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从事餐饮业》
初遇
绿墨浓郁,四处描绘春色,万物复苏,生机破土而出。一个寻常的日子,晨光未起,破晓将待。清雾如纱般蔓延开来,远山近舍被水汽氤氲得淡如水墨。此时的临安城是一幅静谧雅致的江南图,一派岁月静好。
渐渐的,声音便起来了。
凤凰山脚下的大内皇宫1,内侍、御厨、守卫依列交班,井然有序,维系着天子之晨的尊贵。一日之计在于晨,天子的早晨,自然关系到天下之计,容不得底下有所差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也准备起床洗漱,毕竟,他还是早朝的主角。虽然,他也挺想再多睡一会。
出朝天门沿御街一路向北,两边店铺的伙计各司其职,揉面的揉面,上笼的上笼,各个食铺的后厨笼罩在朦胧的热气中,食物的香味散开来,飘出窗外,飘到街巷,飘到千家万户中。鸡鸣可以唤醒睡梦中的人,香味可以唤醒饥肠辘辘的肚腹,他们共同作用,让临安城的早晨渐渐热闹起来。
已经有伙计开始吆喝起来,有些许个市民精神头儿足,早早来到了食铺,早点于他们不过是闲适生活中的一丝点缀。行色匆匆的人,或富贵或贫穷,或多或少也都要买上几个馒头或饼充饥,至少现在,食物对他们的馈赠是相同的,赋予着他们相同的能量。连上朝的官员也不忘随手买上一些,再配上一碗豆浆或者米汤,温暖的早饭似乎让上朝都变得更有动力,朝堂上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似乎也变得有人情味起来。
菜市上渐渐嘈杂起来,肉铺、鱼铺、面铺、海鲜铺、鳖铺、果子铺、蛋铺等一应俱全,一众铺面排开,伙计吆喝不断,小商小贩、厨子采办,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挑选着需要的食材。
御街与西湖之间,自清河坊到流福坊,又清波门到钱塘门一带,乃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聚居处。
此时武林园中瓦子处,世家贵族中的纨绔子弟昨夜在烟花柳巷里流连忘返,此刻仍在温香软玉中做着美梦。
世家贵族中,自然也有踏实好学的有志少年。一处官宅内,程唯坚已经在窗前苦读诗书。倒不是十年寒窗苦读的落魄书生,他祖父刚重入仕途,乃右丞相程元风是也,荫庇子孙绰绰有余。不过程唯坚性子坚韧,为人刚正,希望靠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因此在礼御射乐书数这六艺上十分下功夫,文章亦做得十分精彩。
往北去,某处民宅内,六安几乎一夜未睡,又早早起床,便去观看帐设司师傅布置筵席厅,这是他入四司六局以来第一次上阵,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帐设司师傅已经将厅堂布置得红火喜庆了,虽花不了多少心思,也是要费一番功夫。
穿过碧波浩渺的西湖,再往西去,是连绵起伏,层峦耸翠的山脉。此时,天竺山顶峰,上天竺寺的和尚辨清打扫完庭院后便前往龙鸿泉汲水,顺便观察了下泉边的茶树长势,雾气凝结的水珠从树叶上滑落,打湿了他的背。
沿天竺山而下来到一处茶山,漫山遍野的茶树如碧波万顷,在风中微微荡漾着。
夜色与日光还模糊着边界,潮湿的空气早已浸润了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许茗绑好头巾,正了正背上的竹篓,钻进那无垠的清绿中。
淡淡的晨风,无际的茶色,妇女头上的头巾仿佛随风飘舞的蝶,为这初春的茶园平添了一抹俏色。
许茗想起了和宋瓷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她撑着伞,手上拎着一篮子包好的绿茶。而他,穿着一身长衫,手中还拿着个“水光湖色”的青瓷茶壶。后来,他对她说,她那个样子,就像一株茶。而他,则是瓷具。他们,注定是要相遇的。
“哐当!”
他撞到了她,瓷碎了,茶叶也散了一地。
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这才发现,原来两人都穿着青色的衣服。
不过再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许茗摇摇头,明天她就要嫁人了,只是自己要嫁的那个人,不是他罢了。所以,不必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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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人物活动背景设置在南宋临安城,当时的南宋皇宫位于古代杭州(临安)城内凤凰山东南方向。
他叫陆羽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外面的鞭炮声准时响了起来,原是迎亲的队伍到了!筵席厅一下空旷起来,好事的客人们都争相跑到大门口去了。当然,那几位大人自然是端坐如钟的,一动也不动的。这种小年轻们凑热闹的事,他们一般不去掺和。几个小郎君自然是感兴趣,在家仆的引导下扑倒门口去,要去看新郎官。
“新郎官来喽!”
“快去看新郎官啊!”
门口大红色的队伍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接亲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春风得意。后面是一顶大红色的花轿,用浅红色的流苏装饰着,摇摇晃晃地,停在了新娘家的大门前。
男方派了一群俊秀儿郎前来接亲,一个个高大挺拔,仪表堂堂的,如最盛的日光一般充满着光热。他们分别排成两列,手中执色一应俱全,有花瓶、花烛、香球、沙罗洗漱、妆合、照台、裙箱、衣闸子、百结、清凉伞等物。一般人家接亲不见得这样周全,可见男方家甚有家底,礼貌也妥帖。
那个新郎,六安认得,是程唯坚。当然,他肯定不认得他,谁会注意一个小厮呢?这样也好他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
这边女方家人笑容满面,上前热情迎接,引着迎亲队伍进入大厅,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食款待。茶水伙计赶紧上前端茶倒水,传菜伙计已经陆续将菜肴端了上来,果盘、蜜饯、凉菜、素食、肉荤、羹汤,一切应有尽有。食物的香气在大厅中悠悠晃荡,觥筹交错,笑语连连,宾主尽欢。
在这热火朝天的筵席中,六安也是手脚并用,应接不暇。他端着酒,吆五喝六地行着酒令,将宴席的气氛打开。人们品尝着这食物所蕴含的婚姻大事中的欢庆,享受着珍馐美味,气氛好不热闹。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吉时。“砰!”敲锣打鼓的乐官已经开始演奏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了,阴阳先生也开始报时辰,六安走到门口,大声念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好!”人群喝彩起来。“师傅念得好,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念得好吗?六安心中冷冷心道,待会有你们的苦头吃。
有稚童拎着花篮鱼贯而出,从新娘房门口开始一路向天空抛洒刚刚采摘下的属于春天的新鲜桃花!
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块,都卯足了劲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洋洋洒洒的花雨之中,身穿绛红色吉服的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下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六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娘,风咋起,吹散了新娘的盖头与发髻,夺目的容色如烈焰一般直直燃烧到人心里来。
那人呆呆地矗立在中间,抬眼望向那个男孩,大惊:“六安?”
“是我!”六安定定地望着前方,“是我!”
“是宋瓷让你来的吗?”
“是我,为他的事而来。”六安冷笑一声,手指轻弹,浓郁的烟雾瞬间散开。
“小心!”
茫茫白雾中,有一只手,抓住了许茗的手腕,向看不清的前方奔去。
“宋瓷,是你吗?”
那人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松开了许茗的手。
“宋瓷?”
天地万物突然向后退去,时间倒流,人被抛在时空中,颠沛流离。
四司六局与面试
四年前,临安。彼时的宋瓷还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在他爹眼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只要是形容纨绔公子的词语,没有一样是不适合放在他身上的。
一处绿意浓郁的院落中,春日翠竹的影子斜斜地印在窗纸上,俨然是一幅淡淡水墨画。这水墨画下的一书桌旁,一年轻公子正撑着下巴,生无可恋地望着眼前的天书。小厮还可以靠着门槛偷偷再小睡一会,苦命的他却只能睁大自己的眼睛,望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这字,怎一个都不认识呢!
自然是不认识的,他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将书放倒了。他望着那黑茫茫一片如同苍蝇蚊子般的小字,只觉得陷入一渺渺大苍内,天旋地转,头一歪,整个人再次趴在书桌上,呼呼睡去。
他刚被他爹叫醒读书,还未脱离对梦乡的眷恋。他爹宋镐,一身浩然之气,文武皆通,向来严以律己,在朝中有贤名。不仅早早地叫醒了儿子起来念书,自个儿也不落下,在院里练习着拳脚功夫。若是儿子不好好用功,这拳脚便就有了用武之地。
已经沉浸在美梦中的他完全察觉不到他老爹悄悄逼近的身影。
耳朵上突然传来了撕扯的痛,他一下子惊醒,便瞧见他爹吹胡子瞪眼睛的。好个六安,竟然不及时通风报信。他不知道的是,六安靠在门柱上,流着口水,睡得正香呢!
“叫你看书,你在干嘛?”
“爹,我困!”
“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四更天就起来读书了!”宋镐其实明显用了夸张手法,但为了激励儿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爹,我比不上您老人家,求求您,让我继续睡吧!”宋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爹,使出了杀手锏:“儿子还在长身体呢!”
宋镐“哼”了一声,捋了捋两撇小胡子“马上就要科举考试了!”
“我不想参加科举?”
“你不参加科举,你做什么,去种地,去经商吗?”
“爹,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你是我的儿子,怎么就不是读书的料?”
“爹,我知道您文章写得好,功课也做得好,武功也练得好。可是我,我比不上您呢!”宋瓷指着自己的脑袋,“就我这破脑袋,哪装得下那么墨水呢,估计刚倒进去就漏了!”
宋镐真是又笑又气,“那你说说看,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反正不想看书,不想参加科举。”宋瓷认为现在朝廷一直被北边蛮夷欺负的原因就是因为纸上谈兵的官员太多,整日侃侃而谈,指手画脚,而能真正带兵打战,务实的人太少。他的目标是做一名武将,为国杀敌。然而执拗的父亲却觉得武官粗俗,地位也不如文官。但宋瓷继承他们家遗传的执拗,仍然坚持已见,拒绝参加文举考试。
“粗鄙!”
“再粗鄙也是您的儿子!”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现在仗着是我的儿子,整日游手好闲,花钱大手大脚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哪里游手好闲了?”
“你还敢跟我争辩?有本事你就别靠老子养着。”
“哼,当初你不是也靠翁翁吗?没有翁翁,你算什么?”
“你个孽子?我的仕途虽然有你翁翁的荫庇,但我练文习武,哪样敢松懈?即使不靠祖上荫庇,我宋镐也自认为能撑得起当今这个位置。我倒是要看看你,不靠老子,能做出个什么名堂来?”
“好啊,我知道你现在有了弟弟,就不打算要我了,就觉得我是孽子了!上次连喝喜酒也没带我,现在更是对我凶巴巴的。我达不到您的要求行了吧,把你的寄托都放在那个襁褓小儿身上去吧!”
“你你你……”宋镐气结
“你和娘都一样,自从有了弟弟后,心都偏到一块去了!”
争吵越演越烈,宋瓷年纪轻轻,受不得这个气,在他父亲说出让他滚的字眼时便夺门而去。六安还沉浸在美梦之中,梦中他和小绿正要,嘿嘿嘿,不可说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主子发生了什么事!
宋夫人刚好看见,“儿子,你干嘛去?”
“走,让他走,这个不肖子!”
宋镐的怒吼从背后传来。
冲动之下的宋瓷离家出走了,他闷闷不乐地走在临安城的咸淳街上。他走得很快,似乎那满心的愤慨可以通过这样的形式被释放出来。
就这样,走路不看路的宋瓷直接绊倒了许茗和她娘的茶摊。
十几个做好的茶包被滚烫的茶水浸湿,现在全毁了,相当于过去一个月的功夫全都白废。
“你怎么走路的?”许茗满满火气地问道。
“不好……!”宋瓷本想蹲下来,帮他们捡起那湿漉的茶包,这下怒火又被挑起来了,“你怎么说话的呢?”
“我娘辛辛苦苦一个多月的成果,全都被你毁了,你说我要怎么说话呢?”
“那你想怎么样?”
“赔!”
“好,我赔!”
许茗瞪着送茶,宋瓷也瞪着许茗。
“你赔呀!”
“怎么赔?”宋瓷的气焰软了下去,有点不敢看许茗的眼睛,毕竟以前出门他都是带小厮的,他只负责吃喝玩乐,闲杂事物一概不管。
“拿钱来呀!”许茗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直觉让她问出这个问题:“你知道钱是什么吗?”
“钱,钱,钱……”宋瓷嘴里喃喃有词,“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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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你现在给我一百个个一文的铜板!”
宋瓷抬起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许茗看着只着单衣的宋瓷,手上还拎着个茶壶的宋瓷,悄悄对她娘说,“娘,你说他是不是脑子这里有问题啊?”她娘拍了一下许茗,“小孩子怎么说话的呢!”
“你究竟有没有钱?”
“算了算了!”许茗娘劝慰道,许茗却听不得,她气呼呼打开惜茶的手,“娘,你就是太仁慈,千万不要惯着这种人!”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你身上没带钱?”许茗轻蔑一笑,一副对这种情况了熟于心的样子。
“诶,还真给您说对了,我身上,真的没钱。”宋瓷梗着脖子,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劲。
许茗摸着下巴,如同猎人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衣服,突然头伸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坏笑。宋瓷吓得往后一退。因为,许茗的神情仿佛在说,诶呀,这小白兔看上去好好吃啊,这皮毛看上去好白好软啊!应该能卖不少钱吧!宋瓷缩回脖子,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总觉得这个彪悍厮儿想要把他卖掉。
果不其然,许茗开口便道:“看你细皮嫩肉的,把你卖掉应该能换点钱来吧。”
“你敢卖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爹可是……!”
许茗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这热切的眼神引起了宋瓷的怀疑,他突然心中一惊,醒悟过来,“要是说了爹的名字,不就会被家中那老头知道自己离家出走又闯祸的事。”不行不行,他赶紧摇头,可千万不要再被他看不起了,想想那特没尊严的感觉就难受。
“既然你爹这么厉害,那还不叫你爹来给你还钱!我也好好见识见识,你爹是何方大人物!”
听到“爹”这个词,宋瓷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总不能告诉别人他和他爹之间的“恩怨情仇”吧,要是被人知道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吧,岂不被人耻笑。宋瓷灵机一动,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许茗娘的小腿,号啕大哭起来:“大娘,我爹不要我了啊!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呀!”
“傻孩子,你爹怎么会不要你呢?爹可是最疼孩子的。”
“大娘,是真的,我,我是……”宋瓷嗫嚅着,“小老婆生的,我们家夫人怕我以后抢他儿子的财产,就设计把我赶了出来,我爹也以为我不是亲生的!”宋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这种事情,许茗娘也经常听说,一下子就相信了,她扶起宋瓷,“可怜的孩子,你爹也太心狠了!”
“这样的爹,不要也罢。我从小就没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宋瓷!”许茗严厉地瞪了宋瓷一眼。
突然,天雷勾地火,电石起火光!
“你你你……”
“是你,原来是你!”
原来今天,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还是在这条街上,这个位置。
“抢钱了!抢钱了!”人群中突然发出了急切的声音,宋瓷看见前面有一个身影风一样窜过去,他赶紧追了上去。。
许茗抬眼一望,发现一名男子正朝他那个方向跑来,重要的是,人群还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许茗感慨,世风日下啊,怎大家都是一副事不关己之态!
别人熟视无睹,自己却不能随波逐流。
侠肝义胆的许茗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这名男子很像小偷。
于是,在那位男子离他还有半米的时候,她偷偷地伸出脚。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抖了抖脚上的泥,果真,这世上像她这样正义的人还是比较少见的!
“啊!”
拜许茗的无影脚所赐,那男子十分顺利地扑倒在大街上了。
宋瓷摔了个狗吃屎,他知道,这绝不是偶然。他撑着双手,嘴里吐出泥沙,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然后死死地瞪住了宋瓷。
许茗一脸正义凛然的表情,一把抓住宋瓷的手臂:“大家快来呀,小偷在这!”
“各位,各位,我不是小偷!”宋瓷举起双手,费力地向大家解释道。
“那你跑什么跑?”
“我说大哥,我是去追小偷,是你把我绊倒,害得小偷溜走了!”宋瓷实在气不过,觉得对面这厮完全是在无理取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小偷?”许茗觉得有些理亏,但是又怕万一,便梗着脖子争辩道。
“你又有什么证据……”宋瓷的话还未说完,
“是他,躲在那里!那才是小偷!”气喘吁吁的失主突然大叫起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正要溜走,原来那个小偷刚刚混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中。
大家一拥而上。
“再你知道……”宋瓷回过头,发现刚刚那个冤枉他的厮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
而现在,那个被他冤枉的厮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他遇见了。
许茗突然感觉一阵心虚。
“你忘记你曾经对我做过什么了吗?”宋瓷先声夺人,睁大着眼睛无辜道,预备用自己悲情的表演来赢得那位面次心善的大娘的同情,算是为自己今后的日子打下一个较好的基础。
“停停停!”那位面慈心善的大娘的女儿—一脸煞气的许茗赶紧拦住宋瓷,“你究竟想怎么样?”
“收留我一段时间!”宋瓷皮笑肉不笑。
“没钱,我养不起你啊!”许茗赶紧卖惨,“你看我打几份工,养我娘都还不够,哪里还有饭给你吃啊!”
宋瓷眼泪汪汪,惨上加惨,“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干脆死了算了!”
“你死了,我也养不起你啊!”许茗围着宋瓷,来来回回转了三圈,唉声叹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宋瓷屈了屈手,显摆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我可以干活的”
许茗托着下巴,寻思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我可以给你找个活,但是你的工钱要赔给我。”
“你说真的?”
“那还用讲。”
“行,能管口饭,让我饿不死就行!” 眼下的宋瓷能找到一份行当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赚些钱养活自己了。
真是天下意外掉了个大馅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个工作,宋瓷自然是满心欢喜。
能够解除自己内心的愧疚,顺便让这厮赔上踢了茶水的钱,许茗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于是,宋瓷与许茗之间毫不费力就达成了共识。
宋瓷想,他一定要向他爹证明,没有他,他也能活下去。
许茗却不曾想到,收留了这厮,吃住也是要花银子的。所以说,人无近虑,必有远忧。
临安市井
既然打定了主意离家出走,必然要与自己的过去说再见,隐姓埋名,退隐江湖,也必得取一个不说惊天动地,也要震撼人心的名字,才不枉费自己这番自强自立的精神。想罢,宋瓷应许茗的要求,泼墨挥毫,准确地说是泼泥挥木,毕竟大地为纸,泥巴为墨,树枝做笔,洋洋洒洒写下两个大字。
“陆羽?”许茗歪着头,看着这个歪歪扭扭的字,研究了好久。
“你叫陆羽?”
“是吗?有什么问题!”
“陆羽、陆羽、陆羽……”
一个时辰过后
陆羽有些恼了,“少阴阳怪气,有话快说,有……”正说着,一个慢悠悠的屁慢悠悠地从他的屁股后面冲了出来。
陆羽涨红了脸,许茗笑到前俯后仰,而后指着陆羽,“这下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吧?”
“不知道。”
“陆羽可是我们的茶圣啊!”许茗一脸仰慕,开始滔滔不绝地述说她对茶圣陆羽的敬仰,传说陆羽爱茶如命,又写《茶经》,将自己品茗煮茶的经验记载下来,流传至今。《茶经》里又分茶之源、茶之具、茶之造、茶之器、茶之煮、茶之饮、茶之事、茶之出、茶之略、茶之图十个章节,分别讲述了茶的生产地、茶的饮具、茶的制作方式、茶的……
“那又如何?”
“诶,陆羽,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啊!”许茗回过头,发现陆羽已经靠着墙,歪着头,睡过去了,哈喇子从嘴角一直延伸到地面。这个初春的离家出走的早晨,让他第一次觉得什么叫做身心皆疲。在许茗那如催眠魔咒一般的碎碎叨叨下,他终于安然地进入了梦乡。他衷心地希望,这一次的梦里千万不要出现他爹的脸。
许茗摇摇头,“孺子不可教也!”定了定,又终于接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也!”
“下一个!”
宋瓷已经换上一身粗布麻衣,他站起来,咳嗽了几声,又往下拉了拉衣服,恭恭敬敬地走进去。
“叫什么?”
“宋……咳咳,陆羽!”
许茗站在旁边,朝他挤眉弄眼。
“并不是很懂他的意思!”陆羽心里想。(下文中均会以陆羽来称呼宋瓷,直到他恢复原来的身份为止)
“嗯,名字不错!”钟伯点点头,在纸上记录了下,“抬起头来!”
陆羽抬起头。
“自信一点!”钟伯说,“嗯,长相不错,丰神俊朗,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挺有灵气!”钟伯又在纸上写了写。
“哪里人?家中几口?”
“本地人士,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妻无儿,无牵无挂!”
“你这样子,好像没有什么稳定性啊!”
“不不不,了无牵挂,才能一心把活干好,请相信我。”
钟伯嘴巴扯了扯,许茗知道这是他内心满意的表现。
“你对我们要做的事有所了解吗?”
“四司指帐设司、茶酒司、厨司、台盘司。帐设司负责筵席的帐帷、帘子、屏风、字画、花簇等筵席环境的布置。茶酒司不仅掌管着全过程的安排,也专掌茶汤,斟酒、上食、喝揖,可谓举足轻重。厨司是负责烹饪食物,是一道完美筵席的核心。台盘司掌管筵席的托盘送菜,传递杯碗碟盏及宴席后的洗盘等。六局指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果子局掌管新鲜水果、干果、冷肉干鲜等适合下酒开胃的前菜的剥洗装盘,蜜煎局则是掌管着蜜饯花果的剥洗装盘,这些前菜一般不需要厨司的烹饪,用小碟子装好,台盘司端出,每人一份。菜蔬局则掌管各类菜蔬、糟食、肉菜等热菜的布菜服务(宋代是分餐制,与自助餐类似)。油烛局专掌一切灯火,照明,灯笼剪烛,装火簇炭之类。香药局专掌香药、醒酒汤药之类。排办局掌管桌椅的布置排列及打扫之事。”
为了能够让陆羽的工钱早日还上债,许茗提前就给他做好了功课。
“总之,四司六局为人们的安居乐业,喜怒哀乐,大事小事,吃喝玩乐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一个值得钦佩的行当。”
“好,不错!”钟伯有所动容,竟然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很多人都瞧不起我们的行当,你这番话表达了你对这个行当的尊敬,小伙子,我很欣赏你。”
陆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那你觉得你可以做哪些事呢?”
“嗯?”
“你会烧火不?”
“没烧过。”
“会做饭不?刀工如何?会炒菜吧?摆盘呢?”钟伯一连串的发问。
“不会!”
“啥也不会,我要你干嘛?”虽然他心里想的是,小伙子好好培养培养还是个可用之才,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我,我会茶百戏!”
“哦?”钟伯睁大了眼睛,“做一个给我看看。”
陆羽拿了茶具和团茶来,不一会儿就冲出一江翁钓鱼的形状来,又点了几下,又变化出一头牧童吹笛的画来。
钟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宋,你说我们以后业务范围还是能扩大的吧!”
“那当然了,在师傅您的带领下,我们的路一定会越走越宽,茶道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呢。”
钟伯点点头,“行,你就负责茶水吧,暂时让小许带你!”
许茗笑得相当和蔼,可陆羽却总感觉这笑容背后有什么阴谋。确实,许茗因为看到了债务能够收回的曙光,所以笑得格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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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陆羽(733-804),唐代著名茶学家,被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陆羽写《茶经》三卷,又分茶之源、茶之具、茶之造、茶之器、茶之煮、茶之饮、茶之事、茶之出、茶之略、茶之图十个章节,分别讲述了茶的生产地、茶的饮具、茶的制作方式等,流芳百世。宋朝茶文化兴盛,上层阶级爱茶,民间效仿,整个社会饮茶品茶风气盛行,更是由此引申出许多与茶相关的社交娱乐活动,如斗茶、茶百戏等(后文有详细描述)。宋瓷作为富贵人家的公子,自然较为熟知茶饮一事。因此在想假名之时,很快便挪用了茶圣之名——陆羽。
2、宋朝餐饮业发达,四司六局是宋朝的餐饮服务机构,具体功能在正文中有详细描述。如果非要做比较形象的比喻,可以把四司六局类比为现在各种宴会策划、婚礼策划等机构。
婚宴
陆羽(宋瓷)刚来没多久,钟伯的团队就又接了一个成亲的大单。
熬夜布置完礼堂和新房的陆羽此刻正顶着超大黑色眼圈,蹲在厨房的地上帮忙拣菜。
他目前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好困啊!”陆羽感觉自己就快要睡着了,他伸出手,去揉了揉眼睛,试图将眼皮撑开。
“啊啊啊啊~”厨房某处角落传来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陆羽拣过辣椒的手竟然拿来搓眼睛,结果整个人火辣辣地瞎了,现在只能围着水缸转圈圈,估计闻到水的气息可以让他稍微平静些。
许茗赶紧拿了块湿毛巾给陆羽敷眼睛。
“我看不见了!”陆羽大叫起来,“我会不会瞎,会不会瞎啊!”陆羽下意识地抓住许茗的肩膀。
“许茗,许茗,是你吗,我看不见你了!”
“诶呀,不用一惊一乍的了,待会就好了!”许茗拍拍陆羽的脑袋,试图把他的手指掰开。
“我瞎了,我瞎了啊!”陆羽哭丧着脸,对许茗轻描淡地把他打发过去深感不满,“你个没良心的人!”
许茗丧尽天良地甩开了可怜巴巴的陆羽,“外面忙着呢,我去帮忙了!你先歇会吧。”看着陆羽委屈巴巴的小脸,又补了一句:“放心,你没瞎!”
其实“忙”只是许茗的借口,吸引她的另有一物。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来,许茗知道接亲的队伍回来了,她异常兴奋,也跑出去看起了热闹。
大门口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在震耳欲聋的红色爆竹声中显得更为嘈杂。花轿停了下来,随行人士等以及男方的亲友们都纷纷上前索要拦门钱。
阴阳先生口中不住地念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等祝福之类的话,手里拿着斗,斗里盛着谷子、黄豆、铜钱以及果物等,同时抓起斗里的东西向周围抛洒,引得小孩们争先恐后地去捡,这叫做“撒谷豆”。
包着一块黄色头巾,手里还拿着一把遮阳伞的媒人迅速将一块毡席铺到花轿前,防止新娘踩到地上。
从花轿中伸出一只光洁的手来,是新娘。媒婆扶着新娘下车,由于遮着盖头,许茗看不太清新娘长什么样子,只见其身量纤细,素手洁白,估计也是个美人!
下了车或轿,新娘脚踏青布或者毡席,不能踩到土地上。同时前面有一人捧着一面镜子倒退着行走,引领新娘从马鞍、草垫及秤上跨过,让新娘坐在一个悬挂红账的新房内,这叫做“坐富贵”。
又有管事的引导女方家的客人前往筵席厅,许茗赶紧上前帮忙,按照习俗,女方贵宾需要先饮满三杯酒。石子拔掉酒瓶塞子,酒的香气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若有似无地弥漫在厅堂中。
好酒,这应该是有些年岁的陈酿了!
许茗急忙给各位女方亲戚斟满酒杯。
喜宴正式开始。
茶酒司的师傅指挥着,开始上菜:
“姜辣萝卜”
“白肉切丝!”
“凉拌猪耳!”
“蓬莱仙岛!”
“石头烫虾”
“荔枝雪!”
“蜜瓜切!”
“醉樱桃!”
“栀子煎!”
果子局的人早已把一众凉菜果盘摆上了桌,蜜饯局的人也为客人们准备好可口的蜜饯果子。
“ 假河鲀 !”
“白渫齑!”
“莲藕酿鱼”
“荔枝腰子 !”
“决明兜子!”
“沙鱼两熟!”
“紫苏鱼!”
“汤骨头!”
“闹厅羊!”
“莲花鸭签!”
“酒炙肚!”
“葱泼兔!”
“假炙獐!”
“鹅鸭排蒸!”
“金丝肚!”
“绿意浓!”
“百味羹!”
“桃花流水!”
一道道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食物陆续被端上了餐桌,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客人们早已食指大动,筵席热火朝天。
钟伯又瞧了一眼许茗,许茗心领神会,拿起酒壶四处走动,给在座的客人有需要的人添酒。
食物的香味悠悠地,悠悠地飘进许茗的鼻子里,饥饿的感觉在胃里滋生。许茗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食盘,仿佛这样就能够尝到那妙不可言的鲜美滋味。她吞咽了下口水,转过头,看见小石子也呆呆地望着那边的饕餮盛宴。
“饿了?”陆羽将手肘压在许茗的头上,声音带着风,缓缓地吹进许茗的耳朵,耳朵一痒,心里一颤,许茗急忙把陆羽的手打开,“你不瞎了?”
“不瞎了!”自从陆羽发现自己还能看见以后,心情大好,冰释前嫌,全然忘记刚刚许茗对他的无情。
新郎家已在正堂中间的塌上放上一把木椅,身穿崭新红色吉服,头戴花胜,满面春风的新郎从房内出来,他坐在高高的木椅上,依次朝媒人、家中的姨娘以及舅妈这些女眷、丈母娘敬酒。这叫做“高坐。”寓意着新郎身份的一个转变。敬完酒后,新郎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进入了新房,贺喜的客人争相将新房门楣上的彩缎撕扯下来,图个好彩头。新郎在床前请新娘出来,男女两家各拿出一块彩缎,绾成一个同心结,这叫做“牵巾”。
新郎这头挂在笏板上,新娘这头搭在手上,新郎倒退着,引导着新娘随她一同出门。两人面对面,一同到家庙前参拜。拜完之后,新娘倒退而出,由人搀扶着到新房中进行互拜礼。新郎、新娘对拜后,就来到床边,新娘坐左边,新郎坐右边,妇女小孩们将桂圆、红枣、花生、莲子、钱币等物往床上撒,这叫做“撒帐”寓意早生贵子,富贵满堂。随后男女各自取下一缕头发,两家人拿出缎带将头发扎在一起,叫做“合髻”,然后将两个酒盏用缎带连在一起,新郎新娘共饮交杯酒。两人饮罢,一起将酒盏同花冠扔向床底,若是一个朝上一个朝下,便是“大吉”之兆,众人纷纷向他们道喜。再将床帐掩上,众人退去。新人换好装,又来到大堂行参谢之礼,参拜叔舅姑姨,又亲友交相祝贺,参拜完两边亲家便行新亲之好了,共同坐上一张桌来,饮酒把欢,叙亲说情。喝完五盏酒后,入坐别室,新娘与自家人叙说亲情。后又来大厅,再饮四盏酒,礼毕。
夜色渐渐地黑了,衬得这庭院更加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新郎一杯杯地敬完宾客,又被自己的朋友拉到一边,调侃嬉笑着,喝得醉醺醺的。油烛局的人赶紧拿来了香药和醒酒汤。喝酒醉倒的不在少数,一个个地被自家人扛了回去,新郎也被家仆扛回了新房。宾客也逐一散去,主人主妇在门口一个个地寒暄送别。虽是儿子的婚宴,他们倒比儿女要操心很多,累了一天,也终于可以歇歇了。
茶酒司的人凑在一起,就着主家给他们准备的食物大快朵颐。
许茗倒了些“汤骨头!”拌饭吃,往嘴里送了一只鸭签肉,又喝了一口从厨房舀来的桃花甜汤,突然觉得好幸福。而经历了这一阵仗,陆羽第一次觉得这些菜肴是这样好吃,以前在府中,他不是挑这个就是挑那个,哪会想到今日。
用餐结束后,许茗自告奋勇要去台盘司帮助,台盘司主要负责将筵席的盘,碟,碗,盏收好,这样子还有机会拣点主人家不要的剩菜。
许茗悄悄地拣了几块鹅鸭排蒸,打算带回去给母亲尝尝鲜。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月光洒下来,照在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上。
“第一天,你觉得怎么样呢?”许茗觉得有必要表达一下对陆羽的关心。
“好累啊!”陆羽望着天上弯弯的月亮,“现在好想去月亮上躺一躺。”
“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许茗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都不觉得辛苦嘛”陆羽从小到大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门带小厮,银子不用愁。却不想还有这样辛苦日子,这样一想家中那些仆人侍从们,便觉愧疚,以后可要对他们好一点。不过一想到自己能够自食其力,还不用读书,似乎,也不错。
“辛苦,但是你知道嘛,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能够有一份这样的工作,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至少大部分时候都能解决三餐。像我,至少还有一处房子,还能存下点钱。像小石子(和陆羽、许茗一同工作的同事)这样的,工钱都用来供房子了,所以小石子可能还想去大一点的酒楼,包吃包住。”
“包吃包住”
“你动心了?”
“算是吧!”
“虽然这样,你还是要记得还钱。”
“怎么老提钱呢,我们的情谊怎么能就围绕那几个钱呢?”
“不然呢,我才认识你几天?”
“诶,你娘说得对,掉进钱眼子的许茗。”
“那你就是败家子陆羽!”
“你骂我?”
“这不叫骂,这叫提醒!败家子陆羽!”
陆羽气急败坏,抓了一把树叶向许茗扔过去。
结果,当然是,毫无结果了!
树叶悠悠荡荡地飘落在地,仿佛是在嘲笑陆羽的天真与无知。
“记得哦,你欠我的钱我还没还清。”许茗对陆羽做了个鬼脸,跑了。
“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陆羽急忙追了上去。
月光洒在那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弯弯的月亮,仿佛是有些人此刻向上弯起的嘴唇。
※※※※※※※※※※※※※※※※※※※※
1、正文详细描述了阴阳先生、“撒谷豆”、“坐富贵”等南宋嫁娶风俗,资料均来自描绘南宋风土人情的《梦梁录-嫁娶》。
2、古代电视剧里拜堂完毕后,新娘坐在洞房中,一般不会再出来。而根据南宋《梦梁录》记载,拜完堂后新娘要与新郎一同出来敬酒,在北宋《东京梦华录》一书中,新娘也是不用再出来的。可见北宋与南宋之间婚俗礼仪发生了改变。作者生活在浙江地区,现在的婚宴机构,婚宴形式都是与南宋的四司六局,婚宴形式十分相似,应该是继承了南宋时期的风俗礼仪。
龙井
晨曦初上,春天的鸟儿挤在一块,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别人不知道春天来临一般。
今天没有单子,陆羽和许茗倒可以空闲几日。
陆羽的房间静悄悄的,隔着房门都能感觉到他那幸福而又匀称的呼吸声。
许茗悄声起床,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娘已经在弄早餐了。灶上的白粥在噗噗地吐着热气,狭小的空间中氤氲着白汽。
“许茗,怎么起这么早?”
“娘,我去帮你。”
许茗听娘说过,清明节前采制的茶又叫明前茶,受虫害侵扰少,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是茶中佳品。同时,由于清明前气温普遍较低发芽数量有限,生长速度较慢,能达到采摘标准的产量很少,所以又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这几天一般要赶工,以往这些年茶园老板还让娘把她也带去,按照她们娘量的采摘量来结算工钱,所以许茗很自觉地就起床了,趁这个时候挣点外快。
“不用,万一你们又有什么事呢?”出乎许茗的意料,娘竟然拒绝了她。
“谁会在清明节办事啊?”许茗嘟嘟嘴。
“许茗,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你看你之前都熬了几个夜了,身体哪受得了!”
“没关系,我年轻,吃得消!”许茗甩了甩手臂,展示自己的年轻活力。
“娘,你就让我去嘛!”
“你走了,陆羽吃什么?”
“他只是住我们家而已,难道我还要管他吃的啊?”
惜茶还没什么,陆羽就已经睁着惺忪的睡眼出来了,“你们要去干嘛?”
“采茶!”
“我也要去。”
“娘,要不让他也去吧,省得在家没事干。”
“可是我们采茶只要女的。”
“那好办,那就把他扮成个女的。”
既然陆羽坚持要去,那就不得不同意许茗的条件,不得不换上一件采茶女的衣服,然后脸上给打得红扑扑的,十分憋屈地坐在桌前吃早餐。
“对!”许茗指了指桌上的小菜,“记得付餐费,餐费!”
陆羽一口粥差点没梗在喉头,“怎么哪里哪里都要钱啊?”
他们此次去的是龙井村狮峰山附近。
“当年天竺寺的辩才法师退隐至龙井村的寿圣院,将天竺山上的茶种也带了过来,并在狮峰山麓龙泓泉附近栽种茶树,品茗诵经,以茶学文,过着隐居生活。当时的临安知府赵抃退而致仕,在仲春离杭归田之际,出游南山宿龙井,遇见辩才,二人相谈甚欢。后来,赵抃再度去龙看望辩才,在龙泓亭赋茶诗一首:湖山深处梵王家,半纪重来两鬓华。珍重老师迎意厚,龙泓亭山点龙茶。辩才则回诗道:南极星临释子家,杳然十里祝春华。郎君自称增仙箓,几度龙泓咏贡茶。”
“苏轼在时,也常去龙井寿圣院拜访辩才。二人情谊深厚,煮茗论道,好不欢畅。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苏轼夜宿寿圣院,次日才与辩才。而辩才也打破了自己送客不过溪的规定,送苏轼过了归隐桥。苏轼和诗道:"日月转双毂,古今同一丘。唯此鹤骨老,凛然不知秋。去住两无碍,人天争挽留。去如龙出山,雷雨卷潭湫。来如珠还浦,鱼鳖争骈头。此生暂寄寓,常恐名实浮。我比陶令愧,师为远公优。送我还过溪,溪水当逆流。聊使此山人,永记二老游。大千在掌握,宁有别离忧"。辩才则回诗一首:"政暇去旌旗,策杖访林邱。人惟尚求旧,况悲蒲柳秋。云谷一临照,声光千载留。轩眉狮子峰,洗眼苍龙湫。路穿乱石脚,亭蔽重岗头。湖山一目尽,万象掌中游。煮茗款道论,尊爵致龙优。过溪虽犯戒,兹意亦风流。自惟日老病,当期安养游。愿公归庙堂,用慰天下忧"。后来辩才法师在老龙井旁建亭,以示纪念。后人称它为"过溪亭",也称"二老亭",并把辩才送苏东坡过溪经过的归隐桥,称之为"二老桥"。这三人以茶会友的故事可谓龙井佳话。”
“想不到这小小的茶竟然有这样的典故。”
“你不是颇懂茶道吗?如何不知龙井之事?”
“我之前从未品过龙井,不知临安此也产如此好茶,我常喝的是建州团茶。”
“那种茶饼一般是达官贵人所喝,看来你来头不小!”许茗准确地抓住了重点,目光炯炯地盯着陆羽,那意思很明显——既然这么有钱,那么什么时候还钱?
陆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偶尔得之,朋友赠之。”
“你究竟是谁?”
“陆羽!”陆羽直面许茗的眼睛,“无家可归的陆羽。”
“你可知茶圣陆羽?”
“陆羽写《茶经》三卷,后世爱茶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我这个名字都……”陆羽停顿了一下,“都取得跟他一模一样。”
“好了,不跟你嚷嚷了,采茶!”许茗递给陆羽一个竹篓兼一顶竹笠。
淡淡的晨雾笼罩着漫山遍野的茶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香,一个又一个的采茶人戴着斗笠,背着竹筐,纤细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摘下茶树顶尖上最鲜嫩的茶芽。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起,渐渐升高的气温在高山上匍匐,人的身体也开始沁出了汗。
许茗干活认真,摘茶又准又快,陆羽却东张西望,不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就是一下子躲在茶树丛里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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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现在许茗已经看不到陆羽了。
“陆羽,陆羽!”
许茗焦急地喊着,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左摇右摇。
“陆……”后面一个字还没发出来,许茗就摔倒在了茶树丛中。
“啊!”
没有预想中的啃一脸泥,许茗眼前正是一张放大的,龇牙咧嘴的,熟悉的,欠揍的脸!
“喂!你干嘛躲在这里?”许茗气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把眼前这张脸给抡成饼,把某人露出的那白得刺眼的一排牙给打崩。
“天哪!你快起来,你真的很重!”更加欠揍的话从陆羽的嘴巴里说出。
许茗一咕溜从他怀里爬起,脸都气歪了。这臭厮目前竟然还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有脸说她重。
“你躲在这里干嘛?”
“乘凉!”
“我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乘凉的!”
“可是我真的很热啊!”
“热,谁不热。大家都是爹娘养的,皮肤骨头都一样,难道就你金贵吗?”
“你就是这样吊儿郎当嘛!怪不得爹娘会把你赶出家门,换做我是你爹娘,也同样不要你。”
“你说什么?”
“如果我是你爹娘,我也不会要你!”
“许茗!我只是看你满头大汗,所以想让你也蹲下来休息一会儿!你竟然这么说我!”
“我!”许茗也感觉刚刚自己的话说重了,可是话已出口,只恨不能咬了舌头。
陆羽站了起来,不再理会许茗。
“我刚刚也是气急才那样说的。”
陆羽“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回,只埋头采茶,不过速度比刚刚快很多。
这下许茗倒分心了,她跟在陆羽身后念念叨叨,竹筐里的茶叶增加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我也不想那样讲的!”
“你错在先啊,采茶时间只有那么点,当然要抓紧啊,你就跑去乘凉了,这样子还采什么茶啊!” “说你你还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陆羽还是一句话也不说,脸色暗沉地采着茶,任凭某人在那自说自话。
他生气了,还挺生气的。
“你说句话,说句话啊!”
“好!”陆羽转过身来,“第一、我不知道采茶时间很短,休息一下不过分吧。第二、我真讨厌你!”
许茗愣住了。
“怎么了,孩子们!”惜茶走了过来,许茗的眼泪扑棱一下就出来了。
陆羽背着竹筐走过来,惜茶将他的竹筐从背上脱上来,“好了,到这个点就可以了。”
“陆羽,怎么采这么多?”
“许茗,人家陆羽没经验,采那么多,你怎么连人家一半都不到。”
许茗没有听到惜茶的评价,她的耳朵里现在只有“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你!”这几个字,声音在她的心里被放大,不断冲击着她。
“你那么讨厌我你就走啊,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回家,跟着我去干活,跟着我去采茶。”
陆羽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们怎么了?”
“娘,我说,我要是他爹娘我也不要他。”
“许茗!”从来没见过惜茶那么严厉,“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陆羽已经够可怜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说这种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娘,我也不想,我说的都是气话,气话!”许茗拼命解释着,“怎么办,怎么办,陆羽走了!”
“那你还不快去追啊!”
许茗连忙放下竹筐,“给!”惜茶递给了她一包包好的茶叶,“明天给天竺寺的慧能师父还有辩清小师父送去。”
惜茶接过来,向陆羽走掉的方向跑去。
“陆羽,陆羽!”
陆羽正坐在一条河边,向河水中扔石子,河中倒映的垂柳碎了又合,一圈圈的涟漪在阳光下散开,微微震荡。
“你别管我,你不是让我走吗?”说罢,手上发力,又重重地向河中心掷了一块石子。
“啊,我有说过这句话吗?”许茗故意装傻。
“你怎么就没说过,你明明说过……!”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你走呢!”许茗以退为进,这是她对惜茶撒娇时的常用台词。
仿佛像一朵柔软的云击在了陆羽的心上,陆羽的心一震,一下子就被攻破了。
他一脸娇羞地看着许茗,“你喜欢我……”
许茗心中一惊,这厮该不会是误会了吧,她急忙摇手,“不是那种喜欢。”
陆羽撇了撇嘴,“你心中想什么啊?”
“陆羽,你刚刚说讨厌我,那现在你还讨厌我吗?”
“我再想想!”陆羽扭过头去,但是嘴角的笑意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陆羽,我向你郑重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羽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睛里某些东西在闪烁,“有些东西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消弭的。”
“反正你不能走,你欠我的钱还没还清!”
陆羽的心突然凉凉的,原来千方百计留下他的原因是因为钱还没有还请。
“你刚刚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对啊,喜欢你和还钱是两码事吧!”
许茗理直气壮,陆羽无话可说。
※※※※※※※※※※※※※※※※※※※※
本章叙述了龙井茶的源头。茶兴于唐而盛于宋,宋朝是中国历史上茶文化最鼎盛的朝代,不过,当时最尊贵的是茶是福建建茶,其出产的龙凤团茶更是宫廷贡品。西湖龙井在当时还没有姓名,西湖龙井据说原本是种在天竺山上的山茶,是天竺山上天竺师的辩才法师将茶种播种在狮子峰附近,后来成就了一代名茶。
分食店,霸王餐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春天的风淡淡地、淡淡地吹在他们的身上,把草的清新、花的芬芳、树的香气都带了过来。
下了茶山后便有吃食店铺,路边卖茶的摊子更是几步一个,“师傅,来碗茶!”
“一文!”
许茗排出一文钱,将茶水端起来给陆羽,“渴了吧,喝点茶!”
陆羽接过来,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你怎么不喝?”
“我不渴!”许茗说,其实她只是为了能够省一文钱。
“那里有个分食店,我们去弄点吃的吧。”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总有隐约的不安击打着陆羽。
“就当是我向你赔罪好了!”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怪不得……我就不能大方一次吗?你看着,我大方给你看……”许茗狠狠地在陆羽肩上打了一拳,逼着自己说出了这话。
“呵呵呵!又打我,小心我再走掉。”
“走掉,你这厮,离家出走都习惯了吧,不要以为我每次都惯着你。”
陆羽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打住!快点菜。”
“小二,要个卤牛肉,青蔬捞,再来个西湖莼菜汤……”许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可以了吧!”
“不够不够,本郎君清汤寡水了那么多日,今天可要好好补一补!”
“小二,我还要个假元鱼,这个鸡签肉,再来个梅子煎好了。
许茗眼睁睁地看着陆羽的手指在菜单上划来划去,感觉心在滴血,钱呀钱呀!
陆羽已经感受到许茗杀人一般的眼神,他知道再下去许茗肯定会爆掉,于是非常“有分寸”地将菜单递给了小二,“就这些了!”
“好,是卤牛肉、假元鱼、鸡签肉、青蔬捞,西湖莼菜汤、梅子煎吗?小二又确认了一遍。
陆羽点点头。
“就这些,就这些!你可是真谦虚啊”许茗龇牙咧嘴地笑着。
“哪里哪里,还是你的“大方”比较谦虚啊!”陆羽在“大方”这两字上咬得特别重。
许茗……
竟无语凝噎
菜陆续端了上来,看得让人直流口水。
许茗和陆羽同时伸出了筷子,触碰到了碗中最上面的一块形状优美的牛肉上。
“我的筷子好像先碰到了它。”
“是的,但是我的手指好像先碰到了它。”
“这是一块好牛肉,我是一个好人,这块牛肉和我很配。”
“我最近瘦得厉害,急需这块强健的牛肉来补一补。”
“我请客,我先吃。”
“你请我吃,我先吃。”
“这样下去,菜是不是都凉了。”
“这样下去,我们应该要饿死了!”
“一人一半!” 陆羽和许茗很有默契地达成了共识,于是他们费了半天力气终于将这块十分筋道的牛肉分开,虽然并不是很均匀。吸取刚刚的教训,他们不再在牛肉的大小上面争执,而是各自拿了自己方向这边的那一块,急急地吞咽了下去。
腮帮子鼓了起来,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牙齿上。
许茗突然觉得嘴里干渴,“掌柜的,来碗水!”
“好嘞,客官稍等!”
咕哝咕哝喝下一大碗水后,许茗发现盘中只剩残羹冷炙,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那个罪魁祸首,此刻腮帮子鼓得像两个馒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羽夹起了最后一篇牛肉,慢悠悠地放到了嘴里,“无他,唯有用心二字!”
许茗嗷嗷地悲鸣了两声,化悲愤为食欲,在陆羽还在慢慢嚼那片牛肉的时候,将盘中剩下的食物全都扔进了自己的碗中,正当她拼命往嘴里塞的时候,
“嗝!”陆羽非常“凑巧”地打了个饱嗝,在许茗那愤恨的眼神下,他露出一个吃饱喝足的满意表情,十分“好心”地建议:“你慢慢吃,放心,我不会跟你抢!”
许茗噎住了。
“我刚刚不是说了,吃饭时惟有用心二字,少动怒,少讲话。”陆羽好似一名教书先生,慢悠悠地说道。
许茗想掀桌子了!
风卷残云之后,“掌柜的,结账。”
“好!”掌柜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许茗心里的算盘也噼里啪啦响。
“一共四百六十五文!”
“啊,这么贵啊!”一个月的生活费,许茗也算出来了。
“不贵不贵,临安城里都这个价格。”
许茗嘟起嘴,“这也不算城里了,这是乡下吧!”
“城里也好,乡下也好,四百六十五文,一文都不能少!”
“掌柜的,你就便宜点了,我临安城里见得多吃得多了,就你这么点菜,顶多两百文!”
“乱讲,两百文能顶个什么?”
这个掌柜的,鬼精鬼精的呀!许茗咬咬牙,东凑凑,西凑凑,把全部的身家都扒拉出来,也就只有两百文。
许茗哭丧着脸,“老板,你看我真的只有两百文!”
“两百文真不够!”
“掌柜的,你就行行好吧!我家上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下有这么一个经常跟我吵架的智障弟弟,节衣缩食的,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那你们还点这么多?”
“都是这个不懂事的弟弟点的,他这里啊,有点问题。”许茗点了点陆羽的脑袋,“平日里清汤寡水的,怪可怜见的,今日难得下趟馆子,做哥哥的我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满足他啊。”
如此感人的至亲兄弟情,然而掌柜的依旧不为所动,却是旧计重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诉苦:
“小哥,我也不容易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光老的就有四口人,小的有五口人,还有个凶悍的婆娘,这要是亏本了我可是要睡大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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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我都倾家荡产了,你不信我把口袋翻出来给你看。”
“我看你弟弟口袋鼓囊鼓囊的,保不齐放了什么宝贝吧!”
我弟,呵呵,许茗瞪了眼陆羽,非常主动地帮掌柜讨要,“身上有啥钱,拿出来,赶紧的。”
陆羽蒙了,“不是你请……”
“请什么请,我请客的范围是有限度的。叫你点那么多,钱不够了!你吃我吃,我不够你掏……”
将陆羽身上的口袋扒拉个干净,总算又凑了个五十文钱。
“老板,一共就二百五十文文,真的不够了!”
“我看那小哥身上好像还有个玉佩啊!”许茗转身一看,果真,陆羽的腰间挂着块洁白的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厮,出门干活来着还是炫富来着!
早知道他有这玉佩,就让他拿玉佩来抵债了!
“玉乃出生时所衔,压邪气的。”
“行,先给钱吧。”
老板喜笑颜开的来接钱,许茗的手握得有些紧。
一个铜板透过手掌的缝隙掉到柜台上,许茗观察着掌柜的眼神正时不时地往陆羽那边瞄。
一个,两个,三个……
掌柜的注意力被铜板吸引了过来,“你倒是撒手呀!”
许茗手一松,哗啦啦,钱都掉到了柜台上,掌柜马上低头去数钱,而许茗则拉上陆羽,夺门而去。
“诶,怎么就跑了,停下停下!”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许茗和他的那个“智障弟弟”一溜烟跑出了好远,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堆儿飞扬的尘土。
“为何逃跑?”
“大哥,钱不够啊!”
“你不是在讲价吗?”
“大哥,那掌柜的看上你的玉佩了。再这么待下去,价钱没讲下来,你的玉佩倒要没了!”
“不会遇上黑店了吧。”
“应该也不算,主要是我们钱真不够。”
“那我们岂不是吃了霸王餐。”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钱还是给了。是掌柜霸王价还差不多,那么点菜哪值四百文?”
“那干嘛还觊觎我的玉佩。”
“贪心不足蛇吞象呗!”许茗狠狠地瞪了陆羽一眼,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说店家还是在说陆羽。
陆羽心中一惊,难道许茗暗指他刚刚点得太多,吃得太多。
另一边,掌柜的知道人已经跑了以后,脸色阴沉,竟嚎啕起来,“咋办咋办,账对不上,今天那臭娘们还不得骂死我。”
一众劳工纷纷上前安慰,切菜烹饪的,打杂烧火的也都从厨房出来,给他们可怜的掌柜出谋划策。
“掌柜的,怎么能让那臭娘们骑到头上。”
“掌柜的,你也不要怪那俩厮了,你这菜价啊确实定得太高了。你完不成任务也不能怪你。”
“掌柜的,你菜价比别家高,什么时候我们工钱也比别家高呗!”
“掌柜的,痛定思痛,你看我们最近生意都冷清了,是否有价格偏高的原因呢。”
掌柜的诉苦,“没办法呀,那臭娘们定的。”
“掌柜的,不要怕,拿臭娘们要是敢骂你,我们替你出气。”
“替谁出气呢?”后面传来了一个粗壮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一个五大三粗的妇女,没错,那就是他们的掌柜夫人。
“哄!”
聚是一团火,散是,
散是鸟兽散。
只剩下掌柜露着那一张皱巴巴的苦瓜脸,然后对着他的夫人,扯出了一个皱巴巴的笑容。
※※※※※※※※※※※※※※※※※※※※
1、分食店也就是宋朝的餐饮店,是宋朝对于餐饮店独特的称呼。不知道是否与宋朝实行分食制(分食制即食物分开,各吃各的,宋朝是我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实行分食制的朝代)有关。
2、古代1文购买力相当于现代人民币5毛,根据我们现代下一次馆子,两个人的话二三百块钱差不多就能吃得很好了。因此本章中这一顿掌柜的给他们算400多文,也就相当于现在的200多元钱。
和尚
“陆羽,明天去天竺寺。”
“干嘛?”
“给那里的师傅送些龙井。”许茗说着,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感觉你很期待啊!”
那是,因为又要见到辩清了!许茗想着,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辞,“那是,毕竟我又要去接受佛祖的指引了。”
辩清,那个温润如谪仙的小和尚。
许茗从刚记事的时候就见过他,所以她现在也一直记得他,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反正,她就是记得他,总是记得他。
第一次见他,还是在她六岁的时候,惜茶带着她,去天竺寺为去世的外祖父祈福,一连七天。
寺院里那棵银杏树应该有些年月了,树干估计要两三个大人才能抱住。
惜茶正在佛堂里念经,她一人偷偷跑到银杏树下,想捡些叶子来玩,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捡到一些白果。
正当她兴奋地寻找最美的落叶时突然触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吓得她急忙跳起来,聚集在一起的叶子被这么一搅动也散开了,露出了一个光光的天灵盖。
她扒开叶子,看见了一张清秀的小脸,约莫和她差不多大的年龄。
“诶,醒醒,醒醒!”
小和尚或许是太累了,他抱着一把扫帚,在叶子中睡着了,一层一层的叶子飘下来,倒把他给盖住了。
许茗拿起一片叶子,叶柄对着他鼻孔里戳了戳。
“阿嚏!”
小和尚辩清感觉鼻子里痒痒的,不由打了个喷嚏,他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拿着往叶子往自己鼻孔里戳。
他抓住小女孩的手,防止她更加深入,然后缓缓将叶子取出来。
“你没死!”许茗惊喜地问。
辩清哀怨地看了她一样,“阿嚏!”又打了一个喷嚏,没办法,鼻子里还痒着呢!
“你是谁?”
“我是跟我妈妈来烧香拜佛的。你是这寺庙里的和尚吗?”
