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满堂(上)》 楔子 暗夜,清风,室内一灯如豆。 一个男人坐在灯下,静静独酌。 幽暗的烛火随着夜风摇曳,光线忽明忽暗,让男人的面容看来诡异莫名。 他在等,极有耐心的等着。 许久之后,月上柳梢头,一道黑影缓慢接近,然后在门前站定。正在迟疑时,门内已经传来邀请。 “请进。” 历经片刻的天人交战,门外的人终于下定决心,推门入内。他在桌前坐下,望见桌上还摆着一只空的酒杯。 “你确定我会来?”他问道,神情略显不安。 “确定。”男人的目光,在烛火下闪烁,令人战栗胆寒。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找上我?”仍记得,当这个男人轻描淡写,说出那惊人的诡计时,他有多么震惊。 但是,当最初的震惊过去,那项提议变成难以抵抗的诱惑。 森冷的微笑,缓慢染上男人的嘴角。“第一,你够聪明。第二,她绝对想不到,会是你出卖了她。” 室内陷入沉默,一人在思索,一人在等待。 半晌之后,对于报复的渴求,战胜了迟疑。 “我加入。但是,这计划绝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稍有差池,要面对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那女人若知晓他的背叛,他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男人点头。 “放心,我已有了万全的准备,她绝对逃不过你我的手掌心。” “我要她一败涂地,尝尝报应临头的苦果!”他握紧酒杯,想起长久以来的怨恨,心中就激动万分。 “只要你协助我,让我得到我想要的,那么,你自然也能得到你所要的。”男人冷笑着。 “好,成交!” 酒杯重重相扣,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悠悠不绝。 两人相视狞笑,在烛火下从长计议。一椿最缜密而险恶的密谋,就在今夜开端—— 第一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富者留其名。 繁华京城,六方商贾,八方水脉,皆在此处汇集。 华丽巍峨的京城,以中央的玄武道一分为二,规划成六十余坊,天下各处,包含四周蛮夷商邦,都齐聚到这儿买卖交易。而城东的严家久居京城,控管河运,掌握商业命脉,兼而行善积德,受万人景仰,是富贵世家。 城西的钱家,则是暴发户。 钱大富以一介商人,创出庞大的商业版图,与严家分庭抗礼。而他那五位千金,不但个个生得花容月貌,赚钱手腕也格外高超。 其中,最为出色的,要属长女钱金金。 所以,当秋风瑟瑟的这一日,钱家的奴仆们,扛着那顶金光灿灿的八抬大轿,大队人马经过几处商坊,穿过大半个京城时,一群好事之人聚在后头探头探脑,脸上都是兴味盎然。 京城里头,新鲜有趣的事儿可不少。只是,任何热闹事儿,都比下上钱家与严府之间的明争暗斗来得吸引人。 钱家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进,终于在严府前停下。 秋意甚浓,严府门前的汉白玉门阶上散落几片火红枫叶,看来更添了几分雅致。 蓦地,娇脆的声音响起,喝停轿夫。 “停轿。” 开口下令的,是一个白衣少女。她跟随在轿旁,腰上缠着红色流苏穗儿,秀发盘成两个圆鬟,黑眸中透着说不出的灵气。 轿夫们小心翼翼的将轿子搁下,不敢震动到一分一毫,那谨慎的模样,彷佛怕震碎了轿子里的娇贵人儿。 确定轿子停妥后,白衣少女走到轿门旁,恭敬的低垂着头,对着轿门那幅绣工精美的软帘轻声低语。 “大姑娘,严府到了,请您下轿。” “嗯。” 轿子里,传来一声懒懒的应答。 半晌之后,柔若无骨的小手揭开了绣帘,一个绝色的女子缓步踏出轿子。 她穿着桃红撒花袄儿、银鼠皮裙,额上悬着一枚银锁珍珠。那张粉睑宛如精工雕琢,小巧的樱唇色若点朱,美得像是出尘仙子。尤其是那肌肤雪白晶莹、吹弹可破,嫩得彷佛可掐得出水来似的。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甫出轿子的钱金金。 这些年来,她久历商场,在京城内名声响得很,绝大多数的人都曾见过她的容貌。只是,无论见过多少次,那美貌还是能让人惊艳得失神。 几名仆人扛着上好的边疆织毯,动作俐落的扬手一抛,红色长毯略咚咚的滚了开来,一路铺盖到严府大门。 几乎是那双绣花鞋才刚踏上地毯,大门就应声而开,奴仆们井然有序的排列两旁,个个垂首而立,态度恭敬。严府总管更是亲自出迎,不敢有分毫的怠慢,显示对她的重视。 “大姑娘,日安。”他躬身上前。 “严总管。”金金轻挥着红纱绒扇,拾阶而上。 她眉宇晕红,容光焕发,清澈的眸子朝门内望了一眼,心情似乎好得很。 “不知大姑娘今日前来,是有何贵事?”他拱着手,恭敬的问。 “没什么。”她笑得更甜更美,简直令人目眩神迷。“只是立秋刚过,我看这几日天凉了,所以特地熬了一盅汤,端来给严公子进补。”她轻声细语的说道,轻障执扇。“小红,把那盅汤拿来。” “是。”白衣的清秀丫鬟走回轿子旁,拿出一个用锦布包妥的暖笼。 暖笼内衬着厚厚的锦棉,汤盅搁在其中,非但热汤没有溢出半滴,温度更能保持暖烫,即使盅盖尚未揭开,那浓郁的香气,还是隐约飘散出来,诱得其他人忍不住频频吸气,馋得口水直流。 小红解开锦布,先用厚布托手,这才慢慢捧出热烫的瓷盅,搁在漆盘上,再摆上一双象牙筷子、冰瓷调羹,及一块洁净绢布。一切摆放妥当后,她才小心的端了过来。 “交给我吧!”金金伸出手。 小红一脸错愕,眼睁睁看着漆盘被接走。 “大姑娘,您别忙啊,这汤让我来端就行了。”让主子端汤?那她这丫鬟岂不是罪过大了? “不,这盅汤,我要亲手端给他。”红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严总管脸上的冷静神情,老早被惊愕取代。他瞪大眼睛,双手撑着下颚,捧住几乎要被吓掉的下巴。 钱金金亲手端汤? 老天,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她从小就备受宠爱,众人呵护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任何杂事都有奴仆代劳,那白嫩玉手,除了拨弄心爱的金算盘,计算银两外,从不曾做过其他工作。 再说,以她的性格,不拿砒霜来灌少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可能突然转了性儿,变得如此温柔体贴,不但关心起少主的身子,还亲自端了汤,上门要替少主进补? 莫非,那盅汤里头另有名堂? “呃,多谢大姑娘的关心,只是——呃——我想、我想——那个、嗯,我家少主的身体很好——这汤还是——还是请您——请您——”即是面对达官贵人,也能从容不迫的严总管,在金金的面前,竟变得吞吞吐吐,紧张得冷汗直流。 “请我如何?”她笑着问,仍款款往门内走来,坚持要端汤入内,没半点打道回府的意思。 “请——请您——”请了大半天,严总管仍旧没胆子开口,请她把汤端回去。 “有什么话,不如等我出来时再说。”她四两拨千斤,化解眼前的阻碍,绣鞋又往前踏了几步。 眼看她就快要踏进大门了,为了少主的性命安危着想,严总管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 “大姑娘,真是不巧,少主这会儿刚好不在府里。”事到如今,拖得一刻算一刻了! 她总算停下脚步,弯弯的柳眉一扬,凤眼微挑,扫过严总管不安的神色。 “喔?不在府里?那他去了哪儿?”她淡淡的问。 “少主——少主大概在商行——” “哪间商行?” 他一咬牙。 “该是在西市的书画铺子里。”呜呜,他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忠心护主啊! 金金巧笑倩兮,双眸盈盈如水。 “正巧,我就是从西市那儿过来的,刚刚这一路上走来,可也没瞧见他的踪影。”她端着漆盘,绣花鞋跨过门槛,堂堂登门入室。“或许是你记错,严公子说不定已经回府了。” “呃,大姑娘——” “严总管是要拦我?”她挑眉。 “不、不、当然不是。” 呜呜,他不是不想拦,而是根本拦不住! 再说,少主曾交代过,钱金金是严府一等一的贵客,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拦她入府。 迟疑片刻后,严总管终于退开一步,正式败下阵来,含泪祈祷少主能自求多福。 “那么,请大姑娘先到议事主厅里喝杯茶,我这就去通报——呃,不,我这就去找找,看少主是否在府里。”他努力自圆其说,还不忘转头吩咐奴仆。“快,沏一壶碧萝春到议事主厅来。” 快快快,除了通报少主外,他还得把握时间,尽快把府内的易碎物品收拾妥当! 还记得,上一次金金登门拜访,却在府里大动肝火,抓起古董瓷器就砸,当场毁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女人的眼光好得很,专捡贵的来摔,少主不当一回事,他这个做总管的却心疼极了! 还在思索着该把宝贝们藏到哪里去,纤细的身影已经掠过他身旁。 “茶就免了,我直接去书斋找他。”她很清楚,这个时辰,严燿玉通常都在那儿内审阅帐册。 严总管瞪着那逐渐远去的窈窕身影,全身僵硬,冷汗凝结,一颗又一颗的沿着额际滑下。 接着,他陡然回身,神色焦急,张口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吼。 “快!快去请大夫来府里预备着!” 老天保佑,少主可千万别被毒死了啊! jj     ss    jj 秋阳穿透窗棂上的薄纱,洒入书斋,带来些许暖意。 室内的家具十分简单,只有几排书架,以及一组黑檀木雕成的桌椅,摆设以实用为考量,不见半点奢华的痕迹。 清雅的书斋里,却传来难听的哭嚎。 “呜呜呜呜,少、少主——” 一个胖呼呼的中年男人,像只乌龟般缩在地上,肩膀耸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连青砖都被他哭湿了一大片。 “呜呜呜呜,少主,呜呜呜呜——” 哭声持续不断,痛心得如丧考妣,而几尺之外,坐在黑檀宽木椅上的严燿玉却意态悠闲,批阅着桌上的几叠帐册,不受分毫影响。 他高大且俊朗,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剃锐飞扬的剑眉下,是一双黝暗的黑眸。虽然身材比寻常男子健硕,但举手投足间却温文儒雅,不见半点傲气。 这个男人,是一把未出鞘的刀,无人知晓他其实有多么致命。 “呜呜呜呜,少主,您也理我一下啊,呜呜呜呜——”地上传来可怜兮兮的呜咽。 “刘广,起来说话吧!”他淡淡的说道,端起那三件一套的盖碗青瓷茶杯,以杯盖滑过杯缘,再啜了一口热烫的香茗。 “呜呜,属下罪该万死,办事不力,不敢起身——呜呜呜呜——呜呜哇哇——”严家商行的大掌柜刘广,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愈哭愈大声。 “刘掌柜,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严燿玉叹了一口气。 “但是,这次的书画大展,咱们可是赔了银两啊!”一提起那件事,刘广的眼泪又喷出来了。 天下人都知道,京城严府不但富可敌国,且书礼传家,历代主人个个都是饱读诗书。如今的当家少主,更是写得一手铁画银钩的好字,令人赞叹不已。 书画之类,原本就属于严家的生意范畴,京城内规模最大、设备最齐全的墨刻坊,即是属于严家。 因为京城内书画之类需求与日遽增,严府几间新的书画铺于同时开张,为了广为宣传,少主亲拟计划,搜罗名家墨宝、书册卷轴,举办书画大展,还广发请帖,邀请众多富商与文人。 严府上下动员,筹备多时,人人精神抖擞,原以为天衣无缝,肯定能以人气带来买气,赚进大笔银两。 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好好的一个计划,全教那女人给破坏了! 城西钱家的长女,特邀天下名厨齐聚京城,办了个热闹非凡的易牙祭。她租下城中一处广场,盖了座高棚,设宴千桌,广发请帖。 易牙祭的会场上,用的是苗疆的药材、塞外的珍馐、南方的瓷器。钱家的几位姑爷,都在钱金金的要求下,无条件提供协助。 不但如此,她还设计出几款药膳,经由名厨烹煮,开设滋阴宴与壮阳宴,男女的银两皆赚,京城内不论富商皇族,还是升斗小民,无不自投罗网。 反观严府的书画展,砸下大量银两,却落得门可罗雀,参观者少得可怜。 不少富商怕得罪严府,勉强的来露个面,在会场小跑步的绕了一圈,证明到此一游,接着就跳上轿子,焦急的喝令轿夫加速前进,直奔壮阳宴,深怕晚到一步,花费大笔银两才预约到的席位会被取消。 这下好了,不论是人气还是买气,全被抢光了! 严燿玉沉吟片刻,在脑中回忆那场易牙祭的细节。他的眸光闪烁,倒是嘴角那抹笑,始终未曾褪去。 “盈亏乃商家常事,用不着这么自责。”他简单的说道,温沉有力的嗓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是,呜呜,那些银两——”刘广又想哭了。胖脸揪得像包子。 “主意是我提的、计划是我拟的,就算有亏损,也该是我的过错,与你无关。”深邃的目光一敛,薄唇似笑非笑。 刘广却没这么好的修养,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擦干眼泪,仍是气愤难平,挪动着胖嘟嘟的身子,在房内不断踱步打转。 “少主,我说,这不是你的计划不好,而是钱家那女人太过分了。” “是吗?” “她存心作对,挑在同一日开展也就算了,竟连撒帖子的对象,也跟严府相同。”想起这一点,刘广仍是气得下巴肉抖啊抖。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不但适用于战场,也适用于商场。 刘广胖睑一皱,用力摇头,三层的下巴肉甩过来又甩过去。 “少主,您是赔钱赔得糊涂了吗?她可是让咱们赔钱的罪魁祸首,您怎能称赞那个可恶的女人?” 严燿玉无声浅笑,慢条斯理的端起瓷杯,拿起茶杯盖,轻把杯缘。 “刘掌柜。”他唤道。 “少主,您别阻止我,我不说不痛快,那个女人啊,实在是——” “刘掌柜。” 咒骂再度被打断,刘广勉强住了口,但胖脸上仍是充满愤慨,实在很想一骂为快。 哼,是少主心地好,处处忍气吞声。换作是他,非得骂臭那女人不可! “少主,您啊就是心地太好,那女人才会肆无忌惮,处处欺压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钱金金的恶劣行径,可都在心里为少主抱不平呢!“啊,对了,您刚刚要说什么?”他问道。 大手一扬,指向门口。 “你回头瞧瞧。” 瞧?瞧什么啊? 刘广纳闷的回头,瞬间,血色从胖脸上褪尽。 书斋的门槛外,正站着一个窈窕身影。 妈啊! 他嘴里正在咒骂的那位“罪魁祸首”,竟就站在门口,静静对着他微笑,小手中还端着一个漆盘。瞧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是站了许久,说不定把他先前的咒骂全听进去了—— “大、大、大姑娘——”扑通一声,肥嘟嘟的身子再度趴倒,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回,他没有痛哭失声,反倒脸色惨白、全身发抖,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 钱金金弯唇一笑,精致绝美的小脸上,看不见半分怒容。 “刘掌柜的,没想到您这么在乎我,时时刻刻念着我呢!”她端着漆盘,绣鞋轻挪,脚步声轻而细碎,却不疾不徐,优雅合韵。 小红则是亦步亦趋,跟随在金金身后,踏入书斋。 “大、大姑娘恕罪,我、我——” “刘掌柜想说什么?”她笑得更甜。 刘广冶汗直流,知道得罪了她,自个儿肯定要倒大楣。 “呃,啊、那个——那个——属下告退!”他大喊一声,猛然跳起来,火烧屁股似的冲出书斋,肥胖的身子一路乱滚,畏罪潜逃。 清灵的眸子瞅着逃窜离去的背影,掠过一丝嘲弄,接着掉转回来,望向书桌后方的男人。 “严公子,日安。”金金走到书桌前,有礼的福身。 他点点头,双手叠在胸前,默默审视着她,视线滑过那美貌的脸蛋、纤细的身段。 黝暗的黑眸中,在注视她时,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两人相识已久,但是这几年之间,彼此为了抢夺生意、赚取利润,明里暗里不知斗过多少回。 不可否认的,钱金金是个特殊的女人。 自从她十五岁及笄,就开始接触商场生意,惊人的商业长才,在一椿椿的交易中崭露无疑。 商机瞬息万变,供需之间盈亏莫测,她却能处之泰然,游刃有余,论起赚钱本事,半点不让须眉,甚至还略胜一筹,败在她手上的商场老将不计其数。 放眼天下,绝少有人能在商场上与严燿玉匹敌,而金金无疑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 她笑意盈盈,莲步轻移的走近书桌。 “严公子为何不言语?难道是不乐意见到妾身?”她问道,声如银铃。 他薄唇微扬,露出和善的笑,神态轻松和煦,仿佛就连泰山崩于前,都无法改变那慵懒的微笑。 “不,我只是在想,上次见到你这么和善,是多久之前的事。”记忆中,这小女人可不曾给过他太多次的好脸色呢! 金金装作没听见他话里的讽刺,迳自搁下漆盘,再轻挥着红纱绒扇,款款走到书架旁。 书架上有经史子集、各地风土方志,以及大量的兵书。 她随手抽出一册兵书,低头翻阅书页,书上的评点眉批,字字苍劲有力。 “公子学富五车,书画造诣更是高妙,也亏得如此的才华,才有能耐举办风雅的书画展。”她回眸一笑,将书搁回原处。 严燿玉的眉再度挑起,黑眸之中,闪过一丝诧异。 啊,是他耳朵有问题,一时听错了,还是老天要下红雨了?金金居然赞美他呢! “好说,不如你的易牙祭就是了。” “啊,不不不,公子恁是自谦了。妾身先前才去过书画展的会场,那儿空无一人,空气好极了,不像我们那儿,生意太好,处处挤得水泄不通,让人胸口发闷。”她话中有话,明褒暗贬,精致的粉脸上,绽放一抹迷人的微笑。 “金金姑娘缪赞了。”严燿玉没被激怒,以不变应万变。 她乘胜追击,不肯松手,继续戳他的痛处。 “只可惜啊,曲高和寡,有闲情逸致的人毕竟不多,您这次的书画展,可没多少人去欣赏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内容听似礼貌,实则每句都藏着刺儿,彼此笑里藏刀,书斋内的气氛暗潮汹涌。 严惧玉的双手叠在胸前,依旧气定神闲,维持输家的气度,把她的明枪暗箭全数照单收下,不对失败提出半点辩驳。 “金金姑娘特地登门拜访,只是为了跟我讨论书画展的事?”他主动发问,不相信她大费周章,踩进他的地盘,只为了来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嘲弄。 “当然不只如此。”半掩在红纱执扇后的脸儿,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清澄的眸子里,藏着几分笑意、几分狡诈,还有几分的兴致盎然。 他认得那个眼神! 每当她心怀鬼胎,或是正在心中盘算着什么伎俩时,那双美丽的眼睛,总会泄漏这样的神情。 这个小女人,只怕还有招数尚未使出来,先前的嘲弄,看来仅仅是开胃菜罢了。 金金仪态万千的走回桌边,先将绒扇放在一旁,才伸手探向漆盘,白嫩的食指,在盅盖上轻巧的来回溜动。 “妾身今日前来,为的是给严公子送上盅汤。” “喔,汤里加了什么?砒霜、鸩毒,还是鹤顶红?”他颇感兴趣的问,视线锁住她游走的指尖。 当她敛眉浅笑,将湿润的指搁回嫩嫩的唇上,无意识轻咬时,他的瞳眸转为深黯,眸光深处更掠过些许火苗。 “这是益气补肾的药膳,用的是名贵的苗疆药材,千金难求。”她端起漆盘,绕过书桌。“妾身是想,这几日天气转凉,严公子又为了书画展连日操劳、费心耗神,肯定需要好好进补。” 柔软的桃红丝袖,随着她的动作而垂落,不经意的拂过他结实的手臂,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而那双晶亮的眸子,透过长长的眼睫,瞅了他一眼。 那千娇百媚的一眼,足以让所有男人心神酥醉,只怕还没喝着她手里的汤,神魂就飞了大半。 “这可真让严某受宠若惊了。”他欣赏着眼前的绝色,不禁猜想,世上有多少男人能抗拒这样的美色。 “更重要的是,妾身还特地挑选了最适合公子的药引。”金金的小手按住盅盖,雪白的贝齿咬着红唇。 噢,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当严燿玉瞧见“药引”时,那张俊睑上会出现什么表情。 小手往上拾,她谨慎的掀起盅盖,一阵热气腾起,逸出浓郁的香气。 这一盅汤,正如金金所言,用的都是昂贵的苗疆药材,药汤清澈、味醇香浓。而她特别挑选的药引,不但能加强药剂的效力,更有其他的涵义—— 汤盅里,躺着一只鳖。 偌大的书斋,陷入长长的沉默,静得连细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俊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僵硬,他紧绷着下颚,深幽黑眸盯着那只鳖,很缓慢、很缓慢的眯起。 半晌之后,严燿玉终于抬起头来,睨向一旁乐不可支的金金。 好啊,这女人竟敢让他吃鳖?! 第二章 秋季的暖阳下,金金捧着盅盖,笑靥如花。 “严公子,您怎么不吃呢?这药膳若是搁凉了,药性可就要减半,您还是快趁热吃了吧!”她还在火上加油,频频催促。 “士可杀,不可辱。”他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道。 “喔,谁敢辱了严公子?请告诉我,我钱金金第一个不饶。”金金佯装不懂,双眸无辜的眨啊眨。 “是吗?” 严燿玉一手撑着下颚,深邃的黑眸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她笑意不减,把玩着手里的盅盖,眼儿滴溜溜的一转,又瞄瞄那盅汤。 “话说回来,严公子,您就快些吃鳖吧,免得药膳真要凉了。”她从容应对,把握机会,又刺了他一刀。 一男一女,就隔着汤盅里那只被无辜牺牲的鳖,暗中较劲、僵持不下。 室内再度陷入岑寂。 而打从踏入书斋,就杵在角落、贴紧墙壁,很努力假装自个儿不存在的小红却是紧张万分,早被吓出一身泠汗。 她跟随在金金身旁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但是,每当这两人“对决”的时候,她都是心惊胆跳、冷汗直流,好想好想快些逃走,片刻也待不下去。 终于,在她紧张得难以呼吸,几乎就想跳窗逃走时,严燿玉开口了。 “小红。”他唤道。 啊,机会来了! 她迈开有些发软的腿儿,连忙奔出来,在书桌前站定,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礼。 “请问严公子,有何吩咐?”