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有点惨》 第1页 [仙侠魔幻] 《猫生有点惨》作者:涂山妖怪【完结】 文案: 我本来以为我就是只普通的猫,夹在各种情侣之间当电灯泡。 没想到我不是普通的猫。 ……等等,我怎么连猫都不是?? * 这是一本看了第一章 以为是套路文,再一看居然反转的不套路的萌短小故事。 别被开始的压抑吓到了,它其实……挺欢脱的 五年前的练笔,多多包涵~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素汝则夷 ┃ 配角:短篇你要多少配角?? ┃ 其它:一小时就看完的扎心小文 ================== 第一章 奇怪的他 【你们知道吗,猫只能看见黑白灰和黄绿蓝】 我被捡回去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雪,我将爪子在雪地里刨了刨坑,然后匍匐在雪比较小的犄角旮旯里,身上的皮毛实在挡不住那年的阴冷的北风,我有些发抖的“喵~”了几声。 她就这样披着显眼的鹅黄色披风,在丫鬟的伞下裊裊娜娜出现在我面前,我听见她环珮在低沉唿啸的风里清脆的响动着,我伸出爪子将她的绣鞋碰了碰,在伞下没有风没有雪,我只想多呆一会。 后来她就把我抱了回去,在她家里,我可以将吃的浑圆的肚皮亮在火盆前,可以趴在她的衣服上眯着眼打盹,然后四处蹿着追赶想来偷我粮食的野猫。 她的声音特别温柔,像三月里刮过耳边开出春花的风,她的手摸着我变得黑亮的皮毛,我则懒洋洋的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你知道吗,我今天见着我要嫁的玉家公子了,玉孚尹,孚尹旁达,人如其名。” 她喃喃细语的我都不太明白,我只觉得她的眼里花光跳跃,竟比我面前的火盆还要亮。 在她家的第一个春天,我见到了一个穿着灰色深衣的好看男人,他附下身试图摸摸我的皮毛,我防备性的竖起来毛,他皱了皱眉,继而手势一转拢回衣袖,轻声笑道:“是只有灵性的傢伙。” 我的主人穿着春日杨柳色的衣裳,拿着同色的绸娟,掩嘴微笑道:“它该是怕生。” 我不是怕生,虽然他夸我有灵性,我还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太危险,像看着我碗里剩饭的那只野猫。 后来他总是来,我看着他们从中间隔着我,到后来我再也插不进去。 在第二年院子里梨花再次默默盛放的时候,我看着他抱着她在梨花花瓣遍地的青石地面上轻盈的旋转,衣摆拂起细细的一层白色的花尘,然后把她放下,道:“过几日我就迎接你。”“……嗯。” 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接下来几天府里面都变成了灰色,到处都是灰色的绸缎,墙上贴着大大的贴字,我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她把我托起,道:“你看,这红彤彤的色彩,是不是看着就很开心?” 我不会摇头,也不会点头,而是低头舔了舔自己肉肉的爪子,红彤彤是什么?我的眼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灰色。 过了几天,院子里梨花全部落光了,上面黄绿色的新芽沐浴在黄昏的微雨中,我跟着她到了一个新家。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新家,因为还有只和我争地盘的狗,它老是对我很兇,所以新家虽然更大,我能活动的范围却变得小了,我看着她越来越安静瘦小的脸,我想她可能和我一样。 有次她抱着我,对着院子里馥郁的桂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用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听着她轻声念叨,又沉吟了好久,道:“孚尹,何不来?”我感觉她慢慢的附下身,她脖子里熘出来冰冷的玉佩,硌得我有点疼。 我记得那天清冷的月亮,和她苍白的面容一样寂寞。 我有的时候会也爬到青瓦上看月亮,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我还是喜欢看着它发呆。 桂花闲闲的落在屋外的石凳上,我听见下面衣料的摩擦声,竟然是好久不见的那个男人,我从屋顶往下爬,听见屋子里突然响起什么碎裂的声音,我下了一跳,立刻从窗子里跳进去。 那个男的死死的抱着主人,他蹲着,她坐在地上,我仔细瞅着,她的手上似乎拿着白瓷碎片,扎在他背上,眼神呆滞望着我,脸上似乎挂着一滴像露水的水珠。 而他皱着眉头,灰色的液体蜿蜒的从他光滑的衣服上流下去,我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后来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看了看就继续爬墙去看月亮发呆了。 他们两个真奇怪。 后来他就成了屋子里的常客,再后来他就越来越少,最后他就基本没来了,我只知道屋子里多了些占地方的婆子丫头,但她却从来不让她们进屋,那个男的最后又来了一次,抱着她说了好多话,她却始终只言片语也不曾给。 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眼神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放开主人说:“阿蕴,是我对不住你,往后……”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终究也没说出往后如何,便离开了。 * 那年冬天居然又那么冷,屋子里居然没有点火盆,我只能往她的怀里多蹭蹭,她垂着眼,可能因为没有火光,所以她的眼里再也没有飞扬的色彩,只有一片黑暗。
第2页 她说:“如果我知道他是为了将我家毁于一旦,我断不会……” 她说:“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那样真诚的告诉我,此心不转,此情无垠。他说他要娶我,我是欢喜的,我真的很欢喜……” 她说:“我真的过的好痛,真的。” 我挪了挪尾巴,虽然有点听不懂,但是我感觉到她有点悲伤。我的猫生在吃不起鱼的时候才会像她这样,她每天桌上那么多吃的,自己却只吃一点点,当然过得痛苦啊。 她搂住我,像搂住一个撑起蝼蚁的草茎,我感到背上好像湿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试探性的叫唤了几声,她却一点都没有响应。 我想,她大概是太饿了,得不到自己要的食物才会不理人,像我这样。 我从她怀里挣扎出来,我决定去偷条鱼给她吃。我听见她在背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过我觉得,等她吃了鱼,大概就会好吧。 我使出好几年没用过的偷鱼伎俩,从厨房里叼来了鱼。 因为我怕鱼掉下来了,所以在雪地里走的时候,我走的很小心,很缓慢,我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泼泼洒洒的掉着棉絮一样的雪花,又一次润湿了我快干了的皮毛,也湿透了我的眼睛。 等我再次从窗口爬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椅子上了,椅子也歪歪的倒在地上。 我放下鱼四处看了看,我发现她好像在房梁下晃来晃去,我用力的叫唤了几声,她还是没理我,我又努力的叫了叫,还是没理我。 等我再次准备叫唤的时候,我听见门开了,一个婆子进来,悽厉的尖叫了一声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我还是不解,一直叫着,听见风吹动门柩的声音,唿啦啦的把白雪从门口带了进来,真是冷啊。 那个男的提着酒壶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把她从上面托下来,我才看见原来房樑上有根白色的带子,没有生气的随风摇摆着,我就看着它晃荡着,突然听见一声声低低的叫唤“阿蕴……对不起……” 我听见那个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风声遮盖,大雪把他的头髮都给染白了。屋外现在是卷天袭地的狂啸,和无边无际的黑夜,就像我曾经试图挣扎着捞起不小心被我丢到河里的鱼,不过是徒劳。 这次,我呆了快两年的新家,铺天盖地的是一片白色,和我身下大地的色彩一样,和他脸上身上衣服色彩一样,我想,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你别被我骗了,我本质是个沙雕 第二章 混乱的我 我在新家的门前来来回回踱步了很久,玉孚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我不太理解的色彩,既然主人都不在了,那么,是时候该我离开了。 我再一次流浪的时候,雪开始化了,夜里趴在一个破破的簸箕里睡觉,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不知道哪里的地上。 这好像是第二次了,但是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我嗅到了雪地下有食物的香味,这让我有点空虚的胃变得更空虚,爪子却不再瘫软。 我试图挖出来看看,但是化了又结冰的雪异常难挖,锋利的爪子只能刨出浅浅的一层。 我听到旁边有人的气息,戒备的向周围扫了一眼,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盯着我,嘴巴吮吸着手指,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就这么蹲下来和我对视。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双眸子有点熟悉,她放下手指,对着我“喵喵”两声,学的一点也不像,我懒得理她,继续挖。 她抓了抓脑袋,换了个调子,我还是不理她,继续挖。 她看我还是不理她于是有些失望的嘟起了嘴,然后响起了衣服之间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我闻到了肉味。 我再次抬头看他,她一只细皮嫩肉的手拿着饼子试探性的向我伸着,冻得通红的鼻翼轻轻翕动,鼻尖唿出白色的热气。 我凑上去闻了闻,确实是肉味,我准备舔一口,她突然就把它拿来了,我只好把头缩回来,露出渴望的眼神。 她掰了点碎屑撒在地上,我低头啃了点,和着冰水咽下去,真难吃,我也懒得继续看了,还是提起爪子挖起来。 她失望的“噫”了一声,说:“很难吃吗,我觉得特别好吃啊。”她大口一咬,道,“我也饿了。” 唉,我要吃的又不是饼屑,是肉。 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小姑娘如同惊弓之鸟的轻唿一声,我被她吓得一蹿,她头也不回的跑起来。 没跑几步就被后面几个深蓝色布衣的小厮拎着衣领像抓起我颈后皮毛一般拎了起来。 小厮把她往地上一抛,破口骂道:“你这个泼痞小儿!居然偷我东西!” 小姑娘倔强的喊:“你们家东西都是以前我爹给的,凭什么我不能拿走!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小厮被骂的脸上一阵阵泛白,道:“你这下作的小蹄子!下贱的小狗尻!没事满嘴喷粪,来人,打她一顿,把她卖到勾栏里去!” 他们上前去提着拳头就要打,我看着那个饼滑到路边,却突然没了吃的心思。 奇怪,我心里居然有点抽痛? 我扑腾着上去咬了那打她的小厮一口,对于穿得厚实且皮糙肉厚的人来说,这一口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看了看四周,旁边竖着一捆细细的木棍,我跑到顶上的想要把它推下来,可惜力气太小,它只是晃了晃就立刻恢復了。
