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同人)灯花百千盏》 第1页 《灯花百千盏》作者:天凉好个球 文案: 陆小凤道:“花公子想在灯上写什么?” 花满楼笑道:“缘分未到又何必强求,不必了。” 陆小凤也笑了,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道:“花兄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他靠近花满楼耳边,也不等花满楼回答,轻声道:“七童。” 银河星辰,孟河花灯,不及鲜花满楼。 陆小凤把字写在了灯上,刻在了心底。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他是天涯的浪子,也会想在有明月的夜里,点一盏小楼的灯,有一壶酒,有一个人。 灯花百千盏,君心何所向? 是陆小凤的七童。 ================== ☆、江南 每到了吉庆佳节时,江南的客栈都是客满。特别是在七夕,天下的有情人都想来看看孟河灯会。 吉祥客栈是江南最大的客栈。 吉祥客栈足足有八十八间客房,在六月二十九这天住满了客人。跑堂的伙计阿祥累得晕头转向,还得去门口继续招待客人。 可怕的是来往的客人多数是佩刀的江湖客,阿祥心里虽有不满,也不敢怠慢。他不明白这些个江湖人不该是打打杀杀的日子,怎么有心思七月来江南凑热闹,只怕是孟河的水都要被他们的杀气吓枯。 天开始黑了。 突然,两道身影走进了客栈。 客栈的大堂本是热闹非常,倏的就沉寂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身紫衣的男子,衣服下摆绣着锦鲤,腰间是一条银色腰带,足足嵌了九颗珍珠,手中摇着的扇吊着上好的白玉坠,本来是再富贵气不过的装扮,只是这个人却有一双大眼,眼是比山间的泉水还要清澈。 身后跟着紫衣公子的,是个蓝衣的男子,像是紫衣的公子的随从,投足间又像是藏了光芒。 紫衣公子目光扫过大堂,没有半点奇怪,好像早就习惯了别人盯着他看,他看见了阿祥,问道:“人呢?” 阿祥道:“爷,在楼上呢。” 两道身影不急不慢的朝楼梯走去,大堂又如之前。 “方才那是谁?” “这都不知道?江南除了花家,就是张老六了,你何时见过花家的人会把银票贴在身上出门?” “那就是张老六的独子张子鸿了。” “他身后跟着的是谁?” “这我怎么晓得,张老六想请什么样的人没有,区区给儿子找一个随从而已。” 天字一号房内,有两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男人。 女人坐在床上,一身红衣蔽体,男人看见她就能想到“芙蓉如面柳如眉”,江南第一花魁柳如媚的名号可不是随便得来的,从没有男人见到她不动心。 男人坐在桌边一杯酒一杯酒倒,好像怎么也喝不醉,更奇怪的是一般人只有两条眉毛,他却长着四条眉毛。 他的另外两条眉毛长在嘴上。 四条眉毛,一定是陆小凤。 陆小凤见过的美人很多,可这么美的他是第一次见。 陆小凤道:“我早就听说过,芙蓉如面柳如眉,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怎么会有美人约我这样的混蛋到客栈来,而且只有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更何况这房间里还有一张床。” 柳如媚媚眼一动,红唇微张,她道:“我从来不随便喊男人混蛋,但是这种时候还能坐着一个人喝酒的男人不是混蛋就一定是不行。” 陆小凤不为所动,道:“因为我知道,女人主动的时候,如果不是喜欢这个男人,就一定会给男人带来麻烦,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柳如媚把红衣脱了一半,笑道:“麻烦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金银珠宝是世上最好看的东西。” 等那两人慢慢走到天字一号房时,打开门,房间里只剩下衣服脱了一半的柳如媚。 张子鸿一推门突然怔住,身后的蓝衣男子立刻用手捂住张子鸿的双眼,道:“衣服穿起来。” 柳如媚道:“这么看来,张少爷是还没开过荤呀。” 蓝衣男子冷面道:“人呢?” 柳如媚手一指敞开的窗,道:“我衣服还没脱完就跑了。” 门被关上,房内只剩她一个。 柳如媚气愤道:“一群臭男人。” 百花楼,酒在桌上,酒杯已经满上了。 陆小凤刚进来,花满楼已经倒上酒了。 小楼的陈设很普通,却摆满了鲜花,像花满楼这个名字像花满楼这个人。鲜花满楼,像是这个人永远对生活充满了热爱,不会抱怨不会记恨,他的眼睛是盲的,心却总是异常的明亮。 酒的味道很淡,但意外的很好闻,在屋子里呆久了以后好像整间屋子的花香都变成了酒香。 陆小凤这时的愉悦都在藏在了他那两撇像眉毛的鬍子,他一笑,那“两条眉毛”就跟着动。 花满楼道:“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端着酒杯,忍不住笑得更开心:“朋友请我喝酒当然应该开心,而且我刚刚赴了美人约。这会还能坐在花公子的小楼里,恰好花公子还准备了这么好的酒等我,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花满楼道:“美人美酒都是陆小凤的,是该开心。” 陆小凤嘆了口气道:“可惜了,却有只小狗追着我跑,小狗还带了同伙,我又不会随身带着肉骨头。” 花满楼道:“什么样的小狗?” 陆小凤道:“一只长着一双大眼的小狗,那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关键是这只小狗还穿戴着满身的珠宝。” 花满楼面朝窗外转去,好像听见了什么,道:“在江南只听过张老六的独子常喜欢满身珠玉宝石,还没听说过他还有一双清泉般明亮的大眼,这倒是很有趣。” 陆小凤摇摇头,道:“花兄只觉得张子鸿有趣,却不知道他身边跟着什么人。” 花满楼道:“什么人?” 陆小凤道:“花兄一定听过退隐江湖的‘无情剑’萧如意,那可是二十年前的顶尖高手。” 花满楼觉得奇怪,问道:“萧如意重出江湖?” 陆小凤立刻摇头:“不是萧如意,是萧如意的徒弟,无情剑一生只收了一个徒弟,张无念。” 花满楼道:“一个有钱的少爷连续跟了你一个月想要跟你做朋友。” 陆小凤道:“对。” 花满楼道:“现在你知道他来头一定不小,请得起江南第一花魁,还有无情剑唯一的弟子做随从。” 陆小凤道:“在江南,除了花家,我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人家有这样的本事。” 花满楼笑道:“但是陆小凤一定知道‘辣手老六’和天字赌坊。”
第2页 陆小凤道:“花兄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谁能想到摧心掌‘辣手老六’是天字赌坊的老闆。” 花满楼道:“不光如此,现在江南大大小小的赌坊大半都是他的。而且七月初三是张子鸿的生辰,张老六会在他的‘洞天府苑’宴请天下英雄。” 陆小凤道:“哦?” 花满楼笑道:“要不是张老六的请帖送到了桃花堡,我也不知道这天字赌坊背后竟然是辣手老六。” 陆小凤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这么想来我的感觉果然不错,张子鸿这样的人交不得朋友。” 花满楼道:“我也很好奇,辣手老六的传闻一向血腥,怎么有张子鸿这样的儿子。而陆兄又是做了什么,能让张子鸿想跟你做朋友呢?” 陆小凤嘆气:“不过是那天,司空摘星偷了人家玉佩,那可是香寒玉,佩在身上可以化解百毒。当时这么大个人在人群里都快急哭了,我想这玉一定很重要,就顺便帮他要回来了。” 花满楼笑道:“可是司空摘星如果答应了别人偷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换回去。” 陆小凤摇摇头,道:“早知道要陪着司空摘星翻三天三夜跟斗,我一定让张子鸿坐在大街上哭一整天。” 陆小凤只要想起那三天三夜就开始头晕,而他喝下的酒仿佛让他觉得更晕了,天下间居然有让陆小凤醉的酒。 此刻花满楼很清醒,门口有两位来客。 花满楼起身合上了窗,朝门口道:“二位请回吧,要熄灯了。” ☆、花满楼 陆小凤醒来,花满楼已经不在小楼了。 昨天一夜睡得极稳,陆小凤会装醉,却不轻易醉,他想他一定要问问花满楼那是什么酒。 春天的桃花堡很美,满院子的桃花开着,招摇着,映红了半边天。夏日的桃花堡也很是美妙,园间的树长的茂盛,早晨的微风吹来,能闻见木叶的清香。 想来花满楼是在这样美丽的景致中长大,他们相识得很早,他记得年少时的花满楼也有一双清亮如山泉的眼睛。 陆小凤突然想到,如果这时候花满楼在这里,而且抱了一把古琴坐在亭子里弹,而且他还备了好酒在旁,两只青花的酒杯,那么陆小凤一定会捨不得离开江南,并且在江南住下来。试想一个地方有景,有酒,还有陆小凤听不懂的琴音,但那是花满楼弹奏的,这里还有花满楼,那么这个地方值得陆小凤留下来。 花满楼很久没有弹琴了,或者是陆小凤很久都没听过了。 陆小凤对桃花堡的地形再熟悉不过,进了正门,小斯们见是陆小凤,点头叫了声“陆公子”,江南的人都知道陆小凤是花满楼的朋友。 花平领着几个下人,将一坛一坛的酒搬上推车。 陆小凤施施然走过去,问道:“花平你这是要把酒搬去哪?” 花平道:“回陆公子,少爷说这天气热起来了,酒不能在库房里放着了,要搬去地窖里藏着。” 正午,日当空。 天上没有云挡着,花满楼的房间里却有风。 陆小凤躺在床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看见花满楼进门,他道:“花公子连早饭都不请人吃,再晚些回来就要看到一只死凤凰了。” 花满楼笑道:“哦?那我还真是没见过。” 陆小凤起身,道:“花满楼你真是太不可爱了,就不能请我吃顿午饭吗?” 花满楼道:“正是要请陆兄吃午饭。” 陆小凤静静看着花满楼将酒倒入杯中,如意楼是江南八大楼之一,这里最好的菜是麻酥鸡,最好的酒是陈酿女儿红。 菜在桌上,酒在杯中。 坐在花满楼旁边的是张子鸿,张无念。 陆小凤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道:“这么好的酒配这么好的菜,二位真是抬举陆小凤了。” 张子鸿举杯也想学着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喝下,酒确实浓烈,他道:“对朋友从不该吝啬的。” 陆小凤笑道:“张少侠还没学会喝酒,就已能够在一天内交到花满楼这样的朋友,既然是花满楼的朋友,那就是陆小凤的朋友。” 张子鸿眉宇间尽是喜悦,道:“父亲总教导我,让我多交些朋友,其实我也是喜欢的,见到喜欢的人,我总是希望可以做成朋友的。” 他双手举起一杯酒,道:“刚才这一杯是敬朋友,这一杯是谢谢陆大侠。” 陆小凤摆手,道:“拿回香寒玉只是小事。” 张子鸿道:“对陆大侠只是件小事,但是于我而言却是一件大事。二位有所不知,我年幼时,母亲便去世了,正是死于毒。后来翻遍古籍,我发现世上还存有一种玉,香寒玉。香寒玉可化解百毒,只要将香寒玉贴身佩戴,香寒玉便能吸附毒素。” 他的眼眶突然泛红,沉默片刻后道:“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香寒玉,我要将香寒玉赠给父亲,护他平安。看着亲人死在眼前的经歷,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静静坐在一旁的张无念起身,扶起张子鸿,道:“少爷醉了,先告辞了。已经挂了帐,二位可以随心点这里的菜品。” 方才张无念一直垂着左手,这时一抬手,藏在袖子里的左手露了出来,一只没了小指的四指手。 陆小凤叫唤道:“小二,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摆上。” 花满楼失笑。 如意楼的三楼是四壁无窗无门的,有的只是柱子和角落的鲜花,这倒是像极了有钱人家的阁楼,江南的有钱人就喜欢在三楼吃饭。 陆小凤手里一只鸡腿,沾着秘制的酱料,道:“花兄有所不知,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去偷一罐如意楼的酱料,江南最让人怀念的就是这如意楼的麻酥鸡了。” 擦了手上的油渍,陆小凤顿了顿,道:“不,今后最让我怀念的可能是花兄的酒了。” 花满楼道:“陆兄说的是昨晚那一坛?与这陈酿女儿红相比如何?” 陆小凤笑道:“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花满楼笑道:“但那是最普通不过的酒。江南人人都知道的米酒,用再普通不过的糯米发酵。只是江南人也都知道,有的米酒香甜入喉不醉人,有的却后劲极大。而产生差异的缘由,只是酿酒的气候和时间的不同。” 陆小凤道:“花满楼什么时候对酿酒也如此有研究了。” 花满楼道:“我也从不知道陆小凤喝酒会醉。” 陆小凤道:“花兄觉得张子鸿心性单纯,可以交为朋友?” 花满楼慢条斯理的品完菜,筷子还握在手里,道:“难道不是吗?有时候眼睛看不见,恰恰能感受到很多。” 陆小凤道:“花兄感受到了什么?” 花满楼:“陆兄知道的,昨晚张子鸿一直在外面。” 陆小凤道:“可是小楼的门从不关,花满楼向来是对任何人都敞开大门的,他们可以进来。”