有啥吩咐都尽管说,只要能让她快些离开这儿就行了! “礼尚往来。难得金金姑娘垂爱,我也不能白白收下这盅药膳,必须有点表示才行。”他将那“表示”二字,说得格外轻柔,有着弦外之音。 “严公子太客气了。”金金皮笑肉不笑。 他颇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才又转头交代。 “小红,请你跑一趟前厅,要总管把那个南海珊瑚雕的如意拿出来。就说,那是我要回赠给金金姑娘的薄礼。” 南海珊瑚,色泽嫣红,质地润泽如红玉,十年才能生长一寸,珍贵而希罕,一寸珊瑚的价格,甚至昂贵过一寸黄金。而巨大到能雕成如意的珊瑚,更是难以想像的无价之宝。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严燿玉,会称这珊瑚如意为“薄”礼了。 “那、那——呃,请问,这次的计分该怎么办?”她小心翼翼的问,谨慎的取出一本牛皮册子,轮流看着两人,询问指示。 彼此争斗多年,哪个人赢了几次、哪个人输了几次,事过境迁后总会有些争论。 为了留下真凭实据,免得输家赖帐,两人达成协议,让小红当证人,在她那儿搁了一本牛皮册子,记录下每次的输赢。哪个人赢了,就由她用朱砂笔,在牛皮册子上打个勾。 “等会儿再记录就行了。”金金说道,桃红丝袖轻轻一挥。 得到特赦的小红,匆忙收起牛皮册子,再度福身。 “小红这就告退。”她提起裙子,深吸一口气,看准门口的方向,以媲美刘广先前逃走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书斋,不敢久留。 咚咚咚的脚步声一路远去,终于完全听不见了。 书斋内的两人,眼睁睁看着小红离去,接着转过头来,视线调回彼此身上,各自露出最礼貌的笑容—— 寂静。 接着,两人同时有了动作。 严燿玉闪电般出手,高大的身躯拔地而起,毫无预警的扑来,身形如鹰似鹫,卷起一道凛凛劲风。 “啊,翻脸了、翻脸了!”俏睑上梨窝浅现,金金莲步轻移,翩然滑开数尺,轻易逃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 她的姿态曼妙、身手矫健,看得出有几分的武功底子,与京城里那些弱不禁风的富家千金截然不同。 “怎么,你遣退其他人,莫非是想私下跟我认输吗?”她莞尔的一笑,偏头睨着他。 严燿玉眯起眼睛,掌心刺痒着。 “你这女人。”他一字一顿,探手又抓。 她再度闪避开来,留下一串娇笑。 “怎么了?还在生气吗?”金金伸出食指,对着那张俊脸左摇右晃。“喂,有点风度嘛,我们是君子之争,是你智不如我,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哪里能翻脸动粗?” 话虽说得好听,可是她先前的明嘲暗讽、再三羞辱,逼得他翻脸的恶劣行径,可不是君子会做的事。 两人你追我闪,满屋子忙着老鹰捉小鸡。 几次闪躲成功后,金金心情更是好到了极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总在人前一副优雅娴静的模样,在他面前,却是嚣张得很。只差没跳上桌子,对着他插腰狂笑,嘲笑他不但失了面子,还赔了银两。 一阵追逐后,金金提着银鼠皮裙,轻盈的跃上书桌。 “给我站住。”她坐在桌沿,抬高小巧的下颚,以女王般的优雅下令。 原本势若苍鹰扑兔的高大身躯,陡然化去所有冲势,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极动转为极静,还真的在桌边停下脚步。 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俯视,望着她因奔跑而红润润的粉脸。 “我问你,你不服输吗?”金金轻喘着,肌肤渗出些许晶莹的香汗,胸口也因为刚刚的奔跑而起伏。 一滴晶莹的汗水,顺着纤细的颈项,滑入绣花领儿—— “我是不肯服输的人吗?”他收回视线,下答反问。 “那就快点认输,乖乖承认,说你心服口服、说你自叹不如——”她双眸闪亮,等着听取他的投降,确认这次的胜利,就可以愉快的打道回府。 严燿玉的眼中,没有失败后的恼怒,反倒闪过一丝赞赏。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我该要夸奖你,以饮食攻书画,抢走了客人,这招倒是厉害得很。”厚实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脑袋上,亲昵的揉了几下,弄得珠钗零落,黑瀑似的长发奔泻而下,铺散在桌面上。 餐馆与妓院,事关民生,是古往今来永难遏止的需求,也是最有商机的投资,只要经营得宜,多用上些许心思,翻出些新花样,几乎就能保证是稳赚不赔。 发丝间揉磨的大掌,带来热烫的暖意,一点一滴的渗进她的肌肤。 金金撇开脸儿,避开抚触。 “人们总是先顾好了肚子,才有余力去顾脑子,我所提供的美食佳肴,自然是比你那些鬼画符的字画来得吸引人。” 历代以来的名家墨宝,被她一概贬为鬼画符。那些文人骚客要是地下有知,只怕全要在坟里痛哭失声了。 “只是,你这个好主意,可让我赔了半年的田租啊!”他勾着薄唇,无可奈何的摇头。 她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 “严府家人业大,赔上半年田租,那也只是九牛一毛,不足为道。”她姿态慵懒,偏着小脑袋,用细嫩的指慢慢梳理着黑发。 那长发披散的模样,让她少了几分盛气凌人,倒是多了几分柔弱,令任何人看了都要心生爱怜—— “看来,我的确是把你教得很好。”严燿玉轻声说道,从桌上拾起一绺垂散的柔滑发丝。 金金啐了一口,扯回头发。 “胡说,谁让你教过来着?” “喔,难道不是我教得好吗?我还记得,十年前你初入商场时,还是规规矩矩的生手,连兵不厌诈、商不厌奸的道理都不懂,还是让我好好提点之后,你才——” 轰! 她眼前一黑,气得头顶冒烟,晶亮的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噢,这个男人居然还敢提那些事!想当初他对她、对她—— “你这个家伙,输了就是输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她好想伸出修长的腿儿,重重的踹他几脚,踹掉他脸上那可恶的笑容。 “啧,你何时变得如此健忘,居然忘了——”严燿玉好整以暇,一副准备话说从头、娓娓道来的模样。 哼,她可没有心情跟他“叙旧”。一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她就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把他扼死! 绷着一张脸,金金迳自跳下桌子,提着裙子往外走。 只是,还走不了几步,纤腰上就陡然一紧,强大的力量拖住她,将她往后一扯。 “啊——”她惊慌的低叫一声,还来下及反应,腿儿一软,就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严燿玉的双臂圈住她的纤腰,困住她的身子,两人肌肤相贴,容不下一丝空隙。属于成年男子的气息、体温,包围了她的所有感官—— 这次,她甚至没能看清楚,严燿玉是如何出手的。 “金儿,话还没说完,你要去哪儿?”薄唇靠在她耳边,用最轻的声音唤道,语音温柔,如能醉人。 “谁准你这么叫我的?”脸儿一红,倔强的撇开头,执意不理会他。 “所有敌手里,我最喜欢你。”严燿玉伸手,抚摸她娇嫩的脸儿,从他口中吹拂出的呼吸,温热而暖烫。 “放开我!”她不断挣扎,却徒劳无功,累得气喘吁吁。 “不。” 情势逆转,她完全居于劣势。 “君子动口不动手!”金金喊道。 “金儿,我不是什么君子。”他体贴的纠正,为了不让她失望,倒是又自动说出弥补的方法。“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坚持该要‘动口’,我也不愿让你失望。” 她瞪大眼睛,来下及发出恼怒的尖叫,红唇已被他牢牢封缄。 薄唇霸道的覆盖她的柔嫩,吞咽她的抗议,没有半分试探,迳自长驱而入。她先是全身僵硬,粉圈儿不断槌打他的宽肩,但随着他极有耐心的啃吻,紧绷的身子,逐渐一点一滴的软化。 纤腰一紧,宽阔的胸膛挤压着她柔嫩的酥胸,高大的身躯挤入她的双腿之间,隔着衣裳反覆摩擦,带来火焰般的灼热。 她晕眩着,神智慢慢的变得迷离,槌打的双拳也软了,逃不过他熟练的挑逗,也逃不过自个儿意乱情迷的反应。 严燿玉对她的身子太过熟悉,知道如何吻她,能让她酥软颤抖;知道如何爱抚她,能让她呻吟求饶—— 纵然是在商场上得胜,赚得大量银两,但是到头来,她却又赔上一吻,被他抱在怀中,吻得无力反抗。 这场胜负,该算是谁赢谁输? jj      jj      jj 他们之间的恩怨,该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的那日,春意暖暖,花满京城。金金搭乘一顶暖轿,来到严府。 她原本在钱家的书斋中,研读陶师傅给的几个商例,钱大富却从外头派了仆人回来,捎回口信,要她立刻到严府走一趟。 钱大富还说,要让她见一个人。 京城严府,是河运富商。如今的当家严浅波,与钱大富在数年前相识,两人还成了莫逆之交,从此后两家往来不断,十分亲近。 到了严府,门口已经有人翘首以盼,恭候她的到来。她从容走入严府,穿着一袭黑绒披肩,额上箍着精致的绣花圈儿,一帘垂坠的银流苏,略略遮掩精致的眉目。 “严伯父与我爹爹不在大厅里吗?”清澈的眸子望向大厅,察觉厅内寂静无声。 “今儿个春暖,两位爷兴致好,说是赏花品酒,别有一番情趣,所以吩咐在飞花亭里设宴。”总管恭敬的回答。 金金轻轻点头,谢过总管,就提着丝裙,在奴仆的带领下,穿过临水长廊,往花园走去。 严府占地辽阔,布局极雅,别具匠心。 飞檐高墙的厅堂前奇峰屹立,花木林立,后院里更有回廊花径,迤逦多姿。只是亭台楼阁众多,路径繁复,外人擅自进入府内,肯定就要绕得昏头转向。 走过几层的屋宇重楼,仆人在月洞门前停下脚步。 “穿过月洞门,再沿着锦池往前走一会儿,就可以瞧见飞花亭。请钱姑娘慢走,小的就在此留步了。”他轻声说道,不敢再上前。 两位爷饮酒时,总是摒退奴仆,除了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 金金独自穿过月洞门,绣鞋踏上小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隐约猜出,爹爹要让她见的人是谁。 才半个月的功夫,那个男人的名字已经传遍京城,就连钱府里的丫鬟,一提起那三个字,也要红着脸偷笑,不断窃窃私语。 严燿玉。 身为河运首富的独子,他竟也有几分大禹治水时的硬脾气,几年前就去了南方参与开凿运河,数次过家门而不入,直到今年运河竣工,才肯返家。就因为如此,钱严两家这些年往来密切,她却未曾见过他一面。 虽然未曾见面,关于严燿玉的种种事迹,她倒是如雷贯耳。 据说,他亲自参与运河开凿的工程,勘查山峦岩岭、江河川流,制订了几项治水方案,不但顺利开凿了运河,还能化水患为水利,造福南方无数百姓。 前几年河伯肆虐,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是他率先慷慨解囊,捐出钜资,还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朝廷迅速拨款,但是护送赈银的兵马刚到南方,就遇上凶恶的盗匪,不但赈银被劫,官兵也被屠杀殆尽,噩耗传来,震动朝野。 唯独严燿玉当机立断,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人马,亲自率领兵马,直捣黄龙,打败了骁勇善战的盗匪头子,夺回赈银。 那一战轰动天下,让他一举成名。 绣鞋轻踏,片刻后才来到花园,典雅的飞花亭坐落其中,四周春花飘散,酒香弥漫。 三个男人坐在亭内,肆无忌惮的畅饮佳酿,身旁堆着数坛美酒,酒杯更是不曾空过,一杯一杯复一杯。 “爹爹、严伯父,日安。”金金踏入飞花亭,敛裙福身,那娇软的语音,让人心头有着说不出的舒服。 钱大富瞧见女儿,挥手招呼,中气十足的大笑。 “金丫头,你可来了。再迟一些,老子连酒都快喝光了!”他挥着双手,胸前的金链光芒闪耀,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来来来,快坐下,这里没别人,那些礼数全给我省了。” 银流苏后的明眸流转,望见亭内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几乎是第一眼,金金就能断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严燿玉。 他年轻而俊雅,一身质料极佳的藏青色衣袍,装束简单。那双眸尤其引人注目,炯炯有神,却又幽暗难测,像是只要被他望上一眼,就会被彻底看穿,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金金姑娘,幸会。”他有礼的颔首,薄唇带笑。 她点头回礼,款款入座,不着痕迹的偷偷打量,很难把眼前这温文儒雅的男人,跟众人传说中,击败盗匪、夺回赈银的英雄联想在一块儿。 他看似斯文,但是擎着酒杯的手,却是黝黑有力,甚至略显粗糙,难以分辨是文人还是武将的手,看来像是适合笔、亦适合剑;适合雅、亦适合狂—— 钱大富看着女儿,再看看严燿玉,乐得合不拢嘴,睑上满是骄傲。 “怎么样?严家小子,我没诓你吧?我这女儿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人间绝色。”他劈头就问,懒得拐弯抹角。 家里有五女一男,个个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尤其是这个长女,资质聪颖,美丽非凡,从小就被他搁在掌心,宠若珍宝。 只是,做父亲的再宠女儿,也不能把女儿留在家里一辈子。女大不中留,他得要挑个够聪明、够胆量的男人,继续宠他这个宝贝女儿—— 严燿玉微微一笑。 “金金姑娘比伯父形容的更美。”他答道。 这不是恭维,而是陈述事实。 这个回答,让严浅波与钱大富同时挑眉,交换一个眼神,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两人一雅一俗,气质截然不同,却是默契十足的好友。 端坐在梅花凳上的金金,粉颊一红,心中没来由的掀起一阵骚动。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也曾有无数人说她美丽,但是这几句赞美出于他的口中,不知怎么的,就是显得格外不同—— 砰的一声,桌子震动,一坛好酒又被端上来。 钱大富挥掌,破开封泥,单手提着酒坛,姿态豪迈的倒酒。美酒哗啦啦的倾注入杯,迅速倒满,还溢出不少,亭内酒香更加浓烈。 “好啦,这么一来,你们就算是打过照面了。现在,我们有个王意,要让你们两个年轻人来试试。”蒲扇大掌一扬,抛出酒坛。“喂,老严,还是由你来说吧!” 酒坛飞过桌面,被严浅波一掌接住。 他两鬓略白,气度风雅,不像是个商人,倒像是个文人。 “燿玉年过二十,该是接手严家生意的时候。正巧钱兄也说,要让金金开始涉足商行之事。”他绕腕一转,倾倒酒坛,剩余的美酒全进了他的杯里。 培植继承人,是富贵人家最重要的大事,这关系着庞大财富的转移,也将影响家族荣景的存续。 严家一脉单传,理所当然由严燿玉继承:而钱大富是江湖人物出身,一向懒得理会繁文编节,他只问能力,不问性别,早就属意由金金接掌一切生意。 严浅波喝了一口酒,望了两人一眼。 “我们讨论过,既然时机凑巧,那么何不广为宣传,在京城中放出消息,就说你们准备盛大的比试一场。” “严伯父是想要吸引人群,进而赚取利润?”银流苏之后的明眸闪动,红唇漾出笑意。 商人本色,一旦有赚钱的机会,就绝对不放过。金金猜测,他们是想乘这个机会,好好捞上一笔。 严浅波嘉许的点头。 “没错,到时候京城里的人们有热闹可看,多点茶余饭后的话题,严钱二府能赚取银两,商家们也能见识你们的生意手腕,一举数得。”他举起酒杯,掩饰嘴角的笑意。 钱大富也喝干了杯里的酒,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同意吗?” “我没有意见,端看金金姑娘意下如何。”严燿玉语气和缓,极有风度的让出决定权。 金金则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垂坠的银流苏,遮掩明亮的眸子。 坦白说,这个提议的确让她跃跃欲试,毕竟她有足够的自信,能够赢得漂漂亮亮,在众人面前大大的露脸。 严燿玉或许懂得治水、或许武功高强,但是他未必懂得经商。而她,可是一出生,就被爹爹搁在金算盘上玩;懂事之后,更是被训练着该要如何赚钱,各种从商之道、牟利之法,她可是如数家珍。 半晌之后,她终于抬头,银流苏后的那双秋水双瞳,笔直的望向严燿玉。 “严公子,请容我提出一个条件。” 他挑眉。 “姑娘但说无妨。” “这场比试,请严公子务必全力以赴,别因为我是个弱质女流,就轻忽应战。”要是他不尽全力,这样的竞赛,赢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黑眸略微一眯,闪过某种光芒,转瞬却又恢复温和的浅笑。 “我答应你。” 金金回以一笑,没有察觉他神色有异。 “那么,就请严伯父与爹爹出题。” 严浅波击掌,大笑数声,神情格外愉快,仿佛刚刚做成一件不可多得的好生意。 “好胆量!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他倒了一杯酒,搁在桌上。“就以酒为题,你们去做酒楼的生意,各自出资十万两银子,期限为三个月,看哪方的帐上利润高,就是哪方获胜,同意吗?” 她慎重的点头,轻咬着软嫩的红唇,脑中已经闪过无数个主意,对这场竞赛兴致勃勃。 “金金姑娘。”男性的嗓子轻柔的唤道,明明唤的是生疏的称呼,口吻却添了几分亲昵。 “嗯?” 严燿玉凝目注视,对她露出最温柔的笑容。 “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第三章 才一交手,金金就兵败如山倒。 她仔细勘查,比较酿酒水质,找出各地蒸馏、果酒等品质最佳的上货,再成批购进。另外,陈酒如花雕、女儿红,及其他珍酒,她则是亲下江南、两湖、四川及山西各地,拜托酿酒师傅出让。 这些工作,钜细靡遗,她全没有疏忽,亲自筹划的天香楼里,雕梁画栋、陈设考究,美酒佳肴更是一时之选。 反观对街上,严燿玉开设的月华楼,只摆了一般的木桌凳椅,摆设朴实无华,大碗酒、大块肉,却更贴近一般的武夫将领和小老百姓。 打从开张那一日,两家酒楼前就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宾客满门。人们议论纷纷,对这场比试关心极了,两方拥护者各占一半。 第一次月结那日,金金在书斋中来回踱步,急着想知道结果。 小红捧着两府的帐册回来,小心翼翼的踏入书斋,瞧她那不安的神色,金金心里就有数了。 “输了?”她问。 小红点头。 金金深吸一口气,力持镇定。 “输了多少?” 清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伸出一根手指。“一两。” 啊? 一两?只输了一两?! 金金有些不甘,随即振作起来,修正错误,倾尽全力开源节流。 第二次月结,帐册再度送进书斋里。 “输了?又输了?”诧异的尖叫传遍钱府,这回她的脸都绿了。 这怎么可能?! 她穷尽所学,创造优渥的营收,不但爹爹赞不绝口,就连教导她的陶师傅,都说她天资聪颖,各环节都考虑得极为周到。天香楼本月的结余,更是比上月多出整整三倍,月华楼怎么可能还多赢她五百两? 莫非,她低估了严燿玉?他不但善于治水,甚至也善于经商?世上真有这么优秀的男人? 金金在书斋中,把两间酒楼的帐册仔细确认数次,月华楼的帐册十分完善,找不出任何差错。事实摆在眼前,两个月下来,严燿玉总共赢了她五百零一两。 只是,这还无妨,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保证谁是赢家。只要她能够在第三个月扳回一城,弭平差距,还是有机会赢得这场比试。 下次!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她绝对要赢回来! 铭  铭  铭 第三次月结,比试结束,金金总共输了一万零九百一十五两。 当日她就亲自登门,到严府拜访。 穿过碑林,上了石阶,严燿玉居所的厅室映入眼帘。偌大的厅室内窗明几净,没有多余的摆设,除了严燿玉外,还有两个男人,一文一武,都是他从南方带回京城的旧属。 没人知道这两个男人的来历,只晓得他们同样为严燿玉卖命。 管帐的刘广老谋深算,脑袋灵光得很;而另一个耿武,则是有着一身高强武艺,初来乍到,却已是严府的首席武师。 “少主,这笔酒楼的收入,您是打算如何处理?”圆胖胖的刘广捧着帐册,握着毛笔,边记帐边开口询问。 严燿玉一身白衣,在日光下看来格外出色。 “先到城南去,那里有几间米行,跟严家素有往来。你就把银子换成米粮,同这个月要出的货,一并上船南送。”他吩咐道,意态从容,翻阅手中帐册。 “南送?”刘广停下笔,错愕的看着王子,猛吞口水。“呃,少主,您的意思是,八十几万两全部都要买米?” “对。” “但、但、但是少主,米粮大量南送,南方米价势必下跌,这么做只怕是不敷成本。”刘广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鼓起勇气建言。他不明白少主为何这么做,这可是稳赔不赚的生意啊! “我没要你卖钱。”严燿玉搁下帐册,神情若有所思,食指轻敲桌面。“前些日子,江南水患又犯,米价暴涨,不少粮商乘机哄抬价格。我要你南送的这批米粮,是用来赈灾的。”眼角余光一闪,他转过头,瞧见那个站在门边的绝色女子。 一抹淡淡的笑意,悄然浮现在黑眸中。 严燿玉不动声色,继续吩咐。 “耿武,这趟南下送粮,我抽不出身,麻烦你跟着,确实将米粮送到灾民手中。”有耿武随船护粮,盗匪们别说是妄想劫粮,只怕就连出现的胆子都没有,全数都会躲得远远的。 角落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冷酷,微微点头。 “是。”他言简意赅,领了指示就跨步走出厅堂,和金金擦身而过。 那壮硕的身形和严酷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压迫感,教人心生畏惧。一旁的小红,眨着双眸,甚至下意识的一缩身子,胆怯的瞄着耿武。 金金粉唇轻扬,淡淡吩咐。 “小红,你也下去吧。” “可、可是,呃,总管吩咐过——”她回头瞧瞧那高大的男人,瑟缩了一下。“呃,我得跟紧您才行——” 呜呜,小姐要把她一个人扔在庭院里吗?那个男人看来好可怕呢! “我有事要请教严公子,你到外面先等着。”金金轻移莲步,踏入厅堂内,急着要把事情问个清楚。 眼见靠山跑了,小红只得鼓起勇气,颤抖的跨出门槛,咚咚咚的跑到碑林那儿等着,小心的挑了角落,离耿武远远的,只敢从花叶之间偷偷瞧着他。 