第3页 我只能是旁观者。 突然我听到马车轱辘的滚动声,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跳下,呵斥道:“朗朗干坤之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厮们收了手,又看见马车上下来一个披着水蓝色披风的年轻男人,隔得有点远,我看的不太清楚,只觉得他看起来颇有点像我以前见过的玉孚尹。好看的人,大抵是相似的,我这样想。 小姑娘挣扎着从他们身后跑出来,破旧的棉鞋刷刷的将没冻成冰的雪碎成小絮,扬在刺骨的寒风中。 她扑到年轻男子的怀中,带着哭腔喊道:“彦令哥哥!”他安抚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皱着眉头道:“小嫮,怎么穿成这样? 我看着那个叫小嫮的孩子听了这句话,天大的委屈一下子迸发出来,抽的上气不接下气,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诉道:“爹爹和叔叔都被杀死了!我看着那些大叔就那么一刀砍下来!皇帝老儿连个全尸都不给……娘亲和太姥因家中横生此变,吞金自断!阿姊不知被卖到了何处!宫里来人要来抓我,我只能跑,只能跑,我……” 她终于溃不成军,紧紧攥着他的几乎要蹲下去嚎啕大哭。 彦令眼中震惊,嘴唇抿了抿,道:“我原料想岳氏一党会有动作,未曾想竟下手如此之快,短短数月……”他又竭力将神情立刻平復下来,带着宽慰和誓言般的语气道:“小嫮他们对你们家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悉数讨回。” 他命令家僕收拾了那些兇恶的小厮,将小嫮劝上马车,他也跟着踏上了脚凳,却突然顿住了。 他回头,和隔着十尺的飞雪的我对上了视线。 我静静的看着他,我真的觉得他长得像玉孚尹,可只是隔了一个月不到,如今,玉孚尹和我的主人,在我脑海中却入风动青莲,鱼过深潭,只留下模煳的轮廓。我的记忆,大约也是七弹指,剎那消散。 他就那样抬头看着我,我在高墙上,居高临下的研判着他莫测的神情,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突然触动了内心深处的一根弦,撩得我的视线都开始模煳了。 我决定走开,我转头,准备从另一边跳下,却听见一阵响亮哨音盖住了耳边的风声。 我记得有一次我从玉孚尹的窗前路过,他笑着摸了摸我的皮毛,也是这样吹给我听的,似乎更远的时候,还有人吹给我听过,可我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走到墙下,向我伸出了双臂。 我迷茫的看着他,他却在雪地里绽放出比天空更为幽深的笑容。 他说:“过来。” 我跳了下去,扑倒了他怀里。倒不是什么其他的,我想。我应该又不用操心温饱了。 被他抱到马车上的时候,小嫮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道:“彦令哥哥也喜欢猫?”彦令垂着眼,马车开始晃动了,他的手也有些抖动,车帘子夹杂着雪花簌簌的飘进来,他淡淡回道:“不喜欢,但是总觉得,我需要抱它回去,不然我会后悔的。” 小嫮一脸茫然,他倒是不再言语,手中的力气变得越发轻柔了。 我被他捡进了第三个家,彦令果真不喜欢猫,我经常看不见他呆在府里,即使呆在府里,也从来不来逗我。作为一个主人,除了不太喜欢逗我玩,吃的喝的倒是供给的挺足的,我甚至可以把鱼作为诱饵丢到屋顶上等着野猫来找我搭讪。 小嫮弥补了没人陪我玩的不足,除了喜欢抱着我转圈圈,她还非常喜欢带我扑蝴蝶,轻软的嫩黄色褙子在大好的春光里与阳光相娉美,一手拿着扑蝶的网子,将低矮的牡丹丛触动,穿梭在斑斓花丛中的蝶四散如飞尘。 一只蝴蝶落在一旁观看的我的鼻尖,我屏住唿吸抬起一只爪子想要触摸一下它,它却轻盈的煽动了一下翅膀,迎着刺眼的阳光离我而去。 彦令就从蝴蝶离去的地方而来,挡住了我遥望的视野,由于他处在逆光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于是我从他的影子里走开,重新沐浴在阳光下。 小嫮轻快的大叫一声:“彦令哥哥!”她丢下扑蝶网,扑到他的怀里,彦令猝不及防,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稳稳站住,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样鲁莽?” 他略略弯腰,温和的说到:“小嫮,我做到了,岳氏一党基本肃清,秦家雪冤了。” 小嫮怔了怔,嘴轻轻张开,鹿一般的眼睛里蓦地涌出了亮晶晶的水汽,将头埋到他怀里,低低啜泣道:“我知道你会的,你答应我的从来就不会食言,我……”她不再说话,而是由着自己的情绪弥散至全身,欣慰和伤感让她的身体微微战慄。 我转身,从灌木丛下的小洞里穿出去,回头又看着似锦繁花簇拥着的一双璧人,大概是不需要我杵在那里的。我抬着爪子看了看手上蝴蝶过处留下的亮晶晶的鳞粉,只需轻轻晃晃,便可烟消云散,可我还来不及晃动,和曦的春风便将它颳走了。 * 彦令呆在府里的时间终于长了些,偶尔也会亲自餵我吃东西,他喜欢把鱼刺帮我剔掉,但其实这是多此一举,我剔的比他好多了,可惜我无法对主人表达自己的情绪,唉,他也是真闲,高兴就好。 我还是最喜欢他坐在屋顶上哼着那个熟悉的调子,低沉的声线煞是好听,我蜷在他身边,晒月亮的时候也不必那么无聊了。
第4页 有一天我趴在他的书桌上,爪子上沾上了墨汁,深深浅浅的拍在墙上,他说他会给我带新鲜玩意儿来,可我没有等来主人,倒是听着外面一片混乱。 我跳出去,一群人在那里站着,管家,厨娘,马夫,奴僕,还有穿着白色里衣披着披风一样在等主人的小嫮,就是找不到主人。 我从人缝里穿进去,看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半跪着正对着小嫮道:“……岳氏余党,与主子战于悬月崖,主子……坠下山崖,尸骨无存!” 我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却听见周围一阵惊唿,小嫮就像一片枯萎的树叶,只是晃了晃,就飘落在了地上,被众人扶着,嘴唇血色全无,眼中了无生气。 他也不会回来了吗?我看着他窗前晃动的玉毫,它没有声息的前后摇曳,似乎已经默许了我的疑问。 我半坐着,轻轻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在跳动,我以为刚刚那个突然沉下去的胸口闷痛的感觉,让我的心不见了。 在的,在的。 我安慰着自己,然后步履蹒跚的向房里走去,我应该再等几天,等等他,他会回来的,他不是说有什么要给我带的吗?他对小嫮的承诺会实现,那我的就可以不记得了吗? 我在窗前守了两日,又在府门前守了两日,我吃的还是很多,胃口也很好,除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而小嫮,她蹲下来看着守在门前的我时,她的脸颊都凹进去了,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看着我。 这么个夜晚,她不睡觉,她要做什么?她为什么背着一个小包袱?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又顺势顺了顺我的毛,道:“不曾想,彦令哥哥终究是因为我……” 她眸子里泪光闪烁,可她一把擦去,皱着眉道:“我不要哭,哭了就不能坚强的帮他了报仇了!” 她又低着头喃喃似私语:“我知道是谁杀了他,我知道仇人在哪,可……”她终究是掩面而泣,道,“我害怕!我怕死!就算所有亲人都离我而去,就算我生无可恋了,我还是怕死!” 我记得彦令有天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敲了敲桌子,轻轻捏着我的耳朵对我说:“这六月的雨,好比女人的心,真是说下就下毫无预兆。”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只哭了一会便站起来,将衣冠理了理,看着远方微露的曦光,照的脸通透而璀璨,她说:“我要报仇。” 我为什么要跟着她走,这次我突然清醒的发现,我居然也有报仇的概念,而且清晰如斯,像石头没能压住的芽,一旦推到了石头,便不能阻止它蓬勃发展。 况且,我没有阻止的石头。 * 她装扮成送菜妇人的模样,跟着送菜的老者从后门混入了一个大房子的后门,听着里面觥筹交错的嘈杂声,应该是个酒楼。 她怎么知道仇人住在里面,她又是怎么混进来的?我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但我看得出来她很肯定,因为她固定了腕上的匕首,眼中露出让人战慄的寒光。 她从容的上楼,仿佛是归客,我跟着她上楼,但我却在颤抖,我总觉得这酒楼我似乎来过。 我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吱吱呀呀的声音唤起了一些奇怪的记忆,那个散落在各处的碎片,此刻像是要拼凑起来,可就差一块,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只好停在最后一阶楼梯看着她走开。 她敲了敲一间房门,道:“送茶水的,请客官开门。”一个男子微微打开房门,见到是个漂亮女子,便将其大开。房门大开的一刻,她眼疾手快的抽出匕首,重重刺去,男子躲之不及,被刺中了肩膀,发出一声扭曲的惨叫。 从门后又出现几个高大男子,小嫮倏的睁大眼睛,道:“怎么不是一个……”为首的男子却不及她说话,便伸手擒住了她,然后拿起她手中的匕首,向她刺去,小嫮拿起手边的瓷瓶砸向他,男子稍稍一躲便躲开了,转而又要刺向她。 我扑了上去。 我从不以为死亡是什么小事,我也知道我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吃不了香甜的烤鱼了,可我就是要救她。 阿姊……我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扑了上去。 我闭了眼,听到一阵刀入肉的声音,却没感到疼,耳边又是一阵风声,我仿佛被抱在怀中,睁开眼,彦令眼中的我迷茫而惊讶。 他轻启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来不及说,一个男子就拿着刀沖了上来,他抱着我,几个动作便借势将他刺穿,我皮毛上沾了鲜血,可我却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是看着他。 他招式很快,除了几缕头髮在我眼前被割断,几乎毫髮无损的杀死了眼前的几个小喽啰。 就在我想要从他怀里下来的时候,他倏然倒地,小嫮惊唿一声扑上来,我下意识的摸了摸他的胸口,我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我没听到小嫮怎么喊叫的,他也没听到,他抱着我坐在墙角,我用爪子抹了抹他脸上灰色的点,却发现越抹越多,怎么都抹不掉。 他喘了好久的气,才把手搭在我的耳朵上,气息微弱的说道:“这么久都说不了话,你很痛苦吧。” 心口有什么要炸开,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生怕错过什么词,他却半天都没能提上气,一个唿吸便是日出日落般漫长。
