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
第一章:变天
今日,是赵国公主赵元灵的生辰。
羲和宫四处张灯结彩,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喜庆的红。
琳琅满目的贺礼在宫殿一角堆成小山,诵读贺礼单子的宫女因念了大半天的缘故,嘴巴已经变得有些许发麻。
过了许久,宫女香桃终于将那冗长的单子念完。赵元灵纤手一点,香桃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献到赵元灵面前。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与赵元灵神似,精雕细琢的木娃娃。
香桃轻笑地祝贺道:“贺喜公主,听说这是风玉皇子花了两个月才精心雕刻出来的,本来还让下人们瞒着,没想到公主自个儿猜出来了。”
赵元灵抿嘴一笑,卷翘浓密轻轻地扇了扇,仿佛一只精美的瓷器鲜活起来,流光溢彩。
“也不看那玄武殿每天运出来的木屑,想不知道都难呢。”
安风玉乃是前朝先皇之子,而如今的赵王之位乃是先王所传,他待安风玉如亲子。赵元灵与他是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
十六岁生辰过后,很快两人就要张罗婚事了。
想到这里,赵元灵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来,迈着轻快地脚步前往玄武殿。
脚步声刚落,殿内的侍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还没等香桃开口斥责,他猛地在赵元灵面前跪下,手指着身后的玄武殿,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惊恐。
“弑……弑君了!”
“你在胡说什么!?”赵元灵勃然变色连忙质问,然而侍从吓得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抓起裙摆,猛地跨入殿内。
“父皇!快叫御医!”
只见赵王瞪圆了双眼倒在血泊里,一地的鲜红让赵元灵血色尽褪。
站在他身边的是安风玉,他嘴角如往常一般勾着温和的笑,看到赵元灵也仅仅是愣了一会儿。
“不用叫御医。”
“安玉…哥哥?”赵元灵茫然地看着他。
安风玉的月牙袍上飞溅着猩红的血迹,他缓缓地朝着赵元灵走来,脸上仍是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但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需要叫御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赵元灵瞬间喘不过气,她看着站在面前的安风玉,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父王待你如嫡子,待他退位你就是新皇,你为何……”
她的声音逐渐的哽咽,天下人皆知,赵国是唯一一个皇位不是世袭之国。她的父王仁爱苍生百姓,并且与先皇胜似亲兄弟,先皇因病早逝,所以将赵国托付于他。
赵元灵比安风玉小一岁,两人自幼一同玩耍,父王对他毫无保留的栽培她都看在眼里,更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他是下一任的新皇。
她发了疯一般的质问道:“你说话呀,为什么?”
安风玉是典型的贵公子长相,一身单调的月牙袍没有过多的装饰,仅仅是随意一站,便是神清气朗,玉树仙姿。
对任何人脸上总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甚至从未见他对谁发过脾气。为人谦逊有礼,学术方面也是同辈无人能及,在赵国,他是举国公认的皇子,未来的储君人选。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杀了自己的父皇。
忽然间,殿外涌入一群密密麻麻的侍卫,赵元灵还没来得及呼救,安风玉对着身旁的一位公公颔首。
公公了然,夹着嗓子高声呼道:“赵王因病驾崩,举国哀悼。”
一部分侍卫退了出去。
“因病驾崩?”赵元灵瞪大了眼睛,眼里一片通红,“给本宫传令下去,安风玉弑君,把他给我押金大牢!”
然而没人理会她说的话,侍卫直接将一块黄布盖在赵王身上抬了出去。
“你们放肆!都不准动我的父皇!”
安风玉把赵元灵拦住,闭了下眼,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对不起灵儿,我会赎罪,但不是现在,赵国不可一日无主。”
“呵,好一个不可一日无主。”纤细的手掌在半空中扬起又落下,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反抗,硬生生受了她的一掌。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苍白的脸上慢慢地爬上一抹癫狂之色,“所以你就把我父皇杀了好让你上位?你告诉我是不是先皇拥趸的臣子指使你?”
他站在原地,良久才说道:“是为了天下百姓。”
赵元灵双眼瞪着他,满脑子只觉得荒诞和滑稽。她猛地拔起头顶的簪子狠狠地往他的胸口刺过去。
噗嗤一声,没入肉体的声音。
身后的蓝衣太监高声尖叫道:“大胆,敢行刺新皇,来人拿下!”
身旁站着的侍卫将刀剑出鞘朝她走来。
宫女香桃抓起赵元灵的手大声叫道:“公主,快跑!”
赵元灵奋力挣脱她的手,“跑什么?我是赵国的公主,我要整个赵国都知道是他安风玉杀害我父王,谋权篡位!”
“可要是您被他们抓住了,就没机会把事情真相说出来了!”
赵元灵惊地回过神来,顾不上回头跟着香桃一同跑出玄武殿。
凉风不断地灌进鼻间,头顶的珠簪凤钗不时掉落,她无极顾暇,只是一昧地往前奔跑,摆脱身后的追兵。
“快把她们拦住!”
皇城里的侍从好似都已经换上的旧党之人,他们都一窝蜂地朝着两人追来。
城墙之上,赵元灵看着紧紧闭着的皇城大门,绝望地停住了脚步。
身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停下,紧接着,是刑部侍郎周立轻嗤的笑声。
“公主还是乖乖配合我们的好,只要您跟咱们一样今儿什么都没看见,日后您依旧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赵元灵双腿发软,强迫自己的身子不要颤抖,“倘若我不依呢?”周立轻轻一笑,“那就不怪我们强行将公主的嘴巴封上了。”
紧接着,一位侍从端着漆盘上前,赵元灵身子一颤,眼睛死死地盯着漆盘上的那颗黑色的丹药。
他将丹药递到她面前,“公主别怕,新皇念旧情不会取您的性命,这一枚丹药只是让您把不该说的话咽进嘴里罢了。”
赵元灵浑身冰凉,眼前的刑部侍郎年纪轻轻就被父王生前多次重用,没想到居然是旧党之人。他缓缓上前,赵元灵嘴唇害怕地发抖,然而她生平的性子温柔如水,看着这般无理地举动也仅仅是吐出几个单薄的字眼,“你们放肆!”
第二章:堕城
“公主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
周立恍若未闻,眼看就要将丹药塞到赵元灵嘴巴里,香桃猛地冲了出来。“公主快走!出了皇城外去找曹大人!”
“给我把她拿下!”
“公主快跑,公主快跑!”
香桃的叫声在后背响起,赵元灵抹着眼泪往城门跑去。可任由她怎么拍打,城门依旧是屹立不动。
城门之上,听着宫女难听地咒骂声,周立眼里划过一丝狠色。
“噗嗤”一声刀剑擦过肉体的声音。
“公主…快…跑……”
“香桃!”
周立将佩刀收回,冷哼一声,“臣劝公主还是实
相些,免受皮肉之苦。”
赵元灵的目光迎上香桃死不瞑目的双眼,跟他的父王同出一辙。
看着朝她缓缓走来的侍卫,她紧攥着的手突然松了下来,恐惧惊慌一瞬间消散。
“哈哈哈……”赵元灵突然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很漂亮,此时却因愤恨变得有些许狰狞可怖。
“那就用我的尸体书写真相告诉天下人!”
———
玄武殿内,太医正在帮安风玉包扎上伤口,门外传来刑部侍郎周立的声音。
安风玉:“宣。”
“禀告皇子,公主她……跳下城墙坠亡了。”
一瞬间,殿内寂静无声,一片死寂。
“咳咳咳……”
“您不可动怒!”太医连忙将纱布重新换上。
周立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就当他以为自己要被罪责,没想到他只是说了一句:“厚葬。”
“多谢皇子开恩!臣以后一定誓死效忠于您!”周立连忙磕头谢恩。
果然,只有薄情之人,才能当的上帝王。
“皇子,宋大人求见。”
安风玉挥了挥手,殿内的一行人都退了下去。
“恭喜皇子,贺喜皇子!”人未到,声先到。
左丞相宋良寅从紫竹屏风后走出来,他满脸笑意,看着与先皇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如见到故人一般亲切地上前。
宋良寅拱了拱手,“是臣来晚了,没想到皇子您下手速度这么快。”话说完,他顿了一下,笑呵呵说道:“不对,如今已经安王了,恕老臣嘴笨,您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臣提前准备准备。”
安风玉不说话,手抚着自己的胸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宋良寅紧接着说道:“赵王突然驾崩,再加上元灵公主堕楼而薨,右相那边恐怕会在朝廷上大闹一番,于天下百姓也不好交代。”
赵王患有心疾是人人皆知,虽然事发突然,但还是能糊弄过去,可没想到这赵元灵居然薨了。若是没有个合理的交代,这新皇的位置恐怕是坐不稳。
不过,这也是宋良寅喜闻乐见之事。小娃娃就应该乖乖躲在被窝里,统领江山这种事还是应该让他来。
安风玉站了起来,手负于身后,周身清冷,“依宋大人来看,这事该如何交代?”
“依老臣来看,赵王因心疾驾崩,元灵公主哀痛欲绝,最后积忧成疾也跟着赵王一并去了,您觉得如何呢?”
这样的说辞听起来是体面,但宋良寅知道,这绝对是糊弄不了那些朝廷大臣,彼时他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安风玉转过身子,眼睛凝视着他,“宋大人觉得这样的解释合理吗?”
他拱了拱手,“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依我看,宋大人是年事已高,这等糊弄三岁小儿的说辞也能听信,还不如提前告老还乡。”
“是老臣糊涂了,请安王恕罪!”宋良寅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看起来平日里看起来温煦心慈的人,背地里却是只笑面虎。
他连忙将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告罪,“老臣先前一直忠心辅佐先皇,虽年岁已高,但朝中立威已有三十余载,日后也必将尽心辅佐安王,此次公主之事,老臣一定想出个法子能堵上悠悠众口,望安王恕罪。”
“宋大人,起来吧。”安风玉亲自将宋良寅扶起来,抓着他的手又恢复了之前一脸温和的模样。
“本王自然是知道宋大人的心是向着天下百姓,这与本王的夙愿是一致的,此次登基一定会给国家带来些许动荡,还望宋大人能多为本王出力,替天下百姓担忧。”
宋良寅拂了拂衣袖,毕恭毕敬地回道:“多谢安王抬爱,这是老臣分内的事,那元灵公主之事……”
“公主为何会堕城?”
宋良寅愣了愣,垂眸拱手道:“臣,明白。”
庆元三年,新皇登基,天下大赦。
于皇城脚下的朝臣百姓,改朝换代,翻天覆地。然而位于国界边上的临永镇来说,生活依旧如故。
“……这是…哪里?”赵元灵哑着声音问道。
她气若游丝,脑袋仍是昏昏沉沉。如果没记错,今天是她醒来的第五天。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灵魂和肉体仿佛在互相拉扯,完全不由自己支配,迷迷糊糊之际,只感觉到有人在喂自己喝水。
直到今日,感觉到床边有动静,她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就连话也能断续的从嘴里说出来。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清朗的声音让赵元灵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她面露迟疑之色,“墨侍卫?”
“是。”男人单膝跪在赵元灵窗前,脑袋低垂着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还活着?这是哪里?”赵元灵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破旧的屋子,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包括……她自己。
“啊!”看着破旧的铜镜映照出的那张人脸,她吓了一大跳。
“公主您先冷静……”
原来,公主赵元灵的躯体已经死了。如今她是附身到临永镇上一位刚咽气的赵家二女儿身体里。
这里的一切她都是如此陌生,唯有眼前的侍卫墨白。
墨白是隶属于羲和宫的一品侍卫,常护她身侧。
在生辰那天,被自己派遣去宫外的天菱阁取赤星金簪。
为什么墨白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借尸还魂?如今宫里头怎么样了?心中还有种种疑惑,但是越想脑袋就越疼,索性她就没再去想了。
“公主先吃点东西吧。”
赵元灵起身下榻,发现身下已经铺上一层厚厚的毛绒垫,与这些陈旧破败的屋子有些许的违和。
正当她想开口说话,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又涌上心头。
墨白将她扶到床上半躺,“臣得罪了。”
他亲手将一碗热粥捧在掌中,一勺一勺的喂赵元灵喝下去。
赵元灵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墨白,他容貌可以说是堪称惊艳,清风朗月的气质,深邃精致的五官,可以说是一副令人失神的好相貌。
不说话的时候,他周身的气质冷冽,漆黑的深瞳寒意惊人,令人不敢直视。
相貌一等,身手不凡。最特别的是——他的嗅觉异于常人。
可惜了,出身不太好。若是放到世家里,此等相貌恐怕早就是无数女眷茶话会上闲谈的对象。
赵元灵眼里满是安风玉,如今还是第一次将目光放到其他男子身上。怪不得和香桃在谈八卦的时候,她老是频繁提起墨侍卫。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黯淡下来。
“如今宫里怎么样了?”
墨白将空碗放在一旁,单膝跪在床边,“回禀公主,如今新皇登基,赵国国号不变,天下大赦。”
他停顿了一下,“封印在朱雀山的妖族也一并被赦罪。”
赵元灵脸上透着几分愕然,紧接着气的浑身颤抖,“朝中的文臣呢?也任由着他乱来吗?”
墨白摇头,“此处离皇城甚远,很多消息姑且还打探不到。”
赵元灵不说话,眼尾扫下来,带着一股冷淡之意。
朱雀山里面有处朱雀台,是赵王命人所建。里面被关着都是穷凶极恶的大妖,无一不是滥杀无辜,作恶多端。
就这么把它们放出来,势必天下大乱。
安风玉难不成是想毁了这天下不成?
她立起身子,不顾身子的困倦乏力要下床榻。
“本宫要进皇宫,要去找曹大人。”
曹振是朝廷右相,赵王的亲信。她要进宫,把赵王被残害的真相公之于众。
然而还没等她站起来,就被墨白拦住了去路。
“此处离皇城甚远,公主还是先把身子养好。”
“等身子好了,就迟了!”
墨白坚定道:“公主不可。”
赵元灵不听劝阻,看着眼前执意拦住自己去路的男人,她勃然道:“放肆!”
墨白不说话,只是单膝跪了下去,他的瞳孔漆黑,微微下垂的嘴角刻画出几分凌厉。
赵元灵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野性十足的模样。
一股莫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鼻头一酸,“连你也叛变了吗?”
“臣绝对不会背叛公主!”墨白正言厉色地回答道。
“如今您这副身子还需要调理一段时间,再加上这里离皇城百里之远,倘若要出发也要做足准备。”
他的话让赵元灵如梦初醒,如今她已经不是金镶玉裹的赵国公主了。就连容貌也不是自己,倘若去到皇城,又有谁会相信她?
她冷静之后垂眸继续坐到床榻上,片刻后略微无力的说道:“你说得对。”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公主先歇息吧。”
第三章:妖
在床榻上躺了半月,赵元灵终于感觉到这副身子能由自己自由支配了。
肉体和灵魂的排斥感虽还没有完全消散,但也足以让她每日下床活动两个时辰。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附身在赵家二小姐的身子里。侍卫墨白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追寻她的气味才寻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这赵家二小姐名字也叫赵元灵?
她无从得知。
这几日,脑袋里依稀浮现一些不属于她回忆的片段。
不过很快她就清楚了,这是原身的记忆。
原来,赵家是临永镇的县令。
赵家老爷还是个多情种,在外面迎合他的女人十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凡是给他生了儿子的,都被接到府中,女儿则是丢在外头自生自灭。
原身天生体弱多病,一月前越发虚弱,吃药也毫无效果,于是她的母亲实在按捺不住不想被她拖累,拿着赵家老爷补贴的银子一去不返了。
留下赵家二小姐一人独自在屋中等死。
举目无亲,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虽然不便,但也算是省事了。
赵元灵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但很快,她就被打脸了。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榻之外,还有一张脱了漆的木桌和两张缺凳腿的矮凳。灰扑扑的木色像是御膳房拿来烧火生饭的。
虽然上面已经被墨白擦了个干净,但她仍是没敢坐上去。
许久没有更衣沐浴,赵元灵吩咐他取水来。
墨白走出去没一会儿,端着一个盆儿进来,上面只有粗粝的花纹,但看样子是新买的。
赵元灵看着这一盆清水不明所以,眉头微皱,“本宫是要沐浴。”
墨白沉默了半晌,最后坦诚说道:“臣在镇上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浴桶,公主先暂时将就吧。”而后,他退了出去。
赵元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盆清水,放在宫里怕是拿来盥漱都不够。她对峙了许久,终于无奈地将白布浸湿。
只是给自己擦拭一遍身子,她就觉得胳膊酸痛了。
将全身收拾妥当之后,她坐在碎了半边的铜镜面前仔细地看着这张脸。
这副身子太羸弱,双颊瘦的凹陷地有些许吓人,脸颊泛白双唇没有丝毫的血色,一头粗糙的头发看起来像是稻草。
唯有五官端正还算是看得过去,但比起她之前的样貌,恐怕是十分之一都不及。
赵元灵手抚上眉梢,轻叹一口气,“看来是有得必有失,能活着已经是不错了。”
她将泛灰的铜镜上擦拭干净,当看到眼角下那颗若隐若现的痣时,不免一怔。
这颗痣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她眉头微皱,指腹擦拭了一番,擦不掉。跟了自己十六年的泪痣,如今换了副身子也跟过来了不成?
没等她细想,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墨白将一身素白色的衣裳递给她,赵元灵拿在手上摩挲了会儿,衣裳是新的,是没见过的料子。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粗糙的布衣,感觉浑身像是有蚂蚁在咬一般。
外头的夕阳渐渐隐去,天空覆上一层朦胧的墨色,如今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赵元灵不知道墨白要带她去哪里。
走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沉下去。她拢了拢衣袖,一股陌生和不安的恐惧席卷全身。
夜晚多是妖物出来作祟,就算没有宵禁她也不敢轻易在夜晚出宫,更别说在宫外了。
好在路走着豁然亮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行人宛如在白昼。
“这是花灯会?”
赵元灵参加过一次花灯会,那是只在夜晚才会举行的宴会。
墨白:“这是夜市。”
街道两旁点满了火把,宛如一条红火的长龙。宽阔的道路两旁摆满了摊贩,热气腾腾的白烟盘旋在黑夜上空,空气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她跟着墨白走到了一家摊贩面前,摊子上摆放着一些形状怪异的石头和一些玉饰,成色不一。
赵元灵随手拿起一只小石狮子,摊贩立刻笑呵呵地上前说道:“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小石狮子只要三两银子!您看看这质地……”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挺便宜的。”
“嘿,那可不是嘛,还是姑娘您识货,我这就帮您装起来!”
“等等。”
墨白将腰间的一枚玉佩取下来,递到摊主面前,“这里收不收玉佩?”
摊贩赔笑道:“这不是当铺,咱只卖不收。”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眼睛骤然一亮,“这可是块好玉。”
墨白没跟他费口舌,说道:“六十两。”
摊贩皮笑肉不笑,“客官莫不是消遣我,这玉拿去当铺可不止这个数。”
墨白眉毛一挑,故作惊叹道:“原来这东西那么值钱,那我还是拿去当铺吧,反正是捡来的。”说完,就拉着赵元灵走了。
摊贩眼睛滴溜转了几圈,随即追了上去将人拦住,“这玉是捡来的,万一被失主找到了可就麻烦了,要不然您一百两卖我如何?钱货两讫,这玉以后保准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于是,墨白将玉佩一百两卖给了摊贩。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赵元灵垂眸,手里拿着摊贩送的小石头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墨白不着痕迹地抬头看向赵元灵。
“这玉佩若是拿去当铺,没过多久就会流到官家手里。”
官家再拿它取悦朝廷官员,这样一层一层递上去,难免会暴露他的行踪。如今除了右相曹震庇护的一派,原赵王党已经被肃清。
如今俩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墨白只是说了一句,赵元灵很快就悟了过来。平日里最反对杀戮的安风玉,如今变得如此陌生。
她面无表情,内心怅然不已。
赵元灵无神地跟在墨白身后,前者停下脚步,她猛地就撞了上去。
墨白见状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她踏入眼前的一家裁缝铺。
裁缝铺不大,但衣裳样式很新颖。
赵元灵前脚刚踏入,女掌柜后脚就迎了上来。
“客官里面请,这些料子都是新进的,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女掌柜身着一身绯红色的罗裙,身披淡绿色的翠水薄烟纱,两种大胆的颜色相撞,居然搭配出另类的美感。
铺子里很款式不算多,配色大胆却不突兀,再加上掌柜脸上洋溢着真切热情的笑容,赵元灵感到很满意,当即让她把几件看中的衣裳包起来。
女掌柜笑得乐呵,“好久没见这么爽快的客人了,我虎娘也不吝啬,多送您一套!”
“多谢掌柜。”赵元灵轻笑道谢,但很快她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女掌柜转身之际,身后居然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赵元灵后退一步,一脸惊恐之色,“你是妖!”
虎娘手里叠着衣裳,随即晃了晃尾巴,笑盈盈地承认道:“是呀,我是虎妖,大家都管我叫虎娘。”
“来姑娘,这是您要的衣裳。”虎娘将打包好的衣裳递给她,赵元灵皱着眉头往后退,不敢伸手去接。
察觉到赵元灵的异样,虎娘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姑娘可是怕妖?”
“妖本来就可怕!”赵元灵攥紧拳头,眼里是藏不住的厌恶和恐惧。
听到这话,虎娘面上更是不悦了。
“姑娘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虽然是妖,但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了,咱们这是做的正经生意,你情我愿的买卖。”
“妖就是妖,就算披着人的外衣,骨子里的残暴和嗜杀是不可能抹掉的。你们无非就是看上这里的小镇百姓好欺负,有本事去皇城试试!”
赵元灵壮着胆子说出这些话,心里也是发憷。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妖,皇城森严,妖物是靠近不了的。
妖啊,那是让天下人都恨之入骨的种族。
——
“朕的三十万大军,全被妖族绞杀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灵儿,妖族诡计多端,对它们绝对不能心软……”
“它们嗜杀成性,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要让这些妖物全都灰飞烟灭!才能祭祀那些为国捐躯的亡灵……”
赵王的话一句一句的在她耳边响起,赵元灵冷眼盯着眼前的虎娘。
“小姑娘年纪不小,胆子却是大的很!”虎娘神色一凛,周围吹起一阵阴飕飕的邪风,脸上逐渐有皮毛显现,四肢也幻化成锋利的爪子。
“看来不给你漏漏真本事,你怕是以为我虎娘好欺负了!”她呵斥一声冲着赵元灵袭去。
墨白身子挡在她前面,冷声说道:“她不过是胆子有些小。”
“胆子小?哈哈哈……”虎娘狂笑一声,仿佛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微眯着眼睛讽刺地看向墨白,“胆子小还敢躲在你身后?”
虎娘还欲要说些什么,突然间,一股强劲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她动作一滞,警惕地瞪着眼前的墨白。
片刻,她面露不甘将手收回,袖子一挥,怒气冲冲道:“你们这生意我不做了!”
俩人被女掌柜赶出了门。赵元灵眉头微皱,目光看向街道上的行人摊贩,这才惊觉,这夜市里的绝大部分都是妖物!
赵元灵抓着墨白的衣裳,五指微拢,“这些妖物也太猖狂了,看这里的百姓好欺负就占地为王!””她吐字如玉,厉声尖锐,仿佛对妖物恨之入骨。
第四章:买丫鬟
赵王上任以来,明令禁止妖物踏入凡人地界,这些妖物如此光明正大地在地界游走,在她眼里就是赤裸裸地在挑衅皇家。
墨白抬眼看她,少女的容貌已不是原来那般,身上着的一身衣裳也并不华贵,与平常百姓一样的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丝毫没有半点能吸引人目光的地方。
——唯独那双眼。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映着街道无数盏亮澄澄的灯,流光溢彩。莫名地显露出一种周围气质与她不符的烟火暖气。
那是赵元灵公主的眼。
他抬了抬下颚,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波动,“或许,妖也没有公主想的那么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元灵停下脚步,两条细长的眉拧起来。
“妖生性凉薄无恶不作,它们烧杀掠夺残害百姓,有多少人被它们搅得家破人亡?”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墨白的眼睛,好似在问他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人族视妖物为洪水猛兽,它们为了生存,直接抢夺百姓的庄稼粮食,甚至以人为食。蛮横不讲道理,完全不通半点人性。
朝廷大臣每日递上的奏折,绝大部分都是控诉妖物滋扰百姓。
派去与妖族谈判的文官无一不是伤痕累累地回朝廷复命。于是赵王只好下了逐妖领,但凡在人族活动的地界有妖物,诛杀驱之。
赵元灵年幼时不幸见到过一次妖物,露出原型的它们就是吃人的兽,眼里只有杀戮。
赵元灵冷眼看着墨白,弯下唇,带着一身凉意离开。
夜深之后的夜市有着与白日相似的热闹,但又有着不一样的味道。
橙黄的火光把周围的一切的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氤氲里。整座城镇像是潜伏在火光之中的巨兽,它张大嘴巴,像是要把她吞下去。
赵元灵步伐急促,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位大娘。
大娘身着褴褛的衣裳跪在地上,身旁还跟着跪了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纤瘦瘦弱的身子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人吹走。
“这位姑娘,行行好吧,我们娘俩很久没吃过饭了……”大娘见到赵元灵仿佛见到菩萨一般,跪在她脚边哀声乞求。
看着小姑娘身上挂着“卖女”的牌子,和一身褴褛的大娘,赵元灵于心不忍,停下了脚步。
“大娘,你们快起来。”赵元灵把人扶起来,询问二人的情况。
“我们娘俩为了躲避仇家才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在路上又遇上了劫匪,身上的盘缠都被抢光了……”大娘泣不成声,带着自己的女儿又跪在了赵元灵面前。
“洗衣做饭我都会,您就把我买下来吧……”
“小丫头留在我身边只能吃苦,就让她跟着姑娘您吧,求求你了……”
俩人跪在地上磕头哀嚎着,赵元灵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一位卖山猪肉的大哥走了过来,长得虎背熊腰,皮肤上还覆着一层黑灰色的皮毛。
又是妖!
“走开走开!这是俺的地盘!”黑熊精的声音浑厚粗狂,把赵元灵吓得身子一震。
“怎么就你的地盘了!你这恶霸别来坏我好事!”大娘利落地支起身子,对黑熊精就是一顿谩骂。
“恶霸又怎样?也比你们俩乞丐强!”
顿时赵元灵怒不可遏,跟着一起斥责道:“她们都这么可怜了,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同情心?!”黑熊精指着自己的鼻子,吹胡子瞪眼地看向赵元灵,“这娘俩赤裸裸地招摇撞骗,你没长眼睛看啊?你看看那小丫头片子手上戴着什么东西!”
赵元灵往小姑娘手上一看,只见她慌张地护着自己的手腕,只露出了一抹银白。
“那……那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
黑熊精啐了一声:“要是真要饿死了,还管他娘的什么遗物!”
赵元灵胆颤心寒,没想到民间生活是这般疾苦,但幸好女孩有孝心,这点让她为之动容。
赵元灵当即下了决定,她转头一眼就找到了墨白的位置。
不管她是不是在对他发脾气,他总是站在距离自己十米之外的位置。
此刻她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恼他,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奔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袖子说道:“借我点银子。”
淡淡的语调和神情,虽没有命令的语气却让人忍不住服从,墨白下意识地将手抚上钱袋。
赵元灵将钱袋接过,微微嘴角上扬。
墨白神情微动,很快又恢复平常。
他说:“如果你想拿来买丫鬟的话,白天有专门买卖的集市。”
“这小姑娘跟我有缘,不如就买下她吧,这笔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不知金钱来之不易的小公主,就这么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那位大娘。
大娘拿到银袋子,眼睛都亮了,连忙答谢:“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可真是菩萨在世啊!”
黑熊精看到自己之前的劝阻赵元灵根本没听进去,他冷哼一声,对着赵元灵大声喊道:“俺可是劝过你了!”
赵元灵没理会他,带着新买来的小姑娘回到宅子里,吩咐她去好好洗漱一番。最后还将一些旧衣物送给她。
翌日,赵元灵早早就醒了。
她坐在床边,双眼惺忪打了个哈欠,朝门外叫了声“小翠”。
小翠是小丫头的名字,等着人伺候的赵元灵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又连叫了几声仍是没听到有人回应。
“人呢?”她疑惑地环顾四周,将衣物穿好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狭小的院子里只有墨白一人。
“小翠去哪了?”
墨白拍了拍手,将洗漱的水给她打好,最后足尖轻点一跃上了树。
他嘴里叼着根枝叶,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微眯地望着天,“不妨看看你丢了什么。”
赵元灵呆呆地望着他,最后镇定地走到屋内。
看到柜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物,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赵元灵一脸茫然,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沉着脸色跑出了庭院。
她又来到了昨晚的夜市。
如今已经是白天,街上熙熙攘攘,行人仍是来往不绝。但是哪里还有那母子俩的身影。
“大娘,你有看到一对母女吗?穿得破破烂烂的,女孩手上还带着个银镯子?”
“这位大哥,昨晚这里有一对母女您今早有看到吗?”
“……”
赵元灵在附近的铺子挨个问了几声,大家都是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空气中漂浮着烙饼,包子的香味儿,叫卖声此起彼伏。比起夜晚,白天的集市人情味儿更浓,那些妖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元灵六神无主地看着眼前陌生的小镇,不经意间转头,撞上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
“你早就知道她们是骗子了?”声音嗡里嗡气,眼神藏不住的黯淡。
“是。”墨白低下头说道。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赵元灵恼怒一声,随即又想到什么垂下脑袋。
当初是自己不听劝,硬要买下那个丫头,还真怪不了别人。
看着她气得狠狠地剁了剁脚,墨白哑然失笑。
她是赵国唯一的公主,生下来就是举国掌上明珠。
万千宠爱集一身,但却不同于其他贵女那般娇纵恣意,她总是尽力把事情做到最好,精通琴棋书画,熟稔百家兵法。
他曾问过她为何要如此这般竭尽心力,她是这么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百姓仍处于水生火热之中,我又如何能安然享乐?
墨白嘴角无声地上扬,“吃一堑长一智,不亏。”
眼前的人并没有理会他,墨白紧接着说,“她们二人说是路上遇到了劫匪,盘缠都被抢走了,可唯独给女孩留下个银镯子,公主不觉得这点很可疑吗?”
“怎么可疑了?那是她父亲的遗物,说不定劫匪心软了就……”赵元灵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微。
“哦,心软还去抢劫。”
赵元灵哑然,看着那张笑得戏谑的脸,气越发不打一处来。
“可是单凭这一点也不足以看出母女俩是骗子吧?”
墨白抿唇,跟变戏法似的抛了两个铜板到钱筐,“哐当”一声,小二笑着给他递了个刚出笼的大肉包。
“那是其一。”
“其二,肉铺老板说的也没错,宁愿卖身也不肯把镯子当掉,这点本就不可信。再者那母女二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是头发却没有丝毫的脏乱。”
赵元灵没说话,仔细想想确实是漏洞百出。
她低垂着脑袋,仔细反省自己。
奈何眼前的肉包子实在是太香了,她肚子忍不住咕咕直叫。赵元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他已经将肉包吃了一大半了。
“好吃吗?”
“好吃。”
赵元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神情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那给我也买一个。”
墨白十分爽快地答应:“好啊。”
赵元灵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然而下一瞬,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我也没钱了。”
“好啊,你耍我!”
墨白两手一摆,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钱袋昨晚已经给你了,这两枚铜钱是今早帮别人砍柴赚来的。”
“那怎么办?”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赵元灵神情呆滞地望着他。
在宫里,吃喝不愁,就算是偷跑去宫外,也有宫女在身后替她付钱。
没有她买不了的东西,只有她不想买的东西。可如今两文钱都拿不出来。
第五章:找茬
一想到以后都要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赵元灵又失落又难过。
原来普通百姓过日子是如此艰难。
往来的行人脚步匆匆,自己仿佛在这一片烟尘中格格不入。
回过神来,墨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父王的皇陵她还没能去祭拜,香桃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好好安葬。朝中的大臣们听到她的死讯有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呢?
思绪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赵元灵心头。
忽然间,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
“墨白,你去哪里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转过头,才发现来人不是墨白,而是裁缝铺的女掌柜虎娘。
见到她,赵元灵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这一举动没逃过虎娘的眼睛,嘲讽又尖锐的语气响起,“光天化日,还怕我害你不成?”
赵元灵不悦地说道:“妖害人难道还挑白天黑夜不成?”
“你!”想她虎娘从未害过人,被她这么一说瞬间气的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道:“早知道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再把你拿来炖肉吃……”
“大胆!”说完这话,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皇城,就连墨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赵元灵一个翻身将包子铺桌上的菜刀拿在手里,双眼如炬地盯着虎娘。
“你再过来试试。”
“哦?我偏要试试!”
眼看着她往自己身前走近,赵元灵手疾眼快地将菜刀横架在自己脖子上。
“那别怪我不客气。”
虎娘:“……”
你还真是不客气。
看着小姑娘紧绷严肃的脸庞,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翻了翻白眼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石狮子,“喏,你这东西落我铺子里了,特意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她将东西放到她掌心,“哼,咱可不贪你这点东西!”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元灵看着掌心的小石狮子,神情有些发愣。
墨白这时不知从哪窜出来,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二两银子。
银子很快变成了包子,出现在赵元灵面前。
赵元灵接过他递过来的包子,恍然问道:“这银子哪里来的?”
“自然是我的。”墨白眉毛一挑,剩下的铜币在手里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
虽然他是想让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公主长点教训,但不代表就要便宜坏人。
钱袋里放了一片千里香的叶子,就算到骗子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闻着气味追过去。
为了让小公主知道金钱的重要性,墨白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手心,“这是一两银子。”
“嗯,我认得。”赵元灵点头。
墨白用手指了指她抱在胸口的肉包子,“能买五百个。”
“……”赵元灵望着那一堆肉包子瞬间说不出话来,银子在皇宫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讪讪道:“还好把钱拿回来了。”
第一次上当受骗,赵元灵心里惭愧,她将手里吃不完的肉包递给墨白。
十分豪气地说道:“都给你吃!”
面对她的示好,墨白全然接过,“欠我的银子记得还我。”他的语调听上去懒洋洋的,嘴角也含着笑,明摆着是逗弄的语气。
然而赵元灵没听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腰间的钱袋,“借你的银子不是都在这吗?”
钱袋鼓鼓的,打开一看里面一分不少。
墨白在她惊愕的目光下,不着痕迹地将钱袋从她手里抽回,再当着她的面将它放到自己胸衣里捂得严严实实。
“我借给公主的钱已经花出去了,是不是已经花出去了?”
“是的,但……”
没等话说完,墨白又问道:“是不是公主亲自花出去的?”
“是。”
“花出去的钱是不是借我的?”
“是。”
“那公主有没有还给我?”
“没有。”
“所以公主是不是还欠我一百两银子。”
“……是。”
赵元灵: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墨白唇角稍弯,拿起一个肉包吃进肚子里。
赵元灵有些痛苦,自己没钱固然难过,他人有钱更让她揪心。
两人在集市逛了一圈,买了些日常需要的东西和一些吃的粮米。
就要快回去之际,赵元灵停住脚步。
墨白:“怎么了?”
赵元灵:“我想吃山猪肉,还想买几件衣裳。”她微微抬起头,漆黑透亮的明眸带了几分赧然。
墨白稍顿了下,嘴角弯起:“好。”
傍晚,霞光铺满天色,金灿灿地余晖有些许刺目,映在脸上有些许舒适的暖意。
几户人家已经燃起炊烟,烟火的味道在乡间蔓延。
屋子的外边有一间破旧的灶房,除了有个灶台之外,柴米油盐样样都缺。
好在两人已经从集市上买了些。
将东西都摆放好之后,赵元灵点亮了人生中第一次生火技能。
在皇宫,赵王寿辰她也会亲自下厨,但是身边的嬷嬷坚决不给她碰火。
“那火跟蛇一样会咬人呢,公主莫要碰!”
但如今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赵元灵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
墨白打完水回来看到整个灶房弥漫着一阵刺鼻的浓烟,一片赤红的橙色火光比天边夕阳还要刺眼。
他心下一紧,当看到灶台旁坐的人儿时,才瞬间松了口气。
“你回来了。”赵元灵站在灶台边上,身后的火光映照在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墨白喉咙一紧,垂着眼将桶里的水倒进锅里。
“你看,我把火起了。”
小公主莞尔一笑,一起里还有一丝不经意察觉的邀功。
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儿,不过墨白看到地上剩下的一小捆柴火顿时笑不出来。他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看来明早又要去砍柴了。
他把人哄了出去,才将一片狼藉收拾好。
赵元灵将脸洗干净还换了一身衣裳,她来到灶台前,把袖子撩起来,准备搭把手。
“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坐着就行了。”墨白侧目,手下动作迅速不停,好似生怕她来抢活干。
赵元灵只好坐在木凳上看着墨白在灶台前忙来忙去。
他长了一张明媚的脸,即使在这连耳房都不如的破败灶房,也感受不到丝毫的落魄和寒酸。
灶房里只有火把燃烧发出滋滋响声,气氛有些安静。
“你长得这样斯文秀气,为什么要进宫当侍卫?”
见墨白抿唇不说话,赵元灵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
不一会儿,食物的香气开始徐徐腾升,她迫不及待地把碗筷都拿了过来。
锅盖一打开,一阵香气弥漫,浓浓的白烟在空气中散去。
赵元灵学着墨白用手拿起一块面饼,将肉夹在中间然后一口吃下去。
这样粗鲁的吃法在宫中是会被嬷嬷打手心的,但她却觉得这样吃起来别有滋味。
除了肉之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然而那些都被墨白吃了去。
她夹了一块放在鼻子底下好奇的闻了闻,是肉的味道,然而她在皇宫并没有见到过。
她想试着把它吃下去,但是一眨眼就被墨白夹了去。
她一脸茫然,到嘴的肉居然飞了。
墨白没解释,将锅里那些奇形怪状的肉都夹进碗了。
碗里还剩下一些肉片,“那些才是你吃的。”
“可我想吃你碗里的。”赵元灵说。
墨白:“不好吃。”
赵元灵:要不是看你狼吞虎咽的,我差点就信了。
她一边吃着肉饼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汤,身心皆暖,舒坦餍足。
筷子刚放下,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把赵元灵吓了一跳。
“哟,小蹄子还没死呢。”
赵元灵转头一看,是原身的娘亲宋柳青,人称宋娘。
“母亲。”她出口唤了一声。
宋柳青鼻子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她一眼,鼻子跟狗似的在灶房里嗅了嗅。
“这里怎么会有肉的味道……你这小蹄子哪来的肉吃!”
她看着桌子上吃剩的肉汤,瞪大了眼睛。
想她在赵家当小妾的时候才能喝得上肉汤,自从生了个女儿被赶出家门,连肉沫都碰不上呢!
“你说,是不是赵家给你送银子来了!?”
面对她粗俗的吼叫,赵元灵强忍着些许不适皱着眉头说道:“赵家每个月送来的银两不都是在你那吗?”
好像也是。
宋柳青气消了点,但仍是看不惯这小蹄子,要是当初生的是儿子该多好哟,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在赵家吃穿不愁,哪像现在!
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还是个病秧子。早知道还不如生下来的时候直接丢河里呢!
不过也好在因为这个病,赵家给的银两比其他遣散的小妾还要丰厚。不过,这哪里够!
看着赵元灵那张出色的脸,宋柳青总觉得她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来。
气色还是跟鬼一样的苍白,但五官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怪,怪好看的。
看来是随了她呀!既然是她宋娘赐予的美貌,怎么能不为她所用呢。
她收拾好脸上的刻薄,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样。
“都是为娘不好让你受苦了,堂堂赵家小姐居然连顿肉都吃不上。”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仔细看并没有眼泪。
虽然惊讶为什么会有肉汤喝,但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抓着女儿的手,神情有些激动:“你想不想每顿都吃上肉呀?”
第六章:宋娘
赵元灵摇摇头,刚才已经吃过了,那是吃剩的肉汤。她有一瞬间恍惚,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浮现。
“你想不想吃糖葫芦呀?想吃的话娘拿这二两银子给你买,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否则要被缝嘴巴的!”
“你不想穿新衣服呀?这些钱我都拿去给你买新衣服,这药钱可就没有了啊,咱们下个月再吃。””
……
相似的话语在脑海中一一的闪过,她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好。”
“那就好,那就好!”宋柳青笑得合不拢嘴,对着门口招呼一声:“三郎你快进来吧,这丫头同意了嫁到你们家了。”
门外传来一声粗犷的糙汉声:“能不能先验验货啊,万一这病秧子以后生不出儿子那俺岂不是白买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家姑娘的身体好的很,再说了,买定离手不是……嫁到你家里去就是你的媳妇儿了,你见过哪家退媳妇儿的?”
宋娘瞥了他一眼,抓着赵元灵的手十分热情地给她介绍道:“这是周三郎说起来还是咱们的表亲呢,家住在北城边上,家里还有两个肉铺子,你呀嫁到那边不愁没有肉吃了……”
名叫周三郎的男人像货物一般打量赵元灵,一身肥肉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小娘子长的还行就是这身板太瘦了,嫁到俺家里最少要生六个乖儿……”
赵元灵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来,冷笑说道:“我还以为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呢。”
周三郎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一脸得意:“俺家有两个肉铺,你要是嫁过来能勉强让你吃剩下的肉汤。”
“哎哟,嫁给三郎跟真是好福气,娘听着都心动呢!”宋娘眉开眼笑。
“那这好福气就给母亲你吧。”赵元灵淡淡说道。
宋娘依旧是笑得乐呵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上赵元灵说了什么,她沉着一张脸破口骂道:“你这小蹄子怎么说话,要不是三郎家里刚死了媳妇哪里能轮得到你呀!”
“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卖女儿呢。”赵元灵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贱蹄子怎么说话呢!”
这周三郎只是一个屠夫罢了,她宋娘哪里看得上?
更何况嫁过去还要给他生儿子,要是生得出来她早就在赵家吃喝不愁了。
不过她女儿就不一样了,只要嫁过去就是甩手包袱,宋家那边的救济银子她继续拿着,周家这边也能拿到一大笔的彩礼,逢年过节说不定还能吃上两斤肉。
想到这里她心里乐开了花,这小蹄子养了这么多年终于肥了。也不枉她这么多年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给她介绍这么个好人家应该知足才对。
没错没错,这不是卖女儿,这是让她过上好日子哩!
“我宋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如今也到了你该孝顺的时候了。”
赵元灵皱眉:“孝顺难道就是听从父母之意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吗?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你居然敢跟我顶嘴了!”宋娘争不过她,把手帕一丢人坐在地上开始撒泼起来,“哎哟,女儿终究是外人,现在就开始不听我话了以后嫁到夫家该如何是好……”
周三郎竖着眉头吼道:“不听话打一顿就是了,哪个娘们儿不欠揍?你给俺起来,看到你闹俺手就开始痒了。”
宋娘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这周三郎可是出了名的爱打女人,虽然她就要变成他的丈母娘,但仍是打心底害怕她。
这屠夫狠起来连亲娘都打哩!
“行了就这么定了吧,人我直接带走。”周三郎明显是有备而来,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宋娘手里就开始上来拽赵元灵,头也不回的将人带走。
“这小娘子身板看起来挺瘦的,咋胳膊这么粗……”摸着摸着,他越感觉不对劲,回头对上一双满是寒意的眸子,吓得立刻松开了手。
“我的亲娘欸,这咋变成男人了!”
面对突然出现的男人,周三郎和宋娘皆是一愣。
赵元灵气淡神闲地看完这场闹剧,上前一步神情淡淡地说道:“这门亲事我不答应,母亲和周公子请回吧。”
周三郎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最后恼羞成怒扇了宋娘一巴掌,牙齿紧咬道:“你他娘的骗我!”
“俺周三郎就算是断子绝孙都不会要这种偷野男人的下贱女人!”
“原来你想断子绝孙,那我成全你。”墨白语气冰冷。
“啊!”地一声响彻天地,周三郎摔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裆部,脸上的肥肉因疼痛挤成一团,一脸痛苦之色。
“这……”宋娘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愣住了,旋即立刻上前搀扶,“三…三郎啊,你没事吧?”
周三郎一脸狰狞,死死的捂住下面说不出话来。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都给我等着。”
“哎哟三郎啊,这人我也不认识你可别把气也出在我宋娘头上,我们可是自家人呢。”宋娘生怕他来报复自个儿,赶紧跟两人撇清关系。
“给老子滚。”啐地一声,口水吐到了宋娘脸上,把银子抢回去随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你慢点走……”宋娘在身后目送他离开,转头将脸擦干净看向赵元灵的脸目光由惊恐变成愤怒。
“好啊,你居然敢偷汉子,看我不打死你这贱蹄子!”说着她便冲了上来,下一秒她又十分迅速地把手收了回去。
想到刚才男人的身手,她讪讪道:“别以为你有男人护着我就不敢打你!”
赵元灵不欲跟她废话,“你到底想要如何,当初你走的时候不是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吗?”
记忆中,赵家小姐赵元灵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屋子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无望的气息。
“灵儿是娘对不起你,这些钱娘就拿走了。”妇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并没有让屋内变得有人气,反而是更加绝望。
“不要…不要拿走,这些钱是赵家给我……买药的。”
赵家每个月都会给她们母子俩生活的费用,除此之外还会额外给一笔钱,那是赵元灵的药钱。
然而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吃药了,这些钱全部都被宋柳青拿去赌了。
“可是这些钱再不还回去,我就要被他们砍手了呀。”说到这里,宋娘满脸的惊恐之色,对她来说似乎失去一只手比失去一条生命更重要。
匆匆的将包袱收拾完,她神色紧张地上来握住她的手。
“这屋子就留给你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下辈子再……算了下辈子还是不要再做母女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别走……”
“别走……”
“回头看看我……”
哭得肝肠寸断,赵家二小姐就这般死在了这里。
“这我不是担心你,又回来了吗”宋娘说的理直气壮,一双眸子情深意切地看着她。
出去外面躲了几天的债,本想着这病秧子应该活不久了回来替她收尸,可没想到看到灶台的浓烟滚滚冒起。
本以为是进了贼,定眼一看没想到她居然还活着,还跟个正常人似的下了床。
吓得宋娘赶忙去周家说亲,这拜过天地入了周家的门,是死是活跟她可就没关系了。
可没想到这小蹄子居然这般的倔。
宋娘气的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冷眼斥责道:“你都快要死了,就不能替娘好想想吗?回光返照就那几天的时间,你嫁过去娘能拿到钱你死了好歹也能有个棺材,这不多好啊!要是死在这儿,连下葬的地都没有。”
“死?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
“也是,趁你现在还能走路,死外面去吧,省得这屋子晦气!”宋娘将桌上吃剩的肉汤端起来喝,咕噜咕噜一下子就见了底。
她抹了抹嘴,冷嘲热讽道:“我说呢怎么突然有肉汤喝,原来是有野男人给你送。”
她撇了一眼把目光放在墨白身上,眼睛瞬间移不开。
哎哟我的亲娘嘞,这小伙这么俊?
他的气势太过凌人让人忽略了五官,这会儿正眼看起来,可比那南风馆里的小公子帅多了。
下垂的老脸笑开了花,她眼睛滴溜一转,随后掩口窃笑缓慢地走到墨白身边道:“这位公子家住哪啊?”
见他没有回答,她继续笑盈盈地说道:“看样子日子过得也挺紧凑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赚大钱的法子?”
墨白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把人赶出门外:“滚。”
门外的宋娘捶着门口依旧不依不饶道:“只要床上一躺日进斗金呢,我没跟你开玩笑……”
在门外捶了半天门的宋娘口水都要说干了,仍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她狠狠地啐了一声,“这不知道这病秧子有什么好的……”
屋内,赵元灵眉头稍稍拧起,神情全是冷静和镇定。
“把她赶出去。”
墨白把门打开,将人轰出去。可宋娘怎么可能乐意,死死抓着门框破口大骂起来。
“好啊你个贱蹄子,把姘头带回家了就把你娘赶走,可真是不要脸……我真是命苦哟,怎么生出你个白眼狼,还把家里给霸占了……”
宋娘坐在地上闹腾,街坊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面对指指点点的街坊邻居,赵元灵不想被人当成猴一样观赏,她冷声道:“够了,我们走。”
“哎哟哎哟要杀人了,这姘头可不得了……”宋娘双手抱住脑袋,闷头就是一顿乱喊,直到屋内没有声音她才将手放下。
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她怔怔道:“就这么走了?”
第七章:挖野菜
屋内都是不值钱的东西,赵元灵什么都没带,两人空手出来望着街道面面相觑。
“住客栈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这些银两估计只能买一块地皮了。”
除去这几日的开销,手上的银钱已经不剩多少,但好在遇到了一户迁徙的人家,把房子便宜卖给了他们。
屋子面积只有五十平,好在庭院朝南看着也宽敞些,至少不会被人赶出去。
“如今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赵元灵望着那空荡荡的钱袋,顿时悲从中来。
“靠山吃山,总之饿不死就对了。”
有了墨白的这句话,赵元灵不知怎的突然松懈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揪到了山上。
她睡意还没散去,眯着双眼看到这一片比人还高的杂草,只想继续躺下去。
太困了,她还要睡。
墨白当然知道这她想要干什么,将手里的布袋放到她跟前,“公主若是不想饿肚子,只能亲自动手了挖野菜了。”
这个威胁显然很管用,赵元灵怔怔地拿着袋子,蹲着地上四处搜寻。
“你现在这里找,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野味。”
“野味?什么野味?有野菜吃都不错了。”村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肩头挑着扁担,两头都是枯柴。
看着两人的目光带了几分怜悯,“如今百姓生活真是越来越难咯。”他摇摇头走远了。
方圆百里,除了天上时不时飞过惊鸟,四周愣是没有看家半点牲畜。
“看来,只能吃野菜了。”
想她堂堂公主,居然沦落到挖野菜的地步,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她按照墨白给的野菜模样,蹲在地上寻着跟它长得一样的菜叶子。
蹲了半晌,感觉双脚发麻,她兴致缺缺地坐在了草地上。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堆里传来几声异样的响动。
山林里的风一阵一阵,传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一簇簇长得茂密的绿草也随着风的抚动十分有规律地轻晃。
但有一簇草晃动的姿势不对!
她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随手拿起一根木棍,蹑手蹑脚地走近。
“我找到了!”手中的木棍猛地往草堆里戳去,直到草里一直没有动静后才停下手。
扒开草丛,里面躺着个四不像的动物。形似兔,嘴似鸟,鹞鹰的眼睛和蛇一样的尾巴,更奇怪的是它后背覆了一片鳞状的甲。
察觉到有人,它居然睁开眼坐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刚才在睡觉。”
赵元灵:“……”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妖!”
“四不像”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慵懒地抖了抖身子。
“我才不是妖呢,妖哪里有我长得可爱。”
赵元灵: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妖她不知道,但是可不可爱,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在人界,除了人族和妖族,还有一种生物叫“灵。”
它们跟妖族相似,但与妖的嗜杀残暴不同,它们但生性温和从不害人,且化作人形之后与人族无异。
如果是妖,化作人形之后一定会露出兽形。
“那你化作人形让我看看。”
“哼,化就化。”
一缕白烟凭空出现,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赵元灵往后退了几步。
白烟散去,一位小丫头出现在她面前。
小丫头看起来十一二岁,身着一身嫩绿色纱笼,上面镶嵌着几排整齐的鳞状甲片,头顶扎着两个小揪揪,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大的出奇,亮晶晶地十分灵动。
“我说我不是妖吧。”小姑娘声音清脆,笑意盈盈,一双明眸好似会说话,得意的看向赵元灵。
赵元灵将她全身都仔细观察一遍,确定她真的不是妖,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五官没有很精致,皮肤也不似美人的雪白,一张笑脸看了就让人情不自禁的心情变好。
不过,原身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可以问问你的原身是什么吗?”赵元灵有些好奇。
“是…是……”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你是一个人吗?”赵元灵又问道。
看到小丫头点头,赵元灵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小揪揪,眼神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书上说,“灵”是很弱的种族,通常都是群居,很少看到有单只出现在人族地界。
不仅仅是妖,就连人族对它们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
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睡觉,还说不出自己的种族,想必应该是从小就跟家人失散了吧。
赵元灵想了想她没化作人形之前的模样,最明显的是背上那层甲壳。
长得有点像……
她有些疑惑地试探道:“你该不会是王八吧?”
“你才是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犰狳顿时就炸了。
作为一只从玄天年就存活的上古神兽,在人世间经历过人皇的几代更迭。她曾站在人皇肩头,俯视着万千子民,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到过。
可居然会被认成是王八,还是头一次。
她双手叉腰,对着赵元灵耳朵骂骂咧咧:“你看看王八再看看我,但凡长只眼睛都看不出来像好吗!?我乃是…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种族,但你看我这么可爱善良美丽漂亮,跟那丑陋的王八哪里沾边了……”
听着她的喋喋不休,赵元灵觉得耳边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嘤嘤嘤”地对着她耳朵叫。
她迅速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
“我知道错了别说了别……”她话还没说完,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墨白来的迅速,眉头紧锁,连忙将人抱了起来。
犰狳瞪大了眼,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好端端地就倒了下去,看着这杀气外溢的男人,她举起双手,一脸的恐慌。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她自己就晕过去的,这明明就是她在碰瓷呀!天地可鉴,但凡我在说一句谎话就让我活活饿死!不行不行,饿死太残忍了,要不然换一个吧,就让我出门下大雨吃饭没筷子……”
墨白抬眼扫了下这只“灵”,随后又把目光放在怀中的赵元灵上。
把上她的手腕,一股无形的真气在两人之间游离。
犰狳嘴巴停了下来,感觉那股真气的波动,黑漆漆的双眼里写满了警惕。
气氛一瞬间凝结,就连风都停了下来。
“你是妖。”
“你不是灵。”
一瞬间,无数草木“沙沙声”作响,两股无形的气波骤然爆开,巨大的狂风呼啸在整个山林,鸟惊兽骇,纷纷逃离这片炼狱。
数百道无形的刀刃在空中交织,树木花草好似天上的雨滴,连绵不断地落到地上,有一股凄惨的美感。
草木零落的“沙沙”声天地作响,像是不停的呜咽。空气在真波之下挤压变得稀薄,一瞬间,天地静止,就连风都凝在了空中。
就在打的不可开交之际,双方骤然收手,都停了下来。
犰狳平复气息,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脆弱。
躲避人族的追赶已经让它花费掉太多的精气,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
“神兽之力。”轻飘飘的四个字,已经将她的身份道出,犰狳看向墨白,眸中的沉凝更深。
“既然知道我是谁,想必也不需要再多说了,把这个姑娘放下。”
“不可能。”
墨白将仍在昏迷的赵元灵抱在怀里,指尖凝结成一股真气继续往赵元灵体内输送,怀中的人气色逐渐从苍白到红润,呼吸渐渐变的平稳。
墨白松了手,面无血色,气息肉眼可见的变得紊乱,像泄了气的皮球。
犰狳此时已经看出来,他在为女孩疗伤。虽然不理解一只妖物为什么会对人做这样的事,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不会害她。
躺在地上的赵元灵悠悠转醒,看着这满地残花落叶,像是没睡醒似的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
“公主,感觉身体怎么样?”
赵元灵木讷地摇摇头。
“公主?”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赵元灵吓了一跳,她一抬头,这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在之前,她已经跟墨白说过了,用普通的称谓称呼彼此,但不知为何,他私下还是喜欢称自己为“公主。”
明明,公主已经随着“赵元灵”的身体一同葬了。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这个称谓,只见犰狳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走到她眼前。
两颗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炯炯发亮,把赵元灵盯得瞬间有些发毛。
“怎么了?”她眨了眨眼。
犰狳看了看赵元灵,再转头看了看墨白,眼睛突然一亮,“你们是不是在玩角色扮演呀?”
赵元灵:?
墨白:?
看两人都不说话,犰狳笑得更是欢了,“看来你们跟我一样嘛,我也经常让那些小妖小鬼们叫我大王呢。”
望着那张笑嘻嘻的脸,赵元灵第一吃体会到了吃瘪的感觉。这种想解释又不能解释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憋屈了。
闪着金光的太阳已经从山头腾升至半空,山林被一层金光笼罩,鸟儿空灵的叫声也渐渐在山林盘旋。
“肚子饿了。”
赵元灵对着墨白说道:“我们下山吧。”
墨白:“好。”
“还有我还有我!”一听到吃饭,犰狳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她举着手高高跳起,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赵元灵欣然:“好,欢迎去我们新家做客。”
第八章:以命换命
“好耶!”
犰狳从墨白身边路过,不忘瞟他一眼,小眼神里满是得意之色。
四目相对,眼里的火光出奇的一致,下一瞬恢复平常,两人心照不宣。
赵元灵被她的笑意感染,也跟着她蹦蹦跳跳地下山。
地上被残枝落叶铺满看不清路,她脚一滑差点踩了空,好在墨白在后面扶住。
在碰到墨白手指的那一刻,赵元灵才注意到,他的手异常的冰冷。
仅仅是轻轻一触,那股像是把人冻住的寒让她猛地把手收回。
再看到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时,赵元灵吓了一跳。
“你的手好凉啊,是不是病了?”
墨白眸色如常,语气也没有丝毫的起伏,“砍树的时候用了太多内力,一时间没收回来,过一会儿就好了。”
赵元灵似懂非懂地点头。
回到新家,犰狳对着宅子四处打量。
宅子门前虽然不是很气派,但确实小有别致。进去先是庭院,后边才是屋子。
虽然屋子看起来不大,但应有尽有,比普通百姓过的滋润多了,看来是傍上了有钱人家了。
犰狳心里暗戳戳的高兴,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赵元灵和犰狳坐在饭桌上。她坐得笔直,双手乖乖地放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地盯着在眼前的冒着热气的菜。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双眼冒着绿光,直到墨白坐下。“没了?”
赵元灵用筷子夹起一片菜叶,“五盘菜应该够吃了吧。”
犰狳瞪大眼,五盘菜够吃是够吃,但这五盘都是绿油油的青菜呀!
半点肉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佛寺呢!
她僵硬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菜叶子,犹豫片刻问道:“你们这吃肉会被判几年?”
庭院门外有人敲门,大家都循声望去。
进来的是一位老者,说是进来讨碗水喝。
他穿着褴褛,一双鞋子磨的不成样子,嘴唇也是皱皱巴巴的,眸子被耷拉的眼皮遮住一脸的疲惫。
赵元灵将一碗清水给他递过去,伸手的瞬间手腕露出了一串珠子,珠子圆润泛着油光,看起来应该是经常拨弄。
将水接过,他连忙感谢,“真是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一碗清水罢了,何足挂齿。”
老者将碗里的水一口饮尽,“非也非也,是姑娘给老翁开的门递的水而不是别人,这说明你跟我有缘份啊。”
“一碗清水就能谈到缘分,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赵元灵微微垂眸,神情平淡疏离,显然不想跟他扯这些欺人之谈。
老者仰天大笑两声,丝毫不受她的话影响。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老翁我也不是喜欢欠人情的人,看姑娘面相有幸窥得一丝天机,不知可有兴趣一听?”
“我,没兴趣。”
望着紧闭的大门,老者吃了个瘪。
下一秒门口被打开,正当他沾沾自喜之际,对方只是把碗拿了回去,又重新关上了大门。
他拍着门口气哼哼说道:“喂,我老翁从不骗人,我看姑娘你命不久矣,还是早日定好棺材。”
听着老者的话,犰狳气的把门推开,“喂,你这糟老头子怎么回事儿啊,给你水喝还诅咒别人进棺材,是不是要遭受毒打才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她一扫把扫下来,老者吓得连忙上蹿下跳起来。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
“好了好了,让他走吧。”赵元灵将犰狳手上的扫帚接过,旋即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这老头子是不是偷偷给人下了毒?”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这女娃可不要污蔑我,这姑娘魂灵相斥本就活不了几天。”
“魂灵相斥?”
灼热的目光使老者转过头,他用鼻子嗅了嗅旋即露出了然的笑。
他仰头对着苍天说道:“强行换命终将天理不容啊。”
墨白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凝重,他停顿片刻,屈下身子给老者施礼。
“还望老翁指点。”
“也是痴情之人啊。”老者双眸含笑望着他,手里的念珠在手上不停的盘弄。
“人的体内除了魂,灵,还有个魄,三者缺一不可。”
犰狳望着赵元灵的脸喃喃道:“魄?那可不是好拿的东西。”
“若是找不到,不可开荤杀生,多吃些固元的草药方可缓解,但也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老者呵呵一笑,仰天长叹,“一切自有天意啊……”
赵元灵醒来,发现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经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
床边也点了明烛,将人的影子拉长。
她手抚上脑袋,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异常,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晕了过去。
第二次了。
“你醒了。”犰狳从屋外走了进来,这时候她才发现,墨白也在门外。
两人面色忧心忡忡,赵元灵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老者的话。
“我看姑娘你命不久矣,还是早日定好棺材……”
“我……是不是又要死了?”赵元灵自以为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但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天地渺渺,人只不过是沧海一栗。
生于天地,还于天地,也只是回到最初的模样罢了。
她虽看的淡却仍是不能从容面对生死。
泪水从眼角汨汨流了下来,悄无声息。
她想回一趟皇城,看看紫荆花开了没有。
那是父王最喜欢的花,她一定要捧上一束放到他的陵墓前。
香桃那个好吃的小丫鬟,一定很想吃桃花糕吧。
还有……那个男人。
她想亲自站在他的面前,摸摸他的心是不是被妖吃了,否则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的。
……
她不甘心。
无声的眼泪任由它滴落。赵元灵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声的呜咽着。
“不会不会,只不过是少了个魄。”犰狳看向两人的目光多了一丝不宜察觉的戒心,凡人怎么可能会缺少魄?这肯定是用了逆天还魂之术。
她不知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从墨白的眼神不难看出,这个妖物似乎喜欢这个人族女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怕生死两茫茫。
人与妖是两个对立的物种,一个生性善良一个生性残暴。
都说人妖殊途,妖的寿命可达百年甚至千年,而人的寿命只不过尔尔,没有哪个妖怪会喜欢这些又傻又短命的人族。
只是把他们当成漫长生命中的趣味罢了。
一旦玩腻了或者死掉,他们就能立刻寻找下一个目标。
逆天还魂……犰狳看向墨白的目光带了几分不解。
“魄是什么东西?”赵元灵只听说过魂魄,但没想到这两者居然还能分开。
“魂魄相依,缺一不可。少了魄,身体就会不受支配,久而久之魂也会离开本体,到时候只剩下肉身了。”
犰狳坐在矮凳上,双手交叉环于胸前,一脸肃然。
“人死的一瞬间,魂魄就会消散。想要找到补魄,这就意味着要在他人生前强行将它剥离渡入你的体内。”
“以命换命。”墨白声音平淡,眼神波澜无惊,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赵元灵瞳孔微缩,旋即缓缓闭上了眼。
以命换命吗?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歇一会。”赵元灵下了逐客令,很快屋子里就剩她一个人。
朦胧的烛火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轻轻摇曳,一明一暗地映在床头。
窗外,残月高挂枝头时隐入黑夜中,院外隐约传来几声鸟鸣声。
只是一个寻常的夜,却让她无限留恋。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床边的烛火随着风的涌动熄了下去,四周昏暗无光,万籁寂静。
“墨白。”
一声轻唤,墨白身子怔在原地。
“公主。”
赵元灵睁开眼,眸子是平静的黑色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好似早已知晓他的到来。
与其说是猜到,倒不如说是“闻”到。
他身上总有一股凌冽但不刺鼻的冷香,带着冷冷的疏离,久闻却不腻。
就如同他一般。
本以为是宫中衣物的熏香,如今看来,是他自有的气味。
赵元灵不说话,抬起头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亮光,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撞到他的心头上。
墨白情不自禁地跪在她的面前,垂下头。
“臣想要公主活着。”
赵元灵缓缓站起身子,“孟子曾说过: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窗外的乌云渐渐疏散,黯淡的月光倾洒在她身侧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臣知道草菅人命是不对,倘若让公主选,一名将军和十名士兵的命您会救哪个?”
没等她回答,墨白已经自顾说道:“不管是旁人还是那十名士兵,我相信他们都会选择前者。”
将军是统帅,能一呼百应调动士兵的凝聚力斩杀更多的敌人,能创造远比十个士兵还要更大的价值。
将军的命,更值钱。
“在臣眼里,您的命才是义。”
墨白长眉拧起,一脸肃然。眉眼间仿佛是化不开的浓墨,眼神坚定凛然。
赵元灵仿佛又回到了宫中。
她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雪月。
“快来人啊,元宝落水了快去救它!”