刘广捧着帐册,看了金金一眼,表情有些心虚。他不敢久留,随便说了个藉口,就低声告退。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两人独处。 “这次比试,多蒙金金姑娘承让。”严燿玉率先开口,口吻谦虚,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傲气。“天香楼里美酒众多,都是难寻的名酒,金金姑娘远比严某费神,这次月华楼胜出,称不上本事,只是侥幸。” “是我能力不足,严公子太客气了。”她叙眉浅笑,礼貌得无可挑剔,清澄的眸子,只在瞥见桌上的帐册时,略略一黯。 月华楼的帐册,她出门前就已经翻阅过数次。只见上头记载着,本月的营收一日胜过一日,甚至到了最后的几日,收入甚至是以数倍在成长的。 “那么,金金姑娘今日登门拜访,是有什么事需要严某效劳吗?”严燿玉问道,黑眸锁牢她,毫不掩饰的欣赏那如花娇靥。 “我想知道,自己是哪里犯了错。”她认真的说道,视线还在帐册上转来转去,柳眉颦蹙。 黑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聪明是一回事,懂得认输,却又是另一回事。而眼前的钱金金,不仅仅是认输而已,她甚至还拉得下面子,诚恳的登门请益,这可就更难得了! 迟迟等不到答案,她忍不住抬头,却见他似笑非笑,默默瞅着她。 “怎么了?”她轻咬下唇,有些羞窘,被那目光看得不知所措。 微风轻拂入室,严燿玉嘴角一勾,温文的一笑。 “你没有犯错。” “既然没有犯错,为什么你能够胜了我?”她不懂。 门上突然传来轻敲,大总管不知何时又踅足回来,恭敬的低语。“少主,老爷有事,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严燿玉点头,从容起身。“烦请金金姑娘等我一会儿,好吗?” 金金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直到那高大的身影离去,她才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大石,顿时落了地。 不知为什么,只要有严燿玉在场,她就会不自觉的紧绷,心儿怦怦乱跳。他带给她的影响,一次强过一次,尤其是他的笑—— 轻风拂起,吹得窗棂外的竹林翠影摇曳,竹叶沙沙作响。 金金闭上双眸,等到稍微恢复冷静,才又睁开眼,走到一旁,在厅堂内随意浏览,想转栘注意力。 墙上的字画,有几幅的落款,都是严燿玉。 盯着他的字画,她的心湖又起了些许涟漪。 她冰雪聪明,早已看出端倪。说穿了,这场商场比试,不过是让他们熟悉彼此的一项手段。 商场诡谲,而联姻无疑是最稳固的合作关系。况且严燿玉俊雅无俦、文武双全,放眼天下,只怕也寻不见更出色的男子,爹爹对他可是满意极了。 这个男人顶尖俊彦,甚至还能胜了她,令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倘若真嫁了他,此后夫唱妇随,携手商场,那也—— 金金脸儿一红,用力摇头,在心里暗骂自个儿如此不知羞,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在这儿胡思乱想。 轻风拂入室内,将桌案上的帐册吹翻了几页。她走到书桌前,瞧着那帐册,想到那相距颇大的利润,心里又是一阵酸溜溜的,忍不住伸手翻阅,想从其中找出蛛丝马迹。 这一低头,她却嗅见了一抹酒香。 石砚旁摆着一坛酒,酒坛上贴着月华楼的红纸,坛口上的封泥已被敲开,虽有木盖子暂时先封着,但酒香仍隐约飘散在空气中。 那抹酒香,很淡很淡,却也有些似曾相识—— 她慢慢的靠近坛口,仔细的闻嗅,秀眉轻蹙,心里的疑问张牙舞爪的冒出来,搔得她无法克制。 禁不起心中堆叠的疑惑,她确定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的掀开木盖子,倒出一小杯,凑近嫩嫩的红唇—— 才喝了一小口,俏脸就陡然变得惨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酒香、这口感、这色泽,分明就是—— 金金瞪着杯里的酒,像被点了穴,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无巧不巧,身后传来脚步声,严燿玉就在这时回来,慢条斯理的跨进门里。 “金金姑娘,怎么不坐——”瞧见她手里的酒,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嘴角一勾。 “这就是月华楼里贩售的酒?”她很慢很慢的问道,晶亮的眸子充满困惑与不解。 “对。”他的脸上,仍挂着神色自若的笑容。 “这是玉龙?”她又问,仔细确认。 “玉龙”乃是宫中御造,极为珍贵,专供给皇上享用,文武百官们只在有功时,才能偶尔得到赏赐。 酷爱杯中物的钱大富,大费周章才弄来三坛,仔细的藏在地窖里,比藏财宝还要费心。金金虽然只尝过几回,但是“玉龙”那特殊的香气口感,她是绝不可能认错的。 她一直以为,月华楼卖的酒成本偏低,卖的绝不可能是好酒,哪里知道,严燿玉贩售的,竟是天下第一的“玉龙”。 “对。”严燿玉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隐瞒。 是玉龙?真的是玉龙? 金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全身发软,丝裙下修长的腿儿,因为这惊人的事实,抖得几乎要支撑不住。 他迅速伸手,体贴的牵着她,将她纤细的身子搁上一旁的椅子。 “来,喝些酒定定神。”严燿玉温柔的说道,执起她持杯的手,将美酒喂入她的口中。 香醇的美酒,一口口滑入喉中,温暖了她的身子,千万个疑问也同时在脑子里飞转,令她方寸大乱。她的小脸雪白,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接连被喂了好几口酒,才有办法再开口。 “你——这些酒是哪里来的?” 他伸长手臂,将酒杯搁回桌案,轻描淡写的开口。 “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官酒司的杜大人被弹劾的事吗?” 三个月前那桩弹劾案,闹得满城风雨。杜大人身为官酒司,擅用职务之便,私酿数批“玉龙”,妄想中饱私囊。只是,还没来得及享用到半滴美酒,消息就走漏,皇上震怒,下令弹劾抄家。 金金记忆力绝佳,脑中飞快的闪过弹劾案的种种传闻,神情更加困惑而不解。 “这就是当初那些被没收的‘玉龙’?但是,那些酒不是没酿成,全成了醋吗?”她明明记得,爹爹惋惜的说,查验时才发现,不知是哪儿出了差错,美酒全成了酸醋,只能全数销毁,扔进运河里。 “不,酿造并没有失败,那些酒的确是酿成了。”严燿玉语带神秘,轻弹了一下手指,目光中闪烁着某种神秘的笑意。 她柳眉一蹙,还想再问—— 等等! 某些环节,在他的提点下,慢慢衔接起来,事实如一道响雷,轰然在她脑中响,过。 “老天,是你把那批酒换成了醋?”她陡然醒悟过来,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涵义。 数千坛的“玉龙”,不知被严燿玉用什么方法,巧妙的偷天换日,全换成了劣醋。美酒与劣醋之间的价差,超过百倍,他只要用极低廉的价格,搜罗劣醋,就能换来大量美酒,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他的话,间接承认了她猜测的一切。 “那、那帐本呢?”她追问。 “假的。”刘广是管帐的高手,作假帐这种小把戏,还难不倒他。 假的?! 轰! 金金眼前一黑,像是一朵烟花陡然在脑子里炸开,轰得她昏头转向,脑中一片空白。 “你作弊!” 严燿玉保持优雅的笑容,一派心平气和。 “这不算作弊。”他懒洋洋的开口。“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我这不算作弊。” “你这个奸商!”金金紧握着椅把,粉颊嫣红,气得头顶都冒烟了,先前对他的好感,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半点都不剩。 她先前所学所知,都是光明正大的行事作风,像他这种卑鄙的手段,她不但不曾钻研,甚至想都没想过。 噢,她怎么会盲目到这种地步,竟会被他虚伪的温柔蒙蔽,以为他和善斯文、以为他卓绝群伦,甚至觉得这个男人足以托付终身? 这男人、这家伙、这这这—— 这无赖! 严燿玉不以为忤,反倒朗声大笑。 “金儿,奸商奸商,商人若是不奸,哪能称为商人?”卸下温文儒雅的面具后,他无赖的本性显露无遗。 “别那样叫我。”她气得全身发抖,伸手指着他,水葱儿般的指,差点要戳上那张俊脸。“行商买卖,最重信用!哪能像你这样,半点也不光明正大——”就算她教养再好,也无法接受这种恶劣的戏弄! 他挑眉轻笑,双手交叠在宽阔的胸膛上,睨望着眼前的小女人。 日光之下,她的肌肤晶莹得宛如琉璃,绮丽难言。因为愤怒,她的粉颊嫣红、双眸闪亮,更教人移不开视线。 “这是做生意,谁能赚得到钱,谁就是赢家。金儿,作弊可也算是技巧之一啊!”他轻声说道,诧异她竟连生气的模样都如此美丽。 她的确聪明,但是却太嫩了些,尚未明白人世险恶,商场上的变化更是波谲云诡。论商谋与计划,他或许不如她,但是说起心机,他绝对远胜于她。 金金快气昏了! “你——你——”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白嫩的指抖啊抖的,绣衫下的少女丰盈,因为喘息而有了诱人的起伏。 严燿玉居然还有话可说。 “酒搁在宫里也是搁着,若收藏不妥,迟早佳酿也会变酸醋,倒不如让天下人共饮对酌,岂不皆大欢喜?”他把一串歪理说得理所当然,没有半分罪恶感。 “谬论!”她尖叫。 从小接受的良好教养,全被愤怒挤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简直想扑上前,亲手撕掉他那可恶的笑容。 “金儿,不是每个人都照着商谱来做生意的。人有千百种,该要随机置换,才能出奇制胜。”严燿玉端起酒杯,用指抚过曾沾了那樱桃小口的杯缘。 一场比试,原本被他视同儿戏,只想应付了事。直到金金开口,要求他全力以赴,他才对她刮目相看,知道她不是寻常的干金小姐,对比试认真起来。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出错,她绝对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只是,气坏了的金金可察觉不到他的赞赏,她正握紧粉拳,被他那不知悔改的态度,刺激得火冒三丈。 “严燿玉!你休要猖狂,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你是用这卑劣的手法才能取胜的。”她恼怒的扔下警告,扭头就走。 倏地,一阵轻风席卷,那高大的身影转眼赶到,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地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我可以斗胆,请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吗?毕竟这件事要是泄漏,会让我十分困扰。” “我拒绝。” 她怎么可能为这寡廉鲜耻的男人保守秘密?她迫不及待要告诉爹娘、要告诉皇上,更要昭告天下,把他的恶劣行径传遍京城。 这场比试,该是她赢了才对—— 严燿玉叹了一口气。 “难道你就这么绝情,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吗?” 她一言不发,只是绕过那高大的身躯,转身又要踏出门,铁了心要去揭他的底细。 黑眸一闪,笑意让俊容添了几分邪气。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严燿玉轻声说道,话声方落,有力的臂膀迅如惊雷,猛然出手,转眼已经圈握住她的纤腰。 这一招来得诡异无比,毫无前兆,金金虽然还有些武功底子,却连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啊!”她惊呼一声,跌进他的怀里,热烫的男性气息,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金金年方十五,连嫩嫩的小手都不曾被男人碰过,更何况是被紧紧的圈抱在怀中?到了这紧要关头,任凭她再聪明,也是跟寻常少女一样,被吓得全身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那张带着三分邪气的俊脸,一寸寸、一寸寸的逼近,近到她能在那双黝暗的眸子里,瞧见自个儿被吓白的小脸。 “金儿,这是你逼我的。”严燿玉用最轻最轻的声音说道,嘴角浮起一丝令人心颤的笑意。 “放开我!听到没有?!你这个——”金金心慌意乱,才想要挣脱,他已经俯身低首,吮住她柔嫩生涩的唇舌。 惊慌的咒骂陡然中断,红嫩的唇瓣,被霸道的男性薄唇紧紧封缄,剩余的字句,连同她芬芳的喘息,全被吞入他的口中。 严燿玉使出最无赖的手段,逼得她不得不闭嘴—— 他吻了她。 第四章 厅堂之内寂静无声。 金金僵直不动,眼儿瞪得圆圆的,被这恶劣的手段吓坏了。 严燿玉薄唇准确地找到她,热烫的唇舌勾缠着嫩嫩的舌尖,格外放肆,夺去她最嫩甜的初吻。 他的双手也不安分,紧紧揽抱纤细的腰,黝黑的大掌则揉握着少女的丰盈,把连波的火焰揉进她的身子里,撩拨某种陌生的、她尚未理解的酥软。 隔着几层衣料,她仍能感觉到,他的身躯坚硬如石,与她的柔软截然不同—— 半晌之后,他才结束这个吻,流连的轻啃着那嫩如花瓣的唇,欣赏她颤抖失措的模样。 “金儿,你要是敢泄漏这件事,我就立刻登门提亲,把你娶回府里,然后——”他的额头与她相抵,笑得好温柔,却也好邪恶。 “欺负你,一、辈、子。” 他的视线锁着她,举起那柔嫩的小手,搁在唇边,缓缓摩挲,然后轻轻的啃着每一寸肌肤—— 金金的粉唇轻颤,无法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够如此卑鄙下流。急怒攻心,她想也不想的扬手,想打掉那张俊脸上的笑容—— 小手才挥了出去,却被严燿玉轻易握住。 “你别妄想,我绝不会嫁给你的!”她气愤极了,却挣脱不出那铁臂大掌,被他啃咬的肌肤,传来奇异的酥麻,让她更慌。 他轻笑着,薄唇游走到她耳畔,低语威胁,俊逸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邪恶戏谑。 “那么,我会告诉他们,你我已经私订终身。” “他们不会相信的!”金金用力摇头,怒叱他的无稽之谈。 严燿玉笑得像一匹狼,凑得更近。 “不,他们会相信的。”他不规炬的手指,轻捏着她的下巴,才又笑着重复。 “金儿,他们会信的。” 那一瞬间,巨大的惊慌与恐惧,从心里窜出,让她颤抖不已。 她陡然明白,严燿玉并非虚言恫吓,一旦他开口,所有人就会相信,他们已经私订终身。现在,爹爹相信他是个好归宿、娘相信他是个好男人,全天下的人,哪个不相信严家公子温文儒雅? 他天生就是有让人信服的力量,若不是她发现了那坛酒,察觉他的诡计,肯定也要被他骗了! 更可怕的是,她相信,他绝对是说到做到。 连皇上的酒他都敢偷天换日,搬回自个儿店里卖,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这个男人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若她真敢泄漏半句,只怕下场就是被爹娘打包送上花轿,成为他的妻子。 想到要跟这个好话说尽、坏事作绝的男人相处一辈子,她就全身冰冷,抖得更厉害了。 粗糙的指,滑过嫩软的红唇,勾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金儿,你就乖乖听话,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严燿玉轻哄着,那温柔的态度,要是让旁人瞧见了,绝对不会相信,他正在威胁她。 “你——你——” 有生以来,金金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打又打不赢,逃又逃不了,只能任他欺负,在那邪恶的笑容下,她甚至吐不出半句话来。 “你——你——” “嗯?” 他极有耐心的等着。 “你——你——” “你想说什么吗?” “你——你——” “金儿,猫叼了你的舌吗?”他浅笑。 她又羞又气、又惊又慌,却无计可施,一时悲从中来,委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突然涌出眼眶,一颗一颗的滚落粉颊。 “你——你——呜呜——你——”她抽噎着,“你”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任何咒骂,足以匹配他无赖的行径。 她的眼泪,倒让严燿玉略微一怔。 那滴落的珠泪,染湿了他的衣襟,楚楚可怜的娇容,让他心里陡然一动,不自觉松开钳制她的大手。 谁知道,才刚刚松手,她逮到机会,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中目标,声音响亮极了。 金金愣住了,没料到他闪也下闪,就杵在那儿任由她打。凭他的身手,要是真心想躲,她就是费尽全力,也绝对碰不着他的衣角。 “气消了吗?”他伸手拭去连串的珠泪,黝黑的脸庞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红痕,看来就很痛的样子。 “你走开——走开——”她用力拨开那双手,撇开小脸,咬着微颤的下唇又轻泣起来,哭得好委屈。 他为什么不闪开?为什么被打后,也不见半分愤怒,仍旧笑得那么温柔?千般思绪、万般纠葛,全都剪不断理还乱,她不曾经历过这些,心里慌乱极了。 严燿玉没有退开,反而大手一伸,将她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爱怜的轻拍她的小脑袋。 “乖,别哭了,等会儿哭肿了眼,可就不美了。” “你这个无赖——”她又气又恨,哽咽的推开脑袋上的大掌,拒绝他的触碰。 他嘴角轻扬。 “为什么哭呢?嫁给我很可怕吗?” “我才不会嫁你——”她闷声啜泣辩驳。 “你会的。”他的微笑,带着十成十的笃定。 金金一阵恼火,仰起小脸。 “我才不会!听到没有,我不会嫁给你、我不会、我不会、我不——” 红嫩的小嘴在眼前一张一合,实在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严燿玉微笑叹息,毫不抵御体内的男性冲动,再度吻住了她。 她羞窘气怒到无以复加,全力的挣扎,但是男女的力道,天生就有差距,任凭她是再气再羞,却还是挣不开他有力的钳制。 这个吻很绵长,严燿玉霸道的要她承接他的温柔,在她泪水还未汇集前,结束了这个吻,稍稍离开她红嫩的唇,哑声开口。 “金儿,记着,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别说出去。” 最后,他又啄吻她一口,这才转过身,从容的离开厅堂。 金金瞪着那潇洒离去的背影,完全不敢相信,世上怎会有这么恶劣的人。他欺骗她、戏弄她,还欺负她,夺走她的吻。偏偏,这些闷亏她全得自个儿吞下,不得对外声张,否则就必须嫁他为妻—— 天啊,她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怎么会遇上这种人? 羞愤到极点的金金,握紧粉拳,站在厅堂中央,对着他的背影尖叫。 “严、燿、玉,我跟你势不两立!” jjwxc     jjwxc      jjwxc 这梁子一结就是十年! 十年后的如今,金金与严燿玉之间的争斗尚未落幕,而东市天香楼仍是日日宾客满门,热闹非凡。 天香楼的二楼,有间临窗雅房,从不对外开放。 钱家特在二楼辟开一室宽阔的花厅,厅内美轮美奂,正中有着一张红木嵌螺钿石桌,四周围着几张月牙凳,上头垫着丝绒垫儿,桌上香茶袅袅,各式小点琳琅满目,引人垂涎。 靠窗处,摆了一张软榻,软榻中间摆着小几,右侧则坐着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玉树临风,头上戴着顶紫缎顶冠,身上穿着件蓝底绮罗,面如冠玉,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 他隔窗赏雨,慢吞吞的从刺绣扇套里,抽出金边折扇,再慢吞吞的举杯,喝了一口茶。 一个绝色美人莲步轻栘,走到窗边。 “敢问旭日公子,这茶的滋味如何?”软软的声音问道。 旭日端杯,慢条斯理的又啜了一口。 “嗯,温而不涩,入口甘美,称得上是极品。” “原来是上等极品,那也难怪旭日公子您镇日什么事都不做,只会坐在这里喝茶了。” “是啊——咦?” 这嗓音好悦耳、好娇甜、好、好——好—— 奸耳熟啊! 旭日忐忑的回头,跟身后的女子打了照面,嘴里那口茶险些吓得喷出来。 啊,是大姊! “还是?!”金金娇声冷笑,拿着帐册,从他后脑勺重重打下去。“我在为生意奔波,你倒是清闲啊,窝在这儿偷懒。” “大姊,此言差矣。”挨了揍的旭日见是金金驾到,忙起身让位。“小弟我当然不是在偷懒,只是在等消息。” “消息?”金金皱着眉,在软榻上坐下。 她才坐下,旭日就连忙捧着茶杯,谄媚的送上来。 “大姊,喝茶。啊,慢点喝,可要小心烫喔!” 明眸瞄了他一眼,柔弱无骨的小手接下茶,嘴上却仍忍不住叨念几句。 “怎么?难道你还在搞那胡说八道的杂报?” 身为钱家独子,旭日却搁着家里的偌大家业不管,办了份京城杂报,每逢初一、十五出刊,专印些京城的文人轶事、商家要闻、官府新政等等五花八门的消息。 总之,京城里的大小事,他可是全都一清二楚。 “那不是胡说八道,所有消息都是透过特殊管道,再经由我亲自查证,才会刊出的。”旭日猛摇头,正色辩驳。 金金搁下茶杯,纤纤玉手一伸。 “拿一份我瞧瞧。” 旭日连忙回身,拿起桌案上一份刚印好的杂报,亲自捧了上来。 “这东西有赚钱吗?”她翻阅手里的杂报,淡淡的问道。上头印刷精美,图文并茂,看起来还颇有那么一回事。 “有,当然有!”旭日双眼一亮,献宝似的直点头,差点没扭了颈子。“我这京城杂报开办半年来,订户不断成长,虽然之前纸有些问题,但后来遇到严大哥——” 唉呀,糟糕! 他紧急捣住嘴,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早已收不回来了。 “严家的?”金金抬起头来,柳眉一挑,美目射出精光。“你用的是严家的纸?” 旭日连连干笑,被大姊那一眼瞟得冷汗直流,连忙解释。 “大姊,您知道的,放眼京城,也只有严家的纸质最好,严大哥又说可以给我些折扣,所以我才——” 钱府与严家,表面上竞争得激烈,私下交情却不恶。