第5页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这个笑容,那么遥远,可我记得,我见过,在一片蒸腾的热气中,一把扇子背后,他露出了这样温和包容的微笑。 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脑袋:“素汝。” 素汝。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灰色渐渐变成鲜红色,顺着他的轮廓流下来。 我的记忆终于拼凑上了。 玉孚尹,江彦令,都是一个模样。 则夷的模样。 第三章 我不是猫? 彦令死前那一声“素汝”让我脑海中的散乱过去清晰完整起来。 我不是猫,我是狸。 我出生的时候,妖界正时兴修仙,狸妖族和狐妖族正是妖界泰山般的家族。 狸妖族皮毛都是有着或黑或黄的花纹的,可我随了阿娘通体漆黑妖气很重,身为族长的太爷瞅了我一眼就说我没有修仙的天分,为我取名素汝,也纯粹是希望我安静点,可惜我如他所料的名不副实,他只好一心一意培养端庄美丽的阿姊妆成。 他不喜欢我还真不打紧,除了他,阿爹阿娘喜欢我,阿姊喜欢我,大家都喜欢我,因为他们觉得修仙完全没必要,所以他们喜欢妖气重的人来显示他们的叛逆,比如刚出生的我。 作为回报,我学会了到除了天界之外的五界去捣乱,最喜欢看着不关心我的太爷吹鬍子瞪眼的拍着桌子喊的像人间的老妈子一样哭天抢地。 阿姊会立刻在太爷抄起木杖打我之前把我轰走,然后安抚一下气的发抖的太爷。 * 这个时候天界关系和妖界颇为紧张,我一向不甚了解为何妖界和天界相看两相厌,妖界还要巴巴的修仙,直到伊泽这样拿她和我都熟悉的人间这样形容。 她说天界就像是皇帝老儿的家族为神,他的臣子为仙,神仙坐在坐在高台上,底下的五界就是他的子民,每个人都想当皇帝,想当皇帝要么起义造反,要么架空皇权,架空皇权比较方便,所以就想通过先去做官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只手遮天。 我歪着头问道:“那你也想当皇帝吗?” 伊泽愣了一会儿,道:“我是女的,为什么当皇帝。” “为什么女的不能当皇帝呢?” “……” * 伊泽是我去人界玩的时候捡到的,与其说是捡到的,倒不如说是她缠着我硬要来的,当时我把她从酒楼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手中救下来,她就黏上我了。 我吓唬她说我是妖怪,然后解开缠成两髻头髮,把我怎么都变不消失的狸耳给她看,谁知她居然笑着摸了摸我的耳朵,说真是可爱,然后又哀哀戚戚的哭诉自己飘零的身世,仿佛我不带她走就是我的问题。 我说妖界的瘴气你受得了吗,她捂着眼睛委委屈屈回道:“若是我死在那里,倒也一样,只需姑娘把我安葬就好。” 我知道阿爹阿娘要是晓得这次我捡的不再是各种吃的玩的了,肯定是要永远禁止我踏足人间,但我想,我大概是没和我一样顽皮的姐妹一起玩,太寂寞,而伊泽又懂人间,和我谈得来,我才如此冒险的领她回去。 我让她身上沾上妖的气息,然后把她伪装成一个小侍女企图矇混过关,我对自己的法术真心没什么信心,可是阿爹阿娘甚至潜心修炼法术精通的阿姊都没发现,我心中窃喜,但是只能和伊泽分享,她倒只是淡淡一笑,道:“是啊,你很厉害啊。” * 她就因瘴气侵蚀病殃殃了几天,很快就可以和我一起在妖界和鬼界到处捣乱了。我带她在族里各处熘达,她熟悉的很快,没多久就可以带着时常忘路的我走了。 这点我真的很佩服她,更佩服她的是,有的时候闯祸了,她拉着我跑的居然比我还快,我都有点怀疑谁才是真正的闯祸精,而她给我的答案是,人间生存险恶,逃跑是必备技能。 不过我觉得很奇怪的是,她老是不肯和我一起就着玉泽潭里的雾霭瀰漫潭水里洗澡,我一直觉得这里比屋子里那个憋屈的池子好玩多了,她却说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洗澡,说完就背对着我坐在岸上,那一脸扭捏的模样,仿佛我才是那个看人洗澡的登徒子。 后来闭关修炼一年的太爷提前准备重见天日,我正琢磨这这个最厉害人物的眼皮子底下该怎么混过去,收到消息的第二日,我再去找伊泽的时候,她的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一张纸条,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纸条上,也只有一个苍劲锋利的字:谢。 如此,她便这般轻盈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而我被迫憋了一肚子的气不知道撒哪,只好把门前所剩无几的果子啃光,内心把我不认识的她祖宗十八代给腹诽了一遍,才勉强平息下来。 * 太爷提前出关,听闻是因为天界准备和妖界联姻,联姻的对象则是我阿姊妆成和六御玉帝第二个儿子,太子则夷。 则夷何许人也?太爷逼我了解的人中着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当时关于神仙界世系中这样描述他,说是其相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秀莹,会弁如星,又说其本领,助其父治天界之时,海内河清,天界安夷,又说其品行大雅宏达,班行秀出,总之是个夭矫不群的天之骄子。 我当时听着族里的夫子晃着脑袋念出这么一串话,便道:“怕是那杜撰宗谱的人将毕生所学的马屁话全砸在他身上了。”
第6页 夫子却捻着没几根的须髯,摇摇头道:“论及才气,老夫自负六界超今冠古,但,也不得不认同,这则夷,是个多少溢美之词也无法堆砌的人才。” 我不置可否,毕竟对着将上位者须熘拍马,天下大同。 * 阿姊将成婚的那日,说是阿爹想携没见过仙界的我和阿娘转悠一番,叫我及早梳洗一番,可我从人界熘回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我把这茬给忘了,身上还是脏兮兮的,所以我决定沿袭我往常的习惯,在玉泽潭里就地洗洗。 我看着溪边的木兰花开的正好,一旁垂着的的风铃花柔软的伏在水面,白色的蒸汽中,我听到了鱼尾扇动流水逆流而上的声音,来不及脱衣服了,我直接扑入水中,要去捞鱼。 水潭比我想像的要深很多,我潜入底部,阳光透射进来,照得水底是幽深静谧的蓝色,我看到了一大群银色发光的鱼从我身边穿梭而过,我只需伸出手来,便可以抓到两尾,张嘴还可以叼一尾。 突然耳朵抖动了一下,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族小公主性子顽劣,实在有损宗族仪容,怕是太子见到了……” 我蓦地从水中蹿出,身上的水珠四处散落,眼前的族内总领事比周手忙脚乱的挡着水花,我也不要嘴里的鱼了,一口喷在他衣襟上,道:“背地里阴人羞不羞得?!” 我听见旁边一声低低的笑音,我侧脸去看,一个深蓝衣衫的男子徐徐将挡在眼前的十二骨摺扇收起,袖口精緻的银色貔貅纹路沾上了些许水渍。 隔着薄薄的雾气,他微垂的眉眼倏忽上抬,露出一张笑颜。 那张笑脸,只有阳霄花可娉美,当年我走寻千里,只为一睹众妖们口中举座惊艷的阳霄花,到的时候正是夜里,阳霄花闭合着,低垂花盏,我有些失望的时候,突然从远方水平线上露出一丝曦光。 阳霄花尽数抬起花盏,迎着阳光层层绽放,最外层赤金色的花瓣包绕着中间一圈艷红花瓣,半透明的金色花蕊在光线下折射出令人恍惚的萤光。 中央缓缓腾起一圈又一圈如同夏日萤火虫一般的亮色光点,我听见远处檀林传来虚无的梵语,像是向外扩散的波纹,光点在逐渐被晨风吞噬的梵语中黯淡消弥。 这样让人无法挪眼的光华,那样令人嘆息折服的气质,除了阳霄花,我只在眼前这个男子身上见过。 * 他将扇子收入袖中:“你便是素汝?” 比周向来不及反应的我婉转的打了个手势,见我恍若未见,老老实实低头向我道:“这是天界玉帝太子则夷上神。” 这便是我以为的初次相见,当时的我刚从水中冒出,衣衫不整,鬓髮凌乱,两只耳朵耷拉在头顶,身上还全是恼人的水滴。而他如瑶花琪树,长身玉立在岸边,从容的看着狼狈不堪的我。 * 阿姊成亲那日,我随着阿娘穿上了桃红色的广袖礼服,腰前吊着的彩穗在带着香气的风中张扬。我素来喜欢炙如烈火的红裙,但今日除了阿姊和则夷,其余人都不得穿着红色。 我瘪着嘴,不喜欢艷俗的桃红色,阿娘却欢喜的帮着我到处整理,然后感慨道:“这桃红真是衬得你妖娆如我当年,待你于归之时,穿上你阿姊那样的衣裳多好看。” 我知道蟾蜍都说自己的孩子漂亮,但我还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赞美。 我和阿娘随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向着亶爰山之巅爬了好久,来到一个几十尺长宽的水镜前,前方穿着黑色绣朱红瑞兽吉服的则夷骑着通体雪白的白泽先消失在水镜前。 阿姊大大的红色花轿上翻飞的纱帘接着触到了水镜,然后消失不见。我看着水镜上因为水纹自己扭曲的影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进去,感受到一段手指是流动的清凉感,指尖确是丝丝缕缕的微风。正惊讶这奇怪的感觉时,一旁的阿娘提醒道:“作什么?还不进去?”我恍若初醒,立刻大步迈入。 * 只一镜之隔,便是另一番天地,和总是飘着各色瘴气的妖界不同,天界只有一种飘来飘去的白色。 我看见白玉色高耸的拱门前立着两排排穿着银色铠甲的天兵,紫金阙分明在不远处,在其四十亿万里的瑞光玄象后,紫云吐珲的围绕下,虚虚实实,缥缥缈缈,巍如世间难企,诚如夫子所说永不毁沦,绝不尘染。 耳边一阵絮语:反常则妖,离世为魔,是若神佛,涅槃身灭,一得永得,一证永证,莫生莫死,莫虚莫盈…… 我听得脑子里有点晕眩,身边有个侍女搀了搀我,递给我一片只有叶脉的黄绿色叶子,道:“公主年纪尚小修为不足,这玄真境内仙泽过于纯净,怕是受不住,故则夷上神托我赠您以思定叶。”说罢交给我,让我压于舌下。 我乖乖照做,的确觉得脑子里不再混沌,看着前方衣袂波浪般滚动的则夷,默默道声谢,似乎有点理解为何他如此饱受赞美了。 我随着众人步入弥罗宫,凌霄宝殿内,一只烁老者坐于五色龙舆之上,拥大景旌施荫,明彩霞盖,衣上所绣东皇太一栩栩如生,左右仙真列位,按品阶就坐,中间却是与仙气不符的昇平歌舞,徒增烟火气息。 记得以前我所学古书上曾竭力的把天界描绘成无欲无求,无生无死的无上之境。
第7页 现在看来,大抵是治理人间太久,人间寻欢作乐的一套倒是六界都以为绝妙,并且学习发扬的非常好,这样说来,日后阿娘也没有阻止我对人间歌舞心嚮往之的理由了。 我无聊的左顾右盼时,突然看见座位之上端坐着闭目养神的太爷,我一个激灵,默念着千万不要行差踏错,毕竟家里他怎么教训我都可以,当着这么多仙家的面,我还丢不起这人。 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向我的想法,而是起身端起酒盏,缓缓走到阶前,道:“今乃则夷神君与我重孙女妆成缔结秦晋之好之日,愿我们狸妖界与天界至此恩怨了了,重修旧日情谊。”说罢将酒抬起,手指松开。 砰,随之响起七零八落的噼啪声,洁白的酒盏碎在玉砌的地面上,如一滴垂落在湖面的白露。 而溅起的,却不是扩散的波纹,而是一阵雄浑的低吼,立于我身后的妖族大军撕破紫色锦衣,露出战斗时所穿甲冑,从手中幻化出长剑,就近开始对诸仙斩杀。 我不及反应,太爷拿着双头长戬,立于玉阶上,族人厮杀的妖风将他的长衫颳起,他的双眼血红,大喊道: “你们天界欺压我等千万载!六千年前对我们族人进行以镇压为名义的屠杀!我弟弟及其部落族人全数屠尽!座上小儿!你可记得那不过是你巩固地位而用的阴损把式?!什么与道同体不淆乱本真!什么反朴归根不迷沦有欲!通通是欺骗六界混乱世间!今日便是你的修罗场!你引以为豪的精锐如今派去鬼界镇压神荼一族!这些残兵败将可敢与我抗衡!” 说罢他的脚底捲起黑色妖风,这压人的妖气连我都开始噁心发抖,而端坐在上的天帝虽然略显凌乱,气势上却依旧保持着王者姿态。 这时,在他下方黑色华服的太子则夷冷笑道:“卜煞老儿,你真以为世间只有你聪慧清醒吗?”他大呵一声:“马元帅!”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迫人的脚步声,我回头便见一队金甲天兵携各色冷兵器而来,为首的是我曾知道的华光天王,那么那些人,便是传说的三十六天将了。 我看着他们不过几个弹指间,便噼开浩浩荡荡的族人奔涌而来,刀锋从我身边穿过时划伤了我的手臂,我下意识的捂住伤口,看着汩汩的鲜血从我指尖涌出,一瞬间的疼痛让我眼中泛起了泪花。 不一会儿我们便被天兵天将包围住动弹不得,太爷被左右两将挟持住,脸上却不是灰白的惨色,而是一种寂寥和悲哀。 则夷微微拂袖,走上台阶,居高临下气势逼人:“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这些年突然的示好是有目的而为?那神荼不过是在我的指引下假意答应罢了,他没你那么愚蠢,拿着族人性命搏一个未知,只需一点好处,他便知道那边更为有利。 我早就知晓你们内部实力如何,派去镇压的一部分是天兵,一部分是鬼族所扮,剩下的人对付你们绰绰有余,甚至,”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玉瓶,“这噬魂瓶也被我取得,你还能有什么能够胁迫我们的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将瓶口对着太爷,不,不能,没有上古创族的太爷庇护,族人将不再有我族精神图腾,狸妖族将永难翻身!哪怕只是阻挡一会儿也好!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奔跑着挡在太爷前面,只见眼前一片白光,刚听见一声不知谁喊的“阿汝……”耳边便被轰轰的水声充斥,失去了意识。 第四章 温柔 我意识有点清醒的时候,脸颊上痒痒的颗粒感让我的鼻子皱了皱,隐隐闻出腥味,耳里依旧是水花间拍打的声音……等等!我用力的吸吸鼻子,分明是一股烤鱼的香味。 我感到唾液上涌,费力的咽回去,睁开眼睛,却见上方一片黑暗。 我心下一沉,“蹭”的一声坐起来,还好,不是瞎了,我看到了不远处墨蓝色的海水,和银白色发着微弱萤光的海滩。 身后细小的“噼啪”一声,像是柴火炸裂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背对着我的不知道哪界的生物,穿着黑橡色广袖中衣,头髮因为有些湿润,便如缎子般披散在背后。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头也不转的道了声:“醒了?来吃鱼吧。”然后将手上的鱼翻了一面继续放在火堆上烤。 我犹犹豫豫的回道:“鱼不是你这样烤的,要想它烤得外酥里嫩,需架个木架子,把鱼架在火焰上上面不停的翻转,而不是把它直楞楞的丢在火堆上想起来才翻个面……” 我一脸可惜的跑上前把鱼抬起来,戳了戳焦黑的鱼肉,道:“你看它都……” 我还没说完,偏头发现,竟是则夷。 他脸上因着火光,一面明一面暗,显得五官愈发深邃刚毅,眼里的火焰跃动着,嘴角向上微微一勾。 唉,他又笑了,这个能一下子让我唿吸停滞的笑容。 我才发现火堆旁边用木架子支起他湿透的外袍,上面的垂下的组绶已干,偶尔随着湿咸的海风从我的脸颊上拂过。 他微微挑眉,看着底下道:“你若是这么瞅着,你的衣裳就要烧着了。” 我知道这是在开玩笑,因为我小心的把衣裳压拢在身下,所以我不想回应这个玩笑,而是问道:“你怎么来的?”
