”王烁道,“你真以为,崔敬一个人能在这种地方打几十个?”
“那就干吧!”李晟道,“弟兄们,喊起来!”
一阵铜锣声响起,在这密道里真是吵得人耳朵疼,众人的呼喊声也传得也够远。
密道深处,崔敬大腿上还带着那支铁质的弩矢,浑身浴血气喘吁吁,背靠着墙,就快站不稳了。
董寿站在一群打手的后面,神色轻松,“崔敬,你确实身手一流,不愧是我父亲当年,最欣赏的心腹战将。如果你在这个密道里把血流干,我都替你挽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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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寿,你不配提起董将军……”崔敬喘着粗气,说道,“他是一名真正的将军,为国征战、功勋赫赫!”
“崔敬,你真的是好天真。”董寿大笑不已,“张守珪都已经死了六七年,现在幽州带兵的已经是安禄山。你却还活在十年前的光景。”
“你住口!”崔敬愤怒的大吼,“安禄山之流,怎能与张大帅相提并论?!”
“我知道,你和家父都曾是张守珪的麾下战将,袍泽情深。”董寿仍是笑语轻松,“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家父已经做到三品将军,紫章授带钟鸣鼎食。而你仍是一个连通贵都没有达上的六品果毅都尉,只能靠着出卖苦力为生?”
“人各有志。”崔敬咬了咬牙,“军职无论高低,皆为保境安民,守护大唐!”
“保境安民,守护大唐?”董寿仰天大笑,“哈哈哈,世上竟然还有,你这样蠢材!”
“真正的军人,不是你这种势利小人所能懂得。”崔敬却很平静,“人活着要是连个信念都没有,就算大富大贵,那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我真不该和你这种死脑筋,说这么多废话。”董寿道,“崔敬,你就是活活蠢死的!”
这时,一阵高亢震耳的铜锣声从密道里传来,更听到有人在大喊:“金吾执法,束手就擒。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董寿面色一变,瞬间连嗓门都变得尖锐刺耳,他怒吼道:“好你个崔敬,竟敢坑我!”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来送死的。”崔敬倚在墙上,咧着嘴呵呵直笑,“就算死,本判官也要拉上你们一起下到阴曹地府!”
“小阎王,快撤吧?”身边的无常急了,忙道,“现在这副模样被金吾卫抓到现行,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另一名无常叫道:“要撤也先宰了那姓崔的!”
“来呀!”崔敬举起双刀,悍然冲向了董寿等人。
“不可恋战,撤!”董寿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跑。
众无常掩护着董寿,与崔敬且战且退,往密道深处撤逃。
刀兵交杀之响,把王烁等人吸引了过来。
“将军,找到了,这里!”
“追!!”
崔敬终是力竭了,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再也起不来身。
那名无常正要上前补刀,“嗖嗖”两声,两枚弩箭齐齐的将他透脑而过!
崔敬躺在地上,侧着头,看着一双沾满了血迹的乌皮官靴停在了自己的眼前。一柄横刀的刀尖,在往下滴着血珠。
“好刀啊,滴血不沾……”崔敬用轻微的声音,发出感叹。
“祖传的宝刀,概不送人。”
王烁很小气的把刀收回了鞘中,蹲下身来,“你就是判官崔敬?”
“正是崔某。”崔敬眯着眼睛,吃力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牛气轰轰的年轻人,“你是……”
“新任,左金吾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道,“崔都尉,见了上峰,还不行礼?”
第148章 狡兔三窟
在董寿看来,抓住崔敬固然重要,但这世上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性命。如果现在落在了金吾卫的手里,那绝对是百口莫辩大事将休。
于是听到金吾示警的第一时间,董寿就果断放弃了崔敬,开始拼命的奔逃。修政坊的旧城密道经过了有心的改造,变得四通八复杂曲折。每到一个岔路口,董寿就叫手下人分成两三批,分头逃窜。
到最后,董寿只剩下了自己孤身一人。
他非但不害怕,心情反而越来越轻松。
“真到了关键时刻,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除了我自己!”
在打开一道密门之前,董寿不急不忙的从一个毫不起眼的机关密阁中,拿出了一个早就存放在这里的包袱。
董寿脱去衣袍,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火红色的袄教教徒长袍穿上。脱下襆头戴上一个望仙髻的女子假发,再又胭脂水粉、花钿金钗的打扮了起来。
末了,董寿拿起一面小铜镜一照,笑了。
“连我自己,都要被我迷住了。”
带上一张薄薄的淡青色袄教面纱,董寿推开了那道门,不慌不忙的迈着淑女步子,走了出来。
这里竟然是一间专给袄教女信众,临时休息的客舍。在绕了一大圈以后,董寿又重新回到了袄祠里。
用“狡兔三窟”来形容董寿,那都是有点贬低于他了。旧城密道有好些个通道出口,但这个出口只有董寿一人知道,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局面。
片刻过后,董寿故意被巡视袄祠的大角手发现,然后被带到了袄祠前院的临时看押之地。
他十分顺理成章的,就混进了教徒与信众的人群之中。
此后,陆陆续续的有大角手和不良人,从各个地方押来他们抓获的无常,有的还是变成了尸体被抬过来,和另外一二十具尸体摆放在了一起。
董寿混在人群中悄悄的看着那些尸体,心想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这个王烁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他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过了一阵,前方涌来一大群人。方定远亲自上去迎拜,“王将军。”
董寿看着那个浑身血迹斑斑,气场雄浑的年轻人,眯了眯眼睛暗自一咬牙:好小子,我记住你了!
王烁突然一摇头,目光如炬看向了教众人群,吓得董寿连忙低下了头……这小子,对杀气如此敏感!
“抓到董寿没有?”王烁的眼睛看着教众,问方定远。
“没有。”方定远叉手而拜,说道,“这处旧城密道出口众多,最远的出口竟然连到了修政坊西南面的河道处。也不知道我们的人赶过去是否及时,万一董寿早就从那里跳河逃走,可就坏了。”
“不可能。”王烁道,“你们骑着马分头去堵出口的时候,董寿还在地道里和崔敬缠斗。他逃跑再慢半分,我都能亲手逮住他。”
方定远愣了一愣神,“那属下马上派人,去往各个出口查问消息。”
“去吧!”
王烁和方定远说话的过程当中,一直密切关注着教众和信徒人群。
刚才那个凌厉而带着杀气的眼神,没有再出现。
但是王烁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只有上过战场、亲手杀过人见过血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王烁作为一名“同类”并且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对这种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人群之中,可能还混杂得有无常。”王烁小声对身边的李晟说道,“你去小心保护崔敬,可别一不留神让人把他给暗算了。”
李晟心领神会的点了一点头,走到一旁,叫两个人把正在接受伤口包扎的崔敬抬到了稍远处,再又唤来七八个大角手与不良人全都架起了弩,将他围成一圈。
然后,继续给他治伤。
混在人群里的董寿看到这一幕,真是恨得牙痒痒……竟然受到如何厚待和严密保护,看样子崔敬已经投靠了王烁。事情变得麻烦了,早知道我就该灭了他的口!
一抹杀气,不经意的从董寿身上绽放出来。
正在密切关注信众人群的王烁,感觉身上的寒毛不由自主的竖立起来,一抹奇异的电流仿佛从皮肤直达心脏。
危险!
就是这种无可描述、远比视觉和听觉都要灵敏许多的本能反应,曾经在战场上救过小霸王无数次的命,也曾在酒泉对阵黑马帅时帮助王烁躲过许多飞箭,更在今天帮他在刀光剑影之中,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王烁朝信众人群走了过去。冯刚带着卫队连忙跟上,左右严密跟随与保护。
这些教徒和信众约有三四十人,负责看押他们的是不良人。他们的战斗力比起训练有素的大角手与金吾游徼来说要差远了,因此这种活儿就落在了他们的肩上。
看到“大老板”朝这边走了过来,不良人连声喝斥,“站好,都站好,不要乱动!”
“你们可要对他们客气一点。”王烁淡淡的道,“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良民,说不定还有官宦人家。”
“喏。”不良人应了声,但也有人反应了过来,“将军是说,这其中也有少部份的不法之徒?”
王烁未置可否,只道:“从我们进入袄祠起,这些人就一直聚集在此吗?”
“是的,将军。”不良人答道,“我等奉命负责看押他们,从未走脱一人。”
“那后来,可曾另外有人加入进来?”王烁的一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在人群当中一一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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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良人连忙答道,“大角手入祠搜查,发现了五六个藏在祠内的教徒与信众,一并押了过来安放在此。”
王烁嘴角轻轻一扬,“叫他们站成队列。所有人摘掉面纱,一一从我面前走过!”
“喏!”
藏在人群中的董寿闭眼咬牙悔恨之极……今天怎么遇到这么个刁钻的玩艺儿?真是倒霉透顶了!
不良人身为底层小吏,难得有在大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因此一个个的都非常的卖力,生怕辜负了他们“不良”的称号。
他们强制众人排队,不服者就是一脚,管你是不是官宦子弟或是显贵家眷。所有人必须立刻摘掉面纱,不听话的不良人代劳一爪撕了,激烈反抗者立刻大耳刮子伺候。
手段确是难看了一点,但效率还真是高。
片刻功夫,这些人就都排好了队,站成了队列。
“你,过来。”王烁对着排头的那人说道。
那是一位胡人老者,自称是袄祠的一位主事。
老者走到了王烁面前,表情无辜、悲愤而带着自责。
王烁凝视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说道:“你们这些人当中,有没有阿赫里曼的门徒?”
“我不知道。”老者答道,“恶神阿赫里曼的门徒无所不在,但光明与善良的阿胡拉?马兹达,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王烁微然一笑,“送这位老人回祠中休息,不得无礼。”
“喏。”
老者长吁了一口气,对着王烁弯腰一礼,“愿马兹达主神永远眷顾阁下,赐予阁下无穷的智慧与永恒的善良。”
王烁规规矩矩的回了他一礼,“请。”
“下一个。”
一个汉子走到了王烁的面前。面带惶恐,眼神闪烁。
王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他片刻,“搜身。”
几名不良人立刻将他放翻在地一阵搜。
“将军,没有找到兵刃!”
“慢着!他的裤腰带上,有用来来固定刀刃的皮囊铜扣!”
王烁一挥手,“捆了!”
在场的大角手和不良人真是大开眼界,教徒和信众人群则是发出了一阵惊呼,“哇,好厉害!”
不远处的崔敬侧目朝这边观望,对李晟笑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将军,还真是有点意思。”
“某与王将军年龄相若。”李晟淡淡的问道:“敢问,崔都尉贵庚?”
“……”崔敬愣了一愣,连忙面露歉意的拱了一下手,“后生可畏。崔某失礼了,致歉!”
相继又有五六个人从王烁面前走过。他把自己的这双眼睛当成了超市的警报器,谨防有人夹带私货,不买单就溜走。
董寿大概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但他仍旧报有最后一丝侥幸,静静的排着队,走到了王烁的身前。
王烁刚一触到他的眼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油然而升……汗毛直竖,隐约有一股电流掠过!
“好漂亮的脸蛋儿,就是粉抹得不够匀。”王烁道,“更可惜的是,居然是个平胸。”
众人愕然,王将军大庭广众的这么调戏良家妇女,真的好吗?
董寿却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错了,错了。你该怒目而视,大骂我无耻下流才对。”王烁突然厉喝一声,“还不拿下!”
不良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将董寿扭翻在地。
王烁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他的腮帮,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董寿羞愤无比,怒目瞪向王烁。不良人死死摁着他,胳膊都发出了一阵骨骨声响,眼看要断了。
“没错,就是你了。”王烁大喊一声,“崔都尉,你过来一下!”
第149章 烈火之燎原
李晟等人,连忙搀着崔敬走了过来。
“把人提起来,让他站直。”王烁道,“崔都尉,你看一看,是他吗?”
崔敬走到近前稍一打量,立刻拖着一条刚刚包扎好的伤腿,歪着身子大步踏前,一记老拳就打在了董寿的面目上。
这一拳,打得那叫一个死沉!
“喀嚓”一声响,董寿的鼻骨当场就断了,鼻血溅起一人多高。若不是几个不良人摁着董寿,他绝对当场飞出去了。
“拉住他!”王烁大喝一声,自己先一手扳住了崔敬的肩膀。
“禽兽!”崔敬的情绪顿时变得十分激动,双眼变作赤红如同杀神下凡,拼命的扎挣,“放开我!让我杀了这个禽兽!”
李晟和方定远一同上前,三人用力将崔敬死死拉住。
“可以了,崔都尉。”王烁道:“他的性命,还有大用处。”
不良人连忙将迷糊半死状态的董寿,给拖到了远处。
“放开我!”崔敬还在挣扎。
“放肆!”王烁大喝一声。
崔敬恍然一怔,扭头看向王烁。
“李都尉,方校尉,放开他。”王烁自己先松了手,面如寒霜的沉声道,“崔敬,我倒要亲眼看一看,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李晟和方定远松开了手。
崔敬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怒瞪董寿,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但他毕竟没有再往前冲,而是单膝对着王烁拜了下来,叉手道:“崔某无状,肯请王将军恕罪。”
“退下。”
“喏。”
李晟和方定远,扶着崔敬走了。
王烁走到了董寿面前。那厮垂着一个头,歪头晃脑好像是被打糊涂了,鼻血流个不停。
“给他止血,别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王烁道,“继续排查,一个也不可轻易放过!”
“喏!”一众不良人领命。
王烁转身正要走,身后传来一个断续又含糊的声音,“姓王的……你有种……”
王烁又转回了身来,看着董寿,“废话,没种我早就穿女装了。”
“……”董寿被不良人摁着,耷着个头满眼怨毒的看着王烁,咬牙切齿道,“别得意太早。你捅了马蜂窝,惹下大麻烦了!”
“是吗?”王烁满不在乎的冷笑,“你也别得意太早,我拦着崔敬不让他杀你,是想你死得更慢,更惨一点。”
“你杀不了我的。”董寿一咧嘴,居然还笑了,“用不了几天,你就会乖乖的把我放出来,还会携带重礼跑到我董家来登门致歉。”
王烁定定的看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吐出,“别逼我亲手揍你。我的拳可比崔敬还要重,你信不信?”
“河西小霸王,一介匹夫尔!”董寿有肆无恐的冷笑,“你也不过就是一个,任人摆布和利用的傀儡罢了。连崔敬那样的角色,都能把你耍得团团转。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王烁很想一顿暴拳招呼上去,但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这种货色,就该关进牢里避人耳目慢慢的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蜡烛慢烤他的小鸡都行。干嘛要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把柄?
“把他那张破嘴,给我堵上!”
“喏!”
又忙碌了一阵,在那些教众和信徒当中抓出了三个无常,一个个的全都捆了个结实。加上此前战斗中抓获的俘虏,居然有三十多人。
“势力果然不小。”王烁看了看这些无常,还有躺在地上的尸体,心想这还只是捣毁了一个袄祠据点,其他地方可能还有类似的贼巢。
刚才董寿说的那些“威胁”的话,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但仔细加以推敲和分析,他应该也是有所底气,才敢大放厥词。
董寿不过区区一个五品折冲都尉。这个一个府兵时代的官职,现在大唐的府兵制早已被募兵制所取代。兵府的正副长官折冲都尉与果毅都尉,都成了光竿司令。虽然他们还享有不低的品衔和俸禄,但手中已经没有什么实权。
同为五品,董寿比起郝廷玉这样的翊府郎将来,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董寿背后没有强有力的后台,根本不可能经营起这么大的势力。
王烁估计,董寿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抛头露面、跑腿办事的小头目。他背后,肯定还藏有后台大老板!
“收兵,撤回!”
王烁挥手下了令,转头看向董寿——带回去,慢慢审。
老子一定要撬开你的嘴!
大获全胜的左街使,率领他的人马,押着三十多名俘虏还拖运了二三十具尸体,离开袄祠修政坊,走回胜业坊左街署。
正值大白天,长安城里到处都是人。王烁一行人,立刻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百姓们非常震惊。毕竟是太平盛世天子脚下,王烁这样的执法力度可算是极其罕见。有些尸体都还在沿路滴血,吓得一些胆小的围观百姓大声惊叫。
王烁心中一动,索性把事情搞大,来他个敲山震虎!
“方定远,带几个人敲起金吾铜锣,去前方给我开道。”王烁道,“大声的喊,左街署敬告万年县父老高邻,现已擒获青龙坊水灾大案,一众嫌犯归案!”
“喏!”
金吾铜锣一敲,这下可就真的热闹了。远近的百姓仕绅都被吸引了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附近里坊的武侯听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王烁在“搞事情”,连忙过来帮助维持治安,疏清道路。正在巡逻的金吾游徼这些人,也自发加入了开道与护送的队伍。
“我乃左金吾翊府中郎将,王烁!”王烁一不作二不休,“万年县武侯听令,所有钟鼓楼,立刻给我敲响报捷鼓!”
这是王中郎上任之后,给钟鼓楼发布的第二道命令。这一次,连刷脸都不用了。武侯们连忙应诺恨不能跑断腿,飞快的爬上了钟鼓楼。
报捷鼓,节奏明快而激情澎湃,自带一种催人振奋的强劲感染力。
万年县的各个钟鼓楼,很快就依次奏响这一鼓点。
整个长安城,再一次被震动了!
围观王烁队伍的百姓,显然是受到了金吾铜锣和报捷鼓的强烈感染,很快就有人爆发出了强烈的喝彩之声。
“抓得好!”
“青龙坊的水灾,可真惨啊!”
“此等恶贼,丧尽天良,该杀!”
“左街署,好样的!”
“金吾郎,好样的!”
“彩——”
激昂的情绪如同烈火之燎原,很快就此起彼伏的泛滥开来。
百姓的欢呼之声,沿路不绝。
崔敬骑在一匹马上,看着眼前之景,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容。
“崔都尉,是不是觉得很好玩?”王烁问道。
崔敬只是笑了笑,“还行。”
“年轻人嘛,总是难免有些浮躁和爱出风头。”王烁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位老人家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应该能够理解吧?”
老人家?
崔敬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是,比起王将军来,不惑之年的崔敬确实是老了。”
“还瘸了一条腿。”王烁道,“以后,崔都尉应该就是吃着朝廷的五品空饷,了此余生了。”
崔敬又笑了,“王将军,究竟想说什么?”
“家父时常教导于我,一定要照顾伤残老兵。”王烁道,“左街署还缺一个看大门的死瘸子。崔都尉,你有兴趣吗?”
“哈哈!”崔敬大笑,“那我真得,好好的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王烁道,“你若不是左街署的人,那你今天可就犯下了械斗伤人的大罪。另外,你还伙同南宫轼一起设局欺骗利用于我。你觉得,我会轻易放过你这个死瘸子吗?”
“……”崔敬微微一愣,连忙正了脸色,却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才不会被董寿那种卑鄙小人挑拨离间。”王烁的笑容却是轻松得很,淡然道,“南宫轼的话听起来合理,但是漏洞百出。他可是万年县的不良帅,精得像鬼一样的地头蛇。这种人,会在黎明时分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大街上,被金吾游徼当场抓住,然后被迫报案吗?”
崔敬咬了咬牙,轻叹了一声,“我好不容易才查到董寿的行踪。当时时间非常紧急,崔某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我管你是上策中策还是下策。事实就是,你这个死瘸子,居然敢算计和利用本官!”王烁道,“要么来左街署给我看大门。要么被我这个小心眼的大官打击报复,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二选一,赶紧的!”
第150章 死瘸子遵命
万年县又一次鼓声大作,该惊动的人都被惊动了。
李林甫像往常一样,已经早早回到了他平康坊的私宅,把这里当作第二政事堂继续处理公务。
朝中大臣想要请他批示公务的,也只好跟着一起转移到了这里来。该排队的排队,该坐等的继续坐等。
平康坊也在万年县,并且是万年县最为“知名”的风流里坊之一。
李林甫听到隆隆鼓声之时,正在执笔批示一件公文。那激昂的鼓点惹得他有些心烦意乱,当即把笔一放,“这万年县的钟鼓楼,莫非是变成了孩童手中的玩具,有事无事便要敲得人心烦意乱!”
正在近旁侍奉的京兆府士曹吉温,连忙叉手拜道:“右相息怒,吉温这就前去制止。”
“你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士曹,怕是没那本事。”李林甫面带不快之色,说道,“莫非你没听说,就连你们京兆府的府尹萧炅,也制那王烁不住?”
“这……”吉温哑口无言,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这回是报捷鼓。”李林甫寻思了片刻,“吉温,你倒是可以去看一看,那王烁又在搞什么名堂。”
“喏。”
大明宫的左杖院里,金吾将军李岘听到鼓声,第一反应就是叫人备马,要去左街署亲自看一看情况。
“这是报捷鼓!”李岘既惊讶,又有点兴奋,“王烁一定是抓到了重要人犯!”
兴庆宫里,李隆基听到鼓声,就立刻下了一令,“力士,叫人去看看王烁那边,是什么情况。”
“老奴遵旨。”
“至从朕封他金吾官职,这京城的咚咚鼓,就从一天两回变成了三四回。”李隆基还有点好笑,“既然他这么爱敲鼓,那就送一面羯鼓给他,让他去好好学。晚些时候朕要亲自检验。倘若敲得不好,朕要拿鼓槌敲他的脑袋!”
高力士听着也笑了,“喏。”
由于一路都有人围观,王烁一行人走得挺慢。等他们赶到左街署,金吾将军李岘反倒比他们先到了,就坐在正堂里等着他们。
王烁押着一众人犯进署,李岘从正堂里走了出来。正要发声来问,他一眼先见到崔敬,然后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王烁连忙带着一众将校,上前参拜金吾将军。
“崔敬。”李岘的注意力却在他的身上,“久时不见,你终于肯出现了?”
“李将军,他不光是出现了,还答应从以后,给我们左街署看大门。”王烁笑道。
“是吗?”李岘有点惊讶,崔敬可是董延光的心腹,怎么这么容易就改投了王烁?
“是啊,李将军。”崔敬也笑道,“我这个死瘸子,也就只能干一点看大门的活儿了。”
李岘看了看崔敬受伤的左腿,问王烁,“怎么回事?”
“李将军,说来话长。”王烁四下看了看,“请正堂高坐,容得属下详细禀报。”
“好。”
王烁叫人,把一众人犯全都押进了地牢里,严密看守,所有饮食都必须由军士亲自来做,并经由几层严格验毒之后才能拿去给犯人吃。董寿则是单独关进问案室,由李晟专门负责看押。
随后,王烁正准备和崔敬一起向李岘汇报情况,郝廷玉带着南宫轼从外面回来了。
“来得正好!”王烁连忙把他们叫进来。
郝廷玉与南宫轼合力搬进来一个箱子,另有随从则是押进来一个人,先向王烁交令。
南宫轼见到崔敬在场,当场就松了一口气,迎头就对王烁拜倒下去,“拜谢王将军!”
“钱货两清。”王烁笑道,“你先退下。但有不明白的地方,我让崔都尉给我解释。”
“喏!”南宫轼大声应诺,走出几步连忙又回来了,复又拜倒在地,“不良人南宫轼请求复聘,继续效力于左街署!”
王烁笑了,“去找王典史办理相关手续,即刻上任。”
“喏!”
王烁对崔敬笑道,“你这兄弟,可比你识相多了。”
崔敬笑而不语。
“崔都尉。”李岘道,“说一说吧,绑着这个是什么人?箱子里面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回李将军,告王将军。”崔敬有点吃力的站了起来,叉手拜了一拜,说道,“绑着的这个人叫胡盛,关中人,曾在洛阳横行于市井闾里之间,颇有名气。后来他来到长安效力于董寿充作爪牙。青龙坊水灾那一夜,崔某与南宫轼亲眼目睹他开闸放水,当场将他抓住。”
“什么?!”李岘吃了一惊,“开闸放水?当场抓获?”
“回李将军,正是。”崔敬道,“可惜当时崔某发现太晚,已经无力阻止他的其他同伙。”
“董寿,恶贼!”李岘恨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左金吾卫的人,操纵了这一场大水灾!”
“来人,把胡盛押下去。”王烁说罢,又提醒道:“李将军,发水灾的时候,董寿已从左街署被革职。”
“他会不会是因为被革职含恨在心,挟私报复?”李岘问道。
“可能有这因素。”王烁道,“但属下认为,他主要还是在受人差使,替人办事。”
“替谁办事?”
“那就要问崔都尉了。”王烁道,“崔都尉,你继续。”
“喏。”崔敬应了一诺,上前打开那箱子里,从里面露出一些玉器珍玩。他说道:“李将军,王将军,这就是董寿和他手下的无常,处心积虑想要找寻的那一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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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岘和王烁都上前观看,分别拿起一两件来仔细打量。
“皇族器物。”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出了端倪。
“正是。”崔敬道,“此前董延光将军,奉圣人密令暗中调查这批器物的去向。董延光将军,则把任务交给了左街署的左右判官,也就是崔某和董寿。崔某奉命暗中调查,在鬼市找到了其中的九件器物,如今都在这箱子里。”
“九件?”王烁皱了皱眉,“我却听说,一共有数百件。”
“没错。”崔敬道,“这只是其中的极少数一部分。”
李岘连忙问道:“那另外的大部分呢?”
崔敬皱了皱眉,小声道:“应该还在,董寿的幕后主人手上。”
“他的幕后主人是谁?”李岘和王烁一同问道。
崔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从鬼市的中介牙郎,鬼牙八那里。”崔敬道,“当时崔某奉命调查此案已有时日,刚刚找到一些线索,不料董延光将军突然被削职,改由王将军上任左街使。崔某好胜心太重,不肯放弃调查了一半的案子,于是继续暗中调查。”
王烁道:“除了好胜心重,另一个重要原因,恐怕就是当时的城南鬼市上,出现这些器物的踪影吧?”
“对。”崔敬道,“鬼牙八是城南鬼市挺有名的一个中介牙郎,专干一些别人不敢干的大买卖。我暗中派人盯他许久,终于查知他从别人手中得来了一批样品,急于寻找买主。结果,他刚刚将其中的一件样品拿去找康道满,初步谈了一下生意,立刻就被鬼市无常给杀了。好在崔某赶在无常之前,找到了剩下的九件器物,留为重要证据。”
王烁问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崔敬笑了一笑,“鬼牙八这样的人,但凡攒下几个钱,都砸在了平康坊的姑娘身上。崔某别的本事没有,却对长安城中的地痞流氓与妓女老鸨那点事情,熟悉得很。”
“看来崔都尉,也是平康坊的常客啊!”王烁笑了一笑,言归正传,再道,“那是谁,把这十件器物当作样品,拿给了鬼牙八?”
“这个,也正是崔某最想查知的。”崔敬道,“可惜后来消息走漏,崔某和三个不良帅兄弟都被人追杀。别说是继续查案,连自保都变得困难了。”
“现在你可以继续去查了。”王烁道,“本使复聘你为麾下判官,继续为左街署效力。”
崔敬面色一动,“不是说好的看大门吗?”
“查完了案子,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看大门。”王烁道,“总之,左街署不养闲人。哪怕是个死瘸子。”
崔敬激动不已,顾不得伤腿,当堂下跪叉手而拜,大声道,“死瘸子,遵命!”
李岘表情欣慰,在一旁笑道:“但是按规矩,左街署只能有两个判官。”
“李将军。”王烁问道,“我应该有这个权力,自行任命判官吧?”
“有。”李岘点了点头,说道:“京城外派的使职,一向都是自行选择品衔合适的中级官员,充任判官倚为臂膀。京城的使职,一般由朝廷委派判官。但自行选择也未尝不可,前提是上峰同意,并签署相关的许可文书。”
“左街使的上峰,京兆尹萧炅。”王烁笑了一笑,大喊一声,“荔非守瑜!”
正在门外带人护卫的荔非守瑜,连忙跑了进来,“将军唤我?”
“你的左街署判官一职,被革除了。”王烁道,“改由崔敬接任。”
崔敬微微一惊,“王将军,这……不好吧?”
岂料荔非守瑜非但不恼,反而大喜应诺,“太好了,我总算是解脱了!”
崔敬笑了,王烁和他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啊!
第151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稍事休息之后,王烁和崔敬不约而同的想去做一件事情:突审董寿。
李岘提醒说,金吾卫只负责维持治安和抓捕人犯,审案下判是县衙、京兆府或者大理寺的事情。
王烁却道,我们只是找他询问另一件案子的线索,不审案也不下判。断然不会坏了什么规矩。
李岘笑了一笑也就没再多说,他当然也是支持王烁这么做的。只不过是责职所在,他必须要提醒一下。
两人一起走向问案室,王烁叫自己的亲随搀着崔敬这个死瘸子。
“王将军。”崔敬说道,“你我二人谁去问案比较合适?或者是,一同去问?”
王烁反问,“你觉得呢?”
“我与董寿素来有些不和,我今天还刚刚揍过他。”崔敬道,“他对我一定会相当的抵触。不如,有请王将军亲自去问。崔某在门外听着。”
“行。”
王烁二话不说走进了问案室,关上了门。
董寿已经被扒去了那一身女装,但脸上的脂粉花钿还在,只不过被鲜血给糊住了。鼻子也被打歪了肿得快要发紫,五官都已完全扭曲。
“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绝世美男子,就这样变成了猪头。”王烁拖了一条马札,不急不忙的在董寿面前坐下,“董寿,你说崔敬那个死瘸子,是不是嫉妒你长得比他好看?”
门外的崔敬脸皮直抽筋,这都什么跟什么,有这么问案的吗?
董寿靠墙坐着,眼神阴鸷的斜睨着王烁,一言不发。
王烁也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我仔细思考过后,开始相信你对我的恐吓之辞了。看来你的背景还真是不简单。我应该不会杀你了。”
董寿“嘁”的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仍是一言不发。
“但是。”王烁话锋一转,说道,“你真的死定了。”
“……”董寿皱了一下眉头,仍是偏着脸,不说话。
“我不杀你,主要是怕弄脏了我的手。”王烁道,“你现在的处境,和段宠当时的情况差不多。你信不信只要你走出左街署,立刻就会有人要你的命?”
“休要危言耸听。”董寿终于说话了,鼻子肿了被堵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我的情况,你根本就不了解。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日夜祈求我能长命百岁。”
“看来你心里,藏了不少的秘密。”王烁笑了一笑,说道,“或者说,握有不少人的把柄。”
“……”董寿皱了皱眉,又不说话了。
“你以为,你能长命百岁。但实际上,只要你出事,你就会死得比谁都快。”王烁道,“想想吧,你是怎样把段宠当成弃卒的来牺牲的。你上面的人,凭什么就不能,也把你当作弃卒?”
“你问案的水平不怎么样,可以闭嘴了。”董寿根本不以为然,“别忘了,我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说得没错。一个月前,我还只是一个舞刀弄枪的边关武夫。抓贼问案,都不是我的善长。”王烁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定,你这回真的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太天真了。”董寿冷笑不已,“光凭一两个无常的指证,你就想把青龙坊水灾的案子往我头上套?”
“你错了。”王烁的声音一沉,“就算你不是青龙坊水灾案的主犯,你也死定了。”
“……”董寿微微一怔。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掩饰了。”王烁离开马札,走到董寿面前蹲下,“你不过就是一条受人差谴的走狗。你的使命,就是找回一批皇族器物。那是一批,绝对不可见光的贼赃。因为,那是刘华妃墓葬中的陪葬品。”
门外的崔敬惶然一惊:刘华妃的陪葬品?我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董延光将军,事先没有告诉我这一点?
董寿也是表情微变,“既然你知晓内情,就该明白它的干系有多大。眼下又何必图费唇舌?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承认我想撬开你的嘴,这样能为我节省不少的力气。但是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吗?”王烁道,“崔敬,已经把他从鬼牙八那里找到的九件陪葬品,都交给了我。你觉得,我离真相还有多远?”
董寿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王烁很想揍他一顿,忍住了。
“就算你知道了真相,那又怎么样?”董寿大声道,“最终,你也只会无能为力!”
“狂妄。”王烁冷笑一声,“莫非你以为,连宫中的圣人也会无能为力?”
“没——错!”董寿一字一顿。
王烁和门外的崔敬,同时一怔。
“死了这么心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董寿干脆闭上了眼睛,“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王烁看他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知道暂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于是先离开了问案室。
崔敬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身边,“王将军,董寿那厮肯定是在虚张声势,胡乱吹牛。京城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圣人也无能为力?”
“很多。”王烁淡淡的应了一声,心想:我倒觉得,董寿不是在吹牛。除非,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
两人还没聊上几句,前堂荔非守瑜小跑了过来,“将军,署里来了不少人,都说要马上见你。”
王烁直皱眉,“哪些人?”
荔非守瑜连忙答道:“京兆尹萧炅,侍御史卢铉,大理寺的一个司直,姓名我没记得住。还有一个京兆府士曹,叫什么吉什么?”
“吉温?”
“没错没错,就是吉温。”荔非守瑜道,“他是京兆府士曹,却和京兆尹萧炅分成两拨来的,真是奇怪。”
“不奇怪。”王烁道,“吉温虽是萧炅的属官,但早早就投靠了右相,成了李林甫的重要心腹和得力打手。他应该是,代表右相李林甫来的。”
崔敬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小声道:“王将军,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来找你要人的。”
“是吗?”王烁冷笑了一声,“那我就只好劝他们,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了!”
“王将军,按我朝制度,他们的确有这个权力。”崔敬说道,“无论是左街署还是金吾卫,但凡抓获了人犯,视案件轻重,要立刻将人犯移交给县衙、京兆府或者大理寺让他们去负责审理。如果涉案之人是官员,那么御史台也有过问之权。如果是五品以上官员,那就还得上报政会堂的宰相知晓了。”
“京兆府,大理寺,御史台,政事堂……呵!”王烁笑出了声来,“现在看来,除了担不起大案的万年县县衙,有自知之明没有派人过来。其他的各路大神,还都派人来了!”
“京兆尹萧炅,还是亲自来的。”荔非守瑜提醒道。
崔敬眉头深皱,“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董寿竟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我大唐的半个朝廷,仿佛都与他大有关联了!”
“将军,看来敌人很是凶猛啊!”荔非守瑜道,“我军如何应对,还请将军下令?”
王烁一本正经道:“用起你的弓,把他们全瞄了。”
“我倒是想……”荔非守瑜一个劲的傻笑。
崔敬也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躲是躲不过了。该想个什么万全之策,留住董寿不让他被带走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烁道,“我先去见他们一面,再说!”
第152章 兵来将挡
王烁来到左街署前堂,见以有三个陌生的绿袍官员正站在稍远处,小声的攀谈。倒是没有见到京兆尹萧炅的影子。
见到王烁走来,李晟连忙迎了上来,说道:“将军,王典史已经把萧尚书请到了正堂奉茶。”
王烁看了看那几个人,“那三人,又是什么来路?”
“个子高瘦的那个,是京兆府士曹吉温。”李晟小声的说道,“我记得听人说过,他是右相李林甫的心腹,当朝一员酷吏,宗室宰相李适之就是被他构陷贬黜的。”
“久闻其名,今天见到活的了。这是一条毒蛇,我们一定要对他小心一点。”王烁点了点头,又问道,“年长一些的那个呢?”
“他自称,侍御史卢铉。”李晟说道,“属下对他不是太熟悉。”
王烁道:“我听我父亲说过,皇甫惟明与韦坚一案时此人极其卖力,去往陇右查抄皇甫惟明的家宅就是他。他不仅私下吞没了很多的财产,还心狠手辣杀了不少人,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其中有许多人根本就和皇甫惟明毫无关联,只是因为卢铉看他不顺眼,就落得个家破人亡。以至于现在,陇右也仍有许多人,闻卢铉之名而色变。”
李晟小声的惊叹,“如果说吉温是毒蛇,那卢铉就是杀人吃肉的饿狼啊?”
“大体不差。”王烁道,“那个脸有点黑的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来路?”
“大理司直,元载。”李晟道,“这人脑子活嘴也甜,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一进门就拉着我聊个不停,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但我总感觉他,有些客气过头了。”
元载?
大唐历史上,有名的奸相!
王烁的眉头狠狠一拧,不提到这个名字我几乎都要忘了,历史上的元载,还是我小妹蕴秀的丈夫。
元载出生贫寒,年龄又比蕴秀大了快二十岁,按理说他没资格娶到王蕴秀这样的名门女子。鬼知道他是怎样吊丝逆袭,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的。
历史对元载的定论是“贪得无厌的奸相”,最后是被皇帝给处死了。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了元载的王蕴秀,最后也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王烁思索了一阵回过神来,再一打量元载,满副穷相、猥琐奸险!
王烁知道,肯定是因为自己对元载有了成见,所以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
那就不顺眼好了!
老子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对一个心术不正的人笑脸相迎?
王烁朝他们走了过来,大喊一声,“元载,你过来!”
元载正和吉温、卢铉凑在一起聊天,并未发现王烁过来了。这时突然听得这一声喊,很是愣了一愣,还奇怪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废话。”王烁没好气的道,“这院子里,还有第二个元载吗?”
元载睁大了眼睛飞快的打量了王烁两眼,他这时可还穿着一身戎装,一场激战留下的血迹都未及洗去。
这扮相,这气场,再加上都尉李晟都乖乖跟在了他身后做伴当……此人,肯定就是王烁啊!
元载连忙上前,叉手一拜,“大理司直元载,见过王将军。”
王烁用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着他,“大理司直,六品官?”
“回王将军,正是……”
“我四品。”王烁冷冷道,“你的礼数很不周到,我很不高兴。”
“啊?”元载狠狠一愣,眼睛滴溜一转,连忙退回了他刚才所站的原地。
吉温和卢铉都有点发愣,这是要干什么?
元载认认真真的整理了自己的衣冠,踩着碎步拜舞上前,恭恭敬敬的对王烁施了一个稽首大礼,“大理司直元载,拜见王将军。”
吉温目瞪口呆,卢铉嗤之以鼻。二人不约而同的轻道了一声,“好大的官威啊!”
“起来吧!”王烁淡淡的道,“你有什么事?”
元载弯着腰低着头,叉手拜道:“元载奉命,持大理寺公文前来左街署,调取青龙坊水灾一案的相关人犯。”
“你说调走,就调走?”王烁口气不善的道,“你往我这身上,看一眼?”
元载愣了一愣,怯怯的、飞快的看了一眼王烁身上的铠甲,又连忙低下了头。
“我等死命拼杀,血迹都未干涸!”王烁大喝道,“大理寺真是好不心急,这么快就来争抢功劳!”
“不,不!王将军息怒!”元载忙道,“青龙坊一案影响恶劣,颇受关注。大理寺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尽快做出反应。”
“你们想快,是你们的事。”王烁道,“我这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未及料理,哪里有空把人犯移交予你?”
“虽说公文已至……”元载小声道,“但王将军什么时候方便,那就什么时候移交人犯好了。这个不着急的,完全不着急。”
王烁都感觉有点骂不下去了,这个元载真是太能装孙子了!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吉温和卢铉。
“你们两位,也是来要人的吗?”
吉温的反应快了一步,上前一拜,说道:“京兆府士曹吉温,见过王将军。吉温绝对不是,来找王将军要人的。”
“说事。”
“吉某只是奉右相之命,来左街署看一看。”吉温道,“右相想要知道,城中今天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以致街鼓大响,满城皆惊?”
“看来右相很闲嘛,我敲个鼓,他也要问得这么一清二楚。”王烁笑了一笑,说道,“李晟,你把今日城中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跟吉士曹说上一说。好让他,回去向右相交差。”
“喏。”李晟上前一步,“吉士曹,请借一步说话。”
“……好。”吉温感觉很不爽,心想满京城都知道我是右相的心腹,但凡走到哪里我都极受礼遇。偏偏来了左街署,先是让我站着等了半晌,现在又像一个下人一样被人呼来喝去——这王烁也真是太狂妄了,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王烁突然道:“吉士曹,似乎非常不满?”
“呃……”吉温怔了一怔,连忙挤出笑容,“王将军,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王烁也笑了一笑,说道,“左街署杀了个血雨满天刚刚才回来,现在这会儿正忙得七窍生烟。如果招呼不周,还请吉士曹多多耽待。”
“不敢、不敢……”吉温唯唯应诺的搪塞了过来,连忙和李晟走到一边,听他讲解去了。
在场,只剩卢铉了。
“卢御史,幸会。”王烁走到了他面前,面带笑容,“王某最近,应该没有犯下什么过错吧,怎么御史台也派人过来了?”
御史台是监察部门,任何官员无论品级,都要接受御史台的监督。从六品侍御史,就是御史台负责监督京城官员的“骨干力量”。就算是三品的宰相尚书见到侍御史上门,也会心里直犯哆嗦。
再者,玄宗一朝的“御史”往往又是皇帝的心腹,经常兼带其他重要官职被委以重任。比如侍御史杨钊,他就兼任了十几个重要使职,是为当朝一员权臣。
所以,同为六品官,侍御史卢铉可比大理司直元载牛气多了。他甚至比右相的心腹吉温也要更加的镇定,毕竟他自己的腰竿就够硬,不用假借他人的威风来行事。
“王将军犯没犯错,卢某不知道。”卢铉态度冷清,语气也很生硬,“卢某只是奉命前来,调取犯官董寿去往御史台,接受调查。”
“犯官董寿?”王烁笑了一笑,说道,“谁说他是犯官了?”
“不是犯官,你抓他做什么?”卢弦反问。
“我抓他,是因为他有重大的作案嫌疑。”王烁道,“嫌疑的意思就是,他的罪名还没有完全落实。御史台下手,是不是也太早了一点?”
“御史台做事,不需要向你解释。”卢弦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马上交人。”
“我若是不交呢?”
“连你一起带走。”
双方顿时僵住了,气氛变得十分凝重,甚至有了一股子肃杀之气。
坐在堂中的萧炅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忙走了出来,对王烁道:“王将军,赶紧把董寿交出去。这件案子就从此与你无关,全由御史台负责了。”
“不行。”王烁道,“董寿还与另一件大案有关,他身上的事情还完全没有调查清楚,现在不能把人交出去。”
“萧尚书,你也听到了。你的属下,左街使王烁拒不交人。”卢铉道,“现在卢某只能按章办事了。卢尚书,王将军,请你们二位,一同随卢某去往御史台,走一趟吧!”
“王烁,你……”萧炅立刻急了,连忙将他拉到一边,小声急语,“董寿就是一块烫手的山竽,你现在把他交出去不是正好么?卢铉可是一个心狠手辣说到做到的主。你若再不交人,连我也要被你害死了!”
“放心,死不了。”王烁正要向他解释几句,突然听到左街署的大门口,有了一阵动静。
一队铁甲卫士整齐排着队,小跑进来。看那铠甲制式非同一般,必是宫中禁军。
领头的那一员将佐,身材极高壮如熊罴,气势十分惊人。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笑了。
这一下,连解释都能省略了。
第153章 送个差评给皇帝
萧炅、卢铉和吉温等人都是时常活跃于朝廷核心地带的人物,眼力远比一般的朝臣要厉害。他们不光是认出了,那些铁甲卫士兜鍪和铠甲上的五爪金龙纹,还认出了那一名威猛大将身侧的旗令官,时署之后才张打起来的那一面三辰旗。
三辰即是日月星,分别象征天、昊天上帝和天道。这是舜帝以来华夏文明最尊贵的标志,远比龙旗还要更加庄严和高贵。
大唐时代若有国使出使外邦,或大唐天兵征服领土宣示主权,必然张打三辰旗。
“飞龙禁军!”萧炅等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可是“传说中的”皇帝的亲勋卫队,极少在宫外抛头露面。据说,能让他们出面来办的事情,全都不是一般的事情,必与皇帝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如果还张打出了三辰旗,那就有如圣人亲临!
萧炅、卢铉和吉温,还有在场的李晟等人,全都退后一步,对那旗帜叉手而拜。
王烁也叉手拜了一礼。
众目睽睽之下,领头那一员壮如熊罴的飞龙禁军将佐,大步流云走到了王烁面前,重重抱拳弯腰拜下,声如洪钟的朗朗唱喏——
“安国臣,拜见王将军!”
萧炅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仿佛是想了起来,那一日的麟德殿庆功宴上,皇帝当众点选此人去宫中“喂马”。没想到他居然加入了飞龙禁军,还做到了一名统领!
“不可。”王烁忙道,“安将军,你今日可是代表圣人出行办差,岂能以私礼见我?”
“没错。”安国臣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的环视了在场的萧炅与户铉等人一圈,说道,“安某正是奉了上峰军令,张打三辰旗,专来左街署辅佐王将军办案!”
这话一说出来,萧炅、卢铉和吉温,全都傻眼了!
这意思很明显了。
眼前这桩案子,是皇帝钦命指派左街使王烁,特办。
“很可惜呀,安将军。”王烁撇了撇嘴,“你来晚了。”
安国臣眉头一皱,“王将军,言下何意?”
“这桩案子,我办不下去了。”王烁道,“我已经被御使传唤,正准备卸下铠甲去往御史台接受调查。”
“什么?!”
安国臣怒目贲张,发出一声奔雷虎吼。
卢铉只觉一阵肝胆颤悠,腿肚发软。
安国臣已经走到了他们几人面前,“谁是御使?!”
“本……本官……侍御御使……”卢铉被气势夸张的安国臣吓了个够呛,“卢铉!”
王烁在一旁看得好笑,真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
“卢御史!”安国臣大声道,“你奉何人之命,前来捉拿王将军?”
“安将军,不、不是捉拿王将军,绝对不是!”卢铉连忙解释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前来调取本案的相关犯官,去往御史台接受调查。王将军不肯交人,本官只好邀请王将军,去往御史台去向本官的上峰,当面解释了。”
“邀请?好得很,真的是,好得很!”安国臣冷笑一声,“那么安某也就只好,邀请卢御史随我进宫一趟,当面去向圣人解释了!”
“不不,误会,这都是误会!”卢铉满头大汗,连忙走到王烁面前向他叉手一拜,“卢某遇事不明多有得罪,还请王将军多多耽待。”
“好说。”王烁只是一笑,“不知卢御史是奉何人之命,前来调取人犯?”
“这……”卢铉明显是不想说。或者是,不敢说。
王烁道:“侍御史,一般都是听令于御史中丞来行事吧?”
“不,此事断与中丞无关。”卢铉很着急的样子,“不敢耽误王将军办案了,卢某就请告辞。”
说罢,卢铉就脚底抹油立刻开溜了。
王烁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心中思忖,御史台一共有两名御史中丞,一个是杨慎矜,另一个是王鉷。
王鉷是王准的父亲,是我的同宗叔叔。他儿子七郎王准,刚刚才和我结下了梁子。
于是王烁问萧炅道:“萧尚书,这个卢铉,会不会是御史中丞派来的?”
“不像。”萧炅道,“侍御史自有监察弹劾之权,不必万事听从于御史中丞的指派。如果真是御史中丞派他来的,他应该会出示御史台的正式公文。但是,卢铉一直就只凭了一张嘴在说,并无公文出示。”
王烁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御史中丞派来的,那卢铉又是在替谁奔忙?
琢磨了片刻,王烁正眼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萧炅,“不知萧尚书,为何突然大驾光临?”
安国臣听到这话,立刻走到王烁身后站着,像一尊门神那样。
萧炅瞅了瞅安国臣,脸皮很不自然的抽了一抽,略略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本官正从兴庆宫里出来,听闻万年县街鼓大响,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想着左街署离兴庆宫也不远,于是就亲自过来看看了。”
“萧尚书来得正好。”王烁仿佛是毫无心机也没有半分怀疑的展颜一笑,“下官,正准备去向萧尚书禀报。”
“不急,不急。”萧炅呵呵直笑,“我看你今日也很忙,本官就不多作打扰了。改天,你再来京兆府来跟我把情况,说上一说。”
“也好。”
“那我先走了。不必相送,不必。”
萧炅也走了。
王烁四下一看,“吉温呢?元载呢?”
李晟走过来,笑道:“那两人真够贼的,我话还没说完,他们就一起匆匆开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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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鬼蛇神,总算是全给打发了!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用力拍了安国臣的胳膊一把,“来得真是时候!”
安国臣咧嘴而笑,招了一下手,“弟兄们,都过来见过王将军!”
与他同来的十几名飞龙禁军,一同上前抱拳参拜,“拜见王将军!”
“王将军,这都是我在飞龙厩,新近结识的好兄弟。”安国臣笑道,“一个个的,全都是养马的好手。”
众人一起大笑。
“荔非守瑜。”王烁道,“你去安排,一定要好生款待这些禁军兄弟。”
“喏。”荔非守瑜应了诺,先将那十几个飞龙禁军将士,请了下去。
“安国臣,你怎么来了?”王烁问道。
安国臣答道:“原本是,高阿爷想叫魏悦魏公公来左街署跑腿办差,但是魏公公今日闹肚子不舒服,于是高将军就想到了我。刚好我这十几个弟兄都轮到了休沐,于是我就把他们一起带出来走这一趟。现在先替高阿爷把事情办了,晚些时候,我再请他们到长安城中好生逛玩一番。”
“你这个跑腿的,倒是挺能吓唬人。”王烁笑道,“连三辰旗都张打出来了。”
“这没啥。”安国臣嘿嘿的笑道,“我们军营里,到处都是三辰旗。临出门时我顺手就捎了一面带上。没事的,根本不打紧。”
王烁笑了一笑,“高阿爷,交给你们什么差事?”
“哦,等一下!”
安国臣连忙跑到一旁,从他的座骑马鞍上取来一物,交给王烁,“圣人叫把这样东西,交给王将军。”
东西用布包着,王烁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长约半米,圆柱形的鼓。
“鼓?”王烁有点发愣,“圣人是什么意思?”
李晟等人围过来看了,有人认得。
“这是羯鼓,一种乐器。据说圣人最喜欢敲羯鼓。”
“我也听说,这些年来圣人敲坏的鼓槌,都装了满满的三个立柜。”
安国臣笑道:“反正圣人的口谕是这么说的:既然他这么爱敲鼓,那就送一面羯鼓给他,让他去好好学。晚些时候朕要亲自检验。倘若敲得不好,朕要拿鼓槌敲他的脑袋!”
王烁用手拍了拍那鼓,嘭嘭作响。
“安国臣,鼓槌呢?”
“没有见到,我只拿到了鼓。”安国臣笑道,“可能是圣人特意把鼓槌留着,等着用它来敲你的脑袋吧?”
王烁哼了一声。
送鼓不送槌,客服贼牛逼。
差评!
第154章 意想不到
安国臣可不单单只是来送鼓的,皇帝听到了万年县的鼓声,派他来问情况。
王烁把今日袄祠抓人的事情跟安国臣讲了一讲,然后把刚刚追回的九件皇族器物交给他,让他立刻带回宫里交给皇帝。并让他告诉皇帝说,案情已有极大进展。请皇帝静候佳音。
安国臣用一辆马车把这九件皇族器物装好,然后叫上他的禁军兄弟,立刻动身去往兴庆宫。临走时说等他们交了差立刻就回左街署,一定要与众位袍泽好生痛饮。
王烁心里很舒坦,让安国臣加入飞龙禁军真是一记妙招。自己应该想办法让他也立下一些功劳,这样才能巩固和提高他在禁军当中的地位。让他往后,发挥更大的作用。
安国臣走后,王烁卸下了一身沉重又赃污了的铠甲,休息了片刻,又回到了问案室。
这次,是带着崔敬一起来的。
董寿看都没看他们,只是靠墙坐着一言不发。
“董寿,你果然挺值钱。”王烁道,“我们才刚刚把你捉回左街署,就有许多人想要把你捞出去了。”
董寿置若罔闻,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王烁笑而不语。
崔敬说道:“真没想到,京兆府、大理府、御史台还有右相,居然都派了人过来。”
董寿说话了,“你们早点放了我,就不会惹下这些麻烦了。”
“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王烁说道,“那些大有来头的人,全都让我轰了回去。谁也别想,把你从左街署捞出去!”
董寿眉头一皱,不可思议的看向王烁,“你说谎!”
王烁笑了,“你一无财二无色,我说谎能到骗你什么?”
“王将军,他还是有点姿色的。那些好男风的人,或许会对他有点兴趣。”崔敬笑道,“要不咱们再给他一点东西,让他打扮打扮?然后把他卖到平康坊去,或能值几个钱。”
王烁哈哈的笑,“真是好主意!”
“崔敬!”董寿大声怒骂,“你这个无耻小人、反叛家奴!”
“你这话,骂得不对。”崔敬淡然道,“第一,我是朝廷封授的六品果毅都尉,不是你们董家的家奴。第二,崔某永远都是一名忠于大唐的军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我永远都不会背叛大唐。”
“若无家父提携照顾于你,你非但做不到六品都尉,还像许多无名小卒一样,早就死在了疆场之上!”董寿怒道,“时至今日,你非但不感恩图报,居然还敢对我下黑手!——你这个叛徒,真是无耻之尤!”
“董将军,确实对我有恩。”崔敬道,“崔某现在做的这些,既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也是出于报恩。”
“你放屁!”
“你这样的小人,是不会懂的。”崔敬道,“崔某从来都不相信,你干下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是出于董将军的授意或是许可。所以我必须抓住你,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调查得一清二楚,这样才能还得董将军一个清白。”
“……”董寿咬牙切齿,无语以对。
王烁道:“崔敬,万一,我是说万一董延光将军也是此案的参与者,甚至是幕后的首脑呢?”
“……”崔敬深呼吸,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证明,我当年的袍泽董延光,已经死了。”
“然后呢?”
“我会亲手把他抓起来。”崔敬道,“然后我再找他问清楚,是什么让他从一名热血无私、忠勇盖世的大唐军人,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王烁笑了一笑,“我若带你一起去拜访董延光将军,你敢去吗?”
“明人不做暗事,有何不敢?”崔敬道,“去了正好。我有许多话,想要当面问他!”
“那就走吧!”
“请!”
“王烁,你欺人太甚!”董寿终于是按捺不住,发怒了,“我爹一定会亲手宰了你!”
“放心。”王烁淡然一笑,“他既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本事!”
两人走出了问案室。
“王将军这一手攻心之计,使得甚妙。”崔敬道:“董寿已经远不如当初那么沉着与硬气,他的内心防线已经大为松动了。”
“好戏还在后头。”王烁道,“我要是把他爹叫来当面骂他,那他才会真的崩溃。”
崔敬一愣,“王将军,要去捉拿董延光将军?”
“没有证据,我可不敢对一名三品将军乱来。他还是我的顶头上司。”王烁道,“但是上峰生病了,我这个做下属的总该前去看望一下。不然的话,那多失礼?”
“需要崔某同去吗?”
“你说呢?”
稍后王烁把左街署里的事情稍作了一番交待,这就带上崔敬和丁贵,一共三人,出发去了董延光府上。
临走时丁贵提议说,不如多带几个亲卫,以防不测。
王烁说不用,这里是京城不是边疆,官员之间的战斗很少会用到刀剑,一般都是在看不到的地方进行博弈。尤其董延光还是当朝一名三品将军,如果自己带上一大群人去到他府上,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主动寻衅,自己未战就先输了一阵。
崔敬负责带路。一路上他一言不发,表情凝重。
王烁可以猜到,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虽然他在董寿面前表现得很硬气,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效忠大唐”。但人心毕竟都是肉长的。他跟随董延光这么多年,私人感情想必很深。
从法律和道德上讲,崔敬的确没有背叛董延光。但对于一个讲义气的人来说,崔敬现在帮着外人一起去对付董延光的儿子,内心肯定也多少也会有一点说不过去。
董延光的家就在东市以南的安业坊,离左街署并不太远。没多久,三人就站在了董延光的家门口。
大门敞开着,门外也没有护院部曲一类的人站岗,显得颇为冷清的样子。
“王将军,到了。”崔敬道,“我们进去吧!”
“不用通报吗?”
“不用。董将军府上的大门昼夜都是这样敞开的。门口,也从来不用侍卫站岗。”崔敬道,“当年他就职于左金吾卫时曾经说过,他的府上,从此不再设防。如果万年县的治安出了问题,就让盗贼先把他府上偷个精光。”
王烁笑了一笑,这个逼装得有点过头了,他的假子就是一个大贼。当然了,董寿这样的大贼,倒是的确不会去干那种小偷小摸的勾当。
三人走进了董府。
宅院挺大,但奢华程度比起王烁从高力士那里弄来的大宅,可就差远了。
快到主宅正厅时,总算有一名管家迎了上来。他显然是认得崔敬,见了崔敬带了两个陌生人进来仿佛一点都不惊讶,很淡定的施礼相见,然后就说了一句:“三位请吧,董将军等你们多时了。”
王烁挺好奇,“董将军,知道我们会来?”
“贵客去了便知。”管家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在下先行告退了。”
崔敬道:“我先进去看一看情况。”
“不用。”王烁道,“你今天只是负责带路。想要拜见董将军的,是我这个新上任的中郎将。”
崔敬未再多说,点了点头。
王烁整了整衣冠,走到客厅外的屋檐下,叉手而拜,“新任左金吾翊府中郎将王烁,求见董将军。”
“无须客套,进来说话。”里面传出一句话来,倒是中气十足,不像是一个久病之人。
“喏。”
王烁应了一声,走进客厅抬眼一看,主位上正有一个身着绛纱袍、头戴黑色襆头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着紫袍、戴玉冠的青年,正在对弈。
王烁猜想,年长的那位该是左金吾将军董延光。年轻的那一个还不到三十岁就穿了一身三品以上的“显贵紫”,满副养尊处优之相,董延光对他很是恭敬。
莫非,那是一位皇族宗室?
一时想不了太多了,王烁先叉手拜了一礼,“属下王烁,拜见董将军。”
年长的那一位果然扭过了头来,国字大脸盘,浓眉浓须眼睛很亮很有神。他扫视了王烁及崔敬一眼,面无表情的淡淡道:“还不速速拜见,仪王殿下?”
仪王?
仪王李璲!
王烁微微一怔,他不是刘华妃给李隆基生的小儿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董延光的府上?
董延光的话音刚落,王烁等人还未及反应,仪王就转头来,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漫不经心的道:“董将军,小王也只是前来作客而已,俗礼能免则免。”
然后,他凝眸看向王烁,“王烁,新任左金吾翊府中郎将领左街使。本王听说你正在调查,先母刘华妃墓葬失窃一案。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回仪王殿下。”王烁道,“现已追回十件陪葬品……”
“很好。”仪王李璲突然打断王烁的话,“所有失窃的陪葬品,终于全被找回了!”
“全部?”王烁微微一怔,“殿下,臣听说可是有数百件。”
“其他那些,早已有人交到本王手上。”仪王李璲的眼神很是犀利,“本王正要进宫请示圣人,安排先母的改葬事宜。”
第155章 仪王的秘密
王烁还真是有点猝不及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从刘华妃的墓穴里失踪的大批陪葬品,怎么突然就回到了刘华妃之子,仪王李璲的手上?
莫非董延光就是真正的幕后首脑,这批赃物早就在他手上?现在眼看事情即将败露,他才迫不得已使出这样一招用以保命?
但是这也不对啊!
如果真是董延光派人挖了刘华妃的墓,仪王李璲岂会轻易饶他?
一时之间王烁就算把脑子转得再快,也想不清其中的曲折情由。他都有些愣住了。
“本王和董将军的这一盘棋正下到了妙处,你若再无其他事情……”仪王李璲的表情,仿佛是有点不耐烦,“现在就可以退下了。”
“殿下。”王烁忙道:“臣还有些重要公务,想要请教董将军。”
“不下了!”仪王李璲把棋子往棋盘上一扔,起身就走,“烦!”
“殿下,殿下!”董延光连忙唤请,“快请留步!”
“走了,不必相送。”仪王李璲大步就走,经过王烁身边时他脚步一停,“东西就在本王府上。你若放心不过,大可自行前来查看。”
“王烁不敢。”王烁叉手而拜。
“敢。还有什么,是你王将军不敢的?”仪王李璲似笑非笑,表情似冷似热,“你若当真不来,本王还会日夜担心,你去圣人面前参我一本呢!”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大步就走了。
王烁眉头紧皱,这个仪王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胡为,一点亲王的格局都没有?……反常,奇怪!
“王将军。”董延光也站起了身来,眼神不善的看着王烁,“你若稍微懂得一点分寸,也不会把事情搞得这样的一团糟!”
王烁皱了皱眉,是说我气走了仪王李璲,还是在说我查的案子?或者是,一语双关?
“京城,不是你王家说一不二的河陇。要在这里做官,好歹也要多长一点心眼。”董延光用标准的上司教训下属的语气,说道,“不然的话,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承蒙董将军教诲,王烁会努力改进的。”王烁淡淡的答了一句,叉手拜了一拜,说道,“王烁此来,是想找董将军请教一下,关于董寿的事情。”
“董寿?”董延光嘴角一扬,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我不认识什么董寿。”
“……”王烁和崔敬,面面相觑。
董延光看了一眼崔敬,又把眼神转回到王烁身上,“王将军说的,是赵大郎吧?”
崔敬连忙小声道,“董寿原姓赵,家中排行最大。其父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已过世。其母张氏改嫁董将军之后,他也改姓了董,并由董将军取名为寿。”
“我已将赵大郎之母休掉。从此,我与赵大郎毫无关联。”董延光淡然说道,“王将军只管公事公事。凡事,不必前来问我。”
什么?
王烁简直无语了!
崔敬更是惊道:“董将军,张夫人一向贤淑知礼,尽心伺候了你二十年,从无有损妇德之处。将军怎能……”
“住口!”董延光大喝一声,“崔敬,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帮着外人算计对付于我,逼我休妾弃子还嫌不够吗?如今居然还敢来教训于我。你不觉得,你有点欺人太甚了吗?!”
“我!……”崔敬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王烁可是一点都不难听出,董延光这话明着是在骂崔敬,实则是在骂自己。
什么休妾弃子,欺人太甚,这话真是有够难听!
“董将军,你误会崔都尉了。”王烁尽量让自己平静,说道,“董寿的确是犯下了大罪。按照律法章程来讲,董将军身为他的养父难免也会受到一些牵连。但是崔都尉相信,董寿干的这些事情都与董将军无关。他努力查案弄清真相,也是为了给董将军洗脱嫌疑。”
“这等花言巧语,怕是连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相信吧?”董延光冷笑了一声,说道,“董某不想多说,你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如果查到了董某犯罪的证据,直接派人前来捉拿便是,不必遮遮掩掩在我面前扭妮作态。
如果没有证据,那就不要再来烦我。董某正在养病,恕无闲时与尔等饶舌废语!”
“来人,送客!”
“告辞!”
王烁也不再多言,带上崔敬和丁贵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董府。
出府之后,三人表情各异。
丁贵很愤怒,崔敬很失落,王烁则是出奇的冷静。
“将军,现在怎么办?”丁贵道,“这老小子,真是欺人太甚了!”
“住口。”王烁喝斥了一声,问崔敬,“你有何看法?”
“我只替张夫人惋惜。”崔敬道,“那是一个十分贤慧任劳任怨的女人,做牛做马的伺候了董将军二十年。如今唯一的儿子被下狱,自己还被扫地出门。不知道她将来如何过活?”
王烁寻思了片刻,“如果我们能够找到张夫人,或许能有办法撬开董寿的嘴。”
“办法倒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这法子,未免有点残忍了。”崔敬的表情,很是不忍。
“对董寿而言,他罪不容赦,绝对该死。”王烁道:“但是对张夫人而言,让她唯一的儿子去背下所有的黑锅,幕后真凶却逍遥法外。这恐怕,才是对她真正的残忍。”
崔敬深呼吸,点了点头,“有道理。”
“崔都尉,这世上的可怜人很多。就算我们是手握权柄的执法者,也不可能拯救所有的人。”王烁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不违反律法的前提之下,凭着良心,尽可能的去帮助那些,值得我们去帮助的人。”
“律法……良心……”崔敬眉头微皱,面露苦笑的看着王烁,“王将军,崔某在京城执法数年。所见最多的,就是律法和良心,被人无情又无耻的死命践踏!”
“但这不能成为,我们同流合污的理由。”王烁伸手拍到了崔敬的肩膀上,微笑道:“眼见众犬食粪,莫非我们也要效仿?”
“呵呵!”崔敬笑了,“王将军,你真是有一个有意思的人。”
“煽情励志的屁话,就先讲到这里吧!”王烁翻身骑上马,“我们这样的男人,还是要以干事为主。”
“去哪里?”崔敬也骑上了马,丁贵连忙跟上。
“仪王府。”
“属下觉得,那仪王可不是什么善茬。”丁贵吃了一惊,“将军莫非是嫌,今天讨的晦气还不够?”
“仪王可没理由非要得罪我。行为反常,必是另有深意。”王烁道,“我估计,他现在一定在盼着我,尽快去他府上一探。”
崔敬却是眼睛一亮,“王将军,果然机敏过人。”
“少废话,走!”
三人策马离开离开了安邑坊,一路向北直去兴宁坊。
兴宁坊,有大名鼎鼎的十六王宅,还有百孙院。
李隆基当年还是亲王时,就和他的兄弟一起住在“五王宅”。他登基之后,也安排他的儿子们都住到了一起,号为“十王宅”。后来他的儿子越来越多,就更名为十六王宅。
再后来,又有了安置皇孙的百孙院。
从太子到皇孙,几乎所有的直嫡皇族都住在兴宁坊。每一位皇子皇孙的府上都派有禁军守备,也派了宫里的太监去伺候。包括太子李亨。
名为守备与伺候,实为督管与监视。
王烁等人来到了兴宁坊,这里的武侯数量要远比其他坊多出好几倍,进出坊门的盘查也要严格得多。
但是,没人敢来盘查王烁。除非这些武侯,不想在金吾卫混下去了。
王烁对那些武侯道:“来个识路的,带我去仪王府。”
“喏。”
在武侯的带领下,王烁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仪王府前。
这里站了一排军士看守大门。看那衣甲制式,该是龙武禁军。
王烁正准备上前奉个拜贴,让这些龙武军士代为通传。王府大门却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绛纱袍,头戴纱笼冠的宦官来。
“来者,莫非是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领左街使,王将军?”那宦官主动拜礼,问道。
“正是王某。”王烁挺奇怪,莫非我脸上刻了字?
“在下徐慎元,是仪王府上专司迎请宾客的祭酒。”宦官拜道,“徐某奉仪王殿下之命,已经在此恭候王将军多时了。”
“仪王殿下居然知道我们会来?”丁贵惊叹不已,“这……怎么可能?”
崔敬则是笑道:“仪王殿下与王将军,都是妙人哪!”
“王将军,二位。请随徐某入府。”徐慎元道,“仪王殿下,已在府中置酒相待。”
“有劳徐祭酒亲自相迎。”王烁叉手回了一礼,“请。”
三人跟着徐慎元走进了仪王府。
王府里的陈设,可就真是配得上“富丽堂皇”这四个字了。
但王烁全然无心欣赏,心中只在琢磨:史书上关于李隆基的儿子亲王,记载很少。对于这位仪王李璲,我几乎全无了解。今日初见,只觉他的言谈举止颇为怪异和反常。
他故意激我,来到府上一探。
那么这里,究竟藏着一些什么秘密?
第156章 巨富敌贵
徐慎元领着王烁等三人来到正宅客厅,未及参拜,王烁甚至还没有见着仪王李璲的人,就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王烁,你果然很有悟性和智慧。”
“本王素来十分欣赏,像你这样的聪明人。”
“来,先陪本王饮了这三大觥!”
王烁和崔敬、丁贵一阵面面相觑,这仪王李璲的态度变化也太大了吧?
一个年轻漂亮的侍女,托着一个盘子,送了三杯酒到王烁的面前。
正斜躺在主位榻上仪王李璲坐了起来,众人也才看到他的人影。他举着一个若大的酒觥,“愣着干什么,来呀!”
“殿下,请。”王烁倒是不担心这酒里有什么异样,二话不说,拿起酒杯就连饮了三大觥。
“痛快!”仪王李璲大声叫道,“王烁,你不光是聪明,还很对本王的脾气。来吧,跟我来!”
说罢,仪王李璲就从睡榻上起了身来,大步朝一旁的屏风后面走去。
王烁等人再度面面相觑,这货怎么癫兮兮的?
刚刚消失在屏风后面的仪王李璲,又探出了头来,“愣着干什么,快来呀!——三个都来!”
“来了。”王烁笑而不语,看你搞什么名堂!
三人跟着仪王李璲一起转过了屏风,那里是一道门,门后有一条回廊,连接着他的书房。
三人进到了仪王李璲的书房里。
那里摆着十几口大箱子。
仪王李璲走过去,亲手,一一将它们打开。
黄金的烛台,玉质的勺碗,锍金白银的酒壶,还有许许多多的首饰,无一不精美,无一不奢华。
其中,也有唐人习惯用来陪葬的冥器,唐三彩。
“殿下。”王烁道,“这就是刘华妃葬中遗失的,陪葬品吗?”
“没错。”仪王李璲的表情十分凝重,还透着一股悲愤,“这里一共是七百六十三件。加上你已经找回的十件,与之前墓葬失物的清点数量完全吻完。它们,已经全部回来了。”
王烁眉头微皱,点了点头,“按理说,这是好事。但是王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很好,王烁!”仪王李璲,突起高亢之音,“本王和你的感觉一样。冥器是回来了,但有些东西,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什么东西?”王烁问道。
仪王李璲脸上的悲愤之色愈浓,咬牙恨道:“你大概还不知道。那些盗墓贼为了摘取先母手上的金镯,竟然残忍的将她的手腕斩断了。为了得到她臂上的玉臂环,竟然将她的胳膊齐肩砍去。还有她含口的宝珠,脖上的项链……”
仪王李璲都有点说不下去了,眼睛发红,气得发抖!
“殿下,节哀,冷静。”王烁道,“华夏古训,亡人为大。此等辱尸行为,世人不耻,律法不容。休说毁的是刘华妃之尸骨,就算这种事情是发生在平民之家,王烁与左街署也一定要将贼人绳之以法,给苦主一个交待!”
“很好。”仪王李璲深吸呼吸了一口,眼睛发亮的看着王烁,“适才在董延光府上,我故意用倨傲的态度和刻薄的言语,来挑衅刺激于你。这既是为了麻痹董延光,也是为了试探一下你这个新上任的左街使,究竟成色如何。如今看来,小王应该不会失望。你不仅有胸怀和智慧,还很有良心和担待。”
王烁自动过滤了他的夸奖,只留意了他话中的关键部分,当下就追问道:“殿下刚才说,为了麻痹董延光?”
“没错。”仪王李璲道,“本王曾经与董延光有过数面之缘,念在他身居左金吾卫的要职,想着或许某天就会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因此,一直对他颇为礼遇。
今日,董延光突然把本王府请到他的府上款待了一番,先是跟我说一通不着边际的话,大抵是为了巴结讨好,然后又拉着我一起下棋。最后,在你们进来的半盏茶时间之前,他突然告诉我,这一批遗失的陪葬品,他已经派人送到了小王的府上。”
“原来如此。”王烁笑着点了点头,“看来我们的打草惊蛇,的确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董延光,还真是有大问题!”
“关于这一点,本王也正想说,你干得十分漂亮!”仪王李璲道,“大破修政坊袄祠之后,你们沿路敲锣打鼓,闹得满城皆知。在这种情况下谁最先坐不住,谁最有可能与此案大有关联。”
王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与此案相关的人,可就太多了。”
“说说,都有哪些人?”仪王李璲道,“或许小王,能够帮你甄别一二。”
王烁想了一想,这案子本由刘华妃的墓葬而起,仪王李璲身为刘华妃之子,最没理由出卖我或是坑害我。
于是王烁直言相告,说有京兆尹萧炅,大理寺司直元载,侍御史卢铉,还有右相派来的京兆府士曹吉温。
仪王李璲寻思了片刻,说道:“这几人当中,卢铉,最值得你去重点关注与严密调查。他虽然只是一个六品侍御史,但手中直权甚大,一向又颇受圣人重用。他很有可能,与此案的幕后真凶,有着非常密切的直接关联。”
“萧炅呢?”王烁问道。
“萧炅身为刑部尚书与京兆尹,在京城的场官上人脉极广。京城但凡发生一点什么事情,都会或多或少的与他沾上关系。”仪王李璲道,“但是,他不大可能与此案有什么重大的直接关系。因为他一向十分谨慎,说得难听点就是胆小。事关皇族墓葬,你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敢亲自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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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王烁点了点头,难怪我也早有一种感觉,萧炅可能是知道一点什么事情,但又知其然不其所以然,更不可能是本案的直接参与者。
“至于吉温,他是代表右相来的。”仪王李璲马上就摇了摇头,“右相,绝无可能参与这种事情。他大概是小王见过的,这世上最理智的人。此事直接触及圣人底线,右相绝对不会参与。如果他是这样糊涂的一个人,早就把自己断送过数百上千次了。”
“元载……这个人,小王不熟。”仪王李璲再道,“但是他既然是代表大理寺来的,那就证明,大理寺里面的某些人也有问题。”
王烁直皱眉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大理寺、御史台和京兆府,都在这种风险颇大的紧要关头,甘愿为他出头?”
仪王李璲笑了一笑,“听你口气,你是在怀疑,这个人是……皇族?”
“不。刚好相反。”王烁果断说道,“王某认为,皇族最没有可能!”
仪王李璲饶有兴味的看着王烁,“说一说,你的理由?”
王烁道:“最简单也最有力的理由,那是刘华妃的墓。没有哪个皇族,会打自家亲属墓穴的主意。哪怕不是直系亲属,也不大可能。”
仪王李璲点了点头,又笑了一笑,“既然京城最有影响力的皇族与宰相都已被排除。那么王将军,还能想到谁?”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摇了摇头,“王某来长安的时间还短。一时还真的想不出,京城除了皇族和宰相,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仪王李璲转头看向崔敬,“崔敬,你可是京城有名的神探。你说呢?”
“殿下谬赞了。”崔敬连忙叉手拜了一礼,“崔某,也一时想不到那人会是谁。”
仪王李璲神秘一笑,“你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能量极其巨大的人?”
王烁眼睛一亮,“东北的?”
安禄山?!
“唉,我可没说。”仪王李璲笑了一笑,说道,“实际上,他也不大可能。”
王烁道:“愿闻殿下高见?”
“和右相的情况相似。”仪王李璲道,“他在圣人那里非一般的得宠,早已封疆千里位极人臣。再有一点,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缺钱。或许就连圣人的大盈库,都比不上他的家底之雄厚。那么,我们眼前的这点东西,还值得他赌上一切铤而走险吗?”
“很有道理。”王烁皱了皱眉头,“但是殿下,为何又要提起他呢?”
仪王李璲笑了一笑,说道:“王将军,你知不知道,他是粟特人与突厥人所生的杂种胡?他懂得数门语言,在边境榷场里充当互市牙郎多年,最是精通为商之道?”
王烁点了点头,一副期待下文的表情。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仪王李璲故意停顿了一下,再道:“如今他的手下也仍旧养着好几只粟特商队,长年累月从不停歇的四处走商。一是为了给他积攒巨额的财富,二是为了搜罗天下的奇珍异宝献给圣人,用以博取圣宠?”
王烁心中一亮,“殿下的意思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倒有可能不是官场中人?”
“确有可能。”仪王李璲说道,“众所周知,在京城长安,影响力最大的当然是皇族宗室与宰相尚书这些达官显贵。但也有一些人,他们身不在宦门,不显山也不露水。但他们的影响力却是无处不在,并且大得惊人。他们就是……”
仪王李璲打住了,眼睛发亮的看着王烁。
“商人!”王烁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巨富敌贵的,商人!”
第157章 致命的错误
有了仪王李璲的这一顿点拨,王烁的思路突然变得十分的开朗。之前许多想不通的问题,现在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现在假定,幕后黑手是一位(或者一伙)巨富的商人。他们和京城的许多高官显贵都往来密切,彼此之间深为勾结。
官商勾结,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能成为“巨富”的商人,必然在官场上有着深厚的背景,这很容易理解。
然后这些商人有意或者无意的,弄来了刘华妃墓里的这一批陪葬品。但是事情不小心又泄露了,于是他们开始进行“危机公关”。现在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进行分析,他们目前所采取的公关手段,差不多就是以下几点:
第一,积极找回流落在外的陪葬品,企图掩盖线索。十件流失陪葬品的追回,导致了许多条人命的丧失。最先是中介鬼牙八,然后是康道满的胡姬酒肆。随后又有了青龙坊的水灾。包括段宠与于道智之死,两位不良帅之死,都是与此有关。
而出面经办这一公关措施的人,就是董寿。
第二,这些黑手商人在官场上进行了积极活动,让最先受命查办此案的董延光,投鼠忌器。从董延光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和那些“黑手商人”之间的关系必然很深。真要查出了凶手,他董延光自己也会深受牵连。
所以,明明崔敬已经查到了很多的线索,明明董延光早已知道了真相,他就宁愿顶下一个渎职的罪名,也没有如实上报。
再后来,就是王烁取董延光而代之。
接下来,黑手商人又妄图阻止王烁继续查案。
于是就有了,京兆尹萧炅前后态度变化明显,意图把王烁从案子里择出来。由此不难推测,萧炅和那些黑手商人也有关系。
正如仪王李璲所说,萧炅可是京兆尹,京城但凡发生一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和他扯上关系——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萧炅的路子广,给他送钱求照顾的人很多么?
在抓获董寿之后,先后赶来要人的侍御史卢铉,大理寺司直元载,都有可能是在为这些黑手商人奔忙。
当然,卢铉与元载可能也和萧炅一样,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销灾,或者纯粹只是在替人跑腿当炮灰。真要知道这件案子的背后涉及刘华妃的墓葬,借他们八个狗胆,他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来为贼人摇旗呐喊。
第三个措施,也是那些黑手商人被逼急了以后,所采取的“断尾求生”之计:送回所有被盗冥器,妄图息事宁人。然后果断舍弃董寿,让他去顶下所有黑锅充当替罪羊。希望借此,能够彻底终结此案。
但是如今看来,他们第三条措施,是最失败的。
首先,刘华妃之子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冥器被找回而得到半点的平息。相反,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商人当中的小人,总是习惯把利益摆在第一位,并用它来权衡一切。但他们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皇族真正在乎的,是那点值钱的冥器吗?
仪王李璲已是怒不可遏。不难推测,九五至尊的皇帝李隆基的态度,一定会更加的愤怒与强硬。
那些黑手商人,这回可算是弄巧成拙了。他们断尾非但不可能求生,反而彻底的暴露了自己!
大破袄祠之后的打草惊蛇、敲山震虎,看来真是收获了奇效。那些黑手商人,看来是真的是慌了。
人一慌乱,就容易犯错。
现在,他们已经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想清楚了这些,王烁对仪王李璲说道:“殿下,既然贼人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那么事不宜迟,我得马上回去抓紧办事了。”
“敢问王将军,准备如何下手?”仪王李璲道,“请不要误会,小王既不会泄露也无意干涉。小王只是想要知道,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殿下,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了。”王烁微笑,算是委婉的拒绝了回答他的问题。
“好,那么小王就不再多问了。”仪王李璲倒也识趣,只道:“往后若有用得着小王的地方,不必客气,只管开口。”
“多谢殿下。”王烁叉手一拜,“我等就此告辞。”
“慢着。”仪王李璲指了一下那批冥器,“这些东西,该要如何处置?”
王烁道:“殿下不是打算,把它们带进宫里,去请求圣人改葬刘华妃么?”
“那是我用来,敷衍董延光的话语。”仪王李璲道,“现在,那些贼人最是盼着我们改葬先母,此事尽早尘埃落地。但是,若无几颗有份量的人头去到坟前祭奠先母,我是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
王烁点了点头,“那就有请殿下,先行保管这批冥器。等我查案有了重大进展,到了必要的时候,再将它们正式献给圣人,想必也不算太迟。”
“小王正是此意。”仪王李璲微然一笑,说道,“王将军,你去忙吧。小王,十分的看好你。”
“我等告退。”
三人离开仪王府走出兴宁坊,一路上都未有多言。
直到回到左街署,王烁才把李晟、崔敬和南宫轼都叫到自己的官署里,对他们问道。
“长安最有钱的商人,在哪里?”
“当然是在东西二市。”
王烁再问道:“那东市和西市最有钱的商人,又集中在哪里?”
崔敬答道:“西市,波斯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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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道:“我们来长安的日子还短,都还没有逛过东西二市。更不知道什么波斯邸。你给我们讲一讲。”
“是。”崔敬说道,“我们唐人习惯把丝路上过来的大商人,称为波斯商。波斯二字在唐人的眼里,大抵就是‘富有’的代名词。”
“西市应该就是天下最大的市集了。并且,西市邻近长安的金光门,那里就是丝路的终点。于是九成以上从丝路商人,都集中在了西市。朝廷专为那些从丝路上过来的大商人,建了一个他们专用的商邸,号为波斯邸。”
王烁道:“那也就是说,不是随便来个商人,都有资格享受朝廷专为他们提供的商邸服务。只有那些有头有脸实力雄厚的丝路大商,才有资格住进波斯邸?”
“没错。”崔敬道,“那里名为波斯邸,实际上住在那里的,八成以上都是粟特人。”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粟特商人横贯欧亚名扬天下,这我早就知道了。我家里都还有一个粟特蜜宝宝。更早的时候我还看过一篇历史论文,说粟特商人笼断了丝稠之路上多半的财富。
“那安禄山手下的粟特商队,是否也在波斯邸落脚?”王烁问道。
崔敬摇了摇头,“西市隶属长安县。我们对那边的情况不是十分了解。这还有待查证。”
“南宫轼,你去查。”王烁道,“虽然那里超出了我们左街署的执法范围,但是你可以先去秘密的查访。真到了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去找圣人请旨,越界办案。”
“喏!”南宫轼抱拳应喏,表情很兴奋。
王烁看着他有些好笑,“你高兴什么?”
“不良人身份低微,在京城办案着实不容易。”南宫轼笑道,“现在左街署有了这么硬气的一位将军做后台,我们出去办事,腰竿也都硬朗。这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众人都笑。
王烁也笑了一笑,说道:“你们出去办案,是可以硬气一点。但是要敢打着我旗号去欺压良善为非作歹,我也会让你们知道,我的手段还能更加硬气。”
“是是,将军只管放心!”南宫轼连忙抱拳,“我等一定克制收敛,绝对不会给将军脸上抹黑!”
王烁转过头来,再道:“李晟,你负责去盯着卢铉。看他最近几天都与一些什么人往来最为密切。尤其需要关注,他接触了哪些商人。”
“喏。”
“那个元载……也给我盯住。”王烁想了一想,再道,“看他是在替大理寺的哪位大官,跑腿办事。”
“喏。”
王烁最后看向崔敬,“瘸子,你就好好的在署里养伤吧!”
“……”崔敬眉头紧皱,表情有些难看。
“有话就说。”王烁问道。
崔敬抱起了拳,“王将军,莫非是信不过崔某?”
“我信得过你。但是按照律法规定与左街署的办事章程,你现在……”王烁停顿了一下,“最好是回避。”
“就因为,崔某与董延光将军,此前的交情吗?”崔敬问道。
“没错。”王烁点头,“我摆明了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信得过你。但规定就是规定,我们都必须执行。”
“崔某明白……”崔敬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可不可以,去私下寻找董寿之母张夫人?”
“不可。这个人,我准备亲自去找。”王烁道,“我还会派我的亲卫,去盯着董延光的府上。你两件事情,你都不可以再插手。或者,你可以和南宫轼一起去调查波斯邸。”
“肯请王将军,把这两件差事,交给崔某去办!”崔敬突然跪了下来,以额贴地而拜,“崔某,愿立军令状!”
王烁沉默。
崔敬使劲磕头,头胪把地板撞得砰砰作响。
“笔墨伺候!”
第158章 人为不己,天诛地灭
崔敬写下了军令状,白纸黑字,双手捧到了王烁面前。
“请王将军收好此状。”崔敬郑重其事,说道,“若崔某敢在查案过程当中循私偏袒或有失误渎职,敬请王将军将崔某拿下,即刻予以法办。”
王烁将军令状对折了一下,放在自己的书案上,用镇纸压上。
然后说道:“左街署虽是专管治安的京城衙门,但我们原本的身份,都是大唐的军人。既然有了军令状,军法可是绝不容情。崔都尉,你要好自为之。”
“崔某明白。”崔敬叉手拜了一礼,“王将军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吩咐,崔某这就下去办事了。”
“且慢。”王烁道,“崔都尉,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要杀你而后快吗?”
崔敬点了点头,“崔某知道。”
王烁道:“我把我的卫队长丁贵,和十名亲卫交给你。让他们随你一同前去办案。”
崔敬微微一怔,“王将军,这可万万使不得!”
“如果你怀疑我是派人去盯你的梢,你可以选择不带上他们。”王烁的态度很坚决,“但是,你必须要拿出另外一支,能让我放心的卫队。否则你给我乖乖的呆在左街署,哪里也不许去。”
“……”崔敬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低头纳拜,“崔某,多谢王将军!”
“去吧!”
“喏!”
李晟和南宫轼也拜辞而去。
王烁坐了下来,轻吁了一口气。
抓住董寿以后,案情终于有了重大进展。现在“波斯邸”这个侦察方向已经十分明确。董延光、卢弦和元载这些突破口,也已经选好。
就像是一个大网已经撒开,就等收网起鱼的时刻到来了。
王烁思考了一阵,觉得有一个人比较特殊,值得自己分别对待。
顶头上司,京兆尹萧炅。
萧炅与这件案子沾上了一点关系,但是关系应该不会太深。
这是一件,涉及到皇帝的尊严与隐私的案子。到了最后的清算时刻,但凡与此案相关的人,都有可能在皇帝的怒火之下灰飞烟灭,至少也是重创。
现在,如果自己有心想要整死萧炅,那真是太容易了。反之,如果自己想要搭救萧炅一命,那也是举手之劳。
官场上的人,不是用一个“好”字或者“坏”字,就能准确形容。王烁现在所考虑的是,萧炅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对自己的将来,有所帮助?
人为不己,天诛地灭。
王烁始终不可能忘记,自己来到京城的最大目标——对付李林甫,拯救老王家。
思考良久,王烁感觉自己对萧炅还真是不大了解。
萧炅的立场,应该是比较偏向于李林甫的。实际上,能在如今的大唐朝堂之上混到三品尚书的人,很少会有不偏向李林甫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朝臣,都是李林甫的死忠。他们当中肯定会有一部分人,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暂时屈从于李林甫。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之上立足。
这样的人,显然是可以被拉拢的。
萧炅,会不会是这样的一类人呢?
王烁决定,去私下拜访一下萧炅。
萧炅此前,不是早就发出过邀请么?
现在,是时候去赴约了。
去京兆府官署拜访的话,显得太过正式,而且盯着的人也会很多。王烁决定,去往萧炅的府上,进行一次私人名义的拜访。
正琢磨着,安国臣等人从宫里回来了。这些休沐放假了的天子禁军,一进署就在高声谈笑,显然一个个的心情都特别不错。
王烁听到荔非守瑜在和他们商量,今晚去平康坊的哪一家店里潇洒快活。安国臣拍着胸脯说由他作东,今晚的花销全由他包了。
可别小看安国臣,这可是一位隐形富豪。在酒泉郡当副守捉使的时候,他是打马匪、收商税、做生意三不误。他的财产,可比被老王抄了家的王烁,丰厚得多了。
“安国臣,有我的份吗?”王烁从官署里走了出来,大声问道。
“哈哈,当然有了!”安国臣大笑,“你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哪能没有你呢?”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这样吧,改天去,我请客。”
安国臣和众人都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今晚,你们先去我的府上,由安菲娜姬负责安排酒宴,款待你们。”王烁道,“安国臣,我要带你一起出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先办正事要紧。”安国臣立刻正了脸色,“玩乐的事情,以后再说。”
众人也都赞同,“确实,正事要紧!”
“好。”王烁点了点头,说道,“荔非守瑜,你现在就去我府上通知安菲娜姬一声。告诉她,她心心念的兄长要回家吃饭了。”
“好,我这就过去。”荔非守瑜笑了一笑,马上就走了。
“还真是颇为想念,我那淘气的碎妹子了。”安国臣呵呵的笑了几声,又问王烁,“王将军,是什么差事?”
“不急。吃过晚饭再说。”
稍后到了下班时间,王烁就带着安国臣这一群飞龙禁军,去了自己的府上。
现在的左街署,可是关押了多名无常和董寿这样的重犯。王烁除了安排数十名大角手日夜驻防严密守卫,还叫李晟和方定远轮流坐镇。王子颜更是把家安在了左街署,已经好些天没有出过大门了。
有了这三个人留守左街署,王烁能够放心。
稍后王烁一行人到了府上,安菲娜姬早早守在门口,一眼见到安国臣她就发出了欢喜的尖叫。
“碎妹子,哈哈哈!”安国臣也是放声大笑。
安菲娜姬冲了过来。
安国臣像一头训练有素的大狗熊,立刻乖乖的蹲下了。
安菲娜姬哈哈大笑,双手在安国臣的头上一阵猛搓。
“大笨熊!大笨熊!你还知道回来呀?!”
一众飞龙禁军都看呆了,“这算是哪门子的礼节?”
王烁也是一阵好笑,给他们解释道:“这是他们安家特有的礼节。名为……怒搓狗头!”
安菲娜姬置办的宴席,非是一般的丰盛。王烁这一栋漂亮的大宅,让见多了世面的飞龙禁军将士们,也叹为观止。
因为稍后还有差事要办,王烁就把陪酒的任务,交给了非著名的酒囊饭袋,荔非守瑜。
王烁和安国臣只是匆匆填了一下肚子,趁着天还没黑坊门也没有关闭,二人提前离席各换了一身常服,带上了一份见面礼,准备前去拜访萧炅。
长安值行宵禁,各坊的大门在夜间一般不会打开。虽说王烁这个金吾中郎将,能够轻松的叫开任何一坊已经关闭的大门。但如果不是因为公事,落在御史的耳朵里,指不定就要被警告或者记过,倒霉的还会被弹劾。
王烁不禁想道,京城百万人口,没有谁真正可以特立独行。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都要遵守相应的规则,否则就要被规则所惩罚。
那些有了几个臭钱的“黑手商人”,凭什么就敢肆意破坏和践踏规则,在京城这样耍牛逼?
等着,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京兆尹萧炅住在长安县的布政坊,与京兆府同坊。这种大人物的家,一向很是好找。
坊门关闭之前,王烁与安国臣一同站在了萧炅的府前。
府门紧闭,王烁亲自上前拍门。
过了片刻,一名风度儒雅的中年文士前来应门,规规矩矩的叉手拜礼,“萧府门吏周生,这厢有礼了。阁下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王烁奉上了一份拜贴,“烦请周先生通报,左金吾卫中郎将领左街命王烁,特意前来拜会萧公。”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王将军。”周生眼睛一亮,连忙再拜了一礼,“不必通报了,王将军请随我来。萧公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
“多谢!”
“且慢。”文士连忙道,“王将军请将礼物存放在门房,暂由在下代为保管。等王将军离去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将礼物带走。”
“这……”
“王将军勿怪。”周生叉手拜道,“这并非只是针对王将军一人,而是萧公定下的家规。府上不能收受任何人带来的礼物。还请王将军,体谅在下。”
“好吧!”
王烁笑了一笑,清廉。
嗯,清廉的好!
稍后,周生就领着王烁与安国臣一同来到了正宅客厅。
萧炅穿着一身精致高雅的便服,迎到了客厅门口。
“耀卿,大驾光临!”现在的萧炅,可比平常见到的时候,和气亲热得多了。他爽朗的笑道,“萧某,蓬荜生辉!”
“萧公,太客气了。”王烁连忙叉手拜了一礼,再指引了一下安国臣,“我来给萧公介绍一下。”
萧炅看了看高大威猛的安国臣,顿时面露一丝惶恐之色……白天,刚刚见识过他的凛凛威风!
“安国臣,飞龙禁军的新任统领。他的亲妹妹,是我的爱妾。”王烁笑了一笑,说道,“安国臣,还不赶快拜见萧公?”
萧炅恍然大悟,原来是你的大舅哥!
居然有姻亲心腹在皇帝身边当差,这可就厉害了!
第159章 京兆尹的崩溃
安国臣走上前去,叉手一拜,声如惊雷,“安国臣,拜见萧公。”
“安将军不必多礼。”萧炅深看了他二人两眼,“二位,快请登堂上座。”
“萧公请。”
萧炅开始细细的打量了王烁,眼神变得有点奇怪,带着一些此前没有的份外亲昵,自己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逐渐绽放。
如果不是王烁看见了坐在正堂里的那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差点都要怀疑,萧炅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二位来得正好。”萧炅以眼神示意,“小女佩仙,刚刚为我煮了一壶好茶,就请二位一同品尝,如何?”
王烁正眼看了看那一位,微微颌首面颊微红,坐在那里静如处子的萧佩仙姑娘……好吧,或许大概应该,她就是一位处子。
有几分姿色,气质也称得上大家闺秀。
然而,现在根本就不是相亲的时候,王烁根本没有这种心情。
于是他停住了一下脚步,叉手而拜,小声道:“萧公,实不相瞒,王某是有一些重要的公务,想要私下来向萧公讨教。”
“这样……”萧炅眨了眨眼睛,神色略略显得有些失望,转过身来对萧佩仙道,“六娘,天晚了,你快回房歇息。”
“喏……”萧佩仙十分乖巧的应了一声,细步无声的翩然而去。
王烁一直叉手拜着,没再多看她一眼。
萧炅越发有些失望,脸上那种美美的笑容都快要彻底消失不见了。
但他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二位,请坐。”
“谢座。”
分宾主而坐下之后,萧炅叫来一名仆人分别给两人沏了茶,谈话的内容也就不再是茶道这样悠闲的话题。
他问道:“耀卿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王烁正了正脸色,“萧公,事关重大。乞退左右,密室细语。”
“有这么重要?”萧炅有点不以为然。
王烁淡淡一笑,小声道:“事关萧公之荣辱。”
萧炅微微一怔,这才引起了一点重视,“是与眼前的案件有关?”
王烁不由得皱了皱眉,看来萧炅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境。我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还没有醒悟……行,给你上一点干货。
“波斯商。”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萧炅的脸色果然变了。
放下茶盏,果断起身,抬臂延请,“二位,书房请!”
“萧公请!”
王烁心道,几乎可以确定了,萧炅和波斯商的关系果然不浅……现在就让我来看一看你的求生欲望,和诚意!
三人走进了萧炅的书房,仆人转来茶水之后,萧炅亲自关上门并对下人吩咐,不得唤请不得前来打扰。
然后坐了下来。
“耀卿,有何指教?”他显然是提起了重视。
王烁道:“萧公,事情非比寻常,所有的细枝末节与拐弯抹角,都该被省去。我们不妨开门见山。”
萧炅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显然有些紧张了。他郑重点头,“好。”
“那我就先问一句。”王烁道,“萧公,从波斯商那里,收了多少好处?”
“满嘴胡言!”萧炅神色一变,厉声道:“萧某为官一向清廉,从不收受他人财物!”
“那便是王烁唐突冒犯了,多有得罪。”王烁立刻起身,叉手一拜,“多的打扰。我等就请告辞。”
“慢着。”萧炅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努力平缓了语气,“耀卿,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
“事关萧公的生死荣辱。”王烁淡然在道,“既然萧公自己都不在意了,王烁纵然有心,那也是爱莫能助。”
“……”萧炅愕然瞪大了眼睛,“耀卿,这种事情,你可不要乱开玩笑。”
“萧公若是信不过王某……”王烁淡淡一笑,“我等就此告辞。萧公就当,我们今晚没有来过。”
说罢,王烁转身就走。
“哎哎,年轻人,不要急躁嘛!”萧炅有点无奈,连忙起身拦住王烁,“坐下,慢慢说,慢慢说!”
安国臣有点看不下去了,插了一句,“萧公,我家二公子才没这么闲,大半夜的要跑来吓唬人。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肯以诚相待,还真是辜负了二公子的一番好心好意。”
王烁当即厉喝了一声,“安国臣,我叫你说话了吗?!”
“喏。”安国臣连忙叉手一拜退到一旁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一言不发,宛如一尊怒目金刚。
萧炅有点目瞪口呆,禁军统领天子近臣,他怎么像骂孙子一样……
“萧公。”王烁道,“我再问一次,是不是波斯商给你送了好处,让你出面阻挠我的办案?”
“不不。是我自己觉得此案有些凶险,想要让你回避。我真是为了保护你。”萧炅有点迟疑,拿不准的样子,“再说了,这点细节与本案的案情,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吧?”
王烁冷冷一笑,这厮死到临头,还在心存侥幸!
这一记冷笑,真是让萧炅心惊肉跳。他连忙伸手拉住王烁的手腕,“耀卿,坐下,我们坐下说。”
再次入座。
萧炅的明显是有些急了,但他还算沉得住气,仍是不急不忙的说道:“耀卿,你也应该知道,如今长安的这个官场,你不能让把自己收拾得过于干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很浅显吧?”
“萧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请你,不要再绕弯子。”王烁道,“我知道有很多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与波斯商人有着密切的往来。我不是调查贪腐问题的御史,我是来救你性命的!”
“!!”萧炅这下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那些商人,还能干下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成?”
“这可说不准。”
“那是什么事?”
“职责所在,恕难奉告。”
这两问两答,让萧炅的脸色都白了,冷汗更是涔涔而下。
“那……该……”他语气都变得吞吐,“如何是好?”
看来想要撬开萧炅的嘴不难,王烁决定,再给他的心理防线来一记重击!
“萧公跟我说实话,或许还能有救。”王烁道,“告诉我,是不是安禄山手下的粟特商人,来找过你?”
萧炅突然张了一下嘴险些发出了惊叫,表情简直不可思议,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姓名,住址,来历;与萧公接触的时间,经过,谈话内容。萧公务必悉数详细的告之于我。”王烁道,“还有过手的财物、知情的人证,也请萧公一并交予左街署。这不仅是重要的证物,也是搭救萧公性命的重要法宝!”
萧炅重重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他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第160章 波斯商盟
人都是自私的。
但王烁很少见到,像萧炅这样地道的利己主义者。只要涉及到一点自身利益或是察觉到了有风险,他就会变得非常的紧张。
仪王李璲对萧炅的点评也算到位,他非常的谨慎,说得难听点就是“胆小”。
看到萧炅现在这副表情,王烁决定,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扔上去。
于是,他给安国臣使了一个眼神。
安国臣长得五大三粗,但心思却一向十分的精巧。否则,别说是天子禁军的统领,就是新泉守捉副使他都胜任不了。
得到了王烁的暗示,安国臣把脸一板,气乎乎的道:“萧公,我家二公子把话挑得这么明白,那是真没把你当外人。萧公也不想一想,我家二公子欠你什么了,凭什么要出手救你一命?”
“是……这倒是……”萧炅明显有些害怕安国臣。不光是因为他的高大威猛,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他是飞龙禁军的统领。
这样的人要见到皇帝可是容易得很,万一他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几句坏话,那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既然如此,萧公还在犹豫什么?”安国臣看起来越发的暴躁了,急声快语道,“二公子方才问了你什么,你就赶紧告诉他。实话跟你讲,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从别的地方查到。二公子,这是在给你自救的机会!”
“好吧……”萧炅重吁了一口气,凝神看着王烁,“我说。”
原来,萧炅也就只是在青龙坊水灾案发之后,从“波斯商盟”那里得了一笔贿赂。对方提出的要求倒也简单,不要让左街使王烁去查这件案子了。换个人去查。
于是就有了那一天,王烁突然被萧炅终止查案的事情发生。但当时王烁以“告御状”为威胁,让萧炅的计划破产。
于是萧炅回来之后,把钱给人家“波斯商盟”退了回去。
但波斯商盟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回这笔钱。他们给萧炅提出了另外一个,更加简单的要求:让萧炅密切掌握王烁查案的进展,随时向波斯商盟通风报信。
“其实,我也没跟他们说什么。”萧炅悔之不及的说道,“因为,耀卿你行事太过迅速,往往我还没有得到消息,你就把事情给办完了。比如大破袄祠。我居然是在听到街鼓大响,才知道你已经成功了。于是我就急忙跑到左街署,看了一看情况。”
王烁轻轻皱眉,“萧公,波斯商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那是一个,民间自发的行商组织。”萧炅道,“他们的主要成员,是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粟特大商人。”
王烁道:“就是西市波斯邸的那些人吗?”
“波斯邸,只有其中的很小一部分。”萧炅道,“耀卿,你千万不要小看了粟特商人。他们手中所掌握的财富,远超大唐的国库。他们的足迹无处不在,从京城到西域,从关中到辽东,从岭南到海上。偏偏大唐现在,又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所以……粟特商盟,真是我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王烁咬着牙沉默了片刻,“谁给你送的钱?多少钱?”
“我只知道,是一百万钱。但我没有亲自过手,详情并不十分清楚。”萧炅道,“这种事情,历来都是周生替我操办。”
“就是那位,门房先生?”王烁问道。
萧炅点了点头,“他不仅是我府上的门房先生,还是我的外甥,也是我的学生。”
“报歉了,萧公。”王烁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我要把你的外甥带走,接受调查。”
萧炅的表情很难看,小声道:“可不可以,就在府里问话?……传了出去的话,影响太坏了。”
王烁皱眉,沉默。
萧炅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他很勤奋也很好学,还很有修养,特别适合做官。我准备让他跟着我再历练一年半载,就举荐他去做个地方父母官。凭他的天份和努力,他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第的。”
“适合做官,出人头第。”王烁淡淡一笑,“萧公的意思是,周生跟着你学了许多的,为官之道吗?”
萧炅怔了一怔,老脸顿时变得通红。
安国臣不失时机的插了一句,“萧公,不让带走周生。那就只好,把你带走了!”
这一次,王烁没的喝止安国臣。而是定定的看着萧炅。
萧炅迎着王烁的目光,额头上真是冷汗直下。
最终他低下头,妥协了。
“好吧,你们可以把他带走。”萧炅说道,“但是耀卿,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保他一命?”
王烁淡然道:“能保他性命的不是,而是萧公你。”
“这话怎讲?”
“萧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案子,其实就是圣人亲自交办下来的。真相和结果,我只会向圣人一个人汇报。”王烁道:“但在真相大白之前,是功是过,都还没有定论。”
萧炅可是一条官场上的人精,一下就听明白了。王烁这是叫他“反水”,主动协助王烁破案!
换句话说,王烁在让萧炅转做“污点证人”,让他将功补过。
“我明白了。”萧炅马上道,“我明日就进宫,向圣人上交那一百万钱。并向主动向圣人坦白,波斯商盟意图向我行贿的事情。”
“意图”行贿,果然是一条老狐狸!
王烁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你继续。
萧炅深吸了一口气,“从即刻起,京兆府全力支持你调查波斯邸。越界办案,没问题。我让右街署全力协助于你。”
“多谢萧公。”王烁叉手拜了一礼,但表情仍在说“我还不满意,继续展示你的诚意”。
萧炅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我要举报左金吾将军董延光,侍御史卢铉,大理少卿杨璹,他们也都收了波斯商盟的钱!”
王烁的眼睛一亮,“董延光的手上,有一大批来路不明的财宝,你知道么?”
萧炅愣了一愣,“一大批,那是多少?”
“不是你那一百万钱,能比的。”王烁淡然道。
萧炅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像是震惊,又像是嫉妒。
王烁暗自好笑,这位京兆尹官老爷,肯定是以为左金吾将军比他收到的贿赂要更多,在吃醋了!……好吧,他大概是不知道,董延光是怎么弄到那一批失窃冥器的了。
“萧公,还有什么能帮我的吗?”王烁问道。
“暂时,就这些了。”萧炅说道,“往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但凡萧某能够办到的事情,绝不推搪。”
“多谢了。”王烁叉手拜了一拜,只觉一阵好笑:事关你自己的卿卿性命,你当然会全力配合,不再推搪了!
第161章 朱门酒肉臭
再又商谈了片刻,王烁便叫萧炅把周生唤来,收拾一下,这就跟自己走。
萧炅很是为难,说道:“耀卿,今日天色已晚,出行多有不便。不如,你与安将军今夜便在敝府就将一夜。待明日坊开打开之后,萧某再安排马车送你们几人去往左街署。如何?”
王烁皱了皱眉,萧炅的态度,可真是好得过头了。他怕是忘了,他是我的上司?
萧炅见周生仍未答应,再道:“舍妹就只有周生这一个儿子,交到我的手上为我办事,如今却惹下了这样的官司。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去劝说周生几句。免得他跟你们去了,因为心中有所抵触却而不予配合啊?”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王烁再不答应,可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我们两个,就在萧公府上,叨扰一夜了。”
“好。我这就叫人,去安排二位下榻。”萧炅道,“顺便,我再叫厨子温两壶小酒煮两碟小菜,我们一起小酌几杯。”
王烁叉手而拜,“真是叨扰了。”
“不必客气。”萧炅站起了身来,“请二位先去客厅稍坐。酒菜歌舞,马上就来。”
京官家里来了客人,如果没有酒水和歌舞招待,那是非常失礼的一件事情。虽然王烁现在根本没心情喝酒赏舞,但也没再推辞。便与安国臣一同跟着萧炅来到了正堂客厅,各自入座。
酒菜和歌舞很快就上来了,萧炅为他二人把盏了三巡,便以更衣为由暂且离席。请他二人稍坐,定要多饮几杯。
王烁知道他是要去找周生谈话了,便没有阻拦。
歌舞继续,菜品仍在不停的奉上。王烁和安国臣的食几上都要摆满了。那些传菜的婢女都很有眼力劲,见到他们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就都询问之后将它们撤了下去,再又摆上新的菜品。
“白龙烩,西江料,甘露羹,凤凰胎……这都是宫中御厨,擅长的菜品。”安国臣看着桌上这些菜品,啧啧摇头,“我们这一顿消夜,至少花费上万钱!”
“更贵的,恐怕是这个酒。”王烁担起了手中的杯子,“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种成色的葡萄酒,不是关中能够酿出的。”
“没错。”安国臣道,“以往在酒泉郡的时候倒是不难见到这样的葡萄酒,大约都是从玉门关外千里迢迢运来的。若在酒泉郡便已是一杯值百钱,运到京城,恐怕还得翻上数十上百倍。”
两人其实是在表达同一个意思:萧炅的生活,可真是够奢侈啊!
正在这时,萧炅之女萧佩仙,亲自带着两名传菜的婢女进来了。
“佩仙见过二位贵客。”她上到前来先行施礼,“家父临时有点小事需得亲自处理,便令小女前来招待二位。倘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贵客海涵。”
“不敢劳驾萧姑娘亲自作陪。”王烁连忙回了一礼,“我二人自顾饮食即可。”
“主人失陪,绝非待客之道。”萧佩仙低着头,语气很是温柔,“还请王公子莫要推辞。否则父亲将要责怪于我了。”
大唐的女子还没有被宋朝以后的理学所约束,各方面的行为都相对比较自由。尤其是贵族女子,更是普遍拥有当家作主、不输男儿的眼界与格局。像萧配仙这样临时代替父亲,出面来款待客人,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事。
“好吧……”王烁笑了一笑,“萧姑娘,请。”
“多谢。”萧佩仙轻挥了一下云袖,“上菜。”
那两名婢女,各将一个汤盅呈到了二人的餐几上。未及揭盖,便已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萧佩仙道:“二位贵客,这是敝府最珍贵的菜式,驼蹄羹。平常家父自己都舍不得吃,只用来款待最珍贵的客人。”
安国臣略略吃惊,“二公子,记得那一日在在麟德殿庆功宴上,我曾经品尝过这一道菜。那真是非一般的美味,食过之后念念难忘。”
“我也记得。”王烁道,“当时每人只有酒盏大小的一盅汤羹。却听闻,一盅值千钱。”
萧佩仙不以为然淡淡微笑,“有请二位,品尝。”
婢女替他二人揭开了盅盖。
“如此难得的美味,安某可就不客气了。”安国臣果断开吃,赞不绝口。
王烁却没有急于动手,问道:“萧姑娘,可曾识得一人,名叫杜甫?”
“杜甫?”萧佩仙摇了摇头,“请恕小女孤陋寡闻,未尝听闻此人姓名。”
王烁笑了一笑,这倒是不奇怪,杜甫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名气。他真正成名,是在他过世数十年之后的事情。
“不知王公子,为何突然提起他呢?”萧佩仙问道。
“我是看到这个驼蹄羹,就想起了他的一句诗作。”王烁道,“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萧佩仙微微皱眉,“仅此一句吗?”
“那是一首长诗,我只记得如下几句了——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萧佩仙表情微变。安国臣吃菜的动作,也瞬间定格了。
“你继续。”王烁对安国臣道了这一声,再道,“姑娘不必介意,王某只是随口一说,并无他意。”
“喏……”萧佩仙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轻应了一声,在他二人对席坐下。
“请为二位贵客,把盏。”
“萧姑娘请。”
王烁与安国臣,便与这萧佩仙对饮了一杯。
然后,王烁基本上就不再搭理这个萧佩仙了,连眼神都很少再往她那边落去。
萧佩仙初时听了那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已是心中泛凉。现在看到王烁这般态度,更是神情失落。
歌舞虽是不休,但气氛略略有点尴尬起来。
安国臣把一整盅驼蹄羹吃了个底朝天,王烁将自己那一份递了过来,“我太饱了,替我代劳。”
“呃……”安国臣看了看王烁,又看了看萧佩仙,迟疑不绝。
王烁轻瞪了他一眼,“不要浪费。”
“好吧……”
安国臣如法炮制,又给吃光了。
萧佩仙坐不下去了,起身施礼,“二位客贵请恕罪,小女子失陪一下。”
“姑娘请便。”
她快步而去。
“这姑娘,怕是有些羞愤。”安国臣小声道:“二公子,莫非是很讨厌她?”
“初次见面,谈何讨厌?我更加没有,折辱她的意思。”王烁道,“我是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一名执法者。”
安国臣眨巴着眼睛,有点不解,“二公子,言下何意?”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餐几上的东西,无论酒水还是菜色全是奢贵之极。根本就不是寻常待客之用。”王烁道:“还有,竟连宝贝女儿也都亲自登堂入席,来为客人把盏了。这样的规格,更是不合寻常。就连皇族与宰相上门做客,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安国臣微微一怔,点了点头,“这还真是……”
王烁嘴角轻扬微然一笑,“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试探我们?”安国臣小声道,“想要……收买?”
王烁呵呵一笑,“这位萧公很早就当面劝过我,让我多学一点京城的为官之道。如今又在身体力行,言传身教……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安国臣点了点头,“或许他仍是心存侥幸,希望二公子能够放过周生吧?”
王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暗自思忖道:萧炅啊萧炅,你还真是沉迷于你的“为官之道”而不可自拔。如今我都已经祭出了“天子剑”,你仍旧冥顽不灵!
片刻后,萧炅回来了。面色惶惶,进门就施礼。
“小女子年幼失知缺乏管教,多有失礼,还请二位恕罪!”
“令媛并无过错。倒是萧公……”王烁沉了沉脸色,“莫非你以为,为官之道当真是天下无敌,连圣人的怒火与制裁,也能抵挡得住?”
萧炅表情愕然,“耀卿这话……从何说起?”
王烁不想跟他继续耍嘴皮子,这人已经中毒太深,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萧公,请问周生何在?”
“就在门外候着……”
“安国臣。”王烁站起了身来,“走!”
“耀卿、耀卿,这是何故啊?!”萧炅急了,连忙亲自上前阻拦,“说好的先在敝府将就半夜。明日天亮之后,再走何妨?”
“夜长梦多。”王烁眼神犀利如刀,“就请告辞。”
萧炅表情骤变,拦着王烁不让走,“耀卿,你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并无他意。只是想要盛情款待二位而已!”
“萧公多虑了。我并没有误会什么。”王烁淡然一笑,解释就是掩饰,你越是这样,越表明你真是想要试探和贿赂我们!
“……”萧炅表情难看的沉默了片刻,无奈了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此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王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王烁道,“萧公,如今你全府上下的性命,都握在你自己的手上。有请萧公,切莫再要心存侥幸。一定要,好自为之!”
第162章 刺杀!
王烁和安国臣不再多作逗留,带着周生走了。
萧炅看着他们的背影,表情凝重,长声叹息。
萧佩仙走到他身后,“父亲,这个王烁……”
萧炅扭头看向她,拧了拧眉,“怎么了?”
“架子太大,不近人情!”萧佩仙满脸的不爽,“莫非他是仗着他爹是两镇节度使,来了京城也敢目中无人?”
萧炅淡然道:“此前你不是还催着为父,去他兄长府上为你提亲吗?”
“那是以前!”萧佩仙咬了咬牙,说道:“传闻不都是这样说么,太原王氏名门公子,攻克石堡城的少年英雄。如今看来……”
“怎样?”
“令人大失所望!”萧佩仙道,“满副臭架子,对我不理不睬。父亲身为他的上司,那般哀求,他仍是不讲情面非要带走表兄,真是……气煞我也!”
“佩仙啊……”萧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微微苦笑,“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懂不懂的,不重要。”萧佩仙道,“眼见为实,他给我的感觉相当不好。”
萧炅道:“良药苦口,听说过么?”
萧佩仙微微一怔,“父亲何意?”
“其实我方才,也是故意试探他一回。”萧炅道,“如果他面对美食、美色与贿赂的诱惑当真有所动心,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把你表兄带走的。”
萧佩仙很是不解,“女儿不懂。”
萧炅道:“如果他动了心,那就证明,他只是上门来敲诈勒索于我,并不是真心相帮。”
“父亲!”萧佩仙道,“他都把表哥抓走了,谈何相帮?”
“所以说,很多事情你不懂。为父一时也无法向你解释。”萧炅轻轻的拍了一拍她女儿的肩膀,说道:“你只须知道一点,今日王烁这么做,都是对的。他对你有没有好感,为父不知道。但他是真心在救我们一整个萧家!”
“啊?……”萧佩仙怔住,目瞪口呆。
“今日之事,切不可有一字外扬。”萧炅正了正脸色,郑重叮嘱道,“你就当,王烁从来就没有来过。你更加不可以,对他有任何成见。只须记得,他是我们萧家的救命恩人即可!”
“救命恩人……”萧佩仙都有点傻眼了。
“以后,你会明白的。”萧炅正度正色道,“为父刚才的话,你可记下了?”
“女儿记住了……”
此时,萧府的车夫驾着一辆马车,正朝南方的坊门走去。王烁与安国臣仍是各乘一驹行走在马车的旁边,小声的交谈。
“二公子,你叫我来干什么的呢?”安国臣笑道,“我除了海吃胡喝了一顿,别的事情都没帮上忙啊!”
“你的身份,就是最大的用处。”王烁也笑了一笑,说道,“在人家萧尚书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下官晚辈。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引起重视。有你这个飞龙禁军的统领在,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他会把你看作是,圣人的一个影子。”
“搞不懂,这些京官大老爷。”安国臣摇了摇头,说道,“难道在他们眼里,非曲折与生死祸非,也不如圣人的一个影子来得重要?”
“或许……”王烁轻叹了一声,摇头笑了笑,“你说得,还真就是对的!”
“停车!”
安国臣突然叫了一声。
王烁一门心思琢磨萧炅的事情,注意力有所分散。现在听到他这一声喊,顿觉心中一凛,立刻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杀气!
浓郁的杀气!
“二公子,快下马!”
安国臣的身躯虽然庞大,但真要动起来还真是灵活得紧。他一翻身就从马上翻落下来。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嗖嗖嗖”、“噗噗噗”的声音接连响起。
马儿的嘶鸣和车夫的惨叫,顿时撕破了夜空。
“二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要出声!”
王烁纵身跃起,挥出宝刀将挂在马车前沿的灯笼给斩落。
安国臣很有默契的,一脚将它踢远。
敌暗我明,那是活靶子。
瞬息之间,箭如雨下!
“周生,趴在车厢板上!”王烁大声疾呼。
没人应?
“嗖嗖嗖——”
“叮叮叮!”
居然还有铁制的弩矢!
所有的箭矢都是从上而下的射来,很明显,对方藏在临街的坊墙或是屋檐上。
王烁与安国臣只能凭着本能,尽可能的躲避箭矢。好几次,那箭竿就插着王烁脸颊、头皮而过,甚至有一枚箭射中的他的鱼符袋。若非那里面的银鱼符帮着硬挡了一记,这枚劲道十足的铁矢,当场就能把王烁的大腿或是小腹给射穿!
情急之下,王烁一个翻身滚到了马车底下。闻到一股骚臭味……莫非是周生吓尿了?
安国臣沉声怒吼,将自己那匹中箭倒地惨嘶的马儿,奋力拖起挡在自己身前。那匹马,很快就要被射成了刺猬。
“铛铛铛——”
武侯的金吾敬锣敲响了。布政坊可是紧挨皇城的重要一坊,京兆府都设在这里,防备一向禁严,武侯的反应也够快。
箭雨立刻停止,那些贼人闻警而逃。
王烁立刻从马车底下爬出来,“安国臣,你怎样?”
“我……没事!”安国臣的声音里,明显有点痛苦。
“周生?”
“呜呜呜……”周生在马车里,发出号淘大哭。
王烁很想爬上坊墙和屋檐去追那些杀手,但又担心危险并未完全解除。万一那些贼人去而复返杀了安国臣或是周生,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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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声越来越近,十几个武侯举着火把快速奔来。
“出大事了!”武侯们立刻大声喊道,“鸣锣示警,多叫一些兄弟过来支援!”
“这马车好眼熟。”另一武侯前来质问王烁:“你是何人?”
“这是京兆尹萧府的马车!”王烁大声道,“我乃左金吾中郎将王烁,刚刚从萧府出来遇到了刺客。你们要立刻封闭全坊不得让任何一人离开。务必,全数捉到贼人!”
“……”武侯上下打量了王烁两眼,大概是觉得他面生,“我们是右金吾卫的武侯,听不了左金吾中郎将的军令。”
“放肆!”王烁大怒,“走脱贼人误了大事,别说你是个右金吾卫的小卒,就算你是个将军,我照样能治了你!”
王烁这是动了真怒,杀气四射。武侯们当场就被镇住了,“王将军息怒,我们照办就是——马上发令,全坊戒严!”
“所有武侯全体出动,捉拿贼人!”
“鼓楼举火传信,请求游徼兵力支援!”
王烁这才稍稍满意,“派人,速报京兆府萧公知晓。”
“喏。”
王烁连忙拿起一个火把,在墙角找到安国臣。那匹马差不多已经快要死了,沉重的身躯几乎已经全部压在了安国臣的身上。
“快来人,搭把手!”
王烁连忙叫来两名武侯,合力将那匹奄奄一息的大马抬到了一旁。
“哎……哟!”安国臣发出了一声极其凄惨的长吁,“再晚半分,我就要被这畜牲活活压扁了!”
“你没事吧?中箭没有?”王烁连忙上前查看。
“两支,就两支……没什么大事。”安国臣吱吱唔唔。
王烁一看,他的左侧身体没有被马尸完全挡住的地方,小腿和肩头各中了一箭枚。肩膀上的那一支,还是硬弩射出的铁矢,扎得极深!
那伤口流出的血,还明显透出一股怪味。
“不好,箭上带毒!”王烁这下真有点紧张了,“这位可是禁军将领。你们快,快把最近的郎中叫来救人!”
“喏!”
听闻是“禁军将领”,武侯们哪里还敢怠慢,立刻有人作势要发足狂奔。
“慢着!”另一人急道,“王将军,在下知道萧公府上养有名医,或可医治这位将军的伤势。”
“快,帮我一起将他抬上马车,速去萧府!”
“喏!”
王烁连忙爬上马车一看,周生屁事没有,像个大姑娘一样缩成一团,在那里瑟瑟好抖的直抹泪。
车厢并不太大,王烁大喝一声,“滚下去!”
“我不要!”周生缩成一团大声惊叫,“我不要下去!”
“去你妈的,作死!”王烁真是怒了,一把提起周生将他扔下了马车,然后叫那武侯来帮自己抬安国臣。
安国臣身躯庞大又沉重,见王烁他们吃力的搬他挺过意不去,连声的嗫喏,“没事,一点小伤,真的是……不碍事……”
一边嘟囊着,他一边就晕了过去。
王烁这下是真急了,亲自驾起马车,飞也似的朝萧府奔去。
武侯们不敢大意,除了两人留守现场看着周生,其他的六七人都护在马车周边跟着一路狂奔。
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武侯都满城示警了,萧炅显然也是被惊动了。
萧府已是全府满院的灯火通明,他的家丁护院也全都武装到位,严阵以待。
马车未及停住,王烁就大喊,“萧公,救人!萧公!救人!”
萧炅听到王烁声音,连忙亲自迎了出来,“耀卿,发生了什么事情?
“遇刺!”王烁大声道,“安将军中了毒箭,命在旦夕!”
“啊?!!”
萧炅发出的这一声怪腔又高亢的惊呼,把他旁边的家丁护院都给吓着了。
第163章 鹰犬
萧府人手众多,萧炅立刻叫人把安国臣抬进了府内,医郎也正迅速赶来。
搬人进府的时候,萧炅叫他的府丁排成了人墙拦着,生怕还有箭支射来伤着了王烁和安国臣。
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萧佩仙,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已经有些被吓着了。四下张望,她没有见着周生,便对王烁问了一句,“我表兄呢?”
“没死。”
“那人呢?”
王烁扭头扫了她一眼,心情正坏,没再搭理。
须不知,王烁这会儿怒意贲张、杀气大盛。萧佩仙被他这种杀人的眼神轻飘飘的一眼扫过,只觉心中一阵寒气直冒,腿肚儿都打起颤来。
“好……好凶恶!”萧佩仙真是被吓坏了,“为何这般凶神恶煞的,我又没有得罪你!”
“佩仙,快退下!”萧炅连忙上来拉了她女儿一把,“回房去。”
萧佩仙又怯又恨的咬了咬牙,扭身走去。
一群人已经把安国臣抬进了房间,医郎也赶到了。
闲人退避,医郎紧急救治。
王烁就在那房间外的阶沿下坐了下来,吁了几口粗气,额头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身上已经全部湿透了!
情急之下,无法细腻思考。
但是第一直觉,往往是最准的。
王烁认定,今晚那些刺客的目标,其实是自己!
他们肯定是觉得,舍弃董寿的那一招“断尾求生”并不十分保险,于是铤而走险,动起了刺杀办案主官的念头!
“大意了!”
王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直摇头。心想自己还是缺乏经验,那些歹徒连水淹青龙坊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把他们逼急了,谋刺一两个办案主官算什么?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
这帮杂碎,真是狗胆包天!
萧炅站在离王烁三步远的身后,怔怔的看着这个年轻人,竟然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事,真是闹大了。布政坊紧挨着皇城根儿,居然有人敢在这里谋杀当朝四品大员,还刺伤了皇帝的亲卫队长!
上头要追责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京兆尹要顶缸。
再加上此前受贿的事情……萧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坐了半晌,王烁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人也冷静了许多。
萧炅连忙唤人取来了一套自己的新衣裳,亲自捧到了王烁面前,小心翼翼的道:“耀卿,衣裳全湿尽是泥灰,换套新的吧?”
“多谢萧公,但是不必了。”王烁拍拍屁股站起了身来,说道:“我要让圣人,亲眼见到我现在这副样子。”
“啊?”萧炅惊呆了,“莫非你要深夜闯宫见驾?”
“那不至于。”王烁道,“至少,我也要确认安国臣的安危之后,再作决定。”
“来得还算及时。应该……应该不会有大恙。”萧炅很是紧张。他说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王烁,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王烁表情肃杀,眼神如刀,一言不发。
这时,武侯把周生送到了府上。
周生呼天怆地的四处寻找萧炅,“阿舅,救命!阿舅,救我啊!”
王烁眉头一拧,想起了刚刚案发之时的许多细节……这个周生,有大问题!
周生朝萧炅这边跑了过来,“阿舅快快救我!王烁不是人,我不能被他带走!”
草!
不等王烁自己动,萧炅大步迎上,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刮子扇得是清脆又响亮,直接把周生给打懵了!
“孽障,跪下!”萧炅大喝一声,抬手一指王烁。
周生这才瞧见,见在较暗屋檐脚下的王烁。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双膝跪地前行爬到王烁身前,使劲磕头,“王将军饶命,饶命!”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王烁沉声道,“但有一个字撒了谎,我身为执法者,倒是不会亲手杀你。”
“但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是……小人绝对不敢欺瞒王将军!”
王烁问道:“今晚的贼人什么来路,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周生把头贴在地上,恐惧无比的回道。
王烁一步踏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胪提起来,厉声道:“再答一次!”
周生被揪疼了头皮,更严重的恐怕是被王烁这惊人的杀气给吓到了,发出了毛骨耸然的尖叫,“啊——”
王烁一耳光扇上去,一点都不响亮。
但是周生一头栽倒在旁,当场就吐出了两颗碎牙和鲜血。
萧炅目瞪口呆,茫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同样是耳光,为啥差距这么大?
王烁再将周生提起来,这货已经快要被打傻了,眼睛都在乱转。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王烁道,“说,今晚这些人,什么来路?”
“袄教主祠的……鹰犬打手。”周生说了。
此言一出,连萧炅都大吃一惊,“你怎会知道?!”
“萧公,你还真是有一个好外甥。”王烁冷冷道,“如果不出所料,这些杀手就是他勾引过来的。”
“不、不可能!”萧炅惊诧不已,“绝对不可能!”
王烁一把掐住周生的咽喉,“告诉你阿舅,萧府有多少个袄教主祠派来的鹰犬?”
“三……三……个!”
“啊?”萧炅真是惊呆了,“周生,你……你什么时候投靠了祅祠?”
“还不是为了给你办事?”周生满副幽怨的咬牙,恨道,“拿人手软,当然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萧炅真是气结了,“他们派来的人是哪几个,快说?!”
“养马的老刘,护院陈老三,还有弹箜篌的贺鲁乐工。”周生道,“这些人都是过了你的眼才进的萧府。现在出了事,你也别只怨我一个人!”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真是气煞我也!”萧炅简直暴跳如雷,“来人,来人!”
他气急败坏的张罗着,去捉拿那几个内鬼了。
王烁不关心这些事,仍旧抓着周生的咽喉,问道:“你在祅教主祠,是什么地位?”
“外祠小麻葛。”周生老老实实的答道,“意思就是,不信教也不驻祅祠的假教徒小头领。虚职头衔,一点都不值钱。”
“你真是太谦虚了。”王烁道,“谋刺于我的时候,可没有几根箭射到马车上,你手无缚鸡之力竟然也能毫发无伤。只怪先前太过紧张和慌忙,我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你们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周生表情难看的沉默了片刻,“大概是他们觉得,把我留在京兆尹的身边,还能有点用。”
“现在不同了。”王烁道,“你落在了我的手里,却知道他们这多事。你猜,他们有多想尽快杀你灭口?”
“王将军,王将军!救我,我不想死!!”周生被捏着喉咙,大声惊叫,声音十分难听。
一阵骚臭味传来,这厮又给吓尿了。
王烁无比厌恶的将他扔翻在一旁,一脚踩着他的脸颊,“把你知道的,有关祅教主祠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我!”
“是是,我说、我说!——王将军,你一定要救我!!”
“说!”
“袄教主祠建在西市波斯邸。他们的大麻葛亚里斯,同时也是波斯邸的商会会主。”周生道,“西市波斯邸的商会,是波斯大商盟的一个重要分会。常有许多重要人物往来于此……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王烁咬了咬牙,“你说的那些重要人物当中,有没有安禄山的人?”
“我……我不知道!”周生很紧张,很害怕,“我真的不是他们的核心人物,我知道得并不太多!”
王烁沉思了片刻,“说,你的直嫡上峰是什么人?”
周生张了张嘴,想说,又不大敢说。
王烁手中稍稍一用力,他的喉节嘎嘣作响。
“说……我说……”他艰难挤出这几个字眼。
王烁稍稍松了一下手。
“西市最大一家珠玉行的东主……昭武粟特人,米罕!”周生说道,“给萧公的贿赂,就是他亲手交给我的。那三个潜伏进府的鹰犬探子,也是他派来的人。”
王烁一把将周生甩到旁边。
西市珠玉行,米罕!
第164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萧炅已经把那三个祅祠派来的“内鬼”抓了起来,周生也没能幸免,被他舅舅捆了个结实,一起塞进了柴房里派人看管了起来。
现在,萧炅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了。如果只是受贿,那还好办一点。
如今的京城官场上,谁又敢说自己的手是干净的呢?对于这一点,想必圣人心里也是一清二楚。所谓法不责众,萧炅只要主动向圣人承认了受贿并上交所收赃款,再又反过来全力协助王烁破案将功折责,想来问题也不会太大。
现在倒好,不仅闹出了行刺案伤着了安国臣这位禁军将领,自己养在府上倚为重用的亲外甥,居然还是一个同犯贼人。这要追究起来,他这个京兆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免罪了。
现在就看,所受处罚会有多重了!
这关键,还得看王烁的态度……萧炅的内心真是无比崩溃,身为上司,居然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到了属下的手上!
安国臣还在接受急救,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
王烁就坐在那屋外的回廊下,手上握着那个被铁矢射得变形了的银鱼符,双眼之中精光奕奕。
萧炅带着他的女儿萧佩仙来了,摒退了闲人。
王烁瞟了他们一眼,继续想着案件的事情。
萧家父女二人走到王烁面前,突然对他双膝跪下。
王烁连忙站了起来,“萧公,这是何意?”
“萧某自知,罪责难逃。”
萧佩仙以额贴地的跪着,萧炅叉手而拜,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说道:“但是小女佩仙与府中上百条人命,都是无辜的。萧某肯请王公子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萧公言重了,快请起。”王烁道,“实话实说,王某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为难萧公。相反,王某认定萧公不会是此案的元凶首恶,所以才会私下登门前来问请。没想到那些贼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当街行刺!”
“萧某知道,王公子的一番好意。”萧炅拜着不起,仍道,“但是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萧某身为京兆尹,绝对难辞其咎。京城的官场历来就是这样,锦上添花者大有人在,雪中送炭者寥寥无几。见到萧某人倒霉,便是一阵墙倒众人推。真是可怜了小女,和府中上百条无辜人命……”
王烁心里有数,萧炅既然不是元凶首恶,那就不会太惨。但眼下他说得这么可怜也这么夸张,尤其还带着女儿一起来求情,用意无外乎就是……送女儿,换平安!
只不过是大人物总会好一点面子,话不能说得那么直白罢了。
王烁的眼睛,不自觉的转向了跪倒在地的萧佩仙……虽有几分姿色,不喜欢!
萧炅轻轻的碰了他女儿一下。
萧佩仙连忙抬起了头来,跪直了身子叉手而拜,“肯请王公子高抬贵手,仗义相助。从此以后,萧府满门上下都对王公子感恩戴德……”
“慢着。”王烁道,“萧公,萧姑娘。你们大概忽略了,眼下最要紧的一件事情。”
“何事?”
“安国臣的安危。”王烁道,“如果他没事,一切都好商量,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哀求于人。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报歉,就算我现在给了你们承诺,那也不管用。圣人,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王公子所言即是……”萧炅点了点头,眼神定定的看着王烁。
王烁也回看着他。
两人心中,都明白了。
只有萧佩仙满面狐疑的看了看她父亲,又看了看王烁,心中一个劲的嘀咕: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萧公,萧姑娘,快请起。”王烁上前,一一将她父女俩扶了起来,再道,“贼人已经浮出水面,破案只是时间问题。我现在心头最大的事情,也是安国臣的安危。二位,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片刻过后,那位素有“名医”之称的医郎总算是忙完,从屋里出来了。
萧炅急忙上前问询,“祝神医,情况怎样?”
“性命,算是保住了。”祝神医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身上竟也全都汗湿了,“好凶猛的钩吻之毒,若非那位将军体格惊人,再晚半分动手医治,就都只能去找阎王要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萧炅长吁了一口气,以手拍额,大叫庆幸。
“萧公,他的性命虽是暂时保住了,但身上的箭伤至少也需百日精心疗养,方能痊愈。”祝神医道,“在下还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为他拔除余毒。否则就算他暂时康愈了,遗症仍是难祛,体格也会大不如前。”
“他可是一位禁军统领,体格就是他吃饭的本钱。”王烁忙道:“一定要彻底根除他身上的余毒,不能留下任何一丝遗症。”
“对,对。”萧炅连忙道,“祝神医,往后百日,你就只管全心料理安将军的伤势。需要何等药材你只管开口,就算是上天入地,萧某也要替你寻来。无论如何,一定要确保安将军康复如初。”
“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华神医显然是累着了,连忙让药童扶他下去休息。
等他们走后,萧炅道:“王公子,就让安将军留在敝府治病养伤,如何?”
“这恐怕,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王烁道,“我也想把他领回我的府中,亲自照料。但他现在最重要的身份,是飞龙禁军的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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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也是……”萧炅咬了咬牙,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对王烁叉手一拜,“只等天亮,萧某就进宫面圣,将所有的事情如实向圣人汇报。并向圣人请求将功折罪,留安国臣在敝府医治休养。你看怎样?”
王烁眨了眨眼睛,“若是圣人恩准,我没话讲。”
“好。”萧炅轻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萧佩仙,“佩仙,你也随为父一同进宫。”
“我……我也去?”萧佩仙满头雾水,“我去作甚?”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黎明时分,两队全副武装的铁甲卫士一同开进了萧府。
其中一队人是衣甲光鲜的飞龙禁军,他们张打出了尊贵无比的三辰旗,吓得萧炅连忙亲自前来拜迎。
另一队人是冯刚与十名先登死士。相比于气派光鲜的飞龙禁军,他们不显山不露水,军士们一个个的全都沉稳到木讷,安静得吓人。
但是他们往萧府一站,那些飞龙禁军都下意识的离他们远一些,萧府的人更是半步不敢靠近。远远看着他们,都会感觉阵阵寒意从心中蔓延开来,身上一阵汗毛倒竖。
煞气。
惊人的煞气!
听闻王烁在萧府这边遇刺,冯刚这些人虽是一言不发,但却有了屠千人以血仇的狠恨之心。
王烁走了过来,“你们收敛一点。”
“喏。”
冯刚等人齐声应命。
众人神奇的发现,周遭压抑到凝固的空气,瞬间放松了开来。这让他们感觉舒坦多了。
萧炅走上了前来,“王将军,我这就进宫,当面向圣人汇报所有的事情。”
王烁点了点头,“要不,我派我的卫队护送萧公进宫?”
“不用。”萧炅连连摆手,“青天白日,如果贼人当真嚣张到了这等程度。萧某这个京兆尹,也大可以一死以谢罪了。”
王烁不再多言,叉手拜了一记,“萧公保重。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亲率飞龙禁军与我的卫队,驻守贵府。确保贵府上下,安然无恙。”
“有劳王将军与诸位了。”萧炅一一对王烁与众将士拱手行了礼,伸手牵上了她女儿萧佩仙,“我们走吧!”
萧佩仙满脸的不解与无辜,但也没有多言,乖乖的跟着她父亲一起登上了马车。萧府的院丁与扈从,护送着他们离府而去。
王烁看着马车渐远的身影,轻吁了一口气……谁说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就一定幸福呢?
萧佩仙这就要被她父亲带出去,给卖掉了。
片刻后,王烁听说安国臣苏醒过来了,连忙来到他的房间探视。
“怎么样?”王烁见他气色很差,虚弱得很。
“死不了。”安国臣咧着嘴,还在笑,“这点小伤早就习惯了,算个啥!”
王烁总算是能吁一口气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烁道,“送你一个名门淑女当妻子,怎样?”
“啊?”安国臣一愣,显然是满头雾水,“什么?什么事?”
“萧炅之女,萧佩仙。”王烁道,“嫁给你做妻子,怎样?”
“这……”安国臣可能是刚刚苏醒头还很晕,半晌没反应过来,喃喃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王烁道,“人家可是兰陵萧氏名门淑女,父亲还是三品尚书京兆尹。嫁你这个胡人大老粗,莫非还委屈了你?”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安国臣忙道,“不是听说,萧炅去找令兄提过亲了么?”
“找家兄提亲的人多了去,难不成我还都要娶了?”王烁笑道,“这姑娘大概和我八字犯冲,左右和我看不对眼。我是绝对不会娶这种妻子的。不然的话,往后家里天天的电闪雷鸣鸡飞狗跳,那谁受得了。”
安国臣的脸皮抽了一抽,仿佛是想说……难道我就不怕电闪雷鸣鸡飞狗跳了?
第165章 圣人之怒
看安国臣这副表情,王烁知道他心有顾虑。
其实像这样的政治婚姻,夫妻之间喜欢或者不喜欢,并不重要。王烁对萧佩仙不感冒的重要原因,也并不是莫须有的“八字相克”,而是萧炅的刑部尚书与京兆尹的身份,对于王家来说太过敏感,不适合联姻。
换成安国臣就没事了,他是个胡人。皇帝现在就对胡将放心,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没有复杂的政治背景。再加上安国臣现在是在皇帝身边当差,让他“绑”上一个京兆尹当岳丈,皇帝还会觉得这座京城更让他更加放心了。
对萧炅而言,找上安国臣这样一个女婿也不算亏。能够帮他化解眼前危机,这当然是最重要的。长远看来,安国臣是“皇帝近臣”,他的好兄弟王烁背景雄厚前途光明,这对萧炅来说当然也都是好事。
对王烁而言,自己的铁竿好兄弟安国臣若能娶了京兆尹的女儿,简直和自己亲自联姻没什么大的区别……好吧,也就洞房花烛这一类私事换了一个经手人。
三赢,何乐而不为?
如果不是经过了这些慎重的考虑,王烁和萧炅之间不可能达成这样的默契。至于安国臣和萧佩仙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和家族的生死荣辱相比,还重要吗?
王烁呵呵的笑,拍了拍安国臣的肚皮,“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能降伏于她。往好处想,以后京兆尹萧炅可就是你的岳丈了。这对你也会大有好处。”
安国臣从来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他咧嘴一笑,“我的事,二公子说了算。她敢嫁,我就敢娶!”
王烁呵呵直笑,点了点头,再道:“其实这都是萧炅主动的,我可没有逼他。”
“哦?”安国臣感觉很奇怪,“莫非是我高大威猛风靡万千,将他父女俩双双折服了?”
“臭不要脸!”王烁笑而怒骂,再道,“我们遇刺可不是小事,伤了你这个飞龙禁军的统领,萧炅更是罪责难逃。他想将你留府医治,希望能够将功折罪。但是这个决定权,却在圣人手上。”
“明白了。”安国臣点了点头,“他是怕我们趁机落井下石栽害于他,于是被迫嫁女联姻以图息事宁人。这样,圣人也才会宽赦于他。”
王烁眼睛一亮,“进宫没见天,涨智慧了!”
“这箭没白挨。”安国臣嗬嗬直笑,“话说我受了两箭。不知道他有几个女儿?”
“据说,是二十个。”王烁冷冷道,“要不,我再找十八支箭来,插你一满身?”
安国臣哈哈大笑,扯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看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烁笑道,“刚才还像一条死狗,现在就能笑得这么猖狂了。”
“二公子,我饿了……”安国臣咂巴着嘴,“那个骆蹄羹,不知道还有没有?”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走到门外,对萧炅派在这里伺候的管家说道:“安将军要吃骆蹄羹。”
管家拱手应了一喏,打起小跑就下去办事了。没多时,就给安国臣办来了一份丰盛之极的膳食。那个祝神医亲自上前把关,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一一过手殷勤仔细之极。然后又派了两名漂亮可人的婢女,来到病榻前亲自伺候安国臣用膳。
这待遇规格,显然是已经把安国臣当成姑爷在伺候了。
王烁在旁边围观了一阵,心中的担忧渐渐消散,反倒是替安国臣高兴起来。
这真是典型的塞翁失马,蔫知非祸。安国臣这回,算是赚了。
这时,冯刚来到门外说道:“二公子,高力士高将军来了!”
高力士,亲自出马了?
王烁心中一凛,走到门外,“人到哪里了?”
“刚到府门外。”冯刚道,“还有侍御史杨钊,也一同来了。”
杨钊,他来干什么?
一时之间王烁也无暇细想了,连忙去到府门前迎接。
高力士今天的排场可真不小,除了有杨钊这个御前红人作陪,身边还带了整整齐齐的一百名飞龙禁军。
王烁上前,抱拳行军礼,“王烁参见高将军。”
高力士表情严肃话不多说,拿出一纸宫中特制的白麻纸,“圣人敕令,王烁、杨钊及飞龙禁军接旨。”
众人一同跪下,接旨。
“敕曰:王、安二卿遇刺,天人共怒,朕躬寝食难安。特命侍御史杨钊与一百飞龙禁军,共同辅佐王卿彻查此案。任何贼人,绝不姑息。钦此!”
“臣王烁,领旨!”
高力士将敕令放到了王烁手中,伸了一下手将他扶起,表情严肃的说道:“王将军,圣人特派我来抚慰于你,看望安将军。安将军何在?”
“正在病房歇息。”
“朝前领路,我得亲自过去看一看。”高力士回头对杨钊和飞龙禁军等人道,“尔等在此侯着。”
“喏。”
王烁领着高力士去往安国臣病房,身后只有王烁的卫队和高力士的几个心腹宦官跟随,离得最近的人也在五步开外。
高力士一手搭上王烁的肩膀,小声道:“这是飞龙禁军自组建以来,第一次派给外官去办差。你可知,圣人何意?”
王烁道:“小子愚昧,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高力士道:“很明显,圣人已动真怒。那些贼人,合当该死!”
王烁怔了一怔,站住脚步,“高阿爷,莫非圣人已经知道,贼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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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眼神炯炯的看着王烁,不说话。
王烁明白,他默认了。
京兆尹萧炅已经进宫见过了皇帝,皇帝才会派高力士亲自出宫来传旨。“内鬼”周生坦白交待的那些事情,萧炅肯定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皇帝。
显然,皇帝已经知道祠教总祠和波斯邸,很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现在,皇帝已经决定对他们下手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办?”高力士问道。
王烁皱了皱眉,点了点头,“祅教在京城有四座祅祠,教众甚多,在西域与丝绸之路上的影响力更是巨大。波斯商盟的影响力,比祅教还要大上百倍!”
“当初,左金吾将军董延光大概也是觉得十分难办。”高力士道,“于是,他甘愿领上一个渎职之罪,也没有再将案子彻查下去。到现在,他甚至与贼人同流合污了。你想变得和他一样吗?”
王烁微微一惊,皇帝的消息可真灵通啊!
“说话!”高力士前所未有的严厉。
“高阿爷。”王烁叉手一拜,“我已经亲自带队,去端了一座祅祠。我的家传宝刀,还没有饮够那些贼人的鲜血!”
“这还不够。”高力士道。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我已发过毒誓,一定要为冤死的青龙坊百姓等人,讨还一个公道。否则,誓不为人!”
“很好。”高力士点了点头,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你应该能明白,圣人为什么要撤下董延光,换上你了?”
“明白!”王烁叉手而拜,心中惊道:还是皇帝老谋深算,他大概早就知道案件的一切真相了,也知道董延光的姑息、包庇和堕落。这才是他“临阵换将”与一直鼎力支持的主要原因。
换句话说,皇帝恐怕早就对祅祠和波斯盟不满了,一直在找机会对他们动手。“刘华妃被盗墓”一案,或许,还只是一根导火索!
“知道为什么,派杨钊一起来帮你办案吗?”高力士又问道。
“在下正对此事不解。”王烁摇头,“还请高阿爷赐教?”
高力士不动声色,“你知道,杨钊现在兼领多少使职吗?”
“十五个。”王烁答得干脆。这一点,京城官场的人多半都知道。
“这十五个使职,主要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高力士再问道。
收税,敛财!
“我明白了……”王烁点了点头。
杨钊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替皇帝去搜刮钱财。波斯商盟,毫无疑问就是一头已经肥得不能再肥了的大肥猪。
杨钊,就是皇帝派来……杀猪的!
第166章 人心险恶
高力士进屋来看安国臣时,那家伙刚刚吃到肚子圆滚,漂亮的小婢女正在小心的擦拭他浓密胡须上的汤汁。他的手还很不老实,弄得那小婢扭扭妮妮满脸通红。
看到高力士来了,安国臣连忙缩回咸猪手,慌忙要起身来参见,却疼得呲牙咧嘴起不来身。
“安将军躺着就好,不必多礼。”高力士将他上下一打量,又瞟了一眼旁边那位羞涩难当的小婢女,会心一笑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问旁边的祝神医,“这位医郎,安将军情况怎样?”
“回贵人的话,安将军已无大恙。”祝神医答道,“换作是一位平常之人,着了两箭流血半盆加上又中了钩吻剧毒,就算不交待了性命,没个三五日那也是难以苏醒过来的。安将军的体格,真是强健异于常人,着实令人惊叹。”
“这便好。辛苦你了。”高力士一伸手,就放了一颗金镶玉的宝珠在祝神医的手上,说道:“只管用最好的药,一定要让安将军康复如初。”
“多谢贵人。”
闲人都退下了。
王烁和高力士都坐到了安国臣的榻边,这让他有点紧张和局促。
“有件事情,我得私下与你二位,计较一番。”高力士说道,“京兆尹萧炅进宫求见圣人的事情,你们可曾知晓?”
王烁点了点头,“高阿爷,我知道。安将军当时正在接受救治。”
“你可知,他找圣人作甚?”高力士问道。
王烁想了一想,如实道:“略知一二。”
“说一说,你都知道一些什么?”高力士再问道。
王烁答道:“认罪,检举,大约就是这些吧?”
高力士表情严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萧炅与此案有关?”
“高阿爷,我只是对他有所怀疑,并没有证据。”王烁道,“我主动上门来找他,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
高力士眼神犀利,“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
“王烁。”高力士正色道,“你千万不要耍什么小聪明。这会害了你自己,你知道吗?”
“高阿爷。”王烁也认真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快破案。”
“就连包庇萧炅,也是吗?”高力士道。
“包庇?”王烁眉头一皱,“这话从何说起?”
“你身为执法者,既已怀疑萧炅与此案有关,就该查实取证辑拿不法。”高力士道,“你却上门提醒于他,让他主动去向圣人供认罪状,以求脱罪。如果这还不是包庇,那莫非是威胁裹挟和敲诈勒索?”
这话,真是说得够重了。
王烁连忙叉手一拜,“高阿爷,那是因为我怀疑萧炅只是知道一些内情,并非元凶首恶。我想从他这里,获取更多的破案线索。”
“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高力士的表情更加严肃了,沉声道,“谁有罪没罪,多大的罪,那是律法审判与圣人定夺的事情。是你这位金吾郎,该管的事情吗?”
王烁心里一咯噔,明白高力士的意思了……逾权越限了!
这可是官场大忌。
自己想要拯救拉拢一下萧炅的小心思,一秒钟就被人看穿了。
看来再作狡辩已是无用,还不如老老实实,站直了挨打。
于是王烁叉手拜下,“高阿爷教训得是。小子知错了,愿意领罚!”
“王烁,你要记住。”高力士道,“官场之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但干出傻事的,往往都是那些自诩聪明过人之辈。这种人,往往也死得很快。”
“是,我记住了。”
“谁都不想,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高力士说道,“你却妄图摆布一位三品尚书京兆尹的命运。你说,你是不是很自不量力?”
王烁微微一怔,听这口气,萧炅在皇帝面前说了许多,对我不利的话?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说道:“你知道一位三品尚书京兆尹的身边和身后,有多少人吗?你能摆布得了一人,你还能摆布得了半个朝廷吗?”
“高阿爷,我没想过要摆布谁,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敢与半个朝廷为敌。”王烁道,“也许是我太天真了,我只是觉得萧炅罪不致死,于是想要救他一命让他助我办案。最好是能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破案线索。”
“王烁,你还年轻。以后,要学会更加的谨慎。”高力士道,“实话跟你说吧,和萧炅一同进宫面圣的,还有一人。”
“右相?”
高力士点了点头,“萧炅刚刚把她的六女佩仙,送到了右相的府上。右相的第十二子,对萧佩仙可是觊觎已久。”
草!
老贼!!!
安国臣脸色一变,直接骂出了口,“这狗娘养的!”
“京城官场,人心险恶。”高力士轻轻的拍了拍王烁的肩膀,“往后,你们都要好自为之。”
王烁咬牙,“多谢高阿爷。我记住了!”
“气煞我也!”安国臣叫道,“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安将军,你该庆幸。”高力士的眼神变得十分犀利,“萧家这样的女子,岂是你能消受得了?”
安国臣顿时神色一紧,带着伤不能叉手行礼,连忙弯腰低头,“多谢高阿爷提点!”
“高阿爷说得没错。”王烁咬了咬牙,“就凭萧炅这种出尔反尔的人品,早晚要出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的女儿娶不得!……是我太蠢,差点害了自己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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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你不用妄自菲薄,也不必憎恨萧炅。”高力士道,“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其实你的做法既顾全了大局又成全了私义,并无太大过错。但如果我是萧炅,我也会更加愿意把宝押在右相的身上,而不是在你的身上。”
这话,真是扎心了。
但王烁没理由生气,点了点头,“高阿爷说得在理。”
“其实圣人派我来的用意,就是让我提醒你们,不要被人出卖了还蒙在鼓里,甚至还把对方当作好人与友朋。”高力士道,“圣人虽未挑明,但我看得出来。圣人也很是瞧不起,萧炅的这一番作为。”
王烁叉手一拜,“圣人英明。”
“王烁,你运气还算不错。”高力士道,“如果不是圣人睿智明断是非,又对你颇为信任。你现在非但不能继续查案,恐怕自己也会被人带走,接受调查了。”
王烁点了点头,真正是,人心险恶!
吃一堑长一智,老子这一回真是记住了。
萧炅老贼……从今天开始,你自求多福。
千万,别再犯在我手上!
安国臣立刻掀了被子,“二公子,咱们得要马上离开,这个令人恶心的鬼地方!”
“不可。”高力士立刻出声阻止。
“安将军,稍安勿躁。”王烁道,“你这样一走,不就等于告诉萧炅我们知道他的出尔反尔?他与右相去见圣人,说的可都是禁中密语。”
“我真蠢!”安国臣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差一点,就出卖了圣人与高阿爷。”
高力士笑了一笑,“安将军,你就继续躺在这里接受治疗、耐心调养便是。这件事情,可是圣人批准了的。萧炅,一定不会怠慢于你。”
“喏。”安国臣弯腰低头的应了命,说道,“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调戏的小姑娘,一个也不放过。”
高力士站起身来,笑道:“早日康复。我等你回来复职。”
“喏。”
王烁送高力士往外走。
高力士在他耳边低语道:“我听说,失窃的那一批冥器,如今都落在了仪王李璲的手上?”
“回高阿爷,是的。”
“想办法,拿回来。”高力士道,“这是圣人特意派你去找的东西。既已见眼,岂有放手不管之理?”
“高阿爷说得是。我马上去办。”
高力士点了点头,正色道:“往后,自己权限以内的事情,不要轻易假手于人。权限之外的事情,不要再随便插手。记住了?”
“记住了。”
“我该走了。”高力士道,“剩下的案子,你和杨钊商量着办。”
王烁道:“高阿爷,杨钊仿佛是右相的人?”
高力士一板脸,“那右相是谁的人?”
“是,我明白了。”王烁点了点头,“我只管专心办案,其他的不再多管多问。”
“这样才对嘛!”高力士也是吁了一口气,“你这小子确能干事,但也真能惹祸。还是你爹聪明,把你往京城一扔就懒得再管,只叫你来祸害我们这些可怜人。”
王烁忍不住笑了两声,拱手长拜,“小子顽劣,叫高阿爷费心了。”
“希望这心,我没有白费就好。”高力士点头笑了一笑,“走了。不必相送。”
高力士带着他的几个心腹宦官,走了。
王烁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长长的暗吁了一口气。
京城,果然和边关大不一样。
这里的官老爷们,一个个的都是人精。什么出尔反尔、下作卑劣、无耻狠辣,全都是他们玩腻了的小把戏。
王烁禁不住轻叹了一声,真怕有一天,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
第167章 杨钊的协助
又是一夜没睡。
过去的这一天一夜,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南宫轼前来求救,大战祅祠活捉董寿,万年县再次奏起金吾大鼓,博弈董延光拜访仪王李璲,找到失落的冥器造访京兆尹,归途遇刺萧炅反水高力士驾到……
王烁感觉,自己过去十二个时辰的遭遇,可以写成一本数十万字的小说,或者能拍个四十来集的连续剧。
其实,身体的累乏和经历之丰富,都是其次。王烁感觉这一天下来,自己就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刷新了一回三观。
对大唐,对长安,对京城的官场与世风人心,王烁都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
他很想能有一点独处的安静时光,来消化一下堆积在脑海里的这些信息。但是其他人似乎另有想法。
高力士刚走,杨钊就找到了王烁的面前。
他的笑容充满了亲密与友善,“王公子,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这次还能与王公子一同共事,真是杨某的荣幸。”
“杨御史太客气了。”王烁示之以疲惫的笑容,“如果你想了解案情,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左街署。”
“不了。”杨钊道,“王公子奔波辛劳了一整宿,如今满副疲态。杨某再不近人情,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拖着王公子不放。王公子,你还是赶紧回去歇息一下吧。案子慢慢查,不用太着急。”
王烁皱了皱眉,杨钊最后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杨钊凑近了一些,小声道:“至少,也等萧炅从宫里回来再说啊?”
王烁明白他的意思了,等萧炅从宫里出来,圣人的态度就更加明晰了。
杨钊可是御史,御史的主要职能是监督和弹劾百官。现在萧炅涉案,到底要不要对他进行查办?查办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与萧炅有类似问题的官员,又该如何处置?
这些,都得是皇帝说了才算。
王烁似乎更加理解,杨钊的来意了。除了“杀猪”,他还得负责政治上的把关。
这倒是给自己省了许多的事。
接下来自己就只管查案便是,余下都是杨钊的任务。他和宫中的联系可是比谁都紧密,很容易就能获悉皇帝的旨意。
这感觉就像是,王烁的办案小组就像是一艘马力和火力一同全开的无敌战舰,一边横扫千军一边有触礁的危险。杨钊,就是皇帝特意派来给这艘战舰“掌舵”的人。
王烁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杨钊的历史定位和人物本性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最重要的身份,是皇帝的代言人。
“那好,我先回去休息。”王烁也就不再多言,只道,“那十几个飞龙禁军将士,是与安国臣一同从宫里出来的。我把他们留在这里陪同与保护安国臣。高将军另外带来的那一百人,杨御史带着护身吧!”
“不、不!”杨钊连忙道,“圣人的安排很是明白,你管武事我掌文事。兵权,那都是你的。杨某绝对不敢染指。”
王烁笑了一笑,“最近贼人很是猖獗,万一被他们伤到了杨御史,我可耽担不起。既然是我掌兵权,那我就派五十名飞龙禁军,充作杨御史的卫队随身保护。”
“这……好吧!”杨钊叉手一拜,“王公子如此照顾,杨某多谢了。”
“不必客气。”王烁道,“王某去看望一下安国臣,这便回家了。”
“好。王公子请便。”
王烁把安国臣那十几个飞龙禁军的袍泽兄弟叫到一起,一同来到了他的房间里。
“最近这段时间,就麻烦诸位留在这里照顾安将军了。”王烁对他们说道,“千万不能让安将军,再出任何问题。”
这些将士们应了喏,又道,我们这么多人一起住在京兆尹的府里,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住在这里,是给他面子!”安国臣气乎乎的道,“弟兄们只管猛吃猛喝千万别客气,最好是把那个老小子给吃穷了!”
“啊?”众禁军一阵发愣。
“你少说两句。”王烁暗瞪了安国臣两眼,再道:“安将军受伤,多少也是受了萧府的牵连。所以他心中有点怨气,你们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
安国臣闷吁了一口气,点点头,示意自己会注意,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我先走了。”王烁道,“有什么事情,立刻派人来通知我。”
“喏。”
稍后,王烁就带着自己的卫队和另一半的飞龙禁军,离开了萧府。
统领这五十人飞龙禁军的是一位姓庞的校尉,和安国臣有交情,对王烁也挺尊敬。王烁叫他分出二十人来去保护自己的家宅,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稍后王烁回到家里,先把这二十名飞龙禁军交给了赵无疾,请他们暂时负责府上的安全问题。
安菲娜姬已经知道了王烁和安国臣遇刺的事情,担心得不得了。但见王烁平安又疲惫的归来,她只是打听了一下安国臣的事情,得知他已无大恙之后便没再多问,连忙叫他先去休息。
王烁也真是累极了,和衣就躺下,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觉醒来,已是午时过了。
安菲娜姬告诉王烁,侍御史杨钊已经在客厅里等候多时了。
王烁的精神已经恢复到饱满,斗志也再度昂扬了起来。
“菲儿,我要沐浴更衣,再吃一顿好的。”王烁道,“新一轮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安菲娜姬从后背抱着他,“你们这些男人,就知道战斗、战斗、战斗。能不能让人省一点心?”
“男人不战斗,难不成让你们女人上?”王烁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快去安排一下,我时间紧迫。”
“紧迫到,都没有时间陪我造小人儿了吗?”
“等我忙完这阵子,天天造,可劲造,造到你吐!”
收拾了一阵,王烁来到客厅。杨钊已经在这里欣赏了一个多时辰的歌舞,都快要睡着了。
“杨御史,久等了。”王烁上前,叉手而道,“王某失礼,实在报歉。府里的人也是糊涂,为何就不早点叫醒我呢?”
“王公子,千万不要客气。”杨钊来了精神,面带笑容叉手还礼,“是杨某叫他们不要唤醒王公子的。如今重责在肩,一定要让王公子养足精神才行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各分宾主而坐。
酒菜络绎呈上,二人饮宴了一阵,王烁便叫撤去了歌舞丝竹,闲人也都退散。
该谈正事了。
杨钊拿出了一枚印绶,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小几上。
“王公子,请看。”
“这是,什么印绶?”
杨钊神秘一笑,“京兆尹。”
王烁微微一惊,“萧炅被革职了?”
“萧炅,暂时停职反省。”杨钊一字一顿,说得十分清晰,“暂由杨某,代行京兆尹之事。”
王烁一叉手,“恭喜杨御史。”
“别,千万别。”杨钊连连摆手,“杨某说了,暂时的,都是暂时的。”
王烁笑了一笑,“官场历来就有不成文的规矩,既能代理,早晚也能扶正。”
“不不,真的只是暂时代理,完全是为了方便查案。杨某万万不敢,觊觎京兆尹这样的重职。”杨钊一个劲的否认、推辞。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王烁一点都不难看出,他其实早已经心花怒放。
京兆尹,主管整个长安的民政大小事务,这是一个极有实权的肥缺职务。就是拿一个三品大将军或者尚书去换,那也是相当划算的。
虽然杨钊现在兼任了十五个使职,但这些“使职”都是临时的差谴,有俸禄没品衔。他的本职还只是一个六品御史。如果有一天他能被扶正为“京兆尹”,那真是大牙都要笑掉了。
“暂时停职反省,就是圣人对萧炅的所有处罚吗?”王烁问道。
“准确的说,这不算处罚。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办法。”杨钊说道,“既然萧炅与此案有关,就不适合仍旧让他来统令左右街署,继续查办此案了。萧炅最后该要如何处置,还得是案情真相大白之后,再由圣人定夺。”
王烁点了点头,“有道理。”
“王公子,杨某此次登门而来,只为一件事情。”杨钊说着,笑容满面的拿出一份文书来,“就是要将此物,当面交给王公子。”
“这是何物?”
“王公子,一看便知。”杨钊很殷勤的,主动将它送到王烁的面前,“请!”
王烁接过来,展开一看。
原来是一份京兆府发出的正式公文,准许左街使王烁越县办案,并让右街署至判官以下的所有吏员及不良人,全力予以配合。
上面,已经盖好了京兆尹的大印。
“杨某的字写得不好,让王公子见笑了。”杨钊笑道。
王烁略感意外,“这是杨御史亲自写的?”
“没错。”杨钊说道:“杨某拿到印绶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自拟写了这一份令书。”
王烁点头笑了一笑,“杨御史的字,其实还不错,至少不比我的差。”
杨钊的笑容显得更加亲切,“杨某以为,像王公子这样的能人,就该予以最大的信任,付予最大的权限。这是杨某目前的职权之内,所能给予王公子的最大协助。”
“希望王公子,能够满意!”
第168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烁谈不上有什么满意或者不满意,撤下萧炅换上杨钊,授予自己更大权限去查案,这显然是皇帝的安排。
但是同一件事情用不同的方法去办,收到的效果会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王烁对历史上的“杨国忠”有着一些了解,刚刚又经历了“萧炅反水”的事情,就凭他现在的态度之低调、诚恳与热情,说不定自己就会像一个刚刚走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一样,对这位新领导感恩戴德,宣誓效忠。
改天被他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天知道每年有多少“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像飞蛾扑火一样的,消失在了长安这一片炫烂又吃人的官场里。
在获得王烁的一阵口头感激之后,杨钊说不再浪费王公子的宝贵时间了,这便告辞而去。
王烁亲自送他出了府门,满面笑容的叉手相送。
杨钊登车而去。
王烁慢慢的朝回走,脸色渐渐的沉肃下来。
赵无疾走到了他的身边来,小声道:“二公子,这位杨御史倒是颇知分数,懂得放权。”
王烁淡然道:“他对办案一窍不通,军队和不良人也指挥不动,全指着我去办事。不放权,还能怎样?”
“话虽如此。”赵无疾道,“但官场上最多见的,还是那种明明不懂却要胡乱指挥的上峰。事情办成,功劳归自己;事情办砸,责任推给属下。”
王烁微微一怔,这话倒也挺有道理。
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都有其过人之处。
杨钊虽是出身弘农杨氏名门,但却是名门当中的破落户。他文化程度不高家境也不很好,在攀上杨氏姐妹的裙带之前,他就是一个整日赌博与坑蒙拐骗的市井混混。
这样的人,要数落他的缺点,那是一天一夜也讲不完。
这样的人,人们往往也很容易忽略他们的优点。
现在看来,杨钊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比较善于揣摩与笼络人心。
赵无疾说道:“二公子,杨钊这种底子并不光鲜的人,在京城的官场上很容易被人忽视和瞧不起。但恰是他这种人,反倒很容易成功上位。”
王烁眯了眯眼睛,赵无疾的眼睛还真是挺毒。
于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被人瞧不起,他就会更加努力想要往上爬。因为来路不正底子不光鲜,他反倒没有诸多义理的束缚,敢于不择手段的放开手脚去搏。”赵无疾道:“书生和流氓打架,吃亏的,永远是书生。”
王烁还真是眼前一亮,“高见。”
“不敢。”赵无疾叉手而拜,“二公子,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是否需要向大帅通报一声?”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等我把这件案子办完,再一并汇报给父亲知晓。”
“喏。”赵无疾应了一喏,再道,“其实赵某的意思是,请大帅或者长公子另派一两位信得过的心腹家臣来,充当二公子府上的管家。赵某还是跟随在二公子身边辅佐为好。”
王烁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你可以去办。”
“喏。”
稍后,王烁就带上冯刚及卫队,还有庞校尉率领的五十名飞龙禁军,一同来到了左街署。
王烁在布政坊遇刺的事情,署里的人都知道了,正各自担心。见王烁安全归来他们总算是放了心。又见新添了一队飞龙禁军,人丁兴旺更受鼓舞。
崔敬出去调查董延光及董寿之母的事情了,还没有回来。
南宫轼去私下调查西市的波斯邸,回来报王烁汇报情况说,那里有一个自发组成的商会,会主就是祅祠的大麻葛亚里斯。但凡是在西市做生意的胡商,都要加入或者屈从于这个商会。
商会雇佣了许多的江湖人物与闾里恶少充当打手,平常就扮作祅祠的教徒藏身于祅祠之内,就像修政坊的这些管理鬼市的无常一样。
王子颜与荔非守瑜审问那些被俘的无常,又得知了更多关于他们这些人的信息。
商会有把另一些打手,派入到各个商队充当贩夫走卒与保镖护卫,实则是代表商会去监督他们行商,并强行从中抽取一部分利润来孝敬商会,就像是定期缴纳“保护费”一样。
更有一些高级打手,渗入了京城或是州县某些高级官员的家中,为商会打探各种消息,进行各种秘密勾当。
王烁听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唐一向开放包容,为这些外来的胡商大开方便之门。他们就利用大唐的给予他们的宽容与优待,不知廉耻的攫取一切利润,肆无忌惮的践踏大唐的法律,甚至毫无底线的伤害大唐的子民!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烁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们知道——
大唐是开放,而不是殖民!
大唐是宽容,绝不是纵容!
正说着这些情况,李晟从外面回来了。他向王烁汇报说,卢铉从昨天离开左街署一直到现在,都留在右相的府里没再离开。
这并不出乎王烁的预料之外。京兆尹萧炅说过,为了给自己脱罪,他会到圣人面前去检举御史卢铉和大理少卿杨璹也一同受贿。
看现在这情形,卢铉大概是在圣人那里“挂了单”,已经被李林甫叫过去亲自收拾了。他的情况和萧炅差不多,看来不用再管他了。
“那个元载呢?”王烁多问了一句。
“他向大理寺告了个病缺,藏在家里没再出来过。”李晟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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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暗暗冷笑,小小的六品司直,怕被这一场大风大浪给吞没,躲起来装死了。
暂时也懒得理他了。
“李晟,南宫轼。”王烁开始下令,“你二人现在奔赴布政坊,去彻查昨夜我与安国臣遇刺一案。那里已经全坊封闭,贼人很有可能还在坊内,你们要多带人手,千万小心。”
“喏。”
“王子颜,荔非守瑜。”王烁道,“你二人继续坐镇左街署,审问那些俘虏,尽可能的多得线索。”
“喏。”
“方定远。”王烁道,“左街署的守卫工作就交给你和大角手了。”
“喏。”
“庞校尉。”王烁道,“请你暂时也率领飞龙禁军留守左街署,若有事情,我会派人来唤你们。”
“喏。”
“冯刚,带卫队随我出门办事。”王烁道,“各位兄弟,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没有。”
“依令而行,不得有误!”
“喏!”
左街署里的数百人,风风火火的全都动了起来。
有条不紊,忙而不乱。大家都像是憋着一股劲,精气神十足。
初次来此的庞校尉,颇有眼界大开之感,惊叹道:“这位王将军年纪轻轻,还真是指挥若定、精明强干啊!”
荔非守瑜冲他一笑,“和攻打石堡城相比,这又算得什么?”
庞校尉连忙抱拳一拜,“是在下失敬了。”
王烁带着冯刚与卫队离开左街署,径直去了兴宁坊十六王宅。
拜访仪王李璲,拿回那一批冥器。
高力士说得没错,自己职权范围以内的事情,轻易不要假手于人。这批冥器既是重要的证物也是皇帝迫切想要的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更加合适。
来到仪王府前,这里守大门的士兵都已经认识了王烁,不用他奉上什么拜贴,早就有人匆忙跑了进去进行通报。
王烁才刚刚下马走到府前,王府的祭酒徐慎元就已经迎了上来。
“徐某恭迎王将军大驾光临!”徐慎元叉手而拜,把腰弯得低低的,态度十分的谦恭。
“又麻烦徐祭酒亲自相迎了。”王烁叉手回了他一礼,面带笑容的问道,“仪王殿下,可在府上?”
“在。”徐慎元连忙道,“今日府上来了几位皇族的内眷,仪王殿下正在陪他们一同在后花园玩乐。徐某这就请王将军过去,面见仪王殿下。”
“好,有劳徐祭酒了。”
王烁跟着徐慎元进了王府,走过一条长长的水上回廊,来到了风景优美亭台雅致的后花园。
仪王李璲和一群人都围在成了一圈,在观赏一名女子表演“花式踮球”,喝彩声时时响起。
王烁知道,这是大唐蹴鞠的一种单人玩法,踢得越花哨就越多人喝彩。这种玩法,唤作“白打”。
徐慎元道:“王公子,那一位正在蹴鞠白打的,就是太子之女和政郡主。王公子觉得,她踢得怎样?”
“和政郡主?”王烁微微一怔,那天只是远远看到过一眼。
今天,这是要当面见着活的了?
“怎么,王公子认识她?”徐慎元问道。
“不认识。”王烁笑了一笑,说道,“她踢得很不错。”
“王公子,请!”
第169章 长相思
徐慎元快行几步,上前通报。
仪王李璲得知王烁来了,会心一笑,对身边人道:“尔等继续,我去办些事情。”
说罢,仪王李璲就朝王烁走了过来。
众人都一同扭头看了过来,气氛为之稍稍一变。正在专心踢球的和政郡主也不免有些分心,踢得好好的球掉到了地上滚落到一旁。
她的婢女伊云连忙上前,“郡主,是那人来了。”
“那人?”和政郡主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就是王烁么,我看见了。”
伊云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郡主殿下,你老人家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老人家?
记得岑参传回的话里的确有这一句,“烦请先生转告郡主,我也挺感激她老人家的。”
和政郡主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在她额头上给了一个凿栗,“多嘴!”
这一边,王烁已经和仪王李璲见过了礼。
“王公子,是为那一批冥器而来吧?”仪王李璲倒是主动,开门见山了。
王烁也不隐瞒,“正是。”
“小王早就说了,还是你把东西带走的好。”仪王李璲道,“虽然她是先母墓中的陪葬品,但它们并不属于小王。留在小王的府上,并不十分合适。”
“殿下说得是。”王烁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那么,请吧!”
“殿下请!”
仪王李璲马上派人,将那七百多件冥器从库房里搬了出来,一一清点造册画押过后,再又小心的装车,交由冯刚等人看管。
这种事情办起来颇为繁琐,但仪王李璲和王烁始终亲自在场监督,未有一丝的怠慢。
快要结束时,仪王李璲问道:“王公子打算,怎么安置这批冥器?”
“立刻送到宫里,上交给圣人。”王烁如实回答,然后道,“仪王殿下,要不要一同前去?”
“不去。”仪王李璲淡淡一笑,说道,“我是皇子,不宜干预大臣公务。”
王烁一听,仪王李璲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还真是信息量巨大。
众所周知,当今皇帝李隆基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宫廷政变之后才得以君临天下。
有个成语叫做“上行下效”。还有一句老话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已经当了三十年皇帝的李隆基,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他的儿子们以他为榜样,心心念的要玩什么“抢班夺权”的坑爹把戏。于是,李隆基从不允许他的皇子皇孙参与朝政,更不容许他们和哪个边将重臣勾结,以免他们成势之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所以,如今大唐的皇子皇孙们,除了享受荣华富贵混吃等死,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干不成,实权也基本没有。包括太子在内。
于是王烁早有一种感觉,那十六王宅与百孙院的围墙,大约就是天下最华丽的猪圈。把那些高贵的龙子龙孙,当成了一群猪在进行圈养。
所以仪王李璲的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小可怜”。
王烁觉得,自己有必须隐晦的表达一下对他的同情,于是道:“那我就在圣人面前言明,追回这批冥器,仪王李璲也是功不可没。”
“不用啦!”仪王李璲无所谓的笑了笑,坦然道,“昨天你前脚刚走,我马上就派人进宫向圣人详细汇报过了。”
“原来如此。”王烁点头笑了笑,也就不再多言了。
这倒是不奇怪。这件案子颇受圣人关注,冥器的事情可大可小。仪王李璲出于谨慎考虑,当然是越早向圣人汇报越好。
再者,若非是仪王李璲汇报过了,高力士又哪会知道呢?
“不知道不觉,竟已到了夕食时分,难怪小王感觉腹中一阵空响。”仪王李璲道,“王公子,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多谢殿下好意。”王烁叉手拜了一礼,说道,“我还是尽快进宫交职为妙。不然稍后坊门和宫门都关闭了,会比较麻烦。”
“坊门,肯定关不住你这位金吾郎。”仪王李璲道,“兴庆宫那边,我叫徐慎元先行一步进去通报。从宫门到圣人面前往返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时辰,与其站在兴庆宫大门前傻傻的等候,何不用这时间来吃一顿饱饭呢?”
倒也在理。
王烁笑了一笑,叉手而拜,“那就叨扰殿下了。”
“不必客气,快来。”仪王李璲道,“也不必担心你的属下和这些冥器。小王会叫人,把饭食送到他们面前。”
“多谢殿下。”
王烁跟着仪王李璲来到了他府上的正宅客厅,进门的一瞬间,屏风后面就奏响了悠扬轻盈的丝竹音乐。
另有一名女子,也紧随他二人身后而来。
“来得正好。”仪王李璲道,“二位,我来替你们引荐。”
王烁回头一看,和政郡主?
看来,她不像众多的贵族仕女那样喜欢浓妆艳抹、珠光宝气,再次见她仍是一身金白色的胡服男装,玉冠束发腰系革带,脚上一双皂色犀皮靴,显得干净利落英气蓬勃。
“王公子,这位是太子殿下的第三女,和政郡主。”仪王李璲面带笑容,说道,“王烁字耀卿,太原王氏清河公,嫡次子。你们二位,认识一下吧!”
“王烁参见郡主殿下。”王烁叉手而拜。
和政郡主同样还了一礼,“王公子不必见外,叫我思宁就好。”
王烁微微一怔,“岂敢直呼郡主名讳?”
“小姑娘家家,哪来的名讳?”仪王李璲道:“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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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点了点头,“和政,思宁,倒是颇为契合。”
“你可千万别夸她。”仪王李璲笑道,“她去岁及笄行成人礼时,嫌太子殿下给她取的字太过老土生涩,非要自行取字。当时可把太子都给气乐了。”
和政郡主婉然一笑,“十二叔取笑于我也就罢了,还敢背后说太子坏话。就不怕我回去告状吗?”
“哈哈!”仪王李璲大笑,“太子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小器!——两位,请入座!”
“请。”
王烁坐了下来,心中寻思,看这情况仪王李璲和太子一家的关系,倒是不错。在我的印象当中,李隆基和他的儿子们关系都不是太好。反倒是他那些“同病相怜”的子女们,相互之间还算和睦融洽。
三人入座之后,酒菜络绎不绝的呈上。仪王李璲考虑到王烁稍后还要入宫办事,便没有摆开大席面的频频敬酒和他“共谋一醉”,反倒是劝他多吃菜。
出于礼数,王烁也敬了和政郡主一杯酒。
和政郡主着一身简便男装,行为举止却淑女十足,从眼神表情到细微的小动作,都可看出她从小就接受了十分良好而严谨的礼仪教育。
她的眼神,给王烁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烁对女人的主要关注点,渐渐的从五官转到了身材,又从身材转到了眼睛。
和政郡主的眼神,明亮而通透,不扭妮不做作,有智光有灵气。
这样的女子大约都是比较聪慧的,心里干净,存有良善。
挺好。
和政郡主被王烁直视自己的眼睛时,感觉就像是一个粗莽的大汉,蛮不讲理的推开了她的房门,无礼的闯进了香闺之中,放肆的四下观望了一阵,然后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了。
岂有此理!
和政郡主心中暗暗羞愤,看他貌似谦恭,眼神却如胆大包天的登徒浮浪子……
“思宁。”仪王李璲突然叫了一声,“才饮了两杯,怎么脸就红了?”
王烁真想代她答一句:精神焕发!
“今日,不胜洒力。”和政郡主倒是镇定,话锋一转,“十二叔,我听说你府上最近请来了一位色艺俱佳的教坊名倡,天籁之音世间罕有。何不请她前来,席间献艺一曲?”
“你是说,念奴?”仪王李璲呵呵一笑,“既然你有这雅兴,可以。”
王烁微微一怔,念奴?
念奴娇是一个词牌名,就因天宝年间的名倡“念奴”而得名。
仪王李璲说的,莫非就是那一位念奴?
“但有一点。”仪王李璲又道,“她只唱曲,不见客。”
“为何?”和政郡主好奇的问道。
这也是王烁想问的……正想看一眼活的“念奴”呢,看她到底是有多“娇”?
“嗯……一时说不清。”仪王李璲道,“你们若能耽待这一点,我这就派人去请她过来。”
“可以。”
“无妨。”
片刻后,一名女子直接从侧门走到了屏风后面。乐工好像也换了一拨。
“仪王殿下,诸位贵客,请恕念奴无礼,不便见客。”
王烁微微一怔,这声音,还真是非一般的好听。这可绝对没有什么声卡的效果,纯天然的!
“念奴,开始吧。”仪王李璲道。
“喏。”
屏风后的念奴应了一声,再道:“太白先生的大作《长相思》。念奴,献丑了。”
箫声起,琵琶响。
歌喉婉转——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王烁听着,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感觉到了一丝醉意。
真正的天籁之音。
入耳,入心,更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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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月了,请大家投票支持。希望大家能够尽可能的定阅正版,赏我一口稀饭吃……】
第170章 有杀气!
或许王烁在某些方面,和大唐的“土著”有着巨大的差异,千年代沟一时之间很难填平。
但音乐,果然是人类共同的语言。
念奴的歌声,仿佛有着净化灵魂,抚慰人心的力量。
王烁感觉从穿越来的第一天起,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放松的心弦,今天真正松驰了不少。尤其是连日紧张忙碌的查案,精神与体力的双重透支,今天在她的一曲《长相思》当中,得到了缓解。
闭着眼睛听着这首曲子,王烁居然差点睡着。
“王公子,我敬你一杯。”
“王公子?”
被人如此一番召唤方才清醒过来,原来念奴一曲唱罢飘然已去,和政郡主来向他敬酒了。
“郡主恕罪,在下走神了。”王烁连忙拿起酒盏,“郡主请。”
饮下一杯后,和政郡主双眼明亮,眼神略略怪异的看着他,“王公子,近日真是辛苦了。”
“还好吧!”王烁笑了一笑,随口答道。
“如果你现在去照一下镜子,你会发现,你这满副疲态其实有点吓人。”和政郡主停顿了一下,小声道:“为国操劳,多多保重。”
王烁略略一怔,微笑点头,“多谢郡主关心。”
“咳!”仪王李璲强势插入谈话之中,“王公子,小王刚刚才听说,昨夜你与飞龙禁军统领安国臣,一同在修政坊遇刺。安国臣还负了重伤,可有此事?”
王烁笑了一笑,“殿下的消息,蛮灵通的嘛!”
“我每日藏在府中足不出户,何来灵通?”仪王李璲道,“只是方才交接冥器时,无意中听到你的属下谈起,方才知晓。”
“遇刺?!”和政郡主惊叹了一声,“修政坊可是紧挨皇城,京兆府也在该坊。那些贼人,也未免太过大胆了!”
“几个宵小作乱,并无大恙。”王烁道,“不过近日长安城中确实不是十分太平,郡主殿下出行之时,不妨多带护卫小心为上。”
“说得是。”仪王李璲道,“思宁,你时常只带一名小婢就四下游走。这很不安全,知道么?”
“多谢十二叔和王公子关照,我知道了。”和政郡主点了点头,再又眼神复杂的看向王烁,“连禁军统领都被伤了,真的只是宵小作乱吗?”
王烁淡然一笑,“凭他们,还乱不了大唐的社稷,仅我一个金吾中郎将就能灭了他们。所以,他们只是宵小。”
“看来王公子,已是胜券在握。”仪王李璲展颜一笑,“思宁,你我二人,共敬王公子一杯。”
“王公子,请!”
“仪王殿下,郡主殿下,请!”
仪王李璲与和政郡主都挺注意分寸,既关心了案情的进展与王烁的安危,又没有过份打听细节,没有让王烁为难。
一顿饭并没有吃太长的时间,三人也都没有醉意。
很快,王烁带着卫队押着冥器告辞而去,仪王李璲与和政郡主一同送他到了府门口。
“二位殿下请留步,王烁告辞了。”王烁骑在马上,叉手而拜。
“王公子保重。”两人一同还礼,相送。
王烁带队离去。
两人驻足而观。
“思宁,这位王公子很不错吧?”仪王李璲笑而问道。
“有胆色,有能力,有锐气,有担当。”和政郡主微然一笑,“确实不错。”
“啧!”仪王李璲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你为何要学你父亲那般老气横秋的口气,好好说话不行吗?”
和政郡主笑了,“十二叔,那我该要怎讲?”
仪王李璲的脸上浮现起古怪的笑容,“你该说他,英雄少年,卓尔不群,风靡万千,动人心扉。”
和政郡主哑然失笑,“十二叔,听你口气是想招他为婿?”
“胡说!”仪王李璲的脸皮直抽抽,“我女儿才九岁!”
“无妨。”和政郡主笑道,“再等个七八年王烁还不到而立之年,想必已是事业有成风头无两。正好。”
“好你个臭丫头,竟敢消谴于我。”仪王李璲瞪大眼睛,“看我不找你爹,告状去。”
“十二叔只管去吧!”和政郡主笑声不绝,“昨天我爹还说,颇为想念十二弟那个臭棋篓子了。”
“臭棋篓子?”仪王李璲的嘴都要气歪了,“我还能比他臭?——走走走,我现在就找你爹连杀七局,你来给我们当见证!”
“走吧!”和政郡主笑意浓浓——话题转移成功!
仪王李璲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不劲?
明明是我想拿王烁消谴她一回的,却冷不丁的就被她消谴了……哎哎,怎么就扯到了下棋呢?
王烁带着人押着那批冥器到了兴庆宫前,宦官徐慎元肯定是在宫门处打过招呼了,所以守在这里的龙武军将士,都已经做好了交接车马的准备。
这批东西是要送进宫里的,所以龙武军将士在接触那些东西时,都非常的小心,生怕粗手粗脚的弄坏了车上的冥器。
片刻过后,一队骑手从宫中策马而来,沿途十步岗五步哨的龙武禁军无不抱拳而拜。
来头非小。
待那些骑手行到近前时,王烁见到领头那一位身着戎装的大将,虽已须发皆苍但仍是孔武有力气势非凡。
“王将军。”近旁的一名龙武军士连忙小声告诉他,“我们的大将军来了。”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禁军最高统帅,跟随了李隆基三十多年的死忠心腹。
王烁连忙上前参礼,“王烁参见陈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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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将军?”
陈玄礼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下了马,大步流云走到王烁面前,奇怪的打量着他,“当年令尊在宫里见到我时,也总喜欢这么称呼于我。我可是骂过他的。”
“啊?”王烁一愣。
当年老王九岁入宫时,辅佐李隆基政变成功的陈玄礼还是万骑的将军,但级别已经相当于大将军。三十多年过去了,万骑已经彻底从羽林卫当中分离出来,成为了禁军当中独立的、也最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陈玄礼的官号也正式成为了“龙武大将军”。
叫他“陈大将军”,貌似完全没有毛病吧?
“当年你父亲十分的好学,没少找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军汉,指点他兵法上的学问。我哪里跟他说得清楚?”陈玄礼声如洪钟,面带笑容,“每逢被他问住,我就凶他叫他闭嘴。久而久之,他很就怕我。见了面就恭恭敬敬的施礼,称呼我陈大将军。我听着觉得别扭又生份,于是又凶他骂他……哈哈哈!”
陈玄礼大笑,笑容可称得上是灿烂而欣慰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三十多年了。他的儿子居然也成了将军,也叫我陈大将军了!”
“小子参见陈阿爷。”王烁叉手一拜。
“咦?!”陈玄礼惊奇笑道,“你小子,可比你爹那个死脑筋灵活多了!”
王烁心中一阵暗爽,没错没错,老王就是个死脑筋。真是骂得好,骂得妙哈哈哈!
“说正事了。”陈玄礼一掌拍在王烁的肩膀上,竟然让他感觉有些隐隐生痛。
他道:“圣人特意叫我前来,接收你送来的这一批东西。”
“喏。”王烁叉手一拜,“这就一并就交与陈大将军,了却我心中一桩大事。”
“王烁,你很不错,很能干。”陈玄礼颇为欣慰的看着王烁,说道,“圣人对你也颇为欣赏,不亚于当年看待令尊。你须得好生把握机会,不要糊涂犯错,不要辜负了圣人对你的期盼。”
“是,小子记下了。”王烁老老实实的叉着手,应喏。
“抓紧时间,进行交割。”陈玄礼对身后的将佐们下令,“千万小心不要弄坏了其中的任何一件。否则砍了你们的脑袋也赔不起。”
“喏!”众军士齐声应喏,连忙动手办起事来。
陈玄礼将王烁拉到一旁,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听说昨夜,你与安国臣在修政坊遇刺了?”
“是的。”
“那帮不知死活的犬奴儿,竟然胆大包天到如此程度!”陈玄礼面露忿然之色,“把我大唐的京城,当成什么地方了?”
“陈阿爷息怒。”王烁小声道,“改天我就亲手去灭了他们。”
“听说你端了修政坊的祅祠,宰了不少犬奴儿。”陈玄礼脸上的神彩,如同少年人一般的兴奋,“老夫只想说一句——干得漂亮!”
王烁叉手而拜,“多谢陈阿爷夸奖。”
陈玄礼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有件事情你需得知晓,我朝现已废除了死刑。”
王烁一怔,有这种事?
“往年的大理寺,因为杀气冲天鸟雀不栖。开元二十四年,刑部所断天下死罪一共只有五十八例。那一年,大理寺的庭院大树上都有了许多鸟雀前来栖息。从那时候起,圣人就蒙生了废除死刑之念。”
王烁点了点头,“开元盛世天下大治,人民安居乐业,犯法的人想必极少。”
“你说的没错。于是到了今岁正月,圣人终于颁大诏令诏告天下,令曰——”陈玄礼对着北面拱手,正色颂道:
“朕承大道之训,务好生之德,施令约法,已去极刑。议罪执文,犹存旧制。既措而不用,亦恶闻其名。自今以后,断绞斩者刑,宜削除此条,仍令法官约近例详定处分。”
王烁眼前一亮,陈玄礼可不是一个爱拽文的酸书生,他这一举动……很有意思!
“来见你之前,老夫特意找人请教,将这一份大诏令全文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陈玄礼正色道,“现在,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了?”
“我明白。”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凛然正肃,压着嗓门沉声道:“大唐军人的信条: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陈玄礼哈哈大笑,又一巴掌拍在了王烁的肩膀上。
“有杀气!”
“老夫,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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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最后的交待
冥器交接完毕,王烁也算了却了一棕心头大事,这便准备离开兴庆宫。
临走时陈玄礼问王烁,想不想见圣人,他可以代为通传。
王烁想了一想,说等我完全查清案情,再向圣人禀报,请旨行动。
“案情,还有什么疑难之处吗?”陈玄礼也颇为关心,“可有,需要老夫帮忙的地方?”
“陈阿爷,暂时没有。”王烁笑道,“但我不会讲什么客气的。如果真有需要麻烦到阿爷的事情,我一定会来叨扰。”
“千万别跟我客气。”陈玄礼道,“我现在巴不得能够亲手挥刀砍几个人,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恼。那些犬奴儿,着实太嚣张了。”
王烁叉手一拜,“那我先去办事了。”
“赶紧去吧!”
王烁回到左街署,已是夜间。
进署第一件事情,王烁就问,崔敬回来没有?
回答,没有。
李晟和南宫轼去调查昨夜的布政坊刺杀一案,也还没有回来。
王子颜和荔非守瑜审问俘虏的祅祠无常,今天也没有得到什么非常有用的新线索。这些底层的打手,知道的事情并不太多。包括刚刚移交过来的周生,这个外祠小麻葛知道的事情,同样也不是太多。
王烁心想,这个“波斯商会”的组织结构,看来还挺严谨。要想得到他们的核心机密用来指证幕后黑手,关键还是得要董寿开口。
想要董寿开口,就得崔敬那边有所突破和进展。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西市珠玉行的东主米罕。他既然都能给京兆尹萧炅家里派卧底,想必也是波斯商会的一个重要首脑。
这个人,在周生交待出“派卧底”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被萧炅亲自派谴的,右街署的不良人死死盯住。
逃,是不可能逃掉了。
但是,光凭“派卧底”这件事情,还不足以指证于米罕。在得到确凿证据之前就去动他的话,只会打草惊蛇。
现在就看,李晟和南宫轼什么时候能够抓到昨夜行刺的凶手。如果能够确定那些凶手是米罕派来的,那就是他的末日到了。
总结起来,本案到目前为止已经出现了两个关键人物,董寿与米罕。
负责调查他们的两位判官,崔敬与李晟。
现在,就看他们的了。
案件的大体脉络已然明了,王烁的思路也很清晰。虽然他认为自己的直觉与判断不会出现太大的错误,但身为执法者,最重要的是“有证据”。
思及此处,王烁心中不免有些恼火。
执法者被规则所束缚,恶人却能肆无忌惮。
昨夜,那些暴徒都敢对自己行刺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他们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和代表国家暴力的金吾执法者,全都毫无敬畏之心。
他们视大唐的法律、道德、生命与尊严,如同无物。
这就是一伙,目无王法、全无道义的亡命之徒。
他们心目当中除了自己的利益,恐怕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这样的人渣,走法律程度去审判他们,简直就是浪费大唐的税收和人力,到头来却连个死刑都判决不下。流放几年之后,他们花些钱财四处贿赂或是遇到天下大赦,又能回来继续潇洒、继续作恶。
王烁把自己的家传佩刀取了下来,又拿来了献俘大典之时,皇帝御赐的那把上好的仪刀。
两把刀都拔了出来,他细细的擦拭。
“这样的人渣……”
“必须,杀!杀!杀!!”
王烁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来细细的打理自己的兵器。
夜已渐深。
崔敬回来了。
他刚刚才负了伤流了许多的血,气色很差体力虚弱,是被丁贵和护卫们搀回来,送进了王烁的官署里。
王烁看他不光是体力上的虚弱,精神上仿佛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以致心气丧失无精打采。
王烁没有急于找他问案,先叫来了医郎给他治伤换药,又叫厨子煮了滋补愈伤的乌鱼汤和一些饭菜,给他填肚。
崔敬换药吃喝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张夫人已经死了。”
张夫人,就是董寿之母。
“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
“确定不是谋杀?”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崔敬面色死灰,表情哀伤,“她还留下了一封信,是给董寿的……在这里。”
崔敬拿出信。
王烁接过来一看,信封是用蜡封死的。
王烁想拆开了看一看,但是没有。
因为崔敬也没有拆。
“你猜这封信里面,会写什么?”王烁问道。
“我不知道……”崔敬摇了摇头,“但我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董延光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董延光了。他变了。变得很可怕。”
王烁沉默了片刻,“人,总是会变的。”
“长安,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崔敬有些丧气,无力的说道,“当年我与董延光同袍征战的时候,他是我最佩服的人。他智勇双全,大公无私,义薄云天,坦荡磊落……当年,他就是我们所有人心目当中,至高无上的英雄!”
王烁问道:“张夫人,说了一些什么?”
“张夫人知道得并不太多。”崔敬道,“董延光顾及往日的形象与名声,干什么事情就连家人也全都瞒着,除了董寿。”
王烁点了点头,“想必张夫人也不会知道太多的机密。否则她就不是自尽,而是被灭口了。”
崔敬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张夫人听说她唯一的儿子被捉拿下狱,去哀求董延光出手搭救。不料董延光非但没有答应救人,还当着张夫人的面将董寿痛骂了一顿,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董寿的身上。然后,他还把张夫人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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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止恶毒?”王烁咬牙,摇头,“张夫人,肯定是万念俱灰了。”
“是的。”崔敬点了点头,“她大概猜到,我会去找她。于是在我上门的时候,她就服下了提前准备好的剧毒。跟我说了没几句话,她就毒发身亡了。”
说到此处,崔敬沉默了片刻,“其实,当年我也动娶她的念头。但我知道董延光也很喜欢她,于是……”
王烁微微一怔,轻轻的拍了拍崔敬的肩膀,“节哀。”
“人生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崔敬无力的小声说道,“当年我若下定决心娶她,董寿就不会是董寿,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结局……”
王烁没有出声打扰,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悲伤和思考。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崔敬主动坐直了身体,对王烁叉手一拜,“王将军,事已至此,崔某只能相信,大唐还有法律和道义。”
“法律也是人定的,道义也存乎于人心。”王烁道,“崔敬,这世上确有许多人连畜生都不如。但无论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世上永远是好人占多数。否则,这个世界早该毁灭了。”
“王将军说得在理。”崔敬点了点头,“我们身为金吾执法,惩恶人,保好人。如此而已!”
王烁微笑点头,“你在这里歇着,我拿这封信去见董寿。”
“让我去吧!”崔敬站了起来,叉手一拜,“就当是,我对张夫人最后的交待。”
王烁沉默了片刻,“去吧!”
“多谢王将军。”
第172章 董寿的口供
这一夜,王烁又留在官署里没有回家。
也没有睡觉。
他就站在问案室的外面,等着崔敬去审问董寿出结果。
直到黎明时分,崔敬才从问案室里出来。
王烁看到,他的眼球布满血丝,双眼发肿。
“王将军。”崔敬上前来叉手而拜,“你可以进去了。”
王烁点了点头,“你去休息。”
“喏。”崔敬不再多言,一瘸一拐慢慢的走了。
王烁看着他的背影,宽厚的脊梁,疲惫的身躯。
王烁情不自禁的想到了王忠嗣。他们的年龄其实相差不太大,属于同一辈人。
他们都是大唐的军人。在战斗中流血,却在生活中流泪。
王烁走进了问案室。
董寿没再缩在墙角,而是端坐在一块坐蒲上。看到王烁进来,他竟然叉手而拜。
王烁在他对面坐下,“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其实,我已经对崔敬讲过一遍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大约是熬夜的缘故。他的情绪出奇的稳定,应该是该发泄的情绪,都已经发泄过了。
“我可以去问崔都尉。”王烁道,“如果你愿意再讲一次,我也愿意听。”
“好。”
董寿答应得很干脆,“青龙坊的水灾一案是我策划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杀人灭口,除掉那些去杀康道满的杀手,以及聘用他们的无常。二是,连段宠一起杀掉,最好是能把你们这些新上任的左街署官员一并杀死。”
“董延光知情吗?”王烁问道。
“知情。”董寿道,“最初阻止崔敬继续查案并杀掉两名城南不良帅灭口,就是他的命令。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了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原因是受贿吗?”王烁问道。
“不仅如此。”董寿的情绪依旧平静得吓人,说道,“还因为,安禄山。”
“安禄山?”王烁的精神为之一凛。
“董延光与崔敬,曾经都是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的麾下战将。”董寿道,“而安禄山,是张守珪的义子。当年,董延光与崔敬已经在率领骑兵与契丹作战的时候,安禄山还只是一个偷羊贼。”
王烁兴趣大起,“后来呢?”
“后来,安禄山得到了张守珪的信任被收为义子,步步高升,直到成为平卢范阳节度使,基本接手了当年张守珪留下的全盘家业。”董寿道,“崔敬很瞧不起安禄山,在幽州那边都快混不下去了。董延光却与安禄山交好,因此水涨船高跟着步步高升,做到了三品金吾将军。他们二人是一同离开幽州来到的京城,境遇却是天差地别。”
“原来如此。”王烁皱了皱眉,“这么说,董延光是安禄山举荐上来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董寿道,“董延光还是立下了不少战功的,他在朝中也结交了一些人。当然,关键还是有安禄山在背后给他出力。”
王烁点了点头,隐形的拉帮结派,才叫厉害。董延光原来是安禄山的心腹,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但是联系历史事件进行逆推的思考,似乎又挺合理。
历史上的董延光,在王忠嗣拒绝出战之后,主动请命前去攻打石堡城。结果战败,他把失败的责任全都推到了王忠嗣的身上。随后就有了李林甫等人的借题发挥,最终整垮了王忠嗣。
在此之前,王忠嗣和安禄山之间也是有着很深矛盾的。安禄山嫉恨王忠嗣,并想要吞没他手下的精锐部队先登死士。王忠嗣在亲身视察范阳一带之后,向皇帝连上奏疏告发安禄山包藏反心。
史书上关于董延光的记载,只有“攻打石堡城”这寥寥一笔。他的出现,似乎相当的突兀。但是现在,联系到他和安禄山的关系,他的行为逻辑就变得很好理解了。
很有可能,他就是受了安禄山的指使,为了要陷害王忠嗣而去请命攻打石堡城。
否则,就凭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有什么底气和能耐,敢去请命攻打石堡城那样的天险要塞?他莫非就不怕战败之后,被问责吗?
只有一个解释,早就有人为他的“战败”,提前安排好了退路和借口。
将要给他顶锅的,就是头铁的王忠嗣。
为这个阴谋殉葬的,还有几万名大唐将士。
想通了这些,王烁对董延光的憎恶之心再添几分。
“董延光做这些事情,都是受了安禄山指使吗?”王烁问董寿。
“安禄山远在千里之外,何能指使他做这些事情?”董寿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动维护安禄山的利益,或者是为了替他遮掩丑事。一但安禄山暴露,他也要完蛋。”
“安禄山的什么丑事?”
“其实,安禄山本人并未参与这些事情。”董寿道,“他手下的三支粟特商队,都加入了波斯商盟。最初,是有一伙盗墓贼胆大包天的掘了刘华妃的墓,将其中的七百多年陪葬品盗挖出来,私下寻找买主。”
“等一等。”王烁道,“这伙盗墓贼,是什么来路?”
“就是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蟊贼。”董寿道,“如果他们稍稍懂一点事,也不敢去盗挖刘华妃的墓。”
“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尸骨都已经被烧成灰了。”董寿道,“杀人灭口,你能想到的。”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点点头,“你继续。”
“最初,安禄山手下的粟特商队,不知道那是刘华妃墓中的陪葬品。”董寿道,“他们只是觉得东西成色不错,于是就把它们全都买了下来。那伙盗墓贼也是奸诈,他们非但慌称冥器的来路,还故意隐藏了其中一些,有可能泄露刘华妃身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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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皱眉点了点头,如果事情只是到此为止,安禄山手下的商队倒是没有太大责任。
“安禄山的商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给安禄山赚钱。”董寿说道,“他们立刻就将这批冥器转手,赚了一大笔钱。接手的人就是西市的波斯商会会主,祅教大麻葛亚里斯。他对中原的文物一向极有兴趣。这些年来,他没少收购类似的陪葬品,并将它们运到了境外私藏起来。”
亚里斯!
王烁精神一凛,他的姓名终于出现了!
“但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董寿说道,“亚里斯的一名家奴,因为被他主人冤枉鞭笞心存怨恨,于是偷了十件陪葬品出来,准备拿它卖钱之后私下逃走。他带着十件冥器在洛阳、长安一带的鬼市寻找中介,替他找买主。最终在长安的青龙坊鬼市,找到了那里挺出名的中介,鬼牙八。”
“刚好那时候,刘华妃之墓被盗的事情,已经被圣人发现了。圣人大怒。”董寿说道,“当时安禄山刚好来了京城面圣,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估计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因为他马上就向圣人举荐,让董延光去彻查此案。目的很明显,是为了给他自己手下的商队脱罪,以免自己受到牵连。”
“原来如此。”王烁点了点头,“但是商队已经将冥器转手卖给了亚里斯。而亚里斯手中的脏物,还被盗了十件。”
“所以当时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回那十件失窃的冥器。”董寿说道,“董延光接到圣人的命令之后,立刻命令我与崔敬展开调查。同时,董延光也将此案真正的内情告诉了我,并让我去接触安禄山的商队与商会会主亚里斯,了解更多的情况。”
说到这里,董寿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那个亚里斯,真是太混帐了。他仗着自己有了几个臭钱,杀人都不带眨眼的。他先是派出无常,杀了那些盗墓贼,然后又抓到并杀死了偷窃十件冥器的家奴。这些人,全被他用所谓的‘圣火’烧成了灰,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王烁道:“原本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首恶只是那些盗墓的蟊贼。但既然他们都已经被杀死,一切死无对证,事情反而无法收拾了。”
“没错。说到底,我们所有人包括安禄山的商队,都是被那个自以为是、蠢到无可救药的亚里斯给坑害了!”董寿说道,“既然都已经开杀,那就只能一路杀到底。接下来就有了鬼市中介鬼牙八之死,和康道满的酒肆被血洗。但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意外,这个意外就是崔敬!”
“他确实精明能干。他居然查到了鬼牙八的头上,并将失窃的九件冥器拿到了手,并私自藏了起来。”
“剩下的事情,大概你也都知道了。”
董寿说道:“亚里斯又派人来追杀崔敬和不良帅,董延光指使段宠到你这里来参与查案,希望能够利用段宠吸引你们进入鬼市,一并淹死。这既是为了阻止你继续查案,也是出于对你的嫉妒和报复。”
王烁咬了咬牙,“结案之时,你愿意出面指证亚里斯与董延光吗?”
“我只想亲手杀了董延光!”董寿咬牙切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充满恶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他的指使。到头来,他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也就算了,居然还害死我的母亲!”
“我就是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第173章 惊奇的交易
董寿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
王烁道:“你先冷静。如果你愿意做证,亚里斯与董延光就罪责难逃。”
“没用的。我朝已经没有死刑,他们不会被处决。”董寿道,“另外,亚里斯和安禄山的商队在京城的关系极广,活动能力极强。就连圣人,也不得不考虑他们的影响力。我估计就算他们被流放,最多不出一年,他们又能堂而皇之的重新出现在京城长安的地界,继续享受富华富贵,继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要你愿意做证。”王烁的语气一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你能做到怎样?”董寿有那么一点蔑视的笑了一笑,“区区一个金吾郎,连审判他们,给他们定罪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没有。”王烁将自己腰间的佩刀解下来,往二人中间的空地上一拍,“但它们有!”
董寿看了看他的佩刀。
两把!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在修政坊祅祠,王烁挥刀浴血、杀人如麻的情景。
“你若真能杀了亚里斯和董延光……”董寿下了决心,“我就愿意做证!”
“是在圣人面前,做证。”王烁说道。
“可以!”董寿像神经质一样,不断的强调,“我可以在圣人面前帮你做证,但你必须要杀了亚里斯和董延光!”
他突然将自己的右手食指伸进嘴里,奋力一咬,竟然断了一截。
他扬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将鲜血撒得到处都是。
“此为誓!”
“血誓!”
“毒誓!”
“如果你做不到,我到了阴曹地府都不会放过你!”
王烁的脸,沾上了董寿的血。
有一大团鲜血落在了他的左眉上,顺着眼眶流下来。他用左手在眼睑上抹了一下,整个左眼都被涂红,像是古老的战斗民族涂在眼部的战痕。
因为极度愤怒而陷入癫狂之境的董寿,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以为,任何人都会被咬指断誓这样的行为,所震惊或是吓到。
但眼前的这个王烁在沾上他的鲜血之后,除了冷静异常还分外的狰狞。他就像是一尊嗜血的魔神,眼神当中全是冷酷的杀意。
王烁站起身来,一把揪住董寿的胸襟,沉喝一声力拔千钧,直接将坐着的董寿提得站了起来,双脚几乎凌空。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要么像个白痴一样,替人顶罪含恨而死。”
“要么就在做证之后,拉上你想拉的人,一起去死!”
言罢,王烁一把将董寿甩到墙角,砸得嘭嗵作响,鲜血也洒了满地。
董寿差点一下被摔得晕死过去,喉咙里如同拉风箱似的疯狂哮喘,一口气怎么都接不上来。
“别想威胁我,更别指望我会同情你这个人渣。就算没有你的证词,我一样能破案。”王烁冷冷看着董寿,“如果不是崔敬,我早已经砍下了你的人头,去祭奠段宠、于道智、秦九娘母女和青龙坊的一百多条无辜人命!”
他开始提步往门外走,停了一下脚,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董寿,“董寿,这可能是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你还能有机会出面做证指认,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大仁慈!”
“站住!”董寿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带我去见圣人!我要董延光死,我一定要他给我母亲陪葬!!”
“站住!”
“你给我回来!!”
王烁没再理会他,嘭嗵一声甩上了门。
冯刚和丁贵等人见到王烁脸上带血的出来,以为董寿弄伤了他,作势要冲进去砍了他。
王烁将他们拦住。
“打盆热水来,老子要洗脸。”
“这人渣的血,还真是腥臭!”
王烁刚洗完脸,署吏来报,说大理司直元载求见。
王烁感觉有点意外,这厮来干什么?
“叫他来我官署。”
元载来到了王烁的官署里,像上次一样把礼仪做到了十足,稽首大拜。
王烁平静的看着他,“你又有什么事?”
“王将军,下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提醒你。”元载停顿了一下,神色凝重的说道,“这可能关乎,王将军的前程与安危。”
王烁淡然一笑,“说。”
“有人,将要谋刺王将军!”元载以为,自己语出惊人。
不料,王烁的反应平淡之极,“还有吗?”