大姐处处挑衅,严燿玉却不以为意,甚至称得上是手下留情,对其他几个人,更是疼得有如自家弟妹,一听见他需要用纸,二话不说,立刻给了他上好的纸,还要严家旗下的墨刻坊尽力配合,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 一听到那个“严”字,金金的俏脸就沉下来了。 “易牙祭”空前成功,她特地跑去严府耀武扬威,明明以为自个儿赢了严燿玉,但是一趟回来,却又被他吃了豆腐,无论怎么算,她都是亏大了。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让她心情格外恶劣。 “哇,你这没用的家伙,成天就只懂得这些风花雪月。”她一脸寒霜,把杂报扔到一旁。 旭日忙陪笑,站在一旁,拿着扇子替大姊捤凉。“嘿嘿,府里的大小事都有大姊处理,哪里还有小弟我插手的余地呢?” “把扇子拿开,天气这么凉,外头还下着雨,你存心让我着凉是不是?” “是是是,大姊骂的是,是我粗心,这就拿开、这就拿开。”旭日才刚挪开扇子,门前垂帘一响,小红走入花厅,娇声通报。 “大姑娘,陈管事来了。” “请他进来。” “是。” 等在外头的陈管事,捧着厚厚的帐册进门,恭敬的上前,详尽报告这个月内,各地商行的营收状况。 见金金转移了注意力,旭日才松了口气。他悄悄溜到角落,侧过颀长的身子,唰的一声打开扇子,俊脸藏到扇子后头。 “大姊是怎么了?”他小声的问道。 小红也凑到扇子后头,用同样的声量回答。“大姑娘上午才去过严府。” 喔,难怪脾气这么坏呢! 旭日恍然大悟,在角落坐下。他端起茶碗,啜一口热茶,瞧着窗外对面的月华楼,一脸若有所思。 他号称京城内的万事通,却唯独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对男女,没有成为亲家,反倒成了冤家。大姊执掌钱家生意后,把严大哥视为眼中钉,卯足了劲儿抢他生意、坏他计谋,猛扯他后腿。 这两年来,她更是不择手段,把姊妹们当成筹码,全给嫁了出去。如今,钱家的几位姑爷,在全国各地雄霸一方,每一个都大有来头,商行在金金的操控下,简直就是稳如泰山。 想到这里,旭日悄悄叹了一口气。 眼下,几个姊姊们都被大姊一军——呃,不,是嫁出去了,只剩他这个男丁可供利用。他不禁开始不安,深伯大姊又会为了某桩生意,把他踹出去“联姻”。 唉,该怎么办呢? 旭日摇动扇子,看着软榻上的金金,反覆思索着,是不是该暂时避避锋头,远离京城。 还是,他该把握机会,先下手为强,把大姊给—— 窗外薄雨转浓,雨势逐渐转大,秋意更浓了几分。一阵寒风穿透竹帘,卷入室内,正在审阅帐册的金金,纤细的肩膀轻轻一颤。 小红心思细腻,立刻晓得,那件桃红撒花袄儿难以抵御风寒,主子肯定是冷了。她走到软榻旁,轻声说道:“大姑娘,下了这场雨,等会儿只怕会更冷些,我先去一趟冬织坊,拿回您订制好的银狐裘,好吗?” “嗯。”金金没有抬头,淡淡应了一声,注意力仍在帐簿上头。 小红福了福身,撩开门前的垂帘,灵巧的奔下楼去,跑出天香楼,急着要去拿回毛裘。 因为这一阵急急的寒雨,玄武大道上,行人们跑的跑、躲的躲,宽阔的街道上,顿时只剩小猫两、三只。 蓦地,马蹄声响起,一辆马车停在对街的月华楼前。 驾车的耿武,一身黑衣,面上仍是毫无表情,那严酷的气质让人心里怕怕,连视线都不敢跟他接触。他扯住缰绳,两匹桀惊的骏马,到了他手中就变得既乖且驯。 车帘撩开,严燿玉俐落的步下马车,接着转身,从车里扶出一个娇弱貌美、衣着华丽的少女。 “咦?不会吧,她还在京城里?”旭日两眼瞪得老大,讶异的喃喃自语。 “谁还在京城里?”金金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月华楼前,站着一对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娇美。雨急风凉,少女禁不住寒风,打了个冷颤,严燿玉立刻解下披风,体贴的替她披上,还为她系上披风的衣带。 少女幼嫩得很,看着他的眼光满是崇拜,粉脸因为害羞,或是其他原因,浮现美丽的淡红。 他还低下头,轻言细语的对她说话,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那个画面,让金金陡然无名火起。她咬住红唇,纤手不自觉一用力,手里的帐本顿时被捏得绉巴巴的。 “啧啧,真是郎才女貌啊!”旭日没察觉她脸色变了,还在摇着扇子,观赏那美丽和谐的画面。 咚! 金金抡起粉拳,赏他一颗当头爆栗子。 那一敲的力道大得离谱,敲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晕头转向,差点没翻出窗子,跌到街心上去。 “唉啊!大姊,为什么打我?常打头会变笨的耶!”旭日痛得龇牙咧嘴,摸着后脑勺,一脸委屈的问。 “我高兴。”金金满脸寒霜,睨着他。“你哪里不满意?”她心情不好,正愁没地方可以发泄怒气。 “没有没有没有,大姊高兴打,小弟哪敢不满意?”旭日陪着笑脸,忙不迭地说着,心底却莫名的想哭。 呜呜,果真是暴政猛于虎,难怪那几个姊姊,一旦嫁出门,找着如意郎君,就全不肯回娘家了,剩他这个无辜的弟弟,可怜兮兮的成了靶子—— 金金伸出小手,指着楼下。 “那少女是哪家的千金?” “咦?谁?喔,大姊是问她啊!”旭日反应过来,连忙再用双手送上前期杂报。“那位姑娘姓沈,是严府的表亲,今年刚满十五,前些日子,陪同长辈到严府作客。我原本听说,她前两天就该回乡了,没想到如今还在京里。” 金金的脸色更难看,望着月华楼前那对男女,胸口被怒火烧燃得剌痛不已,几乎无法呼吸。她好生气,却又不知道自个儿是为什么在生气。 那女孩才十五岁? 想当年,她也是十五岁,严燿玉就对她—— 无辜的帐册,再度惨遭蹂躏,在她的掌中发出惨叫,已经绉得不成样子了。 雅房内气氛紧绷,楼外却传来惊喜的欢呼,声音大得让人侧目。 “啊啊,是旭日公子!” “旭日公子!这儿啊、这儿,我们在这儿——” “哇,旭日公子!” 月华楼的门口,不知何时冒出四个一模一样的小丫鬟,胖胖的身子上,都裹着厚厚的袄儿,圆润得像是塞满馅的包子。 一听到她们的声音,旭日就觉得头痛。只是,这会儿都被瞧见了,总不能躲起来吧?他暗暗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站在窗前,挥着扇子,对那四颗小包子干笑。 四个小丫鬟是刘广的女儿,一胞四胎的姊妹,个个可爱活泼过了头,还对旭日爱慕有加。一发现他在对面楼上,包子四姊妹乱跳乱蹦,八只小手同时挥动,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这阵骚动,引得严燿玉抬起头。黑眸一睐,就扫见对街楼内,那纤细熟悉的身影。 他的薄唇上,浮现一抹淡笑,转向四个小丫鬟,交代了几句。 包子四姊妹齐声欢呼,吵吵闹闹的奔进月华楼里,半晌过后,又吵吵闹闹的跑出月华楼,滚过玄武大街,咚咚咚的进了天香楼,大摇大摆的往二楼冲,不一会儿就闯入雅房。 “大姑娘好!”包子四姊妹捧着漆盘,笑得好开心,动作一致的请安。 金金点头,明眸转至她们手中的漆盘,发现上头摆着各种精致小巧的苏杭小点,红菱饼、珍珠酥、水晶鸳鸯糕、玫瑰粽子糖等等,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怎么把这些小点端到我这儿来了?”她问道,看着那些小点,心里还惦记着窗外的严燿玉,对怀里少女万分殷勤的模样。 看到他对其他的女人那么好,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小小的酸、小小的疼。那种情绪好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们家少主吩咐。”刘甲儿笑得眼睛眯眯的。 “他说,谢谢大姑娘先前的鳖汤。”刘乙儿接话。 “还有其他。”刘丙儿继续补充。 “这些,是给您的回礼。”刘丁儿做了总结。 四人依序说完,话语间衔接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停顿。她们同时搁下漆盘,争先恐后的挤到旭日身旁,各自从怀里掏出平安符,旭日被她们挤得不断后退,只能像壁虎般贴在墙壁上。 “旭日公子,你看!”刘甲儿扯住他的袖子,让他不能动弹。 “这是咱们昨天陪表小姐去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刘乙儿拉开他的衣襟,差点连他的衣服都要剥下来。 “来,您要收好喔!”刘丙儿把平安符塞进去,还顺便偷摸了一把。 “我家少主还在等着,不能和您多聊,我们先走了,要小心保重身体喔,还要记得想我们喔!”刘丁儿替他把衣襟拉好,噘起小嘴,在他脸颊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包子四姊妹达成任务,愉快的挥挥手,闹烘烘的来,又闹烘烘的去,临下楼前,乙儿又想到什么,转身冲回雅房,从垂帘后冒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 “唉呀,对了!大姑娘,少主还吩咐,要我们务必告诉您。他说,滋味好极了!”乙儿尽责的转达完毕,匆匆转身,跟着姊妹们跑下楼去了。 一阵热烫瞬间袭上金金的粉颊,她深吸一口气,羞得面红耳赤,立刻知道,他是在暗示着她的吻—— 这个男人,十年如一日,仍是无赖得让人咬牙切齿! 她回头看向窗口,羞恼的瞪着楼下的严燿玉,几乎想拿起满桌的苏杭小点,往下砸去,狠狠砸掉他脸上那可恶的笑。 “什么东西滋味好极了?”刚逃过八只小手蹂躏的旭日,狼狈的整理衣衫,一面困惑的望着她。“严大哥指的是什么?鳖汤吗?还是其他?” 看大姊羞恼不已的模样,他偷偷猜测,在严府里肯定发生了某些事。只是,他可没胆子问出口,就怕到时候大姊恼羞成怒,会拿出钳子,亲手把他嘴里的牙全数拔光。 金金杀气腾腾的回头,手中帐本飞出,直袭笨蛋小弟,神准无比的敲中目标。 “你,给我去西川收租!” “唉呀,好痛!”旭日含泪哀叫,揉着脑袋的肿包。“去西川?那里很远啊!”西川离京城有十来天的路程,更糟糕的是那儿偏僻得很,非得骑马才行。 一想到自己娇生惯养的屁股,必须在马背上又磨又赠,磨得疼痛不已,他的眼角还真的渗出几滴哀怨的泪水。 金金可不管他的屁股疼不疼。 “收不到钱,我就让你娶那四个丫头。”她火冒三丈的丢下这句话,等不及小红拿回银狐裘,冒着风雨走出天香楼,迳自登轿离开。 四个?娶那四个?那他不是迟早得被她们“蹂躏”死了? “我去我去,呜呜,大姊,我立刻就去啦!”旭日以火烧屁股的速度,一路冲回钱府,用最快的速度筹备,准备出发收租。 呜呜,那四个丫头送的什么鬼平安符啊?怎么收了平安符,他不但没有“平安”,反倒灾星当头,不但被多敲了一下,还得扛下这吃力的工作? 他狐疑的掏出平安符,仔细端详,却差点没昏过去。 只见平安符上,用金漆大大写着两个字—— 安胎。 jj     jj      jj 蒙蒙细雨为繁华京城添上些许诗意。 大街上,偶有几人撑着伞匆匆来去,然后又被雨声笼罩遮去其他声音。 小红走出冬织坊,一手抱着用锦布包妥的狐裘,一手撑着油伞,急冲冲的想赶回天香楼去。 过桥的时候,一辆冒失的马车达达达冲了过来。她往旁闪避,天雨路滑,她脚下没站稳,就跌进寒冻的河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啊——咕噜噜——咕噜噜——”才刚发出一声惊呼,大量的河水就灌入她的嘴里,十月的河水寒冷透心,冻得她无法挣扎,才一会儿,手脚就冷得逐渐僵硬起来了。 小红心里正慌,一只大手就破水而入,拎住她的衣裳,把她捞了起来。 她冻得直发抖,唇儿发青,小嘴猛咳,半晌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看见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她颤抖的拨开湿淋淋的头发,看清那高大的身影。 救了她的,是严家的耿武。 两个主子斗了那么多年,她对耿武已经十分熟悉了。当初,她还好怕这星目森冷的男人,以为他严酷无情,每回见到他,就躲得远远。几年下来,她才知道他是寡言,却绝非残酷,有几次她甚至看见,他救助京城内的小乞丐。 “耿、耿耿耿耿耿——”小红试着开口问安,却冷得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好。 “会冷?” “会、会会会——”她身子单薄,自然耐不住河水的冰冷,空气透进湿透的衣裳,让她更是冷得筋骨发疼。 耿武瞧见她手里的锦布,上头绣着冬织坊的字样,知道里头肯定是钱金金的衣物,一双剃锐的浓眉拧皱起来。 这女人真是笨,把主人的衣物看得比性命还重要,都跌进河里了,还不晓得该抛开包袱求救,反倒抱得紧紧的,坚决不肯放开,要不是他恰巧经过,她肯定要淹死在河里。 耿武双手搭在她颤抖的肩头,潜运内力,充盈浑厚的热流穿透她的身子,温热了她的经脉,暂时祛走寒冷。 体内的暖意,让她松了一口气,小脸由青紫转白,再逐渐红润起来,两排碎玉牙儿也不再颤个不停了。 “好些了?”他沉声开口。 “嗯。”小红拚命点头,潮湿的头发不断滴水,看来可怜兮兮的,像只小落水狗。 耿武一言不发,抱起湿答答的小红,迳自往河道旁的严府商行走去。 “耿、耿耿耿、耿爷——”她又开始结巴了,不过这回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羞窘。 男女授受不亲,耿爷这样抱着她,实在不恰当。但是她全身湿透,衣裳都浸饱了水,根本走不动,而耿爷的身子又那么暖,靠着他,可比靠着火盆还要温暖呢…… 耿武健步如飞,大步跨入商行之中,把她交给看得双眼发直的管事。 “找套干的衣服让她换上。”他言简意赅,交代完毕就转身要走。 “耿爷——”小红连忙开口。 他在雨里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还是那么冷漠。 她还抱着那个锦布包袱,既尴尬又害羞,粉脸红润润的,一边滴水,一边小声的道谢。 “呃,多谢耿爷的救命之恩。” 那双黑玉似的眸子,默默望着她。半晌过后,耿武才点头,沉默的转身离开,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她就站在门口,粉脸上红润未褪,望着他挺健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完全看不见为止。 第五章 天凉好个秋。 满树的绿叶在天气转凉后跟着变红,然后随风飘落。 达达的马蹄声停在钱府大门口,见到熟悉的严府车马,守门的家丁很快迎上前去。严燿玉走下车来,未等下人跟上,就迳自入了门去。 两家下人们习以为常,互相打了招呼,只有耿武亦步亦趋的跟上,再来就是畏冷又还没睡醒的甲乙丙丁。四个丫头睡眼惺忪,姗姗下了马车后,才提着竹篮,追上主子的脚步。 穿过一进又一进的庭院门堂,严燿玉走上回廊,回廊曲折迂回于园林间,遇水飞渡便成了桥。 过了桥,又经过几个院落,他才看见金金居住的珍珠阁。 珍珠阁美轮美奂,贵气逼人。 门外的錾铜钩上,悬着红绸软帘,地上则铺着大红毡毯。 严燿玉跨入门槛,耿武习惯性的停在门外候着,四个丫头依序才到,却贪暖的跟了进去,缩在角落里,把握时间再偷睡一会儿。 “严公子早。”小红见到他来,立刻福身迎接。 他点头。“她在里头?” “是的,大姑娘早晨醒来,喝了薄粥,这会儿正在休息。” 前几口秋凉又下了雨,金金没穿暖,在京城内巡视各商行的情形,回府后就开始轻咳。小红劝她歇息,她偏不听,边咳边忙,小小的风寒一拖再拖,到了昨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病得瘫软在杨上,无力起身。 严燿玉听到消息,觑了个空,亲自来钱府探病。 “这儿有些补气祛寒的珍品,分次加入她的汤药里。”他指着甲乙丙丁手里的竹篮,逐一吩咐。“另外,这是边疆的皮袄,记得给她添几件衣裳。” “多谢严公子。”她收下竹篮,点头称谢。 “知道该怎么处理?” “是的,照旧处理,无论是汤药还是皮袄,都不会让大姑娘知道是严公子赠与的。”她微微一笑,早明白这心照不宣的安排。 “她服过药了吗?” “刚刚端进去了,但是——”小红欲言又止,苦笑的看看寂静无声的闺阁。 “我知道了。” 严燿玉简单的说道,嘴角一勾,微微颔首,高大的身躯穿过垂帘,走入了内室。 jj    jj     jj 珍珠阁里,精致的窗棂下,美人在卧。 金金躺卧在床榻上,眼儿紧闭,那尖尖的瓜子脸,弯而细的眉,有另一种柔美的娇弱。 她的长发披散,如流水、如丝缎,随着她睡梦中不自觉的动作,长发随之摆动,身上的纱衣也滑开些许,露出水嫩香肩。 严燿玉步履无声,来到床榻边,发现即使睡着了,她小手中,仍旧紧握着一本商册不放。 “好强的小东西。”他嘴角轻勾,拿开那本商册,在床榻边坐下,替她拉好丝被。 掌心一空,梦中的金金柳眉轻颦,小手挥动,在床榻上摸索。 严燿玉无声浅笑,没去捡商册,反倒伸手给她,任由她握着。她的手很小、很软,柔弱无骨,纤弱得像是一捏就要碎了。 他凝望着沉睡中的小女人,一时间几乎要忘了,她清醒时有多么跋扈无理。他俯下头去,薄唇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享受她难得不生气、不闹别扭的宝贵时光。 深幽的黑眸,只有在无人知晓的一刻,才不自觉的变得柔和。 桌上香炉,燃着淡淡沉香,室内只有金金轻浅的呼吸,她的柳眉愈蹙愈紧,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严燿玉!”金金尖叫着醒来,额上冷汗涔涔,小脸发白。 奸可怕! 她梦见十年前的那场比试,她输得一塌糊涂,整整三个月,人人议论纷纷,把她当作聊天闲嗑牙的话题。而那可恶的无赖,竟还笑着逼近她,威胁地不得泄漏半旬广—— “我在这里。”温柔的男性嗓音,在好近好近的地方传来,粗糙的大掌抹去她额上的汗珠。“怎么,你梦见我了吗?”那声音又问。 金金噩梦初醒,急忙转过头来,赫然见到梦里那张俊脸近在咫尺,怒火更炽,反射性的一举就挥了过去。 “你作弊!” 恼怒的尖叫声陡然响起,传递钱府每个角落,奴仆们先是一呆,接着耸肩,露出理解的笑容,低头继续手边的工作。 啊,听大姑娘这嘹亮的尖叫声,想必是严公子来了! 多年来的“交情”,让严燿玉太清楚她的坏脾气。他反应迅速,大掌一伸,轻易接下迎面而来的粉拳,没被打着。 “都过了十年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件小事?”他叹了一口气,搁下手里的商册。 “小事?这怎么会是小事?!”如果是她技不如人,当真败北也就罢了,偏偏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是耍诈作弊—— 严燿玉淡淡一笑,好声好气的安抚,耐心惊人。“好,那么,为了你,我愿意公告天下,告诉全京城,当初那一场比试是我作弊,赢的人其实是你,这样总行了吧?” 行?行个鬼啦! 她怒瞪着他,满腹的愤怒不曾消减,反倒更加汹涌。 这就是她最气恼的一点。 严燿玉的伪装太过成功,人们被他骗了十年,总夸赞他宅心仁厚,以为他是圣人转世,绝不可能做半点坏事。 积非成是,如今就算他说了实话,当众坦白,说当年是用卑劣的方法赢了比试,人们非但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怀疑,是她胁迫了他,让他受了委屈! 这家伙在人前人后,可是截然不同的面貌,总把握任何机会逗惹她,惹得她火冒三丈。旁人只看见她火爆的性儿,以为她仗势欺人,却不知道,她私底下被这恶劣的男人欺负得多惨。 瞧她抿着红唇,媚眼含怒的模样,严燿玉再度叹了一口气。 “我是说真的,只要你能高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认真的说道,俊脸上有着温柔的笑。 “省省那些甜言蜜语,向别的女人说去!” “我的甜言蜜语,只对你一个女人说。” “你有什么企图?”她还是不相信,脸上的愤怒慢慢转为谨慎,狐疑的瞪着他。 这个男人城府极深,做事机深诡谲,一举一动,总是别有用心。打死她都不信,这奸诈狡猾的家伙,会为了讨她欢心,就轻易赔上经营多年的形象,出去告诉所有人,他其实是只卑劣的狐狸。 那戒慎的表情,让他唇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感伤。 “我只是想对你好,难道这也不行?” 看来,十年前,他是真的把她激得过头了些。事到如今,一切都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这个小女人都不会相信,反倒会朝最坏的地方想去。 “谁希罕你的好。”她冷冷的拒绝,没察觉他那不寻常的神情,反倒小手一推,想把这碍眼的男人推下床去。“另外,如果没事,麻烦您尽快离开。”她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只可惜,他的脸皮厚,健硕的身子非但黏在床榻上,硬是不肯起身,甚至得寸进尺,大手一扬,将娇小的她拉进怀里。 强大的力量,扯得金金无法反抗,小脸被迫贴上他宽阔的胸膛,气得她抡起小粉拳猛槌,想要逼他放手。 “喂,放手,严燿玉你——”她一阵乱打,但是他肌理刚强,胸膛硬得像铜墙铁壁,全然不将这小小的挣扎看在眼里,疼的反倒是她自个儿的双手。 “金儿,小声点,再吵下去,只怕就要引起旁人注意了。要是有人闯进来,瞧见你我像麻花卷似的半躺在床上,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你的名节?”他好心的提醒。 “我的名节?你何时在乎过我的名节?”她打得更用力,甚至考虑甩他巴掌泄愤。 这十年来,他可没放过任何欺负她的机会,她被他骗去、偷去、夺去的吻已经是数都数不清了! “反正不也没人发现?”严燿玉俯下俊脸,在她耳边轻笑。 这就是他的逻辑,没人发现,他所做的种种恶劣行径就全部不算数。 “你这个无赖!你——你——咳咳咳——”先前染了风寒,玉体违和,这会儿又骂得太过激动,她一时岔了气,立刻呛咳起来。 黝黑结实的大掌,顺着她纤细的背部轻抚,替她顺顺气儿。他抚摸她的姿态,轻缓又温柔,像是在抚触着专属于他的珍宝。 “冷静些,小心别气坏了身子,否则我会心疼的。” 严燿玉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却听得满脸通红。“心疼我?我哪有你家表妹幼嫩娇柔,值得你心疼?” “你这是在吃醋?”他变得很感兴趣,黑眸像燃烧的炭火,逼近她的小脸。 她用力转开脸,不肯面对那足以洞穿人心的锐利视线。 “谁会吃你的醋?”她不断挣扎,却发现他的钳制看似温柔,其实强大得挣脱不开。“老牛吃嫩草,都三十好几了,竟还去沾惹小女孩,你羞是不羞啊?” 严燿玉挑起浓眉,很礼貌的询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我二人比较匹配吗?” “谁跟你说这个。”她粉脸更红,口不择言。“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黑眸一眯,大掌滑到她的小脸上,轻捏那尖得惹人怜的下巴。 “金儿,话不要说得太早啊!”