元宝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有一双玻璃珠子般的眸子,湛蓝如天空般。
宫里的人都喜欢它,同时对待它犹如对待皇家人一样恭敬。
第九章:臣自愿
因为它是邻国使节送来的奉礼。
猫儿最终被救了上来,但是一名宫女却因为它死在了湖里。
那时,嬷嬷说的话她仍记忆犹新,“这猫儿的命可比宫女的命值多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难道这就是对的吗?
赵元灵摇摇头,“没人会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活着,如果有,那也是被逼无奈。”
“没有被逼无奈,臣自愿以命换命。”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就连风也静止了。
沉默许久,赵元灵开口道:“这就是你今晚来的目的?”
墨白低头,不由自主地将手握紧,坚定地回答道:“是。”
他知道,她的想法一直很别人不太一样。
她说:人生来有贵贱之分那是上天注定,但在我这里,只要是命都是平等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何会有这般想法。即使是下人做错事,她也会笑着宽恕,半点没有皇家威严之气。
所以墨白没打算随便找个人来吸取魄,他是自愿拿自己的命换她活下去。
这样就不会有负罪感了吧。
墨白缓缓立起身子,看向赵元灵的目光带了与平日里不同的情愫,冰冷如霜的眸子褪变成柔软的秋波,平静的秋波下似乎有星火在燃,灼热炽亮。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没关系。
反正自己的命也是她救回来的,只是还给她罢了。他不会后悔,只是还有点……遗憾。
“你说得对,要是我也会选择将军的命。”赵元灵淡淡地说道。
有私心不可耻,将军活下来才能拯救更多的百姓,那十名士兵的牺牲是值得的。
安静片刻,她轻轻笑了起来,眼底却仿佛结了一层冰冷的霜,“可是,这不应该让别人来选,而是要问将军愿不愿意活着。”
“愿不愿意背负这十条性命替他们活下去。”
死去的人可以卸下一切,生还的人将永远活在阴影之中,没有人问:你是否愿意活下来。
他们默认活着是至高无上的选择,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殊不知能背负这一切下来的人,岂又是贪生怕死之人。
赵元灵木簪从头上取下,一头墨发顷刻散落如瀑。
簪子的另一头发出尖锐的寒光,她将它轻轻抵上颈项,抬起眼睫,语气很是平静:“若我是那名将军,与其永远活在罪恶之中生不如死,倒不如一刀来的痛快。”
“公主!”
墨白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被她的眼底的那份凌厉制止住了。
“在此之前,我也曾动摇过,但如今我心意已决,倘若你擅自主张拿你的命换我的命,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了结自己。”
以他人的死换自己的生,说不动摇那是假的。但若把他人换成自己亲近之人,她宁可不要。
墨白的想法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眼中的他人,何尝又不是别人眼中的亲近之人,只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谁的命她都不要。
窗外的晚风徐徐吹起,缺月拨开乌云将天地撒上一层黯淡的银光。
他眉头紧锁,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赵元灵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如此复杂的神情。
不解,难受,无望,痛苦,挣扎,一双黑眸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在无声地叫嚣着:我该怎么做?
赵元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我眼中的墨侍卫毅然决然,果敢决断,没想到居然也有踌躇不决的时候。”
微凉的触感在眉头蔓延,墨白神情微怔。片刻他抬起眼睫,将那只手紧握。
“臣永远追随……”
“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墨白的话。
门外,犰狳正探着个小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两人。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赵元灵迅速地将手松开,脸颊有些发烫,她强装淡定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犰狳嘿嘿一笑,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我知道该如何不取人的性命也能找到魄了。”
艳阳高照的白日,春风阁已经是一片歌舞升平。
春风阁这面对的街道恰好是人流最多的地方,女人从这里经过都要把眼睛捂住,男人则是一步三回头,眼神飘忽往楼上看去。“客官里面请。”
“快来呀,陪奴家玩玩。”
“……”
二楼的露台有几位姑娘穿着清凉,时不时漏个香肩抛个媚眼,声音宛如莺啼清脆嘹亮。
犰狳张着嘴巴,仰着脑袋目不暇接。
嘿嘿憨笑道:“这些姐姐可真漂亮,胸大屁股翘的,要我是男的指定忍不住。”
“醒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赵元灵点了点她的小脑袋,眉头微皱,只觉得有些吵闹。
墨白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对青楼姑娘的招呼充耳不闻。
“这就是你说的找魄的地方吗?”
犰狳擦了擦嘴角,才想到上街是来做什么的,她笑嘻嘻地说道:“是呀,你们看这里。”
只见,青楼旁有一条半米宽的小道,墙上粘贴了许多告示,泛黄的纸张被雨打湿皱巴巴的,字迹迤逦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捉……妖?”
犰狳点头,“是,这是捉妖令,只不过没人敢接所以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看了。”
在民间,百姓被妖人困扰,于是便横生出一个职业:捉妖道士。
但毕竟是和性命挂钩的职业,没有两把刷子没人敢接这些任务。
且报酬不菲,以至于捉妖道士在民间盛行。
但这不是谁都能干的,想赚钱的半桶水道士大多都死在妖腹中,只有真正有些本事的道士才能活下来。
这些捉妖道士寥寥无几,也很快地在官圈内名声大噪。
但也不是人人都有钱请得起捉妖师,于是只好在宣告栏上张贴捉妖令碰碰运气,给那些半路出家或者本事一般的捉妖道士练练手。
大妖小妖都是妖,一不小心就能要你命的家伙。没有人想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却拿着这么点报酬。于是捉妖圈内就形成了两极分化的状态,很多道行浅的捉妖道士饿的吃不起馒头,道行高的捉妖道士不愁吃穿,甚至有的还当起了官。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们捉妖做什么?我之前在这里的夜市看到有不少的妖。”
虽然赵元灵也想为民除害,但如今自身难保。更何况她去捉妖,就只是给它们填饱肚子罢了。
犰狳摆摆手,“那些妖都是吸食天地精气的好妖,我们要抓的是那些作恶的恶妖。”
“妖还分好坏?”赵元灵不解。
“当然了,好妖没害过人,百姓很乐意跟他们做朋友,只有皇城那些迂腐的老顽固,才把好妖坏妖全都一网打尽,要不然我也不会从皇城跑出来了。”
赵元灵垂着脑袋沉默,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要也分好坏,不过她更相信父王说的话。
嗜杀是妖的天性,一旦本性暴露,人便成为它们的果腹。
“恶妖喜欢吸食人的精魄,倘若他们自愿把精魄吐出来,这样你就不用取他人的性命了。”
赵元灵眼前一亮,“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法子。”“可别高兴的太早,精魄对妖来说跟命一样重要,它们才不会轻易交出来。”犰狳慢悠悠地说道。
赵元灵点头,“不管怎样,也比之前的办法好多了,谢谢你犰狳。”她顿了下,紧接着问道:“不过,你不去找你的族人了吗?”
“灵”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种族,他们的骨,血,皮,毛皆能入药。且是上等的药材,千金难求。
倘若身份暴露,恐怕性命难保。在妖族眼里也是个香饽饽,吃下去就能修为大涨。
她之前在山林里或许是运气好没被发现,但如今行走在人世间,危险重重,赵元灵很是担心。
“没事,慢慢找嘛。”犰狳一脸嬉笑,完全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性命之忧。
哼,她是谁?上古神兽!谁敢来抓她。
从知道他们也是去皇城,犰狳就打算跟他们一起顺道而行。
毕竟有个管饭的,怎么着也比自己强。
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踏入皇城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赵元灵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些张贴出来的捉妖令,被风雨侵蚀地看不清,只能模糊看得见一些字眼。
赵元灵只好挑了一张字迹比较清晰的,“寻旧人,宋府……”
除了这五个字之外,其他的字迹凌乱不清。
“要不然我们亲自去这宋府瞧一瞧?”犰狳提议道。
赵元灵皱眉:“但是这姓宋的人家,谁知有几家?”
正在发愁之际,犰狳随意问了问了个路人,那路人一听是宋府,十分熟练的手指着某个方向说道:“往前走看到一家卖烧饼的铺子,再往左拐就看到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那个宋府是你说的那个宋府?”
路人看着她手里拿着的捉妖令摆了摆手。十分笃定的说道:“就是那一家,错不了。”
“不过你们去了也是白去,不少捉妖道士都找不到人,我估计啊,人根本不在这个镇上。”
原来,宋府是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听说还跟皇亲国戚有些关系,名下有好几个钱庄,铺子和田地。
之所以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小镇建宅子,除了让宋老夫人图个清静,还有便是寻人了。
这宋府当初放话,若是能寻到人悬赏黄金百两,在镇上也是个名人,几乎每个捉妖道士都踏过宋宅。
第十章:尘世珠
三人来到了传说中的财大气粗的宋府大门时,并没有印象中的那般气派威风,相反倒是有一些怪异。
与其说是怪异,赵元灵觉得更多的是新颖。她从未见过哪家宅子门前摆满花的。
一整片纯白色的芍药花布满整个宋宅门前,它们只有人的小腿这么高。风一吹,层层花瓣随之抖动,就像少女的裙摆。
宽阔的街道上却没有人,偶尔有一两位行人路过,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加快,行色匆匆,仿佛这是不祥之地。
犰狳不由得抖了抖身子,“这白得有点渗人,即便再怎么喜欢这白花,也不能摆在家门口呀,这也太不吉利了。”
赵元灵也觉得奇怪的很,虽然摆满了白色芍药却不看到檐上有白绫,这说明这家并没有丧事。可是这寻常人家,有谁会将这成片的白色摆在府门口?
“咚…咚……”沉闷又笨重的敲门声。
旋即门后传来门童的声音,听说他们是捉妖道士便把他们放了进来。
三人走到厅堂,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样貌十分端正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
他不疾不徐的问道:“三位可是外地来的?看起来有些许前面生。”
赵元灵回答道:“是,我们才刚搬到这里不久。”
中年男人笑了笑,一双眉毛淡淡的起伏,眼神也含着笑意,但他的笑十分空洞,就连上扬的嘴角幅度也是恰到好处,仿佛重复了千百次。
赵元灵有一瞬间觉得他就像是个木偶人,只是要笑便笑了。
他是这宋府的主人,宋安。
宋安跟他们寒暄几句,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处庭院门前。
走到庭院,三人才发现,原来屋外的那片芍药只是小巫见大巫。
成片的芍药铺满整个庭院,除此之外看不到一根杂草。就连墙头也摆上,墙壁的四周布满了一层铁网,铁网之上,一株一株白色的芍药仿佛从泥墙内迸发出来形成巨大的白墙。
风轻轻抚动,花儿都朝着一个方向摆动,有一种诡谲至极的美感。
犰狳不由得惊起一片鸡皮疙瘩,小声地嘀咕道:“这宋家老太该不会是花妖吧?”
闻言,宋老爷笑了笑,眼里带着一丝苦涩。
“家母只是对这花到了痴迷的地步,劳烦三位跟我来。”
他们跟着宋老爷走到门前,只见他礼貌的敲了敲门。门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应了之后,宋老爷才将门打开,进去之前不忘叮嘱他们。
“家母年事已高记忆难免有些错乱,倘若她说了什么怪力乱神之事,请诸位不要往心去。”
“母亲,儿子带着捉妖道士进来了。”
随着宋老爷一同进到门内,才发现里面有一处更小的庭院,庭院四周依旧还摆放着几盆白芍,只不过数量没有门外的壮观。
宋老太太就坐在一张竹椅上,头顶的暖阳照在屋檐倾斜到地面上,落在她的脚边。
听到有人进来,她扭过头来,面露疑惑地看着一行人。
“你们是谁啊?”
宋老太太年逾古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得整齐,衣裳平整服帖,不难看出宋家人照顾得体。
眼皮褶皱成一层层耷拉下来,看不清她眼睛是睁开还是闭起。
她很瘦,就像是一张苍老的人皮披在骨架上。风一吹,随时能散开。
“母亲,他们是捉妖道士,来帮您找庆生的。”
“庆生?是谁呀?”
“就是母亲一直在找的人。”
宋老太太说话极缓,且含糊不清。宋老爷跪坐在她身前,一字一句地将话讲给她听。
宋老爷脸上的笑意不再是赵元灵看到的那般空洞,像是已经有了灵魂。眼里的那份中年人的沉稳和透彻褪去,带了一分赤子之心的童真和耐心。
“啊,庆生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个名字,但是…我为什么要找他啊?”老太太缓慢地说了半天,又将颤抖的手指向宋老爷。
“你…又是谁啊?”
“我是宋安,您的儿子。”
“你,是我儿子?”宋老太太缓缓地用手指着他,随后摇摇头,“我的儿子怎么会姓安呢?我的丈夫姓张,他叫……”
宋老爷说道:“他叫张庆生。”
“对对,你怎么知道?”
宋老爷苦笑着站了起来,对着他们略带歉意说道:“家母年纪大了,需要点时间让她想想,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不会,我们很乐意听听宋老太太的事。”赵元灵走到宋老太太面前蹲下,她抓着宋老太太的手就这么定定地望着。
苍老的手背上布满了老年斑,赵元灵意外的发现她的手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细腻,仔细一摸,上面还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
宋老爷在一旁说道:“自从母亲精神恍惚之后,嘴巴里时常念叨着这个名字,我也是近两年来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至于他是谁,家住何处长什么样子,通通不知晓。”
“我也趁母亲清醒的时候问过她,她也只是摇摇头,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只知道他叫张庆生,是临永镇上的人。
可我张贴过告示,也问过许多镇上的人,叫张庆生的人太多了,他们都不是母亲要找的人。所以我才大胆猜测这人是不是死了,就算是个鬼魂,我也想让母亲见上他一面。”
“宋老爷真是一片赤子之心。”赵元灵由衷地说道。
宋老爷十分谦虚地低下头,“哪里哪里,比起母亲之前为这个家的牺牲,这点小小愿望做儿子的怎么也想尽可能帮她实现。”
犰狳摸了摸下巴:“既然是如此心心念念之人,多半是年少时喜欢的人,又或者是她心中真正的良人吧。”
宋老爷说:“如此,若是能真的寻到,那更好了。”
犰狳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对宋老爷这番话表示很赞同。
毕竟任谁也没那么豁达,母亲临终前念叨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另一个男人,做儿子的心里多多少少都不会舒服吧。
宋老爷看起来为人正直,不是那般迂腐之人,赵元灵也很希望能帮他们找到人,可是老太太想了半天,仍是想不起名叫张庆生的男子是何人。
“姑娘穿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赵元灵顺着宋老太太的目光往自己的裙摆看去,并没有看到任何特别之处。
一身素色白衣,除了料子比较舒适之外,没有任何的装饰点缀。
宋老太太颤着手去抚摸赵元灵的衣角,“我呀也最喜欢白色了,就连出嫁都穿了白色嫁衣。”
“白色嫁衣?”犰狳惊得跳起来,“这哪是嫁衣,是丧服才对!”
宋老爷抓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母亲,您忘了,当初您的嫁衣是红色的,如今还摆在库房里,要不要儿子替您拿过来?”
宋老太太摇头,“是白色的,庆生知道我最喜欢白色了就连嫁衣都让我穿白的,我知道她最疼我了……”
她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眼神疲惫下来,呼吸声也变得急促了些。
紧接着,赵元灵又问了几个关于张庆生这个人的事,但老太太一问三不知。
她的记忆里处处有张庆生,但却不知这人家住何处,长什么样。
完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赵元灵突然出声道:“要是能看到宋老夫人曾经的过往就好了。”
如今老夫人脑子一片混乱,说出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谁都不知道,那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真实发生的。
话刚说出口,两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赵元灵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有些许的让人匪夷所思,咳一声说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你说的没错!”犰狳抓着她的手,一脸雀跃。
墨白低垂着脑袋若有所思。
“我知道有一种法器名叫尘世珠。”
“真有这样的宝物!?”宋老爷惊喜交加,连忙对着墨白施礼。
“还望贵人能出手相助,老身愿意倾尽家产报答贵人。”
宋老爷带着人到了厅堂,命人取来一袋金叶子。
“这些只是给几位帮忙打探尘世珠的报酬,若是不够可以随时来找宋府管家,还望几位贵人能解开家母的心结,老身感激不尽。”
墨白没有接,“尘世珠乃是稀世法器,再多的银两也不一定能买的到,宋老爷还是不要寄予太多希望。”
犰狳也附和道:“我们只是帮忙去找,找不找得到还要看运气了。”
宋老爷连忙点头,“这是当然,即使找不到老身也不会怪罪各位。”他又将钱袋奉上:“既然是稀世宝物,打探的费用自然也是昂贵的,这些银两各位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还是宋老爷知情达理,这事儿就交给我们吧。”犰狳不再跟他客气,双眼冒着金光把钱袋接过。”
一行人出了宋府,直接进到一家酒楼。“小二,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端上来一份儿。”犰狳豪气地将一片金叶子拿在手上,店小二立马双眼冒金光。
“好嘞!”
“我们还没开始去找尘世珠就这么花钱大手脚,是不是不太好?”赵元灵担忧说道。
“我们要吃饱力气才能干活呢,更何况这些只是小钱。”犰狳拍了拍钱袋,笑嘻嘻地看向墨白。
“你说是不是呀墨大哥?”既然都知晓尘世珠,她敢肯定墨白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妖物。
第十一章:风起
跟着他,自己一定能吃香喝辣的吧!犰狳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崇拜。
墨白默不作声地撇了她一眼,将钱袋收入囊中。
让小二上了两壶酒默默地喝了起来。
眼看两人都这般,赵元灵索性也不再忧心,跟着两人吃起来。
嘴巴刚吃下一块肉,她恶心得连忙吐了出来。
“好恶心。”她眉头紧皱看着盘子里的肉片。
犰狳吃的正欢,听她这么一说直接夹起她碗里的肉咽下去。
先是小心翼翼,随后大快朵颐地咽了下去。
“不会啊,可好吃了。”她疑惑道。
闻言,墨白也夹起一块尝了尝。
他摇头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赵元灵尝试着再夹起一块,但刚才的味道仍深刻地留在脑海里刺激她的味蕾,片刻,仍是没敢再轻易尝试。
这时,犰狳突然想起什么,“当初在门口装神弄鬼的老道士说过,不能吃荤。”
“原来如此。”赵元灵将米饭换了一碗,再让店家重新上了些素菜。
果然,吃下去没有之前那般反胃。
犰狳夹菜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来,嘴巴塞的满满当当一边叹息道:“真可怜,以后只能吃吃野菜了。”
赵元灵噎了一下,从小生活在皇宫锦衣玉食,早已习惯了肉山酒海,如今一顿两顿吃素尚可接受,若是餐餐都食素……
想到这里,脑袋不由得耷拉下来。
三人走出酒楼,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昏暗的天际深遂得有些骇人,很快,最后那抹压抑的蓝也被黑夜侵染。
街道两旁的店家已经关上门锁,白日里紧闭的商铺和小贩纷纷涌了出来。
黑夜与白昼一样但又不一样的热闹。
人们仿佛看不见妖物尖锐的獠牙,狰狞的面目,只为了买卖熙熙攘攘,甚至还有的挨肩搭背谈笑自如。
赵元灵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跟着墨白往前走。
她发现,这里似乎比白天的集市还要热闹些,甚至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
赵元灵:“这些人都是外地来的吗?”
手上有了碎银两之后,犰狳出手阔绰,这里逛逛那里买买,手上很快就塞满了食物。
她嘴里咬着跟糖葫芦模糊地说道:“这里的夜市都是外来人居多,他们都是在搞一些白天见不得人的勾当呢,不过今晚人确实有点多。”
赵元灵问道:“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犰狳:“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赵元灵:……
墨白扫了犰狳一眼,解释道:“尘世珠能窥到人的内心深处所有记忆,能用在好处自然也能用在坏处。”
“世人都会争抢的东西,自然不会摆在明面上。”
最重要的是,尘世珠是妖吸食人族血气凝结而成。
普通的妖物想要凝结成尘世珠,必须斩杀万人之上。
尘世珠一旦取出,母体就会灰飞烟灭,这就意味着,想要取到尘世珠,必须先把妖杀死。
可如此凶狠的妖物,怎会轻易被杀死?
且用完之后立刻化为粉末,不可再次使用。
所以这是稀世珍宝,可遇不可求。
想要找到尘世珠无异于海里捞针。
赵元灵这才知晓原来墨白一直跟宋老爷说的并不是客气推脱的话。
“要不然我们直接跟宋老爷说找不着算了,总比一直吊着强吧?”犰狳这也才知道原来尘世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寻。
即使有通天的本事,他们也不可能斗得过大妖。
“害过人的妖一抓一大把,斩万人的妖那可是杀人跟吃饭一样,要是为了尘世珠去惹一只大妖,那岂不是去白白送死?”犰狳小声嘀咕道:“更何况这宋老夫人的老相好也不一定是妖,说不定坟头草都两米高了。找到尘世珠也不一定能找到张庆生啊,这不还是白搭嘛。”
赵元灵沉默不语,犰狳说的很对,即使有了尘世珠能看到宋老夫人曾经的过往,也不能保证他们一定能找到张庆生。
老太太到底是否知晓这个人家住何许又怎样的特征,他们也不能保证。
又或者,张庆生本就是杜撰出来的人呢?
“墨白你觉得呢?”赵元灵开口问道。
“臣,听公主的。”
赵元灵思索片刻,最后才缓缓说道:“犰狳说的很对,这样太费时费力了。”
“那是。”犰狳还没把话说完,赵元灵打断道:“但我仍想试试。”
她话语毫无反驳余地的坚定让犰狳不解,她皱着眉不满地嘀咕道:“自己都快要死了,还去管别人的死活呢,你又不是活菩萨。”
赵元灵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好,微笑着说道:“如今我们已经把一片金叶子花完了,就这么跟宋老爷说找不到也不好交代。”
“更何况,若是能找到,这钱也也是由宋府出,除此之外我们还有额外的报酬。”赵元灵点了点她翘起的小鼻尖,“你呀,以后餐餐都吃上肉了。”
这么一说,犰狳才把嘟起的嘴巴放下。
“那里有好多人,我们去看看。”赵元灵手指的一处摊贩四周站满了人。
犰狳带着她挤了上去,“这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摊子上摆满了很多奇珍异宝,价格也不贵,但是大家都只是图个新鲜拿起来看看就放下。赵元灵一直在旁边看了好久,也没见有人买。
这些人似乎真的只是想看看罢了。
不只是这一处,就连其他的摊贩也是兴致缺缺,面对来来往往的客人,他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伯这个石头怎么卖?”
赵元灵拿起一块通灵石,随口问了问。
一直闭着眼睛的摊贩睁眼看了一眼赵元灵随后又将眼睛闭上。
没精打采地说道:“要不是真想买的话看看得了。”
“哎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要是不想买还问你干嘛?”犰狳脾气一下就上来了,跟着摊贩理论道。
摊贩看着两个小姑娘家,直接起身将人哄走。
“我就不卖你俩又怎样?滚滚滚,我的东西我说的算!”
话刚说完,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抵着,摊贩心下一凉立刻服软道:“卖,卖!”
察觉到背后的杀气散去,摊贩小心翼翼地转头一看。
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不过他更在意的是他手里拿着什么。
目光缓缓往下移,原来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串糖葫芦。
“哎哟,把我给吓得!”他的身子立刻松懈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苦不堪言:道“咱们也不是不想做生意,实在是没办法呀。”
“这两日外地的人纷纷涌到镇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可就是没一个掏钱,你看我卖了一晚上了,一个都没卖出去。”
说到这,摊贩声音带着哭腔十分委屈地说道:“这玉石头一晚上也被人问了几百回了,我口水都说干了都没人买。”
更奇怪的是,问他们想买什么他们也不说,一个两个嘴巴捂的严严实实跟什么似的。
摊贩心里苦哇。
赵元灵把玉石放下望向犰狳,犰狳心领神会随手拦住边上一个行色匆匆的行人,从他身上的打扮看起来就不像是本地人。
“小哥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我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如交个朋友?”犰狳充分发挥她社牛的本事。
然而那人不仅没有理会她,更是一脸厌恶地骂一句:“少来套近乎,大家各凭本事。”
望着人离去的背影,犰狳有些发愣,“各凭本事啥意思?”
“哼,他才不会告诉你呢。”一声沙哑的少年声音响起,大家都闻声望去。
只见一人头上带着一顶破旧的帷帽,双手环于胸前身体半倚靠在树干上。
犰狳疑惑道:“你是谁?”
他把黑纱掀开,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他双唇紧绷神情肃然,可恰好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不仅没有半点严肃,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许萌里萌气。
看起来是不过八九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们想要的答案。”少年板着一张脸,神情肃然。
犰狳十分捧场地点点头,贱兮兮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少年神色不变,身子站得笔直:“我自然是知道。”
“哦,那我想问问刚才那个小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有婚配?家中有几个人?”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少年显然没想到她这般的不按常理出牌,神色有些许的紧绷。
犰狳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道:“你管我打听这个干什么,我就想知道答案。”
片刻,她少年跟前贱兮兮地挑衅道:“刚才的话不会是在耍帅吹牛的吧?”
“我……”少年脸色蹭的一下涨红,嘴巴微张但说不出一句话来。
帷帽随着风掉落,露出一双雪白的兔耳,原来是一只兔子精。
他手忙脚乱地把帷帽捡起来,羞恼地拔腿就跑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们人族可真是不讲道理。”
“喂,你说谁不讲道理呢?”犰狳也不是个善茬,兔子精跑得快,然而她追的更快。
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双脚离地,灰溜溜地被提了回来。
“把我放下来!把我放下来”他奋力地挣扎,脸色依旧是一片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直到双脚落地,他才将帷帽重新带好,变成刚才那副正言厉色的模样。
“我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就把我抓起来至于吗?大不了我道歉就是了。”
豪言壮语的语气却说着认怂的话,赵元灵不由得轻笑出声。
第十二章:稀世珍宝
花盛身子紧绷,“你笑什么?”
赵元灵微笑着说道:“没什么。”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声音的僵硬不难猜出,这名少年脸颊又红了。
她不忍心再逗弄他,于是问道:“那你知道我们想问些什么吗?”
花盛双手环于胸前,十分傲气地说道:“当然。”
“你们是听到风声才来的吧,无非是听说这里有宝物出世。”他停顿了下紧接着说道:“但从你们的表现来看,恐怕是也不知道这里会出什么宝物,甚至是凑热闹才跟着来到这里,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的对吗?”他昂着脑袋,一副成熟老练的样子,殊不知在他们眼里,他就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
神情骄傲但却让人生不出厌恶感。
“那你说说?”赵元灵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少年伸出右手,摆在赵元灵面前,语气倨傲道:“要我继续说可以,但是要给打探消息的费用。”
犰狳听到要花银子当即就不淡定了,抓起少年一顿输出:“这玩意还要钱?随便抓个人来问都知道了,你这是哪家的孩子年纪轻轻就出来骗钱!”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钱自然是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赵元灵开口道:“犰狳放开他。”
少年显然是气急了,完全没办法装作之前那般冷峻淡定,他望着自己被摔坏的帷帽满脸心疼一边愤愤道:“真是个野蛮的女人!”
“喂你这小子说谁是女人!”犰狳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点就炸。
赵元灵连忙出来解围,“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我们还有正事。”
她让墨白拿出一两银子递给了少年,温和地说道:“这是我们的不对,这帷帽我们赔给你,你看够吗?”
“够!”少年十分痛快地把银子接过,麻利地咬了一口,确定是真的银子,脸色才缓和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起来,“看在这一两银子的份上我告诉你们。”
原来,临永镇上突然传出稀世宝物出世的消息。
此消息如平地惊雷,一瞬间四面八方的道士和能人异士纷纷赶来。
大家都对宝物出世的消息闭口不言,毕竟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竞争对手。
虽然消息封闭,但不少商人嗅到商机也匆匆赶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一大波的都往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赶,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以至于很多商人为了利益赶来,实际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宝物出世。
“原来刚才那个男人把我们当成商人来了。”犰狳摸着脑袋若有所思,怪不得街道两旁行人络绎不绝,但是摊贩的生意确没有半点的起色,原来大家都是在等即将出世的宝物。
“那你知道是什么宝物吗?”犰狳问道。
花盛摇头:“不知道。”
犰狳竖起眉头:“不知道还敢问要钱?”
“我知道我知道!”花盛下意识的抱紧自己的脑袋,显然是对犰狳产生了阴影。
“你这一下知道一下不知道的,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犰狳双手叉腰一脸审视地目光。
“我知道,但是现在还不知道。”
三人:.......
“哎呀!”花盛急的跺了跺脚,耳朵急得通红,他转头对着赵元灵说道:“现在只是传出消息有宝物出世,但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宝物。”
他挠了挠头,“说来也是奇怪,如果是风水师测出来的,也不至于连宝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花盛这么一说,赵元灵才知晓原来世上的稀世珍宝分为两种,一种是吸收天地精华日月光辉孕育出来的。
一旦宝物孕育形成,四周的气韵都会变得截然不同,然而这些普通百姓根本没办法察觉。除了碰巧遇到的百姓和道士之外,基本都是风水师测出来的。
不过想拿到珍宝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除了有妖物窥觑,还有守护珍宝的异兽守着,风水师只是知晓宝物的位置却没本事去取。所以他们会把消息卖给道士或者商人谋取钱财。
还有一种稀世珍宝是妖丹变异而来。
“如此看来,这次珍宝还没有出世,很大的概率不会是妖丹了。”
听完花盛的话,三人面上丝毫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完全不感兴趣似的。
这让花盛不由得有些挫败,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打探出来的消息,这些人怎么着也不应该是这个表情才对。
“珍宝出世的地方是在子枫山,如今已经被好几拨人占领了,要是你们去的话恐怕连挤都挤不进去,如果你们肯给我五两银子,我可以替你们去打探消息一旦珍宝出世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如何?”花盛眉毛一挑,显然很自信自己的买卖没人会拒绝,
如今的子枫山已经被不要脸的人族占领,若是没有点关系即使有钱也进不去。但他是妖,只要化作原型就能轻松的混进在子枫山。
花盛也是看在他们人还不错的份上才肯跟他们做交易,其他人可是哭着喊着求他都不会答应呢。
他冷哼一声,双唇微微上扬,耳朵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
赵元灵:“不用了,我们要找的不是它。”
犰狳:“哼,听见没我们不需要。”
花盛一下子愣住了,嘴巴一下子说不出一句话,显然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对稀世珍宝不感兴趣。
他把人叫住,不死心的说道:“尘世珠已经十年没有出世了,倒不如试试拿下这个珍宝,即使你们不想要也可以拿来换银子啊!”
他最后将目光投向墨白身上,然而他想都没想,直接轻飘飘地拒绝道:“不用了,谢谢好意。”
望着三人干脆离去的背影,花盛愣在原地,片刻回过神来骂骂咧咧道:“搞什么嘛!”
“盛哥盛哥,怎么样?拿了多少银子?”一名跟花盛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娃蹭到他身旁,一双红色的眸子泛着亮光,满脸希冀。
花盛将一两银子拿出来,女娃失望的:“啊”了一声,望着手掌上孤零零的一两银子一脸怅然,“小狐他可是赚了四两银子呢,这样下去我们就输给他了。”
花盛将一两银子收起来,冷哼一声,“他个狐狸精油嘴滑舌的,我们干嘛要跟他比!”
女娃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小声嘀咕道:“不是哥哥你先提出要跟他比的吗?”
花盛耳朵发红,脸上有些挂不住,“好了好了,先拿这些银子去买果脯吃。”
听到有吃的,女娃高兴的拍起了手,把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
摊贩的叫卖声在夜市依旧响亮,风吹草动沙沙声,灯火被风吹摇曳的声一如往常。
花盛的耳朵裸露在外头,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永临镇虽然不大,却是妖物聚集最多的地方。虽然知晓他们不会伤人,但人们眼里依旧是警惕之色。
他对于这些人不善的目光感到有些许的不自在,但仍是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哥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们一样。”
花盛看着吃着果脯的妹妹,虽然她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但他却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片刻,他说道:“应该快了吧,如今皇城换了新皇,听说我们妖以后就跟人一样了,不用再东躲西藏。”
“真的吗?”她神色淡淡。
花盛扯起嘴角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那可是皇上下的皇领呢,全天下的人都得听他的话。”
少女不说话,安安静静地舔着手上的果脯。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花盛的耳朵动了动,他神色一凛,拔腿往子枫山跑一边回头说道:“你先回去。”
子枫山上,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已经驻守在山上的道士们躺在临时搭起的帐子里,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
但谁都不敢松懈,强行打起精神望着被圈起来的那块圣地。
与其他长满野草的绿地不同,这一处一片荒芜,密密匝匝的碎石拔地而起,像是鱼的鳞片镶嵌在地上。
碎石的中间盛开这一朵白色的花,随着风儿一阵一阵时不时摆动,但也仅仅是如此。
黄大仙望着月色,百般无聊的打个哈欠,“看来今晚又是白等咯。”
“怎么样老黄,有看出什么门道没?”旁边一男子问道。
黄大仙拢了拢衣袖,兴致缺缺,他是一名风水师。虽然道行也只有半吊子,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他啐了一声咧着嘴说道:“我看你们就是被耍了,还不如早点收拾收拾回家睡觉。”
“那可不是嘛,都等了两个晚上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这里有珍宝。”
“散了吧散了吧......”
“.....”
黄大仙一出声,四面都是附和的人,但是没每一个人肯动。
想要抢夺珍宝不仅仅是看能力,还要看机遇。虽然在座的各位有很多是来看热闹的人,但谁都想着万一珍宝落到自己手里,那可是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不过他们也是纳闷儿,要说这花是吸收天地精华被孕育出来的,那也不至于如此的普通吧?任由黄大仙看了两天两夜也没看出任何的不同寻常来。
眼看天就要亮了,他打了个哈欠揩了揩鼻子,安心地闭上了眼。
“珍宝都是深更半夜才出世,你看着天都要亮了大家都睡了吧.....”
第十三章:出世
一股黑云涌了上来,将最后的月光遮住,天地间一片覆上一层暗色,仿佛化不开的墨。
一瞬间,风声骤起,一阵强劲的风将人们的帐子吹翻,天边乌云滚滚风雨欲来。
“是珍宝....珍宝要出世了!”
即使这阵风刮在身上宛如刀片刮得生疼,但一个个脸上都是喜色。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出世了!”
大家神色贪婪狂热,垂涎欲滴,一步一步往白花靠近。
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圣地中间,裂缝如同蜘蛛丝以白花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开来。
地面像是张开了个口子,风如同旋风将所触及之物全部卷入其中。
四周的泥地都在塌陷,纵然是急了眼的人也在纷纷地往后撤退,等待这场喧嚣沉寂。
过了不知许久,震动的地面才开始缓和下来,圣地已经完全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深坑,直到它不再震动,四面八方的人纷纷涌出来往深坑跑去。
“珍宝是我的!”
“我比你抢先一步到的是我的!”
“抢先一步又如何?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
“有本事也比不上你这小人会耍手段!”
“.......”
一时间,深坑四周沾满了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外层的人纷纷向往里面涌,内层的人站在深坑边上一个挤着一个,但是谁都不敢跳下去。
“喂你们到底下不下去?”外层着急的嚷嚷道:“珍宝已经显世,你们不上给我们上!”
“就是就是!”
站在最边上的道士也蠢蠢欲动,大家面面相觑都等着谁先带头下去。
能第一时间跑到最近的位置,本事都不小,他们可不像那群饿死鬼一样见了钱就走不动道。
天色被乌云遮住伸手不见五指,这坑底下更是宛如深渊一般暗不见底,倘若就这么跳下去,是死是活没人敢保证。
大家脸上皆是犹豫之色,但是珍宝的诱惑又让他们蠢蠢欲动。
“我先退出,后边的人你们谁要是敢跳下去,我就让位置。”黄大仙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就在大家躲避狂风纷纷往后撤的时候,他恰好躲在附近的一处深坑下,地面停止震动之际他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所以抢到了最佳的位置。
之所以把位置让出来倒不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而是他知道,珍宝显世没那么简单,后面还有守护珍宝的异兽在等着他们。
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看着他们摩拳擦掌的样子,黄大仙笑得更欢了。
去吧,去吧,一个个都跳下去变成异兽的食物,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我来!”
说话的男人也是条汉子,挤着人群上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深坑跳了下去。
果不其然,一声尖叫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站在边上的男子不由得往深坑里试探的问道:“大兄弟,你还活着吗?”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风声就静止了。
没人回答他说的话。
黄大仙出了一身冷汗,咽了咽口水往旁边挤。
我滴个乖乖,掉下去估计骨头都不剩吧。
有了先人,大家都知道这坑没那么简单,刚还是一片喧嚷的子枫山如今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说要先上。
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黄大仙眼睛滴溜一转,倏地惊呼一声:“呀,我看到下面刚才有东西在动!”
“在哪?”
“让我看看!”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往深坑里面,但是仍是一片化不开的黑,他们看不到任何,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的视线遮挡住。
“你确定看见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瞪着眼睛质问黄大仙。
黄大仙后背发凉,他缩着脑袋心虚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刚才确实是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停顿片刻,有些犹豫道:“你们说会不会刚才跳下去的那位兄弟其实没有死啊。”
“没有死那他在下面干什么?”
一句话宛如平底惊雷,一下子把大家惊得一跳。
没有死那他在下面干什么?能干什么?想独吞珍宝呗!
“让我下去!”
“快跳下去,晚点珍宝就认主了!”
“........”
一瞬间,层层叠叠的人群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个推搡着一个往下跳。
密密麻麻的人群一下子跳下去了一大半人,只有一小部分人还站在边上观望。
花盛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紧紧盯着这一处,他神色凝重,总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妖的本能告诉它,这底下还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涌动。
这股气息,很危险。像是顶级压制一般让他喘不过气。
时间过去一个时辰,聚集在子枫山头顶上的乌云正在逐渐的散开。
深坑边上都是有些有贼心没贼胆亦或者是来看热闹的人,只有黄大仙还在等。
他在等一个时机。
最后一片乌云散开,如墨水般的天际终于不再是黑的深沉,一抹朦胧的白在天际渐渐升起。
是时候了。
黄大仙喜溢眉梢,嘴巴咧到耳后根。
那一群愚蠢的道士已经全部都下去了,如今恐怕是已经变成了异兽的腹中餐了吧。
现在轮到他跳下去找珍宝了!
“滋滋”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黄大仙一愣,下意识的往深坑看去。
忽然间,深坑底下有什么东西正飞快地蠕动着,一条条婴儿手臂大的藤蔓从深坑里迅速地涌出。
它们的枝叶比人脸还大,强而有力地从裂缝钻出来掀起一块块碎石泥土。
紧随着藤蔓一股股地往外涌,深坑深处的东西也被带了出来。
那是之前跳下去的人,他们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串在绿色藤蔓上,鲜血把他们染成黑紫色。他们一个个都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黄大仙嘴巴大张愣在原地,惊恐到失语。
快跑,快跑!
他的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突然间一阵阴风吹过,藤蔓拦腰一扫,黄大仙的上半截身子不翼而飞,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啊!!”
一阵阵尖叫声划破天际,变成一声声的呜咽最后归于沉寂。
花盛躲在石头后面吓得身子不停地抖,看着山上的人一个又一个被藤蔓贯穿身体没死透还在抽搐的身子。他死死地捂住不受控制的嘴巴,扼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太可怕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滋滋。”
细微的声响在花盛耳畔传来,下一秒他身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啊!”
一根藤蔓出现在花盛身后。
它像是喝醉似的左右摆动,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他也变成养料。
本是婴儿手臂粗的枝干如今已经变得快跟他的腰一般粗。
花盛吓得屁滚尿流,眼泪和鼻涕都糊在脸上。
“别.....别吃我。”
藤蔓好似能听得懂人话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下一秒猛地冲向花盛!
花盛瞳孔地震,心跳都停止了。
死了也罢,但愿下辈子投胎当个人,不用像臭水沟里的老鼠那样活着。
他在等待死亡的宣判,脑子里闪过无数念想,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就连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睁开眼,跋扈嚣张的藤蔓像是被晒干一样焉在地上。
它已经枯萎了。
莫不是来了高人?
花盛惊愕地站起身子,往四处看去,半个人影都没有。似乎心有所感,他缓缓地转过身,红色的眸子猛然收缩。
深坑里面有活物!
藤蔓的尽头,深坑之上站着一个男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用鬼来形容更贴切。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浓厚的死气。身上的衣服腐烂得只剩下一些布条,一头长发杂乱的宛如街边的乞丐把他的脸遮住看不清五官。
最诡异的是,他的身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
“扑通扑通....”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让花盛松了口气,还好是个人。
不对!
他不是人,在他体内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颗妖丹!
白昼与黑夜更迭,有什么东西也在悄无声息的在交替。
肉包子铺传来叫卖声,赵元灵这才惊觉他们已经在外面待了一晚上。
他们问了许多人和妖,一谈到尘世珠大家都纷纷摇头。第一时间不是提供尘世珠的线索,而是劝他们放弃寻找。
赵元灵深呼吸,缓缓的叹了口气。
“该问的我们都问过一遍了,要是找不到的话也只能如实跟宋老爷说了。”
墨白点头,一行人朝着宋府的方向走着。
“这些人是不是在子枫山还没回来呀?看着街道空荡荡的。”犰狳买了两个肉包子,包子铺的老板也好奇道:“我听说珍宝已经显世了,怎么着也不会这么少人呀?”
赵元灵:“那些人难不成在山上抢珍宝?”
墨白摇头,“不可能。”
珍宝一旦显世,人们为了抢夺打的不可开交是真,但只要它认了主,其他人再争抢也没有意义。
除非被认主的那人亲自点头,否则珍宝不可能被抢夺走。
前往子枫山上的人,除了道士和商人外,更多的是碰运气看热闹的寻常百姓。
要说所有人都留在山上,这听起来有些怪异。
墨白眉头紧锁,将目光望向子枫山。
“哎,那人不是小要饭的吗?”犰狳突然高声喊道。
赵元灵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之前那名少年。
少年脸色煞白,双唇翕动在喃着什么,听到有人叫他,他呆呆地转过头,在看到犰狳一伙人时,迷茫无措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第十四章:我不走
“呜呜,好可怕呀……”
犰狳:“?”
“咋回事?你被夺舍了吗?”
差点一脚踏入鬼门关的花盛身子发颤,完全没心思跟她斗嘴,他把自己看到的都一股脑的说出来。
“藤蔓…有鬼……不是鬼,好可怕,都死了全都死了!”
犰狳不满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谁死了?”
“他们……他们全部。”
赵元灵皱眉,显然不知道他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到底在说的什么:“他们是谁?”
“救我救我!”
他紧紧抓着她,这时赵元灵才发现他的手冰冷的不像话。
花盛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想把自己看到的完完整整说出来。
张嘴半天,最后只吐出三个字:“子枫山!”
“子枫山?”三人对视一眼,决定往山上走一趟。
“不……别去!”花盛吓了一跳,连忙把他们拉回来。
“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又说子枫山又不让我们去,你到底想怎么样?”犰狳一脸的不满地瞪着他。
花盛惊恐万分地说道:“那里不能去,有妖……有妖!”
“有妖怎么了?你不也是妖吗?”
“哎呀,不是不是……”花盛急得团团转,撕喊道:“珍宝是妖!”
赵元灵问道:“你说的是妖丹?”
“对!”
赵元灵和墨白对视一眼,两人颔首。
犰狳这下子也明白了他说的什么。
“这岂不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我们快去看看!”
花盛愣在原地心里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谁来告诉他这些人族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些什么?
“哎,我都说了不能去,你们会被他吃掉的!”墨白着转过身向他抛了个钱袋,花盛看着钱袋里的五两银子发愣,最后他跺一跺脚狠心地追了上去。
几人往子枫山上走,自从上山,墨白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妖力波动,他握紧手里的佩剑,神色冷冽。
他们来到花盛所说的地方,头顶有乌鸦在嘶哑的鸣叫,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一种颜色——血色。
“好了,别再往前了。”花盛不敢再继续往前走,躲在树干身后。
在往前一步便是寸草不生的地界。
最中心的地方,他们看到花盛所说妖。
赵元灵对妖不熟悉,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恐怖的妖,浑身风干只剩下一张皱皱的皮,像是晒干的干尸。
她看了第一眼就没敢继续看下去,“他是什么妖?”
墨白神色凝重,“不是妖,他是人。”
“人?不不这绝对不是人!”花盛连连摇头否认,“他身上长出来的藤蔓把这些人都杀了,那些人都成了养料……你看你看!他浑身冒着白烟怎么可能会是人!”
荒芜的方寸之地,男人似乎心有所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的每一步走的极缓,身上带着一股浓厚的黑气,所经之地皆成像是被腐蚀一般留下灼烧的痕迹。
花盛吓得哭天喊地:“快走快走,他要过来了!”
“不能走。”赵元灵的手紧紧的攥成一团,“不能让他去祸害山下的百姓。”
花盛眼神呆滞,看着男人一步一步移动的身影不禁瑟瑟发抖,“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赵元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将目光看向墨白。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犰狳蓦地大声说道:“他不是人也不是妖,是妖人!”
“妖……妖人?那是什么?”不仅是花盛一脸迷茫,赵元灵也一脸茫然。
听说过妖,也听说过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过妖人。
“是人诡幻成妖,如今已经不是真正的人,也不是真正的妖。”墨白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人生前屠杀过上万人。”
他的手染了足够多的鲜血,一旦心有邪念,死在他手上的亡灵会把他意识吞噬,最终他变成行尸走肉的妖人。
犰狳面色凝重:“距离上一次出现妖人还是一百年前,听说安王废了十万士兵才将一只妖人诛杀。”
如今亲眼所见,还真是恐怖如斯。
“若是斩杀过上万人,我猜他生前应该是一名将军。”赵元灵仔细回想朝廷武将,可是没听说有哪位将军战死。
唯有一名武德将军在战场上失踪过,安王派人找了五年,最后才放弃寻人。
可如今已经过去五十年,此人虽然看不清年岁,但也绝对不是古稀之年的模样。
不可能是他。
难不成是哪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士兵吗?
生前斩杀过上万人,若是上战场杀敌,估计也已经名声大噪了。
听完犰狳这么一说,花盛脸色吓得更白了,“那还不跑等什么?十万士兵才能打的过,我们拿什么拦住他?”
“我们先后退吧。”犰狳也提议到。
“不行,倘若我们就这样任由他下山,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白白丧命。”她停顿片刻,望着犰狳说道:“你们先下山去找官兵,我和墨白在这里把他拖住。”
“可是你们拿什么去拖住?”犰狳心急如焚,但是看赵元灵一脸果决的样子只能咬牙带着花盛往山下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烧焦的气息,妖人走的每一步都带来巨大的侵蚀。
“公主在这里先躲着。”
赵元灵点点头,“拖延他即可。”
墨白的现身仿佛让妖人找到了目标,下一刻,无数的黑气从男人身子溢出,朝着墨白的方向袭来。
地面裂开无数到裂缝,仔细一看,黑气中包裹着纤细的藤蔓,藤蔓在触碰到地面上残留的鲜血肉眼可见的在膨胀。
墨白腾空一跃,稳稳地飞到一块巨石上,下一瞬巨石猛地破裂开,化为无数齑粉。
这妖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晨光散尽,乌云蔽日。
日光似乎也感受到这一股力量,将自己藏了起来。
没有的阳光的照射,妖人的行动肉眼可见的更加敏捷。
藤蔓宛如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地朝着墨白袭来,他的体内已经没有了内丹,跟之前的相比现在的肉体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倘若被它缠住,恐怕只有等死了。
他纵身一跃奋力地避开,连续躲避了数十下,他的身上已经沁出薄汗。
“墨白当心……”赵元灵躲在远处提心吊胆地望向正在打斗的前方。
她之所以让这么肯定的留下来,是相信墨白的实力。
虽然他年纪轻轻,但却是宫里实力最强的顶级侍卫。
在她眼里,飞檐走壁都只是小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能活着回来。
但从刚才来看,他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才过了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就连呼吸都带了几分仓促。
墨白一跃至枝干上,无数条藤蔓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它们好似在在玩躲猫猫似的,墨白一动它们也跟着动,他停下来,它们立在一旁扭动着身子等待。
就像猫抓老鼠不为了吃,只为了玩乐。
真是恶趣味。
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毛孔里,整个山间被血色侵染。
风声潇潇,仿佛是地上亡灵的咆哮,袭到那人身上最后化作白烟消散掉。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若是再这样东躲西藏下去,他迟早会被耗死。
佩剑出鞘,裹挟着凌厉的风一同往妖人身上刺去!
啪嗒,有什么东西在汨汨滴落。
“墨白!”
赵元灵看到,血水从他的嘴巴一股一股地吐出来,地上的藤蔓将他的血液吞噬殆尽暴涨成一颗比人还粗壮的枝干。
藤蔓像是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将他紧紧地缠绕住,只留下他痛苦狰狞的脸庞。
他牙齿紧咬,双手狠狠地要挣脱束缚,藤蔓越缠越紧,“噗”地一声墨白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墨白!”
“别…过来。”他咬紧牙关从胸腔挤出这句话,“我没事。”
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就连呼吸都如撕裂般疼痛。
“这怎么……能叫没事呢?”泪水模糊了赵元灵双眼。
鲜红的血渍像是被压榨的汁水,从他的脚下流入泥地。
赵元灵捡起地上的石子猛地朝妖人砸去,石头在触碰到他身体之际一瞬间变成了粉末。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如同怪物一般的妖人,旋即又抓起地上的碎石猛地向他砸去。
妖人眼里的瞳孔一片漆黑,他呆滞地朝着赵元灵的方向望过去。
她心里一个咯噔,被盯着发毛但仍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虽然这些碎石头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伤害,但也是成功恼怒了他。
妖人一步一步的朝着赵元灵走来。
“你快走!”墨白嘶吼道。
“我不走。”赵云林抬起羽睫,语气很是平静。
“要死就一起死在这里。”她的手已经被碎石摩擦出了血。但仍是紧紧的握住手里的石头一块一块的朝着他砸去。
她抬眼看向墨白,“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这不是愚笨,这是我的选择。”
即使她知生命可贵,这次死掉,再也不可能会重生。
但是她做不到。
墨白是她的侍卫,不仅仅是花钱雇佣的关系。他救过自己无数次,赵元灵早就不把他当成自己的下人看待。
在她心目中的墨白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每次都能在危难关头站在她的旁边。
这次也是,她早已不是公主,没有权利再命令他做任何事,但他仍是会保护她。
第十五章:张庆生
她也不是什么菩萨圣女心,但若是就这样抛下他一个人跑掉,她的余生都会活在自责与痛苦中。
她生在皇室,所做的从来都是大家期待中的选择。她想为父王而活,为百姓而活,天下苍生而活。
但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活。
赵元灵冷静的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宣判。
眼看着妖人就要走到她面前,墨白瞳孔紧缩,下一瞬使出了洪荒之力将藤蔓挣脱。
然而还有几十上百根藤蔓,疯狂又迅速地涌上来。
它们像斩不断的野草一般,被斩断的切口迅速的愈合长出新的枝条。他左躲西闪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
发了疯似的将眼前的藤蔓通通斩断,然而他是晚了一步。
“公主!”
赵元灵嘴巴因疼痛地张开,她收拢自己的五指想要把脖子上的那只手掰开。
手指在触及妖人皮肤那一刹那冒起一阵白烟,空气中传来一股难闻的焦灼怪味。
好痛……好想痛快的死掉!
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妖人,嘴巴没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她双眼猩红面目狰狞,因为窒息眼前已经是一片黑色。
好疼……
好难受……为什么还没死掉……
快要昏厥之际,她看到了妖人胸前那颗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
皱巴巴的皮肉像是萎缩晒干的树皮,心脏跳动的每一下幅度都巨大,仿佛要冲破他的肉体。
那里泛着悠悠的蓝光,里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盛开。
那是一朵花,雪白的,独自绽放。
“白……芍。”赵元灵下意识地说出这两个字。
陡然间,她身子猛地落地。
重获空气的她剧烈的咳了起来,直到喘得上气,她才愕然抬起头。
“白…芍……”妖人眼里杀戮之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迷茫。
他嘴里喃喃地重复“白芍”二字,神情癫狂。
赵元灵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试探地问道:“白芍是谁?”她声音仿佛被烟熏过一般沙哑难听,吐出的每个字都艰难无比。
“是……妻子。”他的声音像利刃划破金属,尖锐刺耳。
妻子…白色芍药……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串联起来。
“我来了!我带着救兵来了!”这时,犰狳的声音从远处出来,跟在她身后有只有十几个人。仔细一看这些都是化作人形的妖。
他们手上拿着锄头铲子,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妖人。
“大妹子你们快走,他就交给我们了!”其中一妖说道。
犰狳在看到奄奄一息的赵元灵心下一沉,再看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墨白当即就红了眼眶。
“对不起,我来晚了。”
虽然她用流星赶月的速度飞奔下山,但赶到官府衙门告诉他们的时候,那些官兵一听说子枫山出现妖人,上山的人全部都葬身之时,县领吓得屁滚尿流连忙收拾包袱弃镇而去。
一瞬间人心惶惶,镇上的人逃的逃,大家都没办法自保,更是无瑕顾及别人的性命。
好在突然窜出一群妖,说要跟着她一起上山。
“快,先救墨白!”
墨白和赵元灵两人都被他们护在身后。
在犰狳的搀扶下,她艰难地站起身子,她的嗓子被烧伤想要说每一个字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只见站在她身前的一行妖纷纷亮出自己的武器,互相对视一眼之后。
“兄弟们,我们上!”一声令下,他们都十分默契地往前冲。
“噗呲!”一瞬间,数十把刀枪全部没入他的身子里。
大家都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将利器往妖人的身子更用力地戳去。
利刃划破他的皮囊穿破而出,不见一丝鲜血。
一双眼睛宛如死寂望着他们,唯有一颗心仍在噗通噗通地狂跳。
万籁寂静,连风都静止。唯有诡异的心跳声像是敲击的鼓,一声一声敲在他们的耳膜上。
诡异地可怕。
片刻,妖人终于动了起来。
他身躯一震,扎在他身上的刀枪一瞬间都飞了出去。
双眼又恢复了嗜血的暴戾,黑色沉沉的眸子仿佛要把他们都吞噬掉。
妖们全部都摔倒在地,面对妖人的绝对性碾压,他们的血性占了上风。
“你们先走,俺们就不信了兄弟几人都制服不了他一个!”为首的黑熊精啐了一口血沫,狂妄地站了起来。
“把他打趴!”
“把他打趴把他打趴!”
“……”
一瞬间,赵元灵心里五味杂陈。
嗜血,残暴,毫无人性,贪婪……种种最阴暗的词语,在她眼里都是用来形容妖的。
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颠覆她的认知。
她愕然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那有什么为什么?俺们是自愿来帮忙的,哪有帮到一半就跑?”
“可不是嘛,虽然我老熊笨,可他们说我最讲义气了。”
“我们才不像你们人族贪生怕死呢!”
一字一句,在敲打着赵元灵的心。
她茫然不解,但却又感觉心里莫名的有一股暖意。
轰隆一声,无数根藤蔓崛地而起。
花盛看到藤蔓下意识地回想起那些人都被贯穿身体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下意识大喊道:“快跑!”说那时快但是已经迟了,藤蔓一瞬间朝他们发起攻击,大家纷纷上蹿下跳躲避藤蔓的攻击。
妖族动作敏捷,迅速地躲开了它们的攻击。虽然他们打不过妖人,但是这些藤蔓对他们来说还算是能勉强应付。
不一会儿,满地的藤蔓残枝,溢出来的黑紫色的液体腐蚀土地留下灼烧的痕迹。
“各位大哥好厉害!”花盛在一旁欢呼鼓舞,殊不知一只藤蔓正悄然地从他身后接近。
“啊!”花盛的身体突然腾空,他吓得尖叫出声。藤蔓将他的身子包裹住,他越挣扎缠得越紧。
藤蔓将他的身子高高举起,似跳舞似的左右甩动。一瞬间他便眼冒金星。
“救命……”
“放开他!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犰狳怒声吼道。
妖人听而不闻,藤蔓收得更紧。
“啊!”花盛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放开他!”赵元灵捂住自己的声带,艰难地喊道:“张庆生。”
满天飞舞的藤蔓一瞬间静止,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被定格。
“张……庆生……”妖人眼睛里出现一瞬间的茫然,旋即又爬满了森严冷酷。
刚才那一瞬间的变化被赵元灵捕捉到,她心下已经确定了这人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张庆生。
“把人放下,我带你去找白芍。”
“白芍……白芍……”妖人嘴里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眼里出现一抹复杂的神情。
似欣喜,又似痛苦。
藤蔓一瞬间都收了回去,被缠住的妖们也顺利被放了下来。
赵元灵趁热打铁,循序渐进地说道:“白芍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
“我带你去找她。”
头顶的乌云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散去,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厚的死寂也逐渐弥散。
瞳孔褪去那层浓厚的纯黑,露出如井水一般清澈的双眸。
眉眼周正,一股凌然不可侵犯之气。
赵元灵没见过他,但是直觉告诉她,张庆生就是失踪了五十年的武德将军。
如今他的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岁。
赵元灵把张庆生带到宋府门口,看见那一地的白色芍药,他神情一颤。
这时,门恰好打开,只见门童拿着一张黄色的符纸,用石头压在门檐上。
张庆生立即往后退了几步。
“几位是来找老爷的吧,容我先去禀报。”
赵元灵把人叫住,问道:“这符纸是?”
“这符纸是我们老爷去天蝉寺祭圆大师那里求来的,说是能驱邪祟镇家宅。这不两天钱刚好被风吹跑了,又重新去求了一张。”
“有它我进不去。”
张庆生开口,门童这才注意到原来还就这么一个人。
当看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吓得连忙逃到门后:“有鬼,有鬼啊!”
“别……误会。”赵元灵的嗓子生疼,示意让犰狳跟门童说清楚。
犰狳点点头,直接将门踹开,“鬼什么鬼,你们宋老夫人不就是想见鬼吗?快点去禀报你们老爷。”
得了,这下子误会更大了。
门童吓得连滚带爬跑回去,犰狳一跃而起把压在门檐上的符纸取下来。
没有了符纸的禁锢,张庆生心头那股怵然消失,浑身都松懈下来。
原来他一直寻不到白芍是因为符纸的护佑。
宋老爷很快的走了出来,当看到张庆生的时候也是下了一大跳。
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人,皮肤皱皱巴巴的像干尸一样,但是那张脸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到一股正义凛然之气。
他神色很快便恢复平常。
赵元灵跟他介绍说:“这就是张庆生,宋老夫人一直要找的人。”
“这……”宋老爷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不人不鬼的模样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余岁,那时候母亲早已嫁到了宋府。
这不可能吧?
“家母如今已经古稀之年,这位……恐怕不是他要找的人。”
犰狳不耐烦的打断他:“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你让宋老太太来看看就知道了。”
找了好几年的人都没找到,现在人带到面前他们又不相信,这些人可真是磨磨唧唧的。
宋老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人领了进去。
第十六章: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走到宋老太太的院子门前,张庆生的脚步停顿。宋老爷问道:“怎么了?”
张庆生目光眺望粉墙枝头,目光迷离,好似在透过枝头看向别处。
“是她。”
即使不看这满地的白色芍药,他都能感觉到里面有她的气息。
进到院子里,当看到满头白发的宋老太太安详的睡在椅子上,张庆生下意识的往后躲避。
他神色略有慌张的说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恐怕会吓到她。”
看他这副模样,宋老爷也有些犹豫的问道:“你确定是家母要找的人吗?虽然不知晓年岁,但家母口中的张庆生,恐怕是跟她差不多的年纪。”
如今他看起来还不如自己年纪大。
张庆生沉默着不说话,眼里不经意间闪过一丝苦楚。
犰狳跟宋老爷解释说道:“如今他是妖人,相貌停留在人身死去的那一刻,要是还不确定,直接问问宋老夫人不就知道了。”
妖人……闻言宋老爷心中一颤,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轻声地在老夫人耳边说道:“母亲您醒醒,张庆生来了。”宋老夫人缓缓睁开眼,茫然的问道:“张庆生是谁?是客人吗?快去沏一壶茶。”
“不是客人,是……”
宋老爷欲言又止,眼睛看向张庆生的方向。
张庆生木讷地往前走了一步,脸上带了几分不自在地怯色。
当初乌发垂髫地女子如今已经是满头的白发。就连他的孩子,也已经这般的大了。
唯有他还停留在曾经。
“是我。”他的声音很轻,就像一阵微风轻轻吹过,不留一丝的痕迹。
但宋老太太仍是听到了,她看向张庆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总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
“张公子。”她礼貌地打声招呼。
“是我。”张庆生垂下脑袋跪在她面前,双手无力的攥紧地上的碎石,痛苦万分的低吼道:“是我,是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压抑到最深处,仅仅是几个字,让旁人听着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痛苦难忍到极致的情绪在心中涌起。
宋老爷有些于心不忍的说道:“母亲如今记忆紊乱,有时候连我都不记得,我不确定她还能不能记得你。”
“张庆生……”老夫人突然声音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我想起来了,张庆生啊。”
张庆生身形一动,眸子里泪光闪烁。
她双手微微颤抖,从袖袋里取出一节两指粗的竹子。
竹子约莫一尺长,半弯的形状看起来应该是个镯子。它已经断裂,可以看到上面有缝缝补补的缺口。
宋老夫人将它递到张庆生的面前,声音缓慢略有些迟钝地说道:“这是你的吧?上面刻有你的名字。”
只见这竹子做的镯子四周长了许多的毛刺,但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看来应该是一直被人放在手心摩挲把玩。
上面没有任何纹路,但是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赵元灵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看出来上面的字是“张庆生。”
虽然写的不好看,但却是铺满了整个镯面,像是一种很特别的纹路,怪异却不突兀。
“张庆生,张庆生……”他拿着镯子愣愣地看着,一字一字像是刻入了他的心里。张庆生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好孩子,别哭了,不过是把手镯还给你罢了,有这么高兴吗?”宋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一脸的慈祥。
“高兴……当然高兴,那是我送给未婚妻的镯子。”
“哎呀,那可真的是贵重了,我也不知道这手镯为什么在我这里,不过好在物归原主了。”
宋老爷眼里的情绪不可名状,“这个镯子我见过,当初我还问过母亲为什么会有如此简陋的东西,她说是一位年轻时的朋友送给她的,还曾让我把它修回原来的模样。
但实在是磨损太多了,于是只好作罢,但那时候上面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他冲管家招招手,很快的一名丫鬟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这镯子上的字,是何人所刻?”
“是……是老夫人。”
“那为何不禀报我?”
丫鬟噗通一声跪地求饶道:“是老夫人不让奴婢说的,她说若是奴婢跟老爷禀报就每天晚上都不喝药,奴婢实在是没辙了,才肯悄悄替老夫人隐瞒,请老爷恕罪!”
“行了,你下去吧。”
宋老爷面色不虞,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让他的母亲夜不能寐,只有刻他的名字才能缓解相思之苦。
他望着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男人,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掩盖的苛责,“母亲自从十年前来到镇上就一直在寻你,为何你现在才出现?”
“十年前,怪不得……”张庆生神情恍然,“我的身体被困在这里永久不能离开,自从十年前有察觉到白芍的气息我就日日夜夜的在寻她,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了。”
他眼里痛苦万分,嘴角带了一抹苦涩:“要是知道她在这里,我说什么也会闯进来。”
自己苦苦寻找的爱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十年,但是他却不知道。
可真是天意弄人啊!
赵元灵把门口的事情跟宋老爷说了一遍。
随后宋老爷也才明白,原来都是那张符纸。
“母亲这些年来睡卧不宁,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所以我才在寺里求了符纸,没想到……”
没想到居然是这一张不起眼的符纸,害得他们十年都没能见面。
“对不起母亲,是孩儿的错。”宋老爷声泪俱下,羞愧地低下了头。
宋老夫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个二个的都在哭,忽然间她猛的剧烈咳嗽起来,丫鬟连忙将药端上来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去。
她只是喝了一半,便挥挥手让丫鬟退下。
“不行,老夫人您答应过奴婢会每天都把它喝完的。”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拧成一团,如同一个小孩一般撒娇道:“这药也太苦了,少喝点没关系吧,而且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我都不记得了。”
丫鬟十分为难的看了一眼宋老爷,“最近老夫人的记性一天不如一天,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忘了,所以才把张庆生的名字……”说道这里,她讪讪地看了一眼他,随后继续说道:“刻起来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忘记,不仅仅是这竹镯子上,甚至连床头,墙上都写满了。”
“但最近一两日,老夫人连居然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张庆生紧紧地攥着竹镯子,听到这话心里的一滩死水翻涌片刻又恢复平静,随即结成了冰。
“我好不容易才寻到她,她却把我给忘了,要是我再早几天,那是不是就记得我了?”
