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狼君》 楔子 高崖,山涧,小径。 这是一处险峻的山峡,两旁高耸的山崖间,夹著一道清澈溪流。两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涧流过,汇入溪流。 此处被称为九山十八涧,不只是山险、水险,加上人更险。 数十年前起,群山间就聚了山贼,不时抢劫过路商旅。 山贼剽悍,全都是高壮的男人,骑著山里的野马,在山林间神出鬼没,官府束手无策,附近居民们也只能自求多福。 通常,在这儿遗失的货或人,就注定找不回来了 丛山莽林间,涧水潺潺,绿荫苍苍,飞鹰在崖上蓝天盘旋滑翔,山涧之间躺著一个娇小的身影。 浓荫落在她身上,四周寂静无声。 山峡内空气冰冷,她穿著嫩黄衣裙、藕色鞋袜,倒卧在巨岩上,有半个身子落在浅水处,一动也不动,漆黑如墨的发丝落入清澈的山涧,悠悠随水飘荡。 蓦地,偏僻小径的远处,一人一马缓缓骑来,马蹄声规律而清脆。 叩、叩、叩、叩、叩、叩 那是一匹健壮的黑色野马,背上无鞍,男人粗厚黝黑的双手扯住马鬃。 他一身黑衣,长发只用皮绳简单的束在脑後,双眸冷冽,面容深刻如刀凿石刻,跟胯下骏马一般狂野难驯。 马蹄轻扬,一人一马没有停止,马蹄甚至差点踩著她的小脑袋。男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对那小女人视若无睹。 天际一丝白云因风卷起,鸟儿在枝头轻啼,马蹄声渐渐远了,巨岩上的娇小人儿还是一动也不动。 直到几乎踏至峡谷出口时,黑衣男子仿佛想起什麽,这才轻扯缰绳,马儿即刻停下。 他挑起一眉,凝同自思索半晌,左手再一扯,便掉转马头,朝原路行去。 这回,他在那看似死尸般的女子身旁停下,锐利的双眸扫过她的身子,接著抽出腰间长剑,以剑锋挑起沾上污泥的衣袖。 衣衫虽然有些脏,但仍看得出,用的是上好的绮罗丝,这类的料子比黄金还贵重,普通人家绝对用不起。不仅如此,宽大的衣袖边缘,还绣著翠鸟流云,绣工精湛,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阴鸶的双眸中,浮现一丝光芒,高大的身躯翻身下马。 他的动作俐落,轻易将那女子从水中捞起,丢到马背上,他的动作粗鲁,彷佛此刻扔的只是一袋玉米。 他再度翻上坐骑,掉转马头,朝峡谷出口行去。 青山依旧、涧水依然,一阵清风拂过小径。男人仍是面无表情,而被甩上马背的小人儿,一双细致的柳眉,轻轻的微蹙-- 马蹄声渐行渐远,终至消逝。 第一章 「寨主回来了!」 宏亮的吼叫响彻四周,守岗哨的王二麻子将手围在嘴边,朝著下方寨门内的同伴喊道:「开门、放桥----」 「来了!」 守门的小李吆喝著,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用力转动巨大的木制转盘。 不一会儿,随著匡匡铁链声,巨大的山寨木门缓缓朝外降下,最後轰隆一声,撞架在对面的山壁上,激起一阵土尘。 横亘著两方山壁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山沟。一方的山壁,是连结隐密的小径的出入要道,而另一旁的山壁,则是一座庞大雄伟的山寨,寨内人们出入,全靠这座木桥。 这儿是九山十八涧内最险峻的地方,也是他们的根据地。 霍鹰策马,踏过巨大圆木捆成的木桥,进到山寨内,身後再度传来巨响,木桥收起,此处再度变得遗世独立。 他翻身下马,拽下黄衣女子,扛在肩头上。 一名十多岁的少年随即上前,将马儿牵到一旁马厩内,虽然嘴上没有提,但他那双眼睛,忍不住偷瞄寨主肩上扛的那包----呃----那包「东西」。 不论怎麽看,寨主此刻扛著的,都像是个女人啊,难道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寨主,这回抢了个女人回来? 可,不对啊!寨主不是严正声明,告诉全寨的人,能抢货抢钱,就是绝不能动山下妇女的念头吗? 人们交换疑问的眼神,却没半个敢吭声。 霍鹰一路扛著那女子,穿过天井,大步跨进屋里,周遭的人们也一路瞪大了眼,跟在他後头探头探脑。 一入主屋,几名大汉也随之而至,急著报告寨内的大小事。 他将那女人随意搁在地板上,大掌在冰冷的身躯上转了一圈,摘除所有的发簪佩环,接著转身,往巨杉劈成的木椅走去。 「寨主,这是----」浓眉汉子鼓起勇气,问出大夥儿心里的问题。 「捡来的货。」霍鹰淡淡的说道,声调冰冷,将首饰扔给属下。「拿去换银两。」他吩咐。 「呃,那、那女人呢?」 「把衣服剥了,也拿去换钱。」他接过一旁送上来的热茶,仍是面无表情。 众人瞪大眼睛端详,目光全集中在地上,只见那小女人长发散乱,一脸的泥巴,活像个泥娃娃。 她的额角有著乾涸的血迹,嫩白的小手上,还有些许擦伤,身上的衣料沾了些许泥巴,一副从山顶滚到山下的模样,小小的身躯如死般僵硬,被粗鲁的抛在地上,也不见她有动静。 啊,莫非这女人挂了? 「看她这样子,肯定失脚滚落山崖的。」有人猜测。 「额上有血呢,大概跌破头了。」 「寨主在哪儿检的?」 霍鹰放下茶碗。「入峡前几十尺的地方。」 「就她一个人?」 他点头,有些不耐。 「怪了,一个姑娘家怎麽会独自跑来九山十八涧?」有人咕呜道。 「甭管那麽多,说不定她是想不开,来这儿跳崖的。」另一个人说道,眼睛直盯著那上好的衣料瞧,直在心里估量著,那些衣裳能换多少银两。 寨主说得没错,这身衣料及绣工极为少见,看来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挂了。只是,这身衣裳还能换些钱,填饱大夥儿的肚子,也算是功德一件,最多他们慎重的把她埋了,早晚三往香,也算还她的恩情。 「对了,寨主,昨儿个又有两户人家前来,说是由北方来的,一家姓刘、一家姓陈,两户人家共七口。」张家保率先回过神来,连忙报告著。 「做安排了?」 「已经按惯例先让女眷到菜园帮忙,男的则派去建筑工事了。」 「很好。」霍鹰点头。 一只公鸡从门外走进,抬头挺胸的彰显它漂亮的羽毛。他淡淡瞥了那公鸡一眼,才又回过头来---- 「规矩说了吗?」他问。 「说了。」 霍鹰抬眼,视线转向另一人。 「老葛,派下山的探子呢?」 「小王飞鸽传书回来,山东知县下月将告老还乡、远东镳局替河南商号运送米粮,这两样消息确认无误。」 「山东知县风评如何?!」厚实的男性指掌,轻轻敲击著桌沿,他目光深敛,若有所思,众人恭敬的站在一旁,等著听他指示。 「传言说他几十年来污了大笔银两,小王说他请了官队护送,光是运货的车马就超过了十辆。」 薄唇上挑起极细微的笑,黑眸闪烁著猛兽猎杀前的光芒。 「河南商号呢?」霍鹰又问。 「河南商号的林大富做生意挺公道的,遇上荒年,还会开米仓赈灾。」 屋外一阵骚动,一只黄狗追著小花猫从门外跑过,撞进鸡舍里,一时之间鸡飞狗跳,吵得不可开交,外头的人们连忙把猫狗抓出鸡舍。 霍鹰眯起眼睛,直到门外的吵闹稍歇,才又开口。 「咱们的存粮还剩多少?」 「还能撑上几个月。」 霍鹰挑眉,缓缓点头。 老葛摸摸鼻上的黑痔,小心翼翼的开口。「寨主,需要叫小王探听得更深入些吗?」 他收回视线,双眉一扬,即刻有了决定。「放弃河南商号,叫小王跟著山东知县,看看那家伙老家正确位置在哪。」 「是。」 老葛退了出去,蒋老二凑上前来,後头还跟著好几个人,都想快些一向霍鹰报告寨子里的情况。 几个大汉都年过四十,年纪比霍鹰大得多,但全对这年轻男人信服得五体投地,寨内无论大小事,都由他全权决定。 虽说外头传得绘声绘影,说他们这群山贼有多麽嚣张凶狠,但寨子里可没有凶恶之徒。说穿了,过不了日子,不得已才上山来,不然哪个人愿意放著良民不做,来当山贼的? 前几年北方大战,携家带眷上寨子的人有增无减,几百个人要吃要喝要住,全都靠霍鹰在打算。 「寨主,前些日子寨内东边的木墙有些歪晃,再过不久就是雨季了,是不是趁现在把它弄好?」蒋老二说道,他负责检修寨子四周的木墙。 狗仔七也连忙插嘴。「寨主,山沟的排水道,是不是也弄宽点会好些?」 「那可以缓一缓吧?」蒋老二瞪来一眼。 「是你说雨季要来了呀!」狗仔七哼了一声,不服输的瞪回去。 为了工程的先後顺序,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吼得格外大声。 霍鹰坐在杉木椅上,不动声色,冷眼看著两人,等著争论结束。 原本在屋内到处走动的大公鸡,却在此时来到他跟前,它似是对那横躺在地的女人很感兴趣,顶著红色鸡冠的头,不时左右颤动,然後陡然低头进攻,尖锐的鸡喙瞄准了那张沾满泥巴的小脸---- 碍眼的家伙! 黑眼微微一眯,食指弹出一道气劲,直射那艳红鸡冠。 「咯咯咯咯咯----」 公鸡被气劲弹个正著,痛得飞跳起来,咯咯直叫,狼狈的飞窜出去。 咯咯咯咯咯---- 什麽声音? 弯弯的柳眉轻蹙,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逸出水嫩红唇。她缓缓认出,那逐渐远去的噪音,是公鸡的哀啼。 天亮了? 她试著要睁开眼,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吓得她立刻放弃,双眼闭得更紧,等著晕眩感能消失。 老天!她的身子好疼,四肢百骸酸疼不已,像是有千万斤那麽沈重。 远处传来猫叫狗吠,声音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甚至听到,身旁传来男人们的谈话声,有一个低沈的声音,离得她好近。 「先派人去把东墙重新打桩,弄好之後,再一起去拓宽山沟的排水道。」 「可是,寨主----」两名大汉异口同声。 「我说了算。」那声音冷冷的打断他们。 她因为那冷酷的声音而打了个冷颤,然後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变得又冰又湿,此刻全贴在肌肤上,不舒服极了。 好冷! 她在黑暗中想著,费尽力气挪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一阵风又袭来,吹过冰冷的衣裳,引发阵阵寒意,她忍不住瑟缩。 头顶上方的谈论仍在继续。 「寨主,引水到菜园子的水车有些问题,江大妈想让人去挽纱城请人来修。」 提起挽纱城,簌朗的眉皱了起来,握著杯子的大手紧了几分。 「寨里没人会吗?」霍鹰沈声问道。 挽纱城离这儿只有几十里路,邻近挽纱江,出产丝绸织料,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是南方最富庶的一座城。早些年,当山寨里还是他父亲作主时,也曾抢过挽纱城的商队。 「做木工的林三说他不大懂那水车的原理。」 「那就让人下山去掳个会的人回来,蒙上那人的眼,事成後再放他下山。」他放下杯子,看著属下们,另外补上一句。「进城的时候注意些,挽纱城来了个新城主,不要随便惹----」 「哈----哈----哈啾!」 脚边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喷嚏,掩去了他最後一个字。 众人闻声一呆,纷纷朝声源望去,只见那原本趴躺在地上的女子,此刻早已蜷缩得像只小毛虫,双手环抱著自己,还喷嚏连连。 他低头,眉头皱了起来。 「唉呀,原来没死啊?!」蒋老二瞪大了眼,回神叫道。 她皱著小脸,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喷嚏,但是寒意仍在,她不断颤抖,上下两排牙齿喀啦喀啦的直打架。 不过,用力打了几个喷嚏後,晕眩感慢慢消失,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沾了泥的黑靴,黑靴上是黑色的劲装,腰间绑著一柄长剑。视线再往上飘去,映入眼中的,是男人刚硬的下巴、抿成一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一双黑眸。 那是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深不可测,却又没有半丝感情,只闪烁著纯然黑暗的光芒,像是两颗冷冽的黑玉。 她倒抽了口气,被他眼中的冷酷吓著。只是,他那张太过俊帅的脸庞,又让她无法挪开视线。 虽然知道这很不礼貌,她却仍傻楞愣的盯著他瞧,像被那双黑眸催眠,甚至对一旁的喧嚷听而未闻。 「完了,她没死,不能拿衣裳去换钱了。」 「看在寨主救她一命的分上,她该会留下衣裳当谢礼吧!」 「去!闭嘴!」张家保呸了一声,伸手赏了两人几颗当头爆栗子。 「耶,我又没说错,刚刚寨主是打这主意,才把她捡回来的嘛!」其中一个不甘,往後跳开一步,哇啦哇啦的叫道。 「那是以为她死啦,现在人又没死,你少说两句不行啊!」张家保瞪了一眼,才转身面对那一身泥巴的少女。「姑娘,请问你姓啥名啥?家住哪儿啊?」他露出自以为亲切的笑容,却不知道一笑起来,满脸横肉更显得吓人。 她仍是一动也不动,看著霍鹰,小嘴微张,一脸呆傻。 「姑娘?」张家保开口又唤。「姑娘?」 那女人还是傻傻的看著寨主,对他的叫唤没有任何反应。 「喂,姑娘!」一旁的狗仔七见状,忍不住蹲下,伸手推了她一把。 「啊?!」她惊慌回过头来,一见那些在她面前围成半圆的男人们,吓得低叫一声,连忙後退,一双小手抓住身後高大男子的裤脚不放,只差没躲到那双坚实的长腿後头。 「你姓啥名啥?家住哪儿啊?」张家保见她有反应了,开口重复方才的问题。 「我……」见这人好像没什麽恶意,她开口要回答,但才说了一个字,她就愕然发现,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 「怎样?」蒋老二催促。 「呃……我……」她努力的想了又想,急得快哭出来了,但无论她如何用力、努力的想,脑海里却总像蒙了一层浓雾。 正在苦恼的时候,鼻端突然一阵搔痒,她深吸了口气,再吸了口气,还是止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冲动---- 「哈啾!」她打了个又大又响的喷嚏,小脸羞得直发红。 「你叫哈啾?」 「不、不是。」她连忙否认,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紧盯著她瞧,脸儿红得更厉害了。 「到底怎样啊?」狗仔七不耐烦的皱眉。 「我……」他们愈是逼问,她愈是害怕,小小的身躯住後缩去,害怕的看著前方几名大汉,小小声的说了几个字。 「什麽?大声点!」不耐烦的人愈来愈多了。 瞬间,大眼儿里涌进水雾,红唇抖了抖,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呃--我想不起来--」 「啥?!」众人傻眼。 「你怎会想不起来?」狗仔七凑上前去,不可思议的怪叫道。 蓄在那双乌溜溜大眼里的泪水,立刻涌了出来。她胆怯的摇头,语音哽咽,模样可怜极了。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啊……」她低语。 「一点点也想不起来?」狗仔七逼近。 她摇了摇头,眼泪落得更急。 「一----一点点也想不起来……」 「这下好玩了。」蒋老二翻了个白眼。 「大概是滚下山崖时撞傻了。」 「是啊,瞧她额上那伤,好严重呢!」 张家保一脸为难,只能指著那姑娘,看著寨主道:「这个--呃,寨主,现在怎麽办?」总不能按照原先计划,剥了衣裳,再把她拖去埋了吧?不成啊,这会儿可不是具冰冷的尸首,而是个活跳跳的小姑娘呢! 霍鹰扫视众人,面无表情。 「自己看著办。」他淡淡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啊,他要走了?他要扔下她了? 她心头一慌!舍弃了他的裤脚,小手往上攀爬,改而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瞧著他,像小狗一般可怜。 呜呜,他们称呼他寨主,那麽就是他救了她喽?既然救了她,怎麽能够在这会儿扔下她不管? 她用尽力气,紧紧扯著霍鹰的衣角,坚决不让他离开 他瞪著那颗小脑袋,面容森冷。「放手。」 「不--不放----」她鼓足了勇气,才能开口。那双冰冷的眼睛太过吓人,她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败下阵来,小脑袋垂在胸前,不敢再看著他。 「放手。」他又重复,这一次,声音显得轻柔许多,却更加的冰冷。 四周传来抽气声,她没敢抬头,猜测他此刻的表情大概很吓人。 她是很害怕,但是却仍不肯松手。呜呜,不能松手啊,这会儿什麽全忘了,要是不赖定他,她还能上哪里去? 霍鹰皱起眉头,没再开口。他面无表情,猛地抽出腰间长剑-- 「寨主!」众人惊叫道。 啊,寨主该不会想砍了这泥娃娃吧? 只见银光一闪,长剑毫不客气的挥下,刀刃砍向衣袍,落在那双小手前方半寸处,轻易割断被她拉住的衣角。 因为用力过度,她低呼一声,娇小的身躯跌了出去,狼狈的摔在地上,疼得险些要哭出声来,一双小手里还抓著那块破碎的衣角。 霍鹰冷冷睨了她一眼,没再理会,再度转身,在众人的沈默中大步走出厅堂。 第二章 几个大男人盯著被寨主给抛下的小女人,全都没了主意。 「怎麽著?」狗仔七双臂抱胸,盯著她瞧。 「寨主说,看著办。」 「能怎麽办?这泥娃娃虽然傻傻的,可也还活著,难道要把她踢出寨子吗?」 此话一出,跌坐在一旁的小人儿立刻呜咽出声,晶莹的泪珠滚下来,看得众人心头一紧。 「喂喂喂,别哭啊!」蒋老二一见她哭了,立刻慌了手脚。他虽生得人高马大,却对姑娘家的眼泪没辙。他走上前去,笨拙的想安慰她,一双大手却在空中摆啊摆,不知该搁在哪里。 这泥娃娃娇小得很,像是生来就该让人呵护的,他实在担心,大男人粗手粗脚的,是不是会一个不留心,就会把她给捏碎了。瞧她哭泣的模样,让人说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 唉,也就只有冷血如寨主,才舍得抛下她不管吧! 张家保皱眉,瞪了狗仔七一眼,埋怨他乱说话,惹哭了她。 「你怎麽一点礼貌都不懂?」他责怪道。 「咱们是山贼啊,需要懂啥礼貌?」狗仔七哼了一声,翻著白眼反驳。「难不成还要咱连抢劫都咬文嚼字的说:「唉呀,这位过路的大爷,此路乃在下所开,此树乃在下所栽,若欲打从此路而过,还请您留下买路财。」 这番怪腔怪调,反倒让小脸一扫阴霾,她被逗得破涕一笑,那种被人抛下的悲惨情绪,稍稍被冲淡了些。 一见她不再哭泣,狗仔七立刻指著她嚷道:「哟,瞧瞧,她还懂得笑嘛,看来也没傻到哪里去。」 正在捧腹哄笑的男人们转头,几双眼睛再度盯著她瞧,那张被泪水洗涤的小花脸,立刻浮现羞涩的红晕,小脑袋也垂到胸口。 「喂,说正经的,咱们现在该拿她怎麽办?」有人发问。 张家保盯著她,沈吟半晌,才转身挥挥手,将众家兄弟招来咬耳朵。几个大男人凑在大厅角落,刻意压低声量。 「谁有主意?」张家保发问。 「依我看,她只是撞伤脑袋,一时想不起自个儿是谁,搞不好过两天,她就会想起来。」蒋老二说道,一脸严肃。 「那麽,大夥儿都赞成收留她?」 「留她白吃米粮?」狗仔七皱起眉头。 「笨,留著有用处呐,瞧她那身衣裳,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等她恢复记忆了,咱们再送她下山回家,跟她家人讨些赏金。」这个提议,得到全员点头赞成。 跌坐在几尺外的泥娃娃,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些什麽,她困惑不安的杵在那儿,小手里还捏著那块破衣角。 他们在说些什麽?会不会还想把她扔下山去?她咬著红唇,心里慌极了,无论怎麽回想,脑中还是一片白茫茫,想不起任何东西。 挫败的情绪袭上心头,她捧著小脑袋,轻敲了几下,无奈的发现,这根本没半点帮助,反倒让伤口更疼了。 握在掌中的破衣角,残留一丝温度,她握得紧紧的,靠在小花脸上,泪水滑下脸儿,浸湿了那块破布。想起救命恩人的绝情态度,她更难过了。 那麽俊帅的男人,为什麽会有那麽冰冷的双眼?他冷绝的态度,彷佛身体里流动的不是温热的血液,而是冰冷的雪水。 只是,如果他当真是绝情冷血,大可放著她昏迷荒野,为什麽要救她? 大厅的另一端,热烈的讨论继续进行中。 「要留她多久?」 「就留到她恢复记忆。」 「呃,但是,咱们村子里的小李,二十年前在田里跌了一跤,撞到了头,到现在回到家里,还直冲著他老婆喊娘耶!」一个小兄弟不安的说道。 「这麽吧,还是留下她,让她帮忙女眷们做些罗事。要是她没想起来,就继续留下来工作,要是她想起来了,咱们再送她下山换钱,如何?」狗仔七提议。 「唉呀,还是七哥厉害!」小兄弟豁然开朗地赞叹道。 「那好,就照小七的办法。」得到结论後,张家保转过身,再度咧开笑脸,对她招了招手。「泥娃娃,过来。」他语气和善的说道。 她却坐在原处,眨著大眼儿,一动也不动。 狗仔七看不过去。「你吓著她了。」 「哪有?」他很亲切啊! 「还说没有,你笑起来满脸横肉,连母鸡都会被你吓得下不了蛋。」狗仔七撇撇嘴,主动往她走去。「姑娘,咱们不好把你赶出门去,不过你要留下,就得听话工作,才有饭吃,懂吗?」这是寨主立的规矩,凡是留下的人,全得工作,用劳力换食粮。 一听他们不赶她走,她忙不迭地猛点头,险些没折了那纤细的颈项。 「好,等会儿,我带你去找方大娘,关於寨内的规矩,就由方大娘跟你说,不懂就开口问,知道吗?」 「知道、知道……」发现山口个儿能留下来,还有饭吃,那张沾满泥巴的小脸顿时笑逐颜开。她满心信任,站起来跟著狗仔七往外头走去,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看来,她是遇上了一群好人呢! 方大娘一瞧见她,就哇哇大叫,把她推进一间柴房里,替她烧了一整盆的热水,要她洗乾净些。 一套粗布衣裳被塞进她怀里,她呆楞的看著忙进忙出的方大娘。「这是什麽?」 「衣裳啊,你这件衣裳料子虽好,但又湿又脏,不能再穿了,你洗好身子後,就换上这套。」方大娘交代道,把她住那盆热水推去。 「喔。」她小声回答,却站在一旁没动静。 「还杵在那儿做什麽?」 「要--要怎麽做?」她问得更小声,一脸无助。 「你不会洗澡?」方大娘怪叫道。 是听说这小姑娘把名字、身世全摔掉了,但是总不可能,连洗澡的方法都忘了吧? 水汪汪的大眼儿,从那盆热水,看到一旁简陋的小椅子,仍是一脸困惑。「呃,我、我不晓得该怎麽在这里洗。」虽然失去记忆,她仍隐约知道,自个儿绝对没在这麽简陋的地方洗过身子。 方大娘恍然大悟,拿出一支木杓子。 「你就脱了衣裳,坐在这小椅子上,拿这杓子舀些热水,把身子、头发都洗乾净,懂吗?」她详细的说道,还一面做出一了范动作。 少女点头,抓紧了衣裳,脸儿微红,等著方大娘出门去。她害羞得很,不敢在旁人眼前脱衣裳。 方大娘走到门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转过头来。 「对啦,该给你取个名字,总不能让整个寨子,都跟著那些男人,喊你泥娃娃。」她想了想,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瞧你从进门起,就问东问西的,乾脆叫你问儿吧!」她点点头,对自个儿取的名字满意极了。 