第8页 他眼皮垂下,半遮着眼睛,简短的答道:“随你而来。” “为何?”我追问道。 他突然沉默下来,安静内敛的神色仿佛不会再回答我,于是我起身理了理裙摆,自顾的将手放在火前烘烤着,虽然因殿前的事我对他有些怨念,但我尚无骨气拖着湿漉漉的衣服重新去找柴火然后用被噬魂瓶压制住妖术的双手钻木取火。 * 周围除了我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火光偶尔响起的炸裂声,就只有吹在海面颳起的风浪声了。 良久,终于多了一声嘆息声,他低沉沉的回道:“我是伊泽。” 我没有抬头,还是认认真真的抬着下摆在火焰上晃来晃去,道:“我知道。” 他脸上起了一丝波澜:“何时?” “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答道,“伊泽,则夷。你在殿前说的那番话,我听的真切,开始还有些奇怪,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族里的宝物放置处,怎么知道太爷暗地训练的兵力多强,后来我躺在沙滩上,回想起伊泽苍劲如男子的字迹,所以我就这样猜了。” 我说了谎,其实我并不知道,都是我在听他说了以后胡诌的。 因为我前面虚度的岁月里,学的最好的就是在和别人敌对的时候保持自己的气势不能低人一等,这个时候,不懂装懂也是一门学问。 我知道此刻他肯定觉得我很聪明,如此我便再接再厉,拿起木棍起身插在地上,带着讽刺意味道:“则夷上神纡尊降贵,不惜变作女子来欺骗我获得你想要的情报,不愧是夫子口中班秀行出的九霄玉帝之子则夷。” 则夷神色不变,对我的嘲讽置若罔闻:“你在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不论其他,就他利用我把我耍的团团转,最后还一副恩人模样的看着我,我又不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神仙,不生气简直对不起妖怪的称唿。 他也起身,高量的身材一下子将我的气势压了回去,看着我道:“就事论事,你们狸妖族为始作俑者,想借成亲来制造祸端。我不过顺水推舟,把一个神荼推到檯面上,卜煞族长便不假思索的掉入陷阱。” 我气得木棍在地上直戳戳:“那不是你故作假象请君入瓮,我太爷怎么会愚钝至此!”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却不带飞扬的神色,道:“兵不厌诈,难道你要我们坐以待毙?你太爷做这些事的时候早就做好失败的准备,根本不需你巴巴的代替他跳进来,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这语气一转,一下子责怪到我身上了!我胸口起伏不定,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又觉得他说的实在在理,只能装腔作势喊道:“你强词夺理!信口雌黄!又不是我要你跟着来的!你撒什么气!” 说着还不解气,明明不想哭却止不住的红了眼眶,只好低头狠狠的戳着地面,戳出深深浅浅的洞,还是不解气!我往地上一划,道:“我现在很生气,不想和你说话,你不许踏过这个线,你让我平静一晚再和你一起想法子出去!” 我把木棍远远的一甩,蹭蹭蹭的向不远处的大石头后跑去,走的太急踩到裙角摔了一跤,胳膊上的伤口又重新流血,膝盖上也蹭破了皮,我倔强的爬起来,快步走到石头后面不想再看他。 * 当我蜷缩在石头旁,听着夜风送来不知名的妖魔吼声时,我有点后悔了,逞能跑到这里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落单,简直找死,而我现在又涎不了脸跑回去,左右纠结着,迷迷煳煳的又睡着了。 我是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唿哧声惊醒的,睁眼一看,正对上一双没有眼珠的眸子,一张青灰色的脸上只有这样一双眸子,我吓得抓一把沙就想往它脸上砸,却担心把它惹怒,指甲深深扣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可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越发慌。 则夷那么远,我叫他来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他还不一定救我,思前想后眼泪在眼里打转,要是我终结于此,阿爹阿娘会不会伤心的几天几夜都吃不了饭? 它察觉到我想逃跑的心思,一下子捉住我的臂膀,我疼的叫了一声,手中的沙子撒了出去,它果然恼怒了,脸上突然沿着中间从头顶裂开一张流着脓液的大嘴,我被它加持着无法动弹,绝望闭眼,等待黑暗永远的到来。 突然伴随着一阵颤抖的哀嚎,我感到手臂力气一松,睁眼一看,手臂上只有它半只臂膀! 它的断面沽沽的向外流着发紫的血水,一股呛鼻的腥臭涌来,我捂着嘴几乎要吐了,斜眼瞥见那怪物和则夷在我眼前厮杀起来。 此时的则夷手无寸铁,那条胳膊是他硬生生用手掌噼断的,怪物挣扎着扑上去,则夷眉头一皱,在它即将接近的时候微微一转,右手顺势抓住它的另一只胳膊,用力向下一掰一拧,将它的胳膊自肩膀处绞下来。 粘稠的血水将他玉般的脸庞污染,从他的鼻尖和眉眼处向下滑落。 他借着怪物的爪子向它的命门处袭去,怪物惨叫一声,便随着风向灰飞烟灭。 他拿衣袖将脸上一擦,看见正靠在石头上吐的死去活来的我,快步走来,带来衣服上浓烈的腥味,我向他一伸手,道:“你别过来!”他堪堪停下了脚步,嘴唇嗫嚅一阵,道:“我忘了这血腥味,我去洗洗……”
第9页 话未说完,我快步迎上去,脱下外衫拿在手中捏成一团,踮起脚顺着他脸上的轮廓轻轻擦拭,然后向下擦着他衣襟上的血渍。 越擦越用力,越擦眼泪流下越多,最后脸颊边两道泪痕上泪水越发泛滥,我一边咬唇啜泣,一边机械般的擦着他的衣服。 他终究忍不住了,左手抓住我的手腕,右手绕过腰际按在我背上,将我扣入怀中,下巴抵在头顶,柔声宽慰道:“哭吧,我在。” 此刻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我再也思考不了恩恩怨怨,也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只是双手紧紧攥着他腰上的衣料,在他怀里放肆大哭起来。 * 则夷把脸和衣领上的血渍就这海水清洗着,我坐在一边的沙滩上看着,下意识的摸着他帮我处理过的伤口。 突然,我看见远方的海上出现了斑驳陆离的蓝色萤光,像是一大片漂浮在海上的渔灯,然后整个海面上凭空浮起起星点萤光,随着起伏的海浪四处游离。 我看见脚边有个被海浪拍打上岸的亮团,脑袋般大小,我伸出指尖想去触碰一下,突然一阵力量把我往后一拉阻止了我,我回头,则夷皱眉拉着我,道:“别碰,它会吞噬你。” 我吓了一跳,他把我拉起来,拍拍我身上的泥土,道:“果真是不学无术的狸妖,竟不知噬魂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低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诚实的答道:“知道一点,没想过自己会进来,也就没太注意听夫子说。” 他无奈的嘆了口气,拉着我回到火堆旁坐下,道:“噬魂瓶在上古神战时,由东皇太一拿千万恶鬼性命所化,若是谁入了瓶子,变会灵肉分离,海里沉下的便是他们的魂魄,而陆地深处的林子里,束缚着他们的肉体,不让他们踏足海滩。 沉在海底的魂魄有时会浮起来,便是在向瓶外释放它们的精气,此时要是触碰到它们,会被它们的精气反噬灼伤。当精气释放完的时候,肉体便也会消散。” 我奇怪的问道:“那刚刚那个,那个怪物是怎么会到海滩上?” 他摇头道:“我并不是很清楚,大抵是因为我们两个相当于其中的另类,对他们有了什么影响。” 我摸了摸心口,道:“我的灵魂居然还在身上,真是稀奇。” 他笑着摇头道:“你摸摸脖子上。” 我听话的摸了摸,摸到冰凉的一片,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思定叶。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思定叶帮我理了理,道:“思定叶和铸造瓶身的琉璃玉,原在管涔山上相互缠绕的一对,二者相生相剋,却又不得不依附于对方才能长大。”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也是有的吗。”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们神仙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魂魄,无生无死。” 我不信,他拉住我的手,将它搭在他的胸口,道:“你感受一下,我没有心跳。” 指尖感受到他暖暖的体温,手背是他手掌略微粗糙的掌纹,他的身体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但的确没有像我一样砰砰跳跃的触感。 我有些诧异,他继续说道:“我们虽没有心,却和你们一样有命门,在千万年的寂寞中,它会在某天出现,成为我们唯一而又致命的缺点。” 这话说得真是,我抬头道:“那你的命门是什么呢?” 他低头浅浅一笑:“我还没有幻化出来,总有一天,它会突然出现,让我知晓。 原来他现在没有缺点,唉……我觉得真是不公平。 他将外袍从木架上拿下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沙堆里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物什,递给我道:“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还有些热气的鱼,这次鱼皮只有一点发焦,我戳戳,内里的鱼肉是软软的。 可我犹豫着要不要下口,海里都浮出来这样的魂魄了,这鱼真的可以吃吗?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解释道:“这海水是管涔山上的汾水所化,汾水中的生物都在其中,吸收了魂灵的精气,反倒是更加有益。” 我不再纠结这个,又开始纠结另一件事,他居然帮我剃了鱼刺,但是我有点苦恼,我比他剃的好多了,他这样剃的不知道哪里还有细微的鱼骨头,我都不敢随便下口。 但为了不拂了他的好意,我只能挑着鱼肚先吃起来。 * 被他宽大的袍子罩着,我只能露出一张脸来,他就侧躺在我身边,大概是心有余悸,我理直气壮的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把头埋得低低的。 他在我头顶轻声问道:“记得你说过你太爷对你一点也不好,那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跳进来呢?” 我闷声回道:“我不喜欢他是作为家人,我替他跳下来是作为族人,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不愚蠢,还是分得清什么叫大局的。” 他不再言语,而是将手轻轻搭在我额头,向后拂过我耷拉的耳朵,最后将手停在我背后, 我听着只有海浪的声音,想到那一刻的可怕,厚着脸皮道:“要不你给我唱支歌吧,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有点害怕。” 他没有拒绝:“什么歌?”