曾经的永临镇属于边境,他因为皇令被派守到这里。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
本应该是官场上意气风发,家和美满,妻儿言笑晏晏的时刻,然而他只能跟一群三五大粗的男人住在军营里。
“只要在这里立功,咱们回去就能分官加爵了!”
比起艰苦,士兵们心里更是翘首企盼。
张庆生也是,只要把北狄人都赶跑,他就能回到皇城,娶他心爱的女人。
庆元三年,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开年。
边境下了第一场雪,他和士兵们一起返回皇城。那场雪很大,仿佛仍历历在目。
马的蹄子被淹没在雪地里寸步难行,然而他早已归心似箭,思绪飘到了皇城。
再寒冷的大雪也阻挡不了那颗火热归乡的心他们停下来扎营,等待这场暴雪过去。然而他等不了,独自一人带上两匹马和一些干粮踏上了归程。
最后两匹马都被死了,只剩他一人也差点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
后来,他被游人人所救。恰好那人也是要赶回皇城,于是便跟着他一起返程。
回到皇城,皇上赞许他勇气可嘉,再加上屡战屡胜的功勋。
他被封为了伍德大将军。
整个朝廷都沸腾起来,因为他是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况且还是一名庶子。
他也很高兴,自己终于功成名就,名正言顺的在在京城抬起头做人。
当皇上问到他想要什么赏赐时,他说想要娶白家之女,白芍为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朝文武皆是一片肃静,紧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想象中的赐婚并没有来到,率先来的是一道晴天霹雳。
——白家丞相之女之女白芍在一月前已成婚,嫁给宋郡王的二儿子宋悟。
他不相信,于是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白家。
白家人告诉他:人确实已经出嫁了,已经是人妻。
于是他又猛地跑到宋家,然而宋家人却不肯见他。
他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鹅毛大雪将他身子覆盖宛如一座冰雕,在他快要失去直觉之际,他终于见到了白芍。
当初她说过,愿意等他五年甚至十年,只要他未娶,她就一定会嫁给他。
张庆生拼了命地在战场厮杀,就为了取得功成名就得到白家的认可。
八年。
他花了八年的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一步一步的爬上了大将军之位。
对于一个整个张家人都看不起的庶子来说,他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全身上下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但是想到她还在等他,张庆生都会默默的咬牙忍下来。
但是为何……
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第十七章:忆
白芍掩面痛哭,哭得伤心欲绝,仍是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他却没有办法像之前那般伸出手替她擦拭。
他一拳砸在宋府门口,房檐上的雪密密地洒了下来。落在两人头顶,像极了一起白头。
“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他嘶哑着低吼着像一只被抛弃的野兽,一昧地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最后宋家人走了出来,她仍是没有给自己一个答案,只是哭着对他说:
“抱歉,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做你的妻子。”
“你给我闭嘴!”张庆生目瞪欲裂。
人已经消失在宋府的大门,留下他一人在雪地里痛苦的哀嚎,最终也被大雪掩盖。
“我哪里要什么来世,我只想要今生今世……”
虽然被册封了将军之位,张家人也因为他鸡犬升天,然而他不想再回到那个虚伪至极的张家,更不想留在这皇城。
所以他又回到了战场,两年的时间,他将北狄人再次节节逼退,最后将领地收复。
然而在回京复命之际,他却中了一计,死在了回皇城的路上。
这些都是之后才知道的,他没有死在敌人刀枪之下,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张家嫡子,他的弟弟张鸿宝,拿着自己的功勋回到皇城加官进爵,而他却死在了他乡。
他不甘心!
凭什么?!
心中的执念愈深,最后不知为何变成了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直到后来,张家后生但凡来到他的地界,通通被他全部杀死。
血海深仇报了之后,他打算重新投胎做人,然而却被告知心中的执念仍是没有化解,不能转世投胎。
他知道,在他心里更深的执念便是她。
然而他肉体死在这里,魂魄也只能在这一片土地行走,所以毫无办法。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沉寂了四十年,直到十年前,那抹熟悉的气息将他唤醒。
他不可能会记错,是白芍,她来这里了。
他的灵魂在叫嚣,身子也在苏醒,但已沉寂那如此之久没办法一时半会儿起来行动。
直到他能完完全全出山之际,那股气味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直在这里等了十年,又重新睡去。
再出现一次……再出现一次……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他没有等到,甚至已经等的不耐烦。
若是找到她那又如何?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孙儿估计都能娶妻生子了吧。
或许她也早就已经老死了。
他还在心心念念什么?
他想不通,放不下。
在这人间茫茫几十年,还不如早些化成灰烬。
于是他又苏醒了。
他从沉寂中走出来,把珍宝出示的消息公之于众。
既然他找不到他,那他就以自己为诱饵将她引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倘若她不在这里,那便是自己的命。
他将山上来人的气息都打探一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身上沾满了太多人的血,身上的那股死气完全控制不住往外涌。那些道士还没等他出来,就一个劲的往下跳,他们就如张家人那样贪婪自私,想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
他怒了,将自己的獠牙展露出来,把他们通通都杀掉!
凭什么他一个人在苦守?
凭什么大家都这么潇洒自在?
凭什么她不来见我?
凭什么?凭什么!
张庆生将竹镯子贴紧自己的脸颊,卑微至极地低下头,闭上眼睛,曾经的海誓山盟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白芍愿意等张庆生从边疆回来,五年,十年……只要他不娶我便终身不嫁,苍天在上,请保佑他平安归来,早日功成名就。”
他曾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是掩面痛哭还是无声的沉默?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忘了他。
既然来到这里寻他,是不是也有执念没有放下?张庆生也想问,当初为什么没有再等等他?为什么没有跟他解释?
只要她肯开口,她一定会不顾宋家人的阻拦带她私奔。
京城的荣华富贵与他何干?他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元灵在一旁看的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将人找到,但是宋老夫人却忘了他。
辛辛苦苦寻觅了十年,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吧。
这些话倘若不说出来,恐怕一辈子都是遗憾。
但不知如今是否还来得及。
空气中突兀地传来一阵破碎的声音,像是镜子摔碎成了几瓣。
只见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张庆生缓缓的抬起头,嘴角涎着鲜血。
他的胸前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血正在汨汨的往外涌。
丫鬟吓得尖叫起来,宋老爷也惊恐万分,一脸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尘世珠。”犰狳语气平静的说道。
“我想看看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妖人淡淡说道。
“可是这样你会死的。”犰狳十分不解,“尘世珠一旦用了就会消失,那是你的内丹。要是你愿意再等等,说不定老夫人就想起来了。”
“我不愿再等了。”
张庆生心意已决,他跟白芍的一生永远都在错过。
他不愿再等了。
尘世珠飘浮到空中,发着一抹金黄色的微光。中间的白色芍药正在缓缓的旋转,最后花瓣儿一片一片的凋零。
宋老夫人望着那朵白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真好看。”她的头发,脸颊,全身,仿佛都洒满了一层金光,眼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明亮摇曳。
“庆生庆生……我又来找你玩了。”随着一声如莺啼般清脆的孩童声响起,四周都变了一副模样。
“我说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却板着一张脸如同大人一般。
当看到墙头上高高挂起的小女孩时,他吓得连忙飞奔过去。
“庆生哥哥,你要接住我啊。”还没等男孩回答,下一秒女孩直接从墙头摔了下来。男孩手忙脚乱把自己当成肉垫把人接住。
“我不是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吗?”语气带着责备,但是眼神却不经意间带了几分欣喜。
张家和白家只有一墙之隔。
自从张庆生从乡下被接到张家之后,便安排在了这个偏远的小院子里。然而这个院子正对的是白家嫡女白芍的庭院。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呀?”如白面包子一般的小脸蛋瞬间就气鼓鼓起来,如泉水般清澈的双眸溢出了水,泪汪汪的看着他。
男孩不自在地撇开眼,有些扭捏的说道:“我没有。”
女孩的脸上瞬间由阴转睛,她跳起来在原地欢呼鼓舞道:“太好了,我还要跟庆生哥哥一起去抓泥鳅,掏鸟蛋,还有……”
“嘘小声点,不是说了这是秘密!”张庆生把她的嘴巴捂住,白芍惊恐地点点头,随后一双月牙弯起,“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庆生哥哥,我们出去玩吧”
“不行,我…我还要做功课。”
白芍是白丞相府的嫡女,张庆生是刑部侍郎家的庶子,两人身份云泥之别。
自从上次二弟生辰她来张家作客之后,便一个劲的只缠着他。
对于在皇城长大凡是都觉得高人一等的傲慢公子哥,白芍更喜欢这个从乡下来的庆生哥哥,在白芍眼里他无所不能,爬树抓鸟,下水抓鱼……这可比那些女红好玩多了!
“做功课有什么好玩的,你带我出去逛逛嘛。”
张庆生摇头:“功课没做完我会被父亲打手心的。”
“好吧。”女孩撇了撇嘴,一脸的失望。
“可是今天是乞巧节,大人们都去玩了,没人陪我玩儿。”
乞巧节啊,牛郎织女相会,是祈求婚姻巧配的日子。张庆生不免心为所动。
上次因私带白芍去荷花池抓鱼,被父亲责罚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倘若这次偷溜出门,回来一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他不能去。
望着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拒绝的话不知怎么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味。
“再……看看。”
“好耶!我知道庆生哥哥对我最好了。”女孩笑盈盈地拉着张庆生就往狗洞里钻。
一高一矮,两人就这么偷溜到了集市。
画面一转,火树银花,万家灯火仿佛都在今晚点燃绽放。
街道亮如白昼,笙歌鼎沸。
“哇,这里好热闹呀。”街上的美景目不暇接,一下子不知道该先看哪个好。
“但凡是节日这里都会很热闹,你没有来过吗?”
女孩摇摇头,“清和总是把我抱得远远的,说这里人太多了会被拐走的。”
她抓着张庆生的手,“不过。现在有庆生哥哥在,我不怕!”她转过头来对男孩一笑,两个小梨涡浅浅,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娃。
张庆生心里想,那么可爱的娃娃,要是他也忍不住偷走吧。
他不由得攥紧了手。
两个还没半人高的孩童在人山人海中如同两条光滑的泥鳅,顺利地穿行。
女孩人小胃口大,看到好吃的总会来一份。
小女孩粉雕玉琢,两条细长的羊角辫上扎着精美的头绳,好似下凡的仙童。一身衣裳简朴但华贵,肯定有下人在一旁看着。
就这个,谁也没敢打他们的主意。
女孩把每样食物都咬一口,吃腻了就递给男孩吃。
第十八章:嫁衣
男孩也丝毫没有任何怨言,把她吃剩的全都吃了下去,无奈地看着她:“再吃下去,回去就会露馅了。”
于是,女孩才讪讪地擦了嘴。
随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怯生生地问道:“我好像花了庆生哥哥很多银子。”即使她有钱袋子,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不会花费一分钱。
“没关系,那都是我攒下来的,都是留给你花的。”
女孩羞涩一笑,随即重重的点头,“那我以后的银子也给庆生哥哥花!”
“不需要,你的自个儿留着。”
“我不要,我就要给庆生哥哥花!”
女孩不依,嚷嚷地叫着,但很快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快去看,那里有好多花灯!”
如明镜的碧湖上,绽放着无数朵花灯,宛如天上的银河落进了水里。
如繁星般的花灯承载着无数人的祈愿。
女孩捂着眼,偷偷地从指缝窥着在碧湖边上的一对男女。
她凑到张庆生耳边悄悄地说道:“他们在交换信物!”
“你别瞎看。”张庆生捂着女孩的眼睛,带她来到河边上。
“待会我们要回去了,要不然会被发现的。”
女孩嘟了嘟嘴一脸的不情愿,但仍是乖乖答应:“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掏出一颗琉璃色的珠子。
“你快看!”女孩将它递到张庆生的面前,一脸笑意盈盈:“这是外祖父送给我的珠子,他说里面有一朵花,是我的名字。”
透明的珠子映照着天地的颜色,里面镶嵌着一朵雪白的白色芍药,正如所说是她的名字,白芍。
透明的珠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眼里不由得有些惊羡道:“真好看,这个应该很珍贵吧?”
女孩摇了摇头,“听外祖父说是从海外带回来的,但只是好看而已,什么用都没有,我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珠子嘛。”
女孩将珠子拿在手里左右摇晃着,丝毫没有珍惜的样子。
张庆生连忙把琉璃珠子给她放好。并且嘱咐她说道:“这珠子一看价值不菲,你不要把它轻易弄丢,要不然家里人发现恐怕会责备你。”
女孩撇了撇嘴,看向珠子的目光似乎带了份埋怨。
“又不能吃,又不能玩还要跟个宝贝似的供着它,可真是麻烦。”
忽然间,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我把它送给你好吗?”
张庆生连忙摇摇头,“不行的,你快把它收好。”
“不嘛,我就要送给你。”女孩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哪里能接受别人拒绝她。
把珠子硬塞在张庆生手里,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我给你的信物,你不能拒绝!要是拒绝了,那便是……”她停顿片刻想不起来下面的话,只是嗫嚅地说道:“你要是拒绝我,那就是讨厌我,以后我都不跟你玩了!”
“不,我不讨厌你,但是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来找我,你家里人会不高兴的。”
看着他把琉璃珠子收下,女孩顾不上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一昧笑着答应。
男孩把珠子慎重地藏在衣袖里,随后眼睛四处打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身后是一片竹林,他将一节竹子掰下来,用随身携带的刻刀把它修整打磨。
“庆生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给你做信物。”
“信物?好呀好呀。”
一向活泼好动的女孩蹲了下来,就这么安静地在一旁等着。
他把竹子打磨光滑,最后环绕成一个圈,再将红绳把它都缠绕一圈形成了一个小镯子。
“哇,庆生哥哥好厉害呀!”女孩满眼皆是崇拜之色。
“但是为什么要竹子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张庆生说道:“竹子的韧性很强,不会轻易断掉。”
片刻后,他吹掉手上的竹屑,满意地笑了笑。等以后长大了,他一定会给她买个新的。
女孩满心欢喜的将镯子接过来,随后学着他藏在了自己袖袋里。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我也不会让别人发现。”
“好。”
“嘿嘿,这下子我们有两个秘密了。”
漫天的繁星揽入湖中,两个小小的人儿相依相偎。
月儿高挂的明亮夜空陡然一变,成了云雾迷蒙的阴暗。
雨声如同珠子般汨汨往下坠,打在行人伞上发出滴答滴答地闷声。
“我回来了!”
画面里,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不同的是,女孩已经亭亭玉立,曾跟白面包子似的浑圆变得纤瘦,不变的是嘴角笑起来仍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略些婴儿肥的脸蛋给她增加了不少稚气,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但眼睛却不敢直视对方。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檐旁,看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地羞赧,“我当然知道你回来了。”
少年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她,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眼前,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猛地一把将她抱住。
“我好想你。”他疯狂的汲取她身上的味道,如痴如醉。
少女眼眶微红,抱着他同样说道:“我也想你。”
过了许久,两人才从怀抱中走出来。
少年一脸喜悦,“我已经争取到了去边境的名额,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只要在那呆满五年回来就能得到圣上的赏赐,到时候我便让陛下赐婚。”
女孩听了也是一脸的喜色,但旋即嘴角弯了下去。
“五年……”
“怎么了?小芍药不愿意等我了?”
久违的昵称在耳边唤起,白芍羞得嗔了一眼。
随即她郑重的说道:“我白芍愿意等张庆生从边疆回来,五年,十年……只要他不娶我便终身不嫁,苍天在上,请保佑他平安归来,早日功成名就。”
眼前的少年已经为了他付出了所有,他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所有的艰难辛酸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五年罢了,她怎么可能会等不起。
少女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只愿老天爷能宽容一些,让他平安归来。
听到她这么说,少年顿时喜笑颜开,“到时候小芍药要想穿什么样的嫁衣?我现在就开始准备。”
“还有五年呢,哪里有这么快?”她娇笑着,双眼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五年时间不长,一生才穿一次的嫁衣,我一定要好好亲自给你缝制。”
“你能行吗?”
“你可别忘了之前偷跑出去玩弄破的衣裳都是谁帮你缝的。”
少女想了想,“那我想要穿白色的嫁衣!”
“白色?”男孩一脸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好。”
“怎么不太好了?我姓白,最喜欢的就是白色。况且京城从未见过白色的嫁衣,倘若我穿出去那就是万人瞩目。”她一脸憧憬道:“我要做独一无二的新娘子!”
“好,那就要白色的嫁衣,小芍药穿白色最好看了。”少年一脸宠溺。
连绵的大雨停了,宛如明镜般的雨水倒映着整个蔚蓝的天空。直到一个个脚印将他们全都打破。
“母亲为何让我嫁给宋世子?”一声尖锐的女生宛如初雨的一滴雨水,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淅淅沥沥地坠落。
“宋世子怎么了?人家可是郡王的儿子,虽然以后是要去封地,但好歹也是荣华富贵!女未婚男未嫁,你嫁给他怎么了?”
“可是你明明知道女儿心悦的是谁!您答应过我的,不会逼我嫁给其他人。”
白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不要怪做母亲的心狠,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整个白家好。”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他!”她狠狠的将庚贴扔在地上。
白母愤怒的皱起眉头,但仍是克制住情绪冷声说道:“乳娘,快把小姐带回房里去。”
“我不要,我才不要回房间,除非您答应帮我解除婚约!”她紧抓着门摆不肯离开,活脱脱地像一个市井泼妇。
白母怒声叱喝道:“你看你这副模样还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是这样嫁去郡王府,还不知道怎么丢了我们白家的脸!”
“那又如何,我才不要嫁到郡王府,我要嫁给张庆生!”
她的这句话更是惹怒了白母,“张庆生张庆生,你看你都等了他多少年了?一年又一年什么才是个头!如今你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在城里多少人都在看你的笑话。
如今边境凶险,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未知数。若是他三年,五年十年还是没有回来,难不成你就这样等他到老吗?你等得起,我们白家人等得起吗?”
白母越说越气:“把人给我带下去,生也好死也罢,怎么着你都得进郡王府!”
“不要不要,母亲……”
她一身衣服被拽地狼狈,披头散发跟街头的疯子一般,然而却没有人同情。
她被轻而易举的关了起来,即使是不吃不喝瘦到人脱相,也没有人给她开门。
直到被关了整整十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抵抗下去,乳娘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叫来了人。
少女哭得眼睛都要瞎了,最后在床上躺了七天才能下床,然而她等不来母亲的心软,却等来了一袭嫁衣。
“小姐,这是君王府送来的嫁衣,您试试。”
“什么嫁衣?赶紧给我送回去!”
第十九章:悲
看到那一身刺目的红色,她受到惊吓猛地躲进了被窝里。然而丫鬟仍是不依不饶,坚持让她穿上。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什么世子,我死都不会嫁给他!要是再让我看到这身嫁衣,我就咬舌自尽。”她果决地说道。
“好好好,不愧是白家的女儿,有骨气!”
“父亲!”
少女大喜过望,看着父亲的出现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没想到下一秒他说出的话,却让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地冰冷起来。
“不过我希望你拿这份骨气到郡王府,好好掌管后院。”
“父亲不要啊,求求你了,我真的不喜欢宋世子,我的心只要张庆生一人。”少女苦苦的哀求着,殊不知这副模样在父亲眼里宛如蝼蚁,半点没有丞相府的威严。
他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屋内仅剩他们二人,一脸厌恶的看着她:“嫁到那边你就是郡王妃,有多少人都羡慕不来,那张庆生到底有什么好的?区区一个庶子,就算立了功回来,再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郡王妃之位。”
声音铿锵有力,仿佛是什么天大的恩赐:“这样的机会你以为人人都有吗?!”
“父亲在开玩笑吗?”少女一脸难以置信,眼里皆是嘲弄之意。
“他若是个缺胳膊少腿就罢了,偏偏他是个傻子,你猜他为何二十八还尚未娶妻,难不成是他不想吗?这样的福气,除非是卖女儿,否则谁敢要?”
皇城里有些地位的贵族都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痴傻儿,没有点地位的寻常世家他们郡王府家又看不上。
不过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毕竟,除了正妻之外还能有妾,宋世子府中妻妾无数,生出来的孩子但凡是痴傻一律溺毙,若是孩儿正常便留在府中成为子嗣。
在皇城中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已经不是什么秘事。
若是嫁过去她也只不过是个生育工具罢了。
“当初外祖父答应过我让我嫁给张庆生,父亲不能言而无信。”
“你也知道他生前一直在庇佑你,如今他已经死了,我们白家独木难支,在朝中的地位巍巍可及,倘若不联姻,在朝廷之上难以生存啊。”
他一气之下将实话说了出来,随后有些讪讪地转过身。
对少女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我们宋府的嫡长女,这二十几年来,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尽力满足你,如今也该到了你还债的时候。”
“原来如此。”少女他嗤笑一声,眼里一片死寂,“就是因为外祖父去世,父亲在朝中无人仰仗,所以才牺牲女儿吗?”
“你给我住口!”
“啪!”地一声,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看着第一次动手打人的父亲,少女愣了神。她眼神冷烈,巍然不动的说道:“我白芍,此生只嫁张庆生为妻!”
“张庆生张庆生!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毒药让你对他如此的念念不忘!”
白相冷冷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大发雷霆一番后又把她关在了房间里。
第二天一大早,迎亲的队伍就来到了白府门前。
但无论如何,少女都不肯把嫁衣穿上。
最后白相带着人就这么闯进了她的屋内,把一张讣文甩在她面前,“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早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你还等着他有什么用?”
“不可能,我不信!”嘴里一直喃喃着张庆生的少女神智近乎癫狂。
在听到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猛地惊醒。
她将纸上的字都认真看了一遍,下一瞬把它撕得稀碎。
“我不信!我不信!!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嫁到张家,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一定是父亲在骗我,一定是的!”少女掩面痛哭,她只是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他的家书罢了,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抬到郡王府里。”
“来人,给她穿嫁衣!”
“我不要,我不要!”少女他奋力的挣脱,擒住她的四个婆子们平日里干的都是粗活,本以为能轻轻松松的拿下她,但没想到居然一下子挣脱了她们束缚。
少女猛地躲到了床底下,留下婆子们面面相觑,一脸为难的看着白相。
白相沉着一张脸吩咐道:“都给我退一下!”
屋内只剩下他还有三个壮年侍卫。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怪为父不客气。”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旋即对身后的侍卫下了个指令。
门口吱呀一声关上。
少女在床底下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擒住,连拽带爬地拖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
看着屋内的三个身强体壮的侍卫,脸上扬着淫猥的笑意,少女终于真的开始慌了起来。
“我是白家的大小姐,你们想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人说道:“是老爷让我们留下来的,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小姐好好配合。”三人对视一眼,龌龊至极,“我们一定会轻一点,让小姐欲仙欲死。”
说完,三人都猥琐地笑了起来。
“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快给我开门!”然而门外的丫鬟早已经都离开,任由她哭天喊地,都没有人能来救她。
三双粗粝的大手往她细皮嫩肉的雪肌上摸,一下子就红了一片。
这一下子让他们都红了眼,看她的眼神如同饿许久的狼看到肉,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不要,不要……求你们了,救我,庆生快救救我!”
她的哀嚎声非但没有引起一丝的怜悯,反而是让他们更加亢奋。
少女被他们甩到床上,衣服散落一地。
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单上满是她挣扎的痕迹。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真的……”
脏乱的床,一声一声绝望到至极的哭喊声,猥琐的笑。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当看到床褥上留下的血渍比那身嫁衣还要鲜红。
少女绝望至极嗤笑了一声,眼里只剩死寂。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屋内的房柱。侍卫明显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早早就擒住了她。
屋外有侍女走进来,颤抖着双手帮她把衣服穿好。
白相走了进来,看见她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眼里毫无一丝的怜悯,甚至还带了几分厌恶,“如今你副身子,张庆生还会娶你吗?”
“呵,哈哈哈哈。”少女仰天大笑,笑声里的哀痛欲绝让人不寒而栗。
旋即她缓缓的低下头,呆滞地望着地上被撕成碎片讣文,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娃娃。
“嫁……嫁……”
丞相府女儿出嫁,十里红妆,表面看起来一切都风风光光。
皇城内万人空巷,就连世家子弟也一个个仰头张望,但他们只是想看看笑话罢了。
婚轿到郡王府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拜堂成亲,而是先被婆子摸摸验了身子。
得知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后,郡王大发雷霆。直接将她丢到了婚房里,连拜堂成亲的礼都省了。
看着这满地的红烛,她不由得笑得凄凉,“这样也好。”
京中只知郡王府家的世子是个是痴傻儿,但是嫁过来才知道,他不仅是个痴傻儿,就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
不仅仅是吃喝需要下人喂,就连解手都是直接在裤子里解决。
她曾无数次想过就这么了结自己的生命,但白相父亲的话在她耳边历历在目,“倘若你乖乖的在郡王府中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能保证你母亲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倘若你不听话,就不要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白相生性多情,外边的莺莺燕燕不计其数。母亲因为有外祖父家做靠山,所以他才一直不敢乱来。
但如今外祖父已经逝世,母亲没有了依仗,所以他的话并不是单纯的恐吓,她知道,倘若她寻死母亲下一秒就会被休掉。
她已经没有了靠山,不能再失去丞相府。
白芍被折磨的不人不鬼,但郡王为了让外人看到她在王府过的好好的,一日三餐都吩咐下人守在她身边。
若是她不肯吃,便由下人强行塞进她的嘴里,若是吐出来又让她吃回去,直到吃够量才肯罢休。
在生如死灰的日子里,没想到张庆生居然回来了,而且仅仅是在她大婚后的一个月。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
她失声痛哭,命运是这般的捉弄他们。
如今已不是完璧之身,而且也已经嫁做人妇,她已经没有脸面对他了。但她真的好想他,想再见见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好。
于是她央求着去见张庆生一面,然而付出的代价却是跟世子同房。
她的心在淌血,无声的应了一句:“好。”
终于见到他了,说的五年之约,如今已是过了八年。
但他似乎什么都没变,仍如当初那般意气风发气奋发少年郎的模样。
他愤怒的看着自己,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再等等他?
白芍也曾想气愤地质问他为何不早点回来?若是早点回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然而她不能说,说出来他会愧疚一辈子。
受伤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够了。
两人最后分别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她仰望着墙头,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穿着一身兔领袄子的女孩趴在墙头,墙的那边永远有个男孩在等着她。
第二十章:萤火虫来接我了
因为上次同房,她怀上了孩子。本是死寂的生活仿佛有了一点点亮光,所幸上天眷顾,这个孩子,并没有跟他父亲一般是个痴傻儿,她也因此在郡王府有了点地位。
时间能渐渐的让她忘掉很多东西,但是张庆松这个人的名字,总是有意无意的会从心里冒出来。
夜深人静,孤身一人,乞巧节,才子佳人……她心尖总会莫名地发颤。
这三个字仿佛是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之中。无论如何,都剥离不了。
“庆生,庆生……”送老夫人的声音低不可闻。他的眼睛紧闭,仿佛是在无声的呢喃着。
尘世珠啪嗒一声,裂开了一道缝,紧接着如镜子破碎般四分五裂。
天地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盖了一层薄薄的乳白。
宋老爷红着一双眼眶,满脸歉意的跪在宋老夫人的脚边。
“都是孩儿的错。”
赵元灵垂着羽睫,怅然若失。
犰狳早已哭的稀里哗啦,满脸都是泪水。
唯独张庆生,他站在原地就这么望着宋老夫人。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悲伤至极,反而默然,便是如此吧。
宋老夫人回望着他,渐渐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庆生哥哥,你来看我了。”
张庆生唇角微动,忍不住抽搐,“我来看你了。”
宋老夫人连忙捋了捋自己的发丝,将衣裳修整好,对他莞尔一笑,当看到他满头的黑发时,不由得紧张的说道:“我的头发都白了,你不要看我。”
张庆生声音哽咽道:“不管什么样子的你,都是最好看的。”
宋老夫人笑了笑,“你怎么变了这副模样?”旋即她眼神一黯,又自嘲的笑道:“我也变了。”
“我呀,找了你好久呢……”她的声音从微微颤抖的声音变成了浓厚的呜咽,最后放声大哭如同孩童一般。
“你找我是想有话对我说吗?”
“我有。”
“我也有。”
“你先说。”
“你先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宋老夫人笑道:“那我们一起说。”
“你过得还好吗?”
“你过得还好吗?”
脱口而出一样的话,两人眼眶蓄满了泪水。漫天的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
唯有犰狳一脸茫然,“都找了对方这么久,就为了说这句话吗?”
赵元灵摇头,“你不懂。”
“宋老爷你懂吗?”
“我也不懂。”
片刻,宋老夫人剧烈咳了起来,但仍是一脸笑意,直到她停下来,胸前微微的起伏着说道:“我想抱抱你可以吗?”她的声音又迟又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行。”宋老爷出声制止他们。
正当赵元灵以为他不讲人情的时候,他话锋一转:“只有成过亲的男女才能做这等亲密之举,我母亲尚未拜堂成亲,张公子也孑然一身,你可愿意娶我母亲为妻?”
“我不行……”宋老夫人连连摇头,虽然没有拜过堂,但也有了夫妻之实,况且孙儿都有了。
她满身污点,怎么能嫁给他?
她不配。
只有当初尚未出嫁的白家小姐,满眼都只有他的白芍,才有资格嫁给她的大将军。
“我张庆生妻子之位只有白芍一人,无论她是白家之女还是宋家人妇,只要她愿意嫁我便娶,若是不愿我张庆生此生便孤独终老。”
“答应他,答应他……”犰狳在一旁加油鼓劲。
在众人灼灼目光下之下,宋老夫人终于含笑着点头。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张庆生愿意娶白芍为妻,永生永世不相负。”
铿锵有力的誓言在天地之间响彻。
鸟儿在枝头鸣叫,白芍满地绽放。
银白色的雪地铺上了一层红色的绸缎。
下人们手里捧着花篮,喜气洋洋地抛洒着花瓣儿。
每个人都起哄地注视着红绸缎上走过来的一对新人。
“吉时已到……”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新郎新娘共牵着一根红绳,缓缓地往前走去。
新娘没有红盖头,也没有红嫁衣,身上落下一层白雪,两人走在雪中白了头。
宋老夫人走的每一步都极其缓慢,呼吸也肉眼可见变得急促。
张庆生不催也不问,只是笑着放慢步调跟着她一步一步往前。
身边的欢呼声响起,宋老夫人突然神情茫然起来。
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不着急,慢慢走。”
旁人的说话声把她思绪拉回,她的眼泪一下模糊了双眼。
张庆生,她的庆生哥哥回来了。
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如愿以偿做了他的新娘子。纵然他跟之前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但在她眼中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的大将军。
张庆生的背挺得笔直,望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宠溺的温柔。
等了这么久,没有白等。无数个心心念念的夜晚,终于有了回响。
她的庆生啊……
宋老爷生疏又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张庆生嘴角一直在扬起,他的眸子只映照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满是皱纹的老脸,笑起来却和他心目中的女孩儿重合,那双浅浅的酒窝让他醉死其中,永世不能脱困。
漂浮在空中的雪花落在肩头,她笑着:“庆生哥哥,我穿上白色的嫁衣了。”
“真好看,我独一无二的新娘子。”
白芍笑着抱紧了他,在耳边轻声说道:“我们终于一起白了头。”
五十年,整整等了五十年。
她曾想过如果当初让他带着自己离开,是不是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她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幸福吗?
无从知晓。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抱紧他的那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填满,就如天边的残月变成了圆月,完美无缺。
唯独有些遗憾的是,相逢的日子总是太短暂。
“庆生,为什么你身上会有一层光呀?”
“萤火虫来接我了。”他脸上带着笑容,额头相抵满眼都是她,“这次换我等你好吗?”
“好。”
———
“张庆生宁愿失去妖丹也要开启宋老夫人的记忆,你说值得吗?”犰狳挥了挥手,望着这一地枯萎的白色芍药,怅然若失。
赵元灵回道:“值得吗?或许值得或许不值得,在我们眼里不值得,但在他眼里是值得的。”
犰狳思忖片刻,紧接着又问道:“那要有妖把内丹送给你,你会怎么样,嫁给他?”
“那它岂不是死了吗?有这么傻的妖吗?”
犰狳小声地嘀咕道:“有啊。”不就在你身边吗。
妖丹一旦脱离本体,并不会死掉,但是没有妖丹的妖就如同废物,会被其他妖欺负至死。
那是他们实力的象征,没有实力就只能任由其他妖欺负。
所以,也不会有妖傻到把内丹交出去。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起码在她身边就有一个。
犰狳仍是继续问道:“那要是有呢?她凑到她耳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个男妖,你会不会嫁给他呀?”
赵元灵摇摇头,觉得她的问题有些突兀,“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这个假设根本就不存在,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再多的预测也是徒然。”
眼看她压根就没有往另一方面想的想法,犰狳也不再继续问下去。
只是遗憾的说道:“可惜呀,张庆生的魄没有拿到,就意味着我们还得要继续去找。”
“没事,就当做是做善事了,况且我们不是还有宋老爷给的报酬。”赵元灵觉得这事情做得很有意义,这是她在皇宫里面不曾体会到的。
帮宋家找到张庆生之后,宋老爷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
而且她脖子上的伤被也因藤蔓包裹治疗,黑色的五指印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活动了下颈项,除了喉咙仍有些压迫之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不适了,之前差点死于非命仿佛是一场梦。
但是墨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我们去药铺买点药给墨白带回去吧。”
张庆生之前给了赵元灵一小节的藤蔓,让墨白喝水服下,虽然如此,但仍需要修养。
所以她想去药铺看看,顺便买一些固元的药。
犰狳下意识地摇摇头,“那些药对他根本不管用。”
赵元灵不解道:“你怎么知道不管用?”
意识到自己说岔了话,犰狳立马捂住嘴巴,眼神飘忽道:“我指的是他身强体壮的,不用吃药都能好,不过你要是担心,我们就去药铺看看。”
镇上有名的大药铺就只有一个。
赵元灵和犰狳走了进去,她脚刚踏入药房,一旁的掌柜就走了过来。
“哟,这是赵小姐吗?才几日不见真是大变样啊!”掌柜眼前一亮,很显然是认识她。
赵元灵脚步一顿,脑子里搜索着关于这家药铺的记忆。不知是否因为她的身体支配这副躯壳的时间增长,原身的记忆也随着被她挤掉。
如今她能记起赵家二小姐的往事,已经不多了。
对于这家药铺,赵家二小姐也不过也是很久一起来过一次罢了。
“小二,快去给赵小姐拿药。”
掌柜的声音洪亮,小二手脚麻利地去给她抓药了。
赵元灵满腹狐疑,她还没开始看病呢,就知道开什么药了?
第二十一章:寒月
掌柜的看她皱着眉,忽然想起什么一脸歉意道:“抱歉了赵小姐,还以为您是抓老方子呢。”他摸着下巴一撮小胡子,眼睛一亮,“要是你哪里不舒服也可以让我看看,虽然望闻问切咱不会,但是这行干久了,什么毛病要抓什么药我可是一清二楚。”
赵元灵神色如常:“不用了,就按照之前的药方给我抓。”
小二利索地把打包好的药交到掌柜手上,赵元灵付了钱之后他才将药包递给她,阿谀笑道:“以后若是不方便,咱们可以跟之前一样亲自送货上门,您只需要给点跑腿费即可。”
赵元灵脚步稍顿,回过头问道:“之前那样?”
“是呀,您的药之前都是由我们小二给跑腿送过去,这是宋娘一直交代的,您忘了?”
这赵二小姐自小体弱多病,但好歹也平安活到了及笄,眼看快要出嫁的年纪身体却愈发的坏起来。
宋娘不知去哪里寻到偏方,说只要加一味丹砂即可,当初他还嘱咐道这药不能多吃否则身子会出毛病的,但宋娘仍是坚持让他们每月送到家宅。
而且还持续了一年之久,若不是看到这赵家二小姐如今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恐怕都要想要去报官了。
赵元灵走出了药铺,将药包打开里面是红色粉末。
“这是什么?”犰狳好奇问道。
赵元灵摇头,在宫里,药都是熬成药汤才会端到她面前,所以她也不敢胡乱猜测。
她们又走进了一家药铺,先是买了些杜仲和走进了一家药铺其他药铺买了些杜仲和黄芪,当归。
离开之际,她的手一滑,药粉撒了出来。
“这也太不小心。”药铺掌柜一脸恐慌站的远远的,生怕赵元灵讹到他。
赵元灵惊呼一声,语气有些苦恼道:“我把地弄脏了。”
药铺掌柜看她没有起别的坏心思,于是十分大气地摆了摆手,“我来收拾就行。”
“劳烦掌柜再给我拿一副一模一样的药粉可以吗?”
药铺掌柜将药粉放在手里碾了碾随后又闻了闻,很快地将一副药包递给她。
“这是丹砂,不能多吃,一但服用过多,毒素会累积在身子里,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好的,谢谢掌柜。”
“丹砂?那是干什么用的?”两人走出药铺,犰狳一脸疑惑,“为什么能拿来治病,但是又不能吃呀?”
赵元灵轻笑一声,无奈地说道:这叫丹砂也叫朱砂,虽然有毒,但却是能拿来治病,不是不能吃,是不能多吃。”
说着,她却皱起眉头,听掌柜的这么说,这倒不像只是偶尔一吃。
原身确实是身子有些毛病,但好似只是一些心神不宁,容易心悸惊厥,服用朱砂确实是对症下药。
但是这丹砂吃多了却容易头昏脑胀,还会出血呕吐,甚至昏迷不醒。这种带有毒性的药方,一般去药铺去抓药,掌柜的都会交代清楚,她不相信宋娘不知道。
回到府里,赵元灵按照之前张庆生所说的将那小节藤蔓煮了水,喂给墨白喝下去。但却没有他所说的那般迅速醒过来。
一直到了晚上,人还是不见醒过来。
“怎么办?我们还是得请一个大夫来才行。”赵元灵担忧道。
“不用不用。”犰狳极力的制止她,“大夫……大夫哪里懂这些?”
“他可是被妖伤了,那些大夫只知道治一些皮肉伤,请了也是白请。”
赵元灵望着脸色发白的墨白,一脸的担忧。总觉得犰狳说的有些不太对,但是却有些道理。
“那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吧?”赵元灵忧心忡忡,仍是不放心。
“我来给他看看。”犰狳轻咳一声,坐在床头用手扒拉他的眼皮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又将他的嘴打开,东瞧瞧西看看。
虽然她不会看病,但之前看到过别的大夫都是这样做的。
不过如今墨白的情况确实不太妙,整个身子冰凉的如同冰块一样,双唇没有血色,眼睛底下也泛着青黑,像是病入膏肓下一秒就能升天。
犰狳忽然想到,他是一只妖。
妖跟人不一样,即使不用药,他们的伤口会慢慢的愈合,即使是内伤,妖丹慢慢将伤治愈好,如今他的外伤已经肉眼可见的在愈合起来,可是人却依旧没有醒,到底是因为内伤没有能治愈。
这就难办了,他的内妖丹在赵元灵体内,如今该怎么将它吐出来?
倘若逼妖丹离体,她出事了怎么办?
犰狳心里乱糟糟的,这问题比她晚饭是要吃烤鸭还是吃烤鹅更让她难以抉择。
“怎么样?他病的是不是很重?果然还是得叫大夫。”赵元灵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犰狳连忙拦住她的去路。
“不需要叫大夫,你就是他的药。”
“什么?”赵元灵听得云里雾里的,半点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联想到她只不过是个十一二岁大的女孩罢了,虽然是灵,但对人族也不是都了解吧。
生病对她来说应该比较生疏吧。
赵元灵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解释道:“人生病是要看大夫吃药的,虽然不知道你们灵会不会生病,但若人病了不看大夫不吃药,很有可能就会因此因病而死。”
犰狳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话说得把她当成傻子一样。
即使她不是人,当然也是知道人生病是要看大夫吃药的。
但问题墨白他不是人啊!
他是个妖,妖是不需要看大夫,他们体内的妖丹就是最好的良药。
“这要我怎么说呢?”她满脑子在抓狂,急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既然没办法告诉她,那就让她老老实实的做就行了。
这么一想,犰狳忽然茅塞顿开,“你去看看,刚才我好像听到他说话了!”
“真的?他是不是醒了?”赵元灵急切地走过去,然而在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正当她要起身之际,突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
双唇触感微妙,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熟悉的冷香萦绕她的鼻底。
砰的一声,她整个人感觉都要炸了。
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胸口剧烈滚烫,
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他嘴巴溢出来。
她瞪圆了眼睛就这么呆呆地愣在原地,居然忘记该怎么起身。
犰狳眼睁睁的看着赵元灵的体内有一颗珠子在发的光,泛着金黄的珠子缓缓的从她腹部腾升至咽喉。
那抹金黄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忽然剧烈的涌动,从赵元灵的嘴巴一缕一缕的钻到墨白的口中。
墨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眼看着妖丹就快要从她嘴里吐出来,犰狳连忙叫停。
“好了好了。”
赵元灵惊地一下子弹了起来,她手足无措,随后扯开话题摸了摸嗓子,“刚才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跑出来。”
犰狳心虚地笑了笑,“没有吧,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你看错了。”
赵元灵脸颊瞬间就烫了起来,就连耳朵都在微微的发热。她将脸撇过一边,恰好对着床上的墨白。
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些缓和,就连唇色也变得有些红润起来。
她惊讶道:“快看,他看起来好多了。”
犰狳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当然了,我就说吗嘛。”
没过多久,一直昏迷的墨白终于醒了,睁开眼看到赵元灵当即就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赵元灵摇头:“我没事。”
墨白望着看着赵元灵,目光灼灼,眼里的担忧仍是止不住的溢出来。
赵元灵想到刚才的举动,瞬间又涨红了脸,她撇开眼睛摸着自己耳边的碎发些不自在的说道:“我的伤被张庆生治好了,你的也是……既然身体好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说完,脚步飞快地走了出去。
墨白只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但看样子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于是才放下心来。
回想起之前生死相依的倔强的模样,他心不由得一软,总感觉心口扑通扑通,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还好,大家都还好好活着。
“哟怎么啦?在思春呢?”犰狳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不由得出声打趣道。
墨白微微弯起的嘴角迅速地恢复原来的样子,他一脸漠然:“我的身份没有被她知道吧。”
“没有没有,给你保护的好好的。”犰狳不屑的哼哧一声,小声地碎碎念道:“可真是双标,对我的态度就这么差。”
对那位公主就像一条忠犬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截然不同。
不过她才懒得跟他计较,把在宋府的事情跟他都说了一遍。
“如今我们还要去找新的魄,你的身子没事吧?”
墨白动了动四肢,面无表情说道:“我没事。”
受了这么重的伤,按理说应该休养几日才能活动自如。如今动了动筋骨,发现好了许多。
“只不过有些虚弱罢了,再过一两日便好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犰狳凑到他的面前,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我指的是你的内丹脱离本体,你该怎么度过月圆之夜?”
每个月中,天际的月亮总会比其他时候圆,没有妖丹的妖,会遭到寒月反噬。
墨白缓缓抬头,寒月就在今晚。
第二十二章:我可以帮你
“如今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碰上寒月,我不确定你的伤势会不会越来越严重,到时候她的身体可等不了。”
眼见他没有说话,犰狳又继续说道:“为什么不把你的身份说出来?你可是救了她的命,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怪罪你吧?”
“不行。”墨白淡淡说道。
犰狳不解:“为什么不行?”
墨白不说话,只是依旧坚守着他的想法。
她没有欠他,这都是他自愿的。倘若让她知晓,自己用妖丹换回她的重生,不知道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她虽然生于皇宫,在各种教条礼数中长大,但是他知道,她不喜欢被束缚。
她更愿意做一只翱翔在天际的鸟儿,也不愿意做笼子里的金丝雀。
他因为一己之心让她重新活着,不忍看到她就这么离开自己的生命已经是他最大的罪孽和私心。
他又怎么敢让她知道?
重新把她拉入这痛苦的人世间,每当看到她怅然若失痛苦的神情,他的心里像是有无数根刺扎向他。
犰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执拗。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搞得这么复杂?”明明就是一颗内丹的事情,只要他能吸收到内丹的精气,那么就能缓解寒月噬身的痛苦。
想起刚才赵元灵将妖丹精气度到他嘴里的场景,犰狳心生一计,她蠢蠢欲动地试探道:“要不然你俩嘴对嘴,她将精气渡到你的嘴里面,这样她不会死,你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然而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好办法却只换了一个字。
“滚。”
“喂!真是好心没好报,为你出谋划策还这样子对我,要不是有我刚才的帮忙,你哪里能醒那么快……”犰狳的声音在门口骂骂咧咧地散去,墨白重新躺回了床上。
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似乎也有一些无力。
月圆之夜……
他不愿意再回想起上一次被寒月反噬的感觉,仿佛浑身都结满了冰,就算用火灼烧身子也半点都没有感觉。
全身都麻木到失去知觉,唯有寒冷。
这种感觉让他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赵元灵在看到妖人的强大之后,她越发的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面对绝对的武力面前,她就像一只小小鸡仔似的随手就能被人拎起来。
这次墨白能保护她,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即使是学一些皮毛的防身术相信对对她来说也是不难的吧?
于是,赵元灵又敲开了墨白的房门,强行压抑住自己心头的那股赧然,让他教自己一些简单的防身术。
门前的庭院地上有些许的残枝落叶,天空已经一片灰蒙。淡淡的月光拨开乌云,照射在屋檐边上,镀上一层银色的边。
灯笼火光昏黄,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影影绰绰。
在赵元灵的再三央求下,墨白终于肯答应教她一些简单的防身术。
他指挥道:“你就先从扎马步开始吧。”
赵元灵十分听话的半蹲下去,姿势被他调整了许多才做到标准。
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还被他盯着,赵元灵觉得有些许的尴尬。况且她还没能支撑多久就感觉全身酸痛,不一会儿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揉捏着酸痛的大腿,很是痛苦地说道:“我不想学这个。”
“那你想学什么?”
赵元灵从地上抓起一只树枝在庭院耍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动作潇洒无比,行云流水,最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给他了一个十分得意的眼神。
好似在说:怎么样?我舞的不错吧?
“你想学做法?这个我不会。”
赵元灵“……”
她的背后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如此的卖力,却被他说成是做法。
她气地跺了跺脚,“我想用剑,像你一样。”
虽然她对武功一窍不通,但不妨碍她心里也有个武侠梦,她也想着手持一把长剑行走尘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剑走天涯的快意很快就涌上心头,她跃跃欲试。
然而刚燃起的侠义心很快的就被浇灭。
“不管是学什么,最基础的就是从扎马步开始。从现在开始,每个晚上都练一个时辰,看你练得如何,才决定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
赵元灵气势瞬间焉了半截,但仍是乖乖听话地扎起了马步。
她双腿曲着,只不过才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
赵元灵时不时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的人生太一帆风顺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没事找事做?
咬紧牙关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忘掉这短暂的痛苦。
过了片刻,她快要撑不下去了,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声音也颤颤巍巍道:“我……可以休息一会儿吗?”
墨白就站在她旁边,赵元灵转头望去,只见他眼睛紧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武功高强,不仅仅是因为天赋异禀。更是有强大的自律和日复一日的刻苦练习才取得如此成果。
他的要求想必会比其他人还要严格,所以赵元灵没敢动,不确定是不是在考验她。
过了好一会儿,赵元灵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的身子好似在发抖。
“你怎么了?”赵元灵停了下来,只见他长眉皱起,双唇紧绷,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似乎很痛苦。
“墨白,墨白!”
墨白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双漆黑的瞳孔像是在暗夜之下波涛汹涌的海浪,凶戾地吓人。
赵元灵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
他转过身子,平复着紊乱的气息,“今天就先到这里。”
“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不用担心我。”他的语气没有半点的生气,甚至透露出一股隐忍之色。
赵元灵很少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一个侍卫,一个杀手,平日里多的是像个木头一样面无表情,更多的是严肃。
就算是受了伤,也会极力的抑制住不表现出来,除非是难以忍受。
墨白在前边疾步走着,赵元灵在后面脚步不停地追赶。
就算是已经到了房门,她仍是没放过他,双手扒住门扇,一脸倔意,势必他要给出一个答案,否则不会善罢甘休。
短短的几步路,墨白全身已经被汗水打湿,肉眼可见豆大的汗珠划过他俊俏的脸庞。
“别闹。”
他的语气沉沉,目光是抑制不住不断溢出的痛苦之色。
“你别跟我说只是受伤,我不相信。”
“你要怎样?”他的声音很冷,赵元灵如坠冰窖,仿佛眼前的他是个陌生人一般。
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不了解他,曾经是主仆的关系,他只是个下人,自己的身边也有许多人在围绕。
她没有办法,也不会把精力都放到他一个人身上,只是需要的时候才会召见他。
如今赵元灵的身旁只有他,她想尝试着跟朋友一样跟他相处,关心他,但他却说出这番冰冷的话。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真的不太舒服。”他艰难的吐出这句话,紧皱的眉头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舒展。
他需要一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疗伤的空间。
赵元灵的脸色缓了许多,关切地望着他说道:“我想要帮你。”
“你帮不了我。”
直接了当的话让赵元灵呼吸一滞,从来没有人这么反驳过她,即使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们都会很委婉的说出来,不会伤了她的心,因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要是换做以前的赵元灵,听着早就愤怒不已,亦或者是伤心万分。
但如今她只想真心的能帮得上忙,即使他生病痛苦,她也能在一旁帮他端茶递水。虽然不能缓解他的痛楚,但这些小事还是能做的。
赵元灵一点都不畏惧他冰冷的话,她目光从他的胸口缓缓的向上,直到对上那一双如黑夜一般漆黑的双眼。
“我能帮得上忙。”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他的笑穴一般,墨白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艰难,却肆意。
他如一只孤傲的野兽,受了伤只想默默的找个地方舔舐伤口。
他不愿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让任何人看到,他是侍卫,是护盾,坚不可摧。然而她说的话却能轻而易举地一举击破他的心房,来到他面前。
赵元灵不解道:“你笑什么?”
他笑得无缘无故,让赵元灵瞬间觉得自己说的话好似很可笑。
她有些郝然道:“我是说真的,虽然我不是大夫,但是总有大夫做不到的事情。你可别小瞧我,虽然我之前什么都不会,但如今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你也不是我的侍卫,我们现在是朋友,你帮我,我也会帮你……”她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即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帮你!”
她这话说的没几分底气,毕竟自己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如今说大话说要帮上什么忙,确实是有些不太可信。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气氛肉眼可见的平静下来,眼前意兴盎然的人也变得逐渐安静。
第二十三章:妖王的儿子
赵元灵的脸如今已变得跟之前那副模样更相似了,特别是眼角下那颗痣。
一张清纯无辜的脸,却长了这么一颗痣,风情万种又纯又欲。
墨白不由得舔了舔唇,只觉得口干舌燥。
身体的冰寒似乎也一瞬间的没那么刺人了。
眼见他不说话,赵元灵于是只好回房间,身子在触碰之际,她下意识地颤了下。
“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
她的手上还残留着刚才的冷意,这不是常人的体温。
这时候才发现墨白双唇泛白,额头也沁出了不少细密的汗水,就连身子都似乎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看大夫,我们去看大夫……”赵元灵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似乎又看到了曾经惨死的父王和香桃。最亲密之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如今就连墨白也如此吗?
眼看着她的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墨白瞬间有些无措。
“别哭了,我只是旧疾犯了,等过了今夜便好了。”就连声音也不经意间缓了几分。
闻言赵元灵才止住眼泪,似信非信地说道:“这是什么旧疾呀?为什么我没有听说?”
墨白没有回答她,“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快点去把被子盖上,把身体给捂热。”
他摇了摇头,“没有办法,被子也没办法缓解,甚至还会更冷。”
赵元灵一脸困惑,声音还带着些哭腔:“那烤火呢?”
“烤火也不行。”
“那……那该如何是好?”
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墨白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作弄的心思。
“需要人的体温才能缓解。”
本以为以为他的话会让赵元灵小脸通红地跑开,然而下一瞬,身子贴上一股温香软玉,被她紧紧的抱住。
墨白愣了愣。
“这样会好些吗?”带着鼻音的娇软声在他胸前响起,墨白低头看着紧抱着自己的人,四目相对。
她也正抬着头担忧的望着自己,在那双清澈澄亮的瞳孔里,只映了他一人,只有他的身影。
“这样还不够,要这样。”
墨白轻轻抵上她的额头,两人四目相对,呼吸都喷洒到彼此的脸颊上。
气温逐渐的升高,仿佛连那覆盖在身上的那层的寒冰也一并被融掉。
他可以选择默不作声地回到房间独自一人承受着反噬之苦,这对他来说并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是枯燥,难忍。
只要熬过一晚,太阳一出来,便好了。
他不想在她面前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出来,他应该抽回手,不应该贪恋这短暂的温度。
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死死的克制住自己想要紧紧拥抱她的手。在她不轻易察觉的情况下,鼻尖用力的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怎么能推开她?除非他疯了。
“怎么了?你的身子怎么还是在颤?”
赵元灵拥抱着他,即使是透过衣物也能感受到如寒冰般的凉意。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你做得很好。”
猝不及防的被当成小孩子似的夸赞,让赵元灵一下子有些羞赧。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后知后觉到底有多暧昧。两人额头相抵,彼此只能望着对方,身体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让她不由得有些动摇。
别想了,别想了,你只是在帮他治病罢了。还在乎这点男女授受不亲做什么,人家可是救过你的命啊。
察觉到赵元灵身体在微微晃动,特别是胸前那团柔软,一直在摩挲着他的胸口。本来是坦荡从容的他,一下子也变得有些不自在。
头顶倾洒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更是给身体镀了一层冰,但这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远远没有这股气氛来的灼人。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墨白咽了咽喉咙,强行的将自己推开。
“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先休息吧,明日我再教你一些简单的招数。”
说完他似落荒而逃般回了房间。
靠在床沿,闭上双眸沉思了许久。
那灼人的温度早就已经从他的胸口散了下去,但依旧好似一团火焰在燃烧。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原来心脏能有这般灼热的温度。
他从小就在尸堆里长大,那时候是多少岁?他已经记不清了。
别人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卖乖的时候,他只能拿着冰冷的匕首,一次又一次的杀掉伤害自己的同类。
这些都是他母亲的杰作,美曰其名是为了让他成长。
屋内木头的霉气和被褥的潮湿常年伴他左右,与此同时,他的双手粘着一股消散不掉的血腥味。
那时候的冷,没有边际,没有尽头。
墙上只有一道窗,两道如手臂粗的铁栏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从中间窥得一丝天色。
没有鸟兽,也看不见云月。
他时常躺在床上,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逼着变强大。
“只有强大你才能活下去,只有强大才能让你父亲看到……”
“为什么他们不用这样,而我要?”他时常问出这样的话,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回答,而是一记重重的鞭子。
鞭子四周上有着细密的倒钩,每次狠狠往他身上一抽都会扯下一片皮肉。
“就凭你的父亲是妖王,你是妖王的儿子!那是掌管整个妖界的大人,你是他的儿子,他的宝贝儿子啊……”每当说到这里,母亲脸上都会露出癫狂的神色。
这个所谓的妖王父亲他们曾见过一次面,当看到他黑色的尾巴时,那失望又嘲讽的眼神,“就这样还想当我的儿子继承整个妖界?真是笑话!”
墨白不知道这样的尾巴有什么不好,大家不都是黑色的吗?
后来才知晓原来,只有纯白色的皮毛才是为最高贵的血统。
自从那次之后,他也再没有见过他,然而他的母亲却一日又一日逼着他去伤害同类,伤害人族,为的是让他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吸引他父亲的目光。
对于同类来说,他就是个异类,残忍的伤害同族人。对于人族他更是人人见而诛之的妖。
不管是在妖界还是人界,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妖界不容,人界也不容。
唯一能让他栖息的地方,就是住的小黑屋。但是在这阴暗又潮湿的屋子里,他像是被关押的囚犯等着上刑场,日子日复一日的枯燥,无趣,等待临终前的审判。
每日的调味剂,除了疼痛就只剩劳累。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他化作原身跑到人界。
女人和小孩看到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男人看到他,拿起木棍和锄头追赶。
他就这么奋力的跑着,拼了命的往前跑。
风包裹着他的身躯,脚下的尘土飞扬迸发。他突然感觉到莫名的畅快,心里腾升出不一样的快感。
这样漫无目的肆意奔跑,很畅快。
高照的艳阳,青葱的草地,密密麻麻的树林……他的世界一下子就变了明艳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高兴的太早,脚下一空落入了一张,黑色的大网中。
“原来是狼啊,还是个狼崽子,看来等会儿就得把它给杀了,免得同伴找上来。”
墨白看到三个村民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锄头,看想他的眼神像是看到食物一样,两眼发光。
他们是把他当做了猎物,想吃了自己?
关住他的绳索虽然看起来结实,但是也抵不上他锋利的爪牙,墨白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但他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将自己放到了另一个笼子里。
他闭上眼睛就这么安静的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矮小的屋子里。
但是这里跟那里不一样,这里有柔软的风,清新的草,太阳炙热明亮。
没走了几步,他们停了下来,墨白睁开眼睛发现前面来了一群人。
他们穿着整齐的衣服,一看就跟这些村民穿的不一样。当看到他们身上还带有配刀,他不由得警惕一起来。
被围在他们中间的是一辆马车,他说不上怎么去形容,只是觉得很好看。
马车的帘子上还有漂亮的串成珠帘,随着风吹动,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响声。
“怎么停了下来?”一个女童的声音在轿子里响起,随后在众星捧月下,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她迎了出来。
这样的阵仗他曾经见过,是拜见他的妖王父亲的时候。
“小姐,我们在这里先歇一会儿。”
女童闻言下了马车。
村民们在看到这个阵势都纷纷好奇地伸着脖子,当看到那些侍卫警惕的目光后,又赧然收回目光。
“咦,太傅你快看,那是什么?”
墨白紧闭的眼睛重新睁开,眼看着女孩指着自己的方向,似乎是没见过他,就这么冲着他小跑过来。
“这是个畜生,莫要靠近!”村民下意识的往后退,生怕冲撞了她,“您可别过来,这畜生凶猛的很,会伤人。”
“这是狼,小姐您别碰,这里恐怕会有狼群,看来我们要先行一步了。”
女童听着吓了一跳,伸手抓着身旁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子道:“那赶紧把它给放了吧,万一他家人找过来。”
“不行不行,这怎么能放呢?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村民连忙摇头,看向笼子里的猎物垂涎欲滴,“只要把它剥皮抽筋吃下肚子,它们就找不着了!”
第二十四章:抓人
“我们快上马车!”女童被抱了起来,目光仍是紧紧望着他的方向,眉头紧皱,唇角向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吃掉而不是放生。
世间,妖杀人是天诛地灭被讨伐的存在,然而人杀其他的物种则是替天行道铲除异己,那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连还不懂事的小女孩,也是这般。
墨白又重新闭上了眼。
“我买下它,太傅好不好嘛。”马车里传来女孩稚嫩的童声,不一会儿,一位白了半边头发的男人走过来说要买下他。
村民本是不答应,当看到他递过来的银两之后,双眼冒光,欣喜若狂地将笼子递给了他。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被卖掉了。
他被送到了女童的跟前,然而他们不准女童把笼子打开。
“公主您别碰,它会咬人的。”
公主?
“怎么会呢?你看它懒趴趴的一动不动,怕是饿肚子了。”说罢,她随手拔了一根青草放到他的跟前,想让他吃进去。
草弄到他的鼻子有些发痒,墨白只是慵懒的睁开半只眼,随后又闭上。
她说的对,他肚子确实饿了,但他是吃肉的。
他蜷缩在笼子里,连一个目光都懒得向她投去。反正都是要死,饿死跟被杀死他宁愿选择前者。
“哎呀,它怎么不吃呀?不吃就没力气跑了。”
跑?跑什么?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只见小女孩命令身旁的侍卫将笼子放到地上,随着笼子打开,大家都跑得远远的,生怕他它会咬人。
“好了公主别看了,虽然只是一只狼崽但是也很危险的。”
墨白并没有动,似乎不是不相信他们居然把他放走,看着那敞开的笼门,他缓缓走了出去。
“你快走呀。”女童望着他,眼睛又大又圆,如湖水般清澈澄亮。
墨白就只是这么静静的回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快跑呀,回到你的族人那里,去过自己的生活。”女童看他无动于衷,在一旁干着急。
旁边的侍女把她抱起来,“好啦好啦,公主我们该走了,万一狼群追上来了,我们可就危险了。”说罢,他们已经上了马车,缓缓地朝一个方向驶去。
墨白就这么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脚步不由得,一步一步的跟上。
他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但脚仿佛不听使唤一般,只是一昧地跟着。
跟着他们的马车一路往前,直到来到了一处城前。
这里到处都是人,他无处遁形。
人们看到他都纷纷的拿起武器驱赶,他只好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突然间,他不想死了。但是也不想再回到那间潮湿阴暗的小黑屋,更不想回到母亲的身边。
她说的对,他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
经过昨天晚上的拥抱之后,赵元灵的心就扑通扑通的一直跳,一直到天际渐白才有了困意。
第二天一早,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睁开眼发现天色还尚早,只是卯时。
“谁啊?”
同样被吵醒的还有犰狳,她一脸不耐烦的打开房门。
发现敲门的是一位没见过的妇人,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呀?怎么乱敲别人的家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宋娘一大早怒气冲冲的跑来这里,然而开门的却不是女儿赵元灵,她瞬间一愣,随后也没道歉,只是道:“敲错了。”
一边走一边喃喃道:“难不成,我还看错了?”
“是谁呀?”赵元灵站在房门望着犰狳,睡眼惺忪的问。
“不知道,敲错门了。”
“哎呀,没错没错。”听到赵元灵的声音,宋娘连忙跑回去。
“你到底是谁呀?”准备要把门关上回去睡个回笼觉的犰狳,一脸不耐烦之色。
宋娘看了看赵元灵,再看了看这个扎着两个小啾啾的黑皮肤姑娘,看样子是个丫鬟吧。
上扬的嘴角瞬间就沉了下去,脸色变得十分不屑,“小丫头片子没点教养,我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你不配知道我是谁。”
“你是这间屋子的主人?那我是什么?”犰狳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她道。
“你是什么?你当然是丫鬟了。”宋娘白了她一眼,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一个二个都不懂事。
犰狳感觉自己像是还在睡梦中,虽然这屋子不是她买的,但是当初同意她住下的时候,她可是把这里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个干净。
这苦力活干的可没少,如今随便跑来一个婆娘就说这屋子是她的,真当她好欺负?
“快点,我们把她赶出去。”她气回头气鼓鼓的对着赵元灵吆喝道:“这不知哪来的疯婆子,大早上来敲门扰人清梦!”
犰狳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然而赵元灵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一愣。
“母亲。”
“哎。”宋娘眉飞色舞地走了进去。第一件事并不是理会她们,而是冲着这个院子四处打转。
脸上挂着笑,但是却一边嫌弃的说:“宅子确实是个好宅子,就是有点小,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
“还有这屋子也太破了,看样子卖不到什么好价钱。”
对于刚刚睡着没多久的赵元灵,莫名被吵醒,肚子里是一股闷气。眼看宋娘也并不是来找自己说事,于是率先开口说道:“母亲要是没有什么事,便先回去吧。”
“哎,你这什么意思呀?赶我走?”宋娘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意思!有事就说,没事就赶紧出去。”犰狳双手叉腰,一脸的不耐烦。
“哟,个子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你这丫鬟居然这么嚣张跋扈,看我以后不收拾你给你卖到牙婆子那里去!”
“丫鬟?你说谁是丫鬟?”
“除了说你还能说谁,难不成……”宋娘停顿下来,惊愕地看向赵元灵,“难不成是你的私生女?”