第3页 花满楼笑了,替陆小凤满上酒,道:“张子鸿却说:未得主人允许,不该随意闯入。” 陆小凤问道:“那今日早晨呢?” 花满楼无神的眼里,好像露出了金光,他道:“张子鸿邀我去赏花,是一株十年未开过花的兰花,只可惜花开了几个时辰就落了。” 陆小凤能想到,那株兰花一定已经长了至少八九片叶子,只结了一个花苞,就有淡淡的香气氲开,它慢慢开花,清香飘得更远,飘出了院子,也飘进了花满楼的心里。他想,那株花一定很好看。 花满楼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陆兄觉得张无念呢?” 陆小凤道:“无从下手。” 他道:“江湖传言无情剑出剑从不留半分情面,剑出鞘必染血,从他的身形看,与西门吹雪、叶孤城还有距离,但,已经够了。” 花满楼点头,道:“我也觉得够了。”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忽然大笑:“他的脚步很轻,与陆小凤比试翻跟斗已经够了。” 黄昏,张子鸿的请帖送到了百花楼。 ☆、洞天府苑 七月初二,夜。 江南是个宝地,该有的吃喝玩乐都有,这是陆小凤最喜欢的。 江南还有的就是他的夜景。 水是江南,各家的画舫竞相在河面争月辉。 江南各家的美人会在画舫内弹一曲或唱一首曲,寻声而来的公子们便在岸边作诗,诗题在花灯面上,侍女们会将花灯提入舫内。等侍女们再出来,就只剩一盏灯,侍女念出灯上的题诗,这时便可登船了。 画舫上的红灯笼被河风吹得摇晃,透着画舫里的烛台光可以看见里头的影子。 陆小凤看着旖旎的暖光,笑道:“花兄,江南可真有意思,船上还不知道是谁,是美是丑,船下就一堆人排着队等着送诗。” 花满楼手中的摺扇轻摇,道:“常来的人自然轻易就能分辨出是哪家的画舫,陆兄既然好奇,不如上船去看看。” 岸边焦急等待的人望穿秋水。 侍女挑开帘子,四下张望,问道:“这里有个四条眉毛的人吗?” “正常人只有两条眉毛,哪来的四条眉毛。” “我倒是知道一个四条眉毛的人。” “你是说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花满楼合上摺扇,轻敲在陆小凤肩上,道:“陆兄,有人请你上船。” 陆小凤笑道:“要是舫主不请人喝酒,那我可是要花兄请喝酒的。” 花满楼笑道:“陆兄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可千万不要醉了。” 花满楼笑着揺扇走了。 陆小凤掀起帘,一袭红衣入眼。 果然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陆小凤笑道:“柳姑娘怎么又想请我喝酒了?” 柳如媚抬手托着香腮,衣袖薄如纱,露出一截玉臂,她道:“光喝酒怎么够,一定还要做件开心的事。” 陆小凤道:“我最怕漂亮女人了,漂亮的女人总是很轻松的用自己的美貌做诱饵,在漂亮女人面前我总是很惶恐。” 柳如媚道:“可是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会让你的惶恐变成兴奋。” 陆小凤道:“可是柳姑娘知不知道陆小凤是天底下最怕麻烦的人了。” 柳如媚轻笑道:“我只知道陆小凤是天底下最喜欢找麻烦的人,即便他不自寻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而且如果朋友有难,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陆小凤道:“你说花满楼!” 柳如媚笑得更灿烂,道:“你知道世上毒药的名字,越好听的毒死时越痛苦,而阳春雪这样的毒药呢,只要身上有一点点伤口,即是是针眼般小,毒也能入体。毒入体,通体生香,七日必死,毒发之时,蚀心般痛。” 陆小凤道:“你找我上船,只是为了分开我们?” 柳如媚轻声道:“明晚我还在这等你。” 孟河河岸,灯火璀璨。 少男少女们漫步赏灯,正是七月初七临近的气氛。 这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匆匆跑过人群,她的唿吸急促,已经快要到极限,但是她没有停下来。好像停下来被追他的人捉住,她就一定会死。 她不光个头生的矮小,就连她的的样子也并不好看。也许给她配上锦衣华服,她也会像个公主。但是显然并没有人替她买锦衣华服,甚至没有人会知道她死了。 她不懂武功,所以身后那根棍子朝她挥过来时,她觉得自己大概要被打死了,没有人会出手救一个下人。 花满楼出手极快,大汉还没有看清,手中的木棍已经被两根手指夹住,只是两根手指。 大汉一惊,道:“你是陆小凤?” 花满楼轻笑道:“我只有两条眉毛。” 大汉道:“你是花满楼。” 花满楼道:“人我救下了,如果还想找麻烦,可以到百花楼来。” 花满楼扶起姑娘,问道:“没事吧。” 小姑娘怯生生的望着他,她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心仍是纯洁无垢,那是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原本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现在变成了满满的期待,她在想,这个人叫花满楼。可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她的眼里的期待。 她的身上好像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像是木叶的清香。 这样的清香能让花满楼记得很清楚,花满楼笑道:“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来找我。” 陆小凤发现了花满楼回来后就带了一股香味,这种香味令陆小凤觉得很不舒服。 阳春雪入体,通体生香。 他道:“花兄随便走走就能顺道英雄救美,运气可真好。” 花满楼道:“陆小凤足不出户也有女人找上门。” 陆小凤笑得更开心,道:“那后来呢?花兄英雄救美之后呢?” 花满楼道:“没有了。” 陆小凤道:“花兄啊花兄,你实在是太不懂情趣了。” 外乡人出到江南,见了江南的院子,会说江南人小气,就连有钱人家的大院,也是一个个的小院子连着小院子。 江南人觉得院子一定是要讲究的,他们觉得外乡人没眼力价。江南的院子是四四方方的小院连着小院组成,小院一定要有天井,那是风调雨顺。园子一定是草木连着水榭,水榭连着假山,那是景致。要风水,要景致,要意蕴。 张老六不是江南人,他却很喜欢江南,尤其是江南的院落。 洞天府苑完全出自江南工匠的手笔。 洞天府苑是完全对称的格局,自“洞天府苑”匾额入,第一扇木雕窗起,每一扇都是不同的雕花。桃花园是连接内院的路,如果在三月桃花正盛的时候,正是桃花铺满路。内院的中央有一湖,湖是人工开凿而成,湖心是一自雨亭,夏日湖中灌以泉水,冬日湖中灌以温水,夏凉冬暖。纵观院内的楼房,全是七间的格局,这是皇家府邸格局。
第4页 一入府苑,就能想到别有洞天,如遇天境。 人人都知道江南花家地产多,快马跑上三日也走不出花家的产业,可如今看来花家的任意一处府宅都不及洞天府苑。闻说山西珠光宝气阁,内藏金银财宝,以珠宝为饰,夜间也是熠熠生辉。但珠光宝气阁终只是一栋阁楼。 如今珠光宝气阁的珠光暗淡了,今后出此门,人人都会说起江南洞天府苑。 进了洞天府苑的宾客,纷纷感嘆天宫怕还要逊色三分。 七月初三的太阳还不是最热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却足够把人晒化。奇怪的是大厅里竟凉爽得很,一看四个角落,正放着巨大的冰块。 陆小凤和花满楼一进门,满院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这间院子的主人。 陆小凤笑道:“木道长,苦瓜大师,古松居士,严神医几位前辈竟然都在,连鹰眼老七和老实和尚居然也来了,这洞天府苑果然有魅力啊。” 鹰眼老七笑道:“陆小凤你不是也来了。” 陆小凤道:“连老实和尚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古松居士扫视了院内一眼,道:“要不是今日前来,我们也不知道江南除了桃花堡外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们几个只是正好听说了张老六收了一件宝贝。” 陆小凤眼睛上两条眉毛一动,问道:“什么宝贝这么稀罕?” 古松居士道:“是金琼楼。” 陆小凤道:“金琼楼?” 鹰眼老七笑道:“陆小凤居然不知道?那是用黄金铸成的金雕,高三尺,楼身有三层,一层是大圣斗天兵,二层是仙女起舞,三层是瑶池蟠桃会。通身雕刻了百号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是不同的动作、神态,人物的眼睛都是用西域的宝石打磨而成。你说这样一件宝贝算不算稀世珍宝?”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陆小凤道:“那倒是天上有人间无了。” 就在这时,两个男子从桃园中走来,紫衣张子鸿,蓝衣张无念。 今日的张子鸿看着却格外顺眼,去掉了身上的珠宝,本就是清秀的少年,蜕了金玉裹的皮囊,愈发抢眼。 张子鸿远远看见陆小凤、花满楼二人,满是喜悦,道:“花兄,陆大侠。” 张子鸿将脖子上白玉佩拿出,道:“花兄送给我的玉佩子鸿很喜欢。” 花满楼笑道:“张兄喜欢就好,倒是你今日生辰,不必招唿我们,先招唿其他客人吧。” 陆小凤突然觉得花满楼笑起来确实很好看,好像花满楼一笑,他就觉得这里的草木、房梁、柱石都开满了花。 陆小凤道:“七童和张子鸿的关系竟是越来越好了。” 花满楼先是一惊,转而又是如常的笑容,道:“陆小凤,大厅里是不是放了寒冰。” 陆小凤道:“是啊,怪不得我总觉得里面要凉爽不少。” 花满楼道:“正午的阳光烈,各位前辈进去说话。” 木道人看着张子鸿的方向,目光迟迟不曾移开。 陆小凤道:“木道长?” 木道人道:“张子鸿身后跟的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他叫张无念。” 木道人喃喃道:“张无念……” ☆、张老六 论剑,西门吹雪已经是神。 论江湖之迷要数陆小凤。他的朋友总是很多,多到走到哪都能喝上一壶。他的武功很奇怪,只要他的两指一出无论是什么都能接住,也有人问过,陆小凤的灵犀一指能不能接住西门吹雪的剑。他的名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湖中行走的人总能叫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比如现在。 “阁下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来人约七尺高,虬髯黑面,刀削斧凿般刚毅的脸,身上是珠光宝饰。 论掌法,没有人敢提摧心掌。一掌催心,阎罗勾魂。 摧心掌并非一掌夺命,而是经脉俱损,那是习武人的命。经脉俱损,无法再运功,也就是人没了魂,形如废人。 辣手老六之名总不是给良善人的。 陆小凤道:“如假包换的陆小凤。阁下一定是洞天府苑的主人了。