第10页 我将脸在袍子上蹭蹭,道:“你会什么就唱什么吧。” 他沉吟半晌,我听见一阵低低的歌声从头顶传来,醇厚而悠远,没有词儿,只有哼着的调子,和着海风和断断续续的浪声,确是和谐而安心,我闭上眼,仿佛进入一个星光璀璨的梦境。 梦里面没有怪物,没有忧愁,只有缥缈的歌声和依稀的笑容向我招手,我微笑着跑过去,只觉得周身越发温暖安逸…… * 我睡觉习惯了一个人,睡相不算太好,有的时候蜷着,有的时候展开,朦胧中,我感到无论我怎么换姿势,都有一双手把我圈在暖和的地方。 我迷迷煳煳的把头向着温暖处靠近,脸上蹭着光滑柔软像我枕头一般的缎子,的鼻尖是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青松香气。 突然我感到眼前一阵光亮,我迷濛的想要睁开眼睛,光亮又减弱了许多,我嘟嚷一声又沉沉睡去。 等我终于有点清醒的时候,抬起眼皮,入眼的是一只手,从手指缝隙间透过一丝橙色的光,我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尽量保持淡定的说道:“我醒了。” 那只手拿来,我看到黑洞洞的上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上面倾泻下一段光柱,就这么照在我们身上。 我疑惑的侧着脸,发现自己枕在他胳膊上,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橙色,显得眼神愈发温和。 我坐起来,海面上涌动起一大片一大片的萤光,似乎挣扎着想要向上去,耳边的嘶吼越来越清晰。我有点惊讶的问道:“怎么回事?” 他也坐起来,回道:“大概是外界已经打破了部分结界,准备等我里应外合将我们救出去了。” 我内心一阵欣喜,可当我看向他时,不知怎么有点惆怅,他对着我笑,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仿佛云淡风轻的包容了所有的不是,这样好看的笑容,我大抵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轻咳一声,道:“怎么,觉得这里比外面还好玩?” 我掩饰着自己眼里的慌乱,道:“没有啊,当然是外面更好。” “妖界比天界如何呢?”他负着手,脸上沉静如水,眼里却认真严肃 ,“你愿意随我去天界看看吗?”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几乎要被蛊惑般走过去,脚尖微向前倾,犹犹豫豫迈不开步伐,最后收回脚:“你,你们会把我族人像我太爷说的那样尽数屠尽,我不能和你走,无论生生死死,我也要和族人待在一起。” 他走上前来,依旧伸着手,海风划过他脸旁的鬓角,搭在身上已经风干的长髮绕在他指尖,他的神情温润而平淡,我的拒绝并没有给他什么波澜。 我看着他向我走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自己散乱的头髮遮挡住了我部分的视线,我决定不在后退,镇定的看着他越来越近。 与他之间距离不足一拳,他的手突然抬起,将我头顶凌乱的头髮向后捋了捋,最后停在我耳朵上,微微一弹,道:“我们天界并没有决定妖族生死的权利。 在我实施计划之前,我早已与父君做好了协议,我保你族人不死,除了你谋划的太爷卜煞除去族长之位流放至蛮荒,其余人依旧可以在你们熟悉的乐土上生存,我会推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妖做你们首领保护你们族人不被欺负,甚至等风波过去,若你太爷有心悔改,我愿意请求父君将他放出。” 他目光坚定执着,重新伸出右手,“如此,你愿意吗?”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和妥协,除了我自己的意愿,再也没左右我决定的事了。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指尖,笑着回道:“好,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嗯。” “再扮一回伊泽我瞧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和小枫他们不一样,则夷不搞人命官司 第五章 生气 则夷真是说到做到,不仅真的没有伤害其他族人一分,还真的变作伊泽偷偷的陪我去人间玩了一次,不过作为回报,这次沦到我扮成他小厮的模样偷偷跑回天界。 我以狸耳朵无法消失为理由企图打消他让我假装小厮为他服务的想法,但他就这么把手往我头顶一伸,我的狸耳朵就消失了,变成和他们一样长在两边鬓角旁的耳朵,头上两团头髮失去了支撑也随之散落下来。 我佩服的把头髮拢拢,道:“果真是厉害,下次把我变成赢鱼那样可以上天入水的那种,一张嘴就有好多鱼可以游入口中,这样我就可以一动不动呆在渭水里过个几百年了。” 他无可奈何的笑笑,道:“渭水太广袤,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又伸手将我额间一点,额间先是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粉色痕迹,随之又消失不见,他随手把我额前的碎发向两边拨动一下,道:“你妖气太重,我只能压制住你大部分的妖气,若是碰到三清六御,记得躲开,很难瞒得住。” 我心里清明,天界经受这样一件事,对狸妖族大概是很不待见,更别提妖气颇重的我了。 稍微能得点青眼的,也就是燃灯古佛所说颇具慧根并收在座下的阿姊,而我一直都是太爷摇头嘆气恨铁不成钢的对象。 我被他带到他起居的廓落宫,偶尔他就带着我在天界各处转悠,一时之间私底下有仙子对于则夷太子身边的小厮颇有议论。
第11页 譬如某日我走到东殿,两个小仙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用足尖拂水道:“听闻则夷殿下身边跟了个不阴不阳的小厮,真真形影不离,中央的玉帝王母都避世不管,四方大帝鞭长莫及,高阶的几位老祖都忙着修炼身性,剩下几位大佛只爱道法传经,倒是由得这断袖之风兴盛起来。 我前几日听说西海那位人人倾慕的皇子居然因着一个伴读寻死觅活,唉,想当年,大殿下也像是为了一个神君触发天法才被贬至碣澳做个闲散上仙,如今连风姿动六界的二殿下都……唉,世风日下呀世风日下。”说罢还装腔作势的嘤嘤一把。 另一个小仙倒是比他看得开:“这有什么,即便他喜欢女子,我们也入不了他的眼,不如一连服侍两个貌美男子,看着也是好的。” 可我从则夷那听到的版本是大哥子桑是因为收了某位上仙的好处私自篡改司命簿子被发现了才被受此惩罚,居然被有心人把故事版本传说成了这幅样子,果真道听途说得来的都是看客捏造的事实。 则夷平日里除了处理一下公文,也没什么大事,他座下的神仙都是巴巴的抢机会去做事修炼升官得道的,所以大小事务能解决的都解决了。 解决不了的也都呈上了挤破脑袋想出的法子,他只需批註一个阅字,了不起也就在上边弄个修改方案便可丢到一边来陪我到处玩了。 每次他去做正经事的时候,我就去做些不正经的事,有的时候跑去调戏不一定美貌的仙娥,有的时候跑去勾搭看起来的严肃的仙君。 * 有天他处理正事处理的太晚,我觉得无聊,便想着去天河捉鱼,碰到了逍遥闲散的信步游走在河边的上仙,听他说的六界见闻着实有趣,我都忘了捉鱼,就坐在地上看他透过云层指着下面各地说着地名和传说,说着说着我都忘了时间,正起劲时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 我开始还有点气恼,后来一看居然是则夷,他脸上神色淡淡的,五官却不可掩饰的紧绷,尤其是微抿起来的薄唇,我能感觉到他周身不同于以往的气场,一下子没了脾气。 上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因为我变成狸的模样在他桌案上跑打翻了砚台在他的摺子上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梅花爪印。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说,不容商量的禁止我变回真身,无论我怎么装哭装可怜甚至激动的控诉对他来说通通无效,最后扔下一句话:“你这真身捣起乱来实在得心应手叫人不得不防。” 我一边思索着怎么讨好他,一边抱歉的看着被他眼神吓到的仙君,他依旧什么话都没说,而是斜睨仙君一眼,道:“隶唯,听闻瀛洲仙芝变色,你对那边熟悉,去看看是否有凶兽作乱。” 隶唯一边唯唯诺诺的作揖应是,一边就着袖缝偷偷瞟了他一眼,然后小步快速的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不死心的对着他喊了句:“回来找我继续说啊!”我看着隶唯脚下一个趔趄,逃也似的腾云离开。 * 回廓落宫的路上,则夷一言不发,看得我皮毛都要竖起来,我可怜兮兮的打破沉默道:“你看你忙的焦头烂额,我没去闯祸我只是出去玩了一会,我以前在亶爰山就这样,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微微回头:“你倒是玩的好,以往出去随便玩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你今日不打招唿就跑得这么远,还甩掉跟着你的白泽,不就听着那么些传说居然就忘了时辰,难道你不怕回不来了吗?” 我辩解道:“你看弥罗境就那么大,我以前五界之内到处跑也没什么,现在就呆在这里难免会无聊,听着人家说的趣事也是挺能消遣的……” 我看见他神色变得愈发不对,立刻识相的闭了嘴,把刚才的说辞反覆的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了想,并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时之间急得抓耳挠腮不得解法。 他回头直视前方大步迈去,我快步跟着跑,他突然停下,我也立刻停下,等着他发话,可他一直看着旁边被仙气滋养得繁茂的紫薇花树,一条条低垂着花串子沉默的美丽着。 他一身深紫袍服,双手负于身后,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捏着手跟着他看着。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它好看吗?” 我点头:“好看,养的很好啊。”思索了一会又诚恳回道,“不过我觉得人界的好看,我记得上次去人界的时候它和百花一起争相妍放,毕竟是人间的花,放在天上总有些不妥……” 我不知道他到底在考量什么,尽量想的越全面越好,或许他觉得心情不好这花看着很烦我得顺着他的意思? 可转念一想,也有可能他是想听赞美的话?我打了打腹稿又奉承道:“唉,不过这样单独看也是真好看,天上的仙子们真是会养,嗯你看它比人间开的繁茂多了,哎哎哎……” 我还没说完他又开始向前走了,我跟着他回到宫内。 眼看着就要到他起居的光穆殿,他却进去之后,转身对还没进去的我道:“天界紫薇虽美,却不及其人间乐融,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将它移栽,你说,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 我不太明白:“你不想就不想啊,即便它不如人间快乐,也不会枯萎凋零扫了你的兴致啊,你要实在担心,可以多载几树花陪它……哎!”