想到这里,她笑得越发得意,“今天这件事要是不说清楚,我就把你告到衙门那里去,未婚生子可是重罪。”
“那你去吧,看看到底谁能赢。”
真是越说越离谱,赵元灵不想跟她解释。
给犰狳一个眼神,她立刻将人拽到了门口,啪嗒一声,门口关上,将她的声音隔绝在门外。
“喂喂喂,你们给我开门,小子把老子撵门外这是什么规矩?!快点给我开门……”
门口砰砰砰的响,犰狳直接在院内捡起几块碎石扔向门外。不一会儿传来宋娘的惊呼怒骂声,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两人打算回去继续睡个回笼觉,本以为宋娘的事情到此结束了,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带了衙门的人来。
“官大人你们快看,这是我女儿,她还没有嫁人呢就跟一个男人睡在一起,还有这个丫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私生女。”
两名穿着墨绿色布衣的衙役冲了进来,显然是收了她的好处,没有询问过屋子主人的意见直接进屋子去搜。
赵元灵在一旁面上不悦,但是也没说话。她在担心墨白,他伤还没有好,要是再跟他们起冲突受伤了可不好。
“喂,你这老婆娘可真是多管闲事,这是我们的屋子,你管我们跟男人还是阿猫阿狗睡,跟你有什么关系?”犰狳冷哼一声,“管的可真宽,都管到别人家的宅子来了。”
宋娘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的说道:“这是我女儿,不守妇道不知廉耻就该罚!”
听到这话赵元灵心里也是有些气,但是如今他更担心的是墨白。
然而这些衙役进去搜了一会儿便出来了,他们摇头道:“里面没有人。”
“怎么会没有呢?”
宋娘不相信,她自个冲了进去。
仔细找了一圈,确实是没有人。
她站着发愣,虽然里面没有男人,但是有看到里面有男人的衣裳。
她拿起衣裳一脸幸灾乐祸地嚷嚷:“你看衣服在这里呢,一定是藏到哪里去了,这不知廉耻的女儿,当娘的实在是丢人,你们快把他抓起来浸猪笼!”
然而衙役没有动,这时候门口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二个眼睛从门缝往里探。
赵元灵干脆把门直接打开,让他们进来。
“各位官人,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给小女评评理,屋子里发现男人的衣物就该被抓起来坐牢吗?”
他们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坐牢倒是不至于,但之前有个寡妇跟男人私通确确实实是被抓进牢里了。”
“可是隔壁村的陈娘子?”
“是啊,是啊!”
“其实这些都不用官府出面,都是些小事,可听说那男人让陈娘子给他生个孩子,她不肯。男人就去报官了,那些官人本来不管这些的,还是被塞了些银两,他们才将陈娘子抓起来。”
“所以呀,这抓不抓的还是要看,手上有没有银子呢!”
说到这里,衙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收不收钱什么的,哪里轮得到他们。“行了行了,下次人赃物证俱在我们才有资格缉拿,况且你如何证明你女儿跟别人偷汉子?总不能是单凭几件衣裳吧?”
衙役没有好脸色,“下次若是没有证据,别来烦我们,我又不是白吃饭的!”
“这……这当然不是,只不过是时机来的不对。”宋娘一脸陪笑道,心里却是气得牙痒痒。
第二十五章:聘礼
这该死的野男人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动作居然如此之快。
衙役冷哼一声,面色不悦,“害我们白跑一趟,真的是。”
“各位官人,别生气别生气。”说罢,宋娘又往他们的手里了些银两,“这些银子给各位大人买点水喝,算是跑腿费。”闻言那些官员的脸色才好了起来。
“若是没事,那我们先走了。”
百姓们纷纷也跟着散去。
宋娘想着要怎么将男人找出来,然而突然想到还有个周家。
人都散了,犰狳把门关上,看见人还没走,翻了个白眼做出一个“请走”的姿势。
宋娘当做没看到,像是训斥自家的丫鬟一样训斥赵元灵。
“别以为你把他藏起来我就找不到,有本事你一辈子都不要跟他见面!”她气势汹汹,一脸怒骂道:“年纪轻轻的居然学会偷汉子了,真是不知廉耻!”
话刚说完,赵元灵还没来得及生气,宋娘就跟唱戏似的突然脸色一变,嘴角上扬笑意盈盈,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不是娘说你,住在男人的宅子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娘不说,你让周围的街坊邻居看到该怎么想?背地里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呢!不如跟娘回家……”
她虚伪的样子赵元灵已经早都习惯了,强忍着心中的厌恶,神色淡淡道:“当初不是你把我赶出来的吗,现在哪里又有回去的道理?”
“我我……只不过是一时气糊涂了,这不是就来接你回去了吗?”宋娘掩口赔笑,本只是给她点小教训,让她好乖乖听话些,可没想到居然住到男人家里来了,要不是她眼睛利索,还没发现呢。
“呵,好一个来接人回去呀,带着衙门里的人,把我们关押回去吗?”犰狳在一旁冷嘲热讽。
“哎你这丫鬟,能不能给我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宋娘不止一次被犰狳气到不行,拿起扫帚当即就想把人赶出去。
“嗯?你敢打我我就去报官!”
“报官就报官,谁怕你呀!”嘴巴是这么说的,但宋娘也没敢动手,毕竟这还不是她的宅子。
她抓着赵元灵的手,突然发现触感好像不太对,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儿。
她好像变了许多,虽然没有跟其他丫鬟一样需要干重活,但她的手也是瘦瘦巴巴,跟枝杈一样干涩枯糙,但如今却变得光滑了许多。
只见当初那粗糙干裂的手指,如今已经长了些许的肉,但是却没有变粗,小巧秀气,跟闺房小姐似的。
再看看她的脸,虽然感觉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又感觉哪里像是变了。脸上看起来依旧是没有太多的气色,但是五官总感觉变得精致了些,鼻子好像变得挺了一些,眼睛也比之前的更有精神。
难不成是因为经常在外面走动,人变得精神起来,整个人都大变样了吗?
如此看来,要是再嫁给周家,那还真是亏大了?
宋娘灵机一动,当下就改变了主意。
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才是你自己的家呀,住在别人家算什么本事呢?何况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他要是想要娶你就让他拿上聘礼,娘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
说完,将赵元灵拉上一边,小声的问道:“他可有说要给多少的聘礼?”
“没有。”
宋娘声音陡然变大:“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
赵元灵摇头道:“买了这个宅子之后,一分钱都没有了。”
“这什么意思呀?没有钱可怎么娶你呀?”
赵元灵又是摇头,“他没有说要娶我呀。”
“那怎么能行?”宋娘愤愤的说道,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他又不娶你,怎么还跟你住在一起?你是不是贱?非要往男人身上贴才舒服!”
说罢她又准备开始教训起她来,然而这话让赵元灵沉下了脸,“你想要跟我说这些,还不如早些回去,我说过了他不是我的野男人,我们是朋友,我把他当成哥哥。”
犰狳在一旁偷偷的竖起耳朵,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默默的替墨白流眼泪。
“好好好,娘不说了。”对于脾气突然见长的赵元灵,宋娘也没有恼,好声好气的哄道:“那也没关系,娘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保证不会亏待你。”
赵元灵默不作声的将手抽回,她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宋娘这么好声好气的哄她回家,一定有诈。
语气瞬间就冷了下来,“不需要,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宋娘说了这么多嘴巴都说干了,然而看她还是执迷不悟,不由得恼羞成怒道:“好什么好!有实无名就这么贴着脸住进别人家里,这不是犯贱白给?还不如去青楼里做花娘,男人摸摸手都能拿到钱,你这图的什么呢?”
“你若是想去,那你去吧。”赵元灵实在是忍不住,也毫不留情的怼她。
再好的教养在听到这些话也不能置若罔闻,把自己的女儿比做青楼的花娘,这个做娘的可真是没心没肝。
如今赵元灵是第一次体会到,并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如世间所描述那般其乐融融,有的只是水火交融。
“没什么事情,就请母亲您先回去吧。”
“什么叫让我回去?你不想让娘帮你找男人,死心塌地跟着他也行,但是这聘礼总不能少吧?”她沿着屋子四处转了一圈,一边说道:“我看这屋子虽然破了点,干脆就用他当聘礼也不是不可以。”
嘴巴说着嫌弃的话,宋娘眼里已经冒着精光。眼睛四处打转,仿佛这宅子已经是她的了。
赵元灵面色稍冷,“给你了,那我们住哪里?”
“那你们就……”宋娘想起之前住的地方,虽然是个小破屋,但是胜在面积大,要是卖了也值不少的钱。
给他们住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她摇摇头,笑眯眯地说道:“那要不然这房子先归我?不是……这房子就拿来当做他娶你的聘礼,你们也可以暂时先住在这里。”
正当赵元灵还以为她有点良心的时候,宋娘继续说道:“但是啊,这可不是你们的房子,你们要自己赚钱给房租,等有钱了在外面买宅子搬出去,我给你们两年的时间,你看怎么样?”
“那我的嫁妆呢?”赵元灵问道。
“嫁妆嘛……这村里嫁女儿的哪里要什么嫁妆,我给你准备一只雕花玛瑙镯子。”说罢,她将袖子撩起来,露出一个土色的玛瑙镯子,款式老旧也就算了,上面还泛着一层油光,看起来脏兮兮的。
赵元灵面露嫌弃之色。
“这可是你外祖母给我留下的传家宝,你不想要呀那就算了。”宋娘把袖子放了下来。
“妙呀。”犰狳在一旁鼓掌,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算盘打的可真是响啊。
不仅是她,就连赵元灵也不由得嗤笑一声。
“怎么了?你们笑什么?”她们的笑让宋娘有些心虚,她怏然不悦说道:“大不了之前住的那个屋子就送给你们了。
虽然简陋了些也没有什么家具,送给他们也不打紧。
宋娘心里美滋滋的,既然她都这么大方的开口了,傻子才会拒绝吧。
她心下是这么想的,脸上也早已乐开了花,仿佛已经听到她的答应。
“母亲还是请回去吧。”
“好勒,我这就去收拾收拾那边搬来这边住,你们这边也快点收拾啊,争取今天就把东西全部搬好。”
“不,我说的是你请回吧。”
宋娘怔在原地,直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笑容僵在脸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怕他不答应?你让娘跟他说!”
“不是。”赵元灵颇为无奈地扶额,“是我不答应,你请回吧。”
赵元灵自以为算是客气的把她送到门口。
宋娘紧紧扒住门框大声说话道:“你不答应?你有什么能耐不答应?难不成你还想继续住在这野男人的家里吗?自己家不住跑去别人家住,你看看这像什么话,你让街坊邻居来评评理,大家只会说你是不要脸的女人!”
宋娘拽着赵元灵的手,势必要把她拖走的意思。
赵元灵忍痛把她一把推开,怒不可竭,就连说话声都比往常大了些,“这宅子是我的,你不要再来胡搅蛮缠了,请回吧。”
说罢她一把把门关上,背过身去再也不理会。
犰狳找了一根棍子将门口顶住,拳头挥挥两下义愤填膺地说道:“要是她再来,我就把她打出去。”
赵元灵长叹一口气,怅然道:“墨白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厨房里已经没有吃的了,我们出去买一些吧。”
话才刚说完,墨白就从外面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条新鲜的肉和带着泥的野菜。
看到两人都愣愣的站在门口,不由得出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犰狳盯着他手上的肉眼睛冒金光,“好饿好饿,我要吃饭!”
菜刚端上桌,两人已经拿着筷子像是要立即大干一场。
桌上的除了青菜之外,还有两盘肉,一盘是平日常见的肉,一盘是赵元灵没有尝过的肉。
犰狳下手快准狠,夹起肉就往嘴里塞。
“哇哇…好烫…好好吃!”自从她被先皇从皇城驱赶,就再也没吃过这热腾腾的饭菜了,每日都是吃野果子填饱肚子。
虽然它是神兽不需要食物果腹,但她就好这一口。
要是把美食抛弃,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第二十六章:我跟你们是一样的
赵元灵只能盯着碗里面的绿油油的野菜,看着她大快朵颐。
“尝一口应该也没关系。”犰狳狼吞虎咽,不忘了抬头看她。
“我不想吃。”她嘴巴是这么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另一盘。
片刻,赵元灵咽了咽口水,试探的问道:“吃一口真的没关系吗?”
“应该是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只能吃一小块哦。”
这话说不定是助纣为虐,但赵元灵仍是克制不住,很兴奋地拿起了筷子。张庆生给的藤蔓还是有点作用,虽然她没有找到魄,但是自从用藤蔓泡水喝下去,身子像是注入了一股暖流,整个人精神奕奕。
她夹起一块像肉又不像肉的东西正要往嘴里放,然而犰狳却皱着眉头制止住。
“吃这个干什么?这个是内脏不好吃,要吃就吃肉片。”
“内脏!?”
“是呀,你筷子夹的那个还是猪肠子呢,那些玩意儿哪里有真的肉好吃。”
赵元灵脸色大变,筷子都没抓稳。
看到锅里的一大盆内脏,里面不仅仅有猪肠子,说不定还有猪耳朵,猪心,猪肾之类的。一想到这里,胃像是翻江倒海般让人忍不住想吐。
终于知道为什么墨白不让自己吃了。
这等脏秽的东西,放在皇宫,那是给牲畜吃的。
墨白垂眼,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半去,这些猪内脏在他嘴里嚼的津津有味,丝毫看不出半点不适。
吃腻了肉的犰狳,也用筷子夹了几块猪内脏。
她吧唧了下嘴,“这叫猪下水,味道跟肉比起来差了点,但也凑合。”
犰狳望着她:“你想尝尝就吃一口试试呗。”
“好……”赵元灵将肉夹在碗里,无神地吃了口白饭,感觉整碗饭都沾上了污秽。
墨白默不作声地将碗筷放下,起身说道:“我吃饱了。”
犰狳这时也吃饱了,看到赵元灵把米饭都吃光了,只剩下刚才夹的那块猪肠子,她问道:“你不吃吗?”
“我吃不下。”赵元灵实在是克服不了心里障碍,放下筷子。
犰狳饿着肚子这么多年,对于浪费粮食的行为感到非常可耻,看到这里顿时又忍不住叭叭叭了:“看你就是没吃过吧,别看它听起来挺可怕的,吃了才知道香呢,一些皇族贵胄就嫌弃这样说是脏秽,依我看,反正吃下去到时候拉出来还不都是一坨屎,有什么好高贵的……”
赵元灵把耳朵捂住:……我谢谢你啊。
“更何况你又不是真正的公主,尝尝也不会脏了嘴。”
声音戛然而止,空气有一瞬间安静。
赵元灵垂眸,看着盘子里还在冒着热气的猪下水,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才轻轻扯起嘴角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她伸出筷子去夹,然而却被墨白拦住。
墨白将剩下的那盘猪下水放在自己跟前,自顾自的吃了下去。
“让我夹一块。”赵元灵伸出筷子,但墨白仍是纹丝不动。
她抬头,只见墨白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赵元灵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轻笑一声:“我看你们吃的那么香,也就是想试试。”
墨白不说话,他擦了擦嘴,眼眸低垂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不想吃就吃别的。”
赵元灵只看到他紧皱着的眉梢和墨色的长发,他的脸上略微苍白,黑色的衣襟松松散散地敞着,颈项棱角分明,莫名带着病态的美感。
“公主不用这样勉强自己。”
赵元灵手指微动,嘴角扯着笑打破着沉重的气氛,“我就是想试试,你也知道我馋了好久了。”
“不需要。”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古井无波的眸子带着一缕赵元灵看不懂的东西。
在皇宫,她是主子,他是下人。
几乎赵元灵说什么,他都会照着她的话做。
把她带到树上掏鸟蛋,下河抓鱼,甚至瞒着侍女带她出宫。
然而在这里,他依旧是待自己如主子的模样,只是眼神更锐利了些,一双眼像是挺拔的山峰,明晰傲然,看向她的时候,带着无法抗拒的锋芒。
赵元灵的眼神淡淡挪开,她知道为何他会如此执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我要吃。”她的声音坚定脆亮,让人无法抗拒的上位者语气。
“我跟你们是一样的。”
像是有什么投入湖里惊起一圈涟漪,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墨白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紧绷着的下颚也松弛下来。
赵元灵第一次品尝,触感很奇妙。
这种食物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很寒酸让人难以下咽,但是吃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入口软绵,劲道且有嚼劲,味道还是口感,跟吃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她眼里,甚至比单纯的肉片还有更有滋味。
酉时的天幕只剩霞光,像是被火燃烧过的云层,只留下一抹红。
乡村的空气中又开始弥漫一股熟悉安心的炊烟味。
犰狳一跃坐上枝头,天边的霞光映在她的眼里,赤诚明亮。
“吃饱喝足了,接下来我们该去干嘛呢?”
赵元灵闭上眼睛,感受着风的微微浮动,这一刻,她感觉浑身从未有过的轻盈,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整个人就像是被风拖着,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缓缓睁开眼,又回到了现实。
他们有去看过告示栏,不知为何本是贴了宣纸的告示栏如今已经被撤去。
官府的人也只是说下达了新的皇令,听说是有关于妖的。
然而他们想要打听更多,得往皇城走。
更何况。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当初自己摸着都嫌弃的粗糙皮肤,如今像是褪了一层皮,露出里面的光滑白嫩。
她的手轻抚摸上脸颊,也是光滑柔嫩的触感,不仅是肌肤,五官也似乎在变化,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的模样。
此地不能再久留了。
“我们一边往皇城走,一边去寻魄,怎么样?”
犰狳点头,“我赞成,这个镇子太小了,想要找到魄也不容易。而且皇城我可是很熟呢,那里可曾经是我的地盘,那里可大了,你们要跟紧我不要迷路了……”
赵元灵扑哧一笑,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墨白也不由得扯起嘴角?
“喂,你们在笑什么?”犰狳不解地看着他们。
赵元灵轻笑道:“没有没有,好,我们就跟着地头蛇犰狳大人走。”
“既然如此,这个宅子也卖掉吧,留点盘缠上路。”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集市上,这里是最大的交易市场。
除了一些普通常见的小玩意儿,还有大户人家不要的家具亦或者是一些牛羊马之类的。搬不过来,他们就举个牌子坐在墩子上等人来询问。
但凡有人感兴趣,就带他们现场去看看。
他们走到房屋的交易市场,发现这里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卖宅子。
“看来要把宅子卖出去,恐怕需要一点时间。”然后赵元灵不想在原地继续等,于是找了个大娘。
“你知道这里哪里可以雇人吗?”
大娘很是热情的问道:“雇人?姑娘要雇人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有一处宅子在南边,如今我们要离开这里所以想把宅子卖了,所以想先找一个人帮忙打理。”
“哎,这你可是找对人了,我恰好有个妹子想找活干,你看看她如何!”大娘从身后拉上一个盘着头发的少妇。
少妇一脸羞赧之色,冲他们憨厚地笑了笑。
“不怕你们笑话,我也是第一次做干这样的活,我……我干活利索,倘若你们很放心的交给我,我愿意少收一点银钱!”
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带着布丁的布衣破烂但却干净整洁,但是看样子是个勤奋能干的。
“你看这样如何?我给你定个期限,倘若你能一个月成交出去,我给你二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倘若是半年之内成交,减到十两银子,若是超过半年还没有成交,那就五两银子。”
听到二十两银子,少妇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宅子不好卖,一年半载卖不出去也是常事。
平日里那些婆子们就算帮老爷把宅子卖出去,也只是五到二两银子的辛苦费罢了。
一个月之内……时间确实有些仓促,但若它卖出去,那就是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啊,她的个乖乖,可以给娃买两套新衣了。哦不,二十套都行!
“好好好交给我吧,妹子,我一定会帮你把它尽快卖出去的!”
看到她这么有干劲,赵元灵直接带人去看了宅子,顺便还跟说定了价格。
犰狳不由得感叹道:“你可真是聪明啊,但倘若她一个月卖出去,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呢。”
“二十两又如何?总比带不走的强吧,有舍才有得。”这是太傅教她的。
“对了,你把这个贴出去。”
赵元灵将一张纸交给了犰狳,纸上写了两个大字:出售。
“这样一来,大家能看到的几率更大。”
赵元灵回屋子里把东西都收拾好,做好随时能出发的准备。
曾经出行都要带两大马车的衣裳和首饰,如今,只是两个包袱就能装下全部家当。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不仅是响亮,还很急促。
第二十七章:强占
“来了。”赵元灵本以为是来看屋子的人,心里刚想惊讶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可打开门,看到的是宋娘。她整个人不由得有些烦闷起来。
但仍然礼貌问候道:“母亲。”
对于这样算计自己女子的母亲,她不想再过多理会。
原身也因为她所以才死去,所以并没有欠她什么。
没有必要被她道德绑架,这么想,她心里好受多了。
这间屋子卖出去的银两她也不打算拿,全部送给她就当做是还的养育之恩了。
要说为什么不直接把宅子给她,赵元灵自然也是不想,有的东西还要换成数字明晃晃的摆在眼前,人们才能看到它的价值。
宋娘进房门的第一句便是,“你要把这宅子卖出去?”
赵元灵点头道:“对。”
“这宅子是那个野男人的吧。”
“他不是野男人,他是我朋友,叫墨白。”
眼看她脸色不悦,宋娘连忙改了口。
“这真的不是他的宅子?”联想到之前赵元灵说的话,宋娘压根就不相信。
“这要卖多少银子呀?”
“目前出价是一千两吧,若是遇到爽快的买家还能再少点。”
当初这处宅子买下来花费的银两并不多,但修修补补,还有添置家具,这些银子也花了不少。
说到这,赵元灵不由得有些心疼,早知道这么快搬走就不把这些都置办完整了,如今还要打个折再卖出去。
“一千两!”听到这话宋娘的眼睛都瞪直了。
“这是打算把屋子卖了凑聘礼娶你?”她一脸喜色,进屋子东摸摸西碰碰,发现有好多东西还是新的。
“这些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母亲,我再说一遍,我跟他只是朋友关系,而且这宅子写的是我的名字。”
意思就是在说,她在卖自己的东西。
“这间屋子你买的?”宋娘虽然是这么问,但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从小养大的孩子,她还能不知晓吗?赵家一个月也只给她们母女二两银子的费用,况且这些钱还全部的都被她拿在手里。
除非是天上掉钱刚好被她捡到,要不然别说宅子了,就连屋顶上的一片瓦片,她都买不起。
她肯定是怕自己找上那个姓墨的男人。
宋娘心里鄙夷,嘴角却含着笑故意说道:“你是我的女儿几斤几两重我能不知道吗,这屋子你瞒着他卖出去不好吧?要是被官人知道可是会被抓起来关进大牢里的。”
赵元灵下默默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仍是不信。忍着耐心跟她说道:“这屋子我没有瞒着他卖出去,况且地契写的也是我的名字,这是我的屋子。”
虽然这些钱都是他们一起花的,但是墨白从来不把钱放在眼里,全权交给她打理。就算是当初买这个宅子写的也是她的名字,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赵元灵眼里,两人是同伴,物质上没必要分彼此。
两人也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般,不会去计较这些东西。
宋娘一副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表情,直到赵元灵耐心把地契拿出来让她看,白纸黑字上面确确实实是她的名字和手印。
她看得眼睛都直了,“真的是你的名字啊,那你把这座宅子卖出去,你们要住哪里呀?”
赵元灵没有说话,心里在沉思着要离开永临镇这件事该怎么跟她说出口,毕竟她不想让宋娘提前知晓知道自己要离开这里,到时候她势必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赵元灵笑了笑,轻声说道:“母亲不是让我回去住吗?那我便回去住好了。”
“那这小宅子卖出去的钱呢?”
“钱自然是还给墨白了。”
宋娘有些焦急问道:“那这地契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吗?不是说是你的宅子?”
赵元灵点头:“确实写的是我的名字,但当初是他出钱买下的宅子,如今把宅子卖了,钱还给他不是天经地义吗?”
天经地义?天经地义个头!
宋娘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声,可真是个大冤种。
拿到手的东西就这么还了回去,一看就知道那男人在哄骗她。
恩恩爱爱的时候给她买宅子,感情淡了就把宅子卖了把钱收回去,这可打的真是一手好算盘。她将地契狠狠的攥在手里,皮笑肉不笑道:“要不然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这地契呀,不如我先拿着,等你们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
赵元灵一看就知道她在打的什么算盘,面色微冷,凉凉的看她一眼,“母亲还是把地契还给我吧,这事情已经做主了,房子也已经挂出去了,要是再毁约可就不好了。”
“有什么好不好的呀?你看看这屋子多好呀,这些东西都是新买来的都没用过几次,才卖一千两银子,这不是亏大了!让我说啊能卖一千五百呢!”
赵元灵冷笑一声,这屋子当初买的时候算是捡漏了,地契也才花了一百两,但屋子摇摇欲坠,四周更是破烂不堪。
所以他们才在装修花了许多钱,并且用的都是最好材料。
既然是转让的东西,也没必要低价买高价售,况且这个镇上也没有那么多有钱的村民,她只想给个良心的价格。
“价格已经定了,一千两不会再改了,母亲要是想要的话,女儿八百两卖给你。”
“这话说的!”宋娘脸上十分的不悦。
什么叫卖给她呀?如今地契拿到手上,这宅子就是她宋娘的!
“我看呀,这屋子还是先别卖了,实在不行你就嫁给他算了,这屋子就算是他给你的聘礼,你看如何?”
宋娘好声好气地劝,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可是我说了,我们只是朋友,我跟他并无男女之间的关系。”这句话赵元灵已经说了无数遍,如今已经麻木了,然而宋娘仍是不信。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死鸭子嘴硬,我又不是非要你嫁给那个姓周的,更何况就一个宅子能值几个钱?区区这点聘礼我就把你嫁给他,还算是便宜他了。”
赵元灵不知道普通人家的聘礼有多少,但是在这贫瘠的小镇,多的是一头牛,一头猪,就能把女儿嫁了。
在宋娘眼里,女儿仿佛是一个能拿来衡量的货物。
这话让她很不舒服,赵元灵又重新说一遍,“我跟他并无其他的关系,你若是不信,就去请人来验!”
她不管宋娘信还是不信,冷着脸说道:“这屋子虽然说虽然写的是我的名字,但是却不是属于我的,不管卖出去多少银两,也跟我无关。”
宋娘宛如当头一棒,这你的我的他的,一下子绕绕弯弯的,她顿时反应不过来。
她只知道地契上写的谁的名字就是谁的,如今地契写的是赵元灵的名字,那是她的女儿,所以这个宅子是她的。
她是赵元灵的娘,这个宅子,就等于是她的。
想到这里,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卖什么卖?不能卖,这是我的屋子!”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呀?”赵元灵不由得发起火来,她真的是气急了,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没脸没皮的人。
“快把地契还给我!”
“你的就是我的。”
宋娘十分不要脸地说道。
她紧紧地攥着地契不松手,这时候犰狳也走了过来,三个人扭打成一团。最后直到墨白出面,才把她们分开。
“既然不服气,那就去报官!”
宋娘呼吸急促,头发乱成一团,气吁吁地说道:“去就去!”
她整理了凌乱的头发,鼻子哼哼出热气。
赵元灵虽然衣衫没有看出太凌乱,但是脸色也不好。
本来还想着顾及情面,但如今她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联想不到这是一位亲生母亲。
犰狳气轰轰地紧盯着宋娘,生怕她跑了。在她看来,这场官司他们赢定了。
到衙门门口刚击上鼓,有衙役将他们带进了厅堂。
县令是一个约摸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半边。他面无表情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摸了摸胡子点头说道:“谁花的钱就是谁的房子。”
“可不是吗,就是有人要抢占别人的房子,跟土匪似的!”犰狳翻了个白眼,气愤地看着宋娘。
宋娘也不甘落后,“大人,地契上的名字和手印都是我女儿的,她从小便由我养育长大,况且人还未出嫁,如今这地契交给我来掌管,有什么不对?”
犰狳骂道:“可真是不要脸,按照你这么说,她以后嫁人了就连她的丈夫也是你的不成?”
“你分明是在强词夺理!”
“……”
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宋娘和犰狳两人一张嘴顶十人,厅堂瞬间如炮枪林弹雨一般。
这样的场景似乎是见怪不怪,县令老爷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人请您听我一言。”赵元灵往前站了一步,两人瞬间安静下来。
“我与这位墨公子相见恨晚,如同亲兄妹,当初我被宋氏赶出家门,是他收留了我,因为户籍是外地,所以当初地契写的是我的名字。
如今个人原因想要把屋子卖了,所以理应卖屋子的钱也归他所有,而且这买卖宅子也由他说了算,小女子是暂住在宅子里,并没有处置宅子任何的权力。
宋氏看见小女的地契便抢了过去,但我们母女俩一分银子都没有出,还强占别人的屋子为己有,这能说得过去吗?”
第二十八章:判决
犰狳点头附和道:“那可不是吗?一分钱都没出就想抢别人的房子,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墨白站在一旁没说话,犰狳倒是替他把话都说完了。他本没想闹到官府,毕竟能用刀剑解决的,都不想动口解决。
“宋氏,她说的可是如此?强占别人的宅屋可是重罪。”
听到“罪”这个字,宋娘瞬间就慌了神,她哀嚎起来。
“官大人明鉴啊,民妇哪里敢强占别人的宅子,你看这地契确确实实是写着我女儿的名字,我把她含辛茹苦养大十六年,如今她跟这个什么情哥哥私混,两人都住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这谁知道……”
她虚伪地摸了摸眼泪,欲言又止。
一瞬间大家都懂了,看向赵元灵的目光都带了一丝鄙夷。
县令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赵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元灵目光冷了下来,迅速地的袖子捞起来,雪白的肌肤一下子刺激到众人的眼睛,然后一瞬间就被遮了去。
“刚才的守宫砂可是看到了?我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县令轻咳一声,不满地看了一眼宋娘。
宋娘没想到这丫头片子居然还有这一招,但仍是嘴硬说道:“虽然是清白之身,但一个未婚女子与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这说出去还让她怎么嫁人?谁还敢娶她?这地契呀恐怕是堵她的口,这傻孩子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如今这宅子卖了钱也不归她,这岂不是两头空啊,请大人给民女女儿做主啊……”
县令点点头,觉得宋娘说的话有道理,“你年龄尚小未涉世,情有可原。”他转身赵元灵问道:“这宅子当初买下的时候,可有些才条约?自愿赠予?”
赵元灵摇头,一件简单的事情,非要这么复杂,她是不理解。
“暂且不管这宅子谁出的钱,这地契既然是我的名字,我有权处理这间屋子的去向,而且卖出去的钱怎么花也是我的自由,这点总没错吧?”
“怎么没有错?你年纪轻轻不知钱财不易,这宅子好歹能能卖一千五百两,你一千两就卖出去了,这不是在闹着玩吗?”
说罢,宋娘一边擦拭眼泪,假惺惺道:“我是你的母亲,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可真是让我心寒了。”说着就哀嚎起来。
“如今就是连一张地契老母亲都做不了主,这真是女大不中留,县令大人你要为民妇做主啊。”
这时,一旁的墨白也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你没花一分钱为你做什么主?地契名字也不是你的,钱也不是你花的,如今你占着个地契不撒手什么意思?我也请县令大人给我一个交代。”
“好了好了,先退堂,明日再审。”
“就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当天还判不出结果吗?”赵元灵皱着眉头,不满的嘀咕着。
堂里的人已经渐渐散开,一名衙役好心说道:“二审三天后开庭,先回家等着吧。”
赵元灵还是第一次报官,本以为这些小事都能当即解决,可没想到,居然还要等。
出了衙门,迎来一妇女。
她望着赵元灵一脸焦急的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赵元灵记得她,她就是托管帮忙卖房子的那个年轻妇人。
她没有回答,反而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说到这个,妇人一脸喜色,“刚才有人来看房子了,我带他在门口转了一圈,发现你们没在家,于是拿着上次你给的钥匙开门进去,那位大人转了一圈,当即就定下了,问什么时候能签呢!”
二十银子啊,居然这么快就到手了,不妄她辛苦奔波好几天。
赵元灵叹了口气,“如今这事情恐怕有些棘手,还要再等等。”
她把地契的事情说了出来,那年轻的妇人也是一脸咬牙切齿:“没想到有这么不要脸的娘,这么坑害自己的孩子!”
骂完之后她又一脸为难道:“那这跑腿费……”
如果不卖的话,那她岂不是拿不到银子了?
赵元灵看出她的顾虑,将一贯钱先给了她。
“辛苦你了,你帮我把人稳住,等事情处理好再把人带过来,这点钱当做我的一点心意。”
妇女拿到银子一脸喜色,她一咬牙,“行,我先把人稳住。”
三人出了衙门,犰狳嗤之以鼻道:“可真是不要脸,见过抢劫的,可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来抢的,她怎么不去银楼去碰瓷呀,说那些金银玉器是她看到的是她的,看那些人不把她腿打折了丢出去……”
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要不然……”犰狳目光望向墨白,墨白看向赵元灵,像是在等待发号施令。
赵元灵摇摇头,“不可。”
她目光凝重,“官司还是要先打的。”暗夺是下下策,她不想闹到这个地步。
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一直晴朗的蓝天突然下起了一阵雨,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色。
路上行人匆匆,没有因为大雨儿停下脚步。
衙门门前已经站满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县老爷审案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是一件消遣时间的事。
随着一阵开庭声响,县令老爷率先对宋娘说道,“如今已过了三日,你们母女可有将这件事情谈妥?毕竟开堂办案讲究的是个公理,人情只能放这一边。”
宋娘把目光看向赵元灵,最后无奈的摇摇头,“民妇也想跟她好好谈谈,但奈何这女儿大了不听母亲的劝,如今只好请县令大爷定夺。”
“可真是没皮没脸了,你什么时候来找过我们?”犰狳讽刺道。
“安静安静,闲杂人等不可发出声音,要不然就别怪我把人赶出去。”
犰狳这才愤愤不平的把嘴闭上。
赵元灵倒是冷静了许多,“还请大人定夺。”
“好,你们双方轮流把事情再陈述一遍。”
宋娘将地契从衙役手上拿过来,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转了一圈。
“我女儿跟这位墨公子住在同一屋檐下一个月有余,这宅子当初是这位公子送给我女儿的,如今想要把宅子变卖掉,况且卖宅子的钱还归他所有。
民妇认为,既然这地气写的是我女儿的名字,卖出去的钱也应当归我女儿所有,可她年纪轻轻要这么多银钱做什么,恐怕会被别的男人诓了去,所以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好帮她先保管起来,免得她被歹人骗了心,又骗了身子。”
宋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赵元灵好,处处都在体现出一个母亲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被欺骗。
“这可不是嘛,钱财两失可就不好了。”
“一个女娃娃家的,哪里懂这么多,被人骗了,帮别人数银子都不知道。”百姓们纷纷点头赞同,看向墨白的目光指指点点。
墨白腰杆挺直,丝毫没有因为他们在背后戳脊梁骨而有半点的波动,他目光冷厉地扫过去,大家都惶惶闭上了嘴巴。
轮到赵元灵说话,她的情绪倒是没有宋娘那般的激昂,反而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我与这位墨公子乃亲如兄妹,至于为何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宋氏将我赶出了家门,我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是墨公子好心收留了我。
因他是外地人不能在镇上买宅子,所以为了报答他地契写的是我的名字。况且我乃是清清白白之身,这点县令大人想必也清楚。
倘若这点都有罪,那岂不是在座的各位家中未婚的女子,丧偶的寡妇都有罪?她们不是不想避嫌,而是没有办法避嫌。”
一瞬间大家都安静下来,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毕竟亲兄弟住在同一个宅子没有分家,也是常事。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在家干活,他们需要养家,或者在更远的地方,只能留下妻儿让兄弟姐妹照顾。
赵元灵又紧接着说到:“本知道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去争去抢是不对的。”说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宋娘一眼,对方眼睛闪躲底气略有不足。
“这买宅子的银两皆是墨公子所出,如今他想要把宅子卖出去理所当然,卖宅子的钱自然也是他。我难不成就因为写了自己的名字,就能平白无故的能伸手拿这笔钱吗?我的良心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
我乃是清白之身,也身无分文,哪里有什么被诓骗之说?还请县令老爷做主。”
看热闹的百姓们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大部分都是在讨伐宋娘做母亲不道德。
宋娘面上有些挂不住,但仍是依旧没有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我只知道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屋主写的是我女儿赵元灵的名字,若是做的不算数,那是不是以后立的字据都能随时反悔不作数?那这样签字按手印还有什么意义?老百姓的生活还能怎样得到保障?”
“是呀是呀,这可怎么好整?这字据上面写的是谁那就是谁的,要是因为他给了钱就能随时拿回去,那这可不得了呢。”百姓们也纷纷附和。
很多人因为讨债不回所以拿东西抵押,这些都要立字据的,要是还能在县令老爷面前告一状,说这东西是他花钱买的,现在要拿回来。
那他们找谁说理去?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
“安静安静!”案板一拍,厅中吵杂的声音顿时。都停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谋害
“宋氏说的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那就是赵姑娘的宅子,如今你尚未出嫁,这地契暂且由你母亲宋氏保管,退堂!”
此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赵元灵神情愕然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对错明明已经摆在明面上,居然能输。
当事人都站在同一个阵营上,他们说的话反而不被听取。
要不是看宋娘一脸的惊讶之色,她还差点以为两人是串通好的。
地契重新回到了宋娘的手中,她一脸的小人得志之色。
翘着兰花指将那张纸放在眼前吹了吹,得意的看向赵元灵。
犰狳顿时就气炸了,指着县令大声骂道:“你这当官的不分是非黑白,还不如让我来当呢!”
“放肆!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县令倚官仗势,欺负百姓!”
“你在胡说什么!”
“……”
一时间,衙门厅堂乱成一团。
墨白拔刀,白色的亮光闪过众人的眼睛,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你……你想要干什么?”县令眼看着带刀的墨白,一脸恐慌之色。
虽然不清楚这男的什么来头,但是看他浑身的气质和刚才拔剑的动作,就能感觉到一股不凡之气。
宋娘自然是知道墨白的厉害之处,下意识地脖子一缩,但旋即又强行淡定。
想到自己拿到了地契,她的嘴巴都快要咧到耳后根,满脸都是激动之色。
好多银子呀,这该怎么花呀?
先去赌场玩一晚上?还是先去拿南风馆里点两个小男倌玩玩?
她心里乐开了花,脚步轻飘飘的都在激动的打颤。
“慢着。”赵元灵的声音如泉水撞击玉石发出悦耳的声响,大家都下意识的停下手中的动作。
墨白将剑放了回去,一瞬间气氛变得缓和了些。赵元灵朝着县令老爷跪了下来,沉声请命道:“民女要告发宋氏,谋害人命。”
“哪个宋氏?”
“民女的生母宋柳青。”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娘脚步一顿,心头腾升一股恐慌之色,她脚步匆匆欲要离开,但却被衙役拦住。
“民女自小虽体弱多病,但都只是一些气虚头痛的小毛病罢了,吃的什么药一直都是由经宋氏之手,但病情却愈发严重,从十四岁开始便一直卧病在床整整两年。”
“哦?这意思是你这卧病在床跟宋氏有关?”
赵元灵语气坚定道:“是,因为宋氏给我投毒。”
此话一出,赫然掀起轩然大波,宋娘当即就慌了起来,“我没有,你可不要胡说,买毒药……药房可是都会有本子记起来的!你可以随便去问。”
是的,都有记录,你们去问便是了。
她买的才不是毒药呢,是治心神不宁的药。
怎么会发现呢?不会被发现的,不会的。
宋娘身子在发颤,心里一直在默念道:不会的不会的,她人也好好的在这里不是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冷静下来。
“你自小体弱多病不能干活也就罢了,还要我这个老母亲伺候你,你看看你如今白白胖胖的模样,哪里像是中毒的样子?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告官,你让我宋娘该怎么活啊......”宋娘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手帕不停地擦拭眼泪。
县令老爷一看,无奈地挥了挥手,母女为了外人反目成仇这种案子他遇到多了,“不管怎么样,你跟宋氏才是一家子,不要被外人伤了和气,无中生有的话就别再说了,要是有下次直接关到牢里审问了,退堂!”
眼看着就要退堂,赵元灵心急道:“民女句句属实!”
“什么句句属实啊?你也不看看你如今这副模样!不知道的别人还以为你是闺中小姐呢,要不是有我宋娘在,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你!才认识这个野男人多久就开始算计你老娘了。
赶紧给我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你给我放开!”赵元灵冷声叱喝,再怎么好的教养此刻都忍不住了。
“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眼里也是宋娘从未见过的怒色,再加上如今这副样貌。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不是自己的女儿。
一瞬间毛骨悚人,旋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亲手带大的女儿她能认不出来吗?这一朝一夕的变化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宋娘不由得把目光看向墨白。
相貌来说确实是一等一的绝色,南风馆里的头等男倌跟他相比简直是相形见绌。
此等人出现在永临镇上,就像是游龙落到了浅溪,非池中之物。
他图是么?图她女儿的美貌吗?
就他这样的好相貌,不当摇钱树可惜了。
想到这里,本来狰狞的脸色也不由得变得和善起来。
她好声好气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母亲拆散了你们俩所以才记恨我,这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先跟我回去,婚姻大事总不能在衙门里谈吧?”
她这话已经是让步了意思,但凡是听得懂的,都不会再继续跟她闹下去。
宋娘知道,她这女儿耳根子软,只要她好声好气的跟她商量,她总会答应。
赵元灵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反而是坚定的摇头。
“我有证据证明是宋氏下药毒害民女。”
此话一出如平底惊雷,一下子把宋娘吓得不清,她平息心中的恐惧,勃然道:“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别怪我连你个女儿都不认了!”
“快点跟我回家!”她上前把赵元灵拽回去,这次即使有墨白在阻拦她也依旧毫无畏惧,“快回家,别胡闹了.....”
犰狳最喜欢这种闹哄哄的气氛,生怕还不够乱,火上浇油道::“来人啊,打人了打人了。”
本来已经退堂的衙门瞬间鸡飞狗跳。
县令不由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怒吼道:“要打你们都给我出去打,这里是衙门不是你们家门口!”
“大人,我有证据证明民女所说的话并非戏言,倘若有半点虚假,就算把我关押进牢里我也无话可说。”
“都给我住手!”案板一拍,一瞬间噤若寒蝉。
县令沉着一张脸说道:“既然赵姑娘坚持要告,那便升堂!”
“不过你要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倘若口说无凭,那就以妨碍公事一罪押入大牢。”
“是,民女无戏言。”
刚散了的百姓又纷纷聚在了衙门口,一个二个翘着脑袋看热闹。
赵元灵将自己怀中的药包拿了出来递给衙役,衙役再送到县令的面前。
他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朱砂,民女卧病在床期间一直服用的药物。”
“你经常睡不好容易受惊,心悸心慌的,大夫就是开的这个药方,有什么不对吗?”宋娘连忙上前说道。
眼看她已经把朱砂拿出来,心里暗道不妙,但仍是镇定的说道:“这药也不便宜,当初为了给你治病,赵家每个月给的银两多半都是花在这个上面,我要是想给你下毒,何必这么麻烦?一根粗绳不直接完事了嘛,还省钱呢!”
“确实是省钱,但若是我就这么死了,你就拿不到赵家给我的药钱了。”
“宋氏,她说的可是真的?”县令老爷问道。
“是...赵家确实是每个月会给银子买药。”宋娘不知道为什么赵元灵会知道这些,赵家给的钱可是她每个月都亲自去赵家取的。
她脸上僵着笑,解释道:“那笔钱也确确实实也用在买药上了。”
“确实是,但如今我已经及笄,赵家不会再给任何的抚养费了,准确来说,早在两年前,赵家的大夫人早就让赵老爷把外面的关系都断了个干净,因为民女身体不好,所以才会每个月有额外的药钱。”
赵家大夫人好不容易生了个男孩儿,为了给自己儿子积德,才答应每个月给宋氏二两银子。
“宋氏,可是如此?”
宋娘犹豫了片刻,只好支支吾吾的承认了。
毕竟这件事倘若亲自去一趟赵家,也能问得出来。
她腰杆挺直,十分有底气的说道:“那又怎样?确确实实是赵家给的买药钱,但也不看看我宋娘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容易么我,她吃穿哪里不需要银两?要是按照这么说,那我为什么要毒害她?好好活着,岂不是每个月都有钱拿吗?”
县令摸了摸胡子,点头说道:“确实是。”
赵元灵上前一步继续说道:“正是因为赵家不再给予抚养费,所以宋氏才想将我毒害。”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而后又拿到了药钱,所以才没有立刻将我毒死,所以才下的慢性毒药,这朱砂便是证据。”
“此药虽是治病的药,但吃多了便会加重病情,此前民女一直不知晓,直到前几日去济元堂,恰好遇到刘掌柜的,他告知宋氏一直在药房里购买朱砂已经有一年有余,只要寻他来做证人,就能证明。”
县令吩咐道:“来人,将济元堂的刘掌柜请过来。”
赵元灵说的如此笃定,大家都不由得信了八分。
宋娘感觉全部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的身上,她僵硬的身子,脸上仍是含着笑。
很快的,药房刘掌柜就被请了来。
第三十章:下毒
“可是济元堂的刘掌柜?”
“回县令大人,在下是济元堂刘二钱。”他连忙点头道。
“此次请你是来作证的,你要如实回答,不得有慢点欺瞒。”
刘掌柜擦了擦额角的汗,“请县令老爷吩咐,公堂之上,小的自然是句句真言。”
“宋氏是不是在济元堂买了这等药?”县令颔首,身边的衙役将药包递到刘掌柜面前,他用手取了些在指腹碾碎,闻了闻。
“回大人,这是朱砂,宋氏确实在济元堂买了这类药粉,一年有余。”
此话一起,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可真是蛇蝎心肠啊,连自己女儿都要害。”
“真是可怕,真是可怕……”
围观的百姓纷纷摇头,就连县令也有得勃然怒道:“宋氏,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宋娘抹了抹眼泪,瞬间扑通就跪了下来。
“这些药都是刘掌柜的给我开的,怎么会吃死人呢?这个民女也不知晓啊。”她虚情假意地抹着眼泪,眼睛不经意间往刘掌柜身上瞟,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很快又匆匆地撇开。
刘掌柜也跪了下来。
“虽然这药方是我开的,但是都是按照严格的用量标准,怎么可能会害死人呢?”
随即,他将一本账本从怀里掏了出来。
“请县令老爷过目,这朱砂有毒性,一次性吃下一钱的量就会呼吸困难全身痉挛,我们济元堂每月就只给宋氏卖半钱,而且一旦出现中毒的症状便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刘掌柜的目光落在赵元灵身上,支吾道:“赵小姐生龙活虎的出现在这里,不是就已经说明这朱砂没有问题吗?虽然是药三分毒,但总有一年到头都要吃药的病,总不能说因为药里有毒性,常年给病人吃就是在害人吧?”
“可不是吗?要是我想存心害她,何必选用这个法子!”宋娘气哼哼道:“这朱砂每人每年都不能买超过五钱的量,不信你问问掌柜的。”
刘掌柜的点点头,“这些都是记在本子上的,若是半点虚假闹出人命,可是杀头的,我们可不敢造假。”
刘掌柜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里一直在冒冷汗。他才是第一年当掌柜,这都遇上什么事啊。
虽然他知道每个月都会服用朱砂对身体肯定会有影响,虽然量小,但是也抵不过日积月累,一般大夫会用其他的药来代替。
但是这宋娘就是要买这个朱砂,他能有什么法子呀?这药卖不出去呀,他就拿不到钱。既然她要买他就卖了,反正不是致死的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里,他瞬间挺直腰板,自己就是个卖药的,再怎么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本官认为刘掌柜说的话很有道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看向赵元灵。
赵元灵不慌不忙的问刘掌柜道:“你说但凡药房买朱砂都会有记载,并且每个人每年最多不能买超过五钱的量,这可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刘掌柜十分自信的说道,“这可是明文规定,但倘若是去其他药铺里买,这我可管不着了。”
赵元灵不说话,旋即又对着宋娘问道:“你去药铺买朱砂,掌柜的没告诉你这个不能长久服用吗?”
“是……你说的身体不舒服,只要能把你的病治好什么药都吃的。”她眼神有些闪躲,紧接着说道:“我只是个妇人怎么知道这些呢,这不是看你身体一天天的好受起来高兴都来不及呢,我可是你的母亲,毒死你有什么好处?”
她越说越发感觉自己说的有理,最后还冷哼一声,眉眼间满是傲慢,似乎是笃定她在胡搅蛮缠找不出任何的证据。
“刘掌柜说的也对,她只是在济元堂买了半钱的朱砂,指不定也在别的地方买到,凑合起来不就是能要人命了吗?无知也不能拿来当害人的理由。”犰狳在一旁愤愤道。
县令案板一盘,沉声道:“难不成要将全天下的药房掌柜都请来询问一遍吗?谁告发谁举证,既然是你们先要告,那就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那就是在诬陷。”
犰狳冷哼一声,“那也比草菅人命强吧。”
“不需要去找。”赵元灵拦在犰狳的面前,“我自然还有别的证据。”
这半钱朱砂,也得花将近一两的银子,再加上宋氏平日里好赌,倘若把赵家给的钱全部都拿来花在买药上,她定是不愿的。
“县令大人,民女曾说过,两年前赵家就已经断了我们母女俩的抚养费,我也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卧病在床,倘若连续两年都服用朱砂,那是不是已经累积了致死量?”
“那是自然的。”
“不过若是你已经连续服用了两年的朱砂,那为何如今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县令质问道。
“倘若我说,那些朱砂我都没吃下去呢?”
此话一出,宋娘一下子就慌了,她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明明记得每天都亲自把药粉倒到壶里让她喝下去,而且每次都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怎么可能会没吃呢?
赵元灵转头过来看她,“我卧病在床两年足不出户,如今连通牒都还没办,这一点已经不需要质疑。
再加上我去药铺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且镇上的卖朱砂的药铺只有两家,只要我能将这朱砂拿出来,再让其两位掌柜为我作证这两年间我并未买过此等药粉,是不是就能证明这是宋氏谋害我?”
县令回答道:“当然,但这也不是说着玩的,你得拿出足够的证据。”
“您看这个够吗?”在万众瞩目下,赵元灵从袖袋里掏出一包牛皮纸。
上面布满了许多褶皱,纸张上面本写着一些字迹,但如今也因磨损严重看不出写字迹。
这只是一张寻常的废纸。
衙役将它交成县令,他拿在手上似乎有些许的沉。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掺着灰的红色的粉末。
县令拿来瞧了瞧,又闻了闻,确定这也是一包朱砂。
即使掺了一半的灰,仍能看出这朱砂含量不小,约莫有五钱。
“这是从哪里来的?”宋娘一脸震惊,额头流下细密的汗珠。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她分明是眼睁睁看着她吃下去。每一天都有仔细的把它放进水里,用量也标记的明明白白,只有她自己知道,赵元灵怎么可能会知道?
“宋氏给我下药不仅是一年的时间,而是两年。然而那些朱砂被我发现之后,被我换成了茜草根染红的葛粉。
它的颜色跟朱砂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但也有九分相似,只不过是味道有些许的淡,倘若不仔细闻,是分辨不出来的。如今手上的那包才是真正的朱砂,是我从宋氏手下换来的。若是你不信,就让刘掌柜好好的看看。”
刘掌柜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县令大人的示意,于是提心吊胆的上前。
他连闻都不用闻,看这色泽,就知道这就是朱砂。他担惊受怕的咽了咽口水,随后跪下来求饶道:“这朱砂绝对不是从小的那里买的,请县令大人明鉴。”
县令还没说话,赵元灵率先开口道:“确实不是从你手上买的,但是却是从济元堂买的,你才当掌柜一年当然不知晓,只要拿出之前的账本便知道了。”
“这每年的账本都已经给了公家,我们也没有办法拿到。”刘掌柜一脸为难的说道。
“没事,我已经借来了。”
话刚说完,墨白从怀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上面写着济元堂三个大字,同时还有公印。
刘掌柜一脸不可思议的,仔细把公章都看了一遍,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济元堂的账本。”
账本翻开,赵元灵望着宋氏沉声说道:“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宋柳青当初在济元堂买过朱砂五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怎么可能?赵德明明说过不会把它写上去的,你一定是在骗人!”
此话一出,县令的脸当机就变了色,“把人给我压下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压下去?这一定是假的账本,请大人明察啊!”宋娘哀天叫地,惊恐地看着将她双手架住的衙役。
“给我拖下去。”
“这账本一定是造假的,既然能从他们的手上拿来,说不定早就在里面动了手脚……大人,请大人明察啊,民妇是被冤枉的!”
“哼。”县令大人嗤笑一声,“动没动手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不打自招。”
空白的账本暴露在众人视野里,宋娘脑子一嗡,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我错了,娘错了……娘并不是真的想要把你毒死的放了我吧,我把地契还给你就是了。”
这时县令才想到,“对了,把地契收上来,宋氏已经没有了监护能力,如今物归原主。”
眼看着赵元灵无动于衷,宋氏哭天喊地道:“放过我吧,我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这赵家都已经不给银子了我拿什么去养你呀?我自己养活自己都做不到,只好这么做了呀!
如今你不是还活着好好的吗?我不要坐牢,什么都不要了,求求你,灵儿……”
第三十一章:案结
一声灵儿,赵元灵仿佛回到了从前,她的父王母后也曾这么唤她。
忽然间,赵元灵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胸前仿佛窒息一般难以呼吸。
“怎么了?”身后传来墨白关切的声音。
赵元灵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那股刺痛不属于她的,仿佛是身体的一种自然反应。
她大脑还没来得思考,身体已经开始做出了反应。
她想,应该是原身的情绪吧。
痛苦,凄凉,悲愤充斥着她的胸膛,让赵元灵不得已把属于自己的情绪给逼回去。
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脑海里愤怒的嘶吼着:
——不要再相信她了。
不要再相信她了。
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来呀,灵儿多喝点水,这个水呀是母亲亲自熬的,喝下去呀晚上就能安心的睡着了。”
“母亲辛苦了。”
赵元灵嘴角含着笑,将水喝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感觉到一股困意袭来,沉沉的睡了去。
这样的日子一日又一日的重复白天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半梦半醒,晚上却是心神不宁睡不着觉。
但自从喝了母亲准备的茶水之后,她作息正常了许多。
有一日半夜夜起,她发现宋娘在灶房里偷偷摸摸地在找着什么东西。
她躲了起来,待她走之后才悄悄地走进去。发现她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藏东西。
在灶台最底下的一块石砖里,藏着一包牛皮纸,里面包裹着红色的药粉。
这药粉味道有一点熟悉,她闻了闻,一时想不起来便放了进去。
上了茅房之后,她在桌前倒了一杯水,凉水喝下肚之后惊奇的发现,这水的味道居然跟那药粉的味道相似。
母亲偷偷摸摸的藏起来做什么?难不成怕她发现偷偷拿来吃光吗?
小时候为了不让她多吃糖,宋娘总是偷偷的吧糖罐子藏起来,待她哭的时候,便拿出来哄。
这么想着,第二天她又偷偷的将那包药粉拿出来,手指沾了沾放进嘴巴尝了一下。
“呸呸呸,真难吃。”
不是糖,她失望地将药包放回去,然而下一瞬,粉末撒了一地,融进了灰里。
赵元灵慌忙地将它捡起来,然而已经掺了一层灰,不管怎么样也弄不干净了。
做了坏事,她感觉整颗心都普通普通直跳,倘若被发现的话,指定少不了一顿谩骂和毒打。
看到庭院里晒的葛根粉,于是她心生一计,将葛根粉磨碎,再滴一些茜根汁捣鼓了一阵之后,虽然仍是能看出一点差别,但是已经有八分相似。
她也没办法了,只好将这冒充的粉末放了回去。幸运的是,宋娘没有发现,依旧是如往常一样,将水递给她喝。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水的味道变了。
一日两日,赵元灵发现整个人又如之前那般心悸紊乱,每天晚上都只能盯着房梁呆呆地望着。
但是她知道,她们已经没有钱了。
前几日宋娘不在的时候,赵家的丫鬟来跟她告别。
丫鬟是曾经赵家分配给她的,后来又回到了赵府里。
丫鬟不仅来看她,还给她带了一些不要的衣裳,一个丫鬟穿的都比她好,赵元灵不由得眼神黯淡。
丫鬟告诉她,赵家大夫人生了一个宝贝儿子,为了减少开支每个月只给她们一点药钱,她还说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去找她。
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
赵元灵只是笑笑的答应下来,但是没有放在心上。
本来要开口向母亲说药包的事情如今也不敢开口了,这点钱不仅要拿来买药,还要拿来生计,恐怕是不够的,还是忍忍吧。
毕竟她也不需要干重活,吃得饱睡得好又有什么用呢?
赵元灵忍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发现自己的病好起来了。
她头脑越来越清醒,平日里昏昏欲睡萎靡不振,如今晚上能睡个好觉,白天起来也能精神一整天。
就连脑袋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晕了,她想,她是真的好了吧?
她兴奋地跟宋氏说道:“母亲母亲,我身子好了!不需要喝药了。”
本以为,她的身子好起来能让母亲开心,没想到宋娘脸上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欣喜,而是惊惶不安地吼道:“胡说什么呢?你的身子还没好,不能不吃药,赶紧给我躺回去,晚点我再去药铺给你买药。”
赵元灵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吃药,因为身子已经没有任何的不舒服。直到后来,她又喝上了那一股水有怪味的水。
慢慢的他了,她身子又开始虚弱起来,直到后来她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就连母亲也弃她而去。
看到这里,赵元灵知道,即便如此,原身也从没有质疑过宋娘给她下毒。
而这,也是墨白发现的。
朱砂的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什么。但是墨白的鼻子很灵,他闻过一遍之后在原身之前住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包一样的药粉。
赵元灵大胆的猜测,这是宋娘下的毒。
而她并不知晓这些药是去哪里拿来的,让墨白去药铺调查了一番,两家卖朱砂的药铺账本都没有什么问题,唯一调查到的是济元堂的掌柜一年前换了人。
本想只是诓宋娘,没想到一下子就上钩了。
给县里老爷看的账本也是之前刘掌柜刚才拿过来的,并不是去年的账本。
“你这没良心的贱人,连你亲娘都不放过,你给我等着!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找到什么报应……”宋娘气急败坏地跳脚,指着赵元灵怒骂。
“该还的已经还给你了,她没有欠你任何。”赵元灵眼里古井无波,看她的眼光似乎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宋娘莫名的害怕起来,连忙求饶道:“对不起,是娘错了,是娘错了,放过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做人的……”
赵元灵转身不再看她,哭天喊地的宋娘声音一点点消失在大堂之中。
她想,宋娘欠原身一句道歉而不是求饶了,但是,似乎也不重要了。
地契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卖房子的事情进行地很顺利,仅仅是两天时间便签了下来。
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赵元灵眼看着这贫瘠但充满烟火气息的永临镇,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犰狳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还在为宋娘的事情闷闷不乐。
“那个女人都是咎由自取的,她坐牢跟你没有关系,倘若良心发现就早该发现了,而不是快要坐牢才哭哭啼啼悔不当初。”
赵元灵摇摇头,“我没有为这件事情难过。”只是感到一丝怅然。
她也觉得宋娘是咎由自取,虽然是她亲自把人送到牢里,但也不代表她不会难过。反目成仇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但人命也不是无辜的,犯错的人总要受到应得的惩罚。
墨白将马车牵了过来,赵元灵和犰狳坐了上去。变卖宅子的钱以及之前帮助宋老爷拿到的报酬足以让他们轻松无忧的赶路。
马车上有一张羊皮图纸,犰狳拿在手里一脸严肃,随即食指点了一条路满脸兴奋的说道:“这路看起来也不是很远,大概十日就能走到了。”
她说的煞有介事,赵元灵也笑着说道:“那还挺快。”
她眼里含有一丝担忧,不过还没有等她来得及细想,地图在她们手上转了一个圈,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墨白白了一眼不懂装懂的犰狳,一脸平静对着赵元灵说道:“我们一直往南走,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走到。”
犰狳:“……”
一个月……
不知为何,赵元灵突然松了一口气,“时间确实长了一些,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墨白:“不行,我们现在要先去找魄。”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褪去在皇宫里的那些教条束缚,他身上多了几分不羁,浑身依旧散发着冷冽的迫人气息。但却没那么严峻,反而让人觉得这是浑然天成的强者气势。
他就像一只摆脱了缚绳的鸟,被关在笼子里的那股凶戾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势在回归天穹时变成了放纵不羁。
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吧。
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生活在皇宫里头。
赵元灵神情淡淡,很快的挪开了视线,“可是如今我们该如何去找吞食过人族精魄的妖?”
犰狳摸摸下巴,也是一脸困惑,“这确实是个问题。”
墨白抓着缰绳,目光直直望向前方,“我们去连云城,听说那个地方最近有异样。”
连云城,跟皇城是背道而驰的方向,但是却和永临镇很接近,几乎就是在隔壁。
坐马车只需要两天一夜便能到达,那是一座海城,附近的村民基本都是靠打鱼为生。
马车一直行至夜晚,墨白找了一处空旷的草坡,停下来歇脚。
赵元灵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坐在草地上抬头仰望。
这里没有火树银花,也没有花团锦簇。只有满天微小的繁星和漆黑寂静的夜。
比起城里的夜,这里多了几分落寞与寂寥。
渺小的繁星汇成星河点缀天空,让人看了移不开眼。明明是同一片天空,但是在皇城的上空似乎没有这么多的繁星。
第三十三章:内城
也不知是地上的灯火把它们的光辉掩盖还是太普遍到让人忽视。
人们只看到明晃晃的灯火,不曾抬头。
第二天一早赶路,在临近傍晚之际他们来到了连云城。
海风习习吹着衣摆,时不时有一两声鸟鸣声啼。
这里跟赵元灵想象中的海边不太一样,确实是有宽阔的大海和一望无际的天际。
海水天色连成一线,却笼罩着一股浓郁的黑。
黑的净粹,仿佛给这座城都附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她不由得有些失神道:“原来海城是这样的。”犰狳摇摇头,“这里的天色太暗了,等太阳出来,一切都亮起来,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海城。”
她去过不少的地方,甚至连一些人族没有踏足的地方,她都有到达过。
如今眼前这般景象,称作是海城确实是有一些勉强,无非就是一片比较大一点的海域,附近住了一些村民。
广阔的天穹之上没有成群的飞鸟,一望无际的大海里也没有金光粼粼的太阳。
只有一片阴霾笼罩的天气,时不时飞过一两声无名的鸟叫声。然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这扑面而来的腥味。
犰狳捂着鼻子,扇了扇。
“这里好臭。”闻言赵元灵也仔细的嗅了嗅。
只不过是多了一丝咸湿的味道,虽然算不上臭,但是也还能勉强。
墨白的想法似乎和犰狳的一致,他的眉头拧在一起。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他们十分不喜欢的气息。
赵元灵不由得问道:“你们闻起来像是什么味道呀?”
“像是血的……”
“只不过是一些鱼腥味罢了。”墨白抢先把话接过,看了一眼犰狳,眼里有警告的意味。
赵元灵似疑非疑,“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他们提步的往城里走去。
宽敞的街道肉眼可见的脏乱,河岸的两边摆放着一些死鱼,上头围着一群苍蝇在嗡嗡的叫。
三两个渔民坐在岸边将打捞起来的鱼,摊开摆在岸上,他们似乎是在卖,但又不吆喝,看到有人上前询问也只是兴致缺缺的答一两句。
他们沿着海岸边上走,这里的居民住的屋子大多数都由一种白色的泥筑成,跟镇上的房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奇怪的是每家每户几乎都是大门紧闭,即使看到往来的路人,他们也只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像是暗夜里盯着猎物的猫头鹰。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里哪里有可以借宿的地方吗?”路边迎面走来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样子看起来算是对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恶意,赵元灵礼貌的上前问道。
然而,上一秒还面露慈祥的老妇人听到她说的话之后,表情瞬间变得恐惧狰狞。
“你们这些外来人都给我走,滚出连云城!我们不欢迎你们!”说罢,还用手中的拐杖驱赶,赵元灵见状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喂,你这老太婆怎么这样?我们只是问个路,又不是要去你家睡!”犰狳愤愤不平的说道。
“还想去我家里睡,看我不把你们都打出去!”
