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玲珑局》 楔子 《河图括地象》曰:“天有九道,地有九州。天有九部八纪,地有九州八柱。昆仑之墟,下洞含右;赤县之州,是为中则。东南曰神州,正南曰迎州一曰次州,西南曰戎州,正西曰拾州,中央曰冀州,西北曰柱州一作括州,正北曰玄州一曰宫州,又曰齐州,东北曰咸州一作薄州,正东曰阳州。”此乃九州。 自父帝开天辟地以来,万灵乃分神、仙、人、妖、鬼、魔六族。 承父帝血脉,嫡女娲后裔,能号万灵,统四海,领九州,化无为有者,谓之神。神长居东南神州,乃八荒之德最圣者也。 长生迁去,癖杂谷,断凡念,乘云驾雾者,谓之仙。仙者长居正南次州,乃万灵之思最纯者也。 聚日月之气,自万物中生,修年月以寿,善幻形以表,地反物为妖。妖者,居正西南戎州,山海之术最邪也。 有七尺之骸、手足之异,戴发含齿,倚而食者,谓之人。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乃居冀州,毗邻戎州。 身本为神性堕魔,神志通天法至尊,喜血腥,性暴戾,可人可妖亦可无,此之为魔。魔,万灵之性最戾者,乃居正北宫州。 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者,谓之鬼。鬼族乃各族死后灵体,存九州之外,所居之地无人知晓,亦无处可寻。 但六族本同宗。父帝魂归混沌前留下遗愿,以嫡亲血脉神族为首,六界各归其类,互不相犯。是故父帝化毕生所学为人鼎、神鼎、仙鼎、鬼鼎、妖鼎、魔鼎六个青鼎,以镇守鬼魅魍魉、天灾战乱,且留下九州志以待危急时刻为九州化劫,以保九州万安。 然白云苍狗,日月如流。妖族族长楼鹤野心勃勃,城府莫测。万年前以神界将军迎娶魔界公主一事为托,以神界不公,庇护魔族,置父帝之训不顾为由暗中骗得仙人两族向神族讨伐,明为声讨,暗却取诛神剑青兰,毁神鼎,意欲取代神族一统九州。 那一战,楼鹤重伤,仙族尊主逝世,五界死伤甚多,八荒更是生灵涂炭,神族公主百里骰为保九州安宁顾不得族人,挖心弃血修神鼎,以至神族族灭,殊荣同归的神兽以身殉主,唯四灵之首的神龙偕九州至宝离去。 此后二十年,各界表面上相安无事,却暗中较劲。魔族寻找之子欲一报血仇,妖族休兵养息表面上与人族交好,实则打算东山再起,一展雄风,仙族广招人马,八面玲珑,与魔族和妖族各定下暂无战事的契约,又暗中渡了不少人族为仙,牵制着各方力量,赢得一时平和。 但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各族收兵买马,休养生息,大战后千年,也未能见得高低。仙界新任尊主少司年纪轻轻,才初露头角就不容小觑,鬼界本不在九州之内,并不理俗事。妖界楼鹤虽重伤,但手下将才辈出,尤为独子苏梓最为出色,人界改朝换代但不值一提,神族无人。唯魔界,尊之子为主,纳公子荀卿为宠,两人皆高深某测,难知其底。此乃成四界鼎立之势,是故九州时有战乱,虽规模不大,但死伤难免。万众一心期盼着神龙携九州至宝而出,再复九州安稳。 第一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四月,九州风光大好,正值繁花似锦,蔚蓝的苍穹三声龙啸响彻天际,继而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神龙殿的玉雕顶柱摇晃,一条巨大的青龙自云间而来,绕着顶柱盘作一团,锋利的龙爪小心抓着一个鳞片有秩的龙蛋,龙尾轻扫地面,一派威严肃穆。消失了半个月的老龙终于从胥芜山巅产下龙蛋归来时,阿满兴奋之余不免多了些悲伤。 老龙是八荒九州唯一幸存的神龙,万年前六界大乱,神族灭绝,仙界重创,其余几族也都伤亡惨重,一向侍奉神族的神兽忠不违君,纷纷誓死护主,最终却只得老龙虎口残生。然神龙乃八荒九州最为高傲的神兽,一旦产卵,必精命以孕。老龙这次产子归来,自然也便意味着将命不久矣。 阿满小心翼翼地从老龙爪子里接过几近与她等高的龙蛋,温热的鳞片不安分地紧了紧,她安抚似的将脸紧贴在龙蛋表面,如履薄冰般将龙蛋放在地面,纤细的双手却依旧不依不饶紧紧怀抱着硕大的蛋。她才不过几千岁,最多也只是人界孩童十一二岁的模样,小脸白白的不似病气,仔细一看倒透着些许红晕,约莫是少见阳光又少运动的缘故,不过片刻,她便喘着粗气软软地趴在了蛋上。 “老龙,你说它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呀?”阿满伸着食指戳了戳蛋壳,仰着头天真地问。她还太小,不知道用男女来区分神兽的性别是不科学的。老龙有气无力地呜咽了一声,突然从顶柱自上飞下,缓缓悠悠地盘成一团将阿满围在最中间,它的下巴搁在地面,长长的龙须就那么一扫便是扬灰剉尘。 “老龙,你是累了吗?”阿满讨好地撸了撸它粗壮的须子,她自小就住在神龙殿,比起九州唯一的神兽,老龙与她而言更似长辈。故而一看到对方这般虚弱的样子她忍不住稍稍红了眼。 神龙半阖着眼皮,力不从心地将头移了移,半晌,待睁开眼时竟是一片清明,它幽绿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阿满担忧的神情,龙头朝天,雄伟的龙身一飞冲天,阿满急急地站起却只看见了优雅的龙尾,神龙在天空盘旋了三圈,长啸一声,然后朝着胥芜山的方向毫无预期地直直坠落。 那曾是陪伴她千年的神龙,如今一夕却冰冰凉凉地躺在胥芜山堆骨如海的葬地,她心里闷闷的,书上管这种感情叫伤心,将近千年,她所会的所有都是从神龙带来的书籍上学会的,这将将一瞬的变故,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抱着龙蛋,想哭却哭不出来,只好偏着头靠在温热的龙蛋上寻求安慰,哪知一颔首便瞧见神龙方才躺过的地方留有一轴泛黄的古卷。 阿满一手扶着龙蛋,一手吃力地够着卷轴。水沉木为轴的古卷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握在手里凉凉的,她还来不及看上一眼,神龙殿的大门毫无预示地被打开了,满满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散开来,柔柔的照亮了本就阴暗的大殿,金色的光芒爬上她白皙的皮肤,睫毛微颤,那是她第一次亲身感受阳光 …… 一阵轻笑在空旷的殿堂显得格外空灵,她有些奇异地抬头,少年在漫地金灿灿的阳光中影影绰绰而来,一袭红衣灼灼,如瀑的长发由茶白色的发带拢在一侧,顾盼生莲,他的眸色淡淡,仔细看竟有几分深棕色,明明是倾城妖冶的姿容,配着他优雅的动作倒透出丝丝懒散之意来。阿满看得有些呆了,脑海里只能拼凑出面如冠玉这四个字。 荀卿微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阿满,上翘的眼角一挑,随即摇着手里十六骨的桃花扇迤逦而来,一步步像踩在她心尖一般,弄得她连心跳也无章起来。 “丫头,宝贝在哪儿?”荀卿半蹲下身,绯红的长袍露出雪白的里衣,他拿桃花扇挑起她的下巴,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一人,一蛋,一卷轴。传闻九州神龙镇守着九州至宝,他时观星象风候,好容易等到了神龙仙逝,可眼前的人物怎么看也不像是九州至宝。 宝贝,泛指少而珍贵的。阿满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神龙殿只有她一个阿满,那她自然就是宝贝! 荀卿无视她眼中期待,完全越过她的头顶打量着一旁的龙蛋,虽说是九州唯一的龙蛋了,但若称之为至宝委实牵强了些。他又稍稍偏了偏头,一眼便看见了她握在手里的卷轴泛着淡淡冷光。他向她伸出手,如玉的手掌上掌纹淡的几不可见。 “给我。”语调毫无起伏。阿满缩了缩手,将卷轴护在身后,一脸戒备地瞧着他,正待开口,大殿外突然传来了阵阵声响,他好看的眉头紧皱,只一个旋身,阿满觉得自己手心一空,再定睛看时,少年带着卷轴已不知所踪。 阿满也是宝贝呀!她有些失落地想着,手一滑,拦在怀里的龙蛋向前滚了两圈,她急急追了上去,抬头只见上万人群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逼近,扬起黄烟滚滚。 大军分为四队,正对神龙殿大门的一队神色肃然,着一身青布衫,手中长剑如虹,乃仙族。仙族左边上千人着统一黑色斗篷,斗篷宽大,看不清脸庞,是为魔族。仙族右边的妖族,服饰各异,容貌各异,身姿各异,但也都严阵以待。再过去便是人族特训的精兵猛将,不但擅三十六般武艺,更是懂些玄黄之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娘的!倒是都齐了。大长老,今天就让我们大干一场,出出万年来的这口恶气。”魔族将士中有人出言,扬起手里的大刀冲着三界挑衅一挥。 “哼,尽管放马过来,小心老娘杀的你们片甲不留。”妖族女将回应,手里长鞭一挥,尘土飞扬。 两方心里都窝着火,见自家主子虽没应允,但也没不答应便大了胆子冲杀在前。一声声杀阿此起彼伏,马蹄嘶鸣,刀光剑影,厮杀中只分是否为自己人,很快人族与仙族也牵扯其中,角鼓争鸣,每个人都拼死搏斗,炸开的光圈一个大过一个,地上空中皆是流血漂橹。魔族大长老与妖族族长楼鹤、仙族尊主少司飞至半空遥遥相望。 “不知道谁家会死伤最多呢!”少司悠悠一句,睥睨万人,脚边一妖族挥长矛砍断一魔族手臂,鲜血四溅,他一点指间,万千血滴浮在空中。 “本不欲战争的。”楼鹤捋着胡子浅笑,今日带来的都是族内上乘者,若一战到底,委实损失惨重。他望向大长老,“今日的重点可不是这个。” “公子倒也吩咐不可恋战。总归是属下鲁莽,平时不服管教惯了。”魔族大长老瞧了一眼战况,刀剑凌厉,魔族占了上风,现在休战倒也算占了个便宜。“只是接下来的事不知该怎么安排?” “九州我算是较为年长的,若真有至宝,我倒也有几分资格保管。”楼鹤轻笑,“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楼族长这话说的,什么好处都让你给得了。”大长老大笑,“这九州至宝若不放自己这儿放哪儿都不让人放心。看来这一战委实得打。” “倒也不是。”楼鹤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打开暗红色塞口,一滴淡蓝液体自瓶内缓缓飞出,缓缓盘旋在瓶口。 “玉誓髓?!”长老大吃一惊,“传闻上古洛神死前流下一滴血泪,被父帝炼化为玉誓髓,饮下它的人必许下一个誓言,若此后有所违背便会心神俱灭?” “正是。”楼鹤一笑,将玉誓髓重新装回瓶子。 “楼族长倒是配备的齐全。今儿个可是要自己喝了?” “若是我喝长老也未必能信阿!”他笑的高深莫测,“不如让少司尊上暂为保管?” 大长老不动声色,但笑不语,劈手就朝左手边正殊死搏斗的小妖打去,楼鹤也不示弱,一记长剑一挥,剑气正好挡在长老劈出的真气之下。剑气爆裂,气压圈圈荡漾,震得外围不少手下如枯叶般飞去。少司长袖一挥,在三人间支起一个结界,随后一扬手,从楼鹤手里拿起玉誓髓眼也不眨地喝下,淡蓝色的光芒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往下脖颈上的血管蓝光蔓延,他直觉胸口一窒,心脏收缩。 “我,仙族尊主少司,再次起誓,若寻得九州至宝,只暂为保管,绝不起觊觎独占之心。若违誓言,心神俱灭。” 蓝光在他血管倒回流动,汇聚成一点,光芒渐渐暗淡,在胸口处淡开一滴蓝色泪痣。 他颌首,朝着其余两人点头,随后三人不约而同一挥手,战事俱歇。少司收手,血滴坠地,顿时像下了一场血雨,他仰头立于雨中,却毫不沾衣。若不是地上横尸遍野,这一切倒像是不曾发生一般。 阿满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人群静默。少司独身上前,一袭白衣蹁跹,袖子上的墨竹淡晕,玉冠高束,午后的清风撩起他几缕发丝,似是不舍般欲落不落。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地单薄,他站在众人之首,浑然以睥睨天下之势,傲然屹立在大殿正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紧抱龙蛋的少女。 来历不明的人一般都会被套上高深莫测的外套,九州亦是如此。面对眼前这般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能在四界之前抵达神龙殿必然是有些能耐的。双方僵持许久,四界中已有不少人把持不住,紧攥着手里的武器准备给眼前的小丫头以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暗潮汹涌之时,阿满突然抬了抬手,殿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害怕地退了一步,动作整齐,她亦被吓得抱着龙蛋躲在柱子后边,警惕的问,“你们也是来找宝贝的?” 少司皱眉,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上前几步,阳光将他的脸照的白皙,“也?你也是?”清冷的声音带着威慑的气场,仿佛稍一不慎就会命丧于他。 许是出于动物求生的本能,她连忙撇清关系,“不,不是,刚刚来过的漂亮哥哥说的。” 下头早有人沉不住气了,“哼,指不定魔王早来过了,不然今日这么大的事能只派手下来?,手脚可真快,老子总有一天要去端了他的老窝!” “哼,不过是一帮气性不定的,以为有了个不魔不神的杂种帮衬着倒是把眼睛长头上去了,我们三界还怕了他们不成。” 大长老不可置否,只是笑着,手一挥,便见方才说话的小妖已被斩了首领。他瞧着因恐惧愤怒而瞪大了眼的妖众,道“不如再打打试试?” “我倒不信咱们妖族打不过你们区区魔族。” “那倒也未必。先不说魔王高深莫测,单单说他手下就个个都是奇能异士。若真打起来,妖族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少司身旁的少年有些义正言辞道。 “小公子倒是有眼界。”魔族有人冲着少年拱了拱手,朝妖族开口,“九州至宝本也是先到先得,就算我们公子来了又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妖见说不过魔族,便将矛头指向少年。“小公子这是替魔界说话?难不成仙界也被魔界笼络了不成。”话音才落便有人纷纷附和。少司眸色一暗,不过一个眼神,四下立即噤了声。他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腰间银色的流苏,瞧了眼一脸不满的楼鹤和得意洋洋的大长老。“九州本为一体!想必各族主上也是这样想的才将此事交与我全权负责。当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处理眼前的问题?”他在阿满的一脸诧异中蹲下身,指指她怀里的龙蛋,“我要带着这个龙蛋回去。” 她像护着雏鸡的母鸡一般,踌躇半晌,泄气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一同带走吧。” 阿满再次见到少司时已将近半个月后, 不似那一日的正式,少司像是才沐浴完不久,穿着家常的长衫,发梢处还有些湿漉漉的。虽然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眼里的戒备确是少了不少。 “墨竹坞不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他自若地在她一旁坐下,问,“你叫什么?” “阿满。”想了想她又摇摇头,热切道,“宝贝,以后我要叫宝贝。” 少司并不回应,只是意味不明地瞧着她,随即一摊手,一株奇异的花木虚空其上,银白色的茎叶,金黄的花蕾周围泛着奶白色的水光,椭长形的三片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交织包裹,茶色的花瓣上淡蓝的脉络融汇分叉,殷红的花汁如血液般流动在叶脉之中。 “这花长的真好看!”她惊叹,凑近了脸欲一闻芳香,哪知花儿竟如幻影般自她眼前穿过消失无匿。 “这三清花可不是你想闻便能闻。”少司重新摊开手时,那花木又如鬼魅般漂浮。 “三清花?”阿满不明所以地瞧着他。 “据闻乃创世时父帝送于女娲娘娘的信物。九州仅此一朵,能知前世,了今世,窥来世。”他浅浅答着,淡眸一扫,两指准确无误地按住阿满的命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少司一拂袖,阿满只觉得眉心一痛,浑圆的鲜血滴落,稳稳凝聚在少司手心,三清花氤氲起一层粉色的光芒,一声银铃脆响过后,花瓣围着花蕾散开,从金黄的花心中飘出一股淡淡烟雾,烟雾向血滴聚拢,渐渐凝成一张难辨雌雄的脸,美人脸微微张口,血滴就消失在烟雾中,随即花朵又恢复原样,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阿满愕然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只见少司喃喃念了几句,花朵投射出一抹青绿色的光芒,但光芒稍纵即逝,不过片刻之后,奶白色的水晕自花蕾荡漾开来,水流自下往上流,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奶白水球,球内金光大盛,水球竟似玻璃般碎成无数碎片,浓郁的香气漫布,三清花在盛天的光芒和馨香中缓缓绽开,随即凋谢枯萎,在他手心化为银灰色的尘土。 少司错愕地瞧着自指缝流逝的尘土,秀气的眉头轻拢。永远花苞形态的三清花竟然开花了,竟然还凋谢化土了!他高深莫测地望着阿满,脑海里百转千回,半晌,掸掸手里的灰,起身,“你暂时就留在墨竹坞吧。” “那这就是我的房间了是不是!”阿满忽略暂时两字,愉悦地询问,蹦蹦跳跳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少司无视少女满脸的兴奋,理着衣服上的褶皱出门,“明早开始子衿会来教你功课,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子衿在阿满房外叩门时,她正睡得昏天暗地。 “喂,起来了没有!”见里间没动静,子衿又黑着脸用力敲了几下。他是少司的关门大弟子,几千年来哪里干过这样的事。不过是神龙殿捡回来的小丫头,若不是师傅特意吩咐……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连手上的力度也不由重了几分。 房间内阿满不悦地翻了个身,嘴里也不知道嘟囔着些什么,她拿被子盖紧了脑袋,将床上的龙蛋踹下床,又继续睡自己的。门外子衿的脸色越来越铁青,许久还不见声响,他抬起脚用力一踢,门便被嘭地打开了。子衿快步走到阿满床前,气愤地扯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于是,气氛一下子暧昧了起来。 阿满着一身贴身的亵衣亵裤,长发毛毛躁躁,虽然还未长开,但毕竟男女有别。见有人在,她睁着惺忪的双眼往胸前挠了挠痒,本来松散的衣襟滑至肩膀,她不自知,懵懵懂懂望着对面如临大敌一般看着她的子衿笑得灿烂。三秒钟之后,一声不要脸在她房间响起,显然,这句话肯定不是由她说出来的,她那时还不知道不要脸有甚含义,只觉得没了脸皮定然恐怖的紧。 “不知羞!”子衿看着她裸露的肩膀一把捂上眼睛,耳根通红,本来白净的脸上挂满了红晕,像极了娇羞的小媳妇。“真不要脸!” 她歪着头心里有些气愤,却偏偏想去逗逗子衿,“我羞你捂眼干吗?”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却依然故作镇定的模样将手放下,偏头看着窗外,“我是在替你感到羞耻!若不是师傅喊我来教你功课,我才不乐意教你这样的小丫头。”他仰着头,活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哼,见过懒的,没见过你这般懒的。” 阿满对答如流,“除了我是个宝外,我也就懒这么个小优点。俗话说得好,偷得浮生半日闲,我日日得闲,不懒些不就对不起老祖宗么!”她不知道她的老祖宗是谁,可每隔百年老龙带着她回尸骨遍野的胥芜山祭拜先祖时,她便觉得她的懒是尽得先人真传的。 连自己的尸骨都不愿收拾,可见是懒到一定境界的。 “收拾收拾我们上课。”子衿忍不住冷哼一声,瞥了眼她自豪的表情,果断萌生想教训教训她的念头。 次州的墨竹坞比她想的实在要大得多。她跟在子衿一步之遥兜兜转转走着,眼睛圆溜溜的似是要把所有景色都记下来,她从来没见过这般景色,姹紫嫣红的鲜花,碧草柳丝,黄莺脆鸣,暖暖的微风中夹杂着莫名的清香…… 她曾以为胥芜山那样白骨遍野坟穴堆山的才是正常景色。 子衿带着她拐上一旁的鹅卵小道,两边青草摇荡,星星点点的小花懒散地点缀其中,像是害羞的小孩般若隐若现。她长长吸了吸气,子衿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走着。 “这儿真美。”阿满眯着眼嘴角弯弯,细细的眉眼似柳丝般婉转,她乱糟糟的发髻不知道何时已经散开,几缕长发飘在空中,竟有些飘然的错觉。 子衿别过眼,嘴角勾勒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以前的胥芜山可比这儿美上不知几百倍。” 阿满是见过胥芜山的,光秃秃的地面是暗红的泥土,每三步是一堆头骨,每五步就是一座坟穴,她不懂他所谓的以前是多久以前,但她丝毫也不觉得胥芜山美,荒芜的地面除了沧桑就是荒凉,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她一点也不喜欢那儿。 两人转过一座假山,又路过簇簇花丛后,路面变得平坦起来,再往前是一潭小池,池中央是一座小小的竹亭,孤孤单单立在湖心,四面纱帐蹁跹,缥缈得很。 子衿带着她绕过亭子,越过灌木,来至人迹稀少的藤蔓高墙前,他偷偷摸摸拨开藤蔓,腾出一个不大不小黑色的洞,冲着洞口施法,洞口的黑色缓缓消失,子衿冲着阿满微一颔首,阿满心领神会地跳进洞中,子衿紧跟其后,洞口消失。 “子衿。”阿满扶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摩挲向前,哆哆嗦嗦冲着身后喊。 “这个无间道可是当年父帝留下来的,听说里面的鬼怪可是九州没有的。只要你出得了无间道,今日的课程便算完了”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想吓她一吓,虽然师傅不止一次告诉他这无间道来不得,但他来过早已不止一次,若真出事,又怎会偏生等到现在。 “子衿,路怎么越来越窄了?”阿满小心翼翼秉着呼吸,声音里带着些微哭腔。 “哦,那是因为石壁变成了悬崖,你可要仔细着些,掉下去可是会万劫不复灰飞烟灭的。”子衿故意慢上几步,嘴角上扬,只见他宽袖一挥,原本昏黄的烛光下漠然多了几簇幽绿的鬼火,火光忽明忽暗,顺着阴风越过阿满头顶,她受惊尖叫,闭着眼拼命往回跑,脚踝一拐,猛然往悬崖坠落,待子衿赶上去追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阿满也不知道自己坠到了哪里,只知耳边的空气不再呼啸,脚下有了软乎乎的触感。周围一片漆黑,阿满蹲下身双手触地,触手竟是黏糊糊的液体,她不敢出声,听得身后子衿唤着她的名字,才敢缓了气小声应答。 “待着别动,我会带你上去的。”子衿一弹指,四周顿然明亮起来,无边无际的悬崖正中漂浮着一颗硕大无比的心脏,心脏上长满了一颗颗瘆人的脓包,浓稠的白色液体正自裂了缝的脓包中潺潺流出。阿满惊愕地回身抱住子衿手臂,他们正站在心脏之上。 “这是什么?”阿满一动不敢动,先前粘在手上的浓汁化作一颗颗长着尖利牙齿的小球啃噬她的手掌,她拼命往衣服上擦,抬首见子衿皱着眉不说话,有些赌气似的欲抬脚提他一脚,哪知心脏上竟开始长出无数血肉长成的藤蔓,死死缠住她的全身,她失声尖叫,子衿迅速抽出腰间短剑斩断藤蔓,面色凝重,“伏羲心!” 阿满知道伏羲心,当年伏羲天神归往九天之外,却放不下凡俗之事,故为断念挖心,她不知道的是伏羲心离了主人竟还能存活,且显已入魔。 藤蔓似灵动的毒蛇盘缠,阿满不会法术,只能由子衿保护,但显然子衿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几场回合下来已经落了下风,勉勉强强更是顾不上阿满,眼见着已然招架不住,一条藤蔓自他脚下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禁锢住他的手腕,不待他有喘息的空隙,无数藤蔓自四面八方而来狠狠缠住他,短剑落地,子衿成大字形悬浮在半空,只见藤蔓生出无数小刺钻入他的血管,鲜血自他血管消逝,子衿长吼一声,脸色愈见苍白,阿满在他身后哆哆嗦嗦捡起剑,才要挥剑,白色浓汁自脚底上涨,阿满深陷其中迈不开步。 浓汁满上腰间,藤蔓一圈圈缠中她的手足身躯,阿满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绳紧紧系着似的,透不过气,恐惧似灰,铺天盖地漫进鼻口,窒息感紧紧包裹住她,她闭上眼,连嘴唇也在发抖,藤蔓开始吮吸她的血液,生命力如沙漏般丝丝流逝,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和血液消逝的声音,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她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小龙还等着她回去孵呢,她要活下来。 脚下的心脏突然开始跳动起来,子衿睁开眼,只见阿满周身散发出一股温润的光芒,长发披散,额上隐现若隐若现的繁复花细,她眯着眼,一副迷蒙的状态,翩然立在半空。伏羲心似乎被她吸引着,所有触手向她攻击而去,子衿跌落在地,来不及帮一把手,听得阿满一声呵斥,触手虎视眈眈,她双手合十,食指相交,嘴里喃喃上古梵语,稍一送手,无数光芒似剑般飞驰而去,倏然间,伏羲心爆裂,化为一摊血水。 子衿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迅速接住昏死过去的阿满,带着她离开无间道。 第二章 满堂有美颜如卿 子衿带着阿满自无间道回来那日九州爆发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洪水,无边无际的洪水自天边奔涌而来,淹没了整个九州,整整三日,哀鸿遍野,不见寸草,似是与此像呼应一般,阿满额上的花細也足足亮了三天。三天后她退烧转醒,九州的洪水也莫名退了下去。 子衿隐约觉得两事似是有什么关联,他不敢声张,便悄悄藏了阿满。幸而少司忙于处理灾祸,并未发现,而阿满似乎也并不记得那日发生了什么,一问三不知,子衿便也只能缄口莫言。 灾患过后,子衿有些犹豫地站在少司门外。他委实不晓得该不该将此事告诉师傅,虽说兹事体大,但他直觉阿满不是坏人,来来回回许久,房间内突然响起少司冷冷淡淡的声音,“子衿,有什么事吗?” 他硬着头皮推开门,恭恭敬敬地站在少司面前,思忖着该从何说起。 “怎么了?这样倒不像是你的性子”少司认真看着手里的书卷,拿起一旁的花茶抿了一口,见向来处事有度的小徒弟许久不说话,微微抬起眼眸,“莫不是不喜欢教那丫头。” “不是的。”子衿急急否决,突然双膝跪地,握着拳垂下眼眸,“求师傅责罚。” “所为何事?” 子衿长吸一口气,不亢不卑地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并一字不差道出了阿满所念咒语,末了见少司并无动静,揣足了勇气道,“徒儿觉得此事怕是有异。”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袅袅的热气自杯沿弥漫而上,良久,少司皱着眉一脸凝重地放下书卷,“此事先不要对外张扬,我自有主张。明日的课程先搁置一天,你先回去。” 明黄的烛光明晃不停,少司好看的眉头微微隆起,在昏暗的光芒下投射出淡淡阴影。九州何年初见月,州月何年初照人…… 正午时分,少司拿着一个精巧的木盒不动声色地踏进阿满的房间,阳光满满已经铺地,阿满喜滋滋地趴在龙蛋上……八荒九州,敢坐在神龙蛋上的怕只有她一个了,少司看着满是鳞片的神龙蛋眸色一暗,他上前迈了几步,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颗蔚蓝色的珍珠。 “可喜欢这个?”少司温文尔雅道,“仔细瞧瞧,喜欢便送你了。” “这是什么?我倒从没见过蓝色的珍珠呢!” “这个可不是珍珠,这叫图梦珠,可是上古梦兽内丹,能造梦如真,也能现幻显实,这九州中谁属何族何界,一看便知。” 阿满欢天喜地地接过木盒子,小心翼翼拿起珠子仰头瞧着,蔚蓝的珠子倒影在她漆黑的眸子里,珠子中间倏然闪过一束白色光芒,阿满像是被催眠了一般端坐在床,手里的珠子化作一卷画轴平摊在阿满面前,阿满起身,轻轻咬破食指,指尖渗出一滴鲜血,鲜血像是活了似的,在雪白的画卷上有规律的滚动着,留下细细淡淡的痕迹,像名家亲手所绘的丹青,片刻之间,画卷上出现了一个既华丽,又贵美的花案。赫然是那日阿满额上的花細。少司细细端详着画卷,突然眉头紧皱,薄唇变得惨白。 怎么可能!神族皇室的图纹!万年前六界大乱,神族早已灭绝,而且当年神族公主怎么可能留有一息而不被人知道,更何况眼前这个丫头还不过千岁。 他思忖了半晌,伸手欲收起卷轴,哪知卷轴绕开他的手围着阿满转起了圈,只见鲜血渗入图纸消失不见,待图梦珠恢复原样时,蔚蓝的珠子上竟有了殷红色的花纹。 图梦珠认主?!少司有些心神不定,她究竟是什么人!竟让图梦珠认主,倘若真是神族遗孤,年岁却实在对不上。 阿满已渐渐恢复清明,图梦珠乖乖巧巧飞回她手上,珠子沿着她的手掌转了一圈,所到之处皆留下了娇小的释梦花,随即,图梦珠轻轻飞起,猛地飞向阿满的眼眸。阿满只觉得眼睛突然清清凉凉,仔细看便能发现眸色难辨的蓝色。 “它怎么进我眼睛里去了?”阿满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你希望它出来时它自然会出来。”少司表情不明,紧抿的嘴唇还有些苍白,“你以前一直都在神龙殿?没出去过?” “去过胥芜山阿!以前都是老龙带我去的。”她开开心心地一把扑在龙蛋上,“那时候还没它呢!”她拿手指戳了戳蛋蛋,哪知这一戳,竟将龙蛋戳出了个洞!她瞪大了眼看着在她身下逐渐化软的蛋壳,震惊之下,一条手臂大小的青龙从蛋壳中爬了出来,小龙生出舌头舔了舔阿满掌心,阿满惊恐不已间,小龙转身就要嚼地上碎裂的蛋壳,阿满刚要阻止,少司拦住她说,“神龙向来是通过蛋壳来传承术法的。和人生来喝奶一样,实属本能反应。” 阿满和少司说话的瞬间,小龙已经吃完了蛋壳打起了饱嗝,熊熊烈火自小龙鼻息间冒出,阿满胆怯地退了退身,只见小龙周身青光一闪,随即变成了一个攀爬在地上的白白胖胖的小人儿,他天真地瞧着阿满,小小的手试探似的伸向她。 两人面面相觑,小龙软乎乎的手握着她的食指,手脚并用地爬上她的腿,一声阿娘惊天动地! 阿满望着腿上的小人苦思冥想了好半天,终于得出个石破天惊的结论,她就是小龙的亲娘!否则老龙怎么能独自生下他呢!念及于此,她顿时欲哭无泪,当时年少,竟一时糊涂与老龙诞下一子。她疼惜地抱起小娃娃,看着眉眼间与她相差不多的小龙心生愧疚,轻轻拍了拍小娃娃的头,“乖儿子,你爹怀胎千年,只可惜抛下咱们母子就这么早早去了。”她声情并茂,一副怨妇的模样抽泣了几声,然后美滋滋地在娃娃脸上吧唧一口亲,“儿呀,以后阿娘会好好疼你的。” 小娃娃咯咯笑着,露出还没长牙的牙龈,水灵灵的眼睛盯着少司,咿咿呀呀叫着挥舞着小手想要过去,阿满有些吃力地抱着他,见少司温柔地接过小孩熟练地哄着,阿满突然小大人般介绍,“儿子,这是你阿公。” ……少司抱着小龙的手僵硬了,他虽活了万年,但也不过人界少年二十多模样,且是个丰神俊朗的样貌,最重要的是他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女儿!他故作淡定地询问,“阿公是外公的意思?” “是呀!”阿满沉思着,少司供她吃穿就是她的衣食父母,让儿子唤一声阿公应该不为过,可他如此沉着脸,莫非……她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派后脑勺,“是阿娘弄错了,儿子,快喊阿婆。” 神龙出世摆在如今的九州也算是个大事。于是乎,墨竹坞早早地就发放了请帖庆贺神龙满月,九州各界慕名而来者数不胜数,才不过半月时间,西苑的客房都满了人。 阿满百无聊赖地逗着床上的小龙,才短短半月小龙就已经有阿满半高,她忧伤地想,儿子三天长一截,再个把月,说不好是要比自己高的。“儿子,以后少吃些。”她肉痛地扒下小龙嘴里的小吃,“你要是长得和你阿公一般高了以后出去我会很丢脸的。” 小龙虽不满地撇了撇嘴,但阿满的话他哪里敢不听,当下就委委屈屈地窝在她怀里凑了凑。其实先前小龙还是有些骨气的,自从第一次开口说了句吾辈会好好保护汝的,然后阿满撕心裂肺地喊,‘儿子思想不好,开口就是捂被和乳’后,他再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儿阿!”阿满小心翼翼捏了捏小龙胖嘟嘟的脸蛋,“瞧娘多关心你,将来你要是讨了媳妇可得让你媳妇好好孝顺我。” 小龙将下巴搁在阿满的锁骨窝上,睁着眼问,“为什么要娶老婆呀?” “因为你是男孩子呐!” “那阿娘是男孩子吗?” 阿满摇摇头,安慰道,“虽然你是男孩子,但阿娘是不嫌弃你的,你看,就算你下头多长了一块肉,阿娘也不嫌弃你。”说及于此她不觉有些同情,刚出生时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才发现儿子竟多了一块肉,患了隐疾!她揉了揉小龙额前的碎发,“过几天我让子衿替你瞧瞧,看能不能弄掉。” 小龙基本没有听清楚阿满后头说了些什么,他只惦记着他是男孩子,阿娘不是。水汪汪的眼睛红红的,他抽着鼻子瘪着嘴,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哪知下一秒竟光着小脚蹬蹬跑下了床,一面跑一面哭,但又生怕阿满不追上了,一面还要偷偷瞧着后面,一不小心就撞了人。 子衿抱起哭得跟小花猫一样的小龙,皱着眉擦着他红肿的泪,八荒九州能把神龙弄成这副模样的,除了那个不靠谱的野丫头还能有谁! “你阿娘又欺负你了?”他本想嗤她一句为老不尊,但又想到委实她还算不得老,于是只好吞下喉头的话,半哄着怀里的小龙,“我帮你去欺负回来。” 一听子衿要去欺负自家阿娘,他立刻护犊子一样在他怀里对着他拳打脚踢,口里不停嚷着,“不许欺负阿娘,不许欺负阿娘!” “她可是欺负你了!”子衿有些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感叹,哭笑不得道,“哭个什么劲,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小龙红了脸,“阿娘说我是男孩子,她是女孩子!我不要和阿娘不一样,我不是男孩子是不是?” 子衿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嗯,她不懂事,你怎么会是男的呢,你明明是公的。” …… 小龙满月酒席那日,墨竹坞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冷清了将近万年的墨竹坞一下子热闹起来时,少司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和人界的百日宴相差无多,小龙的满月酒宴自然也是大收礼物的好时机。天还蒙蒙亮,阿满就被准备礼服的侍童唤醒,因为她此番是作为小龙母亲的身份出席,打扮自然要得体妥当。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坐着睡了多久,待替她束发的侍童拍了拍她的肩她才醒过来。一旁的小龙打扮稳妥,见自家阿娘醒过来了,蹦蹦跳跳上前撒了一会儿娇。 一个月足以让小龙长得同她一般高了。阿满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一袭暗红色的正袍,腰间璎珞香兰以配,长发玉束,小时候看着还有些相像的眉眼如今早已看不出她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因为阿满教导的差还是小龙悟性不够,看起来比子衿小个五六岁的模样,做起事来却实打实的孩子气。 “知道待会儿出去有人问起我来该怎么说吗?”阿满正襟危坐,端着架子问道。 “我阿娘,名叫宝宝。”小龙喏喏回答,揪着阿满同色的纱裙卖萌,“阿娘,今天我就能取名了吗?” 她望着他想了好一会儿,将衣襟的皱褶拉平,“时间也不早了,我都饿了。”小龙一见他不负责的老娘妄图转移话题,一把瘪下了嘴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阿满一个脑袋两个大,拍拍他的头解释,“阿娘那么早陪你起来,哪有时间好好想名字呐!” 小龙有些委屈,蓄着眼泪失落地放开手心早已揪成一朵花似的衣角,墨竹坞的祈安钟突然袅袅响起,深沉清远的钟响在广袤的九州回荡,一声一声,圆润浑厚,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门被轻轻打开,少司一身白茶色华服,发尾系着银色的发带,他的轮廓柔美,温润的目光似春日暖风,只一眼便桃红柳绿,春暖花开。阿满只觉得好看,他这一打扮便不像是实实在在的了,她面若红花,上前想娇娇唤一声,但又怕这一举动唐突了佳人,于是只是憋在原地等着他开口。 “吉时要到了,毕竟是九州的大事,不好让客人等着,到时候记得得体些。”少司这些话是对着阿满说的。九州的祭酒大典可是顶大的活动,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会让仙界下不来台,何况如今人人都想惠及小龙以为己用。沉思之间,他已淡眉微蹙,留九州唯一神兽在墨竹坞,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吉时将至,阿满、少司和小龙一行人坐着毕方撵仗行至墨竹坞的会客居,大堂内张灯结彩,鹊笑鸠舞。见东主露面,大家更是纷纷上前庆贺,少司微笑着逐一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喜乐幽幽响起,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似个好奇宝宝一般的阿满,终是叹了叹气带着小龙朝祭台一步步走去。 乐声在少司、小龙和阿满走上祭坛时戛然而止。少司居高临下望着台下的群众,一抬手,四下顿时安静起来,他一脸肃穆地举酒对天鸣唱,“天乃赐禹洪范九筹,上书下述,九州六分不定,八荒唯一,然一瞬,仅片念之隙。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全乃九州命数。”话毕,他自祭台走下,冲着子衿点了点头,在远处待客的子衿心领神会,一挥衣袖,祭台周围的千树万树梨花顿开。梨花似雪草如烟,漫天的梨瓣悠悠而落,壮阔蔚然。少司满意地举酒过眉,丝竹声声,一派祥和之气。 觥筹交错间,贵宾列中有人道,“少司尊上,既然是九州唯一的神兽,也该好好教导。不如在我们之间选个师傅出来,也好尽心尽力教授。” “若说为师,自然是咱们妖界族长最为合适,文采虽不如尊上,但若论术法在九州也鲜有敌手。”说话的是个俊秀的少年,从阿满那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那隐约晃动的黑色衣角。 “苏梓,不许无理。”妖界族长楼鹤笑道,“小儿不懂事,让各位看笑话了。选师也算大事,哪能这般轻易就决定了,自然要选个德高望重的出来” “楼族长说的是。”少司不动神色回应。 楼鹤?!阿满是听说过他的,万年前的那场混战,唯一参与的并活下来的便只余妖界族长楼鹤了。若是这样想倒也是个前辈了。 “若是让楼族长为师,怕是免不了万年前那样的大战了!”一旁魔族开口。 “哼,今日这么大的事也不见魔王出面,真当你们魔族是什么大角色吗!”气氛顿时有些硝烟四起。少司虽为东道主,但也算是事件的众多主角之一,若是开口,大有抢徒之嫌。阿满虽明白他的意思,但自家儿子被抢来抢去总觉得不爽,她沉着脸扯着嗓子喊,“我儿子自然是由我来教!” “这个小丫头是谁呀?真是没大没小!” “哦,貌似是神龙殿捡回来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谁。” 这样大的场合中谁也没把无名无望的阿满的话当真,大家自顾自窃窃私语争来抢去时,拜师一事的主角小龙终于开口了,他严肃地望着先前说这个小丫头是谁的妖界侍童,目光凛冽,当真一派神龙气势,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弱了。“她是我阿娘,叫宝宝。” 四下寂静,无数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阿满,她有些羞涩拉过她儿子,道,“这个时候应该把我小名加上去的。” “我阿娘,大名粑粑,小名阿满!”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喊,阿满绝不相信他是因为太激动所以喊错了,看着众人憋笑憋得发抖的肩,她别过头,咬牙切齿地看向小龙那一脸无辜的表情,满腔的怒气顿时化作一摊清水。白眼龙,居然拿她转移话题! 远方传来一抹清冷的笑,似漫天的梨瓣一样悠扬,在安静的厅堂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定睛向外望去,四个如花少女抬着八角玲珑的琉璃撵轿,轿子四周悬着圆顶红帐,缥缈朦胧,每个角都挂着精致的银铃,风一吹,空灵的铃音便轻飘飘响起,宛转悠扬。 先前嚣张跋扈的魔众立马毕恭毕敬地让开一条道,连大气都不敢出,齐刷刷低头下跪。一旁的妖族和人族脸色一变,不敢轻举妄动。只见轿子缓缓落地,扬起无数梨瓣,冰绡蹁跹,纱帐内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如玉,只微微一抬,魔众便皆起身。抬手之间俱可见身份实不一般。 “倒真是个宝!”来人吃吃低笑着,完全无视有些僵硬的气氛,戏谑道,“他这样用你转移注意力呢,还不如跟着爷,吃香的喝辣的,爷一开心还能让你睹睹爷这张倾尽九州的脸。”人影绰约,蹁跹的纱帐隐约可见一个欣长的身影,单是听这如玉碎般的嗓音就有些让人心头痒痒,想必真容不知该是个怎样风流的人物。 阿满直觉这声音在哪听过,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一旁的小龙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拉住她的手,警惕的盯着轿子。“阿娘,他不简单。” 她也知道他不简单。能把活生生的如花美眷拿来当轿夫使,一看就知道没教养,没品德,没节操,没下限。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她哼了一声,权衡了半晌,饶是觉得吃香喝辣去当个轿夫还不如吃香喝辣养个儿子。“我力气不够,抬不动一顶轿子,何况……”她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这样大的琉璃轿,肯定不是一般的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嗯,是挺重的。好容易才选出了四个抬得动轿子的。”轿子里头的人很是理解地回应,“不过现在都雇不起人了,下次不如试试看两个人能不能抬得稳!” 四个美人身形一抖,乍一看脸色惨淡地令人怜惜。 阿满还想再问上一句会不会涨工钱,一旁的少司抢先一步道,“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他坦然自若地上前一步,不露声色挡住阿满的视线。“来者皆为客,阿满,莫要无理。” 她觉得少司还是挺有头脑的,一句话既能套出对方的来历,又严厉地杜绝了对方的想法。哪知对方根本不为所动,红纱帐微撩,露出一截娆人的红色衣角,“荀卿,特奉公子之令来祝贺神龙满月。” 宾客中突然响起一阵倒抽气声,“区区男宠这么大的阵势,你们魔族当真不把九州放在眼里么!” 话音才落,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红绡帐内飞出,不消片刻,说话人便不见踪影。 “这神龙可是九州的神龙,若不是为了他,我们魔族哪里稀得和你们这帮道貌岸然地站在一块儿!再说,你们妖族也不是一群好东西。” “不过是个兔爷儿!你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妖族苏梓飞身上前剑指荀卿额心,眼见着就要刺入,荀卿突然伸出两指夹住来剑,冷笑一声瞧着苏梓,“我家饕鬄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荀卿一动手,所有魔族齐刷刷亮出武器准备背水一战,妖族也毫不示弱,严谨以待,只等着主子一声号令便能亮剑而起。 “都给我放下。”楼鹤厉声,上前拦住苏梓,忧心忡忡,区区男宠就有这等本事,这魔王不知如何呢!他沉思片刻,道,“既然都为神龙而来,不如听神龙怎么说。” “自然。”荀卿摆手,魔众退后一步。 见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小龙拉着阿满的衣袖道,“我要和阿娘一起留在墨竹坞。” “神龙不再想想?这九州可大得很,好的地方可也不少!”楼鹤不甘心。 “不是楼族长自己说让神龙自己说的,如今他说了怎么也不算数了?”阿满故意出声提醒,只见楼鹤脸色微变,愣是压了怒火朝着荀卿笑答,“既然神龙都这样说了,我们也不好强求。”既然自己得不到,他也不会让魔族得到。 纱帐之中,他薄唇微弯,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燃燃斗志的少女,侧躺的身子微微坐直,拍了拍如玉的手,堂内突然瞬间隐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肤如凝脂,螓首蛾眉。 “这算是我送神龙的拜师礼。画眉,红绡,快去见过你们的新主子。”他的声音淡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画眉和红绡齐齐应了声是,转身走到小龙面前,单膝跪地,“画眉,红绡,见过主子。” 小龙涨的满脸通红。“我……我不要!” 阿满难得见他有这般恼羞成怒的表情,一时玩心顿起,“要么要么。” “这可是九州唯一修炼成形的凤凰,向来龙凤合鸣,神龙能魂怀,可以不要,可凤凰就只能等你来传代呢!”荀卿此话一出,小龙随即红了眼,“难不成我不愿意你们还能来强的不成!” 她想,她这辈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护短了。死孩子的福气比她可好千百遍,小小年纪连媳妇都物色好了,若是换作平时她必定是要羡慕嫉妒恨的,可是小龙这样倔强别扭地抿着唇,饶是连一扬下巴都傲娇四溢,直戳她心底。她好声好气地哄了哄道,“乖,不要就不要。” 小龙委屈地垮着脸,一言不发,只拿眼瞅着荀卿。难得一场盛宴反倒气氛沉沉,阿满思忖着要不要讲个冷笑话缓缓时,红绡帐轻轻撩起,荀卿踏梨花雪而来,暗红色长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泼墨长发拢在一侧,由银色秀墨发带系着,他下巴尖尖,轮廓柔美,远山眉淡淡,一双桃花眼微挑,只一眼,惊为天人! 难怪,连睥睨九州的魔界公子都笑言,九州河图,不敌荀卿一笑! 第三章 晓风残月暗中谋 “是你!”在众人被惊艳地说不出话的当下,阿满的表情明显有些过激。她蹬蹬瞪地迈着小步跑到荀卿面前,“那天你怎么就走了” 荀卿捋了捋垂在一侧的长发,“嗯,等我回去找你时,你已经不在了。” 众人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丝丝暧昧…… 小龙忍无可忍,一声阿娘响彻墨竹坞,随后一拂袖,二话不说转身离去闹起了别扭,宾客中早已有人耐不住性子想走了,一看今日的主角都离开了,纷纷上前告辞,满月宴不欢而散。阿满满脸不解地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也顾不上荀卿说了些什么,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月半三更,夜黑风高之时,夜阑人静之处,正是作奸犯科好时机。阿满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蹑手蹑脚地爬下,踮着脚尖,手里拿着披风,狡黠的眼眨了一下又一下,直至发现死孩子完全没有转醒的迹象,这才放大了胆子溜出门外。 她前脚才出门,床上的某人立即睁开了眼,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小龙咬牙切齿地跟上前,他爹才死没多久,他娘居然要找第二春了! 阿满一路小跑,至主院,畏首畏脑地趴在少司房门口张望了半晌。黑黝黝的夜空下寥寥数星闪烁,房间内了无声响。她四下张望了一阵,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溜进去后,反手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小龙躲在梁柱之后牙齿霍霍,亮晶晶的眼一动不动看着紧闭的房门。 房内,阿满点亮火折子,昏黄的灯光在她掌心跃跃跳动。她绕过屏风转身来至内室,却见里头别有洞天。 方正中摆放着硕大的睡床,上面铺满了冰蚕丝织成的纱帐,床边靠墙是一架书册,书架左边建有白玉雕筑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上,竟能看见一株梨树。明明出了房顶,却又看不见天幕。 水蓝透明的水罩笼罩其外,树根像是扎根空中般崛地而起,树根虬曲,干枯的枝桠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伸展着,死寂枯无,在水罩内虚虚实实看不清晰。 似被迷惑了一般,耳边有悠远的鸣唱。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儋兮忘归; 緪瑟兮交鼓,萧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唱的是楚地的九歌,曲调婉转悠扬,音曲清亮。阿满眼里有一丝迷蒙,眸中那一抹难辨的蓝色光芒大盛,她伸出手,葱葱玉指穿过柔和的水罩,手掌紧贴在树干的瞬间,有暖暖的柔光。蓝光渐渐淡去,她呆呆望着氤氲着柔光的树干,树心像是开出了一朵花一般,那么轻柔,似是要让你醉倒在这般的温柔乡。正欲抽手离去,哪知掌心突然炙热,掌底长出细细嫩芽,一圈圈将她手掌包裹,明知该惊恐,可不知为何,她却反倒觉得安心,心底仿佛萌生起一股暖意。眸中显现繁复花纹,图梦珠自她眼中飞出,镶嵌至手与树干的相交之处,白色柔光氤氲,凹凸不平的树枝上长出了小小嫩芽,绿芽化出花苞,花苞渐渐绽放,顿时满树梨花,满室梨香。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歌声越来越清晰,阿满脑海一片混沌。她微微闭上眼,歌声一转,清丽的女声转而为露水落叶之声,音调化作字符,一个个蹦入她的脑海,“梦天之术,为幻乃秒,以思为引,以心为药。” 倏然间,图梦珠飞回,阿满撤手,一切恢复原谅,她惊魂未定地望了眼枯梨,还是第一眼的模样,并未开花,方才的一切像是幻象。她低头喃喃,“梦天之术,为幻乃秒,以思为引,以心为药。”手指迅疾变幻,指尖竟开出了片片雪梨。她愣神,抬起手欲闻,香气消散。 阿满做贼心虚般悄声下楼,按着狂跳的心走出房门,正欲抬脚,对面竟走来子衿。他提着一盏青色的灯笼,幽暗的灯光懒懒晃荡着,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看见阿满时,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阿满有些心虚地揪着衣角,嘿嘿笑道,“少司呢?他怎么不在?” “师傅去墨竹池上小酌了。” 阿满转头就要跑,子衿轻声喊住她,道,“别去了,你也过不去竹亭。去了也是白去!” “……” 阿满顿了顿,随即摇摇头,没取上名字,儿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现在只有少司才能救她于水火之中。“没事,我等他出来。” “爱去就去。”子衿有些不开心了,他都开口要帮她了,哪知她却不领情。“在师傅面前别乱说话丢我脸,还有,师傅的名讳可不是你能喊的,记得叫尊主。” “反正是你的脸!”她哼了一声,嘟着嘴撒腿就跑。小龙赶忙钻进一边的灌木丛,树叶子扎得他生痛,他暗暗理着头绪。不男不女的荀卿是情夫一号,少司是情夫二号,子衿是情夫三号! 冷月凌波,墨竹坞,墨竹池,池心竹亭缥缈,如丝帘帐随风而起,拳头大小的月明珠在竹桌上发出幽蓝的柔光,白纱被映照地有些淡蓝。良辰美景相伴,少司端着手里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荀公子这么晚亲自约我出来,想来不是只为了喝酒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自然也有其他。”荀卿半依在竹栏上,一袭红袍诡异,他高挺的鼻子细细绣着酒香,然后一仰而尽,“听说仙界尊主黑白分明,慈悲九州,一心期盼九州归一。”他轻轻勾勒起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从怀里掏出一轴泛黄的古卷,扬了扬道,“不知道这个合不合你胃口。” 少司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这是什么?”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镇定放下酒杯。“难不成魔界中人觉得随便拿样东西就能虎骗人了不成?” 晚风拂起他柔软的发梢,荀卿将碎发往而后拢了拢,一把将卷轴扔了过去,“是不是虎人尊主不如先看了再说。不然你以为素未和我逢面的——”他拖长了声音,“满满,怎么会认得我。” 少司准确地接住卷轴,触手微凉,他修长的手指有些颤抖,微微打开,朱红色的九州志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又重新卷拢,这样的神物,触手已知真假。 “两个月前在神龙殿一战,魔族死伤一百三十五人,六月前人魔两族因口舌之争打起来,魔族死伤八十一人,一年前妖族过界来犯,魔族损伤三千人,再远我也不说,虽都是小战,但加起来人数也不少,想来尊主也该是深有体会的。公子身上流着之血,万年前的杀父灭族之仇他已不想计较。和尊主一样,他一心望着九州平和,连年的战争不休,生灵涂炭早已让九州不堪重负。只是八荒之内,心系九州之人委实不多,故而公子才央我来问问尊主,是否愿意倾一己之力,平九州之乱。”他的目光灼灼,殷红的长袍衬得他的脸格外雪白却又多了一份坚毅,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如扇般在他眼睑投射出淡淡的阴影。“尊主若愿意,公子定不负所望。” “公子连后路都不为自己留,我若是再不点头,未免小家子气了些。”少司小心地将卷轴放入宽袖,“只是此事关系甚大,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自然,如今她也甚小,还担不起此番重任。”清冽的酒水洒在湖面,荀卿盯着那一圈圈的涟漪发呆,“再四千年吧,这四千年间将她教的独当一面,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就拿下了公子,公子面上也说不过去。” “少司替九州谢过公子。”少司这厢话音才落,那厢阿满蹦跳着又喊又叫。 晚风柔柔地吹着,湿润的空气洋溢着淡淡的酒香,他放下酒杯,宽袖抚桌,“天色不早,荀某告辞。” “那今日的两位姑娘……” “画眉和红绡乃故人所遗,她们二人生性纯良,只是木讷了些。荀卿是怕睹物思人,才想将她二人送走,是去是留尊主决定就好。”荀卿颌了颌首,转身消失在竹亭。夜空清凉,少司理了理衣袖,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般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少司,你一个人喝酒不寂寞吗?”阿满狗腿地奔向踏水而来的少年,陪着笑傻兮兮地问。 “独酌才别有韵味。”他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笑笑,一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一袭碧绿长裙的阿满。她空长了一对柳叶眉,本该是温婉贤淑的脸,却偏生配了个不安分的性子,睫毛不长,唯独眼尾的微微上翘,想来是总笑压成的,这样一来倒是显得本来不大的眼睛生动了不少,鼻子也不是特别高挺,但这五官配在一起,不但毫无违和感,反倒让人联生出一股子怜惜感来。 “我脸上有东西?”她把自己的脸蹭地红红的,然后弯下身去看湖面上的倒影。 “没有。”少司扭捏地别过脸,“这么晚到这儿找我有事?” “嗯,儿子那么大了都还没取名字,老是儿子儿子这样喊总不大好。”她对戳着食指,“你那么有文采,把子衿的名字取的那么好听,帮我儿子也想一个吧。”