第12页 他居然把门关给了! * 我一直寻思着是否需要问问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可接下来两日日他基本就没怎么踏出光穆殿,进进出出的只有公文和食物以及送东西的小仙。 原本我觉得是我做错了我理亏我挺急的,可后来他完全没有来听我忏悔的意思,这样一来我就从理亏变成了生气,最后我也懒得等着了,就这么耗着吧,多耗几天等我也没耐心了大不了拍拍屁股回亶爰山继续过颓废的日子。 我看起来气定神闲,身边的小仙们急得每天在我面前唉声嘆气,我瞧着也挺无奈的,一无奈我也唉声嘆气,看着我唉声嘆气,白泽试探着来和我沟通:“不知素汝姑娘为何嘆气?可否是因为太子他几日不出门您很担心?” 我唉声嘆气的回道:“可以这样说,太子不出门,底下的人就担心,他们一担心伙食都准备的不认真了弄得我也很担心……” 很明显白泽只听进去了前面几个字,他立刻精神起来:“太子这几日一直不出来,我也十分担心,既然我们都担心,我有个主意只需您稍微牺牲一点……” 我撑着头道:“其实他不出来也没什么,我觉得他只有可能胖一点点,不过他长成那样,想必胖了也不会被我们嫌的……” 白泽痛心疾首的捧着没有心的胸口回道:“怎么会胖起来呢?则夷殿下一直忙着政事不眠不休的,往常可以通过的摺子现在通通被打回,而且饭也吃的不多,怕他精气不足,反倒是怕越发的瘦弱了…” 我愕然了一会,这人生我的气却好像在和自己置气,我生气的时候只会吃的更多睡得更多,让我生气的人只会被我欺负回去,而不是自我折磨。 听着白泽这样讲,我也开始慌了,愧疚的回道:“你说吧,我要怎么牺牲?” 第六章 甜蜜 大明神君刚匆匆忙忙的把太阳收下,太阴星主便把月光铺撒在了天地,廓落宫内除了他的光穆殿光线略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和星光珊瑚闪闪烁烁,我端着烤好的鱼便向殿内碎步走去。 平生做的最好的三件事,一个是抓鱼,一个就是烤鱼,还有一个就是剃鱼骨头,好久不做这三件事,却也不生疏。 我看着殿内昏暗的亮度,不知是不是他终于回心转意去休息了,一时在门前徘徊着,却听他一句“进。”便恭恭敬敬的推门而入。 光穆殿只亮着一颗小小夜明珠,则夷背对着我,在窗前望着屋外外泛着月白色磷光的紫菡萏池子。 我耳朵比较敏感,偶尔可听见池子里锦鲤拍打池水的声音,眼睛却习惯不了突然黑暗,差点撞到椅子,幸好手里把盘子端稳了,我暗暗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却有些卡词,看着他清冷的背影被窗外折来的夜光勾勒出轮廓,我打了个寒颤,决定做一个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事——临阵逃脱。 我快走几步把盘子放下,轻声碎步转身就逃,逃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咻”的一声,殿门便紧紧的闭上,我用力抠了抠,完全开不了,默默提醒自己既然开不了就不要挣扎了,小心情况变得更糟糕。 我竖着耳朵身后靴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唿吸声也开始出现,渐渐的感受到了背后有温度,然后一双手用力的从背后将我抱住,他的指尖在我手心里摩挲。 逃吗?当然不逃,也没必要,就当我刚才没那个念头,按照我做好的打算,的确应该是这样发展的,虽然脑子里构想了一次,但突然面对时,心中的鼓声擂动,耳朵也开始发烫,我想用手摸摸耳朵降温,可却被他擒制住动弹不得。 手心里他指尖的薄茧硌得我微微发痒,脖子旁他温热的唿吸让这种痒意放大。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努力的听着远处鱼尾扇动的声音,可我发现越是认真的听,脑子里就越发充斥他克制的唿吸声。 我听见他抬头,在我耳边说:“你要去哪?你想回去哪?” 我老实答道:“回去睡觉。” 他声音低下来:“不许回去,我这里也能睡。” 我料想他是疯了,不然要是我睡在这里,明天起来,有多少人要把则夷上神断袖这事摆在明面上讲,保不齐就惊动三清六御,我就要没面子的被赶回去了。 可我无法反驳,我觉得他越抱越紧,听着门缝外夜风时不时传来的低吟,脑子里虽然觉得呆在这不妥,可是我觉得我其实也是想呆在这的。 突然脚下一空,我一下子被他腾空抱起,我紧张的一阵惊唿,攥着他肩膀上的衣服,喊道:“你做什么?!” 他闷声回道:“睡觉。” 啊,睡觉你和我商量一下啊一下子抱起来我差点把脖子扭了。 我气歪歪的掐他一把,他闷哼一声,把我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下来,依旧是双手揽着我的腰。 我们俩就这么躺在床上僵持着,他终于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喜欢到处奔跑,不喜欢这样的牢笼,可我没办法,如果你真的跑了,我该怎么上天入地的去找呢?” 他说着把手放在我脑后,缓慢的向我挪动过来,我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双手无处安放,只能缩在两人之间。这个姿势和先前在噬魂瓶内如此相似,可又完全不同,上次是我怕的发抖,可这次,我感到他抚摸着我头髮的手,紧绷的让我心疼。
第13页 他嘆了口气,继续说道:“紫薇花在人间开的那样好,我却任性的把它栽种在我身边,我以为我可以把它养的很好,是很好不是?可或许,它在难过,它的天地,远不止如此。” 他的语气越发低沉,我甚至可以听见他喉头的微颤,我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向他身上撒娇般的蹭了蹭:“不一样的,我和那树花不一样。” 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微微的向后一退,低头望着我,我知道此刻夜明珠正照着我的脸,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我的表情,我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因为背光看不清的眼睛,接道:“怎么会一样呢?它是被你挖上来的,可我是自愿的啊。” 我伸手试图抱住他的脖子,可是我和他离得太近,只好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头埋他肩膀上,道:“我喜欢自由,可我更喜欢你啊。” 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了愣,阿娘说,等我长大了,有一天我觉得,调皮捣蛋再也没有一个人重要的时候,我就要离开他们出嫁了。 * 我想,我身边这个人,就是我当年不以为然的那个让我想要放弃自由甘愿束缚的人,我对他说下的那句话,是我此生说过最始料不及却最真实可信的一句话,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他半天没有反应,我想我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或者我说的太小声他没听见?我疑惑的离开一点抬头看向他。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知道,那个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他在笑。 我没见过他那样的笑,不同于我以往所见的那样,这次的笑容没有温润的包容,没有戏嚯的嘲弄,没有冷人的气魄,也没有孤独的哀愁。 我只看到了欣喜和炙热的笑,只在阿爹见到阿娘时的脸上看过,现在这个笑于我,是种发自内心的沉沦和依恋。 眼前被他挡住的光线越来越多,我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可能感受到的却随着他的接近变得清晰和躁动起来。 比如我指尖隔着滑腻的衣料感受到他温软的体温,比如他手指的在我脖子上的游走留下一寸寸心动的触感,他的嘴唇轻柔的吻在我的人中,然后微微向下,牙齿细密的咬在我的上唇。 我有种触电般的酥软感,不禁抓紧了他的衣服,感受到他的舌头挑开我的牙齿,与我不知所措的舌尖交融,如同他和我相互紧握的一双手一般,紧密而缠绵。 我不知道他接下来干什么,我看见他微微起身,对着我轻挑眉毛,柔和的光线把他衬托的越发清俊。他嗓音微哑:“千百年后,待父君羽化轮迴,六界都将是你嬉闹的乐园,你愿意吗?” 我脑子一下子不太清明,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些,但又不全明白,含含煳煳的回道:“愿意……” 他重新睡下,双手环着我的腰身,带着低沉的鼻音,语气笃定:“记得,等着我。” * 我醒过来的时候,厚厚的床帘只透出了一层薄薄的曦光,我掀开帘子,外面的阳光一下子射入,晃得我眼睛有些疼。 我刚准备下床,却见则夷立在镂空的木窗前,本应直射在脸上的阳光被窗户分割的斑驳纵横,最终在他脸上变成明暗交错的阴影。 我很奇怪他为何表情如此肃穆,看得我内心瘆的慌,刚想上前,他转身过来,大步上前抱住我。 这次的拥抱抱的我一脸茫然,我内心七上八下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总觉得他要和我说些什么,可是却没有说就离开了。 尔后几日,就像一个梦突然惊醒一般,我几乎再也没见到他,听闻他突然往燃灯古佛那里跑的殷勤,我寻思着他是否突然对佛法生了兴致,准备去问问白泽,白泽却自己急匆匆的找上门来了。 白泽穿着白衣往玉石桌边这么一站,我内心不详的预感变得不可收拾了。 他说:“殿下交代我,这几日突生变故,请您回亶爰山避避。” 我一脸惊讶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难道:“殿下只说,唯一能确定的是避世很久的西王母娘娘马上要驾临此处事发突然,其余的不能确定也不好说,但殿下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交待我给您一张字条。” 我接过字条,上面是一蹴而就的几个字“君心不移”,虽可看出挥笔匆匆,但笔画锋利如刀力透纸背,恰如他果断坚决的性格。 我捧着字条叠成小张,道:“他可还有什么话?”白泽摇头道:“没有了,只交待了几个人秘密送您离开。” * 我就这样不算太明白的回到了亶爰山,直到我见到阿爹阿娘时,我依旧处于不太清明的状态,脑子浑浑噩噩,身子也是浑浑噩噩,过了两天浑浑噩噩的日子,整个人的状态倒像是阿爹阿娘对外界宣称的:自打从噬魂瓶中回来便萎靡不振不想见人,只能关在屋子里静养。我决定振作点去屋子外晒晒太阳。 两个小妖在不远处跑来跑去的嬉闹交谈,八卦之声不绝于耳,我听着心烦,刚想制止他们,却听他们说道:“你知道吗,那个天界的太子为了妆成公主惹怒了西王母呢!” “啊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闻那太子和妆成公主早有私情,西王母震怒,斥责太子不潜心行事反是为了一个女妖心猿意马,不务正业,她非常失望。