他的唇上带着笑,平日的温文儒雅褪得半分不剩,此刻的他,眉宇间反倒带着一股邪气,不像正人君子,倒像是浪荡不羁的匪徒。 那笑容,让她一阵胆战心惊。 她太过了解他,知道这个男人为达目的,可以多么不择手段—— 颈背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金金咬着红唇,不再逞口舌之快。 “我很累了,想要休息,可不可以请你出去?”她也学乖了,硬的不行,干脆来软的。 “不行。” 可惜,他软硬都不吃。 “该死,你到底是想要——”她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修长的食指点住她的唇,制止她滔滔不绝的怒骂。“要我走也行,你先把药喝了,我就走。” “不要?”他既不是大夫,也不是她的爹娘,凭什么管她吃不吃药? “你不乖乖喝药,我就用嘴喂你喝。”他虽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但是能占便宜的事,他绝对是说到做到。 金金懊恼的瞪着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既不想让他占便宜,又不愿意喝那苦得吓人的汤药。 “怎么了?堂堂钱家大姑娘,京城内名闻遐迩的钱金金,莫非是怕苦啊?”他面带笑容,存心激她。 “谁说的,我——”她倔强的抬起下巴,死要面子,随口掰了个理由。“它凉了。” 严燿玉一挑眉,开口唤道。 “小红。” 话声方歇,闺阁外的那层珠帘晃动,小红端了一碗早已备妥的温热汤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小红,你——”金金不敢置信,没想到连最忠心的丫鬟,这会儿竟也倒戈了。 小红搁下汤药,假装没看见主子恼怒的表情,也假装没看到床上那两人不合礼教的姿势,把汤药搁在小几上,然后脚底抹油,赶紧又溜了出去。 “小红!”身后传来懊恼的尖叫。 噢,没听到、没听到,她什么都没听到—— 她胡乱哼着歌,用食指塞住耳朵,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花厅,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唉,没办法,大姑娘虽然才智卓绝,堪称无所不能,那张利嘴能让男人跪地求饶,却也有个不为人知的弱点。一遇上苦口良药,她就没辙了,就算加了蜂蜜调和,她也不肯喝药,每回生病都要折腾上好些时日。 只是,老是不喝药,病哪可能会好?小红知道,只有严公子治得了大姑娘,每回遇上这情形,她都得硬着头皮当叛徒,暂时对不起大姑娘。 温热的汤药被送到金金面前,她只是闻到那味道,就觉得喉头一阵的发苦。 “这碗是热的了。”严燿玉好整以暇的说道。 这男人就爱看她受苦! “太烫了。”她不断往后缩,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没再逼迫,反而松开了钳在她腰上的大手,慢条斯理的拿起药碗里的调羹,舀了一匙黑漆漆的汤药,将它吹凉了些,再送到她嘴边。 “喏,不烫了。”他轻声开口,声音跟眼神都好温柔。 他低头为她把汤药吹凉的模样,那眼神、那口吻、那姿态,都让她心头五味杂陈,明明气恼他的霸道,却又觉得有些暖甜。 “再不喝,我可真要喂你了。”严燿玉用最温柔的口吻威胁。 好汉不吃眼前亏。金金瞪着那匙药,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微启红唇。 黑色的汤药,顺着调羹滑进嘴里,苦得吓人,让她忍不住一阵反胃,眼里顿时泪花乱转,美丽的小脸也皱成一团。 金金忍住几欲夺眶的泪,不肯示弱,赌气似的吞咽苦药,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严燿玉审视着她发绿的脸儿,微微一笑。 “金儿,淮南盐商的生意,你放弃吧!”他淡淡的说道。这句话,有效的将她的注意力从苦口的汤药上转开。 金金猛然抬头,一脸错愕。 民以食为天,而又以盐的成本最低廉,利润最丰厚。 但盐业由政府专卖,许可证都握在两淮盐商手上,他们独占盐场,长年垄断六省二百五十余州县的销盐市场,贩私盐一旦查获,超过百斤,便要斩首。 金金虽然贪财,但取之有道,也没必要触法,为财富押上性命。她退而求其次,想揽下运盐的生意。 要知道,两淮的盐要运送到京城,诸如水路、陆路交通工具的衔接、交通路线的选择等等,事关重大,虽然比不上贩盐的暴利,但也非常可观。 “该死!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火大的质问。 这可是她近一年来,紧锣密鼓筹备的重大交易。为了慎重起见,她甚至早就派了妹妹前往南方布线,搜罗盐商资料,整件事保密到极点。 “我自有情报来源。”严耀王神色自若,又送了一匙汤药入她嘴里,回答得避重就轻。 她无意识的吞下汤药,含恨的想起,他的情报网遍及大江南北,绝对不容小觎。 再者,早先她就曾听说,还有其他人在竞争这桩生意,放眼天下,有能耐与她竞争的,除了严燿玉,不做第二人想。他会在这时提起淮南盐商,只是证实了她当初的猜测。 “为什么不是你放弃?”她反问,除了气愤他多事,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 严燿玉没有回答,只是极有耐心的劝说。“你如果执意要去的话,最好再延迟一段时间,腊月之后再出发。” “怎么,你怕这单生意谈不过我?” 他持着调羹,再喂她一匙汤药。 “这阵子,前往淮南的路上并不安稳,不少盗匪据山为王,强抢过路商旅。在官府还未派兵清剿之前,来往淮南并不明智。” “是吗?”她挑起柳眉,凤眼来回在那张俊脸上挪栘,心里琢磨着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那么,你也准备延迟南下?” 严燿玉微微一笑。 “我懂武,对付得了那些盗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回以甜笑。 “你别忘了,我也懂得武功。” 钱大富坚持几个儿女都得练武,一来健体、二来防身,免得一遇上危难就成了软脚虾。除了银银贪睡,每次练功都偷懒外,其余的子女从小习武,练出不差的身手。 “总之,这生意我谈很久了,绝对不会中途放弃。你也别多费唇舌,妄想吓唬我,拿那些强盗土匪当借口。你若是不打算延后,又有什么资格劝我延缓动身?”她凤眼斜睨,食指一伸,不客气的戳着他的胸膛。“我想,阁下根本是打算乘机偷跑,抢先一步去南方吧?” 接掌钱家生意多年,什么惊险场面她没见过?就算是真的遇见盗匪,她也有自信,能够应付得来。 再说,富贵险中求,想要赚钱哪里能不冒点险呢? 严燿玉直视着那双多疑的眸子,难得的坦白。“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徐徐说道,态度诚恳。“只是,我亲口答应过你爹娘,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丝毫损伤。” 两家的父母自从卸下重担后,就时常相偕游历天下名山胜水,几年前去了四川,酷爱那儿的山明水秀,索性就筑了宅子,把事情都丢给儿女,放心的养老,不回京城了。 前往四川定居前,钱大富可是握着严燿玉的手,只差没含泪恳求,要他好好照料金金。 她哼了一声,否决他的坦白与诚恳,还将之归类为居心叵测。 “我可还用不着你来照顾。” 是啊,不知是谁,刚刚还因为药苦,差点哭出来呢!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搁下已然空净的白玉碗,神情却有几分无奈。 “金儿,我只是舍不得你在途中遇险。”他伸出手,用拇指抹去她唇上的褐色药汁。 “用不着严公子费心。”金金扭开小脑袋,躲开抚触,大胆的撂下战帖。“反正,到时咱们各凭本事,就看谁能取得运盐的资格。” 只是,纵然严重怀疑他另有图谋,但是每回,当他用这温柔的口吻说话,或是做出什么亲昵事儿时,她表面看似镇定,其实心湖仍被他轻轻的撩出一圈圈的涟漪。 这不明所以的心绪,反倒让她更气恼。 该死啊!她不是气极了这个男人吗?不是早就知道,他根本只是在戏弄她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是抹杀不掉,那丝隐藏多年的浅浅心动? jj      jj      jj 严府的书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肥嘟嘟的刘广跑进门,急得额头冒汗。他一抬头,就瞧见严燿玉坐在书案前,手握狼毫笔,正在振笔疾书。 “少主,您找我吗?”传话的奴仆说,少主找他找得急呢!他吃饭吃到一半,立刻扔了筷子赶来,半点不敢怠慢。 “嗯。”严燿玉没有抬头,挥毫至信尾,在信笺上落款签名。“先将这两封信送到南方去。”修长黝黑的指,将信笺折好,搁入信封封妥,再屈指一挥,两封书信翩然落在刘广面前。 “是。”他把信封慎重的收好,不敢多问。 书案后头传来问话。 “另外,上回的书画展,咱们赔了多少?” “这个——”一提到书画展,刘广的冷汗就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盘点过后,书画卖了六成,仍赔了十八万两左右。属下办事不力,无法回本,还请少主责罚!”想起那些银两,他又想哭了。 “责罚就不必了。”严燿玉望着窗外,嘴角浮现一抹笑。那笑,有他一贯的温文,却也藏着几分让人猜不透的兴味。 “但是,少主——” “别急,我有件事要让你去做。” 刘广一躬身抱拳,义愤填膺,激动得下巴三层肉都在抖动。 “少主吩咐的事,属下必定肝脑涂地、竭尽心力,就算是少主下令,要我去放火烧了钱家的楼,我也会照办!” “倒也不必肝脑涂地,更用不着去烧钱家的楼。”他缓缓拾起书桌上,她先前遗忘的红纱绒扇,握在掌中随意把玩。“我只要你去对付钱金金。” 刘广磕头如捣蒜。 “属下遵命!” 哼,钱金金,瞧见没有,少主认真了! “好。”严燿玉剑眉一扬,交代细节。“限你在她出发去南方之前,给我连输六桩生意,赔上百万两银子。” “啊?连输六桩生意,赔上百万两银子?”刘广呆了,急忙把耳朵掏干净,才敢再确认。“少、少主?您没说错了吧?连输六桩生意?赔上百万两银子?” “没说错,只许你输,不许你赢,无论钱金金在何处布线、做何种生意,你都跟她竞争,一交手你就输。要是在期限之内,没有丢掉六椿生意、赔上百万两银子,就别回来见我。”他交代完毕,起身往书斋外走去。 呜呜,完了完了,不好了啊,少主被那女人逼得神智不清了! 刘广急忙追上去,扯住严燿玉的袖子,急得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少主——但是——可是——” 老天,要他赔钱?怎么赔啊?他从小学的就是赚钱的方法,可从没学过该怎么赔钱啊! “你不是说,我吩咐什么,你都会照办吗?”严燿玉笑得十分和蔼可亲,持着红纱执扇,轻拍属下圆圆的胖脸。 那几下轻拍,让刘广头皮发麻,只能频频点头,汗水随之四溅。 “是、是是,属下会照办——” 跟随严燿玉多年,他知道主子是内敛而绝非无害,任何指示一旦出了口,就容不得半分折扣。 “那就去吧!”笑笑丢下这句,严燿玉就跨出门槛,潇洒离去。 呆看着少主渐行渐远的背影,刘广欲哭无泪,抖着肥胖的身躯站起身来,紧跟着也冲去找救兵了。 呜呜,拜托啊,谁来教他该怎么赔钱啊?! 第六章 入冬,寒意更深。 从口鼻中呼出的气,散至空中立刻成了茫茫白雾。南方的天候比北方暖一些,虽还未降雪,路面却已结了一层薄霜。 寂静的官道上,蓦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十六名带刀武师,全数劲装疾行,护送着一辆四马大车飞驰而过。 黑色的骏马拉着马车,稳稳向前飞奔,驰入一处狭窄的峡谷。套上铁链止滑的车轮,辗碎路面薄霜,冰晶四溅,很快便化为泥水。 官道旁的山崖上,一名黑影趴在地上,鬼鬼祟祟的观望,探看底下那列车马。一确定马车上头,刻着京城钱家商号的特有浮雕后,他往后缩回山崖内,掏出一枚铜管,猛然往峡谷内砸去。 铜管坠地,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声动四野。峡谷前后两株十人合抱的巨木竟也同时倒地,横亘在官道上,截断前后的通路。 “有状况!”骑在最前头的几名武师吼道,警戒的拉住缰绳,顿时马嘶急鸣。 后方的车马及武师,眼看情况有异,也紧急停下,所有武师同时抽出兵器,训练有素的围住车厢。 在马车里休憩的小红,被那声巨响吓得醒过来,连忙掀起门帘。 “怎么回事?”她问道,好奇的探出小脑袋。 “小红,别出去!”金金反应得快,厉声喝令,扯住她的衣裳往后拉。 咻—— 一支长箭突然从天飞射而下,惊险的擦过小红发际,咚的一声,正中车门上,箭尾飞羽还因强大的力道而嗡嗡震颤。 小红惊喘一声,跌回车厢里,清秀的小脸吓得惨白。 刚才要是大姑娘的手脚再慢一些,或是她的脑袋再往外探出半寸,那支羽箭就不会是射在车门上,而是会嵌进她的脑袋瓜子里。 同一时间,无数支飞箭划破青空,有如下箭雨一般,然后跟着就是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伴随着无数喊杀声的咆哮,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该死,有强盗!”带头的武师大暍一声。“保护好大姑娘!” “是!”众人齐声应喝,挥动大刀,将身前飞来的箭矢全数打落。 上百名面目狰狞的强盗,手持各式兵器,口中发出呼啸,紧跟在箭雨之后,从前后两路冲杀出来,将钱家的车队团团围住,转眼间已与武师们正面交锋,兵器交击,发出锵然响声,夹杂着咆哮与马嘶,场面一片混乱。 纵然盗匪凶悍,钱家的武师们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加上护主心切,自然不可能让对方占着便宜。 一阵厮杀下来,人多势众的盗匪们反倒落居下风,在武师的刀剑下,被砍杀了大半。 “老大,这些人不好对付!”一个盗匪吼道,抛开被砍得卷刃的刀,从一个挂点的兄弟手上抢下长剑。 “再加派人马过来,我就不信这些人全是铁打的!”混战的人群中,传来极为嚣张的狂笑。 又是一枚铜管坠地,青红火花四进,更多的盗匪收到讯息,跃过巨木,前仆后继的涌来。 盗匪的人数愈来愈多,显然是有备而来,武师们的力气逐渐耗尽,就算是武功再高,也不敌对方的人海战术,在纷乱的刀光剑影中,两方的战势丕变。 又是一阵箭雨落下,全数招呼到马车上,飞箭贯穿拉车的骏马,马儿惨叫嘶鸣,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连带扯着巨大的车厢也跟着跌了地。 车帘翻飞,一个娇小的身影提了双刀,掀帘飞身而出。 她一身蓝袄衣儿,身手俐落,在人群中飞旋,绣鞋踹踏盗匪贼脸,手中双刀飞舞,顺势替几名武师解了围,姿态柔雅绵密、曼妙无比,出手却是刀刀见血,毫不留情,令人叹为观止。 只见她一脚一个,接连踹倒十来个盗匪,被踹着的家伙都歪着脖子,惨叫着飞了出去。 她轻巧的落在车顶上,绝美的小脸冷若冰霜。 “谁是头头,给我报上名来!”金金沉声娇喝,刀光映着眸光,让那双眸子看来更为明亮。 乍见到这貌美如花的姑娘加入战局,众盗匪们瞬间傻眼,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全都看呆了。 倏地,长笑响起,一个目光淫邪的男人,持剑窜上车顶。 “好气魄!见了我的兄弟们,居然没有腿软,还敢拿刀迎出来。”男人赞道,闪过金金的双刀,闪电般伸手,打算一举擒下她。 她格开对方的禄山之爪,舞起双刀,和他对打起来。 一时之间,场面又混乱起来,武师们无法脱身上去帮忙,眼见金金在马车上头打得险象环生,也只能在心底干着急。 两人一来一往,从车顶上打到官道上,刀剑之气激起飞沙走石,金金刀法高明,却是输在内劲,不敌这草莽匪徒的蛮力。 时间一久,她气力不济,在长剑的威胁下节节败退,一个不注意,对方的长剑已经当胸刺来—— “小姐,小心!”躲在车厢里的小红见状,奋不顾身的冲出来。 “别过来!”她以刀挡开长剑,莽撞的小红却已冲至。 对方冷笑,长剑再挥。 这回,小红挡在前头,金金的刀法根本施展不开,眼见剑尖笔直袭来—— 当! 就听得一声金石交鸣,一把飞刀从旁射来,神准无比,及时打偏了长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抢入场中,掠走小红,几个纵跃就脱离战场,飞身到崖上。 “啊——”她惊叫连连,本能的环住对方颈项,就怕会跌下去,摔得四分五裂,直到双脚踏上山崖的顶端,才敢抬头。 一双冷戾眸子,正狠狠的瞪着她。 是耿武。 小红目瞪口呆,茫然的看着他,几乎想捏捏自个儿的大腿,看看眼前的耿爷,是不是她紧张过度,才瞧见的幻觉。 唔,不对,幻觉不会有温度、更不会有这么结实的臂膀—— 她这时才醒悟,自己的双手还抱着耿武不放,一张小脸羞成了红苹果,简直想挖个洞当场钻进去。 耿武却是脸色阴沉,气得破口大骂。“不懂武还冲出去,你是不要命了?” 这一骂,倒把她骂回魂了,一颗心又飞回战场上。 “只要能保护大姑娘,我的命算什么。”小红跳下地,笨手笨脚的就要爬下山崖,急着再赶回去。 眼见她如此忠心,耿武莫名的恼火,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那种女人,不值得你用性命保护。”他的声音冷,双眼更冷,默默旁观,拒绝为那可恶又可怕的女人加入战局。 小红瞪大了眼,对耿武的胆怯与好感,咻的一声全都飞走了。她想也不想,愤怒的揪着他的衣领,对着那张严酷的脸庞喊叫。 “不许你污辱大姑娘!”她叫嚣着,眼角瞄到下方战况又有变,连忙收回小手,又要往下爬。 这回,耿武干脆将她扛上肩头。“用不着你下去搅和,那女人自会有别人去救。”他简单说道,纵身往莽林间窜去。 小红在他肩上挣扎,双手胡乱槌着他的背,却收不到任何成效,只能任由他扛着,逐渐远离战场。 “放手啊!我要去救大姑娘,啊,放开啊,大姑娘——” jj      jj      jj 峡谷之中,一柄长剑指住金金的咽喉。 她花容失色,颈上感觉到剑锋的寒气,勉强格刀想挡,但是刀尖才动,对方手腕一抖,剑刃倏忽来回,震飞她手里的双刀,又闪电般回到她的颈项。 “美人儿,你可没辙了吧?”男人长得还算端正,但是那双淫邪的眼睛,让他看来面目可憎。他扯过金金,跳上车顶,对四周大吼。“通通给我住手!”剑的尖端,抵住她的喉头,稍稍用力。 她不敢呼吸,知道这人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刺穿她的喉咙。 众武师见状,脸色发白,深怕金金有个闪失,立刻停下动作。 “缴了他们的刀剑,全给我绑起来!”男人命令道,指着几个属下。“去搜搜车里,看看有些什么值钱货。” 盗匪们听了头子的话,立刻照做,朝车厢奔去,将里头的杂物全数翻出来,随意扔了一地。 男人冷笑几声,视线回到金金身上。 “美人儿,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乖乖把身上银两全交出来,否则——嘿嘿嘿嘿——”他眼中淫火燎燃,伸出手玩弄着她的长发。“否则就别怪我亲自搜你的身子了。” 所有人哄笑出声,鼓噪不已。 “这妞儿够标致啊!” “老大,剥了这妞儿的衣服,让大伙儿开开眼界!”有人吼叫着。 “是啊,剥了她!” “嘿嘿,老大等你尝完了,别忘了把她赏给兄弟们啊!” 男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金金身上,个个看得垂涎三尺、双眼发直,猜测她裹在衣衫下的身子,该是如何的标致模样,言词也愈来愈不堪入耳。 她力持镇定,面容冰冷。 “你难道不晓得我是谁?” “我当然晓得你是谁,钱家的专属武师,是吧?”男人淫笑着,靠近她那绝美的小脸。“嘿嘿,美人儿,你武功不错,长得又这么美。我看,你就别替钱家那个年过二十五岁,还嫁不出去的丑婆娘工作了,不如就来当我的押寨夫人,我会好好疼你的。”他猖狂的说道,得意极了。 二十五岁? 嫁不出去? 丑、婆、娘? 连串的侮辱入耳,金金杏眼圆瞪,气得眼前发黑、七窍生烟,冲动的出手,狠狠赏了对方一巴掌。 那男人万万没想到,剑都架到她脖子上了,她竟然还敢妄动。那一巴掌打得他脑袋一偏,口角进出些许血丝。 孰料,他抹掉嘴角的血丝,没有动怒,反倒哈哈大笑。“好啊,性子够烈,老子就是喜欢像你这种又辣又呛的美人!” “很抱歉,能否恕在下打扰一下?” 慢条斯理的男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吓?!身后有人? 强盗头子倏然一惊,抓着金金迅速回身,就见身后站了一名俊逸绝尘,身着白衣长袍的美男子。 “你是什么人?”他沉声问道,讶异这人竟能无声无息欺到身后,而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慢吞吞的开口。 “在下严燿玉。”他看向神情错愕的金金,笑意不减。“抱歉,这女人是我十年前就订下的,可能无法让你带回去当押寨夫人。” 严燿玉?! 这三个字,让峡谷内陷入一阵死亡般的寂静,气氛乍变,浓重的紧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盗匪们睑上原本胜利的笑容,全转为深深的恐惧。 为首的那个男人更是脸色煞白,连退数步,差点跌下车顶。 “该死!”他对着一个吓呆的属下大吼。“你先前不是说,严燿玉仍在京城里吗?” 十年前,严燿玉为了一批赈银,以寡敌众,举剑剿灭黑虎寨,砍杀当时最为凶狠狂悍的黑虎寨寨主,让绿林中人人自危。从此之后,南方的不法之徒,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胆战心惊,不敢轻举妄动。 传说中,他手舞长剑,浴血时的模样如同修罗恶鬼,骁勇得无人能敌。 盗贼们在干大买卖前,总会先多方打探,确认严燿玉的行踪,要是一听见他要离开京城,就会收敛许多,就怕灾星当头,会遇上那可怕的男人,到时候抢劫不成,只怕连小命都要赔上了。 “探子回报,说那男人是在京城没错啊!”那人竭力恢复镇定,指着车顶上的白衣男子。“老大,你别被这人诓了。这斯文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一剑砍下黑虎寨头子的高手?” 也对,眼前的白衣男子温文儒雅,那双手看来该是拿笔,而非拿剑的,实在不像是那个传说中鬼神皆惧的严燿玉。 “妈的,竟敢唬你老子!”盗匪头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长剑倏地刺出。 他处变不惊,身子动也不动,那薄唇一勾,扯出浅浅的笑意。 “为什么我难得说实话,却总没人愿意相信?”他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振长袖,一把清亮如秋水的长剑从袖里滑出,白衫迎风鼓起,如鹰如隼,一道青光直劈而来。 盗匪头子心头大惊,无力进攻,只能防守,连忙横剑环守。 