“这难道还不重要吗?”元载有点愣神。
王烁淡淡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可以走了。”
“等一下!”元载急道,“王将军,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王烁仍是语气淡淡,“他们已经试过了。但是,他们失败了。”
“啊?”元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身为大理寺的官员,消息这么不灵通吗?”王烁怀疑他在装腔作势,但保持了克制。
“下、下官没有回官署,还真是不知道。”元载说道,“下官一直在用私人的身份,秘密调查祅祠大麻葛亚里斯。下官昨夜才刺探到一条重要消息,就是他们可能会派人行刺王将军,于是急忙跑来报告!”
“好,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了。”王烁道,“但你为什么要以私人的身份,去秘密调查?”
“因为下官怀疑……下官的上峰,大理少卿杨璹,有问题!”元载说道,“杨少卿指使我来左街署索拿董寿等一干要犯的时候,下官就有此怀疑了。但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从命……此一层,还望王将军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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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不由得笑了,这厮倒是有点意思。眼看大祸临头,连自己的上峰都敢卖!
“王将军,下官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禀告!”元载的神情更加凝重,一副大难临头的驾式。
王烁眨了眨眼睛,有点好奇的看着他,“先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元载微微一愣,“下官身为大理寺的官员,查案辑盗也是份内之事。下官只是想要辅佐王将军,尽快破案。”
“说人话。”
“……”元载被噎了个够呛,连忙趴跪在地,老老实实说道:“下官是无辜的,下官不想被杨璹牵累。下官想在王将军这里,求个平安!”
“很好。人话果然比鬼话听得更加顺耳。”王烁点了点头,“现在就让我看一看,你提供的线索有多大的价值。然后,好才开谈我们的交易。”
“喏……”元载也不装腔作势了,坐直了身体叉手而拜,说道:“亚里斯的手上有一份秘册名录,其中详细的记载了他这些年来,逢年过节或是官员升迁寿诞,给人送礼行贿的所有记录。”
“其中还有,买官卖官、以钱买权、以权乱法的诸多详细纪录。”
“或许还有……类似青龙坊水灾之案的,诸多内情记录!”
王烁的眉头一拧,“你是怎么知道,这份秘册名录的存在?”
“秘密调查。”元载道,“如果王将军能够答应保我一命,我愿意将这份秘册名录,双奉手上!”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名录在你手上?”
“当然没有。”元载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王烁不由得笑了。
这个元载,倒是不傻。
“请问王将军,这份秘册名录,值不值元载一条小命?”元载再问道。
“值。”王烁道,“你是想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错。”元载道,“只要王将军拿到了这份秘册名录,亚里斯的罪名就可以完全敲定,这件案子也可以最终定案。更重要的是,能让圣人也知道我大唐的朝廷之上,都有哪些不法不肖的贪官污吏。如此大功一件……王将军,觉得如何?”
“难怪你说,关乎我的前程。”王烁笑了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将这份秘册名录呈给圣人,圣人会觉得我刚正无私出污泥而不染,从此对我更加的倚重和信任?”
“诚然如此。”元载道,“不学无术的偷羊贼安禄山,靠着检举揭发京城的科举舞弊,还获得了无数赞誉和圣人的信赖。更何况王将军还是名门公子,涉及亚里斯的贪腐之案又远比科举舞弊案,更加重大?”
王烁皱了皱眉,这个元载的心思果然很活,对官场和政治的嗅觉也十分敏锐。
但是小胜靠智,大胜靠德。
元载为求自保,竟然揭发上峰卖主求荣,又特别的专注于投机取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短期内或许能够赢得不少的利益。但是日久见人心,这种人得不到真正的信任。
迟早要完。
思及此处,王烁微然一笑,“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有兴趣,与你做这一场交易。”
“多谢王将军。”元载伏地大拜,面露欣喜之色,“只要王将军能在圣人面前说上一句,元载揭发祅教大麻葛的功劳,元载就将秘册名录双手奉上!”
“成交。”王烁点了一下头,“即刻起,我随时可能进宫去见圣人。把你的东西准备好。”
“王将军只管放心。”元载信誓旦旦,叉手而拜,“元载就是吃了一百颗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失信于王将军。”
“你可以退下了。”
“喏。”
第174章 刺客贼首
元载走了。
王烁暗自思忖,还真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元载居然能搞到这么重要的东西。
天知道,他都用了一些什么手段?
话说回来,那个秘册名录算是一件重要的证物。但没有它,自己现在也能破案,一样能将亚里斯定罪。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和小人做交易,还是小心提防为上。
所以,不能对元载的那份东西,抱以太大的希望。
有它不多,没它不少。
天色都已经大亮,又一夜过去了。
李晟和南宫轼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王烁感觉到了困倦,于是决定睡一觉。醒来了若再无消息,自己就亲自去布政坊看一看。
睡梦中,王烁仿佛回到了西平郡的老王家。
自己躺在大树下,枕着郭柔的大腿让她帮着掏耳朵。小妹蕴秀在一旁练剑,蹩手蹩脚的,应该是刚从郭柔那里学来的剑招。老王和杨夫人像一对少年恋人那样在树下荡秋千,你侬我侬情话绵绵。
啊,真是辣眼睛!
加起来都八十多岁了,还荡秋千、秀恩爱……
王烁居然笑醒了。
恍然一梦。
王烁搓了搓脸,难道,我还想家了吗?
“什么时辰了?”他大声的问。
冯刚从门外进来,抱拳而拜,“将军,已是辛时初刻。”
居然一觉睡到了下午三四点。
“李晟那边来了消息没有?”王烁一边起身穿衣,一边问道。
“回将军,还没有。”
“走,我们去看看。”
冯刚道:“将军都还没有用午食,这又到了夕食时分。”
“再耽搁就要天黑,一天又过去了。”王烁在腰间挂上了两把刀,“揣几个蒸饼,路上吃。”
“喏。”
洗漱收拾了一阵后,王烁带着冯刚丁贵及卫队,还有庞校尉率领的五十人飞龙禁军,策马离开了左街署去往长安县布政坊。
这样的一大队全副武装的骑兵行走在大街上,颇为引人注目。很多百姓驻足围观,又恰逢百官下班归家的时分,于是也有了一些官员驻目观瞧。
“那就是新任左街使王烁吧?”
“他最近还是风头劲猛,搅得京城一片风起云涌。”
“这又出兵了,带的人还不少。敢情又有大事发生?”
“咦,怎么过了朱雀街去了长安县,那边可不是他的地盘。”
在一片好奇的观望与猜测之中,王烁带人横穿了朱雀大街,来到了全坊关闭的布政坊前。
把守坊门的,是右金吾卫的武侯。有了行刺那一晚的接触,他们都记住了王烁此人。见他率领大批骑兵而来,连忙开坊放行。
王烁问他们,坊内查得如何了?
他们回答说并不知情,武侯只管坊门查堪,搜查坊内的是长安县的不良人和左街署派来的人。
“将军想要知道消息,可以去往京兆府询问。”
“走,去京兆府!”
王烁带人赶到京兆府,这里的戒备非是一般的森严。外围是右金吾卫的士兵把守,内里则是飞龙禁军。
看样子杨钊肯定还在京兆府内,那些飞龙禁军就是王烁派给他的五十人卫队。
不及通传,杨钊已经从庭院深深的府尹官署里迎了出来。
“王将军,你来得正好。”杨钊貌似神色兴奋,远远的就道,“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
“杨御史,有什么事情?”王烁问道。
“你的人,真是太能干了!”杨钊的眼中闪起了精光,说道,“他们已经抓获了十二名行刺你和安将军的贼人,博斗之中击毙了六人。连藏进地下排水道的贼人都被揪了出来。据贼人交待,他们一共只有二十人参与行动。现在只差两人,就全部到案了。”
王烁皱了皱眉,“那两人,不会刚好就是贼首吧?”
“王将军说得没错。那两人,刚好就是这一拨刺客的贼首。”杨钊的表情略略尴尬,“被俘的刺客都审过了,有用的线索不多。看来重要的信息,都掌握在贼首的手中。”
王烁闷吁了一口气,“李晟和南宫轼呢?”
“仍在全力追查。”杨钊道,“每隔半个时辰,他们会派人送回消息。”
“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刚刚传回的消息是说……搜到了古峰里。”
“有没有全坊地图?”
“有,这边请。”
杨钊领着王烁站在了一副地图前,图上绘制了布政坊的里坊详情图,细致到每一条沟渠、每一幢宅院都有标示。这种图只在京兆府和左右街署这样的重要衙门,才有可能看到。
“布政坊人口密集多达七千余,比一般的县城人口都要多。在这样的地界找人有如大海捞针,着实不容易。”杨钊指着地图,说道,“古峰里在这里。那是京城的一处比较有名的地界,住了很多的达官显贵。搜查起来颇为困难。你的人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也是不容易。”
王烁寻思了片刻,“让他们休息。我亲自去古峰里,把他们换下来。”
杨钊眨了眨眼睛,“王将军是怀疑,那两个贼首就藏在达官显贵家中?”
“确有可能。”王烁联想到元载说的“秘录名册”,如果有京城的官员包庇那些刺客贼首,一点都不奇怪。
“那王将军,一定要谨慎啊!”杨钊小心的提醒道,“别可因为办差,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会注意分寸的。”王烁道,“给我两个招供了的刺客,让我带到古峰里去认人。这里,仍请杨御史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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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没问题。”
片刻后,杨钊从京兆府大狱当中提了两个招供的刺客出来,交到了王烁手上。
这两个刺客已经被打到了遍体鳞伤,见了王烁更是吓得面如死灰,感觉末日降临。
“很好,看来你们早就认得我了。”王烁冷冷的看着他们,“接下来你们都好好的替我办事。否则的话,后果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这两名刺客吓得一阵筛糠,唯唯应喏。
王烁这就带人出发,去往古峰里。
杨钊一路相送到了府门,频频叮嘱小心行事,注意安全。态度之诚恳和殷勤,还真让王烁感觉到了一种“同志般的温暖”。
他不由得心想,历史上的杨钊最终会成功上位,不是没有原因的。诚然他一身的臭毛病,但是该做的事情他不打折扣,与人相处的情商也算不低。
但传统的历史文献或是教科书,总是习惯把“坏人”描绘得一无是处,甚至有如智商欠费的傻逼。
但是反过来一想,连这种一无是处、智商欠费的人都能上位……那其他人,又算什么?
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的。
历史上的大奸大恶之人,往往确有大才或是过人之处。
王烁带着人赶到古峰里,天色已黑,四处火把通明。
李晟和南宫轼带来的左街署不良人,加上右街署派来的不良人,共计百余人,仍在这里布岗堪查。
得闻王烁驾到,李晟和南宫轼连忙前来参见。
王烁见他二人满副疲态,眼眶都已深陷,真是累坏了。
“现在,你们把重要的信息都告诉我。然后就去休息。”王烁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我们搜遍全坊,几乎挖地三尺。”南宫轼答说,“唯独到了古峰里,进展困难。”
李晟说道:“没办法,这里住着一些当朝大员或是达官显贵。官威架子大得很,我们轻易不敢得罪。往往需要劝说或是央求良久,他们才肯让我们进府搜查。”
南宫轼点了点头,“我们都是先从容易的入手。这越往后,就越困难。现在已经入夜我们更是不敢进门打扰。准备留待明天天亮之后,再想办法。”
王烁皱了皱眉,“现在还剩哪几户没有查到?”
“还有三户人家,我们暂时没有进去。”李晟小声说道,“我们也曾向代理京兆尹杨御史提出过请求,请他出具京兆府的正式公文,帮我们去叫开那几户人家的大门。但是他……”
不用说了,以杨钊的性格,肯定会拒绝。
王烁问道:“哪三户?”
李晨答道:“羽林将军王承业,吏部侍郎韦陟,驸马薛履谦。”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果然都不是一般的角色。
李晟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将军对薛履谦的姓名,可曾耳熟?”
“我记得。”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老王和大哥说过的,驸马薛履谦曾经“委婉”提出过,有联姻之意。他有一女好像是叫“薛画眉”,此前还跟着大哥王震的妻子萧夫人学筝。后来萧夫人的父亲过世开始守孝,学筝才暂时中断。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三人当中,最不好惹的就是吏部侍郎韦陟。”李晟道,“此人的傲慢,京城有名。时常自诩王佐之材,连右李相李林甫他都不放在眼里。”
“至于羽林将军王承业,他在宫里当差没有回府。”李晟道,“但他妻子相当的凶恶,我们还没有登门去搜,她就已经主动跑来骂过我们了。说我们封闭坊门不许进出,是滥用职权、搅扰民生,早晚要收拾我们。”
王烁听着都一阵头大,最讨厌和这种泼妇打交道!
第175章 危险苗头
类似现在这种事情,王烁一般都是交给属下来办。今天,也算是体验到了“基层工作”的难处。
寻思了片刻,王烁先把这三家的搜查排了个顺序。先去试一试啃那块最硬的骨头,吏部侍郎韦陟。驸马薛履谦,则是排在其次。
于是羽林将军王承业……
他说道:“庞校尉,稍后我写一份手书。派你的人持我手书进宫一趟,去拜见羽林将军王承业。把这里的情况跟他讲一下。”
“喏。”庞校尉痛快的领了命令。
对于一般人来说,出入皇宫很困难,尤其是在夜间。但对于飞龙禁军来讲,这还真不算事。
“这还真是个法子。”李晟顿时吁了一口气,“王承业见到信使是飞龙禁军,必定不会怠慢。”
庞校尉补充了一句,“但我估计,王承业会认为王将军是在拿圣人去欺压于他。从而,心中暗自嫉恨王将军。”
李晟微微一愣,“此人,就这等肚量?”
庞校尉扬了扬眉梢,用表情予以了肯定。
同为禁军将佐,看来庞校尉对羽林将军王承业,颇为熟悉。
“那就随他嫉恨去吧!”王烁道,“畏手畏脚,这差事就没法办了。”
众人一同抱拳应喏。
“李晟,南宫轼,你们抓紧时间去休息。”王烁道,“来人,笔墨侍候。”
随即,王烁就写下了一份拜贴手书,交给一名飞龙禁军将士带走了。
然后,他就带着庞校尉与冯刚、丁贵等人,去了吏部侍郎韦陟的府上。
庞校尉对京城的官场看来颇为熟悉,他私下告诉王烁说,韦陟出身京兆韦氏豪门,其父韦安石曾经四次担任宰相,曾为保护当今圣人力斗太平公主,封郇国公。
韦陟继承了郇国公的爵位,年轻时就因为才华出众而成名,结交天下名士。
这个人,确实非常的有才,书法尤为出众。他签名的“陟”字像是五朵云彩。因此他的字体被称为“郇国五云体”,引得许多的官员学习效仿。
但这个人的性格之傲慢与生活之奢侈,也是一样的闻名于京城。
他自恃出身豪门贵族,往来结交的也必须是豪门子弟。倘若是寒门子弟,无论对方才名或是官位如何,他一律不予理睬。他还曾经放言,自己不用任何的经营和争取,也早晚必得宰相之位。
韦陟穿用的衣服、乘坐的车马,都特别奢侈豪华。在他身边,经常有几十个僮仆太监服侍于他,出入都是排场极大。
至于他吃的饭菜更是尤其讲究到没谱,必须弄得特别的精细、洁净,竟然要用鸟羽来一粒粒的挑米。每顿饭食过后,从他餐桌上扔掉的饭食都价值万钱。
倘若是去了同僚家中聚宴,就算主人家的菜色再如何精细和珍贵,韦陟也绝对不动一次筷子……嫌人家做的饭菜,不干净!
王烁听了直摇头。
只想送韦陟三字:神精病!
正常人,显然是很难与之好好的相处。
韦府到了。
宅院很大,修得非常的华丽。粗略估计,这座宅子的价值应该不输于王烁的家宅。
韦家看起来,的确是非常的有钱。
王烁叫属下上前去拍门。过了许久,总算是有一名门吏前来应答。
这门吏的衣着都是非常的光鲜与华丽,如同一位即将出门拜访贵客的豪绅。他朝王烁等人打量了一眼,应该是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门吏叉手一拜,礼仪到是到位。然后说道:“诸位夤夜到访,有何贵干?”
“这位,是左金吾将军领左街使,王烁。”庞校尉上前,说道:“王将军例行公务,需要入府搜查。请予通报。”
“搜查?”门吏淡淡一笑,很是不以为然的神情,“可有圣人敕令为凭?”
“没有。”庞校尉答道。
“可有政事堂牒书?”
“没有。”
“可有京兆府令文?”
“……没有!”
门吏再度叉手一拜,“那么,诸位请回吧!”
然后,他一转身就关上了门。
“岂有此理!”众人无不大怒。
有人叫道:“将军,我们拆了他的破门,闯将进去便是!”
王烁则是笑了,“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岂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那该如何是好?”
“抓紧时间,先去另一家。回头我叫代理京兆尹,开具一份搜查令来便是了。”
众人都应了喏,但全都余愤难消。
骑上了马,庞校尉都在王烁身边恨恨道:“看来传言不假,韦陟真是不会做人,难怪他的人缘那么差。其实圣人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但这些年来他的官位始终不显,还经常起伏不定。”
王烁笑了一笑没有搭言,只在心中说道:韦陟这种大臣,有家世,有才华,非常有名气,还能受到圣人赏识,应该就是右相李林甫的“重点打击对象”。
还想拜相?
只要有李林甫在的一天,韦陟就不可能有戏。他能不被李林甫整死,就算好的了。
片刻后,王烁一行人来到了驸马薛履谦的府上。
这位驸马爷的府第虽也不错,但相比之下可就比韦府寒酸多了。
庞校尉照样上去叫门,连说的台词几乎都是一样,“左金吾将军领左街使王烁例行公务,需要入府搜查。请予通报。”
萧府的门吏可就客气多了,连忙道:“原来是王将军大驾光临。请先入府稍歇,待我通报主人前来相见。”
众人一愣,先进府,再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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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王将军和薛驸马是旧识?
“多谢。”王烁二话不说,“请。”
众多军士暂时留在府外,王烁只带了庞校尉与冯刚二人入府。
三人跟着门吏在府内步行,到了前庭花圃附近已经看到了正宅大院,王烁的身上,突然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汗毛倒竖,有如电流掠过!
四下观望,花圃当中植被繁盛一片黑暗,看不到人。
但是,一定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并且怀有恶意!
王烁的脚步突然一停,“抱歉,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忘了拿。”
门吏愣了一愣,“不如王将军且去,我先去通报主人,然后回到此地等候?”
“好。”
王烁转身就走,冯刚显然也是查觉到了异样,已将身体凑近了王烁,严密保护。
到了府门,王烁小声对身边的冯刚道:“叫丁贵一起带上卫队,随我进府。”
冯刚心领神会,马上去办。
庞校尉常年在宫里当差,很少能遇到什么危险。他的警惕性看来差了不少。但是见状,庞校尉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小声道:“王将军,要不要包围全府?”
“先不要打草惊蛇,以免伤到薛府的无辜之人。但是可以叫人暗中埋伏于院外各处,谨防贼人翻墙逃脱。”王烁小声道,“庞校尉,你不用随我入府了。就留在府外镇守,一定要提高警惕。”
“喏。”
至于那一份重要的东西……王烁现场写了一份拜贴,就它了。
再次入府,王烁等人的警惕性可就更高了,一路都在留意周边的风吹草动。
但是,没有再察觉到任何的异恙。
王烁猜测,有可能刚才花圃里藏了人,在观察自己这一行人。现在,藏的那人已经走了。
门吏也是去而复返,看到王烁这下带了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士一同入府,不由有些发愣,“王将军,你这是……”
“例行公务,不必见怪。”王烁淡然道,“薛驸马可曾睡了?”
门吏连忙叉手而拜,“得闻王公子大驾光临,薛驸马原本都已睡下,连忙起身相迎,正在厅堂等候。”
这称呼,都从王将军改成了“王公子”。
“王某冒昧打扰了。”王烁道,“请朝前带路。”
“王公子,请。”
到了正宅客厅,王烁和冯刚丁贵等人详细审视周边,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恙。
驸马薛履谦站在堂前亲自迎接,原本满面春风的带着笑容,张眼却看到一队凛然肃杀的铁甲卫士,不由得面色微变。口中原本的寒喧和问候,也变成了——
“王将军摆出如此阵势,却是何故?”
王烁打量了薛履谦两眼,三十多岁,长得倒是挺英俊。
关键,没有杀气。
王烁上前叉手而拜,说道:“薛驸马请恕罪。王某职责所在,例行公务。”
“我知道,最近坊中发生了恶性事件。”薛履谦的表情变得严肃,仿佛还有了一点不满,“莫非王将军是在怀疑,我府上窝藏了刺客贼人?”
“薛驸马息怒。未必就是窝藏。”王烁道,“贼人手段刁钻,有可能会悄悄躲进府里,薛驸马和府中上下人等却没有察觉。”
薛履谦表情微变,“那岂不是说,我府中的人也有可能,会有危险?”
王烁眉头一拧,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
特别强调了一个“很”字。
薛履谦当即吸了一口凉气,连忙伸手将王烁召进正厅之中。
王烁四下观察。
薛履谦小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王烁凝眉正色看着薛履谦,压低了嗓门,“驸马可知,右间窗边藏了有人?”
“呃?……”薛履谦面露震惊之色,这也能被发现?
王烁的手,伸到了刀柄上。
“别!别!”薛履谦忙道,“那里是小女,画眉!”
第176章 女大不中留
薛履谦连忙亲自走过去,把他的女儿叫了过来。
王烁的心弦绷得正紧,身上杀气正浓。
薛画眉走过来的时候,真是战战兢兢,慌里慌张。如果不是王烁知道他是驸马的女儿,就凭她这个慌张的神色,就会对她的身份大加怀疑。
“画眉,还不过来见礼?”薛履谦说道。
王烁这才和缓了一下脸色,收敛了一下气息。
薛画眉蹑着脚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小脸儿通红,双眼一直在闪烁,想看一看王烁又不大敢看的样子。
王烁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生得小巧玲珑十分秀气,五官和肤色都还不错,行为与举止也算淑女。
就是……年龄太小了。
大约,也就是刚上初中的年龄。
“画眉参见王将军。”薛画眉上前来施了一个万福,低着头声音很小,透着紧张和不安。
“不敢。”王烁叉手回了一礼,“让姑娘受惊,王某之罪也。”
“没有,没有的事。”薛画眉忙道,“是我无礼在先,躲在隔壁窥视……”
王烁忍着没笑,老子长得好看吗?
“咳……”薛履谦有点尴尬的干咳了一声,忙道,“王将军勿怪,是我知道小女久闻王将军大名,对王将军很好奇。难得今日王将军亲自登门,于是出于溺爱之心,安排小女在隔壁看上一眼。唐突无礼之处,还请王将军恕罪。”
“阿爷,你为何要说谎嘛?”薛画眉道,“明明就是我自己要来看的。阿爷奋力阻止,也是没能奈何。”
王烁差点笑出声,这姑娘倒是挺耿直!
薛履谦的嘴角直抽抽,满脑门子黑线的奇怪表情,“画眉,你……你赶紧回房去歇息。我与王将军,还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薛画眉抿了抿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应了一声,“喏。”
“不要走。”
王烁突然说了一声。
薛画眉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好,我不走!”
薛履谦微微一怔,“王将军,怎么了?”
“当然是,安全起见。”王烁道,“在我们的搜查结束之前,薛驸马府上的宝眷,最好是处于我们的保护之中。”
薛画眉微微吃惊,“阿爷,王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必多问。”二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噢……”薛画眉怯怯的应了一声,蹑着脚步朝王烁靠近了两步。
薛履谦奇怪的看着她的女儿。
王烁也侧目看着她。
薛画眉又靠近了两步,“王将军有铠甲,有刀。安全。”
站在不远处的冯刚和丁贵都忍不住笑了,我们也有啊!
薛履谦的脸都臊红了,连忙叉手拜道:“小女无知无礼,还请王将军不要见责。”
“没关系。”王烁淡然微笑,叉手回礼,“王某身为金吾郎,护卫仕民周全正是份内之事。”
听王烁这么一说,薛画眉理直气壮的走到了王烁身边,仰头看着他,“那你可得保护我噢!”
王烁真在在她幼稚又蠢萌的脸蛋上掐一把,纯粹是出于怪叔叔调戏小萝莉的心态。
忍住了。
“那你就跟着我吧。”
“好,好!今夜,我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薛履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既好笑又好气的神色,仿佛在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王烁问道:“请问薛府马,贵府府上一共有多少人口?”
薛履谦合计了片刻,说道:“亲眷加上役使仆婢人等,约有一百八十人。”
“能否肯请薛驸马,将这些人都叫过来?”王烁叉手而拜,“我们要一一排查。”
“全部?”
“没错,全部。”
“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薛履谦道,“再一点麻烦之处,我妻子……也就是乐城公主殿下,正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她最近的睡眠很不好,方才刚刚睡下不久。她那一处,可否不用查了?”
王烁皱了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按理说,我等绝计不敢叨扰了公主殿下。但是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我们还是……查一下为妙。”
“你们最好不要去招惹公主。”薛画眉小声的说道,“她最近脾气可坏了。她发起火来,你们谁都招架不住的!”
王烁微微一怔,听薛画眉这口气,难道不是公主亲生的?
“画眉,还不住口?”薛履谦轻斥了一声,“你岂能在背后,如此数落公主?”
“阿爷,这哪里算是数落嘛?”薛画眉稍稍有点不满的小声嘟嚷,“难道,连实话也不让人说了吗?”
王烁可以确定了,薛画眉绝对不是乐城公主亲生的,那是后妈和继女的关系。
“放肆!”薛履谦喝斥起来。
薛画眉慌忙跪倒在地,“阿爷息怒,画眉知错了……”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王烁可没心情也没时间,介入他们的家庭纠纷当中。
于是道:“薛驸马,当务之急是排查贼人。早一点排查清楚,贵府早一点得到安全。我们也就不用再搅扰,早早就能还得贵府安宁了。”
薛履谦怒瞪了薛画眉两眼,然后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有劳薛驸马。”王烁叉手而拜。
薛履谦叉了叉手,转身就走。
“冯刚,带两个兄弟跟薛驸马一起去。”王烁道,“小心戒备,定要护卫薛驸马周全。”
“喏。”
“多谢王将军。”
薛履谦走了。
薛画眉耷着脸,翘嘴着,手上搓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受了委屈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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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看着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一好玩。
“薛姑娘,请坐。”
“噢……”薛画眉回过神来,仿佛自己是主人,对方是客人,于是忙道,“王将军,你也安坐。我马上去叫仆人置茶相待。”
“不必了。”
“那……”薛画眉滴溜着眼珠儿,“我去将筝取来,为王将军献艺一曲如何?”
王烁都笑了,“你就待在这里,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那好吧!”薛画眉乖乖的坐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很是甜蜜,心里怕是已经美得不行了。
丁贵和亲卫们在一旁十分得劲的暗自发笑。
“阿爷怎么去了怎么久也不回来?好无聊呀!”薛画眉坐了没有片刻,开始主动挑起话题,“王将军,不如我们来聊天吧?”
王烁笑了一笑,“薛姑娘,你说吧?”
“其实,我阿爷和乐城公主殿下,去岁才成婚。”薛画眉主动说道。
王烁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在大唐来讲,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就拿自己来说,现在安菲娜姬随时有可能会怀上宝宝。但要什么时候娶得正妻举行大婚,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阿娘已经去世……”薛画眉的声音里,透出失落与哀伤,“五年了。”
王烁道:“姑娘节哀。”
“乐城公主殿下,是圣人的第二十三女。”薛画眉道,“她的年龄,也就只比我大几岁。和她在一起,我总感觉……十分的别扭!”
王烁笑了一笑,这姑娘真是没有什么心机。头次见面,居然就和我讲这种家庭隐私之事。
“原本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阿爷听到了,又得骂我。”薛画眉转眸看着王烁,小心翼翼的道,“但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可以信任。我就忍不住,想要对你说这些。”
王烁笑了,“薛姑娘是不是觉得,穿着铠甲挎着刀的男子,特别让你有安全感?”
“对、对!安全,就是安全!”薛画眉连连点头,说道,“至从阿娘过世,我就变得特别胆小。但一见到王将军这样威风凛凛的将军,我心里就觉得特别的踏实。”
站在一旁的丁贵等人实在忍不住了,有人笑出了声。
“大胆无礼!”王烁喝斥了一声。
“没关系、没关系!”薛画眉连忙道,“他们一看也都是好人,不要骂他们。”
丁贵这下是真乐了,叉手一拜,“薛姑娘所言即是。”
“闭嘴。”
王烁喝斥了一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姑娘真是……蠢萌蠢萌的!
第177章 可疑!
薛履谦去了挺长一段时间,已经不少于半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王烁的身份不再是什么将军或者公子,而是少女心理问题辅导专家。
好吧,是形如一颗大白菜的那种专家。
他专门负责聆听,藏在薛画眉小小心间的一些家常长里短与鸡毛蒜皮事。
比如,她渴望在她明年的及笄成人礼上,得到一套她梦寐以求的襦裙华服。千万别再是束到腋下的长裙,她想要那种束到腰间的百褶花鸟裙,和袒胸开襟的大红襦衫,里面穿紫色的抹胸。
再配上四尺彩锦做成的披帛与她母亲留下的玉臂环,用上好的鱼胶贴上金丝银花的火树花钿,梳流云髻、佩鸾头钗,那简直就是……她乐得咯咯直笑。
于是王烁给她脑补了一句“美美嗒”。
但在看了一下薛画眉小巧玲珑的身材后,王烁又忍不住为这姑娘担心:还有一年的时间,你得努力发育。就凭你现在的规模,穿那样的衣服实在是……有点暴露弱点。
少女聊天,总是难免扯到自己的闺密。
薛画眉就谈到了萧炅之女萧佩仙。
她说她和萧佩仙的关系不是太好。萧佩仙觉得自己是出身于兰陵萧氏的嫡女,父亲又做到了三品尚书和京兆尹,总给人处处高人一等的感觉。比如上次观礼献俘大典,她凭着父亲的职权征用了万年县的一个钟鼓楼。
“当时呀,她恨不得把满长安的所有名门贵族、达官显贵家的女儿,都请上楼去一同观礼。”薛画眉轻哼一声,“别以为她是一番好心。其实呀,她就是想要显摆自己!”
王烁听了一阵好笑,“哦,那天在钟楼鼓上偷窥的,是你们这些人?”
“啊,你发现我们了?”薛画眉惊呀了一声连忙伸手捂脸,睁圆了眼睛,“好厉害呀!你总能隔着这么远,发现别人吗?”
王烁伸出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这双眼睛,生得和一般人不同。”
“有何不同?”
“我可以透视。”王烁道,“哪怕是隔着两三里远,我也能透过墙,看到藏在墙内的人。”
“呀!!!”
薛画眉发出了大声的惊叫,急忙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不要看我!你不要看我!”
“哈哈哈!”王烁和冯刚丁贵等人,笑作了一团。
薛画眉臊得满脸通红,“哼,你骗我!”
“没骗你。”王烁又一本正经的道,“如果不是这样,我刚才怎会发现你藏在隔壁呢?”
薛画眉又下意识的双臂交叉,慢慢护到了胸前,“……真的呀?”
“假的。”
“你好讨厌哦!”
正聊着,薛履谦回来了,带着一大群人到了厅堂外。
他走进正厅来,看了看王烁和薛画眉等人的表情,大约得知他们聊得还算投机,于是紧绷的神色都有稍有舒缓,脸上也有了一点笑容。
王烁起身叉手,参了一礼。
薛履谦回礼,说道:“王将军,府里的一百多号人,差不多都在家里了。就只有公主殿下那处,还有几个人未曾唤来。我的意思是,让公主多睡一会儿。等王将军先排查了这些人,我再想办法去请公主,如何?”
“好。真是给薛驸马添麻烦了。”王烁对冯刚等人一招手,“干活!”
“喏。”
今天这样的一一排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比那天在祅祠排查杀手要难得多。
祅祠的那些杀手特征很明显,或者是杀气浓郁匪气突出,或者是身上直接带有兵刃。那一夜来执行暗杀的刺客,光从他们迅速撤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就能看出,他们是一批行动诡密、善于隐藏的高手。
王烁增加了人手,把守在院外的飞龙禁军叫了三十人进来,余下二十人继续守在院外各处。
所采用的排查方法原始而有效,有如诊病一般的“望闻问切”。
望就是观其神色气质;闻就是与之交谈查找谎言与漏洞;问就是让薛履谦和薛画眉讲叙这些人的来历底细,或是平日的行为特征;切就是搜身检查,看对方身上、房间里可是藏有兵刃,或是练武留下来的一些老茧特征。
一百多号人一一的查验过来,还真是很费功夫,也很费时间。
神奇的是,薛画眉至始至终寸步未离王烁。每盘问一人,薛画眉都能滔滔不绝的把对方的来路底细、脾气个性、生活习惯全都说得一清二楚,就差交待生辰八字了。
这倒是帮了王烁不少的忙。
到了黎明时分,一百多人全部排查完毕。
没有嫌疑人。
王烁等人累了个够呛,薛履谦都在客厅打起了盹。
薛画眉却是精神抖擞,俨然一副越战越勇的姿态。
“王将军,公主那里还有一些人,我去替你们请过来吧?”她主动请缨。
“公主那边……”王烁扭头看了看薛履谦,他已经伏在客厅的坐榻与小几上,睡着了。
“怎么了?”薛画眉问道。
“你方便去请么?”王烁问得委婉,话中之意其实是——你请得动么?
薛画眉眨了眨眼睛,“公主本人,我应该是请不动的。但是她身边的那些个侍婢和宦人,我应该……应该还是能够,叫得过来的。”
明显是,不大确定的口气。
“别急着去。”王烁道,“先跟我讲一下,公主身边都有一些什么人,什么来路?”
“留在公主那边伺候的,都是她成婚的时候,跟着她一起陪嫁过来的滕从。”薛画眉道,“她是公主嘛,滕从自然都是从宫里选来的奴婢。”
“什么样的奴婢?多少个?”
“十二名宫女,十二名宦人。”薛画眉道,“据说,都是伺候了公主许多年的一些奴婢。公主平常用惯了,成婚的时候就一同带过来了。”
宫女,太监……
王烁暗中寻思,刺客有没有可能,会在那些人当中?……按理说,不大可能。
但是,他们曾经的身份是宫女和太监,那么在入宫之前呢?
在随公主离开皇宫内廷之后,他们也就变成了普通的百姓,社会关系也开始变得复杂。这有没有可能,导致他们的“身份”发生改变?
毕竟那些鬼市无常,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打手贼人!
“你的样子……”薛画眉突然道,“看起来,好聪明。”
“哦?”王烁一愣,什么意思?
“你认真思考的样子,真的很聪明!”薛画眉咧着嘴笑,说得挺认真。
王烁乐了一乐,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些奴婢当中,有没有人信奉祅教?”
“祅教……崇拜圣火的祅教……”薛画眉仔细的寻思,突然小手一拍,“还真的是有!”
“谁?”
“公主。”
“啊?”王烁一愣,“大唐的公主不信道教,信祅教?”
“公主当然是信道教的,但同时她也对祅教挺感兴趣。”薛画眉道,“我听说,她没事就会去祅祠逛一逛,玩一玩。她说祅教的圣火礼很有意思,人多很热闹。她还给自己置办了祅教的教服,大红艳艳的色泽,金丝勾出的火焰花纹,再戴上面纱,倒也挺好看的。”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可疑!
倒不是说,乐城公主本人会是刺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未免太荒谬了。
可疑之处在于,既然乐城公主经常去祅祠玩,就难免接触到那些隐藏在祅教的贼人。如果她的身边,像萧炅一样被安插了奸细,或者是她身边的人直接被收买变节了,乐城公主本人也未必会知道。
思及此处,王烁正色道:“萧姑娘,请叫醒你父亲。我们要一起,去叨扰公主了。”
薛画眉眨了眨眼睛,“我带你们去,都不行嘛?”
她显然是在表达:其实我也挺能干的,你不要小瞧我!
“我知道你能做到。”王烁微然一笑,说道:“但是我们是在执行公务,还是令尊亲自出面比较好。这样,更符合我们衙门的办事规矩。”
“噢,那好吧……”薛画眉讪讪的应了一声,跑去叫醒他父亲了。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小姑娘心智单纯,热衷于积极表现自己……跟我当年刚上初中的时候一个德性,以为自己是世界的核心,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薛履谦被叫醒了,稍稍收拾了一下仪容,便准备带王烁去见公主。
去之前,他郑重叮嘱道:“公主身怀六甲睡眠又不好,最近脾气正坏,不大好伺候。稍后你见了公主,言语之间可得小心一些。”
“好,我一定注意分寸。”
“王将军,请。”
公主居然没有住在主宅,而是在主宅之外另建了一栋形如宫殿的大宅,另行居住。
那大宅外还建了围墙,俨然是一座“院中院”,守在门口的宦官如同侍卫还带了刀。薛履谦身为家主,还亲自上了前去请他们去通报请示公主。
然后,就是大家一起等。
王烁暗自摇头。
久闻大唐的公主一般都不大好伺候。做为她们的驸马,基本都是处于“入赘”的生活状态。
眼下薛履谦的行为和态度,就是很好的注解。
第178章 无知者无畏
众人站在“院中院”的大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天色,都已经大亮。乐城公主那边,还没有给出回应。
王烁多少有点不耐烦了。就算是去兴庆宫求见皇帝,这等的时间也是够了。
但是念在公主怀有身孕的份上……忍了!
薛履谦多少也感觉到一些过意不去,连忙来向王烁致歉。
王烁除了说“无妨”,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词了。
又等了片刻,一辆马车直接从院内驶了出来。
薛画眉看见那马车又面露惊异之色,喃喃轻声道:“公主又要离家,住到宫里去了吗?”
又?
王烁暗自摇头,看来乐城公主的脾气真是不太好,以往没少上演这种“离家出走回娘家”的戏码。
薛履谦连忙迎到了马车面前,像个奴仆一样恭恭敬敬的叉手而拜,肯请公主停车。
车子倒是停住了,但是公主都没有出来和他丈夫相见,只是坐在马车里说道:“驸马,我要回到宫里去住些时日,那处安静又有御医和彤使照管,宜于养胎。家中如此喧闹,已是无法住人。我且去了,勿念。”
“公主殿下……”薛履谦脸色极度难看,却不法多说一句。
策马行走在公主车驾旁边的太监,拍马上前一步,冷冷道:“请驸马让道。”
薛履谦很无奈,只好让到一旁。
“看到没,公主的架子可大了!”薛画眉有点忿忿然,在王烁身边小声道,“连她身边服侍的宦人,都不懂得尊敬我父亲。”
王烁不由得皱了皱眉,薛画眉当着她父亲的面,倒是对公主比较尊敬,但那仅仅是表面。实际上,她对公主既生份又抵触,甚至还有一些敌视。
后母和继女处于这样的一个关系状态,倒也不难理解。
话说回来,连身边的太监都不把驸马放在眼里,乐城公主也的确是有点太嚣张了!
马车径直朝大门处驶来,随行的有四名骑马带剑的太监,一名车夫两名宫女。
冯刚上前来,小声道:“将军,那些宦人带了剑,想必是练过武。值得一查。”
“算了,你们还是别拦他们了。”薛画眉小声道,“不然惹来公主的一阵迎头痛骂,我都替你们不值。”
马车已经走到近前。
王烁一步就迈了出去。
“喂!……”薛画眉急唤一声,已是来不及了。
“来者何人,竟敢阻拦公主车驾?!”宦人骑在马上,怒声喝斥。
王烁叉手而拜立于马车之前,“左金吾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参见乐城公主殿下。”
“左金吾中郎将,官职四品。”公主在马车里说道,“就是你深夜带兵前来揽扰我府安宁,令我睡不安寝。原来你叫王烁,很好。我记住你了。”
太监咬牙低斥了一声,“你还不退下?!”
“公主殿下要问罪,王某无话可说。”王烁立于马车之前寸步不让,仍是叉手道,“但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请让王某例行检查,还派兵护送公主回宫。”
“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我很安全。”乐城公主仍是坐在马车里,说道,“你若再不退下,我便找圣人请旨,贬你的官、杀你的头!”
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王烁心中冷笑了一声,我还真是不怕你这幼稚的威胁。他还回头瞪了冯刚等人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薛履谦连忙过来叉手而拜,“公主息怒,万勿伤了胎气!”
薛画眉则是匆匆小跑过来,双膝跪在马车前,磕头,“王将军他们是好人,他是来保护我们的!跪求公主殿下恕罪,不要发落于他!”
“驸马,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万城公主在马车里,忿然道,“还有画眉,你分明就是联合外人,想要气死我!”
“我、我……我没有!”薛画眉惊慌不已,又是一阵磕头。额头上满是泥土。
两名太监跳下马,大步上前来到王烁面前,抬手指着他的脸,厉声喝道:“你若再不退下,休怪我等手下无……啊!”
话没说完,这两人已经不约而同的单膝跪下,惨叫连连。他们曾经指着王烁的手指,都已经快要被瓣断了!
“阻拦金吾执法,拿下。”
王烁松开他们的手指,同时双手各自抓住他们的脖襟往身后一扔,这两个太监就一同朝后飞去摔了个狗吃屎,整整齐齐的趴在地上连姿势都是完全一样的。
冯刚等人立刻一拥而上,将这两个太监在地上摁了个结实。
薛履谦目瞪口呆满脸变作苍白,薛画眉眼中精光直冒,脸上喜色大盛,就差大声叫好了。
王烁出手极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两个太监刚被执住,王烁又淡定的叉手一拜,“王某无状,肯请公主殿下保重贵体不要动怒。王某肯请公主殿下,让我们详细检查之后,再派兵护送公主车驾离府入宫。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王烁!……你!……”公城公主显然真是动怒了,她掀了一下车帘对外一看,“很好,我记住你了!”
言罢,她又立刻放下了车帘。
就在这车帘一掀一闪的瞬间,王烁看到,马车里面其实坐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当然是身着盛装珠光宝气,并且面带怒容的公主。另外两个应该是她的贴身奴婢。一个是宦官,另一个则是宫女。
那宦官是侧身坐着的,王烁只看到他的纱笼冠,没有见着脸。
但那个宫女,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王烁捕捉到她眼中悄然闪过的一抹……杀气!
熟悉的感觉,再度油然而升。
王烁感觉脖间一阵凉意袭来,汗毛立竖,身上有如一股电流掠过直达心脏!
——就是她!
——昨夜在花圃之中偷窥的,很有可能就是她!
——绝对不能放她离开。万一让她进了皇宫,那会有更大的麻烦!
王烁保持了镇定,仍然立在马车之前不让,说道:“公主殿下要记仇也好,要告状也罢,今日王烁就是拼着这颗人头不要了,也定要搜查过后,再放公主殿下出府。无奈之处,还请公主殿下,体谅。”
双方明显是僵住了。
薛履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忙上前来,先是劝了王烁一阵,王烁根本没有半点通融和退让的意思。他又去劝公主,结果换来一句令他颜面扫地的怒骂——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何不退下?!”
薛画眉这下可是生气了,提着裙摆儿跑上前来,气乎乎的道:“公主殿下好不讲理。我阿爷和王将军又不是非要为难于你,明明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却……”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到了薛画眉的脸上。
“孽障,还不跪下!”薛履谦怒斥。
薛画眉二话不说跪倒下来,以额贴地再不多言。
王烁皱了皱眉,这一耳光可是甩得真重。
“来人!”他大喝一声,“控制全院逐一排查。任何人,不得放过。违抗执法者,就地拿下!”
“喏!”
“王烁,你真是狗胆包天!”乐城公主气得声音都发抖了,“好,好得很!少时伤了我腹中胎儿,你全家性命都抵偿不起!”
无知者无畏。
王烁懒得再与她答话,密切注意着她车厢里的宫女和宦官。
跟在马车旁边的宦官和宫女,还有车夫,最先被拖到一旁。先去了兵刃,然后逐一堪查。
冯刚带人进了院内,把那里面的十几个宫女宦官也都叫了出来,排成队,逐一接受检查。
事情都已闹到了这份上,薛履谦只想王烁早点查完早点放公主走人,于是他主动前来帮助这些军士进行排查。
薛画眉仍是跪在地上,没动。
王烁就站在她身边,二人一同迎着那辆马车。
马车上的乐城公主,倒是安静了一阵。
众军士,对这伙人的排查极其严格,进展也十分缓慢。
等了一阵,马车的车帘被掀起,那名宫女和宦官前后搀扶着乐城走下马车。
三人都是一样的,对王烁怒目而视,也都不说话。
然后,他们三人往宅院方向走去。
王烁亲自上前,“请问公主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本宫要去更衣,这你也要管吗?!”乐城公主真是怒不可遏。
“这我管不着。”王烁道,“但公主身边的这两位,务必留下接受检查。”
“你放肆!”乐城公主道,“你明明看到本宫身怀六甲,活动不便。没了他们伺候,我如何……如何……?”
如何独自尿尿?
薛画眉闻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泥土上到近前,“公主殿下,让我陪你去吧?”
乐城公主目含怒怨的瞪着薛画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
小贱人?
她倒是没有完全骂出口。
薛画眉委屈的咬了咬嘴辱,忍气吞声的道:“公主肚子里正怀着小弟或者小妹,请不要动怒伤了身子。”
王烁不动声色,暗中严阵以待,说道:“公主,就让薛姑娘陪你一同去。这两人,留下接受检查。这样也能节约一些时间。”
“……”乐城公主恨恨咬牙的沉默了一阵,看来是妥协了,一转身便走。
薛画眉连忙上前,伸手搀扶。
就在这一瞬间,那宦官和宫女,同时动了!
第179章 金吾郎的拯救
王烁反应极快,一掌劈向那宫女的脖颈。
不料,那宦官的动作同样快得令人匪夷所思。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匕如同飞电抹向了王烁的手腕。
仓促之间,王烁只得飞快缩手躲避,就此舍弃了那名宫女。同时,膝盖飞快的迎上一顶,嘭嗵一声大响,那宦官立刻弯成了一枚虾仁模样。他再一掌劈下直切对方手腕,宦官手中那把短刀就已经落在了王烁的手上。
所有这一切的发生,最多不超过两秒钟的时间。
众人回过神来时,只看到冯刚快如幻影的闪步上前,一把就将这个狂吐苦胆水的太监反手拧住,用脚死死的踩住脑袋钉在了地上,半分也动弹不得。
王烁手执一枚短匕昂然而立。
那名宫女已将薛画眉推倒在地,左手掐着乐城公主的脖子,右手一柄尖刀顶着的肚子。
“再敢动弹半分,后果自负!”
薛履谦和他府上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堂堂的驸马连忙上前,当众对着那宫女就跪下来,“海棠,求求你放了公主。他有孕在身,受不得这等惊吓。”
“惊吓?哼!”宫女的脸上顿时戾气大盛,“有种你就上前一步,看我会不会一刀戳下去!”
“别,不要、千万不要!”薛履谦跪在地上后退,连忙央请王烁,“王将军,退后!求求你们,都退后!”
王烁只好暂时退后了一两步。
“没用的男人!”
乐城公主反倒很镇定,口气也很硬,“海棠,你跟随我八年,我从未亏特过你。何故如此?”
“亏待?”宫女再度冷哼了一声,“我大好的一位仕宦千金,十岁家破人亡,十年为奴为婢!全拜你爹那个昏君所赐。你还有脸说亏待二字?!”
“放肆,竟敢辱骂圣人……呃!”乐城公主骂到一半,喉咙被掐,骂不下去了。
“什么狗屁圣人,那就是一个有眼无珠、不明是非的昏君!”宫女的眼睛都变作了血红,怒声骂道,“家父一生勤谨报效社稷、忠于皇帝,结果因为一次进谏忠言,就被当廷杖责几度昏厥,腰背以下全是血肉模糊。”
“昏君将我家男丁举族流放。可怜我阿爷连行走都已是不能,还要被流放千里。还没有走出京畿蓝田县,他就含冤而死。”
“这就是一辈子效忠社稷与君王的忠臣。到死连一副棺材板都没有,被人像像无主野尸一样,在山野之地随便刨了坑就埋了。乃至今日,我想要去祭拜都找不到他的坟!”
“我举家女眷被罚没为宫奴婢。我阿娘、阿姊和小妹全在后宫掖庭,被人活活折磨而死!就死在我的眼前!”
“你们说,他是不是一个无道昏君?!”
这宫女的声音都变了,双眼通红,眼中带泪,浑身发抖,已是歇斯底里。
薛履谦就盯着她手中晃晃颤颤的刀,生怕她一不留神刀尖就对着乐城公主的肚子,捅了下去。
王烁上前一步。
那宫女当即大叫,“站住!”
“冤有头,债有主。”王烁道,“你想要报仇,也要找准对象。无论怎样,公主腹中的胎儿是无辜的。你放了公主,我答应让你逃走,绝不追杀。”
“鬼才信你!”
宫女大声叫道:“世道变得如此恶毒,天下再无无辜之人!何况她还是李家的女儿,她肚子里怀的是李家的外孙!”
“我说到做到。”王烁双手一挥,“众军退下!”
“喏!”
所有军士全都退到了院子外面,一个不留。
薛履谦和他府上的人都傻了眼,真撤了?
那谁来救公主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王烁挥手的时候做了一个,只有先登死士才能看得懂的战场手势——神箭手,准备狙杀!
那宫女见状,果然有些将信将疑,“把我郎君,还给我!”
“那个宦人,是你的爱郎?”王烁有点好奇,这怎么爱嘛?
“你们这些烂俗之人,根本不懂!”宫女恨道,“他是个宦人没错,但他真心对我好,愿意为我付出一切。我也愿意不顾一切,跟他一辈子!”
真爱啊……
王烁点了点头,“放了那个宦人。”
冯刚放了那个被一膝顶到半死的宦人,他踉踉跄跄的走进了院子里来。他正要上前,王烁一闪身抹到他身边,依样画葫芦的也掐住了他的脖子。
“交换。”
“你……卑鄙!”
王烁冷冷一笑,“数十人半夜伏杀于我的时候,就不卑鄙了?”
“掐住一个孕妇用作要挟,莫非就很高尚?”
“放了他!”宫女厉声大叫,刀尖对着乐城公主的肚皮一顶,“不然我就……”
“放了公主!”王烁低喝一声,手中稍一用力,那太监仰起脖子发出咕咕的怪响,脚尖都掂了起来。
“啊……”乐城公主突然发出了痛苦的惊叫,“我肚子、肚……”
薛履谦这下是真慌了,跪行上前疯狂磕头,“求求你放了公主!求求你!”
这时,一时瘫坐一旁的薛画眉,和她父亲一样双膝跪地向前,说道:“海棠姐姐,求求你不要伤害公主。你抓我吧!
“抓住我,拿我去换你的郎君回来。”
众皆愕然。
“海棠姐姐,你是很可怜,十岁就遇到了那样的灾难。但你想过没有,你若伤害到了公主肚子里的宝宝,他更可怜。他都还没来得及出生呢!”
“求求你放了公主,抓我吧!”
“我阿娘死了,我阿爷也不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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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过了十四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差不多……我也知足了!”
说罢,薛画眉开始一板一眼的对着宫女海棠磕头。
磕一个头,说一声“求求你。”
一时间,众人居然哑口无言。
薛履谦和乐城公主都愣愣的看着薛画眉。
“我不要你可怜我!”乐城公主大叫了一声。
“公主殿下,从见面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该要怎样去讨你欢心。现在,我更加没有资格可怜你。”薛画眉说道,“我只是觉得,若是伤到了你或者你肚子里的小宝宝,我阿爷会很伤心、很难过。”
“我不喜欢,看到我阿爷伤心难过的样子。”
说罢,薛画眉又开始磕头。
“海棠姐姐,求求你了!”
宫女海棠,居然有些动摇了。
但她看了看薛画眉,又看了看王烁,突然又摇了一下头,“画眉,你走开。我抓你没用,那些军汉不会在意你的死活。还是公主更有份量!”
“只要是生命,我都在乎。”王烁说道,“更何况薛姑娘还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在乎!”
“听到没,他在乎我!”薛画眉扭过头来,无比灿烂的对着王烁一笑,再又对着宫女海棠磕头,“海棠姐姐,我求求你了,快放开公主吧!她的肚子,疼得好难受了!”
薛履谦泪如雨下,也跟着一起磕头,“不要伤害公主,不要伤害我女儿!求求你,抓我吧!”
“你俩都滚开,不然我真的一刀戳下去了!”宫女海棠大声厉斥,拉着公主后退了两步。
这时,被王烁掐住的那个宦人,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事到如今,收手吧……海棠。”
“我!……是我害了你!”海棠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宦人,“无论如何,我要救你性命!”
王烁道:“放了公主,不要再伤害无辜。我保你二人不死!”
“王烁,我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你不要妄想哄骗于我。”宫女海棠说道,“就算律法不判我们死刑,我们这些命贱如泥的奴婢,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就算你是真心想要放过我们,别人也不会。就拿公主和驸马来说,只要前一刻脱离了危险,后一刻他们最想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我们疯狂报复,将我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不会的!我保护不会!”薛履谦大声叫道,“我以祖先的名义发誓……”
“姓薛的你闭嘴,不要污辱了你的祖先!”
宫女海棠厉斥了一声,再看向王烁,说道:“王烁,你确实厉害,那样都杀不死你。今天我们也都栽在了你的手上。”
“但你再能干,也没有用!”
“昏君无道,人心险恶。”
“大唐已经腐烂了,世道都已经没救了!”
“你区区一个金吾郎,能保护几个人?能拯救几户人家?能还人间几分正义?”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别人的事情,我管不着。”
“我区区一个金吾郎。”
“能救一个,是一个。”
“能还几分,是几分。”
说着,王烁一撒手扔开了那个宦人,将自己身上的两把刀都解了下来扔到一旁,再取下身后的金吾绑人索,扔给了那个宦人。
“来吧,将我绑上,拿刀架住我的脖子。”
“有我的性命在你们手上,我手下的军士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让我带你们,离开长安,远走高飞!”
众人全都惊呆了!
宫女海棠大声道:“王烁,你可别后悔!”
“放了公主,我说到做到。”王烁伸出双手,示意那宦人来绑自己,“我是左金吾中郎将,万年县所有城门的武侯都听我的。我可以送你们出长安城直到终南山。到了那里你们可以逃入秦岭之中,再也没有人能够抓到你们!”
两人明显都动心了。宫女海棠咬牙低斥了一声,“还不动手!”
“放了公主!”
宦人拿着绳子,飞快的把王烁绑了起来,然后拿刀架着他的脖子往前推,和宫女、公主站在了一起。
“你还不放了公主?”王烁看着宫女海棠,说道。
“幼稚!愚蠢!”海棠冷冷一笑,“我连公主一起抓着,岂不是更加保险?”
是吗?
王烁嘴角轻轻一扬,露出了一抹微笑。
宫女海棠和那个宦人顿时心头猛然一紧。
——大不妙!
【别嫌贵,字数多。别嫌我更新次数少,还是字多。求定阅,求支持!】
第180章 不许调皮
众军士的撤退,本就让宫女和宦人的警惕心大为降低。王烁的主动束手就擒,更让他们的戒心有所放松。
亲手将他绑缚的那个宦人,早前也已经有点心念动摇。所以他右手执刀只是压在王烁的锁骨上,刀身隔他的喉间还有大约半厘米的距离。
就是这么半厘米的活动空间,对王烁来说已是足够。
对他们来说,却是致命!
就在宫女和宦人感觉到一丝不妙之时,王烁的头胪猛然向左后方一仰,顺势右腿膝盖朝前一顶。
同一个瞬间,宦人面部遭受了重记,仰天就倒。宫女则是左侧大腿处受袭,像是遭受一记铁锤重击,当场侧倒开去。
她握刀的右手根本来不及动作,出于自然的反应朝后扬起。掐着公主脖颈的左手在她倒下之时,将公主拉了一个趔趄。
王烁顺势用顶出的右腿一扣,公主稳稳站住。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连近在咫尺的薛履谦与薛画眉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嗖嗖”的两声响,两枚利箭已经如电而至!
“啊、啊”的两声惨叫,也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宫女海棠被一箭穿腹。宦人的运气稍微好一点,那一箭只是射穿了他的右肩,但他的鼻子已经被王烁一头给顶歪了,双手捂脸鲜血狂涌,浑身扭曲挣扎,显然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
薛氏父女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去扶公主。
“不要过来!”王烁大喊。
宫女海棠歇斯底里的怒吼,“我杀了你!”
她奋尽余力,对准乐城公主的肚子,扔出了手中那枚短刀!
薛画眉离得近,仓促之间她不顾一切的伸开双臂去抱公主,想用自己娇小的身躯去挡住,她认为最重要的……公主的肚子!
“噗”一声响,那柄短刀扎在了薛画眉的身上!
“畜生!”王烁怒吼一声,飞身而至一记凌空抽射,踢中了宫女海棠。
她的身体当场飞到了丈许开外,再无半分动弹。
冯刚丁贵等人一拥而入,不管死活,将这两个贼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并用刀子给王烁解开了绑索。
“画眉!我的女儿!!”薛履谦在惨号。
乐城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溅在自己腹前的鲜血,和倒在薛履谦怀里的薛画眉。
王烁上前一看,薛画眉已经疼得晕了过去。那柄刀扎的位置是在她后背的肩甲骨,伤得很深,但好在不是要害部位。
“把她交给我!”王烁伸手要去抱人。
“你滚开!”
一声怒斥,居然来自乐城公主。
王烁和薛履谦都是一愣。
乐城公主仿佛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份了,咬了咬唇收敛了一下神色,说道:“我要把她送到宫里,请御医救治。”
“这种刀伤,只有军医才擅长治疗。”王烁道,“再说,此去皇宫还很远,传唤御医更要时间。拖延下来,薛姑娘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虞。”
薛履谦连忙点头,又转头看向公主,征询她的意见。
乐城公主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那就……”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口气柔和一些,“拜托你了。”
“嗯。”
王烁不再多言,双手小心的抱起薛画眉,大声疾呼,“军医速来!”
无论是王烁的亲卫还是飞龙禁军,只要是出行办差,一定都有军医随行以防不测。得闻王烁号令,他们立即赶到现场,立刻就在薛府之中对薛画眉展开了紧急救治。
薛府的一场大危机,终于得到了解决。
王烁的心弦稍稍放松,感觉自己累得够呛,在急救病房外的回廊间坐了下来,低着头,静默休息。
薛府的医士来给乐城公主把了脉,她虽受惊吓但并无大恙。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生了一副“大心脏”。真正的公主,却没有患上传说中的“公主病”。
被擒的宫女海棠和宦人被伤得很厉害,尤其是被一箭穿腹的海棠。但在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治疗之后,他们暂时还没有性命危险。
王烁和乐城公主夫妇都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没有急于去做别的事情,而是等着薛画眉的急救结果。
过了许久,军医才出来覆命。
“刀已拔出。深及筋骨但无性命之虞。需得数月休养与精心治疗,方能痊愈。”
乐城公主当即表态,“我要把画眉带进宫里,请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物进行治疗。一定不能让她,落下任何遗症!”
薛履谦泪流满面,“多谢你了,公主殿下。”
“一家人,何必言谢?”乐城公主说道,“虽然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在我最危难的关键时刻,画眉心中只记得这一点。我堂堂的一家主母,大唐帝国的公主,心胸和见识莫非还不及画眉吗?”
王烁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还不错,这才是一位帝国公主该有的格局。
“王将军,虽然我对你的办事手法不敢苟同。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得要感谢你。”乐城公主道,“对我而言,你最大的功劳就是,没让我把这两个危险的奸细再带进皇宫,酿出更大的祸害。”
“公主殿下,感谢也好憎恨也罢,现在都不是重点。”王烁道,“实不相瞒,这是圣人亲自交办给我的一桩大案子。这两个人对我破案相当的重要。所以现在,我还要向公主殿下好好的打听一下,这两个人的底细和来路。”
听说是“圣人亲自交办”,公主夫妇都微然变色,“你何不早说?”
王烁笑了一笑,看来你们心里也只有圣人。
“这两个人,都跟随我有七八年了。”乐城公主道,“海棠曾是宫里的射生儿,这个宦人叫钱三,曾是专门教习箭术的宫教博士。”
大唐女子习武很常见,能够开弓射箭的不在少数。射生儿,就是宫中专陪皇族打猎的女射手。
王烁点了点头,难怪他们都会武艺,尤其擅长箭术。
乐城公主看了看王烁,说道:“王将军满身血污,不如先去更衣。本宫不宜长久站立,便在客厅等你前来,详细叙谈。”
“也好。”
王烁并没有急着去换衣服,先找军医问了薛画眉的详细情况,得知她已苏醒,疼得很厉害。但她倒是挺能忍,一声都没有叫惨。但要喂她喝止痛的伤药,她却死活不肯。
“为什么不肯?”
“嫌苦。”
王烁愕然,很好,理由很强大。
“我去看一看。”
王烁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推门而入,脚下一停,敲了敲门,“薛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王将军?”薛画眉的声音里居然透出一股子兴奋,“进来,你快进来吧!”
王烁推门而入,她旁边有两名女婢在伺候。
“你们都先退下吧!”薛画眉道。
两名女婢应了喏,乖乖退下。
“王将军,公主和她肚子里的宝宝没事吧?”薛画眉问道。
“放心,没事。”王烁走到她的病榻边,看着她那副虚弱的样子,既觉可怜又觉好笑,“伤成了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身上是疼,但我心里很舒服。”薛画眉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甜,“隔这么远,我说话好累哟!王将军,你可不可以靠近一点,坐在我的榻边来?”
王烁笑了一笑,“好吧!”
于是就坐到了她的榻边。
“果然你一过来,我就感觉心里特别的踏实了。”薛画眉笑吟吟的说道。
王烁问道:“为什么不肯喝药?”
“太苦啦!”薛画眉撇着眉毛叫道。
“刀伤难道不疼吗?”
“疼呀,很疼!”
“你宁愿疼,也不喝药?”
“不喝、不喝,就是不喝!”
“不许调皮。”王烁板了板脸,“把药喝了。”
薛画眉滴溜着眼珠儿,“我要是喝了,有什么好处?”
王烁都乐了,“喝个药,还要什么好处?”
“曾经我娘在世的时候,但凡哄我喝药,都要给好处的。”薛画眉低低的窃笑,那笑容多少有一点贼兮兮。
“那你说吧,想要什么好处?”王烁也是笑了,问道。
薛画眉的眼睛顿时变得晶晶亮,“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你想得美!”王烁道,“那得看,是什么事情。”
“哼,小气鬼!”薛画眉别过脸去,“不喝!”
王烁满脑门子黑线,“你说,什么事?我尽量答应。”
薛画眉转过脸来,笑了,“你能不能在这里……多陪我说一会儿话?”
王烁微微一怔,“就这个?”
“对呀,就这。”
“可以。”王烁一口答应,“立刻喝药!”
“不行!不行!”薛画眉大叫起来,“你先陪我半个时辰,我再喝药。不然等我喝下药,你立刻就要开溜了!”
小小年纪,这么奸诈?!
王烁又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头,“好,就半个时辰。”
“看来你真的很忙?”薛画眉问道。
王烁点了点头,“公主还在客厅等我前去问案。我现在办的这一桩案子,十分重大。”
薛画眉抿了抿嘴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把那个药,拿给我吧!”
第181章 我们是朋友
王烁把放在小几上的一碗药给拿了过来。由于薛画眉后背带伤左臂完全不能动,王烁只好小心翼翼的托着她的右肩将她扶起,然后将药碗递到了她的嘴边。
这姑娘看着这碗黑糊糊的药水,呲牙咧嘴,表情恐惧到夸张,一双眼睛都要变成了斗鸡眼。
王烁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被一碗药吓成这样的,一阵好笑手都抖了起来。
“拿着,自己喝。”
“好、好吧……”薛画眉伸出右手拿起药碗,瞪了它半晌,视死如归的大叫了一声“呀”,端起碗吨吨吨,给吨完了。
“要死人了!”
守在户外的两名婢女连忙冲了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坏事。
薛画眉张大嘴巴使劲的挤眼,眼泪都挤出来了,大喊,“漱口漱口、糖糖糖!”
婢女连忙拿来一碗清水给她漱了口,又扔了一颗饴糖在她嘴里。
吧唧吧唧嚼了一阵,这才消停。
王烁看着她,还真有两颗泪珠挂在脸上。她连忙扭过头,自己伸手抹了去。抹完了怕是觉得有些丢人,自己也是一阵好笑。
“喝一碗药,也这么闹心。”王烁笑道,“你们两个过来,伺候她好好的趴下休息。”
“别,让她们出去。”薛画眉道,“王将军,我还有两句话跟你讲。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好。”王烁倒也不急于这片刻。
两名婢女出去了。
“王将军,你知道么,其实我今天挺开心的。”萧画眉说道。
“舍身救人,值得你这么开心吗?”王烁问道。
“与此无关。”薛画眉道,“是我终于知道,我父亲其实还是很疼爱我的。”
王烁微笑点头,“那是当然。”
“其实,我都不知道我为何要冲上去,替公主挡刀。当时只是觉得很危险,不能让她被伤着。于是我就冲了上去。”薛画眉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回头想想,我根本就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那天她还跟我阿爷讲呢,要早点把我嫁出去!……一不小心,被我听到了。”
王烁不由得会心一笑,你爹在我大哥面前提亲说得那么委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的年龄还不够吧?……可怜的娃!
“区区金吾郎,能救一个是一个。”薛画眉突然道。
“嗯?”王烁好奇的看着她,“为何说这个?”
“我觉得,你这句话说得很好。”薛画眉笑了,眉眼弯弯,“公主和你素无瓜葛,还对你很不客气,你都愿意以身犯险的去救她。我还是她的亲人呢,她肚子里怀着我的小弟或是小妹。我当然更有理由去救她了。”
“两码事,我是职责所在。”王烁笑了一笑,说道:“看吧,你这一时冲动,可能要让你疼上好几个月,说不定还会落下痛苦的后遗症。你以后肯定会后悔,做这么亏本的傻事。”
“管它呢,后悔就后悔吧!”薛画眉笑嘻嘻的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做了很亏本,会后悔好一阵子。但不做的话,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王烁呵呵一笑,小丫头片子,还挺有哲理。
“你说,眼前这个案子很是重大。”薛画眉说道,“那是不是意味着,金吾郎这一次,能拯救很多的人?”
王烁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
“那你快过去吧,别让公主久等了。”
“好。”王烁起身,准备走。
薛画眉两眼晶晶亮的看着王烁,咧着小嘴儿笑了,“王将军,我记得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了?”
她这个笑容,真是甜得可以。
这种笑容,能传染。
于是王烁也跟着笑了,点了点头,“当然。”
“既然是朋友……”薛画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又带着一丝狡黠,“那等你的案子办完了,你若闲来无事,可不可以偶尔抽空,来看一看我?”
王烁呵呵一笑,“可以。”
转身欲走。
但他突然想要,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又单纯幼稚的小姑娘,行个礼。
于是叉手一拜,“薛姑娘保重。王烁告辞。”
薛画眉好奇的睁圆了眼睛,呆呆的目送王烁,离开了她的房间。
略微收拾了一下仪容之后,王烁来到薛家的客厅。乐城公主和薛履谦也是下去收拾了一阵,刚到片刻。
“王将军想要知道他二人的底细来历,我现在就详细告诉你。”乐城公主倒是开门见山,说道,“王将军知道张曲江吗?”
“当然。”王烁点了点头。
一代贤相张九龄,岭南曲江人,世人称之为“张曲江”。
“原本我不该私下,讨论有关张曲江的事情。”乐城公主皱了皱眉,说道,“这多少有一点,犯忌讳。”
“我明白。”王烁点了点头,当年李隆基罢黜张九龄而启用李林甫,是大唐的一件大事。李林甫如今正当如日中天,私下讨论这种政治大事,确实不太合适。
其实这件事情,恰是大唐历史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如果李隆基依旧重用张九龄这样的贤臣,大唐或许就不会沿着“安史之乱”的路子走下去。
“张九龄被罢黜之时,许多与之相善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乐城公主道,“海棠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位。”
王烁皱了皱眉,说道:“根据海棠的口叙,我当时就想到了一人。”
“哦?”乐城公主挺好奇,“看来王将军对我朝的历史颇为了解。不知王将军,想到了何人?”
“监察御史,周子谅。”王烁道,“大约十年前,周子谅因为圣人启用牛仙客为相提出谏言。圣人大怒,将周子谅杖责于朝流放瀼州。但周子谅还只走到了京畿蓝田县就死了。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在押俘进京的途中经过了蓝田县,和那里的驿丞聊天时曾经听说过这件事情。”
“原来如此。”乐城公主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海棠的父亲,就是周子谅。”
王烁皱了皱眉,“请恕在下多嘴。公主既然知道她父亲是周子谅,为何还要用她为贴身奴婢?”
“这很正常。”乐城公主道,“掖庭局里最常见的,就是她这种被罚没为官奴婢的大臣妻女。她们一生的命运已是定局,如果能够被我这样的主人看上用作侍婢,还能让她们过得好一些。所以,这并不奇怪。”
王烁问道:“公主殿下用了她八年。难道就没发现过,她有什么异常吗?”
“这还真没有。”乐城公主道,“在我嫁人之前,海棠就已经服侍了我五六年。她读过书人又聪明,加上勤快又稳重,我一直对她十分的信任。甚至有时候,我都把她当作了我的贴心小姐妹。”
王烁心中一亮,“如此说来,海棠是这最近这两年离开了皇宫,接触了外界,才变成这样?”
“很有可能。”乐城公主正了正色,说道,“出于对她的信任,我但凡去到哪里,都会带上她。前年我一时心血来朝带她去了一趟西市的祅祠,她大感兴趣,没多久她就成了一名祅教徒。我受她的影响,也会常去祅祠走走。但我毕竟大唐的公主,我信的是道教,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祅教徒。”
“原来如此。”王烁道,“那个宦人钱三呢?”
“他相对比较简单,穷苦人家出生,从小就被家里人卖到宫里来做了宦人。”乐城公主道,“海棠刚刚被罚没为奴送进宫,就和他认识了。我只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一向非常要好,有如亲生兄妹。没想到他们还……真是不可思议!”
王烁心想,原来海棠还是真正的祅教徒。有没有可能,她还是一位祅祠的核心人物?
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能够,从她那里审出重要的线索和证据!
“王将军。”乐城公主问道,“如果海棠是重要的案犯,那我们……”
王烁微然一笑,“公主殿下放心,今日之事足以证明,你们并非同犯也没有窝藏包庇。应该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应该?”
“例行的调查与取证,还是有必要的。”王烁道,“当然,这都是为了帮助公主和驸马,洗脱嫌疑。”
薛履谦先吁了一口气,“那就好。”
“王将军,这一环节能否省略?”乐城公主道,“我毕竟是堂堂的公主,如果接受金吾卫的调查,传了出去很不好听。”
“不能省略。”王烁道,“但是,可以不予公开。”
“怎讲?”
王烁道:“由我个人,私下进行调查取证。结果,只汇报给圣人一人知晓。”
“这样……倒是可以。”乐城公主点了点头,正色看着王烁,说道,“王将军,你很出色,很能干,还很有忠诚正义感。此前我对你,多有不敬之犯冒。本宫在此,郑重道歉。”
说罢,乐城公主很正式的对着王烁,叉手拜了一礼。
“不敢。”王烁回了一礼,说道,“王某所做的一切,都是职责所在。”
“如果大唐的臣工都像王将军一样尽职尽责,天下还有何忧?”乐城公主轻吁了一口气,面露微笑,“明日我就带画眉到宫里去治伤,一起住上一段日子。等见到了圣人,我会如实向圣人汇报,我的一切所见所闻。”
第182章 放肆!
辞别了公主夫妇,王烁立刻率领人马押着人犯海棠与钱三,回往京兆府。
虽然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折,但搜捕行动总算是大功告成。参与行刺的所有刺客,尽皆落网。
王烁想要趁热打铁,对海棠与钱三进行突击审讯。但是到了京兆府一看,这里又有了一堆麻烦事。
好些个官员都涌到了这里找到了代理京兆尹杨钊,冲他一阵大嚷,强烈要求京兆府解除对布政坊的封锁。
他们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大体不离“扰民害民”。
有两个人的声音最大,大抵是因为,他们的官职品衔最高。
其中一个,是右金吾将军领右街使,韦由。
“这原本是万年县左街署的案子!”这是他强调最多的一句话,声色俱厉,“我们长安县的右街署配合他们查案,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耽误了我们自己不少事情。现在,整个布政坊里面都是怨气冲天。这个怨气,可全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杨钊只能苦劝,“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韦将军再忍耐片刻,等王将军抓到了全部的贼人,再解决封锁也不迟?”
“不行,不能再等。”韦由的态度十分强硬,“他要抓贼人,是他的事情。不能让我们右街署和布政坊的近万良民,为了他捞取个人功劳,继续忍气吞声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另一个人的嗓门也很大,并且还有些凶恶,他就是刚刚从皇宫里赶回来的,羽林将军王承业。
“杨御史,你们凭什么封闭布政坊?”王承业怒气冲冲,“为了区区几个贼人,你们关闭所有坊门,令所有仕民不得出入。没了每日进出的粮米油盐,你叫他们如何过活?”
“暂时的,只是暂时的。”杨钊面对王承业这位御林军的三品大将,底气很是不足,近似哀求的说道,“王将军快请息怒,王将军……左金吾卫的那位王中郎,已经亲自出马前去捉拿贼人了。想必很快就会手到擒来,用不了多久,布政坊的封锁就能得到解除了。”
“你不提他还好。一提到,我满肚子火气!”王承业道,“区区一个四品郎将,打着圣人的旗号到肆意妄为,四处压人。他也不想想,就算是圣人也绝对不会如此扰民。那个小子如此作派,分明就是要给圣人脸上抹黑——待我进宫告发于他,让他吃了不兜着走!”
王承业,已经近似于咆哮了。
他正吼得热闹,王烁一脚踏进了京兆府的大厅。
“去吧,赶紧去告发。”王烁冷冷道,“我这个小子,兜着呢!”
众人当场一愣!
杨钊像是见到了大救星,连忙上前问道:“王将军你可算回来了。搜捕行动进行得如何?”
“不忙。”王烁先将他撂到了一边,走到了那些官员面前,叉手一拜,“在下左金吾卫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这件案子,是我在查。诸公有什么怒火,只管冲我来。”
“你就是王烁?很好,好得很!”王承业上下打量王烁,满面不屑怒气冲冲,“本将在羽林卫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圣人敕令以外的东西,呼来喝去。”
“王将军,请注意你的措词。”王烁道,“替我前去传话的,可是飞龙禁军。”
“飞龙禁军是禁军,羽林卫也是禁军!二者同为天子御率,我堂堂的三品将军,凭什么要听一个小卒使唤?”王承业怒声道:“我之所以亲自前来,不是怕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担心有人打着圣人的旗号,给圣人脸上抹黑!”
“我有没有给圣人脸上抹黑,不是你说了算。”王烁道,“倒是有人家有恶妻,仗着自家夫君官居显位,就敢当众辱骂朝廷命官,肆意阻挠金吾执法查办要案。按我朝律法严格追究起来,已是够得上杖责流放之刑!”
“你!……你放肆!”王承业暴怒狂喝。
“你才放肆!”王烁大喝一声,“我奉圣谕在此查办要案,正进行到紧要关头。你竟敢公然在此阻挠,是何居心?”
“王烁!!”王承业大怒,指着王烁,“你、你……怕莫是在找死!”
“判官,执笔记录!”王烁大声道,“羽林将军王承业,当众阻挠左街署办案,还对办案主官左街使王烁,以死相胁!”
“喏!”
李晟应了一喏,立刻拿出纸笔,当众开始书写。
王承业大怒,上前想要抢夺纸笔。
众皆愕然,这个王承业的脾气也真是太臭了!
李晟当然是不给,他抡圆了巴掌就对着李晟脸上扇了过去。
李晟不动声色,仍旧执笔书写,稍一仰身就躲过了这一巴掌。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连杨钊和韦由也忍不住出声道:“王将军,不要大过份了!”
“过份?”王承业怒道,“我堂堂的三品禁军大将,竟然被这几个无知小儿当众羞辱。扇他几个耳光就算过份?——我呸!就算是闹到了圣人那里,我也不怕!”
言罢,他又一巴掌对着李晟呼了过去。
李晟双眼微微一眯,眼中已是闪出了杀气。但他看了看王烁脸色,仍旧只是轻松一闪而过,并且手中没有停笔仍在书写。
随即,他一个闪身大步挪到了王烁身边,将纸笔递到了王烁手上,“将军,属下已经记录完毕。请过目。”
王烁拿起笔,飞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姓名,说了一句,“事不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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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接连两击失手,对方还如此云淡风清。王承业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的羞辱。他发出了愤怒的吼叫,第三次对李晟出手了。
这一次不再是耳光,而是拳头!
李晟昂然而立不再躲闪,伸出一只肉掌对着他凌厉刚猛的拳头,就迎了上去!
“嘭”一声响,犹如大锤砸在了闷鼓之上。
李晟一掌,稳稳接住了王承业这一拳。
纹丝不动。
王承业像一匹狂奔的疯马,突然就被拉住不动了。他脸色铁青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晟,慢慢缩回了拳头。
李晟面露微笑,淡然的抱拳一拜,“王将军不愧名将,果然武艺惊人。在下,多谢王将军赐教。”
王承业居然不再咆哮,沉声道:“你的姓名。”
李晟抱拳道:“河西李晟。”
王承业深看了李晟两眼,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大步流云头也不回,他直接走出了京兆府。
杨钊和韦由等人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此刻,只有王烁和李晟会心一笑,各自心中暗爽。
军队,终究是一个强者为尊、凭拳头吃饭的地方。对于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当众比武输阵,还要更加丢人的事情了。
尤其是,一名三品将军仗势去欺负一名六品都尉,结果还打输了。
王承业出了京兆府,右手疯狂发抖,居然肿成了馒头模样。
他的随从大惊失色,“将军,你被暗算了!对方手中藏有毒物!”
“你懂个屁!”
王承业咬牙怒骂,老子这是骨折了!
他疼得呲牙咧整个右臂都垂了下来,“快,快扶我上马!若不赶紧治伤,不然这右手怕是要废!”
李晟那看似平平的一掌,不仅是稳稳接住了王承业那一记势大力沉的怒拳,顺势,还给他的指关节带去了很严重的反伤。
此刻,杨钊正在王烁耳边小声道:“右街使韦由,是吏部侍郎韦陟的堂兄。两人一向关系极为密切。昨天你们去往韦陟府上搜查,是不是和他起了什么冲突?这才导致,韦由亲自跑到京兆府来寻衅闹事?”
“没有发生任何正面冲突。”王烁道,“但是韦陟以圣人敕令、宰相牒书和京兆府令文为由,给我们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就对了。”杨钊苦笑,小声道,“那个韦陟一向过份清傲,瞧不起任何浊流和武将。他给你吃了闭门羹犹嫌不够,还叫他堂兄跑到京兆府来撒野,除了想要显示官威,更是摆明瞧不起你我二人。”
杨钊未经科举和门荫,是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是典型的“浊流官”。王烁虽然可以算作是“清流”之一员,但他现在确实是在担纲武职。这便成了“超级清流”韦陟,轻视于他的理由。
听了杨钊这些话,王烁走到了右街使韦由的身边。
叉手拜了一礼,“王烁,参见韦将军。”
韦由冷笑了一声,面色很是不善。
第183章 敌人就是敌人
韦由和韦陟,都出身于京兆韦氏大士族。
从西汉时起,京兆韦氏就是中国极有影响力的一个大家族。
到了大唐时代,京兆韦氏积极与皇族联姻,开枝散叶极为繁盛。
时下有句民谚,叫做“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就是形容韦氏与皇权关系紧密,并且名臣辈出、权势极盛。他们光是出了宰相的家族支系就有九个,被称为“九大公房”。
韦由和韦陟,就出身于京兆韦氏九大公房之一的,郧公房。
太原王氏虽是五姓七望之一的老牌贵族,在大唐的社会上享有极高的声望。但在如今大唐的朝堂之上,京兆韦氏的政治影响力,可不是太原王氏能比的。
就算是王忠嗣巅峰之时身披四镇节度大印,他凭一己之力,也无法与一整个极大繁盛的韦氏大家族,去相抗衡。
所以,在韦由看来,王烁这个年纪轻轻的四品中郎将,就算他出身高贵,就算他父亲是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在京城来讲,也就不过尔尔!
王烁从韦由的眼神当中,看出了他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倨傲。
王烁很讨厌韦由这样的德性。还有昨天遭遇的那个韦陟,也是一样。
大唐有不少像他们这样的人,最是善长拿着祖宗的功业和名声,去给自己脸上贴金,当作自己耍牛逼的资本。明明自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还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
这种货色,如果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算了。但既然他毫不客气的惹到了自己头上,王烁也就没打算忍气吞声,给他什么好脸色。
“王中郎,我不想赘言。”韦由面无表情的主动开腔,语气十分生硬,“我现在就下令,撤回我手下的武侯与不良人,解除布政坊的封锁。”
“随便。”王烁淡淡道,“反正该抓的人,我都已经抓到了。”
“什么?”韦由声音一沉,“那你方才,何不直接言明?”
王烁看着韦由,满怀嘲讽的呵呵一笑。
——你算什么东西?
——你管得着吗?
一言不发,走了。
李晟等人列步跟在王烁身后,整齐划一的冷冷看着韦由,齐步而去。
韦由简直气煞,瞪圆了眼睛,指着问杨钊:“他什么意思?!”
杨钊也看着韦由,呵呵一笑。
同样一言不发,也走了。
剩下韦由独自一人,在那里三尸神炸跳的原地暴走。
杨钊连忙追上了王烁,面露喜色的问道:“王将军,贼人全都落网了?”
“没错。”王烁道,“现在,我得马上前去审讯他们。”
“王将军亲自出马,果然手到擒来。”杨钊大有扬眉吐气之感,说道:“王承业和韦由等辈,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着实可恶。”
王烁笑了一笑,“他们不过是出于嫉妒。”
“我看也是。”杨钊大有“同仇敌忾”之感,用十分解恨的语气说道,“他们一个个官居显位自命不凡,小事不屑干、大事又干不成,根本得不到圣人的重用。但他们非但不懂得反省自己,还专爱指手划脚妨碍别人干正事。简直就是京城官场的毒瘤,大唐帝国的蛀虫!”
王烁真是乐了,他们居然能被“著名奸臣”杨国忠骂成毒瘤和蛀虫,这得是多大的悲哀啊!
“话说回来。”杨钊道,“王将军方才为何不直接言明,贼人已经抓获,可以解除布政坊的封锁了呢?”
“这不过是他们前来寻衅的借口。就算我百般解释、苦苦哀求,也无法消除他们内心的嫉妒与偏见。到头来,冲突仍是再所难免。”王烁道,“所以,与其委屈自己,我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给予反击。敌人就是敌人,犯不着去求他们来做朋友!”
“哈哈!”杨钊大笑,冲他竖起大拇指,“王将军真乃性情中人!妙,大妙!”
王烁也呵呵的笑,看着杨钊,心想:或许某天,我们也会成为这样的敌人。
“王将军,你去忙吧!”杨钊说道,“你只管专心办案。余下再有什么闲杂琐事,全都交由我来打理。”
王烁叉手拜了一下,“喏。”
“别客气,千万别客气。”杨钊连忙叉手还礼,“你我并非上下,而是同舟共济、相扶相持的一辈同僚。”
王烁点头笑了一笑,走了。
杨钊轻吁了一口气,看着王烁的背影啧啧了两声,“真是后生可畏啊!”
海棠和钱三因为身上带有重伤,暂时还没有被关进京兆府的大牢,而是临时安置在官府后院的两间杂屋之内,由南宫轼负责率领不良人严密看押。
王烁带着李晟等人,来到了这里。
“王将军。”南宫轼上前参拜。
“辛苦你们了。”王烁点头,示以赞许的微笑,“差事办得不错,左街署有赏。”
“谢王将军。”南宫轼再拜,说道,“这次搜捕贼人进展顺利,全靠长安县不良人的鼎力协助。其中有一位不良帅出力最多。他叫闻人锋,是我的一位旧友。我劝他改投王将军麾下,来左街署办差。肯请王将军允准!”
“如此公然挖右街署的墙角……”王烁呵呵直笑,“真是干得漂亮啊!”
李晟和南宫轼等人都笑。
“至于能否获准,你该去问判官李都尉。”王烁道,“这是他职责之内的事情。”
“喏。”南宫轼叉手应命,
李晟叉手道:“王将军,闻人锋确实不错。我们左街署,正缺这样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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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了算。”
“谢王将军!”
王烁带着李晟和几名亲卫,走进了关押海棠的杂屋之内。她被一箭穿腹伤得挺重,正躺着奄奄一息。
但她眼中的戾气,却是更胜往时。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王烁问道。
“我只想亲手杀了你!”
“杀了乐城公主全家!”
“杀了那个昏君!杀了你们所有人!”
王烁摇了摇头,真是心理变态了,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看来暂时和她没什么可聊的,先去看一看那个钱三。
钱三被王烁撞碎了鼻骨,一箭穿中了肩头。伤得不算轻,但比起海棠来说要好多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王烁刚一走进去,钱三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李晟立刻坐到了一旁,开始执笔记录现场的一言一行。
“你会把我知道,全都告诉你。我只想肯求王将军,能够饶得海棠不死!”
王烁平静的看着他,“大唐已经没有死刑。”
“这不过是圣人想要诂名钓誉而已,王将军你不会真的信了吧?”钱三毫不讳言的说道:“没有了绞斩之刑,但是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比死刑还要更加恐怖。就算没有被一棒一棒的当场打死,不等走出京畿也是必死无疑。就像海棠他父亲当年一样。”
王烁道:“既然你知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来救她性命?”
钱三跪地磕头,“小人知道,杖责之刑一般都由不良人执行。只要王将军一句话,他们就能手下留情,饶海棠不死!”
王烁皱了皱眉,“给我理由。”
“其实,她曾经就和现在的薛画眉一样,也是一个很天真很善良的小女子。”钱三道,“但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被罚没为官奴婢,堕入了掖庭局这样的一个人吃人的阿鼻地狱。在这里,她再次经历了余下所有亲人的惨死,遭受了极多非人的折磨,但她仍旧坚强的活了下来了。”
“直到离开皇宫,在被祅教蛊惑毒害之前……”钱三道,“她都仍是一个本性纯善的好女子!”
王烁皱了皱眉,“是祅教的大麻葛亚里斯,把她变成了现在这样吗?”
钱三摇了摇头,“我们还没资格接触到,大麻葛亚里斯。”
“那是不是西市珠玉行的东主,米罕?”王烁再问道。
钱三微微一怔,“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王烁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说下去。让我看看,你会有几分真话。”
“我说过,我会把我知道全部告诉你,绝对不会有一句假话。”钱三道,“西市珠玉行的东主米罕,是京城祅教的一位重要祭司,专门负责祭祀祅教七大主神之一的大地保护神。米罕其实就是他的教名,我们都称呼他为米罕麻葛。”
“继续。”
“米罕巧舌如簧。他利用祅教的善恶之论,打开了海棠的心扉。”钱三道,“海棠想起了她十年前家破人亡的经历,还有这十年遭受的奴婢之苦。她的心里渐渐燃起了强烈的复仇之火。也渐渐的……被米罕所完全支配了!”
“你为何不阻止她?”王烁问道。
钱三无力的摇头,“我试过一切办法。全都失败了。”
“于是你变得和她一样?”
“没错。”钱三点头,“既然无法拉她回头,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走向阿鼻地狱。”
王烁皱眉寻思了片刻,“这次布政坊针对于我的行刺,是米罕对你们下达的命令吗?”
“没错。”钱三道,“命令其实早就下达了,但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动手。直到你和安国臣未带兵马私访萧炅,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
王烁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第184章 灵魂大救星
钱三又跟王烁讲了一阵他们“作案”的经过,说得十分详细。他还说,他瞒着海棠私自藏起了米罕发给他们的密令书信,就是等着有遭一日,把它们当作证据去揭发米罕。
“既然你早有此念,为何不早早报官?”王烁问道。
“那会害了海棠……”钱三直摇头,非常的丧气,“我是一个宦人,一个从小就被家人抛弃的宦人。能让我在乎的东西不多了,海棠几乎就是我的唯一。是米罕害得海棠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如果东窗事发海棠要落难,我是一定不会让米罕好过的!”
王烁点了点头,钱三的逻辑倒是没毛病。
一个太监,还有能追求一点什么呢?跟他谈人生和理想简直就是有病,忠君爱国、正邪善恶也只是一场虚空。能为自己在乎的人牺牲一切去做任何事情,可能就是他们灵魂最好的寄托,和一生最好的归宿。
或许海棠的内心世界,也和钱三差不太多。否则他们两个不会走到一起。
他们这样的人,内心一片荒芜与绝望,精神完全没有寄托,连回忆都只是痛苦与煎熬。
宗教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恰是他们这种人最需要的。如果有居心叵测之人,以此为突破口对其进行奴役与驱使,那真是容易得很。
精神上的暴政才是真正的暴政,因为人们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不知不觉,就已经被完全的征服。
简而言之,洗脑。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海棠与钱三,也只是受害者。
思及此处,王烁说道:“除了这次的布政坊刺杀,你们还参与过别的行动吗?”
钱三说道:“除了一些例行的祭祀,米罕就只是偶尔要我们撺掇公主及其亲属友朋,去信仰祅教或是去往祅祠布施募捐。别的没有了。”
“那你们是怎么成为,刺客首领的?”王烁问道。
“我们两人在祅教内部,都还有了一点身份。”钱三道,“海棠是阿希护法,我是斯鲁什护法。”
王烁道:“在祅教,阿希是幸福女神,斯鲁什是遵命天使。七大主神之外的,善界次要神。”
钱三微微一怔,“王将军居然也懂祅教?”
“我要调查与之有关的案件,多少也该做一些功课。”王烁道,“身为护法,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
“护法,说白了就像是道观与寺庙的武道和武僧的头领,主要是为了保护庙祠。”钱三道,“因为我们都曾练过武艺箭术,又都能识文断字,加上身份比较特殊是公主的奴婢,因此米罕就让我们做了护法。我们手下各有九名会武的信徒,他们像海棠一样对祅教愚忠之极。那日布政坊行刺,就由我们两组人一同参与。”
王烁问道:“米罕发给你们的密信,你藏在哪里?”
“在薛府,我房间的鞋柜里。”钱三道,“那里有一双牛皮新靴,我将那封信用油纸包好缝在了靴内。你们拿到,一看便知。”
“来人,速去将信取来!”
“喏。”
王烁转头看向李晟,“良器,都记下了吗?”
“回将军,全都记下了。”
王烁道:“钱三,你愿意签供画押,并出面指认米罕吗?”
钱三沉默了片刻,“王将军,你愿意搭救海棠吗?”
王烁皱了皱眉,“那得看她,是否愿意自救。”
钱三有点绝望的摇了摇头,“她被米罕利用祅教涂毒太深,已经走火入魔,执迷不悟。”
王烁道:“如果连你都说服不了她,那我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钱三突然问道:“王将军,试过了吗?”
王烁微微一怔,“还没有。”
“我记得王将军说过,只要是生命,你都在乎。”钱三道,“海棠,难道不是一条生命吗?莫非将军只是欺世盗名,随口一说?还是,王将军在自己心中,都已判了海棠的死刑?”
亲卫大喝,“放肆!”
“住口。”王烁喝止了亲卫,再道:“我会去试。”
“多谢王将军!”钱三跪地磕头,“只要王将军愿意一试,无论结果如何,我愿签供画押,我愿出面指认米罕!”
李晟将笔录拿到他面前,他毫不犹豫的就签了字又按了手印。
王烁道:“证据和供状都已到手。你就不怕我食言而肥?”
“一个愿意为了他人性命,把自己的脖子送到我刀下的金吾郎,是不会那样做的。”钱三仰头看着王烁,说道,“王将军,我信你!”
王烁沉默不言,走出了这间杂屋。
冯刚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海棠与钱三谋刺朝廷命官,又胁迫公主、伤及无辜。她们犯下的这些罪早已是法不容赦。将军真要搭救他们吗?”
“律法,也不外乎人情。”王烁道,“律法的最终目的,不是惩罚与杀戮,而是劝善与拯救。”
冯刚道:“但若纵容他们逍遥法外,他们又去伤害无辜之人。又当如何?”
“纵容与拯救,是有区别的。”王烁一本正经的道,“前者只是圣母婊。我是后者,灵魂大救星!”
冯刚一边发笑,一边轮着眼珠子,“圣母婊,那是什么玩艺儿?”
“那根本就不是个玩艺儿。”王烁也笑了一笑,说道,“少在这里废话了,去跑腿干一趟差事。”
“什么差事?”
王烁道:“拿我的名贴去一趟左杖院找到李岘将军,请他出面去相关衙门协调一下,帮忙调取当年监察御史周子谅的所有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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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王烁终于有了时间吃点东西,补了个觉。
一两个时辰之后,属下去了一趟薛府回来,拿到了钱三说的那封密信。
王烁打开一看,满眼发晕:还真是密信啊,这都什么鬼画桃符,根本不认识?
于是他将信拿到了钱三面前,要他指认。
钱三说这是波斯古文,当场就给他翻译了一通。大意就是,光明火神的旨意,让护法率领忠实的信徒去清除人间的罪恶,惩罚冒犯正义主神的恶神奴仆王烁。
恶神奴仆?
王烁都想笑,老子可是灵魂大救星!
随即,王烁找到了杨钊。对他说,证据确凿,可以动手抓捕西市珠玉行的店东,米罕了。
杨钊长声一叹,“怕是晚了。”
“什么意思?”
“难道你忘了,韦由刚刚才过来闹过?”杨钊道,“西市是他的地盘,之前派去盯着米罕的,是他手下的不良人。现在他的人,应该是已经撤回来了。”
草!
王烁当即恼怒不已,“如果韦由真敢这么做,那他就是因私废公!跑了米罕,我饶他不得!”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杨钊道,“此前我已经用京兆府的名义,下发一道准许越界办案命令给你。不如你现在亲自去一趟西市,抓捕米罕到案?”
“事不宜迟,我马上动身。”
王烁立刻开始召集属下。
“王将军。”杨钊凑到他面前,小声的说道,“西市有市署,在那里执法的不良人和把守城门的武侯,都是右街使韦由的人。萧炅被停职之后,韦由瞧不起我们心中不服,立刻就跳了出来跟我们唱反调。你此去西市,可能会有阻力。我这个不受敬重的假府尹,怕也是爱莫能助了。”
王烁眉宇一沉,“西市的不良人和武侯,倘若真敢阻挠我办差,那就活该他们倒霉。”
杨钊感觉有点心惊肉跳,“尽量还是以和为贵,不要和自己人动手。”
“杨御史放心,我有分寸。”
事不宜迟,王烁立刻整装出发。
李晟提醒道,祅教的主祠就在西市。我们这样浩浩荡荡的杀奔过去抓捕米罕,难说会不会引起祅祠的剧烈抵抗。不如我们先微服进去抓人?
王烁想了一想,“不!”
“如果祅祠敢于公然反抗,我就顺坡下驴,杀他个人仰马翻!”王烁道,“但你提醒得也很及时。我怕我们,到时候会有些人手不足。你派人去集结不良人,以备后援。”
“喏。”李晟应了命,又道,“将军,何不上报左杖院请求支援?”
“现在的行动目的只是抓捕米罕,凭我们的人手足够了。”王烁道,“再说了,左仗院要调兵,程序太过复杂。一时半刻办不下来。耽误下去,跑了米罕悔之晚矣。”
“还是将军想得周全。”李晟道,“我派人回去通知崔敬,让他率领不良人隐作后援。将军以为,如此可好?”
“很好。没人比那个死瘸子,更适合率领万年县的不良人了。”王烁道,“立刻出发!”
“喏!”
第185章 毫无破绽的死亡
王烁即刻率领卫队与飞龙禁军出发,奔赴西市。
西市,方今天下第一集市。天南地北、域外中原的货物无不云集于此,大唐盛世的光芒在西市绽放得尤为耀眼。
现在正是西市开市的时分,人潮熙攘车水马龙,怎一个热闹非凡可以形容。
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异国的胡人。
他们肤色各异,服装百态,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信仰和追求。
但在王烁看来,他们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既然他们踏在大唐的土地之上,就必须要遵守大唐的律法,尊重大唐的道义。
违之,必惩。
无人有权例外!
当王烁率领这一支数十人全副武装的精悍部队,赶到西市南大门时,在此把守的右金吾卫的武侯,发出了一阵不安的骚乱。
“不好,那个左街使王将军来了!”
“上峰刚刚发布命令,不许左街署的人,继续在我们长安县放肆。”
“这真是个大麻烦。上峰打架,让我们这些当差的小卒遭殃!”
“现在如何是好?”
“他可是带着兵!”
王烁一行数十骑停在了南大门前,极为引人注目,引来了众多百姓的驻目围观。
十来个武侯一字排开守在大门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想上前阻拦,又没人敢当出头鸟。
“尔等在此候着。”王烁下马,朝前走来。
其他人依令骑在马上,没动。
那十几个武侯全都死死盯着他,一步步的走近。
屏息凝神,如临大敌。
王烁走到他们三步之前,停住。
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慢慢的,详细的看过他们每一个人。
“我已经记住了你们所有人的脸。”王烁抬起手来,指着他们,不急不徐的说道,“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让路!”一声大喝,如雷霆霹雳!
哗啦一声,武侯立刻分成了两拨,中间让出了一条大道。
王烁笑了。
“第二,让路之后,各自领赏。”
言罢,王烁就从自己的内襟里摸出了一个很精致的小钱袋子,随手朝他们一扔,转身就回去骑上了马。
手臂如同斩刀的朝前一挥,“进!”
马蹄飞扬,踏起滚滚烟尘,带着如洪气势,奔进了车水马龙的西市。
“最多十来个钱。”一名武侯掂着那钱袋,讪讪的直撇嘴,“堂堂的世家公子、四品大员,竟然如此吝啬。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吗?”
他随手拆开钱袋子一看,当即发出了一声低叫,“我的个亲娘啊!”
他旁边的人全都凑了起来,全被一阵黄灿灿的光芒,晃得双眼发亮。
“波斯金币!”
长安城的整体建筑风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围棋棋盘,一坊一个格子划分十分整齐。
西市就像是长安的一个儿子,他的格局也很大程度上传承了长安的风格。卖马卖鞍的在同一个区域,像一个格子。卖布卖衣的一个格子,卖珠宝玉器的也是一个格子。
西市最大的一家珠玉行,很是好找。
在众多仕民百姓的惊奇围观与匆忙避让之下,王烁率领数十骑,停在了米罕的珠玉行前。
大门紧闭。
李晟连忙跳下马,走到旁边一家店子去询问,得知,昨天和今天,这家店子都没有开门做生意。别说是米罕本人,就连店里的伙计,也是一个都没有见到。
王烁当即下令,“强行突入!”
亲卫立刻上前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这家店子的前后大门,所有人马分作两拨,分别从前后门冲进了店内。
西市市署的官吏已经带着十来个不良人,赶到了现场。
但他们就像其他的围观群众一样,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根本不敢靠近。
“报将军,店内无人,没有入室抢劫或是盗窃的迹象。”
“报将军,在主卧之中发现一具尸体!”
王烁一咬牙,老子早该想到的!
他来到主卧之中,发现一具中年男性胡人尸体。他如同睡着了一样,一身火红镌银的祅教教服穿戴十分工整,很安祥的躺在榻上。
榻边摆了一张小几,小几上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封书信。
王烁拿起那书信看了看,准确的说,它是一封绝命书。
是用中文写的,笔者自称米罕。
他的字写得不怎么样,行文也无文采可言,但大体意思说清楚了。
米罕在绝命书当中说到,他曾经冒用智慧之主阿胡拉?马兹达(祅教的最高主神)的旨意,去蛊惑他人骗取钱财、唆使他人犯罪。
并且为了掩盖盗墓刘华妃之墓的犯罪真相,他还收买杀手杀害了不少的人。后来为了掩盖这些犯罪真相,他还唆使董寿等人水淹青龙坊。
他自知罪孽深重,无法逃脱大唐律法的制裁。如今事情败露他只能一死以谢罪,希望这样能够得到主神的宽恕,不要让他的灵魂被女鬼引上地狱之途。
“畏罪自尽?”李晟和庞校尉等人惊道。
王烁皱眉,沉思。
过了许久,守在外面的军士来报,说崔都尉率领数十名不良人来援。
“叫他赶紧拐到这里来。”王烁道,“崔瘸子是个经验丰富的破案能手。让我们听一听,他的意见。”
片刻后崔敬进到房里来,先行参拜。
王烁把绝命书给了他看,又让他堪察了一阵现场。
“你有什么意见?”
“应该是服毒自尽。”崔敬答得干脆。
王烁皱了皱眉,“真的是自尽吗?”
“八九不离十。”崔敬道,“验尸可知,他死了约有三四个时辰了。死前没有任何的搏斗,就连这身祅教的麻葛祭服都是他自己穿上的。他甚至还很细致的梳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胡须,连鞋袜都是穿的崭新的。但是他的手指缝里却留下了一些特别的细沙,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尿骚味。想必他死之前,还进行一番很认真的祅教特净。”
“特净,我听说过。”王烁道,“祅教的神职人员死后,会在一条狗的注视之下,用依次用细砂、牛尿和水进行沐浴,以此涤除心身污秽和驱除恶灵。”
“王将军,果然博学。”崔敬笑了一笑,说道,“至于这封绝命书是不是米罕亲自写的,很好核实。店里应该有他做生意的各种帐薄,拿来进行对比,一看便知。”
“速办。”
“喏。”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崔敬就查出了结果,“是米罕本人的笔迹。他这个汉写得不怎么样,别人还真不大好模仿。错不了。”
王烁闷吁了一口长气,米罕居然自杀了,还留下了一封绝命书揽下了所有的罪责。虽然我对他的“自杀”有一百个怀疑,但是证据呢?
崔敬看王烁这表情,不难猜到他的心思,说道:“王将军怀疑米罕的自杀,有问题?”
“你难道就不怀疑?”王烁反问道。
“当然怀疑。”崔敬道,“但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还真是没有什么破绽。米罕在自杀之前,甚至还谴散了店里的所有伙计。大家都走得有条不紊,帐薄上也记录得很清楚,所有人的工钱都结清了,他们还都签了字画了押。”
“还真是一场,不慌不忙、毫无破绽的自杀啊!”王烁感叹道。
“王将军。”崔敬微然一笑,“案件当中的毫无破绽,往往就是最大的破绽之所在。”
“怎讲?”
“谁还能真的不怕死呢?尤其是自杀,往往会有一个强烈的犹豫与挣扎的过程。”崔敬道,“米罕都敢派人去刺杀王将军你,可见他其实是一个胆大妄为之人。他这种人面对死亡,往往反应十分强烈,才不会那么从容不迫的安祥自杀于床塌之上。”
“你的意思是,米罕这样的人如果自杀,会采取比较激烈的方式?”王烁道,“比如内心剧烈波动,终于把心一横,突然就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没错。”崔敬道,“这才符合他的性格!”
王烁心中一亮,“那你的意思是,是有人逼他自杀,还替他安排好了这样一个从容不迫、一心赴死的自杀现场?”
“王将军,一语中的!”崔敬满副赞赏之色的叉手一拜,再道,“有道是,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绝命书的口吻如话家常,实在是太过平静了,一点都不像一个满心悔恨、以死谢罪的宗教徒!”
王烁再度拿起绝命书一看,“还真是!”
“所以崔某怀疑,一定是有人先逼着米罕谴散了店中的伙计。然后由他口叙,逼着米罕一字不漏的写下了绝命书。”崔敬道,“然后,他们甚至帮助米罕完成了特净仪式,再亲眼目睹他服下毒药,直到他断气死去。”
“崔瘸子,果然厉害!”王烁冲他竖起了大姆指。
李晟等人则是一同叉手拜道:“崔都尉,了不起!”
崔敬呵呵直笑,连忙叉手回礼,“这些只是崔某的推测。眼下,并没有充足的证据。”
王烁道:“既然米罕是被迫自杀,形如被人谋杀。死后还要代人受过,顶下所有的罪名。”
“那么,他一定心有不甘!”
“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留下证据指证害他之人,这样才能拉着对方一起下地狱!——搜,给我仔细的搜!”
“喏!”
第186章 珍藏的念想
崔敬带来的不良人经常参与办案,经验丰富,干这种工作非常的合适。他们立刻动手,对米罕的家里展开了认真仔细的大搜查。
崔敬本人,则是亲自开始仔细的验尸。
王烁在他旁边看着。这也算是一项职业技能吧,学着点。
米罕身上的祅教麻葛祭服被崔敬小心的脱了下来,每一片衣角都不曾放过,仔细的搜索。包括他睡榻的被褥垫枕也是,一寸寸仔细的搜查。
他在米罕的贴身衣物之内,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有淡淡的香味。
“这是香囊?”王烁问道。
“没错。”崔敬点了点头。
王烁道:“祅教的特进礼仪当中,有佩截香囊这一层吗?”
“应该没有。”崔敬道,“并且他的香囊没有佩戴在身上,而且贴肉放在了内衣之内。这想必是一件他的心爱之物。”
王烁将香囊接过来,拆开袋子看了看,除了一些香粉再无他物。又闻了闻,说道:“这个香囊都没有太多的香味了,想必他藏在身上已经许久。而且据我所知,祅教的教徒并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他们甚至还会有所抵触。”
“没错。”崔敬道,“他们要经常进行小净、大净一类的祭礼,他们主张尽可能的保持身体的原型,包括味道也是。因此,他们的祭司不大可能亲自佩戴香囊。”
“于是他将香囊,藏在了内衣之内,以示珍藏。”王烁道,“到死的时候也依旧这样藏着,而且逼他自杀的人也未阻止。这是否意味着,这个香囊对他来说,有着非常特别的意义?”
“王将军,你有没有注意到?”崔敬道,“在米罕的居所内,没有任何女人生活的痕迹。甚至,也没有家人亲属的存在。祅教并不主张禁欲或者戒色,相反,他们鼓励生儿育女。米罕身为一名祅教麻葛,他的身边居然没有妻子儿女,这很不正常。”
“还真是。”王烁举着那个香囊,“这么说,这个香囊有可能是米罕心爱的女人,留给他的东西?”
“很有可能。”崔敬应了一句,立刻给身边的不良人下令,“速去周边打探,米罕的家庭成员及亲近人等之消息。尤其关注,与之往来密切的女人。”
“喏。”
王烁再细看了那香囊几眼,找不到什么端倪。于是他将香囊又还给了崔敬,说道:“崔都尉,还是你来看吧!”
崔敬接过袋子,用手指捏了一些香粉仔细的闻了闻,说道:“长安人嗜香,尤其是仕宦人家,皆有焚香、薰香、佩带香囊之习惯。因此,香料在京城非常的畅销。有很多从异域运到京城来的香料,比黄金还要贵。越珍稀的,就越贵。”
“这我知道。”王烁点了点头。自家不就有一个酷爱香料的粟特蜜宝宝吗,她珍藏了一批十分昂贵的香料,连老妈杨夫人都惊叹,说它们奇贵无比。
“但这个香囊当中的香料味道,并不十分常见。”崔敬道,“它应该是由各种香料混合而成。”
王烁轻轻皱眉,“你的意思是讲,这是私人配制的独门香料?”
“可以这么说。”崔敬道,“在长安,有许多卖香料的店铺。他们往往都有独门的配方,能配出各种不同的香料。如果这个味道能被长安人所接受,那么越好闻、越独特的香料就越能卖得起价。这样的配方往往价值万金,可以像祖传的宝物一样,代代相传。”
王烁眼睛一亮,“独门配方的香料,珍藏许久的香囊,到死也不曾离身……崔都尉,有没有可能,这个香囊就是米罕留给我们的重要线索?”
“确有可能。”崔敬道,“这个香囊,应该是指向某一个知情之人。米罕很有可能,在他那里留下了重要的东西。或是给他交待了,重要的话语。”
“很好。”王烁赞许的点头,“沿着这条线索,紧密追查!”
“喏!”
崔敬派出的不良人打探许久,回报消息说,米罕一直独居没有妻子儿女。他除了平常做生意会接触一些顾客,再就是去往祅祠与一众祭司和教徒交往。周边的人都不知道,他和哪个女子有染,他甚至从来不去平康坊。
换句话说,米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光棍宅男。社会关系极其简单。
“那他以前,总归是有妻子或是爱侣的吧?”崔敬道,“再去查!”
“喏!”
王烁独自寻思,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海棠!
海棠不是女子吗?她不是被米罕洗脑了吗?
米罕再想对她做一点什么,貌似就非常正常了吧?
既然祅教并不主张禁欲和戒色,那么王烁绝对不相信,米罕会完全自愿的这么做。如果他能达到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境界,大约也就不会这么大胆妄为了。
“崔都尉,你留在这里继续追查。”王烁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得要马上赶回京兆府去亲自办理。”
崔敬叉手而拜,“王将军请便,这里交给属下便是。”
王烁刚要走,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将庞校尉叫来,对他道:“庞校尉,有请你率领飞龙禁军驻守此处。万一有人前来阻挠崔都尉办案,还请你代为周旋。”
庞校尉当然知道王烁的用意,右金吾卫将军领右街使韦由,确有可能过来找茬。
“王将军放心。有飞龙禁军在此,谅他也不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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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拜托庞校尉了。”
王烁立刻带着李晟和自己的卫队,离开西市回到了京兆府。归途倒是顺利,那些得了赏赐的南门武侯再次见到王烁,态度好得不得了,就差摇旗呐喊的列队欢送了。
王烁拿着那个香囊,来到了关押海棠的杂屋之内。
她仍是躺着奄奄一息,伤势仿佛还有一点恶化的趋势。王烁进来时,她都只是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瞟了他一眼,都没有了怒目而瞪的力气。
王烁连忙叫来军医,对她进行了一番复诊和抢救。换药灌汤针炙的忙活了好一阵,她的气色总算是好了一些,至少又有了怒目仇视王烁的精神。
王烁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海棠依旧是仇视的表情,但眼神中泛起一抹哀伤,淡淡的道:“是不是米罕死了?”
“你早就知道?”
海棠轻吁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于是王烁大胆一猜,“你是她的私密爱侣?”
“你不要胡说八道!”海棠突然发出了厉斥,“我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
王烁拿出那个香囊,“你应该认识,这个东西。”
海棠看到这个香囊,果然神色微变。
王烁也真是脑洞大开,再度大胆一猜,“这不会是,你母亲留下的吧?”
“……”海棠的表情错谔一愣,仿佛是在说:这也能被你猜到?
王烁微然一笑,“海棠,如果我想查,很轻松就能查到你母亲的所有事情。但是关乎你的长辈,我尊重你的意愿。由你亲口来说,比较好。”
海棠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没错,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怎会在米罕那里?”
“他们曾经是旧相识。”海棠道,“我母亲,曾经也是一位祅教信徒。在我父亲被贬官流放之前。”
旧相识?
王烁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十年前,周子谅被贬官流放。那么海棠的母亲将这个香囊留给米罕,至少是十年前的事情。
米罕珍藏这个香囊,至少也有了十年的时间,到死也没有离身。
……莫非海棠的母亲,曾经出轨于米罕?
“我知道你心里,在胡思乱想一些什么。”海棠道,“不准你污辱我的母亲,哪怕是在心中也不行。她是一个贤妻良母,十分的遵守妇道。”
王烁心中一亮,“那是否意味着,你母亲在嫁给你父亲之前,曾经与米罕深深相爱?”
“……”海棠的脸上再度出现那种表情,这次多了一丝愠恼。
王烁自行给她脑补了潜台词:麻卖批,竟然又被猜中了?!
于是他说道:“海棠,我无意冒犯你已故的先人或是朋友。但就算米罕是一位作恶多端的恶徒,他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替人顶罪受过而死,却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你什么意思?”海棠问道。
王烁道:“米罕是被人逼迫自杀的。他死前留下了一封绝命书,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卑鄙!”海棠咬着牙,发出了怒骂之声。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我们都知道。”王烁道,“现在缺的,只是证据。”
海棠陷入了沉默。
王烁知道,她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的内幕。
不急,给她一点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过了许久,海棠突然道:“我渴了。饿了。”
王烁心中一喜,这是心中有了新的念想,好事。
于是马上安排人,给她弄来一些适合她这个病号吃的东西。
待她吃完之后,王烁再次回到她的面前。
“米罕曾经交给我一件东西。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这件东西就会变得十分重要。”海棠果然开口了,说道,“但如果你想得到它,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烁心中大亮。
“说!”
第187章 抽丝剥茧
王烁本以为,海棠会叫他释放钱三。
不料她说道:“为我父亲平反。”
王烁的表情凝滞了片刻,很想说:你是不是傻?
“哼!”海棠冷哼了一声,“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你不敢。”
“这根本就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王烁道,“我做不到。”
“你都还没有去努力尝试,为何就说,自己做不到?”海棠的表情显得更加的鄙夷。刚刚有所缓和的敌意,转瞬间又全回来了。
她冷冷道:“我们没什么好的谈的了。我等死,你走吧!”
王烁沉默的思考了片刻,说道:“或许有一天,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会去尝试。但现在,我真的做不到。”
“晚了。”海棠道,“其实我不傻,我知道要治死我父亲是的那个无道昏君,因为我父亲触了他的逆鳞。所以,无论我父亲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他都得死——但是,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的一个态度。你让我很失望,你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你走吧,赶紧走!”
王烁有点好奇,“你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无论现实如何险恶,无论自己的身份如何低微,也始终心中存有正义和善良,绝不放弃生平伟大之理想的人。”海棠道,“很显然,你不是。”
王烁笑了一笑,“莫非你遇到过?”
“没错。”海棠说得斩钉截铁,“我还真是遇到过。”
王烁道:“我可以,请教他的高姓大名吗?”
“你不配。”
王烁咧了咧嘴,这个海棠还真是固执得一根筋啊!
她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走极端。也很容易被骗被蛊惑……
看来我这个大救星想要拯救于她,还真是不容易啊!
正在这时,冯刚去了左杖院一趟,回来了。带来了周子谅的一些相关资料。
王烁道:“海棠,无论如何,你养好伤。钱三希望你好好的活。”
海棠微微一怔,扭过了头去,不搭理王烁。
王烁离开了这间杂屋,拿着周子谅的一些资料,耐心的读了起来。
资料,从周子谅的人物生平,为官履历,包括他的家庭成员,都记载得比较详细。后期的一些资料,则是审核周子谅“犯罪”和对他进行下判的记录。
当时张九龄已经被罢相,罪名是“党朋”。周子谅是张九龄的旧属下。虽然他比张九龄要更晚被贬,直接原因是他指责朝廷,滥用牛仙客这种“没文化”的粗汉为宰相,从而触怒了皇帝。
但实际上,周子谅遇难的主因,就是皇帝和李林甫着力于铲除张九龄,留在朝廷上的党羽。
也就是说,周子谅的确是冤死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法的纪录。
但要给周子谅平反,只有一个办法——先给张九龄平反。
这可是一件,触及当今朝廷核心敏感神经的事情。
历史上的玄宗一朝,皇帝和宰相的搭挡,就是治理天下的一个重要风向标。但凡玄宗用过的宰相,基本上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之名。
从姚崇、宋璟,到张悦、张九龄,再到如今的李林甫,乃至以后的杨国忠,这些人物的粉墨登场,标志着唐玄宗李隆基治理天下的态度。
从初期的严于律己励精图治,到中期的治世大成略显疲态,乃至后期的完全懈怡、溺于享受,从这些宰相的品行和才能就可以一眼看出来。
如今,李隆基已经当起了甩手掌柜,把治理天下的主要任务交给了李林甫,自己美美的享受人生去了。这种时候要给张九龄翻案,不就是否定皇帝的用人和治国策略吗?
这和甩皇帝的耳刮子有什么区别?
王烁记得,历史上的李隆基,是在安史之乱逃蹿到蜀地,成为流亡太上皇之后,回想起张九龄当初的劝谏,自己主动给张九龄翻了案,还给他立了碑。
可能真要到那个时候,李隆基才会完全的醒悟,当初罢张九龄而用李林甫,是多大的错误。
但是现在,谁跟李隆基去提这件事情,谁就一定会死得妥妥的。
“周子谅……”
王烁暗自叹息,你的命,已经不用别人去搭救了。但要拯救你的名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现在,没人能够做到!
王烁又看了一阵关于周子谅和他家人的资料。像他这种“政治犯”,一查就是三代九族,但凡有一点问题的都会被连带处理。
周子谅本身出身不高,他娶的夫人原来姓景,是一个农妇。后来,改姓了元。
王烁很是不解,好好的,为什么要改姓?
王烁继续看了下去,着重关注了一下这位景夫人的家世。原来她还有一位兄长和两个姐姐及两名幼弟,也都改了姓。
最后,王烁在景夫人的父亲那里,找到了他们改姓的原因。
原来,景夫人的父亲景昇,曾经是曹王妃家的佃户。后来景昇不租种田产了,专门替曹王妃收租,成了曹王妃的一员家臣。
曹王妃,姓元。
景昇也就追随主家,改作了元姓。
看到这些资料,王烁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一个人——元载!
王烁对元载这位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奸相”,也算是有些了解。
元载的出身是比较寒微的,他也曾经有过改姓的历史。
很巧。
他是随着他父亲,由景姓改为了元姓。而他的父亲,刚好也是给曹王妃收租的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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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王烁的心中突然变得一片敞亮。
这样一推算起辈份来,元载大约就是海棠的娘舅。
此前,元载不是拿着一个“秘册名录”来找过自己,说,想要借此保得自己一命并妄图立功受赏吗?
很有可能,这个秘册名录就是米罕交给海棠保管的,那一件“重要的东西”。
而海棠所说的那一个——无论现实如何险恶,无论自己的身份如何低微,也始终心存正义和善良,绝不放弃生平伟大之理想的人。
可能,就是元载。
刚好元载又是大理寺的一名官员,从事的是司法工作。六品大理司直,相当于一个最高法官的小小法官。
于是海棠就把那份至关重要的“秘册名录”,交给了“正直的法官”元载去保管。她恐怕也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出事,于是就效仿米罕,提前做出了类似的后事安排。
“呼……”
王烁合上了周子谅上的资料,长吁了一口气。
“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冯刚走了进来,叉手而拜。
“去,把大理司直元载,叫到京兆府来。”
“喏!”
王烁又抽空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
貌似最近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忙得像一个神经衰弱的晚期患者。不到万不得已,才懒得吃饭和睡觉。
王烁真是感慨不已,我都还没有用心的感受一下长安的物华天宝与风花雪月呢!
等办完了这个案子,我得好好的补偿一下自己。
他一觉,睡到了天黑。
醒来时,冯刚说元载已经带到,正在偏厅候着。
王烁也不着急,洗漱了一番又吃了一顿饱饭,才将元载叫了过来。
元载等了很长时间,心中一阵胡思乱想,坐立不安。
这时站在了王烁的面前,更是满心忐忑。
“元司直,请跟我来。”王烁也不多言,直接朝前走。
元载心里一阵打鼓,又不敢多问,只得应喏跟随。
二人走到了关押海棠的杂屋前,王烁叫人打开了门。
海棠仿佛是睡着了,王烁叫人掌了灯,她醒了过来。
“进来。”王烁对着户外唤了一声。
元载瑟缩不安的走进了房内。
海棠一眼瞧见元载,神色顿时变了。
元载则是低着头,根本没有正眼去看海棠。
“二位,想必应该是很熟,就不用我介绍了。”王烁道,“海棠,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是怎么找到,你说的那位高人的?”
“什、什么……高人?”元载嗫嚅的问道。
王烁笑了一笑,“无论现实如何险恶,无论自己的身份如何低微,也始终心存正义和善良,绝不放弃生平伟大之理想的人。”
“……”元载低下头,满脸臊得通红。
海棠明显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她狐疑的盯着元载看了一阵,又看向王烁,“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做。”王烁两手一摊,“我只是把他请来,与你见上一面。怎么说你们也是亲人,现在你落了难,他难道不应该来看一看你吗?”
“……”元载没说话,把头压得更低。
海棠咬着嘴唇,盯着元载,“阿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王烁笑了。
他脑补了一下,元载在海棠面前大义凛然的谈理想、聊人生,指点江山、粪土万户侯的情景。
现在呢?
除了用“猥琐”来形容他,找不出别的更加合适的词了。
“元司直,你先出去。”
“喏。”元载如蒙大赦,连忙溜了。
“在外面侯着。”王烁补充了一句。
元载有点慌张的停住了脚步,对着王烁叉手一拜,“喏。”
然后,他匆匆忙忙,像逃一样的走远了。
海棠既惊讶又愤怒的瞪着王烁,“你究竟对我阿舅做了什么?!”
第188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王烁不急不忙的,在海棠对面坐了下来。
说道:“海棠,如果我真要对一个寒门出身的六品小官做点什么,你还能在这里,见得着他吗?”
“……”海棠略微怔了一怔,面带愠色的辩道,“那是因为他手上还有你想要的东西。你想破案,你想立功,你想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用完之后,再将他们舍弃甚至是亲手杀掉!”
王烁摇了摇头,“在你心里,人心都是如此黑暗的吗?”
“没错。”海棠道,“尤其是在京城做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很好……”王烁也是气得咬了咬牙,“那我们就按照你的想法,来讨论眼前这件事情。如果你想让你阿舅以及你母亲全族能够活下去,从现在开始,好好跟我说话!”
“……”海棠顿时被噎住了,愤怒的瞪着王烁,说不出话来。
贱!
王烁没好气的在心里怒骂了一声,按捺着情绪,说道:“你和元载的亲属关系,有多少人知道?”
“……”海棠扭过头去沉默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就连乐城公主,都不知道。”
王烁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海棠毕竟是“政治犯”周子谅的女儿。当年周子谅被流贬,景夫人带着海棠被罚没掖庭为奴。景夫人的父兄一家没有受到牵连,就已经很不错了。
估计也就是因为,景夫人的父亲是曹王妃的家臣,受到了一丝皇族光环的庇护,这才得已幸免于难。
于是王烁问道:“你遇到乐城公主得以离开皇宫之后,想到了寻亲。但你的父族基本上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几个母族的亲戚。元载就是其中的一位,对吗?”
“知道你还问?”
“但你们是秘密相认的,对吗?”
“关你什么事?”海棠咬了咬牙,“这难道还犯法吗?”
此刻,王烁看着海棠,真心觉得她很可怜。
她信任的米罕,把她当作一条鹰犬,将她带上了“恐怖份子”这一条不归之路。
她信任的亲娘舅,拿着她以命相托的重要证据,并没有像他吹嘘的那样“心存正义和善良”去惩治不法,而是拿去邀功请赏,搏前程了。
“知道元载,为什么不公开你和他的亲属关系吗?”王烁道。
“不是他不愿意,是我。”海棠冷冷道,“我是罪臣之女,我不想影响了他仕途!”
王烁摇了摇头,海棠真是太天真了。
以元载这种不惜手段、拼命钻营往上爬的性格,肯定是看到了海棠是乐城公主信任的贴身奴婢,身上多少存在一些可利用的价值。这才愿意,与之“秘密相认”。
算了,不必说破了……
“还好。你还有一个,甘愿为你付出一切,并陪你一起去死的,钱三。”说完这句,王烁起身往外走。
“你回来!”
海棠突然大叫起来,“我阿舅是不是已经把那个东西,交给你了?”
“快了。”王烁道,“在你被我抓到之前,你阿舅就来找过我了。”
海棠怔怔的看着王烁,精神慢慢的萎顿了下来,“我阿舅,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不是刚刚才说过吗?”王烁冷笑了一声,“在京城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你阿舅也是其中之一。他也想破案,想立功,想往上爬。”
“……”海棠咬牙沉默了片刻,“那我对你来说,是不是已经,完全没有价值了?”
“没错。”王烁冷冷的道,“所以,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阿舅来看我?”海棠仰头,迷惑的看着王烁,“还跟我说这么多的废话?”
王烁两手一摊,满副无辜的表情,“我乐意!”
“……”海棠很是无语的表情。
但是她已经没有了怒火。
眼下她心里很是清楚。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在王烁面前嚣张的资本。自己在王烁眼里,和一具毫无意义的死尸,已经没有了什么太大的区别。
一切都转变得太快。
元载的出现,击碎了海棠自己心中,仅存的一丝幻想……
王烁关上门,落了锁,走了。
海棠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下来。
开始哭泣……
片刻过后,门口又传来铁锁被打开的声音。海棠连忙止住哭声,擦去了脸上的眼泪。
王烁再次出现了。他手上提着一个灯笼,神情冷峻的看着海棠。
此刻,海棠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落水之犬。
有人站在岸上,冷眼旁观。
但是自己除了狺狺狂吠和等死,别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给你们一夜的时间,把所有想说的话,说完。”王烁道,“再次相见,你们可能就得等到,下一辈子了。”
说罢,王烁手上一拽,将钱三从门外拉了进来。
“三郎!”
“海棠!”
两人大声喊叫,然后抱头痛哭。
王烁关上门,走了出去。
元载站在外面,垂着手,低着头,像一尊被人从道观里搬了出来遗弃的破烂泥胎菩萨。
王烁走到他的面前,“想让你外甥女活吗?”
元载怔了一怔,摇了摇头,又连忙点了点头。
王烁非常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元载扑通跪倒在地,“王将军,元载愿意立刻献上秘册名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肯请王将军高抬贵手,饶元载不死!”
“来人!”
“属下在。”冯刚上前,抱拳而拜。
“带二十铁甲,随元司直去走一趟。拿不回那件东西,就拿回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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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
天亮了。
冯刚带着元载去而复返,拿回了那一本秘册名录。
王烁将它打开看了一阵,熟悉而蹩脚的字迹,的确是米罕所写。上面有亚里斯派他去向诸多官员行贿的记录,其中就包括左金吾将军董延光和京兆尹萧炅。
还记载得有,亚里斯派他去追杀盗墓贼,以及指使董寿,去策划水淹青龙坊的这一系列事情。
证据,妥了。
王烁长吁了一口气。
元载又跪在了王烁面前,“肯求王将军,饶海棠一命!”
王烁不由得笑了,这厮的脑子终于转回来了,知道给自己的外甥女求情,就是给自己求情了?
“元司直,结案之前,你不得私自离开京兆府。”王烁道,“明白吗?”
“元某明白……”
“下去吧!”
“喏……”
王烁再次来到了关押海棠的那间杂屋,叫人打开了铁锁。
刚刚开门,海棠和钱三就双双跪倒在地,对着门口磕下头来。
“你们干什么?”王烁问道。
钱三抬起头来,叉手而拜,“感谢王将军,赐我二人一夜相守。”
海棠也抬起了头来,双眼红肿脸上还有泪痕,行万福之礼,轻声道:“至此,海棠死而无憾。”
“人只有真正落了难,才会知道,谁真正关心自己。”王烁道,“海棠,钱三,你二人虽然罪犯不赦,但是献上那一本秘册名录,也算是你们迷途知返的立功表现。结案之时,我会如实呈报。”
海棠微微一怔,“那不是我阿舅献上的吗?”
“被他拿来邀功,或者被你们拿来救命。”王烁道,“你猜,我会选哪一个?”
海棠沉默了片刻,说道:“王将军,我阿舅会有罪吗?”
“他那样辜负于你,你还在乎他吗?”王烁问道。
“我在乎……虽然我知道,我的在乎毫无用处。”海棠道,“但是,他毕竟是我的亲人。”
王烁静静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来人,备车。将他二人押往左街署!”
“喏。”
临走之时,王烁找到杨钊,对他简单说了一下案情。
杨钊大喜,证据收集完毕,案子终于要了结——立功受赏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那个元载,就让他留在这里。”王烁小声对他道,“他其实没有犯下什么罪行,但是他心术不正被我抓了把柄。于是他自己吓自己,吓得很厉害。”
杨钊呵呵直笑,“那我就,再狠狠的吓一吓他。让他老实一点。”
“那就交给杨御史,慢慢的玩了。”王烁也笑了一笑,“我先带人回左街署,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需要杨某帮忙吗?”
“暂时还没有想到。有需要的话,我会发来请求。”王烁手叉而拜,“告辞。”
“好。”杨钊十分殷勤,叉手还礼,“我送王将军出府。”
王烁带着自己的队伍,用马车装着海棠和钱三,离开京兆府回到了左街署。
他拿着那一本秘册名录,来到了董寿的面前。
“米罕死了。”王烁道,“但是他留下了,亚里斯和董延光犯罪的铁证。”
“好,这就好!真是好得很!”董寿兴奋不已的挥起了拳头,“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两个混蛋,早就该死了!”
王烁淡然道:“那你自己呢?”
“我还是那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董寿倒是平静,说道,“母亲都已不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我早已报定必死之心。”
王烁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
董寿呵呵一笑,跪在王烁面前,拉扯头发和衣襟,伸出了干净的脖子。
“动手吧,王将军!我知道,你早就想拿我的人头,去给许多人报仇血恨了!”
第189章 苟富贵,勿相忘
董寿的激将法毫无意义。因为王烁,原本就真的很想亲自砍下他的人头,去祭奠那些被他害死的人。
但是王烁没有这么做。他一言不发的就离开了问案室,把董寿甩在那一张紧闭的大门后面。
曾经的董寿,是一条被人驱使四处伤人的恶犬。
现在的董寿,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他的死亡已是定局。
但是现在杀了他,最高兴的不会是王烁和那些冤死的灵魂,而是有待被他指证的亚里斯和董延光。
王烁出来后,董寿冲到门边大力的砸门,“什么时候拘捕董延光?”
“我要去现场!”
“我要亲眼看到,他被打成一条落水之狗!”
“我要亲眼看到,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崔敬就站在不远处。
王烁走过去,看着他。
崔敬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仇恨。”王烁说道。
“没有办法。”崔敬摇头,“他从小,就养成了这种极端的性格。这有点像董延光。”
“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
王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崔敬站在门外,久久的凝视那一张,关闭的门。
王烁回到自己的官署,亲自认真的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证据。
董寿的供词,米罕留下的秘册名录,钱三的供词,康道满的供词,还有段宠、于道智及秦氏母女与米罕等人的验尸纪录,等等。
一一归纳整理完毕,王烁在心中仔细的梳理思路,准备去向皇帝做一个总结汇报,并正式请命对亚里斯进行抓捕。
王烁预计,皇帝不会轻饶了亚里斯。因为他此前已经通过派谴飞龙禁军来参与行动,间接表过态了。
但是亚里斯的身份比较特殊,首先他是一位祅教的宗教领袖。大唐的两京一带光是祅祠就有六座,祅教徒挺多。尤其是在西域和丝绸之路上,祅教的影响力更大。
其次,亚里斯还是波斯商盟驻京城商会的会主,手中掌握有极其雄厚的财富,在商界也有很大的影响力。
再者,亚里斯的案子,还牵涉到许多京城的官员。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王烁很想亲手宰了亚里斯,但草率动手肯定会带来一连串不良后果。
因此,现在很有必要去请示皇帝由他定夺。何况,这件案子原本就是皇帝亲自交办的。
正要动身进宫,王烁心中一动,皇帝派杨钊来和我一起经办此案,他还是我名义上的“领导”。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上他一起去进宫面圣呢?
他心中细细的思忖,这件案子办下来,多少会有一点功劳。杨钊是一个典型的“无利不起早”的势利小人,他现在对我很客气,无非就是巴望着我尽快破案,他好跟着一起瓜分功劳。
如果自己撇开杨钊越级上报,他定然恼羞成怒。
王烁觉得,虽说以后的事情不大好讲。至少就目前来说,杨钊这个人还是可以“团结”一下的。
砒霜尚能入药。按历史的走势来分析的话,拉杨钊来对付李林甫,这思路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想清楚之后,王烁便带上了丁贵和几名亲卫,去了京兆府。
一行几骑刚刚走到京兆府门口,刚好遇到杨钊从里面走出来。
“王将军?”杨钊有点惊讶,“我正准备去左街署找你。”
“巧了。”王烁笑道,“我已经来到了京兆府,专寻杨御史。”
“来,快请。”杨钊颇有一点喜出望外,“来人,速备酒宴。”
“杨御史,酒宴就不用了。”王烁道,“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还是饮茶吧!”
“好,那就赶紧置茶!”
二人往府里走,王烁一眼瞟到了不远处屋檐下躲躲闪闪的元载,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这厮肯定把秘册名录的事情跟杨钊说了。要不然,杨钊不会这么急着去找我。
无所谓,自己就没打算瞒着杨钊。
秘册名录通过元载的口说出来,定能调足杨钊的胃口,会更加显得“奇货可居”。
但是它涉及的京城官员太多了,对自己来说,它就是一个烫手的山竽。让杨钊这个御史来接盘处理,显然更加合适。
二人进了会客室,茶艺姬煮好茶后,杨钊就叫她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王烁和杨钊两人。
“萧府尹真会享受,这可是湖州的贡茶清明笋尖。”杨钊道,“王将军,请品尝。”
王烁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比这个茶叶更加名贵的,恐怕是那一位技艺超群的茶艺姬。”王烁道,“王某素来爱好饮茶。有朝一日杨御史真正成为了京兆尹,王某倒想把这位茶艺姬借用几日。”
“不不,杨某资历太浅,绝对不敢觊觎京兆尹这样的重职。”杨钊一个劲的摆手。
王烁笑了一笑,“资历这个东西,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很重要。但杨御史,可不是一般人。”
“京城这地方太复杂了,遍地的王侯贵族。京兆尹位高权重,我嘛……呵呵!”杨钊仍是摆着手,“我是真的不行。你也看到了,光是一个右街署,我都镇不住。”
“那是因为,杨御史只是暂时代理。”王烁笑了一笑,“等到正式上任,那个右街使韦由再敢那么嚣张的话,那除非是他不想在京城官场混下去了。”
杨钊眼睛稍稍一眯,“王将军你说,那个韦由是不是很想自己取代萧炅,成为新的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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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说不准。”王烁道,“他有出身有背景,品衔资历也够,再加上还有一个关系密切,担任吏部侍郎的堂兄弟韦陟,在背后替他撑腰。”
“没错,没错啊……”杨钊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吏部侍郎,可真是手握官员升迁任免之大权!”
“所以,杨御史……”王烁颇带暗示意味的微然一笑,“要下手,得趁早。”
杨钊眼睛一亮,心领神会的叉手一拜,“还请王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王烁呵呵一笑,从怀里拿出那一本秘册名录,端端正正的放在了茶几上。
“杨御史,请过目。”
杨钊激动不已,连忙拿起秘册名录,小心翼翼的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
他的口中,还不知不觉的念起了一些人的姓名。
“刑部尚书兼领京兆尹萧炅,左金吾将军领左街使董延光,大理少卿杨璹……哈哈,右金吾卫将军领右街使,韦由!”
“老小子,你竟敢贪脏受贿,可算是逮着你了!”
杨钊,当场大喜!
王烁平静的问道:“杨御史,如果让圣人看到了这一份秘册名录,当会如何?”
杨钊微微一怔,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慢慢的合上了秘册名录,寻思了片刻,说道:“牵涉面太广了。不太好办。”
“我也是这么认为。”王烁道,“真要一一查办下来,京城的官场要发生一场巨大的地震。”
“怕是有过半的朝廷大员,将会受到牵连。”杨钊皱起了眉头,“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胡商神棍亚里斯,竟然能在京城搞出这么大的乱子!”
王烁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将这本秘册名录交给圣人?”
“当然要。”杨钊倒是答得毫不犹豫,“这种事情,必须请由圣人亲自定夺。”
“我也是这么想。”王烁点头。
杨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又诡谲的笑容,说道:“王将军,此番你真是立下了大功。圣人一定有重赏!”
“王某查案全是职责所在,不敢邀赏。”王烁道,“倒是杨御史,一口气查出了京城这么多的贪官。有此一项大功,圣人一定会对你青睐有嘉,重赏提拔。”
王烁这话说得很清楚了,摆明就是要把“秘册名录”的功劳让给杨钊。他是御史,监督和纠察百官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杨钊,两眼都在放光了!
“有朝一日!……”他有些激动,但还是忍住了冲动没有把话说得太过露骨直白,而是面带笑容压低了声音,“杨某,一定不会忘了王将军今日的义气与恩德!”
王烁笑道,“苟富贵,勿相忘?”
杨钊大笑,“苟富贵,勿相忘!”
此刻,王烁真的很有一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如今看来,和小人相处其实不难。
他们的心思,可比伪君子简单多了。
像杨钊这样的小人,他想要什么会表达得很是清楚,并且喜欢“明码标价”的进行利益交换。自己投其所好给了他好处,他会很直接的给出回报。
相比之下,像萧炅这样的伪君子,真的是城府太深反复无常,令人有与虎谋皮之感,根本防不胜防。
“王将军,你看这样可好?”杨钊问道,“我先拿着这份秘册名录,进宫去求见圣人,把案情大致跟圣人通报一下。如果圣人想听详情,自会召见王将军亲自入宫,前去详解。如若不然,圣人也会给出旨意,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王烁一听,还想把我撇开不成?
“王将军千万不要误会!”杨钊连忙压住嗓门,小声说道,“圣人和贵妃刚刚闹了一点小别扭,心情不是太好。所以……”
王烁点头笑了一笑,同样也压低了声音,“那杨御史,可得千万小心!”
“放心,放心,我会见机行事。”杨钊一脸的灿烂笑容,小声道,“王将军,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第190章 伪君子
叙谈一阵后,杨钊就兴冲冲的离开京兆府,去了兴庆宫。
王烁倒也不怕他撇开自己,独吞果实。他是中途介入的这件案子,此前的诸多细节宫里都已知情,想来杨钊也不会去干掩耳盗铃的傻事。
再说了,王烁现在觉得杨钊可以去团结。反过来讲,杨钊难道不会觉得自己也可以“团结”一下吗?
他是一个挺有野心的小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断往上爬,不会甘于一直给李林甫做马仔。那么,拉拢李林甫的敌人对他来说,也是一步立足于长远的好棋。
这么说,还真是狼狈为奸、各取所需啊……
王烁不由得笑了笑,或许海棠说得真没错,在京城做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办案的事情需要等候皇帝的下一步指示,王烁感觉,自己终于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想着已经到了修政坊,自己还有一个兄弟正赖在别人家里养伤。
为免安菲娜姬担心,还是赶紧把他接回去吧!
于是,王烁离开了京兆府,转道去了萧炅府上。
萧府的大门紧闭。
萧炅见了一回李林甫献上了一个女儿,又进了一趟皇宫,讨来一个“停职反省”的免死金牌,回家就开始闭门思过了。
王烁上去叫开了门。
这次前来应门的不再是貌似儒雅的周生,换成了一位六旬老翁。他大约是认识王烁也知道他的来意,也未多问,直接就将他迎进了府里,请来了萧炅相见。
王烁倒是挺佩服萧炅。
此前二人达成了默契,萧炅嫁女给安国臣。但是一转头,他就把女儿许配给了李林甫的儿子。
如今再次相见,萧炅竟然一点尴尬都没有,反倒如同老友一样的热情寒暄。
伪君子的脸皮之厚,得服气。
王烁也不说破,像一个合格的属下那样与之寒暄闲谈,就像之前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于萧炅,王烁只剩小心提防。
既不会再与之深交,也犯不着亲手将他弄死。
他这种人,是交不到真正的朋友的。
就算是李林甫,也不会把他这种反复无常的伪君子,当作是真正的心腹和盟友。哪怕现在愿意出手保他一下,也不过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利用价值。
闲谈一阵后,王烁主动提出,要把安国臣接到自己的府上去疗养。
“王将军,这就不用了吧?”萧炅道,“安将军刚刚才适应给他治病的医郎和照顾他的婢女。突然换一个环境,对他的伤情,可能会有所不利呀?”
“萧尚书放心,安将军去了我家有他亲妹妹照顾,会恢复得更好。”王烁道,“再说了,萧尚书正在停职反省。再将安将军留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王烁就是存心故意的。不刺激一下这个反复无常的厚脸皮,自己心里真是左右不舒坦。
萧炅的脸皮很生硬的抽了一抽,像是被人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但他仍是笑容可掬,“既然这样,萧某也就不勉强了。我这里还有一些专给安将军准备的良药,就请王将军一并带走吧!”
“多谢萧尚书。”王烁不再多言,叉手一拜,“我这就将安将军带走。”
“好,好。”萧炅笑呵呵的点头。
王烁转身就走了。
萧炅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咬着牙恨恨道:“后生小儿,气焰嚣张!”
王烁等人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体重如牛的安国臣搬上了那一辆,从京兆府借来的马车里。
安国臣还顺走了萧府的一个小婢,说用了几天用顺手了,一下舍不得扔。
王烁挺无语。这厮白吃白喝白嫖就算了,完了居然还要打包带走。
萧炅没再露面。
但临出府时,王烁见到了萧佩仙,她仿佛是故意在门口等着自己。
“王将军。”萧佩仙主动上前施礼参见。
王烁还了礼,“萧姑娘有事吗?”
萧佩仙抬起头来,眼神灼灼的看着王烁,说道:“拜你所赐,我这一生的命运就此决定了。”
“萧姑娘太看得起我了。”王烁笑了一笑,“你的命运岂是我能决定?”
“还不承认?”萧佩仙冷笑一声,“莫非不是你逼迫我父亲,要将我许配给安国臣?”
“逼迫?你父亲是我的上峰,我能逼迫得了他吗?”王烁都乐了,“再说了,眼前事实如何?”
萧佩仙面露一丝愠色,“我兰陵萧氏,岂能与胡人结亲?”
“萧姑娘所言即是。”王烁笑着点了点头,“话说回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嫁给右相的儿子,确实门当户对,强于安国臣百倍。你父亲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那根本就是一个无赖纨绔,要嫁我早就嫁了,还用等到今天?”萧佩仙脸上怒气更盛,“王将军,你不觉得,你有点逼人太甚了吗?”
“萧姑娘,请你务必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王烁的脸色变得严肃,沉声道:“王某从无害你萧家之心,天人可鉴!无论你将来的命运如何,全是你父亲今天做出的安排与抉择!”
“我就知道,你会抵赖不认帐。”萧佩仙冷笑了一声,“亏我此前,还把你当作是一位英雄人物。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不堪!”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萧姑娘,还有别的事情吗?”
“……”萧佩仙咬了咬牙,恨道:“没有了,你走吧!”
“告辞!”
王烁带着安国臣等人走了。
萧佩仙兀自气得发抖。
萧炅走到了她的身后,发出了叹息之声。
“父亲!”萧佩仙立刻落下泪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要嫁给右相家的那个纨绔子!”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萧炅道,“王烁对我咄咄相逼。我只好去向右相求援。但是平白无故的,右相凭什么帮我们呢?……佩仙,是为父对不起你,委屈你了。”
“父亲,你可是三品尚书京兆尹!”萧佩仙叫道,“你还能怕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四品郎将左街使吗?”
“没办法,王烁拿住了我的把柄,并以此为要挟……”萧炅长声叹息,“再说了,他父亲可是王忠嗣。这满朝臣工除了右相,还有谁能惹得起,控疆千里带甲十万的大唐战神啊?”
“大唐战神?战神之子?……哼!”萧佩仙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总有一天,他们要付出代价!”
王烁一行人离开萧府走出布政坊,去往万年县的宣阳坊。
安国臣一个带伤病号,坐着马车走在大街上都不消停,整得那个小婢时时发出一阵引人侧目的怪声。
王烁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拍打车厢,“肃静!肃静!”
“哈哈哈!”
安国臣发出一阵大笑,“停车!下去,你先下去!”
马车停住,那小婢满面通红的从车上走了下来,换作了步行。
“二公子,聊几句?”安国臣挥手,示意王烁上车。
“拒绝!”王烁一瞪眼,别人办过事的地方,可别遭惹了什么晦气!
安国臣一阵傻笑,“我就掐了她几下,没干什么——来,快来吧!我真有话跟你讲!”
王烁笑了笑,把自己的马借给了那步行的小婢骑,自己上了马车。
“什么事?”
“二公子,我这两天躺在萧府养伤,萧炅扯着我闲聊跟我说了不少事情。”安国臣道,“他说,他女儿萧佩仙自幼喜欢英雄人物,听闻你的事迹对你颇感兴趣。但是无奈,你却一点都不喜欢她。男欢女爱需得你情我愿,这种事情勉强不得,也就罢了。但你却暗示他,要他将女儿改许他人——哦,就是我了。”
王烁淡然道:“然后呢?”
“这当然就伤到了萧佩仙的自尊心。”安国臣道,“李林甫的那个儿子是纨绔子,一直很喜欢萧佩仙,想要娶她。但是萧佩仙一直不肯。但是这一次萧佩仙把心一横,干脆的答应了下嫁李林甫之子。”
王烁摇头直笑,“这一番鬼话,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安国臣道,“但问题是,萧炅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鬼话?”
“伪君子的一惯作派,巧言令色推诿责任。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仿佛都是受人逼迫,无可奈何。”王烁道:“明明是自己犯了错,他却装得像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借此博人同情,或是抢夺道德至高点。”
“没错没错,我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但就是说不明白。”安国臣道:“这个萧炅还真是臭不要脸啊!明明是他自己犯了罪,然后把自己的女儿当作货物一样的送了出去,目的只是为了让李林甫保他。最后却说得像是,我们心存不善,把她女儿逼到了这步境地!”
王烁摇了摇头,“难怪刚才出门时,萧佩仙堵住我,冲我发了一通邪火。”
“萧炅想要骗住萧佩仙那个糊涂小娘们儿,还真是太容易了。”安国臣摸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恨恨的道:“我想亲手弄死那个,臭不要脸的伪君子!”
“然后抢了他的女儿,回去做压寨夫人?”王烁笑道。
“哈哈!”安国臣大笑,“还是二公子最了解我!”
第191章 能饮一杯无?
回到府中,王烁叫人把安国臣搬到了“蜜园”。安菲娜姬早在这里,给他兄长准备好了住处。
安国臣乐哈哈的等着他妹妹来“怒搓狗头”,但安菲娜姬却红了眼圈的轻言细语,弄得安国臣好一阵不习惯。
王烁派人去东市请来一位挺有名的医郎,以后就专给安国臣治伤。从萧炅那里带来的药物,倒也的确都是不错的货色,能够派上挺大用场。
安菲娜姬拉着安国臣带回来的那个小婢盘问了好一阵,知道了一些事情。她问王烁,大哥和那个萧佩仙的婚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烁道,你就当从来没有这回事。
“那不行。”安菲娜姬道,“萧炅出尔反尔,萧佩仙口口声声说不能与胡人联姻,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胡人怎么了?——有遭一日我兄长拜将封侯,他妹子富可敌国,到时候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有志气。”王烁哈哈大笑,“我看好你!”
“二郎,我说认真的。”安菲娜姬道,“来了长安这么久,我们的生活也都安顿好了。我却一直闲在家里吃干饭,这不好。”
“你有何打算?”
“早前我也跟你说过了,我想去经商。”安菲娜姬道,“长安富得流油,人口超过百万,钱真是太好赚了。我现在感觉,我每在家里闲一天,就损失一万金!”
“长安可不是酒泉,赚钱哪有那么容易?”王烁呵呵直笑,“在酒泉,我和你大哥能够只手遮天。在长安,就得小心翼翼。”
“你总得让我,先去试试吧?”安菲娜姬道,“我听你的,不会亲自去抛头露面。但我手下的这些同乡,个个都是经商的好手。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把他们从西域带到酒泉,又从酒泉带到了长安。”
粟特人,确实都是经商的好手!
王烁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亚里斯和米罕,一时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是不是很不方便?”安菲娜姬小心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勉强了。”
“倒也不是。”王烁道,“只是最近风头不对。等过段时间,时机成熟了,我会安排。”
“好!”安菲娜姬大喜,“那我可就等着那一天了?”
“行。”
王烁挺难得的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了一晚。
次日,王烁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刚刚才坐起身,安菲娜姬就亲自提着一个大食盒进了屋来。
“有好吃的!”安菲娜姬扑到榻上来撒了一阵娇,“你昨天辛苦了,得补一补。”
王烁轻拍着她的脸蛋,“我都还没有洗漱。”
“等着,我亲自伺候你洗漱,再陪你吃一顿好的。难得如此清闲,咱们喝点小酒怎么样?”
“好。”
王烁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有张有弛,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再要一直那样忙下去,王烁估计自己很快就要倦怠了。
稍后,安菲娜姬伺候王烁洗漱更衣罢了,再摆满了两张小几的美食。
葡萄美酒,王烁和她举杯对酌。
安菲娜姬还叫来她的两个小姐妹,一个弹箜篌一个献舞,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你兄长怎样?”王烁问道。
“他呀……”安菲娜姬撇了撇嘴,“一大早就和那个小婢腻在一起,都没出过房门。
王烁一阵好笑,“估计他是想给你们老安家,早点传宗结代。”
“话说回来,我哥的婚事……”安菲娜姬道,“他都二十四五了,该成亲了。”
“你说话的口气,不像他妹子,倒像他娘。”王烁笑道。
“那没办法,我们背景离乡父母都不在身边,就得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安菲娜姬道,“二郎你说,给我哥说一户什么样的人家比较好呢?”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菲儿,有件事情你得弄清楚。长安的名门望族联姻,看重的不是官位和财富,而是出身与门第。”
“这我倒也听说过。”安菲娜姬道,“所以仔细想一想,萧炅不乐意把女儿嫁给我哥,也是情理之中。但我就是气不过……哼,狗眼看人低!”
“不提他了,败兴。”王烁道,“我会留意,给你兄长选一个合适的好人家的女儿,给你做嫂子。”
“好!”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为了以示感激,我要好好的报答你!”
“一大早的……这事,以后再说吧!”
“不行,不行,就现在!”安菲娜姬一下就爬了过来,直接把王烁压在了身下,“我也得要,赶紧给你们老王家,传个宗,接个代!”
这一下,王烁终于是睡眠极度的充足了。
一大早刚起床,又被睡到了中午。
午饭过后,王烁觉得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误了公务事小,误了自家小命事大。
于是刚扔下筷子,他就撒腿溜了。连冯刚和丁贵这些人,都差点没有撵上他。
总算是胜利大逃亡,成功溜到了左街署。
有李晟等人在此坐镇,一切正常。
率领飞龙禁军的庞校尉,见了王烁就上前来参拜,“王将军,庞某奉命,撤回宫中。特此拜别王将军!”
王烁微微一怔,亚里斯还没有去抓捕,宫里怎么就要撤回飞龙禁军?
于是王烁问道:“庞校尉,你什么时候得到的命令?”
“刚刚才不久。”庞校尉小声道,“是高阿爷,亲自派人来传的令。”
“好,我知道了。”王烁点了点头,“那你们一路好走。有缘,我们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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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再会。”庞校尉抱拳而拜,“真是可惜,庞某与诸位兄弟无法陪王将军一起,去执行最后的抓捕任务了。”
王烁微笑点头,“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共事。”
“庞某,热切期待。”
庞校尉率领飞龙禁军走了,连同安国臣一起带来的那十几个兄弟,也一并离去。
王烁暗自寻思,高力士是皇帝的影子和代言人,他的行动就是皇帝的旨意。
他在这时候撤回飞龙禁军,是什么意思呢?
皇帝也没有召我入宫询间,案件的详情。
莫非是杨钊进宫面圣,出了什么岔子?
寻思了一阵,王烁心里有些打鼓。他很想进宫去面圣,但也觉得有些唐突,于是决定先等一等,看杨钊那边什么时候,能带来一个明确的回信。
但是一直到傍晚下班时分,也没人来给王烁传个信。
他只好按捺住心情,先回家去休息。
刚走到家门口,迎面来了一骑。马上一名男子,在王烁等人面前翻身下马,拜于道旁。
“敢问尊驾,可是太原王公子?”男子问道。
“我是王烁。”王烁道,“阁下有何贵干?”
“在下裴靳,乃是虢国夫人府上的家臣。”男子叉手,参拜道:“在下奉虢国夫人之命,给王公子送上一份请贴。还请王公子过目。”
虢国夫人的请贴?
王烁下了马,接过请贴来一看。
虢国夫人,居然邀请自己今晚,去她府上赏月品酒。
王烁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既不是中秋,还是阴天随时可能会要下雨,赏你妹啊?
哦,她妹是杨贵妃……
“请回复虢国夫人,王某回家稍事收拾,即刻就到。”王烁道。
裴靳叉手弯腰而拜,“在下奉命,一定要将王公子请到虢国夫人的面前。在下就在这里等候,给王公子引路。”
王烁真是笑了,哪有见过,请客请得这么霸道的?
“行,我马上就来。”
王烁回到家里,脱下官服换上了一身与公子身份相符的锦衣玉冠,就准备出门。
安菲娜姬倒也不阻拦,只是看到他这副样子好笑,“哟,二公子这是要去平康坊赴宴?”
“聪明,一猜就中。”王烁呵呵直笑,“晚上我就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
“正好,我今天也累了。”安菲娜姬故意伸了个懒腰,不怀好意的看着王烁的下身,“你腿软的毛病,半天就恢复了?”
“……”
王烁甩给她一个“我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转身就走。
安菲娜姬在他身后咯咯直笑,“明天早点回来,我炖好补品等你。”
王烁只带了冯刚和另外两名亲卫,一行共四骑,随裴靳来到了宣义里,虢国夫人府。
宣阳坊宣义里的杨氏五宅,京城闻名。
五户大宅建在一起,屋檐相连,辉煌气派不输皇宫。
刚刚走到这里,眼看天色发黑一片阴沉,要下雨了。
裴靳连忙将王烁等人直接请进府里,连通报都省略了。
没有预料中的山珍海味和歌舞相迎,虢国夫人独自一人坐在正厅里,十分专注的亲自挥着一把小扇儿,扇着一个小火炉。
小火炉上放着一个铜盆,盆内温着一瓮清香的果酒。
王烁走到正厅前,正要拱手,虢国夫人就用扇子冲他招呼。
“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你快过来。”她笑容满面,语气轻松,“快来闻一闻,我亲酿的新酒。”
王烁也不矫情,直接走了过去。
虢国夫人用一块湿巾揭开酒瓮的盖子,拿扇儿挥了一挥,“好闻吗?”
王烁笑了一笑,“此情此景,我想赋诗一首。”
虢国夫人顿时笑了,“王公子,快请!”
“绿蚁新培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雨,能饮一杯无?”
第192章 老贼要截胡!
虢国夫人面露一丝讶然之色,击节赞叹连声道:“好诗!”
“想不到王公子竟还出口成章,文采风流!”
“夫人莫要取笑。”王烁笑道,“我哪会作什么诗。这是别人写的,我不小心背了下来。”
“王公子,快请入座。”虢国夫人也不深究,延手一请,“来人,上酒。”
唤来一名绿衣小婢,五官秀丽身段窈窕,皮肤如同凝脂一般,长得十分好看。她跪坐到王烁的身边,用竹质的酒勺和青瓷的酒盏,给她呈上了一杯虢国夫人刚刚温煮的绿色果酒。
“快请品尝,味道如何?”虢国夫人满怀期待的神情。
王烁挺认真的品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能得到王公子的亲口赞誉,看来我的确是成功了!”虢国夫人很高兴,“为了以示感激,这一名新罗侍酒姬,我就赠送给王公子了。”
王烁微微一愣,我就尝了一口酒,就能得一个漂亮妹子?……有本事,你给我一整瓮!
“怎么,莫非王公子瞧不上眼?”虢国夫人面带微笑的问道。
王烁笑了笑,“君子不夺人所爱。”
“我一介女流,爱她作甚?”虢国夫人笑道,“王公子,可不要太过客气哦!”
王烁心想,来路不明的女人,岂能随便要?万一是个细作,或是定时炸弹呢?
虢国夫人用心未知。
人在江湖,最起码的防人之心,不能没有。
“真不是客气。”王烁拱了一下手,说道:“家父发过严令,成亲之前不许我再纳妾养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个嘛……”
“原来如此。”虢国夫人倒也不在意,笑着挥了一下手,“下去吧!”
绿衣小婢乖乖的退下了。
王烁知道,她要说正事了。这么郑重其事的把自己叫来,哪会是为了一场漫无边际的风花雪月?
“王公子,我今日进宫,听到了一些与你有关的事情。”虢国夫人果然道,“因此特意把王公子请来,跟你说一说。”
“还请夫人赐教?”王烁笑了一笑,是杨钊叫你来跟我说的吧?
虢国夫人与杨钊的私情,后世人人皆知。但是现在,他们二人的关系还处于“地下”阶段。
眼下,很多人都以为杨钊是凭着杨贵妃的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因为他是杨贵妃的远房堂兄。
其实不然。
很早的时候,杨钊就和虢国夫人有过一段“露水夫妻”情。那时候虢国夫人都还没有出嫁。
很多年后,杨钊穷困潦倒,虢国夫人却因为自家妹子入宫做了贵妃,一家人跟着鸡犬升天混得风声水起。
杨钊受人之托从蜀地来到京城,想凭着亲戚关系来找杨家走后门。刚好这时虢国夫人的老公死了,她成了寡妇。
两人旧情复燃,一拍即合。
杨钊的春天,就是这样来的。
虢国夫人不确定,王烁是否知道自己和杨钊的关系。于是颇带暗示意味的问道:“请问王公子,昨天是否和御史杨钊商量好了,由他进宫面圣,汇报案情?”
“没错。”王烁也不点破,淡然道,“我正在等他,从宫里回来告诉我消息。”
“我听说的,就是这个消息。”虢国夫人道,“想让我,告诉你吗?”
“也可以。”王烁爽快的答应了,心想,难道杨钊不好意思亲口对说,才假借你口?
看到王烁答应得这么干脆,虢国夫人就已经明白,王烁知道他和杨钊的关系了。
看来,也就不隐瞒绕弯子了。
于是她道:“实不相瞒,是杨御史委托我,来告诉你的。”
“他为什么不当面来,亲自对我讲?”王烁问道。
虢国夫人微然一笑,“你猜?”
王烁皱了皱眉,莫非是怕老子揍他?
“他有些难于启齿。”虢国夫人自问自答,说道,“因为事情的结果,有些出乎你们二人的意料。”
王烁正了正色,“还请夫人,如实相告?”
虢国夫人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一些,正色道:“圣人决定,将这件案子,完全移交给推事院来处理。”
“推事院?”王烁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这是右相组建的一个办事衙门。”虢国夫人道,“专司审理京城的,大案要案。”
“京城的大案要案,一向不都是御史台和大理寺审理吗?”王烁道,“平白又多一个推事院,岂不是职能重叠、政出多门?”
“推事院,会酌情接手御史台与大理寺的一些重要案件,抽调两司的专员进行汇同专审。”虢国夫人道,“由右相亲自领头与把关。”
王烁明白了。
右相李林甫,老贼要截胡!
“王公子可曾知道?”虢国夫人提示道,“前番皇甫惟明与韦坚的案子,就是推事院审理的。”
王烁点了点头,老贼的权势太大了。大唐的司法机构,都成了他铲除异己的杀人工具!
“杨钊身为御史,他也是推事院的一名成员。”虢国夫人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这一次并没有将案件上报给右相,而是按照你们二人的约定,直接上报给了圣人。”
王烁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说,杨钊并没有背叛。
“圣人,毕竟更加信任右相。”虢国夫人道,“你也知道,这件案子的牵涉实在太广。圣人和右相,都引起了高度重视。”
“案件的审理,不是我能管得着。”王烁道,“我只是一个金吾郎,我只负责破案和抓人。”
虢国夫人微微一皱眉,“听王公子的口气,还想继续参与这件案子?”
“真正的贼首,还没有落网。”王烁道,“再说了,这案子是圣人对我交办的。圣人还没有下旨叫我停办,我就不会停止。”
虢国夫人想了一想,说道:“但圣人的决定是,将案件完全移交给推事院。完全。”
王烁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还有所不甘?”虢国夫人好奇的问道。
王烁皱了皱眉,这重要吗?值得你关心吗?
转念一想,我现在的反应和态度,她肯定会告诉杨钊。
那么,会不会告诉皇帝呢?
……不管了,试一试!
“我的确,非常的不甘心!”王烁说道,“我想亲手,抓捕贼首到案!”
“这……”虢国夫人貌似有点不解,“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
虢国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王烁微微有点惊讶,你明白了?
听这口气,这是真要准备向上传达?
虢国夫人突然话锋一转,“王公子,知道骊山华清宫吗?”
“知道,那是圣人很喜欢的一个温泉宫。”王烁答道。
“在每年的冬天,圣人和贵妃至少会有三个月以上的时间,在华清宫度过。”虢国夫人道,“这几天,他们正在为启行去往华清宫做准备。因此,他们很忙。”
王烁点了点头,意思是,没空接见我。
“我有幸,能陪圣人和贵妃一同去往华清宫,小住一段时间。”虢国夫人面露微笑,“王公子,有什么话想要托我,转告圣人的吗?”
原来,这才是重点!
王烁心中恍然大悟,看来,还真是皇帝叫她来问话的。
只是有点奇怪,这一次皇帝没有派出魏悦这样的宦官来问话,而是私下派了虢国夫人?
还真是有那么一点,令人匪夷所思!
“王公子,你不必有什么疑虑。”虢国夫人笑吟吟的道,“我在圣人面前说话,一向如话家常十分的随意。说得对,圣人会高兴。说得不对,圣人也不会有什么怪罪。”
原来如此!
如果是派来宦官传话,那就是郑重其事的“圣谕”。如果换作是虢国夫人,那就是轻描淡写并且有商有量的“如话家常”。
王烁明白了皇帝此举的用意。
他肯定是考虑到,现在将案件“完全”移交给推事院,整个左街署都会有情绪。如果是派宦官来直接下令交办,这个情绪可能会更加被扩大。
于是他采取了一个比较温和的法子来处理,派虢国夫人以私人的名义先来“通知”一声,算是打个预防针。然后嘛,有商有量的,有所亏待就会有所弥补。
现在,虢国夫人就在等着,王烁提出“弥补”的条件。
想清了这些之后,王烁道:“此次办案,牺牲了不少的金吾郎,也死了不少的无辜百姓。我希望朝廷能够厚加怃恤,妥善安置那些落难百姓。”
虢国夫人笑了,“我若是在圣人面前说出这些话,他肯定要笑死了!”
王烁咧了咧嘴,也是,虢国夫人就是个非主流的疯娘们儿……
“这种事情,就不用你我二人操心了。”虢国夫人笑道,“朝廷上面,自会处理妥当的。”
“那就好。”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这件案子办到现在,基本上已可以算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了。但我还有两个,未了的心愿。”
“不妨说来听听呀?”
“其一,我想要亲手抓捕此案的贼首!”
“其二,我希望圣人能够大发慈悲,特赦案犯海棠与钱三。”
第193章 拯救灵魂
王烁提出的第一个心愿,虢国夫人已经听过。这第二个,可就让她有点奇怪了。
“海棠是谁,钱三又是谁?”于是她问道,“他们对王公子来说,很重要吗?”
“参与行刺的两名案犯。”王烁如实答道,“原本,他们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在案发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虢国夫人更加惊讶了,“那王公子又怎会如此郑重其事的,向圣人提出特赦的请求?”
“没什么。”王烁道,“只是我答应过别人,会努力为他们求得保命的机会。”
“答应谁?”虢国夫人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
王烁笑了一笑,“钱三。”
虢国夫人眉头一皱,“这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案犯,你为何要答应他的这种请求?”
“原因很多。”王烁道,“最主要的两条,一是他们愿意提供重要证据,来指证幕后黑手;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我认为他们,罪不至死。”
“你认为?”虢国夫人皱了皱眉头,小声道:“王公子,审案下判,可不是你职责之内的事情。”
“的确不是。”王烁道,“但法律也不过是道德的底线。虽然他们的确犯下了不赦之罪,但我觉得,他们本性不坏良心未泯,并且已有悔改之心。如果给他们机会,他们会努力的去做一个好人。律法与道德存在的意义,不也就是为了惩罚罪恶,导人向善吗?”
虢国夫人眨了眨眼睛,表情有点奇怪的看着王烁,“你竟然愿意替两个不相干的案犯,开口去向圣人求情?”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愿一试。”王烁笑了一笑,说道,“实不相瞒,他们和我其实还是有一点相干。就是他们两个,策划与实施了布政坊针对于我的行刺。”
“什么?”虢国夫人惊叫一声,“王公子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拯救两个想要杀你的凶手?”
“没错。”王烁的表情很平静,说道,“我知道这很困难。无论是希望圣人开恩,还是希望他们以后成为真正的好人,这都很困难。但我,愿意一试。”
“为什么?”虢国夫人很是不解。
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要救下一个人的性命,很容易。但要拯救一个被人导入歧途、恶意扭曲的可怜灵魂,很难。”
“我愿意一试。我希望,我能成功一次。”
“拯救灵魂?”
“没错。”
虢国夫人摇了摇头,都笑了,“王公子,恕我无法理解你的行为与想法。”
“无妨。”王烁淡然一笑,说道,“如果有机会见到圣人,我会当面向圣人提出这一请求。”
“虽然无法理解……”虢国夫人眉宇一抬,眼神发亮,“但我会在圣人面前,提及此事。能否得到恩准,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王烁叉手一拜,“多谢夫人。”
虢国夫人微笑点头,举起杯,“只顾着说话,都忘了饮酒。王公子,请。”
“夫人请。”
两人连饮了三杯。
“王公子。”虢国夫人仿佛有话想说。
“嗯?”
虢国夫人挺认真的看着王烁,说道:“如果有遭一日,我也落难了。你会愿意,出手搭救于我吗?”
王烁微微一怔,“夫人为何要说这种话?”
“你只需回答我。”
王烁甚觉奇怪的看着虢国夫人。
她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王烁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说话。
“摇头的意思,就是不愿意了?”虢国夫人倒是平声静气。
“不是。”王烁道,“是我不知道,该要怎样回答。”
“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答。”虢国夫人道,“这很困难吗?”
王烁微微皱眉看着虢国夫人,心中说道:难道要我告诉你,安史之乱杨贵妃死于马嵬驿,你也活不过那一道坎?
“你有很重的心事。”虢国夫人的眼神变得奇异,仿佛对王烁充满了好奇,“但你,不愿意跟我说。”
“我没有。”王烁淡淡一笑,“可能是最近查案子,查得人都有点傻了。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不要插科打诨。”虢国夫人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王烁想了一想,“如果能,我尽量。”
虢国夫人定定的看着王烁,沉默了好一阵。
王烁也没有说话。
“很好。我记住了。”虢国夫人微然一笑,再次举杯,“王公子,我再敬你。”
“夫人,请。”
一场大雨,如期而至。
王烁起身告辞,“夫人,我该回府了。”
“如此大雨,怎样回去?”虢国夫人也站起了身来,说道,“常言也道,人不留客天留客。不如王公子,今晚就留在我府上歇息吧!”
王烁的嘴角,很不自然的抽了一抽。
虢国夫人则是笑了,“我府上,客房很多。”
“多谢夫人好意,不用了。”王烁拱了拱手,道,“愿借夫人府上四件雨蓬一用,我等立刻回府。”
“既然王公子执意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虢国夫人道,“我安排马车,送你们四位回府。”
“多谢夫人。”
片刻过后,王烁和丁贵等人登上了两辆马车,离开了虢国夫人府。
虢国夫人站在客厅门口,透过一张天幕雨帘,目送王烁等人离去。
表情深沉。
杨钊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虢国夫人的身后。
“人都走了。”他说道。
虢国夫人头都没有回,“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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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点了点头。虽然虢国夫人看不见。
“你有何感想?”虢国夫人问道。
“我能有什么感想?”杨钊用“莫名其妙”的口气的说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生来就有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古怪想法。”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他的想法古怪?”虢国夫人转过身来,表情有点不爽。
杨钊扬了扬眉梢,“因为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美娇娘。”
虢国夫人眉头一拧,“你给我滚出去!”
“哎、哎!”杨钊连忙赔起笑脸,“说笑而已,为何动怒嘛?”
“哼!”虢国夫人挺不满的瞪了杨钊一眼。
杨钊作势,上到前来想要拉虢国夫人的手。
她躲开了,走到一旁坐下,说道:“将来,这个王烁定是一位人物。你需得好生与之相处,知道么?”
“是,我知道。”杨钊也就乖乖的在一旁坐了下来,不敢再动手动手,说道:“最近和他共事了一场,越发觉得这小子的确不简单。光是查案利索、办事得力也就罢了。他仿佛走到哪里,都很得人心。”
“他都愿意为了两个行刺于他的卑微小人物,去向圣人开口求情。”虢国夫人道,“这样的人,当然能得人心。”
杨钊有点酸酸的撇了撇嘴,“标新立异、收买人心的这种雕虫小技,我也会啊!”
“你那是装的。”虢国夫人道,“他却是认真的。”
“有区别吗?”
“很大。”虢国夫人道,“我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你听到了?”
“傻问题。”杨钊道,“什么,有遭一日你落难了,他愿不愿意出手搭救?——哪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有,要出手相救的也一定是我,哪会轮得到他?”
虢国夫人仿佛是完全忽视了,杨钊这一连串讨好于她的甜言蜜语,而是表情认真的说道:“他明明只用一个字,就可以应付过去。但他却说了六个字。”
“什么,一个字,六个字?”杨钊满头雾水。
“一个字,会。”虢国夫人道,“我估计,这世上大约有九成的人,都会如此回答。反正也是没边没影的事情,何不捡好听的说,先把对方哄得开心呢,对吧?”
“……”杨钊的脸皮都抖了一抖,含沙射影的骂我呢?
“但他说了六个字——如果能,我尽量。”虢国夫人道,“虽然这个答案不能令我满意,但我至少能够看出,他是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认真的回答。”
“这个回答可是灵活得紧。救与不救,全在他一念之间。”杨钊撇了撇嘴,“说到底,他也是一个滑头。”
“没错,他是没有把话说死。”虢国夫人道,“但人的命运,本就是起伏不定难于捉摸。谁又能预料得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呢?所以他这样的回答,反倒十分的贴合于实际。”
“女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杨钊道,“美美的好日子不过,整天想这些苦难之事作甚?”
“你懂什么。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看得出来,王烁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想得很是深远。”虢国夫人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鼠目寸光、得过且过?”
“哦,我鼠目寸光,他高瞻远瞩?”杨钊斜睨着虢国夫人,“不会是,他这六个字的回答,还打动了你的芳心吧?”
“杨钊,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虢国夫人有点恼火。
杨钊讪讪的笑,“不如,你叫王公子吐两根象牙出来,给我看看?”
“你给我滚出去!”
“哎、哎!好好说话,不要动怒!”
“我懒得理你!”
虢国夫人起身,抚袖而去。
杨钊愕然的轮了轮眼珠子,“还真是动气了……”
第194章 救你一命
天很黑,雨下得很大。
王烁回到家里,身上多少有点被淋湿了,鞋裤上也尽是泥,多少有点狼狈。
安菲娜姬知道他不会彻夜不归,叫人温了酒和消夜,一直就在等他。这时见他回来,本想取笑他几句是不是因为腿软,被美人轰回来了?
但见王烁脸色不是很对,于是安菲娜姬只是上前替他擦头发换衣服,然后拉他坐到了火炉边,替他递上一盏驱寒的温酒。
王烁进屋以后一直没说话,脑子里面就在想着虢国夫人说的“完全移交”一事。
多少有点郁闷。
“二郎,什么事情让你这样,愁眉不展的呀?”安菲娜姬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什么。”王烁回之以微笑,“一些公务,不太顺心。”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安菲娜姬伸出指尖儿,轻圈儿的抹着王烁的额头眉间,“像个老夫子一样,眉头皱得紧紧的。还只有二十岁就这样,我真怕你未老先衰。要不你换个差事吧?”
“不换。”王烁道,“我挺喜欢现在金吾卫的这个差事。”
“劳心劳力,吃亏不讨好的,这个差事有什么好?”安菲娜姬道,“像你兄长那样,谋一个既悠闲又受人敬重的秘书监清流官,不好吗?”
“人各有志。”王烁道,“我更想干一点实事。”
安菲娜姬嘟了嘟嘴,“但你每天都忙成这样,还被人挑三捡四的诸事不顺。我看了都心疼。”
王烁笑了笑,轻抚着她的手,“万事开头难。我初来乍到,是这样的。等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休想骗我。”安菲娜姬道,“你现在不过是努力装作平静。其实呀,你心里想杀人!”
王烁微微一怔,这也能被你看出来?
安菲娜姬突然站了起来,来到厅堂的中央,连唱带跳。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王烁笑了,真不错。
身为酒泉郡最大一家胡姬酒肆的老板娘,安菲娜姬的手底下是有硬功夫的。吹拉弹唱各种舞蹈,那可都是她的强项。不然怎么调教那些胡姬?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好!”王烁鼓起了掌,心情真是轻松和豁达了不少。
安菲娜姬笑嘻嘻的走过来,偎进王烁的怀里,说道:“男人,我不懂你们官场上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劝解于你。我只希望,无论你在外面如何的忙碌与辛苦,回到家里,都能变得轻松与愉快一些。”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谢谢你,菲儿。”
次日黎明天都还没有大亮,王烁就早早的带着卫队,来到了左街署。
虢国夫人已经打过预防针了,“完全移交”只是迟早之事。
对方可是李林甫,王烁可不想真的“完全移交”。有些东西,该留一手的还是得要留一手。
董寿,康道满和从祅祠、布政坊抓来的那些刺客,这些王烁隐瞒不了,该交的人必须得交。
但是董寿和钱三等人的供词,王烁决定自行收藏存档。万一李林甫那个老贼耍花招,把案件审出一个新的式样,自己手上还掌握着一些原始的依据,等到时机成熟,还能有希望还案件一个原本的真相。
说到底,王烁信不过李林甫和他手下的推事院那些人。他们审案,求的可不是律法公正和惩恶扬善,而是把律法当作斗争工具在随性挥使。
还有海棠,王烁决定尽可能的留着她,不把她交给推事院。
海棠的父亲周子谅,可是李林甫的政治对头。万一海棠落在了李林甫的手上,后果可想而知。
虽然海棠的生死,对王烁来讲真的无足轻重。但王烁既然已经开了个头,想要拯救一个迷失的灵魂,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哪怕最后自己失败了,那也是败得心服口服,好歹能让自己死心和觉悟。
那也算是,有所收获。
整理了一阵文档,天又开始下雨。
王烁盼着这雨下得大一些,久一些。
这样的话,皇帝启行去往骊山的行程可能就会受到一些阻碍,自己或许就还有机会进宫面圣。再者,大雨应该也会给推事院前来接手案件,带来一些不便。这样自己就能,多得一些转还的时间。
没多久,天色大亮。
雨仍在下。
王烁已经将一些重要的口供藏好,一些重要的卷宗也都做了备份,一并藏好。
文档整理完毕,他准备去找海棠谈一次话。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虢国夫人的府上驶了出来。
杨钊穿着一件大雨蓬策马走在马车边,很是不爽的碎碎念,“这么大雨,你着的什么急?稍等片刻,等雨停了再去兴庆宫不行吗?”
“你若不去,自行回家。”虢国夫人在马车里说道,“休要在此闲言碎语。”
“好好,我不说了。”杨钊忍气吞声,“我陪你一起进宫去面圣,这样总归行了吧,我的姑奶奶?”
“可以,我的乖孙儿。”
“……”杨钊的脸皮都抽搐了起来,讪讪道:“你顶着大雨要进宫,不会是为了去替王烁办事吧?”
“是又怎样?”虢国夫人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不懂吗?”
“我可不记得,你答应过他什么。”杨钊道,“再说了,你也不必急于一时。等到了骊山华清宫,你再和圣人慢慢的讲,不行吗?”
“不行。”虢国夫人道,“等到那时候,海棠和钱三可能都已经被你们推理院给治死了。”
杨钊微微一怔,“就为了这么两个卑微的贱奴,你也还跟着上心了?”
“没错。”虢国夫人道,“我觉得他做的这件事情,挺有意思。我乐意帮他,去把这件事情办成!”
“……”杨钊直皱眉,表情有些难看。
“杨钊!”虢国夫人突然道,“你可别想从中使坏。否则,我饶不了你!”
“你就放心吧,我才没兴趣参与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杨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真不知道,你中了那小子的什么毒!”
此刻,王烁站在了海棠的面前。
她的伤势依旧很重,虚弱而憔悴。
但王烁看得出来,她的眉宇之间没有了那么多的戾气,反倒多了一些神采。
正常人类该有的那种,对生活有了向往和热爱的神采。
“海棠,我要跟你说一些重要的事情。”王烁开门见山。
海棠挺平静,“王将军请讲。”
王烁道:“我答应过钱三,保你一命。我已经在尝试了。”
海棠微微一怔,“我行刺朝廷大员、挟持公主、伤及勋贵子女,绝对是律法不容。除了皇帝的特赦,没人能救我性命。”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我找来救你的那个人,就是皇帝。”
“不可能。”海棠说得斩钉截铁,“他才不会让我活!”
“没有看到结果之前,不要妄下定论。”王烁道,“人活着,总得给自己一点希望。”
“希望?……”海棠轻道了一声,脸上露出苍白而无力的笑容,“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希望。”
“希望就是,明天会比今天过得更好。”王烁道,“你相信它,努力的去寻找它,它就会垂青于你。如果你连信任都不肯给予,它自然也会离你而远去。”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信任它。”海棠深呼吸了一口,认真的看着王烁,“但我愿意,信你一次。”
“好。”王烁点了点头,“现在,你照我说的办。”
“你说。”
“从现在开始,你假装伤重,垂危欲死。”王烁道,“这样,别人就不能把你从这里带走。只有在我这里,你才是安全的。”
海棠微微一怔,“谁要把我带走?”
“不必多问。照我说的去做。”
“这样做,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说了,叫你不必多问!”
“好……我听你的!”
王烁再道:“如果有人找你问起,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你就说……你父亲罪有应得。”
“为什么?”海棠突然高声道,“我父亲明明是忠臣,他是冤死的!”
“你认为,凭你这一张嘴大喊几声,就能给你父亲翻案平反吗?”王烁厉声斥问。
“……不能。”
“那就乖乖闭嘴,不要胡言乱语!”王烁声色俱厉,沉声道:“不要辜负了我们,为了救你性命付出的这些努力!”
“……好。”海棠长吁了一口气,“我听你的!”
王烁沉默了片刻,再道:“如果你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我希望你能跪到乐城公主夫妇和薛画眉的面前,去肯求他们的宽恕和原谅。”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一次海棠回答得很干脆,“其实乐城公主一家人,都待我很不错。这几日反思起来,我很自责。”
“那就好。”王烁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就这些,你记住。”
“好。”
王烁转身要走。
海棠突然道:“王将军,请留步。”
“何事?”
海棠眼神灼灼的看着王烁,认真的问道:“王将军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愿意出手相救?”
王烁淡淡的道:“我答应过钱三,救你一命。”
“仅此而已吗?”
“不然你以为呢?”
海棠低下头施了一礼,“海棠,恭送王将军。”
第195章 变卦?!
午饭后,南宫轼带着左街署新上任的不良帅闻人锋,一同来向王烁汇报一个重要消息。
祅祠的大麻葛亚里斯,刚刚前不久离开了西市的祅祠,来到了万年县的平康坊。
闻人锋曾是长安县的不良帅,说他是那一带的地头蛇也不为过。他在长安县的消息,非是一般的灵通。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左街署,但他在那边的人脉资源与消息网络却是一点没丢。
“亚里斯想干什么?”王烁觉得有点奇怪,虽然祅教并不戒色并且还鼓励生育,但是大白天的亚里斯怎么去了红灯区?
南宫轼和闻人锋都笑了,说道:“王将军,平康坊虽是一处天下闻名的声色之地,但坊内数千住户并非全是娼门人家,也有寻常百姓居住。就连右相李林甫,也都是住在平康坊。”
王烁心中一动,“亚里斯去见李林甫了?”
“据可靠消息,他是去了离右相府不远的推事院。”闻人锋答道,“很有可能,是右相召见于他。”
妈的!
王烁心里啐骂了一声,还没有正式接手案件,这就开始私下走动了。
李林甫想要干什么?
“王将军,还有一个重要消息。”闻人锋道,“今晨,有人看到范阳节度留守刘骆谷,从祅祠出来。”
“范阳节度留守,刘骆谷?”王烁皱了皱眉,“安禄山的心腹?”
“没错。”闻人锋道,“此人常居长安县的光德坊,在下对他略有了解。”
王烁道:“说来听听?”
“是。”闻人锋道:“刘骆谷虽然不在朝廷也不在江湖,但门路广消息灵,对京城黑白两道的事情了如指掌,是一位不可小觑的人物。京城但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报予安禄山,或者是代替安禄山着手处理。据说安禄山手下的三支商队,都服从于他的调谴。他与波斯商会会主亚里斯的关系,一向比较密切。”
王烁心想,安禄山现在的气候还不是特别大,暂时还乖乖的屈从于李林甫之下。既然刘骆谷是安禄山留在京城的代言人,那么他与李林甫之间,必有联系。
亚里斯去见李林甫,其中很有可能,是有刘骆谷穿针引线的作用在。
王烁突然感觉,情况很是不妙。
原本,安禄山手下的商队就是波斯商盟的成员。他们和亚里斯应该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
现在,案件即将完全移交给李林甫手下的推事院。他在这种时候接见亚里斯,其中还有安禄山的人在积极活动。
虽然证据确凿,李林甫不大可能完全给亚里斯免罪。但是既然牵涉到了安禄山的切身利益,李林甫给来一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亚里斯从轻发落那是极有可能的。
再者,现在安禄山都已经拜了杨贵妃做干娘。算起来,安禄山也就是皇帝干儿子。
现在既然有了安禄山的人出面活动,那么在针对亚里斯与波斯商会的事情上面,就算是皇帝恐怕也会李林甫的“网开一面”,睁一眼闭一眼。
想到这些,王烁心里一阵冒凉气……难怪昨天,宫里要把飞龙禁军调回去。
难怪虢国夫人都说,皇帝忙,没空见我。
看来皇帝的意志都有了一些动摇和改变,可能已经从最初的“龙颜大怒、严办彻查”,变成了现在的模棱两可、犹豫不决,甚至已是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真要是这样,那可就……
就真是日了狗了!
“冯刚丁贵!”王烁突然大喊了一声,倒把近旁的闻人锋和南宫轼都给吓得一怔。
二将连忙进屋应喏,“将军有何吩咐?”
“随我出门!”
“喏!”
王烁带了七八名护卫,出了左街署直接来到兴庆宫。
龙武禁军依旧在此把守大门。
王烁上前说,请他们代为向宫里传话,想要求见宦官魏悦,魏公公。
龙武军士却说,魏公公至从上次患病一直没有痊愈,甚至还有恶化之势。现已告假暂时离开了皇宫,回家养病去了。
宫里有权势的太监,都在宫外有豪宅住处,这不奇怪。
王烁一听头都大了,怎就这么巧,魏悦在这时候生病请假?
高力士显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自己在宫也就只有高力士和魏悦这两个熟人,如何是好?
寻思了一阵,王烁心中一亮,上次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不是说过,如果自己想见圣人,他可以代为通传吗?
于是问守门的龙武军士,你们大将军何在?
“大将军更在宫中当值。”龙武军士答道,“王将军若想求见,在下可以代为通传。”
“好。”王烁心中暗喜,“那就拜托你了!”
过了好一阵,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还真是来了。依旧是戎装在身,孔武有力。
“王二,你有什么急事吗?”陈玄礼倒也清楚,若不是情非得已,王烁应该不会找到自己。
“陈阿爷,小子确有急事!”
王烁连忙将陈玄礼请到辟静一处,将亚里斯、刘骆谷与李林甫这些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讲了。
“原来那个祅教麻葛亚里斯就是贼首!”陈玄礼恨得牙痒痒,“我倒是知道这个胡儿,圣人曾经召见过他。一眼看去他倒是满副道貌岸然,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
“陈阿爷,我得要马上面见圣人,当面陈叙此案的一些曲折利害。”王烁道,“万一有人在判决之时姑息和包庇了亚里斯,那一定会伤了百姓仕人之心,有损圣人的威信和尊严。”
“没错,绝对不能纵容了亚里斯那个恶贼!”陈玄礼咬了咬牙,“你先在这里侯着,我去见圣人!”
“好!”王烁暗喜,叉手一拜,“有劳陈阿爷了!”
“什么话!”陈玄礼压住声音,沉声道,“王二,你听着。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但凡任何一个有良知、有血性的大唐军人,都会想要亲手宰了亚里斯那个狗贼!”
“是,我明白!”
“等着!”
陈玄礼转身骑上马,疾行而去。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真希望陈玄礼能够说动皇帝!
第196章 出狠手,干大事
王烁在兴庆宫前等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没有等来陈玄礼,倒是等到了虢国夫人。
她的车驾一如既往的光彩夺目,气派非凡。
在王烁的面前停下了。
王烁这时一心只等着陈玄礼,但见虢国夫人下了车朝自己走来,也只好上前去打声招呼。
“王烁,等很久了吧?”虢国夫人依旧面带笑容。她仿佛时时都是轻松而愉悦的,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苦恼和忧郁。
王烁点了点头。
“别等了,回去吧!”虢国夫人淡淡的道,“圣人现在很忙,怕是没空见你。”
“……”王烁有点愕然。
虢国夫人笑了笑,“你在等陈玄礼呗?我刚才见到他了。他都还没有见到圣人的面呢!”
王烁忙道:“那夫人可曾见到圣人了?”
“当然。”虢国夫人淡然一笑,“我还把,你跟我说的事情,跟圣人讲了。”
王烁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圣人可有旨意?”
“旨意?”虢国夫人神秘一笑,“这个没有。”
“那……圣人总会有个态度吧?”王烁追问。
“嗯……”虢国夫人拖长了声音,一副“我想卖个关子”的表情。
老娘们儿……
王烁真想跳起来一把掐得她翻白眼。
但也只得按捺住心情,叉手而拜,小声问道:“还请虢国夫人指教。”
“你呀,就是太心急了。”虢国夫人笑道,“有些事情,可能圣人自己都还在考虑呢!”
可能?
王烁眨了眨眼睛,细下一想,自己相比于安禄山和李林甫,只能算是一个小人物。
既然面对小人物的追问,皇帝都这么纠结。这证明他现在确实有些犹豫,举棋不定。
那么,他和安禄山和李林甫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会这么轻易下决定吗?
换句话说,皇帝也还没有下定决心,真要姑息和偏袒亚里斯。
——机会!
王烁从虢国夫人轻描淡写的字言片语之中,嗅到了难得的机会!
“王公子,别在兴宫门大门口杵着了,进出的人这么多,都看着呢!”虢国夫人依旧面带笑容,说道:“要不去我府上,再饮两杯我新培的绿酒?”
王烁心中再次一亮,别让太多人看见?这话有意思了!
——莫不是在暗示我,悄悄的去把该干的事情,给干了?!
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王烁再道:“夫人亲酿的果酒,确实醇香无比,王某很想再饮几杯。但万一陈大将军回了此处见不着我,还不得揍死我?”
“放心吧,他巴不得你赶紧走呢!”虢国夫人语出惊人,“现在正是官员应班就职的时间,去做你的份内之事,不好吗?”
很好。
虢国夫人的这一番暗示,很像是陈玄礼的口吻。
大唐军人该做的事情,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王烁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夫人,请恕王某现在无法赴约。”王烁叉手一拜,“应班就职的时间,王某得要回左街署,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虢国夫人微微一笑还了一礼,“王公子,请自便。”
“告辞。”
王烁转身,骑上马。
虢国夫人也回了她的车上。
王烁特意等着她先走,看她是走向哪里。
如果是出宫回府,那么有可能她就是顺便经过这里遇到了自己,然后顺便说上了刚才这一番话。
如果她是折返回宫,那就是皇帝特意让她出来,传话的。
虢国夫人的车驾,朝宫外走来。
王烁心里紧了一紧,该不该信她?
虢国夫人的马车在王烁身边停下了,她撩起车帘,“王公子还不走?”
王烁骑在马上抱了一拳,“恭送夫人先走。”
“既然王公子现在没空去我府上饮酒,那我还是得要回到宫里去。”虢国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圣人那边,我还有点事情要和他商量呢!”
这老娘们儿,存心逗我呢?
王烁的嘴角很不自然的轻轻抽动了几下,小声说道:“夫人,圣人针对我的事情,可有支言片语的表态?”
“你猜?”
我日!
“还请夫人不要再捉弄在下,如实相告。”
“王公子,圣人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就连海棠和钱三这两个卑贱奴婢的微末之事,圣人都还没有表态。”虢国夫人道,“但我看得出来,圣人对你办的差事很是满意。早晚,必有重赏。”
“多谢夫人。”王烁再次抱拳一拜,心中一阵暗喜。
很好。
不表态,其实也就是一种表态!
只要皇帝还没有正式下令让我停止侦办案件,那么此前他的成命就依旧有效。我就仍旧有义务也有权力,去把这件案子彻底办完。
皇帝不是对我办的差事,很满意吗?
好得很!
那我就照着皇帝先前的态度,依照我原有的节奏和风格,把这件案子继续办下去!
“王公子。”虢国夫人坐在马车里,凝眸看着他,“多多保重!”
说罢,她就放下车帘,下令调转车马,走回了兴庆宫里。
王烁暗自长吁了一口气。
这个老娘们儿,还挺仗义。这次是我欠了你的人情,有朝一日,我会还的!
“回!左街署!”
一行人即刻离开了兴庆宫。不过片刻时间,王烁就风风火火的踏进了左街的大门。
“南宫轼,闻人锋!”他大声道。
“属下在!”
“立刻侦知亚里斯的去向,火速报我!”
“报王将军。”闻人锋道,“属下早就派了不良人昼夜不停的盯着亚里斯,他刚刚已经离开了平康坊,回了西市祅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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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王烁投之以赞赏的目光,然后大步迈向自己的官署,“传李晟、荔非守瑜来见!”
“喏。”
崔敬正在一旁看着,闻言不由得暗暗心惊。
待王烁头也不回的走进官署,他的私人卫队开始紧急集结,各自忙着披甲挎刀整理装备,众人一阵暗暗心惊。
“崔都尉,连你都被撇开了,王将军这是要做甚?”南宫轼和闻人锋一同问道。
崔敬表情凝重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小事!”
“莫非是要动手,去抓亚里斯了?”
“王将军怎么不叫我们一起参与?”
这时,典史王子颜走到了他们面前,说道:“还请诸位不必反复猜疑妄加议论,以免乱了军心。”
王子颜虽然担任的是文职很少抛头露面,但大家都知道,他除了是王烁的同族兄弟,还是左街署的一根顶梁柱。王烁几乎把所有的文职工作都交给了他来主理,他几乎知道所有的核心机密。
“喏。”崔敬等人一同叉手而拜,领命。
“王将军这么做,必有他的道理。”王子颜还了一礼,面带笑容意味深长的道:“倒也不是什么绝密。我能告诉诸位的是,此次行动,王将军只会调谴他从河陇带来的一些原班人马。其余诸位,驻守左街署,待命就是。”
“喏。”
众人再次领命,不由得暗暗心惊!
既然是“行动”,那就肯定是抓捕亚里斯了——这件案子办到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个行动了!
只带河陇原班人马去办差……那可都是一些,习惯了在战场之上浴血厮杀、毫不留情的绝顶高手。
这是要,大开杀戒了吗?!
“散了,都散了吧!”王子颜语气轻松,笑眯眯的道,“有事的干事去,没事的歇着去。”
“喏。”
众人都当众散了开来,但又在不起眼的地方重新聚在一起。
“崔都尉,王将军此举,究竟何意?”南宫轼与闻人锋一同来问。
“我猜……”崔敬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王将军此举多少会有一点出格,他怕我们这些人耽担不起。于是,他只带了自己麾下的一些河陇老兵去上阵。”
“我们耽待不起,那些老兵就能吗?”南宫轼与闻人锋有点不解。
“他们,和我们毕竟不同。”崔敬道,“万一真是捅下了什么篓子,他们背后还有王忠嗣这座大靠山。朝廷追究起来的时候,好歹也要看一看王忠嗣的颜面。到时,他们大不了卷起铺盖走人,重新回到河陇边关去当他们的大头兵。我们呢?”
南宫轼和闻人锋恍然大悟,“原来,王将军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没叫上我们啊!”
“看来,他真是要出狠手、干大事了!”
“那真是个狠人。”崔敬双眉紧皱,若有所思道,“那一天端掉修政坊祅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王将军绝对是一个不拘小节、能干大事的狠人!”
第197章 执长槊,一马当先
崔敬他们猜得没有错。
王烁,正在官署里和李晟等人紧锣密鼓的商议,抓捕亚里斯的行动计划。
在场的,只有李晟、荔非守瑜、冯刚丁贵和二十名先登死士,再加上王烁,共计二十五人。
“将军,我赞成立刻展开抓捕计划。但是我们人手太少。”李晟道,“根据闻人锋等人的监视与侦察得知,祅祠那边即将举行一次拜火大典,最近,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不少的祅教祭司和教众,日夜驻留祅祠不退。我们有理由怀疑,其中有不少于两百人是他们收买与豢养的鹰犬打手。就如同鬼市无常的那一类人等。”
“就算五百人全是打手,又能怎样?”荔非守瑜道,“我们二十五个完全可以杀尽五百乌合之众,最多也就是有点累人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里毕竟不是边疆沙场,我们不能见一个杀一个。”王烁道,“这五百人当中,肯定有亚里斯这样的恶贼和他豢养的打手,也有不知情的普通教众。我们身为金吾执法者,岂能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那怎么办?”荔非守瑜道,“坏人和好人搅在一起,他们脸上又没写字。我们怎么区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该杀,谁该放?”
“问得好。”王烁道,“这就是我们这一次行动,最大的难点所在。”
李晟道:“我的建议仍是,向左杖院提出援兵请求。如果有了足够的人手,我们就能封锁祅祠,像上次在修政坊的那样,镇住场面抓住贼首亚里斯,余下人等先行控制,再慢慢排查。”
“来不及了。”王烁道,“现在已是下午,我要是去找李岘将军请示调兵的话,最快也得两三个时辰。到时候各坊的坊门都已关闭,对我们的行动非常不便。还有最重要的一层,推事院那边随时可能派人过来,完全接手案件。到时,我可能连最后一次行动的指挥权都没有了。”
“那确实不能再等了。”李晟道,“将军,事不宜迟,我们马上率领大角手和不良人出发。留下一些人驻守左街署,我们差不多还能增添五六十名人手,勉强也算是够用了。”
王烁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带他们一起,去执行这次任务。”
“为什么?”
“风险太大。”王烁道,“他们的战斗水平参差不齐,博斗之时面临的风险太大。去得人越多,伤亡就会越大。这其实还只是其次。最严重的,还有行动之后可能会面临的一些,别的风险。”
众人不解,“什么风险?”
“亚里斯在京城的关系网十分复杂,牵扯到许多的朝堂大员。”王烁道,“现在有人想要保他,连安禄山都出手了,李林甫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并且我估计,就连圣人都有所动摇了。我们的行动,很有可能会触怒许多的京城权贵,甚至还有圣人。”
“原来如此。”
王烁道:“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把崔敬等人拒之于门外了?”
“明白。”李晟道,“这样的风险,他们承受不起。我们,总算还能有一条退路。”
“所以,参与行动的,只有我们这二十五个人。”王烁道,“原本会有二十七个的,但安国臣受伤变熊了,王子颜须得留守左街署。二十五个,一个也不会再多。”
“将军不必多说。二十五个就二十五个,够了!”
此时,众人无不恨得牙痒痒。
“如果连亚里斯这样的畜牲都能逃脱律法的制裁,那这天底下还有公道王法吗?”
“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吗?害死这么多人,莫非也不用受到惩罚?!”
“不能纵容亚里斯,此例绝不可开!否则,往后随便一个有钱的胡儿都敢在京城滥杀无辜、为所欲为!”
“这不仅是对律法的践踏!对金吾郎的污辱!还是对大唐国威的亵渎!”
“身为大唐的军人,我们绝不同意!”
“说得好!”王烁拍案而起,“身为大唐的军人,我们绝对不能容许亚里斯这样的恶棍,在大唐的国土上放肆!”
“今天,无论是谁想要保他,我们:绝、不、答、应!”
“我王烁,就是拼着这一身官袍不要了,也定要手刃恶贼亚里斯!”
众人一同抱拳而拜,“誓死追随王将军!”
“多谢诸位。”王烁抱拳回了礼,又笑了一笑,“大不了干完这一票,我回河陇老家,继续天天挨我老爹的臭骂去。所以诸位,稍后动起手来务必都要好生保重。我们怎么一起来的,就得怎么一起回去!”
“喏!”众人再度一同抱拳而拜,“誓死追随王将军!”
主意已定,誓师完毕。
兄弟同心,战意爆棚。
王烁打开官署的门,头一个走了出来。
门外,站着王子颜、崔敬、南宫轼、闻人锋和大角手校尉方定远等人。
方才众人吼得很大声,他们肯定都听到了。也肯定都知道了,王烁他们要去干什么。
不等他们开口,王烁正色厉声道:“尔等留守左街署,我一刻没回来,不能让任何人带走左街署任何一人!”
“喏!”
应命罢了,方定远道:“王将军,带上……”
“执行军令!”
“喏……”
“打开武库,领取装备!”
二十五人,全体披甲,全体执槊,刀挎腰,箭满壶。
整齐上马。
正在这时,一大队人马开到了左街署大门口附近。
把守大门的不良人连忙入内禀报,“报王将军!左金吾卫右郎将段子璋率领百余骑即将抵达左街署大门口!与之同来的,还有御史罗希奭和京兆士曹吉温!”
“嗬!来得好快啊!”王烁眉头一拧,“今日之事,挡我者死!”
拍马。
马如龙!
王烁手执长槊,一马当先朝左街署大门口驰去。
崔敬一咬牙,“全体不良人听令!”
在场的林宾等三十余名不良人整齐一抱拳,“喏!”
崔敬大声道:“弟兄们可还记得,我们吃的是左街署的饷,就得给左街署卖命?!”
“记得!”
“很好。”崔敬道,“倘若动起手来,无论对方是谁,我们只管助战王将军,跟他们拼了!”
“喏!”
“跟我来!!”崔敬一瘸一拐的,朝大门口走去。
方定远激动不已,登到高处一挥手,“大角手,火速集结!”
数十名左金吾卫的大角手,迅速集结到了一起。
方定远道:“弟兄们,咱们可是吃皇粮的人,总不能落在了不良人的后面吧?”
“不能!”
“那还废他娘的什么话!”方定远道,“跟我来!全都跟我来!”
“喏!”
只剩王子颜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他左看看,右看看。笑了一笑。
抽出佩刀,他将刀尖垂直顿地,双手搭在刀柄之上。
双脚开立,站作笔直。
“子颜奉命,留守左街署。”
第198章 公然抗命
段子璋今天的心情,非常之好。
至从那一日在政事堂被王烁当众一招放翻之后,他的腰竿就没再挺直过,见了谁都觉得自己矮人一头。
直到今天,右相李林甫发出了正式的宰相牒书,叫他率领一百铁甲去左街署接管看押在那里的所有案犯,他就感觉,自己重振雄风扬眉吐气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何况,还有御史罗希奭和京兆士曹吉温,随他一同前来。
这两个人虽然官位不显,但却是右相的左膀右臂,在京城官场里的名声十分显赫。这些年来,他们帮助右相整垮了不少的人,包括李适之这样的皇族宰相和皇甫惟明这样的封疆大吏。
现在,京城就算是皇族王公和尚书大将军,见了罗希奭和吉温登门而来,都会小腿肚儿发颤。
——王烁一个小小的四品中郎将,他敢不怕?
段子璋信心满满,带着报仇血恨之志而来。
正当他一心琢磨稍后如何当众羞辱王烁一番的时候,就看到迎面来了二三十骑。
每人一身华丽无比的明光战甲,每人手执一条丈许长的大马槊。
一字排开,走得极其整齐,如同陪伴圣人的那些金吾仪仗兵。
“停!”
段子璋大喝了一声止住队伍。
罗希奭和吉温一同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好奇的道:“像是王烁,带着左街署的人来了。
“他们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皇城那边又有祭典?”
段子璋很是无语,连忙说道:“二位,若是参加祭典,绝无手执马槊的道理。这可是军中天字头一号杀人如麻的狠辣兵器,非高手猛将挥使不得!”
“段将军说笑了!”罗希奭当即笑道,“区区一个左街署,能挑捡得出二十多号猛将高手?”
眼看那一队人排着整齐的一字队伍越走越近,段子璋也瞪大了眼睛,认真的点了点头,“准确的数字,是二十五个。二位千万当心。除了王烁,其余二十四个都是王忠嗣麾下的头号精锐……先登死士!”
先登死士?!
听闻这个名字,对军队里的事情不太了解的罗希奭和吉温都心中略自发寒……鼎鼎大名,听说很凶!
王烁将手中的马槊当空一举,“停!”
二十五骑,整齐划一的勒马停住,那马匹的前蹄就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停在了整齐一条线上。
“段子璋,你来作甚?!”王烁毫不客气的大声喝问。
势如奔马。
原本胆气十足的段子璋被王烁当众这么一喝,突然觉得心气矮去了一大截。他左看看罗希奭,右看看吉温,派着他二人上前答话。
“段将军,问你话呢!”吉温抢先说道。
“……”段子璋恨了个牙痒痒,只得上前一步抱了一拳,说道:“王将军,段某奉右相之命,率军前来左街署,接管相关案犯。”
王烁不动声色,“王某身为左街署,可没有接到任何公文,叫我移交案犯。”
“有政事堂牒书在此!”段子璋连忙伸手,去找罗希奭要牒书。
罗希奭一挥手示意段子璋让开,然后自己走上了前来,一脸不善的看着王烁。
很显然,他对二人那一日在政事堂的冲突,十分的耿耿如怀。
王烁看着罗希奭,也只是冷笑。狗仗人势的东西!
罗希奭明显是从王烁眼中品读出了他的不屑与蔑视,当即面露愠色,手中扬出一份文卷,大声道:“王将军,政事堂有令,命你即刻移交人犯,交割青龙鬼市案一案的所有权限!”
王烁慢条斯礼,连声音都懒洋洋的,“拿来我看。”
“什么?!”罗希奭惊怒。
“我说,政事堂牒书,拿来我看!”王烁大声道,“如此重要之事,难道凭你一面之词,我就给照办了?”
“岂有此理……”罗希奭恨得牙痒痒,“你自己过来拿。”
“那我可就来了!”
一声大喝“驾”!
王烁跨下那匹名为“流星飒”的宝驹,当真飒沓如流星,卷起一阵旋风就朝罗希奭迎面猛冲而来。
罗希奭怪叫一声“啊”,连忙往后退。
只觉身边一阵怪风袭卷,手中一轻,王烁一骑如同火电鬼魅已经从他身边抹过,将他手中的牒书给抢走了。
“喔!……”段子璋和他身后的百余铁甲,发出了这一声惊呼。
内行看门道,王烁这一手精湛之极的骑术,当真是将他们给惊艳到了。
“吵什么吵!”吉温大声斥责。
罗希奭则是全身冒出了一阵冷汗,还没反应过来,王烁一骑已经回到了原位。
就如同,他从来就没有动过一样。
但那份牒书,分明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已经被他拆开在看了。
“王烁小儿,竟敢如此羞辱老夫!……”罗希奭咬牙切齿低声啐骂,胡须都一阵发抖。
“看完了。”王烁不急不忙将牒书怀进了铠甲兜怀里,说道,“但是抱歉,王烁不能奉命。”
“大胆!”罗希奭正满肚子火没处发泄,怒吼道,“你竟敢公然抗命,莫非是要造反?!”
“放屁!”
王烁的嗓门比他更大,还带着一股肃杀的惊人之势,“本将奉的是圣人敕令在办案。除非圣人有令叫我终止办案、移交人犯,否则王烁绝对不敢违抗圣令而行!”
“你!……你真是巧言令色!”罗希奭大怒,“明明是圣人有命,叫推事院完全接管此案。你竟置若罔闻,还敢公然违抗宰相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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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命何在?”王烁道,“拿来我看!”
罗希奭大叫道,“圣人下达给右相的命令,你也配看?!”
“没有圣令,恕难从命!”
“大胆王烁,公然抗命!”罗希奭大声叫道,“段子璋,还不将人拿下?!”
段子璋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了。他暗自狞笑了一声,貌似谦恭的对着王烁抱拳一拜,“王将军,请不要让属下为难。还是速速交出人犯,移交为好。”
“段子璋!”王烁执起马槊,指着他大声喝道,“你我都是军旅武夫,唯有奉命行事而已!所不同的是,王某奉的是圣人之命,执法办案。你却是听从右相之命,惩一己私志!——所以,你少在老子面前说这种当了婊子,又立牌坊的屁话!有种,你就放马过来!”