天下掌法,如果张老六认第二,怕是江湖没有人敢出声了。” 张老六大笑,道:“张某听说过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也听说过能说会道的陆小凤,今天看来陆小凤不止是能说会道。” 陆小凤也笑了,端了一杯酒,道:“那阁下一定也听过赌徒陆小凤了。你说巧不巧,这天字赌坊我常去,有机会能和大老闆一起坐在赌桌上聊聊,阁下觉得好不好。” 张老六僵硬的脸似乎动容,道:“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犬子能有陆小凤这样的朋友,倒真是运气好了。” 张老六说陆小凤是张子鸿的朋友。 陆小凤笑道:“此言差矣,令公子有运气能交到花公子这样的朋友才是运气好。” 张老六看向大厅远处那一桌。 桌上分别是张子鸿、张无念、花满楼和老实和尚。 远处听不清他们在说着什么,张子鸿一直在说,而花满楼只静静坐着,脸上始终是笑容。 这时,大厅正中入了一道春色。 大厅的中央是一处台子,杏衣的美人宛如春花,从台子上乍出。琴弦撩动,室内清凉兼之又有杏花美人,好像此刻不是夏日,是春。杏花开在江南雨里,心飘落在温柔乡里。 花满楼看不见,并不知道在坐宾客是一副怎么样的神奇望着那一个个曼妙的姿态。他听见的,是陆小凤一杯接一杯的酒。 花满楼道:“陆小凤。” 陆小凤没由来的说了句:“花兄,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酒美人更美。可惜美人都是有刺的,要是不小心碰到了,那是会痛的。” 杏衣的美人一一退开。 张老六起身,手中端着酒杯:“今日是我儿的生辰,多谢诸位的前来,张老六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 张老六道:“为大家准备了些表演,今天大家一定敞开胸怀喝酒,为大家备够了美酒,备足了客房。” 琴声又起,美人起舞。 陆小凤道:“花满楼你说哪一个最好看呢?” 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一直都知道,可是陆小凤却要问他哪一个最好看。 老实和尚坐在一旁,摇了摇头,嘆气道:“和尚就从不喝酒,也从来不喝醉酒讲胡话。” 陆小凤笑道:“如果和尚真的老实,又怎么会偷偷看台上跳舞的姑娘呢?” 老实和尚道:“和尚长了一双眼睛就要看东西的,不像陆小凤总是不老实,欺负和尚,和尚不和你说话。” 张子鸿问道:“花兄,不如我们带陆大侠到客房去休息吧。” 花满楼道:“好。” 陆小凤不常醉,但是装醉的人绝对不会教人看出自己在装醉。
第5页 陆小凤伸手拉住花满楼的手腕,似醉非醉,道:“花满楼,到底哪一个最好看。” 花满楼也不挣脱,他又喊了一句:“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聋了,他好像听不出花满楼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在喊他,但他还能看见,这个时候,花满楼的脸上没有表情。 醉酒像是一个很奇妙的体验,陆小凤十分享受这种体验。 陆小凤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花满楼还躺在旁边。他记得自己没有醉,他记得他拉着花满楼不由分说的倒在床上,花满楼想用灵犀一指封住他的穴道,但是他发现,他的手拉着花满楼的那一刻,花满楼慌乱了。 花满楼的灵犀一指是陆小凤教的,所以陆小凤很自信慌乱之下的花满楼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花满楼能看见,一定能看到陆小凤此刻嘴上的两条眉毛抖得有多厉害。 陆小凤笑着想:“原来花满楼也有慌乱的时候。” 再过半个时辰,花满楼身上的穴道自然会解开。可现在陆小凤要走了。 芙蓉如面柳如眉。 柳如媚身上是一身杏衣:“陆小凤你来晚了。” 陆小凤笑道:“柳姑娘这么着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麻烦事,能让一个漂亮的女人,千方百计也要求一个混蛋来做。” 柳如媚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她的手是葱段般嫩白,左手小指上是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银戒指,戒指花纹很奇怪,陆小凤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手反覆抚摸着戒指上的纹路,道:“在二十年前,有一个横行江湖的帮派,他的名字甚至要比西域魔教更可怕。” 陆小凤道:“你是说黄龙帮。” 柳如媚道:“黄龙帮在那一时强盛到再没有任何组织能与之抗衡,他们烧杀抢掠,四处敛财。但江湖中又怎么能容许有这样强大的组织存在呢。” 陆小凤道:“所以黄龙帮被江湖侠士群起而攻之,而现在也少有人再提起这样一个组织,柳姑娘的年纪并不应该知道这些。” 柳如媚道:“但我是方清风的女儿。” 陆小凤道:“武当清风剑方清风?” 柳如媚道:“不错。” 陆小凤皱眉,道:“他不是失踪了吗?” 柳如媚的眼睛突然瞪圆,气愤道:“父亲不是失踪,是死了!就是死在黄玉龙手上!” 陆小凤摊手,道:“可是黄玉龙也死了。” 柳如媚的眼里不再是千种风情,那是一种嫉恨,带着嫉妒的仇恨,她道:“他没死,他就是张老六。”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张老六。” 柳如媚右手附上左手,戒指上那枚红宝石被擦得愈加光亮,她幽幽道:“黄玉龙的左肩上有一条青龙刺青,那是鬼画手的手笔,鬼画手从不给龙画眼睛。” 陆小凤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柳如媚摘下手上的戒指,凝望着那块红宝石,眼里忽然流出两行泪,她柔声道:“这是出自西域的的宝石戒指,这本是一对戒指,也是我父母的遗物,现在我要你帮我取回来。” 女人的眼泪是很好的武器。 陆小凤承认,他想答应了,可是他今天看到了那枚戒指,一直戴在张老六的手上。 陆小凤道:“你要我从辣手老六的手上取一枚戒指。” 柳如媚道:“我知道找他报仇一定是必死无疑,但是父母的遗物我一定要拿回来。”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回武当?而且武当木道人也在宴上,你看到了他。” 柳如媚的眸色更沉:“父亲已被逐出师门了。” 陆小凤此刻有很多问题,但是一个幼女要经歷什么才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他不忍心问,竟觉得柳如媚有些可怜,但是他清楚的记着还有一件东西。 陆小凤道:“阳春雪的解药呢?” 柳如媚道:“花满楼长得很好看,现在就让他死,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不忍心的,你放心,拿东西来找我,我一定会给你。” 漂亮且聪明的女人总是让陆小凤没有办法。 陆小凤不得不承认,洞天府苑的景致果然很美,就连在屋顶看星星看月亮也有不同的感受。 他没有去找花满楼,他想,花满楼的穴道已经解开了,这个时候可能被张子鸿拉着在园子里看那些花草。 他向来是很懂分寸的,该问的问,该说的说,不该做的一律不做。因此,陆小凤的朋友总是很多,人人都愿意做他的朋友,陆小凤总是能让自己的朋友觉得很舒服。 陆小凤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花满楼是他的朋友。 如果越过朋友的距离呢? 他开始想花满楼,想六月二十九那天夜里的那坛酒很是醉人,想知道花满楼为什么在桃花堡里藏满了酒,想问花满楼到底怎样才会生气。他想到了今天,花满楼两次叫了他的名字,他拉着花满楼的手臂,花满楼没有挣开。就在他离开前,花满楼还躺在他旁边。 陆小凤笑了,他是天涯的浪子,月光星辰下配上一壶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老六的做派,一贯是珠宝傍身,而神医严不救却总是一副江湖郎中的打扮。寻常的病严不救绝不出手,出手一定是疑难杂症,濒死之时。每次严不救出手治病,任何人看了他的一身装扮,都把他当做江湖的野郎中,他总会被人当做野郎中轰走。 所以严不救也叫“野郎中”,但严不救觉得救不了的人,他也一定不会出手。 陆小凤坐在房顶上,手里是酒杯,他道:“严神医怎么也一个人在这看星星看月亮。” 严不救道:“这里只有一个野郎中,没有神医。陆小凤,你错过了金琼楼,我们都看到了。” 陆小凤笑道:“还有人也没看到。” 严不救道:“花公子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一定感觉到了。金琼楼和这天上的星辰一样美。” 陆小凤道:“可惜陆小凤是个穷光蛋,天上的星辰太遥远,我还是觉得地上的人要更好看。” 严不救问道:“浪子也会有喜欢的人吗?” 陆小凤从房顶上翻下,道:“野郎中,你知道阳春雪吗?” 严不救道:“名字越好听的毒药,毒性也越厉害。中了阳春雪的毒,最多七日,少则半柱香便会毙命。” 陆小凤问道:“中毒者会身带香味?” 严不救道:“会,不过这种毒我也从未解过。” 陆小凤道:“可解吗?” 严不救道:“如果是你,我可以试试。” ☆、阳春雪 江南是柔,柔是河堤的柳,柔是花间的酒。 柔,也是美人的裙。 张老六留在了江南,江湖人惧怕摧心掌,但总有人会因他一时的英雄救美所动容,那是张子鸿的母亲。 借了一碗酒的劲,张子鸿满脸通红,对着月光,想把母亲的事全告诉花满楼。
第6页 张子鸿道:“母亲是个温柔的人,她总是笑着,也从不生气,说起来也很巧,母亲也十分喜欢花。我一见花兄就觉得熟悉,说来花兄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花满楼细细听着,脸上是温柔的笑,他道:“我想子鸿的母亲一定很漂亮。” 张子鸿喃喃道:“是啊……我小时候只知道父亲是个生意人,却从不知道他会有仇人。到了夏天,母亲每天都要做莲子羹的,父亲最喜欢喝的,可是母亲渐渐丧失了味觉,每天都要先试试莲子羹是不是太甜了。那毒却早就下在了莲子羹里……” 花满楼道:“或许你的母亲也很庆幸她先试了味道,不然先喝下的就是你的父亲了。” 张子鸿为花满楼倒上酒,也为自己满上,道:“花兄,这杯酒我敬你。” 张无念拦下他,伸手拿过那杯酒,道:“你喝的够多了。” 酒杯轻轻相碰,张无念喝下了那杯酒。 花满楼笑道:“敬无念兄。” 张子鸿忽然眉眼弯起,道:“花兄见笑了,其实我不常喝酒的。” 花满楼道:“二位的感情真好。” 张子鸿道:“我和无念从小一起长大,无念一直都是我的大哥。” 张无念依旧面无表情,道:“无念只是有幸被收做伴读。” 最简单的说辞,却不逾矩。 花满楼笑道:“二位不是兄弟却远胜兄弟。” 花满楼想起一个人,从小就认识了。 月照中庭,夜是最好的掩饰。 这时候陆小凤已经饿了,总有人喜欢请喝酒却不爱请吃饭,陆小凤觉得他一定要替自己澄清,他虽然是爱喝酒,但酒不能当饭。 既然这间庭院的主人请了他来吃饭,那么厨房里的馒头拿了也不能算偷,主人请他来是吃饭的。 陆小凤手里拿了两个馒头,脚步轻点地,飞上房梁,他自信这个时候除了花满楼的耳朵能听见他,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绝无人能发现他在屋上。 柳如媚说,张老六每天都要一碗安神药才能入睡。 陆小凤听见了碗底敲在桌子上的声音,张老六在喝药。 突然,碗碎了,还有一声闷哼。 陆小凤翻身跳下屋顶,跳入窗内。 碗碎在地上,药撒了一地,张老六也倒在地上。 安神药的味道很重,但陆小凤还是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和花满楼身上的味道很像。 是阳春雪。 陆小凤很头疼,女人果然很麻烦,而且漂亮的女人最麻烦。 门外正站着花满楼和张子鸿、张无念,陆小凤更头疼了,他的麻烦也来了。 陆小凤道:“这个时候,我只能想到把严不救请过来。” 张子鸿先是愣住,突然冲进房内,跪在张老六身前,手指探到鼻翼下。 张老六死了。 