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要记得,这八荒九州所有生灵都该和神龙一样是你的孩子。”少司正色道。 树影婆娑,她愣愣看着义正言辞的少司,八荒九州那么多生灵,她哪能生出来那么多!少司太不科学。她有些羞涩道,“那……儿子,你帮你哥哥想一个好名字吧!” “……” 第四章 梦天一朝致离别 阿满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好觉,她反复练习着那个名字,反复呢喃着那几句诗词。“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颜丹颜丹,她越是念叨着,越是觉得欢喜,恨不得自己也能换上个诗韵优雅的名字。 小龙心里很是忧愁,作为一个通明达理的儿子,阿娘找个情夫也是应该,可是,从昨晚开始她像打了鸡血一样的状态是甚意思?!他翻了一个身,纠结着该不该醒过来。 “颜丹。”见小龙翻了个身,阿满当即如同个揣着糖果的小孩一般,硬是拉着他起身,“颜丹,阿娘可是特意求少司取的,颜丹这个名字喜欢否?”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他只觉得好听,心里像是抹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他的阿娘没有抛弃他去找继父。他睁着人畜无害的眼睛往她的脖颈蹭了蹭,“喜欢。” 她满意地笑笑,“不喜欢也得叫颜丹!” 阳光细碎,从红木窗柩偷偷打进来,布成一道道溢彩的光芒。她仔细地瞧着颜丹,小小年纪早有如芝如兰的气质,墨绿色的华服将他的肌肤衬地嫩白,几缕碎发垂在他的脸侧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 “颜丹,其实,你不是我亲生的吧!”阿满怯怯地问了一句,越来越理直气壮,“我越看越觉得不像,我是单眼皮,可你怎么能是双眼皮呢,你的嘴也比我薄,眼睛也比我大,喏,还有这头发。”她扯了扯自己明显营养不良的长发。 “阿娘不喜欢颜丹了吗?”颜丹问得小心翼翼,水汪汪的眼睛怯怯地将她瞧着。 阿满心里一酸,手忙脚乱地安慰,却不想越是安慰越是添乱,仓皇无措时,她偶然想起了在少司屋里发生的事,闭上眼正襟危坐,口里喃喃,“梦天之术,为幻乃秒,以思为引,以心为药。” 掌心发出一阵强光,光芒散去,房间内下起了鹅毛大雪,颜丹止了哭,呆呆看着这一切,玩闹似地冲着自空中延绵不绝飘下的雪花吐了口火球,随后拉着阿满就往门外跑,打开门,九州是漫天的大雪茫茫,不过顷刻,墨竹坞便已银装素裹。铅灰色的天空沉沉,雪点由小变大,阿满觉得眉间酸胀,突然间,她的左眼变得通红,连掌心都开出了雪花。 “颜丹,去喊少司过来。”雪越下越大,已然压塌了房间屋檐,连墨竹坞都成了这样,九州还不知成什么样。阿满直觉不对,身上精力似正被一丝一缕抽出,连说话都觉得力不从心,雪花慢慢自掌心开至眉心,眉上结了冰,她整个儿都被冰冷尖锐的雪刺包裹着。 颜丹不敢耽搁,化身成龙飞向少司居所,不一会儿便带了少司回来。 “梦天?!这是哪儿学来的?”少司神色肃穆,运气替她取暖,哪知她身上的冰花竟蔓延至他手上,他急急收回手。 “少司,我好冷。”她哆哆嗦嗦回答,嘴唇绛紫。 “梦天不过是幻术,怎么能化幻为实?”少司疑惑不解,探手把脉。 此时,子衿匆匆赶来,“师傅,九州五月始降大雪,各族都觉有异,人心惶惶。” 少司皱着眉看了子衿一眼,抿唇,“子衿,派几个得力弟子去冀州,这雪可能还要再下上几天,到时必成雪灾。另外再给你师姑发个信让她过来。墨竹坞暂时就交给你了。” [这才下雪多久啊喂?要设定也得设定仙界一天人界一年的那种 而且你整个九州的设定是 这些个人魔 妖什么的都住在一起吧………… 就这一点的时间就闹起了大乱? 太扯了……] 他欲打横抱起阿满入房,哪知手还未碰到她,却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反弹回来,他敛神,只见她紧闭的左眼微微发光,少司猛然想起了图梦珠。图梦珠既能显真,自然也能幻真。他将手掌平稳放至阿满眼上,运气念咒,一颗天蓝色的珠子自阿满眼中飞出,在她周身罩上了一圈光罩。少司收手,望了望窗外,对颜丹说,“神、龙所修术法同属一系,你把所继承的老龙修为渡一些给她,她三天之内便会醒来。” 大雪下了足足三天,三天里,九州不见一丝阳光,草木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下,花芽冻枯,到第三天,阴沉沉的乌云露出一抹天蓝,金色的光芒穿透云层照耀,白雪化水,大地如枯木逢春犹再发。 阿满好彻底已经是七天之后。子衿奉少司命令带她过去正殿。沿路的合欢开的正烈,红艳艳毛茸茸的像是下错季节下错颜色的大片雪花一般,空气中是淡淡的夏日清香,子衿只觉得脸烧得很,他的手心汗涔涔的,包裹着颜丹的手也腻腻的。他的耳根通红,脚步飞快。身后的颜丹跟的有些吃力,喘着粗气秀眉紧皱。子衿见此,不动声色地慢下了脚步,温柔地拭去他额上汗渍。那时,他心跳无章,却不知无章的原因,只以为是天气太热,血流太快。他平复着澎湃激动的心情,不露声色地松开手,待阿满赶上前,对着阿满道,“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大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阳光如水般倾泻。阴冷的大殿瞬间温暖起来,金色的光芒洋洋洒洒落下,像是笼上了一层薄纱,触手可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少司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长发如瀑,优雅地捧起手里的茶杯,长袖褶皱。坐在他身旁的少女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穿着一身紫色窄腰骑装,冷亮的紫将她肤色衬的白莹,她歪着头靠在白皙的手背上,纤细的手腕间是一串玲珑的铃铛,铃声悠扬。她百无聊赖地瞧着眉目清明的阿满,抿唇一笑,嘴角露出深深的酒窝,倾国倾城。 “这是我师妹双鸢,以后她就是你的师傅。”他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般,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杯缘,转过头对双鸢道,“这就是阿满。” 她从座位上走下,手腕上的铃声叮铃,像是溪涧唱的歌曲,又像夜间的黄莺低鸣,那时,阿满脑海中只有一个仙字。双鸢纤小的足轻盈踏过满地的阳光,迈着曼妙的步子在她面前驻足。她挑起她圆润的下巴,“喊一声师傅听听。”声音幽婉灵动,静静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阿满仰起头望着高她两个头的双鸢,“师傅是干吗的?” 双鸢大笑,眯起的眼弯弯如月,阳光从她弯成壶把的空隙溜过,“师傅就是教你言行举止,礼仪德纲,控制体内真气,顺带包办婚姻大事的老妈子!有我在,将来你想下雪绝对能下得恰到时候,恰到地方,恰到大小。”她嘟着嘴,这样大大咧咧的动作由她做起来却格外俏皮,不满地对着少司发牢骚,“老娘明明才八千岁,还没潇洒够呢,就要牺牲大好年华来给你带个毛丫头。将来你可要好好补偿老娘!” “原来你在墨竹坞都白吃白喝八千年了呀!”他从善如流,垂着眼眸细细笑着,“是该做些贡献了。” 双鸢看着阳光下他完美的侧脸红了脸。多年后,阿满的师傅仙逝,她拉着少司的衣襟几近哭喊着问他凭什么不喜欢她时,他却突然红了眼眶,沙哑地喊了一声双鸢。 阿满对于那句恰到大小很是心动,但平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她严肃地想了半晌,问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双鸢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好奇地围着阿满转,她方才说的可不是好处?少司放下茶杯,风容闲雅,“每餐都有红烧肉,不用早起,每日有数不尽的话本子。” 他话还未完,她激动地涨红了脸,脆生生的那声师傅便喊出了口。一旁的颜丹黑着脸,小大人般扯了扯阿满的衣袖,乌黑的眼睛屹然不动地望着少司“我也一起去。” “潇湘顶唯女可入,且不出师不下山。”双鸢淡漠道,漆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 少司拢了拢脑后的长发,“你留下来,我会亲自教你功夫。至于阿满,自会有人照顾。”他站起身,一步步稳如泰山,“画眉,红绡。” 少女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衫,梳一模一样的发髻,她们生硬地僵着脖子,步伐整齐,一丝不苟地从屏风后迤逦而来。 “你们二人可愿跟着阿满?”并不是命令,但这反倒如询问一般的话语却让她俩惨白了脸。她们已经换了三个主子,荀卿,颜丹,少司,她们只是被抛弃怕了。 “你们会做好吃的昆仑玉髓汤吗?”阿满傻兮兮的笑问。 “会。”画眉软软地应了声,“以前姑奶奶爱吃零嘴,天天求着我们做,后来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做什么都好吃了。” 一旁的红绡埋怨地瞪了眼画眉,好似在埋怨她透露了这个只该属于她们俩的秘密。 “那个姑奶奶是你们主子?”阿满满意地想,英雄所见略同,这个姑奶奶一定也像她一样,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姑奶奶只是姑奶奶,不是主子。”红绡说话有些冲,高傲地偏过头不再看她。画眉脸蛋涨的红红的,糯糯道,“姑奶奶对我们很好,也不让我们把她当主子。” 阿满点点头,看着红绡一脸臭屁样就知道,这个姑奶奶十有八九就是英年早逝了。 颜丹垂下眼眸,才梳好的发髻已有些凌乱,“那我怎么办?”他的声音低低的,强压着心里的怒气,皱着眉又问了一遍,“那我怎么办?” 阿满有些为难,她舍不得颜丹,但师傅,这是个多么宏伟的词,但凡有些出息的英雄,身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师傅,若是有了师傅,那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颜丹,现在的你,如何能站在她身边,你连子衿也伤不了分毫。”少司说。 看着颜丹愈见苍白的脸,阿满急急地想要解释,哪知颜丹突然松开手放下她的衣袖,隐忍道,“我等你回来。” 含烟一株柳,拂地摇风久。君子不忍折,怅望回纤手。 阿满走的那天,颜丹并未如约来送她。日暮的晚霞笼罩着幽冷的大地,她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瘦小又单薄,小小的,像乖巧的仓鼠一样依偎着双鸢,水汪汪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远处,生怕一眨眼就会看漏。 双鸢安慰地拍拍她的头。曾记,多少年前,她也是被这样带上了潇湘顶的,那时的她哭天抢地地抱着少司不肯放手,那是她的师兄,亦是她的竹马,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抱住他不放手,那么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可是,年少烂漫,少司只是皱着眉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有些训斥地告诉她,“双鸢,别闹。”那时她才明白,她在师兄心里的重量只是没有师兄在自己心里的那般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不好只是忘了时间,再等等就来了。”双鸢温柔地俯下身抚摸着她的脸,“我们家徒弟那么讨人爱,他怎么会舍得不来呢?” 阿满鼻翼微鼓,转过身从画眉手上接过自己的包袱,取出里头一包小小的零嘴,将它递给子衿,眯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个是给颜丹的,我要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末了,仿佛还不放心,她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朝他挥挥拳头,“等我回来要是知道你欺负他,一定不放过你!” 颜丹藏身在不远处的月季花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被花刺划开了长长的口子,右边的宽袖裂开,发髻凌乱,双手紧握住拳,目光灼灼却不离阿满分毫。他多想跑出去告诉她不许走,可少司的话还宛如在耳边,现如今的他还没有资格,没有资格站在他阿娘身边。他咬咬牙,看着她转身,她小小的手缓缓放在双鸢手心,她倔强地抿着唇扬起下巴,四个人的身影渐去渐远,明明在同在墨竹坞,但他已经追不上她的步伐。 晚风徐徐,树影婆娑,那一角撩起的衣袂已不知去向何处,灰红色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大的彩画,每一笔都重彩艳抹。云卷滚滚,光芒渐淡,少司淡淡望了眼月季花丛中那一抹墨绿的衣角,一言不发地离开。子衿握着手里温热的零嘴,终究叹了叹气走过去顺手将颜丹拎出花丛。泪水与血迹沾在他如玉的脸上,粘着丝丝长发,颜丹蓄着泪,一动不动地任由子衿擦去他脸上的污渍,那时的他仿佛孩子,孤单无依,巴巴地瘪着嘴也不说话。 “她多久才会回来?”颜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偏生不肯认软,强忍着泪故作坚强。 “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也许万年。”左边锁骨下空空的,嗓子也酸得很,连子衿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将颜丹的头抵在了自己胸前,那里,他的心跳飞快。 “那我便等她,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我会一直等着她。”颜丹扯着子衿雪白的衣襟低声笃定。 他的下巴轻轻抵上他的发顶,晚霞中的脸色忧伤,“嗯。” 那一年,阿满一千岁,子衿五千岁…… “画眉画眉,你瞧,这花送给师傅她会喜欢吗?”阿满捧着一束野花笑的烂漫。 “双鸢前辈不会因为一束花让你休息一天的。”一旁的红绡毫不留情。 阿满鼓着脸,当初谁说的天天有红烧肉?谁说的有看不完的话本子?谁说的可以天天睡懒觉?每顿大白菜是想告诉她这其实是红烧肉吗,话本子难道是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深奥语言写出来的天书吗?还懒觉,如果和太阳比迟的话她确实完胜了! 双鸢虐她千百遍,她待双鸢如初恋呐!她奸笑着将一条小青色的花蛇混入花束里,扭着腰装可爱,“人家只是想表达对师傅的敬爱么!” “丫头,别扭了,你这样让为师想起了某种动物。实在恶心”双鸢皱着眉抱怨,半躺在一旁的树干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说不出的恰意。 阿满嘿嘿笑着,将花束递给她,一秒钟后,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在苍穹回荡,双鸢以狗爬式从树上掉了下来。 阿满二千一百岁那年,双鸢以冒犯师威为由第二十次罚她面壁思过,也是那一年,她第一次看见了九州传说的青鼎。 那是青玉色的大鼎,足足有两人高,四个角都方方正正的,青鼎的前后两面雕刻着祥云,左右两侧却是大片大片莫名的鲜花,花瓣繁多,雍容华贵,却孤孤单单开在没有叶子的根茎上。鼎的四个脚像少女纤细的腰身,两头大,中间小,上边刻画着如滕曼一般的枝叶,栩栩如生。阿满觉得新奇,靠近时隐隐约约仿佛能听见它低声的鸣唱。 九州传闻,青鼎在,九州安,青鼎裂,九州乱。八荒六界,统共不过六个青鼎,神、仙、妖、魔、人、鬼每界都有守护着自己的青鼎。传闻万年前的那场乱战,神界青鼎破裂,地震,干旱,洪涝,海啸,战乱,天灾人祸纷纷而至,鬼魅魍魉六界横行。最后还是神界一脉相传的公主以精血相铸,才免了一场大灾。只是至此,神界却灭族没落了。 那一夜,九州各界青鼎低鸣了一夜,戚戚哀哀,像是要把生魂都催出泪来一般。那日之后,双鸢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当即也下定了决心再不准她进入青鼎所在的潇湘洞。 阿满三千岁那年,双鸢问她何谓八荒。她答得认真,“八为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八个方向,荒指荒远之地,说苑辩物一书中有言,八荒之内存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故八荒九州亦指盘古开天辟地后所存在的这个世界。” 双鸢满意地点头,又问,“九州战乱不断,生灵涂炭,若要解决此问题要如何?” “九州之道亦是治国之道。说苑理政上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凌上犯禁,凌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九州各界安居乐业,岂还会有战乱?只是六界心思迥异,真正认为九州本唯一的甚少,九州想要安,必先一统九州。” “那又该如何一统?” 阿满沉思想了半晌,“万年前的神族虽不插手各族内事,但实则已然能一声号令九州起,现如今神族颠灭,妖族族长好战,魔界公子必然为人不服,人皇言弱力薄。其中能担当此任者不过两人,仙界少司,德才兼备,神龙颜丹,血统高贵,这两人最能担此重任。九州分久必合,各族一旦像荒古时期那般遇上灭族惨伤的大灾,天性使然,必能团结一致对抗,适时出来一个能让各界心服口服之人,必然一统九州。”[ 大乱能有什么大乱?] 双鸢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她,什么时候起,徒弟比她想的还要高深莫测了!她闭目养神,不说好,也不说坏,许久,轻轻道,“让画眉她们给你做一碗红烧肉吧,反正潇湘顶就我们四个,还守什么清规。” 同年,颜丹终于和子衿打成了平手。 阿满四千岁时,九州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赫赫有名的妖界族长楼鹤被人毒杀,他唯一独子苏梓代为接管妖界。但实质妖界早已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同年夏至,苏梓以楼鹤之死恐为魔族所谓为由,带兵跨过沂水至宫州攻打魔界,两兵交接死伤惨重,苏梓险些落入魔界公子手里,得幸男宠荀卿相救。第二年降霜,荀卿被废,魔界公子舍不得杀了陪伴几近万年的男宠,一夕将他赶出魔界。 第四年春,双鸢将她带到师祖坟前,问“阿满,若是让你下山你最想做什么?” 她歪着脑袋想,斩妖除魔?劫富济贫?算命卜卦? 不远处,红绡对着她们喊道,“前辈,阿满,吃酒酿汤圆了。” 双鸢不耐烦地指了指阿满眉心,转身就朝红绡走去,“这么点小事还要想个半天,吃完就下山!” 第五章 行侠仗义与卿游 阿满本以为,出师下山应该更惊天动地一些的。哪知双鸢只是等她吃完那碗酒酿汤圆,就拿脚踹踹她的屁股把她屁颠屁颠赶出了潇湘顶。 三人驾云来到墨竹坞,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就到了墨竹坞。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空气,阿满心里激动地难以抑制。与画眉和红绡不同,这是除了神龙殿她唯一知道的地方,她在这儿不过生活了短短两个月,本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在这个只住过两个月的地方,有她相依为命的儿子,而她所有熟悉的人,也大都是在这儿。 小道两旁的灯火昏黄,约莫是晚上的缘故,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影。只两旁的绿萼梅开的旺盛,鼻子闻到的,眼睛触到的,几乎是满世界的雪白。 小路快要尽头时,少司慢悠悠地从一头出现,他一身白衣华服,发髻整齐,和千年前无甚变化,像是在特意等她一般,他冲着她微微一笑,“可还好?” “还好。”阿满显得有些拘束,毕竟是千年未见,她也回以一笑,“我还以为大家都睡了呢!” 他抬高手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细细嗅着,“颜丹和子衿下山办事去了,今天才走,怕没个半年是不会回来的。” 她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师傅让我下山去见识见识。”她以为,早点下来肯定是能见颜丹一面的,可是好巧,这样就错过了。死孩子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嗯。”他点点头表示知道,双鸢早就通知了他,但正因为知道,他才紧凑地将颜丹支下了山,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气定神闲地一拂袖,梅枝又重新接到了先前的折痕上,且不留丝毫痕迹。 “先留下来休息一晚吧,明早我送你出去。房间还是你原来的房间,若是缺什么大可跟我说。”他熟稔道。 “嗯。”阿满缓缓跟在他身后。夜色浓稠,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无星的夜空像是笼罩在头顶的黑幕,一寸一寸,覆盖住每个走过的脚步…… 第二日一大早,少司唤毕方鸟送她下山,画眉和红绡因为要去祭拜先人,中途便与她分道而行。三人约好三个月后在沂水汇合。 阿满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到头来又变成了她一个。几千年来她都没觉得那么寂寞。暖暖的阳光从树缝照过来,枯木又长出了新芽,她百无聊赖地拿着折下的树枝一下下抽打着路旁新绿色的小草,她想,这样是不对的,双鸢师傅曾说,九州上的物都是有灵识的,但心底又有个声音叫嚣着,即便是骂她,只要有人陪着说说话就好。 “救命阿,救命阿!”不远处一抹暗红色的声影慢吞吞地向她跑来,阿满看不清他的面貌,隐约觉得是个挺拔的身材,声音也宛如玉响。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师傅的那一句慈悲为怀,行侠仗义。于是,她掏出匕首紧张地等了半天,眼看着那一声声呼救越来越清晰,关键时刻她突然一跃藏进了一旁的树丛。 阿满觉得这实在不是她的错,她都打算鼓起勇气虎口救人了,要怪只能怪当事人的救命喊得太风骚,太悠闲,又或者是他身后的老虎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要吃人的,完全是一副我不过配合着追追的模样。她收起匕首正打算好好看戏,哪知红衣一个蹁跹,待她回过神来时,某人已经勇敢地躲在了她的身后,让她直面老虎。 她一直觉得自己长得挺瘦弱的,至少在潇湘顶某个为老不尊的女人总说,“死丫头,细胳膊细腿的将来能干些什么!打个架人家都不敢用力,生怕折断了你的骨头!”所以当她意识到第一次有人躲在她背后时,她太想感叹一句,此人委实勇气可嘉。 老虎兄已经开始发威,龇牙咧嘴的,显然是对对方的半路投靠很是不悦,它的前爪扒拉着泥土,从鼻孔里嗤出一口气,蓄势待发地半蹲着,准备一跃捕食。 她脑海中过尽千帆,只手指轻轻一点,老虎就一动不动定在了原地。 躲在身后的少年故作惊奇,只闻得淡梨飘香,阿满耳边一氧,“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如水的嗓音从耳而入,搅乱了她一池春水。 她红了脸,转过身,入目依旧是风姿绰约的少年,长发泼墨随意散着,在阳光下晕成一圈七彩的光圈,琉璃似的眼眸微微眯着,他的鼻子硬挺,配上一对远山眉,慵懒中又有说不出的妖孽。阿满想,她们的初见是惊艳,再见是惊喜,三见是怜惜。而这些已然足够让她把一个人悄悄种在心底。此时无声胜有声。她一脸错愕地望着少年,心内五味具杂,“荀卿?” “满满。我以身相许好不好?”他撒娇般靠在她肩膀,蓄着泪的眼汪汪,薄唇轻抿,仿佛是有天大的委屈。她想开口问他怎么如今连只老虎也对付不了,但转念一想他被逐出魔界自然也受了不少刑罚,法力修为没了也未可知,再提起来指不定戳中他伤心处。 昔日的翩翩佳公子,双足尘土不沾,一笑倾九州,连举手投足都是桀骜不驯,如今落魄成这副模样委实让人心疼。阿满不知道他为何好好的公子不做,非要冒着危险救了苏梓,但他可怜兮兮的模样饶是再坚硬的心都化成了一摊水,何况她的只是一块结冻的蜂蜜,当下昏头昏脑就点了头。她的荀卿,她这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便觉得他本就该是她。 她糊里糊涂的模样甚是可爱,荀卿在她肩上偷偷打量着她。四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似乎长进不少,下巴尖尖的,倒是刚张开的少女,光是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顺着她的玉颈往下,锁骨很美,小小的窝成一摊浅湾,能映照出整个九州。 她转过头瞧他,突然问,“你不是有只会吃人的宠物吗?” “哦,你说的是饕鬄呢!小东西这两天闹脾气,不肯出来帮我,前些天让它帮我啃掉吃剩下的苹果核她都不肯,哎,真是女大不中留阿!”他一声感叹。 ……阿满半句话被他梗在喉头,小东西,小东西。小东西…… 因为要赶在天黑前找个客栈,两人路上也不敢逗留,阿满驾云带着荀卿,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阳光下他们的影子连成一线。阿满低头专心致志握着他的手腕,心里萌生几分甜蜜,该叫什么好呢?荀荀?卿卿?亲亲?嗯,还是亲亲好。 于是,一路上,阿满羞涩地喊,“亲亲。” “嗯?怎么了?”荀卿停下脚步转过头望了她一眼,见她不回答,他又继续往前走。 “亲亲。”某人笑的奸诈。 “嗯?”荀卿连头都懒得回。 “亲亲。” “……” “亲亲。” “……” “亲亲。” “你到底想说什么!”荀卿太阳穴胀痛。 “没事,就是觉得你的名字特别有意思,喊喊而已。”某人气定神闲地拉着荀卿继续飞,一脸的奸计得逞。 篁村处于冀州,乃人界与妖界交接处,素来以民泰国安闻名,两界民众混住其中,素不相犯,民风淳朴,实为九州必去之所。且中许多妖族不大用术法,有时连手上也会买人族的药草愈合,与一般村庄无异,但篁村不大受制于人皇管理,虽也设有县令,如同虚设。 华灯初上时,灯火如昼的篁村有些梦幻,墨绿的河面烟火辉煌,星月相伴,远处晃晃荡荡的扁舟船灯缥缈。阿满好奇地东张西望,小摊上的香袋飘香,吆喝声不断,林立的店铺中,有恋人驻足,亦有少女娇羞,那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接触“人间烟火。”她兴奋地穿梭在人群中,留恋着每一张的笑脸,左边锁骨向下一寸处有什么,跳得厉害。 荀卿怕阿满走丢,一进城就连忙拽着她的手腕,他说,“满满,你别跟第一次进城一样呀,这种景色太常见了么!” “我就是第一次进城呀!”阿满说的一脸的理直气壮,“你瞧,这儿真热闹,大家一定都过得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荀卿眯着眼笑,“你又没出来过。” “我就是知道。”她哼唧了声,随后望着不远处的酒馆满脸的憧憬,“将来我要是老了,也来这里开一个酒馆。” 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眸,他不知为何却看呆了眼,那清晰的似黑珍珠一样的眼眸里,倒映出了星星火火的灯光,大的仿佛能容下整个九州,容下小小的他。 荀卿自嘲地勾起嘴角,“到时候我可不做跑堂。” “那是呀,我的人怎么能做跑堂,怎么着也该是个掌柜。”她说得理直气壮,身旁的他却有一瞬的愣神,一言不发直走向前。 第二天一大早,阿满咽着口水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起来,她是被粥香馋醒的,清淡干净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打开的窗户吹来清风阵阵,带来河边温润的湿气,还有些许的柳丝香。 荀卿半低着头,坐在一旁认真细致地吮吸着勺子里的白粥,他白净修长的手拈着瓷白色的勺子,尾指微微翘起,一下下搅着碗里的白粥,氤氲的热气从粗瓷碗袅袅上升,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耳鬓的碎发帖着脸颊,仿佛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般清澈洁净。她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待回过神来时才惊觉荀卿正对着自己笑,这一笑,更甚春色。她的耳根涨得通红,慌慌忙忙转头漱口洗脸。 之后她每每想起这般景致,总忍不住用上面如冠玉这四个字。 阿满学着荀卿的样子喝粥时,荀卿正望着窗户发呆,临河的客栈,只一眼就能将河景尽收其中。河中央有小小的船只,对岸的妇女一边将衣服铺开在青石板上,一边对着船头的老汉说着些什么。再近一些,是三三两两个玩水的孩童,嬉笑着追玩,大人们神神叨叨地抱怨生活的不顺,思春的少女半倚在栏杆暗自伤感。 他转过头细细打量着因嘴里塞满粥而显得更加可爱的少女。这样子的生活,太有生气。 “等一下吃完饭去逛逛吧!昨天也没来得及好好看。”他慢悠悠地在她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撑着下巴,认真地看她将一块腌黄瓜塞进嘴里,嘴角沾上污渍,却依旧嚼得欢快。 “嗯。”她含糊不清地应着,仰起头对荀卿笑笑。荀卿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你的胃口怎么比我家饕鬄还好,别都吃完了,它一生气就喜欢随便出来。” 阿满吓得连肚子也没吃饱,恭恭敬敬留下了一大碗白米粥,拉着荀卿就要上街。天色虽然还早,但街上的摊铺几乎都已经开了,阿满本来兴致挺高,但荀卿的冷水浇得太欢。譬如,她在一家首饰店拿起一根蝴蝶的银钗问荀卿可好看?荀卿拿起细细端详好半天感慨道,“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呐!”说着还怕别人不信似的,拇指一用力,精美的朱钗就这样牺牲了。再譬如,她在卖胭脂的老奶奶摊前停下,拿起一盒胭脂细细闻着,刚打算开口问多少钱,一旁的荀卿突然用手指蘸着胭脂在手背轻轻抹了一把,突然惊叹道,“呀,满满,这是不是从猴子屁股那儿取出来的东西?” ……阿满气呼呼地在前面走着,荀卿悠闲地打着扇子在后面跟着。 “阿卿。瞧前面有船。” 阿卿,这个名字,几乎有万年没被喊过了。那时,少女的音线甜美,他琥珀般的眼眸情绪万千,脑海中闪过万千个情节,最终却没有想起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他想,太久了,久到连她,他都快淡忘了。 见他毫无反应,阿满羞涩解释道,“喊亲亲容易叫人误会。喊荀卿我怕招人,你仇人多,我功夫不大好,。”她兴匆匆地跳上一旁岸边停靠着的小小的乌篷船,冲他招招手,“快上来阿。” 荀卿跳上船,乌篷船摇晃地厉害。船夫解开船绳摇桨前行,小小的船慢悠悠驶向湖心。阿满趴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一只手肘撑着下巴抵着船板,一只手轻轻晃荡着水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突然间,对面船上响起一声尖叫,一白一黑两个身影一跃入湖,溅起水花数丈。阿满敛神欲一探究竟,只听得一个俊俏的书生慌慌张张跑出船舱,惊慌失措地喊着,“快来人呐!妖怪阿,妖怪阿,谁人快来救救我家娘子。” 妖怪?!阿满一个激灵,迅速跳下水,循着水纹而去,荀卿紧跟其后,片刻后,又有三个身影跃入水中。 湖水粼粼,图梦珠倏然光芒大盛,万千水条在阿满面前让开一条道,她如履平地,不过片刻,她便追上了前面的黑影。一跃飞至其前,她看了一眼黑影下面的鱼尾,又瞧瞧被他跨在腰间的少女,微微笑道,“原来是一条草鱼精阿。抢别人老婆做什么?” “哼,有眼色的让开些,否则,大爷可要让你好看!”他将臂弯里的少妇放至一旁,口吐无数水泡击向阿满,阿满敏捷闪过,嬉笑似地翻身其上,双手合十,闭眼冥念几句,突然间,草鱼精周身湖水全结成了冰。眼看着就要成瓮中之鳖,草鱼精幻化出一把钢斧,一把劈开冰柱,随后欺身上前,冲着阿满面门而来,她险险躲开,稳住,双手合十,薄唇微动,图梦珠突然自她眼里飞出,她手握珠子,一手自珠子表面擦过,无数道无形的剑气朝着草鱼精飞去,瞬时,草鱼精重伤倒地。 血自水中荡漾开来,阿满同荀卿抱起少妇浮出水面,水草丛中,一男一女驻足远眺。片刻,少年轻挑少女下巴,“最近倒总看你和采薇混在一起劫人阿?”尾音上挑,竟让人不寒而栗。 少女急急下跪,扬起面上轻纱,露出半截猪鼻子,“主子息怒,小姐说想找侠肝义胆之士一同游历九州。故而让我劫人,好让侠士来救。” “看见方才那个男子了吗?” “嗯。” “那是魔族公子荀卿,可是个聪明人,从不做亏本买卖,现在跟在这样一个少女身边畏手畏脚不知所欲为何。我要你露出马脚,让采薇跟在她们身边。”少年勾起嘴角。 “主子不怕小姐有危险。”少女微微试探。 “哼,与其和一些不知底的人一块儿去,还不如由我选出来的更为放心。荀卿岂是一般人,在他身边不会有危险。”他笃定,眉头微蹙,“你届时随时和她保持联系。她任性的很,若是我去信肯定不会回。这件事尽快去做。” “是。” 暮色渐染,在天际烧出一片火红。 一大早,篁村就闹哄哄的。民众都拱在河边,里里外外将一对母女围作了三层,被围在中央的少女低低抽泣,抱着她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半柱香后,一群穿戴威严的捕快出现,领头的捕头安慰了几句,又带着少女录了口供。 阿满在窗口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啧一声,有时又摇摇头,兴起还捋着下巴感叹上一两句。荀卿停下手里画到一半的踏雪图,道,“满满,不要做出一副看了春宫图又嫌姿势主角不好的模样,这样容易叫人误会。” “你快来瞧。”阿满顺手拿起一旁的苹果咬了一口,冲着他招招手,然后纤细的食指指着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少女,“看见那个女孩子了么,穿着白色的纱裙哭着的那个,听说自一个月前篁村就连续有美人失踪,这是第一个失踪的美人,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昏倒在河岸边的。” “哦?也不怎么好看。”荀卿一脸的不屑,将脑袋搁在阿满的肩上,“难不成你突然发现她是你的真爱了?” 阿满发现,荀卿每每百无聊赖时就爱靠着她的肩膀调侃她。她习惯性捋了捋他垂在一旁的长发,“别这样,其实一直以来,你才是我的真爱。” 他嘟起了嘴,红彤彤的嘴唇诱人得很,眼里的笑意却一分不少。“还是我家满满有眼光。” 阿满被他夸地连尾巴都翘到了天上,当下乐呵呵道“阿卿,今天晚上一起去抓妖怪吧。我都打听好了,犯人个长得十分妖艳的狐狸精,喜欢出没在人群拥簇的街道,且善于花言巧语哄骗。” “嗯,你去吧,我在房间会替你烧香。”他头也不抬。 “不行呐,没有你怎么引狐狸精呀!”她猛地一拍胸脯,“我师父曾说,九州一家亲,我们的兄弟姐妹们正在敌人手上,我们寝食难安呐!” “我们肯定不是一母同胞,你顶多只能是个异种。我们家血统高贵,生出来的孩子必然大都像我。”他得意地漱漱口,“妹妹,替我向你那刚回来的姐姐问声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阿满不理会荀卿,转身下楼,驻足狡黠道,“我再去打探一下敌情,咱们晚些出发。” 傍晚时分,天际的云层卷涌,云霞自瑰紫渐渐变深蓝,灰蓝,淡蓝,深邃而又宽远。阿满扯着他的衣袖软磨硬泡了好半天才说服荀卿帮忙。临出门前他特意换了一身白色长袍,又认真地束了发,木簪微斜,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五分妩媚五分脱俗,仿佛染了尘土的月光,说不出的别致。两人一左一右并排走着,引来侧目无数。银铃清似月,花街灯如昼,一派繁华荣茂。 “你在前面走着,我在暗处保护你的。”她在他身后轻声嘱咐,水灵的眼睛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四周。 “保护我?”荀卿挑眉停步,夜色中,那一双眼睛黑亮的迷人。阿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重重地撞在他的背上,她捂着红肿的鼻子,眼里蓄着水,皱着弯弯的柳叶眉埋怨,“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 是阿,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戏话,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当了真。几近万年了,这样信誓旦旦的壮志由她说来依旧会让他静若死湖的心泛起淡淡的涟漪。 清风吹来,空气中传来一阵阵浓烈的脂粉味,伴着淡淡的狐臊,荀卿突然正色提醒,“就在附近了。不要说话,以免打草惊蛇。” 阿满的眼里闪过一阵狐疑,“那么淡的妖气,一般修为的人可是闻不出来的。” “有妖气?”荀卿悠悠展开折扇,一脸的淡定,“我估摸着以我这般倾国倾城的姿色,那狐狸精也该把持不住了,想不到我一语中的阿!”他腆着脸讨好,“阿满,到时候可得留心些,我就靠这张脸过活了,要是擦了划了的可叫我如何为好。” “这么美的一张脸,她舍得我可也舍不得的。”娇媚的声音响起,一袭红纱罗裙自人群蹁跹而来,少女红纱蒙面,香肩半露,藕白色的玉臂隐约可见,手里的红绢帕随着她的步伐翩然欲飞。清风自来,吹起她面纱的一角,尖润的下巴微抬,衬着那双上翘的凤眼,更是风情万种。 “小哥哥可不是本地人呢!”少女完全无视阿满,扭着水蛇腰对着荀卿甩了甩帕子,柔荑般的手蹭上他的胸膛,“这么结实的胸膛可真让人害羞。” ……阿满脑海里顿时呈现这样一副画面——花灯晕眩,少女半遮美人面,站在勾栏醒目的窗口,冲着楼下媚喊,“上来呀,大爷,上来玩呀!”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阿满嗔怨地瞪了一眼任人宰割的荀卿,准确敏捷地抓住少女不安分的手指,“大胆狐狸精,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 “小哥哥,人家的手被抓的好痛。”少女氤氲着眼梨花带雨般求助,寻卿贱笑着拿扇子指着那一只玉手,“姑娘真爱说笑,狐狸长的都是爪子,哪里来的手。” 少女恼羞成怒,一个旋身挣脱阿满挟制着她的手,飞身欲逃。阿满和荀卿赶忙乘风追跟在后,耳边风声烈烈,热闹的街市越来越远,连空气也逐渐清冷起来,周围的树木愈见增多。红色的身影飞身进入山壁洞穴,两人谨慎地在洞口处停下,阿满解下腰带,一头系着荀卿的手腕,一头握在手心,认真叮嘱,“我先进去,你跟着我切记小心。” “她垂延我的美貌,自然不会伤及于我,只是你长成这样,若是不敌她,怕是在劫难逃阿!”荀卿一脸悲痛地捶胸。 阿满刚刚抬起的脚一个踉跄。她是多想扯着他的耳朵告诉他,红颜薄命,薄命知道不,活不长的意思,长得好看的命都不好! 阿满在前,荀卿在后,两人摸着长满青苔的洞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洞穴一片潮湿黑暗,路面颠簸,只能听见隐约的水流声,越是往里头,水声越是清晰。道路变窄,两人挤过两壁之间的空隙,视线顿时明朗起来,幽幽的夜明珠拳头一般大,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中央微微发光,东面是垂着冰绡帘帐的闺房,西面是一条静流的小溪,夜明珠旁边放着圆圆的石桌,两把石凳,简洁干净。 狐狸精就坐在那一把石凳上,手里握着陶瓷茶杯,腰上多了一把大铁锤,眯着眼笑,“小哥哥,这样追到人家家里,人家会害羞的啦!” “姑娘,看你这副尊荣就该知道我们并不是亲戚关系呀!”荀卿肉痛的指着她遮着面纱的脸。 “别老姑娘姑娘的叫么,人家是有名字的,叫九尾。” 阿满对两人自动越过她的眼神表示很不满,她用力一扯腰带,无视荀卿疑惑的眼神,自顾自阻隔住两人的视线。 “好好的猪妖不做,偏要学狐狸精的样招摇撞骗。”她用力扯下九尾脸上的面纱,姣好的面容上一个硕大的猪鼻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九尾一声尖叫,仓皇捂住面孔,控诉道,“我自小在狐族长大,连术法都使得比一般狐族要好,凭什么我就不能是狐狸精!” “因为你是猪阿!”荀卿在一旁无力开口。 九尾顿时怒火心中烧,偏生又舍不得对荀卿下手,于是抡起大铁锤冲着阿满就砸了过来,阿满一个弯腰躲过,铁锤在青石板的地面砸出一条细细的裂缝,石碎四溅,空气中满溢飘扬的尘土,粗重的撞击声在山洞回荡,九尾飞身而起,翻身势如破竹般从侧面砸过来,阿满一时不察,身子如枯叶般飞出,重重甩在岩壁上,贴着潮湿的石壁无力地落下。 溪水潺潺,九尾手里的铁锤光芒一闪,倏然变得如簪子一般大小,她懒散地将铁锤插入浓密的发髻,拈着兰花指重新戴上面纱,只露出媚人的凤眼。 “待在这儿别动哦!”她的声音柔媚,冲着阿满娇滴滴地眨了眨眼,眼角撒散细碎的星光,只一瞬,又消失无匿。阿满像是被人施法般定在原地一般,一动不能动,她咬着牙怒视,“你做了什么?” “狐族秘术画地为牢。”九尾以手拂眉,“现在是不是觉得还不如当初把我当狐狸精,不看我的眼睛来的好了?” 阿满咬着唇思忖半晌,突然义正言辞道,“果真是只狐狸精!咱们不如就此别过!” 荀卿无奈指出,“满满,你这样未免太没骨气了。” 九尾大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慢悠悠转身,冲着荀卿一拂袖,浓烈的骚臭在空气中弥漫,荀卿只在原地顿了顿,随即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直直向单手叉腰的九尾走去,宠溺地拍了拍九尾的肩膀,“满满,看来只能我牺牲色相来救你了。” ……大哥,我在这儿呀,大哥,能不能不要这么低贱地就出卖肉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能不能不要那么欢愉,能不能稍微悲壮哀伤一些来配合下气氛!阿满咬牙切齿地看着依旧一脸得意的荀卿,难为她先前还怀疑他修为甚高,看来一切不过错觉,连一般妖花粉都抵不住,果然只是只长年纪不长修为阿! “呦,原来小哥哥喜欢你这个类型的呐!”九尾兴趣盎然地挽着荀卿的手在阿满面前蹲下,捏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长的也不过一般么!” 阿满脸一红,低着嗓子扭捏道,“别胡说。” 九尾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可以信不过自己的容貌,不过我特制的红颜可是百试百灵的,它能让中毒者错认施药者为自己的爱人。他刚才可是对着我喊你的名字了呢!” 看着满眼温柔的荀卿阿满的耳根通红,耳边是她无章的心跳,左边胸膛处空落落的,拳头大的心脏收缩的厉害,脑海里一片空白。阿卿喜欢她呀,他喜欢她…… 九尾的手放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孩子,别露出这种羞涩的表情,我没有成人之美这种爱好。不如你先下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话音才落,她抡起铁锤朝阿满砸来,阿满认命地闭上眼,不想眼中的图梦珠感觉到主人的危机,自动从她眼中飞出,光芒一照,阿满觉得自己手脚都恢复了直觉。趁着九尾眼睛刺痛偏头避光的瞬间,她飞身其后,收回图梦珠,一把扼住她的脖颈。与此同时,山洞里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少女着一身鹅黄的窄袖长裙,腰上别了两把弯弯的镰月刀,气势凌人般出现。 阿满手上的力道一轻,莫名其妙望着来人。只见得九尾腿一软,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颤声喊道,“大小姐。” “果然是大侠。”少女上上下下端详着阿满,以中、食指为引,将气引导至指尖,碧绿的火焰在她指尖慢慢燃起,她的动作迅如疾风,双指连点神封穴、神藏穴、神道穴、神行穴。一阵暖流在阿满奇经八脉流通,她只觉手一酸,微微一送手,九尾连滚带爬地藏至少女身后。 “大侠,收了我吧!”她俏笑着拉起阿满的手,冲着九尾点点头,九尾如一溜烟飞走。 阿满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了。瞎话也不能说的那么没节操呀!好心提醒,“瞧,你刚刚差点就能杀了我呢!我怎么收的了你。” “呀,女侠你真厉害,让小的我跟着你吧。”少女似没听懂她说了什么,满眼仰慕瞧着她,顺手解了一旁荀卿所中的红颜。荀卿莫名其妙地望着表情太过的少女,伸手扯了扯阿满的衣袖,“一瞬间奇迹发生了吗?” “我,我也不太清楚。”阿满红着脸结巴回应。 “女侠女侠,小的什么都会干。”少女一句接一句,惹得阿满憋笑,最终无可奈何才说了句好,一阵青烟飘起,她的手腕被少女紧紧握住,不过眨眼的瞬间,她们又回到了喧嚣的闹市。 第六章 公子无双在梅城 “我发誓,我真的不带任何目的。而且你们也没东西让我图呀!”采薇解释了三遍后,阿满终于懒洋洋地转过头回问,“那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降妖除魔,除暴安良!”采薇正义凌然道。 “哦?”阿满挑眉,顺手将手里吃剩的苹果核扔到一旁,“阿卿,再往东就是人界了,我听说有好些好吃的,届时我们多留几日吧,反正也没什么心系天下的大事。” “别。”采薇一把拉住阿满背上的包裹,做可怜兮兮状“其实我只是想找人陪着一起出来看看,哥哥老说外头危机四伏,我胆小,不敢一个人出来,所以才让九尾劫人的。阿满,带上我,带上我,带上我!” “九尾不是也能陪着么!”荀卿不悦地抱怨,“打扰我和满满的二人世界。” 阿满通红了脸,扭捏地低着头,她心跳加速,故意当没听到似的加快了脚步。采薇连忙跟上,“九尾的猪鼻子去不掉,我怕她出去吓着人。” 一路向北飞,街上的路人越来越少,夜幕中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烁。晚风习习,几声狼啸显得格外瘆人,树叶婆娑,三人穿过一大片密林,远处昏黄的城头灯光在黑暗中摇晃,他们一个瞬间转移飞入城墙之内。 梅城是人界最为繁华热闹的城市,以四季不败的梅花出名,且人鼎就在梅城中心镇压着鬼魅魍魉,怨痴恨嫉。 打更的老头来回在空荡的街道,一声声悠远的锣响在幽深的街巷连绵不绝,往城央是此起不伏的狗吠。才进城,却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如飞鸟一般窜入林立的房屋,随后一声声短促的钟声响起,街道两旁昏暗的灯光再次亮起,拥簇着梅城中央偌大的房子宛如宫殿一般屹立。三人尾随在后,跟着黑衣人一同飞上鎏金瓦片,夜风带着浓重的香火味道,袅袅青烟似纱如雾。 “你的机会来了。”荀卿指着不不远处蹑手蹑脚的小贼,用手肘顶了顶采薇的手臂。 “我陪她一起去看看。”阿满伸了伸懒腰,准备一展拳脚。 “人家去除暴安良,你去做什么。”荀卿不悦道,顺手从包袱拿出一个苹果大大地咬了一口,满嘴的苹果含糊不清,“何况把我这么温文如玉的美男一个人留在这儿你觉得好吗?” 采薇冲着荀卿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转身飞下房顶,阿满巴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戳着手指唏嘘,千年等来这种侠肝义胆的机会,却不想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留在侧旁陪佳人。 以至于后来的后来,阿满重新回到潇湘顶,看着清苦哀愁的采薇问她何苦如此时,采薇一身白衣靠在仙鼎旁苦笑回问,“阿满,换成是你,能为荀卿做到什么地步呢?”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此时此景,早在冥冥之中,她就已然作出了选择。她能为他放弃所有一切,包括梦想责任,只要他完好地站在她的身边。 镀金的栏杆雕刻着精美的梅花,梁木上暗蓝的祥云似云卷潮涌。白玉石砌成的石阶纹路清晰,走廊左侧挂着青花白绢制成的长形青灯,每十步挂着一盏,灯火辉煌。 “就在这儿,刚才明明是在这儿看见小贼的。”一大群守卫佩刀而入,家丁打灯指着离采薇不远的花丛。 “多几个人去宗庙那儿守着人鼎,剩下的人好好再找找,别惊扰了公子。”一旁的白发老头开口。队伍训练有序地分成两队,其中一队举着火把往采薇所在的角落走来,愈见逼近,情急之下,她一个旋身,却不想并没有如愿隐身。眼见着队伍越走越近,手足无措之时,主院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 “是公子房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火急火燎地往主院跑去。采薇一时来不及反应,待她赶到时,现场已经乱作了一团。 护卫团团围住黑衣人,群起攻之,刀剑凌然,黑衣人一个扫腿,一个旋转飞身,稳稳地落在一丈之后,只见他拔出腰间的配刀,双手横托着锋利的配刀,随即睁开微闭的眼,脚下步伐如风,刀随着舞动的手腕如长鞭般甩动,看不清他手里的动作,周围的黑衣人却一个个倒了下去。 这一厢大家打得天昏地暗,那一厢正在房顶看好戏的荀卿提溜着手里的苹果核突然想起什么,道,“忘了告诉她人鼎附近用不了术法了。这儿是公子府,听说人鼎就在公子宗庙供奉着。” “……” 采薇在多次使用术法无效后只能干坐在一旁看得越来越着急。“勾拳呀,从侧面打,俯身!”她匿身在树上小声提醒,眼看着一大群护卫已倒下一大半,忍无可忍之时,她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大喊着向前冲,双手交叉抽出腰间的镰月刀,“放开那个小贼,让本小姐来!” 四下一片寂静,耳边的风猎猎吹过,采薇跃身上前,自半空执刀而去,黑衣人手一横,挡住她横冲直撞而来的双刀,凌烈的刀风割断她耳鬓的碎发,她弯腰,手腕一转,镰月双刀沿着黑衣人粗大的剑柄而去。刀声叮铃,黑衣人脚尖底沾地,沿着青石地板滑移了五步远,已经有些挡驾不住,采薇如行云流水一般飞身,平行将刀甩出,镰月刀旋转着如同圆盘一般,去势迅猛,黑衣人一跃而起,镰月刀也跟着往上,一时闪躲不及,镰月刀擦着他的手臂而过,随即又飞回采薇手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大大的口子鲜血如注,黏稠的鲜血渗透黑色的外衣滴落在沧桑的石板上,猩猩血红。晚风如丝,空气中传来阵阵浓重的血腥味,采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提起刀一步步走向已经受伤的黑衣人。她缓缓举起刀,沾血的镰月刀在清冷的月光下倒影出她清秀的眉目,圆润的血滴顺着刀柄沾上她的手掌。 “姑娘,请手下留情。”少年自黑暗而来,嗓音似石岩间迸出的泉水,他一身月牙色长袍,周身氤氲着淡淡的光芒,像是长住月宫,不染尘土,不沾烟火,如瀑的长发高束,眉眼清润澈亮。 她抬起眸,眉宇间的厉色散去,如星的眼眸倒映出那一抹洁白无瑕的身形,耳畔只余心跳。她想,爱情,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你看到他了,便知道他是你一直在找寻的那个人。 “姑娘侠义心肠,但他不过是个小贼,并未做上面伤天害理的大事,罪不至死。”他一步步走来,腰间佩玉叮铃,如芝如兰。 她多想告诉他杀人其实非她所愿,只是天性如此,她体内流着最为暴戾的血液,天生对杀戮的追求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可是她不能。在他面前,她似乎连说话的勇气都不复存在。采薇交叉双手将镰月刀插回刀鞘,沾血的手指微微颤抖,她强忍着胸膛内翻腾的妖气,冲着黑衣人咧齿一笑,露出白惨惨的牙齿。“这次饶你一命,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 黑衣人仓皇离去。少年从宽袖中掏出一方绣着青竹的手帕递给她,“在下公子府清釉,多谢姑娘拔刀相助。”采薇用干净的手接过帕子,却舍不得用,只是不动声色地将它塞进衣襟,然后用力将染了血的手在嫩黄的裙子上摩挲。红着脸低声回应,“篁村的楼采薇。” “是诗经里头那个采薇?”他被她的笨拙逗乐,却依旧一脸温柔询问。 “楼郞何处去,昔日佳人白骨枯,一朝亏损,女儿独采薇。”她认真回答,“我娘作的诗,我娘取的名字。” “确是个好名字,只是诗句太过哀伤了些。”清釉顿了顿道,“采薇姑娘是一个人恰巧路过公子府吗?” “路上看见小贼就跟着过来了。”她喏喏道,红着脸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屋顶,“喏,那儿还有两个呢!” 金黄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幽幽黄光,清釉看了看房顶之后又疑惑地望了一眼采薇,“不知道姑娘所说的是不是那个房顶?” 采薇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待定睛一看时才发现瓦片上早已空无一人,她惊呼一声,连忙向他告别,随即匆匆忙忙地转身就向外走。 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一抹嫩黄的身影,许久才转过身。老管家上前,弓着身恭恭敬敬问道,“公子,需要拦着她吗?” “不用了。看见那位大人了吗?”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处留下扇形的阴影,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能从衣摆细微的摆动处看出,他并不如往日淡然。 “看见了。与人鼎上显现的影像一模一样,真人看着更灵动些。” “清家历代先祖,不枉费多年等待。” “只是公子,这样一来您就……,这样好吗?” 他长长叹息,“有什么不好的,清家列代侍奉人鼎,就是为了等来到的这一天以履行自己的职责。我已经等了整整二十二年,如今她终于来了,心里悬着的事也该了了。只是这么大的公子府……”想及于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望了眼地上受伤的护卫与小贼,这么多人少了他的庇护不知又该辛苦多少。“管家,找大夫过来好好替他们医治。明天还要早起去见见那位大人。” 风起,斑驳的树影如恶魔的爪牙摇动,灯火晃荡,几声诵经声时高时低,伴着银铃清脆的声响,宛如词曲,宗庙袅袅檀香不绝,缕缕青烟似剪不断的绳索,纠缠撕扯。低沉的鼎鸣悠扬,轻轻荡荡消散在月色之中。 第七章 人鼎同心显箴言 微凉的空气湿润,夹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清新干净,早春盛开的榆叶梅气味欣甜,楼下飘来葱花饼微焦的香气。 “阿卿,你醒了吗?”阿满紧张地理了理衣襟,良久,见里面没动静,她抬起手又敲了几下。 雕花格的木门从里头打开,吱呀一声延绵尖细。荀卿双手撑在打开的门框上,长发披散着,亵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胸膛。他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举一动极似猫般慵懒。 她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心跳似是跟着那一声吱呀也莫名地尖细起来。她低着头,故意不去看他销魂的胸膛,结结巴巴开口,“我……等会儿我们要上街玩,你……你还不起来吗?”她说的越来越没底气,待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荀卿早已抱着被子酣睡起来。 “昨天闹得那么晚,让人家再睡一会儿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有着莫名的撒娇意味。 阿满小心翼翼在他床沿坐下,故作不在意的模样拉着他的手腕,“再迟些集市就该结束了。” “嗯,嗯。”他闭着眼坐起身子,敷衍的声音从鼻腔里传出。阿满十分不满,用尽全力一拉,哪知荀卿整个人重重地倒向了她,她支撑不住,整个身子向后倾倒,两人双双倒地。 后脑勺剧烈的疼痛麻痹了她所有感官,回神时,鼻尖满是他奢靡的香气,不浓不淡,似酒微醺,他浓密的睫毛贴着她的脖颈,一颤一颤,惹得她莫名的颤栗。 “满满,你身上好香。”他趴在她的身上嗅了嗅,脑袋深深埋在她脖子,吐出的气温热湿润。 “我……我脑袋痛。”她憋了好半晌才道,脸色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一样。 “要我帮你揉揉吗?”他眨巴着天真的眼睛,将头抬离她脖颈五厘米处。 “不……不用。”话音才落,身后突然响起采薇尖细的叫喊声,阿满一个颤抖,脑后又隐隐作痛。 “你……你们继续,我出去。”她仓皇捂住眼,透过手指细缝仔细瞧着两人的姿势。大早上就那么荤,太重口味了! “留下来吧,我正好想找个人评价一下呢!”荀卿懒洋洋道。 “找我就对了,以前在家我可看过很多书呢,各种姿势都写得极其细腻优美。”采薇立马放下捂住眼的手,自豪地一拍胸脯,猥琐表情不言而喻。 荀卿凉飕飕地哦了一声,随即斯条慢理地起身,斯条慢理地拉起阿满,斯条慢理地一件件穿上衣服,在采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当下,他又斯条慢理地漱口擦脸,随即一边将头发梳到耳侧,一边幽幽问道,“你觉得我这样的打扮可好看?哦,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姿势来着?” ……人生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你刚丢掉节操的瞬间,突然有人问你,呀,你的节操在哪里呢! 街市各式店铺林立。荀卿悠然自得地在前边走着,阿满和采薇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街边的吆喝声不断,一行人打打闹闹走着,阿满突然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 “姑娘,试试手气吧!摇到红色的小球就能奖励三十两银子,三次摇红色就有机会去公子府的宗庙参拜人鼎!”店主热情地介绍,指着面前那个圆筒形的容器,一手摇着轴柄,“这里头有九十七个黄球,三个红球。三文钱一次,童叟无欺,可是我们梅城的特色。” 阿满从荷包拿出九文钱,“三次。” “好嘞。”店主高兴地收下钱,缓缓转动轴柄,小小的球从地下的小洞滚出,“呦,红色的!”话音才落就引来了不少路人,连荀卿都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轴柄又继续践行有序地摇了起来,一模一样的红球又继续滚了出来,气氛达到了高潮,所有人都屏气息声,一动不动盯着那个小小的洞口,在诧异的抽气声中,第三个小红球缓缓滚出,周围一片欢呼,店主将手里的红球放在阿满手心,“姑娘上楼左走,我家公子一直在等你。” 开门而入,古朴的房间飘散着淡雅的檀香味,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香炉,青烟袅袅,绢面制成的屏风背后人影朦胧,阿满等人绕过屏风,少年风采濯濯茗茶坐等。 采薇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皮肤苍白,发丝乌黑,似乎比晚上看时文弱的多。“怎么是你?” 他礼貌起身,对着采薇作了一揖,道,“多谢昨日姑娘相助。想来应该是采薇姑娘的朋友连中三红,委实是好运气。”明明是在回答采薇,他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瞧着阿满。那双透彻的眼眸实实在在倒映出少女嫣红的面颊,那瞬间,灵魂似乎有了共鸣,莫名的熟悉感和默契在两人心底如涨起的潮水一般蔓延。 “听说梅城公子清釉才貌兼备,如今一看确实不一般呐!”荀卿满不在意地随性坐下,随手拿起桌山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上下打量着少年,“清澈澄净,不愧是梅城养出来的人。” 清釉儒雅地回以一笑,理了理衣袖道,“不如边走边说。”他带头在前走着,三人跟在其后。绕过三楼的楼梯是一面青砖砌成的墙,他抬起手摩挲了一会儿,左手第三块砖头突然凹了进去,砖墙缓缓向右移,视线突然明朗起来,三人穿过小小的洞口,入目是金碧辉煌的楼院,赫然是他们昨日来过的公子府。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门店居然内藏玄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梅城从来没人连中三颗红球。”他带着他们光明正大地走进公子府,“我父亲曾说,只有备受神明眷顾,且人鼎的主人才有此契机。” “人鼎主人?”阿满在其后开口。 “八荒九州传说,六界各鼎都乃神女血脉所铸,故而会对血脉近亲有所反应。”清釉带着三人绕过一个半圆门洞,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径直走到府内正中央的殿院。青铜青鼎,方形的人鼎四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似是腾飞的仙女,又宛如狰狞的妖魔,人鼎四个脚由粗壮的藤蔓缠绕着,像是要把人鼎扯散似得。点缀在藤蔓之上的绿色的叶丛中竟开着粉色的梅花,四根藤蔓又相互缠绕纠缠,扎根于鼎内,细看时竟能发现青鼎之内有滚滚黑烟,乍看深不见底。 人鼎在大殿幽幽低鸣,像是欢呼,像是期待,又宛如害怕。阿满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鼎沿,倏然间手指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她迅速抽回手,小小的血滴顺着鼎的轮廓流直四壁的雕画,瞬间消失无匿。再仔细看时,鼎面的仙女手里竟多出了一把轻巧的青剑,缠绕着鼎脚的藤蔓迅速缩回鼎内,滚着的黑烟散开,鼎鸣清脆悠扬起来。 “我一直想,人鼎的主人应该是与众不同的。”清釉欣喜地看着这一切。 “我不是的。”阿满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推让之时,人鼎又再次鸣唱起来,低低的像是在诉说无比悲伤的往事,众人回神,只见荀卿的手轻轻贴着鼎面。 “怎么会这样?”清釉有些错愕,明明应该是她没错的。 “偶尔可能就出错了吧。”荀卿宛如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神色早已无异。“傍晚我们要动身去宫州边界沂水。就此别过。” “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采薇殷勤邀请,沂水的风景很好。” 午时的阳光已有些刺眼,他的脸色宛如落满光辉的合欢花一般,风一吹就会随之飘落。 “路上有我保护,你不用担心安全的,一路上能遇到好多有趣的东西呢,还有客栈,我带着路费包够你的。”采薇认真劝说。她那时曾想,这次要是错过了,这辈子就会错过。索性她没有,清釉看着少女焦急无措的表情,不知怎么地竟有了责任之外的感想。他背负了二十二年的责任突然间卸下来时,除了一时的难以适应,余下的就是欢畅愉悦。清釉认真盯着少女水灵的眼睛,认真请求,“请允许我一同旅行。” 话音才落,满树梅瓣飘落,人鼎一阵巨响,无形的气压自人鼎一阵阵散开,众人被甩在四处。远远能看见北方凭空出现一个断层,其内有烟雾滚滚,直达天际,火红的光芒如星自天而降,竟是天火!众人愣神时,三声龙啸响彻天地,一条巨大的青色神龙倏然飞天,在天空盘旋翻腾,又是一声龙啸后,蔚蓝的天空出现九个烫金箴言,“神女现,青兰顺,九州安。”金字显现足足一炷香之后,又开始慢慢隐去,云淡风轻,除了消散不去的烟雾和刺耳的鼎鸣,一切归于平静。 第八章 天火纷至入鬼界 九州各族都在找寻阿满。八荒之内倘若当真有人敢堪称神女,那么必然是那个自小生长在神龙殿的少女,那个敢大言不惭自称龙母的少女,那个神秘出现继而又音讯全无的少女。这些人中不乏别有用心之人,大家各存目的,有善有恶,但最终想法只有一个,就是找到阿满。 双鸢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门,一袭嫩绿的罗裙微微扬起,将阳光衬得流光四溢。少司手里的茶杯一顿。硝烟味四起。 “你怎么过来了?”少司放下手里的杯子,朝子衿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空气静悄悄的,子衿顺从走到门口,淡然地转过头问,“师傅,是让颜丹即日起程吗?” “嗯,越快越好,九州断层出现,鬼界应处里面。如今鬼鼎破裂,鬼界撑不了几天了。务必把我和你说的一字不差地告诉颜丹。”少司揉了揉太阳穴,当初一句话之间的事,待真正实施时才觉困难。连他都如此觉得,想来荀卿应该比他更为困难。 门被轻轻关上,子衿转过身一动不动地在门口驻足许久,颜丹曾那样努力想打败自己,只为了能早日回到她身边,而自己也那样努力不被打败,只因为不想让他离开。那么多年了,契机一到,他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他们两人的人生都是一条直线,唯一的焦点只有一个,过了那个点只能越走越远。终于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阿娘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必然会开心得很,多好,离别之前还能看着他的笑脸,看看他少有表情的脸微微勾起嘴角。 那一抹竹青色的背影单薄孤寂,渐渐隐没在满地碎了的阳光之下,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直至不见…… “少司,你究竟瞒了我一些什么!”双鸢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只在极怒时才喊他名字。少司竟有些怀念,她有许久不曾喊他名字了,想来如今是真生气了。 “鬼界的鬼鼎在神龙四千岁升天时破了。”他答非所问,端坐着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她才几千岁,连修为术法都不过马马虎虎,不能当此大任。” “并不是当不当的了的问题,而是她生来就是神女。”他冷冷回应,别过眼看窗外的姹紫嫣红。 “当初你把她交给我的时候分明说她不过是个有资历的弟子。”她的脸因惊恐而苍白,殷红的唇瓣紧抿,握着腰间佩玉的手用力捏着,细腻的玉粉从她指尖如流沙消逝。“她是我的徒弟!她声声喊我师傅的!” “当初我也和你说不要太过投入感情,你可听了?双鸢,何必自欺欺人,自那日仙界仙鼎哀鸣不绝时你就已经可以想见,她并不一般。”少司长长一叹,“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九州无人,大事已不可问。她的出现为扭转天下形势极为必要。 “她是我的徒弟呀!”她瘫软在地,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知道。” “她曾以我为母。” “我知道。” 双鸢喉间发出细小的哽咽,泪水决堤,“明知有危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涉险。” 白袍曳地,少司一步步走下阶梯,将手贴在她的后脑勺,让她的头轻轻搁在自己的肩膀,无声叹息,“我知道。我不会让她有危险。” “八荒九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抬起泪水纵横的脸,俏丽的眼睛通红。 “很重要。”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棕黄的眼眸泛起淡淡的光泽。八荒九州是他的梦想,是他决意入师门的缘由,万年了,这个观念早已在他心底滋生发芽,如何能不重要。 窗外蝶飞莺唱,万束阳光崩裂,似是最后一次绚烂的绽放,她的头贴近他的胸膛,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有节奏地响着,他们从未离得如此相近,每一个思绪透过相触的肌肤连接,八荒九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 阿满不悦地瘪着嘴,“不能绕过去吗?瞬间转移阿什么的不是用起来很方便的吗?再不行飞过去也可以呀” “去北方的路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断层割断了,我们不知它的底细,贸贸然用上术法指不定会引触什么。”采薇和她背靠背,有气无力地询问“不行我们就别去沂水了。” “不行呐,说好要等在沂水见的。”阿满咬咬牙,擦了擦满头的汗水,站直了背脊,“走吧,趁天亮前至少先进鬼界。” 火依旧熊熊烈烈地烧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几人被困其外时,突然一阵山崩地裂,天空一声龙啸响起,耳边狂风猎猎,眼前吹沙走石,摇晃了一阵,待一切安稳清明时,四人被龙爪稳稳握在其中,神龙越进隔层,飞入火河,避过漫天的火球,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落地。龙爪渐渐松开,倏然间巨大的青龙变作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孩,赫然是颜丹,与多年前相差无异,只眉宇间稍稍有了些戾气。 “阿娘!”颜丹激动地抱住阿满的大腿,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眼泪汪汪地望着阿满。“你都快不记得颜丹了。” 她心下一软,弯下腰温柔地捏着少年圆润的脸蛋,“怎么会,颜丹还是和以前一个模样,怎么会忘!”她讨好地安慰,先前还烦恼过颜丹若是和幼时相差太大怎么办,幸而一切没变,他依旧是个孩子,依旧粘人地喊她阿娘,想来先前一切不过自寻烦恼。 “阿娘这些年去了哪儿?下山也不寻颜丹?” 她思忖着该如何荡气回肠地平述经历的种种,但言语匮乏,在以“话说”开始的长句中,终于以“就是这样而已”结尾。 荀卿忍着笑故作委屈的模样,“满满为什么不和他讲讲我们惊天动地的相遇。将来还要长久相处的。”他满是一副大人的模样用力摸着颜丹的发顶,“倒是个可爱的孩子,我挺喜欢的。” 颜丹警惕地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气。荀卿满不在意地凑在他耳边嬉笑,“真奇怪呢,都是成年飞天的龙了,怎么还是一个小孩模样。” 他小小的手握地紧紧的,圆鼓鼓的脸蛋惨白地吓人。荀卿拍拍他的肩,藏蓝色的长袍将他的脸衬得柔和,他微眯着眼,轻声呢喃“只是我和你一样也恰好也有个秘密。”颜丹不解地望着他,他太过胸有成竹,不惜于把自己唯一的弱点轻易展示给敌人。这样的人才深不可测,他把每一步都考虑在内了,更恐怖的是每一步都如他所料。 “阿娘。他欺负我!”颜丹鼓起脸,眼里蓄着泪,一副委屈的模样,似是下一秒就要哭了一般,软乎乎的手紧紧抓着阿满的衣角,一蓄势待发之态指着一旁无辜的荀卿。他并不如他一样是个君子,事关阿满,他从不打算妥协。 荀卿欲解释,还不等开口,阿满拍着颜丹的背微怒地瞪着荀卿,随即别过头再不看他。 他是生气了。若是换作平时,不过是上前撒娇讨好,可那一瞬心里一股子的荒凉悲哀蔓延而来,她怎么能为了别人气他?可她凭什么不能!他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想法,脑子里乱的得很,像是一团理不顺的毛线,解哪一根都连着一个结,解不开就好不了。他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一言不发就瞬间消失,天边火球如雨,热浪阵阵。 “阿满,荀卿走了。”清釉开口提醒,采薇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摇摇头,开口,“这事要她们自己解决才好。” “只是方才见荀卿的脸色很不好。这个约莫叫离家出走吧?”他认真地问采薇。 他的修为应该才恢复了一点呢!阿满怔怔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自恋毒舌,他生气时热烈的眼神,他毫不矫饰的随意任性…… “那也要有家才行呀!”采薇看着阿满黯然失色的神色略显狡黠,拿起手里的水壶娇滴滴地对着清釉道,“清釉,口渴吗?要喝水吗?” “不用,才喝过。” “那要吃些东西吗?走了那么久肯定饿了。” “不是才一炷香之前吃过吗?” “哦哦,那肯定是累了,我帮你捶捶背吧!” …… 颜丹一语不发地望着阿满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般抑郁不振的表情。愧疚似裂了缝的大坝,一丝一缕迸发,直至暗流成海。 “阿娘。”颜丹失望地喊了一声心不在焉的阿满,眸色暗淡。“不远处有一个斩春林,是鬼界唯一不受天火之灾的地方。单是用自己修为挡火怕是走不了多远的,他应该会在那儿。” 阿满认真地点点头,扯着嘴角道,“现在就动身吧,阿卿修为不高,若是遇上危险也不知道能不能避开。” 颜丹一语不发地蹲下身,小小的人儿瞬间幻化作一条巨龙,翠青的鳞片泛着淡淡的光泽,龙须粗壮,他小心地将阿满等人握在爪中,将爪放在腹部下面,火球如巨石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打在巨大的龙身上,龙身轻微收缩,迅速飞天,被火球砸过的地方散发出淡淡的焦味,青色的鳞片变得乌黑,冒出阵阵白烟。龙牙龇咧,翻腾了两圈之后又稳稳飞行。 远远地能看见一片绯红之地,火球在周围绕作规则的圆形,大火熊熊不灭,却丝毫不影响其内盛放的花朵,花香阵阵,宛如仙境,黑压压的人头攒蹙,绕着圆形正中浓雾迷蒙的一小块土地,略显诡异。 龙尾被自斜侧而来的火球正中,龙身一个踉跄,直直下落,正巧跌落斩春林。 阿满惶恐无措地望着这一切。火光漫天,那一层薄薄的火壁外面,尖叫声不绝,扭曲的人形挣扎匍匐在地面,瞬间消失无匿,那一张张恐惧的面孔在她面前消逝,没有鲜血,没有眼泪,没有白骨,有的只是一撮骨灰。 “阿娘。”颜丹忍着剧痛抱住呆若木鸡的她,她空洞的眼里倒映出一幕幕最为残酷的景象,泪水却没能够模糊。 “我多想救救他们。”她触手于火壁,指尖瞬间被烧得焦红。心口处酸胀的要命,她望着红肿的手指喃喃,“我多想救救他们。” 那是本性作祟,以至于多年后的有朝一日,当她终于安定九州时,却再也不愿记起今日所见。她有悲天悯人之心,但更有护短偏执之情。 “神女现,青兰归,九州安。”清釉低声喃喃,望见采薇别过的脸时长长一叹,神女现,青兰归,九州安。时不候人。 “站住,来者是何人?”巡卫的守卫举着大刀突然自空中有序地出现。 “仙界颜丹。” “阿满。” “人界公子清釉。” “妖界采薇。”四人一一道来。 领头的守卫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打量了阿满好一会儿,语气稍稍软了下来,“请问可是神龙殿的神女阿满?” 颜丹警惕地将阿满挡在身后,虽被烧伤,但气势不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严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阎王唤小的在此守候神女,若是,小的就带各位大人去见阎王。倘若不是……这斩春林是鬼界圣地,外人禁入,只能恕小的无礼请诸位出去了。” “见阎王的不都是死魂吗?”采薇怯怯地抓着清釉的衣袖,“我还没成亲,还没去过仙界。” 清釉无奈地拍拍她的头,“都进鬼界来了,现在说这话未免太迟了些。” “鬼界向来不过问九州之事,连当初九州大战都不参分毫,如今又为何对神女一事耿耿于怀?” “大人所问一事阎王也有所交代。五界寿尽的死魂除却灰飞烟灭者和投胎重修者大都被困于鬼界,父帝开天辟地时曾吩咐鬼界不得参与九州之事。只是因为万年前阎王有所亏欠神族,故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阿满轻轻皱了皱眉,不过短短两月,一切发展地太匪夷所思,她连什么准备都未有,就要被硬生生按上了神女的头衔。她将袖子拢在一起握在手里,“神龙殿阿满,请壮士带路。” 守卫带着四人绕过幻化成灌木丛的结界,路过古朴苍凉的轮回井,一路上死魂的啼哭不绝,众多死魂排队在长长的奈何桥,等在轮回井旁,面露悲伤不舍,亦有决绝释然。守卫解释道,并不是所有死魂跳下轮回井就能轮回投胎。前世作孽太深或是执念至深之人,即便跳下去也只能化作井中无垠水。近日来天火不绝,斩春林实在无法负荷更多魂灵,许多死魂都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决意前往,成了,就逃离了火炉炼狱,不成,便是轮回井里的一滴无垠水。 听起来残酷无情,但某些潜规则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看清人生究竟能残酷无情到何种地步。 一行人走进一院典雅的楼阁,路过一汪幽蓝的湖水,领路的护卫说那是鬼界最为闻名的往生河。 “听说只掬一瓢往生水,便能了忘前尘往事对吗?”颜丹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若有所思。 “不过是九州之上一些风花雪月的传说罢了,往生河是鬼界的解思水,观湖之人能看见所想所愿。”守卫淡笑出声,“小公子往湖里看看,指不定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呢!” 颜丹偏过头淡淡一瞥,宁静的湖面泛起微蓝的光晕,阿满一身白色纱裙,墨黑的发丝舞动,她的眼眸灵动,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他却闭上眼不再细看,只是牵过一旁阿满的手,略微撒娇,“阿娘,我累了。” 她弯下腰拍拍他的背,手心却是黏糊糊的触感,殷红的鲜血渗透薄薄的衣袍沾上她白皙的手掌,似盛放在白雪皑皑之中的梅花。颜丹受伤了!她的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少年早已无力昏倒在地。 阿满惶恐无措地唤着颜丹的名字,地上的血色如火,护卫利落地抱起少年匆匆往里走,众人忙手忙脚的一阵急救,输真气,包扎,待颜丹的情况稍稍稳定些时,已是傍晚。 黑幕一般的天空被火照的通红,熊熊大火似猛兽洪水几欲吞没鬼界。荀卿踌躇在斩春阁院外,抬起的腿几欲放下,最终却又退回了原地。 门突然打开,阿满着一袭蓝色的罗裙怔怔望着门外的荀卿,两人面面相觑,阿满隆起的眉间终于平伏下来。 “我烧了红烧肉,还在炕上热着。”泪水在她眼里打着转,她慌忙转身。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不言不语地跟着她往里走,看着她忙忙碌碌地端出一大碗的红烧肉和一大碗米饭,还有冒着热气的青菜汤。她把筷子递给他,努了努嘴,双手撑着下巴认真看着他,像极了等丈夫回家的贤惠妻子。 他的气顿时消了不少,大口大口将甜腻过头的红烧肉混着米饭咽下去。 “不离家出走了?”明明是宠溺的语调她却偏要说出些训斥的味道。 他含糊不清地嘟哝,“我才不和小屁孩计较!” “他受伤了,你可得让着他点。”她起身给他加饭,眼角眉梢却是淡淡的笑意。 背对着她,荀卿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当初的计划真的对吗?真的要骗她爱上他了再利用这份爱作祟吗?他的右手静静放在左手宽袖中,手里紧紧捂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犹豫不决。 “阿卿,你来时看见往生河了吗?听说那儿能倒影出自己所思所念之人,我可在上头瞧见你了。” “兴许那时我正在里头呢!”他握着瓷瓶的手又忍不住紧了紧。 这样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她只不过是想告诉他她很想他,可他完全不解风情,一句话就将所有气氛打破了。她鼓着嘴嘲笑,“美人鱼吗?湖下筑着你家宫殿吗?那当初出来时怎么不拿些特产!”可她如何也想不到,那时,他正是在往生河底观望自己将近万年的记忆,他们四人内心的情绪却像稀释不开的胭脂,夹杂着他自己并不自知的感受,如河川奔流过他的脑海。 终于,他将衣袖中的黑色瓷瓶拿出,轻轻摆在桌上,黝黑的瓷瓶上描画着繁复的花纹,泛着幽幽冷光。现在反悔,未免已有些晚了。 “这是聚气疗伤的药丸,只余一粒了,给颜丹吃下,不出三日就好了。”他的睫毛长长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射淡淡阴影,掩映着他的眸色有了莫名的光泽。手指修长,苍白得却有些病态,指甲因用力显得通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欣喜地拿起瓷瓶,兴奋地冲他点点头,“我现在就去。”说完便匆匆消失在房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荀卿无比惆怅。他还未决定,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主意,这一次,算是他欠他的。 床外的火势愈烈,荀卿一动不动望着燎原的烈火,风起,温热的空气中混合着浓重的烧焦味,那是骨灰的气味,腥臭恶心,他捂住鼻口,眉间隆起。 “这样就受不了了吗?”少女轻笑着在窗口出现,手里拿着一把黑纱制成的小巧折扇,扇面上绣着殷红的花瓣,妖艳抚魅。 “不先见见你的友人遗孤吗?”他冷着脸满是不屑。 “你不也是友人遗孤?”少女将抹胸长裙撩至脚踝,露出精巧的双足,外罩的纱裙随风飘起,乍一看热烈艳丽。 荀卿沉默不语,少女一跃坐在窗沿,柔荑般的手指一寸寸滑过他的眉眼、鼻梁,唇角,直至下巴,荀卿一记眼神杀过来,少女悻悻收手。她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的指尖,“你和你父亲真像。” “他死了万年了。” “是呀,万年了,若是轮回转世不知多少回了,却依旧不够时间让他忘了她。”少女怅然若失,清澈的眼眸遥望着不远处白雾围绕的方向。 风止,那一抹迷迭香似有若无,里间传来阿满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少女俏皮地眨眼,一个旋身随即消失在风中。“荀卿,我承诺过的永远有效,哪日想清楚了,便来找我吧!” 第九章 神女入林寻鬼鼎 阿满觉得近来颜丹有些怪怪的,像是害羞了些,却也不是对人人如此,但远远的只要一见着荀卿,他就开始想方设法找借口避开,即便是难得碰面了,也只涨红了脸躲在阿满身后不说话,而脸上的表情却比画板还要斑斓,感激,埋怨,敌视,羞愧万感交杂。她顿时有了吾家有儿初长成,情窦初开恋大叔的悲伤。 那一日,是阎王约定会见他们的大日子。 荀卿一睁眼就看见了宝蓝华服的小颜丹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床边。显然他是一晚未睡,红肿的眼睛汪汪地令人怜惜。 “我等了你一晚上!”颜丹的脸色沉得可怕,连说出来的话也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荀卿连忙将被子拉过胸口,故作悲痛,“想不到我的魅力已经如此纯火如青。” 颜丹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终于一阵抽搐,“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荀卿顿时露出奸计得逞的笑,“那你一晚上等在我床沿做什么?玩深情脉脉的注视吗?”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颦笑间风情万种。 颜丹停顿了良久,忍无可忍之下咬牙切齿道,“不要以为你贡献了药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忍让!没有你的药我照样能痊愈!” “是呀,顶多不过多花上个两个月,留下点疤,届时回墨竹坞让少司尊上费点仙气也能除疤。你可千万别感谢我,不过是寻遍九州花了三千年才能炼成一颗的药丸而已,不足挂齿。 他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平复心中波潭汹涌的怒意,龇着牙根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约莫是保护世界和平第一?”他答得极为不认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眸色淡淡,委实看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若是让我知道你在打阿娘的主意,你下半辈子也别想安稳。”颜丹撂下狠话。 荀卿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不会。”那是颜丹第一次看到荀卿如此认真地盯着他说话,他的眼睛很美,眼角微微上翘,仔细看时能看见眼尾的睫毛弯的不似真的一般,他的眼眸漆黑,上边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似是有一股子的魔力,让人忍不住觉得这样的眼神配上什么样的话语都应该是真的。 “我相信你。”他像一个吃了败仗的士兵,一瞬间丢盔弃甲。 “谢谢。”荀卿却微微低下了头,只越过他去看窗台上因火烧的灰烬而积上的一层厚厚的灰。还是不行吗?即便用灵力作结界也不能挡住天火吗?他一语不发地披上一件青兰的长袍,袖口细细的木芙蓉花似旋转的舞娘。熟练地将长发拢到一边,用茶白色的发带仔细系好。 “九州的境况还会越来越差。”不知是在和自言自语还是在和颜丹说话,他走了几步坐在雕花的木方椅上,看着紧闭的大门发呆,“九州唯一的希望就是阿满了。” “阿娘已经做的够多了。昨天她以水为衣出斩春林寻魂时差点就遇上了危险。”颜丹有些愤愤不平,神女只要作为一个精神领袖发号施令即可,何须亲自涉险。 荀卿长长叹气,“大家都想着被她拯救,却从来没人问过她可是喜欢救人。” 真是奇怪的人。救人是神女的职责,哪有喜不喜欢的说法。颜丹安安静静地站在荀卿身侧,“阿娘天性悲怜,看见伤亡者必然是要心生同情,出手救人的。” 阳光从窗格的缝隙一束束地洒落,落在手上又是明亮又是暖和。荀卿将手轻轻搁在颜丹的发顶,不顾少年厌恶欲挣脱的表情淡淡道,“你可知道神龙即使不用交配也能繁衍后代。你的父亲就是这样产下你的。” 他的神色淡泊而又温和,透着些微的安详恬静,仿佛盛开在晨露间的青草,纯洁的生命中又有不容侵犯的肃穆。 颜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忘了推开头顶的手,忘了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魂怀,将灵魂的碎片刺入心脏最中心,用自己的精血魂魄养着,灵魂再次完整时,胎儿就形成了。阿满也是这样生出来的。” “怎么……怎么可能。”颜丹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企图从他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是他没有。荀卿的手一动不动地抚着颜丹浓密的长发,继续道,“但这世上能魂怀的只有神族后裔和神龙。其他神兽全然不会这种秘法。颜丹,九州需要神兽,可这世上只余两只凤凰和一只饕鬄在万年前那场大乱中死里逃生。”他微微蠕动唇瓣,一只黑色毛球一般的动物从他另一只袖子里飞出,讨好地趴在他腿间轻轻蹭着他的腰部。 “她是饕鬄,八荒上古神兽,十万年才能初成意识修成人形。” “我不是繁殖的工具!”他愤怒地拿开他的手。 “我知道。”他又锲而不舍地将手放上去。“这从来都是你的选择,我只是想在这之前告诉你一切。” 颜丹的目光黯淡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团小毛球蹦蹦跳跳地在荀卿身旁撒娇,它小小的爪子轻轻抓着柔软的布料,几乎被黑毛淹没的眼睛又大又亮,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子衿曾和他说起过的小狗。 他似个孩子一般小心地想用手拂拂饕鬄的毛,哪知饕鬄怕生,一溜烟有钻进了荀卿的袖子。“我喜欢阿娘。”他的眼里有憧憬,似是初春快要老死的柳树上新张出的第一颗苗芽。 房间静静的,呼吸也静静的,空气中浮动着缕缕烟灰,荀卿的手就这样顿在他的头顶,谁也不知道那张完美的脸下是怎样的表情。 门就在那一个寂静中缓缓打开。毫无征兆。阿满额间蔚蓝的宝石微微晃动,她怎么也想不到,入目竟是这样的场景。恬静的表情,祥和的姿势,谐和的气氛。 “难道就没人知道我才是个宝么!”她气氛地指出这个困扰她许久,且正因为两人之间这种莫名的谐和感而膨胀得无法得到满足的问题。 荀卿和颜丹默契地相视一笑。清釉从阿满身后走来,安慰道,“人鼎的主人自然是个宝。” 采薇认真指出,“清釉,这样安慰的话委实太过牵强了。” 阿满哀怨地转过头看着采薇,其实有些话大家都知道,不说出来多美好! 五人准备妥当,正要走时,守卫风尘仆仆地捧着五套同色系的釉色华服而来。五人欣然收下,又认真换了衣服。 阎王显然十分尊客,每一套都根据各人的特色作了不同的修改,显得极为体贴。 采薇小巧,衣袖处便设计了蹁跹的流苏,将她可爱轻盈的形态描绘得淋漓尽致。阿满身材修长,衣裙收腰用的腰带显得格外用心,裙摆处又缝上了由各色花布制成的小花,柔美娴静之中又不失俏皮,清釉单薄,故只一件釉色简单的布袍更显落落大方,风骨极佳。颜丹本就是孩子,但一身绣着金线的华服却一下子将他衬得可靠成熟不少。最为令人惊叹的自然还属荀卿。长袍繁复,单单是袖口那两大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就知道这衣服一天两天是制不成的,前襟上还镶着木兰花的白玉纽扣,外罩一件墨黑的纱袍,将他的妩媚及淡漠描刻得零落有致,釉配黑,神与魔,善与恶,好似这世间一切的矛盾都糅合在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青灰似雪般纷纷扬扬撒着,落在草木上积成厚厚的一摞,众人穿过一个拱门,路过一旁早已干枯的花圃,在一间略显荒凉的房间门外停下。 门两旁的守卫似是守候已久,见阿满等人已到,尊敬地鞠躬之后,打开落了灰的门,“主子就在里边等着。” 一行人待进去后才发现,房间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即便东边两扇窗户大大敞开着,视线还是略显灰暗。往里是由薄薄的帘子隔着的闺房,隐约只能看见摆设家具十分简洁。 暗红的纱帘被轻轻撩起,少女一身暗红的裹胸长裙,外搭一件同色系的纱裙,雪白的肩膀裸露,优雅的脖颈下方的锁骨美的诱人。一举一动间真是风华万千。 她含笑看了看荀卿,在正对窗户的位置坐下。细心看时便能发现,方方正正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浓雾环绕的中心。 “你就是阎王?”阿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印象中的阎王向来是凶神恶煞的。 少女笑着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根细长的银勺,有一下无一下地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封号阎王,闺名忘生。” 阿满瞪大眼睛审视着她,企图从她姣好的面容上看出一丝破绽。忘生笑笑告诉她,“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你认识我母亲?”她的语气有难掩的兴奋和好奇。 “幼时你母亲机缘巧合进入过断层,并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你如今穿的这件衣服你母亲就曾穿过。我和你的母亲、神族将军迦南曾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忘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看不出年纪的皮肤,“受封后的阎王身上是看不出岁月流逝的,活的太长,连我自己也快忘了活了多久了。” “我母亲是谁?她是个怎样的人?您见过我父亲吗?”阿满急切地询问,她从来不曾妄想过,有朝一日能从母亲的故人的口中听到些关于母亲的故事。 忘生似是想了许久,试图用较为委婉的语气告诉她事实,但话出口时才发现一切于事无补。“她是神界公主。” 只一句她几乎能联想到全部。她在潇湘顶的几千年,差不多背熟了有关神族公主的一生。神族公主百里骰,享年十万岁,至死前也不忘把自己的每一滴血都献给了八荒九州。史书上无关于阿满的描写,但她几乎能猜到,神族公主生前并没嫁人,她是母亲死前魂怀生下的孩子,其目的不言而喻,必是为了守护九州。 她的出生,不是因为爱,只是因为责任。 见她脸色不好,荀卿巧妙地转移话题,“我还以为老奶奶找我们来是商讨如何送我们出去的呢!”他一口一个老奶奶显得恭恭敬敬,忘生的脸从白至黑不知转了多少个色调,她咬牙切齿地直入主题。 “万年前的那场混战让整个九州生灵涂炭,百里骰死之后其实有近三十个神族向鬼界借兵,包括神族将军迦南。”她不动声色地看了荀卿一眼,只见他依旧寻常模样,她又继续道,“父帝开创九州时曾给鬼族立下组训,鬼族居九州之外,不得参与九州之事。故遵循组训,我并未应允借兵,却不想妖界楼鹤乘死魂归冥界,鬼门大开之时潜入鬼界,计谋将三十余神族灭杀于此。” 静默的空气中响起一声陶瓷碎裂的声音,采薇惶恐地跪地要捡起瓷杯,清釉先她一步拿出手帕将碎片一片片包裹在素白的绢帕中。 “没事吧?”阿满走过来认真检查采薇的指尖,她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无措摆手,“没事,没事的。” 忘生注意到了采薇的有些奇怪的举动,不可置否地笑笑,指了指不远处白雾迷蒙的地方,道,“那时血流成河,连土黄的泥土都变成了红褐色,神族鲜血流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开出了一株株的木芙蓉,久而久之这儿便成了斩春林。” 忘生看了看每个人脸上各异的表情继续,“我会送你们出去,只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替我办一件事。” 大家的脸上都面露犹豫,清釉如玉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和鬼界的天火有关?” “鬼界从没遭遇过这种情况,我估摸着应该是鬼鼎破了。”她面露沉重,“只要你帮我把鬼鼎拿出来并修复好,我会亲自送你们出去。”忘生认真看着阿满。从手里拿出一个玲珑精巧的小暖炉,手掌一般大,泛着暗金色的光泽,细看时能看见它的炉肚上雕刻着祥云图案。 “这是续春炉。它能帮你走出那一片的八卦阵。”她将暖炉放在阿满手上,表情有些肃穆,“切勿点燃续春炉。” “我去吧。”荀卿连想都未想,伸手就要拿过暖炉,哪知忘生用扇柄用力拍了一下荀卿的手背,生气道,“那里的浓雾有毒,有缘人才能进。她是神族后裔,必然能进,你去是想送死去吗?” 他流光溢彩的眸子即刻暗淡下来,低着头一动不动望着手背上那个淡淡的红印,阿满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背,在众人无声的诧异中起身,将手上的暖壶藏进袖子。 这是她的责任。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入浓厚的白雾,走了两三步回头早已不见众人的身影,眼前迷蒙着一层白色,似两三层叠在一起的薄纱,掀开一层还有一层。她凭着直觉往前,走了一阵,空气突然清新起来,一切清明,眼前有叮咚溪泉,嫩绿的草散发独有的气息,天空是延绵的云卷,鸟儿鸣啭。 阿满往前走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四周的景色似乎也跟着她一起在转动,走了许久竟还在原地。她这才意识到时误入了八卦五行阵。阿满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掏出续春炉,续春炉在她手中慢慢浮起,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思绪清明,待重新看时,竟能看见周围的景物全变成了袅袅白雾,脚下一条泥泞小路,远处的青山高耸入云。阿满欣喜地沿着小路往前,白雾散去,空气渐渐寒冷起来,带着浓重的湿气。她搓着手臂继续往前,不远处开着一簇簇娇艳欲滴的曼陀罗,在轻纱般的薄雾的笼罩下略显诡异。 阿满跨过一丛丛的曼陀罗,蘸着露水的花朵打湿她的裙摆,似是难得看见生人格外喜悦一般,小小的花枝迎风摇晃,勾着她的裙摆不肯放手。她一手撩起长长的裙摆,一手抱着手臂。走过一大片花田之后是一潭碧汪汪的泉水,泉水中央有一块人大的岩石,朦胧间似有人侧躺其上。她小心翼翼走上前,少年枭雄身手矫健,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就已单手抑制她喉间动脉。 “神族?”他凑在她身上用力嗅了几下,表情有些疑惑不信。但钳制着她命脉的手显然松了力度。 “鬼……鬼界鬼鼎裂了,天……天降天火。”她结结巴巴说完,心跳无章,幽静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她怦然乱跳的心跳。 他略一皱眉,放下手上下打量着她,随即将自己的手掌紧贴阿满的手掌,一股滚烫的真气从他的掌心在她主脉蔓延开来,他收回手,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你母亲是谁?” “百里骰。” 他沉吟半晌,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单膝跪地,“见过小公主。” 形式瞬间大逆转呀,她呆愣愣地待在原地,倏然间觉得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是谁呢?她寻思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突然浮现荀卿的脸,是了,荀卿!那双妩媚中又有些坚毅淡漠的眸子,简直是和荀卿如出一辙。 这样一想她顿然觉得他亲切了不少。连忙扶起他,“你叫我阿满就好。” “迦南。”他拂去衣服上的尘土将她带到泉水旁边,猛地跳入水底,泉水发出幽蓝的暖光,只片刻功夫,湖面冒出滚滚水泡,泉水开始冒起了热气,白茫茫的蒸汽越来越多。 迦南还不露面,阿满心里渐渐腾升起一股的恐惧,她对着水面轻轻喊了一声迦南,没有没有回应,空谷里低低的回声回荡,她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这一次水面突然炸起一个水花,四溅的水将她的裙袍弄得湿漉漉的,一片水花之中,迦南如鲤鱼跃身一般从水底飞出,手里捧着一个裂了一大个口子的青鼎。 与人鼎不同,鬼鼎不过拳头一般的大小,鼎的四面只花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钟馗,简单又不失威严。 迦南将鬼鼎交给阿满,这才注意到了她手里小巧的续春炉,他盯着小小的暖炉看了一阵问道,“是忘生让你来的?” 她想忘生毕竟是间接让他丢了性命的人,虽然他的脸上并未看出多大的仇怨,但也算个禁忌。所以她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迦南失笑着摇摇头,“我并不怪她,她有责任为鬼界作打算,若是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忘生让我问问你,还是忘不了她吗?”阿满有些尴尬地开口,但一想到来之前忘生那哀伤的表情,她实在不忍心不问。 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花香,湿漉漉的扑面而来,让人整个心都软了下来。迦南顿了良久,清风撩起他的衣角,“告诉她别等了。”他一本正经,“般若生前是我妻子,死后也是,即便是灰飞烟灭了也会是。”他一字一句笃定,没有一丝的犹豫。 他们生前一定有过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所以才会纠结了万年都放不开手。有时候人生便是这般,早到的不一定得到,真心也未必换来真情。于是执念过重的两人便只能留在过去。 迎面的风夹杂着丝丝寒气,雾气又渐渐浓了起来,阿满只觉得冷得很,被水淋湿的衣服冷,脚下的土地冷,连呼吸进去的空气都冷的呛肺。手臂上的汗毛此起彼伏,她的牙齿打着颤,脑海里只有取暖这样一个念头,一时竟忘了忘生嘱咐过切勿点续春炉的事,顺手一转指尖,续春炉就这样袅袅冒起了青烟。 烟雾中蔓延着淡淡的檀香味,一圈圈绕着她身体,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见迦南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他极为严肃的表情慢慢模糊,但此刻阿满脑海的思路却格外清晰。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在空中飞行一样,风呼呼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听见溪流的声音,听见鸟儿鸣唱的声音,甚至还有花开的声音,她的鼻尖沾上了水珠,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自空气中而来,耳边响起士兵的吼叫,战鼓打响,嘶哑的男声高声演讲,“魔族自古作恶多端,自魔女和神族将军迦南联姻后更是不把人妖仙几界放在眼里。今日我们要灭魔族,平九州,遇神杀神,遇魔斩魔。”接下去是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声,“迦南,去鬼界,忘生不会让妖族进鬼界,替我保住她们。”婴儿的哭声延绵不绝,撕心裂肺地叫,哭天抢地的喊,“迦南,若有来生,般若愿再为汝妻。”刀剑穿透盔甲割裂皮肤,“迦南,不许死!” 一切归于死般宁静…… 阿满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宽大精致的少女闺房,四处都挂着绡冰的帘帐,整个房间由千年寒冰雕刻而成,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明亮。她在金线绣成的蚕丝软榻上躺着,床边坐着脱俗雅丽的少女。 “醒了?”见她转醒,少女握着她的手腕探脉,不一会儿才放开手替她掖了掖被子。“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受了惊吓,休息休息便好。”少女安抚般舒展开笑颜,阿满这才发现,少女有着精致的面孔,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子,皮肤白皙嫩滑,吹弹可破,仿佛荷塘新绽的荷花,美却不艳,雅而不傲。 “这是哪儿?”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阿满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摊开手看着小小的手掌,这不是她的手掌,也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胥芜山。”少女浅笑着将冰桌上的一瓶木芙蓉摆在阿满床头。 香气飘荡,胥芜山何曾有过这样的景色?!她直觉事不寻常,脑海中的念头还没成形,房间的门被重重叩响。迦南一身盔甲走来,沉重的脚步在房间显得格外突兀。 “阿骰,楼鹤煽动了仙人两界来攻打神族,山上的结界只能抵上一时”迦南面色凝重。 阿骰,百里骰,胥芜山。她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词连起来,她在万年前的胥芜山上!眼前的这个少女就是她的母亲!她的眉间有着好看的木芙蓉花細,她美丽的不似人间方物,她高贵却依旧亲切。阿满觉得心口像是漏了一个大口子一样,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滴消逝,鼻翼酸胀,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清晰地觉得委屈找到了一个迸发的缺口。 “迦南,回魔界去保护般若和孩子。她们才是你一辈子的责任。”百里骰缓缓开口。 “恕臣难以遵命。”迦南的眼里有了细微的泪渍。 “我命令你!”百里骰一字一顿。 迦南一动不动地跪在寒冰上,握着刀鞘的手微微颤动。沉默许久,百里骰终因拗不过迦南妥协,“至少确定她们安全之后再回来。九州这场混战势在必行,无论你守着我多紧,这一劫我都在劫难逃,这是天命。但是迦南,你还有般若和孩子,一天也好,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活着。” 他就这么静静地跪在她的脚下,金色的铠甲泛着冷冷的寒光,把他坚毅的脸映衬得极为刚硬,风里带来木芙蓉的香味,他的长靴擦过冰面,宝蓝色的刀鞘深深戳如冰层。“臣领命。” 迦南的身影渐渐远去,百里骰再次转过头来时只见阿满泪水纵横地正望着她。她无措地用袖子擦着她的脸,她却突然抱紧她的腰身一遍遍喊着阿娘。 百里骰诧异地望着眼前半人高的阿满,她的食指和中指轻点阿满的眉心,眉心一阵金光,她飞快地移开指尖,略显紧张恐慌地盯着阿满良久才下结论,“你是我的女儿?!” 阿满含着泪点点头,扯着百里骰的衣袖激动地说不出话。 “是续春香送你过来的。”百里骰故作镇定,但潮湿的手心早已将她的紧张展现无遗。 阿满这才想起自己点燃的续春炉,她不安地偷偷看了眼百里骰,生怕自己的到来会为她带来麻烦。 “你叫什么名字?”她弯着眉眼问她。 “阿满。”阿满有些怯怯地回答。 “是百里满。果真像我取的名字。”她纠正她,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你怎么会有忘生的续春炉的?” “鬼鼎破裂,忘生借我用来取鬼鼎的。”她的声音喏喏的,吐出来的音调也软软的。 百里骰平展的眉头再次隆起,握着阿满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还没结束吗?”她的声音有着卑怜,白净的手轻轻贴在阿满的脸上,突然道,“阿满,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的脸涨得通红,脑海里突然浮现荀卿的身影,忽远忽近,捉摸不透,她低着头,蚊子一般轻轻应了声,百里骰随即大笑起来,以手为梳理顺她的长发,软声道,“在你之前我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孩子,我不想她和我一样,把一身都浪费在八荒九州之上。看见你之后,我希望孕育自己的孩子,她的人生不用担太多沉重的宿命,她会有自己的生活,有喜欢的人,有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她轻轻将手掌放在心脏之上,一束金色的光芒穿透她的掌心,眉间木芙蓉的花細淡淡隐去,扁平的肚子缓缓鼓了起来。 百里骰抓着阿满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阿满,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 她扑在她怀里泣不成声,这才是她真真实实的母亲。不是胥芜山上神族的公主,只是一个会哭会笑的少女。 第十章 九州大乱亲身历 在胥芜山的每一天阿满都很开心,即使她的灵魂在别人的身体里,但她也能感觉到身体的心跳在和她灵魂的雀跃同步。 那一日胥芜山的风光极好。浩瀚的花海,一簇簇的木芙蓉在空中飘舞,五彩缤纷的鲜花在阳光下盛放,嫩绿的小草自姹紫嫣红中探出头来,那一座座精致的宫殿就立于满地的花海之中。暖风时而带着花瓣,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仿佛一伸手就能戳戳那软乎乎的天空。她想,子衿说的是没错的,胥芜山确实是九州最美的地方。 百里骰和往日一样,早早就过来替她束发,早餐过后,她带着阿满去神兽山。神兽山在胥芜山山顶,地方不大,但足以供上百神兽居住。 阿满紧紧地跟在百里骰的身后,老远她就听到了龙凤合鸣。快到山顶时,阿满听见一声雄伟的龙啸,紧接着一条巨龙在她们头顶盘旋,久久不肯落下。她只觉得这条龙的体态和神龙殿的老龙像的很,待巨龙恭恭敬敬地将头搁在地上时她才认出,这赫然是从小抚育她的老龙。 “这是我的坐骑,叫二狗子。”百里骰笑眯眯地介绍。 ……阿满在空中凌乱。二狗子突然一跃而起,冲着百里骰一阵龇牙咧嘴。百里骰宠溺地摸摸他的头,继续调戏,“敢冲着我发脾气了吗?哼,看我不把迦南家的饕鬄送给你当媳妇!” 二狗子瞬间软了下来,蹭着百里骰的脖子求饶,她笑着推开它,拉着阿满的手就要摸它,哪知它怕生的很,一下子逃得老远。 “没出息。”她似撒娇一般冲着二狗子拱了拱鼻子,拉着阿满往一旁的的凤凰窝里走,两只交颈的凤凰旁边有一个稻草做成的窝,里头有一个西瓜大的凤凰蛋。百里骰俯下身听了听,抱着凤凰蛋给阿满,“快破壳了。还没找主人呢!” 阿满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可以抱走吗?” 百里骰点点头,“现在是你的神兽。” 话音才落,天空上方一层透明的结界破碎,战鼓鸣响,一阵阵士气激昂的叫喊声响彻天空,神兽山的神兽顿时躁动起来,鸣叫声此起彼伏。两人跃身坐在二狗子身上,二狗子在空中翻身,一声咆哮,满山的神兽自山林里出来,跟着神龙来到胥芜山。 百里骰还是来晚了一步。满地的鲜血,尸骨遍野,各色的花瓣上满满都是猩猩的红,黏稠如同毒汁一般滴落,战况愈演愈烈,每个人脸上都沾着鲜血,银白的刀刃被染得通红。二狗子龙尾一扫,一群冲着百里骰而来的士兵瞬间被甩出去很远,叫喊声交织着,士兵举着刀厮杀,空中爆裂出一声声巨响。 神族虽只百余人,但因术法高强,来攻的众人并未吃到什么好果子。神族士兵见百里骰自巨龙身上飞下,又振奋了不少士气。 百里骰半浮在空中,一袭白衣纤尘未染,她双手合并,中指相触,手心开出一朵朵木芙蓉,只瞬间,木芙蓉便在她手里化作一刀刀锋利的刀片,她手指微一用力,刀片便成千上万地朝来攻者飞去,却并不伤及性命。 来人见其心存慈悲,更大了胆子,叫喊着冲上来,神族之人与神兽皆飞天而起,术气宛如炸药在敌营中释放开来,震得来攻者如枯叶般往外甩。一时间胜负分明,楼鹤见敌不过,竟狠了心斩杀了十来个自己人,妄图以鲜血唤出神鼎。鲜血渗入土地,形成一个反复的图形,底下的土地裂开,突然一阵山崩地裂,神鼎自裂了缝的地下缓缓升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妖族首领楼鹤一从腰间抽出一把青色长剑,一剑将神鼎劈成两瓣。 天空瞬间乌云密布,翻滚的云烟似黑雾一般笼罩着死气沉沉的胥芜山,黑色的烟雾从神鼎裂缝中渗出,渐渐蔓延开来,弥漫的云烟不多时就包围了整个胥芜山,死亡的气息自心底腾升,烟雾如疯狂的怪兽在四处旋转,每到之处只余一堆白骨和焦黑的土地。 楼鹤带着士兵丢盔弃甲地跑,百里骰顾不上他们,只求灾祸得以控制,她在四处支起结界,欲图阻隔烟雾,但显然并阻挡不了多少时间,黑雾腾升而起,汇聚成人形,猛击而来,百里骰受伤,吐出一口鲜血,她稳了稳身,催动精魂为界,黑雾将她紧紧包裹,朦胧中谁也看不真切。阿满欲上前帮忙,生生被百里骰用法术震了出来,不少神族也催动法术减轻烟雾,但每每过去一个,都被烟雾吞没。百里骰咬牙怒斥他们,腾出一只手,硬生生撕开自己的胸膛,从跳动的心脏中小心翼翼捧出一个透明的水球,水球中隐约能看出一个婴儿的形状。。 “二狗子,将来替我好好照顾阿满。”血与泪在她脸上混杂,她轻轻吻了吻怀里的婴儿,冲着阿满慈祥地笑笑。 婴儿慢悠悠地自百里骰怀中飞到阿满怀里,二狗子欲冲进烟雾,却被狠狠甩了开来,他哀嚎一声,冲着烟雾吐出火球,火球瞬间熄灭,延展开来的烟雾猛然穿过它的龙身,鲜血迸流,它扭动龙身摇摇晃晃飞起,正在此时,迦南伤痕累累地杀冲进来,二话不说平伸手掌加强结界。 “楼鹤手上有诛神剑青兰。迦南,去鬼界,忘生不会让妖族进鬼界,替我保住她们。”百里骰看了看泣不成声的阿满,又望了望身后依旧不屈在战斗的神族,突然放下手穿过结界,走进浓浓的黑雾中。黑雾突然凝聚成圆圆的一团,裹着百里骰半浮在空中,倏然间一阵红光闪过,球似的黑雾炸裂开来,烟雾慢慢散退,原先的裂痕消失不见,神鼎又恢复成安然无恙的模样慢慢隐入红褐色的泥土。耀眼的阳光下,满地的白骨散落在地,巨龙哀啸一声,震彻九州。先前还生机勃勃的胥芜山已然是生灵涂炭,空荡荡的山头除了不足三十的神族再也见不到一人,哀痛声一阵阵响起,神龙一个决然的反转,载着阿满和小婴儿就往神龙殿飞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云荒遗址神龙殿依旧和阿满记忆中的一样。擎天柱直入云霄,雄伟壮阔。阿满抱着水球思来想去好半天,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下山提醒忘生妖族会趁鬼门关大开闯入鬼界。