婊子?!
段子璋真是气煞了,当即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声吼道:“儿郎们!”
他身后的,全是朱雀越骑团的精锐骑兵。听闻长官发话,整齐划一的都拔出了佩刀,齐声一声,“喏!”
“尔等金吾郎听着!你们全是王某麾下的翊府兵卒,王某正在带兵执法!”王烁将马槊凌空一划,“莫非尔等,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将要跟着段子璋一起乱法犯上吗?!”
虽然这些朱雀越骑团的精锐骑兵,基本上都是段子璋的心腹,但不管怎么说,王烁才是他们法律意义上的最高长官。
军队里最大的忌讳,就是“犯上”。
王烁的一番话,还真是让他们犹豫不定,信心动摇了。
“弟兄们,休要听他胡说八道!”段子璋大声道,“王烁公然抗命,已是犯法!我等是在奉命执法,有何惧哉!”
正在这时,崔敬和方定远都带着他们的人涌了过来。
不多不少,百余人。和段子璋这边的人手差不太多。
“大胆!”王烁看着他们,满肚子不痛快,“竟敢违抗我的命令!谁叫你们离开左街署,跑到这里来的?”
崔敬和方定远一同抱拳而拜,“王将军,你的命令是叫我们驻守左街署。现在都有人打上门来了,难道还不许我们出手反击吗?”
王烁竟然没话说了。
——好得很,不愧是老子手下的兵,跟老子一个脾气!
但是王烁心里也清楚,他们的战斗实力,比起朱雀越骑团的精锐骑兵来说,确实是差得远了点。真要动手起来,大概会是一边倒的局面。
对面的段子璋显然也是一眼就看透了这一层,当场发出了不屑的大笑,“一群乌合之众,这是要螳臂挡车?”
崔敬一步一摇的上前了两步,“没错。挡的就是你这一头,吃里扒外的蠢猪!”
“放肆!!!”
五品郎将被六品都尉当众辱骂,段子璋这下是真的怒了。他双腿怒夹马腹,挥刀就朝崔敬冲来!
崔敬紧咬牙关双眼一眯,刚要伸手去拔刀。
“退下!”
一声低喝响在了崔敬耳边,旋即一股劲风响起。
王烁连人带马,如电而动!
这一瞬间,真是快如迅雷疾电。
在场两百余人,只觉眼前一阵电光火石般的激烈碰撞,段子璋连人带马就朝一旁倒翻而去。
那匹马儿发出了惊恐的嘶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一旁。段子璋则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软趴趴的扑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
罗希奭和吉温惊恐万状的瞪大了眼睛,一个劲的轮眼珠子。
“怎么回事?”
“怎么弄的?!”
“段将军死了吗?”
他们仰头看去,只见王烁手执长槊斜指苍穹,站在两方人马的中间。
如神如魔。
骇人心魄!
第199章 擒贼擒王
除了李晟和荔非守瑜等人,在场其他人几乎全都惊呆了,包括崔敬和方定远等人。
段子璋出身不高,完全是凭着一身胆气和功夫,一刀一枪在边疆战场上杀出的军功,做到如今的五品郎将,还是一位京官。
这在大唐的军队里,已经算是相当牛逼的励志典范了。
在左金吾卫,段子璋绝对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论及个人武力,除了号称“京师第一猛将”的郝廷玉,貌似就没有谁再能与之相提并论。
没想到今天,他在王烁手下也就只是匆匆走了一个回合,就仓皇落马败得一塌糊涂。在场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王烁是怎么出的手,他是如何落的败。
实力相差,竟然如此悬殊?
河西小霸王的战力,究竟强到了何等程度?!
正当众人错愕之时,王烁将他的大马槊朝着青石板筑的街心奋心一扎,槊头入石一尺有余。
指着那马槊,王烁说道:“在场诸位,还有谁想与王某切磋一下的,只管上前,跨过这条槊!”
所有的朱雀越骑团的士兵全都睁大了眼睛,恍如魔怔的看着王烁这位新上任的、令他们感觉十分陌生的中郎将。
在军队里,拳头大的就是爷。
段子璋曾经是中郎将,被降职为右郎将之后亲自率领朱雀团。他在这一团骑兵当中享有极高的威信,其中一大半来自于他高超的个人武艺。
但是今天……
貌似瞬间全毁了!
罗希奭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大胆王烁,竟敢当街谋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罗希奭,你就知满嘴放屁,给人乱扣罪名!”王烁也没了好气,怒声道:“本将与段子璋是同伍袍泽,军人切磋武艺如同家常便饭。我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你管得着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段子璋非但没死,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
吉温明显机灵多了,他连忙跑到段子璋身边,伸手一探鼻息二探颈脉,忙道:“当真没死,只是晕了。”
罗希奭被骂得七窍生烟浑身直抖,愣是无言以对。
群龙无首的朱雀团的军士们,陷入一阵错愕之中,段将军怎么又晕了?
……又?!
吉温连忙在罗希奭耳边说道:“罗御史,这个王烁似乎不大讲道理……”
罗希奭表情很是古怪的瞪了他一眼,仿佛是想说:这明明是我们的强项才对?
此时,王烁抬手指着那些朱雀越骑团的士兵,“我看你们一个个的举着刀,倒挺像个军人的样子。却没一个敢上前来与我一战,莫非都是孬种?”
好些个士兵都臊红了脸,或是低下了头。也有一些人气得真咬牙,但就是没人敢上前。
所谓擒贼擒王,一群失去了将领的士兵,就如同一个人失去了魂魄。士兵再如何精锐,没有了将领的带头与指挥,不过是一盘散沙。
“还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王烁趁势打铁的刺激他们,“明明是一群好兵,跟了段子璋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怂货,却都变成了一群熊包。改天等我有空了,看我亲自调教你们!”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士兵们恍然回神……倒是忘了,中将郎才是我们真正的头儿!
“现在!”王烁突然大喝一声,“收刀,列队!”
“喏!”
这些士兵们居然发出了整齐的一声呼喝,收刀入鞘,策动马匹将队伍排得整整齐齐。
罗希奭和吉温当场傻眼,这是要阵前倒戈?!
王烁笑了,“罗御史,吉士曹,金吾卫的精锐越骑团,不是谁都能指挥得动的。”
“王、王烁,你大胆!”罗希奭气极,仿佛也就只会骂这一句了。
吉温连忙上前两步,对王烁叉手弯腰而拜,小声道:“王将军,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彼此职责所在又无深仇大恨,何必弄得剑拔弩张?凡事,都好商量嘛!”
“没错,我们都是在奉命行事。”王烁貌似十分和善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们奉的是右相之命,我奉的是圣人之命。不如这样,待我先去把圣人交待的事情给办了,回来再与诸位商议,如何办理右相交待的事情。如何?”
“这……”吉温有点犹豫不决,“趁着我们都在这里,王将军先行交割了人犯再去办事,这似乎并不冲突吧?”
“是不冲突。”王烁道,“但凡事总得有些尊卑先后。原本,王某就是先奉了圣人之命要去办事。现在你不会是认为,右相之命还要大过圣人敕令,需得优先办理吧?”
“不不不!”吉温脸皮直抖,连忙说道:“当然是圣人敕令大、圣人交办的差事优先处理!”
“那就对了。”王烁淡然道:“那就有请诸位,在左街署里稍坐片刻。等我回来,再与诸位商谈办理右相交办的公务,怎样?”
吉温连忙回头去看罗希奭,并以眼色示意:就这样吧,双方都有台阶可下,可别把事情再闹大了!
罗希奭满心不爽,但是看了看吉温的脸色,又看了看晕在一旁的段子璋,忍气吞声道:“那得要我们等多久?”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王烁一伸手,将插在地上的马槊拔了起来,说道:“崔判官,迎接罗御史与吉士曹入署,务必好生款待。至于段子璋,取盆冷水将他泼醒,弄两张膏药贴他后背与脑勺。他若再不舒服就请医郎来给他瞧一瞧,可千万别落下了什么痴傻呆症。”
“喏。”
“至于你们。”王烁抬手一指那些朱雀越骑团的士兵,“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你们给我的印象很是不好。现在我命令你们去往署内庭院,全体披甲列队罚站,直到我回来。”
朱雀越骑团的士兵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喏……”
“我们走。”
王烁一挥槊,拍马就上前。看着那些士兵,又大吼了一声,“还不让开!”
士兵们慌忙勒马,乖乖的让开了一条道。
“一个个呆头呆脑,欠收拾!”王烁骂骂咧咧的骑着马,带着李晟等人,大摇大摆的从他们当中走过。
罗希奭和吉温吐血的心思都有了……这可是我们带来的兵啊!
我们的兵啊!
兵啊……
第200章 快马绝尘
王烁一行离开左街署,快马加鞭直奔坊门。
在宣阳坊的大门附近,他们遇到了虢国夫人的车驾。
王烁的马走得挺快,虢国夫人的车驾也不慢。
交身错过的一瞬间,虢国夫人撩起车帘唤了一声,“王公子!”
王烁丝毫没有减速,只在马上回头冲她挥了一下手以示意,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奔走了。
“嗬,真是好有个性的男人!”虢国夫人笑着放下了车帘,对自己身旁说道,“可惜,你今晚怕是无缘无之相见了,郡主殿下。”
坐在她身边的和政郡主说道:“夫人误会了,我是来找夫人,讨教夫人新创的独门培酒之术的。”
“哈哈!”虢国夫人大笑,“顺便再打听一下有关他的事情,对吗?”
“不对。”和政郡主很是淡定,“我是奉了仪王殿下之命,前来打听有关刘华妃墓葬一案的事情。”
“还不都是一回事吗?”虢国夫人笑吟吟的道,“依我看哪,你们两个倒是挺相配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美人爱英雄。郡主殿下为什么要装腔作势的,不肯承认他令你心动了呢?”
“没有的事,叫我如何承认?”和政郡主平静得很,脸上都未有一丝红晕,只道:“实话实说,我喜欢风度儒雅的谦谦君子。很显然,他不是。”
“嘿嘿,那是因为,郡主你还年轻,只是依着别人的想法在臆想自己的如意郎君。”虢国夫人笑道,“其实,男人就得是野烈一点,血性一点的才有味道。这本就是上苍赋予雄性的本色,男人就该是男人该有的样子。不是么?”
“诗书教人以儒雅,圣贤教人以谦和。不读诗书不识礼仪,何以言君子?”和政郡主道,“男人要显本色,其实很容易。有修养识大体,方才不容易。夫人以为呢?”
“好好好,咱们说得都有道理。”虢国夫人笑道,“那看来是口味不同……嗯嗯,应该是年龄不同。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的时候,可能就会懂得欣赏王烁这一类男人的魅力了!”
和政郡主有点无语和小尴尬,微笑道:“夫人还很年轻呢!”
“像你这般年轻才好呢!”虢国夫人轻叹了一声,饶有深意的笑着,看着和政郡主说道:“我若还只有十七八岁,除了王烁,我谁也不嫁!”
和政郡主的脸终于有一点点红了,忙道:“许多京城名媛,也都是这么想的。包括京兆尹萧炅之女,萧佩仙。但我听说前不久,萧炅将她女儿许配到了右相家。有这回事吗,夫人?”
虢国夫人呵呵直笑,这个小郡主还挺聪明,真是调转话题的一把好手。
“郡主,这类问题,还是等到了我府上,避人耳目私下再议吧?”
“就听夫人的。”
正值黄昏,市场歇市官员下班,农夫工人忙碌了一天也都在赶着回家歇息。大街小巷上的行人都挺多。王烁一行二十余骑,无法走得太快。
“将军,再这样走下去,等到了西市,天都黑了。”李晟提醒道,“到时,我们的行动会多有不便。右相那边若是作出别的反应,也说不定。”
王烁点了点头,李晟的提醒也正是自己心中的担忧,尤其是最后一条,“右相的反应”。
凭李林甫的精明,他肯定能猜到自己是带着人去了西市,对付亚里斯了。眼见罗希奭和段子璋带兵过来没能阻止,李林甫说不定就会另外派兵到西市来进行阻拦。
如果来的是右金吾卫韦由手下的兵,怎么办?
就算李林甫没那么迅速和方便的调来兵马阻拦,他叫人通风报信叫亚里斯跑路了,怎么办?
所以,要快!
“敲响金吾铜锣,令行人避让!”王烁道,“争抢一切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市!”
“喏!”
几面金吾铜锣马上急骤的响起,百姓行人慌忙避让开来。
临街的钟鼓楼听闻金吾锣响,马上敲起了大鼓示意沿途百姓:金吾执法,行人避让!
这架式就如同21世纪的城市里,火警消防车或者执法警车出动了。
王烁等人快马加鞭跨过了朱雀大街,抵达了西市大门口。
“他怎么又来了?”
把过西市大街的右金吾卫武侯,一个个的好不头大。
“上次也不知是哪个狗娘养的走漏了风声,说我们收了王烁的买路钱,放了他过去。”
“回头那些金币被没收了还不算,我们还都受了重罚!”
“怎么一晃眼,他又来了?”
“嗬,还都穿着甲胄,提着马槊!这要搞出大事啊!”
“怎么办?还有一刻时间,坊门才能关闭!”
“摆上拒马,强力阻拦。绝不能再让他过去!”
说动就动,数十名武侯一同赶到了城门口,急急忙忙的搬拒马,排队伍,忙得不亦乐乎。
王烁等人见到眼前之景,不由得都笑了。
“弟兄们。”王烁道,“没时间跟他们徒费唇讲,讲那些废话了。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尽量不要杀人见血将事态恶化。所以,弟兄们务必都要注意下手的分寸!”
“喏。”
“走!”
王烁加快了速度,手执长槊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而来。
武侯们有点傻眼,他想干什么?
干什么?!
“啊!!”
一片惊呼声大肆响起,武侯们目瞪口呆!
王烁连人带马,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直接跃过了拒马,如同天神下凡落在了那些武侯们中间。
武侯们如同条件反射的拿出了刀枪,但都没有一个人敢动。
“都是大唐的军人。念及尔等职责所在,王某不想伤害你们。”王烁道,“你们可以试着上前来阻拦一下,看看能否奏效?”
“嗖嗖”一个个的骑兵仿佛都能飞一样,全都轻松的跃过了拒马,落在了王烁身边。
武侯们急了,“弟兄们,纵放他们闯进了西市,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拦住他们!”
“上!一起上!”
数十名武侯,一拥而上。
可怜这些想赚几个军饷才来应募从军的武侯,有些人连刀枪都还有点握不稳当。
都不用王烁和李晟等人出手,四名先登死士护卫,四条马槊齐刷刷的往地上扫了一圈,走在前面的武侯就倒了十几个,一片哀号惨叫声顿时响起。
仿佛这里就是杀人现场,十分的吓人。
但实际上,他们一滴血都没有流。
先登死士收回了马槊,一个个的好笑。
不过是被槊柄轻轻的给扫翻在地,居然一个个叫得跟杀猪一样。
这些武侯们平常只是管一管西市的大门,最多逮几个小偷小摸的毛贼维护一下西市的治安。哪里见过先登死士这样的狠角色?
瞬间功夫,自己这边就被放倒了十几个人,剩下的武侯真是被吓得不轻,一个个的连忙后退。
王烁用他的大马槊的精钢所铸之槊刃,轻轻的敲打地面,“别嚎了,方才用的是槊柄。但我保证,如果你们再敢上前阻拦,他们就会用槊刃的这一头,对你们发动攻击!”
武侯们看了看躺在地上捂腿惨叫的战友,一个个惶恐不安面如土色。只用槊柄扫一下就倒地不起了,万一换成那个明晃晃锋利无比的大槊刃,那那那……
“你们已经尽力了。”王烁道,“但是敌我之间实力悬殊实在太大,你们不会有罪的。现在,你们可以让道了。”
此言一出,武侯们齐刷刷的站到了两旁,听话得很。
“啪嗒。”
又一个钱袋儿落在了他们的面前,“拿去买药,给他们治伤。”
言罢,王烁带着他的人,快马绝尘而去。
武侯们面面相觑,捡?
还是不捡?
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啊!
这时,好几个趴在地上惨叫的武侯突然不叫了,手脚并用的朝钱袋子爬了过来。
“哪个狗娘养的再敢向上告发,咱们就一起弄死他!”
“好,一起弄死他!”
“哈哈哈哈,果然又是波斯金币!”
“分钱分钱,快点分钱!!”
第201章 终于见面了!
一路行来阻力重重,颇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感觉。
终于,王烁一行人来到了西市的波斯邸,站在了祅祠的神庙大门前。
神庙修得挺大,也很气派,这在西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显得尤为醒目。神庙的四周有四根合抱粗的塔柱,塔顶是常年不灭日夜燃烧的巨大火炬。
这就是祅教(拜火教)崇拜的圣火,祠祅的标志物。
王烁等人的马队刚刚在大门口停下,里面就走出了两个身着火红祅教套头长袍衫的教众。他们面露惊骇之色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一批全副武装的大唐军人,连忙并肩站在了大门口,以示阻拦。
“诸位将军光临祅祠,不知有何贵干?”他们是胡人,但是说着很流利的汉语在发问。
“金吾执法,让开!”既然对方有意阻拦,王烁便义正辞严没打算跟他们客气。
“这里是祅祠……”
“祅祠怎么了?”王烁厉声道,“祅祠难道就是法外之地吗?——再不让开,以阻拦执法论处!”
“将军这是要不讲道理了?”胡人教众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拔高了嗓门大声说道,“大唐的圣人都对我们的大麻葛礼敬有嘉,右相也将大麻葛引为座上之宾。我劝将军,还是三思而后行!”
原本王烁不想跟他们过多计较,但听他们搬出了圣人和右相来压自己,简直就是狗仗人势,不打不老实!
“呼——啪!”
王烁二话不说一槊挥出,这两个胡人教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惨叫摔到了一旁。
大门洞开。
王烁勒马挥槊,“进!”
“众军听着!再有阻拦者,以违抗执法论处,当场严惩!”
“喏!”
二十五骑,如疾风流云突入了祅祠之中。
那两个被打翻在地的胡人并未受到什么致命之伤,待王烁一众骑兵进了祅祠后,他们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细下一密议,连忙分头奔走的散开。
转瞬间,四个火炬常明的塔楼上,火燃爆涨三尺有余,并且响起了钟声。
祅祠的大门,也被关上了。
属下道:“将军,敌人示警报信,还关上大门断了我们的退路。”
“这是好事。”王烁冷笑一声,“想必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想要跟我们玩一出关门打狗。”
荔非守瑜当场就笑出了声,“将军,这个比喻好像不怎么恰当。听着像是在骂我们自己。”
“……”王烁脸皮抽搐的瞪着荔非守瑜,无语了片刻,再道:“老子还没说完!”
“将军继续,请继续!”荔非守瑜嘿嘿的讪笑。
众人也都发笑,神情很是轻松。
“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虎入羊群!”王烁大声道。
“这个好,这个好!”荔非守瑜连声赞叹,“将军果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众人又是一阵笑。
你大爷的!……
王烁真想一把掐死荔非守瑜这个不学无术的呆货,多好的一番煽情、壮志、提士气的激情演说,愣是被他闹成相声了!
说了没两句话,四面八方涌出很多的人来。
他们全都穿着火红色祅教套头长袍衫,有的袍衫上是银质的火焰花纹,有的则是青纹或者是金纹。女性的教众,还都戴着面纱。
约有四五百人,把王烁他们团团的包围了。
四周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大小的祭坛里冒出尺许多高的火柱。再加上这些人身上火红的衣衫,整个祅祠之内如同变成了一片火的海洋。
王烁细下打量了几眼,一点都不难看出这些教众当中,不乏有人身藏兵刃目露凶光。当然也有人一脸的无辜、不解和惊惧,大约就是普通的祅教徒。
“将军,敌人藏身于教徒之中,利用他们做掩护。”李晟在王烁耳边小声道,“少时动起手来,伤及无辜怎么办?”
“别慌,我自有办法。”王烁小声的说道,“臭鱼,看你的了。”
“明白!”
言罢,王烁直接骑着马踩着台阶,走到了祅祠最中央的大祭台上,挨着一盆圣火站着。
数百人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京兆府,接到密报!”王烁大声道,“有人在祅祠持械聚众,意图谋反,特命本将前来彻查!”
“谋反?!”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教众们惊愕不已,面面相觑。
“肃静!”众护卫大声齐喝,现场总算慢慢安静了下来。
“别慌,叛逆之徒应该只是少数。现在,本将先给你们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王烁道,“如果你们是清白的,就请脱去教徒长衫站到大祭台的前面来,让我们看到你们没有身藏兵刃。”
“这样就可以了吗?”
“谋反这样的大罪,谁能吃得起呀?“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脱吧……”
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已经有一些教徒开始动手脱去教徒外衫了。
“不能脱,不能信他!”突然有人大叫起来,“在圣火面前脱去教服,是对光明之神的大不敬,是要受到惩罚的!”
王烁低喝一声“拿下。”
“嗖——”
荔非守瑜心动手动,一箭飞出。
那一枚箭如同长了眼睛一样,从好几个教众的头顶、身侧掠过,准准的射中了那一个发出大叫的人。
“啊!”
一声惨叫,那人肩头中箭直接倒翻在地。
冯刚与两名护卫挥槊荡开众人,骑着大马如同猛虎下山一个呼吸间就冲到了那人面前。
冯刚骑在马上都没有下来,弯腰下身单臂一擒,就将那人直接提了起来架在了马鞍之上。那战马也是灵气之极,原地一个弹跳就转过了身来,迅速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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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嗵”一声,冯刚将那人扔到了地上,“人已拿下,向将军交令!”
“搜!”
几人一拥而上,立刻就从那人身上搜出了贴身而藏的兵刃。
“哗——”
这一下可是炸了锅了,教众们惊叫道。
“还真是有人身藏兵刃!”
“真有人要谋反?”
“完了、完了!我们会不会落得一个从犯之罪?”
“肃静!!”众护卫一声齐喝。
王烁高高举起搜出的那一把短刀,“这就是证据,证明本将所言非虚。现在,但凡想要自证清白的,全都脱下教服蹲在地上!”
“不是站到祭台之前吗?”
“我改主意了。”王烁道,“我给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差。再敢迟延,你们蹲的就不是原地,而是大狱!”
这一下,大部分的普通教众真是被吓到了。他们虽然信仰祅教,但还不于于为了祅教去甘犯“谋逆大罪”,这可是要诛连亲属子孙的!
当即,很多人慌忙脱下了祅教教服,蹲在了地上。
当然,也有很多的人没有动。
王烁冷静的看着他们。
其实,王烁并不指望这一举动,就能完全辨别出谁是教徒,谁是打手。
有句话叫做耗子急了也咬人,先给对方安排好一条能够讨得活命的退路,这对于动摇和瓦解他们的斗志是极有用处的。
王烁相信,就算是真正的打手,也会有不少人只是被钱财所收买的墙头草。他们还没有愚忠到,甘愿为了祅祠而拼死孝忠的份上。
所以,与其说王烁是在辩别良莠,倒不如说,他一上来先对那些打手们使了一招四面楚歌的“攻心之计”——不想死,就悄悄扔下兵刃,脱下教服立刻从良!
机会,只有这一次。
对于祅祠的“老板”亚里斯等人而言,王烁这一招简直太毒了,摆明就是要釜底抽薪啊!
——哪能由他这样继续闹下去?
果然没过片刻,在场众人脱衣服脱得正起劲的时候,一声大喊响起。
“王将军,你闹够了没有?”
王烁扭头一看,那一侧的人群已经自发让开了一条道。
道的尽头,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头戴焰纹宝冠,褐发褐须的中年胡人,手里还执着一根形如圣火塔柱的权杖。
“报上名来。”王烁沉声道。
“我就是中原祅教的大麻葛,亚里斯。”
王烁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牢牢记住了他的这一张脸。
“亚里斯。”
“很好。”
“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202章 六宗罪
人群让开了道,但亚里斯并没有走过来。对于王烁这些全副武装的铁甲卫士,他显然是心存极大的忌惮。
“王将军!”亚里斯显然颇为气恼,隔着人群在那边大声喝道:“此处可是祅教圣地。你在这里散布谣言恶意伤人,就不怕天神降怒、律法严惩吗?”
王烁简直都要气乐了,这真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啊!
——跟这种人瞎逼逼没用,直接上干货!
王烁将他的大马槊往身边一插,从怀中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金吾执法卷书,也就是大唐版“拘捕令”。
展开。
高声读道:
“大唐左金吾卫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奉圣人敕令,禀律法公正,查——祅教大麻葛亚里斯六宗大罪状,分列如下:
其一,伙同并教唆他人,盗取刘华妃墓葬,并在事后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这才念了第一条,满场一片惊哗之声,那些教众都惊呆了。
“不会吧?”
“大麻葛居然盗了刘华妃的墓?!”
“这、这不可能!金吾郎是不是弄错了?”
“这要是真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亚里斯大怒,“王烁,你休要血口喷人!”
王烁大喝一声,“证据确凿!”
其实自己还真是“血口喷人”了。盗了刘华妃之墓的是五个小蟊贼,亚里斯不过是从二道贩子、安禄山的商队里,买来了那些墓葬品。
——但是,喷了你又怎样?谁叫你将那些盗墓贼和偷窃了十件墓葬品的家奴,一并给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
亚里斯诚然有些心虚,但终归是受了冤枉,因此颇为气愤。尤其是当着这些教众的面数落他这样的罪名,简直就让他形象崩塌、名声尽丧。
他怒不可遏,“盗取刘华妃墓葬的,明明是五个从洛阳来的盗墓贼,我知道他们!”
王烁冷笑,“本将只管查案与搜集证据。你想要给自己辩污,就把那五人一并带到大理寺去,当堂对证!”
亚里斯差点被一口噎死,脸也红了眼睛也瞪大了。
这就叫,死无对证。
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百口莫辩!
“其二!”王烁继续道,“事后为了掩盖犯罪事实,亚里斯派出杀手,追杀调查盗墓一案的左街署判官崔敬与万年县不良帅四人。致使不良帅范胜与张奇死亡。并又派出杀手,血洗了乐游原胡姬酒肆康道满一家,致使多人死亡!”
教徒们再次惊呆。
“不会吧,杀了这么多人?”
“乐游原的胡姬酒肆血案我知道。听说真惨啊,到处是血,人头都滚了好远!”
“不可能是大麻葛做的吧?大麻葛那么慈祥和蔼的一个人……”
王烁再次大喝一声,“证据确凿!”
“哇!”满堂惊哗!
“其三!”
“住口!”
亚里斯按捺不住了,厉声道:“王烁,你今日当着众人之面污蔑我诸多罪名,你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其三!”王烁声色俱厉,声音当中都透出了一股子恨意喷薄的杀气,“为了掩盖犯罪事实、逃脱律法惩戒,亚里斯贿赂收买了左金吾卫将军董延光与众多当朝大员,使其帮助自己脱罪。”
“证据确凿!!”
“其四!亚里斯唆使董延光之假子董寿,策划与执行了青龙鬼市水灾一案,意图杀掉藏身于鬼市的杀手及一众知情人等,并意图杀害本将及左街署一众办案官吏,阻碍我等查案执法!”
“青龙坊水灾,导致一百七十余人死亡!”
“前任左街署不良帅段宠,书令使于道智,厨娘秦九娘及其幼女,一并致死!”
“证据,确凿!!”
说到这里,满场皆静。
太多的震惊,让在场的教众们目瞪口呆,都忘了再次发出惊叫。
青龙水灾百人罹难,这样的惨案在太平盛世是极为骇人的。当时就已经震惊了长安。
原本,不知情的长安民众还以为,这只是一场天灾。
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场人祸!
幕后黑手,还就是这一位貌似慈善、名扬京师的祅教大祭司,亚里斯!
一时间,众多教徒看向亚里斯的眼神,都变了。
大家都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那样,看向他的眼神当中都透着猜疑、不解、恐惧,还有愤怒!
信奉祅教,这在宗教信仰开放的大唐,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但是对于所有的大唐子民而言,脑海之中最为根深蒂固的,还是华夏传承了千年的文化与传统。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信奉了什么样的宗教,大唐子民心中永远都有最起码的善恶美丑之分。
王烁显然看出了这些教众们心中的动摇,趁热打铁的大声道:“我知道在场有许多,真正诚心向往祅教的教徒。我要说的是,祅教本身并没有错。它最基本的教义和我们中华的传统美德如出一辄,都是一样的提倡善行、抵制恶行。号召人们积德行善,向邪恶作斗争。”
“正因如此,圣人才会允许与支持祅教在中原立祠收徒,广为传播。”
“但是!却有亚里斯这样的恶魔,披着祅教这一身善良的外皮,为非作歹草菅人命,践踏律法蔑视国威!”
“住口!住口!住口!!”
亚里斯简直要暴走了,他用手中的权杖奋力的砸打着地面,瞪红了眼睛唾沫横飞的大叫道:“你这是污蔑!完全是污蔑!!”
“亚里斯,你除了会大叫大喊,还会点什么?”王烁冷笑道,“我所指认的有关于你的每一条罪状,我全都证据确凿,并已悉数列入了金吾执法令当中,已经正式归档留为朝廷审案下判的重要依据。我所代表的也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大唐的司法机构!——炎炎帝国律法公信,岂容你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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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斯简直被噎到了无语,当即态度发生了巨大转变,“原本我不想在某些人死后,再去毁坏他的名声。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了。你说的这些事情,全都是麻葛米罕干的!”
教徒们再次发出了惊叫之声。
“啊,不会吧?”
“麻葛米罕?”
“他不是刚刚死了吗?听说陈尸于家中,自尽而死!”
“罪状,其五!”
王烁大喝一声,止住了这些人的非义之声,再道:“为了阻止本将查案,亚里斯唆使米罕派出杀手,在布政坊对本将与飞龙禁军将领安国臣进行了刺杀,致使安国臣将军遭受重伤!”
“罪状,其六!”
“行刺失败之后,本将火速破案抓获了重要人证。米罕行迹败露,亚里斯强迫米罕自杀,并强迫他留下了自行认罪的遗书。但是米罕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被卸磨杀驴、栽赃陷害的一天,因此早早就预留下了指证亚里斯犯下诸多罪状的秘书名录!——证据,确凿!!”
“凡此六宗大罪,宗宗证据确凿!”
“恶贼亚里斯,你还有何话好讲?!”
亚里斯已是气到了三尸神炸跳,浑身直发抖,“什么六宗大罪,纯属凭空捏造、含血喷人!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这全是污蔑、污蔑、污蔑!”
“你竟敢当众毁我清誉、污我犯罪,我是不会与你善罢干休的!”
“我要去右相的政事堂,告发于你!”
“我要去面见你们大唐的圣人,在圣人面前告发于你!”
王烁慢慢的折好了金吾令,将它放进了怀中。然后伸手握住了插在身边的大马槊,双目微眯盯着亚里斯,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是金吾郎,我只管搜集证据、抓捕犯人。”
“你在我面前叫得再大声,也没有用。你有没有罪不是我说了算,更不是你说了算。”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立刻针对本案案犯亚里斯,实施抓捕!”
“众将士听令!”
“喏!”所有先登死士大声应喏,一并举起了手中的大马槊。
“金吾执法,捉拿亚里斯!”
“胆敢阻挠执法者,视为同犯,一律严惩!”
“持械拒捕者,一律,杀、无、赦!”
第203章 金吾郎的审判
亚里斯再傻,也能看出王烁的真实意图。
什么六宗罪,什么圣人敕令,什么金吾执法、实施抓捕,全是幌子。
王烁,就是来要他命的!
就在王烁“杀无赦”三个字落音之后,亚里斯不顾一切撒腿就跑,嘴里大喊:“拦住他、拦住他!!”
护在他身边的心腹死忠与花钱雇来的打手们,全都亮出了兵刃!
双方都撕去了伪装的外衣,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那些普通的教众们这下真是吓坏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身藏兵刃,就挨在他们的身边。并且,他们还真是要和金吾郎打起来了!
这再一次证明了王烁,所言非虚。
祅祠里面,当真窝藏有大量的“持械反贼”。
王烁数落的那些亚里斯的罪名,看来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臭鱼率十人打开祅祠大门,疏散教徒保护民众!”王烁当即下令,“余下人等,随我擒拿亚里斯!”
“喏!”
“将军……”荔非守瑜心里一紧,一共才二十五人,还要分出十分去保护教众,这未免也太冒险了!
“执行军令!”
“喏!”
这一声喏还没落音,王烁那边的大马槊就已经将一名打手,穿了个透心凉。拔槊而出反手一扫,又切去了另一人的执刀手腕。
“驾!”
流星飒的血统十分纯正充满了野性,见了血光显得十分的兴奋。随着王烁一夹马腹大喝发令,它发出了一声惊人的怒嘶腾空而起,载着王烁像一发炮弹那样,扎进了打手丛中。
王烁心中大喜,这马真是带劲!
借着马匹的巨大冲击之力,王烁手起槊落,扫翻一群人,激起一大片漫天血光。
冯刚与丁贵寸步不敢离了王烁,连忙拍马跟上杀入战团。
另一方,李晟一人一马凭一己之力,在独挡一面。与之厮杀的数十名凶徒,连接近他五步之内都相当的困难。
荔非守瑜一边组织人手突击大门、保护脱去了教服的普通民众撤退,一边没忘了回身放箭助战。百步穿杨箭箭不落空,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很快,祅祠的大堂里已然变作了一片血池,遍地都是被当场击毙的凶徒打手。
一百多人,竟拿王烁十余人一点法子都没有,活生生的被屠杀。
名符其实的,虎入羊群!
但是很显然,这一百多人不过是最不值钱的一群“炮灰”。他们的作用就是拖延王烁等人的时间,为亚里斯逃跑赢得机会。
现在,亚里斯已经钻进了祅祠内部,马匹显然是无法跟进了。
“下马,追击!”
李晟忙道:“将军,房内狭窄长槊无所挥使,我们无法发挥骑兵优势,并且敌人熟悉地形可以随意埋伏。如此追击,风险甚大!”
“我知道风险很大。”王烁正色道,“我还知道,这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对亚里斯进行制裁。告诉我,你们愿意选哪样?”
李晟当即二话不说将马槊往地上一插,拔出腰间佩刀,“誓死追随将军!”
冯刚丁贵等人不约而同的全体下马,弃马槊而执横刀,大声道:“誓死追随将军!”
“很好。”王烁也将马槊插到了一旁,从腰间拔出了两把宝刀。
一把来自家传,上面有王海宾与王忠嗣的姓名。
一把来自皇帝御赐,为了表彰他的石堡城大捷。
双刀斜指地面,王烁沉声道:“以下的话,我只对你们这些兄弟们讲。你们听过之后,记在心里,烂在肚里,一辈子也不要再说出来。明白?”
“明白!”
王烁道:“亚里斯罪大恶极,砍他十次脑袋也无法赎清他的罪孽。但我朝已经废除死刑,再加上有李林甫和安禄山等辈联名作保,亚里斯很有可能会逍遥法外。”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了这样,我不想扯什么国威被亵渎、律法被践踏。我等军汉,其实管不到那么神圣又飘渺的东西。”
“我只想问一问弟兄们,青龙坊水灾案的现场是个什么模样,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众人无不愤慨,“太惨了!“
“太恨了!”
李晟道:“我很愧疚。只差一点点,我就能提前抓住贼人阻止那一场水灾……”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王烁道,“如果不是你够机警,我们这些人今天连报仇血恨的机会都没有,早就跟着一起殉葬了。”
“时间紧迫,多说无益!”王烁大喝一声,“我只剩最后一句话交待弟兄们!”
“请将军示下!”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毙杀亚里斯!”
“喏!”
“上!”
“等等我、等等我们!”后面传来一阵喊,荔非守瑜带着十名护卫匆忙跑来。
王烁回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一挥手。
荔非守瑜等人连忙跟上。
祅祠内部果然敌手众多,四处有埋伏。像这样小范围的短兵相接之战,人数多未必还是好事,长兵器更是施展不开。
二十五人十分默契的迅速分作了五股,分别以王烁、李晟、荔非守瑜和冯刚丁贵为小队长,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分散作战,搜索捕杀亚里斯。
相比之下,人多势众的打手,远不如王烁这些老辣的沙场猛虎们经验丰富,战斗素养和彼此的配合也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王烁他们的五个战斗小队,就如同五台小型的推土机,在祅祠内部辗压式的推进前行。
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片血光尸骸。
战斗进行了不过片刻时间,手执双刀放肆杀戮的王烁,浑身上下就已经全被血雾喷洒遍了。他就如同一头刚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魔兽,凶狠而残酷的一路前行,不止杀戮。
一边凶性大发的挥刀砍杀,王烁一边轻翕着嘴唇,如同着魔一般在自言自语:
“胡姬酒肆的冤死者们,青龙坊的罹难者们。尤其那一位,我无法救回、死在我眼前的大角手袍泽!”
“段宠、于道智、秦九娘母女!”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发过毒誓的,若不亲手毙杀凶手,王烁誓不为人!”
“现在有请你们的冤魂,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
“王烁,这就给你们报仇血恨!”
双刀挥出,一名打手的双臂同时被斩落,鲜血漫天飞起,他大声惨叫。
王烁反手就是一刀,将他的人头削得滚落在地。
片刻不停,王烁就像是一台马力全开了的杀人机器,又朝另一人发动了极其刚猛而充满了野性的攻击。
连他身旁的护卫都感觉有点震惊,这种打法……心里是有多大仇、多大恨?
“挡我者死!”
一声暴喝,挡在王烁身前的两名打手同时扑倒在地。后背朝上,脸居然也是朝上。
剩下一些个打手简直要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上前和王烁交手,呜呼怪叫的撒腿就跑。还有人一边逃跑一边脱去祅教的教服,大声叫喊:“我投降,别杀我!”
但是,晚了!
之前是在谈判,现在是在战斗。
军人的战场信条,就是永远不会给敌人,留下背后突袭的机会。
二十五头战场猛虎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五个战斗小组如同五根长长的丝线,在祅祠内织成了一张细密无比的大网,无一漏掉。
终于,他们杀到了最里层。
亚里斯,钻进了一间形如仓库的大房子里。锁门那是一点用都没有,王烁的人很轻松的就破门而入。
亚里斯已经逃无可逃。
他身边只剩下七八个人,看样子都不是什么打手,而是一个个的养尊处优,大腹便便。
他们身后,身侧,或者说这一整间大仓库里,全部堆满了金银财宝。
那些丝绢和铜钱,像是垃圾一样的随意堆放。那些波斯金币,像王烁家中庭院里的鹅卵石一样,铺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金佛与夜明珠交相辉印,闪出刺眼的光芒。瑟瑟玉石与银质的酒器像寒酸的乞讨者,藏在角落里黯淡无光。
王烁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四十大盗的宝库之中。
然而自己并不是睿智而善良的阿里巴巴,没功夫劝他们改邪归正,弃恶从善。
“王将军!”亚里斯左手抓起一把波斯金币,右手拿起一个鹅卵大的夜明珠,“放过我们,这里的财宝随你取用!”
“如果我拒绝呢?”王烁慢慢的将他的双刀放下来,斜斜的指着地面。
丝丝血流,沿着光滑的刀刃落在了地上,汇成了颗颗圆珠。
“杀了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亚里斯说道,“我已经见过了右相,并对右相说过了,我愿意接受大唐法律的审判与惩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已经赢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很遗憾。”王烁说着,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右相对你的审判再加上法律对你的惩罚,都无法让死去的灵魂得到安息!”
“你、你想要怎么样?!”亚里斯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我要的,不是好处。”
他说一句,前进一步。
亚里斯和他身边的那些人,就退一步。
“我要的,也不是赢!”
王烁慢慢的举起了他手中的双刀。
“我要的,是让你下辈子也能记住。”
“这,就是大唐金吾郎的审判!”
第204章 替天行道
有些情绪,哪怕经历了一千次的怒吼与一万次的诅咒,也无法得到宣泄。
但只需要一个行动,就能让它寿终正寝。
两名护卫扭反亚里斯的胳膊,踩住他的膝弯将他执倒在地。
王烁上前,将他的双刀架在了亚里斯的脖子上,如同一把剪刀。
“说出你的遗言。”王烁像一名真正的刽子手那样,机械而冰冷的问道。
“光明与智慧之神,不会宽恕于你的!”真到了死到临头之时,亚里斯倒也变得平静了。
“随便。”王烁道,“波斯的神,管不到大唐的执法金吾郎。王某人替天行道,自有大唐的神明庇佑!”
“你们的圣人和右相,也不会放过你的!”亚里斯在做最后的挣扎。
“遗言只有一条。你不要再水了,安心的去死吧!”
“求求你别……”
亚里斯最后的哀求,没有像他裤裆里的屎尿一样那么顺畅的喷出来。
王烁手中的双刀,像一把巨剪那样,将他的项上人头顺利无比的取了下来。
淋漓的鲜血,如同他生前的罪恶,四处喷洒,流了满地。
王烁提起他的人头,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和最后遗留在脸上的惊悚神情。
“谨以此头,祭奠你们冤死的亡灵。”
“请安息。”
李晟上前两步,以眼神示意余下那些人,“将军,他们看到了全部的经过。”
那七八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追随于亚里斯的人,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肝胆俱裂,又没有地方可逃,一个个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四下乱蹿,失魂落魄的惊声尖叫。
“抓过来!”
“喏!”
不费吹灰之力,李晟等人将他们抓了过来,整整齐齐的跪在王烁面前。
王烁手里仍旧提着亚里斯的人头,鲜血滴滴嗒嗒。
“王将军,请不要杀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我们只是普通的商人!”
“我们只是普通的祅教祭司!”
王烁冷笑一声,将亚里斯的人头摆在了他们面前,“那你们为何没有早点脱下教服,自证清白?”
一句话,就把他们的谎言给完全击穿了。
但这时,其中一人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王将军,请你务必手下留情!”
“务必?”
王烁都笑了,“给我一个理由。”
“我的主人,是范阳平卢节度使,安大夫!”他的语气明显变得强硬了不少,还有意将自己的腰竿挺直了一些。
安禄山现在不仅身兼范阳与平卢两镇节度使,还兼摄御史大夫。这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是与宰相平级的职务。
于是“安大夫”就成了对安禄山的尊称。
其实王忠嗣也兼摄“御史大夫”,到了京城也会有人尊称他为“王大夫”。
当然他们都只是虚任,本职工作仍是在边关治军带兵,管不到御史台的任何事情。
“原来是安大夫的人。失敬,失敬。”王烁不动声色的一一看向余下人等,“其他人呢,也都是吗?”
“不不,只有我们两个是!”另外两人连忙应声。
“很好。”王烁咧嘴一笑,如同猛虎进食之前的表情,“取其头。”
“啊?!”
惊声未定,三颗头胪已被取下!
剩下三四个人真是吓傻了,哭天怆天屎尿齐流满地打滚,顾不得往刀口上撞,一个劲的挣扎要逃。
“别慌,我不杀你们。”王烁道,“但你们,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好好!王将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首先,把你们知道的有关亚里斯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的招供出来!”王烁道。
“好,我们说,我们全都说!”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李晟,给他们录口供,当场签押。”
“喏。”李晟应命。
“我先出去,透口气。”王烁提着亚里斯的人头,走出了这间装满金银珠宝的大仓库。
荔非守瑜连忙追了出来,在王烁耳边急道:“将军,这几个人目睹了刚才的一切经过。倘若说了出去,岂不是对将军极为不利?”
王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荔非守瑜直发愣,瞪我干嘛?
王烁继续瞪着他,还很不耐烦的皱了一下眉头。
“我懂了!懂了!”荔非守瑜连忙折返了回去。
过了一阵。
李晟和荔非守瑜等人都从仓库里出来了,提着三颗人头,拿着一份签字画押了的口供。
荔非守瑜凑到王烁身边,“好奇怪啊,那几个人做完供录,不知怎的,突然就就……就给死了!”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说甚?”
王烁看着在场众人,包括自己在内,二十五个齐齐整整,一个不少。
他笑了。
“打完。收队!”
没有欢呼喝彩,没有拍手相庆,大家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们只是跟着王烁,一起踩着满地的血迹,经过安静的尸骸,一路从祅祠最里层的仓库,走到了外面的庭院。
各自取回马槊,各自骑上马,排成了队列。
王烁一挥手,“回!”
话音刚落,从外面涌进一大群的铁甲卫士,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数至少有有两三百。
看那衣甲制式,和段子璋手下的朱雀越骑团几乎一样,手上还都端着擘张弩。
“将军,该是右金吾卫的越骑团来了。”
王烁不动声色,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自己这一行人闯入西市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惊动了右金吾卫。
果然,在一队兵卒的簇拥之下,右金吾卫将军韦由走了进来。
他看着周围躺了满地的尸骸,再看了看满身鲜血的王烁身人,还看到了他们提在手中的四颗人头。
毕竟只是一个文人,韦由当场脸色发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身边的那些右金吾卫士兵,看到眼前之景也极为震撼。
虽然他们也都是从各地军镇抽调而来的精锐士卒,其中大部分人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但这里毕竟是京城地界、天子脚下,几时见过这样的场景?
“王烁,你……你!”韦由指着王烁,一整句话都骂不利索了,“你大胆!”
“你废话!”王烁毫不客气的反击,“胆子不大,怎么做执法金吾郎?”
韦由被他噎得够呛,竟一时找不到反击之语。停顿了片刻,他干脆一挥手,“拿下!”
右金吾卫的士兵,闻言就要冲上前来。
王烁当空一挥马槊,“王某奉旨办差,谁敢动我?”
气势惊人。
那些士兵当即站住,不敢再上前半步。
“休要听他胡言!他分明就是在滥用职权,戗杀无辜!”韦由大声道,“众军士听令,上弩!”
荔非守瑜一把就抡圆了他的弓。
毫无疑问,现在只要王烁一个眼神的示意,韦由立刻就要变成他的弓下亡魂。
正在这时,大门口响起了一个势如奔马的大吼之声。
“全部住手!”
第205章 你很有前途!
众人循声扭头看去,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包裹在一团流光溢彩的光影之中,正从大门口走进来。
太阳即将下山,夕阳分外红艳。
此刻穿着一身明光金甲,折射出夕阳之辉的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无论是气场还是外貌,还当真是有如天神下凡。
“陈将军?”韦由看到陈玄礼当场一愣,他怎么来了?
陈玄礼虽已年逾花甲,但仍是大步流云孔武有力,颇有一番虎老威不倒的气势。
“还不把弩放下!”他进来就大吼了一嗓子,“想造反吗?”
韦由心里一堵,这跟造反有什么关系?
右金吾的士兵们不等韦由发令,连忙就收起了弩,一个个的站得标直。
很显然,虽然他们都是韦由手下的兵,但他们对陈玄礼更加的敬畏。
韦由很尴尬,叉手拜了一礼,小声问道:“陈将军,你怎么来了?”
“一边站着,晚点再跟你说话。”
陈玄礼扔下这句,大步就朝王烁等人走去。
韦由尴尬欲死,一脸通红。
王烁连忙翻身下马,将拴在马鞍上的那颗,用一件教袍包着的滴血人头拎在手中,也朝陈玄礼走来。
“好家伙,杀这么多人!”陈玄礼骂骂咧咧的左右观望,嘴里发出一阵啧啧之声,“混帐东西,真是个混帐的小东西!”
“王烁参见陈大将军。”王烁双手拎着那颗人头,弯了一下腰算是行了礼。
“小东西。”陈玄礼上下打量了王烁两眼,小声道:“你没有受伤吧?”
“怎么可能?”王烁笑嘻嘻的,小声道,“那几只秋后的蜢蚱,哪能伤到我呢?”
“混帐!”陈玄礼怒骂了一声,“胆大妄为,还敢在此吹嘘。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很明显,这话是骂给韦由等人听的。
王烁连忙点头哈腰,“想活,想活,十分想活。”
陈玄礼轮着眼珠儿看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小声问道:“亚里斯的狗头?”
“嗯!”
陈玄礼咧开嘴角胡须飞扬,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悄悄冲王烁竖了一个大姆指,然后又大声骂道:“谁叫你杀这么多人的,还割下了人头。你以为这里是边疆战场吗?——真是岂有此理,身为金吾郎,哪能如此执法?”
“陈大将军,我也是没有办法啊!”王烁大声叫屈,“你看看这地上的尸体,哪一具不是手执兵刃,或是身上藏有佩带兵刃的挂鞘?他们十倍于我的这么多人武力拒捕,持械袭击我们这些金吾执法者,我们只能现场反击。否则的话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了!”
“还敢狡辩!”陈玄礼大声吼叫起来,“你们是执法者,不是刽子手!”
“陈将军,难道只有以身殉职了,我们才算是尽职尽责的执法者吗?”
“大胆!放肆!”
“王某不敢,陈将军息怒……”
韦由暗暗皱眉,心想陈玄礼明着是在骂王烁,暗着却是在帮他。
两人这一阵连番对骂,等于是让王烁把现场的情况,给当众“解释”了一遍。在场耳目众多,照这样的传扬出去,王烁可就是一位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了!
大唐尚武,民风彪勇,社会上普通有一股“侠”风盛行。
上有王公贵族与达官显贵,包括仕子文人,无不崇尚“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磊落侠气。
像李白这种“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十步杀一人,事了抚衣去”的慷慨与奔放,就是大唐时代精神的一个真实写照。
其中,侠气十足!
下有寻常百姓、绿林豪杰与闾里侠少,其中甚至包括不少的女中豪杰,都对正直勇敢、快意恩仇的侠义精神万般敬仰。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勇赴国难从军边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重义气而轻生死,这些都是大唐“侠义”的具体表现形式。
王烁今天干的事情,虽说是职责所在,但在唐人看来,那就是典型的“侠义之举”。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快意恩仇,惩恶扬善。
唐人,就是这样一个的民族性格。
于是,陈玄礼与王烁的一番“对骂”之后,在场那些前来捉拿王烁的右金吾卫士兵们,都对王烁肃然起敬。他们甚至发出了赞叹之声——
“英雄!”
“侠少!”
“没得说,绝对的英雄侠少!”
唐人习惯用“侠少”来称呼那些练过武艺、精通剑术的年轻人。这是一个中性词。
所谓侠少,有可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也有可能是仗势欺人、为祸乡邻的恶棍。
但“英雄侠少”,显然就是溢美之词了。
听到自己的属下对王烁这般激赏,韦由的表情很是难看,但他又没法去反驳。
没办法,大唐的军人就是这样的尿性。
这种时候,韦由再傻也不会发声禁止,或是再和王烁唱反调。否则就会站到群众的对立面去,会要被孤立的。
“韦将军,你过来!”陈玄礼回过身来,大喊了一声。
韦由的脸皮都抽搐了几下,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不是太好看。
王烁看着他这副被人非礼泪未干的表情,当真好笑。
他估计,韦由凭借自己京兆韦氏的豪门出身与清流的身份,打从心眼里瞧不起陈玄礼和自己这些舞刀弄枪的武夫。但却又不得不乖乖听话,心里真的是好挣扎、好痛苦啊!
“韦将军。陈某奉圣人敕令,特意来此查堪情况。”陈玄礼朝北面抱拳而拜,说道:“现在,我要将王烁等人一并带走详加盘问。你有什么意见?”
“……”韦由简直被噎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陈将军请便就是。”
“那这里的善后工作,就交给你们右金吾卫了。”陈玄礼道。
“好……”韦由点了点头。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一个干干脆脆应命的“喏”字都不肯说。
陈玄礼对他的态度明显也是有些不满,眨巴着眼睛,像是在寻思怼他的法子。
王烁小声说了一句,“陈将军,这里面有一个波斯邸的大型珍宝库。”
“大型?”陈玄礼一听就来了精神,“有多大?”
“粗略估计……”王烁做寻思之状,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估计不来。那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
陈玄礼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很是惊讶。
王烁看着他这样子很好笑,这是多么标准的“我靠”之表情啊!
“韦将军,我改主意了。带上你的人,撤吧!”陈玄礼正色道,“这里的善后工作,由我们龙武军接手了。”
“什么?”韦由简直气煞,什么意思?
听说这里面有一个波斯邸的大型珍宝库,就连善后工作都不让我做了,莫非是怕我做贼?
“怎么,韦将军似乎有所不满?”陈玄礼变了脸色,瞪着韦由,“要不你们就留下来,负责清理尸首。”
“韦某还是回避吧!”
韦由没法在这地方再待下去了,抚袖就走,“撤!”
“老小子,不识抬举!”陈玄礼瞪着他的背影,啐骂了一口。
“陈阿爷,算了。犯不着跟这种酸儒一般见识。”王烁笑嘻嘻的,小声道:“这个波斯邸的宝库,可都算是贼赃了吧?”
陈玄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烁,“你小子做出这副贼兮兮的样子,莫非还想贪污?”
“哈哈!”王烁大笑,“陈阿爷说到哪里去了,我可不缺钱花,犯不着拿前途和性命去换。”
陈玄礼满副不解,“那你是什么意思?”
“既是贼赃,当然就得没收充公。”王烁小声的笑道,“圣人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陈玄礼一听就笑了,这小子真够贼的!
别以为,皇帝就不缺钱花。
天子名义上拥有整个天下,但皇帝的内帑和国库,其实都是分开的。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房钱,用来支付他的个人生活开销。
如今大唐的皇宫内廷里,至少有十万名宫女和太监。这些奴婢的吃喝拉撒,全都得是皇帝李隆基这个主人来掏钱。
李隆基还养了那么多的乐工、舞伎和妃嫔,还要带着杨贵妃锦衣玉食的享受人生。逢年过节有事没事的,他还要打赏一下大臣和身边的人,以示皇恩浩荡。
所以,如今大唐天下,应该没有比李隆基还要更缺钱花的人了。
正因如此,善于敛财的王鉷与杨国忠这一类人等,才会在皇帝面前得蒙重用,并飞快的蹿红。
“你说得没错。那些都是贼赃,必须全部没收充公!”陈玄礼一巴掌拍在了王烁的肩膀上,用十分常识的眼神看着王烁,仿佛是在说:我看好你,你很有前途!
王烁讪讪的笑了一笑,小声道:“陈阿爷,你说,这么大的一座宝库,能换回我的一条小命吗?”
陈玄礼老眉直皱,“说什么胡话,谁会要你的命了?”
“右相啊!”王烁小声道:“他的人,现在都还在左街署摆好了刀兵大阵,等我回去呢!”
“你这小子!”陈玄礼哈哈的大笑,“我现在就进宫去面圣覆命。我要告诉圣人,奸商恶贼亚里斯聚众谋反。王烁历经血战一举捣毁贼巢、击杀亚里斯,还从那里追回了大批贼赃!——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王烁笑了。
“简直太放心了!”
第206章 好小子,有种!
王烁正准备问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陈玄礼自己主动提及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赶到这里来的吗?”陈玄礼说道,“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大街上纵马横槊打翻了段子璋。他可是五品朝廷命官,伤了他的性命怎么办?”
“他没那么娇贵吧?”王烁讪讪的道,“我下手有分寸。”
“就算伤不到他的性命……”陈玄礼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打狗尚且欺主,他现在是右相的人。你当众折辱于他,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在大庭广众的街道之上,让长安的仕民百姓看到了,作何感想?”
王烁撇着嘴点了点头以示认错,但心中却在想道:这世上最不怕得罪李林甫的,应该就是王忠嗣的儿子了……反正我远在千里之外从来没有见过他,更没有招惹过他,他也要弄死我全家。
得罪他了又怎么样?
难不成他还能弄死我全家两次以上?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消息,火速报进了宫里,已经惊动了圣人。”陈玄礼道,“我当时正在宫里准备护送圣人与贵妃一行,启行去往骊山华清宫。圣人听闻此事之后,居然暂止行程,特意派我亲自带兵过来查看情况。稍后我会进宫,向圣人如实回报此处的情景。你也得早作思量,想好怎么在圣人面前答话。”
“多谢陈阿爷提点,我知道了。”王烁叉手而拜以示感谢。
“你小子,真是个惹祸精啊!”陈玄礼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我走的时候,高力士也去了左街署负责调停。你回去之后不要再和罗希奭、吉温等人起什么冲突。凡事多和高力士那个老精怪商量,听他的准没错。知道吗?”
“是是,我知道了。”
“行了,你走吧!”陈玄礼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
王烁刚走出两步,他连忙又将王烁给叫住,咬牙道:“首级放下!”
王烁轮着眼珠儿,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我还想拿这几颗狗头,去祭奠那些冤死之人呢!
“还不放下!”陈玄礼喝道,“难道你还想提着这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招摇过市?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好好,我放下,陈阿爷息怒。”王烁只好乖乖的放下了首级。
“弄点水来,把身上都给洗一洗!”陈玄礼既恼火又无语,指着王烁等人,“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像是地府里爬出来的吃人夜叉。走出去要吓死人了!”
“好好,我们洗,这就去洗!”
王烁连忙拉起他的队伍,四处找水洗刷刷去了。
“年轻啊,一个个的锋芒毕露、胆大包天,真不让人省心!”陈玄礼面露一个劲的摇头叹息,但脸上又有笑容,轻声道,“但是大唐现在,缺的就是这种热血儿郎!”
王烁等人洗刷忙活了好一阵,总算勉强能够出去见人了。
此时,天也黑了。
王烁来到陈玄礼的面前,把自己的明光甲拍得砰砰作响,“陈阿爷,洗也洗了,天也黑了。现在我们走出去,不会再吓到人了吧?”
“一起走吧,我也要进宫覆命了。”陈玄礼细细的打量了王烁等人一阵,禁不住叹道,“二十五人,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屠了两百六十多号人,自己还毫发未伤!……一群好小子,有种!”
陈玄礼把自己的副将留下,驻守祅祠继续善后,自己率领百余骑,带着王烁等人离开了祅祠。
庙外,还有一批之前被谴散出来的普通教众没有散开。他们和另外一些西市的商户人等聚在一起,远远的观望。
“出来了,出来了!”
见到王烁等人出来,他们发出了一片压抑的惊叫之声——
“那就是王烁!那人真厉害!”
“我逃出来的时候,亲眼见到他一枪就戳穿了一个杀刀的凶徒!”
“那是槊,不是枪!”
“管它是什么,反正……反正真是很厉害!果真有如霸王降世啊!”
“那个胡儿也很厉害!隔着一群人,一箭就射中了一个身藏利刃的凶徒!”
“另一个跟在王烁身边的人更厉害!他一个人一条枪,能打几十个!”
“就知道吹牛!”
“我没吹,我亲眼所见,我说的都是真的!!”
叽叽喳喳,一片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小子,你们出名了。”陈玄礼看着王烁等人,说道,“长安是一个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但是长安人,都喜欢烈马横枪、横扫千军的英雄人物。如果你去了酒肆,一定能听到歌伎们在交相传唱‘黄金百战穿山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诗句。又或者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王烁笑了,“陈阿爷还喜欢诗词?”
“长安人都喜欢。”陈玄礼也笑了笑,说道,“那些才子们妙笔能生花啊,他们写出的诗句,从音色优美的歌伎们口中唱出来,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妙。适才伴驾的时候,我听到念奴唱了一曲李太白的《秋风词》。真是缠绵悱恻、优美之极啊!”
念奴?
王烁想起了那一日,在仪王府上听她唱的那一首《长相思》。
她的歌声拥有极强的感染力,仿佛能够穿透世间万物,直达人的灵魂深处。
此刻,一场腥风血雨的激战之后,若能听到她唱上一曲,那应该会是特别享受的一件事情。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情不自禁的,王烁凭着记忆中的曲调,把念奴唱过的那一首《长相思》哼了出来。
“咦?”陈玄礼惊讶道,“这是梨园乐师,专为李太白的《长相思》谱曲而作。你竟能吟唱?”
王烁回过神来,笑了一笑,“听过,听过。只记得这几句。”
陈玄礼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此曲,目前还只有一人会唱。”
王烁干脆老老实实的承认了,“我在仪王府上,听念奴唱过。”
“怎么样,很不错吧?”陈玄礼呵呵直笑,说道,“念奴真是世间奇女子啊,连圣人都夸赞她色艺绝佳,天下无双。只是可惜啊……”
王烁有点好奇,“可惜什么?”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嗯,到了。”陈玄礼朝前方的路口一指,“咱们该分道而行了。带着你的人速回左街署,高力士应该还在那里等你。记住我的话,有事多向他请教,听他的准没错。”
王烁已经被调起了胃口,忙道:“陈阿爷不是要去兴庆宫,正好与我同路吗?要不再聊几句?”
“圣人移驾芙蓉园了,我得向南行。”陈玄礼直挥手,“别废话了,赶紧去吧!”
“好吧……”王烁无奈的笑了一笑,骑在马上抱拳而拜,“陈阿爷一路保重,我等告辞。”
“去吧!”
两方人马分道而行。
走出没多远,荔非守瑜就笑道:“二公子,刚才那小曲儿唱得真不错,要不给咱们这些弟兄们,再来几句?”
王烁一槊就扫了过来,吓得荔非守瑜哇哇大叫跳下马,逃出许远。
众人一阵哄笑。
王烁自己也乐得笑了,心想:人人都说长安好,纸醉金迷温柔乡。但是我堂堂的世家公子哥儿,起得比起鸡早睡得比狗晚,忙得昏天黑地,还得腥风血雨的搏命抓贼,好个球啊?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好在,案子终于忙完了。
大名鼎鼎的平康坊,我都还不知道它长什么样。
不行,我得赶本!
“弟兄们。”王烁道,“等这件案子彻底了结之后,我作东,请大家去平康坊好生潇洒一番!”
“好喔!”
一片喝彩之声响起,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王烁也难得的放松了下来,心中却在想道:没网络没手机,长安的个人娱乐活动还是太过匮乏了。如果有机会把念奴请到家里,专门给我开一场个人演唱会,就好了。
陈玄礼说她“可惜”,究竟是可惜在哪里呢?
没多久,左街署到了。
署外站着一队飞龙禁军,王烁上前一打听,高力士果然还在。
王烁入署一看,那些朱雀越骑团的兵,还一个个的披甲站在庭院里,罚站。
这时,等候许久了高力士已经从大厅里自己走了出来。王子颜和崔敬都跟在他的身后。
王子颜站在高力士的身后,远远的对王烁点了点头并以眼色示意,大概是在暗示:能说的我都说了,他都知道了!
王烁连忙上前参拜,“王烁参见高将军。”
“免了。”高力士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怒。
他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庭院中的那些士兵,“你的兵,叫他们散了吧!”
王烁点了点头,这才过去发令叫朱雀越骑团的士兵们解散,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
不见段子璋,也没有看到罗希奭和吉温等人。估计他们已经走了。
这时,高力士走到了王烁的身后,竟然对着他身上一阵闻。
“好浓的血腥味。”他眉头紧皱,“杀了多少人?”
“该杀的……那个……呵呵!”王烁一个劲的傻笑。
“全都杀了?”
“嗯嗯,全杀了……”
高力士顿时脸色大变,“岂有此理!”
第207章 新仇旧恨
在王烁的印象里,高力士一直都是一个既睿智又和蔼,还极有修养的老人家。
这一次,他居然发火了!
王烁不由得有点发愣,“怎么了,高阿爷?”
“你!……”高力士拿手指着王烁,四下看了一眼,“换个地方,我要好生与你说道说道。”
“好。”王烁不禁有点汗颜,“有请高阿爷,来我官署。”
带着高力士走进官署的时候,王烁心里七上八下的嘀咕,同为皇帝的心腹,方才陈玄礼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细下一想,陈玄礼毕竟是一介武夫,高力士则更像是一位政客。两人的观点会有所差异,倒是不奇怪。
这时王烁不禁想起陈玄礼反正叮嘱的那一句,有事多向高力士那个“老精怪”请教,听他的准没错。
好吧,那就听一听,他将要说一些什么。
高力士摒退了身边的所有人,还对他们叮嘱,都走远一点不许窃听。王烁也叫李晟等人全都退下了,离得远远的。
两人走进官署,还不及入座,高力士突然就扬起他的巴掌,对着王烁的脑袋就来了几下。
“砰、砰、砰”,肉掌拍在精钢所铸的兜鍪上,拍得那叫一个响。
但马上高力士就缩回了他的手,疼得一个劲的咝咝吸气。
王烁将头上的兜鍪拿了下来,讪讪的笑着说道:“高阿爷,手疼吗?”
“你小子!”高力士再次扬起手对准了王烁的脑袋。
王烁连忙缩起脖子闭上眼睛,做好了挨揍的准确。
但高力士毕竟是没有再打下来,而是收起手,叹了一口气,“坐下。坐下说话。”
“喏。”王烁连忙将兜鍪放到一边,伸手来扶高力士入了座。
高力士刚刚坐下,就一口问道:“说,杀了多少人?”
王烁心里嘀咕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道:“据陈大将军清理现场做出的统计,约有……二百六。”
“两百多人?!”高力士瞪圆了眼睛,“你出门也就两个时辰,一口气杀了两百多人?!”
王烁愣愣的点头,“除去往返路程和闲聊扯淡洗洗干净的时间,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吧?”
“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炫耀?”高力士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大骂,“混帐!真正是岂有此理!”
“我……我就是实话实说……”
“闭嘴!”
王烁果断就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珠子都不乱挪。
高力士兀自生了一顿闷气,长吁了一声,“你这小子,真是太不懂事、太能惹祸了。这里可是太平盛世的天子脚下,你怎能如此大开杀戒呢?”
“我错了……”
高力士又道:“那个亚里斯身份敏感,圣人对他的处理态度,都还没有完全明确。你怎能擅作主张,说杀就杀了呢?你这不等于就是,越俎代庖了吗?”
“我错了……”
“亚里斯身边还有几个关系极为紧密的胡商,背景也是复杂。”高力士道,“其中至少有三个,是安禄山商队的东主。你知道他们这几年来,给圣人朝奉了多少珍禽异兽和金银宝器吗?……连圣人都拿人手软,想着网开一面饶其不死。你怎么一声不吭,就给全杀了呢?”
“我错了……”
高力士真是既好气又好笑,一拍桌子,“你给我好好说话!“
“高阿爷,我是真的知道错了。”王烁耷着个头有气无力的说道,认错态度绝对空前的良好。
反正人也杀了、气也出了、心里也舒坦了,挨几句骂算啥?
再说了,老人家骂得越凶,就代表他越是担心。骂完了他就会急忙跑去替自己擦屁股的,那就随他骂好了!
看到王烁这个样子,高力士感觉自己都要骂不下去了——反正左骂右骂竖骂横骂,他都是这副毫无变化的死德性,那还骂得有什么意义?
算了,再骂也不能让死人复生。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回去向圣人交待吧……高力士很自然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现场一时陷入了寂静。
王烁的肚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咕咕”的大响声。
高力士一下没忍住,笑了。
“高阿爷,你饿吗?”
“我不饿。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高阿爷不吃,那我也不去。”
“去。别在这里吵到我,容我独自思量片刻。”
“好吧……”
王烁离开官署,掩上门,悄悄长吁了一口气。
李晟等人都挺担忧的站在远处,王烁走过去朝他们挥了一下手,“开饭!”
大家都心领神会的放下了心来,不会有事了!
这时王子颜走了过来,对王烁道:“二公子,适才高将军独自审问了海棠好一阵。”
王烁心里紧了一紧,“你们先去膳厅,我去看一眼海棠,立刻就来。”
“好。”
王烁来到了关押海棠的杂屋里,她坐着,仿佛就是在等着王烁。
“你怎么给高将军回话的?”王烁开门见山的问道。
海棠却没有回答问题,只道:“高将军告诉我,你带着兵去捉亚里斯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结果如何?”
王烁有点好奇,“高将军,竟然还会和你说这种话?”
“当年,家父算是宰相张曲江的一位心腹臂膀,与高将军也算有点交情。”海棠道,“我小时候,高将军还抱过我。”
“原来如此……”王烁点了点头,“亚里斯已经死了。”
“你杀的?”
“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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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居然笑了。
她说道:“我是按照王将军的交待,给高将军回的话。”
“那就好。”王烁点了点头,还好我早就有准备。不然以海棠的性格在高力士面前一顿乱喷,那真是神仙也救她不得了!
“将军放心,我没有乱说一句。”海棠说道,“海棠死不足惜。但海棠,不能连累了真正的好人。”
王烁微微一怔,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了?
海棠没有再多说什么。
片刻后王烁离开了这里,去了膳厅吃了一点东西,然后给高力士带了一份吃食回到官署里。
高力士才没功夫吃饭,他叫王烁把饭食放到了一边,然后正色对他说道:“既然亚里斯都已经在执法当中被你处决了,那这件案子也就被你办成了一棕铁案。现在我猜测,最后的结果应该是,把所有的罪名都归咎到亚里斯的头上。”
王烁点了点头,以示“明白”。
还有谁,比死人更能背锅呢?
更何况,亚里斯本就是罪大恶极。
“死人一了百了。活人的麻烦,才刚刚开始。”高力士道,“现在,凡是与亚里斯关系密切的官员,都会如坐针毡。尤其是那些,之前出面给他做保的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王烁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高阿爷,你说安禄山会不会受到牵连?”
高力士微微一怔,用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看了王烁一眼,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摇了摇头。
意思很明显,凭你这两下子,还想扳倒安禄山不成?
王烁当然也没指望,凭这点事情就能整死安禄山。真要这么容易的话,根本用不着自己出手,早就有人把安禄山干掉过无数次了。
“但你竟然一口气,砍断了他三根摇钱树。”高力士有那么一点兴灾乐祸的看着王烁,“他是一定不会,轻易与你善罢干休的!”
“那就让他放马过来。”王烁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反正他早就和我爹结下了旧恨,我不怕再添上一点新仇。”
“你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高力士摇了摇头,说道,“知道你爹,为什么要辞去河东与朔方的节度使之职吗?”
王烁微微一怔,“莫非还有安禄山的缘故?”
“怎会没有呢?”高力士说道,“你仔细回想一下,安禄山向皇帝上书请命,想要找你爹借兵去打契丹。结果你爹一声不吭,亲自跑到范阳去看了一遭,回来就向皇帝上书说安禄山要谋反,拒绝借兵给他。结果呢?”
王烁点了点头,结果就是,老王被迫辞去了河东与朔方节度使之职!
“河东节度与朔方节度,与安禄山坐镇的范阳节度、平卢节度,同是大唐的北面国门,理当互为兄弟唇齿共御外敌。”高力士说道,“但你爹却与安禄山闹出了那么大的矛盾,圣人只能在他们二人之间,做出一个取舍了。”
王烁心中一凛,高力士的意思是,安禄山在皇帝心中的份量,要远大于老王?
意思是,连我爹都惹不起安禄山,叫我也不要去惹?!
但是,我已经惹了!
“王烁,以后你当真要多一些收敛与谨慎。”高力士语重心长的道,“京城太过复杂了。有些事情,连圣人都在小心翼翼。你又岂能,胆大妄为?”
“是,我知道了。”
高力士沉默了片刻,说道:“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份上,现在就看,圣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王烁小心翼翼的问道:“总不会宰了我,给亚里斯偿命吧?”
“胡说八道!”高力士低斥了一声,“亚里斯罪大恶极本就该死,又怎会叫执法金吾郎给他偿命?倘若如此,这天下还有公理吗?世人还不都要唾骂圣人?”
王烁顿时眉开眼笑。
哈哈哈哈!
那我就放心了!
第208章 死不悔改
看到王烁笑成这副傻样子,高力士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出息!”他骂道,“不用偿命,就把你高兴成了这样?”
“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我自知难逃罪责。”王烁嘿嘿的笑,“但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王家二公子?”
“现在知道怕了?”高力士也是被气乐了,语重心长的道,“王烁,你是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圣人也很器重于你。但你不能将父辈的功业和圣人的恩泽,拿去随意的挥霍。要懂得惜福,知道么?”
“知道了,知道了。”王烁连连点头,“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胡闹了。”
“我知道你一腔热血,想干一点对朝廷和百姓有益的事情,证明自己的价值。”高力士道,“不光我知道,圣人也知道,就连陈玄礼、李林甫和杨贵妃、虢国夫人和杨钊这些人,也都知道。但你一定要掌握好分寸,不能太过激进。不然,你也会受到惩罚的。”
“嗯,我记住了。”王烁点了点头,既然高力士都已经提到了虢国夫人,于是问道,“高阿爷,虢国夫人是不是在圣人面前,说过了什么?”
“明知故问。”高力士道,“我来左街署,除了调解你与罗希奭、段子璋等人的矛盾,还有一个使命,就是亲审案犯海棠。”
王烁连忙追问道:“高阿爷,圣人究竟是何态度?”
高力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烁,“一个案犯,卑贱的奴婢,之前还要行刺于你,当真值得你如此关心?”
王烁一愣,“高阿爷不会是怀疑,我和她有一腿吧?——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
有一腿?
“你小子,就知胡说八道!”高力士都乐了,“海棠的父亲是被流贬而死的周子谅。像她这种人,一般的官员都会敬而远之。原因不用我说,你肯定也知道。”
王烁点了点头,周子谅是政斗的牺牲品。当年要除掉他的可是圣人与李林甫。自己现在出手想要拯救海棠,其实是犯了一些忌讳的。
“毫不夸张的说,你此一举,简直就是在逆天而行。”高力士道,“你让别人心里怎么想?今天你这么积极的出手拯救海棠,改天会不会还要替她父亲报仇?”
王烁一怔,高力士说的这个“别人”,指的可是皇帝和右相……
“放弃吧!”高力士道,“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该死之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
“……”王烁陷入了沉默。
“只要你表个态,我就去向圣人回话。”高力士道,“这件事情,我们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王烁眉头紧皱,微低着头,仍是沉默。
“说话!”
“我不想放弃!”
这下,换作是高力士的眉头皱了起来,“值得吗?”
王烁停顿了一下,说道:“高阿爷知道,驸马薛履谦之女薛画眉,替乐城公主挡刀受伤的事情吗?”
高力士点了点头,“那又怎样?”
“其实薛画眉和她的后母乐城公主的关系,并不好。因此我挺好奇,薛画眉为什么要这么做?”王烁道,“她跟我说,有些事情,做了可能会后悔一阵子。但是不做的话,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高力士有些怔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悠悠的长叹了一声,“年轻啊……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王烁道:“高阿爷,像我这样的纨绔子弟,年轻的时候不干几件混帐糊涂事,等到将来老了不能动了,拿什么在我的子孙们和年轻人面前吹牛啊?”
“你!……”
“高阿爷息怒,息怒,别伤了身子!”
“走了!”高力士站起了身来,“再留在这里,我得被你活活气死!”
“别,别。”王烁连忙嘿嘿的赔着笑上前来拉他,“有话好好说,要不你老人家再扇我两巴掌,消消火?”
“我是治不了你了。真得把你父亲叫来,好好的教训你一顿!”高力士气乎乎的道,“听说你很能爬树,是不是?”
“啊?”王烁一愣,“这你也知道?”
“你的本事倒是不少!”高力士冷笑了起来,“等下次你爹来了京城,我得派兵把你父子二人关在一个,光秃秃的没有树的院子里。我看你躲哪儿去!”
“……不用这么狠吧?!”王烁都要傻眼了,这老头坏起来,可真是太坏了啊!
“你就等着吧!”高力士抚袖欲走。
“别走,别走!”
“我耽搁得已经够走,必须得走了。”高力士认真的说道,“圣人那边,还在等着我去伺候。原来今明两日,圣人就要启程去往骊山华清宫的,被你的事情这么一闹,连圣驾都被延误了。你看看你,多能惹事生非?”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要不我陪高阿爷一同进宫,去圣人面前请罪吧?”
“犯不着。”高力士道,“圣人之所以派了我和陈玄礼一同出宫调查,就是想要知道一切实情。你虽说办事过头,但也终归是职责所在,还是在替圣人办差。现在冒昧的跑去请罪,岂不是摆明告诉天下人,你在担心圣人遇事不明,歪曲定夺?”
“是是,高阿爷教训得是。”王烁连忙点头,“公道自在人心。圣人英明神武,定能明辩是非,公允裁决。”
“马屁精!”
高力士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走了,不必相送。”
王烁笑嘻嘻的搀上了他的手臂,“我还是送一送吧!”
“混小子,专惹祸!”
王烁坚持送了高力士一行人离开左街署,扶他登上了马车。
临走时高力士说了一句,“别再瞎闹腾,一切等候圣人定夺。”
“喏。”
高力士走了。
王烁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还好,后果比我想像的要轻松。
原本我都做好了,卷起铺盖滚回河陇的打算。现在看来,事情应该不会如此严重。
如果还能继续留任左金吾中郎将和左街使,哼哼!……
该揍的,还得揍!
该杀的,还得杀!
大救星,死不悔改。
大不了以后我就住在树上,不下来了……
第209章 王烁该杀
曲江池,皇家禁苑芙蓉园。
至从李隆基当政之后,对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园内宫殿连绵、楼台起伏,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数不胜数,将中华的园林建筑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这里,就是李隆基和杨贵妃以及大唐的皇族们,最为钟爱的后花园。为了能够非常方便的时常来此游玩,李隆基修了一座宽近百步的夹城,从大明宫途经兴庆宫直达芙蓉园,延绵十余里。
这里是皇家禁苑,一般的大臣很少能有机会来此畅玩。
但是安禄山,早已是这里的常客。
在陪皇帝畅饮了一番后,安禄山刚刚下去歇息,明日还要陪皇帝和贵妃一起去往骊山华清池,共沐新汤。
李隆基等他走远,又叫杨贵妃也先回房歇息,方才把等候许久了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给唤了进来。
“情况怎样?”李隆基开门见山的发问。
陈玄礼心中稍稍一紧,皇帝问得如此急切,看来他对这件案子真是特别的关心……祅祠里的动静那么大,我该怎么说?
“你几时也变得吞吞吐吐了?”李隆基对这位跟随自己四十年了的老心腹,有点不满。他从来都不会藏藏掖掖的,这是自己最喜欢他的地方。
“陛下,事情……闹得……有点大。”
“直接说!”
陈玄礼只好,原原本本的,照实说了。
至从上了年纪之后,李隆基许久不曾睁圆的眼睛,这会儿都睁圆了,“全……杀了?”
“是,全杀了。”
李隆基连眨了几下眼睛,满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亚里斯和安禄山手下的三位胡商,还有他们的两百多扈从,全给杀了?”
陈玄礼抱拳拜着,低着头,“回陛下,的确是……全给杀了。”
“我!……”李隆基气极,拿起一个茶盏要摔。
“陛下住手!”陈玄礼连忙叫道,“那是贵妃最爱的越瓷!”
李隆基一怔,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它放下。但他立刻拿起了旁边另一个茶盏,毫不犹豫的叮咣就给摔到了粉碎。
“哼,朕摔自己的!”
陈玄礼在一旁哈哈哈的笑。
“岂有此理,你竟还笑得出来?”在四十年的老心腹和老哥们面前,李隆基倒是没有太多的君王架子,他气乎乎的道,“说,是不是你教唆那小子,那么干的?”
陈玄礼咧了咧嘴无所谓的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陛下,不就是几个沽名钓誉、为非作歹的胡儿吗,杀便杀了,有什么打紧?”
“我就知道,一定有你在背后捣鬼!”李隆基生气的指着陈玄礼,大声骂道,“你都六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像年轻时一样暴躁嗜杀?”
陈玄礼仍是淡定的笑笑,“臣是改不了这个嗜杀的坏毛病。但是暴躁嘛……臣在陛下面前,始终略逊一筹。”
“你!”李隆基气得站了起来,“姓陈的老东西,信不信朕叫人把你狠揍一顿?”
“陛下是不是老了?”陈玄礼笑道,“自己揍不动,还得叫人了?”
“你放屁!”
“嗯,好像是有点臭……”
李隆基直接被气乐了,“哎……算了!”
陈玄礼在一旁笑着,小声道:“臣看到陛下这样子,心里着实,高兴。”
“你还高兴?”李隆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把朕活活气死了,你是不是还得摆宴庆祝?”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陈玄礼道,“看到今日陛下这样的情绪激动、暴跳如雷,臣仿佛是看到了当年那个雷厉风行敢作敢当、振臂一挥扭转乾坤的临淄王和太子殿下。”
李隆基微微一怔,“没来由的,说这些作甚?”
“陛下如今,宛如少年郎啊!”陈玄礼道,“臣,着实高兴。”
李隆基哂笑了一声,坐了下来,说道:“你是在拐着弯的,夸王烁吧?”
“陛下英明。”陈玄礼呵呵的笑,“臣这点雕虫小技,哪能瞒得过大唐圣天子呢?”
“你练了四十多年,拍马屁的功夫仍是这般的滥!”李隆基直接笑出了声,说道:“说,你为何要怂恿那小子,干出这种混帐事来?”
陈玄礼抱拳一拜,正声道:“那些人,该杀!”
李隆基皱了皱眉,“我知道你嗜杀。但是你从来不参与什么政事。那个亚里斯的背后担着多大的干系,你莫非不知道?”
“是,臣是知道。”陈玄礼道,“他富可敌国,他与诸多京管往来甚密,他还在西域和波斯商会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但是陛下,他再怎么样,还能大得过陛下你么?”
李隆基再次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都敢于盗卖你心爱女人的墓葬,还敢践踏你制定的国家律法、杀戮奉养于你的子民、谋刺为你效忠的大臣了!”陈玄礼用很大的声音,带着一股军旅武夫特有的凛然气势,说道:“如此逆贼若不杀之,天理何容?陛下颜面何存?!”
“……”李隆基一时陷入了沉默。
陈玄礼的话,确实十分在理。
更为难得的是,他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皇帝的无比忠诚。
李隆基还能说什么呢?
“陛下,王烁那小子混是混了一点,但他真是在全心全意的为陛下办差,为大唐尽忠,为大唐的百姓子民干实事。”陈玄礼道,“臣看到他,真是联想到了当年的意气风发的临淄王啊!”
“混帐!”李隆基破口大骂,“你敢说朕,当年很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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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实说,陛下当年是挺混的……”
“叮咣”一声,又一个杯子砸了下来,这次落在了陈玄礼的脚边。
“哈哈哈,陛下你惨了!”陈玄礼大笑道,“你把贵妃心爱的越瓷给摔了!”
“哎呀!”李隆基惊叫一声,旋即大骂,“陈玄礼,你这个老东西!——你赔!”
“臣赔不来。”陈玄礼笑道,“那是越窑的五十年名匠,专为贵妃娘娘定制的。那位名匠,今年已经去世了。”
“朕跟你没完!”李隆基叫道,“明日贵妃生气,我就出卖你,说是你摔的!”
“那臣,等着认罪领罚就是了。”陈玄礼乖乖的抱拳拜下。
“呼……”李隆基长吁了一口气,歪着头,斜视着陈玄礼,“你的话,是挺在理。但是治国,不是一条道理就能行遍天下、无往不利的。”
“陛下身为圣天子,所思所虑,自然比我们这些智术短浅的凡夫俗子更为全面,更为妥当。”陈玄礼道,“我等军旅武夫,只知职责所在、死心报效。”
李隆基知道他说的这个“我等”,是指的他自己和王烁。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来讲,他们的确是做得对,并且很对。
“职责所在、死心报效”这八个字,更是说尽了热血、刚强、耿介与忠诚。
这正是军人的,最为可爱之处。
如果有一天,当大唐的军人也变得不再热血、刚强、耿介与忠诚,那才是大唐和他这位大唐天子,生平遭遇的最大灾难!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李隆基慢慢的点了点头,“换作是你去办这件差事,你也会这么做,对吗?”
“对!”
李隆基再次点了点头,“朕懂了。”
“臣请告退。”
“朕叫你走了吗?”
陈玄礼微微一怔,“陛下还有何吩咐?”
“等高力士回来,我们再一起合计合计。”李隆基说道,“亚里斯既然都已经死了,那这件案子不管别人怎么想,就已经是一棕铁案。朕总不能说王烁是错杀了好人。无论怎样,他是在替朕办差。”
陈玄礼眉开眼笑,“陛下圣明!”
“圣明个屁!”李隆基没好气的骂道,“你们这些人,合起伙来把朕推到没有选择的处境。你们眼里,当真还朕这个皇帝吗?”
“陛下说哪里话?我们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效忠陛下、效忠大唐。”陈玄礼忙道,“诚然杀了亚里斯,有利有弊。但臣觉得,终归是利大于弊!”
“你说得轻松!”李隆基说道,“亚里斯这一死,关中两京的波斯商会就得崩溃,我大唐的商业必将蒙受巨大的损失。这往后大唐每年要损失多少商税,你算过吗?”
“万一西域的敌对者们借题发挥,拿亚里斯的事情煽风点火鼓动那些祅教徒作乱,将给西域的安宁和边防带来多大的乱子,你想过吗?”
“亚里斯身为一名外来的宗教领袖,在我大唐身首异处,两百多人跟着一起被金吾郎处决。这在异国使臣看来这有多么震惊,你想过吗?”
“我大唐可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素来以宽和待人。这传扬了出去,对大唐的影响有多么恶劣,你当真想过吗?”
陈玄礼眨巴着眼睛寻思了一阵,猛一点头,“总之,亚里斯该杀!”
李隆基简直无语了,“朕跟你说个屁!”
这时,户外有宦人通报,“启奏陛下,高将军办差回来,请旨覆命。”
“叫他进来。”
李隆基抬手指着陈玄礼,“一会儿你得好好的听一听,高力士是什么见识。学着点!”
陈玄礼讪讪的笑,“臣都学了四十多年了。”
高力士进来了。
李隆基一挥手让他免礼,“说事。”
高力士拱手弯腰的拜着,平平静静的说了一句:“陛下,王烁该杀!”
第210章 钱最好使
陈玄礼一下就炸跳起来,“老精怪,你在圣人面前,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高力士忿忿道,“圣人发问,臣如实照说。哪里有错?”
“圣人的原话是,说事。”陈玄礼一板一眼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便是。张口就来一句该杀,这是你该定夺的事情吗?这是圣人的权力所在!”
“实话实说,王烁就是该杀!”
“关你屁事!你管得着吗?”
两人当着皇帝的面,给吵了起来。
李隆基以手抚额表情郁闷,简直无语凝噎,喃喃道:“这两个老东西,竟像顽童一样在朕面前吵闹。要不朕一顿乱棒把他们打出去算了?”
两人立刻收声,乖乖的拱手拜了下来。
李隆基冷冷的看着他们,“不吵了?”
“回陛下,臣不敢。”
“那继续说事。”李隆基坐直了身体,“力士,王烁因何该杀?”
“回陛下。”高力士道,“王烁当众抗拒执行,政事堂发出的宰相牒令。为此,他还在闹市之中,当街纵马挥槊打翻了右郎将段子璋,致其晕厥落马。仅此一项,就足以将他罢官免职,以儆效尤。”
“要我说,要罢先罢你!”陈玄礼气乎乎的道,“把你这个老精怪,赶回老家去养羊喂猪!”
“陈玄礼,我向圣人禀报,你为何老要插嘴?”高力士忿然道,“要不你先退下!”
陈玄礼拍着自己的胸甲,“是圣人特意将我留下,一起商议此事。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退下?”
“算了,让他说。”李隆基抬手指着陈玄礼,“看他能说什么花样来。”
“陛下,臣以为。”陈玄礼抱拳一拜,说道,“要是我麾下的兵将,敢带着我手下的精锐越骑团去给他人当看门狗,我早就揍得他爷娘都不认识他了。还会给他机会带着外人,打上自己的门来?要我说,王烁简直太懦弱了,这样的性格与作派,是带不好兵的。臣请命,派臣前去好生调教于他!”
李隆基闻言,嘴唇和鼻翼都耸到了一起,表情那叫一个古怪,“你的意思是,他下手太轻了?”
“啊,对。”陈玄礼道,“大唐的军队里,哪能容得下胳膊肘儿向外拐的反骨儿?依着我,对准脑门一槊下去两个窟窿,最省事。”
李隆基和高力士面面相觑,两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无语。
陈玄礼拿皇帝没辄,但拿高力士开刀总没问题。看到他这副表情,陈玄礼不满的叫道:“我说错了吗?”
“你对,你都对。”高力士歪过了头去,都不想与之争执。
李隆基兀自好笑,老东西,就知道在朕面前耍宝!
“你知道就好!”陈玄礼得了便宜又卖乖,继续道,“至于抗拒政事堂的牒令,这算什么?王烁奉是的圣人敕令在办差,难不成你认为,右相的命令还能大过圣人的敕令了?”
“陈玄礼,你够了!”高力士喝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关我事!”
“哎,行了!”李隆基道,“你们两个就不用合起伙来,在朕面前装演了。都演了四十多年了,累不累?”
“臣不敢!”两人连忙弯腰拜下。
“力士,虽然你语出惊人,但是朕知道,你一向很喜欢王烁。现在,也是竭力想要保他。”李隆基说道,“他抗拒执行右相的命令,又当街打翻段子璋,其中的缘由不用你说,朕也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小子率性,他的心思没那么难猜。”
“陛下英明……”
既然都已经被皇帝一眼看穿,高力士和陈玄礼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朕想问你的是,那个海棠的事情,他是个什么态度?”李隆基问道。
高力士犹豫了片刻,说道:“臣劝过他了。但是他……”
“直说无妨。”
“他非常坚决的说,他不想放弃。”高力士道,“这一点,他当真该杀!”
“他知道,海棠是周子谅之女?”
“回陛下,他知道。”
李隆基皱了皱眉,“那他的理由呢?”
高力士说道:“他用一句,来自驸马薛履谦之女薛画眉的话,回复了老奴。那句话是这样说的:有些事情做了,可能会后悔一阵子。但如果不做,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薛画眉?就是前不久被乐城带进宫里治伤的那个小女孩儿?”
“回陛下,就是她。”
“朕听说,她是为了给乐城挡刀,才受的伤。”李隆基点了点头,“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勇气和见识,不错。”
陈玄礼见缝插针,“陛下,薛画眉该赏。”
“嗯,她救了朕的女儿,当然要赏。”李隆基说道,“要不,朕赏她个如意郎君?”
“陛下……”高力士连忙提醒道,“画眉姑娘虚岁十四,还未曾及笄。”
“这么小?”李隆基微微一愣,“那就过两年再说吧!”
陈玄礼在一旁暗自诡笑,一下就将话题转移了!
“刚说到哪儿了?”李隆基问道。
“陛下,正说海棠的事情。”
“哦……”李隆基眨巴着眼睛,“虽然当年,是朕亲自下令杖责流放了周子谅,但是常言道祸不及妻儿,朕倒是无心牵责于海棠。当初她去给乐城做了贴身侍婢,朕也没有多言。但按常理来讲,海棠本人会有可能会因此怀恨在心。如今她误入岐途,难说不是这样的心思在作怪。”
“如此说来,确是一个隐患。”陈玄礼这一次是帮理不帮亲了,直言道,“陛下,既然她执迷不悟,那就该因罪处罚,不能再对她法外开恩提出特赦。”
“力士,你说呢?”李隆基问道。
“陛下,老奴以为……”高力士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一日虢国夫人说的话,有道理。”
“哪一句?”
高力士道:“虢国夫人说,海棠本性不坏良心未泯,并且已有悔改之心。如果给她机会,她会努力的去做一个好人。律法与道德存在的意义,不也就是为了惩罚罪恶,导人向善吗?”
李隆基皱了皱眉,“虢国夫人应该是,转述的王烁的话。”
“应该是。”
陈玄礼想了一想,说道:“陛下,这话确是在理。陛下治理天下,重在教化。如果能让坏人变作好人,这才是教化最大的成功之处。”
“这么说,你也赞成,特赦海棠了?”
“臣赞成。”
“老滑头!”李隆基笑了,“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陛下,臣之前的话是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那是臣的职责所在。”陈玄礼道,“但是听了高将军这一番话,臣觉得更为在理。那是设身处地的在为圣人的千秋名声而着想,似乎更为高尚。”
高力士都乐了,“这跟高尚有什么关系?”
“你又嫌弃我读书少,没有你能说会道呗?”陈玄礼冷笑,“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像你,拐弯抹角古里古怪!”
“陈玄礼,你会不会说话?”
“确实没你会说!”
“行了,别吵了!”李隆基做出一副十分头疼的表情,“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陈玄礼忙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臣忘了禀报!”
嗬,终于要亮出压箱底的东西了?——李隆基和高力士,同是这样的神情。
“讲。”
陈玄礼忙道:“王烁大破祅祠,发现了一个大到惊人的宝库,里面全是亚里斯非法聚敛的贼赃。按律,这些贼赃都要充公。”
李隆基的眼睛,亮了。
“宝库,大到惊人?”他笑了笑,“莫非,比朕的大盈库和琼林库还要大?”
陈玄礼深吸了一口,正色道:“陛下,那可真是说不准!”
李隆基的表情都变了,“这个混蛋亚里斯,竟敢这么有钱?”
竟敢?
陈玄礼和高力士都暗自发笑。
“马上查封。”
“喏!”陈玄礼大声应命,小声问道,“什么时候搬来?”
李隆基拂袖而去。
“立刻去搬。”
高力士替皇帝回了一句,连忙追着皇帝的脚后跟就走了。
“老精怪……”
陈玄礼笑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钱最好使!”
第211章 大恩不言谢
夜已深沉,夜凉如水。
王烁离开左街署,骑着马,走在回家的路上。
马蹄铁将长安街道上坚实的地面,磕得噔噔作响,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许远。
身边的人都说,关中的秋天,不如边塞的那么寒冷与衰败。但今晚的夜风之中,已经送来了一丝深秋的萧瑟之意。
已是到了,秋风生渭水的季节。
明天,该能看到满长安的落叶了吧……
王烁今晚的心情,分外的平静。
平静中还带着一丝萧索之意。
至从来到长安,王烁感觉自己仿佛就变成了一只牵线木偶。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不由自己去主宰。
一棕案子办下来,王烁看到了长安的冰山一角。
这座城里充满了诱惑与机会,也遍布危险,很容易让人堕落和迷失。
王烁突然很想把崔敬找来,和他好好的喝一杯,聊一聊。
他曾经也是一名从军于边塞的士兵,现在是守护长安的不良帅。
他眼睁睁的看着昔日英雄董延光的腐化和堕落,也目送他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还有一只脚踏进了地狱之门的董寿,和已经灵魂飞到了长安夜空之中的段宠与另外两位不良帅,一定都让他的心里百感夹杂。
“我的将来,会像董延光,像崔敬,还是像谁?”
现在王烁感觉,长安这座城市,就像是一条巨大无比的流水生产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或渺小或重要,或微不足道或不可或缺。
长安又如同汪洋,每个人不过是一滴水,最大不过一朵浪花。
每个人在被这座城支配的同时,也都不知不觉的,成为了这座城的一部分。
“二郎,你回来了?”
直到听到安菲娜姬的声音,王烁才从无边的思绪当中回过神了。
“嗯,回来了。”王烁下了马。
双腿落地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浑身发软,无边的疲累。
今天的连番奔波与大力搏杀,还真是体力透支得厉害了。
“你累坏了。”安菲娜姬用心疼的眼神,仰头看着他,“我哥置办了一点酒菜在等你回来。你过去去吃喝一些了,早点歇息吧。我今晚就睡在蜜园,不吵你了。”
“不。”王烁轻轻搂住她的腰肢,微笑道,“今晚,我特别想要抱着你睡。”
“但我怕我会乱动,打扰你休息哦?”
“……不动不行吗?”
“这个,真不行!”
次日,清晨。
雨后晴了,阳光大好。
王烁起床后第一件事情,打开窗,看着天边那一轮红焰如火的圆日。
多了谁或者少了谁,长安的太阳都会依旧每天的升起。
长安的新一天,开始了。
咚咚鼓在响。
鼓声与平日里略不相同,没那么急骤,也没那么多的次数。
今天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安菲娜姬早早就起了,都已经安排好了朝食,这时来叫王烁起床。
“咦,你这么早就起了?”看到王烁已经穿戴整齐,她还有点惊讶,“今日休沐,你的案子也告一段落了。何不多睡一会儿?”
“今天还有事。”王烁微笑道,“那些人犯,还没有向推事院正式移交。”
安菲娜姬想起昨天的事情,有些心惊胆颤,“可别又起了什么冲突?”
“放心,不会。”
吃罢了朝食,王烁带着卫队依旧去往左街署。
案件办到现在为止,左街署能够参与的部分,算是大体结束了。王烁,也从极度的忙碌之中,暂时的解脱了出来。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前段时间,王烁忙得回家吃一顿好饭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突然一下闲下来,王烁还感觉有点无所适从。他潜意识里甚至希望,这案子还有一点没有查清的地方,那些人犯暂时不要移交的好。
来到左街署时,王烁发现一个老熟人,已经在这里等着自己了。
宦官魏悦。
王烁连忙上前问候,“魏公公可曾康愈了?”
“偶染小疾,有劳王公子挂念了。”魏悦连忙回礼,前事不谈直接开门见山,说道,“魏某奉命,来传圣人敕令。”
“喏。”王烁连忙叉手而拜,“臣王烁,接旨。”
白麻纸写成的皇帝手敕,简单明了。
叫王烁向推事院移交相关案犯,至此左街署不再参与此案,由推事院全盘接管。
左街使王烁及其麾下办案得力,待案件判决结束之后,各有论功行赏。
王烁最关心的重要一条:皇帝念好生之德,又念其有立功赎罪之举,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特赦案犯海棠与钱三免罪开释,归为大唐良民。
“臣王烁,领旨谢恩!”
双手接过手敕之时,王烁真是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宛如,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王公子请起。”魏悦伸了一下手以示相扶,然后笑吟吟的道,“王公子办案辛苦了,圣人颇为挂念,特命我送来宫中御医调制的滋补良药十副。还特许王公子休沐十日,以作调息。”
王烁一愣,我年纪轻轻,吃什么补药,放什么假?这是七老八十的大臣,才有的待遇吧?
魏悦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此后推事院接手案件,他们自有一套办事方法,或许会有一些不如王公子之意的地方。王公子歇息数日,眼不见心不烦,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王烁点了点头,原来皇帝是怕我和推事院扯皮……算了,休假就休假吧,也不是坏事。
正好有了时间,去好好的游览长安。
“其实圣人今晨,已经启行去了骊山华清宫。”魏悦再道,“往后三四个月的时间里,皆由右相代政,留守长安。”
王烁表情微变心中一凛,那就是说,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林甫就是长安的老大?
沃日!
休假十日哪够,休三四个月行不行?
魏悦仿佛是看穿了王烁的心思,微微一笑,小声道:“高阿爷也陪着圣人,一起去了骊山。魏某奉命,留守兴庆宫。高阿爷说了,王公子若有急事需得要向圣人禀报,还是可以来兴庆宫找魏某,代为通传。”
这还差不多!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圣人和高阿爷都已经离开了兴庆宫,宫里想必也会颇为冷清了。最近我正差人四处收购一批好酒,以作冬藏之用。魏公公若有闲暇,不妨多到我府上走动走动,一起品酒如何?”
魏悦的眼睛都亮了,仿佛是又看到了一箱金银珠宝在朝自己招手。
“多谢王公子美意。魏某若得闲暇,会当登门叨扰。”
“好,王某洒扫相迎。”
又闲聊了一阵,魏悦走了。
听闻圣旨之后,李晟和崔敬已经分别把海棠和钱三,从关押的杂屋间里提了出来。又各自给他们治伤换药,梳洗整理,换上了新的衣衫,还凑了一批盘缠送给他们。
等到王烁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焕然一新,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
大恩不言谢。
见到王烁,海棠与钱三只是跪在地上,磕头。
“起来吧!”
二人闻言起身,表情都挺平静。但是眼神之中,复杂百味。
王烁打量着他们二人,很普通的样子,扔进人群之中很难被一眼发现。
但是,这应该也正是他们最渴望,也最适合的模样。
原本王烁想问一想,他们二人以后有何打算,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问了。
于是道:“前尘旧事,一刀两断。现在,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
“是。”两人叉手而拜,也不多言,“拜别王将军。”
“走好。”
两人,朝左街署大门口走去。
王烁,李晟,崔敬还有荔非守瑜等左街署的所有人,都一起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走到门口时,二人站住,转过身来,再次对着王烁等人跪下,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磕头。
所有人的脸上,都漾起了笑容。
然后,他们二人走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荔非守瑜大声道,“天气真不错,心情也很好!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休沐的日子啊!”
“是啊,是啊!”其他人跟着一起附合,然后起看向王烁。
“看我做什么?”王烁道,“人犯还没有移交给推事院,休什么沐?”
“我敢肯定,推事院的人今天肯定都去休沐了。”荔非守瑜笑嘻嘻的道,“弟兄们,记不记得有人答应过我们,平康坊?”
“对,平康坊!”
“平康坊!”
“平康坊、平康坊!”
一群人跟着大声起哄。
王烁也笑了,“大白天的,人家姑娘都还在睡大觉。你们就不能让别人歇会儿?”
“那就晚上去?”
“晚上去、晚上去!”又是一阵起哄。
王烁笑着,点了点头,“好,就今晚!”
第212章 狗改不了吃屎
荔非守瑜猜错了,推事院的人今天并没有休沐,至少吉温和杨钊没有。
他们两人来左街署,办理交接了。
因为要押走一批犯人,所以他们也带了兵来。但这次不再是左金吾卫的朱雀越骑团,而是换成了右金吾卫的兵。
段子璋没来。和王烁最看不对眼的御史罗希奭,也没有来。
如今看来,罗希奭和吉温同为李林甫手下的两大打手酷吏,“罗钳吉网”这个说法还是挺有讲究的。罗希奭的办事风格是强硬刚猛,恰如铁钳;吉温则是阴柔诡诈,如同丝丝密网。
在李林甫的阵营里,杨钊的身份应该算是比较特殊的了。杨氏家族如此得势,他对于李林甫而言更像是盟友,而不是手下的打手。
杨钊和吉温见了王烁,都像是老友重逢一样的熟稔亲热得很。
尤其是杨钊,他一来就叫吉温去找李晟和崔敬等人办理相当手续,自己则是吵着想要饮茶,拉着王烁一起进了官署里偷闲躲懒的来了。
大领导的作派,那是一目了然。
王烁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要结案了,他最惦记的“京兆尹”有没有着落呢?
关于这一点,王烁也挺想知道。这关乎到推事院如何处理,萧炅等一干涉案官员。虽然自己管不了这种事情,但关心一下总不为过,这关系到将来朝局的走势。
于是刚坐下来不久,两人都很默契的谈到了“京兆尹”的问题。
杨钊主动说道:“也不知道右相,会如何处理萧炅与董延光等人?”
“连你都不知道?”王烁问道。
“原本右相召了亚里斯去问话,当时他的态度很是分明,大约是想从轻发落。”杨钊摇了摇头,啧啧的道,“但是事情变化太快,昨天你血洗了祅祠,亚里斯已经人头落地。一夜过后,宫中就突然给右相发出了敕令,将亚里斯定为谋反逆贼,已将这件案子定为谋反铁案。”
王烁笑了一笑,“这么说,那些涉案官员的犯罪性质,也就变得严重了?”
“那当然。”杨钊道,“就算萧炅之前有过主动投案认罪的表现,但既然涉及到谋反,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王烁知道杨钊为何单提萧炅,却对犯罪情节更为严重的董延光只字不提。
用来指证涉案官员的重要证据《秘册名录》是杨钊献上去的,他在判决这件案子的时候,应该颇有发言权。
听他口气,这是想要把萧炅,往死里办!
想了一想,王烁提醒道:“杨御史可别忘了,萧炅已经和右相,定下了儿女亲事。”
杨钊笑了,“不过是一句口头之语,谁会当真?”
王烁微微一怔,这么说李林甫那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有意反悔?
杨钊的笑容,变得有那么一点暖昧,“萧炅去找令兄提过亲,想要将他女儿佩仙许配给王公子。这件事情,可是京城皆知。”
王烁淡淡一笑,“只是随口一提,谁会当真?”
“更有趣的在后面。”杨钊道,“布政坊行刺案发之后,萧炅为求自保,先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飞龙禁军将领安国臣,后又出尔反尔改许右相之子。此等反复无常的小人,右相岂会信任于他?再说了,右相之子,又岂能去捡娶他人挑剩之女?所以嘛……”
话已经说得很透了。
李林甫,的确要悔婚!
王烁真是有点替萧炅哭笑不得了。叫你朝秦暮楚,现在好了吧?两家都要与你毁盟了!
眼高于顶的名门淑女萧佩仙,现在也要被人退婚了。
“不过,萧炅毕竟是为官多年,在京城人脉极深。他与右相的关系,一向也还算可以。”杨钊道,“我估计右相不会对萧炅下死手,最多削去他的京兆尹和刑部尚书之职,改任虚职,暂时将他闲置起来。”
王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本萧炅也就没犯下什么致命的死罪,一夜之间从位高权重变成虚职闲官,已经算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但是杨钊明显不是很满意,他希望萧炅死得越透越好。莫非李林甫已经许他京兆尹之职,他怕萧炅卷土重来?
于是王烁问道:“杨御史的京兆尹之职,可曾有着落了?”
这可是问到杨钊的心坎上了。
他当即眉头直皱,表情难看的直摇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就是没有着落,我才如此忧心啊!”
京兆尹可是左街使的顶头上司,容不得王烁不去关心。
于是他好奇的问道:“难道右相心目之中,另有人选?”
“……”杨钊表情凝重的寻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或许,还真是有。”
“那会是谁?”
“御史中丞,王鉷。”杨钊道,“他还是你的本家族叔,你应该对他颇为熟悉吧?”
七郎王准之父,王鉷!
王烁暗吸了一凉气,点了点头,“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但久闻大名。”
“王鉷是御史中丞,杨某是侍御史,他是我的顶头上司。”杨钊轻叹了一口气,“再加上王中丞一向颇受圣人器重,更被右相倚为臂膀。杨某想要与他去竞争,看来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王烁笑了一笑,“这么说,杨御史是准备要放弃了?”
杨钊顿时表情微变,“虽说不自量力,但杨某也想力争一番,方能彻底死心。”
王烁心想,杨钊和王鉷,不过是一丘之貉。客观来讲,他们两人谁来担任京兆尹之职,不过是李林甫集团内部的权力之争,无关大局。
但是出于私人的考虑,那一日在灞陵驿,七郎王准和自己结下了那样的死仇。让他爹当上京兆尹对自己来说肯定没好事。相比之下,杨钊担任京兆尹,对自己来说肯定更为有利。
于是王烁道:“可惜我位卑言轻,帮不到杨御史什么忙。不然的话,我还是很支持杨御史,出任京兆尹的。”
杨钊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王公子若肯出手相助,或许杨某,大事可成。”
王烁一皱眉,“我一介金吾郎,如何能帮上你的忙?”
杨钊连忙凑近了来,小声道:“如果从亚里斯那里,发现了王鉷与之秘密往来的重要证据,别说是有资格竞争京兆尹之职,他恐怕现在的官职,都难保了吧?”
王烁顿时心中一凛,原来是叫我做假证?
狗改不了吃屎,小人果然就是小人!
王烁心中,顿时唏嘘不已。
自己在办这棕案子的时候,一心只想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尽到自己做为一名金吾郎的职责。
到头来,这件案子却成了李林甫和杨钊等人,用来清洗政敌、政斗谋利的工具……
我,该怎么做?
第213章 一语点醒梦中人
王烁一向不敢自诩什么道德真君,或许连个好人都算不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身上一直都若有若无的贴着一张“坏小子”的标签。
但是,为人的底线还是有的。
要自己像杨钊说的这样捏造虚假证据去坑人,这种事情还真是做不来。
这并非只是一个“高尚与否”的问题。
而是多年的社会经验早已告诉王烁,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弄虚作假,或许能得一时之利。但终有一日败露之时,反蚀之伤将会数倍于当时的蝇头小利。长远看来,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尤其对方还是杨钊这样的小人,和他一起合作,等于是与虎谋皮。这样的把柄被他握在了手上,万一他什么时候想要出手整死自己,那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制造假证据去帮助杨钊坑害王鉷的蠢事,绝对不能做!
但如果直言回绝,或许又会开罪了杨钊。这个小人,目前对自己来说还是颇为有用的。
于是王烁对杨钊道:“杨御史,这棕案子现在已经受到了圣人的密切关注,咱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杨钊微微一怔,“王公子,不会如此胆小吧?”
王烁笑了,“王某不才,也曾身先士卒血洗祅祠。”
“抱歉!”杨钊连忙叉手而拜,低头道,“杨某无心冒犯。杨某确实,有些心急了,王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朋友之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必生份。”王烁回之以善意的微笑,再道,“杨御史,你确实有些太过心急了。此前你为何不谋定而后动,早早的就把那一本秘册名录,给呈上了去呢?”
“这!……”杨钊愕然一怔,猛然想起,自己还真是犯下了一个巨大失误!
现在,那本记载着诸多官员姓名的秘册名录,早已被圣人交到了右相的手上。谁跟亚里斯往来密切,谁跟亚里斯没有太大关系,右相早已了然于胸。怎么处理这些人,主动权也完全落在了右相的手上。
现在凭空的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名录上没有的王鉷,谁信?
杨钊猛一击掌,“他娘的!”
王烁看着他这副样子暗自发笑,这记粗口一爆,这厮“市井混混”之本色,真是显露无疑。
“我真蠢,白白的错失如此良机!”杨钊叫悔不迭,“心急啊,心急,我真是太心急了!”
“杨御史也不必太过懊恼。往后,机会还多得是。”王烁道,“再者,恕我直言。就算那本秘册名录上真有王鉷的姓名,杨御史也未必就能,竞争得过。”
杨钊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烁心想,杨钊虽然暂时屈居于李林甫之下,主要是为了找他借势。毕竟杨钊的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庞大的杨氏外戚集团做为后盾,他完全有底气将来自立山头。更何况杨钊确是一个道德低下、野心勃勃之人,他和李林甫之间,不过是貌合神离的“狼狈之盟”。
王鉷则不同,他是李林甫一手提拔的绝对死忠。并且王鉷是出身名门之家的传统仕大夫,他的人格也没有杨钊这么败坏和低劣,野心也不像他那么膨胀。
王烁心想,连我都能一眼看穿,杨钊和王鉷之间的差别。精明如李林甫,他会看不出?
换作我是李林甫,我也更加愿意提拔王鉷,而对杨钊小心提防。
很显然,杨钊也想到了这一点。
思忖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王公子,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当真是我,太过心急了。有王鉷在,京兆尹这样的好差事,怎么也轮不到我。”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听口气,杨钊是把王鉷当成了自己向上攀爬的绊脚石,想要把他做掉了?
“王公子不要误会……”杨钊连忙笑了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王中丞做为我的上司,论资历论能力,他都强我百倍不止。何况,我与王中丞的私交也一向不错。由他出任京兆尹的话,杨某其实无话可说心服口服。但若换作是别人,那杨某可就不答应了!”
“杨御史能想通,就最好不过了。”王烁点头笑了笑,这厮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急忙又给自己圆话。
其实,杨钊的城府并不太深。比起萧炅那样的官场老油条、伪君子来讲,真是差远了。
“对了。”杨钊道,“我听说,圣人已经移驾去了骊山华清宫。按例,一整个冬天,圣人都将在骊山度过。王公子有没有想过,也去骊山逛一逛,体验一下华清宫的温泉?”
“我哪有那种福气?”王烁笑了笑,“那里的温泉,只有圣人和贵妃才有资格享受。”
“那也未必。”杨钊道,“华清宫那边泉池极多,除了圣人御用的莲花池与贵妃所用的海棠汤,也有专供太子、皇族和群臣所用的其他泉池。杨某有幸,也曾得以享受过一两回。王公子如有兴趣,不妨一试啊?”
王烁笑了笑,“若无圣人召见,岂敢擅自前往?”
“这话没错。若非宠臣,确实很难一睹华清宫真容。”杨钊意味深长的道,“像安禄山这样几乎每年深秋都会长趋千里,专往骊山陪圣人一同共沐新汤的宠臣,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安禄山来京城了?”
杨钊神秘兮兮的微笑道:“王公子近日忙着查案,对这类事情罕有关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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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安禄山是王忠嗣的死对头,这事应该是满朝尽知。杨钊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安禄山,明显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挑拨之意。
刚好这时,吉温与李晟一同来报,说移交手续已经办妥,人犯也都提押了出来。
“杨某也该告辞了。”杨钊起身拜辞,笑容可掬,“有劳王将军和左街署的同僚了,杨某多有打扰。”
“杨御史不必客气。”
王烁和李晟等人,送了杨钊和吉温一行走出了左街署的大门。
所有的人犯当中,董寿被五花大绑,看押最严。
崔敬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边走着,一直到,走到左街署的大门口。
“崔都尉,你该留步了。”董寿没有回头,背对着崔敬说道。
崔敬张了张嘴,不知道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来。
董寿突然停住脚,转过身,双膝跪了下来。
崔敬一怔,“你做什么?”
董寿一言不发,对着崔敬磕了三个头。
转身,走了。
崔敬的眼圈顿时红了。
他就站在左街署的大门口,目送董寿被押上囚车,然后被人带走。
所有人都走远了,他仍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王烁走到他的身后,小声道:“我朝已废除死刑。或许有朝一日,你还能与董寿再次相见。”
“此一别,不会再见了……”崔敬喃喃的道,“就算是见了,又能怎样?我是他的什么人?”
王烁听出了他话中的无限悔意。如果当初他再争取一步,或许董寿就会成为他的儿子。董寿母子,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董寿一向对崔敬颇为仇视,曾经还想亲手杀了他。但是刚刚他在门口停步转身对崔敬磕的三个响头,也真是耐人寻味。
“案子结束了,恩怨也了结了。”崔敬仰天长吁了一口大气,转过头来,对着王烁展颜一笑,“王将军,想试一试崔某的酒量吗?”
“死瘸子,我会怕你?”
“那就放马过来,与我一战吧!”
荔非守瑜连忙跑了过来,“我仿佛是听到了一个酒字?”
其他人也都走了过来,一同笑道:“我们仿佛也听到了。”
王烁看着众人,笑道:“先说好,今晚谁来留守左街署?”
众人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有的是闷不作声装死,都作退缩之态。
“我来留守。”李晟道,“反正李某也不胜酒力,去了还怕扫大家的兴。”
“好人!”荔非守瑜大笑道,“就你了!”
“良器,那就委屈你了。”王烁点头笑了笑,“放心,我会给你带好吃的来。”
“这个无妨。”李晟笑道,“只要大家玩得高兴,我也就高兴。”
荔非守瑜哈哈的大笑,“真是个好人,左街署以你为荣!”
“闭上你的臭嘴。”王烁道,“赶紧去跑腿,邀请李岘将军和郝廷玉将军。”
“好,我马上去。”荔非守瑜应喏。
崔敬想了一想,说道:“王将军,按理说,我们也该叫上段子璋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了不爽的脸色。
王烁初闻也是觉得惊奇,但细下一想,崔敬的这个提议是为了我好。
不管之前有过什么样的冲突,段子璋毕竟也是左金吾卫的翊府右郎将,是自己的直嫡下属。自己做为上司,在众人面前何不表现得宽容大度一点呢?
这是作为一名领导,最起码的素质。
“叫不叫他,是我们的事情。”崔敬道,“至于去不去,那就是段子璋的事情了。”
“有道理。虽说段子璋和我们有过一点矛盾和冲突,但他也是只是受人差谴。彼此各为其主,兄弟们不必记他的仇。”王烁道,“崔敬,你就去叫他一声。”
“好,我这就去。”
王烁长吁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
“今晚平康坊。大家,不醉不归!”
第214章 美得很
从秦汉时起,人们养成了三天一洗头、五天一沐浴的习惯。汉朝更有律法明文规定,每五天给官员一天的时间让他们去休息沐浴,称为“休沐”。
大唐的官员,则是“旬休”。上十天班才有一天的假期,挺不容易。
为了交接案犯,左街署已经耽误了半天的旬休。于是午饭刚过,大家就一窝蜂的散了。归家的归家逛街的逛街,也有像荔非守瑜这样的酒囊饭袋,自己跑到了春明门附近的胡姬酒肆里,为晚上的痛饮比醉,先去练习酒量了。
王烁倒是不慌不忙,因为他一口气得了十天的假期。今晚去往平康坊的玩乐,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为了犒劳这些辛苦了的弟兄们。
常言道“嫖单赌双”,真是想要干点什么坏事,哪会带这么多人一起去哦?
其实,平康坊虽是大名鼎鼎的红灯区,但真正专门经营皮肉生意的,只有平康坊以北的少部分地带,俗称“北曲”或者“北里”。那里多是一些不上档次的店子,做的也是一些局限于脱裤子与穿裤子之间的廉价生意。
平康真正的主体,是在中曲和南曲。
那里的店子,更像是大唐版的夜总会。诗歌、音乐、舞蹈和饮酒,才是那里的主要娱乐形式。皮肉生意,不过是陪衬而已。
唐人生活观念开放,狎妓非但不属下流,还是一种时尚。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诗人才子,都常与妓子往来。
有些名妓不仅姿色绝佳,还兼通琴棋书画并且擅能诗赋。更有一些奇女子,还能指点来京赴考学子的学业,助其金榜题名。
因此王烁时常在想,“唐诗”能成为中华文化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连平康坊的妹子,都那么有才华。这就足以见得,大唐“诗赋”的群众基础有多么的坚实。
其实,大唐的诗赋常被谱上曲子,再经由歌伎之口吟唱为歌,从而得以广为流传。
所谓“诗歌”,即是如此。
诗歌之于大唐,就像是现代的流行歌曲一样,哪怕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也能哼得来几句。
全民流行,全民热爱。
诗人与歌伎之间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极为密切。歌伎需要诗人写出优秀的诗作,为她们提供素材。诗人则需要歌伎吟唱他们的诗作,为他们拉人气、刷知名度。
因此,青楼才会诞生出那么多才子与佳人的故事
能把诗写到李白这种境界的,毫无疑问,就是大唐时代的天皇巨星。
王烁一直想见一见,李白这位流行大唐并名垂于千古的天皇巨星。
可惜早在三四年前,李巨巨就已经无法忍受“御用文人”的郁闷生活,高调的辞掉了“翰林待诏”的官职去当了一名驴友,满天下的游山玩水去了。据说他已经在山东一带玩腻,去了越地。
如今京城最流行的一首诗歌,就是李白在离开山东辞别诸友之时,所创作《梦游天姥吟留别》。
王烁已经想好了,今晚去了平康坊,一定要找那里唱腔最好的姑娘,点唱这一曲千古名篇。
平康坊一般只在坊门关闭的日暮之后,才会陆续开始正式营业。现在时间还早,左街署又没有了事情可做,于是王烁先回了家里。
他刚准备去蜜园看一看病号安国臣,府上来客人了。
仪王府的祭酒,徐慎元。
他手执一封请贴,专程来找王烁。
王烁拆开一看,原来是仪王李璲邀请他今晚,赴宴小酌。
“仪王殿下,没有陪圣人一同去往骊山华清宫吗?”王烁问道。
徐慎元连忙答道:“并非是所有的皇子皇孙,都会随同圣驾一同去华清宫。除了圣人点名要去的,其他人就但凭自愿了。”
“原来如此。”王烁点了点头,“不知仪王殿下,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只是寻常小聚,聊些闲来酒话。”徐慎元叉手拜道,“殿下说了,王公子若是有所不便,那也不必勉强,改天再聚也未尝不可。”
“实不相瞒,我刚刚办完了眼前这棕案子,圣人特许我十日假期让我休沐。”王烁道,“但今日刚好是京城官员休沐的日子,我已经和同僚约好,今晚在平康坊饮宴同乐。”
“平康坊饮宴?”徐慎元闻言便笑了,“真是巧了,原本殿下也是想要邀请王公子,平康坊一聚的。”
“这么巧?”王烁也笑了,“那敢情好,王某今晚不仅能与同僚饮宴同乐,还能与仪王殿下把酒言欢。”
“那何不就让仪王殿下一并作东,宴请王公子与诸位同僚?”徐慎元道,“仪王爱交友,喜热闹,尤好饮酒。要是王公子能携左街署的众多英雄人物,一同成为仪王殿下的座上之宾,殿下一定欢喜之至!”
“英雄人物?”王烁呵呵直笑,“左街署里多是一些粗鲁无礼的军汉,可别吓到仪王殿下才好。”
徐慎元拱手长拜,正色道:“左街署二十五骑,只消一个时辰便捣毁了祅祠贼窟。杀敌十倍,人马无伤。英雄之名,当之无愧!”
王烁笑得更乐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王公子说哪里话?”徐慎元道,“这绝对是英雄所为、侠义所为。目下京城长安的朝野上下、街头巷尾,都在传颂你们的威名。仪王殿下听闻此事,更是击节赞叹、十分仰慕,立刻就派了徐某前来邀请王公子,定要与王公子把酒一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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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有点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感觉脸都有点发热了……徐慎元这张破嘴可真能说啊,居然把我都说得有点难为情了。
“王公子千万不要再客气推诿了。”徐慎元趁热打铁,殷勤无比的反复相请,“不如就这么定了吧,今晚就由仪王殿下来作东,宴请你们左街署的英雄们?”
“好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王烁也只能答应了。他笑了笑,小声的问了一句,“记得那一日在仪王殿下的府上,我遇到了和政郡主……”
徐慎元连忙凑得近了一些,小声道:“平康坊那种地方,和政郡主肯定是不方便去的……既然不方便去,仪王殿下,自然也就不会让她知道今日之宴了。”
王烁一愣,我靠,这些太监的脑补能力可真强啊!
我就随口提了一句“和政郡主”,他就劈里叭啦讲出这么大一通,说得好像我跟她有一腿似的。
那万一,我再提一句念奴呢?
“王公子,徐某斗胆问一句,今晚的聚宴,就定在念奴斋如何?”徐慎元问道。
“念奴斋?”王烁很是一愣,“念奴开的店子?”
“回王公子,正是念奴名下的产业。如今,该是平康坊南曲最好的店子。”徐慎元小声道,“如果王公子有兴趣,可叫念奴今晚亲赴店中,专为王公子献唱。”
王烁心里冷不丁的就飙出了一句千年后的国骂:妈的!
这么懂水?这么上道?!
这个徐慎元,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可以听到别人的心声?
“王公子意下如何?”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客随主便,随徐祭酒安排。”
“那徐某这就告辞,去安排了。”
去吧,去安排!
若能听到念奴亲唱一曲《梦游天姥吟留别》,那真是美得很。
美得很呢!
第215章 财源滚滚
王烁来到了蜜园,狠狠的刺激了一下病号安国臣。
众兄弟都要一起去平康坊潇洒了,安国臣非是一般的受伤,叫嚷着要人将他一起抬去。
王烁一点没客气的数落了他一阵,然后告诉他,萧佩仙有可能会被右相退婚的事情。
原本王烁以为,安国臣会兴灾乐祸的叫好。不料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多愁善感的惋惜起来,“其实那姑娘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怪只怪,她摊上了那么一个臭不要脸的老爹。”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女。”王烁道,“我现在挺庆幸的,还好没有真让你娶了萧佩仙,不然我有可能还会害了你。”
“哦?”安国臣一怔,“她有那么不堪吗?”
“谈不上不堪,也说不上坏,只是有点不理事理的糊涂。”王烁道。
“糊涂?”安国臣苦笑,“这种女人最可怕了。”
“就是了。”王烁道,“真要娶妻,门第差一点家境苦一点,哪怕是不够漂亮,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还是要明事理。万一摊上一个不明事理的泼妇,日子简直没法过,还有可能会给自己遭祸。”
“确实是这道理……”安国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突然惊奇一声,“二公子说话怎么像大帅一样,满副过来人的口吻?”
王烁微微一怔,老哥我当年身为一名大龄剩男,虽然没结过婚,但恋爱没少谈,也见过无数不幸的婚姻,还能没有这点发言权?
“你说实话。”安国臣傻兮兮的笑道,“你觉得我那碎妹子咋样?”
“菲儿没得说。”王烁笑着点了点头,大力揉搓安国臣满头浓密的赤黄头发,“她的娘家人也很不错。”
正说着,屋外就传来了安菲娜姬的声音,“背后说我坏话,被我听到了哦!”
“明明是好话。”二人异口同声。
安菲娜姬走了进来,笑嘻嘻的道:“你们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安排?”
“我不在家里吃了。”王烁道,“约了同僚,平康坊一聚。”
“哇,真要去了?”安菲娜姬故意做出一副惊悚的表情。
王烁直撇嘴,“怎么说得像是,我要下海了一样?”
“下海?”
王烁一本正经的道:“你们不懂,新近流行的江湖黑话。”
“不就是去嫖吗?”安菲娜姬冷笑一声,“这有什么不懂的。”
两个大男人,顿是满头黑线。
安国臣连忙骂道:“碎妹子口不择言,该打!”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我其实无所谓。”安菲娜姬很是坦然的扬了扬眉梢,又撇了撇嘴,“何况二郎又是世家子弟四品大员,哪有不去平康坊应酬一下的?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
“尽量不要,和别的姑娘亲嘴哦!”
王烁咧了咧嘴,“就这个?”
“对,就这。”安菲娜姬道,“别的什么都随便,就是不要亲嘴。”
“好好好,我知道了。”王烁还挺尴尬,这姑娘太开明了,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对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安菲娜姬突然说道,表情还挺认真。
“说。”
安菲娜姬道:“今天上午,我特意去西市逛了一下,看了看波斯邸。”
王烁皱了皱眉,“那里应该还处于军队的封锁之中,你去做什么?”
“随便看看。”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我对那些军汉说,我是王烁王将军的女人,我想进去看看。他们就让我进去了。”
“算你行。”王烁笑了,“那里面有什么好看的?”
“看他们搬钱啊!”安菲娜姬道,“哇,一车一车的金银珠宝不停的从钱库里拖出来,看得我眼睛都发绿了!”
王烁愣了一愣,“这么机密的事情,他们也让你看?”
“不仅如此呢!”安菲娜姬道,“还是一位身材高大、胡子灰白的陈老将军,亲自带我去看的。”
“陈玄礼,陈将军?”
“对对,就是陈玄礼、陈将军!”安菲娜姬道,“那个老头人儿人真好,临走时还送给我一枚珠花做纪念。但是他叫我不要声张,小心带走别让人看到。”
说罢,安菲娜姬就将珠花拿了出来,大颗的珍珠挺罕见,做工也很漂亮。她拿在手上,摇摇晃晃的炫耀。
王烁故作声势的瞪大了眼睛,“你低调一点,这可是贼赃。”
“什么贼赃?”安菲娜姬直撇嘴,“昨天你要是随手扛两箱回来,那就是咱们老王家的财产。”
王烁简直无语了,“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不不。”安菲娜姬连忙将珠花收了起来,说道,“我跟那位陈老将军闲聊,我告诉他我是粟特人,我特别喜欢经商。他就跟我说,你的男人毁了祅祠、拆了波斯商会,关中的商业定要陷入衰败,往后的商业税收定当大减,现在圣人正在头疼。如果这时有人能够站出来重组波斯商会,恢复关中商业之兴盛景象,国家因此受益,圣人必将大悦。”
王烁心中一动,“陈玄礼将军,居然跟你说这个?”
“对呀,他真的说了!”安菲娜姬道,“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些的?”
安国臣连忙接过话来,说道:“二公子,我倒是认识几个,在中原一带走商的同族大商,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到亚里斯一案的牵连。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倒是可以帮上大忙。”
“你是指,重组关中波斯商会?”
“没错。”
王烁的心中一亮,陈玄礼带兵运走的那一座宝库,不过是一堆已经上岸的“鱼”。
如果真能重组关中波斯商会,全盘接管此前亚里斯留下的商业网络与体系,那是“渔”。
岂止财源滚滚那么简单?
“男人,让我去试一试吧?”安菲娜姬很兴奋的跃跃欲试。
安国臣也道:“我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但你们二人,都不太适合亲自抛头露面。”王烁道,“这一原则,必须谨记!”
“明白。”
王烁点了点头,微然一笑,“那就,先试一试。”
安国臣咧嘴而笑,“好!”
安菲娜姬跳了起来抱住王烁的脖子,一个劲的猛亲,“男人,我真是爱死你了!”
第216章 走马章台
未时之末,王烁带着冯刚、丁贵和赵无疾三人,一起出了门。
目的地,当然是万花齐赏风流之地,平康坊。
王烁今日这一番打扮,可称得上“地道”二字。
地道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公子哥儿,定是要去走马章台、醉卧花丛了。
“我的男人,就算是出去嫖,也得嫖得风度翩翩,与众不同!”安菲娜姬如此说,然后这位曾经见多识广的夜店老板娘,就亲自动手给王烁打造了这样一个新的造型。
不认识王烁的人,现在定然不会把他认作是一位手执双刀连砍十人的猛将,而是一位满腹才学、谦谦儒雅的风流才子。
连王烁照了镜子都觉得,人靠衣装,这话真没毛病。
瞧我现在伪装得多好,风流才子嘛,对大唐的佳人最有杀伤力了。
该干正事的时候全情投入,该玩的时候也得痛痛快快、无拘无束的玩。这是王烁一向的宗旨。
他甚至酝酿好了几副应景的诗作以作剽窃,这样才能完美配合现在的这副造型。
一行人从平康坊南门而入,直到南曲。
四处香气氤氲,彩蝶飞舞。
这不是形容词,而是实景。
长安人喜欢香,达官显贵与仕子佳人,几乎家家有香薰,人人佩香囊,还有一些奇女子从小嚼食香片,使自己身上带上体香。
在平康坊讨生活的美女们,更是片刻也离不得香。南曲是京城的高档夜店区,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非富即贵,没有谁身上会少了香囊。
于是整个南曲香得一塌糊涂,许多彩蝶慕香而来,时常还有蜜蜂蜇人的小小惨案发生。
众人约定的就是这个时辰,在平康坊南大门处聚首,然后一同去往念奴斋。
王烁的马匹刚刚停下,仪王府的祭酒徐慎元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徐某恭迎王公子。”
来了平康坊这种地方游玩,再称呼“将军”可就有点煞风景了。徐慎元倒是挺懂分寸。
王烁对他点头笑了笑,“仪王殿下什么时候到?”
“仪王殿下身为东主,已经先去了念奴斋亲自打点上下。”徐慎元道,“徐某奉命,在此恭迎王公子及诸位同僚。”
“仪王有心了。”王烁四下看了看,笑道,“我好像来得早了一点?”
“不早。”徐慎元忙道,“已经有几位先行到了,是徐某暂请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酒肆里稍坐等候。徐某这就带王公子过去如何?”
“好。”
一行几人走了没几步,走进了临近南大门附近的一家小酒肆里。
王烁入内第一眼,就看到了荔非守瑜。
这家伙貌似是已经喝到了半醉,拿着一壶小酒,正和店里的一位卖酒胡姬一起跳着胡旋舞。
别说,荔非守瑜的胡旋舞跳得还真是不错,引得店内的酒客们时时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崔敬和南宫轼、闻人锋坐在一处小围栏里,就着一些果子共饮一壶小酒。另一处,则是坐着王子颜和大角手校尉方定远。
看到王烁进来,众人都起身相迎。
荔非守瑜也不跳舞了,连忙朝这边走来。不料那胡姬扯着他不放,硬要他陪着自己跳完这一曲。
王烁冲他挥手,示意他继续。
荔非守瑜一脸笑到稀烂,又回去接着跳了。那胡姬和他好一阵眉来眼去,两人眼看着都要勾搭上了。
“二公子,李岘将军来不了。”王子颜说道,“荔非守瑜登门去请,得知他被圣人召到骊山去了。”
“郝廷玉呢?”王烁问道。
“郝将军是金吾游徼,行踪飘乎不定。今天好像是奉命出去办什么案子了,可能也来不成。”王子颜答道。
这么说,能来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王烁四下看了看,问道:“那我们还在这里等谁?”
“来了,来了。”站在店外的徐慎元连忙喊了一声,进来叉手而拜,“实在抱歉,让诸位久等了——荣王殿下,到了!”
荣王?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荣王李琬,是皇帝李隆基的第六子。
京城长安人尽皆知,在诸多皇子当中,除了太子,当属这位荣王的名声最高。
王烁虽然从未见过这位荣王,但也早有听闻这是一位博学多才、风流倜傥的谦谦君子。他擅长诗赋、书法、绘画与音律,还精通马球、箭术与击剑,并且好饮酒、能泡妞,二者皆海量。
这些项目,全是大唐风流才子的必备技能。
荣王,无一不精。
因此在京城的文化界和仕人圈子里,荣王极富人望。
荣王李琬与十二皇子仪王李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其母就是刘华妃。
王烁刚刚才侦破了刘华妃的墓葬被盗一案,不仅追回了所有的被盗陪葬品,还亲手宰了幕后贼首亚里斯。
因此荣王李琬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徐慎元,延请荣王李琬入店。
王烁等人,连忙叉手相拜。
“参见荣王殿下。”
“不必多礼。”
一人随声而至。
王烁稍稍抬目一看,一位三四十岁,相貌堂堂、气度雍荣贵气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与仪王李璲的长相,都和李隆基颇为相似,可以称得上“帅”。但是相比于仪王李璲,荣王李琬的气质要多了几分内敛和沉稳。
荣王李琬笑容可掬的走进来,向众人回礼打过了招呼,然后认真的打量起王烁,“这位就是王公子?”
“在下正是王烁。”王烁叉手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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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不必多礼。”荣王李琬上前握了握王烁的手,示意他不必再拜,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呵呵的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卓尔不凡。”
王烁笑了笑,“殿下过奖了。”
“确实很不错。”荣王李琬再次上下打量王烁,呵呵直笑,“小丫头,还真是挺有眼光。”
“啊?”王烁一愣。
“没什么,没什么。”荣王李琬哈哈的笑,“徐慎元,还不迎请诸公移步?”
“喏。”
徐慎元连忙将王烁等人请出了小酒肆,准备带他们一起去往念奴斋。
荣王李琬是坐马车来的,王烁等人则是骑着马。于是众人都请荣王李琬先行一步,自己一行人则是骑马跟着徐慎元,随后而至。
崔敬骑马走在王烁身边,冲他笑道:“方才荣王殿下故意泄露天机,王将军作何感想?”
王烁不动声色,朗朗吟道:“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炙烤或清蒸,二者皆相宜。”
“好诗啊!”崔敬大笑,“或许李太白在写下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时候,还真是用了烤鸡来下酒。”
“其实用料淹渍之后,再裹上面粉用油炸到金黄,也是不错的。”王烁呵呵的笑。
崔敬直轮眼珠儿,“还有这种吃法?”
“好吃得不得了,能把李太白都给馋哭。”王烁笑得更乐了。
话题转移成功。
看,老子多机智、多有才!
既然是游玩,一行人也没有那么急着赶路了。再说了,赴宴嘛,去得太晚了固然失礼,去得太早了也难免显得心急(或者色急)?
于是王烁有意叫徐慎元当起了向导,带他们这一群刚刚进城不久的“乡下人”,好好的观光一下平康坊。
别看徐慎元是个太监,但他仿佛还是平康坊的常客,对这里熟得很。哪家头牌姑娘的姓什名谁来自何方有何擅长,哪位大诗人曾在何处留下了哪一篇传世名作,他都如数家珍。
其中有一个话题极大的引起了王烁等人的兴趣,平康坊的女剑侠。
大唐尚武,侠风盛行。
有大量仗剑走马的“游侠儿”,或从军于边关或行走于江湖,或充为幕府牙兵或被达官显贵养为扈从,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就好比冯刚、丁贵、荔非守瑜和郝廷玉,都曾经是武艺出众、名躁一方的游侠儿。大名鼎鼎的李白,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剑侠。
但是平康坊的风尘女子也能习得一手好剑术,并且侠名远播,那就颇有意思了。
徐慎元的一张嘴很是能说,他一连讲了好几个平康坊女剑侠的故事。什么把短剑藏在脑后,大白天于闹市之中杀人于无形的隐娘;飞檐走壁,一夜之间神行七百里取仇人首级的绿袖;还有剑术超神的兰陵夫人,谈笑间取恶绅首级。恶绅死了犹不自知仍旧饮酒,直到酒水从脖子里流了出来,人头滚落三丈开外。此时兰陵夫人已经不知所踪。
众人听得兴趣大起,问徐慎元这些女剑侠现在何处?
徐慎元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这类女子多半神秘莫测,就算她站在了我们面前,我们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王烁只是笑笑,传说总有夸大的成分,平康坊或许真有“女剑侠”,但哪会有徐慎元说的那么玄幻?
自己倒是见过一位真正的女剑客,海棠。也不知道她和钱三去了哪里,过得怎样?
游玩一阵便已是太阳偏西,咚咚鼓响。各坊的坊门,相继都要关闭。
许多寻欢作乐之人,都往平康坊的大门里挤来。王烁等人也踩着这一通咚咚鼓声,来到了“念奴斋”。
第217章 移动的摇钱树
南曲,是平康坊最高档的夜店娱乐区。
念奴斋,则是南曲最好的店子之一。
王烁看到念奴斋的第一感觉是,大。
占地面积大,房屋修得高大,建筑风格是典型的唐式飞檐斗拱,更加彰显一个辉煌大气。
一个夜店说得难听点就是青楼妓院,也修得这么大气磅礴,唐人的性格与追求,由此可见一斑。
“王公子,诸公,请。”徐慎元殷勤倍至的延请。
王烁领头众人走进店内,先是闻到一股异香,然后就被震惊了一下。
数十上百名装扮艳丽、体态婀娜的年轻漂亮女子,分服色排着队站在堂中,见到王烁等人进来,整整齐齐的万福下拜,同声唱喏,“参见王公子。”
花红柳绿晃花眼,莺莺燕燕乱人心。
并且店内除了仪王李璲和荣王李琬一行数人在场,再无其他的客人。
这是包场了?
别说是崔敬和荔非守瑜等人,就算是王烁,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仪王李璲走上前来,“王公子,请上座。”
“王某岂敢?”
王烁回了一声,这才看到兄长王震居然也在场,他正在一旁与几人低声谈笑,眼睛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是在发笑。
大唐的仕人来夜店玩乐实属正常,别说是遇到了兄长王震,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亲爹老王,那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王烁与仪王李璲和荣王李琬叙过了礼,连忙上前参拜兄长王震。
“二郎不必多礼。”王震面带微笑,“近日多事,为兄早想去找你谈上一谈,又恐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更怕扰乱了你的心神。好在一切都顺利的过去的。二郎,你很不错,没让父亲大人失望。”
王烁笑了一笑,“兄弟和父亲通过信了?”
“我确实写了信将最近的事情向父亲汇报,但信件今晨方才寄出。”王震道,“但我敢肯定,父亲会以你为荣。”
王烁哈哈的笑,“大哥,出来玩就不要谈这种严肃的话题了。”
“也是。”王震也大度的笑了一笑,伸手抚了一下王烁脊背,“过来,我介绍几位前辈和僚友与你认识。他们今日,也是仪王殿下的座上之宾。”
“好。”
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一些人还散落在四周各自闲逛或是私聊。
王震带着王烁走到了一位儒雅温和的中年男子面前,说道:“这一位是晁监,讳衡,字巨卿。晁公,这位便是舍弟王烁。”
王烁不由得微微侧目,这位就是晁衡,历史上著名的日本谴唐使与学者,原名阿倍仲麻吕。
在数以千计的日本谴唐使与留学生当中,阿倍仲麻吕应该算是成就最高也最为知名的。他不仅凭着真才实学,考中了大唐科举科目当中最难的进士一科,还是一位天才的诗人,和李白、王维等人都结成了好友,并且深受皇帝李隆基的喜爱与器重,乃至于现在做到了当朝三品秘书监。
“王烁参见晁公。”王烁叉手拜礼。
“王家二公子,久闻大名。”晁衡笑容可掬的回了礼,饶有兴味的打量王烁,“祅祠一战惊心动魄,京城为之风云变色。今见二公子,果然是凛凛一躯,英雄少年啊!”
“晁监过奖了。”王烁有点哭笑不得,文人就是能吹。不就是砍了几个人嘛,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晁公请恕我等失陪。”王震道,“我再领舍弟去参见几位前辈。”
“好。子宁只管自便。”晁衡点头微笑,“二公子,稍后我们需得好生痛饮几杯。”
“王烁乐意奉陪。”
兄弟俩朝另一旁走去,王震小声说道:“其实我以前从未见过仪王,更谈不上交情。但是晁监曾在仪王府担任‘仪王友’的官职,他与仪王殿下一向交从甚密。我是他和直嫡下属,再加上沾了你的光,今日倒成了仪王殿下的座上之宾。”
王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大哥,今天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吗?”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王震道,“因为我总觉得,仪王把我也一并请来,理由有些牵强。”
王烁坦然一笑,“算了,他总没理由要害我们兄弟俩。”
“这倒是。”王震也便坦然了,“来,我再介绍几位前辈僚友与你认识。”
“好。”
王震便领着王烁,又见过了几位秘书省和仪王府、荣王府的官僚。
很显然,这些前来赴宴的都是在京城官场上,没有什么太大实权的人物,大多是一些像王震和李琬这样的风雅文人。
这样的聚会,断然不会被人上纲上线的说成是“结党”。仪王李璲和荣王李琬,这方面的觉悟想必是极高。
但是王烁都已经和所有赴宴的客人打过招呼了,宴会也迟迟没有正式举行,好像还在等着什么人。
王烁心里嘀咕,貌似还没有见到这家店子的主人念奴,莫非是在等她?
但是细下一寻思,这又不大可能——哪有皇子与重臣,一并苦等一名歌伎的道理?
正寻思着,徐慎元小跑进了念奴斋,对仪王李璲汇报道:“殿下,杨中丞到了。”
“总算是来了。”仪王李璲都吁了一口气,对王烁等人抱以歉意的微笑,“实在报歉,让诸位久等了。”
“无妨。”
王烁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是一凛——杨中丞?
御史台有两位御史中丞,都是手握实权的当朝重臣。
一位是王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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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则是“二王之后”,杨慎矜。
玄宗一朝的“二王之后”,是指前隋皇族杨氏的后人,与武则天的武氏族裔。
所谓“二王”,就是指他们受到了仅次于皇族的待遇,拥有仅次于皇族的社会地位。
武氏一族不必说了,武则天就是李隆基的亲祖母,时下人们对于“则天圣后”的评价也很正面和光辉,她还没有被宋朝以后的理学家们妖魔化。李隆基本人,还特别宠信过武惠妃。
因此,武氏一族在玄宗一朝颇受优待。
由于前隋杨氏皇族与大唐的李氏皇族,同时出身于“关陇军事贵族”,因此唐取代隋的朝代更迭,其实是关陇军事贵族的一次内部权力交接,隋朝的皇族后裔也得到了大唐的优待。
而前隋的皇族延绵至今,已经只剩一支,那就是杨慎矜一家。
杨慎矜是隋炀帝杨广的玄孙,他的曾祖父是杨广次子齐王杨暕,他的祖父杨政道是杨暕的遗腹子。
杨慎矜的父亲杨崇礼,可谓当下这个时代最为著名的财政大臣。他在太府卿的位置上一直做到了九十多岁方才秩仕,就这样李隆基都还舍不得他离职。因为这位老人家实在是把工作做得太出色了,每年都为国家节省了大量的开支。再加上他为人谨慎、为官清廉,名声家风天下敬仰。
杨崇礼有三个儿子,都传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与家风。其中尤属长子杨慎矜最为出色,于是李隆基对他予以了提拔和重用。
时至今日,杨慎矜已经官拜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位列当朝重臣。并且他还兼任了“太府出纳使”和“诸道铸钱使”这样的重要使职,子承父业的接手管理了国库,并且掌管国家的货币发行。
人人都在努力赚钱。
杨慎矜则是一个印钱的……
因此,当王烁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一位身材颀长、步履优雅、相貌异常英俊的杨慎矜时,心中不禁想道:难怪仪王和荣王,都愿意耐心的苦等这位杨爷。
这不就是一颗,移动的摇钱树么?
看到杨慎矜,王震的神情则是微微一变。他连忙将王烁往旁边拉了一步,小声急语道:“我大概猜到,今日之宴的主旨究竟为何了。”
王烁挺好奇,“是什么?”
王震凝神看着王烁,“相亲!”
王烁愕然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然,你以为呢?”
第218章 谁要害死我?
王烁猛觉心中一寒,暗呼一声:不好!
——这是有人,想要害死我!
看到王烁脸色有变,王震也是心头惊愕,“二郎,为何如此?”
“兄长……我……”王烁索性做出一副难受的表情,“突觉腹中难受,请恕小弟无礼,这就失陪片刻。”
“哦,哦。”王震忙道,“你去吧,速去。诸公那边,我代你请恕。”
“好。”
王烁二话不说,扭身就走。随手逮住一名店中的跑堂问清了厕所的地方,直往那间而去。
念奴斋确实高档,厕所修得比寻常人家的主宅还要漂亮,进去之后一人一间,内里一尘不染焚着檀香,非但没有异味还清香四溢。
王烁随便找了一间进去,锁死门,坐在那一张形如太师椅的马桶上,紧急寻思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王烁不得不抽出身来,寻思一个应对之策。
杨慎矜其人,王烁在史书上见过不止一次,对他不算陌生。
同为“二王”之后,杨家和武家的先人一同配飨于太庙,他们的子孙不用参加科举也不必四处钻营,直接可以享受三品官的门荫入仕为官。两家还都每年从朝廷那里领取一定的禄米,杨家是每年三百匹绢三百石粟,武家则是每年两百匹绢两百石粟。
当时王烁看到了这个细节颇觉惊讶,怎么杨家的待遇,还要略高于武家呢?
这或许跟盛行于大唐时代的“血统论”有关,毕竟杨家血统明显要高于武家一大截。又或许跟隋朝的“正统性”要强于武周有关,毕竟武则天是一个女人,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终究是服了软,主动“去帝号”自称为皇后,以妻子的名义与大唐的高宗皇帝合葬在了一处。
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二王之后的杨家固然血统高贵之极,杨慎矜现在也是位高权重极蒙圣宠,但是……他就快完蛋了!
王烁记得很清楚,就是现在,天宝六年的秋冬之交,杨慎矜因“涉嫌谋反”而倒台。
起因是李林甫的忌妒,直接原因是王鉷的仇恨与出手构陷。
杨慎矜兄弟三人一同被皇帝赐死,举家尽灭。前隋杨氏皇族,从此彻底消失于历史的舞台。
受到牵连的大臣多达数十上百家,这是一棕震动大唐历史的著名血案!
秋高气爽的季节里,王烁坐在这一间通风凉好香气氤氲的厕室里,满头大汗。
他妈的,究竟是谁要害死我?
仪王李璲?
还是荣王李琬?
没理由啊,我没得罪过他们。我老王家从根本上讲,和他们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我刚刚还破获了刘华妃墓葬一案,说起来对他们兄弟俩还有恩。
如果不是他们俩,那还会是别的什么人想要对我下手?
或者说,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好,回到事情本身来。如果今天真是一场专为自己准备的“相亲”大宴,该要如何回绝,才算妥当?
正寻思着,门外响起徐慎元的声音,“王公子,你还好吧?”
“我……”王烁发出一个略微痛苦的声音,“实在抱歉,忽觉腹中轰鸣,十分不适。”
徐慎元忙道:“仪王殿下带有随身医郎,要不叫来替王公子看看?”
“那倒是不必了。”王烁道,“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吱唔了一阵,王烁先把徐慎元给弄走了。徐慎元临走时说,歌舞已经陆续呈上,只等王公子到场,今日就正式开席了。
躲,看来是躲不掉了。
规模如此夸张的一场相亲宴,早晚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历史上,杨慎矜被害的具体罪名是:克复前隋,意欲谋反。
但是隋朝都灭亡一百多年了,杨慎矜手下一个兵都没有,怎么谋反?
这个罪名明显是捏造的,并且捏造得狗屁不通。但杨慎矜竟然也就因此而死。
如果现在杨慎矜还有意与边将王忠嗣联姻,那他“意欲克复前隋”的罪名,似乎就变得合理了许多。
因此王烁认定,自己必须想办法合理拒绝“相亲”,千万不能让王家和杨家扯上什么姻亲关系。就是口头定婚或者稍有暧昧,那也绝对不行!
否则,就算老王现在仍旧披着四镇节度的大印,管辖大唐半壁江山,那也抵挡不住“谋反”二字的一记秒杀。
那怎样,才算是“合理”的拒绝呢?
思之再三,王烁有了一个“馊主意”。
没办法,就你了……
片刻之后,王烁重回念奴斋内。
店里已经丝竹声声,歌舞飞扬。一名盛装妖冶的漂亮女子,正在堂中献唱一曲《长相思》,唱腔和那一日念奴在仪王府上唱过的,十分相似。
王烁细下一看,那女子却不是念奴。想来,大约是念奴亲自调教出来的“徒子徒孙”,唱得也是非常的不错。
仪王李璲与荣王李琬还有杨慎矜等人,都听得挺入迷,时时拿起身前铜盆里的“花钱”朝台上撒去。
这样的花钱由丝绢包裹铜钱而制成,它在平康坊这种地方就像是筹码一样。在念奴斋,这样的一枚花钱就代表一匹绢。
没多时,那名歌伎的身前舞台上就铺上了一层花钱。这就是她献唱这一场,所得的额外赏赐。粗略估计至少有数百匹绢,价值数万钱。
什么叫挥金如土,朝仪王李璲等人这边一看就知道了。
看到王烁出现,仪王李璲亲自起身走过来,大声笑道:“诸公,今日之宴的正角儿,王公子总算来了。”
“殿下莫要说笑,在下一介微末后生,哪是什么正角?”王烁连忙谦辞。
杨慎矜从他的座位上站起了身,朝王烁走了过来。
王烁顿时倍感压力……你可千万别出口赞我,或是提到相亲的字眼!
——你不想活,我想!
“不愧是将门虎子。”杨慎矜张口就来,“果然英雄出少年,大唐后继有人!”
妈的……
“杨中丞实在过奖了,小子愧不敢当。”王烁低头纳拜,尽量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色。
“可惜呀!”杨慎矜呵呵的笑,语气十分的轻松自如,“我仅有一女婵娟,早已许配给了荣王殿下之爱子。若我再有别的女儿,定要想尽千方百计,收此儿郎,为我佳婿!”
王烁闻言一喜,抬起了头来——没女儿了?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好在!”杨慎矜还像是一个天才的演说家,短短四字话锋一转,立刻就把在场众人的胃口都给吊了起来。
王烁则是如坐过山车的心脏猛一收缩——你可别乱来!
“舍弟慎名有一女,正当及笄待字闺中。”杨慎矜说罢,笑吟吟的看向王烁,“不知王公子,可否有意见上一面?”
“这……”王烁口中吱唔,满副犹豫之色。
环视一眼,在场众人全都盯着自己在看,等着自己表态。
第219章 峰回路转
所谓“人精”,察颜观色是最基础的必备技能。
看到王烁面露难色,现场的气氛也多少有那么一点尴尬,仪王李璲走上了前来,像个媒婆那样的满面笑容,“杨中丞,不如我们先行入席,慢慢再谈呀?”
荣王李琬也道:“对啊,亲家。长夜漫漫,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好。”杨慎矜也表现得很是宽和大度,笑道,“年轻人自有分寸,可别被我们这些老人家给吓到了。”
“没有,没有……”王烁一脸的尬笑,心中暗吁一口长气。
“诸公,请入席。”仪王李璲以东主的身份,发出了邀请。
众人依次入席。
今天这念奴斋,真是被仪王李璲给包下了。除了他宴请的这一批客人,就再也没有别的客人进门。
各式的水陆珍肴与千金美酒,陆续呈上。歌儿舞女相继登场献艺,若大的一个念奴斋正堂里,五彩缤纷热闹非凡。
原本王烁还盼着能够再次听到念奴美妙的歌声,这会儿也全没了那一番心思。
他只想瞅个空找仪王李璲问一问清楚,是谁出了这个馊主意,想让王家和杨家联姻?
——这不是摆明了,要把这两家往死里整吗?
酒过三巡多次思考之后,王烁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他心想,连我都能意识到,王家和杨家联姻多有禁忌,仪王李璲和荣王李琬会想不到?
位高权重的杨慎矜,会想不到?
那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场宴会呢?
正思忖着,邻座的荣王李琬发出了邀请,“二公子为何呆坐,饮酒啊!”
“王某敬荣王。”王烁只好举起了杯子。
荣王李琬呵呵直笑,“二公子,请。”
两人饮下了一杯,荣王就冲王烁招手。
王烁只好走到了他的身边。一名侍酒的使女连忙在荣王的座旁添了一副坐榻,让王烁挨着他坐了下来。
“二公子为何,心事重重?”荣王李琬倒是颇为关心的样子。
“心事倒没有。”王烁笑了笑,说道,“可能是最近办案,稍稍的有点累,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这件案子,你确实办得辛苦。”荣王李琬道,“本王曾听和政郡主说过一些个中细节,真是匪夷所思,惊心动魄。想你年纪轻轻就独挑大梁,办下了这么大的一棕案子,真是殊属不易啊!”
一连番的夸赞之词,明显都不是重点所在。
王烁听得很清楚,他故意提到了“和政郡主”。
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于是王烁只是非常谦虚的笑了一笑。
荣王李琬仿佛很有得寸进尺之意,再道:“和政郡主,真是一个很有心的姑娘。早前她从仪王那里听说,我母刘华妃墓葬被盗一事之后,很是义愤。后来听说圣人把这件案子交给了董延光去办,呵呵,你猜和政郡主怎么说?”
“郡主怎讲?”
荣王李琬笑道:“她说,一百年,董延光也破不了这件案子。”
王烁不由得呵呵一笑。
不是笑和政郡主,而是笑荣王李琬。
明明安排我来和杨家相亲,又故意在我面前这样的提起和政郡主。
——怪老头,你到底什么意思?
“果然,后来董延光和段子璋因为办案不力,被圣人降了职。”荣王李琬道,“恰在此时,你来到了京城。圣人就把这件案子,转手交给了你来办。”
王烁依旧只是笑笑,不说话。
荣王李琬继续道:“圣人也真是慧眼独炬,这才过了几天,案子就破了。不仅如此,你还挖掉了亚里斯这样一颗京城毒瘤,真是大快人心啊!——来来来,本王要敬你三大觥!”
王烁看了看桌几上若大的酒杯,不由得心里一寒,这位可是传说中的“海量王爷”,我敢跟他喝?
但是没办法,酒都已经满上了。
只好吨吨吨,连饮了三大觥。
事后王烁感觉还算可以,好在之前在军队里已经被大海碗练过了。
“二公子真是海量啊!”荣王李琬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来,我们再来!”
“荣王殿下,是要以大欺小吗?”一个声音从旁边飘来,杨慎矜。
“哈哈!”荣王李琬大笑,“亲家,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那我自罚三杯。”杨慎矜笑呵呵的就举起了杯。
“我以大欺小,也当罚。”荣王李琬也举起了酒杯。
王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位酒神,对饮了三大觥。
没错,杨慎矜也是一位酒神。
他有两大特质,都被惜字如金的史书明确记载了。
一个是帅,杨慎矜兄弟三人都是出了名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再一个就是饮酒豪爽,十分海量。
一个人能够帅得惊动史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凭借惊人的酒量二次惊动史书,可称奇迹。
王烁因此心想,荣王李琬和杨慎矜能够打上亲家,莫非是他们两人喝酒喝出来的结果?
三大觥饮完,杨慎矜又冲王烁招手。
王烁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了一个三陪,这又屁颠颠的挪到了杨慎矜的座位旁。使女跟在他身后,将他的坐榻给挪转过来。
杨慎矜开腔之前,王烁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你要再敢提相亲的事情,我就把和政郡主抛出来当挡箭牌,说我早就心中有人了。
由于对方是“二王”之一的杨家,这面挡箭牌还得足够份量才行,不然还挡不住。什么萧佩仙、薛画眉,通通都是功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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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李家皇族,可以一战。
这么做,仿佛是有那么一点不讲义气。倘若是让和政郡主知道了……
管她知道了会怎样,结果总比现在去给杨慎矜陪葬的强!
“王公子,来,我敬你。”杨慎矜态度和蔼,笑容可掬。
王烁一看,他居然用的是一副小杯盏。
好人啊!
王烁刚刚连饮了三大觥,肚子正在发涨。
两人小饮了一杯。
杨慎矜微笑着,小声道:“方才之事,还请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哦?”王烁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杨某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就实话实说了。”杨慎矜道,“诚然杨某,很是希望王公子,能够成为我们杨家的女婿。但是君子绝不强人所难,我知道王公子心有顾虑。因此,这件事情你就当我从来没有提过,便是了。”
王烁微微一怔,这还真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
点到即止,杨慎矜不再多言,而是举起了酒杯。
“但是杨某,很希望能够交下王公子这一位,忘年之友。”杨慎矜满面笑容的说道,“王公子,请。”
“杨中丞,请!”王烁真是如释重负,连忙举起了杯子。
一杯饮下。
王烁心中对杨慎矜多了几分赞赏,这位爷们儿,还真是磊落爽快。
另一边,仪王李璲也在对王烁招手了。
好吧,三陪来了……
仪王李璲拿着酒壶亲自给两人的杯子里倒酒,笑道:“王公子与杨中丞都是颇具英雄豪气的人物,想必一见如故吧?”
“杨中丞,确实磊落坦荡。小子自愧不如。”王烁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却有那么一点不怀好意——你最好跟我好好的解释了一下,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仪王李璲猴精一样的人,当然知道王烁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他像模像样的轻叹了一声,又面露暧昧之笑容,小声道:“倘若让和政郡主知道今日之事,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烁恨得有点牙发痒,信不信我咬死你?
“小王失言了。”仪王李璲自说自话的呵呵直笑,“今日事,仿佛与和政郡主并无关联哦?”
“……”王烁很无语的看着他。
仪王李璲将一杯酒往前推了推,脸上尽是奸计得逞的诡笑,“王公子,请。”
“来人。”王烁咬着牙,斜视着仪王李璲,冷冷道:“上海碗!”
侍酒的使女忙道:“回公子话,小店没有海碗。”
“上那种大觥!”王烁一指旁边荣王李琬的酒几,“最好是比那个,还要大!”
第220章 淡笑间杀机四起
或许酒量不如荣王李琬和杨慎矜,但王烁身上那一股子杀过人见过血的军旅武夫所特有的狠劲,是前二者所没有的。
这会儿王烁真是下了狠心,今天就是拼着醉成一条死狗,也要狠狠的灌趴仪王李璲这个毁人不倦的混球,然后从他嘴里掏出实话来。
然后,他就成功了。
仪王李璲大醉,被王烁和荔非守瑜扛到了侧间,吐得一塌糊涂肚皮都抽筋了。
但这家伙也真是有一股子疯劲,一边狂吐,一边大喊“痛快”、“舒服”,“待本王吐干净了,再与你大战一百巡”!
王烁冷冷的看着他,哼,跟我拼酒,没死过!
然后他就伸手扣了扣小舌,唏里哗啦的狂吐了一阵。
胃里清空,又可以痛饮三百杯了。
荔非守瑜在一旁看得心疼死了,“多好的酒啊,真是太浪费了!”
“要不你再喝回去?”
“……”荔非守瑜狠狠一愣,突然瞪圆了眼睛撑住墙,恶心无比的狂吐起来。
王烁笑眯眯的拍他的背,“这才是好兄弟。”
顺便把手指也擦干净了。
等三个大男人东倒西歪的相互搀扶着回到正堂时,发现这里突然变得十分的冷清了。大批的歌儿舞女都已退下,荣王李琬和杨慎矜等人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了堂中还有一名小歌伎,独掌一盏烛灯,独自弹着一面琵琶,在幽幽的清唱。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小歌伎唱腔清柔,还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恬淡气息,倒与大才子王维的这一首《山居秋冥》的田园气质极为吻合。尤其是最后那一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更是余韵悠长,贴合时境。
“呵,还这么早,就唱起了散宴曲。”仪王李璲醉薰薰的道,“那些人,究竟是酒量太差,还是色心太重?哈哈哈!”
王烁和荔非守瑜一下就听懂了。
荣王李琬等人才没这么早回家,应该是各自带着姑娘,去了房间私下交流感情了。
其实南曲的姑娘,绝大多数是以卖艺为主的“清倌人”。如果想要得到她们的垂青,可不是掏钱就行,你还得有本事打动人家姑娘的芳心。
荣王李琬和杨慎矜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本事。
王烁倒是挺好奇,崔敬和王子颜这些货,居然也都这么快得手了?
“来人。”仪王李璲突然大叫了一声。
突然就像是大变活人的戏法一样,一群漂亮可人的姑娘排成一列,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荔非都尉,随便挑,别客气。”仪王李璲道,“看上了谁,谁就是你今晚的新娘。”
“我?”荔非守瑜一愣,朝这些姑娘们放眼一看,眼睛都要射出绿光来了。
他貌似难为情的怯怯道:“我……真的可以吗?”
仪王李璲呵呵的笑,“本王在别的地方,说话可能算不了什么数。但在念奴斋,还是没有问题的。”
荔非守瑜顿时咧开了嘴,“我……我全都想要!”
仪王李璲一挥手。
那些姑娘们齐齐的施过了万福之礼,然后一拥而上,居然把荔非守瑜给抬了起来。
“仪王殿下,我开玩笑的!”
“殿下饶命、饶命啊!”
“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但是他的哀号没有卵用。
这家伙的人影和哀号之声,很快就一起消失了。
“就剩咱们俩了。”仪王李璲笑眯眯的看着王烁。
王烁满怀警惕的看着他,可别跟我说,你是个基佬,不然我非得亲手弄死你不可!
“酒劲似乎有些上头了。”仪王李璲道,“不如,我俩先去沐浴放松一下?”
我草!
不假思索快如闪电,王烁将仪王李璲放倒在地,膝盖顶着他的胸膛一把掐着他的喉咙,恶狠狠的道:“你怕是找错人了!”
但他马上一愣神,这可是一位亲王,我怎么能这么冲动?
好在仪王李璲也喝得不少,正有一股子稀里糊涂的疯劲上头。他非但没怒,还哈哈的放声大笑,“你怕是误会了!”
王烁直拍自己脑门,“看来真是有点喝多了。”
他连忙伸手,一把将仪王李璲从地上拉了起来,“但是两个大男人,沐什么浴?”
“来了就知道。”
仪王李璲把王烁带到了念奴斋的后堂,来到一间装修非常雅致的阁楼前。
“王公子,你是此楼的第二位客人。”仪王李璲笑眯眯的看着王烁,“当然了,本王是第一个。”
王烁好奇的看着这间阁楼,“这是什么地方?”
“入内一看便知。”
仪王李璲走上前,亲手推开了门。
内里只有两个姑娘,各穿着一身非常华丽的宫廷盛装,长裙曳地披帛如雪,贴花钿点红唇,肌肤似雪明眸动人。
王烁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看花了眼。
后来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而是这两位姑娘,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本王,刚刚花重金买来的新罗婢。”仪王李璲笑眯眯的道,“没错,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木兰、秋菊,拜见主人。”两名姑娘拜伏于地。
王烁直咧牙,这名字取得……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仪王李璲脸上的笑容可称得上是荡漾并无耻之尤,“本王亲自给她们取的名,很贴切吧?”
王烁何止无语……屈原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哭晕在汩罗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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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仪王李璲一把将王烁拽进了阁楼,关上了门。
王烁顿时感觉,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贼船。
但这贼船还真是风光旖旎,让人不想返舤。
仪王李璲说,本王向有洁癖,从不与人共享女子,更不会享用别人已经用过的女子。
所以,木兰和秋菊都还是处子之身。
虽然是处子之身,但她们从小就已经开始练习,让男人享受快乐的本事。
京城人人皆知,新罗婢和昆仑奴是最好的奴婢。
但“新罗婢”真正的好处,却很少有人能够真切体会得到。
“王公子,你选哪一个?”
王烁呵呵一笑。
仪王李璲马上道:“你可不能像荔非守瑜一样,说全都想要。”
“我还真是这么想的。”王烁笑道。
仪王李璲一瞪眼,“那我怎么办?”
“君子不夺人所爱。放心,两个都归你。”王烁道,“我只想斗胆,找仪王殿下讨要一样东西。”
仪王李璲微微一怔,仿佛酒都醒了好几分,“什么东西,值得你拿这种极品的新罗婢来换?”
“真相。”
“什么真相?”
“今日这一场,相亲之宴的真相。”
仪王李璲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了这样的一道坎。不让你迈过去,你怕是都没有心情,欣赏眼前这一场无边风月了?”
王烁微笑,“殿下睿智过人。我这点心思,瞒不过殿下。”
“过来,躺下。”仪王李璲伸了个懒腰,朝前方那一片热气氤氲之地走了过去,“一边泡澡,我一边慢慢的跟你讲。”
阁楼的一楼整层,居然就是一个澡池。直接在地面上挖的坑,然后彻上了优质的玉石,打磨得相当的圆润。
整个澡池的面积,约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已经可以算作是一个室内游泳馆。池壁的四周立着好几个展翅的铜质仙鹤,正从嘴里往外吐着热水。
仪王李璲已经脱去衣服下了水,双臂搭在了池沿之上。那两名新罗婢各自换上了一身丝质的轻柔浴衣,一个已经跟着仪王下了水,在他的身边按摩伺候。
另一个,则是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澡池边,等着王烁对她的召唤。
“殿下,能不能让她们先行退下?”王烁说道。
仪王李璲脸上刚刚盖上一张热毛巾,躺得正舒服,闻言他伸手揭去了毛巾,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烁,“你不会真想跟本王,做点什么吧?”
“好像是。”王烁笑道。
仪王李璲摆了摆手,两名漂亮的小美人先退了下去。
王烁这才进了浴池,和仪王李璲一样双手搭着池沿边的躺着,确实挺放松挺舒服。
仪王李璲依旧用热毛巾盖上了脸,但是没有遮住嘴。
因为王烁还在等着他用那张嘴,说出重要的话来。
这些话,显然不是木兰和秋菊这样的人该听到的。否则,她们肯定活不过今晚。
“你的警惕性,超乎我的想像。”仪王李璲喃喃的说着,仿佛梦呓之语。
“可能是职业习惯。”王烁淡淡的道。
“职业习惯?这真是一个有趣的词。”仪王李璲仍旧保持那个照型,语气也没有变,“但你应该能想到,我与荣王对你没有恶意。”
“我知道。”王烁道,“否则,我也不会依旧留在念奴斋,还和殿下一起来到了这里。”
“杨慎矜,对你也没有恶意。”
这一次,王烁没有回话。
仪王李璲拿掉了脸上的毛巾,认真的看着王烁,“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我还有另一个职业习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王烁道:“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仪王李璲呵呵一笑,“有人想要整死杨慎矜。顺便,再搭上你父亲。当然了,你也逃不过。”
王烁的眉宇,狠狠一沉。
好吧,老子果然猜对了……
第221章 食人之城
王烁可以判断,仪王李璲说的应该是真话。
干系如此重大,没人敢开这样的玩笑。
哪怕,他是一位亲王。
“既然殿下知道,为何还要顺势相助,发起今日这一场不该有宴会?”这是王烁现在,特别想要知道的。
“就算没有我来发起这场宴会,也会有别的人来发起。”仪王李璲道,“到时候,你和杨慎矜一样的无法拒绝。而结果,只会更糟。”
王烁皱了皱眉,仪王这个理由很充分,立场也很鲜明。
“你怎么不问,是谁让我发起这一场宴会?”仪王李璲道。
“想要杨慎矜的死的人,可能不少。但真正有能力去付诸实施,并让仪王殿下都不好推托的人,并不多。”王烁道,“所以我不问,也知道他是谁。”
仪王李璲的酒好像已经完全醒了,他的眼睛很亮,“那你打算,怎么做?”
“总不能坐以待毙。”王烁说道。
仪王李璲道:“现在你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得罪了那么多不该得罪的人,却一直没有人站出来对付你了。”
王烁点了点头,“大人物,不会在诸多细节方面,跟我这样的小角色斤斤计较。但他们会一笔一笔的,把帐记在那里。等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会叫我把所有的债,一次性的通通还清。”
“很好。”仪王李璲微笑的点了点头,“看来,虽然你来长安的时间还不长,但已经渐渐的读懂了这座食人之城。”
“食人之城?”
仪王李璲笑了笑,拿毛巾随意的擦着肩膀和胸口,淡然道:“每一个活在长安的人,都在享受这一座城的滋养。每一个人,迟早也都要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王烁现在没心情跟他讨论这种玄奥的问题,只道:“仪王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你。”仪王李璲道。
王烁一怔。
仪王李璲连忙朝旁边挪了一步,“别动手,别动手!”
王烁笑了,“殿下恕罪,我当时正当酒劲上头,一时冲动没能控制得住。”
仪王李璲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你可能无法体会,我有多想亲手去杀了那些人。”
王烁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些人?”
“当然是,盗墓贼与亚里斯等人。”仪王李璲道,“我毕竟是一名亲王,我不能动手去杀人。”
王烁只是笑了笑。
“但是,你帮我做了。”仪王李璲微然一笑,“还做威风八面、痛快淋漓,不留一丝遗憾。因此,本王和荣王还有今日未曾到场的庆王,全都非常的喜欢你!”
王烁记得,庆王李琮也是刘妃华之子,他还是玄宗李隆基的长子,是荣王李琬与仪王李璲的亲大哥。
按长幼之序,庆王本当有机会被立为太子。但据传闻,他年轻时因为打猎被野兽抓伤了面部而严重毁容,因此无缘东宫。
“这其实,只是我的份内之事,职责所在。”王烁如此回道。
仪王李璲笑了笑,“董延光不也是份内之事,职责所在吗?”
王烁也笑了,倒也是这个理。
“只可惜,我虽贵为亲王,但并无半分实权。所以,我帮不了你太多。”仪王李璲说道。
王烁不由得心中稍稍一凛,仪王倒是够坦承,够实在。
但估计,他以后也不会再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难处,亲王也能不例外。尤其是玄宗一朝的亲王。
“殿下能够坦承相告,王烁已经非常感激。”泡在澡池里自然不用施什么礼,但王烁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这份恩情,我们王家会一直记住。”
“王公子言重了。”仪王李璲轻松的笑了笑,“现在,可以叫木兰与秋菊回来了么?”
“我这就是去叫人。就请殿下,慢慢享受。”
说罢,王烁就起身走出了澡池,自取毛巾擦干了身体,然后去穿衣服。
仪王李璲,倒是没再阻止或是挽留。
男人可以好色,但终究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如果大事临头还有心情寻欢作乐,这个男人多半是个废物。
仪王李璲,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看向王烁的眼神当中,又添了几分欣赏,还有羡慕。
他又像是酒劲上了头,于是将毛巾盖在了脸上,醉意朦胧的喃喃自语——
“亲王有什么好?”
“无非是把寻欢作乐到表演到极致,然后成就一世废物之名。”
“还不如像你这样,每天都有正事可做。”
王烁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笑道:“我现在是日夜忙碌,还朝不保夕。我真想好好的过几天,殿下这样的日子。”
“那咱们,就相互羡慕着吧!”
“王烁告辞。”
仪王李璲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慵懒的挥手,“好走,不送……”
王烁走到外间,将那两名姑娘叫了进去伺候仪王,然后自己走出阁楼,掩上了门。
悬月如钩,夜意微凉。
王烁不想打扰了其他人,于是准备牵上马匹,独自悄悄回家。
刚走到马厩附近,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
杨慎矜。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就面对面的站住了。
“我们,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杨慎矜如此说道。
王烁点了点头,“就算我们不去得罪他,他也会要我们的命。”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清晰的头脑与敏锐的洞察之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杨慎矜道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难怪令尊,会放心让你踏入长安这样一个龙潭虎穴。”
王烁呵呵一笑,“我觉得,还是高阿爷的说法比较贴切。家父已经无法忍受我的荒堂胡闹,于是把我赶出家门,让我来祸害长安的人。”
“哈哈!”杨慎矜大笑数声,“原本我以为,石堡城是令尊打下的,鬼市案也是崔敬等人破获的。现在我相信,这些事情都是你干的了。”
王烁只是笑了笑。
杨慎矜轻轻的长吁了一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杨某,从未想过与谁为敌。“
“家父也是。”王烁如此答道。
杨慎矜的表情微微一动,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意思很隐晦,很也很明确。
杨慎矜和王宗嗣,都没想过要与李林甫争夺宰相之位,更没兴趣取他而代之。但李林甫就是不放心,非要整死了他们才能善罢干休。
若能一箭双雕,当然是最好不过。
王烁左右看了看了,说道:“杨中丞,此处似乎不太适合长聊。”
“抱歉,我现在心思有些混乱,也没有时间与王公子过多交谈。”杨慎矜道,“杨某家中出了一点事情,还需由我亲自回去料理。”
王烁眉头微微一皱,连忙叉手一拜,“王烁斗胆请问,杨中丞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慎矜微微一怔,“只是家事。”
王烁当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关乎隐私他不想外泄。再要追问,非但是无礼,还有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与抵触。
于是道:“杨中丞,倘有用得着王某与左街署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千万”二字,王烁说得挺重。
杨慎矜颇感意外的看着王烁,点了点头,“好。”
“王某,送杨中丞出坊。”
一面金吾令牌,很顺利的让王烁和杨慎矜一同离开了平康坊。
临到分别时,王烁道:“杨中丞保重。倘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千万记得,要派人来通知我一声。”
“好,我会记住。”杨慎矜点头微笑,“改天有空,再与王公子把酒一醉。”
两人至此,分道扬镳。
杨慎矜带了几名护卫随从,王烁则是孤身一人。
他难得清静的独自骑着马,慢慢的回家走。
酒后的思维,有时会比清醒之时,还要更加的敏锐。
现在王烁的心里,就跟明镜一样。
眼下的局面是,无论杨慎矜和老王愿不愿意,他们都已经被共同的敌人李林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顺手,还把王烁也一起绑了上去。
敌人已经打上了门来。
这是一场,已经无法回避的战争。
王烁只剩下一个选择:拯救杨慎矜。
这跟杨慎矜忠奸与否,没有太大的关系。也跟自己是否欣赏杨慎矜、是否有兴趣做他们杨家的女婿,没有直接的关系。
拯救杨慎矜,即是拯救王忠嗣。
同时,也是拯救自己的小命。
主意已定,王烁感觉自己刚刚放松片刻的心弦,又绷了起来。
“或许仪王说得没错。长安,真是一座食人之城。”
“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努力不让自己,被它过早的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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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恶霸
王烁回到家里,又被安菲娜姬无情的耻笑了。
“不会吧,竟连平康坊的女子也不让你上床?”
“是的,嫌我太威猛,出双倍的价钱也不肯做我的生意。”
安菲娜姬的嘴都要笑歪了。
但她一向很聪明,看得出来王烁是有心事,于是没有抓住这一笑点不放。她立刻去为王烁弄来了一点清淡可口的消夜,然后也不多问,只是温情似水的陪着他。
“又有麻烦了。”王烁主动说道。
安菲娜姬点点头,“长安这地方,从来不会缺少麻烦。你又做了这么一个专门与麻烦为伍的官儿。”
“这次,是有人直接想要弄死我。”
安菲娜姬微微一惊,“又是李老狗?”
王烁呵呵直笑。
“这条癞皮老狗,怎么还不死呢?”安菲娜姬气急败坏,并且张牙舞爪,“我真想亲手挠死他、挠死他!”
王烁突然感情,心情好多了。
家有蜜宝,真是妙处无穷。
次日,清晨。
玩乐归玩乐,正事不能耽误。
崔敬和荔非守瑜等人,全都踩着咚咚鼓点,准时出现在了左街署。
到了一看,各吃一惊。
本该去休假的王烁,居然比他们还要到得更早。他都已经带着林宾这一批驻守官署的不良人练拳,练出一身汗了。
荔非守瑜正待上前发问,王烁一挥手,“朝食。干活。”
众人同时神乐一凛,郑重抱拳,“喏!”
用过朝食之后,王烁把李晟和崔敬等人都叫到自己的官署,开了一个会议。
会议内容很简单。
王烁吩咐下去,叫万年县的不良人多多留意,最近市井之中的流言蜚语。
尤其是,涉及到朝堂大员。一但发现,务必死死盯住流言发起者,并速报左街署。
众人不解其意,但没人多问。
经过亚里斯一案,王烁的办案能力和他在左街署的权威,已经无人置疑。他的命令必然有他的道理,左街署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绝对服从。
会议结束之后,王烁带上自己的卫队,还有荔非守瑜与大角手校尉方定远,一同去往大明宫,金吾左杖院。
将军李岘已经陪着皇帝去了骊山,董延光正在接受推事院的查办,左杖院需要一位临时主事人。
论资排辈的算下来,非中郎将王烁莫属。
常言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于是王烁见缝插针,过来办点私事。
他们一行人来到左杖院里,郝廷玉正在游徼署主持会议。听闻王烁驾到,郝廷玉连忙率众出迎。
亚里斯一案办下来,王烁可算是名动京城,朝野皆知。
当郝廷玉带着金吾游徼与左街署的一众文武同僚,共同列队站在王烁面前时,他们的神色可以用“敬畏”来形容。
“我不耽误大家太多时间。”王烁平静的说道,“我说两件事情。”
“第一,在李将军回来之前,左杖院暂由郝廷玉将军主事。但有不决之事,可来与我相商。”
“喏。”众人一同应喏,这是没有疑议的事情。
“第二,我要在我直属麾下的翊府,做一个人事任免的小小变动。即日起,果毅都尉荔非守瑜不再担任左街署判官,改任大角手都尉。诸位但有任何意见,可以现在提出,我们当众商议。”
“没有!”
还是异口同声。
翊府是中郎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要做这一点小小的人事改变,就算是将军李岘都不会有什么意见。既然王烁当众说开了,以后再有人背后嚼舌说他任人唯亲,那都是犯了忌讳。
王烁扭头对荔非守瑜说了声,“即刻上任。”
“喏。”荔非守瑜抱拳一拜,这便站加入了左杖院的队列,与郝廷玉站在了一起。
“段子璋将军呢?”王烁问道。
郝廷玉连忙抱拳答道:“回王将军,段将军告了病缺。”
昨天,段子璋就没有去念奴斋。
王烁点了点头,“郝将军,派人去慰问于他。倘若他有什么困难,杖院务必要替他好好的解决。”
“喏。”郝廷玉抱拳应喏。
众人也是心领神会。
大家都知道,段子璋与王烁起过冲突,还不止一次。大家都在猜想,段子璋以后在左金吾卫,怕是没有容身之地了。王烁想要收拾他,恐怕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如今看来……王烁似乎无意对他动手?
或者,只是套路?
总之,大家猜测不休。
“我话说完。”王烁道,“诸公请便。”
众人参拜罢后,各自散归官署或是军营,办理自己的公务去了。
郝廷玉上前,抱着拳,小声道:“请王将军恕罪,属下昨日外出办差,未能及时赶回赴宴。”
王烁只是笑了笑,“还好你没去。”
“哦?”郝廷玉有点惊讶,“莫非是,宴非好宴?”
王烁做出一个“还真是让你猜对了”的表情,“来我官署。”
两人走进了左杖院的中郎将官署。虽然王烁很少来这里上班,但每天都有人进来打扫与清理,官署里一尘不染也没有任何异味。
二人入座。
郝廷玉主动说道:“王将军,董延光将军正在接受推事院的调查。段子璋是他的亲密下属,是否也会受到牵连?”
“这是推事院的事情。”王烁道。
郝廷玉道:“属下的意思是,朱雀越骑团不能群龙无首。“
王烁笑了一笑,“你的意思呢?”
“属下建议,让荔非都尉暂时代领朱雀越骑团。”郝廷玉道,“他有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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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心想,我也正是此意。
但是,我们不能吃相太过难看,让人觉得我们是有意排挤段子璋,并且任人唯亲。
于是道:“朱雀越骑团,由你暂时兼领。其他的事,留待观望,日后再说。”
“喏。”
“我找你来,是想问你另外一些事情。”王烁道。
“还请王将军示下?”
王烁看了看门口。
郝廷玉很识趣的凑近了一些,做出一副倾听密语的姿态。
“你认识御史中丞,杨慎矜吗?”
“倒是认识,但并不太熟。”
王烁点了点头,“那另一位御史中丞,王鉷呢?”
“也只是认识,往常并无任何交从。”郝廷玉眉头稍稍一拧,“但我对他儿子七郎王准,很熟悉。”
王烁看他神情,似乎对王准颇为厌恶,于是问道:“有过节?”
“过节倒是没有。”郝廷玉道,“但王准性情乖张、行为不俭,往常没少犯事。但是我们,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他都犯了一些什么事情?”
“诸如欺男霸女,强买强卖,包庇罪犯,收容不法,很多。”
“可有案卷存留?”
“我这就取来,呈予将军过目。”
郝廷玉立刻动身,搬来了一摞卷宗交给了王烁。
王烁随意打开一份看了看,其中就记载的王准强买他人田产的事情。
田亩制度是大唐的基本国策,按制“士农工商”都会有国家授予的田产,没有田产的就是流民或者贱籍人士。
田产,按律来讲一般是不许私人买卖的。但也有一些特例容许卖田,比如“卖田葬父”、“卖田治病”,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因为田产一但卖出,国家不会二次授田。卖田之人往后,就只能是法律意义上的流民或者贱籍人士了。
一但成为这样的人,那就是国家严厉打击的黑市户口或者最下等的贱籍奴婢,甚至子子孙孙都只能是流民或者奴婢。
这就是传说中的“土地兼并”,常见手段之一。
在大唐时代来讲,强买他人田产无异于夺人生存之根本,连对方的子孙后代都一起残害了。
犯不犯法的另说,这是十分恶毒的行为。
但这些对于王准来讲,只是小儿科。
王烁又看了一些有关于他的其他卷宗,这厮还真是个典型的“黑社会恶霸”。
他的手下收容了不少所谓的“侠少”,都是一些犯了罪无处可逃,跑到他那里去寻求庇护的。
谁家的女人但凡他看上了,无论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孩儿还是已经嫁作人妇的女子,他只管取来享用。玩腻了就随手往大街上一扔,才不管别人死活。
就连杀人碎尸做成了包子当众喂狗,这种事情他都做得出来。
王烁看了几份就看不下了,将卷宗合上用力一拍,“为什么办不了他?”
郝廷玉叹了一口气,“他是三郎卫。”
“那又怎么样?”王烁道,“抓他现形,不可以吗?”
“不是没有抓过。”郝廷玉道,“但我们前脚将他扭送到大理寺,后脚大理寺就放人了。说已经按照八议之法处罚过了。结果,最多就是罚了一点钱。”
“八议”就是大唐律法中的“八议减刑之法”,是指皇族、官员、贵族、功臣等等这八种特殊人物,在他们犯法之后,必须交由皇帝裁决或依法减轻处罚。
这八种人,不适用于普通的司法程序。一般的司法机构也无权对其直接下判定罪。
除非他们犯下的是“十恶不赦”之重罪,并且真的捅到了皇帝面前,连皇帝都无法忍受决定要出手惩治了,否则根本治不了他们的罪。
这就是大唐时代的律法,最大程度的保证贵族阶层的利益。
第223章 点燃的导火索
话说回来,王烁知道,自己和王准其实是“同一类人”。至少在社会阶层和法律意义上,是同一类人。
但往往是,一粒老鼠屎就能弄坏一锅粥。
王准作恶,难免会让平民百姓仇视贵族公子哥儿,甚至对统治阶层、对朝廷和国家,产生仇视与敌对情绪。
用教科书上的话来讲,就是“激发社会阶级矛盾”。
思考了一阵,王烁再问郝廷玉,“难道王中丞,就不管他这个儿子吗?”
郝廷玉皱着眉,直摇头,“王准在叔伯弟兄之中排行第七,却是王鉷的唯一嫡子。王准从小就被祖父祖母这些长辈视若瑰珍,娇惯得非常厉害。王鉷又是一个大孝子,就算有心教育儿子,也拗不过爷娘的溺爱与偏袒。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王准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性子。”
听到纨绔二字,王烁下意识的心弦一动,什么时候恶霸也和纨绔画上了等号?
郝廷玉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王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解释。”王烁笑了笑,“我也是一位纨绔子弟。但我和王准不同。”
“这倒是,这倒是……”郝廷玉尴尬的嘿嘿直笑。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王烁道,“我听说,王鉷新得了一个使职,叫什么‘京畿采访使’,这是做什么的?”
“王将军问得正是时候,这个京畿采访使还真是跟我们金吾卫,有着莫大的关系。”郝廷玉道,“此前我也搞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使职,于是我还特意跑到大理寺,找熟识的同僚请教了一下。”
“怎讲?”
郝廷玉答道:“他们告诉我说,京畿采访使是一个专管刑狱的使职。意思就是,京畿之内但凡发生任何刑事讼案,还有监狱里的囚徒,王鉷全都管得着。”
王烁直皱眉,“那就是说,就算递交到了大理寺的重案要案,王鉷也能强行接手,下判处理?”
“是的。”郝廷玉轻叹了一声,低声的嘟嚷,“我真是搞不懂,朝廷明明有了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京城也有京兆府、长安县衙与万年县衙以及左右街署,为何还要增添一个京畿采访使?这么多的司法衙门,难免政出多门。长安的仕民百姓,究竟该听谁的?”
“……”王烁沉默了片刻,认真道:“郝廷玉,这话在我面前说一说就好,可千万别到外面去瞎嚷嚷。否则,难免惹祸上身。”
郝廷玉表情微变,连忙叉手一拜,“喏。”
但此刻,王烁心中却是在暗自思忖,郝廷玉其实是说出了长安百姓心中,真实的苦恼。也指出了如今大唐朝廷的,一大弊端。
那就是,使职泛滥,政出多门。
使职,是皇帝亲自增设的“专事专办”的官职。担任这种官职的官员,不在三省六部的管辖之内,只需要向皇帝一人负责即可,他们甚至不受寻常律法的监督。
但皇帝一人能监管得了多少官员?光是泡温泉、吹笛子、敲羯鼓、弹琵琶和给杨贵妃剥荔枝,就让他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了。
于是,很多的使职其实已经处于无人监督、肆意妄为的状态。
有人这样形象玄宗一朝的使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意思就是,没人管得了他们。
权力失去监督,结果将会怎样?
就拿王鉷担任的这个京畿采访使来说,他随时可以凌驾于大理寺之上,甚至凌驾于刑部之上。
实际上,也就是凌驾到了法律之上。
难怪郝廷玉会说,金吾郎前脚抓王准,大理寺后脚就放王准。
连大唐的法律都成了王准他亲爹手中的玩物,大理寺能拿王准有什么办法?
这时,郝廷玉突然说了一句,“王将军,王鉷不是亚里斯。我们可能,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他的话里有一个“可能”,但王烁听得出来,他其实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
王烁站起了身来,走到郝廷玉的身边,稍稍用力的拍了一拍他结实的肩膀,说道:“身为金吾郎,我们必须相信,世间自有公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郝廷玉深呼吸了一口,郑重的叉手而拜,“喏。”
“今天我们讨论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泄露。”王烁道,“现在,我还要交给你一个秘密任务。”
“王将军,只管下令。”
王烁道:“有一个还俗的僧人,名叫史敬忠。他与御史中丞杨慎矜的关系十分要好。此人非常的不安份,你给我盯着他。一但他露出什么马脚,休要多问,直接抓起来。”
郝廷玉微微一怔,“王将军说的是杨中丞的好友,史敬忠史大师?”
“你认识?”王烁感觉有点意外。
“当然认识。”郝廷玉道,“此人在长安小有名气,曾是一位佛法精深的大师,多与京城权贵结交。后来他受不了尘世诱惑而还俗,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长安富豪。有一点王将军说得没错,此人确不安份。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尤其喜好勾搭有夫之妇。”
“呵,这个淫僧!”王烁都笑了,怎么和曹孟德一个爱好。
“我刚刚还听说过一件有关史敬忠的丑闻,他勾搭上了一个官员的爱妾,结果被人抓了现形。”郝廷玉道,“但最后,那名官员非但没有收拾史敬忠,还索性把爱妾给送给了史敬忠,号称是成人之美……啧啧,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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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深以为然的点头,要是有谁敢动我蜜宝宝,我非得剐足他一千刀才让他死。
少一刀,都算我妇人之仁!
“王将军。”郝廷玉小声道,“那位官员,好像就是……杨慎矜!”
我靠!
王烁猛然一怔,按照史书上的记载,这就是杨慎矜倒台的导火索啊!
这都,已经点燃了?!
“事不宜迟,你马上动身去找到史敬忠。”王烁沉声道,“给我盯死他!”
“喏!”
郝廷玉马上领命而去。
王烁也没耽搁,立刻离开了左杖院回到了左街署。换上一身平服之后,他只带上了冯刚与两名亲卫,再叫上了一个识路的不良人,一行直奔杨慎矜家中而去。
大事临头,顾不得许多小节了。
就算是当面折损一下杨慎矜的面子,也必须跟他好好的谈上一谈。
相信杨慎矜也能分辨,面子和性命,究竟哪个重要。
昨天晚上杨慎矜会在半夜离开念奴斋而赶回家中,相信他家中确有事情发生。估计他今天,应该不会在外面多作逗留。
王烁把时间掐得挺准,赶到杨慎矜家中时,恰是官员下班回家的时分。
到了他府前一看,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个牌子,谢客。
看来他家里真是有事,这都闭门谢客了。
王烁二话不说,一挥手。
两名亲卫,上前就砸门。
砸了许久,里面出来两个气乎乎的家丁,“阁下好不无礼,没见到门上挂着谢客牌吗?”
王烁不想多言,直接亮出自己的金吾令牌,“金吾执法,谁敢阻拦?”
家丁一愣,连忙强作镇定的挺直腰竿,“金吾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
话没说完,冯刚上前双臂左右一抡,那两名家丁就像稻草人一样被他左右挪开一丈多宽。
“将军,请。”
王烁大步流云,迈进了杨府。
第224章 家丑外扬
虽然杨慎矜给王烁的印象还算不错,但现在,王烁不介意对他有所冒犯。他甚至不介意与之产生一点冲突,传了出去倒是更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烁这也是出于一种“自保”的心理。现在让外界的人知道,自己冒犯了杨慎矜。这总好过,让别人知道自己特意上门来“讨好”于他。
于是,金吾郎很是无礼的一路强行闯进了杨府,连过五层院落,直到主宅面前。
杨家的人还真是不少,听到动静多半都围到了这里来,约有上百人。
唯独不见杨慎矜。
一名衣着华贵体型富态的妇人,俨然是众人之首。她迎着王烁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我杨府?”
王烁估摩着,这位应该就是杨慎矜的正妻夫人了。
像杨慎矜这样的大臣,他的正妻一般都是与夫君同品的诰命夫人。有了这一层光环笼罩,气场自与寻常妇人大不相同。这一点,自家老娘早给王烁亲身示范过无数次了。
王烁还是对着那名妇人,叉手拜了一礼,但语气颇为机械与生硬,像新闻联播一样,“左金吾卫中郎将领左街使王烁,有紧要之事与杨中丞面谈。”
“王烁?”
“就是前日里,血洗祅祠的那一位?”
杨家的亲属团人群里,有人发出了惊讶的低呼,随即就是一阵小小的骚乱。
很明显,他们点有慌。
那妇人的脸色也很是紧了一紧,先前强硬的气场顿时衰弱了好几分。她连忙回了一礼,“夫君公使未归,王将军不如改天再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王烁说得不容置疑。
妇人面露难色的看着王烁,多少有那么一点不满,但又不敢发作。
在场其他人也很不满,但他们怂得更加明显,现在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全场寂静成一片。
这时,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子声音响起,“阿娘,既有贵客登门,不如迎请到客厅以礼相待。免得阿爷回来,又要数落我们不识礼数。”
王烁扭头一看,是那妇人身后的一名小女子,发出的声音。
听口气,她应该是杨慎矜的女儿。
“婵娟说得在理。”妇人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容来,“有请王将军,客厅稍坐。我这就派人去寻夫君归家,与王将军相见。”
“有劳夫人。”王烁叉手拜了一礼,顺便也对那个叫“婵娟”的小姑娘拜了一礼。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杨慎矜说过,他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并且已经许婚给了荣王的儿子。
这姑娘年纪虽小,但明显继承了杨家的优良基因,长得挺漂亮,是个美人胚子,像一个我见犹怜的可爱瓷娃娃。
婵娟连忙给王烁回了礼,还落落大方的像个一家之主一样,延请王烁等人进入客厅,又安排下人奉茶相待。反倒是她母亲,再也没有露过面。
王烁倒是好奇了,于是问道:“杨姑娘,你的家人看起来都挺怕我。你难道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婵娟微笑道,“王将军是好人。”
“好人?”
“诛恶锄奸,护佑良善。”婵娟反问,“这难道还不是好人吗?”
王烁都笑了,对旁边的冯刚道,“听到没,原来我们是好人。”
“我认识薛画眉,我们是朋友。”婵娟突然说道。
“哦?”王烁笑了,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看样子,你们应该是一对好朋友。”
“是的,我们非常的要好。”婵娟点头微笑,笑容甜美而纯粹。
她的眼睛很大,眼神清澈,没有一丝的杂质。
来了长安这么久,王烁很少见到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
这样的眼睛,不该看到这世上太多的阴暗与恶毒;更不该亲眼看到,家破人亡。
“画眉跟我说,你是一个大丈夫。还是一个很善良、很勇敢、很有智慧的英雄大丈夫。”婵娟说道。
王烁笑了笑,“她不是进宫养伤去了吗?”
“对呀,我特意进宫,去看望她的。”婵娟道。
“她还好吗?”
“有御医和奴婢照顾,她挺好的。”婵娟道,“但是她在宫里,终究还是住得有点不太习惯,总想着回家。”
王烁道:“她是想她阿爷了吧?”
婵娟不假思索,“她也挺想你的。”
王烁一怔,然后就笑了,“她想我干嘛呢?”
“她为什么就不能想你呢?”婵娟理所当然的语气,“她说,有你在旁边的时候,她就觉得特别的安稳,连伤口仿佛都不那么疼了。”
王烁真是乐了,原来我还有治愈系奶爸的潜质!
“她特别喜欢看你穿盔甲的样子。”婵娟说道。
“哦……”王烁点了点头,好像她说过。
“她说你的武功好厉害!”
“哦……”王烁又点了点头。
“她说……”
一连串的“她说”随之而来,王烁只能频频点头。
一对小闺密之间的小小秘密,现在几乎全让王烁给知道了。
婵娟似乎,对王烁没有一丝的戒心。
冯刚等人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都有些忍俊不禁的露出了笑容。
王烁觉得挺奇怪,没想到这几个粗枝大叶的厮杀猛汉,居然也能笑得如此温暖?
或许,可爱而纯真的婵娟,才真是自带治愈光环。
有这样一位小姑娘陪着聊天,时间似乎过得挺快。
眼看着太阳偏西,都快要到了坊门关闭的时分。
杨慎矜,居然还没有回来。
王烁心里不由得暗暗有些发紧,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杨府安排了饭菜,请王烁等人享用夕食。
王烁哪有心思蹭饭吃,但拗不过婵娟的盛情相邀,只好去了饭堂入座。
开宴不久,杨慎矜总算是回来了。
风风火火,大步流云。
王烁连忙放下筷子,迎了上去。
“王将军,你来得正好!”
“杨中丞,我等你多时了!”
“书房,请!”
杨慎矜连忙把王烁请到他的书房里,闲人退散,二人入座。
“王将军登门来访,不知有何贵干?”杨慎矜先行发问。
王烁表情严肃,“不如还是杨中丞先说一说,贵府上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杨中丞如此不安?”
杨慎矜面露微讶之色,“莫非,你已经知道了?”
王烁不动声色,“金吾郎,无事不登三宝殿。”
杨慎矜的表情更加惊讶,“但是我府上发生的事情,似乎跟金吾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或许是跟金吾郎没有关系。”王烁的表情沉了一沉,“但是跟我王烁,有关系!”
“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杨慎矜轻叹了一声,点点头,“难怪你昨天一而再的说那些话……杨某真是家丑外扬,丢人现眼啊!”
第225章 相信金吾郎
王烁知道,杨慎矜指的是他的爱妾与淫僧史敬忠的事情。
这种事情对男人来说,是够丢人。但还不至于家破人亡。
很明显,杨慎矜有戒心,他还没有说到重点。
于是王烁打算提醒他一下,主动戳破这一层窗户纸。
“杨中丞。”王烁道,“我想请问,你与史敬忠大师相交的一些细节和谈话的内容,你的那位爱妾,她都知道么?”
杨慎矜闻言,果然神情大变。
“你为何有此一问?!”
与其在发问,还不如说,他是在喝斥。
显然,这话刺中了他真正的软肋!
王烁很想告诉杨慎矜,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来自于史书的记载。
我还知道许多,将来即将要生的事情,同样也是来自于史书的记载。
——问题是,我愿意告诉你,你愿意信吗?
看到王烁表情冷肃而复杂,杨慎矜的心里越发打鼓,甚至有些慌乱起来。他站起了身,一改平日里的儒雅与潇洒,接近于气急败坏的沉声道:“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我说了。”王烁平静的道,“金吾郎,无事不登三宝殿。”
杨慎矜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脸色,在慢慢的变白。
冷汗,从他的鬓角隐隐的渗出。
“杨中丞。”王烁仍是平静的看着他,“你要相信,我并无恶意。”
“那你……”杨慎矜深呼吸了一口,勉强镇定心神,“想要怎么样?”
“救人。救己。”
杨慎矜微微一怔,想起了昨夜他与王烁的对话。
——“我们,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就算我们不去得罪他,他也会要我们的命。”
官场上最简单明了也最实用的一条规则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既然彼此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杨慎矜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有了这句话,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王烁道:“杨中丞,我希望我们可以彼此坦承相待。这是为了我们都能继续生存下去。”
“好。”杨慎矜深呼吸了一口,郑重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你那位爱妾,和史敬忠的所有事情。”王烁问道。
杨慎矜皱起了眉,表情很难看。
对于男人来说,被戴绿帽是难于启齿的奇耻大辱。如果事后还把女人送给奸夫去“成人之美”,那真是要沦为天下笑柄了。
杨慎矜可是一位当朝重臣,还是家风严谨的一位谦谦君子。
可以想像,他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
“我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王烁看到杨慎矜这副表情,开始退而求其次,“杨中丞,为什么非但没有追究,反而成人之美?”
杨慎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我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王烁道:“唐律明文规定,天文玄远,不得私习。凡皇族外戚与功臣仕宦之家,星卜医相不得入门。”
杨慎矜愕然的睁大了眼睛,狠狠盯着王烁。
王烁则是平静的注视着他。别看我,我知道比你想像的还要多。
杨慎矜妥协的低下了头,叹息,“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巫蛊之罪,确实非同小可。”王烁道,“但史敬忠以此为把柄,强行从杨中丞的手中夺走了你的爱妾。这同样的也是犯了重罪。杨中丞为何不报官处理?”
“报官?!”杨慎矜低喝了一声,然后摇头冷笑,“王将军,你不要太天真了。”
王烁淡然道:“史敬忠烂命一条,杨中丞大福大贵。赤脚的不怕穿鞋的,是这个道理么,杨中丞?”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多此一问?”杨慎矜多少有了一丝愠意,“莫非,是要刻意羞辱于我?”
“我如果真要羞辱杨中丞,大可以先把你变为阶下之囚。”王烁也懒得跟他客气来客气去了,冷冷的道:“还用得着,跟杨中丞说这么多的废话吗?”
“……”杨慎矜无语的怔了一怔,闷吁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对王烁叉手一拜,“杨某失礼,王将军勿怪。”
“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其实是史敬忠的心态。”王烁道,“现在我估计,史敬忠怕是早就盯上了杨中丞的爱妾。但是杨中丞位高权重,家中庭院森森,他根本无从下手。于是史敬忠投你所好主动接近,目的,就是为了带走这位女子。”
“不会吧?”杨慎矜微微一怔,“哪会有人为了一名女子,如此精心谋划、大费周章?”
“杨中丞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所以有些无法理解。”王烁道,“但有些人暗怀怪癖,他还真的就会。”
“怪癖?”
王烁笑了一笑,“杨中丞莫非不知道,史敬忠早有勾引他人妻妾的先例,还不止一次?”
“什么?”杨慎矜挺惊讶,“他虽已还俗,但曾经也是一位佛法精深、德高望重的高僧啊,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他就是一个淫僧。”王烁道,“史敬忠的那点事情,杨中丞或许不知道,但还逃不过我们金吾卫的耳目。”
杨慎矜点了点头,“这我相信。”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王烁道,“除非杨中丞对我如实相告,我才能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杨慎矜眉头紧拧的犹豫了一阵,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声,“好吧,我就跟你说一说,春草和史敬忠的事情。”
杨慎矜的爱妾,就叫春草。
她年方十七,美貌动人又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一向很得杨慎矜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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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史敬忠,杨慎矜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与之结识。相谈之下,杨慎矜觉得史敬忠学识渊博、深解玄奥,于是就与之结为了好友,经常邀他过府饮宴畅谈。
但没过多久,杨慎矜就发现爱妾春草与史敬忠暗中眉目传情。
“几日前,我就抓了他们一个现形。”杨慎矜既愤怒又羞耻,直摇头,“真是不堪入目,奇耻大辱啊!”
王烁道:“按律,杨中丞可以当场将其二人杖杀,然后送交官府善后。”
杨慎矜两手一摊,“如此家丑外扬,杨某以后还将如何立足于京城?”
“放了他们,更容易家丑外扬。”王烁道。
杨慎矜摆了摆手,“那终归还有推脱之辞。大不了我就跟人说,那女子我早就玩腻了,于是送了人。”
王烁暗自好笑,阿q式的掩耳盗铃,脑回路很是清奇!
但是,这些其实并不是王烁关注的重点。
“一个普通的还俗僧人,却敢去动当朝重臣的爱妾。”他说道:“如今看来,有很大可能史敬忠是早有预谋。他并不担心事泄之后,被杨中丞惩罚。”
杨慎矜皱了皱眉,“我确实找他请问了许多,有关风水、天文和紫微斗数一类的事情。”
终于老实交待了。
王烁心中暗吁了一口气,按照史书的记载,杨慎矜的死固然是李林甫与王鉷联手整人的结果,但也有一个重要的诱因,就是杨慎矜这人太过于迷信。
诚然古人都迷信,但杨慎矜简直就是一个迷信头子。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史敬忠这样一个招摇撞骗的淫僧给骗了。
按照杨慎矜的说法,淫僧史敬忠是以一个“学识渊博、深解玄奥”的神棍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摆明就是投其所好,刻意接近。
“但史敬忠,也还是有些本事的。”杨慎矜道,“此前我父亲的墓葬附近,那些纸人纸马还有坟边草木全都流血不止。是史敬忠替我做法祈禳消灾,才制止了这一噩兆惨相。”
王烁笑了。
纸人纸马流血,在不知情的古人眼里,确实够吓人。许多古代的江湖骗子,都惯用这种骗术。
但是对于一位读过中学,学过一点基础化学的现代人现讲,这真是一文不值。
王烁至今记得之前看过的一本名叫《极品驸马》的网络小说,那里面的男主角就曾经贱兮兮的用这种招术,骗得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团团转。
虽然他们都是一样的臭不要脸,但淫僧史敬忠的动机明显更加的邪恶与无耻。
“杨中丞,如果你想看纸上流血,我现在就可以演示。”王烁语出惊人。
杨慎矜微微一惊,“难道你也!……”
话说一半,杨慎矜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史敬忠在欺诈于我?”
“没错。”
王烁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所谓纸人流血就是史敬忠自己玩的手脚,目的就是以此吓唬杨中丞。然后他又轻松的解决掉纸人流血的麻烦,从而进一步骗取到杨中丞的信任。”
杨慎矜眨着眼睛一阵寻思,“不会,是真的吧?”
“欲知真假,一试便知。”王烁道,“请杨中丞给我几件东西,我当场为你演示。”
杨慎矜犹豫了一下,点头,“也好!”
王烁也不含糊,立刻着手开始准备他的表演。
伟人说过的,事实胜于雄辩。
王烁决定用自己超越时代的“先知力量”,好好教育一下迷信头子杨慎矜,以后别再那么迷信了。
要相信科学……好吧,他不知道什么是科学。
那就相信金吾郎!
此刻,王烁真的很想对杨慎矜说:信金吾郎,总好过信淫僧啊,亲!