方大娘走出柴房,也关上了门,柴房内变得阴暗了些,但阳光透过木墙的缝隙,提供了光亮,屋内的陈设仍看得一清二楚,就连水面上的倒影,也清晰可辨。 「问儿!问儿.我叫问儿--」她低声念著陌生的新名字,小手解开腰带,脱下身上繁复精致,却又已遭污泥包裹的湿衣裳。 转眼间,娇小的身躯上,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嫩黄兜儿。 雪白的肌肤,有大半暴露在空气中,身上沾了不少污泥,有的已经乾涸,有的却还湿黏黏的。她双手抱著胸,即使四周空无一人,仍旧显得羞涩。 问儿探头在水面上端详著,只瞧见一张沾了泥巴的小花脸。 她伸手在衣裳里摸索,想找块布,沾湿了好擦擦脸,却摸出了那块破衣角。 双颊涌起一阵烫红,莫名的羞涩,让她立刻把破衣角塞回去,另外拿了块小帕子,搁进热水里沾湿,再轻轻将小脸蛋擦乾净。 不知为什麽,想到他穿过的衣料,会擦过她的脸儿,心跳就立刻乱了谱。 那双锐利的黑眸、飞扬跋扈的眉、无情的薄唇,彷佛历历在目---- 怪了,她为什麽老是想到他呢? 擦了几回,问儿才停下动作,小心翼翼的倾身,靠在热气氤氲的水盆上,瞧著水上的倒影。 水面上,有著一张小脸儿。 那是一张清丽的脸蛋,柔嫩的肌肤像雪般白皙,彷佛吹弹可破。一双弯弯的眉儿,衬著水汪汪的大眼,无辜的模样,可以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配上水嫩嫩的红唇,更显得美若天仙。 问儿诧异的看著水面上那张脸儿,轻颤的小手顺著柳眉,滑过粉颊,来到唇畔,只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清洗身子。简陋的盥洗设备,让她花费好长的时间,才洗净了身子与长发。 一走出柴房,方大娘就瞪大了眼,发出连声赞叹。「哇,问儿,你洗乾净还挺漂亮的嘛!」 真难想像,此刻从柴房里走出来的绝世美人,跟先前的泥娃娃是同一个人。眼前的小女人,像是玉雕成的人儿,一眉一目都精致而美丽,即使穿著粗布衣裳,仍难掩那婉约的气质。 问儿抱著换下来的上好衣裙,羞红了脸。 「谢谢大娘的衣服。」她福身行礼。 「好了、好了,不过是些旧衣服。」方大娘挥挥手,心里更加确定,问儿绝对是个千金小姐。瞧那模样,说不定还是哪个高官的掌上明珠呢!寻常人家可养不出这麽娇贵水灵的姑娘。 她牵著问儿的手,在前头带路,边往右前方那长排的木屋走去,嘴里还边说著。 「来来来,你一定饿了吧?我刚才要人弄了些吃的,虽然不是什麽上好的伙食,总也还能入口。」 来到那长形木屋前,她推开其中一扇门,带著问儿走进屋里。 屋子里光线不怎麽充足,不过还是能看到正中央有著一张小桌子,靠墙的地方则有著两张木板床,比起柴房,这儿的陈设还算齐全。 小桌上摆了一碟小菜、一碗饭及一副筷子,方大娘拉出桌下的圆板凳。 「来,坐下来吃。」她拍拍图板凳。 「谢谢大娘。」问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後背,刚刚在沐浴时,肚子不知叫过多少声了。 她捧起边缘有些缺角的陶碗,闻著米饭的香气,举筷进食。虽然饿极了,但举手投足仍是优雅温柔。 方大娘拉了另一张板凳也坐下来,感叹的道:「你运气还不错,现在还有白米饭吃,要是早些一年啊,我们吃的,可都还是稀到不能再稀的汤水白粥呢!」 问儿尝了一口腌得很咸的梅干菜,小脸儿立刻皱成一团。她火速又拨了一口米饭,直到梅干菜与白饭都吞下肚,她才能开口发问。 「为什麽?」 「大娘我啊,几年前为了避蝗灾,带著一家老小来南方,所幸遇到了寨主收留,不过当时山寨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这小小一间屋挤了五、六口人,是寨主要人增建,我们才有地方住的。」 「辛苦大娘了。」问儿轻声说道,大眼儿眨了眨,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大娘,为什麽七哥说我们是山贼?」这个名称,一直很困扰她。 方大娘闻言大笑。 「我们的确是山贼,外头传说的,那九山十八涧里的[山狼],就是咱们寨主。不过你放心,寨主不做害人的事,真要抢也是抢那些这民为盗、昧著良心赚钱的贪官和商人。」 那个男人,被人们称为山狼吗?那残酷的眼神、孤傲的态度,的确像极了不驯的野狼。 她没听过这个称号,却直觉的知道,这个称呼,能让不少人吓得魂飞魄散。 问儿停下竹筷,低头想了一想。 「那麽,寨主是好人?」她问道 「呃……这个……」方大娘一脸迟疑,像是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为难尴尬。 问儿等著,清澈的眼儿轻眨。 那个男人照顾灾民,供他们吃住,又只抢贪官污吏,做的全是义贼的行径,若不是禀性善良,怎麽会这麽做? 方大娘半晌後才开口,刻意转开话题。 「总之,以後你就住这儿,和你同房的叫小翠。」她嘱咐道。「这里不养吃闲饭的,早上寅时就要起床,女眷吃饭是在厨房旁边的长桌上吃,没事别进大屋去,女人是不能进那儿--」 「为什麽?」听到最後一句,问儿又开口了。 大娘被问得一呆。「什麽为什麽?」 唉啊,糟了,真是取错名字了,瞧这小姑娘,问个没完呢! 「为什麽女人不能进大屋?」 「这、这个还有为什麽,大厅本来就不准女人进去。」方大娘有些愕然,一时也说不出原因。 这是山寨里的规矩,大厅是男人们议事用的,女人不能进去,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视为理所当然,长年来默默遵守著。 「是吗?」问儿轻声说道,低垂著眼儿。 天啊,又是一个问句! 方大娘招架不住,连连後退,几乎就想夺门而出。正巧,有人推门进来,她一见来人,松了口气。 「等吃饱了,你就跟著小翠一块儿去做事。」她先吩咐问儿,转头再看向另一个小姑娘。「小翠,问儿是刚进寨子里的,以後和你住同房,你带著她做事,有空关照一下,就这样了,我前头还有事,先走了。」 她匆促交代著,然後脚底抹油,即刻拔腿开溜。 三天後,山寨里的人们才知道,寨主可是检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问儿美丽和善,轻易赢得众人的喜爱,可说到做事,她可就一窍不通了。 要她打水,水桶却掉进井里;要她生火,她把一张小脸弄得满脸煤灰,火却始终点不著.要她煮饭,油没搁进锅里,却泼进火里,险些烧了厨房。 一票女眷们心里知道,问儿的出身跟大夥儿都不同,以前大概从没碰过这些粗活。 只是,寨主有令,要留下就得做事,她们虽然心疼问儿,却也没胆子抗令。 想了又想,众人决定,就派问儿做些通茶送饭的简单工作,还要她负责替寨主端送三餐,好让寨主瞧见,她也有在做事。 於是,天际刚泛鱼肚白,问儿就得自个儿起床,用打来的水梳洗,跟山寨里的人一同干活儿。 冰冷的山涧水,让睡意顿消,她走到厨房,轻声向厨娘请安,再端起准备好的餐点离开,一路上,清晨冰凉的风迎面教她又清醒了些。 她沿途跟几人点头问安,走过空旷的广场,穿过几楝木造长屋,往霍鹰独居的院落走去。 他居住的院落旁,有一片茂密的枫树林。 时值初秋,所有的枫叶逐渐转红,美不胜收。只是,每每踏入这枫树林,问儿的神经就立刻紧绷起来。 今儿个也不例外,才入林没多久,细微的声音就破空袭来,数颗橡实不知从哪儿飞来,全瞄准了她,不断攻击。 「住手。」她护著手中的饭菜,低呼一声。 攻击仍旧继续,而且愈演愈烈。 一颗橡实敲中额上的旧伤,疼得她倒抽一口气,几次闪避不成,她紧闭著眼儿前进,最後才护著早饭,突围冲出枫树林。 一出那树林,橡实攻击就停下了。 问儿喘了几口气,回头看那来时路,只见小径里没任何人迹。 倒是火焰似的枫树林里,却能看见一个十岁大的男孩站在那儿,手中持著弹弓,静静的瞪著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之後,他转过身,跑离枫树林。 问儿蹙著眉,努力思索著,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男孩,惹得他每日三次用橡实「伺候」她。 来到霍鹰的院落,她停在门前,连连深呼吸,凝聚勇气开口。 「寨主。」 里头传来低沈的声音。 「进来。」 如同往常一样,霍鹰早已起床。 他站在窗边,精壮的身躯半裸著,正用一块湿布擦拭著头脸及上身。 「寨主,早。」问儿粉颊羞红,不敢多看,双手有些颤抖。 冰冷的黑眸扫来,微微点了一下头,没再开口。 她将早餐搁在桌上,送上昨晚已准备好的外衣。在他穿衣的时候,小脑袋始终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霍鹰穿上衣衫後,坐回木桌前进食,那张俊脸上仍没有半丝表情。 室内岑寂,只有他进食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她站在一旁,静静看著他,已经习惯了他的沈默,或许就因为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寡言,才让那众女眷避之唯恐不及,提起送饭这差事,就推三阻四。 清澈的大眼儿,从披散在宽阔肩膀上的长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那张俊脸上,未曾出现过其他表情,甚至在她求援时,还割断衣袍,冷血的抛下她,但她总觉得,他不是那麽无情的---- 真正无情的人,不会对灾民伸出援手;真正无情的人,也更不会将陌生女子救回山寨。 「我脸上有什麽?」低沈的声音响起。 问儿吓了一跳,脸儿瞬间转为嫣红,因被逮著偷看而羞窘不已。 「呃,没、没有--」她的声音在发颤。 他从头到尾不曾转头,却能察觉她的视线?那麽,她这几日来的偷窥行径,岂不是全被他看在眼里。 想到这儿,她羞得几乎要呻吟出声,简直想就地挖个洞,好躲进去,不再见人。 霍鹰放下碗筷,冷眼看著她,锐利的视线在娇小的身躯上转了几圈,黑眸深处,闪过些许若有所思。 那深幽的目光,看得问儿心头发慌。她走上前去,伸出颤抖的小手,迅速的收起碗盘。 「寨主,问儿----问儿告退----」她的声音抖得不像话,敏感的察觉到,由他的身躯辐射出的惊人热力。 他仍旧看著她,没有说话。 直到逃出院落後,问儿的双腿仍在颤抖,她紧抱著碗盘,快步走过枫树林,不敢回头,更不敢逗留。 用过早饭後,山寨内逐渐热络,人们走出住处,各司其职,在四处忙进忙出。 女眷们在庭院、厨房中忙碌著,而男人们则全被霍鹰找去,协力修筑东墙的墙面,好抵御入秋後的飓风。 方大娘体恤男人们的辛苦,特地烧了凉茶,要问儿送去。 她瞪著那个大茶壶看了半晌,才挽起衣袖,奋力的提起大茶壶,朝东墙走去,一张小脸因为用力而通红著,脚步也显得极为不稳,每走一步,就洒出不少茶水。 蒋老二瞧见了,连忙迎上来,大手接过那壶凉茶,轻而易举的靠墙搁好。 「问儿,别忙了,这些重活儿让我来就成了。」他嚷著,猜测这壶茶大概有合儿的一半重。 她感激的一笑,福身行礼。「谢谢蒋二哥。」 蒋二哥愣了一下,这辈子还没让人这麽礼遇过。他援了搔头,觉得该做些回应,於是有样学样,把双手搁在腰间,笨拙的福身。 「甭客气。」他别扭的说道。 一旁正在喝凉茶的狗仔七,因为震惊过度,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 「我的妈啊,你行行好,可别害我中午吃不下饭。」他取笑道,拿起木杓挥舞著。 冰冷的声音从後方传来,所有人当场冻结。 「吃不下,正好省了米粮。」霍鹰不知何时已来到一旁,双手环抱在赤裸的胸膛上。他的视线扫过两名属下,落在问儿身上,眸光转浓。 她低垂著头,轻咬著红唇,知道那双黑眸正在打量她,从她的双足、游走过粗布衣裙,落在她有些散乱的发辫上。 他为什麽要那样看著她?是她的仪容,有任何的不妥吗? 她不敢追问,甚至连回视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任他的目光放肆---- 「这里在修墙,你来做什麽?」冷酷的声音响起,这次接近了许多,一双黑色的靴子也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中,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炙热气息。 蒋老二抢著开口。「问儿是来----」 「我没问你。」冷戾的语调,让人瞬间住了嘴,不敢多话。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霍鹰正在等著答案。而他这类男人,往往是想要什麽!就非得到不可,倘若她不开口,大夥儿说不定就必须在这儿僵上半天。 半晌後,问儿鼓起勇气抬头,视线却只固定在那张男性的薄唇上,不敢再往上看去。 「我、我送了凉茶来。」她轻声说道,发现他的下颚,有一束肌肉隐隐抽动著,那张薄唇抿得好紧,令人胆怯。 「这里危险,滚远些。」他粗声说道,掉头大步离开,对站在一旁观看的男人们吼道:「干活去!」 此话一出,男人们立刻做鸟兽散,不敢再观望。 狗仔七经过问儿身边时,还特地压低声量解释。「寨主的意思,是要你站远些,免得受伤。」他说道。 「我知道。」她点头,没被霍鹰粗鲁的一言词吓著,逐自收拾著茶壶跟木杓。 「喔----那、那就好。」狗仔七有些诧异。 寨主那冷酷的态度,总把刚进寨的人吓得瑟瑟发抖,非得经过好些日子,才能察觉,他是出於关心。 本以为,问儿会被吓得哭出来,但这花般娇弱的姑娘,非但没有哭泣,反倒听出了寨主话里的涵义。 东墙上的修筑工程再度进行,男人们将一根根的巨大圆木前端削尖,以麻绳绑在一起,竖立在挖好的深坑内,以厚土掩埋压实。 山寨的四周,全是这种圆木竖成的墙,尖锐的上端能阻止外人入侵,而厚重的木墙,则能挡去刀剑的攻击。这座山寨依山而立,设置得十分完美,易守难攻。 「好,现在用力拉!」巨大的吆喝声从墙边传来,声音听来很是熟悉。 问儿转过头去,寻找声源,看见了站在最高处的霍鹰。 几名大汉听从他的号令,抬起数根绑好的巨木墙面,那墙面上头除了固定的麻绳之外,还另外绑著数条麻绳。麻绳绕过一座人们架起来的巨大临时支点,随著众人的使力,数条粗大的麻绳同时绷紧。 「再来,一、二,拉--」吼叫声响彻云霄,男人们回应的发出呼喊,声动山谷,墙面逐渐立了起来。 问儿惊讶的看著这一幕,没想到霍鹰会亲自带领著兄弟们筑墙,身为寨主,他似乎习惯於每件事都亲力亲为。 他站在最高处,长发束在脑後,身上绕著一条粗麻绳,表情因用力而狰狞,全身肌肉纠结紧绷,狂野得像头野兽。 每次,当他吼叫时,背上的肌肉因用力而贲起,人们回应的呼吼,让他眼中闪烁著野蛮的快意。 问儿完全被迷住了,她隐约知道,霍鹰正享受著这纯粹的劳动,他生来就是粗犷的,精壮的体内,像是蕴藏著无限的力量,任何人都无法匹敌。 在炙热的骄阳下,汗水浸湿了他的黑发,沿著额角滑下,滴落在强壮的颈项,然後沿著肌肉的纹理,一路往下滴滑---- 水汪汪的眼儿眨也不眨,看著那闪亮的汗水,消失在他腰间,脑子里像是有朵烟花陡然炸开了似的。 噢,老天!她是怎麽了,竟恬不知耻的盯著霍鹰的裸身瞧。 她捧著羞红的粉颊,偷偷责备自己,却仍移不开视线。她的双眼,贪婪的看著眼前的「美景」,看著他结实的身躯,在日光下伸展,散发著难言的吸引-- 某种危险的骚动,让她停止这陶醉的窥视,她陡然间发现,四周变得一片岑寂。 男人不再吆喝,麻绳不再绷紧,木墙不再挪动,就连风都像是静止了般,空气中有著诡异的静默。 众人一头雾水,仰高了头,看著站在最高处的霍鹰,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动作,不再号令。 而他,不言不语,笔直的望向她。 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即使隔著数十丈远,却仍有著强大的力量。 他发现了! 问儿低呼一声,被那如火似炬的目光吓得魂不附体。她扔下半壶的凉茶,全身颤抖,匆促掉头逃离现场。 在她身後,那双锐利深幽的黑眸,仍紧紧锁住她,没有移开。 第三章 橡实。 又是橡实。 枫树林间,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狼狈的闪躲著。 问儿低头闪过第一颗,却被第二颗砸个正著,她咬著红唇,没因疼痛而喊出声,埋头又朝前跑了两步。 始终躲在一旁的男孩,不知从哪弄来比前两天更多的橡实,储备了更多「弹药」,一等她进入射程,就展开激烈攻击,橡实像小雨般落下,每颗都精准的打中她。 「住、住手!」她低喊著,被打得好疼,眼中涌进委屈的水雾。 男孩没理会,抓起橡实,拉紧了弹弓,持续进攻。 终於,在重重攻击下,问儿被砸得脚下跟枪,险些就要摔倒,为护住手里的菜篮,她连忙蹲了下来。 数不清的橡实如雨滴般打在她身上,她低著头,蹲在地上,双手怀抱著菜篮.一动也不动地等著男孩打完手里的橡实。 他总会打完的吧? 咻咻的声音在耳畔响个不停,橡实撞击上肌肤,引发疼痛,好几处被重复攻殴的地方,疼得像有火在烧。她怀疑,明天身子上大概会有不少瘀青。 从小肌肤就水嫩,受不得疼,稍微用力就会留下印子,更何况是遭遇这麽可怕的攻击---- 从小?! 闪过脑际的这两个字,让她蹙起柳眉,极力想抓握住那抹思绪,却又徒劳妞功。 弥漫在脑海的浓雾,稍微消散了一些,却仍旧模糊不清,像在回想一个多年前的旧梦,记忆破碎而无法连贯,都像是缺少那麽一点片段,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不知何时,那橡实雨骤然停止。 问儿微微一楞,谨慎的张开眼睛,考虑著是否要转头去察看。 她被打得太疼了,实在有些一害怕,这只是对方的诡计,想骗她抬头。 「你在这里做什麽?」冰冷的声音响起,在枫树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她惊愕的抬起头来,看见男孩已被人高高拎起,正挂在半空中,拚命挣扎著,一手还握著弹弓不放。 是霍鹰。 他穿著粗布衣裳,束著长发,仅用单手,就拎起男孩,冷戾无情的黑眸,扫过男孩愤怒的神情。 男孩不答,用力挣扎著,双眼瞪著霍鹰,既厌恶又憎恨。 深幽的黑眸转了个方向,看向满身橡实的问儿。 「他攻击你?」他问道,皱起浓眉,总算知道,为何她每回送饭来,总是显得有些狼狈。 「呃----」她咬著红唇,仍护著手中的饭菜,不知该怎麽回答,清澈的眼儿望著他冷酷的俊脸,有些慌乱。 他在生气吗?要是她承认,他会处罚那孩子吗? 待在山寨里数日,问儿听过太多,关於霍鹰赏罚分明的事迹,人们总敬佩的说,他一视同仁,绝不宽待犯错者。善良的天性,让她忘却被攻击的疼痛,反倒开始担心起那男孩。 「说话!」质问升级为咆哮。 娇小的身躯有些颤抖,她频频深呼吸,挺起纤细的肩膀,望向那双黑眸。 「不,他只是跟我闹著玩的。」她坚决的说道,没有瞧见,挣扎不休的小男孩,听见她的回答时,脸上闪过错愕。 霍鹰眯起眼睛,紧盯著她。 「说谎。」他冷冷的说道,压根儿不相信。 那细致的肌肤上,已经浮现不少红痕,明显是被橡实打伤,如果只是闹著玩,怎会弄成这样?这小女人,根本是在掩护罪犯! 问儿瑟缩一下,不敢多说,只是睁大眼儿,不安的望著他。 那张俊脸逼近些评,令人颤抖的气势,由他身上辐射而出,她双腿颤抖著,却没有力气逃开,只能呆望著他。 霍鹰居高临下的俯望,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那张小脸上。 「不许再骗我,知道吗?」他的声音很低,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但那双黑眸却充斥著愤怒的炙火。 她立刻点头。 老天,她宁可冒险去惹怒一头狮子,也不愿惹怒他! 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在宣告著他的无情残忍,要是她真的欺骗他,他会不会动手掐死她!? 一股凉凉的寒意袭上颈项,问儿忍不住缩缩脖子。 霍鹰挪开视线,没再瞪著瑟瑟发抖的小女人,反倒回到手上,盯著放弃挣扎的沈默男孩。 「再这麽做,我就把你抛进山沟里。」霍鹰说道,口吻阴狠残酷。 男孩仍旧沈默。 霍鹰不耐,将手提到眼前。「听见没有?!」他一抖长臂,凶狠的瞪著男孩,暴烈的语气,让几尺外的问儿也险些吓趴在地上。 狰狞的表情收到功效,男孩不情愿的点了个头,眼中的憎恨却更浓厚些。 霍鹰没有松手,反倒拎著男孩转身,往大树下的石桌走去。 「把饭菜摆上来。」他头也没回的吼道。 问儿连忙捧著菜篮,小跑步地跟上,将清粥小菜及碗筷搁在石桌上,生怕动作慢一些,又要听见那吓人的咆哮。 霍鹰松手,放下手中的男孩,在石桌旁坐下。 重得自由,男孩立刻想拔腿开溜。但是,脚都还没迈开,身後就传来冰冷的喝叱。 「坐下。」 咚咚两声。 不只是那男孩,连问儿都立刻跳上石椅坐好。 「留下来吃饭。」霍鹰命令道。 男孩保持缄默,虽没胆子跑开,却仍做著消极的抗议。 一旁的问儿,慢吞吞的从椅子上滑下地,被沈默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想了又想,清澈的眼儿在桌上转了一圈,总算找到暂时离开的好藉口。 「请等等,我、我再去拿一副碗筷。」她匆促的说道,迈开腿儿,飞快的逃开。 树荫下,男孩与男人仍是沈默不语。 娇小的身影奔进厨房时,厨娘正忙著淘水洗米。 「大娘,请再给我一副碗筷。」问儿轻喘,小手抚著胸口。 「碗筷?你要多一副碗筷做什麽?」方大娘抬头问道,手里还在剥著蒜头。 小翠抬起头来,瞪大眼睛。「问儿,难道是寨主留你吃饭?」寨主会要人陪著用餐?哇!看来天要下大雨了呢! 厨娘皱著眉,怀疑问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再不就是真的跌坏脑袋了。否则,有哪个正常人,敢跟寨主同桌的? 粉嫩的脸儿,浮起淡淡的红晕,问儿挥动双手,连忙解释。 「不,不是的,碗筷是给一个男孩用的,寨主留他用餐。」 此话一出,厨房里的气氛瞬间冷却,每个人都一脸古怪,不再多话,当这话题没发生过,转过头去干活儿。 怎麽了?她说错什麽了吗? 问儿困惑的偏著头,察觉出气氛有异,清澈的大眼轮流看著众人,却没人愿意看她,全在回避她的目光。 方大娘打破沈默,表情也很不自在。「喔,我知道了,碗筷在橱柜里,右下方那边,你自己拿吧。」她转过身去,继续剥蒜头。 「谢谢大娘上问儿轻声说道,打开橱柜,拿出了碗筷。临走前,她又停下脚步,回身发问:「大娘,你知道那男孩是谁吗?」 剥蒜头的动作顿了一下。「那----那是小少爷。」 「小少爷?」 「寨主的弟弟。」 弟弟?霍鹰连对自个儿亲人,也是那副冰冷无情的模样吗? 问儿点点头,回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怎麽平常都没看见他?他不跟寨主住吗?」 此话一出,厨房内一阵批哩啪啦,不少人震惊过度,把手里的碗盘给砸了。 她诧异的回头,只看见那些人全缩著头,蹲在地上捡碎片。 方大娘神色一僵。「他……呃,小少爷和他娘住後山。」 「怎不住在一起?」问儿理所当然的问道。亲人不都该住在一块儿的吗? 那双剥蒜头的手,正在剧烈颤抖著,方大娘面如死灰,不知该怎麽回答,不断懊悔替这小姑娘取了个坏名字。 