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水球放在二狗子嘴里,将一旁的凤凰蛋背在背上,匆匆忙忙就召来彤云往北边飞。 “前面何人?快站住!”一声叫喊之后,一记响雷,阿满脚下的彤云顿散,她直直往下坠,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一个道骨仙风的白胡子老头一个抬头,嘴下的胡子突然变长,风一般卷住阿满,让她稳稳落地。 “小丫头,从哪儿来?上哪儿去呀?”白胡子变回原样,老头儿捋着长胡子慈祥地问道。 “哼。”阿满不回话,只哼唧一声别过头。自从见过胥芜山的惨状之后,除了迦南和忘生,她谁也不敢信。 “呦,不说?倒是有脾气。不妨让老神仙猜猜。”他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慢悠悠道,“你从神州胥芜山来,正要往宫州去。” “你怎么知道?”她警惕地看着他,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这胥芜山来么,自然是你背上这个凤凰蛋,至于这去宫州么,再往前不是冀州就是宫州,我见你方才飞得这样急,并不像要在冀州停留,想来是有要事去宫州。丫头看上去并不像墨竹坞的人,怎么会仙界的招云术?”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拿拂尘在她身上一扫,表情更为惊奇“人族?倒真是有意思。” “人族怎么了,八荒九州生灵平等,我资质高,无师自通!哪像你们,明着里口口声声说要平九州,暗地里却想着怎么灭绝神族,把九州控制在手!” 老头儿的脸色变得严厉,“说什么胡话,我们不过是想趁此挫挫魔族的锐气。” “我亲眼看见的还会有错?!挫挫锐气用得着派兵攻打胥芜山?用得着斩破神鼎,让神族公主以血重铸吗!”她的语气有些冷厉,但一想起母亲一步步走出结界时的情景她便忍不住恨到了极点,即使她明白她不该,她是母亲用魂魄在心口养出来的,她应该学着像她一样,慈爱九州,宽恕罪恶。 老头子怔怔站在原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重复着她的话,“怎么可能,怎么会去攻打胥芜山,怎么会冒犯到公主……” 阿满想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逃走,哪知脚还没跨出去,衣领却被人抓在手中。“丫头,你说得可都是实话?” 她一生气一脚踩在他的脚尖,咧着牙齿喊“楼鹤正打算进鬼界灭了仅剩的神族!” “笑话,鬼界不在九州之内,就算神族知道入口,楼鹤也不会知道。” “死魂归冥界时正是鬼门关大开之时,跟着死魂走不就能找到。”阿满咬了咬牙,她只记得鬼界的断层应该出现在北方,却不知道该怎样进去,“你若不信,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头儿思忖了一会儿,一抚拂尘,只见无数个半透明的死魂目光呆滞地往前走着,他揪下一根胡须,一甩手将它绑在其中一个死魂的手上,突然一把将阿满扛在肩上,驾云急急跟着死魂飞。两人跟着死魂来到一口古朴的枯井,往里一跃而下,枯井像是无底洞一样,似是没个尽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待脚落地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色。 满地的血色,断垣残壁之下,数十个神族族人满身鲜血平躺在地上,有的没了脑袋,有的少了胳膊。鲜血像是有意识一样,从他们的伤口慢慢流出汇成一条粗粗的河流,河流向两边分开,绕着抱着迦南的忘生和举着剑的楼鹤围作一个圆,两点聚合后,鲜血开始迅速地向里蔓延,一大片的血红,像是噩梦发酵的味道,阿满尖叫着拍打着老头子的背,老头儿却更用力地抓紧了她。仅仅三天,她见证了一个种族的毁灭。 迦南的手终于无力垂下,在寂静的鬼界显得格外突兀。 “迦南,不许死,我不许你死!”忘生凄惨的叫喊声在幽深的鬼界久久不绝。阿满从未见过这般的忘生,凌乱的发丝,恣意地哭喊,她眼里的忘生,向来是美艳妩媚的,即便是哀伤,嘴角也不忘带一抹苦笑来增添些血色。 最后一滴血自迦南胸膛流出,一直流至平圆中心,迦南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从脚至头化为一阵烟雾,只余下一件染血的金黄的盔甲。所有神族的尸首都渐渐化为白雾,一缕缕白烟相绘,在圆心久聚不散。 楼鹤大笑着挥舞着手里的剑,青兰色的利剑开始大量涌出鲜血,鲜血落在地上变成一株株殷红的木芙蓉,胭脂一般,染着戚戚的悲色,令人不忍久观。 “哈哈哈,奈我何,有了弑万灵的青兰剑你们要奈我何!”他狂笑不止。 忘生的脸上染着血,她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捡起剑,一跃而起,直直砍向楼鹤,楼鹤横剑一挡,忘生的银剑断裂,她却毫不自知,如行尸走肉般乱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现下的处境有多危险,她拿着断剑旋身侧刺,眼看着楼鹤一跃而起,青兰剑就要至上而下伤到忘生,阿满突然大喊一声不要,青兰剑突然失控,从楼鹤的手里飞了出去,直直掉入不远处的轮回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两人虽然都没了武器,但忘生的状态比楼鹤差了不止一点。 老头子从肩上放下阿满,急急走进被血染红的原形,“老夫竟助纣为虐呀!”他一面说着,一面挡在忘生面前和楼鹤打了起来。不愧是墨竹坞的老祖师,一出手便让楼鹤有些招架不住,才不过几招,楼鹤就已负伤,眼见着就要赢了,哪知一旁的忘生一刻也不安分,非要亲手杀了楼鹤不可,碍着忘生的胡乱一同打,老头子的招式施展不出来。楼鹤见他又要担心一旁的阿满,又要分心照顾忘生,一个虚招冲阿满而来,老头子分神,被楼鹤一掌往白雾处拍去,老头眼疾手快,一个拂尘缠住远处的木芙蓉树逃过一劫,他将拂尘甩出,拂尘缠着阿满的身体轻轻飞了起来,“丫头,拂尘先借你出鬼界,老头儿出来了再找你要。” 拂尘带着她钻入往生河,在她觉得自己快被淹死时,又一把托着她浮出在沂水水面。她吃力地拄着拂尘把往上走,待仔细看了看周围才发现,她竟来到了魔界边缘。 私以为,才跳出火坑,又跌入油锅这句话实在太贴近她现在的情况。她贴着沂水岸边的小草,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士兵。士兵有秩有序排成左右两列,押解着十几名不足七岁的小孩子往河边走来。 “这样会不会做的太残忍了。毕竟魔女已经自尽,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左边的一队士兵穿着仙界的便服,面露怜悯。 “现在你们的主子可是我们族长,军令如山,这些小孩子中可有之子,我们逼死了他的母亲,保不齐将来长大危害九州。宁可错杀一百,绝不姑息一个!” “哼,”阿满哼唧了声匍匐前进,哪知手里的拂尘突然不安分地躁动起来,挣扎了好一阵,随后突然失了灵力一般软塌塌地掉在地上,任凭阿满怎么打也不起来。 天空乌云密闭,淡淡的空气中有泥土的气息,有鲜血的腥味,夹杂着各种声响自天边而来。鬼界的丧钟突然响起,片刻之间,从天海相连的边界飞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少女站在白色的仙鹤身上,白衣白发,除了那一抹殷红的樱唇和漆黑的眼珠,浑身都是雪白。 她站在队伍上头,看着不远处阿满手里的拂尘,一勾手,拂尘直直飞到她的手里,“尊主仙逝,神族灭绝,此番动作兹事体大,所有仙族子弟即刻随我回墨竹坞。” 老神仙还是死了。一切如史书记载无误,一切却又比史书残忍真实万分,待亲身经历后,她还是忍不住伤怀一阵。 少女只身匆匆而来,却带着一大群弟子又焦焦而去,待离净后,魔界只余百余个妖族弟子,魔众见大势已去,纷纷掀杆而去。一场混战在所即,刀光剑影,术法幻影,鲜血喷溅,惨叫此起彼伏,瞬间又尸横遍野。阿满心里惦记着万年后的鬼界惨况,急欲抽身离去,哪知转身间竟看见了荀卿。 那分明是荀卿无疑。那一双淡漠的眸子透出几分杀机,淡淡的远山眉已有几分抚魅的意味,虽然还小,但依稀可见他日后的样貌。 阿满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然穿过交织的利器,她一把挡在荀卿面前,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就要往沂水旁跑。荀卿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显然是被吓坏了。阿满护着爬过无数只脚,正打算休息庆贺一番,背后突然飞来一把利刀,正中她的背心,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咯吱一声脆响,她听见背上的凤凰蛋壳碎裂,伴着利刀落地,布包裹撕裂,碎裂在地的蛋壳蛋黄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在一片火光之中,两只人大的凤凰突然从火光中一飞冲天,涅槃而生。她们在空中鸣唱飞舞,兴尽之后,双双飞至阿满面前颔首。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当下,阿满吃力地抱着荀卿爬上冠头殷红的凤凰,待她们坐稳后,凤凰载着她们往西飞去。 第十一章 死是活人活是死 阿满的身体是人族的,又加上先前折腾了半天,在筋疲力尽的状态之下趴在凤凰背上没多久抱着荀卿就睡着了。 待她再次醒来时,凤凰已经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山崖上停下。山崖上长着青草,四周有浓密的草木花藤。阿满带着两只刚出生的凤凰和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少年在四周绕了绕。山崖顶端有一株千年老树,树上盖着个小木屋,老树根旁有大大的木桶,是积水用的,前面有歪歪的破篱笆,再往前是一隆隆整齐的泥土,像是种菜的田地,上面却肆意长满了野草,穿过浓密的树木往斜上方,便是高高的陡峭的悬崖,悬崖对面有个等高的山坡,从山坡往下可以走到冀州集市。山坡与悬崖间用铁索桥连着,走起来摇摇晃晃,实际上却牢实的很。 续春炉不在手边,鬼界怕不是普通的人族能进去的,死活也是回不去了的,还不如先安定下来再想办法。阿满那时曾是这样想的。 房子是旧房子,屋檐破了一个大洞,但好歹家具齐全。阿满爬上爬下修补房顶,拿木桶的水将上面厚厚的灰尘擦了个干净,一切准备就绪时,两鸟一人早已安安稳稳地挤在窄小的木床上睡着了。阿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轻躺在一侧,片刻之后,有节奏的呼吸从她鼻翼响起。床上的少年突然睁开双眼,冷冷望着阿满,从腰间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日暮西下,火红的云彩将他银白的匕首照的淡红,少女毫无防备地侧躺在床,他的手微微发抖,丛林灌木中传来渡鸦的哀鸣,许久许久,他无力垂下手,将匕首藏入床底,怀抱着双膝卷成一团侧躺在阿满声旁。他小小的身影微微颤抖,喉咙里压制的呜咽声在小木屋伴着树叶婆娑响起…… 阿满是被饿醒的。她几乎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起床时,外面的天才蒙蒙亮,灰蓝的天幕笼罩着寂静的九州,荀卿静静地睡在她身侧。她纹丝不动凝视着他天真的睡脸,大脑完全被同床共枕这个词充斥得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于是想象过猛,片刻之后,她突然感觉有温热湿润的东西从她鼻孔流了下来。 啪嗒,补救无效,黏糊糊的鼻血就这么滴在荀卿的上唇上,慢悠悠顺着他的唇纹往下流,荀卿侧了侧身,微微张嘴,鼻血趁势流进他的嘴里。 “什么东西?”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又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皱起眉抬起头,看见正上方挂着鼻血的某人时,忍着满肚子的怒气控诉,“无耻小人!你对着我的脸想了哪些无耻龌龊的勾当!” 荀卿果然是荀卿,那么小就那么毒。她胡乱将鼻血擦得满脸都是,“上火。”指了指里侧亮晶晶且睡得花枝招展的两只凤凰,略显虚心,“被照的上火。” 荀卿嫌弃地吐了两口唾沫,一边拍着里边两只蠢鸟,一边将阿满踢了踢远,“鼻屎鼻涕全混在一起,脏的太泯灭人性了!” 两只凤凰扑哧着翅膀起身,小木屋被凤凰羽毛照得一片明亮。阿满不悦地和凤凰挤在一块儿,肚子叫的如同打雷一般。 “阿卿,我饿了。”她可怜巴巴地捂着瘪瘪的肚子,“刚刚还流了那么多血,能抵上我好几碗饭呢!” “阿卿?”荀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放在衣袍地下的手悄悄握起拳头。 “是呀!”她对答如流,倏然又想起此时荀卿应该是不认识她的,于是极为认真地解释,“我听你在梦里喊自己荀卿,想着叫阿卿会显得我们更亲密些。” 荀卿吗?似乎也不错。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许久,勾了勾嘴角,“你把舌头伸出来,对,就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示范,全然不顾阿满面红耳赤的窘迫,“往上舔,做得很好!刚刚舔进去的鼻血应该够你撑几天了吧!” ……她拿衣袖擦干净舌头,饥肠辘辘地看着扑腾的小鸟。 “反正你们也不怕火烤,不如牺牲一下,让我闻闻肉香。”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凤凰,小凤凰拼了命地往上飞,每次撞顶掉下来后依旧坚持不懈,身残志坚的精神委实让人钦佩的很。阿满玩闹的开心,直直跳起,一把抓住凤凰爪子准备再吓它们一吓,哪知手中突然一片炙热,她收回手,两只凤凰从羽毛开始一点点燃起了蔚蓝的火焰,沧蓝的火光燃了有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东边的日头升起第一缕阳光,火焰灭尽时,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从灰褐色的死灰中走来。 她想,打扫了那么久的房子又要重新打扫一遍了,她怎么能那么手贱,于是就算是报应,能不能温柔地缓缓来矣…… 雏鸟情节并不是所有鸟类的特权,譬如颜丹是龙却有,凤凰是鸟,却偏生没有。 “你长得那么善良,怎么忍心吃我们这么可爱的孩子!”小姑娘赤裸裸地大字站在阿满面前,毫不遮羞,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为什么是善良!难道她第一眼能让人联想到的不是美丽吗?!阿满干笑着半蹲下身与小姑娘同高,“是呀,我那么美丽,肯定不忍心吃你们那么可爱的孩子。” “是善良。”站在后面一些的小姑娘有些羞涩地不屈开口。 阿满咬了要牙,冲着小姑娘一阵龇牙咧嘴,小姑娘怯怯地躲在自己同胞妹妹身后。不知怎么地,这情景却让她不由想起了画眉和红绡,一个柔如丝绸,一个烈如干火,分明是性格迥异的两人,相处起来却比水还要来的融洽。她不由心生爱怜,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两个小姑娘身上,指着强硬些的那个道,“你叫红绡。”随即又将指尖移向娇柔的那个,“画眉。” “那你叫什么。”小小的荀卿微微仰起头,冲着阿满问道。 她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有趣的名字,“姑奶奶。” “姑奶奶?”他不可置否,嘴角一抹玩味的笑,“姓姑,名奶奶?” “那是,大气吧!”她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准备将来回去好好对着荀卿说说这一段。 荀卿盯着她的胸部好一阵,遗憾地摇摇头,“人和名对不上号呀!届时我喊你什么好呢!喊姑奶奶显得我们疏远,喊奶奶又像在占你便宜,阿奶这个名字实在容易引起误会,何况你的胸怀不见得能承受那么多的目光,至于阿姑……以前隔壁有个天生脑残的小丫头,大家都喜欢亲切的喊她阿姑。” 阿满磨牙霍霍,亲切,亲切毛线!她一把踹开门,怒气冲冲地爬下树,跑了几步,一鼓作气走过摇摇晃晃飞单锁桥,走到对面斜坡时,荀卿突然趴在对面窗口冲着阿满招招手,“奶奶,您这是要上哪儿呀?” 她咬牙切齿地笑,狠狠折断一旁的枯树枝,“买米买菜买种子,孙子,你也想一起去么!”还有那么多天,她不信心智丝千岁的她还斗不过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孩子! “不了,您早去早回。”荀卿冲着她摆摆手,“路上走不动了可千万记得停下来歇歇。” …… 因为是第一次下山,阿满并不怎么认得路。兜兜转转好半天,难得碰上个樵夫想问问路,还未开口,哪知对方见到她比看见鬼还要害怕,当即丢下手里的斧头和背上的柴火逃命似的跑。阿满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却不想对方越跑越快,不久便看不见身影了。她站在原地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喘着气,顺着孤零零的小土路慢悠悠走了几步,远处传来细微的吆喝声,她加紧步伐往前跑了几步,惊喜地发现市集竟然就在小路尽头拐弯处。 店铺顺着一条小河的两边排列开来,湍急的河水中露出几块大鹅卵石,恰好够人垫着脚尖走到对面。街市人来人往,多是做生意的商家和持家的主妇。小河中间有三三两两的孩子赤着脚淌水,柔滑的水似蚕丝做的绸缎般流过他们的脚趾缝。河岸的大岩石上坐着成群结队的妇女,她们的腰间夹着一桶满满的衣服,面上挂着笑,脸颊骨高高耸起,粗壮的手臂时不时将耳侧的碎发拢在耳后。再远处,能看见戒备森严的守卫配着弓箭守护在每一个分岔路口,显然九州这场混战虽影响至深,但并没有祸及于此处这个小地方,人们虽时而会谈及,终究不过酒足饭饱后的闲话。 阿满扒开浓密的灌木丛钻出来,还来不及站起来,两把寒森森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就架在了她的脖颈。 “你是何人?打哪儿来的?可曾有文书?”其中一个守卫睥睨地望着她,那双死鱼眼里除了显而易见的杀气外再无一丝光泽。他将手里的大刀抬了抬高,让他紧紧贴着阿满的脖子,直至看到细微血珠渗出,阿满吃痛地皱眉时,才满意地将大刀放了些开。 “前些天从沂水那儿逃难过来的,还来不及去衙门办文书。”她乖巧地回答,心里却早把他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令堂的,下手那么重,以前家里是干屠夫的么! “沂水?”守卫将声音抬高了些,先前还热闹繁华的街市即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认认真真等着阿满接下来的回复。 阿满犹豫着点点头,担心着莫不是沂水人不准在此地定居?才想抬起头问个究竟,哪知死鱼眼守卫二话不说拿起她的手指就狠狠割了个大口子,鲜血汨汨,十指连心呐,她一咬牙,一闭眼,捂着流血的手指,痛的破口大骂,“长了对死鱼眼就能为所欲为么,随便割人家手指有莫名的快感么,死变态,动手之前给个信号会死么,不知道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 空气静默三分钟,阿满涨红了脸喏喏,“其……其实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死鱼眼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纱布,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好,一言不发,待转身时才幽幽嘱咐,“我得的是青光眼。” ……她呆愣愣站在原地,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一句,“呀……其实,你的眼睛长得很是威风。” 死鱼眼走后市集又恢复了往常的喧嚣热闹,爱扒八卦的妇女像闻着鱼腥味的猫一样围绕在她身边,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将她生吞活剥。 “小姑娘是从沂水来的呀,那肯定知道那儿的战况吧!听说九州的这场混战可是打得昏天暗地惨绝人寰呐,哎哟喂,光是听说书的老头儿说上一句就让人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嘞,惊木堂那么一拍,能把人整颗心都吊起来。” “可不是,我还听说神族将军迦南仙逝后,魔界的那个大魔女般若拿起刀就抹了脖子。真是作孽呦,一个还没跳下轮回井,一个却又步入往生河。” “可不止呢,哪有那么好的下场。听说妖族怕魔女般若轮回转世后复仇,在她死后就用碎魂火将她的魂魄烧得一干二净,灰飞烟灭喽!” “真是可怜,据说他们还有个颜如冠玉的儿子呢!小姑娘在那儿的时候可看见了,但凡看过的人可都说是极美的。” 山河传奇若是披上件风花雪月的外套总能令人津津乐道。一旁的妇女们你一句,我一言,完全沉浸在自我的遐想中。阿满竖起耳朵,再美哪有荀卿美!她陪着笑摇摇头,“其实我住的地方离沂水也不近,并不大知晓这些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妇女们脸上的失望之色不言而喻,见没什么新鲜的八卦,即刻一哄而散,顿时让阿满有一种不懂八卦枉为人的错觉。 “小姑娘,还痛么?”一旁卖猪肉的猪肉荣指着她被包得粗壮的食指道,“李捕头是个好人,你可千万别怪他,这几年九州混战,死亡惨重,生灵涂炭,鬼界的鬼差来不及把所有死魂勾到鬼界,现如今九州出现了一批活死人,他才会这样。” “活死人?”阿满好奇地盯着他因说话而一上一下的胡子。 “就是那些明明已经死了,可是还像活人一样能走能动能吃的家伙,他们没有触感,没有痛感,唯一支撑着他们身体活动的是死魂生前的执念。这样的东西活在世上,不但会破坏周围的事物,还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身边的人。” “那怎么样才能认出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隔壁村出现过三个,开始时他们的父母不愿意说出来,后来老头子失了精气而死后,那老太婆才告诉了官差。” 阿满若有所思,这一段为何却没被记录在史册之中。这样重大的事情不应该,不应该会被轻而易举遗忘。 猪肉荣一刀将猪后蹄斩成两半,“小姑娘要不要买点猪肉补补,这猪是今天早上才杀的,新鲜的很,买点回去炒菜烧汤都好吃。” 红烧肉!阿满从衣襟里掏出一大袋的珍珠,“大爷,能不能劳烦你每个月替我送些生活必需品上那儿。”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崖,“我就住在山崖上的小木屋里头,下来配置东西实在麻烦得很。” “没事儿,这点小事就交给我,我家有驴,到时候赶着它驼上来就行。”猪肉荣豪爽答应。 “这是这次的工钱和配置东西的钱。”她将珍珠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次先给我来半头猪。” 猪肉荣沉默半晌,“姑娘,我刚刚说的是小补,这点伤口小补一下即可。” “那就半头小猪吧!”她思忖了半天将就道。 …… 猪肉荣替阿满将一大车的东西驼到小木屋前时已将近中午,画眉和红绡光着身子在树根上挖泥土,荀卿一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小鸟在不同的树枝上飞来飞去。 “姑奶奶!”见阿满回来,画眉和红绡兴奋地跑过来,用沾满了黄土的手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姑娘看起来小,不想已经子孙满堂了。”猪肉荣以最快的速度卸下车上的货物,恭恭敬敬道别道,“您要小心身体,我下个月再来。” ……她冲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干笑几声。楼上的荀卿在窗口看着这一幕轻笑出声,“您回来了呀!” 她扬起头,红彤彤的脸庞如同天边的晚霞一般热烈,剑眉如飞,可爱中又添了几分英气,“看什么看,没见过天山童姥呀!” “倒真是没见过。”他借着窗口的绳子一跃而下,细数乱摆在地上的所有货物,指着地上的半头猪皱着眉不解地问,“这是用来吃的吗?” 不是用来吃的难道还用来收藏么!她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这东西看起来还能干什么?” 他的嗓子眼开始难受的很,酸水从胃里泛上来,撑着树干呕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您们人族怎么那么恶心,连动物的尸首都不放过。” 阿满仔细想了想,猪肉是从死猪身上割下来的,这样一说倒真算得上动物的尸首。她眯起眼睛极为天真,回答道,“因为尸首很好吃呀!” 荀卿干呕地更厉害起来,阿满干脆不再管他,从包裹里掏出一粉一红两件衣服分别替画眉和红绡穿上,她笨拙地用粗壮的手指张开扣链,每每却在快要将扣子塞进去时失败。 “阿卿。”她求救地望着脸色有有些惨白的荀卿。 他故意别过头不去看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只上前几步帮画眉和红绡扣上扣子,然后握着她的食指小心解开纱布,指尖上的伤口很深,肉从里面翻出来,隐约能看见白色的指骨,干涸的血将纱布和伤口黏在一起,荀卿略一用力,阿满一声尖叫,新鲜的血又开始重新涌出。荀卿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指轻轻握入手心,手心一亮,片刻后再次放开时,手指上虽依旧沾着血迹,但伤口已荡然无存。 “是怎么弄的?”他矮她一个头,但这毫不影响他说话的气势。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打着哈哈打算蒙混过关,但荀卿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模样委实让人心虚的很。阿满故意抬起头看看天,哪知脚尖一阵痛,她低下头看着某人毫不畏惧地站在她脚上。 “你做什么!”她不悦地揉揉脚。 “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她将山下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末了还不忘添油加醋地夸大描述自己的宽宏大量。 “倒是一件奇事。”荀卿轻描淡写的点头评论,再次抬起头时眼里却有了别样的残忍,“这一报并未算完。” 阿满愣愣看着他。恍然间明了,她认识的只是万年后的荀卿,他高傲自负,仿佛睥睨八荒九州的天神,从不曾露出过这样鄙晲不屑的表情,她只觉得心里揪得难受,他经历了些什么,才会有这样残忍的想法!她的荀卿,她顶礼膜拜那个高高在上的天神,亦想温暖亲近这个跌落凡尘的妖孽。她轻轻唤了声阿卿,暖风轻抚,他孤立无援的身影一下子饱满起来,他垂着眼眸忽略她眼里的同情哀伤,踮起脚尖吃力地将阿满头顶上的枯树叶掸落,然后转过身扭着小屁股屁颠屁颠爬上树,他的耳根通红,小小的肩膀微微抖动,“喂,有空的时候做个小梯子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什么?” “做个小梯子,画眉和红绡还小,爬起来不方便。”他背对着她喊。 细碎的阳光打在他白皙的脖颈上,两个小丫头似是唱反调一般蹭的一声从地上一跃飞进窗口,空气里洋溢着略显甜蜜的分子,他明媚的眼睛清澈见底,眼底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泽。 鸣啭的小鸟自空中一掠而过,西边一大片乌云悄然而来,慢慢挡住阳光,斑驳的树影下,几十个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一起。年纪稍大些的老头子赫然是阿满上午遇到的老樵夫,他指着铁索那边正整理着货物的阿满颤抖,“就是那儿,这是神族的罪与罚呀,这是在惩罚我们做了错事呐!” 较为年轻的壮年男子不悦地看了眼老头,“说什么混话!那是活死人,不是你信仰的神族降下来的罪。” “要不要回去告诉董家兄弟一声?怎么说也是他亲妹妹”说话的也是个年轻人,他的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文弱。 “还告诉什么,董家妹子在胥芜山下昏死过去可是你我都看见的事实,你说当时情势那么乱,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再来若真是活着的,依董家妹子这么孝顺的心性,哪里舍得不回去看看兄长!” “我也觉得大生说的对,这事儿呀就得这么办,谁也别告诉董家兄弟,咱们先回去,待夜半三更之时再过来。杀他个片甲不留。” 话音渐渐淡去,松软的土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命运将罪恶种子的根深深藏在泥土之中,又将上面的泥土重重踩实,不露出丝毫破绽…… 是夜,凉风习习,婆娑的树影宛如死神邪恶的爪牙,皎洁的月色冷冷照在深密的山林,乌鸦低鸣,寥寥数星闪烁,山林里传来狼群瘆人的狼嚎,合着毒蛇游行在草丛的声音,奏成一曲暗潮涌动战歌。 更深露重之时,十几个壮年举着火把自丛林之中走来,他们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铁锹铁锄,背上背着满满一大袋子的香灰,小心翼翼走过摇摇晃晃的铁锁链。领头的大生最先到达山崖,他将背上的大袋子解下,仔细地在地上用香灰画了一个半圆,然后在香灰上撒上白色的盐粒,将火把往地上一扔,火势顺势燎原开来,将幽暗的天空照的明亮。 半圆形的火圈似欢舞的死神,将低垂的树枝卷入跳跃的火舌,树叶噼啪作响,空气中蔓延着淡淡的焦香味。荀卿警惕地从床上起来,透过窗缝看了会儿,随即将阿满她们摇醒,将床底下的匕首小心藏在袖中。 “早上了?”阿满耷拉着脑袋,朦朦胧胧地抱着被子又卷了些紧。 他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拉着她趴在窗缝看,“你的仇家?看起来准备周全,想来是谋划了有些时间了。” 她无辜地摇摇头,“并不认识。” “今天下山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他转过头问她,满头的青丝散乱,有几缕正自她的手臂上滑落。 她的耳根通红,说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就买了些东西,能得罪什么人!搞不好是你的仇人。” “看他们衣着简单,手上拿的也是一般农具,应该是附近的村民。我都没下过山,怎么可能是我仇人。”他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吩咐两只不安分的凤凰藏到床底下。 “呀!对了!”阿满突然想起来什么,“早上下山时遇上一个老樵夫,看见我似乎害怕得很,逃命似的跑。” 荀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指着树下的人群问她,“里面有那个樵夫吗?” 她轻轻将窗子打开一些,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道,“有的,就是里头最年长的那个。” “你以前可认识他?”荀卿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将长发盘在头顶,配上那一身宽松的白色亵衣,像极了修仙的小道士。 她怎么知道认不认识,半个月前这个身子还不是她的呢!阿满不悦地撇撇嘴,“我自小在胥芜山底下长大的,半个月前妖族攻打神族,父母不幸遭难,剩我孤身一人逃难到沂水,怎么会认识这儿的人。” “姑且信你了。”他稳如泰山般从桌子上拿起水壶,打开窗一把砸向人群。十几个人迅速躲了些远,站定后纷纷抬起头,冲着阿满他们絮絮叨叨骂了起来,“妖孽,有本事就下来斗!” 败家的孩子!阿满连忙止住他还欲继续扔的杯子,冲着下面赔笑,“就下来,就下来。” “你打得过他们?”荀卿趁她不注意又抄起一把凳子扔了下去。 她肉痛地看着地上散了架的凳子,大字挡在窗口,仔细想了想。倘若是她自己的身体,别说是这几个,就是来十几个小妖都不成问题,但如今这个身体,光是驾个云也有些摇摇晃晃。 “打不过。” “打不过下去做什么!” “你打得过吗?” “我都没学过武,只会治愈的法术,你猜我能打得过吗?”他诚实地回答。 阿满想了好一会儿,拉着他的手,“还是下去吧,家里就这么几样东西,摔光就没了。” “你下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甩了甩衣袖上的那只爪子。 “一起吧,我怕生,不敢一个人下去。”她假笑着抱起他顺着绳子跳下。落地时,荀卿很是不开心地踹了她一脚,“你死了我不会救你的。” “我是你姑奶奶呀!”她控诉。 “别说姑奶奶,就是真奶奶也不可能!这得浪费我多少修为。”他小气地回道。 阿满回瞪他一眼,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上前将燃着火焰的香灰扫散,冲着众人嘿嘿一笑,“山林树木众多,容易着火。” 众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着灰尘仆仆中的阿满。“她不是活死人吗?怎么不怕香灰?” 阿满耳朵灵,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的关键字,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解释道,“我不是活死人。” “董家妹子,那天的情景那么危急,好多人都死了,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可能好好活着!”领头的大生皱着眉询问。 “董家妹子?”荀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迈着小步一脚踩在她脚趾上,“你不是姑奶奶了?” 阿满决定来一个打死不认账。她委屈地将嘴一憋,眼里蓄着泪,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众人,“什么董家妹子?我叫姑奶奶,家住沂水边,家里的父母才死不满三年,你们可不能这样胡说。” “明明是董家妹子的样貌!老朽可不会认错,我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她左边屁股上还有个黑色的圆形胎记呢!” 还好是屁股上!阿满眼泪汪汪地朝着荀卿哭诉,“我这么大的一个姑娘家,总也不能让我脱裤子证明吧。” “也不用脱裤子,在屁股上开个洞不就行了。”荀卿满不在乎地回答。 阿满顿然有一种欲哭无泪之感。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老娘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把老娘卖了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如狼似虎的众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似地哭闹,“反正不给看,顶多就是把我当活死人杀了,杀了也不给看。” 荀卿嗤了她一声没出息。上前一把将她拉起来,“多大的事儿,哭哭闹闹的跟个孩子似的。” “哪有!”她偷笑着拉起荀卿小小的手,“这可是天大的事。” “还和他们浑说什么!直接上吧!”大生急功近利,瞧着并没什么好说的了,便直接上前,掏出一把香灰就冲阿满和荀卿撒了过来,灰褐色的香灰落在荀卿肩膀,突然发出吱吱的声响,且不断有白烟冒出,荀卿吃痛一声轻吟,阿满焦焦上前将香灰掸开,衣服烧了个大洞,手臂烧出一片焦红。 “旁边那小孩才是活死人!董家妹子,你站一旁去,我们不伤你!” “我不是董家妹子,我是他姑奶奶!”她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蓄着的泪一眨眼就流了出来,“一定很痛对不对,一定很痛!阿卿,我应该保护你的。”她小心翼翼吹着她的伤口,握着他手臂的手微微颤抖。 “嗯,好痛。”他勾起嘴角将头轻轻搁在她的胸膛,听着她左胸强有力的跳动不由开心起来,“你怎么能哭得那么难看。” “混蛋!”她赌气地冲他扬了扬拳头,摊手念咒腾空变出一把利剑。 人群将矛头指向荀卿,阿满挡在荀卿面前,轻巧地挥舞着剑,四五个壮年一哄而上,铁锹自头顶而来,阿满匆忙挡住,但气力悬殊,没多久便有些招架不住,大生一看有机可乘,即刻拿起铁锄就朝荀卿抡起,荀卿防不胜防,慌乱失措地滚了一圈躲过铁锄,铁锄撬起一大块泥土,荀卿拿出袖子里的匕首就往大生脚踝处刺去,大生一机灵地脚踩着他的手腕,拿起他手里的匕首瞄准他的心脏,尘土在空气中飘扬,阿满好不容易才打退他们,一扭头看见如此情景,顿时脑海一片空白,大雁自她头顶飞过,飞溅的石子划过她的脸颊,她连想都不想,飞身扑了过去,严严实实地抱住荀卿。 锋利的匕首自她的后背穿透前胸,鲜血如注,浑圆的血滚入散漫香灰的土地,如蔓延的哀伤般渗入泥土。天际暗红,第一缕光芒自天边而来,她的后背一片血红,欣慰地看着荀卿一脸震惊的脸,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失措,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围着他们似是在说些什么,但她的世界却一片清明,视线渐渐模糊,呼吸渐重。 “不许死,不许你死!”他红着的眼眸倒影出她苍白的脸,摩挲着找到她的伤口,占满鲜血的小手坚定地握住匕首柄,他一把拔出阿满背上的匕首,鲜血潺潺流出,她的喉低发出低低的呻吟,他颤抖这将手覆盖其上,微弱的红光自他手心闪烁。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这一幕,腥红的颜色布满灰蓝的天空。 “你不能死。”他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的,悲伤压抑了那么久,从父亲迦南战死自母亲般若殉身,他孤身一人走来,所有人都在找他,所有人都想利用他!可他好不容易才认识了她,好不容易才相信了她,好不容易才觉得未来也许不是那么糟糕。她怎么可以不经过他的允许进来,又想不经过他的允许离去! 怀里的人渐渐恢复了气力。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她虚弱地看着他,笑着将手抬至他的眼角,“你哭得比我还难看。” “为什么要替我挡刀!”红光愈加强盛,他将头埋入她的脖颈,“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阿卿呀!”她自信地开口,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这样看,看着你真好。你会哭,会笑,会闹别扭,还会替我疗伤。可是我好困,那么早,就被吵醒,昨天晚上也没有吃上肉,好遗憾,来这儿以后,我,我,还没吃过一块肉呢!”她慢慢就要闭上眼。 荀卿用力地在她肩膀咬了一口,“不要睡,和我讲讲你的梦想,你的喜好,你的愿望!” 她虚弱地放下手,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喉咙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涌上来,似铁锈一般卡在嗓子眼,她用力咽了咽,扯着笑,“大抵,大抵是除暴安良,以九州为己任吧!” 他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九州?” “是呀,如若九州合一,国泰民安,就,就不会有这些事,没有这些事,好多人就不会死。阿卿,我不喜欢看着人死,我已经看过好多人在我面前死去了。”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别人死!”他手上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暗,阿满渐渐昏死过去,荀卿抱着她仰头哭喊,“忘生,快来救救她!” 地上的鲜血一点点凝聚起来,顺时针缓缓转动,少女红衣黑发如鬼魅一般从一摊鲜血中出来,空气中有着莫名的强大气压,荀卿欣喜地望着她,轻轻拍着阿满的脸,“忘生来了,忘生来了你就有救了。” “她怎么了?”忘生严厉地扫了一眼周围,早有人吓得瘫软坐在了地。 “匕首刺入了心脏下方,她是人族。” 她看了一眼满地的香灰,弯腰捻起一些闻了闻,“以为她是活死人?真有意思。九州怪鬼界不履行责任带走死魂,可他们杀了迦南的时候可想过这些?让他们留在世上祸害祸害活着的多好!”她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修长的指甲上涂着如血的丹寇。荀卿想。人人都说魔族残酷,可谁能比得过这个女人! 忘生的手在阿满背上轻轻一扫,白光微亮,阿满背上恐怖的伤痕便慢慢愈合起来。“只是失了一些血,补补就好。”她转过头看了看荀卿,“你受伤了?哼,之子也能被区区香灰伤着了,我早说你修为不行!以前有你父母撑腰,如今你还打算这样下去?” 她舞袖一挥,天空突然下起了点点腥红的血雨,大雨将尘世的罪恶一扫而空,满世界的尖叫声传来,枯萎的鲜花再次绽放,忘生长叹一声仰首望着雨,“自此以后世上不再有活死人。你们下山吧,以后不许踏入此处一步!”无数死魂聚集在忘生身旁,宛如一朵壮观的鲜花。 众人如获大释般逃也似的下了山,山崖一片寂静,红色的雨丝顺着树叶的脉络流入泥土,瞬间开出了一朵朵红色的曼珠沙华,花海之中,那一抹红显得格外娇艳,“能这样任性几天真好,一切过去了吗?都死了,千年前他们还和我约好一起赏往生湖的曼珠沙华。” 荀卿黝黑的眼眸静静盯着阿满淡淡的眉目,“过去了。” 她转过身,万千死魂自曼珠沙华的花心穿入,瞬间消失,“和我去鬼界吧,迦南也在,他会想见见你的。” 他沉默许久,“不会。母亲死了,他不会再见任何人。忘生,我要留在这儿,保护她。” 她静静看着他怀里的少女,她长得并不好看,但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显得地十分和谐。“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 太阳自山头冉冉升起,万丈光芒迸发,满地的花海似红砂般渐渐消散在风中,忘生从衣袖中掏出一支香和一块方方正正的寒冰,“这是神界的秘术,你爹迦南留给你的,滴一滴你的血在上面它就会变作一本古书。还有这支传思香,想来鬼界时随时点燃就可以。” 微风轻抚,少女消失在山崖尽头,鸟鸣欢畅地啭唱,在雨过天晴后的天空谱下一曲未完的合奏,空气清新,阳光普照大地,怀中的少女如蝴蝶般静静睡着…… 第十二章 聚魂血种为重生 鬼界的天气一如既往的沉闷,大小不一的火球似源源不断的噩梦一般燃烧,干燥的空气能嗅出些烈火的味道,整个斩春林如处火炉,天天都有死魂因受不了热度跳下轮回井。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我要进去看看。”荀卿起的有些猛,凳子重重跌倒在地。他坐立不安地踱步,“忘生,你一定还有办法让我进去。” 愁云密布,燥热的气氛让每个人都莫名地暴躁起来,颜丹一把扯住荀卿的衣角,“她是我阿娘,我去。” “再等等,阿满机灵有怕死,肯定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中的。”采薇十指相扣,双手因用力变得又白又红。 “她没事的。”清釉皱着眉,“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是心里有莫名的感觉,她现在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我要亲眼看见才信。”荀卿一个转瞬便已来到了忘生面前,他的拇指搭在忘生命脉上,脸上阴冷,“是你让她进去的,我要确保她好好的!” “荀卿,你冷静些!”采薇握住他的手腕,“忘生怎么可能加害于阿满!” “不碍事。”忘生浅笑着摇摇头,她已经有将近万年没见过这个表情了,她还记得万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毁一切的时候荀卿也是这个表情。她自小看着他长大,几乎对他所有的表情了如指掌!他在意阿满,不仅是在意,更可能是喜欢。 “自然是有法子的。”她轻轻抚开命脉上的手指,从衣襟里掏出一根细长的檀香。 “传思香?”荀卿稍稍有些惊讶。 “嗯,传思香,能把你的神识送到与你一脉相承的人的地方。”她从发间取下一支簪子,在荀卿指尖轻轻一戳,又重新将发簪戴上。浑圆的血滴滴落在传思香上,传思香瞬间燃了起来,袅袅青烟悠悠荡荡向上飘起,荀卿的魂魄如轻飘飘的烟雾般从身体飘出,随着风渐行渐远,烟雾朦朦胧胧,深深浅浅的花丛摇荡,他的忆海片片段段,一片一段偏又似组合在身体的每一部分,视线渐渐清晰,远远的他便看到了那个令他神魂不安的身影。 “满满。”他的身体飘上前,回应他的却并不是少女娇俏的笑脸。 迦南转过头,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沧澜?”那一抹白衣蹁跹,出尘绝世,偏偏是脸上少有的兴奋惊讶与怀念,在他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生气。 “父君?”他惊慌不知所措,苍白的脸显得极为紧张。万年来,他曾想过多种重逢,却不想会在如此情况如此状态,原来忘生所说的一脉相承并不是指种族,只是言血脉。他双膝跪在簇簇花束间,雌雄莫辨的脸显得极为悲痛,“我没保护好母后。” 迦南单膝下跪与他同高,轻轻捧起他的脸神色复杂,“沧澜,你和般若长得很像。万年了,我几乎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名字了,般若般若,光是在心底念念便已觉思念成海。” “对不起,我没好好守住母亲。”他将指甲深深戳入泥土。 夜色如水,满地的木芙蓉突然争先恐后的绽放开来。迦南嘴角含着笑,温柔地拭去少年眼角的泪渍,“沧澜,这并不是你的错。那时你不过是个孩子。” “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她的!” 迦南有些感叹,“傻孩子,你的性情要是随你母亲一样潇洒些便好了。当年若不是你母亲一腔孤勇上胥芜山求亲,最后也不会生下来你。沧澜,你太像我,太过重责委实不是个好事,倘若人生能重来一遍,我情愿做个自私自利的人,能守着你和般若死去。” 荀卿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左手拇指上那几乎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伤疤。太晚了,他的轨迹早被万年前那个突然闯入的少女打乱,那个曾毫不犹豫就为他挡刀的少女,她为他取名荀卿,她教他何为仁德关爱。他早已收纳融合她的梦想,他花了几乎万年的时间计谋,只为实现她心底那个小小的愿望。她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他便会如她所愿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父君,现在的我叫荀卿。”他抬起的眼眸一片清明,一袭釉色长袍显得他更为柔美,“万年前在沂水旁救了我的人告诉我,我叫荀卿,不再是沧澜。我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有想要做的事,父君,我并不像你。你的重责是天性,我的重责却只因为对方的一个心愿。即使她看不到,我也希望有朝一日在轮回转世时能告诉她,我为她做了一切。” “是她吗?”迦南侧了侧身,望向一动不动躺在青石板上的阿满。续春炉继续烧着,青烟缕缕,少女白皙的脸庞泛着莫名的红晕,她气若游丝,羸弱的呼吸时有时无。荀卿僵直了身子看着阿满,喉间干涩,他开口说不是,声音却略显颤抖和死板。 “真的不是吗?” “不是。”似是自我说服一般,他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即便是,他也来不及后悔了。他谋划了太长时间,并早已付之于行动,更何况在鬼界遭遇于此之后,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由不得他来说停。他和阿满之间,不是见血,便是流泪。 “难道你来这儿不是为了找她?” “是找她。但是是为了九州找她。” “九州阿,我有许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迦南摇着头在阿满身旁坐下,“想来八荒九州的人都喜欢她喜欢地紧。” 荀卿不解地看着迦南。 “你是代表九州来找她的,你脸上的表情必然也是九州生灵的表情。”迦南笑着探上阿满的脉搏,“她这样已经七天了,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的。” “她怎么会这样的。”荀卿上前几步轻点她眉心,眉头微蹙,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魂魄,魂魄不在。” 迦南指了指一旁的续春炉,“她把续魂香点燃了,七魂六魄许是被带到了某个地方,也有可能被带到了某个时间。” “某个时间?”他突然想起至今未曾找到的那个魂魄,“有可能去到万年前吗?” 迦南仔细想了想“有可能。续春香本就是用来逃匿于世的,去哪个空间时间都有可能。” 他的心莫名揪在一起,即便连他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一想到她可能是她,他便忍不住激动起来,她或许还没死,又或许他对阿满的那些好感只因为她也许是她。 “她要多久才会醒来?” “不知道,可能一年,可能十年,可能万年。”迦南起身取了一瓢泉水,小心翼翼将水撒了些在阿满脸上,“她是神族,睡个十万多年都不是问题,只要续春香不在她醒来之前灭掉便无事。” 荀卿静静望着青石板上的阿满。她睡着时候十分安静,小小的嘴巴微启,眼尾的睫毛因时常大笑而微微上翘,她左边脸蛋上有一颗淡淡的小痣,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他将手轻轻抬起,却在要触及阿满脸颊时突然收回。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又想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明明想着她,却强迫忘却她。 “鬼界等不了那么久。”荀卿如说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事一般,面无表情地拿过一旁的鬼鼎,“虽然不能完全修复,但我的血至少也能支撑上几天。” “把她安置在我这儿吧,她醒了我会送她出来。”迦南从衣袖拿出一个圆形的水晶,喃喃念咒,圆形的水晶突然变得如人一般大小半浮在阿满正上方。“这是时刻,能让她的时间和鬼界的时间错开。十年一月,她渡十年,鬼界一个月。沧澜, 哦不,是荀卿,不要一个人把所有背负下来,你还有很多人可以依靠。” 他想点头,但雾色浓重起来,他几乎看不见迦南的脸,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直到一阵阵热浪如潮般涌来,他再度睁开眼时,手里已然拿着小巧的鬼鼎,忘生正摇着他的肩膀一脸焦急地望着他。 忘生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还好你醒过来了。” “他们呢?”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 “我以室内不宜人多为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这么多人等着也于事无补。” 荀卿将手里的鬼鼎放在桌子上,拿出别在靴子处的匕首在手腕处轻轻割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腕滴在鼎中,他口里一遍遍喃喃重复,“神存九州,血连八荒,炼青鼎,镇百恶,滴缝合,灭天灾,聚人和。”鬼鼎里的鲜血瞬间被鼎吸收地一干二净,大大的缝隙渐渐小了起来。斩春林外无数的火球慢慢变少,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落下了几滴雨丝。 “原来你还有这个用处。”忘生笑着看着他渐渐愈合的伤口。 “哼。”荀卿不屑地转过头,“一天之后又会裂开,阿满的魂魄一日不回来,这鬼鼎一日修补不好,我们就只能在此干坐着等她回来。” “她点燃续春香了。斩春林满是续春香的味道。” “嗯。” “荀卿,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就是她,毕竟她们两个性格那么相像。” 他沉默不语,浅色的眼眸泛着淡淡的光泽,柔顺的黑发从肩侧滑落下来,似一批黑色的绸缎。窗外的火光将原本就灰蓝的天空映照成橘黄色,远歌似山谷水滴响起,语调悠扬,吐字清晰,一抑一扬之间显得韵味十足,极其美丽。 “倘若真是,你也要决意寻死?”忘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荀卿,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吗?只要你愿意,至今依旧有效。” 他蹙眉将匕首放回原处,“他已经吃了养魂丹。” “你再给他吃下聚魂丹,届时把心头上的血种子种到他心上,用龙息养个百千年你便能利用他的魂怀重生。。”忘生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暗红色的雕花小瓷瓶,“里头有一颗聚魂丹,你的血种子我帮你取出来。” 他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白净的素手上那一个红色的瓷瓶,修长的身躯却一动不动,远歌延绵不绝在炙热的空气中,柔棉的锦衣与绸缎摩擦出窸窣细响,他的面容平静无波澜,声音静静的宛如涓涓细流。“忘生,我不能。认识他以后我便不能把他当陌生人一样利用。” “你对自己若也能那么仁慈便好了。”她长叹一声,撩起长裙,露出秀气的脚踝,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将她的双足衬地白皙。她赤脚走在冰冷的石头上,喉间发出轻轻的哼歌声。他犹记得,那是他母亲般若最爱的曲子,相思却。 “爱一个人这样容易,忘却一个人却那样的难。”他别开脸,脑海里突然浮现阿满的笑脸,秀气的眉毛再次聚拢,他半阖双眼,终是叹了叹气从她手里拿过红色的瓷瓶,“忘生,帮我把血种子取出来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风动,木芙蓉自西面八方吹来。忘生双指轻点荀卿的天灵穴,指尖微弱的白光闪烁,她小心翼翼移开手指,白光越拉越长,一缕微蓝的魂魄顺着白光在她指尖绕圈。豆大的汗水顺着荀卿太阳穴流下,他的脸色如白纸般苍白单薄,几欲有些摇摇欲坠。忘生旋转手指,将细丝般的魂魄聚成微蓝的一个小光点,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穿过他的骨肉触摸他的心脏。 巴掌大的心脏在她手中跳动,稍稍一用力眼前的少年便会身死魂灭,金色的光芒在他左胸第三根肋骨处亮起,她将指甲伸长,手指微屈。 荀卿受痛忍不住叫出声来,他的下嘴唇被咬破了皮,一抹殷红染上他苍白的唇瓣,尤显几分娇媚。 忘生的指甲迅速在荀卿心脏侧边轻轻一划,随后快速抽手而出,一滴圆滚滚的血滴安稳地停留在她指甲上,她又将另一只手尖由魂魄炼成的光芒如水一般注入温热的鲜血中,血滴光芒大盛,一阵强光之后,原本的液体变成了固体,殷红色变成了绿色,乍看竟是如同绿豆种子一般。 荀卿大汗淋漓地半倚着桌子,面色依旧苍白得没有恢复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种子,将它轻轻放在手心,细细看着它许久,又重新将它放入忘生手心。 “还是算了。”那样的失去,他再也经受不住第二次。他将手轻放在胸口,“她不可能是她,哪有那么巧的事。” 其实谁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谁,一个也好,两个也好,只要喜欢,便是值得尝试的。毕竟,世界那么大,兜兜转转,他终究认识了她。