“是的。”辩清点点头,有些无所适从。
“你好小哦!”许茗手舞足蹈着,“我是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和尚。不对,不对,我是说,我印象里和尚都是大师父那种,不是小孩子。我不知道小孩子还能当和尚。”
辩清似乎被许茗那憨态给逗笑了,“小孩子当然也能当和尚了,我从出生起,就是这庙里的和尚了。”
“你是大和尚生的吗?”许茗凑上前来,一双大眼好奇地盯着辩清的脑袋。
“不不……”辩清急得摆摆手,“和尚是不能生小孩的。”
“那你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
“大街上捡来的,河里漂来的。”许茗托着下巴,绞尽脑汁地帮辩清想着,“我娘一会儿说我是大街上捡来的,一会儿又说我是河里漂来的。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一定是她生的。”许茗脸上露出万分确信的神情。
“我不知道我是谁生的,我没有娘,也没有爹。”辩清失落地绞着手指头。
许茗突然抱住了他,“你和我一样,我也没有爹,我娘说我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辩清拍了拍许茗的背:“师父告诉过我,只要心中有佛祖,一切都会变好的。”
叶子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洒在他们身上。
许茗抬起头,阳光照耀在那颗巨大的银杏树上,金黄的树叶折射出灿烂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脱口而出,“难道,你是这棵树的孩子吗?
“嗯?”辩清眯起眼睛,碎碎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仿佛被点了圣光一般。
“不然你为什么躺在它的怀里睡觉呢?”
“呵呵呵!”辩清再次躺下,舒展开四肢,“对,我是大树的孩子!”
许茗也躺了下来,“对,你是大树的孩子!”
他们就这么躺着,在粗糙而柔软的树叶中,万千金光洒下,洒在他们稚嫩而又美好的脸庞上。
记忆又被拉回到现实中,许茗将手中的布放下,茶碗已经被擦拭得十分光亮,也不知道辩清喜不喜欢这只茶碗。
他好像更喜欢磨砂的吧!那种质感粗糙的,与他的粗茶淡饭更配呢!许茗想着,又拿起了另外一只茶碗,摸起来是粗糙的沙砾感。
这些都是她在集市上淘来的,平时抠门的她却舍得在茶碗上花钱,只因为那是辩清所喜爱的。辩清常年在寺庙中,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他都不知道外面还有这么多好看的茶碗呢!
许茗抱着那只茶碗,欣喜地想,辩清应该会喜欢这一只吧!
“想什么呢?”陆羽那放大的脸突然出现在许茗眼前,吓得许茗差点把茶碗给摔了!
“你干嘛吓人?”许茗愤怒地质问,又突然尖叫起来,“你,你,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打湿了,穿不了!”陆羽不知从哪儿扯了块布包住了下半身,上半身则光着膀子,“你有没有衣服借我穿一下。”
“借衣服就借衣服,你干嘛光着啊!”
“啊呀,都是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陆羽非常不害臊地凑了过来,“你抱着这个碗跟宝贝似的,这个碗很值钱吗?”
“你怎么就想着钱,这是我的心意,心意好吗?”
“你,说我,就想着钱!”陆羽惊呆了!
许茗撇撇嘴,转过脸去不理他。
陆羽捏着鼻子,阴阳怪气道:“你怎么就想着钱?想着钱?我就问你,想着钱的是我吗?”
“是我吗?是我吗?”陆羽不依不挠。
“闭嘴!”许茗突然将茶碗盖在了陆羽的嘴上,没好气道:“我想着钱,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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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茶碗盖住的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陆羽用嘴挪着茶碗,总算是把茶碗顶开了,然后,他的袍子也散掉了。
“啊啊啊!”这一次尖叫的是陆羽了,他捂住关键部位,“快给我衣服啊!
许茗连忙捂住眼睛,连连感慨,“实在下作,下作!”
“不许偷看。”
许茗龇牙咧嘴,表示了她的不屑。
陆羽急忙将地上的袍子捡起来,叫道:“快给我衣服。”
许茗的手掌睁开一条缝,偷偷地看了一眼。她将茶碗放下,转身去翻箱倒柜了!
一件,两件,三件……
“这……”陆羽看着那件轻薄的衣裳,嘴角不由地抽了抽,“你为何给我女孩子的衣服?”
许茗趴在衣柜里,又扔了一件出来。
陆羽的脸都要变型了,“为何又是小孩子的衣服。”
啊,是吗?许茗回过头,果真那衣物尚小,便扔了一件灰色的衣服给他。
陆羽更加崩溃了:“这是和尚的衣服!”
糟糕,好像将给辩清缝的衣服扔给他了。
陆羽嚷嚷起来,“许茗,小气也要有个限度,你不想给我衣服就直说,小爷我光一晚上就好了。”
“别,陆哥,你还是穿上衣服吧!”许茗掏啊掏,终于掏出一件看上去还算正常的袍子来。
陆羽接过来,“嗯,这件还算正常!”
过了一会儿,陆羽哭丧着脸,看着只套进去一只的袖子:“你这衣服我穿不上啊!”
许茗白了他一眼,“叫你吃这么多饭,长这么大只。”
陆羽拿起那件灰色的袍子,“这件好像还可以!”
“别!”
“为什么,这件还挺大的呀!”陆羽边说边自觉地套进去一只手。
“你又不念经,穿和尚的衣服干什么?”
“这是和尚的衣服啊?你怎么还有和尚的衣服?你要当和尚啊!”
陆羽唠唠叨叨,许茗只能装作自己没有听见。
“只有这件才能穿进去嘛!”
“不许穿!”
陆羽已经穿进去一大半了,还剩半个“香肩”露在外面,他狡黠地笑着:“诶,这样才能显示我对佛祖的诚意!”
“诶呀,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许茗嫌弃道,也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叠大花床单,扔给了陆羽,“呐,这个床单给你!”陆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红红绿绿的大花,心生绝望。
“你披这个吧!”许茗想当然地说道。
“不披,我就这样得了!”
“不行。”
“那我光着好了!”
“那更不行,你要是生病了还得花钱吃药!”
“为什么不给我这个衣服?”
“没有为什么,再多说一句今晚你就光着吧。”
“你,你,你,不知廉耻。”陆羽紧紧裹着自己,活像自己被轻薄了一样。
在许茗的威逼利诱下,陆羽终于披上了那大花床单,红红绿绿的床单裹着他,甚是怪异。
陆羽真的觉得这床单上的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丑的花了!就在他抚摸着那粗糙的花顾影自怜时,许茗毫无怜惜的声音传来。
“记得把你的衣服晾干,明天还要穿!”
呵呵,许茗,向来会对这个死乞白赖在她家的厮是十分冷酷的。
梅粥菊饭
已经日上三竿,陆羽还赖在床上不肯起床!
只见他呈大字状,睡姿豪放,屁股对着太阳,口水向下流淌!
门外,许茗已经把门拍得震天响。
从 “陆羽,起床了!”——礼貌克制
“陆羽,今天我们要去天竺寺啊!”——拳打脚踢。
“姓陆的,起床了!”——一声怒吼
“陆羽,乖,快起床吃好吃的!”——柔声细语。
……
一切的方法都试过一遍后,许茗终于决定要破窗而入了。
“陆羽!”
入眼便是陆羽的屁股,许茗一脚踹了过去!
果真,这家伙正睡得跟头猪一样,一点反应也无!
许茗揪起了他的耳朵,“陆羽!”
如同一个震天惊雷,陆羽“唰”地从床上坐起来。
‘谁,谁叫我!”
许茗指了指自己,“还认得我吧!”
陆羽睁着惺忪的睡眼,嘴巴嘟得好高,半响终于冒出来一句:“你谁啊?”
“我是谁,你再仔细想想!”
“我想起来了,你刚刚还向我催债来着……”
“没错”,许茗微微一笑,“我就是你的债主!”
“扰人清梦!”
“欠我钱的朋友,你瞧瞧外面的太阳,都快正午了!”
陆羽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没有太阳啊!”
原来刚好有一片乌云飘过来把太阳挡住了。
许茗要爆炸了,“你忘了我们今天还要做什么吗?”
“上香拜佛!”
“亏你还记得啊!”
“毕竟是探望佛祖!”
“佛祖早就起床了,等你等半天啦呀!我在外面要把门都给拍烂,你还是睡得跟猪一样。”许茗踹了口气,又接着说。“你瞧瞧你,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陆羽起不了床!”
在许茗的念经下,陆羽立马从床上蹦跶下来,冲出去洗漱。
这样就可以逃开许茗的絮叨了。
许茗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厅里的八仙桌上,陆羽上前一看,有吃食、茶碗、茶叶,还有他昨天硬要套的灰色袍服。
“你对佛祖好大方!”陆羽嘟囔了一句,“对我倒挺小气的。”
“你,你和佛祖能比吗?。”许茗白了陆羽一眼,“你速去洗漱!”
一看许茗过来,马上跳开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速度,不一会儿就已打扮妥当了,许茗很怀疑他只是在水里轻轻地过了一下儿。
虽说春寒料峭,但是端得暖阳融融,又是不停向上走动,爬了一段山路后也是大汗淋漓。许茗坐了下来,抹了抹头上的汗,陆羽那厮精力满满,蹦蹦跳跳的,不知道又跑哪去撒野了!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不过许茗总有一种养了一条“狗”的感觉……
“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片阴影,许茗一个激灵——心太虚了!
陆羽不知从哪块地里扯出了个大大的芋艿叶子。
“这是……?”
“太阳那么大,你可以躲一躲!”
“不用了!”许茗抚摸着怀中的茶碗。
“天气那么热,你可以扇一扇!”陆羽甩动着手臂给许茗扇了起来。
“没事了,你自己扇扇吧!”许茗特有骨气地拒绝了,双手撑住地,准备从地上爬起来。
陆羽向许茗伸出手来,准备拉她一把。
许茗犹豫了一会,便把手递给了他。
“多谢!”
“那我帮你拿东西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看你满头大汗的,我来帮你拿下吧!”
许茗想了想,这厮拿着行李的话至少不会乱跑。
“行!”许茗把行李递给陆羽,“小心点啊!”
“知道了!”
“要是摔坏了唯你是问!”许茗摆了摆拳头,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故意吓唬他。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要送给小和尚的嘛!”
“嘘!”许茗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许嚷嚷!”
陆羽不解,“反正不许在寺庙里乱说,知道了吧!”许茗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陆羽似懂非懂点点头。
走到庙里已是正午,和尚们都去开斋饭了,陆羽本想进去,被宋瓷拦住了,“待会吧,他们现在在吃饭。”
“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庙里的斋饭呢!”
“还是不要去了吧!”许茗拉住兴奋的陆羽“谁叫你起这么晚?来的这个点多尴尬呀!”
陆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自己早饭吃得晚,但是刚刚爬了那么久的山,肚子里的存粮怕是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更别说是许茗了。
“你不饿吗?”
许茗点点头,“有点。”
“那你,”陆羽迟疑了会,“要不要吃点叶子!”
“你当我是兔子啊!”
“嘿嘿!”陆羽摸摸头,“大娘不是要艾叶做清明粿吗?我们要不找找看。”
许茗叹了口气,“下午再去吧。”
“对,你有带了一些吃食,早上见过一下这会儿倒给忘了。”陆羽拿过行李,翻了起来,一下子就找到了一盒糕点。
“从实招来,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早上睡得像猪一样的时候。”
“那我吃了。”
许茗瞪了他一眼,陆羽恍然大悟“哦,你是要给和尚的。”
许茗瞪了他一眼。
陆羽又把糕点放进去,“看得出来你舍不得,算了!”
“不用,吃吧!”
“你不给和尚了。”
许茗想了想,“算了,我还是给辩清吧!”
正说着,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陆羽嘴巴里叼着根草,嘴巴也没闲着,“自己肚子饿得叫了也不愿意吃,伟大伟大,佩服佩服。你对佛祖很有诚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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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茗也拿了一根草,狠狠地咬了一口。
“宁愿吃草,也不愿意亵渎的心意啊!”许茗悠悠地说。
于是乎,大中午的,两个人坐在树荫下,啃草啃得不亦乐乎。
“施主!”一个小小的和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兔子吗?”
“不是。”许茗和陆羽异口同声道。
“我们只是想体验一下吃素念佛的最高境界。”
“很素!”
“最原始,最纯正的素!”
“我已经感受到了佛光!”
两人正手舞足蹈地表演着,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许茗!”
小和尚仿佛找到了同盟,“辩清师兄!”又道:“他们两吃草诶,说这样是吃素的最高境界。”
许茗的脸一下红了。
小和尚还在喋喋不休,“辩清师兄,我们以后是不是也要天天吃草啊,这样才能早日成佛啊。”
“辩真!”辩清的声音沉稳有力,“只要一心向佛,迟早会涅槃的。”
许茗十分真心的希望这个小和尚快点消失。
“陆羽,你可以带这个小和尚走吗?”许茗对陆羽耳语。
陆羽点点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他牵起小和尚,“走,我带你去找最好吃的草。”
小和尚高高兴兴地被骗走了。
“辩清。”许茗结结巴巴的。
“许茗,饿了吧,跟我去吃斋饭吧。”辩清含笑道。
山中烟花淡,谁人拾薪柴。梅粥继菊饭,清泉煮石苔。
“梅粥?”
“是啊。小僧惯常用一只婺州陶,在米下锅后,再用冬天收集的雪水将晒干的红梅浸泡湿软。等米饭有八分熟时,再放入被雪水浸泡得饱满丰润的花瓣,这个时间点放一来可以保持花瓣的颜色与鲜嫩,二来也可将梅花的香气渗入粥中。如此,意趣与滋味兼得。”
“辩清,每次来你这,总是能见到很新奇的东西。”
辩清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出家人,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
许茗看着蒸好的清粥,热气氤氲,洁白的米粒上铺着朵朵红梅,“白雪红梅,妙!”又将鼻子凑近,“闻着似乎有一股梅花的清香呢!”
许茗突然傻笑起来,辩清无奈地看着许茗。许茗绞着手,突然鼓起勇气:“不能白吃你的东西,我也有东西要送你!”
辩清含笑:“一点米而已,许茗客气了!”
“这是这几天采摘的龙井茶,清明节前的是最好的呢!”
辩清闻了闻,“很香啊。”
“龙泓泉边的茶树移植到狮子峰那边,长得很好!”许茗的嘴角也不由向上扬了扬。
“是吗?”他们俩的思绪同时飘到了那年去龙泓泉旁边浇灌茶树的场景。
“还有,这是我在市集上挑来的茶碗!”许茗又将几只茶碗一溜烟摆出来,一只是直口扁足冰裂纹的,一只是圆口金丝铁线。
“你看还有冰裂纹,木叶纹。”许茗兴奋地比划着,又指着一个黑色古典花纹的,“这个是婺窑的黑玉盏。”
辩清连连摆手:“你上哪搜刮到这么多宝贝!”
许茗狡黠地笑笑:“我去二手市场淘来的。不然我也买不起。”
“许茗,你有心了。不过都给了我,不太好吧。”
“这些东西,也只是在你这里才能派上用场了。像我这种俗人啊,只采茶,不懂喝茶的。”
辩清:“有道是柴米油酱醋茶,许茗的名字也有茶,许茗经常采茶,何谓不懂‘茶''?”
“那不一样,我的茶,是生存。而你的茶,是生活。”
“这件衣服,我给你缝好了。”
那是有一次辩清的衣袍被树枝勾住给扯坏的。
“还有,这些糕点,你常年在这庙里,也不了解外面的新鲜事物,所以我买了点,你可以尝尝鲜。”许茗站在那,不知为何有些扭捏。
“许茗,你这是为何,这,这也太多了。”
许茗绞着衣角,“辩清,我,我心慕你。”
辩清大惊失色,“许施主!”
“你,你如何想呢?”
“许施主,小僧是个和尚。”
“我不在乎。”
“我在乎。如果许施主是来学习佛法的,小僧可以为许施主讲授,但是这些东西,小僧不能收。”
“辩清?”
“许施主,若要烧香拜佛捐赠,请往这边。”
“辩清,你知道的,我只送给你一个人。”
辩清依旧一脸沉静,“许施主为何执迷不悟!”
“对啊,为何?”许茗喃喃地反问自己,“我只是想,让你欢喜罢了。”
“许施主,你是让你自己欢喜,不是让我欢喜。”
“我喜欢你,与你无关,与别人无关。”
“既然无关,那么我只能拒绝。”
好,许茗沉默半响,“其实我也明白我的喜欢对你来说,只是负担而已。”许茗笑着说,“辩清,其实我,我只是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到你面前。”
“我明白,明白!但是小僧承担不起这样的厚爱。”辩清作了个辑,“阿弥陀佛,我是个和尚!”
气氛正微妙时,陆羽的脑袋好巧不巧地凑了过来。
“吃什么呢?这么香!”
许茗咳了两声,转向了陆羽:“你吃完草了?”
“那小和尚吃了几口,说太苦了,就跑了。你倒好,赶着我去吃草,自己在这吃好吃的呢!”
“只是清粥而已,你这大少爷怕吃不惯。”
陆羽摸了摸自己糙糙的脸,大声反驳:“我可是流落街头的人呢!这样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白米粥对我来说可是珍馐。诶,这粥上还有几朵红梅。”
“这是梅粥!”辩清解释道。
陆羽作了个揖,“梅粥菊饭,今个儿总算是见识了。”
“下次来,再给你们做菊饭。”辩清含笑道,“承蒙不嫌弃,请二位一起享用。”
“如此,那便多谢了!”
“我还要去为下午的茶汤会做准备,二位施主轻慢用,小僧先行一步。”
“等等,你说茶汤宴?”
辩清颔首,“是的。”
“我能参加吗?”
辩清犹豫了一会,仍是点点头:“自然。”
禅茶
茶亭中,众人已经安然坐下。这些僧人纪律严明,行事动作之间几乎不发出一点儿响动。辩清正是天竺寺的茶寮,专管寺庙茶汤事宜。他比划了下手势,众僧便根据他的指挥敲打起了身前的木鱼和磬竹,嘴中也开始哼唱一些奇怪的梵文。许茗听不懂是什么音乐,只觉得这此起彼伏的乐声幽雅祥和,令人心生亲切。
陆羽在旁边小声道:“佛乐!”
辩清的怀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古筝,他手指轻挥,弹奏了起来。乐声也渐渐地变得柔和
清远,似乎要引导着人进入那极乐世界一般。
许茗闭上眼睛,在这寺庙中的佛乐的围绕中,仿若在渺渺大苍中漫步云端,睁开眼睛,便能俯瞰一众青山碧水,而那漫山遍野的,不正是茶树吗?
“煮水!”茶壶中的水是从龙泓井汲取的泉水,此刻正静静在高温下蒸煮沸腾,袅袅水气升起,浸润了茶人的神色与心灵。
“侯汤!”
许茗同众人一起静静地盯着那轻盈舞动的火苗,思考起火与水之间的关系。若说水火不相容,其实只是缺乏了一个容器罢了。正是这个容器,巧妙地借取了火的力量,让水的温度、形态发生变化。
“洗杯。”
众人将清水注入自己的小茶杯,轻轻摇晃着,然后倒入旁边的节接盛废水的器皿中。
“赏茶。”
辩清端着一碟碧绿整齐的茶叶,向众人展示。那茶叶整齐地交叠在一起,显得十分可爱。
“好茶!”许茗心中感慨道。
“投茶!”
茶叶徐徐落入茶壶中,飞舞如旋
“泡茶!”已经烧得滚烫的水徐徐旋入壶中,水汽朦胧起来,模糊了视线,然而茶的清香升腾起来。此刻视觉更多地让位于嗅觉,尽可能地体会茶的本真。
接下来便是分茶、敬茶、观色、闻香、品茶、回味、谢茶。
整个流程下来,许茗第一次体会到品茶的繁琐,她向来随便,喝茶更是随意煮煮便喝,哪里要用这么多程序。陆羽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许茗吐吐舌头,“陆羽,喝个茶,为什么这么繁琐?”
“这叫禅茶,寺庙中的师傅们不仅仅是为了喝茶,更是为了体会茶之中所含的淡与真,所谓天地归一,茶道相引,便是这个道理。师傅们追求的佛与茶道中所蕴含的精神本质是一样的,因此,他们通过追寻茶道来体悟真谛!”
“正是!”辩清已然听到陆羽的解释,施然而至,“请问施主大名?”
“陆羽……”
辩清愕然,随后笑道:“莫不是茶圣转世。”
陆羽还没说话,许茗率先摇头:“辩清,他们只是名字相同,品性可是天差地别。”
“但陆施主对茶道颇有一番见解,说是茶圣转世也未可知。”辩清没有去看许茗,而是紧盯着陆羽,脸上满是对陆羽的赞赏之意。
“辩清师父实在谬赞了!”
“一起吃杯茶!”
许茗狠狠地踩了陆羽一脚。
“诶呦……”陆羽脸上的表情由扭曲转为正常,“师傅留我喝茶,盛情难却,只是我原有急事要处理,此次需得下山去了。”
落难的科举考生
陆羽和许茗是从龙井村直接往上天竺寺来的,徜徉天竺峰,最为诱人的是四周的山峦秀色。周边著名的山峰有灵鹫峰、莲花峰、月桂峰、稽留峰、中印峰、乳窦峰、白云峰、飞来峰。南边的南高峰与北边的北高峰最为高耸,两者遥遥相对,在云雾缭绕中一路往天际而去。正可谓:“韬光可观海,天竺则观山。”
从高处往下俯瞰,整座山仿佛被挥泼了一池绿墨,鲜翠欲滴未滴。茶田整齐地排列着,一层一层地向上,好像在向春□□贡。
“真美啊!”陆羽感叹道,“我从来不知道临安的春天可以如此美丽!”
“孤陋寡闻的陆羽!”
“你不打压下我会死吗?”
“不会,但是生活就会少掉很多乐趣。”不知道为何,和陆羽在一起时总想逗他,许茗的嘴角不由向上弯了弯,“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去摘点艾草,我娘做清明粿要用!”
天竺寺有三所,分为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两人此次从龙井村上去,去的是上天竺。此时沿天竺溪而下, 往灵隐方向返回。从灵隐到天门山,周围数十里,统称为天竺山。云影天光,崖陡谷深,山色如画,钟灵毓秀,泉水淙淙,松籁声声。两人路上走走停停,沉浸在这山清水秀中,偶尔能在山路上看到前来拜佛进禅几个香客,从山坡俯瞰下去洋洋洒洒如山间抛落的石子一般。
“艾草,长什么样?”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陆羽十分真诚地问道。
许茗看着他砸吧砸吧的眼睛,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呐!”许茗蹲下来,指着眼前的一片草说:
“就是这样的,有点锯齿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艾草,感觉非常常见啊!”
“艾草不难找的,你现在记住长什么样了吧?”
“记住了!”陆羽开心地点点头,像个被大人表扬的孩子。
幼稚,为什么这么幼稚。许茗摇摇头,可是有时候又觉得可爱。
可爱,竟然会用这个词,许茗还是摇摇头,觉得还是先不要对陆羽评价那么高为好。
陆羽已经很开心地蹲下来采艾草了,他激情满满,不住地向许茗招手,“快来快来呀,一想到它们能变成好吃的东西我就觉得兴奋。”陆羽就像个傻子一样,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许茗也被他快乐的情绪感染,蹲下来采起了艾草,两人将艾草整齐地铺在带过来的食盒里。
“要不要比赛谁采得快!”许茗突然提议。
“好啊!”
“半个时辰,我放这边,你放那边,到时候看谁堆得多!”
“来吧来吧!”陆羽摩拳擦掌。
正当他们兴致勃勃地扑在那片草上,飞快地手起草落时,突然听到附近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救……”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救命……”这一次呼救声更为清晰了。
两人顾不上比赛了,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转了个弯,在一个山崖陡坡处,许茗隐约看到前面的草丛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走过去,发现一个人正躺着那,不能动弹,身上的白衣沾染了大块的血迹,触目惊心。
“诶,你还好吗?”
“求你,带我去临安城。”
“我明天要参加省试,不能错过。”那人的声音十分微弱,但是透露出来的意志却十分坚定。
“可你的伤势很严重,必须尽快治疗。”
“没有,没有那么严重。求你们,考试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的祖母还在家中等我的好消息,我要,我要光耀门楣。”
陆羽在旁边气急败坏:“只是一场考试而已,你不要命了嘛!”
那人突然咳嗽起来。
“好好!”许茗怕伤者情绪激动,连身答应,又转头向陆羽道,“找点水,找点水来!”
陆羽跑到天竺溪边上,用卷起来的大叶子舀了点水。
“就只能舀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
许茗正将腰带扯下来,帮伤者包扎,“没关系!你能喂他喝点水嘛!”
“不要包扎!”陆羽制止她。
许茗不解地看着他,“这个布不干净。”
陆羽边说边蹲下来,拖着伤者的头,“来,喝点水。”
伤者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灌了点水进去。
许茗已经松开了腰带,“那怎么办!”
“你对这一带的郎中熟吗?”
“我认识一个郎中,我生病了都是去他那儿的!”
“你去找他,让他带药箱过来。”
“那他呢?”
“他最好不要动,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伤在哪了,所以还是谨慎为好。”
“好!”想不到,平时疯疯癫癫的陆羽此刻如此镇定。许茗疯了一样向山上跑去,希望那个人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她要找的郎中便是辩清。
“辩清,辩清!”她顾不得那么多,冲进了庙堂正殿,所有的和尚都闭着眼睛,喃喃地念经,并没有人理她。
“施主所为何事?”
“有个人受伤了,很严重,很严重!他需要你们的帮助!”
主持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辩清,辩清!”
辩清从打坐的人群中突然站起,主持看着他说:“你听到许茗施主说的话了吧!师兄弟之中,你最懂医术,你快陪她去看看。”
“弟子遵命!”
辩清从房间里拿了药箱,“辩清,他可能骨折了!”
辩清一愣,又马上往药箱了放了几根木棍,便匆匆跟许茗下山去了。
这一刻,他们谁也没有想之前的事,心中只挂念着伤者的安危。
天工不作美,从早上就有些些许预兆的云此刻聚集在一起,化作了倾盆大雨与向人间倾倒,辩清和许茗两人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
“跑起来罢!”
向前跑了一阵,辩清回过头看,发现许茗被远远地落在后面。他叹了一口气,跑向许茗,向许茗伸出一只手来!”
许茗愣在那里,“不是说,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都什么时候还想这个,当务之急是救人!”辩清厉声,许茗将手伸了过去,温热的手掌贴在了一起。
“陆羽,陆羽!”
雨声模糊了许茗的喊叫,陆羽抬起头,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睛,他隐约看见有两个身影朝他冲过来。“在这,在这啊!”
他坐在地上,身子尽量向前弯曲,以此来帮伤者挡一点雨。虽然如此,也只是徒作无用之功罢了。已经凝固的血被水化开,周边的雨水都被染红。
“怎么办!怎么办!”许茗差点要哭出来。
“冷静!”辩清最为镇静,“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山洞,我们先把他转移过去。”
陆羽迟疑了下,“可是,没有担架。”
“那怎么办?”
“我先看看他有没有骨折。”
辩清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骨折,皮肤大面积挫伤,出血过多!”
“伤主要在正面,所以不能用背的,抱过去。”辩清把药箱从身上取下递给许茗,“拿着”。
他又指了指陆羽,“你帮他抬一下腿。”
“是你?”陆羽看清他的脸后楞了一下,不过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依照辩清所说的照做。
就这样,辩清抱起伤者,往他熟知的那个山洞里去了。
贡院之行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三人坐在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搜寻来的柴一根根扔进火里,然后看着火将那些树枝慢慢吞噬。
许茗看着辩清,火光印在辩清的脸上,他的眼睛沉静而又明亮。
陆羽看着许茗,只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你们似乎有什么矛盾啊?”陆羽十分“不识好歹”地问道。
“陆羽!”许茗急忙喝斥。
“啊,没什么,只是对你们的关系很好奇。”陆羽吐吐舌头。
辩清和许茗有些尴尬。
辩清抢先道,“就是僧侣和香客的关系。”
“辩清,我们好歹也是朋友吧!”许茗争辩道。
辩清撇了她一眼,突然对着陆羽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还有陆施主,都是朋友。”
许茗看着辩清看陆羽的眼神,心中突然凉了半截,“难道说……难道说……。”
“猜不透,摸不着!”陆羽摇摇头,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奇怪,他打了个哈欠:“不跟你们说了,我先睡一会儿,雨停了叫我。”
雨已经停了!
然而,陆羽闭上眼睛,瞬间就睡过去了。
等到陆羽醒来的时候,雨已经退了,太阳又重新出来,山洞里明亮了起来。辩清在打坐,许茗倒和他一样,歪倒在地上,睡过去了。
山洞外,被雨打湿的树木花草、泥土溪水都透着一股鲜亮,陆羽用力地嗅着雨后的空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嗨!”那人似乎也被外面的光线刺醒了,他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笑容是那样干净,“我感觉好多了,我们能上路了吗?明天就要考试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牵扯着陆羽的心,他被这个人的执着、开朗深深地折服了。
他用力地点点头,心里在想,“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去考试的。”
下山的道路难行,为了不碰撞到伤口,辩清和陆羽两人轮流抱着那人,这个姿势极大地提高了下山的难度。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许茗在前,辩清或陆羽断后。
沿着天竺溪,途径竺中、竺下,最后来到飞来峰脚下,再绕过灵鹫寺。
几人已是气喘吁吁。
“阿弥陀佛,就在此地分别吧!”辩清作了个揖。
“你要回去了吗?”
“这人伤口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而且小僧每天都需要处理庙中事务,所以就不奉陪了。”
许茗点点头。
辩清接着说道:“过了这座合涧桥,便是俊涧路,再往南边去,过花香竹色,再过第五桥,往西湖边坐船去贡院就好了。”
陆羽搀扶着那人,“我们得叫辆马车。”
“你们在此地等候,我去灵鹫寺附近看看是否有前来揽生意的车夫。”
最后,陆羽和许茗刚好搭了一位夫人的便车,那夫人家住西湖边上,便顺带将他们送去了西湖边。他们叫了艘船,便往对面的清波门去了。
一艘仅容几人的小船,在西湖的水波上晃荡晃荡。
“你还好吗?”
“还好!”那人刚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早已止住了血,但是咳嗽却更厉害了,“会不会是感染风寒了?”陆羽道。那人的衣服都打湿了,寒气最有可能趁虚而入,更何况,他还带着伤。
“上岸后找点药吃罢!”船工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好心地建议道。
天色又阴沉下来,湖面上狂风大作,凌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进船里,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船夫撑着船杆,“看这情况,接下来几日都是狂风暴雨啊!”
“是啊!”许茗感慨道,“师傅撑船有多久了?”
“我就是在这船上出生的,你说多少年了?”船工乐呵呵的答道。
许茗也乐了,“成船精了!”
“哈哈哈,小兄弟很会说话。”
“哈哈哈,哪里哪里,师傅浪里来浪里去,我看不是成精,是成仙了。”
“哈哈哈……”
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在撑船师傅爽朗的笑声中,船很快就到达了清波门。
“你要去哪儿?”许茗问那人。
“贡院。”
“离这儿远吗?”
“我不知道,之前从没来过。”
“在城东呢,自然是远的。”陆羽好像对京城很熟,“我们得叫辆马车。”
“花了你们不少钱吧!”那人有些尴尬地说道。
是不少,许茗想着,那人已经把荷包递上来了,“刚刚也还没来得及,这是我的盘缠,你们看看够不够。”
许茗心中顿觉舒畅,这人还挺有良心,自己没有帮错人。她很大方地接过那一个荷包。
“你这荷包上的花挺别致的,是什么花?”
“并蒂莲!”那人脸微微有些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诶呦!有姑娘给你缝的?”陆羽不要脸地凑上来。
“诶!”那人点点头。
许茗从里面数出了一半的钱,又把荷包还给了那人。
“够了吗?”
“够了够了!”其实是不够,可是许茗看他盘缠里也没多少钱,听说他家中还有老人,所以只拿出一些罢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人张仁远。”
“小人许茗!”“小人陆羽!”
到贡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周边大大小小的客栈已经挤满了前来赶考的考生,根本无处可去。
许茗沮丧地站在一家客栈的门口,刚刚他们被告知已经客满。“看来今天要睡大街了!”
“没关系,二位快回家去吧,不用管我。”
“怎么能不管你,你受着伤呢!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我带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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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渐渐大起来。陆羽和许茗一人一边扶着那人,在雨中颠簸地走着。“到了吗?”许茗眯着被雨水浸透的眼睛。
“快了快了!”
又走了一段路……
“到了吗?”
“到了……等我一下。”话音刚落,陆羽嗖地一声爬上一棵大树,翻墙进去了。
这身手,可以说是相当熟练了。
陆羽偷偷地推开一扇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目瞪口呆。
“六安,你干嘛?”
“郎君,你……你怎么回来了?”六安惊慌失措,赶紧甩开了小丫鬟的手。
“我不回来,让你们自由自在地在我房间里摸小手,亲小嘴吗?”
“郎君。”六安和小丫鬟的脸上都火烧云一般地红……“郎君,我错了!”
“郎君,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那个小丫鬟和六安一起跪下求饶。
“诶呀,我又没说要怎么样。”
“快走!”六安对小丫鬟作了个眼色。
“等等!”
“郎君,你不是说不会怎么样吗?”
“帮我个忙!”
“郎君!”六安扭扭身,跺跺脚,矫情地喊道: “郎君,你最近都跑哪儿去了。没有你,我都不敢进厨房偷鸡吃了。”
“就想着吃鸡,我就这点好?”陆羽一个爆栗敲在六安头上。
“不不,郎君哪里都好?”
“我爹最近有没有找我?”
六安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没有诶!郎君,你真的是官人亲生的吗?”
“滚!”陆羽一脚踹在了六安的屁股上,又道:“快开大门!”
“对了,我回来的事情,对谁也不许说。不然我就把你和那丫头的事情说出去。”陆羽恶狠狠地威胁。
“郎君,这难度太大了吧,你这么大个人了,明天出门也会被别人看到的呀!”
“我不管,你必须掩护我,不然,你知道后果。”
六安不由抖了三抖,半响他说出了事实。
“其实老爷这几日出门了……”陆羽又一脚往六安屁股敦上踹去,“刚刚怎么不说?”
“我还没来得及……”
陆羽仰起脸,让雨水在脸上肆虐,“果真是,天助我也……”
一阵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蜿蜿蜒蜒,曲曲折折后,陆羽终于带着许茗和那人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怎么还在这?”陆羽转过头,看见六安还杵在那。
“郎君,我也是睡这儿的!”
“不用了,你快去那丫头的房间吧!”陆羽挥挥手。
“郎君?”六安哭丧着脸,“您就别笑话我了!”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陆羽关上了门,又马上打开,对六安抛了个媚眼,“今天借你床一用。”
关门时带起一阵风,吹到可怜的六安身上。
“啊!”六安的鬼哭狼嚎还未出声就被陆羽捂住了嘴,“说了,要低调,要低调!”
陆羽抖了抖衣裳,边抖边说:“你放心,你主子不会亏待你的,今晚特许你去柴房那里借宿一晚!”
六安……
最终,六安被没心没肺的主子撵去柴房的稻草垛上睡了。
“狠心的主子,没良心的主子!”六安喃喃念着,在柴草垛上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刚刚就感觉背上凉飕飕的,陆羽转过头,发现许茗正一下一下捶着下巴,狐疑地看着陆羽,“这是你家?”
“怎么可能?”陆羽干笑两声,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以前在这家做小厮。”
“也是!”许茗点点头,“你的气质确实挺小厮的。”“喂,干嘛打我。”
“你的手上有一只蚊子,帮你扇扇!”
“春天哪来的蚊子啊?”
隔在他们两人中间的第三者终于笑出了声,“两位感情真好!”
感情真好的两位异口同声地对他说:“你想多了!”
许茗观察了下四周,继续感慨,“想不到小厮的房间这么豪华?”
“咳咳!”陆羽干咳两声,“这不是我的房间,我以前在这家郎君跟前做事,郎君出去了,这房间借我下,好帮这位仁兄养养伤。”
“这位郎君心地真好!”
“那是!”陆羽用力点点头,心里嘘了一口气,这谎可总算圆过去了。
二人将伤者安置在主卧的大床上,陆羽和许茗则睡到外侧的小厮房间里。
“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陆羽拍了拍床,大义凛然地说。
许茗撇了一眼,“不用,臭男人的床!我睡地上。”
“切,你还不是个臭男人!”陆羽哼了一声,“是你不睡的,不是我不让你!”
“是是,能不能给我找个新的被褥啊!”
陆羽突然想起来什么,嘿嘿,自己现在算是反客为主了吗?
他正经地咳了几声,“我去柜子里看看。”
说实在的,陆羽从前从来没翻过柜子,也不知被褥在那,只找到几件衣服,扔给许茗。
“没找到新的被褥,盖这个吧!”许茗拽住其中一件衣服的衣角,一只眼睛斜眼看着,嫌弃道:“陌生男人的衣服!”
“诶,你这人这么矫情呢?我看你今天以地为床,以雨为被好了!”
“我可以盖稻草吗?”许茗十分诚恳地看着陆羽。
于是乎,正在做着美梦的六安又被叫醒,不仅如此,连柴房里的稻草也被抽走了一半,让他不由为主子的丧尽天良,惨绝人寰而心痛不已。
许茗在稻草上酣睡了一晚,梦里她躺在一堆钱上,“我赚钱了,赚钱了!”转眼间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酒楼,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着,到处都是前来贺喜的人,“宋老板,恭喜!”“宋老板年轻有为,恭喜恭喜啊!”
突然,传说中叫做“宋慈”的外祖父突然出现,“一个女孩子家竟然去经商,你要气死我啊!”
“啊,外祖父我错了,你不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我啊!”许茗喊着,手拼命地拍打着她眼前的外祖父。
“啪!”一条湿毛巾甩上了她的脸,“喂,你梦见鬼了!”
许茗睁大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又臭又俊的脸。“陆羽!”
“啧啧啧,啧啧啧!”陆羽一脸嫌弃,拿起一面铜镜在许茗眼前晃荡, “说我睡相差,你瞧你瞧,你跟我是半斤对八两吧!”
许茗装作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其实是想偷偷把嘴角的口水抹去。
“别装了,都已经滴下来了!”陆羽一语道破真相,一点面子也不给,又把毛巾递过来,“我看你还是用这个吧,顺便把脸清洗清洗。”
许茗苦大深仇地接过毛巾,经此一夜,她在陆羽面前树立的光辉伟正的形象算是彻底覆灭了。
“咳咳!”又是熟悉的咳嗽声,那人还是咳嗽得很厉害。
“快点,我们都等你好久啦!”陆羽和据说今天要参加三年一度的光辉伟大的科举考试的人正襟危坐,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茗随便擦了几把,放下毛巾,“走,考试去!”
“宋兄,陆兄,大恩大德,张某感激不尽!若张某有功成名就之日,必将涌泉相报!”
许茗嘿嘿一笑,“苟富贵,勿相忘”
陆羽嘿嘿一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张兄,届时请不要忘记献上你的大腿!”
张仁远顿时感觉大腿一凉,吓得赶紧捂住,“这这这……”
许茗一看就知道张仁远当真了,“张兄,放松,放松,我们只是开个玩笑。”
“倘若我不能功成名就呢?”
“那我们依旧带你浪迹天涯!”
“好!”张仁远一只手掌打过来,许茗没接住,只打到了空气上。
“咳咳!”张仁远又咳嗽起来。
“你还好吧!”
“还好,不用担心了。”
“那么张兄好好考试,我们就此别过了。”
“等等,不是说要抱大腿吗?”张仁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给我留个地址,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好去找你们。”
“不不,张兄,还是我们去找你吧,你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日,我们定会去大街上大声呼喊你的名字。”
“哈哈,陆兄这话说得太早了些。”
“该来的总会来,没什么早不早的!”
张仁远招架不住了,他挥挥手,“承陆兄美意,我进去考试了!”
陆羽和许茗目送着张仁远走进了考场,表情却有些沉重。
“有没有感觉他有些虚弱。”
“嗯。”陆羽点点头。
“诶,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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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太学鼎盛时,科举一度取消。到南宋时期,特别是南宋后期,科举制度又恢复了,科举同太学两者共同成为国家选拔人才的方式。本章的这位伤者就是要参加每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临安游
“不管了,既然来了临安城,就让我们去快乐一下!”
“怎么快乐!”
“吃吃吃,喝喝喝,买买买!”
许茗反应了半响,“要银子的喂!”
“哼,小爷我早就准备好了!”陆羽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 xxxxxxxx,我来了!”
“私房钱?”
“嗯!”陆羽就这么上当了。
许茗果断地伸出手,“还钱!”
“大哥,大哥,行行好,行行好,我好久不沾荤腥了!”
“你乱讲什么,上次吃掉了四百多文的人是谁啊!”
“所以这次我请你嘛!”陆羽长腿一跨,高举荷包,向天起誓:“今天,我要带你吃遍临安城!”
那边六安却在陆羽的房间里愁眉苦脸,扼腕叹息,“诶,要不要告诉官人郎君回来了呢!”
六安一个激灵,“不行不行,告诉官人的话郎君就会把我和小绿的事情捅出去的。”自言自语罢又开始歪着脑袋纠结。“可是,不告诉官人的话万一郎君找不回来怎么办呢?”
六安抱着脑袋,“啊,我的郎君啊,你究竟又去哪鬼混了!”
六安口中正在鬼混的陆郎君现在正左手一份糟猪头肉、右手一份鱼头酱,嘴里还叼着根冻姜豉蹄子。许茗左手一碗豆腐羹 ,右手一碗熬螺蛳,嘴里正嚼着麝香豆沙团子。
他们现在站在一个茶饮铺子前。
“许茗,你想喝什么?”
许茗边嚼边看,嘴中含糊不清道:“皂儿水吧!”
“要说皂儿水,还是瓦前皂儿水最有名,配上戈家蜜枣儿,那味儿,美!”
“那你有什么推荐?”
“紫苏饮,香蕈饮?”
许茗摇摇头,并不是很想喝这些东西。“我看那个梅花酒不错。”
“好,就梅花酒吗?还要不要再来个!”
“不用不用,我感觉好饱啦。”
“不行,许茗,你胃太小了,我们中午还要去临安城最有名的酒楼大快朵颐呢!”
许茗吞下了最后一块团子,“咯噔”了一声,苍天啊,银子啊!
“小二,我要炙骨头、香煎黄雀、银鱼羹、算条、桃花蜜宝、荔枝雪,再来一个绿香汤吧。”陆羽连珠串一般地报完一系列菜名,许茗听得目瞪口呆。
“等等,小二,再要一个红烧猪蹄吧,记得,不要黄豆,放花生。”
“客官,炙骨头、香煎黄雀、银鱼羹、算条、桃花蜜宝、荔枝雪,绿香汤、红烧猪蹄加花生不要黄豆是吗?”
“是的是的,快点上菜吧!我们两个要饿死了。”
许茗不放心地问道:“你钱够吗?”
“放心,我有的是钱。”
“你一个小厮这样挥霍,你确定你家郎君不会打死你。”
“郎君,郎君高兴还来不及呢!郎君的钱都不知道怎么花,我刚好帮他花了”
“有这样的好事,你要不引荐引荐我当你郎君的小厮。”
“万万不可,只怕你见了他,会抽他的筋,拨他的皮。”
“我有这么凶残。”
“不不不,是我家郎君太欠揍。”
许茗摇摇头,“你家郎君败家子,你不要脸。”
陆羽拍拍脸蛋,“像我这种俊脸,怎可遗弃?”
许茗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埋头喝水。
菜陆续上上来了,花花绿绿的摆满了整个桌子。
许茗看那菜做得实在精致,诸如点心,一长条碟子上四个小米包,每个小米包上都雕刻着娇艳的五瓣粉色桃花。
“这花,我都不忍心下口了。
“看开点!你不吃这花银子就白花!”
听上去十分有道理,许茗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塞进两个小巧的点心。
“少吃点,还有许多菜呢!”
许茗嘴里含糊不清道,“点那么多菜,败家啊!”
“民以食为天,何来败字一说。”
“你,浑身上上下下都写满了败字。”
陆羽鼓囊着嘴,“信不信我嘴里的食物现在喷到你脸上!”
“不可能,天塌下来你也不会让到手的食物飞走。”
陆羽继续往嘴里狠狠塞了一口,“春笋贵如金啊,脆啊、嫩啊、香啊,好吃啊!”
许茗夹起一大块鸡肉来,凶狠地撕扯起来,“食不言寝不语,不跟你斗嘴了,我要专心的吃!”
喵呜喵呜
吧唧吧唧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
餐桌为之变色,
碗碟为之一空。
只剩下嘴唇与嘴唇的摩擦,
牙齿与牙齿的撞击,
舌头在唾液里的搅拌,
好吃到丧尽天良啊!
美味到人神共愤啊!
……
两人抚摸着滚圆的肚子,一脸满足地躺在椅子上。
“吃得好撑!”
“吃得好困!”
“接下来做什么?”
“买,买,买!”陆羽一字一句咬得特别重,两人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
临安的长街向来热闹,两边商铺林立,繁华无二,也有一些小商贩摆了个小摊在街边卖东西,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真令人看花眼,挑花眼。
“这是什么?”
“肥皂团!”
许茗看见那做得十分精致的肥皂团,“你们家的肥皂团样子好特别!”
小贩乐呵呵的,“闲来无事给刻了个模子。”
“我要这个荷叶的、桃花的、还有这个银杏叶的吧。”
“好嘞!”小贩子利索拣起三块,递给了她。
许茗给装进了随身携带的布袋里,袋子充实了些,心中也充实了些。
“这个纽扣好漂亮呀!”——买
“这个椅褥的花色我娘一定会喜欢的。”——买
“这个面奁看着很精致,也不贵!”——买
许茗仿佛来到新世界一样,不时惊呼,感慨万千,早把自己的圭臬——多挣少花给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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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吧,为大宋的发展做贡献吧!
逛完一整条街,许茗的布袋早已装不下了,还好随身携带了个移动行囊——陆羽,现在拿不下的东西全部陆羽给抱着。
陆羽抱着一坨东西,眼睛都快看不见路了,简直是欲哭无泪,只听得他抱怨道,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需要!”
“你怎么竟挑些这么娘们的东西啊!”
“我娘喜欢啊,我又孝顺!”许茗理所当然道。
陆羽,嗤之以鼻,眼看有个东西要滑下来了,他干净用嘴唇叼住。
“这是什么?”陆羽嘴里叼着那根红色袋子,一边支吾道。
“陶瓷做的首饰。”
“我发现你对一切瓷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啊!”
“谁叫我的名字里带瓷呢!呐,这个毽子送你!”
“不要了,会倒的?”
“这可是羽毛做的啊,里面有你的名字!”许茗乐不可吱。
许茗又挑了些牙梳、洗翠、面花儿等装饰物品,眼下就是清明节,再挑了几根好看的头绳。
等许茗将一面铜镜放上去时,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
陆羽抱着的东西全倒了。
许茗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陆羽买的东西,真是一看便知陆羽不会当家,
象棋、虫蚁笼、促织盆,尽整些什么玩意。
“你买这些笼子做什么?”
“养虫子,斗蟋蟀!”
“你可千万不要在我家养什么虫子!”许茗警告他,陆羽只嘿嘿一笑,笑得许茗心里虚虚的。
两人蹲下来捡拾着掉落在地上的商品,又问路人买了一个大的篮子,终是把东西都收拾妥帖了。
一股猪蹄的浓郁肉香传来,两人的鼻子不由地吸了吸,被那气味吸引过去。
原来那边的一个小吃摊主正在烤猪蹄,陆羽和许茗走过去。
“好香啊!”
“来一份!”摊主热情地召唤着他们。
“我已经饿了。”
“我也是!”
“掌柜的,那个是什么呀?”
“灌肠嘞!”
“闻着好香!”
“那是,这叫香药灌肠,可是放了十几种香料呢!”
“来一份,不不。”许茗看了陆羽一眼,“来两份。”
于是,接过烤猪蹄、灌肠后,他们又去吃了辣菜饼,肉葱齑糟猪头,最后要了一包乌梅糖清口,又买了温枣汤来喝。又去玩了猜糖、□□儿的游戏,只可惜糖儿也没猜到,礼物也没圈到。
夜幕很快降临,两人去面食店要了一份浇虾燥面和一份丝鸡棋子,又来一盘掌粉,配上几个酱瓜、茄子鲊等几个小菜,美美地享受了一顿。
回家的路上,拿着这许多东西,许茗突然有点事后悔,“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花光了!“我这双手应该用来赚钱,而不是用来买东西的。”
不过又想到娘一定会喜欢,便又愉快起来了。
烤老鼠
今天算是小有收获,但也累人。傍晚,两人便决定趁着春日最后的时光,去临安城最好的花园赏花。
远处有一堆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这谁,有人认识吗?”
“看样子像个书生。”
“怎么会躺在路边!”
有几个官兵走了进去,“怎么回事?”
一官兵胆子大些,在那人鼻尖叹了叹,又朝同伴摇摇头,“没气了!”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许茗和陆羽被人群裹挟着,看见那官兵抬着尸体走了出来,陆羽眼尖,发现那紧逼双眼的人竟是张仁远。
“是张仁远!”
许茗大惊,急忙想要追上,却又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一边。
“诶,可惜,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看样子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只不知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人孤身在外的,真遇上什么事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真是可怜呢!”
“一出门就遇见一个横死街头的,真是晦气!”
“娘,你说那些官兵会怎么对他呢?”
“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还能怎么对!他出门在外,想必身上自然有户籍信息,找到他的家人就好了!”
许茗呆呆地站在人群中,
张仁远,张仁远,他死了吗?
人群渐渐疏散,陆羽的脸上满是愧疚、无措!
“是张兄,许茗,是张兄!
“陆羽,怎么会这样呢?人早上还好好的!”
“许茗,生死有命,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诶!”
突然,陆羽听到了一声“卖糖人!”的吆喝,抬头一看,果真有个糖人师傅在挑了个担子过来,周边一下子涌上去一群人,多是带着稚子的双亲。
陆羽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买糖人。他要糖人师傅捏个老虎,母亲却吓唬他,“小心大老虎吃掉你。”他人小胆子却不小,只对母亲道:“我才不怕呢,看我待会怎么吃掉大老虎。”惹得母亲都笑了。
给许茗买个糖人吧,省得她还这样伤心自责。陆羽想着,脚步已经往糖人师傅那儿迈开了。突然来了两名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瓷!”
陆羽心中一惊,只看见两张陌生面庞正炯炯地盯着他。
“你们是谁?”
“我们是宋大人、宋夫人派来找人的。”
“你是说我爹、我娘。”
“是的,宋郎君,宋老大人很着急,把你爹骂了一顿,你爹也十分懊悔。他们都很希望你能回去。”
“我才不信?像我爹那样的倔性子,恨不得将我扫地出门。”
“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宋侍郎只是嘴硬了些,自郎君离家出走后,他也是愁的很呢。况且宋夫人……”
“我娘,我娘怎么了?”
“宋夫人思虑成疾,已经病倒了!”
“你说什么?”
“夫人内忧外惧,身子每况愈下,还特别思念她那生死不明的大儿子……”
“娘!”陆羽突然觉得满心愧疚,“是孩儿不孝。”
“宋郎君,快与我们回去吧!”
陆羽想起上次自己躲起来后许茗担心的样子,这次又要走了,须得知会他一声才行:“等等,我去跟我的朋友说下。”
陆羽转回原地,却发现许茗已不见了。
“许茗!”
“许茗!”
此时许茗已经被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去,正伸长了脖子流着口水呢!
“许茗!”
“许茗!”
陆羽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喧闹中渐渐湮灭了!
“郎君,我们走吧!”
陆羽倚靠在一棵树上,手指摸着树皮,“她去哪了?”
粗糙的树皮在掌心里摩擦,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晃而过。
陆羽拣起一块锋利的石子,在树皮上刻画下几个字。
许茗:
我有点事先离开!别来找我,我会回来的。等我!
署名陆羽
看着刻得歪歪扭扭的字,陆羽赶紧扔掉了石子,合掌道歉起来,“这棵树啊,我不是故意要刻你的,希望你不要怪我啊!”
“宋郎君,走吧!”
陆羽又巡视了一周,视线中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叹了口气:“走吧!”
糖葫芦终于到手了,许茗咬了一口,好粘牙。
“陆羽,陆羽?”
“陆羽,我买了糖葫芦啊!”
“陆羽,你快快现身啊,你再不出现糖葫芦就没了啊!”
“陆羽,陆羽,陆羽……”
许茗开始谎了,这厮怎么又莫名其妙不见了。
“你好,有没有讲过一个男子,这么高,眼睛大大的,穿着灰色衣服……”
对面的人摇摇头!
许茗抬头,一眼望去都是穿灰色衣服的人,这样形容,又怎么能找到呢?
前面那个男子身形倒与陆羽颇为相似,
“诶!”许茗飞奔上前,拍了拍前面男子的肩膀,那男子转过身,是一张陌生到极致的脸,“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
偌大的园中,只见许茗东奔西跑,四处追寻。
天色渐渐地黑了起来,游人也逐渐散去。
许茗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可是陆羽却依旧没有出现。
她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这棵树,就是陆羽刚刚刻字的那棵。
她看着人一个个的消失,直到最后,只剩她一个。
陆羽,还是没有出现。
清明
三年后。
临安城内酒飘香,长街酒肆结彩欢。
开沽呈样迎春色,漫漫金波醉新裳。(chang)
沿途劝酒少年郎,斟杯洒香玉琼浆。
最是风流潇洒泉,引得行人驻足尝。
今日,临安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酒库,都在门口贴出了告示,一年一度,煮酒迎春。天还未亮,诸酒库人马便如同军队一般排列整齐,严整待发,准备前往州府教场,展示自己酿的新酒。
作为武林四司的负责人——许茗,已早早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去了,说看热闹也不尽然,毕竟此番接了王府的活计。王官人财大气粗,讲出的话犹言在耳,“这次可要把所有的好酒都给我寻遍了。”
如此大任,许茗怎堪马虎,求了王官人派王府管家同自己一道,再派几个小厮,驾几辆马车过来,雄赳气昂,囊中鼓鼓的,务必要将天下好酒搜尽,完成任务。
一路上乐队奏鸣,唢呐锣鼓,无不欢庆。路边诸多酒肆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处处显得热闹辉煌,自有一番繁华滋味!又一众女子浓妆谈抹,鲜妍新丽,施施然于其间,惹得城内风流男儿尽数出动,也不知是醉于酒还是醉于人。
为首的一只队伍前头有三五个人扶着一根大长竹竿,上面挂着三丈余高的白布,在风中飒飒舞动,好不威风。这举起的白布又叫做“布牌”,是各家酒库的招牌,上面写道:“百花库有酿酒高手,酝造一等好酒。”后面跟随着一排乐人,敲锣打鼓,吹奏唢呐,好不热闹。
又有几个挑夫挑着几担子酒跟在后头,接着是道士神婆等卖弄鬼神之人,后面跟着社会各等劳作人士,诸如卖鱼丸的,做糖糕的、做面食等做吃食的,拉车的、种树的、捕鱼的、打猎的、造房等各行各当的。
再后面是□□的队伍,年龄尚小的女童,手执琴瑟,走在最前面;年纪稍大的婆嫂,涂脂抹粉,衣着鲜艳,手中拿着精美的花篮、精巧的箱笼,紧紧跟着,最后面的是他们的主子,各类官妓和私妓,最一等的□□穿着红色的外衣,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引人侧目;二等的□□则戴着缀满珠翠宝玉的帽子,穿着销金(镶嵌金线)的衣衫裙儿,手中或提着花斗鼓儿,或捧着龙阮(柄上刻饰龙形的拨弦乐器)琴瑟;三等的□□则戴着较为简单的帽子,穿着绣花的衣裳帽裙。□□们根据自身财力各自都私下拿出银子雇佣骏马或马车,又从城内各大府院中借来奴仆,为其牵引马匹,奴仆们拿着青绢白扇马兀(通马杌,四脚小凳,垫高方便裹脚的妇女骑上马背)以供其使用。
最后面的貌美大公(男妓,宋代称作大公)戴着崭新的头巾,穿着紫色的长衫,乘着马紧紧跟随着,马头上挂着官府赏的彩帛银钱。
这些行行业业的人都是酒库请来撑场面的,借此来宣扬自家的美酒。
“这排场可真够大的!”许茗拼命地伸着脖子,仰着头,深深感慨道。
“可不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临安城内所有的酒库都出动了!”旁边不知哪个声音接道。
又传来爽朗的笑声,“是啊!这十日前,酒库的库官就已经品赏过了;五日前,府治点检所(宋代管理酒库的机构)的酒官也品鉴了;如今能够上街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酒,可不得好好弄呈下。”
“大宋子民素爱喝酒,有这盛事也不奇怪了!”又一男子出声:“光是酒税就堪养起半个大宋!”