张子鸿万万想不到,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一个也保护不了。 男人也会哭。 严不救不救治不了的人,也不救死人,他救不活死人。 严不救眼角的细纹是多年看惯生离死别的苍老痕迹,他道:“人都死了,你们还叫我来做什么,诵经超度吗?” 老实和尚也来了,他不吭声。 陆小凤走到张老六的尸体旁,掀开他的衣襟,从他的脖子上取下那块玉,握在手里一捏,再张开手掌,玉已经变成了玉粉。 真正的香寒玉比金石还硬。 陆小凤道:“与其跪在这里哭,倒不如去找出这个偷换了香寒玉的人。” 陆小凤觉得自己想错了,幼年时的的花满楼有一双灿若星辰的双眼,张子鸿很像他,但是张子鸿这个人一点也不像花满楼。 花满楼要坚强得多,甚至花满楼从未求过他帮忙。 这时候,陆小凤知道他要找一个人。 他走向门口,花满楼也在那,他又握住花满楼的手臂,与先前不同,很轻,也很快松手了。 他道:“野郎中,照顾好花满楼。” 陆小凤就消失在月中了。 柔是河堤的柳,柳是柳如媚的柳。 陆小凤道:“既然要杀人,何必这么麻烦。” 柳如媚正描着眉,她的眉已经长得好看,她道:“杀人?张老六?” 陆小凤道:“你果然很聪明,不光去了解花满楼还了解了我。” 柳如媚道:“只能怪花满楼和陆小凤一样都喜欢管闲事,刚好你们都可以为了朋友不顾一切。” 陆小凤道:“女人太聪明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只好请柳姑娘走一趟了。” 陆小凤两根手指像是风,封住了她的穴道。 所有人都坐在大厅。他们都是主人请来的客人,现在主人死了。 陆小凤解开柳如媚,柳如媚脚下一软,跪坐在地上。 柳如媚毕竟是红尘出身,芊芊玉手一伸,道:“陆小凤,扶我起来。” 陆小凤道:“柳姑娘还是自己起来吧。” 柳如媚也不生气,笑道:“臭混蛋,还不扶人家起来。” 陆小凤伸出一只手,捏着柳如媚的手腕,往上一拉。柳如媚一起身,往前一倾,险些倒在陆小凤身上。 老实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他道:“陆小凤越来越不老实了。” 陆小凤走到大厅中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无论兇手是谁,陆小凤一定会把他找出来,但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家不如先回去休息。” 突然有人道:“你凭什么说能找到兇手。” “说不定兇手就是你。” 鹰眼老七的铁拳头锤在桌子上,那个地方就出现了一个洞,他道:“我鹰眼老七虽然是个粗人,但至少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如果陆小凤是兇手,又何必要再回来。” 木道人道:“陆小凤绝对不是会下毒害人的。” 陆小凤的运气总是很好,他不但能交到朋友,而且朋友还很多。他的眼神慢慢就看到了花满楼,花满楼就静静坐在那里。 花满楼了解陆小凤,光想到这一点,陆小凤就觉得自己好像不一样了。 张子鸿站起身,道:“就请各位先去客房休息吧。” 张子鸿走的时候像是想要对陆小凤说什么,却又作罢。 陆小凤道:“花兄对张子鸿说了什么?” 花满楼轻笑,那笑和以前一样,他道:“我只是告诉他,下毒手的人一定还在这里。而陆小凤一定会找出兇手。” 陆小凤道:“可是陆小凤并不喜欢惹麻烦,就像当初不想交张子鸿这个朋友一样。” 花满楼道:“陆小凤从来不自找麻烦,只有笨蛋才会自找麻烦,陆小凤是个聪明人。所以总是麻烦找上陆小凤,恰好陆小凤又是个心肠不坏的人。” 陆小凤问道:“心肠不坏就一定会帮忙吗?” 花满楼笑得更开心,他道:“一定会,因为陆小凤是陆小凤。”
第7页 陆小凤脸上的笑忽然凝住,他道:“花兄真的了解我吗?” 陆小凤发现他不一样了,就在今天,看到花满楼躺在他身边。他懂了。 花满楼实在太好了,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他的小楼永远不会关门,任何人有困难的人都可以到他的小楼去,只要有人开口了,花满楼一定会笑着答应帮助他。永远不会有人想起他是个瞎子,他看不见日出,看不见花开花落,看不见人们脸上最狰狞恐怖的表情,也看不见良善的人才有的最真诚的笑。可是花满楼都知道,他聪明过人,他很清楚的能分辨善意和危险。 他总是笑着,绝对不会生气,陆小凤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他在笑。 他是个瞎子,眸子里却装满了花装满了星辰装满了木叶清香。 陆小凤明白了,他喜欢花满楼说话时始终带着笑,喜欢花满楼在小楼里打理花草时如痴如醉的模样,喜欢花满楼在他身边不吵不闹静静坐着,只要回头就能看到花满楼,就好了。 很久,花满楼才开口,他道:“陆小凤了解花满楼吗?” “陆小凤,你想把我晾在这里多久,人都走了,还看什么。”柳如媚伸手用手肘戳中陆小凤的腰,她笑道,“原来是这样,陆小凤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陆小凤道:“柳姑娘,你应该庆幸我没有当众指认你是兇手。” 柳如媚道:“你本来就知道毒不是我下的。” 陆小凤道:“柳姑娘果然聪明。” 柳如媚道:“我的确不是什么方清风的女儿。” 陆小凤道:“张老六也不是黄玉龙。” 柳如媚往前靠近,道:“对,你还知道什么?” 陆小凤走了几步,离柳如媚远了一丈,道:“剩下的就要听柳姑娘说了?” 柳如媚眼波流动,笑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六月初三那天,我正在房里梳妆,突然有一个蒙面人闯了进来,拿着一箱的金银珠宝要我照着他的话做。” 陆小凤道:“女人的谎话听过几次就会知道,分辨谎话的最好方法就是一句都不要信。” 柳如媚道:“陆小凤,你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其实是我的两个客人,我偷听到他和别人的对话……” 二十年前,黄龙帮横行江湖,敛财无数,可是没有人知道黄玉龙究竟藏了多少财宝,也没有人知道财宝究竟藏在了哪里。 陆小凤道:“所以张老六不光出身黄龙帮,而且是黄玉龙的亲信,而戒指就是藏宝地的钥匙。” 柳如媚道:“我猜那两个人也是黄玉龙的手下,他们偷了黄玉龙的戒指,却发现戒指有两个,少了一个都打不开藏宝地。” 陆小凤道:“所以那两个人一定也还在这里,而且他们一定会去张老六的尸体上找戒指,或者,去他的房里找。” 七月初二,孟河河岸。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人畜无害的模样并没有引起路人的同情。但是她遇到了这个世界最好的人。 花满楼笑着问她道:“姑娘,没事吧。” 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姑娘脸微红,道:“公子是叫花满楼吗?” 花满楼笑道:“是,姑娘呢?” 她道:“我,我叫小九,这个,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护身符,送给公子好不好,就……当做是谢礼。” 花满楼收下了。 孟河岸边灯火璀璨,陆小凤就在人群之后,他从远处只能看见一个姑娘对着花满楼笑。 陆小凤突然想起那天,他道:“花满楼也没有中阳春雪的毒。” 柳如媚道:“陆小凤一定不知道,中了阳春雪的人,身上的香味就是药本身的味道。你可以去问问花满楼,身上是不是带着一个绣了鸳鸯的护身符,拆开来看看,里面的药就是阳春雪。我虽然骗了你,却没有害人。” 陆小凤道:“我也很好奇像阳春雪这种只在书中有的毒药,你是从哪得来的?” 柳如媚道:“自然是偷的。” ☆、黄龙帮 这夜註定是难眠。 柳如媚的话半真半假,她可以很好的利用陆小凤对阳春雪这样的毒药根本不了解,也可以很好的利用陆小凤对朋友的不顾一切,但凡没有绝对的肯定,陆小凤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为花满楼求解药。 而且她说对了一点,张老六左肩的青龙刺青。没有眼睛。 柳如媚一定撇不清关系,陆小凤出手点了她的睡穴,但陆小凤还不能睡。 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头绪。 张老六的尸体还在等他。 张子鸿和张无念也在等他。 房内,张老六的身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房间内的碎片也被清扫过了。 陆小凤的鼻子已经告诉他,张老六喝的那碗安神药里什么都没有。 毒不在药里。 而陆小凤在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张老六身上有任何味道,所以毒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无可解。 陆小凤道:“在下想查看一下令尊的尸体。” 话音未落,张无念的剑就挥向他。 剑出其不意,来得极快,陆小凤来不及看清他的剑,只有向一边躲。 张子鸿冷冷的声音道:“无念。” 他的剑停了。 陆小凤道:“无情剑果然出剑无情。” 方才那一刻,陆小凤察觉到了杀意,他对江湖各路功夫总是很了解。陆小凤也有幸在南岭讨得“无情剑”萧如意一杯酒,无情剑看似出剑无情,是无情却有情,处处留情,与西门吹雪的剑不同,无情剑其实是有情的剑。 但张无念想置他于死地。 张子鸿道:“我愿意相信陆大侠不是兇手。” 相信和愿意相信是不同的,前者如花满楼,绝对相信他不带任何怀疑,后者如张子鸿,他要等真相,真相未明之前他仍然怀疑陆小凤。 陆小凤慢慢掀开白布,那本来是一张黝黑的脸,现在却有些泛白,那是无力的苍白。脖子上是细小如针眼的伤口,阳春雪的毒即便是如针眼般的伤口也能毒入五脏。 早在陆小凤进到这间屋子的时候,张老六手上的戒指就已不翼而飞。 陆小凤拿出一枚戒指道:“令尊常是不是常带这样一枚红宝石镶嵌的戒指。”那是柳如媚带着的戒指。 张无念道:“是。” 陆小凤道:“你知道你父亲出身黄龙帮?” 张子鸿没有说话,沉默代替他回答了。 陆小凤道:“是你父亲主动告诉你的。” 张子鸿道:“是,他告诉我,故人找到了他,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陆小凤道:“所谓的生辰宴也是另有目的,张老六想让整个江湖都知道洞天府苑藏着谁都无法想像的黄金珠宝,现在所有人都想要占有这样一笔财富,没有人可以独占。” 张子鸿突然笑了,或许是苦涩,他道:“我的力量真的太小了,这里如果有人能找出真兇,那一定非是陆小凤了。只有拜託陆大侠了。”