犰狳:“……”
赵元灵拦下她示意不要再纠缠下去。
她抬眼望向其他零零散散的路人,目光扫过他们之际,一个两个都神情闪躲着,生怕她上来询问。
她眉头紧锁,“我知道有些村子会比较排斥外人,但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严重。”她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不过是我们要麻烦别人,别人没有义务要帮我们,我们继续再找找吧,要不然只能在外面过夜了。”
“不能在外面过夜。”墨白突然出声,“海边的气候跟外面不一样,一到晚上就会突然转冷,温度相差太大我们恐怕要会被冻死。”
他冷着眼环顾四周,同样也是皱着眉。
“要不然我们回去吧,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许的蹊跷。”赵元灵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墨白不同意,坚持要在这里找到魄。
“我们不能再在路上花费太多的时间了,况且马儿也需要休息,不能连夜赶路。”
他不怕有蹊跷,就怕没有蹊跷。
赵元灵不说话,总感觉这条路再走下去,他们就是在以身犯险。
但如今却因为她的身体不得不冒着风险走下去。
“来都来了,不如就去看看吧,再怎么着他们还能吃了我们不成?”犰狳双手枕着脑袋,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赵元灵最终也只好点头。
海水随着风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岸边,形成一种奇特的韵律。
赵元灵第一次看到海,难免还是有些好奇,四处张望着。
宽敞的道路越走越狭窄,路边依旧是只有星星点点的三四个人,且大多数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越往里走,屋舍越多,路也没那么宽敞了,居民逐渐多了起来,但俨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们,沉默着,空气中凝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他们的目光好似一张张嘴,隔空想要将他们吞食下腹。
墨白手指微动,冷不丁的传出一股剑鞘的声音仿佛在这无声的静谧里敲了一记钟,他们惊地瞬间将目光收回,不敢再望过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间,眼前出现一道赤黑的铁门。
铁门不算大,约莫能并排走进十人,上面写着“内城”两个烫金的大字。
“难不成这里还分内城和外城?”正当她疑惑道,城门的两个守卫走了过来。
“闲杂人等,不能靠近这里。”
他们说的话带着一股厚重的口音,有些许的艰涩难懂,赵元灵沉思片刻才分辨出他们在说的什么。
“为什么不能靠近?这城门不就是为了让人走进去的吗?难不成里面关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犰狳不善地看着两位守卫,眼睛时不时往身后瞅。
她这么一说,两个侍卫瞬间恼怒起来,拿着长矛就要把他们压起来。
墨白面色严峻,仿佛下一秒就能出手。犰狳也摆出了要打架的姿态。
赵元灵一脸无奈地把他们拦住。
“两位大哥,我们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来看看。”
他们语气不善道:“你们想来看什么?”
“我们想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海货。”说完,赵元灵将钱袋子打开,拿出两粒银子放到他们手上,不经意间露出里面的金叶子和一大沓银票。
守卫摸着手里的银两和对方相视一眼,神情缓和了许多。把墨白的配刀收走之后才把他们放了进去。
走到城门后,赵元灵长呼一口气,身子终于松懈下来,似乎还有些心悸。
虽然这是宫中惯用的伎俩,但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哇,你们看,这里跟外面不一样。”犰狳有些兴奋地跳起来。
进到内城,里面跟外面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场景,外城宽阔但人烟稀少,内城里屋舍栉比鳞次。夜幕降临,天色仍是蓝到极致的黑,人们仿佛刻在浓重色彩的画卷里。
但是仍有不少的人吆喝着,就像一个正常不过的热闹村落。
赵元灵说道:“我们去问问哪里有可以住的地方吧。”
“先等等。”墨白将人拦住,他嘴角微动,“我们刚到此地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我觉得也不可。”难得犰狳也赞成他说的话。
这里面朝一片海域,另一处则是高山耸起。层层叠叠的巨大岩石仿佛把他们都围了起来,然而仅有的一处通行城门却是由人看守着。
若是里面有诈,恐怕到时候难以全身而退。
但如今人已到这里,想要回头也不大可能。
墨白想的比犰狳还要深了些,空气中弥漫的一股鱼腥味还夹着血的铁锈味,这气味不是人也不是妖,若说是这些海产但也好似有些不太对。
赵元灵站在原地没多问,她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既然墨白这么说那就没有什么好质疑的。
城镇边上是一堵巨大的山崖,如同一面白墙的崖壁有一条小路蜿蜒向上,一路通到一间寺庙,除此之外上面没有别处人家。
他们沿着小路径直往上走,路虽小但是不陡,岩壁上的树不多,却是满枝的绿叶。
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生长,可以看出风吹拂的痕迹。
红墙绿瓦,台阶斑驳,墙上的泥土被风雨侵蚀得有些严重。
寺庙的门口有来到寺庙门前,地上干净一尘不染,旁边还整齐堆着枯叶,看起来有僧人经常打扫。
一鼎半人高的青铜香炉鼎立在路中央,上面还燃着袅袅的白烟,空中漂浮着厚重的檀香,鼎中的灰已经满到溢出来,看来这里参拜的人不少。
寺庙的门没有关上,走进去,给人第一感觉是湿冷。
赵元灵拢了拢衣袖,或许山上的气温跟山下的有些差别吧。
她先是敲了下门,没人回应,于是直接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巨大的金雕神像,四周腾升着白雾,香火味浓到有些呛人。
“这,是金子做的吗?”这扑面而来的铜臭味,让犰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座佛像大约有五人高,金碧辉煌的表面仿佛镀了一层油光,亮得刺眼。
第三十四章:雷电
赵元灵见过不少的神像,大多都是释迦佛和送子观音娘娘,还有一些小山神像。
眼前的这尊神像头戴冕旈,身着霞帔,手执一柄如意,双手相握在身前。
虽是一座女神像,但她穿的不是裙摆,是一条宽松的布裤且包裹在鞋袜里,看起来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其神威显赫,雍容端庄。
“这好像是座姆祖神像。”神像大多数都是石头或者玉石砌成,全身金相也不少见,但如此巨大还是第一回瞧见,赵元灵望得有些出神。
犰狳张大嘴巴,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我好像没怎么见过。”
“这是住在沿海的居民专门供奉的神像,保佑风调雨顺,出海没有大风大浪,逢凶化吉。”赵元灵跟她解释道。
“施主真是见多识广了。”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响起,只见从内门走出一个和尚。
他胡子花白,面露慈祥之色。看样子像是寺庙里的长老。
他走到三人面前,双手合十施了个礼。
赵元灵也学着还礼说道:“途径此地,打扰了大师了。”
慧源长老摇头道:“哪里,佛家讲究一个缘字,既然能来到这里,都是缘分,没有打扰一说。”
与佛家人说话,人也不由得心平气和起来,赵元灵紧接着说道:“我们三人途径此地,想要借宿一宿,可否麻烦大师?”
慧源长老犹豫片刻没有说话,赵元灵领悟过来,又继续又添上一句,“倘若可以的话,我们会在庙里添一些香火钱,向姆祖表达我们的诚意。”
他摇了摇头,“老衲不是这个意思,本想着姑娘与姆祖也算是有缘分,但如今庙里有一位大人在静养身子,老衲不知是否会打扰到他,所以不敢轻易答应。”
赵元灵轻笑道:“那便是算了吧。”
僧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说话的态度也是令人身心舒坦,不仅是墨白没有强求,就连一向闹腾的犰狳也没有嚷嚷着一定要住这里。
墨白沉默片刻,抬眼简短的说道:”那我们下山吧。”
几人抬脚欲要离开,寺庙的侧边房廊下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众人把目光看过去,一位着白衣,身形消瘦的男子走过来。
他眼下一圈的青黑,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看样子像是生了大病。
慧源长老施礼,“这位小公子,您醒了。”
对方点了点头,咳了一声,看到他们三人的时候,目光停留。
他没有开口说话,长老率先跟他说道:“这几位施主初到内城,想找个地方歇脚,张大人说您的身体需要静养,所以老衲只好让他们另寻他处。”
小公子将手抵到胸前,轻咳一声。
“不用,让他们住下来吧。”他语速极缓,声音沙哑干涩,好似许久未开口。
“既然小公子都这么说了,老衲便让他们先住下来。”
“谢谢长老,我们会尽量手脚轻巧尽量不打扰这位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向长老问了些话,于是便离开了。
一阵轻风将他的衣袂吹起,他身子单薄似纸,好似风再大一些就能将他吹走。
慧源长老带着他们往一条小石子路走,一边跟他们解释说道:“庙里暂住的张大人是皇城里的官人,这位小公子是他的亲弟弟,身子常年被疾病缠身,所以经常会到寺庙里居住,求佛祖保佑。”
他们走过这片小石子路周围都是翠绿的竹林,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
除了竹子的清香,一路上还摆放着许多小香炉,香灰散落在香炉旁,堆砌一座小山。
寺庙如今是一片寂静之色,来往没遇到其他的行人,但是香火却这般旺盛,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张大人来才这般。
慧源长老带他们去了一处小别院,别院虽然简陋,但看起来却干净。
屋内陈设简洁,除了床榻还有一张打坐的蒲团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简单干净,却意外的能让人身心舒展。
待慧源长老走之后,赵元灵才向墨白问道:“怎么样?这里可以住下来吗?”
屋子里的气温似乎没有在殿前那般冷,那是股阴凉宛如被蝮蛇缠上的湿冷。
但仍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是她还没有适应海边的气候吧。
墨白垂眸,长长的睫毛像两片小扇子一般,在眼睑处投下阴影。
“暂且先住着。”
有他这句话,赵元灵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晚膳的时候,有僧人给他们拿了一些白粥和咸菜馒头。
对于饿了一天的犰狳来说,自然是吃的津津有味。
她一边啃着馒头,嘴巴模糊不清的说道:“你说那个张小公子,他们吃的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呀?”
“寺庙里大家都是一视同仁,吃的跟我们自然是一样的。”赵元灵手里拿着一片馒头,也开始吃起来。
她之前也去参拜过不少寺庙,寺里的主持给大家布置的菜色都是一样的。
但更多的是,他们会让下人带上自家的小灶,或者借用他们的柴房自己做吃食,只要是素食,寺庙里的和尚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山上的夜晚似乎比山下的更为宁静,就连微风吹拂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小小的风声拂过,没关紧的窗扇发出咯吱的响声。
赵元灵和犰狳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眼看她睡得正熟,赵元灵一脸困倦地起身。
门前的枫树叶子正对着窗前轻晃,风夹杂着几粒雨水拍打脸颊,她才发觉,外面居然是下起了小雨。
这下子本是湿冷的空气显得更是阴冷。
远处的海面似乎传来海水的拍打声,但天色太沉,她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只有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橙黄色的火种在黑夜里燃起,一簇两簇,最后连成一条弯曲的火龙,比天上的繁星还要耀眼。
她倚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奇怪的发现这些火把在移动。
难不成这些人是晚上在捕鱼?
“你在看什么?”犰狳揉着眼睛一脸迷茫地走了过来。
赵元灵抱歉的说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犰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这庙里的香火太旺了,闻的我脑袋发昏都睡不好。”
小脑袋凑到窗前,眼睛四处张望道:“你在看什么呀?”
赵元灵手指着下方,“你看那些火把在动,难不成现在还有人出海捕鱼?”
犰狳“切”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回到床上,“那不是很正常吗?有些鱼晚上才出来呢,那些渔民们想要赚钱,那就只好晚上才出来捕猎了。”
“想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呀。”她感叹一句,又继续翻身睡了过去。
赵元灵双眼平静地盯着那片火光,随后想了什么,轻唤了一声:“墨白。”
空气没有任何的波动,就连多余的声音也未曾响起,然而下一瞬,墨白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他穿着一袭黑,与夜色融为一体。
肩窄腿长,双手环于胸前带着疏离感,一双琉璃色的瞳孔映着月色,周身的冷冽之气仿佛初冬的第一场雪。
她动了动唇,“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跟犰狳在一起很安全。”
寺庙里的男女客房隔得很远,要步行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
她几乎没有猜测早已预料到他会守在这里,似乎早已习惯守护在她身边。
当初说好的要跟他一起习武,但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荒废了,有些饭还是别人吃的吧,她天生不是习武的料子。
赵元灵的话音刚落,只见墨白点了点头,一跃而上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自己的话,但是也放下了心,将窗扇关上。
“快看,天亮了。”
赵元灵还没睡醒就被犰狳推搡着起来。
她揉了揉眼睫,迷迷糊糊的把衣裳穿上。
待她起身之际,四周倏地一下骤暗,四周被一层浓厚的黑笼罩,置身黑暗中。
“天又黑了?”
她声音略有一丝沙哑,趿着鞋子往窗外走去。
下一瞬,屋外骤亮白光一片,把她吓了一跳。
诡异的现象仿佛做梦一般,她的心噗通噗通害怕地跳个不停。
没持续多久,天色仿佛是被按下了个开关,瞬间又是一片漆黑之色。
门外响起墨白的声音,低冷阴沉但不突兀,“是雷电。”
听到他的声音,赵元灵一颗悬着的心仿佛有了落地之处。她开门让墨白进屋,发现他身上已经侵了一层冷霜,也不知在屋外待了多久。
她们所住的屋子恰好在岩石壁上,正对着整片海域。
天色仍是一片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的一切都隐于黑暗中看不清半分。
终于,等了片刻的功夫,它突然又骤明起来。
只见,本隐在黑暗中的那片水域突然变得狂躁暴动,一波一波的海水拍打着海岸。
狂风骤起,吹得四周的树都咧咧作响。
雷光如同蜘蛛网一般分裂成无数道在天穹喷薄而出,整片天空瞬间亮白如昼。
海水裹挟着巨浪像是要将整个地方淹没,一波接着一波,高耸地吓人。
“为什么这些村民不跑反而还要坐船往海里游啊?”犰狳这时候也起来了,望着海边的村民像是没睡醒一般揉了揉眼睛。
第三十五章:鲛人的报复
赵元灵摇摇头,她看到海边的村民似蚂蚁一般从屋子里涌出来,像是受到神秘的指令全都坐着船涌到海里。
小小的渔船在大海中宛如一片漂浮的叶子,海浪轻轻一晃,船身都快要翻过去。
赵元灵看得提心吊胆,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施主别担心,住在附近的渔民都是识得水性的。”一个早起的和尚拿着一个扫帚,一脸平静的说道。
赵元灵抬眼望去,仿佛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她摇摇头,并不赞同他说的话,“再怎么识得水性,也不可能战胜跟这波涛汹涌的巨浪吧。”
人族在天灾面前,像一只只不起眼的小蚂蚁。
就拿整片海域来说,他们丝毫没有重量,似乎只要风再轻轻地这么一吹,就能淹没在海里,无法翻身。
虽然在此之前她没有见过海浪,但是她知道洪灾,洪灾便是这样的。再怎么有重量的东西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都不值一提。
“阿弥陀佛,富贵险中求,有所得便会有所失,施主不必过于担心。”
赵元灵双手紧握,眼里的瞳孔快要凝成一条线,天穹上方的白色闪电似乎快要淹没到海水里。
它们映照在海水之上,像是在水中绽开的一朵朵白花。
再一次,闪电退去。天色已经由深邃的漆黑变成浓郁的深蓝。
天快要亮了。
远边的渔船和海域只剩一个浅浅的轮廓,让人看不清楚上面还在发生什么。
随着一声的鸡鸣声,寺庙里的和尚们开始走动起来。
有的开始拿着扫帚打扫,有的已经开始念了佛经。
夜晚的风刮的很大,可以看到庭前已经堆满了落叶,就连地上的尘土也被吹飞得一干二净。
这一晚上赵元灵并没有睡得很好,如今又醒的这么早,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但是想到还有事情要做于是起身洗漱。
本打算即刻下山,可没想到天公不作美。他们没等到太阳出来,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猛然将至。
不得不说这场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他们前脚刚踏出寺庙,天上的雨点就像突然被人泼下,淅淅沥沥砸了下来
“几位施主要不然先进寺庙躲躲雨吧,等雨停了再出去也不迟。”一个小和尚好朝他们施了个礼,好心的说道。
赵元灵抬眼看了天色。感觉这场雨应该要下很久。
果不其然,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直到天又快黑了下去,雨滴才变小了些。
雨水拍打在屋檐上,仿佛珠玉落地,屋檐的雨水整整齐齐的连成一条线,像是透明的雨帘。
有和尚专门给他们送来斋食,赵元灵坐在屋子里抬眼望着那片灰沉沉的天,仿佛在哭泣不止。
雨天的心境,也难免会有些惆怅。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不经意间开了口“这里的夜晚都是如此吗?”
年纪稍长的和尚搬来一张桌子,他身后跟着一名小和尚把一小叠咸菜放在桌上,“施主说的可是昨晚那般?”
赵元灵回过神,轻笑道:“第一次来到海域,竟然才知道原来这里跟外边相差如此之大,就连天色都不太一样。”
小和尚摇了摇头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他欲要再说下去,一旁的和尚率先抢话道:“小师弟刚来多久,可不要乱说。”
小师弟似乎很是不服气,“我才没有乱说呢,以前这里可漂亮了,大大的太阳平静的海水,还有……”话还没说完,他的脑袋被拍了一巴掌。训斥道:“还不快点去念经,你是不是想被主持罚抄经书?”
“去就去嘛。”小和尚躲了一下,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看了一眼目带警告之色的师兄,硬生生的把话憋下去。
“我看这小和尚挺可爱的,不如留下来给我们念念佛经,也算是没有一举两得了。”
说罢,赵元灵将几颗碎银递给和尚,“这些是香火钱。”和尚向她施了个礼,把香火钱接过,最后叮嘱小和尚一番便离开了。
让寺庙里的和尚为客人诵经祈福是常有的事,不仅能拿到一些香火钱捐献庙里,也能给自己积点功德,他们都一般都不会拒绝。
小和尚脸上有几分得意,年纪轻轻的就被钦点给客人念佛经,他很高兴。但他愁的是自己道行不高,害怕念错了给寺了丢脸。
他斟酌片刻说道:“几位失主,要不然还是让我师兄来念吧。”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不是很熟……”
“没事就你了。”犰狳伸手拉住他小和尚连忙闭上眼,念叨着阿弥陀佛。
“我们对佛经没什么意思,主要是想听你说说刚才想说的。”
小和尚欲言又止,想说出口,但是又想起之前师兄的警告,他摇头晃脑道:“佛曰不可说。”
“怎么不可说?佛亲口告诉你的?”
小和尚脑袋憨憨,毫无城府,“这自然不是,但是主持说不能随便跟客人说这些。”
赵元灵与犰狳对视一眼,两人俨然已经有了默契。
赵元灵站起身子,“不说也没关系,我们不勉强不过我们初到此地就是想来欣赏欣赏海城,可没想到这天气这么的糟糕,这海水看起来也是脏兮兮的,不如我们就回去吧。”
犰狳也附和道:“等着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看来这也不过如此。”
“才没有不过如此!”小和尚面色涨红,胸前因激动剧烈起伏着,“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这里很漂亮的,以前可多人来了,天空也不是这样突然一下子亮一下子暗的,它只不过是……”他低垂着脑袋,神情怅然,音量也逐渐小了,“只不过是生病了。”
他将师兄的警告全然忘记,自顾自地说道:“以前这里,面朝大海,周围的花呀树呀最为茂密,还被称为花都呢,每天都有太阳升起,照在水面上金灿灿的。
现在不是下雨就是闪电,不过还是有正常的时候,你们再等等。”
赵元灵似乎是相信他说的话,点头赞同,“你懂的可真多呀,那你知道这里什么时候这里突然变成这样吗?”
小和尚想了想,“大约是在半年前吧。”
或许是得到了夸奖,他神情有几分得意,“这里突然刮了好大的风把树枝都吹走了,还有很多渔船也在海里被吹翻了,他们都说这是……鲛人的报复。”
第三十六章:诊治
“鲛人?你们见过?”
赵元灵眉头紧皱思忖着,鲛人这两个字她是听说过但却从来没有见过。
听说它们凶狠如厉鬼,跟妖没有什么区别。但它们生活在海里的最底层,不会到地界活动。
人尚且还没有识得这么大的水性,能通到海底几百米的地方,怎么会得罪鲛人?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模糊不清的说道:“听说它们长得跟人一样有手有脚,但长得奇丑无比,尖牙利嘴,皮肤像鱼鳞一样。”
赵元灵摇了摇头,不大相信这样的传说。
这些都是传闻罢了,除去那句“跟人一样有手有脚”剩下的那些描述都跟鱼类相差不大。
她接着又问道:“那些闪电怎么回事?”
犰狳也觉得奇怪,“这么大的闪电为何会没有雷声?”
闪电伴随着雷声,这是经常会看到的现象。
昨晚的闪电从天而降,仿佛天空都要被撕碎剖开。
她心惊胆战的捂着耳朵,可最后一直都没有听到有半点雷声。
她不解地嘟囔道:“这么大的闪电也没有劈死过人吗?”
小和尚摇头,“施主不必担心,虽然这闪电气势磅礴,但从来没有听说有任何人被雷电所伤,就连树也不成被电劈过。”
说起来,他也是有些悻悻,“这么大的闪电,倘若要是落到寺庙里,恐怕这里都能变成一片废墟吧。”
想到这里,他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大雨接小雨,淅淅沥沥又下了一整夜。
食完晚膳也不过是酉时,天色已经是一片漆黑,不过倒是如平静如水,除了点点雨滴之外,没有任何的声响。
赵元灵把烛火点燃,正想看会儿经书,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屋外传来墨白低沉的声音,“是我。”
对于他的主动出现,赵元灵理解为,出事了。
“怎么了?”
扑面而来是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神情一怔,连忙上前。
“先不用管我,等会有和尚来询问是否有行医者,你跟着他出去。”说罢他人影一闪消失在了视线里。
赵元灵脑袋怔怔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听到有脚步匆匆而来,一个和尚面色慌张询问道:“这位姑娘可会医术?”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庙里有人受伤了需要一名大夫,如今山下去寻恐怕会耽误,所以先来询问一番,若是打扰了施主,便是得罪了。”他施了个礼。
“我会,带我去。”说罢,她不忘了把床榻上的犰狳摇醒。
“这是我的徒弟,她跟我一并去。”
和尚带着她们迅速的赶往一处厢房,这里离大殿只有十步的距离,一般是贵客才能住在此处。
两人刚走近,就听到一个粗犷的男声在破口大骂。
在他面前站着主持,还有侍从。
男人长了一脸络腮胡,身材魁梧,对着侍从脾气暴躁地怒骂道,“你是怎么看的?贼人进屋子都不知道,就知道吃白饭要你有什么用?”
一旁的主持面色也不太好看,看见和尚把她们领过来,于是上前询问道:“可是有会医术的施主?”
“有有,这两位便是。”
“快让她们进去看看。”
赵元灵刚踏入屋子里,一股浓厚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犰狳捏着鼻子,这味道闻起来真是又腥又苦。
小公子张元清躺在床上,衣物周身都浸满了血,颜色最深的一处是从他的胸口左侧溢出来。
他嘴角和衣领上有黑色的药汁,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看起来很是痛苦。
床榻下边有一个婆子,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周围是被打翻的药汁,屋子里的味道都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看见张大人进来,她紧张地低下头说道:“小公子他不愿意吃。”
“现在不愿意吃那就晚点再吃,这位姑娘快给舍弟看看。”
赵元灵上前把他的衣服拨开查看,发现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
“他被歹人刺了一刀,伤口已经包扎了但仍在喊疼,快给他看看是不是中毒了。”
层层叠叠的几层纱布掀开之后,赵元灵发现他的的伤口虽长但却很浅,按理说这么浅的伤口不应该会流这么多的血。
她询问道:“还有哪里有伤口?”
张元清一脸痛苦之色的,摇了摇头,只是重复着一个字,“痛。”
“哎呀别问了,快点给他治!”
他的哥哥张元济声音洪亮,突然插上这么一嘴,把赵元灵吓了一跳。
犰狳在一旁驱赶道:“帮人治病需要安静,要不就出去,要不就别说话。”不得不说这么有气势的话,让张元济对她们更是信任,瞬间闭上了嘴。
“好好好,你们快给他看看。
赵元灵帮他把伤口重新包扎好,对犰狳吩咐道:“我们之前带的那些药拿去熬好之后端过来。”张元济连忙问道:“什么药?”
“那药是我独家秘方,若是张公子不放心可以亲自去看看。”
赵元灵给犰狳使了个眼色,犰狳明白她的意思,带着人离开了厢房,屋内还剩一个跪在地上的婆子。
赵元灵侃然正色,冷声说道:“我给人看病不喜欢有人在身旁打扰,你先出去吧。”
老婆子听闻只是抬头,神情犹豫仍是不敢离开。
“若是你想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手抖了或者是诊错了,这可不怪我了。”
老婆子这才匆忙的立起身子转身离开。
确定屋内已经没有了人,赵元灵将他的身子扶起,依靠在床榻上。
轻声的询问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
少年脸上已经褪去痛苦之色,但看起来状态仍然是非常的差,他的脸颊凹陷双眼乌黑,嘴唇发白得似白纸,整个人躺在床上没有陷下去的痕迹,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若不是胸膛有略微的起伏,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在望着她,赵元灵差点就以为他已经死了。
“鲛珠可以给你们,但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他的声带如同一根紧绷得快要断裂的弦,每说一句话就是在上面弹奏,让人紧张万分。
鲛珠?
赵元灵心里有疑惑,但却没有问出口。
她知道,墨白一定是跟他说了什么。
点了点头答应道:“你说。”
“我要你们帮我杀掉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南竹。”
他的声音极缓,双眼浑浊迷离,五官看起来很张公子有些许相似,但又比他精致许多,也算是贵气小公子。
不健康的病态让人忽视掉他的样貌。
没等他再说话,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赵元灵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
张元清似乎也是听见了,连忙攥紧她的手臂,好似要把话一口气说出来:“她的身边有一个鲛人,名字叫冬樱,找到她就能找到南竹。”
说到“南竹”二字,他如深潭幽黑的眸子突然变得轻柔,像是突然照进一缕金光,长年笼罩的阴暗无处可躲,尽数退散。
“少爷喝药了。”来的人依旧是刚才那个婆子,她手里拿着一碗药汁,黑的浓郁还冒着热气,看起来十分浓稠。
“这是什么药?”赵元灵问道。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只是大人让熬的。”说着她便走了上去。
赵元灵退了一步,脚边残留摔碎的残羹,地上还糊着打破的药汁,粘稠如胶状,再加上这样刺鼻难闻的气味,这怎么能喝下去?
赵元灵悄声蹲了下来,捡起一片残羹藏在袖子里。
“怎么样?他是不是中毒了?”
张元济火急火燎的走进来,人未到声先到。
犰狳一脸急促地跟在他身后,赵元灵冲她点点头,她才长叹一口气。
“放心吧,小公子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利器上面涂了些麻药,我刚才替他清理干净,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再吃点刚才熬的药就够了。”
张元济先是把药汤给婆子尝了一口,一炷香过后,婆子点头,他才拿着药碗自去喂张泽天。
他似乎也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的将赵元灵开的药喝下去。
这只是一些活血的药,味道不算苦涩,也没有婆子手上拿的那碗浓郁。张元清就跟喝水似的喝下去,眼睛都不眨。
紧接着,张元济将那碗浓郁的药汤从婆子手上接过。
张元清将头侧过去并不想喝,然而张元济不依不饶,药碗追到嘴边被他三番五次地躲开也不恼,依旧是追着他喂下去。
赵元灵看不下去率先开口道:“这刚喝了一碗药不如先缓缓吧。”
然而张元济执意要他喝下去。
“要是不喝身体就好不了,你自己选。”他的声音依旧浑厚,但是不难看出已经将音量降低到最小生怕吓着他。
张元清扭捏着不肯喝下去,于是他只好将他的身子禁锢住,捏着他的脸颊就这么灌他喝下去。
他动作很轻缓,眼看弟弟不再挣扎,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
张元清皱着眉头将药喝完,婆子迅速的将一碗清水递上来,他咕噜咕噜灌下去之后整个人倒在床上,全身都埋在被辱之中。
张元济将见底的空碗递给婆子,对着这个弟弟深叹一口气。
无可奈何道:“没办法,他自小身体就不好,吃多少的药也不见好转,做哥哥的的只能带他多去寺庙沾沾福气,让佛祖保佑。”
“这位姑娘,在下替舍弟感谢你。”
赵元灵没有推脱,从善如流的应了声好,随后跟犰狳走了出去。
回到厢房里,墨白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
第三十七章:天下大义
他双手环在胸前,身子依靠在门背上,薄凉的月色把他的影子拉长。
脸颊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浑身带着清冷孤傲之意。
赵元灵吩咐犰狳去打盆清水来,人走到床榻边上,寻来一张凳子,让墨白坐在自己的面前。
墨白虽然坐在矮凳上,但身姿高挑,双目与她持平。
他双手依旧姿势不变。
“把手给我。”墨白没有说话,只是抬眼静静的看她。
赵元灵也没有再说第二遍,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犰狳回来。
“怎么样?那位张小公子说了什么?”犰狳把水盆放到地上,将四处都张望一遍,门窗都锁上才悄悄的问道。
赵元灵不说话,她只是依旧沉默着。
最后,还是墨白先认输,将手臂朝着身前展开。
赵元灵把他的袖子往上提,露出一条长而深的刀痕。
她屏住呼吸,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犰狳一脸惊愕,“你这是被谁伤的?”
墨白的身手高超,在这寺庙里居然能有人伤了他,这看起来不大可能。
她猜测道:“是不是张元济?我看他中气十足,一身的腱子肉,手劲也大,应该是个武将。”随即,脸上有几分幸灾乐祸道:不过你居然打不过他,也是稀罕。”
墨白没说话,赵元灵则是赌气一般用布条蘸了水,替他擦拭多余的血渍,她暗暗使了力道然而他仍是一声不吭。
她气得往他手背狠狠一掐。
墨白“嘶”的一声,眼神略微幽怨,赵元灵没绷住,轻笑出声。
伤口的肉已经往外翻,看起来狰狞可怖,她提心吊胆地擦拭着,声音闷闷道:“那小公子衣服上有很多血渍,但他的伤口却很浅。”
“伤口很浅?”
犰狳将自己隔绝在这暧昧的气息之外,仔细的分析道:“意思是那不是他的血?”再看了墨白手上的伤痕,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那小公子是什么来历?”值得墨白动手,一定不是什么寻常人。
果不其然,墨白的回答让她一惊。
“他身上有魄。”
“什么?他是妖吗?”旋即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我在他身上闻不到妖的气息。”
墨白漠然着一张脸,看着赵元灵一圈一圈地帮他把伤口缠绕好,最后打个结。
芊芊玉手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上等的丝绸,仅仅一眼就能联想到触感的美妙。
不经意间的擦碰,仿佛在他皮肤上燃了星火,比伤口还要灼人。
他言简意赅说道:“不是妖,是人,但是身上有别人魄。”
犰狳惊呼一声,“他一个人,身上居然有别人的魄,难不成是有人附身?”
“我看是附身到你脑袋上了。”
面对墨白的毒舌,犰狳一脸忿忿。
“恐怕是他吃下了妖丹,恰好这颗妖丹里面有人魄。”
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沉思什么。
妖族的内丹不仅仅对妖来说相当于命一样的存在,对人来说更像是妙药仙丹。
但也不是谁都有福消受,若是没有妖帮忙引渡,人擅自把妖丹吃进肚子里,只会爆体而亡。
“依我看,既然这位张公子是皇城来的官儿,想要搞来一颗妖丹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这样的事情我听说过很多例了。”
“你听谁说的?”赵元灵神情微妙,似乎还有点急迫。犰狳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冷哼一声道:“这还需要听说吗?”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语气哀切又悲愤道:“两年前,各个地方都冒出一群穿着黄色盔甲的士兵和捉妖道士,道士阴险狡诈,士兵训练有素,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上还拿着奇怪的黑色圆球。
这圆球可厉害了,丢在地上砰的一声,地上瞬间出现一个大坑!”她张开手臂笔画道:“一些小妖们都来不及闪躲都被炸残了,后来都被抓走了。
那些士兵像是对待牲畜一样把它们关进笼子里,笼子上面贴有黄色的咒没有妖能破开,最后它们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这里,犰狳的眉间流露出一股伤感之色,“应该是死了吧。”
赵元灵皱眉,两年前她还是公主,在皇宫里可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他们抓这些妖有什么用?怕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把罪栽赃到皇家。”
犰狳轻嗤一声,眼里满是嘲弄之色,“栽赃?还需栽赃吗?满身的盔甲难不成是老百姓们自己打造出来的?训练有素还带着武器,试问哪个山大王能造出来?除了皇上,没人能有这个能力。”
“至于抓妖来做什么?”她眼里闪过一抹痛恨之色,“自然是为了妖丹了,他们威逼利诱妖主动把妖丹交出来引渡到人的身子里,说是可以治百病长生不老。
但不是所有的妖丹被本体引渡之后就能顺利的转移到人的身体里,所以还有的甚至喝妖的血,吃他们的皮肉,让妖丹感受到本体的链接才不会躁动出事。”
“还有的拿妖血皮肉来做医药研究,试着把他们的身子放到炉鼎里去融,最后炼出丹药给人吃下去。”
头发,指甲,皮肉,牙齿,它们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能是人拿来研究的对象,落入人族手上的妖若是死了还是幸运的,就怕生不如死,每日活在人间炼狱里。
想到这一幕,她浑身气的发颤。
“这些皇家权贵,都该死!”
她牙齿紧咬,眼里迸射骇人的目光。
天下万物皆为生灵,虽然她不是妖,但她却站在妖族与人族的中间,凝视着他们之间的战火。
她没有办法去劝诫任何一方,只能躲在深山野林自保。
她是上古神兽,力量全都来自人族的信仰之力,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在赵王提出之后,百姓就再也不相信她了,把她和妖物一起驱赶出皇城。
赵王在位十年,谕令下达了十年。
如今她的法力已经渐渐消散,再也不比之前。
妖虽然可恨,但也难免有些心智良善能分得清是非对错的好妖,他们只想和人族和平相处,也不会滥杀无辜。
这些是她都看在眼里的。
但自从赵王上位,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地界生活的妖族死的死伤的伤,更多的是被抓起来当做牲畜一般吃肉喝血。
他们反抗,挣脱,报复。
最后落得个滥杀无辜,危害人族的名声,所有人都视他们如洪水猛兽。
赵元灵抿下唇角,一双温和似水的双眸第一次有了怨愤和激怒。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就凭住在这副身子里的灵魂曾经是赵国公主。”
“我不否认妖族里面确实是有不伤人的妖,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无恶不作的恶妖,就因为他们骨子里的天性使然,就能肆意妄为,让百姓民不聊生。
人恶妖夺其性命可以说是替天行道,那么妖作恶又有谁来替天行道?若是人不站起来反抗,整个人间将是一场炼狱,让罪恶蔓延滋长,只会连容身之地都没有。”
苦等白芍五十年的张庆生让人动容,但是不能否认堕成妖人之后杀了多少无辜的人,那些道士百姓虽然贪心,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夺取他们的性命?
难不成就因为预感到自己会被杀害所以先出手将对方杀掉吗?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再多的缘由也只是借口。
“赵国公主……”犰狳愣了神,没想到眼前被称作公主的人,是真的公主。
惊愕旋即化为冷意,嗤笑地更大声,“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人间险恶,征兵打仗,百姓赋税,因为这些有多少人死伤无数,比起妖族害死的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征兵打仗百姓赋税这些都是为人这个国家,推动人族的共同进步势必要做的牺牲,先有国后有家,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妖物滥杀无辜只是为了泄愤,满足心里的快感私欲,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即便如此,那些妖就活该被抓起来,活该死掉吗?”犰狳苦笑,“人命至上,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人族为了天下大义,为了人间和平,把不属于他们同类的种族通通扼杀掉,许多妖族都只能被迫逃到野林深山里,不敢踏足人的地界。
正是如此,他们的心才会更加的恶毒,凭什么他们不能像人一样活在太阳底下,凭什么他们就只能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能活在黑暗脏臭之中。
他们妄想能活在晴天白日里,憧憬地踏出第一步,然而人族无情的打压和厌恶使他们激发心里更深的血性。
犰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它们不是在滥杀无辜,这是在报复!”
赵元灵身子绷紧得像一根弦,“正是因为大多数妖生性就残暴,无恶不作危害百姓的生命所以才会驱赶他们离开皇城。
他们远离人族也不是不能好好生活,若是就这样放任,才是将天下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点没有办法衡量,他们狡猾善于伪装,见过妖作恶的人都死了,谁能出来指证有妖是无辜的?下令将妖物驱逐皇城,各地边境派重兵把守也是无奈之举。
总不能拿成千上百万的人命去赌吧?”
第三十八章:玲珑墟
百姓大多数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平民,然而只要是妖,就能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若是为了分辨妖的好坏而犹豫不决,到时候只会牺牲更多的人。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朝廷文武百官都不可能会同意,更何况妖族绝大多数都是凶险的,昙花一现的善意和永存的凶性。
没有哪个皇帝敢去赌。
“你说的圆球一样的武器,恐怕是炸药,那是拿来开山采石或者打仗会用到的。它的成本极高,不会轻易拿出来使用。
如果不是那些妖胡作非为不听人劝,他们怎么可能会做到那种地步?
至于你说的炼药提丹,我从未听说有哪个皇权贵胄做这么残忍的事。”她一脸果决,话语里隐约有动怒之意。
“什么叫皇权贵胄不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正是因为他们人闲又有权有势,才会这样做,你看哪个百姓能吃饱肚子闲的去抓妖?
那些妖被逼的无处可去最后只好报复人,他们生性残暴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犰狳满腔的怒火往赵元林身上撒。
“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倘若你要替皇家说话,这可不行了,我只站在事情的真相上发言,我说的都是真真切切,不偏袒任何一方。
在我看来赵王就是治国以来最失败的君主,他上台之后多少妖怪死于非命!”
正是因为妖族的反击报复才使得整个天下方寸大乱。
要说妖族与人族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赵王在位则是把它们拉到顶峰。
这是一柄天秤,偏袒哪一方都会引来严重的后果。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妖类压根什么都不明白,若是你站在皇家的角度,人族的角度来看,就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下结论了。”
“是,我不懂,你们最懂,如今赵国覆灭新皇登基,这不足以说明他是多差劲!”
“明明就是有妖的存在,天下才会变得如此这般,你们才是不应该存在人世间!”
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屋外的雨也停了。
犰狳望着赵元灵沉默半响,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肃然,“我还真是看错你了。”冒着夜色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赵元灵低垂着脑袋,也没追上去,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的平复,刚才说的话确实是重了一些。但她不认为自己所站的立场有错。
一个帝王,倘若不为民着想,为百姓安身立命所思,会被文武百官众口讨伐,会被百姓唾弃,会遗臭万年。
自己的子民尚且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威胁到人族利益的妖怎么可能若无其事的生存?
她年幼时也曾怀有天真无知的想法。
——
“父王,妖都是坏的吗?就没有不杀人的好妖吗?”
赵王含笑把小赵元灵抱起来,“有啊,不管是人是妖都有好坏。”
“那为什么那些坏的妖跟好的妖都要把他们驱赶出去呀?”小赵元灵脑袋里很是不解,“好的妖就让他们留下来嘛,说不定我们还能做朋友!”
想到这里,她开心的手舞足蹈,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憧憬。
赵王大笑,“太危险了。”
“他们是好妖,不危险的。”小赵元灵摇摇头,小嘴一撇,似乎是不太满意他说的话。
赵王抱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只是将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今日再吃一日的斋食如何?”
“不要,我要吃肉!”
“为什么吃肉啊?素菜不好吃吗?”
“好吃,但是肉肉更好吃,我不想吃菜叶子。”
“哈哈哈哈,无知小儿尚知,满朝文武有何曾不知呢?”
——
赵元灵垂眸,好看的羽睫如同两片小扇,将眼眸笼罩在阴影之中。
墨白看着心不在焉的人,将结打了一个又一个,层层叠起来像一个小山丘。
修长精瘦的手指附上去,将它们都解开,最后两根手指轻绕交错,一个漂亮的结就完成了。
赵元灵将手松开,神情有一丝的赧然,“我不是很会包扎。”
墨白沉默着不说话,一排浓密的睫羽颤了颤,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去将人寻回来。”
“不了。”赵元灵下意识地将人拦住,低下头装作不在意,“她就是这样的小性子,很快气就消了,到时候自己会回来。”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琉璃似的清水瞳孔落到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她,“那位小公子说想让我们帮他杀一个人。”
晨光微曦,海天连成一线的水面上升起一层朦胧的白光。
海风呼啸刮起阵阵波涛声,迎面而来带着海风带着的潮湿之意往脸上刮,冰凉又刺骨。
夜晚和早上的气温相差不大,但一到晌午便是热的让人忍不住想脱掉外袍。
“我们等了一个早上了,她还没有回来吗?”赵元灵眼里难免出现担忧之色。
墨白垂眸望向山崖底下的那片海域,缓缓的说道:“还没有,公主放心,她不是普通人,不会有事的。”
赵元灵点点头,满眼的担忧之色如潮水般的褪去,神色恢复平常。拢了拢衣袖将随身带的东西,都检查一遍。
“如此,我们便下山吧。”
小和尚就送来了斋饭,看到他们收拾东西要下山,不免挽留道:“几位施主不如先食午膳,玲珑墟酉时才关闭呢。”
“玲珑墟?那是什么?”
小和尚听赵元灵这么问,不由得有些惊鄂,“几位施主不是为了玲珑墟所来的吗?”
玲珑墟位于连云城的内城,是最大的交易集市,因半年才对外开启一次,有很多商人和猎奇的游人慕名而来。
因为是海域,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产业链。
所有的货物都是大自然的馈赠,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海产食物。
货物向外运输需要缴纳一定的税,而且耗费时间长,为了让更多外地人能享受到,特定在海产最肥美的季节开启。
玲珑墟里的东西物美价廉,因为商人亲自来采购海产赋税是由他们个人出的,所以商品的价格会更低一些。
再加上大海的产物名目繁多,很多鉴宝的商人想要亲自前来寻。
除了肥美的海鱼还虾之外,还有一些美丽的石头,珍珠,贝壳之类都可以加工成美丽的奢侈品。玲珑墟半年只开启一次,每次开启时效为一个月。
这段时间都会涌入一大批外地人,给海域生活的居民带来巨大的财富,他们十分欢迎这些外来人。
这些在赵元灵下山之后,深有亲身体会。
“嘿,姑娘,要不要看看?”
“这鱼吃了对皮肤好……”
“这些壳子可是我们连云城独有的呢,要不要来看看……”
赵元灵僵硬地笑着拒绝,眼神更是不敢乱瞟,太过热情让她感觉如芒刺背。
“这些珍珠戴在脖子上可好看了,要不要来一串?”一个妇人坐在自家的门口,一个簸箕上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珍珠。
不仅有白色,还有罕见的紫色,粉色。
它们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在高挂的曜日照射下显得更加华贵。
头顶的日空让妇人睁不开眼,脸上洋溢的笑意却是让人感觉比暖阳还要舒服。
这里的人虽然热情,但是也没有强买强卖。
在皇宫里这样的珍珠成色算是上乘,拿来研磨做珍珠粉敷在脸上是极好的。这么一长串戴在脖子上她还是从未见过。
太奢侈了。
赵元灵买下一颗拿在手心把玩,比指头还大的珍珠也才十两银子,拿去皇城放在银阁里售卖,恐怕是十倍二十倍不止的价格。
这里镇子不大,屋檐鳞次栉比,拥挤但不杂乱。
今天天气晴朗,久违的艳阳高照。很多妇人像她这般拿个篓子和筐子摆在门口,就这么吆喝起来。
玲珑墟卯时开,酉时关,其余时间他们只能在内城借宿。
它位于内城的最靠近海域的地段,四周有一层厚厚的石墙,赵元灵看到的第一眼就联想到皇宫的城墙。
她和墨白站在城门口观望,门前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透过人群可以看到里面的街道里面熙熙攘攘,马如游龙。
“这里的队伍太长了,我们先去四周看看打听打听。”
赵元灵说着,墨白跟着点点头。于是两人在内城走了一圈,一边装作买卖的商人一边打听。
但是结果让他们失望了,这里似乎没有姓南的人家。
海边的光照似乎比其他处还要强烈,赵元灵一路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红唇为张喘着气,眼睛被刺地微眯。此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岸上的鱼。
燥热的天气,让她不由得有些烦闷。
他们走了两个时辰,几乎是在内城走了一圈,人没问到,就连犰狳的影子也没看到。
“先歇会儿。”
两人坐在一处阴凉的地方避阳,喝了一盏茶水后她整个人仿佛是活了过来,她吐出一口浊气,神情恹恹,“难不成她是跑去外城了?”
墨白半点不担心她会出事想,只是想到赵元灵刚才说到的鲛人。
“或许我们应该先打听打听鲛人在什么地方。”
墨白声音如常,灼热的日光似乎在他身上不起作用。他依靠在树干旁,身子笔直宛如一条不会弯曲的线,英姿飒爽,丝毫没有像赵元灵那样狼狈。
在自己门口卖货的妇人大多数都是一些小商贩,她们打捞的海货产量不高,都是一些精细的东西拿来补贴家用。
玲珑墟里面的海货才是小巫见大巫。
第三十九章:
吵杂的吆喝声充斥耳膜,人和人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肩摩踵接地行走着。
地上是柔软的沙子,天空有一层巨大的黑色透光幕布包裹着,让日头照射不那么刺眼猛烈。
赵元灵第一次看到比人还大的鱼,用钩子挂起来吊着,尾巴还淌着血。
还有她从未见过的八爪鱼,脑袋比西瓜还大,即使内脏被掏得干净,但是足还能在动。
千奇百怪的鱼类应接不暇,还有一些晒干的鱼干,一摞一摞的叠的很高。
扑面而来的腥味和咸湿的气味不好闻,她捏着鼻子往前走。
狭小的玲珑墟都挤满了人,跟皇城里的游市差不了多少。
人人摩肩擦踵像是被人推着,赵元灵不喜欢这种人多地站不住脚的地方,强忍着往前走。
刚开始她还是挨着墨白并肩走着,一愣神的功夫,身边的人已经换了一副相貌。
“墨白墨白,人呢?”她四处张望着,脚步却不能停下来,身后的人不断的往前涌。
赵元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走越远。
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着前方就剩海水了,她才意识到这里已经是玲珑墟的尽头。
她眼睛张望着,恰好看到不远处有一间铺子,于是她连忙挤了过去。
店门是半掩着,赵元灵被人堆推搡着一个没站稳把门撞开,一股奇异的幽香萦绕在鼻间。
这是她进来的第一感觉。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上前询问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嘴上含着和善笑意,眼里不经意间透露出精光,一副标准商人相。
赵元灵礼貌的起身,“多谢掌柜,我没事。”
她拂了拂衣袖,本想要走出去,但看到架子上摆放的货物时,脚步一顿,顿时来了兴致。
这家铺子看起来只有一间闺房的大小,虽然狭小但不拥挤,因为里面陈列的东西并不多。
只有左右两侧墙壁边上摆放着高大的木架子,上面陈列一些摆件。
一只纯白雕花的香烛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里是香火店吗?”她缓缓上前,鼻尖轻嗅,看来屋子里散发出的幽香都是从这只香烛传出来的。
似花香又不似花香,带着淡淡的甜,闻起来非常的浓郁但是又不腻,很高级的气味。
“掌柜的,这香烛卖吗?”
被称作掌柜的中年男人愣了下,旋即了然一笑,出声道:“卖,你想要多少?”
“多少银子一只?”
他伸出三根指头,“三千两。”
“这么贵?”赵元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三千两对曾经是公主的赵元灵来说只是九牛一毫,但是过惯了平民百姓的日子她来说,这也太贵了。
全身的家当还不够买三根的。
但这味道实在是太好闻了,就这么痛快的走掉,她有点舍不得。
中年男子看出她的犹豫之色,笑着问道:“确实是贵了些,但咱们店的货可遇不可求,这个已经快要卖断货了。”
听到断货两个字,赵元灵已经站不住了,当即就狠下心道:“给我两根吧。”
中年男人听到,乐呵一笑,爽快的答应。
靠近书架的一旁有一朵盆栽,他轻轻一转。屋内传来一阵轰隆声音,有什么被打开。
“铺子尚小,货物都堆在里头,还请随我来。”
赵元灵转头看去,本是屋子里的白色的墙壁俨然出现一道裂缝向两边拉去,露出一个内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石阶,内门看起来不深,前头也有亮光,她没有怀疑跟着往前。
狭窄的石阶一次只能通过一人,中年男人走在前头,她跟着走在身后。
只是走了十来步,亮光处豁然开朗。
“这里是?”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不由得惊愕起来,地上仍是柔软的沙砾,面朝着海域,周围有几艘小渔船,前方五百米处有看到一座小岛屿。
“我们的货物都在那里,您看是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上岛呢?”男人说着,招呼一个船夫把小船划了过来。
除了赵元灵之外,还有一名少年一也跟着一起要坐船过去。
少年看起来比她小了些,矮矮胖胖大腹便便的模样,手上穿金戴银看起来像个暴发户,身旁还跟着几名小厮,被毕恭毕敬地迎上船。
他坐上船,圆润的身子一瞬间把船都挤满,船身重重的晃了两下往下沉,他惊呼一声,身旁的三个小厮连忙上去将船扶稳。
“这船这么这么寒碜,怎么配得上我们的小少爷。”
“就是,你看这船都要沉下去了,还不快点给我们换一搜!”
“不知道我们小少爷胖吗?!”
“你才胖呢!你们几个给爷爬!”西门仲气哼哼地吼着,脸颊上面堆满了肥肉,一双小眼睛被挤地睁不开,活像面团子上面点缀两颗绿豆。
生起气来脸颊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他看到赵元灵,不由得憨憨的笑道:“美人姐姐,要不要一起坐船?”他肥胖的身子试图往后挪,拍了拍身前仅剩一点的空位。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并不轻浮,反而是带了几分率性的天真。
“好,那我也去看看。”
带着赵元灵来的中年男子应了声,于是让船夫带着他们一起上船,一艘小渔船只能坐五个人,西门仲的身子一下子就占了两个位置,再加上赵元灵和船夫,只剩下一个位置了。
跟着西门仲一行人的除了三个小厮,还有一个年级稍长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布衣,小腿的长裤扎在鞋袜里,看起是连云城的村民。
“船坐不下了,你先把人带过去吧。”
带着赵元灵来的男人心领神会上了船。
“还有我们呢!”
“小公子,我们还没上船呢!”
西门仲傻乎乎地盯着赵元灵憨笑,“有美人姐姐就够了。”
中年男子不欲多停留,吩咐船夫划船,留下三名小厮在原地依依不舍的告别。
“我们小公子脑袋有点问题,你们要多照顾啊。”
“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小公子回来的,您别担心········”
其中一人眼角抹泪,“我舍不得您呀,别走····”
西门仲哼哧两声,嘴角上扬,似乎很是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他将腰间的一块金色镶边的牌子取下,朝他们扔去,“你们先去玲珑墟转转,要买什么记在我的帐上就行。”
“太好了,快走!”
“我们快走。”
赵元灵在一旁看着:“……”
船还没开多远,三名小厮就已经跑的没了影子。
西门仲浑然不觉,十分兴奋地摸着海水,一边和赵元灵闲聊。
海面上的岛屿看起来距离海岸并不远,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一路上,西门仲的嘴巴一直没有停下来,从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几口人,这些都说了个遍。
“好了,我们该下船了。”
赵元灵堵上了他的嘴,要是再这么继续说下去,恐怕连家底都要说出来了。
赵元灵心里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
“待会好好跟着我别乱走。”
“好好。”
他们下了船,岛上终于不是一片沙地,而是结实的泥土。
岛上已经有一名男子在候着,待看到来人之后,他冲着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随后跟着他们一起走。
岛的四周都是茂密的树丛,除了四面环海之外,跟普通的树林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旁边有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中年男人带着他们往小路走。
脚步掠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西门仲的皮肤已经被蚊虫叮了好几个红疙瘩。
没走了几步他就不耐烦地嚷嚷道:“我们还没走到吗?”
“快了快了。”为首的男人回答道。
他们往树林深处走,赵元灵察觉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怪异腥甜,有点像之前闻到的香烛气味儿,又多了几分难闻的腥臭。
这味道对她来说有些许的不适,她皱了皱眉。
西门仲在一旁关心道:“美人姐姐也被蚊虫咬了吗?”
赵元灵摇摇头,“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他用鼻子嗅了嗅,脸上的肥肉也跟着轻颤。
“闻到了,好香啊,好像一股烤肉的味道。”说到这里,他嘴馋地咽了咽口水。
为首的男子回过头来,脸上的笑似乎有些怪异,“鼻子可真灵。”
西门仲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这里还有烤肉吃啊?等会我一定要多来几串。”
“是不是烤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赵元灵沉默着往前走,总感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有点后悔这么鲁莽的跟着来了。
好在没走多久,他们已经到了。
“我先去拿货,岛上还有很多海货,姑娘你先跟着他们看看。”带着赵元灵来的中年男人先离开了。
赵元灵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就是一片空地,这里的似乎又是另外一个交易场所。
这里的海货不多,客人也很少,约莫只有三四人。
现在跟他们在一起的男人叫劳四,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
“这里算是我们的仓库,只有大客人来拿货才会来这里。”
第四十章:鱼皮灯笼
岛屿四周郁郁葱葱,树木浓密,犹如华盖。古木高耸入云,郁郁葱葱的树林把头顶的烈日遮去一大半。
赵元灵心想,这倒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
不过陈设十分简陋,像是临时搭建起来。地上只是架起一块木板,上面摆放的都是价值连城的海货。
随随便便一件,都是平民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原来还真有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方。
劳四一直紧跟在他们身后恭维讲解,倒是颇有几分招待贵客的意思。
赵元灵知道,都是托了西门仲的福。
这小子表面看起来财大气粗,实际上更是腰缠万贯。
看上的海货都不带犹豫,直接让劳四帮装起来。
“小公子这盏不灭灯要不要?”
“不灭灯是啥?”
“就是字面意思,这灯油能燃百年不灭,点燃的时候还有淡淡的香气,很多贵妇小姐们都很喜欢。”
“买。”
“还有这个贵妇膏,擦上去皱纹能立马消掉,给家中妇老都带一带?”
“买。”
“延年益寿粉呢?”
“买,买,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买。”
“这……小公子确定要买这么多吗?”
西门仲看出了他眼里的顾虑,十分豪气的大手一挥,露出手上的十个金镯子,“小爷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劳四脸上的笑快要裂到耳根后,连忙笑着帮他打包好,甚至还借来了一辆推车。
这么有钱的小公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下子肯定能大赚一笔。
赵元灵在一旁心里默默流下羡慕的泪水。
“容颜永驻膏……”
一个豪不起眼的小罐子上面写着“容颜永驻膏”五个字,这个瓶子她很眼熟,甚至可以说还用过。
听说擦在肌肤上面能去掉褶皱,在皇城中深受贵夫人们喜欢。
只是一个手指甲盖大小的量,必须要黄金千两,而且还一罐难求。
也被称为“黄金膏。”
赵元灵年幼时曾在母妃的妆奁上见过,当初藏的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被她偷偷拿来糊在脸上。
母后心疼了好几天,最后还是父王不知去哪里寻来一罐一样的,才让她高兴起来。
她拿起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的贵妇膏闻了闻味道,熟悉的味道涌上心头。
眼见她对容颜永驻膏感兴趣,劳四热心的给她介绍,赵元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想买香烛。倒不是她不想买,而是她身上带的银两确实不够,如今钱到用时方恨少。
她恨啊!!
这里就像一个宝库,倘若是搬去皇城,这些东西再贵恐怕也会被富人挣着抢。
反倒是一旁的西门仲眼睛都不带眨,跟来进货似的。
当看到赵元灵对他流露羡慕的目光,西门仲大手一挥,豪气道:“美人姐姐喜欢这个吗?我送你,就当做是你陪我逛的报酬。”
他手上拿的是一只通体白色的镯子。
劳四在一旁说道:“这是白银缠丝双骨镯,不仅好看还结实,怎么磕碰都不会坏。”
赵元灵拿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摸着不是玉也不是木,最奇特的是镯子还散发一股奇异的异香,跟要她买的香烛气味相似。
“这香味是是熏上去的?”
香烛的气味和镯子的气味一模一样,若是熏香熏的,这就不奇怪了。
劳四一脸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是天生带的异香,香气经久不散,戴在手上久了身子也会有香气呢。”
“好,买,买十个。”西门仲在一旁阔绰道。
十个镯子的价格,可以在皇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一套商铺了,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花钱如流水的速度连曾是公主的赵云灵都不由得汗颜。
“这买这么多做什么?”
西门庆嘿嘿一笑,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其实是我爹让我来替他买的,他说看上什么就买回去,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你的父亲是个商人?”
西门仲似乎苦恼的想了想,“也不算。”
“当官的?”
赵元灵又觉得不太对,毕竟按照官员的俸禄来说,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出来,除非是贪污受贿。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西门仲凑到她身边,干脆地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我爹是连云城城主,以前这些都是他来看的,如今说让我出来历练历练。”
赵元灵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
不过把花钱当成历练,赵元灵心里流下羡慕的泪水。
城主虽然也是个官,但他们可比宫中的朝廷百官还要过得潇洒自在。
除了不用上朝之,百姓的赋税有一部分也是在他们手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通行的过路费,公家征收的费用,以及个人经商,这些算起来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小胖子傻不傻她不知道,钱多倒是真的。
得知他的身份,赵元灵丝毫没有一丝愧疚,欣然了接受他的赠礼。
岛上四周都是树,只有这一片荒地被围起来。这里的商贩用木头架起一张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的东西不多,但每个都十分的精美独特。
“这灯笼真好看。”
桌子上的灯笼一下子就吸引了赵元灵的眼球,皇城里的灯笼可以说是千奇百样,但是这样精美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灯笼是圆球状,上面还附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鱼鳞,鳞片随着灯笼轻晃流动着不同的色彩。
灯笼的下方也有七彩的流苏,精美又不失俏皮。
“姑娘可真是好眼力,这鱼皮灯笼可不常见了。”
“鱼皮灯笼?这是鱼皮做的吗?”
她伸手抚摸上鱼鳞,鳞片柔软,服服帖帖的覆在灯笼上,倒像是一层皮毛。
不知为何,赵元灵摸着总感觉心里发毛,拿着灯笼的手也差点不稳。
西门仲在一旁说道,“我看这灯笼没什么用,再看看别的。”
劳四在一旁谄媚道:“这灯笼是最后一盏了,往后啊,打着灯笼估计都找不着了。”
“这灯笼不做了吗?”
“这个料子不好找,估计是最后一盏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姑娘要不再好好考虑考虑。”
赵元灵摇头,她人倒是能考虑,但是钱袋是考虑不了了。
听劳四这么说,西门仲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笑着包了起来。
劳四身后的推车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赵元灵仿佛看到了一堆明晃晃的金子。
这里的海货也只有十几样,除去一些常见的的之外。
还有一个琉璃色的珠子,倒是让赵元灵眼前一亮。
珠子有两根手指头大,全身通透,宛如清澈的水波。不仅有透明色,还有晶莹剔透的蓝色,赤红入火的橙色。
这珠子她还挺眼熟,之前在宋家时,宋老太太记忆里也有看到同样的珠子。
但不同的是里面没有白色芍药。
“这里面是什么都没有吗?”
劳四笑了笑,“我们可以亲自定制,但是要加钱,很多客人喜欢在里面放一些花草或者爱人的头发。”
“看来你也不是第一次买嘛。”西门仲在一旁憨憨笑道。
这时候,带赵元灵来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香烛还没有做好还需要一点时间,您看要不要再等等?”
赵元灵犹豫片刻,一想到墨白还在等着她于是拒绝。
付了香烛的钱,本打算要走。但中年男子说船夫一时半会儿还没能过来接人,恐怕要再等等。
于是西门仲又邀请她一起继续再逛逛。
这里卖的都是罕见的珍品,昂贵又稀少,俨然已经没有什么好挑的了,于是西门仲提出想去看看香烛是怎么做出来的。
听到这里,赵元灵也感到好奇,听说这镯子是用鱼的骨头做成的,还有琉璃珠子跟灯笼也是用某种鱼作为材料制作而成。
如此奇特,她倒是也想见识见识。
劳四脸色有些许的犹豫,但看在西门仲是个大客人,阔绰的花钱手法来看,俨然已经是一位老熟客。
于是他点头答应。
“你们两位跟我来吧。”
劳四把装满货的推车放到中年男人手里,带着赵元灵和西门仲一处树林钻去。
周围的杂草比人还高,地上有一条路是被人踩出来的。
叶子刮到脸上有些许的痒,赵元灵不有的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把仓库建在这种地方?
每次进来都要被草扎,不难受吗?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本是满地的的绿草地俨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从外面来看,洞口很大,可以三人并排一起走。大约有两米高,四周堆满了石块。
洞口黑漆漆的,看不见底,貌似很深。
“里面就是我们制作的场地,待会跟紧我不要乱走。”
赵元灵和西门点点头,跟着一起走了下去。
就是这个气味……
这里的异香非常的浓郁,像是化不开的蜜,让人腻到有点想晕,与此同时那股血腥的味道也是更重了。
这到底是什么鱼能发出这样的香气?
赵元灵本以为洞穴里面跟洞口是一样的大小,没想到进去之后里面更加的广阔,里面有好几个小房间并排列在一起。
中间只有一条走道,赵元灵他们走在道路中间,看着一个个关闭的房门,不知为何总感觉像是在牢里一样。
倏然,某个屋子里传来一声惨叫声。
第四十一章:肉糜
赵元灵和西门仲皆是被吓得一个激灵。
西门仲肥胖的身躯跳起来,感地面都颤了颤,他一脸的恐慌,“这是什么声音?”
“没事。”劳四似乎已经习惯了,不以为然,“我先带你们去看看这里。”
他打开一间房间,一股带了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赵元灵闻出了这个味道。
这是不灭灯。
屋子里面非常简陋,一张桌子和一张凳子,桌子上摆放了一个瓦状的锅。
锅身有延伸出一个小口,在火的灼烧下,透明带着琥珀色的油从里面一点一点往外流出来。
下面有个小碗,已经装了一半。
西门仲咽了咽口水,“这个味道好香呀,这是在烤肉吗?”
屋子里面有一个正在忙碌的工人,看到劳四毕恭毕敬的礼貌招呼,随后回答西门仲的话。
“是在烤肉,这位公子想不想尝尝?”他阴恻恻的扯了扯嘴角。
从瓦锅里拿出一块已经烧焦的肉,上面一片黑糊糊的,看样子已经是把油都烤出来了,剩下的残渣。
男人拿在手里,用鼻子嗅了嗅,眼里流露出一抹痴狂的神色。
“这肉烧焦了没什么用了,但是味道还是不错,但你们要是想尝尝,我建议你们尝尝生肉,那味道才是绝美呀。”这么说着,他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狞笑,赵元灵看到全身不由得起鸡皮疙瘩。
总感觉这个人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劳四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但也没在说什么。
赵元灵摸了摸手臂,总感觉突然好冷。
自从踏入这里,她总感觉胸口一直在砰怦怦地跳,心神不宁
随后她又强装镇定给自己打气,即使墨白不在身边,她一个人也可以的。
西门仲看着那块烧焦的肉,摇了摇头。
“小爷我才不吃这样的肉,生肉真的好吃吗?带我去尝尝。”
“当然好吃了,又鲜又美!”
赵元灵听着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你们还吃生肉?”她简直闻所未闻。
西门仲不以为然,“当然了,生肉可美味了,有的比煮熟的还好吃,这是连云城特有的美食,你要不要一起尝尝?”
赵元灵猛的摇头,听听都可怕,不管能不能食荤,她都不会碰。
西门仲露出一脸“你这就不懂了吧”的神色,随即看向劳四,嘴巴馋道:“快带我去尝尝。”
劳四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比刚才看到的那一间还要宽敞数倍,屋子里站着四五人,他们正在对着水池,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屋子最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水池里的水浑浊不堪,一片漆黑之色,但从微微摆动的涟漪来看,可以确定里面有东西。
“里面是是鱼吗?”
劳四笑嘻嘻回答赵元灵道:“是,不过你们要离它远一些,它会突然窜出来咬人。”
面对西门仲和赵元灵的出现,屋内的几人有些许的不满,但劳四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之后,他们的目光看向西门仲的时候多了几分贪婪,就像个香饽饽,脸色瞬间就变好了许多。
为首的男人提着把大刀,冲其他人点了点头。
“既然想吃生肉片,那就吃新鲜的。”
他声音浑厚,裸露的上半身可以看到有很多抓痕,眼睛好似也被什么抓伤只剩了一只。
比起像是屠夫,更像是刽子手。赵元灵被自己突然的念想,吓了一跳。
男人在墙上拉下一个开关,屋子里响起机械转动的声音。
随着声音嘎吱嘎吱的响着,屋子中央的大水池在在剧烈的晃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被拉扯出来。
“嘶……啊……”
“啊!”
“这这这是什么!”