许茗撇过头去,只见一中年儒生,身着青色道服,头上戴着“东坡巾”,扶着一撇小胡子,却是不住地摇头。
“先生为何摇头?”
“此地太平盛世,人人争相庆贺;可边境处却是战火正酣,民不聊生呢!元人的铁骑已经踏进我大宋的疆土,可当朝者却依旧执迷不悟,一味求和,沉醉在这短暂的歌舞升平里而不自知。”
这位青色道袍男子旁边的一男子闻言失色,急忙拉住他,“人多口杂,则堂切莫多言。”
“先生高见,天下之事,我倒不太懂,只看着眼前,不曾想临安城内竟有如此多风流妩媚、娇艳动人的姑娘!” 许茗将眼睛转过来,盯着长队中那袅袅婷婷道。
“万花千丛,盛开虽好,然其中千般苦楚,又与何人说去呢!”
许茗听他话中有话,又转过头来:“哦,此话怎讲?”
“这煮酒呈样,无论官妓私妓,富裕贫穷,都需准备华贵衣裳首饰,若拿不出者,则问人借用或者租用,免不了费些人情或银子!若无准备,便有责罚。只为这一时之需,却也给好些人增添烦恼!”
“若是如此,倒也不值当了!虽是富丽新奇,倒也劳财伤民。”
“正是此理。”
“则堂,勿议国事。”旁边的男子再次打断。
一转眼,那着青色道袍的两位男子已经不见了。
这番说着话,迎酒队伍已经到了鹅鸭桥北酒库,“布牌”也被收起来,令人垂涎欲滴的各类好酒散尽济民。沿途有俊秀少年手握酒瓶,为来往行人斟酒,或送上精致点心,游人随处品尝。酒香四溢,洒满临安;欢声笑语,充盈长街;繁华热闹,倍于寻常。有些年纪大的人,不免多占几回便宜,喝了又喝,吃了再吃,倒也不免叫人耻笑。
许茗虽有些小心思想多喝几口,但是本着做人的本分,倒也安分守己,只要了一杯便不再继续。
只她记得王官人的交待,倒也处处留心着,今年的赏酒大会,除了临安府本地美酒,更有外地来的玉液琼浆,令人闻香下马。
本地酒最上等为蔷薇露、宣赐碧香、思堂春、凤泉,玉练槌,这排在第一位的多是御用美酒,皇族权贵所拥,御宴祭祀等大事中常见;此次竟也摆了出来,不过数量稀少,更引得人蜂拥而至,闻那香味、看那色泽便知是一等一的好酒了;次一等的有美堂、中和堂、雪醅、真珠泉;再便是皇都春、常酒、和酒,这几种平时在市场上也多有出售,是平民百姓也可享用的美酒。
各官酒库则有秀邸的庆远堂,浙西仓所出的皇华堂、浙江仓所出的爰咨堂,出自东总的爱山堂、得江;出自江阃的留都春、静治堂;出自海阃的十洲春、玉醅;出自西总的海岳春;出自江东漕的筹思堂。
本地府邸所酿美酒有出自杨府的清白堂,出自吴府的蓝桥风月,出自杨郡王府的紫金泉,出自杨驸马府的庆华堂,出自张府的元勋堂;出自荣邸的眉寿堂、万象皆春;出自谢府的济美堂、胜茶。
另,外地琼浆则有出自扬州的琼花露,出自湖州的六客堂、出自苏州的双瑞、齐云清露;出自秀州的清若空出、出自越州的蓬莱春;出自镇江的第一江山、北府兵厨、锦波春、浮玉春;出自建康的秦淮春、银光;出自温州的清心堂、丰和春、蒙泉(并温州),出自严州的萧洒泉,出自常州的金斗泉,出自衢州的思政堂、龟峰,出自婺州的错认水,出自兰溪的溪春。
不一会儿,许茗已经把此次参与群酒大会的美酒横扫了一遍,马车内瓶瓶罐罐哐当哐当响,王府的车夫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就怕磕了碰了。眼下清点清点,只还未拿到潇洒泉了。
程唯坚今日被家中事务耽搁,心中早如有万千只蚂蚁啃咬般火焚躁痒了,只到教场,却看得人都已散尽了,只余几个零星摊子,不由大失所望。虽说如此,也盼望着能是到些许遗珠。他素来爱酒,美酒到手,也不急于豪饮,倒喜收藏,长年累月地放着,兴致来了便小酌一口,细细品赏。
离他距离最近的摊子上只孤零零地摆着一坛酒,摊子前站着个孤零零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壶酒,嘴里噼里啪啦与酒摊摊主说个不停。这正是来自严州的潇洒泉,这酒名字潇洒,口味也潇洒,买酒之人更潇洒,这不,眼下便只剩一壶,而这一壶酒,却正是许茗一行人刚刚所遗漏的。
许茗还正想讨价还价一番,不想余光却瞄见有一个人风风火火朝她冲来,目光正紧紧盯着她手中紧握的那壶酒。
许茗立马停止了口舌之争,“成交。”
正当她要排出一百文钱时,程唯坚眼疾手快,出手阔绰,已经排出了一粒银子。
摊主反应比刚刚的许茗还快,“成交!”
明明是阳春三月,为何风却像秋日一般萧瑟呢!许茗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教场,再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缺了这潇洒泉,今日便不能满载而归。缺了这潇洒泉,许茗不潇洒,管家不潇洒,王官人更不潇洒。
眼下,也只有……
“这位郎君,这位郎君……”
许茗追了上去。心中得意的程唯坚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边走边回头,眼睛差点长后脑勺去了,不想,就被路上一颗石子使了绊子。
“啊!”
伴随着程唯坚的一声惊呼,程唯坚却未有与地面的亲密接触。许茗牢牢地搂住了他,顺便抓住了本将掉落的酒瓶颈子。
程唯坚感觉有一股大力托起了自己的腰,他惊愕地抬起头,不想却发现是一个貌美男儿,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望不见底,眉宇间透着坚毅,脸部线条刚强凌厉,柔弱与刚强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这身打扮,雌雄难辨,另有一种风流妩媚,心中不由一动。
许茗眼看抓住了酒瓶,不由松了一口气,手臂一松,还沉浸在怀抱中的程唯坚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扑通!”
许茗这才注意到手上还捞了个人,而自己手中所握之酒正是他的。
程唯坚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作了个揖,“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许茗尴尬地笑笑,如实相告:“其实我是为了救这酒。”
“正是,在下还没说完,多谢郎君出手相救我这酒。”
“如何感谢?”这一问到把程唯坚给问住了。
“我们就差这一壶酒了,不知郎君可否忍痛割爱,将这壶酒卖于我们。”
“这!”这下程唯坚为难了,毕竟自己好不容易买到了这最后一壶,可不能轻易地落旁人手里去。
“若是别的倒还可以,不过这酒,程某今日晚来,好不容易搜刮到这最后一壶……”他又见许茗身后马车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这马车上,可是你们今日买的酒。”
“正是,应王官人之命,我们每一种酒都买一种。”许茗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只差你这种了。”
程唯坚的眼睛亮了起来,“王官人买这些酒可有何用处。”
“据说是选几样上好的,预备儿子娶新妇时拿出来品赏。”
“若我将这酒送给你们,到时候可否请我前去?”
“这……”许茗愕住了,“这我们说了不算,一切都得汇报王官人去。”
“那我现下可否跟你们前去?”为了能品到各类好酒,程唯坚没脸没皮地贴上去。
许茗看向管家, “若是漏了这酒,王官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带他去未必不是个好法子,至少向他表明我们已经尽力了!”
管家点点头,“此言有理,如此,便让这位郎君随我们走一趟吧。”
程唯坚和许茗两人骑在马上,相互交谈着。
“王官人搜罗这么多好酒,可是为了什么大事?”
“王家郎君要娶新妇,王官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要大操大办的。”
“按理喜宴上二、三种酒就够了,王官人买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恐怕也是为了自己收藏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王官人自有他的道理。”
“诶,不管了。反正我有好酒喝就够了,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时候,偏巧还给我赶上了!”程唯坚爽朗大笑道。
“可不是,白得一场喜酒。”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交了礼金的。”程唯坚拿出潇洒泉,朝许茗挥了挥,“这壶潇洒泉便是我的礼金。”
“得!您别抖,别抖!保护好酒!”许茗看那酒在他手里晃荡,不安稳得很,心下着急,连忙出声提醒。
程唯坚爽朗大笑起来,“放心放心,人可摔酒不可摔,我定会保护好这宝贝玩意。”说罢,便把潇洒泉放回马鞘内。
许茗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没等她缓过来,程唯坚那厮已经扬起了马鞭,“驾”
,往前奔去。
“酒,郎君小心酒。万万不可骑之过急!”许茗大喊起来。
程唯坚苦笑不得,只得勒住了马鞍。
终于,在许茗时时刻刻的念叨和保护下,这批酒包括潇洒泉完好无损地到达了王家。
王官人腆着个胖胖的肚子,喜笑颜开地在大门口等待。看着这批酒种类繁多,包装完好,每一处破损,没一滴洒了,那嘴咧得更开了。
一抬眼,看见个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正朝他作揖,“王官人好!”
“阁下是……”
“官人,此人是……”管家对王官人耳语了番。王官人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快请进,快请进。”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官人一看这年轻人气度不凡,心下便欢喜了几分。
“敢问阁下是哪家公子啊?”
程唯坚笑而不语,“云游人士。”
王官人心中暗暗惊叹,“看他气度,倒像是哪个世家之子。不过,若是云游之人,也该是来历不凡,不可怠慢了。”
因此,对程唯坚依旧是毕恭毕敬,以礼相待。不仅邀请程唯坚来参加他儿子的婚礼,还请他与自己一起品赏挑选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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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你们怎么才回来!”惜茶守着一桌饭菜等着他两,不想却看见他们一瘸一拐地进来。“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惜茶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着。
“摔了一跤!”宋瓷早和陆羽商量好,不告诉惜茶自己被打劫了,免得她想得太多。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去找个郎中来!”
“不打紧的,一点皮外伤!”
“真不打紧?”
“娘,你坐下吧,自己生病都舍不得看呢!陆羽皮糙肉厚的,我给他上点跌打损伤的药就行了!”
陆羽哀怨地看着宋瓷,虽说自己并无大碍,但是自己也是很柔弱的
,毕竟不是铜墙铁壁身躯,宋瓷怎的对他一点儿也不上心。
“你不关心我吗?”在宋瓷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时,陆羽委屈巴巴地说出这么句惊世骇俗的话,惊得宋瓷的手抖了三抖,差点把药粉洒了。
“哪有?”宋瓷不置可否,“我亲爱的朋友,我可是很关心很关心你的。”
“那你娘说请郎中,为什么你都不让!”陆羽嘟起小嘴,那模样,简直就是一只卖弄可爱的小狗娃呀!
宋瓷自觉有些心虚,咳了两声,小心翼翼道:“家里没多少钱,今天还被抢了,我看你生龙活虎的,就想着省点钱呢!你要是真有事,我当然会给你请郎中了。”
“可是我的屁股真的好疼啊!”
宋瓷脸红一块青一块的,“陆羽,我还是给你叫个郎中吧!”
平静的屋外,正狂风大作,雨幕如遮。宋瓷冒着雨,去院子里推平板车。
“算了!”
宋瓷眯着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的眼睛,“嗯?”
只见陆羽斜靠在门口,“天好黑,雨好大,路也好滑!!”他看着外面漆黑如炭的天,不由地担心起来。“我可不想再受伤一次。”
“你!”宋瓷正要发火。
陆羽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宋瓷赶紧上前扶起他。
“原来你对我还是有几分上心的!”陆羽笑得有些狡黠。
要不是考虑他是个伤者,还是为了救自己受的伤,宋瓷真想一脚把他踢出去淋雨。
看着陆羽一瘸一拐的样子,宋瓷当下决心,“去罢,明早天亮就去!”
天微微亮着,空气中的寒气还重得很。
宋瓷呼啦呼啦喝下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配上三个清明粿,感觉全身暖烘烘的,充满了力气。
她从院子中拉出平板车,放了一把伞和一包饼上去,又去客房将正在酣睡的陆羽扛起来扔了上去。
还好,雨早就停了,宋瓷摩拳擦掌了一会,便拉着平板车往离她最近的医馆那去了。
等陆羽醒来时,发现入眼竟是广袤的天空。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陆羽揉揉眼睛,周边的空气越发清明。
身下一荡一荡,还有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十分地有节奏感。
我不会是被人卖了吧!
陆羽翻了个身,向前面那个小脑袋望去,他十分没见过世面的尖叫起来,“啊!”
宋瓷回头白了他一眼,没理会她,继续像头马儿一样,拉着车向前奔跑。
“你不会是想把我卖了抵债吧!”陆羽捂住胸口,颤颤巍巍道。
宋瓷停下平板车,叉着腰,显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此番去是要花钱的,带你看病。”
陆羽眼睛一滴溜转,看到了放到边上的饼。
“啊,饼!”瞬时转移了话题。
宋瓷可不吃他这一套,“你要是再这样咋咋呼呼,我就真把你卖了去。”
陆羽添添嘴角的屑,将饼递给宋瓷,“大爷,来,消消气,人家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见宋瓷还是板着脸,一副并不想理他的样子,“想想我大宋律法,你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啊!”
“陆羽!”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是贼心,有句话咋说来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就是那颗小人之心,贼心。”
宋瓷终于被逗笑了,“真是舌灿莲花!”
宋瓷咬了一口饼,“诶,刚刚和你吵架都没力气了,给我点水。”
陆羽将水壶递给她。
只见她将壶口举得高高的,从上往下将水倒入口中。“你怎的不端着瓶口喝!”“你也不许,不然你的口水和我的口水就沾到一起了。”
陆羽刷地一下脸红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里好像又有什么流出,他拍拍滚烫的脸,“难道是上火了!”
宋瓷将水壶扔给他,双手往两边一伸,拖着车又上路了。
一路颠簸后,终于到医馆了。陆羽摸了摸发酸的屁股,还在还在,一路颠簸下来,他有种屁股墩儿都给颠没了的感觉。
医馆大门紧闭,门上的牌子写着“今日休假!”
陆羽垂头丧气,宋瓷一拍脑袋,“诶呀莫不是傻了,今日有假,胡大夫根本就没来罢!”
陆羽哭丧着脸,“屁股墩儿好疼!”
宋瓷转了个向,向着东南方去了。
“去哪啊?”
“胡大夫家!”
陆羽看着宋瓷的额头,脖子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突然有些感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很热吧?”
“还好!”宋瓷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又将衣服上的前2个扣子解开,露出洁白纤长的脖颈。
那股暖流蓦地往上涌来,鼻腔中又有什么淌出。
“你咋又流鼻血了?”
“上火上火,嘿嘿!”陆羽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由感慨“上火”真是一个诸般适用的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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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胡大夫家,胡大夫着装整齐,刚从院子里出来,看样子似是出门有要事。
“宋瓷?”
“胡大夫,我这有个病人,你帮忙看下!”
“你这来得正不凑巧,我这刚好要出门扫墓去呢!”
“我太幸运了,胡大夫医者仁心,帮忙瞧瞧!”
一番话说得胡太夫不好回绝,“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一番功夫后,胡大夫摸着陆羽的手腕道,“脉像有力,跳动比一般人倒还快些。”
陆羽心中想,那是自然,刚刚那心,跳得好快!
“小伙子,伸出舌头来瞧瞧!”
陆羽依言伸出舌头,胡大夫观察了一下舌苔,“似是有些上火。”
“大夫,我还屁股疼!”
“翻过身去!”
宋瓷急忙回避,一会儿,只听得帘内传来了爽朗的笑声,“我就说是上火,小伙子,你这是痔疮啊!”
“可感觉□□那有尖锐的刺痛!”
陆羽惭愧地点点头!
“可会便血?”
陆羽惊恐地点点头。
“痔疮,正是痔疮,就是痔疮,确定是痔疮!”胡大夫再仔细地盯着陆羽的屁股瞧了瞧,一锤定音。
水落石出,石破天惊。
宋瓷脸上表情高深莫测,难以形容,陆羽心中惶惶如空,恨不得有个洞能钻进去。
陆羽艰难地开口,“胡大夫,您没有必要强调四遍的。”
“哈哈,不要紧不要紧,这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火气上涌啊!”
胡大夫笑得更欢了,“吃些清凉下火的药便可。”
“怪不得这几天老流鼻血。”陆羽摸了摸鼻子。
“动骨不曾有的,倒有些伤筋了,再给你配些跌打损伤之药即可。”胡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写着药方。
“这是小柴胡汤,每天将这些配药煮一罐,分三次喝便可。”
“这是活血膏,由木香、白芷、甘松、川芎、冰片、生大黄、姜黄、徐长卿、独活、五加皮、颠茄流浸膏等制成。具有消肿止痛、祛风除湿的功能。主要用于治疗跌打损伤之瘀滞肿痛。第二味药方便是这吊筋药了,由生山栀、桃仁、白芥子、杏仁、红花制成。具有活血化瘀、舒筋活络的功能。主治跌打损伤后伤处疼痛、屈伸不利等症。不出半月,便又可神龙活虎了!”胡大夫摸着自己长长的白胡子,乐呵呵道。
陆羽讪讪地,一瘸一拐地被宋瓷扶上平板车。
他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宋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瓷向天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非常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脸,“没关系,我就当是天将降大任于我,修身、养性、赴汤、蹈火。”
陆羽心想,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成为那个大任,看来宋瓷对我还是很上心的。
回去的路上。陆羽心情舒畅地在平板车上滚来滚去,“啦啦啦!啦啦啦!”还唱起了小曲。
“陆羽,别唱了!”
陆羽如同失聪,“啦啦啦,我的心情像这云一样可爱!”
宋瓷抬头望了望天上飘来飘去却又始终不下来的乌云,“我的脸色和这云一样黑!”
“啦啦啦!”
“陆羽,你要是再唱一句!我就把你扔到河里喂鱼!”
陆羽立马恢复清明,可惜现在是个带伤之身,只能嘴上振振有词,“你就这么残忍地对待我这样可爱的人?”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踢下去。”
陆羽立马闭嘴!
乌云估计待在天上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就想跳下来戏弄下他两。
哗哗哗,说下来就下来,毫无预兆的天降“甘霖”打得两人措手不及,沾了水的衣服拖拉着,仿佛一下子重了十几斤。
宋瓷的声音隔着大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陆羽,你的云还可爱吗??”
“我的云一点儿也不可爱!”陆羽张大着嘴巴,对着四下旷野大声喊着。“宋瓷最可爱!”
“你说什么?”
两个人都十分大声。
“我说你最可爱!”
“陆羽!”
“在!”
“你也是!”
“我们都是啊!”
“快跑啊!”
“我跑了啊!抓好!”宋瓷说完,拉着车向前冲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鞋子早已湿透了,不管不顾地在地面上砸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陆羽看着宋瓷那瘦弱的身板,在雨中越发瘦小,可就是这么小小的身板,吵架时、吹债时、赚钱时、吃饭是都充满力量,仿佛体内藏着一颗大力丸一般,又有多少力量是陆羽没看到的呢?
或许连陆羽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早已咧成了一道月牙。
不辞而别
今天算是小有收获,但也累人。傍晚,两人便决定趁着春日最后的时光,去临安城最好的花园赏花。
远处有一堆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这谁,有人认识吗?”
“看样子像个书生。”
“怎么会躺在路边!”
有几个官兵走了进去,“怎么回事?”
一官兵胆子大些,在那人鼻尖叹了叹,又朝同伴摇摇头,“没气了!”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许茗和陆羽被人群裹挟着,看见那官兵抬着尸体走了出来,陆羽眼尖,发现那紧逼双眼的人竟是张仁远。
“张兄!是张仁远!”
许茗大惊,急忙想要追上,却又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一边。
“诶,可惜,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看样子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只不知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个人孤身在外的,真遇上什么事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真是可怜呢!”
“一出门就遇见一个横死街头的,真是晦气!”
“娘,你说那些官兵会怎么对他呢?”
“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还能怎么对!他出门在外,想必身上自然有户籍信息,找到他的家人就好了!”
许茗呆呆地站在人群中,
张仁远,张仁远,他死了吗?
人群渐渐疏散,陆羽的脸上满是愧疚、无措!
“是张兄,许茗,是张兄!”
“我知道。”
“如果我刚刚跟上去了,或许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刚刚,是我,在拦着你。”
“为什么,许茗,为什么要拦我?你不拦我,我可以救张兄的!”
“他要走,你怎么拦?难道我们要跟着他不成,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生活啊!”
“许茗,你为什么这么冷漠?””
许茗大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羽:所以你认为,张兄的死,都是我的错?”
陆羽沉默着,“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我冷漠,我冷漠,你陆羽最高尚不过了!如果我这么冷漠,当初我就不会让你来我家。”
“你让我来你家,不也是为了让我能够还债嘛!”
“那,你现在可以滚了。”许茗一脸阴沉,“滚啊,滚地越远越好!”
“你怪我我刚刚没有让你跟上 ”
“我没有怪你。”陆羽顿了顿:“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力量。”
说罢,便转身离开。
许茗现在的思绪很乱,一方面张仁远的死亡对她造成了冲击,另一方面陆羽的指责又让她觉得愤怒,而她又为刚刚冲动之下朝陆羽喊的“滚”感到懊悔。陆羽跑哪儿去了呢?他能去哪呢?许茗相信陆羽只是在赌气而已,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着走过来。算了吧,给他买串糖葫芦,甜甜的,他吃几口就会把这些事儿忘了吧,毕竟生活还要继续的呀!
而那边陆羽正坐在一棵树下,扶着额头,他在为张仁远的死感到难过,他恨,恨自己的力量是那样的微薄,什么都帮不了。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茗了。
他知道这跟许茗没有关系,可似乎他总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借口,这样他就不会对张仁远的死产生那么大愧疚。一时冲动,他竟然指责了许茗,许茗今天说的“滚”这个字跟平时开玩笑的时候绝对不同,她似乎是认真的。
陆羽恼地直敲自己的额头,待会怎么向许茗赔罪呢?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卖糖人了!”的吆喝,抬头一看,果真有个糖人师傅在挑了个担子过来,周边一下子涌上去一群人,多是带着稚子的双亲。
陆羽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买糖人。他要糖人师傅捏个老虎,母亲却吓唬他,“小心大老虎吃掉你。”他人小胆子却不小,只对母亲道:“我才不怕呢,看我待会怎么吃掉大老虎。”惹得母亲都笑了。
他正往糖人师傅的担子走去,突然来了两名高大的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瓷!”
陆羽心中一惊,只看见两张陌生面庞正炯炯地盯着他。
“你们是谁?”
“我们是宋大人、宋夫人派来找人的。”
“你是说我爹、我娘。”
“是的,宋郎君,宋老大人很着急,把你爹骂了一顿,你爹也十分懊悔。他们都很希望你能回去。”
“我才不信?像我爹那样的倔性子,恨不得将我扫地出门。”
“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江侍郎只是嘴硬了些,自郎君离家出走后,他也是愁的很呢。况且宋夫人……”
“我娘,我娘怎么了?”
“宋夫人思虑成疾,已经病倒了!”
“你说什么?”
“夫人内忧外惧,身子每况愈下,还特别思念她那生死不明的大儿子……”
“娘!”陆羽突然觉得满心愧疚,“是孩儿不孝。”
“宋郎君,快与我们回去吧!”
陆羽想起上次自己不辞而别许茗担心的样子,这次又要走了,须得知会他一声才行:“等等,我去跟我的朋友说下。”
陆羽转回原地,却发现许茗已不见了。
“许茗!”
“许茗!”
此时许茗正兴高采烈地站在卖糖葫芦的小摊前,伸长了脖子排着队呢!
“许茗!”
“许茗!”
陆羽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喧闹中渐渐湮灭了!
“郎君,我们走吧!”
陆羽倚靠在一棵树上,手指摸着树皮,“她真的生我的气了吗?她去哪了?”
粗糙的树皮在掌心里摩擦,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晃而过。
陆羽拣起一块锋利的石子,在树皮上刻画下几个字。
许茗:
我走了!别来找我。(潜台词就是我会回来找你的。)
放心,我还活着。
署名陆羽
看着刻得歪歪扭扭的字,陆羽赶紧扔掉了石子,合掌道歉起来,“这棵树啊,我不是故意要刻你的,希望你不要怪我啊!”
“宋郎君,走吧!”
陆羽又巡视了一周,视线中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叹了口气:“走吧!”
糖葫芦终于到手了,许茗咬了一口,好粘牙。
“陆羽,陆羽?”
“陆羽,我买了糖葫芦啊!”
“陆羽,你快快现身啊,你再不出现糖葫芦就没了啊!”
“陆羽,陆羽,陆羽……”
许茗开始谎了,这厮怎么又莫名其妙不见了。
“你好,有没有讲过一个男子,这么高,眼睛大大的,穿着灰色衣服……”
对面的人摇摇头!
许茗抬头,一眼望去都是穿灰色衣服的人,这样形容,又怎么能找到呢?
前面那个男子身形倒与陆羽颇为相似,
“诶!”许茗拍了拍前面男子的肩膀,那男子转过身,是一张陌生到极致的脸,“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
偌大的园中,只见许茗东奔西跑,四处追寻。
天色渐渐地黑了起来,游人也逐渐散去。
许茗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可是陆羽却依旧没有出现。
她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这棵树,就是陆羽刚刚刻字的那棵。
她看着人一个个的消失,直到最后,只剩她一个。
陆羽,还是没有出现。
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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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酒迎春
三年后。
临安城内酒飘香,长街酒肆结彩欢。
开沽呈样迎春色,漫漫金波醉新裳。(chang)
沿途劝酒少年郎,斟杯洒香玉琼浆。
最是风流潇洒泉,引得行人驻足尝。
今日,临安城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酒库,都在门口贴出了告示,一年一度,煮酒迎春。天还未亮,诸酒库人马便如同军队一般排列整齐,严整待发,准备前往州府教场,展示自己酿的新酒。
作为武林四司的负责人——宋瓷,已早早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去了,说看热闹也不尽然,毕竟此番接了王府的活计。王官人财大气粗,讲出的话犹言在耳,“这次可要把所有的好酒都给我寻遍了。”
如此大任,宋瓷怎堪马虎,求了王官人派王府管家同自己一道,再派几个小厮,驾几辆马车过来,雄赳气昂,囊中鼓鼓的,务必要将天下好酒搜尽,完成任务。
一路上乐队奏鸣,唢呐锣鼓,无不欢庆。路边诸多酒肆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处处显得热闹辉煌,自有一番繁华滋味!又一众女子浓妆谈抹,鲜妍新丽,施施然于其间,惹得城内风流男儿尽数出动,也不知是醉于酒还是醉于人。
为首的一只队伍前头有三五个人扶着一根大长竹竿,上面挂着三丈余高的白布,在风中飒飒舞动,好不威风。这举起的白布又叫做“布牌”,是各家酒库的招牌,上面写道:“百花库有酿酒高手,酝造一等好酒。”后面跟随着一排乐人,敲锣打鼓,吹奏唢呐,好不热闹。
又有几个挑夫挑着几担子酒跟在后头,接着是道士神婆等卖弄鬼神之人,后面跟着社会各等劳作人士,诸如卖鱼丸的,做糖糕的、做面食等做吃食的,拉车的、种树的、捕鱼的、打猎的、造房等各行各当的。
再后面是□□的队伍,年龄尚小的女童,手执琴瑟,走在最前面;年纪稍大的婆嫂,涂脂抹粉,衣着鲜艳,手中拿着精美的花篮、精巧的箱笼,紧紧跟着,最后面的是他们的主子,各类官妓和私妓,最一等的□□穿着红色的外衣,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引人侧目;二等的□□则戴着缀满珠翠宝玉的帽子,穿着销金(镶嵌金线)的衣衫裙儿,手中或提着花斗鼓儿,或捧着龙阮(柄上刻饰龙形的拨弦乐器)琴瑟;三等的□□则戴着较为简单的帽子,穿着绣花的衣裳帽裙。□□们根据自身财力各自都私下拿出银子雇佣骏马或马车,又从城内各大府院中借来奴仆,为其牵引马匹,奴仆们拿着青绢白扇马兀(通马杌,四脚小凳,垫高方便裹脚的妇女骑上马背)以供其使用。
最后面的貌美大公(男妓,宋代称作大公)戴着崭新的头巾,穿着紫色的长衫,乘着马紧紧跟随着,马头上挂着官府赏的彩帛银钱。
这些行行业业的人都是酒库请来撑场面的,借此来宣扬自家的美酒。
“这排场可真够大的!”宋瓷拼命地伸着脖子,仰着头,深深感慨道。
“可不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临安城内所有的酒库都出动了!”旁边不知哪个声音接道。
又传来爽朗的笑声,“是啊!这十日前,酒库的库官就已经品赏过了;五日前,府治点检所(宋代管理酒库的机构)的酒官也品鉴了;如今能够上街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酒,可不得好好弄呈下。”
“大宋子民素爱喝酒,有这盛事也不奇怪了!”又一男子出声:“光是酒税就堪养起半个大宋!”
宋瓷撇过头去,只见一中年儒生,身着青色道服,头上戴着“东坡巾”,扶着一撇小胡子,却是不住地摇头。
“先生为何摇头?”
“此地太平盛世,人人争相庆贺;可边境处却是战火正酣,民不聊生呢!元人的铁骑已经踏进我大宋的疆土,可当朝者却依旧执迷不悟,一味求和,沉醉在这短暂的歌舞升平里而不自知。”
这位青色道袍男子旁边的一男子闻言失色,急忙拉住他,“人多口杂,则堂切莫多言。”
“先生高见,天下之事,我倒不太懂,只看着眼前,不曾想临安城内竟有如此多风流妩媚、娇艳动人的姑娘!” 宋瓷将眼睛转过来,盯着长队中那袅袅婷婷道。
“万花千丛,盛开虽好,然其中千般苦楚,又与何人说去呢!”
宋瓷听他话中有话,又转过头来:“哦,此话怎讲?”
“这煮酒呈样,无论官妓私妓,富裕贫穷,都需准备华贵衣裳首饰,若拿不出者,则问人借用或者租用,免不了费些人情或银子!若无准备,便有责罚。只为这一时之需,却也给好些人增添烦恼!”
“若是如此,倒也不值当了!虽是富丽新奇,倒也劳财伤民。”
“正是此理。”
“则堂,勿议国事。”旁边的男子再次打断。
一转眼,那着青色道袍的两位男子已经不见了。
这番说着话,迎酒队伍已经到了鹅鸭桥北酒库,“布牌”也被收起来,令人垂涎欲滴的各类好酒散尽济民。沿途有俊秀少年手握酒瓶,为来往行人斟酒,或送上精致点心,游人随处品尝。酒香四溢,洒满临安;欢声笑语,充盈长街;繁华热闹,倍于寻常。有些年纪大的人,不免多占几回便宜,喝了又喝,吃了再吃,倒也不免叫人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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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瓷虽有些小心思想多喝几口,但是本着做人的本分,倒也安分守己,只要了一杯便不再继续。
只她记得王官人的交待,倒也处处留心着,今年的赏酒大会,除了临安府本地美酒,更有外地来的玉液琼浆,令人闻香下马。
本地酒最上等为蔷薇露、宣赐碧香、思堂春、凤泉,玉练槌,这排在第一位的多是御用美酒,皇族权贵所拥,御宴祭祀等大事中常见;此次竟也摆了出来,不过数量稀少,更引得人蜂拥而至,闻那香味、看那色泽便知是一等一的好酒了;次一等的有美堂、中和堂、雪醅、真珠泉;再便是皇都春、常酒、和酒,这几种平时在市场上也多有出售,是平民百姓也可享用的美酒。
各官酒库则有秀邸的庆远堂,浙西仓所出的皇华堂、浙江仓所出的爰咨堂,出自东总的爱山堂、得江;出自江阃的留都春、静治堂;出自海阃的十洲春、玉醅;出自西总的海岳春;出自江东漕的筹思堂。
本地府邸所酿美酒有出自杨府的清白堂,出自吴府的蓝桥风月,出自杨郡王府的紫金泉,出自杨驸马府的庆华堂,出自张府的元勋堂;出自荣邸的眉寿堂、万象皆春;出自谢府的济美堂、胜茶。
另,外地琼浆则有出自扬州的琼花露,出自湖州的六客堂、出自苏州的双瑞、齐云清露;出自秀州的清若空出、出自越州的蓬莱春;出自镇江的第一江山、北府兵厨、锦波春、浮玉春;出自建康的秦淮春、银光;出自温州的清心堂、丰和春、蒙泉(并温州),出自严州的萧洒泉,出自常州的金斗泉,出自衢州的思政堂、龟峰,出自婺州的错认水,出自兰溪的溪春。
不一会儿,宋瓷已经把此次参与群酒大会的美酒横扫了一遍,马车内瓶瓶罐罐哐当哐当响,王府的车夫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就怕磕了碰了。眼下清点清点,只还未拿到潇洒泉了。
程唯坚今日被家中事务耽搁,心中早如有万千只蚂蚁啃咬般火焚躁痒了,只到教场,却看得人都已散尽了,只余几个零星摊子,不由大失所望。虽说如此,也盼望着能是到些许遗珠。他素来爱酒,美酒到手,也不急于豪饮,倒喜收藏,长年累月地放着,兴致来了便小酌一口,细细品赏。
离他距离最近的摊子上只孤零零地摆着一坛酒,摊子前站着个孤零零的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壶酒,嘴里噼里啪啦与酒摊摊主说个不停。这正是来自严州的潇洒泉,这酒名字潇洒,口味也潇洒,买酒之人更潇洒,这不,眼下便只剩一壶,而这一壶酒,却正是宋瓷一行人刚刚所遗漏的。
宋瓷还正想讨价还价一番,不想余光却瞄见有一个人风风火火朝她冲来,目光正紧紧盯着她手中紧握的那壶酒。
宋瓷立马停止了口舌之争,“成交。”
正当她要排出一百文钱时,程唯坚眼疾手快,出手阔绰,已经排出了一粒银子。
摊主反应比刚刚的宋瓷还快,“成交!”
明明是阳春三月,为何风却像秋日一般萧瑟呢!宋瓷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教场,再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缺了这潇洒泉,今日便不能满载而归。缺了这潇洒泉,宋瓷不潇洒,管家不潇洒,王官人更不潇洒。
眼下,也只有……
“这位郎君,这位郎君……”
宋瓷追了上去。心中得意的程唯坚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边走边回头,眼睛差点长后脑勺去了,不想,就被路上一颗石子使了绊子。
“啊!”
伴随着程唯坚的一声惊呼,程唯坚却未有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宋瓷牢牢地搂住了他,顺便抓住了本将掉落的酒瓶颈子。
程唯坚感觉有一股大力托起了自己的腰,他惊愕地抬起头,不想却发现是一个貌美男儿,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望不见底,眉宇间透着坚毅,脸部线条刚强凌厉,柔弱与刚强交织在一起,再加上这身打扮,雌雄难辨,另有一种风流妩媚,心中不由一动。
宋瓷眼看抓住了酒瓶,不由松了一口气,手臂一松,还沉浸在怀抱中的程唯坚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扑通!”
宋瓷这才注意到手上还捞了个人,而自己手中所握之酒正是他的。
程唯坚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作了个揖,“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宋瓷尴尬地笑笑,如实相告:“其实我是为了救这酒。”
“正是,在下还没说完,多谢郎君出手相救我这酒。”
“如何感谢?”这一问到把程唯坚给问住了。
“我们就差这一壶酒了,不知郎君可否忍痛割爱,将这壶酒卖于我们。”
“这!”这下程唯坚为难了,毕竟自己好不容易买到了这最后一壶,可不能轻易地落旁人手里去。
“若是别的倒还可以,不过这酒,程某今日晚来,好不容易搜刮到这最后一壶……”他又见宋瓷身后马车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这马车上,可是你们今日买的酒。”
“正是,应王官人之命,我们每一种酒都买一种。”宋瓷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只差你这种了。”
程唯坚的眼睛亮了起来,“王官人买这些酒可有何用处。”
“据说是选几样上好的,预备儿子娶新妇时拿出来品赏。”
“若我将这酒送给你们,到时候可否请我前去?”
“这……”宋瓷愕住了,“这我们说了不算,一切都得汇报王官人去。”
“那我现下可否跟你们前去?”为了能品到各类好酒,程唯坚没脸没皮地贴上去。
宋瓷看向管家, “若是漏了这酒,王官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带他去未必不是个好法子,至少向他表明我们已经尽力了!”
管家点点头,“此言有理,如此,便让这位郎君随我们走一趟吧。”
程唯坚和宋瓷两人骑在马上,相互交谈着。
“王官人搜罗这么多好酒,可是为了什么大事?”
“王家郎君要娶新妇,王官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要大操大办的。”
“按理喜宴上二、三种酒就够了,王官人买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恐怕也是为了自己收藏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王官人自有他的道理。”
“诶,不管了。反正我有好酒喝就够了,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时候,偏巧还给我赶上了!”程唯坚爽朗大笑道。
“可不是,白得一场喜酒。”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交了礼金的。”程唯坚拿出潇洒泉,朝宋瓷挥了挥,“这壶潇洒泉便是我的礼金。”
“得!您别抖,别抖!保护好酒!”宋瓷看那酒在他手里晃荡,不安稳得很,心下着急,连忙出声提醒。
程唯坚爽朗大笑起来,“放心放心,人可摔酒不可摔,我定会保护好这宝贝玩意。”说罢,便把潇洒泉放回马鞘内。
宋瓷这才舒了一口气,可没等她缓过来,程唯坚那厮已经扬起了马鞭,“驾”
,往前奔去。
“酒,郎君小心酒。万万不可骑之过急!”宋瓷大喊起来。
程唯坚苦笑不得,只得勒住了马鞍。
终于,在宋瓷时时刻刻的念叨和保护下,这批酒包括潇洒泉完好无损地到达了王家。
王官人腆着个胖胖的肚子,喜笑颜开地在大门口等待。看着这批酒种类繁多,包装完好,每一处破损,没一滴洒了,那嘴咧得更开了。
一抬眼,看见个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正朝他作揖,“王官人好!”
“阁下是……”
“官人,此人是……”管家对王官人耳语了番。王官人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快请进,快请进。”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官人一看这年轻人气度不凡,心下便欢喜了几分。
“敢问阁下是哪家公子啊?”
程唯坚笑而不语,“云游人士。”
王官人心中暗暗惊叹,“看他气度,倒像是哪个世家之子。不过,若是云游之人,也该是来历不凡,不可怠慢了。”
因此,对程唯坚依旧是毕恭毕敬,以礼相待。不仅邀请程唯坚来参加他儿子的婚礼,还请他与自己一起品赏挑选美酒。
马塍四司
三年前,惜茶(许茗母亲)在一次采茶作业中跌下山崖,腰和腿都摔折了,在家休养了一年多,许茗也为此辞掉了活计,为维持生计,时不时在街上卖卖小吃。后来为了给惜茶看病,许茗又来临安城内找活,碰到了柳婶、小石子他们,几人一合计,自己弄了个四司六局出来。一开始,马腾四司也不过就是只有他们几人的小作坊,多小的生意都接。但凭着真诚的服务和精湛的技艺,越来越为人所知。加之有了资金的积累,规模也越来越大。自被京内名楼聚贤堂纳入麾下以来,更是凭借聚贤堂的名气、手中的人脉资源和京中的地理优势,不仅承接了京内几场大型宴会,也成功打响了其知名度。如今,它已经从原本郊区的小型队伍壮大成今日大名鼎鼎的宴会服务机构。
而许茗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也从当初只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伙计,成为整个团队的负责人。这一次,便是承接了城内富贾王家的宴席而替王老爷去采购酒水。
忙忙碌碌的,便又办完一场喜事。空闲之余,许茗也会想一想马腾四司未来的发展方向。倒不能一直挂靠在聚贤堂下,有机会还是自个儿出来自立门户,赚得才多些。
恰逢此时,临安府治后厨招工,许茗便带着马腾四司去了。官府自然要严格些,诸如茶酒、布置这些考核都过了,还剩下一个厨艺,倒也是要好好考察的。
府治的厨艺比拼放在一大院中,案几上摆放这各种各样的食材,参赛者根据主题自取食材便可。前来参赛的师傅站在各自的案几前,严阵以待。
“眼下就是寒食节了,今天各位的比试主题就是用春天的食材做出寒食,时间控制在一炷香以内。”
许茗选择了竹笋、豆腐、地耳、面粉,抬头对主考官说:“这树上的材料可否摘取?”
主考官点点头。许茗顺手摘了几片柳叶、几个嫩芽,几朵桃花。她先将马兰先用热水焯透,然后碾碎弄汁,将面粉浸入绿色的汁水中,再揉面。许茗十分大力的将面团翻来覆去,拍打揉捻,不一会儿,面就揉好了,便把面团放在一边静待发酵,又将竹笋、豆腐、地耳剁碎混合,又放到锅里加少许盐、香油翻炒。
一切就绪后,又将大面团揉成条状,又一段一段地扯下来,用擀面杖将其擂地扁圆,然后将混好的馅料放了进去,捏成一个柳叶形状的长条形饺子。
许茗低着头,十分专注地包着饺子,又看了看前方案几上的香,知道时间所剩不多,进一步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便捏了十来个饺子出来了,又将柳叶洗净,贴到饺子反面,大小差不多正好覆盖。
小小的蒸笼里,柳叶饺子上上下下,看似毫无规律地排列着。这种无序排列倒有缘由,
许茗要做的是柳枝,摆成这样,待会用酱将柳枝的形状绘出来,正是要弯弯曲曲,方得其妙。
蒸笼中水汽缓缓上升,穿透绿色的粉皮,氤氲着鲜笋、地衣与豆腐,漫漫地生出鲜嫩的汁水来,那是山野的味道。丝丝缕缕的香气从蒸笼那细小的缝隙中冒出,在场有人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约莫着饺子快熟时便开始炒酱,将早已切好葱、姜、大蒜,与辣酱、醋、盐、酒混合,放锅中小火炒,颠两下便出锅,调料的香味此刻释放得最盛,太熟了反而失了鲜美与浓香。
柳叶饺子不一会儿便出锅了,许茗将刚刚炒好褐色浓稠酱汁捞出,细细地在蒸笼中画出一条柳枝来。
与此同时,一炷香刚好燃为灰烬。
“时间到!”
许茗呈上饺子,开口道:“这道饺子名叫“二月春风”,取自唐代诗歌“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成风春日郊游携带最适合不过,且取材方便,竹笋、地衣都可在山中自行寻找,若豆腐不方便,则可使用山中的蘑菇。”
打开蒸笼,凝聚的水汽带着香味一下子释放出来,扑打着人的五脏六腑,直叫人深深地吸一口气进去。
评委们迫不及待地将筷子伸向那翠绿的饺子,纷纷点头,
“绿色的粉皮柔软却有韧劲,柳枝飘逸的形状,马兰淡淡的清香果真如一股春风扑面而来。”
“咬一口,绿色粉丝锁住的春天味道瞬间渗出,鲜笋的脆、地耳的鲜、豆腐的嫩,融合在一起,诞生出无与伦比的绝妙体验。”
“真的有春天的味道,果真是‘二月春风’。”
“这三种春天的食材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令人叫绝啊!”
“这三种食材非常常见,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这春风吹的不只是我们,也能吹到千家万户去啊!”
第一道比赛——春日寒食自然是过了,接下来是羹汤的比试。
“肉羹是筵席上必不可少的美食,今日要各位师傅利用现有的材料选择一道美味的肉羹,时间控制在一炷香以内。”
由于猪肉是现成的,很多人都选择直接选取猪肉,滚粉勾芡,做猪肉羮。
许茗却另辟蹊径,决定做于大家不同的鸡肉羮。
杀鸡,是作为一名合格厨司的基本素质。许茗将一只约莫一岁左右的母鸡从鸡笼里拎出来,顾不得它拼命的扑腾挣扎,一刀下去,拧脖放血,内心毫无波澜,脸上云淡风轻。鸡头垂下,渐渐地不再挣扎,许茗又将鸡放入一盆开水中,褪毛清洗。几道水过后,一只粉嫩嫩的鸡就胸膛大开地落在了案板上。许茗手起刀落,一只完整的鸡立马被大卸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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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将鸡扔进锅中,加入冷水,大火开烧,旺火烧沸,撇去浮沫。又急入大麦仁、料包、葱、姜,小火煮一个时辰,将熟鸡捞出用冷水浇灌,又迅速将鸡肉撕成丝倒入锅中,,以稀面水勾成薄羹,盛入放有鸡丝的碗中,浇入醋与香油,又备了三个小碟子,里面分别放入葱末、蒜末、香荽,评委可根据个人口味依次增添。
一炷香已经燃毕,许茗恭恭敬敬地呈上自己做的羹汤,与一众猪肉羮、羊肉羮比起来,她的鸡肉羮显得与众不同。餐盘面前摆着的台牌上写着“凤凰羮”三个大字。
“鸡肉丝滑,入口似化未化,感觉要升天一般。果真是凤凰羮,此刻的我感觉就像一只涅槃的凤凰,急欲翱翔九天。”
“好好,此羮肉香扑鼻,入口的鸡肉鲜嫩爽滑,更有一种特殊的药味在。”
“香辣可口、肥而不腻,是否加入胡椒?”
许茗抱拳,“禀大人,小人在此羮中加入了生姜及胡椒,不仅可以去除油腥,更能祛风除寒,开食健胃。”
“这胡椒,给浓郁的鸡汤加入了香辣爽口的感觉,可谓点睛之笔。好,好!”
这里有白二师傅进献的鸡肉羮,不过这个鸡肉咬起来还有点韧劲啊,好像没熟啊!
白二师傅抹去脸上涔涔沁出的汗水,“小的,小的以为已经熟了。”
评委常大人摇摇头,“我看我是老了,这等熟倒是咬不动了。”
“许茗,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使用活鸡做出这么鲜美的鸡肉羮呢?”
“白师傅用的鸡片,小的用的是鸡丝,自然更易疏烂和入味。另外,我用的是年岁未长的鸡鸡仔,更易酥烂。同时用大火焖煮,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煮地疏烂。 ”
评委不住的点头。
“羮最重要的是鲜美。此地虽已经有现成的猪肉、羊肉之类的,但是已经放置一段时间,已经失去了小人想要的鲜美。而鸡肉比起其他肉更易疏散,选取刚出生的小鸡仔,既能够快速煮熟,又能够轻易撕出鸡丝。为了更加体现鸡肉的爽滑与羹汤的浓郁,小人用红薯粉做了勾芡,因此吃起来会显得滑而不柴,酥而不烂。”
“好好,小小的一碗羮,如何把控时间,却也是厨司必备的能力之一。府治中各位大人的饮食可耽搁不得。”
常大人的话,看着是对许茗说的,实际上还是说给白师傅听的。
白师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低下了头。
府治春宴
临安府治春宴的受理权最终被马腾四司拿下。许茗作为负责人,第一次为官府做事,也是高度紧张,事事操劳,但求在那么多官员聚集的宴会上不要出差错。
当然千算万算,还是有漏网之鱼。当天做菜的时候,就发现鱼少了好几条。许茗赶紧遣人去市场上买几条回来。又放心不下,亲自去门口清点数目,眼瞧着数目足够了才放心地拎回厨房去。边在后院中行走着边想着,看来人手还是不够,需要再招几个人。
水中那几条只鱼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十分不快活,在那狭小的桶中里不要命地撞来撞去。
许茗狠狠地瞪了那几条鱼一眼。然而她的眼神却没起到震慑作用,最不安分的某只鱼经过万千跳跃,终于逃离了水桶。“啪嗒啪嗒!”鱼身打在青石板上,在许茗看来完全是临死前的挣扎。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以为你跳的是龙门吗?你以为你追寻的是自由吗?你这完全是自寻死路。”说罢,便去抓那条鱼。
不想那条倔强的鱼死命也要逃离,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啪嗒啪嗒!”鱼尾巴溅起的水打到许茗眼睛里。
许茗捂着一只眼睛,火了,猛地站起来,一脚踩在了那条鱼尾巴上。
不想,鱼太滑溜,她一下子没站稳,滑了一跤,这一跤可不得了,眼前是个斜坡,她整个身子都往下溜。
“救……”
还未喊出一个完整的词,便掉落在了碧波荡漾的池塘。
刚刚就在观察她的一个青衣公子立即扎入水中。
这人正是程唯坚。
程唯坚今日与祖父前来李知府处赴宴,不想又遇见了这少年,但由于离得远,并不真切,便一直在背后悄悄跟着他。看他这身打扮,像是府治的下人,可上次见他不是在王府吗?怎的又到临安府来了?欲想问个究竟,便悄悄跟着,却看见他一个不小心,滑到了水里,一时心急,便也扑腾下去。
“啪!”“啪!”
溅起了两朵水花。
程唯坚沉入水中,一群鱼纷纷散开,却不见刚刚落水那人。
缥缈水波中,只一缕灰色丝带悠悠地飘了过来。
“人呢?”程唯坚手握丝带,从水中浮起,不想看见岸上正有一人斜背对着他,拧着湿漉漉的衣裳。
“喂!”
那人仿佛没听见似的,稍微拧两下衣服,狠狠地将一条鱼摔进桶里,便潇洒地离开了,只滴滴答答的水滴描绘了一张路线图,往一院子中去了。
程唯坚爬上岸,脱下外衣拧干,“可恨可恨,一番拳脚竟无处施展,原想英雄救美,不想却成落汤狗熊。”
他望着那个凌厉而坚毅的背影,“是他吗?”
“程郎君?”
那边,一众同僚赶过来,却不想看见一身狼狈的程唯坚,不由大吃一惊。
临安知府李芾作为东道主,关切询问:“程弟,你这是怎么搞的?”
程唯坚甩了甩袖子上的水,讪讪的笑着,“无妨无妨!”
“来人呢,带程郎君去换衣服!”
“是!”
厨房里现在是热火朝天,手忙脚忙的。今日,知府大人宴请同僚,新厨上任三把火,这筵席菜色自然要考验考验许茗。许茗早就定好了菜单,此次是针对官府大人们的聚会,这主菜必得大气恢弘,才配得上官爷们的身份。前菜是四道果子蜜饯,分别是蒸红枣、酿梅子、杏子熟、樱桃煎。再配上四道凉菜:笋冻、脆琅玕(凉拌的莴笋)、葱花皮蛋、凉拌猪舌头。主菜是烤乳猪和烧牛尾狸,次菜是八宝葫芦鸭、陈皮羊肉、老母鸡堡、炖牛肉、烤鱼。另有汤羹山海之间(山-竹荪、海—虾、放入熬了许久的猪肚汤中、碧涧羮(主料是芹菜),东坡豆腐、蒜泥白肉四喜蒸饺、竹筒饭等。
“啪!”
许茗身上还贴着湿漉漉的衣衫,但时间紧张,也管不了这么多。便换了一条干净的围裙将自己包牢,磨刀霍霍起来。
她撸起袖管,拿起菜刀,剥鳞切肚。不一会儿,几条鱼便处理得差不多了。
而旁边,柳婶已经将鱼的一众配料都已经准备好了。许茗弄鱼的时候,她便帮忙将烤架支起来,又将调料扔到鱼肚子中,用针线缝起来,然后放在专门的酱料中浸泡。一炷香的时间后,将一条条鱼全身均匀涂抹上油,串进烤架,烘烤起来。
火焰持续作用,鱼的表面已经渗出油来,顺着木架子往下滴。不一会儿便已经香气扑鼻,十分客人了。等鱼烤好后,其他菜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台盘司的人陆续进来,托着一个方盘,几碟菜一组地端出去。
菜色差不多齐全了,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虽说比不上满汉全席,但该有的都有,且色香味一应俱全,引得宾客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李芾举杯,“又是新的一年,各位共饮一杯,愿我与各位同僚诸事默契,上效君主,下宽百姓,愿我大宋国泰民安,数不尽的祥乐安康。”
“好!”
“好,干了此杯!”
“李大人之心,乃众人之心,饮尽此杯!”
杯觥交错,笑语盈盈,然而许多话,在这人声嘈杂、耳目众多处却也不方便说,只能以这虚无的欢声笑语来掩饰了。
饭桌上,程唯坚正在走神,江南杵了杵他,“想什么呢?”
程唯坚没有回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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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是想着哪家姑娘了吧。”
程唯坚仿佛被击中了心事,急辩解道:“哪有?”当然没有,他看上的分明不是姑娘,是位,是位少年。
“我看你都快成呆鹅了。”
“我只是在想,这府治新来的厨子做的菜不错,想借来给我做个生日宴呢。”
“如此,便和李大人说一声罢。”
“想归想,倒是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就一个小小的厨子。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别说是一个厨子,恐怕就是女儿,李大人都愿意许给你呢。”
“你没由来地又胡嘴了,我倒不要紧,女儿家的名声要紧。”
正说着,李芾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两位郎君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江南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大大人府上厨子做的菜甚合我们程郎君的意呢,想问李大人借一回去做生日宴呢。”
“这有何不可呢?程郎君只管借去便是,若用得好,让他留在那不用回来了。”
江南笑得更大声了,几位仕中同僚听着这边热闹,也围过来,听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笑起来,打趣道:“这借厨子倒与嫁女儿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众人都笑道:“正是这个理呢!”
李芾向来对程唯坚有意,此刻也不反驳,反倒同众大人乐呵起来。程唯坚觉得有些尴尬,只得讲话引开了:“区区一个厨子,岂能与千金相提并论,卢大人一定是酒喝多了高兴,糊涂了。”
刚刚打趣的卢大人捋了捋胡子,“我糊不糊涂,问一下大家就知道了。诸位,究竟是我这老头子糊涂,还是这程郎君糊涂呢?”
“程郎君糊涂!”
“程郎君糊涂!”
众人争相打趣道,要将火往程唯坚身上引。
那李芾看程唯坚给闹得怪不好意思的,存心给他台阶下,“做这席宴的倒也不是厨子。府上这回请的也是京内享有盛名的马腾四司罢了,若需要,只花钱请他们去便罢了!”