第8页 陆小凤背向转过身,道:“我最受不了有人这样求我了,看来花满楼一定跟你说了很多。” 张子鸿道:“花兄果然很了解陆大侠。” 陆小凤问道:“我想张兄一定也知道柳如媚是什么来歷吧。” 张子鸿双眼低垂,望着地,轻声道:“她是故人之女,父亲一直在找她,父亲不便出面,一直是由我在替父亲关注她。她流落风尘生活也不容易,如果有什么对不起陆大侠的地方,请多担待。” 陆小凤道:“我想我需要张兄带我去藏宝地。” 张子鸿道:“那不是陆大侠应该去的地方。” 陆小凤道:“不知道张兄有没有听说过黄龙帮的传闻。” 他道:“黄龙帮下有三堂,白虎、青龙、朱雀,三堂各司其职却从不相识。黄龙帮内除了帮主之外无人知道三堂的来歷,而黄玉龙早早就替自己做了墓地,把他的财宝藏进了墓,把生平的秘密刻在墓里。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墓究竟在哪。所以我猜黄玉龙的墓就是这块藏宝地。” 张子鸿道:“我只知道那里机关重重。” 陆小凤笑道:“陆小凤一向运气很好。” 张子鸿道:“不如让无念陪同陆兄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张无念的剑在蠢蠢欲动,陆小凤惜命,他不可能让自己陷入暗藏的陷阱,更不可能主动走进危机,他道:“我已经有一个帮手了。” 张子鸿知道他在说谁,他道:“花兄毕竟看不见。” 陆小凤笑道:“恰巧,我看得见。” 张子鸿道:“等天亮之后吧。” 这一夜确实很长,蝉鸣和风,木叶落下和荷叶上的露珠抖动,陆小凤闭上眼仔细听着这些声音,想着花满楼的世界里是这样的静谧美好。 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一夜,矛盾,困惑,欣喜,苦涩,这一夜陆小凤始终想不透,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天光泛白,门开了,花满楼从门中走出,好像天边的晨光自云层中透出。 陆小凤道:“花兄昨晚睡得好吗?” 花满楼道:“并不好。” 陆小凤笑道:“难道是房里少了花草清香,花兄睡不着?” 花满楼道:“不是,是门口一直有一只鸟在吵,闹得我整夜睡不好。” 陆小凤忽然觉得轻松不少,好像胸腔中澎湃了一夜的心潮都平静下来了,他道:“那今天这只鸟可能还要吵到花公子了。” 花满楼笑道:“这要看这只鸟是地上的麻雀还是天上的凤凰了。” 陆小凤道:“鸟虽然是天上的凤凰,却像地上的麻雀一样不但喜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要麻烦花公子多担待了。” 他们相视一笑。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没有想到,洞天府苑的确别有洞天。 洞天府苑的内院中央是人工开凿的湖,湖水却是活的,湖的底部有一暗口,暗口是涌动的山泉水。洞天府苑正是依山而建。 游过暗口就能看见山石岩壁。 那是一个巨大的石门,底部布满的青苔暗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了。 张子鸿道:“花兄、陆兄,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了,这扇门只有用戒指才能打开,戒指是一对的,由外开只需将一枚戒指放机关内,但是从内开的话,必须要有两枚戒指同时放入机关。每一个时辰,我都会来门口,你们只要敲三下门,我就知道了。这里的机关除了我爹,没有人知道,所以二位请务必小心。” 陆小凤看着石门缓缓合上,除了他和花满楼的唿吸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就连山间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忽然像是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这个世界,只有陆小凤和花满楼。 陆小凤道:“我好像有点喜欢这里。” 花满楼的耳朵一向很灵敏,他可以听见远处有山泉流下,他道:“如果是墓地,我也会很喜欢这样清净的地方,更何况这里还有山泉交汇流下。” 陆小凤道:“花兄也喜欢?” 花满楼道:“但我们现在还活着,并不需要墓地。” 陆小凤道:“花兄果然看得开。” 花满楼问道:“陆兄想要找什么?” 陆小凤笑道:“花满楼果然聪明过人。我们要找一个人。” 花满楼道:“谁?” 陆小凤道:“方清风。” 花满楼皱眉,道:“方清风怎么会在这?木道人说的?” 陆小凤笑道:“不,就连木道人也不知道,而是我猜的。” 木道人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被束缚的人,他和陆小凤是一路人,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朋友。一派之主的位子太沉重,木道人不想做武当掌门。他日子过的轻松自在,平日里常一身破旧的道袍穿在身他也不怕被人嫌弃。如果他要去拜访苦瓜大师,那么吃苦瓜大师的素斋一定是要沐浴焚香、穿戴整洁,那他一定会换上一身干净的新袍子。 不羁如木道人,却有一件是常记在心,在夜里想起也会辗转反侧。 方清风曾经是木道人的骄傲,也是整个武当的骄傲,一把“清风剑”锄强扶弱,好不快意。 可是这样的人,如清风般的人会染上赌瘾。方清风依旧是个清风般的人,输光钱的时候,两袖清风。 方清风四处借钱,直到后来被债主找上武当。 名门正派最不容许藏污纳垢,方清风被逐出师门。 后来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方清风。 木道人曾经去找过方清风,那是他最聪明的小师弟。 那日在洞天府苑木道人望着张无念,那张脸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木道人道:“我曾经去找过小师弟,我没有找到他,只有赌坊里的人说他把他的清风剑当了,债主找上他,还不起钱,还被砍掉了小指。” 陆小凤道:“我记得方前辈早就娶妻了,就连妻子和孩子也下落不明?” 木道人道:“清风被逐出门后,我们才知道他有了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但刚才我看到张无念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清风,他们长得很像。” 无论张无念是不是方清风的孩子,陆小凤都知道方清风一定和黄龙帮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木道人提起方清风左肩的白虎刺青时。 花满楼道:“方清风欠下了赌债,讨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黄龙帮。但是你怎么知道方清风会在这里,这里应该是黄玉龙的墓地。” 陆小凤道:“如果方清风为了还债已经加入黄龙帮了呢?” 花满楼道:“方清风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道:“因为他也想要这一笔财宝,他本来就是个赌徒,而在他去找这笔财宝的路上,方清风失踪了。除了这个地方,还有哪里呢?” 花满楼道:“即便如此,黄玉龙又为什么要将平生的秘密刻在为自己准备的墓里?”
第9页 陆小凤笑道:“当然不可能,但是幕后的人并不知道。” 陆小凤点燃了火摺子,周围的景象一下子亮起来。 远处仍是无尽的黑暗。 ☆、埋骨地 安静的山洞像是熟睡的勐虎,睡熟时可爱得像一只小猫,轻轻抚它的毛,它会向你露出它的肚皮,但它醒时便会张口血盆大口将你吞入腹。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很清楚,这是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地方,前路有多少危机在等他们。 陆小凤道:“花兄,我忽然觉得很紧张。” 花满楼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陆小凤笑道:“太安静的时候总会让我觉得不安,而且花公子也不和我说话,我只好主动跟花兄说话了。” 花满楼道:“你想说什么?” 陆小凤突然拉住花满楼的衣袖,停下,手中挥出一颗石子,乱箭从壁上飞出,他道:“就说说看那个叫小九的姑娘怎么样,花兄觉得那个小姑娘是大眼睛小嘴巴呢,还是柳叶眉细腰呢?” 花满楼摸到腰间,顺手想拿出腰间的摺扇,又想到山洞里凉,不比外面,他道:“全都被陆兄说完了,又要我说什么呢?” 箭落了一地,花满楼踩着空隙的地方往前走,微侧头,又道:“与其问花七,这种问题不如让陆小凤来谈谈。” 陆小凤跟上去,道:“花兄真要我讲?” 花满楼道:“讲。” 陆小凤笑道:“那我可讲了,是花兄要听我讲的。” 他道:“欧阳情别有的一番风情自然不必我多说,就连老实和尚都忍不住去找欧阳情。这柳如媚就更胜欧阳情了。不光天姿国色,还十分聪明。也难怪是江南第一花魁了。峨眉四秀又是各不相同的性格,各有优点,都长得清雅秀丽。可惜孙秀青已经是西门吹雪的老婆了。朋友妻不可欺。” 花满楼道:“即便是陆小凤真有这么大胆,只怕西门吹雪也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过听说陆小凤常和老闆娘一起喝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朋友妻当真不可欺?” 陆小凤笑意更深,他道:“朱停朱老闆是我的朋友,但老闆娘也是我的朋友,和朋友喝酒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陆小凤在等,他想等着,他想看花满楼会不会生气。 花满楼笑道:“如果我有了妻子,一定不会让我的妻子认识陆小凤。” 陆小凤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忽然成了哑巴,却又不禁想如果真的成了哑巴也好,他们一瞎一哑,哑巴配瞎子,可真好。 花满楼忽然道:“陆小凤。” 花满楼很轻的在喊他,整个走道忽然静下来了,陆小凤也发现了。 有人在跟着他们。 花满楼一把拉过陆小凤,身贴着石壁,他用极轻的声音道:“把火灭了。” 整个通道是一片黑暗。 在左边。 花满楼脚下生风,往左去。 来人也反应很快,一柄短剑从腰间拔出,他和花满楼不同,只能凭着感觉挥剑。 黑暗中花满楼如鱼得水,袖间打出一记风,打在胸口,那人被打得措手不及,脚下一软,跪在地,手中短剑掉落在地。 陆小凤知道,没有了眼睛作为倚仗,正常人很难在短时间适应,这样的情形,只有花满楼能清楚的感知一切。 陆小凤道:“你是谁?” 那人不语,手立刻摸到身侧的剑,剑锋指向陆小凤,忽然又折回,往相反的方向逃。 花满楼喊到:“陆小凤!” 纵向两侧突来的碎石向中间砸来,慌乱中花满楼被搂紧,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再熟悉不过的朋友。 陆小凤笑道:“花满楼,我没事。” 花满楼闻到了血,他伸手在陆小凤身上检查,确定没有任何的伤口,道:“还好你的运气总是不太差。” “还是有一点不太好的。”陆小凤突然停顿,又轻笑道,“就是擦破了一点皮。” 花满楼推开他,微笑道:“生死关头还能在这里偷笑的,怕是世上只有陆小凤了。” 陆小凤大笑道:“那可不一定,不是还有七童吗?” 危险在暗中悄悄潜伏,前路却变得轻松。同样的路,或许在别人走来,一定是战战兢兢。 可是现在这里站的是花满楼和陆小凤。 他们可以一路说着话,调笑对方。也许前方是悬崖,他们也可以轻松的往前走。 人生路也是这样,人和人走的是同样的路,免不了有坎坷,不同不过的是走的心境和身边的人。 陆小凤点着火,看着前路被乱石堵住,道:“花兄,看来有时候话不能乱说,现在这里可能真的要变成我们的埋骨地了。” 花满楼贴着石壁,坐在了地上,道:“不如坐下来等等,说不定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陆小凤紧连着花满楼在一旁坐下,嘴上却和行动不一,他道:“哎呀,要是花兄说的是我们能一起被埋在这里叫运气好的话,我还是答应的。” 花满楼微笑道:“陆小凤,你好像总有一套乱七八糟的说辞,你说要是有一天你不能说话了会怎样。” 陆小凤笑道:“那这世上恐怕要有很多人为我伤心了,没有了我这样一个人陪花公子说话,呆在这里会有多难受。” 花满楼笑得更开心,道:“虽然你说得很对,我却不太想承认。” 陆小凤道:“花满楼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心口不一?心里和脸上都笑得这么开心,嘴上却不愿意承认。” 花满楼正想开口说话,忽然他好像听见了,是进门时的泉水声。 陆小凤道:“你听见了什么?” 花满楼起身,道:“陆小凤,把火云霹雳弹拿出来。”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我带了?” 花满楼笑:“你说呢?” 花满楼走到另一侧的石壁前,他的手放在石壁上,耳朵紧贴着石壁,水流的声音更加清晰。 花满楼道:“往这里丢。” 陆小凤道:“好。” 火云霹雳堂的来歷在江湖上总是一个迷,也有不少后来者曾仿制过火云霹雳弹,可惜都不如正宗的火云霹雳弹。 火云霹雳弹一碰到壁,霎时间炸开一圈烟雾,烟雾的背后,是山间的泉水流下。 山间的泉水会流到这里,形成了一道水帘,隔着水帘是另一间石室。 陆小凤道:“花兄,我先过去。” 陆小凤从水帘通过,不禁一抖,泉水冰凉流进了他的脖子里,这时他忽然有些使不上力。 花满楼通过水帘,察觉到陆小凤有些奇怪,他道:“你不舒服?” 陆小凤立刻封住身上几处大穴,勉强打起精神,道:“花满楼,这几天我好像一直在你身上闻道一阵香味,不知道是什么这么香?”