第226章 贪生怕死
虽已入夜外出购物不便,但王烁要找到合用的道具一点都不难。因为杨慎矜本身就是一位迷信头子,他的府上不会缺少这一类东西。
最重要的一件道具,就是姜黄泡染过的,用来画符的那种黄裱纸。
然后王烁从厨房找来一点草木灰,用水泡化,然后过滤了残渣,只取了一碗清水。
王烁还叫来心灵手巧的婵娟小姑娘,让他用黄裱纸折了一只蝗虫。
王烁用那碗清水,擦湿了自己的家传宝剑。
“杨中丞,请你看仔细了。”
王烁一剑,对着那只纸扎的蝗虫砍了下去。
削铁如泥的宝剑,轻松将那只蝗虫斩成了两截。
剑断切口处,果然殷红如血!
杨慎矜目瞪口呆。
王烁索性将那一碗清水,都倒在了纸蝗虫身上。
整只蝗虫,顿时浑身血染。
“史敬忠,你这个大骗子!”迷信头子杨慎矜,开始破口大骂,“我饶不了你!”
王烁在一旁闷头暗笑。
其实,除了被骗走爱妾春草,杨慎矜可能还上了史敬忠另外一个恶当。
根据野史记载,也就是坟头冒血这件事情,杨慎矜请史敬忠帮他做法消灾。史敬忠每天都守在坟地那里做法事,还要杨慎矜配合他一起做法。
杨慎矜参与的方式,可就比较搞笑了。
史敬忠叫他脱光了衣服,还戴着枷锁,站在一片荆棘之中。
史敬忠在一旁烧纸做法,杨慎矜就像个傻子一样,光着腚戴着一副几十斤重的枷锁,站在那一片扎得人鲜血淋淋的荆棘丛中,宛如智障的大眼瞪小眼……
这特么的画面真是太美了,王烁都不敢想。
这要是传了出去,迷信头子杨慎矜往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王烁甚至怀疑,史敬忠是故意要这样恶搞折腾杨慎矜。除了出于“仇富”的心理,史敬忠怕是还想让蚊虫或是荆棘,去伤害杨慎矜某些个敏感部位。这样一来,史敬忠就可以悄悄的独享春草了。
啧啧,真的是好机智啊!
“王将军,请你务必帮我,严惩史敬忠这个无耻的大骗子!”杨慎矜真的是气急败坏了。
如今看来,有关他“坟头裸立”的野史传说,多半是真的。
王烁努力忍住不笑,说道:“金吾卫要治一个淫僧,并不困难。现在的关键是,杨中丞握在他们手中的把柄,怎么办?”
“近日来,我也正为此事烦忧。”杨慎矜道,“杨某自幼,喜爱星相风水这些玄门道学,但也仅仅只是个人爱好而已。但是至从遇到史敬忠,我就一再的沉迷了下去。我甚至相信了他的鬼话,说什么天下即将大乱。我耐不住他的怂恿给了他一大笔钱,由他经手替我在临汝买了房宅与田产,以备他日避难之用。”
天下大乱?
王烁心中稍稍一凛,也不知道史敬忠这个淫僧,是为了骗钱误打误撞的猜中,还是真有几把刷子?
“光这一件事情,万一传了出去,杨某必然落得一个煽风点火、妖言惑众的大罪。”说到这里,杨慎矜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所以,昨夜我急忙从念奴斋赶回,就是为了去给史敬忠送钱。”
“送钱?”王烁很好奇,“为什么?”
“让他离开长安。”杨慎矜道,“其实在去念奴斋之前,我也正是在与史敬忠商量此事,因此才去得晚了。”
“原来如此”。
“我们二人已经说好,我给他一百万钱,他就立刻带着春草离开长安远走高飞,从此再也不回来。”
“杨中丞……”王烁看着杨慎矜,真心觉得无语,“先前你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我必须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杨中丞,未免太过天真了!”
“是啊!”杨慎矜的脸都臊红了,低下头,说道,“像史敬忠这般贪得无厌、处心积虑的大骗子,哪会满足于一百万钱?今日,他如此轻松就得了一百万;改天,他肯定还会再次向我伸手,另行索要钱财。”
“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王烁道,“最大的麻烦终究是,杨中丞的那个把柄被他握在手上,随时有家破人亡之风险。”
“对,我正是我最担心的!”杨慎矜道,“所以我今天散班离开皇宫之后,立刻就去找史敬忠了,催他赶紧动身离开长安。谁料,他又要我再给他一百万钱,他就答应我从此守口如瓶,替我保守秘密。”
王烁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难怪杨慎矜今天进门之后看到自己,那么激动。他已经忍受不了史敬忠的贪得无厌了。
“杨中丞,史敬忠现在在哪里?”王烁问道。
“就在他自己家里。”杨慎矜有点激动,急语道,“王将军若要去抓他,我可以亲自带路!”
“慢着。”王烁道,“杨中丞,我还是那句话。要对付一个骗财骗色的淫僧,其实很容易。关键仍是,杨中丞的那些事情败露之后,如何应对?”
杨慎矜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说道:“其实所谓的巫蛊之罪,完全是可大可小,就看圣人与朝廷方面,如何看待。”
“没错。”王烁道,“道教是我大唐的国教,所谓三教合一,就连儒家与佛教都已投顺道教。如今,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会或多或少的结交僧道。我与家父,还都是尹喜楼观道的俗门弟子。所以……”
“所以,巫蛊之罪,向来只是一个借口。”杨慎矜接过话来,说道,“杨某近来颇得圣人重用,官职屡有升迁。右相对我,早已十分的忌恨。他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对我发起攻讦。”
王烁点了点头,这个迷信头子,其实心如明镜。在为官这方面,他倒是不傻。
“杨某也是思之再三反复权衡,就是冒着家丑外扬的风险,也要尽早把史敬忠和春草这两个隐患给解除。”杨慎矜道,“这件事情,只能是拜托王将军了!”
王烁笑了笑,“杨中丞不会是认为,我既然敢于血洗祅祠,就会答应替你杀人灭口吧?”
“不不,杨某并非此意!杨某身为御史中丞,哪会唆使王将军知法犯法?”杨慎矜忙道,“王将军就当是杨某向左街署报了官,举报史敬忠行骗,又勾引春草与之私通。凡此二罪依律严惩,便也足以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了。”
“最关键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王烁道,“万一史敬忠与春草狗急跳墙,把杨中丞涉嫌巫蛊罪的事情抖落出来,如何应对?”
“所以,王将军下手要快。”杨慎矜忙道:“趁其不备,火速拿下。真要下到了狱中,谅他们也不敢乱说。”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杨中丞,仍是这般心存侥幸?”
“那总不至于……”杨慎矜双眉紧拧,“让我主动去投案,承认自犯巫蛊之罪吧?”
王烁正色道:“这或许,真是唯一的活路。”
“不行,绝对不行!”杨慎矜直摆手,“自暴其短授人以柄,右相现在正愁没有借口对我发起攻击。真要主动投案,我必死于右相之手!”
“我的意思是,杨御史应该去骊山主动求见圣人,在圣人面前坦白此事。”王烁道,“自己主动承认,绝对好过别人前去检举揭发。”
“这!……”杨慎矜愕然的睁大了眼睛,“这还是不行!”
“有何不可?”
“圣人对于巫蛊之事,一向十分的忌讳。”杨慎矜小声道,“王将军难道不知道,当年圣人的元配王皇后,就是因为巫蛊之事被贬为庶民?”
“……”王烁有点无语。
“万一杨某去向圣人坦白此事,断送了前程事小……”杨慎矜面露惧色,“万一圣人一怒之下将杨某满门抄斩了,如何是好?”
王烁愕然,这个迷信头子还真是前怕狼后怕虎!
好吧,越是大富大贵的人物日子越是好过,自然也就越发的“惜命惜福”。
说得难听点,就是贪生怕死咯!
第227章 防不胜防
随着夜幕的降临,杨慎矜渐渐变得有点急躁起来。
他说道““王将军,认为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史敬忠与春草收监再说。万一夜长梦多陡生变故,那可就大不妙了。”
“好吧!”王烁道,“既然是杨中丞亲自来向左街署报官,左街署必然受理,这就火速差人查办——冯刚!”
“在!”
“立刻率领不良人,捉拿嫌犯史敬忠与春草到案。”
“喏。”
杨慎矜道:“不用杨某带路指认吗?”
王烁笑了笑,“杨中丞放心,我手下的不良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找人。别说是史敬忠这种颇为知名的人物,就是藏在废弃鬼市里的一介流民,他们也能手到擒来。”
“好,如此杨某便放心了!”杨慎矜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王烁却是暗暗的摇头。
杨慎矜终究还是心存侥幸。他以为,只要收拾了史敬忠与春草,应该就会没事了。
王烁也希望,事情真的如此简单就好。
但是王烁坚信,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就能收场。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病急乱投医的杨慎矜,似乎选择性的将它给忽略了。
于是王烁提醒道:“杨中丞,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撺掇杨家与王家联姻。其用心之险恶,不得不防。”
杨慎矜顿时一怔,“王将军的意思是,他们早已盯上了史敬忠与春草,于是有的放矢的开始对付杨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烁道,“所以我劝杨中丞,还是抢先一步,主动去向圣人坦白认罪,寻求一个宽大处理。真要等到对方动手……”
“王将军,此事暂时不必再谈。”杨慎矜深呼吸了一口,态度坚决,“无论如何,先等抓到史敬忠与春草再说!”
王烁知道,一时之间是无法完全的说服杨慎矜了。他能做到如此高官,必有自己的见识。哪会全由他人摆布?
其实,往往也就是他这种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于是王烁决定,不管最后能不能救得了杨慎矜。自己,必须开始自保了。
“杨中丞,王某这便告辞了。”王烁起身拜别。
“这就走吗?”杨慎矜看起来似乎还有不情愿,说道,“不如,等抓捕史敬忠的事情有了着落,王将军再走不迟?”
“我就是要去,亲自督办史敬忠的案子。”王烁道,“如果抓到了人,我会立刻将其严密看押,再派人来通知杨中丞。万一没有抓到,我也好随机应变。”
“如此最好不过。”杨中丞略略吁了一口气,叉手一拜,“真是辛苦王将军了。”
“份内之事,杨中丞不必客气。”王烁还礼,“在下告辞。”
“好走。”
王烁一路走出庭院深深的杨府,在大门口附近,遇到了小姑娘婵娟。
她带着一个丫鬟,各自掌着一个灯笼,仿佛是在这里等着王烁。
“王将军,天黑了不好走,这个灯笼送给你路上照明来用。”婵娟说着,将自己手上的灯笼递上了上来。
“杨姑娘有心,多谢了。”王烁接过了灯笼。
这东西还真是派得上用场,大唐长安的街道上,可没有路灯。尤其是宵禁的日子里,路上全是一片漆黑。金吾卫的骑兵半夜里巡逻,都是需要举火照明的。
婵娟面带笑容的问道:“王将军有空,会去看望画眉吗?”
王烁笑了笑,“近日忙碌,怕是没有时间。”
“我是说,等你有空了,你会去吗?”婵娟好像挺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就是想去,她住在宫里,我也见不到她呀!”王烁答道。
“那她终究是,会从宫里住回家的吧?”婵娟继续追问。
王烁感觉有些头大了,“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婵娟的表情顿时变得古灵精怪,“那就是会了?”
“嗯……是的。”王烁只能妥协了。要是跟一个小姑娘反复的讨论这种问题,她能像复读机一样的重复问上一整夜。
“太好了!”婵娟兴奋的低低惊呼了一声,连忙又收敛仪容,款款下拜,“拜别王将军。王将军一路走好。”
“嗯,杨姑娘也请早点回去歇着吧!”
王烁笑了笑,牵上自己的马,走出了杨府。
婵娟却没有急着回去,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到了大门口附近才停下。又悄悄的藏在门框边,一直目送王烁等几人走远。
站在她身边的小丫鬟,突然小声的说道:“婵娟小娘子,你可是早就许有人家了。”
“胡说什么呀!”婵娟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声,笑嘻嘻的道,“我是在替画眉掌眼把关!——她的眼光还不错哟!”
“她要你掌什么眼、把什么关呀?”丫鬟都笑了。
婵娟直摆手,“哎,你太小了,你不懂。”
丫鬟目瞪口呆,“奴婢可是比婵娟娘子还要年长一两岁……”
“反正,你就是不懂!”
“喏……奴婢什么都不懂。”
回程的路上,王烁就在心中寻思。
有关杨慎矜之爱妾春草与史敬忠的丑闻,长安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自己就从郝廷玉那里,听到了消息。
虽说有句老话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这件事情扩散得如此之快,王烁总感觉,是背后故意有人在煽风点火,要把杨慎矜推到一个舆论的风口浪尖。
现在王烁有理由去猜测,这件丑闻很有可能,就是一场针对杨慎矜的阴谋。
史敬忠投其所好的用“玄术”刻意接近杨慎矜,有可能,就是这一场阴谋的最早发端。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策划这场阴谋的人,真是用心够深,也够毒。并且,他对杨慎矜也非常的了解。
王烁的心中,早就有了这个阴谋策划者的人选:王鉷。
其实,王鉷与杨慎矜还是亲戚。
王鉷的父亲,与杨慎矜是表弟兄。那么王鉷本人,就是杨慎矜的表侄。
两人虽是叔侄的辈份关系,但年龄相近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杨慎矜的发迹,要比王鉷早得多。当年杨慎矜已经得蒙皇帝重用官拜御史中丞,正是他出手提携王鉷,才让王鉷得以进入了御史台,从而迈入了大唐朝堂的核心权力舞台。
但是没过多久王鉷就投靠了李林甫,官职不断的升迁。时至今日,他已经和杨慎矜平起平座了。
京城官场的人都知道,杨慎矜这个人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他从小就习惯了以长辈的口吻来称呼王鉷,没事还喜欢喝斥他几句。后来自己做了大官又提携了王鉷,这个儿时的习惯他就一直没改。
现在两人都平起平座了,杨慎矜仍旧保持当年的习惯,经常当众直呼王鉷之姓名。
对于大唐的仕大夫来讲,当众直呼姓名,是非常不敬的一件事情。尤其对于王鉷这样一位当朝重臣来说,更加无法接受。
久而久之,两人就有了摩擦和矛盾。
当然,杨慎矜始终都占着上风,压着王鉷一头。
比如最近人所共知的一件事情,杨慎矜把王鉷的职份田田产都给夺了去。这对王鉷来讲,绝对是奇耻大辱。
这件事情的打脸程度,甚至要远高于,王烁当众把段子璋打下马来。
因此王烁相信,如果史敬忠与春草的事情是一场阴谋,那么直接策划与布署这个阴谋的人,有极大可能就是——王鉷!
至于想要一箭双雕把王忠嗣和老王家也给搭进去,这显然更像是李林甫的惯用手笔。
当然了,王鉷也有那么一点动机,要对老王家动手。因为王烁之前在灞陵驿,狠狠的折辱了他的爱子,七郎王准。
再有一件事情,王烁不敢忽略:现在,亚里斯的案子可还没有正式下判。
不排除李林甫借题发挥,顺手把杨慎矜也给整进去的可能性。
因此王烁感觉,眼前的局势似乎不是太妙。
敌暗我明,敌人已经可以在多点,对自己发起攻击。
自己好像,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防不胜防!
第228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当王烁回到左街署时,冯刚几乎与他同时赶到。他办事的效率,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史敬忠倒是抓到了。
但是春草,没了人影。
王烁马上突审史敬忠。
还俗几年的史敬忠已经养得肥头大耳一脸横肉,早已没了“得道高僧”的模样。并且他还挣扎得很厉害,一个劲的叫嚣。
“你们可别乱来!我与当朝重臣御史台的杨中丞,可是挚交好友!”
王烁走向问案室的时候,远远就听到史敬忠的嗓门。
王烁推门而入,不言不语,眼神清冷而肃杀。
史敬忠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冷水,顿时不叫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王烁。
王烁掩上门的一瞬间,史敬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此人献俘大典上见过的,后来又血洗祅祠的新任左街使!
“看来你认识我?”王烁不急不忙的在他对面坐下。
史敬忠乖乖的闭上了嘴,点了点头。
“很好,省去了一番麻烦的自我介绍。”王烁道,“现在我问,你答。明白吗?”
“明……白。”史敬忠战战兢兢。
旁边的冯刚等人一阵好笑。这头死肥猪怎么一下就怂了?
“春草去哪里了?”王烁问道。
“她……她早就没有和我在一起了。”史敬忠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答道。
王烁稍稍提高了一点嗓门,“我问的是,她去了哪里?”
“被、被人带走了!”
“被谁?”
“京兆士曹,吉温!”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李林甫的心腹,带走了春草……基本可以确定,史敬忠接近杨慎矜,就是一个阴谋了!
“吉温把她带到哪里去了?”王烁问道。
“我不知道。”史敬忠摇头,“我倒是想问,但吉温叫我闭嘴。他说,如果我想活的话就得乖乖闭嘴!”
王烁冷笑一声,“那你还敢留在京城,等死?”
“吉温说,往后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史敬忠抬起头来,满头大汗十分胆怯的看着王烁,小声道:“如果我按他说的做,就能立功。事后或许还能得个一官半职。”
王烁摇了摇头,利令智昏,说的就是史敬忠这种人了。
“说。”王烁低喝一声,“是不是吉温,指使你主动接近杨慎矜?”
“呃……”史敬忠犹豫了起来,低下头,不肯说话。
王烁懒得废话,起身就走。
冯刚走上前来,冷冷道:“我家将军好好问你话,是给你机会。既然你不肯珍惜,那就怨不得我了!”
刚要动手,史敬忠杀猪似的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是吉温,就是吉温!”
“看来你还是想活。”王烁道,“史敬忠,我最后叮嘱你一次。你能活命的唯一方法,就是如实交待。有了春草在手,你对吉温来说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了,别指望他会出手保你性命。”
“是是……我配合,我一定配合!”史敬忠吓得缩成一团。
“再说了。”王烁冷笑一声,“就算是吉温愿意保你。你觉得,他会为了你出面与左街署为敌?”
“……”史敬忠不说话了,只剩头上冷汗直流,不时的自己擦一把。
有些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京城皆知,史敬忠当然也是知道的。之前吉温与罗希奭带着宰相牒书还领了兵马,一起来左街署索要人犯,都被王烁强力拒绝了。
眼前这位左街使,绝对是个硬骨头的狠角色,别说是吉温,就连右相现在都只是对他隐忍以待。
再者史敬忠心知肚明,自己有几斤几两。吉温哪会为了自己冒险与左街署为敌?
既然已经落在了左街使的手上,那就只能是认命了!
这时,王烁正色道:“掌书记就位,现在开始正式记录口供。史敬忠,把吉温指使你办事的起因发端和一切过程,全部如实交待,任何细节都不可错过。”
“是是,我交待……”
“最后叮嘱一句,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王烁道,“如果这时你还敢偷奸耍滑跟我玩花样,我保证你会死得极惨!”
“不敢,不敢,我绝对不敢!”史敬忠已是脸色惨白,浑身直哆嗦。
王烁点了一下头,“开始。”
这一回,审讯倒是进行得挺顺利。
史敬忠知道自己只是一颗供人利用的小棋子,现在却已经捅下了大篓子,那些大人物轻而易举就能把自己舍弃,或者是消灭。
蝼蚁尚且偷生,史敬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为自己求得活命的机会。既然已经落在了素有“杀神”之名的王烁的手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别被他砍了就好。
于是,史敬忠把知道的全给说了。
原来,早在大半年以前,吉温就指使史敬忠刻意去接近杨慎矜了。当然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史敬忠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杨慎矜的爱妾春草,早早对她动了邪念,也是他愿意接受这一差事的重要动机。
吉温许诺史敬忠,事成之后他不仅能得到春草,还能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谋得一官半职。
吉温还给史敬忠安排好了一切行动步骤,比如最先是在某位官员家中的宴会上与杨慎矜偶遇,借机与之谈论风水玄学,吸引杨慎矜的注意力。然后又策划了“坟头流血”事件,进一步取得杨慎矜的信任,从而被他引为心腹。
最为核心的内容,是史敬忠为杨慎矜解说谶书。
所谓谶书,就是记载一些预言的书籍。
史敬忠告诉杨慎矜说,别看现在太平盛世,但不久的将来天下就会大乱。他让杨慎矜早做准备,在临汝的荒郊野外新建了庄院,把它当作“世外桃源”以备将来躲避乱世之用。
更为诛心的是,史敬忠居然告诉杨慎矜,杨氏皇族有“龙气复苏”之迹象。待到天下大乱之时,杨家或许就能重新问鼎九洲君临天下!
“真能作死!”审到这里,王烁忍不住发出了这样一声感叹。
为了行骗,史敬忠也真是够拼的。
杨慎矜,也挺能作的。
他听到史敬忠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应该是将史敬忠拿下治罪,而不是依旧听他摆布,去新建什么庄院。
难怪历史上的杨慎矜,会败亡的那么凄惨。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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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与时间赛跑
谶书的事情,对杨慎矜实在是太不利了。
王烁估计,历史上的杨慎矜大概也是因此而死。
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龙气复苏”的事情,但王烁猜测,除非是触及了皇帝的敏感神经、犯冒了他的底线,否则李隆基不会对自己一向信赖的重臣,痛下如此杀手。
杀掉杨慎矜,损失的不止是一位得力的大臣,还会给朝局带来很大的动荡。晚年的李隆基就喜欢天下无事一切安稳,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动荡”。
不得不说,吉温想出的这条计策,真是有够歹毒。
“罗钳吉网”在历史上都赫赫有名。
此前皇甫惟明的大案之后,罗希奭从关中一路杀到江南,又从江南一路杀到岭南,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连皇族与前任宰相李适之,都吓得上了吊。罗希奭的大名,因此尽人皆知。
相比之下,吉温行事要低调隐晦得多。如今看来,他是典型的“阴毒”!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烁清醒的认识到,杨慎矜想要完全免罪,恐怕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谶书的事情,已经涉及到“大不敬”的罪名,这是“十恶不赦罪”其中之一条。
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让杨慎矜保得一命,别死得那么惨。
但是杨慎矜到现在,都还心存侥幸。
是时候,让他清醒一下了。
事不宜迟,王烁决定立刻重返杨府。现在是夜间,谁知道天亮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带上卫队,王烁立刻出发直奔杨府。
也幸亏王烁自己就是金吾中郎将,才能在宵禁之后照样顺利的出行。
赶到杨府里,看到这里一片宁静,王烁真是暗吁了一口气。
还好我动作够快,吉温那边还没有过来抓人。如果先让他们动了手,一切都晚了!
杨慎矜也是无法入眠,夜已深沉都还没有进卧室。得闻王烁去而复返,他连忙亲自出迎。
“王将军,史敬忠和春草抓到了吗?”
“杨中丞,僻静处说话。”
杨慎矜连忙把王烁请到了他的书房,关上门。门外只有王烁的卫队把守。
王烁也不多言,直接把史敬忠的口供,拿给了杨慎矜看。
杨慎矜就着灯烛细细的翻看,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越看脸色越是苍白,最后浑身都发起抖来。
“杨中丞。”王烁正色道,“事到如今,如果你还想保命,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不,不……史敬忠在胡说,他在污陷!”杨慎矜惶恐不安的叫道,“什么龙气苏复,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情!”
王烁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杨慎矜已是惶恐不安,六神无主。他焦躁不已的四下走动,嘴中喃喃自语,“我与吉温无怨无怨,他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如此害我?!”
王烁仍是安静的坐着。他在等杨慎矜发泄完情绪,冷静下来再说。
过了许久,杨慎矜都擦过了三次汗了,终于渐渐的安静下来。
“既然他们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整死我,想必现在,春草的口供也已经落在了右相的手上。”杨慎矜说道,“毫无疑问,春草的口供会与史敬忠一模一样。全都足以,置杨某于死地!”
“杨中丞明白就好。”王烁道,“史敬忠与春草的证词是真还是假,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右相想要整死你。”
“难怪最近史敬忠与春草的事情,传得京城沸沸扬扬……”杨慎矜低下头,深深的叹息,“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让杨某丢人现眼。没想到,竟然是有人想要趁机整死我!”
“先声夺人,这确实是一记狠招。”王烁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史敬忠与春草的事情,再由他们说出对杨中丞不利的口供,那就显得顺理成章,十分可信了。”
“此番用心,何其精深、何其歹毒啊!”杨慎矜长声叹息,“虽说史敬忠是受了吉温的唆使,但我知道,只有对杨某特别了解又特别憎恨的人,才会想出此等毒计来对付杨某。这个人,不是右相。”
“王鉷。”
“没错,只有他。”杨慎矜再次叹息,“我与王鉷从小一起长大,名为叔侄,实如兄弟。这些年来我没少帮他,没想到,到头来出手整死我的人也是他!”
“杨中丞,你与王鉷的恩怨,应该也只是你落到如今这步境地的原因之一。”王烁道,“你有着良好的出身与家世,又深受圣人的重用,这难免会让右相产生危机感,害怕你将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是的。”杨慎矜点头,“其实数年前,圣人就想任命我做御史中丞。但那时候我与右相并无私交,我都不敢上任,因此推辞不敢受官。尽管如此,我还是被贬出了京城。”
“后来呢?”王烁问道。
“后来我认清了现实,开始屈服。”杨慎矜道,“我在远州托人给右相送礼,写信以示效忠。果然没多久,朝廷又将我召回了京城,重新启用。并且没过多久,我就得授御史中丞这一要职。”
王烁不解,“都这样了,右相仍不放过你?”
“哎!”杨慎矜长声叹息,“毕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杨某与右相,终究是不是同一路人。”
“怎讲?”
杨慎矜道:“回到京城之后,我对右相俯首贴耳,相当的恭顺。逢年过节该送礼的送礼,受训挨骂的时候也绝不反嘴。但是真要办起公务来,家中祖训在堂,先父遗志在耳,杨某因此自有原则。有些事情,我并未完全按右相的意志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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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道:“那也就是,貌合神离?”
“是可以这么说。”杨慎矜道,“所以杨某,一直未能成为右相真正的心腹。右相对我,也一直有所猜忌。”
王烁点了点头,现在李林甫的阵营里,地位最高的“马仔”就是两位御史中丞,杨慎矜与王鉷。
在李林甫看来,杨慎矜始终心怀二志,不够忠心。留他在身边,总像是一个重大隐患。尤其是杨慎矜现在混得风声水起,越来越受皇帝的赏识与重用,还真说不好他哪天就会拜相入阁,与自己平起平座。
真到了那天,李林甫自己再想要动手去铲除杨慎矜,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刚好现在,王鉷又和杨慎矜有了矛盾。
这绝对是“大领导”李林甫喜闻乐见的事情。就像养蛊一样,让手下去尽情的相互撕咬吧!
没人比王鉷还要更加的了解杨慎矜,他就是最适合出手,去收拾杨慎矜的人。
“杨中丞,现在我们要开始与时间赛跑了。”王烁道,“杨中丞必须赶到右相告发之前,去圣人面前投案自首!”
“这……真的能行吗?”杨慎矜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圣人,真能饶我不死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王烁道,“但我敢确定,如果是右相前去告发,杨中丞必死无疑!”
“苍天……”杨慎矜仰天长吁,闭目摇头,“杨某终究是做错了什么,值得如此报应?”
“来人!”
王烁突然大喝一声,倒把杨慎矜吓得一跳。
披甲执锐的冯刚与丁贵,一同闯进了书房,大声应喏。
“护送杨中丞,去往骊山华清宫!”王烁道,“立刻出发,马不停蹄。沿途不得有丝毫的耽搁!”
“喏!”
杨慎矜回过了神来,可能也是接受了现实,郑重其事的对王烁叉手弯腰而拜,“王将军,无论最后杨某能否求得活命。你今日的大恩大德,杨某永世不忘!”
“杨中丞,你该用这些说话的时间与精力,去赶路,去寻思怎样在圣人面前交待!”王烁道,“冯刚丁贵,还不出发?!”
“喏!”
冯刚丁贵冲上前来,如同绑架一样的,拉上杨慎矜就走。
杨府的人被惊动了,看到杨慎矜被一群披甲执锐的军士带走,他们全都大惊失色。
杨慎矜忙道:“我有紧急公务,需得现在出门处理。尔等从现在起不得迈出府门一步,更不许将今夜之事对外人泄露半句!”
杨慎矜骑上一匹马,由王烁的卫队亲自护送于他,离家而去。
王烁在人群当中,看到了小姑娘婵娟。
她那双漂亮而剔透的大眼睛里,尽是惶恐与不解。
单纯的瓷娃娃,明显是被吓到了。
王烁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心中想道——
这样的眼睛,不该看到这世上太多的阴暗与恶毒;更不该亲眼看到,家破人亡。
我已经尽力了。
后面的事情,交给命运!
第230章 垃圾观众
王烁回到左街署时,大明宫里的钟鼓楼,刚好敲响第一记咚咚鼓。
长安,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王烁在自己的官署里和衣而睡,躺了小半个时辰,然后翻身而起洗了把脸,刚好赶上和同僚们一起共进朝食。
一顿早饭还没吃完,左街署里有客来访。
侍御史杨钊,专程来找王烁。
王烁一边嚼着个蒸饼,一边心里嘀咕,这么早他来干什么?
——莫非,是冲着史敬忠来的?
思及此处,王烁连忙把崔敬叫到身边,小声对他道:“有没有办法,让一个人假死一小段时间?”
崔敬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意识到了王烁的意图,小声答道:“闻人锋最擅刑讯,这是他的拿手本事。半个时辰,想必能够骗过杨钊了。”
“速去。”
“喏。”
王烁叫王子颜先去迎接杨钊,把他请到官署里去安坐。如果他没吃早饭,就给他送上一份。
然后,他自己不急不忙的继续嚼着蒸饼,喝着羊骨汤。
所谓催工不催食,黑心的地主还不在长工吃饭的时候催促呢,这饭总得吃饱了先。
过了一阵,崔敬去而复返点头示意“妥了”,王烁这才去了官署面见杨钊。
杨钊果然是没有吃早饭就来了,身前摆着两个蒸饼一碗汤,却只咬了一口就没动了。
“杨御史莫非是在嫌弃,我们左街署的朝食味道不好?”王烁笑吟吟的说道。
“实话实话,味道是不怎么样。”杨钊的表情似乎有点苦闷,“可怜杨某黎明即起奔波了半晌,非但差事没办成,连朝食也没能吃上一顿饱的。”
“黎明即起?”王烁笑了笑,叫人拿走了那一份残剩的朝食,然后在他对面坐下,问道,“杨御史忙什么呢?”
“我在忙,王将军也在忙的那件事情。”杨钊说道。
王烁笑了笑,“杨御史,你以前说话不这样拐弯抹角的。”
“好,那我就明说了吧!”杨钊正了正脸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史敬忠,是不是被你们左街署给抓了?”
“没错。”王烁道,“有人报案,史敬忠涉嫌通奸、欺诈与勒索。左街署予以受理,并立刻实施了抓捕。”
“王将军果然精明强干,办案能力一流啊!”杨钊皮笑肉不笑,小声道,“不知可否告诉杨某,是何人报的案?”
“这个嘛……”王烁迟疑的一下,“按理说,我应该保密。但杨御史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
“那是谁?”
“御史中丞,杨慎矜。”王烁轻叹了一口气,“来头太大,惹不起啊!我只好火速办案、火速抓人了。”
杨钊的脸上显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情。
然后,他罕有的严肃,正色沉声道:“王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你务必听我一劝。”
王烁怔了一怔,“不过是寻常案件,杨御史何至如此?”
“王将军,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钊道,“史敬忠这个人,身上其实担着莫大的干系。现在推事院正在着手调查一棕大案,这个史敬忠就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证!”
“人证?”
“没错,人证。”杨钊道,“所以王将军,请速速将史敬忠交予杨某,让杨某带走。”
“但是……我都还没有对史敬忠进行审问。”王烁面露难色,“这可是杨中丞亲自交办的案了,等他追问起来,我将如何回答?”
“王将军,还没有对他进行审问?”杨钊眉梢一扬面露一丝喜色。
“大半夜里抓来的人,我准备吃过朝食再去审的。”王烁道,“这不,杨御史就过来了。”
“好,事不宜迟,马上让我把史敬忠带走。”杨钊说罢就站起了身来,“王将军放心,如果杨中丞追问起来,你就直言相告便是。杨某以人头担保,杨中丞绝对不会为难于你!”
王烁做出一副挺为难的样子,思之再三,终于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信得过杨御史!”
杨钊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的叉手一拜,“多谢王将军。”
“史敬忠临时关押在问案室。走吧,我亲自带杨御史过去提人。”
“好。”
稍后,二人就前后脚的来到了问案室。
正巧遇到闻人锋匆忙从屋里出来,见到王烁慌张一拜,急道:“王将军,不好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王烁沉声道,“什么事?”
“那个史敬忠,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急症,突然就……暴毙了!”闻人锋急道。
杨钊当即惊叫起来,“什么?”
“暴毙?”王烁大喝一声,“莫非是尔等用刑过量?”
“将军容禀!”闻人锋慌忙单膝叉手拜倒下来,低头纳拜而道,“将军都还未及审问,我等何须用刑?昨夜抓来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只是在问案室中关了一夜,方才我进去给他送朝食,就发现……硬了!”
“硬你个头!”王烁其实是有点想笑,顺势一巴掌扇在了闻人锋的脑壳顶上,给掩饰了过去。
然后,他大步踏向问案室。
杨钊比王烁还要更加心急,急着抢着要冲进。王烁只好让他先行。
杨钊火急火燎的冲进问案室,果然看到室中平躺着一个人。上前一看,没错就是史敬忠,自己是认识他的。
用脚踢了踢,尸体还真是有点发硬。
他又壮起胆子来摸了摸,尸体还有一点余温,但确实比一般的人体要凉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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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没有。
脉膊,也没有。
“还真是死了……”杨钊瞪大了眼睛,满腹狐疑的看着王烁,心想:怎么这么巧?
王烁满副委屈的神情,“杨御史如此看着我,莫非是在怀疑于我?”
“不不,杨某并非此意……”
王烁郁闷的皱起了眉头,“案犯如此暴毙,我怎么向大理寺交待?案子都还没有审问,我如何向杨中丞交待?”
杨钊滴溜着眼珠子寻思了片刻,反倒是不着急,还来劝说王烁了,“王将军倒也不必心忧。这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史敬忠早就患有什么隐疾,自己犯了事被抓,心中一急,突然就暴毙身亡了。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
“杨御史既然见着了,可否给我做个人证?”王烁道,“不然,大理寺又要怀疑左街署过度执法,对我进行一番调查了。”
杨钊呵呵直笑,“两度血洗祅祠的王将军,还怕这样的调查?”
“终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王烁道,“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祆祠的事情,我敢作敢当。但这个史敬忠还真不是我弄死的,我可不想背上这个黑锅。”
“好,我可以帮王将军做证。”
“那就多谢杨御史了。”
再又闲聊了数句,杨钊就告辞走了。
王烁看着他轻松而去的背影,暗自发笑。
崔敬走过来,好奇的道:“他不是火急火燎的,想要带走史敬忠么?索人失败,他怎么一点都不焦急也不气恼?”
“因为,死人最能保守秘密。”王烁淡淡的道。
“是这个道理。”崔敬点了点头,说道:“推事院的手上已经有了春草,她的口供会与史敬忠的一样。只要史敬忠不落在外人的手里,就不会对他们的口供造成威胁。”
“赶紧去对史敬忠施救!”
“将军放心,闻人锋已经在做了。”
王烁点了点头,“事后找个隐蔽之处,将人藏起来。这个人,我或许会有大用处。”
“好。”崔敬道,“属下估计,杨钊还会去而复返。所谓,活人见人死要见尸。”
“有道理。”王烁眼睛一亮,“你去安排,叫仵作人等散布消息,说史敬忠是突患疫病而死。为免传染扩散,已作焚尸深埋处理。”
崔敬笑了一笑,“之前执法被杀的无常那么多,好些个还藏在义庄冷窑里没曾处理。现在挑个肥硕一点的出来烧掉,做一垅假坟。然后弄些石灰与艾草到官署里来,趋除疫病如何?”
“快去办。”
“喏。”
王烁不由得笑了,这死瘸子的鬼主意还真是多。
午饭过后,杨钊果然去而复返。
也不知道他是自己突然想通了,还是回去向李林甫交差的时候被骂醒了。
总之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王烁给骗了。
于是,他的脸色不是太好。
王烁看着他迎面气乎乎的走来,心中暗自好笑:这个杨钊,比起李林甫那种老奸巨滑的角色来,确实有所差距。
“王将军,我以诚待你,你为何欺骗于我?”杨钊开腔就是炮轰,看来真是有点生气了。
“杨御史,这话从何说起?!”王烁十足震惊,万分委屈。
奥斯卡影帝的演技,至从经过了皇帝与高力士的检验之后,俨然已臻化境,即将突破天际。
杨钊不由得一愣神,下意识的有点自我怀疑,然后四周看了看……
官署里到处青烟滚滚,还有人提着桶在扬洒石灰。
他的语气顿时软了好几分,“王将军,你这是……”
“仵作验尸,说史敬忠是得了疫病。”王烁一边说着,还一边掩住了鼻口,“为免传染……”
“杨某还有急事,就请告辞!”
杨钊,飞也似的溜了。
王烁直发愣,老子精心准备的这么一出大戏,才开演你就溜了?
呸,垃圾观众!
第231章 戏里戏外
杨钊回到推事院的时候,仍在暗叫庆幸心有余悸:还好我跑得快,不然惹上疫病就麻烦了!
踏进署衙,却见四周的人脸色都不太好,气氛也很压抑。
杨钊不由得心中一咯噔,这明显是右相发怒了……会是什么事情?
“杨御史,回来得倒是挺快。”李林甫坐里官署里间,看到杨钊的身影就主动发声了,“进来吧!”
杨钊不由得头皮发紧,莫非我是惹下了什么祸,让右相生气?
他连忙走进去,参拜。
只有吉温与罗希奭,在场。
“杨御史。”李林甫的确是语气有点不善,“先说一说,你去左街署索要史敬忠尸身的情况?”
“这个……”杨钊有点犹豫,自己哪里见到了史敬忠的尸体?
“嗯?”李林甫发出了一个重重的鼻音,既是置疑,也是不满。
“仵作验尸,史敬忠是突染疫病而亡。”杨钊只好开始编瞎话了,“为免疫情传染,左街署已经将他的尸体给处理掉了。并且,左街署正在焚艾草、洒石灰,忙得不亦乎——右相不信,可以差人前去查看!”
李林甫眉头深皱的寻思了片刻,“吉温,你再去一趟。”
“喏。”吉温领命而去。
杨钊愕然,还真派人去?——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杨御史,老夫并非是信不过你。”李林甫道,“实则是,王烁小儿骗术精湛,连老夫都差点被他给骗了!”
杨钊微微一惊,“右相此话怎讲?”
“罗希奭。”
“喏。”罗希奭应了诺,上前一步说道,“杨御史,适才我奉右相之命去查杨慎矜之踪迹,却发现杨慎矜今日既没有去御史台官署应职,也没有在家中。杨御史猜一猜,他去了哪里?”
杨钊愣了愣神,“总不会是畏罪潜逃吧?”
罗希奭笑了,“他举家百余口皆在家中,如何逃法?”
“有话就直说!”杨钊有点恼火,右相骂我几句也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罗希奭倒也不在意,只道:“罗某调查得知,他昨夜就已离开了长安城。”
杨钊皱了皱眉,“长安宵禁严格,城门戒备更是无比森严。别说是御史中丞,就是……”
李林甫应了一句,“就连老夫,也叫不开城门。”
“杨御史说得没错。”罗希奭淡淡的道,“只有一种人,可以在深夜的长安,自由往来。”
“金吾郎?”杨钊顿时吃了一惊,“……王烁?”
“没错。”罗希奭道,“正是王烁的私人卫队,亲自护卫杨慎矜,连夜出城离开了长安。”
“这个混蛋,果然在骗我!”杨钊顿时气急败坏,“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李林甫冷冷的道:“杨御史,别急着大动肝火。你怎么不想一想,王烁这么急着送杨慎矜出城,是去了哪里?”
“这……”杨钊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突然瞪大了眼睛,“莫非,是去了骊山?!”
李林甫斗然拔高了声调,“如果让杨慎矜赶在我们的前面见到了圣人,结果将会怎样?!”
“……”杨钊既无辜也恼火,心想今天在左街署被王烁骗我,是我办事不力。
——但是,难不成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也能怨我?
“杨御史,你是否也该反省一下自己?”李林甫的语气有些严厉,“你是不是对那个王烁,太过信任了?”
杨钊低下头,忍气吞声的叉手而拜,“恩相教训得是,杨某会好好的反省自己。”
“我料定,史敬忠必然没死。”李林甫道,“那个王烁,铁了心要跟我们做对。但凡我们要办的事情,他就一定要从中作梗。杨御史,你以后务必要与他保持距离!”
听到这里,杨钊有点按捺不住了。
“恩相,一开始我就说了,要查杨慎矜,就只查杨慎矜。为何偏偏还要扯上王烁?”杨钊道,“杨慎矜这一只鸟就挺难打的了,还谈什么……一石二鸟!”
李林甫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恩相为何偏要对王中丞言听计从?”杨钊忍得太久,这会儿也不想忍了,直言道,“明明他的计策有重大疏漏之处,恩相为何还要照样采纳?”
李林甫忍着脾气没有急于发作,“那你倒是说一说,他的计策,疏漏何在?”
“那个王烁,刚刚侦破了亚里斯一案,找回了刘华妃的陪葬冥器。”杨钊道,“荣王李琬与仪王李璲,都欠了他一份人情。并且我听说,仪王李璲还几度公然放言,自己对王烁极为赞赏。王中丞想要假借他二人之手去坑害王烁与杨慎矜,他们岂会真心相助?——这个计谋,从一开始就完全败露了!”
李林甫不动声色,“那你的意思是,正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了王烁,所以才会横生出这计多的枝节?”
“没错。”杨钊道,“如果没有王烁的突然介入,事情会顺利许多!”
“那你是觉得,王中丞不该针对王烁了?”李林甫再道。
杨钊心中稍稍一寒,忙道:“王烁处处与右相为敌,固然应当铲除。但现在明显时机不对。王中丞,无非是在替他的爱子王准报不平。右相,这种节骨眼,哪能公报私仇呢?”
“王中丞,只是在听令行事。”李林甫淡淡的道。
“……”杨钊顿时愕然,说不出话来了。
“杨御史。”李林甫一字一顿的道,“你还是,回去好好的反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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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愣愣的看着李林甫。
李林甫的那张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刀都剁不进去。
“喏。”
杨钊叉手拜了一礼,慢慢的,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
片刻后,左街署。
闻人锋带着几个不良人骑着马,领着吉温的马车走出了衙署,准备去往城南郊野的某个乱葬岗,去挖“焚尸深埋”的史敬忠。
“看来老贼已是认定,史敬忠没有死。”王烁对身边的李晟与崔敬说道。
李晟道:“那我们这样的作戏,还有意义吗?”
“有。”崔敬道,“戏是演给旁人来看的,这关系到舆论与风评。长安官场真正的厮杀,从来都在戏外进行。”
王烁笑了,请问什么时候评选长安奥斯卡影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晟道,“亚里斯的案子都还没有审理结清,接连又闹出了史敬忠与杨慎矜的事情。”
“二者之间,或许还会有点关联。”王烁道,“难保推事院不会借亚里斯一案,牵连杨慎矜。”
崔敬点了点头,“这像是右相的一惯作风。”
“所以,右相才会趁机,把我也一起搭进杨慎矜的案子里去。”王烁道,“亚里斯的案子是我破获的,相关证据也是我找来的。如果他想要制造什么假证据来污蔑杨慎矜,唯独骗不过我的眼睛。”
李晟道:“意思是,如果将军也变成了杨慎矜一案的嫌犯,那就没有资格再站出来,否定右相拿出的相关证据了?”
“没错。”王烁道。
“嫌犯不得作证。”崔敬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完全符合我大唐的司法制度。”
王烁笑了一笑,“右相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把大唐的制度,当作他自己的武器来使用。”
崔敬道:“刚好,我大唐现行的制度,有一大部分都是右相牵头来制定的。没人比他更加懂得与运用这些制度。”
“所以,无论他想要玩死谁,那都轻松得很,并且名正言顺。”王烁如此说着,心中却在想道:这就好比,一个人在球场上既当球员又当裁判,你能玩得过他?
“我听明白了。”李晟道,“那一晚王将军在念奴斋的相亲之遭遇,就是右相的安排。但右相并非是想借此一举当真整垮王将军,因为那根本不现实。他的真实目的,只是想让王将军沦为杨慎矜一案的涉案嫌犯,从而无权出面作证,指认那些证据的真伪。”
“全中。”王烁轻吁了一口气,“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现在,我算是见识到老贼的厉害了!”
正聊着,把守大门的不良人林宾急忙来报,说侍御史杨钊,又来了。
“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我左街署,还真是高客如云啊!”王烁笑道,“你们猜一猜,杨钊此来是要与我撕破脸了对骂一场,还是别的什么目的?”
李晟笑了笑,摇头:“我不猜。这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崔敬笑道:“我猜,杨钊是在右相那里受了恶气,来找王将军这位好知己,谈心的来了。”
王烁呵呵直笑,“我他把骗得团团转,他还会把我当作好知己?”
“会的。”崔敬道,“至少现在,王将军与他有了共同的敌人。”
“把话说清楚。”王烁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有了共同的敌人?”
崔敬知道王烁是在故意装傻卖乖,他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说道:“王将军早与王准反目,现在又帮助了杨慎矜,势必更加得罪王鉷。杨钊想要继续向上爬,就要干掉压在他头顶上的人。要么杨慎矜,要么王鉷。二者,必选其一。”
这时,连李晟也都笑了,“既然杨钊去而复返,那就证明,他已经选好了!”
第232章 有趣的小人
杨钊走进左街署几步,仿佛是醒悟过来——还在燃艾草、洒石灰呢!
瘟疫的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杨钊不敢进来了,于是转请守门的不良人入内向王烁通报,说杨御史有请王将军署外一晤。
众人暗自好笑。
王烁便走到了署外来,叉手相拜,“杨御史去而复返,不知有何见教?”
“杨某心情烦闷。不知王将军可否赏脸,陪杨某乐游原一行?”杨钊的态度倒是挺肯切。
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去乐游原喝酒?
王烁笑了笑,“乐意奉陪。”
稍后王烁就骑着马出了官署。亲卫们都去护送杨慎矜了,所以王烁只带了王子颜和两名不良人做随从。
至从来了长安,王子颜这个最爱玩乐的花花公子因为忙于主持内务,倒变成了左街署的头号宅男。于是王烁今日特意带他出门,也算是小小的补偿他一下。
杨钊见王烁身边的扈从换了人,便想到罗希奭说的那些话,王烁的亲卫应该是去护送杨慎矜出城了。
罗希奭没有骗人。
王烁是个大骗子。
从情感上讲,杨钊现在不该给王烁什么好脸色看,就是反目成仇也不为过。
但政治家与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政治家权衡利弊,普通人执着于恩怨。
杨钊或许不懂得什么是“政治家”,但他努力想让自己成为李林甫那样的人。尤其是在今天被李林甫斥责之后,他羞愤无比的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超越于他!
那么最先要做到的,就是恩怨深藏于心、喜怒不形于色。找对盟友,共抗强敌,这比什么都重要。
王烁,是一个可供自己争取的重要盟友。连虢国夫人都这么说。
更何况现在,他和自己有了共同的敌人:王鉷。
所以……
杨钊依旧把王烁当作是一名亲密好友,一路与他谈笑生欢,对今晨的事情只字不提,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连王烁都不由得有些暗暗惊讶,这才片刻不见,此前心里藏不住事的杨大兄弟,似乎变了?
看来崔敬猜得没错,他应该是在李林甫那里,受了不小的刺激。
来到城南乐游原时,这里的胡姬酒肆刚好在陆续打开店门,开始一天的生意。
王烁想起了康道满的那一家酒肆,于是想要看一看它现在怎么样了?
走到那边一看,店门紧闭,内里无人。
找旁边的人一打听,原来至从那天店内发生血案之后,这家店就被武侯给查封了。店主人康道满又被下狱,所以这家店子就一直处于这样的封闭状态。听说康道满犯了事要被判罪,这家店很有可能要被充公。
“王将军,许多的好店可去,为何偏要走到这家不祥的凶肆来?”杨钊连连摆手,“快走吧,咱们换一家。”
“好,换一家。”王烁再次骑上马,对杨钊道,“杨御史,你说我把这家店买下来,怎么样?”
“如此凶肆,买它作甚?”杨钊扬了扬眉梢,“你身为左街使,想在找乐游原盘一家店面,莫非还不容易?”
王烁笑了一笑,按杨钊的行为逻辑,确实容易。假如自己看上了哪家店,随便查他一查,但凡有点什么小问题查封充公就是,然后自己就能低价回购了。
但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干多了,终归是会有报应的。王烁可不希望自己像历史上的杨国忠一样,犯了众怒死于乱刀之下。
“有一句话,叫做否极泰来。”王烁道,“凶到极致,便会转了鸿运。这家店往后会发大财,杨御史信不信?”
“不信。”杨钊大摇其头。
“哈哈!”王烁大笑,“那我现在邀请杨御史一起投本,盘下这家店,杨御史也是不愿意的了?”
“投本就算了,分红我也不要。”杨钊道,“无论这家店值多少钱,我出一半。就当是杨某恭贺王将军新店大吉,给封的红包利是。”
王烁笑着点了点头,“杨御史真是出手大方。”
杨钊略略尴尬的笑了笑,“杨某身无长物,也就只剩几个臭钱了。王将军莫要嫌弃杨某一身市井铜臭就好。”
“你错了。我就喜欢和有钱人交朋友。”王烁呵呵直笑。
“真巧。”杨钊大笑,“我也是啊!”
王烁心想,杨钊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小人,确实比伪君子要有趣那么一点。至少他相对比较实在,没有太多装腔作势的虚伪。
一行数人行走片刻,到了另一家规模尚可的胡姬酒肆前。
那家店的店面酒招高达丈许颇为气派,上面绣着三个大字——“安归肆”。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王烁笑道,“当年李太白,应该经常光临这家酒肆。”
一名年轻漂亮的胡姬,正在店前轻轻起舞的吸引酒客,听闻王烁此语她停止了舞蹈,热情扬溢的迎上前来,屈膝矮身双臂扬展的行了一个胡族女礼,用颇为流利的汉话说道:“这位好郎君果真好见识。知己难求,小店愿为郎君免费奉上三杯龙膏美酒,有请郎君与贵友入店高坐。”
“真会做生意。”王烁呵呵直笑的下了马,“杨御史,就这家了吧?”
“行,就这家。”杨钊的心情看来也变好了一些,笑道,“龙膏酒,我一向很是喜欢。今天就让我来做东,大家不醉不归。”
胡姬酒肆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胡姬们的服务好。
一行人进入酒肆,当真是宾至如归。
胡姬们先取来热水让大家洗了脸擦了手,又奉上了解渴的蜂蜜水,取下大家的披风斗蓬小心的挂好。众人的马匹也都得到了悉心的照料,喂食刷洗,马鞍马蹬都将一尘不染。
美酒美食很快就依次取来了,大胡子的胡人乐师驾轻就熟的弹起了箜篌与琵琶,漂亮婀娜的胡姬美人跳起了热情扬溢的舞蹈。
店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又愉悦。
连王烁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都感觉忘却了烦恼,十分的放松。也就不难怪李白那些怀才不遇的大文豪,为何如此钟意于胡姬酒肆了。
“来,王将军,诸位,请满饮此杯!”杨钊兴致颇高,接连劝酒。
黑亮如漆的龙膏酒,确实味道独特,王烁也挺喜欢。
大家都喝了不少。
酒足饭饱之后,王烁与杨钊换到一间雅阁里,饮茶解酒。王子颜等人则是另去了一间,各自休憩。
“这家安归酒肆,还真是不错。”杨钊道,“王将军若开一家新店,能够超越此一家吗?”
王烁笑了笑,“那可说不准。”
“这我倒是相信。”杨钊道,“凭王将军的本事,干什么事情,都准能成。”
“杨御史太高看我了。”王烁笑道:“其实是,我有一爱姬是粟特人,她把经商当作是兴趣和爱好,时常在我耳边唠叨。我不胜其烦,这才打算盘下一家店子,让她接手随便玩一玩。”
“原来如此。”杨钊点了点头,眼中颇含暗示意味,“杨某对经商兴趣不大。但我知道有一人,对于酿酒颇有兴趣。”
“虢国夫人。”王烁会心一笑,“我喝过夫人亲酿的果酒,确实不错。”
“王将军,何不找她合伙?”杨钊道,“将军本人毕竟有官职在身,并不适合出面经商。虢国夫人却是百无禁忌,干什么都行。”
“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王烁道,“就是不知道,夫人对我这种小本生意,有没有兴趣?”
“她一向很闲,又对酒有兴趣,这便已经足够了。”杨钊道,“再说了,如果是王将军亲自开口,她必然答应。”
必然?
王烁暗自好笑,我怎么听着,有一股子酸味?
好吧,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开店是小,酿酒也是小。这点小钱对两家来说,都不算事。
但是,如果让两家多一点利益往来便能勾联更深,这个联盟也就显得更加紧密了。
于是王烁道:“那么改天见到了虢国夫人,我还真会开口问她一问。”
杨钊拱起手来,笑道:“那我就预祝二位,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了。”
“多谢,多谢!”王烁呵呵直笑的回礼,心想,杨钊讲和求盟的诚意,倒是摆得挺足了。
现在,该是到了上干货的时候了。
王烁的思路早已理清,眼前这事,还得从源头讲起。
这个源头,就是杨钊最为惦记的,京兆尹之职!
“杨御史,我有件事情想要请问。”王烁道,“不知杨御史,可否如实相告?”
杨钊忙道:“王将军请讲?”
“上次,我与杨御史讨论了新任京兆尹的事情。”王烁道,“如今几天过去了,不知朝廷方面可否有了定论?”
杨钊果然打起了精神,这就是他和王鉷之间的冲突所在。
“暂时还没有。”杨钊道,“但我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王中丞接任了。”
“如果是他接任……”王烁眉头紧皱,直摇头,“那我们左街署,往后的日子可就真的难过了!”
杨钊长声叹息,“杨某的日子,也难过啊……”
王烁笑了笑,“杨御史和王中丞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
“好是好。”杨钊话锋一转,眼神炯炯的看着王烁,“但绝对不如,杨某和王将军这般要好!”
第233章 看谁,先入为主
杨钊这话,真是说得够直白了。
王烁觉得,自己也有必要拿出一点“合作”的诚意来。让小人一味的付出却尝不到甜头,他也很容易掉头就走。
于是王烁道:“承蒙杨御史如此看得起……但是王某惭愧,有些事情,我此前对杨御史,有所隐瞒。”
杨钊心中略喜,连忙摆着手做出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王将军不必在意。人在官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杨某没那么小器,不会怪你的。”
“杨御史如此宽宏大量,倒让王某越发的尴尬了。”王烁自嘲的笑了笑,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但有一件事情杨御史没有说错,我真是迫不得已。”
“不知,王将军有何苦衷?”杨钊也小声的问道。
“王某,也是为了自保。”王烁道,“有人想要谋害于我,不容我,不小心行事啊!”
“是谁?”杨钊做惊愕状,“谁敢谋害于你?告诉杨某,我们一起对付他!”
“王鉷。”
“怎么又是他……”
王烁心中暗自好笑,杨钊的演技其实不怎么样。但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
“那一日,王某受仪王殿下之邀,去了平康坊念奴斋作客。”王烁道,“杨御史猜一猜,王某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事?”
“还请王将军,如实相告?”
于是,王烁就把那天在念奴斋的经历,简单对杨钊讲了一讲。重点突出一件事情,仪王居中引介,希望成达王杨两家联姻。
这件事情,杨钊当然是知道的。
王烁心里也清楚,杨钊应该是知道。
但有些话就是得要当面说破,这样合作起来隔阂才会少一些。
王烁继续道:“表面看来,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但实际上是有人想要动手对付杨慎矜了,顺便拉上我们王家,想要一石二鸟。”
“你怎知道,要动手的人是王鉷?”
“杨中丞自己说的。”
杨钊点了点头,没话说了。
“原本我与杨中丞毫无瓜葛,别人要与杨中丞如何斗法,全都不关我事。但既然牵涉到了我们王家,那就容不得我置之不理了。”王烁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御史,这个道理很明了吧?”
“是的。”杨钊点了点头,“换作我是王将军,我也会联合杨慎矜,一起发起反击。”
“反击谈不上,首先得要自保。”王烁道,“于是我连夜抓了史敬忠,还护送杨中丞去了骊山面圣,让他自己在圣人面前去请罪。这种好过,被人构陷告状。”
“王将军,好快的手脚啊!”杨钊感慨不已,“原本杨某以为,推事院的动作已经够快的了。没想到,仍是没能快过王将军!”
“虎狼捕食,错过了一头猎物还有下一头。但是被追捕的猎物,就不得不豁出所有、拼尽全力了。”王烁笑了笑,说道,“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活命。”
“王将军,绝对是能成事之人。”杨钊满副赞许之色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史敬忠并没有死。对吗?”
“对。”王烁叉手一拜,面露愧色的说道:“这就是王某对不住杨御史的地方。前番多有欺骗,还请杨御史大人大量,莫要生气。”
“哈哈!”杨钊大笑,“王将军多虑了,杨某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你还真就是……
“杨御史当然不是了。”王烁呵呵的笑,又长叹了一声,“被人欺骗固然难受,但是被迫欺骗自己的朋友,王某这心里其实也不好受。现在说出来,舒服多了!”
“既然王将军对杨某坦承相待,杨某也就不绕弯子了。”杨钊道,“其实,我和杨慎矜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想要动他,全是右相和王鉷的主意。杨某只是一个办差跑腿的苦命人。先前如果有所得罪,也请王将军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
“话说回来,我真不明白右相为何要对那王鉷,言听计从。”杨钊道,“其实一开始我就反对他们的办法。要对付杨慎矜,我无话可说。没来由的,为何偏要扯上杨某的朋友,王将军呢?”
“就是!”王烁也是显得颇为愠恼,“我与杨慎矜,根本就八竿子搭不着。他们却想出一个相亲的鬼主意,真是有够拙劣!既然他们如此处心积虑的非要取我性命,那王某也就不得不做出一番应对了。”
杨钊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王将军你跟我说句实话,史敬忠的口供,是否对王鉷颇为不利?”
其实史敬忠的口供当中并未提到王鉷,因为安排他一切行动的,只是吉温。他这样的小角色,还轮不到御史中丞王鉷来亲自对他交令。
但是王烁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
杨钊的眼睛亮了,“那一但杨慎矜见到了圣人,定然会将史敬忠的口供,拿给圣人看了?”
“当然。”王烁道,“并且那会是一份正式的口供,上面盖有左街使的大印,具备法律效用。”
“如此说来,杨慎矜必能免罪,而王鉷难逃构陷之罪了?”杨钊问道。
王烁双眉紧拧,摇了摇头,“事在人为,颇多变数。这一点我根本无法肯定。”
“倒也是……”杨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右相和王中丞,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的手段,向来都不简单。”
王烁也寻思了片刻,说道:“杨御史,你猜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的一些谋划,连你都并不完全知情?”
这话说得杨钊心里一堵,他清楚的记得,之前在推事院,右相叫自己“回家去反省”。
言下之意,当然就是要把自己撇开,不让自己继续参与这件案子了。
“肯定有。”杨钊郁闷的吁了一口长气,感叹道,“右相对我,并非十分的信任。只有王鉷、吉温和罗希奭这些人,才是右相真正的心腹。”
王烁沉思了片刻,“杨御史知道,杨慎矜的那个爱妾春草,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这我还真是不知道。”杨钊道,“这件事情是吉温经办的,只向右相一人汇报。”
危险!
王烁突然意识到了危险。
万一李林甫早就把春草送到了皇帝身前,去告杨慎矜的刁状,那就真的危险了。
这种事情,就认一个“先入为主”。
等到别人已经告发过了,杨慎矜再跑去认罪,当然就已经算晚了!
看到王烁这副表情,杨钊仿佛也想到了一什么,忙道:“王将军是在怀疑,右相早把春草送到了圣人那边去?”
“很有可能。”王烁表情严峻的点头。
“我认为,不大可能。”杨钊摇了摇头,说道,“右相向来最是懂得揣摩圣人心情。这会儿,圣人刚刚携贵妃去了华清宫游玩,求的就是一个超脱俗世、无忧无虑。右相哪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巴巴的派一个人去圣人面前告御状?这种事情向来最讨晦气,右相绝不会做。”
王烁一听,这话有道理。
虽然李林甫这种大枭,办什么事情都是力求稳妥一击必中,但是他最大的长处仍是:揣摩圣心。
他固然也在抢时间,急于把春草送到皇帝的面前。但他应该不会亲自送上去,触皇帝的霉头可不是他的爱好。
这时,王烁心中斗然一亮,想到了曾经被自己忽略的,史书中记载的某一细节。
看的书太多,隔的时间又太长,难免会遗忘或是忽视某些细节。
但是现在,王烁完全想起来了。
史书有载,杨慎矜的那个爱妾被史敬忠得到之后,又“意外”的被秦国夫人买了下来。然后秦国夫人将她带在身边用作侍婢,一起进宫见到了皇帝。
于是,杨慎矜的一些事情,就被皇帝给知道了。
关于这一段,史书的记载很是粗略,可以说是含糊其辞,语蔫不详。整件事情,也显得非常的突兀与偶然。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偶然?
尤其是涉及到大人物与重大历史事件,一切看似偶然的背后,往往有其必然。
思及此处,王烁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杨御史,看来右相当真是有许多重要的秘密,瞒着你。”
杨钊微微一惊,“什么秘密?”
“我大概知道,春草去了哪里。”
“哪里?”
“虢国夫人的亲妹妹,杨贵妃的八姐,秦国夫人那里。”
“什么?!”杨钊果然大吃一惊,“这件事情,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王烁淡然一笑,“或许是因为,右相看到你和我走得太近,怕你向我泄秘吧?”
“……”杨钊生气了。
咬着牙,拧着眉,郁闷无比的长吁了一口气。
“秦国夫人,已经去了骊山吗?”王烁问道。
“去了。”杨钊道,“但她忙于一些家事比虢国夫人晚了一些出发,昨天下午才动的身。”
王烁不由得心头一紧!
秦国夫人昨天下午动身,杨慎矜是今天黎明。
在冯刚丁贵的护卫之下,杨慎矜会走得比较快一点。
现在就看,他们谁更先见到皇帝了。
——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绝对不能让秦国夫人带着春草,先行见到皇帝!
王烁立刻站起了身来,“杨御史,我恐怕要失陪了。”
第234章 明争暗斗
杨钊也连忙站了起来,颇为惊愕,“王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去骊山。”王烁道,“不能让春草,比杨慎矜更先见到圣人。”
“那恐怕是来不及了吧?”杨钊惊道,“再说了,宫闱之内的事情,谁能左右得到?”
“管不了许多了,试了总比不试的强。”王烁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我已经参与了杨慎矜的事情,就只能一管到底。”
杨钊咬了咬牙又双唇紧抿,眉头也皱了起来,显然内心活动异常的剧烈。
王烁不想再耽搁时间了,叉手一拜,“告辞。”
“王将军!”杨钊突然大喊一声。
王烁微微一惊,“杨御史,还有何事?”
“请再稍等片刻,仅仅是片刻……”杨钊的表情很凝重,眼神也在一个劲的闪烁,“容杨某,仔细思忖一下。”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按捺住心神,拿起自己的茶盏,“那我喝完这盏茶,再走。”
“多谢。”
杨钊走到了一旁,背对着王烁,看向窗外。
此刻,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和眼神。
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以往落魄之时,他带上了所剩无比的全部家当走进了堵坊,准备来一次“放手一搏”。
成功了,美酒美食美人在怀。
失败了,卷铺盖走人躲债去。
眼前的局面是,李林甫与王鉷这两座大山,既做了自己的得力靠山,又压得自己挪不动身。
王烁与杨慎矜,一个初出茅庐潜力巨大,一个高山崔巍形将崩塌。他们正被李林甫与王鉷逼迫甚紧,喘不过气来。
现在关键证人春草,在秦国夫人的手上。秦国夫人和自己的关系很好,只要自己出面表态,秦国夫人定当言听计从。
换句话说,是帮李林甫和王鉷,还是帮王烁与杨慎矜,这个决定权,其实完全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思及此处,杨钊的两侧嘴角同时轻微上扬,心中主意已定。
他转过身来,果决无比的说道:“王将军,杨某愿意随你,一同前往骊山!”
王烁的眉头微微一皱,“杨御史,你可得想清楚了。如果让右相知道你与我结伴同行,离开长安去了骊山……”
“王将军不必多言,我意已决!”杨钊说得斩钉截铁。
“好。”王烁微然一笑,铿锵一声放下茶碗,“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走!”
两人立刻走出了雅阁。
王烁匆忙对王子颜吩咐了两句,杨钊扔下一袋钱结了帐。
然后二人出店各自骑上马,放蹄飞奔起来。
——争分夺秒,生死时速!
须臾片刻之后,王烁与杨钊两骑,就奔出了长安城南的启夏门。
又仅过了不到片刻,另一匹快马冲进了平康坊,惊起一片在此游玩的骚客与美人。
快马直入推事院,禀报于御史罗希奭面前。
罗希奭闻讯色变,匆忙脱靴入堂,拜于李林甫的面前。
“恩相,大事不好——杨钊,果然反了!”
李林甫的手中正执着一份卷宗细看,闻言不为所动,但双眼之中斗然绽出一抹冷冽的杀机。
他的眼珠微微一挪,眼神就射向了罗希奭,“只说事,莫下判。”
“喏。”罗希奭只觉得周身发寒,连忙低下头胪,再也不敢大呼小叫,而是努力的让自己平声静气,叙说道:“方才探子来报,说杨钊与王烁二人各骑了一匹快马,匆忙奔出了城南启夏门。想必,是奔骊山去了。”
“想必?”李林甫的眼神又落在了卷宗上,还拿起了笔不急不忙的批复,说道:“这就是你判定杨钊反了的理由?”
“希奭知错,请右相重罚。”罗希奭连忙拜伏于地。
“往后,你须得记着。”李林甫不急不忙的说道,“本相最不愿意听到,有人前来汇报那些没有真凭实据的臆想与揣测。”
“是,希奭记住了。”罗希奭仍旧战战兢兢的拜伏于地。
李林甫已经批完了这一份卷宗,将它放下。右温从旁接过了他手中的毛笔,端端正正的摆在了笔架上。
“就算杨钊和王烁一起去了骊山,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李林甫道,“他会想不到,这样的举动让人怀疑他背叛本相吗?他难道就真的蠢到了不顾一切的份上吗?”
“恩相教训得是,是希奭愚昧了。”罗希奭跪伏而不敢起,身上轻轻的发颤。
“你起来吧,站直了才能好好的听本相说话。”李林甫道,“你办事,向来是刚猛有余,而精细不足。这一点,你须得向吉温学习学习。”
“喏……”罗希奭乖乖的站了起来叉手而拜,还对吉温也拜了一拜。
吉温连忙回礼,“不敢,不敢。”
“吉温,你说一说。杨钊陪王烁一同去了骊山,所为何事?”李林甫问道。
“喏。”吉温连忙叉手领命,稍一思索,然后道:“右相,属下窃以为,以杨钊的为人,他断不敢公然与右相为敌,更加不会披肝沥胆的去帮助王烁与杨慎矜。他的心里,从来只想着自己的利益。”
“听到没有,这就叫一针见血。”李林甫扬着手指赞了一声,“说下去。”
“喏。”吉温拜了一拜,再道,“如今,春草正在秦国夫人的手上。杨钊是虢国夫人的情头,秦国夫人又与虢国夫人姐妹情深。因而不难判断,杨钊应该不难说动秦国夫人。这也是属下瞒着杨钊,将春草悄悄送到秦国夫人身边的原因。”
“吉温,这件事情你办得不错,值得赞赏。”李林甫道,“秦国夫人只花了三匹羊的价钱就买到了一个聪明伶俐、得心应手的乖巧侍婢,还当暗自窃喜。却不料,这全都是你的一手安排。”
“右相过奖了。”吉温叉手而拜,“秦国夫人喜打排场好养奴婢,其家巨富偏又有些吝啬,一向对于廉价而貌美的年轻婢女特别感兴趣。属下投其所好,因此不难成功。”
“办得好。”李林甫赞叹了一声,再道:“那你说,杨钊急匆匆的跑到骊山去,是想做什么?”
“杨钊既能说动秦国夫人,便能掌控春草。如此,便也就掌握了杨慎矜一案的主动权。”吉温道:“杨钊急忙奔往骊山,就是为了争取这个,主动权。”
“权。”李林甫强调了一声,说道,“你说得没错,就是为了:权!”
罗希奭忙道:“右相,那我们就任由王烁与杨钊,如此胡为吗?”
“跳梁小丑,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李林甫不动如山,淡然道,“让他们折腾去吧!”
“这!……”
罗希奭急欲再言,被吉温用眼神给制止了。
“吉温。”
“在。”
李林甫轻抚须髯,不急不忙的道:“是时候,给韦由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了。”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第235章 狗胆包天
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
日色将暮时,骊山到了。
王烁进过京城三大内的大明宫、兴庆宫和太极宫,也见识过皇家园林芙蓉园。但它们和骊山别宫华清宫比起来,都有那么一点黯然失色。
三大内和芙蓉园有的,华清宫都有。
华清宫所独有的温泉与壮丽山势之凭,三大内和芙蓉园却没有。
皇帝李隆基游幸华清宫,可不是寻常可见的“国庆七日游”。那是“千乘万旗被原野,云霞草木相辉光”,有数万人一同随他出行。
除了随行伺候的宫女宦官人等,还有许多的皇族与大臣,以及负责安保工作的军队。除了李林甫带着一些大臣留守京城,大唐的大半个朝廷都已经被李隆基给搬到了华清宫来,在这里形成了一座新的“临时国家中枢”。
所以,别看李林甫留守京城代政,看似只手遮天了。实际上,大唐真正的权柄仍是牢牢的掌握在皇帝李隆基的手中。
李隆基当了一辈子的甩手掌柜,总是习惯于将重权授予宰相。但是,他也从未被宰相给架空过。这是他的本事。
华清宫倚骊山而面渭水,坐南朝北,以北门津阳门为正门。
此刻,王烁与杨钊就站在了津阳门外。
这座门是华清宫外阙的正大门,如同太极宫之朱雀门,大明宫之丹凤门。
有龙武军在此把守。
王烁与杨钊下马时,已有龙武军士上前牵马。这两位都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御前红人,龙武军的军士都很有眼力劲。
相比之下,身负军职的王烁更容易和他们说上话。于是他上前道:“我等想要求见圣人,不知可否代为通传?”
领头的龙武军小校面露难色,“王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华清宫的规矩和兴庆宫不大相同。若非有圣人特别召见,任何人不得擅自搅扰内廷。”
王烁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皇帝和贵妃玩得正爽,谁敢进去打扰?
杨钊上前道:“那御史中丞杨慎矜,可曾来了?”
“来了。”小校答道,“杨中丞本该随同圣人一同临幸华清宫,只因公务繁忙迟了两日方来。他有中宫敕令为凭,得以长驱直入。”
杨钊郁闷的咬了咬牙,仿佛是想说:都有特权,就我没有!
王烁眨了眨眼睛,“那么请问,秦国夫人到了吗?”
“秦国夫人比杨中丞早了一两个时辰入宫。”小校答道,“她也一样,有中宫敕令为凭。”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早了一两个时辰?情况不太妙啊!
杨钊则是没好气的道:“让我进去,我找虢国夫人与秦国夫人,我不会打扰到圣人。”
“这……”小校面露难色,抱拳而抱,“杨御史请恕罪,华清宫向来宫禁森严。圣人早发严令,任何人但凡进出华清宫,要么有中宫敕令要么手执通行令牌。二者必具其一,就算是皇族也不得擅免。”
“你!……”杨钊气煞。
“杨御史稍安勿躁。”王烁道,“请问,怎样才能得到,通行令牌?”
小校道:“通行令牌,统一由我们龙武军的大将军负责堪发。”
“好。”王烁点了点头,“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去向陈大将军能报一声?就说,王烁有紧要之事求见陈阿爷。”
“王将军请稍候,在下这就前去通报。”小校说罢,立刻就转身快速奔去。
杨钊有点恼火,低声的啐骂:“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王烁则是在一旁暗笑,杨大兄弟最近负能量超标,内分泌失调了吧?
此刻,华清宫御汤九龙殿内,皇帝李隆基正在雷霆大怒。
“杨慎矜,你好大的胆子!”李隆基大喝道,“竟敢结交妖人、窥探天机!”
杨慎矜跪伏于地,“臣有罪,臣请陛下重罚!”
“朕乃天子,都不敢妄窥天机。但有所请,无不战战兢斋戒沐浴,设坛祭祀焚香求祷。”李隆基喝道,“你是何人,安敢如此?!”
“臣有罪,臣请陛下重罚!”杨慎矜跪在地上,只敢说这一句。
“此乃大不敬十恶不赦之罪,朕将如何罚你?!”
“臣罪无可赦,但求一死!”杨慎矜战战兢兢,苦苦哀求,“臣只求陛下,宽恕臣的家人。此臣一人之过,家眷无辜。”
“但求一死?”李隆基冷笑一声,“你若当真是一心求死,还会跪到朕的面前来请罪吗?”
“……”杨慎矜一时语塞。
“若非事情即将败露,你又怎会跪到朕的面前来,自行请罪?”
杨慎矜更加无语以对,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跪着。
“朕赐你们高官厚禄,将你们倚为臂膀,逐一予以重用。”李隆基越说越气,简直称得上勃然大怒,“但你们一个个的,几时真心敬畏于朕?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忠君体国?——利欲薰心、私斗成风!你们一个个的,眼中全都只有自己的利益!”
“臣该死!”杨慎矜忙道,“臣请陛下息怒,保重圣躬!”
“真不让人省心啊!”李隆基拍着膝盖,仰天长啸,“朕才高开京城几时,你们几个就再也按捺不住,拼命厮咬起来。你们可都是国家重臣啊,就不能以国事为重,少点私斗吗?”
“臣……”杨慎矜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了,心想看这样子左右也是一死了,还不如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于是他豁出了,直言道:“臣既蒙圣恩又承父业,一心只想管好太府财赋收支。府中但有一文钱的数目有差,臣寝食俱废,虽日夜查核,也要找出错漏之所在。”
“先父执掌太府二十年,临终时只留给臣一句话:一文钱也不能错,一文钱也不能贪。”
“陛下虽授我御史中丞之职,臣却很少去往御史台。不是臣有意渎职,而是臣不想与人争斗。争斗就是消耗,那既会耗掉朝廷的元气,也会消耗掉个人的精力。臣只希望自己将把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用在太府。”
“臣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为陛下、为大唐,管好钱。臣从未想过要与谁争斗。就算别人打上了门来,臣也只是一味的退避,从未反击。”
“乃至今日,臣终于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唯剩一死。”
“那么臣希望,自己是因罪请死于陛下面前,而不是被人构陷致死。那样,会让外人看轻我大唐的朝廷,看轻圣人重用的大臣。”
“臣谢陛下,听完了臣的这些心里话。臣请陛下,赐臣速死!”
“……”李隆基双眉紧皱,陷入了一阵沉默。
杨慎矜跪伏于地,潸然泪下。
“你先下去!”
“陛下……”
安安静静在一旁站了许久的高力士,连忙上前来,“杨中丞,快请。”
“臣遵旨……”
杨慎矜以袖掩面,退了出去。
李隆基长长的闷吁了一口气,“亚里斯的事情刚刚才消停,立马又跳出一个杨慎矜。长安,几时变得如此多事?朕还能不能,在这华清宫住下去了?”
“陛下。”高力士上前一步,低着头小声道,“是否传右相来此,当面问个清楚?”
“还有什么好问的?”李隆基从自己袖中拿出一份折本,朝高力士怀中一扔,“自己看吧!”
高力士微微一惊,哪来的奏疏,怎么直接递到了圣人的手中,连我都不知情?!
他连忙展开一看,眼睛渐渐睁大。
“想不到吧?”李隆基的声音有点冷。
高力士不动声色,慢慢的合上一折本递回皇帝身上前的小几上,然后叉手拜下,说道:“陛下,既然这件事情还牵涉到了皇子与边将重臣之子,那便不容小觑。”
“这个王烁,还真是个惹祸精。哪里有事,哪里有他!”李隆基再拍膝盖,长叹了一声,“你猜他会不会跑到华清宫来找朕?”
“那应该,还是不会吧?”高力士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件事情只是勉强牵扯到他,与他的关系并非太大。他犯不着为了杨慎矜或是别的某些人,如此奔波吧?”
话音刚落,陈玄礼门外求见。
“让他进来。”李隆基有点不耐烦,也有点累,自己摁起了额头。
“陛下。”陈玄礼入内参拜,直言道,“王烁和杨钊来了华清宫,正于津阳门外等候,说有要事见臣。臣猜想,他们是想托臣之便得以入宫。臣不敢自专,还请陛下定夺!”
李隆基放下摁额头的手,转头看向高力士,“力士,你刚刚说什么?”
高力士抡起巴掌,就掌了自己一个耳光。
“咦!”陈玄礼惊叫一声,“这都入冬了,九龙殿里还有蚊子吗?”
李隆基这下笑了,“力士,这一下可是王烁打的。”
“臣明白。”高力士叉手下拜,“臣这就去找那个小王八蛋,报仇!”
“哈哈哈!”陈玄礼大笑,“小王八蛋还真是狗胆包天了,连高阿爷都敢打。”
“你除了兴灾乐祸,还能干点什么?”高力士的反唇相讥,貌似杀伤力十足。
陈玄礼咧嘴而笑,自信满满,“我刚刚往大盈库里搬进了上百车的——钱!”
李隆基静静的看看,他们二位的“例行斗嘴”。
高力士却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
第236章 大道至简
有句老话,叫做“拿人手短”。这句话放在皇帝身上,也是管用的。
陈玄礼和高力士宛如日常的打了这一通嘴炮,那是言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一百多车的钱啊,那可都是王烁给“挣”来的!
高力士走后,陈玄礼就不说话了。他执刀侍立,宛如年轻时一样,亲自在李隆基身边当起了护卫。
李隆基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粗莽汉子,其实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他爱才,尤其喜欢颇具“英雄豪迈气”的青年才俊。
他现在欣赏与喜欢王烁,就如同他当年欣赏与喜欢自己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利益趋使,没有野心作怪。
陈玄礼一向就是如此的纯粹,否则自己也不会数十年对他深信不疑。
在这样的老部下与老哥们面前,不需要太多的掩饰。
“陈玄礼,既然你不肯走,那就跟朕说说吧!”李隆基主动发问了,“王烁为什么要积极参与此事?”
“臣不知道。”陈玄礼答得干脆又果断,“要不,臣去问一问?”
“高力士已经去了。”
“他就会骂人。”陈玄礼撇了撇嘴,“要么拐弯抹角的骂,要么辟头盖脸的骂,问不出什么话来。”
李隆基真是笑了,“莫非你还真把王烁,当作你的亲孙儿了?”
“臣不敢。”陈玄礼道,“他是陛下的孙儿。”
李隆基微微一怔,没错,王忠嗣是朕的义子,王烁是朕的孙儿。
朕一向把陈玄礼当作家臣,甚至是家人。他不把王烁当外人,这意味着他对朕的忠诚!
李隆基点了点头,“那你说,他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陛下,臣一介武夫,愚钝大半辈子。这种问题,臣回答不来。”陈玄礼答得更加干脆。
“你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是,这样的政斗并无真正的对错可言,只有胜负之分。”陈玄礼道,“但无论他们谁胜谁负,对圣人和朝廷来讲,都是损失。”
李隆基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类似的话杨慎矜刚刚也说过。
政斗,内耗,几时能休?
李隆基真是有些苦恼了,“那你认为,朕应该怎么做?”
陈玄礼扭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这种问题臣更加答不上来了。”
李隆基自己也笑了,点点头,“那如果朕,非要你答呢?”
陈玄礼愕然怔了一怔,抱拳一拜,“那臣只好鲁莽一答了。”
“讲。”
“陛下,等一等。”陈玄礼道,“在臣回答之前,臣能不能也问陛下一个问题?”
“你问。”
“陛下,为何要问臣呢?”
李隆笑了一笑,笑容之中带着疲惫,“大道至简。”
陈玄礼明白了。现在的朝政就是这样,越理越乱,越整越繁。
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能被各怀心思的大臣们,弄到了极度的复杂。
真相因此变得模糊,人心因此变得叵测。
昔日开元年间,大唐朝堂上的那一股清正、奋发、廉洁、诚信的良好风气,已经渐渐的消弥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人心诡诈,无耻贪婪,党同伐异,戾气纵横。
皇帝要管好这样的一座朝堂,也真是不容易。他很想面面俱到的做到完美,但乱子总是不断的出现。
理政,千头万绪,本就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从武朝末期的混乱当中拯救出来,带它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皇帝已经竭尽全力,耗尽了毕生心血。
如此全力以赴的操劳了三十多年,皇帝老了,身体与精神都远不如少壮之时。现在的朝政又越来越复杂和繁琐,皇帝感觉到了倦怠,他累了。
陈玄礼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凝眸看着皇帝。他在微笑,但笑容之中都带着深深的疲惫。
他也是凡身肉胎。
他是真的累了!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向一个从不过问政事的鲁莽武夫,问起如此重大的国事?
“陛下。”陈玄礼低下头,认真的说道,“臣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讲。”
“问王烁。”
“朕问你。你却让朕,去问王烁。”李隆基轻吁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一笑,“好吧,为什么?”
“因为……”陈玄礼轮了轮眼珠子,抱拳一拜,“大道至简!”
王烁和杨钊在津阳门外等了许久,都等得有那么一点不耐烦了。
王烁和守门的军卒聊起了闲天,杨钊则是借了一张行军马札,坐在一旁发起了愣。
这时,有人低叫了一声,“高将军来了!”
众军士连忙停止聊天站作笔直,杨钊也从马札上坐了起来,惊讶的看着不远处步步行来的高力士,小声对王烁道:“你求见陈将军,他怎么来了?”
王烁的表情有点凝重,“估计杨慎矜的事情,已经捅到了圣人那里。”
“那我们岂不是来晚了?”
“看看情况再说。”
高力士走到了近前,二人连忙上前参拜。
“二位,怎么跑到华清宫来了?”高力士倒是平声静气。
杨钊忙道:“高将军,杨某是因为一点私事,想要进宫去找秦国夫人。”
外戚找外戚,理由正当。
高力士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拿出一枚通行令牌递给杨钊,“那杨御史就请吧,三位夫人都在开阳门附近的按歌台,欣赏歌舞。”
“多谢高将军。”杨钊接过令牌,致谢之后不再多言,进了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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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的脸转向王烁,表情严肃,“那你呢?”
王烁知道高力士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看,他就怕自己惹事。
但是眼下,是自己惹事吗?
分明是别人主动招惹到自己头上啊!
于是王烁满副委屈,“有人要杀我。”
高力士先是一怔,然后就面露愠色,“又在信口雌黄!”
“高阿爷,我没有!”王烁道,“有人要针对杨慎矜,这原本不关我事。但他在动手之前还让我们王家和杨家去联姻。这不摆明就是要杀了我,还要杀我全家吗?”
“还不住口!”高力士连忙低喝了一声,摆了一下手,示意他跟上。
“高阿爷,我没有令牌……”王烁满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高力士用奇怪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王烁两眼,自顾先走了。
王烁试探着往宫里走了两步,龙武军的军士全当没看见。
哈,原来陈玄礼的兵,管不了高力士!
走着!
王烁跟着高力士走进华清宫,隔着稍远,看到杨钊拐过了一条花草芬芳的林荫道,往东边去了。
“你几时和杨钊搅和到一起了?”走在前面的高力士,突然问道。
王烁想了一想,“只是,彼此有几次公务往来。”
“如今看来,你二人可不止是公务往来。”高力士道,“你们一起离开长安跑到华清宫来,落在别人眼里,此事可不寻常。”
王烁知道高力士指的这个“别人”,是李林甫及其党羽。
回答道:“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高力士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寻思了片刻,他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杨钊。”
“嗯。”王烁点点头,不管杨钊品行怎么样,他能在历史上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高力士不再多言,径直带着王烁往宫里走。
走了好一阵,王烁问道:“高阿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不是要见圣人吗?”高力士反问。
王烁微微一怔,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面圣了?
“你不想面圣?”
王烁摇了摇头。
“那你来作甚?”
王烁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只是想要打听一下,杨慎矜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你当面,去向圣人打听吧!”高力士说罢,继续往前走。
这一下,弄得王烁心里有点没底了。他连忙快走两步跟上高力士,在他耳边小声道:“高阿爷,此事究竟如何了?”
高力士不动声色,“你是想要让我,泄露禁中语吗?”
“王烁不敢……”
“马上就要知道了,又何必多问?”高力士道,“走吧!”
王烁心里有点打鼓,我不想面圣,圣人却要见我。怎么感觉,我像是被人抓了现形?
这时,迎面走来了陈玄礼。
陈玄礼脸上带着笑。
王烁心中一亮,陈玄礼的性子更直。看他表情,皇帝至少不会对我发怒。
“你怎么把这小子带进宫里来了?”陈玄礼上前就问高力士。
高力士淡淡的道:“圣人要见他。”
“圣人几时说了要见他?”陈玄礼用故意刁难的口气问道。
高力士皱了皱眉,“圣人若不想见他,就不会差我出来走这一趟。陈将军,这种事情你不必问得如此仔细吧?”
“护卫驾前,乃是陈某份内之事。你带外人进入内廷,我哪能不问得仔细一些?”陈玄礼故意板着一张臭脸。
高力士挺无语的深呼吸了一口,“那你可得好生盘问,仔细搜身。”
“好。”陈玄礼也不客气,伸手就拉了王烁一把,“小子,跟我来。”
王烁一愣,去哪里?莫非还真要扒光了搜身?
陈玄礼却是带着王烁,大步朝着往皇帝所在的御汤九龙殿走去。
高力士简直无语了,这个老东西,专程跑出来截道的啊!
第237章 皇帝老儿真大方
走出没多远,陈玄礼回头看了看满脸幽怨之气的高力士,咧开嘴嗬嗬的怪笑了两声。
王烁不知道他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感觉这两个老头儿,像小孩子一样的在斗着气。
“那老怪物,没有骂你吧?”陈玄礼突然问道。
王烁一怔,连忙摇头,“没有。”
“这还差不多。”陈玄礼咧嘴笑了笑,用力一拍王烁的后背,“走吧,圣人要见你。”
王烁感觉有点无厘头,刚才高力士,不就是要带我去见皇帝吗?……好吧,看来是陈玄礼,怕我被他欺负。
这两个糟老头子,真是太奇怪了!
相比之下,王烁觉得陈玄礼更好讲话。于是趁着四下无人,王烁小声问道:“陈阿爷,杨中丞来过没有?”
“何止来过?”陈玄礼压低了声音,“惹得皇帝大怒,差点就被当场宰了!”
王烁心中一凛,“莫非,皇帝早就知道了有关他的事情?”
陈玄礼呵呵一笑,“王烁啊,有件事情你要永远记住。”
“什么事?”
“天子以下,皆是凡人。”
王烁微微一怔,意思是皇帝是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这也太夸张了吧?
“现在你不懂,但迟早你会懂。”陈玄礼不像是在开玩笑,认真的说道,“如果你想在京城立足,就必须早点弄懂,并且牢牢的记住它!”
封建专制,皇帝独裁。
王烁估计陈玄礼是想表达这一层意思,但又未必全是,于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陈玄礼问道:“你上次面圣,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王烁想了一想,“还是献俘大典之前。”
“这就对了。”陈玄礼道,“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你不主动跑来,圣人也准备专程把你召来,当面问些事情。”
王烁笑了笑,“那我岂不是来得正是时候?”
陈玄礼呵呵的笑,拍了拍王烁的背,“进去吧,圣人就在里间丹墀等你。”
“喏。”
王烁脱了靴,经过了龙武军士的搜身检查,走进了九龙殿丹墀。
若大的一间房,皇帝李隆基就一个人坐在里间,显得颇为冷清。
王烁低着头上前正要参拜,李隆基道:“没有旁人,免了吧。过来,坐在朕的身边。”
“陛下,臣哪敢登上御陛?”
“叫你来,你便来。”李隆基亲手拿出起一个坐蒲,朝自己身边扔下,然后拍了拍,“快来。”
“臣遵旨。”
王烁只好抬脚走上了御陛,在那块坐蒲上坐了下来。
君臣之间,只隔了一张小几。
几上摆着一鼎铜炉,里面焚着幽淡的清香。
王烁就盯着那个铜炉看,没有正眼去瞧皇帝,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王烁,你是为杨慎矜的事情来的吧?”李隆基开门见山的问道,语气倒是平静。
“回陛下,正是。”
“高力士没有教过你吗?”李隆基道,“做好本职,旁的事情,能不参与就不参与。”
“陛下,臣倒是也想这样。”王烁道,“但臣,真的是身不由己啊!”
“身不由己……”李隆基居然长叹了一声,“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初来长安,这么快就身不由己了?”
王烁微微一怔,悄悄看了李隆基一眼。
发现,他好像很累很疲惫。不光是精神颓唐,连身体都像比以前赢弱了一些,整个人都显得老多了。
怎么回事,这才几天没见,皇帝怎么变了个样子?
“怎么,朕这个样子,吓到你了吗?”李隆基突然问道。
王烁连忙低头下拜,“请陛下恕罪。”
“朕在问你话。”
“陛下……”王烁小声道,“要保重龙体。”
“朕老了。”李隆基突然道。
王烁微微一惊,他这么强势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你知道吗,王烁。每年的冬天,天下都要冻死许多的人。”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老人。”
王烁没有接话,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朕很不喜欢冬天,因为朕也是老人了。”李隆基道,“一到冬天,朕就感觉自己垂垂老矣,连思考都觉得困难。唯有泡在温泉里的时候,朕才会觉得舒服一些。”
王烁道:“陛下,泡温泉确实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延年益寿。”李隆基呵呵的笑了笑,“但是偏有一些人,总盼着朕能够早些归天。”
王烁心头一震,连忙叉手一拜,“陛下,何人如此大胆,臣请诛之!”
“算了,你杀不了的。”李隆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又笑了笑,“方才的话,都是闲话家常。你听过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可对外人道之。”
“臣遵旨。”
“亚里斯的案子,你办得不错,朕还没有赏你。”李隆基道,“刚好今天你来了,那就当着朕的面说一说,你想要点什么赏赐?”
按常规,王烁这时候应该十分懂事的说上一句“这是臣份内之内,不敢邀赏”。
但王烁却嘿嘿一笑,“臣还真是想要点东西,就怕陛下不准。”
李隆基也淡然一笑,“你先说一说。”
“是,陛下。”王烁道,“臣有一爱姬,是粟特人,特别喜欢经商。但臣是官身,一直不许她经商,她就跟臣闹别扭。最近臣破了亚里斯的案子,也给波斯商盟驻两京商会,带去了很大的打击。臣的爱姬就跟臣说,她想出手重组波斯商会——臣就骂她自不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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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好事,为何骂她?”李隆基突然打断王烁的话,“总要有人出面,重组波斯商会。不然大唐每年都要减收许多的商税。不仅如此,波斯商人的足迹遍布天下,他们会将诸国最好的商品和技术,还有文化与艺术之结晶,全都带到大唐来。同时,他们也会把大唐的文明散播到天下诸国。如果真能管好这些商人,绝对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王烁恍然出神,皇帝的视角,确实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哪怕是我一位来自于千年后的穿越者,我暂时也没有像他那样想得深远。
大唐能有今日之盛世,李隆基确实功不可没。在如今这个时代来讲,他的胸怀与眼界绝对超乎常人。他是名符其实的,建造“大唐盛世”的总工程师。
“朕知道你那位爱姬。”李隆基道,“她是安国臣的亲妹子,对不对?”
“回陛下,对。”
“朕会专为她颁下敕令,特许她入驻波斯邸参与行商。”李隆基轻轻一扬手,“让她放开手脚去做。真要是做成了,朕还要封她做诰命夫人。”
“臣谢陛下。”王烁连忙纳拜谢恩,心想蜜宝宝运气真好,这就“奉旨经商”了!
李隆基再道:“你还救了朕的女儿,乐城公主。朕需得答谢于你。”
王烁笑道,“陛下,已经赏过了,可以了。”
“前者是君王之赏。后者,是一位父亲对你的谢礼。”李隆基说道,“等你做了父亲,你会理解朕的心情。”
王烁笑了笑,“那好吧,陛下随便给点东西,表示一下就好。”
“表示一下?”李隆基乐了,“朕可是皇帝,皇帝给出的谢礼可不能寒酸了,不然会让天下人笑话的。”
王烁有点心花怒放,要不给我一亿?
“叮当”,一枚金币落在了小几上,黄灿灿的,晃人眼。
波斯金币?
……就一枚?
王烁心中好一阵呵呵,皇帝老儿你可真大方!
李隆基不动声色,“拿起来看。”
王烁如言照做,拿起那枚金币仔细一看,原来它与寻常的波斯金币不同,它稍稍的大一点。
大唐常见的波斯金币,正面是戴着皇冠的半身男子相,有十字架。背面是长翅膀的胜利女神。所有的金币都是用模子浇铸而成,图案大小都比较统一。
但这枚金币明显是手工打造的,图案雕刻精细,正面是一位高鼻梁的胡人,没有戴皇冠。背面,则是波斯古文,王烁并不认识。
“亚里斯留下的,波斯商盟驻两京商会,会主之印信。”李隆基道,“凭此信印,你们才可以真正接触到波斯商盟的核心人物,并有机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王烁心中大喜,我没说错,皇帝老儿果然大方!
“臣,谢陛下!”
“朕还没说给你呢!”
王烁一怔,只好又乖乖的将它放下了。
“拿去吧,朕赐给你……”李隆基笑道,“的那位爱姬了。”
王烁有点无语,于是又将它拿了起来,小心翼翼放进了怀里。
“还不谢恩?”
“臣已经谢过了。”
“大胆!”
好吧……
王烁只好再次纳拜,“臣谢陛下隆恩。”
“这才像样。”李隆基笑了笑,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遵旨。”
王烁刚要走,突然一醒神,不对呀,我是奔着杨慎矜的事情来的?
“别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李隆基道,“好生做你的金吾郎,带着你的女人一起好好的赚钱。早点替你爹娘,把儿媳妇娶回家吧!”
信息量太大,王烁真是一下反应不过来。
李隆基却已经站起身来,自顾走了。
第238章 拯救失败
尽管还有许多疑问,但皇帝都以这样的方式下达了逐客令,王烁只好离开了九龙殿丹墀。
他来到殿外一看,陈玄礼和高力士都在。
“这么快就出来了?”陈玄礼还有点奇怪。
“是啊!”王烁也不好多说,只道,“圣人仿佛是累了,需要休息。”
“那你现在去哪里?”陈玄礼问道。
王烁轮了轮眼珠儿,又看了看高力士,试探的道,“当然是,回长安。”
“那就赶紧回,沿途不要再耽搁。”高力士道,“圣人的话,牢记在心。莫要再任性胡为。”
“是。”王烁叉手拜了一拜,“王烁告辞。”
陈玄礼和高力士都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王烁走了。
片刻后,陈玄礼看着王烁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还有几颗,真正的赤子之心?”
“大唐天下,从来都不缺赤子之心。”高力士道,“只不过是,懂得听话的太少。”
陈玄礼有点郁闷,“那究竟是听圣人的话,还是听右相的?”
高力士的语气挺硬,果断说了两个字,“都听。”
陈玄礼摇了摇头,“这样的话,王烁在长安呆不长久。”
“这诚然可惜。”高力士道,“但朝廷与国家之安稳,更加重要。”
陈玄礼有点恼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难道只有右相,才能保得我大唐的朝廷与国家之安稳吗?”
高力士的双眉皱了一皱,同样声音一沉,“圣人觉得是,那就是!”
“算了,当我没说!”陈玄礼一甩手,大步就走,“我只是圣人身边的一个护卫,这些全都不关我屁事!”
高力士双眉紧皱的站了许久,终究也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王烁,陈玄礼,你们几时才能真正懂得,圣人之心?”
王烁慢慢的,一步一步朝津阳门走去。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名引路宦官,身后则是跟着两名龙武军士。他们的任务就是,指引与护送王烁走出华清宫。当然,也有监视之意。
王烁始终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关于到杨慎矜的事情,皇帝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别管”。
他至少也该问一问,史敬忠和春草这两个关键证人的事情吧?
太多的疑问,萦绕在王烁的心头。不知不觉得,他的步履迈得挺慢,像八十岁的老头儿饭后溜弯一样。
快要走到津阳门附近时,侧面快步走来一人,步子之快都带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
王烁扭头一看,原来是杨钊。
怎么怒气冲冲?
“杨……”
“先行一步。”
杨钊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就走。很快他就骑上了马,飞奔而去。
王烁好奇的摸了摸鼻子,杨大兄弟又受什么刺激了?
到了门口等了片刻,守门的龙武军士牵来了王烁的座骑。
他正要走,津阳门内走出来一列车驾。
王烁是一转头就了认出来,这是虢国夫人到了。
“王将军,你也来了?”虢国夫人从车里探出头来,发声问道。
王烁有点好奇,“我与杨御史一同来的。他没有告诉你吗?”
虢国夫人抿起嘴来皱了皱眉,貌似也有那么一点心情不爽,她道:“不知王将军可否稍移贵步,寒舍一叙?我有事情,想要请教王将军。”
王烁笑了笑,“夫人在这骊山之上,也有居所吗?”
“当然。”虢国夫人微笑的点头,“有请王将军,随我车驾同行。”
“恭敬不如从命。”
离了津阳门一路向东行,王烁就跟着虢国夫人的车驾在山道上走了一阵。待虢国夫人的车驾停住时,王烁入眼看到一大片正在修建之中的豪宅。
虢国夫人已经下了车,走到王烁身边,对他道:“这是圣人准备赏赐给我们杨家的一片宅院,号为赐庄。预计明年夏秋就能完工。”
王烁点了点头,“真是一片好宅子。恭喜夫人。”
“这没什么。”虢国夫人却不如往常那般的轻松快意,神情有些抑郁,只道:“请王将军随我来。”
她带着王烁步行了一阵,来到离那片宅基地不远的一栋两层小楼前,“这里是宫中给我修建的一处临时居所,地方不大但也收拾得挺干净。王将军,请。”
“多谢。”王烁随口道,“夫人直接住在宫中,不是更方便么?”
虢国夫人微微一怔,“还是进去说吧!”
王烁一醒神,我似乎说错话了……
两层小木楼的确修得不大,但装点得颇为精致,内里的陈设也很气派,与虢国夫人的身份和性格都颇为相符。
留在这里伺候的,也都是宫里拨派出来的宫女与宦官。他们除了把这里打扫得非常干净,日常所需之物也是一样不缺。王烁进去之后刚刚在客厅坐下,立刻就有茶水奉上。
闲人都退下了。
虢国夫人一改往日的轻松随意,表情有些郁闷的说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可以住在宫里,这的确方便。之所以特意在这里另谋一处居所,只是为了方便与杨钊见面。”
王烁微微一怔,你还真一点都不避讳……
“刚才,你应该遇到杨钊了?”虢国夫人问道。
“是的。”
“他怒气冲冲的直接下山去了?”
“好像是的。”
虢国夫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哎……”
王烁猜测,这“伪两口子”,应该是吵架了。
这种事情,不好多问……还是闭嘴吧!
“王将军怎会与他一同上了山来?”虢国夫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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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道:“实际上,是我要上山,杨御史跟着来的。”
“哦?”虢国夫人感觉有点意外,“你也是奔着杨慎矜的事情来的?”
“没错。”
虢国夫人被勾起了兴趣,“那你见过圣人了?”
“见过了。”
“圣人怎讲?”虢国夫人停顿了一下,“能说的,你就说。不能说,你就当我没有问过。这没关系。”
王烁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圣人只有一句话:别管。”
不料,虢国夫人却是长吁了一口气,“这就对了……”
这哪里对了?
王烁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圣人究竟是何用意,还请夫人指教?”
“我指教不了王将军。”虢国夫人道,“但杨钊来找秦国夫人索取春草,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杨慎矜的事情,你不要管。”
王烁连忙问道:“为什么?”
“因为……”虢国夫人仿佛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烁笑了笑,“既然不方便,那我们就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只能这样跟你讲。”虢国夫人道,“王将军也是为官为将之人,请问你最信任也最为得力的属下是哪一位?“
“李晟。”
“好。”虢国夫人道,“如果有一天,王将军有事将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会不会将署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李晟去接管?”
“会。”
虢国夫人再道:“那如果左街署当中,有人不服李晟。甚至在你走后,他故意挑事向李晟发难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烁道,“我既已授权李晟,那就全由李晟自行处置。”
虢国夫人拍了两下巴掌,“于是,你就懂了。”
王烁的确是懂了。
虢国夫人的“举例说明”,确实很到位。
如果把这个例子当中的王烁换成皇帝,左街署换成朝廷,李晟换成李林甫,“不服李晟的人”换成杨慎矜,那就一切都好理解了。
或许,皇帝早就知道李林甫要动杨慎矜了。
或许,皇帝很清楚杨慎矜根本就是被构陷、被冤枉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
就如同,王烁不会因为李晟欺负了一个不良人,去撤了李晟的职。皇帝也不会因为李林甫要处理一个不听话的杨慎矜,而去收拾李林甫。
既然用了李林甫代政,皇帝就必须要注意维护李林甫的威信,也会特别注重他和李林甫之间的私人关系。这是让李林甫办好差事的,重要前提。
皇帝要的,只是国家无事、朝廷安稳。
和这个大局相比,一个杨慎矜算什么?
思及此处,王烁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搞个球……拯救失败!
第239章 荒谬!
王烁终于明白,之前皇帝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朕老了”这样的话。
他还叫自己只管做好金吾郎,别管闲事。该赚钱的赚钱,该娶妻的娶妻,叫自己多把精力,放在这一类事情上面。
王烁突然感觉,有点寒心。
李林甫看谁不顺眼,就要弄死谁。皇帝明明知道李林甫是在嫉贤妒能的铲除异己,也不闻不问。
难道只有像个龟儿子一样的乖乖顺从于李林甫,才能在这京城的官场里生存下去?
难怪杨钊,会负气而去……
王烁现在,也想这么做。
“王将军。”虢国夫人说道,“难得圣人如此器重于你,你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和不相干的事,坏了自己的前程。”
王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夫人,我该走了。”
虢国夫人也起身相送,“我希望王将军,能帮我劝一劝杨钊。”
王烁呵呵一笑,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帮你去劝杨钊?
再说了,杨钊的动机和目的,都和我不同。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春草才来的骊山。你不肯把春草交给他,让他急速膨胀的野心受到了打压,因此才会生气。
能让杨钊消气的唯一法子,就是让他往上爬一爬。这件事情,我王烁可帮不上忙。
看到王烁没有答应,虢国夫人也没有勉强。
王烁走出了小楼,虢国夫人送到了门口。
“夫人请留步。王烁告辞。”
“看来,我也得下山一趟了。不然,有人可能会要犯错。”虢国夫人轻叹了一声,“王将军,可否等我片刻,我与你一同回长安?”
王烁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将晚车驾难行,夫人还是明天再动身吧!王烁一人一骑,来去自如。”
“……也好。”虢国夫人施礼相送,“王将军好走。”
王烁骑上马,下山而去。
华清宫离长安倒是不太远,王烁的马儿脚力雄厚,没用多久就赶到了长安。
进城之后,天色已黑。
已经有金吾游徼,在大道上巡逻。
王烁却没有急于回家,也没有忙着赶回左街署。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正在休假。
于是他牵着自己的马,走到了乐游原。
这里已经没有几个游人,但附近的胡姬酒肆,家家灯火通明,不时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的琵琶乐曲与胡姬的歌声。
王烁走到那家“安归肆”前停下,熟悉的胡姬连忙迎上前来,“郎君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快请进吧!”
王烁微微一怔,这才想起,今天中午的时候,自己还在这里和杨钊一起喝酒。
这才过去了半天。
王烁却感觉,自己是去经历了一段曲折离奇的人生。
“姑娘,一瓮龙膏酒,菜品果子随你安排。重点,先给我准备一间房。”
“喏。郎君,快请!”
酒肆里已经有了七八名酒客,乐师在弹曲,胡姬在跳舞。王烁就在大堂里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
等酒上来,王烁先敬了自己三杯。
上酒的胡姬忙道:“郎君一人独酌,何其苦闷。要不妾身来陪郎君小酌两杯,陪郎君说一说话,解一解闷?”
王烁淡淡微笑,“不必麻烦姑娘,请去招呼别的酒客。”
“喏。”胡姬很识趣的走了。
王烁又敬了自己三杯。
“胡姬,上海碗。”
“喏。”
古人诚不欺人,借酒浇愁愁更愁。
原本王烁想要灌醉自己,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不料这酒喝得越多,脑子里的思路反倒是越清晰了。
长安的官场,原来是这样的。
为了“国家无事”与“朝廷安稳”,谁都可以牺牲,道义可以不顾,法律也沦为公报私仇的武器。
但这个所谓的“国家无事”与“朝廷安稳”,全都系于李林甫一人之身。
李林甫就是轶序,李林甫就是政治。
这他妈的,是有多么荒谬!
难怪大唐盛世,会那么快的由盛转衰……
吨吨吨吨——
“胡姬,再来一瓮酒!”
胡姬小跑上前来,惊呆了,“郎君这么快就喝干了一整瓮?”
王烁笑了笑,“不然呢?”
胡姬忙道:“龙膏酒入口虽好,但后劲很足。饮得太猛,是很容易醉的。”
“所以我叫你,早早给我准备了一间房。”王烁微笑道,“稍后我若醉倒,你叫人将我扛去便是。”
“郎君,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胡姬担忧的道,“要不,妾身先去给你弄一碗醒酒汤来?休息一下,再饮也可?”
王烁将钱袋往桌几上一扔,“还不上酒,我可就要去往别家了。”
“好吧……郎君稍候,马上就来。”
很快,又一瓮龙膏酒摆在了王烁身前的小几上。
再有一个男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王公子,是否需要一名对饮者?”
王烁抬头看了看那人,“岑先生?”
“正是在下。”岑参叉手而拜。
“胡姬,再来一瓮!……不,五瓮!”
岑参瞪大了眼睛,“在下可不似王公子海量,饮不下这许多的酒!”
“这可是你自找的。”王烁冷笑一声,“来时容易,去时难!”
“好吧……”岑参咧了咧嘴,“在下,舍命相陪!”
酒来了,海碗也来了。
王烁也不多说,拉着岑参就对饮了三大碗。
喝得岑参白眼直翻,差点就当场喷了。
王烁正要去开另一瓮酒。
“歇、歇一下,不行了,歇一下!”岑参必须求饶了,不然今天真要醉死在这里。
王烁呵呵直笑,“好,那就歇会儿!——岑先生,会跳舞吗?”
“不……不是太会。”岑参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还是早年漫游河溯的时候,跟边关的胡人牧民学过一点。”
“来,快来!”王烁不由分说的拉起岑参,来到了大堂中央。
有两名胡姬,正在这里跳着轻盈的胡旋舞。
王烁脸皮本来就不薄,喝过酒了更是厚得可以。
他凑上前,就和胡姬一同舞了起来。
岑参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
原来,自己和王烁比起来,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舞林高手”了!
“笑什么笑,快来呀!”
王烁混在两位胡姬中间,一个劲的瞎扭。
酒客们都一阵发笑,但这个笑多半是善意的。这样的事情在胡姬酒肆里实在是太常见了,谁喝高了都有可能会跑上去扭几下。
胡姬也见怪不怪,还手把手的来教王烁跳舞。
一来二去,王烁也扭得像那么一回事了。
岑参也终于参与了进来。
其他的酒客看得兴起,也有几人一同参与进来。
大堂的中央彻底变成了一个大舞池,一群人随着羯鼓的节拍,跳起了胡旋舞。
跳了一阵,王烁又扯着岑参回去喝酒。
于是跳舞喝酒,喝酒跳舞,几乎折腾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
王烁感觉胳膊一阵酸疼,迷迷糊糊的醒来。睁眼就看到一张挺陌生的女子脸蛋。
作为一名曾经的夜店常客,王烁心中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想道:不会中招吧?
等等,背后居然传来呼噜声?
他慢慢的转过身,扭头一看。
我靠……男的!
我什么时候这么重的口味了?
细下一看,原来是岑参。
再瞪大眼睛一看,还好,岑参衣衫完整。他身后还睡着一个胡姬,同样衣衫完整。
自己也是。
好吧,只有自己抱着的这位胡姬,不是……
王烁摁了摁太阳穴,真是脑壳青疼。
……昨夜,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第240章 不后悔
岑参醒了。那两名胡姬也醒了。
所有人都晕乎乎的,还有那么一点尴尬,相互看着各自傻笑。
被王烁抱着睡了一觉的那位胡姬,倒是挺坦然。她当众理好了自己的衣服,还问王烁:“郎君口渴吗,奴家这就去替你们取水来饮。”
“好……”王烁巴不得她回避一下,多尴尬啊!
另一名胡姬也跟着走了。两名女子凑在一起,发出诡异的窃笑。
王烁的表情很愣,问岑参,“她们笑什么?”
“我不知道。”岑参的表情,比王烁还愣。
王烁再问道:“昨夜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岑参更愣了,“我只记得,我们去跳舞。后面的,我就全不记得了。”
王烁哈哈的笑,这厮这么早就断片了,我比他强多了!
至少我还记得,我拉着他一起进房……咳,进房?
然后,那两位胡姬怎么也睡在了这里?
王烁直拍脑门,莫非我一世英名,要毁于断片?
片刻后,那位胡姬拿着醒酒汤回来了,给王烁和岑参每人倒了一大碗。
这就是那位,在门口跳舞迎接王烁,又给她上菜上酒的胡姬。活泼开朗小有几分姿色,王烁看着她,就情不自禁的想到她躺在自己怀里,衣衫不整的样子。
“郎君怎么了?”胡姬见王烁表情怪异,于是笑着问他。
“没什么……”
“郎君莫非是怕我讹上你?”胡姬咯咯的笑。
“没有,没有。”王烁有点小尴尬的笑了笑,“昨夜滥醉唐突了姑娘,在下真是太失礼了……”
“嘻嘻!”胡姬掩着唇一个劲的笑了起来,“郎君不必道歉,失礼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啊?”王烁和岑参同时一愣。
“二位郎君,都不记得了?”
两人同时摇头。
“那就好!”胡姬笑奤如花,“我还怕郎君把我捉了去呢!”
王烁微微一皱眉,“你认识我?”
“当然。”胡姬道,“应该说,至从上次康道满的酒肆失火之后,但凡在乐游原开酒肆的人,都认识你。”
岑参在一旁乐得笑了,“姑娘,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他的身份,还竟敢趁其大醉,把他给睡了!”
王烁脸一红,连忙喝道:“你给我闭嘴!”
“我倒是想!”胡姬咯咯直笑,“但你们实在醉得太厉害了,进门就倒塌而睡不醒人事。我们姐妹俩在一旁伺候了好一阵,困累之下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岑参一脸坏笑,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那姑娘的衣服……”
“他一边打着呼噜,一边滚到我的身边,解开了我的衣服。”胡姬简直笑得花枝乱颤,“真是熟练,想必平常没少练习。”
“奇人哪!”岑参惊叫道,“睡梦之中,尤解人衣!”
王烁把脸一板,“再说,我就把你抓起来!”
“不敢,不敢。”岑参一个劲的摆手求饶,脸上的坏笑却是散之不去。
“二位郎君宿醉方醒,再多休息一会儿吧?”那胡姬倒是十分坦然,说道,“我去给你们弄一点,醒酒养胃的茶点来。”
“也好……”
胡姬欢快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哼着歌儿。
岑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人家姑娘心情多好。虽然没把正事办成,但毕竟也是睡了一位赫赫有名的金吾郎。她们这家店子,以后不愁没人照顾了。”
“满嘴胡言。”王烁没好气的道,“你不也被睡了吗?”
“我经常睡在这里呀!”岑参笑道,“另一位胡姬姑娘,算是我的相好。”
算是?
王烁秒懂,大约就是情人的关系。不用谈婚论嫁也不用花太多的钱,两情相悦即可。
胡姬酒肆的姑娘和平康坊的姑娘不同,她们一向是只卖酒,不卖别的。但若两情相悦或是看得特别顺眼,睡上一觉或者多睡几觉,都不算什么稀奇古怪事。
大唐民风开放,胡人对于男女之事更是看得很开。这方面,跟二十一世纪的美国真是有得一拼。
所以,稍稍的尴尬过后,王烁也就没把它当一回事了。别说是没睡“成”,就算真是发生了一点什么,那也不叫事。哪怕她不小心怀上了,最多也就是家里添两双筷子,如此而已。
片刻后那位胡姬送来了茶水和点心,并未多作打扰,马上就乖乖的离开了。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这位胡姬还真是挺有“职业道德”,既不讹人也不粘人。
这时,岑参问道:“昨晚,王公子是从骊山上下来的吧?”
“你怎知道?”王烁挺好奇。
岑参笑了笑,“王公子与杨御史一同骑上快马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正要走进这家店中。二位走得挺急,怕是没有注意到我。”
“你怎知道,我是去了骊山?”
“二位快马向南出城而去,必有要事。”岑参道,“但入夜即归,想必又去得不远。岑某斗胆一猜,二位该是去了骊山面圣。”
“你倒是挺能猜。”王烁不动声色,“没错,我是去了骊山华清宫。”
“是为了杨慎矜的事情吗?”岑参再问道。
王烁微微皱眉,“这你也知道?”
“这已经,不是什么重大秘密了。”岑参答道,“至少,太子早就已经知道了。”
“原来如此。”王烁点了点头,岑参是东宫的右内率府兵曹参军,看似还挺受太子与和政郡主的信任。
岑参微微皱眉面露忧色,“如今看来,王公子面圣的结果,并不是太好?”
“是……”王烁并不否认。
岑参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和政郡主,料事如神哪……”
王烁挺好奇,“她怎么就,料事如神了?”
岑参双眉紧皱的摇了摇头,小声道:“她早就说过,谁也救不了杨慎矜。”
“哦?”王烁越发好奇了,“早就说过,那是多早?”
“王公子去往念奴斋的第二天,她就说了。”岑参道。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看来是仪王李璲告诉她的……那个大嘴巴!
岑参再道:“郡主还说了,王公子虽受构连但一定不会有事。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只是杨慎矜。”
王烁心中稍稍一凛,这姑娘厉害!
“所以……”岑参饶有深意的道,“郡主说,不必为王公子担心。他现在,是有圣人、高力士、陈玄礼和虢国夫人这一大群人保着,他比谁都安全。”
“哪有她说的那么邪乎!”王烁笑了,“王某人何德何能,让这么多的大人物,都来保我!”
“或许……”岑参若有所思道,“他们保的,并非只是王公子一人呢?”
王烁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岑某窃以为,朝廷需要平衡,右相的势力也需要制约。王公子的背后,可是身兼两镇节度使的王大帅,他是可以牵制右相的。”岑参道,“但右相要收拾杨慎矜,圣人多半不会过问。那是因为,杨慎矜可算是右相的麾下一员。杨慎矜吃里扒外,右相清理门户,旁人无话可说。”
王烁稍稍一拧眉,“吃里扒外,此话怎讲?”
“王公子,当真不知道?”岑参小声问道。
王烁正色看着岑参,“还请先生赐教?”
岑参连忙走到门口将门栓死,然后坐回到王烁身边来,小声道:“杨慎矜劝请他的亲家荣王,想让荣王出面说动太子,联合三家力量一起罢黜右相!”
“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岑参道,“当然,杨慎矜失败了,荣王拒绝了他的提议。但荣王私下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了太子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烁问道。
“大约是今年年初。”
王烁不由得心中一凛,过去快一年了,到现在,就连岑参都知道了这些事。想必这些话传来传去,早就已经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
难怪皇帝会默许李林甫,去动杨慎矜。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说白了,杨慎矜的事情,不过是右相一党内部争权的结果。现在,王公子可曾后悔,为杨慎矜如此奔忙一场?”岑参问道。
“只要是右相的敌人,又是对大唐国家真正有用的人才,我都愿意出手相助。”王烁毫不犹豫的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不后悔。”
“好!”岑参突然大叫了一声,兴奋的叫道,“太子与郡主,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鬼叫什么!”王烁低斥了一声,“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吗?”
“抱歉,抱歉,岑某实在是太高兴了。”岑参连忙举起杯子,“请容岑某以茶代酒,敬王公子一爵!”
王烁笑了笑,拿起茶碗和他碰了一下,各饮了一口。
第241章 对她的承诺
岑参大有一点“知己相逢”的味道,拉开的话匣再也关不起来,又接着说道:“其实,太子也不希望杨慎矜就这样被右相残害,但却无能为力。”
王烁轻叹了一声,“右相奉旨代政,他现在就是圣人的身外化身。谁都无力与之抗衡。”
“是啊!”岑参叹息了一声,说道,“至从皇甫惟明案与杜有邻案之后,太子再也无力与右相抗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右相,一个接一个的残害我大唐的栋梁之才。把我大唐的朝廷,变成他独断专行的私属衙门。”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这世上最想扳翻李林甫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身为大唐的储君,未来的皇帝,这些年来太子真是受够了李林甫的窝囊气,连“休妻”这种事都干了两回。
怎么忍?
想到这里王烁突然一醒神,凝眸看着岑参,“岑先生,莫非是来给东宫,当说客的?”
“非也。”岑参笑了笑,“其实,岑某自己都要离开东宫了。”
“为什么?”王烁问道。
岑参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是太子本人,亲自劝请我离开的。”
王烁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岑参双眉紧皱,“太子说,东宫似危墙,东宫如死潭。越是人才,越不要接近东宫,否则就算不被残害,也有可能会被耽误。”
王烁问道:“那你打算去哪里?”
岑参眼睛一亮,神采焕然,“我想去河陇投靠令尊,效力于王公麾下节度幕府!”
“糊涂!”
王烁轻斥了一声,“东宫旧僚投奔我爹,那不是摆明告诉天下人,东宫在与边将勾结吗?”
“呃……”岑参轮了轮眼珠儿,面露苦色,“但我真的会辞去东宫的官职。我也是真心投靠令尊,与太子无关。是我自己,想在边关的军队里有所作为。”
“岑先生。”王烁正色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么浅显的道理,就不用我这个读书很少的武夫,亲自来教你了吧?”
“也是,也是……”岑参轻轻的长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说实话,岑某也确实是对京城的官场,有点失望了。否则,就算太子亲自劝我,我也不会甘心离开。”
王烁笑了一笑,“京城的官场,有那么令你失望吗?”
“恕岑某说句大不敬的话。”岑参道,“寻常官员,想要在京城的官场上长久的立足,以么昧起良心,要么投靠右相。或者,二者兼选。”
王烁仍是微笑,“那你说,我选哪样的好?”
“王公子,自然不是寻常的官员。”岑参道,“你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与右相抗争到底。”
王烁不由得心中微微一亮,看来这个岑参不止会作诗,他还见微知著,头脑清醒得很。
“似岑某这等,恍若无根漂萍的庸俗小吏,要么浑浑噩噩的虚度时日。要么,就只能远走边塞,去往节能度幕府寻得一席之地。”岑参道,“王公子是从边塞军镇过来的,你应该知道,如今越来越多的仕子,都去投靠了幕府。”
王烁点了点头,岑参这话虽然也涉及到了老王,但也客观的道出了眼下的一个实情。
很多富有才华并且有志报国的仕子,都在京城施展不开。李林甫牢牢的把控着大唐的朝廷,如果不是他的心腹或者乖乖的投靠于他,就连颇具气候的老臣和重臣,都要被杀或者被贬。又何况那些,刚刚步入仕途的新人?
李林甫的专横与霸道,让无数的大唐热血仕子,报国无门。
无数的人才,荒废于民间,或者是流落到了节度幕府。
节度使的力量越来越强,朝廷这边的人才质量,却是越来越差。
能够留在京城官场的人,要么是李林甫的党羽心腹,要么就像岑参说的,只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了,别想还有什么大的作为。
“真是我大唐的,毒瘤啊!”王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重叹,“现在,我真的只能这样来形容他了。”
“王公子形容得贴切,确是毒瘤!”岑参轻轻一拳砸在了小几上,咬着牙,摇头,“但是我们的力量实在太薄弱了,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此刻,王烁心中却在想道:有些话我不能说出口,其实真正的毒瘤,是皇帝李隆基。如果不是他厌倦了国事又不肯退位让贤,把国家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李林甫这个大奸臣来代理,大唐的朝廷哪会变得如此不堪?
这时,岑参突然正儿八经的对王烁叉手一拜。
“你干什么?”王烁好奇的问道。
“岑某想好了。”岑参认真的说道,“等我辞去了东宫的官职,就去游历天下。此后王公子若不嫌弃,岑某愿来王公子麾下的左街署效力!”
“哈哈!”王烁笑了,“岑先生莫要说笑,你可是天下名仕,进士出身。哪能屈就于,我这个小小的左街署?”
“原本岑某是想去往河陇投靠令尊,既然去不了,那我就只好投靠你了。”岑参道。
王烁直皱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老王吃剩了的就轮到我吗?
“王公子不要误会。”岑参笑了笑,说道,“京城的官场确实令岑某失望透顶。但京城的官场上,也仍有王公子这样的一股清流,能够带给人以希望。所以岑某,愿意效力于王公子麾下。”
“一股清流?”王烁都笑了,“我跟你讲,我这个人要多黑,就有多黑。迟早,你会大失所望。”
“如果哪天真的攒够了失望,不用王公子说,岑某会离开的。”岑参认真的说道,“但是现在,岑某只想跟定一个能干事、肯干事、敢干事的人。不问官职不问品衔,只为,给这个国家和朝廷,多做一点有用的事情。”
“那你就赶紧辞职,去浪吧!”王烁笑道,“浪完了就赶紧回来。左街署的大门,随时为你开启!”
“浪?……孟浪之浪乎?”岑参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几声,“好吧,岑某确实想要去好好的浪一阵。至少我也要寻到李太白,与他好生痛饮几日!”
王烁心中一亮,“若有可能,请将太白先生请到长安来小住几日。我一直想要见一见他。”
“怕是难。”岑参摇了摇头,小声道,“至从被圣人赐金放还,太白兄就再没回过长安。往后,怕是轻易也不会再来了。”
王烁点了点头,换作我是李白,我恐怕也不会再来了……一是没面子;二是,正如岑参所说,他早已经在长安这里,攒够了失望。
两人又聊了一阵,茶点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准备离开。
王烁想要去结帐,发现自己的钱袋子不见了。
岑参就笑,这家店厉害,连金吾郎的钱袋子都有人敢偷!
“没人偷,没人偷!”那名被王抱过的胡姬,连忙将钱袋子送到了王烁的面前,“昨天郎君亲手将它交给我的,说留着今日结帐。现已结清,郎君打开看看,数目对不对?”
王烁笑了笑,接过钱袋从里面拿出两枚波斯金币,放到她手上,“赏你的。”
“多谢郎君美意,但我不能要。”胡姬连忙将金币放回王烁的手中,笑吟吟的道,“我只卖酒,不卖别的。”
岑参上前接过那两枚金币,仍将它塞回了胡姬手中,“拿着吧,就当是他预付的酒钱。”
“这个可以。”胡姬顿时喜笑颜开,“那么郎君,一定要记得常来哟!”
王烁暗瞪了岑参一眼,就你多事!
岑参装作没看见,暗笑不语。
胡姬送两人走出了酒肆,施礼拜别。
王烁出于习惯性的礼貌,本想问一下这位姑娘的姓名,但又怕她多作联想的误会,于是忍了。
岑参却是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这位姑娘有个汉家小名,叫樱桃。”
“郎君不必介意。”胡姬樱桃只是坦然的笑了笑,“倘若有空,常来照顾小店的生意就好。”
“行。”
胡姬自顾回了店里,掩上了门。现在还不到酒肆开张做生意的时间。
王烁王烁看了看日头,差不多是早上十点左右的样子。
“王公子打算去哪里?”岑参问道。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吐出,“骊山。”
“啊?”岑参微微一惊,“王公子还要再去面圣?”
“如你所言,我的失望还没有攒够,哪能轻言放弃?”王烁笑了笑,说道,“或许真的是,谁都拯救不了杨慎矜。但我觉得,我还没有尽力。”
“王公子,莫要太过勉强。”岑参面露担忧之色,“否则也是有可能,会要惹祸上身的。”
“放心,我有分寸。”王烁道,“我曾经许下过一个诺言。我不想让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养成不守承诺、轻言放弃的习惯。”
岑参好奇的问道:“王公子,对谁许诺了?”
“一双眼睛。”王烁微笑的答道。
“一双……眼睛?”岑参愕然,连着轮了轮自己眼珠儿。
“是的,一双眼睛。”王烁点了点头。
一双漂亮,单纯,干净无比的眼睛。
我答应过她的,不让她看到家破人亡!
第242章 你才睿智
安归肆把王烁的流星飒喂养得很好。歇息了一夜,这匹宝马脚力十足,载着王烁很快就登上了骊山。
王烁直接来到了虢国夫人的那栋小楼前,看到这里一些人正在忙着整点车马,看似准备出行。
王烁想起昨天说过的话,虢国夫人这大概是准备要下山去长安。
没办法,这件事情还得是找她帮忙。只好强人所难了。
正要请人通报,虢国夫人从小楼里出来了。一眼见到王烁,她面露微讶之色,“王公子去而复返,必有要事?”
王烁上前施了一礼,诚肯道:“不瞒夫人,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要请夫人帮忙。”
虢国夫人笑了一笑,“进来,坐下说吧!”
她显然猜到了这不会是一件简单而容易的事情,于是置办茶水做好了促膝长谈的准备。她还叫手下的奴婢们暂缓准备出行,速去准备午饭。
虽然虢国夫人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太好,但现在王烁感觉,她其实挺聪明的,并且还挺讲义气。
其实,很多的历史人物往往是因为一两件事情,或者是最后的结局,再或者是后人的舆论,而被贴上了醒目的标签。
但实际上,这世上的大活人不是舞台上的戏剧角色,不是一句简单的“好人还是坏人”、“正派还是反派”就能准确形容的。
人性,大约就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所以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介于真正的好人和真正的坏人之间的那一类,“中间人”。
王烁从没想过要做一个没有瑕疵的圣人,更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他只想做一个简单一点的“中间人”,像每一个凡夫俗子那样。
虢国夫人,应该也在此类。
品尝过茶水之后,虢国夫人就开门见山,“王公子有什么事情,就照直说吧?”
“我可能,会要耽误夫人下山的时间。”王烁道。
“又不是什么紧要之事,我早一点去或者晚一点去,都没有关系。”虢国夫人淡淡的微笑,“王公子,请说吧!”
“我想拜托夫人带我进入华清宫,去面见圣人。”王烁说道。
“这并不难。”虢国夫人微微皱眉,“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你也可以进宫见到圣人。”
王烁轻叹了一声,“就怕圣人猜到我的来意,不肯见我。或者是,高阿爷早就提前把我给挡住了,不会让我再去打扰圣人。”
“看来,你是为了杨慎矜的事情?”
“没错。”
虢国夫人沉默了片刻,表情有些严肃,“王公子,为何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王烁笑了笑,“没办法,我生就了这样一副执拗的性子。”
“你和杨慎矜有何深交?他值得你,为他这么去做吗?”虢国夫人问道。
王烁摇了摇头,“在这件案子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他,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就像,之前遇到的海棠与钱三一样。”
提到海棠与钱三,虢国夫人的神情略微一动,然后就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们两个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过得怎样?”
王烁也露出了笑容,并且拱起手来,“说起来,我都还没有答谢夫人的鼎力相助。现在,就请夫人受我一拜。”
“好呀!”虢国夫人笑了,“那我可就,坦然受之了!”
于是,王烁正儿八经的对虢国夫人拜了一礼。
虢国夫人倒也还了礼,微笑道:“我一介女流,没有王公子这样的见识与心胸。虽然我不知道王公子真正追求的是什么,但是现在我感觉,能够帮助他人,其实也是一件挺快乐的事情。”
“古人也云,助人为乐嘛!”王烁笑了笑,说道:“但是帮助杨慎矜,其实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
虢国夫人显然挺喜欢“我们自己”这样的一个说法,她笑了一笑,说道:“愿听公子细说指教。”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也就不说见外的话。”王烁道,“右相年岁已高,早晚当要有人取而代之。如今看来,杨御史颇有希望。他本人,也颇有这方面的想法。”
虢国夫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大自然,她略略尴尬的笑了一笑,“这话,言之过早吧?”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王烁道,“关键是,现在杨御史虽然屈从于右相,但并不得志,也不受信任。右相对于杨御史,是既用着也防着。这一点,夫人心中应该有数。”
虢国夫人不动声色,“公子继续说下去。”
“杨御史敢和我并马一同上骊山,就是做出了某一种选择。”王烁道,“他在右相那里,会越发的受到猜忌与掣肘了。”
“哎……”虢国夫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实不相瞒,我和杨钊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吵了起来。他太冲动了,做事不顾后果。”
“当时我也劝过他的。”王烁道,“但他不容置疑的说,我意已决。”
“他说得轻松!”虢国夫人苦笑一声,“如今右相权势滔天,公然与之反目,岂是好事?”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夫人此行下山,就是想要去劝服杨御史,让他努力去修补他和右相的关系吗?”
虢国夫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不敢欺瞒王公子,我正是此意。”
“夫人这么做,是对的。”王烁点了点头,“我十分理解。”
“如今在圣人的心目当中,右相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虢国夫人小声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劝王公子,也莫要再造次了。否则,万一圣人因此而牵怒于你,那可就大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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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昨天有一位智者,说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什么话?”
王烁道:“他说,在京城,别的官员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思作为;要么就乖乖的投靠右相。而我只有另一个唯一的选择,那就是,与右相抗争到底!”
虢国夫人先是微微一惊,然后沉默的寻思了片刻,又点了点头,“这话,倒也不无道理。”
“重点是,朝廷是圣人的朝廷,不能变成右相一个人的朝廷。”王烁道,“如果整个朝廷上面都没有了反对右相的声音,那我相信,这个局面也不会是圣人想要看到的。”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啊……”虢国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圣人用右相来处理朝政、控制百官,难道,圣人就真的一点都不需要,防着右相吗?”
“没错,正是此理!”王烁道,“如果最该与右相做对的一些人,都不够坚定了。那么,圣人还能用谁去监督与提防右相呢?”
虢国夫人的眼睛一亮,“公子的意思是,杨钊应该坚定的站在圣人的一边,去帮圣人监督与提防右相?”
“没错。”王烁道,“我与杨御史,都必须坚定的站在圣人的一边。有些事,可以暂时屈从于右相。但也有一些事情,绝对不能妥协!”
虢国夫人微微皱眉,“杨慎矜的事情,算是哪一种?”
“不可妥协。”王烁道,“杨慎矜的父亲杨崇礼,为大唐工作到九十岁高龄方才秩仕。他们兄弟三人子承父业打理国家财政,能力卓著、劳苦功高。他们是对这个国家有用的真正人才,是真心为圣人效忠的真正良臣。”
“现在他们并未犯下大过,却因为受到圣人的器重与信任,又不能完全的屈从于右相,而被右相嫉妒,将要被右相铲除。”
“如果我们站在圣人的立场上看,失去杨慎矜兄弟三人,既是国家的损失,也是圣人的损失。但右相代政又需要威信,圣人为了顾全这一大局,又不得不默许右相这么做。”
“我明白了!”虢国夫人的眼睛越发闪亮起来,“其实圣人的心里,也很矛盾。圣人应该知道杨慎矜是被右相陷害的,但又不能拆穿右相、折损右相的威信。两相权衡,圣人只好委屈杨慎矜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坚定的右相反对者,拿出有力的证据,公然发声拯救杨慎矜。”王烁道,“这样,圣人才有台阶可下。杨慎矜,才能幸免于难。”
“公子果然睿智过人。”虢国夫人都站起了身来,不无惊喜的说道:“此一举,能不能救下杨慎矜的另说。圣人心中一定会清楚,王公子与杨钊才是真正的拥戴圣人、绝对忠诚于圣人!”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微然一笑,“夫人,你才睿智呢!”
第243章 逆天而行,来此寻死!
事不宜迟,虢国夫人决定马上亲自下山去找杨钊,叫他重新上山来,和王烁一同去面圣。
这个女人做起事来,还真是风风火火,颇有一番男儿魄力。她都没有再摆车驾,那样会走得太慢。她直接骑的马,走的是开阳门外的皇家驰道,快马直奔长安。
王烁被留在了小楼里休息,等虢国夫人和杨钊回来。
正好昨夜没有休息好,王烁索性在客房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挺榻实,醒来时,外面天色都有点昏暗,显然已是傍晚了。
王烁找人一问,虢国夫人还没有回来。
这要是大晚上的,进宫可就没那么方便了吧……
正琢磨着,马蹄震震,来人了。
王烁连忙走到小楼外一看,虢国夫人带着几名护卫及婢女来了。
杨钊呢?
虢国夫人翻身下马,落地时稍稍有一点趔趄。如此连续骑行往来奔波,是一名壮汉也会有些累的,
“夫人辛苦了。”王烁连忙上前,施了一礼。
虢国夫人眉头紧皱,表情有些难看。她没有说话,而是快步走进小楼里,“茶水!”
婢女连忙取来。
刚刚小饮一口,虢国夫人突然大怒,一把就将杯子朝那婢女身上扔去,“你想烫死我吗?!”
“奴婢该死,夫人息怒!”婢女吓坏了,慌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身上也全被淋湿了。
王烁不由得怔了一怔,莫非是又和杨钊吵架了?
虢国夫人瞧见了王烁,压抑了一下火气,说道:“还不快去给我取些凉水来饮,我都快要渴死了!”
“喏……”婢女慌忙收拾了一下杯盏等物,速速退了下去。
“夫人……”
“王公子,请坐。”
两人分宾主而坐下。
虢国夫人饮下一大杯温水,长吁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的直摇头。
四下没有了闲人,王烁这才问道:“夫人,究竟是怎么了?”
“这个杨钊啊……”虢国夫人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是市井出身,眼界心胸皆是不足,难成大事。”
“他不肯再上山来吗?”王烁问道。
“是的,他不肯。”虢国夫人道,“他说,他已经冒过一次险了,右相刚刚才原谅了他。他不愿再次冒险。”
“右相原谅了他?”王烁笑了笑,“莫非他刚一下山,就跑到右相面前去解释和请罪了?”
“是的……”虢国夫人叹息了一声,“他若硬气一点不去解释请罪,反倒还能让人看重几分。”
王烁点了点头,虢国夫人这话在理。
脸是自己丢的,面子是别人给的。一个自己都不要脸了的人,别人凭什么给你面子?
杨钊的某些猥琐习气,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他这样的小人,就算是将来得了势,也难以竖立起什么威信。旁人就算表面对他有所屈从,暗底里却是对他毫无敬畏之心,更谈不上有什么尊重。
这方面,李林甫比杨钊牛逼了不知道多少倍。连安禄山这样的狠角色,对李林甫都是当面敬畏、背后恐惧,怕他简直怕到了骨子里。
“既然如此……”王烁站起了身来,叉手拜了一礼,“王某只好,独自一人去往华清宫了。”
“王公子,且慢。”虢国夫人站起了身来,说道,“我陪你一道去。”
王烁微微一怔,“夫人毕竟不是在朝的臣工,恐怕不大方便,直接参与此事吧?”
“外戚干政,确是一大忌讳。”虢国夫人道,“但我可以代表杨钊,去跟圣人说话。”
“这不妥吧?”王烁道,“如此重要之事,哪有本人缺席,转请他人代为面圣的道理?”
“确实非常的不妥。”虢国夫人叹息了一声,十分无奈的表情,“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杨钊在朝堂之上,代表的是我们整个杨氏家族。我不能因为他的一己之失,而耽误了我们整个杨家。他不愿发声,我就代他发声。这样至少能让圣人知道,就算杨钊一时糊涂脑子转不过弯来,但我们杨家也还是有明白人的。”
靠谱!
王烁点了点头,这个女人,比杨钊靠谱多了。难怪皇帝对她特别的欣赏,原来她出彩的地方,并不仅限于不亚于贵妃的美貌和特立独行的举止。
“夫人,请。”
“王公子,请。”
两人都骑着马,来到了华清宫津阳门前。
守门的龙武军士看到王烁和虢国夫人并轡而来,还有都有点惊讶:怎么跟在虢国夫人身边的男人,不是杨钊呢?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这句诗说的就是皇帝特别下过圣旨,授虢国夫人以特权:她可以随时入宫见驾,哪怕是深更半夜。
“我要带王将军一同进宫面圣。”虢国夫人将马停在门口,看着那些军士,一板一眼的说道,“出了事,我负责。”
“夫人请。王将军请。”
军士们居然二话不说,直接放行。
王烁心中一个劲的暗呼:牛牛牛!这才是真的牛!
两人骑着马,还带着虢国夫人的几位随从与婢女,长驱直入进到了华清宫里,直接来到了御汤九龙殿前。
陈玄礼,刚好亲自查岗查到了这里。见到王烁去而复返,还是和虢国夫人一同去而复返,他真是惊讶无比。
但是当着虢国夫人的话,陈玄礼一句多话都没有讲,直接将虢国夫人放行,却把王烁拦在了殿门外,“你不能进。”
殿内,很有可能是皇帝在和贵妃一起泡温泉,说不定还有少儿不宜的画面。于是虢国夫人也没有坚持,只道:“我先进去面圣,王将军在此等候宣召。”
“好。”
虢国夫人进殿去了。
陈玄礼连忙将王烁拎到一边,“你怎么又回来了?”
“有些事……”王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你还没死心?”
“是的。”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它还在跳,还没有死。”
陈玄礼微微皱眉,也不说话,只是凝眸看着王烁,看了许久。
换作是以往,王烁或许会被他盯得心里一阵发虚。但是现在,王烁感觉自己心里非常的平静,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感。
“小子,你有种!”陈玄礼只对王烁竖了一下大姆指,“真的,你真是非一般的有种!”
然后,他不再多言,大步流云的走了。
过了一阵,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天都黑了。
御汤九龙殿里终于传出了宦官的长声传喏,“宣,王烁丹墀觐见!”
王烁连忙走到龙九殿殿门前,伸手整了整衣冠,脱去靴子正要一脚踏进去。
高力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高阿爷。”王烁连忙弯腰下拜。
高力士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道:“王烁,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怕。”
“那是什么,驱使你逆天而行,来此寻死?”高力士再问道。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叉手而拜,答道:“我的良心。”
高力士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做一个有良心的好人,何不遁入空门去修佛参禅?”
若在以往,王烁会在高力士面前嬉皮笑脸,挨了骂也不会翻嘴。
但是今天,他站直了身体,正视着高力士的眼睛,“高阿爷,如果哪天长安真的连一颗良心都容不下了,我自会离去。”
“……”高力士没有发怒,没有骂人,只是脸皮绷得紧紧的。
他沉默的凝视了王烁片刻,说道:“入内参驾吧!”
“喏。”
王烁走进了龙九殿。
宫宇森重,曲折通幽。沿途除了跳跃的火烛,没有别的能活动的东西。王烁穿着袜子踩着宫殿的地板,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
王烁感觉,自己的心跳之声,都能在这幽静而深远的宫殿回廊里,传出回音了。
步入丹墀,王烁没有抬头直视,凭眼睛的余光注意到皇帝这次不再是独自一人。他身边左右,好像还有两个彩衣缤纷的女子。
参礼罢后,王烁还没开口,皇帝却是开门见山。
他说道:“王烁,你想要对朕说的话,虢国夫人刚才都已经对朕说过了。现在,朕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陛下示下。”王烁叉手拜言。
“告诉朕。”李隆基问道,“救下杨慎矜,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王烁摇了摇头,“他可能还不如臣有钱。他就只有一个宝贝女儿,都已经许配了人家。”
“哧……”显然是有女子,发出了难以掩饰的窃笑之声。
李隆基倒是不动声色,“那你冒着如此之大韪也要出手拯救于他,究竟是何动机?”
王烁叉手拜着,认真的说道:“陛下,这泱泱大唐乃是圣人之大唐,不是右相之大唐。臣等誓死效忠的也正是圣人,而不是右相。臣斗胆请问圣人,臣这句话,说得可还算对?”
“对。”
“既然是圣人的大唐、圣人的朝廷,凭什么他右相说杀谁,那就杀谁?”王烁道,“今日轮到杨慎矜,臣若冷漠不言、坐视不理,明天就会再轮到其他人。终有一日,或将还轮到臣自己的头上。到那时,臣可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臣今天必须在圣人面前,替杨慎矜说一句公道话:臣手中有确凿无疑之证据,证明杨慎矜是被人构陷!”
说罢,王烁就将史敬忠的口供拿了出来,双手捧上。
虢国夫人连忙离开座位,走上前来接过了王烁手中的供状,还顺势悄悄的在他的手掌上暗捏了一下。
王烁心里一突突,这是鼓励啊,点赞啊,还是啥啥?
李隆基接过供状看了一阵,将它折好,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杨慎矜,你出来吧!”
王烁微微一惊。
杨慎矜,从旁边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他看着王烁,忍不住潸然泪下。
第244章 不放弃,才能创造奇迹
杨慎矜的情绪,非常的激动。
他走到堂中站在王烁的身边,对着李隆基跪下磕头,泣不成声的道:“陛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李隆基倒是平静得很,“国有国法,你既有罪,就该受罚。但念你往日功劳与祖上荫庇,再有王烁和虢国夫人为你求情,可予从轻发落。”
“臣谢陛下!”杨慎矜跪地不起,泣声不止。
李隆基看向王烁,“王烁,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切但凭陛下定夺。”王烁拜言道,“臣已无话可说。”
李隆基道:“可别刚下了山,又匆匆的跑了回来?”
“不会,不会。”王烁连忙笑道,“臣最近查案有些累了,臣还是去休假吧!”
“你且退下。”
“臣遵旨!”
王烁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丹墀,然后转身大步就走。
在九龙殿的门口,高力士仿佛是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王烁。看到他神情轻松的大步而来,高力士心中便已明白了大半。
王烁见到高力士,连忙上前参礼。
“你又把事给办成了?”高力士问道。
王烁咧嘴笑了笑,为什么要说“又”呢?
“往后省点心,别动不动就来给圣人添乱。”高力士道,“杨慎矜的事情,你让圣人非常的棘手与为难,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以后不敢了。”王烁开始例行的得了便宜又卖乖,笑嘻嘻的道,“高阿爷你也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
“少跟我嬉皮笑脸。”高力士严肃的说道,“以后但凡遇到这一类事件,你必须与我商量,不可妄自定夺。否则,可别怨我对你不客气!”
“是是,我知道了。”王烁连连作揖,“高阿爷,没事我先走了。”
高力士原本还想多说几句,看到王烁这副神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滚蛋!”
王烁飞也似的逃了,谁要听你这个糟老头子唠叨哦!
这时,殿内走出一名小宦官,来请高力士,“高阿爷,圣人有请。”
高力士看着王烁飞跑的身影,无奈的苦笑,又轻叹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殿内。
来到了丹墀,高力士站在了皇帝的面前。杨慎矜已经退下了,只有杨贵妃和虢国夫人在场。
“力士,推事院那边在查杨慎矜的案子,左街署却提前送来了重要的证据。这两个衙门之间的协调,好像是出了点问题。”李隆基说道,“为了避免出现重大的差错,还得是你亲自去往长安跑一趟。代表朕,监督此案之查办与审理。”
“代表朕”,这三个字可谓字字千钧了。
“臣遵旨。”高力士领诺。
“告诉右相,朕对他一如既往的信任与倚重,让他放开手脚去办事。”李隆基说道,“杨慎矜的父亲及其兄弟三人,都为大唐立下过汗马功劳。偶犯小过,可予将功折罪。朕年纪大了,心软眼慈,不想再看到朝堂之上血光泛滥。”
“臣明白。”高力士叉手拜下,“臣这就准备,动身去往长安。”
“不忙急。”李隆基道,“下元节近了。刚刚有各方州县送来的一批贡品,内苑正在清点。你亲自过去看看,挑一批能让右相入眼的,顺便给他捎去。就说右相辛苦了,朕赐他下元安康。”
“臣遵旨。”
见皇帝没什么说的了,高力士这才慢慢的退出了丹墀。
“陛下,我也想去一趟长安。”虢国夫人突然说道。
李隆基笑了笑,“你就这么对杨钊不放心?”
“哪里呀!”虢国夫人笑道,“臣妾是惦记着家中亲酿的那一窖好酒。算算时日,刚好在下元节时将其酦醅,取来畅饮。陛下难道不想试一试,臣妾的手艺吗?”
“好。”李隆基笑道,“那我和贵妃,可就在华清宫等着你的好酒,一起来过下元节了。”
虢国夫人立刻站起了身来,“臣妾就请告退。”
杨贵妃忙道:“三姐,这么急着走?如今正是半夜,莫非你现在就要下山?”
“让她去吧!”李隆基笑了笑,“会有人,一路护送于她安全下山的。”
虢国夫人笑嘻嘻的参了一礼,“陛下,娘娘,臣妾告退。”
然后她连忙退出了丹墀,打着小跑追出了九龙殿。
杨贵妃很是不解,“陛下,三姐匆匆忙忙的,这是作甚?”
“当然是,赶着去庆功。”李隆基轻轻的拍了拍杨贵妃的手,微笑道,“她刚刚办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心里正高兴呢!”
“救下杨慎矜这样一个素不相干的人,也值得她高兴吗?”杨贵妃不解的问道,“说来也怪。以往,三姐从来不喜欢管这种闲事的。”
“人是会改变的。”李隆基道,“尤其是,当你遇到了一个非凡之人,并受到了他的影响。”
“非凡之人?”杨贵妃微微一怔,“陛下是说,王烁?”
李隆基不置可否,而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陈玄礼说得真是没错……朕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朕年轻的时候,一样啊!”
李隆基也出这话的时候,王烁刚好在九龙殿外,遇到了陈玄礼。
陈玄礼无比好奇,早早就上前拦住了王烁,问道:“成了?”
“成了!”
陈玄礼展颜而笑,二话不说,又对王烁竖起了大姆指。
“陈阿爷,我知道宫里的规矩严。夜深了,我会尽快离开。”说罢王烁就施了一礼,准备走。
“急什么。”陈玄礼一把将他拽住,“来老夫的私署,陪老夫喝上两杯。天亮了再走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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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好吧?”王烁笑道,“陈阿爷可是在当职。”
“少废话,走!”陈玄礼拽着王烁的手腕就走,边走边道,“把你最近干下的事情,全都跟我详细的说上一说。让老夫也过一过瘾!”
“二位将军,请留步!”一记女声突然从上方传来。
二人仰头一看,长阶石梯的尽头,九龙殿的大殿门口,急匆匆的走出来一位女子。
虢国夫人。
陈玄礼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压低声音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和她勾搭上了?”
“什么勾搭?!”王烁作惊悚之状,“陈阿爷,你可别乱说啊!”
陈玄礼十分为老不尊的嘿嘿怪笑,压低声音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子,上!”
“……”王烁十分无语的脸皮直抽筋,这个糟老头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坏!
虢国夫人走下了台阶,先是挺恭敬的对陈玄礼参了一礼,然后问王烁:“王将军,这是要下山去往长安吗?”
“这个嘛……”陈玄礼笑道,“那就得要看,夫人有何差谴了?”
虢国夫人笑了笑,“我何德何能,敢于差谴王将军?”
“既然夫人没事。”陈玄礼笑道,“那我们可就饮酒去了。”
“饮酒?”虢国夫人眨了眨眼睛,笑道,“陈将军,不是正在当值吗?”
“夫人,别听陈将军胡说,他已经喝醉了。”王烁道,“没错,我是准备下山去往长安。”
“那我们结伴同行,一起去吧!”虢国夫人道,“我正好也有点急事,想要下山回城。”
陈玄礼摸着下巴,一脸的古怪神色,“这黑灯瞎火的……”
“那就有劳陈将军,借几名龙武军士一用。”虢国夫人道,“沿途为我明火执杖,这样才不会出什么岔子。”
陈玄礼不怀好意的荤笑话被虢国夫人当众点破,他哈哈的笑,“好,愿为夫人效劳。”
王烁一阵好笑的摇头,糟老头子,越老越骚!
陈玄礼还真的安排了一队二十人的骑兵,荷甲执锐张打火把,护送王烁与虢国夫人下山。
这一次,王烁走的是皇家驰道。
这条驰道就像是长安城中的夹城一样,专门用来连接长安城与华清宫,方便李隆基与皇族们往来于两地。
龙武军举火,在前开道。虢国夫人的亲随奴婢们也举着火把,跟在后面。
王烁与虢国夫人都骑着马,并轡而行。
杨慎矜的事情办成了,虢国夫人的心情,看似比王烁还要激动。
“难以置信。”虢国夫人道,“事先,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没人能够救得了杨慎矜。但是王公子,我们居然做到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王烁微笑的点了点头,“不放弃,才能创造奇迹。”
“说得好。不放弃,才能创造奇迹。”奔波劳累了一天的虢国夫人,此刻神采奕奕,“王公子,圣人当着贵妃的面夸奖我了。说我有见识,有胆略,有担当,是杨家的巾帼顶梁。”
“巾帼顶梁?”王烁笑了,“圣人真会用词。”
“怎么,难道我不配,成为杨家的顶梁柱吗?”虢国夫人问道。
“配。”王烁笑着点头,“很配。”
“为什么?”虢国夫人笑道,“为什么救下毫不相干的人,却能让我这么开心呢?以往,哪怕是赚到了让我梦寐以求的惊人财富,我都没有现在这样的开心。”
王烁笑道:“古人也云,助人为乐嘛!”
“听过了,来点新鲜的。”虢国夫人转头看着王烁,双瞳映着火把的光芒,熠熠生辉,“王公子,我要与你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第245章 严重失职
虢国夫人,果然作风大胆而火辣,这是公然要“约”?
虽然王烁脸皮向来够厚,但在京为官,总得有所顾及。今天自己真要是赴了虢国夫人的约,估计明天绯闻就能传遍满京城。
我还要讨老婆的呢……
于是王烁道:“夫人,实不相瞒,昨晚我就已经在乐游原喝了一整宿。今天我着实有些吃不消了,要不我们改天?”
“哎,真扫兴!”虢国夫人虽然遭拒,倒也没有太多的不满,仍是笑吟吟的道,“这么好的日子,居然没人陪我饮酒。”
王烁笑了笑,小声道:“何不去找杨御史?”
“嘁……”虢国夫人像个少女一样撇了撇嘴,扮了一个“老娘十分不爽”的鬼脸,小声道,“这个时辰,他应该早就抱着他的妻子呼呼大睡了。”
呃……
王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居然忘了,虢国夫人原来是小三……
这一回,王烁算是把天给聊死了。
两人没再有什么交谈,直到回到了长安城中,即将分道扬镳。
“王公子不是要奉旨休假吗?”虢国夫人道,“明天我新酿的一批酒即将出窖,要不你来尝尝?顺便,我也还有一些事情与你商量。”
“夫人对酒,这么感兴趣?”
虢国夫人笑道:“其实,也谈不上特别的感兴趣。但若不找些事情来做,人是会闲出病来的。我要与你商议的事情,也正好与酒有关。”
王烁不禁想起,杨钊跟自己提起过,要找虢国夫人一起合作开酒肆的事情。
她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情了。
“好,明天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夫人。”
“那就一言为定。”
此地已经可以看到王烁的府第,龙武军和随从奴婢们,护着虢国夫人先走了。
王烁一边敲着自家的门,一边凝眸,目送虢国夫人一行人走远。
这个女人,和自己想像中的不同。或者说,和她的历史形象不大相似。
虢国夫人的历史形象,被人定位为一个水性杨花、贪得无厌、肆意妄为的坏女人。
史书如此记载,后世的历史学家如此评论,自有他们的立场和必要。王烁现在没兴趣去否决虢国夫人的这些缺点,但更为关注的是,这个女人虽然人不在朝廷,但她暗藏的能量还真是巨大。
这一次杨慎矜的事情,如果没有虢国夫人出手帮忙,王烁相信,自己没有可能将它办成。
从性格上讲,王烁也感觉虢国夫人比杨钊,更有成为一位成熟政客的潜质。
或许,历史上的杨钊之所以能够最终登顶成功,其中就有虢国夫人莫大的功劳呢?
李林甫权势滔天,连皇帝都不想轻易出手阻挠他办事。自己要想与李林甫对抗,虢国夫人的力量还真是不可或缺。
但是王烁也察觉到了,虢国夫人对自己的兴趣,似乎有些“过份”的浓厚了。这个女人失去了老公,现在正处于“理论上”单身的状态。按理说,她想要泡谁那都是她的自由,连皇帝都管不着。
但是自己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能和她的关系太过“密切”。一但两人之间的“盟友”关系发生改变,合作也将变质,到时必然弊大于利。
别的不说,光是老王夫妇的那一关,自己就死活都过不去!
正思忖着,门被打开了。
赵无疾立于大门前,叉手参拜,“二公子总算回来了。”
总算?
王烁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往内里看了看,“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府中无事。”赵无疾道,“倒是左街署发生了一点小事,李晟来了三次,未能寻到二公子。于是留下了一封书信,我将它放在了公子的书房案桌抽屉里。”
“好,我这就过去看一看。”
赵无疾掌着灯笼,送王烁到了书房,找出书信来拿给王烁看。
王烁看着看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杨慎矜一案的重要证人史敬忠,失踪逃匿了。
当时王烁是史敬忠,交给了崔敬和闻人锋来处理。先是对外宣扬史敬忠死于急症疫病,然后又焚艾草、洒石灰,真正的史敬忠却由二人负责,藏了起来。
现在,史敬忠却失踪逃匿了。
王烁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问道:“李晟有没有说,崔敬和闻人锋是个什么态度?”
赵无疾答道:“李晟说,崔敬主动出面承担了责任,是他不小心让史敬忠给逃了。”
“闻人锋呢?”
“李晟没有提。”
“那史敬忠抓回来没有?”
“到今天晚上为止,还没有。”
王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二公子,还有一件小事。”赵无疾道,“今晨长公子来过,好像是要找二公子商量一些什么事情。见二公子不在府中,长公子便称说改日再来寻你。”
“我知道了。”王烁点了点头,大哥王震应该是在关心那晚,在念奴斋相亲的事情,想要来问个后续和结果。
“属下斗胆,还向长公子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赵无疾说道。
“什么事?”
“我请长公子,派一个信得过的心腹得力之人过来,担任二公子府上的管家。”赵无疾道,“这样,属下以后就能陪在二公子身边,帮二公子打理一些公务琐事了。”
“这个挺好。”王烁道,“那我兄长答应了吗?”
“长公子答应了。”赵无疾道,“他说明后天得了空闲,他会再来府上。到时,他会带一个堪用的管家过来,交由二公子府上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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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得好。”王烁点了点头,“去歇着吧,明天早起陪我去一趟左街署。先熟悉一下那里的环境。”
“喏。”
赵无疾走了。
王烁拿着李晟留下的那封信又看了看,心想:还好皇帝已经答应出手,派了高力士来亲自督办杨慎矜一案。否则在这节骨眼上走丢了史敬忠,真是一场重大灾难。
但是,一码归一玛。
如此严重失职,或者说根本就是吃里扒外的背叛——崔敬和闻人锋,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
次日清晨,王烁依旧起了个大早,带上赵无疾和卫队,一起去了左街署。
冯刚与丁贵送了杨慎矜抵达华清宫,早就回来了。但一直不见王烁的人,还害得他们着急的四下寻找了一阵。后来他们重返安归肆,在那里打听到王烁与岑参通宵醉饮的事情,这才放了心回家府中。
让王烁特别满意的是,他们对安菲娜姬说的是,二公子得蒙圣人召唤去往华清宫泡温泉了。对于王烁“喝花酒”(还抱着胡姬小妞睡了一宿)的事情,只字未提。
王烁心中暗自窃喜,多么懂事的好属下啊!
一行人来到左街署,气氛果然有点紧张和压抑。
“来我官署。”王烁也不多言,直接朝自己的官署里走去。
李晟、崔敬、王子颜、南宫轼都进来了,却不见闻人锋。荔非守瑜已经去了左杖院带兵不会时常侯在左街署了,今天也不在场。
王烁还没有开腔,崔敬拐着一条伤腿就先拜了下来,“属下严重失职,请将军责罚!”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王烁道,“闻人锋呢?”
“他……”众人都犹豫不决,不敢说。
王烁淡淡的道:“不说,我就查不到吗?”
“他又回归了右街署,重新效力于右街使韦由麾下。”崔敬低着头说道。
南宫轼慌忙拜倒下来,“属下荐人不当,甘受重罚!”
呵,无间道,卧底?
王烁都笑了,“韦由这个老小子,居然跟我玩这一手!——可以,真是奸诈得可以!”
南宫轼沉声道:“我把闻人锋当作亲兄弟,他却如此作派!将军放心,这件事情我定会给将军一个交待!”
“算了。”王烁道,“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再提。”
“啊?”众人一惊,“但是走丢了史敬忠这个重要的证人,案子怎么办?”
王烁道:“这件案子,已经有宫里的人接手。左街署,从此不再过问。诸位,都明白了吗?”
“明白。”
“散了。”
众人依次散去,崔敬却留了下来。
“你还有事?”王烁问道。
崔敬叉手拜下,说道:“王将军,右金吾将军韦由,已经把史敬忠交给了推事院。”
预料之中的事情。
王烁只道:“然后呢?”
“韦由和他的堂兄弟韦陟,以往都是与右相不睦的。”崔敬道,“但是现在看来,韦由已经投靠了右相。”
王烁想起了那几次在京兆府和西市祅祠里,自己和韦由发生的冲突,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不敢欺瞒将军,事发之后不久我就抓到了闻人锋。”崔敬道,“我本该带他来见将军,请将军对他处以重罚。但问清情由之后,我却斗胆放他走了。”
王烁不由得皱了皱眉,“为什么要放他走?”
崔敬连忙拜倒下来,“此事责任,全部在我。还请将军责罚!”
“责罚?责罚就能解决问题吗?!”王烁有点不爽,沉声喝道:“为什么要放他走?——原因,我要的是原因!”
第246章 活人变鬼
虽然闻人锋“叛变”的事情让人恼火,但从原则上讲,不良人原本就只是拿钱干活的“临时工”,人员流动一向频繁。闻人锋想要受聘于左街署还是右街署,那是他自己的自由。
当然,从道义上讲,这种事情很难让人接受。真要清算起来,于理有亏最需要负责的就是李晟和崔敬。因为王烁,早就把聘用不良人、遴选不良帅的权力授予了手下的判官。
尤其是崔敬,史敬忠的事情他负有直接责任。
原本王烁没想过份追究闻人锋的事情,主要原因就是想给崔敬留点面子。但既然是他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一壶,那王烁就有必要问个清楚明白了。
不是为了追责与惩罚,而是为了避免相互之间产生猜忌与隔阂。
崔敬,显然也是有着这样的想法。
他叉手拜着,认真的说道:“王将军,闻人锋出身贫寒而穷苦。在受聘为不良人之前,他以打猎捕鱼为生,凭此养活一家老小。在京城摸爬滚打了七八年,他才做到不良帅,家境稍有改善,还将一家老小都从乡下接到了京城来住。”
王烁道:“这些,跟他背叛我们有关系吗?”
“有。”崔敬认真的说道:“我只是想说,每一个在京城讨生活的人都很不容易,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小百姓。闻人锋是他们一大家子的顶梁柱,他有着很多的顾忌和牵绊。”
王烁点了点头,“那你继续说下去。”
“谢将军。”崔敬道,“其实从一开始,闻人锋就是奉了韦由之命,故意改投左街署。”
“目的呢?”王烁道,“难道韦由还能未卜先知?”
“韦由应该是把我们左街署,当作了敌人。安插在敌方内部的细作,总会有发挥用处的时候。”崔敬道,“只是没想到,这样么快就让史敬忠的事情,将它应验了。”
“不会是韦由。”王烁若有所思的道,“我虽然和他有过一点矛盾,但并没有根本上的冲突,他还犯不着下此狠心来对付我。”
“那韦由,应该就是受人指使了?”崔敬问道。
王烁点了点头,“有可能。你继续说。”
崔敬道:“要说,我们的对手用心也算精深。闻人锋和南宫轼是好兄弟,南宫轼对他深信不疑。崔某也就,未加怀疑。对手,明显是在利用我们的义气用事。”
“我信你,你信南宫轼,南宫轼被骗了。义气用事,被人利用。”王烁笑了笑,“你继续。”
“是……”崔敬道,“其实,闻人锋也不想这样做,但他没有选择。韦由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断了他们全家的生计,让他一家老小全都遭殃。”
王烁皱了皱眉,“虽然我对韦由没有好感,但他毕竟是出身于京兆韦氏的一名士大夫,这种人最是看重自己的名节。他怎会为了一点小恩小怨,干出这种下作之事?”
“是的,崔某也觉得有些奇怪。”崔敬道,“因为,韦由确实是一位颇有声望的名门高士。如今却公然使出这种下作手段,确实不合常理。”
王烁心中一亮,呵呵一笑,“这种下作手段,倒像是推事院的吉温、罗希奭那些人的做事风格。只不过,顶包的人是韦由罢了!”
“王将军的意思是,韦由是被吉温和罗希奭等人胁迫?”崔敬问道。
“我没有证据,只能是猜测。”王烁道,“韦由的堂兄弟韦陟,一直都是右相的死对头,右相对他颇为忌恨。如今,推事院正在彻查亚里斯一案的涉案官员,按照右相与推事院的一惯办事风格,他们很有可能会把韦陟也给构陷进去。”
崔敬恍然大悟,“既然右相要处理韦陟,那就肯定不会放过与之交从甚密的堂兄弟韦由。让亲近之人出面指证参与构陷,这正是推事院的办事风格。”
“是的。就如同他们要对付杨慎矜,就从他的爱妾春草入手一样。”王烁道,“所以我怀疑,韦由早就暗中屈从了右相。他的一切行为,都在右相的掌控之中。那一日我们端掉祅祠之后,还受到了韦由的亲自率军阻挠。那时我就该要醒悟过来的,韦由已经是右相的人了。”
“这就说得通了……”崔敬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们还在调查亚里斯一案的核心人物米罕的时候,闻人锋就被安插了进来。韦由没有理由这么做,但如果是右相和推事院密令他这么做,那就合情合理了。”
“派出闻人锋监视我们以备不时之需,应该只是他们一个无心插柳的小招术。”王烁道,“他们控制韦由的最大用心,应该还是为了对付韦陟。看着吧,估计用不了多久,韦陟就要倒大霉了。指控他的人当中,或许就会有他最信任的堂兄弟,韦由。”
崔敬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也挺讨厌右街使韦由,但也仅仅只是讨厌他趾高气扬的不良作派。但韦由并不是一个奸险恶毒的坏人,为官也比那些贪官污吏强了百倍不止。但经此一事,韦由名声必臭。这辈子,他也别想再干干净净的做人了。”
“是的。”王烁道,“推事院的两大绝招,一是斩尽杀绝,二是摘掉良心。没了良心的人,推事院说一他不会说二,向来最是好用。”
“好好的大活人,硬生生的被逼成鬼,甚至是变成狗。”崔敬长声叹息,“长安究竟是怎么了,被诅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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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看来岑参说得真是没错。京官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浑浑噩噩不思作为,要么昧起良心投靠右相。
李林甫,真是大唐的致命毒瘤!
崔敬拖着他的伤腿,再次拜托下来,神情有些低落,“将军,闻人锋的事情我负全责。请责罚于我,否则无以服众。”
“所谓责任,是看影响与后果来的。”王烁道,“这件事情影响确实很坏,但好在后果不算严重。史敬忠这个证人,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崔敬有点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我已经提前把史敬忠的口供,亲自递交到了圣人的面前。个中情由与真相,圣人已经全部知悉。”王烁道,“随后,圣人才派出了宫里的人出面,直接干预杨慎矜一案。”
崔敬恍然,“原来如此。”
“崔都尉,你很讲义气,这是好事。”王烁道,“但你的义气,有没有底线?”
“有。”崔敬道,“不得为非作歹,不得祸害无辜。”
王烁道:“那如果不是我先下手为强做了另一手准备,让史敬忠落到推事院手中,就有可能害得杨慎矜满门上下,两百余口一同罹难。这算不算祸害无辜?”
崔敬的脸色都变了,惭愧不已的低下头,手手而拜,“算。”
王烁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然后说道:“罚你一月俸禄,用于公食加餐。你有没有意见?”
崔敬跪着未起,重叹了一声,“将军,处罚太轻无以服众,属下良心亦是难安。”
“那就三个月。”
“喏!”
“以后餐餐有肉吃了。”王烁笑了一笑,自顾走了。
崔敬这才慢慢的站起了身来,苦笑一声,“混了大半辈子,居然还要花钱买这样的教训!”
第247章 美女云集
王烁的“间歇性”十日休假,又开始了。
他回到家里叫来了安菲娜姬,让她好生的打扮一下,陪自己出门去做客。
安菲娜姬很高兴,“来了长安,还是第一次出门做客。是去长公子家里吗?”
“不。”王烁道,“是去虢国夫人府上。”
“哟!”安菲娜姬怪叫一声,暖昧的笑了起来,“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王烁把脸一板,“别废话,赶紧准备!”
安菲娜姬咯咯直笑,连忙开始梳妆打扮。
顺便,她也替王烁打扮了一下。
拉着王烁一起站在铜镜前,安菲娜姬很满意的样子,“这才叫郎才女貌。”
“意思是,我长得不好看吗?”王烁一脸的不爽。
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郎才女貌,成语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
“这成语,本身就有问题!”
“好吧,好吧!”安菲娜姬忙道,“男貌女也貌……怎么感觉怪怪的?汉语真难学!”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出了门。还都只骑了马并且没有带上多余的护卫,这样更符合出游的轻松与惬意。
路上,王烁对安菲娜姬说道:“菲儿,虢国夫人可能会找我合伙,一起经营酒肆。”
“合伙?”安菲娜姬眨巴着眼睛,貌似有点不解,“我们既不缺钱也不缺人,更不缺官商勾结,有必要与她合伙吗?”
“我打你个官商勾结!”王烁扬起马鞭吓唬她。
安菲娜姬非但不躲,还伏在了马鞍上翘起屁屁,“来嘛,打我嘛!”
“……”王烁满脑门子直冒黑线,“大庭广众,你收敛一点。”
安菲娜姬嘿嘿的笑,坐直了身体,“那你告诉我,为何要与她合伙?”
“我们不缺的这些东西,虢国夫人更加不缺。”王烁道。
安菲娜姬好奇的微微皱眉,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眉梢一扬,“我明白了。”
王烁满意的点头,这姑娘就是冰雪聪明。
“她看上你了!”
“我!……”
“哈哈哈!”安菲娜姬放声大笑,拍马就逃,“猜中喽,被我猜中喽!”
王烁笑着摇头,“真是又野又皮!”
一路玩耍笑闹,短短的一两里路程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虢国夫人的府门前。
安菲娜姬看着这一大片檐宇相联的豪宅,小声的惊讶道:“就算是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还真是被你蒙中了。”王烁笑道,“杨氏五宅之奢华壮丽,丝毫不输皇城宫厥。”
“怎么是蒙?”安菲娜姬自信满满的道,“我这叫,有见识!”
王烁笑而问道:“你见过皇宫吗?”
安菲娜姬答得一本正经,“没有。”
虢国夫人府上的家臣裴靳,就在门口等着王烁。见他二人驾到,连忙带上迎上前,先接管了马匹,然后恭恭敬敬的弯腰下拜,“在下奉夫人之命,在此恭迎王公子。”
王烁点头笑了笑,“这位是我的爱侣,安菲娜姬。”
“参见如夫人。”裴靳很懂礼数。
“先生不必多礼。”安菲娜姬落落大方的还了礼。
很是端庄,王烁很满意她现在的表现。
其实,在西平郡陪着杨夫人出入了一些正式场合之后,安菲娜姬已经能够很轻松的应付这样的场合了。
用那一句比较荡荡的话来讲,安菲娜姬对于在家该是什么妇,在床该是什么妇,在外又该是什么妇,她现在全都驾轻就熟。
裴靳领着王烁与安菲娜姬,走进了虢国夫人府。
隔着主宅还有一段距离,二人就看到了几乎与大宅同高的彩旗飞幡,还有人踩着高高的梯子,在表演杂耍。
裴靳连忙解说道:“得知王公子今日要来做客,夫人特意从宫中教坊请来了一批出色的歌舞伎伶与杂耍艺人,表演助兴。”
“夫人真是有心了。”王烁微笑的点头,随口问了一句,“今日还有别的客人吗?”
“回公子话,还有一位。”
“哪位?”王烁心想可能是杨钊吧?
“是,和政郡主殿下。”
王烁微微一怔,怎么是她?
安菲娜姬不动声色的悄悄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不会又是相亲吧?”
王烁瞥了她一眼。
裴靳装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二位,请。”
走到大宅附近,王烁听到了女子的歌声。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
婉转,悠然,略带哀伤,如能直入灵魂的天籁之音。
裴靳准备先行一步入内通报,王烁连忙拦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进去打扰,继续倾听歌声。
“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念奴。”
“王公子果然好见识。”裴靳道,“念奴姑娘是虢国夫人的朋友,今日特意受邀前来献曲。”
王烁点了点头,“请先生通传一声,就说王烁来了。”
“喏。请公子稍候。”
裴靳进去了。
安菲娜姬小声的道:“京城确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王烁问道。
安菲娜姬道:“河陇是溪河,京城是汪洋。至从来到长安,我就感觉我活进了另外一辈子里。”
王烁笑了笑,这应该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另一种形象说法,活进了另一辈子里。
正说着,虢国夫人亲自迎了出来。
“王公子,你可算来了。”虢国夫人笑语生欢,一转眼就看向了安菲娜姬,“这位漂亮的小美人儿,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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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王烁示意,安菲娜姬连忙上前参礼,“安菲娜姬见过夫人。”
“姓安,粟特人?”虢国夫人问道。
“是的。”王烁上前也施了一礼,说道,“她兄长,就是新任龙武军将佐安国臣。”
或许美女真是美女的天敌,虢国夫人一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足足将安菲娜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三四遍,然后笑道:“难怪王公子从不在外拈花惹草,原来早就金屋藏娇呀!”
“夫人真是说笑了。”
虢国夫人颇为得体的轻笑了两声,“二位,请吧!”
二人跟着虢国夫人走进正宅客厅,王烁特意朝内多看了两眼,客席上却没有坐人。估计,和政郡主还没有到。
“王公子,我要引荐我在宫中的一位朋友,与你认识。”虢国夫人道,“念奴,你过来。”
“喏。”屏风后面传出一记女声,然后就有人从那后面走了出来。
念奴?
王烁朝那一方看去,见到一位身着大红襦衫、及地长裙的盛装女子,款款朝这一方走来。
“好漂亮……”安菲娜姬发出了轻声的惊叹。
王烁也感觉有些意外,念奴这副样子和自己预料中的不大一样。
教坊歌女、梨园子弟,在大唐时代是社会地位比较低贱的一类人。用教科书上的话来讲,他们就是“统治阶级的玩物”。
这样的女子,或许会长得挺漂亮,但大抵和雍荣高贵、端庄贤淑扯不上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是念奴,偏就有如虢国夫人一般的雍荣高贵,还比她多了一些端庄和贤淑。
简而言之,念奴很有贵族淑女的气质。
正思忖间,念奴已经施礼拜下了,“念奴参见王公子。”
虢国夫人好奇道:“你们早就认识?”
王烁点了点头,笑道:“有幸曾在仪王殿下的府中,见过念奴姑娘半面。”
“半面?”
念奴以手掩唇的哑然失笑,“那日念奴只在屏风后面献唱一曲,并未与王公子见面。”
“原来如此。”虢国夫人笑了笑,大方而随意的说道:“各位都请入座吧!”
王烁道:“夫人,和政郡主还没有驾到,我等不方便提前入座吧?”
“名门公子,就是讲究。”虢国夫人笑道,“但是没关系,和政郡主已经是我府上的熟客了,她不会介意的。”
熟客?
王烁挺好奇,和政郡主与虢国夫人,居然也能交上朋友?
正说着,大门处传来一声长喏——
“和政郡主驾到!”
王烁不由得暗自一笑,今日这虢国夫人府上,还真是美女云集了!
第248章 一半盛唐,与另一半盛唐
和政郡主进了府来,并未大打排场,三五护卫一名婢女。
难得的是,她今日也未再穿着一身胡服男装,而是一袭宫廷盛装而来。
王烁感觉,像是重新认识了一回和政郡主。
印象中的她,丽质天成不施脂粉,灵气十足英气蓬勃。
今日的她,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倾国倾城。
巧夺天工的宫廷盛装,与和政郡主丽质天成的容貌和窈窕婀娜的身段,熨贴契合到天衣无缝。
常言道人靠衣装,但大唐皇族御用的宫廷服饰,也非是一般的挑人。容貌和身材还只是其次,如果没有和政郡主这种从小就熏陶养成的独有气质,绝对撑不起这样的衣服。
王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一位女子,把大唐独有的这种,雍容华贵又光芒万丈的古典美,演绎到如此完美的极致。
这是一种,言语无以形容的震撼之美。
王烁相信,就连二十一世纪最高端的影像器械,都无法留住与复刻她所有的风彩。
这样的美,只有在大唐才能见到。
别的任何时代,有可能复制出这样的服饰和装扮。但绝不会有和政郡主这样,真正富有盛唐气息,又个性鲜明、气质卓绝的美丽女子。
安菲娜姬突然在王烁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我想回家……”
王烁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
安菲娜姬撇起了嘴,“我今天就不该来……”
“别胡思乱想。”王烁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掌,“蜜宝宝天下唯一,没人可以取代。”
安菲娜姬又展颜笑了,“这还差不多!”
和政郡主已经走到了近前,王烁与虢国夫人及念奴,一同上迎了几步。
“参见郡主殿下。”众人一同参拜。
皇族天下主,余者皆是臣。哪怕是虢国夫人这样得势的外戚,也不能乱了礼数。
尤其是,和政郡主今日还是正装出行。她的身上,带着明显的皇族光环。
“夫人不必多礼,如此便就见外了。”和政郡主先对主人家虢国夫人还了礼,然后看向王烁,“王公子也在?”
“是的。夫人盛情相邀,王某应约而来。”王烁答道。心想看来她不知道我今天也会要来。
和政郡主的脸上泛着端庄而友善的微笑,眼睛却飞快的在安菲娜姬的身上扫了一眼,然后又落回了王烁的身上,“一别数日,公子可曾安好?”
“有劳郡主挂念,在下尚好。”王烁礼节性的拱手而拜,“郡主别来无恙?”
和政郡主微笑点头,“一切安好。”
虢国夫人呵呵直笑,“二位要是打算一直这样站着寒暄,可就是我这个主人家待客不周了。”
“夫人取笑了。”
“二位,快请正堂高坐。”
“夫人先请!”
一行人依次进了正堂客厅,虢国夫人坐在了主位,王烁与和政郡主对坐于客席。安菲娜姬则是坐在王烁的旁边,念奴的位子挨着和政郡主。
但是念奴并没有入座,她是今天这场宴会的“舞台总导演”。将要登台献艺的许多歌儿舞女与杂耍伎伶,还有坐立两班乐工琴师,都是她从教坊与梨园中带来的。共有五六十人,像一个大戏班子。
教坊是朝廷官办的“音乐学院”,专在国家庆典与朝廷集会的时候,登台表演曲艺舞蹈。这些教坊的歌伎伶优,基本上代表了大唐时代的音乐艺术的最高水平。
梨园,则是集中了李隆基从教坊与民间选拔而来的各类音乐与舞蹈人才。在这里,李隆基亲自对他们进行调教与培养。这些人,被称为“梨园子弟”。这一称呼,也成为了后世艺人的代名词。
由教坊优伶与梨园子弟一同登台献艺的这一场音乐宴会,水平之高可想而知。
主客入座,丝竹声起。几名舞女在客厅的中央舞池里,开始翩然起舞。
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场舞。真正的名角大腕,还没有正式登台。
“今日有幸,请到和政郡主殿与王公子及安姑娘,一同光临寒舍,品尝我亲酿的新酒。”虢国夫人微笑嫣然的说道,“稍后几位可要多饮几杯,认真点评哦?”
“谨遵如命。”
“上酒。”
所谓上酒,酒真是其次。
那数十上百盘的美味珍馐被飘然如仙的美姬陆续呈上,在几张食几上精巧摆放宛如金山模样之时,未曾品尝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食指大动。
和政郡主道:“夫人府上的厨师技艺,越发登峰造极了。这其中竟有许多的新品菜式我非但未曾见过,竟也猜不出它是何种食材制成。”
安菲娜姬悄悄的轻吐了一下舌头,王烁也是暗暗咋舌——连皇族郡主都没见过甚至猜不到食材,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虢国夫人笑道,“我生平无所好,唯豪宅华服,珍馐美酒而已。再有和政郡主与王公子这般的妙人与我共谋一醉,便已是人生最大之幸事!”
言语间,新酒已呈上。
名符其实的,玉碗盛来琥珀光,上等的葡萄美酒。
“诸位,请!”
“夫人,请!”
一巡方过,念奴出现了。
她站到堂中对虢国夫人叉手相拜,问道:“有请夫人,亲点席间曲牌。”
“念奴,去问我的两位贵客。”
于是念奴,又来问和政郡主与王烁。
那天夜里要去念奴斋潇洒时,王烁就想听到念奴亲自献唱一曲《梦游天姥吟留别》。只可惜,那一晚念奴并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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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王烁也很想让念奴亲自来唱这一曲。但有和政郡主在场,还得先尊重她的意见。
“郡主,请。”
和政郡主也不矫情和推让,微然一笑,“文臣武将,《定风波》”
“喏。”念奴应了喏,施了礼,飘然而去。
王烁则是有点好奇,我只知道《定风波》是宋词当中常见的词牌,原来它早在唐朝就有了?
“教坊名曲《定风波》,我也很喜欢。那文臣武将的一番问对,颇有意思。”虢国夫人道,“不知道郡主殿下,更喜欢文臣那一段,还是武将那一面?”
“当然是武将。”和政郡主答得毫不犹豫。
王烁在一旁轮眼珠儿,什么文臣、武将?什么鬼?
正在这时,屏风后面的乐师们,曲风一改。
舞池中间翩然起舞的女子,也换了人。
一边,是做文仕男装打扮的舞女;另一边,则是穿着戎装的舞女。
王烁真是乐了,这是要唱大戏呀?
这时,屏风后面传来了女子的歌声,“定风波!”
先声夺人,王烁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偻侈。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这显然唱的是武将版的《定风波》。虽是女子嗓音,但唱得慷慨激昂,豪情澎湃。
再加上,这个词也写得很不错。
王烁有那么一点,被感染到了。
一曲方罢,和政郡主的脸上露出了愉悦与激赏的笑容,“我向来最是喜欢,这一首《定风波》。手执绿沉枪似铁,龙泉三尺斩新磨。好男儿,就当定风波!”
王烁感觉有点小尴尬,是在说我吗?说我吗?
“郡主殿下,果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志。”虢国夫人看了看和政郡主,又看了看王烁,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暧昧不清。
她说道:“相比之下,另一曲文臣定风波,显得有些绵软无力如病呻吟,不如,就不唱了吧?”
“还是唱吧?”和政郡主道,“兴许有人喜欢呢?”
王烁笑了笑,“我更喜欢,武将定风波。”
安菲娜姬连忙附合,“我也是。”
虢国夫人笑了,“看来,我等皆是志同道合之辈?”
和政郡主微笑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过如此。”
王烁只是笑而不语。
虢国夫人忙道:“念奴,换一曲吧?”
念奴连忙走了出来,“请问夫人,换哪一曲?”
虢国夫人与和政郡主异口同声道:“问王公子。”
王烁心中暗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念奴走近几步,对王烁款款施礼请问。
“不知念奴姑娘,可否方便亲自献唱一曲?”王烁问道。
念奴略感意外,但只是微然一笑,“公子有命,念奴无不遵从。”
“我想听太白先生的新作,《梦游天姥吟别留》。”王烁感觉,真是等到花儿都快谢了。
“喏。”念奴对着王烁微然一笑,妩媚顿生。
王烁不由得微微一怔,这女子安静的时候,端庄贤淑无比。如此巧倩一笑,那个眼神,简直……勾魂!
真奇怪,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异常端庄又极度妩媚?
这样的女子,好像只会出现在神话传说之中。比如,九尾狐妖附身的苏妲己!
念奴已经飘然而去。
安菲娜姬的小声碎碎念又响起,“我今天就不该来的……”
王烁真是乐了,“要不我再哄你一下?”
安菲娜姬也是暗暗一笑,“得换新鲜的词儿。”
“两位,别只顾着打情骂俏呀!”虢国夫人很不识趣的笑而说道,“请,满饮此爵。”
“夫人请。”
片刻后,念奴换了一身舞服,带着几名舞伎一同出来了。
她在舞池中环环的施礼,“太白先生的诗作《梦游天姥吟别留》,念奴斗胆为其谱上新曲,这便献丑了。”
丝竹复起,曲风大换。
音乐深沉而悠扬,舞伎们的舞步轻盈而洒脱。二者配合在一起,将浪漫与潇洒的气氛,喧染到淋漓尽致。
念奴随曲漫舞,轻展歌喉——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王烁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仿佛已是置身于飘渺的云海之间,见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庭宫厥,与随霞起舞的神仙中人。
念奴的歌声,则是飘扬在这仙境之空的玄天妙音。
有人说,李白秀口一张,就是半个盛唐。
太白先生的诗作,写尽了盛唐的雍荣与繁华,还有唐人的不羁与浪漫。
此刻王烁却固执的认为,另一半盛唐,就在念奴的歌声里。
听着她的歌,你就会相信:盛唐的天空,真的有神仙。
太白先生见过他们,所以他才能写出那样完美的诗。
念奴肯定也见过,所以她才能把太白先生的诗,唱到如此的完美!
第249章 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与虢国夫人府上的轻松惬意相比,此刻的右相府中,则是弥漫着一片诡谲而压抑的气息。
右金吾卫将军韦由,脸上挂着形如豆粒的汗珠,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执笔的右手仍在轻微颤抖。。
他在一份供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短短的两个字“韦由”,却好不容易才写完。韦由微闭双眼抬起头来,长长的吁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深深绝望。
吉温轻轻的拿起这份供状,细致的观看了一阵,然后将它小心翼翼的递到了坐在主位的,李林甫的面前。
李林甫都没有将供状拿起,只是任由它躺放在小几上,随意的看了几眼。
吉温一向很有眼力劲。他连忙将它收走,小心的归档存放起来。
“韦将军能以国家大义为重,不偏私不包庇,本相由衷欣慰。”李林甫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本相早就掌握了韦陟贪赃枉法的确凿证据。韦将军能够认清事实大义灭亲,实是明智之举。”
韦由有点失魂落魄之态,喃喃道:“证据与证人,皆是出自推事院一家,难免让人怀疑推事院造假。有了韦某人的证词,便能将其办成板上钉钉的铁案。”
吉温立刻低斥了一声,“韦将军,注意你的措词!”
“无妨。”李林甫反倒是无所谓,淡淡一笑,说道,“韦将军是一位性情中人。偶有感慨,可以理解。”
韦由看似不想再多言,站起身来叉手一拜,“若无他事,韦某就请告辞。”
“韦将军,请自便。”
韦由走了。
李林甫突然哈哈的大笑。
吉温好奇,“右相因何发笑?”
“吉温哪!”李林甫笑道,“你知不知道,本相最是喜欢看到韦由这一类自诩清高的所谓名门高士,显露出这等无助、不堪、恼怒、绝望又十分惭愧的猥琐神情。这简直就是人世间最美的图画,本相甘之如饴!”
吉温跟着一起笑了笑,叉手拜道:“亚里斯一案查办至此,大体也差不多了。接下来,该是轮到杨慎矜了吧?”
“本相特意把杨慎矜留在最后,不是没有原因的。”李林甫道,“这个人非同小可,不是韦陟等辈能比。想要动他,得要方方面面思虑周全。最重要的是……”
李林甫适时打住。
吉温小声的接了一句,“宫里的反应。”
李林甫露出赞赏的笑容,点了点头,“这回还有两个不识时务的王烁与杨钊,以为他们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拯救杨慎矜。须不知,圣人其实早就知道了杨慎矜的一些罪状。想必,圣心早就对其颇为不满了。”
“先下手为强,还是右相高明。”吉温拜言道,“难怪杨御史上了骊山也是立刻碰壁而归,这又乖乖回到右相面前,来请罪服软了。”
“杨钊,野心不小。”李林甫道,“但是这个人,志大才疏。”
吉温连忙赞道,“右相慧眼如炬!”
李林甫只是笑了笑,小声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虢国夫人的姘头,似这等无德无才之辈,本相哪会让他在老夫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吉温露出那种“我懂的”笑容,小声道:“如此看来,杨御史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李林甫故意一本正经的问道:“真的吗?”
吉温这张脸就像是变色龙一样,立刻露出男人能懂的那种嘲讽表情,小声道:“嗯……也未见得,就有多长。”
李林甫哈哈的大笑,“不雅、不雅!……但是老夫,很喜欢!”
众所皆知,李林甫素无高深的才学,更谈不上什么高雅的修养。所以吉温,才敢在他面前说起这等低俗的冷笑话。
眼见右相开怀大笑,吉温连忙不失时机的道:“右相,史敬忠都已经到手,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弹劾杨慎矜?”
“再等一等。”李林甫道,“史敬忠称说,王烁将他拿住之后,逼他交待了一份口供。如果王烁把这份口供递到了圣人面前,难保不会节外生枝。如果我们仓促动手,宫里却来了别的旨意,那麻烦可就大了!”
吉温想了一想,小声道:“圣人哪会因为这样一份毫无份量的证据,就做出影响朝政大局的重大转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林甫道,“无论如何,本相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违备了圣人的意思。这是绝对的铁律,这是不容冒犯的天条。吉温,你也要牢牢的将它记住!”
“喏!”
二人讨论得正起劲,门吏突然来报,宫中特使、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到了。
吉温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叉手拜下,“右相,果然料理如神!”
李林甫则是淡淡微笑,“随我一同前去迎接圣使。看高力士,是如何说法。”
右相府里连忙摆开了排场,迎接圣人派来的宫中特使。
高力士与李林甫也算是老熟人了。
要算起来,李林甫能有今日之气象,没少托高力士的福。因此,李林甫一向对高力士非常的尊敬,有如学生面对师长。
一番客客气气的嘘寒问暖之后,李林甫就问,宫中有何旨意?
高力士不急不忙,挥了一下手,示意随行军士将一大批箱笼财货搬了进来,说道:“圣人说了……”
“高将军且慢!”李林甫连忙叫停,认认真真的整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的拜倒下来,“臣李林甫,恭聆圣谕。”
高力士笑了笑,拱手对着北面拜了一拜,再道:“圣人口谕,下元将近,右相辛苦了。朕赐你下元安康。”
“臣李林甫,谢陛下隆恩!”李林甫大声而激动的高喊,连续磕头,“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力士等他忙活完了,才将他扶起,面带微笑的道:“右相,圣人还有另一道口谕。右相想不想听?”
“这……”李林甫狐疑的眨巴了几下眼睛,“与我有关吗?”
“或许有。”
李林甫连忙作势要跪,高力士将他拉住,“右相就不必再跪了。”
“既是圣人口谕,为臣之人,蔫有不跪而聆听的道理?”李林甫道。
高力士笑了笑,“这是圣人下达给我的口谕,叫来前来推事院,与右相一同办事的。我就不原话复述了,将大意说与右相一听便可。”
“哦?”李林甫闻言表情微变,心中暗觉有些不妙,“圣人,有何旨意?”
高力士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圣人特命我前来,参与查办与审理,有关杨慎矜一案。”
什么?!
李林甫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小声问道:“高将军,圣意究竟如何?”
“圣人的话,是这么说的。”高力士对着北方,遥遥一拜。
李林甫“扑通”一声,又给跪了。
高力士道:“朕年纪大了,心软眼慈,不想再看到朝堂之上血光泛滥。”
李林甫跪在地上,身体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口谕宣毕,右相请起。”
李林甫跪着没动。
“右相?右相?……”
高力士只好亲自动手,将李林甫从地上扶了起来。
李林甫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就如同突然遭了一场大病,恍如失神的睁大了眼睛,像是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右相可是身体不适?”高力士连忙关切的问道,“府中当有医郎,何不速传?”
“不,不……李某无妨。”李林甫回过了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叉手而拜,“高将军远来辛苦了。有请高将军,先去厢房歇息。片刻稍后,李某再来高将军面前聆听教诲。”
“好。”高力士也不多言,带着他的人,跟右相府的家臣去了厢房。
李林甫大步走进了他的书房里。
气氛明显不对,吉温都没敢跟进去。
事实证明,吉温的选择是正确的。
仅是片刻过后,书房里传来一阵砸打,与利刃砍凿木头的声音。
还有李林甫的嘶声怒吼——
“黄毛小儿!”
“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第250章 少年行
今天,应该就是王烁至从来到大唐之后,过得最悠闲也最快乐的一天。
那些教坊艺人与梨园子弟登峰造极的歌舞技艺,真的刷新了王烁对于大唐音乐艺术的认知。他没想到,在没有高科技电子设备的大唐时代,人们凭借如此古老原始的乐器和纯粹天然的舞蹈,就能发挥出这么强大的感染力。
不亲眼目睹,是无法体会到这种如痴如醉之感的。难怪坐拥天下的皇帝,李隆基也会沉迷于此道。这的确是难以言喻,但绝对无与论比的绝妙享受。
梨园名角李龟年的联袂登场,给了王烁一个小小的惊喜,也将今日这场宴会推向了另一个高潮。
王烁相信,大多数的国人都对诗圣杜甫的那一首《江南逢李龟年》耳熟能详。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首诗现在还没有诞生,它写于安史之乱之后。当时的李龟年因为战乱,已经流落到江南一带。
现在的李龟年,还是享誉京城的梨园大腕。除了皇帝李隆基对他格外的欣赏与喜爱,京城的权贵们也很热衷于请他登门献艺,为此不惜一掷千金。
李龟年是一位名符其实的音乐家。他除了善歌,还擅长琵琶、筚篥和羯鼓多门乐器,更是一位大师级的作曲家。在梨园这个大唐版的“皇家音乐艺术学院”里,他和李隆基一样,都是那些梨园子弟的“教授”。
李龟年带着一面羯鼓登场,当众称说,他刚刚亲自给王摩诘(王维)的诗作《少年行》谱了曲,专为献给今日在场的一位,名动京华的少年英雄。
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王烁的身上。
王烁的脸上稍稍一红,城会玩!
羯鼓敲响了前奏,鼓点轻快而振奋,节奏感极强。
酒至半酣的安菲娜姬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跳舞!”
李龟年闻言一喜,“有请如夫人登台!”
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的安菲娜姬,眼睛炽热而期待的看向王烁。
王烁点头,“去吧!”
安菲娜姬大喜,但又有些犹豫,“我得换身衣服。”
念奴忙道:“有请如夫人,随我前来。”
安菲娜姬连忙跟她去了,一路欢呼雀跃,非常的快乐而兴奋。
李龟年都暂停了演奏,静静的等待安菲娜姬归来。
片刻后,安菲娜姬就换上了一身专跳胡舞的舞服回来了。
王烁不觉有点好笑,安菲娜姬生性活泼而好动,特别擅长于胡旋舞。但她从来没有和李龟年这些人一起排练过,可别搞砸出糗了!
很显然,虢国夫人与和政郡主也对此充满了好奇。
羯鼓再响,轻盈明快。屏风后面的其他乐工轻奏琵琶与管弦,随之唱合。
已被酒晕染出了腮红的安菲娜姬,闻鼓而灵动,脚步腾挪身体飞旋,如同一团跳跃的火苗,在舞池中央轻舞飞旋起来。
虢国夫人与和政郡主当即惊艳到表情一变,连忙一同鼓掌。
李龟年也是面露惊喜之色,手中的鼓点敲得更加激情昂扬。
此刻,跟随鼓点节拍飞旋如风的安菲娜姬,就如同一只踩着音符在云端漫舞的精灵。她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都仿佛充满了魔力,能够轻松拔动每一个人的心弦。
李龟年还未及开唱,安菲娜姬这充满灵性与野性舞蹈,已经快要把每个人的心湖搅到天翻地覆。
如获至宝惊喜不已的李龟年,有意延长了他的鼓点前奏,想让安菲娜姬多舞片刻。
在席间上首安坐的虢国夫人突然坐不住了,他起身拉着念奴,很突然的离席而去。
众皆愕然,怎么回事?
李龟年的鼓和安菲娜姬的舞也戛然而止。
片刻后,虢国夫人又回来了。
她居然换上了,和安菲娜姬一样的胡旋舞服。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跳舞了。”虢国夫人抬起双臂,当众展现着自己这一身舞服,“胖了许多。不知道还能不能跳得动?”
王烁感觉很是意外,虢国夫人还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主,哪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主家贵妇人,亲自下场为宾客献舞的?
不过,估计虢国夫人的跳舞水平不会太差。杨贵妃以能歌善舞而闻名,她可是杨贵妃的亲姐姐,想必也是从小学修炼过舞蹈这一门重要功课。
“真好!”安菲娜姬欢快的惊叫起来,“一看夫人这驾式就知道,夫人定是一位善舞能手——我们一起跳吧?”
“我正有此意。”虢国夫人落落大方,对着和政郡主与王烁笑了笑,“若是跳得不好,二位可不许笑话哦?”
和政郡主颇为惊讶,都站起了身来,“思宁热切期待。”
王烁也只好站起了身来,“有幸目睹夫人舞姿,王某荣幸之极。”
念奴也走了过来,“念奴愿为歌唱。”
“如此最好!”李龟年闻言更是大喜,“有念奴歌唱,我就能更加专心的奏鼓——诸位,请!”
鼓点再起。
一场音乐盛宴,由此从天赐临。
李龟年的曲,念奴的歌,举世无双。
安菲娜姬的精灵之舞,动人心魂。
虢国夫人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和安菲娜姬同步而舞,居然也不惶多让!
眼前之景,已不是“惊艳”可能形容。
此刻,王烁却感觉很是遗憾。
可惜手中没有任何的影相设备,能够将此前这一幕,永久的保存下来。
时过境迁,美人终会白头,繁华或将落尽。
到那时,谁还记得她们也曾在这历史的长河之中,掀起过一朵朵微末而惊艳的浪花?
恍然失神之间,和政郡主居然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面带微笑,举着一杯酒。
王烁连忙叉手一拜以示失礼致歉,并举杯相迎。
“敬你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和政郡主面带微笑,凝眸轻语。
王烁微然一笑,“敬你丽质天成,巾帼须眉。”
就如同两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杯饮下时,两人相视而笑。
相逢一杯酒,尽在不言中。
此刻,舞正酣,酒正浓。
念奴的歌声,飞上了云霄。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第251章 心动
金乌西去,清风拂柳。
那一场繁华似锦的音乐盛宴虽已散去,但众人拨动的心弦却未能止住,酒酣耳熟正在妙处。
虢国夫人说,她家的花园若得夕阳耀映,向来最是动人。邀请大家去花园漫步,消食解酒。
大家都应约而往。
安菲娜姬今天特别的兴奋。尤其是认识了李龟年与念奴这两位曲乐大师,让出她格外的高兴。于是在去往花园的路上,她与李龟年和念奴同行一处,相谈甚欢。
王烁则是与虢国夫人及和政郡主走在了一起,闲聊交谈。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和政郡主与虢国夫人在说,王烁只是静听。她二人的话题比较轻松也更偏向于女性化,是以今日的宴会曲目和舞蹈为主。
此刻,王烁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和政郡主与虢国夫人,怎会成了朋友?
按理说,他们更应该是一对敌人。
因为皇帝与太子,是政治天敌。杨氏外戚,却是一个紧紧围绕皇帝为核心的利益集团。
从根本上讲,杨氏外戚与太子一系,是天然对立的。
更有甚者,此前李林甫发起“皇甫惟明案”与“杜有邻案”的两次大狱,都是为了动摇太子。而这两次办案,杨钊本人都有参与。他借此,亲手打击了不少自己的政敌,其中就有忠于太子的党羽。
虢国夫人是杨氏外戚集团的核心人物,和政郡主则是太子的亲生女儿。这两位见面就该拔刀论剑的人,如今却在这里有如挚友的相谈甚欢……王烁真是越想越迷糊,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时,虢国夫人与和政郡主的话题,不知不觉切换到了,杨慎矜。
静静倾听的王烁,不由得心中一醒神:今日这场宴会,说白了就是虢国夫人特意举办的一场,为了庆祝拯救杨慎矜成功的“庆功宴”。
如此说来,和政郡主也与杨慎矜一案有关。不然,虢国夫人为何要请她前来?
这时,虢国夫人已经把杨慎矜的事情,很简单的对和政郡主讲了一遍。
真的说得很简单,几乎只是讲出了最后的结果。其中的诸多细节涉及敏感,虢国夫人只字未提。
但是,这已经足以让和政郡主感觉到了震惊。
“真是不可思议。”和政郡主道,“二位虎口夺食救下杨慎矜,真可谓一大壮举!”
虢国夫人笑吟吟的道:“有位智者说过,不放弃才能创造奇迹。我现在,深以为然!”
虢国夫人多喝了几杯,舌头稍稍有一点打卷,发音不是太准确。
于是王烁哭笑不得,因为他听到的“智者”,更像是“智障”。
和政郡主看了看虢国夫人,又看向王烁,认真的说了一句,“确是奇迹。了不起的奇迹。”
王烁可是记得岑参说过,和政郡主早有预言,谁也救不了杨慎矜。如今看来,她应该是早就和虢国夫人讨论过这一话题。否则,虢国夫人今天没理由将她请来一同参与这场“庆功宴”。
只是很奇怪,她们两位怎会私下讨论,这样敏感的政治话题呢?
这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杨慎矜的话题浅尝辄止并未深谈,三人很快又聊起了诗歌,聊起了李太白与岑参这些人。
“王公子,今日清晨岑先生就离开长安,游历天下去了。”和政郡主说道,“他说,他要去江南寻找李太白,与他结伴同游。”
王烁问道:“他已经辞去了官职吗?”
和政郡主点了点头,“他说,一年之内他会再次回京。但到时,他却不会再回东宫就职了。”
“那他有没有说,到时他会去往哪里高就?”
“没有。”
王烁笑了,嘴巴还挺严实。
“看来,王公子似乎知道一些隐情?”和政郡主问道。
“不,我不知道。”
和政郡主则是笑了,“但我却知道,乐游原安归肆的龙膏酒,殊为独特。”
王烁不由得心头一紧,莫非你还知道一位叫樱桃的胡姬?……姓岑的真是经不住表扬,大嘴巴一个!
“二位仿佛是聊到了乐游原的胡姬酒肆?”虢国夫人问道。
王烁笑了笑,“是的。”
虢国夫人道:“正好,我有一件关于酒肆的事情,要与公子商量。”
和政郡主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郡主不要误会。”虢国夫人道,“就是合伙开家酒肆,赚些小钱。郡主若有兴趣,何妨一同参与?”
“我倒是想。”和政郡主微笑道,“但是家父管教甚严,我还是不加参与为妙。”
虢国夫人只好点头笑了笑,“太子那一关过不去,确实没办法。如此,便不好再勉强郡主了。”
“无妨。”和政郡主微笑道,“倘若二位的酒肆当真开了张,我定会常去捧场。”
“欢迎之至。”虢国夫人笑道,“郡主记得,一定要来哦?”
“思宁,必不失信。”
再又寒暄了片刻,和政郡主坚持要走。
虢国夫人与王烁,一同送她离府。
马车已经备好,仆人已将登车木阶放到了车边。
三人拜别已罢,和政郡主朝马车走去。
“还不动?”虢国夫人突然在王烁耳边说道。
王烁立刻醒悟了过来,连忙走到了马车边,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和政郡主略感意外的深看了王烁一眼,婉尔一笑,伸出自己的手,搭在了王烁的手掌间。
美人柔荑,纤若无骨。
“多谢王公子。”和政郡主轻点螓首,以示谢意。
“郡主好走。”王烁松开了手,心中突然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和政郡主走进了马车里,素手轻扬,卷起了宛如细雨的珠帘。
“公子保重。”
“郡主保重。”
和政郡主微然一笑,凝眸深看了王烁一眼,慢慢放下了车帘。
马车动了。
王烁的心,仿佛也在随它而动。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虢国夫人慢慢的走到王烁身边。一边走,她一边吟颂着这一篇古老而华美的《诗经?卫风?硕人》。
王烁笑了笑,“夫人何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虢国夫人笑道,“心动了,就不要放过。”
真人面前,不必说什么客套假话。
王烁淡淡一笑,“王忠嗣的儿子,不是可能和太子之女在一起的。”
“那也未必。”虢国夫人说得颇为肯定。
王烁有点好奇,“夫人似乎另有高见?”
虢国夫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按理说,我也不该与和政郡主成为朋友。”
王烁点了点头,“夫人的直率,令人欣赏。”
“来吧,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虢国夫人展颜一笑,“为了弘农杨家,也为了太原王家。”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认真点头,“乐意之至。”
第252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
伟光正与妖魔化,总让历史人物披上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现在,无论正史和野史对虢国夫人都有哪些记载,无论后世的学者对她有着怎样的评价。王烁只相信,自己眼前的这位虢国夫人,才是最真实的。
因为个性率真,她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是一样的醒目。
她轻佻奢侈、贪得无厌,她仗义耿直、助人为乐。
褒贬姑且不论,王烁认为,虢国夫人是一个挺有趣的人。她肯定不会被人贴上高尚的标签,但她远比大多数的伪君子要来得可爱。
这一方面,虢国夫人和杨钊还真是颇为相似。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有着“自由之身”的虢国夫人并不避讳男女之嫌,直接将王烁请到了一栋小楼的二楼密室里,要做详谈。
这是一间用精美玉器与匠心盆栽装饰的精致阁楼,室内盈绕着淡淡的花香。清漆刷成的木壁上,悬着一副精美华丽的仕女图。
王烁细下一看,竟然是当世著名大画家吴道子,专为虢国夫人画的一张“漫游花丛图”。
这样的画,绝对有价无市。
这间房室的每一处细节,无不彰显虢国夫人精致到挑剔的生活品味。
“王公子,这间阁楼是我的私密独属之地。至从落成之后,你是第二个进来的人。我一向亲自打扫收拾这里,连婢女和杨钊都从来没有进来过。”虢国夫人如此说道。
王烁笑了笑,“夫人真是太看得起王某了。”
“其实,每个人都需要一处,不被他人窥视与惊扰的私密独属之地。他可以在这里,像个孩子一样的为所欲为。”虢国夫人道,“王公子,你有这样的地方吗?”
王烁摇了摇头,“我没有。”
“真可惜。”虢国夫人道,“只有在这样的地方,你才能享受到真正的自由。”
“夫人渴望自由?”
“极度渴望。”虢国夫人道,“哪怕是暂时的。”
王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露微笑,“有追求的人,才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夫人,我们该谈点什么?”
虢国夫人不急不忙,亲自给王烁沏上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公子觉得,我们杨家,现状如何?”
这还用说?
王烁都笑了,“宠冠天下,富贵无双。”
虢国夫人只是笑了笑,“只因贵妃深蒙圣宠,天宝四年,家兄杨锜娶武惠妃之女太华公主。去岁天宝五载,家兄杨铦授上柱国官拜三品,私宅立戟。我与两位姐妹各封国夫人。”
王烁点了点头,天下人都知道啊,怎么了?
虢国夫人道:“王公子可知,去岁天宝五载家兄杨铦为何得授上柱国,官拜三品私宅立戟?”
王烁摇了摇头,这还真是不大清楚。
虢国夫人淡淡一笑,“去岁七月,贵妃娘娘触怒了圣人,被逐出内廷,放归于家兄杨铦府中。”
王烁微微一怔,虢国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史书上是有这样的记载。李隆基生性风流,有了杨贵妃也依旧宠幸别的女子。杨贵妃因此吃醋生气触怒了皇帝,被逐出宫闱。
但此后李隆基茶饭不思、日夜思念。于是一向懂得察颜观色的高力士,又大张旗鼓的把杨贵妃接回了宫里。皇帝与贵妃重归于好,感情更盛往昔。
听虢国夫人的口气,事后杨铦得以加官进爵,是心怀愧意的皇帝弥补杨家的一种表现。
“王公子能够想像,当时我们杨家人有多么恐慌吗?”虢国夫人问道。
王烁点了点头,贵妃触怒了皇帝,这对杨家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如果事后贵妃与皇帝没有和好,而是由爱生恨,那么宠冠天下、富贵无双的杨家,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彻底毁灭!