「唔,那是----那是寨主的意思。」她含糊的说道,一面挥手赶人,声音有些不自在。「好了、好了,别杵在这儿说话,快把碗筷送去,别让寨主久等。」 「好的。」问儿拿著碗筷,轻轻点头,转身走出厨房。 可等她穿过枫树林,回到大树下,却发现那一大一小,既没说话也没对谈,只是如同她离开时,坐在那儿不动如山。两双有些神似的黑眸,甚至不曾看向对方,从头到尾视若无睹。 怎麽回事? 疑问在她心里打转,却没勇气脱口。她将另一副碗筷递给男孩,清澈的大眼眨动著,轮流瞧著两人。 只见这一大一小,同时端起碗筷,绷著同样没有表情的脸,一板一眼的动手,沈默的吃著饭菜。 气氛僵得很!霍鹰的黑眸,比以往更加阴骛,问儿受不了这诡谲的沈默,盘算了许久,才怯生生的开口。 「呃,天气好像挺不错的。」她想了好久,决定挑了天气作话题。 沈默。 没人应声,这两人很不给面子,不但没有回话,甚至懒得抬头看她一眼。 问儿不死心,再接再厉。「大娘昨儿个和我说,中秋快到了呢!」清澈的眼儿偷瞄两人,观察反应。 仍是沈默。 没人甩她,他们由自顾自的吃著饭,快速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像吃进嘴里的不是稀饭,而是稀世珍肴。 问儿忍不住倾身靠过去,对著男孩微笑。「好吃吗?」瞧他的模样,像是已经饿坏了。 男孩这回总算不再埋头苦吃,抬起了头,不过却是为了瞪她。 问儿以手支著粉颊,毫不介意的回以一笑。 小鬼轻哼了一声,那张嘴无声的动了动,不知在暗骂些什麽。他不再搭理她,继续低头吃饭,想快些把食物扫下肚,好离开霍鹰身边。 问儿讨了个没趣,暗暗叹了口气。她转过脸儿,看向霍鹰。 只见他一如往常,专心的吃著饭菜,仿佛身旁的两人不在场一般。 今日他束著发,但那狂野不羁的气势,仍辐射而出,让人震慑。从侧面看去,只能瞧见他的一眉一眼,日光加强了他的轮廓,让她看得有些呆了。 她从未见过,比他更俊朗的男人,狂野生猛的魄力,总转变为难以抵御的吸引,让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逐他---- 他嘴角沾了粒白饭,有损於他的慑人。问儿看著那碍眼的白米饭,莫名有股冲动,想伸手拿掉它。 「啊!」手腕突然被强大的力道扣住,她才猛地回过神,察觉自个儿真的伸出手了。 「做什麽?」他粗声喝问,黝黑冷凝的双眸瞪著她。 问儿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小脸羞红、心跳加快,尴尬得想逃开,偏偏手儿被他擒住,根本动弹不得。 「呃,你、你的嘴角----」她小声说道,羞得瑟瑟颤抖。 霍鹰面无表情,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幽暗的双眸中,闪过璀亮的火簇。 问儿紧急缩回手,端坐石椅上,低首垂眼,不敢再乱来。被他握过的手腕,有些疼、有些一烫,像是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山风吹拂而过,带来枫林的清香,一片火红的枫叶翻飞而来,落到她膝上。 问儿拾起那片枫叶,握在柔嫩的掌心把玩,脸儿仍是嫣红的。一旁两人仍在用餐,除了餐具及咀嚼的声响外,她只听得见自己抨抨的心跳。 艳红的枫叶转啊转,清澈的眼儿悄悄抬起,她忍不住又偷瞄著。 其实,兄弟两人长得挺像的,只是相较於霍鹰的阴冷,弟弟显得稚气未脱,圆润了一点,皮肤较白,要是他别老学霍鹰,总是冷著一张脸,看起来还真的挺可爱的呢! 「你今年几岁?」问儿耐不住安静无声的气氛,忍不住又开口。 男孩睨她一眼,不屑理会她,迳自拿著长长的筷子,在红萝卜玉米粥里翻弄,将红萝卜丁全挑出来,仔细的堆在小碟子上。 那些红萝卜丁,很快的积成了一座小山。 「不可以这样,挑食是不好的。」问儿蹙起柳眉,」脸的不赞同。「要把红萝卜吃掉才会长高啊,你看你哥----」她伸手指著霍鹰,想拿他做例子。 桌子的另一角,不知何时也堆了一座红萝卜小山。 问儿语音一顿,伸在半空中的手,因为尴尬而僵住,搁在那儿,不知该不该收回来。 霍鹰挑眉,冰冷的目光从她微张的红唇,挪移到眼前的纤纤玉指,眼中火焰跳跃。 他看著她的纤指,缓慢的咬了一口碗里的嫩葱,细细咀嚼。 某种诡异的酸麻,从他所盯著的那处传来,问儿窘迫的缩回手指,脸儿再度染上晕色。 「呃----当我没说好了」她轻声说道,心头慌乱极了。他纵然没有开口,只是那双黑眸,就已让她心跳加速。 他看著她的模样,彷佛比起那些饭菜,她反倒是更可口的佳肴,而他很想很想吞了她---- 一旁的弟弟终於扫完饭菜,放下碗筷,大声的吁了口气。 为了冲淡尴尬的气氛,问儿转过头去,再次尝试引他开口。 「你叫什麽名字?」她发问。 男孩满脸不爽,瞪著她瞧,没回答的意思。 「你可以叫我问儿。」粉脸上有著友善的微笑。 那张不爽的小脸仍是瞪著她。 问儿不服输,再接再厉,压根儿不管对方的脸色愈来愈不耐烦。 「其实,问儿不是我真的名字,可是我摔下山崖,撞伤了头,想不起来自个儿的名字,问儿是方大娘替我取的名。」她羞怯的微笑,又凑近了些许。「对了,大娘说,你和你娘住在後----」 话还没说完,男孩猛地跳起来,愤怒的扫开桌上碗盘。哗啦一声,碗盘全摔成了碎片,两堆红萝卜小山,也全被扫下了地。 摔碗盘出气还不够,男孩还伸手,用力推开问儿,随即转身跑开,逃离犯罪现场。 问儿毫无防备,整个人被推倒在地,显得格外狼狈。 「怎麽回事?」她问道,跌得头晕眼花。怎麽了?她说错什麽了? 背後传来低沈的嗓音。「他恨我。」 「啊?」问儿猛地回头,惊愕的眨著双眸,看著那终於开了金口的霍鹰。 他面无表情,俯视著她。 「为什么?」她想也没想,反射性的问道。 「因为我杀了他爹。」他一脸漠然,口吻平淡。 「喔。」 原来如此。 问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挥著小手,拍去衣裙上的灰尘,拍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你杀了他爹?可、可是----他爹,不就是你……爹?」她一脸骇然,眼儿瞪得好大。 霍鹰没有回答,沈默的看著她,深幽的黑眸里没有愧疚、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无止尽的冰冷。 他弑父吗? 问儿小手轻抚著心口,心中交织著惊愕与慌乱,喉咙有些发乾。[你……你骗我。」她低语著,不愿相信。 他杀了由自个儿的父亲?他做了这麽逆天悖伦的事? 「没有。」高大的身躯离开石椅,缓缓朝她走来,每走一步,威胁感就加重一分。 「是误会……」不知为什麽,她不断替他找寻籍口。 「不是。」霍鹰打断她的话,口吻与眼神,都在宣告著他的无情。 只是,他救过她啊! 问儿鼓起勇气,仰头望著他。 「不……我不信……」她倔强的说道,声音却在颤抖。 霍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嘲讽似的嗤笑两声。 「你不信?」他极轻极轻的问,呼吸吹拂过她的发。 「我----我……」感受到霍鹰压抑的怒气,她胆怯的退了一步,几乎就想转身逃开。 电光石火问,他突然出手,几近粗暴的箝住她的下巴,猛地将她拉入怀里。瞬间,两人间的距离化为零,她已经被他紧紧的箝制在怀里。 他坚实的胸膛,几乎撞疼了她,她低呼一声,慌乱的挣扎著,却只是增加了两人肌肤的摩擦。 问儿敏感的察觉,他全身烫热的肌肤,熨烫在她的身上。 他抱得太紧,她甚至难以呼吸,每一次喘息,就感觉他又逼近了一些。 「唔----」她发出猫儿般的低呜,急得几乎要哭了。 霍鹰不让她退开,俯身贴近那张清丽的脸儿,眯起双眸,冷声狠绝的开口: 「我杀了他,亲手拿刀,捅进他的胸口,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倒地气绝----」他靠在她耳边,详细说著那些残酷的往事。 「可……可你救了我……」问儿眼中闪著泪光,因为害怕,也因为他捏疼了她。 紧贴著她的高大身躯,蓦地一僵,那双黑眸里,闪过波澜---- 突然,前方天际传出刺耳的哨音。 霍鹰抬起头来,神色一凛,只见一支响箭划过蓝天,发出连绵哨声。随著那声哨音,整座山寨随之骚动起来,男人们的吼叫声不绝於耳。 狗仔七冲出树林,神色慌张,紧急奔来,一面还忙著大叫:「寨主,不好了,挽纱城攻来了!」 霍鹰脸色一寒,松开问儿,脚一点地,势如猎鹰,转身冲了出去。 她双腿发软,咚的一声,跌坐在地,像被抽去骨架的泥娃娃,无法移动,只能怔仲的看著他远去的高大背影。 第四章 问儿提着菜篮,茫茫然的回到长屋。 吼叫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人,喧嚣声无所不在。但那些看似混乱的人们,实则训练有素,所有行进都有其秩序。 不一会儿,寨门开了,木桥轰的一声被放下,男人们怒吼喊叫,翻身上马,动作俐落。 霍鹰的咆哮响彻云霄,他一手持剑,宽阔的肩上横着长弓,一身的黑衣,策马率先奔出,狂野的模样,恍若战神。 众家汉子群起策马,紧跟在霍鹰身后,奔腾出寨,扬起漫天尘沙。达达的马蹄声,震动大地,由脚心传至心口,教人莫名心慌。 大队人马离开得极为迅速,不消片刻,男人们已不见踪影,寨子里由嘈杂转趋安静。 女眷们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人马,忧心涌上心头。 「大娘,他们不会有事吧?」张家的媳妇望着自家相公离去,不免有些担忧。这几年来,山寨与挽纱城始终相安无事,怎么这会儿竟突然派兵来攻呢? 「放心,没事的,你到这儿来,可曾见咱们输过?」方大娘拍拍小妇人的手,要她安心。 张家媳妇摇了摇头,眼里的忧虑却依然未褪。「但是,这回他们要面对的,可是黑衫军啊……」 王家妹子闻一言,脸色也转为惨白,双手揪着粗布裙。 「是呀,大娘,挽纱城的方舞衣嫁给了黑衫军的楚狂,那男人带领的黑衫军,在北方可也是所向无敌,未尝败绩啊!」 方大娘眼里闪过担忧,脸上还是强扯出笑容,努力安抚民心。 「担心什么呢?寨主那[山狼]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若在平地上,或许黑衫军赢盘较大,但要是在九山十八涧里,没有人能嬴山狼的。」 问儿始终站在一旁,没凑上前去。她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怔仲,但四周的谈话,每一字每一句,全都灌入她耳中,在脑中不断回响。 挽纱城? 她脑海里冒出某些画面,是成堆的织锦、丝绸,还有一封书信,及十来只一去不复返的飞鸽。 黑衫军? 脑际一阵刺痛,她闭上双眸,揉着太阳穴,却又记起另一串画面。脑中那层浓雾逐渐散开,她想起北方的隆冬大雪,一个高大魁梧、却又对她呵护有加的男人,在他身后,总跟着一队穿著黑衣的大军。 卿卿姑娘。 依稀记得,那些穿著黑衣的男人,全都这么呼唤她。 楚狂? 问儿低下头来,头痛得几乎无法思考。 娘,我要去南方,哥哥在那儿娶妻成家了。 是娶了哪家的姑娘? 挽纱城的方舞衣---- 她惊愕地抬头,脑海里窜出更多的画面,那些模糊的记忆,此刻全都串连了起来,变得格外清晰。 浓雾散开了! 「啊----」她低呼着,小手掩着红唇,菜篮跌落在地,碗盘滚了一地。 更多的记忆涌来,像是浪潮般险些要淹没她,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她想起了更多、更多。 蓊郁的山林间,黑衫军的虎帐弟兄护送着她,要领她去挽纱城,跟大哥相聚,路上却遇上埋伏,无数的刀剑在她眼前挥舞,虎帐弟兄们拚死护着她---- 好多的敌人、好多的鲜血,他们寡不敌众。 卿卿姑娘,快逃 不! 快走,从这儿走去,穿过丛林,就是挽纱城。 虎帐帐主推开她,血手印染上她的丝裙。山林里暗无天日,她不断的逃着,听见那刀剑交呜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问儿,你没事吧?」方大娘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走过来,担、心的询问。 问儿? 不,她不是问儿,她是卿卿,楚卿卿! 她在莽林间奔逃,没能逃到款纱城,也没被追兵赶上,反倒一脚踩空,从山崖跌落,摔掉记忆,让霍鹰捡了回来。 那么,虎帐的弟兄们呢?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怎么了?你是哪儿不舒服?」方大娘握着她的手,急得直冒汗,转过头对一干女眷吩咐道:「还楞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来啊!」 「大夫跟着寨主去迎战黑衫军了,不在寨子里啊!」一个妇人回答道,焦急的去扭了块湿毛巾,想搁在卿卿额上。 楚狂----大哥---- 惨了,大哥! 卿卿倒抽口凉气,小脸转为雪白,下一瞬间,她万分惊慌的爬起身,往正在关上的寨门奔去。 大哥很厉害的,从不曾战败,倘若霍鹰跟大哥对上,那么---- 她愈想愈慌,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双冰冷阴鸷的黑眸,腿儿奔得更快。 「问儿?怎么回事?!问儿--」方大娘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却见她奔向正在拉起的寨门,跑上了已经倾斜的木桥。 拉桥关门的守卫瞧见那娇小的身影,赶紧又松开铰链,桥门轰然倒回山沟上,引起巨大声响。 她因为震动而跟踏,摔跌在桥上,却立刻又爬起身来,如免儿般跑了出去。 大伙儿全都一头雾水,待回过神来时,她早已没入山林,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 隔着大老远,策马回寨的大队人马,就看见那摇摇晃晃的小黑点。 然后,小黑点愈变愈大,成了个纤细的人影。 骑在最前头的霍鹰拧皱浓眉,大手一扬,跟在后头的人马立刻停了下来。 小人影从山坡上跑了下来,跑没两步就跌一跤,跌倒之后又爬起来,继续朝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可是没多久,又跌了个狗吃屎。 「那不是问儿吗?」骑在寨主身边的张家保眯起眼,确定来者何人。 「她在做啥?」狗仔七拧着眉,看着她跌跌撞撞。 蒋老二抓抓头,思考了一会儿。「呃……大概……嗯……练习跌倒?」 此话一出,身后便传来窃笑。 前方的问儿,仍是专心的跑着,没察觉他们已经停下。她跌倒后又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于是,大伙儿全瞪大眼,瞧着她奔跑、跌倒,又再度爬起。 整段山路,她全照这方式前进,接近山脚时,她脚下一个跟舱,接着咚咚咚的滚下山坡,最后吧哒一声的滚进一摊泥浆里。 除了霍鹰之外,所有人全捧着肚子,发出毫无同情心的笑声。 卿卿沾了一身泥水,又成了个泥娃娃,男人们的笑声让她尴尬得粉脸发红。她挣扎着爬坐起来,用小手抹去雪嫩肌肤上的泥。 马蹄声接近,四条长长的马腿踏到她身旁,她仰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霍鹰。 「要想自杀,就给我滚远些,别特地在我面前表演摔断脖子的好戏。」他冷着一张脸说道。 她粉脸更红,轻咬着下唇。 「我----我不习惯走山路。」她小声回答。 「你习惯用滚的?」他挑眉。 后方又传来笑声,霍鹰缓缓掉头,墨色冰刃扫过众人,笑声瞬间消失,每个人全低下头,不敢再把视线搁在两人身上。 「你出寨做什么?」他低下头,看着一身是泥的她,发现那娇小的身躯,因为浸了泥水,正在瑟瑟颤抖。 「我----呃,方大娘说,黑衫军很厉害的,我很担心,所以----」她说得吞吞吐吐,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察觉不少人身上挂彩,沾了不少血迹,看得出先前的交战,肯定是战况激烈。 狗仔七哼了一声,虽然心有馀悸,嘴上却还在逞强。「厉害啥?碰上咱们寨主,还不是夹着尾巴滚回挽纱城了。」 卿卿的脸色变得苍白,颤抖得更厉害,一颗心好乱,不知该为哪个人担忧。争斗的两方,一个是她最敬爱的大哥,另一个,则是霍鹰---- 纵使记忆恢复,但她心里清楚,这会儿可不是实话实说的好时机,这些一人肯定不会乐于知道,她是楚狂的妹妹。大哥极可能是为了她,才与兵攻打山寨的。 「要不是方舞衣闯进来,寨主早把楚狂收拾掉了。」蒋老二撇撇嘴,想起那群剽悍的黑衫军,就觉得一肚子火。 其实,这场战役的艰难,远超过他们的预期,黑衫军骁勇善战,的确不好应付,两军交锋,缠斗了大半天,依旧难以分出是哪方占了上风。 寨主原本已抽出响箭,准备让楚狂死于万箭穿心,但方舞衣的出现,却让他攻势骤停,甚至收箭撤兵。 「寨主,为什么要饶过他?」后头有人嚷着。 霍鹰没回头。「方舞衣。」 「干那娘儿们什么事?」有人嘀咕着。 「这些年,有人会不时送食物上寨子。」霍鹰淡淡的说道。 「呃----那跟这档事有啥关系?」大伙儿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脸困惑。 「那是方舞衣。」他简单的宣布。 寂静笼罩四周,半晌之后,男人们讶异的嚷了出来,吵成了一团。 「不可能,寨主,送食物来的是个年轻小哥啊!」 「她女扮男装。」他认得那张脸,无论男装或女装,方舞衣的美貌总让人印象深刻。 对于那个小哥,全山寨都感激极了,那些食物让大伙儿即使在荒年,也得以温饱。男人们议论纷纷,压根儿想不到,那小哥其实是个姑娘家,更想不到,她竟是挽纱城的方舞衣。 这下好了,就算对楚狂再不爽,欠方舞衣的人情却不能不还,也难怪寨主会突然退兵,没跟黑衫军一般见识。 狗仔七皱着眉头,心里还是不痛快。「但那家伙莫名其妙,说我们杀了他的人。」 卿卿咬着红唇,咽下惊呼,双手揪在裙上,扭成十个白玉小结。 大哥是以为,山狼杀了虎帐弟兄,又劫走了她,才兴兵来报仇的吗? 「那家伙说的,会不会是前些百子,咱们在山涧里发现的那些尸首?」有人说道。 「喂,那又不是我们干的!」 浓眉紧拧,阴骛的黑眸里闪过些许光芒。 「派人去查清楚,是谁在九山十八涧里作乱。」霍鹰简单说道。 「知道了。」 他点头,稍微弯腰,长手往泥水里一捞,轻易就将卿卿捞上马。 卿卿低呼一声,身子陡然腾空,吓得连忙环住霍鹰的颈项,怕会摔下马去。 她纤细的手臂,交握在他的发尾处,柔馥的身躯偎在他怀里,接触到他赤裸的胸膛。属于男人的热烫体温,以及淡淡麝香,包围了她的全部感官,有着令她陌生的异样刺激。 霍鹰看着她,神情高深莫测。 「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她脱口而出。 「为什么担心我?」他又问。 红唇微张,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卿卿答不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是大哥的敌手,她就算不深恶痛绝,也该敬而远之,怎能一听见两人交手,她却将大哥抛在脑后,尽是担忧霍鹰的安危,还赖在他怀里,跟他耳鬓厮磨? 噢,先前那一摔,是否把她的教养也摔进山沟里了? 要是换做以往,她一见成年男子,就该匆匆避开,哪里还会飞奔而来,倚偎在他半裸的胸膛上?那可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啊! 他低下头来,灼热的气息逼近,让她的心跳乱了谱,紧张得不住颤抖。 「回答我。」霍鹰的声音很轻、很轻。 「因为你----你救了我,所以----所以我担心----」她不知所措,脸儿烫红,不敢看他。 那轻柔的语调,听在她耳里,却有着强大的胁迫感,她想要逃开,却连跳下马的勇气都没有。 「是吗?」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双眸幽暗。 卿卿胡乱的点头,悄悄收回双手,可一双手不再圈住他的颈项,就不知该往哪里搁。滴溜溜的大眼,朝那半裸的胸膛瞄了一眼,立刻看向别去,粉脸更红了些。 天啊,她是怎么了?怎能盯着男人的胸膛瞧?! 她暗暗骂着自个儿,却又不由自主的回想着,霍鹰黝黑的肌肤、健硕的体魄、肩上的伤---- 伤?! 卿卿陡然抬起头来,小手抓住他的臂膀,小脸凑上去,瞪大了双眸。 「你受伤了?」她低呼着,这会儿才发现,结实的肩上,有着一处刀伤,正在冒着鲜血,他身上的黑袍,早已被鲜血浸得濡湿。 惊慌在心中爆发,她喉间一紧,清澈的眼儿立刻成了泪泉,珍珠似的泪珠,纷纷滚落粉颊,小手忙着在他身上搜寻着。 「你疼不疼?!还有哪里伤着了?」她边哭边问,红唇颤抖着,眼泪滴在他胸膛上。 跟在后头的大队人马,瞧见卿卿的举止,全都举起手,揉了揉双眼,好确定自个儿没眼花。 这泥娃娃的胆子可真大呐!他们跟在寨主身边多年,可从没见过,哪个人敢把双手搁在寨主身上。 白嫩的小手摸索着,掀开破裂的黑袍,小心的捣住那处刀伤。 「痛不痛?是不是很痛?」她哽咽着低问,仰头望着霍鹰,突然间觉得好气大哥---- 霍鹰注视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双眸更加深幽,精光四迸。 刀伤其实并不严重,他身手矫健,寻常人难以比拟,楚狂纵然武艺了得,却也难以取他性命,只是在他肩上留了一刀,要不是她发现,他几乎要忘记那处伤口。 只是,她的关切跟眼泪,突破他胸口的一层冰,传达了某些暖而烫的情绪---- 「你疼不疼?」卿卿还在追问,没发现他眼中瞬息万变的光芒。 霍鹰没有回答,陡然收紧长臂,将那娇小的身躯揽人怀中,热烫的唇舌覆盖了她,精准的寻找水嫩红唇,迳自长驱直入,品尝着她生嫩的唇舌。 他吻了她。 回到山寨时,已接近晌午。 马背上的那个吻,让她羞红了脸,一路上只敢躲在他怀里,不敢探出头来,深怕瞧见其它人的目光。 她从小熟读诗书,总是被教导着该护言慎行,偏偏他离经叛道,压根儿不将礼教放在眼里,那个炙热的吻,就已向众人宣告,她是属于他的。 噢,要是继续待在他身边,她肯定会被带坏的---- 就连回到山寨,霍庭也不许她走得太远,那双深幽的黑眸总是锁住她。大夫看诊时,他也要命令她留下,不许离开。 卿卿是趁着大夫帮霍鹰上药,观了个空,偷偷溜到厨房端来饭菜。她动作迅速,不敢离开太久,怕他会发脾气。 奔回霍鹰的院落时,大夫刚好收拾妥当,提着药箱走出来。 「前头还有兄弟要等我疗伤,你待会儿上我那里,领些草药,煎成药汤,让寨主喝下。」他交代着,知道比起他这老头子,这小姑娘的照料,肯定更能让寨主满意。 「好的。」她点头,走了两步后,又转过身来,担心的问道:「许大夫,寨主的伤----」 「只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吃上几帖药就没事了。」 卿卿心上的担忧,总算卸去一些。她垂首敛眉,对着大夫福了一福。 「多谢许大夫。」她柔声说道。 许大夫旁了一会儿,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呃,这是我分内之事.」