第10页 花满楼从怀里取出那个绣着鸳鸯的护身符,两只鸳鸯中间是一道剑痕,他道:“是别人送给我的护身符,应该是在里面放了什么香料,只可惜现在坏了。” 陆小凤嘆了一口气,他不禁感慨,今天的运气真是再坏不过了。他感觉到那是中毒的痕迹,只是万万没想到,不过是伸手挡住了一块落石,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伤口,竟然能要他的命。 阳春雪之毒,如针孔的伤也可入体。 花满楼本想开口问他,为何嘆气,又改口道:“既然坏了,就不要了。” 越往前走,陆小凤就发现石道越变越宽,看来他们马上要到一个地方了。 往前走,又到了一扇石门前,与先前的门不同,门高不过四尺,正常人只有蹲下身从门进去。 而门前,是一具枯骨,身上的衣物早随着时间的久远而烂成了一堆破烂。 从上往下,可见的是生前这个人之前被捅了数十刀,刀刀入骨,他的左手没有小指的指骨。 陆小凤道:“看来清风剑方清风已经死了很久了。” 花满楼道:“听闻,方清风最得意的就是他的清风剑,从来是剑不离身,如果方清风在这里,那清风剑呢?” 陆小凤道:“或许就在这扇门后。” 陆小凤看到门旁是一块凸起的石块,他将石块按下,小小的石门缓缓升起。 那是一整间空旷的石屋,足足宽十丈余,角落是堆积起的宝箱,杂乱的珠宝堆成了小山。 那是多少人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金银珠宝。 怕是不会再有人愿意想起曾经的黄龙帮,那是江湖最黑暗的日子,没有人不惜命,他们只有用金钱去换。 最令人惊异的,是堆积的宝箱上,还有一个人,一身红衣。 柳如媚笑道:“陆小凤,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陆小凤道:“看来你早就把戒指拿到手了,并且你对这里还很熟悉。” 柳如媚道:“你猜出来了。” 陆小凤道:“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但你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就不得不让我猜到你的身份了。这里是黄玉龙替自己准备的墓,除了他能对这里了如指掌,那剩下的人一定是他最亲近的人。” 柳如媚道:“继续。” 陆小凤道:“除了黄龙帮的三堂堂主,就应该是黄玉龙的妻儿了。可惜黄玉龙这个人生性多疑,妻妾不少却从不信任何一个人。” 柳如媚冷眼道:“那是因为世上再不会有一个女人像我娘一样傻,傻到愿意为一个男人背弃父母,只能每天守着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天天苍老,最后病死在床也没能见到那个男人。”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恨黄玉龙,而现在你已经可以拥有他的财宝了。” 柳如媚大笑:“这些财宝本来就是我的,只是可惜了你陆小凤,即便你现在封住了身上的大穴,过不了两天你还是会死,我早就跟你说过阳春雪的厉害,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花满楼皱眉,道:“阳春雪?” 柳如媚道:“花满楼你想不到吧,这毒还是你害的呢。那个护身符里装的就是阳春雪的粉末,只要一点点伤口,毒就能入体。不过不用担心,你们还是可以一起死的。” 地在动,陆小凤看到他们站的那一块地周围裂开缝,很快他们看不见那一身红衣了。 ☆、别有洞天 每一年的七夕,孟河河岸上总是挤满了人。 河面上游过的是一盏盏的花灯,花灯挤满了河面,映红了半边天。 陆小凤笑着道:“这孟河的河灯倒像是天上银河里的星辰。” 金九龄突然想到什么,一脸笑得神秘,道:“陆小凤,我们不如来打个赌。” 陆小凤道:“好啊,赌什么?” 金九龄往河面看了一眼,笑道:“我们就来赌一赌,这孟河里有多少盏花灯。我猜这河里一共有一千八百盏花灯,一盏不多,一盏不少。” 陆小凤道:“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一千八百盏花灯呢?” 金九龄道:“不信你数数就知道了。” 陆小凤就真的开始数起来,他念道:“一、二、三、四……五百四十一盏、五百四十二盏。” 花满楼轻轻拍了陆小凤的肩膀,笑道:“人已经走了。” 陆小凤既想笑又好气,道:“花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花满楼微笑道:“陆小凤也能被骗,我等这一天可是很久了。” 陆小凤道:“算了,花兄你听我给你数……我刚刚数到了那里……” “五百四十三、五百四十四……” 陆小凤一直数到灯会结束,而花满楼就静静站在那里,听他一盏一盏细数。 好像那河里的花灯永远也数不尽。 “花满楼……” 陆小凤突然惊醒,身上是湿冷的衣物。 花满楼就坐在他身旁。 花满楼道:“火摺子泡了水,这个山洞里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抬眼望去,山洞外是巨大的瀑布,再往下是深不可见的深渊,这里真的要成他们的埋骨之地了。 他记得,他和花满楼掉下去了。 那一刻他们脚下的地突然震动,整个一块都在下落,下落了很久。 陆小凤不知道他们要落到哪里,他想握住花满楼的手,他也这么做了。人在危难之际总是会拼死握住任何的生还机会,他的运气不太差,他看见了那株悬崖上长出的树枝,幸运的是下面正有一个山洞。 他们终于落下了,在耳边只有巨大的流水声。 花满楼的脸上却始终平静,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他自始至终都是那样,不大喜不大悲,不怨人不怨己。脸上是淡淡的笑,心是日月清辉般透亮。 陆小凤不想再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假如阳春雪发作了,那么他很快就要死了,在他死之前陪着他的人是花满楼。 他还可以和花满楼一起。 和花满楼一起。 过最后的日子。 花满楼道:“陆小凤,你中毒了。” 陆小凤扶着石壁缓缓坐起,笑道:“我这个人的运气总是不太坏,既然我们幸运的掉进了这个山洞,那我们一定也能找到回去的路,说不定还能解了我身上的毒。” 陆小凤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早在毒入体的一刻就封住了自己的大穴,虽然侥倖能免于一死,但现在毒已经入体,他的感觉很不妙,如果再得不到救治,他真的会死也说不定。 花满楼道:“陆小凤,我们走吧。”他听见了,陆小凤起伏的唿吸声,时轻时重,但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提起死这个字。 如果不去找出路,也许他们会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可即便是去找了,他们也未必能出去。 希望却永远比绝望要让人轻松。
第11页 这个时候,陆小凤不知道该和花满楼说什么了。他自认是个轻浮油滑的混蛋,无论他见到是什么样的女子都能靠一张嘴说得人面红耳赤,那些女子有的会娇羞得藏起来偷笑,有的会害羞而生气。 陆小凤是江湖上多情的浪子,谁都知道。 有一天浪子开窍了,谁都猜不到。 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并肩走在石洞中,只有在遇到岔路的时候会停下来。 在往常陆小凤一定会开始说道黄玉龙这个人,不光给自己修了一个墓地,还想让所有进来的人给他陪葬。 他们早已走进了石洞的深处,对外界的变化毫无知觉。正常人需要靠晨昏变化来感知一天,花满楼不需要,他清楚的知道,这里,他们已经呆了一天一夜了。 身上的衣服很早就干了,这时候不光是山中的寒气,还有飢饿感,花满楼还尚能撑过去,这时候的陆小凤已经离死凤凰不远了。 石壁并无特别的痕迹让人分辨,它们都很相似,相似在让人每到分岔路时,都以为马上他们就能走出去了。 这里,他们已经走过数十次了。 陆小凤道:“花满楼,停下吧。” 陆小凤真的害怕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他贴着壁,坐在了地上。他怕死,害怕他自己会死,现在看来他很快要死在花满楼面前了。 花满楼会怎么办呢? 也许花满楼会在这里兜兜转转,一直到被饿死,或者他会想陪着陆小凤一起死。看不见的世界是怎样的黑暗恐怖,陆小凤是没办法体验了,可是没有朋友的世界实在是太冷了。 不要啊。 花满楼不可以死。 他是那么好,好到比银河里的星辰还要闪耀,好到比人间的百花还要美丽,好到天上飞的凤凰都忍不住停在树上看他。 他是那么好,在谁都不愿惹麻烦的时候出手救一个素未平生的姑娘,可以将别人赠给他的东西看得十分重要。 陆小凤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像翱翔九天的凤凰一样自在逍遥,但他飞得越久,越发觉得他想停下来,停在一间开满了百花的小楼上,那里有个花一般的人。 他是天涯的浪子,也会想在黄昏时,在小楼里歇脚,有一壶酒,有一个朋友。 陆小凤笑道:“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过花公子弹琴了。” 花满楼也跟着坐在他身旁,像是风雪中的旅人靠近取暖,他道:“只是不弹给你听罢了。” 陆小凤感觉到了身边的温暖,他的四条眉毛都在笑,他道:“我在想,如果我死了,花公子会不会想陪着我一起死。” 花满楼道:“不会。” 陆小凤道:“为什么呢?” 花满楼微笑道:“这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去珍惜。桃花堡三月的桃花开时,会有数不清的桃花瓣因风而起,飞舞在空中。到了四五月江南的草木长得青翠,晨间露水落下的声音很清脆好听。何况马上就是七夕灯会了,我想去孟河边放一盏花灯。” 花满楼的声音像是春风,悄无声息得吹进陆小凤心窝。陆小凤好像也沉进去了,他也想去孟河边放一盏河灯。 和花满楼一起。 他早知道的,他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从一开始陆小凤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可是花满楼啊,陆小凤廿载的挚友,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花满楼呢? 花满楼的世界永远是那样美丽,好像他的名字,像他这个人。 鲜花开满楼,亦是开满在心间。 陆小凤道:“花满楼,我休息好了。” 花满楼道:“走吧。” 陆小凤道:“花满楼,你总会替我收尸吧。” 花满楼道:“会。” 陆小凤道:“花满楼,你牵着我,好不好?” 好不好? 陆小凤立刻就后悔了,这个地方封闭得让他以为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可以随心所欲的世界。他显然是喜形于色过头,欣喜到满脑子都想到花满楼会毫不犹豫的说好。这个问题只有两个回答,好和不好。但是现在,花满楼沉默了。 不是说“好”,那一定是另一个答案了。 陆小凤想,他的脑子一定是泡进了水。 沉默许久,花满楼开口说了两个字。 “可以。” 陆小凤立刻把手伸出。 花满楼拉住了他。 陆小凤此刻很想用大笑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是他不能,他不知道自己笑出来的那一刻,花满楼会不会松手。 太难得了,让一个瞎子牵着自己走,谁能想到一个健全的人会让一个瞎子牵着自己走呢? 花满楼道:“想笑就笑吧。” 花满楼看不见,他看不见此刻自己的耳朵染上的一层绯红,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是有多可爱。 陆小凤大笑道:“花满楼,你怎么会这么可爱?” 陆小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填满了,可是这个时候却又被填进了什么东西,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好像这个时候,如果他们能看见一口棺材,陆小凤一定会想躺进去,并且嘱咐花满楼每年记得来给自己上香。 没有人会像陆小凤这样咒自己死,可是陆小凤只想说他现在死而无憾了。 然后,他们就真的看见了这样一副棺材。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道:“这难道是黄玉龙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花满楼道:“江湖传闻黄玉龙死的时候,是死在了自己的宅院里,许多人都是与黄玉龙结了仇,于是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尸骨无存。” 棺材是通身用黄金嵌边的,棺材很宽,完全足够两个人躺在里面。 陆小凤道:“花兄,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会,说不定在这里躺了,出去以后还能升官发财。” 花满楼笑道:“升官你是没指望了,发财倒还可以想想。” 陆小凤也许真的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他们刚躺进棺材,地突然开始震动,就像他们掉下来时一样,石面载着棺材一点点在往上升。 ☆、逃出生天 室里藏酒满室酒香。 陆小凤怕是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十丈长的石室中堆着满屋的酒罈,酒香之浓烈,简直让陆小凤以为自己真的是只凤凰,在天空中翱翔。 死凤凰突然又活过来了。 陆小凤道:“花兄,我是不是快死了,怎么想什么来什么,突然间就变了一屋子的酒。” 花满楼笑道:“这酒香浓到我光闻见就已经有些醉了。” 陆小凤道:“看来黄玉龙生前也是个极爱酒的人,竟然将自己的墓室和藏酒室相连。” 花满楼道:“我只能说这里很奇妙,工程之庞大,像是整座山都被掏空,机关之奇巧,让人无从找出路。” 陆小凤道:“这里是活的。” 花满楼细细听着石室间的风声,他道:“机关和机关之间是活的。”