对杨家人来说,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皇帝的一个念头。
虢国夫人再问道:“王公子,如果是你,在经历了那一次事件之后,你会做一点什么?”
王烁想了一想,“这个问题若不设身处地,实在无法回答。”
虢国夫人淡淡一笑也没介意,说道:“王公子可曾知道,我大姐韩国夫人和我八妹秦国夫人,最擅作媒?”
“偶有耳闻。”王烁道,“据说,十六王宅与百孙院里的婚配媒酌,大多都是二位夫人经手。”
“没错。”虢国夫人笑道,“她二人一向十分贪财,每做一次媒至少要收取三十万钱。借此,她们发下不小的横财。”
王烁都笑了,虢国夫人还真是直人快语,背后数落自己的亲姐妹也不含糊——但是,这跟当下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王公子,我并没有扯远。”虢国夫人的眼中精光奕奕,说道,“既然十六王宅与百孙院的婚配都由我的两位姐妹来做媒,那么,肥水自然不能流了外人之田。”
王烁的好奇心一下就被挑了起来,“此话怎讲?”
虢国夫人道:“去岁天宝五载岁末,我大姐韩国夫人之女崔氏,嫁给了太子之子广平王李俶为妻。礼仪之盛大,震动京华。犬子裴徽未及成年,现已和太子之女延光郡主定下了婚约。”
王烁心中猛然一亮,原来如此!
杨贵妃被逐出宫闱的这一危机事件过后,杨家人采取的策略的就是:与太子联姻!
皇帝,毕竟已经老了。万一哪天他龙驭殡天,现在享尽荣华富贵的杨家人,到时该要何去何从?
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还有另一个问题更加现实也更加逼近,万一哪天皇帝厌烦了杨贵妃,或是又被触怒将她逐出宫闱,并且不再接她回去了,杨家人又该何去何从?
因此,在那一次的“贵妃被逐”危机之后,杨家人迫不及待的增加了杨氏家族与皇族的联姻,借以巩固自己的外戚地位。此一举,就算不能在杨贵妃再次被逐之后保住之前的荣华富贵,至少也能多攒几张保命符。
如此看来,杨家人也是怀有深深的危机感。
虢国夫人给王烁的杯子里添上了一点茶,云淡风清的笑而问道:“王公子现在明白,我为何能与和政郡主,成为朋友了?”
“明白。”王烁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她虽是一介女流,平常看起来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真的是很有头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虢国夫人笑了一笑,说道,“和政郡主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王公子,可要珍惜。”
虢国夫人故意的,旧话重提。
起初,王烁以为她是三姑六婆嘴,随口那么一说。
现在,王烁才算是听懂了虢国夫人真正的,弦外之音。
为求自保,放眼未来,杨家已经在和太子联姻。
如果王家也能和太子联姻,三家联合如此庞大的一个政治集团,要兵有兵要权有权,包括李林甫在内,又还有谁人能够撼动?
当然,这样的局面显然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他一定会很慌,很慌。
“王公子若能迎娶和政郡主,将来就能与犬子成为连襟。”虢国夫人笑道,“到时,我们孤儿寡母,可就全靠王公子照拂了。”
“既然夫人直人快语,我也不隐瞒。”王烁道,“我确实对和政郡主略有所好感。但是我的婚姻,不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就能说了算。”
“理解。”虢国夫人道,“实不相瞒,其实最初我是想要把我自己的女儿,嫁给你,但是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但是,他们有他们反对的理由,我也有我坚持的道理。”
王烁道:“夫人的坚持,就是让我与令郎成为连襟?”
“没错。”虢国夫人道,“我知道,王家与东宫的联姻会触犯一些忌讳。但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王烁挺好奇,“什么办法?”
“暂时,我还没有想道。”虢国夫人婉尔一笑,“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够,创造奇迹!”
第253章 红粟玉臂友
王烁走出虢国夫人的独属小楼时,夜幕都已降临。
虢国夫人亲自点燃灯笼,给了王烁一个,自己也打了一个。两人前后脚的从楼上走下来。
灯笼的照明效果有限,楼梯昏明不定。为免踏空摔跤,王烁很自然的朝后伸手,搀了虢国夫人一把。
虢国夫人把手搭进王烁的手掌里,咯咯的直笑,“被旁人看到,还不知道我们两人刚刚做了什么呢?”
王烁也不是什么青春懵懂的小奶狗了,闻言却也是老脸一红,笑道:“还好是男未婚女未嫁,不会有被人打死的风险。”
虢国夫人放声大笑。
夜色寂静,她的笑声传得许远。
连坐在花园稍远处一起聊天的安菲娜姬与念奴,都听到了。
“聊的什么,如此开心?”安菲娜姬撇了撇嘴,话里多少有一点的酸味儿。
念奴只是淡然微笑,“夫人性情直爽,不拘小节。”
安菲娜姬转了转眼珠儿,嘿嘿一笑,“那你说,他俩会不会,那个……那个?”
“不会。”念奴语气虽轻,但说得很肯定。
安菲娜姬有点好奇,“你很了解虢国夫人吗?”
“只在宫中,偶有碰面。今次,是我头次与之打上交道。”念奴说道:“但我知道,虽然虢国夫人不拘小节。但真要涉及到大事,她很有分寸。”
“大事?”安菲娜姬轻轻的皱了皱眉,他俩能有什么大事可谈?
正说着,虢国夫人与王烁一同走到了附近。
念奴与安菲娜姬连忙停止了交谈,起身相迎。
“菲儿,我们该回去了。”王烁道,“快来拜谢夫人。”
“何必如此见外?”虢国夫人笑吟吟的。
安菲娜姬还是走上了前去,规规矩矩的给虢国夫人拜礼道谢。
“安菲娜姬,大约就是我见过的身段儿最好,胡旋舞也跳得最好的姑娘了。”虢国夫人面带微笑的说道,“改天有机会,我带你进宫去见贵妃娘娘。贵妃酷爱舞蹈,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安菲娜姬忙道:“多谢夫人抬爱。但我跳舞都是兴之所至,随兴而为。纯粹是西域民间的野路子,上不得台面的。”
“这叫天赋异禀,旁人学都学不来的,殊属难得。”虢国夫人道,“以我对贵妃的了解,我敢肯定,她一定会非常的喜欢你。”
“那……”安菲娜姬再次下拜,“我先谢过夫人了。”
“这姑娘真讨人喜爱。”虢国夫人说着,从自己的手臂上取下了一个镶金玉臂环,递到了安菲娜姬的面前,“送给你的,见面礼。”
安菲娜姬微微一惊,“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虢国夫人面带微笑的,看了看王烁。
王烁笑而点头,“菲儿,夫人一片盛情,却之不恭。”
“多谢夫人。”安菲娜姬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虢国夫人笑吟吟的道:“咱们一人一个,留作纪念。”
念奴在一旁叉手拜道:“恭喜夫人,喜得红粟玉臂友。”
虢国夫人呵呵直笑,安菲娜姬则是有点好奇,“何谓,红粟玉臂友?”
王烁道:“我曾听说,梨园子弟谢阿蛮,擅跳凌波舞。杨贵妃特别喜欢她的舞蹈,赐以珍贵臂环,呼之为:红粟玉臂友。”
“咦?”虢国夫人笑道,“王公子,竟对宫中秘闻也如此清楚?”
王烁笑道:“偶有道听途说。”
虢国夫人道:“那你应该也听说过,谢阿蛮虽是名在乐籍的梨园子弟,却被圣人钦封为内侍省舞者供奉,视同正五品内廷宫官?”
王烁点了点头,“今日登台献艺的李龟年,内侍省正五品歌者供奉。”
“你知道得不少嘛!”虢国夫人笑着,指了指念奴,“那你可曾知道,李龟年是念奴的老师,而谢阿蛮则是念奴的义姐?”
“这我还真不知道。”王烁看向念奴。
念奴连忙款款下拜,“念奴一介贱倡,何足挂齿。”
王烁只是笑而不语,心想:兴许你现在,还无法与李龟年相提并论。但如果你知道后人把你称作盛唐第一歌女,还因你之名兴起一个名叫《念奴娇》的著名词牌,你作何感想?
“菲儿姑娘。”虢国夫人道,“明日若无他事,何不来我府中一聚?我有一些小事,要与你商议。”
安菲娜姬微讶,看向王烁征求他的意见。
王烁轻轻的点了点头。
安菲娜姬连忙拜下,“夫人有命,无不遵从。”
再又聊了一些闲话之后,虢国夫人亲自将王烁与安菲娜姬送到了府门口。
拜辞之后,王烁与安菲娜姬各自骑上了自己的马。虢国夫人特意派了十几名府上的奴仆,点起两排灯笼为之沿途照明,送他们离开了虢国夫人府。
念奴特意等着虢国夫人送完了客人,来向她道别。若无其他差谴,她也准备去往府上的客房歇息。
“念奴。”虢国夫人带着她边走边说,“我听说,前几日你是告假回了老家,去祭奠家人?”
“回夫人,正是。”念奴答道,“昨日念奴方才回到长安。得知圣人已经移驾华清宫,念奴明日也要前往骊山侍奉圣驾左右。”
虢国夫人饶有深意的道,“难怪那天仪王邀请王烁与杨慎矜一同去念奴斋玩乐时,未曾见到你本人现身。”
念奴的表情微微一变,但未敢多言。
“杨慎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虢国夫人问道。
“我刚刚回京,还未曾听说。”念奴的表情当中,凭添了一丝紧张,“夫人,杨中丞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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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夫人微然一笑,“那就让我,慢慢的说给你听吧!”
王烁和安菲娜姬,已经双双回到了家里。
安菲娜姬进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仆人赶紧给她准备热水沐浴。她今天可算是玩开心了,疯出了一身的汗。
王烁则是例行前去探望病号安国臣,顺便将今日赴宴的各种细节都说给他听,好好的刺激了他一番。
“圣人和高将军都去了骊山,我的伤却还未恢复,想想真是急人。”安国臣多少有点郁闷。
王烁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像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孤儿?”
安国臣的脸皮直抽筋,“话虽然听得有些别扭,但还真是有点这种感觉。”
没聊几句,安菲娜姬哼着不太着调《梦游天姥吟留别》,摇晃着手中那个玉臂环,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碎妹子,拿的什么东西?”安国臣问道。
“宝贝。”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杨贵妃的亲姐姐,送给我的。”
“哟喝!”安国臣惊叫道,“跟着二公子出门一趟,这便攀龙驸凤、身份倍涨了?”
“那当然。”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从今天起,我就是虢国夫人的红粟玉臂友。”
“虢国夫人?”安国臣微微一惊,“这可不一盏省油的灯!”
安菲娜姬飞快的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我比她更费油!”
然后,她不怀好意的看向王烁。
王烁装作完全没有看见,一本正经的道:“我怀疑,虢国夫人就是杨氏家族实际意义上的,掌权当家人。”
安菲娜姬好奇的问道:“杨家,难道不是杨贵妃最大吗?再说了,杨贵妃三姐妹不是还有两位兄长吗?哪会轮到,虢国夫人来掌权当家?”
王烁道:“别看杨贵妃地位崇高、深蒙圣宠,但她感兴趣的只有音乐、舞蹈和爱情,她从不热心于官场与政治。杨氏外戚家族的两位男丁杨铦与杨锜,只是杨氏三姐妹的堂兄,完全是借着裙带关系得以高攀显位。他们资质平庸、能力泛泛,并且一直碌碌无为。”
“那还有一个杨钊呢?”安菲娜姬又问道。
王烁道:“至于杨钊,他从血缘上讲跟杨氏兄妹其实隔得比较远,只能算是同宗。就像我和王子颜、王准这些人的关系类似。”
“二公子所言极是。”安国臣道,“其实我在宫里,也早对虢国夫人与杨钊之事有所耳闻。如果不是因为杨钊攀附上了虢国夫人,杨家的荣华富贵其实与他毫无关联。于杨氏外戚家族而言,杨钊只是一个外人。别说是让他掌权做当家人,能让他说上话就不错了。”
王烁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怀疑,虢国夫人才是杨家真正的当家掌权人。”
安菲娜姬惊讶到咋舌,“真想不到,虢国夫人竟然如此厉害?”
“没错,她就是如此厉害。”王烁问道:“那你想过没有,你要拿什么去和虢国夫人交上这个,红粟玉臂友?”
安菲娜姬嘿嘿一笑,突然一把抱住王烁,“就拿这个!”
安国臣都乐了,“碎妹子,你要把你的男人,送给虢国夫人吗?”
“没错、没错!”安菲娜姬大笑,“反正虢国夫人肯定也是,看上这个男人了。”
王烁真是哭笑不得,“胡闹,快放开。”
安菲娜姬嘻嘻哈哈的笑闹了一阵,总算是放开了王烁。
王烁拿出了那一枚,皇帝赐予的特殊金币。
“这是什么?”安氏兄妹一同睁大了眼睛,惊讶问道。
“菲儿,伸手。”
安菲娜姬连忙摊开手掌。
王烁将金币,放到了她的手中。
“这就是你,拿去和虢国夫人交朋友的真正本钱!”
第254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次日一大清早,每天黎明即起的王烁还在酣睡,睡惯了懒觉的安菲娜姬却是早早的就醒来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床穿衣,生怕吵醒了王烁。然后又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掩上了门。
刚刚走出门外,安菲娜姬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拿出那枚波斯商会的印信金币,对着它连续亲吻了好几口。
“赚钱、赚钱、赚钱!”
“我要成为长安首富!”
一边噔噔噔的跑下楼,安菲娜姬一边欢快的大呼小叫。
躺在榻上的王烁睁开眼睛,将两个布塞从耳朵里拿出来,忍不住呵呵一笑。
“逃过了咚咚鼓,躲不掉蜜宝宝。”
“起床吧!……新一天的休假,就这么愉快开始了!”
王烁慢吞吞的起床更衣洗漱罢了,来到楼下准备吃早膳,安菲娜姬正要坐上马车出门。
见到王烁,安菲娜姬连忙又折返了回来,“难得休沐,你为何要起得这么早?”
“睡到了自然醒。”王烁道,“你要去虢国夫人府上赴约吗?”
“是的。”
王烁道:“经商的事情,你比我精通,我就不指手划脚了。我只叮嘱你一件事情。”
安菲娜姬认真的点头,“你说吧?”
王烁道:“祸国殃民、违法犯罪的事情,无论它有多赚钱,绝对不能碰。”
“明白!”安菲娜姬认真的道,“但凡是重要的事情,我一定与你商议,不会自作主张。”
“好。”王烁道,“去吧,别让虢国夫人久等。昨天她送了你见面礼,记得要回礼。”
“这还用说?”安菲娜姬笑嘻嘻的捧起王烁的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男人,我去赚大钱啦!”
王烁呵呵直笑,“去吧,去吧!”
安菲娜姬坐上马车,兴高采烈的走了。
安国臣拄着一根拐杖,自己从蜜园里走了出来,“一大早就听到那碎妹子大呼小叫。”
王烁打量了他两眼,“恢复得不错嘛,都能直立行走了。”
安国臣嘿嘿的笑,“我真是睡怕了。二公子今日有何打算?”
“赵无疾说过,我兄长今天可能会要过来。”王烁道,“你是不是在屋子里闷坏了,想要出去走走?”
“是啊!”
“那我叫冯刚带几个兄弟,陪你去乐游原散一散心,怎么样?”
安国臣摇了摇头,拄着拐杖走近了一些,小声道:“二公子,你就真的放心让那个碎妹子单独一人去经商?还与虢国夫人这样的人一起合伙?”
王烁明白了,“你是不放心,所以想和她一道去?”
“是的。”安国臣道,“京城可不是酒泉那种小地方,有几个兵就能只手遮天。虢国夫人更不是等闲之辈,我怕碎妹子办不好事情反给二公子惹祸。”
“这件事情,我有分寸。”王烁道,“经商的事情,你我二人都不方便直接出面。但是菲儿却是圣人特许,奉旨经商。现在她手上还持有了两京波斯商会的会主信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安国臣轮了轮眼珠儿,“什么?”
王烁道:“这意味着,菲儿经商的合伙人,可不止一个虢国夫人。”
安国臣惊讶道:“难道,圣人也有份?”
王烁的眉宇微微一沉,“准确的说,是我认为,圣人应该有份。”
安国臣不解的轮着眼珠儿,“此话怎讲?”
“其实圣人,比谁都缺钱。”王烁道,“但是圣人受天下奉养,又不能摆明与民争利。于是圣人只能靠王鉷、杨钊这些人去替他敛败,供以花销。为了取悦圣人、博取自己的荣华富贵,王鉷与杨钊等人巧立名目疯狂的收刮民脂民膏,甚至直接把本该收入国库的钱,偷天换日挪到圣人的内帑,变成圣人的私房钱。”
“就这样,大唐国家的底子在被一天一天的掏空,民怨在一天一天的积累。杨钊与王鉷的官位却在不断的攀升,身上兼领的使职也越来越多。”
安国臣眼睛一亮,“二公子是想借经商之机,解决圣人缺钱的麻烦。从而取代杨钊与王鉷?”
“我没这么大的野心。”王烁道,“貌似繁华的大唐,正在被人敲骨吸髓、日渐衰弱。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只希望大唐不要烂得那么快,那么狠。”
安国臣微微一怔,“大唐,真的在烂?”
“别说你没发觉。”王烁道,“好歹你为官的日子也不短了,现在还是一位天子近臣。”
安国臣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圣人自己不愿理政,全都委托了李林甫。那条老狗除了保住自己的权位,其他的全都不关心。他还嫉贤妒能,拼命的把一些真心效忠、想干实事的人才,通通予以打压甚至铲除。照这样下去,大唐可能真的……”
安国臣突然收了声,瞪大眼睛看向大门口。
王烁是背对着大门,连忙转身一看。
不得了,一队衣甲耀眼的飞龙禁军,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停在了府门的两侧。
守门的亲卫士兵急忙跑来,“二公子,高将军来了!”
“何不早报?”
“事先并无通传,来得十分突然。属下也是刚刚才看到!”
高力士都已经走进了大门。
来不及细想了,王烁连忙上前迎接。安国臣拄着一条拐杖,也跟着一同走上前来。
“王烁参见高将军。有失远迎,还请高将军恕罪!”王烁叉手而拜。
安国臣正要参礼,高力士连忙上前两步将他扶住,“安将军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王烁,你也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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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高将军。”
高力士上下打量了安国臣几眼,笑眯眯的道:“看来安将军恢复得还不错?”
“托高将军的福,属下恢复得很好。”安国臣忙道,“属下今天就可以,随高将军一同回去复职。”
“别急,再将养一阵子。”高力士微笑道,“反正现在圣人也已移驾华清宫,那里全由陈玄礼大将军率龙武军护卫。飞龙禁军暂时无事。”
安国臣微微一怔,“咱们飞龙禁军,居然没有跟着圣人一起去华清宫?”
“兴庆宫,总得有人留守吧?”高力士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讨论这个话题,再道:“王烁,我来找你,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
“高阿爷,这边请。”
王烁连忙把高力士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安国臣及旁人都未有跟来。
方才入座,王烁问道:“高阿爷,还未进用朝食吧?”
“被你气饱了,完全吃不下。”高力士的脸色可不大好看。
王烁微微一怔,“至从下了骊山我就非常老实,完全没有犯事啊?”
“你还有脸说?”高力士拿手指,指着王烁,颇为严肃的说道:“你竟然绕开我,托请虢国夫人去圣人面前替杨慎矜说项。老实交待,你是何用意?”
王烁心头一凛,这话可就有点重了。
往严重了讲,高力士这是在当面指责自己——阳奉阴违、脚踏两船!
“高阿爷,其实……”王烁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不让你为难。”
“何意?”高力士的表情继续严肃。
王烁道:“你老人家是圣人的影子,圣人的心意你很清楚。我想要救杨慎矜,其实就是逆天而行,风险极大。这种事情,我不能拉高阿爷下水。虢国夫人不同,她无官无职又在圣人面前百无禁忌。圣人若是被她说动,当然更好。圣人若是不为所动,也不会将她怎么样。因此……”
听完这一席话后,高力士沉默了片刻。
王烁叉手拜下,“高阿爷,我说的是真心话。”
“是不是真心,我自会分辨。”高力士道,“有句话,我不得不再次重申一遍: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务必,先要与我商议!”
“喏。”
“好了,说事。”高力士道,“圣人特派我来监督推事院,查办与审理杨慎矜一案。右相是个聪明人,他说,就让左街署负责前去捉拿嫌犯杨慎矜到案,然后按照程序移交御史台。再由御史台,上交推事院问案审理。”
“让我去抓人?”王烁微微一怔,逼着我给他当打手吗?
“还不明白吗?”高力士道,“你去,总好过吉温和罗希奭这样的人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万一推事院的那些爪牙打手,趁机落井下石的虐待杨慎矜及其家人,或是做出别的什么手脚,节外生枝呢?
王烁恍然大悟,“明白了,我马上就去准备。”
“右相这一次,算是妥协了。”高力士道,“但你也别高兴太早。这笔帐,右相可是给你狠狠的记下了!”
王烁无所谓的笑了笑,反正我远在千里之外从未招他惹他,他也要弄死我全家。
我还怕他记仇?
看到王烁这副表情,高力士突然扬起了他的大巴掌。
“咦!”王烁惊叫一声,连忙躲闪。
高力士并没有打下来,而是厉声道:“你若再不懂得收敛,旁人总能从你身上寻到过错。谁能保证,圣人每次都会对你百般容忍?”
好汉不吃眼前亏,王烁连忙老老实实的叉手拜下,“喏!”
“惹祸精!”高力士重叹了一声,“真该把你爹叫来,狠狠的收拾你一顿!”
王烁心中暗自一冷笑:叫来就叫来,大不了我躲进终南山。
那山上,全是参天大树!
第255章 留得青山在
“第二件事情。”高力士拿出一份白麻纸卷轴,对着王烁一扔,“就不用我亲自宣读了吧?”
王烁连忙打开一看,是一份皇帝的手敕,特许“官员家眷”安菲娜姬,预于商旅。
大唐律法明文规定“仕宦之家不得预于商旅”,意思就是官员及其家属都不能去经商做生意。
“多谢高阿爷。”王烁连忙叉手拜谢。
高力士不动声色,“我伺候圣人数十年,还是头次见到圣人发出这样的敕令。”
王烁忙道:“高阿爷,圣人对我如此偏爱,我该如何报答才好呢?”
“你不惹是生非让圣人头疼,就是对圣人最好的报答了。”高力士答得可算是滴水不漏。
王烁心中暗笑,难怪陈玄礼要骂高力士“老精怪”。想从他这里探口风实在是太难了。绕弯子我肯定绕不过他,索性我就不绕了。
“高阿爷,要不这样。”王烁笑嘿嘿的道,“我赚了钱,分圣人一半?”
“胡说八道!”高力士都乐了,“圣人会在乎你那点小钱?再说了,圣人断然不会与臣子争利。”
“波斯商会可是很能赚钱的。”王烁道:“说不定哪天就又攒起来一个,比圣人的琼林、大盈宝库加起来,还要更大的宝库。”
高力士的眼睛滴溜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告辞。不必送了。”
老狐狸!
王烁笑哈哈的跟着一起走出来,还是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高阿爷一路好走。”王烁站在门口,叉手拜送。
“赶紧去把你的差事办了。”扔下这句话,高力士就走了。
王烁暗吁了一口气,都是一些无利不起早的主,连皇帝都是。
谁能断定,皇帝赐给我那枚信物金币的时候,没想着找我分红呢?毕竟他刚刚才尝过,波斯商会宝库的甜头。
谁又能断定,皇帝没有私下对高力士有过交待,让他过来对我有所暗示呢?“分红”这种事情,当然得是我这个做臣子的主动提出,不然皇帝多没面子?
看高力士今天这一番“胡萝卜加大棒”的表演,分明就是想要加强对我的笼络与控制。
我一个小小的四品郎将,当真值得圣人与高力士一起这么紧张吗?
还不是为了,变相的笼络与控制即将重新组建的波斯商会,从而紧握一条重要的财源?
这都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天下道理,唯财不破。
稍后,王烁把赵无疾与冯刚丁贵这些人都召集到了一起。
“赵无疾,我得出去办点公务。你继续留守府中。”王烁道,“如果我兄长今天过来了,由你好生款接待。跟我兄长说,等我办完公务就回来与他相会。有事相商,让他别急着走。”
赵无疾应喏。
“冯刚。”王烁道,“你穿便服,提前先去一趟杨慎矜家里。告诉他,我奉命,即将要去捉他归案。请他提前做些准备,关键是要安抚好家人。都不必惊慌。”
“属下这就动身。”冯刚立刻就走了。
“丁贵率卫队,随我去往左街署。”王烁道,“不用太着急。等我吃过朝食再行出发。”
磨蹭了好一阵子,王烁换上了一身官服,带着丁贵等人来到了左街署。
署内,今日倒是太平无事。
王烁回到自己的官署里,不急不忙的堪发了一份正式辑捕令。然后又吃过了午饭,才带上卫队和李晟率领的一队不良人,慢慢吞吞的朝杨慎矜家里进发而去。
王烁尽可能的,想要多给杨慎矜一点时间,让他好好的安抚家人。尤其是那一个,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的瓷娃娃。
等走到杨慎矜家里时,天色都近黄昏了。
杨慎矜家里挺安静,没有人号哭。
冯刚就在大门口等候,说并无异常。
王烁走进了杨府,前宅不见人。等他走到正宅附近时,客厅里和大宅两旁涌出许多人来,约有一两百。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杨慎矜和婵娟也都在。
他们全都静默无声的走到了一起,然后哗哗的对着王烁跪倒下来。
王烁有点被惊到了,“杨中丞,诸位,你们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
“王将军。”杨慎矜居然也跪在了地上,叉手拜道,“大恩不言谢,请受杨某全家一拜!”
说罢,杨慎矜一头就拜倒在地。
一两百人,包括婵娟在内,通通拜倒在地。
“好、好,我领受就是,你们快起来。”王烁连忙上前扶杨慎矜,又扶婵娟,“都请进,快快请起!”
这些人,总算都站起了身来。
有些女眷,发出了低低的抽泣之声。
杨慎矜凝眸看着王烁,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杨某算是完了。但杨某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与王公子相见恨晚。”
“杨中丞,不要说这种丧气话。”王烁将他请到了一边,小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或许会有翻身之日。”
“杨某对此,并不抱以太大希望。”杨慎矜道,“近日来杨某反复思量,逐渐明白。杨某之所以会有今日,并非是某一两个人容不下杨某。而是大唐的整个朝廷已经不需要也不喜欢,杨某这样的人了。”
王烁听出了杨慎矜的言下之意:真正容不下他的并非是李林甫一个人,而是大唐朝廷之上,已经逐渐腐朽堕落的政坛风气。就算将来李林甫下了台,重新上台掌权的那个人,依旧还是容不下他杨慎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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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王烁不禁想起了那天,自己在高力士面前的一句大胆放言:如果哪天长安真的连一颗良心都容不下了,我自会离去。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无论怎样,杨中丞都请保重自己。就当是,为了你的家人。”
说着,王烁不由自主的将眼神,移到了婵娟的身上。
婵娟睁着她的那双漂亮又干净的大眼睛,看着王烁,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依旧轻松而无邪。
“可怜我的家人,跟着杨某无辜受殃。”杨慎矜皱了皱眉,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王将军,京城人心险恶,切莫轻信于人。”
王烁皱了皱眉,“杨中丞,何意?”
杨慎矜轻叹了一声,说道:“虽然我与右相一直有所不睦,但我终究还是屈从于他,他并无理由非要害我不可。除非是……”
杨慎矜突然打住了。
但王烁却想起了,那天岑参说过的话。
大约一年前,杨慎矜曾经想要联合荣王与太子,一同扳倒右相。结果他的亲家荣王拒绝了他的提议,却把消息暗中告诉了太子。
现在,连岑参这个小小的东宫参军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李林甫哪里还有不知情的道理?
也就是说,有人把这样机密又致命的事情,给泄露了出去。
这个人,是荣王还是太子?或者是他二人身边的心腹?
不得而知。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说了。”杨慎矜自嘲的笑了笑,“只怪杨某太过痴愚轻信于人,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王将军,听我一劝。人在京城,任何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烁认真的点了点头,“多谢杨中丞良言相告,我会记住。”
杨慎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回过头来,很是不舍的看了看他的家人,“带我走吧!”
王烁摆了一下手,李晟带着几个不良人走上前来。不良人习惯性的要拿绳索绑人,被王烁与李晟齐齐一瞪眼,连忙把绳子收了起来。
“王将军,我的家人,就暂时拜托给你了。”杨慎矜对着王烁,拱手弯腰的长拜,行了个大礼。
“杨中丞放心。”王烁回了他一礼。
不良人将杨慎矜带走了。
杨府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起追赶号哭起来。
于是不良人又放开了杨慎矜,让他和他的家人好好的抱头痛哭了一阵。
如此三番闹了许久,杨家的人终于不再哭闹,杨慎矜也走出了府门。
“李晟。”王烁给他下令,“即刻起,左街署正式查封杨府。由你亲自负责驻守,不能让杨府的人轻易外出,更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伤害到杨府的人。”
“喏。”李晟郑重应命。
“王将军。”一记女声传来。
王烁回身一看,是婵娟。
“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婵娟问道。
王烁走到她的面前,“你说吧。”
“王将军,我阿爷会被朝廷处死吗?”婵娟问道。
“放心,不会。”
“那我们会被流放吗?”婵娟又问道。
王烁想了一想,这样的流放和处死没什么分别。皇帝交待过的,不能杀了杨慎矜。
于是他道:“应该也不会。”
“那会是贬官,还是贬为庶民呢?”婵娟再问道。
王烁轻叹了一声,“抱歉,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其实我想问的是……我们一家,还能再回长安吗?”婵娟小声的道:“我还能再次见到我的朋友,画眉和王将军吗?”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婵娟嘴角儿一扬,笑了,“这就好。”
“你很喜欢长安吗?”王烁问道。
“当然。”婵娟微笑道,“我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希望将来,我还能死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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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珍惜,守护和救赎
夜幕降临了,杨府里面一片寂静。
府内这一群面临灾难却丝毫无能为力的人,都已经无力哀怨与抽泣,纷纷三五成群的挤进了个各个房间里,默默的承受着恐惧的折磨,静静的等候命运的宣判。
这座府第,曾经歌舞升平,宾客如云。现在死气沉沉,鸦雀无声。
杨婵娟与王烁小聊了一阵便施礼拜别,却道:“王将军,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你说。”
杨婵娟从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取下一串通体湛亮的琥珀色念珠,说道:“你能否帮我,把这串流珠转交给画眉?”
“好。”王烁接过珠子,入手沉甸质地不凡,看来已经颇有年代。于是好奇问了一句,“它有什么来历和说法吗?”
“当年我祖父喜读道家养生经,每读经书必持此珠。他老人家戴了整整七十年,去世之前留给了我。”杨婵娟说道,“我知道画眉很喜欢这串流珠,但我一直很小气,没舍得送给她。现在我们就要分别了,就送给她做个纪念吧!”
“七十年?”王烁略微惊讶,“这可算是传家之宝了。你当真舍得吗?”
“没有关系。”杨婵娟微微一笑,说道,“若得三宫存玄丹,太一流珠安昆仑。重重楼阁十二环,自高自下皆真人。”
王烁有点小尴尬的笑了一笑,“念的什么?”
“《上清黄庭内景经》,我祖父常年修炼的道家养生经。”杨婵娟道,“他老人家得享九十高寿,兴许持珠念经真是有利于养生。王将军记得要叮嘱画眉,一定要诚心坚持。”
“好,我会的。”
“婵娟拜别王将军。”
小姑娘认认真真的给王烁施了一礼万福,转过身,慢慢的走了。
王烁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这世上,人们无法决定自己的血统与出身,智慧与才能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而得来。
唯有善良,最是难得。
但是善良,又很容易被玷污、歪曲、折磨甚至是毁灭。
其实世间的一切美好,往往都很脆弱。但是人性当中,偏偏又有煮鹤焚琴、以毁灭美好为乐的丑恶一面。
例如安史之乱,那些叛军暴徒们冲进长安城,奸淫掳虐无恶不作,连国家典藏的诗书文集都要付之一炬。仿佛只有把这座天堂的城市毁灭成人间的地狱,他们们才能获得充足的快感。
类如婵娟的善良和这繁华似锦的大唐,她们都需要珍惜,守护和救赎。
王烁轻轻的握紧了那一串,还带着婵娟淡淡体温的流珠。
“我会诚心坚持。”
秋夜寒凉,车马辚辚。
王烁一行人,押着杨慎矜回到了左街署。
没有绑缚没有枷锁,坐着马车来的杨慎矜,更像是一位造访此地的客人。
“崔敬。”王烁将他叫来,说道,“将杨中丞看押一夜,明晨,送交御史台。”
刚刚走脱史敬忠犯下了大错,崔敬却再次得到王烁的委以重用,他拖着伤腿单膝拜下,“喏!”
王烁勾了勾手掌示意他起身,说道:“我正在休假。这件事情,就全权委托于你了。”
“崔某确保万无一失。”崔敬拜言道,“若有半点差错,崔某人头奉上。”
王烁未有多言,只是看着杨慎矜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骑上马离署而去。
杨慎矜看着王烁远去的背影,慨然叹息,“长安,要是再多一些像王将军这样的人,就好了。”
崔敬走上前来,叉手一拜,“杨中丞,请。”
“崔都尉,麻烦你了。”杨慎矜挺自觉的,朝监牢走去。
崔敬带着几个心腹不良人,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杨慎矜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崔都尉,我可以和你聊几句么?”
“崔某乐意奉陪。”崔敬叉手拜道,“但请杨中丞,先进囚房。那里安全也僻静。”
“好。”
进了监牢,崔敬把自己和杨慎矜一起锁进囚房里。
“杨中丞,想说点什么?”崔敬其实觉得有点好奇,自己与杨慎矜只于那晚在念奴斋见过一次,都没说过几句话,有何可聊?
“谈一谈,你们王将军的事情。”杨慎矜说道。
崔敬微微一皱眉,对外面一挥手叫他的心腹不良人都退下了。
然后才问道:“谈什么?”
“你们王将军,是这对这个国家和朝廷真正有用的人。”杨慎矜道,“但是往往像他这样的人,也很危险。”
崔敬点了点头,“这我知道。”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杨慎矜道,“你在长安多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崔敬皱了皱眉,“杨中丞,到底想说什么?”
“有些话,我并不方便当面对你们王将军说,那会有挑拨离间的小人之嫌。那样,也会让王将军听不进去。”杨慎矜道,“所以,我只能对你说。”
崔敬道:“不过一面之缘,杨中丞就这么信得过我吗?”
“古人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杨慎矜道,“我认为,崔都尉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仗义好男儿。”
崔敬不动声色,“那你说。”
“有两个人,王将军只要还在京城,就一定会与之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杨慎矜眉宇微沉,压低了声音,“崔都尉,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候提醒王将军,小心提防这两个人。他们,不值得信任!”
崔敬深呼吸了一口,“是谁?”
“附耳过来。”
……
王烁回到家时,夜已深沉,他兄长王震还在客厅等着他。
王烁连忙上前致歉,“让兄长久等,小弟之罪也。”
“你我兄弟之间,就不必如此客气了。”王震倒是无所谓,和善的微笑道,“二郎公务繁忙,为兄可以理解。”
王烁长吁了一口气,微微苦笑,“我忙的都是一些要么伤人、要么伤心的事情。”
王震正了正脸色,“是杨慎矜的事情吗?”
王烁点了点头,“兄长寻我,可也是为了询间有关他的事情?”
“正是。”
“待小弟,详细说与兄长听。”
王烁把他大哥请到了二楼的书室密室,花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杨慎矜一案的经过,详细的说给了他听。
王震听完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二郎,你太冒险了。”
王烁道:“事情既然牵扯到了我们王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京城确实凶险。”王震道,“二郎以后,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我明白。”王烁点头,“以后遇事,我会尽量多与兄长商议,不会再像今次这般,鲁莽行事了。”
“好。”王震挺欣慰的微笑点头,“其实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王震自己都笑了,“还是你的婚事。”
“又有人,来找大哥说媒了?”王烁笑而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王震道,“乐城公主与驸马薛履谦,他们夫妻二人去了新昌观吊唁我的岳父萧公,在那里见到了你的嫂嫂。他们彼此颇为熟稔,薛驸马之女画眉,曾经还随你嫂嫂学习抚筝。他们一见面,就又聊起了联姻之事。”
“又?”王烁不由得苦笑一声。
王震却是笑得一脸暧昧,“我听说,你与画眉互有好感?”
“大哥,那还是个孩子。”王烁真是乐了,“就算我对她有所好感,那也是阿爷阿兄对邻家小妹的那一种,完全无关男女之情。”
“二郎不必解释。你应该也知道,感情只是次要。”王震道,“我倒是觉得,既然人家公主和驸马都已如此主动,画眉姑娘又对你颇为青睐,你何不考虑一下?”
“不考虑。”王烁直摆手,咧牙呲嘴的苦笑,“年纪太小,下不去手。想想都有罪恶感!”
“咳……真是有辱斯文!”王震尴尬不已,自己都替王烁脸红了,“二郎,人家公主和驸马也没说,非要你现在就娶了画眉做正妻。”
“什么,什么?”王烁一愣。
王震都笑了,“这种事情,公主和驸马肯定不会明说,不然太失身份。但你嫂嫂听出了他们的弦外之音。公主现在是正妻,画眉自然就是庶出之女。河东薛氏虽然也算当世名门,但薛家的庶女,哪能做我王家嫡子的正妻。所以嘛……”
“兄长,母亲说过,纳妾这种事情,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王烁一板一眼的说道,“我们都要听母亲大人的话。你说对吗?”
“……”王震的表情愕然凝固了片刻,“母亲有说过这样的话?”
王烁面不改色心不跳,“兄长不信,可以写信去问。”
王震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那画眉的事情,你算是答应了?”
“没有。”王烁摇头,“太小了,下不去手。至少也得过两年再说。”
王震都要无语了,“二郎,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兄长,只能这样啊!”王烁两手一摊,“娶妻倒是可以定婚,纳妾怎么定?毕竟薛画眉也是名门淑女,并不愁嫁。她何苦要做妾?万一过两年她们又有了别的想法,我岂不是自寻烦恼?”
“这倒也是……”王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过两年再说。”
王烁笑着直点头,“兄长真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都好忽悠。
第257章 未雨绸缪
王震毕竟是一个思想比较传统的仕大夫,更是一个厚道的老实人。他思忖了半晌,说道:“二郎,人家盛意拳拳,我们直言拒绝终归是不好。要不,你先和薛画眉做一做朋友?”
王烁都乐得笑了,怕是每一个相过亲的人都听腻了这样的话,“先做朋友”。
“这有什么好笑的?”王震还板了板脸,说道,“反正你们也接触过了,做朋友不是挺正常吗?”
“是,正常,正常。”王烁笑道,“先做两年朋友,牢牢的看住她。过两年等她长大了,再把她娶回家。大哥,是这意思吗?”
“……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王震的脸红了一红,又正了正色,说道:“画眉姑娘已经从宫里搬回家住了。她会受伤,也多少与你有关。有空,你该去看一看她。”
王烁笑而点头,“好,我明天就去。”
王震也是笑了,说道,“你要的管家我给你带来,交给赵无疾去安顿了。他姓陈名兴华,太原老家人,当年曾经跟随过父亲大人,是一位忠诚可靠又颇为干练的老先生,值得信任。”
“多谢兄长。”王烁拜谢。
兄弟两人又聊了一阵,王烁留他府上过夜,王震却说他答应过萧夫人今天会回家,坚持要走。
王烁只好送他兄长离府,还派了几名护卫持金吾令叫开坊门,一路送他回到家中。
送走兄长,王烁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安菲娜姬呢?
回家这么久了,一直没见到她。莫非她还彻夜不归?
于是他找人一打听,安菲娜姬下午就回来了,应该是在蜜园。
于是王烁去了蜜园,发现安菲娜姬正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全神贯注的拿笔书写。
“菲儿,忙什么呢?”
“等一下,我还有一小会儿!”
安菲娜姬继续认真思考,认真书写。
王烁见她如此专注,都不忍心打扰,于是在一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慢饮慢等。
过了片刻,安菲娜姬伸了个懒腰,“终于完成了!”
“写的什么?”
“你看!”
安菲娜姬将她刚刚写好的,厚厚一沓纸稿拿来给王烁看。
王烁直撇嘴,这字儿写得……
“不许笑话我!”安菲娜姬直瞪眼,“我一个西域胡儿,能把汉字写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吧,这是真理。”王烁笑了笑,认真的拿着纸稿来看。
这是安菲娜姬做的一份,开酒肆的“企划案”。
选址在哪里,店面要多大,要雇多少人,采购哪些酒,需要多少钱,如何来分红,一条条一款款,列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烁看完后只有一个感觉,粟特人,果然都是经商的天才。安菲娜姬能在酒泉郡把西风楼做到那么兴旺,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觉得怎么样?”安菲娜姬小心翼翼的问。
“很好。”王烁放下纸稿,认真的说道,“只有一处,我得提点意见。”
“哪处?”
“分红。”王烁道,“我们不能与虢国夫人,对半分。”
安菲娜姬道:“这是夫人自己提出来的,我也觉得挺合适。怎么了?”
王烁道:“你去跟虢国夫人说,以后所有的生意,我们两家占一半。另一半,留给杨贵妃。”
“杨贵妃?”安菲娜姬愕然,“这跟杨贵妃有什么关系?”
王烁微然一笑,“你手中的金币,是圣人赏赐的。那天你也在西市波斯邸,见过陈玄礼搬运商会的宝库了。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难道,圣人当真是想让我接替亚里斯,重组波斯商会?”
王烁将高力士送来的那一份手敕,拿给了安菲娜姬。
安菲娜姬展开一看,当即面色微变,“乖乖了不得,现在我真是,奉旨经商了?!”
“没错。”王烁道,“所以,你和虢国夫人的身后,其实还有一位大东家。”
“我明白了。”安菲娜姬小心翼翼的收好那份手敕,说道,“那我要不要,跟虢国夫人明说?”
“无所谓。”王烁笑了笑,说道,“她比谁都精明。你一提,她就懂。”
“没错,她真的是很精明。”安菲娜姬道,“但她也挺大方洒脱,不是那种器量狭小之辈。她说她并不懂得经商,以后生意上的事情全由我说了算。但有不决之事,才与她相商。说得和你,一个模样。”
王烁笑道:“说到经商,你才是高手大家。我们这些外行要是胡乱指挥,只会坏事。”
安菲娜姬轻轻皱了皱眉,认真的说道:“男人,我们一定要与虢国夫人合伙吗?”
“你有什么担忧?”王烁问道。
安菲娜姬皱了皱眉,小声道:“京城的这些达官显贵,个个心思复杂。我就怕她今天与你和好,明天又与你翻脸。那对我们的生意,会有致命的影响。”
王烁点了点头,安菲娜姬的担忧,真的是很有道理。
合伙经商这种事情,古往今来没有几例能得善终的。闹到最后,要么是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是各起炉灶反目前仇。两败俱伤,也不少见。
“要不这样吧?”安菲娜姬道,“我先跟虢国夫人合伙,一起开间酒肆。余下之事,暂不提及?”
此时,王烁不由得想起了杨慎矜的叮嘱:人在京城,任何时候,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王烁道,“入驻波斯商会的事情,暂缓。你先和虢国夫人一起,把这家酒肆好好的做起来。”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安菲娜姬道,“酒肆开起来之后,我才算是在京城有了商阜和名号。那样,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入驻波斯商会。”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虢国夫人是个聪明人。你把分红的事情跟她说了以后,她会知道我们不光是在为自己赚钱,也是在帮圣人赚钱。到时,她自会知道进退。”
安菲娜姬道:“其实波斯商会的生意,在长安城中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在遍布天下的丝绸商道上。所以,长安明面上的生意,随便虢国夫人想要如何插足,我都不会阻止。但是丝绸商道上的生意,可就由不得她了。”
王烁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未雨绸缪。”
安菲娜姬嘿嘿直笑,坐到王烁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怎么样,你家蜜宝宝,聪明过人吧?”
“那当然!”
安菲娜姬兴冲冲的噔噔噔跑下楼,“赚钱、赚钱,赚钱!我要做长安首富!”
躺在榻上的王烁拔出了塞在耳朵里的布塞,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睛,长叹一声。
“我快被长安首富,给做了。”
第258章 悠闲假日
既然是休假,生活的节奏就必须得慢,再慢,再慢一点。
于是王烁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洗脸漱口,穿衣下楼。当然,有九成的时间是花在了蹲马桶发呆上面。
王烁记得某位科学家说过,发呆有益于大脑健康。智商越高的人,发呆的次数就越多。
当时看到这段话时,王烁恨不能把说这句话的科学家(或某位不负责任随口瞎说的小编)找出来,狠狠亲他两口:看,我是天才的证据,终于找到了!
当天才金吾郎来到饭堂时,守在这里的厨娘与仆人简直如蒙大赦:再不来,这朝食都要焐馊了!
现在府上的人都知道,王烁对朝食特别在意。除非他不在家里吃这一顿,否则一定要按照他的要求来做,丝毫含糊不得。否则王烁倒是不会说什么,安菲娜姬饶不了下面的这些人。
于是今日的早餐,一如往常的丰盛。
王烁最爱的白米鸡肉粥,府上的妙手厨子自腌的酱菜,早上新鲜刚摘的胡瓜,还有一个水煮鸡蛋。
以上都是佐餐。
主食是两个大号的蒸饼。内里塞满香嫩肥美的羊羔肉,看着流口水,咬着滴油油。
王烁感觉自己闲下来以后,食量反而变大了。以往每天只要一个蒸饼就够了,现在得要两个。
这蒸饼之大,一手抓不下。一个胡椒香,一个茱萸辣。
看来真是贴秋膘的日子到了。
吃到肚圆之后,王烁打着小嗝从饭堂里走出来,正看到赵无疾把他的流星飒从马厩里牵出来。
“赵无疾,你又要刷马?”王烁走上前去。
“二公子,你醒了?”赵无疾施了一礼,笑了笑说道,“这马在宫里呆惯了,爱干净。两天不刷澡,它就发牢骚。”
“那你也不用亲自做。”王烁道,“不然我还养那几个马夫做什么?”
“这马金贵,我怕下人伺候不好。”赵无疾道,“它可是二公子的脚力,外出办事全靠它了。丝毫马虎不得。”
“你把它放下,交给马夫去刷。”王烁道,“我有事情交给你办。”
赵无疾只好把马牵回了马厩,对马夫千叮万嘱,生怕他们伺候不好这匹有价无市的宝马。
说了好一阵,赵无疾才重新回到王烁身边,“二公子有何吩咐?”
王烁道:“皇帝让我奉旨休假,但左街署始于初创,事情很多。我休假的这几天里,你每天都过去看一看。有什么事情,每天都来向我回报。如果无事,你就帮我整理一下我官署里的那些案件旧档。这也利于,你尽快的融入左街署。”
“喏。”赵无疾应命。
王烁伸了一个懒腰,“马厩里有驴吗?”
“驴?”赵无疾一愣,“二公子是要出门?”
“当然。”王烁道,“到底有没有。”
“当然有。”赵无疾愕然,“但是二公子,哪能骑驴出门呢?”
“为什么不能?”王烁满不在乎的笑笑,“骑马总让我想起打仗、厮杀、办案和忙碌。骑驴,才显得悠闲!”
片刻后,王烁在马厩边的校场上,气急败坏的狂奔,要抓一头四处乱跑咴咴叫的驴。
“小畜牲,旁人都可骑,为何就是不让我骑?!”
“驴眼看人低!”
“简直欺人太甚!”
“你给我站住……”
一阵追赶厮打之后,王烁成功的把这头驴给放翻在地。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今晚就给我炖了!”
“把流星飒,给我牵来。”
赵无疾和马夫们暗笑不已,连忙把马牵来了。
王烁骑上马,一个劲的纳闷,“赵无疾,为何这驴不让我骑?”
“二公子,府上的驴是下人骑乘的。”赵无疾笑道:“这驴今日若是让你骑出了门,往后流星飒和其他的马儿都会踢咬欺负它,还会抢光它的草食。”
王烁都愣了,“连牲口都会嫉妒?”
赵无疾笑道:“二公子,不会因此就原谅了李林甫吧?”
“哈哈!”王烁大笑,“原谅了那头驴倒是真的。别炖了,留着吧!”
“喏。”
王烁刚刚有点气急败坏的心情瞬时就变好了,真没想到赵无疾还是个不错的段子手。
于是他怀着美美的心情出了门,一个人不急不忙,朝长安县走去。
过了朱雀大街,便是长安县,王烁先拐进西市逛了一阵。
来长安这久么久了,除了因公办案,王烁都还没有好好的逛过这个“天下第一集市”。
于是他悠闲的逛玩了好一阵,在珠玉行给安菲娜姬买了一件漂亮的珍珠玉头钗,在药行给即将前去探望的薛画眉买了一些上等补品,又在靴袜行给自己挑了双合脚舒适的牛皮马靴。
西市货品还真是齐全,天南地北中原方外的都有。王烁看得眼花也买上了瘾,就想到给身边的人和认识的朋友,都送一份礼物。
于是给政郡主准备的突厥玛瑙项链有了,给虢国夫人准备的西域香料有了,将要送给念奴的则是金线花钿。就连杨婵娟和那位未曾谋面的嫂夫人萧氏也没落下,王烁都给备上了礼物。
当然王烁也没忘了自己的兄弟们。他给李晟和崔敬这些人买了腰带、襆头、犀皮护臂和长靴冬袜一类的实用品,好几个大包,直接让店东送到了左街署去。然后凭他手写的单据,再去王烁府上找管家领钱。
自己这个休假偷懒的长官,可不能委屈了辛勤忙碌的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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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未时,逛到痛快买到过瘾的王烁,终于离开了西市。
把过大门的右金吾卫武侯认出了他来,个个睁圆了眼睛如临大敌的看着他。
“别瞪了。”王烁道,“今天没钱给你们,我都花光了。”
“……”武侯们一个比一个无语。
王烁笑呵呵的骑着马,扬长而去。
“呸,谁稀罕你的臭钱!”
“其实,我还是有点稀罕的。”
“他每次扔的钱都被上头没收了,我们还得受罚!”
“那又不是他的错。是有人良心不正,吃里扒外跑去告刁状!”
“你说谁吃里扒外?”
“说的就是你这狗娘养的!”
“找死!——弟兄们,揍他!”
“直娘贼,忍你们很久了?——弟兄们,跟他们干了!”
一场涉及三十多名西市武侯的群殴,在王烁走后,毫无征兆的就爆发了。
这些人打得最热闹的时候,始作甬者王烁已经被驸马薛履谦亲自迎进了府里,高坐于厅堂之上被人盛情款待。
寒暄一阵后,王烁道:“薛驸马,我是特意前来,向你们道罪的。”
“道罪?”薛履谦挺好奇,“王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王烁道:“薛驸马应该还记得,海棠与钱三吧?”
“当然记得。”
王烁道:“他们背叛公主,意欲挟持并行刺,最终惊吓了公主与驸马,还伤害到了画眉姑娘。于情于理于法而言,他们都当处死。但是……”
薛履谦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说道:“王公子不必多言。他二人,已经自行前来登门谢罪过了。”
“哦?”王烁好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刚刚放他们出左街署,他们就来了。”薛履谦道,“当时公主带着画眉在宫里养伤,我也去了老父家中探望父母。府中无人理会他们,他们就在府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全都跪晕了过去。府里的下人,才跑到老父家中通知我。”
“原来是这样……”王烁点了点头,“那薛驸马的意思是……”
薛履谦说道:“说实话,做为一名丈夫和一位父亲,我当时真的很想亲手杀了他们。因为他们伤害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王烁轻叹了一声,“我理解。”
“但我还是饶恕了他们。”薛履谦道,“我还给了他们一点盘缠,让他们走了。”
王烁好奇的问道:“薛驸马为何要这样做?”
薛履谦笑一了笑,说道:“这是画眉的意思。”
第259章 天罚
原本无本精打彩病怏怏躺在塌上等天黑的薛画眉,听说王烁来了,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来人,梳妆!”
她的侍婢惊讶不已,“姑娘,你的伤好了?”
“快快快,给我梳妆!!”
薛履谦领着王烁,走到了他女儿的闺房附近。
“王公子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请自己去问画眉吧?”薛履谦笑道。
王烁叉手而拜,“还得劳烦薛驸马,把画眉姑娘请出来。”
河东薛氏号称“礼乐流范、轩冕显荣”,是一个诗书传世、注重礼法的大士族。王烁可不敢随意闯进薛画眉的闺房。
不料,薛履谦却是笑道:“王公子都已经进过小女闺房了。再进一次,也是无妨。”
呃……
王烁愣了一愣,那天薛画眉受伤,好像是进过。
不及辩解,薛履谦居然就走了。
王烁撇了撇嘴,你都不介意了,我还怕什么?
于是他转过身来,准备朝闺房近近。
“慢着!”
“等一下!”
“站住!”
房内突然传出好几声女子的惊叫,倒把王烁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闺房里急匆匆的跑出一名婢女来,对王烁施礼而拜,“王公子请稍等,薛娘子正在梳妆。”
说罢,她又急匆匆的跑回去了。
房里传出薛画眉急促的小小声,“好了没有?”
“快点、快点!”
“他不会就这样走了吧?”
“哎呀你们再快一点!……算了,不梳了!”
王烁听着一阵好笑,小丫头,挺能折腾。
薛画眉兴冲冲的从房里走了出来,满面红光一点都不像是个病人。
王烁愕然,不是说筋动骨一百天吗,怎么好得这么快?
“哎哟!”
跨门槛的时候动作稍稍大了一点,薛画眉疼得惊叫起来。
吓得几名婢女连忙去扶,王烁也走了过去。
“你急什么?”
“我……我不急什么。”薛画眉撇着眉毛厥着嘴,“我就是看到你了,高兴。”
王烁都笑了,“好了,回屋里坐着。我有事情跟你讲。”
“好!”
婢女们小心翼翼的扶着薛画眉回到闺房里,在蒲团上坐下。王烁坐在客席,婢女给他上了茶,就各自退到了屏风后面。
王烁将婵娟的那串流珠拿出来,“认识吗?”
薛画眉惊讶的瞪大眼睛,“当然认识。这是婵娟的心爱之物,她祖父留下来的。”
“她送给你了。”王烁轻轻将它放在了薛画眉身前的小几上,说道,“她说,让你持珠念经,诚心坚持。她祖父就这样修炼了七十年,得享九十高寿。”
“不对!”薛画眉连忙拿起那串流珠紧紧握住,惊讶的问道,“婵娟与她去世的祖父感情极深。这串流珠,是她最为心爱之物,向来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什么,她要将其送出?”
王烁淡然道:“因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为什么,她不亲自过来,当面给我?”薛画眉追问道。
“……”王烁没词了。
薛画眉有点急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王烁扬了扬手,示意她不要急,然后说道:“她可能是要离开长安了。和她的父亲及家人一起。”
“为什么?”
“因为……”王烁无奈的笑了一笑,“好吧,听我慢慢跟你说。”
于是,王烁把杨慎矜涉案被拘拿,有可能被贬出长安的事情,简单跟薛画眉说了一说。
听完之后,薛画眉都愣住了,半晌无语。
王烁劝她道:“放心,你们一定还能再见面的。”
“这把我最想问的一个问题,给提前回答了。”薛画眉突然睁圆了眼睛,“莫非你这双眼睛,真能看透别人心事?”
王烁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
想起来了,之前自己忽悠过她,自己生了一双能“透视”神眼。
于是,点头。
薛画眉下意识的双臂朝胸前捂了一捂,半途又放了下来,强作坦然的道:“我才不信!”
王烁不予争辩只是笑了一笑,说道:“我去西市给你买了一些补品来,你要好好的食用。知道吗?”
薛画眉的脸都撇下来了,“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苦的,还给我买药?”
王烁一愣,我忘了……
“好啊,你忘了?”薛画眉叫了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忘记了呢?”
王烁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的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吃了药,才能好得快。你也不想一直躺在榻上,连出门游玩都不行吧?”
薛画眉直撇嘴,小声嘟嚷,“你怎么和我父亲说一样的话?”
王烁都乐了,“那我该说什么样的话?”
“你该说……”薛画眉滴溜了几下眼珠子,“算了,我也不知道你该说什么。”
王烁忍不住一阵好笑,小丫头,真是毫无恋爱经验。
这时,薛画眉又笑了,“反正,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开心就好。这样才能好得快。”王烁也笑,小丫头还真是挺容易满足。
薛画眉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想,说道:“王公子,等我的伤完全好了。你能不能……”
“什么?”
“带我骑马?”
王烁问道:“你很喜欢骑马?”
“对呀!”薛画眉直点头,“但我阿爷一直不让我骑,说我个子太小,骑马危险。”
王烁微笑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带你骑马。”
“太好了!”薛画眉惊喜的道,“我想骑着马儿去乐原游登高,我想看曲江池,我还想去灞陵桥看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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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一愣,不带这么得寸进尺的哈……
“我还想去终南山!”
“洛阳!洛阳的景色最漂亮了!”
“还有嵩山!王公子,你听说过‘白衣登封’的故事吗?”
“王公子,边塞的风是不是真能把斗大的石头都刮起来?”
“听说石堡城建在崇山绝岭之上……”
薛画眉越说越兴奋,如滔滔之江水连续而不绝。
王烁的表情,渐渐接近于发呆……我果然是个天才。
华灯初上,王烁才离开薛府。薛画眉恋恋不舍,反复叮嘱王烁,千万别忘了要带她去骑马。
王烁只能是笑着点头,这磨人的小丫头……
薛履谦送王烁出门时,一个劲的道歉,说小女实在太顽皮,让王公子受累了。
“她跟你说了,饶恕海棠和钱三的理由没有?”薛履谦问道。
王烁一愣,“我忘了问。”
准确的说,是根本没机会发问。
薛履谦呵呵直笑,“那王公子,下次再问吧?”
王烁点头笑了笑,“好,下次问。”
骑着马回到自家府上时,王烁正好遇到赵无疾也一同从外面回来。
“你刚从左街署回来?”王烁问道。
“回二公子,正是。”
王烁有点好奇,“为何这么晚,左街署很忙吗?”
“临近散班时,出了一棕案子。”赵无疾道,“崔敬派了南宫轼率领不良人前去调查,我也就跟着去看了一看。回来才好向二公子汇报。”
王烁正了正色,“什么案子?”
“人命案。”赵无疾说道,“东市的一个生意人被杀于自宅之中,凶手用他的血在墙上写了八个血字。”
“什么字?”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王烁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说了句,“这八个字,好像是出自《汉书》。”
赵无疾一怔,“二公子何时读的《汉书》?”
上辈子。
王烁回过神来,话锋一转,“凶手是说,他在替天行道?”
“没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赵无疾点头,“因天色已晚不利堪察,南宫轼已派不良人将现场严密封锁,等明日天亮再作细察。二公子,明日要不要亲自过去看看?”
“暂时不用。”王烁道,“我不必事事躬亲。这是李晟和崔敬的份内之事,让他们先去调查。有什么情况,你每日报我就是。”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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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罚”会是一个毫不逊色于“鬼市”的新案子。欢迎猜剧情,欢迎猜凶手。另外,能不能多给点支持和鼓励?不求打赏啥的,能帮忙定阅正版就好,一天就两毛钱。有读者问我的定阅收入情况。我只能说,现在每天的稿费还不够一斤猪肉。作者君耗费许多心血、烧死许多脑细胞的写这本小说,真是用爱在发电……另外有朋友问起书友群号,那就再次公布一下:129399679】
第260章 私刑
安菲娜姬又去蜜园忙她的“长安首富计划”了,王烁都没再打扰她,自己去了书房,想要安安静静的看会儿书。
王烁一直有着看书的习惯。生活越是越喧闹和忙乱,他越想沉下心来看书。他认为,这既是劳逸结合的休息,也是情绪的舒缓与心灵的沉淀。
王烁把它视为,精神健康的理疗。
世界很喧闹也很复杂,爱阅读的人才没那么容易迷失自己。
今天,他特意拿了一本《汉书》来读。
看来自己并没有记错,他在书里翻到了那一段话,“皇矣汉祖,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他不由得想到,一般寻常的凶杀案,动机无非就是寻仇、图财和为情,再不就是突发矛盾激情杀人,等等的这一类。
但这棕案子有点奇怪,凶手格调还挺高,号称是“替天行道”。
估计,还是个有文化的杀手。
如果凶手不是在虚张声势和浑淆视听,那他一定是预谋良久、计划周密之后才实施的杀人。
类似的案例,古代有没有王烁不知道,但他在许多的都市警匪剧尤其是美剧里面见多了。
这样的凶手一般都是比较自负的高智商罪犯,多半会连环作案,并有挑战司法权威的意图。
王烁看着书,脑子里却在想这棕案子。
虽然嘴上说不必事事躬亲让李晟和崔敬他们去查,但是毫无疑问,这棕案子已经引起了王烁很大的兴趣。
次日清晨,安菲娜姬照例一大早的就噔噔噔跑下了楼。
王烁也早早的起来了,没有磨蹭和浪费时间,迅速洗漱完毕来到饭堂吃过了早饭,然后把赵无疾叫到了身前。
“我怀疑,昨天那棕杀人案的凶手,会再次作案。”王烁直言道,“现在我结束休假。去叫冯刚丁贵等人,今天一起去左街署。”
赵无疾应了喏,笑道:“二公子,还是闲不住啊?”
“还真是有点。”王烁笑道,“歇个一两天,感觉也够了。真要歇个十天,我怀疑我的骨头都会长毛。”
稍后王烁就穿上他的官袍,带着赵无疾与卫队的人来到了左街署。
刚一进门,正好遇到崔敬在往外走。
“王将军,你来得正好。”崔敬道,“属下正要去往将军府上,向将军汇报。”
王烁心中一凛,“何事?”
“属下有两件事情汇报。”崔敬的表情也是严肃,说道:“一是,属下已经将杨慎矜移交给了御史台,签押文书都已办妥,并无半点差错。”
“辛苦你了。”王烁道,“另一件呢?”
“昨天东市的那一棕杀人案,蹊跷!”
王烁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把崔敬叫进自己的官署里坐下,认真的详谈。
崔敬说,他今天黎明就赶到了凶杀现场,天一亮就展开了调查。他在现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证物。
说罢,崔敬就将证物取了来。
它看起来,像是一张被揉皱沾了许多灰土的废纸。展开一看,当头三个血红的大字“天罚令”!
下面另有几行黑色墨水写的小字。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受刑者:冯叙。”
“罪名:卖妻灭子禽兽不如,滥杀无辜丧尽天良。”
王烁看完之后,连忙问道:“被杀之人,就是冯叙?”
“没错。”崔敬道,“这是我在冯叙房间的窗户外面捡到的。看它痕迹,至少已经在外面躺了两三天了。属下估计,冯叙在被杀之前看过了这张所谓的天罚令,但他根本没当回事,揉成一团就扔到了窗户外面。”
王烁眉头一拧,“你是怀疑,凶手在杀人之前,先给他送了一张天罚令?”
“是的。”崔敬道,“属下已经派不良人四下走访调查过了,这个冯叙还真是个恶棍。他父亲曾是东市的一名商人,经营有方小有财力。老人家过世之后,把家产和店铺都留给了冯叙。
但是冯叙不务正业吃喝嫖赌败光了家业,连店铺和祖屋都变卖了。为了偿还赌债,他的一妻二妾先后都被他卖到了平康坊为娼为奴。从此,他就沦落到了在东市做牙郎脚夫,卖苦力为生。但他仍旧赌钱。有一次他的女儿生病了,无钱医治,他厚着脸皮跑到平康坊,找他的前妻借钱。”
王烁心里暗骂了一声:真是个极品渣男!
崔敬继续道:“冯叙倒是借到了钱,但他居然拿着钱跑去赌了一整夜,输了个精光。回家一看,小女儿已经死在了家中。”
“我去他妈的!”王烁没忍住骂出了声来,真想说一句:杀得好、杀得好!
但职责与立场所在,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就算黄叙再该死,也不能让逾越了法律的私刑,对他进行取决。
虽然法律永远有待完善,但人类的社会绝对需要法律。那是具有公信力的、所有人必须去遵守的规则。
假如,我看你不顺眼,我认为你干的事情不对,我就要宰了你!——这行吗?
这种没有明确标准、不需要确凿证据来定性、但凭心情与道德水准来决定的私刑,一但纵容泛滥开来,将会是所有人共同的灾难。
“那是前年的事情。”崔敬说道,“天罚令上写的‘卖妻灭子禽兽不如’,大概就是指这件事情。”
“前年?”王烁点了点头,“那滥杀无辜丧尽天良,这又如何讲?”
“不良人,还在调查。”崔敬道:“属下已经叫人排查过旧档,并未找到有关冯叙的记录。在属下多年的办案经历当中,也对这个冯叙没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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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道:“也就是说,虽然冯叙道德有亏,但他以往并无犯罪被抓的纪录?”
“没错。”崔敬道,“至从两年前他女儿死后,冯叙就一个人过活。他平常都只在东市做牙郎或是脚夫。东市要是没活儿,他就进购一些日常杂货,拉到长安城外的山野乡村去贩卖。属下已经派人,找到熟识于他的一些牙郎脚夫盘问过了。冯叙虽然人品不好,但他也没什么仇人。”
王烁的眉宇沉了一沉,“他的前妻,难道不是他的仇人吗?”
“属下刚刚把冯叙的前妻带到了左街署,正准备去向将军汇报。”崔敬说道。
“办得好。”王烁马上站起了身来,“人呢?”
“在问案室。”
王烁立刻来到问案室,见到了冯叙的前妻。
她姓胡,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小有几分姿色。
说到冯叙,胡氏又是冷笑又是恨得咬牙切齿。还一个劲的叫道,死得好,大快人心,老天早该收了他这个祸害!
“你有没有杀人?”王烁直接问道。
“贱妾倒是希望,那个祸害是我自己亲手杀的。”胡氏一边冷笑,一边摇头,“但是很可惜,贱妾手无缚鸡之力,从来只有被他毒打的份。再者我也没有那个杀人的狠心与胆量,不然我早就下手了,还会等到今天?!”
王烁沉吟了片刻,“你可以回去了。但我的人,随时可能再来找你。所以,请你不要随意外出。”
胡氏站起身来,款款施一记万福,“如果是王将军亲自来的话,贱妾可以免费伺候你一晚。”
王烁的脸皮一抽搐,崔敬和其他人的则是使劲憋笑,都快要憋出内伤了。
“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二十五骑大破祅祠。这年头,像王将军这样的少年英雄,已经很少见了。”胡氏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看似心情还挺好,“何况,王将军还长得一表人才。”
这女人摇摇曳曳的走了。
王烁抹了一把额头,还真是出了点汗。难怪感觉凉凉的。
“那女人没说错,将军确实一表人才。”崔敬终于笑出了声。
“咱们,怎么就轮不到这种好事?”另外几人也笑。
王烁冷笑了一声,“去照镜子,立刻知道答案!”
众人开心了不到一分钟,一名不良人飞也似的跑进左街署。
“报——有重大案情!”
王烁与崔敬等人,连忙从问案室跑出来。
大家一眼就看到,那名不良人手中拿的一份……
天罚令!
第261章 连环杀人
没错,又一张天罚令出现了!
王烁连忙将两将天罚令放在一起对比,那当头三个红色大字“天罚令”,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但是纸张和其他的字迹,并不相同。
“将军,天罚令这三个字,应该是用雕板印上去的。”崔敬说道。
“受刑者,郑意娘。”王烁拿着天罚令念道,“罪名:包庇纵容,滥杀无辜。”
崔敬连忙问那不良人,“郑意娘是什么人?”
“郑意娘,是家住升平坊的一个年轻寡妇。”不良人答道,“她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女。她亡夫虽然给她留了一点钱,但她好赌很快就败光了。于是她就在自己家里做私娼,以此维生。冯叙是与她相好的姘头。”
王烁道:“这个郑意娘的受刑罪名有一项与冯叙相同,滥杀无辜。之前还有包庇纵容。照此估计,她很有可能对冯叙的这一罪行,颇为知情,甚至有所参与。”
崔敬点了点头,又问那不良人,“你是因为调查冯叙,才查到了这个郑意娘?”
“回崔都尉,正是。”不良人道,“属下找到她家里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死了。死状及现场与冯叙类似,墙上也有那八个血字——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王烁一挥手,“去现场!”
很快,王烁就带着赵无疾与崔敬及卫队人等,赶到了升平坊的案发现场。
这里已经有武侯在封锁了,一些不良人在现场堪察,验尸的仵作也赶到了。
为了不影响他们调查取证,王烁先没有进去,而是找武侯打听了一下,有关郑意娘的事情。
武侯就像是驻守里坊的“片儿警”,对本坊的事情一般都比较的熟悉。
他们告诉王烁,这个郑意娘是家中独女,从小死了父亲,母亲又管不住她。在没成亲之前就出了名的水性杨花,没少勾搭男人。后来为了图财,她嫁给了一个挺有钱的丧妻老头儿,给人家老头做了续弦。
只消过了两年,那老头就死了。
郑意娘拿着老头留下的钱,潇洒快活了不到两年,就把家产输得精光。然后她就做了私娼,往来结交的多半都是一些地痞无赖,相好的不少。以往,她也因为偷盗一类的小案进过班房。
但要说到“滥杀无辜”,这些武侯们就不大清楚了。
王烁听完,啧啧的暗叹:大唐的女人,真够奔放的。这个郑意娘,很有那么一点现代都市古惑女的味道。
待仵作验完尸,不良人也调查取证完毕之后,王烁才与崔敬两人走进了案发现场:郑意娘的闺房。
当然,这里也是她的“工作室”。房里公然就摆着几双完全不同的男人鞋子。
郑意娘的尸首,就平躺在榻上。满脸是血,榻上也流了不少。
仵作说,伤口就只有一处,眉心一剑刺入,致命伤。
“眉心?”王烁凑近看了看,确实是两条眉毛的正中央。
那一剑刺得叫一个准,正正当当不偏不倚,就像是精密仪器事先测量好了的。
“凶器,应该是一把短剑。”崔敬看了片刻之后,说道,“宽约一寸,长不过两尺。凶手对自己的剑术极其自信。”
“凶手,确实是一位用剑的高手。”仵作答道,“在下根据尸体的现状推测,案发应该是在昨夜的亥时到子时左右。那正是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候。就算是掌了灯,一般人也很难把剑刺得这么准。”
“的确是个,用剑的绝顶高手。”崔敬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口气,认真的对王烁道,“将军,那个冯叙也是这么死的。一剑正中眉心,连伤口的大小与形状都是相似。”
“墙上的字呢?”
崔敬认真看了一阵,“颇为相似。”
王烁眉点了点头,“但是,那两张天罚令上面的墨字字迹,经过我们的认比对,并不相同。所用纸张,也不相同。”
“这意味着……”崔敬深吸了一口气,“凶手,还有帮凶?”
王烁问道:“冯叙,是昨天白天被人杀于东市,对吗?”
“准确的说应该是傍晚,临近散班歇市的时分。”崔敬道,“有人去找冯叙一起去赌钱,在他家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他身上还在往外流血,应该是刚死。”
“一个傍晚,一个深夜。一个东市,一个升平坊。”王烁道,“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他倒是来得及,但一定会很赶很匆忙。这样的仓促与匆忙,与他们谋定而后动的做案手法,并不相符。”
崔敬皱了皱眉,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这两位死者,是被两名凶手所杀?”
“我只是推测。”王烁看向那名仵作,“证据,找他。”
“属下会将尸体带回,详作堪察。”仵作叉手拜道,“如果是两名凶手所为,就算是一样精准的剑法、用的同样制式的兵器,但刺出的伤口也总会有所差异。这需要剖尸,才能得到结果。”
“速办。”
“喏。”
王烁走到了那一面,写着血字的木板墙面前。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王烁轻声的念叨了两三遍,问道,“这字不像是用笔写的,也不像是用手沾了血来写的。冯叙那边,也是这样的血字吗?”
崔敬走近认真看了几眼,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类似的字迹。”
“现场有没有找到,沾了血了布条一类的东西?”
“回将军,两处都认真搜查过了,并没有。”
王烁凑近了,非常认真的查看。
终于,在木板墙的一个毛刺处,他找到了一条很细很长,很像毛发的东西。
这条毛发,还沾着血。
王烁伸手,很小心的将这条毛发从墙上取下来。
崔敬凑近了,睁大眼睛认真的看,“很像是头发,灰白色。莫非是凶手不小心留下的?”
“应该不是头发。”王烁摇了摇头,“我看这毛发的弯折痕迹,像是用力在墙上写字,不小心刮到了墙上的木刺,被扯断的。”
“如果是用笔,不会有这么长的毫。”崔敬很好奇,冥思苦想,突然一瞪眼看向王烁。
王烁则是微然一笑。
两人异口同声,“拂尘!”
没错,就是道人惯用的,拂尘。
“凶手居然特意带了拂尘而来。就为了,杀完人能用它在墙上写字。”崔敬直摇头,“如果凶手不是一个道人,一定是个疯子。如果他是个道人……”
王烁不由得笑了一笑,“那就是一个疯道人。”
“我大唐的道人,练剑习武者极多。”崔敬道,“无论是出世者还是隐居者,其中都不乏绝顶高手。但是杀了人还用拂尘去写血字,这……我实在有点无法理解。简单来说,沾了血的拂尘肯定无法再用。据我所知,这东西可不便宜。”
王烁道:“其实,我也算是一位道人。道家俗门子弟。”
“哦?”崔敬挺好奇。
王烁道:“拂尘原本的用意,是用来扫除尘埃、驱赶蚊蝇。现在,拂尘不光是道人用,僧人和宦官也用。一些祭祀当中,也会出现它的身影。”
“所以,我们不能武断的把凶手定格为,道人?”崔敬道。
王烁不置可否,却道:“在宗教与祭祀当中,拂尘具有十分神圣的象征意义:扫除烦恼,消灾减厄。所以我怀疑,凶手带着拂尘而来可不光是为了写字。他在杀人之后,还为死者举行过类似于念经超渡的宗教仪式,意在为他消除生前的罪孽。”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崔敬道,“将军的这一番玄妙解释,倒是与凶手的作案风格颇为相符。还真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王烁道:“所以我怀疑,凶手就算不是真正的僧人或者道人,那他也非常狂热的崇信于宗教。”
崔敬点了点头,说道,“属下会去严查,最近都有哪些这样的人接触过死者,或是在他们周围频繁的出现。”
王烁皱了皱眉,“现在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第三份天罚令的出现。”
崔敬叉手而拜,“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尽快抓到凶手!”
王烁点了点头,“李晟呢?”
崔敬道:“他一大早就带着几个不良人,出城调查去了。”
“出城?”
“是的。”崔敬道,“他说,他要去冯叙走商卖货的地方,仔细的调查一番。”
“李晟是怀疑,冯叙在这些地方悄悄的杀了人,却一直没有被人发觉?”
“应该是。”
“你留在这里,继续调查。”王烁道,“我回左街署,看看李晟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喏。”
第262章 邪!
王烁回了左街署,李晟还没有回来。于是他叫识路的不良人带路,去了东市冯叙家中,查看另一案发现场。
冯叙早把他父亲留给他的家业给败光了,宅子店子妻子全无。所谓的“家”,是他一家邸店租用的别人闲置的一间杂物房。
整间邸店都已被左街署暂时查封,邸店的店东和伙计也都被限制了行动,在集中接受调查。
王烁到了以后,先找问案的不良人打听了一下情况,暂时还没有发现特别有用的线索。
王烁问道:“冯叙大约是在散班歇市的前后被杀,这时候邸店内应该有很多人在活动。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听到冯叙屋子这边的动静吗?”
“回将军,没有。”不良人答道,“属下等人也觉得十分惊奇,非但是没有人见到有谁冯进了冯叙的房间,更没人听到他房里传出异响。更奇怪的是,去找他赌钱的伙计,是透过门缝看到了内里流了满地的血,才发现冯叙死了。当时,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因此……”
王烁皱了皱眉,“因此什么?”
不良人面露一丝恐惧之色,“因此有人扬言猜测,是不是鬼魂杀人?”
“放屁!”王烁低斥了一声,“休要传播这等,蛊惑人心的谣言。”
不良人慌忙应喏,“小人不敢!”
王烁走到了冯叙租住的那间杂屋房前,不良人解除封条打了开门。
王烁进去一看,房间很小,一眼就可以看光。又脏又乱,典型的懒散光棍之家。四处堆满了各种廉价的草鞋布袜和麻布针线等物,大约就是冯叙四处行商贩卖的货物。
冯叙的尸体已被运走,血迹已经干涸变黑。尸体就躺在榻边,已经用白石灰画出了痕迹。
王烁特意看了看那墙上的八个血字,字体字形,整体上和郑意娘家中看到的有些相似,应该也是用抚尘一类的东西写的。但细下分辨,某些笔划的细节之处,却又不尽相同。
应该,不是同一人所写。
听不良人讲,这像是一棕“密室杀人案”。
王烁观察了一阵,这么小的房间,连家具都只有一塌一几,连个能藏人的衣柜都没有。门窗也没有留下撬动与从外面拉绳反锁的痕迹。
凶手,是怎么做到的呢?
寻思了好一阵,王烁盯上了那一堆杂乱无章的货物。
货物上面已经积了一些灰尘。王烁细心观察,发现了一些灰尘抖落的痕迹,地面上也有刚刚留下的细微划痕。
他当即心中一亮,“来人,挪开卧榻与货物,仔细检查所有地面!”
赵无疾等人连忙动手。
挪开货物,果然就有了发现。
“将军,有个带环陶土板!”
“拉开!”
陶土烧铸的板子并不太重,一个人就拉开了,露出一个口径不小的圆洞。
里面,立刻传出一阵难闻的异味。
众人都掩起了口鼻。
“奇怪,下面为怎么还有水流的声响,莫非这是一口活水井?”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翻新以前的长安老城,遗留下来的渗井。几百年前,人们用这种方式倾倒和处理各种生活污水。因为这种井打得比较深,影响到了长安的水质,后来这种井被取缔,改成了现在的明渠排污。这口井,应该是当时遗落了没有处理掉的渗井。”
这时,一名长安本土的不良人说道:“将军所言极是。其实长安城中还有不少这样的渗井遗留。有的是被闲置,有的仍被人拿来悄悄排污,还有的被私自改建成了地下密室或是地道。前年,我们左右金吾卫还奉命一起查封过这样的遗留渗井。当时虽然填埋了不少,但肯定仍有漏网之鱼。”
“眼前这个藏在杂屋里的渗井,应该就是。”王烁道,“我怀疑这下面有地道,凶手杀人之后就是从这里逃走离开的。”
这名不良人主动请缨,“属下愿意下去一探。”
“冯刚,带两个兄弟和他一起下去。”王烁道,“千万小心。”
“喏。”
众人取来火把朝里面一探照,立刻发现井壁四周挖有供以攀爬上下的内陷土梯。
不良人和冯刚等人小心翼翼的陆续下去,没多久,立刻传出了回声。
“将军,下面有果有暗道!”
“还有密室!”
“好!”王烁立刻来了精神,“丁贵,带几个人在洞口守着,我亲自下去看看!”
“将军还是别下了吧?”丁贵忙道,“又脏又臭,可能还有危险。”
“少废……”
王烁一句话没说完,下面立刻传出冯刚的大喊,“将军切莫下来!”
“为何?”王烁连忙朝里面大声喊问。
冯刚大声道:“将军切莫下来。属下这就上来禀报!”
片刻后,冯刚从井里爬了出来,神情异常的沉肃,张口就是一句,“太邪了!”
王烁心头一凛,“怎么回事?”
冯刚道,“将军,属下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密室——确切的说,那像是一个邪门歪道的祭坛!”
“怎么讲?”
冯刚道:“那个密室的中央,放着一口很小的棺材。属下将它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具童儿尸体,都已经烂得只剩骨头泡水了。”
王烁直皱眉,“说下去。”
“棺材旁边撒了不少的纸钱,还有土陶烧成的香炉,泥胎拢成的烛台,还有一些腐烂了的水果与小儿零嘴。”冯刚道,“最邪门的就是,在棺材的四周还另有四具童儿尸体。他们全被草绳与棍棒绑成了跪拜之状,有的已经只剩骨架,有的还带着少许未曾烂完的骨肉,更有一些……属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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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井的那个不良人显然没有冯刚这么强的抵抗力,当即冲到外面就呕吐起来。
王烁估计那画面一定极惨、极邪、并且极度恶心,所以冯刚才不让自己下去。
“将军,那棺材里躺的应该就是冯叙的女儿。”冯刚说道,“属下看到了一块灵牌,上面写着爱女巧儿之类的字眼。那另外四个童儿的尸体,可能就是冯叙找来给她伺候他女儿、给他女儿做伴的……阴童儿!”
王烁都吸了一口凉气,“冯叙的罪名是,卖妻灭子,滥杀无辜。这几个童儿,有可能是他亲手杀掉的。”
众人恨得咬牙切齿。
“畜生!”
“真要是这样,那他就是活该!”
“杀得好!“
“闭嘴!”王烁低斥了一声,“若人人犯罪,人人可杀,还要律法和金吾郎做什么?这天下还不乱套?”
“将军教训得是……属下知错。”众人连忙叉手拜下的认错。
“身为执法金吾郎,岂能对滥用私刑者报以认同?”王烁声色俱厉,“再让我听到尔等说这种胡话,重责不饶!”
“喏!”
王烁轻吁了一口,“我必须要亲自下去看看。赵无疾,派人去通知崔敬,让他在郑意娘的家里也找一找,看有没有类似的密室,或是有关阴童儿的线索。”
“喏。”
王烁不顾众人阻止,下到了井里。
爬下去大约三四米,横着有一个长约四五米的较窄甬道,仅容一人过身。
再一进去,就是一个挺小的密室。里面正如冯刚所言,棺材尸体,纸钱香烛,还有令人作恶的尸臭味和隐隐彻骨的一丝阴寒之意。
一个字,邪!
第263章 猫头鞋
王烁连忙和众人一起仔细检查密室的四周,看有没有别的密道或是暗门,那或许就是凶手逃蹿的通道。
但这密室都不通风,味道难闻,气氛阴森,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感觉有些压抑和紧张。
众人寻了一阵,并未发现别的密道。
突然“吱呀”一声怪叫,然后一个黑影飞快的蹿走。
吓得大家,浑身汗毛直竖!
“别怕,是老鼠!”王烁嘴上这么说,暗地底却是闷吁了一口长气,多少也还是有点慌。
虽然自己已经练就了一颗杀人如麻的大心脏,但在这样的环境与氛围之下,那些与生俱来的天然恐惧之感,仍是挥之不去。
“将军,你看。”冯刚举着火把,指着一个阴童儿的尸体说道,
王烁走过去一看,还真是。
猫头鞋,其实应该叫“虎头鞋”,这是在民间流传已久的一种童鞋。
但李唐皇室有祖先叫“李虎”,因此唐朝讳虎。老虎都改名叫了“大虫”,小孩儿穿的这种童鞋也就被改称了猫头鞋,并且虎头上也不允许绣“王”字。
“为什么只穿一支鞋?”王烁问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说法,你们知道吗?”
众人都摇头,连那个长安本土的不良人也不知情。
王烁皱了皱眉,“看这棺材与尸体的摆位,还有这奇怪的童鞋,应该是有所讲究。可能真如冯刚所说,这涉及到某种歪门邪道的祭祀。”
有人道:“冯叙会不会是想用这种邪门的祭祀,让这四个遇害童儿,到了阴间成为他女儿的奴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烁道,“现在关键是,找到凶手逃逸的路线。”
那名不良人说道:“将军,那井底下有水流的声响,可能是一条早年用来连接渗井的地下排水老渠。渗井虽然遭到了废弃,但老渠却仍旧连通现在城中的明渠,这样的活水将更有利于排污。所以,凶手有可能是跳进老渠直接游到了坊里的排污明渠,从而逃逸。”
王烁点了点头,“有道理。”
“属下熟悉水性,请命下渠一探。”这位勇敢的不良人再次请命。
当下有就有人掩起了口鼻,“那得多臭啊?”
“不用了。”王烁道,“臭倒是小事,万一下面有危险,施救都来不及。先上去,我有办法。”
众人依次,从井里爬了出来。
王烁先叫几个人,在东市周边的明渠附近蹲了点。然后弄来一桶染料,直接倒进了这条老渠里。
果然没过多久,在外面明渠蹲点的人就来回报,说他那边发现有大量的染料流出。
王烁立刻亲自前去查看。
东市的排污明渠有大约一丈宽,常有行人经过的地方盖了石板,有些偏辟处则是直接敞着。
染料的出口,就在一个偏辟之处。
这里离邸店并不太远。泄露染料的洞口还不小,比那个渗井的洞口要大。
王烁叫人,仔细观察寻找线索。他自己也没闲着,亲自参与检查。
片刻后,两个用网兜在水里打捞的不良人大声道:“将军,有发现!”
王烁过去一看,好家伙,重大发现!
一个带血的拂尘!
“怎么发现的?”王烁问道。
不良人答道:“这拂尘的木柄是浮水的,就飘在水上和一些落叶与垃圾混在了一起。若不是打捞起来一一分开细心察看,还真是瞧不出来。估计是凶手泡在水里的时候它自行漂走,凶手却没注意。”
王烁点了点头,“也有可能是凶手有意将它舍弃,或是当时旁边有人经过,凶手不便现身去拿取。”
“将军,这上面的血,会不会就是冯叙的?”有人问道。
“难说。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件非常有用的证据。”王烁摇了摇头,这要是能化验就好办了。
王烁细下检查这枚拂尘,做工还挺精细讲究,不像是外行之人的手工滥造。
它极有可能,曾是一件商品。
于是王烁下令道:“丁贵,你速带领不良人前去走访专卖这类物件的商肆,看哪家有售这样的拂尘。”
“喏!”
王烁眉宇一沉,“冯刚,执我印信跑一趟左杖院,叫荔非守瑜率领一队大角手迅速赶到邸店来。我有用处。”
“喏!”
“余下之人,随我再回邸店。将店东与报案之人,一并叫到我的跟前来。”
“喏。”
王烁沉思了片刻,“赵无疾,你去一趟平康坊。把冯叙的前妻胡氏,叫到邸店来。”
“喏。”
王烁重回邸店,先叫来了店东黄志奇问话。
黄志奇年约五旬,干瘦硬朗,小眼睛脸上少肉,面相给人一种精明世故之感。
王烁还没开腔,他先说道:“王将军,你打算何时解除对小店的查封?这每封一天,小店的就要损失一大笔收入。”
王烁淡淡的道:“你现在该要考虑的是,自己该要怎样面对,即将上身的麻烦官司。”
“官司?”黄志奇面露惊愕之色,“这话从何说起?”
王烁道:“你店中暗藏渗井不报,还加盖密室并行厌胜巫蛊之术。这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么?”
“什么?!”黄志奇几乎要跳起来了,“什么渗井、什么密室,还有什么厌胜巫蛊?!……王王王将军,你想要钱,就摆明直说。为何要给我扣上这样的大罪?”
王烁有点恼火,瞪了他一眼。
站在旁边的不良人可真懂事,上前就揪住黄志奇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喝骂道:“我家将军出身高贵清正廉洁,哪会稀罕你那几个臭钱?再敢胡言乱语,便是诽谤犯上之罪。当场就要打烂你两条腿,再得流放两千里!”
黄志奇这家伙一下就老老实实的跪下,再也不敢乱叫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不良人并没有胡说,大唐的法律上还真有这样的条款。自己一个身份低下的商人当众诽谤了当朝大员,对方真要计较起来,自己这辈子也就算是混到头了。
“黄志奇。”王烁不动声色,“速将你店中渗井之事,从实招来。”
黄志奇以额贴地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道:“王将军,小人接手这家邸店有三年了,当真从未听说过什么渗井之事啊!”
“三年?”王烁皱了皱眉,“在你接手之前,这家店是谁的?”
“是冯叙父子。这家店,就是冯叙卖给我的。”黄志奇道,“后来冯叙败光了家业来我这里找事做,还要租用这间杂屋。这厮吃喝嫖赌、游手好闲也就算了,偏还手脚不干净。我真是碍于往日情面,没办法才答应收留他的。”
王烁想了一想,“那你们店里,有没有以前老冯家留下来的老伙计?”
“有啊,好几个!”
王烁再问道:“那有没有谁,是与冯叙特别要好,经常混在一起的?”
“有一个。”黄志奇道,“就是那个最先发现冯叙尸首的,牛鼻子。”
“牛鼻子?”王烁心中一凛,“他是道士?”
“不不,他不是道士。”黄志奇忙道,“他本姓刘,汉高祖的那个刘。浑号叫,牛鼻子。”
王烁皱了皱眉,“那为什么,要叫他牛鼻子?”
黄志奇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我来的时候,别人就都已经这么叫他了。具体为何,我也不清楚。”
“把他叫来!”
第264章 积阴养尸地,活人聚宝盆
牛鼻子被叫来了,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有一副做惯了苦力的结实身板。
这家伙和大多数的小百姓一样,见了官很是慌张。还没人跟他说话他自己就先跪在了王烁面前,一古脑儿的先交待了自己的底细。
据他自己所言,他本姓刘,家中排行第五,打小就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大家叫惯了他牛鼻子,客气点的称呼他一声刘五。
牛鼻子以前在老冯家做了十几年的雇工,跟冯叙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后来冯叙败光家业也来做了雇工,两人就时常一起赌钱喝酒。
王烁问道:“别人为何叫你牛鼻子?”
“将军请看小人这张脸。”牛鼻子朝自己的鼻头一指。
王烁认真一看,有点好笑。
这家伙长了一张形如煎饼的扁平脸,偏有一颗红通通的酒糟大鼻子,十分醒目。
“我打小就长得丑,鼻子又大。邻人讥笑,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浑号。”牛鼻子还有点忿忿,“这一叫就是三十多年,都没人知道我的大名了。”
王烁问道:“你在老冯家干了那么多年,知道邸店里有渗井吗?”
“知道啊,有一口渗井,就在冯叙现在住的那间屋子里。”牛鼻子说道,“那口井好多年了。原本那里是一块空地,后来有个懂风水的人跟冯老东家说,那口井漏财,得在上面弄间屋子镇着。于是冯老东家就在上面修了间小杂屋。”
“风水?”王烁眉头一拧,“那下面有密道暗室,你知道吗?”
“这个……”牛鼻子使劲的想了阵,一醒神,“此前不知道。但几个月前我和冯叙一起喝酒,好像是听他说起过。”
“他如何说?”
“他说,那口漏财的渗井下面,其实是一个积阴养尸地,活人聚宝盆。”
“积阴养尸地,活人聚宝盆?”王烁直皱眉,“什么意思?”
“小人也不清楚。”牛鼻子说道,“小人非但不懂风水,连大字也识不得几个。当时又喝了一些酒,听他说得这么邪门,骇得我一身汗毛直竖,就没跟他再扯这些了。”
王烁道:“你不懂风水,难道冯叙懂吗?”
“他也不懂。”
王烁寻思了片刻,“他是否常与僧道结交往来?或是有此类似爱好?”
“他只和闲汉娼妇往来。”牛鼻子说道,“除了吃喝嫖赌,他也没有别的什么爱好。”
又审问了一阵,赵无疾回来了,说冯叙的前妻胡氏已经带到。
王烁注意到,牛鼻子神色微异。
“你肯定认识冯氏了?”王烁问道。
“当然认识。”牛鼻子连忙答道:“她以前是冯叙的妻子,更是冯家的少夫人。”
王烁眼神炯炯的看着他,“你不光认识,还跟她很熟。”
“这……”牛鼻子眼神飘乎,有点结巴不敢说话。
“睡过几次?”
牛鼻子顿时慌了,忙道:“将军,她在平康坊讨生活。我去做她生意,这不曾犯法吧?”
赵无疾上前一步,说道:“将军,冯氏在平康坊中南曲的花云肆谋生。”
“中南曲,花云肆。”王烁冷笑一声,“那里非但不便宜,有钱也未必给睡。她曾经是少夫人,你却是个下人。她凭什么做你的生意?”
“这……”牛鼻子面露苦色。
不良人低喝一声,“再不说实话,可就要上刑了!”
“说说说,我说!”牛鼻子慌了,忙道,“打从胡氏嫁进门,冯叙就经常殴打她。我因为和冯叙还算相熟,就斗胆劝过几次架,让她少挨了一些拳脚。后来冯叙将她卖到平康坊,我见她可怜就去看过她。她想念女儿,我就悄悄的把她女儿带过去,与她私下相会了几次。这一来二去嘛……她其实,没收我钱。”
果然是冯叙的好兄弟啊!
王烁想了一想,“胡氏知道渗井的事情吗?”
“这个,小人不大清楚。”
王烁再道:“那她可曾修道,或是懂得风水学说?”
“我只知道,她识文断字。”牛鼻子道:“她父亲以前也曾是个读书人,可惜没能考取功名,就做了抄书匠。她打小就跟着父亲读书学文,也算是知书达礼。没成想,鲜花插了牛粪……”
众人都把眼光,投到了牛鼻子的脸上。
牛鼻子的脸顿时变得和他的鼻子一样红,“好吧,小人也是牛粪。还是最臭的那一坨……”
“你先退下。”王烁不禁轻笑了两声,“赵无疾,去将胡氏带来。”
胡氏被带到。今日这架式颇为森严,她乖乖的跪下行礼,也不敢调笑了。
王烁开门见山的就来了一句,“积阴养尸地,活人聚宝盆。”
胡氏惶然一惊抬起头来,“王将军,也信这个?”
王烁心中一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胡氏道,“就因为这个,冯叙将我毒打了一顿,还将我卖到了平康坊。”
“详细说来。”
原来,几年前胡氏的父亲刚刚过世没多久,冯叙就从他老丈人这个抄书匠留下的一本志怪小说当中,看到了一篇有关“积阴养尸地,活人聚宝盆”的志怪故事。说的也是一口渗井,暗通幽冥颇为邪异。但有识得风水密术的道人看出,那里其实是一处养尸宝地。
小说中讲,若将至亲之人的尸体埋在那里,再以两对童男童女的尸体祭出阴阳合抱四象阵。再在上面盖间屋子。住在这间屋子里面的人,就能连发横财。
当然,这个道人是以“反派”的形象出现在小说当中,他最后被正派人士给消灭了。
但是狂爱赌钱又快败光了家业的冯叙,却在那里得到了启发。于是他想要将他岳父的尸体,改葬到自家那口渗井的下面。为此,他还暗中雇人在渗井下面,悄悄的开挖暗道密室。
这件事情被胡氏发觉,她大骂冯叙无道不孝,还要跑去报官。冯叙大怒,将其痛打一顿卖到了平康坊。但冯叙毕竟也是做贼心虚害怕胡氏真去报官,就没敢再打他岳丈尸首的主意。
没过多久,连这家邸店也被滥赌的冯叙给卖了。
冯氏说完,满场皆静。
“这怎么了?”胡氏不解,也有点慌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想知道,冯叙把你女儿,埋在哪里吗?”
胡氏当场大惊失色,“该不会是?!……”
王烁沉默的点了点头。
“冯叙,你这个畜生!!”胡氏顿时激动到发疯,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大骂,“你这个该千刀的畜生!
“你卖妻灭子!”
“你禽兽不如!”
王烁却是心中猛然一动,大喝一声,“住口!”
他拿出那张发给冯叙的天罚令,上面赫然写着一句“卖妻灭子、禽兽不如”。
“这么巧?”王烁冷冷的看着她。
胡氏满面泪痕情绪仍是激动,但她摇头,“不是我写的。我没见过它。”
王烁不急不忙的将天罚令收起,再道:“你与牛鼻子,几时开始相好?”
“我何时与他相好?”胡氏还发出了厉斥,“虽然我是一介娼妇,将军也莫要信口污人清白!”
王烁呵呵一笑,“那这么问吧。你第一次与他睡觉,是什么时候?”
“……”胡氏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被逐出冯家没多久,刚刚被卖到平康坊。当时我几度想要轻生,是牛鼻子带着我女儿来看我,才支撑我活了下来。”
王烁道:“那你肯定,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对牛鼻子说了?”
“将军言下何指?”
“渗井的事情。还有积阴养尸地,活人聚宝盆,以及冯叙想要移尸改葬你父亲的事情。”
胡氏点了点头,“他都知道。”
牛鼻子说谎!
王烁立刻使了一个眼神,赵无疾与不良人立刻就走了出去。
“卖妻灭子,禽兽不如。”王烁道,“你用这样的话,你在牛鼻子面前骂过冯叙吗?”
“每次见面,我都会在牛鼻子面前大骂冯叙。”胡氏道,“但骂没骂过这两句话,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王烁再问道:“你女儿死后下葬,你去看过吗?”
“我女儿死了两三个月,我才知道。”胡氏说着,又痛哭起来,“冯叙那个畜生,从我那里骗了钱说给女儿治病,结果拿去赌。打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躲着我。过了快两年,我才再次见到他。”
“快两年?”王烁道,“也就是前不久了?”
“大约一个月前。”胡氏道,“他喝了一些酒,突然跑到花云肆来找我。他跟我说,他就快要发财了。等他有了钱,他就回来给我赎身。他以后不赌钱了,要跟我好好的过日子。”
王烁一皱眉,“他怎么突然跟你说这个?”
“不知道。”胡氏冷冷道,“我没理他,叫几个龟奴将他赶了出去。从此我就再没见过他。”
王烁沉默的寻思了好一阵,心中大概有了一个头绪。
赵无疾回来了,“将军,牛鼻子带到。”
王烁对胡氏道:“你去隔间挨着窗户,静静听我审问牛鼻子,莫要声张。”
胡氏不解,“将军为何要让我听?”
“因为,你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王烁道,“你有权力知道,都有哪些人害了你!”
第265章 人面兽心
牛鼻子再次被叫了进来,正要下跪,猛然听到一记怒喝“给我打”!
两名不良人立刻将牛鼻子掀翻在地,另一人拿着一指多宽的牛皮马鞭,对着屁股就是一阵暴抽。
抽得牛鼻子哇声怪叫,躲在邻间的胡氏听得一阵心惊肉跳。
“停!”
王烁怒喝了一声,严厉质问道:“牛鼻子,知道为何打你吗?”
“小、小人不知,将军饶命啊!”
“再打。”
牛鼻子又被摁着抽了起来。
“说谎欺瞒做伪供”这种事情,浪费公家的人力物力不说,还有可能把案件的侦破引入歧途。变向的帮助凶手逃脱制裁,并有羞辱执法者之嫌,向来最遭痛恨。
因此,虽然鞭笞是大唐刑讯逼供当中最轻的一种刑罚,但恼怒的不良人仅用随身携带的小小马鞭,也把牛鼻子抽了个痛不欲生。
真是下了狠手。
王烁一扬手,不良人收止。
“别、别打了……”牛鼻子无力的趴着哼哼唧唧,“小人知罪了,小人全招了。”
王烁也很是不爽的闷哼了一声,“书记。”
赵无疾开始,执笔记录。这曾是他的老本行,干得轻车熟路。
牛鼻子用自己的衣角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汗,开始说道:“自打从胡娘子第一天嫁进冯家,我就替她惋惜。这真是遇人不淑,鲜花插了牛粪……”
众人眼色怪异,谁要你说这个?
王烁暗作示意,让他说!
“后来,冯叙像对牲口一样的对她,隔三岔五的毒打,还任由她被自己带回家的狐朋狗友肆意轻薄。胡娘子几度想要轻生,都被我拦了下来。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她早晚死路一条。于是我就想办法,让冯叙休妻。”
“然后,你就成功了。”王烁用很官方的平静口吻说道:“想要将他岳父改葬到渗井之下,是你怂恿的吧?”
“不不不,绝对不是!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牛鼻子忙道,“是冯叙的相好,郑意娘怂恿的。那娘们儿也是个赌棍,输光了家产穷急了心,一门心思想翻本。他们真是,一拍即合!”
“老实交待,你是如何怂恿冯叙休妻的?”王烁的语气变冷了不少,不良人作势要动手。
牛鼻子吓得直哆嗦,忙道:“我对冯叙说,少夫人生了一副克夫破财的苦命相。还不如把她休了,和郑意娘夫唱妇随的双宿双栖。”
王烁冷笑,“你大字不识几个,还敢给人相面?冯叙竟然也会信你?”
“那阵子,冯叙特别信这个。”牛鼻子害怕的小声道,“于是我就找相熟的道人,学了几句能唬人的行话……”
道人?
众人同时心中一凛,王烁问道:“什么道人?”
“就是几个游方的道士,来我们邸店投宿过几次。”牛鼻子道,“邸店虽是商人住宿和置换货物的地方,但也常有道人僧人前来投宿。一是邸店比逆旅客舍便宜,二是他们还能在这里成批的买走,更加便宜的日用杂货。”
王烁微一皱眉,“比如,他们常用的拂尘?”
“对,还有盐巴和茶叶这一类东西。”牛鼻子道,“因我浑号就叫牛鼻子,那些道人还跟我颇为亲近。他们但凡想要买点什么,都叫我去帮着张罗。”
王烁道:“那些道人什么来历?他们原属哪家道观,姓什名谁,年纪若何,长相怎样,来此何干。一一说来!”
“我我……”牛鼻子都懵了,“我只知道他们就是附近终南山上清修的道人,每隔两三月就会来一趟邸店小住两日,办好了货物就走。他们年纪有老有少,有时还有女的。我也就只能张道长、王道长这样的称呼。”
“有男有女,有老还有少……”王烁沉吟了一句,“那些人当真,总有一两个你特别相熟的吧?不然,你怎么向别人请教相面的事情?”
“那是我找一个,姓丘的道长问到的。”牛鼻子道,“他爱喝酒,小人就炒了一把黄豆买了一壶浊酒,从他那里弄到了几句派得上用场的话。”
王烁道:“你后来,还见过他没有?”
“见过。”
“几次?”
“……经常。”牛鼻子说道,“他好像是在长安寻到了住处,经常就在城中到处晃悠,偶尔也来邸店看看有什么合用的货物,可以通知他的师兄师弟们前来采买。”
王烁问道:“冯叙认识他吗?”
“见过几次,也算认识。”牛鼻子说道,“但是冯叙好像,不喜欢这个道人。”
“为什么?”
“小人不知。”
王烁伸了一下手,不良人将刚刚从渠里捞到的那一柄拂尘拿来。
“认识吗?”
牛鼻子看了几眼,摇头,“长安城中的拂尘,十个有七八个都是这样的。小人眼拙,认不准它。”
王烁道:“按你的意思,打从你们邸店里走货而过的拂尘,也是这种?”
“对。”牛鼻子道,“像这样的拂尘,每月打从我们店里过的少说也有几万柄。小人当真是记不住。”
王烁点了点头,这刚好证明了,凶手与这家邸店有关。
第一,他可以在邸店成批量的买到这样的拂尘,便宜,丢了也不心疼。
第二,这种拂尘十分常见,不容易暴露他的身份。虽然凶手未必知道别人会顺着拂尘的线索来查他,但凶手有着隐藏自己的本能意图,他很容易做出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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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牛鼻子,表现反常。
看到拂尘上面残留有血迹,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明明是这么有特点的一柄拂尘,他都没有细看就一口咬定不认识。
那只能证明,他早就认识。
——他又在说谎!
但这一次,王烁没有当面点破他。而是换回了之前的那个话题,“冯叙就当真听信了你从道人那里拿酒换来的几句蠢话,把胡娘子休了?”
“主要还是,有那个郑意娘的怂恿……”牛鼻子怯怯的道,“那是个狐狸精,冯叙早被她迷得五迷三倒,言听计从了。”
王烁淡淡的道:“于是你就和狐狸精一起联手,怂恿冯叙把胡娘子休了?”
“……”牛鼻子缩起了脖子,不敢接话。
王烁的眉宇一沉,“休便休了,还要将她作践卖到平康坊。谁的主意?”
“是冯叙!”牛鼻子忙道,“他想钱想疯了,这全是他自己的主意。此前,他都已经卖过了两个妾室!”
“将军,他在说谎。”负责执笔记录的赵无疾,这时插了一言,“属下刚才去寻胡娘子的时候,特意找花云肆的东家打听过胡娘子的过往之事。”
“据店东所言,当时去往店里卖人的时候,胡娘子的夫家还颇为犹豫割舍不下,牛鼻子却在一旁极力的怂恿。后来牛鼻子几度染指胡娘子,非但不给钱,还用她女儿的名义,变着法儿的从胡娘子那里骗钱来花。所以那位东家对牛鼻子非常的厌恶,记忆也是深刻。”
王烁心中大赞,赵无疾果然精明强干、心细如发,他真是太适合在左街署当差了!
众人闻言,对牛鼻子顿生极度之厌恶。当下就有人咬牙切齿握起了拳头,想要上前抽他。
“还不老实?”王烁对着牛鼻子沉喝一声,“你费尽心机怂恿冯叙休妻并将她卖到平康坊,这时你再乘虚而入讨好于她。你做这些不是因为你真的同情胡娘子,你只是觊觎她的美色,想要染指于她!”
“我、我没有,我没有!”牛鼻子连声争辩,拒不承认。
那几个不良人实在听不去了,再次摁倒牛鼻子又要暴打。
“慢着!!”
一声女子厉斥传来,隔间的门被推开了。
胡娘子双眼通红泪流满面的走了出来,牙关紧咬,浑身都在发抖。
牛鼻子傻了眼,“胡……”
胡娘子冲上前来挥起巴掌,对着他那张圆饼脸一阵猛抽。
旁边的不良人,连忙上前阻拦。
情绪正当激动的胡娘子,当即大声痛哭,“这位官爷,求求你让开。让我亲手打死这个人面兽心的大骗子!”
“我是看你,打得手疼。”不良人将自己手中的马鞭朝她一递,然后就退到了一旁。
胡娘子接过马鞭,一边大声痛哭,一边使足了力气抽得劈里叭啦响。
牛鼻子被两个不良人死死摁着不能动,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号,始终不敢再抬头去看胡娘子。
在场所有人,静静围观。
因为刚才王烁已经做出了默许的暗示:只要不出人命,随便打!
第266章 申张正义
胡娘子打得正热闹的时候,户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大声叫喊。
“属下荔非守瑜奉将令,率大角手九十八人,特来听候调谴!”
九十八人?
王烁听了有点好笑。调动百人以上,就得有将军李岘的书面批准。带九十八人出来,加上荔非守瑜自己刚好九十九个不到一百。
荔非守瑜这一喊,胡娘了就停了手。
众人再一看牛鼻子,原本他脸上只有一个大酒糟鼻子红,现在整个像一只被蒸熟了的螃蟹。
胡娘子仍是泪雨涟涟,王烁将自己随身的手帕递给她,“跟我来。”
“多谢将军……”胡娘子接过手帕擦了擦脸,跟着王烁朝外走。
“将军,此人如何处置?”不良人问道。
“见了恶心,叫他滚远一点。”
不良人全都一愣,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了?他肯定还有事情没交待啊!
但王烁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无疾将手中刚刚写好的笔录整理了一下,顺势在小几上一顿一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赵无疾眉宇一沉,给不良人递去眼色:只管照办!
不良人就放开了牛鼻子,将他带推带踢的给轰跑了。
牛鼻子如蒙大赦,撒腿就要跑。但跑出房间才没几步,他又傻傻的愣住了。
近百名全副武装的金吾大角手,已经把邸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办法,牛鼻子只好跑进了自己住的小屋里,慌忙关上了门。
此时,赵无疾走到了王烁身边,小声道:“将军,属下请命,亲自前去盯住他。”
“千万要小心。”王烁小声道,“那是个高手剑客。”
“属下明白。”
刚刚换了工作岗位的荔非守瑜,兴冲冲的走上前来对王烁抱拳一拜,“大角手都尉荔非守瑜,参见王将军!”
王烁呵呵一笑,“回娘家的感觉,怎么样?”
“简直太美了。”荔非守瑜笑得春光灿烂,“不知将军唤我前来有何差谴?闲了好几天,我已经卯足力气想要干点正事了!”
王烁看了他身后的众军士一眼,说道:“全休卸甲,准备做苦力。”
“啊?”荔非守瑜一愣,但马上抱拳一拜,“喏!”
就这样,近百大角手加上已在现场的十余名不良人,瞬间化身为苦力民工,先拆掉了冯叙所居的那一间杂屋。然后就展开了一场形如考古的,大挖堀。
唐人迷信,“祭坛”的事情泄露出去肯定会造成极坏的影响。于是这一家邸店正式被金吾卫全面查封。里外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外面的人不得靠近,里面的人也轻易不得进出。
胡娘子就站在挖堀之地的旁边,神情枯涩而木讷,一直怔怔的盯着地面。
王烁走到她旁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女儿被藏在这下面?”
“王将军如果怀疑我是凶手,就直接把我处决了吧……”胡娘子喃喃的道,“我活得好累。我对整个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的一丝留恋了。”
王烁沉默了片刻,“我倒真希望,你是凶手。”
胡娘子微微一怔,好奇的转头看向王烁。
王烁道:“按唐律,冯叙对你们母女犯下这样的罪行,你出于自保与义愤而杀之,还有法外容情的条款。”
“是我杀的!”胡娘子连忙叫了起来,“是我,是我,真的是我!”
王烁突然一掌,对着胡娘子的额头劈去。
胡娘子吓得惊叫一声,本能的用手去挡并且仓皇后退。
“很可惜,你不是。”王烁并没有劈下来。
他收回了手,说道:“凶手武艺高强,剑术非凡。”
胡娘子惊魂甫定,惊愕的看着王烁,“王将军是在怀疑,凶手是我身边熟悉的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王烁重复了一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女儿被藏在这下面?”
“王将军,好细密的心思……”胡娘子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那一片正在被挖动的地面,喃喃道,“没错,我的确是早就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王烁问道。
“大约一个月前。”胡娘子道,“就是冯叙,最后一次来见我的时候。”
王烁道:“就是他说,他即将要发财,还要给你赎身的那一次?”
“是的。”胡娘子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很浅薄,藏不住心事的人。当时我就怀疑,他又是在玩什么邪门歪道的花样。事后我去盘问牛鼻子,他果然向我坦白了我女儿尸身的事情。”
王烁眉头微微一皱,牛鼻子这个不知死的骗子,果然早就知道一切实情!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牛鼻子最不希望看到我与冯叙复合。那样他就没有了免费的妓女可睡,也没有傻女人拿自己的身子,去替她赚取赌资与酒钱。”胡娘子凄怆而绝望的呵呵一笑,转头看向王烁,“为什么,我偏能遇上这等禽兽不如的男人呢?”
王烁顿觉十分无辜,看我干嘛?
“王将军,其实你不该再去追查那位凶手。”胡娘子说道,“那定是一位颇有正义感的侠士,他是在替天行道。如果他能多杀几个像冯叙这样的人渣,整个人间都会因此而变得美好许多。”
“国有国法。”王烁道,“如果谁都可以假借正义之名去私自杀人,整个大唐都会乱套。每个人的生命,都会失去保障。”
胡娘子笑了,“但是国法,根本没兴趣替我们这些人申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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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沉默不语。
胡娘子继续道:“当我被人毒打,被卖身为娼的时候,国法在哪里?当我女儿病死于榻无人照管,死后还不得入土为安的时候,国法在哪里?”
“还有许多平康坊的可怜小姐妹,她们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沦落风尘。她们大多都有悲惨的身世和非人的遭遇。国法可曾理会她们的冤屈?可曾替她们申张过正义?”
“国法从来只叫我们本本份份做娼,老老实实交税。”
“所以王将军,请不要对我说什么,国有国法。”胡娘子转过了头去,表情冷艳而绝决,“就算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如果有一天他不幸被你抓住了,我一定要去探望这位真正的侠义之士。当面,给他磕头。”
说到这里,胡娘子再不言语,也不再多看王烁一眼。
王烁知道自己无法从言语上去说服她,于是沉默不言的走到了一旁。
其实从主观上讲,做为一名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王烁很能理解胡娘子的立场态度。
大唐的确是一个等级十分森严的男权国度。大唐的国法从任何细节上看,都是在为权贵阶层全力服务。
在这样的男权社会里,像胡娘子这样的弱势群体,确实没有什么人权保障和生命尊严可言。
如此一对比,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们真的是幸福太多了。
但就算大唐的国法是不公平,也不完善。但真要是没了国法,每个人都凭着自己认可的“正义”去为所欲为,整个国家都将乱套。
王烁拿出了那两张天罚令,看着它们,心想看来它们的出现并非是偶然。
就像许多武侠小说中说的那样,人间有了太多不平事,官府行事也不公允,于是人们渴望充满正义感的大侠出现,对这样的大侠充满了敬意。
“但我,还是要抓住这个凶手!”
“私刑,绝对不能取代法律!”
第267章 天罗地网
由于事起仓促准备不足,工具都是缺乏,挖掘工作进展并不十分顺利。
这才开工没多久,天就黑了。
荔非守瑜精神十足,他说夜间也能坚持开挖,明天就能完工。
王烁却是不着急,叫他们暂时军营各自歇息,养足了精神带足了器械,明天再来继续干。
于是,荔非守瑜带着大角手收兵回营了。
喧闹了一天的邸店,终于在夜幕正式降临之后,归于了一片宁静。
没多久,王烁自己也带着卫队撤出了邸店,只留下十几名不良人继续留守。胡娘子与牛鼻子这些人都被限制了行动,暂时不得离开邸店。
王烁回到左街署,崔敬正在等他。
“王将军,我们按照你的指示,果然在郑意娘家中,发现了一个私自开挖的深井密室。”崔敬前来汇报道,“那里面,有一个非常邪门的祭坛!”
“一具棺材,四具童尸?”
“正是!”崔敬道,“据现场痕迹与仵作验尸发现,那应该是郑意娘去世的老母亲的尸首。”
“畜生!……”王烁恨得咬牙啐骂了一口,再道:“那四具童尸,是不是都只穿了一只猫头鞋?”
“没错。”崔敬道,“看来将军那边的发现,也是一样?”
王烁点了点头,冯叙与郑意娘,真是一对丧尽天良的狗男女!我要不是金吾执法者,我也会想亲手宰了他们!
“看来,他们真是按这书上说的在照做。”崔敬拿出一本书来,“将军请看,这是属下在郑意娘家里找到的。”
王烁拿起一看,一本蓝色封皮的陈旧手抄本,《荒村野谭》。
没有作者署名,没有文采,故事生硬,连书写的字体都潦草而不入流。根本就是一本,胡编乱造的志怪小说。
王烁在这本书里,找到了与“四童祭祀”有关的章回。
这是一个妖道鼓捣出来的害人邪术,用来帮助心术不正的人大发横财。用那妖道的话讲,四个猫头鞋只穿一只,头七之夜童儿的鬼魂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原地打转转。当然他们也就投不了胎,只能永远陪在棺材旁边侍奉,直到被吸完最后一丝魂魄,完成这一场邪恶的祭祀。
王烁看得直摇头,这破小说写得那叫一个乱,语句都不怎么通顺,真是费了老鼻子劲才算看明白。那作者估计都没念过几天书,就敢来写书吓唬人了。
要是按照网文的标准来衡量,这本小说绝对冷门又扑街,比《盛唐大救星》还要扑街的那一种。
但是偏偏,冯叙和郑意娘这两个无脑又缺德的家伙,还就信了。
并且,他们还照做了!
王烁真是无语之极,这两货真是傻逼中的战斗机,奇葩中的航空母舰!
这时,李晟回来了。风尘朴朴。
“良器,有何发现?”王烁问他。
李晟说道:“将军,我与属下分别走访了冯叙走商贩货的三个京畿县城,蓝田、渭南与昭应。专门调取县衙内近两年内,悬而未破之案的旧档查看。我们发现,有八户人家丢失了孩童。年龄在两岁到四岁不等。”
“这些案件都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孩童失踪之后,附近会留下一只他们穿过的猫头鞋。”
“畜生!!”王烁和崔敬异口同声的骂了出来。
李晟一怔,“怎么了?”
崔敬连忙拉了他一把,“过来,我说给你听。”
王烁走到一旁,挥起一拳,差点又把这木板墙砸了个洞。
但这一次他忍住了,收起了拳。
不能总是这样无谓的冲动,这并不解决问题……他在心中如此劝了几句,深呼吸,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然后,他走回到李晟与崔敬面前。
说道:“李晟,你整理一下我们手头的证据与信息,写一份详实的案情资料,尽快报予京兆府。让京兆府出面协调三县衙门,好将那八棕孩童失踪的陈年旧案尽快了结。也好给那些孩童的父母家人,一个交待。”
“喏。”李晟应了喏,又道,“将军,现在的京兆府也不知何人主事?”
王烁想了一想,“你只管报上去就是了。另外,不妨派人去通知一下这八户苦主人家,请他们尽快来到京城……认领遗骸吧!”
“喏……”
“崔敬。”王烁道,“如果杀死冯叙与郑意娘的凶手,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是抓还是放?”
“抓。”崔敬答得毫不犹豫,“身为金吾执法者,只看其行不问其心。犯法了,就得抓!”
只看其行,不问其心……王烁点了点头,说得对。这就是法制的核心理念。
其实这样的理念,商鞅很早就提出了。
但是很可惜,这样的理念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被落实过。
历朝历代,人治都在大于法制。这个世界该要怎样,不是既有的规则说了算,而是少数的特权者说了算。
如果特权者道德高尚而有正义感,这个国家与时代就会慢慢变好。如大唐此前的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当时的大唐,确实君明臣贤,蒸蒸日上。
但是可惜,现在已是君昏臣暗。大唐正在从上层开始不断的腐化,乃至整个世道都在逐渐的变坏。
所以,才有了很多像胡娘子这样的普通百姓,对大唐的法律失去了信任与认同。
再要和胡娘子这样的人去说忠君爱国,可能吗?
她更愿意去信任,为她报仇血恨了的某位侠士。
所以,才有了“天罚令”的应运而生。
安史之乱,如果政治没有腐败,百姓真要是过得很好,哪会有这样的叛乱发生?安禄山就算有这样的野心,他也不敢造次乱动。
正因为像胡娘子这种对国家不再信任、甚至充满恶意的人多了,才让安禄山这样的人,真正有机可乘。
从贞观到安史,就是“人治”在大唐导演的一出,教科书级的死亡循环。
一时间,王烁突然想到了许多。
崔敬和李晟都还静静的等着,王烁发表下文。
王烁回过神来,用连续的深呼吸来平复心情。
“将军,有何心事?”二人都问道,“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为将军分忧?”
王烁只是淡淡一笑,“想去见识一下,那位杀人凶手吗?”
李晟和崔敬同时神色一凛,“抓到了?”
“快了。”王烁道,“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主动送上门来。”
“邸店?”
王烁点了点头,“那凶手自诩侠义,本领非凡。以他的作派,今晚必来邸店营救,帮凶牛鼻子!”
“那我们赶紧过去,支援邸店的不良人。”二人说道。
“不着急。我们这样急匆匆的跑过去,肯定打草惊蛇。”王烁淡淡一笑,“我相信赵无疾。还有,那条臭鱼。”
第268章 夜鹰
夜色弥漫,秋风送寒。
在大门口把守的几个不良人已经奔波了一天,此刻颇为疲累。他们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除了取暖,还可以让对方打盹的时候不倒下。
驻守院内的不良人,除了几个准备换班的早早睡下了,其他几个围着一个火堆喝着一些自煮的羊骨汤御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
杂屋边挖出的一堆堆废土映着月光,远远看去如同一堆堆的坟茔。再联想到那地下的邪门祭坛,留守邸店的不良人越发觉得那处阴森可怖,全都下意识的离它远远的。
坊外传来金吾游徼的一声铜锣响,已到丑时初刻。
这是人最犯困的时候,也是贼盗最猖獗的时候。
留守邸店的不良人,在这时进行值夜换班。
就在他们三三两两走动起来的时候,一道黑影如同夜鹰从邸店的一人高土墙外轻盈翻入,落地无声的停在了那一片形如坟茔的废土旁。
蛰伏。
十几个不良人正在扯着哈欠聊着闲天,或是寻找吃喝、解决三急问题。
虽然此刻他们全都醒着,但恰好是这一整夜邸店里最吵的时候,同时也是他们的警惕心最弱的时候。
那个黑影宛如夜鹰贴地飞行,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的朝牛鼻子的小屋摸去。
在屋外,他将耳朵贴着窗边细心的倾听。
屋内发出轻微的鼾声。
许久。
换班的不良人全都安静了下来,黑影悄无声息的摸到门边,拿出一把短小轻薄的匕首,轻巧又熟练的插进了门缝之中。
“卡嗒”一声轻微的响声,内锁的门闩被那把匕首,从外面巧妙的拨开了。
黑影矮着身,轻盈如同狸猫,悄无声息的进到了房中,反身轻轻的掩上了门。
他再次安静的蛰伏了片刻,静静听着房中的鼾声,始终没有半点变化。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别的异响。
他终于放心的轻脚走向睡榻。
突然头顶传来“咣”的一声,呼呼风响!
黑影反应极快,凌空一个后滚翻。同时“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划出一道撒裂黑暗的亮光。
“哧啦啦”的利响,从屋顶罩下来的一张大麻网被划破了。
几乎是在麻网碎片落地的同时,黑影已经冲到了屋外,冷不丁的迎面又是一张大网扑头而来。
黑影双足发力一蹬,竟如飞箭一般迎着大网冲了上去。
“哧啦”一声响,大网再次被他划破。
黑影已经站在了屋顶上。
迎着夜风,手提长剑,如妖如魅。
“阁下果然好功夫!”
赵无疾从牛鼻子的屋里走了出来,十余名不良人也全都围了过来。众人一同仰头,看着这个黑影刺客。
“虽是穿着一身蒙面夜行衣,但看那身条儿像是个女的?”有人说道。
“一名女子,竟能练得如此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真是不易!”
赵无疾眯了眯眼睛,“天罗地网,阁下已经逃不掉了。我们无意伤你,阁下束手就擒吧!”
“哼!……”黑影发出一记不屑的冷哼,双腿一掂一个空翻居然从屋顶上下来了。
她右手斜提那把长剑,左手化掌,对着赵无疾等人轻蔑无比的勾了一勾。
“岂有此理!”有不良人大怒,提刀就要上前。
赵无疾一伸手将他拦住,面色沉肃,对那黑影叉手一拜,“赵无疾,前来讨教。”
话音刚落,他腰跨下沉右足发力一蹬,附近的不良人只觉地面都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身边一道疾风骤卷。
赵无疾如同猛虎下山,朝那黑影扑杀而去!
黑影瞳仁一眯,不敢硬挡闪身就避。她几个腾挪化身如幻影,将赵无疾势大力沉的几记拳脚攻击,全都避开了。
围观的不良人个个瞠目结舌,他们的动作简直太快了,尤其是在这夜间,让他们目不睱接,两眼发花。
“嘭”的一声大响,黑影终于避无可避的与赵无疾对了一招。
不良人大喜,中招了!
那道影子轻若柳絮的飘了起来,凌空几个翻折,轻飘飘的落在了牛鼻子的屋顶上。
单腿而立稳稳站住,另一脚后勾上扬,手执长剑指着赵无疾。
“拔剑。”她冷冷的说了两个字。
果然是个女的!
“再说一次,我等无意伤你。”赵无疾淡淡的道,“还请阁下束手就擒。”
呼——
一声风响,那道黑影突然从屋顶上刺杀下来。
势如飞鹰扑兔,快如疾电破空!
“小心!”不良人惊忙大叫。
赵无疾连忙闪身避让,但对方的来势实在是太快了,只听“嚓”的一声,赵无疾胸前的一片衣襟被划破了。
黑影落地之后,长剑舞若梨花快如疾风骤雨,将赵无疾逼得节节后退险相环生。
不良人大失色,正要拔刀助战。
赵无疾大喝一声“不要过来”,“当”的一声火星四射,他的佩刀和黑影的长剑撞在了一起。
黑影瞬时收住剑势接连几个灵巧的后空翻,又如飘絮一般停在了牛鼻子的屋顶上,“阁下竟能空手接住我十三招,已是我遇到的第一高手。”
赵无疾横刀当胸,平声静气,“跑不掉了。束手就擒。”
“就凭你?”
话音刚落,突然一记撕破空气的尖锐利响传来。
黑影的反应真是快得令人匪夷所思,身体之灵巧更是令人不可思议。只见她突然朝后一个弯腰仰身,同时手中长剑凌空一拨。
“当”的一声大响火星四射,然后一枚飞箭落在了赵无疾等人的身旁,深深的插进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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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疾连忙大喊一声,“不要放箭!”
话刚落音,邸店里突然出现许多荷甲执锐的金吾卫士兵。
荔非守瑜用怀疑人生的语气惊乍道:“老子的箭,居然被一个娘们儿躲过去了?!”
黑影站在屋顶,环视朝她涌来的大批士兵。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手也将长剑握得更紧了。
“下来吧,束手就擒。”赵无疾仍是平声静气,“我等敬你侠义心肠,无意伤你。但既然犯了法,我们就得抓。”
荔非守瑜提着他的弓走到赵无疾身边,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个黑影。
赵无疾瞥了他一眼,“将军说了,要抓活的。”
荔非守瑜撇了撇嘴,小声道:“已经手下留情了。”
赵无疾一皱眉,“叫你守着院外,怎么冲进来了?”
“放心,外面还有人。”荔非守瑜笑嘻嘻的小声道:“这女飞贼,身条儿倒是很不错。”
赵无疾冷笑一声,“我很好奇,尊夫人沈姑娘的剑术,比她如何?”
荔非守瑜的脸皮都抽搐了一下,立刻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之状,沉声道:“阁下再不下来受缚,某的箭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虽然我们将军说了要抓活的,但我要射你左腿就不会伤你右腿,你信不信?”
“不信。”黑影很果断的扔下这两个字,一闪身就从屋顶上落下来。
宛如夜鹰掠过灌木,她贴着屋子的墙角黑影就朝围墙边冲去。
大角手习惯性的驾起了弩,一片弩机的嘎吱声响。
“不许放箭!”
赵无疾低喝了一声,拔足一蹬朝前飞扑,朝那黑影追去。
荔非守瑜怏怏的放下他的弓,“行行行,不放箭!——弟兄们,给我追!”
一大群人,跟着黑影围追堵截而去。
速度极快又异常灵巧的黑影顺利的冲到了墙边,自信满满的回头一看,没人。
她正准备发出一声冷咧的嘲笑,突觉头顶一阵劲风袭来。
大惊!
慌忙朝后一个翻滚,堪堪避过。
“嘭”的一声大响,赵无疾一记扫腿没有踢中黑影,却将夯土围墙踢出了一个大缺口。
别小看这夯土做成的院墙,有的真比水泥还硬,历经千年还能保持原有的密度与硬度。
赵无疾稳稳站住,慢慢收回他的腿。
“束手就擒。”
“痴人说梦!”
剑如飞花乱雨,朝赵无疾连绵而不绝的袭来。
赵无疾挥起手中的横刀,从容应对,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逃不掉了。束手就擒。”
“哆嗦!”
眼看荔非守瑜等人也追了过来,黑影拼尽全力接连攻出十几招。
那剑光之快,真的织成了一张密网,将赵无疾全身上下笼罩其中。
赵无疾挥刀抵挡,隐约只有了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眼看凶手咄咄逼人赵无疾落入了下风,荔非守瑜大喝一声“再不就擒,当场射杀!”
他手中的黄杨大弓,瞬时拉到满月。
一众大角手也同时驾起弩机对准了黑影。
“不要放箭!”赵无疾急忙大喊一声。
话音未落,“哧哧哧”三声细响几乎同时响起。赵无疾身上的衣袍再被割出了三道品子,左肩上还隐约现出了一抹血痕。
荔非守瑜这下真是有点怒了,大喝一声“放肆”!
拉到满月的黄杨大弓斗然发出一声形同打鼓的闷响,那枚大箭宛如疾电射向了黑影。
几乎是在同时,土墙外落下另一个黑影。
“嘭”的一声大响,荔非守瑜射出的那枚箭射中了另个黑影,如同一面大锤将他敲退了两步。
众人惊讶无比,定睛一看,那个黑影手中居然捧着一块赵无疾刚刚踢飞的院墙夯土。他居然把手中这一大块夯土当作盾牌,挡住了荔非守瑜的这一箭!
“走!”黑影发出了男子的沉声。
同时他一把抓住那个女刺客,将她朝院外一抛。
女刺客借力一跃而起,当真如同一只会飞的夜鹰,直接翻过土墙落到了院外。
一切发生得太快,如同电光火石。
赵无疾低喝一声,“说了叫你守住院外!”
荔非守瑜居然不慌不忙,“放心,她跑不了。”
“赵无疾,务必抓活的!”院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外面这个,交给我!”
居然是,王烁!
第269章 死亡追逐
宛如夜莺的女刺客落到院外,除了听到王烁的这两声响,还听到了一片弩机的嘎吱声响。
虽然见不到人,但女刺客已经感受到了如芒的杀气,有如实质的将她团团的包裹了起来。
金吾卫的弩不是闹着玩的,除了精准度极度,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相互之间的配合也十分紧密。再顶尖的武林高手面对一队金吾卫的弩手,基本上不会有什么还手的机会,只有被射成马蜂窝的结局。
“别动。”
随着这一声,王烁拍马不急不忙的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崔敬与李晟也从院墙巷子的另外两头,各自拍马而出。大批端着弩机的金吾卫士兵也陆续围拢过来。
宽如夜莺的女刺客站着没动,一双清亮的眸子映着火光熠熠生辉。虽然蒙着面,也能看得她皱起了眉头。
情况的确相当的不妙。
“我给你两个选……”
王烁还一个“择”字没有说出口,女刺客突然拔身而起朝对面的院墙跃起,稳稳落在了上面。
没有得到王烁的命令,所有的金吾卫士都没有放箭。
“有本事就来捉活的!”扔下这一句,女刺客跳入对面那户人家的院中,很快就跃上了他家的屋顶,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踩着高低错落的民房屋顶,如履平地飞快而轻盈的朝前飞驰而去。
女刺客也是给了王烁两个选择:要么当场射杀,要么捉活的!
显然她已料定,王烁肯定会选择后者。
卧了个大槽!
王烁一抹脸,“追!”
所有人立刻分作了三拨,撵着女刺客一顿狂追。
王烁挥鞭抽马。
流星飒发足狂奔,载着王烁在里坊间的小巷里一顿狂奔。但有夯土墙或是其他障碍物,无不一跃而过。
女刺客一边跑,一边也是回头看着。
她发现有三拨人在后面追着她,隐约对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自己在屋顶上奔逃,再快再灵巧,也始终不如他们骑马来得快。就算自己落到下方找地方藏了起来,对方立刻就能将自己团团包围。只肖一个搜查,自己就无迹可逃。
王烁的马尤其快,连院墙都拦不住他。很快他就追上了女刺客,只不过是一个在屋顶上一个在地面上。
两人几乎可以侧目相视。
女刺客突然一停步,拧转步伐纵身朝下一跃,如同天外飞仙,一剑朝王烁刺来!
这是要擒贼擒王?
妈的,明明她才是贼!
一闪念间,王烁脑子里的思维可谓奇葩。
眼看敌人凌厉无比的当头刺来,那一剑,准准的就对着自己的眉心!
无暇思考对策,王烁出于本能的一个侧翻落下马来,总算堪堪避过了她这一剑。
女刺客却是稳稳的落在了马鞍上,清斥一声“驾”!
流星飒迈步朝前奔去。
真他娘的机智!
但王烁只是慢慢的坐地上站起来,不急不忙的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对着流星飒大喊了一声,“吃豆子了!”
跑得正欢的流星飒突然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人的长嘶,女刺客始料不及险些被摔了下来。
调转马头,流星飒甩着尾巴晃着脖子迈着轻快的蹄儿,像个十足谄媚的窑姐儿,贱兮兮的朝王烁小跑过来。
“这畜生……”
女刺客恼火的啐骂了一口,立刻弃马翻身跳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王烁不假思索的大步迈出,撑着院墙一翻而过,也跃进了这家人家的院子里。
还没站稳,迎面就是一阵令王烁后颈发凉的浓烈杀气扑面而来。
“叮叮当当”,一秒四响。
王烁的家传宝刀已经和女刺客对了四招。
四招过后,女刺客突然抽身而退。
“我不杀你。你也别再追我。”
扔下这句,女刺客转身就跑。
“求杀!”
王烁大喝一声,挥刀追上就劈。
“叮叮当当”又是四响,女刺客一纵身跃上了另一边的院墙,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真不想杀你。”
王烁冷笑一声,“我真的想死。求你杀我。”
一片人声嘈杂,李晟与崔敬等人带着其他的金吾士兵,都涌了过来。
女刺客一看情况不妙,低喝一声“那就得罪了!”
凌空一记翻身突然直坠而下,她将全身的力道都集中在了剑尖一点。
那剑快如闪电来势极快,直指王烁的眉心!
就这一瞬间,王烁当真感觉到了一阵死亡的气息!……这一剑,当真难避!
危急时刻,王烁从战场上凝炼得来的那一股军人血魄,驱使他悍然无惧的怒吼一声,不避反进,奋尽全力一刀朝她劈去。
完全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打法!
女刺客恍然一惊连忙收招,原本对着王烁眉心的剑尖突然一偏,剑身刚好和他的横刀猛烈撞击在了一起。
“叮当”一声,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将她的剑斩为两截!
女刺客仓皇落地,踉跄后退。李晟与崔敬等人全都赶到了,一排弩机全对准了她。
王烁丝毫不给女刺客以喘息之机,第二刀又刚猛无比霸道之极的复劈下来。
女刺客剑术虽然高超之极,但毕竟是女子之身,力道体能皆不如王烁。与他硬扛一招之后重心都是不稳,眼看这一刀又劈了下来自己已是闪避不及,仓促间只好举剑再次硬扛。
但她的剑已经只剩半截。
别说是半截,就算是一整支剑,就凭王烁这惊人的力道,以她现在的处境也不可能挡得住。
眼看王烁一刀,就要对着她的头颅一劈而下。
女刺客的瞳孔瞬时收缩,一股死亡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周身冰寒如落冰窖!
“挟持我。”就在这一瞬间,她听到了这个声音。
王烁手中的刀势,突然莫名的一缓。
女刺客反应迅速之极,一拧身避过了这当头劈下的一刀,同时身体也抹到了王烁的身边,断剑横在了他的咽喉处。
“站住!”
这一声轻斥,就像是带有强大魔力的定身咒一样,让李晟和崔敬所有人,全都生生的站住了。
王烁很配合的将手中的刀一扔,“冷静,我们并不想伤害你。”
“少废话。”女刺客将手中的断剑紧紧贴住了王烁的脖子,冷冷道,“放下弩,让开道!”
李晟和崔敬等人全都十分听话的放下了弩机,让开了院子大门的通道。
女刺客小心翼翼的用断剑架着王烁的脖子,将他往院子外拉。
“全都留在院子里,不许追来!等我脱了身,自会放了他!”
女刺客扔下这句,拉起王烁快步往外撤。
李晟和崔敬等人,很识趣的留在院子里没有出来。
院子外面,流星飒摇着尾巴,歪起脖子睁大了一对儿铜铃般的大眼睛,傻傻的看着王烁和女刺客,仿佛是想说:说好的豆子哩?
“上马。”女刺客说道。
王烁不由得一笑,“你喜欢在前面,还是在后面?”
“……”女刺客很羞恼,将断剑对着他脖子一压。
“冷静,冷静。”
王烁乖乖的骑上了马。
女刺客一翻身也骑了上来,坐在了王烁的身后,依旧拿断剑横在他脖子前面。
“危险,拿开。”王烁小声道。
女刺客犹豫了一下,还真就松开了断剑。
“抱紧。”
“……”女刺客又犹豫了一下,只好抱紧了王烁的腰。
王烁暗自一笑,“驾!”
流星飒载着二人,风骚的轻驰而去。
李晟和崔敬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面无表情的,同时将横刀往刀鞘里一扎。
“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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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最后通谍
东市大门口,灯火通明兵甲林立。数十名金吾卫的武侯全体端起了弩机,对着迎而而来的一骑。
“立刻停住,否则当场射杀!”
“放肆。”
一声低斥,众武侯无不惊愕,连忙有人大喝了一声,“收!”
所有的弩机都收了起来。
他们看到,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将一把断剑横在王烁的脖子前,两人共乘一驹而来。
这情形不用任何解释,武侯们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开坊门。”王烁说道。
武侯们不敢罗唣,连忙散开阵形,打开了坊门。
这么多的弩机其中不乏神射手,武侯们完全可以选择射杀黑衣刺客。但是,他们不敢冒这个险。万一刺客手一哆嗦割断了王烁的喉咙,谁负责?
于是,流星飒载着二人飞驰而去。
“往南。”女刺客在王烁耳边,冷冷的说了两字。
“坐稳了。”王烁沉喝一声驾,双腿一夹马腹。
心里怕是还在惦记着豆子消夜的流星飒开始了它的奋力表演,四蹄飞扬有如疾电幻影,载着二人腾云驾雾一般狂奔起来。
如此深夜纵马狂飙,女刺客多少有点紧张,不由自主的紧紧抱住了王烁的腰背。
王烁本就身体前趋伏在马背上,女刺客就像是完全趴到了他的背上。
这让王烁感觉到了,后背传来的柔软与温暖。
呵,还有点料……
随着马匹奔跑的节奏,王烁的后背自然的上下耸动。
无可避免的,磨蹭,磨蹭……
女刺客突然身体朝后微移不再贴着王烁,低喝一声,“骑慢一点!”
“怎么,到家了吗?”
“管得着吗?”女刺客冷冷道,“总之,你骑慢一点。”
王烁呵呵一笑,“好嘞,客官。”
女刺客很羞恼,又将他的断剑横到了王烁的脖子前,“小心我杀了你!”
王烁干脆勒停了马,无所谓的一撇嘴,“动手。”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断剑朝他脖子上一压。
王烁不说话,也不动了,一副引颈就戮的神情。
“哼!”
女刺客一扬手抽离了断剑,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转身就要走。
“我要是你,至少也要问几个问题再走。”她身后,传来了王烁的声音。
女刺客果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微微仰头看着王烁,“为何放我?”
“因为我随时,可以再把你抓回来。”王烁淡淡的道。
女刺客皱了皱眉,“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王烁微微一笑,“我是在给你投案自首的机会。不然的话,你会连累到许多人。”
“……”女刺客一双精亮的眸子微微一眯,沉默不语。
眼下这情形再也明了不过了,王烁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底细。
“人不是你杀的。”王烁道,“但你为何要冒险,回来再找牛鼻子?”
“与你无关。”女刺客道,“再说了,你凭什么判断,人不是我杀的?”
“你惯用长剑,你的剑术走的是轻盈迅捷一路。”王烁道,“死者是被人一刀刺入眉心而死。胪骨最硬,这分明是刚猛一路的刀法所造成的致命伤。并且,凶手用的是短刀。”
“……”女刺客无语的沉默了片刻,说道:“不怕告诉你,我是前去刺杀牛鼻子的。”
“为什么?”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女刺客道,“他该死!”
王烁心中一凛,知道牛鼻子本来面目的人,并不多。
看来女刺客的身份,更好确定了。
“如果不出所料,去救你的那个人应该才是真正的凶手。”王烁道,“或者说,凶手之一。”
“……”女刺客再次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我莽撞,害了他。”
“放心,至少他现在还活着。”王烁道,“听我一劝,回去之后劝说你们的人,莫再滥发什么天罚令,搞得京城人心惶惶。大唐有国法,长安还有金吾郎,用不着你们凭借私刑来解决问题。”
“什么国法?什么金吾郎?”女刺客显然动了一丝怒气,“如果京城当真还有公道与正义可言,又哪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事与可怜人?”
“我知道,我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说服你。所以,我不与你争论。”王烁道:“现在请你牢牢记住,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以把它当作是王某人的良言相劝,也可以将它视为万年县左街使,对你们发出的最后通谍!”
“……”女刺客目露微愠的皱了皱眉,“洗耳恭听。”
“立刻停止,滥发天罚令。”王烁道,“三日之内,所有涉案人等前来左街署投案自首。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王烁勒转马头,轻驰而去。
夜色如墨。秋风阵阵。
女刺客立在夜风之中,目送王烁一骑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轻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他为何,既没问我是谁,也没有叫我揭下面巾?”
王烁重回东市,进坊门时叮嘱了那些惊魂未定的武侯,休要将今夜之事声张。
然后,他回了邸店。
那个前来救人的刺客被捉住了。因他负隅顽抗击伤了几名金吾士兵,动了怒的荔非守瑜一箭射穿了他的左大腿。
是一个男刺客,四五十岁,兵器是短刀。
李晟等人已经将牛鼻子拉过来进行了辨认,没错,就是那位经常与他喝酒的丘道长。
看到王烁安全回来,李晟和崔敬等人也是放了心。但是当着众人之面,他们问都没有问,权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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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一番现场之后,王烁下令,让李晟率领大角手与不良人,留守邸店负责继续挖掘祭坛。天亮之后郑意娘那边的祭坛之挖掘、包括苦主认尸这一类善后事宜,全都由他一并负责。
王烁则是带着崔敬和荔非守瑜等人,押着刚刚抓获的人犯丘道长和涉嫌帮凶的牛鼻子,一并回了左街署。
此时,已是天明。
王烁并没有急于审问那个丘道长,而是叫了医郎来给他治伤。至于牛鼻子,这家伙屡屡撒谎已是惹了众怒。刚被关进监狱,就被几个不良人给亲热的招呼上了。
王烁则是把崔敬、荔非守瑜和赵无疾这三人叫进了自己的官署里。
“崔敬。”王烁道,“昨夜的事情,我欠你们一个解释。”
“将军不必解释。”崔敬道,“我们都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并且这个理由,不会是循私枉法,包庇纵容。”
王烁淡然一笑,“假如这回,我当真是在循私枉法,包庇纵容呢?”
崔敬也是淡然一笑,“崔某相信,世间自有公道。”
王烁呵呵一笑,“说正事!”
“我已察知,那个女刺客并不是来救牛鼻子的。相反,她是来刺杀他的。”
此言一出,三人都面露愕然之色。
“很意外吗?”王烁道,“其实打从一开始,我们就该想到的。”
崔敬说道:“看来,将军已经知道了女刺客的身份。若要将她归案,已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无疾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是与胡娘子熟识,或与花云楼相关的人。”
王烁与崔敬,都对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荔非守瑜满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王烁与赵无疾都笑了。
崔敬说道:“女刺客会选在今天前来刺杀牛鼻子,证明她刚刚才知道牛鼻子的真实丑恶面目。出于义愤,铤而走险。”
赵无疾补充了一句,“但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除了今日审案在场的自己人,再就是花云楼的东家及其身边之人。”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崔敬道,“假如我们自己人当中有‘细作’存在,他今天也来不及立刻跑去通风报信。再者,就算是细作报了信,他肯定不会要这个女刺客今天来刺杀。面对将军布下的天罗地网,这无疑是送死。”
“所以,细作可以排除。”
“那这个女刺客,十有八九就是与胡娘子熟识,或与花云楼相关的人了。”
“完全听不懂。”荔非守瑜呵呵呵的一阵傻笑起来,“算了,你们懂就可以了,不用管我。我是来做苦力的,不管查案。”
三人都呵呵的笑。
“我支持将军,暂时放走那个女刺客。”崔敬道:“这一类江湖侠士,刚烈桀骜,义字当先。如果我们一味使用强硬的手段予以镇压,势必激起他们的强烈反抗,徒增许多伤亡。将军将她放走,意在感化劝其改过自新,投案自首。她若不依,再要抓捕也是探囊取物。此举刚柔并济攻心为上,确是高招。”
“知我者,崔瘸子。”王烁呵呵直笑,“累了一夜,你回去休息吧。晚点去李晟那边搭把手,换他歇息。”
“喏。”
“我们也回家,好好睡一觉。”
王烁等人都走出了官署,准备各自回家休息。荔非守瑜正准备去兵舍找个地方睡一觉,赵无疾却将他一把拽住,“你真蠢还是假蠢?”
荔非守瑜睁大眼睛满头雾水,喃喃道:“比起你们来,可能,可能有一点……不是太聪明。”
赵无疾都乐了,小声道:“将军特意将你叫来,兵都留给了李晟去带,你莫非还不明白?”
荔非守瑜更加迷糊了,“到底什么事,你明说行吗?”
“算了。”赵无疾无奈的笑了笑,“跟我来吧,来了你就知道了。”
第271章 暗访终南山
奔波了一夜都累了,一行人来到王烁府中并未谈及正事,各自洗漱睡下了。
王烁回家的时候,安菲娜姬刚好要出门。两人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安菲娜姬说了一句,虢国夫人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具体为何?
没讲。
王烁一觉醒来,已是中午。火速破案精神放松,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精神十足。
貌似,又可以开始间歇性的休假了。
赵无疾倒是早就起了,都已经替王烁刷好了马。
王烁看到他就会心而笑,这个赵无疾真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自己想要干什么,他都能提前猜到并做好准备。
该用午食了,王烁特意把赵无疾和荔非守瑜叫了来,陪自己小酌一杯。
酒过三巡肚也半饱了,王烁道:“荔非守瑜,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哎,甭提了。”荔非守瑜苦笑,“我猜了半天,觉都没睡好。”
王烁呵呵直笑。
赵无疾说道:“还记得昨晚我们见到那个女刺客的时候,我提醒过你什么吗?”
“什么?”荔非守瑜直发愣。
赵无疾笑了笑,说道:“当时我问你,尊夫人沈姑娘的剑术,比那女刺客如何?”
荔非守瑜怔了一怔,挺认真的说道:“那个女刺客,要更厉害一点。”
两人都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荔非守瑜一拍脑门,“你们是说,那个女刺客的剑术与沈清泓的有些相似之处?”
王烁点了点头,“那一次我们三人结伴同上首阳山,看到沈清泓与人比剑。我与赵无疾只看了一次都瞧出了端倪。你身为沈清泓的丈夫,竟然没有察觉?”
荔非守瑜嘿嘿的笑,“我也就只看了那一次。那以后不久,她就大了肚子再也不能舞剑了。”
“好吧,理由充分。”王烁和赵无疾都笑。
荔非守瑜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们是怀疑,那个女刺客与玄清观有关?”
“准确的说,是九仙媛。”王烁道,“据我所知,玄清观里的羽冠,都是跟着九仙媛学的剑术。”
“没错。”荔非守瑜道,“沈清泓也说过,在玄清观里,九仙媛名为师姐,实如师尊。”
王烁道:“刚好现在,九仙媛就在离京城不远的终南山上。刚好那个女刺客的剑术又与之路数相近。并且她还说,她并不想杀我。如此凑巧的事情,我们难道不该去详细调查一下吗?”
荔非守瑜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得要上一趟终南山了?”
王烁道:“原本叫上沈清泓一起去更好,但她有孕在身也就算了。那就我们三人结伴同去,对外只说公假休沐,踏青游玩。”
“好。”
吃完饭,三人各自取来马匹。
看到马鞍上挂的那些干粮饮水等一批出行必备用具,荔非守瑜惊讶无比,“赵无疾,你早就知道了?”
赵无疾只是笑了笑,“要不要回去,知会你夫人一声?”
“不用。”
王烁这次连冯刚丁贵和卫队都没有带,三人都做出游踏青的随意装扮,骑着马出了府门。
还是先去了一趟左街署。
崔敬去找李晟换班了,左街署里是王子颜在留守。
看到他们三人这副扮相,王子颜挺嫉妒,“出去玩?”
“嗯。”
“去哪里?”
“城外踏青。”
“没我的份?”
“没有。”
然后王子颜就无语了。
王烁呵呵的笑,说道:“昨夜抓来的那个人犯丘道长,不要急于审问,更不要急于移交大理寺。先替他好好的治伤。至于那个牛鼻子更不必搭理,关着就是。”
王子颜倒是聪明,小声道:“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你们现在要去调查?”
王烁不置可否,只道:“别人问起,只说我还在奉旨休假,出门游玩去了。一切事情,等我回来再作定夺。”
“明白。”
三人这才离开了左街署,骑着马儿,望长安城外而去。
走出胜业坊上了春明大道,朝着春明门走了没多久,赵无疾凑近了一些对王烁小声道:“有尾巴。”
“不用管它。”王烁坦然自若的道,“他们今天要是不来盯梢,反倒是奇怪了。”
荔非守瑜也凑了过来,小声道:“要不还是带上卫队吧?稍后进了山,恐有不测。”
“带卫队,可就不是出游踏青了。那会引来许多人的注意,同时也会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王烁道,“放心吧,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至少目前不会。”
二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走出春明门,尾巴果然消失了。
赵无疾道:“看来对方已经猜到,我们会上终南山。”
王烁笑了一笑,“别管那些了。这是真正的出门游玩,顺便问一下与案件相关的事情。我们,轻松随意一点的好。”
“好。”
终南山风景秀丽,雄峙长安之南,素有“仙都”、“洞天之冠”与“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
有唐一代,众多的文人墨客与清高雅士都喜欢隐居在终南山,呼朋唤友弘扬诗文,希望借此博得权贵青睐为自己打开一条仕途之路。“终南有捷径”的典故,说的就是这些隐士们。
当然,山上更多的还是道观与庙宇。终南山,很早就是一处宗教圣地。
早在周朝,尹喜就在终南山上草创楼观,每日在此观星望气。尹喜楼观道,至此诞生。
延绵至隋末唐初,尹喜楼观道的岐晖真人,曾经赞助李渊起义。李渊建立唐朝后,李唐又认李耳为祖先并以道家为国教,因此对于尹喜楼观道特别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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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年间,大唐在当年尹喜望气、老子李耳讲述《道德经》的终南之地,修建了规模宏大的宗圣宫,让它成了尹喜楼观道的宗主之地。很快,宗圣宫就成了天下道士云集之地。
王烁(还有老王)的师父广阳真人,就是宗圣宫尹喜楼观道的一名嫡传弟子。如今,九仙媛也带着几名师兄姐妹随她师父广阳真人一起,来到了宗圣宫。
宗圣宫,非比寻常。
正因为那名女刺客让王烁联想到了九仙媛,又联想到了非比寻常的宗圣宫,王烁因此隐约感觉,“天罚令”可能不是一件小案子。
于是他谨慎处理,先把那个女刺客给放了。
万一她真与九仙媛有关系,就让她先去通风报信好了。趁事情还没有闹大,他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宗圣宫闻名遐迩,实在好找。
没多久,王烁一行人就站在了它的面前。
这座道观果然规模庞大、气势非凡。一眼望去楼观重重,不知多少殿院。往来车马辚辚,进出香客如云,其中不乏京城来的达官显贵。
大唐的国教之昌盛,在宗圣宫一览无余。
此刻王烁却在心想,如果刺客当真与宗圣宫有关,那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掀起多大的风波。
片刻后,三人踏进了宗圣宫。
从这时开始,王烁只是自称“弟子玄机”。他还特意带着自己的箓牒而来,这便是他的“业余道士资格认证书”。
三人就像其他的俗门弟子与香客一样,依次敬拜了文始、三清和玄门三祖殿,每处都没少敬献香油钱。
然后,就有了专门的迎客羽冠,来招呼王烁这位财大气粗的“vip”俗门第子了。
迎客羽冠要请王烁去静室奉茶,听真人讲经。
王烁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他就是想给自己介绍一位真人当师父。天地君亲师,既然有了师徒名份,往后逢年过节自己都得例行供奉香油。
满满的都是套路。
王烁就委婉的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来拜会“师尊”广阳真人的。
迎客羽冠顿时秒懂,“原来道友是广阳真人的高足。失敬,失敬!……请随我来。”
他带着王烁等三人,在庞大无比的宗圣宫里穿行了好一阵,停在了一座殿宇前。
殿上挂着一座匾,上书三个大字,“玄清殿”。
王烁都走得有些累了,此时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
真不容易,终于找到组织了。
九仙媛,我真心希望,你与此案无关……
第272章 白衣如雪,芳华绝代
相比于文始、三清和玄门三大正殿的香火旺盛、客流如鲫,玄清殿显得幽静了许多。
这倒也不奇怪。
三大正殿对外开放,玄清殿这样的偏殿,才是宗圣宫的羽冠真正清修的地方。除非是指名拜见某位真人并得到了应允,或是像王烁这样有着师承关系的弟子,否则一般的俗客都到不了偏殿这样的地方来。
迎客羽冠将王烁等三人请到了玄清殿,就自行离去了。
殿内出来一名木簪竹冠、青衣拂尘的中年女冠,迎着王烁等人稽首一礼,问他们所为何来?
王烁就说前来拜会自己的师尊广阳尊人,并奉上了自己箓牒。
“原来是玄机师弟。”中年女冠归还了王烁的箓牒,面露和善的微笑,“贫道清仪,这厢有礼了。”
“见过清仪师姐。”王烁连忙还礼,并指着荔非守瑜道,“这位是清泓师姐的夫君荔非守瑜。另一位是我的扈从赵无疾。”
二人也连忙向清仪道姑见礼。
清仪再与荔非守瑜寒喧的几句,总算是完成了必不可少的“身份验证”。然后她道:“三位请随贫道香房奉茶,稍侯片刻。待贫道前去禀告广阳真人。”
“多谢清仪师姐。”王烁道,“请问师姐,九仙缘现在殿中吗?”
清仪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殊音?”
“正是。”王烁笑道,“河陇一带,惯称她为九仙媛。”
“河陇一带?”清仪面露好奇之色,“玄机师弟,莫非也是拜师于首阳山玄清观?”
“正是。”
“想起来了。”清仪道姑作恍然大悟之状,“广阳真人在玄清观收了两名俗名门子,是一对父子。莫非你就是王公子。令尊王公,乃是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
王烁笑了笑,“没错,我俗名王烁。”
“原来是王公子,失敬。”清仪连忙对王烁稽首一礼,“请香房稍坐,贫道这就去请殊音师妹前来与你相会。”
“有劳师姐。”
清仪将王烁等三人请到了一间香房里坐下,置了茶水,便告辞去请九仙媛了。
香房内干净到一尘不染,四周也安静得绣花针落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清仪走后片刻,王烁与赵无疾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领神会。
这个道姑清仪,有点可疑。
什么都可以隐藏,唯独眼神难以骗人。卜一见面的时候,清仪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有些异样。
别的不肯妄下定论,王烁估计她早就知道“玄机”是何许人。但在看了自己的箓牒之后,她故意装作不知,在自己提及九仙媛以后才“恍然大悟”。
若只是一位普通的同门师姐,有必要这样装吗?
事若反常,必有妖。
王烁等三人,都提高了警惕。
等了半晌,不见来人。
荔非守瑜有点坐不住了,开始碎碎念,“有这么待姑爷的吗?”
王烁和赵无疾都好笑,说你挖了人家的墙角,没找你算帐算不错的了,你还想要什么优待不成?
正聊着,门外响起一记女声,“贫道清尘,请为三位尊客添香进茶。”
“请进。”
滑动的木门被拉开,一名十六七岁的小女冠,捧着一个木托盘站在门口。
木托盘上,燃着一鼎香,放着一壶新沏的热茶。
她已脱去了道鞋,进门后跪坐下来,先将木托盘放在了身侧,拂尘轻扬稽首一礼,“清尘拜见玄机师兄。见过两位尊客。”
呵!
王烁都笑了,不容易,我这个三十七师弟终于也有师妹了!
……这个小师妹,长得还挺漂亮!
清尘自报家门:“清尘刚刚拜入华阳真人座下,成为宗圣宫弟子。广阳真人是我师伯,方才那位清仪真人就是我的授业师姐。贫道常与殊音师姐同居一室,结伴修行。”
原来她是“师叔”华阳真人的弟子,九仙媛的室友。
王烁道:“我九师姐,她人呢?”
“殊音师姐陪广阳真人去了文始祖殿,听宗主讲经。”清尘道,“所以,清仪师姐派谴贫道,暂来款请师兄等三位。”
王烁点了点头,“清尘师妹,进来坐吧!”
“多谢师兄。”
清尘施了礼,拿起木托盘跪行两步到了三人身边,先将那一鼎香炉置在了屋中,然后依次给三人添茶。
王烁早在第一眼就排除了,她不是昨晚那个蒙面女刺客。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女刺客的个子比她高,眼睛也和她长得不大一样。
现在,他又特意留意了她的手掌,粉粉嫩嫩没有老茧,应该是没有练过武的人。再一观察她的行为举止,温婉恬静轻柔似水,也不像是一个练剑习武之人。
这时,荔非守瑜这个家伙开始搭讪了,“清尘小师妹,你认识清泓师姐吗?”
“认识呀!”清尘笑吟吟的道,“她上山来过好几次,就住在我和九师姐的道房内。”
荔非守瑜仿佛颇为自豪的样子,“我是她丈夫。”
“哦,你就是荔非都尉?”清尘以手掩唇低笑了两声,“那我可得离你远一点。”
荔非守瑜有点郁闷,“什么意思嘛?”
王烁笑道:“就不用人家姑娘,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了吧?”
清尘和赵无疾都笑,荔非守瑜尴尬的闭上了嘴。
添完了茶,清尘有意无意的,挨着王烁坐下了。
并且,她主动挑起话题,“王公子新官上任,公务繁忙。今日怎会有空,来了宗圣宫?”
“不忙。”王烁道,“金秋时节,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光。其实我早该上山,前来拜会师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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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不愧是将门虎子,人中俊杰。”清尘道,“卜一亮相,就名动京师。连我等这些偏居山野的方外道人,都对王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
王烁笑了笑,“有吗?”
“当然有。”清尘道,“我时常听到,那些上山来的香客谈及京城之事。王公子绝对是他们口中的风云人物。我听得最多的,就是王公子二十五骑大破祅祠。仿佛那些香客们每人说的都不一样,故事越传越神。王公子,实情究竟如何呢?”
王烁笑了一笑,“道门清修之地,还是不要谈论那些杀伐之事为妙。”
清尘满副好奇的神色,眨巴着眼睛,“改天我若得以下山,可以前来拜访王公子吗?”
“欢迎。”王烁道,“既是同门师妹,王某热忱欢迎。”
“那时,王公子可以对我讲一讲,二十五骑大破祅祠的故事吗?”清尘又问道。
王烁点头笑了笑,“可以。”
荔非守瑜一脸古怪神色的看向赵无疾,嘿嘿一笑。
赵无疾只是笑而不语。
二人不约而同的想道:这个小道姑,不会是看上二公子了吧?
王烁当然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未动声色。
倒是那个清尘小道姑好奇的问道:“二位尊客,何事如此好笑呢?”
“没什么,没什么。”荔非守瑜贱兮兮的笑道,“请问小师妹,茅房在哪里?”
“……”清尘略微尴尬的怔了一怔,说道:“出门之后左行三四十步,右拐便是。”
“老赵,走!”
荔非守瑜不由分说的,拉上赵无疾就走。
“他们……”清尘略微有点脸红。
“不用管他们。”王烁淡定得很,“清尘小师妹,能和我聊一聊你俗家的事情吗?”
“俗家?”清尘微微一怔,面露一丝哀伤神色,“我家里都没有亲人了。”
王烁道:“怎么回事?”
“我父兄皆是军人,阵亡疆场未得还乡。我母亲伤心过度,害病去世。”清尘小声的说道,“我一人孤苦无依,只好上山做了道士。”
王烁认真的倾听着,也认真的观察。
小姑娘的哀伤,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王公子,我们不聊这些伤心的往事了。好吗?”清尘小声的问请。
“好。”王烁点了点头,嘴角上扬一笑,“改天得闲,请你和九师姐一同下山来我家中作客。我带你们,在京城好好的逛玩一番。”
“好呀!”清尘一口就答应了,神情很是欢快,“其实我早就想要去京城看一看了。但是宗圣宫清规严恪,若无师长带领我一人不得下山。如果王公子能够请动九师姐,那就最好不过了。”
“是在说我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清尘连忙站了起来,“九师姐来了!”
“王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王烁也站起了身来,“九师姐,请进。”
九仙媛走了进来。
依旧白衣如雪,依旧芳华绝代。
她拂尘轻扬,稽首而礼,“王公子,好久不见了。”
王烁笑着还了一礼,“九师姐,仍是不肯认我这个师弟?”
“贫道岂敢?”九仙媛淡淡一笑,“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事情么?”
王烁道:“我只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一些未曾说好的事情。但九师姐,突然就不辞而别了。”
九仙媛眨了眨眼睛,“什么,未曾说好的事情?”
清尘在一旁偷偷的窃笑。
九仙媛一眼看向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
清尘仍是一脸诡诡的笑容,稽首施了一礼,“正主驾到,请恕清尘失陪。”
然后,她快步离房,快速拉上门,快步走开了。
王烁挺好笑的看着九仙媛,“这个小师妹……”
九仙媛淡定的微笑,“人小鬼大。”
第273章 花云楼
王烁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王烁不喜欢扭妮做作的女子。
王烁喜欢美女。尤其是身材好的美女。
很巧,九仙媛每项都符合。
所以王烁一向很欣赏九仙媛,喜欢和她相处的感觉。但他也明确的知道,这这样的“喜欢”暂时还扯不上男欢女爱。
在这方面,九仙媛似乎是绝缘体。王烁暂时也还没有那个闲心,非要去撩。
九仙媛有一个好习惯,就是不喜欢说废话,尤其是拐弯抹角的废话。
刚一坐下来,她就直言道:“京城新贵王公子,百忙之中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见教?”
王烁笑了一笑,“我就不能前来拜会一下师尊,看望一下九师姐吗?”
“能。”九仙媛淡淡一笑,“但你今天的主要目的,并非如此。”
“我就喜欢,九师姐这样的直言快语。”王烁道,“没错,我确实有事,专程前来请教九师姐。”
“何事?”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九仙媛眉头一皱,“贫道孤寡陋闻,《汉书》倒是刚巧读过。王公子突然提起此句,究竟何意?”
王烁道:“京城天罚令的事情,九师姐没有听说吗?”
“天罚令?”九仙媛摇了摇头,“没有。”
王烁点了点头,“看来,我得从头到尾详细的跟九师姐,说上一说了。”
于是,王烁把冯叙和郑意娘的命案,和昨夜抓获丘道长、遇到女刺客的事情,跟九仙媛讲了一讲。
“丘道长?”九仙媛问道,“什么模样?”
王烁道:“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比我矮一点,高鼻短髯,身材略瘦,惯使一柄短刀,武艺十分出众。”
“那名女刺客呢?”
王烁心想,胸前有料这样的话,肯定是不能讲了。
于是道:“身形与九师姐略为相近,剑法神似沈清泓,但明显比沈清泓要厉害。”
九仙媛一笑,“你直接说,我就是那女刺客不就行了?”
“不会。”王烁淡淡一笑,“她远不如你这般冷静和睿智。”
九仙媛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
王烁也保持沉默,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半晌,九仙媛说道:“来宗圣宫挂单的游方道人太多了,那个姓丘的道长,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至于那名女刺客,你是否怀疑她是首阳山玄清观,跟我学过剑法的女弟子?”
王烁点了点头。
九仙媛道:“但并非是所有玄清观的女弟子,都跟我学过剑法。除了已经嫁给荔非守瑜的沈清泓,再有几位都留在了河陇,并未跟我一起来到关中。”
王烁道:“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其中某一位师姐私自离开河陇来了京城,九师姐却不知情?”
“确有这种可能。”九仙媛道,“王公子不妨写信给令尊,一问便知。”
王烁沉默了下来。
九仙媛微微皱眉,“怎么了?”
“其实……”王烁道,“如果我只是想要抓到这名女刺客,易如反掌。实际上,昨晚我是有意放她逃走。”
九仙媛顿时面露微讶,“为何?”
王烁道:“我怕她牵连到九师姐,或是牵连到玄清观,宗圣宫。”
九仙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王公子是希望,我先自察一番?”
王烁点头。
“我有多少时间?”
“包括今天在内,三天。”
九仙媛果断一点头,“后天日落之前,我会给王公子一个交待。”
“好。”王烁道,“九师姐可以来万年县左街署来找我,或是直接去我宣阳坊的寒舍,私下叙谈。”
九仙媛点头,“好。”
王烁略微轻吁了一口气,“师尊回来了吗?”
“师尊被宗主留下,陪几位俗门羽客一同品茗论道。”九仙媛道,“王公子若有兴趣,我可以领你前去拜会师尊。”
王烁笑了一笑,“既然师尊忙碌,那我改天再来。反正离得也近,往后我会常来。”
说罢,王烁就站起了身,“王某就请告辞。”
九仙媛起身施了一礼,“既然王公子公务繁忙,贫道也就不作强留了。王公子,请走好。”
王烁不再多作逗留,立刻带着赵无疾与荔非守瑜就要离开玄清殿。
荔非守瑜有点惊讶,“这就急着走?饭都还没有混上一顿呢!”
“走吧!”王烁道,“此乃道门清净之地,我们这些俗客还是不要多作打扰的好。”
走出没几步,正遇到小道姑清尘。
“咦?”她挺好奇,“我刚刚才吩咐火房准备客斋款待三位,王公子怎么这就急着要走?”
王烁微然一笑,“俗务缠身,不便久留。”
“那好吧……”清尘好像还略略有一点失望,“王公子,往后还会再来吗?”
“会。”
清尘稍显腼腆又满怀期待的问道:“下次见面,王公子可以讲故事给我听吗?”
“好。”
清尘脸上露出欣慰又满意的微笑,轻扬拂尘稽首一礼,“清尘,恭送师兄与二位尊客。山路崎岖,一路走好。”
王烁等人,这便离开了宗圣宫。
刚刚走出宫门还没几步,荔非守瑜就嘿嘿的直笑,“二公子,你要是把这清尘小师妹弄到手,那咱们岂不是就成了连襟?”
“傻子。”王烁都笑了,“做兄弟难道不好吗?”
“连襟加兄弟,别有一番风味嘛!”荔非守瑜哈哈的笑。
赵无疾也笑了一笑,问道:“二公子和九仙媛,谈得怎样?”
王烁轻轻的皱了皱眉,说道:“她应该不知道天罚令的事情。但她肯定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暂时还不方便跟我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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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疾也皱了皱眉,小声道:“此案倘若真与九仙媛有关……”
“所以,我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去自查。”王烁道,“她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赵无疾说道:“现在属下只在担心,会有人借题发挥对二公子发难。这样一来,九仙媛未必就有三天那么充裕的时间,去自查了。”
王烁一扭头看向他,“你是说,我昨晚放走女刺客的事情?”
赵无疾点头。
王烁心里也清楚,昨晚目睹自己“放走”女刺客的人,不在少数。想要管住每一个人的嘴,可能不大现实。
万一这件事情落到了御史的耳朵里,尤其是效忠于李林甫的那些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到时他们逼迫起来,自己除了尽快将那名女刺客捉拿归案以证清白,恐怕也没有了别的更好的法子。
此时,赵无疾也提醒道:“二公子,无论怎样,自保为先。”
“我明白。”王烁点了点头,是得想个办法,提前预防了。
“属下有个揭议。”赵无疾说道。
王烁看着他,“说。”
赵无疾说道:“不妨对外放言,那名女刺客已被二公子设计逃脱之时,顺势反杀。女刺客残留一息苟延逃命,尸身落入了广通渠中被大水冲走,属下正在派人进行打捞。”
王烁呵呵一笑,“有你的。”
“反正四下无人看到,外人想要反驳置疑也是无话可讲。”荔非守瑜笑道,“老赵,你真是太奸诈了!”
赵无疾笑了笑,说道:“二公子若是同意,属下这就快马回往京城,安排人手去办此事。”
“好。”王烁道,“你先行一步。我与荔非守瑜,晚些再来。”
“喏。”
赵无疾拍马就走,一骑绝尘而去。
“哎……”荔非守瑜直叹气,“同样是一个脑袋四条腿,这人与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王烁大笑,“我们都是,一颗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就你,一个脑袋四条腿。”
荔非守瑜直咧嘴,既尴尬又好笑。
“走吧!”王烁道,“终南山号称天下第一福地。既然来了,没理由不好好的逛玩一番。”
荔非守瑜眼睛发亮,“听说京城的许多女子道观,皆是上等的风流冶艳之地。这终南山上,肯定就有不少这样的道观吧?”
王烁笑了,问道:“沈清泓怀孕多久了?”
“咳……”荔非守瑜略略尴尬,“几个月,有几个月了。”
王烁笑道:“那我还是,直接带你去平康坊吧!”
荔非守瑜闻言大喜,“走,走!”
王烁微然一笑,“走。”
两人不急不忙的下了山来,进城之时已是黄昏,正是平康坊开门做生意的时分。
两人就像其他许多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一样,赶在坊门关闭之前挤了进来,牵着马儿走在一片莺莺燕燕与红袖招展之间,最后停在了一家店前。
花云楼。
原来性致盎然的荔非守瑜,顿时大失所望,“这不是胡娘子栖身的那家店吗?”
“别慌。”王烁笑着一拍他的肩膀,“你找你的姑娘,我问我的案子。”
荔非守瑜一竖大姆指,“二公子,就是仗义!”
两人说话间,已有龟奴上前引马接待,问他们要喝什么美酒,可有惯用的雅间,或是心仪的姑娘?
“派一雅间。”王烁道,“把你们东家亲自叫来。”
龟奴顿时愕然,“郎君,我们东家年近五旬,都已经做了祖母。”
“想到哪里去了?”荔非守瑜在他脑壳上拍了一巴掌,“我家公子说了,让你叫来就赶紧叫来,休得刮躁!”
公子?
龟奴一听惹不起,慌忙引了二人上楼,“二位郎君请雅间稍坐,我们东家马上就到!”
第274章 小鬼认阎王
王烁记得,上一次受仪王李璲之邀去往念奴斋玩乐的时候,听仪王府祭酒徐慎元说起过,平康坊有“女剑侠”的传闻故事。
当时,王烁和大家一样只是随便听听图一乐呵,并未在意。
如今看来,“女剑侠”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王烁现在基本已经能够判定,昨夜自己遇到的那个女刺客,多半与平康坊有关。
假如真有这样的女子,既姿色妩媚、风情万种又身怀绝技、杀人如麻,是否便如那美丽又恶毒的罂粟花,既诱惑又致命,还使人上瘾?
所以,尽管王烁给了时间让九仙媛去自查,但这并不妨碍他先来私自探访一番,就当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那颗渴望刺激的好奇之心。
二人在雅间里只是稍等了片刻,花云楼的东家老板就亲自来了。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人称梅夫人或是“梅假娘”。
假娘,大约就是“妈妈桑”的意思。
能在京城开得起风月店子的妈妈桑,都不是等闲之辈。除了本身颇有见识和手腕,还得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有些店子,还有着极其浓厚的政治背景。就好比念奴斋,那家店里就藏了一座只供仪王李璲一人专享的秘楼。
很明显,梅夫人的眼力很是不俗。王烁和荔非守瑜都还没有开腔做什么自我介绍,她进来就是一个五体投地的恭敬大拜。
“贱妇梅成氏,拜见贵人。不知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贱妇死罪!”
虽然她只是口称“贵人”并未直接点破自己的身份,但王烁清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
这倒也好,省事。
“梅夫人,不必如此多礼。”王烁道,“我今天,是带我这位朋友来寻开心的。”
“喏。”梅夫人抬起了头来,跪直身体叉手一拜,说道,“不知这位贵客,可有钟意的姑娘?”
王烁道:“把你们店里的姑娘一一叫来。我来替他,掌个眼。”
“喏。”
梅夫人匆忙下去,亲自安排了。
荔非守瑜一阵心花怒放的嘿嘿直笑,“这个梅夫人眼睛挺毒呀,颇为识相。”
“能在平康坊站稳脚根的人,都不简单。”王烁道,“怕是我们两人刚则才走进这家店,那个梅夫人就认出我们来了。”
“她怎么认出来的?”荔非守瑜挺好奇,“我们此前从未来过,今日还都穿的平服,连马匹都是私马,没有军马特有的烙印。”
王烁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听崔敬说过,我才刚刚上任左街使,万年县的许多地方就开始争相传看我的画像。尤其是鬼市、春明门到曲江池一带的胡姬酒肆,还有平康坊这样的地方。”
“哈哈!”荔非守瑜大笑,“小鬼认阎王嘛!”
王烁也是呵呵一笑,荔非守瑜这一比喻倒也贴切。前任左街署董延光,就人称“活阎王”。
虽然左街使在京城的官场上来讲并不算什么大人物,但对于万年县的“灰色世界”来讲,真称得上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
就拿眼前这间花云楼来说,只要王烁一个念头,怀疑你们店里窝藏匪类、涉嫌不法,一个“查”字就能让你关门歇业,不得安宁。
皇宫和妓院,大抵就是这天下最黑暗的地方。
真要查起来,像花云楼这样的店子怎么也会摊上几件麻烦官司。就算没有私设公堂杀人毁尸、逼良为娼私贩人口这样的大罪,怎么也能揪出几个没有户籍的男女,或是涉嫌偷税漏税、经营走私商品。
古往今来,哪有干净的青楼?
若没犯下十条八条的罪名,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说,自己是开青楼的。
但凡只要王烁发下狠心,整死一家花云楼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片刻后,梅夫人带着一队儿女子走进了雅间。
十来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有汉人有胡人,或浓妆艳抹或淡扫娥眉,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荔非守瑜面露喜色,貌似他又想说一句“我全都想要”。
王烁的那双眼睛如同探照灯一样一一在那些姑娘们的身上扫过,不动声色淡淡一句,“下一批。”
于是,另一队姑娘又进来了。
王烁又看了一阵,“下一批。”
荔非守瑜暗自咧牙,他很想跟王烁说一句“那几个就很好”,但一想到二公子是另有用意,于是乖乖闭嘴一声未吭。
便如此,王烁把花云楼所有的姑娘,都给看过了一遍。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其中并没有昨夜遇到的那个女刺客。
居然所有的姑娘都没能入了王烁的法眼,梅夫人明显有点慌张起来。待最后一拨姑娘走出房间后,她便捧了一个小箱笼重新回到房中。
跪行上前,她双手将那个小箱笼放到了王烁的身前,然后一声不吭的拜伏于地。
这用意很明显了,希望王烁高抬贵手,莫要再刁难于她。
荔非守瑜忍不住好奇,悄悄的将箱笼揭开一角瞅了一眼,全是绿莹莹、亮闪闪的珠子。
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瑟瑟”。
然后他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约有鹌鹑蛋那么大。
王烁知道,这是波斯一带出产的奇异玉石,向来深受京城达官显贵的喜爱。将它从千里之外运到京城来,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瑟瑟就够得上一户长安中产之家,一两个月的生活开销。
这箱笼里装的瑟瑟,有鹌鹑蛋那么大。
至少上百颗。
房间里静谧无声,梅夫人在无比紧张的等侯王烁对她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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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叮当”、“叮当”,三声清脆的响声,如同三记重锤砸进了梅夫人的心里,令她周身发抖。
“梅夫人怕是误会了。”王烁平声静气的道,“我今天真是前来玩乐寻开心的。这箱珠子,你拿回去。但有花销,我一文不会少你。”
连钱都不收了?
梅夫人更是慌张了,跪地不起惊慌道,“贵人若是嫌少,只管开个数目。只要贱妇拿得出来,倾家荡产也要凑齐。”
王烁暗暗摇头,发财,对于“活阎王”来说也真是太容易了。难怪董延光那么快就从一位战场英雄,堕落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长安,真是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抬起头来。”王烁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喏。”
梅夫人慌忙抬起头,居然已是满头大汗。
王烁拿指甲敲了一敲身前的小几。
梅夫人循声瞧过来一看,摆着三枚金灿灿的波斯金币。
“坦胸紫裙的那个胡人姑娘,再安排一个酒量最好的。”王烁道,“叫她们,好好招呼我这位朋友。”
“喏。”梅夫人如蒙大赦,连忙往外走。
“回来。”
“贵人还有何吩咐?”
“箱子拿走。”王烁淡淡的道,“不知有多少人正愁抓不着我的把柄,你是想要害我吗?”
“不敢,不敢。贱妇万万不敢……”梅夫人连忙提起了那一笼瑟瑟,犹豫片刻又收下了那三枚金币,这才走了。
荔非守瑜嘿嘿的笑了起来,“还是二公子懂我啊,紫裙的那个……啧啧!”
一边说着,他的两只手一边在自己胸前滑稽的比划起来。
“尽情享受。”王烁微然一笑,这家伙的老婆已有几月身孕,怕是的确憋坏了。
片刻后,梅夫人带着两位姑娘又回来了,将她们交给了荔非守瑜。
荔非守瑜笑眯眯的带着她们,去了隔间饮酒作乐。
“梅夫人,来陪我饮两杯吧?”王烁道。
“谨遵如命。”梅夫人连忙过来,亲自给王烁把盏。
饮了一两杯之后,王烁问道:“梅夫人,关于胡娘子和牛鼻子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前不久,赵无疾刚刚才来调查过,因此梅夫人心中多半也是有数。她连忙回答说,自己知道的都已经向贵人派来的官爷如实禀报过了,未敢有丝毫隐瞒。
王烁再道:“那胡娘子和牛鼻子的事情,都还有哪些人知道实情?”
“这个……”梅夫人皱眉寻思,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倒是从来没有对花云楼的人讲过。因为这种事情宣扬开来,会影响到姑娘的身价。”
王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花云楼开在中南曲,规模不小档次尚可,来这里消费的多半是达官显贵或是名流富绅。
对这些人来说,解决生理需要根本只是其次。陪他们玩乐的姑娘必须要风雅得体、神秘而不可轻攀,才真正对了他们的胃口。要是让他们知道,胡娘子居然和牛鼻子这样长相丑陋又身份卑下的男子有一腿,绝对会对她大失所望。
“那你在外面,又对哪些人讲过?”王烁再问道。
梅夫人冥思了好一阵,说道:“除了那天对那位姓赵的官爷讲过,我再未和其他人提起过。”
“连你的家人,都没有说过吗?”
“没有,没有。”梅夫人忙道,“我夫君都已谢世,我的儿女住在洛阳。就算偶尔相见,我也从不和他们说起花云楼的事情。”
王烁不由得笑了,“这天下,莫非真有不透风的墙?”
“呃……”梅夫人略显尴尬的吞吐起来,老脸都有点红了,小声道:“不敢欺瞒贵人,贱妇曾经养过一个庙容,乃是一个落第的书生。我……对他讲过。”
王烁一听,“庙容”还真是一个挺奇怪的称呼。但从梅夫人的口气不难判断出,他应该就是类似于“小白脸”这样的人物。
“他人在哪里?”王烁问道。
“哎……”梅夫人轻叹了一声,“人家嫌我老丑,已经另攀高枝,改投到了念奴斋叶假娘的粉裙之下。”
王烁不由心中微微一凛,念奴斋?!
梅夫人察颜观色的本事倒是不弱,“贵人若要见他二人,我这便差人前去将其唤来。”
“不用。”
王烁说罢,站起身来,“我要亲自过去,走一趟。”
第275章 她叫,红绸
梅夫人连忙把那个书生的姓名长相和底细来路,详细的对王烁讲了一遍。
王烁收悉于心。
然后梅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贵人,贱妇斗胆一问,那个胡娘子犯了多大的事?”
“她没犯事。”王烁道,“她只是一个遭了殃的可怜人,你须得好生待她。”
“喏。”梅夫人拱手应喏,看样子是放下心来暗吁了一口气。
“留话给我那位朋友,就说我去办些私事,叫他明日来我家中找我便是。”王烁道,“再有,今日之事,休得对外张扬。”
“喏。”梅夫人郑重应诺。
王烁这便离开了花云楼,牵上马儿又游走在了平康坊的街道上。
现在已是深夜,执行宵禁的长安城中一片寂静与安宁。
平康坊内,却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这里除了有天下最好的美酒美食,最妩媚动人的风情女子,最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还有杀人最利索的剑客,和最胆大妄为的侠少。
平康坊,向来就是这样的风流天下闻,鱼龙大混杂。
王烁牵着马走在里坊的街道上,不时能够察觉到明里暗里,有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偶尔,他还能感觉到一丝后颈发凉、汗毛微竖的凉意。大约是有什么贼人,对他生出了劫掠之心。
王烁不由得暗自摇头,真要是和这样的贼人纠缠上一番,传出去不大不小的也是个笑柄了。
于是,他将一块令牌拿了出来。
这块令牌,正面用阳文镌刻了金吾卫的logo人物“勇士佽非”,背面则是若大的“金吾”二字。
黑铁制成的金吾令,很多金吾卫的执法人员都有。但王烁的这一枚金吾令是熟铜所制,周边还涂成了象征通贵品衔的绯红色。
这是整个左金吾卫独此一份、翊府中郎将专有的金吾令。凭它,足以号令万年县所有的武侯与不良人,并统领翊府辖下的白泽、玄武两团精锐越骑与六百大角手。
王烁将它,往腰间一挂。
顿时,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像是阳光下的雾水,倾刻间全都消失无踪了。
阎王驾到,小鬼退散。
王烁自己都笑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话真是没毛病。
走到念奴斋前时,王烁把令牌收了起来。总不能带着公职身份,进去风流快活。
但收不收,都是一样。
他已经来过一次了。在这种地方混生活的人眼力劲都是十足,连个出来接引的龟奴都把王烁认了个准。
念奴斋身为平康坊数一数二的名店,连皇子都没少造访,但龟奴见了王烁仍是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县官不如现管,向来就是这样的道理。
既然身份无所隐藏,王烁也就直来直去了。他吩咐龟奴休要声张,给自己安排一间并不惹眼的后院小间即可,然后叫叶假娘前来伺候。
龟奴不敢怠慢,连忙绕开人多眼杂的大堂,把王烁带到后院请进了一间厢房里安坐,然后就去请那位叶假娘了。
王烁不急不忙的坐着,安静等候。
过了片刻,他蓦然察觉到窗边有人。并且那人,还在悄悄的朝房内窥视。
王烁装作没有发觉,并未发作拆穿。
只是短短片刻,窥视的那人就消失了。轻手轻脚,极为敏捷。
王烁暗自皱眉:莫非那女刺客,真是念奴斋的人?
过了片刻,户外响起一串脚步声。
王烁扭头,朝门口一看。
一女飘然而至,如仙且媚,
“念奴不知王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公子恕罪!”
她在门口,拜倒下来。
“念奴?”王烁略感意外的微然一笑,“进来,坐下说话。”
“谢王公子。”念奴应诺之后对她身侧说了一句,“尔等且在门外候着。不听传唤不许靠近。”
“喏。”传来两名女子的声音。
王烁猜想,大约叶假娘就在其中。
念奴进了屋来,先给王烁斟上了酒,“请为王公子把盏。”
王烁便陪她饮了一杯,好奇的问道:“念奴姑娘,不是早该去往华清宫陪伴圣驾了吗?”
“是早该去了。”念奴说道,“但因一些私事羁绊,念奴斗胆多留了两日。现下准备明日清晨动身去往骊山,因此今晚特意来了这里看一看。不晓,得遇王公子。”
王烁点了点头,随口客气了一句,“姑娘的事情,都已办妥了吗?可有王某人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料,念奴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真是顺着他的话说道:“这件事情,委实难办。王公子若能襄助一二,念奴感激不尽!”
王烁好奇的微微皱眉,“何事,说来听听?”
“此事……”念奴对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一点声音,“与杨慎矜有关。”
“杨慎矜?”王烁更加好奇了,“详细说来。”
“其实,说来倒也简单。”念奴说道,“杨慎矜是我的大恩人。如今他落了难,我希望能去狱中探望他一回。并力所能及的,照顾一下他的家人。”
“狱中探望,这不可能。”王烁道,“他犯的事情比较特殊,已经由左街署移交到了御史台,将要接受推事院的审查。在没有宣判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见到他。”
念奴满副担忧之色的轻皱眉头,“王公子,他会死吗?”
王烁微然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念奴轻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如果你想见他的家人,我倒是可以安排。”王烁道,“杨府,现在正由左街署负责监管。你放心,他府里的人全都安然无恙,目前也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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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拜托王公子了。”念奴拱手长拜。
王烁微然一笑,“看来,念奴姑娘又得推迟行程了。希望圣人,不要怪罪才好。”
“应该不会。”念奴也微笑,“圣人对我们这些梨园子弟,一向颇为关爱与照顾。”
“左右也是无事,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往杨府走一趟。”王烁道,“正好我也有一件小事待办。”
“那念奴,在何处恭侯王公子为好?”她问道。
“辰时末刻。宣阳坊,东坊门。”王烁说道。
“好。”念奴微微一笑,“其实,念奴也住宣阳坊。”
“哦?”王烁颇感意外,“那我怎么,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念奴微笑道:“我大半时间,都在宫中伴驾。偶尔出宫,或是来了念奴斋,或如那日一般去了虢国夫人府中应酬。因此罕有归家,自然也就难以与王公子路途相遇了。”
“原来如此。”王烁微笑点头,“既然是邻居,以后不妨多多走动。”
“好。”念头点了点头,再道,“王公子要找叶假娘,莫非是她胆大妄为犯下了什么事情?”
“并没有。”王烁道,“我是找她询问一些,与案件有关的线索。”
“既然如此,那念奴就不多作打扰了。”她起了身来,走到门口对王烁款款而拜,“明日辰时,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念奴走到门外,王烁习惯性的走到门口与之目送。
这时,王烁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两名女子。
其中一位年约三旬花枝招展,正有些惶恐不安的微低着头,大约就是即将要被王烁问话的叶假娘。
另一位,大约是念奴的贴身侍婢。
王烁看到她,瞳仁都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
此刻,那个侍婢虽然有意避开了王烁的眼神,但王烁能够感觉到,她的眼角余光其实也在密切的注意着自己。
王烁对自己的眼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念奴姑娘,请等一下。”王烁的语气很平静。
念奴好奇的转过头来,“王公子,还有何吩咐?”
她的那名贴身侍婢,明显神色微变,有些局促不安。
就是她,没错了。
女刺客居然是,念奴的贴身侍婢!
“是这样。”王烁淡淡一笑,“既然是邻居,也就不必相约坊门了。明日辰时念奴姑娘不妨直接来我府上。我们结伴出行,也未尝不可。”
“全凭王公子吩咐。”念奴微笑,款款一礼,“明日辰时,念奴必当亲临贵府。”
“姑娘好走。”
念奴走了。带着那个贴身侍婢。
这一次,王烁牢牢的记住了她的长相。
年约十八九岁,生了一张瓜子脸,挺秀气的娇鼻樱唇,却配了一副英气勃勃有如男儿的星眸剑眉。
身材颇为高挑,气质略显清冷。
嗯,胸前确实有料。
看到王烁目送念奴走远,惴惴不安的叶假娘都不敢乱动一分,更没敢出声打扰。
“念奴身边那名侍婢,叫什么名字?”
“回王公子的话……”叶假娘小心翼翼的道,“她叫,红绸。”
第276章 事情不简单
次日清晨,王烁起床之后去了书房,准备看一会儿书。
安菲娜姬今天并没有早早的出门,见王烁要读书,她便没有打扰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准备将王烁的早餐拿到楼上书房去。
这时,荔非守瑜来了。
他进门刚好遇到正在收拾马具的冯刚,笑哈哈的嚷道:“哎呀,腰疼。”
冯刚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他昨晚没干好事,打趣道:“荔非都尉受伤了就回去歇着吧,还来这里干什么呢?”
“那不行。”荔非守瑜一本正经的道,“二公子有所差谴,我哪能缺席呢?”
冯刚笑了笑,小声问道:“什么样的姑娘?”
“噫!”荔非守瑜一说这个就来劲了,两手在自己胸前一个劲的比划,“大胸脯,浪得很!”
“臭鱼!”
安菲娜姬听不下去了,没好气的怒斥了一声,“二郎正在读书呢,你小声一点。”
“喏!”荔非守瑜正儿八经的叉手一拜,“臭鱼闭嘴了。”
冯刚等人在一旁暗自偷笑。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府第门口。
安菲娜姬朝那边张望了一眼,见到一名女子下了车来。她好奇的走近几步看了个真切,当即惊喜的叫道:“念奴来了!”
连忙迎了上去。
至从那一日,安菲娜姬在虢国夫人府上与念奴见过一次面以后,除了和王烁一样的爱上了念奴绝妙的歌声,安菲娜姬还与她有了相见恨晚之感。
女人之间的友谊,有时就是来得这么突然又迅速,没有道理可讲。
“念奴?”
荔非守瑜和冯刚等人都甚感好奇。
因为他们都知道,念奴除了是一位深得圣人喜爱的梨园子弟,还是一位多与权贵结交的京城名媛。上次众人随王烁一同去了念奴斋都未能一睹真颜,没成想今日她主动前来登门拜访了。
此时,念奴已经和安菲娜姬手搭着手,亲密无间的一同走进了府内。
荔非守瑜和冯刚等人满怀好奇的张望过去,同时不约而同的睁圆眼睛,神情一变。
——惊为天人!
“没见过美女吗?”安菲娜姬不满的道,“你们真是失礼!”
“咳……”
一群爷们都挺尴尬,冯刚说我还得去收拾马鞍,荔非守瑜说饿了去找吃的,都连忙散了开去。
念奴低低的窃笑,“菲儿真是好威风呀!”
“那当然。”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只要二郎一天不娶妻,我就一天是他府上的山大王!”
念奴笑道:“那万一哪天,他娶妻了呢?”
“那我就……”安菲娜姬嘿嘿的笑,“做山大王旁边扛大旗的那个,狗腿子!”
“狗腿子?”念奴听到这个略显滑稽的新鲜词,越发好笑。
“跟二郎学的。”安菲娜姬嘿嘿直笑,“大约就是鹰犬、家奴的意思吧!”
念奴面带微笑轻轻的点头,“菲儿,你真是心胸宽广。你这样的女子,注定幸福快乐一辈子。”
“想得越多,活得越累。简单一点不好吗?”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其实,你也可以啊!”
“我倒是想……”
二女正聊着,王烁从楼上走了下来,已经站在了客厅的屋檐下。
念奴见着了王烁,连忙停止闲聊,上前参拜。
“念奴,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多礼。”王烁拿出一个用花绣锦布包裹得十分精致的小木盒子,朝念奴面前一递,“送给你的。”
念奴十分惊讶,“送给?……我的?”
安菲娜姬走上前来,笑嘻嘻的道:“二郎可有心了,专程在西市给你买的礼物。”
念奴的表情更显意外,仿佛是很想说:可是,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呢?
“收下吧!”安菲娜姬道,“别误会,那天二郎给很多人都买了礼物。虢国夫人有份,刚才那些傻男人也有份。”
念奴这才释然,双手接过盒子,“多谢王公子。”
“来吧,先一起共用朝食。”王烁面带微笑的说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稍后我们一起去往杨府。”
念奴忙道:“念奴一介优伶,哪敢登入大雅之堂,与王公子共同饮食?”
王烁呵呵一笑,对安菲娜姬说了句“把她请来”,然后就自顾走了。
于是安菲娜姬开始鼓动她的如簧巧舌,对念奴一阵劝说起来。
王烁却已经把眼神,投到了府第门口。
念奴是独自一人进来的,身后未带任何扈从。
此刻王烁远远的看到,念奴乘坐的那辆马车上,驾车的车夫似乎就是一名女子。她正在移车。
看那身形,应该就是红绸。
王烁不由得心下一笑,来了就好!……不知道念奴,与天罚令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念奴可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万一她也参与了“天罚令”,那她就是一个危险人物。至少,她的贴身侍婢红绸是一个危险人物。
红绸对朝廷和官府的痛恨,是显而易见的。万一什么时候她生出了“弑君”的念头,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无论李隆基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他都不能稀里糊涂的死在一个刺客的手上,否则整个大唐将会陷入一片大乱。
王烁主观上相信,念奴应该是与天罚令无关的清白之人。《念奴娇》的词牌名,或许就可以做为一个历史证据。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事情王烁绝对不能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测,就去冒险的相信念奴。
所以,用确凿的证据来核实念奴的清白,也是王烁现在的当务之急。
现在,随着调查的深入,王烁发现“天罚令”居然牵连到了皇帝身边的念奴,和在终南山上清修的九仙媛。
很巧,这两位女子都不是简单的单独个体。念奴斋是京城的达官显贵汇聚之地,连皇子也频频造访。而九仙媛所在的宗圣宫……居然也是!
所以王烁,已经做出了最坏的的估计与打算:“天罚令”不会是几个民间侠客,想要惩恶扬善这么简单。
它在后面,很有可能还有一连串的阴谋计划。
它的背后,很有可能隐藏着能量巨大的幕后黑手。
于公于私,王烁都不能让这件事情,继续闹大下去。
被捕的丘道人和眼前的红绸,就是解决“天罚令”这一问题的关键突破口!
……
念奴没能抵挡得住安菲娜姬狂轰滥炸一般的游说,终于答应来和王烁共进早餐了。
早餐一如既往的丰盛。王烁食量之大,也几乎要把念奴给吓着了。
席间,王烁轻松的自嘲,“我的吃相一向生猛,让念奴姑娘受惊了。”
念奴只是低头浅笑,并未接话。
王烁宛如闲聊的道:“与你同来的扈从,他们都吃过了吗?”
“有劳王公子挂念,他们都已经用过了朝食。”念奴答道。
王烁做好奇之状,“怎么你的车夫,是一名女子?”
安菲娜姬也道:“对呀,好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做车夫的。”
“她叫红绸。”念奴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她不是车夫,她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妹。因她习武、喜爱骑马与驭车,一有机会就非得亲自为我驾车,我也就由得她了。”
“原来如此。”王烁点了点头。
其实念奴说的这些,王烁早就知道了。昨夜,他就已经从叶假娘那里,打听到了有关红绸的身世来历。
其实按照常规来讲,针对红绸这种危险刺客,最简单最有效、也最有必要的处理办法就是:立刻抹除!
但王烁估计,红绸现在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是在被人欺骗和利用。
其实,红绸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子。
一个值得,让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大唐军人,去同情、保护与拯救她的,可怜女子。
所以现在,王烁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红绸,必须牢牢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既要防止她继续被人利用去伤害别人,也要防止别人来伤害于她。
饭罢之后,王烁带着卫队与念奴的马车,一起出发去往杨府。
王烁等人都是骑马,走得不快。
红绸一直有意的回避王烁的眼神,驾着车在后面,不紧不忙的跟随。
王烁也不着急,总有机会找你问话。
到了杨府,王烁把自己准备的一份礼物送给了杨婵娟。小姑娘既意外又感动,和他聊了好一阵,话题多半是与薛画眉有关。
念奴带来了许多实用的礼物,前来探望杨慎矜的家人。看得出来,她与杨慎矜的家人比较熟。
落难的杨家人对于念奴的来访,颇为感动。
趁念奴与杨家人见面叙谈之机,王烁来到了杨府的门口,停马车的地方。
红绸就坐在马车上,用眼睛的余光时时注意着王烁,一步步的走近。
直到王烁走到她身前停下,她终于放弃了最后的一丝侥幸幻想,转过头来,眼神犀利而冰寒的看着王烁。
王烁很坦然的面带微笑,“聊两句?”
“我在听。”她似乎毫无感情波动。
王烁道:“认识九仙媛吗?”
“不认识。”
“殊音呢?”
“不认识。”
王烁微然一笑,“那,羿从道呢?”
红绸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上跨一步紧挨王烁,满面寒霜目似利刃,死死盯着他。
一言不发,杀气四射!
第277章 挖墙角
红绸的胆子也真是大。
或者说,莽撞。
冯刚和丁贵就站在王烁的身后。如果不是王烁提前朝他们做了一个“别动”的手势,红绸现在很有可能,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厉害的女剑客,遇到冯刚丁贵这种级别的战场杀神,还是一群配合默契的战场杀神,胜负毫无悬念。
此刻,红绸显然很生气。
但王烁的脸上,却是泛起了古怪的笑容。
他在低头看着,他和红绸两人之间的这段距离。好像有两峰正在自然起伏的东西挡住了视线,让他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红绸当然知道王烁在看什么。但她仿佛并不以为意,仍是那样杀气凛凛的盯着王烁,仿佛想要把王烁的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好凶啊!”
王烁这话一出来,正在手握刀柄严阵以待的冯刚丁贵等人,都忍不住笑了。
红绸的脸终于红了。她退后了一步。
“你想干什么?”她说道。
王烁朝四周看了一眼,这处地方太空敞了,并不适应谈论一些重要的话题。
“跟我来。”说罢他就朝杨府的花园走去。
他根本不担心,红绸不会跟来。
因为,就算红绸不愿意来,冯刚和丁贵也不会答应。
片刻后,花园中。
王烁站在一颗散发着浓郁花香的桂花树下,看到红绸宛如视死如归的烈士,朝自己走来。
冯刚和丁贵等人分散四周,人工隔出了一个方圆数十步的无人地带。
“大唐英烈的女儿,怎会沦为了杀人犯、官奴婢和刺客?”王烁开门见山。
红绸面无表情,“你管不着。”
王烁说道:“旧历开元十五年,令尊羿从道应募从军,成为大唐的一名彍骑雇佣兵。后随军发往陇右历经与吐蕃大小数战,立下军功被擢升为八品旅帅。不久归乡休沐,成亲生子。你就是他的长女,算来今年该是十八岁左右。”
“……”红绸沉默。
“在你出生不久,令尊再次应募从军于河北,直到天宝元年再次役满回乡,因军功得授关中某军府七品校尉之职。”说到这里王烁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红绸的表情。
她仍是毫无表情。
王烁接着说道:“天宝四年,也就是两年前。令尊惹上重大官司被判处极刑。你孤身一人手持长剑闯入令尊的一位至交好友家中,手刃十余壮丁,杀死了令尊的那位好友。”
王烁停顿了一下,“为什么?”
“他该死。”红绸回答得干脆又利落。
“虽然,后来你有投案自首。但是如此严重的罪行居然没有被判极刑,只是被没为官奴婢,很奇怪。”王烁道,“听说,你是因‘孝’之名而被减罪。那是否意味着,你杀的那个人就是害死你父亲的仇人?”
“你管不着。”
“万一我管得着呢?”
红绸总算正眼看了王烁一眼,“什么意思?”
王烁道:“令尊是一位有功于国的军人,却背负大罪受刑而死。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我能替他翻案还他一个清白。”
红绸微微皱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烁道:“我也是一名军人。上过战场的军人。”
“我的家事,不用你管。”红绸拒绝得很果断,“如果你既不抓我,也不杀我,那我走了。”
说罢,她抬脚就走。
“幸好,我那天晚上放了你。”王烁道,“不然现在,整个念奴斋肯定都被查封了。”
红绸斗然停步,两步就跨回到王烁身边,又像当初那样紧紧挨着他站着,咬牙沉声道:“我的事情,与斋主完全无关!你不要冤枉好人!”
这次王烁没有低头去看,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有关无关,不是你说了就能算。”
“难怪你刻意接近斋主,原来是想趁机要挟。”红绸恨得牙痒痒,“早知道你和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一个德性,那晚我就应该杀了你!”
王烁很平静,“早知道你如此乖戾、冥顽不灵,那晚我也应该杀了你。免得你连累其他人。”
红绸转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吁出,“说,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从现在开始,你就算是被捕了。”王烁道,“但我暂时不会把你扔进监狱,你必须跟在我的身边,时刻不能脱离我的视线。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
“不可能!”她立刻严辞拒绝。
“那就只有另一个办法了。”王烁道,“你与念奴一同随我去往左街署,接受我的严格调查。只要还有一丝嫌疑,你们都不可能再离开左街署。更不可能再次进宫,接近圣人!”
“……”红绸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施。
突然,她举起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沉声道:“斋主绝对是无辜的。我对着我父母在天之灵发下毒誓!如果此言有虚,让我身中千刀万箭而死,九泉之下也不得与亲人相见!”
“誓言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王烁完全不为所动,“二选一,你看着办。”
说罢,王烁就走了。
此刻,王烁心中倒是暗吁了一口长气……看来,念奴确实是与天罚令无关!
红绸虽然鲁莽而冲动,但她对念奴的忠诚和义气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片刻后,王烁再次回到了杨家的客厅里,宛若无事的和杨婵娟、念奴一起聊天。
杨慎矜的案子还没有正式宣判,但已经有了一些小道消息流传出来,说杨慎矜会被贬到偏远的蜀地,去担任一位县级的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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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位手握大权的朝堂重臣,贬成偏远之地的县级小官,这可算得上是一撸到底,政治前途完全毁了。
唯一的值得庆幸的,没有家破人亡。
杨府毕竟是一处敏感之地,王烁和念奴都不便多留。杨家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早早的就违反了待客之道,催促二人赶紧离开。
道别之后,王烁与念奴一同朝府外走。
“念奴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王烁突然说道。
念奴略感意外,“王公子,请讲。”
刚刚帮了念奴一个忙的王烁,挺不客气的直接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我看上了给你驾车的那个侍婢。你能不能,忍痛割爱让给我?”
“哦?”念奴十分惊讶,“不会吧?”
王烁笑了笑,“为什么不会?”
“这个……总之……她可能讨不到你的欢心。”念奴道,“这是一个十分桀骜的女子,很不让人省心。”
“其实,这种桀骜不驯的烈女子,远比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女子,有趣多了。”王烁呵呵一笑,“反抗越激烈,我越觉得刺激!”
“啊?……”念奴脸上一红,用奇异的眼神看着王烁,仿佛是想说:你好重的口味啊!
“怎么,念奴姑娘看来得不舍得了?”王烁以退为进,有那么一点咄咄逼人,志在必得。
“这个……倒也不是不舍得。”念奴仍旧面露难色,“但是毕竟,她是我的童年好友。现在名为主仆,实为相依为命的姐妹。”
王烁面带微笑,“那万一,红绸自己主动愿意呢?”
念奴顿时就笑了,意思很明显:这绝对不可能!
这时,红绸走了过来,站在了王烁的念奴的身前。
“斋主。我愿意。”
第278章 相煎何太急?
杨府门外。
念奴用迷茫的眼神,一直目送并轡而行红绸和王烁,消失在了前方里坊街道的转角处。
红绸居然连个回头都没有。
念奴迷茫之余,不免有些郁闷和哀伤。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丁贵和另外几位王烁留下的护卫,都在看着她。
没办法,念奴这副迷茫而幽怨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迷人,还我见犹怜。
念奴连忙微微颌首,避开他们的眼神,“不敢劳烦诸位,念奴自行去往华清宫即可。”
“念奴姑娘,不必客气。”丁贵忙道,“二公子将我等留下护送姑娘上山,颇有道理。虽是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但像姑娘这样的……咳!”
丁贵说到一半,居然脸红了。
念奴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无非就是想说,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过容易招贼。没了红绸从旁护卫,独自一人上山会不安全。
“那就有劳诸位了。”念奴不再推诿,叉手对这些军士们拜了一礼。
“不敢,不敢。”丁贵等人都有点受宠若惊之感,“姑娘,请上马车。”
街道另一端,红绸藏身于转角暗影处,目送念奴的马车走远。
王烁在她旁边说道:“她会顺利抵达华清宫的。我们走吧。”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拼命!”红绸冷冷扔下这句,骑上马朝前走去。
王烁呵呵一笑,小娘们儿真是爆脾气。
一行人往王烁府上行去。
路上王烁注意到,红绸的马鞍上挂着一柄剑,很眼熟。
应该就是那晚,她用过的那把被砍成了两截的断剑。
回到府中后,王烁直接把红绸带到了马球场边。这里有一间专门用来存放马鞍、球竿这些马球比赛之用具的杂屋。王烁叫冯刚等人收拾了一下,弄出一间能住人的临时房间来。
“红绸,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王烁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随意外出。我会派人看着你。”
“……”红绸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王烁的话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她现在就等于已经是被捕了。住在这里,总要强过被扔进潮湿恶臭、鼠蝇横行的监牢里。
王烁上下打量红绸,这姑娘除了拎着一把断剑,居然一件首饰都没有戴。
朝她一伸手,“拿来。”
“只是一把断剑,让我留作纪念。”红绸不肯给出那把断剑。
“你听说过坐监,还许带兵器的吗?”王烁道,“放心,我会好好的替你保存。”
“那你最好是别弄丢了。”红绸咬了咬嘴唇,心不甘情不愿的将断剑朝前一递,“这是我阿爷,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这么说,它相当的重要了?