他拱手答道,自从入寨以后,就再没听过这些客气话了。 卿卿羞涩一笑,端着饭菜,转身进了霍鹰的院落。 许大夫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摇头。 看那礼数周全的模样,果然是个大家闺秀呢!前几次见到她,他就隐约猜出,这姑娘肯定是好人家出身,现下再看见她这举手投足时的稳重仪态,他可是更加确定了。 未上山前,他是京城里名医,是为了躲避祸事,才投靠山狼。 在京城里,他可是见过不少千金,只是不论哪一个,比起气质模样,可都不到这姑娘的百分之一。 不过,就不知他们这已经不怎么像山贼的山贼窝,要是多了个知书达礼的押寨夫人后,会发生啥有趣的事了。 第五章 偌大的石床上,霍鹰坐在床沿,上半身仍赤裸着,宽厚的肩上缠着纱布。伤口无损他体魄的健美,反倒更加强了他的野性。 此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头不驯的猛兽。 卿卿脸儿烫红,勉强收摄心神,将饭菜搁到桌上。明知该依从礼教,移开视线,但她实在管不住自个儿,清澈的大眼儿,总忍不住要看向他。 她的视线,从宽阔的胸膛往上溜,经过他肩上的纱布、强壮的颈项、他紧抿着的薄唇,以及那双火光炙热的黑眸---- 啊! 卿卿低呼一声,羞窘的低下头,不敢再看霍鹰。 怪了,他身上是有什么魔力?为何总能让她看他看得呆了? 那羞红的粉脸,让霍鹰挑起浓眉。他不言不语,走了过来,在桌旁坐下,伸手就要拿筷,黑眸仍是注视着她。 见他要动手,卿卿连忙挡住。「等等,你受了伤,不好拿筷,我来吧。」她自告奋勇。 「你来?」他狐疑的问。 「我喂你。」她很坚持。 霍鹰皱起眉头,一脸嫌恶的看着她,仿佛她刚刚说了句侮辱他的话。 「我的手是伤了,可没废了。」他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但受伤很疼啊,你就让我帮你几日吧!」她继续游说着,不肯放弃。 追根究柢说来,霍鹰身上的伤,是她大哥砍的,她或多或少都有责任,说什么都要负起照料他的责任,好消弭自个儿一些罪过。 「没什么大不了。」他皱眉。 「不行!」她双手一伸,急着抢走碗筷,坚持代劳。 他一脸阴沉,眯起双眼瞪着她。 她鼓起勇气,清澈的眼儿瞪了回去。表面看似冷静,其实一颗、心七上八下,被他盯得直发抖。 呜呜,这个男人为啥这么固执?就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她? 直到卿卿的虚张声势即将破功,紧张得几乎要昏厥前,霍鹰总算收回视线,低咒了几声。 「坐下。」他不耐的说道,懒得跟这小女人僵持下去。 「嘎?」卿卿愣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薄唇又动了动,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饿了。」霍鹰开口。 啊,他肯让步了?! 卿卿松了一口气,清丽的小脸上染了欢欣的笑意,立刻靠在他身旁坐下,安安分分的挟饭菜喂他。 「吃些鱼吧,这是七哥从山涧里抓来,送去给方大娘烤的。」她仔细的挑开鱼刺,才挟起香酥的鱼肉,送进霍鹰嘴里。 他点头,坐在那儿,睥睨高傲,像个尊贵的君王,享受着她的伺候。 「好吃吗?」她等着反应。 深不可测的黑眸望着她,因为她的问题,眸光深浓了些,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 卿卿微微一笑,挟起盘中的饭菜,专心的喂着他,将食物送到那张薄唇旁。 四周静静的,秋季的温度沁凉,屋内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暖。他的视线、他的沉默,都让温度攀高---- 不论哪一个动作,她都敏感的察觉,霍鹰的目光如影随形,紧紧盯着她瞧,甚至在张口进食间,他的视线也锁住她不放。 卿卿的心儿慌慌,水汪汪的大眼儿看看左,再看看右,尽是在屋内打转,就是不敢跟他接触。白嫩的小手拿着长筷,拨弄盘中菜蔬,被他看得羞涩万分。 老天!他那样看着她,仿佛他想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她---- 「我不吃这个。」霍鹰突然开口。 「啊?」卿卿猛地回神,视线往长筷上溜,发现自个儿刚刚挟了块红萝卜。 「拿开。」他紧抿着唇,一脸嫌恶,瞪着那块红萝卜。 「可是----」她轻敌红唇,想劝他吃。小孩挑食还说得过去,但这么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也会挑食? 锐利的黑眸扫来。 讨论结束。卿卿立刻识相的闭上嘴,将红萝卜搁到一旁的碟子上,重新挟起能令他开金口的菜肴。 又等他吃了几口,眉头不再紧拧时,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为什么不吃红萝卜?」她问。 锐利冰刃再度扫来,稍蕴怒色,却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一瞧那脸色,卿卿立刻用力摇头。 「呃,你、你、你当我没问吧!」她双手加速,将食物全填进他胄里,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却再也不敢吭上半句。 这个大男人,不但挑食,而且不许人过问呢! 他----真像个孩子---- 如坐针毡的喂完这一餐,卿卿将碗盘端回厨房。 方大娘一瞧见她,连忙凑上来。 「寨主还好吧?」她问道。 「伤口处理好了,食欲也不差。」卿卿回答,粉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她搁下碗盘,拿着抹布四处擦着,神态有些尴尬。 小翠走进厨房,一瞧见卿卿,她眼儿直发亮。 「问儿,他们说,寨主在马上吻你。那是瞎说,还是真有其事?」冷酷且不近女色的寨主,竟看上问儿了吗?哇,那可是寨子里的大事呢! 寨主虽冷酷,却无疑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放眼天下,可难有如此出色的男人,只是寨子里的姑娘们胆子太小,被那双冰刀黑眸一瞧,就冻得瑟瑟发抖,压根儿不敢上前。再说,寨主眼界也高,不将女人放在眼里,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感兴趣过。 直到问儿这天仙般的人儿出现,寨主才动了心,当众吻了她。全寨子男女惊讶之馀,也高兴得很,全在津津乐道,期待这两个人儿能凑成一对。 卿卿羞红了脸,只能点头,小手捏紧抹布。 想起那热辣的吻,她的身子窜过一阵轻颤,水嫩的红唇上,有些儿的酥麻,像又感受到他的轻啃吸吮、他的气息---- 「真的?哇!」小翠惊呼着,立刻往厨房外冲去,向一票姊妹淘们报告这消息。 方大娘走过来,牵住卿卿的手,和蔼的问道:「寨主还说了什么?」 虽然全寨子都乐见其成,急着将问儿往寨主床上推,但大娘反倒担忧问儿的意愿。这会是两相情愿,还是一方强求?寨主那么强势霸道,竟看上这生嫩的小姑娘,她会不会被吓着? 「呃----他要我照料他的伤,不许离开。」霍鹰说出这项命令时,神情高深莫测,让她心儿狂跳。 只是照料伤口,不是吗?为何他说这句话时,那表情会让她联想到即将扑向猎物的狼? 「是吗?」方大娘沈吟着,可比卿卿清楚寨主的弦外之音。她顿了半晌,才又开口。「你不怕寨主?」她问,想要确认。 卿卿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 「寨主有些凶,但是不可怕。」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他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绝对不会伤害她。 「不可怕?」方大娘瞪大眼睛,一脸错愕。 寨主不可怕?等等,她们现在谈论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个残忍无情、只稍一吼一瞪,就能让天地变色的山狼,在问儿眼中,只是「有些凶」?是这小姑娘迟钝了些,还是寨主有「差别待遇」? 「这些日子来,他难道没吼过你?」寨内不少女人,经寨主一吼,就吓得手脚发软,之后说什么都不敢靠近寨主的院落。 「吼过。」其实,他吼她的次数,多到她数不清。「但,他并不恶劣,只是习惯那么说话。」 「你不怕?」 「为何要怕?他会吼我,大多是出于关心。」他吼着要她远离危险、吼着要她小心这小心那,每句呼吼里,都藏着他的关心。 果然是一匹狼!咆哮是他最熟悉的语言。 方大娘眼睛瞪得更大,总算摸清了状况。噢,看来,寨主对问儿的态度,可跟对待其它人时不同呢! 「那好。」她宽了心,露出满意的笑容,自顾自的说道,心里已有了主意。 好?好什么? 卿卿眨着眼儿,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个儿说了什么,竟能让大娘露出欣喜的笑容。 正在困惑时,大娘的一双手,已将她往外推去。 「你先去洗衣房,替寨主把衣裳领回去,省得他没衣裳可穿,受了凉。接着,去大夫那里,领药煎成药汤,伺候寨主喝了,知道吗?」她仔细叮嘱着。 「知道。」卿卿福身,转身离开厨房。 莲步才刚迈开,方大娘又开口唤住她。 「问儿,你的衣裳杂物,都搁在小翠那里吗?」 「是的。」她点头。「有事吗?」 方大娘微笑挥手,一面擦着围裙,往后门走去。「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为了等待药汤煎好,她折腾了时间,还留在大夫那儿,为几个伤兵包扎。一想到他们是因大哥楚狂而受伤,她心里就好难受。 半个时辰后,她才端着热烫的药壶,款步走回霍鹰的院落。 途中经过枫树林,她稍微留心,走得小心翼翼,却没再遭受攻击,甚至没再瞧见那小男孩的身影。霍鹰的威胁起了作用,那男孩再也不敢找她麻烦。 一走进门,她立刻瞧见,桌上搁着一个眼熟的包袱。 包袱已被摊开,霍鹰站在桌边,低头审视着,宽厚黝黑的大手里,握着一把木制的梳篦,他的指尖,滑过粗糙的木梳。 啊,那不是大娘给她的吗? 「那是我的。」她脱口而出。 「我知道。」他抬眉,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没还她的意思。 卿卿再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包袱里全是她的东西,有方大娘给的衣裙鞋袜、几把木梳,还有小翠分给她的一件兜儿---- 如今,那件薄薄的兜儿,正被霍鹰拎在指上。 轰! 粉脸儿瞬间烧红,像爆了朵烟花,她立刻扔了药壶,扑上前去,奋力抢下那件兜儿,还动作迅速的扯起包袱,胡乱的东包西包,可里头的东西就是跟她作对,不断滚了出来。 是谁把她的包袱搁在这儿的?是大娘吗? 呜呜,她不要他看见这些啊,那些兜儿、那些姑娘家最贴身的菲薄丝裤儿-- 锐利的黑眸还如影随形,她一面收拾,羞得满脸通红,努力克制着,不因过度羞窘而昏倒。 黑影靠了过来,他走近几步。 卿卿再也顾不得东西,扯着那块包袱巾,急着往后退,红唇慌乱的翕动着。 「呃,我不知道,这包袱怎会被搁在这儿,可能是大娘搞错了……」 「没有搞错。」霍鹰朝她逼近,缓缓走了过来。 「什、呃,什么?」她又惊又慌,脚下跟舱,险些摔倒。 他伸出手,轻易拉住她,一把将纤弱轻盈的身子揽进怀里,深幽明亮的黑眸,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包袱巾无声无息的飘落,她恍然不觉,只能呆望着他。 「我说,没有搞错。」霍鹰嗓音低哑,双眸闪烁。 卿卿心头狂跳,只觉得口干舌燥。紧贴着她的男性身躯,格外烫热,他体内像有一把火,连带的让她觉得好热、好热---- 他坚实的肌肉,紧压着她纤细身子,那双黑眸,欣赏着她的慌乱无助。 「请、请放开----」她颤抖的说道,手腕被他擒住,虽然不疼,却也挣脱不开。 「不放。」薄唇上一丝笑,缓慢的靠近,灼热的呼吸逗惹她轻颤的红唇。 「寨----寨主----」她颤抖着,想转开头,他却又不允许。 粗糙的指落在粉嫩的肌肤上,缓缓移动,带来异样刺激。 「你想要我。」 霍鹰的口吻轻柔,说的话却惊世骇俗。 「没有!」卿卿用力摇头,想要逃开,却挣脱不开他的箝制。 他说什么?她----她----她想要他?哪有哪有?她久受礼教熏陶,从小就被教导着,要谨守男女大防,哪里可能会想要想要---- 薄唇上笑意加深。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在看我。」他轻声说道,灼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 她脸儿羞红,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原来,她的举止,早被他看在眼里,没有半分遗漏。 但,她只是不由自主的想看他、不由自主的想逗留在他身边,那、那就是代表着,她想要他吗?天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竟这么不知羞---- 卿卿羞窘的呻吟着,几乎想就地挖个洞,将自个儿埋起来。 他却不放过她,高壮的身躯压住她,粗糙的掌覆盖粗布衣衫…… 简陋的卧房内,回荡着男人的低吼、女人的轻喊,交织出浓浓春意。 桌上的药汤,被搁置得久了,渐渐凉透。 林荫苍郁。 九山十八涧内,有重重迭迭山,曲曲环环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树。清晨的凉风吹来,绿叶随风摇曳,添了几许秋意。 直到日上三竿,卿卿才情懒的醒来。一夜的欢爱,耗去她太多体力,她全身乏力,几乎难以下床梳洗。 真不公平! 霍鹰同样也睡不到几个时辰,甚至还在昨日下山,跟黑衫军砍杀恶斗,为何他看来却精神奕奕,丝毫不见疲惫?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别?难怪他昨夜始终不见困意,不断撩拨诱惑她---- 雪颈间被他烙下的吻痕,格外刺眼,令她再度粉脸嫣红。 天啊,要是让人瞧见,他们肯定会看出,霍鹰对她----对她. 粉嫩的脸儿,又添了三分晕色,她羞涩的拉起衣领,指尖滑过领口的简单绣花。那绣花简单,布料却轻软舒服,据说是挽纱城的人,送上山分给寨子的。 想起挽纱城,一张俊朗严酷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大哥! 卿卿低呼一声,小手盖着红唇。 糟了,她竟把大哥给忘了。 要是让大哥知道,她已委身霍鹰,大哥肯定要暴跳如雷了。才刚跟山狼交战,自个儿妹子就被拐上床去,这新仇旧恨的,他咽得下这口气吗? 除了大哥,远在京城的爹爹,若是得知掌上明珠成了山贼的女人,会气成什么样呢? 卿卿蹙颦秀眉,轻咬下唇,烦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爹爹跟大哥,都是她最在乎的人,但为什么倒卧在霍鹰怀中时,他总能让她忘了一切。 轻叹一声,她走出院落,来到墙边,仰望窗外翠绿的林叶。 寨子里的作息依旧,唯一不同的,是她搬进霍鹰的房里,成了霍鹰的女人。众人免了她其它工作,让她伺候霍鹰一个人。 这座院落,跟那一排排的长屋有段距离,中间栽植成片的枫叶林,屋后则是茂密的森林。从墙边望去,能看见屋后的林子里,有条小径。 一天三餐,她会看见,有个小丫鬟,会端着饭菜,沿着小径走入林子。 那里该是有住人吧? 好奇心涌了上来,卿卿迈开步伐,穿过半枯的树墙,踏上小径---- 像是特地挑好时间似的,冰冷的警告,在此刻响起。 「你要去哪里?」 霍鹰! 伴随着低沉嗓音的,是一双坚实的男性臂膀,他突然出现,拦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怀中。 「呃,我只是想到后头去瞧瞧。」卿卿轻呼一声,跌进他怀中,才刚披上的外衣,一经拉扯,又敞开了些,露出雪白的颈项,及形状美好的锁骨。 霍鹰低头望着她,没有错过这美景,目光转为深浓。 「不许去。」他抱起她,回到屋内,还顺脚将门踢上。 「为什幺?」卿卿回问,两手搁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怕自个儿会压到他受伤的肩头。 「没有为什幺。」他语音粗鲁,盯着她刚刚穿上身的粉色兜儿。 碍眼的东西。 他眯了眯双眸,黝黑的大手扯下那兜儿,攫住她粉嫩的丰盈---- 卿卿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忘了两人在谈些什么。她小脸羞红,轻轻挣扎着。 「寨主----别----已经白天了----」她的声音很小,因为他的触摸而颤抖。 搁在她腰间的大手,徐徐住下,滑至她柔嫩的臀儿。那亲昵的动作,让她羞得全身发红,却又无处可躲。 「霍鹰。」他的声音,因欲望而低哑,霸道的逼着她喊。 卿卿颤抖着,仰望那双黑眸,无力抗拒他的任何要求。「霍、霍鹰----」 一抹满意的浅笑,跃上他的薄唇,衣衫下的大手更加放肆。 「天----亮着啊」她小声呻吟着,在他的爱抚下轻扭着身子。霍鹰想要----呃不会吧,现在是白天啊,难道他---- 她从小就循规蹈矩,谨守礼教,他却恣意狂放,根本不将那些规矩放在眼里,存心要教坏她。 俯视着她的那双黑瞳,深幽而惑人。 「没人规定白天不能做。」 「可是----」她心儿直跳,轻咬着红唇,抑住细碎的呻吟。 「你太吵了。」霍鹰不耐的皱眉,突然翻身压住她,用力吻住那水嫩的唇。 她不再有机会说话了。 第六章 时序入秋,渐渐凉了。 她出生在北方,看惯冬季大雪纷飞的景况,照理说南方该比北方温暖,但山里温度较低,才刚入秋,人人就已穿起冬装。 那日,霍鹰一早就不知去向,卿卿待在房里,东摸西摸,洗衣迭被,打发漫漫长日。 她很克制着,不去找寻他,但随着日渐偏西,他仍是不见踪影,屋内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几件黑衫洗得干干净净,晒得轻软,她坐在床沿,仔细的迭好。 他去哪里了?筑墙吗?还是狩猎? 桌上搁着一张弓,她照着大娘教导的方式,用兽皮擦亮弓木,再用石灰弹上弓弦。 是下山行抢了吗?他前些日子,不是才劫了个贪官吗?难道又看上什么猎物了? 床上的被褥有些扰乱,是她午间觉得疲倦,躺回小憩时弄乱的。她爬上偌大的床,先将被褥摊开,再小心翼翼的折好。 难道,大哥又领兵攻来了?不,不对,近来山涧里颇为平静,山下不曾传来什么动静。 那,霍鹰又是上哪里去了? 衣服洗好迭好,长弓也擦得晶亮,连被褥也折得平平整整,她已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他却还没回来。 等了又等,太阳西下,月出东山,她听见长屋那儿,女眷孩子们热闹的用着晚餐,嘈杂声不绝于耳。 隔着一座枫树林,这儿更显得冷清---- 卿卿终于按捺不住,离开院落,来到前头的长屋,在厨房里找到方大娘。 「啊,问儿,我还在想,怎没见你来吃饭呢!快快,再不吃,饭菜都凉了。」她盛了一大碗白米饭,连同筷子塞了过来,还拉了张椅子坐下,一脸关怀的看着卿卿。 唉,这小姑娘弱不禁风的,要是不多吃点,怎么受得住寨主的霸道?再说,不养胖些,哪能帮寨主生个胖小子? 卿卿捧着饭碗,坐在桌沿,低头吃了两口。 「大娘,呃----你知道寨主上哪里去了吗?!」她轻声问道,小脸快埋进白饭里了。 方大娘咦了一声,满脸诧异。 「寨主没跟你提吗?山下有些事,他领着男人们去处理了。」 「下山?」长筷瞬间跌在地上,她脸儿苍白,小手捣着唇。「可,他肩上还有伤啊!」 方大娘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那伤没啥大碍的,咱们寨主壮得很,哪会把那小伤看在眼里。」 一旁的小翠也忙答腔。「是啊!寨主连被老虎咬了,休养个三天,马上又能拿刀入山,把那头老虎给剥了皮,逮回寨子里。」提起寨主的「丰功伟业」,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呐! 原本是想安慰卿卿,没想到此话一出,那张小脸更加苍白。 「老虎?」她低呼着,身子摇摇欲坠,总算知道,他身上那些旧伤是哪来的了。 「呃,别听小翠瞎说!」方大娘瞪了小翠一眼,后者吐吐舌头,溜出厨房。 「问儿,别担心,寨主只是出门几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真的?」 「大娘何时骗过你?」方大娘拍拍她的手,笑呵呵的说。 卿卿点点头,低头用餐,却压根儿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吞完一碗白饭后,她起身告辞,回到枫树林另一端的院落。 当天晚上,她在那张大床上,娇小的身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夜很静,身旁缺少他的呼吸、他的体温 透过木窗看去,夜空上悬着一弯新月,蒙胧美丽,看来却有些孤单。 原本以为,这些天来,霍鹰对她好些了呢,谁知道他竟连下了山,都不曾向她提起,将她独自留在寨子里。 她是他的女人吧?那为什么,对于他的行踪,她还必须从其它人口里得知,而不是由他告诉她? 如果,他有那么一点在乎她,他该会告诉她的---- 酸楚涌上心头,水汪汪的眼儿蓦地一红。 偌大的床,少了霍鹰的高大身躯,显得格外空荡荡。卿卿伸出手,摸摸身旁的位子,先前的每一夜,他都躺在那儿,她伸出手,就可以摸到他的心跳。 今夜,那儿一片冰凉。 轻咬着下唇,卿卿再度翻身,她紧闭上双眼,却还是睡不着。 又过了许久,她爬起身来,走到角落的木柜中,取出一件陈旧的男用披风。温暖厚重的披风上,有霍鹰的味道,虽然很淡,但确实是他的气息。这样穿著披风, 仿佛是他拥抱着她---- 她没有多想,用披风紧紧里着自个儿,再重新躺回床上。 幽幽的叹息逸出红唇,她闭上双眸,幻想着霍鹰在她身旁。 月儿朦胧,夜很静、很静。 第二日,霍鹰仍没回来。 为了忘掉他,卿卿离开屋子,到前头长屋去帮忙,直到浑身筋骨酸痛,才回到房里就寝。 第三日,她故计重施,却在洗盘子时,摔破了一个盘子,掌心还被碎片割出几道伤口。伤势不严重,但大娘却格外大惊小怪,执意将她赶出厨房。 她在长屋附近绕了几圈,踱步走回枫树林,脚步愈放愈慢,不愿意回到那空屋子里。 他没有回来,她独自待在屋里,好寂寞---- 她正在捡拾遍地红枫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 什么声音? 她停下动作,狐疑的抬起头,侧耳倾听。 「----」 声响大了些,却仍不清楚。她等了好一会儿,想确定那是什么声音。 没多久,那声音再度响起,这回清楚了些。她立刻发现,那是有人在呼救。 卿卿匆忙扔下满裙的枫叶,穿过茂密的山林,直往深处奔去,寻找求救声的来源。 「走----快走开----」 惊恐的语音传来,从山崖边缘传来。 