“不管怎么样,都在您府上,还是要说一声吧。”
“话是这个道理,但原本也不是我府上的人,这次招来,若做得好想留用的。程郎君若看上了,请去便罢,我再另择好的。”
“岂敢岂敢,那我岂不是夺人所爱。”程郎君谦虚道。
“严重了,程大人是我敬重的老师,若能得他喜欢,自然也是好的。”
程唯坚想着最近祖父胃口也不太好,若是能做些新鲜玩意让他尝尝,挑起胃口来,也未尝不可,便不再拒绝:“那在此谢过李大人了。”
“你未来丈人愿意让你,你还不快快收受了去。”
“是啊,程郎君得了未来丈人的助力,还不多喝几杯。”
“在下实在是不胜酒力。”程唯坚扶着脑袋,“各位叔伯前辈,看在我翁翁的份上,别闹我了。我有事先告辞了,有机会再上门请罪。” 说罢,程唯坚便脚底抹油般溜了出去,
“别走啊!”
“程郎君,再喝两杯啊!”
程唯坚摇摇头,这班老油条,招架不得,招架不得啊!
君子之宴
程维坚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临安府的后园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四处走走究竟要去哪,或许只是为了饭后散散心,或许也是存了某种心思,说不定能再次遇见他。
那么如果遇见的话,一定要问清楚他的名字,身份,然后告诉他自己是谁。这样至少就不再是陌生人了。
他会再次碰到他吗?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次遇见呢?他的思绪像春天的柳絮一般飞了起来。
春天的风还是带着些许寒意的,打在程维坚身上,昏昏欲睡的脑袋逐渐清醒,走了一圈,他还是没有遇到他。他有些累了,靠在一颗树下,有些失望,扯着嘴角自嘲道:“我好傻。”
“噗嗤!”有笑声从上方传来,程维坚仰起脸,愕然了,只见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人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他,万千情绪不由只化作了一句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抬头,那人却在树梢枝丫处。”
许茗原本躺在这颗树干上小憩一会,不想被人惊醒了,她低头看去,只见那人自言自语道:“我好傻。”感觉那人确实像个傻子,不由笑出声来。
“诶!”程唯坚挥着手,“你还记得我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记得我吗?”
许茗终是听清了,她茫然地摇摇头,“阁下哪位?”
程维坚见她始终没有下来,也爬到树上去了,将他的俊脸凑过去,“这样呢?还记得我这张脸吗?”
“似乎,的确在哪儿见过?”
“上次煮酒大会,你抢了我那潇洒泉去。”
“哦!”许茗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我记起来了!”
“你不是王官人府上的吗?怎的又出现在这里?”
“我们马腾四司说不上是谁家的,只能说谁家有事,请了我们去帮忙,我们就去了。”
“原来如此,眼下我的生辰就快到了,正愁怎么办才好呢?不知是否可以请你前去帮忙啊?”
许茗一听生意来了,急忙坐起来,“不敢当不敢当,郎君属实客气。别说一个生日宴,以后就是您的娶亲宴、您孩儿的百日宴、您家老人的寿宴,我们都可以去帮忙的。”只要给钱就好了,许茗心中暗自补了一句。
“那就这么定了,三月十二日便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宴就嘱托给你了。”
这桩生意来得轻而易举,许茗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想到马腾四司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这人慕名而来也是有可能的,便不再多想:“那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能还需要收点定金。”许茗伸出两个手指头,捻了捻。
“这有什么问题呢?”程维坚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一贯钱。
“成交!”
为着程维坚的生辰宴,许茗可谓是绞尽脑汁,一天天地想着生辰宴的主题、菜色。像这种官宦人家过生辰,到底摆什么样的宴席才好呢?许茗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在看到院子中的兰花之时有了灵感。程唯坚表面上向来温文尔雅(虽然她现在对这个“温文尔雅”也有些存疑),有君子之风,不如就做一席君子宴吧。
向来都有“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说法,那么从这个角度切入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在食材上,自然是选择梅兰竹菊这被称为四君子的四样食材。
在筵席厅的布置上,按道理说也要往这个方向去。程唯坚的院中有竹子、兰花、但缺了梅花、菊花。这个季节按理说是没有菊花和梅花的,但不枉许茗在临安城内苦苦追寻,竟然在临安的百花园中找到了绿菊和绿梅,一番辗转弄了一些回来布置庭院。至于室内,则用梅兰竹菊屏风还有水墨画来布置。
在菜色和数量上,许茗思忖了一会:程唯坚今年是十九岁,那么一共做上十九道菜,梅兰竹菊各占四样,最后一道就是君子之和。要做出四君子同框的食物,要么做汤羹、要么做面点。
许茗在纸上列了下菜色,其中兰花四道、梅花四道、菊花四道、竹子四道,分别是:
兰花猪肚、兰花肉片、鸡蛋兰、兰花煎
梅煎豆腐、梅花烤羊肉、梅子鱼、梅花糕
蒜菊香干、白菊火腿、菊花骨汤,天女散花
笋干老鸭、竹叶鸡、清炒竹笋、竹筒饭
君子之和(取自君子和而不同)
兰花猪肚自不必说,自然是兰花与猪肚一同炒,选用最平常的炒法即可,当中最需要注意的则是注意去掉猪肚的腥味。为此,许茗将猪肚洗净后便一直放在醋和酒调和而成的汤中泡,直至两个时辰。兰花肉片也是此理。
兰花煎则是将兰花花瓣裹上面粉,洒上调料,在油中煎烤,记得要加入砂糖以此来中和兰花的苦味。此菜要十分注意时辰与火候,务必要使煎好的花瓣外脆里嫩,香甜可口。
鸡蛋兰顾名思义,选六个鸡,蛋清蛋黄分开。又在加热的锅中放入花模,舀一点蛋黄进去,做花蕊,再倒入蛋清,不一会一朵洁白的花朵便显现了。分别铲出,放入洁白的盘中。又调制了绿色的菠菜汁,描绘出兰叶的形状。绿叶白花,饶有一番风趣。
将梅花塞入洁白滑嫩的豆腐中,煎熟,再洒上花生、杏仁、核桃等,是许茗自创的梅花煎豆腐,吃起来外皮酥脆,内里滑嫩,配着果仁的香,甚是好吃。
至于梅花烤羊肉,也是有些别处心裁,先让羊肉在梅花酒中泡一泡,再放到架上去烤,再洒上胡椒粉,香荽,洒上几朵红梅,味道别有一番意趣。
梅子鱼则是将青梅放入鱼汤中煮,再放入胡椒、花椒调味,酸辣咸香麻俱有。糯米粉混入梅花的汁液,揉搓发酵,最后做成梅花状的发糕。
又用菊花炒了香干,炒了火腿,菊花骨汤则用的是筒骨与排骨,菊花中和了肉类的油腻,汤汁鲜美清爽。
天女散花又名菊花面,用玉米粉做成一条条菊花花瓣,煮熟盛入碗中,再入高汤。看上去仿佛是天女将花瓣散入水中。
笋干老鸭、竹叶鸡、清炒竹笋、竹筒饭都是很常规的做法,暂且不提。
最后的面点最为考验人,也最耗费时间。先要画图,把梅兰竹菊的布局、形状、颜色都画出来。再根据这个颜色去给面团配色,绿色取自艾叶,又根据艾汁在面团中的分量,揉出浅绿、青绿、深绿等不一样的颜色来。其他红色、黄色的面团取色也是同理。最后将面团捏成了梅、兰、竹、菊的形状,摆弄好样子。最后的成品可谓有模有样,栩栩如生。
所选的酒类则是梅花酿造而成的佳肴。又给程唯坚煮了长寿面,做了寿桃还有燕窝桃胶甜羮。引得赞叹连连。
“好一桌君子之宴。”
“真是梅兰竹菊,各有千秋。”
“子谦不愧为君子,连摆的宴席都有君子之风。”
小偷
许茗此刻正斜斜躺在在后院的一棵树干上,翘着二郎腿,十分带劲地啃着一条烤得喷香的鱼。
“小偷!”
“抓小偷!”
尖锐的声音汇集到一处,许茗吃惊,急忙坐起,正当她想掰开树梢去探个究竟时,“哗啦!”有个黑色的东西突然闯了进来。
这个黑色的东西,莫不是那些人所喊的小偷?许茗睁大眼睛,细细打量。
那黑衣人抬起头来,见眼前有个啃着烤鱼,嘴角冒油的厮儿在瞪着他,也吃了一惊,两人大眼对小眼,目光灼灼,似要在空气中擦出火花来。
“唰!”
有掌风凌厉而来,许茗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一震,那黑衣人已经抢了她的烤鱼,潇洒跳下树干。
“哪来的馋猫,还我红薯!”
这个小偷太不要脸了,竟然连一条小小的烤鱼都偷。许茗怒了,也跟着跳了下去,不依不挠地追寻着那黑色身影而去。
这鱼可是刚刚烤好的,一口都还没啃呢!许茗心中悲愤,化悲痛为动力,腿脚更利索了。不想那黑衣人作为一名小偷,腿脚功夫也是了得,绕过四五个街角,直接跳进一堵墙内,不见了身影。
许茗望着那残垣断壁,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个地方……
身后脚步声嘈杂,有追兵陆续跑了过来,“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人?”
许茗茫然地摇摇头。
“走!”
天色已然昏暗,那堵墙似乎对许茗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许茗走到大门口,上面贴满了封条,风吹雨打,封条已经破烂发黄,凌乱不堪地附着着荒凉。
这个地方,她来过。三年前,陆羽带着她和那个伤者,还有一个叫六安的小厮,还有那个宋家窑。
许茗推了推门,门已经从外面上了锁,只能推一道门缝出来,从门缝望去,院子里草木荒凉,杂乱不堪。许茗绕到后门,后门那有一棵树,她轻巧得爬上树,再从那棵树跳到围墙墙垣上,进入院中。
这个院子看样子已经废弃很久,一口破破烂烂的大水缸,像个乞儿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周边杂草丛生,不时还有不知名虫儿的叫声。唯一不变的是那座假山,原本光洁的表面上面爬满了青苔,像个长满藓的病患。许茗直叹气,往那里走了几步,脚底突然传来了钻心的痛,许茗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片破碎的瓷片,扎进了自己的脚心,血已经染浸了鞋袜,许茗吃痛,在假山处看到个石墩,赶紧过去坐下处理。光线不太好,许茗忍着痛,将石墩往外移动,让月光能够照射到它。
她急忙脱下鞋袜,仔细观察,瓷片已经扎进肉里,她狠下心,在月光的照耀下,找准位置,咬咬牙将瓷片□□。
“嘶!”许茗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正在这时,刚刚那个石墩移开的地方,轰轰地响了起来。许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地方竟然出现了个大洞。远远地看不清,似乎是个暗道,机关刚刚被许茗不小心碰到了。
许茗正想过去查看,脖子上突然一凉,许茗还未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了。许茗弱弱地举起手,“大侠饶命!”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传过来。
你还有脸问,许茗心头怒火燃烧,然后形式所迫,保命要紧。“大哥,你刚刚抢了我的烤鱼。我,我还没吃饱……”许茗小心地解释道。
“为了个玉米,你跟了我这么久。”
“嗯嗯!”许茗用力地点着头。
“你是怎么进这个院子的?”
“从后面那棵树上爬过来的。”
“为什么要进这个院子。”
“我朋友以前住这,后来,那个朋友失去了联系。我今天看到他家,竟然变成了这样,很担心我的朋友,所以就偷偷进来看看。”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许茗本想说陆羽的,可是陆羽现在生死未卜,若眼前这人是他仇家,岂不是更加惹恼他。
“六安!我朋友就是在这边做个小厮而已。”
那黑衣人浑身一震,“六安,你知道六安。”
许茗点点头,“六安是我的朋友,我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了。”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那厮有什么好挂念的!”
许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不好意思,抢了你的烤鱼,我给你烤个红薯好了。”
诶,这小偷还挺有良心的,但是,此刻月黑风高,对方一身黑衣,手中有刀,怎么看都是一个谋财害命的好时机啊!刚刚自己为了一条烤鱼,确实冲动了。但是现在的许茗已经清醒了,不是一个红薯所能迷惑的。
“那个,我受伤了,我要走了!谢谢你啊!”许茗一瘸一拐地往后退去,“红薯的话,改天,改天。”
“等等。”
许茗僵住了,她心里吓得很,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着,“还有事吗?”
“你脚在流血,怎么走?”还没等许茗反应过来,那人已经飞到许茗面前,将她压坐在地上,一把抓住她的脚。
“你……”许茗想起娘说过的话,女孩子的脚非夫君是碰不得的,突然之间心就跳得很厉害,不会吧,难道这黑漆麻乌的刺客将是自己的夫君。
那人托着她的脚,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套工具包,棉花,白酒应有尽有。他用染了酒精的棉花细细地擦拭着伤口,蛰得许茗龇牙咧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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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些东西?”
“你看到的,我是小偷,经常受伤,所以要学会自己处理伤口。”
这小偷怎么说起自己是小偷来如此光明正大,细细想他的话,还挺有道理的,许茗点点头,突然间觉得这个小偷还蛮有趣的。许茗紧紧盯着他,月光下,小偷的眼睛炯炯发光,像是从前在哪见过一般。
“陆羽?”
那小偷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疑惑:“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不是陆羽,陆羽的声音不是这样的,陆羽也没有这样的手脚,陆羽,也不会去当什么夜行人。
那小偷已经轻手轻脚地将许茗的脚心包扎好,“好了,我把你送回那棵树。”
许茗赶紧摇摇头,“不行,你那不是找死吗?你跑回去会被抓住,我也会被怀疑的。”
那人吃惊地看着她,点点头,“那你怎么回去?”
是呀,怎么回去,这真是一个难题,总不能让小偷送自己回去吧,要是别人看见了,别人还不以为自己和小偷是一伙的吗?
“你帮我找一匹马,我自己骑回去。”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出这个院子?”
“有狗洞吗?”
“这边。”
正在许茗呼哧呼哧爬努力地爬狗洞时,那黑衣人又发声了。
“你太胖了,爬不出去的。”
“什么!”许茗声音提高了八度。此刻她被卡在狗洞中,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听得这个胖字在她耳边嗡嗡嗡嗡地响着,在她眼前密密麻麻地拍成一圈又一圈。
胖胖胖胖胖胖胖胖胖胖胖胖胖……
嗷呜,这悲惨的人生!
那人似乎意识到许茗情绪不对,急忙改口:“送你回去,驴子行吗?”
“听话吗?”
“不太听话。”
“不管了,凑合下吧!”
许茗终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出了狗洞,一只小毛驴正瞪大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本来,这只小毛驴是来找狗洞里出来的狗约架的,结果竟然出来了一个大活人,可把这头小毛驴给吓傻了。在它挑衅无果后,它终于认命地被许茗骑在了身下,哒哒哒地撒丫子跑了起来!
“蠢驴子,我说你不要往人家豆腐铺里冲啊,人家那豆腐是给你吃的吗?”
“蠢驴子!你不吃豆腐也不用吃屎吧,那是屎坑、屎坑……啊啊啊啊!”
得了得了,许茗只好从兜里掏出终极必杀器,一根萝卜。没错,她的晚餐向来都这么健康。
循着那根胡萝卜的方向,那只蠢驴子终于把她送回了家,然后还很不要脸地赖在了她家。
“诶,你可以回家了!”
那蠢驴抬起两只吊梢眼,淡淡地看了许茗一眼,又慵懒地躺下,吧唧吧唧吃起了嘴边的草。
“诶,你还没吃饱吗?你已经吃了一个时辰了。“
“吃饱就可以走了啊,你娘喊你呢!”
那驴子已经完全无视许茗这个人了,依旧专心致志地啃着草。
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包围着许茗。“算了,等你吃饱了你自己就会回家去了,我不跟你较劲,先去睡了”,许茗想道。
点茶
一望无垠的西湖,一只船舫慢悠悠地荡漾出涟漪。碧波荡漾,歌声悠扬而起,船舫中间,摆放着一长榻,上面放着各类茶具,旁边则坐着一群佳丽。这群佳丽都是达官贵族家的夫人姑娘,来向许茗习学茶艺。此刻都收起了以往的高贵矜持,目不转睛地盯着许茗的动作。
“前朝的饮茶方式以煎茶为主,而到了我们这一朝,则流行点茶。”
“请问煎茶与点茶的区别是什么,茶师傅可以说得详细点吗?”
“问得好。煎茶,顾名思义,其实就是煮茶。就是将茶叶入水,放在炉上煮,最后喝的其实是茶汤。而点茶,则是泡茶,即用热水冲泡茶叶。相对于煎茶来说,点茶工序更为方便简单,且不容易释放茶叶中的苦味,而是最大程度地调集了茶叶的香味。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茶现在已经是人们生活中的必需品,点茶相对于煎茶来说,方便可行,不仅在上层贵人中流行,在百姓中也是得到充分推广。”
学员们纷纷点点头。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点茶中的第一道工序—炙烤。”许茗从茶笼中取出一团茶饼,放在小火上炙烤。
“请问有人知道炙烤茶饼的目的是什么吗?”
右下角有个姑娘举起了手,“去除茶叶中的水分,一来酥松易碎方便碾磨,二来点茶的效果也会更好。”
“回答正确,请问这位姑娘是……”
李芷还未答话,旁边站着的丫鬟已声音脆响:“我们家姑娘是临安知府李沛大人的千金。”
众佳丽嘘了一口气,的确,这里身份地位最显赫的就是这位李芷,李姑娘了。
许茗微笑,“李姑娘不愧为李大人的千金,学识见的不同非凡。”
“那是,也不知姑娘哪根筋搭错,还来跟你这种下等人学习。”
“碧螺!”李芷厉声,自家丫鬟未免太过嚣张。
“碧螺,可是碧螺茶的碧螺。”
“正是。”那被称作碧螺的姑娘神情颇为倨傲。
“好名字,碧螺姿态美丽,味道温婉,姑娘可要对得起这样的名字才对。”
碧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许茗不再理会,继续叙说,”炙烤过后,我们再进行碾磨。”
许茗手势婉转,轻轻将茶饼掰下,放入碾槽中,沉稳有力地将其碾成粉末。宽大的水袖拂过光滑的瓷具,她的动作像是有魔力一般,令人着迷。
“大家不要愣着,跟着我做。”
“是!”
“大家注意,茶粉一定要细碎,不可结块。”
“是。”
接下来便是筛茶,许茗举起罗绢做的茶罗,那上面还绣着一枚绿色的茶叶。翻转了那绿色一遍又一遍,细碎的茶叶去除,碾细的茶粉则放置在旁边的兔毫黑盏中。
“接下来我们就是将少许温水冲进茶盏中,与茶粉融合,形成稠面。这一步就叫做注水,是第一道水。”许茗轻声道。
“形成稠面后,再用沸水快速有力地冲泡,使其形成更浓郁的汤面与乳花。这是第二道水。”
“是!”
旁边的水已经烧得沸响,许茗拎起水壶,水均匀地注入放置茶粉的黑盏中,同时拿起茶筅,快速搅拌,仿若’浪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用茶筅搅拌茶汤这一动作叫做击拂。这一步对着茶汤最后效果的形成异常关键,也是是最为考验点茶功夫的。”
“在击拂时,我们要注意,要匀速有力,打出乳花。看,我现在已经打出了乳花。”许茗将茶盏稍微倾斜,给学员示范。
“乳花出来后,接下来是第三道水。注入少量沸水,继续边注水边搅拌,相比第二道水,茶筅旋转的幅度要大,旋转的速度要更缓慢,这样乳花才会更广阔均匀地分布,乳花持续的时间也会更久。”
“可是,老师,我们打出这些雪花一样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许茗笑道:“说得好。像乳花啊这些都是斗茶中的评判要素。如果只是要喝的话,确实不用太注意这些。下次课我再给大家讲如何制作好吃的茶,我们可以自己动手来制作一些我们喜欢的茶。”
“老师,我们家爹爹、哥哥也经常斗茶,我也很想和我的姐妹们一起斗茶。
“老师,您可以多讲讲斗茶吗?我也想玩。”
“斗茶的程序我刚刚都讲过了,现在我就来讲一讲评判标准,斗茶的评判要素主要有三个,茶汤与乳花的洁白程度、乳花咬盏的持久度、水痕深浅以及出现时间。当然,茶汤与乳花以洁白为胜,乳花咬盏以持久为胜,而水痕则以浅或者出现时间晚为胜。”
“要想取胜,除了刚刚所讲的那些点茶步骤要到位,在茶具上我们亦可以下功夫。水壶的话我们主要选择壶口细长的,这样就能够有效把握注水速度和力道,保证茶汤的浓稠。”
“另外,在茶盏的选择上,我们一般选择黑盏。”许茗托起一只茶盏,“我手上拿的是一只兔毫黑盏,它产自建州的建州窑,颇有盛名。建州也是龙凤团茶的主产地。斗茶时,黑盏与白色的汤花泾渭分明,便于观察。”
“当然,在茶盏的形状上,我们多选择斜口直底,这样有助于集中茶筅的力量,集聚汤花,汤花更浓更白更持久。”
“老师,什么是斜口直底?”
“我的手上有两只茶盏,其中一只斜口直底,一只撇口圆底。大家说哪只是斜口直底呢?”
“老师,那个口更窄,形状是直下来的茶盏便是斜口直底。”
“对。”
“好!”已经有人鼓起掌来,许茗抬眼,原来是程唯坚,他刚刚一直站在外面偷听。李芷急忙迎过去,“唯坚哥哥。”
然而,她的唯坚哥哥径直走向了许茗,“许郎君,哦,不,许姑娘,我们又遇见了!”
“今天的课程我们就上到这里!”
“见过程郎君。”许茗道了个万福。
“想不到你对茶道也是颇有研究。”
“程郎君过奖!。”许茗作揖。
“几月不见,许姑娘的脚伤可是好了?”
“多谢挂念,已经可以走路。”
“实在抱歉,来我府上,却没给你们的安全应有的保障。”
“哪里哪里,这哪怪得了你们!不过上次那个小偷,有抓住吗?”
程唯坚笑笑,“看来小偷的事都惊动你们后厨了。”
“可不是。那么大阵仗!”
“明日我要去茶境斗茶,正缺个对手,不知你是否可以赏个脸呢?”
“这……,我一个女子,恐怕不太好吧。”
“你想赚钱吧?我可以给你介绍点生意。”
“程郎君慧眼,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芷握着小粉拳,一脸不甘地望着程唯坚。
“姑娘。”
“碧螺,等我也学会斗茶,我和唯坚哥哥就有共同语言了,到时候,我定要和他切磋两下。”
碧螺笑了,“姑娘真是天真得可爱!不过程郎君喜欢的可不止茶,还有酒。”
李芷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我爹的酒埋在何处,你可知道?”
茶境斗茶
茶镜在西湖边上,西湖氤氲的水汽,南方水墨般的绿意,澄澈甘甜的湖水倒映出漫山遍野的茶山,是茶镜,更是茶境——隐于世间的茶之仙境。摘茶、汲泉最是方便,是以能用上最新鲜的茶叶、最甘甜的泉水。
门口的匾上写着“茶镜”二字,字体刚劲而不失潇洒,倒确生意趣。
程唯坚拿着一套他自己独有的茶具,对许茗笑笑 “茶镜这地你来过吗?”
许茗摇摇头。
“这地最适合斗茶,遍生意趣。” “斗茶”二字又激起了许茗的思绪,她想起了陆羽,他那时候也是来此斗地茶为母亲赢得些许看病的药费吗?那些被他从地里挖出的茶具她还保留着,可是陆羽,却不知道去了何处。三年了,他都不曾来找过她,难道陆羽,对自己真的是一点情义也无,还是说被自己追债追怕了,所以躲的远远的呢!正胡思乱想着,程唯坚已经拉着她绕过一扇西湖四景屏风,走进一小小的房间。
四壁空荡,未挂字画,只壁柜窗檐处堪堪摆了几盆植物,屋子显得空荡而洁净,失了那些高雅的装饰物,反而更显出不俗之意,这真是去雅而雅了。
最中间是一低矮四方的茶床,古香古色,雕着山泉花纹,在此处点茶,倒有高山流水的意境。
程唯坚坐了下来,将他的茶具与茶饼一一拿出,三个茶碗均是黒釉,一个是福建建窑出产的兔毫纹茶盏,一个是江西吉州窑出产的黒釉贴花瓷碗,还有一个油滴纹黒釉茶盏。
这两处的黑盏最为有名,其中建窑兔毫盏又居上。斗茶斗的是茶汤乳花是否洁白、咬盏是否持久,水痕深浅等,完全由眼睛判断,与白色相对应的黑色茶具易观茶色、水痕,最为相宜。茶饼乃是最名贵的建州团茶,这种茶饼乃是福建建州呈上的贡品,乃皇宫使用,偶尔赏赐大臣。许茗虽然做了几年的茶酒司,也是头一次见到,只见茶饼表面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龙飞凤舞,贵重异常。
程维坚拨弄着桌上的茶具,抬头看向正在发呆的许茗: “愣着做什么,你也来呀。”
许茗有些拘谨,“这不太好吧。”
“没别人,现在,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程维坚认真道:“朋友一起斗茶,如何?”
竟然很有道理的样子,许茗点点头,“程郎君先来一手。”
程唯坚摆出茶碾,将龙凤团茶碾成茶粉,又撵起一小撮,掷入茶碗中,手执茶壶将沸水注入茶碗中,以茶筅搅拌茶汤,此为点茶,不一会便泛起了白色的泡沫,浓郁的茶香溢满了整间茶室,许茗陶醉在茶香之中,仿若置身于一片茶山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绿色的茶叶向它涌来,这就是茶的仙境啊!
“许高人,请!”程唯坚将茶托往许茗桌前一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色的泡沫与黑色的茶盏相互映衬,泾渭分明,摆放在原木色的案几上,自有一份高雅素洁之趣。
许茗作了个揖,“岂敢岂敢,叫我许茗就好!”
茶汤入口,整个人都被茶汽氤氲着,浓郁而柔缓的茶香侵袭着他的五脏六腑,仿佛做了一次茶浴。
突然,帘子被揭开,几名衣着不凡的男子说说笑笑一并进来。原来是程唯坚的朋友,都是与程唯坚熟识的达官贵贾的哥儿。陈明谦国字面庞,个子高大、肤色黝黑,一身雪青色襕衫,愈发衬得他不苟言笑,;贾舒言身量中等,穿着黛紫色的缫丝长衫,虽清眉秀目的,难掩其间的不羁之气;吕师贤皮肤最白,面圆身胖,湖蓝色锦衣倒很增添了些纨绔郎君子哥的气派。
“我说是谁,原来是我们临安府的监察官程维坚!竟背着哥几个偷偷在此喝茶!”
“就是,喝茶也不叫上兄弟我,看来程郎君心中没有我。”
“废话!”抱怨程唯坚心中没有他的吕师贤被贾舒言打断了,“程郎君心里自然是藏着姑娘,他心中有你个大老爷们做什么呢!”
吕师贤委屈道,“都说舒言舒言,必是说话动听。我看在你身上倒不应验,想来想去,原来你姓贾。”
众人都笑了起来,许茗也被逗乐了,只程唯坚一言不发,只紧紧地泡着茶。
许茗那放肆的笑声引起了三人的注意,“这厮之前似乎没有见过。”
“程唯坚,什么时候换的小厮?”
“小伙计,你叫什么?”
其中最胖的吕师贤已经谗着脸跪坐在地,笑眯眯地对许茗道:“程郎君对你好不好,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跟小爷我,”说话间手已经覆盖上许茗的手背,“我一定会好好疼……”
“啊啊啊”,话还未说完便被程唯坚拎了起来,真想不到程维坚看着瘦弱,力气却如此之大,一下子就把看上去圆墩墩的吕师贤挪到旁边去了。
“程唯坚,你这是干吗?”
程唯坚冷着脸,“这是我的人,别动手动脚的。”
贾舒言脸色一变,“程维坚,你可知我爹是谁?我爹可是贾相。”
程维坚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陈明谦素与程维坚有些交情,看这情形,急忙来劝架,“诶,贾郎君,这程郎君是开个玩笑,您别当真,别当真。”
贾舒言冷哼一声,“罢了罢了,我们走!”。
拉拉扯扯间,有个轻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紫笋、龙凤团茶、龙井
门帘再次掀开,一阵风吹过,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人却是辩清!怎么是他?
许茗手中一抖,茶盏差点打碎。
“辩清师傅!”程唯坚放开吕师贤的手,急往前迎接。
“程施主、许施主。”辩清作揖。
“辩清,你怎么会来这!”
“怎么,你们认识?”
辩清笑着解释,“许茗的茶道是我教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关门大弟子。”
“程郎君又如何与辩清师父认识呢?”
“去天竺寺上香,去得多了,谈得来,便熟知了。”
许茗看向辩清,“辩清啊辩清,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如此交际能力呢!”
辩清听许茗如此言语,心想她莫不是吃醋,便道,“小僧不敢,只以一颗平常心待人罢了。”许茗虔诚地托着茶盏,如同托着绝世珍宝,看向辩清:“你这颗平常心却真真是最宝贵的!”
辩清拿出一个玳瑁黑釉束口茶碗、一个枫叶纹松茶色茶盏、一个木叶纹撇口茶碗,跟程唯坚的比起来虽是朴素,也有素雅的意趣。
许茗看着这些茶具,似乎有些眼熟,又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送给他的茶具,不觉有些伤感起来。
程唯坚伸直身子,将辩清的茶具拿起来看看,嘴里道:“斗茶应该用束口茶盏为好,你干嘛把撇口的茶碗也摆出来呢?”又细细地看了看底部:“果真是你的茶具呢,你这底下还刻了“辩清”二字啊!”
许茗大骇,也去看那底下的字。
她眯着眼瞧了会,心中一震,熟悉的字体,那是她写的。那么这些茶具就是她三年前送给辩清的,她抬头去看辩清的眼,辩清笑了一下,似是默认了。突然之间,悠长的思绪被程唯坚狂乱的笑声给打断。“辩清,这名字不是你自己刻的吧?哈哈,这字也太丑了吧,东倒西歪的,倒似喝醉酒一样。”
辩清闻言也大笑起来,“程郎君好眼力,确实不是我写的。”
两人正笑得不可开欢,突然感觉有一道锐利的眼神瞟着他们,偷偷瞄去,发现许茗的两只眼睛正发出幽幽的光。没错,这字就是当年还是个情窦初开小姑娘时的许茗写的。
辩清心虚, “好好,不说茶具的事了,开始吧。”
程唯坚总感觉,哪儿不对劲,身上热烘烘的,难不成写字的是个神仙,自己说的话被听见了?他摇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专心斗茶罢,今天可不能再输给辩清这个和尚了。
案几上摆放着茶焙笼、茶槌、茶碾、茶磨、茶刷、茶巾等物,许茗让小二将二人的汤壶拿去换上新开的水来,又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先说下规矩,想必大家都清楚。但还是要再说一遍,“斗茶斗的是谁点的茶汤、乳花更洁白、乳花咬盏更持久、水痕更浅或者更晚现,有一项获胜者加一分,最后再算总分。
程唯坚伸直身子,将茶饼放在茶焙笼中烘烤。
辩清不紧不慢地将茶叶拿出,许茗吃惊,他竟然拿的是还未碾磨的散茶,不由担心他时间是否足够。
程唯坚将烘烤过的茶饼拿出,放入白釉茶臼中,用棒杵捣了起来。
辩清则将茶叶放入橘木茶碾中,开始快速碾磨,不愧是从小挑水扫地的出家人,手上非常有劲,不一会儿便有茶末出来,辩清又拿起茶刷,将茶末轻轻地扫到茶罗中进行进一步筛细。
而此刻,程唯坚已经执了一只细长的银制汤壶往兔毫盏中注水了,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拿着银制茶钥开始搅拌起来,注水和搅拌的角度和力道不断调整着。
辩清将筛细的茶末撒入玳瑁黒釉束口茶盏中,也开始注水搅拌起来,他拿着一只茶筅,搅动的速度非常快。
茶香渐渐溢出来,充斥着小小的茶室。许茗闭上眼,陶醉地嗅了嗅。
半柱香的时间还未到,两人都已经献上了成品。
黑色茶盏中泛着白色乳花,黑白分明,如同白色浪涛拍上黑色礁岸,辩清的茶沫白得轻些,程唯坚的茶沫似乎更厚重些,但却不如辩清白得那样干净。这一项,辩清得一分。
静置了一会,便分出了个高低。
“我宣布,辩清胜出。”
“啊!”程唯坚不服,急忙去观察两个茶碗,果真,程唯坚的茶汤乳花边缘已经渐渐淡了,辩清的茶汤乳花则还持续地咬着。
“不对啊,我用的茶饼、茶盏都是斗茶最好的,怎就输了呢?辩清师父你这用的什么茶叶?”
“我用的是龙井。”
“这是什么茶?程某孤陋寡闻了,不曾听过。”
“这茶产自我天竺寺附近的狮子峰处,因山中有龙泓井,故称龙井。”
“难得难得,虽没听过,竟然打败了我的龙凤团茶。”
许茗插话道,“要我说,还是辩清师父技高一筹。”话出口顿觉失言,急忙捂嘴:“该死该死,两位大师都技艺精湛,难分彼此。”
程唯坚摇摇头,“许茗,你打可不用说这种恭维话。你公正地说便是了,若再如此唯唯诺诺,心虚气浮,我也就不结交你这个朋友了。”
许茗听了,如吃一颗定心丸,大胆继续:“辩清师父自幼习武,挑水洒扫,无一不做,自然臂力更甚,如此,乳花持久倒有缘由了。”
程唯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诶,力不如人呢!”
“我看倒不是这样。”辩清沉思了一会,说出自己的看法。
“辩清师父有何高见?”程唯坚急欲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满眼期待地望着辩清。
“你看这泡沫,白的不干净,有杂色,还有现在显露出来的水痕,也有黑色,莫不是这茶叶变质的缘故。”
“这可是皇上赏的……”程唯坚正欲分辨,突然想起什么来,若有所思,口中念到:“果真,果真。”
“这龙凤团茶是皇上御赐,十分难得。我自珍惜异常,一直当宝贝一样放着,这茶饼已经好几年了,如此说来,倒十分有道理。”
几人打开茶饼细细检验了下,果真,外部虽然完好,内部却有些发黑了。
“真是让两位见笑了!”
“龙凤团茶乃宫中御品,珍重异常,今日托程郎君的福第一次见,乃我等凡间草民之幸,自然是多笑几回的。”
“辩清师父客气。茶本无贵贱之分,乃随人定。我今日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见到龙井茶呢,对我来说也值千金。即使是珍贵的茶叶,然而日子久了,也会积尘累灰,腐朽至此,终被新茶替代。前朝紫笋为贡,尊贵异常,如今不也是跌了身价。在我看来,这建州团茶倒不如龙井了。焉知建州团茶不是下一个紫笋,龙井不是下一个建州团茶呢?”
许茗颇觉有理,将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如此说来,我一定要多屯些龙井,等它出头之日,再卖出去,可赚好大一笔差价。”
辩清笑道:“得了吧你!你没听程郎君所真正要表达的,再珍贵的茶也会腐朽,你这龙井屯个三年两年,不等它出头,恐怕都化成灰了。”
“也对!”许茗点点头,觉得辩清说得颇有道理。
茶水丹青
许茗勉强地点点头,对辩清耳语道,“辩清,你觉得这人眼熟不?”
辩清摇摇头,“似乎没什么印象了。”
也是,辩清总共就没见过他几回。
“这位是……”
“这位是天竺寺的辩清师父,对茶道颇有研究,所以我也请了他来。”
“辩清师父,久仰久仰!”
辩清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么一看,倒真是哪里见过一样。”这话语声轻得只有许茗听得见了。
程唯坚道:“只是点茶,未免太无趣了些,既然宋瓷来了,不如我们来一场茶百戏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既然真要画,也要有个主题吧?”
“要不,就画许茗好了!”
“诶,这主意不错。辩清师父,你觉得呢?”
“这个,还是先问下许施主吧!”
“画,画我?”许茗突然想起了当初陆羽画的“许茗吃鸡腿”,充分地体现了自己的凶残,画完以后又进一步地、事实性地验证了她的凶残——一个被追得七上八跳的陆羽。要不,趁这次正好验证一下。
“要不,你们来画一个许茗吃鸡腿吧?”此话一出,不仅在座两位,连许茗本人都震惊了。真是难以想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陆羽那厮对自己的影响真是深远啊!
“可是你吃鸡腿怎么样,我没见过?”
辩清笑出声,“我见过。”
“我现在吃给你们看。”许茗豪气万丈,大摇大摆地坐下,朝外嘶吼道:“茶博士,给我上个鸡腿。”
茶室的茶博士走进来诚恳解释道:“不好意思,客人,我们这里有小点心,没有鸡腿。”
“这样啊!”许茗打趣道:“宋东家,你这边怎么连个鸡腿也无,也太无趣了吧!”
宋瓷辩解道:”我这店叫茶境,与鸡腿自然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你要吃鸡腿,我上街买一个给你如何。”
“算了算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装作吃鸡腿好了。”于是许茗便假装手中拿着一个鸡腿,大口大口撕咬起来。
一系列的操作让程唯坚、宋瓷、辩清傻了眼,然而他们却手上丝毫没有闲着,都在努力地画着“许茗吃鸡腿”的傻样,连那个不存在的鸡腿也给画了上去,许茗本人也加入了他们。
不一会儿,四人就在茶汤上画好了。
辩清画的比较内敛。
程唯坚画的比较中规中矩。
宋瓷就画得比较狰狞了。
许茗本人画的,则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几根白色的线条?
“这是什么东西?”程唯坚把头伸过来,疑惑地问道。
“鸟屎吗?白色的长条状的鸟屎?”宋瓷有些不确定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如果真的是鸟屎的话,许茗倒是很想抓一把扔到宋瓷身上。
“嗯。”许茗想了一会儿,“我吃鸡腿的内心,激动到凌乱。”
正在收拾茶粉的辩清手一抖,茶粉从桌子上抹到了地上。
“我选许茗,很虚无,很有美感。”
“我选许茗,很有新意。”
许茗有些受之为愧,“我觉得还是宋郎君画的最好”。她指了指宋瓷面前的茶汤,“很有我的神韵。”她定定地看着宋瓷,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他真的不是陆羽吗?为什么连这画都画得一模一样呢!
宋瓷摆摆手,“我倒觉得辩清师父的好,吃鸡腿都能吃出诗意来。”只见许茗宽大的衣袂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鸡腿送到嘴里,仿佛捏的不是一只鸡腿,是一只长笛,马上就要吹出美妙的音乐来。
“许茗的好,因为我们只注重表面,她注意到了内心,充分地表现了吃鸡腿时的激动。”辩清道,“以表及里,非常人可及也。”
许茗感觉自己已经要被吹上天了,她幻想着,自己正牢牢地抓住窗棂,半个身子已被吹出了窗外。
“有道理,那我也选许茗好了。”
“额!”许茗恶寒,赶紧摇摇头。“算了算了。”为了阻止被继续吹下去,许茗大义凛然地选了自己。于是乎,鬼画符的许茗成了四人茶百戏的优胜者。
“郎君,你好了吗?官人特别嘱咐你,晚上要去老太爷那边吃饭,你可记着吧!”听着里面四人的笑声,包厢外有个小厮大声嚷道,听这口气不像个小厮,倒像个管家婆。
“记得记得!六安,你也进来吧!”宋瓷朝外面喊了句。
是陆羽吗?
六安!
像是迷雾被扒开一般,许茗的心渐渐清明起来,那年陆羽带她去的那户人家,迎接他们的那小厮可不是叫六安嘛!
六安已经走了进来,许茗瞪大了眼睛,果真是三年前见过的那个小厮,只不过和三年前比起来,他似乎长开了些,更高更壮实了。
这么多巧合连起来,都指向居茶君就是陆羽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他一直否认呢?难道是他的同胞兄弟?还是他故意装作不认得我?还是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许茗决定,一定要弄个明白。
“辩清,你觉得这居茶君像不像三年前的那个陆羽?”
“你想做什么?”
“辩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许茗,知道他是谁,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懂。”
辩清正思忖着要如何答他,许茗已经从他眼前跑开了。“许茗?”
许茗只挥挥手,扬长而去。
“居茶君,居茶君?”
居茶君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他回过头,竟然是许茗。
“许姑娘,有什么事吗?”
“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谁?”
“我是许茗,三年前我们见过。”
“许姑娘,我见过的人多了。对你,恕我实在是没有印象。”居茶君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三年前你是否离家出走过?”
“你,如何知道?”居茶君还未发话,六安已经发问。
“因为,我在你们家郎君离家出走后,收留了他。”
“六安!”居茶君有些生气,“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六安急急摆手,“郎君,你冷静些。许姑娘,抱歉,我们先走了。”
然而发现突破口的许茗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许茗将六安拉到一边,“六安,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家郎君离家出走时所发生的事吗?”
“什么事?”六安大眼滴溜溜地转着,眼睛里充满着好奇与渴望。
“六安!”居茶君有些恼火地喊道。
六安身子一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家郎君在外头走了桃花运,欠了风流债,留下遗腹子什么的,到时候汇报你家大人,就是大功一件。”
六安“嘘”了一声,“别说了,我家大人三年前已经去世。”
“那小绿呢?”
“小绿,你怎么知道小绿?”六安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因为我见证了你们的爱情。”许茗故作神秘道,“只要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六安被感动了,一旦涉及到小绿的事,他总是特别挂心,尤其是还涉及到这种终身大事上。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居茶君好像把三年前的事都忘记了。”
“诶,别提了。三年前找到他的那个夜晚,官窑里便起了大火,当时官人夫人还有小郎君都在里面,他跑进火里去救,结果人没救出,他自己反而被砸了。郎中说受刺激太深,醒来后把那一段记忆全忘了,现在我们家郎君还以为官人夫人都还活着呢!”
许茗静静地听着,没想到,陆羽身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怪不得如此。
“六安!”居茶君已经不耐烦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郎君,我来了!”
“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六安,我看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居茶君差点就要一脚踹到六安背上。
“郎君,给我点面子!有别人在呢”
顾及此,居茶君把腿放下来,看着许茗:“许茗,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呢?”他把头伸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知道自己很俊?难道你对我,一见倾心?”
回来了,回来了!这欠揍的表情,这犯贱的语气,之前的翩翩君子之风荡然无存,真的是陆羽,一张嘴就欠揍的陆羽。
许茗一个爆栗过去:“谁说我对你感兴趣了?”
“哇!”居茶君跳起来,这个痛感怎么这么熟悉。“你怎会如此狠辣!”
“陆羽,你抬头再仔细看看我。”许茗嘶吼道,决定先用凶残挑起他的回忆。
“我是居茶君!”居茶君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你要我看什么?”
“还没认出来?”
眼前这人似乎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居茶君有点惊慌,为什么会感觉有点害怕。
“好想是想起了些什么?”
“什么?”
“母老虎!。”
许茗狰狞着,“滚 !”
“好!”居茶君急溜溜地就想跑。
“不许滚!”
居茶君竟然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应该听这人的话。
“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一座桥上,许茗指着桥问他,“还记得吗?当初你在这里踢到了我和我娘的茶摊,你拿不出钱赔,哭诉说你爹听信小妾谗言,再不要你这个儿子。”
六安惊道,“郎君,你真的这样说大官人?你不怕挨揍?”
居茶君甩了甩六安的手,“一边去,我怎么可能这样说我爹?我爹是我心中的天,我心中的神,我心中的光啊。”居茶君一边拍着他爹的马屁,一边转头对许茗道:“你别胡诌,我爹可没有小妾。”
许茗的内心五味杂陈,六安说得没错,这孩子,现在还以为他爹活着。
他们又走到马腾街上,许茗道:“诶,就是这里,当初我们俩在这边摆摊。”
六安一听,“郎君?”
“从来就只有我买东西的分,哪有我卖东西的,你不能乱讲话呀!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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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许茗叫住他们,“逛了这么久,二位想必已经饿了吧。”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六安摸了摸自己扁塌塌的肚子。
“我请二位吃点东西。”
刚刚说要走的居茶君瞬间停住了脚步。
“老板,我要……。”
“老板,我要……。”
“居茶君,当初你和我在这边买各种各样的小吃,你还记得嘛?”
“要说记得也好像记得。”
许茗脸上放出光来,“记起来了吗?”
“我经常陪姑娘在这一带吃东西,对我来说这个记忆太常见了。但是你,我真的不记得。”
六安很诚实地打断了他,“郎君,你都是一个人来的好不好,要有人也是我陪你,哪里来的姑娘?”
“六安!”居茶君紧紧地盯着他,目光仿佛要将他戳出一个洞来。
六安心头一抖,鸭肉签差点掉落,他赶紧抓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吃多了口中有点咸,茶博士及时地送水过来。
许茗指着茶博士的背影道:“当初你为了还债找了个四司六局做茶酒司,负责在宴席上给人端茶送水。你还记得吗?”
六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主子,摆出一副哭丧的表情:“主子,你受委屈了!”就差扑上去了。
“去去去!”居茶君甩开六安即将搭上来的手,他一脸愤慨地道:“许姑娘,我看在你请客吃东西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从来就只有别人给我端茶倒水的分,哪有我给别人端茶送水的。”
许茗突然凑了过去,她那如潭水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居茶君:“你确定?”
两人的脸贴得这么近,许茗讲话的气息轻轻都喷到了居茶君的脸上。
“哄!”居茶君感觉鼻腔一热,有湿漉的液体缓缓流淌。
“郎君,你又流鼻血了?”六安急忙跳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给居茶君擦拭。
居茶君嫌弃地把他的手打开了,“这条不是我的,气味不对。”
六安疑惑,“不对啊?”他打开那块手帕,只见上面赫然绣着小绿二字。原来他把小绿送给他的手帕和居茶君专用手帕混淆了。
居茶君也看见了,“好你个六安,只知道拿姑娘送你的手帕,却不知道拿主子的手帕。”
六安委屈巴巴,“郎君,你一定要为我保密啊。”
“算了算了!”居茶君仰起了头,对着许茗的方向道:“你有没有干净的手帕,可否借我一用。”
许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几年不见,这居茶君倒是学到了些纨绔子弟的举止了。
“你不是嫌弃别人的手帕有气味吗?要我的做什么?。”她没好气答道。
“连六安都有人送他手帕,我长这么大,却还没有人送我手帕。”居茶君抑制住满满的男子的嫉妒,“我也想知道被送手帕的感觉!”
“我真没有。”许茗今天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确实是没有带帕子的。
六安立马插嘴,“这还不简单,想送郎君手帕的姑娘排队都能排到城外去。我要不去跟她们支会一声,保证手帕堆满咱们家的库房。”
“你闭嘴!”
六安怏怏的闭上嘴。许茗看着这对主仆,没想到六安每次都能够一针见血地揭穿居茶君,果真是他主子的“心腹”啊!
居茶君仰着头,意犹未尽地感慨道:“吃太多了,有些上火啊!”何止如此,六安还一直火上浇油。
但是,他又立马把脖子伸回来,“不过我还可以继续吃。”
上火你还继续吃,许茗觉得闭嘴的应该是居茶君,她现在倒是很想拿块手帕堵上他的嘴。
不一会儿桌上便杯盘狼藉,许茗又道:“之前我请你吃东西,你也是吃这么多,差点吃到我倾家荡产。”
面对许茗的控诉,居茶君大声辩驳,“不可能啊,虽然我很会吃,但也不至于到倾家荡产的地步吧!”
六安悠悠地看了居茶君一眼,“那不一定哦!”换来了他家主子的一个白眼。
“干得好,六安!”许茗心中呐喊着,又对居茶君怒道:“你看看你面前。”
望着眼前山一样的碟子,居茶君不吱声了。
许茗心中十分懊恼,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心血来潮,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鬼迷心窍,竟然要请他吃饭,就算回忆找回来了,这钱还能回来吗?
钱啊,理想啊!为何离我越来越远?许茗全身上下都在悲鸣。
“况且,你之前真的有请我吃过饭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居茶君半信半疑道。
许茗真的很想拿起眼前的碟子往他头上砸去,她尽力控制住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吃,饱,了,吧?”
“嗝!”居茶君的肚子说明了一切。
就算没吃饱也不能再给你吃了,许茗心中想着,忙不迭代地去掌柜那结账。
几人摸着肚子,默默无言地走着,许茗握着手中扁扁的荷包,欲哭无泪地将它塞到腰间。
“呐,这里就是你被人打的地方。”
居茶君有些生气,“喂!虽然你请我吃了饭,也不能乱讲话啊!我每次跟人打架都赢的,只有我打别人的份,哪有我被别人打的啊?”
六安十分及时地出声了:“不对啊,郎君,你每次都挨大官人的揍啊!”
“什么时候?”居茶君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脚飞了过去。
六安倒在地上,不过依旧不忘坐起来认真辩驳:“具体时间还真忘了,每年也就四、五次吧!”六安仰着脸,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不多不多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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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茶君怒吼,“滚!”
六安在地上滚了几圈,又顽强地爬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居茶君面前。“郎君,滚好了!”
居茶君无语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厮,竟一点儿也不懂自己的心思,竟如此胳膊肘向外拐,带手帕只带自己的也就算了,还老是揭穿他血淋淋的人生真相。他真的恨不得把他捆在柴房里,喂老鼠。
几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西湖边,
许茗指着西湖对面,“那时候在对面的龙井村,你穿上女装去采茶。”
“啊,郎君,原来你的癖好这么特殊,竟然还穿女装?”
居茶君握住拳头,艰难地控制着自己,嘴中喃喃念着:“要宽待下人,宽待下人。”
“郎君,宽待小人不能只嘴上说说,要身体力行才是!”
“好!”居茶君大吼一声,长腿一出,终于把六安踢飞了。
居茶君拍拍手掌,“我就身体力行给你看看。”
许茗看得心惊肉颤,“那个那个!”
“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忍一忍,海阔天空。但是”居茶君指着许茗,“你三番五次这样污蔑我,我真的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我说许茗,就算你爱上了我,也不需要捏造这么多事来制造我们那莫须有的回忆。本来我还可以考虑一下你,但是现在……”居茶君伸手拒绝,“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如果,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来,那我不会再老骚扰你。”
许茗那忧伤的眼神迷惑了居茶君,他突然陷入了一种浪漫才子佳人的故事情怀中。柳梢打到他脸上,像是被仙女的圣水拂过,给他开了光,他不自觉地说了声:“好!”
正当他们坐上一艘小船之时,六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郎君郎君,等等我啊。”
在六安扒着船沿想要上来的时候,居茶君坏坏一笑,手往后一推,六安就跌坐在了岸上。
“师傅,快开船!给你加钱。”
船老大眼睛一亮,手上像灌了风似的哗啦啦地响起来,只留六安在岸边如同春日里寂寞的小猫一般悲伤的、孤单的嚎叫。
居茶君心中却喜不自胜,总算摆脱了这讨人嫌的厮儿,他不由地嘘了口气,脸上是挡也挡不住的笑意。
许茗带着居茶君来到了他们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小屋。
居茶君望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依旧茫然。
“你流落街头,我收留了你,就在这里,你住了一个多月。”
“你是说和你一起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
“嗯!”
“哼,不可能,我堂堂居茶君,怎么会流落街头?况且,我放着好好的高宅大院不住,干嘛来这住这破茅草屋?”
“你记不起来了。但是六安他们都知道你离家出走过。”
居茶君若有所思,好像六安他们的确有悄悄地说过此事,这么说,眼前这人说的话或许是真的。
“许姑娘,其实我第一次见着你,就觉得你很亲切,倒想是以前见过一般。可是你说的这些我倒是真记不起来。”
“还有,你欠我的钱还没还请。”
居茶君吓了一跳:“我说许姑娘,你不能趁我失忆就趁火打劫的呀!”
“哪里话!我不过顺口一提罢了。我们的情谊,还不值,还不值那几个小钱吗?”
“你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天色不早了,我今日先回去了。至于你说的那些事,你也不用着急,或许有一天,我会想起来的。如果我居茶君真的欠你钱,自然会尽数还清。”
“没什么可着急的。我们的情谊可是很深厚的,虽然说从前的事你忘记了,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又在发展友谊了嘛!”许茗对着居茶君眨了下眼睛。
居茶君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对面这厮笑里藏刀,目的绝对不简单。
茶趣节
春风携带茶香,弥漫十里长街。临安一年一度的茶趣节在满城的欢庆中徐徐展开。在那条一公里的街上,摆满了各种摊位,与茶有关的商品琳琅满目,茶叶、茶具、茶点等等种类繁多,应有尽有。人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惜茶是许茗的娘,向来擅长各种各样的茶。自惜茶身体好了之后,因腿脚不如以前那样方便,便不去采茶。随了许茗到这临安城内来,租了个小小的屋子。虽然如此,她也没闲着,家庭的供养可不能全都落在女儿一个人的肩上,况且女儿还有自己的志向想要实现,自己自然不能拖后腿。
她这一生,所学技艺不多,只对茶略有些研究。因此倒是调制了几个茶饮秘方,平时摆个小摊,卖卖茶饮。宋人爱喝茶,人来人往的,生意倒也红火。一有空,她去原本乡下的那座房子中去,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种满了木樨、枸杞、紫苏、绿豆等作物,利用这些,她做出各种茶饮、茶点、香粉等物上街叫卖。
熟透枸杞同面粉拌在一起,揉成饼状,晒干后碾成粉末,又加入江茶、枸杞末和匀,加入香油,在锅中煎,搅做一团,最后晒干。喝的时候加少许盐,放锅中煎熟即可。这是枸杞茶,中老年养生必备的自然是较受中老年人喜爱。
最受欢迎的当属擂茶了。取刚刚摘下来的茶芽,用热水将其泡软,熟芝麻、花生去皮碾碎,再加入盐、花椒粉、奶酪或者干面,擂细。喝的时候入锅煎熟,依个人口味加入杏仁片、栗子片、松子仁、胡桃仁等。这种茶香甜浓郁,口味醇厚,并没有其他茶的清苦。因此在女子小孩中最受欢迎,凭借着这些人的强大的购买力,擂茶每天都是售罄的。
惜茶的摊子今天一如既往的热闹,人山人海地围着。
“大娘,擂茶,那个擂茶给我包一斤。”
“大娘,这茶是怎么做的,怎么这么香?”