王烁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暗喜,这样它才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你打算将我,关多久?”红绸总算是问起这个问题。
王烁道:“直到我抓到天罚令的幕后首脑,此案彻底了结。”
“什么幕后首脑?”红绸皱了皱眉,“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认识那个丘道长多久了?”
“很多年。”红绸道,“他绝对不会骗我。”
“那可不一定。”王烁道,“万一他为了你好,很多事情不愿意告诉你,也不愿意你去参与呢?”
“……”红绸微微一皱眉,沉默。
王烁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事。
“我不逼问你任何事情,你就留在这里静心的思考。”王烁对红绸道,“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愿意主动跟我说,就跟我的护卫讲。有什么需求或是条件,也可以向他们提出。明白?”
红绸仍是没有作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王烁留下四名护卫在此看守,自己走了。
他倒是不用担心红绸会暴力越狱。真要这么做,她就不会主动在念奴面前答应“被”转让,自己乖乖的跟着王烁回来。
如此看来,红绸倒是挺讲义气。至少对念奴是这样。
王烁仔细一琢磨,红绸行为逻辑倒是挺简单。
就那晚红绸与丘道长的行为表现来看,红绸应该是瞒着丘道长,私自前去刺杀牛鼻子。丘道长奋不顾身将她救出,自己却受伤被捕,由此可见,那位丘道长倒是真的很关心红绸。
此外另有线索证明,刺杀冯叙与郑意娘这两件人命案,应该也没有红绸的份。
至此不难分析得出,红绸或许是“天罚令”一案的参与者,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边缘人物。除了那晚私自行刺牛鼻子,她应该还没来得及参与实质的“天罚行动”,也不知道太多的核心秘密。
当然,这些暂时都是王烁的猜测。
但要证明这些猜测是否准确,一点都不难。
片刻后,王烁带着红绸的那把断剑,来到了左街署。
崔敬和李晟还在忙着挖掘祭坛、苦主认尸这些事情,都不在署里。荔非守瑜也去帮忙了,只有王子颜一人在此坐镇。
王烁独自一人,带着那把断剑直接走进了监牢里,把在此看守的狱卒不良人都谴散了。
他来到了,关押丘道长的那间牢房前。
丘道长被荔非守瑜一剑射穿了大腿,伤得可不轻。虽然经过了医郎的救治,他那一条腿仍是不能动,人也显得有些虚弱。
看到王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瞟了王烁两眼,就扭过了头去一言不发。
王烁直接拿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走了进去。
“你就不怕我突然暴起,杀你越狱吗?”丘道长不惊不忙的淡然说道。
“你不会。”王烁道,“再说了,现在你这副模样,也不是我的对手。”
“将门虎子,河西小霸王。二十五骑血洗祅祠……”丘道长呵呵一笑,“希望你,不是浪得虚名。”
“真要比划一下吗?”王烁作严阵以待之状,呛啷拔剑。
拔出了那一把断剑。
丘道长哈哈的大笑,既像是耻笑,又像是被逗乐了。
“眼熟吗?”王烁在他眼前,晃着那把断剑。
丘道长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不见,脸色逐渐阴沉,斗然暴喝一声,“你把她怎么样了?!”
王烁淡淡一笑,将断剑归入鞘中,“你猜?”
“王烁!”丘道长大喝一声,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我等敬你,是忠良名将之后,沙场一条汉子。但你若胆敢动她,我保证你会遭受无休无止的追杀与报复。终你一生,永世不得安宁!”
“我等?”王烁淡然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你管不着。”丘道长沉声道,“不是我威胁你,你最好是立刻放了她。她与天罚令毫无关系!”
王烁心中一亮,自己的猜测得到了一半的证实了。
但他不动声色,“既然无关,她为何跑去行刺牛鼻子?”
“她……”丘道长叹了一息,“她是出于义愤。她认为牛鼻子欺骗和利用了我们。再者牛鼻子骗财骗色,干的那些事情的确很不厚道。她很同情那个胡娘子。”
“我们?”王烁再次重复了这个词,“你说的这个我们,应该就是经常一起来邸店投宿的那些道人吧?”
“不是。”丘道长道,“你不要自作聪明,冤枉了好人。丘某人是迫于生计,无奈之下暂时做了道士,因此常与师兄师弟们下山云游,顺便采买一些日常所需之物。如今丘某人早已脱离了道观,只是一个做道士打扮的市井闲汉,偶尔装腔作势的给人算个卦、看个风水,以此营生罢了。”
王烁有意无意的抖了一抖手里的那把断剑,“那你说的这个‘我们’,究竟是什么一群什么样的人?”
“执行天罚令的人。”丘道长淡然道,“你可以称呼我们为,天罚者。”
“天罚者?”王烁呵呵一笑,“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成心逗我玩吗?”
“我只能说这么多。”丘道长说道,“就算你以她的性命为要挟,我也只能说这么多。”
“你不说,没关系。”王烁呵呵一笑,“她会说的。”
“算了吧,她知道的,可能还不如你多。”丘道长十分淡定,“我是真不想把她卷进来。但这个孩子的好奇心实在太重,好胜心也很强。她一直都想证明自己,足以成为我们的一员。明知金吾卫已经控制了邸店,她仍旧铤而走险前去行刺牛鼻子。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你恐怕说漏了一点。”王烁道,“她还十分偏执,对官府和朝廷充满了憎恨。”
丘道长眉头一拧,紧紧盯着王烁。
“别这样看着我。”王烁淡然道,“你以为我只是拿着一把断剑,来诈你的吗?”
“现在我相信,她真的落在了你的手上。”丘道长轻吁了一口气,“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不要伤害她。不然,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安宁之日。虽然你位高权重身手了得,身边更有能人护卫。但敌暗我明,你永远防不胜防。往后,你就连睡觉也不得安稳。这样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无意威胁。我说的都是实情。”
王烁微微皱眉,凝视着丘道长。
丘道长不慌不忙,迎着王烁的眼神,目光十分坚毅。
“你是羿从道的袍泽。”王烁突然说道。
丘道长表情微变。
“很惊讶吗?”王烁淡然一笑,“这才一两天的时间,我连羿从道都查到了?”
“王公子,你确实很能干。青龙鬼市案,你已经证明过了。”丘道长悠然的长叹了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王烁心中一凛,猛然一把抓住丘道长的衣襟,将他半提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
“王公子,冷静。”丘道长很淡然,脸上还浮起了微笑,“丘某不会告诉别人,我曾是你父亲麾下的旧部。”
“混蛋!”
王烁顿时大怒!
第279章 猛药与鲜血
看到王烁发怒,丘道长哈哈的大笑。
他这一次的威胁,非常成功!
王烁将丘道长一把扔回了地上,“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丘道长明显是被摔疼了,腿上的伤口都渗出了血来。但他不慌不忙,“令尊曾经身被四镇节度将印,辖下万里控弦百万。这大唐天下至少有一半的将士,曾经是令尊麾下旧部。再说,我只是一个没人会记住的普通小卒,都已经退役好几年了。王公子,你紧张什么?”
王烁恨得暗暗咬牙,话是可以这么说。但如果让李林甫知道了,就能变成一个致命的把柄!
“王公子,是不是想要杀了我灭口?”丘道长呵呵的笑。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渐渐的冷静下来,“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在保护红绸,你信不信?”
“信,为什么不信?”丘道长说道,“谋杀你的刺客,你都会设法去拯救。红绸是蒙冤而死的英烈之后,你当然更有理由去保护她。”
王烁眉头一皱,他们居然知道,钱三与海棠的事情?
这虽然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但除了少数知情人,其他人除非刻意的去关注与打听,否则不会知情。
“你们调查我?”
“我们知道,你很多事情。”
王烁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将那把断剑拔了出来,指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靠近,直到断剑即将碰到他的眼球。
“说,你们是不是故意大张旗鼓的发出天罚令,然后犯案。目的就是要把我卷进来?”
“哈哈哈!”丘道长全然无视那柄即将扎进他眼眶里的断剑,放声大笑。
“别笑,说话!”
“我不知道。”丘道长仍在大笑,“我只是听令行事,我真的不知道。”
“听谁的令?”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去你妈的!
王烁真想一剑戳下去。
好不容易才忍住。
他一把将丘道长扔到了地上,转身就走……话不投机,王烁担心自己什么时候控制不住情绪,一刀把他宰了!
“王公子。”丘道长在他身后说道,“只要你不伤害红绸,我们就不会与你作对,更不会出卖你。”
王烁不屑的闷哼了一声,心想你们挖坑引我跳,还拼命威胁我,我信了你才有鬼!
丘道长突然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放到嘴里,奋力一咬,鲜血流出。
他一张嘴,吐出满嘴的血和半截断指。
“此为誓!”
王烁瞪大了眼睛,看着满嘴是血的丘道长,“疯子……”
叫来医郎给丘道长处理伤口,王烁自己坐进了官署里。
静一静心,理一理头绪。
从丘道长的行为止举、气质性格和说的那些话,不难判断,他的确是一名退役军人。
至于是不是王忠嗣曾经的麾下旧部,还有待查证。
有可能他是随口胡说,目的是让王烁投鼠忌器,不敢伤害红绸。
也有可能,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只是几个民间侠客,一时心血来潮搞什么“龚行天罚,赫赫明明”,掀不起什么大浪。
但如果这件事情和王忠嗣扯上关系,那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所以,无论丘道人说的是真是假,这一消息只要落到李林甫及其党羽口中,那就能成为针对老王的一个重大把柄。
王烁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感觉,天罚令的案子不简单。
如今看来,它似乎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丘道长为什么又要咬指断誓,说只要自己不伤害红绸,他们就不会为难和出卖自己呢?
丘道长这一举动,看起来很像是迫于无奈的一个临时举措。主要目的,仍是为了保护红绸。
如此一分析,对方又不像是刻意想要针对自己。
那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仔细思考了好一阵,王烁不得要领。
他再次回到了监牢里,丘道长的手指已经被包扎好了,当然,咬断的那截也没能再接回去。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了。”王烁还没有开腔,丘道长倒是说话了,“记住,不要伤害红绸。”
王烁皱起了眉头,“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还嫌京城的祸事不够多吗?”
“正因为京城的祸事太多了,所以,有些人必须死。”丘道长眼神灼灼的看着王烁,“王公子二十五骑血洗祅祠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和你们不同。”
“是不同。”丘道长抢白过来,“你是当官的,你有律法和军队做武器。我们是黔首小民,只能用自己的刀剑和生命去当武器!”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都像你们这么干,长安只会越来越乱。”
“错!”丘道长厉声道,“正因为有太多的人想要这么干,却不敢真正出手,所以长安才越来越乱!”
“你太偏激了。”王烁回道,“我会阻止你们这么做!”
“身为金吾执法,职责所在,你是应该这么做。”丘道长说道,“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其实是一路人。如今之大唐早已病入膏肓、积累难返,不下一点猛药是治不好他的。如今这世道早已人心不古、罪恶横流。除了鲜血,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够洗尽他满身的污秽!”
“……”王烁陷入了沉默。
做为一名熟知历史的穿越者,王烁知道,丘道长说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
猛药,鲜血……安史之乱。
但他并没有拯救大唐。反而把大唐,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
中华的历史上,从此不再有盛唐。
“我们可能会失败,我们可能会死。”丘道长看着王烁,“但是,天罚者永不后悔!”
王烁仍是沉默不语,看着他。
“王公子,也许有一天,你会变得跟我们一样。”丘道长说道,“只不过你是官,我们是贼,因此我们的手段会有点不一样。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是要给我洗脑?
王烁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不会是想,让我加入成为你们的一员吧?”
“我没这么天真。”丘道长呵呵直笑,说道,“但请王公子记住丘某人今天说过的话——有一天,你会变得跟我们一样!”
王烁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会的!”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丘道人对着王烁的后背,一个劲的大叫。
立刻就被狱卒不良人,给打了回去。
王烁不知道,该要怎样来形容丘道人。
睿智?偏执?血性?有信仰?还是疯狂?
但有一点他能确定,丘道人不会再向他泄露有关“天罚者”的信息。
除非自己,能够拿得出足以打动他的东西。
于是王烁回了家,决定去红绸那里再碰一下运气。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得到一点信息,拿来撬开丘道人的嘴。
红绸倒是心大,她要了一份饭吃,吃完后居然睡了。
四个护卫在门外给她站岗,这规格都要赶上王烁了。
王烁摇头笑了笑,算了,晚一点再来找她。
自己奔波了一天也有些累了,去歇会儿。安菲娜姬去了虢国夫人府上,也该回来了。等她回来再一起吃晚饭,顺便问一问她酒肆的事情张罗得怎么样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王烁正在楼上的卧室里小憩打盹,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片喧华吵闹之声。
“二公子就在楼上!”
“速去通报!”
王烁一激灵就爬了起来,一把推开窗户,“什么事?”
冯刚仰头看上来,“二公子,出事了!”
王烁连忙跑下楼来,“怎么回事?”
冯刚的脸色非常难看,“安菲娜姬……”
王烁心头猛然一震,一扭头看向了门口,安菲娜姬常乘的那辆马车。
他大步如飞的跑过去,一把拉开车帘一看。
车内,躺着安菲娜姬时常随身带在身边的两个粟特小姐妹。
这两名女子和安菲娜姬,还都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时常短刀不离身。此刻刀都没有出鞘,人却是晕死了过去。
冯刚在王烁身边,小声道:“二公子,守卫府门的兄弟看到这辆马车自行走来,没有车夫,甚觉诡异。上前一看,就是这般情景。”
王烁的心紧紧拧成一团,沉声道:“把人搬下来,察看情况。”
“喏。”
片刻后,那两名粟特胡女被搬下了车来。冯刚等人一阵察看。
“二公子,她们性命无碍,只是被人重击后颈而晕过去了。一时怕是难以苏醒。”
王烁点了点头,自己弓身走进了马车里,细下观察。
很快,他就找到了安菲娜姬的贴身短刀。
刀上没有血迹。
但在刀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拿红绸来换人!”
第280章 害人精!
王烁已经,出离愤怒。
但他并没有暴跳如雷,反倒平静得出奇。
这让冯刚等人的心里绷成了一根紧弦。因为他们知道,一但王烁真正生气,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看住红绸。”王烁下了命令,“不得有失。”
“喏。”冯刚等人如临大敌,一同单膝下拜郑重应命,“若有半点差错,属下自割人头!”
“起来,休要紧张过头、大肆宣扬。”王烁沉声道,“先别让安国臣知道。更不许四处乱讲。”
“喏。”众人郑重应命。
随后,王烁一言不发的骑上马,出了门。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无疾刚刚办完了“假装捞尸”的差事从外面回来,正好遇到王烁出门。看到他这副表情,赵无疾知道出了大事,也未多问,连忙拍马跟上。
二人来到了左街署。
李晟和崔敬那边的差事暂时也告了一个段落,还有荔非守瑜也都回了左街署。他们见王烁突然归来并且表情不善,全都吃了一惊。
赵无疾给他们暗使眼色,叫他们休要多问。
王烁径直走进了监狱,又把所有的狱卒都给轰了出来,只有赵无疾一个人跟着他走了进来。
丘道人住的是一间封闭式的重刑牢房,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他感觉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透过铁门都要迎面冲杀进来。
“咣当当”一阵响,门被打开,王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门又被拉得关了回去,赵无疾守在门外。
王烁走到了丘道人的面前,居高临下面沉似水的看着他。
饶是丘道人见多了世面,曾经还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军人,此刻都感觉有些窒息……这杀气,太浓烈、太压迫了!
“我好心好意,保护红绸。”
王烁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就如同从喉咙深处滚滚而出,带着一股惊人心魄的喷薄杀气。
“但你们,竟敢绑架我的女人!”
“啪!”王烁一个大耳光,抽在了丘道人的脸上。
“这就是天罚者的大侠风范?”
“啪”,又一个耳光。
“这就是你们为国为民的,大义凛然?”
“啪!——”
第三个耳光,抽得最响。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但王烁这次专程就是来打他脸的。
打得可是真重。
丘道人的脸瞬间肿了,口腔内壁与牙齿牙龈全被震伤,流出丝丝鲜血来。
但他一声未吭,不躲不闪,就这样硬生生的挨了王烁三个耳光。
王烁看到他这副样子越发来气,“还在老子面前装硬汉?你们自恃匹夫之勇,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草菅人命。原本我还感念,你们还算有些正义感。但如今看来,你们竟连绑架弱质女流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你们还有什么脸,罔谈侠义?”
“有种冲我来啊?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一群孬种!肖小鼠辈!!”
丘道人稍稍活动了一下被打得发肿僵硬的脸颊,平静的说道:“王公子若是气愤难消,不妨都冲我来。就算一刀把我杀了,丘某人也无话可说。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干得不够地道。”
“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王烁冷冷道,“丘道人,你听好了。我会把这件事情,当作是你们对我的宣战,对左金吾卫的公然宣战!”
“……”丘道人眉头紧皱,无语以对。
“别以为绑架了我的女人,就能威胁到我。”王烁道,“王某人打起仗来,从来不顾性命。老子的女人,也是一样的德性!”
“王将军,你何不冷静一点?”丘道人说道,“这其中,或许会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王烁将那张纸条朝丘道人一扔,然后说道,“原本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故布疑阵对外宣扬,那晚的女刺客已经被我反杀而死。然后我用强硬手段,将红绸从念奴身边带走。目的,就是为了将红绸暂时藏匿,保护起来。”
“现在好了,你们的人唯恐天下人都不知道,红绸就在我的手上——你那是一群什么样的猪队友?那群猪,终究有没有带脑子出门?!”
王烁一气之下,什么话都骂出来了。
丘道人被骂得目瞪口呆的同时,也知道了王烁为保护红绸而做出的那些事情。
他羞愧难当,悔之不及,“这次,绝对是个误会。”
“如果只是误会,都还容易解决。”王烁凑近了一些,小声的,冷冷的道,“但我怎么觉得送出这张纸条的人,用心险恶,唯恐天下不乱?”
“什么意思?”丘道人一怔。
王烁道:“他们明明知道我抓了你,还控制了红绸,居然还敢绑架我的女人。显然就是有心,故意要把事情闹大。你觉得,我妥协的可能性会有大多?”
丘道人眉头紧皱表情严肃,没有说话。
显而易见,王烁确实很讨厌被人威胁。
想要让他妥协,难!
王烁闷哼了一声,“就算我暂时妥协了,拿红绸换回了我的女人。但事后红绸身份暴露,她还能躲到哪里去?念奴斋的所有人会不会受到牵连?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你,还要将你们所有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丘道人愕然怔住。
很显然,王烁说的这些,他刚才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步。
谁还能没有一点报复之心?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绝对是一个强势的掌权者,必然会有的正常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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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一把,将那张纸条从丘道人的手中夺了回来,“你已经是一个没用的弃卒。你的那些大义凛然的天罚者袍泽,把你像一坨屎那样的,果断舍弃了!”
“不可能……”丘道人很想大声辩解。
但他发出的声音,气势很弱。
“走着瞧。”王烁冷冷一笑,“他们还会使出更加愚蠢和卑劣的手段,来证明我所言不虚!”
说罢,王烁转身就要走。赵无疾从外面,把门打开了。
丘道人突然双膝朝地上一跪,“求你,不要伤害红绸。”
王烁停了一下脚步,但头都没有转过来,“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哎……”丘道人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说道:“如果你能答应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你一定会特别感兴趣的秘密。”
王烁心中暗自一喜,终于撬开了这家伙的嘴!
转过身来的时候,赵无疾又从外面关上了门。
王烁居高临下的看着丘道人,“说。”
“你能否答应?”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王烁道,“如果消息当真有用,我会考虑答应你。”
“……”丘道人无奈的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
王烁一点都不着急,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
于是,耐心的等着。
丘道人终于抬起了头来,看来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下一次收到天罚令的人……”丘道人说到一半,故意停顿了一下,“会是一个,在京城极有份量的人。王将军,想知道吗?”
这种时候,王烁倒是不怕他撒谎。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也不想让红绸活了。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红绸。”王烁道,“说。”
“多谢。”丘道人叉手对王烁一拜,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小声道,“事关重大,还请王将军附耳过来。”
王烁暗自冷咧一笑,我也不怕你玩什么花样!
于是,他凑到了丘道人的近前。
丘道人凑到他耳边,很小声很快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王烁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们真是疯了!!”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丘道人又恢复了当初的那种平静,“天罚者,不后悔!”
“疯子!”
骂了一句之后,王烁大步走出了牢房,心中却还有一连串的大骂很想痛痛快快的一喷为快——
神经病!
害人精!
唯恐天下不乱的害人精!
不自量力、唯恐天下不乱的傻逼害人精!
走出牢房,王烁只想无语望苍天……
真不知道,天罚者将要害死多少人!
第281章 艰难的决择
王烁带着赵无疾,离开了左街署。
到此为止,连李晟和崔敬都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这一定不会是小事。原本他们想要跟着王烁一起过来看个究竟,但赵无疾阻止了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也不必急于打听,一切听凭二公子主张行事。
王烁回到府里,一头扎进书房,连灯都没有点,只是坐在那里做闭目养神之状。
事情不好办。
安菲娜姬被绑架,如同是在王烁的心头扎上了一把刀,这固然很不好受。
但这件事情,其实好解决。大不了拿红绸,去把人换回来。万一对方失信,那就只剩下白刀子与红刀子的事了。
真正麻烦的地方在于,王烁怀疑操纵“天罚者”的幕后黑手,用心叵测。他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为了救回红绸,相反,他有意暴露红绸的天罚者身份。
红绸一但暴露,自己那夜放走她、又假装捞尸企图保护她的事实,也将暴露。李林甫那边正愁没把柄收拾自己,还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再者,红绸一段暴露,念奴必受殃及。她还能继续受宠于圣人,做她的当红梨园子弟吗?等着她的,恐怕也是无休无止的调查,甚至是牢狱之灾。
但凡和红绸能够扯上一点关系的人,恐怕都会遭受这样的命运。
如果那个幕后黑手的用心再险恶一点,远在河陇的老王也会受到牵连。因为自己已经卷进去了,天罚者丘道人有可能还是老王曾经的旧部。就算他不是,如果幕后黑手别有用心的去散布谣言,李林甫也会把丘道人变成“是”。
再加上自己包庇红绸的事实,二者合一,这已经足以让被李林甫将它办成一桩“王氏父子串谋天罚者”的铁案!
因此,王烁料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这一次,红绸、念奴和老王家,全部一起完蛋!
那个幕后黑手显然是布了一个极其精妙的局,绑架安菲娜姬对他们来说更是一记神来之笔,就这样把自己和老王推到了现在这般极其不利的境地!
并且,那个幕后黑手接下来的一招更毒。
因为下一个即将接到天罚令的人,就是……李林甫!!
连环计,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那个操控天罚者的幕后黑手,绝对是一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让王烁觉得无比可恨的是,自己到现在为止,连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王烁在书房,足足坐了一整夜。
赵无疾在门外,也站了一整夜。
直到黎明的第一绺曙光从窗棱照射进来时,王烁终于睁开了眼睛。
“来人。”
“喏。”
赵无疾推开门,走了进来。
“更衣。出行。”
“二公子意欲何往?”
“右相府。”
赵无疾微微一怔,“二公子要去求见李林甫?”
“没错。”王烁道,“虽然李林甫是我的死对头,但一码归一码,我身为金吾郎,职责所在,岂能纵容江湖匪类前去谋刺当朝宰相?倘若知情不报,王烁死罪一条。”
赵无疾深吸了一口凉气,天罚者居然要谋刺右相!
“二公子所言在理。”他点了点头,“那安菲娜姬的事情,如何区处?”
“先不必声张。天罚者既然提出了交换人质的要求,就会再来联络我们。”王烁道,“等联络之后,再作决定。在此之前,看紧红绸即可。”
“也好。”赵无疾说道,“但属下担心的,仍是二公子纵放与保护红绸之事。”
“呼……”王烁长吁了一口气,“所以我要赶在被人告发刁状之前,主动前去承认此事。趁着高力士还在京城,他或能保我一保。如果心怀侥幸不去承认,等着我的恐怕就是李林甫的穷追猛打。这件事情我办得太过马虎了,留下了太多的确凿证据。面对李林甫的追责,我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赵无疾忙道:“那高力士现在何处?”
王烁微然一笑,“就在右相府。”
一大清早,李林甫应该是去了兴庆宫或者大明宫,例行主持朝会。自己刚好打他一个时间差,先去面见高力士!
稍后,赵无疾替王烁打点好了一切,就要出门。
王烁却要赵无疾不必跟从,留下来,去把红绸该知道的一些事情,说给她听。
这姑娘还完全蒙在鼓里,一门心思忠于她的斋主念奴,另外就只剩下对“天罚者”的盲目崇拜,并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他们的一员。
她还不知道,天罚者正准备抛弃她、利用她甚至牺牲她,以完成他们处心积虑的阴谋。
稍后,王烁带了冯刚和几名卫士,拍马来到了平康坊,右相府。
时间差打得很是成功,李林甫果然打着他的宰相排场去了宫中主持朝会。奉皇帝之命前来“监工”的高力士,却在府中。
王烁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高力士。
高力士知道王烁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是他还跑到了李林甫的家里来找自己,必是要事。
于是,密室会见。
“高阿爷,出大事了。”王烁道,“有人要谋刺右相!”
王烁一句话,就吸引到了高力士的极度关注。
他表情一变,“什么?”
“最近天罚令的案子,高阿爷听说了吗?”王烁问道。
“略有耳闻。”高力士道,“案子不是破了吗?听说,你还把积压了两年的几棕孩童失踪案,一并都给破了。现在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这件事情,百姓们称颂你破案如神。连右相都在我面前,对你有过溢美之词。”
王烁不由得苦笑一声,“那两棕人命案的确是破了。但,那只是天罚令一案的开头。天罚者有一群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右相。”
“胆大妄为,不自量力!”高力士有点生气,“我会转告右相。你马上动手前去破案,务必要把这群肖小一举剿灭!”
“高阿爷,我倒是想……”王烁面露沮丧之色。
高力士一皱眉,“怎么回事?”
“他们绑架了我的女人,安菲娜姬。”王烁道,“目的是要逼我,放出他们的一个。”
“什么人?”
王烁把红绸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给高力士讲了,没有隐瞒。
高力士听完,十分的恼火,“臭小子,你的旧毛病又犯了。既是刺客,直接拿下便是。何必既纵且放又软禁,还弄虚作假声称她已被你杀死?莫非,你希望她成为第二个海棠?”
王烁弱弱的小声道:“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糊涂!”高力士低声斥道,“你以为你成功了一次,这大唐的律法是你说了算的吗?”
“高阿爷息怒。”王烁忙道,“一开始我也只是打算,直接将刺客拿下一了百了。但后来我发现,这女子身后牵连甚广。于是,只是暂时将她放走。这不,她很快就来主动归案了。”
“主动归案?”高力士冷笑一声,“好,就算她是主动归案,或许在量刑的时候会判得稍微轻一些。但是,本质上还不是一样?”
“很不一样。”王烁道,“现在我有把握证明,她并未杀人。她只是被人挑唆利用的一枚棋子。对方的真正目的,是要将我拉下水。顺便,把我父亲也拉下水。”
“你说什么?”高力士微微一怔,“连你父亲,也受到了波及?”
王烁点了点头,把丘道人的身份给说了一说。
高力士的眉头深深皱起,喃喃道:“把你卷入,牵扯到王忠嗣,现在又要谋刺右相……看来,这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所以,我尽快前来向高阿爷汇报了。”王烁道,“现在我甚至怀疑,对方是故意唆使丘道人前去犯案,然后故意让我抓住他。就因为丘道人,身份特殊。”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高力士目光深沉,小声道,“如果这真是一棕针对你父亲的巨大阴谋,那这个丘道人就不能落到右相的手上。包括,那个叫红绸的女刺客!”
王烁心中微微一寒,莫非要我,去杀人灭口?!
“高阿爷,就算我能封住丘道人和红绸的嘴,我管不住那个幕后黑手的嘴。”王烁连忙说道,“现在他们都要对右相发出天罚令了,显然就是有意要把事情闹大。倘若幕后黑手再趁机散布谣言,说丘道人及所有的天罚者都是我父亲曾经的部下……如何是好?”
“……”高力士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委实麻烦,十分难办。
“高阿爷,只剩一个办法了。”王烁说道。
“讲。”
王烁道:“让我,以丘道人和红绸为线索前去大力追查,尽快剿灭天罚者,揪出那个幕后黑手。唯有如此,方能证得我父亲的清白!”
高力士摇了摇头,“你认为,右相还会给你继续查案的机会?”
“所以,我来请求高阿爷帮忙。”王烁道。
高力士道:“于是,你主动来找右相向他告发,有人要对他发出天罚令?”
“一码归一码。”王烁道,“这是我身为金吾郎的职责所在。有人要谋刺宰相,我岂能知情不报?”
“我明白了。”高力士点了点头,“我会替你尽力争取,继续办案的机会。但是这一次,我真的无法做出任何的保证。因为按照律法章程来讲,你自己身为涉案之人,必须要做出回避。如果右相坚持法度,高某人也无话可说。”
王烁点了点头,“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高力士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个被绑架的安菲娜姬,你打算怎么办?”
王烁道:“目前看来,只有一个办法。拿红绸去交换。”
“如果你这么做了,就是又落下了包庇罪囚、以公谋私的把柄。”高力士道,“前番你刚刚把右相得罪惨了,他不会放过你这样的把柄。”
王烁道:“难道让我现在就交出红绸,自证清白?连安菲娜姬的死活,也不去管了?”
“两个女人的死活,和你自己的前途,孰轻孰重?”高力士停顿了片刻,再行说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但人在官场,有时就是要做出各种的取舍。我不发表意见。你自己好生惦量,认真处理。”
王烁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好。”
第282章 咄咄相逼
王烁和高力士正聊着,突然户外传来一阵紧密而沉重的脚步声。
这样的脚步声王烁很熟悉,那属于穿着铠甲、带着兵器、踩着犀皮马靴,全副武装重了几十斤的大唐军士。
二人走到门外,一看。
果然,至少有三四百名军士,里里外外几乎站满了右相府的每一个角落,确保任何地方都没有视线死角。
大门口的地方,更是甲兵如林。他们个个刀剑出鞘,正布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甲方阵,缓慢朝前移动。
“这是你们,金吾卫的兵。”高力士小声说了一句。
“右金吾卫。”王烁补充道,然后用眼神示意,那个铁甲方阵旁边的一人。
右金吾将军,韦由。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心领神会。
很显然,韦由已经取代了段子璋,成了李林甫的新任保镖队长。
现在,李林甫本人就藏在那个铁甲方阵当中,如同一个扛着沉重铁龟壳的老乌龟,正在极其缓慢的向前爬行。
连高力士都觉得很意外,连忙走上了前去,“右相,这是怎么了?”
“高将军……这个……”李林甫多少有点尴尬,“屋里说话。”
下一眼,李林甫就瞟到了站在一旁的王烁。他顿时双眼一眯,“王将军?好,来得正好——有请王将军,内堂说话!”
王烁微微一怔,“喏。”
片刻后,右相府的客厅正堂中。
李林甫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长气,接过一盏侍婢调好温度的茶水来,几乎一饮而尽。
高力士用不解和迷惑的眼神,看着李林甫。
李林甫自嘲的苦笑一声,叉手对高力士一拜,“林甫胆小如鼠,让高将军见笑了。”
“右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高力士问道。
“哎……”李林甫苦叹了一声,拿出一张纸来,双手摊开的竖摆着,给高力士和王烁看。
“二位,想必都知道它吧?”
那张纸上,赫然当头的三个红色大字——天罚令!
王烁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妈的,来得好快啊!
“知道。”高力士在回答,“王将军此来,就是为了向右相通报此事。他刚刚查获消息,有天罚者将要行刺右相。没想到,右相都已经收到天罚令了。”
“嗬?”李林甫不由得怪笑一声,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烁,“王将军,老夫没有听错吧?你是来通知老夫,天罚者即将行刺老夫?”
“回右相,正是。”王烁平静的说道,“王烁身为金吾郎,职责所在,岂能容许贼人行刺当朝宰相?”
“呵呵……”李林甫笑了,“那你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才来呢?”
“因为我今天才刚刚知道消息。”王烁答道。
李林甫笑眯眯的,活像一只笑面虎,“但本相怎么听说,几天前你就已经破获了两棕天罚令的案子,还抓住了一位天罚者呢?”
“确实如此。”王烁道,“但我也确实,刚刚才从罪囚的口中,审出有关右相的消息。”
“哦,原来如此。”李林甫做恍然大悟状,仍是笑眯眯的,“那罪囚也真是有趣,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到今天才说。莫非他早就知道本相今天大清的一去政事堂,立刻就能在我的桌案上看到,他们发来的天罚令?”
高力士神情微变,“右相是说,贼人把天罚令,发到了政事堂?!”
“高将军,你没有听错,本相也没有撒谎。”李林甫正色道,“那个天罚者,就是如此的胆大妄为、丧心病狂!”
“查,一查到底。”高力士道,“凡是能够接近政事堂的人,一概严查。”
李林甫连忙对高力士叉手而拜,“有劳高将军费心。罗希奭,已经在查了。”
王烁眉头微微一皱,杀人魔王罗希奭?……混蛋天罚者,这回真的会要害死许多人!
“王将军既然都已经来了,要相,顺便再问你一件事情。”李林甫道,“本相听闻,那晚在东市邸店,你放走了一名女刺客。可有此事?”
“不是放走,是拼斗之中她执刀抵住了我的喉咙,将我挟持。”王烁道,“那日在场许多军士、不良人和武侯都看到了,也有一些坊民也看到了。右相不信,可以去查。”
“王将军武艺盖世,号称河西小霸王。身边更是高手如云,二十五骑血洗祅祠的时候,是何等的英雄威风。怎会突然,就栽到了一个女刺客的手里?”李林甫呵呵的笑,“该不会,那女刺客是王将军的旧相识,甚至是相好。王将军因此,有意将她放走吧?”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我在黑夜之中落了单,仓促与之交手,胜负总是难料。”王烁平静的回道,“再说,事后我伺机反击已经将其格杀。相识相好,根本无从说起。”
“是吗?”李林甫又是呵呵一笑,“王将军,你可千万不要撒谎。万一被人发现你纵放罪囚、包庇窝藏。你身为执法金吾郎,是要与之同罪的。”
王烁心头一紧,听这口气,莫非老贼已经知道,红绸就在我家里?!
此时,高力士也追加了一句,“没错。王将军,你要说实话。”
这提示再也明白不过了,高力士要求王烁现在就交出红绸,为自己脱罪!
可是,王烁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交出了红绸,李林甫就会放过自己。相反,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把柄,穷追猛打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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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了别的法子,只能是抵赖,一赖到底死不承认。趁着高力士还在这里,赶鸭子上架,逼着他帮自己一起抵赖!
这或许会让高力士很不高兴。但是,总好过被李林甫就此整死。
于是,王烁抬起头来,认真的说道:“我的说,就是实话。女刺客已死,我亲手杀的。”
高力士不动声色,只是定定的看着王烁。
李林甫则是呵呵一笑,“杀了?那就好,那就好。”
高力士真是“沉得住气”的典范,他转过脸来对李林甫微笑道:“右相,高某相信,王烁应该没有撒谎。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剿灭那群胆大妄为的天罚者,不然,连右相可能都不安全了。”
李林甫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拿起那张天罚令来看,并且读出了声来:“姓名,李林甫。罪名,欺君岡上残害忠良,暴戾成性滥杀无辜,鱼肉百姓祸国殃民……啧啧,居然有六十多项罪名。他们是怎么想出的这么多词汇?哎,老夫不学无术,自愧不如啊!”
众所周知,李林甫的文化水平并不太高,更谈不上“有文采”。他还是一个别字先生,“杖杜弄獐”早已传为士林笑谈。
但是,他在现在这种语境下高端自黑,明显是有耍花枪、避正题之嫌。
高力士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没再继续之前的那个话题了。
一旁的王烁也已心知肚明,李林甫不可能再让自己继续查案。只不过是碍于情面,他不想当面拒绝高力士罢了。
高力士不轻不重的剜了王烁一眼,显然是在责怪他,为何非要保那个红绸?
王烁现在无法向他解释。以李林甫的为人,就算自己交出了红绸,同样也还是一样的结局,或许还更糟。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红绸。
那样,或许红绸和安菲娜姬还都有活命的机会!
第283章 后会无期
片刻后,李林甫抬头看向王烁,“王将军,你还有事吗?”
“无事。”
“那你回府,歇着去吧!”
王烁叉着手对李林甫和高力士分别一拜,“王烁告辞。”
片刻后。
李林甫笑眯眯的走到高力士身边,小心小翼的道:“高将军莫要生气,非是林甫不给你面子。林甫身为大唐的宰相,职责所在,只能让王烁回去歇着了。天罚者的案子,他不能再继续调查下去。”
“右相说的哪里话?你这么做,是对的。”高力士面带微笑的说道,“虽然王烁口口声声说,他已经亲手杀了那名女刺客,但这毕竟只是一面之辞。既然身负嫌疑,他当然不能再继续查案。”
“高将军能够理解林甫的苦衷,林甫就放心了。”李林甫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这一回,还真的不是我李林甫非要针对他王烁。现在让他暂时停职,回府反省。直到女刺客的事情调查清楚,再另作定夺。如此,高将军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高力士淡淡的微笑,“右相办事,历来妥当。”
“好。有高将军点头,我就放心了。”李林甫呵呵的笑,“那天罚者的案子,交给谁去调查比较合适呢?”
“这个嘛……”高力士转头,看向了站在厅堂外的韦由。
李林甫眨了眨眼睛,“那就让,右金吾卫接手此案?”
高力士微然一笑,“此乃右相份内之事。高某乃是内廷宫官,且敢妄自插言?”
“哈哈!”李林甫大笑,点头,“那就交给韦由去办吧!”
王烁骑马,快速奔回了左街署。
“荔非守瑜,来。”
他跳下马扔下一句话,快步朝监牢走去。
荔非守瑜连忙跟上,“怎么回事?”
“不要多问。”王烁小声急语,“立刻去我家中,叫赵无疾把人藏起来!务必要藏严实,可能会有人去我家中搜查!”
荔非守瑜微微一惊,不及多问,连忙应喏快马而去。
王烁自己进了监牢,站在了丘道人的面前。
“我去迟了。”王烁道,“右相已经接到了天罚令。”
丘道人微微一惊,“这么快?”
“我说了,你已是弃卒。天罚者已经毫不在乎你的死活。”王烁道,“我因涉嫌放走红绸,即将被停职反省。你做为重要嫌犯将会离开左街署,移交给继续查案的别的衙门。”
丘道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点了点头,“弃卒?……又成了弃卒!”
“又?”
“当年从军,我与红绸之父羿从道一同担任斥侯,前去侦察敌情。不料,发生了一场遭遇战。”丘道人扬了扬眉梢,“没有援兵,没人管我们的死活。最后一整队人,只有我和羿从道两个人活了下来。我们费尽千辛万苦,辗转上千里,九死一生逃回军营。我们兴高采烈,以为回了家一切都好。却发现,上峰已经把我们当作了逃兵论处。”
王烁皱了皱眉,“后来呢?”
“逃了。”丘道人呵呵一笑,“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不逃等死吗?”
王烁沉默,应该就是从那时候起,丘道人就对大唐心存怨恨了。
“我改名换姓,跑去做了道士。”丘道人说道,“羿从道放心不下他的家室儿女,回了家。边疆那边的消息来得慢,有时会晚好几年。他心怀侥幸,以为自己能够逃过惩罚。”
“事实也几乎如他所料,两年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还当上了一个小官,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后来我们的一个袍泽,役满回乡。巧不巧,他就是羿从道的同乡。他找到羿从道,亲热无比的和他称兄道弟。背底里,却把羿从道当了逃兵的事情拿去举报。”
“后来羿从道被军法拿下,当众砍头。那个混蛋不仅接替了羿从道空出的官职,还在羿从道被杀的当晚,就强暴了他的妻子。”
“然后,他还想要霸占红绸。”
“当时红绸,刚刚许了人家、定下婚事。”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这就是我和羿从道,还有红绸的故事。”
“话说完了。”说到这里,丘道人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往后靠到了墙上,“我这个偷赚了多年阳寿的逃兵弃卒,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很遗憾,以我现在的处境,我帮不到你的忙。”
“不用。”丘道人说道,“你自己好好的活下来就是了。大唐,像你这样的军人已经很少了。”
“我可能,都无力再继续保护红绸。”王烁说道。
丘道人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呵呵直笑,“顺其自然,一切随缘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王烁说道:“要想救红绸,最好的办法就是揪出天罚者的幕后黑手。我敢肯定,他居心叵测。他的最终目的并非是要惩恶扬善。他在利用人们,只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阴谋。”
“就算我想帮你,我也无能为力。”丘道人说道,“虽然我是天罚者的一员,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我并不知道谁是天罚者的幕后首脑。”
“那你终归有同伙。”王烁道,“一个人,无法同时完成冯叙与郑意娘的两棕命案。”
“有。但他们和我一样,都只是小喽啰。”丘道人说道,“并且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他们都是我出生入死的袍泽弟兄。我可以死,但绝对不能出卖他们。”
王烁皱了皱眉,“如果你真想帮他们,就告诉我,他们的身份。难道你愿意他们,一直被那个幕后黑手继续利用?迟早一天,也变得和你今天一样的下场吗?”
“……”丘道人咬牙沉默了一阵,说道:“抱歉,我还是不能说出他们的姓名。但我有办法,劝醒他们。”
“什么办法?”
丘道人抬头看向王烁,“我写一封血书,你拿去,交给红绸。”
王烁沉默思考了片刻,点头,“好吧!”
丘道人撒下自己身上的道袍一角,用王烁的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写下了一封血书,交给了王烁。
王烁暂时没有细看,将它收了起来揣进了怀里。
“王将军,你放心。”丘道人说道,“无论丘某人落到谁的手里,都不会攀咬与陷害令尊与你本人。之前我骗你的,其实我与令尊根本就没做过袍泽。我们从军的地方,先后只有西域弓月城与辽东五柳城。就算别人刨根问底的查,也查不到令尊的头上。”
王烁点了点头,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捏造事实、栽赃陷害,恰是李林甫的拿手好戏。
就算自己杀掉丘道人灭了他的口,反便更加落人口实,给予他人肆意发挥的污蔑空间。
总之,现在红绸和丘道人这两个所谓的证人,都已经不是关键。
问题的症结只在于天罚者的幕后黑手。他是贼头,他故意泄露的线索指向哪里,李林甫就会大张旗鼓,兴冲冲的打向哪里。
很有可能红绸的事情,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故意泄露给李林甫的。不然他消息再灵通,哪会那么早知道?——和自己最亲密的李晟与崔敬,都还不完全知情呢!
如此看来,幕后黑手与李林甫倒不像是在相互为敌,反倒更像是配合默契的一对“混合双打”。
这就是目前,王烁最头疼的事情。
那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他的最终目的,究竟何在?
片刻后,王烁离开监牢来到官署。刚准备和李晟他们说几句话,一队甲兵开到了官署外。
右金吾将军韦由,穿着一身红色官服走了进来。
“王将军。”韦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他递来一纸文书,“韦某奉政事堂宰相牒令,前来接手天罚令一案。”
王烁接过文书,摆了一下手示意李晟和崔敬,前去办理交接。
二人微微发愣,这次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王烁微微皱眉,“还不照办?”
“喏。”
韦由仍是面无表情,倒行公事的说道:“另外,政事堂念及王将军近来办案辛苦,特许王将军回府好生歇息。薪俸照给,无限休沐。”
王烁呵呵直笑,大唐福利就是好,我才二十岁,就开始享受退休老干部的待遇了。
韦由仍是那副死人嘴脸,不动声色的道:“王将军似乎还挺高兴?”
“当然。”王烁笑道,“不用做事,国家供养,每天都有人饭吃。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韦由的脸皮抽动了几下,牙齿咬得骨骨作响,“没错,狗饭确实不好吃。”
“人饭,其实也不大好吃。”王烁道,“因为,它总会要人付出很大的代价。”
韦由闭了嘴,不再和王烁说话。他把头扭到一边,看向了正朝这边走来的丘道人与牛鼻子。
丘道人瞟了韦由一眼,然后站住在了他的面前。
“你来接手查案?”丘道人看着韦由,呵呵直笑,“不像啊!”
韦由拧紧了眉头,“本官就是。还有什么像与不像?”
“你长得不聪明。你破不了案。”丘道人呵呵直笑,一抬手指向王烁,手中的铁链哗哗直响,“那个人,才可以。”
韦由:“……”
丘道人挥动铁链,对着王烁拱手一拜。
“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第284章 剑圣传人
夜幕降临之前,王烁回到了家里。
府门在他回家的同时也就关闭,还挂上了一面谢客牌。
荔非守瑜说,没有人来搜查府上,天罚者那边也没有再来联系。
“红绸呢?”王烁问道。
“在地窖。”荔非守瑜说道,“这府上的地窖还真多。我们找了一个挺隐蔽的将她藏进去,入口处盖了一层土、移了几丛花草过来,十分隐蔽。除非是知情之人,外人绝难发现。”
王烁点了点头,“晚些时候,我去看她一看。”
“二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荔非守瑜颇为关心的问道。
王烁皱了皱眉,“我被停职反省,不能再继续调查天罚者的案子。”
“这有何妨……”荔非守瑜不解的道,“查案多累,就让别人去瞎折腾好了。”
“你懂个屁。”王烁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声,“这案子,就快要牵挂到我们王家了。”
“啊?”荔非守瑜吃了一惊,“那得赶紧通知大帅啊,让他早作防备?”
“不行。”王烁道,“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我们这样一通知,倒显得做贼心虚了。我父亲为人又刚正耿直,可别有什么过激之举,反倒是弄巧成拙。”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荔非守瑜急道,“现在你又被停了职,如何是好?”
王烁皱眉沉思了片刻,“我在等一个人。说不定,她会给我带来重大转机。”
“好吧……”荔非守瑜点了点头,很不甘心的咬牙恨恨道:“说不得,多半又是那条老狗在使诈。他为何总不肯放过大帅与二公子?”
“就如同,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一样。”王烁道,“稍安勿躁,别再多言。”
“二公子还没用夕食吧?”荔非守瑜忙道,“我去替你取来。”
“不用。让我清静休息片刻。”
“好吧……”
王烁和衣小睡,休息了将近一个时辰,夜已深沉。
他叫来赵无疾与荔非守瑜,一同来到后院的花圃附近,打开了那个秘密地窑的暗门。
大户人家总会准备好些个地窑,用来储藏过冬的食物与冰块。这处地窑临近花圃,被他们这一改造还真是颇为隐蔽。
荔非守瑜与赵无疾留在窑外放风,王烁独自一人打着火把下来。
地窑还挺大,里外两层。外层堆放着一些应急的饮水干粮等物,红绸暂住在里层。
“你来了?”地窑里并没有灯,红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王烁把燃烧的火把插到了地窑房的灯洞里,将手中的那把断剑朝红绸一递,“物归原主。”
红绸并没有伸手去接,“没人能够带着兵器坐监。”
“我自己都坐监了。”王烁笑了一笑,“拿着吧,说不定逃命的时候还能用得上。”
“看来,你受的连累不小。”红绸伸手接过了断剑,“后悔放过我吗?”
“说实话,有点。”王烁道,“当时一刀砍了你,会省很多事。”
“现在砍,也不迟。”红绸说得毫无感情波动,“反正我早就已经死了,尸体都被广通渠的大水泡烂,现陈放于义庄。”
她说的,显然是赵无疾假装打捞刺客尸体的事情。
王烁四下看了看,“都没个坐的地方,太简陋了。”
“为何岔开话题?”红绸道,“难道你不顾你的爱姬性命了吗?”
“顾。”王烁道,“但你认为,如果我放了你,我的爱姬就能回来吗?”
“当然。”红绸道,“让我出去,我一定能把你的爱姬救回来!”
“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再说吧!”王烁道,“现在,官府的人要抓你,天罚者也要抓你。”
“我不明白。”红绸道,“天罚者抓我作甚?”
“抓住你,把你交给李林甫。”王烁道,“这样,我纵放与包庇罪囚的罪名就能落实了。就像他们对待丘道人一样,让他去担纲行刺,然后落网。一经李林甫的审讯,他这个退役老兵就会变成我父亲的昔日旧部。如此一来,我们王家父子串谋天罚者,在京城违法杀人、谋刺当朝宰相的罪名,就都可以坐实了。”
“……”红绸有点愕然,无语。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编瞎话的骗你?”王烁道。
红绸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多半是我的推测。”王烁扬了扬眉梢,呵呵一笑,“那是我预料当中,最坏的局面。所以,我希望它最好不要发生。”
“说了半天,竟然全是猜的?”红绸略有点气恼。
她转过头去,却轻吁了一口气。
“猜与推测,是两回事。”王烁道,“看着吧,等天罚者来与我联系,就能知道我的推测是否准确了。”
“好,拭目以待。”
王烁不再多言,走了。
次日,除了荔非守瑜离开王烁府上去了杖院应职,再没有别的任何一人出门。
府门紧闭,直到下午。
有三名女子,各戴着一顶垂着薄纱长沿的帷帽,来到了王烁的府门前。
她们正准备上前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赵无疾站在门口叉手一拜,“请。”
三名女子也不多言,连忙快步走进了府里。
“二公子已经恭侯仙姑多时。”赵无疾关上门,再叉手一拜,“有请仙姑,跟赵某前来。”
“请。”
九仙媛果然十分守时,王烁很期待她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交待。
与她同来的还有那天见过的清仪师姐,与嚷嚷着想要下山来长安游玩的清尘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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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道姑都未穿道袍、未执拂尘,做的是寻常民间妇人之打扮。
她们跟着赵无疾,来到了王烁的会客室。
王烁都已经把茶给煮好了,“三位舟车劳顿,请坐。用茶。”
“我与清尘,还是暂时回避吧。”清仪师姐颇显老道,施礼道,“有劳王公子,给我二人一处歇脚之地便可。”
王烁点了点头,“赵无疾,请二位仙姑到厢房歇息。务必好生款待。”
“喏。”
赵无疾带着二人走了。
九仙媛在王烁面前坐下,也不着急,先饮了半盏茶。
王烁也不着急。看九仙媛这副十足沉得住气的样子,她显然已经有了结果。
“叮”一声轻响,九仙媛将茶盏放到了茶几上。
“我要找的人,已经在你手上。”
果然!
王烁微微一皱眉,“红绸,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叫她红绸?”九仙媛淡淡一笑,“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了这样一个名。从小,她都叫诗诗。”
“从小?”王烁轻轻皱眉,“难怪,她也不知道九仙媛和殊音是谁。大约,她也只是知道你儿时的姓名。”
“那一年,诗诗的父亲羿从道,出征数年归来。她们一家团圆。”九仙媛道,“没多久,家父去世。我出家为道。从此,我们就再也未曾相见。那一年,我们都是十四岁。”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们经常在一起?”
“几乎完全生活在一起。”九仙媛说道,“她是我父亲的关门弟子。羿从道离家出征的日子里,诗诗就时常与我同居一舍。”
王烁颇感好奇,叉手而拜的问道:“可否请教,令尊大人的名讳?”
九仙媛沉默的拿起了茶杯,看来是不大想说。
王烁淡然一笑,“既如此,王烁不再勉强。”
“诗诗,剑术如何?”九仙媛突然问道。
王烁微微皱眉,“单论剑术,我和我身边的这些人,全都不可企及。”
“她还不到十九岁。”九仙媛轻轻的抿了一口茶。
王烁心中一凛,一个不到十九的姑娘,能有如此卓绝的剑术修为,想必她的老师,非同凡响!
她的老师,就是九仙媛的父亲。
她能给出这样的提示,就意味着,自己应该挺容易猜到。
“令尊莫非是……”王烁猜疑道,“大唐三绝之一的,剑圣先生?”
九仙媛放下茶盏,轻吁了一口气,“没错。我本姓裴。”
王烁愕然睁大了眼睛。
九仙媛的父亲,红绸的师父,居然是……
剑圣,裴旻!
第285章 请君入瓮
剑圣裴旻,并非是武侠小说里的那种惯见名号。
裴旻的剑,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被称为“大唐三绝”,举世闻名。
早年,裴旻在民间已经有了“剑圣”之名。若干年后,大唐的天子还会给他来一个正式的“官方认证”,钦封裴旻为大唐剑圣。
并且裴旻的剑法不是用来表演的,他曾是一名战功赫赫的将军,他的剑术是用来战场对敌的。
裴旻的事情虽然值得王烁惊讶,但对于眼前来讲,这只能算是一个“彩蛋”。
重点,还是天罚者的事情。
于是,王烁把近两日发生的事情,简单对九仙媛说了一下。其中就包括,安菲娜姬被绑架的事情。
“想不到,诗诗竟然惹上了这样的麻烦……”九仙媛皱起了眉头,“我现在,能见她一面吗?”
“不能。”王烁回绝得相当果断。
这让九仙媛微微一惊。
“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官府和天罚者都要抓她。”王烁道,“但有半分闪失,安菲娜姬肯定会没命。我们王家,也会有大麻烦。”
九仙媛有点不解,“这从何说起?”
于是,王烁又给她解释了一通,天罚者的幕后黑手,可能会要陷害王忠嗣的阴谋。
“一群江湖刺客,为什么要主动牵扯到令尊和王公子呢?”九仙媛眉头微皱,认真思考。
王烁道:“如果这群江湖刺客,是被某个别有用心的政客利用了呢?”
“江湖与朝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九仙媛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江湖人轻易不会沦为政客的爪牙。天罚者,他们竟然还张打出了‘龚行天罚、赫赫明明’的旗帜,显然不像是一般的乌合之众。他们应该有着严密的组织,和共同的目标。”
王烁点了点头,用现在的话来讲,这群江湖刺客还有了“政治纲领”和“最高信仰”,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金钱收买就能办到。
“如果我们能够弄清,天罚者的真正目标。根据这个目标,或许就能找到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九仙媛道,“这一点,你有线索吗?”
王烁微微皱眉,“他们刚刚对右相李林甫,发出了一张天罚令。这算不算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目标?”
“刺杀李林甫?!”九仙媛微微一惊,“如此胆大妄为?”
王烁点点头,“最初,我也和你一样的震惊。”
九仙媛有点好奇,“那现在呢?”
“我感觉,他们是在贼喊捉贼。”
“怎讲?”
王烁反问道:“你想一想,什么样的人最希望李林甫死?”
“当然是他的死对头。”九仙媛说道。
王烁呵呵一笑,“比如说,我父亲对吗?”
九仙媛微微一怔,“我大概明白,你说的贼喊捉贼,是什么意思了。”
“所以我现在就在怀疑,天罚者的幕后黑手,根本就是李林甫的同党。”王烁道,“先搞出一点动静,让天罚者扬名。然后发一张天罚令给李林甫,这样一来但凡李林甫的敌人,都成为了嫌疑人。如果再有一点证据指向其中的某人,李林甫就能顺势发挥,打击政敌!”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有道理。”九仙媛深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被李林甫迫害过的人,不在少数。如果幕后黑手摆出‘替天行道’、‘诛杀李林甫’这样的理由,还真的很容易就能笼络与组织起一批人来。”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杀死冯叙与郑意娘的丘道人,还有意图前去行刺牛鼻子的红绸,都是被他们利用了。并且他们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喽啰,是最先派去送死的一批人。”
“送死?”九仙媛道:“如此说来,对方应该早已料定,以你的能力定能捉得丘道人归案。但他莫非还会料到,你会私放红绸,凭此就能捉住你的把柄?”
王烁略略尴尬的摸了摸下巴,“或许那人对我十分的了解,知道我有怜香惜玉的坏毛病呢?”
九仙媛摇头笑了一笑,“你怎么不说,剑法的事情?”
“让我从红绸的剑法联想到你,这或许有牵强。”王烁道,“依我看来,红绸的事情更像是突发事件。因为红绸是私自前去刺杀牛鼻子,并且是在没有发出天罚令的情况之下。”
“突发事件?”九仙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对方非但把你盯得极紧,他的应变能力也是十分强悍。如果他真是李林甫的人,那你现在非常危险了。只要红绸落到他们的手上,你的把柄就算是被人抓实了。”
“对。”王烁道,“所以,我已将她,妥善处理掉了。”
九仙媛一惊,“你把她,杀了?”
王烁拿起了茶盏,不紧不忙的轻啜起来。
九仙媛面色微变,“你竟如此狠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烁道,“九师姐,红绸无辜,难道我就该死么?”
“你!……来了长安,你真是变了。”九仙媛气极,站起身来,“你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你我二人,就此别过!”
说罢,她转身就走。
王烁既不解释,也未相留。
他就坐在楼上的会客室里,看着九仙媛带着清仪和清尘,快步离去。
王烁微然一笑,将茶盏轻轻放到了茶几上。
“此戏,渐入佳境!”
夜晚。
深秋的夜晚,凉意森森。王烁在身上加披了一件狐皮大氅,走出了正宅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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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疾在上前来迎侯。
“去看一眼红绸,我有话同她讲。”王烁道。
赵无疾点头,“都安排好了,那一片花圃不会有闲人出没。”
“好,我们走。”
赵无疾提着一个灯笼,在前方引路。王烁独自一人,跟在他的后面。
花圃属于后院,这里有马球场和花圃,院墙很宽很大,家丁护卫们只是偶尔来此巡视,一般都没什么人会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赵无疾手中的灯笼发出亮光。四周也非常的安静,两人的脚步都清晰可闻。
走到花圃附近时,王烁特意在四周逛了一逛,留意了一下有没有人在偷窥。
确定一切妥当之后,他才叫赵无疾拉起藏在花草间的那个铁环。
然后,他走进了地窖。赵无疾依旧留在外面放风。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王烁从地窖里出来了。赵无疾将动过的地方恢复原样,两人朝原路回返。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个蒙面黑衣人,悄悄的从围墙边的灌木边摸了出来。他就如同一只前来偷鸡的狐狸,非常小心又轻盈的摸到了地窖附近。
在花草间找到那个铁环,蒙面黑衣人稍一用力,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连忙伏了下来,半晌没动。
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他才非常缓慢又小心的拉起铁环,将那个盖板轻轻的移到了一旁。
地窑里,透出一丝亮光来。
蒙面黑衣人连忙一闪身进了地窖,还没忘将盖板移过来以免光线外泄,暴露形踪。
片刻后,蒙面黑衣人小心翼翼摸下地窑,外室点着一盏灯,不见人只有一堆杂物。
蒙面黑衣人正准备继续向内打探虚实,不料,里面突然走出了两个人来。
九仙媛,与红绸!
蒙面黑衣人大惊失色,仓皇意欲外逃。
不料盖板猛然被人揭开了,赵无疾手持长剑挡住了去路。
“天罚者。”王烁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在地窑里传出朗朗回音:
“请君入瓮!”
第286章 放长线,钓大鱼
那蒙面黑衣人眼见中了圈套再也无法脱身,挥起手中的短匕就朝自己咽喉刺去。
彪悍无比,果断之极!
王烁正在地窖楼梯走下来,赵无疾回头帮他照看,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红绸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霎时间一道疾影从她身边掠过,呼声风响,黑衣人发出一声略带痛苦的低叫。
抚尘!
九仙媛的抚尘如同有了灵性的仙物,以惊人的速度准确无比的击中了黑衣的手腕,他猝不及防匕首脱手。
九仙媛顺势一带,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红绸目瞪口呆,“好快的身法,好准的出手!”
王烁与赵无疾也是大开眼界。
真人不露相,九仙媛的武功,可能已经高到了一个在场众人无法想像的地步。
“你以为,你能一死了之吗?”九仙媛对着黑衣人说道,“他们,难道就会因此而放过你的儿女?”
黑衣人趴在地上,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王烁走到九仙媛身边,“他有儿女?”
“寄养在亲族家中。”九仙媛说道,“之前我也不知道。直到你告诉我,你怀疑她有问题,我私下对她进行了调查,才发现了许多以往曾经忽略的事情。”
王烁问道:“我可以知道吗?”
九仙媛沉默,看着那个黑衣人。
红绸走上前来,“她究竟是谁?”
九仙媛并没有回答,而是上前,对那个黑衣人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搀扶她起身。
黑衣人扭头看了看九仙媛的那只手,犹豫了片刻,伸手搭了上去。
九仙媛将她扶起。
黑衣人自己揭去了脸上的面纱。
清仪道姑。
“你是谁?”红绸看着她,有点气愤,“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害我?”
清仪说道:“小姑娘,我并没有想要害你。我只是想要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救?”红绸冷笑一声,“我从未落难,何需你救?一但我离开这里,立刻就要遭到官府与天罚者的双重追杀。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
“诗诗,别怪她。她也只是听命行事,与丘道人一样。”九仙媛说道。
清仪凝视九仙媛,过了片刻,“抱歉,九师妹。是我向上峰泄露了你与红绸的关系。然后才有人怂恿红绸顶风作案,背着丘道人去行刺牛鼻子。当时,王将军已经在邸店布下了天罗地网,没人能够全身而退。”
九仙媛与王烁对视了一眼,原来,连这个都不是巧合!
“什么?”红绸惊叫一声,“你……你们竟然如此算计于我?可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尽快的把我卷进这件案子。”王烁说道,“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他们可谓是双管齐下。先是怂恿你来行刺,后又故意通知丘道人,好让他出于担心前来救你。你们两个,一个会让联想到我熟悉的玄清观师姐,另一个则是退役老兵。这两种人,都有可能与我父亲扯上关系。”
“王将军果然聪明。”清仪说道,“现在,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杀了我,或者让我自尽。”
“你这么急着去死?”王烁道,“难道你知道天罚者不会放过你的儿女,要要提前去下面等着他们?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清仪咬牙,沉默。
九仙媛说道:“清仪师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加入天罚者。如果你就这样落网或者死去,整个宗圣宫都会脱不了干系,你的儿女今生恐怕也不会再有日子过。告诉我,你求的究竟是什么?”
“忠诚。”清仪说了这两个字。
九仙媛问道:“对谁的忠诚?”
“这你不必问。”
王烁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到。”
“那你就去查吧!”清仪长吁了一口气,“这一天,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就算是我的儿女,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怨只怨,他们投错了人家。”
“……”众人一同沉默。
九仙媛将王烁请到地窑外面,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王烁拧眉,摇了摇头,“杀了她,是最没有意义的。”
九仙媛点了点头,“天罚者行事狠辣,只要出手,要么成功要么成仁。清仪今天失手了,就算你不杀她,她也只剩死路一条。”
王烁微然一笑,“这样的忠仆,杀了难道不可惜吗?”
九仙媛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我觉得,清仪和丘道人、红绸这样的杀手不同。”王烁道,“杀手,抓了就抓了,死了就死了,天罚者一点都不在乎更不心疼。但是清仪,居然还能给天罚者出谋划策。她落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挥刀自尽。为什么?”
九仙媛道:“初时我以为,她是害怕连累到自己的儿女。”
“活下来,才会真有机会保护自己的儿女。”王烁道,“她急于自尽,是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反之,丘道人和红绸都是边缘小人物,知道得并不多。所以天罚者对他们的死活,并不十分关心,随时可以牺牲。”
“很有道理。”九仙媛的眉梢微微一扬,“清仪,必是天罚者的核心人物!”
王烁道:“她一定知道很多,有关天罚者的核心秘密。但如果我们逼迫太紧,她非但不会说,还有可能会自我了结。对于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
“欲擒故纵?”
王烁微然一笑,“知我者,九师姐!”
九仙媛轻轻摇头,“就怕她这一走,再也不会出现。你的安菲娜姬,仍是救不回来。”
王烁道:“九师姐你猜,他们绑架安菲娜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他们嘴上说的,是要换回红绸。”九仙媛道,“但如今看来,他们并不在乎红绸的死活。他们真正要的,是想让你纵放罪囚的把柄公然暴露。”
“然后呢?”王烁追问道。
九仙媛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表情略惊,小声道:“莫非,他们还想逼你入伙?”
全对,满分!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逼我入伙。这恐怕,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这……”九仙媛微微愕然,“怎么可能?”
“我们当然觉得不可能。但对方,可能不这么想。”王烁道,“如果只是为了陷害,他们根本犯不着如此处心积虑,大费周章。现在我已经被停职,下一步又会是什么呢?”
九仙媛皱眉,“莫非他们真打算,把你逼上绝路?”
“人一但被逼到绝境,没有选择也是会是一种选择。”王烁道,“这或许,就是他们现在正在努力去做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做?”
“妥协。”
九仙媛不解,“如何妥协?”
“先放了清仪。”
“真的要放?”
王烁微然一笑,“杀了没意义,抓起来她又随时要自杀。那还不如让她走。放长线,钓大鱼!”
九仙媛沉思了片刻,郑重点头。
“可行。”
第287章 鸡犬不留!
清仪从地窑里走了出来,犹疑不定的朝围墙边走去。
王烁和九仙媛跟在她身后。
清仪几乎是三步一回头,颇有几分忐忑不安。
终于,到了围墙边。
“放了我,你会后悔的。”清仪说道。
“走吧!”王烁很淡定,“怎么来的,怎么走。别让巡逻的武侯与游徼抓到就是。”
清仪却是站着没动,“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放你走。”王烁扬了扬眉梢,“如此简单明白的事情,为何非要我反复说明?”
“你终究有什么目的?”清仪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王烁都笑了,“杀了你,没意义。关着你,你又什么都不肯说,还随时准备自杀。将你交给官府,红绸的事情又要暴露。左右都是不行,我只好放你走了。”
“欲擒故纵的把戏,就不要在我面前玩了。”清仪说道,“我这一走,你再也不可能找到我。”
“那最好不过。”王烁道,“免得牵连宗圣宫和我九师姐,也免得让人知道我又纵放了一次罪囚。”
“……”清仪咬牙,沉默。
王烁道:“如果你想感谢我的话,就回去对你的主子讲。我并没有为难红绸,也无意与你们为敌。让他赶紧放我的女人安菲娜姬。她要是受到一丝的伤害,我向你保证。我会杀掉你们所有人。”
清仪眉头紧皱,眼神凝厉,定定的看着王烁。
“别这样看着我。王某人满手的血腥,不怕再摊上几条人命。”王烁微然一笑,这个笑容却是一点都不温暖,充满冷峻,十足的肃杀。
“听着。只要安菲娜姬有一丝的异恙,所有一切与天罚者相干的人,我要他们全部死绝,鸡犬不留!——此为誓!”
“王公子。”九仙媛轻轻扬手,示意王烁息怒,然后对清仪道,“清仪师姐,天罚者号称‘龚行天罚’,标禀正义道德无尚,哪能对安菲娜姬这种无辜之人下手?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放她回来。不要把事情,推到最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清仪的回答很冷淡。
王烁道:“但你务必把话带到。如果天罚者真要对我宣战,就杀了我的女人,剩下的,就是咱们白刀子红刀子的拼杀到底。如果不是,就立刻放她回来。其他的事情,或许,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清仪不动声色,“我一定带到。”
“清仪师姐。”九仙媛说道,“你有你,忠诚的理由。但宗圣宫的人都是无辜的。希望你尽量不要连累到他们。”
清仪沉默了片刻,“我立刻回山,脱籍还俗。保证不会牵连到宗圣宫。”
九仙媛执拂尘而拜,“多谢师姐。”
“走吧!”王烁道,“再不走,天都亮了。”
清仪拧了拧眉头,转身朝前快踏几步,踩着墙板直腾而上,一翻身就落到了围墙外面。
“呵!”王烁道,“是不是修道的人,都能飞檐走壁啊?”
九仙媛笑了一笑,“只是偏于精巧的身法腾挪功夫。很容易的,你想学吗?”
“好啊!”王烁笑道,“我还想学那种飞花摘叶,杀人于无形的武林绝学。还有水上飘啊,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九阳神功……我通通都想学!”
九仙媛看着王烁,眨了眨眼睛,“贫道只会灵魂出窍驾龙乘凤,移山填海飞星摘月。”
“啧啧,看来师姐至少是修炼出元婴了!”王烁笑道,“要不赐我几颗天材地宝制成的仙丹妙药,先助师弟固本培元,练气筑基?”
“……”
九仙媛转身就走了。
王烁撇了撇嘴,真是的,好好的一个仙侠故事,刚开头就给太监了。
二人回到了地窑里。
“我已经暴露了。”红绸道,“你还要把我继续藏在这里吗?”
“跟我走吧,现在就走。”九仙媛说道,“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红绸想都没想,点了一下头。
显然,她非常的信任九仙媛。
王烁也信得过九仙媛,她能做出这样的保证,必有她的理由。
九仙媛转过身来,对王烁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就带诗诗离开。另外,我会尽快把清仪的底细调查清楚。到时,给你回信。”
“好。”王烁点头。
“我们走。”九仙媛对红绸道。
“等一下。”王烁道,“赵无疾,带红绸姑娘去挑一把,让她趁手的长剑。”
“喏。”
红绸好奇的看着王烁。
王烁淡然微笑,“斩断了你的家传宝剑,赔你一把。”
“反正你这么有钱,不要白不要。”红绸说罢就朝外走去。
王烁一笑,吃大户啊?
赵无疾带她去了马球场。王烁等人时常在那里骑马射箭、练习武艺,那里有个小型的兵器库。
九仙媛对王烁道:“方才你对清仪说的话,可能会发挥一点用处。假如他们真的放了安菲娜姬回来,那就意味着,他们真是想要拉你入伙。”
王烁道:“我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
“希望安菲娜姬,能够安然归来。”九仙媛道,“不然你又要再来一次血洗祅祠了,对吗?”
王烁呵呵一笑,“为什么不能是,轰天雷重现人间呢?”
九仙媛神色微变,“我希望,永远不要再有见到它的那一天。”
“九师姐,你想把红绸安全的带出长安城,恐怕不那么容易。”王烁对九仙媛道,“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自有办法。”九仙媛说道,“倒是你,要多加小心。天罚者对你咄咄相逼,李林甫那边又将你盯得极紧。”
“我会小心。”王烁道,“丘道人是道士,清仪也是。宗圣宫有可能还有别的天罚者。九师姐的身边也不安全,不妨多加小心。”
九仙媛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小心。时辰不早,就此别过。”
“师姐保重。”
天亮了。
王烁并没有睡觉,而是一直坐在二楼的书房里,透过窗户,紧紧盯着院子外面的里坊街道。
从清晨,一直盯到日上三竿,再又盯到了午饭时分。
他就坐在这里,几乎没有移动过。
终于,他看到一辆无人驾乘的马车,悠悠然慢吞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帘之中,正朝自己的府门走来。
王烁拍案而起。
“来人!”
“冯刚,丁贵!”
“速速打开府门!!”
一边喊着,王烁一边飞也似的跑下楼,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到了府门口,亲自拉开门闩,奋力打开大门。
冯刚丁贵等人听到声音就连忙跑了过来,都没能帮上忙。
王烁如一枚飞箭,已经蹿到了马车上。
安菲娜姬!
醒着!
王烁捧起她的脸,狂亲了两口。
这姑娘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你回家了。”
“在你男人怀里!”
第288章 行刺右相
安菲娜姬大概是被迷香给薰过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身上软绵绵走路都不太稳。
王烁将她抱进了卧室,叫来府中的医郎探视。
医郎把脉诊查了一阵,现调了一碗汤水叫安菲娜姬服下,又对她用了一阵针灸,安菲娜姬总算慢慢的清醒过来。
“男人……”安菲娜姬可怜巴巴的嘟着嘴,伸开双臂。
王烁连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没事了,回家了。”
其他人连忙退下。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安菲娜姬没有哭,只是眼泪悄悄的流。
“怎么可能?”王烁拍抚她的背,柔声细语的劝慰了好一阵。
安菲娜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说,至从被绑架以后,一半的时间都是晕乎乎的。自己好像是被关了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屋子里,至始至终她没见到什么人,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给她送吃的进来。
那些人既没虐待她也没欺辱她,甚至连话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
“回来了就好。”王烁道,“最近不安稳,你留在府上暂时不要出门。”
安菲娜姬道:“那我的酒肆怎么办?”
王烁都笑了,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酒肆。
“过几天再说吧!”王烁道,“我得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我刚回来,你就要离开我吗?”安菲娜姬有点不满。
王烁握着她的手,“我得去办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片刻耽误不得。”
安菲娜姬微微一怔,“那你快去吧!”
为免招摇,王烁只带了赵无疾一人,从后院仆人用的小门离府,快马去往兴庆宫。
路上,赵无疾说道:“二公子,我们身后又有尾巴。天罚者应该时时都在盯着我们。我怀疑,他们在宣阳坊就有秘密据点。”
“我也有此怀疑。”王烁道,“安菲娜姬被绑架后,可能都没有离开宣阳坊。”
赵无疾问道:“既然我们的行为,对方已经了如指掌。那我们还去兴庆宫吗?”
“去。”王烁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谁盯着我都必须要去!”
皇帝已经移驾骊山华清宫,顺带着带走了大半个朝廷。兴庆宫因此显得颇为冷清,把守这里的士兵也暂时换成了飞龙禁军。
因为安国臣的缘故,飞龙禁军一多半的人都认识王烁,其中还有一些人曾经与之一同共事。因此很好说话。
王烁请军士叫来熟识的庞校尉,然后对他说,高将军现在人在右相府,自己不方便过去。但自己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要与高将军当面密谈。于是请庞校尉过去悄悄传个话,自己就在兴庆宫等他。
庞校尉挺仗义,立刻就在兴庆宫的龙门附近给王烁安排了一间军士歇息的房间,让他在此等候。然后自己骑上马,就去右相府找高力士报信了。
等到许久,王烁几乎都要睡着,高力士总算是来了。
“小子,你现在面皮真够大了。”高力士见面就说道,“还要我这个老人家,主动前来见你。”
王烁连忙赔笑脸,“高阿爷恕罪,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有右相在,很多话我不方便说。”
高力士也没真的在意,笑了一笑示意王烁坐下,“有什么事,就赶紧说。”
王烁正了正脸色,说道:“高阿爷,天罚者放了安菲娜姬回来。”
“这是好事。”高力士眨了眨眼睛,“你终究还是拿红绸去换她了?”
“并没有。”王烁道,“我没有将红绸交出,也没有再继续看着她。她自己去了很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并且,天罚者对红绸已经失去了兴趣。”
高力士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们拿红绸来做文章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将我她到绝境。”王烁道,“然后,他们想要拉我入伙。”
“什么?”高力士先是一怔,然后都笑了,“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王烁很平静的看着高力士,说道:“正因为我猜中了他们的这个心思,于是做出了少许的妥协,他们立刻就释放了安菲娜姬。”
“什么妥协?”
“我诱捕了一名天罚者的核心成员。然后,我将他放了。”
高力士无语的沉默了片刻,“你又自作主张?”
“事起仓促来不及向高阿爷禀报,还请高阿爷恕罪。”王烁连忙叉手而拜,说道,“我知道,此举可能又会让我惹祸上身。但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我只能这么做了。现在我怀疑天罚者的最终目标,是要……谋反!”
“谋反?”高力士冷笑一声,“就凭他们,几个江湖游侠?”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万一,再加上我和我父亲呢?”
高力士一板脸,“小子,你不要信口胡说!”
“高阿爷息怒。我只是在说,天罚者可能怀有这个最终目的。”王烁道,“从他们释放安菲娜姬的举动就不难看出,他们并非是铁了心一定要与我为敌。构陷、逼迫、拉笼,这种种手段都表明,他们是想让我加入他们。”
高力士寻思了片刻,“就算你加入了他们,又能造得了反吗?”
“我位卑权轻,确实不能。”王烁道,“所以我怀疑他们还会有后续动作,进一步逼迫我父亲。”
“你父亲,大概会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造反的人。”高力士的眉宇微微一沉,“因此,与其说是逼迫,还不如说是构陷。”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王烁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捣毁天罚者,不要让他们牵扯到我父亲身上。不然,事情可能会变得无可挽回。”
高力士凝神看着王烁,“这就是你,今天叫我来的真实的目的?”
王烁点了点头,“高阿爷,我打算进一步向天罚者妥协,正式与之接触。我要看,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行。”高力士道,“就算我知道,你是冲着捣毁天罚者去的。别的人不会信,尤其是右相不会信。哪怕他深知真相,他也会认定你是真的背叛朝廷,与天罚者同流合污了。”
“那就只有另一个,唯一的办法了。”王烁道,“让我官复原职,继续调查天罚者案件。”
“这件事情,只有右相才能决定。”高力士摇头而笑,“虽然他一向对我颇为客气,但这种原则上的事情,他绝不会让步。那天,你也亲眼看到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真等到再出什么事情,牵扯到了我的父亲,可就晚了。”
正说着,一名宦官突然跑来,在门外大声道:“高阿爷,出大事了!”
“何事?”
“有人夜闯右相府,行刺右相!”
第289章 胆大到逆天
高力士闻言色变,立刻就站起身来,“进来说话!”
那名小宦官连忙进了屋来,如实禀报。
原来就在高力士离开右相府没多久,一群刺客约有十人,突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冲进右相的卧室内进行行刺。
好在右相机警,他并没有睡在卧室。刺客扑了空也暴露了行踪,被守备右相府的右金吾卫士兵围剿。一阵拼杀过后,刺客非死即俘。
右相,有惊无险躲过了一劫。
“我得赶紧去看一看。”高力士道对王烁道,“你立刻回府,不得擅作举张。右相府的事情,我会暗中派人密报于你。”
王烁点了点头,“好。”
高力士立刻就走了。
王烁暗自吁叹了一口气,那帮丑贼居然真的跑去行刺宰相,这已经是相当恶劣的国家大事了。
事情闹到这份上,不惊动皇帝都不可能了。
现在想再得多也是无用,王烁先离开兴庆宫回到了自己家里。
刚一进府,冯刚上前来密语小声道:“那个清仪道姑来了。”
王烁的眉头狠狠一拧,真是胆大到逆天了,居然还敢出现!
“人在哪里?”
“红绸待过的那个地窖。”
王烁立刻来到地窖里。
清仪很镇定的在这里等着他,见面就说道:“王将军休要满面怒容。要杀要剐只请随意,或要把我扭送官府也未尝不可。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活着离开。”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镇定心神,“你想干什么?”
“和你谈一谈,合作的事情。”清仪说道。
王烁冷笑一声,“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合作的?”
“当然有。”清仪说道,“至少,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林甫。”
“没错,李林甫是我的敌人。但犯不着你们用这种方式来帮我。”王烁道,“你们非但成不了事,还只会添乱。现在我已身负嫌疑被停职,下一步你们是不是就准备要构陷我父亲了?”
“不是构陷,是邀请。”清仪说道,“我们和你父亲,也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
“闭嘴!”王烁低斥一声,“你都没资格提到我父亲!”
清仪很镇定的微然一笑,“没错,谁都会在令尊的面前自惭形晦。他是大唐的战神,绝对的忠臣。但是令尊这样的忠臣战神,当真得到过他理应得的东西吗?”
王烁不屑的冷笑一声,“我父亲自有他的理想与追求。他理应得到什么,岂是尔等能懂?”
“我们或许是不懂你的父亲。”清仪道,“但我们知道,他这样的英雄,至少应该得到应有的信任与尊重。可事实呢?”
“你想说什么?”王烁沉声道。
清仪淡定的说道:“他曾身披四镇节度将印,被迫让出了两镇。并且他离开了经营多年的朔方与河东,来到偏辟荒凉的陇右从头开始。表面看来,令尊仍是位高权重的两镇节度使,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令尊现在的处境与贬官并无两样。他在圣人眼中已经不再是昔日战神、国之柱石,而是需要小心提防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王烁不由得笑了,“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是这种陈腔滥调,还不足以用来挑拨离间。别绕弯子了,捡直接的说。”
“好。”清仪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我们主上希望王公子能与我们合作,一同合力剪除李林甫。然后联合令尊的力量,迎奉太子殿下登基!”
居然还牵扯到太子?!
王烁真想一刀劈了这个清仪,蜉蚍撼大树也就算了,这样的举动将要害死多人才算够?
“到时,令尊就是从龙第一功臣。”清仪继续说道,“而你,如愿抱得美人归,迎娶和政郡主……不对,到时她就该是公主了。”
“你们倒是考虑得挺周到。”王烁都要无语了,“但是,如果我不答应呢?”
清仪淡淡一笑,说道:“那么下次行刺李林甫的人当中,就当真会有令尊的昔日旧部。”
“这已经不是卑鄙就能形容。”王烁握住他的刀,慢慢的抽了出来。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清仪仍是十分的淡定,“王公子要动手,只管来。清仪早就是一个该死之人。如今话已带到、使命达成,有请王公子成全清仪。”
说罢,清仪还对王烁叉手拜下。
王烁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叉手拜首,一动不动,“王公子,请。”
王烁真的很想砍下去,但她只是一个抱定必死之心的传话筒。杀了她,除了泄一下私愤有什么大的意义呢?
王烁咬了咬牙,将刀归鞘,“跟我去右相府。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在右相府再说一遍。”
清仪站直了身体,微然一笑,“王公子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放我回去传话。否则我一定会在抵达右相府之前,死去。”
“你服了毒?”
“这就不必王公子费心了。”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狗日的天罚者,心思真是太稹密了!
“我们主上说了,王公子可以考虑。”清仪说道,“这么重大的事情,王公子不必马上给出答复。”
王烁斜睨着清仪,“我要与你们的主上,面谈。”
清仪淡然一笑,“会有那一天的。但不是现在。”
“那一天,是哪一天?”
“这由我们主上决定。”
王烁直皱眉,“我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认真考虑。因为我要回一趟陇右,当面与我父亲密谈。”
“三天。”清仪说道,“到时王公子如果还没能给出答复,针对李林甫的第二次行刺,立刻就会展开行动。我可以提醒王公子的是,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我们还另行准备了许多的后招,就怕王公子到时,应接不暇。”
“才三天?”王烁直咬牙,“你们未免逼人太甚。”
“没办法,谁叫我们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强?”清仪淡淡微笑,说道,“李林甫原非等闲,王公子更是人中龙凤,再有一个精明老辣的高力士……呵呵,王公子不妨再去找一下高力士,共同商量对策。如果王公子不能在三天之内将天罚者一网打尽,那就不妨考虑一下,答应我们的合作。”
“……”王烁陷入了无语的沉默。
清仪也不着急,耐心的等着。
“三日后,我会给你们答复。”
“三日后,再会。”清仪叉手弯腰拜下,“清仪告辞。”
说罢,她就朝外走去。
现在,王烁想要抓住她或是取她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但他没有阻拦,让她走了。
此时此刻,清仪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王烁心里只在盘算一件事情:我要怎样,在三天之内杀光这群胆大到逆天的蠢贼?
第290章 背水一战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是不好。
如果说,王烁一开始对天罚者只有“职业”上的对立,那么现在,他是发自内心的憎恨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蠢贼组织。
如果只是针对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
先是绑架安菲娜姬,现在又意图构陷老王,这真是让王烁忍无可忍。
最致命的地方在于,对方仿佛是掐准了老王的一个命门——皇帝已对他怀有戒备忌惮之心。
石堡城的危机,刚刚才过去没两天。现在又有了天罚者这群害人精跳出来,想要在皇帝与老王之间火上浇油,王烁岂能不恨?
但是,这群人又远比亚里斯那些胡商难于对付。
对付亚里斯的时候,王烁只等抓到了足够的证据,立刻飞马踏出亮起双刀,杀了他一个血流成河鸡犬不留,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天罚者,这群人不仅躲在暗处让人无人下手,还精明似鬼,把什么都给算计到了。
再有,王烁怀疑天罚者的首脑很有可能是一位活跃于京城、能量巨大的顶级权贵。他不仅把皇帝、李林甫和王忠嗣这些大佬们的心思摸得准准的,还有能力纠结一批退役老兵、江湖游侠和道人道姑,做他的忠心打手。
这个人,真是太不简单了!
王烁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哪怕当初要去面对石堡城这样的军事天险之时,他也没有这样的压力感。
深夜,王烁回到卧室。
安菲娜姬还没有睡。
她坐在榻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的看着那一盏宛如菊豆的油灯发呆。
王烁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略感惭愧与心疼。
曾经的安菲娜姬,可能是王烁见过的最乐观也最活泼的女子。几时见她像今天这样的落寞又恐惧过?
“你回来了?”安菲娜姬看到王烁,迷茫的眼神当中稍有了一丝生气,“事情办妥了吗?”
“妥了。”王烁微然一笑,上前坐到她身边揽她入怀,“睡吧,你累了。”
“我不累。”安菲娜姬道,“我晕乎乎的睡了几天,真是睡够了。现在,我就想陪着你。”
“好。”王烁微笑,“我也陪你。”
“每天在一起,倒是没什么感觉。”安菲娜姬道,“但分开的这两天,我每时每刻都好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我再也见不到你。”
安菲娜姬说着,偎进了王烁的怀里。
王烁轻抚她的秀发,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二郎,娶我吧!”
“好!”
“我一定要怀上你的骨肉。”安菲娜姬说道,“这样,哪怕有一天我们当真要分离,也会有一条生命代替我,陪伴你。”
王烁扳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的脸从自己怀里露出来,看着她。
“看我作甚?”安菲娜姬眨着她迷茫的大眼睛。
“我不习惯你这样。”王烁道,“我的菲儿,就该跳起来骑到我身上,然后大喊大叫——我要你腿软、我要你腿软!”
“哈哈!”安菲娜姬顿时大笑,一下就翻身把王烁压倒下来,“这回可是你说的,怨不得我啦!”
王烁吁了一口气,这才对,这才是我的蜜宝宝!
次日,清晨。
王烁刚刚吃罢早饭,正准备出门去打探一下右相府那边的消息,高力士来了。
昨天高力士说的是,右相府那边的消息,他会“派人”告知。现在却亲自来了,想来必有要事。
王烁将高力士请到自己的主宅二楼,茶室安坐。
若大的一栋宅子,连其周边数十步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王烁亲手泡了一盏茶,给高力士斟上。
高力士瞥了那茶盏一眼,“你泡的茶,我饮不惯。”
王烁笑了笑,连忙拿来一个小瓷盏,用小玉勺往茶里放了一点盐,又放了一点辗碎的姜末与胡椒末进去。
高力士这才担起茶慢条斯礼的品尝了起来,“要放到一起煮,方能更加出味。”
王烁挺无语的,唐人饮茶的习惯就是这么奇怪。
“小子,猜一下我的来意吧?”高力士面带微笑的看着王烁。
王烁眨了眨眼睛寻思片刻,说道:“昨天发生了那样的大事,高阿爷却如此从容不迫甚至面有得色……”
“会不会说话?”高力士故意板了一下脸。
王烁呵呵的笑,“是是,小子用词不当。这不叫面有得色,这叫……嗯,智珠在握。”
高力士也乐了一乐,“休得嬉皮笑脸。好好的猜。”
“该不会是,右相让我官复原职,担纲调查天罚者一案吧?”王烁问道。
“猜对了。”高力士将自己的茶盏往前一推,“奖赏你,另给老夫煮一瓮新茶来。”
“哈哈,好!”王烁大喜!
立刻就去拿茶具,准备另行煮茶。
高力士在一旁说道:“你也不要太过得意,实则是,你对这棕案子比谁都了解得更多。曾经你也与天罚者打过交道,并有小胜斩获。相比之下,那个文人出身的韦由,根本就不是天罚者的对手。”
“怎讲?”王烁一边升着火炉,一边问道。
高力士说道:“昨夜刺客前来行刺的时候,韦由其实就在右相府上。但他睡得比猪还死,等到刺客全被剿清了,他才被自己的属下从被窝里叫醒。右相简直气结。”
王烁咧嘴一笑,“要我说,右相应该是被吓破了胆。”
高力士未置可否,只是微笑,“右相勒令韦由十日之内破案,务必全剿天罚者。你猜韦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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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不猜。”王烁笑道,“他那么有才华的人想要说的话,我一介武夫哪能猜到?”
高力士呵呵直笑,“韦由说,右相,我以为我是王烁吗?”
“哈哈!”王烁大笑。正给铜炉里添水,水都溅出来了。
“得意忘形。”高力士笑骂道,“好好煮茶。”
“喏。”
高力士继续道:“当时右相的那个脸色,真是无法形容。韦由就辩解说,右相如果想让韦某破案,至少得要容我三月之期。若要十日之内破案,韦某人不敢应承。这种事情,只有王烁才能办到。连丘道人都说了,我破不了案,王烁才行。”
王烁笑道,“他为什么不当面夸我,好让我骄傲一下呢?”
高力士笑了笑,“于是我就趁机对右相劝说了一阵,右相勉强答应让你官复原职,力主侦破天罚者一案。但有一个条件。”
“十日内破案吗?”
“五日。”
王烁正在往水里加盐水,顿时心中一骂:老贼!
高力士连忙喊道:“停!你想咸死老夫吗?”
王烁笑了一笑连忙收手,另去添加胡椒粉和姜沫了。
“五日你若不能破案,仍旧回来面避思过。”高力士道,“王烁,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烁正了正色,点头,“明白。”
“右相是一位心术强悍之人。每想让右相让出一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是让他看到了让出这一步,所能带来的百倍之利。”高力士说道,“或许你说得对,他被刺客吓破了胆,他极度怕死,所以才会破例让你火速复出。如果你不能在他容许的五日之内破案,他对你的憎恨与报复之心,也一定会加倍偿还。到时候……”
王烁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就死定了。”
“就算不会惨到如此境地,至少,京城你是待不下去了。”高力士道,“在这件事情上,连圣人都不方便说话。因为,右相占着理。”
王烁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会是我的背水一战。”
“明白就好。”高力士点了点头,说道,“王烁,京城就是这样。谁都不能任性妄为,每个人都活在既定的规则之下。哪怕是你高阿爷,哪怕是右相,哪怕是圣人,都不能破坏这个规则!”
王烁点了点头以示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体制!
第291章 虚晃一枪
茶好了。
王烁给高力士呈上一盏。这一次他相当的满意,直点头。
王烁见老爷子高兴,趁机说道:“高阿爷,其实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需要禀报。”
“正好无事,说吧!”高力士挺轻松的饮着他的爱茶。
“高阿爷,你……你先把茶盏放下。”王烁道,“放下,我再说。”
高力士怔了一怔,犹疑的放下茶盏,“难不成还有什么样的大事,会让我吃惊之下烫了嘴?”
“这还真的……说不好。”
“讲。”
王烁凑到他身前,小声说道:“昨夜,就在右相遇刺后不久。那个被我放走的天罚者核心人物,又来找我了。”
“什么?”高力士微微一惊,“她来干什么?”
于是,王烁把昨夜自己和清尘的对话,差不多照着原样又说了一遍,给高力士听。
高力士听完,表情震惊的转头看向那盏茶,“还好我放下来了……”
“居然还牵扯到了太子……”王烁小声道,“高阿爷,这事,你看怎么办?”
“两年之内,已经连发皇甫惟明与杜有邻的案子,太子几欲被废。”高力士的表情变得十分严峻,“现在又闹出一个天罚者,拔剑再指太子……苍天!我泱泱大唐,这究竟是怎么了?”
王烁早就知道,高力士虽是李隆基的绝对死忠,但在太子与李林甫的争斗当中,他还是比较偏向于太子的。这一点,史书当中都已经记载得十分明确。李林甫好几次想要废掉太子,都有高力士暗中作保。
所以现在,王烁才敢把这件事情同高力士讲。并且还要请他,给自己指明一个办案的大体方略。
于是王烁小声问道:“高阿爷,虽然我不相信太子就是天罚者的幕后首脑。可是现在,已有重大证据指向太子。天罚者已经摆明了跟我说,要联合我们父子一起铲除李林甫、扶太子登基。这种话,我固然不会去外面宣扬,但架不住天罚者张口滥言、漫天胡说啊!”
“这回真是麻烦了……”高力士刚刚的喜乐神色一扫而去,满面忧思的小声道,“万一昨日那些被俘的刺客,一口咬定他们是在为太子效力。太子必然危矣!”
“所以我现在,感觉十分的棘手。”王烁道,“天罚者想要陷害太子和我父亲,相当的容易。而我每往下查证一步,仿佛就越多一份证据,对太子和我父亲不利!”
高力士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如果对你爹和太子不利的证据,是你查出来的,那就真是太有说服力了。”
王烁微微一怔,“高阿爷的意思是说,这才是右相让我火速复出,继续调查天罚者的初衷?换句话说,右相很有可能是一个真相的知情人?甚至……他在贼喊捉贼?”
“你可以大胆的猜测,但除非你找到确凿的证据,否则就不能断定,事实就是你如你所说。”高力士道,“我了解右相,昨夜,他的恐惧和愤怒不像是装出来的。再者天罚者的行事已经超越了国家法度的底线,这绝对不是右相的行事风格。”
王烁点了点头,高力士的眼力绝对不弱,他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就必有他的把握。
再者,虽然李林甫是自己的死对头,但他也有一个优点,连王烁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李林甫这个权欲极强的宰相,从来不会突破制度而行事。相反,他从来都是极力的维护大唐的各限制度。
因为大唐的大部分制度,都是由李林甫自己修订或者制定。制度,就是他自己手中最为得力的武器。维护制度,变相的也就是在维护他自己的权势。
换句话说,李林甫其实是一位非常“坚持原则”的奸相。他是不会轻易就去触犯国法之底线的。
此时王烁心中也算是有了数,李林甫,应该不会是天罚者的幕后首脑。
“看来这件事情,又会要惊动圣人了……”高力士轻叹了一声,“杨慎矜的事情还有没完全过去,立刻又闹出一个天罚者。圣人去了华清宫,也仍是不得安宁啊!”
王烁小声道:“高阿爷,圣人本就对太子,不那么放心。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清,有必要早早的汇报给圣人知道吗?”
“必须,立刻,汇报。”高力士几乎是一字顿的说了这六个字,然后道,“如果等到查清之后再去汇报,无论太子有罪还是无罪,圣人都会认为我们是在刻意的偏袒太子,其中必有结党之嫌,这是我朝之大忌。”
“到时太子如果确实有罪,再有结党,便是罪上加罪,连我们也会受到严正的制裁。最后如果查清,太子与天罚者无关并未犯罪,仍是难逃结党之嫌。从此,你我这些人,休想再得到圣人的半点信任。结局如何,你自行揣测。”
王烁恍然大悟,连忙叉手一拜,“多谢高阿爷点拨。小子受教。”
高力士微笑点头,“难得你也会有如此谦虚的时候。老夫今日真是赚了,竟然受到你如此郑重一拜。”
“嘿嘿!”王烁讪讪的笑了一笑,“高阿爷,那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是大力彻查下去,还是……”
“当然是大力彻查。”高力士道,“就算我们想要保住太子,也必须要弄清事实的真相之后,再想办法。纸是包不住火的,一味的遮掩,不过是败亡寻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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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王烁郑重点头。
有了高力士的这句话,就等于是吃下了定心丸。
“三日之内破案。”高力士突然道。
王烁一怔,“刚刚还说的五日?”
“右相说五日,我们就必须三日。”高力士道,“这样,我们才能有转还的时机。”
王烁撇着脸,苦兮兮的笑道:“高阿爷,天罚者那么残暴,逼我三日内做出答复。你也……”
“嗯?——”高力士斜睨着王烁,发出一记不怀好意的鼻音。
王烁连忙叉手一拜,“我这就去左街署,火速办差!”
“算你识相。”高力士点点头微笑,“王烁,你要记住。如果有人利用你、逼迫你,甚至憎恨你,就证明你这个人还有所价值。如果有一天你变得逍遥无事,任谁都跟你没有半点的冲突与瓜葛,那就证明你已经被人遗忘,变得无关紧要了。”
王烁郑重点头,“高阿爷的这一段金玉良言,我必会牢牢记住。”
“你还年轻,忙累对你来说是好事。如果想在京城的官场上有所作为,没人能够一帆风顺。这里永远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高力士不紧不忙的托起他的爱茶,“去忙你的吧,老夫稍后要去探望安国臣,再安抚一下你那位受惊的爱姬。往后就留在你府上,帮你照看三日。你只管全力办案,不必再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多谢高阿爷。”王烁叉手一拜,“王烁去也!”
走出自家大宅,王烁深呼吸了一口:三天!
背水一战,为期三天。
三天之内,我一定要剿灭天罚者!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王烁带着赵无疾和卫队,一起出现在了左街署。
王烁被停职,人犯被带走,左街署一度士气低靡,人人无精打采。
现在王烁突然又回来了,众人无不振奋。
王烁一来就下了一道命令,“赶紧去把荔非守瑜叫来,别忘了让他依旧带上他的九十八个大角手。我们要,全城大搜捕!”
“全城大搜捕?”众人一惊,“就我们这点人手,怕是不够用啊!哪怕加上荔非都尉的一百人,仍是不够。”
“所以我要立刻亲自去一趟华清宫,面见左金吾将军李岘,请他回来坐镇指挥。至少,也要从他那里弄来一份调兵令。”王烁道,“这一次,我要把六百大角手和白泽、朱雀两团越骑,一并调到麾下听用。我还要发动万年县所有的武侯与不良人,一同参与我们的大搜捕行动!”
“好。”众人都挺激动,“天罚者实在太过嚣张,咱们早该对他们动真格的了!”
王烁一挥手,示意散了,“都去忙吧!”
“喏。”
众人立刻散去,各就各位忙碌起来。
王烁仍旧带着赵无疾与卫队离开了左街署,望长安城外而去。
刚出了城,王烁就把赵无疾、冯刚和丁贵叫到一起小声密语,“后面有尾巴。进入丛林之后,赵无疾与丁贵带人走明道,去骊山将我的书信交给李岘将军即可。我与冯刚,金蝉脱壳。”
“明白。”
稍后进入密林地带,这一群训练有素又配合默契的职业军人,把后面盯梢的小尾巴耍了个眼花瞭乱。一名与王烁身形相近的亲卫穿上了王烁的官袍,继续在前招摇前行。小尾巴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跟丢,因此仍旧迷迷糊糊的远远的跟着赵无疾等人,一路朝骊山而去。
王烁与冯刚成功溜号,折转方向走了密林小道,奔终南山而去。
全城大搜捕也好,骊山去请令也罢,都只是王烁的“虚晃一枪”。
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
再访宗圣宫!
第292章 守株待兔
和天罚者斗到现在,王烁始终感觉处处掣肘,时时被动。
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敌暗我明。
王烁不知道自己身边,都有哪些人是天罚者的眼线。有可能府里的一名厨子或者是左街署一个不起眼的不良人,再有可能是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小贩,都有可能是天罚者的眼睛或者耳朵。
自己就像是一个赤膊上阵的婴儿,全无秘密的暴露在对方眼前。
所以这一次,王烁突然使了一个声东击西,金蝉脱壳。让对方掌握不了自己的动向,猜不到自己的意图。
敌暗,我也暗。
在摆脱身后的小尾巴之后,王烁的心里,突然感觉踏实了不少。
他感觉现在自己与天罚者的博弈,就像是两军对垒。最后的胜负并不处决于谁做得更对,而是谁更少犯错。
再者,兵和贼的区别就在于,兵错过一次机会,还有第二次机会去抓贼。贼,只有失手一次,他就完了。
现在王烁估计,习惯了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凡事皆在掌握的天罚者首脑,现在该要开始有点懵了。
人一断发懵和慌张,就容易犯错。
现在只要他犯错,自己就能抓住机会,一击必杀!
进入终南山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色已暗。王烁和冯刚脱去军服换上了平服,花了几个钱将马匹寄养在了一户砍樵人家。二人换作步行,绕开大路,走的樵夫指引的林间小道直奔宗圣宫。
“二公子,照这样走法,得我们赶到宗圣宫,天者黑了。”冯刚提醒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烁笑了笑,“天一黑,牛鬼蛇神才会出来招摇。”
冯刚呵呵的笑,完全搞不懂王烁葫芦里埋的什么药,自己只管小心从旁护卫就好。
夕阳落尽天色将黑之时,二人摸到了宗圣宫附近。
大部分的香客此时早已下山或是进了客舍休息,乾道坤道们也是各归各处,仅有几个火工道人还在四处洒扫清理。道观里的多处暮钟也都敲响,各殿的大门陆续关闭。
王烁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他知道宗圣宫其实由多个道观组成,真正的“宗圣宫”只是其中一座较大的道观,从正面的山门进入即是宗圣宫。在它的后方,依次还有列祖殿、三清殿和文始殿等等。
这些道观既与宗圣宫融合为一体,又有自行独立的地方。比如,他们都有自己的另一处小山门,方便自家的道人和香客进出。
玄清殿,就是其中的一座道观。
王烁和冯刚并未进入山门,而是隐藏在宗圣宫外的密林之中,暗暗的摸到了玄清殿的山门之外。
埋伏。
一条山道约有七八步来宽,蜿蜒从山脚下面,连接着玄清殿的那一处并不十分高大的后山门。
山道上有下雨天留下的车辄子印,凹凸特别明显。
冯刚上去小心的查看了一阵印记,回来向王烁汇报说,山道上还有十分清晰的马蹄印。从马匹的步幅与蹄铁的式样来看,像是我们惯乘的焉耆马。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西域焉耆马在大唐军队的常用军马之一。虽然它并非是什么珍惜物种,关中京城也能见到。但除非是军中品衔不低的将佐或是闲钱挺多的富贵人家,一般人不会养这种性情野烈而善长奔袭的军马。
就好比现在大部分的人买车只是为了日常家用,大抵犯不着去弄一辆军用款的路虎卫士。
尤其是道观这种地方,一般都只用驴和骡子,来帮助运送日常所需之物。他们很少会有马匹,更不用说是军马。
“如果这里真的常有矫健的快马出入,那多半就是为了通传重要的情报。”王烁心中有些暗喜,“但一个道观,会有什么特别的情报需要用到焉耆快马来进行通传?”
冯刚道:“会不会是上山进香的香客,留下的马蹄印?”
“这条路坑坑洼洼的,比起宗圣宫的山门大道来,可是难走了不少。”王烁道,“如果是我上山进香,肯定不放着大好的山门大道不走,非得要走这条崎岖小道。”
“有道理。一匹焉耆马在京城可得要卖四万多钱。万一扭断蹄子那可就废了,还不得心疼死?”冯刚道,“估计那骑手是见不得光,因此才会行走小道掩人耳目。”
王烁微然一笑,“万年县正在大搜捕,我又突然失了踪。如果这里真是天罚者的一个秘密据点,就一定会有人紧急上山,前来报信。咱们在这里守珠待兔,必有收获。”
“将军睿智!”冯刚恍然大悟,“属下真是太佩服你了!”
“我看你也挺睿智的。闭嘴吧,耐心守着。”
夜幕降临,山中除了一片风吹叶响与草虫之鸣,再无其他声响。
一条脑袋尖尖的毒蛇溜到了冯刚的身边。他非但不惧反而大喜,一把就掐住了那毒蛇的七寸,用口型说着:“金钱白花蛇,大补!”
王烁细眼一看,居然是一条剧毒的银环蛇!
正在这时,慢吞吞的马蹄声隐约传来。
两人连忙隐伏下来。
随即不久,二人看到山道上有一人一马慢慢走来。这段山路因为车辄子印太深实在太难走,他并没有骑行,而是打着一个火把,牵着马在慢慢的走。
王烁对冯刚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用这条银环蛇,招呼过去。
冯刚好像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将蛇小心的朝那人附近放去。
银环蛇趋光,落地之后见了火把,自主朝那一方向游去。
那人显然也知道附近会有蛇出没,因此走得很是小心。突然一眼瞧见银环剧毒蛇,吓得低低惊叫了一声。
“女的?”二人同时微微一惊。
“走开、走开!”她用一根树枝,总算将那银环蛇赶走了。
火把的晃动照耀之下,王烁看得清清楚楚,这女的居然就是清仪道姑。
二人隐伏未动,清仪道姑很小心的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不时的还左右观望一阵,害怕有人尾随或是盯梢。
终于,她走到山门边,颇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山门被打开了,她牵着马走了进去。
“二公子,守株待兔,还真是行!”冯刚面露喜色。
王烁不由得冷笑一声,“她可是说过,自己会立刻脱离道籍绝不连累宗圣宫,尽是骗人的鬼话。如果我所料不差,连她的主子都在宗圣宫华清殿内!”
“那会是谁?”
“咱们进去。一看便知!”
区区山门土墙,哪里拦得住王烁与冯刚。
二人挑了一个辟静无人之处,翻墙而入。
四下里一片漆黑,正打着一个火把在道观里行走的清仪,特别醒目。
王烁和冯刚十分小心的,跟随了上去。
玄清殿内面积不小,清仪走了好一阵来到了道观后院的厨房杂屋一带,在一间并不起眼的小房前停下。
她上前,颇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
门迅速被拉开,然后迅速被关上,清仪的身影消失了。
王烁与冯刚交换了一下眼神,那间房内,必然另有乾坤!
二人正待摸上前去探个究竟,突然一片突兀的疾风从侧面袭掠而来。
“哧啷”一声,冯刚的刀快如疾电瞬间出鞘。
但立刻又是“叮当”一响,与此同时他还发出了一声压抑而低沉的怒吼。
冯刚遇袭了。
他的刀瞬间脱手,掉到了地上!
第293章 意想不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实在太快。
冯刚的身手如何,王烁再也清楚不过。但他居然在一招之间落败,连兵器都脱了手,这着实有些惊人。
奇怪的是,冯刚的刀掉下来,并未发出大的响声。
王烁定睛一看,居然有一只脚勾住了冯刚的刀,它并没有落地。
“是我。”女子的声音!
王烁和冯刚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九仙媛!
她脚尖一掂,刀子在手。然后她将刀子朝冯刚一递,对王烁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冯刚已是满脸通红,讪讪的接过他的横刀,轻轻的插进了刀鞘里,都不好意思抬眼来看王烁了。
王烁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叫他别在意。然后二人跟着九仙媛,一起猫着腰用很快的速度在夜色中穿行了一阵,进了一间放满道家经文的经房内。
经房挺大,九仙媛点起了一个灯笼带着二人在一片书架子当中穿行了一阵,然后停在了一个道士抄经的小阁前。
阁内掌着灯,并且有人。
“进去吧!”九仙媛说道。
冯刚上前一步,拦在王烁和九仙媛之间,“二公子小心!”
“我知道,我欠你们一个解释。”九仙媛道,“现在我应该是带着红绸去了洛阳,调查清仪的身份。而不是,出现在宗圣宫。”
“没错。”冯刚道,“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小阁的木质滑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极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我来告诉你们吧!”女子的声音。
王烁看着那个女子,真是有点脑子转不过弯来……和政郡主?!
这时,小阁内又走出另一人。
是一名年轻的乾道,二十多岁,神形颇为俊朗潇洒,并且王烁对他有几分眼熟。
他身着道袍手执拂尘,对王烁施礼一拜,“在下见过王公子。”
王烁想了起来,那天在献俘大典的南郊大祭之时,自己见过他。
当时,他登上高高的环土祭台,念了一篇祭文。
李泌,字长源。
王烁环视着眼前的这三个人,玄清殿的九仙媛,东宫之女和政郡主,翰林待诏神童李泌……这样的三个人居然凑到了一起,想必能拼出一段非常精彩的故事。
此时,和政郡主与李泌同时往旁边一让,“请。”
王烁两步就跨了进去。
这不是请客喝茶的光景,一切俗礼能免都该免了。
九仙媛也跟了进来,拉上了滑门。只有冯刚一人在门外守着。
一间斗室,四人各坐一方,中间只能摆下一张抄经的小几。
王烁坐下就问了一句,“红绸呢?”
“她很安全。”九仙媛说道。
“我问的是,她在哪里?”王烁道。
和政郡主接过话来,“在我家里。”
“在你家里?”王烁一皱眉,“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知道。”和政郡主道,“她是天罚者的一员。”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现在天罚者正准备要把脏水往太子身上泼,你居然还敢把红绸收留在你家里?”
“不是准备。”和政郡主很平静,“是已经从头淋到了脚。”
王烁微微一怔,“何意?”
这时,九仙媛说道:“王公子,我很抱歉。之前,我有一些事情瞒着你。”
“你瞒着我的事情,何止一点半点?”王烁道,“你早就知道清仪有问题,对吗?”
九仙媛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她承认了。
王烁道:“你还知道,清仪的主子也在玄清殿?”
九仙媛仍旧沉默。再次承认了。
王烁冷笑了一声,“别告诉我,清仪的主子就是那个天真活泼的小道姑,你的同室道友,清尘。”
“没错。”九仙媛道,“就是她。”
草!
王烁心中怒骂了一声,恨得直咬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你第一次上山来找我之后不久,我就大体知道了。”九仙媛说道,“其实很早,我就怀疑她二人形迹可疑。经你一说,我再一调查,自然就明白了。”
王烁很恼火,“那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还特意带她二人下山,去了我的家里?”
“王公子,稍安勿躁。”这时,李泌说道,“此事,都怪我。是我肯请九仙媛,暂时不要告诉王公子实情。”
“为什么?”
“因为,她二人都不是真正的主谋。过早拆穿打草惊蛇,会坏了大事。”李泌说道,“其实,我很早就已经在秘密的调查这件案子。那时,天罚者都还没有开始在京城犯案。”
王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那你调查他们干什么?”
“因为我们发现,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失踪了。”李泌道,“而这些人,与那个特殊之人的失踪,大有关联。”
“谁失踪了?”王烁挺惊讶,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时,和政郡主说道:“王公子,杜有邻的案子你知道吗?”
“知道。”王烁点了点头。
“杜有邻曾是太子的岳丈,他嫁了一女给太子,是为杜良娣。”和政郡主道:“杜有邻还另有一女,嫁给了左骁卫兵曹柳勣。他们翁婿向来不和,于是柳勣写了一封信诬告他岳丈杜有邻谋反。”
“那原本只是一件翁婿不和的荒唐小案,却被李林甫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扯牵了很大一批人进去,最终连累到了我的父亲太子殿下。当时太子刚刚经历了皇甫惟明一案才不久,元气大伤。再次面对这样的大狱,太子不得不解衣避火休了杜良娣,以示与杜有邻划清界限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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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点了点头,“这些我知道。”
“现在,我就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和政郡主说道,“皇甫惟明的案子牵扯到了御史中丞韦坚,韦坚之姊是太子妃。当时为了避祸,我父亲被迫休掉了多年的结发妻子韦太子妃……太子与韦妃向来伉俪情深。并且韦妃抚养我长大,待我如同己出。如今,她却被迫削发出家做了尼姑。”
王烁耐心的听着。
“从那以后,我父亲一度十分消亮。正是杜良娣日夜照顾与安慰,才让太子慢慢的振作起来。”和政郡主道,“但是没多久,杜良娣也遭受了韦氏一样的命运。并且她比韦妃还要更惨,因为韦妃虽是削发为尼,但好歹还是住在皇宫的佛寺之内。我们若想见她,偷偷的也能见着。杜良娣是被逐出京城贬为了庶女,终身不得还京。并且她的家人都已非死即贬,她已是孤身一人。”
“然后呢?”王烁问道。
和政郡主:“在杜良娣被贬出京城之后,我父亲的心腹宦官李静忠暗底里做下了一些安排,让她衣食无忧的隐居了起来。并且还暗中派了两个身怀武艺的侍婢,前去贴身伺候与保护。”
王烁皱了皱眉,“其中有一个,就是清仪道姑吗?”
“没错。”和政郡主道,“这些事情,我们也是不久之前方才得知。”
完蛋!
王烁当即一摇头,清仪道姑,居然是太子派去保护杜良娣的人!
“王公子。”李泌很平静的说道:“事情,或许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你知道我在想像什么吗?”王烁反问道。
李泌说道:“王公子大约是在想,太子暗中操控天罚者的嫌疑,现在是怎么都洗脱不掉了。太子意图联合令尊谋反的证据,看似也越来越充足了。”
王烁微微一皱眉,“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没错。”李泌道,“但正因为它太过于显而易见,所以,必然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试想,倘若有人真要谋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破绽百出吗?”
“是,你说得有道理。其实,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我父亲会联合太子谋反。”王烁道,“但是我们相信又有什么用?眼下的这些证据对李林甫来说,已经足以拿来对太子定罪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失踪的杜良娣。”李泌说道,“我有理由怀疑,她被人利用或是控制了。那个人,应该也就是天罚者的幕后黑手。”
王烁双臂交叉抱在了胸前,安静的寻思了片刻,说道:“清仪不是就在附近的那间小杂屋里么?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有什么用,进去一搜,或许还能另有重大收获。到时将人犯一审,不是很容易弄清楚么?”
“不必打草惊蛇。”九仙媛说道:“那间小杂屋下面有个地窑,里面住着的只有清仪的一对小儿女。”
王烁微微一怔,“不是说,她把儿女寄养在亲族家中吗?”
“我是有意点破,然后她就会把儿女带到最安全的地方。”九仙媛说道,“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当然就是在她主上的身边。因此我才确定,清尘就是她的主上。”
“清尘年纪轻轻,怎么会成为清仪的主上?”王烁很好奇,“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和来历?”
和政郡主说道:“最初我们也很好奇,于是就去查了一查。她仿佛是个孤儿,很小就被寄养在了道观里。但是她的生活一直都很优渥,时常会有人带着许多的美食与钱财来探望她。宗圣宫里,还有人专门教她读书、弹琴和习武。”
王烁微微一皱眉,“这哪是什么孤儿,该是某位大人物的外宅私生之女吧?”
“你果然聪明,一猜就中。”和政郡主说道,“她的道籍上写着,她俗姓黄,黄河之黄。”
王烁斗然心中大亮,“不对,她应该是姓——皇甫!”
九仙媛、和政郡主与李泌面露惊讶之色的相互一对视,同时一点头。
“没错。她就是皇甫惟明的私生之女。”
第294章 十万火急
原来,清尘小道姑就是清仪所说的那位天罚者“主上”,她居然还是皇甫惟明的外宅私生女。
弄清这件事情之后,王烁的思路立刻就变得十分清晰了。
清仪曾是杜良娣的贴身侍婢,现在是天罚者核心成员之一。
现在杜良娣失踪了,天罚者出现了。
很显然,这两件案子根本就是同一件案子。
“王公子,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李泌说道,“我们务必要找出天罚者的幕后黑手。杜良娣的失踪,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王烁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和政郡主,“是太子密令你们,私下前来调查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和政郡主道,“太子从来就没有给我下达过任何的指令。但在知道我与长源私下调查杜良娣一事后,太子也没有阻止。”
王烁淡淡一笑未作多言,只是心中难免想到:杜良娣的失踪与天罚者有关,太子应该是知道我在大力彻查天罚者,才让和政郡主参与进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和政郡主轻轻的皱了一下眉,突然坐直了身体,正色对王烁叉手一拜,“太子举家安危,全在此一举。思宁肯请王公子,襄助一臂之力!”
“……”王烁微微一怔,你倒是直白,不加掩饰。
李泌也执拂尘而拜下,“王公子,现下事态紧急,李泌肯请王公子能够施加援手。否则东宫危急、朝廷动荡,社稷不宁、家国之大祸也!”
“王公子。”九仙媛也施礼一拜,“此前多有欺瞒,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现下天罚者牵连甚广,我宗圣宫也未能例外。若不尽早抓获幕后凶手,唯恐生灵涂炭。贫道肯请王公子,能与郡主、长源通力合作,共对强敌。”
“你们求我干什么?”王烁都笑了,“我就是奔着破案来的。没有你们说这些话,我也会这么去做。”
和政郡主说道:“但若王公子肯与我们合作,则要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破案。”
王烁微微皱眉,“何意?”
和政郡主微微皱眉,仿佛有点犹豫,说不出口。
李泌拱手下拜,说道:“我们希望,王公子能够听从郡主殿下的指令行事。”
什么?
王烁以为自己听到了天书,听她指挥?
王烁简直无语以对,虽然我对和政郡主略有好感,但情是情,法是法,二者岂能混为一谈。
天罚者这么大的案子,让我听她指挥——这可能吗?
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你们说太子是无辜,我就一定要相信吗?
万一太子真是犯了事,那我岂不是自掘坟墓、主动陪葬?
再说了,就算太子真是无辜的。高力士刚刚才提醒过我,千万不能对太子表示出一丝的偏袒。否则,那非但帮不了太子,反而还会害人害己!
“王公子,请你不要误会。”李泌连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既然通力合作,就该有个统一指挥与调度。倘若各自为战,唯恐相互掣肘坏了大事。”
王烁淡然一笑,“没有你们,我一样可以破案。并且,这是我职责之内的事情。你们下山等消息去吧,不要留在这里淌混水了。”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李泌道,“你的行动一不小心,伤害到了杜良娣的性命,甚至惹火烧及太子之身,如何是好?”
很显然,这才是和政郡主与李泌的真实目的。
剿灭天罚者,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
他们所关心的,只有太子的安危。
王烁深呼吸了一口,慢慢的吐出,按捺住情绪。
“你们,说完了吗?”
李泌、九仙媛与政郡主三人一番对视之后,各露失望之色。
“说完了。”李泌道。
“你们下山去吧,我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你们。”王烁的语气很冷,“立刻就走。现在,马上!”
三人都陷入了无语。
和政郡主的表情比较难看,几度欲言又止。
九仙媛连忙给他二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先行离开再说。
和政郡主与李泌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默无声的走了。
王烁坐在小阁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饮。
再访宗圣宫,果然大有收获。
只不过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王烁得要好好的理一理头绪。
过了一阵,九仙媛来了。
“他们听了你的,已经下山去了。”九仙媛道,“我亲自送他们出的山门。”
王烁只说了一个字,“好。”
九仙媛沉默了片刻,说道:“抱歉,之前欺瞒了你那么多的事情。”
“各为其主,你不用道歉。”王烁道,“我能理解。”
“不要误会,我并非是在为太子效力。”九仙媛道,“我与长源自幼相识,算是总角之交。他调查杜良娣的事情查到了宗圣宫,请我相帮,我就应承了他。我没有想到,你也会查到宗圣宫来。两件案子,还合并成了同一件案子。”
“既然你早就知道,清仪是杜良娣曾的贴身侍婢。为何时至今日,你仍旧没有从她那里,找出杜良娣的下落?”王烁问道。
“因为,她也不知道杜良娣去了哪里。”九仙媛说道,“其实,她在半年前就没有留在杜良娣身边伺候了,而是来了宗圣宫出家修道。如今看来,她就是奉命前来辅佐清尘的。”
“奉谁的命?”
“不知道。”九仙媛道,“有可能是天罚者的幕后黑手,也有可能就是杜良娣。”
“所以,我把和政郡主与李泌赶走是对的。”王烁道,“连你也怀疑,杜良娣确有很大嫌疑。”
九仙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对此事不发表意见。我只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你与东宫的关系。”
王烁呵呵一笑,“我与东宫,没有任何的关系。”
“表面上是没有,但令尊与太子……算了。”九仙媛生生的打住,“我一个方外之人,不该涉足官场之事。”
王烁淡然一笑,说道:“九师姐,很多事情我无法一一的解释清楚。现在我只保持绝对的中立。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九仙媛认真的一点头,“在理。”
王烁道:“如果和政郡主与李泌因为今夜之事就怨恨于我,我坦然接受。”
九仙媛神色奇怪的微微一笑,“你与和政郡主之间,仿佛……”
“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王烁站起身来,“清尘在哪里?”
“道房。”九仙媛也站起了身来,“怎么,你要直接去与她对话吗?”
“当然。”王烁道,“我可没有他们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的调查、耐心的熬等。我也不怕打草惊蛇,因为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破案!”
九仙媛眉头一皱,“这么急?”
“没错,就是这么十万火急。”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有请九师姐带路。”
“好吧……这边请。”
第295章 一直在等你
九仙媛带着王烁与冯刚在道观里穿行了一阵,来到了一排木屋前。
“我就住在那一间。”九仙媛用拂尘朝前一指。
王烁刚想说这些房子看起来都一样,究竟是哪一间?
这时,有一间房里掌起灯发出了亮光。
九仙媛道:“就是那一间。”
“你房里住了几个人?”王烁问道。
“只有我与清尘。”
王烁不由得笑了,“莫非她还能未卜先知?”
九仙媛沉默了一瞬,“进去吧,或许她真在等你。”
等我?
好嘛,看你还能整出什么妖蛾子!
“二公子,小心。”冯刚连忙道,“让属下先进去探查一番。”
“不用了。”
这个声音,从窗户边传来。清清脆脆的一记女声,透着轻快。
烛光映着她的脸,正是清尘。
她仿佛还在笑,“王公子,进来吧!”
“进去吧!”九仙媛道,“她并不会伤害于你。”
王烁一言不发,走到了清尘所在的那间道房门口。
门被打开,清尘掌着一盏灯迎到了门口,看着王烁展颜一笑,“你终于来了。”
“终于?”王烁不由得笑了一笑,“怎么,难道你早就在等我?”
“可能,你就是今生,一直都在等的那一个人。”清尘说道。
王烁又笑了,“我们似乎,没有你说的那么熟。”
清尘淡然一笑,朝内里让了一让身子,“进来吧,请坐。”
王烁已经审视过这间斗室好几回了,一鉴无余,并无杀手埋伏一类。
他走了进去,在坐蒲上坐下。
清尘给他倒了一杯茶,“害怕我下毒吗?”
王烁没有多言,拿起茶来饮了一口,味道不错,水温刚好。
又将茶杯放下了。
清晨再次展颜一笑,笑得毫无心机的样子,比之前的笑容还要更加灿烂了。
“你笑什么?”王烁问道。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相信吗?”清尘突然问道。
王烁略微一怔,说道:“这无关紧要。”
“对你来说,当然是无关紧要。”清尘道,“但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王烁摇了摇头,感觉有点无语,我明显不是来找你谈情说爱的。
“你是不是想说,一个兵一个贼。根本就不该有这样的话题?”清尘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烁,说道,“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总得把我想说的话,都给说完。”
“时间不多?”王烁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能够再活下去。”清尘道,“这是一条必死之路,但我还是毫不犹豫的迈步走了上来。”
“你是指,天罚者?”王烁问道。
“没错,我就是天罚者的主上。”清尘道,“刺杀冯叙和郑意娘,是我的安排。怂恿红绸去行刺牛鼻子,通知丘道人去救红绸致其落网。包括派谴清仪去找红绸,再给李林甫下达天罚令并派出死士对其进行行刺,再又让清仪过去给你三天的答复期限。这些,全都是出于我的命令。”
“……”王烁微微皱眉,凝神看着眼前这个貌似天真又异常清纯的小道姑,感觉很是匪夷所思。
清仪却是满面笑容,饶有兴味的看着王烁,“怎么,我是天罚者的主上,让你失望了?”
王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天罚者的主上应该是一位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了的,古怪老头儿?”清尘咯咯的笑,笑声清脆而响亮,“这样,才显得老奸巨滑嘛!”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了你。”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喜欢你。”清尘说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不对,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王烁无语的笑了,“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认真的。”清尘说道,“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我一年也难得见到一次我的父亲。在我的眼里,我的父亲就是天底下头一号英雄人物。他纵横沙场所向披靡,他豪气盖世顶天立地。”
王烁不置可否,只在心中说道:记得老王曾经说过,皇甫惟明确实很能打仗。但他性情刚烈而急躁,无有城府不懂掩饰,是一个很耿直很纯粹的军人。最终,皇甫惟明也因此而取祸。他回朝献俘,看不惯李林甫专权,居然直接跑去劝说皇帝,罢免李林甫……
去岁天宝五载,皇甫惟明被“莫须有”的罪名贬官。今年前不久,他刚刚被赐死。
“从小,我就喜欢像我父亲那样的人。”清尘说道,“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改变。”
王烁皱了皱眉,微微苦笑,“我跟你父亲,完全不一样。”
“在我看来,就是一样。”清尘直视着王烁的眼睛,说道,“你们一样的孔武有力,大气磅礴。一样的顶天立地,智勇双全。好男儿,当如是!”
王烁很想告诉清尘,能被“头铁”的老王评价为耿直又纯粹,可见皇甫惟明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是奥斯卡影帝,我跟你父亲真的不一样!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适合说给一个崇拜父亲的女儿来听。
“你不必紧张。”清尘又笑了,这一次笑得有些调皮,“我只说了我喜欢你,又没要求你也必须喜欢我。所以,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无你并不相干。”
“好吧……”王烁点了点头,“那让我们来谈一点正事,如何?”
“我们正在谈。”清尘说道,“你知道吗,我父亲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他没有打下石堡城,他战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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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想起来了,天宝初年,皇甫惟明曾经去打过石堡城……
“临终之时,他喃喃念叨的一句话都是……”清尘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脸上虽然仍是挂着笑容,但声音已有哽咽,“石堡城、石堡城……”
王烁微微一怔,“令尊被罢官,贬为播州太守。他在播州被赐死,当时你居然也在场?”
播州即是现在的贵州遵义。在唐时,属于十分穷苦落后的荒蛮之地。
“道姑云游行至播州,有何不可?”清仪没有管她脸的眼泪,任由它滑落下来,一边说道:“朝廷的使者调出一大杯毒酒,黑黑的。我父亲一句话就没有多问,全部喝下去了。然后,他开始浑身抽搐、七孔流血,指甲全部在地上扣断了。我就坐在一旁,一边念诵经文,一边目送他离开这个……黑白不分,没有公道与天理的混沌人间!”
“……”王烁无语以对。
不管清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惨死,这终究是一幕人间悲剧。
“我没想到,他临终之时喃喃的念叨的,既不是他的妻儿也不是他的冤屈,更不是那个刻薄无情的昏庸皇帝,而是……石堡城、石堡城!”
清尘的声音变得高亢而激烈,她的眼泪也如决堤之水奔泄而下,“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谁要是能打下石堡城,我的命就是他的!今生今世,我就去给他做牛做马!”
“……”王烁的眉头紧紧皱起。
“那一天,终于有人告诉我,一个叫王烁的人,打下石堡城。”清尘说道,“那一天,献俘大典。我与长安城中的万千人群一起看到,一位少年英雄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朱雀大街之上,万众瞻目意气风发。”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就是我今生,一直都在等的那一个人!”
第296章 最后一抹阳光
王烁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这是他经历过的最直接、最火热也是最荒诞的表白。
“那天,我终于等到了我们见面的机会。”清尘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激动。同时我知道,你是查案查到了我的身边来。”
王烁微微皱眉,“如果你在那时就收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当时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的兴庆宫。我以为,九仙媛会与此事有关。”
“父亲就像是我生命中的太阳,但他已经日落西山。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只剩一片黑暗。从此我不再奢望,我还能在这世上好好的生存。”清尘说道,“而你,就是我余生所见的最后一抹夕阳。照亮我的不归之路。”
说罢,清尘拿出一把匕首,往小几上轻轻的放下。
“来吧,我想死在你的手上。”
王烁伸过手去,拿起了那枚匕首,皱眉看着清尘。
“你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寻死?”
“不!我真正的目的,是想杀了那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为我父亲报仇!”
清尘说道,“但是上天对我实在太过残忍,要杀狗皇帝,我就无可避免的要与你为敌。”
“曾经我有一个很天真的梦想,你能与我同谋。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这并不可能。但我还是,努力的去尝试过了。”
“时至今日,你几乎已经快要查清全部的真相。我也就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念想。”
“死在你的手上。”
王烁仍旧拿着那一把小匕首,凝神看着清尘,“既知必败,何故如此?”
“王公子,当你置身于一片绝望的黑暗之中,连呼吸都觉得痛苦,每天都在痛不欲生的折磨之中渡过,你也会渴望改变,渴望解脱。”清尘道,“请原谅我的唐突和自私。我没想过能够得到你的理解或是垂爱,我只是不希望,让我今生的最后一个梦想,随我一同悄无声息的死去。就如同,它从来就没有活过一样。”
王烁轻轻的叹息一声,这个小女子,如果不是父兄惨死家道败落,她该去做一位诗人,像上官婉儿那样的诗人。
“动手吧!”清尘说道,“别抓我去官府,也不要放过我。算我求你。”
“回答我一个问题。”王烁说道。
清尘眨了眨眼睛,“请讲。”
王烁问道:“当你处于最绝望之境地的时候,是谁给了你希望,让你奋起毕生所有的力量与智慧,来发起天罚者一案?”
“杜良娣。是她派了清尘到我身边来。”清尘说道,“这对你来说,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王烁微微皱眉,“那么多的江湖剑侠、退役老兵,你是怎么组织起来的?所需花费的资金,又是从何而来?还有冯叙与郑意娘私下干的事情,以及事关朝廷的许多辛秘,你又是从哪来得来的消息?”
“王公子,你好狡猾哦!”清尘笑了,“说好的只问一个问题,现在这是第二、第三、第四个问题了。”
王烁有点无语,“还请姑娘赐教。”
清尘眨了眨眼睛,“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我告诉你吗?”
“何意?”
“杜良娣何许人?”清尘反问道。
王烁道:“曾经是太子的女人,后被贬为庶民。”
“虽是贬为了庶民,但她过上的生活,远比当初陪着太子还要更加的舒适与优渥。”清尘说道,“我去过她的隐居之地,见过她。那处大宅子,比太子在十六王宅的居舍还要气派。她的饮食用度,完全是按照太子妃的标准在办。连她身边伺候的奴婢,也都是锦衣玉食。”
王烁道:“这只能证明,有人在暗中照顾于她。”
“若无太子之授意,谁敢造次去奉迎一个被驱逐出宫的皇室女子?”清尘说道,“还有,杜娘娣跟我一样,她全家人都死绝了。她也亲眼看到她的父亲,被庭杖活活打死。”
“所以你们同命相怜,一拍即合?”王烁问道。
“对。”清尘道,“我们都想杀了那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
“……”王烁拧了拧眉,沉默了片刻。
“我已经在你面前,骂过好几次狗皇帝了。”清尘道,“职责所在,你该当场毙杀于我。”
王烁完全不为所动,只道:“那杜良娣有没有告诉过你,都有一些什么人在背后鼎力扶持于她?”
“怎么,你就这么瞧不起女人?”清尘不由得嘿嘿一笑,既有点俏皮又有点不满的样子,“难道凭我与杜良娣,还发动不起一个区区的天罚者吗?”
区区的,天罚者?
王烁笑了,“清尘,你确实很聪明。但你,仍是有些天真了。”
清尘歪着脑袋看着王烁,微微皱眉,“是嘛?”
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卖萌……
王烁有点无语,耐着性子说道:“你说,你们的目标是皇帝。但是你们现在的一切所作所为,最多只能坑害到太子。”
“你错了。”清尘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查案太快,而我又狠不下心来杀死你,更狠不下心来坑害你们王家。就凭我当初的计划与适时的应变,李林甫和狗皇帝,现在已经一起没命了!”
王烁微微皱眉的沉默了片刻,“清尘,你就从未想过,你一直都在被人利用和算计,一直都在任人摆布吗?”
“想过。”清尘眨了眨眼睛,“但是没关系,我愿意。至少他给了我机会,让我去办我最想办的事情。是我自己没有珍惜,不怨他。更重要的是,他还让我有了机会,和你这样坦承的当面对话。这对我来说,已是死而无憾。”
“你……”王烁真是无语以对。
“很幼稚很自私,对吗?”清尘脸上的笑容,仍是那般的天真又无邪,“如果你不能原谅,我也就不强求了。”
王烁道:“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对你的看法,那就请你帮我找到杜良娣,让一切真相大白。”
清尘微然一笑,“这算不算,是你对我的利用?”
“你可以这么理解。”王烁道,“但我的真实想法是,就算你一心寻死,我也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你当真这么想?”清尘的眼中绽出一抹奇异的光芒,“自作孽,不可活。你居然还会,在乎我的死亡之意义?”
王烁道:“如果你当真心甘情愿,去做他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到死,除了背负一身的骂名与罪孽,连个为你哭泣的人都没有。你可以,当我没有说过这些话。”
“……”这一次,换成了清尘陷入沉默。
王烁也不再说话,耐心的等着。
清尘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她一定明白,自己这些话的意义所在。
“我只见过杜良娣一次,是清仪师姐带我去的。”清尘说道,“那是在夜间。当时除了杜良娣,我还见到一个……穿着一身大斗蓬,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子。”
“他是何来路?”王烁连忙问道。
“我不知道。”清尘道,“我们都叫他大斗蓬。他很少出现也很少与我联络,只在关键的事情上,给予我们帮助和指引。那些江湖豪侠与退役老兵,多半是他用我父亲和太子的名义,招募而来。我们活动所需的资金,也都由他来提供。”
大斗蓬?!
王烁深吸了一口气,真不容易,总算是找到了第一条,有关天罚者“幕后黑手”的线索!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清尘说道,“杜良娣与大斗蓬,我一共只见过那一次。后来他们偶尔会派人送来一些口信,连信件都没有写过,只是口头转述给我听。”
“传送口信之人,如今何在?”王烁问道。
“我不知道。”清尘道,“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有时是一个不起眼的香客,有时是一个山上砍柴的樵夫,有时甚至是一个四尺童儿。他们都只说,有人花了钱让我捎话给你。然后那些话都很隐晦形同暗语,还需要我与清仪师姐用心的领悟,方能体会其中之意。”
王烁不由得重吁了一口气,那厮办事,实在是太稳了!
这时,清尘神秘的微然一笑,“王公子为何不问,我是如何与他联络,汇报消息的?”
王烁一扭头看向她,“还请姑娘赐教?”
“我可帮你,抓住他。”清尘的眼中,再度闪耀出那样奇异的光芒,“但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请讲。”
“事成之后,你陪我一天。”清尘面带微笑的看着王烁,认真的说道,“在这一天里,你只属于我。”
王烁微微皱眉,无语以对。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清尘说道,“我只是希望,自己还能像一个普通女子那样,正常的去活一天。如果在那一天里,有我今生一直在等的那一个人陪我,那就更加完美了。”
王烁道:“若能听我安排将功赎罪,你未必就会死。”
“我不在乎。”清尘道,“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就只剩下今生所见的最后一抹阳光,和即将破碎的一个美梦。答应我,让我好好的再梦一天。好吗?”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第297章 玩火自焚
清尘带着王烁走出了房间,九仙媛和冯刚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两拨人未有交谈,清尘带着王烁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处杂舍旁。清尘故意拍出了一阵声响,激起了一片咕咕的叫声。
“鸽子?”
“没错,就是鸽子。”清尘说道,“这就是我与大斗蓬联络的唯一方式。我放出鸽子请示问题,他派人来送口信,给予答复。”
王烁皱了皱眉,在没有飞行器械的情况之下,我该如何去追踪一只鸽子,找到大斗蓬?
清尘仿佛是看出了王烁的心思,说道:“我可以把他引来。”
“他会来吗?”王烁问道。
“如果理由充分的话,他应该会来。”清尘说道。
“什么样的理由,才算充份?”
清尘神秘一笑,扭头看向一旁正在走过来的九仙媛与冯刚。
“我们还是回房密谈吧。”王烁道。
“好。”清尘答应得十分欢快,一伸手就拉住了王烁的手,“我们走吧!”
一旁的九仙媛和冯刚都愣住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人回了房,关上门。
清尘再给王烁新沏了一杯茶,说道:“虽然我与大斗蓬交流不多,但我感觉得出来,他最在乎的就是——兵权!”
王烁一皱眉,“是他让你,逼迫构陷我父亲?”
“是的。”清尘说道,“起初我以为,那些老兵都是我父亲的昔日旧部。他们都遭受了不同的不公待遇,又有感于我父亲的惨死,出于义愤才成为天罚者。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当中也有一些无良之人,纯粹只是在为钱财而卖命。”
王烁点了点头,“然后呢?”
清尘说道:“其实大斗蓬已经给我下达了命令,如果你不能给出让他满意的答复,就让我再策划一起针对李林甫的行刺。到时,刺客当中就会有你父亲的昔日旧部。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我清楚,他是真打算对你和你父亲下手了。如果不能拉拢,就要彻底的除掉你们!”
王烁微微一怔,“所以你才叫清仪再去见我,还把这些事情都如实的告诉了我?”
“没错。”清尘说道,“我无法对你下手,也无法对你父亲下手。令尊与家父,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王烁道:“事后清仪非但没有躲藏起来,还把自己的儿女都接到了宗圣宫。你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你专程就在这里等着,让我查到你的头上来?”
“你很聪明,没让我久等。”清尘微微一笑,“这么快我们就再见面了,真好。”
“……”王烁很无语,“那你当初去我家里的时候,为何不直接对我说?”
“那时候我还心怀幻想,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联手呢!”清尘说道,“所以,我才叫清仪回去找到红绸,想要将她带走。我早就知道,你把她藏在你的府上。”
王烁沉默了片刻,“你就没想过,九师姐为何专门带上你和清仪,一起去我府上吗?”
“我知道呀,她和李泌调查我很久了。”清尘说道,“但他们太有顾忌,一天不找到杜良娣,他们就一天不敢动我。否则一但杜良娣的事情败露,太子必受波及。这是他们的七寸要害,我一直都拽在手里。所以我也一点都不怕他们,因为他们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这个小姑娘,真有做特工的潜质。
“想让大斗蓬现身,只有一个办法。”清尘说道,“告诉他,我已控制了王烁。王烁愿意一谈。”
以我为饵?
王烁皱了皱眉,“他会相信吗?”
“口说无凭。你必须做一件,能让他信任的事情。”清尘说道。
“什么事?”
清尘说道:“去向狗皇帝汇报天罚者的案情,告诉他,太子与杜良娣就是幕后主使。他们的目的,是要铲除一直与太子作对的,权相李林甫。”
王烁神色微变,“这是让我出面,去指证太子犯罪?”
“没错。”清尘说道,“唯有如此,他才会信任于你。”
王烁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清尘说道:“此事颇有风险,我不勉强你。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跟我讲。”
王烁一抬眼,看向清尘,“我答应你。”
“好。”清尘很淡然,“我现在就写信通知他。等到你向狗皇帝汇报过了案情,我就安排你与大斗蓬会面。”
“好。”王烁站起了身来,“那我现在就下山去,准备面圣。”
“深更半夜的,你急什么?”清尘说道,“陪我说说话,天亮再走不行吗?”
“不了。告辞。”
说罢,王烁就毫不犹豫的走出了房间,对冯刚招了一下手,“我们走。”
“去哪里?”
“骊山!”
两人大步就走。
九仙媛凝眸看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倚门而望的清尘,神色逐渐凝重。
“九师姐,你在担心什么?”清尘笑容轻松的问道。
九仙媛走到她面前来,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九师姐果然博学,连《隋书》里的典故都能信手拈来。”清尘笑嘻嘻的说道,“但我做的,不是一般的贼哦!”
九仙媛眉头紧皱,“你本有活命的机会,为何非要玩火自焚?”
“因为,火很好玩呀!”清尘咯咯直笑,“天色不早,我要睡了。经常熬夜,女人是会老得很快的哦!”
“……”九仙媛无语,难道我很老吗?
王烁与冯刚走出了玄清殿的山门,步行下山,走得挺急。
“二公子,那个黄毛小丫头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冯刚问道。
王烁道:“可别小看那个黄毛小丫头,她随时可以搅得京城天翻地覆。一帮京城权贵,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冯刚愣愣的问了一句,“也包括二公子,你吗?”
王烁一脸不爽的看着他,“老子就是转得最欢的那一个。你满意了不?”
“呃……”冯刚连忙刷了自己一个耳光,闭嘴了。
黎明时分,二人来到了寄养马匹的那户砍樵人家。
却发现,这里多了两匹马。
“呵!”冯刚当即说道,“那两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还好没散。”王烁道,“不然我再要去找他们,还得颇费一番工夫了。”
正说着,和政郡主与李泌都从樵夫家里走了出来。
四人相对而走,各自施见一礼。
闲话不讲,王烁直入正题,“四周埋伏的,可是你们的人?此处说话,能否方便?”
“王公子果然行家,好眼力。”李泌说道,“我已临时征用此屋,樵夫拿着钱去京城玩乐了,三天之内不会回来。屋宅四周已排暗岗,确实万无一失。”
王烁转头看向和政郡主,“我得和你们,好好的谈一谈。”
和政郡主与李泌明显都轻吁了一口气,“好!”
第298章 一步险棋
就在这间樵夫的小屋里,王烁把清尘所说的,有关“大斗蓬”与杜良娣的事情,对和政郡主与李泌讲了。
听完后,和政郡主道:“王公子,你相信清尘吗?”
王烁反问道:“相信怎样,不相信又如何?”
用的是探讨的口吻,所以和政郡主并未反感,而是道:“如果她所言属实,那么这个大斗蓬就是幕后的黑手。杜良娣现在应该就在他的手上。”
“如果我不相信她呢?”王烁问道。
和政郡主道:“那你就要想一想,她为何要骗你了?”
王烁道:“如果大斗蓬并不存在,只是她虚构假设的一个人物,目的只是为了吸引我想要去和他见面。那么她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栽害太子。”
“没错。”和政郡主道,“她说,你去向圣人去揭露太子之后,大斗蓬就会愿意见你。如果大半蓬真是她的上峰,那她凭什么去给上峰拿主意呢?”
李泌也点头,“没错,这的确是她的一大疏漏。这种毫无把握的事情,她竟然答应得如此轻松。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在骗你。大斗蓬并不存在,她的目的,就是想要借王公子之口,前去告发太子,以达到栽害太子的目的。”
“第二,大斗蓬存在。他们在合伙对你施用离间之计,想让王公子与太子形成决裂。只要王公子去向圣人告发,无论太子最终是否获罪,王公子都将站到太子的对立面。”
王烁淡淡一笑,“我有那么重要吗,值得我们的敌人如此大费周章?”
李泌道:“众所周知,王公子的父亲与太子自幼相交,情同手足。在许多人看来,令尊与太子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生死同盟。想要直接在他二人之间施行离间,恐怕不那么容易。于是从王公子这里寻求突破口,就成了他们一个可供尝试的办法。”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总之,你们都怀疑清尘心怀不轨,动机不纯?”
“她的身世确实可怜,故事也令人动容。”和政郡主说道:“但是王公子,我们总不能没有防人之心。此事重大,我们不妨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话,杨慎矜前不久也曾说过。
王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同意。”
李泌问道:“不知王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烁道:“方才郡主说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知你们觉得,最坏的情况会是哪样?”
李泌眉头微皱,“太子被下狱,甚至被废。”
和政郡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李泌的说法。
王烁问道:“一但此事成真,那么最大的获益者,将是谁?”
“右相李林甫。”二人答得异口同声。
王烁冷咧的一笑,“不对。”
二人面露疑惑,李泌道:“右相与太子积怨已深,唯恐将来太子登基之后,遭到清算。所以,右相最渴望的就是废掉太子。这有什么不对?”
“只是保住性命和荣华富贵,就能被称作是最大的获利者吗?”王烁摇了摇头,笑道:“那我们的敌人,也未免太没有追求了。”
和政郡主轻吁了一口气,“长源,我明白王公子的意思了。”
李泌微微皱眉,点了点头,“经王公子一番点拨,我仿佛也是明白了……”
“看来,我们三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王烁道,“所以,就算清尘是在骗我,大斗蓬这个人也必定存在。”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似乎在逻辑上都讲不通。
但是和政郡主与李泌,都点头表示了认可。
王烁道:“接下来,我会按照清尘所说的,去骊山告发太子。至于接下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模样,就有赖于二位了。”
二人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
“王公子,这可是一步险棋,你千万要想清楚。”李泌说道,“一但圣人得到你的汇报,很有可能会将太子下狱监禁,然后接受三司会审。如今,三司全由李林甫所掌控,太子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王烁扬了扬眉梢,“但是不这么做,根本引不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来。一天不抓到幕后黑手,太子一天身负重大嫌疑。”
“长源,我同意王公子的做法。”和政郡主说道,“王公子说得没错,要想彻底洗脱太子的嫌疑,只有用这一记险招,让真正的凶手自己浮出水面。再者,王公子前去告发,总好过让别人前去告发。”
李泌仍是面露忧色,“那万一,太子因此而有了性命之虞,如何是好?”
王烁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个李泌,是不是太过于紧张太子了?……好吧,倒也可以理解。
李泌这位神童七岁能文,小小年纪就通晓道家学说,得到了名相张说与张九龄这些重臣的青睐。连皇帝李隆基都对他特别偏爱,言称“喜得神童”,让他与太子为友。
李泌固然聪明绝顶,但他毕竟年纪还不大,人生阅历并不丰富。他会把自幼结交至今的太子看得比谁都重,倒也是人之常情。
思及此处,王烁认真道:“长源,关心则乱。”
李泌微微一怔,执拂尘对王烁施礼而拜,“多谢王公子提点,李泌受教。”
“长源,你与高力士颇为熟稔。”和政郡主说道,“现在你不妨想办法去见高力士一面,把我三人把谈之事对他说清。高力士知道了,自然也就是圣人知道了。如此,至少可保太子性命无虞。”
王烁顿时呵呵一笑,我说得没错吧,关心则乱。很简单的事情嘛,堂堂的神童居然没有想到!
“李泌真是好糊涂。”李泌的脸都红了,连忙又对和政郡主一拜,“就按郡主说的办。”
和政郡主微微一笑,对王烁道:“我回去见太子。”
王烁点了点头,“口风一定要紧。越少人知道,我们的成功率越高。”
“明白。”
王烁道:“你们先行一步,我晚一点再去去骊山。”
“好。”
“告辞。”
二人立刻就离开了。
王烁把自己的披风拿来,往樵夫的榻上一铺,躺上去就要睡。
同样也是一夜没睡的冯刚看着很是眼馋,傻呵呵的笑道:“二公子只管睡,我来值哨。”
“不用你值哨,赶紧去办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王烁道。
冯刚连忙正了正色,“请二公子吩咐!”
“附耳过来。”
冯刚凑到了王烁身边,小心翼翼的听着,没多时他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甚至还带上了一抹凛然肃杀之意。
“二公子放心,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那快去吧!”
“喏!”冯刚大步离开,骑上马就奔走了。
王烁拍着嘴巴扯起哈欠,“累死我了,我得好好的睡一觉。”
第299章 鹿死谁手
入夜之前,王烁被蚊虫叮醒。
这一觉,居然还睡得挺塌实。醒来之后,王烁感觉精神饱满,并且浑身轻松。
到现在为止,“天罚者”的案子,其实已经和自己没有太多的关系了。
这根本就是一场,关于“东宫”的战争。
有人想要干掉太子,自己取而代之。
王烁自己职责之内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谁胜谁负,就看和政郡主与李泌的发挥与表演。
思及此处,王烁不由得摇头冷笑。
管你们谁胜谁负,反正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老子不再瞎掺合了,免得引火烧身!
现在自己只需要履行职责,去向皇帝汇报案情即可。
点起一个火把,王烁牵着马,不急不忙的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歇歇走走,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王烁才来到骊山脚下。
不着急,他还找个逆旅小店吃了一顿早餐,这才上山。路上他刚好又遇到,昨天上山之后正要返回的赵无疾与丁贵等人。于是汇集一处,再往华清宫而去。
事实证明,王烁的故意耽搁,是对的。
他们一行人刚刚才慢吞吞的走到华清宫门口时,后面有一队人马追上了他。
高力士来了。
王烁下马,高力士下车。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结伴一起走进了华清宫。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任何的交谈,直到来到了御汤九龙殿前,高力士道:“你在此侯着,我先进去面圣。”
王烁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这才是正确的程序。
站在九龙殿外等了半晌,陈玄礼来了。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他仿佛是特意来找王烁说话的,挺好奇的问道,“不会是,你又惹出了什么大麻烦吧?”
“没有,没有。”王烁笑呵呵的道,“陈阿爷放心,这回真不是我在惹事。是别人。”
不料,陈玄礼做出一副十足失望的表情,“无趣……”
“啊?”王烁一愣。
“你小子惹的事情,或许还能有点意思。”陈玄礼道:“别人惹事,我都懒得打听。”
说罢,陈玄礼居然走了。
走了……
王烁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真是个怪老头!
片刻后,殿内通传,叫王烁入内觐见。
王烁脱履入殿,来到了丹墀。
只有李隆基和高力士两个人在。
王烁参礼时悄悄瞟了李隆基一两眼,老皇帝的神色很是……怎么形容呢?
既有愤怒,也有不解,还有苦涩和伤感。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瞬间老去了十岁。
参礼罢后,李隆基也不发问,直接道:“王烁,这件案子,你不必再管了。朕,自有区处。”
“臣遵旨。”王烁。
“但是朕,还得请你去帮我去办一件事情。”李隆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再道,“私事。”
王烁拜言道:“愿为陛下效劳。”
“去把那个清尘带来。”李隆基说道,“朕要当面,问她几句话。”
“臣遵旨。”
“去吧!”李隆基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不堪,“辛苦你了。”
“臣告退。”
就这样简单的几句对话,让王烁心中大石落地,卸下了肩上的千斤重担。
他刚刚离开九龙殿正要出宫而去,才没走出几步,忽然陈玄礼从后面赶来,“小子,你站住!”
王烁回身一看他,神情凝重异常严肃。
“陈阿爷,怎么了?”
“你小子都干了一些什么?”陈玄礼凑近极近,压低声音急语道,“为何圣人突然下令,要我前去拘拿太子下狱?”
“此事,与我无关。”王烁淡定的说道,“既然圣人有旨,陈阿爷照办就是。何必问我?”
“你!……”陈玄礼有点恼火,沉声道,“捉拿太子,这是小事吗?其中究竟有何隐情,你为何不告诉我?”
王烁皱了皱眉,小声道:“陈阿爷,既然圣人与高阿爷都没有跟你说,那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想让你知道实情。我又哪敢,多嘴多舌?”
“……”陈玄礼微微一怔,一言不发,大步流云的就走了。
他身后,带着大队的龙武军铁甲卫士。
王烁心中暗吁了一口气,太子被下狱……这可真是要,石破天惊了!
真正的好戏,就此开演。
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王烁,突然有点心灰意冷之感。
他禁不住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想不到,我也有坐山观虎斗的一天。
斗吧,斗吧!
反正你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就知道内斗。
斗得朝纲混乱,京城紧张,人心浮动。
真要斗到大唐都没救了,你们这些人,也就没救了……
王烁慢慢的走出华清宫时,赵无疾迎上来,“二公子,现在该去哪里?”
“我还在休沐呢!”王烁懒洋洋的道,“你们一起,陪我去终南山游玩一番。”
赵无疾问道:“方才属下见到,陈玄礼大将军带着军队下山去了,想必京城将有大事发生。二公子,不去看一看吗?”
“无非是一点狗屁倒灶的破事,有甚可看的。”王烁道,“还不如宗圣宫里的道姑有意思。”
赵无疾一愣,然后就笑了,“好,属下这就陪二公子,一同去往宗圣宫。”
于是一行人不急不忙的下了骊山,在官道上找了间逆旅歇息片刻用过了饮食,又不急不忙的往终南山而去。
这一回,王烁可是带着卫队,走的也是大道。
时近黄昏,不少上山的游客正在匆忙往下赶。王烁一行人却是逆行而上。
天将暮时,王烁等人来到了宗圣宫,伴着道观的钟声,长驱直入走向玄清殿。
他们来的人不少,十分引人注目。
不少道人都在惊奇的打量他们。虽然这些人没穿官服表明身份,但是一个个的孔武有力、行动划一又都带着刀,想必非官即军。
惹不起。
于是,王烁一行人在宗圣宫里穿行了好大一阵,连个上前来打招呼的人都没有。
直到他们,站到了玄清殿前。
九仙媛站在大门口,“王公子。”
“莫非你知道我会来,特意在此等我?”王烁笑了一笑,问道。
九仙媛微微皱眉,“你很疲惫。”
王烁不置可否,“清尘呢?”
“在等你。”
她居然也不跑……
王烁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想法与众不同,为常人所不能理解。”九仙媛说道,“这或许,与他们特殊的经历有关。”
王烁点了点头,这话在理。
“长安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九仙媛问道。
王烁呵呵一笑,“我只安排了一件,与我有关事情。其他的,全都没管了。”
“这样挺好。”九仙媛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一让,“去吧,她在等你。”
王烁走进了玄清殿。
一人当先,身后跟着赵无疾与卫队。
殿中的大道人小道姑,全都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只是悄悄的看着他们这一群惹不起的杀神。
赵无疾与丁贵,带着人把清尘的房间包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王烁却像是一个儒雅书生那样,上前轻轻的敲了敲门,“清尘,我可以进来吗?”
“吱哑”一声,门被打开了。
清尘微微仰头,满面笑容的看着王烁,说道:“你来了?”
王烁拧眉不语。
清尘直接无视了屋外的一圈死神,用透着欣喜的嗓音说道:“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真好!”
第300章 请假一天
今天外出办事,实在是赶不回来了,只好请假一天
请大家原谅
第301章 心如蛇蝎
清尘今天,明显是特意打扮过了。
她脱下了那一身朴素的道袍,换上了色彩艳丽的长裙与襦衫,绣了花纹的褙子,紫色的抹胸金丝的腰绦,抹了粉涂了唇,头上戴着翠绿的玉钗,胸前搭着一条玛瑙突厥玉做成的精致项链。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雍荣贵气的富家大小姐。
“好看吗?”她张开双臂,在王烁面前转了一个圈。
王烁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
“进来,坐吧!”
她上前拉王烁的手。
王烁不动声色,任由她拉着走进屋里,在蒲团上坐下。
门被关上了。
亲卫们面面相觑,丁贵来问赵无疾,“怎么办?”
“二公子自有分寸,我等静观其变。”赵无疾说道,“屋里若有动静,我们再作行动。”
“只好这样了……”
清尘仍旧给王烁倒了一杯茶水。
“我不渴。”
清尘微然一笑,拿起茶杯自己喝了下去。
王烁道:“原本我以为,你会逃走。”
“所以,你故意慢吞吞的来,对吗?”清尘笑吟吟的道,“你是来抓我的。但你更希望我逃走,对吗?”
王烁没有说话。
清尘突然伸出她的双手,握住了王烁放在小几上的右手,满怀深情的唤了一声,“二郎……”
王烁把手缩了回去,眼神犀利,甚至有点凝厉的看着她。
清尘再度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王烁的右手,“和我联手吧!”
王烁再想把手抽回去,清尘却使足了浑身的力气死死将它抱住。
王烁放弃了,就这样任由她抓着。
清尘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和我联手吧?”
“我们一起,杀了李林甫那个老贼!”
“是他害死了我父亲!”
“他还想害死你父亲!”
“他会让你家破人亡,就像我们皇甫家一样!”
王烁沉默的看着她。
“答应我,好吗?”清尘的眼神,变得无比的炽热,充满了近乎癫狂的期待。
王烁平静的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很固执,像不听话的坏孩子。”清尘笑了,“所以,我做了一件,可能会让你生气的事情。”
“是么?”王烁淡淡的道。
清尘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罂粟花,悄然的绽放。
“李林甫,死定了。”她说道。
王烁仍是淡定如初,“是么……”
清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刚刚盛开的花儿,斗然凋零。
“你做了什么?!”她突然厉声叫道。
王烁看着她,平静的说道:“救人,救爹,救己。”
平康坊。
太子被下狱,惊天动地!
右相李林甫,奉命率三司,审理太子一案。
满城惊哗人心惶惶时,右相府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明眼人都知道,右相与太子积怨极深,就如一山二虎水火不容。
今天,太子终于落到了右相的手上。吉温与罗希奭等人就差带着贺礼,张灯结彩的来给右相李林甫道喜了。
李林甫当即决定,立刻去往大明宫御史台,突审太子。
很快,上百名右金吾卫的铁甲卫士,簇拥着右相的马车走出了右相府。
此时正值坊门初闭,平康坊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正是最热闹非凡的时候。
大街小巷上,全是人。
右相的车马队伍沿途开道轰开人群,往平康坊东门而去。
临近东门,突然一声“杀贼”的暴喝响起,屋顶上,巷子口,人群中,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蒙面剑客。
箭矢如雨,射向了右相的马车。
人群惊声大叫,四下奔走,现场乱作一团。
“保护右相!”
“剿杀刺客!”
右金吾卫的士兵们,也忙作了一团。
射了一轮箭的刺客并没有退走,他们汹涌无比的朝马车冲过来,和右金吾卫的士兵厮杀到了一起。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李林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刺客人数很多,不下百人。
个个彪悍勇猛,并且身手了得。
金吾卫的士兵,竟然抵挡不住。
突然一名刺客如流星追月,弹身而起,一剑当先直指右相马车。
去若疾电,势如流星,他连人带剑的刺了进去!
马车里,斗然传出“当”的一声大响,然后就是一声“呃”的惨叫。
刺客从马车里飞了出来,后背着地,惨惨摔在地上。
右相,泰然自若的从马车里走出来。
手提,居然还提着一把横刀。
众刺客顿时大叫起来——
“中计也!”
“不是老贼!!”
穿着一身宰相紫袍的“右相”慢慢从马车上走下来,撕去了贴在脸上的胡须,手中的横刀,平平的朝那些刺客挥指而来。
“河西李晟,在此侯教。”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马蹄声骤响,出现无数银甲赤袍的骑兵,人人手持精准弩机。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白泽神兽栩栩如生。
一骑当先,如电如风,飞掣而来。
“郝廷玉在此!”
“大胆贼人,还不受缚!”
与此同时。
清尘仰头看向屋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呵……”
她明明失望之极,又像是在满不在乎的释然一笑。
王烁看着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真的很聪明。你连你的背后东家,都被你算计和利用了。”
“那又怎样。我还是无法,将你拉到我的身边……”清尘慢慢转过脸来,用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怔怔的看着王烁,“曾经我的想法和他一样,利用杜良娣的特殊身份,假借我父亲当年的威名,再以太子的名义招集那些蒙冤含恨之人,组建天罚者,杀死李林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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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的目的并非真是要对付李林甫,而是要陷害太子。”
王烁眉头一拧,“你怎么发现的?”
“他杀死了杜良娣。”清尘说道。
王烁微然一惊,“杜良娣已死?!”
“没错。”清尘道,“那个可怜的笨女人,以为我们真的是在帮她剪除李林甫这个让他家破人亡的生死仇人,助她回去与太子团圆。于是她竭尽全力的帮助我们一起圆谎,去欺骗那些退役的老兵与江湖侠客。”
王烁道:“事后,你们就杀了她?”
“不关我事,他也是瞒着我干的,事后不小心被我发现了。”清尘道,“我估计,他是怕终有一日被杜良娣发现真相,坏了他的大事。于是干脆杀人灭口,了却后患。”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王烁呵呵一笑,“那些退役老兵和江湖侠客再无无法知道真相。除非是你告诉他们。”
清尘面带微笑的说道:“那些人比萧良娣还要笨。他们一个个的居然全都相信,自己真是替天行道、为国尽忠的义士。你说好不好笑?”
“一点都不好笑。”王烁皱起了眉头,“能被你们所欺骗的,都是怀有正义之心的人。直到现在那些天罚者都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在为太子办事,自己真的是在替天行道铲除国家奸臣。
包括,在你身边辅佐的清仪师姐。
你只管驱使他们,却不肯告诉他们真相。你眼睁睁看着他们,飞蛾扑火。
清尘,你真是心如蛇蝎。”
“王公子,不要这么大义凛然的说教于我。”清尘淡淡一笑,“除了一些奔着金钱而来的势利之徒,余下那些或多或少的都曾蒙受冤屈。若非他们对朝廷不满,对狗皇帝不满,对李林甫不满,我们且能轻易的说服他们?
这些年来,狗皇帝和李林甫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还少吗?别人不清楚,你莫非还不知道吗?
相比之下,谁更加心如蛇蝎?!”
王烁双眉紧皱,无语以对。
谁更加心如蛇蝎,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因为现在王烁入眼所见,没有最恶毒,只有更恶毒。
这当真还是书上所说的那个物华天宝、人文风流,万邦来朝、举国欢腾的大唐盛世吗?
王烁也仰起了头,看向了那片灰蒙蒙十分古旧,一点也不好看的屋顶木板。
……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
【骂的天天的,喷的天天有,定阅的没几个。深深的无力感……】
第302章 我不舍得
王烁沉默不语,清尘却在轻声的叹息,喃喃自语。
“原本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天衣无缝。”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帮着你的仇人,去对付你的朋友?”
王烁摇了摇头,“你仍是执迷不悟。李林甫,是那么容易好杀的?”
“时至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清尘淡淡一笑,“李林甫最初确实不明就理,以为真是有人要行刺于他。否则,他也不会让你官复原职继续调查天罚者一案。
但在太子下狱之后,一定会有人去告诉他真正的内情。
直到此时李林甫才会知道,原来要杀他的人,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太子。搅得京城天翻地覆的天罚者,居然是他的盟友。现在,非但是他自己没有了性命之虞,就连多年的死对头也被扔进了大牢里,只等着自己过去收拾。你说李林甫会不会欣喜若狂,睡着了也笑醒?”
王烁道:“如此一来,李林甫必然放松警惕,急忙前去提审太子。这正是行刺他的最好机会。”
“是呀!”清尘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的东家真正想要的只是太子的命,他并不想让李林甫死。”
“那是自然。”王烁冷漠的说道,“他想要当上太子,还得需要李林甫的鼎力相助。”
清尘冷笑一声,“但我,绝不会放过那个狗贼。”
王烁道:“于是太子下狱之后,你违背你的东家旨意,趁李林甫麻痹大意之际,派出天罚者前去行刺李林甫。”
“多好的天赐良机啊!”清尘看着王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就这么被你,生生的毁了!”
“没错,李林甫确是我的仇人。但不能用你们这种方式,去杀死他。”王烁道,“如果让你今天成功的杀死了他,太子幕后操纵天罚者、刺杀宰相的罪名将会因此而坐实。按照你们的计划,我父亲也必然逃脱不了干系。再加上我也参与其中,一样难逃干系。”
如此一来,太子必死。
我们父子二人要么一同受死,要么就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选择:加入你的阵营。”
“这不是挺好么?”清尘抿住了嘴唇,睁大了眼睛,用哀怨而可怜的眼神眼巴巴的看着王烁,“我们一起,对抗这个恶毒又无情的世道。我们一起,拯救那些被狗皇帝和奸臣们戗害了的人们。”
“你不是在拯救,你是在毁灭。”王烁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的。但你的这些行为只会害死更多的人,给这个世界增加更多的恶毒与伤害。
所以,我必须阻止你。
我更加不能,加入你的阵营。”
清尘怔怔的看着王烁,眼神无辜而受伤,就像是一个刚刚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子。
原本王烁很想怒发冲冠的大骂她一顿,但看到她这副样子,实在有点狠不下心来。
于是他轻叹了一声,“清尘,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真的很厉害,所有人都被算计了。太子,李林甫,我和我父亲,以及你背后的东家。”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清尘喃喃的道,“我还是不能,把你拉到我的身边来。”
王烁微微皱眉,“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不,你很重要。”清尘突然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盯着王烁,大声道:“我承认我骗过你,我也想过算计你。但有一件事情我没有骗你!”
“我喜欢你!”
王烁恼火的一摆手,“你够了!”
“不,我说的是真的!”清尘急急的大声道,“你可以否定我的一切,怀疑我的一切!
我承认我是蛇蝎心肠,漠视一切生命!
但唯有一件事情,我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
“你就是我今生,一直在等的那一个人!”
“否则,你频频坏我大事,我早就把你杀掉了!”
“如此,谁还能阻止于我?!”
王烁平静的看着清尘,“谢姑娘不杀之恩。”
清尘恍然一怔,表情凝固。
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王烁扭过了头去,看向那一片丑陋的屋顶木板。
清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满满饮下。
说了这么多话,王烁也似乎感觉有点口渴了,于是也伸手去倒茶。
清尘双手把茶壶抢了过去抱在怀里,嘟起嘴,像个小孩子那样气乎乎的扭过头去。
“不给你喝!”
王烁无奈,只好又扭过了头去,看向那一片丑陋的屋顶木板。
清尘抱着那个茶壶,怔怔的看着王烁,喃喃的念叨起一句话——
“不舍得……”
“不舍得……”
“我是真的,不舍得……”
王烁有点好奇,转过头来看着她,“你不舍得什么?”
“不舍得,让你陪我一起去死……”
王烁猛然一怔,“你!……”
清尘举起茶壶,将壶中的茶水猛然朝自己嘴中灌去。
“放下,你给我放下!!”王烁上来抢夺。
清尘扭身闪避,一边哈哈的大笑,一边仍往自己嘴里灌进茶水。
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
“来人!!”王烁大吼一声。
“嘭”!
门板被踢开,赵无疾等人闯了进来。
王烁大声叫道——
“解毒!”
“谁能给她解毒!”
“九仙媛,九仙媛!有没有解毒的药?!”
九仙媛和几个道人,闻声也都冲进了屋里来。
“没用的,没用的!”清尘抱着那个茶壶四下乱跑,哈哈的笑,“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马上就能见到,我的阿爷了!”
“可惜,可惜……”
“我不能带你一起去见他!”
“他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
“你这个疯女人!”王烁大吼一声,箭步朝她冲去。
清尘突然身子一软摔倒在地,茶壶也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王烁终于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抱住。
清尘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都流出了黑黑的血来,眼睛也在充血。
她躺在王烁的怀里,身子在抽搐着,仰着头,怔怔的看着他。
“你这个,疯女人……”王烁看着她脸上原有的生机与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飞速的消失。
清尘伸出一只手来,慢慢的,轻轻的摸着王烁的脸。
“至少有一件事情,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为什么,老天要让我遇到你?”
“为什么,老天要让我,这么晚才遇到你?”
她吃力的张嘴,说了这三句话。
再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吃力的风响,难以发出什么声音来。
王烁只好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不舍得……”
“不舍得……”
只剩这,喃喃一句。
这是清尘最后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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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真,作者现在对这本书的感情,大约就像是,清尘对王烁……告诉我,究竟还有几个人愿意定阅本书?】
第303章 死如灯灭
清尘死了。
玄清殿里一片人心惶惶,就连常年闭关罕见生人的广阳真人都给惊动,亲自前来查看情况了。
王烁见了挂名师父总归是要参拜的,然后私下给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清尘的死因,并告诉他,不会牵连到玄清宫的其他人。
“可就在方才,有人看到清仪从山崖上跳下去了。”广阳真人说道,“抱着她的两个孩子。”
“……”王烁简直无语了。
何必呢,还要抱着孩子一起跳?
九仙媛过来劝慰了一阵广阳真人,好歹将他请了回去。又安抚一阵其他的道人,现场的局面渐渐的冷静下来。
唐人喜欢在道观给亡人做道场并举行道家的葬礼,因此这里棺材倒是不缺。九仙媛叫人挑来了一口上好的棺木,还有寿衣寿服,准备将清尘装殓进去。
“先别忙着装殓,我还要带她去见圣人。”王烁说道。
九仙媛有点不满,“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是不可饶恕的吗?”
“你怎知道,圣人叫她过去,就是为了治她的罪?”王烁反问道。
九仙媛道,“除了治罪,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王烁轻叹了一声,“或许,圣人只是想要亲耳从她口中听到,谁才是幕后真凶。”
“多此一举。”九仙媛道,“谁是真凶,他心中还能不清楚吗?”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王烁道,“明明知道真相就是那样,却心存侥幸的哄骗着自己,或许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九仙媛沉默了片刻,说道:“心如铁石的人,也会有这样的念头么?”
“随你怎么说吧……”王烁不想再和她争下去了,淡然道:“我只是履行职责。”
“希望你能,给她争取一个全尸下葬。”九仙媛说完这句,就走了。
王烁看了看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玄清观安排了一辆骡车载着棺木,两名坤道帮着赵无疾等人,将清尘的尸首小心翼翼放进了棺材里,准备驮到华清宫那边去。
这时,丁贵走到王烁身边,悄悄的交给他一个方形的木盒子。
木盒子有个滑动的盖子,王烁将它打开,里面放着一块阴文的雕板和一些纸张。
雕板上的字很好辨认,王烁也挺熟悉。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很显然,之前所见的天罚令上面的那一行抬头文字,就是用这块雕板印上去的。
那盒子里面,还躺着一份刚刚才写好,却没有发出的天罚令。
“龚行天罚赫赫明明
受刑人:王烁
罪名:固执,讨厌,不听话,不喜欢我,曾答应讲石堡城故事却爽约”
它还比别的天罚令,多了一项:
“惩罚:心头扎刺,拔之不去”。
王烁看完,仰头长吁了一口气。
清尘,你真彻头彻尾的恶毒。
你果然在我心头,扎上了一根刺。
怕是这辈子,我都无法将它拔掉。
你赢了。
疯娘们儿……
次日午时之前,王烁一行人带着清尘的尸身,来到了华清宫外求见。
棺材被暂时扣留在了宫门口,王烁被宣入了御汤九龙殿。
“她死了?”李隆基问。
“回陛下,正是。”
“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
李隆基沉默了片刻,“她临死前,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王烁道:“回陛下,她告诉臣,杜良娣已经被杀害了。尸身的去向,她却没讲。”
“除此之外呢?”
“回陛下,没有了。”
李隆基显然对王烁的回答并不十分满意,他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道:“王烁,你跟朕说实话。清尘,是不是你故意将她逼死的?”
“回陛下,臣没有。”王烁很平静的答道,“恰好相反,虽然她犯下了不赦之罪,但臣却希望她能够继续活下去。”
“为什么?”李隆基问道。
王烁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原本,臣身为执法者不该同情一名犯法之人。但臣,确实忍不住对她心生一丝怜悯。所以,臣一厢情愿的希望,她能活下去。”
“你觉得她可怜?”李隆基问道。
“是的,陛下。”王烁道,“她自幼丧母,又很少能够见到父亲,从小是在道观中长大。后来又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于是心生不忿被歹人蛊惑,这才走上岐途。陛下,她本性并不坏。”
李隆基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再道:“她就没说,是谁指使她做的这些事情?”
“陛下,她真的没说。”王烁道,“臣倒是想追问,但还没有来得及,她就已经趁我不注意,喝下了毒药。”
李隆基再次皱眉,“朕很好奇,她应该有很多理由,想要除掉你。却为何,一直没有对你对手?”
王烁沉默了片刻,如实说道:“她说,她喜欢我,所以不舍得杀我。”
李隆基笑了,“你相信吗?”
“陛下,这似乎并不重要。”王烁道,“臣履行了职责,她也已经,以死谢罪。”
一旁的高力士厉声道:“王烁,圣人问话,你需得好生回答!”
“罢了。”李隆基倒是没有计较,淡然道,“小男小女,相爱相杀,朕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王烁有点无语,“陛下,臣与清尘并无半点瓜葛。我和她,一共只见了三次面。”
“你不用解释,朕相信你的忠诚。”李隆基微笑道,“但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会让许多年轻女子芳心暗许,也是人之常情。”
王烁懒得争辩了,随你怎么说……
“此案就此揭过,不必再谈了。”李隆基轻轻的叹息一声,在高力士的搀扶下慢慢的站起身来,“但还有一件事情,须得要朕亲自出面将其处理,此案方能真正了断。我们走吧……”
“陛下,臣告退。”王烁施礼拜言。
“朕让你走了吗?”李隆基道。
王烁问道:“陛下还有何旨意?”
李隆基说道:“是你火速破获了天罚者一案,立下了大功。你有权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来吧,跟朕一起来。”
王烁连忙道:“陛下,臣可以不知道吗?”
李隆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
王烁道:“臣是金吾郎,抓贼破案即是本份。本份之外的事情,臣无权知道,臣也不想知道。”
李隆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王烁,又转头看向高力士。
高力士的个子很高,此时连忙弯腰下来,在皇帝耳边小声道:“臣愚见,王烁此言在理。”
“那好吧!”李隆基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连破鬼市、杨慎矜与天罚者三棕大案,立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你说吧?”
“陛下……”王烁轻吁了一口气,“臣想要休假。”
“哦?”李隆基感觉挺意外,“除此之外呢?”
“回陛下,没有了。”王烁道,“臣至从打完石堡城,到现在就没有真正的休息过。说实话,臣感觉有点累了。如果陛下能特许臣休息一段时间,哪怕是金山银山,臣也不想拿去交换。”
李隆基淡淡一笑,“你想要休息多久?”
“陛下,如果万年县暂无大案发生,或是陛下对臣另有差谴,臣想从现在开始,一直休息到过年。”王烁道,“这段期间,臣可以不要奉禄。”
李隆基都笑了,“你看,朕的朝廷像是缺你那么一点俸禄吗?”
王烁也笑了,“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臣不做事的白拿钱,臣怕别人说闲话,令陛下难做。”
“你倒是考虑得挺周到。”李隆基笑了一笑,“朕准你休假。俸禄照给。”
“臣谢陛下。”
高力士连忙补充道:“陛下,王烁是四品京官,他要休长假需得陛下来亲批。改天,还得让他上一道奏疏言。陛下批复之后,仍得交付尚书省留存归档。”
“你们自行安排就是。”李隆基好像有点心气不足的样子,怏怏的道,“这种小事,不要再来烦我。”
“喏。”
原本王烁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请,但见李隆基这副神情,感觉又不大好开口了。
高力士察颜观色之能向来高明,见状说道:“王烁,你还不退下?”
于是李隆基转头看了过来,“你还有事吗?”
“陛下,臣奉命将清尘带到……”王烁道,“陛下,要去看一眼吗?”
“放肆。”高力士轻斥一声,“如此晦气,岂能叫圣人去看?”
“喏……”王烁连忙称罪。
李隆基当然明白王烁的意思,于是他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王烁,去将清尘的尸首好生处理了吧!”
“臣遵旨。”
王烁心中暗吁了一口气,还好,皇帝没打算让清尘当最大的那一只“替罪羊”。
死了就死了,不用再追究了。
将她好生安葬就是……
第304章 致命的真相
王烁离开华清宫,带着赵无疾与亲卫人等,又拖着清尘的尸首回到了宗圣宫。
在玄清殿,找到了九仙媛。
王烁对她说,清尘家里没人了,她从小在道观长大,这里就像是她的娘家。她的后事交给你们来办。该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我来料理。
九仙媛感觉还有一点意外,“清尘的事情,就如此了结了?”
王烁道:“难不成,还要将她鞭尸?”
九仙媛皱了皱眉,“我的意思是,此案究竟如何下判?谁,会是幕后真凶?”
“重要吗?”王烁反问道。
“也是。对我们这些方外之人来讲,不重要了。”九仙媛道,“清尘交给我,你走吧!”
“我不走。”王烁道,“我在皇帝那里请了个长假。今年若无大事,我都不用再去官署应职了。刚好,留在这里协助你们办好清尘的葬礼。”
“这不合适。”九仙媛道,“她是贼,你是兵。”
“我说合适,那就合适。”王烁道。
九仙媛皱了皱眉,“我认为,你还是避嫌为好。”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王烁道,“现在除了我们少数的几个知情人,没人会知道清尘参与此案,连皇帝都不计较了。你紧张什么?”
“你请随意。”
九仙媛不再多言,自去操持清尘的葬礼之事了。玄清殿的道人们跟着她跑进跑出的忙碌,也没几人来搭理王烁等人。
赵无疾走到王烁身边来,小声道:“二公子,我们在这里,好像不大受欢迎。”
“我还就非得,在这里赖上几天了。”王烁道。
赵无疾有点不解,“二公子,这是何苦?”
王烁道:“在这里不受欢迎,总好过在京城里,被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给恶心到。”
赵无疾点了点头,“属下会派人去打探。”
“爱探不探吧,我不关心了。”王烁扯起了哈欠,不请自来的走进了一间道房里,躺下就睡。
“爱他么谁谁,我只管睡我的大觉……”
次日,王烁去到灵堂看了一眼。
清尘、清仪和她的儿女的尸首都已装殓起来,几个道人在灵堂里念着经。
她们毕竟是罪犯,想要风光大葬是不可能了。念几天经了悄悄在山上找个地方埋了,已经是她们最好的归宿。
虽然她们并不是王烁害死的,但是玄清殿的道人仍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对其不大欢迎是肯定的。就连九仙媛,也对王烁不冷不热。
王烁却像是真的赖上了,压根没打算走。
这天午饭后,下山打探消息的护卫回来了。赵无疾来向王烁禀报。
他说朝廷方面已经出了告示,向京城的百姓宣告说,天罚者一案已经告破,匪首及匪众,已经尽数被左金吾卫及左街署所剿灭。
被下狱的太子确证无辜,已经被放出来了。
这个告示用来糊弄不知情的长安百姓,显然已是足够了。天罚者已经被杀光,不会有废太子而朝野动荡的事情发生,长安的百姓不用再人心惶惶了。
但是对于王烁等人来说,这通告示就是在糊稀泥——匪首到底是谁?
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告示并没有言明。
于是,这也成了赵无疾与丁贵等人,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很想找王烁问个清楚,但王烁讳莫如深,他们也就不敢来问了。
次一日,再有消息来报,说杨慎矜一案已经下判。他被褫夺了爵位和官职,贬出京城去往蜀中,成了一名小小县尉。他的两个兄弟也都受到了牵连,分别被贬出京城,放外到偏远州县做了无足轻重的小官。
这对王烁来说早在预料之中,因此它也无法激起什么波澜。赵无疾等人最关注的仍旧是——究竟谁是天罚者的幕后首脑?!
这件案子,莫非就准备这样稀里糊涂的,糊弄过去不成?
到这时,连玄清殿的道人们也开始好奇了——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
是谁,蛊惑害死了清尘与清仪等人?
但是屁民就该有屁民的觉悟,道人们更加不敢来找王烁发问。
第三天,清尘与清仪等人要下葬了。
一大清早,王烁带着赵无疾与丁贵两人,随同道人们一起护送棺椁,来到了离宗圣宫不太远的一片山林之中。
这里已经挖好了土坑。
几名道人在一旁念着经,只等举行最后的葬仪之后,将棺椁掩埋。
九仙媛走到王烁身边,小声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清尘说的吗?”
“难道,她真能听得到吗?”王烁问道。
“信,则能。”九仙媛说道。
“只有一句。”王烁轻叹了一声,“来世,莫太聪明了。”
九仙媛沉默了片刻,“的确,聪明人总是活得很累。”
“所以,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没心没肺的笨蛋。”王烁道,“不该知道的,一律不去弄懂。不该我管的,一律不去管。傻人才有傻福。”
九仙媛淡淡一笑,“我感觉,你一直都挺有福气的。”
“骂得好,骂得好。”王烁呵呵的笑,“能得九师姐一骂,胜造七级浮屠。”
“你在一群道人面前说造七级屠浮,是想怎样?”九仙媛道。
王烁仍是呵呵的笑,“九师姐嫌弃我好几天,终于又肯跟我说笑了。”
“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心中沉重。”九仙媛轻吁了一口长气,说道,“清尘,只是一个可怜的殉葬之人。”
王烁点了点头,这话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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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就是权贵斗争的一个牺牲品。
九仙媛说道:“当今圣人杀伐果断,对谁都是一样。你猜他这一次,会不会也一样的铁石心肠?”
“我不知道。”王烁摇头,“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三天了,京城方面还没有消息传来。”九仙媛道,“难道这一次,圣人会大发慈悲放过自己的混帐儿子?”
王烁淡淡一笑,“我说了,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
“私下讨论一下,终归是可以?”九仙媛对王烁的态度,明显有点不满。
“可以,可以。”王烁笑了一笑,“九师姐说可以,那就必须可以。”
赵无疾和丁贵一听这话,都凑了过来。
王烁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憋了几天,都想弄个清楚,是么?”
两人都只是笑笑,没说话。
“庸人自扰。”王烁用嫌弃的口吻说道,“知道这些,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满足好奇心。”赵无疾笑道,“憋着又不敢问,太难受了。”
丁贵一个劲的点头。
王烁摇了摇头,“九师姐,那就麻烦你帮忙解一下惑,可别把我这两个好属下给憋死了。”
九仙媛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说道:“当今圣人子女极盛,有近六十之多。当今太子,在一众皇子之中排行第三。”
赵无疾与丁贵感觉有点奇怪,“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这与天罚者一案有何关系?”
“不要心急,你们马上就能知道了。”王烁道,“九师姐,你请继续。”
九仙媛说道:“三天前,太子曾经被下狱。试问,如果太子因此而获罪被废,谁的获利最大?”
赵无疾与丁贵恍然大悟,“当然是下一个太子!”
“没错。”九仙媛道,“常言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当今圣人最宠爱的杨贵妃,并无子嗣。那么遴选太子,定要按照长幼之序。”
“圣人的长子,庆王李琮,早年因打猎而毁容,因此身为长子却一直无缘东宫。”
“圣人的次子,隐太子李瑛,已诛。”
“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
“四皇子棣王李琰,两年前因为姬妾争宠而行厌胜之术,被圣人问责,活活吓死在皇宫鹰犬房内,沦为天下笑柄。”
“五皇子鄂王李瑶,早与隐太子李瑛一同被诛。”
“六皇子……荣王李琬。”说到这里,九仙媛特意停顿了一下,再道,“在圣人诸多皇子之中,唯荣王烁李琬丰仪伟器博学多才,于仕林之中颇具声望,并且深蒙圣人宠爱。”
“另有,荣王李琬与皇长子庆王李琮,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其母刘华妃,想必你们并不陌生。前不久,你们刚刚破获了刘华妃墓葬被盗一案。”
赵无疾与丁贵同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竟是荣王?”
“贫道可没有讲。”九仙媛道,“你们,你休要乱言。”
“是是,我们绝不乱说。”
王烁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在心中回忆,杨慎矜托崔敬捎来的一句话。
有两个人,不可深信、不得不防。
一则太子,一则荣王。
杨慎矜,就是被这两个人当中的某一个,所出卖的。
九仙媛道:“其实早在几年前,右相就曾向圣人进言,可废太子而立庆王琮为储。圣人因庆王容貌被毁、有损君仪,因此没有采纳。”
“那么庆王和荣王兄弟俩,跟右相肯定是一伙的!”赵无疾和丁贵恍然大悟,“这就全都说得通了!……天罚者假意谋刺右相,实则是要扳倒太子。事后,他们再联手占据东宫!”
“心知即可,绝不可在外胡说。”王烁道,“否则,谁说谁死!”
“喏!”
第305章 守珠待兔
清尘已经入土为安,王烁似乎再无理由继续赖在玄清殿里。
正好,他也有点想念安菲娜姬了,于是决定下山回家去。
于是午后下山,停晚进城。
夜色初降之时,王烁回到了家里。
受了一番绑架惊吓的安菲娜姬,躲在蜜园,和他兄长安国臣待在一起。得闻王烁回来,安菲娜姬顿时就放飞了自我,又变得欢呼雀跃起来。
“二郎,你出去好几天,事情忙完了嘛?”安菲娜姬抱着他不松手,嗲嗲的问。
“忙完了。”王烁抱着她,就如同拥抱了自己可能拥有的一切,心里感觉特别的塌实。
“虢国夫人派人来请了我好几次,我都没敢出门。”安菲娜姬道,“明日你若无事,陪我一同过去,可好?”
“好。”王烁一口答应,非常的干脆。
“咦?”安菲娜姬倒觉得惊奇了,“我就随口一说,你当真没有公务可忙了吗?”
“没有。”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往后的两三个月,我怕是要每天都和你待在了一起了。”
“哇!”安菲娜姬发出了大喜的惊叫,口中却道,“那得多腻歪呀,我会很嫌弃嫌弃你的!”
女人嘛,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至少这天晚上,她还没有嫌弃王烁。
王烁也表现出了少见的温存与激情,就如同当初刚刚“认识”安菲娜姬时的一样。
安菲娜姬只当是,小别胜新婚。
她完全不知道,王烁消失的这几天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她更加不知道,短短的几天,已经让王烁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或许,男人真是为江山而生。
但是,拯救世界、为国为民这一类的雄心壮志,到最后往往只是落得一场虚空。
就算是少数人成功的坐拥了一整个天下,到头来也不过是孤家寡人满心寂寞。
珍惜眼前人,比什么都重要。
次日一大清早,安菲娜姬还横在睡榻上做着她的首富美梦,王烁亲自把早餐拿到了卧室里来。
安菲娜姬醒来之后几乎吓了一跳,“哇!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值得让你大惊小怪么?”王烁笑道。
“啧啧!”安菲娜姬看着那些膳食,当真是啧啧称奇,“你可是名门公子、四品大员,哪能亲自给自家的小妾担茶送饭?传了出去,都可算是丑闻啦!”
“少废话,赶紧洗漱,过来用餐。”
“我要你亲手喂我吃。”
“得寸进尺……”
“我受伤了,我被人绑架了,我受了惊吓,我是弱女子!我昨晚累了,我腰酸腿软……”
“好好好,喂喂喂!”
安菲娜姬非常得寸进尺,宛如重度瘫痪的狠狠享受了一回王烁的悉心伺候。
一顿早餐,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到二人走下楼来时,厨子们都在准备午饭了。
赵无疾迎上前来,正要参拜,安菲娜姬抢先说道:“可别又是出了什么大案了?”
“如夫人放心,没出大案子。”赵无疾笑了笑,转头对王烁道,“二公子,属下去了一趟官署,那边一切如常。只有一件小事,李晟想请二公子代为定夺。”
“什么事,说吧?”
赵无疾道:“前番李晟假扮右相吸引刺客来袭,一举大破天罚者。右相认为李晟救了他的性命,对他格外的感激。几日来,右相连番发出邀请,想叫李晟过府饮宴。李晟未得二公子允诺,一直推脱未有应承。”
“叫让去吧!”王烁道,“我没那么小器。吃顿饭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赵无疾犹豫了一下,说道:“二公子,我们固然相信李晟,但是右相向来手段多端。他要是趁机将李晟从左街署挖走,我们也是无可奈何。”
王烁道:“真要是兄弟,打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如果李林甫真要提拔李晟给他换个职事,未必就是坏事。”
“属下明白了。”赵无疾叉手一拜,“属下这就去给李晟回话。”
王烁道:“顺便告诉他们,最近若无大事我不会再去官署了。叫他们谨慎办事,好自为之。”
“喏。”
赵无疾走了。
安菲娜姬道:“你当真不去官署了?”
“不去。”
“你才新官上任没多久,就这样撂挑子不理事,当真好吗?”安菲娜姬道,“万一人走茶凉,怎么办?”
“你没看到,赵无疾每天都会过去看一眼么?”王烁笑了笑,“再说了,就算我想让这杯茶冷透了,别人也会不乐意的。”
“什么意思嘛?”
“官场上的破事,你就别问了。”
“好,我不问。”安菲娜姬挽住王烁的胳膊肘儿,撒娇道,“那说好了哦,今天陪我一整天,我们一起去虢国夫人府上?”
“好,现在就走!”
两人略作收拾,各自骑上一匹马准备出门。
安菲娜姬多少还有一点惊弓之鸟的心态,于是王烁带了冯刚和四名护卫一同带刀出行,这让她感觉安稳了不少。
少时过后,一行人来到了虢国夫人府上。
巧不巧,虢国夫人府上今天还有了别的客人。
这位客人,王烁很熟。
和政郡主。
她依旧穿回了便于行动的胡服,骑着马来的,看来像是寻常的造访,不似那日的受邀赴宴盛装出行。
安菲娜姬远远看到和政郡主,就在王烁耳边小声道:“她怕是知道你休了长假,专程来这里守株待兔,找你的吧?”
“胡说。”王烁淡然道,“既是找我,何不直接去我家里?”
安菲娜姬嘿嘿的笑,“人家难为情嘛!”
王烁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安菲娜姬算是蒙对了。
太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牢狱之灾,外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烁与和政郡主却是这一件事情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现在,可能还有一些善后的问题,需要讨论。和政郡主直接登门前去拜访王烁,确实太过现形。在虢国夫人府上守株待兔,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二人上前,先后与和政郡主、虢国夫人打了照面。
虢国夫人颇感惊奇的看着王烁,“王公子,竟然也会屈尊前来?”
“怎么,不欢迎吗?”王烁笑道。
“王公子说得哪里话?”虢国夫人笑言道,“近日我足不出户,也知道京城风谲云诡。王公子于浪尖弄潮,可曾是忙完了?”
王烁呵呵一笑,“弄潮已罢,上岸歇息。”
“我说嘛,原来真是忙完了。”虢国夫人笑吟吟的看向和政郡主,“郡主来得也挺巧呀,难不成你也忙完了?”
和政郡主淡然微笑,“我一个大闲人,没什么好忙的。”
“闲人,都是好命的人。哪像我和安菲娜姬,都是劳碌的命。”虢国夫人笑嘻嘻的拉起安菲娜姬的手,“菲儿,来,我们去谈我们自己的事情。”
“好,我们走!”
两人颇有默契的结伴离去。
王烁看着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看着王烁。
“谈一谈?”
第306章 妹妹你坐船头
虢国夫人的府上很漂亮,楼台亭谢,曲廊山池,精致辉煌不输皇宫。
王烁来过几回了,但像今天这样颇有闲情逸志的参观游玩,还是第一次。
身边,还跟着一个和政郡主。
两人,就像是一对相亲见面后的年轻男女,保持着礼貌又不失亲密的距离,轻声细语的小声交谈。
只不过,谈得却是关乎朝廷与国家的大事。
“今次太子能够脱险,多亏王公子仗义襄助。”和政郡主道,“太子特意让我转答,他的感激之情。”
“感激就不必了。”王烁道,“责职所在,我只做了一些,我的份内之事。”
和政郡主微笑点头,不予辩驳。
王烁的话说得在理,从哪方面看,他一直都是在坚持原则,履行着一位金吾郎的职责。
只有深知内情的人细下品味,方能获悉他一举一动当中暗藏的那些,春秋笔法。
简单来说,如果这一次王烁只要稍稍偏一下手,不把清尘交待的那些事情告诉和政郡主与李泌,那么,整死太子毫无问题。
同样是职责所在,出于保密,王烁不告诉和政郡主与李泌,那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是他既然选择了“说”,这其中就包含了他的某种立场。
归根到底,王忠嗣的儿子,很难做到眼睁睁看着太子倒台,却无动于衷。
“我听说,清尘死了?”和政郡主道,“服毒自尽?”
王烁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消息灵通还是眼光足够敏锐,和政郡主说了一句,“你不要太难过。”
“什么?”王烁微微一怔。
和政郡主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死亡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王烁点了一下头,“我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但我却看出,你的心情似乎有点沉重?”
“最多也就只是,有那么一点沉重。”王烁道,“她是皇甫惟明唯一存活的女儿。而我,则是王忠嗣的儿子。难免会有那么一点,兔死狐悲之感。”
和政郡主微微一怔,“你千万不要这么去想。”
王烁呵呵一笑,“怎么,想一想也会犯了大忌吗?”
“那不至于……”和政郡主轻叹了一声,“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没关系。”王烁张开双臂,很是不雅的张嘴扯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如此轻松。咱们随便聊一聊天,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和政郡主看着王烁这副样子,笑了起来,“几天前看到你的时候,你绷得就像是一根弓弦,异常的紧张和疲惫。现在这样,倒是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王烁轻松的笑道,“人嘛,犯不着过于难为自己。有朝一日葬身黄土,什么都不会留下。”
“但你也犯不着,太过于沮丧。”和政郡主道,“虽然我知道,确有一些事情让你失望与灰心了。”
“我怎么不知道?”王烁回头看着和政郡主,笑道,“要不,你说给我听一听?”
和政郡主冲王烁瞪了一下眼睛,用眼神骂了一句:你不要太狡猾!
王烁呵呵的笑,“说嘛,如同闲聊一般。”
和政郡主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犹豫,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庆王寻短见自杀的事情,你知道么?”
“刚刚才听你说起。”王烁道,“怎么回事?”
和政郡主说道:“庆王因为容貌有损,很少离开家门,更少抛头露面。连我这个做侄女的,见他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
王烁点了点头,大唐第一宅男,非庆王莫属了。
“但是那天,我却听说……”和政郡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圣人突然驾临了庆王府。”
王烁不动声色。
“你知道这件事情?”和政郡主问道。
“同样,也是刚刚才听你说起。”王烁暗暗惊讶,我什么表示都没有,她怎么猜到的?
和政郡主说道:“但是圣人没待多久,就走了。随后,就发生了庆王引刀自尽,被王府医官抢救回来的事情。”
“他还当真抹了脖子?”
“抹了。”
王烁笑了,刀法不行嘛,抹了脖子都还能抢救回来。
“你笑什么,莫非是在兴灾乐祸?”和政郡主问道。
王烁笑呵呵的说道:“荣王,就没有站出来说过什么吗?”
“没有。”和政郡主回答得很肯定。
王烁点了点头,很显然,庆王把“天罚者”的事情,全部一肩给担下来了。然后挥刀抹脖子,然后又被抢救回来。
挺漂亮的一出苦肉计,就是不知道演技过不过关。
不过嘛,再精湛的演技也骗不过李隆基。毕竟,他可是梨园子弟的祖师爷。
至于他是否相信,就看他内心如何抉择了。
“以往,我与荣王、仪王,都颇为亲近。”和政郡主小声的说道,“但是往后,我恐怕都不敢再去他们府上了。”
“去。为什么不去?”王烁道,“要想在京城活得自在,就得学会装聋作哑。这次的事情,本就雷声大雨点小。你一个晚辈更应该择身事外,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便就对了。”
和政郡主直皱眉,“为何你说话,总像我父亲?”
王烁哈哈的大笑,“怎么,太子也如此训诫于你?”
“可不就是了。”和政郡主轻吁了一口气,“但我心里,终究是,已经有了一道坎。”
王烁呵呵一笑,“才一道?”
“你希望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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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怕是还会更多哦!”
和政郡主皱了皱眉,扔给王烁一个“讨厌”的眼神,大步朝前走去。
王烁呵呵直笑,还是头一次见到和政郡主生气。
表情挺逗的。
他大步追上去,两人走到了人工小湖边,岸边有小船。
“划船吗?”王烁问道。
“这都冬天了,谁还有兴致划船?”和政郡主意兴阑珊的样子。
“我有啊!”王烁笑道,“赏个脸,陪我一程?”
“我可是大唐的郡主。”和政郡主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道,“想让我给你赏脸,可不那么容易。”
“有什么条件,尽管提。”王烁道。
“今晚……”
“同意!”王烁跳上了船,朝和政郡主一伸手,“来吧,上船!”
和政郡主岂止无语,脸都红了,“我还没说完!”
“不用说,我懂的。”王烁呵呵直笑,朝她招手,“快上来,我要开船了。”
“谁要上你的贼船?”和政郡主都要气乐了,“走了,不陪你疯了。”
“喂!……”王烁双手一叉腰,“真是太不仗义了。”
和政郡主站住脚步,转过身来,“至少,你也得先听我把话说完。”
“上了船,再慢慢说。”王烁笑呵呵的道,“同一条船上的人,凡事都好商量嘛!”
和政郡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走回岸边来。
王烁伸手,牵住她的手,扶着她小心的上了船,坐下。
长篙一点,小舟启动。
王烁坐进船舱,轻松自如的挥动单边船桨,小舟轻盈而平稳的朝湖心划去。
心情还算不错。
王烁真想高歌一曲,妹妹你坐船头……
“想不到你一个西军出身的将军,竟然还会划船?”和政郡主感觉挺意外。
王烁笑道:“没听到虢国夫人都说么,我是一个弄潮儿。”
“好吧,弄潮儿。”和政郡主笑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吧!”
和政郡主道:“我父亲想要见你一面。”
“什么时候?”
“刚才说过了。”
“今晚?”
“对,就今晚。”
第307章 丑媳妇见公婆
见太子,这显然不会是简单的私人会晤。就算真的只是闲话了一番家常,在别人看来,那也会是一个政治事件。
这会儿,王烁真希望和政郡主不是太子亲生的。她要是一名普通女子该多好,就算是别家皇子的女儿,那也行啊……
当然,庆王与荣王除外。
“你有顾忌?”和政郡主问道。
王烁一边轻松的挥桨划船,一边说道:“我是怕,别人有顾忌。”
和政郡主淡淡微笑,“既然你主动选择了离开河陇,来到京城。不是早该,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么?”
王烁一听,这话倒也挺有道理。
王忠嗣九岁进宫,由太子的生母抚养长大。如今的东宫那边不仅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兄弟,还有他的童年少年和十几年抚养之恩。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与东宫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就算王烁自己故意远离,在别人看来,那也不过是刻意的假装。
反倒欲盖弥彰。
于是王烁一笑,“那我得,回去好好的梳妆打扮一下。”
“大可不必。”和政郡主顿时就笑了,“你现在这副尊容,就挺好的。”
“那不行。”王烁一本正经道,“头次登门,必须要在令尊大人那里,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和政郡主摇头而笑,“随你好了。”
在湖中游玩了一阵后,王烁将船靠岸,扶着和政郡主小心翼翼的离船上岸。
不远处的花圃亭子里,虢国夫人啧啧的道:“郎情妾意,好生叫人羡慕。”
安菲娜姬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眨都不眨的认真观望,嘴中却道:“夫人,你刺激不到我。”
“口是心非。”虢国夫人咯咯直笑。
“这是早晚的事情,我早就盘算好了。”安菲娜姬说道,“等到他们成亲,我就搬回蜜园去住。”
“你当真受得了?”虢国夫人笑问道。
“这有什么?”安菲娜姬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说道,“一个男人要是连三妻四妾都做不到,那定然是个废物。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废物的。”
“嘴硬。”虢国夫人冷笑,“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的爱郎和别的女子亲近,却无动于衷。”
“好吧,我是有点嫉妒……”安菲娜姬撇着嘴,老老实实的承认了,但又道,“但如果是和政郡主,我能接受。”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相配。”安菲娜姬说道,“和政郡主是一个颇有主见又识大体的人,我应该能够和她好生相处。之前我还一直担心呢,万一主母是个刻薄刁蛮之人,那我可就惨了。”
虢国夫人摇头笑了笑,“菲儿,你真是心胸宽广。”
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嘿嘿的笑,“夫人,你也不错哦!”
“我?……”虢国夫人呵呵一笑,“你是在报负我吗?”
“岂敢、岂敢。”安菲娜姬笑道,“据实而论嘛!”
“我可没有,你这么宽广的胸襟。”虢国夫人说道,“倒是他夫人,令人称奇。”
“哦?”安菲娜姬很好奇。
虢国夫人笑了一笑,说道:“他夫人对我们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是,她非但从不反对,还把我当作挚友相待,时常邀我去她家中赴宴。然后她就回避,留下我与杨钊独处。你说,她是不是一个奇人?”
安菲娜姬愕然,“佩服!佩服!真是个奇人!”
“还有更加奇特的事情呢!”虢国夫人笑道,“早年杨钊因公远行,数月方回,她却怀孕了。杨钊质问于她,她说因为太过思念夫君,梦中与夫君缠绵,因而怀上了夫君的骨血。”
“哈哈哈!”安菲娜姬大笑,“太荒诞了!这种鬼话,也会有人信吗?”
“他信了。”虢国夫人笑道,“并且把那个孩子视同己出,抚养至今。”
安菲娜姬啧啧称奇,“那他们两人,还真是一对天作之合呀!”
虢国夫人淡淡的道:“连你也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吗?”安菲娜姬笑着说道。
虢国夫人轻叹了一声,“这么说,我也跟他们是一丘之貉了。”
安菲娜姬微微一惊,连忙收敛了神色,“夫人,我并非此意,请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什么。”虢国夫人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知道,外人如何看待于我。大抵不离水性杨花,轻佻浮浪这些字眼。”
“不不,并没有……”
“算啦,菲儿。”虢国夫人笑道,“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还能不知道么?”
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犹豫不决的小声问道:“那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虢国夫人眨了眨眼睛,凝眸看着安菲娜姬,小声道:“你说,我若与杨钊断绝关系,将会怎样?”
“这!……”安菲娜姬微微一惊,“这是夫人私事,我岂敢多嘴?”
“菲儿,我们难道还没有成为朋友吗?”虢国夫人问道。
“早就是了。夫人是我来到京城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也会是最重要的一个。”安菲娜姬喃喃的道,“只不过,这种事情……”
“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私事。”虢国夫人道,“你回去跟王烁讲一讲,他会明白其中的曲折情由。”
安菲娜姬一愣,“夫人隐私,我万万不敢泄露。”
“不,你必须跟他讲。”虢国夫人道,“最好是让他,帮我拿个主意。”
“这……”安菲娜姬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见虢国夫人态度坚决,只好点了点头,“好吧,我姑且试上一试。”
“千万不要忘记了。”
正说着,王烁与和政郡主朝这边走过来了。
“夫人,思宁还有一些小事待办,就请告辞了。”和政郡主上前来请辞。
虢国夫人连忙起身相迎,“既然郡主要事在身,我也就不便相留了。但若得闲,寒舍随时恭迎郡主大驾光临。”
“多谢夫人。思宁告辞。”
“郡主请。”
和政郡主走了,虢国夫人亲自相送。
“菲儿,我要回去办点事情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一同回去?”王烁问道。
安菲娜姬眨了眨眼睛,“我还有一些事情,要与夫人相商。要不你先回去吧,留下几个护卫给我便好。”
王烁点头微笑,“好。”
正要走,安菲娜姬突然一把将他扯住,“晚上早点回来呵!”
王烁感觉有点意外,“赴宴而已,很快就回。肯定不会在外面过夜。”
安菲娜姬道:“不会是,太子叫你赴宴吧?”
“没错,就是太子。”
“哟!”安菲娜姬有点酸酸的,说道:“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吗?”
“……”王烁有点无语,“这话,怎么说的?”
“当初带我去见你父亲的时候,你不就是这样说我的嘛?”安菲娜姬道。
“那不一样……”王烁都乐了,说道,“菲儿,你要是不高兴,那我就不去了。”
“那不行,你还是去吧!”安菲娜姬道,“人家可是太子,你可不能爽约。”
“太子又怎样?”王烁一本正经的道,“蜜宝宝若是不高兴,皇帝叫我,我也不去。”
“就知道吹牛!”安菲娜姬终于是笑了,“好啦,我没那么小心眼,你快去吧!”
“那我真的去了哦?”
“去吧,去吧……”
第308章 上!
王烁回到家里,也没真的梳妆打扮,只是换了一下稍显正式的衣服,然后准备了一份既不贵重也不寒酸的礼物,这便骑上马儿出了门。
长安现在比较流行“过午不食”,一般来说宴请宾贵都是午食。太子却请王烁过去吃晚饭,并且设宴地点并非是在十六王宅,而是在安邑坊的外宅之中,其用意也是明显。
还是不想,太过招摇了。
安邑坊就在东市之南,离王烁所居的宣阳坊很近。他独自一人骑马出门,没多时就到了安邑坊的西门。
和政郡主,居然亲自在坊门口等候。
王烁连忙下了马,“哪敢劳烦郡主,亲自相迎?”
“我若不迎,你找得到么?”
“你可以叫下人过来。”
两人并肩步行,且走且聊。
没多久,停在了一户庄院面前。
庄院并不太大,也不显得奢华,内外的建筑与装点,颇有一番温润如玉的书卷之气。
“这里,曾经是太子资助儒生开办的一个私教学堂。招收的,都是一些无钱上学的平民子弟。”和政郡主说道,“后来有人弹劾,说太子纠结儒生私议国政,有结党之嫌。无奈此处书院只得关闭,至今已经闲置一年有余。太子觉得可惜,就把这里改成了书斋。若得闲暇,就带着我们兄弟姐妹过来静心读书,品诗论赋。”
王烁摇了摇头,太子也真是苦逼,干什么都被人盯得死死的。
“进去吧!”和政郡主微笑道,“今日家宴,随意就好。”
家宴?
王烁笑了一笑,我怎么感觉像是面试呢?
“你又在笑什么?”和政郡主道,“这一天下来,尽看到你傻笑了。”
“不笑,难不成哭?”
“贫嘴!”
二人走进宅院,有小黄门过来接引了马匹。另一人抱起了王烁带来的礼物,一同跟在和政郡主的身后走过一条回廊,停在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木阁前。
太子李亨,就坐在里面捧读一本书籍。在他侧旁还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正在全神贯注的执笔书写。
“父亲,王公子来了。”和政郡主上前一步通报。
太子连忙放下书本,那个年轻男子也放下了笔,两人都站起身来。
“王烁参见太子殿下。”王烁连忙施礼。
“耀卿,不必多礼。”李亨走上前来,上下的打量了王烁几眼,喜笑颜开,“真是一表人材。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太像了!”
被夸了帅的王烁,很想表现出一点脸红和腼腆,可惜是这张脸实在是太不争气了,非但不红还笑容满面。
好吧,既然帅得这么明显,干脆就认了。
和政郡主在一旁暗自好笑,指着旁边那位年轻男子说道:“王公子,这位是我兄长,建宁郡王,太常卿同正员,讳倓。”
建宁王李倓?