只听得“铿”的一下暴响,火光乍进,一截断剑飞了出去。 严燿玉手里的青锋锐不可当,劈断对方的兵器后,势子未停、力道未减,直直劈向对方的肩膀。 变化来得极快,那盗匪头子甚至还没看清,他究竟是如何来到身前的,手里的兵器就给缴了,连带抓着人质的右臂也被削砍落地,肩膀处空荡荡的,顿时鲜血狂喷。 “啊!”一声痛叫响彻云霄。 严燿玉伸手一勾,圈住金金的纤腰,将她揽入怀中。人尚在半空中,他长剑再度挥出,同时劈出三道剑气,青光疾闪,寒气飕飕,凌厉无匹。 剑气破空,周遭十来个盗贼哀嚎出声,顿时纷纷倒地,个个被挑断手或脚筋,终生不能舞刀弄剑,全被废了武功。 无论是匪徒,或是钱府的武师,全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眼见二人如天外飞仙,轻巧的落地,衣袂飘飘,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沾到。 “你怎么会在这里?”金金急着追问。 刚刚那危急的一刻,他及时出现,她的确是又惊又喜。只是,一想到自个儿狼狈的落在盗匪手中,还要靠他来出手相救,她又觉得很不痛快。 “跟着你来的。”他低下头,视线挪栘,确定她毫发无损,黑眸中的戾色才褪去了几分。 “你跟踪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淡淡的说道。 “本姑娘是淑女,但你却绝对不是君子!” 两人站在一团混乱中谈话,旁若无人,争论淑女与君子的问题,盗匪们全都呆了。 半晌后,也不知是哪个人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老天,真的是严燿玉!” 这声大叫倒把众盗匪喊得回神,他们面色如土,扔下受伤的兄弟,争先恐后四散奔逃,就怕逃得慢些,也会在那把长剑下断手断脚。 金金挑起柳眉,目睹这逃难的场景,心中着实诧异。 “十年前你在南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她好奇的问。 “开凿运河。” “只是开凿运河,那些人会这么怕你?” “你可以说,我是声名狼藉。” 他说得轻描淡写,冷眼望向四散奔逃的盗匪,突然仰望天际,气聚丹田,发出一声长啸。 那声啸音清亮绵长,震动山野,让所有人心头一颤,靠得最近的金金甚至觉得头昏眼花,必须快快收摄心神,才能勉强抵抗,没被啸音中的强大内劲震倒在地。 啸音未逝,山崖前后已经涌现严家的人马,行伍严谨,行动无声无息。盗匪眼见前后路都被截断,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少主!”为首的那个骑着一匹骏马,策马跨过巨木,赶到最前头来。 “全给我剿了,尽数绑去官府,一个都不许溜。”严燿玉长剑一挥,剑尖上血滴缓缓落地,血光映照着那张俊容,看来奇诡无比。 上百贼寇投降的投降、求饶的求饶,其中少数冥顽不灵的,全被严家兵马制伏,不消片刻,峡谷内已是战势底定,逞凶的盗汇全沦为阶下囚。 在车顶上捣着肩头的盗匪头子,眼见情况不对,不敢硬拚,忍痛自行点穴止血,觑了个机会,拔身往另一头飞逃。 “还想跑?”金金得势不饶人,不肯放过那家伙,抓起双刀就追了过去。 这人拦轿抢劫,伤了她一票武师不说,最严重的是,这人竟然还说她又老又丑又嫁不出去,哪个女人忍得下这种批评? 她握紧双刀,急着想把对方抓回来剥皮,让他为失言付出惨重的代价。 “妈的,这女人还敢追来?”强盗头子低咒一声,回手一扬,便射出漫天暗器。 金金江湖经验不足,不晓得穷寇莫追的道理,压根儿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招,无数的黑影朝她招呼过来,带着飕飕的风声。锐利的暗器,划破她的衣衫,几处肌肤陡然一疼,她慌得发出一声轻呼。 她躲避不开,迎面就撞向那漫天暗器,眼看就要被戳得千疮百孔—— 糟糕! “金儿!” 蓦地,一声咆哮响起,整座峡谷像是都在震动。 身后狂风大作,严燿玉闪电般飞身赶上,手腕一绕,将她护在怀里,长剑瞬间施展开来,剑光织成天罗地网,护住两人全身。 无数的暗器打在剑身上,进出点点火光,被他尽数挡下,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 当长剑停下时,强盗头子早已溜得不见踪影。 “啊,那人跑了!”刚刚脱离险境,金金竟又想去追人。只是腿儿还没迈开,纤腰上就被紧紧一把,严燿玉猛地把她扯回来,她火大的回头。“你快放手,我要——” 他的表情,竟让她说不出话来。 严燿玉默默看着她,黑眸灼亮得骇人,平日悠闲的神态,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胆寒。 她从不知道,他的脸上会露出这种神情。 jj     jj      jj 风声呼啸,四周景物迅速飞逝。 金金被圈抱在坚实的男性胸膛上,不断挣扎抗议。“喂,你带我去哪里?放我下来,严燿玉!” 他充耳不闻,在林间飞奔。 “姓严的——” 不管她怎么叫唤,他就是不吭声。直到他终于停步,金金这才发现,两人已来到大运河畔。 他足尖一点,就拥着她拔地而起,轻易跃过十来丈的距离,落在一艘精致绝伦的画舫上。 蹲在船头的甲乙丙丁,原本等得睡着了,临着大运河点头钓鱼,一听到那脚步声,立刻醒来,急忙迎了上来。 “公子!” “您可回来。” “啊,您把大姑娘带回来了。” 刘丁儿还没来得及开口,严燿玉已经沈声下了指示。 “拿热水和干净的布,还有药箱到我房里来!”他脚下未停,笔直的往舱房走去。 “是!”甲乙丙丁一听,咚咚咚的跑开,准备东西去了。 金金却很有意见。“为什么是你的房里?我不要去你房里,听见了没有?严燿玉,你——” 他置若罔闻,踹开房门,匆匆将她抱到床上。 接着,那双大手开始脱她的衣裳。 “你要做什么?别以为救了我,你就可以——啊!”金金花容失色,挣扎得更加厉害,死命想保住衣裳,但是严燿玉太过霸道而强硬,她身上的遮蔽,都在那双大掌的肆虐下迅速消失。 那件蓝袄衣儿,盗匪没能碰着,却被他轻易剥下,随手抛开。 她总算开始紧张了,又羞又气,要不是双刀遗落在路上,这会儿早就剁下他那双行径恶劣的手。 “姓严的,我慎重警告你——” 警告无效。 严燿玉握住她挥动的小手,点住她的穴道。 白绸亵衣、肚兜、罗袜、绣鞋全遭到同样的对待,一一被抛开,转眼间她已经彻底赤裸,白馥香软的身子上不剩半条丝儿。 自始至终,他都是面无表情,只在瞧见她左胸上方,那抹被暗器划伤的刺眼的血红时,眼角一抽。 那盗匪头子放出暗器时,他急忙赶上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金金的伤势不重,暗器只伤了皮肉,伤口已不再渗出鲜血。但这长约两寸的伤,出现在她的冰肌玉肤上,就是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严燿玉胸中一疼,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他一向冷静、一向理智,但是当金金迎面闯入漫天暗器时,他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神智陡然被愤怒蒙蔽。要不是担心她的伤,他当真会冲上前,亲手把那盗匪大卸八块。 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伪装得好,却不是全然不受影响。 这个小女人,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即使他城府再深沉、心机再诡谲,当她受伤的那一瞬间,滴水不穿的自制立即被撕裂,潜藏在体内的杀戾,陡然进裂而出—— “少主、少主!”刘甲儿撞开房门,闯进房里。 “热水端来了。”刘乙儿跟进来。 “药箱也拿来了。”刘丙儿停下脚步。 “还有布——唉啊!”刘丁儿一头撞上前头的三个姊姊,不解的抬起头来,赫然瞧见少主坐在床沿,而他怀里的大姑娘,竟然是光溜溜的—— 哇! 甲乙丙丁震惊过度,在门口撞成一团,手中东西差点摔在地上。 黑眸扫来,严燿玉冷声喝叱。 “出去。” 包子四姊妹在严府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瞧见少主的脸色这么难看,俊脸上没了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可怕氛围。四颗胖嘟嘟的肉包,顿时吓得缩成小笼包,挤成一笼拚命往后退。 “东西留下。” “是!”甲乙丙丁一听,连忙又转身,端着热水药箱滚回来。 这回,她们可不敢多看一眼,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一下,只是七手八脚的将东西搁下,就匆匆溜出舱房。 严燿玉拧皱剑眉,替金金清洗伤口,再上药包扎,双手在她赤裸的娇躯上游走,却不带分毫的情欲,专心一志的治疗着那处伤。他的动作很谨慎、很轻柔,仿佛把她当成最重要的珍宝。 包扎完毕,他仔细的将她全身检查过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伤口,才将她揽入怀中,紧密的压在胸膛上。 金金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冲开哑穴,全身早已羞成了粉红色。 “放开我。”她懊恼的说道,还是无法动弹。 “等我的手不抖了,我就会放开。”他收紧双臂,埋在她的颈窝中,感觉她规律温热的脉动,才能确定她仍安然无恙。 金金瞧不见严燿玉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双从来刚毅无匹的手,当真因为她的伤而微微颤抖,仿佛她的受伤,对他来说是极大的震撼—— 可能吗? 难道,这男人是真的在乎她? 她咬着红唇,心中一软,但是随即又警戒起来。 不,不可能!她不会受骗,严燿玉一定又在耍她,等到她一软化,他又会恢复成那个可恶的无赖—— “我早告诉过你,前往淮南的路上并不安稳,有盗匪作乱,为什么还要强行南下?”严燿玉低声问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收到的消息,是她预备春节后才南下,哪里知道她略施计谋,成功的骗过他的耳目,觑了机会就溜出京城,走官道前往南方。 知道钱家的武师,护卫着那辆马车已经摸黑出发,他心急如焚,快船日夜兼程的追赶,还飞鸽传令运河两岸的严家人马戒备。 金金太过美丽,那些盗匪不会放过这到嘴的肥肉,而以她倔强的性子,绝对会为保全清白而反抗,一场恶斗势必难以避免。 “倘若等到春节后再南下,你必定会赶在我之前,抢下盐商的生意。”她低声说道。 严燿玉抬起头来,脸色难看。 “金儿,那些盗匪,个个杀人不眨眼,我要是没有赶上,你不是死在他们手上,就是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铁掌把住她的肩膀,紧得让她双肩发疼。“这跟什么该死的胜负都无关,你到底懂不懂?” 他急如星火的追来,莫非真的是想保护她? “我怎么知道你及时赶到,不是因为在京城里输怕了,才追来南方想挽回劣势。”金金望着他,纵然心里真的有些动摇,嘴上却仍强硬。 这两个多月来,她稳占上风,连赢六桩生意,赚了几十万两银子,着实大大挫了严家的锋芒。 京城里开始有些流言耳语,怀疑严家的生意,在严燿玉手上出了什么差错。她早料到,他不会放任流言继续扩散,在近期内绝对会有所动作。 严燿玉没有辩驳、没有解释,更没有开口,只是冷冷望着她,目光严厉到极点。 强烈的压迫感就铺天盖地而来,让金金胸口一窒,几乎要难以呼吸,她本能的感到胆怯,下意识的掉开视线,不敢迎视他的双眸。 眼前的严燿玉,冷戾寒凛,甚至比那个盗匪更加骇人—— 舱房内有半晌寂静,当他再度开口时,口吻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目光中的森冷,转眼全数敛去。 “你要南下,可以。”他拉起丝被,将她赤裸的娇躯包裹好。“只是,我们得一起走。你要是坚持独行,我就立刻叫船掉头回京城去。” 金金拉回视线,恼怒的瞪着他。 “都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你要我现在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他简单的说道。 她紧闭着红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哼一声。 “随便你!”情势比人强,此刻只怕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唇角一扬,表情缓和下来,轻捏她的粉颊。“别那么不甘愿,坐车颠簸得很,坐我的船,还有我亲自伺候,保证很舒服的。” 金金的回答,是一声更不悦的闷哼。 伺候?天晓得这无赖会怎么“伺候”她! 严燿玉大手一伸,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抱着她在床上躺下,躺得舒舒服服的。 “你又要做什么?”她警戒的问,双眼瞪得圆圆的。 “睡觉。”他淡淡的说道。 “睡觉?!”她尖叫。 睡觉?!她跟他?他们一起?! 他躺在榻上,将她牢牢圈在胸口。“金儿,我为了赶上你,几日几夜未曾合眼,早就累坏了。看在我刚刚救你一命的分上,你就陪我休息一会儿,这不算过分吧?” 金金咬着唇,想要抗议,却又悲观的知道,这男人一向恣意妄为惯了,一旦下了决定,再多的抗议都是枉然。 她靠在他怀中,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赌气的闭上双眼,不想看他。 船儿如摇篮般,随水轻晃,而严燿玉的身体很坚实、很温暖,躺在他身上格外的舒服。 属于他的呼吸与气息,充盈她的感官,淡化了先前那场惊险。直到这会儿,她才愿意承认,当盗匪将剑抵在她颈间时,她有多么不安。 好吧,因为他的英雄救美、因为他替她包扎、因为他的失控、因为他的颤抖,她就暂时可怜他,陪着他休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只是一会儿、一会儿—— 一会儿而已—— 金金的呼吸逐渐均匀、逐渐和缓,不消片刻就沉入黑甜的梦乡中。她的身体比她的神智,更早接纳了他的拥抱。 在睡梦中,他的双臂始终抱着她,整夜不曾松开。 第七章 船儿在水上轻晃,窗外飘起了细雪。 一时半刻后,运河两岸的景物,都抹上淡淡银妆,连画舫上也盖了一层薄雪。 严燿玉侧卧在榻上,瞧着怀里女子的睡颜,抬指轻拨乌润纤细的秀发,拨出了一丝撩人的软滑青光。 只有在沉睡时,她才会乖乖的倚偎在他身边。 他的指背,轻轻滑过那粉脸、玉颈、锁骨,然后是她雪白的裸肩,再至滑嫩的丰盈,和其上的伤痕,手指怜惜的抚过那道痕。 酥痒如蝴蝶翼轻刷过肌肤的感觉,让她从迷蒙梦境中醒来。恍惚之间,可以看见,身旁正躺着那个她厌恶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柔,深邃的眼,注视着她的伤,瞳眸中透着一丝不舍。 她是眼花了,还是仍在作梦? 这个人真的是严燿玉吗?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她好、对她温柔? 黝黑的大手,将那一络发送到薄唇边,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一阵轻微的酥麻,由发端传来,那感觉太过奇妙,简直像是被火花刷过身子似的,金金再也无法装睡,红唇间逸出一声轻喘。 严燿玉抬眼,和她对上了视线,这时才察觉她醒了。 他不慌不乱,薄唇一勾,竟张嘴咬住她的发,缓缓的、徐徐的、轻轻的,一口一口的啃着,那眸光深幽黝亮得像深夜里的星。 金金的心口一热,粉脸烫红,无法转开视线,即使知道他这举止放肆得该要被千刀万削,却也骂不出半个字。 她像是遇着天敌的小动物,被那幽暗的视线催眠,无法反抗,此时此刻,只能束手就擒。 气氛很暧昧,她可以听得严燿玉的呼吸,愈靠愈近。那灼热的气息,逐渐的逼近她的唇瓣——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敲碎船舱内奇异的氛围。 画舫剧烈震动一下,而后完全静止下来。门外的甲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包子四姊妹喧闹的奔来跑去,娇笑欢呼着。 严燿玉挑眉。 “看来,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他微笑开口,却还是动也不动,维持着相同的姿势,手指仍把玩着她的发。“金儿,你要不要起来把衣服穿上?” 衣服? 那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重重敲进她的脑海。直到这会儿,她才赫然发现,自个儿仍裸着身子,大好春光早让他的双眼享用尽了! “啊!”金金尖叫一声,手忙脚乱的抓起丝被,遮掩娇美的身子。 老天,虽说这几年来,被他轻薄过不知多少次,但是可从未像这次,“坦白”得这么彻底的! 一想到自个儿的身子,全由得那双黝暗的瞳眸一览无遗,她就羞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是该杀了他灭口,还是去跳运河自尽。 她本想要趁他熟睡,再摸黑溜走,哪里知道,自己竟会贪恋他的体温与怀抱,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好沉好沉—— 她揪紧丝被,翻过身子,发出懊恼的呻吟,不敢面对他。 “金儿。”严燿玉轻轻唤道。 然后,背脊处倏地一阵酥麻,男人粗糙的指,缓缓滑过那优美光洁的线条。 她倒抽一口气,连忙转身,因为那煽情的轻触而颤抖不已。 “你做什么?” 他嘴角笑意更浓。 “只是稍微提醒你,顾了前头,也别忘了后头。” 金金缩在床角,抓起丝被乱裹,包成个小粽子,不让他再瞧见什么美景。 可恶,这一切还不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昨天以敷药的名义,硬剥了她的衣裳,她哪会如此狼狈? “我的衣服呢?”她问道,眸子滴溜溜的在舱房内转了一圈,观察舱内摆设。 “在桌上。” 刚问出衣裳的下落,她就过河拆桥,裹着丝被乘机偷袭,抬起小脚猛踹。 严燿玉反应极快,矫健的翻身下了床,在地上站定时,金金已经胡乱抓起桌上的衣物,飞身躲进屏风之后了。 光洁的地板上,遗落了一小块桃红色的丝绸。 他挑起眉头,捞起那块菲薄的布料。 “金儿。” “离我远一点,你敢再过来,我就杀了你!”她正在屏风后头,手忙脚乱的想穿上衣裳,偏偏翻遍了这堆衣裳小山,还是找不到肚兜。 “我想你需要这个。”严燿玉语带笑意,把手探入屏风。 她火速回头,愕然看见那只黝黑的大手上,正拎着她最贴身的衣物。她万分尴尬的抢下肚兜,却听见屏风外头,传来他毫不掩饰的低笑。 可恶! 金金羞恼的喃喃低咒着,用颤抖的小手,勉强将肚兜穿上。 一想到他粗糙的指,曾经触摸过这块丝绸,她就俏脸发烫,全身都不对劲,脑海里满是半梦半醒间,他把玩着她秀发的景象—— “需要帮忙吗?”他在屏风外头问道,非常乐意提供协助。 “不用。”她迅速回绝,忙乱的穿上贴身绸衣,再绑好衣带,就怕他真的闯进来。但是,姑娘家的衣裳繁复得很,她愈忙愈穿不好,而这些事情,从来都是由小红替她打点的—— 啊,小红! 金金抽口气,顾不得衣衫不整,连忙从屏风旁探头。 “对了,小红人呢?她在混乱中被救走了,你的人有没有看见她?” 他淡淡一笑,欣赏她那衣衫凌乱的娇慵模样。“救她的人是耿武,没让她伤着一根头发丝儿,昨晚就已经回到船上来了,我见你睡得熟,所以没有吵你,先让她去休息。” 金金这才松了一口气,缩回小脑袋,垂首将外衣穿好。 敲门声在此刻响起。 “公子,我是小红。”小红娇柔的语音,在门外响起。“船已经靠岸了,我可以进来帮大姑娘梳妆吗?” 严燿玉走到门前,替小红开了门,又低声吩咐了一些事,才走了出去。 踏出房门前,他抬起头,对着那面屏风多望了一眼,眼神中有着不可错认的宠溺。 铭  铭  铭 初雪停了,天边露出些许难得的阳光。 走出船舱,映入眼帘的,是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岛。岛上的码头,铺着石阶向上延伸消失在林中,林子里隐约能见到一座豪门大宅。 整座湖以一湾水道衔接大运河,隶属于两淮第一盐商的周谦,他把宅邸建筑在湖心的小岛,防卫得格外森严。 “大姑娘,请往这儿走。”小红轻声说道,领着金金往左边甲板走。 一道浮桥架在画肪与码头之间,甲板上站着两个男人,俊朗高大的是严燿玉,俊美风雅的则是旭日。 “你怎么会在这里?”金金停下脚步,没想到会在这儿瞧见弟弟。 他一脸无辜,习惯性的摇着扇子。“我在京城里遇见严大哥,他说要来南方,有好吃的、好玩的,问我要不要顺道跟来。”他耸肩,双手一摊。“所以,我就来了。” 她明眸一转,睨了严燿玉一眼。 “就不怕他把你拐去卖了?” “不怕!”旭日嘻皮笑脸的说道:“有大姊在,严大哥怎敢不买您的帐呢?” 这小子,还懂得灌迷汤呢! 金金冷眼看着他,考虑着等回到京城里,再跟他好好的把帐算清楚。光是背着她,跟严燿玉“暗通款曲”这件事,就得罚他在爹爹的金算盘上跪个两个时辰。 旭日浑然不知,回京后要面对什么可怕的酷刑,还殷勤的扶着金金,护送她来到浮桥边。 等在前头的严燿玉,对着她低头一笑,颇有风度的退让,往旁站开几步。 “你先请。” 金金保持镇定,极力不让那抹浅笑动摇她的冷静。她不去看他的表情,维持着雍容华贵的仪态,提着丝裙踏上浮桥。 众人在周府家丁的带领下,踏上那层层石阶,走入林中,才拐个弯,就瞧见巍峨的朱红大门。 厅堂之内,周谦亲自迎了上来。他年约三十,一身华服,脸上堆满了笑,眼里却有着精明狡狯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个城府极深的商贾。 “周大人。”金金敛裙福身,红唇上噙着礼貌的笑。 “免礼、免礼,钱大姑娘风华绝代,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周谦伸手扶她,笑眯眯的说。 “大人说笑了。”她回以微笑,不着痕迹的避开对方的手。 看来,银银在搜罗的资料上,特别注明“好色”二字,是千真万确的事。周谦的目光虽然不下流,却打从进门就黏在她身上,拔都拔不开,显然是个花丛老手。 “咦,严公子,你也到了?信上不是说,你是春节之后才会来我这儿吗?”周谦直到这时,才发现杵在一旁的碍眼家伙,竟是严燿玉。 唉,可惜啊可惜,既然正主儿如影随形的跟在一旁,那么,眼前这美人儿,他肯定是沾不着了。 一旁的金金,警觉的眯起明眸。 他写信给周谦? 该死,严燿玉的手脚竟比她还快! “周大人,您可还记得金金先前提的生意?”她开口说道,笑容甜得像要滴出蜜来,轻易得到周谦全部的注意力。 那柔软的嗓音,让周谦的神魂都飞了一半,他双眼发直,被她这么一笑,简直是神魂颠倒—— 蓦地,背脊处传来一阵恶寒。 