“我要那个百花香茶,百花香茶”
又摘木樨花做天香汤、梅花做暗香汤、紫苏叶做紫苏饮等,寻常日子里卖卖倒也攒了些银子下来。
对面的摊位上是一系列的茶具,有专门卖茶筅的、有专门卖茶盏的,还有专门卖茶案的,丹青笔也是各式各样,当然还有一整套一整套茶具售卖的。
茶筅多以劲竹编织而成,看似细如毫发,实际是坚硬有力。根据其竹穗根数的不同可分为平穗、荒穗、野点、常穗、数穗等,依次可做出不同浓薄品质的抹茶。形状大致相同,不过是有的长些,有的短些,有的粗些,有的细些。茶盏花样就更多了,不仅形状各异,大小、开口、流线都不同,装饰更是大有千秋,有完全素色的,也有冰裂纹、枫叶纹、秋木纹、珊瑚纹等等之类的,朴素有之、华丽兼有之,更有甚者,直接在纯素的茶盏上作画的,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茶点的摊子前,稚童已经挪不开步子。那可爱的茶点花样繁多,颜色又是鲜艳丰富,光是看样子就忍不住想尝上一尝的,更何况,那摆得整整齐齐的茶点还总是发出独特诱人的香味。随便拣一个起来,都是入口即化,香味馥郁。当然茶膳也不可缺乏,不少酒楼推出了以茶为主题的宴席,菜色琳琅满目,皆是色香味俱全,引得人直流口水。
视线一转,便来到了茶艺表演的地方。如之前所提那样,有专门的画师在纯色的茶盏上作画的,干了后便又是另一番景致的茶具了。画师也可以根据你的个人要求作画,这样子你便可以得到你的一套专属茶具了。也有手艺人在街头表演着茶水丹青,只见他丹青笔挥拉两下,便画了一只威武的老虎出来,又拨拉两下,又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人群发出阵阵掌声。
最秒的还当属于茶歌茶舞了,正当年华的少女,在西湖的游船上载歌载舞,她们歌声如风一般,拂过每一个游人的心头。绿衣身姿若茶,在春日中轻轻摇曳,倒映在湖面上,荡着水波,也不知道是水波摇曳了她们,还是她们摇曳了水波。
自然也不缺与茶相关的饰品衣物等,许茗抛下娘的摊位,自己也逛了起来。在茶饰的摊位前,她被那些饰品吸引住了。
“姑娘,看看吧,我看这个簪子很配你。”
就在许茗伸手过去的时候,有人已经抢先一步拿过那个簪子。
“居茶君?”
“嘘!”居茶君做了个手势,低头给她的发髻插上簪子。
“你?”
“别动!”居茶君靠过来,“我有危险,掩护下我。”
许茗的眼睛往路中间瞄去,“唔唔唔!”
居茶君已经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有人在追杀我。”
许茗身体一凉,眼光瞄去,果真有一批卫士打扮的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人十分眼熟,却又实在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完了,那人的眼睛好像扫了过来,许茗赶紧低下头,深深地埋在居茶君胸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茗听着居茶君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竟然羞红了脸。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不知谁冷哼了一声,正当许茗怒火待发之时,居茶君一把推开她。
“你。”
“被发现了,你快走!”
许茗往旁边瞄去,果真那群卫士正朝这边走来,而居茶君此举是不想连累她。思及此,她坚定地抓住了居茶君的手,“不想死就跟我来。”
她不顾别人的眼光,拉起居茶君向人潮更拥挤处涌去。追捕的一行人也加快了步伐。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是阻碍也是掩护。两个人握紧的手心里都是汗,
“为什么帮我?”
许茗看了他一眼,“等我真正帮到你后,你再来感谢我吧!”
西湖中间的那艘游船上均是达官贵人,到了船上,想必光天化日之下,那群追兵不敢造次。加之,许茗的四司经常在这艘游船上服务,对游船和游船的一些人熟悉得很。船上跳舞的姑娘她也认识几个,眼看就要被追上,她便顺水推舟地拉着居茶君上了那条船,在一个包间内迅速给自己和居茶君换衣化妆,混入了那群舞姬中。
追兵已经从远处乘船过来了,居茶君紧张地直冒汗,手脚一直在抖。
“淡定!”许茗低声道。
“我不会跳!”
“听我指挥就行。”
许茗她们跳得是采茶舞,道具有手帕,背篓,还有伞。她挽着居茶君,转起了圈圈。在张仁远他们进来的时候,刚好是众多姑娘聚拢在一起,背对着观众的时候。这个舞蹈所涉及的旋转动作很多,裙摆、背篓、雨伞、手帕不停旋转,看得人眼花缭乱。追兵的首领阴鸷地望着这一群舞女,又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让她们停下来,仔细观察了很久最终仍旧是一无所获,便示意手下撤退。
一曲舞毕,许茗携居茶君匆匆退出,换另一叶小舟朝另外方向飘然至岸上。而居茶君原本的衣服已经被许茗扔进河中,在水面上如荷叶般飘荡了会,便沉了下去。
忆起
“追杀你的是谁?”
居茶君摇摇头,“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额!面对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厮,许茗抚了抚额。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桃花大片大片地绽放,贪婪地抓住山中最后的春色。桃树的枝丫摇曳着,粉色花朵随风飘荡、旋转,仿佛在下一场铺天盖地的花雨。柔软的桃花拂过如瀑的青丝,拂过如玉的面颊,拂过如雾的纱衣,归入缤纷的落英。
辩清正站在那棵枫树下,远远的望着,有一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长长的衣袂翻飞,仿佛是花海中的一阵风,一片雪,飘到了眼前。
“辨清!”
辩清望着许茗,万千情绪最终都化作了她的名字从口中吐出:“许茗!”
“辨清!”许茗提着裙子微笑这向他走来。“这桃花是开得越来越好了!”
辩清笑了一下,“你是为他的事来找我的吧。”
“辩清师父总是能一言中的。看来辩清师父也记起那人了。”
“不敢当,只是你的心思,我还是能琢磨几分的。看你对他如此上心,这几年来,你上心的人不过也就这几个罢了。”
“你这话倒是有点醋劲。难道说我对辨清你不上心吗?”
辩清撇撇嘴,“你倒是说说看,你有多久没给我贡茶了?以前可都是什么好东西都要送我的。”
“你这人真是,不是和尚吗?不是向佛吗?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这会子倒要我给你送茶来了,这几年你们寺庙的好茶种得还不够多吗,何必巴巴着我那一亩三分地。再说了,你都不教我功夫,我还上赶着劲巴结你做什么,白白浪费我这么多好茶叶!”
“你瞧你瞧,我就说你两句你一大堆话来怼我。算了,我说不过你。你快说你的事吧。”
“居茶君,就是陆羽。”
“你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确定!他离家出走正好是三年前,他的随从我三年前也见过。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
辨清点点头,“那应该就是了。”
“额。”许茗突然有些忧伤:“他失忆了。他忘了我。”
辩清笑道,“能失忆真好!”
“师傅,我在跟你说正事。”
“就算让他记起来了,又能如何?”
“这!”
“他既然忘了,又何必强求?”
“可是我还未忘记。”许茗心里嘀咕道。
“或许有些东西,忘记反而是好事。”
“我放不下。”
辨清摇摇头,“你可知道,你的执着,对别人来说只是困扰!”
许茗心中一惊,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她仿佛顿悟一般笑了起来,是啊,辩清不像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心过。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然而这又怎可怪他。他若是有意,或许也不是她心中的辩清了。突然之间,她似乎释然了:“辨清,抱歉。”
“为何抱歉?”
“我的爱是如此自私,我曾经喜欢你,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我的眼泪,只是为了感动自己。可我取悦自己、感动自己的时候,却差点毁了你,让你进退两难。我向来执念深重,最后只是烦忧了自己。你的事也是,居茶君的事也是。你的事可以放下,居茶君的事自然也可以!”许茗继续说道:“你说得很对!既然记不起来了,又何必强求。”
“许茗,你……”
“好,辩清。感谢你的指点,我下山去了。希望你能够早日领悟佛经教义,成为你心中的那个圣僧。”
许茗作了揖,转身向山下奔去。没错,宋瓷记起来了又如何,记不起来又如何呢?他们现在不是又重新遇见了嘛,他们不是还像之前那样吵吵闹闹嘛!不也挺好!
望着许茗那飞奔而去的背影,辩清摇了摇头,“我做不了圣僧,我肩上的责任是如此之重。”
临安的四方花园,许茗走到了他和陆羽最后分别的那棵树下,却没想到,居茶君也在这。
“你好,居茶君!”
居茶君淡淡地笑了下,俏皮道:“你好,我的救命恩人。”
许茗也笑了,笑得有些俏皮,“或许我救你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轻轻地抚摸着那棵沧桑老树皲裂的树皮,“你离开的时候在这棵树上刻下了字。”
居茶君抬头去看,树上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阿茗、陆羽二字。
他摇摇头,“一切好像都在梦里出现过,可是依旧不清晰。你究竟是谁?”
“许茗!”
“许姑娘,你一直要帮我找回记忆,难道说,三年前我曾与你有过一段情缘?”
许茗点点头,“算是吧!”
居茶君大惊,“那么,我需要对你负责吗?”
许茗本想说钱还没还清,但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也赚钱了,何必还为这几个小钱念念不忘呢,倒显得自己忒小家子气了些,便摇摇头:“不需要。”
居茶君叹了一口气:“既然我们两不相欠,我忘了就忘了吧,你也不必苦苦追寻,去追寻新的有缘人吧。”
“是啊!”许茗想起辩清的话,“既然忘了,何必强求。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我们现在又重新遇见了,不是吗”
“我的记忆里,有一个男孩子,模糊又清晰,他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力气很大,很会骂人。和姑娘完全不一样,可我还是很喜欢他。我是他的一棵大树,要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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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茗看着他,眼泪就这样流下,她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笑。
“可我忘记了他的脸,忘记了他的名字。”居茶君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茗!”许茗接上他的话,“他的名字叫阿茗。”
“阿茗!阿茗!”居茶君呆在那边,“阿茗,阿茗,阿茗!”仿若是晕厥时的清水,送入他那混沌的脑子,清洗、清醒、清晰。
“许茗,你叫许茗。”他似乎有些惶恐,但又一脸期待。
“对。”许茗走得离他更近了些,将脸凑上去,“而且,她现在就在你眼前。”
居茶君将许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扫视了一通,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难以形容。他突然向她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握住了他的肩膀,将她搂入了怀中。
“阿茗!”
许茗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居茶君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阿茗,阿茗!我终于找到你了。”
“所以,你真的,真的是陆羽?”虽然是预料之中,可是许茗依旧有些不敢相信,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居茶君点点头,“是我。”
许茗心中略微有些空落,这厮恢复记忆恢复得也太快些了吧!还是说,他之前根本就是装的,没有失忆但是装作失忆。但是,如果不是真正的失忆,他又为何要假装呢?
居茶君放开许茗,又细细地将她看了一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是女人?”
许茗点点头。
居茶君却摇摇头,“怎么会是女人呢!你从前行为举止,分明是个糙汉啊!”
“你说什么?”许茗的小火苗在燃烧。
“我的意思是,你穿男装比较好看。”
“是嘛,我还感觉你穿女装比较好看呢!”
“什么?我什么时候穿过女装?”居茶君笨手笨脚地否认。那年带他去采茶,许茗让他穿着女装办成采茶女,不过想必这么不堪回首的过去他铁定是选择性忘记了。
没想到刚刚还忧伤不已的苦情大戏一下子演变为啼笑皆非的破镜重圆戏码。
两个人站在树下,一番感人的互诉衷肠后,也该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许茗指着指树皮,问道:“说,当初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也不知道她问的究竟是树,还是这个叫做居茶君的男人。
居茶君摇摇头,“还是不太能想得起来。”过了一会,他猛地抬头,半信半疑地说道:“难道是你太孔武有力,让我颜面无存?”
一时竟让许茗无言以对。
说到孔武有力,陆羽心中突然一惊,他紧紧盯着许茗,似要言语又不敢言语的样子,实在令人憋屈地慌。
“陆羽?”许茗在他眼前挥挥手。
“嗯?”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真的是女的吗?你的力量让我对你表示怀疑。”陆羽,哦,不对,是居茶君,裂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许茗口不择言,“难道还要摸一下不成?”
“哄!”一股热气冒上头顶,又有鼻血蜿蜒而下。
“为什么要在那时候逃跑,为什么?知道我有多么艰难吗?娘病了,活也丢了,连你,连你也消失了!”
“对不起对不起!”居茶君又赶紧地把许茗抱在怀里,由于抱得太紧了,他果真感觉许茗胸前好像和他有点不一样,好像有一团棉花在挠他的胸口。(三年了,许茗发育了。)
他又放开许茗,目不转睛地盯了盯,“确实和以前有点不一样呢!”
“哄!”鼻血又流下来了。
许茗见居茶君这幅流氓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了,一掌挥了过去,“你看哪呢!变态!”
“我也不想的啊!”居茶君抬头望着苍天,欲哭无泪。
嗯,怎么感觉周围有人的气息,许茗伸着鼻子用力嗅了嗅,她转过身,看见一群人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似乎便是被这声“变态”招来,估计是想看看究竟是哪种变态,便乌拉乌拉围了一圈的人。
啧啧啧,啧啧啧!
许茗的手正伸在半空,这下是伸也不是,放也不是,面对一众看客虎视眈眈的眼神,只得挥了挥手,“散了散了!”
“姑娘,不要怕,我们来替你撑腰。”
“对,姑娘,千万不要向恶势力低头。”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还有没有王法了!”
“绑起来,送官!”
在一众评头论足中,居茶君拉着许茗,落荒而逃。
不过没跑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手指着天上的明月,嚣张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郎情妾意,你们管不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一口白牙肆意地露出来,仿佛是春天大朵绽放的鲜花,充满着欣喜与生机。
“这臭流氓不要脸,大家给我追!”
“追!”
“追!”后面一群老头老太太气得不行,都十足地撒起脚丫子来。
“居茶君,你这样欺负老人家跑得不快,真的好吗?”
“那我们就跑快点,他们追不上,就不会浪费脚力再追了!”
“跑啊!”许茗喊道。
“跑啊!”居茶君喊道。
就这样,两个高兴的人迎着初夏带点热意的风欢快地跑着,跳跃着。刚刚碍手碍脚的裙子此刻却变得灵活起来,相握的掌心沁出汗水,温暖而潮湿。他们的心里也同样温暖而潮湿,有一种感情正渐渐滋长出来。
辩清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陆羽你为什么摇身一变,变做居茶君?”
居茶君握着拳头:“我本名宋瓷,三年前我因与父争执离家出走,遇见了你。那天在临安花园,有人来找我,我母亲病危在床,想见我一面,我一时心急,便随了他们而去。可我一回到家,便看到我的家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无数黑衣人将我包围,我寡不敌总,危急时刻,辨清师傅赶来,救了我。六安那日因出门采购,也逃过一劫。”
“辨清,你是说我的茶道师傅——天竺寺的辨清?”
居茶君点点头,“正是?”
许茗更加疑惑了,看来辩清的确早就知道居茶君的身份,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辩清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如何知道,难不成,他一定暗中跟着你?”
“辨清,是朝廷放在寺庙中的一枚探子。我家的灭门真相与他一直调查的元朝间谍有关,为了找出凶手,我一直协助辩清,希望有朝一日能调查出真相。”
山中的桃花虽然开得晚,不过也将要谢了。
漫天桃花下,方丈与辩清正高手切磋,棋逢对手。
“师傅,辩清想要去尘世中走一趟?”
“为何突然萌生这样的想法?”
“徒儿仍然放不下尘世中的一些东西。徒儿自幼长在寺庙中,自幼便知道自己是修道之人,可是,纵然徒儿有一颗向佛的心,却始终被外事纷拢,困惑于俗世。”
方丈颔首,“辩清,你之所以还牵挂着尘世中的种种,是因为你还放不下一个“我”。”
“放不下‘我’?”
方丈点点头,“就是‘我’”
“你所有的喜悦,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困惑,皆是在这个主体上产生的,只要舍弃了这个‘我’,你便可以放下一切。”
“可是,师傅,如果没有这个‘我’,与行尸走肉何异?”
“所以,要用佛的精神来支配,你的所有感情都建立在佛上,这样,你也就成佛了。”方丈微笑着。
辩清摇摇头,“师傅,我还做不到。因为我现在都还不明白‘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正确认识你自己,正确认识人的七情六欲,体会过了,你才会舍得,才会放下。不然你会一直好奇、向往,这将成为你追寻佛的阻碍。”
辩清若有所思。
“没有拿起,何谈放下。没有识我,何谈弃我。”话落间,棋子啪嗒一声已经落在棋盘之上, “只不过,要与为师先下完这盘棋!”
辩清笑笑,看着棋盘,似乎已经陷入死局,就如他现今的困境一般。那么,如师父所说,何不先弃车保帅,再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将!”
棋子落地,输赢已定。
上天在给你关闭一扇门的时候,你可以四处看看,有没有其他窗户。
“师傅,徒儿先行告退!”
方丈看着辩清的背影,“孩子,相信你心中已有决定,不管如何,为师都会尊重你。”
一起居室内,居茶君正在点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很快茶室里边有氤氲水气腾起。
坐在旁边的许茗现在还处在震惊中缓不过来,她浑浑噩噩地顺起一小茶盏,一饮而尽。
居茶君也饮了一杯,“慢慢喝,你喝得这样快,全无趣味了!”
“辩清,辩清竟然是……”
“陆羽你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事……”
“请叫我居茶君或者宋瓷,陆羽是我的化名。”
“宋瓷?”
“你还是叫我居茶君吧,我不像让人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居茶君,宋瓷,陆羽?陆羽,居茶君,宋瓷?”许茗的脑子嗡嗡的,“所以这三个名字,其实是一个人。”
“对!”
许茗呆滞了,她又顺起一茶盏,咕噜噜往喉头里灌。茶不醉人却醒人,看来得多喝点茶,让自己清醒清醒才是。
“你慢点喝!品茶,是对点茶人的尊重!我可不像我辛辛苦苦点的茶被你这样糟蹋。”
“几年不见,我说你这厮哪儿学得这么多矫情玩意!明明私底下就是个粗糙老爷们,还居茶君!还品茶,是对点茶人的尊重!我刚知道你给自己起了居茶君这封号时,差点没笑掉大牙。我看你实在是缺少社会的毒打。”
陆羽被许茗一顿劈头盖脸教训,竟然一下子无法反驳。“做间谍,还不是想伪装得好点!”
“这么跟你说罢,我现在没功夫品茶,我纯粹喝茶解渴。茶对我来说,是生存的工具。”
“你有你对茶的观点,但你凭什么来指责我对茶的情趣。没错,茶是生存的工具,但难道因为这样,就不能追求风雅了吗?
许茗涨红了脸,“我刚刚是无心的。
陆羽缓缓地抿了一口茶,悠悠道:“茶不仅仅生存的工具,也是掩护的工具。不仅仅是我掩护的工具,也是元人掩护的工具!”
许茗被绕晕了。
“你知道掌管第一榷茶场的茶司是谁?”
“谁”
“程维坚。”
许茗再度陷入了震惊。
七夕
夏意弥漫得更深,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转眼间就是七夕女儿节,这天是属于未嫁女子的节日,少女在这天展示绣工,显示自己的心灵手巧。
程唯坚趁无人处,将一礼盒递给许茗,“女儿节快乐!”
许茗心中一惊,他说女儿节,这么说,他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了。
“你……”
程唯坚揉了揉她的脑袋,“我都知道了!”
许茗有些尴尬,结结巴巴解释道:“我不是……只是”
“不用解释,我理解。”
“只是觉得扮作男子更方便些!”
“我理解,我理解。”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男的吧!”
“嗯!”程唯坚笑了,重重地按了下许茗的头,然后把礼盒塞到他怀里。
“这,怎么好意思呢?”
“府里没有嫁人的女孩子都有,不差你这一个。是福利,每个人都有。你不收,别人说我苛待人了。”
许茗听他这么说,心中到是平和了许多,“那行,谢谢了。你想要什么,我也送你个。”
程唯坚见她不再拒绝,脸上笑开了花,转眼又恢复一本正经脸:“你给我绣个荷包呗。”
“我不会,我从小做粗活,做不精细的。”
“我不管,今天都给你准假了,回家记得做啊,不会做让你娘教你。”
许茗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个厨子。让绣娘给你做吧。”
“相信你哦!”程唯坚抛了个媚眼,许茗吓得赶紧出门,身后传来某人的呼喊:“晚上记得出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许茗忙不迭代地应着,急忙溜了。
只剩得程唯坚一个人在那自个儿激动着。
许茗好久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娘最近怎么样?她在街上买了点娘爱吃的吃食,又看中了几串手镯,一时没忍住,又买了一套茶具。买完以后她就想剁手了,怎这样忍不住呢?这样花费,何年何月才能存上开酒楼的钱呢?
“娘,我回来了!”
惜茶正在与宋瓷说说笑笑,突然听到许茗的声音,急忙出门迎接,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吗?
“阿瓷!”惜茶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快进来,娘给你做了好吃的。”
“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还给我做好吃的。”
“这个……”惜茶实话实说道:“倒不是为了你,家里有客人来。”
“谁啊?”
惜茶努努嘴,一张熟悉的脸从门边闪出,看那白花花的牙,不是宋瓷又是谁呢?
许茗惊喜道:“宋瓷,怎么是你?”
“这么多年没见大娘了,我也很挂念。上次你叫人给你娘寄东西刚好被我看见了,我就去问了人家地址,把东西给你娘送过去了。”
惜茶点点头,“是啊!宋瓷这孩子,上次给我把东西送过来,这隔三差五地就来看我,大包小包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听得惜茶的夸奖,宋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挠挠头,赶紧出来帮许茗拿东西。惜茶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陆羽,哦,不,宋瓷这小伙不错。
几人坐下来,饭还是热乎的,惜茶心里高兴,一会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舀汤的,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宋瓷捧着热乎乎的汤碗,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光,一种幸福的感觉随着汤进入口中,他大口喝下,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许茗,再给宋瓷舀一碗。”
“娘,你怎么眼里只有他没有我,你没发现我的汤也早见底了嘛?”许茗略有不满。
“肯定是因为我跟你相比更招人疼呗。”宋瓷好没有眼见力地插嘴。
许茗瞪了宋瓷一眼。
宋瓷咯噔一下,怯怯地闭嘴了。
惜茶嗔怪道:“阿茗,哪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
惜茶又扒了几口饭,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晚上你们可以一起去看花灯。”
“我和程唯坚一起,宋瓷知道的。”说完便眼色示意宋瓷。
宋瓷大概是故意的,马上反驳:“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饭后,许茗打开了那个礼盒。
嘶,许茗倒吸一口凉气。这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套十分女人的女装。许茗把衣服高高举起,这时,一张小纸片从衣袖里滑落出来。许茗拾起一看,上面“义正言辞”地写着:“记得穿这套衣服出来。” 落款是程唯坚。
许茗拿着那套裙装,感觉是穿也不是,放也不是。正当她整个人别别扭扭时,惜茶突然开门进来。
“呦,哪来这么漂亮的裙子?”
许茗对她娘傻笑了下,“天上掉下来的。”
“我怎么没碰上这等好事。”惜茶笑道,“既然是上天赏你的,那你就穿上看看。”
“娘!”
在惜茶的坚持下,许茗不情不愿地套上了那条裙子。算了,为了情报,豁出去算了。
惜茶眼睛一亮,“怪不得说是天上掉下的。大概是天上的神仙要召你去做仙女呢!”
“娘,你就别打趣我了!”
“许茗!”宋瓷突然毛毛躁躁地闯了进来,“哇!”看见眼前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女娃子,不由地感慨了一句,“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惜茶打趣道。
“就是,你今天还挺漂亮的!”宋瓷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低下头偷偷地笑了。
“程唯坚是谁?”惜茶突然发问。
“就是程府的郎君,右丞相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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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认识的?”
“接过他们家的业务。”
惜茶一下变脸了,不满道:“才见过几面呢就约人出去,还送衣服给你,这程郎君安的什么心啊?”
“当然是好心啊。”
见女儿还为他辩驳,惜茶更来气了,她摇摇头,“我看是坏心。这衣服不收也罢。阿茗,你要担心,不要像娘年轻时候一样……”说到此,惜茶似乎也觉得挺尴尬的,就没继续往下说了,“让宋瓷和你一起吧,也好照应些。”
“不用了。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五大三粗,力大如牛的,有什么可怕的?”
惜茶不满意许茗的回答,不过她有心撮合宋瓷和许茗,于是跑过来对宋瓷偷偷道:“宋瓷啊,大娘也曾收留过你,对你有些恩惠吧。”
“当然了。”
“这样,你就帮大娘一个忙。晚上许茗要和那个什么程维坚出门,大娘实在不放心,你帮我跟着他们,提防着那个男人。”
宋瓷使劲地点点头,“大娘,我义不容辞!”其实,不用惜茶说,宋瓷本来就要已经这么做的,竟没想到二人志同道合,不由说分,当下便定了计划,叫六安去请临安知府李芾大人爱女李芷一同出来。
※※※※※※※※※※※※※※※※※※※※
七夕:民俗学家认为:七夕节首先是单身女子的节日。西北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教授赵魁夫认为,中国古代,七夕节应该是单身女子最快乐的一天,即使是春节,不少女子都未必可以穿着新衣服去串门,家中一般使唤男子走亲访友,只有在七夕节,古代的单身女子可以着盛装,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与姐妹们聚会、玩耍。
“七夕节最早是在西汉的宫廷里执行的,后来流散到民间。”赵魁夫说,在西汉宫廷,宫女们不可能被提倡任意恋爱,所以七夕节最早的内涵主要是乞巧,表彰女子巧慧,女人们在这一天展示刺绣、针线等手艺绝活。七夕节流传到民间以后,被加入了诸如爱情、家庭美满等愿望。
辨清还俗
程唯坚早在西湖边的那棵柳树下等了,今晚临安夜市也如同往常一样热闹,万家灯火,流光溢彩。
突然肩头被人拍打了下,程唯坚转过头去,看见许茗正穿着她送的衣服,笑盈盈地看着他。
像是风又像是雾,像是花又像是露,穿着裙子的她仿佛是夏日里的一抹清风打在他脸上,清爽而柔软。
两人正沿着桥往下走,许茗不小心崴了一下,程唯坚赶紧扶住她。
“诶呀,好巧啊!”正前方传来某人“惊喜”的声音,他见许茗崴着脚,趁机上前,尽职尽责地将程唯坚扶许茗的手打开。
程唯坚又气又急,忙又上前扶住许茗,另一只手却想掰开宋瓷的手。
两个人又拉又扯,可怜许茗,要是再柔弱些,估计就被他们给扯散架了。
“都给我放开!”
被许茗的狮吼一震,两人都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我自己能走!”许茗看了他们俩人一眼,“崴一下不碍事,我脚有弹性。”说罢,便挪着她那有弹性的脚,风风火火地冲下了桥。
程唯坚正欲跟上,突然一个娇翠欲滴的声音叫住了他:“唯坚哥哥。”
原来是临安知府李芾的掌上明珠—李芷。
程唯坚面无表情,“你怎么也在这?”
“今日七夕,我不想闷在家里,想出来逛逛!可巧,就遇见了你。”
那两个人一言一语间,宋瓷早就追上了许茗,与她一道开启流口水模式了。
程唯坚眼见宋瓷和许茗都消失在视线之中,心里着急:“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便往桥下跑去。
“唯坚哥哥!”李芷追着他,却不想也崴着了脚, “诶呀!”
“姑娘,你没事吧?”旁边的丫鬟差点吓傻,赶紧扶着她坐下。
程唯坚只得返回查看她的情况。
“好痛啊!”李芷泪眼歪歪的,委屈巴巴地哭诉着。
程唯坚叹了口气,“你还能走路吗?”
李芷憋着眼泪,想要站起来,不想一动又扯到了脚上的筋,“诶呦”一声又坐了下去。
“程郎君,姑娘走不了,你能不能帮忙背一下姑娘。”尽职尽力的小丫鬟一脸担忧。
“走不了就回去吧,我给你们叫辆马车。”
“我能走,我能走。”李芷看了丫鬟一眼,“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我才不想轻易回去呢!”
李芷在丫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忍着痛,对着程唯坚露出一个笑脸:“走吧,唯坚哥哥。”每走一步,疼痛就让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姑娘,你走不了,别走了。”
“不,我要去看花灯。”
“程郎君,你可以帮忙背下姑娘吗?”
程唯坚有些为难了,“这……。”
“程郎君堂堂八尺男儿,还背不动一个姑娘吗?”
程唯坚有些火了:“你怎么不背?”
“程郎君是在开碧螺玩笑吗?碧螺这小胳膊小腿的,除了平时伺候姑娘梳妆打扮,怎么背得了姑娘呢?”
“小胳膊小腿?”程唯坚看着碧螺粗壮的腰身,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程郎君莫非要看着我背着姑娘再摔一次郎君好狠的心啊!”
程唯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可男女授受不亲啊!”
“姑娘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不过是你妹妹一样的身份。程郎君为何如此介意?”
“碧螺,你少说点吧。”李芷喝止住碧螺。
“叫辆马车过来吧。碧螺,扶你们家姑娘坐下。我陪着你们。”
“程郎君,你看这人挤人的,马车哪进得来啊?”
“行,你别说了,我背,我背还不行吗?”程唯坚绝望了,他蹲了下来,背朝着李芷:“上来。”
“不过我事先说明,背只是背哦,我不能对李芷妹妹你负责的。”
李芷脸上一红,“唯坚哥哥说的什么话呢?”
在碧螺的帮助下,程唯坚终于成功地背起了李芷。
李芷趴在程唯坚宽大坚毅的背上,看着程唯坚线条明朗的侧面,听着他温柔而沉稳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那淡淡的男性香气,仿若在梦中一样,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脸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
不久一行人便看到许茗和宋瓷在一家饮子铺子前商量着什么?
“居茶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执行任务,你却棒打鸳鸯?”
“啥,鸳鸯,你已经把自己当作和他是一对了。”
“之前不是说让我去套话的吗?”
“让你去套话,不是让你和他郎情妾意地去约会。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滚!”
眼看程唯坚走过来了,急忙换了措词。
“你要不要要个木瓜浆水吧。”
“这大暑天的,我要喝冰的,我要一个冰雪冷元子。”
两人回过头来,问程唯坚:“你喝什么呢?”
程唯坚扶着李芷过来,看了半天,程唯坚要了个雪泡梅花酒,李芷则要了个热的杨梅渴水。
又去小吃店要了些小吃,几个人摸着滚圆的肚子,打算去西湖边放花灯。
突然有一男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许茗仔细打量着那名男子,只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敢问阁下有何事?”
那男子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阿茗!”
许茗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喊出:“辩清!”
程唯坚、宋瓷也很好奇地挤过来,看着辩清头上那茂密的毛发感到惊奇不已。
“辩清,你你你,怎么长出了头发?”
“没有啊。”辩清将头发取下来,露出那锃亮的光头,“只是顶假发而已。”
许茗大吃一惊 ,“辩清师傅,你竟然是个变装癖!”
宋瓷也将那假发看来看去,不解道:“你干什么拿一顶假发套头上?”
辩清依旧笑笑,云淡风轻道:“我还俗了!”
啊,此话一话,几人都傻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宋瓷将头发又重新罩到他头上,“当和尚确实无聊。”
“你的意思是你不当和尚了?”
“暂时不当了!”
“等等,方丈没有打你吗?”
辩清狡黠一笑:“没有!”
许茗一脸不可相信,还有这样的事?但她马上冷静下来了,难道说辨清是在准备干一票大的嘛!
她急急将辩清拉到一边去,准备质问他。
宋瓷像只悄无声息的猫,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辩清,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辩清摇摇头,将头上的假发又摆得更正了些,脸上的表情异常诚恳:“真不是,我是认真的。”
“你不是从小的愿望就是要成佛吗?为何突然放弃呢?”
“正如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一样。没有拿起,何曾放下。”辨清瞄到程唯坚和李芷也走过来,开始滔滔不绝。
许茗不解地望着他。
“佛,要无欲无念,斩断与尘世的一切。可我还没体会过尘世,又如何放下尘世呢?所以,我现在就是来感受尘世,感受人世间的七情六欲……”
“好!”还没听辨清说完,周围已经有人鼓起掌来了。许茗翻了个白眼,虽然知道他们会偷听,但是现在偷听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嘛!
“真的,我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身心如此自由。我追求佛,佛却禁锢了我。现在我放下了佛,可是我反而觉得自己离佛好像更近了一步。”辨清再一次发挥口才,听得许茗都有些感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够成为方丈的得意门生了。
“我必须要来尘世,体会很多事,体验很多情。这样子,或许有一天我才能真正明白佛。”
许茗用力地点点头,虽然辩清说的话她并不是完全能理解,也不知道辨清还俗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是她觉得自己一定要配合现在的氛围。但同时,她也觉得眼前的辩清相比以前,是一个全新的、快乐的辩清,仿佛是地底压抑许久的种子破土而出,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新机。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辨清,你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好了!”宋瓷泪光闪烁,话中有话,不过只有辨清能听出来了。其他人都以为他被感动到哭的那种。
而程唯坚则触动极深,“辨清师傅,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文家柳娘
程唯坚被李芷缠着一时脱不开身,便顺道问了一句:“芷妹妹,你往日里都是待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怎有兴致出来玩耍?”
李芷脸色一红:“不是唯坚哥哥约我出来的吗?”
程唯坚有些茫然了,他好像没做这等事吧!
红色的信笺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道:“芷妹妹,今日花红月圆,可否一叙。若稳妥,可在断桥边那棵名为细水长流的大柳树下等我。 ”落款便是程唯坚三字。
这字体虽然不是他所写,模仿得倒是挺到位,也难怪李芷看不出来。
程唯坚看着这来路不明的信物,脸都气青了,哪个厮在捉弄他。
“芷妹妹,是谁给你送来的,可还有印象?”
“就是他呀!”碧螺对着六安努努嘴。
程唯坚看了一眼正紧贴着宋瓷听墙角的六安,这主仆二人的样子真是滑稽、太滑稽了!
他简直要气炸了,好个宋瓷,竟然算计他,这笔账,他总有一天要找他算回来。
文柳娘正在一个铺子前挑选饰品,眼中突然瞧见了程唯坚他们,她想起上次爹爹说要把她许配给程唯坚的话,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想熟视无睹一走了之似乎又很失礼,不得已只能过去,道了个万福,“郎君好!”
程唯坚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思绪飘在别处,突然眼前传来一阵柔柔的声音,不由地也转过身来,不是文柳娘又是谁?
“二娘今日得空出来?”
“今日七夕,全城的女儿估计都出动了,我自然也不甘落后的。”
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
李芷见她气质如兰,身姿窈窕,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不由暗暗感慨。
“这几位是?”
“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临安知府李芾大人千金李芷。”
“李姑娘好!”
李芷也回了个礼给她。
“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辩清居士,许茗大厨。”唯独漏了居茶君宋瓷。
许茗心中暗笑,“好家伙,哪儿冒出来的名讳。”
文柳娘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气度不凡,正要蹲下行礼,忙被许茗拦住了:“别别别!”
许茗做了个揖,“吾等小人,该我先拜娘子才是。”
文柳娘有些错愕,“这位娘子是?”
“我叫许茗,身份低微,该我先对二娘行礼才是。”
文柳娘笑笑:“这有何要紧?”
她一抬头,看见有个谪仙一般的男子正对自己笑笑,仿若一缕光一般照亮着她,当下呆住。
辩清作揖道:“在下辩清。”
他的声音清爽如风,柔柔地拂过耳畔,文柳娘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思绪似乎全数被他捋去!。
当下几人一路嬉闹走到西湖边,湖里飘着无数莲花灯。
“许个什么愿好呢?”宋瓷冥思苦想,“吃吃喝喝玩玩,到一百岁。”
“好愿望!好愿望”一行人盲目地恭维着,鼓起掌来。
“许茗许什么愿望呢?”
“既然是愿望,说不出来就不灵验了啊!我可不说啊。还有,宋瓷你这个不算数,重新许一个。”见宋瓷似乎又想破口而出,急忙伸手去挡他,“不要说不要说。”
宋瓷哈哈大笑,“不说不说,快挑花灯。”
几个莲花灯荡悠悠地顺着湖水流走,那绽放的荷花中,是他们心中的愿景。
许茗:开酒楼,做掌柜,数钱数到手软。
宋瓷:盛世安稳,元朝退兵。许茗喜欢我。
辩清:体会尘世,终得真谛
程唯坚:翁翁长命百岁,自己高中状元,与心爱的人厮守终生
李芷:嫁给唯坚哥哥,做一个贤妻良母。
文柳娘:还没想好!
李芷看着莲花灯在水中远去,从兜中掏出一个荷包,红着脸对程唯坚道:“唯坚哥哥,这,这是我自己绣的,送给你。”
程唯坚愣住了,不知道是收好还是不收好。
机灵的丫鬟又趁机道:“程郎君,我们姑娘做了几天几夜,眼睛都差点做瞎呢!”
宋瓷又趁机起哄,“诶呀喂,要是有人送我荷包我肯定就收下了,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不好呢!”
程唯坚白了他一眼,宋瓷准是故意的。
“芷妹妹,我……!”
李芷有些泪眼汪汪,“唯坚哥哥是嫌我做得不好?”
“不是不是!”这下有点尴尬了,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诶呀,你芷妹妹不就给你绣个荷包吗?妹妹给哥哥绣个荷包,又有什么要紧?你这么冷冷的拒绝,莫不是想太多了?”宋瓷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个宋瓷,整天与自己对着干。他那点小九九,程唯坚还不清楚,不就是为了许茗吗?这厮先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我跟你慢慢地算!
不过宋瓷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是不接反而显得自己多想了,接了反而坦荡一些,便接过李芷的荷包,“谢谢芷妹妹,辛苦您了了!”眼睛却一直往许茗的方向瞄,心想:“说好给我绣荷包的呢?她都忘了吗?”
许茗咳了几声,有些尴尬,她倒是绣了一个荷包,可是吧,她不会绣花,那个荷包就是两片灰布缝在一起的布兜子,一来似乎拿不手二来这个李小姐似乎对程唯坚有意思,她要是给他送荷包的话岂不是招李小姐的恨三来宋瓷和辩清也都在,她之前可没想到会与他们一起,那只给程唯坚送荷包的话倒显得她不够意思了。
思来想去,她把荷包往兜里塞得更紧了些,决定缄口不言。待有机会再送吧,不差这一时!
和尚假发
自从辩清将自己所有的存款在临安城买下一个小房子后,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在生活残酷的鞭打和空空如也的荷包面前,他似乎对人生的意义有那么一点顿悟。
在惜茶的指导下,他进一步明白,要想做俗人,不,要想做个人,首先得要养活自己,在庙里,他每个月都能领到香火钱,山上物产丰饶,菜蔬果物自不必少,虽食无肉衣无绸,也算是衣食无忧。可进了这城里,那就是吃穿住行,样样要钱。他那累积了十几年的香火钱和工钱已经没了,还欠下一屁股债,再加上吃穿,再不谋划些生计,日子可真过不下去了。
比起以前那神仙一般不食烟火的岁月,现在则是充满烟火气、铜臭味的日子,然而辩清却有些激动,他的内心在呐喊,在咆哮,让这样的苦日子来得更猛烈些吧!
本来惜茶留他在她的茶饮铺子里制茶,这不懂事的小和尚作死,制了没几天茶,觉得制茶还是太超然世外来了,说要去寻找更烟火、更尘世实质就是又脏又累又臭的尘世生活,竟然跑去帮人家卖起了鱼,结果在鱼铺一天,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鱼贩子还在为有个免费劳动力而暗暗欣喜,没想到这个免费劳动力吐了一天,把他的客人都赶跑了。
“老板,这是什么鱼啊?”
辩清,呕呕呕。
“诶,算了算了,我还是去隔壁家买吧!”
“老板,这鱼咋买啊?”
辩清,呕呕呕。
客人调头就走。
……
“你走,你走!”
“不,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辩清很执着。
“你走不走?”
“太阳还未落山,我不能走。”辩清习惯性地盘腿坐着,太阳光照进来,倒好似一尊佛像。
“滚!”
“施……嗯,请问怎么滚?”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夕阳染红的河水中倒映着一个因急火攻心而涨红了脸的鱼贩子挥舞着鱼叉狂追着一个光脚的男人,那被追着的男人跑着跑着,突然眼前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露出了一个锃亮的光头。
“啊……!”辩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如同珍宝、花了他半生积蓄的假发飞向了湖中,饶是冷静如他,也不由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简直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连握鱼叉的鱼贩子都给吓呆住。
我的假……呜呜,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只见竹筏搭起的浮桥上,有一个和尚跪坐在地,捶胸顿足,那叫一个凄惨。
鱼贩子有些心慌慌,“你别嚷了,今天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辩清抬头,一脸平静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哭”
难道不是吗?
并不是,你,还比不上我的一跟头发。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辩清心中默念道,做了个揖,“你快走!”他紧紧地盯着鱼贩的头颅,意味深长道:“不然我不保证会对你的头发做出什么事情来。”
鱼贩看了看辩清那光不溜秋的头皮,又惊恐地摸了摸自己茂密的头发,像一支箭一样一下子就蹿走了。
辩清叹了口气,诶!
人生无常,没想到花那么多钱买来的假发竟然飞了!这不仅是装饰,更是积蓄啊!
看来免费给人干活的日子还是要先停一停,还是得想法子赚点钱。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师傅,给我算个命?”
辩清………
辩清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芳华正盛的少女,正羞答答地看着他。
“师傅,请帮我算下,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如意郎君?”
“姑娘,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如意郎君我看不出来,但是我看你脸色发黄,眼下带青,我猜想你最近睡眠应该不太好,似是思虑颇多。”辩清一脸实诚。
文柳娘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
确实,自到了婚嫁年龄,就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给她说亲。除了程唯坚,上次又听父亲特别属意江府六公子,她就更忧思不已了,因为,她并不喜欢父亲口中的那些青年才俊。
而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在她看到眼前这个他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命中注定。
“依师傅看,我这病该如何治理呢?”
“心病还需心药医。姑娘最近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确实有心事。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不知道。”
“姑娘喜欢的人是否也喜欢姑娘呢?”
文柳娘黯然摇摇头,“我还不知道,我们才见过几次面,我对他暗生情愫,但是我不知道,他对我的心究竟是怎么样的?”
“或许你应该勇敢一点,对他说出你的心事。”
“是啊,我现在就在说!”
“嗯?”辩清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师傅似乎不记得我了?”文柳娘突然狡黠一笑。
“在下眼拙,不知在何处见过这位姑娘?”
“七夕看花灯的时候,你和程唯坚一等人一起出行,是以与我相遇。”
“哦!”辩清似乎想起来了,“原来是文姑娘!”
文柳娘看着他那青灰色的光头, “诶,你为何将头发剃得如此干净?”
辩清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如实相告:“其实我之前是个光头和尚,戴的是假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文柳娘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辩清不解,“有何好笑?”
“你是认真的吗?”文柳娘看着他那迷茫的神情,觉得甚是可爱,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太,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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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假发,掉水中去了,我现在正为此事懊恼呢。”
“哈哈哈哈。”文柳娘笑得更大声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等事迹。“所以,既然你是和尚,你为什么还要戴假发呢?”
“我还俗了!”
两人现在坐在水边,仿佛两个老朋友似的,已经有一言没一语都说起话来。
“还俗?”文柳娘惊呼出声。
“是的。”
“为什么呀?”
“佛,要无欲无念,斩断与尘世的一切。我从小在寺庙中长大,我不曾体会世间的很多东西,我越不去想这样,却越会想到这些。因为我的心是如此的好奇,对未知的事物我充满着狂热的探索欲。我做不到清心寡欲,我想要知道很多东西,体会很多东西。既然如此,我何不去追寻这些。现在我才明白,我不想再虚伪地追求佛,那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心中没佛却偏要装作有佛的样子,我心中有情却要装作无情的样子。我已经受够了,我只想去追逐自己内心真正的快乐,而不是活在佛教释义的枷锁中。”
文柳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想到,你是如此的有想法。”
辨清心中暗道,除了这一层,更多的是为了调查三年前的宋家灭门案了。“姑娘谬赞了,我只是想寻找真正的解救之道。”
“可是世间像你这种有坚定理想信念的人并不多,所以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辩清笑了下,不再言语。两人沉默着,坐在水边,默默地望着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黄昏的光淡淡的,洒在他们身上,有种莫名的平静感萦绕着他们。
“姑娘,该回去了!”文柳娘的女使从远到近,呼唤着她。
“是在叫你吗?”辩清回头看了那一眼女使,问道。
“嗯!”文柳娘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心中有些唏嘘,多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停留得再久一些。
“天色已晚,姑娘也该回去了。”
“嗯,我下次还能再见你吧。”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有缘自然会见。”
“缘分天定,我相信我与辨清师傅的缘分。”
辨清尴尬地笑笑,“姑娘快回去吧!”
妓院之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完辩清的“假发历险记”以后,许茗已经笑得不得自己了,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好笑吗?”辩清一脸悲愤,不是应该心痛,心痛才对吗?
“真的好,好笑!”许茗捂着肚子,“不行不行,让我再笑一会才能平静下来。”
此刻的辩清弱小、无助,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跟眼前这厮探讨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以前没发现这厮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一阵花枝乱颤后,许茗终于平静了下来。她现在已经开始饶着辩清的脑袋瓜左三圈、右三圈地研究起来,可能是看习惯了的缘故,感觉还是光头比较适合辩清:“所以,你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假发最终还是飞到河里了。”
“诶!”辩清叹了口气:“看来得再存钱买一个!”
确认了辩清不是在开玩笑后,许茗也严肃起来:“辩清,我觉得还是算了。你这光头,多凉快,多省事,多特别,多英俊!炎热的夏天,光头光头就要光头!”
辩清的嘴角抽搐了下。
“不行,我想去女人多的地方看一看,不能光头。”
“什么?”正在喝茶的许茗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我,想去妓院!”辨清目光坚定,语气坚决。
许茗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辩清,你变了。”
“不不,我只是在找一种感觉,一种关于男女情爱的感觉!”
这个和尚不简单,这个和尚了不得啊!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机会,那自己自然也要去凑下热闹了。毕竟,那个地方如此神秘,是人都想见识一下吧!
此刻,辩清和许茗正呆呆地站在春风楼前,有点向往又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地望着那风流硕大的牌匾。
“真的要进去吗?”许茗有些怯怯地问道。
“嗯!”辩清艰难地点点头。
“你先,你是个男人。”
“可,可我是个和尚。”
“那是以前,现在不正是摆脱和尚的重要一步吗?”
正当两人互相推诿、手足无措之际,被不知从哪蜂拥而至的姑娘推攘着进去。
“诶呦,两位郎君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吗?”一个花枝招展、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薄纱水袖中伸出一纤纤玉手,摇着手中的蒲扇,风情万种、妩媚异常。
“是。”辩清愣愣地答了一声。
许茗拍了拍他,暗示他不要暴露自己是生手的事实,容易被宰。可惜愣头青辩清听不大懂。
老鸨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两位郎君可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地,又称温柔乡,仙女洞,保证二位来了不想回去。”
紧紧贴着辩清的姑娘魅惑一笑,手指摩挲着辩清的胸口:“一回生二回熟,我保管给郎君伺候地舒舒服服,让你来了这次还想来下一次。”
辩清一个激灵,浓重的脂粉味直直扑来,这丰润的肌肤,妖娆的身姿,让他有些心慌意乱。他偷偷瞄了一眼许茗,发现她正被几个姑娘围扯着,在一堆五颜六色的衣饰中只看得见头颅上下挪动,似是在垂死挣扎。
“许茗!”辩清突然清醒,用力甩开了那缠着他的脂粉帕子,走了过去,“许茗,你还好吧?”
“不行啊,我要窒息了!”
“辩清,救我!”
“诶呀郎君,我们不会害你的!”
“走什么走啊,来都来啊!”
“一看就是没有接触过女人的雏儿,今天就让本姑娘我好好□□□□你。”
“郎君,看你长得如此俊俏,就让我们好好伺候你啊!”
“来啊来啊!”
辩清想扯开那几位缠住许茗的姑娘,没想到又被她们卷了进去,只见许茗抱着胸,一副清白不保的惨状,便牢牢护住许茗,免得她被这群胭脂俗粉占了便宜。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么堂而皇之地调戏少年儿郎,还有王法吗?”
突然,一道正义声音响起,只见那少年剑眉星目,正气浩然,似是看不惯此情此景,便出言相助。
许茗从纱裙中瞄了一眼,天哪,我的娘啊,这什么狗屁缘分啊,竟然是宋瓷这厮。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和辩清,一个女人,一个和尚,双双来逛妓院,那还了得!
可辩清这傻孩子不懂,见是宋瓷,竟然还高声喊了起来,“宋瓷救我啊!”
宋瓷听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定睛一看,怎么像辩清那厮呢?不会吧,这个死和尚,刚还俗就来妓院,这这这……
“诶呀,这位郎君好生有趣,都来了我们这地,还讲王法?”
“咋了,咋讲不得了?”宋瓷有些心虚!
“那郎君你来我们这窑子,难不成是为了王法!”有一位姑娘大胆,纤纤玉手已经触上了宋瓷的胸膛。
“我我……”他可以说他是尾随这两位朋友至此的吗?
“郎君,我瞧你仪表堂堂的,我们不调戏他们,我们调戏你好吗?”
“姑娘们,给我上。”
那几个拉着辩清和许茗的人见眼前这少年面容俊秀,衣着不凡,一眼瞧着就像达官贵人家的公子,纷纷甩开了寒碜的辩清与许茗,扑向了宋瓷。
辩清则趁这个机会拉着许茗,挤开一堆浓妆艳抹的妖艳货色,冲出妓院,终获生天。
宋瓷眼见那两人跑了,一时心急,又急中生智,眼见那乌压压的女人就要扑上来,将六安推了进去,自己则全身而退追那两人去了。
“郎君,你怎么这个样子?”六安向来知道自己主子没良心,却不知道他主子这么没良心,关键时期拿他来挡脂粉。而他抱怨的间隙,宋瓷早已经撒开了腿脚死命狂奔追人去也。
“辨清,为什么,要跑啊?”许茗跟在撒脚丫子撒得欢腾的辨清身后,不解问道。
“我好像被盯上了。”
“不懂。”
“我的大宋密探的身份好像被敌人发现了。我不能待太久,不然妓院的线人也会暴露。”
许茗一头雾水,“你说你是大宋密探?”
“啊,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你自己说的啊!”许茗无语了。
辨清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跑着。许茗苦哈哈问道,“你是说你被敌人发现了?”
“可能。”
“那小命堪忧!”
“算是吧!”
“那你的敌人会以为我和你是一伙的吗?”
“肯定的!”
“既然是执行任务为什么不说,我还想多活几年,我还有娘要养。”
辨清停下来,严肃道:“许茗,带你去执行任务代表我对你的信任。你不是拜我为师了嘛?你不是自诩爱国青年嘛?”
“可你不是没答应收我为徒吗?”
“现在答应了。”
“啊,为什么以前不答应,现在答应。”
“以前是怕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不过你现在安分守己,就来帮我执行任务,分担下危险吧。”
“滚!”许茗心中诽谤,好个和尚,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青梅竹马。还好自己现在已经褪去少年时期的悸动,对他的感情已经如兄弟一般了。
宋瓷正奋力追赶前面那两厮,突然又被一道人墙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真真冤家路窄,不是程唯坚又是谁?
“怎么又是你?”
“宋瓷?”
“你挡着我的路作甚?”
“我还想问你呢?你撞到我了。”
“诶,明明我跑着跑着,你突然闯出来。”
“啥,明明是我在这大街上走着,你撞上来的?”
……
……
……
在程唯坚和宋瓷鹤蚌相争之时,许茗和辩清已经躲在一处狭隘昏暗的门帘中,喘着大气。
“诶,终于逃脱了!”
“是啊!万一你将来还要回寺庙中去,你去妓院这事被人知道了,脸往哪搁啊?”
“话说回来,程唯坚为何也出现在那地呢?”
许茗愣住了,对哦,看程唯坚的样子,也是去妓院的。自己和辩清去妓院,“合情合理”。那程唯坚去妓院,又是为何而去啊?
等等,还有一个人,居茶君宋瓷,他为什么又出现在妓院呢?难道说?难不成?好啊,这个宋瓷,自己平时还将他当做正人君子看待,原来也不过如此……
“咳咳!”
许茗转过头去,不淡定了!
原来他们闯进了一家食店,用餐的人想必已将他们二人刚刚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都一脸贼兮兮地望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写着:“我们都知道了哦!”
“各位大哥,失敬失敬。请继续享用美食,继续享用。”许茗一边摆出虚情假意的笑容,一边和辩清退了出去。
话说春风楼那边,六安见挣扎不过,虽感觉有些对不起小绿,看来也只能束手就擒,被逼风流一场了。
不想关键时期放了一个响屁,熏得那群姑娘花容失色,四处逃窜,
使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脱身。
看来关键时刻,奇技淫巧还是很必要的,比如说这如同黄鼠狼般放臭屁的技能。
六安有些失落地站在春风楼前,对着天空扼腕叹息了一声,也不知他是惊诧于自己臭得像毒气一般的屁,还是差点清白不白的心有余悸,还是未能成功风流的叹息呢!
榷茶场
刚刚在妓院的小骚乱下,线人已经成功将情报递给了辨清,自身也确保没有暴露。而辨清和许茗也轻易脱身。从小云那里拿来的情报和宋瓷上次在茶镜打听到的消息吻合,元国间谍通过茶叶向北方传递大宋各类信息,茶叶很可能从榷茶场流出。想不到元国间谍竟然如此大胆,在官府眼皮底下传递情报。a也不知道他们是莽撞无畏还是故意为之,除了去榷茶场调查具体情况外,他们还要明确一件事,程唯坚作为榷茶场的茶司对此事是否知情?看来眼下是要找个机会让许茗把荷包送出去了。
榷茶场在临安北面一处山脚下,辨清做茶农打扮,许茗则做茶商打扮,两人一个要茶卖给官府,一个要从官府收购茶叶。只要情况不对,就里应外合。
“官爷,就给这么点钱吗?”一个衣衫褴褛的茶农—辨清,一脸苦相地问道。许茗远远地看着,辨清这打扮,是不是过分用力了些。
“这是官府的定价。”
“不是,官爷,家里穷,都快吃不上饭了,就不能多给点吗?”辨清委屈道。
“我也没办法,官府的定价,你有本事找皇上去,皇上点头就行。”
“官爷,我们家茶叶品质是最上乘的,怎能和平均价格相提并论呢?”
“你们家茶叶品质好?哪里好,你们这些农户送来的茶叶不都这样吗?你们小茶农的茶叶是远远不如人家茶庄送来的好呢?”
“都是一块地上的,茶庄怎么就比我们好了。我看看……”
“行,你看看,这边都是刚刚送来的。”
辨清将那一排货仔细看了一遍,又伸手去摸了摸,感觉不出什么毛病。
许茗那边已经用银子将一众看守都打通了,此刻被一个官兵领了过来,算是来看看货如何。有钱能使鬼推磨,商人要是没有交钱,能不能看到要采购的货还未可知。
许茗低下头,辨清朝她摇了摇头,又用嘴型示意她。
“茶饼。”对哦,茶饼相对于散茶而言,应该更容易通风报信吧。毕竟写在散茶上的文字图案还需要拼凑,在一堆茶里找出标记茶叶,无疑是大海捞针。
“官爷,这些都是散茶,我不要散茶。有没有茶饼,包装好的那种茶饼。”
“茶饼,在那边。你自己去看。”
许茗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又掏出一贯钱,“官爷,想购茶,来看看。”
那官兵接过那贯钱,冷哼了一声,大概是嫌少吧,“你看吧。”
许茗蹲下仔细观察了会,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她刚要伸出手去,想趁没人注意时打开包装看下,“咳咳!”那官兵咳了几下。
许茗的心在滴血,可脸上依旧不得不陪笑:“官爷,可否打开看一下。”
那官兵颠了颠手中的那贯钱。
许茗忍痛,又掏出一把铜板,递给官兵,“如此可否?”