王烁微微一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史之乱爆发后玄宗逃往蜀地,太子李亨北上宁武称帝,他的儿子李倓表现非常的优秀。
他除了劝说太子不要效仿李隆基逃跑,还建议他临危受命,担纲起为国讨贼的平叛重任。
他这样的担当和勇气,与当时跟随李隆基一起逃跑和坐地等死的那些龙子龙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所以,王烁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李倓不止是嘴上厉害说服了李亨,他还身体力行的做出了表率。他把自己当成了一员武将,不畏生死的亲自上阵厮杀,沿途开道抗击追兵,保护太子成功赶到了灵武,称基称帝。
后来,建宁王统兵作战屡获胜利,立下了赫赫战功。
可惜,他这样一位英果非凡文武双全的皇子,后来竟然被太子李亨给亲手杀掉了……
此刻,当王烁看到年轻英俊的李倓,面带微笑的与太子李亨站在一起,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心中百感夹杂。
“耀卿兄。”倒是李倓主动上前,先给王烁打了招呼,“久违了。”
“王烁失礼。”王烁连忙叉手一拜,“参见建宁王。”
“你我兄弟,千万不必如此多礼。”李倓很大度的笑道,“久闻耀卿兄赫赫威名,早想与你结识一番。可惜缘悭一面,直到今日方才得见。真是苦煞我也!”
王烁看得出来,李倓是真热情,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眼中都冒着一阵喜气,就如同见到了一位阔别已久的挚友。
“王烁,愧不敢当……”
李亨呵呵的笑,“今日家宴,就只有我们四个人。耀卿不必拘谨,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中一般。”
王烁叉手而拜,“谢太子殿下,王烁遵命。”
“你看你,又见外。”李亨心情颇好,笑声不绝,“三郎,思宁,你们先陪耀卿聊着。为父下去换身衣服,即刻便来。”
“好。”
李亨先走了,让年轻人坐在一起自由的交谈。
“耀卿兄,快请坐。”
李亨刚走,建宁王李倓就拉住了王烁的手,让他坐到了自己旁边,兴奋又期待的说道:“我真的是有许多的事情,想要跟你好生的聊上一聊。”
王烁笑了一笑,“不知建宁王殿下,想聊一点什么?”
“建宁王殿下?”李倓一笑,“你不嫌麻烦么,叫我李三就好。”
王烁笑了一笑,“直说,聊什么?”
“哈哈!好,好得很!”李倓大笑,“宝剑雕弓,良马金鞍,武艺骑射,排兵布阵,青史英雄,千古文章,皆可聊!再或者,我们可以切磋一下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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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郡主安安静静的站在两人的旁边,笑而不语。
“思宁,快给我们上茶呀!”李倓一点不客气的说道。
“岂敢、岂敢。”王烁只是笑。
“好,这就给两位少年英雄上茶。”和政郡主摇头笑了笑,“真是臭味相投。”
“错。”李倓一本正经的道,“这叫惺惺相惜!”
和政郡主,还真的给王烁和李倓各上了一杯茶。然后,她就离开了小阁。
李倓果然很健谈,并且多才多艺文武皆通。由他发起话题,王烁跟着他聊,竟然真的颇为投机。
两人聊得正欢,刚刚消失了片刻的和政郡主,又出现了。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戎服,戴着武弁,手里提着一把弓,身后背着一壶箭。
英姿飒爽!
“二位,要来切磋一下箭术么?”
李倓立刻就站起了身来,“耀卿兄,大名鼎鼎的河西小霸王,赶紧来给我们露一手吧!”
“什么河西小霸王?”和政郡主面露鄙夷之色,“未必还就是我的对手呢!”
哟?
王烁都笑了,我还真是没见过女人射箭。
敢向我挑战的,更是头一个!
“先说好,输了的可不许哭。”王烁笑呵呵的站了起来。
“哼……”
和政郡主一言不发朝前走了数步,前方院墙边已经有仆僮摆好了箭垛。
只见她前后错步侧身站立,动作标准,仪态万方。
拈弓上箭行云流水,拉弓满月一气呵成。
“嗡”的一声响,那箭如秋泓乍现飞逝而去。
“笃”的一声,直中三十步外箭垛红心!
“好!”李倓鼓掌,大声叫好。
和政郡主扭头回身,英气勃勃的脸上,泛着令人迷醉的笑容。
“先说好,输了的可不许哭!”
王烁呵呵直笑,“你已经赢了。”
“不行,必须比过。”和政郡主有那么一点小固执。
王烁笑道:“你都赢了,还想怎样?”
“我才不要你让我。”和政郡主道,“胜之不武。”
李倓突然在背后,将王烁往前一推,“上!”
上就上!
第309章 征服
别小看弓箭,如果没有得到过专业的指导、经历过系统的练习,一般人想要把弓顺利的拉满都有难度,哪怕他有足够的力量。
拉满了保持姿势不晃动,更难。
能够长时间的拉满弓保持它不晃动,并能精准射中远处的目标,难上加难。能做到这一程度的,勉强可算登室入室,达到了民间高手的级别。
如果能在战阵之中,连续的拉弓不停的命中目标,难道将会极大。军队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都不算太多,已可算是“专业高手”的级别。
再如果想要骑着马在疾速的奔驰之中,精准并且连续的命中目标,那得是神射手的级别。
刚好,王烁就是这一级别当中的顶尖佼佼者。
和政郡主的箭术,已经算是不错了,可算是民间高手当中的上流水准。
但跟王烁比起来……就好比是大学校队的主力,遇到了nba的mvp。
王烁拿着弓走上场的时候,心里就在不停的琢磨:我可不能欺负她,万一真哭了怎么办?……那我该要怎么输,才好呢?
“喂,用心一点。”和政郡主仿佛是看出了王烁心中的小九九,认真的叮嘱道,“不许你让我。”
王烁真是为难了,把弓放下来,“算了,不比了。”
“为什么?”和政郡主挺不满的,“瞧不起我吗?”
“不是,不是。”王烁笑哈哈的,不知道怎么说。
李倓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思宁,人家可是军队里的极尖高手,哪好意思欺负你呢?”
“你就认定,他一定能赢?”和政郡主有点不服气,“我就不信了,军队里的高手,就能强到哪里去?”
王烁早就知道,和政郡主性比男儿,有着较强的好胜之心。今日方才知道,她多少还有那么一点不知天高地厚。
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
和政郡主毕竟是圈养在十六王宅里长大的皇家“宅女”,从来都是人人让着她。再加上她的年纪还小,在某些方面的眼界不是十分宽广,确在情理之中。
于是王烁的心里,有了主意。像这样的女子,如果不给她一点小小的挫败感,她还会在内心轻视于自己了。
“建宁王说得对。为免胜之不武,我有个提议。”王烁笑着说道,“把我的眼睛蒙上,我再来跟你比。”
“什么?!”和政郡主吃了一惊,“蒙上眼睛,如何射箭?”
“其实到了战场上,是没有时间给你瞒准的。”王烁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心之所想,箭之所至。只能用这里瞄准。”
“我不信。”和政郡主好奇心大起,“除非你现场演示给我看。”
“好的。”王烁笑眯眯的点头。
和政郡主立刻找来一条大唐仕女惯用的宽大披帛,横竖折叠好几次确保它毫不透光。然后,她拿着折好的披帛来到王烁面前,“看你还吹牛。”
王烁呵呵直笑,转头认真的看了几眼三十步开外的那个箭垛,牢牢记在心中。
然后道:“来吧,把我的眼睛蒙上。”
和政郡主便走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拿着那块披帛,往他的眼睛上蒙去。
两人离得很近。
和政郡主仰着头,王烁低着头。
“好香啊……”王烁小声的笑道,“是你用过的披帛吗?”
“休要贫嘴。”和政郡主的脸上微微一红,“闭上眼睛。”
“哦……”
王烁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和政郡主稍稍踮了一下脚,双手将披帛绕到了王烁的脑后,准备打个结。
两人因此离得极近,有如亲密拥抱。
王烁有那么一点冲动,想要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但是身边好像还有一个上千瓦的大灯炮,于是忍了。
建宁王在一旁看着,暗暗偷笑。
“好了。”和政郡主稳稳的系好了披帛,退后几步,“开始吧!”
建宁王也是好奇心大起,走到了王烁的身边来,细心的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
王烁被蒙着眼睛,把脸对着和政郡主,笑容轻松的说了一句:“看好了。”
话音刚落,王烁左脚踏前一步,手腕有力的一抖,那柄弓呼的一声就被抡了起来,稳如插地钢枪的横在了他的身前,稳稳对着箭垛。
一人一弓浑然一体,战场霸王的彪悍气势,瞬间奔放而出。
行家看门道,王烁这个拉风的起手动作,让建宁王面露惊艳之色:漂亮!
和政郡主则是婉尔一笑,装腔作势!
接着,王烁二指拈箭一甩,那箭竿就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一样,稳稳粘在了弓身之上。
轻松无比的二指一扣,长臂后拉,宝弓瞬间满弦!
建宁王与和政郡主,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之声。
王烁的力量之大,技艺之熟,已是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眼界。这一起箭的动作已经不是行云流水可能形容,那绝对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不是勤加苦练就能修炼得到。
那得是有,过人的天赋!
二人惊叹未绝,“砰”的一声沉闷重响,那柄箭已经稳稳射中了箭垛。
二人同时睁圆了眼睛——正中红心!
紧接着,王烁不假思索毫不停滞的再次起箭,连续的“砰砰”两声,两箭再中红心!
二人目瞪口呆……
“还行吧?”王烁笑呵呵的说道,“有些日子没摸弓箭了,有些生疏。”
“咳……”李倓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算……勉强。”和政郡主讪讪的说道,“你能不能再用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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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中红心啊?”王烁仍是被蒙着眼睛,表情仿佛有点懊恼,“好吧,我再试一试。”
“呼”的一声,王烁抡圆胳膊,将三枚箭矢同时搭上了宝弓。
二人惊诧万分,“不可能吧?”
“一切,皆有可能。”
王烁呵呵一笑,施手放箭。
那三枚箭矢宛如三道流星,空中划出三道凌厉而优美的线条,准准落在了箭垛的红心之上。
更气人的是,那三枚势大力沉的箭矢,在箭垛上扎成一个稳稳的品字。把和政郡主之前射上去的那一枚箭,给硬生生的撞了下来。
王烁仍是蒙着眼睛,转过头来看向和政郡主,“其实在战场上,弓箭更多的时候是在以量取胜。一箭射不中,那我三箭总有一个能中的吧?”
李倓:“哈哈哈!”
和政郡主:“……”
正在这时,太子李亨过来了。
“呵,正在比箭吗?”李亨笑呵呵的说道。
王烁连忙扯掉蒙眼的披帛,把弓放到了武器架上,拱手参拜,“太子殿下。”
“不必拘礼。”李亨看向那个箭垛,笑道,“那是谁呀,箭都射到地上去了?”
“是我,是我。”王烁连忙自嘲的笑道,“多日未曾操练,生疏了。”
“蒙着眼睛,哪能射箭呢?”李亨笑呵呵的,拍抚王烁的后背,“你们这些孩儿,就是顽皮。”
王烁笑着点头,“贪玩,确是贪玩。”
李倓笑而不语。和政郡主小脸儿通红。
“你们收拾一下,过来用膳了。”
“喏。”
太子李亨先过去了。
“哼……”和政郡主白了王烁一眼,也走了。
王烁呵呵直笑,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李倓嘿嘿的笑,小声道:“这回,她算是遇着对手了。”
“什么意思?”王烁问道。
“从小到大,思宁都极为要强。无论是读书、习字,还是骑马、射箭,包括女红针线,她都要争当第一。”李倓说道,“当然,她也确实极为优秀。凡是她用心去争的,很少会有输的时候。”
王烁呵呵的笑,小声道:“那她怎么也不应该,找我比箭哪?”
“或许……”李倓用那种“你懂的”眼睛看着王烁,笑道,“她是故意的呢?”
“故意找输,寻不自在?”王烁笑道,“何苦嘛!”
“耀卿兄。”李倓突然换上了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思宁是如此的优秀。若是一名男子在任何方面都不如她,怎叫她心甘情愿?”
王烁恍然大悟,懂了!
想起了一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就这样被你征服……
第310章 把握机会
太子别馆的晚餐菜式,精致而高雅。就用凉丝胡瓜和芋头也能摆出一副山水画卷来,让人不忍下著破坏了其中的美感。
一名侍女被派到了王烁身边,专门给他添酒夹菜。
王烁初时没注意,直到她出声道了一句,‘请为公子添酒’,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他扭头一看,居然是红绸。
王烁立刻看向和政郡主,用表情示意:她怎么在这里?
“当初九仙媛把红绸从你府上带走,还没有离开长安城,就被人盯上了。”和政郡主说道,“二人好不容易摆脱了盯梢的眼线,找到李泌。是我叫李泌把红绸交给了我。藏在这处别馆,直到今日。”
王烁小声道:“你还真是不怕惹祸上身。”
“反正也是躲不掉了,索性就来个灯下黑。”和政郡主笑道,“他们肯定没想到,红绸居然就藏在太子的身边。”
王烁点了点头,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红绸若是落在天罚者或是李林甫的手中,必然对太子十分的不利。和政郡主还真是挺聪明,有胆识!
不过……
“她毕竟是天罚者的涉案之人。”王烁道,“你就这样把留在身边,恐怕不合适吧?”
“所以呀!”和政郡主笑了一笑,说道,“今天把你这位左街使请了来,就是想要听一听你的意见。红绸,究竟该要何去何从?”
王烁扭头看了一眼红绸。
这姑娘静静的站在一旁,冰冷冷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既已涉案,就该依法处理。”王烁道,“太子殿下刚刚脱难,不能在敏感的问题上再惹麻烦。”
太子和建宁王都安静的听着,没有表态。
和政郡主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将他交予右相处置?”
“没错。”王烁道。
和政郡主道:“那你可知,此前被俘虏的天罚者,半被已被杖杀于大理寺。最轻的,也将是充军发配,流放于两千里之外?”
“我知道。”王烁答道。
和政郡主没话说了。太子和建宁王,有点面面相覻。
红绸却出声道:“要我死在大理寺,还不如现在就宰了我。这样人不知鬼不觉,至少不会连累到斋主!”
“你倒是挺仗义。”王烁淡然道,“你虽被天罚者成员蛊惑,但并未犯下血案也没有参与行刺右相。再加上你提供重要证据助我破案,可视为立功赎罪之表现。所以,右相不会治你的罪,更不会把你送到大理寺去吃板子。”
和政郡主道:“右相,恐怕不会听信你这番言辞,更不会任由你来摆布吧?”
“他会。”王烁淡然道,“他因害怕被人行刺,破格让我复出,命我限期三日破案。结果,我只用了两天。这件事情,高力士都是见证。此外,我还派出李晟救了他一命。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原来如此。”和政郡主道,“想不到,你竟能让右相都欠下你的人情。”
“既是仇人,也就没什么人情可言了。”在场只有太子一家人,王烁也就不怕把话挑明了讲。
他说道:“但他毕竟是宰相,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他总不能公然的恩将仇,一点面子都不讲。再者,红绸并非是天罚者的主要成员,手下也没有犯下什么重大的案子。如果是我带红绸过去说明情况,就算右相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他也会表现得十分大度答应宽赦。这一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和政郡主释然一笑,点了点头,“丝丝入扣,合情合理。”
“三郎,思宁。”太子李亨发话了,说道,“看看人家耀卿,多会办事。你们二人时常自夸,却也总是眼高手低。多向耀卿学着点。”
建宁王李倓与和政郡主连忙拜礼,“是,父亲。”
“太子殿下过奖了。”王烁道,“我初到京城,什么都不懂。不足之处,还请太子多多指教。”
“耀卿过谦了。”李亨呵呵直笑,“来,别顾着说话,请满饮此杯。”
“殿下请。”
王烁饮下了一杯酒,红绸蛮听话的打横了坐到他的食几旁,乖乖的给他的酒杯满上。
王烁看着她。
这姑娘低着头,就是不正眼来瞧王烁。
“虽能救你性命,但你以后,恐怕不能再跟着你的斋主了。”王烁说道。
“为什么?”红绸立刻转过了头来,睁圆了眼睛看着王烁。
“你说呢?”王烁道,“念奴是天子近臣,你却是个剑客,并对朝廷有所不满。”
“……”红绸咬牙沉默。
“不如让她跟着我吧?”和政郡主道,“我身边,正缺一个这样的人。”
“那更不行。”王烁道,“你可是皇族。”
和政郡主没话说了。
红绸道:“莫非还要把我,赶出京城?”
“你可以去找你师姐九仙媛,暂时,先在她那里安身。”王烁道,“以后,再看情况。”
“这倒是个办法。”和政郡主点了点头,说道,“红绸,就听王公子的先去宗圣宫安身。念奴那边我去知会,若得空闲,我们一起到宗圣宫去看你。”
“郡主说了算。”红绸表示了同意。
王烁奇怪的眨了眨眼睛,我说的就不能算,是吧?
红绸突然瞪了王烁一眼,用极小的声音骂道:“看什么看?饮你的酒!”
王烁一愣,小娘们儿!……信不信使足了力气打你的板子?!
宴席继续。
太子和李倓都沦为了配角,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王烁与和政郡主在讨论问题,他们两人偶尔插上一两句,发表一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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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今天讨论的,也都不是什么机密或是重要的事情。大家都挺默契的把握着分寸,尽量避免话题往朝政敏感问题上靠拢。
宴席将散之前,太子李亨说道:“耀卿,节度使每年都要进京面圣向朝廷述职,一般都是在岁末,或是赶在上元灯会之前。你的父母,大约会在什么时候会来京?”
“这个,我还没有听说。”王烁道,“待我回头,去问一问我的兄长。”
“好。”李亨笑容可掬,“等你父亲来了,我们再一起好生饮宴几场,定要不醉不归。”
“王烁自当奉陪。”
王烁心想,莫非你还想玩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再一想,应该不会。太子不会傻到这种程度,连这个大忌讳都不顾了。
转头再看了看和政郡主,这姑娘饮了一点酒,双颊酡红,双眸似水,可叫一个迷人。
她要不是太子的女儿,该多好……
宴席散后,李倓送王烁离院。
“耀卿兄,今天有家父在场,饮得不够痛快。”李倓小声道,“改天我去做你,你我二人再作痛饮!”
“好啊!”王烁笑道,“我那边可是有好几个海量的兄弟,你招架得住吗?”
“那就把他们全都叫来。”李倓痛快的笑道,“能和你们这些英雄人物共谋一醉,乃李倓生平最为快意之事!”
王烁呵呵直笑,“那你等着,有你醉的。”
“喂!”李倓突然凑得近了,小声的,贼兮兮的道,“我还从来没有见到,思宁对哪位男子上过心。你可得好生把握机会呀!”
王烁都乐了,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别笑。我说认真的。”李倓用力拍了王烁的胸膛一下,“你可得记住了!”
“行,行,我知道了。”王烁笑呵呵的直点头。
心中却道:我倒是也想。
但是,这不容易啊!
第311章 不见不散
王烁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府里安静得很。
他先去泡了个澡,好好的放松一下最近紧绷的神经和疲惫的肌肉,然后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睡袍,点着一个灯笼来到了二楼的卧室。
卧室里没掌灯,估计安菲娜姬是已经睡着了。
王烁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屋,怕把她吵醒。
刚一进门,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响,有人袭击!
王烁出于本能的扭身一闪。
袭击者貌似学艺不精,一个踉跄就朝前扑倒下去。
王烁顺势对着那黑影一脚踢去,只听“哎哟”一声女子惨叫。
扑通!
重重的扑倒在了地上。
“菲儿?!”王烁吃了一惊,连忙过去扶她。
“呜呜,你打疼我了!”安菲娜姬扑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个劲的干号,“你好狠的心,有了新欢就要杀了旧爱!”
“胡说什么。”王烁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有新欢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要扶安菲娜姬起来。
“就是有,就是有!”安菲娜姬才不肯就范,满地打起滚的躲闪,“你喜欢上和政郡主,你开始嫌弃我了!”
“哎,别乱滚!……唉,踢着我的脸了!……卧槽,这地方不能踢!”
打闹了好一阵,王烁总算是把安菲娜姬给逮住,抱到了床上。
死死压住。
“再逃?”他恶狠狠的道。
“就逃。”安菲娜姬扭过脸去,“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明天我就回西域去!”
“胡闹。”王烁板了板脸,“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安菲娜姬嘟起嘴儿来,用手指戳了戳王烁的胸膛,“你这里说的。”
“没有。”王烁缓了缓脸色,躺到一边,轻言细语的道,“菲儿,就算以后我还会有别的妻妾,你也要相信。你在我心目当中,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
“我相信你。但是我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安菲娜姬小小声的说道,“我以为,我真的心胸宽广,不会介意。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原来我也会放不下。”
王烁笑了一笑,将她搂进怀里,“你若真是完全放得下,那只能证明,你心里其实没有我。”
安菲娜姬小声道:“和政郡主那么优秀、那么出众,我跟她比,简直一无是处……我真是担心,你哪天就不要我了。”
“谁说你一无是处?”王烁道,“你不是立志,要做长安首富的吗?”
“就算当真做了长安首富,我也没有她那么高贵的出身和渊博的学识。”安菲娜姬小声的嘟嚷道,“我拿什么跟她比嘛?”
“为何要比?”王烁道,“你是天下无双的蜜宝宝,没人可比,没人可以取代。”
安菲娜姬总算是嘿嘿的笑了两声,“那你说,你喜欢我哪里?”
“这里。”
“……哎呀,讨厌了。除此之外呢?”
“还有这里。”
“别动手动脚,我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你当真?”
“当真!”
“有本事来呀!”
“来就来!”
事实证明,心里燃有嫉妒之火的女人,绝对不能惹。
王烁被整了个够呛,第二天睡到中午时才起来,早餐都给省了。
当他懒洋洋的来到楼下准备去享用午饭时,看到安国臣正在安菲娜姬的搀扶之下,小心的行走。
“呵,恢复得不错了嘛!”王烁上前去,上下打量他,“感觉如何?”
“再过几天,应该就能行动自如了。”安国臣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真是把我憋坏了,我得赶紧回兴庆宫找我的那些袍泽弟兄们去。”
“不着急,反正现在龙武军也没有什么护卫任务。”王烁道,“把伤彻底养好,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子。”
“行,行。”安国臣一个劲的点头。
王烁看向安菲娜姬,“你今天怎么没去虢国夫人那边?”
“我是突然想了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问你呢!”安菲娜姬道,“我得问过你了,才能去。”
“什么事?”
“大哥,你自己玩去吧!”
安菲娜姬扔掉安国臣,挽上王烁的胳膊就走。
“喂!……哎呀!”
安国臣轰隆隆的倒在了地上,大声骂咧“碎妹子”。
仆人们连忙去扶,安菲娜姬嘿嘿坏笑的拉着王烁跑了。
二人来到膳食厅,一起用餐。
“菲儿,什么事?”王烁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安菲娜姬凑得近近的,小声道:“虢国夫人要我问你,如果她和杨钊断绝关系,将会怎样?”
“这种事情,她叫你,问我?”王烁都感觉有点荒唐。
“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安菲娜姬道,“但是她说,她和杨钊的事情,其实不止是她一个人的私事。这么说的话,你肯定能懂?”
王烁微微皱眉,想了一想,仿佛是明白了。
现在因为杨贵妃受宠,杨氏外戚集团的实力越来越强大。
这其中,尤以虢国夫人特别显眼。
此前王烁两次与她合作,一次救下了海棠与钱三的性命,一次改变了杨慎矜的命运。这都可以证明,虢国夫人虽然人不在朝堂,但她对皇帝、对政局,都是有着很强影响力的。
此外还有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以及她们的两个堂兄弟,也都不容忽视。
杨钊,明面上是杨贵妃的远房堂兄弟,外人只当他是凭着这一层裙带关系得以上位。
实际上,杨钊更确切的身份,是虢国夫人的情头。
如果没有虢国夫人的提携和帮助,杨钊现在估计都还在蜀地厮混,一日三餐都难有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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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杨钊已是一员令人不可忽视的朝堂新贵。他最大的倚仗就是虢国夫人,以及虢国夫人所在的杨氏外戚集团。
可以这样来形容。如果杨氏外戚集团是一个公司,杨钊就是受聘于这个公司的ceo,虢国夫人是董事长。
两人还是情侣关系。
现在,虢国夫人想要开除杨钊,这个情人兼公司总经理……
这件事情,可就耐人寻味了。
王烁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一个结论——虢国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二郎,我该怎么给虢国夫人回话?”安菲娜姬追问道。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王烁道,“容我三思。”
“我就这样的回答她,可以吗?”
“可以。”王烁道,“至少能让她知道,我在深思熟虑。”
“好。”安菲娜姬点点头,“你今天还能陪我一起去虢国夫人府上吗?”
“今天不行。”王烁道,“我得去右相府办点事情。”
“那个老乌龟?”安菲娜姬撇了撇嘴,“你去找他办事,不是自讨没趣么?”
王烁呵呵的笑,“偶尔,也会有例外的时候。”
饭罢之后,王烁便骑上马出了门。
昨天约好了的,今天就带红绸去李林甫那里,把她的事情给办了。
李林甫,一般是上午在大明宫或者兴庆宫的政事堂办公,下午就回了自己家里。午饭后过去,正好。
王烁来到安邑坊的太子别馆,太子与建宁王都不在了,只有和政郡主与红绸在等着他。
“红绸就交给了。”和政郡主说道,“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放心,交给好了。”王烁朝红绸看了一眼,这姑娘牵着一匹马静静站在那里,依旧面无表情。
“你的气色,好像有点差。”和政郡主突然道,“怎么,昨天没有睡好吗?”
“呃……”
王烁眨了眨眼睛,难道要我告诉你,我被人狠狠的欺负了?
好在和政郡主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道:“你要保重身体。既然休沐,不妨四方游玩,好生放松一番。”
“我正有此意。”王烁逮着颜料就开起了染房,说道,“不知郡主有没有闲暇,与我结伴一同游览京城的各处盛景?”
“……”和政郡主看着王烁,脸上渐渐漾起奇怪的笑容。
这是要被拒了?
王烁感觉有点小尴尬,“看来郡主很忙,那我先告辞了。”
牵马转身,一挥手,“红绸,我们走。”
“后天。”
和政郡主突然在他身后说道,“后天,我有空。”
哈?!
王烁转过头来,“后天,不见不散!”
第312章 叫你知道大爷的厉害
一路上,红绸就像是一个被点了静音按钮的手机,一句话也没有说。
王烁自忖跟她也没有什么闲天好聊,于是比她还要安静。
平康坊,右相府到了。
王烁先下了马。
红绸却骑在马上没动。
“下马。”王烁看着她。
“我不想进去了。”红绸说道,“你现在放我走,我去浪迹天涯,自生自灭。”
“有病吧?”王烁有点没好气的道,“都到这里了,你跟我说浪迹天涯?”
“总之我就是不想去了!”
说罢,红绸居然拍马就走。
王烁岂止无语,连忙翻身上马,拍马追她。
正是下午,平康坊里已经有了不不的行人。红绸开始跑得并不快,后来发现王烁追了上来,她便开始加速。
好几次差点撞到行人,沿途一阵鸡飞狗跳。
巡逻的武侯发现了情况,连忙对红绸展开堵截。
这一下就从鸡飞狗跳,升级到了兵慌马乱。
“这女人真是疯了!”
王烁无语之极,索性掏出自己的金吾令牌,对那些武侯下令,“将人拿下,尽量不要伤害她!”
“喏!”
事实证明,个人武艺再出众,也敌不过一群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军人。再加上有“大老板”亲自现场坐镇,武侯们一个个的格外卖力。
红绸没能跑到平康坊,被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的罩住,然后五花大绑的押到了王烁面前。
“交左街署,关进牢房!”王烁很是恼火。
红绸仍旧倔强但也不吭声,任由这些武侯们将她扭送而去。
王烁吁了一口闷气,这小娘们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静了片刻之后,王烁想起此前不久和政郡主的交待,“红绸就交给了”。
要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不被她笑话鄙视?
于是王烁去了左街署。
正是快要到了官员散班的时辰,四下分散的不良人正在往官署赶,汇报手头的工作。李晟、崔敬和王子颜这些人也都在。
王烁找他们简单询问了一下官署的情况,近几天倒是相对太平,除了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再无大案发生。
最严重的案件,就是今天下午红绸在平康坊的“闹市纵马”。
王烁一听就恨得牙痒痒,这娘们儿一直挺横,非得打她一顿板子不可!
“良器,跟我来。”
王烁叫上李晟,两人一起去了牢房。
看守牢房的几个不良人凑在看守阁里窃窃私语,不时还发出一阵奸诈又银荡的怪笑之声,竟连他们的老大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李晟一个箭步冲进看守阁,在他们每人脑门上拍了两个巴掌。这几个家伙瞬间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一般。
“聊的什么,如此开怀?”王烁问他们。
这几个不良人哪敢吭声,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还不回话!”李晟沉喝一声。
“聊、聊的那个女犯……”
“长得漂亮……身条儿也好。”
“进了牢里还敢凶巴巴的,真是欠收拾。”
王烁呵呵一笑,“于是你们就算计着,晚上怎么收拾她,对么?”
“小人不敢!”几个不良人慌忙跪倒在地。
虐囚,这样的事情很常见。进了牢里的人犯要想不受活罪,行贿狱卒是最起码的。如果是女犯人,那可就要自求多福了。
这一现象在许多的地方小衙门,都已经是默认的潜规则。在京城,也并不少见。
但至从王烁接手左街署,就三令五申禁止虐囚行为。谁要再敢顶风作案,丢了饭碗是小,自己进牢里去实地体验一下都是有可能。
看着这向个被吓得浑身发抖的不良人,王烁淡淡的道:“去将那女犯,绑上刑架。”
“啊?”众不良人一愣。
“还不快去?”
“喏!”
这下连李晟都有点愣了,“将军,你这是……”
“老子今天,要虐囚!”
李晟愕然无语,然后又笑了,“看来她真是惹得将军生气了。”
王烁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就是那晚在邸店,来行刺我的那一名女刺客。”
“什么?”李晟果然吃了一惊。
李晟可不是外人。王烁就将红绸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讲了一遍。
“原来将军是想带他,去右相那里销案。”李晟想了一想,“将军不妨,将此事交予属下去办理。倒也不用红绸亲自过去,属下去跑一趟就行。”
“呵?”王烁笑了,“看来右相对你,真是颇为器重了?”
“属下不敢。”李晟连忙叉手拜下,小声道:“但也不敢欺瞒将军,右相确有拉拢之意。他想让我去右金吾卫担任五品左郎将,统领两团精锐越骑,从此负责他的护卫之事。”
王烁问道:“那你意下如何?”
“属下已经拒绝了。”李晟道,“无论如何,属下绝对不能效仿段子璋,去给右相当一条看门犬。”
“这话在理。”王烁点了点头,“若能升迁,我倒是愿意让你另谋高就。但无论怎样不能去做看门犬,这个人咱们丢不起。”
“但右相似乎并不死心。”李晟道,“他又对我说,想让我进入羽林卫。四年之内,保我升到四品中郎将。”
“四品中郎将,与我平级了。”王烁呵呵直笑,“这么丰厚的报酬,他对你提出什么条件了没有?”
“没有。”李晟说道,“正因为他什么条件也没有提,所以我才觉得可怕。所以,我又拒绝了他。”
稳重,这是李晟最大的优点。
王烁点头而赞,再道:“那你这样三番两次的拒绝他,还好意思去找他办事么?”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李晟道,“他跟我说过好几次了,欠了我的救命之恩,早晚必当奉还。现在我去找他办件事情,就当是让他还掉这笔恩情,与他从此两清。还省得他,频频以此为借口叫我过府饮宴,真是不厌其烦。”
王烁呵呵直笑,“满京城的官员,都在想尽办法巴结右相。良器,你还真是有点非主流呀!”
“非……主流?”李晟直轮眼珠儿。
“去吧!”王烁道,“趁坊门还没有关闭,尽快去把红绸的事情给办了。晚上叫上崔敬他们,一起去我府上小酌一杯。我们好久没有聚过了。”
“好,我马上就去。”
李晟走了。
几名不良人回来汇报,说人犯已经绑好,请将军发落。
“都出去。”王烁道,“不得我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牢房。”
“喏。”
几个不良人连忙离开了牢房,很识趣的把牢门都给上了锁,一个个离得远远的,都不敢朝里张望。
王烁走到刑具房,拿起一条绑了熟牛皮的双夹竹鞭子,哼哼冷笑的走向了关押红绸的牢房。
小娘皮,太嚣张。
今日叫你知道,大爷真正的厉害!
第313章 嫉妒
因是左街使亲自捉来的人,手下的人不敢怠慢了,把红绸被关进了重罪牢房里,有大铁门锁着。
王烁拿着鞭子,走进重罪牢房。
红绸已经被架了起来,双臂分开被绑在一根十字型的木柱上,形同耶稣。
王烁走到她面前,故意邪气森森的冲她冷笑。
红绸却是淡定得很,“关在这里,也比去李林甫家里强。”
“你是不是真的有病?”王烁没好气的道。
“就算我有病,也不会找你治。”红绸道,“我知道,我闹市纵马犯了罪,你抓我是应该。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都认了。你若心里有火,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也认了。别的都不必再说。”
“……”王烁真是无语了。
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王烁怒而挥鞭,狠狠抽下!
“啊呀!!”红绸吓得闭眼扭头、大声惊叫。
那鞭子却没有抽到她的身上,只是打到了刑架上面,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你不是视死如归吗?也还知道害怕?”王烁冷笑道。
“我……刚才是没准备好。”红绸嘴很硬,“你再打,我保证不躲也不叫!”
“说。”王烁拿鞭子指着她,“为什么不肯去右相府?”
红绸不说话。
“你是不是还犯下了别的事情,仍旧瞒着我?”王烁道,“你怕见了李林甫事情败露,连累你的斋主?”
“没有。”红绸答了一句。
“那我带你去销案,恢复自由之身不好吗?”王烁真是无法理解了,恼火的道,“你为何偏要跟我对着干?”
“……”红绸欲言又止。
王烁很恼火,又一鞭子重重的抽在了刑架上,“事不过三。再不跟说实话,我真抽了!”
红绸扭过头去,飞快的说了一句:“我不想欠你人情。”
“你说什么?”
“没听清楚就算了。”红绸道,“要打就打,休得罗唣。”
其实王烁已经听清楚了。
他只是没有想过,红绸的心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古怪的一个神逻辑。
“你以为,我还会惦记着让你还我人情不成?”王烁都乐了,直摇头。
“你惦不惦记是你的事情。”红绸道,“总之,我就是不想再欠下你的人情。我怕还不起。”
王烁呵呵一笑,“还得起。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红绸一板脸,怒道:“你想得美!”
王烁也一板脸,“你才想得美!”
红绸一愣。
王烁转身就走。
问清原因便就可以了,王烁不想再这个脑回路新奇又彪悍的女人,多作纠缠。
看到王烁满脸不爽的从牢房里回来,王子颜一个劲的嘲笑,“看来那姑娘真是三贞九烈啊,都被抓进牢里绑上了刑架,也没有屈从于你的淫威。”
王烁心里正堵,“你是不是想死?”
“哈哈,不想不想,将军恕罪。”王子颜大笑,说道:“听李晟说,今晚去你府上有酒喝。”
“你是不是不想去?”王烁没好气的道。
“怎么可能?我肯定第一个去!”王子颜嘿嘿的笑,很是没皮没脸的样子,“那姑娘怎么办,一直关着吗?”
王烁道:“李晟已经去办事了,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让她销案,重获自由之身。至于纵马的事情,我已经对她执行了鞭笞之刑,再罚她一笔赎铜,连同卷宗送交万年县衙便可。
等这些事情了结,赶紧叫她滚蛋,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王子颜呵呵直笑,“你当真不惦记了?”
“有本事,你去惦记吧!”王烁冷笑道,“这女人真是太闹心了,天生就是一条害人精。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王子颜嘿嘿的笑,“我要真是惦记上了,就怕你后悔伤心,或者对我恨之入骨打击报负。”
“呵!”王烁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我祝你们双宿双栖,莫要整天头破血流。”
“……”王子颜顿时无语了。
王烁朝门口走去,背对着王子颜等人挥手,“我先回家去准备,你们散班之后赶紧过来。”
“好。”众人应声。
崔敬走到王子颜身边,“劝你莫要作死。”
“说说而已。”王子颜笑道,“我王某人虽然好色,但跟兄弟沾边的女人从不觊觎。我是觉得好玩,才故意逗他一逗。”
“好玩?”崔敬皱了皱眉,“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被一个女人弄到气急败坏的。”王子颜嘿嘿的笑,“等着瞧吧,他俩的事肯定不会就此完结。那个女人,怕莫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小霸王的女魔头!”
王烁回到家里,刚好遇到安菲娜姬也从外面回来了。
“菲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王烁问她。
“别提了。”安菲娜姬连忙冲他招手,“来,我们悄悄的说。”
王烁先对下人吩咐了一声叫他们预备晚宴,然后带着安菲娜姬来到了自家后院的花圃里散一散步,听她说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烁问她。
“我和虢国夫人谈事,谈得正好好的呢!”安菲娜姬道,“那个杨钊,突然来了。”
“然后呢?”
“虢国夫人只好将我撇下,过去和他应付。”安菲娜姬道,“才没说几句话,两人居然吵了起来。”
“哎呀,吵得那是不可开交。我哪里还好意思继续留着,只好回来了。”
王烁问道:“他们为什么事情争吵?”
“我隔得稍远,也没好意思走得太近,听得不是太清楚。”安菲娜姬道,“我只注意到,他们反复的提起一个词,京兆尹。”
“京兆尹?”王烁微一皱眉,“这个官职,杨钊觊觎很久了。但他想要得到这一官职,恐怕很不容易。”
“是呀,我听虢国夫人,好像也是这么劝他的。”安菲娜姬道,“但杨钊却对虢国夫人很是不满。说她没有在圣人面前替自己尽力争取,却尽把力气,花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因此他很生气,一个劲的大骂。”
无关紧要的地方?
王烁心想,杨钊大概说的是,虢国夫人帮我一起拯救了海棠和杨慎矜这些人吧?
这么说,杨钊嫉妒了?
第314章 忐忑
猜归猜,没有把握的事情王烁不会说出口,哪怕是在安菲娜姬的面前。
“难怪虢国夫人说,要跟跟杨钊断绝关系。”安菲娜姬撇了撇嘴,说道,“身为一个大男人,自己在官场上遭遇了挫折,却只会报怨女人不肯帮他。这样的软骨头、臭德行!哼,给我提鞋我都嫌弃!”
“哈哈哈!”王烁大笑,直点头,“说得好,说得好!”
“二郎,我怎么觉得……”安菲娜姬扑闪着大眼睛,一脸诡秘神色的说道,“虢国夫人故意跟我们说这些事情,是想……”
“想什么?”王烁好奇的看着她。
安菲娜姬道:“想要我们帮她物色一个,杨钊的替代品?”
“咦?”
王烁惊奇一声,蜜宝宝这个脑洞,当真开得可以。
细下一寻思,还真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再或者!”安菲娜姬突然提高了嗓门,对着王烁的耳朵大叫了一声。
“好好说话,鬼叫什么!”王烁又好气又好笑,“或者什么?”
“她想要的那个人……”安菲娜姬抬手一指王烁,“就是你噢!”
“胡说什么!”
王烁顿时一板脸,“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可能……”
“这还当真是,说不准。”安菲娜姬挺认真的说道,“虢国夫人要的,可不是谈婚论嫁的夫君。你各方面都比杨钊强了百倍,虢国夫人可是全都看在眼里。让你取而代之,不是最为合适吗?”
“闭嘴,不许再讲!”王烁低喝了一声,心里真是好忐忑,好忐忑。
听起来,怎么跟真的似的……
眼见王烁变了脸色,安菲娜姬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话题到此为止。
王烁的心里的忐忑,却一直挥之不去。
虽然自忖不是什么道德真君,在外面风流一点找一两个情人这种事情,王烁大可坦然接受。
但虢国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那是皇帝的大姨子,杨氏外戚集团的董事长!
真要和她搞到了一起,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是王氏军武集团与杨氏外戚集团!
思及此处,王烁直摇头。
但愿虢国夫人的脑子没有坏掉,不会当真有此念头。否则,她就是在找死。
她还想拉着我一起垫背!
想了一阵后,王烁主动再对安菲娜姬道:“菲儿,我们刚才讨论的事情,切不可对外宣扬。”
“放心,我不会说的。”安菲娜姬很听话的点头。
“你更能,跟虢国夫人讨论这件事情。”王烁道,“就算她有意试探或者敲边鼓、探口风,你也得装聋作哑。”
“放心好了,就算你肯,我还不愿意呢!”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紧张?虢国夫人,难道长得不美吗?”
“这跟美不美的,完全没有关系。”王烁把手掌放到自己的脖子边,认真道,“只跟这东西,有关系。明白么?“
“好啦,我明白了。”安菲娜姬嘿嘿的坏笑,“被美女惦记,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和炫耀的事情吗?看把你吓得!”
“谁惦记都行,就她不行。”王烁也笑了一笑,说道,“说到高兴和炫耀,我是那么轻浮的人么?真要这么干,我一天到是饭都不用吃、觉也不用睡,光忙着高兴和炫耀,就行了。”
“咦,真不害臊!”
“证据充份,事实而已。”
过了一阵,李晟、崔敬和王子颜这些左街署的人都来了。他们倒是没有忘记荔非守瑜,把他也一并叫了来。荔非守瑜又叫了郝廷玉,一群人阵势还不小。
府里的宴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王烁便招呼他们入席。
有酒有肉有兄弟,还有歌舞助兴。
新官上任之时,朝廷给王烁配发的一部曲乐优伶与歌儿舞女,今天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大家的情绪都挺高涨,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李晟抽空来向王烁做了一个简单汇报,红绸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已经按照将军的指令将她从牢里释放出来,交还马匹,让她自行离开了。
对王烁来说,天罚者的事情到此,总算是尘埃落定,全都过去了。
至于红绸的去向……关我鸟事?
王烁一句都没有多作打听。
洒至半酣时,又有人起讧,嚷嚷着要去平康坊潇洒。
王子颜喊得最起劲,还空前大方的说,今晚他请客。大家都打趣的问他,最近是否偷偷发了横财?
王子颜不失时机的秀起了他的半罐子文化:子曰,食色性也!
身为一个没有成亲的男人,常去平康坊,是对自己的性别的尊重。
众人哈哈大笑。
王烁的心里,却斗然升起一个十分古怪的念头。
万一虢国夫人真是想要找个人,取代杨钊。
王子颜,不是正合适么?
论门第,王子颜出身于瑯玡王氏,不比杨钊差。
杨钊四十岁了,有妻有儿有家室。王子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任何顾忌。要说能哄善逗博得女人欢心,王子颜时常声称这是他的强项,想必也不会比杨钊差到哪里去。
论人品,虽然王子颜有那么一点猥琐,但至少他不卑劣不下作,不会动不动就对着自己的女人破口大骂。
论才华,虽然王子颜只有半调子文化,怎么也比杨钊强。
众所皆知,杨钊就是个无德无才的市井混混。这方面王子颜绝对完胜。
论外貌,杨钊或许能胜。
但是王子颜胜在年轻啊!
虢国夫人正值三十如虎的年纪,难道还会不喜欢元气满满的小奶狗?
“哈哈哈!”
王烁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整齐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过来。
“二公子,这就喝多了?”
“没有。”王烁道,“子颜,今晚别去平康坊了。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啊?”王子颜一愣,“明天,并非休沐之日啊?”
“左右判官都在此处。你一个小小典史,想要休沐还不简单?”王烁笑道,“去,找崔敬请个病假。”
崔敬呵呵直笑,“将军都开口了,我哪里还敢不允?”
“好好。休假好!”王子颜乐得呵呵直笑,“二公子,想要带我去往哪里?”
卖身!
哈哈哈……
第315章 不可小看女人
次日清晨,王烁和安菲娜姬都已起床洗漱罢了,将要去吃早饭,王子颜却还在客户里呼呼大睡。
王烁走到他的房间里,将他叫醒,“起来了,带你去玩!”
王子颜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起来,“好久没有睡过懒觉了,真舒服!”
“二公子,究竟是要去哪里?为何一直不肯说呢?”他问道。
“怎么像个娘们,这么多问题?”王烁仍是不肯说,“来了不就知道了。”
王子颜去洗漱时,安菲娜姬凑到王烁身边,一个劲的偷笑,“你不会真的是想,把王子颜引荐给虢国夫人吧?”
“缘份这东西,妙不可言。”王烁笑道,“万一他们王八绿豆,看对了眼呢?”
“咦,这话说得……”安菲娜姬嘿嘿的笑,“其实,虢国夫人还是很不错的。她既有富贵,人也漂亮,想要攀她高枝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
王烁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可别近水楼台,先让别人得了月!”
安菲娜姬皱着眉头笑,“我总感觉,这样不好……”
“我也没说,一定要把王子颜硬塞给虢国夫人。再说了,就算我要硬塞,那两个大活人也不会听凭我的摆布。”王烁道,“男未婚女待嫁,我只是给他们创造一下机会而已。结果怎样,主要还是在于,他们自己的选择。”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安菲娜姬看到王子颜走了过来,也不再多言,“用餐、用餐!”
饭罢之后,三人骑上马,带了几名护卫离家,直往虢国夫人府上而去。
安菲娜姬说,这些日子以来她和虢国夫人商谈的事情,差不多都快要敲定了。
新开酒肆的地址,就在乐游原。
虢国夫人已经在那边盘好了店面,说好今天一起过去看。顺便,就在乐游原好生的游玩一番。
“虢国夫人?乐游原?”王子颜听到这几个字眼,有点惊讶,“乐游原倒是一个好地方。但是虢国夫人……二公子,什么时候和她搞到了一起?”
“你才和她搞到了一起呢!”王烁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再道,“虢国夫人是我朋友,你到了她家里不要乱说话。明白吗?”
“明白,明白。”王子颜直点头,“早有听闻,虢国夫人之美甚至不输杨贵妃。我倒是遇到过虢国夫人一两次,但都只见到她的车马排场,没见到真人。啧啧,今天总算是能大饱一回眼福了!”
安菲娜姬立刻偷笑起来,王烁也是暗暗好笑。
不用怀疑了,这厮肯定会主动跳坑!
一行人来到虢国夫人府上,她家里正热闹,有许多人。
细下一看,大部分应该都是工匠,至少有上百人之多。
虢国夫人喜欢奢华,尤其喜欢造房子,这一点王烁是知道的。史书上都有相关的记载,说她看上了谁家的房子,直接带人进去强买现拆,拆完了就盖新的。
可比拆迁办的还要牛!
为此,虢国夫人没少挨喷,在历史上的名声也不是太好。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王烁还没发听说虢国夫人干出过这样的事情。或许历史上关于此类事情的记载,是在天宝后期、杨国忠当了宰相以后才发生。
虢国夫人见到王烁等人来了,立刻撇下那些工匠,满面笑容的亲自迎了上来。
“太美了……”王子颜睁圆了眼睛,发出了低声的惊叹。
王烁立刻瞪了他一眼——素质,注意你的素质!
王子颜连忙收敛神色,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样。
虢国夫人走了过来。
因为彼此很是相熟了,虢国夫人又不是一个喜欢拘于俗礼的人,她笑着和王烁、安菲娜姬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然后,她的眼神就停在了王子颜身上。
王烁真准备给他二人做个引荐,王子颜已经自己走上了前去,貌似翩翩又儒雅的对虢国夫人叉手一拜,“王子颜,参见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噗哧一笑。
三人都是一愣,王子颜的表情更是尴尬。
“夫人,笑什么?”王烁问道。
“王公子,这是……你朋友?”虢国夫人笑着问道。
“是,没错。”王烁道,“子颜是我同宗兄弟,现供职于左街署。其父王难得,祖籍瑯玡王氏,乃是家父麾下的河源军使,人称河陇第一猛将。”
“哦,王难得,听说过。”虢国夫人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几眼王子颜,再又一笑,“按理说,不该是个酸腐书生。为何装出这副古怪模样,你不嫌别扭吗?”
“啊?”王子颜一下就傻了眼。
王烁和安菲娜姬笑作了一团。
“子颜公子,既然你是王公子的朋友,便也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向直言快语,希望你别介意。”虢国夫人笑嘻嘻的道,“好啦,待我过去准备一下车马,这便一同去往乐游原吧!”
“好。”
虢国夫人扭身翩然而去。
王子颜满面通红,讷讷的看着王烁,“我是不是,被她狠狠的嫌弃了?”
“好像是。”王烁笑道,“虢国夫人率性真实,收起你那套装腔作势骗小女孩子的把戏。否则,还会有更加凶狠的嫌弃等着你。”
“早说嘛!”王子颜嗬嗬的笑,“我这人,一向本色纯真,最看不惯惺惺作态、弄虚作假。”
“滚!”
稍后虢国夫人准备妥当了,便和王烁一行人结伴而出,带着大批的工匠直奔乐游原。
路上安菲娜姬对王烁讲,虢国夫人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虢国夫人说,她要开的这一家酒肆,必须成为全长安城、乃至大唐天下,最好的一家!
于是,她想尽各种办法,在长安盛景乐游原、酒家生意最好的地方,盘下了八家店子,准备将它们,合成一家。
今天带过去的这些工匠,就是要去拆旧店的。
另外,那八家店子原有的胡姬,但凡能够看上眼的,她一个也没有浪费,全都买了下来或者是聘用了过来。
她还花费了不匪的代价,从关中各地搜罗这样的美女充作“酒姬”。现在她手下这样的漂亮女子已有近百人,都已安置妥当住在近处,新近加盖的邸舍内。
光是盖这一片邸舍,虢国夫人就已花费了数百万钱!
每天光是饮食开销,都不在少数。此外她还从宫里请来了“最专业的”梨园子弟,教这些女子们唱歌跳舞。
其他的诸如厨子、乐师、酿酒师、跑堂小厮包括车夫马夫和护卫保镖,一一都在置办之中。
林林总总算起来,光是派用的人手,就得有上千人。
王烁听得一愣一愣,还真是不能小看了这两个女人。自己有段时间没关注她们,她们居然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第316章 八面来风
乐游原到了。
还真是有八家连在一起的酒肆,都已关门大吉。其中就包括,之前王烁来喝过龙膏酒的那一家“安归肆”。
记得当时杨钊说过,如果王烁想要开酒肆,他既不投本也不分红,但出一半钱,就当是恭贺新店大喜封的红包利是。
现在事情却变成了,虢国夫人大包大揽,要开一家超级大酒肆。
所以说,计划总是跟不上变化。
虢国夫人走下了马车来,不由分说的对那些工匠们一挥手,“拆!”
“喏!”工匠们齐声应喏,就要一窝蜂的冲上去大搞拆迁。
“慢着!”王烁突然道,“夫人,我有话讲。”
虢国夫人看向王烁,“王公子,可有指教?”
“乐游原的胡姬酒肆,历来是才子名仕的向往之地。”王烁道:“这八家酒肆里的内部墙壁上,题有不少的诗句。其中不乏贺知章、李太白和王之涣这样的大才,留下的诗文墨宝。”
“那可都是,无价之宝!”
虢国夫人一听,很有道理,“我很少来这样的地方,更没开过酒肆,倒还真是忽略了此一层。”
于是她道:“那我们先把那些有诗文的墙板小心拆除,用心的保存起来。王公子以为如何?”
王烁走到她近前,小声的道:“拆除下来的原件,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无价之宝,当然必须要小心的保存起来。同时我们还可以给这些名人诗句制作拓印,然后又依照拓印,原封不动的将它们搬到我们的新店墙板上。
如此一来,新店对那些仕子文人的吸引力,必然大增。这些人向来引导京城风尚,乃至天下潮流。有了他们的频频光顾,不愁生意不好。”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虢国夫人越听,眼睛越亮,“王公子,这是在点石成金呀!”
“夫人谬赞了。”王烁笑道,“别忘了,我也是胡姬酒肆的一位常客。自然能懂这些路子。”
“看来,光凭我们两个女人,还真是挺难把事情办到尽善尽美。”虢国夫人道,“王公子,以后你得空可得常来。这也是你的生计!”
“行,我肯定常来。”王烁呵呵的笑。
王子颜凑了上来,“我也来,我也来。”
虢国夫人看着他就好笑,“你,能做一点什么呢?”
王子颜自信满满的道:“写诗作赋,书法绘画。无一不知,无一不精。”
“王公子,我们来去那边看一看吧?”
“好。”
“……”王子颜深受打击,石化当场。
安菲娜姬走到他身边,窃笑不已的小声道:“都叫你,别装腔作势了。”
“我没装啊!”王子颜叫苦道,“我据实而论,我都说的大实话!”
安菲娜姬笑得更乐了,直摇头,“你太令人失望了!”
因为王烁的提议,那些工匠都暂时停止了拆迁。
虢国夫人拉着王烁,陪她一家一家的细细参详那些,题写在墙上的诗文墨宝。
诗歌方面,王烁自然称不得什么大师,但胜在阅历深、见识广。至少比起虢国夫人和安菲娜姬,可算是大行家了。
王烁每看到一处有价值的诗文,虢国夫人就亲自拿笔记录下来,然后就吩咐那些匠人,叫他们拆房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的留下这一块墙板。
八家店子,一家一家的慢慢审视下来,王烁和虢国夫人居然找到了近百首名人诗作。
其中,真的不乏李白、贺知章和王之涣这种顶级大诗人的亲笔墨宝!
就算是在现在,这些东西都可算得上是“宝物”。
要是收藏起来再等多过一些年头,尤其是留存给了子孙后代,绝对能成为无价之宝!
办完这些事情,都已到快到午时末,众人无不饥肠辘辘。
虢国夫人带着大家去到她新盖的邸舍,这里早已准备好了膳食。
王烁初时以为,所谓邸舍不过是一片“职工宿舍”,最多再兼顾了一点“招待所”的功能。
到了一看,大错特错!
——这根本就是一座,带了林园的豪宅别墅。
怪不得花去了,数百万钱。
“王公子,以后这里既是新酒肆的从人住处,也是我的一处别馆。”虢国夫人道,“只有最尊贵、最亲密的客人,才有资格被我邀请到这里来。”
王烁笑了笑,“如此难得,那我可要好好的享受。”
“你?”虢国夫人也笑了一笑,“你不在邀请之例。”
王烁微微一怔。
“你是这里的主人之一。”虢国夫人笑道,“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用得着我邀请吗?”
王烁哈哈一笑,“不敢当。我可没出过一文钱,也没做过一件事情。哪能白占这样的大便宜?”
“你这聪明的脑瓜子,就是最大的本钱。”虢国夫人笑嘻嘻的道,“光是刚刚拆下的那些墙板,我估计都能换下这一整座庄子了。不是么?”
王烁笑了笑,这还真是说不好。
“还有,你可是金吾卫的左街使。”虢国夫人一点不避讳,直言道,“整个万年县所有的洒肆商铺,你都能管得着。还有那些江湖绿林、闾里侠少,全都对你敬若神明。有你在,咱们都不用烧香拜神了!”
王烁呵呵直笑,这话说得……
话粗理不糙,很对!
“对了,这庄子和酒肆,我都还没有取名。”虢国夫人说道,“王公子,请吧!”
“我?”王烁笑了一笑,摇头,“我才疏学浅,怕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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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岂不就成了目不识丁?”虢国夫人笑道,“别客气,就你了。”
安菲娜姬闻言连忙凑上前来,“二郎,还记得西风楼外楼,塞外云中天吗?”
“西风楼外楼,塞外云中天”,这是西风楼的酒招子。那还是“小霸王”喝了酒以后信口胡谄的一句,便被菲儿当成金科玉律一般,用作了西风楼的“广告词”。
在酒泉及西域丝路一带,这句广告词可谓是声名赫赫。
“云中天?楼外楼?”虢国夫人眨巴着眼睛,“挺有意思。”
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夫人,那庄子就叫云中天,酒肆就叫楼外楼,好不好?”
王子颜煞有介事的说道:“天字不好。京城天子脚下,哪能滥用?”
虢国夫人扭头看向他,“你不是能诗擅赋么,帮我想个新名,怎样?”
“呃……”王子颜使劲的轮眼珠子,拼命的想。
没办法,书到用时方恨少。
安菲娜姬直撇嘴,“你太令人失望了!”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菲儿既然怀念西风楼,新店不妨就叫八风楼,取八面来风之意,可比西风强了不少吧?”
“好呀!”安菲娜姬一口就答应了。
“八风楼?”虢国夫人点头,“大气,我喜欢!”
王烁继续道:“至于宅子,既然建在乐游原之上,近旁还有皇家的曲江馆,不如就叫乐游馆。”
“要不说,王公子的脑瓜子就是好用呢?”虢国夫人笑道,“乐游馆,这个名字虽然取得简单,但别人一听就能知道,此馆乃是建在京城胜景乐游原上。能称之为馆的,都不是泛泛之地。”
安菲娜姬则是眨巴着眼睛,“取个名字,还有这么多学问呢?”
王烁笑而不语,蹭热度做广告这种事情,我都擅长好多年了。
虢国夫人一点头,果断拍板:“好,就叫乐游馆!”
第317章 你这个饭桶!
一行人进入乐游馆,歌舞酒菜很快就上来了。
王烁不得不佩服虢国夫人的眼光之高,她挑来的这些舞伎,真是个个漂亮,身段窈窕。就算是自己这种见过世面又不缺女人的公子哥儿,看到这些婀娜多姿的舞伎,都有那么一点心猿意马。
寻常的酒客喝到半醉,还能不被她们迷得五迷三倒?
就连上酒菜的侍酒姬,都这么迷人……咦,怎么有点眼熟?
王烁扭头看向身边那位,正在给她桌几上摆酒壶的女子。想起来了,安归肆的樱桃。
那一晚,王烁和岑参在安归肆喝了个滥醉,还抱着樱桃睡了一晚。虽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樱桃的一身衣服却是被他撕了个够呛。
“王公子还记得我?”樱桃妩媚娇笑,小声道。
王烁道:“你改在此处营生了?”
“嗯。”樱桃轻应了一声,未敢多说话,立刻就走了。
别人都没怎么注意到,虢国夫人一双眼睛可算是毒。
过了片刻,她借口更衣走出了膳食厅,将樱桃叫到了跟前。
“你认识他?”虢国夫人问道。
“回夫人,我认识。”樱桃老老实实的答道,“此前,他曾经来安归肆饮过两次酒,我接待过他。”
虢国夫人面无表情,“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回夫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樱桃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那晚我们都饮到大醉,同屋共睡了一宿。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属实?”
“万万不敢欺瞒夫人!”
虢国夫人淡淡一笑,“不必紧张,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不许声张。”
“喏。”
“往后,乐游馆的侍酒姬,全部由你代管。”虢国夫人道,“小事你自行区处,大事当面报我知晓。”
樱桃微微一怔,喜出望外,“多谢夫人!”
一瞬间,樱桃就从一个普通的卖酒服务生,升级成了“部门主管”。
虢国夫人说道:“那两次,他都和什么人去的安归肆饮酒?什么时候?做了一些什么?又说了一些什么呢?”
“这……”樱桃直发愣,“夫人,时隔太久,我怕是记不得许多了。”
“没关系,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好吧……”
樱桃只好把王烁之前,与杨钊与岑参去喝酒的事情,能记得的,都和虢国夫人说了。
当然,樱桃能知道的都不会是机密,甚至都没有涉及到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所以樱桃一边说一边感觉奇怪: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为什么夫人会感兴趣,还要问得这么清楚呢?
说了许久,樱桃总算是说完了。
虢国夫人也未予以置证,只是淡淡微笑道:“往后你但凡打听到一点关于他的事情,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喏。”
“退下吧!”
樱桃心里一个劲的纳闷:我怎么感觉,虢国夫人就像是家中的妻子,在调查自己的夫君呢?
虢国夫人回到膳食厅里,看到安菲娜姬跑过去坐到了王烁的身边,两人正在亲密的交谈,还相互夹菜倒酒。
“哟,你们还真是恩爱。”虢国夫人走了过来,笑嘻嘻的道,“如此作派,就不怕旁人嫉妒吗?”
“夫人真会说笑。”王烁笑道,“我最多也就只能刺激一下王子颜。”
王子颜正在一旁喝酒吃肉忙得不亦乐乎,一扬头,“为何又要提到我?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众人一阵好笑。
虢国夫人拿来一杯酒,坐在了王烁的另一侧,“来,我敬二位一杯。”
“夫人请。”
虢国夫人挨得还挺近,王烁都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偶尔还会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
他不由得心中好笑,这下好玩了,左拥右抱……虢国夫人,这是想要干什么?
莫非是她看穿了我的用心,故意这样刺激王子颜,好让他知难而退?
“我亲酿的酒,还不错吧?”虢国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拿起酒壶,又给王烁和安菲娜姬添满了。
“嗯,确是好酒。”
“那就多饮一些。二位,请。”
“夫人请!”
这下连安菲娜姬都有些纳闷了,还有了一些女性的天然嫉妒与警惕,心中暗暗道:她想干什么?都饮了两杯了,为何还赖着不走?
这时,虢国夫人又道:“王公子,等到八风楼开张的时候,我把杨贵妃、秦国夫人、韩国夫人还有我的两位堂兄都请来捧场。你觉得怎样?”
名人效应,商业互捧,好主意呀!
王烁眼睛一亮,“真能请到贵妃吗?”
“贵妃固然尊贵无双,那她也是我的亲妹子呀!”虢国夫人咯咯直笑,“我这个做姐姐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若有贵妃亲自到场,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王烁道,“如此一来,八风楼卜一开张,就能名动天下。往后财源滚滚,真不是难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虢国夫人又来添酒了,“来,二位,我再敬你们。”
安菲娜姬一声不吭的喝完了这第三杯酒,斜视着虢国夫人:还不走?
虢国夫人到底是个聪明人,这时已经站起了身来,咯咯的笑道:“连饮数杯不胜酒力,我先下去歇息了。天色已晚,二位就请留宿乐游馆吧,樱桃会招呼好你们的。”
说罢,虢国夫人就走了。
王烁扭头,好笑的看着安菲娜姬。
安菲娜姬“哼”了一声,埋头吃饭。
“想不到,你的醋劲也挺大的。”王烁小声的笑道。
“我才没有呢!”安菲娜姬凑到了王的耳边,讪讪的小声道,“你肯定不会喜欢她这样的老女人,对吧?”
“哈哈!”
王烁大笑,“对,你说得都对!”
当晚,王烁一行人就都住在了乐游馆。
这里的各项装修与陈设,都只能用奢华来形容。尤其是虢国夫人自留的几间用来招待贵宾的客房,几乎都要达到了宫廷御用级别。
次日清晨,安菲娜姬还在酣睡,习惯了早起的王烁来到了馆园的花圃边散步。
樱桃远远看见,朝他走了过来。
“参见王公子。”
“不必多礼。”
樱桃满面笑容,“王公子便是樱桃的命中贵人,樱桃都不知如何报答,怎能少了礼数?”
王烁笑了一笑,“我可不记得,我帮你做过什么?”
樱桃凑近了一些,简单将昨天虢国夫人将她升职的事情,对王烁说了一说。
“她找你,打听我的事情?”王烁问道。
“对呀!”樱桃笑嘻嘻的道,“我可不敢隐瞒夫人,于是把我知道的都说了。王公子……不会生气责于怪我吧?”
“那倒不至于。”王烁只是觉得很奇怪,她究竟想干什么?
“我觉得……”樱桃满面笑容,欲言又止。
“说。”
“我觉得,虢国夫人似乎特别的在乎你。”樱桃说道,“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王烁顿时就无语了。
王子颜,你这个饭桶!
第318章 约会
美男计算是彻底失败了,虢国夫人对自己的心思,也几乎不用再怀疑。
王烁都不想再继续留在乐游馆了,立刻就去叫醒了安菲娜姬与王子颜。匆匆吃了一点樱桃给他们准备的朝食,这便准备回家去了。
到这时,虢国夫人都还没有起床。王烁叫樱桃留了话给她,以示告辞。
樱桃将王烁一行人送到了庄院门口,“王公子,如夫人,往后还请常来。但有差谴,樱桃随时候命。”
“好。”王烁没有多言,骑上马就走。
王子颜眨巴着眼睛,“我可以来吗?”
樱桃用征询的眼神,看向王烁。
王烁呵呵直笑。
“可以。”樱桃面带笑容的说道,“只要是王公子的朋友,樱桃都会悉心招待。”
“太有面子了……”王子颜大声感叹,“这都是为什么呀?我也是姓王呀!”
樱桃抿嘴偷笑,安菲娜姬咯咯直笑。
“别叫了,快走!”
王烁一马鞭甩在了他的座骑身上,那马儿受了痛立刻发蹄狂奔起来。
王子颜的骑术倒是不差,他一边纵马飞奔一边大声叫道:“王子颜啊王子颜,你真的是好苦命啊!”
王烁和安菲娜姬大笑不已,拍马跟上。
一行人走到宣阳坊的东门时,即将分道而行。
王子颜满头雾水之状的看着王烁,“二公子,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你为何要将我带来?”
王烁眨了眼睛,“虢国夫人不漂亮么?”
“漂亮啊!”
“她的府第不华丽么?”
“华丽啊!”
“八家酒肆拆下来的名人诗词,不惊艳么?乐游原的美食,它不香么?”
“都好。”王子颜直点头。
“这不就行了?”王烁一本正经道,“回官署吧,注意低调,不要炫耀。”
“……”王子颜无语凝噎了片刻,“告辞。”
安菲娜姬在一旁闷头暗笑,肚子都要抽筋了。
片刻之后,二人就回到了家里。一进门,王烁就说道:“我以后,再也不去虢国夫人府上了。”
安菲娜姬嘿嘿直笑,“你怕了?”
王烁闷哼了一声,“王子颜,真是个饭桶!”
“我就说嘛,虢国夫人哪能看得上他?”安菲娜姬笑道,“也就只有我的男人,才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王烁咧了咧嘴,“你居然还笑?”
“我必须笑呀!”安菲娜姬满副自豪,言词凿凿,“有这么多的女人喜欢你,连虢国夫人这样的贵族美女、当世名媛都对你情有独衷,证明你很优秀、很出众。更证明我的眼光好,我的命更好!”
王烁无语以对。
脑回路清奇,逻辑能力出众。
服!
安菲娜姬伸起了懒腰,开始扯哈欠,“二郎,都怪你这么把我叫醒。我都还没有睡好呢!”
“那你再去睡一觉。”王烁道,“我得出门办点事情。”
“去吧,去吧……我真得再去睡一觉。”安菲娜姬扯着哈欠,上了楼。
王烁的心里,居然暗暗的有些小激动。
这感觉很奇怪,仿佛是有一种……做贼的刺激,与小邪恶的快感。
等安菲娜姬上了楼,王烁连忙找来一套体面的新衣服换上,骑上马儿出了门。
目的地,安邑坊的太子别馆。
昨天,可是与和政郡主约好了的……
到了。下马。
王烁上前敲门。
门被打开,王烁当即吓了一跳。
怎么跳出这么个东西!
“怎么,吓到你了吗?”
红绸站在王烁的面前,冷冷的说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王烁没好气的问道。
“我犯法了么?你管得着么?”红绸依旧冷冷的道。
“……”王烁很是无语,“我不想跟你说话。和政郡主呢?”
红绸把脸儿微微往上一扬,用她鄙夷的下巴对着王烁,“不知道。”
“再不好好说话,我……”王烁作势将手中的马鞭一扬。
“当官的就很了不起吗?当官的就能随便当街当人吗?”红绸道,“有本事你打打打!”
王烁真想无语望苍天,今天肯定是起床的姿势不对……
“进来吧。郡主在等你。”
突然扔下这一句,红绸转身就走。
“呼……”
王烁闷吁了一口气,算了,不跟你计较!
可不能因为一个疯女人,毁了今天约会的心情。
走进院内,王烁很快就见到了和政郡主。
她一身戎装,在练箭。
王烁看到她这副扮相感觉心里有点不爽——不像是出游的打扮啊!
“来了?”和政郡主微微一笑。
“来了。”
和政郡主放下弓箭,“今天,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王烁问道。
和政郡主神秘一笑,“你猜?”
王烁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红绸,“不会是宗圣宫吧?”
“你真聪明。”说罢,和政郡主转身就往回走,“我去换身衣裳,等我。”
“好。”
虽然被夸了,但王烁还是有点无语。立刻就瞪了红绸一眼,大灯炮!
红绸毫不示弱的回瞪了王烁一眼,我就要!
王烁恨得牙痒痒,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有机会能与和政郡主有个二人世界,还得一起替这个女魔头去上山奔波!
片刻后,和政郡主换了一身她习惯的那种胡服出来。
王烁挺喜欢看她这样的一身打扮,除了凸显身裁,更有英姿飒爽、干练洒脱,很是与众不同的卓尔气质。
和政郡主却是看着王烁好像,“怎么气鼓鼓的,像个小孩子?”
王烁眨巴着眼睛,“我有吗?”
“还不承认?”和政郡主笑道,“一进门,我就知道你冲着红绸吹胡子瞪眼了。她也就是一个姑娘家,就算偶尔冲撞了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眼吧?”
王烁摸了摸下巴,没有回话。
就这样,被活生生的教育了。
“我们走吧!”和政郡主率先骑上了马,说道,“送红绸去见过她师姐之后,我们可以在终南山上多玩两天。那里有许多的名胜古迹可供游览,我还想去玉真公主的别馆看一看。你有兴趣么?”
太有兴趣了!
王烁顿时眼睛大亮,立刻翻身骑上了马,“走,走,赶紧上山!”
红绸冷笑一声,也骑上了马。
三人三骑离开太子别馆,出了长安城,望终南山而去。
第319章 婚事
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
终南千里茸翠,以楼观为最佳。
终南山的秋日之景色,确实极美。王烁已经不是第一次登山了,但直到现在才真正领略到何谓“最胜。”
三人一路慢行上山,王烁与和政郡主双骑在前,红绸大约落后一二十步。偶遇奇松或是古碑,二人就下马驻观。走得马儿累了,便又歇马休憇。
一路且玩且走,直到黄昏道观钟响之时,三人才来到了宗圣宫前。
夕阳斜照,倦鸟归林。石老而神秘的观宇沐浴在夕阳之中,恍如世外仙境,美得不太真实。
宗圣宫所在之地,但是古之“楼观台”。
难怪古人会说,终南千里茸翠,以楼观为最佳。
欣赏着眼前无边的美景,再又看了看身边的和政郡主,王烁不由得感叹道:“真希望,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和政郡主也在静心的欣赏眼前美景,似乎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随口接了一句,“这对你来说,并不太难。”
“是吗?”王烁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和政郡主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满副迷茫的表情,“说起来,你也是宗圣宫的一名弟子。常来看看,还不容易么?”
装!
王烁知道她在装,于是笑了笑,“对,你说的都对。”
“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左街使,王金吾,难道只会说这一句话了?”和政郡主示以鄙夷的笑容,“这一天下来,我怕是都已经听过百八十遍了。”
“对,你说的都对。”王烁呵呵直笑。
红绸在不远处倚着一根老树,百无聊奈的看着他们,低声的碎碎念,“这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聊的?能不能赶紧把正事办了?”
正在这时,从宗圣宫里出来几人,径直朝王烁与和政郡主走过去。
王烁扭头看到这几人,甚感意外。
李倓与李泌,还有几名道人过来了。
王烁与和政郡主,分别与他们见过了礼。
王烁问道:“建宁王与长源,怎会在此?”
“怎么,思宁没有对你讲吗?”李倓笑道,“她早以约了我们两人还有九仙媛,结伴终南一游。”
王烁扭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笑道:“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王烁点头笑了笑,行吧,反正我也习惯了大灯泡的存在了。
这时,李泌说道:“观门即将关闭,我等赶紧去往玄清殿吧?殊音师姐还在等着我们。”
“好。”
一行人走进了宗圣宫,到了玄清殿,九仙媛果然就在道观的门口等着他们。
王烁上前与她打招呼,“九师姐,这么快我们又再见面了。”
九仙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和政郡主,只是淡淡一笑,“诸位,请。”
一行人进入了玄清殿,九仙媛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饮食,并亲自作陪款待。
两名女眷坐在一起,王烁的旁边则是建宁王李倓与李泌。
眼前这场面,王烁开始意识到,这已经不只是两人的甜蜜约会。这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政治联盟”之雏形。
好吧,人在江湖,总是这样的身不由己。何况自己与和政郡主的身份都不简单,从来都不能与政治划清界限。
推杯换盏几巡过后,王烁起身想去方便一下,建宁王李倓也跟了来。
王烁觉得有点好笑,一起上厕所,向来都是女性的专利。
原本两人都只是聊着闲天,方便过后,李倓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此前,王烁只觉得他大气爽快,干脆利落,颇合自己的脾胃。现在,建宁王李倓的脸上似有一股英气纵横,显得很是精明干练。
这一特质,倒是与和政郡主颇为相似。
他对王烁说道:“耀卿兄,岁末令尊即将来京。不知你有何打算?”
王烁道:“家兄与我都会积极筹备,过个好年。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无其他打算。”
李倓淡淡一笑,“你就没想过,你与思宁的事情?”
王烁微微一怔,然后笑了一知,“为时尚早吧?”
“耀卿兄,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李倓道,“如果你与思宁的事情不能尽早定下来,她可能,就要许配别家了。”
“不会吧?”王烁微微一惊,吓唬我?
“她都十七了。”李倓认真真的道,“你见过几个似她这般年纪的女子,还没有许配夫家的?”
这倒也是……王烁点了点头。
但转念又一想,我可记得,历史上的和政郡主到了二十二岁才成婚。
这样的年龄在大唐来讲,绝对算得是上“高龄”剩女。
其中的原因,耐人寻味。
“耀卿兄,你也知道,我等身份特殊,有些事情,不能全依着我们的性子来。”李倓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去与一个从未喜欢过,甚至从未相识过的人成亲,那是再也正常不过了。很少有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这样的好事发生。”
“没错。”王烁点头。
“难得看到,你与思宁情投意合。”李倓道,“我是真的希望,你们两人能够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王烁微微皱眉,说道:“既然建宁王把话说得了这份上,我也不隐瞒。我固然也有此念,但其中的困难与阻挠,也不可小视。”
“当然,这我也知道。”李倓四下看了看,摆了一下手示意王烁他跟来。
两人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处。
李倓小声道:“你若与思宁成亲,便是太子与边将联姻,这确实是大忌。尤其,前番还有皇甫惟明前车之鉴,这似乎真的,很不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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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问道:“不知建宁王,有何高见?”
李倓笑道:“我就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人,家父时常骂我夸夸其谈、眼高手低,我能有什么高见?”
王烁呵呵一笑,“就别在我面前假谦虚了,有话直接说。”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脾气。”建宁王李倓大笑了几声,说道:“我只是有一个设想,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更没敢让我父亲知道。现在,想与你商讨一下,看是否能够行得通?”
“请讲。”
建宁王李倓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岁末令尊回朝之后,自行请命卸下节度使之职,留在京城为官。这是否可行呢?”
“这……”王烁没想到他会想出这样的点子,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这可真不是一件小事。足以影响到朝堂格局,与大唐的国防。”
建宁王李倓连忙道:“就当是你我二人的纸上谈兵,随口一聊,并不当真。耀卿兄,有何高见?”
王烁心想,李林甫之所以处心积虑的想要铲除王忠嗣,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害怕王忠嗣回朝拜相,从而威胁到他的地位。
反过来想,如果王忠嗣真能回朝拜相,再加上自己的辅佐,这对于制衡与对付李林甫都,确实极为有利。
但是,这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
王忠嗣最大的能耐,就是统率千军、纵横沙场。大唐方今之天下,无人可与之比肩。
一但他不再带兵,就如同老虎拔去了爪牙。
政斗,又恰是王忠嗣的软肋,李林甫的强项。
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去与李林甫对抗,还真是自毁长城,抱薪救火。
想清这些之后,王烁简单给建宁王李倓回了一句——
“弊大于利,并不可行。”
第320章 热血男儿
建宁王李倓闻言好像还有点意外之感,连忙追问道:“这是为何?”
王烁微微皱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耀卿兄,莫非是信不过我?”
“我并非此意……”
建宁王李倓肃然正色,说道:“李林甫,早欲铲除太子,置我全家于死地。同样的想法,他也在针对你们王家。此情此景,耀卿兄莫非还放不下戒心,与我精诚合作,一起救父?”
王烁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
一起救父?
看来,这是要成立一个“救爹联盟”呀!
“耀卿兄为何发笑?”建宁王李倓正色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很对。”王烁不再笑了,认真说道:“既然殿下直人快语,我也就不隐瞒了。待我细细,与殿下说来。”
“倓,洗耳恭听。”
于是,王烁把个中的缘由及自己的想法,与建宁王李倓详细的说了一遍。
建宁王李倓听完之后,微微摇头,轻叹了一息。
王烁问道:“殿下为何叹息?”
建宁王李倓说道:“难怪家父要骂我,夸夸其谈、眼高手低。看来我确实只懂闭门造车。许多的想法,我自认为高明又富有新意,实则是异想天开,一文不值。”
“殿下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王烁道,“其实,你的想法确实很有独到之处。只不过,暂时还不大适合付诸于实施。或许他日,会有用武之地。”
建宁王李倓的眼神之中增添了几许炽热,认真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是希望,自己能像耀卿兄一样,在官场之上谋得一席之地,为大唐为圣人尽心效忠,献出我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地。如果我能切实的参与其中,我相信我就能从闭门造车当中走出来,成为一个真正对大唐有用的人。但是……”
空有满腔的热情与报负,又富有才华与能力,偏却报国无门……王烁微微皱眉,很是理解与同情的点了点头。
李隆基生怕他的儿孙们羽翼丰满之后,犯上作乱提前抢班夺位。于是这些年来,他一直把他的龙子龙孙关在十六王宅与百孙院里,高筑起华丽的猪圈,喂之以天下最好的美食,不遗余力的要把他们喂养成了一群只知混吃等死的,猪。
皇族当中,不是没有能人,不是个个废物。
只不过,他们既无机会去实践,也无舞台去表演。于是历史上的他们,最终就如李隆基所愿意的那样,沦落成了一群华丽的猪,无能的废物。
偏偏大唐,还要指望这些人去领袖,去恢复,去拯救。
于是安史之乱之后,大唐只剩江山日下,不断的走向毁灭与死亡……
思及此处,王烁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就是李隆基,带给大唐的蝴蝶效应。
“君不见大唐皇族,每日只能游手好闲、吟风弄月。虚掷光阴,百无一能。”建宁王李倓仰起头来,长声的叹息,“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就当一个普通的百姓。这样至少还有机会,执长缨纵马于边塞,效力于令尊王大帅麾下,征战沙场为国杀敌。就算是马革裹尸,终不负男儿七尺之躯、满腔热血!”
李倓越说越大声,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到最后,他是挥挥着拳头,连声音都在发抖了!
和政郡主,李泌,九仙媛都从屋里走了出来,远远的看着他们二人。
王烁看到,李倓的眼圈都红了。
他连忙扭过身,匆匆挥抽抹了一把脸。
“哈哈哈,不小心多饮了几杯。”建宁王李倓马上又大笑起来,“让诸位见笑,见笑了。”
王烁淡淡微笑,“放心吧,都这么熟了,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和政郡主等人闻言,一同笑了起来。
“你会不会说话?”建宁王李倓一拳擂在了王烁胸口,“走,罚水三杯!”
“三杯哪够?”
“那就一醉方休!”
众人回到席间,建宁王李倓开始频频向众人敬酒。
大家自然也就不好拒之不饮。
于是,他很快就醉了。
王烁与李泌,将他抬进了一间道房里,安置他睡了下来。
“建宁王,真性情。”李泌说道。
王烁点了点头,确实,建宁王李倓是一个很率真又很热血的男儿。
这样的人,一般都会向英雄看齐。也很容易,以悲剧而落幕。
李泌对着王烁施了一记道礼,说道:“李泌有一事不明,还请王公子指教。”
“长源不必客气,有话请说。”王烁道。
李泌说道:“王公子新官上任不过数月,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京城的治安现状也并不太好。王公子为何要休起了长假,四处游山玩水呢?”
我当是,什么重大军国机密呢!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我累了。”
“累了?”
“没错,就是累了。”王烁道,“虽然我来京城还只有那么几个月,但在此之前,我长途跋涉上千里前来京城献俘。在此之前,我还打了石堡城之战。所以,我累了。”
李泌轻轻皱眉,“王公子,莫非是心累了?”
王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李泌说道:“天罚者的幕后真凶,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杜良娣之尸骨,至今不知所踪。杖责而死或充军流放的那些天罚者,此前多半都曾经是大唐的英勇将士。还有清尘……”
“够了!”王烁低喝一声,“你以为,把这些最令人痛快与不堪的事情说了出来,它就能变得不再恼人、不再伤人吗?”
李泌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以为,人生本就是一场与苦难相伴的修行。你若不敢直视于他,就会被他击败。”
“你是说,我在逃避?”
“没错。我认为,你就是在逃避。”
王烁瞪起了眼睛,恼火的看着李泌,“你这牛鼻子小道,还真是不怕得罪人。”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泌对王烁稽首施了一记道礼,“李泌只是希望,王公子能够百折不挠,越挫越勇。因为,大唐实在太过需要,你这样的热血男儿与杰出才俊。你不能逃避,这既是你的光荣,也是你的责任。”
日你大爷……
王烁很想对李泌骂出这句,好歹算是忍住了。
我不过就是想休几天假,泡一泡妞,用得着这样上纲上线吗?
第321章 教我刀法
当夜,王烁就与李倓同住了一屋。
大唐的酒虽然淡,但李倓仍是醉得很厉害。夜里吐了两次,害得王烁帮他收拾打扫。刚一躺下,他又开始说胡说。不时的大吼“冲啊”、“杀啊”,“我大唐男儿,诸如此类。
大约,他是梦到自己去了边关从军,正在上阵杀敌了。
王烁觉得,建宁王李倓确实挺傻的,但也挺可爱。虽然自己和他的“表面”年龄差不多,但和他的单纯与热血比较起来,自己真是老奸巨滑得可以了。
次日黎明,道观里有钟声响起。
王烁习惯性的早起,看到玄清殿的弟子们全都匆匆赶往正殿,应该是要去做早课。
在那些道人中间,王烁发了一个奇葩的身影。
红绸,她居然也穿上了一身道袍,手执一根抚尘,用很奇怪的姿势走在那些道人们中间。
说她奇怪,是因为别的道人都是抚尘在肘,屈步齐行。她手里的抚尘却像赶苍蝇一样左甩,右甩,迈的步子也像是大咧咧的官老爷到了平康坊。
并且,她每走一两步,就会伸手去摸一下自己新扎的道髻,或是晃左肩、晃右肩、挠脖颈,大约是这一身麻制的新道服,让她感觉左右不适。
王烁看到她这副滑稽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哈哈的笑了起来。
红绸是个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扭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对她进行大肆嘲讽的王烁。
她气鼓鼓的冲了过来,扬起手中抚尘。
“再笑?杵你!”
王烁笑得更乐了,“来,你杵一个给我看看?”
正闹着,九仙媛的声音响起,“诗诗!”
红绸忿忿的收起了抚尘,连忙走到九仙媛面前,规规矩矩的施礼一拜,“师姐。”
九仙媛看了王烁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速去正殿,该做早课了。今日还要肯请师尊收你入门,你须得多加收敛,不可任性造次。”
“我知道了。”
“去吧!”
红绸回到道人的队伍,和他们一起去了正殿。
九仙媛走到王烁面前来,说道:“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让她拜入师尊门下潜心修行。你以后就不要再逗她,招惹她生气了。”
王烁笑道:“你想多了,我才没兴趣逗一个母夜叉玩。”
“好吧……”九仙媛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待我做完早课,就陪你们一起去山上游玩。厨房正在准备朝食,稍后会有人送到你们的房间去。”
“好,九师姐先去忙吧!”
早上有些微冷,山上的空气非常的不错。
王烁绕着玄清殿的大殿四周开始跑步,活动煅炼一下闲散了几天的身体,顺便欣赏一下终南山上的晨景。
旭日东升,云蒸霞蔚。
层峦苍翠,百鸟翩飞。
这样华美又壮丽自然景观,真是看一百年都嫌不够。楼观台,确实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王烁正感慨着,忽觉脊后汗毛立坚,自然的警惕之心大起。
居然有人袭击!
“呼”的一声细响从侧面传来,王烁一拧身闪过。
有厉光闪现,居然还是用剑刺过来的!
“喝!”女子发出的低喝之声,很快又第二剑刺了过来。
王烁出于下意识的刚要拔刀,立刻忍住了,只是闪身躲避。
“喝!!”
这下,是连续三剑连环刺来。这剑术,还真是颇有几分火候!
王烁依旧没有拔刀,从容不迫的腾挪闪躲。
“还手!”
又是一剑刺来,王烁依旧只是躲闪。
“都叫你还手了!”她厉斥。
“那不行。打伤了你,我心疼。”
“……不害臊!”
连环数剑不停刺来,王烁始终只是腾挪躲闪。如同举伞漫步于缤纷落木之间,片叶不曾沾身。
“讨厌!”她终于收起了剑,气喘吁吁。
王烁笑呵呵的走到她面前,“郡主这是在,闻鸡起舞?”
“除非,你就是那只鸡!”和政郡主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王烁,“要不,你来陪我练?”
“不行。”王烁回答得非常果断。
“为什么?”和政郡主问道,“向来都是建宁王陪我练剑,但他昨日饮到大醉,今晨只好我自己独自一人来练了。你就不能,替他一回吗?”
“不能。”王烁仍是拒绝。
和政郡主皱了皱眉,“为什么?”
王烁说道:“你们练的,是剑术。我练的,是杀人的功夫。就算我收放自如不会伤到你,这血腥的杀气也会令你极度不适,晚上做噩梦。再者,也会破坏了此间的祥和气氛,令道人反感。所以,我不能拔刀。”
“……”和政郡主微微的怔了一怔,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是马上,她又说道:“如果我要你,教我这种杀人的刀法,你肯不肯?”
这下轮到王烁发怔了,“你学这个作甚?”
“你别管。”和政郡主道,“我就问你,肯是不肯?”
“不能。”王烁道,“上阵杀敌,是男人的事情。我们上阵杀敌,正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女子,不受战争之苦。”
和政郡主道:“那如果有一天,我被逼到了独自一人的绝境,只能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抗敌自救。又当如何?”
王烁皱了皱眉,“不会有那一天。”
“你能肯定?”和政郡主微微一笑,“你凭什么肯定?”
王烁沉默了片刻,认真的说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没可能。”和政郡主很平静,说道:“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始终在自己的身边。”
王烁皱了皱眉,“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和政郡主淡然的微微一笑,说道:“你是觉得,我在杞人忧天?还是觉得,我应该就像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那样,乖乖的藏在你的身后就可以了?”
“我没有这么想。”王烁说道,“我是觉得,你往自己的肩上扛了许多,本不该属于你的责任与压力。”
“王耀卿。”和政郡主几乎是头一次这么认真的称呼王烁,然后说道:“如果太子休掉韦太子妃和杜良娣的时候,你能在场,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王烁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设身处地一想,如果哪天我自己也要被迫要休掉,已经娶进家门了的和政郡主与安菲娜姬……
他呼吸了一口,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和政郡主微然一笑,“那么,教我刀法!”
第322章 别乱了辈份
王烁仍是有些犹豫,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刀法来自家父亲传,只适合身高力大的男子,用于战阵之中。”
“你在敷衍。”和政郡主说道,“虽然我的剑法稀疏平常,但好歹也算是初窥门径。天下武艺,从来没有恒定不变的招式,更没有只适合谁来演练之说。就算你的家传刀法在男子的手上,更能发挥威力。但我只要学到其中的一两成功夫,足以自保便可。这难道,也不行吗?”
“……”王烁有点无语。和政郡主太聪明了,想要骗过她,真是的一点都不容易。
“好吧……”王烁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好道,“我先教你最简单也最实用的一招,如果你能领悟并发挥出它的些许威力,我再考虑教你其他的招式。”
“好!”和政郡主心满意足的展颜一笑,剑尖指地,双手握住剑柄对王烁抱拳一拜,“思宁,肯请老师赐教。”
王烁呵呵一笑,伸手,“把你的剑,给我。”
和政郡主把剑给了王烁,满怀兴奋与期待,睁大了眼睛认真的看着。
“此招名为逆剑拔杀式,乃家父亲传于我,并也传给了他麾下的先登死士。”王烁道,“它看起来非常的简单,似乎并无任何可取之处。但若真的练成了,于近战对敌之时,威力无穷。最适合用来破解对方多人之围攻,于逆境之中反杀强敌。所以名为——逆剑拔杀式!”
说着,王烁双手握剑竖于身前,沉腰下跨,手中长剑迅捷而刚猛无比的,凌空击出两记劈斩!
“哇!”
和政郡主,一声惊叹!
在王烁的印象里,和政郡主始终沉稳大气、波澜不惊,这与她的年龄一点都不相符。
这还是王烁第一次见到,她发出这样本色的惊叹,脸上也全是惊艳与兴奋的神彩。
“教我,我一定要学会这一招!”她终于像个小姑娘一样的雀跃起来,满怀期待的看着王烁。
王烁微然一笑,“过来,拿着剑。”
“是,老师。”
和政郡主欢快的应了一声,走到王烁身边接过剑,如他一般执刀竖立。
王烁看她手型有些不对,亲手去瓣她的手指,挪动她的手腕,帮助她标准的姿势握住了剑。
“真是隔行如隔山。”和政郡主感慨道,“以前教我剑术的那些师父,也自称剑术名家。但他们都不十分讲究这些细节,草草教我一些空把式,就算是敷衍过了。”
“不是他们不讲究,而是因为,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他们觉得,你学到那些花拳绣腿足以强身健体,也就够了。”王烁道,“真正杀敌的功夫,练起来是很苦的。并且有伤你这一身,浑然天成的雍荣贵气。”
“我才不在乎什么雍荣贵气。”和政郡主眉宇一沉,认真道,“我要学,真正能够杀敌的功夫!”
“好。”王烁说道,“现在按照我说的,开始调整你的呼吸,集中你的精神。”
“好。”
“等一下,你这马步不行。这里收一点,这里……”
王烁细心的指点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纠结她每一个错误的细节。
和政郡主还没有劈出过一刀,额头上已是香汗淋漓。
一直执刀蹲着这样的弓马之步,需要发掘出全身的力量以为支撑。时间长了,可不那么好受。
就是军队里的大汉练这样的剑招,也得吃上许多的苦头。有些悟性低的,吃尽了苦头还未必就能练到家。
王烁已经感觉到,和政郡主的身体绷得很紧,并且微微发抖。
“停,休息一下。”王烁连忙道,“你这样,很容易伤到身体。”
“我都还没有挥过刀,就停?”和政郡主问道。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这就如同你练书法一样。看似简单的一个字写出来,其中必有多年的苦练功夫。听话,收势,休息。”
“好……”和政郡主收起了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真不容易。我总算是遇到了一位,真正肯教我的好老师。”
王烁无奈的笑了一笑,善泳者溺于水。我还真是不想教你……
休息了不过片刻,和政郡主又自己摆出了那个姿势,“这样行吗?”
“这里不对。还有这里,放松一点不要绷得太紧了……”
王烁依旧上前,耐心的帮她指正,纠错。
不远处,建宁王李倓站在一间道阁旁边,静静的看着王烁与和政郡主。
“呵,这都快要抱进怀里了。”李倓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以练剑为名,行楷油之实。这小子,真够坏的。”
和政郡主,总算是把剑挥劈了出来。但是手中的剑,都差点脱手。
“你没有体力,不要再练了。”王烁道,“记住,要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剑招没有练成,你会落下一身的伤病。”
“好,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和政郡主也不勉强,收起剑,好奇的看着王烁,说道:“我很想知道,这一招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王烁摇头,“无法演示。”
“那军队里的人,又是如何练习与检验这一招的成色的?”和政郡主问道。
王烁道:“两人或者多人,先用木剑对练。饶是如此,也有人频频受伤。熟练之后,就只能到战场之上去实地检验了。能活下来,勉强可算是入门。能在战场上趟个七八回还能继续活下来,才算练成。”
和政郡主神情微变,凝神看着王烁,“你和你身边的袍泽,都是这样活下来的吗?”
王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难怪,你们仅凭二十五骑,就能大破祅祠。”和政郡主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这根本就是,虎狼与绵羊的较量。”
王烁呵呵一笑,“算了,你还是不要学这种东西了。就算学,你也学不到家的。”
“不行,我一定要学。”和政郡主道,“有句老话,书到用时方恨少。于我而言,练剑也是势在必行!”
“好吧……”王烁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招,够你练上半年的。半年之后我来检验。若是合格,再教你其他的招式。”
“好。”和政郡主展颜一笑,又抱起拳来对着王烁行了一记军礼,“多谢师父!”
王烁不由得咧了咧牙,拜托你,别再这么叫!
搞乱了辈份,怎……怎么办?
第323章 争顶
早饭过后,王烁与和政郡主一行人聚集在了一起。
阳光晴好微风徐徐,正是一个游山玩水的好天气,大家的心情都很放松。
九仙媛准备了一些淡酒、清茶、点心与坐蒲等物,若大的一包,以备郊游派上用场。
既然是去爬山,当然就不会骑马了。
“那么,谁来扛包?”
大家都把眼神投到了王烁身上。
王烁讪讪的道:“为什么是我?”
和政郡主走到九仙媛身边,笑道:“总不能让女流来扛吧?”
建宁王李倓装腔作势的板起了脸,“我是郡王!”
时常不苟言笑的李泌,一本正经的道:“在下身体单薄手无缚鸡之力,空手爬山兀自吃力。要是再扛起这个包……那在下,还是不要去了吧?”
“好,你们赢了。”
王烁哈哈一笑,将那个大包扛到了肩膀上大步向前,冲他们一挥手,“走吧!”
众人发出一阵笑声,跟在他后面一并朝玄清殿外走去。
九仙媛低声笑道:“他简直就像一头,力大无穷的蛮熊。扛包这种事情,舍他其谁?”
和政郡主仿佛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趁机问道:“九仙媛,我听说你是红绸的师姐?”
“曾经是。”九仙媛道,“不知郡主,有何指教?”
“恰好相反,我希望你能对我,有所指教。”和政郡主说道。
九仙媛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难道郡主,想学剑术?”
“没错。”和政郡主微然一笑,说道:“那一日红绸夜袭邸店,一身功夫技惊四座,剑术尤其拔群,令人叹为观止。你是她的师姐,想必更加厉害。我想拜你为师,学习剑术。不知仙姑,意下如何?”
九仙媛笑了一笑,小声说道:“你有近水楼台,又何必舍近而求远?”
“他?”和政郡主看了看前方,正在扛包前行的王烁,摇了摇头,“我求了他许久,就教我一招,小气得紧。”
九仙媛眨了眨眼睛,“他已经教了你一招?“
“对呀!”和政郡主道,“叫什么,逆剑拔杀式。”
“这怎么行?”九仙媛表情微变,“那可是军中的死士,才会练习的出手剑剑招。他怎能教给你?”
“死士?出手剑?”和政郡主好奇的道,“他并没有说起。”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出手剑真正的来历。”九仙媛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和政郡主更加好奇了,“还请殊音仙姑,不吝赐教?”
“出手剑,是由汉末名将马超所创,流传至今已有数百年。”九仙媛说道,“它虽是以剑为名,但并不拘泥于剑术一门,却是一套完整的战阵搏杀功夫。几百年下来,出手剑的剑招多有失传。大约二十年前,那时候王烁应该都还没有出生,他的父亲王忠嗣找到剑圣裴旻,请他帮助完善出手剑的剑招。”
“剑圣裴旻?”和政郡主微微一惊。
“正是家父。”九仙媛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家父凝炼一生剑术之造诣,帮助王忠嗣将军完善了出手剑。由于此等剑招太过于凝厉,杀气极重,因此王忠嗣将军只将出手剑,教给了身边的重要将领与少量死士来研习。后来才教给了王烁,成就了他的河西小霸王之威名。”
说到这里,九仙媛停顿了一下,再认真说道:“郡主,适才我只是说笑。你不该学王烁的剑术,那是军人上阵之时才会用到的搏命杀人技,根本就不适合你。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几招,家父传我的女子防身剑术。”
“好,多谢仙姑。”和政郡主很开心的应承了下来。
但她看向王烁的眼神,却越发的坚定:我一定要学会,全套的出手剑!
这时,走在前面的王烁冲后面叫道:“你们怎么慢吞吞的,我扛着大包都比你们走得快!”
建宁王李倓回道:“出游踏青,又不是行军赶路,急什么?”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王烁大声道,“难道你们不想尽早顶上终南顶峰,早一点欣赏到,他人无法领略的美景吗?”
和政郡主与九仙媛一阵好笑,“他还吟诗呢!”
李泌回了一句,“慢慢走,迟早也会到的。”
“小牛鼻子,你真是太不上进了。”王烁毫不客气的大声道,“按照你的说法,一个大活人早晚也能耗完一辈子。那我们还整天奔忙什么,坐着等死不就行了吗?”
李泌微微一怔,然后就笑了,小声道:“他在报复我。”
“报复你什么?”建宁王李倓问道。
李泌笑着小声说道:“昨天,我拿言语刺激过他。这不,记仇了。”
建宁王李倓呵呵直笑,“很有趣的一个,小心眼男人。”
“喂!”王烁又在前面嚷了起来,“要不我们来比赛吧,谁先登上那边的峰顶,谁就是今日的羸家。他有权让其他的人,每人帮他做一件事情!”
余下四个都是富有争心不服输的年轻人,一听,这个还有点意思!
王烁指着那边的峰顶,大声道:“别怪我欺负你们,我扛着这个大包跟你们比。敢不敢?”
话音刚落,李倓撒腿就跑。路过王烁身边时,还冲他摆手直笑,“某先行一步!”
我靠!
王烁又看向李泌。
他把抚尘往腰后一插,居然也狂奔起来。
“小牛鼻子,居然跑得这么快?”王烁简直无力吐槽了,“这就是你说的,身体单薄,手无缚鸡之力?”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李泌像一阵风似的,从王烁身边掠过。
王烁又看向和政郡主与九仙媛。
“都停下!”和政郡主大声道:“尔等非要这样,欺负女流之辈吗?”
这一喊,建宁王李倓与李泌都停住了,讪讪的笑道:“当然是,郡主先请。”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和政郡主喜笑颜开,毫不客气的朝前跑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王烁背着一个大包傻傻站着,目送和政郡主从身边跑过,留下迷人的嫣然一笑与一段幽然香气。
“九师姐,你也请。”王烁道。
“我不急。”九仙媛从容缓步,淡然微笑,“放你们先走,山顶见。”
“……”
王烁和李倓、李泌不约而同的轮起了眼珠儿,太霸气了!
“跑啊!!”
三个大男人,撒腿狂奔起来。
李倓最先赶上了和政郡主,留下一串“哈哈哈”的放肆狂笑。
和政郡主气喘吁吁的喊道:“三哥欺负我,回去我要告诉阿爷!”
李泌也赶了上来,“郡主殿下,李泌失礼了。”
“你……你这个道貌岸然,满肚子坏水的小牛鼻子!”和政郡主又好气又好笑,“你你……你给我站住!”
李泌才不站住,笑着跑远了。
和政郡主毕竟体力有限,叫了几声更是接上气,慢下了步子大喘气。
王烁扛着一个大包追了上来,不由分手说的抓住她的手,“来,我们一起去追那两个臭不要脸的家伙!”
“拉着我,你还跑得动吗?”和政郡主轻轻的挣扎了一下,但是王烁抓得极紧,丝毫不动。
“我就是再背上你,也能追上他们!”王烁使出了厚颜无耻说瞎话的看家本事,一本正经的道,“不信,你趴我背上来?”
“算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滚下山去。”和政郡主笑着说道。
“那赶紧走吧!”
“走……”
王烁牵着和政郡主的手儿,两人小跑前行。
一阵疾风,从二人身边掠过。
“二位,真是好恩爱啊!”
九仙媛,余音袅袅。
王烁与和政郡主面面相覻,然后又都笑了。
“那我们,干脆慢慢走上去好了。”和政郡主说道。
“同意。”王烁握着她的手儿,“慢慢走,挺好的。”
和政郡主笑了一笑,抬起了自己的手,“既然不必争顶了,你可不可以松开我的手?”
王烁满副认真的看着他,一板一眼的说道——
“不可以。”
第324章 江山如画
李倓和李泌气喘吁吁的爬上峰顶,看到九仙媛早已等了多时。
这样的山顶,常年有大风。
九仙媛面朝悬崖背朝山路的昂然而立,衣袂飘飘抚尘飞扬,真如金仙下凡。
李倓怔怔的看着她,一时有点发愣。
李泌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让他回过神来。
“九师姐,你作弊。”李泌一边走过去,一边喘着粗气喊道。
九仙媛转过身来,笑道:“我哪里作弊了?”
“我等都是四足并用的滚爬上山。”李泌说道,“而你,却是驾鹤而来。这还不算作弊吗?”
李倓连忙跟着附合,“没错,没错,这一局不能算。九仙媛作弊!”
九仙媛当然知道,他们其实是在奉诚自己“有如真仙”,当下也就只是笑了一笑,抬手朝山道下方一指,说道:“你看他们,好不悠哉。”
二人回头一看,果然。
王烁扛着那个大包,牵着和政郡主的手儿,两人有说有笑不急不忙,甜甜蜜蜜慢慢朝山顶上走来。
“呵,王烁这个家伙!”李倓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想个法子支开我们,然后他就有了机会,单独欺负我家小妹!”
李泌也是笑道:“殿下,不能这么放过王烁。我觉得,我们的赌注应该算数。”
“算,必须算。”李倓做义愤填膺之状,说道:“九仙媛,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二人都愿意为你做一件事情。为了平息众怒,你务必要狠狠的整一整王烁。”
九仙媛微然一笑,“可以。”
正说着,王烁与和政郡主也走到了山顶边。
“还不松开?”和政郡主瞪了王烁一眼。
王烁笑呵呵的总算是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将包袱卸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壶水,“你快把这个水袋子,拿去给九仙媛。”
“干什么?”
王烁嘿嘿一笑,“莫非你忘了我们的赌约?”
“你真狡猾!”
和政郡主嫣然一笑,连忙接过水袋朝九仙媛走了过去,“仙姑,请喝水。”
“岂敢劳烦郡主?”九仙媛还是接过了水袋,并饮了几口。
“好,我已经替九仙媛做过一件事情了。”和政郡主拍了一下手,然后指着李倓和李泌,“现在,轮到你们了。”
“思宁,你耍赖!”李倓马上叫道,“哪有你这样的?”
“我同意。”九仙媛微然一笑,“所以,郡主并没有耍赖。”
“听到没有?”和政郡主咯咯直笑,“现在,轮到你们了!”
李倓连忙朝王烁跑去,要抢他的包袱。
王烁哪会轻易就范,撒腿狂奔,李倓根本就撵不到他。
“看来,贫道都不用去尝试,想要追上王公子了。”李泌果断放弃,对九仙媛施了一记道礼,“九师姐,李泌愿赌服输,还请九师姐下令。李泌无有不从。”
“这好办。”九仙媛笑道,“昨日总观下达一令,叫我玄清殿尽快抄录一批道经出来。我本人分到了十篇道经的任务,你去帮我抄了吧!”
李泌一怔,“多少?”
“不多,十篇而已。”九仙媛笑道,“平均每篇也就两三千字,共计两三万字吧!”
和政郡主笑个不停,“两三万字,手都要写断了!”
李泌的眼睛都直了,“九师姐,你好狠的心哪!”
“你不是时常都说,自己学术不精、道心不稳么?”九仙媛道,“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来宗圣宫好好的静心修炼一段时间。”
李泌轻叹了一声,笑了笑,稽首一礼,“多谢九师姐。李泌从命就是。”
“三哥,到你了。”和政郡主指着李倓笑道,“叫你欺负我。殊音仙姑,你一定要狠狠的罚他!”
“大丈夫愿赌服输。”建宁王李倓满面轻松的笑容,“九仙媛,你就说吧,想让小王替你做点什么?”
九仙媛走到王烁身边,从他的包袱里拿出酒和杯子,倒了一杯酒递到建宁王李倓面前,“殿下,罚酒一杯。”
“就这样?”
“对,就这样。”
李倓接过酒杯,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失落,一言不发的就饮完了这一杯酒,“好,我做完了。”
和政郡主笑了笑,“真是太便宜你了。”
“至于你嘛,王公子……”九仙媛看着王烁。
王烁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九师姐,只管放马过来。”
其他人也都满怀好奇的看着九仙媛,她会如何针对王烁呢?
和政郡主的表情和眼神,更是丰富多彩,满怀期待。
“暂时,我还没有想好。”九仙媛说道,“等我想好了,再叫你帮我办这一件事情。”
王烁一愣,“这也可以?”
其他人也感觉有些奇怪。
九仙媛笑了一笑,“规则当中,并没有说不许这样吧?”
“那倒是没有。”
“那就这么说定了。”九仙媛看着王烁,眼神奕奕,“记住了,你欠我一件事情待办。”
王烁坦然一笑,“驷马难追,我会遵守诺言。”
和政郡主看着他二人,眨了眨眼睛淡淡一笑。然后她走到一旁铺好了坐蒲,说道:“诸位,都请过来稍坐歇息,饮些酒水吧!”
“好。”
众人都在坐蒲上坐了下来,和政郡主一一给大家倒上了清淡的好酒,又从包袱里拿出可口的点心,一一摆上。
王烁看着她,脸上不自觉的漾起笑容。
很贤慧,一点都不像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皇族大小姐。
“诸位,请!”
“请。”
大家共饮了一杯,都发出了轻松而愉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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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起,流云飞遁,山间呼啸之声侧耳可听。
九仙媛拿抚尘朝山间一指,“诸位,都看到了什么?”
王烁不由得一笑,感觉这像是一个考试,或者说“心理测试”?
李泌最先说道:“贫道看到了,松涛万古,流云千载。人生如梦,白驹过隙。”
李倓则是说道:“我看到的,却是崇山峻岭,气象万千。藏龙卧虎,非比等闲!”
和政郡主笑道:“长源恬淡而豁达,虽胸怀机杼却超然于物外,有隐士之志。”
“我呢?”李倓问道。
“我可不敢说你,万一你记仇报复我怎么办?”和政郡主笑道,“还是请殊音仙姑点评吧!”
“求之不得。”李倓连忙对九仙媛叉手一拜,“有请仙姑。”
“不敢。”九仙媛微笑还了一礼,说道:“殿下胸怀坦荡壮志凌云,好男儿当如此。”
李倓没有作声不置可否,脸上略带惊喜的表情却是在说:知我者,九仙媛!
“你怎不说话?”李泌问王烁。
王烁摇了摇头,“我一介武夫不通诗书,说不出你们这么高妙的话语。所以我还是闭嘴的好。”
李倓老大不爽的道:“不行,遵守游戏规则。你必须要说。”
“好,说!”王烁呵呵一笑,说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不算!”
“不许耍赖!”
“你这人真是……”
一片数落辟头盖脸而来。
王烁淡淡一笑,“我认真的。”
众人还是不依。
和政郡主道:“算了,放过他吧!”
“呵,这就开始袒护于他了?”李倓怪笑一声,“思宁,既然他不肯说,那就你说。”
九仙媛也道:“没错,郡主也不能例外。”
“说得对。”李泌跟进,“我也很好奇,在郡主眼中,眼前这些究竟是什么?”
和政郡主站起了身来,面对着茫茫大山与疾风流云,说道:
“我看到,江山如画!”
第325章 头疼欲裂,我需要休息了
真的受不住,必须休息一下了
今天肯定无法再更新,请大家原谅
第326章 意气风发
和政郡主面朝云海,衣袂飘飘。
她用这个孤独而骄傲的背影,向在场的其他人,讲叙了一句深埋在她心中的话语:恨不生为男儿身!
情绪和气场,是很玄妙的东西。它无形无迹,却又真实存在,并能很大程度的影响到人的情绪。
江山如画!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王烁和在场其他所有人的情绪,都像这山间的流云一样,飞扬激荡起来。
李倓肯定比其他人更加了解和政郡主,此刻他就轻道了一声,“思宁虽为女儿身,但坚强果敢、豪气干云。我等李氏同辈中人,无人能出其右!”
李泌感慨不已,“郡主心胸,可容鲲鹏展翅九万里。巾帼不让须眉,李泌折服!”
九仙媛淡淡微笑,笑而不语。
王烁起身,走到和政郡主身边,微笑轻声道:“无论将来你想做什么,你不再孤独。王烁,舍命相陪!”
和政郡主转过头来,看着王烁。
她的眼圈,居然有一点点的泛红。
“我的孤独,你未必能懂。”
“我会努力去弄懂它。到那时,你就不再孤独了。”
这两句话,在场其他人可是都听到了。他们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和政郡主,会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和政郡主看着王烁,眼中似有烟波流转,意味深长。下一刻,她的眼珠儿朝旁边众人稍稍一挪,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我可没有薛画眉那么好哄。”
“啊?什么?”
王烁满头雾水,怎么就突然提到了薛画眉,这是什么鬼?
李倓哈哈的大笑,李泌和九仙媛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你们,你们真是太不仗义了!”王烁郁闷的大叫起来,“这种时候,能笑吗?能笑吗?”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都已经笑出了声。”李倓笑得更乐了,都快接近东倒西歪的程度。
“真是误交损友!”王烁双手叉腰,摇头又叹气。
“别在那里耍宝了。”已经坐回了原位的和政郡主,笑吟吟的说道,“过来,饮酒。”
“好嘞,来了!”王烁立刻坐到了和政郡主旁边来。
和政郡主递给他一杯酒,忍不住又笑了,“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李倓又不失时机的落井下石,满怀嘲讽的笑道:“要是让外人看到,威风八面、名声显赫的王金吾像个顽童一样的上蹿下跳,他们一定目瞪口呆。”
“殿下,这你就不懂了吧?”王烁拿着和政郡主给他的那杯酒,笑嘻嘻的说道,“男儿至死是少年。无论什么时候,必须要保持一颗童心。这样,人生才有激情和乐趣。要是人未老心已衰,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悲惨。”
“男儿至死是少年……”李泌轻叹一声,举起酒来,“李泌谨受教。敬王公子一爵。”
王烁一板脸,“不跟你喝。”
李泌一愣,很没有面子的举着杯子,愣在半空。
李倓又大笑起来,“说他是顽童,他还得瑟起来了。”
和政郡主也是笑了,“确实胡闹。”
“小牛鼻子,吓到你了?”王烁哈哈的笑,“你这位神童也算是个人物,配得上跟我老王做朋友。来吧,咱们干了这一爵。”
“好吧,老王。”李泌也被逗笑了,再次举杯,“敬,男儿至少是少年!”
“请!”
众人当中,只有九仙媛最安静。
李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九仙媛举来,“仙姑,我敬你。”
“好。”九仙媛也不多言,举起酒杯做了一个请势,就喝了。
李倓举着杯子都愣住了:我还没说话呢……
王烁在一旁闷头暗笑,想泡我师姐,你还太嫩!……想当初她在陇右,无数的狂凤烂蝶对她死缠乱打,其中还有皇甫惟明之子这样的顶级公子哥儿。结果,她愣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样的修为,真不是一般人可能企及。
李倓饮下了这一杯,连忙找话化解尴尬,他说道:“话说,在场都不是外人。现在形势严峻,李林甫对我们咄咄逼人,时时欲除我等而后快。如何是好?”
这算是,切入了此次聚会之正题了。
九仙媛立刻道:“此事,我不便参与讨论。诸位请便,我去附近走一走。”
“九师姐。”王烁道:“你志在空玄闲云野鹤,原本我等无意拉你入局。但是我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欺佩你的智慧更欣赏你的为人。所谓旁观者清,我们需要你的指引与点拔。”
“玄机师弟,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九仙媛淡淡一笑,说道:“我只是一介微末羽冠,无心入世。几番参与尘世争斗,皆属迫不得已。现在,我不想再继续参与。还望师弟,体谅。”
“……”王烁有点无话可说了,转头看了看和政郡主与李倓等人。
和政郡主微笑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我们应该尊重殊音仙姑的个人意愿,因为,我们已是朋友。”
“郡主所言即是。”李泌对九仙媛施了一记道礼,说道:“李泌,真该多向九师姐学习。”
“郡主说得好,人各有志。长源是长源,殊音是殊音,你又何必学我?”九仙媛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轻扬抚尘对众人施了一记道礼,说道:“贫道失陪片刻。”
“仙姑请。”
九仙媛飘飘逸逸的走了。
李倓颇有一点失落的目送她走远,忍不住叹了一息。
王烁在一旁发出了怪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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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倓很郁闷的一板脸,“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呀!”王烁呵呵直笑。
和政郡主也跟着笑了起来,字正腔圆的吟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些句子来自于古老的《诗经?国风?周南》,是一首追女而不可得的苦情诗。
“哎,你们两个!”李倓哭笑不得的叫了起来,“够了,够了,别再吟你们的歪诗了!”
“殿下,如此看来,还是李泌比较厚道吧?”李泌说完,忍不住一阵捂脸大笑。
李倓气得直翻白眼,“最坏就是你,小牛鼻子!”
“说真的。”王烁一巴掌拍在李倓的胳膊上,说道:“九仙媛确是万中无一的好女子,但是她也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殿下与其花费无数的精力在她身上,还不如好好的考虑一下,目前你自己的处境。否则,就算有遭一日你能抱得美人归,也无福消受美人福。”
李倓闻言而正色,认真的点了点头。但突然一扭头看向王烁,又看了看和政郡主,说道:“同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转赠给你?”
“我接受。”王烁很大方的呵呵一笑,“完全接受。”
“哎!”和政郡主摇头而笑,“你们有完有完?两个大男儿,除了风花雪月男欢女爱,还能不能谈一点别的?”
“好,言归正传。”李倓再次正了正脸色,抖摆衣襟人也坐得更正了,说道:“刚刚我们谈到,李林甫的问题。耀卿,你已经几次与之正面交手。现在,请说一说你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王烁道,“如果这是两军交战,我认为,现在就是敌军气势最猛、军力最强、斗志最旺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深沟高垒谨守不出,避其锋芒不予交战。否则,必败!”
第327章 同心协力
王烁说完这些话,三人都点头认可。
和政郡主道:“我赞成你说的话。但,这只是一个大体的战略。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就算我们退避三舍,李林甫仍在积极主动的咄咄逼人。那么,究竟怎样才能才能做深沟高垒,如何才能避其锋芒呢?”
“这也是,我正想问的。”李倓道。
李泌则是点头,“某亦如此。”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这三个大聪明人,哪能指望我一介粗莽武夫来出主意呢?”
“好了,你不用再过份谦虚了。”和政郡主说道,“虽然你努力表现得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但我们心中都很清楚,你才是最有主见的那一个人。还有,我们纸上谈兵说得再如何精彩纷呈,也比不上你真刀真枪的跟敌人交过手。所以,我们四人当中,当以你的主见为首要。”
王烁一愣,“我?”
“没错,就是你。”李倓认真道:“这不仅是思宁的意见,也是我的看法。同时,也是太子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还有太子?”王烁不由得皱了皱眉,心想看来那天我造访太子别馆之后,他们私下里认真商量了许多的事情。
这时,李泌说道:“王公子,其实现在事实已经十分鲜明。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目标。我们理当同心协心,共抗强敌。太子和令尊身份都太过特殊,被人盯得太紧,行动多有不便。所以很多事情,只能是我们这些晚辈,出面帮他们奔走。”
这话已经是挑得不能再明了,就是要结成一个“年轻一辈”的政治同盟。这其中还有太子的授意。
王烁想了一想,说道:“同心协心,共抗强敌,这我没有意见。但是我要提醒你们,太子与家父固然树大招风,但我们这些人,也未必就不会被人死死的盯住。说不定今天我们在这里聚会的事情,就已经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
“那又如何?”李倓说道,“王公子人在京城,交朋处友的权力终归是有。我不过是一个无兵无权的郡王,京城像我这样的皇孙数以百计,并不打眼。思宁更是一介女流,李泌去官修道已有多时。和我们这样的人相处在一起,就算传到圣人的耳朵里,圣人也不会心生芥蒂。他李林甫就算想要小题大做,也是无从说起。”
“话是在理。”王烁道,“但李林甫向来最为擅长的事情,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所以,我们仍然要以谨慎为第一。至少,不能频繁的公然相聚。”
“同意。”三人都表示了认可。
王烁道:“建宁王与郡主,毕竟都是太子的子嗣,不宜在京城之中与我频繁走动。想比之下,长源的身份没那么引人注目。往后你不如就暂时挂单于宗圣宫修行。我们有事,都来找你相商和转达。这地方我要过来也很方便,毕竟我也是玄清殿广阳真人门下的记名弟子。”
“好。”李泌点头,说道:“我也正有此心,想在宗圣宫静心修行一段时间。京城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一一关注。但有变故,你们只管到我这里来聚首相商。”
“可以。”和政郡主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主,没那么引人注目。往后我会常来宗圣宫,有机会我还会在这里拜一个师父修习道学。说不定,我还会效仿玉真公主和新昌公主,在这终南山上盖一座道观,避世清修。”
“那不行!”王烁立刻说道,“玉真公主终身未嫁,新昌公主也是在萧驸马去世之后才盖了新昌观出家为道,以此明智不再改嫁。你不行,绝对不行!”
李倓和李泌一阵好笑。
和政郡主的脸蛋儿稍稍一红,“我随口一说,你鬼叫什么?”
王烁正色道:“随口一说,也不行!”
“你……你似乎……”和政郡主既尴尬又羞涩,嘴里都有点吱唔,“你似乎管得太宽了吧?”
王烁一瞪眼,“我就要管!”
“你不讲理!”
“就不讲理!”
李倓笑得不行了,连忙摆手示意他们二人消停,“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
和政郡主“哼”了一声,貌似气乎乎的扭过了头去。众人却看到,她满脸通红。
王烁却是大不以为然的嘿嘿一笑,“不吵就不吵。我生性淡泊,最不喜欢与人争执。”
和政郡主都气乐了,“我都不想再跟你说话了!”
“没关系,我来跟你说。”王烁呵呵直笑。
“二位,二位!”李泌也是忍俊不禁的好笑,忙道:“我们正在商量大事。”
王烁一本正经道:“长源所言即是。我们当以大局为重,些许小节敲定即可,不必争来争去。”
和政郡主都笑了,直摇头,“很好,我真是服了你这张天花乱缀的神仙嘴!”
“过奖,过奖。”王烁呵呵直笑,“说正事,建宁王请。”
李倓也是摇头笑了笑,然后正色说道:“我认为,我们还是要放眼长远,着手当下。现在我们正面临一个重大问题,杨慎矜被贬出京城之后,他空留出来的职务,多半被李林甫的心腹所取代。尤其是王鉷,他现在已是御史中丞兼京兆尹,并领京畿采访使等重要使职十余项。王公子,你有何打算?”
“我明白建宁王的意思。”王烁道,“京兆尹本就位高权重,再加上御史不丞与京畿采访使,京城所有官员都受他监督,京畿之内所有案件他都有权下判与接近。我个这左街使,简直就被他吃得死死的。虽然王鉷是我的同族,但他儿子七郎王准,此前曾与我结下死仇。想必往后,他不会让我好过。”
和政郡主道:“看来,你虽是主动休假赋闲,但也并非没有关注京城官场之动向。随着王鉷的上台,你的处境将会十分堪忧。不知,你想好应对之策没有?”
王烁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和政郡主直皱眉,“仅此而已吗?”
“我说过了。”王烁道,“敌军锋芒正锐,我军不宜正面与之交战。”
和政郡主道:“进攻,难道不是最好的防守吗?”
“嗬?”王烁一笑,“郡主还懂兵法?”
“少瞧不起人。”和政郡主撇了一下嘴,说道:“我承认我是纸上谈兵,但我读的兵书,恐怕还真的不比赵括来得少!”
王烁呵呵直笑的点头,“这我相信。”
这时,李泌说道:“王公子,我也认可郡主的策略。与其坐等敌人来袭,不如主动出击,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烁道:“就凭我们几个?”
李倓说道:“我们是没有什么能耐,但你有。就算你打不过李林甫与王鉷,但可以从他们身边的人下手。”
王烁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王准,对不对?”
“对。”李倓道,“王鉷为了媚上与巴结李林甫,干了许多违法乱纪、祸国殃民之事。他现在能替圣人聚敛大量钱财,圣人对他十分的信任与倚重。他儿子王准,也因此受到了圣人极大的优待。王准仰仗着他父亲的权势与圣人对他的偏爱,在京城横行霸道多行不义,连皇族都敢欺辱。他比他的父亲更加声名狼藉,遭人痛恨。若能将他铲除,绝对是为民除害!”
“再有。”和政郡主补充道:“王鉷对他这个儿子异常的宠溺,为此不惜赴汤蹈火。如果我们能够将王准拿下法办,或许就有机会,一同扳倒王鉷!”
李泌则是说道:“我早已暗中关注王准多时,手上已经掌握了不少,他欺男霸女、横行不法的罪证。”
王烁呵呵直笑,“原来你们早就策划好了?”
和政郡主道:“光是我们策划,毫无用处。关键,还需要你这个左街使来执行。”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刚来京城不久,就已经密令金吾游徼暗中调查王准,多多收集他的犯罪证据。等到时机一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三人微微一惊,“你比我们,策划得更早?”
王烁淡然道:“我还没进京城,就与王准结下了死仇。我不提前策划,难道坐等他来消灭我吗?”
三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李倓道:“现在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既然我们志同道合,那就让我们同心协力,共除国贼!”
“好!”
“同心协力!”
“共除国贼!”
第328章 凌绝顶
金乌西沉之时,众人准备打道回府。
所谓郊游爬山,其实上就是聚在这峰顶之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整天。
临走时,李倓站在王烁身边,对他道:“耀卿,假如十年后的今天,我们重临此地,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十年?”王烁呵呵一笑,说道:“我更加关心,十天以后,京城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变故。”
李倓微微一皱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王烁微笑道,“我更习惯于脚踏实地,经营好自己的每一天。太过于遥远的展望,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李倓沉默了片刻,认真的点了点头,“看来,我的确应该改掉这个,好高骛远的坏毛病。”
“我可没说,你这是坏毛病。”王烁道,“凡胸怀大志之人,必有长远之眼光,超前之规划。”
“你难道不是?”
“我还真就不是。”王烁笑道,“我胸无大志,从未想过要达到一个如何辉煌的人生目标。我想的,只是活下来,活得好一点,活得更好一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李倓微笑道,“你骗谁呢?”
“哈哈!”王烁大笑,“那是我剽窃的他人诗句,殿下切莫当真!”
一边大笑,王烁一边朝山下快步而行,去追和政郡主了。
李倓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拔出自己的宝剑,走到附近的一块大石前,在那上面划写了三个字“凌绝顶”。
“以后,此处就叫凌绝顶。”李倓归剑入鞘,展望云海群山,张开双臂长吁了一口长气,大声道:“十年后的今天,我李倓必要再临此地,与诸君痛饮尔!”
王烁已经追上了和政郡主,伴她身边一路前行。这时听到山顶上传来李倓的大叫,不由得笑道:“看看,你三哥这是什么毛病?”
“你才有毛病!”和政郡主没好气的低斥了一声,说道:“我三哥从小就怀有大志,他想做一个英雄,干一番大事业。可惜,他一直都活在一个光鲜华丽的囚笼之中,任何事情都做不得。”
王烁淡淡一笑,“你可知,何谓英雄?”
“文成武就,顶天立地。无私无畏,为国为民。”和政郡主道,“每个人的理解不同,要我来讲此即为英雄。”
王烁道:“在我看来,英雄除了才能与功业,还意味着付出与牺牲。一个伟大的英雄,往往是以悲剧而落幕。”
和政郡主微微一怔,转过头来认真看着王烁,“你的意思是……”
“恕我直言。”王烁道,“如果你三哥真的只是想要做一个英雄,轻则头破血流,重则死于非命。”
“你!……”和政郡主惶然一惊,“何故要如此咒我三哥?”
“忠言逆耳。”王烁平静的说道,“你自己考虑吧!”
说罢,王烁就自行走到了前方,与九仙媛和李泌搭成了一伙,继续闲谈前行。
和政郡主停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李倓都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小声道:“怎么,刚好上就吵嘴了?”
“哪有。”和政郡主下意识的应了一句,突然脸一红,“三哥,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和他好上了?”
“好好,我说错话了,我道歉。”李倓呵呵直笑,“但是,你为何要在此发愣,没有和他一起同行?”
“他说了一些话,让我感觉……有些奇怪”和政郡主道。
李倓微微皱眉,“什么话?”
“……”和政郡主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算了,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行,那我就不多问了。”李倓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走吧,秋冬的太阳落山总是很快,少顷便要天黑了。”
“嗯,走吧……”
一行人回到宗圣宫玄清殿,远远就看到红绸,居然站在道观门口,踮起脚尖在一个劲的张望。
看到九仙媛,红绸连忙就迎了上来。
王烁笑道:“九仙媛,你若再不回来,都有人要变成望夫石了。”
“为何你总要这么损她呢?”九仙媛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她初来乍道,整个玄清殿也就只认识我一个人,也是情有可原。”
“依我看,她是孤僻惯了。”王烁道,“在她看来,这世上恐怕除了你和念奴,再无任何一个可值得她信任之人。”
“你说得,或许有几分道理。”九仙媛道,“但是,你还是不了解她。其实她是一个很简单又很直爽的人。但凡认准的事情,赴滔蹈火也会去做。但凡认准的人,甘为之两肋插刀、死不旋蹱。这样的人,世上已经很少了。”
王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没错,红绸的确很像是这样的一个死脑筋。
正说着,红绸已经走到了九仙媛的面前,一伸手就挽住了九仙媛的胳膊,顺便,还就凶神恶煞的瞪了王烁一眼。
王烁冤枉无比,“没招没惹,为何瞪我?”
“眼睛长在我脸上,我想瞪就瞪。”红绸十分傲骄的扬着脸,“你管得着吗?”
“……”王烁岂止无语,扭过头去摆了一下手,示意不与你一般见识。
红绸哼了一声,挽着九仙媛就走了。
李倓走到王烁身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她为何要瞪你?”
“我怎么知道。”王烁很无辜的表情,“你没听她说吗,眼睛长在她脸上,她想瞪就瞪。”
“那她为何不瞪我?”李倓摆明是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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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无语。
李泌一脸的坏笑,“对呀,她也没有瞪我。”
和政郡主也走了过来,“你究竟对她做过什么?”
“我!……”王烁感觉,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到王烁这副窘态,三人都心满意足,笑而不语的走了。
王烁直摇头,真是误交损友,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哪?!
当晚,众人约定明天再去走访几家终南山上的名刹古寺,还要拜访玉真公主别馆。
玉真公主是皇帝李隆基的亲妹妹,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做了道姑,至今没有成婚。但她并未真正出家不问尘事,实际上她一直都对皇帝和朝政,有着较大的影响力。
尤其是在京城的文化圈里,玉真公主的影响力极大。她喜欢结交才子与文人,不少的文人墨客都希望得到她的举荐,从而得以授官出仕。大名鼎鼎的诗人王维和李白,都和她关系“密切”。
在李家皇族当中,玉真公主的辈份和资格也算是很高的了。算起来,她是和政郡主与建宁王李倓的姑婆。李泌也曾经向玉真公主,讨教过道家学说。
众人当中,也就只有王烁还没有见过玉真公主。
因此王烁还有点好奇,大名鼎鼎的玉真公主,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次日黎明,玄清殿里的晨钟都还没有敲响,王烁也还在睡梦之中,突然就被人拍门叫醒了。
“谁啊?”王烁有点下床气,不耐烦的喊道。
“起来,教我练剑。”和政郡主的声音。
“来了!”
王烁一骨碌的就爬了起来,一边大声喊道:“闻鸡起舞,男儿当自强!来了来了,马上就来!”
隔着一扇门,王烁都听到和政郡主在那里偷偷发笑。
“快一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不见不散!”
第329章 悬崖勒马
和政郡主对于练武,还真是挺上心。
虽然王烁不太理解她的执着,也并不赞成她这样的练武,但看到她这副认真劲都不忍心阻止了。
于是,王烁挺用心的指导她练一招“逆剑拔刀杀”。并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仅此一招,就教一招!
两人正专心致志的练着剑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李倓施施然的走了来,堂而皇之的站在一旁围观。
两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不用管我。”李倓道,“你们继续。”
于是两人继续练。
才动了没几下,李倓叫了起来,“喂喂,手不要乱摸!”
“我……哪有?”王烁愕然道,“我就纠正了一下她的手臂动作。”
“好,你们继续。”
过了没片刻,李倓又叫了起来,“喂喂,过份了。男儿头女儿腰,那腰肢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王烁很无语,“她的腰没有挺直,非但发不上力还很容易受伤。”
“三哥!”和政郡主也不依了,“你究竟想干嘛?”
“我得要监督他呀!”李倓笑道,“免得他以练武为由,尽占你的便宜了。”
王烁与和政郡主一同无语。
恶作剧得逞的李倓,一个劲的笑哈哈,“你们继续,继续。”
在他的一阵不怀好意的插科打浑当中,王烁与和政郡主尴尬的练完了武。
稍后一行人吃罢了早饭,正准备动身出去游山玩水,赵无疾居然来了。
王烁看到他挺好奇,“有什么急事?”
“二公子。”赵无疾参了一礼,说道,“属下奉长公子之命,专程来请二公子回府。”
“什么事?”
“长公子并未言明。”赵无疾道,“但依属下看来,该是十分紧要之事。”
王烁也了解赵无疾的为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这么鲁莽的上山来打扰自己。
回头看了一眼和政郡主等人,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好吧,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
“喏。”
王烁走回了和政郡主等人身边。
“既然是你兄长找你,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王烁还没有开口,和政郡主如此说道。
李倓和李泌也说,正事要紧,改天再聚。
王烁只好和他们道别,骑上马,和赵无疾一起下山回京而去。
路上王烁问赵无疾,究竟是什么事?
赵无疾仍说不知,只是长公子催得紧,非要二公子立刻就回府。
王烁心想,大哥不是一个蛮横不讲理之人,若非紧要之事,不会这么急着召我回去。
莫非,是老王那边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处,王烁心中也是一紧,马儿都跑得更快了。
好不容易赶到家里,王烁跳下马大步往里走。虽不说火急火燎,但步伐也是少有的匆忙。
正堂居然无人,王烁大喊:“大哥,你在哪里?”
“楼上。”
王震的声音从楼上的琴室里传来,还冲他招手。
王烁连忙上了楼,走进琴室,“大哥,什么事?”
王震正在慢条斯礼的喝着一盏茶,轻盈将茶盏放下,“无事。”
啊?
王烁不由得一愣。
“过来,坐。”王震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急不忙,还略略的带上了一点“家长”之风。
这让他看起来,颇有一点像王忠嗣。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反正都已经回家了,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于是,他不急不忙的坐到了他对面。
王震给他二弟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来,先饮一盏茶。静下心来,我们再慢慢来讲。”
“好。”王烁也不多言,拿起茶来喝。
过了片刻,等到快步疾走而来的王烁气息稳定之后,王震方才说道:“二郎,休怪愚兄多事。我是听说,你与和政郡主及建宁王一行去了宗圣宫游玩,才特意叫赵无疾唤你回来的。”
王烁微微一怔,“兄长从何得知?”
“这你不用管。”王震道,“二郎,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和政郡主了?”
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塌实而快乐。”
“那就是,已经看上了。”王震再道,“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王烁笑了一笑,“大哥你这话问得……”
王震也笑,“莫非,你还会难为情?”
“好吧,至少还没有发展到,生娃娃的地步。”王烁说道。
“没有,就好。”王震挺认真的说道,“二郎,你一向聪颖而理智。我问你,你考虑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王烁沉默了片刻,点头,“考虑过。”
王震平静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去做?”
王烁沉默不语。
王震继续道:“现在李林甫,正愁抓不着太子与父亲的把柄。你再继续这样与和政郡主发展下去,万一李林甫顺手推舟的,让我们两家达成联姻。你猜会是一个什么后果?”
王烁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我们两家联姻,不用李林甫再去挑唆,圣人也会坐立不安,非要铲除我们两家而后快。”
“看来,道理你比谁都懂。”王震道,“但你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你自己呢?”
“……”王烁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哎……”王震轻叹了一声,说道:“二郎,愚兄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棒打鸳鸯的事情,当真是做不出来。但是,此事非比寻常,我认为你还是谨慎一点的为好。至少,也要等父亲来到京城之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商量好了,再作定夺为上。在此之前,我建议,你先与和政郡主保持一定的距离。至少,不要让李林甫有机可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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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王烁拱起手来,对他的兄长叉手拜了一礼,“多谢兄长及时提醒,小弟此次,确实孟浪了一些。往后,一定多加注意。”
“好。”王震挺欣慰的点头笑了一笑,说道,“吾弟明事理,识大体,乃是家门之福。我这个做兄长的本事不如你,智慧也不如你。只能在你有可能会犯错的时候,稍稍的提醒你一下。希望你,不要见怪就好。”
“怎么可能?”王烁呵呵的笑,“无论怎样,我都相信兄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你能这么想,愚兄当真欣慰。”王震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其实,我有一个很傻的办法,或许能够转移一下李林甫的注意力。但就怕,你不愿意。”
王烁问道:“还请兄长明示?”
王震道:“众所周知,在你还没有来京城的时候,关于你的婚姻问题,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有许多名门大户人家,都有意嫁女给你。现在你赋闲休假了,刚好与这些人家去见一见面。成不成的另说,至少可以淡化一下,你与和政郡主之间的暧昧关系。”
王烁一时无言以对。办法倒是个办法。但是和政郡主那边,我要不要去跟她解释?怎么解释?
“我说了,这是一个很傻的办法。如果落到和政郡主与太子等人的耳目之中,这必然不是什么好事。这种事情,我们又不好去跟他们做出什么解释。否则,对于前来相亲的人家,无疑是巨大的污辱。到头来,只能是我们自己弄巧成拙。”王震道,“所以,此事有弊有利,你需得仔细权衡。”
王烁因此,陷入了沉思。
他心想,和政郡主确实挺吸引我,我与她也刚刚才发展出一点好苗头。现在,前一刻我和她还在一起好好的,一转头我就相亲去了……这恐怕换作是任何一名女子,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但她是,和政郡主。
她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说回来,自己要与和政郡主真正在一起,无疑将会面临许多的困难,肯定还要战胜很多的波折与挑战。
如果连眼前这一点点的考验都经受不住,那就还不如——悬崖勒马、趁早回头!
“大哥,我听你的。”王烁轻吁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劳烦大哥,去替我安排。”
第330章 家人
听到王烁终于表了态,王震很高兴,连忙对他说道:“二郎,现在我就跟你说几个人选。要不你先考虑一下,先见哪一个?”
王烁点了点头,“好,大哥请讲。”
王震说道:“这头一位,就是我自己给你物色的一位好姑娘。她就是太子太师萧嵩的孙女,你嫂嫂的堂妹,现任工部侍郎萧华之女。”
王烁不由得笑了,“大哥,咱们做了兄弟还不够,还要做连襟吗?”
“不要插言,听我说完。”王震也是笑了,说道:“我王家与萧家,历来就颇有渊源。早年父亲就曾经效力于萧太师的麾下,征战河陇。萧太师对父亲,也一向极为照顾。父亲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与地位,萧太师绝对功不可没。”
王烁点了点头,“我这知道。父亲也跟我讲过。”
王震继续道:“兰陵萧氏,与我太原王氏的门第也是相当。更重要的是,萧华的那个女儿,确实贤淑温婉知书达礼,是一个贤内助的好人选。并且她的长相身段也算出众,棋琴书画样样精通。你若是愿意,我就安排你和她见一见面,如何?”
“……”王烁一时无语以对。
听大哥这口气,分明是有“弄假成真”之意。他是真心希望,自己娶了这个萧家的女儿当正妻。
但王烁想的却是做做样子,淡化一下自己与和政郡主的关系,虚晃一枪化解李林甫有可能发起的攻势,也就行了。
看到王烁这副表情,王震当然知道他不大乐意,于是道:“如果你有别的想法,不妨直言。我们兄弟二人关起门来商量事情,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好,那我可就直说了。”王烁道,“大哥,我想的只是找一个临时的挡箭牌,来应一应景。我不会真的娶她。就算两人都看对了眼,最多也就是纳妾。所以,萧家的这个女儿,不合适。”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想法。”王震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来,你心里真的已经装着那个和政郡主,认定她就是你未来的妻子了?”
“现在只能说,她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点份量。要说认定她就是我的妻子,这未免为时尚早,也有自作多情之嫌。”王烁道,“但是不管怎样,这是我心里的一个念想和希望。我总不能那么残忍的,主动出手将它掐灭。”
王震沉默了片刻,说道:“二郎,感情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对。”王烁答得毫不犹豫,“将来就算我的妻子不是和政郡主,也必定是一个,能让我对她有所感情的人。让我去和一个毫无感觉的人过一辈子,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行,我明白了。”王震点了点头,说道:“好在,你现在还有很多选择的余地。既然萧家的女儿不合适,那我们就暂时将她搁置不谈。”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多谢大哥体谅。”
“那薛画眉呢?”
“啊?”王烁一惊,然后就笑了,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她年纪太小了!”
“又没叫你们立刻成亲。”王震道,“等个一两年,她正好就是十六及笄待嫁之龄。不是正好,符合你的要求么?”
王烁摸着下巴寻思了片刻,能有个一两年的缓冲时间,确实不错。但是拿善良又天真的薛画眉来当挡箭牌,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妥!
于是王烁道:“大哥,还有没有别的待选人家?”
王震都笑了,“二郎,皇家选妃,都没有你这么挑剔的。”
“那是。”王烁道,“人家照单全收,喜欢的用来填房,不喜欢的用作使唤奴婢。多多益善,根本用不着挑。”
王震被逗得呵呵直笑,说道:“有是有几家,但我熟悉的见过的,就只剩下前任京兆尹萧炅之女萧佩仙,和给事中韦见素的女儿韦幼娘。”
“大哥,那个萧佩仙就算了,提都不要再提。”王烁道,“至于韦幼娘……见一下吧!”
“咦?”王震感觉有点奇怪,“为何说到韦幼娘,你这么感兴趣。莫非你见过她?”
“没见过,也不是感兴趣。”王烁笑道,“既然挑来挑去的不像话,我总得暂时先定下一个,相亲的对象吧?”
“你呀!……哎!”王震摇头而笑,说道:“韦见素谦谦君子,老好人一个。你可千万别让人家,下不来台。”
“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王烁道,“无论怎样,不会让人家难堪,也不会主动亏欠了谁。”
“好。”王震轻吁了一口气,“那我抽空,就去安排一下。等有了结果,就来通知你。这些天你就暂时不要再与和政郡主见面了。京城这地方,人多眼杂。但凡你做了一点什么事情,别想瞒天过海。”
“我知道了。”王烁点头,再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安菲娜姬已经跟我很久了,早在西平郡时,母亲就有意让我正式纳她过门。但当时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举行礼仪。现在,我想拜托兄长替我主持一下,正式纳娶安菲娜姬为妾室。”
“当然可以。家门添丁,这是好事。”王震答应得很干脆,“安氏兄妹一向对你死心塌地,为兄也赞成你早点给安菲娜姬一个名份。虽说纳妾不宜大肆操办,但你还是有必要把一些亲朋好友请过来聚上一聚,好生热闹庆祝一番。这样,才算对得起安氏兄妹的耿耿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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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一定仔细安排。”王烁道,“等我铺排妥当,再去迎请兄长与嫂嫂过来,帮我主持礼仪。”
“好。”王震点头微笑,“现在愚兄还有一些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辞了。”
“我送兄长。”
送走了王震,王烁来到蜜园,准备把事情跟安国臣说一下。
不料刚走进这道院子,他就听到了一阵嗯嗯啊啊很不和谐的声音。
王烁有点无语,真倒霉,我今天最好是别再出门了。
正要走,屋里传来一阵野牛似的咆哮,安国臣那家伙打完收工了。
还是个快枪手。
王烁不禁摇头笑了笑,故意大声咳了一记。
“来人了,来人了……你快快起身收拾一下。”听到里面传来,安国臣慌忙的声音。
“我不想进去,你最好是出来跟我说话。”王烁在院子里大声道。
“是二公子啊?”安国臣连忙应声,“哈哈,来了来了。”
过了片刻,安国臣穿戴整齐的从屋里出来了。从萧炅那里顺来的小婢也跟着一起出来了,云鬓凌乱满面潮红,匆匆给王烁道了一礼就下去了。
“你这厮,不好好养伤,居然还敢白日宣淫。”王烁没好气的瞪着他,“信不信我把你阉了?”
“别,别啊!”安国臣尴尬的赔着笑,“我还得传宗接代呢!”
王烁摇头笑了一笑,说道:“我是来通知你,我会挑一个近期的良辰吉日,正式纳娶菲儿过门。你这个做兄长的,准备一下。”
“真的?!”安国臣闻言大喜,激动不己的把拐杖都扔了,立刻给了王烁一个大力熊抱。
“放开我,你这头蠢熊!”王烁用力挣扎。
“哈哈,妹夫,好妹夫,哈哈哈……”安国臣简直得要得意忘形了。
王烁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无比嫌弃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真不讲究,我得去洗澡!”
“嘿嘿!”安国臣乐得合不拢嘴,“碎妹子出嫁,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阿爷阿娘在天有灵,我也能对他们有所交待了。”
王烁轻吁了一口气,点头微笑,拍了安国臣的巴掌一把,“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你们兄妹俩,都是我的家人了。”
“嗳!”安国臣用力点头,眼圈说红就红了。
“就这样,我先走了。”王烁转身就走,对安国臣挥了挥手,“好好准备一下,参加我和菲儿的婚礼。”
“好嘞!”
第331章 独门生意
傍晚时分,安菲娜姬回到家里。进门她就看到赵无疾在那边刷洗王烁的马儿,便得知王烁已经回来了,连忙兴冲冲的跑上楼。
“男人,我回来啦!”
王烁以为安菲娜姬已经知道了要成亲的事情,才会这么高兴。于是起身迎了过来,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安菲娜姬“唷吼吼”的一声欢快怪叫,跳了起来扑进王烁怀里,抱着他就一阵狂吻。
“哎哎,用得着激动成这样吗?”
“我太高兴啦!——我终于怀孕了!”
“怀孕?!”王烁顿时大为惊喜,瞪大眼睛看着安菲娜姬,“真的?!”
“真的、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哈哈哈!”安菲娜姬放声大笑,“今天我照例去虢国夫人府上论事,左右都不舒服就是想要呕吐。请她府上的医郎把脉一诊,原来我是怀孕啦!”
“怀孕了还这么野?”王烁连忙把安菲娜姬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床塌上,认真道,“可别再蹦蹦跳跳,小心养胎知道吗?——我去告诉你兄长,让他也高兴高兴。”
“不嘛!”安菲娜姬勾住王烁的脖子,笑嘻嘻的道,“我这么能干,你该如何奖赏于我?”
王烁都要笑哭了,“怀孕了就老实一点,不要尽想一些羞羞的事情。”
“可是我现在,特别特别想要做一些羞羞的事情,怎么办?”
“不行!”
“就要!”
“不行!”
“就要、就要!不给我就不吃饭了!”
“好,来吧……”
次日一大清早,安菲娜姬还在安睡,王烁早早的就起了床,来到楼下把管家医郎和厨子这些人都叫到了身边,罕有的,亲自对他们训话。
“安夫人怀孕了。打从今天起,她的饮食医药,全都必须给予特别的照顾。”王烁道,“医郎每天都要亲自把脉,跟据她的身体情况给她调配合适的养胎药膳。厨房那边,只是要对孕妇胎儿有益的东西,不管多贵,尽管给我买来。该要如何使用,须由医郎首肯。陈管家,即日起安夫人那边的开销用度,只管敞开。花了多少钱你报帐给我便是,无需安夫人首肯,最好是不要让她知道。”
“喏!”府里众人都一同应命。
“不行!”
安菲娜姬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二郎,这也太铺张浪费了。哪有像你这么持家的,府里的帐目会变得一塌糊涂,金山银山也要被你败光!”
“放心吧,我的钱败不光。”王烁笑呵呵的回了一句,正色对那些下人道,“就按我说的办,散了!”
“哎呀,你你你……”安菲娜姬看样子是气急了。
王烁连忙打着小跑回到楼上,抱着她又哄又劝,“菲儿,生孩子可不是小事。要是不把身体养好,你就相当于要去鬼门关走上一趟,风险不是一般的大。钱财身外之外,花了再挣就是了。就算是金山银山,那也没有母子平安来得重要啊!”
类似的话语,王烁不带停顿的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是把安菲娜姬给说服了。
“男人,你真疼我。”安菲娜姬美滋滋的躺进了王烁的怀里,“我要努力,给你生上十个孩子!”
王烁的嘴都笑歪了,“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由于安菲娜姬怀孕了,王烁不许她再四处奔波。但是她昨天又与虢国夫人约好了,今天还要去她府上谈一谈酒水的事情。
“我代你去,反正我也闲得没事。”王烁拍着胸脯说道。
安菲娜姬嘿嘿直笑,“你不是刚刚才赌咒发愿的说过,再也不去虢国夫人府上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王烁道,“只要能让你安心养胎,别说是去她府上,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再所不辞!”
“哎呀,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的口才了!”安菲娜姬笑个不停,“最近,没少拿和政郡主练习吧?”
“怎么可能。”王烁做不屑之状,“这种与生俱来的天才技艺,我还需要练习吗?”
安菲娜姬笑得更乐了,“那你将她拿下没有?”
“没兴趣。我现在只关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宝宝。”王烁大咧咧的一挥手,“我先走了,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不必等我。”
“哼,哼……”安菲娜姬看着王烁的背影,一个劲的皱眉子低声碎碎念,“真能装,真能装!”
稍后,王烁就骑着马来到了虢国夫人的府上。
她正在指挥几个仆人,将一些酒坛子从地窑里搬出来,看来应该是埋藏了多时的一批好酒。
“王公子来了?”虢国夫人多少有点意外,“安菲娜姬呢?”
“她怀孕了,我不让她出门。”王烁笑道,“所以,我来替她商谈,余下一些未决之事。”
“哟,你还真是挺会疼人。”虢国夫人都笑了,说道,“你来得也正好,这是我试酿的一批新酒,你来帮我尝一尝吧?”
“好。”王烁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些酒坛子,说道:“夫人这是酿的一些什么酒?”
“果酒,葡萄酒,黄酒和醴,都有。”
在大唐时代(或者说中国古代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广义上的酒其实包括“曲酒”与“醴”两大类,这是从酿造方法上进行的区分。
所谓,曲法酿酒,蘖法酿醴。
曲法,就是酒曲发酵之法,这是酿酒当中最为常见和常用的。蘖法,就是谷芽来直接酿造,这样酿出来的酒很淡,被称为“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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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醴就是古代的啤酒。当然,它和现代的啤酒还存在很大的差异。
“先让我来试一下,那个醴酒。”王烁指着那酒坛子,说道。
虢国夫人感觉挺奇怪,“王公子,怎会对这种清淡又廉价的醴酒感兴趣?”
“夫人暂时不必多问,先让我尝一尝。”
“好吧!——来人,立刻给王公子打开一坛!”
片刻后,王烁与虢国夫人坐在一处,品尝起她酿的那个醴酒。
味道真的很淡,完全没有什么啤酒的感觉。
王烁直摇头,“这醴不怎么样。”
虢国夫人笑了一笑,说道:“我就说了,王公子不会喜欢它的。其实,这个醴酒主要是为了供给那些不能饮酒的女客。或是当作免费的赠酒送给客人,或是留给自己人当作茶饮来用。”
王烁微微一笑,“我或许有办法,能将它变成一种世间绝无仅有的,珍贵酒饮。尤其适合于,夏天饮用。”
“哦?”虢国夫人很好奇,“王公子,也精通酿酒?”
“精通谈不上。”王烁开始睁眼说瞎话,一顿胡说,“当初王某坐镇于酒泉的时候,也曾经开过酒肆。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就从一些远道而来的胡人那里,学到了一些他们酿酒的独门密法。但我一直都还没有尝试过,想来,现在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好呀!”虢国夫人一听这个就来了兴趣,“历来,独门生意最是赚钱。倘若我们能在半年之内将这种新酒酿成,便能赶在明年夏天之前,上市售卖。说不定,到时真能财源滚滚哦?”
王烁呵呵一笑,“夫人对钱,这么感兴趣?”
“对呀!”虢国夫人也笑了一笑,表情却似乎有些无奈,“我一个守寡的女人,连男人都令我失望透顶了。除了钱,我还能对什么有兴趣?”
莫非是又和杨钊吵架了?
王烁当然只是想了一想并未说出口,只道:“还请夫人,去收集一点蛇麻花来,以备酿造新酒。”
蛇麻花,即是啤酒花。
“蛇麻花?”虢国夫人满头雾水,“什么东西?做什么用?”
“那是一味草药,夫人只管找来便是。”王烁道,“这是我们发财的机密物伯,夫人一定要保密。切记,切记!”
“放心,交给我便是了。”虢国夫人的兴趣越来越浓郁了,“还需要什么吗?”
“大量的冰块。密封的木质酒桶,越多越好。”
“没问题,全都交给我来办!”
第332章 准备打虎
与虢国夫人商谈了片刻关于酒水的事情之后,王烁就起身告辞要走。
虢国夫人连忙挽留,“正到了午食时分,厨房已经快要备好酒菜,王公子何必急着走?”
“我约了几位金吾卫的同僚,午食之时在杖院聚首,还有一些公务要谈。”王烁道,“抱歉,夫人。他们都在等我,我还是过去一趟为妙。”
“那好吧……”虢国夫人略略有些失望,又道,“那你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吧……”王烁眨了眨眼睛,说道,“万一有公务,可能就来不成了。”
“嗯……”虢国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目送王烁离去。
王烁牵马走到虢国夫人的家门口,刚好遇到一个人。
“王公子?”
“杨御史?”
两人刚好站了一个对脸,不打招呼都不成了。
于是相互施见了一礼。
杨钊倒是笑容可掬的满副和气,“王公子为何去色匆匆,也不用了午食再走?”
王烁听他这话感觉有些奇怪,他像是一个男主人的口吻,并且暗带讥讽之意——你小子莫非是在躲我?
小人毕竟是小人,没有太深的心机,也没有太多的涵养。
王烁不禁笑了一笑,说道:“贱内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我只好代她前来商谈一些酒肆之事。事情谈完了,我自然要走。”
“哦,安夫人有喜了?”杨钊连忙拱手作揖,“那真是恭喜王公子,贺喜王公子了!”
“多谢。”王烁还了礼,“杨御史若无他其,在下先行一步,还得去金吾杖院谈些公务了。”
杨钊仍是笑容满面,“无事,杨某无事。王公子请便就好。”
“在下告辞。”王烁骑上马,小跑而去。
杨钊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表情也逐渐阴沉下来。
他一抚袖,扭身跨进虢国夫人府中,大步朝正堂走去。
虢国夫人正在叫手下的婢女,收拾她与王烁品酒之后留下的残局。
杨钊像一阵狂风似的冲进来,指着婢女大吼,“收什么收,生怕让我瞧见吗?”
“你吼什么?”虢国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脾气,“我叫婢子收拾东西,莫非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杨钊被噎了一个够呛,生生的咽下一口气,勉强用平静的口吻说道:“王烁来干什么的?”
“你是在质问我吗?”虢国夫人的火气说来就来,瞪着杨钊道,“青天白日众瞪睽睽,我还能与他干出什么出格之事不成?”
杨钊的气势明显弱下去不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虢国夫人大声怒斥道,“在你眼里,人人都如你一般满肚子酒色财气,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乐子可寻!”
“你现在开始嫌弃我了?”
“我哪敢!你现在可是威名赫赫的杨御史,御前大红人,身兼十余使!”
“为何你总要无理取闹,跟我争吵?”
“不喜欢,你可以不来!没人逼着你来!!”
……
一场激烈的争吵,无可避免的大爆发了。
王烁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但他从刚才杨钊的眼神当中,已经体会到了某些不不善之意。
他一向很是看不起这样的男人,为女人而争风吃醋,还是莫名其妙的飞醋。他也很不喜欢惹上这样的麻烦,那除了丢人现眼,还让人觉得烦躁与恶心。
所以现在,王烁很庆幸自己早早的逃离了虢国夫人府。
等王烁赶到大明宫左金吾杖院时,已经过了饭点,公廨食堂里都在收拾餐具打扫卫生了。
但王烁是目前左金吾卫仅次于将军李岘的二号人物,他也难得到公廨食堂来吃一次饭。既然来了,自然就得开个小灶。于是厨子们又叮叮当当的忙活了起来,赶着给王烁做一份午食。
等饭的工夫,王烁叫人把郝廷玉请到了食堂里来。
郝廷玉见了王烁也是如同见了稀客,“王将军大驾光临,真是蓬蔽生辉呀!”
“说什么胡话?”王烁笑道,“左杖院,可是我的娘家老巢。”
郝廷玉也笑道:“现在满长安的人,都只知道王将军是大名鼎鼎的万年县左街使。试问有几人知道,你还是左金吾卫的翊府中郎将?”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王烁看了看四周,食堂里没什么闲人,于是正了正脸色,“早前叫你调查七郎的事情,进展如何?”
“有所斩获。”郝廷玉也正了脸色,小声说道,“属下正准备找个时机,去向将军汇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王烁道,“待过用过了午食,去我官署,我们细谈。”
“好。”
饭罢之后,王烁来到官署里等着,自有书令使来伺候茶水。虽然他很少到这里来,但官署里一直保持得干净又整洁。
片刻后郝廷玉也来了,抱来了一大捆卷宗。
“这么多?”王烁有点愕然,那个王准究竟犯了多少事?
“还不算齐全的。”郝廷玉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准身边有一群无法无天的狐朋狗友,还养了一些横行霸道的闾里侠少。如果把他们犯下的事情也算到王准头上的话,那卷宗我得用马车拖。”
草,败类!
王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王烁有点恨得牙痒痒,但忍住了没有发作,打开了一份卷宗来看。
天宝六载三月七日,王准于安业坊楼栏里亲手射杀农户人家耕牛一头,活羊三匹。事后拖走邀人炖食,给付一百文钱算作赔偿。被害农户人未敢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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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六载四月十一日,王准伙同七名闾里侠少行猎于京畿,马匹踏坏农人青苗,农人状告索赔反被殴打重伤,落下成疾。事后王准仅仅赔偿药钱一百文,但打死了农人喂养的家犬,与众侠少炖食于野。后将狗皮悬挂于农人家门口,不许他取下。至今,那张狗皮还悬在那户人家的大门上。
王烁一连翻看了十几份卷宗,大抵都是类似的事例:某年某月某日,王准在哪里欺负了谁。事后他会总会赔给受害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名为赔偿实为掩人耳目。实际上,他人所受的损失恐怕千百倍也无以补偿。尤其是一个致伤致残的,恐怕一辈子都这样被他活活的断送了。
王烁越看越气愤。
但是同为“官二代”,王烁心里也很清楚。王准犯下的这些事情,如果他只是一位普通的贵族子弟,已经足够将他钉死了。
但他是王准,是皇帝宠信的三郎卫。他父亲还是权倾一时的御史中丞、京兆尹兼领京畿采访使王鉷。
京城所有的案件想要下判定罪,都要打从王鉷的手上过。所有的官员都要接受王鉷的监督与审查,小命和前途都被他捏在手里。
所以,如果是走正常程序的话,眼前的所有这些令人气愤的案子,全部加起来,也动不了王准的一根汗毛!
就更不用提还要拉着他爹一起下水,从而斩除李林甫的一条臂膀了。
于是王烁看了一阵,就将剩下的卷宗放到了一旁,直接问道:“全是类似的案件吗?他就没有干点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暂时还没有发现。”郝廷玉摇头,说道:“属下,会继续调查。”
王烁点了一点头。
寻思了片刻之后,王烁认真的说道:“即日起,王准的案子由我亲自跟进。所有调查,全部秘密展开,不可打草惊蛇。务必,注意安全!”
“喏!”
第333章 王烁的野心
再与郝廷玉商谈了一番细节之后,二人很自然的就谈到了翊府的另一位,与郝廷玉平起平座的五品郎将,段子璋。
王烁想起他,就觉得有点好笑。
这位段将军也是有够倒霉的,原本他是董延光的心腹,在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的情况下,因为查办“刘华妃墓葬被盗”一案不得力,而被皇帝亲自降职。他大概也是看清了董延光这艘大船将要沉没,于是果断投靠了李林甫,去给他当了一条“看门犬”。
不料在这一新岗位上,他干得更加不顺心,屡次被王烁当众重创,直到完全失去了李林甫的信心,直接被扫地出门。
现在,李林甫已经改用了右金吾卫去替他“看门”。刘华妃墓葬一案下判后,董延光已被一扒到底贬为庶民,然后杖责流放。
像这种皇帝亲自下判重罚,在京城彻底失去了庇护与根基的废官,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应该会在受刑之后惨死于半道,就像当年的监察御史周子谅一样。
董延光彻底完了,李林甫又百般嫌弃将其扫地出门,于是段子璋就成了一个无主魂孤。
王烁听郝廷玉说,段子璋现在倒是勤勤恳恳,每天准时准点的来翊府报道应职。但是他和往日的张扬跋扈已是判若两人。他逢人就是满脸堆笑,就连对待火头与杂役都不敢高声大叫,生怕得罪了左金吾卫的任何一个人。
王烁因此心想,段子璋毕竟是一位立有战功的将军,还是一位有经验也有威望的,精锐越骑团之统领。既然他已经无家可归,我若适时的拉他一把,他会不会对我效忠呢?
试一试吧,反正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若是行得通,手下可以再添一员悍将。若是行不通,早早轰走挪出位置,换自己的人顶上!
“把段子璋叫来,见我。”
“喏。”
郝廷玉去了一阵,回来告诉王烁说,段子璋刚刚散班回家了。
现在才刚到下午一两点,严格按照规定来讲,得要到四点钟以后,大唐的京官才允许散班回家。
当然,如果是清闲衙门或是公务已经料理完了,提前到一两点回家也不会受到什么谴责。甚至午饭以前就走人的都有,比如右相李林甫。
王烁都笑了,“我屡次主动找他,他都没来见我。上次邀请他去念奴斋玩乐,他也没有去。这可就,真的不能怪我了。”
郝廷玉也是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最近,都是未时才走。唯独今天,走得早了一些。”
“确实,很凑巧。”王烁笑了一笑,“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郝廷玉显然是听出了王烁话里的玄机,不由得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说道:“将军,属下有一句逆耳的谏言,不知当不当讲?”
“直说无妨。”
郝廷玉便说道:“属下也知道,段子璋确实是前任金吾将军董延光的心腹,也曾经多次对将军不敬,有所冲突与冒犯。但属下认为,现在还不宜针对段子璋。”
王烁问道:“为什么?”
郝廷玉答道:“首先,段子璋是凭借军功升上来的一位沙场悍将。虽然其中有着董延光的提拔之力,但军功才是他晋升的最大本钱。换句话说,段子璋在军队里还是有点威信和人望的,他也确实擅长于带兵。
其次,王将军初来乍道,虽然已经在左街署打响了名声,但是杖院这边的同僚,对王将军还多少有点陌生。王将军至从上任翊府中郎将之后,还没有正式的统领过翊府兵马一天,现在上来就要罢免一位重要的郎将,属下担心难以服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王烁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至从来了京城,我把大多数的精力,都花了左街署的那边。翊府是我的直嫡麾下,我在这边却非常的缺乏根基与人望。那么从现在起,我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左杖院,放在翊府。”
“将军英明。”郝廷玉抱拳拜了一记军礼,再道,“那郝廷玉的事情?”
王烁寻思了片刻,微然一笑,“其实我已经给过他多次机会了,是他自己懒得珍惜。如果我频频主动去向他示好与妥协,倒显得我这个中郎将不值钱了。”
郝廷玉连忙抱拳一拜,“属下愿意前去说服于他,主动来向将军投诚!”
王烁呵呵一笑,“你与段子璋,关系十分要好么?”
“其实,恰好相反。”郝廷玉道,“段子璋这个人,不大好相处。属下与他的关系,一向比较紧张。”
“那为什么,你要这样拼命的替他说好话?”王烁挺好奇的问道。
郝廷玉沉默一片刻,说道:“属下也讲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属下觉得,我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腰上玩命的军人,能混到今天的地步都很不容易。得饶人处还是且饶人的好,不妨多给别人一条生路。”
“同命相怜。”
“对对!”郝廷玉一拍额头,笑道:“还是王将军有文采!”
“文采个屁!”王烁也笑了,站起身来拍了拍郝廷玉的肩膀,“过几天我要正式纳娶安菲娜姬过门,到时来我家里喝一杯。”
“哎呀,这可是大大的喜事!”郝廷玉连忙叉手而拜,“属下这就,先给将军道喜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纳妾而已,我就不再大张旗鼓的派发请谏了,你记得要来。顺便,你再叫上荔非守瑜与方定远一起来。”
“一定!属下等人,到时必当登门叨扰!”
稍后,王烁便离开杖院骑上马回家而去。
连李岘这个总揽全局的金吾将军都敢当甩手掌柜,王烁也就心安理得的跟进效仿了。反正左金吾卫的翊府,也早就习惯了没有中郎将的日子。
其实,京城如果不出现数百人械斗或是聚众谋反的重大乱子,一般也用不着大批的出动翊府的“反恐精英”。此前王烁搞定袄祠,都只出动了少量的大角手而已。郝廷玉和段子璋麾下的精锐越骑团,都没有正式参与行动。
回家的路上王烁也是一路在寻思,左街署毕竟只是一个左金吾卫的附属衙门。它的职能虽然非常重要,但级别并不高,并且是一个“使职”衙门。
自己想要大展拳脚,还是要得要站到一个更大的平台上面去。
左金吾卫的这个平台,就比左街署大了不少。
几件大案查办下来,自己在左街署算是立足的威望。新组建的左街署衙门,有了李晟、崔敬和王子颜这些骨干来支撑,想必也不用自己再操太多的心了。
那么,是时候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左金吾卫的总部去了。
至从来到大唐后,王烁第一次有了想法,想要在“官位”上有所提升。因为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敌人很强,自己的力量不够。
现在,左金吾卫“名义上”的头头三品大将军,是由王烁的老爹,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忠嗣兼任检校。挂个荣誉虚衔,并不管事。
大将军之下,设有两位从三品的将军担任副手,分领日常事务。原来是李岘与董延光并立,现在只剩下一个李岘。
刚刚空出的那一位从三品将军,为什么不能是——王烁?!
第334章 圣人多疑
王烁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看望怀孕了的蜜宝宝。
她一人在家闲不住,跑到了蜜园,找他哥哥撒娇使性子。
王烁刚走进蜜园,远远就听到安菲娜姬在那里叫嚷,“苦死啦!这是什么东西嘛,非要逼着我喝?”
听到安国臣像一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在那里低声下气的劝,“药膳,这是厨房刚刚炖来的药膳。对你的身体好,也对你肚子里的娃娃好,快喝了吧?”
“不喝、不喝!苦死人了!”
“哎呀,良药苦口……”
“那你喝呗!”
“我一个大男人,用得着这东西吗?你若不喝,那我可就倒掉了?”
“快快,赶紧拿去倒掉。”
“真可惜,这药可贵了。”
“等一下!拿来,我喝……”
王烁顿时就笑了,安国臣还真是粗中有细,十分了解他妹子“守财奴”的个性。
安菲娜姬正在视死如归的喝药的时候,王烁走了进去。
“噗——”
她看到王烁,突然一口就喷了出来,然后就“咳咳咳”!
王烁真是哭笑不得,连忙过去帮她抚背,“难道我长得很丑吗,把你吓成这样?”
安菲娜姬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眼泪都咳出来了,索性就假哭干号,“你可吓死我了,你赔,赔我的药!”
“好,我赔,我赔。”王烁笑个不停,“你也是快要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一个闹腾的性子,就不能稳重一点吗?”
“坚决不能!”安菲娜姬认真真的道,“我就是八十岁当曾祖母了,在你面前,该闹的也还是得要闹!”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吧!”王烁和安国臣都一个劲的笑。
安菲娜姬可没舍得剩下的小半碗药,缓过劲来又将它喝完了。又漱了一阵口,这才对王烁道:“我刚才就是急着想问你,酒水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这一分心,就被呛了。”
“安大东家你就放心吧,有我出马,一切进展顺利。”王烁笼统的回答了一句,连将要酿造新酒的事情都没跟她说。省得她好奇追问,过份牵挂。
“详细跟我说一说嘛?”
“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知道嘛!”安菲娜姬道,“算一算日子,我肚子里的小蜜宝宝,至少要到明年的夏末甚至秋天才出生。这么长的日子,我就整天闲着不做事,好难熬呀!”
安国臣在一旁笑道,“还好我过几天,伤好就搬走了。不然真要被你烦死。”
安菲娜姬顿时就来了气,“我烦你了吗?”
“你还敢说,你没有?”安国臣努力顶嘴,但气势明显很弱。
“搓你的头!”
果然,安菲娜姬立刻就上手了。
安国臣也不躲闪,哈哈直笑。
“菲儿,别闹了。”王烁道,“你若真怕闲得发慌,改天我找些事情让你做。在家里做就行。”
“干什么?”
“酿新酒。”
“咦,这还真是个好差事!”安菲娜姬顿时喜笑颜开,“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们安家人酿葡萄酒的手艺,在西域都算是顶尖出众的!”
“傻妹子。”安国臣则是笑了,“这里可是关中,现在还是大冬天的。哪来的许多葡萄给你酿酒?”
安菲娜姬愣愣的眨了几下眼睛,“也是哦……”
“不用葡萄。”王烁神秘一笑,“别心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去关注一下晚饭我们吃什么。我和你哥,有些事情要谈。”
“好吧!”安菲娜姬乖乖的走了,哼着小曲儿走路像跳舞。
“别一蹦一跳的!”
“知道啦!”
待安菲娜姬走得稍远,王烁和安国臣不约而同的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
活泼闹腾的蜜宝宝,真不让人省心。
稍后,王烁亲自查看了一下安国臣的箭伤。这家伙就像是一条野牛,愈伤能力极强,现在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
“不错嘛,难怪你都敢于白日宣淫了。”王烁笑道,“等我和菲儿的婚仪过后,你应该就能回飞龙禁军复职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安国臣道,“无论怎样,年前我一定要复职。不然,都快要被人遗忘了。”
“好。”王烁点了一下头,说道,“飞龙禁军是一支特殊的军队,说穿了都是皇帝的心腹侍卫。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用心办好两件事情。”
安国臣认真的道:“请二公子吩咐?”
王烁道:“第一,圣人把飞龙禁军,交给他最信任的高力士来统领。高力士一向很忙,实际打理飞龙禁军之事务的,是他身边的一些宦官。你一定要和他们处好关系。”
“是,我明白。”安国臣认真点头。
王烁道:“宦官没有了太多的指望,只能去贪财。所以你千万不要吝啬花钱,只要他们敢要,你就只管给。京城的官场已经是这样的一个风气,容不得我们标榜清高择身于外。钱财身外之物,花到该花的地方,远比囤在家里有用得多。”
“二公子说得在理。”安国臣道,“来了京城这么久,我也算是看透了。钱和面子都不重要,那都是用来花的。只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有了权力,其他的都好说。”
“就是这个道理。”王烁道,“我是太原王氏的贵族公子,我爹是王大帅,我的面子不能乱花。所以我在努力的赚钱,我要用它们,去换回我想要的东西。”
安国臣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小声的问道:“二公子,是看上了什么职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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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呵呵一笑,一巴掌揉在了安国臣满头的乱发上,“要不说,你真是我肚子里的大蛔虫呢?”
“哈哈!”安国臣一边大笑,一边又抱怨,“怎么你们两个,都要揉我的头?”
王烁道:“你在飞龙禁军当差,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接触到皇帝心腹的近侍宦官。如果你能和他们处好关系,你的消息就会变得十分灵通。这对我来说,也会有莫大的好处。你明白吗?”
“我明白。”安国臣点头,“二公子放心,往后我会认真帮你盯着,宫里的一切风吹草动。”
“还有一个人,你也必须要和他处好关系。”王烁道,“这个人,就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陈玄礼?”安国臣点了点头,“这是我们北衙禁军的,头号人物。”
“我跟陈玄礼私交尚可,算是给你打下了一些基础。”王烁道,“这位陈阿爷可不像那些宦官,根本不吃砸钱收买的那一套,最讨厌心术不正、偷奸耍滑的人。这方面,你一定要注意。”
“好,我记下了。”
王烁点了点头,微然一笑,“第二件事情就是,我想要竞争左金吾卫从三品将军之职。在必要的时候,你得帮我打通一些宫中的关节。”
“果真如此?”安国臣做惊喜之状,“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眼看着大帅也要回京师了,到时,或许能让大帅相助二公子一臂之力!”
“不。绝对不行。”王烁正色道,“恰好相反,不能让我爹知道这件事情。”
安国臣愕然,“为什么?”
“董延光被贬,左金吾卫的将军现在刚好有了一个空缺。”王烁道,“如果我爹对朝廷开了口,或者是他私下对某人稍稍有了一点点的表示,我得到授官的可能性,估计都在九成以上。简直,轻而易举。”
安国臣更加不解了,“这难道,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王烁道,“如果,我是靠着我父亲的影响力得到了这一官职,别人怎么看的不打紧。在圣人眼中,那就是父亲拥兵封疆于外,扶植起一个儿子扎根于朝堂,并且手握实权。这是何居心?”
安国臣眨了眨眼睛,“二公子接连破获大案、立下许多的大功,现在获得升迁。这难道不正常吗?”
王烁道,“如果是圣人想要升我,就没有问题。但凡有了我父亲的一丁点干涉,这件事情就会变得,很不正常。”
“圣人,应该不会如此多疑吧?”
“……呵呵!”
“好吧,我明白了。”安国臣不再多言,“这件事情,我一定保密!”
第335章 右相的谋划
就在王烁与安国臣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不凑巧,右相府里也在讨论同一件事情——由谁来接任,空出的左金吾卫将军之职?
京官向来吃香。很多官员宁愿舍弃五品以上的郡州要职,回到京城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闲官。这其中除了面子因素,还因为京城是一个令人留连忘返的,温柔富贵乡。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天子脚下当职,获得晋升的机会自然会要大得许多。机遇这种事情,说来就来、稍闪即逝。务必要打起精神死死蹲守在权力中枢,才能更好的把握住机遇。
因此,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挤到京城来当官。这使得京城一官难求,竞争一向十分的激烈,甚至可以说惨烈!
如今的京城,别说是一个从三品的将军,就是一个八品官,那也能让许多人争抢到头破血流。
这样的资源,全都掌握在,兼领吏部尚书的右相李林甫手上。
大唐的右相,因此牛得一塌糊涂。名符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能被李林甫叫来共同商议一个“从三品将军”之职归属的人,自然也都不是小人物。
这头号僚属,就是御史中丞王鉷。虽然他管不到吏部任官的事情,但他手握官员监察大权,京畿所有官员都在他的监督之下。于人事任免,他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权。
其次还有鸿胪少卿张博济,谏议大夫杨齐宣。按理说他们也管不到吏部的事情,但他们都是李林甫的女婿。
此外还有北衙禁军重将,羽林大将军王承业。李林甫的两大心腹打手,号称“罗钳吉网”的罗希奭与吉温。
至于最该出现在这一场合,与李林甫“平起平座”的左相陈希烈,据说他忙着拉肚子,所以来不了。还有最该参与吏部选官的侍郎、郎中与尚书省的左右丞这些人,大约得要等到李林甫把事情先商量过了,才会知会他们。
说白了,今天在场的,全是李林甫的心腹。
在一众文官当中,羽林大将军王承业显得比较扎眼。
众所周知,至从王烁上任左金吾卫中郎将兼左街使之后,频频动作闹得很欢。现在看来,左金吾卫眼看就要超脱于,右相的掌控之外了。这个时候,空降一位将军过去对王烁实施“镇压”,似乎很有必要。
大家因此心想,右相该不会是打算,把王承业的某个心腹干将,从羽林卫挪到左金吾卫,去与王烁斗法吧?
众人正猜想着,李林甫正式发话了,“诸公,左金吾将军董延光因为严重渎职,已被贬黜。左金吾卫将军之职,因此有了空缺。现在劳烦诸公各自发表高见,谁更加适合,继任此职?”
大家不约同的把眼光,投向了王承业。
此前,因为王烁封锁布政坊搜察刺客,王承业与之起过冲突。今天被叫到这里来商量左金吾将军归属一事,王承业心里也是早就有了觉悟——右相摆明就是想要让我,去帮他对付王烁那小子!
于是王承业也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叉手拜道:“右相,王某知道羽林卫当中,有几人可堪此任。一来他们德才兼备,二来他们的资历也是足够。不知右相意下如何?”
李林甫不动声色,“说来听一听?”
于是王承业一口气,说了好几位人选出来。
众人一听,心中了然。
这些人除了都是王承业的嫡系心腹,年纪还都不小了,想必早已在原来的职位上熬够了年头。这大抵也是在继承与发扬,京城官场多年来的规矩——“论资排辈”。
听完后李林甫并未发表意见,只是道:“其余诸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于是王承业坐了回去,脸上还带着喜色。大约还在满心幻想,自己举荐的属下飞黄腾达之后,对自己回报以知遇提携之恩。
其他几位熟知右相的人,却在心中冷冷嘲笑于他:不识时务!
如果只是论资排辈,拿着名册用笔去勾不就行了,右相还用得着把你叫来一同议事吗?
右相要的,是有足够的实力与本事,能去镇压王烁那个“妖怪”的金仙大神,不是你推出来的这几尊,只懂得尸位素餐的泥胎菩萨!
此刻,除了王承业本人,其他人都是心知肚明:王承业举荐失败。左金吾卫将军一职,依旧空缺待举。
这时,谏议大夫杨齐宣说道:“右相,从河北那边调人入京,可否行得通?”
黄河以北,现在基本上都是安禄山的势力范围。杨齐宣显然是想举荐一位,安禄山的部将进京,协助镇压王烁。大抵是觉得,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结果李林甫一板脸,“糊涂!”
“小婿糊涂!小婿该死!”杨齐宣半点也不敢触怒了这位强势的老丈人,慌忙拜下。
李林甫似乎对他颇为不瞒,闷哼一声,再道:“现在是在商议国家大事,没有翁婿只有同僚。”
“是,右相教训得是……”
“你给我坐直。”
“喏!”
李林甫再道:“河北将佐,带兵打仗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金吾卫,关乎京城与皇宫的安稳之大责,可不是提起刀剑打打杀杀就能办好差事。安禄山的麾下,有这种文武兼备又擅长办案的特殊人才吗?本相,还真是未曾留意到。”
杨齐宣的脸色难看之极。只能低着头挨骂,完全不敢再发一言。
眼看王承业与杨齐宣的举荐都以失败而告终,其他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要做何思量了。
于是,现场一度安静了下来。
李林甫也不着急,只是轮流的观察这些人的表情与神色。
众人全都不一动不动,唯有王鉷抬了几下眼睑,与李林甫稍有眼神之触。
“除王中丞外,余者都先退下。”
“喏。”
除了王鉷,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李林甫给足了王鉷面子,亲自离开座位坐到了他身边来,笑容可掬的说道:“王中丞,有何高见?”
“不敢,不敢。”王鉷唯唯诺诺的施了礼,再道,“属下有一个大胆的建议,就怕,右相不会接受。”
“但说无妨。”
“属下建议……”王鉷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让王烁就地晋升,补任左金吾将军之职。”
李林甫果然大感意外,“你说什么?”
“恩相息怒。请容属下,把话说完。”
“讲。”
王鉷道:“王忠嗣封疆于外,乃是右相之劲敌。他的儿子王烁,一来京城就与右相作对。这父子二人,明显都是深怀野心之辈。现在董延光空出了将军之职,王烁一定会紧紧的盯着它,想要谋夺而后快。”
李林甫不动声色,“说下去。”
于是王鉷继续道:“王鉷来了京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通宫中关节,直接与圣人说上了话。如果他想要谋夺将军之职,一定会绕过右相,直接从圣人那里入手。如果再次让他得逞,无疑是王家父子实力大涨,于右相极为不利。”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事情。”李林甫说道,“王烁这小子就像一条泥鳅,动不动就溜到了宫里,溜到了圣人的面前。偏偏高力士、陈玄礼和虢国夫人这些人,还都帮衬着他。这着实有些,棘手。”
王鉷神秘一笑,小声道:“那右相这次,不如就顺水推舟,成全了他。”
“怎讲?”
王鉷道:“既然王烁深得圣宠,右相不妨就到圣人面前将他夸赞一番。然后向圣人提请,拔擢王烁补任左金吾卫将军之职。”
李林甫微微皱眉的寻思了片刻,说道:“就算是明升暗降,不是也该,把他轰到京城之外么?”
王鉷叉手一拜,小声道:“岁末将近,王忠嗣即将赴京叙职。如果右相赶在王忠嗣入京之后,去向圣人举荐王烁升官……”
“好!”李林甫突然击掌赞叹,然后拍抚王鉷之背而大笑,“王中丞,王中丞。你果然智谋深远、卓尔不凡哪!”
“右相过奖了。”王鉷十分廉恭的拱手而拜。
“不过,不过,半点都不为过!”
李林甫,笑声不绝。
第336章 不祥的预感
几天以后的早晨,王烁好说好哄的将安菲娜姬弄到了膳食厅,一起吃早饭。
安菲娜姬的早孕反应有点厉害,大早上就吐了几次,食欲不振精神也不太好。因此王烁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就在家里陪着她,照顾她。
安菲娜姬吃着早饭的时候,还一边恹恹的报怨:“这小蜜宝儿,为何这般闹腾呢,连你亲娘都不放过?”
“凡事都好商量嘛,不要折磨我行不行?”
“要不,你去折磨你爹吧,他身子壮,经得起折腾。”
王烁在旁听得一阵好笑,那粥差点没从鼻子里喷出来。
安菲娜姬报怨归报怨,脸上的笑容却是挺甜蜜的,一边又道:“还好我运气不错,刚好遇到你休假。不然我一个人在家受苦,太难熬了。”
“就是说,连上天都在眷顾我家的蜜宝宝。”王烁笑道,“等吃过了朝食,我来教你下棋,打发时间。”
“咦!”安菲娜姬满副嫌弃的样子,“你看我,长得像是那种精通棋琴书画的大家闺秀吗?”
“很简单。五子棋。”
“意思是,让我给你生五个儿子吗?”
“如此理解,真是……妙啊!”
今日阳光特别晴好,饭罢之后王烁就叫仆人从琴室里搬来了棋盘与棋子,要教安菲娜姬下五子棋。
安菲娜姬生就了一副闹腾的性子,哪会安心安意的坐下和王烁下棋。基本上是,王烁每教一句,她就插科打诨的胡闹一番。到后来,她索性把棋盘往旁边一推,自己躺到了王烁的怀里晒太阳,大庭广众的秀起了恩爱。
王烁也就随着她了,反正自己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家里陪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安菲娜姬躺得无聊了,突然想到一出,“二郎,我要听曲赏舞!”
王烁立刻道:“来人,去将歌舞伎班叫来!”
皇帝赏赐给京城大官的歌舞伎子们立刻闪亮登场,就在大院里开始了她们的曲艺表演。
“二郎,为何我感觉今天的朝食这般油腻?”
“大约是怀孕了,感觉就会特别一点。”
“我想吃梨。”
“好,我给你削。”
“不是有仆人吗?”
“我削的好吃一些。”
两人正在院子里甜甜蜜蜜的腻作一团,大院门口处有两骑停住。
一名青年男子身手矫健的跳下马,“应该就是这里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上前询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青年却一眼瞅进了府里,远远看到了王烁,大喊一声,“王二!!”
这一嗓门吼得那叫一个通透,周围的曲乐之声都没能将它压住。王烁听到后心里一激灵,好熟悉!
叫自己“王二”的人还真是不多。
“郭二?”
“哈哈哈,王二!”
伴随着一阵奔放的大笑之声,郭旰直接冲进了院子里,“可算是让我找着你了!”
安菲娜姬曾在酒泉郡见过郭旰几次,见状连忙从王烁怀里坐起身来,“二郎,你的好兄弟来了。”
“你怎么来了?”王烁也是惊喜,连忙小心翼翼离开安菲娜姬,起身迎了上去。
两人各自给了对方一个熊抱,然后一起哈哈的大笑。
在郭旰看来,王烁无疑是自己最为亲密的发小。在王烁的眼里,曾经陪着自己一起打了马匪的郭旰,可算是自家的好兄弟。
“呵,真是太气派了!”郭旰四下张望了一番王烁这一栋豪宅,惊叹不已的叫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得在你家里住到过年。”
“废话,你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王烁笑道,“告诉你一件喜讯,安菲娜姬怀孕了。我过几天准备纳她过门。”
“你这人,真不厚道。”郭旰看了一眼安菲娜姬,对她点头微笑打过了招呼,再道,“你不是应该先纳她过门,再让她怀孕吗?”
“关你屁事!”王烁没好气的道,“你管得着吗?”
“嘿嘿!”郭旰不怀好意的怪笑,“我是管不着……”
王烁顿时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
他下意识的,朝大门口张望而去。
“别瞅了,门外只有我的一个牵马随从。”郭旰呵呵直笑。
“混蛋,吓唬老子!”王烁简直吁了一口气,还好郭柔那只母老虎没来。
“你也有怕主?”郭旰嘿嘿的笑,说道,“我远在朔方可都听说,你把京城搅了个天翻地覆,威风八面所向披靡。比起当年纵横河西之时,过之而无不及。”
王烁淡淡一笑,一本正经的道:“郭二,京城与河西还真是不一样。在这里最重要的是要,懂得低调。”
“我呸!”郭旰毫不客气的鄙夷了王烁一番,再道,“你就打算,跟我站在这里聊到天黑,然后轰我回去睡觉吗?”
王烁大笑,“来人,速备酒宴,给郭二公子接风洗尘!”
“这还差不多。”郭旰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又四周打量起来,“这宅子真是太奢华了,可比你们西平郡的老家贵气了百倍。花了多少钱?”
“没花钱,别人送的。”
“你说什么?”
“真的。”
“是哪个傻子这么有钱,居然送你这么大的一栋宅子?”
“郭二,你可能要惨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偶犯死罪而已。”
“……这宅子,莫非是圣人赏赐给你的?”
“你看,是死罪,没错了吧?”
“少来吓唬我。”
“呵,我现在可是金吾郎。不想被抓起来的话,就赶紧行贿——从朔方带了什么土特产,全都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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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旰还真是带来了不少的土特产,这是州郡官员进京的不成文条例。使钱行贿终归是不好,送一些土特产联络一下京官与地方官之间的同僚感情,这还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王烁得了一大包驼峰与鹿茸,居然还有豹胎。
“仗义!”王烁都要乐开了花,刚好安菲娜姬怀孕了,这些珍贵的食材都能派上用场!
稍后,王烁摆起歌舞宴席,亲自招待郭旰。
两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京城,真是一个好地方。”酒过三巡后,郭旰感慨道,“难怪人人都想,到京城来当官。”
“那你也来吧?”王烁道。
“我?”郭旰摇了摇头,“我还是算了。”
“为什么?”
郭旰道:“我阿爷阿娘和我的兄弟姊妹们,都在朔方边境吃苦。我若是独自一人跑到京城来逍遥快活了,不像话。”
“郭二,你这想法不对。”王烁道,“鸡蛋,不能全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什么?”郭旰一愣,“什么意思?”
王烁不由得笑了,连忙把这个“鸡蛋理论”简单的对他解释了一番。
跟郭旰说这些话,王烁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因为他记得,历史上的郭旰,是跟随他父亲郭子仪战死在了沙场之上。
自己难得有这么一个“发小”兄弟,哪能让他重蹈历史上的覆辄呢?
听王烁说完了这一番话,郭旰沉默思考了片刻,说道:“你的话,挺有道理。这次我阿爷奉了新任节度使安思顺之命,将要代他进京叙职。于是我阿爷叫我提前进京,打点家人过年事宜。他虽未明说,但我知道……”
王烁道:“令尊就是让你提前来京城活动一下,好让你找到机会留在京城,对吗?”
郭旰点头。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左金吾卫,不怕多添你这这一双筷子。”王烁哈哈的大笑,“快,赶紧来向我行贿!”
“刚才不是行过了吗?”郭旰叫道。
“那不行,太少了!”王烁笑道,“把你那些上好的食材和补品,通通给我拿来。我正好用得着。”
“安夫人怀孕了,能用得上的我都会给你留着。”郭旰嘿嘿一笑,“我还另有一件宝贝想要送给你,就怕你不敢要。”
王烁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我?……我能对你干什么!”郭旰很大尾巴狼的呵呵一笑,“倒是某位老熟人,真想对你,干点什么!”
第337章 我怕被打死
王烁一听郭旰这话,都来了气。
“郭二,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快说,郭柔到底来没来京城?”
“你猜。”
猜你大爷!
王烁举起筷子,作势就要砸过去。
郭旰哈哈的大笑,“常乐坊,郭家祖宅。”
“……”王烁安安静静的把筷子放了下来。
脑海里开始循环播映,郭柔提剑追杀自己的精彩片断。
“用得着怕成这样吗?”郭旰很是兴灾乐祸的样子,“其实嘛,柔儿还是很善解人意的。来的时候她就讲过,说不定现在王二都已经娶了好几房妻妾。但是没关系。”
王烁微微一愣,“没关系?……这真不像是郭柔说出来的话。”
“还没说完呢!”郭旰一本正经的道,“但是没关系,反正他都是要死在我手上的。”
“……”王烁先是无语了一阵,然后就笑了,“郭二,你真是个混蛋。”
“哈哈!”郭旰大笑了几声,说道:“没错,这是我编的一番瞎话。其实郭柔凶是凶了一点,但她的心眼并不坏。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对你颇为惦念。但刚才我邀她一起来,她又不肯。”
“为什么?”王烁问道。
“我怎么知道?”郭旰道,“要不,你去当面问她。”
“我……”王烁总感觉心里有点发紧。谈不上害怕,就是发紧。
“我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郭旰道,“当年在太原咱们都还小,百无禁忌。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你与郭柔能做夫妻,当然最好。做不成,也没人勉强你们。”
“话是没错。”王烁道,“但郭柔的念头,真有这么通达吗?”
“当然没有。”郭旰一本正经的道,“你若不娶她,她怕莫真会宰了你。”
“那我肯定会,先杀了你这个混蛋!”
“别激动,别激动!”郭旰哈哈的大笑,“话说回来,你想好娶谁为妻了没有?“
王烁摇了摇头。
“那惨了。你这分明就是,给郭柔留了希望。”郭旰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拜托你不要添乱,行吗?”王烁真是哭笑不得了,说道:“不瞒你说,我大哥正准备安排我去相亲。”
“相亲?”
“没错,相亲。”
“哈哈,我也要去!”郭旰叫道,“万一人家姑娘没看上你,却看上了我呢,对不对?”
“死了这条心吧!”王烁冷笑一声,“就凭你这张猪腰子脸?”
“胡说八道,什么猪腰子脸?”郭旰眼睛都瞪圆了,“想当年我祖父敬之公,身长八尺有神仙之态,那是天下公认的美男子。至他老人家以下,我们太原郭氏祖孙三代,无不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我郭二尤其……”
“行了,行了。闭嘴,饮酒。”
“不行,必须把话说清楚!要比相貌,我们郭家人从来就没输过!”
“再要说下去,让你猜到了某些你不愿意知道的真相,怎么办?”
“什……什么真相?”
“万一,你不是你爹亲生的呢?”
“王二,你真是个混蛋!”
“呵呵,彼此彼此。”
随后,王烁很轻松的就把郭旰给灌醉了,叫仆人将他抬到了厢房里。
郭旰美滋滋的呼呼大睡去了,王烁却有些犯愁。
自己正准备纳娶安菲娜姬,大哥还要安排自己去相亲,偏偏这时候,郭柔来了。
正如郭旰所说,郭柔确实凶,但刀子嘴豆腐心,人还是挺不错的。并且她一点心机都没有,只是傻傻的一门心思,想要和自己有个好结果。
王烁觉得,遇到这样的姑娘,自己喜不喜欢她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千万,不要伤害或者亏欠了她才是。
话说回来,郭子仪真是一个人物。
或许他现在还不算特别的辉煌腾达,但他的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王烁倒是挺期待,早一点见到郭子仪本人。
把郭旰安顿好了以后,王烁又与安菲娜姬说了一会儿话,便骑上马离开了家门。
去见大哥王震。
郭柔的事情,值得与他商量一番。
正是下午时分,王震办完公务已经回到了家里了。并且他府上还来了客人。
驸马薛履谦,和他的宝贝女儿薛画眉。
王烁听府里的下人这么一说,心下就想道:不会真要我去和薛画眉相亲吧?……多罪恶呀,年纪这么小!
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躲回去。
于是王烁到了正堂,与兄长及薛履谦见了礼。薛画眉倒是没在正堂,和王震的妻子萧夫人一起待在侧厅,那边正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
原来薛画眉是伤好得差不多,又来学习抚筝了。薛履谦顺道送她女儿一起过来,和王震聊的一些诗词酒话,并未谈及婚嫁之事。
有客人在场,王烁自然也就没有急于和大哥讨论郭柔的事情。他与王震、薛履谦聊了一阵闲天,薛画眉那边练筝也结束了,薛家父女就准备一同告辞离去。
薛画眉见到王烁,分外惊喜眼睛都在闪闪发亮。但碍于王震与父亲都是在场,她并未做出什么特别的表现,规规矩矩的施礼拜谢之后,便与他父亲一同走了,都没有和王烁说上几句话。
待他们父女二人走后,王震就笑道:“二郎,看看人家画眉姑娘,对你多上心呀!”
“大哥,你行行好。”王烁苦笑不已,“那姑娘,年纪实在太小了。”
王震呵呵直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王烁便将郭柔的事情,跟大哥讲了。
王震听完之后也是觉得惊奇,“郭姑娘来得,还真是太凑巧了。这莫非就是天意?”
王烁都无力吐槽了,“大哥,你能不能说一点你自己的主见?”
王震笑道:“郭柔不好吗?”
“好。”王烁道,“但是借用母亲的话来讲,她不适合做我的妻子。”
“为什么?”
“这你得去问母亲大人。”
王震眨了眨眼睛,“看来母亲大人,对你说过不少的话?”
王烁满副认真的模样,“嗯,有时一说就是一整天。”
王震“咳咳”了好几声,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说道:“既然母命难为,愚兄还有什么话好讲?”
“那不行,大哥一定要帮我拿个主意。”王烁道,“郭柔对我死心塌地,我真不忍心去伤害她。但是要我娶她为妻,又太过勉强。眼下她来了京城,我却正在准备纳妾相亲。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震眨了眨眼睛,“那就把郭柔一起纳为妾室,怎样?”
“万一她不肯呢?”王烁道,“郭柔性子刚烈,还有几分傲骨。要她做妾,这恐怕……”
“猜来猜去,有何益处?”王震问道,“你何不先去,试探一下她的口风?”
王烁的表情凝固了,脸皮都轻微的抽动了两下。
“我怕被打死。”
第338章 长相思
王震看到王烁这副犯窘的表情,一阵好笑。
他说道:“二郎,你不是一向杀伐果断的么?”
“这种事,能杀么?”王烁撇了撇嘴,说道:“大哥,要不相亲的事情,咱们还是先缓一缓吧?”
王震思考了片刻,点了一下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
“多谢大哥。”王烁叉手一拜,真有一点如释重负之感。
王震的表情却变得严肃了许多,认真道:“二郎,愚兄有必要提醒你。其实你的婚姻问题,并不麻烦,很好解决。但如果你一直像这样,在男女感情方面拖泥带水患得患失,它或许,会成为你的致命软肋。”
王烁微微一怔,叉手而拜,“多谢大哥提醒。”
“如今看来,让你早点娶妻成亲,真是大有必要。”王震道,“有了妻子才算是有了家,到时,你的心才能真正的沉淀下来,你的人生基础也会因此夯实而牢固。”
“大哥说得对。”王烁道,“其实我也想,早些找到合适的另一半。”
王震淡淡一笑,“你就是贪心。这个想要,那个也舍不得。”
王烁略略尴尬的咧嘴笑了一笑,“我没有……”
“是不是,你自己心有数。”王震微笑道,“对于你这样的年轻男子来说,娶妻固然是人生一件大事。但娶妻,并不会妨碍你继续猎艳寻美,风花雪月。这种事情,莫非还要我这个做兄长的,来提醒你吗?”
“哈哈!”王烁大笑,“大哥,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会教坏小孩子的。被大嫂听到了,你可能会要挨揍的!”
“放心,你大嫂向来温婉贤淑,别说是揍人,连喝斥都不会。”王震也是笑了,说道:“再说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你坏起来的样子,只令愚兄叹为观止。”
王烁呵呵直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这个书生大哥,其实也蛮有趣的。
王震正了正脸色,说道:“总之,无论你怎么风流,这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妻子只能有一个,她将是你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位伴侣。现在,你必须早点把她定下来。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我们整个王家的大事。如果你一直这样犹豫不决,愚兄不敢做你的主,父亲和母亲可不会一直放纵于你。”
王烁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哥。”
“愚兄也就不再多言了。”王震微笑道,“难得今日你大嫂也在家中,你就用过夕食再走。我们兄弟俩,好好的畅饮几杯。”
“好!”
家宴上,王烁陪着大哥王震和嫂嫂萧夫人,一起饮酒叙谈,深夜方散。
正如大哥所言,大嫂萧夫人的确是温婉贤淑,典型的大家闺秀。他们夫妻二人在一起,那真是名符其实的珠联璧合。
王烁多饮了几杯,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的样子,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和政郡主。
“假如某一天,我与和政郡主结了婚,会像他们一样么?”
见到二弟多饮了几杯,王震想要留他在府上歇息一宿。王烁却说安菲娜姬怀了孕晚上睡不塌实,自己还是回家的好。
王震因此没有挽留,派了两名仆人掌着灯笼,牵马送王烁回家。
清冷的夜风,渐渐吹散王烁的酒意。
今天的大哥府上一行,算是有所收获。王烁脑海里的思维,现在更加的清晰了。
娶妻,对于大唐的贵族男子来说,本就不是简单的“脱单”问题。这还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前途,与家族的荣辱。
个人感情,在这些大问题面前,确实显得不太重要了。
王烁因此想到了妥协,或许大哥说的那一位“萧夫人的堂妹”,会是一个合适的婚配人选。
但是和政郡主的身影,总在自己的脑海里晃荡。
“或许,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吧……”
迎着夜风,王烁发出了轻声的叹息。
有什么办法,谁叫自己的脑壳里面,还装着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呢?
大唐时代的婚姻观念,自己在客观上已经完全可以理解。但真要屈从于它并且遵照执行,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思想上的抗拒。
回到家里,王烁发现安菲娜姬又去了蜜园,正在抱着一堆零食狂啃。她大哥安国臣今天算是找到了一份好差事来干,专给他妹子……砸核桃。
旁边,已经摆上了很大的一堆核桃壳。
王烁看了一阵好笑,“你不好好吃饭,就吃这个?”
安菲娜姬说道:“我吃什么都吐,就是这个核桃不吐。所以我要多吃一点。”
安国臣也是好笑,“碎妹子这下不心疼花钱了。这核桃可是南沼国的品种,一路运到京城来,可算是贵了。”
“我听说,吃了核桃宝宝聪明。”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花多少钱,那都值得!”
“对,对。”王烁笑嘻嘻的凑到她身边。
安菲娜姬连忙将他推开,很嫌弃的嚷道:“咦,满身酒气离我远点,别熏坏了我肚子里的宝宝!”
“有吗?”王烁自己闻了闻,没有啊!
“你喝多了酒,我今晚不同你睡了。”安菲娜姬道,“省得你不小心,伤害到我肚子里的宝宝。”
王烁呵呵直笑,要当娘了的人,果然不一样了。
“好吧,那我自己去睡了。”
“去吧,去吧!——大哥,你快砸呀!”
于是王烁自去洗漱,然后来到卧室,独自躺下。
人有倦意,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床上翻滚了足有一个时辰之后,王烁索性起了床来,掌起灯来到隔壁的书房里。
原本他想找一本书看,当作催眠。无意中拿起了一本当下流行的诗集,翻开其中某页,眼睛就盯着它离不开了。
那是一首,李白的《长相思》。
王烁不由得想起,曾在仪王李璲的府上,听念奴唱过这一首歌。
当时,念奴宛如天籁的嗓音,令王烁的记忆尤其深刻。而李白的这首诗,却与她独有的音色相得益彰。二者配合得浑然天成,仿佛拥有了穿透灵魂的力量。
他鬼使神差一般的,研起了墨,摊开了纸,拿起了笔。
脑子里面回荡着念奴的歌韵,他在纸上写道:
“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
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
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第339章 饿神
第二天,王烁是被一阵粗暴的拍门声给惊醒的。
“喂,你一个人睡的吧?”
“快开门!”
“再不开门,我可就要撞进来了呵!”
是郭旰那个愣子。
王烁满肚子下床气的跑去开了门,冲他咆哮道:“一大清早的,你吵什么吵?”
“还大清早?”郭旰都好笑,“我都在你家里,吃过第二顿饭了。”
王烁不由得愣了一愣,“已经到下午了?”
“可不就是了。”郭旰道,“午饭前我就想来叫你的,但是安菲娜姬说,你难得这样睡一回懒觉,叫我不要吵醒你。”
王烁听他这么一说,肚子里都一阵咕咕叫起来。
“好吧,我起床。”
他扯着哈欠,开始穿衣服。
郭旰自顾走到旁边开着门的书房里,没多时就发出了怪叫声,“哟呵,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哪!”
“你在那里鬼叫什么?”王烁一边一穿着衣服,一边说道。
“我可记得,你以前的字迹简直就是鬼画桃符。现在嘛……不说大家风范,至少也是能看了。”郭旰在书房那边说道,“哈哈,莫非你还想当个诗人?”
王烁冷笑,“我本来就是一个出色的诗人。”
“呵!”郭旰的声音里满是鄙夷,“从头湿到脚了吗?”
“我懒得同你废话!”
“那你动作快一点,柔儿还在等我们。”
王烁一愣,连忙扎好腰带走到书房门口来,“你说什么?”
“我昨天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可能是我忘了。”郭旰笑道:“我昨天答应了柔儿,今天下午西市开市之后,陪她一起去那里逛一逛,采买一些过年所需的物什。”
王烁眨了眨眼睛,“那犯不着,把我也逮了去吧?”
“废话,你当然要去了。”郭旰理所当然的道,“你非但要借马车给我,借车夫帮随给我,还得借钱给我。”
王烁真是有点无语,“都给你。但我不喜欢逛什么西市,我不去。”
郭旰冷笑,“逃得了一时,你还避得了一世么?”
“……”王烁愣了一愣,没说话。
郭旰道:“我建议你还是去的好。把你的真实想法,如实的对柔儿说清楚。以这样一种比较随意的方式去说,总好过双方摆开了阵势,大张旗鼓的正面交锋。”
王烁一听,这话倒是挺有道理……哎,不对!
“什么真实想法?”
郭旰笑了一笑,说道:“你以为我真是傻子么?”
“对,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王烁很认真的点头。
郭旰的脸皮抽了一抽,忍气吞声的从自己挖的坑里爬了起来,再道:“我不傻,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柔儿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那种感情。这种事情,最是勉强不得。你不如就开诚布公的对她说了吧,早点让她死了这条心,也省得你一直左右为难。”
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她能坦然接受吗?”
“你要知道,她也不傻。很多事情,她其实早已经心中有数。”郭旰道,“现在,她或许会纠结难过一阵子。但是,总好过在猜测与痛苦之中,煎熬一辈子。”
“那好吧,我去。”
“楼下等你。”
洗漱之后,王烁便叫赵无疾和几名侍卫,去安排两辆可以装货的马车。既然郭旰开口说了要借钱,于是王烁装了一整箱的丝绢给他,一并装上了马车。
大唐的货币都挺沉重不易携带。郭旰兄妹俩从朔方远道而来,身上没带多少现金,这很正常。说是“借”,王烁肯定不会叫郭旰还了。他送给自己的那些八珍食材,可能还不止这个数。
稍后王烁又吃了一点东西,便与郭旰各自骑了一匹马,准备出门。
安菲娜姬嚷嚷着也要去逛西市,但王烁心想,一会儿还要跟郭柔摊牌,带安菲娜姬一起去多有不便,于是就残忍的拒绝了她。
安菲娜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把王烁叫到一边,小声说道:“是不是郭柔来了?”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安菲娜姬道:“不用瞒我,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的事情了。”
“那又怎样?”
安菲娜姬道:“既然是青梅竹马等了你那么多年,你就把她娶回来吧!”
“你说得容易。”王烁直咧嘴。
安菲娜姬眨巴着眼睛,“她想当正妻?”
“你说呢?”
“那可算是难了。”安菲娜姬撇了撇嘴,“她怕是连你母亲那一关,都过不去。”
王烁微微一愣,“这你也知道?”
“你可别忘了,当初我在西平郡,陪你母亲好多天。”安菲娜姬道,“虽然你母亲没有跟我详细谈过你与郭柔的事情。但我感觉得出来,她是不会郭柔成为你的正妻的。”
王烁未置可否,心中却也回想起了当初杨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喜欢,就娶她做妾。不喜欢……也就罢了!
主要原因并非是杨夫人不喜欢郭柔,而是郭家的门第比起王家来,确实差得远了一些。
在大唐贵族的婚姻观念当中,“门第”二字深入人心,并且根深蒂固。
“看你这满副为难的样子……”安菲娜姬道,“不如让我代你,去跟郭柔谈一谈吧?”
“你?”王烁连忙大摇其头。万一郭柔的醋劲发作起来,我真怕她会拔剑!
“不用担心。”安菲娜姬道,“其实这种事情,大男人终究不好开口。女人和女人,反而更好相谈。”
“不行,不行!”王烁仍是道,“先让我去见她一面,回来再说。”
安菲娜姬笑嘻嘻的一点头,“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王烁却是直发愣,“说到这事,你怎么比我还积极?你就不担心,有人跟你抢枕头?”
“家里人抢,总好过被外面的人抢,尤其是平康坊的人。”安菲娜姬认真真的道。
王烁一板脸,“什么平康坊,你在胡说什么?”
“你看,现在我怀孕了。”安菲娜姬笑道,“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伺候你。万一你忍不住了,还不是得要去平康坊?”
“……”王烁睁大了眼睛看着安菲娜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安菲娜姬背剪着双手,像一个老夫子那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认为,很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给你再纳一房妾室。”
王烁的眼睛挺生硬的连连眨动,“莫非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一头色中饿鬼?”
“当然不是了。”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你是,饿神。”
“告辞。”
王烁转身就走,骑上了马,挥鞭扬尘而去。
安菲娜姬对着王烁的背影咯咯直笑,大声道:“记得早点回来,不要跑去平康坊!”
第340章 冤孽
每天下午的长安西市,大约是除了上元灯会的京城以外,天下最热闹的地方。
南来北往的客商旅人与来自各坊的长安居民,总能把这里变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王烁与郭旰来到了西市的东门,还隔着挺远,就看到了一个衣着十分艳丽的女子,在那里翘首而盼。
看到那女子,王烁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错了,那就是郭柔。
她今天梳了一个满头大圈小圈的仕女发髫,着一身大红大紫的襦衫长裙,外披一领绣了大团花锦的火红色卷沿大氅。
这样的光鲜大气的衣着打扮符合她的身份,还与她高挑的身材相得益彰,并不难看。
让王烁觉得惊悚的是,她居然还化了妆。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她脸上缚了挺厚的白色粉底,又涂了红艳的胭脂。两道眉毛画成了时下长安最为流行的,有如一对苍蝇翅膀的短小“桂叶眉”,红唇丹朱,面靥花钿,金钗玉簪。
这算是比较标准的,大唐贵族仕女扮相。
但是落在郭柔的身上,王烁左看右看都觉得尴尬。并且她的妆化得也太浓了,大白天的也让王烁有了一种“见鬼”的感觉。大冷的天,她还坦出了一半的胸脯来,大有一番迎着凛凛寒风傲然挺立的霸气。
“回去,我回去了。”王烁勒转马头就要走。
“哎,哎!你站住!”郭旰也是一阵好笑,连忙扯住王烁的马头缰绳,“让柔儿知道你调头就走,非拔剑杀到你家里去不可!”