第12页 陆小凤道:“我们每走过一个地方,这一处的的机关就会开始移动,藏宝室、藏酒室和墓室都是路的尽头,这样的格局本应该是四个埠,而第四个埠应该就是出口的石洞。” 花满楼道:“看来我们只有赌一把了。” 陆小凤笑道:“赌什么?” 花满楼道:“赌陆小凤的运气有多好了。” 陆小凤伸手拉着花满楼,走出石室,他道:“七童牵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的方向感很好。” 花满楼笑道:“希望我们出去还来得及看孟河灯会。” 陆小凤眼珠转了转,立刻想到了什么,他道:“花兄,我听说江南有个传统,在七夕灯会那天,把喜欢的人的名字写在花灯面上,河神就能感知到你的心愿,为你达成心愿。不知道管不管用?” 温暖的触感从花满楼的手上来,花满楼不会感觉不出,此刻牵着他的人已经非常虚弱。花满楼不能说破,他知道陆小凤也不会说破,也许他们能很快走出去,也许不能,也许陆小凤真的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没有那么多也许,此刻花满楼只在想,也许他们不能一起看河灯了。 花满楼道:“如果真的有用,那孟河里的花灯岂不是全写满了陆小凤的名字?” 陆小凤轻声细语道:“我以为花满楼懂的。” 聪明如花满楼,怎么会不知道? 有时候,答案再清晰明了不过。 他们是二十年的好友。只要陆小凤到花满楼的小楼里去,花满楼总是会替他满上一杯酒。有时候习惯会让人感到害怕,当花满楼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一坛一坛酒往桃花堡藏,往百花楼搬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本只是顺手藏酒,竟悄然变成了习惯。 花满楼害怕了,彼时的陆小凤还是流连花间的凤凰。 于是花满楼悄悄把这样一份心情藏起来,精心养着楼里的花,闲来时抚琴奏一曲。 花满楼的琴音变了,陆小凤不在的时候杂乱无章,陆小凤在的时候满是欣喜。所以花满楼不在陆小凤来的时候弹琴了。 花满楼发现他的心情被陆小凤牵着走了。 他们只是朋友,再好不过的朋友。 可是现在,陆小凤对他说,我以为花兄懂的。 外人眼里的花满楼,乐观,开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黑暗中独坐至天明,是怎么样的安静而孤独。 他从来是微笑着的,他要告诉别人他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人,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他是一个瞎子,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可是陆小凤来的时候,花满楼就发现一切不一样了。 好像黑暗里多了光。 但陆小凤只是陆小凤,他是江湖有名的浪子,只要有酒有朋友,他就能邀着朋友喝上一壶酒,没有哪里是他的家。 而且他不是陆小凤唯一的朋友。 花满楼松开了手,他道:“我只知道陆小凤从来是天涯为家的。” 陆小凤还想解释什么,可是很显然,有人不愿意给他机会。 那是一柄七寸七长的剑,剑尖一出,一道白光闪出。 如果在这之前,陆小凤肯定他能接住这一剑,但现在他根本连出剑的方向都没办法看清。 那是破风的声音。 花满楼一跃,两根手指夹紧了那把剑。 陆小凤道:“一剑破风,清风剑。” 那人左手向花满楼出掌,花满楼很快放开剑,往后一退,那一掌直接噼向了石壁,石壁上留下掌印。 摧心掌。 陆小凤忽然发现,他现在是花满楼的累赘,他想叫花满楼先走,但花满楼已经先一步拉着他往另一侧逃去。 无路可走了。 原本陆小凤以为可能到他死也找不到的出口,却在慌不择路时找到了。他们还是出不去。 紧闭的石门,并不是那么轻易能打开。 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缓缓道:“我本来猜不到是你,可现在你自己却告诉了我们。” 那人摘下面罩,露出那张脸。 张无念道:“你们也不该进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可你对这里也不熟悉,你以为没有人会发现是你,可是当你听到我说黄玉龙会在墓中刻下他的秘密时,你慌了。” 张无念冷笑道:“但想杀你是这之前的想法。” 陆小凤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张无念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陆小凤靠着石壁,道:“你想用短剑来隐瞒身份,但正是短剑暴露了你。” 张无念不解。 陆小凤道:“你拿剑的时候,花满楼就听出你的左手一直没有动。” 张无念道:“你果然是个意外。” 陆小凤道:“因为木道人告诉了我,你的来歷,你担心你的计划会暴露,所以急于杀我灭口?” 张无念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计划。” 陆小凤道:“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只想杀了张老六。” 张无念抬起左手,衣袖落下,露出的是那那只四指的手,他道:“他不光砍了我爹的手指,还当着我爹的面砍下了我的手指。那时候,他就把我的手按在桌子上,我根本无法动弹,那种痛,你知道吗?” 花满楼道:“但他收养了你,还教了你摧心掌。” 张无念摇了摇头,道:“可笑。他连捅了我爹十几刀,每一刀都扎进了骨头。我是张子鸿捡回去的,摧心掌不过是我偷看了他房里的秘籍。” 陆小凤道:“可你并没有亲眼看见方清风被杀,你凭什么断言人是张老六杀的。” 张无念冷言道:“我爹胸前的手掌印和张老六房里藏的清风剑,这还不够证明吗?” 陆小凤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把毒下在了哪里?” 张无念道:“你说呢?” 陆小凤道:“假的香寒玉上。” 张无念不答。 陆小凤道:“你知道张老六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的儿子,而你总是跟在张子鸿身边。” 好像结痂的伤口又烂开,张子鸿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陆小凤道:“柳如媚想要这里的金银珠宝,你想要张老六的命,这倒真是一笔好买卖。” 张无念道:“现在你们必须死了。” 张无念举起剑。 花满楼也抽出腰间的摺扇。 陆小凤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他还是尽力撑着石壁,不让自己倒下,笑道:“可惜,现在你杀不了我们了。” 身后的石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人,那双清泉般明亮的双眼也暗淡了。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没有一个人开口。 陆小凤和花满楼清楚,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任何一方进行评判。
第13页 没有一个人不是无辜的。 张子鸿道:“自从你拜了无情剑为师以后,就不常回家了。” 张无念看着他,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条不可见的沟壑,将他们越隔越远,他道:“我答应过你,每年你的生辰,都会回来。” 张子鸿道:“可是,你好像变了。” 张无念喃喃道:“是,我变了。” 张子鸿道:“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张无念道:“不认识也好。” 张子鸿低下头,声音哽咽,道:“那我们,不要再见了。” 要不是经歷了石洞中的暗无天日,陆小凤不会知道外面的天有多蓝,树有多绿,鸟鸣有多动听。 花满楼扶着陆小凤,问道:“一开始,张子鸿就有求于你?” 陆小凤回道:“一个月前他就用一整箱的黄金请我找方清风,那可是一整箱的黄金啊。” 花满楼道:“可是方清风失踪了那么多年,是死是活,从哪里找?这样一个人找起来会有多麻烦。” 陆小凤道:“是非常麻烦。” 花满楼道:“可是陆小凤答应了。” 陆小凤笑道:“谁让他长了一双和花满楼很像的眼睛呢?” 花满楼道:“也许陆小凤就喜欢找麻烦呢?” 陆小凤道:“也许是呢。” 也许没有一个人是无辜,但从未参与进事情中的张子鸿是个彻底局外人。 花满楼不能想像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请陆小凤,他每一年都在期待自己的生辰,或许他的经歷尚浅,根本不足以他支撑事情的真相。 但最终张子鸿还是克制住了,只简简单单的一句“不再见了”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花满楼想到他自己,他的心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凤栖花 神医严不救有三不救。 不救达官权贵。 不救他不喜欢的人。 不救他救不了的人。 陆小凤不过是一个江湖有名的混蛋,恰好很多人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严不救也是。 严不救替陆小凤把过脉,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在场的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也许会有人吝啬一坛好酒,但他们都不希望陆小凤死。 鹰眼老七忍不住问道:“野郎中,你到底能不能救。” 严不救不耐烦,道:“我救不了他,难道你能救?” 鹰眼老七讪讪笑了,道:“我这不是着急吗?严神医您慢慢来,慢慢来。” 严不救翻了个白眼,厉声道:“你们都出去吧,要是人救不回来,你们一个个对着我一个老头子哭天抢地的,我可受不了。” 鹰眼老七道:“野郎中,你说的什么话!你救不了他,我这一套老拳可等着你。” 木道人开口道:“唉,大家还是出去吧,免得打扰了严神医,我们就在屋外,严神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喊我们。” 严不救挥挥手,道:“去去去,快,都出去。” 门外,张无念犹如一棵劲松,直直的站在那里。 张无念看见他们出来,道:“陆小凤死了吗?” 花满楼暗暗攥紧了拳头,谁都不敢提“死”这个字。 花满楼道:“阳春雪的解药呢?”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问题,严不救说“阳春雪从研制出,就没有解药,此毒无可解”。 没有人愿意相信。 张无念道:“阳春雪没有解药。” 鹰眼老七勐跺了一脚,愤懑道:“你们不动手,我可动手了。让老子解决了他。” 鹰眼老七的拳又急又快,直接想要击在要害上。 木道人的剑没有出鞘,挡住了鹰眼老七的拳。 鹰眼老七瞪了木道人一眼,道:“死老道,你护着他干嘛,陆小凤在里面就快死了。” 张无念在一群人中间盯着那个人,眼睛完全不看鹰眼老七,道:“没有人替我挡着,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鹰眼老七脸都要被气绿了,冷哼一声,走了。 木道人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武当。” 张无念道:“不回。” 木道人问道:“为什么?” 张无念道:“我有家了。木道长如果没什么事,请不要挡着我。” 他走到花满楼面前,把手中的剑递给他,道:“花满楼,你杀了我吧。” 张子鸿站在花满楼身后,始终没有说话。 花满楼不接,道:“毒不是你下的,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杀你。” 张无念拔剑,道:“你不想杀我,那就和我决斗。” 剑已经刺向花满楼,他不得已,伸出两根手指接住剑。 张无念很快将剑锋一转,转而向花满楼下盘挥去。花满楼左脚点在剑尖,轻轻一借力,飞向院子里。 他在引导花满楼向无人的地方去。 花满楼抽出腰间的摺扇,轻轻展开,道:“你的剑没有杀气。” 张无念也不听,他的剑灵动轻快,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力量。 剑往花满楼去,花满楼一个翻身跃到张无念身后,他摺扇一合,打在张无念左臂上。 花满楼道:“你想求死,但我说过我不杀你。” 再转身,张子鸿已经走了。 严不救出来了。 他道:“花公子,陆小凤想请你进去。” 严不救眉间是不散的愁容,他长嘆了一口气。 鹰眼老七笑道:“这么快就好了,野郎中果然是你有办法。我也进去瞧瞧陆小凤。” 严不救拉住鹰眼老七,道:“你进去干嘛?” 鹰眼老七道:“去看朋友啊。” 严不救道:“你还是老实的跟我去开点治脑子的药为好。” 严不救有三不救,严不救曾为前两种人破例过,却不会为第三种人破例。没人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严不救更不会。 陆小凤靠在床上,虚弱写在了他脸上,他还是笑着问道:“花兄怎么一副奔丧的脸。” 花满楼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道:“陆小凤,今天是七月初六。” 陆小凤嘆了口气,道:“唉,不知道还能不能和花兄一起去看灯会了。” 花满楼道:“我一个人也会去。” 陆小凤笑道:“唉,可惜死前不能喝到一壶好酒啊。” 花满楼道:“你要什么酒?” 陆小凤道:“我只想再试试江南的米酒,入口甘甜,后劲足。” 花满楼起身,道:“你等我,我去拿。” 陆小凤拉住他,一双眼睛藏着星光,道:“花兄陪我坐着吧。” 花满楼道:“好。” 陆小凤道:“花满楼。” 花满楼道:“陆小凤。”