第14页 但念在公主是燃灯古佛座下弟子,算是半个神仙了,也不能过于苛责,便将他们二人投入三世轮迴,若能在三世中修得正果,便也不再反对,毕竟妆成公主也算是许过太子的,唉,估摸着换做别的妖,指不定被怎么样了。” 我将手伸入袖子,攥着袖中的字条,我记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君心不移”的承诺,我看着眼前颠来倒去的世界,狠狠的掐了掐自己,努力平静下来。 我寻思着,阿姊或者是我的替罪羔羊,对于我的存在,实在瞒不过去才让她代我受罚,毕竟虽然同是妖,她的地位比我尊崇。虽然我想不通为何阿姊会答应,可我依旧选择相信,毕竟旁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却不是我看到的,我凭什么信他们不信则夷? 我就这样目光呆滞的坐在屋外,突然看见远处来了一个白衣少年,翩翩步态神似白泽,我迎上前去,还真是白泽。 白泽看起来与往日相似,但气息闻起来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我只念他是初来我亶爰山,所以看起来有些不同了。 我等不了他开口,便问道:“这则夷究竟什么回事?他是不是真的为了我让我阿姊……” 白泽摆手,打断我的话,脸上的表情像是同情,我摆脱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静静的等他发话。 他嘆了口气,道:“怕是,殿下要让您失望了。” 我强攥着衣裙,艰难的干笑道:“哪里话,则夷一直都……”我摇头,“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我要失望?” 白泽伸手微微把我扶了扶:“你是不是一直留在殿下身边,他是否说过他喜欢你?” 我听着这话配上这语气总有哪里听着不太正常,可是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我从来只听着梨园里的戏子粉墨登场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他们咿咿呀呀的唱着,动作举止一颦一笑不过是讲着戏摺子里的人生,可我不知道,我所听过的始乱终弃,竟是真有吗? 我回道:“他不说,可我难道会愚蠢到分不清他是不是喜欢我吗?”我捂着眼睛,竟有些不敢看他,“怎么拎不清感情呢?喜欢是无法掩饰的啊……” 他嘆道:“当年殿下便是粉饰感情利用感情,陷害了子桑殿下让他被迫当了清闲神仙,你太爷起兵事变,也是靠着利用你的天真使狸妖族失败的,你喜欢他,却忘了他是怎样一个不择手段雷厉风行的人吗?难道就不会利用你掩饰他和你姐姐吗?” 我的双手渐渐从眼边放下,了无生气的垂下,依旧低着头,嘴唇嗫嚅如鲠在喉,内里似乎有风穿过,脸颊两边突然多了冰冷感。 我哭了。 我不得不承认,经歷了太爷的事情,他利用我的天真,就像一颗扎在心底的刺,我的信任,永远有所保留,现在看来,是真的。 明明只是被他抛弃了,却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我不要哭泣,他若是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去喜欢他呢? 可我,不甘心啊……倘若他所有的感情都是虚假,倘若他的心可以收放自如,那他到底有感情吗? 对,他可是没有心没有命门的则夷上神,他的一切感情,都是手段。 我不想等着他三世轮迴才能得到一个答案,我现在就想知道,哪怕真的是……可我总得听他亲口说啊。 白泽安慰性的拍了拍我的背,道:“倘若给你个问他的机会,你去吗?” 我抬头,肯定而坚决的回道:“去。” “那么,”他看着我道,“我认识司命,我请他,把你的真身投入三世轮迴中,你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但会有更大的机会想起来,你愿意试着去轮迴道里求得一个答案吗。” "愿意。"我认真答到。 第七章 伤 这就是我被轮迴道撞得七零八落的记忆,在江彦令死时,我抬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在眼前晃动着,这第二世,我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我带着疑问而来,可我不能言语,无法询问他。 我想,或许我心中答案早已笃定,我只是想看他,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也好,我希望这份熊熊燃烧的情感能被湮灭成轻烟。 我得感谢他,他和阿姊在我面前表现的如此相爱,我不必挣扎,至少在此处,他还是对我有点感情的,不然他怎么会为我而牺牲? 眼前的世界在我面前扭曲,我仿佛看见了刺眼的金光,佛端坐在云上,看透世间的双眼俯视着渺小的我。 佛说:“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若离五苦六欲,则万般自在,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我低低伏在阶下,道:“六界皆有其苦乐,若是无忧愁怖畏,那岂不都成佛,佛有几个就够了。” 佛说:“汝虽妖气极盛,但也颇具灵气,可惜可惜,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佛居其高位,分明一切都皆知,却沧海桑田冷眼相看。 我说:“世间之事都在佛祖翻掌之间,佛祖高坐在红尘之外,本应不可说,却因心生怜悯而来,佛尚有情,遑论神仙,若神仙无情,只得理,如何治世?更无谈芸芸五界。” 佛微嘆,声音真切而悠远:“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也罢,业孽因果,皆是註定,多说是错。”
第15页 * 我陷入了沉沉浮浮的黑暗,不知道这个黑暗要持续多久,我闭上眼,听到周围轰动的水声,分明是雨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远远近近,伴着一声惊雷,我睁开眼,却见身处一个石洞之中。 石洞外雨水形成断断续续的水幕,偶尔几滴溅在我脸上。我伸出爪子抹了把湿润的皮毛,却听见不远处野兽的嘶吼。 * 奇怪奇怪,我分明该是心如止水,却还是止不住的打了个寒战,我想着,既然则夷每一世无论生死在在下一世都能再次重生,那么对我而言,无论生死都是无所谓的。 我平静的看着突然跑来的野兽,既然来了,就来吧,若是命运想让我挣脱这一世轮迴,提前送我回去,那么,我也心甘情愿。 我闭眼听着耳旁的吼声,心中倒是平静下来,然而马上声音在我面前戛然而止,我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后只有雨声,和突然出现的唿吸声。 * 佛说的万象因果,一切皆由我自己讨得,如果说面前出现了谁改变了我以为的轨迹,那也是命定的变数。我望着面前黑衣黑髮皆湿的则夷,他眸中不带感情神色,手上的冷剑依旧闪着嗜血的光辉。 他可记得,眼前这只像猫一般的狸,曾与他同塌而眠,满心欢喜的以为就这样一世长安也挺好,却不知,他从不付真心? 他瞟了我一下,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只野猫。”说罢将铁剑向洞口一挥,从腰间扯出一壶酒,将酒从剑柄到剑身直线淋下,然后将宝剑向土中一插,仰头将酒灌入口中,空瓶向后一扔。 我听见瓷瓶碎落在石上的声音,不久被雨声吞噬。 他不再看我一眼,便只身走去雨中,消失在黑暗的雨夜。 我摸着冰冷的皮毛,我以为他会和我一样记起来从前,不然也不会喊出我的名字,可是,或许他又忘却了,或者,他也不太在意了。 挺好的,该断掉的纠纠缠缠也不是个好办法。 * 我趴在土上,将头埋在两腿围成的圈里,睡醒了,这一天就过去了。 突然,我耳朵一动,听见雨中居然响起兵器的铮铮交错声,由远而近,我抬头,看见雨中竟闪起了刀光剑影,叮噹之声不绝于耳。 两个身着黑衣的人在石洞前的空地上厮杀起来,剑气所过之处泥土飞溅,我听着锵锵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抹了抹眼上的雨水,努力辨认清楚他们的脸。 果真是阿姊和则夷的模样。 阿姊招招凌厉索命,则夷则步步后退,我作为旁观者,看的真切,他明明可以从阿姊的招式中穿过去,可他却放弃了,而是用剑挡住了阿姊的剑锋。 三世轮迴中捨不得伤她一分,这便是他,原来也是可以有心的。 阿姊逼得他退到洞口,我看着他的下摆几乎拂到我的脸上,向后微微退,他脚步一转,绕过了我,一个用力将其阿姊抵远了些。 阿姊用剑一个虚招将他的剑一挑,他似乎是猝不及防,剑被挑落在地,哐啷一声,阿姊的脸同时架在他的脖子上。 阿姊的头髮散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雨水顺着髮根蜿蜒流下。她眼睛发红,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我不伤我派子弟一分!可你却将他们全部屠尽!你果真就是冷心冷情!武林人口中所说的的魔头!” 真是冤枉他了,他为你做了那么多,怎么会冷心冷情? 他依旧是冷笑一声:“我本来就无心无情,何来冷心冷情?” 阿姊眉头皱成一片,眼中端满杀意。 则夷又道:“是啊,我不仅杀了你满门,你父母也是我所杀,如何?” 阿姊满脸震惊。她把剑移向他的胸口。 不知是谁在我耳边道:“你不去成全他们吗?” 我摇摇头,心道:“为何成全?凭什么?难道他们之间的爱,需要我去成全吗?我没那么伟大。” 那个声音又道:“则夷救了你那么多次,就算他骗过你,恩情在那,你不还吗? 去吧,去吧,你不过是报答他,又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也算是两清了吧。” 两清? 两清吧。 阿姊向着他胸口用力一刺,我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就这这个力,我向他扑去,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听见长剑入肉的声音,细微却清楚。 然后我感到胸口一阵钝痛,那样强烈,几乎要撕裂我的魂魄。 我看见眼前的则夷瞳孔倏然放大,身子一紧,随之是双手蔓延到浑身的战慄。 他顺着我滑下的身体跪下,我伸手摸了摸他稜角分明的脸,又呆呆的看着自己变成人形的双手,我居然变回了人形吗? 他的嘴紧紧抿着,我看着他嘴角渐渐开始抽搐,眼里混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然后他再也抿不住了,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嘴唇不停的颤抖。 我感不到肩膀的疼痛,反倒是胸口的疼痛感越发清楚,伴随着拍在脸上冰凉的雨水,我的意识开始模煳,喉头被吸入的雨水呛住,混着血水流下。 他伸手用力的擦拭我的嘴角,像是要把我的脸皮擦破一般的用力,然后死死的按住我的胸口,竭力的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试图开口,可一开口发现嗓子哽咽的无法言语,如是几次,他终于开口:“为什么?”