“她想干什么?”王烁苦笑不已,“你看她那模样,我都以为今天是中元节!”
“胡说八道!”郭旰忿忿的瞪了王烁一眼,“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王烁道,“但我真是不习惯,她这副扮相。够吓人的。”
“女为悦己者容,没听说过吗?”郭旰笑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柔儿如此打扮。是挺吓人的,哈哈哈……”
郭柔隔着挺远也看到了王烁与郭旰,原本脸上还漾起了笑容,却见他二人骑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好不来气。
旁边的几名把守西市大门的武侯,也好奇的打量着郭柔。
郭柔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虎目一瞪大喝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
那几名武侯不约而同的愣直了双眼。
泼妇,武侯们见多了。但像郭柔这般凶悍,并且凶悍中还带着惊人霸气的女子,还真是没怎么见过。现在他们一点都不怀疑,这小姑奶奶扇人耳刮子的功夫,一定不弱。
好男不跟女斗。武侯们下意识的避开了眼神,有的还后退了一小步。
“京城的武侯,竟也这般孬种。”郭柔没好气的道,“难怪你们,被派来守大门。”
“你说什么?”
“说你怎样!”
“你竟敢公认污辱武侯?”
“呵,信不信我还要揍你?”
“小娘们太嚣张了,就不怕被抓起来?”
“有胆你就试试看!”
王烁与郭旰骑马走到近前,看到郭柔独自一人在那里挑衅一群的武侯,两人脑瓜都疼了。
“柔儿!”郭旰大喊了一声,“过来!”
郭柔听到了,回头瞥了郭旰一眼,转头又和那些武侯们对骂去了。
郭旰一脸尴尬的看着王烁,“看你的了。”
王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挥鞭抽了一下马,小跑朝前走近几步。
把守西市东大门的这些武侯,可都认得拿波斯金币当买路钱的王烁。当然,他们对血洗祅祠的左街使,印象更加深刻。
王烁眼色深沉的看着这些武侯。
争吵,突然就停止了。
武侯们像是中了某个符咒一样,通通在一瞬间闭嘴,各自站回了自己原来的岗位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郭旰目瞪口呆,“好家伙,有两下子……”
吵得正过瘾的郭柔突然一下没了对手,转过身来,仰着头,忿忿然的瞪着王烁。
王烁也看着她,淡然道:“既然是要扮作淑女,奈何又在泼妇骂街?”
郭柔气煞,“你!……”
“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多时不见,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王烁一时语塞,转眼看了看那些武侯,居然都作三八之状的好奇观望。
“看什么看!”王烁一声大吼。
武侯们如遭电击一般集体发颤,全都站到笔直,一个个的眼观鼻鼻观心,都不乱动了。
郭柔回头看了一眼,暗自发了一笑。转过脸来时又把脸色板得硬硬的,满怀忿意的瞪着王烁。
“瞪什么瞪?”王烁继续展现他的小霸王威风,说完又对郭柔一伸手,“上马!”
“啊?”郭柔一愣。
“上还是不上?”王烁老大不耐烦的样子。
郭柔却是笑了,一伸手搭进了王烁的手掌里。
一提一拉,一蹬一跃,郭柔就坐在了马鞍上,落在王烁怀里。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郭旰在后面看着,不由得呵呵一笑,“看起来,又颇为般配的样子。”
王烁轻抖缰绳,流星飒朝前走去。
郭柔在西平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的和王烁同乘一驹,现在这样坐在他怀里没有一点的尴尬,只是有点好奇。
“那些武侯,为何那般怕你?”
“就如同老鼠怕猫。”
“吹牛!”
“呵呵……”
“这马真不错,多少钱买的?”
“皇帝赏赐的。”
“你好像长胖了一些?”
“这叫魁梧。”
“西市真大!”
“你又不是第一次来。”
“你能不能用一点心,跟我说话?”
“不都是用嘴说话的么?”
“你是不是想打架?”
“……”
郭旰又发出了叹息之声,“哎,真是冤孽……”
随后的一整个下午,王烁就老老实实的陪着郭柔,几乎逛完了一整个西市。带来的一整箱丝绢花光了,王烁还写了两张字据叫店家去家里找管家领钱。随行的两辆马车也几乎全要装满了,除了过年能派上用场的被褥、酒肉与木炭等物,还有不少的新衣服。
有将近一半的新衣服,竟都是属于郭柔的。
王烁暗暗惊讶,这姑娘莫非真的转了性子,不爱刀剑爱梳妆了?
第341章 郭柔的乞求
眼见太阳都要偏西了,郭柔的兴致却是越浓,又闯进了一家香粉铺。
王烁与郭旰实在是逛腻了,于是都开始罢工。两人拐进了一家近似于路边摊的小吃店里,各叫了一碗羊肉汤饽饦,边吃边等。
“你跟她说了没有?”郭旰一边喝着汤,一边问。
王烁摇了摇头,闷头喝汤。
郭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讲?”
“我不急,你还急上了?”王烁有点不耐烦。
“我是提醒你。”郭旰道,“眼见黄昏,西市的坊门都要关闭,我们就要各自回家了。”
王烁满不在乎的道:“难不成今日这一别,我们就不再见面了?”
“好吧,随你。”郭旰摇头,呵呵一笑,“我看你,还是狠不下心来。拖泥带水。”
“你这人,真奇怪。”王烁道,“莫非你还盼着,我早点去刺激和伤害你的亲妹子?”
“长痛不如短痛,我是为了她好。”郭旰讪讪的道,“这样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她年纪也不小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王烁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家里人也打算给她说婚事了?”
“难不成你以为,她当真没人要?”
“我不是这意思……”
“王二,你别太贪心了。”郭旰道,“你若当真不想娶她,就摆明了跟她说。你就是耗到三十岁了,带着一堆娃儿再去迎娶正妻,也是不打紧。柔儿可不行,她已经到了女大当婚的年纪。”
“……”王烁沉默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挺好,这才是一位兄长该说的话。”
“废话。你以为,我当真不心疼柔儿吗?”郭旰道,“也就是你。换作是别的一个男人敢这么对待柔儿,你猜我把他切成多少块?”
王烁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这话我信。”
当场在酒泉的战场上,王烁也是见过郭旰之身手的。
用郭旰自夸的话来说,他就是一员冲锋陷阵无人可挡的盖世虎将。这话固然有着很大的吹牛逼的成份在内。但是杀人利索且不眨眼,这是真的。
“行了,一会儿她来了,你主动去跟她说。”郭旰道,“我找机会躲远一点。”
“这有什么好躲的?”
“以免被误伤。”
过了一阵,郭柔在香粉铺子里面购物完毕,走到门口来,冲着王烁这边招手,“喂!”
“说过多少次了,我姓王。”王烁拍拍腿站起身来,对郭旰道,“我过去付钱,顺便跟她说道说道。你在这里盯着,万一真有个什么不对劲,你可得过来救我。”
郭旰笑了一笑,“真要打起来,她也不是你对手。”
王烁一板脸,“废话,我能跟她动手吗?”
郭旰笑呵呵的直摆手,“去吧,去吧!”
王烁走到香粉铺子里面,见到那个店主人正在把一大包包好的香粉盒子,从里屋提出来。
“这家店的香料真不错,我多挑了一些。”郭柔笑道,“又要害你破费了,王公子。”
王烁笑了笑,问那店东,“多少钱?”
“多谢这位公子。”店主人先施了礼,“一共七千六百四十五钱。公子给付七千六百钱即可。”
王烁微微一怔,若不是我还兼任了左街使之职,单凭我是一个四品中郎将,一个的薪俸都还不够。
郭柔在一旁笑道:“怎么,心疼了?”
“东家,纸笔。”
王烁立刻写下了一份欠据,并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叫老板派人去自己家里取钱。
“哎呀,原来这位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左街使,王将军!”店主人惊叹道,“王将军,你给付七千钱就好!”
王烁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了。记得叫人过府取钱。”
“多谢王将军。小人赠送一份本店独有的密制香料,以表谢意。”
“多谢。”
郭柔讪讪的笑,“你还真是财大气粗。”
王烁不以为然的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暂时,没有了。”
“我……”
“咦,王公子?”一个惊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王烁的话。
王烁扭头一看,居然是伊云。
和政郡主的贴身侍婢!
伊云连忙上前来参礼,“见过王公子。”
郭柔皱了皱眉,“这是谁?”
瞬时间,伊云和郭柔相互都在彼此身上,扫描了十数遍。
“婢子唤作伊云。”伊云脸上尽是职业的笑容,答了一句后,小声的问王烁,“王公子,这是哪一位?”
“我朋友,郭柔。”王烁答道。
“朋友?”郭柔和伊云,异口同声的反问一声。
王烁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对吗?”
“有幸得见郭姑娘,伊云有礼了。”伊云连忙对郭柔施了一礼,便说不敢打扰,匆匆告辞而去了。
郭柔目送伊云离去,满腹狐疑的看向王烁,“这是谁?”
“人家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了么。伊云。”王烁道。
“我是问,这是谁的婢女?”
“……”王烁轮了轮眼珠子,“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郭柔笑了一笑,“我总该知道,是谁抢走了你的心吧?”
卧……槽?
王烁一愣,难不成女人真有这方面的特异功能,仅凭一眼就能猜得出来?
“行了,别愣了,你就直说吧!”郭柔道,“是不是和政郡主?”
“……”王烁没说话,只剩脸皮抽了一抽。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在长安做了什么,遇到了一些什么人,我全都知道。”郭柔道,“因为,我始终都在关注你的一切。”
王烁点了点头,心里反而吁了一口气……好吧,既然她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郭柔的表情,从未有过这样的认真,“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急于说出口。”
王烁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你给了别人那么多的时间,来与你相处,让你渐渐的看到了她的好。”郭柔道,“难道你不应该也给我一点时间,让你看到我对你的好么?你就不能,稍稍的对我公平一点么?”
王烁有点无语以对。
“原本我不该对你,发出什么乞求。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勉强不得。我的坚持很难改变什么。”郭柔说道:
“我只是不甘心。
不是对你,而是对我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所以,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证明,我并非一无是处。
或者是,让我彻底死心,自愿离去。”
第342章 突然造访
说完那些话,郭柔转身就走出了香铺,没给王烁辩驳的机会,也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王烁感觉,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认识郭柔。
想来,此前在西平郡老家也和她相处过一段日子了。但在王烁的印象里,郭柔是一个性格大条、脾气火爆、武艺高强、演技巨差的女汉子。
王烁都怀疑过,她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偷偷的刮胡子?
但是今天……王烁又开始怀疑,郭柔是不是被某个心思细腻、以情为生的小女子,给魂穿了?
郭旰看到他妹子从铺香里走出来,一开始还满怀好奇。蓦然看到郭柔的眼圈儿居然是红的,眼睑下的脂胭也有淡淡晕开的模样,不由得心头一凛。
——柔儿也会哭?!
郭柔看到郭旰,连忙扭过头,大步朝前走去。
郭旰一头冲进香铺里,猛然一把抓住王烁的胸前衣襟,大声咆哮,“你把柔儿怎么样了?”
香铺里面还有一些客人和店东伙计在,听到郭旰这一声爆吼都有点慌了神。
换作是一般人当街吵架,人们大抵会围观过来看个热闹。但是郭旰这个家伙从小就在军队里混迹,少年时代就走上战场饱受血雨腥风的洗礼,血管里都流淌着一股磅礴杀气。
眼下香铺里的人,无不以为他要动手杀人了,连忙惊慌退避。
涉及王烁隐私,就连赵无疾这几个人,现在都不好上前来劝架,只能离得远远装作视而不见。
王烁的个子比郭旰略高,但也被他提住衣襟扬起了下巴,冷静的说道:“你吓到别人了。”
“关我屁事!”郭旰看来是真的怒了,大声吼道:“我在问你话!”
“……”王烁能说什么呢?
“说话!”
王烁突然一瞪眼看向郭旰身后。因为他看到,郭柔居然又跑回来了。
郭旰也是一愣,正要转头。
“放手、放手!”
郭柔一上来,就对着她哥的后背连打了好几巴掌,“你干什么?!”
郭旰连忙松开了手,怒气霎时间烟消云散,“柔儿,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郭柔瞬间恢复了女汉子本色,气呼呼的喝道,“大庭广众的你在干什么?你不嫌丢人吗?”
“我?……”郭旰搓着手,很尴尬的呵呵傻笑,“对不住,是我误会了。王二,请原谅。要不你揍我一顿吧?”
“这不用你主动申请。”
“呃……好吧好吧!”
王烁也是轻吁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香铺外面都站了许多人,正在进行残忍围观。于是道:“我们快走吧!”
“好。”
三人离开香铺,各自骑上马朝坊门而去。
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了岔道口。
王烁勒住马,扭头看郭旰,“你是回家,还是去我那里?”
郭旰自知理亏,讪讪的赔着笑,“我不是还有一顿揍没有挨上么?”
王烁扔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对赵无疾道:“护送郭姑娘去往常乐坊郭家祖宅。马车上的东西也一并送到。”
“喏。”
王烁拍马就走,郭旰看了他妹子两眼,连忙拍马跟上。
郭柔微微皱眉目送他二人走远,轻吁了一口气,也拍马走向了另一条道。
王烁骑马走了好一阵,快要到家时,郭旰追上来,“喂,当真不理人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说什么呢?”王烁吁了一口气,“我是在想,柔儿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说什么了?”郭旰很好奇。
王烁如实,把郭柔说的话告诉了他。
郭旰十分错愕,“这是柔儿说出来的话?”
“看,你也不信吧?”王烁摇了摇头,“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那你是怎么回复她的?”郭旰问道。
“我还没得来及回她,她扭头就走了。”王烁瞪了郭旰一眼,“然后你这个愣子,就冲了进来。”
“呃?……呵,呵呵!”郭旰咧嘴傻笑,“对不住,是我太冲动了。”
王烁满不在乎的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终于相信,你俩是亲兄妹了。”
“废话。”郭旰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王烁道,“以柔儿的性格,她都说她是在乞求了,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郭旰点了点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柔儿对别人发出乞求。以往哪怕是在父母面前,她都倔强得很。就算是受了家法,她都一声不吭从不求饶。”
“那就先缓一缓,过一段时间再说吧!”王烁道,“你觉得呢?”
“我看,也只有这样了。”郭旰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柔儿会这样……”
“到家,不说了。”
“好。”
二人下马进了府里,冯刚上前来接着,告诉王烁,府里来了客人。
建宁王李倓。
王烁感觉有点奇怪,他怎么亲自跑到我家里来了?
冯刚说,建宁王好像是喝了一些酒,有点醉薰薰的。
“人在哪里?”
“属下将他安置在厢房等候二公子归来。他现在,大约是睡着了。”
王烁对郭旰招了一下手,“我们过去看看。”
郭旰跟了上来,“建宁王,是太子的儿子吧?”
“没错。”
郭旰微微一愣,“你哪能跟太子的人,有太多的交往呢?”
“一言难尽。”王烁道,“回头再跟你讲。”
“好吧……”
王烁与郭旰来到厢房处,看到建宁王李倓的两名随从,守在一间屋子外面。
那两名随从都认得王烁,见状连忙上前来参礼。
“建宁王怎样了?”
“回王公子,殿下刚刚睡着了。”
王烁问道:“他怎么回事?”
随从答说:“小人也不太清楚。大抵就是,他们一行人逛游了几家庙宇道观之后,殿下就独自离开来到了京城,找了一家酒肆喝到大醉。然后就找到了王公子府上来。”
“我知道了。”王烁点了点头,“等殿下醒了,你们过来通知我一声。”
“喏。”
王烁与郭旰只好又离开了厢房,来到前宅,正是到了开饭的时分。
安菲娜姬迎上王烁,“二郎,那个建宁王是个什么来头?你跟他很熟吗?”
郭旰也道:“我也十分好奇。王二,跟我们说一说吧?”
“好吧!”王烁点了点头,“膳食厅,边吃边说。”
第343章 安禄山!
席间,王烁把建宁王李倓的事情,简单对安菲娜姬与郭旰讲了一讲。
安菲娜姬只是好笑,“我说嘛,原来他是与和政郡主颇为亲密的兄长,难怪与你有了交情。”
“胡说什么?”王烁瞪了她一眼。
安菲娜姬嘿嘿的笑,闷头吃饭不说话了。
郭旰倒是没有笑,认真说道:“如你所言,这个建宁王李倓颇有志向与主见。正因如此,你恐怕不宜与之交从太密。”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烁道,“但是人家都主动找上门来了,我总不能将他轰出去吧?”
“这倒也是。”郭旰点了点头,说道:“京城耳目众多,往后还是多加注意吧!”
“知道了。吃饭吧!”
饭罢之后,逛街出了一身汗的王烁去洗了个澡。刚完事不久,李倓的随从过来说殿下醒了,想要见王公子。
王烁便来到厢房。
“耀卿,有酒吗?”一见面,李倓就这样问。
“没有。”王烁回答得很肯定,“饭菜倒是有。”
“好吧,不饮了。”李倓笑了一笑,“快来坐下,我有些话同你讲。”
王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笑道:“殿下,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厉害,一下就被你猜中了。”建宁王李倓一本正经的道,“我好不容易对某人一见钟情,却接连惨遭拒绝。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算了吧!”王烁笑了一笑,“殿下,究竟是什么事?”
李倓示意随从关上门离得远了,然后正了正脸色,说道:“我听到,华清宫里传来的一些消息,愤懑难当。”
王烁问道:“什么事?”
“安禄山!”李倓轻轻一拳,砸在了身前的小几上。
王烁心中微微一凛,“怎么回事?”
李倓说道:“在华清宫里,那安禄山但凡入内觐见,都是先拜杨贵妃,后拜圣人。朝臣斥责、圣人追问,安禄山称说,臣是胡儿不知中原礼节。胡人许多只识其母不知其父,臣也是从小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于是臣就先拜了杨贵妃。”
王烁道:“于是安禄山就成了杨贵妃的干儿子?”
李倓微微一怔,“你也知道了?”
王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想这种事情在现在来讲,可算是“宫廷辛秘”,外人很难打听得到。我嘛,其实是从史书上知道的……
“那安禄山的脸皮真是厚到了极致。他比杨贵妃大了十几二十岁,居然甘心给她做儿子!”李倓直摇头,“我真是服了他了!”
王烁笑了一笑,“人不要脸则无敌。”
“对,这话真应了安禄山。”李倓道,“至从做了杨贵妃的干儿子,圣人对安禄山越来越宠幸。非但是准许他自由出入于宫掖,有时甚至任他留宿后宫彻夜不出——那可是圣人的后宫啊,安禄山一个大男人,居然彻夜不出!你说,这……这!”
王烁压了压手示意李倓冷静,说道:“既然是圣人的特许,殿下,你不必过于激愤,更不能妄加议论。否则,这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是管不着圣人的事情。”李倓咬了咬牙,低声道:“但是现在外面都有了许多的流言,说安禄山与杨贵妃有奸情。这莫非不是奇耻大辱吗?……这不光是圣人一人的奇耻大辱,也是我们李唐皇室的奇耻大辱,更是满朝臣工与天下子民的奇耻大辱啊!”
王烁也是愕然一怔,想起了一些有关安禄山与杨贵妃的野史艳闻……
“我倒是不相信,圣人真会容忍这种奸情,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李倓道,“但是圣人给予安禄山的特权,实在是太多了。除了自由出于宫掖随时可以面君,圣人还在自己的御座一侧,给安禄山另置了一顶金鸡障,让他坐在帐中参加朝会。那可是朝会啊,众臣一眼看去,除了龙椅上坐着一个圣人,旁边的金鸡障里还坐了一个神似圣人的胡儿!……这不是全都乱套了么?”
“……”王烁也是相当的无语。
这确实是有点乱套了。李隆基怕莫真是有点老糊涂了,居然这样破格的优待安禄山。
就算安禄山现在老老实实满心忠诚,常此以往,早晚也要被惯得骄横托大、野心勃勃!
“还有更气人的!”李倓道,“日前太子殿下被召到了华清宫伴驾。那安禄山见了太子居然不拜,还找人问太子是何官职,我没听说过。圣人当面亲自告诉他,太子是朕的儿子。朕百年之后,他便继承大统成为大唐的国君。安禄山就说,臣是胡儿不懂朝廷大事。向来只知圣人,不知太子。”
“安禄山虽是胡儿,但也是为官多年,屡次进京。他哪能不知道,太子是何许人?”王烁道:“他就是在故意的装傻充愣,当众嘲弄太子。以此向圣人表示忠心,从而博取到圣人对他的好感与信任。”
“没错。”李倓又愤懑的在小几上砸了一拳,“他安全就是在效仿李林甫,用打压与排挤太子的方式,来博取圣宠。可怜我父亲,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一名奸诈的胡儿如此羞辱!”
“殿下,冷静。”王烁说道,“安禄山之所以得宠,除了他挺能打仗把范阳一带经营得还算不错,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把准了圣人的脉,不断的投其所好。并且还有一点,或许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王烁道:“他一直都在努力的装疯卖傻,让人轻视自己。”
李倓微微一怔,“有道理……”
王烁道:“现在我们看到的安禄山,就像一条卖力摇尾,以博取主人欢心的宠犬。试问,一条狗再如何得宠,谁又会真正的去忌惮于它呢?”
“没错。”李倓点了点头,说道,“他看起来,的确很像是圣人养的一条宠犬。在我们眼里,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安禄山,仿佛就是一个无才无德、恬不知耻的卑贱小人。虽然可恶可憎,但是……”
王烁呵呵一笑,“但是他仿佛没有什么野心,对吗?”
李倓的眼中斗然一亮,“这恰好就是他最危险的地方!”
“其实,我们早已是后知后觉。”王烁道,“若干年前张九龄就有预言,乱幽州者必是安禄山。后来张九龄被贬了。家父也曾上书,言及安禄山包藏反心。结果却是自己辞去了河东与朔方节度之职,举家迁去了西平郡那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李倓满脸愤然之色,“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安禄山一直嚣张下去?早晚,他要给大唐带来灾祸!”
“当然不能坐视。”王烁道,“但是,单凭我们两人,根本动不了他一根毫毛。”
“那该怎样?”李倓问道。
“稍安勿躁,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嘴,更不可轻举妄动。”王烁轻吁了一口气,说道,“等我父亲来了京城,到时再说!”
李倓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如今看来,能对安禄山有所震摄的,也就只有令尊大人,王清源公了。”
“所以,安禄山一直都想铲除家父。”王烁道,“这刚好也是,李林甫想要的。”
“但是令尊又时常不在京城,很容易被他们在圣人面前进献馋言,从而构陷得罪。”李倓眉头紧拧,“这真是一个大麻烦。”
王烁微然一笑,“所以,我才会来了京城!”
第344章 泄露天机
仅此一句,仿佛是泄露了某种天机,让李倓忽有灵犀一闪,心中豁然亮堂之感。
他顿时意识到,针对李林甫与安禄山,王烁似乎是早有预谋!
如今李倓回想起来,王烁自打从进京之后的第一天起,这个看似鲁莽而无远见更不懂得为官之道的边镇武将,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似乎都是有的放矢。
献俘大典之前,他就越过李林甫悄然面君,并打通了宫中的关节,从此得以轻松自如的上达天听。
此后他上任左街使,查办案件本是职责所在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但他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敢别人所不敢、能别人所不能,连血洗祅祠这样的事情都干了出来。从此,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这位新任左街使的独持之处。
瞬息之间,扬名立万。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把所有的案子都办得既迅捷又漂亮,并且深得帝心。
试问,这样独特、能干又懂事的臣子,哪个君王不喜欢?
与此同时,他又大力结好高力士与虢国夫人等人,让他们这些圣人的心腹,替自己在圣人面前说尽好话,并且暗中提供了无数的助力。
如此看来,王烁进京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博取圣宠!
李林甫的一切权力,来自于皇帝的宠信。安禄山,当然也是。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妙哉!”李倓不由得感慨了一声,“耀卿深谋远虑,我不能及。”
王烁眨巴着眼睛,“什么矛,什么盾?”
李倓道:“承你高见,只有圣人才能击碎李林甫与安禄山之同盟,对吗?”
“有道理。”王烁作思索之状,认真的点头,“殿下果然机敏过人,这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李倓有点无语,心想:虽然你没有明说,但你一直都在贯彻执行这一方略。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突然就像是,变成了我的点子?
“殿下,要不改天我们去一趟宗圣宫,把九仙媛与小牛鼻子叫到一起,认真讨论一番?”王烁问道。
李倓感觉有点奇怪,“不叫上思宁吗?”
“这个……殿下看着办吧!”
李倓仿佛是嗅出了一丝怪味,正要追问,王烁却已站起了身来。
“殿下稍候,厨间更在忙作,片刻就有膳食送来。”
看到王烁不想再深谈,李倓索性也站起了身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我自回别馆歇息。”
王烁没有强作挽留,送他出了府。
李倓骑在马上徐徐而行,心中思绪万千。
“所以,我才会来了京城!”——王烁的话,仿佛始终萦绕在耳边。
仅此一句,仿佛是无心之语,又仿佛是泄露了天机。
李倓觉得,王烁似乎仍对自己大有保留。这让他感觉颇为不爽,“难道我们不是同盟,不是朋友吗?”
但是细下一思索,李倓又觉得,王烁这么做似乎无可厚非。毕竟双方结识的日子都还不长。倘若“交浅而言深”,这不仅愚蠢,还是为官之人的大忌。
“姜还是老的辣啊!”李倓长吁了一口气,自作感叹。
如今看来,太子的眼光,确实没有错。
其实早在宗圣宫聚会之前,李倓虽然对王烁印象不错,但他也是自负才情又满胸报负,加上又是皇族,所以他对王烁是五分欣赏,三分嫉妒,还有两分怀疑。
年轻人,尤其是优秀的年轻人,谁能没有一点傲气呢?
所以,当太子跟李倓说,要他与和政郡主兄妹二人“多听王烁意见”、“多向他学习”、“凭他主张行事”,诸如此类话语的时候,李倓是听也听了,做了做了。但是心里,其实也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服气的。
可是今天与王烁一席话后,李倓断定,父亲的判断没有错。那个与自己同龄的王烁,乍看鲁莽轻佻,从不轻露机锋。实际上,他确实要比自己更加的成熟和稳重,并且富有远见。
别人刚刚才引起重视的问题(比如安禄山的野心),他是早有谋划,并且一直都在不露形迹的遵照执行。
深谋远虑,大智若愚。谋定而后动,贯彻于始终。
如今想起来,太子那一句简单的评价真是颇为中肯——“王烁其人,颇能成事。”
“但是提到思宁,他的神情为何那般奇怪?”李倓不得其解,索性一扬鞭抽在了马儿身上,“我得去找思宁问上一问!”
李倓走后,安菲娜姬又跑到了蜜园去找他大哥“砸核桃”。
王烁只好和郭旰凑在了一起,下棋。
两个臭棋篓子撞到了一起,在不间断的相互嫌弃当中,杀得满地鸡毛。
“真无趣,不下了!”将要输局的郭旰把棋子往盘中一扔,“我们两个武将,不是应该一起练个拳,比个箭吗?”
“呵!”王烁冷笑,“我才不像你这么傻大愣。本人,文武双全!”
“呸!”郭旰鄙夷无比,“有本事,你作一首诗给我看?”
王烁信口就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
“停!”郭旰立刻叫道,“张口就来这么快,太假了。这肯定是别人的诗,你之前背颂下来有了腹稿。换一个……边塞诗。”
王烁一本正经的寻思了片刻,“听着——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郭旰叫了起来,“这是王昌龄的《从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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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王烁大笑,“真想不到,你也懂诗。”
“王二,你简直欺人太甚。”郭旰简直都要气乐了,“算了,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聊个屁,睡觉了。”
“等一下。”郭旰道,“那个建宁王,找你究竟有什么事?”
王烁道:“也没什么大事。他就是听说了安禄山在华清宫里,当众羞辱了太子,气愤不过,多喝了几杯跑到我这里来发泄了一番。”
“安禄山……安思顺。”郭旰轻吁了一口气,“这一对安氏兄弟,现在手握大唐半壁江山。”
王烁道:“安思顺和安禄山,可不一样。”
“看起来,是不一样。”郭旰道,“但是安思顺,毕竟也是借了李林甫的势。如今看来,朝中的李林甫与边镇的安禄山、安思顺已经连成了一片。听说,他们还想把河东节度也一并拿下。如此,谁还能够与之抗衡?”
“河东节度?”王烁轻一皱眉,“你听谁说的?”
“至从令尊卸任之后,河东节度一直群龙无首,只由节度留守与各大军使,分别执掌军政要务。”郭旰道,“河东节度可不比别的军镇,那里既不苦寒也不偏远,离京城很近,还是一个富饶丰盛之地,并有北都太原郡。
因此很多人早早的就盯上了它。
但是朝廷迟迟没有,正式委任节度使前去上任。因此,各种流言也如尘嚣四起。我听得最多的,就是安禄山最有希望,谋得河东节度一职。”
安禄山?!
王烁心中顿时一凛,的确,历史上的安禄山除了现在手中掌握的范阳与平卢两大节度,后来还兼任了河东节度使。
那里曾是王忠嗣,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太原王氏的祖郡,也都在那里。
郭旰一抬眼看向王烁,“你,难道就有没一点想法?”
第345章 干大事的人
“我?河东节度使?”王烁摇头直笑,“这根本不可能。”
“你现在很得圣人欢心。”郭旰道,“努力一试,未尝不可。”
“我若当真去试,不掉脑袋算我走运。”王烁道。
郭旰一愣,“不至于吧?”
“很至于。”王烁道,“河东节度确实不是一般的节度,那里是长安与洛阳关中两京的咽喉门户,还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别说是去担任节度使,就是太原府的府尹,都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
我爹当初辞去河东节度使一职,就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圣人的忌惮。现在我若再去请官,父子二人都占节度使之职,将对关中两京形成合围之势,这是何居心?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郭旰一时无语以对。
经他一提醒,王烁的心里却是有了新的盘算,于是道:“令尊郭公,何不一试?”
“家父?”郭旰连忙摇头,“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为什么?”
“他老人家的事情,我哪敢细问?”
王烁微然一笑,“那么,等到令尊到了京城,由我去问。”
郭旰一怔,“你想干什么?”
王烁神秘一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可能,真不是你父亲亲生的。”
郭旰很恼火,“聊得好好的,你是不是想要翻脸打架?”
王烁哈哈大笑,说道:“你呢,倒是挺能冲锋陷阵。但是令尊郭公,却是文韬武略惊世大才。你跟他一点都不像啊,哪会是亲生的?”
郭旰恼归恼,倒也听明白了王烁话里的意思,他说道:“你是想要把我父亲推上去,接任河东节度使一职?”
“是有这个想法。”王烁道,“我思来想去,没人比你父亲更加合适。”
“不行、不行!”郭旰连忙摆手,“家父一向谨小慎微,循规蹈矩。河东节度那又不是一般的地方。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愿意去趟这一淌浑水。”
“不试,怎么知道?”王烁道,“如果安禄山想要有所异动,河东节度首当其冲的面对他的威胁。就算令尊一向谨小慎微,但我相信他更加富有担当。感念家国之危,他老人家定会做出合理的抉择。”
郭旰听完后沉默了一阵,好奇问道:“听起来,莫非你比我,还要更加了解我父亲?”
“那可说不准。”王烁伸懒腰扯起了哈欠,“不聊了,我去睡觉。”
说罢,起身就走了。
郭旰眨巴着眼睛看着王烁离去,低声的嘟嚷,“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这些日子以来,王烁已经习惯了安菲娜姬的存在。突然一下不睡在身边了,王烁还真是有点孤枕难眠的感觉。
失眠了就容易胡思乱想,甚至自言自语。
“难道我该从了她,再纳一房妾室?”
“呵,王烁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其实吧……这主意似乎还算不错……”
不知何时,王烁总算是睡着了。
第二天,依旧被郭旰拍门叫醒。
王烁都要抓狂了,我犯的什么傻,收留这样一个祸害住到我家里来!
“别拍了,屋里没人!”
“别怪我没通知你。柔儿来了。”
卧……槽?
王烁坐起了身来,轮着一对迷糊的眼睛,禁不住叹息了一声,“我昨晚就不该胡思乱想,自言自语。说不定是被某个喜欢恶作剧的夜游神给听到了……”
没办法,王烁只好起了床,穿戴整齐洗漱罢后,下了楼来。
好在,郭柔没再像昨天那样“精心打扮”。一身胡服襆头乌靴,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大唐喜欢穿胡服和男装的女子不在少数,这样行动更加便利。和政郡主就经一身胡服出门,显得干练洒脱英姿飒爽。
郭柔做此打扮,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范。尤其她腰上还挎着一把横刀,让她看起来除了洒脱,还有彪悍。
此刻,郭柔居然和安菲娜姬凑在了一起,聊得正是火热。
郭旰见了也是觉得奇怪,迎到王烁面前来说道:“她们两个,莫非一见如故?”
“这是好事。”王烁扭头就走,“正好,我回去再睡一会儿。”
“别走。”郭旰一把将他拉住,“正到了午食时分,膳食厅那边都在准备了。”
“你就知道吃!”王烁瞪了他一眼。
郭旰呵呵一笑,“不吃白不吃!”
女人聊天,男子退散。
王烁与郭旰都没有凑过去,两人很自觉的去了膳食厅,等着上菜上酒。
“你说,她们两人会聊什么呢?”郭旰问道。
“你想知道,你过去问。”王烁道。
郭旰眨巴着眼睛,“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我是要干大事的人,哪能成天关注这等,风花雪月之事?”王烁一本正经的道,“吃过了饭,我得去左杖院。还有一些公务待办。”
“你分明就是,故意躲避。”郭旰有点不满的叫了起来,“柔儿第一次来你家,这可不象话!”
王烁苦笑不已,“我能怎么办?难不成,又带她去逛一趟西市?”
郭旰眨巴着眼睛,“东市也行啊!”
“……”
正聊着,郭柔和安菲娜姬来了。
两人居然胳膊挽着胳膊,一路聊得笑语生欢。
王烁与郭旰面面相覻,女人的友谊,真是来得太快太容易了。
“二郎,我与柔儿商量好了。”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午食过后,我们要一起去东市逛一逛,采买一些过节要用的物什。你与郭二公子,去是不去?”
王烁与郭旰想起了昨天逛到腿软的经历,就像商量好了的一样,整齐摇头。
“不行,你们要去!”安菲娜姬与郭柔也像商量好了的一样,异口同声。
王烁很无语,“那你还假惺惺的来问我?”
“这不是,跟你客气一下嘛!”安菲娜姬笑嘻嘻的道,“就这么说定了。吃饭!”
饭罢之后,王烁与郭旰就被抓了壮丁,陪两位女子出门去逛东市。
因安菲娜姬有孕在身,于是二女今天改乘了马车。王烁与郭旰各骑一驹从旁跟随,像是护卫一样。
隔着一个马车的车厢,王烁都听到她们在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但又听不清楚。
“你说,她们都聊了一些什么呢?”王烁很好奇的问郭旰。
郭旰呵呵一笑,“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哪能成天关注,这等风花雪月之事?”
王烁的脸皮儿都抽了一抽,“郭二,总有一天你要被我灭口!”
东市离王烁家里可就近了,没多时一行人就到了这里。
已经到了开市的时分,坊门大开,门口依旧有武侯站岗。
东市可就真是王烁的老巢地盘了,武侯们隔着老远,就在列队行礼。
郭柔走下马车,看到那些武侯乐得直笑,“早知道不去西市,只来东市。这里的武侯,看起来好欺负多了!”
第346章 大打出手
曾经,王烁对于大唐的民风之开放,女子所受束缚较小,大可以自由潇洒的出门游玩,还十分的赞赏。至少相比于宋朝以后理教对于人性的毒害与扼杀,大唐实显得自由大气了许多。
但是现在……王烁真希望大唐的女子们能够安分一点。
至少逛起街来,不要那么疯啊!
若大的一个东市,郭柔与安菲娜姬恨不得在半天之内逛完。
东市的格局类似于京城的里坊之分布,不同的行业划分在同一区域,称为“行”。
二女从布缎行到成衣行、襆头行又到靴行,每家店子几乎都没有放过,全部进去逛了一遍。给家里的男男女女买下了上百件的衣服,也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合不合身。
很显然,她们纯粹只是在满足自己的购物狂欲。
随后又是果子行,到了这里她们就像是变成了小孩子。刚刚还是左手樱桃毕罗,右手水晶杮子。不一会儿又换成了左手松糕,右手饴糖。再又片刻,若大的包袱就落在了王烁或者郭旰的肩膀上,里面装满了各种果子点心。
可怜这两个擅长于冲锋陷阵的猛将,今日便化身成了苦力,连绵不断的把大小的包袱往马车里堆放。
到了兵器行,郭柔兴奋不已大呼小叫的冲进了一家店中,几乎把店里所有的长刀短剑都给拔出鞘来看了一遍,却没有一把能够瞧上眼。然后她又开始挑选弓箭,仍是越挑越失望。
她道:“店东,你们这店里就没有一把像样的弓吗?全都软绵绵的,一点力道也没有。莫非全是孩童之玩具?”
“姑娘,试试这把。”那店主人颇不服气,亲手将一把弓递到了郭柔手上,“这把清漆流沙柘木弓,便是本店最硬的镇店之宝。寻常男子根本拉它不动,姑千万要小心,莫要逞强,伤了自己。”
“是嘛?”
郭柔接过弓来,都没有运气凝劲,轻松无比像拉儿童弹弓一样的“刷刷刷”连着几把,将那把大弓拉到虎虎生风。
店主人目瞪口呆,下巴都快要落到地上了。
“你们这店,趁早关门吧!”郭柔将那大弓朝店主人一扔,拍拍手走出了店子,一件东西都没有买。
王烁隔得远远的,都没有靠近。不然堂堂的左街使,万一被人当作砸场子的帮凶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郭旰也站在王烁身边没有靠近,闷头嘿嘿直笑,“看到没有,我郭家人个个都是惊才绝艳的天生武者!”
王烁只能是笑而不语。
其实,郭旰也不算是吹牛。从北魏时算起,郭家人就世代为官,出了不少的武将。郭旰的祖父郭敬之,因为大书法家颜真卿所书的一贴《郭家庙碑铭》,而在历史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迹。
铭文中说郭敬之“身长八尺二寸”、“望之若神”。
唐朝一尺,可是有三十公分。八尺二寸,就是两米四以上。
虽然这样的铭文向来有夸张的成份在,但王烁相信,郭敬之也的确是高大威猛之极,并且武艺高强。郭子仪自幼跟随他父亲走南闯北,学习家传武艺,并最终武举出身走上仕途,他的好几个儿子现在也都做了武将,比如郭旰。
如今看来,郭家除了有一套颇为强悍的家传武艺,好像也的确是有“天生武者、气力过人”的家族遗传基因。
郭柔一介女流天生不如男儿力大,武艺方面可能也比不上家族当中的父兄男丁。但是拿到民间去比,那怎么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然这个比喻听起来有点尴尬,但王烁觉得,好像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了。
这样的女子,还真不是那些文臣书生所能罩得住的。
偏却郭柔还是个爆脾气,万一夫妻口角动起手来,能从她手上活出命来的男人,恐怕也是少数。
王烁不由得想到,我看起来似乎比较能抗揍——这难道就是她一直盯着我的原因?
就在王烁满脑子胡思乱想,漫不经心的跟在后面瞎蹓跶的时候,郭柔已经冲进了另一家兵器铺子里。
安菲娜姬对兵器可没兴趣,这时也都怏怏的落在了后面,看来也是逛累了。王烁索性带她,去了马车上休息一会儿。
郭柔进了这家铺子,看了几副刀剑,不由得面露一丝喜色。
“这家店子的东西,倒是比前面那一家强多了。”
一名店中的伙计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着笑:“这位姑娘想必也是一位习武有成的女剑侠,真的是好眼光。小店打从武德年间起,就是东市最好的兵器铺子。想当年太宗皇帝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就曾多次找到小店定制私人兵器呢!”
“呵,真能吹牛!”郭柔笑道,“刀剑我不缺。把你们最好的弓拿出来。”
伙计忙道:“哟,那恐怕太硬了一些,不太适合姑娘家。”
郭柔豪气干云的一挥手,“少废话,赶紧拿来!”
“好嘞,姑娘稍等。”伙计忙不迭的进了内堂去。
这时,旁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怒斥。
“你这店东,好不长眼!”
郭柔扭头看去,像是一主二仆正在那边买匕首。主人是一位年约弱冠的青年,发出喝斥的是一名高大的男仆。
只听那男仆道:“我家公子看上了你的东西,是你的福份。现下又不白要你的匕首,做买卖哪有不还价的道理?”
那年过半百的掌柜苦兮兮的叉手拜着,小声哀求道:“但是你们还的价码也实在太低了。原本,这匕首就并非是日用之凡物,乃是镶了珠玉嵌了琉璃,定做了金丝银鞘的珍玩一类。光是材料本钱就不止千钱。你们只出一百钱,小店哪敢贱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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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珠玉琉璃、金丝银鞘,欺我不识货吗?”那个弱冠青年男主人不耐烦的喝斥起来,“这明明就是一块普通的顽铁,我买了回去也最多用来削果割肉而已!”
说罢,那仆人就扔了一小串儿铜钱在柜台上。男主人则是拿起匕首,转身就走。
“这这……这哪能行?”店主人慌了,作势要追赶上来。
另一仆人站在旁边从未吭声,这时突然暴起,一拳就打在了店主人脸上。
店主人惨叫一声,捂脸仰天倒在地上,摔得挺狠。
主仆三人,扬长就去。
郭柔实在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大喝一声:“站住!”
主仆三人站住脚,转过身来。
三人同时眼睛一亮。
“好俊的姑娘!”
“身条儿尤其不错!”
“请问姑娘高姓美名,芳龄几许?家住何方,可有婚配?”
郭柔很恼火,抬手一指那店东,“你们打了人抢了东西,就这么走了吗?”
“姑娘误会了。”弱冠男子笑吟吟的道,“他是一位奸商,这匕首分明就只值一百钱,是他巧言讹我。我正准备去市署告发于他,他情急之下想要对我发难。忠仆出于无奈,护主反击而已。”
“……”郭柔都要无语了,难道京城的纨绔子弟,都擅长这样的颠倒黑白、胡编乱造吗?
“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弱冠男子仍是笑吟吟的,“请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
郭柔简直气煞了,大声道:“我是你远房的姑奶奶,就住你阿公阿婆的隔壁!”
阿公阿婆,就是爷爷和奶奶。
“刁妇讨死!”主仆三人顿时大怒。
郭柔更怒,“你们这三个无法无天的贼孙,光天化日欺行霸市、行凶伤人,还敢调戏姑奶奶——看打!”
顷刻间,大打出手!
第347章 拿下!
此时,安菲娜姬正懒懒的躺在马车上,为了肚子里的小蜜宝宝,努力的吃着核桃。
王烁,当然是在努力的砸核桃了。
郭旰则是坐在车辕上歇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王烁聊着闲天。
忽然,前面那家兵器铺子里传出惊人的呼喊之声,紧接着一名男子就从那店中飞了出来,后背朝地惨叫摔落,差点没一下摔死!
附近的百姓惊慌大叫起来——
“打架了!”
“斗殴了!”
“来人哪!”
“快来人哪!”
近旁就有两名不良人在协助东市的市署维持治安,连忙奔跑过来。一边跑,他们还一边敲起了腰上的铜锣,一则呼吁路人退让不要阻拦执法,二则也给市署和武侯铺的同僚报信。万一事情闹得太大,可能还会需要支援。
铜锣一响,整条街都哗然惊动了。
王烁已经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抬眼一看,顿时心头一紧!
……郭柔,刚刚不就是进了那家店吗?
郭旰更是大急,连忙就要朝前奔去。
“你不能去!”王烁一把摁住他的肩膀。
“怕是柔儿出了事!”郭旰很着急,用力扭动肩膀,却发现自己被王烁摁得死死的,纹丝都不能动。
“不良人已经赶到,正在执法。”王烁的眼神颇为凌厉,沉声道,“你现在过去,要么变成从犯,要么伤及我手下的不良人!”
“那还废什么话,你赶紧过去啊!”
“你站在这里,千万别动!——菲儿,你也不要过去!”
言罢,王烁奔向那家兵器铺。
郭柔以一敌三,先已踢翻了那一名高大健硕的男仆。却不料另一名矮小并不起眼的男仆,就是一拳打翻了店东的那一位,身手却是强了许多。
再加上那一名弱冠青年似乎也练过几手功夫,阴险诡诈的躲在一旁,时时用那匕首偷袭。郭柔几次险些挂彩,不由得有些气恼,一怒之下就拔出了佩刀。
拳脚斗殴,眼看就升级成了械斗。
店内明显有些施展不开,郭柔主动跳到了店外,“贼孙出来!看姑姑今天,好好的教训你们!”
围观的百姓见是一名女子力斗三名大汉,还打翻了其中的一个,居然爆发出了一片喝彩之声:“好!”
那店里的主仆二人,顿觉十分的丢脸。尤其是那弱冠青年,俨然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主仆二人各自抓起一把长刀,杀将出来。
这时不良人已经赶到了现场,敲着铜锣大响:“住手!全部住手!”
郭柔见到执法不良人,心中犹豫要不要先收起刀来?械斗的罪名,可是比拳脚斗殴大多了!
店里的主仆二人,明显是没把不良人放在眼里。各提一刀,凶猛杀出!
就在这时,先前被郭柔踢出店外的另一男仆,突然闪现到郭柔身边,对着她脸上撒手就是一扬。
猝不及防的一把泥灰,顿时就让郭柔迷了眼睛。
人群顿时爆发出大声的惊哗。那高大男仆,却是闪身就跑。
眼看那主仆二人就要冲到了郭柔面前,两名不良人连忙抽刀上迎以示阻拦。不料那仆人顽悍无比,左右各是一脚,竟将两名身手泛泛的不良人都给踢翻了。
满身戾气的弱冠男子则是提着刀长,直朝郭柔冲去,嘴里大骂,“臭娘们!”
郭柔倔脾气,吃了闷亏也没有逃跑的意思,眯着一对流着眼泪的红红兔儿眼,看样子还要跟他们打。
弱冠男子似乎对郭柔有所忌惮,并未率先上前。那个顽悍男仆踢翻了两个不良人之后,脚下丝毫不停,凶狠一脚又朝郭柔踢去。
迷蒙了眼睛的郭柔心中一紧,这厮腿下,还算有几分功夫!
她正要躲闪,忽而听得“嘭”一声大响,如同重锤敲击在了鳄皮大鼓之上。
随即就是重物落地之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我的腿!……腿!”
“我的腿啊!!”
那名顽悍无比的男仆已然扔掉了刀子,摔在了丈许开外,抱着他变形弯折了的右小腿,在那里满地打滚。
围观的百姓全都吓坏了,发出了一片不寒而栗的惊恐怪叫之声。
王烁站在郭柔身前,嘶嘶的吸凉气,连连甩起自己的右手,“这厮的腿,还蛮硬的。”
郭柔惊愕无比,“你用拳,打断了他的腿?”
王烁回头,飞快的说道:“事实证明胳膊偶尔也是能扭得过大腿的,快去马车那边找你二哥治眼睛。”
郭柔这回挺听话,连忙就朝郭旰那边奔去。郭旰都快急得跳脚了,连忙迎上她妹子,和安菲娜姬一同带着她找地方治眼睛去了。
被打伤的两名不良人见是王烁,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施礼参见。王烁示意他们不必声张,自己朝那个弱冠青年走过去。
弱冠青年似乎相当的有恃无恐,只是冷冷的看着王烁。非但面无惧色,也没有半点想要逃走的意思。
王烁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姓名?”
“你不配知道。”弱冠青年冷冷回道。
王烁不动声色,“我问你,姓名?”
弱冠青年满副嘲讽之色,居然还笑了,“我说了,你不配知道。”
这时,更多的不良人还有武侯都赶到了此地。见是王烁在与那名弱冠青年对峙,地上又躺了一人,都十分惊讶。
那弱冠青年看着眼前这一大群人,居然仍是不慌不忙,也没有半点想要逃走的意思。
一名识得那名弱冠青年的武侯,连忙凑到王烁身边来,在他耳边小声的快语道:“王将军,那人是前任刑部尚书邢璹之子,名叫邢縡,如今官拜从六品卫尉丞。因他精通棋艺,被圣人引为随驾三郎卫。他与七郎王准乃是挚交,二人时常结伴横行于此地,我等都奈何他不得。”
七郎,王准?!
王烁听完,仍是不动声色。平静的说道:“我最后问一次,你的姓名。”
邢縡很不耐烦,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抬手一指王烁大声吼道:“少管闲事,给我滚!”
“啪!——”
惊天动地的一个大耳光,落在了邢縡的脸上。围观众人甚至以为,怕莫是有人炸响了驱逐年兽的爆竹?!
邢縡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当场昏迷过去,人事不省。
王烁拍了拍手掌,轻吁了一口气,云淡风清道:“拿下,送交左街署。”
“喏!”
第348章 动真格
武侯们分开喧闹与拥挤的人群,抬起邢縡和那名被打折了腿的仆人,将他们带走了。
王烁带着那两名不良人,走进了兵器铺子里。
年过半百的店主人吃了那人一拳,伤得可不轻。刚刚才从地上坐起来,看样子都还有点晕乎乎的。
不良人上前,将邢縡强买的那把小刀拿出来给店主人和伙计看,“这把匕首,是你们店里的吗?”
“是,是。”
王烁上前查看了一下那个店主人的伤势,他流了一滩鼻血,鼻梁根儿已经高高肿起,可能还会有骨折。
“店东,你伤得可不轻啊!”王烁道,“这把匕首,我们当作证据先行带走了。晚些时候,会归还于你。店东你先去寻了医郎治伤吧,晚些时候我们再来找你问案。”
店主人和伙计都挺好奇,“这位是……”
“这一位,是左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领左街使,王将军。”不良人说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王将军!”主仆二人惊叹了一声,连忙起身施礼相见。
然后那伙计心直口快的说道:“王将军,你可一定要替我们东家做主,还有许多左邻右里的商家,我们都没吃那个邢縡的苦头!”
“住口!”店东连忙喝斥了一声,赔着笑,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的说道:“王将军,你休要听这贼厮胡说。今日之事,不过是一点误会小小冲突。依小人之见,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作罢为好?”
“就此作罢?”王烁皱了皱眉头,“你都被他打成这样了,也不计较?”
“哎……”店东叹息了一声,说道:“此许小伤,总好过丢了生计或是没了性命啊!”
“你这店东,好不糊涂!”不良人喝斥道,“有我们王将军亲自为你做主,你还担心什么?”
“哎,不是我等信不过王将军。”店东说道,“实在是,惹不起京城的这些权贵公子们。王将军今日捉了一个邢縡,但他还有许多们的朋友爪牙,父兄后台更是硬朗得很。这随便来一个寻我晦气,我都只有家破人亡的结果。若不息事宁人,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王烁点了点头,难怪那些被权贵公子欺负的百姓,很多都不敢来报官。就算能够打赢了这一场官司,你还能将人家公子哥儿连根拔起,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来报复害人吗?
民,终究还是斗不过官。
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如果某一天王子犯法真的被治了罪,那一定是因为,他招惹到了他惹不起的人。
“店东,你先去治伤。”王烁道,“这件案子,我管了。”
那店东一阵发愣,也不敢再多问,唯唯诺诺的施礼,先去治伤了。
王烁对不良人道:“近几日,你们轮流派人来这家店子附近蹲守保护。如果发现有人来此闹事行凶,只管拿下送交左街署。若有人问,就说这是左街使亲自下达的严令。谁有疑问,只管来找我王烁当面理论。”
“喏!”
王烁走出店铺,刚好遇到郭旰、郭柔和安菲娜姬一同过来。
“你没事吧?”几人差不多是异口同声。
王烁打量了郭柔两眼,除了刚刚清洗过的眼睛还有一点点的红,没什么问题。
“你把人抓走了?”郭柔问道。
“怎么,你还没有打过瘾吗?”王烁问道。
郭柔抿了抿嘴,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
王烁一愣,哟呵,变得懂事了?
郭柔见他这般表情有点恼火,“问你话呢!”
王烁直叹气,真不经夸!
郭旰也问道:“那人究竟什么来头,敢在东市如此横行?”
“大有来头。”王烁看了看四周,人多眼杂,于是道,“走吧,边走边说。”
“好。”
一行人开始返程,二女依旧乘坐马车,王烁与郭旰骑马。
“稍后出了东市,你负责将她二人送回家。”王烁对郭旰道,“我得去一趟官署。”
郭旰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王烁,“就这么一桩欺行霸市的市井小案,值得你这位左街使亲自出面?”
“他们当街殴打不良人,暴力抗法,并且对本将军进行了极其无礼的言词污辱与人身攻击。”王烁一本正经的道,“这可就不是小案子了。”
郭旰不由得笑了一笑,“我当然希望你能狠狠的整治他们,因为他们居然敢欺负柔儿。但是,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并没有。”王烁道,“他们那一伙人目无法纪、作奸犯科,不是一天两天了。金吾卫收集有关他们犯案的卷宗,都已堆积数尺之高。今天刚好撞到了我的手上,没理由不治他一治。”
“一伙人?”郭旰点有好奇,“那是怎样的一伙人?今天被抓的那个邢縡,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王烁就将邢縡的底细,以及他和王准的关系,都给简单的说了一说。
郭旰有点惊讶,“邢縡与王准都是三郎卫,那便是圣人的心腹。王准的父亲,不就是最近飞快蹿起的御史中丞王鉷吗?那王准还是你的族兄啊?”
“没错。”
“难怪他们一直横行,却无人能治。”郭旰直愣神,“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反正柔儿也没有吃太大的亏,你那一巴掌也够狠的,也算替柔儿报过仇了。大事化小,怎样?”
王烁鄙夷的看着他,骂了一句,“孬种!”
“喂,不许这样骂我兄长!”郭柔突然掀开车帘,叫道,“这样,可不把我也搭上了吗?”
王烁一愣,有点道理,“种”好像的确是涉及到了基因的问题。
“那我再骂一次。”王烁一本正经的道,“懦夫!”
郭旰简直无语之极。
郭柔哈哈的大笑了几声,然后道:“王二,其实我兄长说得有道理。眼看就快要过年了,既然这伙人这么不好惹,要不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懦……妞!”王烁指着郭柔也骂了一声。
“真难听!”郭柔气乎乎的扔下车帘,不再插言了。
郭旰凑近了一些,小声问道:“你动真格的?”
王烁淡然一笑,“没错!”
第349章 先礼后兵
郭旰觉得有点不可思义,“不会是因为,他们欺负了柔儿吧?”
车帘立刻晃动了一下。
王烁猜测,肯定是郭柔凑了过来在偷听。
心下一阵暗笑,王烁一本正经的答道:“我说是,你信吗?”
“不信。”郭旰答得斩钉截铁。
车帘一下就被掀了起来,“二哥,你果然一点都不疼我!”
郭旰的表情很尴尬,“傻妹子,这跟疼不疼的没关系……”
郭柔忿忿的,又将车帘一扔放了下去。
郭旰十分无语的看着王烁,“你栽我?”
王烁嘿嘿的暗笑了两声,说道:“其实,我早就想要对他们那一伙人动手了。现在刚好撞到了我的手上,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我说嘛!”郭旰道,“原来你们,早有私人恩怨。”
“也不全是私人恩怨。那个邢縡,我之前都不认识。”王烁道。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郭旰十分不解。
王烁呵呵直笑,不说话。
“你想憋死我吗?”郭旰十分不爽,“快说!”
“这可是绝密。”王烁一本正经的道,“你当真很想知道吗?”
郭旰轮着眼珠儿,“莫非还能有什么条件不成?”
“加入我们。”
车帘立刻又被掀了起来,“我加入!”
“你不符合条件。”王烁道。
郭柔满脸不爽,“莫非你们,瞧不起女子?”
“你错了,我们当中已经有了女子。”
“那为什么不让我加入?”郭柔道,“我哪里不符合条件了?”
王烁很想实话实说,你这样的爆脾气,情商不符合……
未免引战,忍了。
郭旰倒是挺能洞悉天机,连忙摆手示意郭柔不要闹,然后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我要怎样,才能加入你们?”
王烁呵呵的笑,“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除非你跟在我身边,实习几个月。等我觉得你合格了,再让你正式加入。”
“实习?“郭旰满头雾水,“怎样实习?”
王烁笑道:“像个小厮一样跟在我身边由我使唤。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异想天开!”郭旰嗤之以鼻。
“我来!”郭柔又叫了起来,“我来实习,我来给你当使唤小厮!”
王烁很无语,都说了你不符合条件……万一你要跟和政郡主单挑,我怎么办?
“柔儿,别闹!”郭旰道,“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利用职务之便,铲除几个为害京城又对我虎视眈眈的敌人。你有没有兴趣,来插上一脚?”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当然有兴趣。”郭旰仿佛也是来了劲,“但我不是金吾郎,没有执法资格。这怎么办?”
“我是左街使,有权聘用级别比我低的各级文武官员,充当我的幕僚。”王烁笑道,“要不来我左街署,临时做个记室怎样?”
“好!”郭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反正我在朔方,也只是我父亲幕府麾下的一员牙将,和李晟、荔非守瑜他们一样的身份。现在去掉旧职来了京城,临时受聘于左街署,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烁呵呵直笑,“你好像还挺兴奋?”
“多少有一点。”郭旰挤眉弄眼的笑,“改天再来个二十六骑血洗哪里,我会更加兴奋!”
“二十七!”马车里又传来了郭柔的叫声。
王烁与郭旰对视一眼,都笑了。
不久,一行人就到了王烁的府上。
逛了半天安菲娜姬需要休息了,郭旰叫郭柔留下来帮着照顾一下,自己则要陪王烁一起去左街署。
王烁再又带上了赵无疾与半支卫队,一行人直奔左街署。
路上郭旰问道:“既然那个邢縡颇有来头,肯定就会有人替他说项开罪。万一左金吾卫的上峰下令叫你放人,你怎么办?”
“我在左金吾卫只有一位上峰,金吾将军李岘。”王烁道,“他是信安郡王李祎之子,为人正直而有担当,与我也很是投缘。他才不会对我,下达那种愚蠢又无聊的命令。”
郭旰又道:“那万一有人替邢縡出头打抱不平,直接拿官来压你,逼你放人。你又怎样?”
王烁有点无语,“你哪来这么多的问题?”
郭旰笑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在京城究竟混得怎样?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风声水起无往不利?”
王烁呵呵一笑,“圣人以下,谁的官最大?”
“当然是右相李林甫。”
“我正在动手,砍他一条胳膊!”
稍后王烁一行人就到了左街署。李晟与崔敬等人也早就料到王烁会当亲至,于是都准备好了迎接。
郭旰与李晟等人也是旧识,再次相见颇为亲热。
崔敬则是来向王烁汇报情况。他说,邢縡刚被抓到左街署,为他求情作保或是居中说和的书信,几乎是同时送达。
“都有哪些人写来了书信?”王烁问道。
崔敬答说:“属下未敢擅自拆看,王典史将它们存放在将军的私署里。”
“一起去看看。”
王烁带着众人来到自己的私署里,居然有六七封书信。一一拆开看了,还都是一些大官儿写来的亲笔手书,级别最低的都是四品少卿。
王烁举着那几封信,对众人道:“看到没有,先礼后兵。我们这回,真是惹上一个大刺头了。”
众人都沉默无语,神色严峻。
正在这时,不良帅南宫轼匆忙来报,说宦官魏悦来了。
众人道:“不会连他,也是来给邢縡说情的吧?”
王烁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们先退下,把魏悦请到这里来。”
“喏。”
众人退出官署,没多时,魏悦来了。
两人依旧像以往一样,亲热的打招呼,相互见了礼。然后王烁置茶以待,各分宾主而入座。
“王将军公务繁忙,我也就不绕弯子,实话实说了。”魏悦面带笑容的说道:“魏某有一事,肯请王将军相助。”
王烁不动声色,“魏公公有话,不妨直言。”
“好。”魏悦点了点头,“魏某听闻,王将军今日捉了邢縡下狱。魏某找人一打听,邢縡的所做所为确实可恨,王将军教训得没有错。但他毕竟也没有犯下什么大罪,按律也就罚些赎铜便能了结。如今却被押在了大牢里,他的父兄亲族面上,都很不好看。”
王烁淡然一笑,“魏公公,与邢縡的父兄很熟吗?”
“算是略有交情。”魏征也不否认,面带微笑的说道,“他父亲邢璹[shu]曾经官拜鸿胪少卿、刑部尚书,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望,人脉亦是广泛。王将军大抵也没有什么必要,非要竖敌于此。
因此魏某肯请王将军高抬贵手,让邢縡交些罚金,然后把人放了。
不知王将军,意下如何呢?”
第350章 老奸巨滑
魏悦的话可谓在情在理,态度也是良好而温和,再加上此前他也多次帮过王烁的忙,彼此多少有了一点私交。王烁似乎,没理由不答应放人。
但王烁却是叹了一口气,“魏公公,你不该来。至少,不该亲自来。”
魏悦微微一惊,“王将军何出此言?”
王烁将之前那些大官们写来的求保信件拿了出来,往魏悦身前一递,说道:“魏公公自己看一眼吧!”
魏悦拿过信件来快速的翻阅了一遍,说道:“竟有这么多人,来替邢縡作保?”
“没错。”王烁道,“如果现在我把邢縡放了,那这个人情,该算在谁的头上呢?”
魏悦微微一怔,有点恍然大悟之感。
王烁趁热打铁的说道:“魏公公与我相处多时,想必也对王某的脾性有了一些了解。想要王某妥协让步,不是不可以,但千万别用官职来压我。如果跟我来威逼利诱仗势欺人的那一套,王某人拼着这一身官皮不要了,也会跟他血战到底。”
魏悦当然是见识过王烁那一股子狠劲的,当下心中一寒,连忙说道:“王将军莫要误会,魏某……“
“魏公公也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你。”王烁呵呵的笑道,“你我是朋友,凡事都好商量。既然你都已经开了口,我肯定是要照办的。”
“不,不!”魏悦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摆着手,说道:“既然邢尚书找了那么多的大人物来替他儿子说项,魏某一介宫奴宦人,哪敢与之争先恐后?”
王烁做惊奇状,“魏公公的意思是……”
魏悦呵呵一笑,叉手一拜,小声道:“王将军,就当魏某没有来过好了。”
“这怎么行?”王烁满副愕然,“魏公公从来没有找我办过什么事情,这头一次开口,王某哪能让你失望而归?”
“王将军,听我实话实说。”魏悦道,“既然邢尚书还请了那么多人来一起出力,那想必就是多魏某一个不多,少魏某一个不少了。虽然我与邢尚书有那么一点交情,但我与王将军才是真正的朋友。魏某哪能伙同他人,一起逼迫为难于王将军呢?”
王烁立刻对魏悦伸出了大姆指,“魏公公,果然仗义!”
“王将军,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等客气话了。”魏悦起身而拜,笑吟吟的道,“宫中还有一些事务待办,魏某就请告辞。”
王烁连忙起身相送,“魏公公何必这么着急,好歹用过饭了再走。”
“不必了。王将军请留步,魏某告辞。”
魏悦匆忙离去。
郭旰连忙凑到王烁面前,好奇不已的问道:“那宦人怎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王烁淡淡一笑,“他在避嫌。努力要把自己择身事外。”
郭旰更加好奇了,“这话怎讲?”
“我刚才,对他吐露了一点口风。”王烁道,“我告诉他,邢璹找了许多大官来给他儿子做保。但是我很不喜欢他们仗势欺人。”
郭旰道:“这么说,魏悦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凭你二人的交情,他定能马到成功。但是当他看到有这么多的大官出了手,你的态度又非常强硬,于是他料定这件事情将会闹得挺大。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就立刻脚底抹油开溜了?”
“呵!”王烁顿时就笑了,“郭二,真想不到你能在顷刻之间,就把魏悦的心思摸得这么通透。看来,你很有当一名宦官的潜质嘛!”
“胡扯!”郭旰都气乐了,忙道:“你就说,我到底猜得对是不对?”
“大体不差。”王烁道,“官宦,是京城官场上最特殊的一类人。他们往往八面玲珑跟谁都能套上交情,但又特别擅长见风使舵,从来不会死站在任何一位官员的一边。归根到底,宦官唯一的立场就是孝忠于圣人。”
“有道理。”郭旰道,“魏悦应该是仗着自己跟你有些交情,想要趁机在邢璹那里卖个便宜人情。但他没有想到其中居然暗藏风险。两相权衡,当然是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于是魏悦立刻就放弃了这个做人情的机会。啧啧,真是老奸巨滑啊!”
“你也不差嘛!”王烁笑道,“我感觉,你就像是魏悦肚子里的蛔虫。”
“王二!”郭旰都怒了,“你是不是想要打架?”
“好啊!”王烁不慌不忙的道,“这里可是左街署,周围全是我的死忠心腹。有种你就动手试试?”
“……”郭旰顿时就无语了。
王烁呵呵笑了两声,唤道:“李晟!”
“喏!”李晟连忙上前来听令。
王烁道:“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左杖院,找到郝廷玉。让他将那些但凡与邢縡有关的案件卷宗,全都调出来。然后你就在那里,就地进行筛选。挑一些紧要的,尽快给我拿过来。”
“好,属下这就过去。”李晟领命。
王烁道:“带郭典史一起过去熟悉杖院,介绍同僚与他相识。”
“郭典史?”李晟好笑的看向郭旰。
“对,就是刚刚还叫嚣着,要跟我打架的那一位。”王烁道,“现在我正式宣布,聘任郭旰为左街使麾下典史之一。郭旰你还过来,叩谢本将恩典?”
郭旰哭笑不得,但也只能上了前来,规规矩矩的对王烁叉手一拜,“属下多谢王将军。”
“好说,好说。”王烁笑眯眯的道,“李晟,往后他若再敢挑衅于我,你这个判官可不能坐视不理。”
李晟乐得直笑,“将军放心,我会收拾他的。”
郭旰满肚子不爽,“我好歹也是一个六品官身,为何不让我也做个判官?”
“六品官身很了不起吗?”王烁不屑的冷笑,“你熟悉京城吗?你会破案吗?你打得过李晟吗?”
无情三连击,郭旰再次陷入了无语。
李晟对郭旰抱以无限同情,连忙上前来拉他,“郭公子,我们快走吧!”
“王二,算你狠。”郭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等我回去告诉柔儿,让她替我主持公道!”
“郭二,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烁冷笑不已,“你真是太有出息了!”
第351章 难于上青天
李晟与郭旰走后,王烁把崔敬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官署里。
王烁可没忘了,崔敬可是长安的一条“地头蛇”。想要查办邢縡这样的公子恶少,少不得要他出一份力。
不等王烁发问,崔敬主动问道:“将军莫非,真要动那个邢縡?”
“你以为呢?”王烁反问道。
崔敬说道:“属下奉劝将军,要三思而后行。”
“理由。”
“大部分的理由,想必将军也都知道了。”崔敬说道:“邢縡是真正的京城权贵之子,可不是边将入京的董延光之子,董寿能比。京城权贵之间彼此勾联,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烁道:“你的意思,我面对的敌人不止邢璹与邢縡父子,而是一大帮子京城权贵?”
“没错。”崔敬道,“王将军来京城的日子还短,根基并不十分牢固。如果现在与之较量起来,属下担心,将军会完全落入下风。”
王烁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说下去。”
崔敬叉手拜了一礼,继续道:“虽然王将军的身后,有圣人、高力士等人撑腰,但邢縡本人乃是三郎卫之一员,是圣人比较宠信的心腹弄臣。如果你们二人开战,圣人将会站在哪一边,犹未可知。万一圣人偏向于邢縡,将军如何是好?”
王烁沉思了片刻,“你说得很好。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还有就是……”崔敬轻叹了一声,“我要旧事重提了。”
“什么事?”
崔敬道:“王将军还记得,杨慎矜落难之后,是如何提醒的吗?”
王烁微微一怔,“邢縡与荣王有关系?”
崔敬点头,“邢縡擅长于棋艺,荣王犹好此道,他二人因此交情不浅。”
王烁眉头紧拧,心想天罚者的案子,差点害得我们老王家举家灭亡,许多无辜者为之殉难,清尘扎在我心里的那一根毒刺,也不知几时方能拔去。
——幕后黑手荣王,却是毫发未伤!
崔敬继续道:“再有,邢縡与御史中丞、新任京兆尹王鉷也是棋友,与其爱子七郎王准则是极有交情。这些人彼此连成一片,权势滔天呼风唤雨。就连一向坚持原则、恪守法制的右相,都对其睁一眼闭一眼……王将军,这一回你的敌人实在太强大了!”
“你的意思是,我毫无胜算可言?”王烁问道。
崔敬双眉紧拧表情严峻,说了一个字,“难。”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难于上青天。”
“还跟我拽上文了。”王烁呵呵一笑,“如果我铁了心,一定要干掉他们呢?”
崔敬深呼吸了一口,郑重抱拳一拜,“崔某,誓死追随!”
“这就对了。”王烁道,“困难的确是不小。如果我们一味的退缩,很轻松就能找出十万八千个妥协的理由。如果我们铁了心跟他们干到底,就会倾尽全力,去想办法!”
“对,是得想办法。”崔敬深呼吸,点头,面露微笑,“将军说得好。但凡想要干成一件事,首先就是要:铁了心!”
王烁微然一笑,“说,你有什么办法?”
“既然对方比我们强大许多,他们难免会有一些轻敌大意,甚至蔑视于我等。”崔敬说道,“我们不妨试一试骄兵之计,让他们对我们更加蔑视,更加麻痹大意。一但他们轻敌冒进,露出致命的破绽,就是我们一击必杀的时机到了。”
王烁呵呵直笑,“不愧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老兵油子,时时不忘‘兵者诡道’,猥琐奸险,令人深恶痛绝!”
崔敬也是连笑了几声,说道:“不知王将军,有何高见?”
王烁笑道:“我的高见就是,听你的。”
“什么?”崔敬一愣。
“骄兵之计,甚合我意。”王烁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摸排他们的情况。根据我的了解,邢縡与王准等人怙恶不悛、劣迹斑斑,但是所有的案子加起来,也不足以将他们真正治罪。”
崔敬道:“将军想要的真正治罪,是二十五骑风卷残云的那一种吗?”
“没错,我就要名正言顺的将他们,肉身毁灭!”王烁道,“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做到一劳永逸。我绝对不能容许,我的敌人半死之后还能爬起身来,对着我的后背放冷箭。”
崔敬道:“那么,除了暗杀,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说。”
“让他们,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崔敬道,“唯有如此,方能名正言顺的将他们肉身毁灭,彻底铲除!”
王烁顿时就笑了,崔敬绝对是一个妙人。
——他居然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将军,其实你才是最猥琐奸险,最令人深恶痛绝的那一个。”崔敬看着王烁,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居然还要,逼良为娼!”
“胡说!”王烁一板脸,“他们算是良人吗?”
“也对,也对。”崔敬呵呵直笑,“属下现在,该去做点什么?”
王烁道:“先陪我一起去看一看,那个面子比磨盘还要大的,邢縡,邢公子!”
“喏。”崔敬道:“将军,那几封信要不要差人回复?”
“肯定要回,这是最起码的礼数,何况对方的来头还都不小。”王烁将那几封大官写来的信,往崔敬面前一扔,“交给你负责。记得措词一定要谦逊谨慎,最好是奴颜婢膝。务必要让他们以为,王某人这回可是真的被他们的淫淫威风给吓着了。”
崔敬拿起信来,笑道,“这差事,王子颜会办得比我好。”
“那就交给他去办。”
稍后,二人就来到了监牢里。
邢縡主仆三人,抓到了两个。
被王烁一拳崩断了小腿的那名仆人,经过医治之后伤腿倒是接回去了,但已经快要变成半个木乃伊。另一名仆人对郭柔脸上撒了那一把灰之后,怕被当场打死立刻就开溜了。估计就是他匆忙回去报了信,邢璹那边的反应才会那么快。
王烁与崔敬,站在了半边脸肿如猪头的邢縡面前。
邢縡蹲坐在牢里,咬牙切齿斜倪着王烁,眼中一顿戾气乱冒。
“王烁,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
第352章 坏得可以
王烁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看着牢里那个快要爆炸的贵公子,邢縡。
连崔敬都觉得奇怪,他想干什么?
邢縡则是被他盯得一阵恼羞成怒,嚯然站了起来,镣拷锁链咣咣作响。
他冲到了牢门边,愤怒的拍打木栏。
“放我出去!”
“我警告你,立刻放我出去!”
“否则,我让你悔生为人!”
王烁仍是那样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毫无表情。
“混蛋!!”邢縡几乎要抓狂了,“放我出去!”
“废物。”王烁就骂了这一句,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敬一愣,满头雾水,连忙跟着他一起走了。
“王烁,你不得好死!”
“你一定会后悔的!”
邢縡的连声怒骂,很快就被监牢的大铁门给掩盖了下去。
王烁走到监狱门外,仰头深呼吸了好几口,“牢里的气味,实在太难闻了!”
崔敬都笑了,“王将军,此举何意?”
王烁也笑了一笑,说道:“我说了,只是来看一看。结果,还不错。”
“如何,就叫不错呢?”崔敬更加好奇了。
王烁道:“他很愤怒。”
“愤怒?”崔敬甚觉奇异的皱了皱眉,“将军要的,就是要尽可能的激怒于他吗?”
“没错。”王烁道,“他这样的公子哥儿,从小养尊处优,所有人都哄着他、顺着他,没吃过什么苦头。长大了横行无忌,谁都没有放在眼里。今天却在我的手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猜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报复。”
“没错。”王烁道,“刚才你也看到了,他恨不能一口生吞了我。很好,我很满意他这样的状态。”
崔敬又笑了,“将军是想让他把怒气好好的酝酿一下,再将他放了?”
“是的。”王烁呵呵一笑,说道:“等他出去以后,一定会不惜一切手段,对我进行打击报复。”
“将军打算,如何应对?”崔敬道,“虽然他文不成、武不就,自己没有什么大的能耐,但他的人脉广。再者,就算是一条疯狗放肆起来,也是值得好生提防一下的。”
“说得好。”王烁道,“首先,我要把那几个为他求情的官员,包括他的父亲邢璹,都给哄得服贴了。我要让他们以为,我很识相的妥协了,我要化干戈为玉帛。”
“果然是妙!”崔敬赞了一声,说道,“等到邢縡出狱之后,再想要动用这些人的力量对将军进行打击报复,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邢縡荒唐放肆,他爹和那些大官可不糊涂。偶尔犯下一点小事,他们肯定会尽心尽力为邢縡作保求情。但如果邢縡要求他们帮自己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这些老人精可就得好好的惦量一下了。”
“依着邢縡这个轻佻暴躁的性格……”崔敬脸上堆满了坏笑,“一但他四处求援受阻,定会陷入抓狂与暴怒之中。将军再要抓他的把柄,可就容易了。”
“那就见一次,抓一次。”王烁道,“直到把他逼疯,把他逼到绝路,把他逼到犯下十恶不赦之罪!”
“将军,你真是坏得可以。”崔敬乐得直笑,“时时不忘兵者诡道,猥琐奸险,令人深恶痛绝!”
“死瘸子放肆,竟敢辱骂于我!”王烁作势一板脸,“听令受罚!”
崔敬连忙叉手一拜,“还请将军发落!”
“罚你一顿夕食。”王烁道:“另外,把你手下最能干、最信得过的顶级高手不良人给我抽调出来,秘密成立一个专事专办的特勤小组。除了你我二人,他们不听从任何人的指令。同时,也不能让别的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底细。”
“专事专办?特勤小组?”崔敬闻言甚觉新鲜,笑道,“将军是要派谴他们,昼夜监视邢縡吗?”
“哎,你都快要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王烁呵呵直笑,说道:“从邢縡出狱以后的第一刻开始,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行踪。甚至他晚上睡了哪个姑娘,用的什么姿势,我全部都要一清二楚。有问题吗?”
崔敬微然一笑,“小事而已。绝对没有问题。”
王烁心中大喜,一巴掌拍到了崔敬肩膀上,“死瘸子,你真是我的一员福将。走吧,夕食换我请了!”
崔敬也不客气,笑道:“那属下可不可以点个地方?”
“随便。”王烁更是大方,“今天任你宰,看你能够吃喝多少。”
崔敬笑道:“难得宰上将军一次。光是吃喝,怎么够?”
王烁冷笑,“你一个瘸子,还想干点什么不成?”
崔敬一本正经,“我可以躺着不动。”
“好,好。”王烁大笑不已,“真是老当益壮,身残志坚!”
崔敬也是呵呵直笑,“那属下可就在平康坊百尺楼,等着将军了?”
“平康坊,百尺楼?”王烁听出来了,他是另有深意。
于是点了一下头,“好,我必当亲至。”
“将军,瘸子腿脚慢,这便先行一步了。”崔敬叉手一拜,“告辞。”
王烁点了点头,这厮想搞什么鬼?
片刻后,王烁来到了王子颜的典史官署里。
这家伙,正在给那些大官们回信。
王烁看到他满副头大、有如便秘的表情,一阵好笑。
“你可算是来了。”王子颜忙道:“这回信,我究竟该怎么写?”
王烁道:“这是你的本职工作,你还问我?”
“那些人,我全都不认识。”王子颜苦着脸,“摸不准他们的脾胃,搞不清他们的真实意图,如何措词方显妥当?”
王烁道:“你的意思是,不如不回信,当面去跟他们说?”
“对。”王子颜道,“最好是,亲自过府当面去跟他们讲。这样,比任何委婉的言辞都来得更加有效。”
“好主意。”王烁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去完成了。”
“我?”王子颜一愣,“我怎么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坏了你的大事,如何是好?”
“关键的话语只有一句,等我这边象征性的走过一些程序之后,立刻就会释放邢縡。”王烁笑道,“剩下的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诚了。这恰是你的强项,不是么?”
“……”王子颜相当的无语,摇头。
王烁一板脸,“你是不肯承认这是你的优点,还是抗拒执行本将军的命令?”
“咳……我是,脖子有点不舒服。”王子颜立刻呵呵呵的赔了一阵傻笑,“我去,这就去,马上就去!”
王烁也是笑了,“忙完之后,请你到乐游馆去潇洒两天。”
王子颜闻言大喜,对王烁竖起两个大姆指,“这才是好兄弟!”
第353章 奇人异士
离开左街署之后,王烁就去了平康坊。
找到了崔敬说的那一家档次尚可的夜店,百尺楼。
王烁直接走进店里,左右张望找崔敬,却不见人。
三名风姿绰约颇有姿色的女子,一见王烁就非常热情迎到了他面前来。款款万福之后,王烁就落入了粉色包围之中,被迫开启了左拥右抱的贵客模式。
其中一女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王将军,请随我来。”
王烁好奇的点了点头,有意思,很隐蔽。像地下党接头似的。
三名女子打情骂俏的带着王烁,拐进了一条挺深的长廊里,走到尽头,进入了一间房中。
崔敬果然在这里,房中还有另外一些人。
见了王烁,这些人一同叉手参拜,“参见王将军!”
连同那三名女子,也都施了礼。
王烁指着他们,问崔敬:“什么人?”
崔敬道:“将军,他们都是不良人。”
王烁感觉有点奇怪。
不良人,一般都是青壮男子。
眼前这些人,除了崔敬一共还有十二个。只有六名青壮男子,看起来像是“不良人”。另外三个漂亮妖冶的女子和一个侏儒、两位老人,怎么看怎么不像。
崔敬先叫那六名青壮男子上了前来参拜王烁,然后介绍道:“将军,这六位兄弟都是崔某早就暗插在京城各处的办案眼线,个个身怀绝技手段非凡。单个派出,皆可独挡一面。多年来,无论交办哪种差事,他们从未失手。”
王烁点了点头,心想,这些人应该就是崔敬的“卧底线人”了。
崔敬把那个侏儒提了起来,放到王烁面前介绍道:“将军,他叫墩儿奴,是百技杂耍出身,爬树翻墙一把好手,听力极其出色。耗子能到的地方他就能到,刺探消息的本事罕有人及。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被人怀疑与忌惮。”
那侏儒神色凛然的对着王烁叉手一礼,“愿为将军效劳!”
王烁看到他这副凝重又蠢萌样子,感觉既诡异又好笑,心想传说中的“奇人异士”,大概就是指他这种人了。
崔敬又将那两位老人请上前来,说道:“将军,这两位老者是同胞兄弟。其中一位擅使暗器毒药,一位精通机关之术。他们曾经是一对纵横关中的江洋大盗,二十三年未曾失手。”
那两位老人异口同声道:“直到遇到了崔都尉。”
崔敬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二老曾在关中绿林道上威名赫赫,现在早已金盆洗手,化为不良人眼线。崔某能在万年县统领不良人小有一番作为,全凭二老暗中鼎力相助。”
王烁主动叉手拜了他们一礼,“有劳二老。”
“不敢。”两位老者连忙还礼,说道:“将军之事便是崔都尉之事,更是我等之事。我等但凭驱策,责无旁贷!”
“这三位……”崔敬看向那三名妖艳的女子,笑了一笑,“属下只能用‘人不可貌相’,来形容了。”
那三名颇有姿色的女子走上前来,齐齐的万福施礼,娇滴滴的道:“参见王将军。”
王烁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很好,这很平康坊!
那三名女子也是咯咯的笑,自我介绍道:“我等三人都曾流落江湖。得蒙崔都尉点化叫我等弃恶从善,重新做了人。
现在我等都在平康坊自食其力讨生活,到了必要的时候便会化身为不良人,为崔都尉效力办差。
二老说得没错。将军之事便是崔都尉之事,更是我等之事。我等姐妹三人,愿为将军驱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王烁点了点头,很好,平康坊的女人刺探消息,那可真是太隐蔽、太方便了。
这时崔敬道:“将军不妨猜一猜,她们最擅长是什么?”
王烁不由得笑了,这还用猜?
崔敬也笑了,“将军,可还记得红绸?”
王烁感觉心头愕然飘来了一团乌云,表情都为之一变,“没来由的,提她作甚?”
崔敬呵呵直笑。
“我等知道红绸,她是剑圣的关门弟子。”那三名女子说道:“将军若是恨她想要娶她性命,只管对我姐妹吩咐一声。单打独斗或不能敌,若有两人联手,三十合之内必取其头。三人联手,不出十合!”
王烁微微一怔,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个剑术超神的女魔头!
“将军,这是真的。”崔敬微然一笑,认真说道:“别看她们柔情似水,千娇百媚。但她们的真实面目,却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女刺客!”
“崔都尉,真是不会讲话。”其中一女娇滴滴的哼道,“什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是在怪罪我们,谋害了你的百子千孙么?”
“咳……”崔敬尴尬的干咳了一声,“妖妇闭嘴!”
王烁笑了,“你想掩饰什么?”
崔敬苦笑,“将军,你休要听她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女子叫道,“不认帐是吧?信不信我们当着众人的面,把你办了?”
崔敬不敢吱声了,其他人也都笑作一团。
王烁点了点头,很好,很泼辣,很难引起别人的警惕与怀疑!
崔敬正了一下脸色,轻道了一声“肃静”。这些人立刻安静了下来,颇有一番“军事化”的风范。
王烁心中暗赞,看来崔敬把他们调教得很是不错,应该能让人放心。
这十二个人,就是崔敬专为邢縡量身定做的一个“特勤小组”,专要派去盯他的梢。
王烁和他们面授了一阵机宜,感觉这些人都是貌不惊人,但实际上都是各怀绝技,并且一个个的都很机灵,也很懂规矩。
相信他们,能把盯梢的差事办好。
稍后,王烁就与崔敬在百尺楼吃了一顿酒饭,然后就各自分头离开了。
王烁骑着马,不急不忙的走在平康坊的街巷上。刚好,路过了念奴斋。
他勒住马,停了一停。
至从上前在杨慎矜家中一别,已经有段日子没见着念奴了。她最亲密的发小与心腹婢女红绸,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名宗圣宫的道姑。个中隐情,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道?
王烁倒是颇有一点怀念,她的绝美歌声。
但他没有多作停留,更没有走进念奴斋,而是骑着马离开了平康坊,直接回家而去。
安菲娜姬有孕在身,最近很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家陪她的好。
第354章 小孩子打架
次日,辰时刚过。
大清早泡了一个温泉浴的李隆基,通体舒泰神采焕然,在大美人杨玉环的陪同之下来到了九龙殿的琴棋阁中。
李隆基爱下棋,往年都是他的亲兄弟陪他下,现在他的那些兄弟都已经藏身于黄土之下。于是李隆基在才子名仕或是官宦子弟当中遍寻棋艺高手,或封为翰林棋待诏,或擢为三郎卫,专陪自己下棋。
琴棋室里已经有几人在等候。
对于皇帝来说,这是日常的休闲娱乐之一。对于侍棋之人来讲,却是亲近龙颜的大好机会,或许就意味着人生的翻盘与崛起。因此,他们从来不敢迟到或者怠慢,更加没人敢于缺席。
一般,都会有四个人来陪皇帝下棋。可是今天李隆基走进去一看,却只到了三位。
“谁没有来?”
“回陛下,邢縡没来。”
李隆基略觉奇异的眨了眨眼睛,邢縡的棋艺最是精湛,向来也最为积极,从未有过一次迟到的经历,今日怎么还就一声不吭的缺席了?
看到皇帝面露疑色,余下三人都闷不作声。少了一个强劲的争宠对手,对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邢縡被抓的事情,顷刻之间就已传得京城沸沸扬扬。骊山虽然座落于京城之外,但华清宫从来就没有放松对京城的关注。但有任何风吹草动,消息立刻就会汇集而来。
眼下,恐怕也就只有皇帝和少数的几人,还不知道邢縡的事情了。
但李隆基何等精明之人,一看这些人的神情,心中就有了一些猜测。
但他不动声色,只对一人招了一下手,“过来,陪朕手弹一局。”
那人惊喜不已,“臣遵旨!”
同时李隆基对杨玉环使了一个眼色,冰雪聪明的杨玉环向来最能懂得李隆基之深意,被他称为“花解语”。收到皇帝这个眼色,她轻轻一点头便告退离去。
李隆基恍若无事的,坐着下棋。
一局罢了,皇帝轻松获胜。
李隆基知道他是有意相让,顿时甚觉寡味。思来,还是与邢縡搏杀更为有趣。
恰好这时杨玉环回来了,李隆基摆了一下手:“今日就到这里,尔等退下吧!”
那三人连忙退出。
杨玉环偎到皇帝身边来,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什么?被捉进了大狱?”李隆基愕然,“什么人,如此大胆?”
“王烁。”
李隆基闻言表情为之一凝,瞬间就无语了。
杨玉环可没敢乱说话,静静的观望着。
李隆基眨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呵呵一下,又给笑了。
杨玉环稍稍放心,脸上也漾起了笑容,小心的说道:“陛下,小孩子打架,宫中是不是就不用管了?”
“爱妃也说了,是小孩子打架。”李隆基说道,“朕乃一国之君,哪能去管这种事情?”
“陛下英明。”
李隆基只是淡淡微笑,笑而不语。
所谓春秋笔法,表面看来平铺直叙,实则暗含褒贬与立场。李隆基一点都不难听出,杨玉环是有意偏向于王烁。
原因很简单,小孩子打架,当然是要哄逗吃亏了的那个,教训打赢了的那一个。
现在,吃亏的可是邢縡。
杨玉环说宫中不要去管,可不就是在偏袒打赢了的那个王烁么?
思及此刻,李隆基问道:“爱妃,你三姐下山这么久了,为何还没有回到华清宫来?”
杨玉环答道:“陛下,我听说她最近正忙着要在乐游原,开一家新的酒肆。她还想要邀请臣妾,在她开业之日去为她捧场呢!”
“哦?”李隆基顿时笑了,“那你打算去吗?”
“一切全凭陛下作主。”
李隆基笑了一笑,说道:“朕记得,与你三姐合伙一同开酒肆的,便是王烁的那个爱姬?”
“陛下,她叫安菲娜姬。”
李隆基点了点头,未在多言。
杨玉环却是暗暗有些心惊,圣人为何突然问起,这些事情呢?
难道,圣人已经有些忌惮三姐与王烁走得太近?
思忖片刻后,杨玉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陛下,臣妾毕竟是内廷妃子,不宜在宫外抛头露面。三姐的酒肆开张之日,臣妾还是不去了吧?”
“去,为何不去?”李隆基淡淡一笑,不以为然的道:“你既是朕的爱妃,也是虢国夫人的亲妹妹。再如何想要将你独占,朕也不能剥夺了你享受亲情的权力。”
“谢陛下宽宏大量!”杨玉环款款下拜,心中暗吁了一口气。
这时,李隆基突然又叹了一口气,摇头而笑,“那个王烁啊……”
杨玉环微微一怔,小心的听着。
“真是片刻也不消停,真不让人省心哪!”李隆基说道。
杨玉环忙道:“既然陛下为此而烦恼,那何不叫高将军派个小黄门过去,居中调解一番罢了?”
“朕并非此意。”李隆基道,“朕只是感慨,年轻真好。精力充沛,一刻也闲不住。想当年,朕也是他现在这样啊!”
杨玉环掩嘴而笑。
“爱妃,是在嘲笑于朕吗?”
“臣妾不敢……”杨玉环十分乖巧的下拜。
李隆基呵呵一笑,将美人揽进了怀中朝前走去,说道:“小孩子打架,朕原本懒得去管。但一想到王烁二十五骑血洗祅祠的事情,朕又替邢縡捏了一把汗。”
杨玉环忙道:“陛下,要不还是派人去调解一下吧?”
“先行观望。”李隆基道,“看王烁如何区处。想必,他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冲动与莽撞了。”
这时,刚刚起床正在伸着懒腰的王烁,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妈的,一定是那个龟孙子在骂我!早晚我得收拾你!”
王烁擤了一把鼻涕,穿衣下楼刚好遇见安菲娜姬正要走上楼来。
“菲儿离我远点!”王烁连忙捂住口鼻,“我可能有一点伤风了,可别传染给你。”
换作是以往,安菲娜姬才不会理会。但她现在怀着宝宝了,连忙躲得远远的,一边走还一边喊道:“我在蜜园躲两天,你不要来找我!”
王烁愕然,要当娘的人就是不一样,实在是太稳健了!
“喂!”突然一声河东狮吼传来。
王烁眉头一拧,“你要我说多少次……”
“姓王的。”郭柔道,“你把我二哥弄到哪里去了?”
“怎么,他昨晚没回来?”王烁很好奇。
“废话,回来了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郭柔说罢就绕过了王烁,噔噔噔的上楼而去。
王烁觉得很奇怪,“郭柔,你去我房间干什么?”
“当然是找我二哥!”
王烁的表情都要石化了,疯女人,去我房间找你二哥,你啥意思?
没过一会儿,郭柔又噔噔噔的下了楼来,面带笑容十分轻松的样子,“想来我二哥,昨晚该是去了平康坊。这我可就放心了。”
“……”王烁用能杀死人的眼神,死死瞪着她。
“我阿爷阿娘,也该放心了。”
郭柔淡定无比,悠然离去。
第355章 老戏骨
王烁带着一颗杀人见血的心,去了左街署。
刚好到了官署门口时,看到郭旰骑着一匹马,悠哉游哉的慢慢蹓跶过来。
那脸上的表情,简直美到了****。
王烁用脚指头猜,也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
边关来的军武汉子,又是光棍一条,来了花团锦锈的长安城里,偷偷去寻个快活倒也正常。
但是,这厮的表情简直太欠揍了!
“郭二!”王烁大吼一声。
郭旰就像是景阳岗上的醉酒武松,突然听到吊睛白额虎的一声怒啸,顿时就醒了酒。
但他没那个胆量冲上来跟王烁单挑,连忙翻身下马叉手而拜,还赔着笑:“王将军请恕罪,属下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这不……迟到了。”
“好一个,睡过了头。”王烁冷笑一声,“是你的头,被别人给睡了吧?”
“……”郭旰哑口无言,脸皮直抽抽。
赵无疾和丁贵等人都闷头暗笑。
“第一天前来应职就敢迟到,简直胆大包天!”王烁板起长官脸,十分的严厉,“进去点卯,自罚俸禄。再敢触犯,绝不轻饶!”
“是是是……”郭旰哭笑不得,连忙溜进了左街署里。
王烁暗笑了几声,也进了官署,径直去找王子颜。
这家伙不在。他手下的书令使说,王典史今天亲自前去走访几位上官了。
王烁知道,大概是登门回礼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毕竟有几家高官都来给邢縡开脱求情,一一走访颇费时间。
看来邢縡想要早点出去,还得暗暗祈求王子颜的动作能够快一点。
王烁正准备去看一下邢縡,又好好的气他一回。门吏突然来报,说有客来访,指名要见左街使王将军本人。
王烁倒是好奇了,看来面子挺大,什么人?
门吏说,是一位老者,颇有几分官仪。
“叫他到我的官署里来。”
“喏。”
王烁回了自己的官署里,对着铜镜整了整衣冠,坐下。
片刻后,一位精神健旺神情稳重的老者,来到了王烁的面前。
主动叉手而拜,“老夫邢璹,参见王将军。”【璹shu。美玉之意。有人问,所以标一下。别再有人喷我多此一举把人当文盲啥的。】
邢璹,牢里那位邢縡之父。前任鸿胪少卿、邢部尚书。这种级别的退休官员一般都顶着德高望重的光环,并且门生故吏遍天下。
虽无实权,人脉与影响力不可小视。
面对这样的来客,王烁只能主动起身相迎,“原来是邢公。晚辈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邢璹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典型的喜怒不形于色,仍是叉手拜道:“犬子不肖,给王将军添麻烦了。老夫是特意前来登门谢罪的。”
说罢,邢璹居然颤颤巍巍的就要下拜。
王烁哪能让他下拜?
这要是传了出去,自己好歹要落下一个仗势欺人、不尊老、不敬贤的臭恶坏名声!
于是王烁飞快两步就蹿到了邢璹面前,双手将他一把托住,“邢公,这可万万使不得!”
速度之快显然是把邢璹吓了一跳,他愕然瞪大了眼睛,一时神情都有些恍惚起来。
王烁忍着没笑,小心翼翼的扶着邢璹到了坐榻边,“邢公,请坐。有事慢慢说,不要着急。”
“谢王将军。”邢璹也不矫情,坐了下来。
王烁这才回到主位,在他对面坐下。
邢璹叉手而拜,神情凝重而诚挚,说道:“王将军,昨日之事老夫已要打听清楚。确是犬子犯罪在先,又冲撞王将军在后。于情于理,皆该重罚。只是家中老妻身患重病,听闻爱儿下了大狱,又哭又闹几度晕厥。哎……老夫也是百般无奈之下,才撇下这张老脸前来求见王将军。
老夫央请王将军,能够看在老夫的往日薄面之上,高抬贵手,暂时先放犬子出狱,回家探望他的母亲。万一他母亲有个三长两短,膝前也好有个孝子送终。也不枉,她怀胎十月含莘茹苦。”
王烁一听,这才是高手说出来的话。
大唐重孝,有时律法都要因“孝”而法外开恩。现在邢璹搬出了邢縡的老母亲出来说事,并且只是“暂时”放邢縡回去“探望”一下他的母亲。
自己似乎,再也没有太多拒绝的理由。
这样的台阶,双方都可下得来台。就算是上面的司法部门追查起来,也可搪塞过去,算不得王烁循私渎职。
“来人。”王烁唤了一声。
不良帅南宫轼进来应诺,“将军有何吩咐?”
“将邢縡带来,与邢公相见。”
“喏!”
邢璹做大喜之状,叉起手来连拜再拜,“多谢王将军!”
“邢公不必多礼。”王烁很平静的说道,“令郎所犯之事,原本并不严重。就算邢公不来,王某也是打算今日放他回家。”
这样的便宜话,哪个当官的都会说。邢璹当了一辈子官,恐怕是早就听腻了。但他仍是表现得十分感激,拱手再拜,“王将军宽宏大量,令老夫钦佩!”
片刻过后,邢縡就被南宫轼带到了王烁的官署里来。原本他还一脸的怒气,进门之后一眼瞧到了自己的老爹邢璹,不由得愕然当场。
“父亲?”
“你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孽障!”邢璹大声怒骂,“还不过来,拜谢王将军法外开恩?”
邢璹冷笑一声,扭过头去,“我不拜他。”
邢璹气得腿脚都灵活了起来,既不颤也不巍的从坐榻上起了身,几步就跨到邢縡面前,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巴。
“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了与王烁留下的巴掌印,相对的另一边脸上。
“跪下!”
邢縡怨毒无比的怒瞪了王烁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倒下来,叉手一拜,“多谢王将军法外开恩,饶我不死!”
王烁不动声色,淡然道:“邢公子不必多礼,起来吧!”
邢縡非常快速的爬起了身来。
邢璹则是对王烁一拜再拜,“老夫教子无方,实在惭愧。犬子无状,还请王将军莫要挂怀。老夫这就将他带回家去,好生管教。”
“邢公请。”
“老夫告辞……”
父子俩走了。
王烁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真是虎父犬子。
邢縡这个废物,却有一个厉害的老爹。
老戏骨,演技实力派。
这个邢璹,怕是很难对付!
第356章 圣人的脸
李晟与郭旰从杖院调来了邢縡的大批卷宗,把王烁都吓了一跳。
这个家伙,比七郎王准还能惹事生非。王烁随意翻看了几页,大抵都是一些强买强卖、打架伤人之类的“治安”级别的小案子。
“莫非这些卷宗里记载的,都是类似的案子?”王烁问道。
“大体不差。”李晟答道。
王烁直摇头,这邢縡就是个瘪三!
想想邢縡在东市的所作所为,他连一把匕首都要如同抢劫一般的强行贱买,可见这人不仅坏,而且坏得很没有品。
卷宗实在太多了,王烁决定把它们带回家,慢慢的看。倒不是他对这种鸡零狗碎的小案子有多大兴趣,而是他想从邢縡这些行为当中,更大程度的了解邢縡的性格与为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于是王烁带上卷宗,准备回家。
郭旰也收拾收拾,准备一起走。
“你干什么?”王烁像打量怪物一样的盯着他。
郭旰理所当然的道:“与你一同回去啊!”
王烁冷笑了一声,“现在正是官员应职就班的时间,本将正在奉旨休沐。莫非你也有圣人的特许?”
“……”郭旰顿时无语了。
李晟呵呵直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跟我去修政坊调查一棕案子。”
“良器,你不要太勤快了。”郭旰郁闷的叫道,“你把事情全都做完了,他干什么?”
“我当然是休假,喝酒,陪美人啊!”
“凭什么?”
王烁撇了撇嘴,“等你混到我这个位置,你也可以。”
“王二,你不要太欺负人了!”郭旰郁闷不已。
“走吧,快走吧!”李晟连忙将郭旰拉走了。
王烁呵呵直笑,把郭旰这个二货气到蛋疼又拿自己没辄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稍后王烁就回了家,抱着一大堆卷宗到了二楼书房里,独自一人慢慢的看,慢慢的研究。
看了大约十几份卷宗,王烁发现邢縡这个有一个臭毛病:爱贪小便宜。
按理说他这样的公子哥儿不缺钱,也不会缺了哪个稀有的物件。但他就是喜欢那种贪便宜的感觉。就好比昨天在东市里强买那把匕首,可能他并不是特别喜欢那把匕首,更不缺那点买匕首的钱。
他就是觉得,用超低的价钱“买”来那样的一把匕首,超值,划算,爽!
类似的小案子,他居然在东市犯下了十七八宗之多,明显是一个惯犯。难怪那天兵器铺里的小二会说,左右商家都吃尽他他的苦头。
除此之外,邢縡也没犯下别的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案子。大抵都是和“强买强卖”有关。不是看上了别人的马,就是别人腰上的剑,乃至一台好砚、一支好笔或者是一张顺眼的门窗,都能成为他下手的目标。
他就像是有收集癖一样,拼命的收集一切自己看得顺眼的东西。并且,尽可能的少花钱或者不花钱。
这还真是一个“非主流”的恶少公子,简直太奇葩了!
王烁看着看着,都忍不住笑了。
这厮居然还喜欢收集女人的肚兜……
“二公子,有客来访。”门外传来赵无疾的声音。
“是哪位?”
“虢国夫人。”
王烁微微一怔,她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还嫌杨钊吃的飞醋不够吗?
但是既然人都已经来了,王烁也就只好去迎她一迎了。
虢国夫人此次出行她倒是没有大打排场,只是带了三五仆婢一同骑马而来。她但一如既往的光鲜气派,脸上的笑容也自信而热情。
“王公子。”她主动先打了招呼,说道:“看来你很忙,所以我只好主动前来登门相扰了。”
“夫人说哪里话?”王烁笑道,“贵客临门,蓬蔽生辉。”
“安菲娜姬呢?”虢国夫人道,“我带了一些安胎养生的补品,特意来看望她的。”
“夫人真是有心了。”王烁笑道,“我今天稍有一点风寒的迹象,她躲得离我远远的。我这就带你去见她,请随我来。”
“好。”
王烁带着虢国夫人走向蜜园。
原本虢国夫人落后一两步,但她突然加快了步子与王烁并肩而行,说道:“你惹下大祸了,知道么?”
王烁微微一怔,“夫人何意?”
“你竟连圣人的宠臣,都敢动?”虢国夫人道,“邢縡的事情,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王烁稍一皱眉,“有这么严重?”
“我说了,他是圣人的宠臣。”虢国夫人道,“假如有人把王子颜给痛打了一顿,你会怎样?”
王烁呵呵直笑,“蛮好的,为民除害。”
“……”虢国夫人有些无语,然后就笑了,再道:“好吧,假如是赵无疾呢?”
王烁正了脸色,“莫非是宫里有了什么动静?”
虢国夫人微然一笑,露出了一个“算你聪明”的表情。
王烁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估计是皇帝知道了邢縡的事情,有所态度。于是杨贵妃特意派了人,给她姐姐递来了消息。
然后虢国夫人,就来到了自己府上,向自己通风报信。
……不容易啊!
这条“关系链”,终于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了!
“夫人,不如等你见过了安菲娜姬,我们再坐下细谈?”王烁道。
“好。”虢国夫人也不矫情,四下张望了几眼,说道,“你这府第真是漂亮得有些过份了。我难得来一次,就由你来亲自领我,好生参观一回。”
王烁点头而笑,“愿为夫人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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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菲娜姬对于虢国夫人会亲自带着补品来看自己,颇感惊讶。两人聊了一些跟酒肆有关的事情,王烁一直站在户外安静的等候,都没有进屋旁听,就怕把自己“莫须有”的风寒传染给安菲娜姬。
安菲娜姬和虢国夫人相处了多时,对她也算有了一些了解,对自己的男人则是更加了解。
眼前这情形她一点都不难猜出,虢国夫人来看自己可能只是个借口,她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王烁相商。
稍谈了片刻之后,安菲娜姬就以倦乏为由,委婉下达了逐客令。
于是虢国夫人离开了蜜园,让王烁领着她在府中四处参观。
“王公子,这里曾经是高力士,为他父母新造的宅第吧?”
“是的,夫人。”
虢国夫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王烁,说道:“这一次,高力士怎么还没有派人过来指教于你呢,王公子?”
王烁不由得一拧眉,理会了虢国夫人的话中之音。
在高力士眼中,圣人永远是排第一位的。
而邢縡,则是圣人宠臣。
这一回,恐怕连高力士都不会出手再帮自己了!
王烁淡淡微笑不动声色,说道:“此等小事,恐怕还不足以劳动高将军。”
虢国夫人呵呵直笑,“小事?”
“难道不是么?”
虢国夫人道:“邢縡是三郎卫,是圣人的宠宦,是圣人亮在宫外的一张脸。你一巴掌将他打得晕倒在地,还在监牢里关了一整夜,这还是小事?”
“……”王烁沉默。
“你以为,那些京城高官逐一写信来为邢縡作保,是冲着他父亲邢璹的面子吗?”虢国夫人直摇头,“你要真这么想,那就证明你真不适合在京城为官。赶紧早一点,回到河陇去。那里安全。”
王烁皱了皱眉,“他们是冲着圣人的面子,以此向圣人示媚邀宠。”
“没错。”虢国夫人道,“邢縡三郎卫的身份,远比他的六品官身、勋贵之子的身份要重要百倍。虽然他只是陪圣人消谴下棋而已,但历来是打狗尚且欺主,这道理莫非你还不明白吗?”
王烁道:“夫人的意思是,圣人动怒了?”
“天子之怒,非比寻常。圣人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轻易动怒。”虢国夫人道,“但也确实,颇有微辞。”
“圣人怎讲?”
“呵呵!”虢国夫人笑了,“私自泄露禁中语,这可是大罪。”
“好吧,那我不问了。”王烁笑了一笑,“夫人,请到前方凉亭稍坐。我派人去弄些果子酒水过来。”
虢国夫人朝那方凉亭看了一眼,建在一个人工小湖边,湖上假山嶙峋、楼榭参差,倒也颇有一番气象。
那岸边,还停泊有两艘漂亮的小船。
看到那小船,虢国夫人的眼睛亮了,“王公子,带我划船游湖,如何?”
王烁一愣,大冬天的,划什么船、游什么湖?
虢国夫人见他这副表情,则是笑了,“我随口一说。今日有风,不宜乘舟游湖。”
王烁呵呵一笑,就是嘛!
“再说了,我又不是和政郡主。”虢国夫人咯咯直笑,“哪有资格,享受那等待遇?”
王烁顿时想起那天在虢国夫人府上,将和政郡主强行“哄”上船的情景。
于是他尴尬的笑了,“夫人,还是请上船吧?”
“算啦!”虢国夫人笑道,“着了风寒,可不划算。”
最终两人坐到了亭中,温了一壶酒,且酌且谈。
“既然你都已经释放了邢縡,那这件事情,最好就让它就此揭过,不要再提。”虢国夫人道,“就算圣人对你也算比较宠信,但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当街殴打三郎卫,将他绳之以法投进大狱……呵,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连右相都干出不来!”
“打了打了,关也关了,后悔也是无用。”王烁笑了一笑,说道:“我倒是乐意,此事就此揭过不再提及。但吃了亏的邢縡,恐怕不会这么想。万一他念头仍不通达,想要寻思对我进行一番报复,莫非我就这样原地等死?”
虢国夫人突然一扭头,凝眸看着王烁。
王烁好奇的道:“夫人为何如此盯着我?”
“万不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好看。”虢国夫人正色道,“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激怒邢縡,想要将事情扩大?”
“没有的事!”王烁道,“我与邢縡在东市,纯属偶遇。我若再不出手,我朋友就要被他重伤。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这你不必解释。我若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是不会来找你的。”虢国夫人道,“但是王公子,你一定要分清楚。三郎卫可不是祅教的亚里斯,更不是江湖结社天罚者。那是陛下的,一张脸!”
“我知道了。”王烁点了点头,“多谢夫人苦口婆心,良方相劝。王烁,会记住夫人的大恩大德。”
“呵!”虢国夫人笑了,“说得好像,我是你的某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我真有这么老态吗?”
“不,夫人风华正茂。”王烁笑了一笑,举起酒杯,“我敬夫人一爵。”
两人对饮了一杯。
虢国夫人道:“王公子,我是衷心希望我们两家,能够一直友善相交,共谋福址。所以,但凡是对王公子有所不利的事情,我也就会特别的紧张。所谓同舟共济,莫过如此。王公子认为呢?”
“能与夫人同舟共济,是王烁的福气。”王烁道,“等家父来了京城,我会把夫人的意思,如实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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虢国夫人点头微笑,很满意的表情。
从一开始,虢国夫人想要嫁女给王烁,这意图就很明显:希望杨家与王家能够达成联姻。
虽然此举以失败告终,但虢国夫人并未完全放弃。
总之,她就是想要与王家达成一个“联盟”!
这一层意思,虢国夫人表达得很清楚,王烁也早已心知肚明。
现在,算是正式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
但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顾虑。杨家与王家联盟,圣人会答应么?
于是王烁委婉的说道:“但有一点,家父是边将。边将结交朝臣,历来是我朝的一项禁忌。”
“令尊是边将,这没有错。”虢国夫人道,“但你别忘了,令尊还有一层身份,他是圣人的义子,是圣人的家人。而我的亲妹子,刚好也是圣人的家人。这一家子亲戚,难道还不能彼此往来吗?——再了说,我也不是朝臣。”
王烁笑了,真是好有道理的样子。
“说到亲戚……”虢国夫人笑了,“这要是算起辈份来,我可是与圣人同辈。那岂不就,是的你祖母一辈?连你父亲见了我,也得叫我姨娘?”
“哎,不不不!!”王烁连忙摆手,呵呵直笑,“不能这么算!”
虢国夫人咯咯直笑,“那你说,怎么算?”
“各算各的!”王烁道,“在我眼里,夫人一直是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虢国夫人定定的看着王烁。
王烁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嗯,朋友,挺好。”虢国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王烁仰头看了看天色,貌似刚到下午……哦,忘了这位夫人家里,还养着一个大大的醋坛子。
虢国夫人仿佛是能够看穿王烁的心思,她说道:“杨钊因为错失了京兆尹一职,最近颇有一些心烦气躁,行为失矩。王公子是名门公子,雅人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就好。”
王烁笑了一笑,“夫人多虑了。我与杨御史,相处还算不错。”
“那就好。”虢国夫人站起了身来,说道,“我走了,不必相送。有时间,你要多陪安菲娜姬。女人怀孕,很是辛苦的。”
王烁点了点头,“好。夫人好走。”
虢国夫人走了。
王烁看着她的背影,拧眉暗叹。
难怪有人说,女人一但认真玩起了政治来,真没有男人什么事。
像虢国夫人这样的角色,那就是天生的政客!
第357章 负荆请罪
此刻,邢府。
在左街署大牢里关了一夜出来的邢縡,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一桌子美食狼吞虎咽。
牢里倒是也给他送了饭,但是那样的饮食对于习惯了锦衣玉食的邢縡来说,简直连猪食都不如。他是宁愿挨着饿,也没有吃。
邢縡的母亲就坐在他旁边不远处,看到他这副饿急了的样子好一阵抹泪,嘴里不停的对着邢璹唠唠叨叨。
“夫君,那王烁也太过份了。当街打了我儿不算,还将他关进牢了饿了一天一夜。这是犯了多大的罪,至于吗?
我看他呀,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们的孩儿。
这孩儿现在多乖巧啊,从不招谁也不惹谁,那王烁究竟是哪处念头不通达,非要对我爱儿下此毒手?”
“你给我少说两句。”回到了家里的邢璹,可比在外面威严了许多。他冷冷的道:“这孽子惯常在外惹事生非,也就只在你面前乖巧温驯,好让你在他犯事受罚之际,出面袒护于他。
归根到底,这孽子就是被你惯坏的!
如今便好,终于是招惹到了一个惹不起的狠角色。孽子,我看你如何收场?”
邢縡嘴里正塞满了食物,听闻此语却将食物都吐到了碗里,急吼吼的叫道:“父亲,现在是我被人欺负,我被人打了。你怎么反过来责怪于我?”
“放肆!”邢璹大喝一声,“你看看,你把这个孽子惯成什么样了?竟敢如此顶撞于我!”
邢母倒也有点慌了,连忙拉着邢縡一同给他父亲下跪认错。
邢縡早就干惯了这种事情,轻车熟路的下跪磕头连连称罪,好歹先让邢璹平息了怒火。
邢璹任由他们母子跪着,自己背剪双手踱了几步,沉声道:“事到如今,你二人竟然还不明白。孽子与王烁的那一场冲突,谁对谁错根本就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邢母问道。
邢璹道:“当然是,圣人知道此事以后的态度!”
邢縡一愣,“糟了,今天该是轮到我去宫中侍棋……”
“庸材,无用的庸材!你竟然到了现在,才想到此一层!”邢璹愠恼的骂道:“你以为那些达官显贵肯出面去找王烁替你求情,是为了什么?”
邢縡低下头,没敢接话。
邢璹自问自答道:“我已秩仕,人走茶凉,这张老脸早就不值钱了。人家那是看在圣人的面上,去替你奔走。三郎卫,才是你最重要的身份。明白吗?”
“孩儿明白……”邢縡小声的应道。
邢璹再问道:“那你认为,圣人此刻会是何种态度?”
“孩儿……不知道……”邢縡小声道。
邢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个三郎卫的身份,拿来欺凌京城八成以上的人,都是绰绰有余。但是刚好,王烁就在那八成之外。你根本就惹不起他。”
邢母有些不乐意了,“夫君为何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这短视妇人,懂得什么?!”邢璹沉声道:“休说老夫早已秩仕,就算我仍旧在位,区区一个空头尚书,跟手握兵权、封疆千里的王忠嗣比起来,算什么东西?老夫若是与王忠嗣争斗个你死我活,圣人只需一闪念的瞬间就能做出抉择——谁该死?谁该活?”
母子俩都没话说了。
“再又拿到眼前来讲,三郎卫可不只你一个。”邢璹再道:“你是三郎卫,他王烁的兄长王震也是三郎卫。圣人固然欣赏你的棋艺,但那一日南郊祭祀,王震披甲执锐跟随圣人左右之时,你又在哪里?”
“……”邢縡低着头,暗暗的咬牙,撇嘴。
“休说是风头正劲、杀伐果断的王烁,你连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王震都攀比不了。”邢璹冷哼了一声,“你拿什么去跟人家争斗?”
“我的父亲大人……”邢縡终于有点忍不住了,怯怯的小声的说道,“孩儿并未去找那王烁寻衅,是他非要小题大作的主动欺凌于我。以往我也从未招惹过他。因此孩儿猜测,他肯定包藏不可告人之祸心!”
这一次邢璹倒是没有发火斥骂,而是沉思了片刻,说道:“如果王烁真是故意找茬的在针对于你,那我们邢家,可算是危险了。”
“啊?”母子俩同时惊叫一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邢璹喝斥了一声,再道:“我邢家也算是勋贵一门,忠君爱国从无二心。他王烁小儿想要对付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夫君,防人之心万不可无啊!”邢母急切叫道,“谁知道那王烁安的什么心?背后是否还有人在暗中指使?我们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邢璹双眉紧拧的沉思了片刻,说道:“看来,还得是老夫撇下这张老脸,再去会他一会,探一探他的底细了。”
“父亲,不用了吧?”邢璹讪讪的道,“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大不了,孩儿不计较他的冒犯之罪,往后不找他报仇就是了。”
“混帐东西,你竟然还敢提报仇二字?”邢璹简直气煞了,“你是不是非要害得我们满门上下一同陪你掉了脑袋,你才肯安心?”
邢縡条件反射一样的抬起手来臂挡着自己的脸,生怕又被他老爹甩上一个耳光。
虽是害怕之极,但邢縡心中却是越加不平与忿然,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小声的嘟嚷道:“父亲什么就好,就是太过胆懦。连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也能把父亲吓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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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受死吧!!”
傍晚时分,郭旰从左街署下班回来了。刚刚回了郭家祖宅一趟的郭柔也跟着他一起来了,随行居然还带来了一大包的衣物。
王烁心里一阵忐忑,这是干什么,鸠占鹊巢吗?
“别这样瞪着我。”郭柔对王烁的奇怪表情满不在乎,傲娇的说道:“若非是你的宝贝如夫人百般盛情邀请,我才懒得住到你家里来与她作伴呢!”
王烁简直无语以对,安菲娜姬咋想的,居然要在家里圈养一头母老虎?……真要找个人临时填补枕头空缺,你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啊!
“王二,我不干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郭旰老大不爽的叫了起来,“左街署的破差事,简直太累人了!我才跟着李晟出去公干半天,就已经受不了了!”
王烁都乐了,“骑着马在这花团锦绣的长安城里蹓跶,莫非还能比行军更累不成?”
“不是腿脚累,是嘴累、脑子累!”郭旰撇着脸,直叫苦,“不就是死了个人嘛,挖个坑埋掉不就是了?
非得走访十几户人家,挨个的问长问短。末了还得分析来,思考去,连最不起眼的细微末节也能琢磨个半天,简直脑仁都疼!
我的亲娘啊,我宁愿死的人那个人是我!”
王烁呵呵直笑,“脑子不大聪明的人,是干不了这份差事。”
“你胡说什么?”郭旰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污辱,“我……我是一个大气之人,不喜欢为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斤斤计较而已。我真要用心去查案子,他李晟比我都还差了点。”
“真的吗?”
“不信?走着瞧!”
“信,我信。”王烁拍着郭旰的背,“今天辛苦了,我们先去喝酒吧!”
“走,走!”
郭柔在一旁叹气又摇头,“我二哥怎么这么轻易,就改变了主意……”
王烁与郭旰凑在了一起赏舞饮酒,郭柔则是去了蜜园找安菲娜姬。
酒过三巡,郭旰道:“王二,那个邢縡肯定不会轻易善罢干休。他这样的公子哥儿,最要面子。你当众揍了他一顿又关了他一夜,这口恶气他肯定咽不下去。”
“那没办法。”王烁道,“谁叫他,欺负了你的好妹子呢?”
“少来。”郭旰冷笑一声,“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依法办事而已。算他倒霉刚好被我遇上了。”王烁淡然道,“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还在装蒜。”郭旰道,“现在外面都在风传,你王烁是在故意找茬欺负邢縡。怕莫是,别有用心。连外人都一眼瞧出来了,我莫非是眼瞎了么?”
王烁眨了眨眼睛,“你从哪里听到的?”
郭旰道:“就连左街署内部,都有人在这样议论。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免得为同僚所不齿。”
王烁沉默思考了片刻,说道:“没错,我就是在故意针对邢縡。”
“为什么?”
“职责所在。”王烁撇了撇嘴,说道:“他犯案累累,根本就是一个祸害京城的惯犯。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啧啧!”郭旰连声道,“王二,你几时变得如此充满正义感了?”
“废话。”王烁一本正经的道:“我一直都是正义的化身。”
“小霸王出征,寸草不生。”
“闭嘴,喝酒!”
有歌有舞酒逢知己,时间过得挺快。
眼看已是月上中天,王烁与郭旰仍在饮宴,兴致还越发高涨。郭旰甚至还想把酒局改到平康坊去,被王烁以正义高尚之名给阻止了。
两人饮得正欢,赵无疾突然来报,说邢璹来访。
“大半夜的,他怎么来了?”王烁甚觉意外,这老头儿行事,颇能出人意表啊!
“喝得差不多了,我去歇着。你忙你的正事吧!”郭旰说罢就起身离席,摇摇晃晃的朝楼上走去。
王烁连忙叫道:“那是我的房间!”
“我知道。”郭旰脚下不停,背对着王烁满不在乎的摆手,“这不是近嘛,我懒得跑远了。”
王烁无语凝噎了片刻,对赵无疾道:“把邢縡请到正堂客厅来,让他稍等片刻。另外,去替我收拾一间客房,我今晚睡那里。”
“喏。”
片刻后,王烁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来到正堂客厅会见邢璹。
邢縡随行,还带了一个人来。王烁第一眼居然没有将那人认出。直到他跪在自己面前,才看出那居然是……邢縡本人!
真不知道邢縡刚刚经历了一些什么,胖头肿脸眼圈发紫。大冬天的,他的外衣已被剥了去只剩一件单薄内衣,双手反绑在身后,背上居然还插着好几根带刺的荆条。
这是……负荆请罪?!
这成语没听过一千回也至少有八百回了。今天,王烁算是见到活的了。
“邢公,令郎何故如此?”王烁作惊讶万分之状,问道。
邢縡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邢璹则是叉着手,拜言道:“王公子,只怪老夫教子无方,犬子向来不肖就爱惹是生非。昨日他非但是触犯了刑律,还对王公子多有冒犯。因此老夫冒昧造访,只为带他前来向王公子负荆请罪!”
“邢公,言重了。”王烁叹了一口气,说道:“律法之事,自有章程。偶有误会,澄清即可。如此负荆请罪,岂不折煞王某人?——邢公子,快快请起!”
邢縡将他的额头贴在地板上不肯起来,说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公子大人大量,宽恕小子无心之失!”
“好,我原谅你就是了。”王烁道,“邢公子,快请起。”
邢縡这才了身来站到一旁,但仍是低着头没有正眼来看王烁。
王烁要去给他松绑解下荆条,邢璹却是不答应。说除非王公子愿意用那荆条抽打教训于他,否则就让这孽子一直背着!
王烁只先好将邢璹请得坐下,好言好语与他谈了一阵,父子二人千恩万谢似的告辞而去。
赵无疾送他二人出府,回来告诉王烁说,直到出门登上马车,邢縡身上的荆条也仍旧没有取下来。
“看来,姜真是老的辣。”王烁叹了一口气,“负荆请罪,亏他邢璹想得出来!”
赵无疾道:“此等事情可算惊人之举,想必明日就能传遍整个京师,就是传到圣人耳中也有可能。”
“没错。”王烁道,“如此一番作派下来,他们邢家父子仿佛就真成了委曲求全的受害者。往后我若再与他们酿出什么冲突,左右都是我王烁不讲道理仗势欺人,将要成为众矢之的。”
“这一招,使得诡诈。”赵无疾道,“二公子,邢璹确是个厉害角色,真要小心提防!”
王烁双眼微微一眯,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
第358章 男人就是矫情
次日,清晨。
昨晚喝了不酒的郭旰,在尿憋与口渴的双重折磨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起了床,眯着眼睛晃晃悠悠的下了楼。
郭柔风风火火的正从楼下闯上来,正好与郭旰碰了个对面。
“二哥,你……”郭柔如同见了鬼怪一样,瞪大眼睛指着她二哥,惊叫道,“你你……”
“我怎么了?”郭旰满头雾水。
郭柔的嘴都咧得老开,仿佛是在狂吸凉气,“你终于还是,进了他的房间了?”
“胡说什么!”
郭旰没好气的低喝了一声,伸出手来,宛如一记如来神掌压顶而来,正正的拍在了郭柔的脑门上,“闪开,别挡道!”
拍得郭柔一愣神一趔趄。
“哈哈哈!”王烁的大笑声音从楼下传来。
郭柔扭头一看,“你什么时候下的楼?”
“废话,我昨晚睡在客房。”王烁扯了个哈欠,“我认床,没睡好。吃过朝食我得回我房间,再睡一个回笼觉。”
“哦,这我可就放心了。”郭柔嘿嘿的笑。
郭旰斜睨着她,“蠢妹子,闪开!”
郭柔连忙让开一条道,郭旰直奔厕间。
王烁看着他一阵好笑,这厮大概还不知道,我楼上其实是有卫生间的。
非但是有,那卫生间装修得比一般人家的主卧还要光鲜舒适。
“喂……”郭柔喊了一声,马上条件反射一样的自己补充了一句,“姓王的!”
王烁上下扫了她一眼,“干什么?”
“你家蜜宝宝如夫人说了。”郭柔字正腔圆的道,“在她怀孕生子的这段时间之内,你府上的大小事情,暂时全都由我代管。”
“凭什么?”王烁惊道。
“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反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郭柔道,“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你去问你家蜜宝宝。”
“……”王烁瞪大了眼睛,简直无语以对,好像是我才是家里最大的老板吧?
算了,千万不要试图跟女人讲道理。既然是安菲娜姬的委托,那就由得她吧!
于是王烁点了一下头,一声不吭的走了。
郭柔奇怪的眨了眨眼睛,“他居然,同意了?”
片刻后,郭柔又追上了王烁,“喂,你的风寒好了没有?”
“我没得风寒。”王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问这个干什么?
郭柔被他这种眼神盯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瞪什么什么?关心你一下,会死啊!”
我擦!
有这么关心人的吗?!
王烁直吸凉气,扭头大步就走。
“你若没得风寒,你家蜜宝宝想要过来和你一起共用朝食!”
“叫她过来吧!”
余音袅袅,王烁已经跑远了。
郭柔恨得直咧嘴,“我有那么面目可憎吗?”
“傻妹子。”郭旰从她身边经过,笑着说道,“既然你是要关心他,那不妨温柔一点。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知道么?”
郭柔慢慢的转过脸来,凶巴巴的瞪着郭旰,“难道我很凶吗?”
“不,不……你,你很温柔。”郭旰扭头就走,“我去膳食厅了。早些用过了朝食,我还得去左街署点卯……哎,今天又要迟到了。”
郭柔郁闷的长吁了一口气,“姑奶奶人如其名,生来就很温柔!只是你们这些蠢笨男子,不懂得用心去体会!”
饭罢之后,王烁陪着安菲娜姬在院子里散步。
郭旰准备出门去往左街署,喊道:“赵无疾呢?”
“他一个时辰以前就过去了。”王烁冷冷道,“你以为都像一样,每天都迟到吗?”
“京城的官员,怎么都像脑子害了病一样。”郭旰碎碎念的道,“天还没亮,就都点起灯笼出了门。这么冷的天,都不要睡懒觉的吗?”
“所以,京官不是那么好当的。”王烁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明天你要是再敢迟到,一个月的俸禄可就全都没有了。”
郭旰冷笑,“反正我也不靠这几个钱过日子。明天照样睡懒觉。”
“你果然不是当京官的料。”王烁道,“反正你也不会破案。要不,你还是别干了吧?”
“胡扯,我今天就去把修政坊的杀人案给破了!”郭旰气鼓鼓的骑上马,“走着瞧!”
王烁与安菲娜姬闷头暗笑。
“你也太坏了!”郭柔在一旁叫道,“专会对我二哥用激将法,好让他替你跑腿办事!”
“你不懂。”王烁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什么意思?”郭柔好奇问道。
王烁道:“你二哥其实挺喜欢左街署的这份职事。但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在意,于是就装作一副调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爱干不干。于是我就变着法儿的激他,逼着他去干喽!”
郭柔愣愣的眨巴着眼睛,“男人就是矫情,个个都是怪胎……”
“所以,你根本就不懂男人。”王烁呵呵直笑。
“姑奶奶才不稀罕!”郭柔闷哼一声,扭头走了。
安菲娜姬嘿嘿的暗笑,小声道:“这对兄妹,还真是挺有意思。”
王烁道:“出身于军武之家的儿女,从小又在边关军镇里长大,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耿烈直肠的硬汉,打小就没有什么心机。其实这种人挺可爱的。至少比京城那些心术诡诈的伪君子,可爱了一百倍还不止!”
“这么说,你其实挺喜欢郭柔喽?”
“两码事!”
“为何不肯承认?”安菲娜姬哼哼的冷笑,“郭柔说得没错,男人就是矫情!”
王烁很无语,“没有的事,我为何要承认?”
两人绊嘴绊得正欢,门子来报,说长公子携夫人一同来了。
“菲儿,随我一同去迎兄嫂。”王烁道。
“呀,你嫂嫂也来了?我可得先去收拾一下……”安菲娜姬还有点小紧张。
“来不及了,就这样挺好。”
王烁笑呵呵的,拉着安菲娜姬就朝大门口走去。
王震与萧夫人一同下了马车,走进府来。王烁两口子迎了上去,恭迎拜礼。
“二郎,菲儿,不必多礼。”王震面带笑容的说道,“上次你告诉我,菲儿怀孕了,你嫂嫂立马就去准备了一些补品。今日我便带她一起过府前来,探望菲儿了。”
“多谢长公子。多谢萧夫人。”安菲娜姬很乖巧的拜谢。
萧夫人一介大家闺秀,落落大方的还了礼,亲热的拉住安菲娜姬的手儿,“真是一个标致的大美人儿。可别这么见外,如同二郎一般称呼我们就可以了。”
“多谢嫂嫂。”
“菲儿,我来陪你四下走一走吧?”
“好,嫂嫂请。”
两名女子先行离开了。
王烁这便知道了,大哥肯定是有正事要和自己相商。
于是王烁将他请到了楼上的琴棋阁里,置茶手谈。
果然,棋子还没有落下几颗,王震就说道:“二郎,我听说你把邢縡给揍了,还抓进牢里关了一夜?”
王烁落下一子,笑了一笑,“大哥的消息,蛮灵通的嘛!”
“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王震道,“今晨我还听说,昨夜邢璹带着邢縡,来你府上负荆请罪了?”
“传得可真够快的。”王烁摇了摇头,“肯定是邢家人,在故意扩散消息。”
“你可别以为,他们是怕你。”王震也落下了一子,顿时尽占上风。
很明显,王震的棋艺比王烁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才没那么天真。”王烁也下了一子。
紧接着,他又下了一子。
连下两子,棋面局势顿时逆转。
王震一愣,“你干什么?”
“很明显,我在耍赖啊!”王烁笑道,“明摆着干不过,我只好派上一些歪门邪道的非常手段了。就跟邢家人一样。”
王震呵呵直笑,“有意思。”
王烁道:“大哥不必为我担心。邢家人的那点招术,用来对付老实人肯定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很可惜,他们遇上了我。”
“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王震道,“愚兄得知负荆请罪的事情之后,还真是颇为担忧。这种事情任谁看来,你王烁就是不讲道理的那一个。传到了圣人的耳中,圣人也难免会觉得,你是在仗势欺人。”
“负荆请罪,无非就是要抢占道德至高点,争取舆论的支持。他们这种人,惯用这样的招术。”王烁道,“大哥,负荆请罪这一成语的来历与结果,是怎样的?”
“世人皆知,这是廉颇与蔺相如的故事。”王震道,“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将相和,国家兴。”
“我依样画葫芦,不就破了他的局么?”王烁笑道,“既然他们登门来访,负荆请罪。我就主动示好,结他为友。我还要去向圣人举荐,说邢璹老当益壮,理应起复,重新出仕为国家效力。”
王震顿时就笑了,“二郎,你还真是诡计多端啊!”
“还不都是被人给逼的?”王烁笑呵呵的说道,“这点小事,大哥不必为我操心。我们还不如谈一谈,我和安菲娜姬的婚仪之事?”
“我今日过来,也正为此事。”王震道,“安菲娜姬都已经怀上了你的骨肉,婚仪之事宜早不宜晚。我与你大嫂已经看过了黄历,六日之后适合婚嫁。不如就选在那一天,把婚仪给办了。”
“好,我听大哥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王震道,“我刚刚收到了一份母亲写来的家书,说小妹蕴秀整天的嚷嚷,想要早一点来到京城与你我相会。父亲母亲都是拗她不过,于是准备派人送她过来。叫我们早做准备。”
“不用准备什么,我家里大得很,来十个蕴秀也住得下。”王烁笑道,“想起蕴秀,还真是颇为怀念。反正过年的时候也是要举家相聚于京城的,就让蕴秀提前过来,多玩几天好了。”
“好,那我即刻修书回复。”
“我来给兄长研墨。”
王震挥笔即就,写好了一封家书,拿给王烁看。
王烁赞叹不已。自己这位兄长,不愧是在秘书监混生活的人,无论是书法还是文采,都可称得上是文人中的翘楚一类。可比自己这个武夫,强了百倍不止!
“话说回来,二郎既然已是一名京官,也该多读一点书,增长一些文学见识。”王震道,“你虽然已经官居四品,但仍旧年轻。何不趁早拜得一两位名师,修习文学?这可是受益终身的事情。”
身为一名文科生,王烁对于古典文化一向蛮有兴趣。
于是道:“不知大哥,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呀?”
“不是。”王震笑道,“你们左金吾卫的长史,张旭。”
王烁一怔,草圣,张旭?!
“张旭好饮酒,书法超神、行为怪诞,人称张颠。”王震道,“他的草书与李白的诗、裴旻的剑,合称大唐三绝。既然你的同僚当中有这样的一位当世文魁,你也就不必舍近求远了,直接找他拜师就好。”
“长史总揽内务,虽然只是六品官,但却是大将军以下最重要的一位文职官员。”王烁道,“大哥这么一说,我还真是从没见过,我们左金吾卫的这一位张长史。”
王震道:“张长史一向无心仕途,只好游闲。于是圣人特许他虚领官职、寓居洛阳。不必应职就班,每月照给俸禄而已。”
王烁艳羡不已,不愧是草圣,大唐都给他发放特殊津贴了。
“张长史在洛阳,结交了许多的仕林名流与当世文豪。”王震道,“你若能拜他为师,由他接引于你融入仕林,于你而言只会有莫大的好处。当然,读书之事不可太过于功利。还是当以,潜心为要。”
“好,我知道了。”王烁道,“等我忙完了眼前这些事情,我会考虑去一趟洛阳,专程拜见张长史。”
“还有一件事情。”王震笑道,“可能,你不大爱听。”
王烁的表情顿时苦了起来,“不会是,相亲吧?”
“没错,就是相亲。”王震呵呵直笑,“虽然我答应了你,暂时搁置此事不谈。但是既然人家主动找上了门来,我总得知会你一声吧?”
王烁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哪家的姑娘?”
第359章 奇怪的媒人
王震告诉王烁,对方是已故宰相韩休的孙女。其父是韩休之次子韩洽,现任监察御史。
说到宰相韩休,王烁想起了一句诗“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
韩休拜相的时间很短,他的功绩与名声都无法与张九龄相提并论。但他二人有一个相通之处,那就是刚正不阿。
其实韩休能够当上宰相,是另一位宰相萧嵩推荐上去的。而王震的妻子萧夫人,正是萧嵩的孙女。
当时萧嵩推荐韩休,还以为他是个软杮子好捏,会处处附合于自己。结果韩休表现得极度刚强,经常和萧嵩争得面红耳赤,对自己的“伯乐”根本就寸步不让,闹到最后二人反目成仇。
不仅如此,连皇帝李隆基都怕了韩休。自己稍有一点过失,韩相公立刻就会数落于他。
没过多久,李隆基实在忍受不了韩休和萧嵩这两位宰相,经常在自己面前大吵大闹了,将他二人一同罢相。
想到这些,王烁对他兄长说道:“大哥,萧太师(萧嵩)与韩相公可是死对头,两家至今也是互不对付。我若当真娶了韩家的女儿,往后她们娌娌不和,我们怎么办?”
“你想得也太多了。”王震顿时就笑了,说道,“祖辈的事情,与我们何干?”
“那可不一定。”王烁道,“所谓联姻,那就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融合。父亲只有我们两个嫡子,万一我们两人的妻族互为仇敌,那也是不小的内部隐患哪!”
王震淡然道:“你无非就是想说,你要拒绝,对不对?”
“对,对。”王烁呵呵直笑,“还是大哥了解我——我们另外再下一盘吧?这一次我保证,既不作弊也不耍赖。”
“下棋可以,话题不得岔开。”王震伸手去棋盘上收子,一边说道:“成与不成是一回事,但我建议你最好是慎重考虑一下,究竟要不要去相亲。因为前来作媒的人,可不简单。”
“谁?”
“仪王,李璲。”
王烁一怔,“仪王李璲?他……怎么可能!”
“我还骗你不成?”王震道,“确确实实,就是仪王李璲亲自当面,对我提起的这件事情。”
王烁一把就将棋子扔进了棋篓里,都没有心思下棋了,站起身来踱着步子,嘴里轻声的念叨,“仪王李璲?怎么会是他呢?……这也太奇怪了!”
“二郎。”王震道,“你与仪王李璲、荣王李琬及庆王李琮,这兄弟三人之间,究竟可着什么样的交从?”
王烁双眉微拧的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可真是说来话长。这其中,还关系到某些宫廷辛秘。所以,我一直没有对大哥讲明。”
王震微微一怔,“你来长安才没多少时日,怎就牵扯到了这么多的非常之人?”
“我也不想啊!”王烁皱眉苦笑,“现在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把其中的一些曲折情由,告诉兄长。因为这不光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还关系到,我们王家。”
“且慢。”王震立刻站起了身来,亲自走到门口张望了两眼,将门窗都给锁死。
这才坐了回来,说道:“二郎,坐下,好好的跟我讲一讲。”
“好……”
于是,王烁将“天罚者”一案的内情,包括清尘之死与皇帝的反应都没有遗漏,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跟王震讲了一遍。
王震听完之后,惊讶无比,“天罚者一案,闹得惊城沸沸扬扬。我只当是一群江湖匪类在作怪。真没想到,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庆王与荣王……”
王烁道:“仪王李璲,是庆王与荣王一母同胞的兄弟。天罚者一案刚刚才结束,自裁失败的庆王应该都还躺在床上养伤。仪王李璲在这种时候来给我作媒,究竟是何用意?”
“这还真是,耐人寻味了。”王震道,“按理说,仪王李璲应该也是一位知情人。此案过后,我们王家与他们兄弟三人不说结下了死仇,至少也不应该再有任何往来。他怎么,偏就反其道而行之呢?”
王烁寻思了片刻,说道:“大哥,这件事情先不要急于给出回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见谁?”
“和政郡主。”
王震很好奇,“这件事情,还能跟她有关系吗?”
“我不清楚。”王烁道,“我只是有一种直觉。她或许,能告诉我答案。”
“你是在找了借口,要去见她吗?”王震笑了一笑,“归根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她?”
“大哥非要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王烁笑了一笑,“实话实说,除了已经怀上我亲生骨肉的安菲娜姬,和政郡主是唯一让我心动的女子。红口白牙的随口一说就叫我放下,真没那么容易。”
“瞧你说这话说得,仿佛我在棒打鸳鸯一样。”王震摇了摇头,笑道,“你想见她,那就去见吧。只不过天罚者一案这才过去不久,你刚刚又与邢縡结了仇,最近这风头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你最好,还是多加注意。”
“多谢大哥提醒。”王烁道,“我会妥善处理的。”
“那就好。”王震道,“近几日我和你嫂嫂就不回去了,都在你府上,专为你张罗你与安菲娜姬的婚仪之事。六天之后,举行仪式。在此之前,你务必要把一些私事琐事,都给料理清楚。”
‘好。”王烁道,“我这就下去亲自安排,兄嫂的入住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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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王烁派冯刚乔装易服的去了一趟太子别馆,却没有找到和政郡主。并且得知,至从回京之后和政郡主就没再去过太子别馆,大约是住回了兴宁坊的十六王宅里。
要去那个地方与和政郡主约见,也未免太过招摇了。
于是王烁决定,启用一下“秘密联络点”。
次日清晨,王烁带着冯刚与两名亲卫骑着马出了门。离开长安城,直奔终南山宗圣宫。
宗圣宫依旧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多如过江之鲫,十分的热闹。
王烁进去后也按例上了香拜了三清,然后直奔玄清殿。
走了没几步,却发现身后跟着几个人。
回身看时,竟然是念奴,和另外几名使婢模样的女子。
“王公子。”念奴已经打上了招呼,并上前来拜礼。
“斋主?”王烁挺好奇,“你怎会来了这里?”
念奴淡淡一笑,“我是特意上山,前来探望红绸的。”
王烁恍然大悟,我倒是忘了,这里还镇压着一尊女魔头。她以前可是念奴的发小兼贴身侍婢。
“咦?……”王想到了一件事情,“红绸的事情,是和政郡主告诉你的吗?”
“正是。”念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想到我与她一别之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说起来我还真是要感谢王公子。如果不是王公子宽宏大量、出手救助,红绸肯定早就没了性命。请王公子,受我一拜。”
说罢,念奴就要跪下身去施行大礼。
王烁连忙伸手将她扶住,笑道:“斋主心意到了便行。刚下过雨,地上脏。可别污了衣袍。”
念奴微然一笑,“王公子,真是一个妙人。”
王烁笑道:“妙在哪里呢?”
“风雅,健谈,和善,有趣。”念奴微笑道,“想必,一定有许多女子喜欢王公子,并追求王公子吧?”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王烁一本正经的道,“说起此事都是辛酸,我一把年纪了想要找个人成亲,都是困难之极。”
念奴赧然而笑,虽未言语,表情却是在表达:我信了你才有鬼!
“我们也不必站在这里闲叙了。”王烁道,“去玄清殿吧,好歹也能讨杯茶水来饮。”
“好,王公子先请。”
一行人进入了玄清殿,有道人前来迎接。王烁直说要见九仙媛,道人先将他们请进了香房里置茶相待,然后就去通请九师姐了。
王烁一边饮着茶,一边说道:“斋主,你猜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念奴微微一怔,“念奴不知。”
王烁笑道:“我想听你,高歌一曲。”
念奴笑了一笑,“这里可是道门清静之地,念奴都不敢高声妄语。”
王烁道:“你怎会有空,来了宗圣宫?圣人那处,不要你相陪了吗?”
“……”念奴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怎么,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王烁问道。
念奴淡淡一笑,“此许小事,王公子不必在意。”
王烁道:“这都已经被轰出宫来了,还是小事吗?”
念奴微微一怔脸上都红了,说道:“王公子何以得知?”
“猜的。”王烁道,“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斋主前来探望红绸,故友久别重逢当有喜悦之情。然而此刻,我却从斋主眼中看到了一些忧愁之色。”
“哎……”念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正是因为红绸之事,我自请避嫌,暂时离开了华清宫。”
王烁道:“我已经替红绸销了案。”
“但她毕竟,曾是一名刺客。”念奴道,“圣人身边,岂能容得半分瑕疵?我自请离宫,总好过他日被人捉住把柄,揭发告罪。”
王烁微一皱眉,“斋主也有仇人?”
念奴的眼中却是一亮,“我那位仇人,王公子想必还不陌生。”
“是谁?”
念奴道:“我适才听闻,王公子将邢縡投进了大狱之中?”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烁都乐了,“连你在华清宫,都听说了?”
“是的。”念奴道,“邢縡就是我的仇人。还有他的挚友七郎王准,也同是我的仇人。”
王烁很好奇,“斋主怎会与他二人结仇?”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念奴道,“不如改天,我再详细说与王公子听?”
“好。”
片刻后,九仙媛与红绸都来了,连李泌也来了。
王烁见到李泌就觉得好笑,“小牛鼻子,几万字的经书,抄得可还过瘾?”
李泌自己也是一阵好笑,稽手施礼,“有劳王公子惦念,李泌的手还在。”
红绸已经急乎乎的和念奴凑到一起,畅叙离别之情去了。旁人都下意识的离她二人远远的,不作打扰。
九仙媛问王烁,“王公子因何上山?”
“怎么?”王烁笑道,“我若无事,就不能来上山探望一下九师姐吗?”
九仙媛笑了一笑,“你还直言相告吧。我正在陪师尊一起修行,可没太多时间陪你闲叙。”
“那你去忙吧!”王烁道,“一些小事,我与小牛鼻子谈就可以了。”
“那便恕我失陪,就请告辞了”九仙媛说走就走。
王烁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个性,见怪不怪。只对李泌道:“我想见一下和政郡主,问她一些事情。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上她?”
“需要政主亲自上山吗?”李泌问道,“何等大事,如此重要?”
王烁将他请到一旁,小声道:“仪王李璲,为我作媒。”
“什么?”李泌也觉得异常惊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你也觉得惊讶,猜不到缘由,对吧?”王烁道。
李泌满面疑惑的摇了摇头,“确实有点出人意表,不合常理。但是,和政郡主就一定能够猜中内情吗?”
王烁道:“她不用猜。我感觉,这就是她在从中作怪。”
“怎么可能?”李泌大惑不解,“她有才能理由,要这么做?”
王烁笑了一笑,说道:“长源,你有喜欢过一名女子吗?”
李泌直摇头。
王烁再问道:“那你有过相亲的经历,或是成亲的打算吗?”
李泌再次摇头,脸都有点发红了,“王公子为何要问这些?”
王烁笑道:“你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要我怎么给你解释?”
李泌有点小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如果确是和政郡主所为,那么这件事情倒也简单。如果不是……会否暗藏风险?”
“所以,我要面见和政郡主,找她问个明白。”王烁道,“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必须谨慎又谨慎。无论此事,是不是和政郡主所为,她至少能够给我们带来一些有用的信息。因为,她比我们都要更加的了解仪王李璲。”
“好。我明白了。”李泌点头,“我这就想办法联系郡主,约她上山相见!”
第360章 故事
小牛鼻子还算仗义,跟王烁说完话,立刻就打点行装下了山。
骑的一头驴。
王烁看到他骑驴的样子挺好笑,对他道:“骑我的马去吧!”
“王公子的马太过神骏,李泌驾驭不了。”李泌笑道,“我一介道人,骑驴正当合适。”
“那你快去快回。”
“好。”
李泌骑着他的驴,晃晃悠悠的走了。
王烁觉得,这个小牛鼻子还是蛮有意思的。乍一眼看起来他有点愣,说得可爱一点就是呆萌。
但这个家伙绝对是智商爆表,七岁就能写文章,少年时代就已经精通道家学说。如今他当然更加博学了,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就是,他年纪轻轻居然就已经精通《易经》。
《易经》是儒家群经之首,中华智慧之结晶,中华数千年的大道之源。外国人称它是“古代哲学、天下之最”,“世界人类唯一的智慧宝典”。更有人通过一番科学研究之后,说《易经》与最新的原子物理学颇有相通之处,是“打开宇宙迷宫之门的金钥匙”。
《易经》这样一部神级的经典,古往今来能把它读懂的人,都是极少数。能将它读到“精通”的,恐怕真能窥得天机、畅晓万物。古往今来天上地下,一切规律尽在掌握。
被传得神乎其乎的李淳风与袁天罡,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物。
所以,别看李泌平常有时呆呆愣愣的,偶尔说出一些话来也像小孩子一样的天真。他是名符其实的大智若愚,他真正的智慧如同海水不可斗量,绝对不是旁人所能想像。
王烁不由得想到,有许多的科学定律在诞生不久又被推翻,寿命极短。《易经》却是历经千年不衰、放之四海皆准。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科学的发展,它越来越被认可与重视。
咱们中华祖先的智慧,真是令人惊叹!
大哥不是建议让我多读书吗?群经之首的《易经》,绝对绕不开。改天我得向小牛鼻子讨教讨教,看我有没有学习《易经》的天赋。
李泌走后,王烁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也不知道他这一来一回要多长时间,保守估计他也得要明日才能回来。
王烁闲得有些无聊,来到了李泌的房间里,看到他没抄完的《道德经》,捉笔替他抄写了一段。还没写一百个字就下不下去了,除了手酸还有更加无聊。再一看,自己的笔迹和李泌的摆在一起,简直是太丑了。
他只用了一秒钟来进行思考,就果断的决定把这一页经书草稿给撕了,上面还有李泌之前已经写好的一段经文。
撕完后王烁自己都觉得好笑,原本是一番好意,要替他抄写几页经文,结果却是抄出了负值。
看样子,这一天一夜怕是不太好熬。
王烁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玄清殿里四下晃荡起来。因他来过好几次了,殿内的道人都已经认得他,见了面也会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但也仅限于打招呼而已。
殿内唯一与之能够与之聊上几句闲天的九仙媛,正在陪广阳真人修行念经。身边跟着的冯刚这几个大头兵,一个比一个无趣。跟他们聊天,会聊得脑仁疼。
“没办法,只好去骚扰念奴了……”
虽然王烁知道念奴正在与“大魔头”红绸畅叙幽情,但现在为了避免自己死于无聊,还真是没了别的选择。
于是重新回到香房,还在门外就听到念奴与红绸的笑声,两人聊得真是开心。
王烁不由得心里凛了一凛,我还是头一次听到红绸这样笑。
原来,大魔头的笑声倒也并不瘆人,反倒像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女孩子。
王烁拉开滑门,准备进去。
红绸的声音立刻恢复大魔头本色,“你来干什么?”
“不得无礼!”念奴也立刻恢复了“主人”本色,厉声斥责并且起身施礼,“王公子,请恕罪。”
见到念奴如此,红绸也心不甘情不愿的叉手一拜,“红绸多有冒犯,还请王公子恕罪。”
嗬!
王烁顿时就笑了,果然是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
“看你二人聊得如此投机,我都不忍心打扰了。”一边说着,王烁一边走进了房内,反手关上了门。
红绸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王烁,仿佛是很想说: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忍心的啊?
“王公子说得哪里话?快请坐。”念奴倒是淡定如初,并道,“红绸,你先回避。我有一些事情要与王公子相商。”
“……”红绸愕然,看了看念奴又看了看王烁,默默的退了出去。
王烁想起了之前念奴跟自己说的那些事,于是主动问道:“斋主怎会与王准、邢縡有了仇怨?”
“这还真是说来话长。”念奴道,“其实一开始,我是得罪了王准之父,王鉷。”
“怎么回事?”王烁问道。
念奴说道:“那时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我阿爷和几位兄长是军人,几年前他们都陆续都在战场上阵亡了,家母忧伤成疾、哀痛而死,家中只剩下我与一位幼弟。”
王烁有点意外,没想到念奴还有这样的身世。
念奴继续道:“按律,我与幼弟应该能够得到一批抚恤金。但官府的人却告诉我,前方军镇并未发来正式公文,告知官府我父兄阵亡的事情。因此,我与幼弟非但拿不到抚恤金,还要为父兄缴纳田租与赋税。因为他们服役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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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烁点了点头,“大唐律,募兵六年一轮换。六年兵役的时间之内可以免税,六年之后就得恢复交税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兄明明是战死在了边关,还得不到承认?”念奴说着,情绪有些悲愤起来,“不承认他们是为国尽忠的烈士,也就罢了。但是死了也还要继续交税这种事情,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王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说的这种事情,确实时有发生。边关的将领为了骗取军功,常有瞒报伤亡的不法行为。这确实很令人寒心。前不久天罚者一案当中,有许多老兵都是因为此事而愤慨,从而被人挑唆利用,误入了岐途。”
“王公了,念奴一介倡妇,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念奴道,“我只知道,我的父兄死得冤。官府的人还警告我们,如果不能如期上税,就要没回我们的田产,将我姐弟二人罚没为奴!”
王烁的眉头再次一拧,大唐的良民如果失去了田产,只剩两条路可以走。一是为奴,二是逃亡成为流民。
“我姐弟二人哪能交得出那么多的田租赋税?”念奴叹息了一声,“无奈之下,我只得四处申斥。我弟尚幼,我一介女流也不懂这些事情,便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只知四处乱撞。不料却是惹下了大祸!”
“怎么回事?”王烁问道。
念奴道:“王公子可知,王鉷曾任户口色役使一职?”
王烁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户口色役使,就是专管户口与收税的一个重要使职。王鉷为了讨好皇帝,拼尽浑身解数在民间捞钱,向军烈家属征收重税,就是他最为臭名昭著的手段之一。
念奴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随便“上访”,等于就是触碰了王鉷的逆鳞。
别以为坏人就不要面子,不注定名声。
他们比一般人更加紧张这些东西,因为他们做贼心虚,生怕自己作恶的名声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给自己带来大灾大难。
“既然王公子明白,想必我也就不必再细说了。”念奴道,“结果就是,我因拖欠国家赋税,家中的田产房屋全被没收充公,我与幼弟一同落入了贱籍。原本我想带着幼弟躲进深山去逃难,不料却被官府的人抓了起来,成了一名官奴婢。
后来因我嗓音独特、擅能歌唱,他们又将我送到了京城教坊,成了一名歌伎。王鉷之子王准得知此事之后,经常将我唤到平康坊为他唱歌,任由谩骂、随意毒打,百般欺凌。
我幼弟为了保护我,被他们当众活活的打死。
动手的人,主要就是邢縡。动手的地方,就在念奴斋。”
王烁一怔,“念奴斋?”
“我得圣人恩典之后,有了一些余钱,又有了仪王的相助,于是就把那家店买了下来。”念奴道,“我感觉我的幼弟,始终没有离开我。他的魂魄,就在那家店内游荡。”
王烁无语而愤慨的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与仪王,又是怎样结缘的?”
念奴道:“我幼弟被打死的当日,若非是有杨慎矜出面阻止,我肯定也被他们打死了。”
王烁道:“论辈份,杨慎矜是王准的表叔公。此前几年也正是杨慎矜最为得势的时候。王准确实不敢不给他面子。”
“杨慎矜,是我真正的恩公。”念奴道,“正因为有了他的引荐,我才得以进入梨园,并逐渐得到了圣人的赏识。后来,也正是因为他的关系,我与仪王、荣王都有了一些交情。”
王烁想起,仪王李璲在念奴斋里有一栋专属的私人小楼。估计,他与念奴的关系还很不一般……
但是这么私人的事情,还是不要问得太清楚了。
这时,念奴主动说道:“其实,念奴斋真正的主人,是仪王李璲。我一介倡人,哪来的本事在平康坊那种地方,开起那等规模的店子?”
王烁点了点头,这可以理解。能在平康坊开店的人,多少都会有点背景。
“王公子,念奴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了。”念奴平静的微笑,说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王烁呵呵一笑,“斋主这话说得好不奇怪。我又不是在找你问案,随便聊聊而已。既然是伤心往事,少谈也罢。”
念奴微然一笑,“我反倒是希望,王公子真是在问案。”
王烁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王公子,邢縡与王准等人作恶多端,你莫非不知道吗?”念奴说道。
王烁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职责所在,我当然有所了解。”
“那为什么,律法一直没有对他们施以制裁?”念奴道,“难道就连天子脚下,都没有了王法吗?”
王烁不由得笑了,“你是在指责于我吗?”
“不,念奴不敢。”念奴连忙起身,对王烁施礼拜下,说道,“正因念奴知道王公子是一位刚正不阿的好官,敢作敢当的好男儿,才敢跟王公子说这些话。”
王烁平静的看着她,“如此说来,你是希望我能为你主持公道了?”
“不敢欺瞒王公子,念奴确有如此妄想。”念奴说道,“念奴还希望,能为阵亡在沙场的父兄,讨回一个公道。那些被夺的祖屋田产,我也不要追回了。我想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说法。”
说罢,念奴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额头贴着手掌拜伏下来。
这是儒家九拜之一的稽首大礼,非常的隆重。
王烁静静的看着念奴,心想就算你不发出这样的请求,我也正准备要对邢縡与王准动手。迟早,也会轮到王鉷。
但是眼下既然你主动插了一脚进来,我该不该信任你呢?
思忖了片刻,王烁道:“念奴,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念奴直起身来,眼神灼灼的看着王烁,“王公子请讲,念奴绝不欺瞒!”
“你与仪王,是什么关系?”王烁问道。
念奴微微一怔,明白了王烁的话中之意。
她脸上稍稍一红,犹豫了片刻,说道:“仪王确实是对我有意。但是他也知道,念奴真正心仪的人,是我的恩公杨慎矜。仪王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对自己的风度与魅力极度的自信。他说,他不会凭借权势与地位来得到我。终有一日,他要我心甘情愿的跟随于他。所以……我与仪王,一直都很清白。”
反正都已经开了头,王烁索性一问到底,“那你是杨慎矜的女人?”
念奴淡淡一笑,笑容有些凄婉,“杨慎矜乃是一位谦谦君子,他说施恩不望报,一直不肯接受我。”
王烁的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单身喽?
第361章 这位英雄!
王烁非常喜欢念奴的歌声。和她相比,家里的那几个歌伎就如同一捆呻吟的棒槌。
但这并非意味着,王烁会爱乌及乌的无脑信任念奴。谁叫她,与仪王李璲的关系那么暧昧呢?
与此同时,念奴虽然只是一介歌女,但她接触了太多的达官显贵,对于京城官场上的一些事情,也称得上颇为了解。
现在,她能够感受到王烁对她的“怀疑”。但她并没有辩解,因为她相信,辩解非但带不来信任,还会加深误解。
她只是说道:“往后,如果王公子有用得着念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王烁笑了一笑,“如果,我只是想听你唱歌呢?”
“念奴,愿为王公子效劳。”念奴说道,“短时间内,我恐怕不会再回梨园。如果王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随时来念奴斋找我。或者,王公子也可以派人前来召唤。念奴若能抽得开身,也可以去到贵府专为王公子献唱。”
“正好。”王烁闻言也是心中一动,说道,“五日后,我将纳娶安菲娜姬过门,家中会有一场小宴。斋主若得空闲,不妨过府一展绝技。”
“能在这样的大喜之日为王公子助兴,是念奴的荣幸。”念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念奴必然如约而至,或会提前一天去往贵府,专为喜宴献唱做些准备。”
“多谢斋主赏脸。”
片刻之后,念奴告辞退出。在户外又与红绸小谈了片刻,她直接离开宗圣宫,下山去了。
王烁回到自己的客房里,躺下琢磨起来。
庆王李琮、荣王李琬和仪王李璲这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他们的立场应该是比较统一的。
之前天罚者的案子就已经证明,他们是亲李林甫,而反太子。
王家的立场,天然就在太子这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王烁自己与仪王李璲这三兄弟,都是“敌人”。
但是,从以往相处的经历来看,荣王李琬确实颇有心机与野心。他的亲弟弟仪王李璲,却不太像是敌人。
是他们的演技太过于精湛,还是自己的判断出现了秕漏呢?
百思不得其解。
王烁索性懒得想了。等明天和政郡主来了,当面问她就是。她毕竟是皇族,对皇家的事情肯定要比臣子的清楚得多。并且,她以往与仪王李璲的关系还颇为密切。
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和政郡主,王烁心里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悸动。仿佛,当年青春懵懂时的初恋感觉,都回光返照了。
同时,他又不禁有点担忧:她不会,不来吧?
所有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等人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
王烁现在,就有了一点度秒如年的感觉。
好像,睡觉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
于是,全无睡意的王烁强迫自己,去啃读晦涩难懂的道家经书。
这法子直灵,果然头昏脑胀很快就睡着了。
九仙媛陪广阳真人念完了经,准备来会一会王烁,却听守在门卫的冯刚说二公子睡着了,于是未作打扰直接离去。
红绸连着来了三次,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王烁商谈,冯刚都拦着不让进。
到了第六次的时候,红绸无法忍了。她跑到王烁的卧室窗户边一阵猛拍,“再不起来,我就放火烧了你的卧房!”
王烁终于被吵醒,无奈的坐起身来,大声道:“有本事你就烧!”
“醒了?”红绸又拍了几下窗户,“把窗户打开,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讲。”
“哪有隔着窗谈话的?”王烁真有一点哭笑不得,“等一下,我穿好衣服,你进来讲。”
片刻后,红绸坐到了王烁的对面。
女魔头居然谨小又殷情的,亲自给王烁沏了一杯茶。
肯定有毒!
再不就是烈性chun药!
王烁看着那盏茶,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条件反射。
“喝吧。今年的清明春笋,一等一的好茶。”
女魔头居然面带微笑,声音也是倍儿亲切。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王烁全神戒备,极度警惕。
“没什么。我就是想要请你,帮一个忙。”红绸居然嘿嘿的笑。
她大概是想表现得腼腆而低调一点,但她显然产不擅长这样的表演,因此表情生硬,笑声诡异。
王烁直咧牙,尴尬症都要犯了,“有事快说!”
“那你可得答应!”红绸一板脸,女魔头本色顿显。
“混帐!”王烁简直气乐了,“万一你让我抹脖子,我也答应你?”
“你!……”
红绸习惯性的想要发作,突然一下想到自己好像是来求人的,于是硬生生的忍了回去,说道:“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拜托你,快讲行吗?”王烁都不耐烦了。
红绸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希望,你能帮念奴报仇。”
王烁稍稍一皱眉,“就这事?”
“对,就这事!”
“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红绸急了起来,“你还没答应我呢!”
王烁一愣,“意思就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走了?”
“对!”
王烁真是乐了,“那行,留下陪我睡吧!”
红绸表情一变,杀气四射。
守在屋外的冯刚都差点闯了进来。
“睡就睡!”
视死如归的声音。
我去!
大魔头的脑筋急转弯,差点吓得王烁差点夺门而逃,忙道:“我随口一说,你……你别当真!”
“我可是认真的。只要你答应这件事情……”红绸深呼吸,皱眉眯眼一咬嘴唇,“我给你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任杀任剐!怎么样都行!”
王烁相当无语的看着红绸。
“你不相信?”红绸起身就要脱衣服,“睡!现在就睡!”
“别别,我信,我信!”王烁的尴尬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过,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了,一边摆着手一边说道,“红绸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想不开啊?”
“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红绸很平静的说道,“报仇就是念奴此生最大的愿望。我答应过她的,一定要帮她。现在,不过是在履行我的诺言而已!”
“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王烁不由得笑了,“你帮念奴的方式,还真是蛮有……特点的。”
红绸难得的没有生气,平静的说道:“如果可能,我愿意用我的剑和我的命,去替她达成心愿。但是天罚者一案,她已经被我连累得离开了梨园。我若再行鲁莽之事,必然将她连累更深。
我很笨。除了来求你,我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你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你应该能够帮得到她。
但我知道你一向很讨厌我,根本没理由帮我。所以,我只能跟你谈交易。
如今我除了一个身子和一条命,已经一无所有。你若看得上,就请拿去。
我说得够清楚了么?”
“很清楚。”王烁点了点头,真有一点被大魔头的神逻辑给击败了的感觉。
红绸面露一丝惊喜之色,“那你是答应跟我交易了?”
“没有。”王烁淡定的说道,“要不要帮念奴,由我自己决定,与你无关。”
红绸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羞辱,难道我的身子和性命,就这么不值钱?
她忍着满心的不爽,说道:“那你究竟,帮不帮她?”
“这是说帮就能帮的事情吗?”王烁更加无语了,“你以为是三尺孩童打架,搬起泥块一顿砸,就能解决问题了?”
“别拐弯抹角的!”红绸大声叫了起来,“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王烁直接没话可说了。
这感觉,应该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吧?
红绸死死的盯着王烁,等着他表态。
王烁索性扭过了头去,一言不发。
红绸的表情,渐渐变得黯淡而无光。
她站起了身来,轻声说了一句,“算了,不帮就不帮吧……”
大魔头,居然……伤感了?
王烁觉得很是惊奇。
“多有打扰,在下告辞。”
王烁静静的看着这位伤感大魔头,悄无声息的离去。
细细一回想,王烁不禁婉尔一笑。
看来九仙媛说得没错,大魔头性情古怪认死理。只要是她认准了的事,绝不更改。是她认准了的人,愿为对方两肋插刀。
真是生了一副,简单耿直到了无以复加的性子。
王烁刚准备起身回卧房去继续睡觉,红绸居然去而复返。
“不行,你必须要答应我!”
“……………………”
次日,清晨。
冯刚和几名亲卫纷纷瞪圆了眼睛,用围观珍稀动物眼神,看着正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红绸。
大魔头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站在门口对着房间里面稽手施了一记道礼。
想了一想,她又将拂尘插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双手抱拳施起了叉手礼,“公子早些歇息,红绸告退。”
屋里没有回音。
但是冯刚等人却诡异的感受到了,二公子此刻一定极度不爽,甚至怨念森重。
红绸退出房,关上门。
转过身,对着冯刚等人嫣然一笑。
几名大男人,莫可名状的整齐打了一个寒颤。
“辛苦你们了。”
扔下这一句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鬼话,大魔头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
“她怎么在二公子房里待了一整夜?”
“她把二公子怎么样了?”
“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门斗然从里面被拉开,王烁出现了。
冯刚等人用好奇又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劝了她一夜,让她不要主动献身于我,你们信不信?”王烁说道。
他们一同摇头。
王烁重叹了一声,果然,真话总是难以取信于人。
“好在,二公子体格健壮。”冯刚突然说了这一句。
王烁和其他的护卫都是一愣,“什么意思?”
冯刚一睁眼,摆出一副“这还不明白吗”的表情,友情提示道:“那女魔头武艺惊人体格强健,岂是一般男子所能驾驭?”
“我就说嘛!她刚刚走的时候,满面春风温柔可亲,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肯定是,被二公子给降伏了,滋润透了!”
“对对!女人嘛,就是要降伏,要滋润!”
王烁无语之极,满头黑线,大喝一声,“闭嘴!”
“通通给我跑步下山,每人买一样我喜欢的吃食,再跑回来!”
“宗圣宫的晨钟敲完之前不能赶回,你们就都通通滚回西平郡,吃沙子去吧!”
一群人抱头鼠蹿,慌忙之极。
王烁仰天长吁,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尽是遇到,一些怪胎啊!
之后,王烁回房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时,冯刚和几名累得像狗的护卫,刚刚给他摆好了一桌儿美食。
“还敢嚼舌吗?”
“抵死再也不敢了……”
王烁拿起一个羊肉蒸饼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原谅你们了。滚回去休息吧!”
“谢二公子……”
冯刚等人相互搀扶着离去。
早饭刚吃了一半,红绸来了。
她脱去道袍,换回了之前惯常的一身红衣劲装,发髻高高挽起插了一枚荆叉,系了一条宽宽的黑色皮腰带,腰带上挂了一柄品相非凡、霸气外泄的宝刀。
这把刀,让王烁觉得非一般的眼熟。细下一回想,好像是那天在自家地窖,自己主动赔给她的,还很大方的说任她挑选。
记得她当时说了,不要白不要,反正你这么有钱。
但是……妈的,这可是献俘大典的时候,皇帝赏赐的仪刀!
“不用这么看着我。”红绸神情自若,语气轻松,“历来皆是,宝剑赠英雄。”
“好吧,这位英雄……”王烁点了点头,看着她,“你做这身打扮,是想要找我决斗吗?”
“非也,非也。”红绸又开始了她的尬演,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道,“既然公子已经答应让我做你的侍婢,那我当然就得,寸步不离的保护你。”
王烁轮了轮眼珠儿,“你看我,像是需要被保护的样子吗?”
“当然。”红绸道,“你刚刚把冯刚他们全都累得趴下了。万一这时候冒出几个刺客来想要杀你,如何是好?”
王烁竟然无语以对。
“公子请便。”红绸抱着刀,对王烁施了一礼,“红绸就在门外候着。但有需要,唤我便是。”
说罢,她就拉上门,出去了。
冯刚等人藏在另间房里,透着窗,远远的看着大魔头抱着那把皇帝御赐的宝刀,霸气非凡的倚墙而立。
“弟兄们,我们恐怕真的会要……滚回西平吃沙子去了!”
第362章 郡主英明
终南山的山脚下,一条长长的山道蜿蜒而上,似与天边的流云连成了一体。
一骑雄健飞踏而来,于山道前住停,马儿喘着粗气,浑身汗如雨。
马上的那名骑士俊朗而挺拔,勒马回身朝后面望去,有数骑前后错落而来。
他的眼光,却只落在最后面那一位,身着金白色胡服的骑士身上。
“思宁骑术精湛,从不输我。为何今日,这么慢?”
“竟连李泌的毛驴,也没能跑得过。”
片刻后,随行护卫陆续赶到。李泌也抵至山道前,翻身下了驴。
“建宁王殿下,从这里开始,我们只好牵着座骑往上走了。”李泌说道。
“我不用。”李倓笑道,“我这宝驹儿可不是你的毛驴,休说是区区山道,就是悬崖峭壁也如履平地。”
李泌笑了一笑,回头看向和政郡主,“郡主的座骑,也能么?”
“按理说……能。”李谈道。
二人等了好一阵,和政郡主才与她的心腹侍婢伊云,二人不紧不慢的停在了李倓等人面前。
“思宁,可是身体不适?”李倓问道。
和政郡主微笑的摇了摇头,“三哥,我想好了。我还是,不上山去了。”
李倓一皱眉,“我在家中就已劝了你多时,都已到了这里,你又要改变主意吗?”
“我思之再三,还是不见为妙。”和政郡主道,“还请三哥,莫要再勉强于我。”
“……”李倓咬了咬牙,神情郁闷的皱眉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扬马鞭指向婢女伊云,“嚼舌贱婢,好不令人厌恶!”
伊云吓得浑身发抖,慌忙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殿下恕罪!”
建宁王李倓罕有的生气,两步踏上前去,挥起鞭子就对着伊云的后背猛抽了两鞭。
打得伊云浑身抽搐,却不敢叫嚷。
和政郡主心惊肉跳的眼皮连眨,却也是一声未吭。
常言道打狗欺主,换作是别的人如此欺负自己的心腹侍婢,和政郡主肯定会不依不挠。但对方是建宁王,他既是自己的兄长也是家中颇有地位的男丁。他动了怒气非要收拾一下伊云这个奴婢,和政郡主根本无话可说。
“你这贱婢,给我听好!”建宁王李倓抽了两鞭,仍不解恨,“再敢拿捕风捉影在郡主面前胡乱嚼舌,我打断你双腿,把你扔到山中喂狼!”
伊云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婢子知罪!婢子再也不敢了!殿下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三哥……算了。”和政郡主小声的道,“其实,她也没说什么。”
建宁王李倓更加火大了,大声咆哮道:“怎么,我连教训一个奴婢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谁叫你自己御下不严,惯出了她这一张惹是生非的破嘴。现在我替你管教一下,不行吗?”
“行,可以。”和政郡主苦笑不已,轻叹了一声,说道:“三哥,我不愿上山,是有别的原因。你就不要拿伊云撒气……”
话没说完,建宁王李倓又狠狠的抽了伊云两鞭,然后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和政郡主。
和政郡主抿紧嘴唇,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李泌连忙走到建宁王李倓身边,笑呵呵的拉他走向另一旁,说道:“今日天干物燥,容易肝火上扬。稍后上了山,待我煮一盅清心养生茶,为殿下去一去心头燥火。”
建宁王李倓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动作轻盈而迅速的跳上马鞍,用力的挥挥一抽。
马儿负痛长嘶,载着建宁王李倓,踩着曲折陡峭的山路,一骑绝尘而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长吁了一口气。
伊云这时,终于放胆哭出了声来。
和政郡主连忙将她扶了起来,“疼吗?”
“不疼……呜呜……”
李泌走到和政郡主面前,“郡主,这是怎么回事?建宁王展下一向宽宏大量,温文尔雅。今日为何如此暴躁不安,还当众鞭笞起来?”
“都怪我,是我多嘴多事……”伊云小声的哭诉。
“你去一旁歇着。”和政郡主道。
伊云应了喏,走了一旁去自顾收拾去了。
和政郡主与李泌走到了一旁,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位随从,小声说道:“那一日,伊云在西市的香粉铺子里,刚好遇到王烁陪一位姑娘买香。看样子,他二人的关系似乎有些暧昧。伊云回来之后,忙不迭的就向我汇报。不料,刚好就被建宁王撞着了。”
“原来如此。”李泌点了点头,“那姑娘何许人?”
“朔方大将郭子仪之女,郭柔。据说,她从小与王烁青梅竹马。”和政郡主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根本就没有在意。反倒是建宁王将它放在了心上。他当时就骂了伊云,搬弄事非挑拨离间。”
李泌笑了一笑,“建宁王殿下大气磊落的性子,想必最是见不得这种事情。”
“是啊!”和政郡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刚好近两日他总是在挨父亲的骂,心中十分的窝火。我今日又百般推辞,不肯上山去见王烁,惹得他心头火起。这不……你也看到了。”
“话说回来。”李泌问道,“郡主殿下,为何不肯去见王烁了?”
和政郡主轻轻皱眉,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再相见,彼此都好。”
“何意?”李泌问道。
“非要问得这以清楚么?”和政郡主微微一苦笑,“长源,以往你不这么笨的。”
“长源向来不通人情世故,郡主莫非才知道么?”李泌笑了一笑,“所以,还请郡主指教。”
和政郡主当然知道李泌是想从这里讨得一个准信,或者是一个合理的理由,好去向王烁回话。不然依着王烁的性子,恐怕也会不依不挠。
“东宫太子与边将王忠嗣,不能联姻。”和政郡主说道,“长源,这话没错吧?”
“没有错。”李泌点头,“从一开始,大家都知道这一点。但既然你们两人已经走得这么近了,又硬生生的分开,不觉有掩耳盗铃之嫌么?”
“我没想掩耳盗铃,我是真要一刀两断。”和政郡主道,“悬崖勒马,现在还不算迟。”
“为什么?”
“……”和政郡主沉默了片刻,转过身去,说道:“我可以不说么?”
李泌眨了眨眼睛,“原谅李泌是一个很笨的人,我想不到理由,无法向王烁交差。他可是一个力能搏虎的猛将,李泌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他逮住我不放,一不留神将我拧死了,如何是好?”
和政郡主不禁低笑了一声,连忙自己掩了掩嘴,说道:“长源还记得,那一日我们在宗圣宫约好,一起去往玉真公主别馆游玩,王烁突然离去的事情么?”
“记得。”
“随后,他就陪郭柔去逛西市了。”
李泌皱了皱眉,“看来,郡主还是在意了。”
“我并非此意。”和政郡主说道,“从这件事情不难看出,王烁也是有意想要淡化我与他之间的交情。他在主动疏远于我。”
李泌微微一惊,“这……怎么可能?”
“事实远比猜测,更有说服力。”和政郡主说道,“无论这是不是王烁主动愿意的,事实就是事实。并且我认为,他这么做,是对的!”
“对……的……?”李泌简直愕然。
“没错,他是对的。”和政郡主转过身来看着李泌,认真的说道,“起初我确实有些不悦。但事后冷静思考,他这么做,的确是对的。”
他叹了一口气,直摇头,“男女之事,真是太令人费解了!这可比《易经》,还要难懂百倍不止!”
“你不需要懂。你只需直接跟他说……”和政郡主深呼吸了一口,说道,“莫要再以思宁为念,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什么,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娶妻成家,纳妾生子,忠孝君父,尽忠职守。”
李泌皱了皱眉,“让仪王李璲去作媒,真是郡主怂恿的?”
和政郡主沉默了片刻,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何解?”
和政郡主说道:“虽是一母同胞,但仪王与荣王、庆王不同。后者野心勃勃,仪王一向反对他们痴心妄想。”
李泌的眼睛一亮,“这是天罚者一案,给郡主的启示么?”
“没错。”和政郡主说道,“曾经我也以为,仪王是天罚者的幕后黑手之一。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他非但没有参与,还曾经竭力的阻止他的两位兄长这么做。为了避免仪王李璲去告密,庆王还曾经将他软禁在自己府上多日。直到圣人驾临,才将他放了出来。”
李泌微微一惊,“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令人意外!”
“不久前,仪王私下密会于我,告诉我一件事情。”和政郡主四下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闲杂耳目,这才小声说道:“他估计,荣王与李林甫会拿我与王烁作文章,再度发起,针对东宫与王忠嗣的攻击。”
“果然……”李泌闷哼了一声,咬牙,摇头。
和政郡主看着李泌微然一笑,“你这个最爱装蒜的小牛鼻子,早就猜到了其中的原由,对不对?”
“这并不重要。”李泌道,“再合理的猜测,也不能当作事实。”
和政郡主点了点头,说道:“仪王既不想害了东宫或者害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两位兄长越陷越深,越错越狠。所以他很纠结,很为难。于是才会私会于我,找我一起商量对策。”
李泌道:“于是郡主就想出了一条妙计,让王烁早点定婚成亲?”
“唯有如此,荣王与李林甫的阴谋,方能不攻自破。”和政郡主道,“并且那个作媒的人还是仪王李璲,这样就能对荣王与庆王,起到更多的警醒与敲打作用。一但他们做赋心虚,想必也会不再造次。”
“想必?”李泌笑了一笑,“这种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往往并不可靠。”
和政郡主眨了眨眼睛,“你有何高见?”
“如果他们请到了圣人的旨意来赐婚。那么,旁人的作媒还能有效吗?”李泌道,“哪怕那个媒人,是一位亲王。”
和政郡主眉头紧皱,“阴谋变成阳谋。的确,防不胜防。”
“所以,在下认为。”李泌道,“面对敌人发起的攻势,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并且,郡主这样的逃避还将埋下许多的隐患。”
“有何隐患?”和政郡主连忙问道,“还请长源赐教?”
“不敢言教。”李泌说道,“郡主怕是忽略了王烁的个性。你叫他去相亲结婚,他就会当真依了你吗?如果肯依,他又何必再上终南山来,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那可是一个亲提双刀,只带二十几人就敢挥刀砍杀数百人的凶悍角色。岂是那般容易相与的?
你躲起来不见他,当真就能躲得掉吗?你不和他当面把话说得一清二楚,他会甘心吗?
如果郡主一味躲避,迟早将要惹毛了他……到时,我真是担心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会把京城都翻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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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政郡主微微一怔,小声说道:“我正准备带伊云他们,去洛阳的太子行宫小住一段时间……”
“那么,洛阳可能就会底朝天。”李泌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郡主还打算换地方的话……”
“罢了,你不必再说!”和政郡主都无语了,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我真是低估了你的口才,小牛鼻子。”
“李泌不懂人情世故,口才亦是差到了极致,这早已是京城公认。”李泌仍是一本正经,如同一位老夫子正在讲课,“不如郡主还是上山,当面去和王烁把该说的话,都给说清楚吧?”
“……”和政郡主依旧沉默,犹豫不决。
李泌再道:“在我看来,建宁王英果非凡,和政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王烁勇而有谋,双刀起而底朝天……”
“什么双刀?什么底朝天?”和政郡主真是被逗乐了,“长源,你一个清修道人怎么鬼话连篇?你究竟想说什么?”
“请恕李泌不擅言辞,口才差劲……”李泌也笑了一笑,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样的当世英杰、人中龙凤,哪能被一个小小的阴谋给吓倒?还能有什么问题,是你们三人合力,所不能解决的?”
和政郡主笑了一笑,“真想不到,长源竟然也会拍马屁。”
“不。我完全是,实话实说。”李泌仍是一本正经。
“其实,你这个小牛鼻子,才是我见过的最有智慧的人。”和政郡主轻吁了一口气,面露笑容,“你说得对,逃避的确是最差的办法。但凡什么问题,当面说清总是最好的。”
李泌微然一笑,“郡主英明。”
和政郡主却是摇了一下头,“感情问题除外。”
李泌一怔,难道我全都白说了?
和政郡主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脸上也是稍稍一红,“小牛鼻子,实话跟你说。其实我是担心……我自己越陷越深!”
李泌表情愕然,连连眨眼。
满头雾水。
这样的话题,显然是触及到了“神童”的知识盲点。
“罢了!!”
和政郡主深呼吸了一口,仰头,看向连接着云端的那条山道:“大不了,就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生死绝路吧?”
“又何妨?!”
“小牛鼻子,我们上山!”
第363章 重要的事情
王烁在玄清殿的香客房里苦苦熬等,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
百般无聊之下,他把红绸叫来,“陪我下棋。”
红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怀里抱着一把剑,呵呵一笑,“你看我,长得像是一个会下棋的人吗?”
王烁眨了眨眼睛,“唱个小曲儿给我听。”
红绸皱紧眉头眼珠儿左右乱挪,表情郁闷。
“你可是念奴的贴身侍婢,耳濡目染跟了她那么久,总能哼上几句吧?”王烁道。
“哼,哼……”
王烁瞬间愣住。
红绸完全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我哼完了。”
“跳个舞!”王烁道,“剑舞,你总归是会吧?”
“看来你真是太闲了。”红绸道:“要不,我们两个到院子里去比划几下?——生死自负,各安天命。”
王烁抬手朝外一指,“行了,你出去。”
“喏。”红绸这倒是听话了,淡定的走了出去。
王烁摇头叹息,看来大魔头除了舞刀弄剑,就只会两样东西了。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我要你有何用?
正在这时,冯刚来报,说建宁王来了。
“和政郡主来了吗?”王烁起身,准备出迎。
“并未见到和政郡主。李泌也没见到。”冯刚道,“只是建宁王独自一人前来。”
王烁微微一怔,“去看看。”
他走出了香房,往大门口迎去。
建宁王李倓将马匹留在了宗圣宫大门处,独自一人大步流云的走来。
两人相互见了一眼,都朝对方走去。
王烁正准备参一礼,建宁王李倓道:“陪我上凌绝顶。”
说罢,他都不给王烁回话的机会,转身又大步走了。
王烁挺纳闷,这是个什么情况?
和政郡主呢?李泌呢?
片刻后,王烁跟在建宁王李倓身后,走上了凌绝顶。
李倓直接走到了悬崖边,面对远方山峦负手而立,仿佛心事重重。
王烁正准备走上前去问上一问,却发现红绸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离我远一点。”王烁道。
“贴身保护,哪能离得太远?”红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需要。我又不是念奴。”王烁抬手指了指站在稍远处的冯刚,说道:“学着点,知道吗?”
红绸斜瞟了一眼冯刚等人,不屑的撇了撇嘴,一声不吭走开了。
王烁这才走到建宁王李倓身边。
“那不是女刺客,红绸么?”李倓道,“她怎么成了你的贴身护卫?”
“说来话长。尽是一些鸡飞狗跳的事情,不提也罢。”王烁道,“殿下,可有心事?”
“我没心事。”建宁王李倓道,“我只是在为你与思宁的事情,而烦恼。”
王烁微微一怔,“我与郡主?”
“没错。”建宁王李倓轻吁了一口气,说道,“原本这只是你二人之间的私事,我根本就管不着。但是现在,却有人要拿你与思宁来做文章,以此针对东宫与令尊王公。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王烁顿时竖眉瞪眼,沉声喝道,“当然是奋起反击,干他娘的!”
“很好,干他娘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建宁王李倓点了点头,淡淡的道:“但是思宁,好像有了别的想法。”
王烁道:“郡主什么态度?”
建宁王李倓说道:“她认为,她应该与你疏离开来,彼此断绝一切关系。这样,就能让我们的敌人无计可施。”
“不可能!”王烁道,“郡主不是这种软弱之人!”
建宁王李倓轻叹了一声,“如果我说,这是真的呢?”
“……”王烁愣了一愣,坚决的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以郡主的智慧,她莫非还想不到,就算我与她从未相识,我们的敌人也照样能够找到别的借口,来对付我们?
我不信!
我绝不相信,郡主会这样的软弱与糊涂!”
建宁王李倓双眉紧皱,陷入了一阵无语之中。
王烁看着他,“告诉我,郡主在哪里?我要去见她,我要当面问她几个问题。”
“你想问她什么?”建宁王李倓问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转达,我要当面问她。”王烁道,“问完我就走,绝不纠缠。告诉我,她在哪里?”
建宁王李倓拧眉看着王烁,沉默不语。
“告诉我,她在哪里?”
“……”建宁王李倓还是沉默不语。
“说话!”王烁大声喝道,“告诉我,她在哪里?”
“放肆!”建宁王李倓仿佛也来了一点火气,“我可是郡王,你竟敢如此对我讲话!”
“少在老子面前,摆郡王的臭架子!”王烁一把抓住建宁王李倓的衣襟,双手拽拳差点将他提了起来,大声喝道:“说,她在哪里?!”
“王烁,你大胆!……混蛋,放开我!”
“快说,她在哪里?!”
“再不放开,我可翻脸了!”
王烁一个抱摔就把建宁王李倓压翻在地,恶狠如狼的沉声道:“翻脸,不是用嘴翻的!”
“王烁,你这个混蛋!我饶不了你!”建宁王李倓奋力挣扎,就是动弹不得。
王烁已经用膝盖顶着他了的胸膛,压得死死的,“再不说,我还要揍你!”
“你反了天了!”建宁王李倓大叫道,“有本事放我起来,我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冯刚等人见状都傻了眼,连忙要上前来劝架。红绸一展臂,横出刀来拦住他们,“慌什么,正精彩。没看到他尽占上风吗?”
“你懂什么!”冯刚气煞,“让开!”
“那得问一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无知女流!滚开!”
“无能蠢汉!退下!”
“找死!”
“看打!”
片刻后,和政郡主与李泌来到此处,看到凌绝顶上乱作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李泌目瞪口呆。
“我三哥,竟然……”和政郡主急了,“王烁,还不放开我三哥!”
和政郡主这一喊,所有人都停手,扭头看了过来。
王烁立刻放开了建宁王李倓,像弹簧一样的站起身来,“郡主,你来了?”
“混蛋!”
建宁王李倓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挥起一拳就朝王烁脸上打去。
王烁不躲不闪的吃了他这一拳,看都没看他一眼,朝和政郡主走去。
建宁王李倓顿时愕然,看了看自己打红了的拳头,“为何这厮,全无反应?”
心下不甘,建宁王李倓追上两步,一脚踩向了王烁的后背。
王烁听闻背后风响,脚步一停身躯微沉。
建宁王李倓重重一脚踩上去,感觉就像是踏在了一堵厚实无比的夯土墙上。
王烁纹丝不动,建宁王李倓反倒朝后弹退了两步。
“郡主驾到,有失远迎。”王烁正儿八经的对着大步而来的和政郡主,叉手,弯腰,一拜。
建宁王李倓彻底傻眼,“这难道是一头熊精变的?!”
“三哥,差不多行了!”和政郡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堂堂的郡王,怎的像顽童一样,不依不挠?”
建宁王李倓极度无语,嘴都气歪了,“思宁,你,你……”
“嗯,郡主所言极是。”王烁转过头来,笑呵呵的对建宁王李倓道:“皇族,就得有皇族的气度与威仪。”
建宁王李倓恨得牙痒痒,“王烁,我非宰了你不可!”
“好的。”王烁微笑点头,“等殿下练好了武艺,王某人随时候宰。”
和政郡主走到了王烁面前,一瞪眼,“你少说两句!”
王烁叉手一拜,“喏。”
“奴颜婢膝!……我受不了了!”建宁王李倓闷哼了一口长气,“李泌,我们走!”
李泌稽手一拜,“喏。”
“喏喏喏!喏你个小牛鼻子穿绳烂孔!”建宁王李倓气乎乎的拂袖而去。
李泌目瞪口呆,冤枉无比,“我没招惹任何人哪……”
王烁嘿嘿的闷头暗笑。
和政郡主也偷笑了两声,突然一板脸,“不许笑!”
“喏。”
“……”和政郡主无语的翻了一个挺不淑女的小白眼,转脸看了看不远处的红绸等人,说道:“看来你御下的本事,也不怎么样。看到没有,内讧了。”
“日常切磋武技,很正常。”王烁笑笑的说道,“冯刚,红绸,你们谁赢谁输了?”
红绸淡然道:“平手。”
冯刚垂头丧气,“多个打一个,十合未能拿下。我们输了。”
“既然输了,那就跑步下山,买好吃的来。”王烁道,“以宗圣宫暮钟最后一响,时间为限。”
冯刚等人仰天长吁,发足狂奔而去。
和政郡主道:“你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密下属,真的好么?”
“相当的好。”王烁道,“二十五骑血洗祅祠之后,他们自觉无敌而寂寞,一个个个的都飘飘然自以为了不起,练武也不如以前刻苦认真了。现在他们有了强劲对手与之竞争,或能刺激他们奋发向上。”
“你的歪理邪说,还真是不少。”和政郡主摇头笑了一笑,“红绸是怎么回事?”
王烁撇了撇嘴,“你不如去问她自己。”
“郡主,我自愿的。”红绸走上前来,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王公子的侍婢。我会每时每刻的,贴身保护他。”
和政郡主眨了眨眼睛,“贴身保护,挺好的。”
“我不需要保护!”王烁立刻站直了腰竿,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膛,“红绸,你还是去保护郡主吧!”
“不行!”、“用不着。”
二女同时说出口来。
王烁只好闭嘴了。他把手放在身手,摆,摇,又摆又摇示意红绸走开。
也不知道红绸是没注意,还是故意视而不见,总之,她无动于衷。
王烁相当的无语,“所有人都走开了,你还像个棒槌一样杵在这里?!”
红绸眨巴着眼睛,“你并未下令。”
“退!下!”
“喏。”
红绸抱着她的宝刀,施施然的走了。
“真不容易。”王烁咧着嘴吁了一口长气,“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了。”
和政郡主淡淡微笑的看着他,“你上蹿下跳的折腾了大半天,究竟想干什么?”
“这话该我讲才对。”王烁道,“你藏头露尾的躲了大半天,究竟想干什么?”
“好吧……”和政郡主低下头,又扬起脸来,直视着王烁的眼睛,“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红绸,以最快的速度,去给我拿两囊酒来!”王烁喊道。
“我是当世顶尖的剑侠,不是随处跑腿的小厮!”红绸冷冷的回道。
“要么拿酒,要么回去做道士!”
“我去拿酒。”
和政郡主摇了摇头,“对待女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王烁微然一笑,声音软如棉花糖,“当然可以。”
“你……你离我远一点!”和政郡主连忙走开,表情嫌弃,语气更嫌弃,“害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王烁哈哈的大笑,脱下自己的披风往地上一铺,“郡主,我们来坐下谈吧!”
和政郡主看了那披风一眼,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坐在了披风上。
王烁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不再嬉皮笑脸,认真说道:“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
听到这两个字,和政郡主的心中微微一悸动……一张口,他就切中了我心中的要害!
“在我的心目当中,和政郡主李思宁,不仅聪慧,勇敢,洒脱,并且坚强。”王烁道,“当然,最不容忽视的,是美丽。”
和政郡主原本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赧然失笑,“你能否严肃一些?”
“我都板着脸说的,还不严肃吗?”王烁一本正经的道,“我实在想不通,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让你感觉到害怕?畏惧?退缩?”
和政郡主眉头微皱,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你不会懂的。你也不必问了。总之你记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王烁问道。
和政郡主双眉微皱的沉默起来,内心仍是有些挣扎……究竟,该不该对他直说?
王烁已经大概猜到,她想要说什么。
王烁希望她能一如既往的坚强果断,勇于面对并解决一切问题。但同时,又心怀侥幸的希望,她不要把话说得太过残忍而直接。
“我们两个,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和政郡主说了。
说完后,她看着王烁。
但是,从他的脸上,和政郡主似乎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王烁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睛,“那么,你让我记住的那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第364章 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
和政郡主很想用发笑来配合一下王烁的故意装傻,但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很难受。
她转过了脸去,看到了那一块被李倓刻了“凌绝顶”的大石头。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轻声的道,“王烁,你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你不应以我为念,不应感情用事。”
“我并没有感情用事。”王烁道,“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我从未因此而忘记自己的处境,以及我们两个家族的处境。”
“知道你现在,最应该做什么吗?”和政郡主问道。
“知道。”王烁道,“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希望才有可能实现。”
“告诉我,你的希望是什么?”和政郡主问道。
“执子之手,会当凌绝顶。与子携老,一览众山小!”
“满口胡言……”和政郡主低下了头。
她不想让王烁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
“十年之内,我能做到。”王烁道,“十年后的今天,我会与你再一次来到它里。凌绝顶,我们并肩而立。眼前,江山如画!”
“你不要再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和政郡主突然激动起来,“请你现实一点,真诚一点。王烁!”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王烁看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绝望而深情的滚落。
“我说的,都是真的。”王烁道,“我已经看到,从现在这一刻开始的往后十年,都会发生一些什么。”
“你胡说!”
“你就当我是胡说吧!”王烁道,“就在今天,我会接受你的拒绝,带着失望与伤感下山。但我不会放弃你,就如同我不会放弃拯救,这个即将从极盛跌入毁灭的大唐盛世!”
“你说什么?”
“不要打断,听我说。”王烁道,“下山之后我会与安菲娜姬成亲,她会给我生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女儿。二十年后,我们的女儿会是将来天底下最富有的人。她会掌握大唐帝国、阿拉伯帝国与拂菻帝国各一半的财富,她还会买下日本国的九州岛,把那里建成我们全家人的渡假胜地。最终我们会征服日本全土并成为日本的皇族,统治这个国家一千多年。”
和政郡主无语的摇头,“你是在跟我解说天书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王烁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过年前我的父母会来到京城。李林甫与荣王会趁机构陷我的父亲,除了指使奸人污告他贪污军饷,还会告他私造军械意图谋反。所谓的证据,我就是首阳山的秘密军械基地。就是在那里,我发明与制作了火器,一举拿下了石堡城。”
“真有这样的事情?”和政郡主惊讶道。
“有。”王烁道,“如果不是那么秘密火器,我不可能那么轻松就拿下石堡城。但是李林甫他们打错了算盘,因为我父亲,其实早就把火器的事情,秘密汇报给了皇帝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忠臣,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会瞒着皇帝。这件事情,甚至连我都不知道。所以,李林甫与荣王也不知道。”
“于是,李林甫与荣王就成了污告?”和政郡主道。
“不仅如此。”王烁道,“他还会犯下另一个大错。”
“什么大错?”
王烁道:“此前我来京城献俘时,庆典还没有开始,我就先进宫见了皇帝。当时我就在皇帝面前诉了苦,说李林甫有意陷害我们王家。若我来京城,他定会想方设法让我们王家与太子联姻。这是要借圣人之手,灭除两家。
没人想被人利用,当作枪使。更何况是圣人。
圣人当时就表了态,我的婚事只有他能做主。
所以,如果李林甫真敢出面促成你我二人的婚事,那他就会失去皇帝对他的信任,等着大棒槌猛砸脑门好了。这是我提前,就给李林甫挖好的一个巨坑。我一直都盼着,他去圣人那里替我们二人说媒。只要他敢去,那就是他倒霉的开始!
终于,明年上元节灯会的时候,李林甫总算掉进了这个等他多时的巨坑。同时,他还污告我的父亲。圣人从此对他失去了信任,收回了他的代政大权,改任闲职。很快,李林甫就会抑郁而死!”
“这不可能……”和政郡主惊讶无比。
“相信我,这都是即将发生的事情。”王烁道,“与此同时,我的父亲也因为常年征战负伤累累,这次赴京又受了风寒,身体每况愈下。在经历了李林甫的风波之后,又听了前宰相萧嵩的一番点拨,终于明悟,决定激流勇退。他主动上请辞去节度使之职。圣人不肯,家父一力坚持,圣人只得依允。于是,家父的爵位由县公升为郡公,暂回太原老家养病。他留下的两镇节度使位置,分别由李光弼与哥舒翰代替。同时,我的官职也由正四品中郎将升为从三品左金吾卫将军,并赐男爵。”
和政郡主愕然,“你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再说一次。请你相信我,这就是真的。”王烁道,“不久后,大唐与南诏之间将会爆发战争。杨国忠为了揽功,想要派他的心腹带兵前去讨伐。我知道那会一场接一场的连连战败,大唐国力会因此发生巨大的衰败。于是我会主动请缨,挂帅南征!
我会大获全胜,改变历史!
我还会留任为剑南西川节度使,不久还会兼任山南节度使,镇守大唐西南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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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时……”王烁停顿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和政郡主,“圣人就会亲自下旨,为你我二人赐婚。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哪怕是百年之后,我们的尸骨也会埋在一起,不分你我。”
和政郡主的表情有些变了,“继续说下去。”
“我们成亲之后,我就在京城长住了一段时间。节度治下的诸多事宜,交由节度留守李晟与郭旰等人代理。”王烁道,“在此期间,西域生乱。高仙芝因为贪贿被弹劾,我主动请缨去往西域平乱。我会打一场留名于青史的著名战争,怛罗斯之役。
我会赢!
阿拉伯人从此休想染指西域半步!他们的阿里发还会派自己的儿子来到大唐的京城请罪求和,与大唐盟好。同时,一位美丽而高贵的阿拉伯少女还会对我王某人,产生深厚的兴趣。并与王子一同来到西域,专程找我……”
“你敢!”和政郡主大喝一声。
“咳……别激动,凡事好商量。再说了,这也不是重点。”王烁道,“于是我就留在了西域,担任四镇节度使。并且我也将你和家人都接到了西域,从此,我们定居在那里。”
“历史的车轮,或许会有一些轻微偏转的时候。但它要行走的大体方向,永远不会错。
等我们在西域生活了几年之后,一场巨大的军事叛乱,无可避免的爆发了。后人会把这场影响大唐国运的叛乱,称为安史之乱。始作甬者,就是安禄山!”
“你说什么?”
“从现在起,请不要再打断我的说话!”王烁道,“我的父亲,仍在太原老家赋闲养病。很多朝臣建议重新启用我的父亲,让他临危受命在河东太原郡对安禄山展开迎头痛击。因为那里,就是安禄山南下的第一站!
但是圣人,居然不相信安禄山造反了。并且他认为,安禄山就算真的反了,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大唐盛世天子圣人,百姓安居乐业,哪会跟着安禄山造反?于是,圣人拒绝了众臣的提仪。
结果,安禄山叛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很快就打下了整个河北,并且迅速渡过了黄河。唯有一个地方他没能拿下,那就是太原!
因为,我父亲自发组织城中的少数兵马及百姓与囚徒,拼凑起三千守城卒。就凭这三千人,他抵挡住了史思明五万大军的轮番攻击,力保太原不失。
你知道的,太原就是关中两京的咽喉。太原若失,两京必然不保。我父亲力战太原拖住了叛军的近半主力,为朝廷平叛争取了极好的战机与宝贵的时间。
可是在正面战场上,多年不曾征战的朝廷大军,根本抵挡不住叛军的攻击,很快叛军就打到了洛阳。圣人匆忙启用被弹劾赋闲了的大将高仙芝与封常清,命他二人辅佐荣王李琬,率大军镇守潼关。”
“荣王?!”和政郡主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还是打断了王烁的话。
“没错,就是荣王。”王烁道,“可是刚到潼关不久,荣王就害了急病,离奇爆死。”
“这……”和政郡主愕然。
王烁淡淡一笑,“或许是你父亲干的,或许又不是。谁知道呢?”
“……”和政郡主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高仙芝与封常清也被奸宦所陷害,被圣人处斩。”王烁道。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圣人哪会这般糊涂,自毁长城?!”和政郡主激动的说道。
“呵呵……”王烁只能回之以呵呵。
“算了,你继续说吧……”
于是王烁道:“与高仙芝一同被处斩的,还有朔方节度使安思顺。虽然安思顺是安禄山的堂兄,但他却是一位真正的忠臣。只可惜,圣人终于是听信了馋言,斩了安思顺以绝后患。”
“接替安思顺节度使之职的,便是……郭子仪。”
和政郡主也学着王烁的口吻“呵呵”了一声,“你的老丈人。”
“咳……”王烁道,“郭子仪联合李光弼出兵河东,驰援家父。哥舒翰率军抵达京城,接替高仙芝正面对抗叛军。在太原,家父与郭子仪、李光弼里应外合,击败了史思明的大军,将叛军的行军路线拦腰截断。并陆续收复河北诸郡,更有颜杲清、颜真卿麾下的平叛民兵加入,实力大涨,便有直捣黄龙、大破叛军老巢之势。”
和政郡主微微一怔,“此举若成,叛军不战自溃。乱战由此止歇!”
“很可惜……”王烁摇头,“圣人处斩了高仙芝与封常清之后,军心已乱。哥舒翰献策,只要能在潼关拖住叛军,只待家父率军破了范阳,大事可定。但是圣人又是不听,非要催促哥舒翰出关迎敌,以求速胜。这样,他这位圣天子才能挽回颜面。
于是哥舒翰只好出关迎敌。
出兵之日,哥舒翰放声大哭。
他果然中了敌军的埋伏。十万大军,毁于一旦!
叛军拿下了潼关,剑指长安。
圣人慌忙派出快马,急召我父亲与郭子仪、李光弼等部,回援关中。
家父得令,只得放弃河北的大好局面,匆忙退兵回救京城。
但圣人仍是害怕远水难救近火,匆忙放弃长安,携杨贵妃等人匆忙逃离京城,望川蜀而去。
终于在马嵬驿,发生了一场兵变……幕后指挥者,就是郡主的父亲大人,当今太子殿下。”
“我父亲?”和政郡主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可能!”
王烁只是继续说道:“很巧,就在这时候,我已经率领我麾下的平叛大军,从西域赶到了中原腹地。就在马嵬驿兵变之时,我从哗变军士的手下,救出了两条人命。”
“谁?”
“杨贵妃。虢国夫人。”王烁道,“别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的我,不再是今日的我。我做事情已经无须畏手畏脚。我做事情,也不必时时都向他人,解释得那么清楚明白。”
“……”和政郡主咬了咬嘴唇,沉默。
“然后,圣人会变成太上皇。你的父亲会继位称帝。你会从郡主升格为公主,而我就成了大唐帝国的驸马。”王烁道,“我与会我的好友、你的三哥建宁王李倓,一同挑起平叛的大旗。我们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收复已经陷落的关中两京。”
我们打了好几场恶仗,但都得胜了。最后兵临长安城下。
长安城内,现在的左使署叛官崔敬,会组织起一批热血男儿,自发的抵抗叛军,保护百姓。
他会战死,死得十分的壮烈。
他会留下一句,永远震撼我的话——今日事急,众皆可逃。唯有金吾郎,当为长安死!”
和政郡主凝眸看着王烁,“你有一位好属下。”
“不是属下,是兄弟。”王烁道,“长安之战打得相当惨烈,你三哥不顾旁人阻挠,亲自杀上了长安的城头,身上插了六七支箭变成了一个血人,仍旧死战不退。最终我们收复了长安城!”
“与此同时,我父亲率军从太原南下,收复了洛阳。安禄山匆忙率军向北逃跑,他自己逃回了范阳老巢,命部下史思明率大军驻守邺郡。”
“两京收复,新皇帝——也就是你的父亲,却一点都不高兴。”
“为什么?”和政郡主问道。
王烁撇了撇嘴,“王家人功劳这么大,该怎么封赏?建宁王的功劳与威望远远高过了太子——也就是你的大哥,现在的广平王李俶,他和王家人的关系又那么深。会不会兄弟阋墙,玄武门事变重演?”
“你……”和政郡主郁闷的拧起了眉头,“你不要再说了!”
“不,我必须一次说清楚。”王烁道,“不然的话,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所以,请让我继续说。”王烁道,“因为这样的猜忌,我们错过了最好的北伐时机,让安禄山的叛军得到了喘息。并且,你父亲身边的奸臣还怂恿皇帝杀掉建宁王,以除后患。你父亲和太子李俶也确实动心了,即将实施这一行动。
我阻止了他们。保护了建宁王李倓。
这个时候,我父亲急于平叛,不顾一切连连上书,请求兴兵北伐。皇帝与太子全都不厌其烦,又有奸人进谗,说王忠嗣已经功高寰宇尾大不掉,他是想要全收河北之后割据为王。
你父亲再一次听信了谗言。瞒着我,用一场十分热情的家宴,毒杀了我的父亲……”
“这全是你的痴心妄想!胡说八道!”和政郡主激动的大叫起来,“我父亲怎么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情,这绝对不可能!”
“请让我说下去。”王烁道,“家父暴死,奸臣对外称说,我父亲是饮酒过量,死于急症。我不相信,我亲自展开调查!”
“那些奸臣怕是忘了一件事情,我王烁不光会打仗,还会破案!”
“他们的事情,终于败露了!”
“我与你父亲的关系,也彻底破裂了……”
和政郡主睁大了眼睛看着王烁,“你要杀了他吗?”
“不。为了这个国家不再继续乱下去,也为了你,我只是杀光了他身边所有的奸臣,杀了他一个儿子,然后让他当了太上皇。”王烁道,“你的三哥李倓,成为了大唐新的皇帝。”
“我挥师北上,继续家父未完之事业。”
“我亲手砍下了安禄山的人头,用他的尸体点了天灯。这个畜生已经养得如同一头大象,天灯七天七夜未灭。”
“然后,我带着你,带着我的家人,去了九州岛。在那里,了此余生。
从此,你我二人再也没有踏上大唐的疆土,一步。”
“我们会在那里建立一个新的国度。
太白诗云,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我们的国名……就叫扶桑。”
和政郡主道:“我们为何不再踏足大唐?你难道,对这片疆土没有一丝的感情吗?”
“正因为爱得深沉,所以会近乡情怯。”王烁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三哥好。”和政郡主道,“你能一手将建宁王扶上去,就能再使一手,用另一位皇子取他而代之。”
“我是为了大唐好。”王烁道,“大唐不能再有内乱。建宁王是一位英主,我所见到的所有李家皇子皇孙当中,唯有他,能够带领大唐走出废墟、重现辉煌。”
和政郡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我们的故事,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王烁看着和政郡主,抱起拳来,叉手一拜,“后会无期,郡主殿下。”
和政郡主叉手而拜,“后会无期,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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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为什么,要这样结束这本书?
因为我想要放过自己,也放过读者。
至从来到起点,为了写这本破书(完全可以将已废的《天宝唐风》和这本《盛唐大救星》算成一本书。),作者受尽了折磨。
就在这一年,我患上了严重的脊椎病,血压爆升,肩周炎一度让我无法穿衣吃饭。几度心律失常,差点猝死。
没有任何一位读者知道,我为这本扑街到连屎都不如的破书,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与心血。
成绩泛泛,收入平平。全都是因为我写得不好,怨不了别的任何人。
每天挨喷,各种羞辱,已是日常之惯列。
现在,每天写这本书已经成了我心里上最大的负担。更新出来必有人喷,也成了许多读者食之无味弃之有肉的鸡肋。更有一些读者,似乎颇为后悔读了此书,追了此书。
如今看来,早点结束本书已是众望所归了。
正好,我这个病号也想活舒服一点,自在一点,再多活几天。
所以,我不玩了。
无论你是否满意,这就是我的解释。
解释完毕。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