周谦陡然回神,发现严燿玉始终一言不发,笑容里却带着明显的警告。他连忙干笑两声,拉回视线,就怕再看下去,到了夜里,这双眼睛会被“不明人士”剜出来。 呼,再难得的美人,可都比不上小命重要,他宁可去惹怒一头狮子,也不愿意惹怒眼前这笑里藏刀的男人。 “呃,生意的事先搁下,两位一路上舟车劳顿,肯定都累了,不如今晚就先住下歇息。明天晚上,就由我作东道主,设宴好好款待两位。”他举手击掌,一个丫鬟连忙恭敬的走上前来。“甜儿,先带钱大姑娘到百花斋歇息,仔细伺候着,不得怠慢。” 金金压根儿不想休息,更不想先离开,知道自个儿一离开,严燿玉就能与周谦独处,这么一来,无疑是让他抢了先机。 只是,主人都开口要她先进院落,她要是这时拒绝,等于是不给周谦面子,情况只会更糟。 她脑子里迅速盘算,决定暂时离开,另外再找机会对周谦下手。 “那么,我先告退了。”她轻声说道,敛裙行礼,从长长的眼睫下,丢了个警告的眼神给严燿玉,这才在丫鬟的带领下离开。 瞧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周大人摸着两撇小胡子,嘴里啧啧有声,用着监赏珍宝的口吻赞叹。 “大江南北的传闻没错,这钱金金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背脊上的寒冷,这回刺得他骨头发疼。 周谦连忙转过头。“严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不好。”严燿玉淡淡的说道,嘴角带着笑。 周谦一阵的尴尬。 “啊?”这家伙该不会是在介意,他多看了钱金金两眼吧? 严燿玉的食指,轻扣桌面,眸光深敛,让人难以看穿。“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周谦暗暗松了一口气。 “借我几个好手,我要用。” “现在?”周谦一愣。 才刚到南方,连杯茶都还没喝,严燿玉就要借人手? “对,现在。”他冷声说道,黑眸中的慵懒,转为冷冽噬人,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凝。 周谦收起笑容,猜出事态严重。他没询问原因,甚至没多问,严燿玉借人手是打算去办什么事。 “出来。”大手一扬,四名黑衣男子倏地现身,跪在面前,周谦轻描淡写交代道。“你们和严公子一块儿去,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是。”四人应答一声。 “多谢。”严燿玉微一颔首,大步走出厅堂。 周谦坐在椅上,瞧着自个儿的贴身护卫,跟着那利若刀刃的男人一起离开。 他一手摸着胡子,一手端着热茶,好奇的猜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笨蛋,竟有那么大的胆子与本事,惹火了严家这位冷静自持、总伪装得温文儒雅的少主。 自从十年前,一夜间灭了黑虎寨后,他就再也不曾见过,严燿玉露出那么重的杀气了。 jj     jj      jj 明月上枝头,将一地未融的雪照得发亮。 百花斋中,一扇门被轻轻推了开来。 金金穿着红锦厚绒袄儿,谨慎的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悄悄跨过门槛,匆匆穿过庭院。 可是才刚出了院落,踏入一片梅花林,她就险些迎面撞上一副伟岸的胸膛。 “啊!”她抚着胸口抽气,才一抬头,就认出这挡路者的身分。“严燿玉,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可恶!他不是失踪了一下午吗?她原本打算,趁他不在,先下手为强,潜去找周谦商谈生意的事。 “我就住在隔壁。”严燿玉挑眉,早就料到她绝不会安分的待在房里。“这么晚了,你想去哪里?”他双手叠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张娇美的脸儿。 “你又是想要去哪里?”金金不答反问,绣鞋一转,轻易绕过他,往前厅走去。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从容漫步。 “周谦那家伙,可是个好色胚子,一见到美女,就管不住双手,你这么晚去找他,难道不怕被他吃了?”他挑起浓眉,开口又问。“还是,你并不介意当他第十二个妻子?” 金金回眸,怀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跟周谦是旧识?” 他点头。 “十几年前,我在南方开凿运河时,曾经受过他不夕帮助。” 唔,这么说来,她的胜算又减少几分了—— “好啊,你打算利用这层关系,从我手中夺下这笔生意吗?”她扬起下颚,认定他是居心不良,想抢她的银两。 严燿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那张俊脸上,竟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惫。 “金儿,你非要与我针锋相对吗?就这么一个晚上,你难道就不能对我和颜悦色些?”他注视着她,温柔的黑眸里还藏着某种炙热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月光,或许是因为他温柔的眼神、他无奈的口气,她胸口竟涌现一股不明情绪。原本还想逞强,讽刺他几句,偏偏她喉头有些紧缩,挤不出一句话。 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着小脸,望着地上零落的花办,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 “现在才要我对你和颜悦色,难道不觉得太晚了点?”他们已经斗了十年了,除了这些愤怒与猜疑,她其实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隐约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事情,该要发生,却没有发生。两个人都不服输,一再争斗,没有人肯先低头、肯先承认,于是就在这死胡同里,一困就是十年—— 金金转过身,想看看他的表情,却赫然发现他胸膛上有着一大片刺眼的鲜红。 是血?! “你怎么了?”她大惊失色,俏脸发白,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想也没想就扑上前去,小手拉开他的衣襟。“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你刚刚是去了哪里?是伤在哪里?”他的衣衫湿濡,才一碰就染了她一手的血。 金金无法克制的颤抖着,把严燿玉推到墙边,瞪大眼睛,想找出他究竟是伤在哪里。 老天,他伤得很重吗?这么多的血,他——他—— 咦? 她搜寻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小手摸着他结实的胸膛,从上摸到下,再从左摸到右,彻底的找了一逼,小脸上的焦虑逐渐转为狐疑。 怪了,没有? 严燿玉整个人完好无缺,裸露的胸膛和小腹,连一丁点擦伤都没有,结实优美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金儿。”他轻轻唤道。 她粉唇微张,呆愣的抬起头来,两只小手还搁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染在他衣衫上的,并不是他的血。 严燿玉嘴角一勾,黑瞳深幽,哑声缓缓开口。 “如果你很急,我们可以进房去,看是你的房间,或是我的房间都无妨,我不介意你继续。”他何止是不介意,简直是欢迎之至、求之不得! 她闪电般缩回手,满脸通红的连退好几步,终于想到这举止有多么莽撞不得体。 一瞧见他胸上的血,她就乱了分寸,急着检查他的伤,硬是把他压在墙上,还当场剥了他的衣裳,让他上身裸了大半,要是让别人瞧见,肯定要以为,她正在“非礼”他——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她就忍不住想躲进被窝,羞窘的大叫。 “胡说,谁要跟你继续。”她胡乱说道,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急冲冲的回身要走。“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这会儿,无论是周谦还是生意,全都被她抛到脑后了。她极为难得的,率先打了退堂鼓,急着想避开他。 严燿玉仍靠在墙上,维持被她摆布出的“香艳”姿态。 “金儿。”他又唤道,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那语气却亲昵得让人脸红。 “做什么?” “你走错了,百花斋在另外一边。”他含笑提醒。 金金深吸一口气,仰起小巧的下颚,维持残余的尊严,镇定的往回走。 直到拐了弯,确定那双黑眸再也瞧不见她时,她才拉起裙摆,红着脸落荒而逃。 第八章 初雪融化,落滴湖中。 周谦的府邸筑在烟波浩渺的湖中,富丽堂皇的程度是不用多说了,不同于北方高宅大院的是,这宅子内共有二十四座桥,不论是曲桥、拱桥或是廊桥,座座都是精雕细琢。 倚虹桥旁的水心榭,今夜点上宫灯,铺上锦褥。外头还朔风紧刮、银雪纷飞,水心榭内却烘着碳火,暖如春天。 周谦下令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奴仆们格外慎重,忙进忙出,端上各式珍品佳果。 一个冰裂大瓷盘被搁上桌,盘里是鲜美的荔枝,壳如红缯、膜如紫绾、果肉洁白如冰雪。这种只产于夏季的水果,要保存到这大雪纷飞的隆冬,需要许多麻烦的功夫,极不容易。 身为主人的周谦,坐在主位上,最得宠的十夫人则倚偎在他怀里,一双兰花指慢慢剥着荔枝。 周谦笑意盎然,指着桌上瓷盘。“这个冰裂瓷盘,钱姑娘想必是不陌生吧?” 金金挑起柳眉,从容回答。 “这是南宫家窑场里的作品。” 说起南方最好的瓷器,那就非南宫家窑场的莫属,许多高官的府里,都是非南宫家的瓷器不用。半年多前,钱家开始大量收购南宫家的瓷器,运送到北方贩售,两家合作愉快,赚得不少利润。 周谦点点头,还瞄了严燿玉一眼,那笑容变得幸灾乐祸。 “怪了,严兄啊,我记得,京城里的瓷业,原本该是由严府独占鳌头,怎么如今反倒让钱家抢了?” 独门生意被抢,肯定是损失惨重。只是,钱家次女银银,如今可是南宫家的少夫人,全家疼宠极了,身为长姊的金金一开口,言明有意购买瓷器,南宫家哪可能说个“不”字? 客座上的严燿玉,修长的指拙著杯,轻晃着杯中色如琥珀的女儿红。 “我跟金儿,是谁得到这桩生意,都没差别。”他刻意把对她的昵称,唤得格外亲昵,暗示两人之间关系匪浅,不分彼此。 “是吗?对我来说,差别可大了。”金金笑靥如花,眼里却进出点点火光,藏在丝裙下的腿儿,朝他重重一踹。 桌子稍微晃动,一颗荔枝滴溜溜的滚了出来,严燿玉却是皮厚肉粗,全然不觉得疼,还对着她宠溺的一笑。 “金儿,别这样,还有外人在场。”他轻声说道。 这不要脸的家伙! 她眼儿一眯,再接再厉的又是一踹…… 咦? 绣鞋儿没踹着任何东西,脚踝处却陡然一紧,铁条似的钳制,箍得她无法动弹,根本抽不回腿儿。 严燿玉黑眸灼灼,握住她自投罗网的腿儿,沿着红绸罗袜,滑过她的小腿,粗糙的指腹最后逗留在最细嫩的腿窝,悠闲的摩挲…… 火燎般的触感,从他接触过的地方传来,让她全身一颤,又羞又怒,凤眼喷火的瞪着他,恨不得用筷子在他身上戳几个洞。 桌面上看似平静,桌面下却热闹得很,周谦全看在眼里。他抓着十夫人的手,低头吞下一颗荔枝,换了个话题。 “今早官府传来消息,说是枭山上的贼寨,一夜之间让人给剿了。”他举杯喝酒,神情中透露出几分的佩服。“匪徒们聚到官府前,跪地自首。至于盗匪头子,则是被人卸了一条膀子,连同证物,一起扔在城门口。” 一个让官府头疼不已的贼寨,竟在一夜之间,被剿灭得干干净净,这件事传遍大运河两岸,人人议论纷纷。 严燿玉神色如常,那张俊脸没有泄漏任何端倪,大手倒是放开她的腿儿,端起酒杯啜饮。 “官府会怎么处置?” 周谦又吞了颗荔枝,视线在两人身上转过来又转过去。 “罪证确凿,绝对是秋后问斩的下场。”当然啦,这也要看那个只剩半口气的盗匪头子,是否还能撑到秋后。 “知道是谁下的手吗?”金金问道,想起昨夜在月光之下,严燿玉胸前那摊来历不明的血迹,当时他身上没有伤,却染了一身的血。 会是他吗? 是他在一夜之间敉平那个贼寨,擒下那个曾经伤了她的盗匪头子,替她报了仇? “匪徒们吓破了胆,只敢透露那个带头剿匪的,是一个全身白衣、残厉如修罗恶鬼的男人。”周谦还记得,传话的人一脸不可置信,怀疑匪徒们是在胡言乱语。 十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偎进丈夫怀里。“听起来,这人甚至比那些盗匪还吓人呢!” 周谦拥着美人儿,瞄了严燿玉一眼,没有笨到在这时揭晓谜底。“据说,他手舞长剑,气势冷绝,骁勇得无人能敌,一个时辰不到,整个寨子就让他剿了。” 唉,替一个女人报仇,比当初抢回赈银,所费时间更短,由这点就不难看出,那女人在他心上的分量有多重了。 “别说了,说得让人家心里好怕。”十夫人娇瞠着,小手捣住周谦的嘴。 “好好好,不说不说。”周谦猛点头,扬手招呼。“把菜端上来,可别饿着我的贵客!” 丫鬟们连忙撤下桌上的瓷盘,铺上锦布,再摆上几副精致的餐具。等在门外的奴仆,则端着香味四溢的佳肴,鱼贯而入。 十夫人一瞧见菜肴上桌,娇媚的脸儿唰的变白,火速跳出丈夫的怀抱,一边后退一边吞吞吐吐的解释。 “呃,我有点事,所以……呃,先行告退……”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拎着裙子,飞也似的逃了。 周谦不以为意,像是早已习惯这类事情,他举起筷子,津津有味的进食,还不忘兴高采烈的招呼着。 “来来来,两位别客气,这几道都是我府里才有的好菜,包管你们吃了后回味无穷。”他得意至极,频频示意两人用餐。 金金敷衍的一笑,心有旁骛,还在思索贼寨被剿,是否与严燿玉有关。她漫不经心的举筷,挟了一块入口,红嫩的嘴儿轻轻咀嚼…… 平静的小脸,倏地转为惊恐。 老天! 这是什么?! 她小嘴微张,舌头发疼,像是一股火从嘴里往脑子里冲,烧得她脑中发白,差点不顾礼貌,当场把那口食物吐出来。 盐商的家中都有专属名厨,佳肴用料精致,包括葱蒜等等,每样都讲究得很。只是,眼前这道菜加入大量辣椒,整盘红艳艳的,才咀嚼了一口,金金就辣得头皮发麻,眼泪都快淌出来了。 一旁的小红,仅是瞧见盘里的辣椒,就觉得胃部一阵痉挛。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周谦还献宝似的直问,指着那盘艳红色的菜肴。 “这辣子鸡啊,看来红通通的,唬人得很,其实辣得颇为温和,最适合拿来开胃了。” 温和?! 金金咬着红唇,就怕一张口,就会吐出那块辣死人的鸡肉。她额际冒出一层薄汗,死命硬吞,趁着周谦不注意时,赶紧喝了口清水,缓和火烧似的辣味。 登门作客,最不能失了礼数,她这个千金小姐,要是在宴席上当场吐出主人的菜,那这桩生意根本就不必谈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十夫人一听见上菜,就吓得拔腿开溜,活像身后有鬼在追了。周谦吃辣的程度,根本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来,尝尝这道炒田螺,一盘就六、七两的顶级灯笼椒。”周谦一边殷勤介绍,家丁们一边将菜送上。 端上桌的菜肴,一道比一道艳红,金金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还有啊,这道菜是用四川的小米椒、二筋条干辣椒同烧的海鲜佳肴,正好把川味的香辣、浓郁、鲜醇表达得淋漓尽致。”他愈说愈兴起,把辣椒挟进嘴里,满脸陶醉的咀嚼着。 看着满满一桌红呼呼的山珍海味,她只觉得胃在翻搅,拿在手里的紫檀筷子微微发颤。 “金儿,你不舒服吗?”严燿玉瞧着她,态度关切,眼里却闪过几分戏谑的光芒。 “没有,我很好。”她硬扯出微笑,红润的菱唇却有些颤抖。 “怕辣吗?”他挑眉开口。 周谦一听,转过头来,惊讶的问道:“钱姑娘怕辣吗?”他那神情,就像听见有人不爱钱一样。 “怎么可能。”她连忙否认,又挟了几道菜。“请别听他瞎说,我最爱吃辣了。” 周谦愉快的点头。 “呵呵呵,那就好,这世上就是有人不懂得吃,不懂得辣乃是百味之冠,沾了一点辣就哭爹喊娘,那种人啊,我甚至懒得跟他做生意。” 金金唇上在笑,心里却在哭,筷子抖个不停,每吃下一口菜,就必须喝下好几口水,舌头早已被辣得没有味觉。 奴仆们走到桌边,捧上一个中型的青花瓷盅,盅底铺着碧绿的青菜。她松了口气,像是在暗夜里见到曙光,几乎要喜极而泣。 呼,好险好险,至少有一道菜不是辣的了! “钱姑娘既然爱吃辣,那就绝不能错过这道菜。”周谦说道。 辣?哪里有辣?盅里明明只有青菜啊! 还在疑惑着,奴仆已经在盅里撒上小山似的花椒,转眼之间,满盅又是通红一 片,看不见半丝绿意。 金金的脸色变了。 “这道菜的味道可好极了……” 另一名奴仆,在花椒小山上浇淋辣油。 金金惊慌的瞪大双眸。 滋啦…… 红色的烟往上冒,整锅沸腾的辣油,啪啦啪啦的乱滚乱冒。 “来来来,多吃点、多吃点,甭客气!”周谦好客,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挟菜,所以亲自动手,舀了一匙红油浸菜到她碗里。 严燿玉也开口了。 “金儿,周谦的辣椒宴天下无双,你可千万别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他嘴角含笑,悠闲的吃着那些红麻呛辣的名菜,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汗都没流一滴,神色泰然自若。 那笑容看在金金眼里,无疑是一种挑衅。她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输给他。 可恶,输人不输阵,拚了! 金金一赌气,挟起由绿染红的辣菜,硬着头皮送入小嘴里…… 轰! 霸道的辣味顿时麻到咽喉,辣得她眼泪直流、香汗涔涔,眼前一片发黑,几乎要当场昏过去。 呜呜,天啊,好辣好辣! “钱姑娘,这菜还合口吧?” “合口。”她微启麻掉的唇,憋住几欲夺眶的泪,勉强挤出笑容,伸手想叫人送白饭上来,却听到周谦再度发表关于辣味的高论。 “人间难寻好知己,未想今日就遇到两位同好。有些人啊,来我宴席上,竟还要叫白饭来吃?你们说说,这行径恶不恶劣?根本是浪费了我一桌的好菜!” 举到一半的小手,慢慢垂下来,她被辣得悲从中来,只能握着绢帕,擦拭夺眶的泪水。 餐桌上的两个男人,却是你一杯、我一杯,喝着红通通的辣油,两个男人把“辣”言欢,吃得不亦乐乎。 “好兄弟啊,够豪爽!”周谦猛拍严燿玉的背,朗声大笑,扬手对奴仆招呼。“来人啊,再多送几道菜上桌,今日我定要与两位吃个痛快!” 眼看数道辣菜又被端上桌,她粉唇微颤,笑容早已僵掉了,心里更是悲泣不已。 呜呜,救、救命啊…… 铭  铭  铭 宴罢席散,夜更深沉,百花斋里的纱灯,把门廊外照得半亮。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临水长廊的另一端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四颗圆滚滚的小球儿。 严燿玉走到门前,轻叩纱门,小红从里头开了门。 “金儿呢?” “大姑娘不太舒服,正在屋里休息。”吃了那场可怕的辣椒宴,任谁都会撑不住的。 唉,那些菜哪里是寻常人能吃的呢?大姑娘就是太逞强,不肯认输,才会吃足了苦头,一张樱桃小嘴,被那些菜辣得又麻又肿。 “我带了些糖藕粥来,让她解解辣。”严燿玉淡淡的说道,走入内室,四颗小球儿跟着滚了进去。 垂落的纱帐后,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金金卷在床杨上,柳眉紧蹙,粉脸苍白,水嫩的红唇有些微肿,仿佛被狠狠的吻过似的。 他伸手掀开纱帐,在床边坐下,倾身叫唤。 “金儿?” 紧闭的凤眼睁开一条缝儿,瞧见是他,立刻又闭上,还颇不给面子的翻身埋进锦枕里,连看都不想看他。 “滚开。”锦枕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严燿玉当作没听到,仍旧赖着不走。“起来喝些糖藕粥,会舒服些的。”他接过甲儿送上的荷叶青瓷碗,再撒下小碟上的清香桂花,缓缓搅拌。 “用不着你这只黄鼠狼来给鸡拜年。”金金还在嘴硬,却忍不住偷偷吸了一口气。桂花落入热粥中,散发出甜甜的香气,诱得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真不要?”他又问道,舀起一匙糖藕粥,缓缓吹凉。“据说,这糖藕粥可是解辣的良方,你若是不吃,那辣味恐会在嘴中持续十天半个月。” 锦枕里的小脸,总算抬了起来,却比先前更加惨白。她一听见,那辣味将在口里萦绕不去,胃部就一阵痉挛。 严燿玉搁下调羹,把那碗香甜的糖藕粥挪近一点,含笑注视着她脸上挣扎不已的表情。 “亏我怕你今晚辣着,还特地要人煮了这碗粥。既然你不吃,那么……”他把那碗粥拿开,伸手召唤门旁的四颗小球儿。“来,拿去倒了吧!” 啊?要倒了,不能赏她们吗? 甲乙丙丁满脸渴望,眼巴巴看着那碗桂花糖藕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眼看面前的糖藕粥被端走,金金连忙出声喊道:“喂,给我住手!” “怎么?”严燿玉挑眉。 “我又没说不要。”她瞪着那碗粥,闷声开口。 甲乙丙丁的肩膀同时垮下来,知道跟那碗粥注定无缘。她们含着眼泪,一块儿往外头走去,想去跟小红讨些糖来吃,好缅怀糖藕粥那香甜的味儿。 呜呜,糖藕粥,再见了! 微风拂起纱帐,金金坐在床沿,一匙匙吞下那熬得细致如浆的粥,清澈的凤眼微扬,瞧着这送粥来的不速之客。 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这男人近来变得有些体贴、有些不同。就连注视她的眼神,都像是比以往更炙热了几分…… “我不晓得你那么嗜辣。”她开口说道,想起他在宴席上,一口饮尽辣油的模样,她就不寒而栗,胃又开始发疼。 那场辣椒宴,活像是阎罗王的菜单,她要不是靠着对赚钱的强烈执着,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落荒而逃。 “我没有。”严燿玉淡淡一笑。 “没有?” 他点头,轻描淡写的开口。 “我事先吃了药,麻痹了味觉。”他跟周谦相识多年,自然是知道辣椒宴有多可怕。 药?可恶,她就知道有鬼! 金金握紧调羹,忍住把整碗粥扣到他头上的冲动。 “你怎么不告诉我,手上有这种药?”难怪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那些菜,她还真以为他的胃是金刚不坏呢! “药呢?”