第16页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呢?我想不明白。 他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我看见他从没有过的失态崩溃,眼中的血丝布满,他似乎在哭,为我而哭吗? 我听着他失孤野兽般的呜咽,听着他对着无尽黑夜的吶喊,直到他再也喊不出声音。他把我紧紧搂住,熟悉的脸庞贴着我的脸颊,声音哑的我都快辨认不出。 他抬头:“你会死你知不知道?” 我点头又摇头,听着自己细弱的声音:“你是则夷吗?你记得我吗?我是素汝。”我帮他擦了擦脸,“我不会死的,你救我那么多次,我终于还了你了,我们两清了不是?” 他指尖几乎刺破我的衣裳,疯了似的摇头:“不是啊,不是啊,你会死啊…我知道你从幽冥司里偷偷的堕入轮迴道,你是用的真身啊!真身一死,你就要永远的离开了……你会死啊,你会死啊!” 听着这句话,我觉得我应该是震惊的,可我内心居然平淡的出奇,我只是内心无比苍凉。 终究是命运。 即使佛祖试图阻止我,可仍旧无法改变的我选择的命运。 真是可惜啊,明明可以两清了之后了无牵挂的回我的亶爰山,活着回去我的家里,和一群小妖们提着裙子踏过春水溢满的湖面,摘下一朵粉色的桃花装饰在鬓角,在一片打闹声中看着白云飞快的在空中流过。 有人把湖水故意洒在我的裙子上,我跳起来脱下外衣兜起一袋子水向她砸去,然后被阿爹阿娘说不明事理,睚眦必报,太爷对我摇摇头,阿姊无奈而宠溺的看着我。 可我现在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我想,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八章 终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睡着了还是醒着的,模模煳煳的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抱着我,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声,远处是一片虚无缥缈的白云,像是我曾去过的天界。 我睡意沉沉,他低声唿唤着“阿汝”。我试图回应他,可是我提不上力气,只能无奈的听着他不知疲倦的唿唤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没有再叫我,我听着周围一片的寂静,若不是他怀里的温暖,我怕会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永恆的沉睡中。 终于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我听的断断续续:“……不是妆成,是她,是儿之过,无论您怎么责罚都好,请您救她……” 我觉得他说的对我而言肯定很重要,可我真的无力去倾听了。 我似乎听见他又道:“……子桑对我颇有怨念……作白泽……” 往后什么,我再也听不到了。 我以为我终于死掉了的时候,却被一个声音吵醒了。 一个庄严的女声,低声唿唤道:“素汝,醒来吧。” 我睁开眼,发现我似乎躺在一张床上,床顶绣着大把大把的白色韦陀花,是则夷的光穆殿。我愣愣的盯了半晌,才想起旁边还有人,便朝床边看去。 我记得她,从画像见过,应该是传说中避世很久的西王母。 她神色肃穆却暗含着同情,整衣端坐在床边,道:“你可清醒了了吗?” 我看着她眨了眨眼,胸口疼痛犹在,可是脑子清醒了很多。 她嘆了口气,无论她平时的仪容如何雍容典雅,此刻确是一种妇人的姿态,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我无法救你,怪我儿子桑,他给妆成还了柄施了邪术的邪剑,待则夷救你上来时,我已无力回天,只能勉强续你一时性命。” 我失望的闭上了眼,生命之于我,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本来做好了捨弃的打算,却又让我有了希望,然后又看着希望像朝露一样无影无踪,我很失望。 她的声音中多了份哀戚:“可惜我儿则夷却要被你亲手毁了,他现在依旧站在门外,不吃不喝也不吃不喝,就这么安安静静无悲无喜的等着你醒来。” 我曾说,即使是佛也是有感情的,毋宁说神仙,此刻的西王母,便如一个满是愁虑的母亲,她一边担心着则夷,一边悲悯着我。 她说:“子桑已无指望,则夷手段能力远在其上,为了保护子桑,我提前把子桑送去了莽荒,则夷却这般冷漠的和我说:‘现在的莽荒倒是没有四大凶族,母亲可要寻思着放他们去莽荒?” 她眼中泪意浮动,“若我救不得你,则夷将不得活,更不会让子桑得活,待我与玉帝羽化,怕是六界将要大乱。” 我从不知原来自己可以闯祸闯到搅动六界,可我一点也不自豪,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 她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为了则夷,为了让他成功的继天族大祚,对他隐瞒一下可好?” 我摇了摇头,道:“我那么自私的妖,临死之前也要他陪着我,即使他看着我死去变得颓丧甚至生无可恋,也是我生后事,于我何干?” 她定定的看着我,肯定道:“你会的。” 她起身就要离去,我使出最大的力气对她道:“颇具慧根也并非无尘念,一身妖气也不是残忍自私,你说是不是?” 她直直的站立半晌,答非所问:“你太爷会从蛮荒接回,至此,希望你走的安心。”
第17页 我不再理她。 * 则夷进来的时候,我起身对着镜子挽起头髮,他接过我的梳子,道:“我来吧。” 我任由他摆弄着,我知道他不娴熟,可我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就像他为我剃鱼骨头时,我明明很嫌弃,却并不想失去这种嫌弃。 他问道:“你怎么样了?好了吗?”我点头回应,感到他手底气息运行在我体内,大抵是想看看是否有气血淤结。 他没发现异样,停止了运气,又问道:“母亲说了什么?” 我回道:“她还是不同意我和你一起。” 他手中一滞,旋即勉强一笑,道:“没事,大概过个千百年,等他们羽化,我就将你领回来,到时候你想上天入地,我便陪你上天入地。你等我吗?” 我看着镜子里他的动作,笑着点点头。 他把髮髻盘的歪歪扭扭,又把它解开,然后又盘一次,还是失败,又把它解开。如是二三次,我看着镜子里的他满头大汗却执着无比,笑道:“还是我来吧。” 他孩子气的摇摇头,道:“不行,我一定要为你盘好。”说着仔仔细细的盘弄着,终于把髮髻盘的端正了些。 他扶着我的肩膀上上下下的看了我一眼,问道:“我盘的好看吗?” 我微笑着点点头,道:“你那么聪明,这怎么可能难得到你呢。” 他半蹲着,手掌摩挲着我的手背,垂着头道:“我真的没有变心,一直……”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样充满沉重感的话题上,打断他道:“我知道的。” 他抬头研判着我话里的真假,我反手握着他的手指:“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知道。子桑是始作俑者,西王母那边是他去告的状,白泽是他假扮的,司命是他串通好的,所有的一切,只是对你往日的作为进行报復而已。” 则夷将我的手放在他脸旁,道:“终究是我的错,如果我一开始没有欺骗过你,或许,你会一直相信我。” 我摸着他靡颜腻理的脸,歪着头调皮笑道:“要是那样,初遇时你便会片面的以为我只是个疯丫头,我们便不会在一起了,不是吗?” 我第一次见到他话这么多,见到他委屈的表情,他执拗的解释道:“我走前有派白泽去,可他到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本来想着三世轮迴里出来后,便把子桑好好的惩罚一番,然后再来找你,所以我必须每一世都不得和妆成在一起。 第一世我本不记得了,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就莫名提醒自己不要和妆成在一起,甚至毁了她,永远不要接受她。 第二世我开始强迫自己恢復记忆,当我快要和妆成在一起的时候,我终于记起了往事,于是我装死去躲避妆成,还故意给她假消息想让这一世提早结束,没想到你却扑过来救她,那个时候,我就担心你是真身,所以我为你挡了一剑。 最后一世我怕母亲知道你的存在,故意不理睬你,可你……” 他停止了絮絮叨叨的话,双手的颤抖暴露出他的后怕,他摇了摇头,仿佛自我安慰般:“好在你没事,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我觉得他其实比我还要可怜,忍不住的鼻尖一酸,又微微偏过头忍住了眼泪,然后尽量自然的笑道:“我想要你把我抱去车上。”说罢向他张开双臂,他起身弯腰,像以前做过的那样将我抱起。 我靠在他怀里,他的臂弯太让人依恋,我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他就不会离开一般,低低的向他念叨:“王母娘娘就是觉得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会喜怒无常,失去理智,所以你要答应我,不许因为我伤心,生气,难过,祸及他人。” 他没有回答,脚步缓慢而稳当,我几乎感受不到一点晃动。 我闭上眼,对着他蹭了蹭,撒娇般的口吻道:“再给我唱一唱那首歌吧。” 我听见他哼出了熟悉的调子,在空旷的路上显得愈发的悠远绵长,我一直没有听他唱出词来,但是这样刚刚好,我可以认真的听着他的声音,永远的记住这个调子,不会遗忘。 迎面吹来徐徐清风,碎发拂过脸颊让我感到真实和惬意。我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哼唱着古老而缓慢的歌调,殿外的紫薇花迎着月光飘落在衣发上。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因缘业孽,不必言说。 ——————尾声—————— 亶爰山上百花绽放,我听见车外飞鸟划过青空的声音,阿姊帮我撩起车窗帘子,她刚对我说,是她之过,心有杂念,她不配再伴黄卷青灯,说罢已是满面泪痕。 我虚弱的抬手,道:“不必悔恨,佛也会有杂念。”说完这句话,我微微喘息了好久,不再言语,看向帘外。 帘外的山水间,没有往日的瘴气,像是被春日的气息感染,鼻尖闻到了春雨过后淡淡的土腥味,夹杂着青草清新的香气。 阿姊伸手从路过的花树上摘下一簇开的正好的蓬莱紫,帮我插入鬓中,道:“往日这个时节,该是孩子们最爱簪花的时候,今年的花开的别样的好, 待我们回到家中,便带你出去转转。” 我点点头,我听到了,和当年的我这般大的孩子们正在溪水边嬉戏,潺潺的流水声偶尔在间隔的笑声中传来。
第18页 我说:“在玉泽潭边停下来吧。” 阿姊应了一声,撩起门帘向外说了几句,然后将门帘放下,道:“不远处就要到了,我帮你把衣裳理理。” 我“嗯”了声,阿姊把我扶起来,拿起一旁的红斗篷帮我穿好,我看着斗篷上绣的桫椤叶,大概是则夷帮我备着的。 我双手摩挲着上面细腻精緻的纹路,就像他手一般略有粗糙。 阿姊搀着我的胳膊下了马车,我踏着沙沙的草地,玉泽潭上依旧雾气沆汤,我微微挣开阿姊的手,道:“你留在这,我去那里走走。” 我一步步接近潭水,阿姊的身影已经在我身后被雾霭掩埋。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跳入水中。 我听见水花一声噼啪,随即是耳边灌入的沽沽水声。 或许下一秒,我会蹿出水面,则夷抬着的扇子收起,对着我笑的和熙而温暖,没有了潭水的冰冷。 他悠然抬头:“你便是素汝?” 他抱着我:“哭吧,我在。” 他问我:“你要去哪?” 他哭着:“你会死的!” 他哼着歌,牢牢的把我圈外怀中。 我仿佛看见眼前的鱼群游成了他的形状,我向他伸手,鱼群散开,我也没有了抓住它们的力气。 我闭上眼,像是听见了他低沉的嗓音,哼着我一直盘旋在心里的曲调。 我身上再也没有了痛苦,声音也逐渐如同流逝的生命一般消散。 对不起,则夷。 这次我真的要失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素汝骗了则夷,我也骗了你们。 它其实,是个悲剧。 (看完的请别剧透,我想多骗几个人,看到我变态的笑容了吗)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