屋内响起三道惊恐的声音,只有最后两道声音是赵元灵和西门仲发出来的。
还有一道声音是从眼前的异类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
随着河床的下降,藏在水底里的东西浮出水面。一张类似床一样的木板拖着一个人形似的鱼从水里腾升而起,一个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怪物被钉在木板上。
它的肤色很白,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是在发光。脑袋上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粒一粒红肿的毛/囊,头发好似被活生生的扒光。
眼球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只剩两个黑色的血洞。它的双手被一对巨大的铁枷锁锁住,五指没了指甲,只剩模糊不清的肉。
似乎是被活生生的禁锢,手腕也磨出了深而重的血痕,枷锁深深陷进肉里。
更恐怖的是,它的胸腔几乎是空的!!
肉眼能直接看到背后的脊柱,还有几处勉强算的是肉糜连接在一起。
在胸膛最左边的位置,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
是心脏。
看到这里,赵元灵不由得弯腰呕了出来。
活生生的心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她屏住呼吸,感觉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之所以是人又是鱼,因为它的上半身跟人无异但下半身跟鱼尾一样。
巨大的鱼尾被一根粗大的铁钉钉在木板上,伤口四周的肉翻涌出来,已经泛白到没有血渍流出来。
鱼尾上面一片肉糜的粉白,当看到一片残缺的鳞片时,她才知道原来它是有鳞片的。
它就像是案板上的鱼,活生生的被人拆皮剥筋割肉。
赵元灵害怕地别开眼,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有个疑问打心底里腾升而出,“为什么不把他先杀了?”
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话问出了口。
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它本该死吗?不。
但是这副模样实在是太让她震撼。
赵元灵的心里似乎在替它怒吼,为什么不把它杀了?为什么不把它杀了?杀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啊!
话说出口,赵元灵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颤抖,喉咙仿佛沾了什么东西粘腻到化不开,后背也凉飕飕的。
不知是这里的空气太过稀薄还是怎样,她感觉很窒息。
其中的一人“啐”地一声,语气凶狠道:“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已经把它关到药水里面一个月了还是不肯呼唤他的同伴,看来还是不够狠!”
其中一人颇为遗憾摇摇头,上前翻看鱼人身上还可以称之为皮肉的身躯,一脸的不满道:“看来它们的皮肉果然不能再生,这都养了快半年了,趁着这次玲珑墟,干脆直接杀了吧。”
劳四坐在边上,也是一脸惆怅。
“这一届的龙王祭没了。”
另外一人附和道:“没了就没了,反正钱也赚够了,它的牙也没必要留了,直接翘了吧。”
案板上的人鱼似乎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声。
这声音跟之前赵元灵在洞门口听到的一模一样。
如今就在面前,听着更加清晰真切。
那是一种形容不来的吼叫声,清脆泠然,自带回旋之音,似一种远古的被称作“歌姬”的鸟兽,声音一出,百鸟争鸣。
赵元灵听着总感觉有一股几乎让人肝肠寸断的窒息感,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它在怒吼,在发泄,在悲恸,唯独没有求救。
刀疤男人见状,恶心的“啐”了一口唾沫。
上前一脚踹在鱼人的脸上,“让你出声的时候不出声,现在在这瞎鬼叫什么?”
“住手。”赵元灵喊了出来,突然间,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又吐了出来。
屋内的男人露出嫌恶的目光。
这时候,劳四才想到自己带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于是命人其中一人割下一片肉。
那人手上拿的刀似乎很钝,磨了好几下才将一小块肉切下来,伤口冒出了微乎其微的鲜红,一瞬间凝结。
血似乎已经要流干了。
鱼人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空洞的眼眶对着赵元灵的方向,像一只等待死亡的兽。
赵元灵不由得心头悲恸,身子因愤怒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她在极力忍耐着,双唇紧咬到发白。
但是她不能爆发,否则连自己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肉拿到西门仲面前,他害怕的直接躲到赵云灵身后。
“我不要我才不要吃,这也太可怕了!”
“肉都割下来了,怎么能不吃?”
男人一脸凶神恶煞,西门仲眼泪直接飙出来,抖着身子哆哆嗦嗦道:“我我…我请你吃,我请你吃。”
“这可是你说的啊。”男人听了这才放过他,将肉放到自己咬了下去。
整齐的牙齿将那块生肉放在嘴巴里撕咬,咀嚼,肉在他嘴巴里上下左右碾压成肉糜最后咽下肚子,他嘴巴的每一个动作,赵元灵都看在眼里。
西门仲吓得腿都软了,直接跌坐在地上。
几个男人看到哈哈大笑。
“真是不经吓!”
“不过你们运气可真好,说不定这是最后一只鲛人了。”
鲛人……
赵元灵神情一滞。
“又要怕,又要买,所以说啊,这些东西还是不能张扬出去。”
“说出来呀,那些贵妇大小姐们哪个还敢用?”
“劳五你这就说错了,那些有钱的女人才不管这是人肉还是鱼肉做的,能让她们漂漂亮亮的,就算是屎都敢糊在脸上!”
“不过倒是也有胆小的,总之我们不说,谁知道呢。”
说罢,其中一人看向赵元灵,似乎炫耀一般问道:“你也不知道吧?”
第四十二章:异香入骨,千年不散
赵元灵眼里一副惧色,摇摇头。
“哈哈哈,你们娘们可争着抢呢!你以为贵妇膏是怎么做出来的呀?那是拿它们指甲磨出来的,是活着的时候一根一根用钳子拔出来的,还带着血呢!”
男人好似是在故意吓唬她,看到两人惊恐的目光,说的更是起劲。
他走到西门仲和赵元灵跟前,笑得猥琐,眼睛透出骇人的凶狠之色。
“那鱼皮灯笼好看吧?那是直接将它们的皮活生生的扒下来做成的,鳞片都在上头呢,这最累人了,一不小心皮就会弄破,我可是练了好久,不过听说你们小姑娘家家最喜欢了。
还有那骨镯子,姑娘家最爱带的镯子,那是拿它们的骨头做的,也是活生生的砍下来呢!”
他的目光看向赵元灵手上的香烛,笑嘻嘻的说到,“味道好闻吧,那是拿涎沫做到,它们不喜欢张嘴怎么办?那就把它们的嘴巴打肿到合不上,这样就会一直流了!哈哈哈哈哈……”
最后男人停顿下来,嘴角流露出贪婪奸笑,眼里迸发痴狂邪恶的光芒,他眼里没有任何恐惧之色,只有热爱到癫狂。
涎沫做的……
赵元灵一听,吓得一个哆嗦,香烛滚落在地上。
看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这些男人似乎引以为乐。
“那不灭灯你以为怎么来的?是把它们的肉都割下来拿去炼油,炼出来的油就是不灭灯的油。
还有那延年益寿粉,就是把他们的肉都晒干之后磨成粉!”
“够了,别说了!”赵元灵瞳孔剧烈收缩,颤抖着捂住耳朵。
男人笑得愈发灿烂,“你要是问为什么要晒干磨成粉?那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看见就怕,毕竟吃生肉更滋补呢,你们敢吃吗?哈哈哈哈!”
赵元灵闭上眼,又想到之前见到的珠子,她已经不用去问,都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了。
西门仲也跟着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你们这样就不怕我告官府吗?”
“官府?官府管着吗?他还恨不得我们给他多送点货,毕竟啊,这玩意儿京里人可稀罕,拿到城里去卖可是发十倍百倍的价钱,如今可是有钱都买不到了。”
兄弟几人拍拍手,缺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轻笑一声,“反正钱也到手了,早都想不干了剩下的咱们就等着分钱了。”
兄弟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缺一只眼睛的劳大说道:“咱们兄弟三人干得最苦最累,分到的钱好歹也能拿这么多吧。”他比了一个七的手势
他这么一说,劳四就不干了,“要不是我们把人带过来,你们上哪能拿那么多钱。”
这些海货价格之所以如此的高昂,除了鲛本身的奇特难得之外,更多的是让那些富人知晓争抢炒起来的。
放到穷乡僻壤的小镇,管你永驻青春还是长生不老都没人买,不是他们不想,而是吃穿住都是问题,谁还顾得上这些。
要不是他劳四有手段,这些货再怎么也不可能卖到天价。
这些蠢货只想着能有钱拿就行,虽然他干的活没有他们的辛苦,但是他干的可是脑力活呀。
劳三当即就不满了,肥厚的嘴唇嘟囔道:“我们天天被关在这黑了麻漆的屋子里就不比你累了吗?你天天在外面转悠,还能偷个懒,我兄弟几人可没有一个敢闲下来。”
其中一人附和道:“那可不是,我们下海的下海,研究的研究,要不然哪来了这么多鲛人上钩。”
劳五默默的插嘴道:“那我是不是也该多分上一笔钱,毕竟是我先发现的鲛人。”
当初劳五出海捕鱼,爬上石礁不小心摔了下来,腿摔伤了,还掉进了海里。
就当他以为自己要葬身鱼腹的时候,没想到居然碰到了个似人非人的鱼。
上半身和人一样有鼻子有眼,下半身却是鱼尾,本以为是海里的妖兽,把他吓了地连忙求饶。
然而鲛人不仅没有吃他,还把他带到岸边上。
“你等我,我回家给你送点吃的。”
劳五很感激他,家徒四壁劳除了吃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他了。
鲛人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他说的话。
于是劳五一瘸一拐地走了。
回去之后,揭不开锅的一家兄弟完全不同意他把仅剩的一碗米拿出去。
于是劳五只好将鲛人的事情说出来,兄弟们几个都不相信,随后跟着他一起来到岸边。
它竟然还没走!
劳五兴奋地说道:“你们看,我没有骗人,是它救了我。”
鲛人看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吓得一下子钻进了水里。
“我的个乖乖,真的是鲛人呢!”
“原来长这样,还怪好看的。”
兄弟几人面面相觑。
劳四将家里仅剩的米都带来了,只是一小碗,若是煮成粥估计也只能够兄弟五人喝一顿。
回到家,家里只剩下几条卖不出去的臭鱼。
脾气暴躁的劳大肚子饿得咕咕叫,将碗一摔。
“他娘的,自己都没饭吃,还要把米送出去,你说送什么不好,非要送吃的!也不看看那鲛活在海里,鱼虾都是能吃,缺我们我们这一袋米吗?”
“可是它救了我,我们家也只有米能拿得出手了。”
住在海域,周围都是打捞的渔民,靠卖鱼已经没办法养活兄弟五人了。
劳大不满意的哼声,但也没话说了。
“现在捕鱼的越来越多了,这些鱼都卖不出去,一天天的嘴巴都是腥味,快成猫了。”
劳三吧唧嘴,舔了舔唇,“还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好吃。”
劳大吼一声,“谁不知道好吃?”
“看来卖鱼不是长久之计,要不然我们出城吧。”劳二商量到。
劳四在一旁摇摇头,“都说海里有黄金,只要运气好我们就能发财了,在外面干活一辈子可都发不了财呢。”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们的运气什么时候才到王二狗那样?”
隔壁家的王二狗出海,捕到了一条通体金黄色的鱼,镇上有个富商直接花了五千两买下了,王二狗逢人就拿出来念叨炫耀。
劳大狠狠地啐了一声,“真是狗屎运!”
一直没说话的劳三眼里泛着异常的光芒,神色激昂道:“我们的运气不是也来了吗?”
“什么运气?”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鲛人。”
劳五“不行,那是救我的恩人!”
劳家四兄弟趁劳五睡觉的时候,去到之前那片礁石。
让他们惊讶的是,鲛人居然还在,看到来人居然也不躲起来,看来已经是认出了他们。
鲛人懊恼地将他们之前带来的米咬了一口,嘴巴含糊都说到,“不,不好。”
“它居然还会说话!”
兄弟三人俨然没想到这鲛人居然如此的聪慧,除了鱼尾之外,和他们几乎是同出一辙。
“大哥这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它只是一只牲畜,不是人。”劳大目露凶狠之色。
劳三将捡来的馒头拿出来,“那你想不想吃更好吃的?”
鲛人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你上来。”
鲛人摇了摇头,它们似乎不能上岸。
劳三和劳大对视一眼,他将馒头摆在它面前跟钓鱼似的一点点引诱它上钩。
劳大趁它不注意身子往后退。
鲛人终究是经不住诱惑,看着那巴掌大的馒头一步一步的往前。
它已经游到了礁石岸边,半个身子探出水外,双手撑在礁石上。
电光火石之间,劳大倏地连忙将往它岸上拖。鲛人收到惊吓连忙奋力的挣扎。
它的力气大如牛,一下子把劳大撞倒在地。
其他三人连忙冲上去帮忙。
“把它抓住咱们兄弟们几个餐餐都能吃上白米饭了!”
听到这句话,兄弟几人眼里都爆发出一抹贪婪的光,奋力地将鲛人擒住。
他们的眼里发出吃人的精光,猩红了眼,这不是什么鲛人,这是金山银山!
有了它,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他们身上有一个狠劲,不怕死的狠劲儿。
准确来说,敢出海捕鱼的渔民们身上都有这股劲儿。
渔民每一次出海都是拿命去和大海赌,即使水性再好也会有翻船的一天。
他们不怕,怕的是没口饭吃。
他们冒着生命还要出去捕鱼,难不成只是为了生计吗?
不,不仅仅是。
他们知道,海里面的宝物实在是太多了。
里面就像一个巨大的藏宝库,捕到什么宝物就看运气了。
正如劳四所说的,出去干活想要发财致富,简直就是在做梦。
就这样,他们带回了第一只鲛人。
刚开始还不知道鲛人该怎么处理,但古籍有记载。
“人鱼似人形,长尺余。以人鱼膏为烛,则火不灭,入水不湿,一旦燃烧将万年不熄。异香入骨,千年不散。”
于是他们将鲛人皮肉拿来炼油,剃下来的骨头拿来打造镯子配饰,做出了不灭灯和骨镯。
刚拿出去卖就被一抢而空,出乎意料的抢手让劳家四兄弟欣喜若狂。
它们的骨头跟人体的不大一样,是通体雪白色半透明的样子,晶莹剔透好似上好的玉石。
镯子不重,带在手上轻盈又好看,深受女子欢喜。
一具鲛人的身子可以打造出十副骨镯和不灭灯。
第四十三章:危机
看着他们手里赚来的一万两银子,劳五的怒不可竭也逐渐变得眼红。
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座金山突然从天而降,甩在了他们面前。
兄弟几人把钱平分,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但是劳大染上了赌瘾,这些钱最后都输光了。
劳二拿来建了房子取了媳妇儿,很快的便见了底。
劳三和劳四拿去花天酒地,入不敷出。劳五则是一分钱没有分到,悔恨不已。
钱在一天天的花,他们只能坐吃山空。
于是又过上熟悉的穷苦日子。
可过惯了好日子谁还想过穷日子?
兄弟几人又商量去抓鲛人,然而这鲛人可不好找。他们寻了大半年都没有寻到,甚至以身试险假装溺水掉进水里,都不见鲛人的影子。
“怎么办大哥,这鲛人不现身,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仅是他们四人着急,劳大也很着急,再这样下去,他就快要被追/债的人找到家里来了。
他还欠赌坊的一百两银子,这些钱他该去哪里找啊!
在礁石上晒了一天日头的劳二不由得哼哼道:“既然找不到那就不找了,我们几个也算是发了一笔横财,是你们不珍惜非要拿去花天酒地。”
在所有兄弟里面,劳二过得最好,建了房子还娶了媳妇儿。
也没有他们这般不求上进,他还在镇上找了一份工,是托他娘家的关系找的。如今他日子虽然过不上滋润,但也算是圆满了。
大家听到他说这种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我看你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别忘了当初娘说的话,咱们兄弟几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大家都没钱了,就你一个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要不然你借点钱来给兄弟几人花花?”
劳二听着就怒了,“我哪里有钱?明明是你们乱花钱,到头来还想找我要!”
兄弟几人推搡着,劳二一个脚不稳掉进了水里。“我呸,你们还真是下狠手啊。”他咒骂一声,当即从水里起来。
在岸边的四兄弟突然安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身后。
“怎么了?我背后有东西?”他后背发凉,转过去一看,居然是鲛!
只见那只鲛人一般身子隐在水里,它目光警惕的看着几人,但是却又忍不住的靠近。
大家都屏住呼吸,生怕把这只鲛人给吓跑了。
劳二在水里一动不动,想着要怎么把它抓上岸。
过了一会儿,只见那只鲛人缓缓的游向劳二,在他身边身边嗅了嗅。
劳二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一颗白色圆润的珠子从胸口掉了出来。
劳二将它拿在手里才想到,这颗珠子是当初兄弟几人分赃的时候他拿到的。
这件衣服许久不穿了,居然忘了里面还有一颗鲛珠!
鲛人的眼睛是罕见的蓝的,像漂亮的玻璃珠子。只见不它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劳二手里的珠子,鼻子闻了闻,随后流起了眼泪。
它的眼泪啪嗒啪嗒,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的落到水里。
劳二慌忙去捡。
它嘴巴微张语速很快,吱吱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劳大听出来了,它好像认出来这是它的同伴。
“你想见它吗?”
鲛人点点头。
几人相视一眼,把它骗上了岸。
用同样的方法,兄弟五人将它的双手和尾巴都擒住。
火辣的日头照在礁石上宛如滚烫油锅,鲛人就像是正在被煎的鱼。
它死死地挣扎着,但离开水的鲛人就像是没了水的鱼,很快的便没了力气。
这次劳家兄弟没有立刻将鲛人杀掉,而是逼着它召唤自己的同伴。
就这么如法制炮,一个一个的把它的同伴骗上来。
一下子抓到了十只。
面对劳家兄弟的暴富,周围的村民们纷纷眼红,倘若他们不能分一羹就把他们赶出玲珑墟。
于是,劳家兄弟不知怎么的就想出了龙王祭,以一只濒死的鲛人放在海水里,引诱更多的鲛人出来。
参与龙王祭的渔民齐心协力的将它们制服。
最后在众人的围剿下,抓上来的鲛人当场瓜分。
用刀把它们割成千百块,有的留在自家中,有的卖给其他的商人,有的跟劳家兄弟几人一样。
用残缺的鲛人肉试图吸引出它们同伴,运气好的能有一两只上钩,但如今他们抓鲛人的动作越发频繁,也不知是已经被他们抓绝了,还是鲛人已经学聪明了。
如今再怎么样也逼不出鲛人了。
劳家兄弟五人尝试过各种办法,就连鲛珠也没办法将它们吸引出来。刚开始尝试着逼他们嘶吼用声音唤出同伴,久而久之,但那些鲛人刚烈的很,宁愿把舌头咬断都不听从他们的话。
如今龙王祭已经举办了十年,但近三年来,已经没有任何鲛人上钩了。
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这已经是最后一只鲛人了。
劳家兄弟除了觉得可惜之外,更多的是放松。
因为他们已经赚够了足够的钱,十辈子都花不完。
他们把鲛人压榨得一滴不剩,不仅仅是拿来做骨镯和不灭灯。
就连头发,指甲,眼珠子,鳞片,皮都不放过。
它们身上的任何一处都是钱。
贪心的劳四已经不满足于在连云城贩卖这些珍宝,更是把名声这些卖到了城外。
商人富人们慕名而来,他们开出比之前还要高十倍百倍的价格收购,不仅如此还供不应求。
赚来的钱换成了金块堆满了屋子,他们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是金盆洗手,也不足惋惜。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大家都是兄弟,当初说好怎么分就怎么分。”
劳大率先站出来说话,既然大哥已经发话了,于是他们不再继续争执。
劳四带西门仲和赵元灵离开地洞,他将胖子买的货物全都清点了一遍。
“一共是二十万两白银。”
他在一旁点头哈腰,嘴角的笑容快要咧到耳根后,这笔钱应该是他们金盆洗手之前的最后一笔大账了。
拿到这笔钱,兄弟几人平分就可以高枕无忧过上神仙的日子了!
赵元灵在一旁听到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万两白银,就算是一个亲王也不能轻而易举的拿出这么多。
然而这些银两仿佛只是数字一般,在西门仲眼里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他大手一挥,让他搬运上船。
“那您看这些钱该怎么结呢?”
“你把我这个令牌拿去,随便在城里的一家账房,他们都可以把钱换出来。”说着西门仲肥胖的小手在自己腰间摸索。
神情却逐渐疑惑,“咦,我的令牌呢?”
赵元灵想到之前他把令牌交给了小厮,于是提醒道:“在船上的时候,你好像把它交给了下人。”
这时西门仲才恍然大悟起来。
他不以为然道:“令牌还没在我身上,你先把货给我运过去,晚点我让他们把令牌带过来。”
“等等,你在说什么呢?”劳四脸色突然大变。
上扬的嘴角立刻变成了狰狞可怖的面貌。
他目露凶狠之色,“没有钱还敢来这里消遣老子?”
“不不,我不是没有钱,不信你问问她,上船之前我确实把令牌落下了。”
赵元灵点点头,为他作证。
“呸,我才不管你们令不令牌的,现在不把他交出来你们谁都别想离开这座岛!”
“你怎么不讲理呢?谁出门带着这么多银两啊?要不然你把我先放出去好了,我把令牌带来到时候再把这些货一起拿走,这样总行了吧!”
劳四冷哼一声,“你想得倒是美,我花了多少的时间在你身上,推掉了多少的客人?到时候你一声不吭的跑了,我找谁说理去?”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身着布衣打扮的渔民,一个个都一脸凶相。
仿佛是他们吃了霸王餐没付钱。
赵元灵感到了事情不妙,她率先走了出来,“香烛的钱我已经给了,我跟他没有关系,你们能不能先放我走?”
“美人姐姐,你怎么能抛下我?”西门仲惊地看她一眼,一脸不可思议。
赵元灵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别担心,我去帮你找小厮。”
听着,西门仲才擦了擦额角的汗,应了一声好。他声音颤抖道:“你可是要快点把人找来,我这细皮嫩肉的,怕他们打我……”
赵元灵瞟了他一眼身上的肥肉,这个吨位就算是挨打,也有肥肉挡着,估还能撑个一时半会吧。
然后她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劳四根本就不放人走。
即使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不带走分文,也不肯将人放走。
他们被关跟鲛人同一个屋子里,如今称作为地牢更合适。
“你们给我好好的待着吧,我管你是城主的儿子还是城主的孙子,在他没有来赎你之前,你休想离开。
他俨然不相信西门仲跟城主有任何关系,毕竟倘若这样的大人物来到玲珑墟,他们一定会事先得到风声。
西门仲苦苦地挣扎道:“我真的是城主的儿子,我身上本来有令牌的,给小厮拿了,之前的船夫和带我来的那个男人可以看到,你可以去问问他们,我真的没有耍你们。”
劳四“啐”了一声,一脸恼怒,“没带随从也没带令牌?我看你是以为我没带脑子吧。”
第四十四章:绑架
他用两根手指一样粗的绳索把两个人捆起来,这时赵元灵才真切的感觉到,她真的被绑架了。
“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劳四嗤笑一声,“要怪就怪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本以为做完最后一单就可以远走高飞去过上好日子,所以才肆无忌惮的把他们带进来,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在打脸充胖子!
不,胖倒是真的。
西门仲身上带的珠宝金镯也是真的,但是比起三十万两白银还差得远。
他还像一头驴一样一直跟在他身后转,想到这里劳四更是生气,绳子都绑得紧了些。
“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我叫西门仲,是连云城主唯一的儿子,要是他发现我被绑了,到时候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快给小爷松绑!趁现在我心情还不是很差,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劳四丝毫不畏惧他威胁的话语,他笑得更是不屑,“那你倒是把人给我请来,我还等着他拿钱来赎你。小胖子还是留点力气吧,毕竟这里可没有晚饭给你吃。”
听到这话,他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
劳四哈哈大笑起来,他将目光看向赵元灵,一脸意味深长,“至于你嘛……”
狭长的吊三角眼的露出猥琐的笑意,他在赵元灵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
赵元灵吓得腿往后缩。
她想过了,倘若劳四要对她做图谋不轨的事,她会直接咬舌自尽。
劳四嘿嘿一笑,似乎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
“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毕竟你可是祭品啊。”
祭品?
劳四走了出去赵元灵仍沉浸在刚才劳四说的话中。
“是什么祭祀需要拿人做祭品?”
西门仲哭天喊地的哀嚎,房间里除了冰冷的凉意只有漆黑一片,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怪物,他身子不停的颤抖。
“龙王祭,我听说是玲珑墟独有的节日,听说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我也从来没见过。”
但若是拿人做祭品,那也太恐怖了。
“爹啊,娘啊,我要回家……救我……”
一直被宠爱的小公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连云城分为东西两地,西地靠近海岸,东地最为繁华,城主之地也是驻在东地。
西门仲从小就在东地长大,只知道西地这边多为海货贸易为主。
因玲珑墟出名,龙王祭也是近年来才开始听说。
但他们也只知这是一个祭祀海域的节日。
一到节日便石门紧闭,不会让外人参与。
这次西门仲亲自前来,除了锻炼之外,更多的是想亲眼看看这龙王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没想到的是,这龙王祭居然这么恐怖的祭祀,居然是用活生生的人当祭品!
西门仲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他爹的话,非要搞什么秘密出访。
他要回家!他要回家!
“放我出去,求你们了,放我出去,要什么我都给你们……”他喊到喉咙沙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是双眼无神喃喃的叫着。
赵元灵本就心烦意乱,两人被捆起来,被迫听着噪音,脑袋感觉都要炸掉。
“安静!”
“安静?你让我怎么安静?小爷我就快要饿死了,要是一天找不到人来赎我就一天没有饭吃,那我岂不是会饿死?我不要……我不要……救命……”
赵元灵一阵汗颜,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西门仲奋力想挣脱身后的绳索,但绑得太紧了,纹丝不动。不仅如此,还把手勒得生疼。
他急的口干舌燥,呼吸也变得急促。
赵元灵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除了之前看到的木门之外,还多加了一扇铁门,这下子想要逃出去的难度就更大了。
屋子的最边上只有两个透气的孔,孔看起来只有一个拳头大,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也不大。
透过巴掌大的天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下来。
里面也没有点灯,四周被一片黑暗笼罩。
再加上水池里有一股难闻的药水气味,赵元灵感觉整个人脑袋都晕沉沉的。
她晃了晃脑袋,强行镇定。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睁着眼睛,片刻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看东西也逐渐清楚起来。
右边靠墙的桌子上反着金属的冷光,仔细一看,那是刀具。
“快看那里有刀!我们把它弄下来。”赵元灵说道。
西门仲闻言将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柄有胳膊长的尖刀,立刻欢喜起来。
他站起身子,赵元灵直接被他拖了起来。
可是他俩的手被捆得紧紧的,不管怎么样也够不着那把刀。
西门仲使了全身的力气,额头大汗淋漓,粗短的手艰难地往前够。
片刻,他气喘吁吁道:“够不着啊,怎么办?”
赵元灵:“咱们背靠背,你把我撑起来。”
西门仲点头,使劲弯腰往前倾,赵元灵双脚离地,咬牙一抬腿,挂在墙上的刀具很快就掉到了桌子上。
西门仲喘着气高兴地快要跳起来,“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赵元灵也一脸喜色,旋即收敛起来,想要逃离这里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坠下来的刀就这么横插在地上,更是祝他们一臂之力。
赵元灵:“你别动,免得伤到手。”
西门仲乖乖配合,他这细皮嫩肉的,这刀锋利得一看就就能轻易的蹭掉一层皮。
他害怕的闭上眼,声音轻颤道:“慢点,慢点……我害怕。”
赵元灵扭着身子,眼看着将两人捆绑住的绳索一点一点的摩擦。
须臾,感觉到双手一松,绳索就差一点全部断裂,她直接猛的一挣脱,绳子一松两人挣脱了束缚。
赵元灵长吁一口气,仿佛经历了巨大的磨难,身上都是汗液,被捆得发紫发麻的双手,血液正逐渐回流。
“绳子是断了,可是我们该怎么出去?”赵元灵气喘吁吁道。
西门仲尝试着将那扇铁门抬起来,屡试无果。秘不漏风的铁门牢牢的将他们隔绝在里面。上面没有锁,但却沉到让他们完全抬不起来。
两人在屋内摸索着开关,赵元灵看到墙壁上某一处凸起,伸手一按。
熟悉的轰隆声传来,赵元灵才想起来,这是哪里的开关!
如她所料,鲛人从水面缓缓地浮起来。月色透过通风口,恰好照在它没有瞳孔的双眼上。
西门仲吓得立马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赵元灵也被它这副模样给吓到,这副模样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西门仲:“快把它放回去,快把它放回去。”
赵元灵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话:“我想把它救出去。”
静谧的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安静的气氛显得更加的诡异。
西门仲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随后,他声音颤颤巍巍地补充道:“我知道你觉得它很可怜,但是你看看我们,我们更可怜,我们就快要跟它一起死在这里了。
它有尾巴又不能走路,而且这副样子救出去估计也活不了了。我们出去之后给它多烧点纸钱,。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赵元灵垂眸,浓密的睫毛遮住她的眼帘,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缓缓的走了过去。
鲛人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裸露在外的心脏还在轻微跳动,可以知道它还活着。
“你会说话吗?”赵元灵尝试着问道到。
然后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它可是一条鱼,怎么可能会说话。”西门仲颓废地坐在地上。
赵元灵没有理会他,想起来之前张元清说的鲛人名字。
“你认识南竹吗?”
“你……是……谁?”
沙哑又艰涩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它不时似赵元灵也不似西门仲,像是在沙漠行走许久的旅人,干涩粗哑。
除此之外,它说的话不清不楚,赵元灵好一会儿才听出来原来它说的是“你是谁?”
西门仲被吓得身子一个激灵。
鲛人似乎能感受到赵元灵在什么方向,它艰难的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眶对着她。
赵元灵心头一怵,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托我杀了它。”
“是谁托你杀鲛人?你难不成跟这些人一样?”西门仲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恐惧。
赵元灵摇摇头,“那是一个少年,他身上有鲛珠,是他托我杀掉南竹。如果它还没有死,拜托你告诉它。”
赵元灵没有说谎,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倘若南竹已经死了,那这个任务也不算他们完成的,但倘若没死,她也不想再继续伤害这个种族。
人和妖都有自己的命,谁都没有权利剥夺谁的。没看到劳家兄弟做的这些事情之前,赵元灵认为,人无论如何是斗不过妖的,人族也不会这般不自量力。
但如今,她为之前天真的想法感到羞愧,在利益面前,人就跟吃人的妖没什么两样。
赵元灵继续说道:“我没有打算要杀它,那名少年的身份不凡,就算我不杀它,也保不齐找其他的人。所以请你告诉它,不要靠近人界。”
“呵呵……哈哈哈哈哈……”
狰狞可怖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尖锐又刺耳,仿佛是利刃刮到金属上。
第四十五章:救
“它……它突然笑什么?”西门仲吓得的连忙往后退。
赵元灵也不知它为何突然笑起来。
只听鲛人笑着笑着声音戛然而止,没有任何的缓冲突然停了下来。
赵元灵:“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想让你把南竹叫出来,只是希望你能告诉它,有人想杀它。”
“那你…告诉…我想杀她的…人…叫什么?”它说的话模糊不清,赵元灵这时候才发现,它之前还在的一口银牙,已经被尽数拔光。
只是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愤怒地攥起拳头,而后化为沉默,声音轻轻道:“他叫张元清。”
张元清……
赵元灵如今把这个名字念了一遍,才发觉有点耳熟。
张元济……张元清……
她想起来了!
他们是晋武将军之后,当初晋武将军犯了罪,曾经被赵王贬到偏远之地。
当初僧人说的他们是皇城的贵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安风玉重新重用他们。
倘若是的话,那兄弟二人的权位可不低,倘若他们也知道鲛人,要是动用兵力,恐怕这些鲛人真的会被赶尽杀绝。
“张……元……清……张元……清……”鲛人嘴里喃喃的念叨叨。
“是他呀……”
“你认识他吗?”
鲛人话说的断断续续,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赵元灵不由得呼吸一窒。
它没有说话,空气又重新回到死一般的静默。
正当赵元灵以为它不会再开口之时。
倏然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找到它,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鲛人艰难地抬起那只剩下皮包裹着的手指,缓缓指向一个方向。
“帮我……”赵元灵借着月,顺着它指的方向一点点摸索上前。
须臾,她在墙面上摸到一个凸起,盖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闸门。
“我告诉……你之后……把它摁下去……”
“这这是什么开关啊?这可不能乱按,我们还在这里呢!”西门仲一惊一乍道。
鲛人虚弱的身子轻颤一下,好似在嗤笑。
“那是……救我……的。”
西门仲对着赵元灵摇了摇头,紧张的在她耳边说道:“要是因为这个开关它逃了出去,被他们发现,到时候它可是能跑,我们逃不掉就只能被撕票,还是算了吧。”
他咬牙,“等……等有人来赎我们,我们再把它救出去!”
赵元灵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答应鲛人的要求,“只要你肯告诉我,我就帮你。”
“你疯了吗?”西门仲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赵元灵无视他的恐慌,“你放心,若是被发现了,我一个人承担,不会把你推出去。”
她将目光重新看向鲛人,“你说吧。”
“将……她的……鲛珠放进……海里……自然会来。”
西门仲拉着赵元灵一脸质疑道:“你别信它,劳四他们又不是没试过这个法子,要是真的能引诱出来,它怎么可能会是最后一只?”
这一点,鲛人没解释。
只是说道:“可以的……”一定会有鲛人来的。
海里剩下的鲛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它们已经知晓同伴们个一个被人族抓去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它们不会出现。
但是,是南竹的话,一定会有鲛人来找她。
鲛人沉默着,它已经没有力气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只是祈求着她把闸门拉下。
赵元灵没有质疑它的话,毕竟她只是想尽一己之力帮上忙,剩下的,一切靠天意了。
她将开关用力一拉,目光紧盯着鲛人手上的铐链。
头顶出现一道低沉的轰鸣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启动。
赵元灵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才发现悬在水池上方,居然有一把比人脑袋还大的斧头。
斧头没有手柄,两端悬挂在铁锁上,随着声音渐渐,挂着斧头的锁链正在缓慢的往两边拉去。
“不!”
斧头刃闪烁着白光,下一瞬猛然砸了下来。
“不要啊!”
赵元灵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声,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沉重的斧头从上空直接砸了下来,将鲛人的身子干脆利落的一分为二。
它没有发出半点的哀嚎。
一瞬间,赵元灵似乎明白过来,它说的“救”原来是这个意思。
之间那颗微微跳动的心脏已经停止,它的嘴角浅浅的向上弯,似乎是解脱的笑意。
赵元灵呼吸一窒,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我杀了它……”
西门仲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说不出话,比起赵元灵的崩溃,更多的是注意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下一秒,铁门突然被打开。
门外站着怒气冲冲的劳家五兄弟。
“是谁吧,闸门打开了?”劳大愤怒的诘问,劳四连忙冲了上来,当看到鲛人被分割成了两半,一直在跳动的心脏已经是一片死寂。
他急忙吩咐劳三道:“快点把它的肉割下来。再迟一点就烂了。”
劳三连忙起身。
看到这一幕,赵元灵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们给我住手!”她撕心裂肺地怒吼道:“它都已经死了,你们连死都不放过它吗?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劳大目露凶狠之色,阴恻恻的说道:“等一下我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禽兽!”
他一步一步地往赵元灵方向走来,脸上露出凶狠阴鸷之色,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赵元灵浑身害怕地颤抖,指甲紧紧地镶嵌到肉里。
恍然间,她看到插在地面上的刀。
不带丝毫犹豫之色,猛地把它拔出来对着劳大乱砍一通,劳大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女人居然胆敢反击。
措不及防地被她戳了一刀,胳膊流出鲜红的血渍。
他气得一下子嘶吼起来,“你这个娘们!给我死!”
“你才是!你们才是通通都给我下地狱!”弱小的身子突然爆发出惊人的魄力,赵元灵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就是所谓的潜力爆发吗?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劳四一手抓过她的手腕,遏制住了她的动作,手臂上的青筋隆起,彰显力量。
赵元灵将手奋力拽开,奈何纹丝不动。
“本想再让你多活两天,看来你是现在就活腻了。”劳四目呲欲裂,凶狠的脸色狰狞可怖。
赵元灵手里的刀很快就被他夺去,下一瞬,劳四将刀高高的举起朝着赵元灵劈下去。
她吓得闭上了眼。
电光火石之间,刀刃在距离她一毫米的位置突然发出“铮”的一声。
凭空出现了一道火花,像是被什么利物碰撞。
倏然,一阵冷冽的松香萦绕鼻底,赵元灵不用睁开眼就知道是谁。
“墨白!”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直到身子松懈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自己的身子一直是紧绷的姿态。
此时墨白就像是乘着夜色而来的盖世英雄,浑身散发着迷人的魄力。
赵元灵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墨白没有说话,好看的眉头紧皱,剑眉星眸藏着浓浓的戾气。
他将赵元灵推到一边,赤手空拳地跟劳大打了起来。
劳大虽然力气大,但也只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不一会儿便被他降服。
剩下的四人也无需用多少力气,很快的便被打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劳大忍着胳膊上的伤,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
墨白眼神不曾施舍过他,眉眼写满了不屑。在看向赵元灵的时候眉眼里藏不住的担忧之色,他关心问道:“没事吧?”
赵元灵摇摇头,“只是手有一点痛。”
墨白听闻低下头,这时才看到她的手腕上红了一片。
他目露狠色,抬脚往劳大踢了过去。
劳大摔在地上,掉了一颗门牙,嘴巴支支吾吾的含糊不清,嘴里在不停的哀嚎。
一旁的西门仲早就屁颠屁颠的跑到墨白身后,仍是后怕的说道:“我们快走吧。”
“走?你们想走去哪里?胆敢单枪匹马闯入我们兄弟的地盘,怕是活腻了!”躺在地上的劳大仍在放着狠话。
昏暗的月光把他的小动作都遮住,墨白闭上眼睛耳朵微动,突然呵斥一声:“快出去!”
赵元灵和西门仲连忙跑出了门外,这时才发现铁门已经关上了一半。
猛地跑出去之际,赵元灵回过头看,墨白身上罩着一张巨大的网。
那网好似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他挣脱几下居然挣脱不开。
几人将他紧紧的包围,似狼群包围羔羊,眼里露出垂涎欲滴的光。
视线被铁门一点一点遮住。
墨白喊道:“你们先在外面等我。”
赵元灵一脸焦急,但也只好点点头。
她知道墨白的身手,他们在里面只能是越帮越忙。
她咬紧下唇,带着西门仲往之前乘船的地方跑,岛上一片漆黑看不见路,两人就这么凭着感觉跑到了岛边。
水里一片静谧,唯有月光倒影。
“怎么办?我们没有船!”赵元灵心急如焚,然而就在他感到绝望之际,突然看到有一艘小船一直在海水里打转。
西门仲定睛一看,居然是他身边的小厮。
“喂!喂!我们在这里!”
他冲着船只招招手,船只上的人也热情的回应,连忙往这边游。
与此同时,在地牢里,看着被天罗地网囚禁的墨白,劳家兄弟露出阴险邪恶的笑。
第四十六章:晋武将军
“落在我们手里了,别想挣扎了。”
“这天罗地网是当初为了防止鲛人逃跑特意做出来的,刀枪不入,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都跑不出去!”
劳大狠狠地“啐”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看你小的挺能耐的,居然把老子的牙都给打出来了。”他挑起墨白的脸,奸笑道:“这脸倒是挺俊的,就是不知道在上面刻朵花会不会更好看?”
兄弟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劳二唇角邪恶的扬起,“把他的手脚都砍了,再泡到我精心调制的药水里,看看能不能将四肢重新长出来,既然鲛人不能,人总能吧?”
“先别着急,剁掉手脚之前先让他好好享受一番。”劳三露出猥琐的笑意,将裤子缓缓脱下。
兄弟几人都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然而下一瞬,一声惨叫声响彻天地间。
紧接着,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划破夜空,一直到重新回归静谧。
一身通体纯黑的狼,皮肤黝黑得发亮,在月色下高高地昂起头颅,它脑袋正中间有一缕纯白。冰蓝色的双眼仿佛是千年冰窖,寒冰刺骨。
它在月轮之下长啸一声,旋即隐于黑夜之中。
“你们快听,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狼,这里有狼!我们快走!”
西门仲被小厮推上了船,催促着要离开。
赵元灵不愿意先走,“我还要再等等墨白。”
“等什么等啊!等一下狼来了把我们全都吃了。”
“是啊,小公子,要不然我们先走吧,那可是狼啊,我们打不过的。”
西门仲冷哼一声,终于端起了公子的架子,“要走你们自己游回去,我要留下来等我的恩人。”
果然,墨白没有食言,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已经出现在了赵元灵面前。
他的衣裳被撕碎了一半,只剩下几缕破破烂烂的布条挂在身上,露出精壮的胸膛。
脸好像也受伤了,嘴角露出淤青,他用手狠狠地擦拭,似乎因疼痛皱了皱眉。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颜值,正是这道伤痕让他完美的样貌出现瑕疵,显得更加真实。
西门仲看向墨白的目光多了几分狂热之色。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呀?”
船缓慢的出发,一点点的往海岸上游。
赵元灵想都没想,直接报了一个名字:“姆祖寺。”
一行人到了寺庙后,僧人给他们都安排住处。
得知西门仲是城主的儿子之后,长老更是亲自前来迎接。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西门仲看到姆祖像后感激零涕地跪磕谢恩,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在这檀香缭绕里松懈下来。
小厮在身后望着自家主子虔诚跪拜,不由得感叹一声,颇为感动道:“看来城主让小公子出来历练是对的,你看如今变得多沉稳。”
“是啊是啊,以前小公子遇到寺庙都不屑一顾,现在还知道跪拜了。”
“这叫敬畏神灵了,要是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几个小厮傻乎乎的乐呵。
认认真真地磕了几个头的西门仲站了起来,给他们一人一记脑瓜子。
“还不是你们把小爷的令牌拿走,要不然我怎么会摊上这种事情?这下好了,爹吩咐的事情搞砸了,你们准备好给我受罚去!”
小厮听了连连哀嚎,“明明就是小公子您把令牌丢给我们的,更何况我们不是来接您了吗?”
四人颇为心虚地不敢正眼看他,他们在外面玩的不亦乐乎,一直到天黑才惊觉小公子还没回来。
于是才商量着划船前往小岛。
“我们要是知道因为这个令牌让您受了如此大的惊吓,我们定是不敢拿的。”
西门仲冷哼一声,“看来我的知名度还是太低了些,看不到令牌他们就认不得小爷了。”
小厮不由得小声嘀咕道:“不应该是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上银两吗?”
姆祖庙,赵元灵厢房内。
她再次回到这里,第一次感觉到寺庙这种清静祥和之地,真的能抚慰心灵,平心定气。
寺庙里的檀香味依旧甚浓,不远处竹林风声簌簌作响,静悦心灵。
得知他们夜晚匆匆赶来,和尚还专门给他们上了一壶茶。
赵元灵倒了两杯,一杯递到墨白跟前。
她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然后问道:“这你怎么看?”
“臣的错,让公主受到惊吓了。”
他稍稍倾身,波光潋滟的眼眸看向她时熠熠生辉。下颚棱角分明,像是鬼斧神工的艺术品。
赵元灵与他对视的时候,那股熟悉的感觉在心口蔓延,急促热烈。
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任谁将自己从那样危急之中救出来,都不可能不会心动吧?
人之常情罢了,她这么安慰道,让自己的心归于平静。
赵元灵不动声色地撇过头,“我问的是这件事情该怎么做?”
是否一趟这一趟浑水,赵元灵仍在犹豫。
鲛人她自然是想救的,但若是这么做,那便是与整个玲珑墟的渔民为敌,甚至是整个连云城。
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太多了,那些在其中收益的人不会在意它们是怎么来的。
他们只会意这个东西的价值。
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莽撞行事的公主赵元灵了。
她知道,成为芸芸众生最底层的平民,有太多身不由己。
他们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一不小心便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她和墨白在同一条船上,若是她不计后果,,那么他势必也会有所牵连。
一双流离似水的眼眸落在那张精致无瑕的脸上。
她又问道:“你想怎么做?”
昏黄的烛火在她眼中摇曳,一明一暗。
墨白看着两人交叠重合的身影沉吟不语。
这个问题在以前来说,赵元灵绝对不会问出口。墨白知道,她说要救那便是要去救,她自己认定的事情即使有千难万阻也会坚定选择。
墨白从来没有觉得她的选择有什么对错,即使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他都会全力以赴替她达成。
他永远会是她最锋利的刃和最坚固的盾。
她持剑者需要问手中的剑刃的意见吗?
不需要。
墨白低眉顺目,一排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眸,声音坚定而脆亮,“公主的选择便是我的选择。”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赵元灵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墨白,你抬起头。”赵元灵眉眼间的神情严肃认真,带着熟悉的上位者的威严。
“我知道曾经的我很任性,做事不计后果,但如今你跟我身为同伴,我们的性命紧密相连。
我不想因为我的鲁莽行事把我们都害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跟你不会总是幸运眷顾那方。”
墨白的五指微微蜷缩,而后又悄然松开。表面风平浪静,眼底里却波涛暗涌。
都是他的错。
都是自己没有本事才让她做事如此小心翼翼。墨白很想对赵元灵说,她做的一切决定他都会言听计从。
她就是他的主,一举一动都能决策着他。
他不会后悔,也不会反抗,他只会惟命是从。
他缓缓的闭上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眼底里的执傲已经散去,变得温润而平和。
“公主可以先听听,我之前打听到的消息。”
墨白把调查张家两兄弟的事情娓娓道来,“张元清张元济乃是同胞兄弟,晋武将军之后,两人相差十五岁。
晋武将军当初只是一介武夫,在朝中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并且在提名之前还是默默无名,无人提及。
且他坐上将军之位那年,才仅有八年的行军经历,功勋寥寥可数。”
“那他为什么会被选拔为将军?”
赵元灵锁眉,将军乃是每个士兵都想得到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倘若是名门将后,可以荫补,但也要在营中历练个五六年。
多少名门将后等着给自己的儿孙荫补,这是他们一辈子更是几代人的努力打拼来的。
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平民坐稳?
布衣士兵,十年,甚至二十年都只是一个校尉。
除非卓然不群到能引起皇帝重视,亦或者屡战屡胜立下赫赫功绩,才有可能提拔上将军之位。
但是功勋寥寥可数已经说明了张立德并没有过于出众,怎么可能才用八年的时间坐上将军的位置?
这听起来几乎是不可思议。
“难不成是有人故意将他们的背景掩藏?”
墨白当即否认,“张立德的父母都是布衣,祖上几辈人世代耕地,这点无需费力就能查清。而且当初入军也是因为家里没有粮食吃,让他去军营讨一口饭吃。”
“他的妻子也是通过媒介认识,一个村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往上查三代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墨白停顿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继续说道:“他本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兵,但我查到一点奇怪的是,自从他的二儿子张元清出世以来,似乎他的运气就来了。
城北一站突袭全军覆没,唯独他一人逃过一劫跑回了赵国。于是他又加入了岭南大营,虽然打了胜仗,但只剩下他和几个精兵活着回来。
直到后来入了北暝大军,敌军突袭想要火烧兵粮被他发现,听说那时候他恰好在外如厕,于是立了功,但这场仗仍是败了,他们被敌军围剿,他被派出寻援兵,结果那场战役里,唯独他一人还活着。”
第四十七章:天选之子
运气爆棚,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当初朝中的武德将军已经失踪了十年,皇上想要立新将军,本来也轮不到他。
刑部侍郎有个儿子虽然行军也未满十年,但好歹也还有个当官的爹,本以为他是坐定了将军之位,但没想到快要颁布圣旨之际,世子骑马摔断了腿,皇上一气之下只好封张立德为晋安将军。”
将军之位就这么一坐便是坐了十年,最后因为隐瞒军情被贬到了边境。
他的儿子张元济在军营表现也是平平无奇,如今新皇上任,朝中局势动荡,新皇根基尚未稳固,谁也不知道这龙位之上是不是随时又能换了人。
有许多朝廷官员将自己的后辈塞到军营里,明哲保身。
毕竟站错了位,后果便是满门遭殃,全盘皆输。
“如今新皇广召天下能人,许多门将弟子都被召见,一个月前张元济被召见进皇城,属实运气好。
张立德本有旧疾病常年卧床,也是在这之身子也突然好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他的小儿子张元清,一直生了怪病常年卧床不见人,但他身上却有鲛珠。”
赵元灵满腹狐疑,“如果是这样的话,一个无实权的将军是怎样搞到鲛珠的?亦或者是张元清认识鲛人?这家人跟鲛人又有什么关系?”
重重疑点,仿佛眼前的路被一层雾笼罩。
墨白:“无论如何,我们只能先从张元清下手。”赵元灵点点头,况且还需要他身上的鲛珠才能将南竹引出来。
所以这一面,不得不见了。
三更,黑夜如泼墨般伸手不见五指。
墨白潜入张元清的住处,他的住所似乎加了人手,不仅是门口,就连屋内也有两个婆子在轮流照看。
他没有等到机会。
翌日,赵元灵借着复查病情为由,想要见张元清一面,奈何被张元济以“舍弟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拒之门外。
赵元灵回到屋子里重新想计策。
墨白就一个字,“闯。”
她摇摇头,不赞同他的做法,“这样还是太鲁莽了,闯进去又如何?我们要连人和鲛珠一起带走。”
想要带走鲛珠容易,想要带走一个活人,这就难了。
“鲛珠和张元清的性命息息相关,不能取其一。”
如今想要见到张元清已经是个难题了,想要把他从张元济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赵元灵叹了一声气,径直走到床榻边,突然间感觉脚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拿起一看,是之前从张元清屋子里带出来的碗碎片。
黑色浓稠的药汁已经风干,凝结在上面。
墨白只是凝了一眼,嘴里缓缓的吐出两个字,“钩藤”
“钩藤?”
赵元灵神色一凛,与他对视一眼,双方都看出眼底里的疑惑。
恰好有个和尚进来送膳食,看到她手里的碎碗片惊讶道:“这不是张小公子一直喝药的碗吗?为什么会在施主您这里?”
赵元灵看了一眼残缺的花纹,确实不像是寺庙里的东西。
她装作惊讶地问道:“这碗是他们带来的?那张小公子喝的药也是他们带来的吗?”
和尚摇摇头,“我们的后山有个园子,园子里面种了些草药,是长老让我们每天都去帮他采收张小公子需要吃的草药。”
赵元灵和墨白对视一眼,直接去到了慧源长老的住处。
面对两人突然的到来,他略感惊讶。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可有什么事?”
赵元灵将那块碎片拿出来,几乎是毫不客气地问道:“张小公子每天吃的药里面有钩藤,这事长老知道吗?”
慧源长老点点头,承认道:“当初张公子跟老衲说需要钩藤这一味药,恰好后山有种植,于是便给了他。”
他指着碗片上已经凝结的黑色药汁,疑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钩藤容易让人昏睡,想必长老也是知道的吧?”
“自然。”
“既然都知道,张小公子本就每天昏昏欲睡,精神不振,再吃这种容易让人昏睡的药到底是救他还是害他?”
“这……阿弥陀佛。”
慧源长老似乎也没想到这一方面,只是无奈道:“老衲只是一介僧人不知晓医术,当初张公子求老衲帮忙寻,恰好寺庙有,于是便给了。
老衲相信张公子是张小公子的亲生哥哥,自然不会害他,倘若施主不相信,亲自去问便是了。”
赵元灵:“可如今我想去帮张小公子看看病,张公子却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我的探望。”
长老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似乎也不明白张元济为何会这般。
“施主会医术能给张小公子看病是再好不过,张公子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亦或许是有其他的难言之隐。”
“毕竟是一条人命,我是心急了些,长老是否能出面帮忙,让他同意我去给张小公子诊治。”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老衲该做的事,但倘若施主别有用心,到时候跟张公子起了冲突,还望施主自行处理。”
“自然。”
赵元灵借着张元清每日喝的药汁有异样为由,见到了张元济。
然而张元济仍是拒绝她想要见张元清。
“他的药是自己人熬的,况且我每次都会亲自督察,怎么可能会出错?”
面对赵元灵说出这样的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两声。
“舍弟的身子自然没有人比我还要更懂,也不需要外人多管闲事,况且也有固定的大夫一直在医治,除此之外,他不需要再看大夫,你们请回吧。”
“可是你们熬的药汁里面有钩藤,药效对张小公子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这点无论你去找哪个大夫,他们都不可能会开这个方子。”
赵元灵诘问道:“张公子不会不清楚吧?”
“让我进去看看他病情有没有加重即可,我不会给他乱开药。”
一旁的惠源长老也帮忙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也只是关心小公子的病情,真是菩萨心肠,张公子不如让她进去看看。”
张元济冷笑一声,一脸嘲弄之色,“什么菩萨心肠?我看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说不让你们进就是不让你们进,倘若你们硬要来,别怪我不客气!”他摆出要打斗的姿势,魁梧的身形看起来压迫感满满。
墨白往前站了一步与他对视,身子站得笔直挺如松柏,无视他的威压。
微风拂动,衣袂纷飞,看起来轻松肆意。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切莫伤了和气。”慧源长老在一边劝说着,但是张元济却面色不耐烦。
不以为意的说道:“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底有多厚!”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升至了最高点。
西门仲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从厢房走了出来。
看到这般架势,便知道快要打起来了。
他害怕的缩了缩脖子,躲在赵元灵身后。
“这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打起来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昨天的阴影中走出来,怎么就连寺庙也不平静?
赵元灵摇了摇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他所想的。
“小公子我们快躲起来吧,万一误伤到你那就不好了。”
小公子……
赵元灵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把西门仲推到身前,陡然大声喊道:“此乃连云城的城主之子西门仲,姆祖寺乃是佛门重地,然而张元济有在此地谋害他人的嫌疑,如今要彻底搜查,违令者通通关押大牢待审查。”
西门仲惶惶地往后退,一脸紧张地望向赵元灵,“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赵元灵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就按照我这么说的做就行了。”
他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对。”他将令牌亮出来,一瞬间寺庙里的僧人都毕恭毕敬地施礼。
张元济被这一出猝不及防愣在原地,很显然也是震撼到了。
城主对连云城的百姓来说是最大的官,管理整个城的主人。
即使张元济不是连云城的人,但他如今人在这里,对方就相当于地头蛇。
他不得不低头。
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脸色难看到至极。最后只能吐出两个字:“随意。”
偌大的寺庙仿佛陷入了一场混乱之中,寺庙乃是佛家圣地,求的是一个安宁祥和,这般的场景可是不多见。
小和尚好奇的探出脑袋,旋即师兄遮住眼睛挡了回去,“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几人闯进了张元清的厢房里,但里面竟是空无一人,只有满屋子的苦涩药味。
“人去哪里了?”赵元灵问道。
“在后山。”他似是不服气,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的回答到。
“为什么要把他转移去后山?”
张元济没有回答。
自然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才把人移到了后山,本想着躲过一劫,可没想到他们有如此强劲的手段。
他要进京面圣,还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为什么会突然栽在这里?
张元济面如死灰,被一路压着往后山走。
慧源长老说后山只有一处茅草屋,那是供僧人守夜的时候住的。
但如今后山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植被,于是便空在那里了。
慧源长老低头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第四十八章:关押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其中肯定是有些蹊跷端倪。
但愿还来得及。
很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后山,后山就在寺庙的最里位置。
山上种植了一些野菜和草药,供僧人们享用,再加上每天都会有僧人来打理浇水,所以这里的草木枝繁叶茂。
阴风吹来一阵,凉飕飕的。
茅草屋就在半山腰的位置,半人高的草木将茅草屋的半身遮住,只从翠绿中透出一点点枯黄。
茅草屋前方用竹子围了一块空地方便落脚,恰好有个婆子正在打扫。
着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前来,嘴巴张大,一脸惊恐之色。
她目光扫过张元济,眼里闪过一抹恐慌之色,战战兢兢的说道:“小公子还在休息呢,未曾醒过。”
这时候张元济还试图替自己说话,“舍弟的身子不好,寺庙里每天都有和尚撞钟和念经的声音嘈杂声,所以才特意让他睡在这茅草屋里,清静一些。”
“听说张公子经常带张小公子去寺庙祈福,那应该知道寺庙一直都是如此,况且我住的地方可没有听到这种嘈杂的声音,直接跟长老说一声不就好了?何必要自己偷偷摸摸把人带到后山?”赵元灵面色不虞,毫不客气地识破他的话。
“阿弥陀佛,施主做的这件事情确实有失妥当。”慧源长老也认同道。
“让开,让我们进去。”赵元灵毫不客气的对着拦在门口的婆子说道。
婆子看了一眼张元济,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默认,于是她只好让步。
进到屋子里,本以为张元清会被五花大绑囚禁在这里。
但她想错了。
屋子里陈设建简单,除了一张床之外,没有其余的摆设。
张元清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一般。
床边恰好有一扇开着的窗,窗外一片绿色盎然,清新的田园风古光让人心情愉悦,好似真的是在养病。
床头的旁边铺了一块整洁的布,上面摆放着一壶茶水和两盏茶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喝剩的药碗和两盘精致软糯的点心,看起来张元济并没有苛待他。
听到屋内有声响,他仍是没有起身,比起睡着,更像是昏睡一般。
“张元清。”赵元灵上前唤道。
十一二岁大的孩子,脸比巴掌还小,瘦弱的模样仿佛只有八九岁,他的眼睛仍是紧闭着,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
赵元灵看向一旁的婆子,询问道:“他还要多久才会醒来?”
婆子摇摇头,样子看起来十分无辜,“这个老奴也不清楚。”
墨白上前一步,声音不轻不重的说道:“如今我们是协助城主调查,倘若你有意隐瞒,便是包庇之罪。”
西门仲跟在墨白身后,听到他搬出城主二字,当即上前将自己的城主令牌亮出来,看到婆子立刻露出恐慌的神色,他嘴角上扬,气傲心高都写在了脸上,
他最喜欢这样的感觉,所以出门从来不带银两,只要一把令牌掏出来,对方就会立刻露出“有眼不识泰山”的尊崇仰慕的神色,让他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小厮们在一旁看到西门仲露出这种贱贱的笑,顿时欲哭无泪。
他的虚荣心倒是满足了,他们倒是惨了,不识货的直接把他们打出去,说他们是坑蒙拐骗的。一听到“罪”这个字,婆子当即慌了起来。
不待他问,自己便说道:“还需要一盏茶的时辰小公子才会醒来。”
“一盏茶?”赵元灵一脸狐疑。
“对。”婆子惶惶点头,怕她不相信,继续说道:“小公子每日酉时便会醒来,一个时辰之后又会睡过去。”
“所以他一天只有一个时辰是醒着的,其他时间都是在昏睡?”
面对赵元灵的惊讶,婆子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仿佛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持续已久,这就是张元清一直以来的作息。
“一天才醒一个时辰,这不是跟死人差不多了吗?”西门仲小声的嘀咕,看到张元济骇人的目光之后吓得一个机灵。
他一下子蹭到墨白身后,硬着头皮说道:“我又没说错!”
“那是舍弟患了奇症才这般,容不得你们拿来谈笑!”
面对他的怒吼,赵元灵不为所动,她在等。
一盏茶的工夫很快过去,正如婆子所说的,他醒了。
张元清眼皮微动,气息也变得有些起伏,但仍是没睁开眼。
“张元清。”
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床上的人陡然一震,睁开眼看见屋子里占满了人,他眼神呆滞,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眼睛看向赵元灵,嘴巴微张似乎有话要问出口,但是眼神却忌惮身后。
赵元灵知道,那是张元济。
“阿弥陀佛,小施主看起来,气色确实是差了些。”
慧源长老话说出口,婆子身形明显一颤,“这....这可跟婆子我没有关系啊,这些药都是大公子让我熬的,至于为什么小公子一直吃不好,老奴也不清楚啊.....”
婆子已经把张元济出卖了个彻底。
张元济冷哼一声,“舍弟的病是日积月累的,怎么可能是因为一副药气色就变得好起来。”
赵元灵看向张元清,四目相对,肉眼可以看出来他的情况又糟糕了许多,仅仅是两天的功夫。
起初看到张元清,只不过是双颊凹陷,眼底有化不开的青黑,久病缠身之人。
如今看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到有些发灰,眼底的乌青如今变成了一片浓厚的黑,整个人瘦到脱相,双唇好似很久没有沾到水,干裂蜕皮,一副死气沉沉之相。
他一只手撑在身侧,另一只手虚虚的抬着。赵元灵皱眉,上前将他的袖子拉开。
他的手腕处包裹着止血的白布。
“这是怎么回事?”她呼吸一窒,转过头对着张元济质问道。
“不....是我自己弄的。”他好似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字眼有些生疏,像是有人在掐着他的嗓子。
赵元灵松了一口气,随后悬着的心突然又抖了下。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张元清没有说话,一双如死水般的眼睛直直望着地面,眼神呆滞。
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说不出口。
她把目光望向一直照顾的婆子,婆子目光看向张元济,神情惶惶道:“这个还是要问大公子,老奴也不知晓。”
赵元灵闻着空中的药味,似乎变得有些浓郁,然而屋子里的药碗已经是空的,并且窗户敞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问向婆子。
“小公子的喝的药一直都没有变吗?”
婆子摇头,“小公子吃的药一直以来都是大公子拿给老奴亲自熬的,这药嘛...长的都相差不大,老奴也不知晓这药方到底有没有变。”
赵元灵沉吟不语,片刻又换了个说法,“小公子在寺庙里的药也一直都是你在熬的吗?”
“是老奴亲自熬的,这药渣子还在呢,老奴可从来没有下过毒!”婆子一脸恐慌,生怕他们把罪都按在自己头上。“在寺庙里熬的药都是一样的吗?药方可有变化?”
婆子想了想,似是非是的点了点头,“药方是没有变化,但是...这两日的药方剂量加重了些,小公子昏睡的时间也便长了,虽然以前也一直都是这个时候才醒,但是中途有醒来的时候,自从药剂加量之后,就是一直很安静的睡到酉时才醒来。”
“如此可以说明,张元济是有意陷害自己的亲弟弟了吧?”
她从床榻边缓缓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望向张元济,对方僵着一张脸不说话,俨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股硬气,但仍是执拗地认为自己没错。
“把他给我关押起来,待我回城主府再禀报父亲。”西门仲发号施令,手下的小厮前来将张元济拿下。
慧源长老在一旁无奈的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本是同根生,不应如此。”
张元济被押了下去,张元清的身子明显的放松下来,赵元灵接下来说的话让他死气沉沉的脸色如枯木般逢春,充满了盎然。
“我们有办法能让你见到南竹。”
“真的?!”张元清第一次笑起来,他的嘴角扬起的幅度不高,但却让人感到十分的舒服,是天真纯粹的笑,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
“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杀鲛人?”
张元清的嘴角耷了下来,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呆滞的模样。
赵元灵等了片刻,他仍是没有开口。一旁的西门仲哼哧一声,“怕不是也跟劳四他们一样,想得到好处。”
赵元灵瞥了他一眼,西门仲当即闭上了嘴,再想到自己曾经是那般大手笔,不由得缩了缩脑袋,一阵心虚。
他小声嗫嚅道:“我当初要是知道它们这么惨,那肯定不会买的......”
许多商人和富甲们买那些海货,都不知道它们的本体是什么,只知道是海里的鱼。
反正他们也不住海边,绝大部分有钱的达官贵人都是住在皇城附近,那是最繁华的地带,而海域是最偏远的,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海。
只要东西在他们手上有价值,他们不会在乎这个东西怎么来的,怎么做的。
第四十九章:鲜血浇灌
所以当初西门仲也不知晓这些在官家广为流通,最受千金之子喜欢的海货,居然都是经过鲜血浇灌出来的。
他打了一个寒颤,回去一定要把那些东西全都丢掉,就连母亲当成宝贝的什么容颜永驻膏也给偷偷丢掉!
张元清沉默片刻,他看着赵元灵,一字一句的问道:“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吗?”说完,他没等赵元灵回答,自嘲似的轻笑一声,似乎已经不在乎她的答案了。
“在梦里,南竹托我把她杀了。”
他无视众人惊讶的目光,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沉睡,做过许多千奇百怪的梦,但是这个梦已经在我的梦境中出现过许多次。”
他神情迷离,似乎在回想。
——
“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梦境里的声音悠扬婉转,如莺声燕语,但字字夹杂着痛苦之意。
许久未听见她的声音,张元清神情恍然。
梦里他有问道:“为什么要杀了你?”
“我不会杀你的,你是我的恩人。”
“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样痛苦吗?”
然而她只是一昧的重复这三个字,“杀了我,杀了我……”
张元清被这样的梦境困扰了半年,但能一直听到她的声音,昏睡似乎也变得没那么痛苦。
直到他踏入连云城,他再次梦到南竹。
天空艳阳高挂,她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妙曼的身姿背对着她,姣好的身材让人引起无限遐想。
他不由得脸颊发烫的低下头,而后又忍不住的抬头望去。
波光淋漓的鱼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海水,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的祥和美好。
“南竹!”