第14页 陆小凤道:“花满楼,你再多叫我几句好不好?” 好不好。这不像是在询问花满楼,像是最残忍的告别。你再多喊喊我,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喊他了。 花满楼有些懊恼,桃花堡的地窖里还藏着上百坛的美酒。他的古琴一直放在百花楼里,蒙上了一层灰。他还想在元宵节的时候,请陆小凤来江南赏灯。 今年,他们还没有去孟河看花灯。 花满楼道:“不好。” 陆小凤笑得更开心了,他道:“花满楼,你是不是生气了。” 花满楼道:“没有。” 陆小凤道:“那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陆小凤根本没有等花满楼回答,两只手立刻搂紧了花满楼的脖子,那双手如千年雪山上的雪一样冰冷,当碰到花满楼的脖颈时,花满楼忍不住抖了抖。 好冷,冷得像没有生命。 花满楼道:“陆小凤,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会陪着你。” 陆小凤道:“好啊。” 陆小凤只想大笑,但他不能,一笑,他的五脏六腑就止不住的疼。他觉得这样很好,他的七童本来就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不应该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去而感伤。如果陆小凤要走,他不会告诉花满楼,因为花满楼知道,他是天涯的浪子,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如果陆小凤要来,那么花满楼一定会为他备上一壶酒,无论颳风或者下雨,陆小凤都会来。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我想我以后也不会太喜欢喝酒了。” 陆小凤轻笑,问道:“那花公子在桃花堡里藏的酒该怎么办?如果是花满楼一个人,一定是喝不完的。” 花满楼道:“那我就把那些就放到百花楼去,只要是入了小楼的人,我就请他喝一坛酒。” 陆小凤道:“好啊。如果下辈子我能投胎做一只鸟,那我一定要做一只江南的鸟,每日飞到花兄的小楼去,立在花枝上,闻闻楼里的花香和酒香。” 花满楼道:“我的楼太小,容不下凤凰。” 陆小凤道:“可是我一定要飞进去,花兄要赶我走吗?” 花满楼道:“我不会赶你走。” 花满楼进来那一刻,陆小凤只想,如果能抱抱花满楼就好了。可是现在,他好像更难过了,只能抱抱花满楼怎么足够呢?他还想要更多,想要很多很多。 陆小凤道:“花满楼,我想亲亲你,好不好。” 好,还是不好?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这样做,他不敢,花满楼是他心尖上多出的一块肉,如果要把这块肉除掉,他会很痛的。他要等,等花满楼说好。他觉得自己可笑,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过? 好,不好,陆小凤一直在让花满楼做选择。这是一条线,越过这条线,他和陆小凤就不再是朋友。如果陆小凤只是心血来潮,那么他们不光不是朋友,连其他关系都不回再有。如果陆小凤是认真的,那么他们关系就不仅仅只是朋友。 但,他们似乎不会再有以后了,花满楼不想和陆小凤道别。 花满楼道:“可以。” 陆小凤觉得自己忍了够久了,他根本就不是正人君子。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正视自己的心,他喜欢花满楼,喜欢的都快要死了。 可是花满楼永远都是那么安静,无论陆小凤的身边出现过多少美艷不可方物的娇俏女子,花满楼都能平静的和他说笑。 陆小凤曾无数次欣喜于小楼里的一盏灯,花满楼知道他要来,所以为他留了一盏灯。 现在这个人在眼前,对陆小凤说“可以”。 陆小凤轻轻地用双手抚摸上他的脸,一点一点的贴上去,这个人的肌肤,这个人的唇,温暖而柔软,仿佛花间的蜜,只要一口就甜到心坎里了。 吻到脸颊时,陆小凤停住了,那里是湿凉的。 那是花满楼的泪。 花满楼道:“陆小凤,每年我都会带上一壶酒去看你的。” 陆小凤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花满楼居然会为他流泪。 陆小凤道:“好啊。” 他的心本来是忐忑的,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无数种花满楼会拒绝的场景。如果花满楼说“不好”,那他就一直死死抱着花满楼,到他累了或者花满楼推开他。 但是花满楼说“可以”,花满楼竟然说“可以”,陆小凤想,既然可以,那就不能怪他不君子了。 陆小凤柔声道:“花满楼,你想不想……” 花满楼推开他,道:“不想。” ☆、孟河灯会 七月初七,有微风。 这一天,江南处处都挤满了人。 每年的七夕,吉祥客栈都是第一个住满客的。 特别是到了七夕这天,你就是拿一万两齣来,小跑堂的阿祥也是要告诉你:“爷,店里真的没有空房了。” 张子鸿拿出剑,架在阿祥脖子上,厉声道:“天字一号房呢?” 阿祥道:“被……被包下来了。” 张子鸿道:“谁敢包下我的房间!” 阿祥指了指身后,道:“爷,您问问身后的那位大爷就知道了。” 张子鸿回头,阿祥立刻乘机熘了。 张无念抱着一把剑,静静看着他。 阿祥躲进角落,偷偷用汗巾擦汗,今天一早他刚经歷了被剑架着脖子的情景,张无念的杀气显然要更可怕,阿祥迫不得已应承下来。 张无念道:“回家。” 张子鸿道:“不回。” 也许张子鸿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张无念,但张子鸿知道,他也不希望张无念死。 严不救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怀疑他的医术。 陆小凤刚喝下一碗药,苦到连他都有些想哭,他道:“野郎中,你的药到底行不行。” 严不救道:“我只说了试试,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你死了也好,世上少了一个祸害。” 陆小凤嘆气,道:“唉,我要是死了,世上该有多少姑娘要为我伤心了。” 严不救冷哼了一声,道:“难怪花满楼不来,我看你迟早有一天要后悔自己长了这么一张嘴。” 陆小凤笑道:“那也比老光棍要强啊。” 严不救道:“那是我看不上别人。” 陆小凤道:“野郎中,你连一壶酒都不捨得给我,追姑娘的时候肯定也不捨得送礼物。” 严不救道:“你要是想喝酒,花家肯定有许多好酒。” 陆小凤道:“难道你知道,我会不知道?” 严不救气愤道:“那你快走吧!” 陆小凤疑惑道:“我好了?” 严不救道:“你好没好,自己不知道?你去翻个墙翻个屋顶试试不就知道了。” 每日的黄昏时分,花满楼一定会在小楼里打理他的花,可是今天花满楼不在。
第15页 陆小凤翻窗进了小楼,花叶上还有水珠,花满楼一定刚走不久。 孟河河岸,正是热闹非凡。 一位翩翩公子,手拿摺扇漫步在河堤上。过往的姑娘总要回头再多看两眼,好像那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再回头就要不见了。 有人拦住了公子的路,来人笑道:“这么巧啊,花公子也来逛灯会。” 花满楼笑道:“是啊。我还记得有人在这河边数了一千八百盏河灯。” 来人赫然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人还会有谁。 陆小凤也跟着笑道:“那是有人愿意听我数花灯,我自然是要数的。” 花满楼道:“陆小凤你骗我。” 陆小凤道:“花兄,我可没有说过半句骗你的话。” 陆小凤确实没有说过毒不能解。 花满楼只是听见严不救一声长嘆,便没有问出那个令他害怕的问题。 花满楼也会害怕,年少双目失明时他害怕过,如果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该怎么办? 那就用鲜花去装饰这个世界,等繁花开满楼开满河面。 如果世间再也没有陆小凤呢? 他想都不敢想。 花满楼不喜欢告别,那就不见。他还是会在小楼里点上一盏灯,还是会备上一壶酒,还是会种满鲜花在楼里。他还是花满楼,花满楼会因为陆小凤到来而欢喜,会因为陆小凤不在而伤怀。他喜欢陆小凤这个朋友,很早以前。 花满楼袖袍突然飞出,打在陆小凤胸前。 陆小凤也不躲,直接把人拉进怀里,笑道:“花兄这一招流云飞袖陆小凤收下了,人,我也收下了。”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却很清楚的知道满街有多少人。 花满楼的声音细若蚊叫,道:“陆小凤,放开。” 陆小凤识趣,总不能再等花公子推开他吧。 他道:“花兄,我们也去放一盏河灯。” 花满楼道:“好。” 陆小凤道:“花公子想在灯上写什么?” 花满楼笑道:“缘分未到又何必强求,不必了。” 陆小凤也笑了,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道:“花兄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他靠近花满楼耳边,也不等花满楼回答,轻声道:“七童。” 花满楼道:“陆小凤,你知道这河灯会流去哪吗?”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笑得很开心,他道:“官府在下游修了屏障,每到七夕这天都会派人把所有的花灯打捞起来。” 陆小凤无奈道:“花满楼,你实在太不解风情了。” 花满楼微笑,道:“那只好请陆兄到小楼里喝一壶酒了。” 陆小凤是翱翔九天的凤凰,飞久了,也会想落在花枝上休息。 花满楼的小楼里,满室花香满室酒香,亦满是春光。 ☆、即时彩蛋 彩蛋:沐浴这件事 陆小凤从来不是君子。 天下的女子也知道陆小凤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是混蛋又怎样呢?哪个男人不混蛋?所以即便知道陆小凤是个混蛋却总有女人愿意自投罗网。 可这并不适合花满楼,花满楼是个男人,不折不扣的男人。 陆小凤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君子,明明内心正波涛汹涌,明面上要坐怀不乱。 花满楼看不见陆小凤眼中流动的暗波,但他感觉陆小凤一直在看他。 花满楼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花兄,怎么了?” 怎么了?花满楼手中运气,拍在水中,一道水波打向陆小凤。 花满楼道:“出去!” 此刻花满楼正赤裸着身体,坐在浴桶中,沐浴本应当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可沐浴被别人一直盯着并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 花满楼的身体蒙上了一层红,那是热的红,是被窥视的红。 这种时候远远看着一层雾气中的花满楼,另有一番味道。 现在好像并不是思考君子还是不君子问题。 陆小凤脚轻点地,跃入水中。 浴桶好像有点小。 陆小凤轻笑,挽起花满楼的散发,道:“花兄,你身上好像有股味道。” 这种感觉很奇怪,花满楼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歷,只有下意识地用手抵住陆小凤逐渐靠近的身体。 不知道是温水太过舒服,还是陆小凤的手太过舒服。 指,自肩往下,手臂,腕间,腰,继续在往下。 手,每往下一寸,花满楼便止不住颤抖得厉害,被轻抚过的地方好像越来越热,像是久旱逢露,忍住不想要更多的雨水。 陆小凤道:“七童。” 那一声是紧贴着花满楼喊出来的,连带着是唿出的气息,一点一点扑向花满楼。 唇,吻上额角,眉间,脸颊,最后停在唇角。 陆小凤笑道:“七童想不想……” 没有等花满楼回答,或者是花满楼根本答不上来,指在往下,温水涌入…… 花满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叫声从他的喉间溢出。 陆小凤长吸了一口气,他也害怕,他是情场的老手,却也是花满楼最好的朋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和花满楼贴得这样紧,当他对花满楼产生浮想时,他就觉得自己在瞬间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他怀中那个如玉的人,是他的七童。 他想要慢慢来,想要花满楼身上留下他的痕迹,想要花满楼永远都无法忘掉这种美妙。 陆小凤道:“花兄,你再喊我一句,好不好。” “好不好……” “嗯?” 手,游走在背嵴上。 陆小凤在一点一点的撩拨他。 花满楼道:“陆小凤,你能不能……快一点。” 陆小凤道:“好啊。” 唇齿交缠,唿吸声愈发急促,浴桶中的水慢慢溢出。 陆小凤想,他快要死了。 他抱着的这个人,是花满楼啊。 于是他把廿载的风雨携手,把多年的求不得,把满心的欢喜,把最汹涌的欲望都给了花满楼。 花满楼终于再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小凤道:“七童,你身上好像有我的味道。” 花满楼没有力气再回答他。 那是一个混蛋的味道,一个有着四条眉毛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