“你打开看吧。”
许茗舒了一口气,将包着茶饼的纸包一层层拆开,里面的茶饼完好无缺,许茗偷偷地萨洒了点酒上去,一切正常。又偷偷地撒了一点在包装纸上,依旧正常。
此番无功而返,许茗不解,“辨清,我们为何不请上级调查?”
“动作太大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朝廷内部的元人眼线究竟是谁。”
“那这个经费问题,这次我可是大出血啊!”
“我不是收你为徒了嘛?这些啊,就是学费。”
许茗怒:“滚!”
白天眼线太多,无法大肆检查,那就夜晚。是夜,辨清变身为一身黑衣,面罩遮脸的夜行侠,悄无声息地潜入榷茶场的仓库。许茗功夫不到位,便在外面放风。
一排排的茶货整齐无声地列着,辨清翻身进去,点起一只蜡烛,细细翻看。
仓库外时不时有官兵的脚步声经过,辨清轻手轻脚,一遍遍地翻过,额头上不由沁出滴滴汗水。
烛火微弱的灯光下,一层层的茶叶掀过,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堆黄金,还有各式各样的珠宝。辨清惊呆了,为什么装茶叶的仓库中会有这么多的黄金和珠宝,难道说是想打着茶叶贸易的皮行走私勾当与贿赂之事吗?那么情报传递是否也与此相关呢?
“哐当。”仓库里竟然有一堆瓷器,辨清只顾着看眼前的东西,没注意看脚下,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结果这些排在一起的瓷瓶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一时之间,碰撞声、破裂声不绝于耳。
“什么人?”巡视的官兵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往这边赶来。
大门被推开,仓库里空无一人,但是散乱的货物、碎了一地的瓷器都表明了有人潜入过。
“搜!”
辨清早已从原先的窗户翻身跃出,在夜色的掩护下准备撤离。
“人在那,快追!”
糟糕,被发现了。官兵已经追了上来,辨清撒开了脚丫子,向大门奔去。爬树,跳墙,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只是爬到树上的时候屁股被卡住了,耽误了一点时间。等他跳出墙的时候,已经有官兵团团围住了他。
无奈,他只得再次下墙,从白天他发现的狗洞中爬了出去。
许茗对此毫不知情,还在望风。眼见有官兵举着火把向这边赶来,不由也着急起来。辨清这厮,没出事吧。
“许茗,你怎么会在这?”
是程唯坚,这就尴尬了。
“我,我……”实在编不出理由,许茗只好说道:“听说这边茶叶很多,我想来看看。”
“夜色已黑,以后还是白天来看比较好。”程唯坚的语气平常,看不出什么:“仓库里进贼了,你有看到可疑人士吗?”
许茗装作一脸惊吓的样子,“进贼了,那抓到没有?”
“还没有,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了。”
许茗提着的心松了下来,“那我不打扰程大人抓贼,程大人小心。”
“谢谢!这里不安全,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请勿公权私用,我先告辞!”许茗说完,便一溜烟儿跑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不知何处有双眼睛盯着她,让她很不自在。
绑架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大量的光线涌了进来,刺得许茗闭上了眼睛。
“在哪呢?”
“呶!”男的朝许茗的方向努努嘴。
女人的身影渐渐走近,走近!
许茗闭上眼睛,假装还昏着。
“不错,是她!”
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呐!这是给你的报酬,卖到外地去,为奴为妓都行。”
听着那女的漫不经心地说着要卖人的话,许茗心中一惊,谁,到底是谁要害她。
等那女的走了,许茗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见一络腮胡子的大汉正靠着门边,坐在地上,将一只荷包中的银子倒出,在手中掂掂,嘴中高兴念道:“这回生意做得值当!得了人,没花费多少工夫,反而还捞一大笔,等把人卖了,又是一大笔。双倍呀双倍!”
他突然抬起头来,许茗躲避不及,只得睁大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呦,小娘子醒了?”他走过来,将许茗嘴里的布条拿掉。
许茗警惕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哈哈,我分明是个小厮打扮,你为何称我做小娘子。”
“哈哈,要我绑你的人都跟我说实话,说你虽是女身,但是成日女扮男装的做活。”
许茗心中更加疑惑,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一定是认识的人,但究竟会是谁呢?“要你绑我的人,是谁?”
“小娘子,拿人钱财,□□。我也是有行业道德的,怎能随便告诉你委托人的身份。”
“既然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你怎知我就会经过哪里?”
“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了!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老子看你一身粗布短衫的,说你是女儿身我还真不信。”那人□□着,搓搓手:“倒不如我把你衣服脱了,检验一下你的真身?”
许茗心中大呼不好,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方法,只得伸出手去:“慢着!”
“我不着急,我慢慢来,慢慢来!”
许茗装作很冷静的样子,“我说兄弟,其实你干这勾当也不过是为了发财对吧!”
那人不屑道:“这不是废话,要不然老子冒着进牢子的风险做这劳什子干嘛?”
“这样吧,有财同享,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发财的方法。”
那人半信半疑,“快说快说!”
“但是我让你发了财,你要保证你不能伤害我。不然你这财运可能就不灵验了。”
“行行行!”那人挥挥手,“快告诉我发财的方法!”
“西湖北面的天竺山上天竺寺大前门方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那棵树下埋藏着宝物。” 其实所谓的宝物就是当年她送给辩清的那一套茶具。
“此话当真?”
“骗你做什么?上天竺寺有个副主持,索要了不少香客的珠宝钱财,又怕主持发现,就偷偷埋到那棵树下。”
“既然主持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那人依旧半信半疑。
“有一次我去上香偷偷看见的,我本想着哪天时机好就去挖了来,不想被你绑了还要卖到外地去,留着那满箱的财宝,你不觉得可惜吗?”
络腮胡子大汉点点头,“是有点可惜。既然如此,我就去把它挖出来好了。”又转过头来看着许茗,“你要是敢骗我,就别怪爷我对你不客气!”
许茗谄笑着,“自然自然!那个,爷,你能不能给我找点吃的,再找点水喝。我要是饿死了你也没啥好处不是!”
那人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我要个白面馍馍,要一壶水,再给我一些茶叶可以吗?”
“要求还真多,算了算了,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给你就是了。”不耐烦的语气,那人边说边将门锁了。
“多谢多谢!”
黑暗渐渐爬上许茗的脸,直至淹没许茗脸上的笑容。
世界再次寂静,只听到不知是哪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这里似乎是个柴房,有个别老鼠啊虫子啊也很正常。
许茗对这些倒不怕,她努力给自己争取时间,现在唯一想着的就是怎么逃跑或者怎么呼救。不知道程唯坚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他会不会来找她呢?可是把期待放在他身上是不现实的,一定要想办法自救才行。
“哐当!”老鼠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听声音像是瓷器之类的,许茗循着声音爬过去,尽管是黑漆漆的一片,但由于有些许光亮,依旧能看得清些,是一套白色的茶具。
许茗将几个小茶具叼起,用嘴将衣领撬开,将小茶具放进去。又叼起那个最大的茶壶,砸到地上,茶壶碎成了四五片锋利的瓷器,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最适宜的那片推到墙角,找到最合适的角度,开始磨那束缚住她的绳索。
就在她用力地来回摩擦时,又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她赶紧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回原地。
“吱!”门又被打开了,有两个人走了进来,是刚刚的大汉,估计带来了他的同伙。
之后又来了两个,之前那个大汉将食物给她送来后,给她的手松了绑架后便待在原地监督着她。
“得在城门未关之前送出去啊,还给他送什么吃的?”那个同伙不满道。
“万一饿死了怎么办?”“要不让他在路上吃?”
“说得倒轻巧,吃的话要给她松绑,长途跋涉的,万一给她跑了怎么办?”
许茗咳了两声,“其实,只要把我嘴里的布条拿掉就好,不需要松绑。”
“说得倒轻巧,万一你喊救命怎么办?”
许茗没想到现在的歹人都如此聪明,竟一时不知如何斗智斗勇了。那人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指着许茗前面的餐盘,“快吃快吃。老子都上你的圈套了,有这讲话的时间早吃完了。”
许茗趁他们不注意将些许茶叶放进兜里,等他视们线过来之时,便咬下一块馒头往嘴里塞着,又咕哝咕哝灌下一大杯水,对着一开始的那个男人说:“我说兄弟,你咋不去挖宝呢?”
“宝,什么宝?”
“怎么,他没告诉你?”许茗一副惋惜的样子,脸上表现出对他们兄弟情满满的怀疑。
“什么宝不宝的,你听她乱讲。”
“我可没乱讲哦!”许茗咽下馒头,漫不经心道,刻意挑起他们的矛盾,努力为自己争取时间。
“你说,什么宝贝?”新来的大汉明显对自己的同伙很不信任,转而问许茗。
“西湖北面天竺寺正门前方梧桐树下有一宝物。我告诉了你的伙伴,不想他没告诉你,估计是想独吞吧。”
被指控想要独吞的大汉一脸憋得老红,举起拳头,“你!”恨不得朝许茗身上打去。
“好啊,你,竟然想独吞。”
“什么独吞不独吞的,那宝物谁见了谁拿就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是说要快送出城门嘛,废话不多说,我们快走吧!”
许茗喊起来,“你们不去了?要是被别人挖走那我就没办法喽。”
那汉子蹲下来,“嘿嘿,你打的算盘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让我们去那大老远的山上挖宝,又不能带上你,你万一逃跑了怎么办。我们还是先把你送走,再去挖宝不迟,以免夜长梦多。”又转过头,“大哥,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不?”
他那名义上的大哥点点头,自然,谁都不愿意让另外一个人单独去挖宝,那么高的山,带上许茗也确实不方便,倒不如先把眼前这个活人解决了再做打算。
两人嘴上虽然一言一语想和着,其实心中都暗怀鬼胎。
外面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许茗知道现在正在经过临安城内繁华的街道,此处人流密集,若能搞出些动静来,获救的概率就大了。
许茗挪动着身子,将刚刚藏在袖子中的茶叶隔一会洒一片,隔一会儿洒一片。又将领口抖抖,将杯具抖了出来,整个人在马车内像条虫子一般挪动着,不一会儿,一个杯子便被踢出了马车。
“哐当!”
杯子掉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什么声音?”
外面赶车的兄弟两警惕起来,左看右看。
“我进去看着那小娘们,看看她搞什么幺蛾子!”
“一个小娘子,五花大绑的,能搞出什么来。你要进去,我就不赶车了。”
“诶,我说你这人,这点合作意识都没有?”
“你有,那你让我进去。”
“你%……”
原来二人心中都不怀好意,想去跟许茗口中套得更多财宝之事,好为自己抢占先机。
结果一番争论,你一言我一句的,皆怕对方耍心眼子,便都只能留在外头,好在对方的视线之中。
这真的应证了两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许茗心中暗暗发笑,又挪动着身子,将第二个杯具抛出车外。
“哐当!”
随之而来便是一声痛苦的哎呦。
这次杯具不仅碎了,还被人踩了,那人大叫一声,对着马车大喊,“臊你娘的,哪来来的缺心眼子,专往街上扔利器。”
那人抬起脚来,一块碎片已经深深地嵌到他的脚掌皮肉里去,鲜血如注。
“诶呀,官人,你没事吧!”旁边的小厮哭丧着嗓子。
那人气急,也不管自己受伤的脚,“给我追!拦着那辆车,报官!”
几个跟随的家仆、小厮急忙追着那辆马车去了。
许茗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一不做二不休,将最后一个杯具甩了出去。
这第三个杯具可真真是悲剧了。
程唯坚正巧与那辆马车插肩而过,他注意到了地上的茶叶,每隔几尺地上便躺着碎茶叶,不由怀疑起来。这碎茶叶蜿蜒不倔,倒是给开出一条道来,而后又出现了白色的碎瓷器。
又走了一会儿,又发现了白色的碎瓷器,一个身穿湖蓝色绫罗深衣的男子正捂着一只脚,坐在路边破口大骂。
程唯坚内心中有强烈的直觉,这似乎是许茗留给他的线索,他翻身下马,问那人道:“你怎么了?”
那人似乎受了委屈一般,嚎啕大哭起来,“不知哪个缺心眼的专往街上扔碎片,都戳了我的肉了。”
程唯坚一听声音如此耳熟,定睛一看,“吕师贤!”
“程唯坚?”
吕师贤的脸红一块绿一块,想不到竟然被程唯坚看到自己的糗态。
程唯坚却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反而尽显关心,还派了身边的小厮去叫太医过来,不由内心感动。其实小时候他们也玩得在一起,不过年龄渐长后,家族派系不同,吕家与权势滔天的贾家日渐亲密,与程家终究是疏远了,而他和程唯坚的关系也再也不能如小时候那般情真意切了。
“吕兄,你说是一辆马车上掉下来的?”
“没错,我亲眼所见,我踩着碎片以后,还噼里啪啦地在掉呢!”
“好,吕兄,你待在原处。我这就去追那辆马车。”
程唯坚急忙骑着马一路奔腾,看到前方有众人围着一辆马车,原来均是吕师贤所带的随从,正拦住那马车与人理论呢?两方一言不合就开打,现场一片混乱。程唯坚冲过去,欲制服那两个大汉。不想此时一阵风吹过,马车帘子被掀开,许茗正被五花大绑着,在马车内不断地扭动着,见到他,扭动得更大了,嘴巴里啊呜啊呜地求救呢。他赶紧上前将绑着许茗的绳子砍断,又将许茗嘴里的布条抽出。
“娘呀,憋死我了!”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突然有一尖刀刺入,还好程唯坚抱着许茗闪了个身。还未喘口气,又一男子闯进,程唯坚一二话不说便一脚将他踢出了车外,又抱着许茗跳出车外。
那两位歹人见势不妙,早已割断了辔绳,骑着马冲了出去。
许茗靠在程唯坚怀里,竟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至少,这人不会害他。她有点晕晕的,不过是突然一瞬间,整个人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许茗,许茗?”最后听到的便是程唯坚那焦急的呼喊。
程元风
许茗睁开眼,是一个陌生的床顶,她支撑着自己起来, “有人吗?”
一个丫鬟突然推门进来,没好气道:“你醒了!”
“这是哪儿?”
“你不是程府从外面请来的厨司,程府你都不认识了?”
“哦哦,没来过这里。”
“当然,这可是主子们住的地方,你们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了。不过,要是攀上主子,可不就知道了。”
许茗有些不爽,这姑娘讲话怎么含讽带刺的,自己是哪里得罪她了吗?
“你什么意思?”
“哟,这还没当上主子呢?就摆起主子的谱来了!这要是当上主子,那还得了。”
许茗不想跟她说话了,“程郎君呢?”
“程郎君在自己房里休息呢!要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受伤,怎么会流那么多血!”那丫头脸上流露出真情实意的疼惜,看来是程唯坚的仰慕者无疑。
“流血?他在哪儿,我要去看看他。”
“我怎么知道她在哪?你还是别去了,我们郎君碰上你,准没好事!”
说罢,把水重重地放到桌上后便出去了,“我们郎君也不知道怎么就瞎眼了。一个脏兮兮的厨司,出身又低贱,一天到晚穿着个男人的衣服,也不打扮,粗糙得像个抹布一样,也不知道用什么媚术,倒让郎君丢了魂一样。”
许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自己对程唯坚从没非分之想,只是为了生计来赚几个小钱而已。为何要这样指责她。她本欲生气,可刚刚听那丫鬟说程唯坚受伤流血了,还是因为自己,不由也担心起来。
“吱!”门再次被打开,许茗抬头望去,门外走进来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庄严老头。
急忙起身迎接:“程大人!”
那老头看向许茗,点了点头。
“坐吧。”
许茗还是站着,程元风的目光像一把刺一样戳在许茗身上,许茗怏怏地低下头。
“你叫许茗。”
“是。”
“是,是一名厨司,对吗”程大人的语气在厨司这两个字上咬得特别重。
“对的。”
“你和我们家坚儿是什么关系?”
“朋,朋友。”
“哦……!”程元风淡淡地应了一声,又道:“你可知道,他为了你拒了和李家的亲事。”
许茗猛地抬头,“竟有此事,程大人,小的不知,此事是否误会……?”
“哼……!”
“程大人,我与程朗君来往不多,仅有的几次来往,也是小的为生计所迫,工作而已。程郎君可否误会了什么?”其实许茗对程唯坚的心思也猜着了几分,只是迫于辨清的压力,暂时虚以委蛇,不想他却用情至深,这次还为自己受了伤,大受感动。
“唯坚这孩子没什么心机。我已年近耄耋,垂垂老矣。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所以,在我活着的时候,要为他找到个支撑,这样他也不至于在我死后无依无靠。”
“程大人之爱孙,为其深谋远虑尔。您放心,我绝无非分之想。”
“那就好。你看着也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许茗点点头。
“不仅如此,此次你被绑架,多半与此事有关。所以,让你离开,不仅是为了唯坚,也是为了你。”
“真的吗?谁是幕后主使?”
“你无需知道。你只要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界限,有时候你一旦越界,便会受到惩罚。”
程元风说的这些话何尝不是事实呢。许茗真诚地看着程大人的眼睛,“多谢大人提醒。”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我的俸禄不多,但因为我的私心而让你承受这些,我也内心有愧。希望你能收下我的这点心意。”
“这怎么行?”
“拿着吧!又没多少,你的工钱也包括在里面。”
许茗想了想,便将那一包银子拿了过来,要从里面数了一百两还了回去。
“程大人,我的工钱已经绰绰有余,至于所谓的“遣散费”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如果程大人真的有愧的话,那么等我以后自己开起酒楼,当了掌柜后,程大人可以携孙儿、孙媳妇还有曾孙一同来光临。”
程唯坚扶了扶胡须:“你果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好,如果我有幸活到了那一天,一定前来捧场。”
钱江观潮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钱江观潮(潘阆)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红旗青盖互明末,黑沙白浪相吞屠。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情此景那两得。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观浙江涛(苏轼)
八月十八,潮神节。
每年中秋节前后,钱塘江涨大潮,浪潮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临安人早早便有观潮的,到八月十八更是倾城而出,从庙子头到六和塔,沿江楼房均被租赁当作看位观潮。
潮头初临时,远远的海岸线上闪现出一条横贯江面的白练,伴随着隆隆如雷的声响,钱塘大潮铺天盖地由远及近,宛若数条蛟龙缠斗呼啸而来,令人震撼。顷刻间,一面水墙直立于眼前,如万鸟齐飞,万马奔腾,其声若雷霆之怒,万军嘶吼。倾涛泻浪,喷珠溅玉。潮涌直逼江岸,更掀起高几十尺高的惊涛骇浪,正所谓"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潮头涌立若云树,怒涛拍岸卷霜雪。"当潮涌激起巨大回响之后,潮水又坦然飞逝而去。有人这样写道:“潮来溅雪俗浮天,潮去奔雷又寂然”,十分确切地描绘了潮来潮往的壮观景象。
最热闹的还数观潮节的“弄潮”活动。数百名善水者,披着头发,光着上身,身上还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色图案,在澎湃的鼓声中,争先恐后地迎潮而上,仿佛是惊涛骇浪中升腾翻动的神龙一般,做着千变万化的动作招式,还要保证手中彩旗不被沾湿。这不仅需要熟悉钱江潮的水性,更需要长久的体力与非凡的技巧。其中优胜者更是能得观潮的达官贵人的嘉奖,更是让人趋之若附。
秋意盎然,天高气爽,钱塘江口岸上,人潮涌动,人人睁大了眼睛,争相寻找最好的观潮位置,只为一睹奇观。
宋瓷正跟着人潮观赏风景,突然看见了许茗正走过来,他兴奋地挥起手来。一个男人却挡住了他的视线。宋瓷定睛一看,原是程唯坚。难道是两人约好了一起观潮不成,他忍着一身醋意,急忙躲到了一块大岩石后。
许茗走在江沿,注意力都在壮观的潮景上,不妨却被一个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正要惊呼,一抬头,却是程唯坚阴沉的脸。
“为什么?"
许茗惊讶地望着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什么……”
“看都不看我,就离开了吗?而我却一直为你担心。”
许茗想起程元风大人所说的话,狠下心来:“因为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
“我帮不什么忙,所以就不添乱了。”
程唯坚笑了,笑得很大声,“你倒是舌灿莲花。”
“好吧,程府的活我已经不做了。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许茗,为什么要说这么伤人的话。我的
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不该对我有心意。”许茗低声道,程唯坚,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一直在利用你。
程唯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如果不是我今天在观潮时遇见了你,是不是以后就再找不到你了。”
“找不到就不要再找了。”
程唯坚面色凄凄,“为什么?”
“贫富有别。你是左相之孙,而我不过是为生活苦苦挣扎的平头百姓。我对你而言,不过是绊脚石而已,我们还是离得远些比较好。”
“是我翁翁对你这么说的吗?”
许茗顿了顿,“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和李二娘才是,你们才是一对。”
“为什么要说这个?你凭什么为我配对?你是月老吗?许茗,我告诉你,什么李二娘,什么阶级,什么权势富贵,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就够了。至于不是一个世界,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在同一个城里生活,如果不是一个世界,我们又怎么会遇见?”
“程郎君,言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告辞了!”
“等等!”程唯坚紧紧抓住许茗的手腕,“那宋瓷呢?如果是宋瓷,你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许茗愕然,宋瓷,如果对宋瓷,也会说这种话吗?
“宋瓷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只是兄弟、朋友,他把我当兄弟,我也把他当兄弟。就这样。”
“你是说真的。”
许茗点点头。
宋瓷远远地看着他们那么亲密,迟疑着不敢上去。他满心哀怨,这蜜里调油的样子他着实看不下去了,正打算转身离开,突然看见许茗爬上了一块巨石。
许茗坐在那块石头上,呆呆地俯瞰着远处滔天的潮水。程元风大人之前好言相劝,她没想到,原来自己已经是个绊脚石了。程唯坚也好,宋瓷也好,终究,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仕途也好,财富也好,地位也好,她除了拖后腿对他们也没有半点帮助。这就是官仕子弟与平民的差距。也好,她也没太多往这方面想,虽然只是个普通而又贫穷的劳动人民,也有自己的志向,一个人一旦树立了一个较为坚固的目标后,儿女情长这种事就会让位于远大理想了。所以,在程元风大人提出给她一笔银子让她离开程唯坚后,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当然,虽然她爱财如命,可还是有些骨气的,所以也退了一些银两回去。现在想起来还约莫有些后悔啥的,毕竟是一百两银子啊!一百两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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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茗两手搭在石面上,突然被一块小石子硌到了。她捡起那块小石子,用力往滔滔江水中扔去。
“许茗,你现在有厨艺,有银子,去开创自己的天地吧!”对了,还要提防被辨清那厮拖了后腿。
潮水滚滚滔天,似乎在回应着它!
“危险!”
“危险!”
一股江潮正掀起扑天巨浪,在许茗做出那个扔石的动作时顺便扑向了她,把许茗整个人卷入了滔滔江洪中。
“啊!”伴随着许茗的尖叫,程唯坚纵身一跃,已经跳入汹涌的潮水中。在他跳下的瞬间,他突然回想起在临安府治中见到许茗落水的场景,原来,命中该来的,终究会来。
“天哪!那里有两个人在弄潮!”
“诶,他们是哪个队?怎么只有两个人啊?”
“怎么没有举旗啊?”
“诶,我仔细看看,他们两个倒不像是弄潮,到像是……落水啦!”
“落水……”
“落水啦!”
宋瓷到岸边的时候,人群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只听四处叫喊着“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宋瓷顾不得那么多,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又有热心人士手牵着手,组成一条坚固的长绳,共同抵抗着凶猛的潮水。大浪袭来,仿佛千斤巨石般重重地击在人身上,所有人尽数湿透,然而并无一人退缩。
见势,程唯坚紧紧拉着许茗,更加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许茗,上去。” 程唯坚用尽全力将许茗推给了求援队伍,自己却有些体力不支,一个浪头突然打来,又一下子被冲出了好远。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任凭浪花如何作践他,他也只能随它们而去。他那小小的身体在万顷鲸波中仿若是一片飘零的叶,只能随波逐流。
“程唯坚!”许茗望着程唯坚越来越小的身影,欲要扑过去,却被岸上的人拉住了。
“快救他呀!”
那人叹了口气,“那边的浪头太大了,现在过去会没命的啊。”
还好有好几个弄潮儿不顾风浪划着船过去,他们手拉着手,众心合力之下,终于将程唯坚拉到了船上。
“许茗,不要走!
“许茗,不要离开我!”即使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程唯坚嘴里还是一直在叫唤着许茗。
“程唯坚,我在这……”许茗不停地擦着程唯坚额头上涔涔冒出的汗,心中焦急。她一心只在程唯坚身上,却没有注意到人群中已经湿透的宋瓷。
宋瓷站在人潮中,不停哆嗦着,六安一把鼻涕一把泪诉着,“诶呀!你就出来玩一趟,浑身湿成这个样子,你也不怕伤寒啊你!”
“程唯坚,有没有事啊?”宋瓷问道。
“诶,我的小祖宗,你就别管别人了!”六安不知从哪来找出一条大棉巾,将宋瓷裹了一圈,像用襁褓裹着个婴儿一般,上下擦拭着,“你个不省心的,你要累死我啊你!”
求娶
“你给我把手放下。”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程元风大人紧紧地盯着许茗那只为程唯坚擦汗的手。
“是。”许茗见是程元风,吓得赶紧把手拿开。
“许茗?”
许茗赶紧下跪,“拜见大人,正是小的。”
程元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如炬,厉声道:“你难道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为何还要出现?”
“小的,小的……!”
“我的坚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坚儿,坚儿。”程元风紧紧盯着昏迷不醒的程唯坚,又将头伸到他头上探了探,“怎么这么烫,郎中,郎中呢?”
“大人,这是厨房为郎君熬的药。”
“哼。”程元风冷哼一声,接过药碗,“我看坚儿就是鬼迷心窍,为了你这个……,他连李家的婚事都敢拒绝。”
许茗头更低了。
“许茗,许茗!”程唯坚虚弱的声音微微地传来。
程元风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不要再到唯坚房里来,我不想看到你。”
“是。”
许茗怏怏地退出,又被端水进来的嬷嬷白了一眼,心中更是难过。
程元风看着孙子那张俊秀的脸,又叹了叹他的额头,还是滚烫得吓人,一时心绪万千,“坚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这时,蒙顶悄悄地走了进来,“大人!”
“什么事?”
“药送过来了?”
“放着吧。”
“等等。”程元风看了一眼两只热气腾腾的碗 ,“怎么还有一碗?”
“是厨房做的通神饼,喝完药吃几片,便不觉得苦了!”
“嗯!”程元风点点头:“蒙顶你过来,帮我扶郎君起来喝药。”
蒙顶依言过去,扶着程唯坚将药全部吞下,又喂了他几颗糖姜。
程唯坚只觉地嘴中苦涩,直觉想将灌下的药液全部吐出,突然又有甜丝丝的味道,继而是辣辣的刺激。他想问这是什么东西,可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眼前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地在他的脑海里汇成许茗的脸,他拉着她的手:“许茗,不要,不要离开我!”
程元风吓了一跳,蒙顶看着那只被程唯坚紧紧抓住的手腕,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大人,为自己辩驳:“大人,我和郎君是清白的。”
程元风点点头,“看来,是该给坚儿娶亲了。”
蒙顶自然是不胜赞许,心中暗喜,“快点派个姑娘来抚平郎君心中的情愫吧!”自从今天开春以来,郎君总是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把自己当做了哪位姑娘,许茗嘛,许茗那厮不是整天在郎君面前晃悠吗?难道说,郎君,看上了,自己?蒙顶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程唯坚,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喝了太医院配的药,程唯坚身体渐渐好转了,第二天便有些清醒了。
程元风在他房间里搭了张小床,一直守着他,听见孙儿有动静,便急起身去看。
“坚儿!”程元风大喜,柔声道:“你醒了?”
“许茗呢?”
见孙儿一醒来就急着找那个丫头,程元风的脸不由拉了下来,“她好着呢!你先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才是。”
“翁翁,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程唯坚勉强坐起,“我放心不下,我想见见她。”
“哼,一醒来就问她,我好歹是一把尿一把屎地把你带大,你把我置于何处啊?”程元风捋了捋胡子,不满道。
“翁翁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咳咳!”程唯坚又咳嗽起来。
听到孙子的咳嗽,程元风只觉咳得自己心肝疼,一心疼孙儿,嘴上就软了下来:“带许茗过来。”
看着许茗精神气儿满满的,程维坚露出了笑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收起笑容。
“你醒了!”
程唯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我……。”许茗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的。
空气沉默得有些尴尬,终于,许茗开口了:“谢谢!”
“我本意并不是要救你。就像你说的,我们没什么关系了!我只是去观潮,你死死拽着我,不得已……”
程唯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还无比担心,可一见到许茗,又变得傲娇起来,或者说耍小性子起来。大概许茗之前说过的话,让他没法不生气。
许茗知道程唯坚还是在赌气,倒也顺着他的意说:“我知道。”
“你知道?”程唯坚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许茗的脸:“你真的知道?你知道我的心吗?”
“你的心,我的心,它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如果我偏要它们走同一条路呢!”
“会受伤的。”
“不会的。我有能力保护好那两颗心的。”
许茗不语。
“许茗,嫁给我吧!”
猝不及防的请求让许茗大惊失色:“什么?”
“嫁给我吧!我不想再担惊受怕,我不想再忍受你的若即若离。刚刚在昏迷的时候,我的脑中全是你要逃跑的场景。我追啊追啊,怎么也追不回来。所以,让我来守着你吧!”
“程唯坚!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明白,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所指的不是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我们阴阳相隔,我们世代仇恨?只是因为我是官宦之子,你是平民之女吗?可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除了这个名头又还有什么呢?你的坚强、你的勇敢、你的努力难道还比不上这些吗?所以如果真的要说不相配的话,是我配不上你。”
许茗没想到程唯坚能说出这些话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她自知自己从事的都是最低贱的活,生活中受人鄙视也很正常。可程唯坚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尊重!领她对程唯坚不由地生出一些钦佩与仰慕来。
“真的,我不合适的。”
程唯坚突然抓住她的手,“你有心上人吗?”
这真是一个问题,有吗?是宋瓷吗?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那好。你十七岁了吧!”
“是的。”
“你既没心上人,嫁给我又何妨。况且你也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嫁不也成了老姑娘了呢!”
许茗气急,“我走了!这些话我不爱听。”
“咳咳!”程唯坚突然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
程唯坚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要走!”
“咳咳!”程元风适时地打断了空气中的尴尬。
糟糕,一时忘情,竟然都注意到程元风还在这个房间里。程维坚有些懊恼,转而一想,何不抓住这个机会,他决定豁出去一回。“翁翁,正好你也在这,求你做个主,答应孙儿的心愿把!”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一脸恳切地望着程元风,他知道,从小翁翁就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
“维坚,你真的反了反了!”程元风为孙儿的不争气甚感忧心,“你们身份差异悬殊,怎可如此?”
“我不在乎!”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拗不过去。就先收到房里做个妾吧。”
“做妾,不行。”
“维坚,你还年轻,婚姻不是儿戏。你若是喜欢她,以后讨来做妾就是,翁翁不会反对。”
“不,我要娶她为正妻。我心意已决,绝不改变。若非她,我终生不娶。”
许茗站在旁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这爷孙俩是不是当她是空气呢,讨论的时候就不知道顾虑一下她嘛!
“那个……”她正要发话。
程唯坚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我算是时日无多了!”
程元风心中一痛,“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可惜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翁翁都不能满足我。我还想着要给翁翁生个曾孙,也算尽尽我的孝心呢!”
“曾孙!”程元风的脑海中,已经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正摇摇晃晃地向自己扑过来,“大爹爹,大爹爹!”他的心不由颤栗了一下。
他看向许茗的肚子,“难道……”
许茗赶紧摇摇手,义正言辞道:“绝无此事。”
程元风却一副明了于心的状态,他挥挥手,“算了算了!儿大不由爷,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李大人那儿,我难以交代。”
“翁翁放心,我自会上门负荆请罪。若身边有好儿郎,我也会给李芷妹子留意着。”
程元风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有愧人家就好,你先好生歇息着吧,我晚间再来看你。”说罢便拂袖而去。
许茗被这一系列的操作吓得目瞪口呆,杵了杵程唯坚,结巴道:“我还没有表态呢!”
“许茗,你听见了吗?翁翁让我自己做主。”
“这……!”许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既然如此,我更要求娶你,许茗,你可愿意嫁给我。”程唯坚一脸深情地望着她。
“啊!”许茗皮笑肉不笑,“这也太快了吧!”
“不快啊!你也十七岁了,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这个,这个……”
“难道你娘都不担心你嫁不出去吗?”
“不操心不操心。”许茗连连摆手。
“好说好说,你娘不操心,我去跟你娘说。”
“我觉得,这个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行,那就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吧!”
“三天,这怎么行呢?”
“嫌少,那就七天吧!”
“不行啊!我这事至少得还要跟家中的父老商量呢?总不能自个儿做主就把自己嫁出去吧!我觉得最少要三个月。”
“三个月太短了。”
“郎君,我们总得相处相处,才能知道是不是良配吧。”
“之前相处得还不够嘛?”
“我……”许茗张张嘴,欲说出些什么反驳的话来,却一时脑袋卡壳,只有一个想法——程唯坚,他这是在逼婚。
“不一样,之前你是我的主子,对待主子和对待未来的夫君,相处方式能一样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程唯坚扶着许茗的肩,惊喜道:“未来的夫君,你再说一遍。”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许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找了个借口来推托。
“许茗,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厨房还有事,我得先走了!”许茗明明知道程唯坚问的是什么,却故作不知。
“厨房里有什么事呀,你不是不在程府做厨司了吗?”
“对,但是你因为我受伤。所以我给你做点吃的补补。”
“以后这些事都让下人来做吧!你别累坏了!”
“多谢郎君美意,郎君虽这样想,但我却不能从命。我立志做一名优秀的厨子,造福爱吃的百姓。如果因为嫁人而让我放弃我的志向,那我宁愿孤独终老。”
程维坚不由点点头,虽然只是一名平凡女子,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志向,可是她却坚定坚持,这不就是许茗可贵的地方嘛!她不盲目顺从自己,也不贪图权财,而是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志向,并为自己的志向而不懈奋斗,即使,她的志向,只是做一名小小的厨子。
当然,许茗的志向其实并不只是做一名厨子,她有更大的主意,那就是要开一座享誉全天下的酒楼,为此,她从茶酒司开始做起,现在则是努力专研厨艺,也是为了有一天她能事事妥帖,不受人权柄。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表露心意
这是今年冬天临安下的第一场雪!
雪花从天空飘落,落在屋檐,落在河流,落在花草树木上,也落在少男少女的心事上。
像雪花一般一触就融的心事!
许茗靠坐在枕上,长吁短叹,窗外依旧是洋洋洒洒的雪花,一阵风吹来,带着凉意直往领子里钻。许茗起身去关窗,一个人影突然在在眼前闪现,许茗还未尖叫出声,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救……!”
“别嚷,是我。”
“宋瓷?”宋瓷扯掉面罩,一张俊脸在雪光的映衬下愈发熠熠生辉。
“大晚上的,你干嘛?做贼啊!”
“好吧,我怕被你娘发现。我问你,你要嫁给程唯坚一事,可是真的?”宋瓷略有些羞涩问道。
“嗯。”许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许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嫁人啊!女人,最终不都是要嫁人的吗?”
“不要。这事没那么简单,我感觉他在利用你。”
“不管怎么说,他都救了我的命。我无以回报,看来只能以身相许了!”
“你变了,许茗,你忘了你要做临安第一厨的志愿了吗?”宋瓷脸色涨地铁青,“不要着急好嘛。”
“嫁人后也可以。”
“嫁人后不可以,程唯坚他翁翁年纪这么大了,你嫁给他,就要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持家。他们家怎么可能还放你出来抛头露面。你如果真想嫁人,我就凑合下嘛。我孤身一人,赚钱又多,婚后,你既无公婆压迫,又无金钱窘顿,岂不妙哉。”
“我是那样的人吗?”许茗大眼一蹬,“你都说都什么疯话!”
“反正我不允许你嫁给他。”
“你不允许?宋瓷,你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双亲。”
宋瓷的脸突然凑了上来,柔软的嘴唇碰到了一起,洁白的雪地上映衬着两个人的倒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像雪一样渐渐地融化。
“凭这个。”宋瓷鼓起勇气道。
看着许茗逐渐睁大的双眸,宋瓷道:“许茗,让我做你的大树,守着你吧。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所以,以后也一直如此,可以吗?”
许茗呆呆地站在原地,“可你已和文家柳娘定下亲事,为何如此?”
“谁说的,我与文柳娘定亲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六安。”
这个六安,宋瓷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欠他的,他这辈子讨债来着。
“怎么可能,六安乱讲的。文柳娘中意的人,是辩清。两人现在正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呢!。”
“你是说文柳娘和辩清?”
“嗯嗯!”宋瓷点点头,“现在辨清有文柳娘,程唯坚有李芷。就我没人喜欢,你就收留下我吧。”
“你有六安啊!”
“滚!”这下,轮到宋瓷恼怒了,“我不搞龙阳癖!”
“倒是你,许茗,我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要嫁给程唯坚吗?”
“他三番两次救我,对我也挺好的。”
“这样你就以身相许了,你也太没原则了!”
“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宋瓷握住许茗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不要答应他。像你这样的女人娶回家也是害人害己。”
“宋……瓷……”
“我想为民除害。你只来祸害我一个人就够了,只祸害我一人好不好?”
“你……”许茗气结,有这样告白的嘛!
突然,宋瓷又突袭了,轻轻地吻了下许茗,蛊惑道:“好吗?”
向来意志坚定的许茗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你答应了?”宋瓷又惊又喜。
“不跟你说了!”许茗羞涩不已,就把窗户给关上了。
窗外宋瓷还在说话:“许茗,如果你对我的心意也是一样的,请你敲窗户三下,可否?”
许茗抬起手,在窗户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隔着墙也能听到宋瓷那无法抑制的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是一样的!”
宋瓷喜不自尽,朝着窗户又轻轻地喊了一声,“许茗,我真高兴。”
“这个傻子!”许茗坐在窗下,也笑了!
其实,我也一样地高兴。
拒绝
程唯坚在家中等得望眼欲穿,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上。他轻轻的撵起一片,却在抓起的时候化作了碎片,从指缝间溜走。他有些担心了,是不是雪天路滑,许茗在路上耽搁了。还是,许茗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终于,大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赶紧跑去迎接,却发现是出门办事的家仆,不由心中失落。
“郎君,你坐下吧!”
“你这样子转来转去,转得老奴头都晕了。”
程唯坚道:“我这样转,才不冷呢!嬷嬷,火炉里的火小了,你再添点罢。”
而那边,宋瓷正一路护送许茗来到程家。
许茗道:“你就别进去了,我觉得会尴尬。”
宋瓷点点头。
程唯坚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瞳孔放大,表情舒展,微笑着上前,给许茗打上伞,又拍了拍许茗身上的雪,“怎么没带把伞,小心冻着自己。”
“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来。”
程唯坚扶着许茗进入内厅,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他搓搓手,“我无父无母,翁翁也不指望我结交怎样的高门大户,只盼我寻得一个可心的女子就可。”
“许茗,你想好了么?可愿意嫁给我?”
许茗摇摇头,终是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能同意这门亲事。”
“为何?”程唯坚大惊,整个人被失落笼罩。
“我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是宋瓷吗?”
许茗点点头。
“对你,我有欣赏,有敬重,但是没有……”
“没有什么,难道对他,你就有男女之情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是真正的快乐、轻松。”
“许茗,我并没有苛待你。在我身边,难道很沉重吗?”
“不是这样的,可能从一开始,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而我是一个低贱的劳工,这一点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可是宋瓷,他不一样,他在我身边出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没有,正是因为这样,在他面前我才有那种自在纯粹的感觉。”
“你多心了,我从来就没有低看过你。在我心里,你比那些高门大户的娇娇女要厉害多了。凭自己的双手吃饭生活,你是那么的有活力,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坚强。”
“许茗,嫁给我好吗?”
许茗摇摇头,程维坚心中苦涩,“没事,你不必现在就答应或者拒绝,我给你时间,你再想想。”
许茗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得喊了一声,“你知道……”
程维坚挥了挥手,“不必说了,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我……”
“快走吧!我都下逐客令了,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许茗看了他一眼,“那,我先走了!”
许茗前脚刚走,程维坚便将案几上的摆盘、茶水、油灯全都甩落在地。
嬷嬷惶恐不安道:“郎君怎么了?”
“她不愿意嫁给我。”
“嬷嬷,我头疼。”
嬷嬷是从小看着程唯坚长大的,不由也心疼:“郎君,不是我说。这姑娘也不过只是府里一个干活的,虽不是家奴,家里估计也没多少势力,你要是看上了,娶了就娶了。她要是不答应,就生米煮成熟饭,她日后自然也就从了。”
“你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貌才华,求娶正妻,多少姑娘家求还求不来。她这样小门小户,倒拿腔作调起来,真是糊涂。”
“嬷嬷,别说了!”
“我偏说。要我说,她这样眼高于顶,难道还等着哪个王孙郎君来求娶她不成。富贵有尽,权势有头,倒不知她想要哪样的人家了。”
“她是心里有人。”
“有人又如何,难不成那男子还比得过郎君你。你是读书人家,爷爷又是当朝丞相,也无公婆需要她孝敬,嫁过来难道还委屈她不成?”
“嬷嬷,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嬷嬷又往火盆里添了点火,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程府的屋檐下,宋瓷搓着手,不断地走来走去,雪地里他的脚印重叠在一起,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怎么样呢?许茗不会又改变主意了吧!”
“她要是答应嫁给他?”
宋瓷拍拍自己的脑袋,“呸呸,不会的,许茗最喜欢我。”
“可是……”
“算了算了,不想这么多了!”
为了抵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竟然背起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这也不能怪他,其他的书经典籍也背不出来,只能记得幼时学习的简单启蒙文句。
“喂!”许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的做起诗来了?”
宋瓷见许茗出来了,摇头笑笑道:“非也非也,不过是无聊时的下意识反应。”
他握住她的手,“怎的还是这么冷冰冰的。”
“把你的小脸凑过来,让我暖暖!”
宋瓷听话地把脸挪了过去,许茗毫不怜惜地将手贴了上去。
果不其然,宋瓷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虽然如此,但是甘之如饴的宋瓷又握住了许茗的手,让它们在他脸上贴得更紧一些。
“说好了吗?”
“说好了。”
“我猜你已经拒绝他了。”许茗正想逗他,等他问起结果就让他猜,没想到他都提前回答了,觉得不甘心,又撒娇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就是拒绝了。”宋瓷笑嘻嘻的,将许茗搂得更紧了些。
“这么多人呢?”许茗怪不好意思的,手脚一同抗拒。
“也是,不如我们去西湖,叫条小船,赏赏西湖的雪景吧!”
“说到此,我倒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在船上看雪景的时候吃个汤锅,暖暖身子。”
西湖赏雪
大雪无痕,寂籁无声。天是白的,山是白的,连水也是白茫茫一片,世界似乎失去了界线。湖上的影子,只有一道长堤的痕迹、一叶小舟的轮廓,舟中的两三粒人影。
二人相对坐着,中间是个火炉,上面放着一口锅,里面高汤滚着。旁边放着几十牒小菜,有羊肉片、猪排骨、煎豆腐、冬笋、菘菜、冬葵、番薯、冬瓜、萝卜、香菇等,又有前几天宋瓷朋友送的一只兔子,去了毛薄批成片。桌子上放着三副碗筷,又用葱、姜、花椒、,芫荽、核桃仁、杏仁、芝麻等按各人口味调好了佐料,吃的时候只需筷子夹菜在锅中摆动氽熟,再在佐料碟中滚一滚,便可吃了。
这冻死人的大雪天,在船中摆上这样一个热气腾腾的物件,边赏雪边吃往嘴里送上刚从锅里捞出的热物,外面冰天雪地,舱内暖气氤氲,腹腔热流涌动的!
真可谓是,美景美食美事美……人!
许茗看了宋瓷一眼,条件简陋,标准不能太高,勉强算,算是美人吧!
作为美食虔诚的拥护者,二人不由你一言我一句地感叹起来。
“啊,这滋味真的太妙了!”
“下次还要这样吃。”许茗边说着,夹了一片兔肉,在上面放了些冬笋,又盖了片羊肉上去,在酱料碟中搅搅,往嘴中送去,“其实就两个人吃感觉还是太冷清了,我感觉要一桌人围着吃,又方便,又有气氛。”
“我可不这样认为。”宋瓷抿了一口小酒,“一群人围着吃,那还能抢到什么吃的啊?”
“也是。”
“我得叫茶镜的厨子跟你学一些。”
“要学费的。”
宋瓷突然想起了许茗要他交房费还有伙食费的往事,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样的“精打细算。”他阴险一笑:“还好我今天看你这一套下来,已经偷师学艺成功。”
“那不一定啊,你可知道这锅汤中我放了什么调料?”
宋瓷没想到许茗竟还留了这手,嘟嘟囔囔道:“算你厉害。”
“这秘方我可要好好藏住,以后就在临安城里开一个酒店,就卖这个,酒楼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日月锅好了。”
“哈哈?临安城内哪有酒楼起这样名字的。”
“那你说,叫什么……”
两人热烈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个所以然来。
突然,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好伙伴,准确地是比较关心他们的好伙伴是否钓上能够下锅的大鱼来,毕竟现在他们面前的碟子已经空空,急需补给。
“辩清,可钓着什么没有?”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表示关切了。
原来坐立在船头的蓑笠翁正是辩清。辩清转过脸来,鹅毛般的雪从他箬笠上滑落,似是怕惊动那雪似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皑皑的雪山。
“你莫不是学那姜太公,用的直钩罢?”
辩清一脸认真道,“我是真的很认真的在钓鱼。”
宋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茗打了他一把,“你就别取笑辩清了!”
又对舱外的辩清道:“辩清,你冷不?要不先进来喝两盅?”
辩清摇摇头,立下毒誓:“今天不钓到鱼,绝不吃东西。”
许茗见他倔强,便和宋瓷一道出来看他。只见他斗笠上,帽子上满是还未滑落的雪,倒不像个渔翁,像个雪人一般。
二人将他鱼钩提上来一看,原来这鱼钩虽不是直的,可却没有鱼饵。
几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给鱼饵就想钓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诶,我刚刚竟忘记了这档子事,我以为是愿者上钩,没想到还是要鱼饵。”辨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只是不知道究竟要怎样的鱼饵,鱼儿才会上钩呢?”
“辨清,你这话里有话啊!”
“许茗,以后要称我为师傅,毕竟我收你为徒了。”
“我可以被逐出师门吗?”
“不行,一日为徒,终身为徒。”
许茗抓了一把雪,悲催地往嘴里喂,嗷呜!这悲惨的人生!
“你们想要变成鱼饵吗?”辨清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都到这边来,没发现船头已将往下沉了吗?”辨清依旧淡定自若,毕竟,他会游泳。
小船摇摇晃晃,二人看着对面渐渐翘起的船头,“唰”地一下就冲去了对头。毕竟,人身安全最要紧。
辩清的耐心等待终于换来了一条十来斤的大鱼,这只鱼实在太蠢,没有鱼饵也往鱼钩上转,自然而然就被迟钝的渔翁给抓住了。
许茗接过那只已经冻得跟棍子一样的大鱼,三下五除二刮鳞破腹,去头掐尾,将剩下的鱼肉薄批成肉片,迅速下锅,和宋瓷二人不亦乐乎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又热烈讨论起来。
“辩清,你说要想要在临安再开个酒楼,叫什么名字好?”
辩清若有所思,“梅花寺。”
许茗笑道,“那我看,叫桃花庙也成。”
宋瓷摇摇头,“那何不叫荷花池?”
哈哈哈哈哈,几个人俱笑成一团。
“我觉得要先做个调查吧。你的酒楼主营的菜色,临安已经有哪些酒楼,你的酒楼开起来有没有什么优势。这样,最后取的名字才稳妥。”宋瓷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许茗觉得说得不无道理,伸出了大拇指。
辩清也不由点点头,“正是这个理。”说话间,他肚子也有些饿了,便拿起两个刚刚在锅里加热的包子(宋代的馒头叫做包子)啃了起来,“辩清,你要不要吃一点鱼肉。”
辩清看了一眼鱼,嫌弃地摇摇头。
“你都还俗了,吃一点没什么要紧的吧?”
“倒不是不能吃,而是闻着这荤腥味,我就想吐。我就吃点清淡点的粥什么的。”
“说来倒是怀念你那梅粥菊饭。”许茗嘴上这样说着,嘴上却没闲着,一块接一块的荤腥往嘴里送。
“得了吧,说到底,你还是爱吃肉。”果真是六安的主子,异常诚恳地揭穿了许茗。许茗嘴里鼓鼓的,依旧不忘把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去吓他。
“你们两之间有点猫腻,还有点油腻。”辨清有些不满道。
许茗大吃一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许茗,你别忘了你的任务,盯着程唯坚。”
“我……”
“诶,我不同意,再盯着,许茗都要被那厮拐跑了。”
“我没跟你说,再说,许茗是我徒弟,我让许茗做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来反对了。”
“许茗是我媳妇!”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宋瓷气焰顿时软了下去:“未过门的。”
新年与死亡
一年就快要结束了,临安城内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街道两侧都张灯结彩,挂福贴红,以备庆赏佳节。
鞭炮声声中,一只公鸡在厨房中上蹿下跳毛,叫得比鞭炮还响。许茗气得毛发都竖起来了,她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用压倒性的体重优势砸晕了那只鸡,最后,在一地、一身、一嘴鸡毛中将手中的公鸡高高举起,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娘两个在氤氲的厨房中说说笑笑,好不快活。今个儿要做几样新鲜玩意。两人合力将鸡毛褪去洗净,加盐煮,再放姜、葱、胡椒。等鸡肉熟了便切丁,再浇上热热的烧酒,是为黄金鸡。又将山栗、山药切成片,放入鸡汤中煮,再加入调料,山栗为金,山药为玉,是为金玉羹。又将一只葫芦蒸了,配上调料,做成鸭子的形状,是为素蒸鸭。又将萝卜敲碎拌入米粉中,做成萝卜羮。最后还烤了香喷喷的芋艿。
整个小小的屋子里都充斥着香味。惜茶擦擦手:“虽不丰盛,倒也齐全了。”
“谁说不丰盛的,这鸡鸭鱼肉,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的。”
“你倒容易心满意足。”
两人正说话间,突听见有人敲门。出去一探,门口站的原来是辩清。
今年是辩清还俗的第一年,惜茶怜惜他无父无母,孤单一人,便请他来了自己家过年。辩清原本是可以回寺庙,但他还俗便是为了体会世俗,有这样过年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原是宋瓷、程维坚也邀请了辩清,但他自觉高门大户的,拘谨不便,倒不如去自小看他长大的惜茶那来得自在,而且那里人少,活动更自由些,便提着些水果、茶叶上门来了。
“诶呀,来就来啦,怎么手上还提着这些许东西呢?”
辩清将东西放下道,“从小便承蒙惜茶施主照顾,况且还收留我过年,岂有空手之理?”
“辩清,既已还俗,不用叫施主,叫宋大娘罢。”
“宋大娘。”
“好,好。”惜茶和蔼地笑笑。
辩清也不知从哪学的一套,突然做了个揖,不过这次说的倒不是“哦弥陀佛”了,而是“两位女施主恭喜发财,长命百岁”,惹得惜茶和许茗笑做一团。
辩清不解:“怎的,我说得不对吗?”
“怎么又是女施主了,你怎么不叫女菩萨!” 许茗捧着腹,强忍着笑意。
“是是,两位女菩萨。”
许茗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
“怎的,不对嘛?”
“对对,像我这样貌美又心善,可称菩萨。”
“许茗,女孩子家家,怎的如此谬赞自己。”
辩清也笑了起来,“值当值当。”
惜茶又去厨房里忙活了,辨清眼见惜茶走了,便开口说道:“我想直接进入榷茶场任职。”
许茗不解,“为何?”
“我不想再等待,而是主动出击,寻找突破口。”
“需要我做什么吗?”
“继续接近程唯坚。他是榷茶场的茶司,监督好他。”
惜茶已经陆续将将菜端过来,两人不再言语。
虽只有三人,菜也只有五个,饭桌间其乐融融,倒不失热闹。
“许茗,辩清,出来看烟花啊!”
二人筷子还未放下,门外已经传来六安洪亮的声音,
火树银花破夜色,烁玉流金散琰霙。太平盛世炫人眼,刹那迷醉梦一生。
在绚烂烟花下,男男女女、老者幼童的脸孔都明亮如洗。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新年快乐。许茗等人今日也都换上了新装,许茗穿了一身簇新的女装,是微风细雨一样的清新。辩清穿的则是惜茶为他做的一身袍子,他原本相貌清秀,如此更是清新俊逸,有谪仙之范。宋瓷更不用说,玉面星目,英姿勃发,如最盛的日光一般耀眼得令人炫目。
几人走在街上,仿佛是上好的美玉,端的是脚底生风,惹人注目。
这不,文柳娘就注意到他们了,她红着脸,鼓起勇气来打招呼:“辩清师傅,好巧啊!”
宋瓷心中暗笑,辩清,这下,你没辙了吧。
与此同时,程府。
程元风似乎是听见了孙儿的呼唤,用力地睁开眼睛,“唯坚!”
“翁翁!”
“男子汉大丈夫,别哭。”
程唯坚抑制住自己的泪,用力挤出一个笑,“我不哭,我不哭。”
“生死有命,翁翁都这把年纪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程唯坚摇摇头。
“我只还不放下你。我死后,朝中奸相当权,贾似道不容我,更不会容我,我要你辞官避祸。”
程唯坚攥紧了拳头,贾似道,若不是你在朝中污蔑陷害我翁翁,我翁翁也不会一病不起至如此境地,我,绝不会放过你。
程元风似乎看出了什么,“唯坚,你斗不过他的。朝廷无用,元人又虎视眈眈,隐世才有一线生机。”
“翁翁。”
“翁翁是为你好,走,走得远远的。”程元风看出了程唯坚脸上的犹豫,“我要你发誓。”
程唯坚艰难地举起双手,“我,程唯坚,发誓,永不涉朝政。”
“好。从此你也不必拘泥于门户了,你喜欢谁都可以,只你们可以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地了却此生,最好再给我生个曾孙。”
“唯坚,不要哭。还记得翁翁给你取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坚,坚强,坚定,坚实……。”
“不要哭。”
程唯坚用力地点点头。
“回顾此生,我青年丧妻,中年丧子,但还好有你,让我很欣慰。到现在为止,为国为民,做人做事,我也问心无愧。此生到头,我无憾了。”
“你还记得李曼纹这个名字吗?”
“若我没记错,是祖母的名字 。”
程元风欣慰地点点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后来我金榜题名,她却家道中落,然而我们一直坚持着,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成为眷侣。可是好景不长,生下你爹没多久,她就去了。此后,我一直在对她的思念中度过。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翁翁说的是什么话,翁翁先好好陪孙子好不好。”程唯坚紧紧握着程元风,想要自己的体温来逐渐温暖翁翁冰凉的双手。
程元风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嘴角扬起了笑容,“我的曼纹,是那样美丽。”
程唯坚愣愣地看着程元风仿若痴想的样子,“翁翁?”