她追问,双手已经在他身上开始乱摸。她嘴里到这会儿还辣得难受,非把那药抢来吃不可。 严燿玉没有反抗,双手一摊,敞开胸怀任她剥衣抢药。 “搁在我怀里的暗袋内,还有十来颗左右。”软嫩的小手,在胸膛上摸来摸去,带来极为销魂的触感。他轻笑着,靠在她耳边低语。“金儿,你最近似乎很喜欢剥我的衣裳。” 金金置若罔闻,以找药为第一要务,小手摸进暗袋东摸摸、西摸摸,捞了半天,总算找出那个装了药的小锦盒。 “金儿,别吃。”严燿玉靠在她耳边,热烫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耳。 她粉脸一红,连忙退开,凤眼斜睨着他。“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药你能吃,我却不能吃?” 开玩笑,要是不吃药,她岂不是还要被辣上数天?要是让周谦瞧出,她根本不是“同好”,说不定连生意都不用谈,立刻就被轰出门外。 “金儿,你听我说……” 她才不听呢! “小红,端茶来!”金金喊道,一边打开小锦盒,倒出药丸。 门外的小红还没进来,严燿玉倒是体贴的先端上清水,她挥手抢过来,把药丸抛进嘴里,仰头一饮而尽,咕噜噜的全数吞下。 药效很快,口中的辣味迅速消失,她松了一口气,庆幸自个儿抢了他的药,总算不再被那可怕的味道折磨。 哼,接下来看是辣椒苦瓜,还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可是准备齐全,半点都不怕了! 严燿玉瞧着她志得意满的模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开口。 “金儿,这药虽能麻痹味觉,却不能吃太多,舌头麻痹过头,可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他微笑着,伸出一指,点着她小巧的鼻。 什么?! 不能说话?那她该怎么谈生意?该怎么跟周谦洽谈细节? 金金气急败坏,猛然跳起来想骂人,但是一张嘴却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舌头麻得没半分感觉,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该死,她中计了! 第九章 一整个晚上,金金用尽办法,麻掉的舌头依然不听话。 眼看天已大亮,一会儿就要到前厅去谈生意,向来伶牙俐齿的她,这会儿竟被严燿玉弄得哑了,简直像是一头母狮子被拔光嘴里的牙,杀伤力顿时锐减。 她在屋内指天咒地,无声的骂了两个时辰,才硬着头皮走出百花斋,决定见机行事。 只是,才踏人大厅,她就看见严燿玉坐在那儿,一派优雅从容,与周谦相谈甚欢,见到她进门时,眼里还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 两人身旁,还坐着俊雅的旭日。他正端着茶碗,啜饮好茶,一瞧见大姊驾到,立刻缩缩颈子,努力想装作不存在。 周谦首先开口,神情关切的起身。“咦,钱姑娘不是身体微恙吗?怎不多休息会儿?”他挥手示意,要奴仆们端茶伺候。“关于那桩南盐北运的承销生意,严兄已跟我提了,既然你们已经达成协议,钱姑娘决心退让,大伙儿能不伤和气,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退让?她什么时候说过要退让了?! “唔、唔唔唔唔唔——”金金提着丝裙跑进厅内,小脑袋摇得像博浪鼓,激烈的抗议。 “唔?”周谦当然听不懂,开口追问。“钱姑娘的意思是?” “唔唔唔——”她张口结舌,努力想辩驳,痛斥严燿玉的胡说八道,无奈舌头仍旧不听使唤,只能发出焦虑的唔唔声。 男人们瞪大双眼,看着她激动的在厅内比手划脚。 “钱姑娘是对那椿生意还有什么意见吗?”周谦表面上关心,心里却乐得有好戏可看。他能够确定,这伶牙俐齿的小女人,一夜之间失了声音,肯定跟严燿玉脱不了关系。 “唔!唔唔唔——”有!她有意见! 严燿玉懒洋洋的开口,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没有意见。” 金金全身发抖,满脸酡红,长发好似无风自动,凤眼凶恶的瞪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肯定已经死过千百遍了。 “唔——唔唔唔唔唔——”她冲到旭日身旁,揪住他的衣襟用力的摇晃,焦急的指着桌案,手腕疾抖。 旭日被晃得一阵头昏脑胀,眼泪都差点被晃出来了。 “呜呜,大姊你说什么?我不懂啊!”纵然姊弟连心,但是要他立刻猜出她的意思,也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严燿玉倒是懂了。 “她要笔墨纸砚。”他搁下茶碗,徐缓的说道。 “喔!”旭日恍然大悟,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去,没一会儿就捧著文房四宝回来,乖乖的把纸摊平,再磨好墨,等着大姊动笔。 金金拿过狼毫笔,挽起丝绸袖子,下笔行云流水,转眼就写了两大张。 一张给了周谦,上头是钜细靡遗的合作细节;另一张则扔到严燿玉面前,在字里行间痛骂他的卑鄙恶劣。 连篇绝无重复的“精彩”内容,让他挑高浓眉,俊脸上只带着笑意,不见半分恼怒。他仔细把信看完,再慢条斯理的折好,收进袖子里。 “金儿,你写的‘情书’,真是让我印象深刻。”他倒是不知道,这小女人连骂人都这么厉害,用字遣词针针见血。 情书?! 谁会写情书给这个天杀的可恶家伙i: “唔——”金金气得全身发抖,却有口难言,吐出口的全是无意义的单音。 “情书?”周谦兴致盎然的盯着二人,眼睛根本不曾瞄向那张合约,一听见那两个字,他装模作样的表达关怀之意。“难道严兄与钱姑娘,你们已经——” 看来,昨夜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周谦懊悔不已,惋惜忘了在百花斋外埋伏奴仆窃听。 “正是。”严燿玉打蛇随棍上,回答得从容不迫。“我与金儿早已私订终身,过一阵子,就会去四川提亲。”这个小女人,可是他十年前就已经订下的。 一旁传来恼怒的尖叫。 正是?正是什么?! 金金气得眼前发黑,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她气急败坏的冲过去,挥手打向那张俊脸,再重重踹向他的胯下,打算让这卑劣的家伙绝子绝孙,以免继续危害人间。 严燿玉面带微笑,伸手挡下她每一次的攻击,没让她占到半点便宜,也没伤到她半分。 “金儿,你这么刁钻,我要是不娶你,你怎么嫁得出去?”他长臂一捞,就将她反手带入怀中。“别害羞,我还想请周谦明春到京城,喝你我的喜酒呢!”他靠在她气得嫣红的粉颊旁,轻声说道。 “既然是两位的喜酒,我当然不能错过,到时我绝对会送上厚礼祝贺。”周谦反应极快,拚命点头。 “多——”那个谢字还没出口,一记粉拳又迎面而来。严燿玉低头一闪,避开奇袭,倒是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唔、唔唔唔唔唔!”金金得到自由,指着他的脸痛骂,虽然听不明白骂的是什么,但是从她激动的表情看来,内容肯定跟那封“情书”一样精彩。 “金儿,你想说什么?”他火上加油的问。 “唔!” “嗯?” “唔唔唔唔——” 啊,真是气死人了! 金金忍无可忍,猛一跺脚,掉头就奔出大厅。 “呃,大姊、大姊,你冷静点啊!”旭日就怕她气昏头,连忙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半晌之后外头就传来刀剑舞动的声音。 “大姑娘,请住手啊!”小红气喘吁吁的喊道。 “啊,大姊,这不是咱们家,不可以拿刀子来砍严大哥啊!”旭日也忙着苦苦相劝,冷下防一刀从面前挥过,差点削下他的鼻子。 眼看贵客拿刀要冲进大厅,周府的奴仆们奋勇护主,挡住恼怒的金金,不让她入内。只是挡了一会儿,他们就抱着脑袋,被她手中的双刀追得满院子乱跑,求饶声此起彼落。 厅堂内的两个男人互望一眼,任凭外头吵翻了天,两人仍是不动如山,坐在椅子上喝茶。 “你的女人,脾气可不太好。”周谦咧嘴一笑,视线追着那愤怒的美人儿跑。 严燿玉嘴角轻扬,淡然开口。 “我知道。” “兄弟,我告诉你,听听我过来人的经验。”周谦伸手搭着好友的肩,语重心长的叹气。“老婆啊,一个就够了,所以你挑选的时候,可要格外小心。” “一个娶了十一个美娇娘的男人,竟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嘿,这可是我长年的心得,要不是看在交情不错的分上,我还不肯跟你分享呢!” 严燿玉微微一笑,注视着正在外头追着人砍的金金。 “放心,我的眼光比你好。”幽黯的眸光,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会泄漏真挚的情绪。“十年前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非她不娶了。” jj     jj     jj 清晨的湖水,在晨光下轻轻荡漾。 晨雾之中,身段窈窕的美人儿出现在码头,她一身红袄,美若天仙,俏脸上却蕴满怒意,让人又爱又怕。 金金走过浮桥,登上停泊在港内的严家画舫,身后的小红,提着大包小包的行囊,也跟着上船。 “大姑娘,您这么早登船,是有什么吩咐?”船工一见她们上了船,有些惊讶,连忙迎了上去。 “开船。”她冷着脸下令,舌头还有些麻。 “开船?”船工一愣,抓抓脑袋。“现在吗?” “对,现在,我要马上回京。”她迳自朝舱房走去,挥袖下令。“这船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给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呃,可是——”船工一脸迟疑,偷偷瞥了眼岸上大宅,周府的大门紧闭,里头静悄悄的,人们大多还在沉睡之中。 少主呢?少主上哪里去了?大姑娘开船离开,少主知道吗? 见到船工还愣在原地,金金回眸,凤眼一睨。 “可是什么?” 那一眼可比鞭子还厉害,吓得船工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我马上去叫人,即刻就开船。”他咚咚咚的跑过甲板,去叫醒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启锚开船。 风帆一扬起,严家的画舫离开岛上码头,驶入碧波澄澄的湖中。 金金站在船尾,瞧着那缓缓远去变小的湖中岛,冷笑了几声。 “大姑娘,我们这么做不太好吧?”小红随侍在旁,清秀的小脸满布忧虑,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她们把严公子扔在周府,却抢了他的船潜逃耶!这种行为——呃——似乎不太正派吧—— “不太好?”金金余怒未消,一想起严燿玉就咬牙切齿。“那家伙设计陷害我,夺走了这桩生意,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难道还要微笑道谢吗?我没剁了他,只是抢了他的舱离开,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这桩南盐北运的承销生意,利润非常丰厚,如今由严燿玉揽下,先前一段时间,在京城内,因不明原因而产生的严重亏损,应该就可以损益相抵—— 该死,她竟然还担心严家的生意! 金金深吸一口气,绣鞋一转,掉头就往舱房走去,决心把那个可恶的男人抛在脑后,尽速赶回京城重振旗鼓。 船行一日一夜,从湖泊进入大运河,天际又降下皑皑白雪。 入夜之后雪仍末停,小红端着晚膳,轻轻走入舱房。 “大姑娘,用饭了。” “我吃不下,统统撤下去。”金金连头也不抬,仍旧低头审视商册。 药效褪了些,她只是能够说话,味觉却还没完全恢复,所有食物吃来都是味如嚼蜡,根本就没有半点食欲。 “可是大姑娘,你已经数日不曾——”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一声巨响,整艘船剧烈震荡了一下。 金金反应得快,一拍桌案,立刻飞身而出,拉住差点跌倒的小红。 “怎么回事?”她高声问道,心中隐约浮现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外头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传来喧闹的人声,以及刀剑交击声。整艘船又开始晃动,甲板上传来无数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正有大批人马,从另一艘船跳上严家的画肪。 看来,最近她的运气可是糟糕极了,不但生意被抢,短短几日还连续遇两次强盗。 “你留在这里,别出来!”金金抓起双刀,飞身出去帮忙。 “啊,大姑娘,外面危险,您别出去啊!这回严公子不在,您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大姑娘,您回来啊——”小红跟在后头,也追了出来,急着要把她拉回安全的舱房里。 雪下得更急,而甲板上到处都是人,一群黑衣蒙面人驾着一艘黑船,在运河上袭击,他们手持刀剑,攀上画舫,和严府人马打了起来。 船尾已经被点了火,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烧得天际一片通红。 金金挥刀加入战局,一刀解决一个,转眼间就伤了不少黑衣人。她娇美的身影在战局中穿梭,火光照红了粉颊,威风凛凛,却也不减妩媚。 眼看她的双刀难以对付,一声森冷沙哑的号令响起,黑衣人们立刻退让。 “退下!” 刀光一闪,一把大刀劈头斩了下来,人未到,倒是刀刃先到,要不是金金闪得快,这会儿大概已经被劈成两半。 她狼狈的退了几步,这才看清挥出那一刀的,是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他没有蒙面,却戴了一张银面具,在火光之中,那张银面具看起来诡异到极点。 “报上名来!”金金力持镇定,打量着对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眼前的银面人,全身透露出难以抑止的杀气,令人从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意。 银面人一言不发,挥刀又砍。他的刀势奇重,下手毫不留情,她光是抵挡,就被震得虎口发麻,双臂酸疼,根本无法还击,只能眼睁睁看着左手的刀飞了出去。 两把刀都挡不下对方的攻势了,何况只剩一把? 还来不及喘口气,大刀又迎面砍来,她咬紧牙根,抬刀架挡—— 锵的一声,一截断刃飞了出去,咚的插入船桅,刀尾颤动不已。留在金金手中的,只剩一柄断刀。 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整个人往后摔跌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银面人不肯善罢干休,举刀又挥砍过来——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窜了出去,伸手挡在金金面前。 “住手,别伤我家大姑娘!”一见情势不对,小红又冲出来,用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方法,证明她忠心护主的决心。 刀势一顿,惊险的停在她的头顶,削落她几丝头发。 银面具后的黑眼,危险的一眯,冷声开口。 “让开。”他警告。 瞧着那近在眼前亮晃晃的刀尖,小红频频吸气,虽吓出一身涂汗,仍不肯离开半步,挺起纤细的肩膀,怒瞪着对方。 “要杀就先杀我,我来替我家大姑娘!” 握刀的大手一紧,瞪着她的目光更为凌厉。那人的杀气,不知为何,竟转为浓浓的怒气,银面具后的眸光比先前更加骇人。 “好,就拿你来替!” 小红咬着唇,闭上双眼,准备为主子捐躯。 “小红,让开!”被撞得头昏脑胀的金金,心中大惊,连忙伸手要把这个傻丫 头推开,谁知银面人手里的大刀没有砍下,反倒闪电般抓住小红,往后一甩。 “哇啊——” 小红尖叫着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接着咚的一声,被另一个黑衣人牢牢接住。 见到小丫鬟没被活活摔死,金金松了一口气,眼角银光闪烁,逼得她再度回头,银面人手里的大刀竟又招呼了过来。 她翻身再闪,躲得万分狼狈。眼见小红被送往另一艘船,她心急的想去救人,却又被飞闪的大刀逼得自顾不暇。 银面人步步进逼,很快的把她逼到了船尾。 她无处可躲,心里发冷,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把刀当头挥砍下来—— 锵! 千钧一发之际,长剑从旁冒出,及时挡下那一刀,刀剑交击,进出点点火光。她惊魂未定的转过头去,立刻认出救命恩人的身分。 严燿玉!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高兴见到他的一天。 严燿玉搭乘一艘快船,不知何时赶上这艘画肪,正手持着长剑,与那个执意杀她的银面人过招。两人招式飞快,使的都是搏命的功夫,四周只听得见金铁交鸣,到后来,她的双眼甚至追不上他们的动作。 “大姊,你没事吧?”旭日匆匆从另一艘船上跳过来,见她万分狼狈的坐在地上,小脸惨白,瞪着缠斗不休的两人。 她摇摇头,看着在桅杆间飞跃交战的两个男人,担忧像巨石一样,重重压在她的心口,让她无法呼吸。直到这生死交关的时刻,她才愿意承认,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格外的重要。 她从未像气愤他那样,去气愤别的男人。 她从未像痛恨他那样,去痛恨别的男人。 她也从未像在乎他那样,去在乎别的男人—— 雪仍在飘,干扰着她的视线。 该死!他没事吧? 她晓得严燿玉武功高强,但那银面人却也不差,两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才打没几招,桅杆就已经被轰掉大半,无数断裂的木料纷纷掉落。 轰! 一声爆炸声响起,整艘船剧烈震动,黑衣人扔下大量火药,把船炸出一个洞,冰冷的河水迅速涌入,燃烧中的画肪开始倾斜下沉。 金金撑着发软的双脚站起身,仰头关心战况,却什么都看不清。她握紧粉拳,心焦如焚,就怕他会敌不过那银面人。 这边打得激烈,那边却见甲乙丙丁正被黑衣人追得满场乱飞,惊慌的求救。 “旭日公子,救我啊!”刘甲儿尖叫。 “啊,救命啊!”刘乙儿跟着叫。 “我好怕啊,啊——”刘丙儿叫得更大声。 包子四姊妹齐声高叫。 “旭日公子!” 金金被那吵闹的求救声引得回头,这才发现四姊妹竟也跟着上船,大概是想赶来救人,偏偏武功不如人,上了场只有高声求救的分。 “你还不去救人?”她一颗心都悬在严燿玉身上,无法离开半步。 “她们四个轻功好得很,刀子砍不着,肯定不会有事的。”旭日干笑几声,假装没听到那些叫唤声。 唉,严大哥这根本是诈欺嘛!说什么南方有好吃、好玩的,把他拐来后,却老是带着他往刀光剑影里闯,前不久带着他去剿灭盗匪,把他累得半死,这会儿又带着他来抢救大姊,跟他幻想的悠闲假期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叹息着自个儿命不好,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俊美的脸上浮现疑惑。 “对了,大姊,小红呢?怎不见她的人影?” 金金倒抽一口气,这才想起贴身丫鬟还身陷险境,如今生死不明。以那银面人的冷血看来,要不快些救出小红,她肯定凶多吉少。 “她被带走了。剑给我!”金金抢下旭日的剑,转身就要去救人。她对付不了银面人,但是要撂倒其余的黑衣人,绝对不是问题。 冷不防,一声巨响又起。 轰隆隆的声音盖过打斗声,整艘船剧烈震动起来,船首又冒出火光。 在半空中交战的两个男人,倏地分开。严燿玉落在甲板上,长剑上已经沾了些许血迹。对方受了轻伤,却不受任何影响,施展绝伦轻功,飞身回到黑船上。 另一声巨响再起,严燿玉坐来的快船,竟也冒出火舌,所有的东西都烧了起来,严家的船工像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的跳下水去,迅速游离着火的船。 银面人长啸一声,黑衣人们收到指示,立刻收起刀剑,回撤黑船。 金金抓着剑,足尖一点,奋不顾身的追上去。 “别走,把小红还我!”她怒目娇斥,长剑一挥,在河面上激出一道破碎的水花。 “找死。”银面人冷笑一声,跃出黑船,健腕借势横挥,刀势比先前更猛。 只听得锵锵两声,才交手两招,金金手里的剑又被砍断,身势更是因无处藉力,笔直的往下坠,眼看就要掉入冰冷的河水中。而银面人顺势逼近,大刀再度挥来,她绝望的闭上双眼,准备承受利刃穿透身躯的剧痛—— 耳畔的风声突然停止,她只觉得周身一热,整个人被抱入熟悉的男性胸怀。 严燿玉抱住下坠的她,没让她受到半点伤害,迅速持剑回身,一刀一剑再度交锋,剌耳的重击声,尖锐得让人难以喘息。 他一手护着她,毫不恋战,藉银面人的气劲,弹射回着火的画纺。落地那一瞬 间,向来平稳的脚步,反常的有些踉舱。 他没有多加逗留,脚才一点甲板,又抱着她离开下沉的画舫,飞身越过运河,落回安全的河岸上。 “他们要逃了!该死,小红——”金金才一落地,就连忙推开他,不屈不挠的想再去救人,却见那黑船得了风助,迅速远离,转眼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河面上火光冲天,两艘船都被烧得沉没,而河岸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四周连匹马都没有,根本无法追上去救人。 严燿玉站在她身后,轻声开口。 “别担心,小红的事,我会让耿武去处理的。” 金金回过身来,却看见在火光掩映间,他的脸色看来异常苍白。 “你没事吧?”她焦急的问道,小手情不自禁的搁到他身上,担忧他真的受了伤。 严燿玉望着她,任由她审视,嘴角绽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担心我吗?” 他的反应,让她立刻想起几日前的月夜,心中的担忧顿时被恼怒覆盖。 可恶,他又在戏弄她! “谁会担心你!”她怒叫道,转身掉头就走,心里好气好气自己,为什么还要挂念这个可恶的无赖—— 才一转头,身后就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 “啊,少主!” “救命啊、救人啊!” “好多血、好多血啊——” “呜呜呜,少主,你别死啊!” 金金闻声回头,就见严燿玉颓然倒地。他的背部,被大刀劈出一道极深极长的血口子,大量的鲜血正源源不绝的涌出,迅速染红他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