中间不需要疑惑,用不着停顿,命运,本来便是这样出人意料的东西。 “是不是,这都该由你来解决。”她又重新将血种子放在他掌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掌心,“你是沧澜时太过放得下,是荀卿时又太过放不下。倘若有朝一日你离了她,未来的她再快乐,再幸福,都不是你给的。” 歌声戛然而止,幽怨的气氛里一声声凄哀的哭声此起彼伏,荀卿颔首,耳侧的发丝洒落,挡住他流光溢彩的眼眸,釉色的锦服熨帖,他的背脊僵直,许久之后,他慢慢握住血种子,如呵护至宝般小心地将它藏入衣襟。 粉红色的木芙蓉伴着细细的烟灰吹入房间,静静展落在荀卿白皙的颈边。花谢花飞花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 第十三章 梦回万年缘为卿上 阿满困意浓深地醒来时,画眉正在小木屋底下架起篝火烤猪蹄。 空气中传来浓重的焦肉味道。小荀卿略显疲惫地躺在她的床沿守着,小小的脸蛋苍白,似是许久没睡了一般,眼底有淡青色的阴影。她还想再细细看看他,但周围的焦肉味却以一种山洪漫道之势一阵盖过一阵,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一个鲤鱼翻身,惊得荀卿也醒了过来。 “我的猪蹄。暴殄天物呀,糟蹋粮食呐!”阿满匆匆忙忙披了件外套顺着绳子跳下,仓皇抢下木架上的猪蹄,心疼地将着了火的猪蹄放在水里浸了又泡,泡了又津,含着泪哭诉,“好不容易买的猪蹄阿,明明红烧最好吃的,嘤嘤嘤嘤,都焦成木炭了。” 荀卿恨铁不成钢似地撇了她一眼,他守了她五天五夜,天天在她床边盼着她醒来,她倒好,一醒过来竟是来解救猪蹄的,难不成于她而言他还不如猪蹄来得重要?想他长的玉雕娃娃般的精致,分分钟一眨眼就能让无数少女意乱情迷,他越想越生气,冷哼一声往她伤口加了加盐,“你不看看篝火地下埋着的猪肉?” 她一声哀叫,一副死了儿子的模样拱着屁股半趴在地上望着火堆里隆起的泥土,“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娘要吃肉,要吃好吃的肉。” “画眉,红绡,我们走。”荀卿看也不看她一眼,扭着屁股就要下山。 阿满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们要上哪儿?” “日子不是没法过了么,我们下山当当土豪过人生去。”荀卿悠悠回答。 她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给小的一块肉吧,肥的瘦的都可以,只要能尝尝肉的味道。” 荀卿小手一拍胸脯,极为不屑从她手中抽出大腿,“看大爷心情。” 她可怜兮兮望着他,以至于此后十五年,阿满无怨无悔地全身心致力于如何将荀卿伺候舒心,以防他随时随地地心情不好,带着两只小凤凰就走人。但这样平静的生活就在第十五年,在她几乎被周围的甜蜜冲昏了头,在她几近以为会这样一辈子时戛然而止。 阿满在小木屋第十五年时,九州不慌不忙又出了一件大事。仙界一族因在九州混战中折损颇多,代任尊主白姑姑决定渡人族为仙,这一消息在人界掀起幡然大波,一时间万人空巷,连年过半百的猪肉荣都忍不住拾掇拾掇包裹凑凑热闹。除了那些老弱病残去不了的,但凡有手有脚的都打算去碰碰运气,毕竟有点追求的都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 那一日适逢猪肉荣离家整一个月,阿满准备下山配置些东西,途中又转而想起些许年没上神龙殿看看了。故而才买完东西,她便驾云往神龙殿的方向飞。 神龙殿就在白云缭绕之中,硕大的白玉雕龙柱子擎天,威武气派的玉门上镶着金色的门环,门环宛如一条盘坐的金龙,乍看栩栩如生。阿满轻轻推门进去,二狗子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她才踏过门栏,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迎面一阵急风,缀满铃铛的银线直击她面门而来,她闪躲不及,只能闭紧了眼等着挨上这严严实实的一下,额前的碎发随风飘开,又一阵脆响,来风渐止,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传来,她紧张地眯开一只眼,只见大大的龙爪正稳如泰山般挡在她的面前。 阿满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依偎着龙爪一下下抚着激烈的心跳,空气沉寂,清冽的女声突然响起。“是你?” 阿满小心翼翼地从龙爪后探出一个头来,只见一团龙身中间,少女白衣白发,连眉毛睫毛都是雪白,宛如从雪山而来一般,她的怀里抱着还沉睡在微蓝色水球中的小阿满,乍一看竟是平添了几分纯净脱俗,这才是真的冰肌玉骨,看着都不由让人凉上几分。阿满记得她,那日在沂水边,她便是这样一身雪白立于白鹤之上,这世上能把白衣穿的如此透明而又耀眼的人委实不多。 “你怎么会来这儿?”她一个瞬间移动来到阿满面前,语气中有明显的胁迫气势,但漆黑的眼眸却没一丝波纹。“神龙认得你?” 这明明是她的台词!阿满不悦地踢了一脚卖主求荣的二狗子,很没骨气地准备随时抽身潜逃。“神族公主救过我的命,所以偶尔得空我会来这儿看看。”阿满比少女还要高上一些,但说话时明显的气势不足。 少女并不表示怀疑,但也没有表示相信,她小心地将水球里的小阿满放入二狗子的嘴里,二狗子叼着水球半阖双眼,仿佛除了嘴里那个软乎乎的东西,周围一切都与它无关一样。 “我找了你很多年。”少女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阿满。 阿满一阵唏嘘,以这句开头的话下一句一般都是‘你上哪儿去了,我很想你。’不会是一见钟情吧,但十五年前自己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屁孩子,她后怕地退后一步,双手环胸,一副警惕的模样盯着少女。 “你是师兄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临终前可有什么话留下来?”她的语调没有一丝波动,如千年寒冰一般。 “你师兄?” “那日给你拂尘的仙人。” “他说等他出来了会问我来拿拂尘。”阿满想了想认真告诉她。 “就这样?”她的眼里不免有些落寞,全身的白显得单薄瑟瑟,洁白的眼睫低垂,在苍白的眼睑留下淡淡的阴影。“在九州之上安定久了,便会有种别样的叛逆心理,这一场混战代价太大,错的太过离谱。”她靠着擎天柱缓缓落坐在冰冷的地面,长长叹气,“你可知我为何要广渡人族为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原来她便是白姑姑。阿满恍然大悟,随即又小心翼翼问道,“为了寻我?” 她嗤她一声,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她坐过去,“楼鹤的所作所为各界元首大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八荒之内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大战。半年前魔族护法来找我,恳请我助他寻找流落至人界的之子,以促魔界一统。” “之子?” “神族将军迦南与魔族主上般若的孩子,若真算起来,怕是八荒九州仅存的神族了,虽然只是半个。”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酣睡的二狗子,“那日妖族准备在沂水边处决的那一群孩子,绝大多数都逃到了人界,其中一个便是之子。” 阿满心里不由地一惊,荀卿便是她从那一群孩子中带出来的。虽然她并不觉得他可能是之子,但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她焦焦问道,“那若是被抓到,那些孩子会怎样?” “之子自然会以君主之礼教导,其余的大概会送去兵营训练吧。”少女顺着门缝眺望悠悠白云。 送去兵营?!以荀卿这样娇惯的性格样貌哪吃的了苦,若是送去兵营,必然会受排挤。阿满有些不安,村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魔族的人查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届时真起了冲突,她也难保荀卿。她急急忙忙地站起,一下子跪在少女面前,“我曾在沂水边救过一个孩童,他叫荀卿,我敢以性命担保他决然不会是之子,但若真送去兵营必然也活不长久,求仙姑指条明路。” “往西走去清明镇吧。那儿鬼魅与人同住,白天安然无恙,晚上却险境丛生,是九州最为污秽禁忌之地,他们不会追查那儿。”良久她才开口,看着二狗子口吃间隙那一点微蓝的光芒淡淡道,“以后别来这儿了,我也不来了。她还有万年才会真正出生。在此期间我会在设结界让神龙殿隐于九州,不让任何人找到它,包括你,包括我,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神族一脉。” 话音才落,一只洁白的仙鹤从天而降,一声鹤鸣响彻神龙殿,少女一挥白色的衣袖,神龙殿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一股子翻山蹈海的气势弄得阿满大脑一片混乱,良久之后,待一切归于平静时,眼前的神龙殿早已不见,白云缭绕之中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别回来了。”她冲着阿满挥挥衣袖,彤云在阿满脚下聚集,不过眨眼的功夫竟又将她带回了村子。 阿满才跳下彤云,便见不远处有面目陌生的外乡人正四处盘问。他们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衣袖上统一纹着繁复的花纹,大大的斗篷盖住大半边的脸,每个人的面色都有些病态白,但左眼眼尾斜下方统一点着的一粒殷红的菱花痣又让他们显得神秘了不少。 其中一人年纪尚幼,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才见到阿满便匆匆跑了过来,微风将他又黑又大的斗篷垂落,露出完整的面孔。他的脸蛋极为清秀,但下巴上那一刀狰狞的疤痕过耳,看起来极为突兀,让人不由有了三分惧意。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将斗篷带上,遮住伤疤,神色略显尴尬。“姑娘可曾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他着一身华服,容貌倾城,神色孤傲,有些像皇室中人。” 荀卿虽然也是七八岁的模样,但实则已然千岁,虽容貌倾城,但一脸臭屁,不像是皇室中人,倒像是个专攻玩乐享福的纨绔子弟。于是,阿满很诚实地摇摇头,“没见过。不过猪肉荣家那孩子倒是像皇室中人,长得油光满面的,出门也是可以倾城的,那几百斤重的身体光是站在地上就能让土地倾过来一些,所以这个村子地处河流中下流,据说都是那孩子的功劳。” 少年有些失望,向阿满道了谢后又转过身冲着远处几人摇了摇手。阿满一刻也不敢停留,趁着几人不注意便匆匆忙忙往山上赶,脚不停蹄地爬上小木屋。 此时荀卿正穿着一件粗布衫侧躺在床上大爷一般尝着画眉尝试的杏仁粥,见阿满回来他连眼皮都未抬,舀起一汤勺粥道,“快来尝尝,画眉在里头多加了一勺糖,味道刚刚好。” 她用一种我哪有你那么闲的眼神看着荀卿,动作迅速地拿起一小块方布包起一些干粮,“画眉红绡,快去收拾收拾东西逃命。” “逃什么命?你仇人来了?”荀卿不解,好不容易才将裤脚卷到恰到好处,要是逃命的话还得再换衣服。 “嗯。来逼婚的,要是被抓到了会送去当姨太太的,以后你们不但没有红烧肉吃,还要天天给人洗衣服,时运差些还要给那些老爷太太的倒夜壶。”她一边将值钱的东西装进包袱,一边睁着眼说瞎话。 话音才落,原先一动不动的三个小屁孩立马利索地收拾起来,红绡撅着嘴满脸的不乐意,奶声奶气地问,“姑奶奶,你长得那么不好看怎么还有人要找你当姨奶奶呢?” 阿满停顿良久,咬牙切齿回答,“红绡将来长得和我一样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姑娘一听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阳光静默,寂静的山谷中,那阵阵哭叫声格外响亮。 第十四章 梦回万年缘为卿下 瑰红的晚霞将清明镇笼罩在一团幽静寂寥的气氛之中,空旷的街道不见一人,路上稻草横飞,连迎面而来的晚风都带着莫名的寒意。狼嚎凄厉,撩拨得人汗毛直竖。画眉怯怯地躲在阿满身后颤着嗓子问,“姑奶奶,这儿是哪里?” “清明镇。”她也故意低着声音回答。 “清明镇?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呐。”荀卿拉着她的一根手指皱着眉东张西望。“这地方阴气太重,不安全。” 她冲着他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怕,明天买只羊,羊气就浓了。” ……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在拐角的巷口处碰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老头子弓着背,一身皮包骨,脸上的皮也皱巴巴的,仿佛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一笑就露出红红的牙床。画眉和红绡吓得抱紧了阿满的大腿,连荀卿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老头子毫不在意,将手上正在编的竹篮往一旁放放,眯着深陷的眼睛看不远处的山头。 太阳还剩弯弯一阕,他吃力起身,含糊不清地问,“外乡来的?” 阿满点了点头,小心安抚着几个小孩子,“老大爷是清明镇的人吧?知道哪儿能住宿不?” “这地方来的人少,不开客栈。”他又看了看正缓缓落下的太阳,“太阳要下山了。” “是要下山了。” 狼嚎一声高过一声,太阳渐渐落下,只余万束金光。老头子拄起拐杖冲着阿满几人道,“跟着老头子回家吧。”他一步两颤抖,哑着喉咙唱,“太阳下山咯,漆黑的夜终要降临,鬼魅掌管清明,戚戚哭声哀鸣,行人哟,莫要询问,那是变化无常的罪恶,它扼住你的咽喉,吮吸你的鲜血,寻找你的心魔,行人呦,莫要上前,那是善良面具下的丑陋,它挡住你的去路,迷惑你的心魂,行人哟,莫要再来清明镇,这是鬼魅的家园,罪恶的起源,丑陋就在这儿蔓延……”歌声悠悠寥寥,一声哀过一声。 老头子的家就在清明镇中央,两间破旧的小茅屋,屋后面的大棚里养了三两只母鸡,看起来比一般人家更简朴贫穷。他将阿满等人安排在东边的主屋住下,一张古老的木床,两个有些年岁的床头柜,但看起来已然是这个家里最好的家具了。被褥是新拿出来的,有浓浓的祛蟑草的气味,因长久不用,还有淡淡的霉味。 “今晚先将就住一晚吧。”他嘶哑的声音像是绵薄的破裂声一样,干裂的嘴唇连说起话来都显得有些吃力,黄昏的光芒已经将暗淡下来,整个屋子阴暗潮湿,他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根蜡烛,颤抖着手小心点燃,忽明忽暗的灯光照的他的脸显得格外恐怖,他将蜡烛固定在烛台上,快要出门时突然转过头,幽幽的声音比狼嚎更加瘆人,“晚上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去。” 门被咿呀一声关上,房间静得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音,四人依次在老旧的木床上躺下,缩着身子彼此相拥。约莫是赶路累了的原因,几人才躺下不久便纷纷进入了梦乡。 楼阁亭台,九曲长廊,青石板上长着一层密密的青苔,闻起来是淡淡的霉湿味。仿佛是江南特有的景致,看一眼就能从心底萌生出嫩绿的柳芽。梦里的荀卿穿着阿满几日前特意替他赶做的青色布衣,手里是镶着菱花的蹴鞠,竹编的蹴鞠上缀满了红蓝的流苏,踢到空中像是飞舞的彩蝶一般,眼前似是迷上了一层轻纱,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知道自己踏过刻着饕鬄的石桥,桥下青绿色的湖水倒映出他小小的身影,才转头,那倒影便泛起阵阵涟漪,模糊不见。石桥两旁是两株高高的柳树,柳枝如丝,他转身向左拐,阿满正在不远处冲她招手。十五年前的身形,穿着两人初见时的衣服,他心下高兴,玩弄着蹴鞠便往前走,哪知那一身绯红的佳人突然香消神散,只余一堆散了架的白骨。 与此同时,阿满正被门外的哭声吵醒。她小心翼翼起床,替三人掖了掖被子后,拿起柜子上的蜡烛悄悄走出房间。 冷风呼呼,她手上的蜡烛才一出门便灭了个干净。万籁俱静的清明镇空荡荡的,寥寥无几的烛光从密封的窗户了传出,随处可听到戚戚哀哭。 “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姐姐。”她听见有人在唤她,那哀求声凄凄切切,引人悲哭。阿满拢了拢衣襟口子,一路循着哭声寻去,待走到一条宽阔的河水边时,哭声戛然而止,少女梳着两个玲珑包坐在河床上,眼泪汪汪地望着阿满。 “姐姐,洛水一个人好寂寞,姐姐来陪我玩儿还不好?”她冲着阿满伸出手,憋着嘴期期艾艾的模样。 她不由心生怜悯,往前走了一步,却并不过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阿爹阿娘呢?” “阿爹阿娘都不要洛水了,姐姐陪洛水一起来玩儿好不好,洛水好孤单。”小姑娘依旧伸着一只小手,说着说着便像是要掉下眼泪来一般。 晚风凄哀,阿满正犹豫着准备将手放上去,背后却响起荀卿焦急的声音,“不可以,那是水魅。”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曾想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会在下一秒变成死亡的预兆。 阿满疑惑不解地转过头望向荀卿,伸出的手却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在碰触到如水冰冷的肌肤时,那只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上阿满的小指,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一个硕大的怪物,它有着水一样的蝙蝠型身体,骷髅一样的头咧着嘴笑着,宽大的羽翼将阿满淹没在无尽黏稠的液体中。 “姐姐,陪洛水玩儿吧,和洛水一起玩鬼抓人吧!”粗沉的声音荡起一阵阵涟漪,阿满只觉得液体自鼻口铺天盖地的灌进肺里,淹得她透不过气来,周围的液体越来越热,那一声声‘姐姐陪洛水玩儿吧’越来越清晰,透过透明的水质,她看见荀卿一脸的惊恐,他一边大声喊着什么,一边飞奔而来,她只觉得热,火光自她脚底慢慢燃起,将她的脚,她的手,最后直至她的眼睛烧成灰烬,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每一丝疼痛都像是刮骨而来,噬心蚀魂,她看见骷髅头裂开嘴笑,露出残缺的牙齿,她看见自己的最后一丝发梢染成灰烬,被吞没在清澈的水里,她看见荀卿的左眼流出血泪,落在他左手拇指处燃起大火,她看见火势像蔓延不止的洪水,直线般从他的拇指顺势而下,将水魅圈圈缠绕吞噬其中…… 清明镇下起了万年难得一见的血雨,世界被染成了一幅绯红的山水画,画里的荀卿画外的她。阿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场变故,她透明的身体似一缕青烟般归于远处。所有的声音景色在她眼前点点滴滴毫不留情地逝去,似一场烟雨朦胧的江南梦,雨停梦醒后,留在眼角的液体分不清是雨是泪…… 阿满魂归万年之后,鬼界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迦南收起时刻,一面替她拭去脸上的水珠,一面耐心地告诉她这近两个月发生的种种,只是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荀卿来此雾林见他那一段。 “迦南,你说这世上有穿越时空这种说法吗?”她心不在焉地听他讲完,捂着依旧痛处的心口问。 “谁知道呢,或许有吧。”他仔细将她的长发梳顺,“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突然想到而已。”她讪笑着将长发拢到一边,学荀卿的模样随意用发带绑起,一旁的续春香已经熄灭,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本该燃成灰烬的自己。这一睡像是做了一场十五年的大梦,庄生梦蝶,她早已分不清是梦是真。 “梦如人生。活着时总偏执于那一抹执念,连死后也不能释怀,缘起缘灭,劫尽劫生,不过片念。”迦南一声长叹,“执念太深,劫数难渡。万余年了,是该放手了。” 话音才落,一戬蔚蓝的宝刀自寒泉而出,溅起水花万丈,空气泛着淡淡的寒意,宝刀像是有意识般漂浮在迦南面前,迦南双手平坦接过刀鞘,一手握刀柄,一手握刀鞘,刀柄上那一刻硕大的蓝宝石发出耀眼光芒,他用力拔出宝刀,一时间光芒万丈,冷蓝色的光刺破层层浓雾,雾气慢慢消散开来,不过片刻间,所有白雾竟化成了一个个半透明的魂魄,他们饶有秩序地绕着迦南飘浮在空中,久违的阳光像万古逢春般的枝桠一般蔓延,一丝一缕透过迦南的身体,眨眼的功夫,所有灵魂似绽放的烟花般在阳光下化作一粒粒水珠,宝刀自半空落下,直直插入泥土。 迦南冲着阿满笑笑,左眼下逐渐隐现一瓣淡粉色的木芙蓉花瓣,他的身体在空中越来越透明,在一瞬间迸发出万片芙蓉花瓣。似一摊零落的花海,漫天漫地的花瓣覆盖住她所有视线,她只觉得想哭,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粉。 她自这头望着花海那头的忘生和荀卿,漫天粉色中的一红一釉,刺的人眼痛。忘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那一身茜红衬地她脸色苍白,白皙的脚僵硬了似得踩在遍地的花瓣之上。 “他走了。”忘生的眼睛发红,声音细微颤抖,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后不远处的荀卿听的,在发现雾林的异象时她便和荀卿匆匆赶来,却依旧没见上最后一面。她修长的手指捻起落在肩头的花瓣,“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牵挂的了。万年了,他还是放不下,宁愿追随她魂飞魄散也不愿留下。” “这才是他。”荀卿上前两步,专注地盯着远处一身釉色长袍的阿满。 “你们父子可真像。”她苦笑一声转过身,“这样真好,我可以用无数个借口告诉自己,有那么一分钟,他也是喜欢我的。”她一步步缓缓向前走,“过去吧,她在那头等着你。” 微风里略带淡淡清香,荀卿踏过遍地花瓣而来,衣摆曳地,左手拇指上的旧伤微痛,他在她面前站定,侧梳的长发将显得她的脸更为柔和,他轻轻柔柔拥她入怀,鼻尖满是她身上淡淡的续春香,他将尖尖的下巴搁至她发顶,心里蔓生出失而复得的惊喜。 “怎么舍得回来了。”开口时他才惊觉自己的语调中竟有些情不自禁地埋怨。 她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静听他沉稳的心跳一声声响起,通红着脸贪婪地呼吸着夹带他体温的空气,从嘴里说出来的那句“因为想你了”竟似蜜般甜腻。 两人沉默着往回走,似有默契般决口不提那个长久的拥抱,气氛略显尴尬,荀卿难得有些狼狈的模样,红着耳根妄图缓释尴尬。 “这些天你都上哪儿去了?” 她一愣,“在雾林睡着了,做了个长长的梦才醒过来。” “嗯……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没穿裤子同一群强盗殊死搏斗,最后英雄救美了。”她发誓她只是想打趣他一下,但话一出口竟有了几分调戏的意味,她摆着手急急忙忙想要解释,哪知荀卿幽幽看了她一眼,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教导道,“以后别和采薇偷偷看春宫图了,有色话折子也别在晚上看了,光明正大拿出来瞧吧,反正你也不是个矜持羞涩的少女。” 她想了想,拉了拉他的衣袖,“其实刚刚的气氛很好。” “哪里好?”荀卿歪着头问,“互相调戏吗?其实我是个非常纯情且不经人事的少年。” 她手一抖,从衣袖掏出一卷竹简,“倒不是,只是正好能一起研究一下里头的姿势。” 风起,远处的颜丹采薇和清釉在绯红的朝霞中冲着两人招手,荀卿加快了脚步,“这种事自己慢慢研究会更有情调。” 第十五章 鬼鼎修复人鼎裂 斩春林外的火势烈烈,阿满着一身素白的长袍净身焚香,一脸的庄严肃穆,她将手腕置于鬼鼎的缝隙处,用力一划,手腕上即刻有了一条深深的血红,殷红的鲜血一滴滴顺着她弧形的手腕流至鬼鼎,鲜血在鼎底形成花瓣状,天上风起云涌,浑圆的血滴渗透鼎的表面,一丝一滴直至消失不见。又长又宽的裂缝处发出微淡的红光,血丝从裂缝两边的侧面继而渗出,似糖浆般粘合在一起,不过呼吸之间,鲜血慢慢变褐变绿,将鬼鼎缝补的天衣无缝。 “好了。”阿满紧张地看着这一过程,不但惊讶于自己这种天生的潜能,还诧异于眼前血与钢浑然天成的融合。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淋漓的大雨瓢泼而来,吱吱的熄火声此起彼伏,炊烟袅袅,眺望而去是一大片焦黑的土地,久逢的甘露和灾难的顿灭令不少鬼魂都喜不自禁,他们欢闹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透明的身体沾不上雨丝,却依旧如久旱逢甘霖般仰头感受那一丝冰凉穿过身体。 “谢谢你。”忘生冲着阿满点点头。“这一战仿佛打了许久。” “是有些久了。”她莫名地便想起了母亲百里骰,推开门,长千上万的魂魄在看见她时不约而同地恭恭敬敬跪下,“胥芜公主大恩难忘,吾等随时尊听差遣,神令一声,鬼界赴汤。” 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数千万匍匐在地的魂魄,倒是荀卿,处理起来更得心应手的很,他俯在她耳边嘱咐,“神族裔,青鼎血,六界归,九州安。” 阿满有些生硬按着他的吩咐一字一顿说,瞬间引起了鬼界共鸣,所有魂魄毅然望着她,一遍遍高声喊,“神族裔,青鼎血,六界归,九州安,神族裔,青鼎血,六界归,九州安……” 那天之后,这句话宛如一阵旋风席卷了九州每一个角落,阿满的故事被每一个茶楼的说书先生津津乐道,一度成为超越风花雪月的存在。后来的后来,当阿满手上的剑染上了腥红的鲜血后她才顿悟,神族裔,青鼎血,六界归,九州安,不过是巧合联袂主演的一场闹剧。 忘生送阿满一等人到达沂水河畔时,画眉正和红绡打闹着洗着衣服。橙红色的云河一条条交叉纵横,将天际染得色彩明亮,原先的断层早已不见踪影,青绿色的水面倒映出稀疏的柳枝,岸边绿草茵茵,迎面而来的风夹带着冬日特有的冷意,吹得阿满直打喷嚏,一恍然她竟下山一年了。 “小阿满,出去了可别忘了伦家。”忘生拿一把精巧的折扇遮嘴打笑,扇面是一株翩飞的樱花,片片花瓣寥寥点缀其中,衬得她的手指修长白皙。 “十几万岁的老女人了,还能盼着别人想着你点什么?”荀卿幽幽开口道。 忘生冲着他狡黠一笑,突然绕着荀卿一个旋身,从他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瓷瓶,眼看着就要递给颜丹,荀卿作势要抢,忘生轻巧地一个翻身,如蝴蝶一般旋转飞舞,“哟,舍不得了?要不是为了我家小阿满我才懒得管。”她优雅地将瓷瓶里的药丸倒出,一个弹指,药丸就进了颜丹嘴里,“小子,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吃了以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罢转身就要走,只是路过阿满时突然顿了顿身,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丫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亘古不变,你若想恢复神族威严一统九州,我阎王忘生不会反对。” 风起,忘生化为一朵朵红色蒲公英随风飘散,阿满心烦意乱地望着红色蒲公英,耳边淡淡的话语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席卷她所有思绪,一切仿佛步入了正规,一切又似偏离了轨道。 “你若再不来,我和画眉都打算在这儿定居了。”红绡甩着因浸在冷水而通红的手,潮红着脸开口。 画眉端着一大盆衣服上岸,打趣,“是呀,你要是再不来,红绡说不好真要在这儿成亲生子了。” 红绡一阵娇嗔,不由分说地从画眉手里夺过木盆,脸颊因羞涩而通红。 “结婚生子?”阿满急急上前两步,四下张望,“和谁结婚生子?” 画眉冲着她嘿嘿一笑,指着正不远处向他们走来的那个黑色身影,努努嘴,“就是那个,叫南音,和红绡去祭拜的路上碰见的,当时情况险急,多亏了他动手相救,红绡对他可是一见钟情。” “你们俩功夫不错,怎么会遇上危险的?”阿满皱着眉细细打量着她,见她安然无恙后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南音,远远的只能看见一袭带兜的黑色长袍,衣袖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她微微一惊,挑眉问道“是魔族的?” “是魔族的,但他从来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画眉有些怯怯解释,“两个月前梅城的人鼎不知为何破裂,从里头出来个杀人不眨眼的魍魉,传闻他喜鲜血,爱美人,所到之处瘟疫四起,血流成河。一个月前我和红绡不幸遇到此人,两人奋力不敌,幸亏南音拼命相救,那怪物约莫是觉无聊了,便也并不纠缠。” 两个月前不正是她们离开梅城之时?阿满隐约觉得其间应是有联系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世上的事再巧也不过如此了,仿佛在隐约之中引导着她们的人生星轨一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阿满朝身后的几人看了看,转过头继续道,“看见那个魍魉长什么样了吗?” 画眉摇摇头,“南音与他过过手,可能看见了。”她冲着南音招招手,“南音,这儿。” 南音冲着阿满点点头,露出白皙病态的脸,长长的伤疤从耳侧直至下巴,似一条蜈蚣般狰狞。他的唇瓣有些苍白,见阿满一动不动且无比惊讶地盯着自己时,还是忍不住拉了拉斗篷。 “怎么是你?”阿满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虽然比起万年前高大成熟了不少,但依稀可见万年前询问她时的姿态。 “我们见过?”对方亦是一脸的疑惑,有些青涩地摇摇头,不好意思地道歉道,“我记性不怎么好。” 阿满尴尬地摆摆手,干笑以示自然,向南音一个个介绍道“他们是我朋友,荀卿,颜丹,采薇,清釉。” 阿满只觉得耳畔有风吹过,南音似捕食的大雁般一闪而过,,银白色的刀光一现下一秒就要刺到清釉心口。一旁的采薇眼看着银光似电似流,双手交叉取出腰侧的两把弯刀,堪堪挡在清釉面前。南音不死心,翻身向上,一刀割落采薇垂在耳侧的青丝,一束青丝飞扬,采薇的袖口突然伸展出无数藤条,枝蔓像是软绳般紧紧缠住南音,南音巧妙地将手中的短刀一转,身体如狡兔顺势一旋,用力撑断藤条,眼看敌不过,采薇势如破竹般架起双刀如猛虎向前,南音自她身侧躲开,翻身与她背靠背,极为快速地拿刀背对着她的背狠狠一击,采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似枯叶飞就出去,软瘫在地。 清釉见采薇受伤,情急之下欲上前查看她伤势,南音不由分说横刀而去,欲夺清釉性命,只听得噌的一声,荀卿似乎连动都没动,但拿折扇十分轻巧地便挡住了南音的短刀。 “南音你干什么!”红绡见此情景顾不得手里的衣服,一把夺过南音手里的短刀丢在地上。 但南音却不顾一旁盛怒的红绡,只眸色复杂地盯着满脸寒意的荀卿,突然双膝跪地,“主子,南音护驾来迟。” “哼。”荀卿幽幽收起折扇,“功夫不长进,做事还冲动易怒,如今倒好,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跟着护法学了几千年倒是长进了。” “属下知错。”南音低着头。 阿满板起脸,看了眼正扶起采薇的清釉,一把拉过荀卿将南音隔开,“你伤了我家的人,若是不给出个好理由,即便是红绡喜欢你,我也不会姑息。” 红绡面色通红,焦急地望着南音,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我知道你不会毫无缘由动刀的。” 南音抿唇,看着一旁不动声色的荀卿,认真道“他是那日的魍魉,我见过他的脸,那日他虽穿着一身茜红,但这张脸即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清釉,就连清釉自己都显得极其吃惊。红绡仔仔细细打量着清釉,突然一声轻呼,“呀,貌似就是他。” “不可能,清釉这几日天天和我在一起,更何况鬼界降天火,他一介人族,根本不可能出去。”采薇紧紧抓着清釉的衣袖,生怕他再度陷入险境。 “就是这张脸,除非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南音一口咬定。 “我们家九代单传。”清釉安抚地拍拍采薇的手,“但那个绝对不是我。” “有没有可能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荀卿轻轻拍打着手里的折扇,“又或者是对方倾慕清釉的面貌,故而幻化成了他的模样。想当年爷独宠九州,风靡八荒时,不也有许多魔族欲讨公子欢心用换颜草变幻成我的样子吗?” 多么虚荣的孩子,渡难不忘奢华日。阿满突然对那个能忍受得了荀卿上万年的魔王有了兴趣,“传说中的魔王定然是个极有耐心,极其念旧的魔。” “谁知道呢,除了主子和护法从来没人见过公子。”南音有些悻悻开口。 也是,为魔界忠心耿耿万年,到死还不一定能见着魔王,换成是谁都会有些唏嘘的。阿满转头看向荀卿,欲从他口里得出答案,哪知他冲她眨眨双眼,兰花指捻起一角衣袖,故作可怜的模样擦擦眼角,“不说了,想起来是一把辛酸泪呐。” …… 因着采薇受了些轻伤需要调养,荀卿又娇惯地嫌风吹着皮肤干燥,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挤进红绡她们暂租的民房准备稍作休息。当日晚上,众人正商讨如何对付魍魉,叩门声响起,子衿一袭青衣自天边蹁跹而来。 他比初见时更有种君子如玉的感觉。长发高束,青衣单薄,一丝不苟的态度一成不变,给人以一种嫉恶如仇的错觉。子衿向众人行了行礼,一副严谨的模样探上颜丹脉搏,许久后才展开眉头退开两步,恭恭敬敬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方秀了梅花的锦帛递给荀卿,“师傅送给公子的。他托我转告公子,此去经年,墨竹坞梅花已开,只是人界冬季一过便少了赏梅的趣味,公子若是得空,不如上墨竹坞看看那里的景色。” “荀卿自不负尊上厚爱。”南音替荀卿满了满茶,荀卿两指举杯茗茶轻酌,末了突然转过头对阿满道,“其实这也是真爱,但我只能辜负他一片春心了。” “为什么?” 荀卿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他说话总阴阳怪气的,没情调,你看他徒弟就知道了,简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阴测测的,一副又能当爹有能当女婿的模样,你瞧,说不好他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当你儿媳妇呢!” 阿满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斟漏了一半,她偷偷瞧着正尴尬冲着她笑的子衿,十分认真地回复“他会不会正盘算着当我夫君。” 荀卿手里的动作一顿,“别在别人面前说坏话,要说也得背后说呀,而且瞧他穿着也不像审美扭曲的人。” “其实我是在夸他来着。”她毅然反驳。 子衿的嘴角一抽再抽,忍无可忍也必须得忍,他把手里一小包朱砂递给阿满,“这是醒魂砂,魍魉无魂,一杯醒魂砂就能让他具慈悲,动怜悯。此番再次去往梅城必然已经物是人非,师傅让我给你替个醒,省得你届时伤心。” “少司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梅城。”阿满不懂声色地收下醒魂砂。 “师傅卜卦向来准。”子衿并不看她,只是顾自地从腰带出拿出一串九曲银铃。九股细细的银线扭成一股,编出好看的花纹,上头缀着九个玲珑的银铃,风一吹便会随风摇动,清脆的铃声仿佛山涧溪泉。 空中浮现双鸢的虚像,她比彼时阿满下山时更加清瘦,肤色苍白,本就不小的眼睛如今显得更加大了些她着一身鹅黄罗裙,身后是多年前曾与阿满有一面之缘的仙鼎。双鸢坐在硕大的石凳上,双脚交叉搁在仙鼎边缘,“死丫头,为师不给你寄信你是不是都不晓得报个平安!出去没给为师丢脸吧?其实丢脸也不是什么大事,打不过就跑,打得过也别出头,否则为师辛辛苦苦教了你那么多年你突然嗝屁了我多吃亏。哦,对了,那个九曲银铃送给你了,有危险为师也方便过来救救你。”双鸢抬起手腕上的另一个银铃摇摇手腕,“就这样吧,没良心的死丫头,好好保重身体。” 虚空的影像一闪而逝,九曲银铃慢悠悠地自子衿手掌缠上阿满的手腕,铃声清脆,阿满欢喜地瞧着手里的银光闪闪的手链,嘟着嘴假装不满“双鸢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更年期的女人是这样的。”荀卿慢悠悠撇了她的手腕一眼,“是个好东西,以后还能用来当个钱吃个饭。” “就这点出息。”阿满嫌弃。 橘黄的暮光将远天点亮,子衿将颜丹眼里的落幕尽收眼底,他走到门口,落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的纤长,“颜丹,师傅让你和我先回墨竹坞,他有事交代。” 颜丹抿唇,拉着阿满的衣袖依依不舍,“我不想回去。” “今天务必要把你带回去的。”子衿双指轻轻一点,颜丹即刻定在原地,“对不起,师傅吩咐了,要先带你回去。”他一把扛起颜丹,冲着阿满他们点点头“我先带他回去了,梅城事了后若得空,便回墨竹坞看看吧,你不在时师姑总望着山下发呆。” 晚风微凉,瑰霞透亮,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似一副恰好的彩墨画,渐渐隐没在卷卷云层…… 第十六章 收服青兰寻药引 采薇的伤势好得差不多时已是一个月之后。阿满因担心画眉和红绡再次遇上危险,便强行让南音护送她们回了墨竹坞。于是一个月后再次上路时,只余采薇,阿满,荀卿,清釉四人。 四人风尘仆仆地站在城门口,朱红色的城门大开,原先守着城门的列守卫已不复存在。她们往梅城走去,一路是枯黄的草木和染病的民众,瘟疫肆虐,街头横尸遍野,小小的街道已被许多走不动道的病人占据,两旁的店铺紧闭,门楣上的灯笼也已破旧不堪,路上到处是死的人畜家禽,偶尔见着一个看似健康的,也都是行色匆匆地捂着鼻口往城外逃。 “这位公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小孩衣衫褴褛,脏黑的脸上隐约只能辨出两只眼睛,他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清釉的衣角,水汪汪的眼睛露出胆怯的神情。 “怎么会变得这样。”清釉难以置信地看着早已物是人非的梅城,一路残败的景色在他眼里化作抹不开的哀伤,他小心翼翼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污渍,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馒头,孩子连连对他磕头。拿着馒头大口大口的下咽。周围的人见有东西吃,也都纷纷开始围了过来,一时间人群围着阿满他们散了开来,浩浩荡荡的人群像是一簇簇灰黑的枯叶,更为这毫无生机的景色添了几分萧瑟之情。四人将包裹里的干粮和水依次分给众人,但眼见着所带的食物根本不够分的,原先希翼勃勃的众人又开始散发出一股子绝望的腐烂味道。 “公子府怎么样了?”清釉的脸色有些慌张,如玉的手指因用力而显得苍白,顾不上抚平衣摆上的褶皱,他有些踉跄地走至一位老人面前问道。 “还能怎么样!梅城都这幅模样了!”老头子含糊不清地往嘴里塞着白馒头,他深陷的眼睛干涩棕黄,颧骨高高隆起,凹陷的两颊因满嘴的东西变得鼓鼓的,他吃力地笾着满嘴的东西,又急急忙忙咽下,这才意犹未尽道,“据说多月前公子清釉离开梅城那日深夜,人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待呆人群赶到时,只余一个昏倒在一旁的妖族,和浮在半空的青鼎。千千万万的藤条从开了裂的人鼎中滋生出,如万道光束一般,它从缝隙中延生,匍匐在青石板的地板,攀爬过公子府的围墙,将周围每一个吓得横冲直撞的人紧紧缠绕,精气像是流动的液体般被藤条汲取,红色的晶体从嫩绿的藤条一路往根部而去,不过片刻的时间,一个赤裸的少年如鬼魅般从人鼎缓缓而出。” “少年?” “是呀,少年。听说和清釉公子长得一模一样,连自小在公子府照顾公子的老管家都分不出个真假。但谁知道呢,我们连清釉公子都不曾见过,更别说这个杀人魔头了。只知道自那夜之后,梅城就成这样了,天天有人死去,瘟疫和干旱像是梦魇般缠着这儿不放。”老头长长叹气,眉宇中是不加修饰的厌恶,“这事不是妖族搞的鬼,就是魔族动的手脚。否则怎么就恰好公子一走就破了呢!” 清釉根本没听进去老人后头说的话,他的镇定早在老人说起老管家时乱了阵脚,他步伐凌乱地行走于遍地的民众间,企图从中找出一抹熟悉的身影,阳光将他的背影拉的如纸般单薄苍白,想来泰山崩于眼前也不过如此。 “没有,一个也没有。”他的嘴里不停喃喃自语,脚下狼狈地被横在地上的木棍绊倒。采薇慌忙地上前扶起他,她从未见过他这番惊慌失措的模样,好像世界都崩塌于眼前了一样,她用手圈住他的身体,大声喊着,“清釉,你醒醒,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会的,不会的。” 阿满皱着眉,上前猛地一巴掌抽过去,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气氛中更显清晰,清釉左侧的脸微微肿起,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双眼通红,似个毫无安全感的孩童一般,趴在采薇胸前大声哭了起来。 许久之后清釉才开口,不像解释,亦不像控诉,仿佛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我出生那日父母便死了,二十多年,是老管家抚育我长大,二十多年,我也只认识公子府那么几个人。”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好似哀啼过的大雁一般,闷闷的,轻轻的。 “我知道。”阿满蹲下身轻轻拍着清釉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他仰起头,不好意思地离开采薇的怀抱,红肿的眼眶隐约有些泪光,“抱歉,失态了。” 采薇满不在意地想要掏手绢擦擦胸前的泪渍,哪知一方洁白的绢帕从衣襟里飘了出来。四目相交之时,采薇尴尬地将绢帕小心翼翼叠好放进衣襟,满脸通红地转移话题,“不……不如去公子府看看,说不定他们都没事呢!” “也……也是。”清釉极不自然地附和。阿满即刻闻出了一股奸情的味道,她绕着两人冥思苦想,突然领悟,“也是,你都躺她胸上哭了,是该有这种羞涩的表情。” 荀卿拿着折扇拍拍她头顶,“胡说,我看着像是他们私底下研究过什么姿势了。” “不可能,采薇一直都是和我研究姿势的。” “啧啧啧,上次不是和你说来找我一起研究姿势吗?” “我怕你功夫太弱,那么难的姿势你哪学的会!再说我们用的是刀剑合式,你都没武器。” 于是,在阿满和荀卿令人想入非非的前一句姿势后一句姿势,和采薇清釉一路通红着脸的默契中,四人终于到达了公子府。 公子府气势磅礴的匾额已经歪斜,大门敞开,金黄的门栏上油漆已经脱落,门楣上的大红灯笼一只挂在上头,一只掉在地上。四下无人,清釉熟悉地带着她们拐过一条小道,再次展现在眼前的是当日香火鼎盛,如今却白骨堆山的宗庙。 “管家!管家!”香灰四散,周围的草木枯黄了一大片,诡异的景色中,唯有人鼎中长出的藤条依旧郁郁葱葱,清釉左右张望,穿过粗壮的藤条,一声声大声喊着。 倏然间一个红影闪过,满地的香灰被微微扬起,阿满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时,一抹茜红的身影正嬉笑着坐在正殿的桌子上,来人一只脚放在桌上,一只脚随意荡在下面,素白的手指轻轻遏制住清釉的命脉,他的长发随意披散,侧落在脸侧的青丝挡住他的脸庞,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周身的浑厚煞气却不容忽视。 “终于来了。”他欣喜地抬起头,如玉的脸庞竟和清釉的一模一样,连左眉上的黑痣也丝毫不差。他眉眼弯弯,长长的眼睫如扑闪的蝴蝶,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氤氲出一层淡淡的光芒,仿佛上弦之月,残缺地妖媚。 “不认识我了?”他满意地看着众人呆若木鸡般的表情,嬉笑着一横手掌,众人之间突然横起了一道道透明的结界。 “阿卿。”阿满触手想去拉荀卿,可手才一碰到那层透明的阻力,手指就仿佛被万刀刺割一般,十指连心,她吃痛收回手,孤立无助地跌坐在地。 “没有他便不行了吗?”少年穿着红衣抱胸,饶有趣味地盯着阿满,“没有你们神族的管制真好!这么蓝的天,这么白的云,这么新鲜的空气,还有这么多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将手弯成弧形括在耳边,“听见了吗?那么多哭声,成千上万的叫喊,多好听呐!” 阿满将所有灵力聚集在手心,欲趁他不注意时一掌断他命脉,哪知对方却仿佛知晓一般,她才抬手,他便一个旋身下蹲握住她的手腕,笑着嗔怪,“亏我想了你万年,你居然想置我于死地,好狠的心。难道就不怕我一个不开心拿你心上人,或者你朋友们出气吗?”他坏笑着轻点她额头,手指从她眉心划过鼻尖,在她上嘴唇处停下。 掌风消匿,她将手握拳无力垂下,不远处荀卿和采薇正焦急地望着她,一下下以灵力为拳捶打着结界,但徒劳无获,清釉亦搬着椅子砸,但椅子一碰上结界便散做一滩细灰。她只能看见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些什么,结界阻断空气,她听不见他们说话,却在他们暴怒亦或是焦急的脸上听见了更多。她还有一腔孤勇,在没来得及告诉荀卿自己的心意之前,她不能死! “你究竟是谁?”阿满握着掌中的醒魂砂狠狠瞪着他。只要能让他喝下醒魂砂,一切都来得及。 他平摊出手,一把青兰色的剑从他掌心竖直出现,殷红色的剑柄,上缀两朵双生青兰花,半透明的剑身仿佛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剑风凌厉,只微微一动,就削去了阿满耳鬓的碎发。她记得这把剑,当年楼鹤便是用此剑夺取了迦南的性命。 “我乃荒古青兰剑,上可弑神,下可斩魔。可是你们神族的至宝。”他躺在地上,食指交叉垫在头下,双腿弯曲,一只搁在另一只上头,略显恰意,“人生得意须尽欢。” “那你变幻的和清釉一样是何居心?” “哪有变幻这个说法,我本来就长这样。”见阿满不信,他坐起身,耐心替她解释。“换句话说吧,我是青兰剑身,而清釉是青兰剑魂,长得一样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清釉是你的魂?”阿满微微一惊,随后长长松了口气,那他必然是不会杀清釉的。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冲着她嫣然一笑,“安心,虽然他对我已没什么用处,但我一定不会让他死在你们之前。” “变态。”她低声咒骂,“你究竟想怎么样。” “杀了你们呐。”他轻描淡写地仿佛如说晚餐吃些什么一样轻巧,“先杀了你心上人,再杀了你的好朋友。”他突然莞尔一笑,看了看荀卿,“哦,对了,我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儿?” “什么?”阿满警惕地看着他。 “想知道你心上人和朋友的秘密吗?”他神秘兮兮地冲她眨眨眼,突然起身撩起她一缕发丝轻轻一割,发丝垂在他手上,他哼着欢快的调子穿过两道屏障来到荀卿身前。 “哟,可省着些气力。”见荀卿一掌过来,他一跃半浮在空中看着底下冲着荀卿扬扬手里的发丝,“之子呢,我可不敢随便招惹。要打也打不过呀!” 荀卿露出一丝忧虑,随即轻笑着打开折扇扇了起来,“之子多着去了。” “放心,她在那儿可听不见。”他冲着远处的阿满招招手,“之子虽多,但出生后即保存了魔力,又不失神脉的可就只你一个。” 荀卿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笑答“不愧是上古神剑,见识了。” “能让之子见识,倒是我的荣幸。”他慢悠悠降下,在荀卿面前站定,“不枉我费力铺这一地的香灰。若不是当年楼鹤为了找你用了那么多杂种做实验,我也不知道香灰竟能克制你,怎样?灵力受制的感觉不好受吧?” “倒是让你费心了。荀卿死不足惜,只是神族向来是青兰剑的主人,你这样对神族唯一血脉未免落下个弑主的恶名。”荀卿微微挑眉 “你又忘了,我没有灵魂,又怎会在乎那种虚名。”他把玩着手里的一缕青丝,一扬手,青丝化灰。 “你想做什么?”荀卿收起手里的折扇,严肃地看着他。 “咱们玩个游戏吧!我让你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阿满,再让采薇将她的秘密告诉她,她若还能像往常一样面对你们,我就放了你们,否则,我便杀了你们,可好?”他像是个极致的游戏玩家,满怀期待又自信满满。 “我凭什么答应你?” “就凭你们都在我手上,你若不答应,第一个死的就是阿满。”他轻飘飘地说,一字一句像是刺在荀卿心头上的利剑。荀卿握紧了拳头,淡然一笑,“自然是不好意思拂了主人的盛意。” “那就好。”少年饶有意味地笑着,衣袖一挥,隔着阿满和荀卿的结界突然之间消失,阿满焦焦跑过来一把抱住荀卿,又哭又笑,“吓死我了,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傻丫头。”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满眼柔情,十指穿过她密长的青丝,从发根轻轻滑至发尾,随即缓缓抱紧她的腰身,食指在她腰侧一圈圈画着什么,“都不会有事的。” “你们倒是浓情蜜意鹣鲽情深,看来我今日怕是要做一次打鸳鸯的大棒了。”他抿唇一笑,看着荀卿问“方才不是说有话要对她说吗?” 荀卿微微一笑,突然抱起阿满的腰身一个旋身,阿满一跃而上,在对方防不胜防中侧身滑到他身后,少年浑身剑气横飞,似天女散花般向四周飞去,剑气划破两人的衣服皮肤,少年微微一笑,翻身一把圈住阿满的脖子,阿满一个前踢腿,荀卿配合着扫了个侧踢,少年突然隐身,瞬间又出现在十步之外,他的掌心握着一团青色火焰,火焰化作无数花瓣朝两人飞来,荀卿抱着阿满挡在她面前,一抖衣袖,一个黑色的毛球迅如苍鹰般闪出,涨得如高墙一般大小,它一张嘴,所有冒着火焰的花瓣瞬间消失。少年诧异之下,黑影又迅速缩小,荀卿如一阵风般飞至少年身后,用力抑制住他的双手,阿满连忙上前,把手里的纸包打开,将醒魂散一咕遛倒进少年嘴里,倏然间,一道蓝光自少年头顶发出,顶天立地,光柱慢慢变大,一瞬间淹没了整个公子府。 蓝光散去时,周围的结界已经消失,洗涤在蓝光中的青兰剑温温和和。青兰剑绕着阿满绕了几圈,剑柄上的双生花突然浮了起来,幻化成一朵长在滕曼上的青兰花,藤蔓缠绕,与花一样大小的绿叶上脉络分明,花朵是淡蓝的边,层层叠叠的花瓣由内而外渐蓝,风起,青兰腾图的幻象四处逸散开去,随后又聚集在清釉面前,藤蔓自下而上缠住他,慢慢从他皮肤中渗透进去,眨眼功夫,清釉背后着起青色的火来,只一瞬间,火焰又慢慢熄灭,只余下烧破个洞的衣服和他背上精致的青兰花图纹。 青兰剑似失了灵气般毫无生气地掉在地上,清釉如若至宝般捡起它,亲手别在阿满腰间,“它是你的剑。” 青兰剑别在阿满腰间时,她眼里的图梦珠倏然飞了出来,镶嵌入刀柄,她只听得耳边一声剑鸣,自己的心跳仿佛跟清釉的同步了似的,她怔怔看着清釉,只觉得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少了三分柔弱,多了三分坚毅。 “在想什么呢?”荀卿用手肘顶顶阿满的腰,“那么出神。” “只是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她别过脸不再去看正抱着采薇安慰着的清釉,傻兮兮笑,“刚刚幸亏你机智在我腰上写字。你是怎么骗他撤了结界的?” 荀卿微微仰起头,只觉得一阵后怕,他望着来往的云朵长长舒气,鼻尖是少女依旧熟悉的味道,那时他若真坦白了一切,阿满还愿意这样对着他笑吗? “你还没说怎么骗的呢!”她不满地跺了跺脚,手上的银铃清脆。 荀卿含笑拍拍她的发顶,“秘密。” 她嘟起嘴,在他腰间狠狠一拧,“哼,以后我也不告诉你。” 他故作委屈控诉,“今天配合的那么好,把我弄伤了将来谁来和你研究姿势。” 她轻轻一哼,憋着嘴道“那我就将就将就教导教导你。” 风过,满地的香灰吹散,露出光洁的地板,粗壮的藤条上开满了朵朵青兰花,花叶摇曳,摩擦出的婆娑声似一曲难得的曲乐,一声声回响在空寂的宗庙…… 浑圆的鲜血滴落在人鼎底端,鲜血至藤蔓根部流至枝叶,花瓣如盘,朵朵散开,青兰色的花朵在半空中一点一滴洒落,如细雨般铺满大地,渗入满地的尸首。干枯的尸体渐渐恢复红润,如同盛开的花朵,他们在交错的藤枝间站起,粗壮的藤蔓如流动的水流般自他们脚下瞬间缩回人鼎,人鼎上那条被撑开的缝隙如枯木逢春犹再发般复原。长久笼罩在梅城上空的乌云终于散去,明媚的阳光下,一声声悠扬的鼎声回荡在空中。 “恭迎公主亲临,公子回府。”死而复生的侍卫齐齐下跪,扬起香灰无数,“胥芜公主大恩难忘,吾等随时尊听差遣,神令一声,人族赴汤。” 阿满脑海闪过一丝疑惑,时过两个月,相似的情景在人界再次发生,这并非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有人设计我?”阿满转过头警惕地对着身后的荀卿道。 “哦?怎么看出来的?”荀卿挑眉,素淡的眉头稍稍隆起,声音淡淡,“保不准是九州的命数如此。” 阿满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若有所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抬起双手手示意他们起来,圆圆的脸蛋在细细的香灰之中显得有些坚毅。她背对着阳光,一字一顿,“神族裔,青鼎血,六界归,九州安。” 荀卿静静看着她笔直的背影,她如今已经有了神族公主的气势,即便没有他,她也能成熟老练地处理这些。他想,多年后她若是别了他,想必也能活得很好。想及于此,他莫名有些气馁,甚至较为恶毒地想着,她要是再软弱些,她要是离不开他便好了…… 苍穹蔚蓝,空旷的蓝包裹着广袤无垠的陆地,底下嘹亮的附和声回响,良久之后阿满才舒开柳叶眉,略有安慰,“约莫是我想多了。” 荀卿苦涩一笑,“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为要,被人鼎吸走精气的人如今都回生了。” “那个妖族。”她猝然打断他,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发现,“还要弄清公子府失踪的人。” 荀卿赞许点头,冲着不远处正贼头贼脑准备逃跑的小妖轻点手指,“在那儿呢,剩下的人清釉和采薇已经去找了。” 话音才落,阿满一个飞身过去拦在小妖面前,抽出腰间的青兰剑直指小妖面门,宝剑锃亮,剑鸣脆响。“你是妖族?”她挑眉,上下打量小妖,无猪鼻猪耳,看着倒像是正常人。 小妖缩缩脖子,一把跪下抱住阿满的大腿,“神女大人饶命,小的虽是妖族,但绝没干过什么坏事。” 阿满还是觉得不像,歪着脑袋问,“怎么证明你是妖族?” “小的能变狗。”小妖见有了生机,欣喜若狂。 “那变坨粑粑来看看。”阿满语调轻快。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盯着阿满,她不解地向荀卿投去疑惑不解的眼神。人群让出一条道,荀卿慢悠悠走来,从善如流,“粑粑太不文雅,不如变个正在啃屎的屎壳郎看看。” “大人,您可以杀了我,可是不能这样侮辱我呀!”小妖难得骨气地控诉,“小的是狗妖,屎壳郎一族不过是区区吃剩食的,怎值得小的屈身变幻。” 原来他纠结的不是食物,是物种!阿满甚是理解得点点头,顿然觉得万物各有其类这句话实属真理。她嫌弃地将脚抽出那两只可能扒过屎的爪子,循序渐进,“你怎么恰好在这儿的?” 