一片片鱼鳞像是一把把小扇子,光照到上面泛着彩色的光,随着她尾巴的晃动,有规律的变换颜色。
绮丽,妖冶。
“杀了我。”
这句话,张元清听过无数遍,也曾回答过无数次,“为什么?”
意外的是,这次她的回答不再是机械重复。
“要救冬樱,杀了我。”
“救冬樱?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杀了你才能救她?”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而后,他再也没梦到过她。
“我想去见他一面,所以去找了哥哥,但是他不同意我去,他说太危险了,我只好以死相逼。”
他神情黯淡,“但我还是没能出去。”
直到他遇到了墨白,对方一眼就认出了他身上有鲛珠。
所以他和他做了个交易,帮南竹达成心愿,他把鲛珠给他。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时间活着,他也没能力去找到她。
最重要的是,他累了。
“其实,我不是人,我是附身在张家小公子身上的灵,他在没出生之前已经胎死腹中了。”
他说的话如晴天霹雳,一时间全部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西门庆呆愣地看着他,这趟出门还真是刷新了见识,一旁的小厮见状给他递了一把凳子,西门仲坐在凳子上,一副吃瓜群众的模样。
小厮还贴心的给张元清递了一杯水,关切地看着他,“你慢慢说。”
他一脸讪讪,同样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张元清的背稍稍挺直,显得有些局促,似乎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
他接过水,动作轻柔的轻抿几口,紧接着说道:“我曾经是一只灵,在天地之间遨游数百年,十四年前因为在山林里迷了路,跟同伴走散了。
于是只好在树林里四处徘徊,不敢踏入外界一步。
只到盘桓了一年,还是没有同伴找到我,于是我自暴自弃,在等死。
恰好有一天,一个上山砍柴的妇人看到了我,她不仅没有觊觎我,还给我送吃的,待到后来,还把我带回家。
她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听说丈夫军营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且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我看着这孤儿寡母的,于是没忍心就留下来帮他们干干活,顺便混一口饭吃。
看着她在苦中作乐,即使生活得再艰难,只要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都能露出笑容,我也感到很欣慰,于是打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走。
一直到怀胎九个月,那时她已经没办法再直立行走,每日都很痛苦。
但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她说还要生个大胖小子。每当这个时候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有生命在跳动,那是一个死胎。”
张元清眉间沟壑越深,“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她快要临产的那一天,屋子里来了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他身上穿着黑袍,进来讨了一碗水喝。
看到妇人的大肚子说了一句话:‘这是个死胎。’妇人听到发了疯似的咒骂让他滚出去,甚至差点喘不过气。
然而只是告诉她事实都这般难以接受,倘若她生下来之后发现是真的,后果是怎样我不敢想象。
于是我去询问道士,他说只要我将自己的精气都渡到这个死胎里面,胎儿就能重新活过来。
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但我知道倘若精气给了胎儿,死的会是我。”
灵是靠天地万物精气凝结而成,没有了精气,就相当于没有了命。他犹豫着没有答应。
但是道士却说:“不用担心他会活着,只不过是以另一种身份活着。”
“我的选择,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我放弃灵的身份,这是逆天改命的做法,我注定活不过十岁,但我想着十年之后他的丈夫早已归来,她的大儿子也长大了,总能慢慢的接受事实。”
他停顿了下,眼睛里没有任何的起伏,仿佛是静止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让人看不出他当初的选择是欢喜还是后悔。
“后来我成了张家最小的儿子,也因为如此,张家的气运受我影响,百年来我所吸收的天地精华和积累的福善尽数在这十年间回馈到他们身上,而我的身子在一天天的虚弱。
倘若我及时抽身,依然是可以在天际间自由自在遨游的灵,况且我的寿命能达到千岁。
但只要继续当张家的小儿子,活到十岁,我就会被尽数耗尽。可每次看到妇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我不忍心破坏这个圆满的家。”
他的出现让这个家变得明媚,张元清的父亲坐上了将军之位,哥哥张元济也顺利的平安长大。
他们待他从小便是悉心呵护,灵生于天地之间,不知道什么是母爱,即使跟同伴在一起,那也仅仅是族人之间抱团取暖互相关照。
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即使他知道这是花代价换来的,他仍不舍得放手。
“你可是我们家的小福星啊,你一出生爹爹就当上了大官,我们全家再也吃喝不愁,终于光宗耀祖了。”
他被当成了全家的福星,母亲悉心照顾,父亲,对他也是多加关爱,就连兄长面对爹娘的偏心也从不争抢,对他多加宽松忍让。
父亲是一名武将,张元济也继承他的衣钵每日习武,但凡有些做的不对的地方,都会被严厉的训斥。
然而他却不需要,比起像他们的孩子,张元清感觉自己更像是被供起来一般,每日吃好喝好睡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不需要去学什么,也不需要去做什么,父亲经常说,“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便都会好。”
每当看到爹娘把最好的吃的都留给自己,然而哥哥只能吃他剩下的,并且还没有丝毫的怨言,他总会有一丝的愧疚。
他们待他是极好的,但是那个“好”好似隔了一层纱,总让他感觉有些摸不着的飘渺。
可他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变差之后,张家也在一点点的被阴霾笼罩。
一直到七岁之际,他的身子越已经虚弱到只能卧床,连夜的咳出血。像是被什么吸食殆尽,只剩下肉体。
就连严峻肃然的父亲,在看到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都不由得流下泪水,“要是没了你,我们该怎么办呀?”
一日三餐药膳从未停过,可是身子仍不见有起色。父亲的仕途也收到了重创,被贬到了边界,旧疾也跟着复发。
母亲每天都以泪洗面,兄长在武场受到排挤,日日鼻青脸肿的回到家。
在看到哭泣的母亲和病弱的他,不由得朝他愤怒地发泄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因为你,爹怎么可能会贬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又怎么会被人家瞧不起!”
“你别这样说元清……”母亲哭着将他拉走,然而,张元济一脸痛哭喊道:“他哪里是什么福星,他就是扫把星!每天都让他吃好喝好身子还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见好转。都是他得父亲被贬,如今还要拖着病重的身子去往边疆,他害得我被他人笑话,被别人瞧不起欺辱……”
张元济把心里的不甘全都发泄出来,“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母亲抱着张元济一起抱头痛哭,却没说什么。
那一刻,张元清感觉,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
他还有最多还有三年时间可以活。
但如今,已经快要气数将近,没有必要再让晦气在整个家蔓延。
于是他提出要去静养。
他跑得远远的,来到连云城,看到波澜壮阔,气势磅礴的大海,才感觉到生命是这般的渺茫。
第五十章:万水扇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么的广阔,他的眼睛专注于波光粼粼的海水,自由翱翔的飞鸟,风中摇曳的野花,所有的美好都收纳眼底。
他不再去在意生还是死。
他在海岸边上租了一间小木屋,白天看着潮起潮落,秋水长天共一色,夜晚枕着风入睡。
闲暇时还可以去钓钓鱼,平日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歇息。
悠然自在。
他不孤单,天边有高声鸣叫的海鸟,时不时会落到地上好奇的张望他。海水里也有许多未曾见过的鱼,通过周围的渔民,他知道了许多种鲜美的吃法。
捡来的贝壳也可以偶尔也能从里面听到远方传来的风声。
最神奇也是最幸运的是,他遇到了鲛人。
一种特殊的种族,让他知道原来还有比花儿长的还要美丽的生物。
它们的眼睛清澈透亮,比天边的繁星还要耀眼,双耳尖尖似乎能听到世间万物。
从鲛人的嘴里,他听到许多从未听到过从未见识过的事情,有趣的,欢乐的,悲伤的,惊奇的。虽然他已经活了数百年,但见识还没有它们的一半多。
那是他做人以来,最快的的时光。
张元清话说完,便开始无声的沉默。
墨白了掀眼皮,问道:“你身上的鲛珠是怎么来的。”他的声音散漫清冷,像是吹开云雾的风,大家从张元清故事走出来,面色都带几分怅然。
“那是南竹给我的。”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嘴角不经意间上扬。
“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南竹看出来了我的身子正在一日一日的枯萎,她说愿意把鲛珠给我拿来续命。”
他低着头,眼里丝毫没有因为能续命而感到的激动愉悦,只是很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鲛珠对一只鲛人来说有什么样的作用,但我知道能让我续命的东西肯定是非常珍贵的。
所以我没要,后来身子已经到了濒死的状态,就连起身见她的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后来她找到我说鲛珠对她已经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她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虽然有鲛珠续命,但是他的寿命也只不过跟普通的人族一般,比起鲛人来说只是昙花一现。
所以,他便把鲛珠吃了下去,想等到自己的肉体自然衰亡再还给她。
他喝了一口水紧接着说道:“我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父亲那边也稳定了下来,让我们一家人都搬过去。
爹和娘都放心不下我,我想着去见他们,给他们一个交代,到时候再回到这里,但是……”
他握紧拳头,眉眼间是痛苦之色。双颊因为激动透着异样的红潮,随后突然长叹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球,没有任何的生气。
“后来我再也没能见到她……”
“你想去见她吗?”赵元灵问道。
“我当然想!”他脸上出现激动的神情,脸上的阴霾都被驱散,死气沉沉的脸难得有了一丝生气。
片刻,他又低下头,有些失落的说道:“我见不到她,我重新偷跑出去回到曾经相遇的那片礁石,唤了很久都不见她回应我。”
最后因为被张元济发现,又被逮了回去。
他们害怕他找到南竹之后,就不肯再跟他们离开。
赵元灵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既然张元清愿意跟他们去,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另一边,犰狳和赵元灵吵了一架之后,她夺门而出,冒着夜色跑了出去。
来到殿前,是一群和尚在喃喃的念经。
听说听和尚念经能洗涤心灵,会让这个人都平静下来。
但是听着那如蚊虫般的喃喃声,犰狳感觉自己的心情更加烦躁。
她气呼呼地跳起来,径直地跑下山。
“什么狗屁公主,还不如让我来当算了,还有狗皇帝,也让我来当!让全天下的人都听我的圣旨,把全天下最好吃的美食都献到我的面前,让所有的妖都能跑到皇宫里睡觉,气死他们,哼……”
她一边气呼呼地念叨着,一边一蹦一跳地跑下山。
已是亥时,天色幽深。月亮被乌云遮去一半,只剩下一半清冷光辉。
附近的居民们都已经入睡,漆黑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被吹起的叶子在沙沙作响。
安静的海水宛如一头正在歇息的巨兽,水波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在翻涌。
她一路在闷闷生着气,嘴巴叨唠着已经把气消了一大半。
犰狳是上古神兽,不惧水火,直接化成原型径直的跃到海里。
身上的甲片让轻而易举地浮在水面上,就像一片随波而动的树叶。
她被海水托举着,失去重力的感觉十分的妙慢,闭上眼睛,眯了好一会儿。
任由着波浪推动的轨迹前行。
倏忽之间,天地骤变,天边又出现了无数道闪电。
它们如同灿烂的白色火花,同一时间绽开,把海水照亮宛如白昼。
犰狳懒洋洋地支起身子,往海岸上游。
游着游着感觉有点不对劲。
海面上出现了一道一道细小的波纹,本是平静无波的海水惊起一圈一圈涟漪。
它们的幅度很浅,就像是细雨滴落,转瞬即逝。
微小的波浪逐渐变得此起彼伏,把她的身子托举着。
一道,两道,三道……
她的身子被接二连三的推动,海波似乎正朝着同一个方向涌。
她往身后看去,一下子惊地跳起来。
那是一个漩涡,巨大且黑暗,犹如张着巨口的深渊。
她毛骨悚然,“这是什么玩意儿!”
“求求水妖大人放过我吧,无意冒犯,只不过想来洗个海水澡而已啊……”
“救救我,救救我……咕噜咕噜……”咸涩的海水,灌进嘴里,她手脚并用的往岸上游,但还是抵不过波涛的推动。
她的身子正在往后退,一步一步地卷向漩涡。
“有没有……人……救命!”
她被海水无情的拍打着,一边还不忘吐槽道:“呸呸呸,这水一点都不好喝。”
坐在礁石上的冬樱不解的看着她。
“你是王八吗?怎么游都到这里来?”
听到有人说话,犰狳连忙呼救道:“我不是王八,我是神兽,救我救救我……我要被水妖吃掉了……”
“哪来的什么水妖,这分明是我把这里搅得翻天覆地,你又是什么神兽?神兽有这么逊的吗?”
说罢,她挥动手中的折扇,正在翻腾的海浪瞬间就停了下来,天边的闪电也不见了踪影。
犰狳眼睁睁看着这些异相消失,不由得张大嘴巴,好奇问道:“这些难道都是你在操控的吗?”
冬樱眼尾轻轻上调,媚态横生,慵懒地甩了甩尾巴,“我才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人族。”
犰狳想都没想就气呼呼地回答道:“我才不喜欢人呢,他们又自私又狂妄。哼,最讨厌他们了。”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岸,化成人形来到冬樱身旁。这时候才看清她的样貌,张大嘴巴惊讶道:“你是人鱼。”
她有着如海草一般的飘逸的长发,胸前的波涛汹涌被两个大贝壳遮住,但是仍挡不住其中魅惑。平坦的小腹,身姿妙曼,雪白的肌肤在黑夜中亮得发光。
犰狳咽了咽口水,眼里似乎有星星在闪烁。
冬樱被她逗乐了,轻笑一声,天地间仿佛有朵璀璨的花在盛开。
她承认道:“我是鲛人。”
冬樱的头发是雪白的,就连睫毛也是白色,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美感。眼睛就像把整个湛蓝的天空都装了进去,随着她一颦一笑有繁星在闪烁。
鲛人是也是一种古老神秘的种族,犰狳也只是听闻,但没有见过,如今一见,果然如书上所说的。
她们容貌极其美艳,一袭鱼尾似虹光。
不过,这鱼尾巴是逊色了些,根本没有想象的那般绚丽嘛。
果然,传闻不可信。
犰狳抖了抖身上的水渍,朝她更走进了些。
这才注意到,鲛人身上的鳞片好似被拔光了,里面的粉肉翻滚,让人看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冬樱注意到她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尾巴。“既然你讨厌人族,那就是我的朋友。”
她冲着犰狳点了点头,“这些波浪和天上的闪电都是我召唤来的。”高挺的鼻子往上翘,眉眼间带着一股高傲之色。
犰狳十分上道的夸赞她,“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冬樱扬起手上的扇子,示意就是这个玩意儿让她能翻云覆雨。
那是一柄小巧玲珑的折扇,上面由一片片鳞片重叠交汇铺成,即使在漆黑的月光下也能看到泛着七彩琉璃的光,非凡之物。
“北冥有海,鲛人之境,其鳞制成扇,可御海水,开天地……”犰狳失神地喃喃道。
“懂得还挺多,不过比不上我们南竹聪明。”她眼神看向另一旁,脸上的傲气被一股小女儿家的娇气代替,就像孩子再跟亲人撒娇。
犰狳看着她一尾巴的伤痕,最后不忍心得撇开眼。
倒吸一口凉气,她战战兢兢地问道:“这样不痛吗?”
“痛。”冬樱嘴角往下撇,“所以最后一片,我没有敢下手。”
她身上的最后一片鳞片是护心鳞,若是把它拔出来,那么万水扇才是真的制成了。
第50章 龙王祭
冬樱面露忧郁之色,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她轻声问道:“南竹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们的心愿就快要达成了就差最后一步了,别害怕冬樱,我会一直陪着你。”
脸上的阴霾一消而散,冬樱脸上由阴转晴,“我就知道南竹最好了,有你陪着,明天我就不会害怕了。”
“当然了,我肯定会一直陪着你的。”
犰狳在一旁纳闷道:“明天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呢?”
“这是我的好朋友南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犰狳愣了愣,没等她说话,冬樱紧接着说道:“明天是龙王祭。”
她一字一顿,笑靥如花的脸颊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怖,湛蓝色的双眸变得幽深,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是一个会死人的日子。”
犰狳不由得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龙王祭是什么?”
冬樱一跃至水底,海面只是惊起了一小撮的浪花,似乎从未出现过。
她的半截身子浮在水面上,巨大的尾巴隐在水中像是蛰伏的巨兽。
“人族将我们的头骨磨成粉,血肉炼成丹,皮肉制成供人观赏的灯笼,牙齿骨头做成贵富们喜欢的装饰品。
还把我们身上的肉一刀一道剔下来放在炉子里烤,炼成油拿来点灯,我们的鳞片被一片一片拔下来做成亮晶晶的吊坠,就连眼珠子也被活生生的挤出来供人观赏。”
她很平静,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跟刚才的悲愤化作两样,幽深的眸子抬头仰望着夜空,仿佛一潭死水。
平静到至极,便是冷。
阴森刺骨的冷。
“最后还要开辟龙王祭,用我们濒死的族人吸引我们上钩。”她目光如炬,声音带着丝丝点点颤意,就像是雨点落进海水里,一圈一圈地惊起涟漪。
犰狳听着鸡皮疙瘩骤起,心里的怒火也在一点一点的腾升。
那句话在脑海里徘徊。
……你们才是不该活在这人世间
“他们人族才该死!”
“他们人族才该死!”
一鲛人一神兽,惺惺相惜。
黎明即将来临,天边的阴霾却没有散去。
翌日的龙王祭,一大早就拉开了序幕。
住在内城的渔民已经大张旗鼓开始敲锣打鼓,他们嘴角上扬,脸上都挂着笑。
渔民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装东西的器皿,他们围着一个块巨大的礁石。
石头上面站着劳家五兄弟。
“已经等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开始啊?”有人在下面喊道。
他们一个个翘首以盼,都等着龙王祭开幕。
“大哥,我们要开始吗?”劳三面色紧张。
劳大点头,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说话也漏风,“如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再退回去吗?”
龙王祭并不是特指的某一天,而是某一个月。
他们会特地请寺庙里会观星的长老看个日子,找到阳光最明媚的一天。
也正是艳阳高照的日子才能更容易的制服鲛人。
他抬起头,天色仍是一片阴霾,太阳被乌云拉扯着挣扎不出来,远处乌黑飘渺,貌似可能还会下雨。
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天气,不免的心下也有些发怵。
“快点呢,还开不开始了!”
“催催催,催你娘的催!”劳大脾气暴躁地怒骂一声。
已经有三年没有新的鲛人上钩了,但这些人自从尝到了甜头之后,越发的贪婪,简直就像喂不饱的白眼狼。
站在礁石下的渔民们想法同样也是如此,看向劳大的目光都带着浓浓的不屑。
劳家兄弟已经发够财了,但还是抓着鲛人不放,倘若把那些鲛人都分给他们就好了。
他们兄弟几人是最先发现鲛人的,同时还瞒着村里人频繁的将它们抓起来贩卖到城外去。
这些还是渔民们发现的,他们一家人偷偷发财致富,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这片海域是他们共同的财富,怎么能让他们一个人独享?
虽然想出了龙王祭,不过他们赚到的只不过是劳家兄弟用来塞牙缝的罢了,渔民们自然是对他们颇有偏见。
“你们是不是偷偷拿祭祀龙王的鲛人拿去卖了?”站在下面的渔民喊到。
“卖什么卖?我像你们吗?”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劳大白了一眼,后面的话自然是没有说出口,毕竟他们还是要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劳三小心翼翼地用推车把鲛人推了上来,上面遮了一层白布,即使没打开也可以闻到那股浓厚的腥臭腐败味。
仅仅是两个晚上的时间,鲛人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不管是灌水银还是涂抹一层蜡油,依旧是阻挡不了它们腐烂的速度。
所以劳家兄弟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提早祭祀,即使今天没有阳光,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大哥这样成吗?”
往时的龙王祭都是拿濒死的鲛人的身体做诱饵。它们不敢和人族争斗,只想将族人救起来。
就是利用这样的心理,他们抓到了一波又一波的鲛人,但如今拿着是尸体,保不齐它们看到同伴的尸体,被激怒到而后跟他们拼命。
再加上今天没有日光,对他们来说没有了禁锢,劳三心里举棋不定。
“不能也得上了,要不然能怎么办?”
劳大怒吼一声,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当初为什么要听那个臭道士的话搞出个龙王祭!
如今没能填饱这些渔民的肚子,倒是把他们的胃口给喂大了。
真是苦不堪言,前几年抓不到鲛人,他们兄弟只能拿自己私藏的出来供给他们分,那些都是他们之前抓到关押起来的。
如今这已经是最后一只了,倘若再要是引不到鲛人出来,指不定这些渔民做出什么事情来。
劳大冲着劳二点头,劳二清了清嗓子,朝着下面的人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也知道我们劳家为内城做了多大的牺牲,现在鲛人的数量越来越少,这已经是最后一只了,所以这次再办不成的话,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今年过后再无龙王祭。”
“呸呸呸,我们才不信呢,你们赚够了钱就想收手,那我们呢?”
“除非你们把抓鲛人的伎俩拿出来给我们分享分享,以后我们各凭本事,这龙王祭不开也罢!”
“怎么分享?要是我们有办法早就把鲛人抓来了!”还分享个锤子!劳二愤怒的说道。
“我才不相信呢!你们一定偷偷还藏有鲛人不肯拿出来……”渔民们在下面众声讨伐。
铁了心认定是他们在化公为私,谁都不想自己赚钱的路子被人家拿了去。
况且在劳家兄弟平日里是狡猾奸诈惯了,有发家致富的法子闭口不谈,偷偷闷声干大事,直到有渔民发现端倪之后也是遮遮掩掩极力否认。
因为众人讨伐,他们顶不住压力才开办了龙王祭,但也只是拿出一点的甜头让他们尝。
渔民半点都不相信劳家兄弟说的话,即使亲眼看着没有鲛人上钩。
“我才不管你们抓不抓得到鲛人,只要分得我那一份就行了。”
“就是就是,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抓到也好抓不到也好,这龙王祭办不办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能拿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渔民在下面举手示意。
“这群人真的是疯了!他们不相信我们呀,怎么办?”劳二焦头烂额。
其他兄弟等着劳大出主意。
“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能怎么办?”劳大生气地怒吼一声,“既然以为我们藏着掖着,那就让他们找去,大不了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也是,反正咱们有钱了。”兄弟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致点头。
礁石上吊起一块巨大的木门,粗壮的木头两人抱。
上面挂着两根和手臂一样粗的长绳。
他们将鲛人的脑袋和尾巴分别绑在这两根长绳上。
“这……怎么分成两半了?”
“这可是死了呀!”
边上的渔民们看着一个个的露出惊讶的神色,毕竟往时的龙王祭都是拿活得鲛人祭祀。
虽然濒死,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死的透透的。
尸体已经成腐烂的状态,全身上下只剩下骷髅,只有一些细碎的肉粘在上面。
两颗黑漆漆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好可怕!”有孩童吓得捂上了眼睛。
腐烂的臭味似乎能传千里之远,大家纷纷都捂起鼻子皱着眉头。
头脚异处的鲛人被粗绳拉扯至最上空,站在礁石下观看的渔民都纷纷欢呼着。
“点火……”
随着一声高昂洪亮的喊声响起,一只正在燃烧的火把丢向摆的比人还高的火堆。一瞬间,火光骤起,细小的火苗一眨眼的功夫便燃成了熊熊烈火。
橙色的光晕映照在每个参加龙王祭渔民的脸上,漫天的烟火味也掩盖不掉常年经久不散的咸湿和腥臭味。
赵元灵捂紧鼻子,皱着眉头看着这场血腥荒诞的祭祀。
当看到那副身子被截成两段的鲛人之时,她目光如炬,身子仿佛被定住,一动不动。
“之前……她还跟我说过话。”
墨白身上穿着普通渔民的布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鲛人的方向,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片刻才隐了回去。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才是最痛苦。
他不动声色地往赵元灵靠近,“公主,节哀。”
巨大的鱼尾只剩下某些糜烂的腐肉,森森白骨显露在外。上半身跟人的身子构造没有什么两样,赵元灵想象不出来,鲛人生前是什么模样。
她见过被当场处死的贪官歹人,一杯毒酒,亦或者是干脆利落地砍头,酷刑虽然没有直视过,但也知道具体是怎样的残酷。
看着身上皮肉所剩无几的鲛人,堪比凌迟,挖眼,削骨之痛。
听说,它们的肉身不死不灭,但被伤过的皮肉也不会愈合。
想让它们死去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腰斩。
如果它的上半身和鱼尾没有分开,那便是可以永久的存活下来。
这就意味着,生命力极为顽强的种族,一但落入任何邪恶之人的手中,它们将会痛不欲生。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才是最痛苦。
“祭祀,起!”
随着祭司的声音响起,一声锣鼓喧天,周围骤然响起密密麻麻的呢喃声。
渔民同一时间开口,在念一种听不懂的经文。
赵元灵和墨白也跟着动起嘴巴,无声地跟随着。
高耸的火苗窜至最高点,劳大和劳二一齐将绳索缓缓往下放,直到鲛人的尸体浸泡到海水里。
它的骨头不沉,二人单手就能操控绳索的升降,但奇怪的是死去的鲛人骨沾到水仿佛千金重。
劳大和劳二的身子蹭地一下往下倾斜,被拉扯下去。
剩下的三兄弟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最后一连再爬上五个壮汉,才勉强将绳索拖住。
“可真他娘的沉!”劳三“啐”了一声,咬紧牙关用力地抓住绳索。
随着渔民们的渔民们诵经的声音呢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波澜壮罗的海水仍是不见有一丝的波动,唯独天空乌云逐渐开始凝聚,一团浓厚的黑云凝聚在他们头顶上空。
“大哥,我看这次也是没辙了。”劳二说道。
劳大冷哼一声,“本来就没指望会有鲛人现身。”
站在一旁的渔民盯了许久,仍是不见有丝毫的动静,不由得急了起来,“这咋回事啊,三年都没有鲛人上钩,难不成这龙王祭以后真的办不成了?”
“那不然呢?你一为它们跟水里的鱼一样,永远也捞不完啊?都是你们太贪心,说了不要猴急,非要往死里薅!”劳五气愤的说道。
在五兄弟里面,他是赚的最少的,一开始不情不愿,到现在一群渔民跟着他哄抢。
早知道就不这么执拗了,直接放开膀子干!现在也不至于兄弟几人就他赚的最少。
这些渔民自从知道海里有天价鲛人之后,也想方设法的自己捕捞,甚至不惜在狂风暴雨里的夜里出海。
兄弟几人眼睁睁地看着被抢饭碗,但是又无力阻止。
“就算是鱼苗也要时间长大呢,你们就这么没有节制的出海捕鲛,早就该想到这一天了!”他忿忿不平地别开眼。
“哎,你这话咋说呢?”一个的渔民听了当即就把手松开,绳索少了一个人的拉力,其他人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拽下去。
劳五嚷嚷道:“这是干嘛呢?不要命了!咱们兄弟几个摔下去怎么办?”
“摔摔摔,摔死算了!发财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死?现在你们兄弟几人是饿不死了,留下我们玲珑墟附近的渔民们毛都不剩了,反倒还怪我们把鲛人抓光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脸不服气道。
其他的渔民们听到了也是愤怒地一起声讨道:明明是你们劳家兄弟抓到的鲛人最多,还是你们带头,怎么如今还怪在我们贪心了?”
“如今抓不到鲛人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参加龙王祭的渔民只是住在玲珑墟附近的百口人家,自从有了龙王祭之后,他们拿到的银两绝大部分都是拿来加固房子了。
毕竟这里常年受到海风的侵蚀,屋子很容易塌陷,有许多居民已经移到内城居住,加固屋子需要的矿石价格不菲,再加上他们拿到的银两都是百家平分,拿到手再补个房子,根本就所剩无几。
他们还有子孙后代,他们还要吃上米,要是再回到之前过的那般穷苦日子,他们可不乐意!
“就是就是,要不然我看你们还是把剩下的鲛人都交出来,我们全部都平分了,我看你们常年在那座岛上,恐怕私藏的鲛人不少吧?”
海域附近的小岛被劳家兄弟买了下,除了他们的允许,其他的渔民都没有资格靠近,平日还派人把手,捂的严严实实。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劳大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络腮胡中,双眸闪耀着凶狠犀利的光。
站在他身旁的渔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在众人目光的仰望之下,他挺直腰杆。
“想怎么样?自然是把鲛人交出来了,你们兄弟几人一共杀了多少只鲛人?分到的钱屋子都装不下了,你看看我们!”
“就是,我们只能吃你牙缝里露出来的肉……”
劳大眼皮子一掀,望向刚才说话的男人,对方瞬间闭了嘴。
“你继续说。”
渔民讪讪的紧接着说道:“除非你让我们每家每户都分到一只鲛人!”
一只鲛人的价值堪比一个屋子的银山。
若是能分到一只鲛人,起码也能让他们这辈子无忧,但鲛人不好找,除了每年的龙王祭,渔民们自己出海捕捞到的鲛人几率微乎其微。
就跟在大海里捞黄金似的。
劳家兄弟几人因为手上一直都有存活着的鲛人,他们利用同伴吸引更多的鲛人上钩。
而他们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发横财。
眼红到牙咬切齿。
要是每家每户都能有分到一只鲛人,是不是就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鲛人上钩?
金山银山仿佛就在眼前。
底下的渔民一听,一个个眼神都散发出炙热吃人的光,眼神如火仿佛能在劳家兄弟身上灼出个洞。
“你们疯了!一百户人家,一百只鲛人!?”劳三一脸难以置信,双眼瞪得发圆。
“你们直接把我们兄弟五人分了算了!”
劳二两手一摊,无奈地苦笑道:“龙王祭三年都没出鲛人,你们可不是没看到,如今别说一百只鲛人,就算是一只鲛人都没有啊。”
“一只都没有?我们可不相信!”
“就是就是!”
“我们才不信你们呢!”
“……”
“不信不信,不信你们就看去!”劳大气势汹汹的指着海岛的方向怒吼着。
祭司眼神泛着兴奋的精光,随即点点头,三五个年轻的小伙子站了出来。
“去就去!”
海岛的距离不远,几名小伙子又是识得水性,不一会儿便是游了过去。
看到他们熟练地往地洞方向走去,劳四心里不由得轻嗤一声,还好当初大哥坚持不找同村的渔民做下手。
这群白眼狼不知道觊觎多久了呢。
渔民们翘首以盼,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色。
劳家兄弟抓到的鲛人都是往岛上运,他们压根都没有机会上岛。
大家都不知道上面私藏了多少的鲛人,只知道数量很多,要不然也不会派这么多人严防死守。
不过,很快的,他们便失望了。
“没有看到鲛人。”
“里里外外都搜过一遍了,没有鲛人的半点影子。”
“怎么可能?”
“你们兄弟几人是不是偷偷把鲛人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能藏到什么地方去?要是能抓到鲛人我们还至于拿这只死掉的出来当诱饵吗?”劳五怒不可竭。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如今岛也搜过了,这龙王祭也办了,就这么断了吧,从今年开始,以后再无龙王祭。”劳大身材魁武壮硕,横眉立目,说出口的话有很强的震慑力。
大家都不敢吱声。
但如今他漏了一颗门牙,说话漏风显得有些滑稽,在加上这龙王祭是件大事儿,若是真没了,他们该怎么办?
“不行!”
“你们倒是发财了,那我们呢?”
“这片海域是大家了,凭什么你们劳家霸占了那么久,如今说不办就不办?”
“那你们想要怎样?”劳大唾沫子横飞,脚直接往旁边的火堆踹。
火星子四溅,把众人吓得一跳。
眼看着一个个缩着脖子,都不敢吱声,劳大冷哼一声。
本以为这龙王祭就此作罢。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道:“不办也行,那就给钱!”
紧接着,渔民们纷纷附和道:“给钱给钱!”
“给钱给钱!”
“这他娘的,这群人是疯了不成?你们怎么不直接去钱庄抢钱?”劳四被这群不要脸的“强盗”气得逗笑了。
劳大也是怒骂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些都是我们兄弟几人靠自己的本事赚来的,凭什么说要送给你们?”
“早知道当初就不听那臭道士搞什么龙王祭,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白眼狼!亏我们还带着你们致富,你们就这么对待恩人的吗?”劳二愤愤不平,
脸被气的涨红。
这话说的,当即就有人出来反驳,“什么叫恩人?明明这片海域是大家的,你们发现鲛人不上报还私吞,给俺们发现了才不情不愿的告诉大家。
自不量力
“就是就是,要不是你们兄弟几人抓到的鲛人最多,把鲛人都抓光了,如今的龙王祭至于办不成吗?还不是你们太贪心!”
“就是太贪心了!你们兄弟几人吃肉喝汤,我们只能吃骨头,这换谁也不舒服啊,我看你们还不如把点肉分出来,也算是做个善人。”
“我去你娘的善人,这个善人你来当好了!”劳大怒不可竭,当即就朝着说这话的人一圈揍了过去。
其他渔民蜂拥而上,“看他这样分明就是不想分钱,我们倒不如直接去他们的屋子里找,据说金砖都堆满了!”
“对对,我们自己去分!这些本来就是属于大家的,凭什么他们劳家兄弟私吞!”
“咱们把金子都摆出来,每家每户的平分,一个人都不会少!”
听到这话,那些还在犹豫观望的渔民都露出炙热贪婪的眼神。
劳家兄弟被众人围剿着,他们顾不上沉在水底的鲛人尸骨,绳索咻地一声滑落下水底。
没人发现。
其他的渔民们纷纷往他们一个方向涌去,那是劳家人的地方。
“你们太过分了,都给我站住!”
“不能去不能去,那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你们要是都抢走了,我跟你们拼命!”
“都给老子回来!”
“……”
赵元灵和墨白相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你们给老子站住!”劳大的声音嘶吼着,如平地惊雷响彻天地间。
没等他们转过头,一簇一簇的火光在天际处划过一道道抛物线。
“救命啊杀人了!”
劳大赤手抓起火把,往人群队里丢,一下一下,又一下。
紧接着,劳三老四也纷纷跟着一起。
火光漫天飞舞,落下渔民身上瞬间点燃成火人。
“敢把主意打到老子身上,看我不烧死你们!”
劳大被逼的狗急跳墙,一边在狠狠地咒骂。
“墨白!”
赵元灵刚喊出口,墨白将脚下的石子一踢,正中劳大的手腕。
火把应声倒地,劳大吃痛地朝着石子踢来的源头看去。
“又是你们!”冒着火光的双眸换上了惊愕,还带着一丝畏惧。
“你们不是玲珑墟的人,别来多管闲事!”
赵元灵冷哼一声,“我们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替天行道。”
劳大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深知自己不是墨白的对手,于是打算置之不理,继续捡起火把报复渔民。
“快跳进水里,快跳进水里!”
被火把击中的渔民扑倒在地上翻滚,周遭的人跑的跑叫的叫,乱哄哄地闹成一片。
倏忽之间,寂然不动的海水掀起一阵波涛,波涛如雨帘高高卷起,下一瞬打湿岸上的人。
燃得正旺的火堆噗呲一声,被浇灭只剩浓浓的白烟。
“这是……什么鬼?”
海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惊起微弱的涟漪,涟漪一圈一圈的越来越深,范围波动之大,像是煮开的水,有什么在水底里冒出来。
“是鲛人!鲛人出来了!”
这句话响彻天地间,本在四处闪躲着火把的渔民纷纷往礁石上涌。
其他已经走远的渔民听到呼唤之后,也急忙往这一处赶。
“有鲛人要出来了?”张元清艰难地咳嗽一声,弱小的身子包裹在一张披风里,他探出半个脑袋,浓厚的青黑眼袋加上灰白色的肌肤显得如同死人一般。
之前他被墨白藏在树上,如今才被带下来。
他们三人往后退,也爬上一块高处的礁石,海水一涌一退,之前站的地方已经被海水淹没。
水位在逐渐升高,一不小心就能被巨浪打翻,随时会被海水卷走。
但渔民们视而不见,一个个欣喜若狂,眼里有灼热痴狂之色,拿着手里的鱼叉纷纷往海里乱戳。
他们有的坐上船,往更汹涌的海域划去。
“不能,不能让他们抓鲛人……”
张元清的手紧紧地攥成一团,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刚才的龙王祭他都看到了,原来人是这般的残忍,也不知道冬樱是不是还活着。
他心急如焚,冒着被海水淹没的危险也要冲下去阻止这群渔民。
但他一人,怎么可能抵挡的住百人的疯狂。
再加上孱弱的身子,根本没有人把他当成威胁,他们眼里只有大海,鲛人,金钱。
渔民们发了疯似的往海水深处涌,全然不顾浪花拍打在身上。
“你们疯了吗?都不要命了?”
“走开走开,别碍着我们的发财路!”一名渔民把张元清狠狠推开,红着眼咒骂道。
“没看见浪花这么大吗?你们再靠近是会死的!”
“死什么死?饿死穷死才会死!”
旁边一人连忙拉着渔民,“别跟他废话了,这些外地人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我们可是在海水里长大,怎么可能会被淹死?”
“快走快走,再晚点鲛鱼就被人抢走了!”
那人闻言连忙也跟着往前跑。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张元清抽泣着捂住眼睛,眼泪往指缝渗出来,一滴一滴没入海水中。
赵元灵把他往岸边拉,带到安全的位置。
他双眼无神,声音带着无措的哭腔,“南竹说过,她很喜欢人族,所以才会跟我做朋友……但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去救它们……”
“现在别说是救它们,恐怕连自己的命都会搭进去。”赵元灵担忧说道。
“那怎么办啊……难不成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被这些渔民抓起来当成货物一样卖掉吗?”
“等,若是有鲛人被抓,我们就把它们救出来。”
一直沉默的墨白开口说道。
“我能相信你吗?”张元清停止啜泣,沉默片刻后把目光放到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身上。
在被张元济软禁起来之后,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男人身上。
挺拔如松的姿态,强劲有力的身手,漠然不动的冰冷气势,注定不似普通人。
再加上一副翩翩风度,气宇轩昂的好相貌,应该是非富即贵的小公子。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人好像只是一个仆役。
但愿他能帮自己一把。
“你现在只能相信我。”
目光缓缓往上抬,蜂拥而上的渔民一个个都涌向大海,如今只看到星星点点的背影。
头顶的黑云悄然聚拢成一团巨大的云团,天际与海水融为一体,浓厚至极的蓝黑。
熟悉的闪电密布整个天穹,像是给天空撕开的裂缝痕迹。
如今他们就站在闪电之下,最靠近的位置。
巨物的压迫感和漆黑的暗涌仿佛一条巨龙在头顶盘旋,让人呼吸都不由得放缓。
墨白:“再在这里待下去,不只是这些渔民会死,恐怕我们也会死。”
赵元灵也看出来了,这次的闪电远远比之前在姆祖寺看到的还要多得多,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往岸上拍打,已经是不可阻挡之势,势力还在一点一点的增加,仿佛还没到达临界点。
它想怎么样?把整个内城的淹没吗?
张元清重新爬上礁石,眼里浓浓的担忧之色。
现在他还不能呆在水里,万一身上的鲛珠把鲛人唤来,便是害了他们。
“别担心,玲珑墟已经有三年没抓到鲛人了,它们不会那么轻易出现。”赵元灵看出他眼里的担忧之色,轻声安慰道。
“嗯。”张元清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仍是望向那片翻涌的海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救命,快跑啊!”
“啊……”
一艘艘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消失在海水里,之前信誓旦旦的村民一时间都纷纷倒戈,疯狂地往岸上跑。
“这么大的浪!不得了啊,海神终于发怒了。”
本来被严防把守的城门如今已经空无一人,城门有稀稀疏疏的人涌进来,看样子应该是居住外城的人。
他们面对这般让人震撼的景象,眼里闪过惊讶之色,随后神色如旧,甚至有的眼里有的还带着些幸灾乐祸。
从外城进来的老人看向赵元灵一伙人,似乎已经看出来他们并不是玲珑墟的人。
没对他们的出现感到惊讶,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本来这里不分什么内城外城,自从有了龙王祭,才把我们和这群贪婪的人划分开来。
这些人把大海搞得乌烟瘴气,还办什么龙王祭……把外面的人都吸引过来,看看这里如今都成什么样子了?这些都是他们自找的。”
老人摇摇头,一边走着离开一边喃喃道:“都自找的哟……”
赵元灵不安地说道:“我们要不要把他们救上来?”
惊起千层浪裹挟着人们的惊呼声和求救声,浪花就像海里站立着的猛兽,把那些贪婪的人纷纷都卷进腹中。
“不救,这些人都是自找的。”张元清攥紧拳头,冷眼看着海水的咆哮。
“有因必有果,做错了选择总要付出代价。”他红着眼睛,一脸平静的看着在大海面前细小如蚂蚁的人被巨浪拍大地左右翻滚,最后沉入水里没了声息。
命在旦夕之际,那些渔民们终于被海水扇醒了脑子,他们拼命的划着手中的浆往岸上游。
当初有多狂热,如今就有多痴狂。
他们终于知道大海的威力是如此的磅礴,人族在它们面前如蜉蝣撼大树,自不量力。
第五十三章:海妖
“河神真的发怒了!快跑啊!”
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往岸上跑,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他顾不上粘在额头上的湿发把自己的视线遮挡住,顾不上去调整自己快要脱落的鞋子,他连滚带爬,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脑海里只有一个字:跑!
从小就是住在海边长大的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凶险的巨浪。
它好像在发怒,在泄愤,在叫嚣。
“救我……爹……”
小女孩的惊呼声微乎其微,海浪声一声一声盖过。
男人还是十分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蓦地回头,“丫丫……”
人的嗷嚎声和海水的吼叫挤成一团。
“爹……救……我……”女孩的求救声断断续续。
男人神情愣了愣,随后决然地转过头,眼里是痛苦慌乱之色。
他闭着眼睛往前狂奔,泪流满面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去,我们都会死的……”
“爹……别走救我……”
女孩离岸边不远,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水一点点将她的身子淹没,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她绝望地哭喊着:“爹,你回来呀……救救丫丫……”
墨白毅然决然地往前,将女孩拉起来往岸边走。
海水没过他的腰间,每走一步路都十分的吃力。
更艰难的是,女孩的脚似乎抽筋了,只能挂在墨白的身上。
赵元灵站在礁石上一脸紧张地望着他们走的每一步,不停地催促道:“快上来,有浪要拍过来了。”
如今连礁石也渐渐的被海水淹没,脚下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不仅仅是玲珑墟,整个内城似乎都要被海水淹没了。
建在高处的渔民房子已经埋在水中,只剩下一点檐角。
海水中间那块巨大的礁石上面站了十几个渔民还有一脸无措的劳家兄弟。
剩下的已经淹没在海水里悄然不见了踪影。
劳三:“怎么办啊大哥,我们要死了!”
劳五望着自己家的方向跳脚哭喊道:“屋子……屋子被水冲了!里面还有很多金子没花呢!”说着他往海里冲,想直接游回去。
劳四拦道:“你疯了啊!要钱不要命了啊!”
“钱就是我的命啊!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花全都攒起来了,就这么喂鱼了,哎哟……”他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哀嚎。
一向是主心骨的劳大此刻也慌了神,“我哪里知道要怎么办!”
眼看着海水一点点的淹没脚底,他没承受的住,直接一跃进海里。
“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直接游回去,俺们是海里生的,难不成还怕水不成?”
其他兄弟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着没敢跟上。
劳大在水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孬种!”
随后不顾他们,只一个劲儿地往海岸的方向游。
他借着礁石的阻挡浪花,铆足了劲儿往地游。
眼看着巨大的白色浪花往礁石冲击,水的柔软和礁石的硬猛然撞击,迸发出无数颗水滴。
劳二等人爬在礁石上抱着头嚎叫。
他吐了一口海水,眉毛凝成八字哭喊道:“要不然我们也跟着游回去?”
劳三和劳四相视一眼,正打算点头同意。
海面上就传来劳大的咒骂声。
“他娘的,给老子……滚!”
紧接着,只看到他奋力挣扎的背影。
他的身子不停地往下坠,双臂慌乱地拍打着身边的水,溅起水花。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拉扯着。
兄弟几人面露慌惶惶之色,没有一个人敢跳进水里救人。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你不要吓我们啊大哥……”
他的身子在不断的下沉,直至头顶全部淹没在水里。
“大哥!大哥!”劳二撕心裂肺的叫喊着,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水面。
他想跃进水里救人,然而身边的兄弟无动于衷。
“你们快跟我一起去救大哥!”
“别去。”劳五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下水,“我们也会跟着一起死的。”
劳三眼睛紧紧地盯着水面,咽了咽口水,神色惶惶道:“是海妖,海妖把大哥抓走了。”
劳四看了他一眼,旋即也跟着说道:“对……我们不能下水,下水也会跟着死的。”
“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死在海里吗?哪里来的什么海妖?枉费大哥一直在替娘照顾我们,你们的良心呢?”他摆脱劳五的手眼看着就要跃进海里。
劳五紧紧地拽着他不松手,“不行,你不能下去,会死的,都会死的。”他神色恍惚,眼里藏不住的惶悚。
不仅是劳二会死,他们也会死的。
或许不是因为海水,也会是因为别的。
有什么东西正在心里动摇,腐蚀着自己。
劳四似乎看出来了他心里的想法,脸色的异样闪过,随即也跟着拉着劳二的手,不让他跳下去。
冰冷的海水拍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冷的刺骨,大家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劳二奋力挣脱,不明白他们为何见死不救。嘴里在呼喊着劳大的名字,双眼赤红地盯着海面。
“给我放手!”他奋力地挣脱两人的桎梏,赫然大怒道:“你们不救,我自己去救,是生是死都跟你们没关系!”
“不用了,你们快看……大哥上来了……”劳三瑟瑟发抖地指着水里的方向。
水面上浮着一具尸体,背面朝上看不清脸庞,但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劳大的。
海浪一阵又一阵的翻涌,他的尸体随着波纹渐渐往远处漂浮去。
劳二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没了声息的大哥,瞬间嚎啕大哭:“大哥……大哥啊!唔……”
“快,快趴下!”
一簇巨大的海浪正在高昂挺立着,像站起来的巨兽,随时都能朝着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幸存在礁石上的渔民们一个个趴在石面上,手紧紧地扣着地面。
然而他们仍像是微小的蚂蚁,不管怎样拼命地抓着不放,都能被海水轻而易举地一冲而散。
他们甚至还没能发出求救的声音,身子直接淹没在海水里,瞬间没了踪迹。
海浪的每一次拍打都会带走几人,如今能活着的除了劳家兄弟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救命啊,我还要活着……我还要活着……”最胆小怕死的劳五裆部一热,颤着身体失声痛哭。
“这都是报应啊……我当初都说了不要这么做,你们还是这么做,如今把我也连累了去……”
“什么叫连累你?明明就是你自愿的!”劳四起得连忙跳起来说道:“海神大人,这三人身上都占有鲛人的血,我身上可没有,冤有头债有主,您可要看清楚了呀。”
兄弟几人都有明确的分工,劳四最有生意头脑,所以只负责货物的贩卖。
“你手上虽然没沾有血,但那些可都是你高价卖出去的!要不是你,这些渔民至于一个个都争着抢着抓它们吗?”劳五狠狠地怼到,没想到他是这般无耻的人。
劳四:“行了行了,大哥不在,咱们兄弟几人又开始吵起来了,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不能消停点吗?”
“消停?怎么消停?当初我不是没劝过你们不要滥杀无辜,没想到你们非但没有适可而止还要变本加厉,看看,如今报应来了,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出去啊……”劳五捂着胸口捶胸顿足。
劳四冷哼一声,狠狠地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渍,毫不留情地说道:“说的好像你又有多无辜,咱们兄弟几人最卖命的可是你!现在开始又当又立起来了。要我说海神大人还是先把你抓下去喂鱼才好!”
“我最卖力还不是因为咱们兄弟几人能早点赚到更多的钱!要论最残忍的还是三哥,那些酷刑可都是他想出来的,要死也是他先死!”
“我可是帮它们想过无数种缓解痛苦的死法,明明是二哥下手最粗鲁,搞的好几次都失败了,要死也是你们先死,我对它们可都是仁至义尽了。”
兄弟几人互相推诿,都认为自己做的事情罪不至死,要死也是其他人先死。
正在他们吵的不可开交之际,劳三率先停下来说道:“嘘,你们看。”
“看什么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们!”劳二已经做好大家一起死的准备。
周遭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他忍不住转过头,发现磅礴激涌的海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平静得就连放上一张白纸,纸张都不会飘动。仿佛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下来,就连风都静止了。
天穹处,在天空中开花的闪电也全都褪去,只剩下浑然一体的深蓝。
黑压压的乌云正在缓缓地散开,这是天晴的预兆。
“这……我们还活着,我们还能活着?!”劳四看了咽口水,又揩了揩眼睛,不敢相信一直在咆哮的海水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趁现在都游回去吧!”
大家都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之前的推诿指责都变成无声的泡沫消散。
他们又恢复了之前团结一心的好兄弟。
“你们要去哪儿呢?”
海面上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尖锐女声,把兄弟几人都吓了一跳。
气氛一瞬间安静地有些诡异。
第五十四章:血之花
沉默蔓延片刻,劳四率先回过神。
故作虚张声势地大声说道:“你是谁?别在这里装神弄鬼!”
平静的海面无一人回应,四周都是一片深邃不见底的海水,水正在缓缓地消退,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恢复之前的模样。
兄弟几人心里俨然已经没有过多的恐惧,便露出本色,冲着空气狰狞凶狠地怒吼道:
“再不出来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哦,要怎么不客气呢?”似女孩儿的调笑声响起,劳四的裤脚像是被人扯了一下。
下一瞬,他被什么东西拖了下去,轰然倒在水里溅起一身的水花。
“救我救我!”他手脚并用的扑腾着,兄弟几人手忙脚乱的把人拉上来。
“对不起海神大人,小的无意冒犯,还请海神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眼看着劳四跪在地上求饶,犰狳不由得嬉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切,可真是个胆小鬼。”
“你你你……是什么东西?”看到水里不似龟又不似龟,还长着壳子的犰狳,劳四吓得连忙往后退。
“你才不是个东西!”犰狳吐了吐舌头,似乎对这场恶作剧很满意,她欢快地游到冬樱身边。
冬樱的出现让劳家兄弟瞬间眼前一亮,他们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连说话都不利索,“是……是鲛人!”
劳四揉了揉眼睛,眼里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惊喜若狂,“真的是鲛人,快拿网子!”
“看来你们还是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冬樱尾巴一甩,礁石上的人瞬间被海浪冲下来。
冰冷的海水把他们的痴心浇透,这才让他们回神,如今是自身难保。
劳三将眼底的贪婪藏的很好,换上朴实殷切的笑容,一脸无害道:“你也是来找自己的同伴的吗?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跟着我们走吧,我们带你去。”
他们嘴角堆的笑,在冬樱眼里就是虚假的面具,就是这样看起来淳良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差点让她们种族全部灭绝。
“你们都该死!”
硕大的鱼尾在海里迅速地摆动,激起一圈圈波纹,犰狳十分熟练爬到礁石上,匍匐着稳住了身子。
很快,水底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劳家的四个兄弟身子跟哀嚎声全部都被卷了进去。
“救命救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海神大人饶命!”
“我们知道错了,饶了我们……”
冬樱对他们的求救声嗤之以鼻,漠然地看着他们被漩涡卷进去,直到海水没过他们的头顶,求救声也被吞噬殆尽。
一声尖锐诡异的声音从冬樱嘴巴里传出,倏忽之间,海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密密麻麻的涌动。
海水将它们的身影遮掩了去,那是鱼。
几十万只密密麻麻的鱼群围城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蔚蓝的水面不一会儿便浮上一抹猩红,紧接着,一缕缕鲜红浮上水面,展开成一朵朵艳丽妖冶的血之花。
冬樱游到礁石旁一跃而上,看着这一团团猩红在血花在水里晕染,蔓延,最后与海水融为一体。
海水已经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那些被淹死的渔民尸体全都被浪花推回了海岸边上。
冬樱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水面,双手撑在礁石上,双眼无神仰望着广阔的天空。
她的面上没有一丝的喜色,也没有半点的愧疚和害怕。
夺取这些人的性命只是弹指之间,仿佛只是掐掉一朵正在盛开的花儿这般轻松简单。
“好没趣。”
犰狳已经化成人形在一旁平静的坐着,她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的望着水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冬樱转过头,望向犰狳的时候,冰冷的脸色瞬间被女儿家的娇柔替代,她好奇的问道:“听说神兽是世界上最仁慈的种族,你为什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我杀死?”晶莹剔透如宝石般的瞳孔天真无瑕,写满了疑惑。
犰狳抬起眼,望着那已经恢复如常的水面,没有人能看出刚才在水底发生了什么,就像她也没能看见那些被人族抓去的鲛人到底遭受了多痛苦的折磨。
“那是他们活该,要是被残忍杀害的是我的族人,我也会这样做。”
冤有头债有主,神兽之所以仁慈,是因为它们活了太长时间了。
经历过几百上千年的日月更迭,深知人世间生灵的寿命只不过是弹指间,它们喜欢扶善惩恶,希望看着这世间万古长春。
它们世间的包容理解,就像是长辈宽容晚辈那般,仁爱又慈善的目光注视着人世间一切生灵。
但这不意味着愚善,对于这些作恶多端的恶魔,只能说死不足惜。
冬樱展颜一笑,冷漠和杀戮的神色褪去就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脸上写满了单纯。
“仇也报了,南竹我们该回去了。”冬樱侧着脑袋说道。
“那这些渔民呢?他们也不是无辜的。”
“可是……”冬樱眉头微皱,纯白的羽睫染上一抹困惑。
“可是我已经把罪魁祸首都杀了,这些渔民或许还没他们可恶,这样还不够吗?”
“你还是太仁慈了冬樱,他们跟我们不一样,若是不斩草除根,以后还是会威胁到我们。”
冬樱一跃至水底,往前游了几步又重新浮上水面,她甩了甩头发,闷闷道:“如今我们的族人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的都迁移到了南海,并且也有族训,谁都不能离开海底,他们已经威胁不到我们了。”
“冬樱,你不能总是这么善良,你想想我们死去的同伴,我们又做错了什么?这些人族能无所顾惮的侵略我们的地盘,而我们从未伤过他们。”
冬樱沉默片刻,将腰间的万水扇拿出来瞧了瞧,就差一片,就差一片护心鳞万水扇就能制成了。
到时候被淹没的不仅仅是一个海岸,而是整个城池的百姓,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
海岸边上已经围了许多人,他们正在认领自己家人的尸首,有嚎啕大哭的大人,不知所措的小孩,也有沉默着无声哭泣的女人。
冬樱捏紧手中的扇子,面露犹豫之色,“要是这么做的话,这些人全部都得死,可是他们都有参与其中吗?”
虽然她知道,族人的死跟内城的这些渔民都逃脱不了关系。但是那些刚出生的孩子呢?他们又懂什么?
是不是也有没有被利益蒙蔽双眼的人?
倘若一扇子一挥,所有的人全部都得死。
“冬樱,相信我,趁现在只剩最后的机会了,你想想我们死去的族人,鲛人族的未来,你可怜他们,谁来可怜我们?”
“可是……她脑子里天人交战,像是一个认错的孩子低垂着脑袋。
“相信我,冬樱,自小以来我们都是相依为命,我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害了你,或者你不想替我报仇了?”
“不,怎么可能。”冬樱一脸焦急,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我当然想替你报仇了,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最喜欢你了,冬樱。”
“我也是,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她嘴角上扬,眼里的犹豫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幸福满足的笑意。
南竹是她的好朋友,一直都是。
她拥抱着南竹,一阵风把她白如雪的长发吹起。眼神不经意间缓和了下来,脑海里的记忆一帧一帧的回放,那都是属于她和南竹最快乐的日子。
鲛人生来如同人族一样,都有着一头墨色的头发,而冬樱生来便是白色的,被族人视为不祥。
更重要的是,她是私生子。而南竹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自古以来鲛人代表着忠贞,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倘若不忠,那便是天罚。
所以她们的父亲很早以前就不在了。
自小以来,冬樱便和南竹生活在一起。
她的母亲因为受到族人的排挤而远离了那片海域。
她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浮木,没有扎根的地方。
“走开!给我滚远点你这个私生子!”
“你看她一头的白发,果然是受到了诅咒,大家都别靠近她,她把自己的父亲给克死了,母亲也不要她了,就连南竹的娘也跟着死了。”
南竹,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冬樱双眼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对她嫌弃咒骂的幼鲛,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而是十分听话的离它们远远的。
然而这些幼鲛仍是不依不饶,甚至还有的拿石头来砸她,用手拉扯她的白发。
于是她每次都虚张声势,做出令人害怕的样子把它们赶跑。
它们用石头砸她,她就拿更大的石子向它们砸过去,它们骂她,她也会拿最恶毒的话将它们骂哭。
久而久之,没有幼鲛敢再来挑衅她。
冬樱也想过离开这片水域,但离开族人庇护的幼鲛只能是死路一条,有水妖在觊觎它们的鲛珠,她不敢离族群太远。
饿了就随便吃吃海草,夜晚睡在石头缝中间,她就像一颗随着波纹飘荡的海草,没有鲛人肯接纳她。
直到有一次,她在石洞中睡得迷迷糊糊,一觉醒来惊讶的发现眼前居然有其他的族人。
它们都对自己避若蛇蝎,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根本没有人敢靠近她。
第五十五章:姐妹
“你你……想干什么?”她一脸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叫南竹,你叫什么名字?”
“南竹……”冬樱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这就是它们口中说的,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冬樱不由得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那头漆黑的秀发上。
跟她同样的年纪,皮肤生的雪白,橙黄色的双眸熠熠生辉似朝霞,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梨涡,一看就很讨人喜欢。
她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小声的嗫嚅道:“我叫冬樱。”
“冬樱呀,很好听的名字。”意外中的厌恶和嘲笑没有看到,只是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笑起来就像是隔着水面倾洒下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冬樱有些不确定,外厉内荏的又再重复一遍,“我叫冬樱。”
这片海域的鲛人都知道冬樱是个私生子,是一只满头白发被诅咒的鲛人。
冬樱攥紧手里的石块,表面故作镇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岁数相当的鲛女,她的出世不仅仅害死了她们共同的父亲,听说她的母亲也因此接受不了选择自尽。
此刻,对方若是狠狠地朝她扑过来,冬樱都不会感到意外。
南竹面色不变,嘴角依旧挂着盈盈的笑意。
“我知道,你是我的妹妹。”她轻而易举的认出了冬樱,甚至还往前站了一步。
冬樱呼吸一窒,手指微微蜷曲,有些局促。
“知……知道还离我这么近,你不知道我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南竹一脸惊讶的说道:“哇,你的头发真好看,雪白色的,别人都没有呢。”
雪白色的长发在水底飘逸,似一块上好的丝绸,然而冬樱却半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甚至还引以为耻。
从来没有人夸赞过她,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没有。
她下意识的恼羞成怒,“当然比你们的好看了,你们黑色才是最丑陋的!”
南竹歪着脑袋好似在思考她说的话,随后点了点头,“确实比我们的头发好看,但是我还没有见过其他的颜色,也不知道黑色的是不是最丑的,你有见过其他发色的鲛人吗?”
冬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连族群都没融入过,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跟我一起回去吧,以后我就有妹妹啦。”
对方笑意看起来赤城真挚,冬樱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握住了她。
后来,南竹将她带了回去,不顾其他鲛人诧异的目光,向其他鲛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
冬樱冷漠的站在一旁,想看着她到底要怎么样羞辱她。
然而日子一日又一日的过去,她似乎真的只是把她当成亲妹妹。
冬樱的心一直在悬着,对着突如其来的暖意仍是抱有警惕性。
她也曾当面质问过:“我把你的鲛父鲛母都害死了,而且还是个不祥之人,害得你被其他鲛人嘲笑,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然而南竹只是抓着她的手,温柔的说道:“所以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冬樱感觉心间发烫,像是被火啄了一下猛地收回手。
“要是没有我,你能过得更好。”
正是没有了亲人,所以族人都对南竹多加关照,幼鲛看她可怜,也经常众星捧月的把她围在中间。
但自从她的出现之后,其他的族人都对她们避如蛇蝎,躲得远远的。幼鲛对她们嗤之以鼻,甚至连南竹也跟着一起欺负。
南竹失去的比得到的多的更多,仅仅是因为有她的出现。
她不明白。
直到后来,南竹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又将另一只手摁在她的胸口。
“你能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冬樱静下心来感受,她的心跳好似比自己的要弱了些。
“有一点……不一样。”
南竹嘴角扯着笑,笑容带了一丝苦涩,“你不用担心我对你有什么企图,我的鲛珠从小就跟其他族人不一样,或许我比你们更快的死去。”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一阵风飘过。
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哀伤,但嘴角依旧是上扬。
“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太孤独了,所以我是真的把你当成亲人。”
原来如此,她只不过是太孤独了。
想到这里,冬樱的警戒心不由得放了下来。
南竹需要人陪伴,而她需要族人的庇佑。
而本以为自己会是南竹的救赎,可没想到,她才是自己的救赎。
在茫茫大海中,在漫长又枯燥的日子里,原来羁绊对一只鲛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她们互相陪着对方一起觅食,在一起睡觉打趣。不管在哪里,总是形影不离。
冬樱渐渐的接受了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两只鲛人相互依偎了五百年,冬樱俨然已经离不开她。
“永远,永远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之时,双眼迷离无神,深邃的蓝色瞳孔呆滞,望向远处时没有焦距。
“我要帮你报仇。”
冬樱的手缓缓的附上心口的那片护心鳞,正想要拔出来,犰狳及时制止了她。
“你做什么?那是你的护心鳞,拔了你会很没命的。”
没有护心鳞片保护的鲛人十分的脆弱,那堪比是他们的盔甲。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这些人都付出代价。”
犰狳连忙说道:“你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劳家兄弟一个都没剩,族人的大仇已报,你还要杀掉这些无辜的百姓吗?”
“不够,还不够……我要让整个城池都被海水淹没,让他们为我们鲛人族陪葬。”
犰狳一脸的惊恐之色,之前冬樱只是为了报仇,所以她才没有阻止,但如今她不仅是想报仇,还想报复其他的人,甚至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化成人形极力的制止住她,双手牢牢地将她桎梏住,“冤有头,债有主,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才不无辜,虽然手上没有直接沾上我们族人的血,但都是帮凶,他们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冬樱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一下子就把她挣脱开来,犰狳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皱着眉头厉声诘问道:“可是这里面也有无辜的人,那些小孩和女人已经够惨了,你还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杀了,都杀了。”冬樱的声音清冷,嘴巴一张一合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谁又敢笃定他们一定是好人呢?难不成拿我们族人的性命来赌吗?”
犰狳愣神,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入脑海,似乎也有人这么对她说。
总不能拿成千上百万的人命去赌吧……
人族如是,妖也是如此。
双方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然而她站在中立的角度以旁观者的姿态在劝说。
所以才是这般,不管是人还是妖,没有哪一方肯听她的劝告。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就在犰狳愣神的片刻,冬樱已经将身上的护心鳞拔了下来。
那是她身上仅剩的唯一的一片鳞片,它泛着橙红似血的光,静静的躺在手心。
“真的,要这么做吗?”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冬樱。
然而很快的,又被其他的声音掩盖了去。
“没错,他们都该死,你是在为我报仇,实在为族人报仇,你做的没有错,冬樱别怕,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清澈的蓝色瞳孔一瞬间变得浑浊,冬樱将护心鳞放在扇子最中央的缺口处。
两者合二为一,迸发出七彩的光辉,整个海面倒影着绚丽的色彩。
天际处,一抹霞光直直的照射水面,把阴霾都吹散。
然而她伸手一挥,天地变色,所有的光都被黑暗遮了去。
天色陡然大变,浓厚的黑瞬间席卷一切宛如黑夜。
平静无波的海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它翻滚,咆哮着,比之前还要猛烈数百倍的姿态,一波一波的往岸边侵蚀。
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亲人尸首捡走的渔民,下一瞬被这些海浪打翻,连同哀嚎声一起卷入海底。
眼看着潮水散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赵元灵感觉到这气势不寻常,面色一变。
“发生了什么?”
墨白神色凝重眺望远方,沉声道:“你们先回到安全的地方,我去去就来。”说罢,他一跃至水底不见了踪影。
而在礁石的另一旁,犰狳正在极力的阻止着冬樱。
刚才那一扇子就能让天地瞬间变色,海水泛滥成灾,倘若再让她扇下去,真的她所说的那般,整个内城都会被海水淹没。
冬樱声音冷冽,“你为何要站在人族那边?”