“曼纹,曼纹,我来了。”程元风望着床帐子,似乎瞧见了那个心爱的女子一般,伸出了双手,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颤栗了几下,他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翁翁,翁翁?”程唯坚轻轻摇了摇他,然而程元风毫无反应,他内心直觉不好,急忙唤太医进来。
“程郎君!”章太医摇摇头,“大人已经去了,准备后事吧。”
程唯坚目眦欲裂,他一把抓住章太医的衣领:“为什么治不好?你不是太医吗?”
“微臣也恨自己无起死回生之力,只程大人年事已高,饮食上又诸不注意,已是无力回天了。”
程唯坚颓丧地松开了手,走到床前,轻轻呼唤着:“翁翁!翁翁!”
然而他的翁翁再也不能如往常一般地对他笑笑,和蔼地叫他的名字了。
程唯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着扑倒在他翁翁身上 ,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承欢膝下的稚童。房中的奴仆也皆抽泣起来。
“翁翁,去找祖母吧。”他缓缓地阖上程元风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阵又一阵的绞痛。爹走了,娘也走了,现在翁翁也走了,最亲的人一个又一个相继离开,只剩了他一个。
凶杀
“怎么了?怎么不继续了?这黑灯瞎火的,没人会看见的。”
“程唯坚!”
“程唯坚,你来干什么?”宋瓷见程唯坚人多势众,感觉他不怀好意,急忙将许茗拉倒自己身后。
“来人,把那恶妇给我拿下。”
“什么意思?”
“程唯坚,你干什么?”宋瓷大声地嚷道。
“程唯坚,你为什么抓我?”
“为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得很啊!”
“你在说些什么?”
“你杀了我的翁翁。”
“程大人?程大人他怎么了?”
“死了,就在你们阖家团圆的这一天,除夕夜,死了。呵呵!”
“我的新年礼物,就是失去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许茗,你说我要不要感谢你送我的这份新年礼物!”
“怎么会这样?”许茗喃喃自语着。
程唯坚的脸渐渐逼近,他的眼睛像是要燃烧起熊熊大火一般,那巨大的火苗似乎要吞噬人心。
许茗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只得被他逼到墙角。
“太医诊断,食物中毒。而我翁翁最后吃的东西,就是你送来的那盒糕点。”
“许茗,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这样对我?”程唯坚粗暴地握住许茗的肩膀,“你不喜欢我,不想嫁给我,我认了。可你,为什么要害我翁翁?”
“程唯坚,你相信我,我从没在程大人的饮食中下过毒,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程大人。”
“事实摆在眼前。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突然之间,许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似乎什么解释都是无力的。
“绑起来。”
有两个小厮上前来拉人,许茗挣扎着,“我只是做了大人的膳食。送膳食的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
“送膳食的是从小就伺候翁翁的潘老伯,跟了几十年了,看着我父亲长大,也看着我长大的。翁翁去了,他也因为伤心自责而病倒。他要是想害翁翁,又何必等到现在?”
许茗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无法想通。
看着程唯坚那冷漠的神情,她真的很想解释,可她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不再挣扎,任由两个小厮将她绑了。经过程唯坚的时候,只低低呼喊了一声:“真的不是我。”
程唯坚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冷冷的,挥了挥手:“带下去。”
已经入夜,许茗被捆在这个柴房里不得动弹,感觉腿脚酸麻。这屋子冷冷清清的,除了送饭的便没人再过来了,现下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老鼠窸窸窣窣扒着稻草的声音。饶是许茗胆大,也觉得害怕。更别说入夜后渐凉起来,冻得她缩成一团。
究竟是谁在程大人的膳食中下毒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厨房人多手杂,若她一个不注意,自会给别人下手的机会。在将膳食送给程大人的路上,又有很多机会。
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程大人。
正思考间,突然听到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越来越清晰。
这个人,就在这个房间里。
更让许茗吃惊的是,大门严丝合缝,刚才也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她的心都吊起来了,这么说,那个人一直躲在这个柴房里盯着她,直到现在夜深露重才出来。
思及此,她感觉脊背发凉,然而整个人都紧张得要沁出汗来。
门口应该有守着她的侍卫,她要不要呼救。可万一呼救,就会马上暴露自己的位置。可如果那个人一直盯着自己,那么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大体位置。
思及此,许茗不管不顾,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救命啊!”
与此同时,那人确定了许茗的方位,扑了过来。
一丝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洒进来,刚好将那把尖刀照得亮堂,“啊!”
门突然被踹开,程唯坚带领着众家仆,举着火把冲了进来。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见人过来,急忙捂住眼睛。饶是如此,在火把的照射下,许茗还是看清了他眼角的那颗痣。那颗痣,似曾相识。
众人围过来,那人竟然丝毫不惧怕,冲上前与众家仆厮打起来,一人对众人,竟然不落下风,可见身手了得。
程唯坚见势不妙,拔出剑,也冲了上去。那人从一家丁手上抢了一火把,直接扔在了码得整整齐齐的干柴上。
“轰!”火苗迅速窜了起来。而偷袭的蒙面人则借力梁柱,直接冲破屋顶而去。
“追。”蒙顶愤慨道。
程唯坚却不顾那噬人的火势,直往大火中冲了进去。
“郎君!”
蒙顶见势,也冲了进去,大人待他不薄,大人已经去世了,他可不能让大人的血脉有事啊!
“阿瓷!阿瓷!”
许茗已经被浓烟熏晕过去了,程唯坚抱起她,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却使得他的脸更加阴沉,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可是想起自己的翁翁,他又无法不恨她。
他应该恨自己的,为什么不够狠心,为什么遇到她的事就会失控。
恨意像大火一般吞噬着他,可是,他却不能允许这大火吞噬她,他没法,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干脆,两个人一起被这大火湮没好了。
蒙顶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与其他同公子哥一同长大的小厮不同,他的年龄比程唯坚要大一些,可以说他带着程唯坚长大的。程唯坚没有父母,他和常嬷嬷可以说是担任了父母的指责,可能在文化上确实不足,但是在对程唯坚的关爱上,他们是不比任何亲生父母少的。大火在他眼前肆虐着,蒙顶却不顾一切地朝着火苗冲去。
希望你过得好
许茗来找程唯坚的时候,他正在安静地练着字,见是许茗,便放下笔:“你来了。”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请你节哀。”
“谢谢你,许茗,配合我演了这出戏。”
“只可惜,还是让凶手跑了。”
“是啊!”程唯坚放下毛笔,“看样子便是程府出了内鬼!如今之计,唯有慢慢调查了。”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有奴仆送食盒过来了,只听得书房内程唯坚和许茗两人争吵的声音。
“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你也好多了,我,我要走了。”
“如果我说,我不好呢?”程唯坚喃喃道:“我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
许茗沉默半响,“你会好好的。”
程唯坚呵呵笑着,自嘲道:“是啊,托你的福,我自然会好好的。”
“那我回家了。”
程唯坚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逗我呢?你当我不知道,你要嫁给其他人了!”
许茗有些尴尬,程唯坚说的也是有可能的,只得小声道:“你说笑呢!”
程唯坚突然握住她的肩膀: “许茗,我是真的喜欢你。留在我身边吧,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许茗看着他,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程唯坚心如搅碎一般,他往后退了几步,将拳头用力地砸在书桌。
“唯坚。”许茗担心道。
“你走吧!”程唯坚无力地垂下手。
“走啊!”
“那,我走了!”许茗稍微挪了挪脚步,不放心,又停了下来。
程唯坚抱着头,前额有一缕头发散落出来,他没有抬头,许茗下定决心,向门口退去,然后将门轻轻拉上。
许茗站在大门前,望着“程府”两个大字,程元风大人去了,程唯坚一个人能不能撑起来这个家呢?她有些担心,不过也只是担心罢了,她自嘲地笑了下,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以后程唯坚的事自有他的妻子来操心,跟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
“许茗,许茗。”有急促的呼喊声传过来。许茗转身一看,是一个扎着髫头的小丫鬟,正满头大汗地在她面前喘气。
“许茗,你快去看看程郎君,他爬到屋顶上,发疯一样地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呢!”
许茗跟着小丫鬟跑到了后院中一座小楼处,程唯坚正坐在屋顶上数着星星,仿佛痴傻了一般。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程唯坚掰着手指头,突然又摸摸头,“诶,我数到几了?”
“程唯坚!”许茗朝着他大声喊道。
“谁,谁?是翁翁吗?”
“程唯坚,是我,我是许茗啊!”
“许茗,许茗不是和宋瓷走了吗?”
“没有,许茗在这里,在这里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程唯坚抱住头,“爹走了,娘走了,翁翁走了,我只有一个人了,好不容易来个许茗,也要走了。我一个人待在这世上,做什么?”
“程唯坚。”许茗心疼地看着程唯坚。
嬷嬷尖叫起来,“郎君,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你是大人唯一的血脉,连你也保不住了,你让大人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啊,你让我如何自处啊!”。喊罢,便向前冲去。
“你,你别过来。”
“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无牵无挂。”程唯坚苦笑着,喃喃念道,似乎是说给别人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罢整个人又往外挪动了几步。
“连你,也不要我,要去他身边。”
“你还有嬷嬷,你还有蒙顶,你还有我,你还有很多关爱你的人,家大人,陈大人他们都很关心你。”
“你撒谎,你不要我,你也要去宋瓷身边,你当我不知道嘛?”
许茗狠狠心:“我哪儿也不去,我只在你身边。”
“我不信,每一次,你的眼里都只有他,没有我。你要嫁他,却不嫁我。”程维坚如同一个孩子般抱怨着。
许茗心中一惊,“真的,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一直守着你。”
“你说真的?”程唯坚如同看到了糖的小孩,眼睛一亮。
“快答应他啊,答应他。”常嬷嬷哭着,推着许茗。
“嗯!”
“你不会骗我。”
“不骗你。”
“那你会嫁给我?”
“唯坚,我们下来再说。”
“不不,你别过来,你还是在骗我,你忽悠我呢!”程唯坚又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踩空了,整个身子都滑到在瓦片上。
“啊!”
“程唯坚!”
“程唯坚,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求你下来吧!”
程唯坚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乖乖地爬上下人给他拿过来的梯子,在蒙顶的协助下慢吞吞地爬了下来。
伤离别
碧波万顷,一艘小船荡悠悠地将两个年轻人荡到了西湖那边的天竺山上。春天的湖水倒映着山林,仿佛是谁在水里描绘描着山的形状。
“宋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怎么突然说这些。”
“诶,再一起去龙井村饮一遍茶,再爬一次天竺山,去庙里许个愿吧。”
“随你,都随你。”
直至太阳落下,两人才又从西湖荡了回来,在春花香气的诱惑下去了四方花园。
夜已经深了,四方花园的人尽数散去。在漫天的春花飞舞中,两人相识一笑,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上来!”宋瓷先爬到树上,又伸出手去,拉着许茗上去。
这棵树长得十分粗壮,树干也足以容下一人躺着。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脸上。
“许茗!”
“嗯。”
宋瓷的脸凑了过去。
春蝶触花蕊,蜻蜓点荷尖,夏鱼吻涟漪,冬雪落梅间。
这个吻柔软到一触即化。
许茗看着宋瓷闭上的眼,看着他如羽翼般浓密的睫毛,仿佛有什么东西降落,在心头滴答了下。
时间渐渐地流逝,晨曦已然初上,许茗手背抵在额头上,眯着眼望着从东边渐渐升起的太阳。奇了怪了,明明是晨光,却偏偏有种夕阳的感觉。她的手轻轻地抚上宋瓷的脸颊,目光在他身上不舍流连,宋瓷,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许茗呢?宋瓷一个激灵挺了起来,身边空空如也,
“许茗!”
“许茗!”
程府的马车已经近在咫尺了,然而身后的声音仿佛有特殊的法力一般,让许茗再也挪不动步子。
“你要去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是什么意思?”
“很远很远,就是你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是在跟我玩捉迷藏?”
“是啊,捉迷藏。不过期限很长,可能是一辈子,我们都无法再找到对方。”
“许茗,为什么要说这些?你究竟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许茗一夜未眠,此时突然抬起头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着实有些憔悴。
宋瓷吓了一跳,“许茗!”
“我定亲了!”
“什么?”
“我和程唯坚定亲了。”许茗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宋瓷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你再说一遍。”
“我和程唯坚定亲了。”
“你,和,程维坚。”
“是。”
宋瓷如五雷轰顶,仿若在梦中一般,口中喃喃念道:“怎么会,怎么会?”他不敢相信地握住许茗的肩膀,“许茗,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为我拒绝了程唯坚吗?为何转眼就和他定亲?”
“我之前是说过喜欢你。可是,那也只是喜欢而已。现在我想清楚了,程唯坚才是我的良配。所以,我要随他离开临安!”
“许茗,你没有发烧吧。”宋瓷用手背去探了探许茗的额头,“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宋瓷,我们到此为止吧!”许茗边说边往后退去。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我的喜欢是假的,我不相信你会突然之间转变。”
“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不值得!我没什么特别的,女红,女徳我全都没有,我只是一个粗糙的女人,所以,不要再喜欢了!”蒙顶已经把马牵了过来,“宋姑娘,一切都准备好了。宋夫人那边也打点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宋瓷已经冲过来,可惜被程家的家丁挡住了,“我不在乎,许茗!你的缺点我也全都喜欢!我不放弃,我不会放弃你的!”
……
“我放弃你了,宋瓷!我放弃你了,你没有程唯坚优秀,我爱上他了,你走吧!”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宋瓷摇着头:“许茗,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说喜欢我又轻易放弃我!”
“为什么这么狠心,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我黏上你了啊,不是你想抛弃就能抛弃的。”
许茗坐进马车,“蒙大人,走吧!”
身后是宋瓷含泪的声音:“许茗,不要走,求你!”
“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会枯萎的!”
车夫挥了一下马鞭,马车渐行渐远。
“你们别拦着我,我不能让她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啊!”宋瓷手脚并用,挣扎着,推攮着,终于扯开他人,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可人又怎么能跑得过马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许茗忍不住掀开帘子,看见他已经化为小小的一团幻影,被堵在人群中,正张牙舞爪地想要出来。
放手啊,不要再挣扎了,傻子!这个大傻子!
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终是倾泻而下。
宋瓷。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一直很勇敢,很乐观,很善良,很有义气。虽然总是惹我生气,可是也给我带来好多温暖。就像你说的,你是我的一棵大树,在你身边,我感觉很安全,很放松。你太好了。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很好。你是一棵越长越茂盛的大树,存储着充足的光与热,即使身处悬崖,你也能顽强地生存的。可是,程唯坚不同,他为了救我,身子不行了;程大人去世,他精神也不太好。他对我有恩,而我对他有愧。所以我现在,要开始守在他身边。我喜欢你,刻苦铭心的喜欢,可是与我要负起的责任相比,我只能放下我喜欢你的那颗私心。
“对不起,对不起。”唯一能说的只有对不起,许茗的心在滴血,宋瓷,我多么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吃到老玩到老,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这么做!放弃我吧,你一定可以找到更配得上你的姑娘,家世容貌才华样样都好的姑娘,对你全心全意的姑娘。而我,什么都不行!
马车终是消失在宋瓷的视线中了,追不上,追不上了!
宋瓷的脚步渐渐放缓,手心汗涔涔的,他伸开手掌,手中正紧紧地握着一把钥匙,她想要的酒楼他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可惜,她看不到了。
生辰快乐,许茗!虽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那年春天的尾巴,他们也是在那棵树下分开的。不过,那次,是他离开她;而这次,是她,离开他。
王官人
许茗想起那天辨清和他说的话,“许茗,你忘记你对我的承诺,忘记你对大宋的承诺了吗?你对宋瓷的感情,我能理解。但是现在是关键时期,儿女情长就不能放一放吗?”
“辨清……”
“请叫我师傅。”
“我不配。当初我只是为了金钱,所以才被动地加入了这个组织。你知道,当时我娘病得很重。”
“生活在大宋,我很幸福。”
“可我不觉得。”
辨清叹了一口气,“我爱大宋,它的文化,它的优雅,它的人情味,所以我会保护它。许茗,如果你现在要退出,那就退出吧。如果你真的觉得你是被逼无奈加入的,你就退出吧。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逼你。”
“我……”许茗定了定神,“我不会退出。”
“你……?”
“因为,大宋即便有诸多不好,我也像你一样,依旧爱它。”
一个月后,辨清通过程唯坚的关系得以进入茶司任职,而许茗则留在程唯坚身边继续做她的四司六局,宋瓷依旧在茶镜经营。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却又各自相同。有许多问题等待着他们解答。那一夜在程府中的黑衣人是谁?为什么有人要绑架许茗?程元风大人死亡背后又是什么?刺杀许茗的又是谁?还有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究竟来自何方?
程元风非自然死亡,刺杀许茗,包括之前在程府的那个小偷,这些都是在程府发生的。元人的情报是通过榷茶场送出去的。而程府掌管着榷茶场。如今所有这一切都围绕着榷茶场送出去的情报,联系了起来。原本他们一直怀疑程唯坚,如今看来,程唯坚那边的确值得怀疑,但是真正主使的人却并不一定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内鬼。
“我有个问题,元人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榷茶场送出去呢?他们在大宋的探子不可以直接向北边接洽,通过榷茶场不是自找麻烦吗?”许茗不解道。
“现在官府管得很严,民间是不允许与他国直接贸易的。要把东西传递出去,就只能通过官府。再加之,走官道,对官货查得也没那么严。”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负责此事的元国探子必须对榷茶场很熟悉,他可能是在榷茶场工作,也有可能是程唯坚身边的人。程府连连出事,说不定就是在程府伪装成哪个奴仆。”
“是可以这么推断。所以现在除了调查榷茶场外,程府的那些奴仆也十分值得怀疑,将是我们要调查的另一个方向。”
许茗点点头。
辨清带许茗到了他们的秘密据点,“这一次出境处查到了一批茶酒走私货。我看着那个瓷器跟我上次在榷茶场仓库碰倒的瓷器很像,很是怀疑。酒的种类很多,你是茶酒司平日接触各类茶酒,你对这些酒可有印象?”
辨清说得没错,许茗果真接触过这些酒。她蹲下来细细查看了一番,大惊失色:“这酒是上次王官人娶新妇时,托我去迎春酒会上采购的。”
“这个王官人,姓谁名谁?家住何方?你是否还有印象?”
许茗点头,两人立马朝着王官人这条线索展开调查。
茶膳
临安四方花园,一场聚集百人的茶膳正在举行。玉露凝雪、茗缘贡菜、龙井竹荪汤、银针庆有余、乌龙茄子、茶香鸡、天青饼、茶鸡玉屑、怡红快绿、茶笋、炸雀舌、茶香排骨、松针枣、白玉拥翠、春芽龙须、茶饺、庆余年、茶末紫菜汤、龙井竹荪汤、红茶凤爪、太极碧螺羹、碧螺春玉,台盘司将一道道与茶有关的珍馐同流水端上了餐桌。在王官人的餐桌前,台盘司小石子正在布菜,眼见王官人杯中的液体渐渐浅显,便与正在端茶倒水的茶酒司对视了一眼,茶酒司立即上前,“官人,您的酒没了,容小的再给您加一杯。”
王官人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香醇玉液丝丝入杯,“这是宫廷特制的龙凤茶酒,珍贵无比,大人请品尝。”王官人举起酒杯,戏谑一笑,“贾相出手果真豪迈。”正要一饮而尽,突然有仆从模样的人闯进来,“官人,要紧事禀报。”王官人面有不悦,“说。”
“此地并不方便,还请借一步说话。”
王官人只得起身,不顾那满桌珍馐佳酿,头也不回地跟着去了。此人诡计多端,隐忍阴险,连口舌之欲似乎低于常人,实在不好对付啊,暗中一处观察的眼睛略微透露些失望,她急急退出,穿过几道亭台楼榭,正要去与同伙商量对策,不想又看到了王官人,那仆从正俯首帖耳在他身边说些什么。
许茗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你说什么,那批货被截了?”
这王官人有点滞后,许茗他们都早知道了,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货被截了。
“截货这事是哪位大人主使的?”
“出境的时候被截的,说我们货物清单与货物对不上,有私运嫌疑。”
“诶,真是,一次没打招呼就这样。正好贾相也在宴席上,我看有机会找他说说。”
“那货?”
“你先查下究竟是哪个当然截了我们的货,放在哪个仓库中。我去通融下关系,到时候再告诉你。”
“明白。”
王官人如此在意这批货,是不是说明这批货真的有问题呢?
一起居室内,辨清正在点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很快茶室里边有氤氲水气腾起。“辨清,那批货真的有问题!”许茗有些兴奋,她顺起一小茶盏,一饮而尽。
辨清也饮了一杯,“慢慢喝,你喝得这样快,全无趣味了!”
许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茶对我来说一直意味着生存。没有生活压力的人才能够这么心平气和的品茶吧,我就豪饮了。”
辨清不置可否。
“你是和尚,最闲了,好不容易有个茶道玩玩,自然觉得好!”
“好吧,某些时候我也厌烦,茶道仪式过于繁琐。不过我朝富人文士闲适时间太多,茶道也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玩意。再说了,茶不仅可以打发时间,降火清毒,润肠通便,还可以传递情报,怪不得连元人也这么痴迷于它。”
“说到这,难道王官人那批货里就有传递的情报吗?”
“王官人如此紧张这批货,是很有可能。而且,这批货里的瓷器跟我上次在榷茶场仓库中看到的瓷器是同一批,这其中确实有很大的猫腻。”
“但是辨清,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是说都是向北方出售的茶叶都是官运的,这私人运出去也可以吗?”
“那批货正是官运,只不过运气不好,竟然被发现货物清单与货物对不上。阴差阳错,还被我们追踪到王官人这条线上,也好,循着这条线搜查下去,相信一定能钓上大鱼。”
瓷杀
已经是三更天了,辨清一身官兵打扮,依旧在榷茶场仓库附近巡逻。如果不出意料的话,王官人那边近几日便会行动,此刻,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引蛇出洞。
一阵风吹过,树叶被吹得簌簌地响,掩盖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但是辨清已经注意到了,他急忙吹灭灯笼,闪进仓库。
“吱”得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衣人正蹑手蹑脚地闪进来。那黑衣人点起火把,瞬间照亮了仓库。
辨清一动不动,在火把的亮光下,他将黑衣人的所作所为清楚地收入眼底。此刻他不会去打草惊蛇,他要看看黑衣人会有什么行动,他要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等那黑衣人结束行动后,他便跟踪他而去,直捣黄龙。
那黑衣人搜寻了会,却只把些值钱物件塞进兜中,倒没有其他动作。
辨清愣了,不会吧,难道纯粹是个小偷不成?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那黑衣人已经用火把点燃了一面货柜。竟然放火,这要追究下来,可是他辨清的责任了。辨清正欲掀开掩护,冲出去制止。突然,又有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和地面上那个黑衣人扭打在一块。同时,一木桶水直接冲下,将地面上的火浇灭。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黑衣人纠缠在一起,打得是难分难舍。此刻,辨清大脑十分混乱,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正在此时,有一个黑衣人倒在了地上,碰到了一群瓷瓶,“哐当!”瓷瓶碎了一地。另一个黑衣人用剑指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渐渐逼近。正当辨清想要出来阻止的时候,说那迟那时快,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顺手拿起地上的瓷片,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地起身,瓷片像一阵风沿着脖颈滑过,原本站着的黑衣人顿时愣住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脖颈上的血缝,整个身子开始不住颤抖起来,那瓷片上,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被夺取了血液的主人轰然倒下辨清震惊了,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接下去,改如何?他正思忖着,那个从梁上飞下来的黑衣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举着剑向他这边本来。
刀光剑影间,两个人缠斗在一起。谁也没注意刚刚那个火把掉落在干燥的茶饼之中。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火苗瞬间燎原。
辨清的剑正抵着那黑衣人的喉咙,火光照耀出那黑衣人的一双眼睛,那样熟悉。他一把扯开那黑衣人的面罩。
“宋瓷?”
“辨清?”宋瓷也惊呆了,“怎么是你?”
“这是怎么回事?”
火的势头越来越大,他们两终于注意到了。可是那边却躺着一具尸体。辨清无法,只得把宋瓷推出去,“以后我再问你,你快走!”
“不,我要知道真相!”
“我现在要叫人来救火,你难道要被当作杀人犯和纵火犯吗?快走啊!”
“你跟我一起走!”
“我要处理尸体。你快走!”
“辨清……”
一个横梁被火烧得劈里啪啦倒了下来,辨清抱住宋瓷往旁边一闪,躲过一劫。随后,将宋瓷推了出去,“如果你不想害我,就快走。”
宋瓷狠狠心,一脚踢开窗户,跳了出去。
辨清背起那具尸体,向外跑去,可是大火已然肆虐,将他和那具尸体牢牢包围住。
“着火了,快救火!”
“着火了,着火了!”
大群官兵举着火把,提着木桶冲了过来。程唯坚也起身来救火,一桶桶的水冲向仓库。
“今日是谁当值?”
蒙顶翻了翻当值记录,沉声道:“辨清!”
“辨清现在人在何处?”
“辨清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蒙顶厉声道:“张远,厉雄。你们马上去寻找辨清。”
“是。”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呛人,辨清捂住口鼻,匍匐前行。自己可不想死在火场。他向前艰难地爬着。滴答滴答,那人脖子伤口处的血不止流着,辨清竟然看见地上渐渐显现出一副图画。眼前越来越眩晕,他摇摇头,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升入西方极乐世界了?
……
被官府截留的那批货早已被辨清和许茗偷偷掉包,此刻许茗整个人正趴在那群货里,搜寻关键的茶饼。她还不知道,辨清此刻危险的境遇。
茶花
王官人在春风楼被杀!一同死去的还有他的老相好——春风楼的阿云姑娘!
辩清听到这个消息时,不顾身体的疼痛,急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辩清,怎么会这样?”许茗一脸焦急,本来胸有成竹的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一定是有人得知行动失败了,就对王官人下手了。看来我还是打草惊蛇了。连阿云也不能幸免。”辩清暂时向许茗隐瞒了宋瓷的事。
“还有,阿云姑娘死的时候,手掌心抓着一只茶花的钗子。”
辩清大吃一惊,急忙拿出一只匕首:“仓库那人留下的一把匕首上也有一朵茶花。”匕首锐利无比,尾部果真刻着一朵茶花。
“王官人的胸口,也刻着一朵茶花。”
许茗突然记起来自己被绑架的时候,从门缝往外瞧的时候,似乎也看到这么一朵茶花,便跟辩清说了此事。
“如果他们都是一伙的,但是为什么要绑架你呢?”
“难道说我的身份已经暴露?”
“这也不对,如果你暴露了,应该当场就把你解决掉。可是我听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想要把你卖到外地去。”
“对,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许茗思忖着,会是谁呢?究竟是谁要绑架她,目的又是什么呢?
西湖茶舫,许茗再次开课,这一次的主题是“制茶”。许茗的手轻柔而有力,声音清爽如茶一般:“今天我要教大家自己制作口味更加丰富的茶。”
“首先制作的第一道茶,我给它取了个很诗意的名字—绿肥红瘦。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呢……”许茗笑笑,卖了个关子:“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先选用白茶五斤,绿豆半斤,米二升。材料都已经给各位准备好了,各位自取。”
“先在笼子里焙干。”
“然后再碾碎,用茶筛筛除杂物。”
“大家看到,最后混合在一起,就是淡绿色的茶粉。然后再放入锅中煎煮。”
不过一会儿,茶香就溢满了船舱。煎起来是是淡淡的绿色,泛着一些白色的浓郁泡沫。许茗再往其中洒入几点粉红桃花蕊子,更是颇有情趣。绿色的茶汤,红色的花蕊,静置在时间中,渐渐地出来些浅红色,诗意简直与味道一样浓郁。
“绿色浓郁,粉色淡雅,是以称绿肥红瘦!”
“茶师傅,这个名字很好。”
“诗一般的名字。”
脑麝香茶用早春嫩茶五百钱,绿豆一升去壳烘焙,山药十两,研磨成粉,筛净混合,又加入半钱龙脑半钱麝香,密封。煎茶要用炭火,等茶滚起来后,加冷水,再滚,再加,如此三次,色味均佳。
“好香!”
“真香!颜色也很漂亮!”
“茶师傅,你上次还说要教我们做百花香茶的。”
许茗笑笑,是的。
“百花香茶我们选用的是茉莉、素馨、木樨、桔花等这这几种花,先将这些花放入茶罐中熏透。需要先放一段时间。”
各位姑娘在许茗的指导捣鼓着自己的茶,不一会儿,整个小小的船舱里便飘满了百花的清香。
许茗走到李芷面前,李芷的手却一直在抖,”
许茗诧异,关心道:“李姑娘,放轻松!只是制个茶而已,不用紧张。”
却不想,李芷更紧张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额头上甚至有汗珠冒出。
“你干什么,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姑娘。”碧螺又站出来呵斥许茗。
“我只是来关心一下李姑娘。”许茗一脸无奈,又低头道:“李姑娘,你身体不舒服吗?”
这些可惹恼了碧螺,她直接上手就来推许茗。许茗幸亏反应快,抓住了碧螺的手腕,却不想碧螺的袖子滑了上去,竟然露出了一朵茶花。
茶花!
许茗观察着那朵茶花,不就是她被绑架那日所看到的那朵。没想到这朵茶花竟然是刻在了碧螺的手腕上。
怪不得,李芷在她面前这么紧张。大概是因为怕她知道真相吧。
碧螺也注意到茶花露出来了,赶紧甩开许茗的手,“放手!”
许茗不动声色地松开手,紧紧地盯着碧螺:“碧螺,我希望你莫忘记你的身份。”此话一语双关,只是不知道碧螺有没有听出来话中深意呢。
碧螺倒被许茗盯得打了一个激灵,那双似乎洞察了一切的眼睛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由来的,令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凉意。
“姑娘,我们走!”碧螺扶着李芷离开了。许茗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光里满是寒意。
原来是她们!碧螺参与是肯定的,李芷对绑架自己的事也是知情的,只是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她的授意。
突然,许茗想起来程元风大人对她说过的话:“唯坚为了你拒了李家的婚事。”“让你离开唯坚也是为你好,你此次被绑架多半也与此相关。”
这么说来,难道是因为程唯坚?李芷爱慕程唯坚,明眼人都看在眼里。上次七夕,她也去的,自然印象深刻。碧螺对她的讨厌也显而易见。而且,她被绑架,也正发生在七夕过后不久。
若是这样,就能想得通,为什么是要把自己卖到外地,而不是当场灭口了。大概就是李芷授意的吧!不过李芷那样怯懦的性格,想来也多半是碧螺挑拨吧。
许茗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谜题似乎在一个被一个的解开,离幕后黑手也越来越近了。
张仁远
辩清还没去找宋瓷,宋瓷便来找他了。
“宋瓷!”辩清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你躺着别动。”宋瓷脸臭臭的,“你这和尚皮糙肉厚的,也有今天。”
“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辩清无语凝噎了,“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宋瓷顿了顿,“那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是想问这个吧。”
辩清点点头。
“王中行,是我的杀父仇人。”
“你是说三年前杀了你全家的是王中行。”
宋瓷点点头,“我一直在监视着他,听他说去找证据时,便跟了来。想看看是否与我家有关。”
“王中行已经死了。”
“我知道。大仇得报,我真高兴。”
“是你杀的?”
“不是。”宋瓷摇头,“但是不管是谁杀的,都行。”
辩清沉吟了会,“那或许你还没大仇得报。”
“你什么意思?”
“王中行可能只是打手,幕后主使的另有其人。王中行现在失去利用价值了,而且已经暴露,为了绝后患,那幕后黑手就把王中行杀了。”
宋瓷大惊。
“咳咳!”辩清突然咳了起来,那天大火浓烟终究是伤了他的嗓子。宋瓷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慢点喝!”
“哐当!”
辩清和宋瓷诧异地抬头,却发现是文柳娘,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一个木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里面一根人参滚出来。
“你们……”原来,从她那个角度看去,辩清和宋瓷两个人俯首帖耳,异常亲密。
文柳娘看不下去了,转身跑了。
“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释下。”宋瓷有些愧疚,似乎自己破坏了人家的好因缘。
“不用,她也没理解错。”
“什么?”
“我不喜欢女人。”
“啊?”宋瓷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我是一个和尚,怎么可能喜欢女人呢?庙里可都是男人。”
“你不是还俗了吗?”
“反正不是为了女人。”
“那这么说,你对许茗没有意思。”宋瓷鼓起勇气问道。
“当然,她只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许茗到现在还没找到证据,她记得辩清上次所说的话,洒了酒,但是那些东西没有任何反应。她来回踱步,正思忖着问题出在何处。突然,一把剑冲她刺来。
她顺手拿起一个瓷瓶挡住,哐当,瓷瓶被剑砍了一刀,碎了一地。剑的力量使得许茗摔倒在地,那人来势汹汹,继续朝她砍去,她狼狈地滚到旁边,躲过一剑。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一剑,剑锋锐利,直逼而来。
这下躲不过去了,许茗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呯!”没有预想中的尖刀刺入,程唯坚及时赶到,和那人缠斗在一起。
那人打得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眉角处黑了一片。许茗定睛一看,原来那人竟然涂画了眉毛,此刻汗水落下,竟然把画好的眉毛都给弄花了。
是个女人?
突然,许茗注意到,眉脚处那里一颗圆圆的疤痕。那双眼睛,那对眉毛,不就是上次准备杀她的那个人吗?
谁,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难道是李芷派来的吗?
许茗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旁边的一只花瓶。
两人还在缠斗着,没有注意到悄悄接近的许茗。
“砰!”许茗将花瓶重重地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血蜿蜒而下,那人悠悠地望了许茗一眼,缓缓地倒了下去。
许茗正想蹲下去掀掉他的面罩。突然,他跳跃而起,将剑横在了许茗脖颈上。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程唯坚举着剑,谨慎地不敢向前。
“往后退!”
那黑衣人挟持着许茗从书房门口出去,蒙顶他们已经闻讯赶来。
“你们都往后退,不然我就杀了她。”
程唯坚从身后出来,呵斥道:“大家都往后退。”
“给我准备一匹马。”
一个时辰后,许茗和那人已经身处一个山洞中。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许茗问道,“你是李芷派来的吗?”
那人摇摇头,“她还没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那你三番两次要杀我,究竟为何?”
“还记得这个山洞吗?”
“你……”
“三年前,你们救了我,在这里。”
“张,张兄……?”
“正是!”那人掀下面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你,你不是蒙大人手下的张远吗?”
“三年前,张仁远已经被宋廷发现,为躲避追捕,已经在众人眼皮底下死了。他易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张远。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伪装在宋廷中,继续为大元效忠。”
许茗已经惊得舌头打结了,“你,你就是元朝密探。”
“正是。所以,我要杀了你们几个。毕竟,三年前,你们见过我。”许茗心惊,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眼角那颗痣那么熟悉。她想起来了,三年前,张仁远的眼角就有这颗痣。
“所以,你把你眼角的这颗痣点掉,也是怕被我发现。”
“聪明。”
“你好冷血,真没想到,我们竟然救了一条毒蛇。”
张仁远舔舔舌头,“毒蛇,这个称号,我喜欢。”他举着剑,步步逼近,“现在就让我这条毒蛇来终结你吧。”
“等等,临死前,我还有一个问题。上次绑架我的人是你指使的吗?”
“碧螺确实是我的人,不过我倒不知道她绑架了你。是因为程唯坚吗?”张仁远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看样子女人的嫉妒心确实可怕。”
“还有,既然我们三个人都救了你,你为什么只杀我,还是说,刺杀他们两个都失手了!”
“我处事向来公平。自从我发现你们几个后,就一直想置你们于死地了。三年前我就借王中伟的手,将宋瓷家杀了个精光,我一直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我只是第一个发现你而已,所以你是计划中的第一个,他们两个,等收拾完你后自然收拾他们了。”
“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吧!受死吧!”
剑光闪出锐利的光,向许茗劈下来,许茗认命地闭上眼睛。
“张……仁……远!”
真凶
山洞外,辩清和宋瓷正站在那。宋瓷咬牙切齿道,“张仁远,是你,原来是你,杀了我的父母!”剑已出鞘,宋瓷已经冲了过来,张仁远来不及杀许茗,急忙提剑来挡。
辩清也举剑刺了过来,“张仁远,你果真没死!接二连三的茶花标记,让我终于想起三年前我替你疗伤时在你腰间看到的那朵茶花。我还没去找你,你自己就出现了。”
“辩清,你果真聪明。确实我们建立了一个反宋成员的茶话会,只要是这个茶话会的成员,标记就是一朵茶花。”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代号“野马”的大元密探吧!”
张仁远眯起眼睛,不再回答,而是挥剑冲向他们。几人瞬间胶着成一团,只看到刀光剑影,
刀与刀的碰撞声在山洞中不断回响。
一打二,饶是张仁远武艺再强也有些体力不支,更何况程唯坚还带兵赶到。
“张远,我早就怀疑你有问题,这么看来,果真是你!”蒙顶带着大批人马冲到,厉声呵斥。
眼下,张仁远似乎是真的四面楚歌了。
然而他没有半点畏惧,反而轻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辩清,你煞费苦心地找我,拦截情报!可惜可惜,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你们大宋的军事地图还有防守机密都被我传回了大元。”
辩清脸色大变。
“当然,我也不一定会死。你们听!”山林中有大批脚步声逼近,又是一批人马出现,这一批,原是来接应张仁远的人。
“我都不用费力将你们搜刮起来,你们都到齐了。”
眼下便形成叠层之势。
两方对峙着,一时之间便僵持在原地。
“张远,你究竟是什么人?”蒙顶大声询问。
“蒙大人,这么多年承蒙你照顾。不过可惜,我不是宋人,而是大元密探’野马’!”
“少废话,蒙大人,此人诡计多端,先杀了此人再说。”宋瓷按捺不住,多年的仇恨熊熊燃烧,让他无法抑制。
“如果你们把我杀了,你们今天也别想活着回去。”
“如果我让你出了这个包围圈,我们恐怕更不能回去了。”程唯坚道,“蒙顶,你们几个围攻张远,其他人抵抗进攻。”
“是!”
“杀了他!”
人潮水般涌动过来,张仁远的部下与程唯坚的部下混战在一起。
许茗早已到了安全地带,此刻也拿了一把剑准备上前,却被辩清制止,“你功夫太弱,先别贸然上前,免得被再度挟持。”
许茗往后退了退,辩清说得不无道理,自己一定小心谨慎,不可勇夺,只能智取。
一场混战已然被触发,所有人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兵戎相见,刀光血影,哭嚎一片。
程唯坚部下这些非专业士兵被元人打得一败涂地,成功打破外围防线,进攻核心战斗圈。
好在他们几人武艺较高,眼见大势已去,只得一边对张仁远,一边与张仁远部下混战,最终侥幸突破包围圈,带着剩下的人马逃离。
“元军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此非好的预兆,必须马上上报朝廷。”
一行人往城内而去,却发现城里一片混乱。
“元军要过来了!”
“边境多个城池失守!”
众人大惊,怪不得张仁远这么嚣张,难道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情报还是成功传递了。
辩清一时接受不了,加上他还有伤在身,一个不留神竟然从马上跌落。
“辩清!”许茗急忙奔过去。
“许茗,其实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找那东西用酒没用,要用血与火。可惜,现在知道了,也没用了。”
许茗泪眼涟涟,“没关系,我们已经尽力了!”
辩清摇摇头,“我真没用。”
“不要这样说。”宋瓷也走过来,“辩清,不要这样否定自己。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咳咳!”辩清竟然吐出了血!
宋瓷急忙蹲下,本想握住辩清的手,却不想,和许茗的手碰在了一起,又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有些尴尬。
“我没事。”辩清摇摇头,“好好休养便可。”
程唯坚他们围了过来,“辩清师傅,我去给你找一辆马车。”
回到程府,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尸体,看得人触目惊心。程唯坚又惊又怒,“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蒙顶走过来,“我们刚刚把府中最强有力的守卫都调了出去,难道说有歹人趁机杀害了这些老弱病残。”
他们急忙请了郎中来,又派了人四处查看,看看还有没有生还。程唯坚的脚步沉重,他走在这些尸体中,满心疮痍。突然,脚踝被人握住,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嬷嬷。
“嬷嬷,嬷嬷……”
“大人,是,是厨房的……白……师傅,老大人也……也!”还未说尽所有,嬷嬷头一歪,嘴角流出一股鲜血,不再言语。
“嬷嬷,嬷嬷……”
“大人,郎中来了。”
“快看看,还有没有救!”
郎中探了探嬷嬷的鼻息,摇了摇头。
程唯坚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袍。他的眼神里尽是苍凉绝望。
“唯坚!”
“许茗。”
“你还好吗?”
“肩膀让我靠下,好吗?”
许茗满心同情与愧疚,把自己的肩膀让出去。程唯坚突然伏在她肩上,竟然低声呜咽了起来。
他其实也还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啊!无声的泪从许茗的脸颊滑落。
大喜之日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惜茶轻轻地梳着许茗的头发,口中喃喃有词。
“娘,别念了!”
“怎么,害羞了?”
“诶呀,这种事心里知道就好,别念出来,怪羞人的。”
“那怎么行,不念就没有效果。”惜茶慈爱地抚摸着许茗的长发,“真没想到,我的许茗也要嫁作人妇了!”
“娘,可惜女儿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了。”
“这大喜之日,可惜什么。可惜的这个女婿不是我原来期待的那人,呸呸呸,瞧我说的话。贤婿甚好,贤婿甚好。”
许茗叹了一口气, “程唯坚为我做了许多事,希望娘亲不要对他有偏见。”
“他为你做了这么多,我哪能有什么偏见。你们过得幸福就好。”
乌发繁复缠绕,结起了美好的发髻,细细描绘的妆容衬得肌肤如雪,朱眉似峰,丹唇若血,再穿上那套大红色嫁衣,光辉灿烂似神女落于人间。
“我的女儿真美啊!”
许茗笑笑,“娘,你再帮我看看后面的发髻有没有旁好,裙子有没有拉好。”
“我的手艺哪有不好的。”虽是这样说,惜茶也不忘再去整理下。许茗眼疾手快,趁惜茶不注意将一封信塞入梳妆台下。
惜茶扶起许茗,缓缓向外走去,既是嫁女,心中自然百感交集,总是忍不住洒几滴泪。
不过想得程唯坚也算一个好的归宿,也算放心了。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吉时。“砰!”敲锣打鼓的乐官已经开始演奏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了,阴阳先生也开始报时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好!”人群喝彩起来。“师傅念得好,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有稚童拎着花篮鱼贯而出,从新娘房门口开始一路向天空抛洒刚刚采摘下的属于春天的新鲜桃花!
人群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块,都卯足了劲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洋洋洒洒的花雨之中,身穿绛红色吉服的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下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不知为什么,许茗总感觉有人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她,可盖头下她却看不清。风咋起,吹散了新娘的盖头与发髻,许茗一抬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六安!”
“是我!”六安定定地望着前方,“是我!”
“是宋瓷让你来的吗?”
“是我,为他的事而来。”六安冷笑一声,手指轻弹,浓郁的烟雾瞬间散开。
“小心!”
茫茫白雾中,有一只手,抓住了许茗的手腕,向看不清的前方奔去。
“宋瓷,是你吗?”
那人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松开了许茗的手。
“宋瓷?”
而身后是程唯坚焦急的呼喊:“许茗!”
今天可是大喜之日啊!
许茗昏昏沉沉地想着,脑子还有些疼痛,但意识已经逐渐清醒,她努力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张脸。
“六安。”
许茗这回惊得完全清醒了,“你你你……”
“为什么绑我?”
突然,许茗瞄到了六安手中的刀。
许茗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了,“六安,我们什么仇,什么怨,你,你要这样对我……”
六安哼了一声,“当然是为了我家郎君。”
六安举起刀,慢慢逼进。
“六安六安,有话好好说……”
“六安,六安,我没对不起你家郎君啊!”
“哼,你伤了我家郎君的心,我家郎君危在旦夕,现在我要你用命来还……”
“危在旦夕”
许茗回味着这句话,还未反应过来,六安的刀已经落下来了。
“啊!”伴随着许茗绝望的尖叫,“刀”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被割断的绳子散落了一地,许茗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六安。
“你,你不是要杀我?”
六安一脸疑惑,“谁要杀你啊?”
“那你绑我的目的是……?”
“偿命。”
偿命,是用她的命偿宋瓷的命吗?宋瓷怎么了,宋瓷没事吧?
许茗担心问道:“你刚刚说,宋瓷危在旦夕!”
六安沉重地点点头,“是。”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和辩清去了前线,找元人去复仇。我要去找他,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好!”许茗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现在心中满满牵挂的便是宋瓷的安危:“但是,跟你去就跟你去好了,你干嘛绑我呢!”
“哼,还不是怕你沉浸在那程唯坚的温柔乡中。”
“六安,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绑了你,你要是真成亲了,哪还顾得上我家郎君。”
“宋瓷有难,我不能不救。”许茗顿了顿,“但是等我举办完婚礼,我就跟你走。亲朋好友都邀请了,我不能拂了唯坚的面子。”
一路向北
接亲仪式虽然隆重,不过是为了惜茶和宋瓷的面子。回到程府,亲朋好友倒不多,只有几个程家的亲戚好友和府中下人。
婚礼由家铉翁主持,堂屋上座摆着程元风以及程唯坚双亲的牌位,虽然他们去世了,但是程唯坚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缅怀他们。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六安趁人不注意,翻墙入院,直闯新房。房中有人在讲话,他只得蹲下,认真而专注地听起了墙角。
两瓢系着红绳的葫芦里倒满了酒。
“许茗,喝了这合卺酒,我们就是夫妻了,从此你和我同心同体,携手到老。”
许茗笑了笑,“嗯,记得扔葫芦。”
“自然,自然。”
两人手挽着手,一同喝下。
程唯坚将葫芦往床底一扔,口朝下,盖朝上。
“大吉,许茗你看,是大吉兆。”
“果真,看来以后生活必定一帆风顺。”
“许茗,没有给你一个热闹的婚礼,让你受委屈了。”程唯坚扶着许茗坐下,自责道。
许茗摇摇头,“郎君不必自责,我觉得这样的婚礼很好,人不多,没有那么多俗事要去应付。”
“还叫郎君,以后要叫我官人了。”程唯坚点了点许茗的额头。
许茗似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娇羞道:“官人。”脸上仿佛氤氲了一层红色的雾气。
“娘子。”程唯坚亲了下她的额头,抱住她的双手,“从此,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是啊!”许茗顺势靠在他怀中,“官人。”
“嗯,娘子。”
“官人,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分开了,你会怎样?”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夫妻了,同心同体,在天是比翼鸟,在地是连理枝,怎么会分开。”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们真的分开了呢!”
“那我就是去天涯海角……。”程唯坚感觉头昏脑涨,剧烈的困意袭来,他讲话感觉都没有力气了,“也要……找……到……”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缓缓地倒在床上,“你!”这是他昏迷前说的最后一个字。
许茗将他的鞋脱掉,摆好身体,盖上被子,摸着他的手,“官人,对不起。”
六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吐着舌头,“肉麻死了!”
许茗瞪了他一眼,“你和小绿不肉麻?”
“好了好了,快走吧。”
许茗脱下嫁衣,换上便装,临走前,又看了昏睡的程唯坚一眼,他睡得那么安详,嘴角还有一抹笑意,似乎还沉浸在成亲的喜悦中。许茗叹了口气,将一封信塞进了他枕头底下。
“走吧!”
“官人,我走了。不要找我,不要等我,如果我不幸没有回来,就请你把我忘掉吧,再找个好姑娘与你携手此生,白头到老。”
还是清晨,临安城外已经有一行人在匆匆赶路,看样子,像是要去往北方的伙夫。
“六安,你跟小绿告别了吗?”
“那是自然。”提起小绿,六安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讲话都有些颤抖。
“你告诉她你去做什么了吗?”
“我只是说,我受大人之托,要去外地办点事。”
“回不来了怎么办,小绿岂不是要另嫁他人。”
“闭嘴,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和小绿好好的,岂是你这等小人可挑拨。”
许茗坏坏地笑着,“行,那就等着回来吃你和小绿的喜酒了。”
“肯定的啊,到时候还请郎君给我们主婚嘞!”六安中气十足说道,又睥睨了许茗一眼:“不过你要来的话,记得先给分子钱。”
“那还用讲。”
“不跟你废话了,我要快马加鞭,早日找回郎君,迎娶小绿。”
“驾!”
“驾!”
这条路不知道最终通向哪,是圆满还是毁灭。不过不管怎样,也都要无所畏惧,向前而行。
“停!”许茗勒住马匹,停了下来。
“怎么了?”六安问道。
“嘘,有人跟踪!”
有马蹄声渐渐地逼近,在耳中越来越清晰,道路两旁的树微微颤动着,波澜平稳的空气逐渐被打散,混乱起来,地面开始震动,几十匹骑着人的马匹突然出现在视野中。
不知听谁喊了一声,“就是他们。”
许茗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些人就是冲着他们过来的。
“快跑,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许茗狠狠地抽了下马,马儿吃痛,不要命地向前奔去
“驾!”六安及随从紧随其后。
追赶
“大人,他们跑了!”
程唯坚挥了挥手,“追!”
十几匹马往前飞奔而去,身后掀起了滚滚灰尘。
许茗的马因为受了惊吓,现在已经失去了方向感,不要命地乱窜,竟窜到了边上的林子里去了。窜到林子里还好说,结果又从林子中要窜出去,要不是许茗及时勒住,估计就要窜出悬崖,直接高空飞落了。
许茗趴在马身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好险好险,可真是悬崖勒马,再差一步估计就魂归西天。
手心传来隐隐的疼痛,她打开手掌,发现手心已经被缰绳勒出了红色的血迹,可见刚刚有多么大力。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一伙人已经团团围住了她。
中间的那个男人倒是熟悉,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唯坚!”许茗有些心虚,这一声唯坚喊得气力不足。
刚刚就猜到是程唯坚,看来自己没有猜错。
程唯坚依旧一言不发,向她走来。
“唯坚,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抛下你的。”许茗有些尴尬,解释,该解释什么,解释宋瓷比他重要,解释自己刚为人妇就抛下夫君……
程唯坚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他把许茗整个人搂在怀里。
“你没事就好……”他把脸贴在许茗头发上,深深地嗅着她的气息。
“唯坚,你,你不怪我……”许茗小心翼翼问道。
“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宋瓷。”程唯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此事。
“那,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那,你会跟我回去吗?”
许茗摇摇头。
程唯坚笑了笑,“所以,我是来加入你们的队伍的,和你们一起去找宋瓷。”
“唯坚,你……”许茗愕然。
“北边有多么凶险,你我都清楚。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你进入危险的境地而不管呢?”
“既然拦不住你,那我就和你一起去找宋瓷,保护你。”
“唯坚,其实你不该来的。”
程唯坚刮了下许茗的鼻子: “不该来,万一我妻儿被宋瓷那厮拐跑怎么办?”
严肃的话题被程唯坚以近乎幽默的方式打岔了去。
许茗看着程唯坚若无其事的表情,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没想到,自己还是连累了他。
“许茗,许茗啊!”六安已经驾着马寻了过来,却见得眼前两人抱在一起。
“怎么回事?”六安下马,朝他们走了过来。“程郎君?”
程唯坚转过脸来,“是你?”
“是我。”六安倒也不怕,挺起胸膛大声答道。
“是你拐走了我的妻子?”
“那倒不是,是你妻子为了我们家郎君自愿跟我走的。你妻子心里啊,没有你。”
“六安!”许茗大声呵斥,这个六安,是嫌事情还闹得不够大吗?
“我说错了吗?”
许茗刚想上去打六安一拳,却被程唯坚拉住。程唯坚对着六安冷冷道:“你说错了!”
说罢便扶住许茗的身子,对着她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有的感情是如此浓烈,像厉风一样急切,像火一样炎热,却又像冰一样寒冷,带着霸道的气息,甚至紧逼的嘴唇都被撬开,舌头与舌头交缠在一起,令许茗感觉到窒息和不安。
程唯坚想用这个吻告诉他们,许茗是他的,许茗也是爱他的。没有感受到许茗的回应,程唯坚的嘴唇渐渐地冷下来。
他松开她,轻蔑地对六安笑道:“她心里是有我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许茗,你说是吧?”
许茗抹了抹嘴唇,“你是我的夫君,我的心中自然是装着你的。”
许茗不忘此事的罪魁祸首,气得抓了一把土就扔向六安,吼道:“六安再胡说八道,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作下酒菜不可。”
借宿
现在还在大宋的控制范围内,一行人倒是一路畅通。不过越向北去,人烟越来越稀少,不知道是不是怕元军打过来都跑了。前面是一户人家,门口一颗大枣树,开满了一簇簇的枣花。六安下马敲了敲门,有人在吗?没人回应,正当他们调转马头要离开时,突然发现有个人头伏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观察着他们。什么人?六安剑已出鞘,蒙顶抢先一步,已把那人从草丛中逼出。原来是个中年老伯。
“官人,我是这家的主人。”
“自家的主人,为何这搬鬼鬼祟祟?”蒙顶质问道。
“你们难道不是来抓人的官兵吗?”
“老伯,您误解了,我们只是往北边去的商人。”
“不是官兵,不是官兵就好。”老伯喃喃自语着。
“老伯您看,日渐黄昏,夜晚夜深露重的,不知我们能否有这个幸运在此借宿一晚。我们会给您报酬的。”
那老伯看着这大约十几人的队伍,个个拿刀弄剑的,哪里还敢说不,只得请一行人进去了。
院子中种着寥寥几颗菜蔬,还养了几只鸡,正在菜地里挑挑拣拣,不知抓了什么虫吃。
一个两鬓已经发白的大娘在大门口迎接,看见许茗等人,脸上有些吃惊。
“孩他娘,这几个是过路的商人,在我们家借宿一晚。”
大娘的脸更加惊恐了,看见了许茗他们插在腰上的剑,哆嗦了一下。
“我们真的只是过路商人,不会伤害你们。”许茗赶忙解释。
“孩他娘,你去摘院子里的菜,我去生火。”
夫妻二人炒了几个菜蔬,还有一盘鸡蛋。刚下的蛋,黄嫩嫩的颜色看得人食欲大开。
“请用。”
蒙顶拿出银子,“我们不能白吃白住,这是一点薄礼,请收下。”
“不用不用,你们客气了!”老伯伸手拦着。
大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许茗看着大娘的脸色, “大伯,你们两口子生活也怪不容易的,种的这点东西不够自己吃的呢。我们这么多人,吃了你们都没得吃了,这点银子你们就给自己买点东西吧。大娘,你说是吧?”
“既然人家这么有心,你就收下吧。他们说的也有道理,眼下到处打战,万一将来逃个难啥的也有点储备。”
老伯听了妻儿的话,一想也不无道理,便不再拒绝。
许茗拿起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伯,家中就你们夫妻两吗?可有孩子?”