狗妖刚要张嘴说话,嘴里突然涌出无数蛆虫,他惊恐地用手抠嘴,哪知越抠越多,胃酸唾沫黏稠得粘在团团虫子间,一声尖叫之后,他的耳朵,鼻孔,紧接着连眼睛也都接二连三地爬出来扭动粗壮的虫子,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妄图从眼角抠出虫子,哪知他的眼睛却突然鼓了起来,血丝曝管,不过片刻的功夫,眼珠滚落在地上,六七只带血的蛆从他眼眶爬出,他尖叫不止,连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开始鼓起一条条粗痕,有什么东西在皮肤里头啃食蠕动,蠕痕布满他的全身,四下安静地能听见蛆虫咬食他骨肉的声音,阿满转头呕吐时,无数蛆虫破皮而出,活生生的狗妖瞬间变成了一架被蛆包裹着的白骨。 四下早有受不了的昏过去的人,寥寥无几勉强站着的也大都捂着嘴别过头不再看,荀卿稍一拂袖,倏然间成千上万只蛆虫燃起熊熊烈火,漫天火光燃去一切污秽,他轻轻拍着阿满的背,回头又看了一眼满地的惨状,“没事吧?” 她强压着泛上来的酸水,有些瑟瑟发抖,“不应该这样子的。” “嗯。”荀卿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胸膛上,“有人从中作梗,处理完梅城的时候上妖界的青缇山一问便知。” 他遣下众人,运气替阿满压惊,待阿满恢复常样后,又带着她来带到与清釉约定好的清心殿,此时清釉和采薇早已找到被关在地牢的众人,正坐立不安地等着阿满和荀卿。 “怎么说的?”采薇有些急躁,才见阿满进门便焦焦开口。 阿满摇摇头,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又觉得恶心想吐,荀卿熟稔地顺着她的背脊,抢过话头,“没问出些什么就死了。” 压在心口上的石头才移开,却又被高高悬在了半空。采薇稍稍松了口气,似是说给别人听的,又像是自我安慰,“说不好是巧合呢!” “九州都在传是魔界陷害妖族,保不准是真的。”荀卿瞥了采薇一眼,轻飘飘开口。 “也是。”采薇干笑了几声转移话题,“我和清釉在地牢找到了老管家等人,听他们说是青兰剑让他们在那儿等着清釉的。” “怎么可能?!”阿满有些错愕开口,脸色青白。 “或许他早就预见了这一切。”清釉环手触上肩背处的图纹,刺痛并且微热,像是原本空白的心被一下子填充完整。 “也许真是命数。”阿满若有所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是九州的命数,便是我们的命数。”清釉呆呆望着阿满腰间的青兰剑,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竹简,“老管家说是他留下来的字,‘北山巅水息一兽,独居单往不见首,唯喜少女馨香播,其角入药解百愁’。”见阿满等人不解,他耐心解释,“我们梅城有个传说,荒古时期父帝创九州,曾正在梅城北山留下一只独角兽,它通体雪白,形貌如马,只是头顶多长一个象牙白,半透明的犄角。据闻它的尾毛甩摆能奏出这世上最美妙的乐章,它琉璃色的眼睛能让人忘却悲伤,更有甚者说它头上的犄角能入百药,治百病。便是只要见上一眼独角兽,也能驱邪祛病,一生安和。” “那要如何做才能找到独角兽?”采薇狐疑。 “传闻虽多,但真正见着的却没有几个。不过听上一辈的老人说独角兽钟爱少女毫无防备的馨香,它会趁少女睡着时悄悄靠近,蜷身共寝,待少女将转醒时又悄然离去。” 阿满皱眉,“这不是和变态一样吗?” “专注偷睡千万年,那叫痴汉。”荀卿得意兮兮更正。 ……清釉直接忽视两人天马行空的想象,“人鼎虽然修复,但瘟疫还在肆虐漫行,约莫它只是恰巧在人鼎破裂时爆发了,却不是因此引起的,若不妥善医治,后果必不堪设想!” “所以当务之急是取得独角兽犄角把得病之人的瘟疫治好!”荀卿一改玩笑之色,在得到清釉点头确认后提议,“满满和采薇都是少女,让她们其一为饵,我们在一旁埋伏不就万无一失?” “并没有那么简单。”清釉皱眉,“独角兽乃荒古神兽,且不说极其狡猾,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便不会靠近,而且它行动如风,来去无踪,为饵之人必须乘其不备迅猛地出手,一刀斩下它的犄角,动作要快、准、狠。否则失手后再要让独角兽上当就难了。” 四下寂静,清釉抿唇看着大理石上模糊的倒影,他是有私心的,明明心里清楚采薇才是这个不二人选,她身手好,反应敏捷,更何况压抑着的妖气有时连她本人都抑制不了。可是他在乎她,正因为在乎才舍不得,舍不得,他舍不得让她触摸一丝黑暗,更舍不得让她的手沾上鲜血。 “我去吧。”阿满和采薇异口同声,随即又相视一笑。 “怎么算我也是个半吊子神族,指不好看在与父帝同出一脉的份上独角兽能会对我俯首称臣呢!”阿满从善如流,冲着他们摇了摇手腕上的九曲银铃,“再说遇上突发状况也有双鸢罩着。” 采薇满不在乎的咧着嘴笑,露出白惨惨的牙齿,“还是我去吧,阿满容易心软,到时惊跑了独角兽可是一城的人命。” 清釉沉思片刻。一旁吊儿郎当的荀卿突然开口,“让阿满去吧。她神经大条,容易卸下防备引来独角兽。” 他从没这样正式地喊过她阿满,认识一年多,他总是戏谑而亲昵地一遍遍喊着她满满。她不解地看着荀卿,对方却只是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以一贯邪里邪气的语调安抚,“安心,它不会爱上你的。”其实他那时在想,她总有一天是要独当一面的,有些事只能由她自己决断,没有人能完好地守着她一辈子,也没有人能揽收她的责任。她是未来八荒九州的主人,不但要仁慈博爱,更要当机立断,雷厉风行。没有狠绝的慈爱是无力的,没有慈爱的狠绝却是残忍的。她已有大爱之心,唯缺狠绝之意。至少,即便将来他不在她身边,她也能平平安安。 “满满。”她别扭地提醒他,小小的手握成一个拳,“你是喊我满满的。”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发怒的小狮子,她叱着眼一动不动瞪着他,倔强而又偏执。满满,他是喊她满满的呀,这个与众不同的称呼,早在不知不觉便在她心里打上了一个小小的结。 荀卿的表情有些复杂,窗外树叶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那双棕黄色的眸子时而暗淡,时而明亮,他的呼吸像是猫爪一般细细饶在她的心上,弄得她平白滋生出一丝不安来。许久,荀卿又是撒娇又是叹息般拍拍她的头顶,“满满,这样会没出息的。” 她羞红了脸低下头,乖巧地任由他拍着头,喏喏,“会有出息的!要是不行……要是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第十七章 北上寻兽遇故敌 阿满和荀卿上北山巅是在三日之后的烟火大会前夕。因为此次行动不宜人多,采薇和清釉就被留在了公子府照看病人。 畅畅的微风,容容的云,鼻尖是清新的草木香,沿着小石坡一路而上,树木越来越葱翠茂密,空灵的鸟叫时而响起,草丛偶有蟋蟀蛐蛐,越往山顶连空气都有了些许暖意,像是这个地方从不曾被春天抛弃过。 阿满解下毛裘外套,气喘吁吁跟在悠然自得的荀卿身后。“阿卿,我们驾云上去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假以时日天上若是没云了呢?”他一副严阵以待的口气拒绝她,“走路是一门学问,是上苍赐予九州生灵的天赋,自古以来,不会驾云的人多,不会走路的人却少。更何况,驾云哪里见得到这样颜色的风景。” 阿满挑眉,她不喜欢这么深奥的话题,会显得她莫名的肤浅。她抱着一旁粗壮的树木,“那不戴帽子的人多,不穿鞋子的人还少呢,也没见偏生要人脱鞋子的走的人!反正我累了,就是不要走了!” 荀卿一边感叹孺子不可教也,一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 “干吗?”她警惕地望着他。 “不是走不动了吗,我背你上去。”他笑眯眯地拍拍自己的背,“再不上来我可就后悔喽。” 阿满羞红了脸,急急忙忙趴在他背上,将下巴抵在肩上,略显别扭,“可不是我求你的,是你自己硬要背我的。” 荀卿笑笑,轻巧地托着她的腿站起,“是我要背你的。” 一路无言,阿满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眯着眼,心跳如擂,她一动不敢动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生怕打破这一份难得的恰意。她想,等梅城的事告一段落后,她一定要好好告诉他,告诉他她很喜欢他,喜欢到他一刻不在身边就慌张无措,喜欢到连心里都胀地酸痛,喜欢到不敢随时随地睡着,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在睡梦中喊出他的名字。 斑驳的光影柔柔地落在她的脸上,轻抚的风小心翼翼地撩起她耳鬓的青丝,空气暖暖的,耳边是他几不可闻的呼吸,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无酒亦微醺,这样,真好。 荀卿并没有背着她直接上山顶,而是拐进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小道。脚下的泥土因刚昨日才下过雨而显得格外泥泞,坑坑洼洼的道路两旁树木交叉,枝叶交纵,一不小心就会窜错道,很不好走。 “怎么不走原来那条路了?”阿满不解,圈着他的脖子仰起身看了看前面,“我自己下来走吧,背了那么多会儿了你也该累了。” 他说着折断面前挡路的树枝,却并没有放下她的意思。 大片大片的阳光被挡在树顶,他们穿过一个藤蔓缠成的拱顶,视线一下子开阔明朗起来,漫天的紫藤萝垂在高高的树上,粗壮虬曲的滕曼缠绕早树干上,花束自上而下,宛若紫色的瀑布,浓郁的香味飘散在空中,花瓣随风而落,如紫色的彩蝶,灵动的花冠颤抖,更添娇媚,风情万种的藤萝像是缀着绿松石的罗裙,千娇百媚之下别有一番娇憨。 阿满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壮美的景色,浓郁的花香好似一杯醇厚的烈酒,闻味即醉,花叶相缠,每一处都让人移不开眼。 “呦,有这样的美景可算不上白走吧!”他含笑轻轻放下她,伸手接住飘落下来的一朵紫藤花,小心别在她的耳鬓,随即又摇摇头准备再拿下来,“配我这样的美人才更好看。” 她连忙护着耳边的花,“送了我的就是我的。” 他嗤她一句“不害臊。”眼里的宠溺却比那一树的紫藤萝还要灿烂。 她红着脸偏头,小心翼翼地将耳边的紫藤花摘下放进腰间的香囊,嬉笑在漫天紫色的花雨中,“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微风拂起她的发梢,阳光在她的黑色发顶撒下一圈七彩的光晕,她的眼睛弯弯细细,像上弦的月,蹁跹的鹅黄色裙摆飞舞在花丛中,暖风追逐着她的每一个脚步,笑声清脆如铃,他斜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眯着眼静静看着她,雪白的长袍似水般柔顺,斜梳在耳侧的长发如绸缎美好,他恬静地闭上眼,莫名的安心。 两人来到山巅时已是中午。大片大片的树木围着山顶一块硕大的石头,椭圆形的石头表面光滑,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仿佛粼粼溪波上潋滟的水光。 阿满一屁股坐在暖暖的石头上,略微有些紧张,“你回去吧,我不会掉以轻心的。” 他冲着他点点头,欲言又止,将身上的裘衣解下递给她,“躺在这个上面吧,石头容易凉。” 她接过衣服,将它平坦在自己身上,往脖自上拉了拉,“嗯,晓得的。” “独角兽有灵性,是不会伤害神族的,到时候别害怕。” “嗯,晓得的。” “要是真做不来也没事,我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荀卿憷着眉,一脸的不放心。 阿满偷笑着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侧躺在石头上望着他,“阿卿,明天早上来接我。” 他犹豫着点点头,单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一片翠绿之中。 四下寂静,寥无人迹的密林传来几声鸟叫,空气静谧祥和,淡淡的草木香似是一曲悠悠的安眠曲,阿满眯着眼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漫山蹈海的困意袭来,意识渐渐模糊,不过片刻便入了酣睡之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风起,巨石两旁的树枝延伸,叶与叶交汇,枝与枝缠绕,倏然间,两株树发出莹色光芒,原本透绿的叶子转红,枝桠间慢慢盛开雪白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宛若少女的裙摆,三四朵鲜花落下,静静围着熟睡的阿满,空气中散发着阵阵奇异的芳香。 两树交汇的中间隐约可见水波般的结界,山谷中的鸟叫愈加欢畅,梵音如乐,一个白色的动物从水波中浮现,他的掌蹄有着花瓣一样优美的形状,四肢健硕修长,细长的尾毛荧光闪闪。它雪白的皮毛如雪山上的积雪,体型优雅,头顶白莹的犄角微微上翘,有种俯瞰天下般不怒而威的气势。异香盈动,曲章优美,它天蓝色的眼眸如宝石一般,细细打量着巨石上熟睡的少女,倏然间,头顶弯弯的犄角燃起白烈的火焰,两旁的树木化为点点莹光缠绕在它的周围,它微微仰头,万兽齐鸣,雄伟壮阔。 独角兽扭着硕壮的身体悄悄靠近阿满,仔细在她身上嗅着,半晌,,将犄角抵在她的额前,一束红光闪过,独角兽竟变得如同成年的拉布拉多犬一般大小,它小心翼翼蜷着身子,和阿满面对面的侧躺着,像是求宠的宠物般一点点凑进她怀里。 冥冥细音轻轻吟唱,空气中的温度不散,四溢的异香浮动,睡梦中,是谁轻轻勾起了嘴角,幸福恬淡…… 阿满醒来时天还没亮,黑幕般的天空只寥寥数星,她揉着惺忪的双眼,只觉得无数莹光像是毛茸茸的小球般围绕在她身旁,她欣喜地四下一看,只见巨石周围躺了一圈圈的狮子老虎,它们幽绿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温顺地仿佛是有意识地守护着一般。 她一个激灵起身,顾不得怀里暖烘烘的东西,闭着眼手忙脚乱地起身,怀里的独角兽被她一个踉跄推在石头下,周围无数只野兽站起,冲着她龇牙咧嘴一阵吼,倏然间,一声银铃般的乐声响起,所有动物都偃旗息鼓般四散而去。 她激烈的心跳还来不及平复,独角兽突然迈着优雅的步子爬上石头,冲着她撒娇地叫,又讨好地拿爪子扰扰眼睛,见她放下防备,这才蹭着她的衣角扑进她怀里。 通体雪白,形貌如马,头顶有个白透明的犄角。叫声如乐,眸色琉璃。这不是独角兽是什么!她压抑着狂跳的心盘坐在石头上,看着窝在她腿上打盹的独角兽,它的毛发如缎,触手似水,在月光下氤氲着淡淡的白光,它暖烘烘的身体似晒在太阳下的被子,还散发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味道。 独角兽不都该是狡猾的吗?阿满试探地捋着独角兽的犄角,只听得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随即又憨憨地往阿满怀里蹭了蹭。 “果然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呀!”她略作羞涩的模样捂着自己的脸,一脸哀伤,“虽然我也喜欢你,但你要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凉风嗖嗖地刮,独角兽终于抬起头十分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走了两步,待到巨石边缘时,抬起圆润的小屁股放了一个响亮的屁,在阿满目瞪口呆的时候,又拿屁股往荀卿的裘衣上蹭了蹭,随即又嫌弃地将白色裘衣踢到一边,拱着鼻子往阿满怀里凑。一切做的如行云流水般的流畅,隐身在树后的荀卿咬牙切齿地笑,其实独角兽的毛应该也是上品。 阿满心疼地拿过一旁的裘衣仔细查看,“怎么可以这样子呢,这可是阿卿给的衣服。” 磨人在一旁附和,是阿是阿,这时候应该一刀斩下犄角替我报仇才对。 独角兽往荀卿藏身的地方望了一眼,又一脸无欲无求的模样撅起屁股,打算对着裘衣再放一个屁,阿满见状,连忙将衣服拿到一边,带独角兽将屁股放下去了,才小心翼翼地将裘衣凑到鼻边仔细嗅着,异香浮动,她小小舒了口气,“还好没味道,山下可是冬天,我才不想洗衣服呢,明天还衣服的时候不告诉他就好了。” 荀卿:“……” 独角兽从她怀里露出狡黠的眼睛,冲着荀卿用大爪子比了个“二”。 天色渐渐转亮,星星已经消失不见,东边瑰红色的云彩透出万束光芒,西边苍凉的灰蓝中,弯弯的月亮已淡。 莹色的光亮渐渐散去,独角兽突然起身,他身上氤氲的白光大盛,光芒暗下来时,它已变作两人高,莹白的犄角中有红光流动,它拱了拱昏昏欲睡的阿满,然后仰天长啸。 阿满这才想起自己是来这儿取独角兽犄角的。她拿出腰间的匕首,犹豫着却下不了手,半晌,她冲着独角兽挥了挥匕首,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数到十,你要是跑了我也不会追你,你要是不跑我可是要斩断你的犄角了。” 她一声声认真地数着,将尾音拖得很长,独角兽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它用犄角顶顶阿满的肩膀,又将头凑到刀下。 “九——十——”她颓然倒地,又是自弃又是自责,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泪水“一城的人命,我哪担负得起一城的人命!我那么胆小,又那么自私,我怕若是杀了你,我这辈子都会睡不着觉。阿卿,你在哪儿?我救不了一城的人。” 树后的荀卿一恸,险些忍不住就要现身,他皱着眉望着瘫坐在地的阿满,她手里的匕首已落在地上,脸上纵横的泪水惹人怜惜。他抿唇握拳,强迫自己别过头不再看她。这是作为九州主人必经的,要在这大千世界立足,就必须从温室移居至风雨。她该学着残忍,不仅是对自己,更是对别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独角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俯下身舔去她脸上的泪水,拱在她怀里呜咽一声,随即走下巨石,对着石头边缘,向前倾身,它的前提蹭着泥土,以一副势不可挡之势,突然向前冲。 “啪嗒”一声,白色的犄角硬生生从它的血肉中掘出,鲜血如注,暗红色的血液似凄美的鲜花汁液般洒在淡黄色的石头上,染红它一尘不染的毛发。温热的血液渗透而下,天空突然如夜一般黑暗,异香浓郁,本来消失的两株凤凰木突然又显现出来,莹光大盛,四下悲音大作,在百兽的哀嚎声中,独角兽的身体突然化作一朵朵洁白的凤凰花,飘至凤凰叶之间,与凤凰木契合。 许久之后,暗香消散,天空渐渐明亮起来,除却那一根硕大的犄角,一切都无异样。 阿满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不知道荀卿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再次看见他时,她已经无声地在石头上哭了许久。 “它本来是用不着死的。”他捡起地上的那一截犄角,跨过本该是鲜血淋漓的土地,轻轻柔柔地将阿满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这样很残忍,但他能待给她的,除了残忍,再无其他。“倘若你自己动手,断不了犄角的根,它便不用死。”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她说,“是我害了它。我该动手的,我一开始就该毫不犹豫动手的。”她泣不成声,泪水打湿他的前襟,连带着哭着他的心都又软又湿。 “满满,你记住,该断则断,这个世界,不是对自己残忍就是对他人残忍,你总要作出一个选择。有足够的勇气来残忍,你才能守住你想保护的东西。”他凝视着裘衣上那一抹花瓣形的爪印,抬起手环着抽声哭泣的她,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专注地看着她略显通红的眼,“满满,你想保护什么?” 他的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眼睛,鼻口是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淡淡梨花香,她有些心猿意马,脑海里莫名浮现初见时的场景,他惊若天人般闯进空荡的神龙殿,一身绯衣鲜艳。她想保护什么?不是八荒九州,不是天下黎明,她想守住的,不过是这张倾国倾城的皮囊上鲜少展现的微笑,是他上调的眼角鲜少流露的温柔。她想守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个名为荀卿的少年。 “满满,你可知道你要什么?”他的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呼出的气息温润,修长的手掌贴在她脸上时却是冰冷。 “我知道。”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嗓子里冒出有浓浓的鼻音,杏梨般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荀卿,迷离渐重,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覆盖上荀卿的手背,气氛略显暧昧,荀卿瞬时刷白了脸,慌慌张张地起身与她拉开距离。 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带着少女独特的奶香,甜腻温暖。太阳自东方破云而出,两旁的树叶以三十五秒的速度落地,时间如白驹过隙,反转在每一个记忆的港口,他突然想起那个万年前,那个笑起来几乎看不见眼睛的少女,那个相依为命的小木屋,那一声声细腻甜蜜的阿卿,思念穿越时空,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告诉自己她的真实姓名。呵,怎么可能叫姑奶奶。 “呀,回去吧,早点治好瘟疫就能早点参加烟火大会。”他巧妙地调转话机,握着手里的犄角一跃而下,“梅城的烟火大会可是远近闻名的,错过了是要可惜了。” “烟火?”阿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是一种火吗?” 荀卿思忖了许久,突然停了下来,阿满一时收不住脚一鼻子撞在他的背上。她揉着通红的鼻子一脸不解地望着荀卿,只见荀卿转过身,极其认真道,“烟火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出来的屁,不同于其他屁的地方在于它放出来的屁不但响、臭,而且还会着火。” “会着火的屁?!”深林中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笑音,“不愧是我看上的小哥哥,说话真有意思。” 来人不是九尾是谁!她蒙着紫色面纱,一袭淡蓝色的抹胸长裙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身材修长,前凸后翘,单是那双细长的媚眼就足以迷倒众生。 她冲着荀卿一番搔首弄姿,拿尾指细长的指甲拨弄耳后的发丝,“小哥哥,许久不见,可让奴家好想。” “猪妹妹,面纱太透,能看见猪鼻子了。”阿满一把挡在荀卿面前,生怕他像第一次一样认敌为友。 九尾气急败坏,一把扯下面纱露出大大的猪鼻子,“老娘就算不戴面纱,也能让你自愧不如!” 她瞧着她许久,忍着笑,“确实,确实让我自愧不如。” “你!你在拐着弯地嘲笑我!”她像是要急哭了一般冲着荀卿哭诉,“小哥哥,她这样取笑奴家,奴家不依。” 荀卿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惨绝人寰的这一幕,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依不依可得问问自己的长相呀!” 九尾冷哼一声,取下束发的簪子,发簪在她手里金光一闪,随即变为一个巨锤。“顶多把你杀了用一用媚术,小哥哥还能不拜倒在我九尾的石榴裙下?到时我们夜夜春宵,床笫潇洒。” “杀了我之后你以为鬼界、仙界、人界还能放过你?恐怕连你主人也不会答应。只怕有心想春宵,却无福消美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丫头,正因为你对九州许多人来说太重要了,才显得碍眼,否则哪里入得了我主人的眼。”她抡起大锤扛在肩上,不屑地笑。 “你的主人不是采薇?” “她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值得我放在心上。”九尾冷笑一声,抡着铁锤一个横扫,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沟壑,空气里扬起尘土无数,阿满拉着荀卿跃身跳开,剑鸣清脆,腰间的青兰剑突然抖动起来,似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 阿满拔出青兰剑,剑气逼人,凛冽的寒光似破云的阳光直刺九尾,九尾险险躲过,还来不及反击,只见青兰剑似灵活的青蛇似的来自四面八方而来,剑身通透如水,剑气凌冽如冰。来来回回不过十多个回合,九尾已经吃力地难以招架,阿满只觉得青兰剑像是有意识地带着她舞动一般,手里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托着,倏然间,青兰剑在她飞快一旋,如离弓之箭般稳稳地带着她向前刺去。 她感觉到了剑身穿透衣饰刺破皮肉,在骨间穿过,淋漓的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她抽刀而出,九尾肩膀鲜血如注。阿满慌乱地扔下手里染血的青兰剑,苍白的脸显得极其恐慌。 青兰沾血的那一刻,她分明失去了意识。她控制不了青兰剑,却反被青兰剑控制了。阿满担忧地看着九尾,上前一步欲替她止血,哪知九尾警惕望着她,脸色惨白后退一步,“你还想怎么样!” “我替你止血。” “哼,惺惺作态!”九尾一把打开阿满伸过来的手,捂着流血的伤口,“我会如实向主子报告,希望你下次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阿满低着头不语,一脸晦涩地跨过青兰剑,拉了拉一旁荀卿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他静静走在她身后,回头看了眼正往反方向走的九尾,皱着眉提醒,“斩草不除根将来后果无穷。” 她握紧了拳,唇色微白,“那一剑不是我刺进去的。阿卿,我控制不了青兰剑。” “现下的青兰剑只有剑身没有剑魂,等将来剑魂入了剑身,不但会以你为主,而且威力无穷。”他瞥了眼她的腰间,诧异道,“你把青兰剑丢那儿了?” “嗯。” “若是被其他人滥用,后果不堪设想。”他一脸的严肃,并不像危言耸听。 “应该还在那儿。”她焦焦转身,眼神有些涣散。 荀卿将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低沉的嗓音像是能安定人心一般,“我回去拿,你留在这儿等我回来。”说完便消失在她眼前。 荀卿瞬间来到山巅时,地上只余一摊血迹,血滴斑驳地落在地上,空无一人的山顶上,一把青兰剑氤氲在一片红光之中,他拿起剑柄,转腕在自己另一只手掌上轻轻一割,红光随即散去,他微微握起流血的手,再次摊开手时,手掌又恢复了完好。 “性子太狂可不是好事。”荀卿将青兰剑别在腰上,本欲回去的腿又迈了回来,他的脸上浮上一抹冷笑,低头循着地上的血迹追上九尾的踪迹,他一跃拦在她面前,轻笑妖娆,风情万种。 “怎么倒是回去了,不是要与我夜夜春宵来着?”他摇着手里的折扇,一步一生莲。 “小哥哥是心疼我了,舍不得才过来的吗?”九尾脸上浮起一抹嫣红,原本惨白的唇瓣明显多了一抹颜色。 “你家主子倒是大胆,谁都敢动。”他讥诮着开口,合扇挑起她的下巴,“你说让你怎么死才对得起你家主子的盛意呢?” 九尾脸上闪过一丝惧色,随即又有些虚弱地笑了开来,“主子虽吩咐过不准动你,但可没说不让我用媚术。”她冲着他眨了眨眼,微翘的眼尾闪过星星点点的红光,“小哥哥,奴家长的可漂亮?” “以前没照过镜子吗?若是没钱买镜子,我倒能送你一个。”他眼眸清明,望着九尾一点点僵硬的笑脸轻轻勾起嘴角。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弯了嘴角,顿时邪魅丛生,看的九尾都不由恍了眼。“我这张脸是不是比你的媚术管用多了。” “那先前在篁村那会儿,那时你根本没有中我的媚术。”她踉跄地退了两步,蹒跚倒地,“你在谋划什么?” “猪脑袋倒也有灵活的时候。”他只微微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扇子一飞,“你若能在璇玑火中逃出个一魂半魄,我必如实相告。”扇子在九尾头上绕了几圈又重新回到荀卿手里,他勾唇一笑,九尾浑身突然燃起火来,烈火熊熊,她扑腾着欲图灭火,哪知火势越来越大,不过片刻之间便将她燃得只剩一堆黑灰。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风过,吹散了一地的骨灰…… 午时的阳光热烈,将近中午时分,阿满和荀卿出现在公子府门口。 “可回来了,担心得我一晚上没睡。”采薇上上下下查看着阿满,见她安然无恙后才长舒一口气,“我就说你不会有事的。” 她嘟着嘴不满,“你明明是说我胆小。” 采薇故作没听见一般,指着荀卿手里正发光的犄角问,“就是这个?怎么看也不像是神物。” 话音才落,犄角突然自他手里飞起,一层白光包围在它外头,一声悦耳的曲乐响起,犄角四裂,粉碎在薄薄的光圈之内。 “果真不一般。”清釉感叹一声,随即吩咐下人以犄角入药,在公子府的门口布善施药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个月之后动身去妖界的青缇山吧。”荀卿跟着清釉往府里进,不紧不慢开口。 “怎么这么快?”清釉望了眼门口排长队领药的病人,“我会尽量试着在一个月内将梅城恢复成原样看看。” “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恢复。今天下山时我们遇上了妖族的九尾。”荀卿适当停顿。 采薇有些惊讶,“九尾?她不是在篁村吗?” “她说是受主人之令,妄图刺杀满满。”荀卿挑眉看着采薇。“采薇,她以前喊你大小姐,你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 采薇的脸色苍白,连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并……并不怎么知晓。妖族人员众多,她不过是碍着身份才尊我一声大小姐。” “到时上了青缇山就知道了。”清釉有意护着采薇,他不动声色地隔开荀卿和采薇距离,冲着阿满笑道“刚回来应该饿了吧,我命人准备了热水和糕点,你先洗个澡垫个肚子。 傍晚时分,烟火大会准时举行。阿满兴匆匆地推开门,正巧看见来喊她的荀卿。 “刚刚在睡梦中听见放屁声了,我急急忙忙起来,果然烟火大会开始了。”她神色雀跃地挤进人群,手舞足蹈地指着高高的苍穹。寂静的夜空发出一声巨响,随即一个闪烁的火光升空,在天际炸出一朵朵美好的花朵,比星光还要璀璨,比水花更要清澈。五彩的烟火一个亮过一个,像是天穹野玩的孩童,争先恐后,在一个夺目的闪耀之后又归于平静。 人群响起一声声欢呼,他大大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脸上浮现难得的温柔,熙熙攘攘的人群将她们涌到最中间,耳畔喋喋不休的欢悦像是细碎的阳光般美好。 “阿卿,会着火的屁可真漂亮。” 他不语,握着她的手却寸寸收紧,眼底是如水的温柔。 “阿卿,能放出这样的屁的盒子可真神奇。”她一步步踩在他的影子上,入迷地看着两人牵手的倒影。 他扬起眉梢,脸上的笑如七月里细碎阳光下的合欢花一般,纯洁美好,又如偷了腥的小猫,狡黠灵动。 “阿卿,明年我们再来这儿来看好不好!”少女抬起的脸上略显期待,弯弯的眉眼轻轻隆起。 荀卿停下脚步,这一次她却没有莽撞地撞上他的背,只在他一步之遥处看着,看着他完美侧面不经意流露的哀伤,看着他扬起的眼角细微的水光,看着他紧抿的薄唇欲语还休,看着那一瞬绽放的烟花照亮他的深邃的眼底,鼻息微弱,她的心跳加速,左边锁骨下方一寸处收缩的厉害,像是蛊惑一般,她说,“阿卿,我想我可能很喜欢你。” 又是一个烟花,人群发出一阵阵如浪如潮般的欢呼,少年微微一顿,继而又恢复原来模样。他转过头,故作懵懵懂懂的模样问,“满满,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她很没骨气地打了退堂鼓,红着脸盯着自己鞋尖的珍珠,“嗯……没什么,就想问你采薇她们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呢!”他转过头,脸上既开心又失望,夹杂着几分懊恼,微微侧头去看灯光下无比失落的少女。命运弄人,当初他想方设法希望她在意自己,而如今她喜欢上了,他却不忍心了。八荒九州,他偏生独独欠了她…… 与此同时,在梅城郊外,采薇背靠着清釉的背轻声哼着歌。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小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这是什么歌?”清釉含笑偏过头问。 “你们人界一位姓金的大家写情歌!”采薇羞红了脸故作轻松,“你可有一天十七八遍挂在心的姑娘嘞?” 清釉含笑转过头,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采薇双手的影子上,一天十七八遍呀,他的姑娘是一天三十二遍挂在心上的。 许久不见他动声,采薇微微颌首。远处传来微弱的亮光,她忍不住问,“清釉,你心里把我排第几?” “第一呀!”他从善如流。 “那阿满和荀卿呢?” 他颇为认真地想了会儿,“另起一行排行第一。” 少女娇羞的脸立即暗淡了下来,闹脾气似拿手肘用力顶了顶清釉的背脊,“笨蛋清釉!” 他轻笑着仰头,墨黑的眼眸带着浓浓笑意,如玉的脸庞柔和在皎洁的月光下…… 第十八章 为寻采薇上青缇 是夜,更深露重,漆黑的夜色似墨浓稠,天空偶尔传来几声鸦啼,凄惨悲绝,小路两旁的树木静静伫立,树叶交叉,像是一幅诡异的图纹,空气中缭绕着一股浓浓的莲花香。万籁俱静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越过高墙,如鬼魅般瞬间移形至后院,在每一个房间门隙间细细嗅着。 突然,院门被缓缓打开,一盏青色的檀木灯笼由远至近,黑色身影一个闪身进入身后的房间。 “我送你回房吧。”清釉提着灯在前走着,采薇一身青色长裙静静在身后跟着,走至采薇房门口时,清釉停下,将灯盏搁在她的窗台处,“早点休息。” “夜路黑,你把灯带走吧。”采薇欲言又止。 “不用,就几步路。”他温柔地笑笑,转身就走。直至他的身影隐没夜色中,采薇才提起灯重又关了房门。 “别出声。”黑暗中一阵窸窣声,来人自采薇身后隐现,拿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鼻尖是熟悉的莲花香,她正要点灯的手微微一顿,手中的烛火略一摇晃,采薇有些难以置信地偏了偏头,“哥哥?!” 少年着一身黑色华服,衣襟上绣着淡淡白莲,面容俊朗清秀,宛如夏日莲花素净,长发由一根雕了莲花的玉簪高高束起,净白高雅。 “哥哥,你怎么来这儿了?”采薇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你不在青缇山没事吗?” 苏梓径直在凳子上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让九尾给你送了那么多信招不回你,只好由我亲自过来。如今九州的形势有些难断,幕后有人在暗箱操作,一个是九州神裔,一个魔族前宠,一个梅城公子,采采,跟着他们很危险。” 采薇皱眉,突然问道,“哥,九尾是不是你派来刺杀阿满的?” “哼,那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小事都办不好!”苏梓抿茶,脸上是一片肃杀之色。“神女威望越高,对我一统九州的大计十分不利。 “她是我朋友,你不准动她!”采薇皱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杯子。 “朋友?有朝一日她若是知道你爹是灭了她全族的楼鹤,你娘是当初将青兰剑偷拿给楼鹤的神族侍女,你哥是要将她赶尽杀绝的现任妖王苏梓,她还会把你当朋友?” 他冷冷出声,惊得采薇落了手里的杯子,她怔怔看着苏梓不知所措,许久才略带空腔地反驳,“不会的,我……我可以跟她解释,我可以下跪认错,而且,而且是我亲手杀了楼鹤。” 他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给我记住了,楼鹤不是你杀的!” 她瘫坐在地上,左脸高高隆起,表情木然,“我亲手杀的父亲,我亲手放的药,亲手端的饭。” 他又一巴掌打在她的右脸上,“苏采薇,你给我醒醒,弑父叛主在妖界是死罪!你可知道这句话要是让外人听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就连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他扳直她的肩膀,“听清楚了,楼鹤不是你杀的!” “哥,阿满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喜欢她。”她泪如雨注,脸上又是悲苦又是自嘲,长长的睫毛润湿,原本红润的脸颊已显得有些苍白,她轻轻阖眼,突然想起多年前,那条染了血的串珠,那个因她一时兴起赏了条串珠反而丢了性命的少女,那个少女叫小翠,笑起来铃声如脆,她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那时她父亲的手指穿透少女的胸膛,从里头挖出个依稀跳动的心脏,一片鲜红之中,他转过头冷冷告诉她,‘采采,我楼鹤的女儿是未来的妖王,不需要交任何朋友。’ “采采,和哥哥回家吧。”他温柔地拥住她,在她额上落下细碎的吻。唇瓣的温度如展翅的蝴蝶,他湿湿的气息扑打在她脸颊,“采采,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突然推开他,神色悲切,“我不,我不要回去!” 苏梓表情一变,带着满满的怨恨咬牙切齿,“长兄如父,我不会允许你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今天你不回也得回!” 他一把抓住采薇的手臂欲图拉着她起来,哪知房门竟在此时毫无预警地打开,六目以对,空气安静的有些诡异。 采薇哭红的眼有些肿,娇娇弱弱地在苏梓手里挣扎,倒是苏梓,一副霸道自得的模样,活像逼良为娼的小恶棍。 清釉怎么也想不到,再次折回来时竟会看见这样出人意料的一幕。他不过是在回去的路上摸到了袖子里本打算送给采薇的青花别针。别针掉地,玉雕的花瓣碎成了几片,他猛地上前拽过采薇的手腕,将她挡在身后,头也不转道“去找荀卿他们。” 采薇杵在原地,犹犹豫豫地看着苏梓,清釉不解,回头正要询问的瞬间苏梓一爪而来,铁爪手套划破他的衣服,露出背上大大的青兰花纹身,苏梓一愣,欲再次出招,采薇情急出手,挡住苏梓,大喊,“哥,你要是伤了他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哥?!”清釉愣神望着一旁满脸歉意的采薇,欲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他是我亲哥哥。”采薇低头,咬唇,双手紧握成拳。 “哼。”苏梓不屑地冷哼,看了眼清釉,“采采,跟我回去。” 采薇乖乖巧巧地走到苏梓身边,任由苏梓牵起自己的手,“清釉,我要回青缇山了,你替我向阿满他们说声再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呆呆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蹲下身,碎了的一地的青花别针再无法拼凑,他小心翼翼捡起碎玉,少女悠扬清脆的歌声犹在耳边,“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小妹子——一段情,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采薇,我还没有告诉你,你在面前时,我也把你一天十七八遍挂在心。 艳阳高照,粼粼的水光横断一山一岭,水自远边高高的峭壁落下,宛若九天银河,六米宽的湖面烟雾飘渺,对面是巍峨的青山,郁郁葱葱,山顶直入云间,一簇簇宫殿似的房子聚集在一起。 阿满用力地拍了拍清釉的肩膀,“采薇住的地方比你的公子府好看多了。这下可安心了吧,看着你天天‘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模样当真不是个滋味。” “哪是!他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荀卿含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呐!”阿满顺口接下,“真是个痴情种!难怪能在《九州金四单》上留个芳名!” “《九州金四单》?”荀卿侧头询问。 “就是九州之中有财有势,长的如芝如兰,且痴心不改,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单身王老五名单,我师傅双鸢闲来无事的时候编的!” “哪几个?”荀卿挑眉。 “按次序是魔王,少司,苏梓,子衿。”阿满如数珍馐。 荀卿的脸稍稍青了些,“我排第几?” “双鸢说了,你雌雄莫辨,又是魔王男宠,算不得雄性。” “哦?那魔王从不在人前露面,如何又排了第一?” 她一副我就知道你笨得猜不出来的模样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恰是人魔王长年不示人才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呀,神秘感可是女孩子的致命弱点,你可以在梦里把他描绘成天人一般,也可以让他成为契合你所有需求的普通书生。”阿满双手捧脸做膜拜状。 荀卿嫌弃地瞧了她一眼,感概,“双鸢可能见证了一个女变态的童年。” “……现在的重点不是如何过去吗?”清釉无力吐槽。 “哼,老娘就让你看看女变态是怎么让你们过河那头去的。”阿满抡起衣袖,将手括在嘴边,冲着对面大喊,“嗄——那边的小哥,怎样才能过来呀! 嗯,自我认识的很彻底,但表现方法太唯心主义。荀卿客观批评,作为一个保守的唯物主义者,现在才是他大展图脚的时候。他轻咳两声以引起注意,正欲开口,对面居然响起一个男声。 “姑娘,你离开些,我要放云梯了!小心扬起的尘土醺了你。” 话音才落,河面的水雾突然聚集起来,变浓变厚,在河岸两边架起整整齐齐的梯状。 阿满冲着身后呆若木鸡的两人甜甜一笑,蹦蹦跳跳跨上云梯,不过片刻便来到了河岸对面的青缇山。 “姑娘可是我家公主的好友?”一个穿粗布衣裤的小童迎上前。 “公主?不是,我们是来这儿找采薇的。” “姑娘说的是我家公主的闺名,公主随前妖后姓苏,名讳采薇。” 阿满愣在原地,苏采薇,妖界公主,楼鹤的女儿,她灭族仇人的女儿! 荀卿不动声色地将她拦在身后,“正是你家公主的好友。” 小童面上一喜,伸手作揖,“我家王上说了,几位大人一到就引至采薇殿,几位这边请。” 荀卿护着阿满走在清釉身后,“阿满。”他欲言又止,分开她死死揪在一起的手,“不要和自己怄气。” “我还没准备好见采薇。”她抬起的眼泪水涟涟,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黯然失色,无措地半依在荀卿怀里,“我还没想好。” 荀卿拍拍她的手背,冲着小童谦逊一笑,“舟途劳累,可否先歇息一宿?” 小童被美色闪了神,愣愣地看着荀卿,点头如蒜,“是小的想的不够周到,大人们先去饮水阁歇息歇息,小的明早再带各位去采薇殿。” 第十九章 妖兽破封乱青缇 采薇踌躇不安地在苏梓房门口停下,清釉他们来了,她欣喜之中不免有些担忧,要是哥哥愿意放她去饮水阁见他们一面就好了。 抬起的手还没落下,昏暗的房间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王上,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先不要对他们动手,我怕采采一时难以接受。”苏梓端坐在八仙木椅上,晃了晃手里流光交错的莲花酿,“派人时刻注意着魔界那个男宠的动静。” “王上,他们自动送上门来,这可是瓮中捉鳖的好时机。成大业者不拘小节,王上这时候还想着公主未免会显得妇人之仁。” 苏梓眼中的杀气毕露,双眼微眯,手里的茶杯倏然粉碎,他调高了一个音度,“老丞相似乎对本王所为十分不满?” 座下的老人一惊,连忙跪下,“臣下不敢,王上与公主手足情深,实乃青缇大福。” 苏梓冷哼一声,“谁都知道他们是来青缇山就梅城一事讨个说法,我们若是在自己家里动手,不但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更怕人、鬼两界为报神恩联合起来攻打青缇山。” “那当如何?”老丞相擦去满头的冷汗,犹有余悸。 “蠢材!这八荒九州中有人想让神族后裔一统江山呢!先是破了鬼鼎,让她用神族血统修补鬼鼎,令鬼界臣服,再是放出青兰剑,使她取药祛疫,大获人心。他想让六界都心服口服,下一步说不好是破了我们青缇山的妖鼎。”苏梓不屑一顾 “王上乃民望所归,她区区女流怎么可能越过王上放肆。”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能不能不过妖族众人一句话,她若是解了妖族大难,到时谁也阻止不了。” “王上放心,臣下已将上古妖兽应龙放在了妖鼎之前,除非灭了妖兽才有机会靠近妖鼎,可惜这世上能灭妖兽的约莫还未出生呢!” “妖兽野性难训,切记加强它周围的封印。”苏梓皱眉,黑曜色的衣袍显得他的脸有些苍白 “臣下明白。” “还有那把青兰剑,六个青鼎如今有三个是被修补过的,再破一个青兰剑魂就会回青兰剑里头,它若苏醒了,后果不堪设想。幕后黑手的下一个目标不是仙鼎就是妖鼎,采采对那个青兰剑魂清釉在意的紧,待实在无计可施之时,方可对他出手。” 采薇煞白了脸站在房外,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只语片言,她紧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我听说魔鼎就放在沂水河堤,且无人把守。”老丞相弱弱提醒。 “魔族尚武,除了当代魔君,历代魔王都是胜过上一任才有资格莅位,既然只要让那丫头片子杀了魔王就能使得魔界臣服,他又怎会多费心思弄裂魔鼎,更何况青兰苏醒之日,更无人会是她对手。现在你只要管好你分内事便好。” 老丞相唯唯诺诺退下,谁知一开门,竟看见采薇苍白了脸立在门外,他匆匆对着采薇行了行李礼,便逃也似的离开。 “采采。”苏梓皱眉,“刚才的话你听了多少。” “全部。”她扶着门框,勉强不让自己颤抖,“我要去仙界守着仙鼎。” 他怒极,扬起手却终究没有落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正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要过去。”采薇颌首,双膝跪地,冲着他拜上三拜,不顾苏梓的暴怒,她转身回房收拾了包裹,但又觉得走之前应该和清釉他们道声别。 凉风凌冽,她的脚才一跨过门栏,就见到了门庭之中的孤身独立的阿满。 采薇怯怯地走了几步,地上树叶细细作响,阿满转过头,在看见采薇的那一霎那眼睛一亮,随即又稍稍暗淡下来。 “他们都睡了。气氛有些尴尬,阿满敛去眼里的情绪,扰扰头干笑了几声。 “对不起。”少女着一袭绿纱裙,戚戚的模样,突然跪在她跟前,“对不起,阿满,我不是有意隐瞒的,我只是怕你不理我了,阿满,你生我气是应该的。” 阿满手足无措地拉着她起身,突然笑了起来,“我又没怪你。我是和自己生气呢!明明应该恨你的,可是我却一点也恨不起来。” 她突然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她肩上大哭起来,断断续续的音调像是孩童玩耍的竹萧,“阿满,阿满。” “我在呢!”她安抚地顺着她的背,“我一直都在。” “你要是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她轻轻抽泣,脸上泪水纵横。 她故作生气的模样挪挪她的头,“你要是敢把我这件衣服哭脏了,我可真不理你了。” 采薇立刻止了哭,胡乱拿袖子擦着脸,有些踌躇地开口,“阿满,我……我要上仙界的墨竹坞了。” 阿满这才注意到她背上的包裹。蹲在地上与她同高,她干巴巴地安慰自己,“又逗我玩儿,我都没生你气,去那儿干什么,墨竹坞里头又没肉,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摆着个被抢了老婆,死了儿子,最后沦落至勾栏的表情。” “阿满。”她唤了她一声,一脸认真。 阿满却不打算听她说,睁大了微红湿润的眼自说自话,“难不成你看上了子衿?那小子就是空长了一张脸蛋,其实私底下就跟个木头似的,而且他有恋童癖,天天跟在我家颜丹身后,还没有我家清釉来的好呢,又有才又有潜力,长得也好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阿满话还未完,采薇便轻轻抱住她,她故作镇定的模样一下子崩溃,趴在采薇肩上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采薇不忍,将有关于青兰剑的事全盘托出,随即又在阿满震惊地说不出话的当下缓缓起身,一步步坚定地走至门口,背影凄凉,“阿满,我喜欢他。” 怎么还能不知道,她对他是那么好,那么认真,那么小心翼翼。 “倘若清釉也喜欢你呢,你还是要离开他去仙界吗?”阿满急急开口,却见她缓缓转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重要了,他的人生至多百年,我却漫长无尽,这一世,我想保他安乐。” 她眼睁睁看着采薇驾云而去,看着那一袭单薄苍白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看着昔日无微不至的好友渐行渐远,看着那青春美好的笑脸终将青灯长伴…… 小童第二天一大早来唤三人去采薇殿时,阿满并未打算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清釉,自然,清釉他们也不知道其实采薇已经离开了青缇山。她想,采薇那么骄傲,就不告而别来说,兴许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此事。 一行人在小童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琉璃瓦,胭脂墙,灯盏无数,奇珍满屋,就连窗头雕的莲花也精美细致地散发着淡淡的莲香,殿门口是一池罕见的白莲并蒂,连天的碧绿之间,白莲亭亭玉立,朵朵争奇斗艳,竞相开放,偶得见几只蜻蜓立于其上,或互相追逐,或绕着莲花翩翩起舞,像是居于大家闺秀中的小家碧玉,倒真应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苏梓本是在莲池另一边负手而立的,听得几人吵闹的声响,才缓缓转过头来。 他并未穿妖族王室的华服,只着了一件丝绸料子的深蓝色便服,衣襟上是银线织成的蝴蝶,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像是展翅翩然起飞了一般。他的脸色苍白的有些透明,长发高束,不知道是阳光的原因还是衣服的原因,那双淡墨色的眼睛似有光转流动,惊了一池白莲,莫名哀伤。 “来了?请屋里坐吧。”苏梓的声音沙哑,伸手作请时,非但无半分卑微,反倒让人觉得礼数周到。 阿满一眼就认出了他。千年前在颜丹的满月宴席上,他虽在九州还默默无闻,但那时睥睨天下的气势一如今日。 “这采薇殿果真当得起‘远山眉黛作底,清歌细逐霞添画,正在十洲残梦,采薇宫殿斜阳。’这句话,想来父帝那南柯一梦中的十洲也不过尔尔,妖王倒是心疼自家妹妹。”荀卿故作熟稔开口,将手里折扇潇洒打开,一下一下摇着扇子。 “自然,苏某就此一个妹妹,若是不对她好,怕是要被九州人笑话的。”他眯眼,微微一笑,“倒是恩人,自那日放了我,化了一场妖魔大战后,苏某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只苦于没有恩人的行踪,如今看来,有美人相陪,恩人定然是不会寂寞的。” 荀卿不动声色地微微侧了侧身挡住苏梓的目光,苏梓勾唇一笑,“自古英雄配美人,要不是恩人有了心上人,我倒想把青缇山最美的舞姬送过去。” 阿满冲着他一阵张牙舞爪,苏梓含笑询问,“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咬牙切齿,“搏你们一笑呢!” 苏梓笑出声了,敛去眼里所有情绪,又和荀卿虚与委蛇了一番,此时在一旁的清釉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可否请公主出来一见。” 他上下打量了清釉一番,偏过头冷哼一声,亦有些磨牙霍霍的意味,“家妹云游九州去了,每个百千年的怕是回不来的,公子若是有什么话本王可代为转告!” 清釉黯然销魂,垂下脸摇摇头,“并无甚重要的。” 苏梓高傲仰头,又是一个冷哼,哪知就在此时,东边传来一阵巨响,随后一阵尘土飞扬,一个巨大的铁笼被抛掷半空,又重重落下。尖细的婴儿啼叫声声相衔,尖细刺耳,耳膜鼓动地疼痛,阿满迅速运气挡在清釉和荀卿身前妄图阻挡声音,青兰剑颤抖的厉害,层层青光自剑身传至阿满掌心助她加强阻隔,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凄,不过片刻,她手掌撑起的结界破碎。 老丞相匆匆自殿外而来,慌慌张张跪下,“王上,结界被毁,妖兽……妖兽逃出来了!” 苏梓脸色大变,“那妖鼎呢!” “没人敢进洞探个究竟,但青缇山并无大灾之前的迹象,应该……应该是好的。”老丞相偷偷望了眼苏梓,额头渗出细微冷汗,颤抖着将双手放至头顶,“求王上下山避难。” 他震怒,一脚踢开老人,“如今青缇山将临大难,你却要我下山弃青缇山于不顾,是欲何为?哼,我堂堂妖王,便是战死在青缇山的妖兽洞里,也绝不会苟延残喘偷得余生!” 阿满忍不住唏嘘一番,瞧着他变态一样的心理,果然有变态一般的行为。性命当前诸事为小,下个青缇山就能保得小名,那还死活留在山上作甚。死过一次,且死法还是极其痛苦的她已经对死这个字有了莫名的恐惧,她扯了扯荀卿的衣袖用万分纠结的眼神表达她想下山的意愿,哪知对方猪一样的脑袋里装着人神共愤的渣渣,他了然地拍拍阿满的手背表示充分了解,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无力望天。 “我们留下来帮忙,毕竟是采薇的朋友,更何况满满也舍不得让采薇的故乡一夕化为尘土!”荀卿体贴地看了眼哭笑不得的阿满,这样恰当的理由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者是客,我苏某还没轮到要外人来帮忙的地步。”苏梓不屑,冲着老丞相道,“送几位贵客下山。” 此话正合阿满心意,她故作不舍的模样拉着荀卿和清釉打算拔腿就跑,事不尽如人意,不知是她伪装的实在太好还是周围原本就没有一个思维正常的,清釉突然反拉住她的手,“阿满,你是对的,这儿是采薇的故乡,我希望有朝一日她回来时,青缇山还是原来的模样!”他直直望着苏梓,眼里燃起熊熊烈火,“这不止是你的事,更是采薇的事!” 苏梓自嘲地大笑起来,“采采,这儿更是你的故乡呀!” 阿满望天,盯着明晃晃的太阳无力吐槽,今早的太阳好淫贱…… 第二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阿满觉得苏梓答应让他们留下来帮忙的一大原因一定是因为他觉得别人想死还拦什么?! 她一脸悻悻地跟在几人身后,心里翻腾的情绪像是要把她吞灭了一般,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兴奋之余还夹杂几分不安焦躁。 “听说是当年父帝七魄中的贪念实化成的兽形,是不是真的?”她尽量压着声音,使自己听起来不会那么害怕。 “妖界中是有过这个传闻,当年父帝与六个妻妾生下神、仙、魔、妖、人、鬼六个儿女,最小的女儿妖在父帝潜心修炼时闯入,诱得父帝七魄中的贪念而出,父帝出关之后,将那一抹贪念化为实体,并亲手将它镇压在青缇山,并惩罚妖族生生世世守着它。” “父帝的一魄必然厉害的紧!”阿满感叹一句。 “自然。所以才需要好好谋划谋划!”苏梓停下来看看她,笑的莫名其妙,“你可知道为何六界中唯神界才可号令九州?” 阿满摇头,苏梓笑得得意起来,“因为神族乃父帝与其胞妹所生!故而自古以来神族与父帝乃一脉相承。今日可是你们神族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阿满不解,才想询问,却见苏梓率先临门而入,空旷的房间无窗,只有一扇单人可入的小门,光线暗淡,幽幽的夜明珠在房间四角照明,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幽绿。