卿卿气喘吁吁的奔来,这才瞧见,霍鹰的弟弟,正被一只山猫困在崖边。山猫有着黄金般的毛皮,体形几乎和男孩一般大,它正露出撩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男孩惊骇极了,又往后退了一步,他脚底下的小石子,朝后滚落进深不见底的山崖。 「别再往后退了!」卿卿惊叫一声,全身冷汗直流。 山猫和男孩同时抬首,山猫露出威吓的白牙,男孩脸上则有着深深的惊慌与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捡拾起地上的枯枝,对山猫挥舞吆喝。 「看这边,对,就是你,笨猫,快滚!听到了没有!滚啊----」她表面镇定,实则双腿抖个不停,心里害怕极了。 山猫瞪大金黄的眼瞳,倏地张嘴低咆,深黑的喉咙里发出低沉威吓的声响。 「吼----」 整座森林像起了回音,那吼叫声不断扩大,令人胆战心惊。 卿卿双手不断发抖,却一步也不肯退,继续虚张声势,挥舞着枯枝大叫。 「来啊,来啊!我才不怕你!再不走,我就把你宰了吃----」她喊道,不肯退让。 山猫往前踏了一步,凶恶的低咆着。 卿卿不甘示弱,也往前进一步,硬是藏住心头的惧意,直直瞪视着山猫,用力挥着枯枝。 「快滚!」她喝道,连连跺脚。 不知道是虚张声势有了效果,还是那山猫猜想,她其实并不可口,不值得冒险猎杀。总之,它又低咆了两声,接着轻甩尾巴,便转身消失在苍郁的森林中,不再理会他们。 卿卿松了口气,拔腿朝男孩跑去,一把抱住吓呆的男孩。 「没事了、没事了,它跑了----」她喃喃说道,克制不住的直颤抖。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怕山猫会凶性大发,用那白森森的牙,啃断她的颈子---- 男孩抓紧她的衣裳,将脸埋在她怀里,也抖个不停。他小脸惨白,连连深呼吸,下一瞬,像是狂流溃堤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呜……我好怕……」 「呜……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怕……」卿卿瑟瑟抖着,一面拍抚着他的背,也跟着语音哽咽,泪儿一串串的滚下来。 「呜呜……好可怕……」男孩呜咽着说。 「呜呜……对啊,好可怕……」卿卿哭着同意。 当霍鹰循着哭声,迅速赶来时,那一大一小正坐在山崖旁,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搞什么?!」他皱起浓眉,粗声问道。 卿卿泪儿未干,哭得直打嗝。 「我们----我们----」心有馀悸,她说不出详情,眼泪又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男孩却是一看见霍鹰,就全身僵硬,匆促的擦干眼泪,挣脱出她的怀抱,一溜烟的奔进森林去。 「等等----」卿卿站起来,急忙想追上去。 才一有动作,手腕处就一紧,她整个人腾空,被住后拉去,咚的一声,跌回霍鹰怀里。 「你哭什么?」他火大的质问。 「你别拉着我,我----你弟弟----」她着急的挣扎着,珠泪又滑下粉颊。 「他能照顾自己。」他粗鲁的说道,气愤她的漠视,而她的眼泪,更令他心浮气躁。 卿卿急得想打他。「但是,林子里有山猫,要是再让他遇上,会有危险的。」她匆促的说道。 他略略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单手栏抱她的纤腰,脚一点地,便飞身窜入山林,如鹰般的黑眸,轻易的寻见正在奔走的男孩。 他轻踩树梢,用空出的那只手,一把拎住小弟的衣领。 「放开我----」男孩忿忿出声,仰头瞪着他,哭红的小脸仍有着残留的泪水。 「再挣扎,我就把你扔下山沟。」霍鹰冷冷的说道,那口气可不像虚张声势。他拎着这一大一小,先回到自个儿居住的院落,破门入户,来到床前。 他松开一只手,将卿卿丢到床上。 「唉呀!」她轻叫一声,摔得有些疼。 「待着,不许乱跑.」黑眸扫来,瞪她一眼做为警告,直到她乖乖点头后,才又拎起小男孩,转身飞窜出门。 打了盆水,卿卿沾湿手绢,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嫩的掌心,传来火烧般的疼痛,让她低低的呻吟一声。 摊开掌心,这才发现,先前被碗盘割伤的伤口,因用力挥舞枯枝的动作,早已裂开,正在徜着些许鲜血。 她小心的将手浸在水中,仔细清洗伤口,好几次疼得直抽气。 「手怎么了?」 背后响起声音,卿卿吓了一跳,慌张的转身,将一双小手藏在身后。 「你----呃----你回来得好快。」她轻声说道,知道自个儿可能花上一辈子,都不能习惯他这无声无息的行径。 一辈子----她跟他,会有一辈子吗…… 浓眉拧皱,黑眸中有不耐。 「我问,手怎么了?」他重复。 「呃----没什么----」她又缩了缩肩膀。 他眯起眼。「把手伸出来。」 「真……真的没什么……」卿卿后退几步,却撞着桌沿,压着伤口,立刻引发剧烈疼痛。 她抽了口气,眼角渗出一滴泪。 霍鹰有些恼火,猛然暴喝。「伸出来!」 那声震天雷,轰得卿卿颤抖不已,连忙乖乖伸出手。 一看见柔白掌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割伤,霍鹰脸色一沉,抓握住她的手腕. 「这怎幺回事?」 「我----碗盘----」他的手劲不大,没有弄疼她,那样的抓握,甚至是有些温柔的,但他粗声的质问,还是令她忍不住结巴. 「你就不能安分些吗?」他呵斥着,握着她的手腕,一面忙着翻箱倒柜. 「我只是想帮忙----」她委屈的低下小脑袋,被他牵着在屋里乱绕. 责备的声音又传来,低沉的嗓音,在屋内有了回音.「我说过,不许去后头的.」 「呃----但是----山猫攻击他,他正在求救啊,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连自个儿都顾不好,怎幺救人?」 「但我把山猫赶跑了啊!」她有些不服气,却只敢在嘴里小声抱怨. 他听见了.「那是运气好.」 贝齿咬着红唇,柳眉蹙了起来,气愤他那幺小看她,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的确上了山寨之后,她一直是成事不足的,可他也不需要说得那幺明白,仿佛她一无是处! 霍鹰打开木橱,在角落找出一只白瓷小瓶,他以嘴咬开塞子,将里头的粉末倒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啊!」卿卿倒抽口气,疼的想抽回手. 他紧紧握住,不让她挣脱. 「不要动!」 药粉渗进伤口,她痛得流下泪来,娇躯不住颤抖。 「很痛……」她低喊着。 见那双大眼又滚出泪滴,浓眉拧起,笔直的瞪着她。 半晌后,霍鹰低咒数声,粗鲁的将她往怀里一带。「别哭了,痛一下而已。」 他粗声说道。 「很痛……」小脑袋埋在他怀里,哽咽重复着。 他又低低骂了几句,才不甘愿的答道:「痛才好得快。」 其实,疼痛并不长久,不消一会儿,掌心已不再发疼,可卿卿仍眷恋着他的怀抱,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着,不肯离开。 睽违数日,他的怀抱、他的温度、他的味道,是那么的温暖熟悉。而且,她隐约察觉,他粗鲁的言行,其实包里着些许关怀。 虽然,那安慰技巧实在有待加强,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拍着、抱着,她还是心头暖暖,觉得好感动、好感动---- 一场大雨后,霍鹰带她入山去。 他要厨娘备妥饭菜,便带着她出了寨门。一路上,他们经过两条山涧、一座瀑布,不断往上走去,走了大半个早上,目的地却还在云深不知处。 卿卿提着篮子,踩着被大雨浸湿的落叶,气喘吁吁的跟在霍鹰后头。 他走得好快,加上双腿修长,一跨步就是她的好几步,她努力想跟上,但两人的距离却始终没有缩短。 啊,别----别走得那么快啊---- 她在心里呼喊着,却没胆子说出口,怕他嫌她迟钝,会狠心的将她撇下。 「跟上来。」他站在前方,冷声说道。 「好----好----」别说加快脚步了,她连回答都好吃力。 「累了?」他皱眉,不晓得女人的体力,竟跟男人有这么大的差距。他走惯的山路,她走来像是要去掉半条小命。 这回,她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虚弱的摇头。 霍鹰拧着眉,看了她艰难的走着,每走几步,就必须停下来喘息。半晌后,他朝她伸出手。 「过来。」 「啊?」她眨着眼儿,对面前那只大手发楞。 他深吸一口气,耐性有限。「我叫你过来。」 卿卿这才省悟过来,连忙握住他的手,接受协助。 两个人继续朝山内走去,山林间很是阴暗,只偶尔有阳光从树缝间穿过。 被他牵握着,山路走起来似乎变得容易了些,她低着头,专心踩着落叶,这才发现,他还刻意放慢速度,配合她的迟缓笨拙。 「我们要去哪?」她开日问道,声音很小,怕惊破山林间的静谧。 「温泉。」他瞥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卿卿点头,走得有些喘。 「还有多久?」 「就在前头。」霍鹰淡淡说道,领着她穿过几株参天巨木,再越过一座巨岩。在两人面前,霍然出现一池清泉。 水泉清澈见底,被包围在巨石之间,十分隐蔽,池水上还缭绕着白雾,幽静而美丽,令人摒息。 「把衣服脱了。」霍鹰下了指示。 「吓?」她猛然回神,抬头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脱衣服?这儿?难道他又想----呃---- 光是想象,粉脸儿就蓦地羞红了。 「把衣服脱了。」他摔起浓眉,不耐的重复。「下去泡暖一点。」 「不是你要泡吗?」卿卿眨了眨眼,小手搁在领口上,握得有些紧。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她。「夜里抱起来像块冰的又不是我。」 「喔。」卿卿羞惭的低下头,脸儿更红,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她体质虚寒,总是手脚冰冷,秋冬的夜里更是时常冻得睡不着。可来了南方后,夜里有他的陪伴,那热烘烘的炙热身躯,暖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睡着、睡着,总忍不住住他怀里钻。 在凌厉的目光下,她慢吞吞的褪下外衣,探出纤足,探探水温。 除下外衣后,霍鹰仍站在她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她。 「呃……你……可不可以转过去……」卿卿羞红着脸问。 他双手抱胸,不发一语,反倒挑起一眉。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肯! 她认命的叹息,只能自个儿转过身去,用最快的速度,褪下其馀的衣裳,接着笨手笨脚的滑进温泉里。 才一陷入泉水,她就舒服得发出叹息。 那泉水不烫,温温的,泡起来十分舒服。 她不敢回头,怕又跟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对上眼儿。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得更深一些,确定霍鹰应该瞧不清楚后,才敢回身。 才一回头,那张俊脸竟近在咫尺! 「啊!」卿卿吓得住后倒去,本能的伸出手,攀住他赤裸的肩头。 「站好。」他淡淡说道,双手早已揽住她的腰。 卿卿粉脸羞红,慌忙遮住裸胸,视线固定在他胸膛上,不敢再往下看。 天啊,他动作怎么这么快?她甚至没听到他下水的声音。 「我……我以为你……你不泡……」她结结巴巴的说道。 「水很深。」 他简单的吐出三个字,仿佛这就足以解释一切。 卿卿有些傻眼,领悟到他下水来,是为了保护她,避免她在水里跌倒,而非需索欢爱---- 水气弥漫在空气中,霍鹰背靠着巨石,双臂将她圈在怀里。她仰起头,看着他恍如石刻的侧脸,身子暖暖,心口也暖暖。 终于懂得,他是担心她手脚冰冷,才特地带她来这儿的。虽然他嘴上从不承认,但他的一举一动,全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那么,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吧? 「谢谢你。」卿卿贴向他,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嘴角漾出微笑。 向来刚硬的脸上,因她突然的道谢,闪过一丝窘迫。 虽然那表情消失得极快,他转眼又恢复冷漠。但她还是觉得,自个儿像吃了雪花糕似的,心里好甜、好甜---- 卿卿一直坐在温泉里,泡到浑身发红,活像尾虾子,他才允许她起身。 她先穿上了衣裳,在他的注目下羞红了脸,接着服侍他也穿上衣衫。两人坐在泉水边,吃着带来的餐点。 卿卿小口小口的吃着,不时抬眼偷偷看着霍鹰。 他一如往常,专注用餐,不带任何表情,甚至没有瞧她一眼。可不知为何,她想,她是可以这么看着他吃饭,就算看一辈子,也不厌倦。 弄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胸口溢满了温暖,有种莫名奇异的感觉。那不是为了温泉,而是为了他。 为什么呢? 她苦苦思索,却想不出答案。这感觉太陌生,她先前不曾感受过。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用完餐后,她收拾碗盘,却惊异的发现,他装菜的小碟中不剩任何残羹。就连厨娘不小心搁进去的红萝卜,也全被他吃得一点不剩。 卿卿捧着小碟,讶异的抬头。 这个男人----看似不变,实际上,却又是有些改变了。 「下山。」他简单说道,仍是一脸的冷漠。 只是,这回,下山的时候,他主动握住她的手。 卿卿心头一颤,再度看向他。这一次,她无法收回视线,只能痴痴望着他. 那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她爱他。 第七章 「我叫霍擎。」 「咦?」 听到说话声,卿卿停下扫地的动作,猛然回首,只瞧见霍鹰的弟弟,一脸酷酷的站在院门边。 「今年十岁。」他又开口。 卿卿瞪大了眼,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啊?」 「你上次问的。」他皱眉补充,不耐的神色像极了霍鹰。 她省悟过来,露出微笑。「你好。」 他紧抿着唇,踌躇了好半晌,才有些别扭地回答。「你好。」 「你来找你哥吗?他正巧出门了,但我可以----」她热络的说道。 「才不是!」霍擎反应激烈,打断她的话,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卿卿倒退几步,小手抚着、心口。这一回,她终于确定,虽然身为手足,但这小男孩明显对霍鹰不具好感。 「抱歉。」见她被吓到,霍擎知道由日已反应过头,不禁气恼的低头,瞪着靴子瞧。 「没关系的。」卿卿重新露出微笑。「那么,你来做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他是来道谢的。 卿卿闻言一笑。「那没什么,别搁在心上。」 「还有……」他瞥了后山一眼,才又开口。「娘说,我应该和你道歉。」 「道歉?」她眨了眨眼儿。 他重新低下了头,绞着双手,愧疚的嗫嚅着。 「那个、嗯----我不该拿橡实丢你----对不起了----」他的声音很小。 卿卿缓缓漾开笑容,走到他身前,轻拍他的小脑袋。「没关系,反正那也不大疼。」她撤了个小谎,不忍心看小男孩自责。「知道吗?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松鼠在恶作剧呢!」 霍擎咧嘴笑着,在察觉自个儿的笑声后,却又立即收住。他瞪大眼睛,看着卿卿,低头考虑了半晌,才又抬头。 「我娘想谢谢你----」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卿卿猜测还有下文,于是等着,也不开口催促。 一会儿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牙,一日气把话讲完。「她弄了一桌菜要请你吃饭。」 「在你们住的地方?」卿卿惊讶的眨着双眸。 这孩子会主动来亲近她,低头道谢,已经让她够讶异的了。她压根儿想不到,他还会开口,邀请她到后山去。 小小的脸上,又浮现不符年龄的阴霾。 「你不能来也无妨,我会和娘说的。」他转身,准备离开。 卿卿连忙拉住他,连连点头。「别误会,我能去的,我----」话才说到一半,脑子里就浮见一张愠怒的俊脸。 不许去后头! 俊脸在脑海里放大,还步步逼近,薄唇里蕴着如雷咆哮。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再低头瞧瞧小男孩。 「你先回去,告诉你娘,我等会儿就到。」她把脑海里那张怒容推到一旁去,决定赴约。 这一次,惊讶的人换成是霍擎。 「你会来?」他诧异极了。 「为什么不?」她笑着反问,转身入屋去梳洗。 所有人都耳提面命,不许她去后山,是因为那儿藏着什么秘密吗?那桩秘密,是否跟霍擎的厌恶,及霍鹰所谓的「弑父」有关? 寨子里的人,一谈到霍鹰的家务事,就吞吞吐吐的转移话题,欲盖尔彰之下,只让她的好奇心更加蓬勃。 虽然寨子里的人都不提,不代表霍夫人也会绝口不提吧?况且,霍鹰领着男丁们去打猎,黄昏后才会回来,她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去一趟后山,又不被他发现。 而且,就算真被他发现了,又如何? 霍鹰虽然粗鲁霸道,却绝不会伤害她。他的举止,在在透露着对她的关怀与在乎,而且与日遽增---- 她露出微笑,仔细梳妆,铁了心要去后山赴约。反正,就算真的被逮,也顶多是被他吼个两句。 她已经习惯了。 第一眼见到霍夫人,卿卿只觉得她美若天仙。 霍夫人温柔娴淑,一言语温和有礼,跟寻常大家闺秀无异。卿卿猜测,霍夫人的出身,大概跟她相仿。 三个人围着圆桌,用着家常小菜,一面寒暄闲聊,卿卿开始察觉,这位夫人有些儿不对劲。 起初,那感觉极缥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随着桌上食物的减少,那不对劲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令她有些食不下咽。 她思索了一会儿,视线在四周游走了几次,这才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 眼前的霍夫人,明明嫁为人妇,但她的穿著打扮,甚至长发所梳成的样式,依然是未婚姑娘的模样。 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不只是打扮像少女,甚至连神态口吻,都像个小姑娘,有几分的天真单纯。 「问儿姑娘。」霍夫人唤道,挽袖举杯,笑容甜美。 卿卿回应的一笑,连忙跟着举杯。 「多谢你在山猫的利爪下救了舍弟。」霍夫人说道,含笑的明眸,看向始终默不吭声的霍擎。 呃舍弟? 卿卿的杯子举在半空中,僵住不动。 是哪里出了错,还是她压根儿就搞错了?难道眼前的美人,不是霍鹰的后娘,而是他的姊妹? 霍夫人仍维持着甜美的笑容,语音轻柔的说道:「舍弟从小顽皮,还请您见谅。」 卿卿蹙起秀眉,才想开口询问,就被打断。 「我只是闹着玩的。」霍擎突兀的说,紧抿着唇瞪她,表情看来凶狠,眼中却蓄着泪水。 她立刻住了口,知道情况不对。她没有点破,反倒顺着他的说法改口,担心这男孩真要哭出来。 「是的,只是闹着玩的,不需搁在心上。」 霍夫人柔顺的一笑,款款起身,往内室走去。「问儿姑娘请先坐坐,我去里头拿个东西,很快就出来。」 她一离开,室内就陷入沉默。 卿卿捧着酒杯,心里有好多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就是大伙儿不许她到后山来的原因吗?那位美丽的霍夫人,看似神智清明,说起话来,却跟现实有些出入。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霍擎阴沉的说道,不悦的撇过头去。 「你认为我会说什么?」她反问道,语气轻柔。 「说我娘她----她----」那个字,他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卿卿拍抚着男孩的肩膀,露出微笑。「你娘很美、很和善.」 他有些惊愕,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你不害怕吗?」他问得很小声,强硬的表情,此刻全都消失。 邀请卿卿到屋里来,是娘亲的意思。他原本以为,她会吓得夺门而出,毕竟其它人一看见他娘,就惊慌的逃离,像是他娘染了什么可怕疾病。 但卿卿没有逃开。 她看出娘的不对劲,却还是留下来,跟娘闲话家常,那态度跟面对其它人时,并没有任何不同。 「你娘是很好的人,只是病了。」卿卿轻声说道,伸出双手,将男孩拥进怀里,轻轻拍抚着。 霍擎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不要哭出来。除了娘之外,不曾有人对他这么温柔。突然之间,他觉得好想哭,彷佛肩上无形的重担,一下子轻了许多。 「她病多久了?」卿卿问道,看向内室的那片布帘。在京城里,她也曾经见过,有人患了这样的病,这类的病人,需要静心调养,还需要大夫仔细治疗。 男孩咬咬下唇。「好久了,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是那样。」 「不打算送她下山就医吗?」她记得,山寨里的大夫,专精的是外伤,肯定对这类杂症束手无策。 霍擎低下头。「我认不得下山的路。」 「告诉霍鹰吧,只要向他提一声,他一定----」 「不!」他伸出手,用力推开卿卿,表情转为狰狞愤恨。「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是始作俑者,我恨他、恨他!」他大叫着。 卿卿跌在地上,疼得发出低低呻吟。她讶异的看着男孩,这才发现,这对兄弟之间的问题可大了。 原本以为,可能是霍鹰总是僵着脸,不愿跟弟弟亲近,造成兄弟间的隔阂。但直到此刻,霍擎愤怒的表情,才让她明了,这男孩对兄长的情绪,并非仅是厌恶,而是货真价实的憎恨。 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为什么这一大一小,却像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限? 室内岑寂,只有男孩的喘息,他握着拳头,瞪着卿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模样既倔强,又让人心疼。 