她眼里已经没有犰狳初见时那般晶莹剔透,曾经清澈的瞳孔被一层雾色掩盖,像是明珠上蒙了尘土。
活泼俏丽的面容也变得有几分狰狞,她站在犰狳的对立面,一脸不耐烦的诘问。
“我没有站在人族这边,我只是站在中间的位置,他们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那些该死的渔民已经被你都杀掉了,剩下的这些老弱病残你都不放过吗?”
“放过?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眼里划过一抹嘲弄之色,“放过他们?那他们可曾有想过放过我们?”
“冬樱,你不要被她迷惑了。”
第五十六章:淹没
她的声音放软下来,“你放心吧南竹,我不会被他们迷惑的。”
说着,冬樱便扬起锋利的爪子猛地朝犰狳刺过。犰狳面色一凝,手疾眼快地往旁边躲闪,只见耳旁传来“砰”的一声,刚在她身后的礁石已经被戳出了五个深洞。
可见她的力度没有丝毫的留情。
“你疯了,我只是在好声好气的劝你!”
然而没等她喘过气,接二连三的攻击朝着她的面门迅速袭来。
“你才不是劝我,你是在蛊惑我。”
“我才是没有蛊惑你,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孩子他们有哪个是手上沾了你们族人血的?你这样做跟杀害你族人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犰狳一边躲过她的攻击,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说。
然而冬樱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觉得自己的做的没有错,“区别就在于他们跟我们无冤无仇却能为了利益把我们族人杀害,而我只是为了报仇,他们只是自食恶果,我这是替天行道,他们的后代流淌着同样的邪恶血脉,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子孙后代不会跟他们一样犯同样的错误?”
“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你!简直是顽固不化!”犰狳气的喘不过气,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万水扇往水里一舞,顷刻间,海水以肉眼可见之势暴涨。
犰狳真正的体会到洪水猛兽一词。
附近的渔民屋子全部都海水淹没,四周都是一片汪洋大海。
她远远望去,海水已经蔓延至半山腰,寺庙有僧人正涌出来,不停的对着天空祈祷。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际,看到了眼熟的身影。
她激动地挥了挥手,宛如见到救星,“墨大哥!”
墨白从水中一跃而起,溅起一身的水花,衣服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精壮的轮廓。
犰狳没来得及解释,直接对着墨白喊道:“不要让她挥动手里的扇子,否则整个城池都会被海水淹没。”
墨白打量着眼前的鲛人,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扇子。
一刹那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要夺下她冬樱手中的万水扇。
冬樱冷哼一声,身子猛地往后一偏,巨大的鱼尾往墨白的身影砸去,礁石惊起粉末,瞬间出现几道裂痕。
墨白手脚轻快地往身后一跃,堪堪躲过她的袭击。继而没有给喘息的时间,第二次掠空飞跃而上。
另一边,犰狳也没闲着,跟着一起从后边突起,两人一起前后夹击。
巨大的鱼尾用力往地上一顶,冬樱掠空后退了几步,锋利的爪子朝着犰狳的方向袭去,直接被拍下了水里。
鲛人族有一副美丽的皮囊,导致很多人忘记它们是水里的主宰者。
天生骁勇善战,不是一般人能与之对抗。
犰狳吐了一口海水,焦急着往岸上游。眼看着墨白和她打的不相上下。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也要来阻止我?”冬樱一脸不善的看着他,眉间是疑惑之色。
墨白薄唇轻启,“单纯看你不顺眼。”
冬樱:“……”
她一瞬间怒不可竭,但她没想跟对方浪费时间,直接扬起手中的万水扇。
只要再扇下去,所有的仇恨都会化为烟消云散。
她要为族人报仇,要为南竹报仇。
看出她眼底的决然之色,墨白身子一跃化成了狼形,猛地朝着她手里的扇子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感觉有一团黑影从眼前飞过,紧接着冬樱感觉到手里手里一空。
她愣神片刻,“你也是妖?”紧接着满脸的惊讶化为了狰狞的愤怒,“你们都不是人族,可为什么都要站在人族那边?他们到底给你们施了什么法术?”
她横眉竖眼,冷眼看着将她手中万水扇夺走的墨白。
冬樱声音放缓,试着引诱道:“人族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们没站在任何一边,只是站在道义上。”犰狳从水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渍。
“就像你说的,恶人总会自食恶果,然而这些是他们的业障,倘若你强行干涉,会遭到反噬的,你要是现在回头,我们会放你一条生路。”
冬樱对她说的话不为所动,眼看着漂浮在水里的墨白,她轻笑一声,眼里是浓厚的得意嘲笑之色,“放我一条生路?我看待会儿是你们求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吧!”
说罢,她身子一跃跳入海里,一圈巨大的水花溅起,墨白潜入水底往岸上游,他知道海水里是鲛人的地盘,他斗不过她,只有在岸上还能有几分的把握。
然而,显然还是低估了鲛人的实力。
只见冬樱尾巴一甩,巨大的海浪瞬间将墨白往离岸边更远的方向推。
他的身子漂浮在水面上难以控制,况且他还是一只狼妖,水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很显然犰狳也看出来了,她化成人形扑通一下跳进了海里。比起墨白,水里对她来说更是游刃有余,身形流畅地追赶着。
“墨大哥把扇子给我!”她很快的就追上了墨白。
墨白见状把扇子往犰狳的方向一丢。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离他们有数百米的鲛人突然横空出现,将扇子截了胡。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水下的影子一闪而过最后只剩下残影。
水里的鲛人仿佛是如虎添翼,速度快到让人望尘莫及。
冬樱在距离他们百米的位置停下,狂妄的大笑两声,“你们在水里跟我玩过家家呢?”
尾巴高高的翘起,仿佛是在嘲笑他们,溅起的水花拍打在两人的脸上,显得更是狼狈。
拿回万水扇的冬樱眼里划过一丝凶狠的厉色,“给你们个活命的机会,趁我还没动手之前离开这里。”
万水扇在她手心转了个漂亮的花圈,彩色的鳞片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扇子周身像是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色,在这四周昏暗的天地之间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动手吧,只有海水才能将他们内心的邪恶洗涤干净,只有血的教训才能让这些人族长记性。”
“不要再犹豫了冬樱,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南竹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响起。
冬樱嘴角扬起一抹异样的笑,眼里带着向死而生的平静。
“就算是死,你也会陪着我吗?”
“当然了,你在哪我就在哪,这是我们从小的约定。”
脑海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相互依偎在一起。
“拉勾勾,我南竹……”
“我冬樱……”
“我们约定好了,不管以后怎么样都不能分开。”
“即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好。”
冬樱缓缓的闭上眼,将手中的万水扇举过头顶,有南竹在,她做什么也不会怕了。
眼里所有的犹豫之色全然退去,替换上了一抹坚定果决。
天际上空,一道金白色的光辉穿透云雾直接照射在冬樱身上,金光在她身上跳舞,整个身子被笼罩其中,像是祭祀神明的礼物。
“起……”随着稚嫩且坚定的声音响起,广阔无垠的海水一瞬间竖起十仗高。
城门外的百姓看着倒立起来的海水,震惊到忘记呼吸。
“海神发怒了,快跑快跑啊!”
一时间。大家都乱成一团。
犰狳浮在海面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一股无力悲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又是重蹈覆辙吗?
当初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族将妖赶尽杀绝,如今反过来她依旧是什么都做不了。
要怎么做?她要怎么做?心口在扑通扑通的在狂跳着。
眼看着悲剧再次重演。
巨大的海水裹挟着风浪把周遭的一切都吹得天翻地翻,树木连根拔起,海水以数百倍的速度在疯狂暴涨。
渔民的村庄被海水覆盖,就连建在高处姆祖寺也正在一点一点沦陷。
四面八方都是水,无边无际的海水看不到任何的活物。
天际的闪电不再是无声地绽放,它仿佛感受到了异变,轰鸣地发出警告声。
“轰隆!”
巨大的雷声,波涛翻涌风海水,漆黑的昼夜,仿佛有恶魔在横空出世。
“再猛烈些,再猛烈些……”冬樱挥舞着手中的万水扇,每挥动一次,天空颤抖地更是厉害,海水也随之暴涨滂湃。
犰狳和墨白被海水冲散,四周没有一处可以立足,他们只能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随着浪波漂浮。
墨白拼命地往一个方向游,脑海中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万幸的是,他找到了。
赵元灵和张元清坐在一艘破旧的小渔船上,一脸欣喜地往这边游来。
“冬樱。”
一道稚嫩沙哑的少年声音在天地之间突兀响起,冬樱眼里的狂热暗了下去。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着坐在船上微微颤颤小如蚂蚁的少年,先是眼前一亮,旋即又恢复常色,“你还活着啊。”失望夹杂着一股幸灾乐祸的语气,让人听不清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是,我还活着,我来找你们了。”
“可是你来晚了,南竹已经把你给忘了。”冬樱转过头,“你说对不对南竹?”
没有声音回应她,无声的沉默在冬樱眼里就是默认。
“我早就说过不要跟人族做朋友,你非要不听劝,你看,这么久都不肯出来见你,人族果然都是薄情寡义。”
第五十七章:幻影
说罢,她生气的嗔了一眼他,万水扇在手中翻转,浩瀚的波浪奔腾而来,小渔船像是一片轻飘飘的在水面上漂浮的树叶,随时都会被海浪席卷。
“我没有,我是迫不得已的……”张元清扶着摇晃的船只,声音哽咽。
“收手吧冬樱,南竹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你别胡说八道了,南竹和我是站在同一战线,都要把你们这些散尽天良的人族全部都毁掉!”
“你说是不是南竹?”
“是,他们人族才是十恶不赦的存在,我们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让整个人世间变得更好。”
“你听,就连南竹都这么说。”
众人的目光纷纷都朝着冬樱看去,神情带了一丝异样。
“南竹……在哪里?”张元清哽咽道。
冬樱指了指身旁,挑高了眉毛,“她就在这里,只是不想理你罢了。”
三年前,南竹跟她说过交了一个人族的朋友。冬樱一直很反对接近人族,然而仍是执拗不过她。“人类的寿命只有区区几十年,瞧瞧他们多可怜。”
冬樱知道南竹一直都心慈好善,在看到这比鸡仔大不了多少的张元清,她也就没再制止过。
但后来,张元清要离开这里,南竹因此还伤心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一等,便是等了两年。
人族能有几个两年?分明就是把她忘了吧。
如今偏偏在这龙王祭上出现,让她无法不往别处去想。
“你是来替这些人求情的?还是想替自己求情?念在你跟南竹曾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送你出这片海域。”
“如果是替这群无知的百姓求情……”她眼睛一眯,流露出不肯让步的危险气息,“休怪我连你也不放过。”
张元清望向冬樱身旁,那里空空如也。即使什么也没看到,眼神仍是流露出一抹眷恋的神色。
许久,才开口,声音里没有情绪波动:“你不是最喜欢身上的鳞片了吗?为什么把它们都拔光了?”
冬樱没想到张元清会问出这样突兀的话,不由得愣神,低头看一眼自己光秃秃的鱼尾,怅然若失。
是啊,曾经她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尾巴了,她的鳞片与生俱来的艳丽夺目,是其他族人不曾有的。
虽然她的一头白发被族人厌恶,但是因为这光彩溢目的尾巴,也偷偷的被不少鲛人羡慕。
为什么把它拔光呢?
“当然是为了制成万水扇了,南竹说过,只要把身上的鳞片都拔光做成扇子,就能为族人报仇,就能为她报仇了。”她说话的声音坚定响亮,似乎在做一件伟大荣耀的事情。
“这是我和南竹共同的心愿。”
“不,南竹这么善良……”张元清缓缓低下身子,捂着自己的胸口,神情哀恸,“她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的指甲陷入自己的皮肉里,握着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跳,无声地啜泣:“是我来晚了。”
“来不来晚都一样,这些人都得死,你要是在这里阻碍我们,到时候别怪南竹不顾旧情对你下手了。”
张元清缓缓抬起头,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他鼓起勇气大声说道:“南竹已经不在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不由得回忆起南竹最后一次来找他的时候。
那时的他已经卧病在床,命不久矣。
当南竹打开房门,他也只是朦胧的睁开眼,没能看出她的异常。
她说:“我的护心鳞碎了,鲛珠对我来说没有用了,我把它给你吧。”
说着也没有顾他的反对,强行将鲛珠塞进他的嘴里。
后来他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然而她却倒了下去。
明明看起来毫无异样,可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搁浅在海滩上的鱼。
张元清手足无措,认定是因为自己害了她。
然而她却一脸平静道:“我曾和你说过,我的鲛珠天生就有残缺,活不了多久,即使没有把它给你,我也命不久矣。”
“我没有那么蠢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人的命。”
嘴角依旧扬着熟悉的笑意,只不过这次,带了几分他看不懂的释怀。
张元清临走之前,南竹曾跟他说过,以后想要找她就来到这片海域,她自然能感应到。
可是他试过了,没有,没有……
直到看见冬樱这副模样,他才知道。
原来鲛人真的会死……
“你在胡说什么?”冬樱歪着脑袋呆滞的看着张元清,似乎不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南竹一直陪在我身边,你看不见吗?”
张元清没有出声,墨白没有出声,赵元灵也没有出声。
犰狳这时从水下爬了上来,冬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抓着她的手发了疯似的问道:“你看见南竹了吗?她就站在我旁边不是吗?你有见过她的,对不对?”
犰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眼神闪躲片刻最后轻声说道:“我看不到。”
“怎么可能?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明明她就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
犰狳眼里难掩的悲怜之色,自从见到冬樱以来,“南竹”这个名字,在她嘴边从未消失过。
本我以为那是她看不见的生灵,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你们都在胡说!”冬樱捂住自己的耳朵,神色逐渐变得扭曲痴狂。
“南竹早就死了……”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旁边什么都没有啊……”
“冬樱,你清醒下,南竹已经不在了……”
这些话在耳边嗡嗡地涌出来。
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张元清低下脑袋,拳头紧握,眼眶泛红,最后,眼泪仍是止不住的往外涌。
沙哑的少年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南竹说她的护心鳞破了,所以把鲛珠送给了我。”
鲛人的护心鳞长在命门的位置,坚硬如盔甲,即使是被拦腰斩断,护心鳞也能保护它们的鲛尾和上半身不分离。
只要没有完全断裂,那就有生存的机会。
没了护心鳞的鲛人就像是能随时被风吹断的树枝,岌岌可危。
“护心鳞……”冬樱嗫嚅着,思绪不由得飘向远方。
南竹的护心鳞,是她弄碎的。
她们无话不谈,但朝夕相处不可能一直都是融洽的,期间产生过许多矛盾,但最后也依旧和好如初。
其中最大的争执,就是那一次吧。
回想起来,还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思绪拉开,南竹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
“冬樱,你不应该这样对它们,它们是族人,惹怒了鲛姆是会被驱赶出族群的。”
彼时的她满脸写满了难以置信,她大声地争执道:“它们欺负我你又不是没看到,难不成打碎牙齿还往肚子里咽吗?”
虽然有南竹的劝说,冬樱被族人接纳,不用再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但是那些坏心眼的鲛人们仍是把它当成挑衅玩乐的对象。
指着她大声骂道:“被诅咒的鲛女,白头发的丑八怪,克星……”
这些话她听过无数遍,起初她有克制住没有跟它们争论,但越是蒙声不吭,越是助长它们的焰气。
好在南竹每次都会挺身而出,帮她修理那群坏幼鲛。
但是它们仍是不依不饶的排挤她们。
于是她学聪明了,每次都在族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的把气都撒回去。
“冬樱,你又欺负玉龙了!”
玉龙,是冬樱最讨厌的幼鲛,也就是他先带头说她是克星。
冬樱缩了缩脖子,从善如流地否认道:“我没有,你别听他胡说,要也是他先欺负的我,我只不过还手罢了。”
“是吗,可是我在鲛姆手上的鲛珠看到了,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得知事情瞒不过,冬樱理直气壮地仰起头,“我就是欺负他怎么了?谁让他之前骂我的。”
南竹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鲛姆不喜欢族人互相打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忍忍他嘛。”
忍,又是这个字。
从来到族群开始,她从南竹嘴里听到这个字不下数千遍。
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此刻她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凭什么被欺负的是我还要我忍着?每次都是我先退一步,它们呢?非但没有让不还得寸进尺的排挤我们,这你又不是没看到,忍忍忍,我不想再忍了,早知如此,你还不如别把我带回来!”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
“我任性?”冬樱红了眼眶,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不从眼眶落下,“它们骂我是被诅咒的恶魔,是克星,会带来不幸的孤儿,你非但没有帮我,还要劝我不要跟它们计较,为什么连你也站在它们那边?”
“我只是不想让争吵变得更热烈。”
“所以我给自己出气都是错的吗?就活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吗?”
她怒不可竭,一身傲气的离开了鲛族群。
如今她五百岁,已经是一只成年的鲛人了,就算没有族人的庇护,她也能独自生存。
她来到另一边海域,这里没有鲛人群,没有了那些喧闹和聒噪,就只有她一只鲛人。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日子久了,难免有些寂寥。
南竹其间来找过她几次,劝说无果只好自己回去了。
第五十八章:酷刑
冬樱不肯低下头,执拗地认为自己没有错。
偶尔她会去撵走成群结队的龙鱼群,把它们搅得翻天覆仰天大笑几声然后开始四处逃窜,享受着被追赶畅快感。偶尔她会浮上水面游到岸边,去戏弄水面上捕捞的人族,听他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心里暗自偷乐。
虽然少了族人,但她的生活不亦乐乎。
累了就一个人待在深海里,厌倦了就自己去找乐子。比起没有开智的海鱼,她更喜欢去逗弄那些人族,看着他们贪婪求而不得的样子,不由得阵阵发笑。
南竹说人族里面也有善良的人,她试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然而从他们的眼里只看到了贪婪和垂涎。
看着他们撒起一张张大网,她总是愤怒的去将它们撕碎,看着渔民颗粒无收最后还损失惨重,心里有莫名的快感。
但有一次,也就是那一次,她失手了。
天色阴暗朦胧,黑云密布。
冬樱一跃至海面,在等待雨落。
远处听到有鲛人的呼唤声,她游了过去,那是玉龙。
听到是他的声音,冬樱嗤之以鼻想要掉头,然而他嘴里吼出的痛苦之色,让她停住了脚步。
只见他的那张最让她讨厌的嘴巴被利器割破,往耳朵两边撕裂露出里面的牙槽,下颚和脑袋似乎能随时分离。
他的身体被紧紧的捆在一起,身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
有鞭子,刀割,烫伤的痕迹……
最致命的是,脖子有一道深而长的刀痕,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森森白骨,血迹从伤口流出蔓延至脚底,形成一条蜿蜒的血河。
“滴答滴答……”一滴一滴鲜红色的血花在海面上绽放。
玉龙是冬樱最讨厌的鲛人,他的嘴巴最碎,如今声带被破坏只能发出嘶哑的吼叫声,恐怕再也说不出话了。
但她心里丝毫没有一点高兴,反倒压抑无比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喂,你们在干什么,快把他放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冬樱单枪匹马地上前去挑衅。
玉龙看到她仿佛看到救星,眼里泛着泪光。
随即他摇晃着脑袋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走……”
冬樱没有理会他,继而将目光转向这群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
她的尾巴一甩,无数的水花飞溅到他们身上。
奇怪的是他们非但没有被她吓跑,反而眼里盛着更浓烈的精光。
炙热,贪婪,热烈……
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她身上宛如蝮蛇,一寸寸的在她肌肤游走,忍不住的毛骨悚然。
“是鲛人,是鲛人!”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朝着她围过来,冬樱没多想,直接尾巴一甩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捆绑住玉龙的绳索被她斩断掉,他噗通一下掉进了水里。
她尾巴轻晃,不屑地高抬一眼。
冬樱游了过去将他身上的绳索松绑开来,沉声说道:“快走。”
然而他只是不停地啜泣,摇着了魔似的摇晃脑袋,一脸恐惧。
紧接着一张白色的大网朝着两只鲛人铺天盖地的袭来。
鲛人的尾巴锋利无比,甚至连石块都能轻易割碎,这网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冬樱照例甩了甩尾巴,意想之中的画面没有发生,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网坚硬的超乎想象。岸边上传来渔民传来阵阵笑声:“别挣扎了,这鱼网是特地为了抓你们做的,这可是用你们的鲛人骨制成的,刀枪不入。”
听闻,她脸色一沉,眼里燃着浓浓的怒火,势必想跟他们争个鱼死网破。
然而冬樱太低估他们这些卑劣的人族了,他们轻而易举把她抓了起来。
他们知道鲛人最怕的是什么,明亮的火把发出滋滋的声音,禁锢她的行动。
一直以逗弄人族为乐的冬樱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栽到他们的手上。
直到手脚被彻底地捆绑住之后,一抹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看来今天又是大丰收呢。”
他们将着锋利的刀尖点在她的身上,指指点点像是看待货物一般。
她当即气恼的朝他们喷了一口唾液,换来的是一计重重的毒打。骨网将她的行动束缚住,只能硬生生地挨下去。
为首的络腮胡男人抓起她的一头白发,眼里满是惊艳的神色。
这是她第二次没有遭受到厌恶的目光,然后他们想的只是把她的头发拔掉,拿来编织成手绳。
“你们这样会遭到报应的。”她冷冷的威胁道。
然而这话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甚至更加眼神更加热烈痴狂。
“那就更好了,把它们都引过来,正好给你们做伴呢!”
几人哈哈大笑,说着便把它们关到了一间屋子里,屋子里面放置有几个笼子。
在那里,冬樱看到了其他的族人,他们大多数都是之前欺负过她的,但如今一个个都受了严重的伤,看见房门打开,也只是木纳地抬起头,最后惊恐地蜷缩到角落里。
它们眼里黯然无光,没有任何生气,就像是在静静的等死。
待人走之后,冬樱试图说道:“我们一起想办法闯出去。”
话刚说出口,鲛人都抬起头看她。
冬樱本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热烈激昂,但意外的是,大家的眼神都是冰冷麻木的,甚至带了一些嘲弄。
“你看我们这样子,能逃出去吗?”
它们身上都带着深可见骨的伤痕,皮肉往外翻,蜷缩在半人高的笼子里直不起腰。
但是这些对冬樱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她不相信这些小小的人族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只要有机会进到水里,那便有希望。
很快,冬樱便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这样看她了。
有一只试图逃跑的鲛人被抓了回来,那些渔民当着它们的面喂鲛人喝下一瓶药水,随之而来的是痛苦的呻吟声。
片刻后,被抓起来的鲛人将他们当场活活生剥,鲛人引以为美的鳞片被一片一片的生生拔光,锋利的獠牙被冰冷的铁钳一颗颗撬开。
然而它没有挣扎的能力,仿佛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看着她满身的鲜血,冬樱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这群不是人,他们是恶魔!
被关在笼子里的鲛人没有一个敢反抗,全都害怕地蜷缩起来,头低低地埋在胸口生怕下一个被抓去的人是它。
或者说,反抗的都死了。
冬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活生生挖掉了双眼,喝下的药水让它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地抗住疼痛,被毁坏的声带发出吱呀的沙哑吼叫声。
酷刑一直到了后半夜,直到鲛人身上所有皮肉都被割掉,只剩下一具白骨。
最后被一把蹭亮的斧头将它拦腰斩成两半。
周遭陷入一片死的寂静之中。
拿着斧头的男人狠狠地朝着它们啐了一声,恶狠狠道:“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
随着牢门的声音一关,冬樱浑身瘫软下来。
她终于知道,玉龙那恐惧的眼神,其他鲛人的麻木是怎么来的了。
冬樱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上来。
她一言不发地蜷缩着,和其他鲛人一样。
就这么睁着眼睛到了天明,很快便有人把她的笼子打开,向对待牲畜一样把她拽起来。
冬樱被他们拖着带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石头下面是她熟悉的海水,只要她一跃而下,就能获救了。
眼里闪过一抹亮光,身子因为激动而颤抖。
为首的男人一句话就把她火热的心浇了个透,“把你的同伴召唤上来,我会让你死的没那么痛苦。”
他嘴角扬着诡异的笑,阴鸷森冷,“别想着逃跑,昨天逃跑的鲛人下场你也看到了,你要是跟我们赌,输了,你可就生不如死了。”
冬樱打了个寒颤,哆嗦着点了点头。
他们用绳索将她的身子缠了个严严实实,最后,拉着绳索的一端将她高高的吊了起来,就像是当初对待玉龙那样。
鲛人的声音有奇特的声波,能让千里之外的鲛人族都能听到。
此时冬樱心里想的只有两个字:“南竹。”
南竹快来救我!
她的身子不停颤抖着,紧咬牙关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你若是不叫,别怪我们不能让你死个痛快了。”旁边的渔民嘿嘿笑着,看待她的眼神就像是对待牲畜一样。
冬樱脑海里浮现之前被残忍杀害的族人,一股寒意从脊梁骨涌上头顶。
活生生的将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该有多疼呀!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汨汨流下来,最终她在恐惧之中,咬着牙哭喊着叫出了那个名字,“南竹,南竹快来救我!”
眼泪和汗水混杂在一起,冬樱心里绝望又渴望着。
她双唇紧抿,克制住自己忍不住痛哭的哀嚎。
当看到海水里熟悉的身影在涌动之时,她后悔了。
“别过来!”她用力的嘶吼着,然而却被渔民一棍子打了下去。
额头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紧接两眼发黑脑袋一晕,便是什么都忘了。
再次醒来,四周不再是冰冷陌生的地牢,而是她熟悉的大海。
当看到南竹就在她身侧,冬樱猛地一下子就冲了过去将她紧紧的抱住。
第五十九章:悲忆
冬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的呜咽道:“还好你还活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太害怕了……”
“别担心,我们都好好的,是鲛姆和族人一起去救了你。”南竹轻拍着她的背,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终于在这一刻全都松懈下来。
后来冬樱才知道,鲛人被捕惊动了整个族群。
然而只是救下了她。
没过多久,鲛姆找上了她。
“剩下的族人被关在哪里?”
冬樱垂眸,“它们被关起来在一个地牢里。”
她回忆起之前看到的场景,“还有三只幼鲛和玉龙,还有一只……死掉了,他们手上有药水,吃下去就能让鲛人动弹不得。”
说到这里,痛苦的回忆侵蚀她的大脑,浑身经不住的颤抖。冬樱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万分的说道:“它们被活生生扒了鳞片,有的眼珠子也被挖了出来,还有玉龙……他的嘴被撕裂成两半,脖子上也有一个大洞。”
好多血,好可怕……如噩梦般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她呼吸急促,似乎要喘不过气。
南竹过来紧紧的将她抱住,轻声的安慰道:“别怕,你还好好的。”
冬樱将脑袋埋在南竹的怀里,止不住的哽咽道:“我想去救玉龙的,但是他们身上有用鲛人骨制成的网,我没有办法挣脱。”
“别怕,不怪你。”
南竹的声音就像是母亲唱的摇篮曲,把烦躁闷热都吹走,冬樱的身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本以为鲛姆会让它们一起去营救那些被抓的幼鲛,没想到的是,传来的族令是迁移海域,举族离开这里。
有许多鲛人不理解,也不愿意。
被抓走的幼鲛亲人留了下来,义愤填膺的壮年鲛人也留了下来,还有像冬樱和南竹这样舍不得这片海域的鲛人也留了下来。
冬樱也不能理解鲛姆为什么不选择进攻而是逃避。明明他们只是弱小的人族。
只要它们齐心协力,还是能与之抗衡。
到后来才知道,鲛姆才是最有先见之明的。
留下来的鲛人们同心聚力,准备向人族发起进攻。
冬樱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它们,同时也做足了准备。
然后当它们冲出海面的时候,发现岸边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族,他们早已布满了天罗地网在等着。
冬樱承认她是一只很没有出息的鲛人,在看到这些熟悉的缚绳时,恐惧席卷她的大脑。
成百上千的渔民手里拿着鱼叉和渔网,纷纷朝着它们袭来。
冬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依稀看到南竹的身影朝她扑过来。
再次醒来之时,周遭已经是一片寂静。
曾一起去讨伐人族等的二十三只的鲛人,如今只剩下她和南竹了。
幸运的是,她们还活着,不幸的是,南竹的护心鳞破了。
她感到悲痛之时,也难免感到有一丝的庆幸。
冬樱将她紧紧抱住,眼里盛着坚定的光,“你放心,我以后会永远照顾你的。”
南竹只是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后来,冬樱带着她又回到了鲛人群。
把同伴死去的消息告诉了鲛姆,她一脸平静,没有再说什么。
就连冬樱和南竹重新融入到族群里,也没有一只鲛人来取笑她们。
整个族群似乎被一股阴霾笼罩。
直到后来,族人看向她和南竹的目光变得疑神疑鬼,甚至还把她当成瘟疫一样避之不及。
甚至还质疑南竹是幽冥。
“真是荒谬!”
为了不再受到族人的取笑,她毅然决然地带着南竹离开族群。
族人的死一直在冬樱心中耿耿于怀,于是在南竹的支持下,她决定报复人族。
这一路走来,南竹无时无刻在陪伴着她,可是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要是不在了,站在我旁边的是谁?”冬樱瞪大眼睛质问着,对南竹的存在深信不疑。
赵元灵望向她指的那片空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大家都没说话,眉眼间有化不开的忧愁。
看向冬樱地目光都带了一丝怜悯哀切。
“那……只是你的臆想。”张元清低垂着眼眸,声音很轻。
冬樱不相信,发了疯似的对着空气质问道:“南竹,你一直在我身边是吗?”
没有声音回应她。
她缓缓后腿几步,水边的倒影映照出她的影子,唯独没有南竹。
再回过头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南竹也消失了。
“你去哪里了?南竹你快给我出来!别跟我开玩笑了……求求你……”她流着眼泪四处张望寻找着。
没有,没有,南竹的身影就像是蒸发掉,不管她如何叫唤如何寻找,依旧是没有。
她猛地冲到张元清面前,猩红着双眼怒吼道:“把我的南竹还给我,还给我!”
“对不起,对不起……”张元清跪了下来,一脸的痛苦之色,“如果没有给我鲛珠,她恐怕能活更久吧。”
他十分懊悔,午夜梦回之际,摸着自己炙热的胸口,身子却是冷到发颤。
一旁的犰狳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睛透过张元清胸口,望着他体内的鲛珠。
“她的鲛珠本就只有一半,没有了护心鳞,随时都可能会死去。”
她的手指翻转着,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张元清感觉胸口传来一阵炙热的温度,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挤出来。
只见一颗手指大的珠子从他的心脏处透出来,上面布满了白色,唯有最中间的位置带着一点猩红。
鲛珠是血红色的,如今只剩下芝麻大小的红点。
“这残缺不全的鲛珠对人来说,可以是救命良药拿来续命,但是不足以再支撑鲛人的生命了,简单来说这颗鲛珠没有给你小子续命的话,她也是活不成的。”
听到这话,张元清攥紧的拳头悄然的松了下来,一直抗在背上的大山似乎被人一拳打碎,整个身子都轻飘起来。
心头翻涌的悲戚仍是没能散去。
他曾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怕他的命是南竹换来的。
自从上次告别之后,张元清就再没有见过南竹。
本想着还有机会见面,可没想到,她真的死了。“我不应该走的,我应该留下来多陪陪她……”当初南竹把鲛珠给了他,不久之后他便被母亲唤了回去。
听说要举家要迁移到边境,他的心沉寂了一会儿,便是默然答应了。
最后见面的那次,张元清跟南竹好好的告了别,并且承诺一定会尽早来见她。
彼时的南竹一脸的苍白之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整个人病殃殃的躺在礁石上。
她说只是生病了,张元清虽然担心,但也没想这么多。
毕竟鲛人的寿命是千百年。
现在想起来自己可真是一个禽兽!
冬樱看到张元清胸口那颗熟悉的鲛珠之后,再也忍不住怒吼起来。
攥紧的双手发出咯咯的响声,望着玲珑墟的方向咬牙切齿愤恨道:“如果不是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南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离开我!”
她双眼猩红,一抹痴狂的神色爬上眼底,眉眼间是阴郁的戾气,五官因愤怒变得狰狞可怖。
一瞬间,翻涌的海水像她的情绪一样剧烈波动激起千层浪。
海水仿佛一泻千里,狠狠地冲着内城狂奔而去。
刹那间,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汪洋大海之中。
“你别这样,南竹不希望你这么做。”张元清抓着冬樱的手苦苦的哀求道。
“南竹让我来救你,她要是在的话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副模样。”
“南竹……”冬樱的瞳孔变得清明,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的双眼重新被一抹极致的黑色侵占,看向世间万物都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已经入了魔。
“都给我死,你们都得给我死!”
凌厉的声音穿透耳膜,张元清的手一下被她打翻整个人掉进了水里。
“快来拉住我!”赵元灵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上船,然而张元清却没理会,而是拼命的朝着冬樱游过去。
“她不想要你这么做的,求你了,收手吧。”他低垂着脑袋,声音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遏制住,每突出一个字都带着极大的痛苦。
“南竹她很难过……”张元清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在收缩,一股不属于她的悲恸在心口蔓延。
极致,热烈,窒息。
冬樱俨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任由海水暴涨将一切都冲刷掉。就连半山坡上的姆祖庙都被淹没得只看到屋脊。
鲛人之力如此的巨大,大家都感到震撼无比。
然而这似乎还没有完,海水仍在以喷薄之势继续的暴涨。
天际尽头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海水在朝这边涌来。
冬樱没有停下来,万水扇在手中不停的转动。
她的眼睛浸出一行血泪,嘴角也流出一行血迹。倘若再继续下去,她会死的。
张元清狠狠捂住自己的胸口,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举动。
他的胸口绽放出一朵血花,紧接着蔓延至他整个胸腔。
“你在干什么!”犰狳惊呼一声,然而已经是迟了。
张元清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他的双手沾满了血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那是南竹的鲛珠。
鲛珠碰到海水的一瞬间,水面迸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人身鱼尾的影子浮现在如镜的海面上。
“南竹!”张元清嘴角含着笑,眼神露出复杂的光。
第六十章:食言了
惊喜,愕然,悲恸,隐忍……
他屏住呼吸,手朝水面抚去。
干枯的手指在触碰到水面的一刹那惊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他立刻慌忙地收回手。
在看到南竹在水中的身影之时,冬樱动作停了下来,海水一瞬间像是被施了法术,寂然不动。
像是一面光滑巨大的镜子。
它倒映了整个天穹,还有南竹的影子。
蒙在瞳孔上的那层黑气破裂,冬樱双眸恢复之前的湛蓝晶莹。
她猛地一头扎进水里拥抱南竹,喜极而泣地失声痛哭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他们都在骗我。”
然而,她拥抱的只是一团没有实质的空气。
冬樱目瞪口张,呆滞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南竹,你在哪呢?”
水中的身影嘴角上扬,看向冬樱的眼睛微微弯起月牙的弧状,宠溺慈爱的眼神,一往如既。
泪水汨汨地从眼眶滴落打破水中的身影,冬樱慌忙的擦拭眼泪。
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像小女孩儿做错了事,虚心低下头,“我以后会乖乖听你的话,不跟族人打架,再也不去捉弄岸上的渔民了。”她小声嗫嚅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出来抱抱我。”
“冬樱。”
海面上吹起空灵清脆的女声,就像是一阵凉爽的海风在燥热的晚霞中徐徐吹来。
冬樱立刻点点头,眼里的凶狠阴鸷通通都消失不见。
“我很抱歉,食言了。”
“没有没有,你没有食言!你一直都在!”冬樱神情悲恸,捂着眼睛摇头,眼泪从指缝中流出,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我不信我不信……”
“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很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冬樱停了下来,认真地点头。
“在你带我回族群的那一天,我已经死了。”
冬樱身子一怔,回想起那一天。
“南竹,我们去哪?”
彼时,一群胜券在握的鲛人前去讨伐人族想要救回自己的族人,然而没想到居然是背水一战。
南竹因为她的突然昏迷而没有跟着一拥而上,没想到因此逃过一劫。
“你想去哪?”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水里漂浮的海草,没有一点气力。
这时候冬樱才发现,原来她身上的护心鳞破了。
她心脏不由得漏了一拍,慌忙说道:“要不然我们回鲛人族吧。”
本以为她会问些什么,没想到的是她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好。”
后来,南竹最后一次去见了张元清,随后便跟着她一起返回族群,一路上南竹昏迷过几次,都是冬樱硬着头皮将她背在背上。
回忆到这里,熟悉的记忆似乎像泡沫,猛的被戳开,露出另一幅景象。
“南竹醒一醒,醒一醒……我们就快要到了。”
飘逸的墨发在水中飞舞,她的身影仿佛是在海水中展翅的蝴蝶。
南竹双眼无神的望着她,她说:“我不能陪着你了。”
她的眼神愈发的黯淡,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死气,不管她怎么叫喊晃动她的手臂,都不见有一丝的生气。
冬樱张慌失措,一边哭泣着一边拼了命地拉着她的手往族人的方向游去。
可是,攥紧的那只手逐渐变得的冰凉。
后来,是她一个人回到族中。
想起一切的冬樱,木讷地张望着水面上的南竹。
顷刻间,海中的倒影裹挟着海水化成一道人形将她紧紧的抱住。
“一直陪着你的,是你的执念。我知道你痛恨人族想要帮我报仇,但是你要知道,比起这样,我更不想看到你受伤。”
“放下吧冬樱,这次真的要跟你说再见了。”南竹气若游丝,花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话说出口。
“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是最好的朋友。”
随后,她将目光缓缓看向张元清,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温和释然的笑。
南竹的身子从的冬樱的怀抱中瞬间滑落,“不要走!”冬樱紧紧的抱住那团水渍,然而在拥抱的一瞬间倾散开化成无数的水珠。
“呜呜……别走,别走!”冬樱捂着脸,止不住的啜泣,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赵元灵低下头,伸出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轻声安抚。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么任性的。”
她不应该劝说她跟着自己去讨伐人族,也不应该跟她置气。
冬樱都知道,南竹之所以每次都站在族人那边,是为了保全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要执拗的跟她闹脾气。
在月明当空的无数个夜晚,两只鲛人总是相互依偎在岸边的礁石上,谈天论地。
她们说着笑着,从未有过烦恼。
现在,只剩她一个了。
冬樱脸上俨然已经没了泪水,心不断的下沉,落到底,悲伤和压抑到极致的感觉全然消散,只剩下麻木。
原来,悲伤到至极的心,是不会痛的。
她沉寂片刻,缓缓地五指刺入自己的心口。
就在赵元灵想要极力阻止之时,她的话却让她停下了动作。
“只有我的鲛珠才能将海水复位。”
冬樱的胸口出现了一个血洞,鲜血从里面汨汨涌出来。
血红色的鲛珠泛着橙黄色的光,宛如一颗微小的太阳。
她将鲛珠高举过头顶,嘴里轻声念了一句听不懂的咒语。
顷刻间,海水肉眼可见的迅速消退。
存活的渔民看着海水逐渐散去,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海水一点点的褪去,泛着光辉的鲛珠也在一点点失去色泽。
最后,被一层朦胧的灰色覆盖,变成一个豪不起眼的珠子。
做完这一切,冬樱的身子软了下来,她一头扎进水里,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这么消失在大海之中。
赵元灵失神的望着恢复平静的一切,面色怅然。“鲛人要是失去了鲛珠会怎样?”
“也活不久了。”墨白收回目光,一跃至船上。
他们将船划到了岸边,存活着的人欢呼着,片刻后又归于沉寂。
悲伤在无声的蔓延。
海水就像一张巨大的野兽,张大嘴巴将周遭的一切都吞噬入腹。吐出来之际,只剩下残骸。
被席卷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残垣,稀稀疏疏的立在原地。
大海将一切罪恶都冲刷掉,包括他们的亲人。
“呜呜呜,我要爹爹,我要爹爹。”逃过一劫的小女孩儿扯着嗓子哭喊着,一旁的妇女掩面痛哭。
“是天罚,是天罚呀!”
除了小孩之外,没人敢扯着嗓子痛哭,大家大家都沉浸在无声悲痛之中。
“美人姐姐!”
远处,传来西门仲憨厚的呼唤声,赵元灵回头,才发现他身边带了不少的官兵,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跟他上相有七分相似,孔武有力的男子站在他身后。
那是连云城的城主,西门云。
西门云吩咐下人将这些存活下来的渔民们安置好,随后将周遭的一切都封锁起来。
赵元灵只是跟他们匆匆打了一声,便带着张元清回到了寺庙。
此时,张元济没有被西门仲带走,而是被禁足在寺庙里,听到弟弟张元清回来,他连忙来到殿前。
“元清!你们把我弟弟怎么了?”张元济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当看到他胸口出现的血洞之时,忍不住崩溃大哭。
张元清的脸色本就苍白,这下子更像是死人了。
他抱歉地笑了笑,声音虚弱,“哥哥,这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做的。”
“我只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了回去。”
张元济愣着说不出一句话,随即有些赧然垂眼,看起来愧疚又自责。
他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这一日,或许他早就预料到了。
他垂着头,半天才木讷地憋出一句:“我们先进去。”
进到厢房里,张元济让仆妇去熬药,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挥了挥手。
“我不是想害你的。”他说。
“我知道,哥哥也是为了我好。”
暴风雨过后,光辉洒满天际,张元清眉眼的温柔和释怀让他如鲠在喉。
他之所以会让弟弟张元清长时间喝汤药,除了让他身子好起来之外,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他。
他寻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张元济无可奈何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一直不说话的墨白此时出了声,“之前来找过你们家的黑袍道士可有再见过?”
“黑袍道士……”张元济低头思忖,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
他知道,是那名道士才让自己的弟弟安然无恙的出生。
他摇头,“没再见过。”
当初母亲怀孕快要临盆之际,门前来了一个穿着黑袍的道士,进来讨了一碗水喝之后,指着他娘亲的大肚子说道:“这是一个死胎。”
他怒不可竭,当即拿着棍棒将人赶出去。
后来,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张元济才知道,寄宿在自己家的这位小少年原来不是人,是价值连城的灵。
母亲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百般呵护,不相信那劳什子道士说的话。
然而张元济却是信了,因为给他娘亲诊断的大夫也曾说过,这可能是个死胎。
张元济想,倘若把他是灵的事情揭发出去,是不是就能有钱给娘亲治病,未出世的弟弟就会好起来了?
第六十一章:旁观者
他了很久,攥紧拳头正打算冲上去告诉母亲,然而却撞上了小少年,只见他温和一笑,将桑葚果子放到他面前,和颜悦色说道:“拿去吃。”
这是他最爱吃的果子,他每次上山砍柴都会摘一小框子带给他。
望着手里一串串饱满肥硕的果实,他犹豫了。
后来,娘亲生了。
是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一直帮衬他们家的小少年不见了,母亲说,弟弟出世,他们家养不活这么多口人,于是他走了。
不知为何,张元济松了口气。
随着弟弟的出生,全家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与此同时,张家仿佛有佛光庇护一般,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爹娘都说,是弟弟张元清带来的福气。
只有他知道,那里面是灵,他的亲弟弟早就死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不伤害自己的家人,他就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张元济没有跟张元清争宠,平时对他也是百般的呵护。
就这样,他一直到平平安安活到了九岁。
后来,张元清的身子每况愈下,张家的气运不知怎么也陡然变得昏暗,仿佛有一层阴霾笼罩在他们头顶。
父亲官位不顺,母亲在家也跟着心神不宁生了病,而他也被同僚排挤。
一切的厄运似乎都是从张元清生了病开始。
之后,弟弟张元清提出要出去静养,他和母亲都答应了。
直到在后来,天下大变,皇朝换了新王,父亲重新受到重用,就连他也受到新皇的召见。
而他的弟弟张远清,身子居然莫名的好了起来。看到张元清面色逐渐润红的脸颊,张元济知道一定是有其他的高人相助。
张元济不去问,也不去打探,只希望这个弟弟活得好好的。
因为他知道,他们一家人的气运,跟他息息相关。
只有他健康的活着,他和父亲才会直上青云。
这次让张元清跟他一起上京,也是怕突然发生异变,表面上是向佛祖祈求保佑,实则将他捆在自己的身边,让这一切不要发生变数。
然而没想到的是,该来的还是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看着这张濒死的脸庞,张元济的眼角禁不住地淌下眼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当初只是想着一家人其乐融融便是什么都好,都怪他们太贪心了。
他抓着张元清的手,身子抖得不像样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此时的张元清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他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沉寂下来,要说之前是久病不愈的病人姿态,如今就像是一具枯木,已经没有任何的回春余地。
“你们没有错。”他的脸色阴沉地吓人,竭力地转过身看向张元济,声音断续道:“是我不应该干涉因果轮回,如今遭受的报应是我应得的。还请哥哥回去告诉爹和娘,感谢他们多年以来的养育之恩,等我死之后,请把我的尸骨火化掉,把骨灰撒进海水里。”
“这是我最后的遗愿,希望哥哥不要拒绝我。”
张元济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张元清瞳孔涣散脑袋一歪,蓦地闭上了眼。
“元清……元清!”
屋内只有张元记痛彻心扉的哭喊声。
最后他们一行人离开了屋子,只留下他一人。
这样的结局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张元清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眼看这件事情已经拉下了序幕,三人站在屋外面面相觑,赵元灵看着眼眶红红的犰狳,想起之前说的话不由得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她率先出声,一脸真诚道:“对不起,之前是我说了气话,确实是我太自私了。”
不仅是她还是人族,他们都太自私了。
在没有接触过这些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之时,他们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高高在上,一度认为危害人族的利益和安危的妖物不应该存在。
即使这里面有明辨是非的妖。
可如今,看到张元清的义,看到冬樱的情,看到为了利益被蒙蔽双眼,不择手段违背人道的人。她才知晓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肤浅。
妖之间的情义不比人族的浅,人心的险恶不比妖族的差。
犰狳在看到赵元灵的那一刻,神情有些许的扭捏,就像吵架还没和好的朋友碰面,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到赵元灵先低下头道歉,犰狳神情有些赧然,也松了一口气。
“我也有错。”
不管是人还是妖,当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就不可能保持绝对的清醒和中立,是她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世间不仅仅是非黑即白,还有更多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两人的气氛开始缓和下来,看向对方的神色都带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对了墨白,你之前问张公子那个黑袍道人的事,是看出什么了吗?”赵元灵知道,墨白不会无缘无故的问出口,一旦问出口,必定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墨白往前走了一步,抬头看向阳光普照的天际。
海岸附近,是一群如蚂蚁大小的渔民还有官兵。
周遭的一切俨然变成一片废墟,但看起来却没有半点的颓废,仿佛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他沉声说道:“龙王祭是在十年前开始创办,张元清也是在十年前才开始变成了张家人,在这里都出现了一个道士,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同一人。”
赵元灵和犰狳神色皆是一沉,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蹊跷,让人不能不怀疑。
前来的小和尚路过此地,听到他们说到道士二字,还以为他们在找人。
于是上前一步道:“阿弥陀佛,施主们若是要找道士,便是来晚了,他前脚刚走,你们后脚便来了。”
“有道士前来?是不是穿着黑袍?”
得知他们找的就是他,小和尚眼睛一亮,“对,玲珑墟最近有海妖在作祟,我们劝他早日离开这里,但他仍是留下来,而且还神神叨叨地说什么没用,废物……”
当时,小和尚在扫庭院,听到咒骂声还以为是在说他,故回头多看了几眼。
得知他只是一个人对着海域自言自语,于是他只是摇摇头也就再也没听了去。
赵元灵和墨白相视了一眼,随后,她问道,“那小师父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和尚挠了挠脑袋,有些为难道:“这个倒是不知道,不过倒是听说他是从皇城来的。”
说来也真是奇怪,怎么皇城的贵人接二连三的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难不成是他们的姆祖寺出名了不成?
于是赵元灵决定去问一问西门仲。
西门仲此时正跟着他的父亲连云城城主在部署着内城的事情。
这件事情不仅仅牵扯到了民众百姓,要更重要的是还牵扯到了皇城。
他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闲下来喝上一口茶,就遇到了前来的赵元灵。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倦怠之色,“如今新皇下令,妖和人一视同仁,所以这事先是人族做的不对,他们惨遭报复死伤无数,但是也没有办法追究,只能先安抚这些群众,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圣旨,赵元灵不由得沉默下来。
她垂下眼,并没有自己意想中的那般愤然,赵王在位的时候,把妖族看成是如临大敌,朝中文武百官也是对它们愤恨万分。
如今说要一视同仁……
赵元灵垂下眼,将思绪慢慢的理直。
这条圣旨听起来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她知道,倘若真的要实施起来,也是没那么容易。
这虽然代表着官家的态度,只是意味着他们表面上不会再主动拔刀相向。
半晌,她面色如旧,声音清冷,“你可见过这里出现过一个黑袍道士?”
西门仲惊讶一声,“你怎么知道?”
当他们前往海域的时候,他派出的下人回去搬救兵,于是他一个人躲在寺庙里避难。
恰好就遇上了一个外地来的道士。
“我还跟他说过话呢,他说是从皇城来的,知道我爹是城主还热情地跟我交谈。”
犰狳见状急忙出来问道:“那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说着她又咬着牙忍不住道:“让我知道他是谁,非得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这剥皮抽筋的听着可怕,西门仲不由得想到之前那只被虐待的鲛人。他浑身打了个寒颤,身上的肥肉也跟着抖了抖。
“我我不知道……”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令牌,好像是刑部的我当时还纳闷,怎么刑部还穿的跟个道士似的,神神秘秘……”
刑部……
听到这,赵元灵不由得想到了刑部侍郎周立。
曾是他父亲曾最看好的臣子,也是他,逼得自己跳下城墙。
看来,皇城是要非去不可了。
夜晚,海岸边上驻扎了一堆帐篷,那是前来赈灾的士兵居住的地方。
火把漫天连成一条火红的长龙,月光映照在水面上,像是给水面铺上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
渔民和官兵都在休息,因为有了西门仲,所以赵元灵也住上了更好的宅子。
他们一人一间屋子,里面铺着柔软的锦被,陈设也比寺庙里的好了些。
第六十二章:不曾知晓
赵元灵走到门口,发现墨白还在她身后,不由得出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的身子隐藏在夜色之中,上前一步,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鬼斧神工般的五官仍是埋在阴影里,显得更加挺立。
“身子好些了吗?”
他声线清冷,声音不疾不徐,配上这般关心人的话语,显得更是柔情蜜意,让人不由得腾升一抹异样的情愫。
赵元灵点了点头,借着微风伸手将发丝拨到耳后。
“我感觉身体里面热乎乎的,人也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冬樱离开之后,她的鲛珠留了下来,本是血红色珠子的像是被打上了一层石膏,变成了灰白。
然而在触碰到赵元灵的时候,蓦然裂开了一道缝,碎成粉末,旋即有一抹光传到了她的手心里。赵元灵感觉四肢像是有一股热泉在涌动,双目变得更清晰,感官也比以前更加的强烈,世界仿佛焕然一新。
如今她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他们也可以顺利的启程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更加坚定。
翌日,天色一亮,没过多久太阳便拨开云朵高高挂在上空,天边错落有致的铺着洁白的云朵,衬得这一轮日光更是金碧辉煌的神圣。
一切昏暗的事物仿佛都被金光谱照,灰蒙蒙的阴霾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周遭的东西一切都没有变,但仿佛一切又变了。海域仍是那片海域,它无波无澜安静的淌着。碧蓝色的海水仿佛经过洗涤露出透澈的蓝。
碧水蓝天,好一副绝世美景。
看着眼前这一幅绝美的画卷,再配上寺庙里的清静,果然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阿弥陀佛,大海终于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小和尚站在赵元灵旁边眼里带着一抹喜色。
“我就说吧,它只是生病了,现在病好了。”除了他之外,也有许多和尚站在寺庙外往下眺望,望着一望无际的碧波大海,脸上露出遂心的笑意。
赵元灵眉心舒展,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她的身子已经跟常人无异,也不会像之前那般不经意间的头晕眼花,感官也变得比之前的更加灵敏。
她张开双手感受着海风的吹拂,之前的腥臭味变成了淡淡的花香,冷冽潮湿的海风也变得温暖和煦。
墨白垂着眼眸,余光恰好都落在站在他身侧的半张脸上。
这幅身子已经跟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这副相貌跟公主赵元灵比起来已经有九分的相似。
白玉似的脸庞因为气色变好,双颊晕着浅浅的粉。像是冰雕玉镯的人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垂下眸,平静自己的呼吸。
他再次开口之时,浓密的密密地垂着,声线刻意的降低,说话都带着一股欲盖弥彰的清冷之色,
“公主,我们是时候该启程了。”
赵元灵温和地点点头,连云城城主为了答谢墨白救他儿子西门仲的恩情,特意帮他们找来了一辆马车,此次应是畅通无阻,不会再有什么阻碍。
犰狳俨然也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我倒要去会会那个臭道士!”
告别了其他人之后,马车一路向南行驶,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其他的艰难险阻,就连老天似乎也是站在他们这边。
一连好几日都是灰扑扑的阴天,可是却没有下雨,也没有烈日,舒服的气候最适合赶路。
连续走了半月,越往南边靠拢,人口越是密集,肉眼可见已经到了繁华之地。
“若是我们今晚连夜赶路,明日一早我们就能赶到皇城。”
赵元灵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四周层层叠叠的山峦,天色渐晚,四周都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色。头顶是厚重的蓝,四周草木是浓郁的绿,像极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
在皇城中可看不到这般好景象。
赵元灵提议道:“我们在这里过一夜吧,明天一早再赶路。”
犰狳也没有异议,于是墨白将马车在空旷的草地停了下来,生起了火堆。
木柴燃烧发出啪啦的响声,燃木的气味钻入鼻底,不好闻,但是却意外的让人觉得舒心。
赵元灵一直心心念念的皇城近在咫尺,但不知为何,心里有一股怯意。
她一旦淌入这趟浑水,整个家国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哐当”一声,墨白将木棍添了进去,惊起一簇火苗,将她的思绪打断。
“明天进到皇城,公主先一人进去,我和犰狳另想办法。”
赵元灵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些。
犰狳没有通牒,墨白太容易遭到辨认,所以他们不能大摇大摆的进皇城。
翌日一早,赵元灵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村妇一般,秀发也盘了起来。
犰狳撑着下巴看着她在一旁捣鼓,最后听见她问:“你看我这样怎么样?”
犰狳沉思了会儿,懵懂地点了头,犹豫片刻说道:“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即使穿上一身布衣,但仍是遮不住她的好姿色。
如今说她是公主,犰狳倒是没有几分怀疑,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前朝公主是长什么样,但是看她这副模样,确实是公主无疑。
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盛满了碎光,像是倾洒了月光的湖面。小而挺立的鼻梁,弧度姣好的双唇,皮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光滑没有一丝瑕疵。
一头乌黑浓密的墨发紧贴着饱满的额头,举手投足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无以复加的贵气。
这生在皇室才能与生俱来的气质。
“那我要怎么办?”赵元灵眉头微皱,似乎很是苦恼。
犰狳给她一副面纱,再给她施了点小法术,皮肤立刻泛起一颗颗点点的红色圆点。
看这万无一失的办法,赵元灵终于安下心来。
距离城门十米之远的地方是一条悠长的街道,街道上面站满了正在排队进城的百姓,他们背上背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拿去城里贩卖,亦或者背着空的竹背篓,手牵着儿女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其中也有不少坐在马车上的达官贵人。
城门的正上方悬挂着描金边的牌匾,檐角瓦片错落有致的摆放,还悬挂着整齐精致的宫灯,透露出一副浓厚的庄严。
赵元灵跟站在队伍的长龙中,眼看着前方的百姓一个一个井然有序的被排查放进去。即使是有坐着马车的高门大族从旁边经过,他们也会有专门的通道检查,而不是让百姓在一旁等。
站在赵元灵身前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她背上背着一袋麻袋,里面似乎装着果蔬,她的袋子破了一个洞,地瓜从里面掉落,赵元灵俯身替她捡了起来。
“谢谢这位姑娘。”老妇人一脸感激,笑得祥和。
“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气。”
“哎。”老妇人应了一声,看着这位脸上遮着面纱的小姑娘,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举手投足间感觉是个善良的女子。
漫长无聊的等待,让她不由得跟聊起了家常。
“姑娘也是到皇城里呀?是去买货还是完了呀?”
“我……我去找人。”赵元灵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老妇人没有接着问下去,而是一脸笑呵呵道:“好呀,找人好呀,如今着皇城谁都能进,我老婆子也能有幸去看一眼呢。”
她没等赵元灵说话,自顾自地说道:“以前啊,我们这些普通的百姓可进不去皇城呢。”
“进不去?为何?”赵元灵感到疑惑,皇城里面虽然大多数都是名门世家居住的地方,但是并没有皇领禁止普通百姓进到皇城,里面也有许多小贩在摆着摊子。
老妇人将手中的麻袋轻轻放到地上,叹了口气,颇为唏嘘道:“以前呀,想要进皇城没点银两哪里能进去?这进出一次呀要一两银子呢,我们这些只为了讨口饭吃的小百姓哪里能交的起哟。”
“一两银子?可有没有诏书下令进出城门需要银两呀?”
“皇帝确实是没有规定,但是这些戍守才不会把我们这些贫民百姓轻易放进去,要不然就是在搜查的时候刁难我们,要不然就是直接将我们赶走,没有塞钱呀,就只能每天都来碰碰运气,若是遇到心软的还好,要是遇到蛮横不讲道理的,东西都被扣押下来,说什么限行……”
赵元灵目光在城门牌匾上顿了顿,似乎她有听说过,有关于百姓限行的诏令。
只不过是为了让皇城不被外来百姓拥堵的水泄不通。
“塞钱才能进去,这可是枉法。”
老妇人摇摇头,“枉法什么的我不懂,我知道如今新皇上位,咱们百姓的日子过的可比之前好多了。”
她指着前头正在缓缓移动的人群说道:“如今不仅是进出不收钱,就连排队都比以前好多了,之前多的是有点钱的公子哥插队,还有那些坐轿子马车的,要是碰到他们,我们老百姓只能硬生生的等着,有时候这一等就是大半天的,人都要晒中暑,现在呀,好多了,好多了呀……”
赵元灵压下唇角,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不曾知晓的东西。
第六十三章:硬闯
虽然有明面上的谕旨,还有每个官员都各司其职,但落实到百姓这一层面,还需要更有力的督促。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果然不假。
赵元灵皱着眉头,分神片刻,她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官吏按照标准盘问了一番之后,便把她放了进去。
犰狳和墨白早已在墙的另一头等着。
“这就是皇城呀!”犰狳看着人来人往的宽敞街道,经不住一声感叹。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如今街道变得更加宽阔,地面也修整平整。吆喝叫卖声一条街胜过另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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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三章:硬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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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贵客
“好一个迫不得已,快把这些人给我抓起来。”为首的衙役一吩咐,他们纷纷拔起佩刀。
正要将这群歹人抓起来之时,县令突然发话了。“都给我退下。”
“快点把人抓住然后退下!”
“蠢货,我说的是你们都给我退下!”
面对县令突如其来的变脸,衙役纷纷一头雾水。
为首下令的衙役面色跟吃了土一样难看,“大人,他们胆敢擅自闯官府,确定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曾培学白了他一眼,暴跳如雷道:“你是县令还是我是县令?”
“……当然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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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四章: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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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旱魃
赵元灵自然是不会答应他,有些疲惫的摁了摁眉心,显然也是等的有些疲惫。
住在这里并不比住在外面来的自在,甚至还因提心吊胆难以入睡,但如今,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皇宫森严尚且不说,若是强行闯进去,还会被扣上弑君的罪名,那可不是说闯就闯的地方。”皇宫里面侍卫高手云集,且那些臣子不是吃素的,若是被抓到,就算安风玉手下留情,其他的大臣也不一定肯放过他。
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进大牢脱一层皮不可。
墨白垂眸,纤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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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五章:旱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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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笛声
“怎么?”
他的身子猛然腾升一股凉意,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孔都在竖立。
那是在巨大的危险面前才会有的直觉。
他迅速的转过头,只见一个庞然大物直直的冲着他砸了下来。
“啊!”
“头!”
“是旱魃,真的是旱魃!”
“救命,救命!”
一瞬间十人乱糟糟,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不过好在他们迅速调整了心态,将佩刀齐刷刷地指向旱魃。
“快放开我们的头,要不然就杀了你!”
旱魃从乱糟糟的头发中抬起了脸,他脸上像是糊上了一层白墙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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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六章: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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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告示
空荡几乎无人的街道出现几名奔走的官兵,他们手上几沓牛皮色的纸张,张贴在街道两旁的墙上。
在酒楼上坐着的客人纷纷探头出来好奇地张望。
“又有新的告示出来了!”
“走咱们看看去!”
胆大的率先走出去,紧接着大家纷纷都涌出来看热闹。
“这是旱魃!”
“哎呀,真的是旱魃!”
“太可怕了,这几天还是不喝酒了,早点回家呆着去。”
城中发生如此大事件,这群人还敢出来喝酒,多半是胆子大,嗜酒成性亦或者不相信传闻的。
如今白纸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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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七章: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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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曹夫人
“那我们就这样干巴巴地等着吗?万一这人不允许我们出府还躲着我们,那可怎么办?”
如今城外旱魃一事闹得人心惶惶,曹丞相公务繁忙也是情有可原,就怕的是他别有用心。
在丞相府的他们太被动了,借着城外形势动荡不让他们出府,这可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
正当赵元灵在冥思苦想的时候,犰狳将脑袋连忙缩了回去。
“又来了。”
“怎么了?”赵元灵朝着窗外看去,只见一名丫鬟正站在庭园的树干下鬼鬼祟祟张望着屋子里,见她走到窗户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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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八章: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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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逼走
“这不好吧?”赵元灵犹豫说道。
“老爷那边我会跟他说的,你不用操心。”曹夫人面色不耐地挥挥手。
赵元灵站在原地,脸色为难道:“可是.......算了,我还是想再等等,等曹大人把事情忙完了再走也不迟。”
曹夫人一个没忍住将手狠狠地朝扶手一拍,声音顿时在厅堂回响。
她没忍住爆发出来,“等什么等,我看你是别有居心!”
眼看她上钩,赵元灵心里欢喜着,但面上不显,装作一副受宠的样子。
“我没有,夫人别冤枉我。”她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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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六十九章: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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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万妖窟
况且,曹震为了表达诚意,特意将见面的地点约在了酒楼,于是赵元灵没有再犹豫,爽快的答应了。
春风楼是皇城里最大的酒楼,它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并排相连,飞檐画角,背后就是护城河,景色极佳,是大多数权贵子弟们最喜欢的去处。
在平日里,一个厢房都难求,如今已经是空荡萧条,就连下人也没几个。
赵元灵前脚刚进来,后脚就有人迎了上来,“这位姑娘请跟小的走,曹大人已经在厢房等着您了。”
她被人迎接带了上去,在厢房内,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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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七十章:万妖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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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万妖丹
“万妖窟?那是什么?”赵元灵一下子回过神来,眼皮微掀望向曹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问到这个。
曹震跟自己父王一样大的年纪,然而他却经常板着一个脸,看起来更显成熟。
说到万妖窟时,他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
“那是一个阵法,听说只要吧一万只妖都塞进阵法里面,把他们的妖丹提炼出来,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赵元灵神情木然,显然是被这四个字震撼到。
紧接着,曹震小心谨慎地把窗户都关上,确保四周都没有人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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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七十一章:万妖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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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幕后指使
于是赵元灵跟犰狳两人装作姐妹在隐蔽的街道快步地走着,营造出一种慌张赶路的样子。
四周只有风吹树叶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以及夜莺啼叫声。这些声音在白日里听着很清爽舒服,但是在如此幽静夜晚的环境下让人觉得更加的诡异和害怕。
赵元灵虽然知道墨白一直在暗处保护着他们,但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她们沿着街道走了好一会儿,专门挑那些隐蔽的地方,然而眼看一炷香的功夫快要过去,仍是不见有踪影。
赵元灵轻不可闻,在犰狳的耳边小声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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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七十二章:幕后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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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山神
赵元灵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总感觉这里很冷。”
犰狳眼睛掠过四周,脸色有些沉重,“这里的阴气重。”
墨白鼻尖不动声色地轻嗅,望向远处的一道竹林。
“这里不仅阴气重,还有血腥味。”
赵元灵咽了咽口水,往墨白的身边贴近了一些。
“我们先回去。”片刻后墨白说道。
“可是,这机会难得,就这么回去了吗?”赵元灵眼睁睁看着旱魃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浓雾之中。
心里总有一股预感告诉她,只要把这层雾拨开,就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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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每天都在吃野菜》第七十三章: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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