正中间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八仙桌,桌子上铺着一张纯白的貂皮,再上面是一面头一般大小的菱花镜,椭圆形的镜子架在檀木架上,镜子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白玉雕成的镜框上镶着各个形色的图案,有人,有花,有仙,有物,且图案会随着视线远近的变化而变化。 苏梓走近,大手一挥,原本铜黄色模糊的镜面突然射出万道光芒,随着光线的照射,整个房间顿时明亮起来,镜面折射之处随即显现一个虚像:一个美貌少女立在浴桶面前,宽衣解带,随着指尖的动作,裹在身上的最后一层纱衣缓缓褪去,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和少女曼妙的胴体。于是,在荀卿和清釉装模作样偏头的同时,苏梓满脸通红尴尬轻咳。他故作镇定地将手指放在镜面上轻轻一划,画面又是一转,虚像上突然出现一个黝黑的山洞,画面渐渐往里而去,寒气自洞内丝丝冒出,冰柱渐渐多了起来,穿过一层由尖细冰柱形成的屏障之后,里面竟是熊熊烈火,一只三人高的人形怪兽端坐在烈火之中,它长着鱼眼猪耳,血盆大嘴,头顶光秃,硕大的脸上不长鼻子,呼气吞息时能看见绿色的气体自他鼻口而出,他身上不挂丝缕,弓形的身子像是站立而起的动物,表面皮肤光滑,唯独手臂上长了羽毛,臀部长了鳞片。 “小样儿,别以为穿了条内裤就显得帅了!”阿满猥琐一笑,冲着虚像里的妖兽一挑眉,妖兽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突然在虚像里冲着他们一阵龇牙咧嘴。她顿时被吓得退后一步逃到荀卿身后,荀卿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出来,“满满,你够了。” 苏梓及时抚掌,镜面一闪,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画面顿时消散。四人静静站在一起,荀卿与苏梓面对面,清釉和阿满站在荀卿身后菱花镜旁。许久,荀卿领先开口,“妖王带我们来这儿想来已有计谋成熟于心。” “是,妖兽痛恨父帝,只要让阿满引妖兽出洞,一切按部就班依计进行即可。” “依何计进行?”清釉问道,顺便拉了拉一旁玩闹着菱花镜的阿满。 “能有什么计,不就是让我在洞口喊几声,然后你们出来一剑断了妖兽咽喉吗!”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镜子细细摩挲。 “阿满去洞里引出妖兽,我用白泽眼将它实体打破收入其中。” 话音才落,一声清脆的破镜声响起,阿满和苏梓皆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要我进洞?!” “你把白泽眼打碎了?!” 两人异口同声,四目相对之时能爆发一个火山。倒是阿满率先反应过来,她一咕遛躲在火山的救命恩人之后,切切指着地上碎了两瓣的菱花镜问,“这是白泽眼?” 他咬牙切齿,握着的拳指骨泛白,“老子真想把你大卸八块!”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大都好物不见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戳了戳荀卿的背脊,揶梛出口,“阿卿,我不是故意的。那么贵重的东西干吗那么轻易就能让人拿到。” 苏梓怒极,“老子还不是看在你们要留下来的份上撤了结界!” 阿满自知理亏,不再争辩。气氛极其尴尬,连流动的空气都能闻出苏梓的火药味道,良久,荀卿皱眉询问,“除了白泽眼可还有什么能抵制妖兽的。” 苏梓看了眼阿满别在腰间的青兰剑,有些颓然开口,“还有青兰剑。不过丫头的功力还不足以驾驭得了它,就算紧练个几千年都不够,而且青兰剑还没有剑魂,就算有,也只在神族手里才能发挥威力,在别人手里堪如废铁,当年楼鹤也是换了神族的臂膀后才能拿起的剑。这个办法不过是让丫头白白送命。” “未必。”荀卿捋着下巴,“我们可以分散妖兽注意力,让满满乘其不备时将妖兽一剑致命。”他从怀里掏出一支软布似的檀香,“这是忘生送我的离魂香,香燃起的时候持香人的魂魄会暂离肉身,届时让清釉执香,我们在离魂香燃尽前杀了妖兽便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不会强人所难!”苏梓看了眼已在荀卿身后吓得脸色苍白的阿满,“若真不行顶多和她换个手臂。” 大哥,求你强人所难吧!阿满一咬牙一跺脚,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我去!” 十五日后,阿满等三人毅然决然地站在洞口。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他们把所有事情都计划得面面俱到,唯一没考虑到的是妖兽的真实实力如何。 “去吧。”苏梓投给她一把加油的眼神,“你一定可以的!” 她鼓足了勇气,冲着荀卿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站远些,然后扯着嗓子在洞口大喊,“死妖怪,姑奶奶在门口呢,有种出来阿!” 洞内安静,她咽了咽口水继而又喊,“死鱼眼,敢只穿一条内裤就不敢出来裸奔么!” ……荀卿汗颜,抬首示意她换个策略。阿满眼角抽搐了几下,软着嗓子故作娇憨,“小哥哥,人家觉得你的死鱼眼猪耳朵可别致了,那光溜溜的头像是天边的云彩,大大的嘴巴红润诱人,那内裤一样的蓝色鳞片宛如你豪放不羁却又羞涩可人的个性!” 洞内响起一阵呜咽。阿满又加了把力,“帅哥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对你的爱宛如天边红霞,延绵不绝。” 像是在回应她的真情一般,洞内一声咆哮。阿满发挥人不要脸至贱无疑的功底,一声高挑的小哥哥倾尽千种情,万般爱,她的尾音微微上挑,百转千回,倾诉衷肠。妖兽终于按捺不住,自洞内狂奔而来,一阵地动山摇,洞口的石头崩塌下来,阿满连忙飞开老远,在漫天的烟尘细石中,一阵恶气扑鼻,妖兽渐渐显现。 “嘤嘤嘤”一声声婴儿的啼叫刺耳,在发现受骗后,妖兽大为光火,他一手拔起一株万年古树,一手推翻山洞的洞口,死鱼眼像是要掉下来一样,大大的嘴巴里冒着绿气,吭哧吭哧的声音不绝。尖叫声更加凄厉,在看见阿满之时,他的眼里突然燃起两簇烈火,火光直射阿满而来,荀卿眼快,一把抱着阿满的腰逃到远处。 “苏梓,你攻击它左边,我攻击它右边。”荀卿大声喊道,“阿满,按照计划来,不要鲁莽出手!”这是他们练习了十五日的招式,他不能展现所有实力,但至少能保阿满安全。 苏梓听言飞身往妖兽左边而去,同时,荀卿往右边飞去,妖兽见状,将两手的东西砸向两人,两人巧妙闪过,纷纷落在妖兽的左右肩。 妖兽双手交叉胡乱地在肩上拍打,苏梓险些被打到,辛亏在妖爪落下时及时攥住了妖兽手臂上的羽毛。同时,荀卿滑至它的腋下,又一个翻身落在它肩膀。妖兽大怒,一心对付荀卿,眼见着大爪就要扫过荀卿头顶,荀卿一剑刺穿妖兽的大耳朵,双手抓着剑柄剑尾荡在妖兽的猪耳朵下面,妖兽吃痛,一声尖叫,一手拔出耳朵里的长剑,一手提起荀卿的左腿。 荀卿倒挂在空中,他运足了灵力用另一只脚踢向妖兽的手,一股巨大的气流流动,空中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突然间,鲜血如流,妖兽的大爪如巨大的船只一样被踢断在地,它龇着牙咧着嘴,从鼻孔中喷出一阵阵绿气,恶臭宛如黏稠的污水般蔓延,才不过片刻,妖兽断爪的手腕开始滋滋作响,冒出浓浓绿泡,不一会儿,伤口开始愈合,绿泡又幻化出了一只与之前一样的爪子。 若是这样继续打下去,最后必然会是他们先力竭而死。荀卿若有所思,他捡起地上的剑,一个瞬间移形至妖兽头顶,随即冲着苏梓一扬手,苏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刀刺向妖兽眼睛,眼看着就要成功,哪知妖兽虽然如巨石般纹丝不动,却在暗中屏气运息,瞬间见他张开嘴,尖细的叫声宛如千万只蚂蚁啃咬全身一般,一丝一缕的疼痛自皮肤处传来,苏梓不敌,瞬间如枯叶般被震了出去,妖兽一脚踩在他身上,得意地吼叫,一个抬手便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头顶上已被震出内伤的荀卿。 它移开脚,用另一只手抓住苏梓,开心地捶胸。 绿气渐渐消散开来,恶臭似乎也淡了不少,阿满只觉得头脑清明了不少,她紧张地站在不远处握紧了腰间的青兰剑,剑鞘抖的极为厉害,仿佛是不屑于主人这种伺机等待的胆小,连剑鸣也带一种张狂傲然之势。 妖兽想要引出阿满,它弓着身子窝着耳朵在周围听着,许久不见动静,它欢快地一下下将手中的早已精疲力竭且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人抛掷半空,又稳稳用手接住,乐此不彼地耍闹了一会儿之后,它突然同时将两人抛起,站在两人下落的位置处长大血盆大嘴! 空气中传来一声疵笑,阿满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只荀卿那两个字闪着微弱几不可见的光芒,恐惧像是浪涛要将她整个吞没一般,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执剑攻向了妖兽。青兰剑欢愉地叫嚣着,在空气中凌画出一道道清脆的剑光,剑光直冲妖兽而去,妖兽再也顾不上苏梓和荀卿,向后跑了几步,随后从嘴里吐出打量绿气,绿气在它面前形成一层厚厚的屏障。 重重的落地声,阿满焦焦跑到两人面前查看伤势,殊不知一股浓烈的绿气正自远处而来,弥散在空气之中。阿满只觉得脑袋沉沉的,胸中压了口气出不来,带她转过头时,妖兽正一掌重重垂来,处于本能,她抬手去挡,只见她手背和荀卿突然同时浮现一个复杂的印记,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纽带串联着两人,两人双手相握,手掌相触之处长出朵朵木芙蓉。两人似有莫名的默契,只一个眼神心领神会,一个飞身向上,一个持剑侧行,如一组优美的舞步,行动之间,芙蓉花满天,两人对掌而接,空中呢喃上古梵语,上古秘术连神天!据说要心有灵犀的两人才能练,却不想竟会在这一刻展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妖兽捶胸顿足四处裂散。但不过一会儿,又重新聚拢过来。阿满精疲力竭,手背印记渐渐消散,危急时刻,只见一丝白光自她手腕处迸发,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得人睁不开眼。光束暗淡下来时,一只青色的毕方鸟正仰天长啸,青色的羽毛如燃烧的火焰,头顶一点殷红。坐在它上面的少女娇笑如花,依旧是一袭黄色罗裙,长发如云,溶溶的面容像初春的雪,三分俏皮,三分傲气,三分霸道,一分艳丽。 “师傅!”她惊喜地上前,手腕上的九曲银铃断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墨竹坞,浮云殿。 少司皱着眉端坐在主位,手边茶水已凉,秀白的衣袖上染了点点斑驳的茶渍。门窗紧闭的大殿昏暗,却并不点灯,他目视远方,原本莫测的眼睛更显深邃。 “双鸢。”他长叹一声,似是把所有力气全部用尽一般,斜靠在椅背上,脚边是他刚卜完卦的龟甲。 未济卦:亨,小狐祁济,濡其尾,无攸利。象曰:火在水上,未济。 “双鸢。”他又唤了一声,只觉得心上揪着难受,这个名字像是承载了所有重量,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听见了少女娇笑的音调。 “尊上!师姑从潇湘顶偷跑下来,驾着毕方朝青缇山去了!”子衿推门而入,脸色苍白。 少司起身,踉跄地自踏板走下,踩过散乱在地的龟甲,那向来风吹不动的人没了往日的淡然,“把百花露拿过来,我亲自去追她!” “师姑在墨竹坞内布了结界,打不破,出不去!” “怎么可能出不去!”他焦焦飞至墨竹坞山底,运足了灵气一掌掌击打在结界上,结界纹丝不动,只闪过一丝光芒,他越发愤狠,以修炼万年的魂魄相抵,魂魄被狠狠反弹回来,生生逼回他的体内,他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子衿连忙扶住他,“尊上,你这样就是万年灵力也会被结界一点点吞噬!师姑用了师尊的拂尘,半柱香之后方能解开。” 他没了仙界尊主的淡定,寡淡的表情终于崩裂,那脸上一寸一毫的悲痛真真切切,他毫无气力地依靠在子衿身上,神魂不定地望着下山的唯一途径,被揪着的心一阵一阵刺痛,嘴角渗血,他闭眼。未济卦,下下卦,火为离,水为落…… 与此同时,远在青缇山的双鸢捡起断裂了的九曲银铃,嗔怪地看了眼阿满,伸手张开结界挡住妖兽,“就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来挑战妖兽?”她轻哼一声,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苏梓,又欲图踹踹荀卿,哪知阿满极为紧张的将荀卿拦在身后,“他伤得挺严重的。” “看上他了?没出息的死丫头!”她食指一点阿满眉心,“老娘、、为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长大,不指着你找个男的,但至少也要性别清楚阿!” 阿满脸涨得通红,“阿卿是男的!” 双鸢挑眉,“你见过了?” 她迟疑了会儿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还来不及看,但他是站着撒尿的。” 双鸢捋着下巴想了会儿,“也可能是患有隐疾,找个时间我帮她好好看看。” ……荀卿生不如死地听完两人的对话,指着双鸢身后有了裂缝的结界怏怏提醒,“它的问题可能比我严重,你先帮它好好看看吧!” 结界应声而破,双鸢驾着毕方鸟一跃而起,自妖兽面前掠过,妖兽不服,追在她身后嘤嘤大叫,毕方鸟载着双鸢在距它头顶一定距离的空中绕了几个圈,然后突然下降,对着妖兽喷出熊熊青焰,火流仿佛波涛翻滚的湖面,一个高涨的焰火将妖兽吞没其中,双鸢来不及欢呼一声,只见妖兽身上的火焰正慢慢地被吸入妖兽的血盆大口,它兴奋蹦跳着,宛如得了奖励的小孩,片刻的功夫,青焰全被它销食殆尽。 妖兽挑衅地冲着毕方兽扬了扬下巴,它双脚陷入泥土,站定弓腰,鼓起腮帮子猛地吹出一口气,无数根尖细的冰柱宛若雨丝般毫不留情地朝双鸢射去,它们排列有序地分成两队,自左右两侧朝双鸢猛然飞去,毕方鸟四面受攻,又加上还带着双鸢,眼见着就要闪躲不及,它突然竖起翅膀将双鸢包裹在羽毛中,万束冰柱刺透毕方的身体留下一个个小孔,鲜血如注,毕方鸟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双鸢安稳送到地上,随即长鸣一声,一人大小的身子被青色的火焰包裹着,空气里飘落一朵朵燃火的青花。 “毕方!”她抿着唇,手腕上的九曲银铃在她手里幻化成一条银质的九节鞭。妖兽得意地看着她笑,大大的爪子用力垂打着自己的胸部示威,鼓鼓的鱼眼在眼眶里咕噜咕噜转动,硕大的耳朵随着它的动作一上一下,它一下下从嘴里呼出滚滚绿气,似是毫不把双鸢放在眼里,龇着牙嬉笑着走至她的面前,冲着她做出一个拥抱状,双鸢心里一恶,一个旋身而起,动作优雅的一个弯身,手里的鞭子如舞袖一般优美,时而温柔,时而凌厉,时而娇柔,时而霸道,鞭子宛如她身体的一部分,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铃声,双鸢再次落地,手上的银鞭已然一砸砸自妖兽的头绕至妖兽的脚,妖兽仿佛被捆绑着的一只大熊,它用力扭动着身子欲图挣脱束缚,哪知银鞭越来越近,浑身的肉凹凸褶皱。 双鸢突然一抖手,银鞭不安躁动,一阵杂乱的铃声过后,妖兽突然被银鞭碎成了十几块,无数绿气弥漫,那些硕大的碎肉散乱在地,一如一旁早已坍塌的山洞一般。 “毕方。”双鸢跪在那被燃成焦黑的土地面前,伸手接住那一朵朵燃着青焰的花朵。花朵无心,由七瓣折边的花瓣交叠在一起组成,落在手心即刻便失了光泽。 “师傅。”阿满轻轻走过去抱住她,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她将头搁至她的怀抱,一如幼时睡不着觉揉着她的腰撒娇一般,“师傅。” 她终究还是禁不住她这番软磨硬泡,抬起头正欲拍拍她的背喊上一句‘臭丫头’,哪知竟看见方才堆满妖兽碎肉的地方冒出了翻滚的绿泡,水泡鼓胀破裂,在切口处流出一股股绿色的液体,黏稠的液体将碎块又重新拼凑组合,不过片刻功夫,妖兽又完好无缺地站了起来。 它怒不可揭地冲着双鸢挥舞着拳头,仰头一声大叫,尖叫声刺耳欲聋,双鸢只觉得脑子像是被当机了似的,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待她反应过来时,妖兽正抡着一团巨大的绿气朝阿满袭来,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她连想都来不及想,一个侧身挡在阿满背后,硕大的绿气正中她背脊,浑身的骨头像是被震碎了似的,她只觉得痛,浑身上下都痛,肉和骨头被挤压在一起,宛若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牵一发则动全身。 “师傅!”她看见阿满在哭,那一双向来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她想伸出手,想出口骂她一句没出息,可喉头涌上来的鲜血如铁锈般卡在其中,吐不得,咽不下,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兽带着狰狞的笑走至阿满身后,一勾手将已经伤心欲绝的阿满捏在手中,它动作缓慢地张开嘴,不屑地准备将手里的阿满往嘴里送。 阿满腰间的青兰剑先是微微颤抖,随后越来越激烈,剑身隐约能看见一朵并蒂青兰花,剑身的光芒渐渐强烈,温度也随着光亮越来越炙热,就在妖兽将要把阿满送进嘴里的那一刹那,万束光芒从它指尖迸发,妖兽吃痛放开手里的阿满。 就在此时,九州突然发生了万年一见的天狗食日。 光线渐渐暗淡下来,一只黑色的大犬警备地围着太阳,倏然间,它张开嘴,一口吞下太阳。八荒九州瞬时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黏稠的黑像是剧烈的恐惧,周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一声接续一声。阿满屏住呼吸紧张地握着突然沉寂下来的青兰剑,刹那间,耳边传来一阵风声,阿满只觉得有人施法定了她的身,取走了她手里的青兰剑,她无法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即是妖兽一声接一声尖锐的吼叫,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刀剑刺透肉骨的声音响起,一阵地动山摇后,一切归于宁静。 空气中的恶臭渐渐消散,天空慢慢变亮,天狗玩闹似的吐出嘴里的整个太阳后,蹦蹦跳跳隐没在白云间,一切恢复原样。阿满转过身,只见妖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它身上的实体开始淡化,慢慢变为半透明,随着风一吹,亮晶晶的细石从他脚底留下,然后是他的手,他的身子,他的头。而青兰剑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一堆晶石中间。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即便有猜想,谁也没有精力再去探寻…… 阿满和荀卿、苏梓三人围着双鸢盘坐在一堆残垣断壁之中,三人将手掌熨帖在双鸢背上,真气通过手掌自三人的心脉处源源不绝传来,但到达双鸢尽断的经脉之中时,真气尽散,真正能抵达双鸢心脉的真气实在少之又少。 三人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苍白的脸看不出一丝血色。又一轮的真气输入,双鸢突然吐出一口鲜血,三人及时收手。 “师傅。”阿满及时抱住要倒下的双鸢,惨白的脸色因担忧更显单薄。“我们回墨竹坞,少司法力高强,又有那么多灵药,他一定救得回你的。” “傻丫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她气若游丝,伸出手一点点拭去阿满脸上的泪痕,“又不是灰飞烟灭了,九州还有轮回这个说法呢!” “轮回了师傅就不是师傅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胸上,一声声抽泣。 “死丫头!”她轻轻咳了几声,嫌弃地推推她的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墨竹坞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来了。难得一次没听他的话,还被逮了个正着。” 话音才落,远处响起一声龙啸,一条雄伟的青龙由远至近,龙尾轻轻一扫,圈住四人,随后金光一闪,巨龙变成颜丹一语不发地站在阿满身旁,少司略显狼狈地从空中飞下站定在双鸢面前。 少女就这样苍白地躺在阿满怀里,她的嘴角还残留一抹血迹,几缕发丝站在她嘴角,胸前的布料已被大片血渍染红,看不出本来颜色。 “少司。”她静静地吐出这个萦绕心头至久的名字,他就站在离她不过十步的距离,好看的眉头紧皱,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几丝悲痛。 眉眼弯弯,娴静地太不像她。他上前几步蹲在她身前,高高扬起手,却终究掌风一转,重重打在自己脸上。他说,“这样你满意了吗?双鸢,这样你可满意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勾起嘴角,泪水从她眼睑滑落,“师哥”,她喊他师哥,她柔荑般的手指一下下抚着他略微高肿的脸颊,“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骂我一句,打我一句的。” 他不语,只一言不发地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然后颤抖着双手将瓶口抵在她的下嘴唇,一点点慢慢倒下去,晶莹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流下,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和嘶哑,但身上的疼痛却没有减少半分。 一瓶终了,他伸手又要去掏第二瓶,她却握住他的手腕,表情倔强,“好好的百花露,千年才能酿成一滴,给我吃太浪费了。” 他说,“不要小气,墨竹坞多的是。” 她垂下头,笑得格外幸福,连毫无血色的脸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仰头冲着他张开手,示意他抱她。他从阿满手中接过她至怀里,如若珍宝般小心护着。 “师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墨竹阁偷喝师傅的桃花酿吗?”她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我记得。”他的声音黯哑。 “那时你每喝每醉,连师傅也管不住你。”她闭眼,静静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及偋那年七夕,你在潇湘洞闭关,我偷偷在你的茶碗里倒上了酒。” “我知道。”那一晚,明知是酒,他依旧甘之如饴地喝下,也是那一晚,他故作酣醉,欲图吓吓小师妹,却不想等来的是一个令人心猿意马的亲吻。 “师哥,你喜欢过我吗?”她七窍流血,连吐气都变地极为困难,明知道大限已到,但那一抹执念却容不得她放下。 “没有,没有喜欢过。” 良久,那沙哑颤抖的声音才从她头顶传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终于可以松开。她想,这样就好,没喜欢过就好,这样她就可以了无牵挂地转生,人也好,妖也好,她终于可以向前迈上一步。她用尽全力将头搁在他的颈窝,生生咽下涌上来的鲜血,“我……我也是,没有……没有喜欢……过。” 银铃落地,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在青缇山久久不绝,晚风凄苦,少司一身白衣溅上了血迹,,一步步踏过碎石,行尸走肉般抱着怀里了无生机的少女。 晚霞宛如被雨水冲淡的血水,空气中传来莫名的哀歌,少女咏叹调,将一路绚丽的花色染成血红,冰冷的微风卷不走排山倒海的悲伤,灰蓝的天幕云卷云舒,却留不下每一个来过的痕迹。 第二十一章 双鸢轮回解心结 双鸢下葬那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灰暗的天空看不见一丝阳光,延绵的雨丝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悲伤的天罗地网,网起众人心底的每一次心跳。 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水晶棺里面,那一身鹅黄的荷边罗裙贴身,柔软的荷叶领一丝不苟地竖起,露出她淡淡的锁骨,那曾是她最喜欢的款式,只在每年的五月初一才舍得穿。是了,五月初一,那是少司的生辰。她还说,她是不喜欢他的,怎么舍得? 少司扛着冰棺,背脊坚挺,蓝底靴子踏过泥泞的石路沾上黄褐色的泥水,靴侧有一大朵银白色的祥云,那是双鸢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阿满还记得,那是个春天,阳光温暖却不刺眼,双鸢小心翼翼地拿着靴子坐在树枝上,表情满足,嘴里哼着莫名的曲调…… 他一步步拾阶而上,至山顶,冰棺轻轻落地,扬起潇湘顶满地湿漉漉的的落叶。雨丝静静地落在棺面,模糊了她的容颜,少司俯身,温柔地拂去棺盖上的水珠,低声喃喃,“双鸢,我们回家了。” 雨丝打湿他的长发,顺着发梢的弧度落入他的衣襟,素白的长袍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狼狈地站在绵绵细雨中,双手微微颤抖。 “师傅。”阿满上前一步,将两条断了的九曲银铃放在棺盖之上,“下一世,下一世做个自私一些的人吧!” 风中传来一阵短促的铃声,好似少女无声的回应,混着窸窸窣窣的雨声,哀叹成一首悲曲。 肃穆的灰笼罩在潇湘顶,少司突然反掌抬起双手,冰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雨丝化雪,他一手往下一劈,土地裂出一条大大的裂缝,水流顺着缝隙流下,他抿唇,将另一只手一送,冰棺就这样直直地飞入裂缝。许久,他收手,缝隙慢慢汇合。 她这辈子在潇湘顶十万年,最后连死了,也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滴宛若少女脸上的泪渍,没有跋扈,没有骄傲,没有柔弱,没有苍白,有的只是说不尽道不清的思念。斜风送雨,一点一滴,落在脖颈之间,落在脸上,落在眼睑…… 那日之后,阿满就得了一场大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委实不假,待她病情真正好透时,已是将近一年之后了。 一年,实在足以改变许多事。譬如人界正式建了阿满的庙邸,譬如苏梓亲手将青缇山的兵符送给了她,譬如南音正式向红绡求了婚,譬如清釉已经正式搬去和采薇同住。再譬如本来就不苟言笑的少司终于成为面瘫。这其中,唯一不变的,便是阿满和荀卿。 “满满,你帮我看看,这套白色的衣服怎么样?”荀卿推门而入,一袭白衫将他衬得风华绝代。 阿满眼前一亮,裹着厚厚的被子起身支起身子,“风姿濯濯。” “瞧我问的什么话,我都觉得好看,你肯定更觉得我更好看!哈哈哈,不亏是九州第一美男阿!”他自我感叹,打开折扇轻轻一摇。 “……怎么突然打扮得那么正式?红绡的亲事还有几个月呢!” 他不屑地一哼,赌气一般收起折扇,“本公子才不稀罕参加他们俩的婚礼,哼,在墨竹坞办婚事就要请少司主婚?一句话,这就是跟风,盲目崇拜!搞个人主义!”他说到兴处微扬下巴,“本公子这是要去看子衿收徒呢,听说八荒九界但凡有些姿色的都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少了我?” “阿卿,我还生着病呢!”她委委屈屈瘪嘴,半是鄙夷半是教育道,“皮相什么的不过是身外物。” 他表示不赞同,“郁结成病,好听些叫病,实则为矫情。你都矫情了快一年了,该好了。”随后他又一摸自己的脸蛋,认认真真回复,“俗话说人活一张皮,可见一个人的相貌是极为重要的,何况我们的差距就在这身外物上。我这张脸走遍九州都不用带一毛钱,你那张脸不带一毛钱可能连墨竹坞都出不去。” 她想了想,委实认真,“墨竹坞还是出的去的,守门的认识我,不管我要钱。” “……我不过打个比方。” “其实我这是在博你一笑。” “呵呵呵!”他配合地干笑几声,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出门散散步吧,在这房间里将近一年,我都能闻出来你身上有老家具的味道了。家具时间长了也要去晒晒太阳呢!”用力扯了扯她裹至头顶的被子,“顺道也能凑凑热闹,喜庆喜庆。哝,要冬眠也得储存了食物再回来冬眠。” 她并不打算应允,只撒娇似地在他怀里靠靠,“子衿也到了收徒的年纪了?” “可不是,他也不小了,是该好好找一个了。” 她揶梛一声,“怎么到你嘴里和成亲似的。” “一日为师终生为夫这句话听过没有,先不说师徒异性,师徒要是同性那也算半个夫了,把小徒弟吃干抹净喽也指不定。” “阿卿,其实子衿也是个好人!”她莞尔,在他腰上狠狠一掐,“他是颜丹的半个师傅。” “那就是四分之一的夫,少司那只老狐狸身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撇嘴赌气,揉着被掐痛的肉撒娇“满满,墨竹坞好多弟子看我不是本地人欺负我,满满,陪我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明知道他不过装模作样,但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她还是点头应允。荀卿当即兴高采烈地替她打了水,敷了脸。 她梳洗打扮了出来,荀卿这才觉得她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以前两颊的婴儿肥早已不见,竟是显得眼睛大了不少。 “不好看了。”他略微叹息,“这下我们的差距更大了。” 她嗤他一眼,往镜子里照照,满意地点点头,自鸣得意般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推了推门前自顾自含笑的荀卿,嗫喏“我是因为想采薇了才出来的,可不是因为你。” 空气中夹杂着湿湿的水气,温度很低,阳光却暖暖,照在人身上感觉浑身细胞都舒畅地呼吸起来。是南方特有的气候,阿满感受着那一刻久违的湿度,只觉得浑身畅快,大脑清明。 两人悠闲地一路闲聊,待走到大殿时,子衿正在演说。他穿了一身蓝色的长袍,衣袖上绣着寥寥枫叶,乍一看浑身稚气已脱,倒是有一师之姿。 大殿上千百余名挑选出来的仙族着统一蓝衫,毕恭毕敬地垂首跪在地上。 主座上坐着少司,他着一身白袍,随意得眯着眼,饶有仙界尊上之态,右边的位置空着,想来是替阿满和荀卿留的,左边坐着的是颜丹,他小小的身子蜷曲在椅子上,依着椅背,正昏昏欲睡。再左边,便是正襟危坐的南音。也难怪,他素来长住魔界,见着那么多仙人,是会觉得不自在些。 “故而,我要找的弟子不光是要聪慧,更要有仁爱之心,能担得起九州大任。”子衿已经开始在作总结,荀卿凑在阿满耳边替她剖白解释,“聪慧是指婚后要体贴,仁爱么,既要遵从夫君,又要伺候长辈,最后一个才是重点,能担九州大任,这不是摆明了说希望她好生养,多生养么!” “阿卿,你说的有些大声。”阿满汗颜,指了指不远处正青筋暴跳的子衿,拉着荀卿准备在少司处寻求庇护。 荀卿表示不屑,大摇大摆地在人群前那么一站,听得人群中传出一阵抽气声,随后是流鼻血声后才满意地随阿满坐到少司身边。 见阿满出来,众人都不免唏嘘一阵,倒是颜丹,立马精神抖擞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拱在阿满怀里亲昵地问东问西,完全不顾周围的情形。阿满只觉得两道灼灼的光芒自子衿处射出,落在她身上,像是要把她烧出来两个洞似的。 一番骚动之后,收徒大会还是照旧举行。 先是测术法,子衿出题说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抓到一百只黄莺的算过,且一只不能多,一只不能少。 这是个技术活,你用不得小聪明,只能一只只死命地抓。荀卿在一旁唏嘘说泯灭人性,伤天害理,残害天真可爱的小动物。但他话还未完,几百上千号人倏然就消失在大殿之上。 一炷香之后回来的,只有二十多人。少司皱眉抿唇,仿佛对子衿出这么难的考题表示不满。 子衿似乎心情不错,出第二题时愣是喊了颜丹下去说,“你们谁能剪了他一缕长发给我,便算我子衿的入门弟子。” 所有来求师的小孩子一哄而上,纷纷拿出自己的绝活欲取一缕青丝,唯独其中一个略显消瘦的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袄子,怀里还圆鼓鼓的,踌躇着没有上前。 那一头,颜丹被几个小孩子缠住脱不开身,他们四五个一组奋力抓着颜丹的四肢,不让他有机会动弹,那简直就是在龙头上动毛呀!颜丹碍着他们都是小孩,不敢贸贸然动手,只能避开他们的要害逃脱他们的钳制,哪知那几个小孩也不是省油的灯,见他反抗,其中一个蓝衫高个子的小男生摊手运出灵气一掌拍去,眼见着就要险险打到颜丹,子衿脸色刷白,一个旋身而起,灵气翻滚,他挡在颜丹面前抵住灵气,且震散了挂在颜丹身上全部的小孩,瞬移至小男生面前扼住他的喉咙。 “心肠歹毒,怎配做仙族之人。”他慢慢收紧手指,小男生脸色由红变白,随后又变得青紫,眼见着就要断气,子衿突然松开手,小男生一下子瘫软在地。身后几个小童颤颤巍巍跪着,连大气都不敢出。颜丹冲着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勿怕,上前几步对着子衿道,“真打到了也伤不了我。” “哼,小小年纪如此,长大后更不得了,我不过给他一个教训。”子衿抬掌一把打在小男生肩上,随即转过头对众人道,“既然没有人通过我的考验,那这次收徒大会就到此为止了。” “不是还有一人吗?”荀卿挑眉望着远处清瘦的小姑娘,“小丫头,你不想拜师傅了?” 小姑娘怯怯,思忖着踩着小碎步走至颜丹面前,嗫喏开口,“那个……我……你……你能给我一缕头发吗?” 稚嫩的声音空灵天真,仿佛幽谷中的一缕芳香,众人皆愣在原地,连少司也不由抬了抬眼。围观的小仙童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姑娘脸红得像是能滴出血似的,尴尬地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然。”哪知颜丹二话不说,取了一撮长发剪下递给她,且脸上笑意不减“送给你。” 全场哗然,大家拼上了性命取发,倒不如正正经经上前求取。少司赞许地看了少女一眼,从主位上起身优雅走来,“你叫什么?” “云药。” “云药。倒是个好名字。”他随意打量了她一眼,俯下身将玉佩别在她腰间,“以后子衿就是你的师傅。”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哭声响遍墨竹坞,云药鼓鼓的大袄里似有什么正在蠕动,她吓白了脸,一动不敢动,只闭着眼将手护在袄子前。 少司脸色已经有些微变,“墨竹坞岂是你戏玩的地方。” “饶命!”云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脱下袄子,将挂在胸前的婴儿抱起,“父母,双亡,一个妹妹,云娆,妹妹。” 一声清铃随风而起,少司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连阿满都忍不住跑了下来。婴儿肉肉的手上戴着两只精致的手链,其上九个银色铃铛缀在其上,一摆手,便轻轻作响,铃声悦耳。 “九曲银铃?!”少司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无骨的小动物,她浑身肉肉的,四肢短短,胖嘟嘟的脸颊粉嫩,红红的嘴角边还淌着口水,软着身子扑腾在云药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知道失而复得的心情是不是就是如此。惊喜却又惆怅。这是双鸢,可她已经不是双鸢,明明曾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他伸出手时,却不敢再抱她,只能一动不动盯着她。 荀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满满,那是双鸢。”他站在阿满身旁,温柔地扳过她的肩膀,“这一世,她叫云娆。” “阿卿。”她终于忍不住,在他肩上畅快大哭,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师傅死了,师傅已经死了。” “是,你这一年纠结的,不正是这个吗?该不该去找她来世,找来了又当如何。你不去找又怎么会知道。如今找回来了,可她已经不是你的师傅,双鸢已死,她叫云娆。”他残忍开口,唯一没告诉她的是为了找到双鸢转世打开她的心结,他曾入忘川,闯轮回…… 第二十二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云药最后还是作为子衿的徒弟被留了下来。阿满感慨之余不免多了几分豁达。 一月中旬,她独自上了潇湘顶去祭奠双鸢,这是自双鸢死后她第一次上来,原先所有的自责、懊恼、哀痛都已丝丝淡去,仅存那一抹思念深深扎根。 空旷的土地上一草不剩,唯有一束鹅黄色的雏菊静静躺在地上,想来已有人早她一步上来。她将手里同样的雏菊放在旁边,抱膝在一旁坐了好一会儿,待傍晚时分,才起身往潇湘洞走去。 此时的潇湘洞,已俨然被采薇装饰的有了温馨小屋的错觉。 潇湘洞前是两株硕大的樟树,见有人来,它们便从中间移开,让出一条道。从小道进去,首先见到的是一方大大的仙鼎,仙鼎周围长着簇簇野花,整整齐齐地铺成一条花毯,再往里光线越来越亮,洞壁装饰着稀稀疏疏的夜明珠,幽幽的光芒聚在一起把洞内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宛如少女的闺房似的,两把凳子,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副茶盏,再旁边是一张木床,木床的斜右边放着一张梳妆台。简单却不失韵味,整齐且极具情调。 阿满进去时采薇正坐在凳子上看话本子,看到了兴处时竟也学茶楼的老大爷一般,先是啧啧一声,随即拍腿大笑。 “采薇,清釉把你养胖了。”阿满忍笑出口,采薇抬起头,见是她,连书都来不及放下,上前抱着她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问最近如何。 她将墨竹坞的各种趣事细枝末节地讲给她听,末了才惊觉两人竟也有快一年没见上面了,似乎自那日双鸢下葬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这儿。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她故作赌气的模样揶梛她,“倒也狠得下心那么久不来看我。” 她讨好似得冲着她狭促地笑笑,“哪舍得,这不是来了么,我怕我这再不来,你和清釉说不好就给我生了个大胖侄子!” “也就你这样取笑我!”她偏过头却挡不住满脸的甜蜜。 “清釉呢?怎么没在这儿?”她四处望望,不见清釉的影子才开口问道。 “才采花去了,说过几天就是正月了,即便物资不够,情调还是要的。”她答她,从床头拿出一篮子新鲜嫩丽的野果子,“尝尝,清釉摘的,挺好吃的。” 她拿起一个红艳艳的果实,咬了一口,顿时觉得嘴里酸涩涩的味道蔓延开来,她忍着眼里的泪,点头说好吃,心里却心疼采薇,她本该是青缇山的公主,好吃好喝伺候着的,哪里吃过这等苦。 “这里比当初我刚来时好多了,更何况清釉在也在我身边。”似是了解她在想什么一样,她走至洞口,着一身白衣依在仙鼎旁,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她说,“阿满,我喜欢他,但凡他在我身边,便觉得这辈子就只有那么长便也足够了。” 阿满只觉得鼻翼一张一合酸溜溜的很,想要拿话堵她一辈子可还长得很,可还未开口,眼里早就已经湿润。她们是一个枝头的两颗樱桃,作为彼此唯一的好友,她却没有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守着她。视线模糊,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匆匆忙忙说天色已晚,明日中午再来看她。转过身,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墨竹坞,墨竹阁。 景色如画,精巧的墨竹阁内香气四溢,俏皮的晚风悄悄撩起纱帘欲一探其内,却不想惊得鱼儿一个转尾晕开湖面层层涟漪, “公子不会事到如今起了妇人之仁吧?”少司轻酌绿茶,几片绿油油的茶叶沉浮其中。“这世间的饮品唯独这茶久茗不厌。清水无味,烈酒烧胃,糖水腻口,独独这茶,清而甘甜,香而入味,久饮不腻,实乃上品。这人生,就该像茶,经得了炒、揉、捏,然后舍了自己的第一杯,才好入口。” “尊主何须多此一虑,就算我想回头,我们家公子也不会答应。”荀卿将放下手里的酒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唇齿苦涩蔓延,他轻轻皱眉,“尊主只要大胆部署,一切自有我在后帮衬。天意想要神族夺得大权,谁能挡得住呢!期间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 少司无奈长叹一声,“是呀,孰轻孰重!连荀公子都如此,想来魔界公子果真大义,若不是正处乱世,少司实在想和他结交一番。” “是呀!”他摇头,面露遗憾,靠在栏杆上的身子斜了斜,衣袖摇荡,“云药以后就有劳尊上了。” “荒古饕鬄成形,她届时若不肯我也是留不住的,但真若留下了,我定然不会亏待于她。” “她会留下的。”荀卿闭眼,拢了拢空荡荡的衣袖,“我告诉她,若是不留在墨竹坞,我必亲手杀了她。” 空气清冷,少司无奈一笑,复又倒满茶水,“希望若干年后我们不会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 荀卿将茶杯掷下,遂又拿起酒壶灌了几口,若干年后!多么奢侈的词汇,他已经没有那么长时间了,明明已经活的足够长久,但他依旧贪婪地期盼再多一天,再多一天,让他好好回忆回忆那个万年之前,再多一天,让他也好好记住阿满的模样,是呀,阿满,他的阿满,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她的表白,他还没有带她再去看看烟火大会,他还想亲口许她一个未来…… “多希望将来的你不要活的那么幸福,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只要没有忘记我。” 风过,玉碎般的声音消散,他懒散站起,僵直了背脊一动不动望着远方。 你的快乐若不是我给的,那我该会是多么可怜!阿满,其实我很懦弱,将来请不要那么残忍对我…… 百鸟啾啭,阿满豪迈地推开荀卿房门时,正巧赶上他换衣服。两人面面相觑,她红着脸准备哆哆嗦嗦准备转身避嫌,哪知对方却无赖地挡住她的去路。 “看吧,看吧,我这么好的身材,藏着掖着多对不起伟大的父帝大人。” 阿满只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风情万种,她浑身的鸡皮疙瘩满地掉,捂着眼睛的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大胆地看,尽情地看!”他含笑移开她的手,“万年难得的好身材,走过路过千万不要来错过。” 她脸皮一抖,来不及接上一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只听得身后有个脆生生的童音响起,“下流!无耻!卑鄙小人!” “可不能这样说你阿娘,她这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可以原谅。”他从善如流,一副小孩子你不懂的模样冲着颜丹摇摇头,随即又极为体贴地顺了顺阿满的长发,“满满,莫要伤心。” 她的脸皮又抖上一抖,“也许你没发现,我家颜丹是在说你。” 他对于‘我家’这两个字极为不满,挑着她的下巴说,“根据九州的第一定律,我调戏你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这是哪个定律?” “美艳者可信,不美者怀疑。” 她咬牙,好半天才蹦出完完整整的一句话,“下流!无耻!卑鄙小人!” 他委委屈屈,“满满,我当真下流?无耻?卑鄙小人?” 她一下子没了脾气,许久才顶着颜丹怨念深重的目光软声安慰,“并不下流,无耻,卑鄙。稍稍有些小人也是讨人喜欢的。” 他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挑衅地冲着颜丹挑眉,转过头又是乖小孩似的穿起衣服问,“今日这么早找我可有事?” “找你一块儿去潇湘洞看看清釉他们。”她略显兴奋,“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想清釉的。” 他脸色稍稍一变,不过一会儿又恢复正常。穿戴完毕,拿起木梳一下下将长发梳顺,随即将一头青丝拢到一边耐心地编起长辫,末了又拿一根精巧的银饰小心装饰。 “那他去干什么?”他朝颜丹一脸不善地扬了扬下巴,“他也想清釉了?这可不正常!” “采薇和清釉不是有要孩子的打算了么,我听别人说多看看漂亮的孩子将来生下来的孩子也会漂亮。”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嗡嗡问道,“他们的孩子该叫我什么?” “大伯。” “大伯?”他微微红了脸,“那你呢?” “姨娘。” “嗯……那让他一起吧!”他宽容大量地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身,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月牙形的额玉,小心地将它佩戴在颜丹额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可小心带着,回来还是要还给我的。” 第二十三章 故人逝去龙飞天 白霜盖碧丝,秦桑低绿枝,越是拾级而上,初春的气息就显得愈加浓烈。阿满兴匆匆走在最前,颜丹和荀卿依次跟在其后,各怀心事。 “过几天我们上来和采薇他们一起过年吧!”阿满挥舞着手里的树枝,认认真真地将路走的歪歪斜斜。 “她们那儿坐得下那么多人?”颜丹急急上前几步与她并列,“以前墨竹坞都没有过春节的传统的。” “潇湘顶也不过,可是清釉那儿过!”她微扬下巴,极其自豪,“到时候我们在洞外设个桌子,多少人都坐得下,还有还有,还得配置一对龙凤烛,把苏梓请上来,得让他们两个好好把婚事办了。阿卿,你说是不是?” “嗯?”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听阿满喊他才抬起头来询问。 “最近老走神!”她有些不悦地偏过头,却在远处一片幽绿的森林中看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衣角。是少司?她疑惑地踮起脚尖,冲着那一抹白色大声叫喊,“少司!” “哪儿呢?”荀卿询问。 她正准备将位置指给他看,却不想那一抹月牙白好似幻影一般消失在林中。她稍稍有些失望,垂下手继续用树枝抽着一旁石砌的扶栏,“大抵是我看错了,不能是少司,他甚少来潇湘顶的。 “那就是看错了,今天云药正式拜师,他是要主礼的。”他顺口接上,原先单薄的身形更显苍白。 “你以前不是不屑记名字吗?”她取笑他,“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倒是记得挺熟。” 他的喉咙干涩,只觉得心口压了几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沉得喘不过气,张了张口,脑袋嗡嗡作响,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恍惚之间,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土地倏然裂开,形成一条巨大的沟壑,山崩地裂般的晃动似残酷的巨人瞬间摧残一座座山丘,万鸟从林间窜飞出来,在空中掠成无数形状,万兽悲鸣,恭恭敬敬面朝潇湘洞匍匐而跪,树木倒立,河水回流,潇湘顶被生生分成两半,待一切平寂下来时,蔚蓝的苍穹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龙啸,潇湘洞所在之处冒出一道巨大的金光,直达九天! 远处,一抹青色的光芒和一抹茶白色的光芒死死纠缠在一起,如两缕青丝,缠绵旖旎,斩不断,分不开,只袅袅飘荡在空中,像是最后决绝,又像壮烈殉情。倏然间,阿满腰间的青兰剑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两束光亮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涌入剑中,光芒大盛,随后又慢慢黯淡,带光芒全部散去时,原本剑鞘上的那朵并蒂青兰花竟和半株并蒂白莲缠绕在了一起,剑鞘之上散发出一阵莲香,剑柄微亮,一朵娇小的玉白莲缓缓在手柄处开放,似一个极致的噩梦,他们沉浸其中,恐惧却难以自拔。 “采薇!清釉!”阿满的脑海一片空白,只余这四个字一遍遍回荡在耳中,余震一波波似回音传来,将每一个人最心底的恐惧召唤出来,伴着轰轰烈烈的坍塌,糅合成这世上最惊悚的音曲。手里的树枝已不知去往何处,她一手护着荀卿,一手拽着颜丹,在山腰处跳目而望,只见浩浩荡荡一群人慌慌张张自山下赶来,她敛神,转头故作镇定,“阿卿,你和颜丹在这儿等着他们过来,我去看看采薇他们怎么样了。” “要去一起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荀卿率先走在前面,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的不安却愈加强烈。 阿满垂眸,再不说些什么,只拉着颜丹匆匆跟在荀卿身后。寒风萧瑟,上潇湘洞的路她走过无数次,却从没有一次觉得这条路那么长,那么曲折,那么坎坷,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似的,加上她心底无比惶恐的心绪,每一步更是如踩刀尖,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到达,却见洞前的树林山丘已一夕化为荒地,只余一个孤零零的潇湘洞。一道古井粗的金光自潇湘洞中射出,顶天立地,光束中间是硕大的仙鼎,仙鼎正下方有一道大大的裂缝,一声声响亮的龙啸正从中传出,每响起一声,光芒就盛上一分,仙鼎便抖上一抖。 阿满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人狠狠扼住,喘不过气来,她慎重地停下脚步,拉住荀卿的衣袖,“采……薇,采薇他们……” “只是仙鼎破了,他们说不好没事。” 无尽的绝望似汹涌的波涛涌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清釉是剑魂,这是八荒破的第四个青鼎,他……他,采薇,对,采薇还在里头!” “不要,阿娘,别去,我难受。”腰间一重,颜丹沙哑的声音低低传来,像是锋利匕首割裂锦帛的声音一般,断断续续的话语用尽了他所有气力,他整个身子依靠在她腰上,连双脚也软绵绵的,仿佛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焦焦蹲下身捧起他的脸细细检查。他的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仿佛将死之人,连气息也若有若无,她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欲探温度,却被他灼热的体温烫得缩回了手。 “颜丹!”她将自己的手心贴在颜丹手心上,运功输气。一缕缕淡蓝色的光芒在她脉搏微微发亮,如溪水般往颜丹脉搏缓缓流去,但光芒却只传至他的肩膀就被迅速反冲了回来,阿满来不及收力,如枯叶般被狠狠弹开,荀卿反手接住她,迅速疏通她肩上的经脉。 “如今他体内的龙息大涨,现在输气不但救不了他,而且还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荀卿将手搭在颜丹心脉,却被他体内翻涌的戾气震开,荀卿后退了几步,拽住欲上前的阿满,“再等等,待龙息有了反噬的迹象再动手。” 一圈金黄的光芒将颜丹包裹其中,他的气色越来越差,紧抿的嘴角已渗出鲜血,额头颈间氤氲淡淡的青光,若隐若现的鳞片在青光中散发七彩光泽,他的身形渐渐长大,变得同成人一般,原本稚气的五官也逐渐成熟,头上的发冠已散,只余月牙形的额玉紧贴在他额头。倏然间,鳞片光芒盛极,他大吼一声,一头如瀑的长发竟柔顺地离开地面漂浮,青丝自发顶转白,一寸寸似火般燃至发梢,慢慢地,他整张脸都布满了鳞片。金光越来越亮,他突然蜷缩在地,紧紧地勾起双腿,一簇金色的火焰在他腿上燃起,倏然之间,他紧并在一起的双腿化成巨大的龙尾,火焰渐渐熄灭,一股锥心的痛一点一滴流至全身,他痛苦地在地上滚了两圈,龙尾生生将土地砸出一个大坑,扬起无数碎石尘土。 “他会死的。”她的声音有了哭腔,抓着荀卿的手指甲苍白。 “不会的。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死。”荀卿抿唇,一动不动望着颜丹额间的佩玉,那是他上次用青兰剑斩杀妖兽时得到的妖兽内丹所炼成的,这一次颜丹能否成功化身,便要看它了。握成拳的手紧了紧,“满满,我不会让他死。”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颜丹,紧张地连月牙形的指甲刺入了荀卿手腕也没有发现,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至指甲,渗入泥土,荀卿纹丝不动,只是僵直站着。金色光圈越来越厚,无数光束自仙鼎传来,似一圈圈涟漪般兴起,散开,随即又沉寂下去。空气中传来一阵异香,先是清淡的宛若梨花香,随后渐渐浓烈起来,像是要把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香雾之中,浓郁的香味铺天盖地而来,又是一声龙啸之后,颜丹周围突然开起了大朵大朵的白色小花,小巧精致,似是初雪一般纯洁美妙。 ‘啪嗒’。静谧的气氛中响起一声玉碎,颜丹额上的额玉碎成两瓣落在地上,就在此时,原本漫天的花朵消失得一干二净,连香味也淡淡散了开去,光束源源不绝传来,围着颜丹所在之处轰炸,倏然间,颜丹一声惨叫,他整个身体幻化成巨龙,腾飞至半空,翻腾了许久,又重重落下,飞起,落下,飞起,又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满只觉得额前的发丝已湿润贴在其上,这一次下落,颜丹再没有飞起,巨大的龙身再次化为人体,他狼狈地侧躺在地上,嘴里开始大口大口吐出鲜血,鲜血落地凝聚成一粒粒作浑圆的血珠飘浮在空中,突然间,血珠迸发,开出一朵朵金色的花朵将颜丹围绕其中。 荀卿微微皱起眉头,一脸严肃,“满满,快去把仙鼎修复!” 话音才落,阿满便匆匆往仙鼎处飞去,荀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笑笑,理了理褶皱的衣袖盖住伤痕,他转过头望了眼颜丹,伸手运气,将金色光圈生生撑开一条裂缝,随即掏出怀里的红色瓷瓶。只要打开瓶塞,微一转动手腕,只要那么稍稍一动…… 半晌,他叹了叹气,将手里装着心头血种子的瓷瓶重又放回怀里,伸手在颜丹额上轻轻一点,只见光圈越来越淡,颜丹突然大吼一声,地动山摇之间,他一飞冲天,雄伟蔚然的龙姿在空中飞舞,原本青色的鳞片发出淡淡光芒,在舒舒云层间化为金色。 震动越来越激烈,笼罩在仙鼎的光束愈加耀眼,墨竹坞的队伍越加逼近,远远就能听见众人惊慌失措的声音,荀卿望了望天上欢畅翻涌的颜丹,皱眉盯着潇湘洞,久等阿满不回,他心底突然闪过几丝不安,风一般朝里走去。 阿满静静地跪在仙鼎旁,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采薇,她将头深深埋在她的发间,环着她腰身的手微微颤抖。 “满满。”