布帘被掀开,美丽的霍夫人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只翠绿的翡翠镯子。 「来,姑娘,这是一点小意思----」瞧见跌在地上的卿卿,秀眉蹙了起来。 「华儿,你又顽皮了。」她轻声责备道。 「我没有!」霍擎咬牙喊道,转身想往外冲。但才跑了几步,他整个人就撞着了个挡在门口的「不明物体」,被那反作用力冲得往后倒,跟着卿卿一块儿摔倒在地。 那「东西」高大且坚实,站在那儿不动如山,正用一双冰冷寒冽的黑眸,瞅着屋内众人---- 室内的气氛瞬间冻结,像是陡然下了一场大雪,冻得所有人血液冰凉。 惨了! 卿卿在心里轻叫,慌忙爬起身来,硬着头皮走过去,一双小手搁在霍鹰胸前,想止住他的怒气。 「呃,鹰,我能解释的。」她偷偷瞄着他的脸庞,却瞧不出半分情绪。他面容冷硬,像将所有情绪都断绝了,令人难以看穿。 他没有吼叫、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无言的看着她,那冰冷的态度!反倒让她觉得不安。 室内的气氛紧绷着,像琴架上的弦,愈绞愈紧、愈绞愈紧----- 眶唧一声,翡翠镯子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惊破岑寂。 只见美丽的霍夫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尽失,纤细的身子不断颤抖。她一脸惊恐,直视着霍鹰,像是看见了什么邪魔恶煞。 「呃,霍夫人,你----」卿卿开口,想出来打圆场,但才刚踏出两步,霍鹰就扯住她,不许她继续上前。 「走。」他淡淡说道,拉着她转身。 她不肯。「不,霍夫人她----」 「别多事。」 她蹙眉。「她病了,必须下山治疗。」 黑眸闪过怒火,以及烦躁。他不再多费唇舌,拉着她就往外走。 蓦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寂静。那声音之尖锐,震动了整座山林,令人毛骨悚然。 一双手扑抓过来,扯住霍鹰的披风,奋力撕抓着。 「凶手!你这个凶手----」霍夫人嘶吼着,清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扭曲,狰拧极了。 卿卿低呼一声,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温驯有礼的霍夫人,会突然间变得疯狂。 怎么回事?是哪里不对了?为什么霍鹰一出现,情况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霍鹰则是面无表情,冷冷的望着霍夫人,没问也没躲,任那双细瘦的指爪,从披风爬上手臂,划过黝黑的肌肤,留下数道痕迹。 「请住手。」卿卿连忙奔上前,挡在两人之间,阻止霍夫人当场撕了霍鹰的手臂。 但霍夫人已经失去理智,根本看不进其它人。她的十指不断抓扒,甚至没有察觉,指下的肌肤,已由黝黑更换为细腻雪白。 「啊!」锐利的疼痛在手臂上炸开,雪嫩的藕臂,立刻出现数道血痕,她疼得冷汗直流,几乎要哭出声来。 一旁的霍夫人还不肯罢休。 「你这个杀人凶手----」霍夫人发出凄厉的尖叫,抓起身旁的所有东西,用力扑砸。「还我爹来、还我娘来」她呼喊着,披头散发,恍如厉鬼。 「霍夫人----」卿卿还想安抚她,却瞧见一支烛抬凭空飞来。她来不及闪躲,吓得忘记闪躲。 电光石火间,她整个人被往旁一拉,避去头破血流的下场。 霍鹰抓住了她,反手将她带到身后,烛抬锐利的边缘擦过他的右颊,划出一道明显的血痕。 「鹰!」卿卿小脸一白,心里好疼。 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她。 听到骚动的丫鬟,从内室跑了出来,一见这情况,吓得连忙冲上前。 「夫人,你别这样----你冷静些啊----」小丫鬟用尽力气,抱着疯狂挣扎踢打的霍夫人,一面向霍擎求救。「小少爷,请,请来帮忙。」她累得汗流浃背,却压根儿不敢向霍鹰求援。 霍擎紧握双拳,愤恨得不断颤抖。他瞪着霍鹰,那痛恨的表情,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出去!」他吼道,声嘶力竭。「我恨你!」 黑眸敛凝,没有波澜,早已习惯这样恶毒的指控。 卿卿却听不下去,连连摇头。「别这样对你哥说话,你不是有意的。」 「我就是有意的!我恨他!」霍擎紧握着拳头,小小的身子因太过激动,正不断颤抖着。 「他是你哥哥----」 「他是我的仇人!」霍擎咬牙切齿,指着身后被压制住,却仍在尖叫挣扎的娘亲,哭着吼道:「看啊,你看看我娘,我娘疯了,她以为我是她弟弟,她甚至不记得她有个儿子。」 卿卿呆住了,她想给这孩子一个拥抱,却知道他绝对不会领情。 伤害已经太深太久,不是她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况且,对于这个状况,她仍是一知半解,有太多谜团,她尚未得到答案。 霍鹰沉默,无言以对。而霍擎仍在呼喊,声音传遍整座山头。 「她是被逼疯的!这些都是他害的,他是凶手!」霍笔指着霍鹰,双手颤抖着,嘶吼出指控。「就是他杀了我爹、逼疯了我娘,这全是他做的,全部都是!」 指控一句接一句,而霍鹰没有辩驳、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男孩喊得累了,停下指控,站在原地喘息,那张薄唇才有了动静。 「说够了?」霍鹰冷冷的问。 霍擎瞪着他,咬牙切齿。 他视若无睹,确定男孩的指控告一段落后,扯着卿卿,转身就走。 「呃,鹰,霍夫人她----」她想留下来帮忙,照顾失控的霍夫人。 冰冷的黑眸扫来。 「走。」他的命令很简单,眼神却比她先前所看过的每一次都寒冽吓人。她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第八章 一路上,霍鹰将她的手腕握得死紧,紧到手腕隐隐作痛。她却不敢出声,只是无言的仰望他,看着他那铁青的神色。 黝黑的颊上有着血痕,血迹已经干涸,她看在眼中却仍觉得心疼。她知道,此刻他正在怒火中烧,听不进任何话语。 即便是他愤怒,她仍是不怕他的。相反的,她为他所遭受的待遇而难过。 被那样咒骂、攻击,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难道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都是这样的指控吗? 她望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顾手腕的疼痛,用另一只手抚着他的手臂,提供无言的安慰。 他那么骄傲,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告诉别人。那么,更不会有人安慰他、拥抱他-- 回到独居的院落,连门都还没关上,他就吼出来了。 「你到后山去做什么?」 噢,多么熟悉的咆哮声。 卿卿松了一口气,发现自个儿喜爱他的咆哮,甚于他的沉默。 「霍擎说,夫人想谢谢我。」她柔声说,试着想缓和他的怒火。 「我说过!不许你去后山。」他咬牙,颊上筋肉抽搐着,让那道伤口看来看加狰狞。 「可是,夫人还特地弄了一桌酒菜,我若是不去,是会失礼----啊!」 霍鹰突然加重手劲,卿卿手腕倏地一疼,几乎要以为,手腕已经被他握断了。她咬着红唇,忍住痛楚,无法再说。 「我说过,不许你去后山。」他将她拉近,大手箝着她的下颚,冷声重复那句话,阴骛的瞳眸,如无底深渊般又黑又冷。 「我----我----」她的手腕好疼,而他的暴戾,吓坏了她。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我没有----」她轻颤着,眼儿眨动,珍珠似的泪水,扑簌簌的滚落,滴落在他肌肤上。 霍鹰反射性的松了手,像被她的泪水烫着。可松手之后,他却为之一楞,心中浮现的陌生情绪,让他极度不安。 那是什么?心疼?还是恐慌? 他瞪着泪眼汪汪,抚着红肿手腕的卿卿,脸色霎时间发白。 他在心疼她?!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原本只是方便用来暖床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愈来愈重。他的冷血、残酷,在她面前全都崩解,他甚至舍不得见她掉泪! 老天!当他看见,她那纤细手腕上的红肿时,莫名的气愤充塞在心中---- 这念头教他心头又是一震,脸色更加青白。 卿卿抬起头来,看不穿他的表情,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还有着残泪。 「我原本以为,只是一餐饭局,不会有事。何况夫人是长辈,我不想失礼,还特地换了衣裳才过去----」她迟疑了一下。「我并不知道,夫人她----」 「疯了!」他粗鲁的低咆。 巨大的咆哮,让她身子一颤,本能的想躲开。 这样的反应,令霍鹰更加愤怒。他瞪着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不是寻常的粗布衣裳,而是初来时,那套上好的绣花衣裙。 突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像是跟他有着千山万水的隔阂。 她的秀气柔美,她的知书达礼,她的温柔婉约,她说话的方式,她身上穿的上好衣裳,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在在都显示着她出身高贵,绝非寻常民家女子。 而他,只是个山贼---- 胸口蓦地浮现惊恐,他勉强压制那些苍慌,紧握拳头,用咆哮来发泄起伏的情绪。 「她疯了!你不是听见霍擎说了!我爹是我杀的,后娘也是被我逼疯的!」他瞪着她,面目狰狞。 一句句的怒吼,震得卿卿双耳嗡呜,她抚着心口退了一步,泪水落得更急。 她的泪,让他误以为,她相信了霍擎。怒火在瞬间狂飙上了脑,他气她的不听话,可更多的,是她的不信任---- 曾经被多少人误会过,他不在乎,可就她不行! 她曾说过,她不信的! 但是此刻的她,却只是摇着头,满脸泪痕的哽咽着,一双大眼里堆满慌乱。 直到此刻,霍鹰才明了,这个小女人的信任与否,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一瞬间,胸口疼痛得几近撕心裂肺,他甚至想要抓住她的肩,用力摇晃她。 他想逼迫她,要她开口,重申那些信任,他要她说,说她不信那些话,说她相信他---- 「别这么说你自个儿----」卿卿哽咽着,含泪看着他,试了几次,终于将话说出口:「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的----」 他这么折磨自个儿多久了?他的愤怒咆哮,能让旁人颤抖,她却能看穿他的无奈与绝望。 她走上前去,环抱他高大的身躯,紧紧的靠在他怀中。 霍鹰为之错愕,没想到她真的不信,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更加火大。 他气愤自己,竟如此容易受她影响。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就凭你跟我上过床,所以对我的事就能一清二楚?」他讽刺的说道。 卿卿咬着下唇,因他尖刻的话而轻颤。他的话,伤害了她,却并未打败她。 「就算你爹真的是你杀的,那也一定是事出有因,你绝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她拥抱着他,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他撇唇,挤出冷笑。 「别忘了,我是没血没泪的山狼,杀人放火,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 卿卿摇头。 「如果你真是冷血的恶人,大可连霍擎与霍夫人一块儿杀了,而不是留下活口,尽心照料,让他长大成人后,再来向你寻仇。」她一字一句,仔细说着,仰头望进那双黑眸。 霍鹰瞪着她,为那些话而震颤。 她的答案是如此简单。但,霍擎多年来体悟不到,而山寨内的众人,也总对他心存惧意。可她,一个和他相处不过月馀的女子,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用心。 她是如此的贴近,将他看得那么透彻,仿佛他的心,已被她掌握在手中,任凭她仔细端详剖析---- 「你真以为,陪我上过床了,就能干预我的事?」 卿卿咬着唇,仰头望着他,再度因为那些话而颤抖,泪水滴落在粉颊上。 他深吸一口气,逼自已忽视那些泪。 「还是你以为,上过我的床,就是我的押寨夫人?」他口吻鄙夷,说出口的中句比刀剑还伤人。 「不,我----」她紧闭着眼睛,不愿意再听下去。 他怎么能够,将那些美好、那些温柔,说得那么不堪---- 霍鹰仍在咆哮,甚至握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听。「别妄想干预我的事,更别以为你了解我多少。你只是我图方便,才捡回来暖床的女人,听见没有?」他吼叫道。 她以手背抵住了嘴,跟舱的退了一步,一双清澈的眼儿望定他。「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她轻声说道。 霍鹰深吸一口气,更加慌张。 他无法忍受,她用那种神情看着他,仿佛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他此刻的愤怒只是虚张声势---- 她太近了,贴得太近了! 他愤怒的再拍桌案,指向门外。这一刻,他只想着要将她远远推开,避开那双清澈的双眸。 「滚,你给我滚出去!」他吼道。 卿卿浑身一僵,震慑的看着他。 「滚出去!」因为那没来由的慌乱,教霍鹰失了理智,他气红了眼,大声咆哮。 卿卿小嘴微张,试着想说些什么,话却全梗在喉头。串串泪珠滑落,她无力遏止。 看着眼前怒发冲冠、暴跳如雷的霍鹰,这些天的相处在眼前闪过。他割下衣袍的模样、他用餐时的模样、他吻住她的模样---- 她的心好痛好痛,眼泪落得更急。 温泉里,他拥抱着她的神情;山林里,他主动伸出手,牵着她走过崎岖山路的厚实手掌;深夜里,她寒冻得轻咳时,他凑过来,仔细拥抱她的热烫胸怀---- 「你……你不是真心的……」她喃喃说道,话说出口,却显得那么虚弱,没有半分肯定。 是吧?霍鹰不是真心的,他绝不是真心要赶她的---- 抑或是,他真的要赶她走? 心口好痛好痛,卿卿的小手紧揪着胸口,两眼垂泪,渴盼的看着他,期待得到不同的答案。 霍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但激烈的情绪,随即被他眼中的暴戾掩去。 「滚!」他咆哮道,语气狠绝。 但是,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间,对她来说也足够了。至少,她知道他是真心的,他是在乎她的---- 只是她还是好难过,心痛得几乎晕厥。她是那么爱他,但是直到如今,这男人仍不肯真心对她,甚至还要赶她离开---- 卿卿咬着下唇,任凭泪水滴落。她深深的看了一眼这顽固的男人,才缓缓转身,如他所愿地朝门口走去。 可来到门边,她又转过身来,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他坐在桌边,不言不动,甚至不肯看她。 卿卿开口。「我觉得,你说的话,并不是真心的。」 之后,她抹去泪,低首转身,跨出门槛离去。这一回,没再多做停留。 清晨的风,透着沁凉。 寨子里的作息如常,随着旭日东升,起床的人多了,长屋前的广场逐渐变得热络。 「小翠,把这饭菜送给寨主去。」掌厨的大娘一声吆喝,锅勺朝小翠指去。 「嘎,我?」小翠指着山口个儿鼻头,赶紧将桌上的酸菜全抱进怀里。「大娘,这酸菜还没弄好呢,我一身酸菜味,怕不把寨主的饭给熏酸了。」 锅勺转了个方向。 「那王家妹子----」 王家妹子两眼瞪得老大,忙提起大茶壶猛摇头。「大娘,说好了我得给汉子们送茶去的,去晚了,怕他们喊渴。」话毕,她头也不回,提着大茶壶便往工地走去。 「那蒋家媳妇----」 「唉呀,我家那口子在叫人了,不好意思,我过去看看。」她边说边退,退到了门口,裙摆一提,跨出门槛便溜了。 「这----」杓子再一转,只见厨房里的女眷,纷纷找起借口想溜,一时间说话声四起,差点没给掀了长屋的屋顶。还有人反应快,假装晕厥,来个眼不见为净。 开玩笑啊,昨天夜里,全山寨都听见,寨主吼着要问儿滚的声音,大伙儿心忧如焚,却没人敢探出头。 平日的寨主,就已经让人胆战心惊了,盛怒中的他,更加的可怕。少了问儿,女眷们一想到,必须为寨主送饭,就吓得手脚发软。 大娘翻翻白眼。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不想去当炮灰,都别吵了!我去,这总行了吧?」她把杓子一丢、围裙一解,没好气的端起饭菜。 唉,真是的,瞧寨主跟问儿,这些天都还处得好好的,像蜜里调油似的,怎会才一晚光景,就突然闹翻了? 平日里,问儿总是乖巧温驯,但谁也想不到,她其实外柔内刚,自有主意,一日下定决心,就任谁也劝不听。 这下可好,往后寨主的饭菜,只能照老样子,让女眷们抽签送去。 大娘再叹口气,出门前不忘交代。「咯,我这就送饭菜过去,小翠,你等会儿去把签筒拿出来,午时可得照规矩来呀!」 「知道了。」小翠点头,表情有些哀怨。 等大娘一出门,女眷们便围了过来,好奇的发问。 「怎样、怎样?昨儿个到底怎回事?」 「月刚上山头,寨主的屋子里,就传来吼叫声,可吵得凶了。」小翠叹息,抚着心口。「过不久,问儿就到了我屋里,哭得好伤心呐!」 「问儿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你们不也听见寨主的意思了?」 「真的?假的?寨主真的赶她下山啊?」 「唉,寨主那声[滚],吼得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听见了,这还有假吗?」 「说的也是----」 长屋中,女眷们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寨子里,男人们虽没聚在一块儿,却也是一遇到人,就停下来交换情报、互报详情。 这一日啊,怕是难过喽。 在床上辗转一晚,尚未闭眼,天已大亮。 霍鹰起身梳洗,眉头始终紧蹙着。梳洗完毕,他站在床边,瞪着那半边无人的床榻,紧抿着唇。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 「进来。」他僵硬的转身,却没看见想看的人。 方大娘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寨主,早。」 霍鹰僵硬的瞪着她,没有开口,更别提回应。 大娘低着头,将饭菜端上桌,假装没看见寨主铁青的神色。 他看向门外,恼火问儿的不见踪影,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迟疑了一会儿,浓眉紧蹙,他索性一掀衣袍,坐了下来,拿起碗筷吃饭,兀自生着闷气。 「寨主慢用,我一会儿来收。」大娘扯出微笑,想要尽快离开。 「等等!」霍鹰突然开口。 大娘一愣,有些不安的停下。「呃,寨主,还有事吗?」 「她人呢?」他背对着大娘,口吻僵硬。 「谁?」大娘一呆,眨了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问儿。」他不耐的吐出那两个字。 「嘎?」 「别让我问第二次。」他啪地一声扔下筷子,冷着脸回首。 大娘大惊失色,抱着饭篮,杵在旁边直发抖。 「呃……问儿……她……她……」惊慌过度,她连话都说不好。 「怎样?」他耸起浓眉,在不耐的情绪中,掺杂了些许不安。 「她昨儿个晚上走了。」大娘鼓起勇气说道。 「走?」他一楞,僵住。「谁让她走的?」 大娘倒抽一口气,冷汗直流。「这个----寨主您昨晚不是……赶她走吗?」她怯怯的说道。 糟了啊,听寨主这口吻,情况肯定不对劲,事情似乎不是大伙儿想的那模样。 霍鹰瞪着方大娘,这时才完全明了,原本铁青的脸色,霎时间转为苍白,高大的身躯猛地站起。 「她出寨了?!」他咆哮道。 「呃……是啊……」大娘吓得后退数步,连忙点头。 「为什么不拦着她?!」这回,咆哮升级,俊脸青筋暴绽,好不吓人。 该死!她一个失忆的姑娘,大半夜在九山十八涧里乱转,就算没跌死,迟早也让山兽给吃了! 「可----可----问儿说,是、是寨主您要她滚----呃----要她下山的。」大娘脸色发白,鼓起勇气。这可是「罪证确凿」,赖也赖不掉的,寨主喊得好大声,整个山寨都听见了呢! 霍鹰脸色更难看,猛地重击桌面。轰的一声,木桌在重击下转眼分尸。 「我只是要她滚出这房子,不是要她----」他话声一顿,握拳咬牙,粗声咒骂着。「该死!」 她手无缚鸡之力,没了他的帮助,连山路都走不好。如今趁夜下山,会遇上哪些惊险? 她可能迷了路,正吊在某座山崖上,或是又失足滚落某条山涧。她也可能误闯深山,或是正被哪只猛兽追赶,受了伤、跌了跤,甚至奄奄一息地在垂死边缘---- 众多臆测在脑海中闪过,他紧握拳头,背脊发凉,担忧得快要无法呼吸。 问儿,他的问儿,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 「寨主。」大娘低唤一声,从没见过寨主有这种表情。那双从来冰冷的黑眸,如今满是惊慌,冷静消失不见,他成了个方寸大乱的普通男人。 霍鹰猛地回过神来,额上已经布满冷汗。 「叫大夫到前头等着!」他吼道,抓起长剑,脚尖一点,便飞身冲了出去。 还未赶到广场,霍鹰的哨声已传遍山寨。 一匹高峻的黑马嘶鸣着,回应他的召唤,立即冲出马厮,在他身旁喷气踏步等着。 他翻身上马,停也未停,策马便朝寨门而去。 「开门,放桥!」巨大的吼叫声,像能震动地面。 守门的大汉吓了一跳,忙跳起来照做,生怕动作慢一些,便会被寨主砍了。 桥还没放到一半,霍鹰已连人带马骑至,未等整座桥落下,他便冲上桥去,策马一跃而起。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人马一体,飞跃山沟,落至对岸,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已消失在森林里。 第九章 浣纱城---- 「大小姐、大小姐----」 隔著花苑小径、层层垂柳,便听见春步一面大呼小叫,急急的奔过来。 「这回又怎麽了?」舞衣停在回廊中,啼笑皆非的看著贴身丫鬟。「还大小姐呢,小心让城主听到了又要罚你。」 「你是大小姐嘛。」春步喘气叨念,唤了二十年的称谓,即使舞衣嫁为人妇,她还是改不了口。 「好了,说吧,为什麽跑得这麽急?」 「啊,对了,大小姐----」 「嗯?」舞衣挑眉警告。 