大娘的脸色迅速黯了下去。
“诶!”老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年前,我的儿子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被抓了壮丁,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正因为如此,你们听到官兵二字才如此害怕吗?”许茗唏嘘不已。
“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大娘已经起身了,“你们先吃,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望着大娘离去的背影,老伯解释道:“诶,一定是提起伤心事,她一时半会又受不了。你们先用,我去安慰安慰。”
许茗嘴巴里塞了一口米饭,一时之间食不知味,连眼前这黄澄澄的鸡蛋似乎也染上了悲伤的味道,或许以前坐在她这个位置上的人正是他们儿子吧。一时之间竟不忍心下口,似乎留着那鸡蛋,那孩子就会回来了一般。
“许茗,怎么不吃?”程唯坚见她愣愣的,知道她是有些伤感,便夹了点鸡蛋和菜蔬到她碗里。
“多吃点,我们才有力气上路。”
“对啊,许茗,你再不吃我可要全吃光喽。”六安低着头,扒拉扒拉,吃饭的速度快得很。
“家里只有一间客房,劳烦你们挤一挤了。”
客厅里打满了地铺,还是挤不下,客房中又打了几个。只一张床,毫无疑义应该让给程唯坚。
不想,程唯坚却让她和他一起睡。
“郎君,这,这,不太好吧!”
“你我本是夫妻,如若不是你成亲当晚离开,我们早该共枕眠了。”
许茗脸烧得通红,望着地上躺着的一帮人,“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做什么,只是单纯睡觉而已。怎么,难道你想要做点什么吗?”
“程唯坚!”
程唯坚笑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和我一起睡。大家都看着,就算你想要做点什么,或者我想要做点什么,或者我们一起想要做点什么,也做不了啊。”
说得一帮人都笑起来,“主子和主母想做点什么就做,嫌我们碍眼我们去院子里睡去,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客厅那横梁上睡去。”
“你们可闭嘴吧!”许茗被说得怪不好意思的,“也是,都是夫妻了,有什么睡不得一起了,况且当着这么多人面,难不成程唯坚还动手动脚不成。再不答应,难免程唯坚又要多想。”便不再犹豫,上了床,“那你要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当然是外面!”外面可是一大帮老爷子,怎么能被这些人看了许茗的睡姿去。况且,许茗睡里面,自己也好下手些。
程唯坚的脑袋靠了过来,许茗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
“许茗!”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温热的气息仿佛一阵热风吹在许茗脸上,痒痒麻麻的。
许茗转过脸去,看到程唯坚放大的脸,离她如此之近。轰轰,许茗感觉全身上下涌动着一股热流,心脏砰砰地跳得很快。
“许茗,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之前,不是亲……”话说了一半便停滞在嘴边,许茗原本想说已经亲过了,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起来,便住嘴了。
“你怎么不说了?”程唯坚逗她。
“你别逗我了!”
“我来替你说,亲……!”话还未说出口便被许茗捂住了嘴。
温热的气息喷在许茗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里,程唯坚顺势亲了一口许茗的掌心。许茗急得连忙将手掌抽走,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落在额头。
“晚安!”
许茗呆呆地看着程唯坚的侧颜,那分明的轮廓,干净的皮肤,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像是刀削出来的五官一样。许茗心想,要是自己下手,不一定能削得这么好呢!
程唯坚似乎意识到她在观察他,突然转过头来, “看我干嘛?”
许茗吓了一跳,结巴起来,“我我……”
程唯坚坏笑了一下,“再不睡我就继续亲你了!”
许茗赶紧闭上了眼睛。
“晚安!”许茗悄悄说道。
沉静的夜晚,四处都是如雷的鼾声。身边的人吐气倒是温和绵长,许茗的思绪也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浅浅地起伏,也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不速之客
南边的歌舞升平与北边的战火连天并不矛盾,步履渐渐向北,繁华的景象也逐渐变得破败。途径一个村庄,已经没有几栋好房子,大多都是残垣断壁,印着大火燃烧后留下的黑烟熏痕。尽管如此,有些稍微完整的还勉强能做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今晚眼看就要下大雨,总比露宿野外好。外面已经狂风大作起来,不一会儿,雨声就渐渐大起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本来越往北边越冷,如今疾风骤雨的,空气中的凉意又多了几分。绕是宋慈等人升起了火,也还是觉得冷。宋慈正靠着冰冷的墙角哆嗦着,突然身上一暖,抬头看去,原是程维坚。
“既是出远门,为何不多带点衣裳?”他关爱道。
许茗还未作答,突然火光映照的墙面上闪过一道人影,而这道人影,不属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有人!”
“哐当!”几把剑同时出鞘,带出一股凌厉的风,火焰闪动。
“来者何人?”
“轰!”巨大的雷声响彻天地,夜空被一道锐利的闪电劈成两半,电光毫无遮挡地照亮了入侵者的脸,满脸的伤疤触目惊心。
那人见躲不过了,也迅速拔出刀来,与他们对峙着。
“你们是宋人还是元人?”
“你又是谁?”
“先回答我的问题。”
看对方的口音和长相,明显是宋人,许茗一行人松了一口气,“你听我们的口音,看我们的长相,就知我们是宋人。”
“这不一定,汉人中原本就有许多归属元管辖,从外表和口音上不能判定。”
“那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我们?”
那人沉默了会,默默地把刀放下,“我相信你们。”
又道:“既是宋人。为何出现在此地。此地虽还是大宋的疆土,但早已被元军烧杀掠抢个遍。”
许茗正欲回答,程唯坚拦着了她,耳语道:“不要透露我们的目的,万一他是个细作。”
许茗心中一惊,闭口不言。
六安却拦不住,“听说襄阳失守,前方战事吃紧,虽人微力薄,前来……。”程唯坚打断了他:“你又是谁?看你这样子,难不成是前线逃出来的士兵?”
那人脸上一惊,“阁下好眼力。我正是从前线归来,但我不能算逃兵,只能说是撤退而已。”
“襄阳确实失守了,吕文焕投敌。我正是从襄阳之战中逃出来的,我叫雄二,主将已投敌,结局不是死便是降。我被压在死去的同伴的身下,有幸保住了一条小命,现在我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娘还在家等我。”
“吕文焕投敌,那么你知道宋瓷吗?”
那人摇摇头:“未曾听说。”
“是朝廷派来的援兵。”
“襄阳被蒙古兵牢牢地包围着,援军根本无法进入。”
“这么说,郎君没有死,也没有投降。”六安有些激动。
“援军好像去了樊城。”
“樊城,你是说那个被元军屠了城的樊城?”六安瞪大了眼睛,再次确认道。
那人点点头。
“你胡说!”六安瞪红了眼,急火攻心,“你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的。”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六安顿了顿,“我家郎君也必定吉人自有天相,早已逃出来了。你都保住了小命,更何况我家郎君。”
“肯定的,一定的。”六安搓着双手,走来走去,又加重了语气,“许茗,你说是吧?”
许茗靠在身后的墙上,扶住心口,低低地说了一句:“嗯。”
六安
那人说得没错,此地已经是被元军常常光顾的地界了。向北前行没多久,一行二十几人就迎面碰上了一队几百人的元军。
“该怎么办?”蒙顶低声问程唯坚。
程唯坚看了对面一眼,“目测打不过,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尽量减少冲突。”
“嗯。”蒙顶点点头。
元军已有探测兵骑着马向他们奔来,“什么人?”
“将军,我们只是过路百姓,一家人逃难。这不,这白雪茫茫的,没有方向感,我们都迷路了!”
蒙顶又将一包银子递给他,“将军,行行好。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
那人狐疑地接过银子,又退了回去,跟他们的头领汇报了情况。
程唯坚等人紧紧地观察着对面的动态,又不动声色地暗示手下后退,和对面渐渐地把距离越拉越开。
对面的将领似乎并没有放过程唯坚这一行人的意思,大手伸到空中挥了下,预示着要进攻了。
“撤退!”程唯坚大喊了一声,调动马匹方向,向后退去。
果不其然,元军的马匹如同雪崩一般,朝他们冲了过来。程唯坚等人只得狠狠地抽着马绳,飞奔向前,还好刚刚悄无声息地后退再后退,这下子跑起来也有足够的距离把元军甩在后面。身后似乎已经看不见元军的跟随,一行人的速度也渐渐放缓,准备停下来休息休息。人和马都是气喘吁吁的,大口喘气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雪地上此起彼伏。
“许茗,没事吧?”程唯坚骑马来到许茗身边,关切问道。
许茗摇摇头。
“哗!”六安突然摔下了马,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
“六安!”许茗急忙停下,下马去看他。
把六安从雪地上浮起来,手上却是一片温热的湿滑,许茗愣愣地看着手掌上凌乱的血。
六安看着她,虚弱地笑了笑,背后的鲜血逐渐绽放,渗透进洁白的血中,向四周扩散。
“六安。”许茗轻轻地扶正他,检查他的伤口,原来他的后背被蒙古人射了一箭。
“你别动。”许茗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找了些金疮药出来,这些都是蒙顶提前准备的,他以前上过战场。
在来的路上,蒙顶便时不时地向他们传授战场知识,被箭射中虽说不是致命伤,但也相当棘手,处理不好的情况下容易因伤口感染或者大出血等问题致死。
六安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唇,“水。”
许茗赶紧将水壶递过去。
六安喝了几口,“郎君呢?怎么又不见了,到时候官人又要骂我了。”
许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柔声安慰道:“放心,会找到的,会找到他的。”
“小绿,小绿!”
“小绿在家呢,她在等你回去呢。”
“许茗,我,我,回不去了。”
“会回去的,我们,会找到宋瓷,一起回去的。”
“我,我真,没用……”六安用力地仰着头,像是在对许茗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别这么说,你很勇敢……”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许茗,承认吧,我是真的没用,没用……”
就在一行人围着六安的时候,元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嗖嗖嗖!”有冷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众人连忙提刀挡箭,然而冷箭无眼,仍有许多人中箭倒下。
程唯坚提许茗挡下好几箭后,果断拽她上马,准备趁机突破突破元军包围圈,冲出去。
“六安!”许茗惊呼道!
“别管了,元军追上来了,快走!”
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上六安了。程唯坚牢牢将许茗禁锢在马背上,向前飞奔而去,蒙古人挥舞着大刀,举着弓箭紧随其后。
蒙顶武艺高强,在身后抵挡着蒙古兵射来的箭。
突然,六安又站了起来,挥舞着大刀和蒙古兵打了起来。
“六安!”
“走啊,快走啊!”六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伴随着他的嘶吼,无数的箭射穿了他。他却还是像一堵墙一样,牢牢地站立着。只是个单薄的人影而已,却好似筑出了一道长城。
苍茫雪地中,红色的血液渐渐扩散,似乎要扩散出一道城墙。。
六安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地转过身去,对着南边,伸出手来,“……”
他的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军的大刀已经砍向了他,将他砍翻在地。
眼中的光渐渐散去,意识已经涣散,气息不再流淌,六安最终只是睁大着眼睛,死死地望着南方。
投敌
元兵的冷箭不是闹着玩的,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只剩下程唯坚、许茗还有蒙顶三人。他们现在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了。
程唯坚突然举起双手,“将军,切莫放箭,我是来投诚的。”
许茗震惊地看着程唯坚,蒙顶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程唯坚不顾二人的震惊,向蒙古人走去。
“我乃大宋四品侍郎程唯坚,宋廷腐败无能,皇帝只是黄口小儿,女流执政,奸臣当道,我失望至极。是时候另投明主,为其效忠了
“程唯坚,你在做什么?”
“许茗,别傻了。效忠谁不是效忠。大宋的皇帝根本不值得我效忠,我也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翁翁一生正直,为国为民,因为朝廷斗争多次致仕,到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呢!皇帝又做了什么?朝廷又做了什么?贾似道现在依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大权,想要弄死我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那坐在龙椅上的黄口小儿,又怎么会帮我呢?”
“我要帮我翁翁报仇。”程唯坚没有再看许茗,而是坚定地看向前方,一字一句地说道。
元军将领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看得出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这番话甚得我心。”
“只可惜,我觉得你的诚意还不够。”
“这里是临安城的地图,我将此献于您。”
“很好,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我要你杀了他。”元军将领突然指向许茗。
风呼啸着,像刀一样拍打在许茗脸上,打得生疼。
良久,风中传来了程唯坚冷冰冰的声音,“悉听遵命。”
心脏突然变得像纸一样柔软脆弱,被撕得粉碎,一片一片地洒落。掉落在地上的,不一定是雪,或者也是破碎的心。
程唯坚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许茗面前,他面无表情地举起刀。
“程唯坚。”许茗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对不住了,许茗。但是,你现在对我而言只是个绊脚石而已。”声音冷得不带任何温度,此刻的程唯坚冰凉而苍白,似乎被天地吸走了所有的温热。
许茗一动不动地站着,下一刻,冰冷的刀已经刺进了身体,一寸寸地前进,撕开了皮肉。
痛吗?有多痛?比得上心中的痛吗?
“你曾经救过我多次,”大片的血从胸口涌出,许茗却笑了,“现在,我就把这命还给你。程唯坚!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程唯坚的手有些颤抖,他拔出刀,血沿着刀刃流下,淌过他的双手,一滴一滴地掉在洁白的雪地上,染出鲜红的血晕。
在失去意识前,许茗隐隐约约听到程唯坚的声音。
“许茗,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翁翁死后,我把你当做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本以为你会安心地嫁与我为妻,可你依旧在新婚之夜抛下你的夫君,只为去找你那生死未知的情郎。”
“你给我的新婚礼物让我刻苦铭心。我恨你!既然你如此无情,就休怪我对你无义。”
程唯坚,我以为你会理解的。可是,我也能理解你的不理解。也好,这条命,我现在还给你了。从此,我不再欠你什么。
临安的春天真美啊,百花齐放,蝴蝶蹁跹。他们一众人坐在湖边的绿草丛中,摆开了烧烤架子,烤肉滋滋作响,香气慢悠悠荡漾开来……
“唯坚。”许茗突然惊醒,猛地睁开眼睛。蝴蝶忽的散去,化作了天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来。
春天与蝴蝶是梦,还是冬日与雪花是梦?许茗现在也分不清了。
旁边似乎有火焰熄灭的火焰,刚刚一定有人在这里烤了火。
她还活着吗?她掐了掐自己,很痛。她又把手伸进火堆,好烫。
感觉是如此真实,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六安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她还活着。
春天是梦,而冬天是现实。
她爬起来,准备爬到六安的尸体那里,却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是一个包裹,里面是行军路上的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一封信。她有些惊愕,这个包裹是哪来的?为什么这么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打开信,里面写道:“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亲人的忧虑,一定要回家,回家去。”
究竟是谁,谁在旁边烤了火,谁给她留下了包裹,又是谁,给她留了这封信。
回家去,回家去。家,一个多么鲜活的字,温热的,诱惑的,像是一个火炉,一顿热气腾腾的大餐。
可是,她还没找到宋瓷。
但现在,她动摇了。之前,她根本不相信宋瓷会投敌,会死,她心里想着的都是要和六安找到他,把他带回家。
可现在,程唯坚投敌了,六安也死了,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了,如果宋瓷也下定决心背叛大宋,宋瓷也死了,即使她找到了他,她该如何自处。
他现在如何,还有程唯坚,现在又如何?还有娘,现在如何,是否十分挂念她?
想到这些,心口又是一阵痛,她低下头,胸前的伤口已经凝结,似乎沾上了些粉末,她捻了些,放到鼻子前嗅一嗅,一股刺鼻又苦涩的中药味道。但似乎对伤口恢复有好处,至少胸前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保住了她的命。
她现在还很虚弱,爬了好久,终于爬到了六安那里。天气冷的缘故,六安的尸身还是保存得很完好,只是整个身子已经冻僵了,硬邦邦得像块木板。
许茗找了一根粗粗的树枝,挖起了雪,把六安的尸身放进去,又取出刀,割下六安的一缕头发,“六安,我会把这个带给小绿,你安心去吧。”
一切收拾好后,她朝六安的墓穴拜了拜,拄着一根树枝,冒着风雪离开了。
行路难
雪越下越大了,许茗拄着那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走在风雪中。她现在是又冷又饿,看架势,这恶劣的风雪暂时不会停,得要找个地方避一避才是。
深深浅浅的脚印,终于延伸到一残垣断壁前,还保留一角屋檐。许茗喘着气,靠着的石墙,感觉有些精疲力竭。冬日的寒风风呼呼吹着,煞是割人,但好歹头顶上没有雪花降落。许茗拿出包袱,从里面挑得干粮,往嘴巴里送去。
行军干粮干涩粗糙,但许茗此刻近渴难耐,依旧吃得津津有味。为了存水,渴了便拣一口雪,冰冷的雪在嘴里融化,竟然还有一番清甜。
晚上怎么睡,又是一个问题。
她去抱了一堆干树枝和枯叶过来,又升起火,周边的雪被炎热的温度融化,渐渐化作水流到地势低的地方去。湿漉的地面和树叶都被火向四周散发的余热烘得干了些,许茗把枯叶均匀地铺散开来,又从自己的大包袱中拿出个几件衣物,铺盖上去。伤口隐约有些作痛,她扯开领口,发现已经结了一大片红色的痂,一时之间有些错愕。看来自己年轻力壮,倒也恢复得比较快。便扶着自己的腰,缓缓地坐了下去,靠在墙上,闭上眼休息起来。
一夜之间,雪已经铺到小腿肚上了,行走变得更加困难。许茗一边拄着拐杖,一边看着指南针,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着,每一步都费了好大的力气,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脚印。
宋瓷,对不起了!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毅力再去找那个生死未卜的你了!
我要回家,回到临安去,回到我娘身边,回到美丽的西湖,回到茶香四溢的山峦!
白雪无声,大山苍茫,山崖下,只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的身影不断地向前移动着。
突然,有几块雪从山崖上砸在许茗头上,砸得她又是一头湿漉漉的。许茗拭去雪水,刚要破口大骂,又听得山崖上有异动,似是隆隆的马蹄声,悬崖上的雪被震动地松散,眼看着就要大块倾斜下来,砸向许茗。
“是雪崩!”许茗拼命向前跑去。
可惜,这有几尺深的雪妨碍了她的速度。所以,非常不幸的,她还是被雪埋了;然而万幸的是,这山不高,砸下来的雪也不多,对她的身体没有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刚刚听到的马蹄声确实是元军的,眼下,他们已经从山崖那边饶了过来,顺道经过了被雪埋住的许茗。
许茗听着外面元军说话的声音,大概是些粮草、军营之类的,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看来,这场好巧不巧的雪崩反倒还救了她的命。等到人声渐渐远去后,她终于扒开了头上的雪,爬了出来。
抖了抖身上的雪,打了个喷嚏,真的,好冷!又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真的,好险!
已经走了好几天,感觉离临安越来越近了,越往南去,雪色渐渐消散了,映入眼帘的绿色越来越多。今个儿竟然还看到了一座桥,许茗背着行李兴冲冲的走过,打算在桥下度过一夜。
流水潺潺,许茗掬起一捧水,扑打在脸上,顿时感觉神清气爽。温柔的、清爽的,宋瓷的水啊!这是江南的水,属于她的江南!
天地茫茫,山林皑皑,大雪纷飞,
前方有一队人马正缓缓朝自己驶来。看装扮,应该是大宋的军队。
“诶!”许茗挥起手来,在雪地里跳跃着,“是宋人吗?”
“将军,前面有人。”
宋瓷挥了挥手,一整队人马都停了下来。“将军,我先去探探。”
一侦察兵骑着马率先飞奔过来,“来者何人?”
“民女姓许,单名一名茗字,乃临安人氏。战乱中娘亲、夫君皆丧命,只余我四处流浪。”
侦察兵听罢速去回报,宋瓷听得“许茗”二字,一时竟愣住了,转而又激动起来,难道,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许茗?
“你娘可是叫惜茶,你的夫君可是原右丞相大人程元风之孙程唯坚。”
许茗疑惑,为何那将军知晓自己的夫君之名,听那声音甚是熟悉,不疑有他,“正是。”
宋瓷策马飞腾而去,“许茗!”
“宋瓷?”
“许茗!”在看清楚那个人正是许茗时,宋瓷边挥手边大喊起来。
许茗也激动地在雪地里向前狂奔而去。
宋瓷突然下马,向着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奔去。
“宋瓷!”
“许茗!”
苍茫的雪地上,两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直至他们的脚印汇合在一起。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许茗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胡子邋遢,满脸沧桑的男人就是当初那个面若冠玉,眼闪星辰,笑如暖阳的宋瓷。
“真的是你?”她仔细地看着他,扒拉开他那凌乱的头发,轻轻拂去他眉毛、胡子上凝结的霜雪。
宋瓷有些不好意思,他那粗糙的大手将整个头发都往耳朵后面撩去。
“是我!”
许茗摸上他粗糙的脸。
“许茗,我老了。”宋瓷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就像曾经那样。
“我也老了。”许茗笑道,她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由于天气寒冷脸上的皮肤都裂开了,像是高原上久旱的土地一般,一星一星白的,不知道是皮屑还是霜雪。
“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许茗缩了缩通红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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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瓷含泪说道:“我也是!”他紧紧拥着许茗,幸福地闭上眼睛:“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带领的军士已经团团围过来了,看将军如此激动,想必是遇见旧识了,触景生情,竟有人不由生出泪来。稍个别理智地倒是非常适时地出声提醒:“将军,我们快赶路吧?趁天黑之前赶到营地,有什么事路上再叙吧。”
突然,许茗哆嗦了下,睁开了眼睛。流水潺潺,还是在那个水边,只是没有宋瓷。许茗摇摇头,原来刚刚的重逢只是一个梦而已。
“宋瓷,宋瓷!”许茗又看到了宋瓷,欢快地奔过去。
宋瓷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他转过来瞟了许茗一眼,似乎不认识她一样。
“宋大人,那人似乎认识你。”和宋瓷走在一起的元军将领提醒他。
“不认识。”
“那人都叫你的名字了,你还说不认识,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要攀我的,认识我的人多了去,我也不可能一个个都认识回去。”
“哈哈哈!”那元军将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既然你不认识,那杀了他也没关系吧,反正也是无足轻重的人。”
“你们屠城还不够吗?干嘛杀这么多无辜的人?”
“他可不无辜,鬼鬼祟祟地潜伏在那,莫非,是你们宋廷的探子吧?”
“乱说。”
“宋大人,杀了她,我就相信你。”
“好。”宋瓷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举着刀就逼向宋瓷。
“宋瓷,你疯了!”
“你去死吧!”
“宋瓷,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们受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六安死了!”
宋瓷仿佛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渐渐逼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突然,宋瓷的脸又变作程唯坚的脸,“去死吧!”
“啊!”许茗一个激灵,从地上做起,原以为可以把美梦延续下去的,却没想到,这一次是噩梦。
正想着,桥上又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
一阵粗厚的男高音传来,“大家下马,在这里休息一下,也让马儿们喝点水。”
原本以为已经躲过了元军,然而这块地方似乎真的已经被元军占领了。许茗苦笑了一下,赶紧找了块大岩石,躲在了后面。
“何人?”
“路过,路过!”许茗谄笑着,怏怏地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
几个士兵抽出砍刀来,挡在那将军前面。
“宋人?”那将军眼睛一眯。
“将军,一定是个细作,杀了他。”
“等等……我不是细作,我只是个平民!”
“既是平民,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哥哥上了前线,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放心不下,我想来找他,带他回家。”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
那将军估计也是常年在外打仗,和家人互相牵挂着,似乎有所触动,“那么你找到了没有?”
许茗摇摇头,“没有!”不仅没有,还丢失了一个,程唯坚,你现在在元军那边怎么样呢?帮着元军打大宋,升官加爵了吗?
“诶!战争无情,刀剑无眼。你走吧!”
“将军,万万不可!”
“将军,两方作战,不可夹带私情。”
将军的眼神冷下来,“那,就地处置了吧!”
“等等,等!”许茗伸手拦住,“我,我,是个厨子!”
“我是说,我还有用。我做饭很好吃。如果你们军队需要伙夫什么的,我可以帮忙。”
“那怎么行?万一你下毒怎么办!”“我可以试吃,试吃。我可以开发很多新的食物。”
“将军?”
“刚好我们今晚准备再次安营扎寨,也好让负责后方的士兵好好休息一下了。”将军牢牢地盯着许茗,似乎要把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
“记得看住他,别让他搞小动作。”
这支军队刚在之前洗劫过,所以现在带着的物资与食材很是丰饶。许茗怀着深深的罪恶感挑选着食材,这些,可都是从那些平民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而现在,她却要利用这些百姓的血汗来为敌人烹饪食物。
她和程唯坚一样,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她没有资格指责程唯坚。
“我不是投降,我也不是背叛,我现在还不能死,我只是给多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而已。”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可依然觉得惶惶不安。
“罂粟壳!”许茗也觉得诧异,竟然还会翻到这种东西。看样子,元军并未有人认识这东西,不然也不会这么显眼地放在外面。许茗握紧了罂粟壳,心中产生了新的计划。
在煮面的时候,许茗加入了农家自制酸菜,在做饼的时候则加入了辣椒粉搅拌。另外的家禽家畜便根据自己从前在临安时的特殊烹饪手法,均匀涂抹上调料,直接烤了。当然,做这些的时候许茗自然也没有忘记往其中加入被自己碾磨成粉的罂粟壳。
食材在她的手下自然是独有一番风味,元军大快朵颐,脸上那陶醉而又享受的表情似乎都在述说着,这是他们这辈子吃到的最美味一餐。许茗成功地赢得了元军还有那位将军的胃,也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战人
原本是要往南去的,现在被元军俘虏,跟着他们走,似乎又是朝北方回去了。奇怪,元军是前线被宋军打败战向后撤退吗?
四处打听,却被元军呵斥了下去,一个二个的口风都颇紧,尤其是对着这个宋人。
当然了,在美食的贿赂下,自然也是有人松了口。孔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面对美食的诱惑,几乎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种原始本能。原来是元军占领了樊城后,目前还需要派一些士兵过去把守。他们这只军队离樊城最近,被元将张泓范调度过去。
“樊城?你是说樊城?”
那士兵白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没,没有!”许茗会想起上次那个雄二说过的话,“援军好像去了樊城!”“樊城被屠城了!”
一时之间心头沉郁,烹饪也提不起劲来。
“诶,你不是说要给我辣饼的吗?”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许茗从怀里掏出刚烤好的辣饼,“给你。”
终于到了樊城,虽然现在已经有元军驻守,并不都是死人。但这座城似乎还笼罩被屠城的阴影之中,整个地散发着一股阴郁而绝望的气息。
元军紧锣密鼓,据说在为一个叫“战人”的军事武器做准备。
“到时候张弘范将军会过来观看,你们都悠着点。”
“是。”
许茗竖着耳朵,听着元兵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副统领,我看这个“战人”的计划很好,将年轻力壮的战俘全都培育成‘战人’,再让他们自己去打自己人,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也不脏自己的手,便可拿下天下。”
“对啊,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计划,估计那人要升官喽。”那个被称为副统领的士兵一脸羡慕的表情。
“战俘,战人?”许茗有些疑惑。
传说中的战人被困在一个铁制牢笼中,缓缓地被推了出来。
台下的士兵都欢呼了起来。
那战人原本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似乎是被外面的喧嚣惊醒,突地抬起头望向四周,目光中满是惊慌,整个身子还往后缩了缩。
“不是战人吗?怎么像个受惊的娘们似的?”
“哈哈哈,你快看,他那担惊受怕的样子。”
“战人,怕人的战人。”
“啧啧啧,不会是唬我们的吧,看上去可怪可怜见的。”
许茗洒调料的手却停住了,多么熟悉的一张脸,那张脸,此刻正紧紧地攫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心脏。
宋瓷,真的是他!
他没死,他还活着!
一时之间,许茗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她的思想如那日的雪崩一样滚滚倾泻,最后只落得一片白茫茫。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牢笼里那个 “猛兽”,他似是被激怒了,怒吼着,咆哮着,挣扎着,铁笼的栏杆上全是他用指甲抠出来的痕迹。他的身体似乎比以前壮了些,脸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眼眶深陷,眼珠子似乎要跳出眼眶一般地瞪着前方。
战人被推进了斗兽场,铁笼随即打开。战人身体自由了,他走出笼子,张开双臂,咆哮得更厉害了,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像虎像狮又像狼,没有人能听懂他想说些什么。场内有一只体格健壮,目光凶狠的公狼,见有人进来了,抖了抖脖子,咧开大嘴,露出一排尖利的牙。一人一狼对峙了一会,狼首先发力,飞奔着扑向了战人。
战人站在原地,见狼飞过来也不躲闪,直接一脚踢向了狼的肚子。这一脚力度可不小,那只狼一下子就被踢出去几十尺。还没等狼反应过来,他的飒影已经如旋风一样闪到了狼边上,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过去的。他两只大手抓住狼头,直接一拧,狼呜咽了几声,身子即刻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这场战斗结束得太快,看客逐渐升温的猎奇的心在这瞬间停止,他们惶惶地看着战人,不敢再生睥睨之情。元军将领似并不满足,又放了几个宋人进去。那几个宋人尖叫成一团,似是嫌烦,战人一手抓起一个,将他们甩了出去,又一拳打在了剩下这人的天灵感上。尖叫声戛然而止,血从头顶缓缓延伸,随着他的身子倒下,弥漫开来,空气中散开来淡淡的血腥味。
许茗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尖叫出来。
“好,好,好!”坐在首席上的一元将大声叫好起来,“果真是战人,战斗力不同凡响,你们究竟是从哪儿找到这个宝贝。”
“大人,战人计划我们已经计划了好久,只有这一个成功了。我们在考虑多训练一些,到时候便是我们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武器。”
“好,此计划甚好,多训练一些。还有你,给你升三级。”
“属下叩谢将军。”
那个战人突然撇了许茗一眼,眼神却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在铁笼里发出了呜呜呜的叫声。车轮带着铁笼消失在黑暗中,许茗呆呆地望着,心中五味杂陈。
“你愣在这里干什?这个马肉煮好了吗?”一个副官大声呵斥着许茗。
许茗反应过来,“哦,小的马上去煮。”
“对了,你待会去给那头野兽送食物。”
“我吗?”
“废话,除了你还会有谁。”
那个被指名要送吃的小兵一脸惊吓,许茗见状,自告奋勇:“军爷,我去吧。”
那个副将看了她一眼,“你?”
“我去。”
“你自己要去的哦,被咬了可不要怪别人哦。”
“不会不会,一切后果小的自己承担。”
天赐良机,在士兵的指示下,许茗拎着食盒来到那个铁笼面前。铁笼里的那人如同野兽一般,捶胸顿足,咆哮着。
许茗低声道:“宋瓷,是你吗?”
那战人呆呆地看着她。
“宋瓷,是你吗?是你吗?我是许茗啊!”
宋瓷神情呆滞,一脸迷茫地望着许茗,只是看见许茗手中的食篮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我要吃,我要吃。”说完大手便伸出栅栏去抢许茗的食篮,过于大力把食盒整个甩落,食物掉了一地。他也不介意,直接趴在地上就舔了起来。
许茗一阵心酸,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背。
“辩清?”只见辩清做元兵打扮,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是我?许茗,你怎么也会出现在这。”
“六安说你们上了前线,我也来了,因为做了他们的伙夫所以逃过一死。”
“好,很好,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救宋瓷。你在这边,正好里应外合。”
这时,有一队士兵巡逻往这边过。辩清迅疾换了个嗓音,“拖拖拉拉的,你好了没?还不快滚回去。”
“是。”
趁没人时,许茗偷偷地拿出辩清给她的那包东西,是迷汗药。是夜,士兵们都睡得很沉,守夜的士兵都犯困得很,许茗偷了一套兵服,偷偷换上,和辩清假装是巡逻的士兵,来到铁笼前。
铁笼前的那个守卫已经倒下去,许茗从他兜里偷出钥匙,悄悄地打开了铁笼。宋瓷也吃了晚上的饭菜,此刻正昏睡着。辩清把他拖出来,在许茗的帮助下放到背上。
又将后厨的油围着营地浇了一遍,火把一扔,轰,元军的营地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在漫天火光中,在众多生命的哀嚎中,他们三人驾着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茗偷偷看向辩清,辩清神色不变,似乎再寻常不过一般。
“辩清!”许茗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许茗,我早已还俗了。”辩清笑笑。
辩清之死
三人走出许久,便在一个地方停下休息。辩清还抓了只野兔来,让许茗烤起来吃。
“辩清,你不是不吃肉吗?”
“现在别说是肉,血都要喝。上次我还喝了狼血。”
“哦弥陀佛!辩清,你变了。”
“人在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哪还还顾得上这么多。我现在是茹毛饮血,杀人如麻。”
“辩清,你不是说过还俗是为了追求真正的佛!”
“佛,无欲无求,看淡万物,放下一切。而我从一开始,就背负着太多,放不下太多,所以,怎么可能呢?还俗,只是为了让愧疚感减少一些,可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其实也可以这样说,佛只是一种信念,一种精神。或许你离名义上的佛是越来越远,但是离你心中的佛却是越来越近。”
“许茗,谢谢你这么安慰我。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兔子渐渐地烤熟了,香味弥漫,宋瓷嗅了嗅鼻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幽幽如一头敏锐的狼,发出了狼嚎一般的吼声,对着那只兔子就要扑过去。
辩清伸出脚使了个绊子,宋瓷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
辩清气定神闲道:”宋瓷,别装了。”
宋瓷抬起头了,又拧了自己一下,然后摇摇头:“痛啊,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是真的。”辩清抓住宋瓷的手,又将许茗的手拉过来,“感受到我们这两个大活人的温度没有?”
宋瓷激动地点点头。
许茗又惊又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宋瓷解释一番后,许茗恍然大悟,原来是宋瓷为了自保想出来的不得已计策。
“不过,辩清,你怎么知道宋瓷是装的。”
“直觉吧。这种事我从未听过,而且如果他真的成为野兽的话,食量应该大很多才对。我观察了很久,他食量和以前一样。而且他的表情明显就出卖了他,明显是装的。”
“我给他送饭的,他食量确实很大啊。”
“他以前就这么大,许茗,你连宋瓷一顿吃多少都不清楚吗?”
许茗无语凝噎了,看着辩清和宋瓷两人互送秋波,有点瘆瘆的,总觉得自己像是插在那两人之间的第三人一样。
曾经,他们三人也这样坐在炉子边,烤火,吃饭。
如今,他们三个依旧坐在一起,聊天,烤火,仿佛战争从没存在过一样。
元军大营中。
“你说什么,贾似道被杀了?”程唯坚有些不确定地问蒙顶。
蒙顶点点头,“据说是被郑虎成勒死在茅厕里的。”
程唯坚愣了一会,终于畅快起来:“想不到他跋扈一世,竟落得这样的憋屈下场。”
“哈哈哈,好啊,好啊!恶人终于有恶报,这人也会有今天。”
“老大人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对,蒙顶,自从翁翁死后,我从未像今天这样畅快,来,跟我喝一杯。”
蒙顶道:“明天不是还要上路吗?喝太多不好。”
“就喝一杯吧,一起暖暖身子。”
“好,属下这就拿酒来。”蒙顶高兴,转身去拿了热好的酒和牛肉来。
这边,辩清几人已经商量好,因为暂时找不到宋人的军队,所以准备撤回临安去。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们把元军的兵服脱下,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当然,元军的衣服也留着,一来晚上睡觉时拿出来盖盖二来万一再遇上元兵,也可以蒙混一下。有时候想想,也是可笑,明明是大宋的地盘,可是宋人却像丧家狗一般流浪。
“嗖!”突然有冷箭射来,远处一队人马举着元军的大旗。
“怎么办?”
“跑啊!”
冷箭嗖嗖地射来,三人伏着身子,快马加鞭着。
“宋瓷,小心!”辩清突然扑向宋瓷,两个人瞬时滚下了马。
“唔!”马头被射中,鲜血四溅。没有马儿的他们很快就被元军追上了。
“什么人,为什么要跑?”
“将军,误会误会,自己人自己人。”
许茗掏出元军的衣服,想蒙混过关。
结果反而弄巧成拙,“逃兵,是逃兵!”
“杀!”
他们已经逃不出去了,只要拼死一搏。辩清抽出刀,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你们两个骑着马快走。”
“不行,一起战斗。”
“杀!”对方骑着战马冲了过来,辩清双膝跪倒,疾风一般地滑了过去。只是一眨眼功夫的事情,元军还没反应过来,战马就已经被辩清砍伤了腿,元军纷纷从马上摔下来。宋瓷和许茗赶紧上前与滚落在地的元军搏斗。那个领头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带着剩下的骑兵挥舞着大刀就冲向了辩清。
“辩清!”
现在这一队元军的精锐部队正牢牢地围着辩清,将他困在包围圈里。许茗和宋瓷从外围进攻,三人里应外合。许茗和宋瓷打开了一个缺口,辩清正好将那个大将砍翻在地。失去主将其他士兵都愣住了,辩清趁机从那个缺口冲出同两人汇合,一番激战后,元军死的死,伤的伤,全部倒在了地上。
“我们走。”
“走!”
突然,一个元兵从地上爬起,拖着最后一口气砍向了他们,“宋瓷,小心。”辩清将宋瓷一把推开,自己硬生生挨了一刀。
“辩清!”
“辩清!”
辩清低头看了看胸前,一把匕首插入了身体。他缓了缓神,迅速将刀抽出,结果了那个元兵。他直视着虚无缥缈的前方,宋瓷和许茗正向他飞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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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清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鲜血从胸口缓缓地溢出,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终是倒在了朋友的怀里。
“我,我……”
“辩清,你先别说话,我们一定能救你的。”许茗拉开辩清的衣襟,在心的位置,辩清的鲜血正不停地往外冒,浸透了衣裳,也浸透了他们俩的双手。
“我知道,我不行了。”
“不要说傻话。”宋瓷抱着辩清,许茗赶紧从包袱里找到上次她受伤后留下的金疮药和处理工具。她想止住辩清的血,可是辩清的血根本不听使唤,依旧不停地向外流淌。
“辩清……”许茗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伤口位置,哭咽着,“辩清……”
“不要白费力气,许茗,宋瓷,你们听我说。”
“嗯!”
宋瓷的眼泪早已模糊了眼睛,“你说,你说!”
“我死后,不要再管我们的尸体。你们速速回临安。”
“你不会死,不会死的……”许茗哭喊着。
“辩清,直到现在,你还是只想着不要拖累我们吗?你怎么这么傻呢?”
“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辩清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带着我的遗愿,活下去。”
“辩清……!”
“我好像看到了我的佛!”辩清恍恍惚惚,“尘世,我没有白走一趟。辩清,此生无憾。”
说完这句,辩清从容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尘归尘,土归土,晨起生,黄昏落。
“辩清,辩清……”许茗呼唤他,可是辩清依旧一动也不动。
“他听不见了!”宋瓷哽咽着,“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辩清,辩清啊……”许茗失魂落魄,喃喃念着。宋瓷只是紧紧抱着辩清的头,辩清离开了,真的离开了。从认识他到现在,他救了他三次了,一次是在宋家窑的尸群中,一次是在榷茶场的大火中,还有这次,在元兵的屠刀下。死的原本是他,辩清他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辩清,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傻……” 宋瓷轻声道,泪水已经布满脸颊,直到死,他还是在想着别人。其实他们都知道,他有多想回临安,他一定不会把他抛在这荒郊野岭的,想到此,他抬头对许茗道:“许茗,我不会听辩清的话,我要带辩清回去。”
许茗点点头,“辩清最喜欢天竺寺的那棵银杏树了,他说过,如果他死了,就把他埋在那棵银杏树下。他跟我说过,方丈是在那棵树下捡到他的,他是那棵树的孩子。”
茶场大火
他们终于碰上向南撤退的大宋军队,随着军队一路风餐露宿,向临安进发,却在离临安还有几十公里的时候被元军撞上了,一队人都成了俘虏。他们被押到了榷茶场,等待处置。
许茗猜得没错,程唯坚也回来了,而且还是他和元军一起过来的,现在做了元人的走狗,他们这群战俘就暂时由他来看守。
程唯坚走到他们面前,静静地看着许茗:“许茗!”
许茗紧紧抱着辩清的骨灰盒,没有抬头。
程唯坚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去。
突然,手上传来一股蛮力,是宋瓷,宋瓷抓住了程唯坚的手,“放手。”
“宋瓷?又是你?”
“是我,如何?”
程唯坚冷笑一声:“没什么,不过我现在要跟我夫人讲话,麻烦你让开一下。”
许茗眼神示意了下宋瓷,宋瓷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两人来到一个空旷无人处,“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不要投敌者的保护。”
“许茗,我只是想保住我们大家的性命,仅此而已。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呢?”
许茗没有作答,脸上是程唯坚从未见过的凛冽神色:“让开。”
“许茗,你要干嘛?”
“去牢里。” 许茗瞪着程唯坚,眼中的寒意要把他冰封。
“不安全,别去。”
“那难道就像你一样苟且偷生吗?让开!”
“许茗,我是你的夫君。”
许茗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你,程唯坚,背叛了大宋。从今往后,我当没有你这个夫君。”
“是,我是投敌了。效忠哪个君主不是效忠呢?宋廷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杀害我家人,杀害我翁翁的,不就是宋廷吗?我的家,就是被宋廷毁了,我的翁翁,是被贾似道杀死的,可那个人,却在宋廷的庇护下,逍遥法外,甚至扶摇直上,可我却无能无力。既然皇帝不帮我,那我就靠自己,我要把包庇贾似道的宋廷也一并毁了。
“程唯坚!”宋瓷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清醒一点。就为报私仇,你就要叛国吗?你这样子,程大人九泉之下都无法瞑目。”
“那是你太迂腐。翁翁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原谅我的。我不想效忠任何人,我只想效忠我的心,效忠我自己。我受够了软弱,软弱的我自己,软弱的宋廷,我必须要变得强大,就要与强大的力量结盟。”
“程唯坚,你走火入魔了!”
程唯坚突然紧紧抱住许茗,“许茗,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了。我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我们两个。宋廷不行了,元军兵临城下之日,你我也不能幸免。倒不如未雨绸缪,为我们将来谋得个好出路。”
许茗用力挣脱他,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程唯坚,你清醒点!”
程唯坚抚摸着自己发红的脸蛋,突然自嘲地笑起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
“你,你走吧!我不拦你,我也拦不住你,你从来就没有为我停留过。”
“这一次,我不会为你停留。”
“不是这一次,是很多次,每一次。”
程唯坚的眼神落在许茗背上,她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她的背脊挺得那样直,像一尊无言的墓碑,可是程唯坚却听到了,看到了来自这尊墓碑的控诉。此时,无言胜有言,他在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心。
突然,许茗停下来,转过身,“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是夜,外面突然骚动起来,嘈杂呼喊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突然,有几个士兵走了过来,打开了牢房的门,“外面着火了,大家快逃吧。”
许茗朝宋瓷做了个眼色,宋瓷会意,开始和许茗把武器发给众人,然后冲出了牢房。外面果真到处火光冲天,时不时看到有人在激战。一队元兵拦住了宋瓷他们,正当他们准备反击时,蒙顶带着一队人出现,两三刀便结果了元兵。
“蒙顶?”
“许茗,我家大人说会送你们安全离开,请。”
“程唯坚人呢?”
“他正带人放火烧元军的军火库。”
“我要去找他。”
蒙顶拦住她,“我家大人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安全。所以,请你离开。”
“蒙顶,带我去找他。”许茗坚定道,宋瓷也走过来,“我也去。”
“轰!”榷茶场漫起了冲天大火,元军的军火相继爆炸。
“程唯坚!”许茗被人拦住,再跨不过那火海去。而蒙顶已经转身冲过去了。
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程唯坚的脸颊,他笑了。翁翁,贾似道已死,元军的军火库也被我炸了,我要来找您了。
“蒙顶,到最后,还是只有你陪我。”
“大人,我答应过老大人,要永远在你身旁保护你,即使是死,也是一样的。”
火苗一步步逼近,程唯坚爬过去,拉住蒙顶的手。蒙顶已经一动不动了,程唯坚此时呼吸困难,一字一句道:“好,我们……一起……去找翁翁。”说罢,头一歪,便倒在了蒙顶身旁。熊熊大火狂奔而来,将他们吞噬。
一切都没了,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在那个夜晚,几千万斤的茶叶,与大火一同奏响着噼里啪啦的乐曲。大火带着茶的味道在夜空中肆虐,最终烟消云散于灰烬中。
回家,流亡
元国大军对临安步步紧逼,城门严加把守,宋瓷他们只得从北面的凤凰山抄路,终于成功进入临安城内。
元军兵临城下,临安城内已经大乱,不少人都准备逃难。
许茗心中挂念着母亲,急急回去,却不想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娘!”
“娘!”
许茗呼唤着,心中担忧不已。临安城内不少居民已经逃离,难道说母亲也已经逃难去了吗?
就在此时,脚下的木板有异动。许茗大吃一惊,瞬间,木板被移开,露出一个黝黑的洞来,从那洞里升出了一只手,是娘,是娘!
“娘!”
“许茗!”许茗冲上去抱住惜茶,“娘!”
“许茗,你终于回来了。娘一直在等你。”
“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惜茶紧紧抱住女儿,“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娘,这个地道是哪儿的?”
“我早就修了这个地道,就是怕有一天临安有沦陷了,我们娘两还可以保个命。”
“娘,你真傻,这个地道迟早会发现的,”
正在两人舐犊情深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用力的敲门声。
“谁?”
“许茗,大娘,是我!”
许茗开了门,是宋瓷,他一头汗水,看得出,他很着急。
“皇帝派人去和元军和谈,失败了。元军就要攻进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股浓浓的紧张感突然包围了他们。
“我们撤离吧。”
“去哪?”
“宋廷已经决定向南边撤离。我舅舅是江镐将军,可以带我们一起随宋廷撤离。”
“我不走,临安是我的家乡,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惜茶执拗道。
“大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一定要留在临安,许茗也不会离开的。等元军攻陷进来,你们不会安全的。跟着宋廷,他们还有军队保护,自然安全。以后,等我们扎稳脚跟,打回来就是。”
惜茶被说动了。
“那赶紧收拾收拾吧,抓紧,他们要出发了。”
是夜,宋廷一行二十多万人,其中包括他们的皇帝与太后,以及重臣将领,浩浩汤汤向南进发。一路不时有人哭泣,叹气,曾经的家园无法守住,如今只能被迫背井离乡,自是觉得格外凄惨。
他们先是逃到了金华,在金华与大臣陆秀夫、张世杰、陈宜中、文天祥等会合。然而元军统帅紧追不舍,他们只好又向南逃离,逃到福州。不久后福州也沦陷,他们接道泉州,向海上逃亡。
宋瓷抱着辩清的骨灰,呆呆地坐在船尾,看着船推开浪花,推出一条海道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将辩清的骨灰埋在那颗银杏树下,就逃走了。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在抽泣。
“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抬起头来,竟然是文柳娘。
“柳娘!”
“居茶君?”
“是我,你还好吗?”
文柳娘站起来,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脸上的眼泪还未干,只呆呆地望着陆地的方向。
“我舍不得,离开。”
“离开,不代表我们不会回去。它永远在那里等着你。”
文柳娘摇摇头,“我的父亲,只身在陆地上抗元。朝廷都逃跑了,他却还在苦苦支撑。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在。”
“英雄永远不会消逝的,姑娘的父亲是位英雄,所以……”宋瓷没有再说下去了,突然之间,他也觉得一切都很无力。
文柳娘勉强地笑了笑:“辩清,他,还好吗?”
“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佛。”
文柳娘看向宋瓷手中的骨灰盒,半响,终于开口:“是他吗?”
宋瓷点点头。
有什么东西涌上了文柳娘的心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无法再止住。她看向大海,“辩清说过,位卑而未敢忘忧国。看来他真的找到了他想要的佛!”
“是啊!”
崖山之战
海洋在呼啸着,涌起阵阵狂澜。在这宽广的海洋上,在巨大的海浪上,一千余艘战舟上下颠簸着,如浮萍一般脆弱。船上的大多数人是宋廷的达官贵人,此刻,他们虽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但依旧努力保留着自己的那点风度,只是或多或少,每个人身上都添了一点忧愁。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尤其是在这苍茫的海洋上。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巨浪狂啸如恶龙出没,将小小的战船托起又落下,船只上的人翻来覆去,不少已经晕船。巨大的浪花翻涌,将海水推到船舱内,重重的将人击倒。船舱内东摇西晃,巨浪翻涌,吞噬着船,高高的海浪一下扑打过来,将原本就摇摇晃晃的人和物打乱做一团。人被颠得东倒西歪,已经有人不小心落水,到处都是呼喊声。
突然,一声“皇上”的惊呼,打破了众人的狼狈。
雷电轰鸣,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眼前闪过,落入海水中。
“皇上落水了!”
宋瓷心中一惊,不顾风浪,立马跳了下去。
“噗通!”
宋瓷在水中拽住了小皇帝。
“坚持住!”
“坚持住啊!”
外面是一片嘈杂,宋瓷耳边嗡嗡的。他拽住水中的小皇帝,用尽全力,向上游去。一个海浪打来,打得宋瓷手忙脚乱,整个人迅速往下沉。还好,有一根绳子扔了过来,宋瓷慌乱间急忙抓住那根绳子,终于向上浮出了水面。
此刻海上狂风暴雨,海浪呼啸着,欲把人撕碎。宋瓷抱着已经昏迷的小皇帝,紧紧地抓住船上扔下来的绳子。好几个跳下来的士兵已经被海水吞噬,再不见身影。巨大的海浪不断向他扑来,宋瓷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粉碎了。他深吸一口气,保持自己和小皇帝能够在漂浮在水面的姿势。绳子越收越紧,他和小皇帝终于被拉到船上。
小皇帝昏迷不醒,众人抱着小皇帝赶紧去医治了。宋瓷躺在船板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豆大的雨水打在他脸上,眼前是水汽氤氲,耳边是狂风呼啸。突然之间,他哭了,哭得很大声,只是那流泪的样子,那流泪的声音,被风雨所掩盖。头上的雨突然停了,宋瓷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许茗撑着一把伞帮他挡住了雨。
“第一次见你哭。”
“没有。”
许茗叹了一口气,想要扶起他来。突然,船舱内部传来了悲鸣声和哭泣声,“皇上,薨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即使现在是摇摇欲坠的国。几日后,几位辅政大臣便立了新的小皇帝。船队依旧向前行着,直至一个崖山下的内海中停下。崖山,是出海口,也是潮汐涨退的出入口。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之脉向南延伸入海,如门束住水口,就像一半开掩的门,故又名崖门。此地易守难攻,故以此为据点,只希望能积蓄力量,有一天能够重振旗鼓,收复故土。
元军岂会善罢甘休,在他们不接受南宋投降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会容忍南宋这个政权。元将张泓范带领元军一路南下,将宋军紧紧围在海上。宋军的战船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为他们火烧提供了机会。他们从四面围攻,同船上的宋军展开了厮杀。
大火熊熊燃烧着,众是海水近在眼前,也来不及灭火。在这样的混乱中,宋瓷和许茗失散了!他们互相呼喊着对方,可此时四周一片混乱,呼喊声显得那么无力。
“宋瓷!”
“许茗!”
“宋瓷!”
没有人应答,海上到处是火,浓烟滚滚,笼罩在上空,浓烟组成的黑色云团向四周不断扩散、扩散。元军已经包抄上来,剩下的宋军与他们展开了殊死搏斗。兵器相搏的声音、刀剑入肉的声音、惨叫声、呼喊声、落水声响作一团。没有持武器的人,则纷纷跳入了海中。对他们来说,士可杀不可辱,宁可死去,也不愿做元军的俘虏。
陆秀夫担心形势,于是抱着新立的小皇帝上了一艘小舟,欲继续保留赵家血脉,以继东山再起。一个元将突然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这名元将,正是张仁远。
“张仁远!”宋瓷咬牙切齿。
“是你!”
宋瓷没有应答,拔出剑冲上去和张仁远厮杀在一起。陆秀夫带着小皇帝趁机逃脱。
“大宋已经亡了,投降吧,看在你救过我一命的份上,我会为你求情,饶你一命。”
宋瓷冷笑一声,“张仁远,你真是令人作呕。”
“既然这样,就被怪我不客气了。”
两人刀剑相碰,宋瓷早已杀红了眼,他不顾一切,刀刀直逼,直把张仁远逼得节节后退,直逼到船头。一个不稳,张仁远便跌入了海水中。张仁远不识水性,只在海里拼命挣扎。宋瓷见状便抓住他的头发,往水里摁去。张仁远拽住宋瓷身体,把宋瓷也拖入水中。两人又在水中搏斗起来。张仁远在水下胡乱挥舞着军刀,宋瓷一脚踢走他的武器,突然上前一刀刺入他的胸口。张仁远瞪大了眼睛,手脚渐渐不再动作,胸前的血不断冒出,融进水中。
确定张仁远死后,宋瓷才浮出水面。海上到处是尸体,鲜血染红了海面,上面是火,下面是血。厮杀声还在继续,还是不停地有人在受伤,在死去。水中的尸体越来越多。宋瓷抓起武器,重新加入战斗中,直至倒下为止。
厮杀声渐渐停止,血红的海面上,宋瓷正静静躺在一块漂浮的木板上,“茶香飘临安,生死隔崖山。泱泱大宋郎,虽死魂永传。”
“宋瓷!”
“宋瓷!”
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喊他。声音回荡在山与海之间,从未停止!
番外
番外一
“办妥了吗?”
“嗯。”蒙顶点点头。
“她还好吗?”
“伤势不重,属下已经给她上了药,属下是看着她醒过来后才离开。”
“行军包袱她拿了吗?”“拿了,但愿这些能够保佑宋姑娘平安回到临安。”
程唯坚沉吟了一会:“蒙顶,如果你不赞同我的做法,你现在也可以回家去。”
“家?”蒙顶笑了,“有主子的地方就是家。”
“可我背叛了大宋。”
“大宋,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权贵奴役百姓、掠取财富的工具罢了。宋也好,蒙古也好,本质上没什么差别。既然都是统治、都是剥削,真论起来,两者谁更有利于天下苍生,便选择哪一个罢了。”
“利于天下苍生?呵!”程唯坚冷笑,“恐怕我只是选择了利于我自己,我是如此自私。”
“我希望你能够自私点,古往今来,成大业者无不是理智而冷酷,对自己狠,对他人更狠。在战争岁月,冷血才比仁慈更适应,有更多机会活下来。”
“到今天,我才更多地理解了吕文焕将军。”
“吕文焕将军虽然投敌,但他苦守襄阳六年,欲朝廷支援而不得。他的投降也是为全程的士兵、百姓考虑,要不然只能沦落得如同樊城一般全城被屠的下场。从这个角度来讲,吕将军识时务,为苍生性命着想,仍不失为一个英雄。郎君的做法也同样如此。”
“蒙顶。”
“郎君。”蒙顶依旧冷静,“这是一个曾经在战场上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老兵的想法,经历过战争,经历过死亡,才会知道,最宝贵的是什么。”
蒙顶的表情依旧坚毅,“郎君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那么,如果我,问心有愧呢?”
“我知道郎君愧对许茗。但许茗有今天这个结果,完全是自作自受。她和六安根本没想过,北边有多危险。就凭她们几个,别说元军,就是几头狼,也可以结果你们。她多次将主子拖下水,若不是郎君怜惜,我早就一刀结果了她。”
“诶!”
“主子不投降,大家都没法活,况且,主子亲自动手,才给她的性命留有生机,换做元人,早让她芳魂归西。”
“无论我的主子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他身边,永远效忠他,其他的我一概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