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突然大声哭了起来,胸膛上下起伏的厉害,“阿卿,采薇死了,采薇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她这辈子认定要一起分享秘密,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一起诉说爱情的密友,她们共患难,共寝食,她们在一张衾被下嬉笑倾诉,她们带一样花色的簪子……采薇,她还没有带她去自己的故乡胥芜山看那最美的花开,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在鬼界的小秘密,她们还没有一起过过年,她还没有参加她的婚礼,采薇的孩子,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她孩子的小名…… 她怀里的少女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毫无死亡的气息,像是睡着了一般,面容惨白却极为安详幸福,她嘴角上翘,双手依旧紧紧握在穿透胸膛的弯刀之上,那一身白纱裙被血浸得通红,仿佛少女出嫁时由云霞裁作的嫁衣,鲜艳夺目。 周围没有清釉的痕迹。荀卿了然地看了眼正微微发光的青兰剑,许久才轻轻阖上眼睛,喉咙口的那一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将手伸入衣袖,将凉凉的瓷瓶再次握紧,许久,才略微沙哑道,“我知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肆虐哭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不晓得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钢铁裂开的声音,原本成柱状的光芒四散而来,宛如刀剑般锋利的光束落在身上,将人刺得千疮百孔。 仙鼎的裂缝变大,只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荀卿伸手撑起结界挡在阿满面前,蹲下身硬生生扒开她环着采薇的手,“满满,我没办法撑起三个人的结界。” “不!”她再次收紧手,“我要把采薇一起带走。” 他目光如炬,“你以为这样她就开心了!清釉烟消云散,满满,你看清楚!”他狠狠扳过她的下巴让她直直面对采薇的尸体,“你给我看清楚!采薇是自杀的,她是自杀的,她哪里还在意这一具皮囊!” 阿满松开手,愣愣看着纹丝不动的少女。清釉死了,采薇死了。 荀卿无声叹息,将泣不成声的阿满紧紧拥入怀中,用力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胸膛,眼睁睁看着采薇的尸体被一片金光吞噬,瞬间消失无踪,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眼时,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微微收缩,眼底拢上一层悲伤。 万千金光似是泰山压顶,一阵阵像是要将九州碾碎殆尽。荀卿有些吃力地支撑着结界,待阿满稍稍恢复情绪时,他额上渗出的细汗已经沾湿了衣襟。 “阿卿。颜丹怎么样了?”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语调糯糯。 “他已经没事了。” “阿卿,我来吧,你功夫还没我好呢!”她并不知道荀卿其实深藏不露。双眼红红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到仙鼎那儿了换你,那儿才需要功夫好的人来撑开结界。”他有些吃力地接了一句,揉揉她的长发“好过些吗?” 她摇摇头,抬眼偷偷瞧他,见他额上渗出了细汗,有些别扭地加上一句,“这次回去可要好好练练功夫,长得好看管什么用,你瞧,撑个这么小的结界就把你累成这样了。” “是是是,您说的对。”他含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没有告诉她能在龙压下撑起这样的结界的人少之又少,没有告诉她其实到了仙鼎处根本不用结界,也没有告诉她他不但有貌,功夫更是了得。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无比甜蜜。 两人甚是艰难地靠近仙鼎,一步步如迎风雨,寸步维艰,好容易才到了仙鼎处,荀卿收起结界,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阿卿?!”阿满紧张地扶住他,“怎么会这样的!” “不碍事,约莫是早上喝多了红枣粥,补多了血。”他玩笑似的回应,优雅地擦去嘴角的血渍,斜靠在仙鼎旁道,“先把仙鼎修复好,再迟些裂缝开大些后怕是要来不及的。” “嗯。”她点点头,伸出手在手腕上轻轻一割,鲜血从她细小的伤口渗出,潺潺滴入仙鼎,过了好一会儿,眼看裂缝就要愈合,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洞外飞入,如旋风一般,绕着荀卿转了几圈随即带着他消失不见。阿满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昏昏沉沉,只听得洞口有人唤了一声云药,待她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已不见荀卿的身影,只看到少司等人一脸惊喜地望着苍穹下鸣舞的颜丹,而离队的南音正若有所思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她张了张嘴,弱弱地喊出一声阿卿之后,便渐渐没了意识。 第二十四章 偷入魔界只为卿 眼前是一张从没见过的脸,俊眉薄唇,笑起来时英气十足,当真是如斯佳人。阿满愣了愣,使劲揉了揉眼睛,内心早已百转千回。 “颜丹,还不快帮你阿娘探探脉。”子衿笑音不减,拿了毛巾递过来,向阿满解释道,“那日之后他就长大了,如你所见,字意上的长大。” 她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又细细打量了颜丹一番,“想来是那日吸收了太多龙息。” 颜丹微微红了脸,探手在她心脉上,“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喝几日的当归、首乌,好好休息几日就好。” “阿卿呢?”她将身上的被子拢了拢,“怎么起来也没看见他?” 颜丹轻轻蹙眉,转过头看了眼子衿,起身将她手里的毛巾放到一边,然后半跪在她床前,捂着她的手道,“云药不是仙族。” 她不明白,仰起头看他,只觉得太阳穴处阵阵刺痛。 “荀卿被云药带走了,不过你放心,少司已经派人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历历在目,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开了个大口子一般,有什么东西正丝丝逝去。她仰起身反握住颜丹的手,焦焦询问,“已经几天了?荀卿失踪了几天了?” “一天。” “云药为什么要抓荀卿?” “不知。”颜丹摇摇头,悲伤地望着少女失落地垂下头,他多想她也能这样问起自己,不用很多,只要提及一句便好!可她满口的阿卿,满脑的阿卿,他讨厌她口口声声喊着阿卿! “阿满。”门被打开,画眉和红绡步调一致地进门,冲着颜丹和子衿点了点头后,径直走向阿满床边坐下,“觉得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像是和自己赌气似的,埋头在被子中轻声抽泣。 “我们来就好。”画眉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颜丹,“女孩子之间比较好交流。” 子衿和颜丹点点头,一声不响地出门替她们带上门。 听他们走远后,红绡一把抓住阿满的肩膀,闷声道,“你这样谁去救公子!” “红绡!”画眉嗔怪地看了眼红绡。 “我又没说错,如今南音被禁,你我没有尊上的允许又不能下山,如今除了阿满,还有谁能救公子,可最应该振作的人却躲在被子里哭!”她哭丧着脸,樱红的嘴唇抿地苍白。“公子对我们那么好,当年姑奶奶仙逝后若不是他照顾我们,我们哪能活到现在!” “红绡,我知道没有公子便没有我们。姑奶奶死后一个月,妖魔两族找上门,公子一生高傲,为了我们却忍辱与魔族回去,他的大恩我永世难忘。只是现在并不是怪谁的时候。”画眉垂眸叹了叹气,“公子还等着我们!” 原来她错过的那一个万年里,是阿卿不言不语地替她守住了所有! “对,阿卿还等着我去救呢!”阿满通红着眼,擦了擦泪水纵横的脸,“谁下令让南音禁足的?” “尊上。”画眉倒了杯茶递给她润嗓子,“仙鼎破损,墨竹坞有人怀疑是魔族所谓,说是族中出了奸细,尊上下令说此事需要彻查,但在真相大白前不准南音出房门半步。” “魔族?云药是魔族?”阿满抿了口茶,皱眉询问。 “我看不像。那日见你和公子在潇湘洞,但因龙息大盛,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云药,那小丫头先是脸色苍白,随后像是疯了似的,化作一阵黑风飞入潇湘洞。魔族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而且那日我恰好在云药旁边,她幻化成一阵黑雾时,我倒是闻出了几丝荒古神兽的味道。”红绡高深莫测地拖长了尾音。 “神兽?” “嗯。传说是万年前一场混战后神兽已经全数灭绝,但看如今,颜丹是龙,我和画眉是凰,公子有一只饕鬄,指不定还有别的神兽。” “那如此说来阿卿便不是被魔族抓走的?” “是魔界。”红绡斩钉截铁,“南音说公子被抓走之时,他看见了魔界长老在潇湘顶附近。” “魔界长老?”阿满皱眉,“在《九州图治》上没有听说过魔族还有这号人物。” “他是魔族丞相一样的存在,是辅助魔王治理魔界日常事务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时并不怎么露面,只在祭祀等大事时出现。听南音说现任的魔族长老是他的亲哥哥楠木,亦是他的师长,万年前曾被公子从妖族手中救下。”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加害于荀卿。” “我也不太清楚,虽然我们曾住在宫州,但公子从不让我们过问魔界的事。只是听说关系复杂,万年前魔族易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童打败老长老取得魔王之位时,他哥哥曾宣誓一生效忠。反正此事定然与魔界脱不了关系。” 她沉思半晌,突然道,“今晚我下山去魔族的朝颜湖,若有人来只借口说我不想见人即可。” “我陪你一同去。”画眉想了会儿说,“你脚程慢,我载你去,何况我曾在朝颜湖附近住过几千年,轻车熟路。” “画眉说的没错。有她在肯定事半功倍,我性子辣,在这儿守着定不会让你露馅。”红绡冲着她微微眨眼。 与此同时,魔界的朝颜湖,般若坞。 “我可说过,你若是不待在墨竹坞,我必亲手杀了你!”荀卿脸色苍白,双眼因震怒充满了血丝,抬起的手因为才转醒毫无气力。 云药抿唇,讨好地将脸凑在他手上蹭蹭,眼泪汪汪,说出来的话僵硬死板“主人,不生气,受伤。” “你几时才能将我说的话记在心上。”他长叹一声,终是不忍下手,“云药,你可知你这样一闹将来必然是回不了墨竹坞的?” 她点点头,睁着人畜无害的眸子望着他,“不喜欢,受伤,心疼,要一起。” “不喜欢墨竹坞?你是荒古神兽饕鬄,墨竹坞充沛的灵气有益于你的修炼。”他起身披上外衣,望着窗外倾泻的月光久久开口,“你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的。云药。” “为什么?”小丫头不解地仰头问。 他想了好一会儿,轻轻笑出声,“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她小气的紧,看见我和小姑娘在一块儿是要生气的,而我又太爱她,舍不得她生气。” 云药扁着嘴就要哭,荀卿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堪堪憋住,轻轻抽泣,“不喜欢?不喜欢云药?” 他摇摇头,在她头顶拍了三下,“傻孩子,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太喜欢她。” “云药,不可以?” “除了她,谁也不可以。” 云药伤心欲绝地在一旁抱膝,化作一团黑色的小毛球,咕噜噜滚到他脚边顺着他的衣摆爬进袖子。荀卿怅然失神,随即又拍着衣袖失笑道,“云药,将来我若是不在了,便去胥芜山吧,在那儿好好清修。” 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穿黑色大斗篷的男子进门,冲着荀卿单膝跪下,“公子,照您的吩咐已经将朝颜湖上所有的机关八卦阵都关了。” “嗯,那些守卫呢?” “都调出去了。”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修好看的脸,左眼下侧的菱花痣更添几分姿色。 “假人可做好了?” “做好了。”楠木一挥手,随即变出一个同荀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 “一切就绪,只等她来了。”他长叹一声,明明万年的使命终于要完成,可他却不知为何竟无比急躁起来。 “虽说神族万年前曾帮我魔族,但我们也用不着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楠木闷声,“我不懂,只要公子想,别说妖族,就是整个八荒都不在话下,何必为他们作嫁衣,还做到如此地步!” 他仰头淡笑,脑海中突然闪过两长完全不同,笑起来却如出一辙的脸,‘神女现,青鼎破,青兰醒,魔神血,九州安’。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但这是天命,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到时她若不想管理九州,我要你留下来做魔王。” “公子,楠木怎堪担此重!” “那么多年了,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说你能你便能。”他斩钉截铁,“我要魔界成为她的后盾。” “属下明白。” “你下去吧。”他拿起桌子上的银色面具缓缓戴上。 “求公子让属下留下。”他跪在他面前,表情悲谦。 “下去。”他的语气不容商量。 楠木起身,缓缓走至门口时,荀卿突然喊住他,“楠木,南音在墨竹坞,等这事了结了,你好好向他解释解释,他不会怪你的。” 停顿良久,他点头,“这样,就很好。” 第二十五章 悠悠生死别经年 将近黎明时,阿满小心翼翼地跟着画眉走在水面上,一望无际的湖面像是湖蓝色的地毯一般,踩在上面软绵绵的。 两人踮着脚尖走在上面,跨过一圈圈涟漪,如天鹅般一掠而过。 湖中央是小巧的般若坞,没有任何柱子做支柱,木质的精巧楼屋如浮萍随风飘摇。灯光摇曳,两人蹑手蹑脚飞身其上,靠在大门口的柱子上四处观察。 “奇怪?”画眉警惕地将手覆上剑鞘,皱眉觉得不妥。 “怎么了?是走错路了吗?” “不是。般若坞是禁区,本应机关四设,守卫森严。可今日进来不但没遇上一个八卦阵,连个守卫都没看见。” “那么晚了说不好人家都睡去了呢!”她大大咧咧地转身出去,贴耳在门口听了一阵后舔了舔手指将窗纸戳出一个洞,眯着眼细细地打量。 “阿卿!”她小声惊呼,冲着画眉招了招手,“阿卿在里头。” “小点声。”她示意她噤声,正打算上前看个仔细,哪知里头突然传来一个稍显低沉的声音,“既然来了,不妨进来看看。” 门自动打开,一股凉飕飕的风从里头飘出,淡淡梨花香飘来,阿满只觉得手心冷汗直冒,她硬着头和画眉走至门口,冲着正对着她们端坐着的荀卿人偶唤了一声,“阿卿!”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她焦焦又喊了一声,“阿卿,你怎么了?” “他暂时可能听不见也看不见。”少年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懒洋洋地用手掌托着下巴,“神女,凤凰。魔族公子。瞧,我们这个组合委实奇特。” 阿满这才注意到一旁穿着红色华服的少年,他身材欣长,脸上带着银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对好看的丹凤眼,眼角上挑,眼睫纤长,长发由一根红玉簪子随意挽起,碎发柔顺垂在耳鬓,想来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容貌,怪不得让阿卿总难以忘怀。 “怎么说你们也一起翻云覆雨过,更何况阿卿也是个美人,怜香惜玉是九州的传统美德。”阿满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知荀卿原本正把玩着腰间流苏的手微微一顿,“翻云覆雨?其实我更喜欢颠鸾到凤这个词,显得直白,缠绵床褥也不错。” “下流、无耻、不要脸!”她嗤他一句,大胆上前几步拉着一旁人偶的衣袖,冲着荀卿道,“你若是不放人我就不客气了。” 荀卿轻笑,“不客气?”他反手扯下一根流苏朝着人偶的脸射去,人偶脸上被划开了一条伤痕,留下淡淡的血痕。“我倒想看看如何个不客气法。” 眼看着荀卿在她面前受了伤,阿满大怒,挡在人偶面前握住剑柄。两人之间剑拔弩张,面具下的脸无奈一笑,突然飞身至朝颜湖,脚尖轻点湖面,荡开阵阵涟漪。阿满和画眉紧跟其后。 “你若胜了我,自可把他带走。”他淡淡说道,指了指她腰间的青兰剑,“为显公平,许你用剑。” 话音才落,他手指轻点画眉,只见画眉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阿满回头看了她一眼,投过去一个像是安慰,却反倒更让她担心的眼神。 “好。”阿满笃定地冲着荀卿道,“记得说话算话。” 她拔剑欺身而上,冷冷的月光似水般倾洒在她剑上,剑身散发淡淡的寒光,所触之处皆化出白白的霜花。这是自剑魂回归后第一次出鞘,剑身源源不断的灵力让她觉得剑人合一了似的,充沛的灵气让她的头脑无比清晰。青兰剑在空气中激起四个剑花,一路的霜花落地,剑尖直刺他眉心,他闪身而过,以气幻剑,只抬剑轻轻一挡,便震得青兰剑霜花四开微微震动。 她进步了,一年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拿剑。他这样想着,似是要将她所有怒气挑起,旋身贴着她的背脊划过,指间划过她的唇角。 满满的梨花香。她愣神,却见少年挥剑而起,宛若蹁跹的木芙蓉般盛开,手里的青兰剑轻鸣,她本能挡上,敛了敛神提剑反击,哪知对方瞬形移至她身后,轻轻割破她的衣袖,“那么不专心,下次破的可就是你的脖子了。” 她抿唇,握着剑柄的手渗出冷汗,弯身朝后一斩,对方已然出现在面前的十丈之外。她已经有些吃力,手里的剑气大盛,她用尽全力朝前一刺,剑气穿透他的胸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泊泊鲜血从他胸膛流出。他明明可以躲开的,那么好的功夫,那一下就连荀卿都能躲开。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鼻腔酸酸的,刺得眼睛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胡乱擦着止不住的泪,啊嘞,奇怪,明明应该开心的,不是救回了荀卿吗?不是打败了他吗? “叮——”银白色的面具落地沾血,露出荀卿如玉的脸庞,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面色惨白。 她呆愣愣站在原地,月光下,他的脸无比苍白。 “满满。”他露出惨淡的笑,修长的手指欲覆上她的脸颊。 她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是真的,你不是阿卿,不是!”手里的青兰剑落地,她用力擦着指尖上的鲜血,直至手指通红,“不是,你不是!” “满满。”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大摊血渍。 “你不是!”她的目光涣散,瘫坐在地上一声声重复。她亲手将剑送入阿卿的胸膛,前一秒她还说着喜欢他,后一秒却残忍地一剑刺透他的前胸后背。那是她最爱的人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满满,抱抱我。”他在半路倒下,姣好的面容沾上血渍,半是撒娇般冲着她吃力伸出手,“满满,我好冷。” 她泣不成声,一步步艰难上前抱住他,手指颤抖,她捂着他不停流出鲜血的胸口,不要命地将全身真气传给他,“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满足地将她的指尖含在嘴里,心脏酸痛,他将头搁在她耳侧,轻吻着她的脸颊,“满满,这样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瞧,我多么坏。” “混蛋,混蛋,为什么!”她控诉。 “我很喜欢你。”他的唇清清凉凉的,如夏日展翅的蝴蝶般轻轻落在她额头,然后是鼻子,嘴唇,下巴,再然后含上她的眼睛,轻问,“满满,你听过相思却吗?” 她摇摇头,心如绞痛,每一下的心跳都宛若系在悬崖之上。静谧的空气中开出如玉的梨花,一朵,一朵,似雪飘落,他将头搁在她的肩上,轻轻哼出声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的声音轻轻,曲调婉转,一字一句跳脱而出,宛若清晨带着露珠的青草。 脑海中的画面宛若幻境般一幅幅闪过,初见,他披一身彩霞踏碎满地阳光而来,惊若天人一般,那时,于她已是她兵荒马乱;再见,他是魔界男宠,着一身红衣,风华濯濯,三见,他无赖般地躲在她身后央求帮忙……这一世,所有有关于快乐的回忆,他都在身边,所有有关于忧伤的瞬间,他亦陪在身边,她用尽全力忍住哭,他曾说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的,他也曾应允会每年带她去看烟火大会,他食言了,什么都食言了。这不是阿卿,不是她的阿卿。 他一遍遍唱着,她一遍遍听着,空气清冷,她紧紧抱着他逐渐清冷的身体,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将下唇生生咬出血,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阿卿,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我们还要去篁村开酒家,我做老板娘,你做掌柜,你要不喜欢,我们可以去梅城,你不是说好要每年都陪我回去看烟火的么。阿卿,阿卿,你说说话,你和我说说话好吗,我不怪你骗我,一点也不怪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阿卿,不要离开我,阿卿,阿卿,九州那么大,我只剩下你了。”她闷痛,一声声哭喊。 “傻瓜。”他抬了抬手,终究没能够上她的眉角,视线渐渐模糊,他抓着她一缕发丝,安稳地闻着她怀里的味道,“好想一直陪着你,看烟火大会,替你簪花画眉,你若喜欢吃,我也愿意为你洗手做羹汤……” “那就不要死,阿卿,求你不要死!” “满满,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发丝飘散,手指无力垂下,怀里的人再也没了呼吸,她撕心裂肺地叫喊,寂静的空气一声声回荡她的哭喊。 东方露出鱼肚白,荀卿化成一点点莹白色的光芒散去,唯留下一把精巧的折扇和红色瓷瓶静静躺在她的膝上。 漫天的梨花开放,朝颜湖水枯竭,露出满目苍夷是湖底,天那头烧起金色的火云,颜丹载着少司从天边露面。 “是你打破的人鼎?”她连头都没抬,只一动不动看着幽暗夜空中的点点光芒渐渐暗淡消失。 “是。” “是你弄破的仙鼎。” “是。” “是你害死了双鸢。” 停顿了良久,他轻轻开口,“是。” “少司,她这辈子做过不少蠢事,最蠢的就是喜欢上了你!” “是。” 她痛不欲生,捏紧了手里的折扇和瓷瓶,“阿卿聪明了一辈子,唯一做过的蠢事就是喜欢上了我!而只这一件,却已让了没了命!少司,我杀了他,,前一秒,我分明已经想到了他是阿卿。我亲手杀了他,明知道是他,我还是亲手杀了他!”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他那么聪明,不会死的。” “他一点也不聪明。” 少司长叹一声,蹲下身拍拍她的肩,拿起阿满膝上的暗红色瓷瓶,递给颜丹,“里头是荀卿心头上的血种子,颜丹,你要如何处理它?”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终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老板娘,生了,红绡小姐生了个小小姐!”丫头兴匆匆地从内院出来,冲着正算账的阿满急急道。 “小小姐?”她撒下手里的金算盘,匆匆往内院走,“我正想到一个名字,念卿怎么样?女儿恰好,是个女儿家的名字!”她转过头,冲着丫头道,“丫头,去胥芜山告诉颜丹,他的干女儿念卿出生了。” “不许!这次名字我要自己取!”红绡连额头的头巾都没取掉,在产婆的搀扶下,南音的劝慰中气势汹汹而来,“老娘统共才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叫寻卿,二儿子唤思卿,令堂的,以为我是荀卿牌产妇吗?荀卿那混蛋又不是不回来了,要取名自己生去!” “红绡,是公子。”画眉好心提醒。 “管他是什么,这次老娘一定要自己取名,叫三三,死也要叫三三。”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回瞪画眉。 阿满长叹一声,同情地望了眼南音,一副我实在无能为力了,你老婆那么笨可能是天命的模样冲着他略一挑眉,末了朝红绡点点头,“阿卿那个混蛋将来会一字不差地听到你今天完美的措辞。” 红绡咬牙,“他出生还要一百年,百年后你就不会记得了。” “我每天睡前会回忆一遍的。” 话音才落,跑堂的小二突然匆匆进来,“老板娘,外边来了个男人。” 她不屑地切了一声,“没见过男人?” “不是,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楼里的客人都为他起了争执。” 阿满皱眉,“敢来老娘地盘闹,小二,把家伙准备好。” “老板娘,这可使不得,人家来应聘掌柜咱们怎么好把人家轰出去!”小二红了红脸,“而且还是个美男。” “应聘掌柜?”阿满微微失了神,有些落寞,“咱家已经有掌柜了。” “我也这样说了,可他说老板娘听了他的名字一定会聘用他!”小二扰扰头,“叫什么来着?呀,是了,叫什么荀卿。” 阿满如风般跑出里院,身后传来红绡的呼喊,耳边只余一声声强烈的心跳,她喘着粗气呆愣愣望着酒楼中央那一身红袍风华卓越的少年,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他含笑执扇,长发梳至一边,腰间璎珞叮铃。 “满满,你还要掌柜吗。” 她喜极而泣,扑上前抱住他的腰身,“混蛋,旷工那么久。” 淡淡的梨花香氤氲,杨柳如烟,眯了多情人的眼,少年收紧手上的力度,轻轻柔柔吻在他她发间,那一刻,温柔肆虐……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番外 滚滚后台很硬。她阿爹是前魔族帝君荀卿,阿娘是世上唯一神族阿满,两个侄子侄女都是上古神兽凤凰。袁滚滚是只妖,她悲痛思索了千万年,依旧想不明白为何天生神胎的她会是一只妖。 作为司命的侄子念卿派人送信过来时,她顿然了悟,爱姨如命的侄子终于忍不住要开后门请她走了。她摊开信,里头只四个字,‘帝君颜丹’,遒劲有力。 这帝君颜丹滚滚是有所耳闻的。他生于胥芜山上,乃上古龙神,主掌仙籍,理阴阳之气,是天地共主,妖界更有传言,食帝君颜丹一血肉,可位列仙班,寿与天齐,执大司命职。听母亲说他可还是自己的干哥哥,念卿侄子莫不是……莫不是要她吃了颜丹帝君?! 拿着司命令进胥芜山时袁滚滚很忐忑,毕竟是名义上的哥哥,虽然没见过,但毕竟也是亲戚,她拿不定主意届时该把帝君清蒸了还是红烧好。胥芜山委实大得很,袁滚滚跟在行色匆匆的仙官身后亦趋亦步,一路上有如神助。临近帝君现居的三清殿时,袁滚滚小心翼翼侧身往廊柱一闪,偷偷摸摸顺着窗户怕了进去。 室内热气氤氲,她虚掩窗户猫着身子转过头时恰巧对上少年清亮的眸子。袅袅的热气中赤裸的胸膛肌理分明,如瀑长发乖顺地垂在一侧,水滴顺着鬓角流至下巴,只听得清脆一声滴答,少年明明红了脸,却故作镇定,愣是斯条慢理起身,噙着笑由着她看。 视线沿着他精壮的胸脯往下是健硕的腰肌,再往下……滚滚只觉得鼻头一热,通红了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看到了很了不得的东西。 颜丹帝君眸色一黯,慢悠悠披上衣服,袍子松松垮垮挂在肩上,他认认真真系着腰带,头也不抬道,“没大没小,来这儿阿满可知道?” 大小?!袁滚滚摇摇头,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帝君虽然料事如神可还差了一步,她是来吃他的,到时候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 颜丹帝君神色变了变,“你这般任性你母亲可要担心的。” 袁滚滚莫名其妙瞧着他,和帝君交流委实困难,还不如直接动手来得快。她捏紧了袖子里的捆仙绳,趁其不备时纵身一跃,拿着绳子往他腰迹一拽,哪知捆仙绳应声而断。她再接再厉,抽出软剑急急攻去,眼见着就能割下他心头肉,她连碗都准备好了,哪知道帝君稍稍侧身,软剑擦着他的衣袍而去,还未待反应过来,帝君微凉的指尖已死死扣住她的命脉。 “你是来杀我的?”帝君有些意想不到,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随即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前几日少司让我替他造一面轮回镜,镜子是制成了,不过还未试过,你这般任性我倒要替阿满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笑眯眯地一边说一边隔空取来一面精致的菱花镜,眼见着就要冲着滚滚举起镜子。滚滚心下一紧,这要是真轮回了别说成仙,怕是连妖也做不成了!她咬紧牙关,憋足了气朝着他的命根子踢去。 帝君一个翻身躲过,眯着眼冲她施了个定身咒,笑,“她那样聪明伶俐,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愚笨的,真不争气。” 袁滚滚撇着嘴,只能眼巴巴瞧着青提帝君一步步逼近。帝君嘴角的笑意越是扩大,她越是觉得心跳如擂,眼看只有一步之遥,袁滚滚心里一紧,只求亲啊爹能及时出现救她,口比心快,关键时她闭眼大喊了一声哥哥。 叮当一声,帝君手一抖脚一滑,轮回镜正正当当照上他的脸。袁滚滚还来不及惊叹一声,片刻间镜子便光芒大盛,金光似软乎乎的球般将帝君圈在其中,朦胧中滚滚觉着帝君像是说了什么一般。光亮消失时,滚滚瘫软在地,她有些想哭了,帝君被她吓轮回了,她的神仙肉呀! 阿娘从前还未怀弟弟时,总生气阿爹长得招蜂引蝶,每每此时,阿爹便会好声好气哄她开心,他常说一句话,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所以当她好不容易从天书上找到帝君下落时便马不停蹄赶了过去,毕竟不能让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 天上一天地上十年,找到帝君时他正满十岁,堪堪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挤在人群看象棋。滚滚骑着驴子朝他招手,帝君四下看了半天才很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你过来就给你吃。”袁滚滚摇了摇手里的糖葫芦,舍不得儿子套不着狼,她尽量笑得慈祥和蔼,一副我绝对是好人的表象。 帝君蹙着眉端详了一会儿,转头便冲身后的家丁道,“骑驴的怪阿姨想诱拐我。” 滚滚眼角抽了抽,眼见两个彪悍的汉子上前就要动手,帝君又摆了摆手阻止道,“不许跟着我,看她模样挺蠢的,我倒想看看她诱拐我能做什么。” 滚滚干笑几声,故作镇定地解释,“小少爷误会了,我乃云游九州的道姑,见你有慧根,想渡你罢了。” 帝君睁着人畜无害的眼睛看着她笑,“对的,道姑姐姐好眼力。” 滚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他喊道姑姐姐时的表情像在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似得,她挤出一抹笑,极具耐心地等帝君坐上驴子,然后一甩萝卜,扬长而去。滚滚决定了,帝君还是应该爆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路上滚滚努力地将驴子吭哧吭哧往人烟稀少的小道上引,帝君舔着糖葫芦开导她诱拐小孩是没有前途的,有这时间不如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 袁滚滚咬牙切齿地盯了他一眼,贼兮兮四下张望了好久,露出白白的牙齿抽出匕首冲着他笑,“乖孩子,不要怕,不会疼的。” 还未等滚滚下手,只听得一声高昂的‘兄弟们上呐’,周围的灌木丛里立马窜出无数举着大刀的强盗,冲着滚滚就要砍过来,滚滚抱着帝君一跃跳上树。 强盗头头说,“你们要是肯束手就擒,咱们兄弟几个也能饶你们一命。” 滚滚说,“抢劫是没有前途的,不如找个正当工作养家糊口。”她怀里的帝君瞧着她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底下几个强盗一听,乐了,哄笑着就要往树上爬,滚滚悠闲地整了整被帝君抓皱的衣襟,朝着树枝一抚掌,本来生龙活虎的壮汉立马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强盗头头见弟兄们被擒,气势汹汹上前就要报仇,滚滚一拂袖,树枝活了一般死死将他缠了起来,他尖叫挣扎着吓晕了过去。 抱着帝君从树上飞下,蹁跹的衣角似展翅的蝴蝶,帝君一脸崇拜拉着她袖子问,“仙女姐姐,你还收徒吗?” 滚滚心上一酥,挑眉,“再说一遍。” “一遍。” ……“刚才喊我什么?”滚滚循循善诱。 “仙女姐姐。”帝君满是羡慕,“姐姐那么厉害一定是天上的仙女。” 袁滚滚很是受用,她瞧着他亮闪闪的眼睛突然有些舍不得了,帝君很爱说实话,她不动声色将匕首收起,安慰自己,这么小的孩子也没几斤肉,反正怎么也不怕他逃了,不如等养大了再吃吧。 滚滚送帝君回家时,她的阿爹正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口等着她,她心下欢喜,小跑过去抱住荀卿问道,“啊爹,你可想死我了。” 荀卿板着脸朝她头上一指,“这次若不是红告诉我,我倒不知你竟那么大胆子出来乱跑,也不怕被人抓了去。” 滚滚理弱,正要撒娇蒙混过关,哪知荀卿眼尖,一眼便瞧出了已是人身的颜丹,怒道,“倒是我平日里太宠你了。这九州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么。 “阿爹。”滚滚眼见要哭,荀卿立马软了声音哄到,“颜丹于我于你母亲都有恩,你现下害他成了凡人,你母亲知道可是要动气的。” “那这事等母亲生下弟弟再告诉她成么。”滚滚一边抽泣一边拿眼偷偷瞧荀卿,见他脸色好了些,接着努力,“娘还怀着弟弟,阿爹你不在身边我担心啊娘。”荀卿想想甚是,拉着滚滚道,“你同我一起回去。”随即便不见了人影。 瞧着空荡荡的门厅,颜丹略觉失望,心下想下次再见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作为神族后裔,滚滚无时无刻不想着吃帝君肉,十年来贼心不死。两人再见时二十岁的他已经成为全真派上元真人的入门大弟子。敌强我弱,袁滚滚小心翼翼放回匕首,放养果真是要不得。 帝君似乎十分难以置信,提着桃木剑久久不肯行动,半晌才道,“你是妖?” 滚滚有些手足无措,她像欺骗小孩的怪蜀黎,羞愧之下又有几分不甘,厚着脸皮道“我又没说过我是仙,妖怎么了,上古神祗女娲还是蛇妖修炼而来的呢。” 帝君纠结了好一会儿,随后便释然了,释然之后还有些难过,瞧着袁滚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后缓缓收回桃木剑,像是同袁滚滚说,又像是同自己说一般,“对呀,不是仙又怎么样。” 一级警报接解除,滚滚凑上前笑眯眯讨好献媚,“每个道士都该像你一样通情达理。” 好话胜蜜糖,帝君听得很开心,亲切地拉着滚滚问,“我要回去蜀山了,你呢?” 滚滚亮晶晶的眼睛忽闪忽闪,心里头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跟着帝君入蜀山,哪有机会吃神仙肉,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下下晃着帝君的衣袖,“能带我一块儿去蜀山吗?” 帝君红着脸,略显为难地点点头“蜀山禁忌多,进去了不可乱跑,你化成原形我带你上去。” 滚滚一愣,她虽是妖身,但毕竟也是神祗,神族拿混沌所化,哪里有什么原型,但神仙肉在身边,委屈些便也算了。她咚咚咚跑了几步,闪身一变,化作一株高大的凤凰木。 帝君吓白了脸,环起粗壮的躯干吃力扛起她“看不出来你挺重的。” 滚滚脸一红,扭扭捏捏压着声音,“你……你摸着我大腿了。” ……帝君这一路走得很艰辛,艰辛之下又有些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回到道观,他早已累精疲力竭,实在顾不上滚滚,躺床上就困的睡了过去。 滚滚化成人形勾着唇得意地笑,踮着脚尖往床边走了几步,见帝君沉沉睡着,一瞬计上心来。豆腐就要趁热吃,她已经错失良机,这次可要就势行事。 她慢悠悠掏出匕首,锋利的刀尖贴着他白皙的脸颊缓缓而下,躺在床上的帝君微微皱了皱眉,滚滚发了发狠,捏紧刀柄正准备致命一击,哪知门被突然踢开,一个白胡子老道士拿着拂尘站在门口,显然两人都没预料到如此情景,袁滚滚手一抖,帝君脖子就被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敌不动我不动,袁滚滚僵着手臂一动不动,老道士看看帝君又看看滚滚,顿了顿才一扬拂尘,呵斥,“哪来的小妖,居然敢在我上元真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滚滚不敢回嘴,上元真人的名号她听三三给她讲过,与其说他斩妖除魔,正义凛然,倒不如说是见妖灭妖,六亲不认。听闻他年轻无知时同一山林女妖结为百年好合,后来得知娇妻是妖后,毫不犹豫斩杀了妻子和六个月大的儿子。 滚滚手有些抖,觉得此时只有帝君能救她。她神族后裔,怎么能死在道士手里,只要吃上一口帝君的肉就能恢复神力,她不想功亏一篑,白着脸拼命扯了扯帝君袖子,完全忘了前一刻她还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哼,妖就是妖。”老道士一挥拂尘,须子像是活了一般,长长的延生开来,将滚滚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 袁滚滚心下一惊,聚精会神念咒提力,好不容易挣开须子,还未等喘口气,老道士又接着冲她飞出符咒,袁滚滚双手合握成炔,吃力挡上一挡。幸而阿爹怕她乱跑,在她身上种下了无方咒,万法无效。 正激烈时,帝君揉着双眼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两人,突然皱着眉摸了把脖子,“怎么流血了?” “徒儿,拿清灵镜过来。”老道士翻身一跃困住滚滚。 滚滚动弹不得,惨白了脸求救般看向帝君,他若不帮她,她必死无疑。 幸而,帝君心疼了。他掏剑替滚滚打开老道士,求情道,“师傅,她是我带上来的,请师傅手下留情。” 老道士冷哼一声,一甩拂尘,“哼,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更何况妖孽无情,徒儿快让开。” 滚滚瑟瑟躲在帝君身后,从他胳肢窝下探出脑袋冲着老道士挑了挑眉,老道士暴跳如雷,“你让不让?不让休怪做师傅的不客气。” 帝君没有让,老道士当真不客气了,他猛地一脚直踢帝君而去,横手抢过他手里的桃木剑,扑身冲着袁滚滚而去,滚滚吃力接上一招,眼见着桃木剑直朝她胸膛而来,滚滚本能朝一旁帝君身后一偏,老道士来不及收剑,桃木剑毫无偏差地穿透帝君胸膛,鲜血如注。 “颜丹帝君!”滚滚很是惊慌,抱着帝君撕心裂肺地嚎,手上的血液还温热,帝君因她重伤,这个时候她若抬起手舔一口一定被天打雷劈。而一旁的老道士更是受了惊吓,呆若木鸡般问,“你说颜丹帝君,可是胥芜山上那位君上。” 袁滚滚有些心灾乐祸,无奈的模样像是在说你完了,撅着嘴巴提条件,“我要是救回帝君你可不能对我动手。” 老道士点点头,滚滚很满意,她盘腿打坐运气,金色的光芒自她的腹部缓缓上升,至喉咙时,她张开嘴,俯身对准帝君的嘴,内丹慢慢渡入帝君体内,光芒大盛,本来鲜血直流的伤口瞬间痊愈,滚滚见机提气要收回内丹,哪知金色的光芒向四肢百骸流去,似水滴一般融化在帝君体内。意识模糊前滚滚想,这就是所谓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神仙肉没吃到,还赔上了自己的内丹。 滚滚做了一个不大靠谱的梦。梦里头,帝君长发高高束起,着一身绯红的喜服躺在床上,一幅任君来采撷的模样。她亦穿着新娘服,贼兮兮地抖着手解帝君的衣带,帝君红着脸放狠话,‘你……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定饶不了你。’然后她竟羞赫一笑,不但碰了,且还俯下身亲了亲帝君,道,“等我们成了夫妻,你便舍不得了。”她话还未完,天雷滚滚,一记闪电冲着她脑门直直打来。 滚滚醒了。醒来时帝君正慢悠悠品着茶笑眯眯地瞧着她,帝君说,“滚滚呐,这帐我们是该好好算算了。” 滚滚连心跳都顿了顿,货真价实的帝君呐。她躺在床上撑着脖子看他,汹涌的杀气迎面而来,她一个哆嗦,捏着被子询问,“我不也救了你吗,算是一命还一命成不?” 帝君阴着脸笑,“听说你想吃我?”他一面说一面朝她走来,指了指她袖口藏匕首的地方,大大方方撩起袖子将手臂递过去。“我也不小气,你倒是试试看,吃了我是不是还能成神。” 滚滚抬眼偷偷地看他,帝君很认真,很认真地等她拿刀割下一块肉,她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拿出匕首,比划了半天终是颓然放下。 “不敢了?”帝君冷笑一声。 “不,是舍不得。”话音才落,袁滚滚才惊觉自己说了很是了不得的话,她红着脸低头,突然又想起来梦中帝君一身喜服的模样,越想越觉得羞赫,殊不知一旁的帝君亦是红着脸,先前乌云密闭的脸早已云开雾散。他仔细打量着袁滚滚,又觉得其实她长的也并未那么丑,圆润的脸庞红彤彤的,如星的眼眸似带着水汽,倒是同她母亲像的很,只是薄唇色寡,同荀卿如出一辙。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想着丫头懵懵懂懂的模样最是好玩,但又认为丫头从前的行径让他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生气呢,其一是她没大没小竟然让自己喊她姐姐,,其二是胆大包天想吃他的血肉。其三……他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她长的忒像阿满,像得让他有些生气。 “哼,如此,便算了吧。”帝君侧着脸理了理衣袍,起身要走时,又道,“本命内丹还你了,以后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 滚滚冲着帝君的背影龇牙咧嘴,帝君说的不错,她怎么能随随便便救他,怎么也该在救他前同他将成神的事先商量好。 时不待人,这神仙肉怕是没指望了,滚滚偷偷摸摸拿出一枚金铃铛摇了摇,铃音叮咚了几声,铃铛闪烁,虚空出现一个影像。 “侄儿,神仙肉没得吃了。”袁滚滚哭丧着脸。正斯条慢理喝茶的影像猛地喷出一口水来,“你对帝君动刀了?” “不是你说的么。” 影像皱皱眉,“怪我,没写清楚。帝君可对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不要随随便便救他。” 影像一听,大叹一声不好,“想来他是真生气了,滚滚呐,是我对不住你,明知道你不聪明就该耐心地同你说清楚,如今也只有最后一个补救的法子了。忘川河畔有一块三生石,不仅能结情缘还能通往事,只要搞清楚为什么你会变成妖身,帝君看在同你母亲以往的情谊上一定会答应帮你的。只是三生石旁有巨蟒守护,切记注意安全。” 滚滚懵懵懂懂应下,为了恢复神体,应当拼命。 去忘川河畔当是晚上。滚滚出门时帝君恰巧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她加快脚步跑了几步,回首时,帝君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滚滚没忍住,警惕地瞧着他问,“为什么跟着我。” “哦?你也在。不过同路罢了。” “谁和你同路,我要去忘川河畔,你去哪儿?” 帝君勾着唇笑的肆意妄为,“真巧,我也要去忘川河。” 滚滚想,帝君说起谎来真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可帝君不承认,她当真是没半点法子的。 走上幽冥路后气氛完全变了,眼前一片漆黑,似是浓墨之中一般,连模糊的影子都不曾看见,视觉受阻听觉便会显得格外灵敏,偶尔传来的落石声便可判辨两边乃是悬崖,稍有不慎落下去定会浊气侵体。滚滚不敢大意,屏着呼吸迈着小步小心翼翼摸索,脚边滚过来一颗小石子时她没忍住轻呼一声,反应灵敏的帝君迅速抓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虚空中只能听见小石子滚落的声音,袁滚滚一动不敢动,只觉得脸颊火热,胸膛内那巴掌大的心扑通扑通闹腾个不停,滚滚觉得自己可能动心了,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她竟有了一直这样走下去的念头。她若不是动心了,定然就是疯了。 所幸帝君似乎并未在意。他理所当然地将滚滚拉至身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要是还想留着命去忘川,便跟紧些。” 滚滚腆着脸往他臂弯靠了靠。黑暗中,帝君微微一愣,身旁的软香暖玉,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同阿满来忘川的场景,湖水中那曼妙的身影,他闭上眼,仿佛回到了彼时,碎石满地,少女踉跄,他才反应过来身边的不再是她,而是他同她的女儿。这么多年,自从荀卿回来,她不联系他,他也从不联系阿满,一切像是约定好一样,她现在过得幸福,即便不是自己,他也觉得够了。 出了幽冥路便是忘川河。黑黢黢的河水翻腾着吐出一个个硕大的水泡,河面波涛汹涌,一只只黑黝黝的手如残桩般露出水面,饥渴地往上抓着,滚滚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但成仙的道路总是艰苦,她踮起脚,远远地能看见殷红的一片花海,一颗巨大的石头伫立其中,滚滚咬紧了牙关,那必然是三生石无疑。 摆渡人撑着木船悠悠过来,滚滚冲他摇手说要过河,他伸出一个巴掌,大喊五撍珠,滚滚摸了摸口袋,比划了个三,摆渡人不肯过来,帝君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只一挥手,摆渡人当即跟打了鸡血一般奋力划过来,谄媚道,“这位仙君样貌不凡,想来品阶甚高。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记得提拔提拔小的。” 帝君一声不吭,倒是身后的滚滚狐假虎威的模样不甚耐烦地点点头,心下不甚唏嘘,当真是狗眼看人低呐。 两人一上船,木船便快速起伏起来,水面上的无数只手朝他们聚拢过来,帝君临危不动,滚滚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敢吭声,浪潮一个高过一个,摆渡人突然嘿嘿一笑,转身化身为一个硕大的骷颅头,“给我吃了吧,那么香的肉,给我吃了吧。”它一边说,一边张嘴就咬掉了半艘木船,帝君似乎早有所料,脚尖轻轻一点,抱着滚滚虚空站至船尾。骷颅头紧随而至,来势迅猛,帝君一个跃身,随手一掌劈去,炸起巨大的水花,骷颅头重伤,但又舍不得这块美肉,咬咬牙又挺身而上。 袁滚滚在帝君怀里看的很生气,居然敢觊觎她看上的神仙肉,真讨厌。趁着帝君不注意,她偷偷从怀里掷出一颗霹雳弹,爆破声轰鸣,一阵烟雾过后骷颅头早已尸骨无存。 帝君说,“滚滚,这东西似乎是上元真人的。” 滚滚干笑几声,转移话题,“窥视帝君就是这个下场。” “哦,是么?”帝君冷笑。 滚滚直觉后脊发冷,一副讨好的模样,“我和帝君的关系便是窥视窥视也无妨的。” “我们是什么关系?” 滚滚喉头发紧,只觉得该是不一样的,她尴尬地杵在原地,盯着脚尖想帝君真是个磨人的坏东西。 帝君终是叹了叹气,揉住她的腰轻轻一跃, “我们以后就是夫妻呀。”风过,声散,帝君久久不敢回应,再次落地时已是对岸。 帝君远远地在三生石上看见滚滚和自己的名字时,他忍不住觉得这或许只是滚滚的小把戏。 “那可不是我的字。”滚滚红着脸,没心没肺地笑,三生石上显现的都是命定。 滚滚上前几步欲探个究竟,彼岸花丛突然飞出一条巨大的蟒蛇。蟒蛇通身黝黑,吐着腥红的蛇信子匍匐前进,帝君眼疾手快,带着滚滚飞离几仗远,蛇尾轻轻一扫,折断娇花无数,帝君顺势进攻,趁着蟒蛇与帝君纠缠在一起的空挡,滚滚乘机爬上三生石,哥哥说的记忆要怎么找呢?她趴在石头上,掌心抵着自己的名字,倏然间,周围的彼岸花似网般穿织起来,将她密不透风地裹在其中,三生石逐渐炙热,氤氲着一股浓浓的红晕,一根细细的红线从石头正中延生出来,缠着滚滚的脚死死往里拉,袁滚滚尖叫一声,整个身子没入石头之中,脑海中的记忆似花香一般忽浓忽淡,她忽然记起,童年时,三三还羡慕她通天的神力。 “滚滚,我要是有你那么厉害就好了。”三三羡慕地瞧着滚滚,“这样以后出门也不会被欺负了。” 滚滚小嘴一撅,明明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我的侄女谁敢欺负。” 三三点头,委屈道“西山有个小山妖,每次看见我总要小我长得丑。” 滚滚说,“走,姨娘给你撑腰去。” 再然后呢,她和三三上了西山,她甚至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打起来的,她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神力无人可比,一时失了控,失手毁了西山上万生灵。 她的母亲得知后大怒,罚她以身化山滋养生灵,万年之后方能恢复,而她的魂魄则被放入了小山妖体内。 滚滚意识清醒时织成半圆的彼岸花渐渐消散,不远处浴血战袍的帝君慢慢撑开双臂露出欣慰的笑,袁滚滚两颊飞上红霞,毫不犹豫跑着扑入他的怀中,帝君耳根通红,僵着双手不知所措,“你做什么?” “不是……不是你要抱我的么。” “谁要抱你了?” “那……那你冲我媚笑什么。” 帝君红着脸不知所措,指了指一旁重伤的大蟒蛇,“只是赢了开心罢了。事情可办完了?” 滚滚哭笑着点点头,“侄子让我来找你是因为小山妖功德圆满,要飞升了是吗。” 帝君笑笑,“小山妖是你父亲当年留下的鲜血滋养长大的,本就得天独厚,又让你占用了多年,理应飞升至胥芜山为差。” 他指尖一划,一滴心头血立于指尖,朝滚滚眉心一点,魂魄离身,西方大亮,她重塑神体,安静美好地站在他面前,她的真身倒长得更像荀卿一些。 小山妖跪地叩拜,全然没了阿满的模样,颜丹拂袖,讲小妖收入袖中,转身欲走,阿满不会让她来找自己,想来是荀卿出的主意。他哭笑一声,哪知袖子被人紧紧拉住,“帝君哥哥,我也想去胥芜山玩。” 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激动,明明还未想好,却抢先点了头。 滚滚贼兮兮地笑,得寸进尺拉住他的手,想起三生石上两人的名字更觉开心,阿爹说了,得顺天意而为。 云蒸霞蔚,胥芜山就藏在云层之上,滚滚心里打着小九九,牵着颜丹帝君的手早已汗腻腻的,帝君转过头来问,“你很热?” 滚滚红着脸,低声点点头,“我在家时阿娘就经常这样牵着阿爹的手。” 颜丹顿了顿,干笑几声道,“你阿娘过得好吧?”怎么可能不好,她最爱的人就在她身旁,她亲近的人也离她不远。 滚滚不说话,咬着唇点点头,随机抽回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我听红绡说你以前喜欢我阿娘是不是?”颜丹不语,滚滚接着锲而不舍道,“其实我阿娘没什么好的,她骂起人来可凶了,平时也小气的很,有好吃的东西总自己藏着偷偷吃,而且呢,自从她有了小弟弟后,整个人吃的圆滚滚的,一点都不好看了。” 颜丹黑了脸,他记忆中的阿满清秀可爱,说话似银铃清脆,即便性格大大咧咧,但也体贴温暖。滚滚笑嘻嘻地再接再厉,“你看我,帝君,你瞧我多好,我神力高深,还年轻漂亮,三三说我是她认识的姨娘里面顶顶聪明,顶顶伶俐的呢!” 颜丹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一头雾水瞧着滚滚,只见少女巧笑倩兮,喜滋滋开口,“不如你来喜欢我吧。” 他只觉得自己耳中一片轰隆,少女嘴唇一张一合,可他脑海却只能接受七个字,不如你来喜欢我吧,他想了想,竟觉得她所言甚是,他轻咳几声以缓解尴尬,小心翼翼抽回手,红着耳根揶揄道,“到了,会有人带你去休息。”话音才落,小山妖应声显现,“你们之间有缘分,以后就由小山妖照顾你。” 她还想说话,正待开口,早已不见了颜丹帝君的身影。滚滚瘪瘪嘴,觉得帝君这人忒不厚道,他们可是天定的因缘,怎么能这样敷衍了事。 小山妖说,“滚滚神女,我看帝君就是闷骚。就是前尘不忘,俗世不通。你得让他担心呀,担心则乱,一乱他不就知道喜欢你了么!”小山妖说这话时眼睛狡黠的很,活像一只老鼠,毕竟是自己用过多年的身体,滚滚顿觉两人默契的很,连小山妖说的话她都觉得道理十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该怎么乱呢?”滚滚若有所思。 “让人担心不是很容易么!受伤了肯定就会甘心。”小山妖贼兮兮从怀里拿出一把好看的匕首,件滚滚有些犹豫认真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神女,得对自己狠心。” 滚滚咬咬牙,觉得小山妖说的一点也没错,不入虎修焉得虎子?!她狠了狠心,拿气匕首就往手心一划,鲜血直流,落地成莲,滚滚非但不觉得疼,反倒觉得开心得很。 小山妖收回匕首,一脸可惜地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渍,滚滚看到后微微皱眉,越想便越觉得小山妖有些居心叵测,她警惕地往后一退,斥了一声大胆,哪知小山妖非但不害怕反而得寸一尺往前,抓着滚滚的手轻轻舔了起来,滚滚受惊,运气提神,却不想丹田之中却无法聚气。 “无根花露的味道不错吧。”小山妖嗤笑道,“千年前的西山之仇我无时无刻不敢忘。”她轻轻啃食着滚滚手心,光亮自她手心渐渐暗淡,滚滚只觉得自己体内精魂气力正逐渐消失…… 阿满来到胥芜山时颜丹正准备上床,她停着大肚子,虽然臃肿却依旧可爱,颜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满,你来做什么?” “滚滚命星黯淡,她出事了。” 颜丹只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带着阿满赶到滚滚房间时,只见滚滚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她的身下一朵朵血莲诡异,每一朵血莲上都撒着乌黑的灰土,她和小山妖两人双手想握,手心皆鲜血直流。 “她入梦了。”颜丹记得曾经在少司手札里见过入梦之法,以生者为媒介,连接死者之法,若入梦者走不出来,便会一点一滴消逝神力,直至断气。 颜丹皱着眉,拿起发簪便往手心一划,鲜血直流,他利索地往滚滚另一个手心一划,握着她手心便躺下说道,“我去喊醒她,倘若我们都未能醒来,就把我们埋了吧。”不等阿满说话,他入定做法,一阵浓雾之后,只见成千上万的山林鬼怪围在一起,中间被死死绑在木桩之上的少女正是滚滚。 “烧死她,烧死她。”上万的声音合在一起便成了响亮的召唤,小山妖举着火把笑的肆意,“你瞧瞧他们,这些都是当年被你毁掉的生灵。” “对不起,对不起。”滚滚惨白了脸不敢看。火把一倾,烈火怒吼,火花吞噬了她的衣摆,她害怕惊恐,突然一阵龙啸,倾盆大雨如注而下,滚滚抬首时颜丹就在眼前。 她说,帝君,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毁了他们。 颜丹拍拍她的脑袋,“我知道。” 小山妖笑了,她说你没想不也做了,难道只因为你是神族,就可以践踏我们的生命么,血债血偿好吗! 滚滚躲着不说话,小山妖说的一点不错,她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 “血债血偿。” 小山妖的话就在耳边,她神游一般,拿起烧了半截的树枝便手起刀落,疼痛并未如约而来,泪水流过灰烬,萌生鲜花枝桠,她睁开眼,树枝深深埋入颜丹手心,她崩溃了似的,软身倒在颜丹胸前,他轻抚她的背脊,轻声呢喃,“没事的,没事的。” 滚滚再次醒来时帝君正陪在她身边,手心湿漉漉的,她小心翼翼端详着他手心,轻轻凑近,轻轻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