「是是是----」春步警醒,连忙改口。「夫人,门外有个姑娘啊,说她是楚狂,呃,是城主失踪的妹妹----」 「是卿卿姑娘?」舞衣一楞。 春步忙点头。「秦不换在门前见著了她,吓了一大跳呢!」 前些日子,楚卿卿由虎帐弟兄迎接南下,经过九山十八润时,让人给劫了。虎帐弟兄覆没,卿卿则不见踪影。 楚狂以为是山狼所为,气愤的领兵攻打山寨,亏得是舞衣出面阻止,才拦下一场厮杀。在那之後,发生了太多事情,挽纱城被攻陷、楚狂被劫、舞衣领兵复仇,杀了始作俑者,还救回了丈夫。 这些日子以来,挽纱城忙著重建,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极有默契的不去提起卿卿的事。他们都以为,卿卿已经香消玉殒,哪里知道,这会儿那姑娘竟从鬼门关前跑了回来。 「人呢?她人在哪?」 「请进厅里了。」 舞衣惊喜交集,匆匆往大厅走去,一面还吩咐著。「要厨房备膳,准备一桌上好酒菜。还有,辟出一间清静屋子,送热水跟衣裳去,让她洗洗尘,可别怠慢了。」 「是。」春步闻言,忙去办事。 「等等。」舞衣想起一件事,又唤住她。「再派个人,立刻去堤防上通知城主。」得知妹妹安然无恙,他肯定高兴极了。 春步微笑。「已经派人去了。」 「很好。你回厅里时,记得去泡壶上好的桂花茶来。」 「是。」春步点头,用小跑步奔开,急著去做事。 舞衣则往大厅走去,她绕过重重庭院,踏过遍地的雨花台石,走入宽阔明亮的大厅,在门前停下脚步。 杉木客座上,正坐著一名秀丽温婉的姑娘,手里拎著个包袱。她垂眼敛眉,一身荆钗布裙,却衣著整齐,掩盖不了那灵秀的气质。 「卿卿吗?」舞衣问道,主动走过去。「我是舞衣,楚狂的妻子。」她轻声说道。 跟粗犷高大的楚狂比较起来,卿卿纤细如柳,是个令人忍不住要呵护疼宠的美人儿。那双蓊水秋瞳,像是总蕴著泪,让人心疼,就连眉宇间,也有几分的愁。 卿卿点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呆望著眼前的美丽少妇。 早就听说过,款纱城的方舞衣,是南方的第一美人,美若天仙。但那仅止於听说,没有想到,传闻可只形容到方舞衣十分之一的美丽,真正的她,美得慧黠秀雅,令人神迷。 卿卿赞叹著,立刻对这新嫂子有了好感。 也只有如此绝世佳人,才匹配得起大哥呢! 舞衣微笑著,热络的拉起她的小手,在主位上坐下。 才一坐下,卿卿便察觉,嫂嫂的腰间穿著南方妇人有孕时所系的绣兜,卿卿瞪大了眼,有些惊叹。 啊,大哥手脚真快呢!! 发现她的视线,舞衣粉脸微微泛红,装作不知。 「你一路辛苦了。」她轻描淡写的说道,察觉少女微笑下的愁容。 卿卿略略一僵。 「没的事。」她轻声说道,心头一酸,想起一张狰狞的俊脸,以及那声吼叫---- 滚,你给我滚出去! 真是不争气,明知道该对他死了心,为什麽只是想起他,心口就好疼好痛---- 厅内有瞬间沈默,外头却传来一阵骚动,跟著就听楚狂人未到,声先到。 「卿卿!」他吼道,高大的身躯,像阵风般卷进厅里---- 卿卿才刚抬头,就看见多月未见的兄长。 「大哥!」她笑逐颜开,连忙奔了过去,扑进兄长怀里。 楚狂一把抱住她,连日来的担忧,直到此刻才松懈。他紧紧抱著小妹半晌,确定她安然无恙,没少条腿,也没缺条臂膀,才松开双手。 紧接著,才一开口,连串责骂就涌了出来。「你这小丫头把我给吓死了!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既然没事,怎不快点来挽纱城找我?」 舞衣在一旁,掩著唇微笑,早习惯了他以责备代替关怀的性子。 这个男人,要他说出肉麻话儿,可比杀了他还难过呢! 楚狂的质问,让卿卿哑口无言。 很显然的,大哥跟霍鹰有些过节,要是让大哥知道,她这些日子都待在山寨里,又入了霍鹰的院落,成了他的女人,大哥肯定要气坏了,只怕到时候挽纱城跟山寨,又要兴起一场争斗。 「呃----我----我摔了个跤,跌下山崖,一时摔伤脑子,记忆有些乱,这些天都懵懵懂懂----」她、心念急转,编了个谎话,不敢据实以告。 「你这些天都待哪儿?」舞衣问道。 「这个----有人救了我,替我疗伤,收留我一些日子。後来,我恢复了记忆,才找到城里来的。」 「那人住哪?姓啥名啥?咱们好去谢谢人家。」楚狂问道。 「咦?」卿卿僵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人名唤霍鹰,又称山狼,他不但救了你妹妹,顺道也吃了她---- 她怀疑,要是实话实说,大哥会不会气得当场昏倒。 「怎麽不说话了?想不起来吗?」楚狂一瞪眼,浓眉狐疑的蹙起。 卿卿咬著唇,水汪汪的大眼看向一旁,不知该向谁求救。 聪慧的舞衣立刻看出端倪,款款走来,握住卿卿的手,睐了丈夫一眼。 「好了、好了,卿卿才刚到,肯定累极了,就先让她歇息吧!」她转过头,对卿卿露出友善的微笑。「来,我让人清了间屋子,在里头备了热水,你先去洗个澡,先歇会儿,其馀的事情,就等晚点儿再说也不迟。」 楚狂一扬眉,方要开口,就见舞衣回头,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皱眉,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闭上了嘴,眼睁睁看著妻子带著小妹往内院走去。 入夜後,方府内寂静无声。 用完了晚膳,卿卿坐在房里,隔著窗棂,看著天上的月儿。 那轮月亮,让她想到山寨里,躺在霍鹰床上时,所望见的那轮。 霍鹰! 他在做什麽?会不会----也正在想著她? 可能吗?他那麽无情,是不是早就把她忘了,怎能奢望,他会想念她-- 想得出神,敲门声突地响起,卿卿愣了一下。 「哪位?」 「是我,舞衣。」 卿卿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开门。 「听楚狂提起,你夜里总是手脚冰冷,我让喜姨煮了一壶活血益肤的桂圆蜜枣茶,让你喝了,看能否好睡些。」舞衣已经换了件秋袄,缓缓走了进来。秋意跟在後头,手里端著药壶与瓷碗。 「让喜姨费心了。」卿卿福身。 「别这麽说,把这儿当你自个儿家吧!」舞衣笑著说,见秋意将茶壶摆在桌上後,便轻挥左手,示意她退下。 门被关上,屋内只剩姑嫂两人。 「来来,别站著,我们坐下聊聊。」舞衣亲切的牵著她的手,来到桌旁坐下。 「你刚到挽纱城,一切都还习惯吗?」她一面说著,一面替卿卿倒了碗热茶。 可茶才刚递过去,卿卿却突然脸色一白,捣住了嘴,奔到一旁去乾呕了起来。 「怎麽了?你没事吧?」舞衣连忙走过来,取了手绢,替鲫卿擦著额上冷汗。 「没----大概是最近胃不太好----恶----」卿卿白著脸,抬首才开口,又是一阵恶心上涌,不由得再度转头乾呕。 舞衣愣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心头。 「你这情况多久了?」她追问。 「半个月左右。」卿卿缓过气来,轻声说道。 舞衣心下有些明白,接著又问:「闻著食物的气味,就会不舒服吗?」 卿卿点头。「是的。」 「早上的时候呢?」她不死心的再确定。 「呃,想赖床。」卿卿脸儿微红。 糟了,嫂嫂会不会觉得她很懒? 「楚狂知道这件事吗?」舞衣眼儿瞪得老大,伸手覆住胸口,知道自个儿的猜测,肯定有十之八九跑不掉了。 「知道啊!方才用膳时,他还追问,我是不是黄瓜吃多了。」哥哥每次问她时,脸色都好苍白呢! 舞衣低笑一声,想起前不久,丈夫才吃过黄瓜的苦头。 「有什麽不对吗?」卿卿好奇。 「没什麽不对。」舞衣敛起笑容,认真的看著卿卿。[只不过,我想-----」 「嫂嫂想什麽?」卿卿问道,有些不安。 「你大概是怀有身孕了。」舞衣轻声说道。 卿卿闻言一呆,手儿一松,茶碗跌在桌上,香甜的热茶洒了一桌。 「小心别烫著了。」舞衣连忙说道,拉著她的手,不让她收拾桌上翻倒的茶碗。 看卿卿的反应,这下子,十成十是真的了。 「我我我……那……那那----」刚被人点醒,卿卿慌了手脚,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慌、别慌。」舞衣拍著她的小手,要她回床边坐好。「没事的,一切有我。」 「我……他……」卿卿捣住小嘴,红了眼眶。 舞衣牵著她的手,注视著那双带泪的眸子,神情严肃。「卿卿,你和嫂子说,是不是对方,呃----用强的----」 一个年轻姑娘,失踪多日,会遭遇的危险,可比男人多上千百倍。她虽然心疼,却也不得不朝最糟的地方想去。 那张粉嫩的小脸,顿时热得发红,小脑袋垂得低低的,摇了摇头。 舞衣松了口气,总算露出笑容。 「是救了你的那个人?」 卿卿点头,两手在裙上绞著。 「你喜欢他?」她语音带笑。看来,是两情相悦了。 卿卿再点头,只觉得脸儿烫红得快冒烟了。 「那好办,来,告诉我,孩子的爹是谁,我帮你去说这门亲事。」舞衣热络说道,急著想办喜事。 亲事?! 卿卿猛然抬头,脸色煞白。「不要、不要,别去说.」 「为什麽?」舞衣不解。 「因为----因为----」卿卿咬著下唇,挣扎了好半晌,未了,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出几个字。「是山狼。」 「山狼?!」舞衣惊呼一声,几乎吓傻了。 山狼?那个残酷暴戾、人人间之色变、传说中没半点人性的山狼? 「嘘----」卿卿将指搁在唇上,求嫂嫂噤声。 「是霍鹰救了你?」舞衣坐回床上,眼儿还是瞪得很大,一脸不可置信。 「你认得他?」卿卿狐疑,很诧异会在嫂嫂的口中,听见山狼的真名。 「当然认得。」 「我以为,挽纱城和山狼有恩怨。」卿卿迟疑的问,看嫂嫂的模样跟口吻,压根儿不像是正在提仇人的名号。 舞衣嫣然一笑。 「那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山寨里当家的,是霍鹰的爹,那人几乎无恶不作,过路行旅,无一放过。直到霍鹰成了寨主,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些一年来,霍鹰劫富济贫,虽然顶著山贼的名号,却做收留流民的义举。就连这次挽纱城被攻陷,也亏得他领兵下山,助黑衫军一臂之力,才能顺利减了乱军。 卿卿心头一动。 「嫂嫂晓得霍鹰的家事?」 「你是想追问,关於他杀了亲爹,又逼疯後娘的谣言吧?」舞衣扬眉回问。这些年来,她时常乔装上山寨去,寨子里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 「嗯。」 「霍鹰的爹,名讳是啸天,可谓丧尽天良。偏偏长子霍鹰自小强硬,不肯抢夺寻常百姓,也不动良家妇女。两人不时争吵,当时的霍鹰,不时遭到毒打。」 卿卿捣著小嘴,倒抽口气。 一想起他曾受过的可怕待遇,她就想哭。是因为那些过去,才让他变得如此冷酷吗? 舞衣一脸同情,叹了口气。 「你知道霍夫人是疯的,对吧?她原是官家千金,父亲告老还乡时,被霍啸天袭击,眼见家人惨死,她才陷入疯狂。」 「但,她生了霍擎了----」那悲惨的往事,让卿卿脸儿惨白。 「霍啸天见她美丽,不管她已陷入疯狂,仍强抢回寨子里,几年下来,她几乎被折腾得不成人形。」 「天----」 「几年後,是霍鹰亲手弑父,救了只剩半条命的霍夫人。她疯病难愈,总把他当成霍啸天,见到他就尖叫不已;霍擎年幼,甚至视他为仇人。」 积蓄在眼中的泪,终於再也克制不住,纷纷滚了下来。 这麽多年来,他始终背负著这麽多误解吗?谣言愈传愈盛,他又不肯解释,於是误会愈来愈深---- 一条手绢递来,替她拭乾泪水。 「别哭了,免得让楚狂瞧见,以为是我欺负你。」 卿卿低下头,羞红了脸。 「嫂嫂。」她怯怯的唤道。 「嗯?」 「你怎麽对他那麽清楚?」 「谁?」舞衣假装不懂,逗著她笑问。 卿卿满脸通红,红唇动了动,仍是说不出那个名字。 舞衣嘴角噙著笑。「说起来,他算我邻居,毗邻而居多年,那些传言,我自然清楚。」 「那……那……」卿卿红著脸,语焉不详。 舞衣眨眨眼,意会过来。「你大哥吗?」 卿卿双手乱挥,吓了一跳。 「你你你……哥知道了吗?」大哥要是知道,会气成什麽样子呢? 「别担心,这事有我。倒是山狼那边,你打算怎麽办?我可不认为,他会放任自个儿的骨肉流落在外。」 卿卿无一言,心里头好乱。 她好想他,好想飞奔回他怀中,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只是,那晚他的咆哮与狰狞,又历历在目,兴奋的情绪中夹杂著担忧。他都开口要她滚了,是否连他们的孩子,他也会无情的置之不理? 知道事情复杂,舞衣不再多说。 「夜也深了,我再不回房,你哥可是会罗唆的。你要好好休息,别的事情,我们明儿个再打算。」她边说边起身。 卿卿跟著起身,送舞衣出门,临到门边,突然又开口。「嫂嫂,能否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舞衣微笑。 「霍夫人对我很好,虽然染了病,但平时和一般人没两样的。我在想,是否能将她接下山治疗,也许情况会好转些。」 舞衣即刻点头。「我明天就派人上山去。」 「谢谢。」卿卿松了口气,福身为礼。 「别这麽多礼,早些睡吧!」 送走了舞衣,合上了门,卿卿回到床边,褪下外衣。 解下腰带时,她抚著仍平坦柔嫩的小腹,红唇弯成一个浅浅的笑容。孩子呢,一个像霍鹰的小男孩---- 一想到腹中已有了他的孩子,先前那令人难受的孤单,似乎被冲淡了些。她有了他的孩子了,他们的孩子。 她躺在床上,双手搁在小腹上。闭眼入梦时,满脑子都在想一个神似霍鹰的小男孩。 狼来了! 挽纱城里一片哗然,人人争相走告。 消息很快便传进大厅。 楚卿卿正喝著刚炖好的鸡汤,外头的喧哗,令她心头一跳。端坐在椅上的方舞衣则是秀眉一挑,仍低著头,审视著手里的绣品。 反应最激烈的,是楚狂。 他猛地一拍桌子,抓起了长剑,怒极咆哮。「该死的,他还敢来?穷山恶水多刁民,真该把他们都铲尽了!」 「嫂嫂。」卿卿连忙向舞衣求救。 舞衣按住她的小手,不让她起身,安抚的轻拍几下。 「放心,喝你的汤,一切有我。」她轻声说道。 「他们会打起来的。」卿卿既慌又急,就怕大哥当真拿剑冲出门,和霍鹰杠上。 舞衣摇摇头,放下绣品,转身看向楚狂,笑吟吟的开口。「小声点,别让卿卿肚子里的小刁民听见,免得他以为,你这舅舅讨厌他。」 已经冲到门边的高大身形,陡然一停,猛地回过身来。 「什麽?」巨大的吼叫声,差点把屋顶掀了。 舞衣神色如常。「咦,你没听清楚吗?我说,你说话小声点,别让卿卿肚里的小刁民听见,这样对胎教不好的。」 楚狂完全傻眼了,双眼圆瞪。 「你怀了谁的孩子?」他逼问。 卿卿脸儿发白,没胆量回答,更不敢面对大哥的质问,手里捧著鸡汤,直往舞衣身後缩。 「就教你小声些的。」舞衣蹙眉,软声叨念。「她在九山十八涧里被人救了,你想想,在那儿会救人的,除了山狼,还会有谁?」 山狼! 楚狂倒吸一口气,气得怒发冲冠。他对山狼本就没啥好感,早想铲了那山寨,想不到他还没有行动,那家伙竟已吃了他妹妹! 「我要砍了他!」他吼道,转身就要出门劈了那个混蛋。 「大哥!」卿卿一惊,忙要阻止。 「楚狂。」舞衣秀眉一扬,跟著开口。 「放开她!」 咦?这句话是谁说的? 三人猛然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持剑冲了进来,两眼直瞪著楚狂,冷声再开口。 「我说,放开她!」 啊,孩子的爹来了。 第十章 霍鹰万万没想到,她人会在挽纱城。 他在山里寻了她一日一夜,几乎急得发狂。寨子里却有人赶来告知,说她被挽纱城的人带走了。 他不假思索,独自策马奔进款纱城,一进大厅,却见到楚狂持著剑,对著她怒吼咆哮。 「鹰。」卿卿率先反应过来,乍见到他,心里溢满纯然喜悦。 他来找她了!他没有对她置之不理! 太过高兴,她端著鸡汤走近霍鹰,压根儿忘了楚狂还站在一旁,气得头顶冒烟。 霍鹰瞪著她,黑眸深幽饥渴,急著确认她安然无恙。 她看来毫发无伤,挽纱城非但没有苛待她,反而待她如上宾;不但让她换了上好衣裙,还替她炖了盅热腾腾的鸡汤。 如今,那盅鸡汤正凑到他面前。 卿卿仰头望著他,发现那张冷峻脸庞,看来有些憔悴。 「刚熬的鸡汤,很好喝呢,你也喝几口。」她舀汤喂他,专挑软嫩的鸡腿子让他吃,猜测他肯定没好好吃饭。 霍鹰眼睁睁地看她绕过楚狂手上的剑,若无其事的走来。他震惊过度,甚至在她喂他时,呆愣的吞了两口。 「好喝吧?」卿卿仰著小脸,像献宝的小孩。 霍鹰全身僵硬,眯眼看著她,考虑著该恶狠狠的吻她,回退是把她按到膝上,给那粉嫩的圆臀一阵好打。 那家伙看卿卿的眼神,让楚狂怒火中烧。 「卿卿,你给我回来!」他吼道。 「你冷静些。」舞衣拉住怒气腾腾的夫君,不让他上前。 楚狂不理会妻子,仍对著霍鹰吼叫。「你这家伙,离我妹妹远一些,不许碰她!」 「妹妹?」霍鹰眯起黑眸,低头看著她。 她低垂著头,不敢看他。 「他在说什麽鬼?」他冷声问道。 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沈进鸡汤里去。 「你叫什麽名字?」霍鹰一咬牙,火从中来,不爽的逼问。 卿卿娇躯一颤,连连深呼吸,才有勇气开口。 「楚卿卿。」 楚? 锐利的黑眸住旁一扫,睨著咬牙切齿的楚狂。 「你姓楚?」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柔,却也蕴满危险。 小脑袋点了一下。 「你是他的妹妹?」 小脑袋点了两下。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压抑著怒火。 「先前的失忆,其实是场骗局?」 「不!」卿卿拚命摇头,脸儿苍白。「刚开始,我是真的忘了一切,你相信我,我----」 「别和他罗唆!」她话还没说完,楚狂已经挣脱了老婆大人的牵制,猛然冲了过来,挥剑便砍,一心只想宰了这个山贼。 霍鹰反应极快,翻手举剑,也朝楚狂挥了过去。 只听得铿铿两声,刀剑交击! 「啊!」刀光剑影间,卿卿惊叫出声。 两个男人眼明手怏,不愿伤到她,同时伸手,想将她拉到身後护著。可这下一人一边,一人一手,卿卿人在中间,两人都不肯放手。 楚狂和霍鹰一瞪眼,同时对著对方低咆。 「放开她!」 一人一句,词儿可是分毫未差。 两人闲言一楞,再度开口,竟又是异口同声。「你先放!」 这下好了,谁也不肯让谁,两个男人隔著卿卿,怒目对峙著。下一瞬间,他们同时扔下刀剑,铁拳对准对方,猛然挥了过去。 两个男人恶斗,打得天昏地暗,一个是护妹心切,一个是夺爱心急。卿卿挡在中间,只听见拳风呼呼作响,拳脚无眼,几次差点打到她,两人都及时收手。 夹在中间,虽然没被打到半拳,却也不怎麽好受。一时之间,两个男人又同时使力扯她。 「好痛。」她低呼一声。 两人同时松手。 「你弄疼她了!」霍鹰大吼,避开她挥出一掌。 「这句话该是我说的!」见到这小子跟宝贝妹妹的亲昵状,楚狂就觉得火大。 「唉啊,别拉了,鸡汤洒了。」卿卿惊叫,手里的瓷盅早空了。 「没关系,这儿还有大半盅呢!」舞衣拦不住楚狂,乾脆坐在酸技椅上喝茶,态度从容,等著两个男人打完。 卿卿被扯住放开、扯住放开,重复了几次,她忍无可忍的尖叫。 「够了!要打是不是?打啊,朝我肚子打啊!」她站定了脚步,双手插腰,挺在两个大男人中间。 真是肚子一出,谁与争锋啊!两个男人立刻神色一凛,火速收腿。 「卿卿,别这样,你有著身孕。」楚狂连忙说道。 「你怀孕了?」霍鹰脸色发白,整个人呆住。 「打啊!」卿卿气昏头了,也不答话,挺腰就往前跳。「来啊,看是老子要打儿子,还是舅舅要打甥儿,动手啊!」她挑衅着,即便有再好的教养,也被这两个男人气得失去理智了。 娇小的女人逼近一步,两个大男人就後退三步。 「卿卿,你----你先坐下。」楚狂怕了她,忙要她坐下。 「对,坐下。」霍鹰脸色死白,看著她的肚子,脑袋里一团混乱,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开口同意。 这是两个大男人,从入门起,头一次达成共识。 「不要。」她一坐下,他们又要开打了! 背後传来声音。 「卿卿,乖,先坐下。」舞衣放下杯子。「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麽?不会去拿椅子来吗?」她浅笑,看著这两个力敌千军的男人,被小丫头弄得手足无措。 男人们这才回过神来,一个抱住卿卿,另一个端来椅子,把她安安稳稳的供起来。 「来,喝鸡汤。」霍鹰率先端来鸡汤,目光黏在她的小腹上。他的孩子,他们的结晶---- 「来,喝参茶。」老哥也凑了过来。 两个人又对上眼儿,霎时间空气中又迸出点点金光,杀气四溅。两个大男人用目光厮杀上了。 舞衣在一旁见了,忍不住低笑出声,两人同时转头瞪她,却又只见她神色不动,老神在在的轻啜著茶。 就在这时,门口又是一阵骚动。不消片刻,春步走了进来。 「夫人、小姐,霍少爷和霍夫人到了。」她福身禀告。 「啊,真的吗?」卿卿连忙站起身,推开面前两尊门神,匆忙跑了出去。 「卿卿,别用跑的。」楚狂担心的喊道。 霍鹰随之跟上,不过他一声未吭,只是在追上卿卿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楚狂才要再吼,却听到後方传来低叫。 「唉呀。」舞衣抱著肚子,弯下腰去,成功的吸引楚狂所有注意。 楚狂回身,连忙扶著妻子,却见霍鹰抱著卿卿出门时,薄唇一掀,似笑非笑。他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瞧你气成这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嫁女儿的人是你。」舞衣轻抚著丈夫的脸庞,微微一笑。 「你不是肚子痛吗?」楚狂狐疑的问。 舞衣眨了眨眼,笑得更美,拉著他的大手,轻轻搁在小腹上。「不疼,只是你儿子踢了我一脚。」 楚狂大手放在她肚子上,瞪著那张笑靥,准备开口责备她的欺骗,可下一瞬间,她柔嫩的小腹下,还真的传来震动。 他全身一僵。「他动了!」 「当然。」舞衣轻笑,拉回他的手。「你儿子正在里头伸腿呢!」 他瞪著她的肚子,轻轻触摸著。这一回,那震动轻了些,却依然让他感到万分神奇。 不觉间,他喉头一梗,某些陌生的情绪,充塞在胸口。他抬起头,望著心爱的妻子,只觉得眼前的她,美丽得让他心折。 舞衣微微一笑,轻抚著他的脸庞,轻轻吻过薄唇。 「好了,吃饭去吧,我饿了。」 说完,她便牵著还没回过神来的楚狂,住饭厅而去。 庭院深深,落樱缤纷。 挽纱城里,一处一院落,院落里处处可见庭花。这儿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画,即便是前不久的叛军攻陷,也无损这儿百姓的坚韧。夺回城池後,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挽纱城恢复旧观。 花榭、小桥、春流水。 绿柳、香荷、秋飞雁。 清晨,朝雾在湖面升起;黄昏,夕阳在山头落下。 美不胜收这四字,在这儿实至名归。 一艘小舟滑过沈纱湖的湖面,站在岸上的冷面男子剑眉一挑,脚尖一点,轻飘飘上了小舟。 「呀!」坐在小舟中的卿卿轻呼一声,乍见来人,小脸微微泛红。 「去哪?」霍鹰瞪著楚卿卿,心情躁郁。 前两天小弟和後娘一到,伯後娘又错认他是父亲,他只得先行避开。谁晓得几日下来,她却忙东忙西,处处躲著他,好似他是什麽毒蛇猛兽。 两人正事没谈著,话也没说到几句,他倒是看了楚狂不少臭脸。 「我只是到湖上逛逛。」大眼滴溜溜的左看右瞧,就是不敢正眼瞧他。 「你躲我。」他点出事实。 「没有。」卿卿低下头,伸手掬著清澈的湖水。 霍鹰双臂抱胸,眯起双眼。「我以为,我们还有些事没说清楚。」 「有吗?」她偏头。 他咬牙瞪她。「没有吗?」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麽事要说清楚?」卿卿咬著红唇,瞥了他一眼,委屈的低语。「是你叫我滚的。」 霍鹰一翻白眼。「我只是要你滚出屋子,可不是要你滚下山。」 「有差别吗?」她皱眉,抬头看他。 不论是离开屋子,还是离开寨子,到底说来,他还是开口要她走。他的人虽肯让她贴近,他的心却拒人於千里之外。 霍鹰紧抿著唇,一语不发的瞪她。 船靠岸了。 卿卿叹了一口气,心中渺小的希望,在他的沈默中渐渐枯萎。她提起裙摆,款款上了岸,走上码头。 「对了,我们是有些事情没说清楚。」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霍鹰扬眉。 「我还没向你道谢过。」她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对他福了一福。「多谢霍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副生疏有礼的模样,教霍鹰没来由的火从心起。他浓眉一挑,抱子一撩,俐落的跃上岸,大踏步朝她走去。 见他来势汹汹,卿卿心知惹火了他,转身便跑。 可她哪跑得过他,才跑没两步,就被他逮住,那铁条似的臂膀,紧紧的圈住她的纤腰,将她往怀里扯。 「放----手----放手----唔!」 下一瞬,他已吻住了她。 「霍……霍鹰……」四周人来人往,卿卿羞得小脸通红,却用尽力气也推不开他,好不容易发出的抗议声,也被他悉数吞入口中。 城民们见这景况,全都瞪大了眼,一时间骚动声隐隐四起,却没人胆敢上前。 半晌後,他炙热的唇,才松开对她的封印。 卿卿脸儿通红,腿软得无法站站立,只能瘫软在他怀中喘息。 她嫣红的粉脸,令他满意的勾起薄唇。即使在一言语上生疏,她的反应却是诚实的,那生涩却热情的吻,证明了她的心仍是他的。 「走了,回家。」他说道,心情稍稍好转。 「回家?」卿卿一愣,从他怀里仰起小脸。「寨子吗?」 「不然还有哪里。」 她看著他,小脸上瞬间失去了表情。「是因为我怀了身孕吗?」 霍鹰瞪她一眼。 「废话。」他的孩子,当然只能在他的保护下出生、成长。 卿卿心头一揪,那阵酸楚又袭上心头。原来,他要的是孩子---- 「不要,我不要回去。」她低声说道。 「为什麽?」他脸色一沈,黑眸中迸出怒火。 「因为她订亲了。」一旁突然括来楚狂的声音,如平地惊雷。 卿卿和霍鹰双双一楞,回头看他。 楚狂挥舞手上的家书,缓缓走了过来。「小妹,爹捎来家书,要你立刻回京城。你的亲事已经说定,是皇族的五王爷,对方已上门下聘了。」 「骗人!」卿卿小脸一白,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抢走楚狂手里的信纸。 「这是爹的封腊,难道还会有假?」 见到爹爹亲笔写的信,卿卿呆住,又慌又惊的抬首,只见霍鹰冷眼看著她,俊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听见她必须嫁给旁人,他竟然半点表示都没有---- 「我不嫁!」她脱口而出,眼眶里蓄积泪水。 「你不嫁五王爷,难道还想嫁给这山贼?」楚狂瞥了眼霍鹰,冷笑两声。 霍鹰一僵,眼中怒火乍起。 「怎麽样?不服气?我有说错吗?」楚狂冷眼冷语的。「你不过是个山贼,身家比得上皇家吗?倘若卿卿真嫁给你,你照顾得了她吗?还是要让她每日提心吊胆,等著你抢劫回来?」 「大哥!」卿卿急得直跺脚。 「别急。你也看清楚些,别一心向著他。瞧这小子吭都不吭一声,说不定根本就不要你。」楚狂睨著霍鹰,双手环抱胸前,眼中精光四迸,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像在等待答案。 四周岑寂。 卿卿转过头去,只见霍鹰虽然脸色难看,却真是不发一语。 「鹰……」她怯怯的开口,突然间却没了自信。 他----真的不要她吗?真的吗? 心痛来势汹汹,她望著他,眼中泪花乱转,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霍鹰看著她,额冒青筋,半晌後才冷著脸开口。 「随便你。」 说完,他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方府院落内,落花飘飘。 一片枫叶,随夜风吹进卿卿暂住的楼阁。 烛火通明,她坐在床沿,摺著织厂送来的丝料衣裳,粉脸恍如玉雕,没有表情。 枫叶落在衣裳上,她微微一愣,想起了山寨里那座枫叶林。 舞衣站在一旁,神色焦虑,忙著劝说。 「卿卿,你可想清楚了,这趟一回去,不是你想脱身就能脱身的,你当真要嫁入王府?」 听闻这最新发展,可把舞衣给听傻了。她一方面气愤楚狂的搅局,一方面连忙赶来劝说,可她劝了一晚上,却徒劳无功。 卿卿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倔得很,比楚狂还要顽固。 唉,楚狂也真是,明明对皇家没有半分好感,为何到这关头,偏要将自个儿妹子往皇家送去? 「王爷是得罪不起的。」卿卿轻声说道。 霍鹰不要她了,那麽,她嫁给谁又有什麽差别? 「管那什麽王爷,你怀的可是霍鹰的孩子啊!」 些许哀伤,迸出平静的面具,卿卿双手一停,眸色黯淡。 「嫂嫂,你不晓得。」 「哪件事我不晓得了?」舞衣叹息著。「你呢,明明就是喜欢他;霍鹰呢,我看他也差不到哪儿去。」 针刺般的疼,从胸口袭来,她闭上双眼。 「我是爱他,可他根本就不要我。」她低语著,想起他那冷绝的表情,心口的痛就加深几分。 泪都流乾了,心痛却挥之不去。她好怀疑,自个儿会为他,这麽疼上一辈子。 「怎麽可能?」舞衣低语著,不肯相信。 明明记得,这几日来,山狼总追著卿卿跑,那神态、眼神,早宣告了众人,卿卿是只能属於他。 那样的男人,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就算卿卿许了亲,只怕他用抢的,也会把她抢回怀里,这会儿怎会说放手就放手? 「他下午就回山寨去了。」卿卿低语著,捻起那片红叶,将红叶抛向窗外,让它随水流出府外。 舞衣呆住,聪明的脑袋,难得的失了主意。 「让我回京城去吧,嫁给谁都无妨,只要嫁了人,我这一生就不会再来南方,更不会再遇见他。」她的声音更轻,变得缥缈,每个字里都掺杂著幽怨的叹息。 「你别急著下主意,我来处理。」舞衣嘴上这麽说,却又心慌意乱,不晓得该如何留住她。 事情原本好好的啊,都因为那封突然冒出来的家书,打乱了一切,才会弄到这般田地! 她一跺脚,想起那拿出家书、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 楚狂!这全是他害的! 舞衣咬牙握拳,纤细的身影转身出门,迅速冲回房。 夜深人静,娇叱声惊破岑寂。 「楚狂、楚狂,起来啊你!」冲回房里,舞衣跳上巨大的杉木床,奋力推著早已就寝的丈夫。 才推没两下,坚实的手臂伸来,轻轻一扯,就将她拉回床上。 楚狂绷著脸,不悦的看著她。「你一晚上跑哪去了?」 一晚上等不著她回房,他已经堆了满腹牢骚。好不容易睡著了,她竟用最恶劣的方式扰人清梦,硬是把他摇醒。 「当然是卿卿那儿啊!」舞衣瞪大双眸,戳著丈夫宽阔的胸膛。「你倒是说说,为什麽尽在山狼跟卿卿之间穷搅和?」她就不信,楚狂真会要卿卿嫁入皇家。 他翻身躺回床上,看著头顶的雕梁丝幔,薄唇上染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笑。 「我只是激激他,谁晓得那刁民竟是禁不起激的。」他嘴角的那抹笑,加深了些许。 「别刁民、刁民的叫,卿卿怀的可是他的孩子。」舞衣想起身,腰却被他揽著,无力起身。「你让卿卿带著身孕嫁到王府,要是事迹败露,那可是罪及斩首的!」软的不行,她索性搬出刑罚当理由。 岂料,楚狂毫无反应,掩嘴打了个呵欠,睨了小妻子一眼。 「被杀头的是卿卿,又不是你,你担心什麽?」他淡淡说道。 「楚狂!」舞衣气极,张开唇儿准备开骂。 可红唇张了一半,却又立即收住。 她眯起眼睛,瞪著丈夫。他已经闭上眼,准备再回梦里,跟周公对弈去。 有问题!楚狂表现得这麽冷静,肯定是在进行著她不知道的诡计。否则,他怎会眼睁睁看著卿卿揽上杀身之祸? 她把小脑袋搁回他胸膛上,眼儿眨啊眨,顺著他的话回答。「说的也是,反正被砍头的又不是我。」 「乖。」楚狂唇角微扬,轻吻她带著淡淡花香的黑发。 半晌後,她忍不住,低声开口。 「楚狂。」 「嗯?」 「那封信是谁写的?」 他在黑暗中微笑,赞许她的慧黠。 「秦不换。」 夜深沈,九山十八涧里,黑山闱黯、白川汹涌。 月下,山寨耸立向天的圆木方尖,看来如同森森利牙。 「谁?」惊见一名黑影在寨门外的林子中鬼鬼祟祟,站岗哨的王二麻子弯弓抽箭,出声喝问。「哪里来的狗扒子,快报上名来!」 「等等、等等,别射----」林叶後,走出一名男孩,他高举双手,站到了灯光下,喊道:「是我。」 「小少爷?」王二麻子看清了来人,一楞。「你怎会在这儿?你不是下山了吗?」 「我……」霍擎神情有些别扭,不自在的说。「我来找……我哥的。」 听到这句话,王二麻子差点没从岗哨上给摔了下来,不禁脱口道:「可你不是----」 小少爷不是一向不肯唤寨主哥哥的吗? 霍擎闻言,万分尴尬,忙打断他。「快让我进去,我有急事和他说。」 「你等等。」王二麻子听了,连忙和岗哨底下的看门人打了声招呼。 不一会儿,山寨大门旁,突然打开了一道小门,小门里伸出了长竹桥,架上了山沟。 霍擎上了竹桥,两、三下就过了山沟,进到小门里。 寨子里的人见他回到山寨来,脸上都难掩惊讶。 他刻意忽视众人的目光,匆匆跑过广场,直直走向灯火通明的议事厅堂。 进了大屋,他一见到霍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有些消褪。 霍擎一进门,霍鹰便看见了他,见小弟找来,他有些微讶,一挑眉,仍是交代一旁的蒋老二道:「照我所说的去做,有问题吗?」 「没有。」蒋老二露齿一笑,领命而去。 「我有事和你说。」霍擎见机不可失,连忙开口。 霍鹰看著他坚决的眼神,发现他有了些改变。跟著,他才察觉小弟的眼神中,少了以往每回见到他时的那种怨恨。 「寨主----」旁等著要领命的狗仔七有些等不及,忍不住开口。 霍鹰一挥手阻止他,两眼仍看著霍擎。 好半晌,他才转过头,交代狗仔七道:「你带著其他人,到十里坡,负责阻断追赶的人。」 「是,知道了。」狗仔七一点头,忙带著品下子弟兵出了议事厅。 一等人都出了大厅,霍鹰才又重新看向一脸严肃的霍擎。 「找我什麽事?」他面无表情的问。 霍擎深吸了口气,试著想开口,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霍鹰也不催他,只是等著。 好半晌,在张了好几次嘴又合上之後,霍擎才终於发出了声。「我……呃……娘她说……」他咬了咬唇,皱著眉、低著头,再试了一遍道:「娘她下山後,情况好了很多,昨天……城主夫人找我去彻夜长谈……」 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城主夫人?!方舞衣吗? 霍鹰唇角微扬,猜测那番长谈,铁定真的很长、很长。 「总之,那个……」霍擎再度鼓起勇气,抬首看他。「我想……我应该来和你道歉。」 霍鹰看著他,什麽话也没说,只是在出门经过他身旁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就像小时候他常常做的那样。 知道哥哥不怪他,霍擎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得喉头一梗,眼眶有些湿润。 发现自己快要哭出来了,霍擎忙用力眨了两下眼,眨去泪光,跟著他想起另一件事,忙回身追了出来。 「哥,还有件事,问儿----」他一顿,改口道:「我是说卿卿,她要启程回京里了!」 霍鹰没有回头,只开口道:「我知道。」 见他没什麽太大的反应,霍擎急急跟了上来,再道:「城主夫人说,天一亮卿卿会走东门出城!」 霍鹰还是没有回头,只直直往广场上走,嘴里还是那」句:「我知道。」 「你不去追吗?」霍擎焦急的问。 霍鹰在这时翻身上了马,动作乾净俐落,他从马上高高俯看著小弟,嘴角微微一扬。「我是山狼,我不追,只抢!」 霍擎一呆,这时才发现他们来到了广场中央,而霍鹰身後,站满了整齐划一早已整装备战好的山寨弟兄们。 「开门,放桥!」他一声长啸,长发在风中飞扬。 山贼们随著头头举枪对月长啸,声动九天! 门桥砰然落下的同时,霍鹰一提马缰,他胯下良驹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战意,人立而起,长嘶急呜,跟著它马蹄一落地,便带头冲了出去。 一时间,蹄声震动大地,扬起漫天尘沙。 霍擎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间,觉得他大哥好帅! 狼来了! 蹄声杂声中,一句狼来了,语惊四座。 坐在轿中的卿卿,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轿子一阵摇晃,便砰然落地。 搞不清楚发生什麽事,她掀起轿帘,往外看去,只看见轿夫竟然丢下她四下逃窜,嘴里还喊著:「狼来了、狼来了----」 什麽狼?哪来的狼? 卿卿惊慌的瞪大了眼,狼没看到一只,倒是见著了攻击护送她的士兵的盗匪。 不过,咦,那人怎麽有点眼熟啊? 瞧著那势如破竹,一路上过关斩将的一人一马,卿卿两眼越瞪越大。下一瞬,他已来到了她面前,长臂一伸,大手一捞,就将她给捞上了马。 「霍鹰?」卿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傻的看著他。 「坐好,别掉下去。」给了那不知死活冲上前来的守卫一记刀背,他皱眉要她抱紧自己。 「你在这里做啥?」卿卿仍然无法反应,还是傻傻的。 「低头。」他轻喝,护住她的小脑袋,反手再用刀背打落另一名冲上来的护卫,回道:「带你回家。」 「可……你不是不要我吗?」她轻咬下唇,一颗心微微发疼。 「我没说。」他瞪她一眼,抬脚再踢落另一名马上的护卫。 「你说随便我啊!」卿卿皱眉,搞不懂这男人究竟在想什麽,明明不要她的,现在又来抢。 他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你想嫁人是你的事,我想抢人也是我的事!」 卿卿呆了一呆,半点不懂他的思路是怎麽转的。 看著他的俊脸,她抱著希望问:「那……你是……爱我喽?」 他闻言一震,差点被人砍了一刀。 「小心!」卿卿轻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挡。 霍鹰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紧急将她的手拉了回来,顺便一拳接下那不长眼的笨蛋,回头对著她就是一阵好骂。「你搞什麽?」 「我怕你被砍到啊!」她被骂得冤枉,不觉垂泪。 「救我,就凭你!」他火大的骂道。「再敢乱伸手,我就把你给丢下去!」 「下去就下去!」卿卿一撇嘴,赌气就要下马。 「楚卿卿」他低吼,怕她掉下去被马蹄踏到,霍鹰被她吓得紧急拉缰停马。 一旁两方人马见状全傻了眼,这场仗嘛,本来就只是打假的,大家你一刀、我一枪,虽然是铿铿作响,不过全是作作样子而已,现在这边山狼停了下来,其他人也不好攻上去。 於是,挽纱城的人马和山狼的人马们,这边你看看我、那边我看看你,乾脆继续你砍一刀、我刺一枪的作假下去,所有人全装作没看到战场中那一对争执的男女,可偏偏又忍不住拉长了耳,偷听情况。 这下大夥儿的心全不在对阵上,搞到後来连刀剑交击声都没了,每个人手中的武器全都只是在空中挥舞,而且动作慢得活像在打太极一样。 「放开我!!反正你又不要我!放我下去,我要回家!」卿卿要跳下马却被他拦腰扣住,气极败坏的握起小拳头捶打他。 「我又没说过不要你!」霍鹰任她捶打,火大的骂道。「我没事抢个不要的东西做什麽?」 「你才不是要我,你只是因为我怀孕了。」她气得哭了出来,呜咽著说。 「我不是!」他额冒青筋,不爽的吼道。 「你就是!」卿卿生气的道,泪流满面。 「不准哭!」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心慌意乱,可是天生不善安慰,脱口一句就是命令。 「我偏要哭!」卿卿气得冲回去,还用力将眼泪擦到他衣衫上。 「你哭得丑死了!」他粗鲁的道。 「呜哇----」她听得更加伤心,埋头在他怀里,又用力捶了他好几下。 「爱哭鬼……」他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大手却笨拙地拍抚著她的背。「别哭了……」 看著战场中央这一对,双方人马纷纷放下了早已没在挥动的刀剑。 「喂,我说城里的,听说你们造水车的技巧挺不错的。」 「喂,我说山里的,听说你们养马的技术也挺不错的。」 「我看咱们不久大概就要办喜事了,大家有机会切磋、切磋如何?」 「好啊!咱们城主早就想请教你们关於养马的技术了。」 「好说、好说,你们城里的桂花酒也是名冠天下啊!」 「是啊、是啊,听说你们酿的酒也是天下一绝。」 「谦让、谦让,抱歉,刚刚不小心砍了你一刀。」 「不不不,是我不对,方才先重重踹了你一脚。」 日头爬过山巅,金芒四射,就见方才还在对阵的两方,此刻纷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於是,就这样,开始了另一个美好的一天。 - (全书完) 编注: (一)有关楚狂和方舞衣的故事,请看「采花系列」第58、59[驯汉记]上下。 (二)敬请期待十月新作[月儿圆]。 后记 典心 夏天到了。 夏天真的到了。 当我亲爱的娘亲,将电费帐单扔到阿心仔脸上,用最甜蜜的口吻,要我自个儿付电费时,夏季的存在感,瞬间强烈得让我想哭。 母命难为,阿心仔咬著电费帐单,含泪游回电脑前柯稿,深怕付不起电费,被政府给断电。 要知道,夏天夜里的温度,热得可以烤鱼,要是没了冷气,我大概会从「沙西米」被烤威鱼乾。 这本[问狼君],写的是楚卿卿服霍应,故事是发生在[驯汉记]下集的时候。大概是先前写[驯汉记]时,习惯铺大格局,这一本的故事差点也写成上下集。 啊,亲爱的编编,你怎麽在发抖呢?我只是就差一点,没有真的写成上下集啊,乖,擦擦眼 泪,不哭不哭喔! 再下一本故事,也是古代故事,写的是俊美军师秦不换,书名是[月儿圆]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喔,在下一本书里,再服你们说说书名的典故。然後,[月儿圆]结束後,就将开始另一个新系列。 目前脑袋里有现代、古代两套系列,我陷入苦恼,老是在想著该让哪一套先上场,各位要不要来点意见呢? 对了,在[驯汉记]里有提到,要来办个活动。那时候写得昏头了,忘记交代细节,有兴趣的读者们请看过来唷! 请猜猜,挽纱城的原身是哪里,猜出的请者,请写明信片给阿心仔,我会抽出五个名额,各送签名的[驯汉记]一套。活动时间,到下本[月儿圆]上市日为止,得奖名单会公布在新系列的第一本上. 让我偷偷的告诉各位,加杲真想抽奖,记得去看[驯汉记],在那部书里,挽纱城提得较为详细,大夥儿也比较好猜些。 这个夏季,读者们都在做啥?对阿心仔来说,暑假可有个不可缺席的重头戏--美食展。 每年夏天,台北都会举行美食展,打从学生时期,我就每期报到,展出的时间,只差没驻扎在会场外头。每天到场,盯著美食,口水狂流的结果,造成胖鲸鱼差点脱水。 这次展览,主题是面食。 现场有人表演拉面技巧。这类拉面又叫杜面、摔面、神面、风面,是中国四大面食之一,师傅动手拉面的时候,现场面料到处飞,他拉的动作很流畅漂亮,但我跟朋友躲得很远。 另外,还看见了猫耳朵、刀削面等等,被日本美食漫画形容得出神入化的食物。比较特别的是「凉皮」,台湾并不常见。 阿心仔的好友们一致同意,凉皮倒是很像较薄的板条,差别在於,凉皮是用凉拌的方式来吃。 提到面食,绝少不了饺子。此次的饺子种类繁多,除了[中华一番]里,小富家的升龙使,其他的饺子大概都上了展览会场了。 当学生的时候,田为贪吃,曾经跟著学校里的美食研究社去吃「饺子宴」,那是饭店招待,两天一夜的行程,参加者可体验陕北的菜肴,「饺子宴」是重头戏。 师傅们的功夫其是惊人,将近二十道的饺子,外表没半道重复。四喜饺子、鸳鸯鱼饺子、鲜贝一字饺子、豆沙刺蜻饺子、白菜花饺子、菜花饺子等等,以清蒸为主,但也有菊花汤饺子。 端上桌的饺子,有捏成金鱼的、鸳鸯的、绣球的,甚至还有企鹅的。 阿心仔拚命的吃啊吃,跟著同桌伙伴,努力把饺子吃完。当晚回房後,不消多久,呻吟声四起。 我们都忘记了,饺子很不好消化呢! 然後,经过一夜折腾,可怕的试炼还在等著我们。 你们知道早餐是吃什麽吗? 饺子! 饭店居然拿水饺当我们的早餐,所有学员,走到餐厅,全都脸色一青,迅速奔回房里,躺平休息。 知道了吧?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也会腻呢! 这次美食展,有种小吃很有趣,大夥儿肯定都吃过,却不知道它来历不小。 [礼记.内则]篇记:「淳熬、煎酸,加於陆稻上。沃之以膏,日淳熬。」很拗口的一段话吧!翻译成白话文是,煎好肉酱,盖於米饭上,并饶上猪油与饭拌匀吃。 猜出来了吧?这是油肉及呢! 下次吃油肉饭时,记得膜拜一下,感怀它存在那麽久,填饱那麽多人的胃。 另外,每次参加美食展,心里总是有默默的惘怅。记得第一次购买门票时,我真的以为,当我把钞票交给售票小姐时,除了门票外,小姐会实给我筷子与纸盘,哪里知道付出钞票後,门票是拿到了,但筷子与纸盘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叠精美简介。 呜呜,栽要简介做什麽?这又不能吃! 原来,美食展并非我梦想中的试吃大会,进了程头,只能对那一盘盘好菜行注目礼,压根儿不能动。 每一年,随行的朋友都必须拉住我,避免馋虫冲脑的阿心仔失去理智,扑向那些美食----你们不觉得这是一项酷刑吗?菜是给人吃的啊,当我的眼睛享受过它的美丽後,我的舌头会更渴望 进一步了解它。麻烦哪个人去跟主办单位就一声,在参观区旁,记得开上几桌,让我们解解馋。 记得曾经有一次,跟著长辈们去某间四川餐馆用餐。 第一盘端上来的,是色彩鲜艳的冷盘,用各色蔬菜排出白鹤流云。阿心仔跟朋友拿著筷子进攻,吃掉白鹤、吞掉流云,只差没挟起衬底的芥兰啃食。 几分钟後,美丽的女服务生走来,对著我们微笑。 「小姐,这是看盘。」 「啊?」 「看盘。」她重复,加重第一个字的语音。 啊! 我们懂了,只是白鹌已经下了肚,流云也飘缈无踪。呜呜,师傅,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吃掉你的看盘的! 好啦,闲话说到这里为止,咱们下本书再见喽,咕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