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异闻录》 第1页 书名:玄门异闻录 作者:积玉流光 文案: 林淮重生了。 然而—— 刚醒来: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棵树里? 走两步:靠近一口井的下场,就是掉进去。 金手指: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吸走对方的灵力转为己用,前提是,他得愿意。 打boss: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他,下不去手了怎么办。 ——《重生之后,活得还不如前世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是一个拯救与被拯救,沿途看看风景打打怪顺手谈个恋爱的故事。 味道有点甜,甜过农夫山泉。 非正统修真,设定不科学,大冒险解谜向。 绝对1v1,男主第三章出场。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淮,苏衍 ┃ 配角:钟毓裴秀,沈宴裴清以及一众还未登场的人物 ┃ 其它:重生,1v1 ================== 第1章 前尘 落日的余晖消失在天际,残霞褪去,飞鸟归巢,夜幕降临。天边挂起了一轮明月,也只余一轮明月。 林淮提着灯,独自走在安陵的街上。她在找一个人。一个或许能够改变她命数的人,可是却毫无头绪,连日的奔波让人疲惫不已,她甚至在怀疑,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思及至此,她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 必定是存在的。 因为,这对于她来说大概是最后的希望了。 林淮是一名普通的修者,虽得了入道的机缘,但由于根基极差,修行多年仍是无所成。本来嘛,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世上修者千千万万,生来就天赋异禀的,也没几人,能修到大成的,更是没几人。 偏偏她就是个死心眼,不达目的不罢休,执意要找到突破自身局限的法子。 其实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夺舍。 然而,这个法子风险太大,要知道,虽然修真界中附体夺舍之类的事多如牛毛,但此类行径多少有些令人髮指,不论是玄门世家还是乡野散修,对夺舍这事儿皆是嗤之以鼻。 林淮自问是个有操守的修士,断不可能去修习夺舍之法,既然现成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只能另闢蹊径。 不过,这夺舍之法还是给了她一个启示。 肉体不过一个承载精神的器皿,只要神识不灭,便可将自己的神识迁至另一躯身体之中,继续自己的修行。为此,林淮一头扎进卷帙浩繁的书海之中,终日手不释卷。 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正当林淮差不多快放弃这个荒谬至极的想法时,她在一本书里,窥得了转机。 这本书夹杂在一堆玄门古籍之中,并非是前人所着,而是出自今人之手。前半部分讲的是入道修行,看上去只是一本普通的道门典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在这书的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引五行之气入体,可使死人復甦。” 寥寥数语,让林淮看到了希望。为此,她来到了安陵,因为写这本书的人,就在安陵。 . 林淮立于一扇门前,抬起手,却又在半空中顿住,后退了几步。 漆黑的大门紧闭,却有几枝稀疏红梅斜伸出墙,凛然绽放,似是在邀君入内。 她实在是没办法将眼前的场景与“云我无心”这四个字联繫起来。 云我无心便是那本书的作者,这名字取得挺玄妙,一看就是位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而眼前这场景,她没看错的话,门前安放的两具石狮子,似乎是汉白玉。 世外高人不是应该和清风明月相伴,这么财大气粗是怎么回事? “还是得慎重些,再好好回忆一下。”她摇了摇头,小声嘀咕着,“安陵城北,种满梅花之处。” 安陵城只有这一座青堂瓦舍的宅院,也只有这一处地方种了梅花。她再三确认后,才叩响了门环。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阵轻缓脚步声,随之,大门打开了。 来人是一位长相极为平凡的男子,脸色苍白,身着一件灰色长袍,头髮随意束起。他的身子立在两扇门的中间,堪堪挡住了门内的大部分景色,眼中平静无波,视线淡淡的扫过林淮,却令她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这份压迫感令她把要脱口而出话,生生给噎了回去,而对方亦是不语,一时之间,气氛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加上这人似乎也没有邀请她进去的意思,她也不敢动,只好维持这样的状态,一里一外,一高一矮的对峙着。 男子身虽未动,眼里却有了几分探究之意。 对于自己的举动,眼前的女子没多大反应,看起来勉强算是神情自若,但那紧紧握住的手出卖了她。 她在害怕,不过,却没有往后退半步。 “先进来吧。”男子低沉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也使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稍显缓和。 林淮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却见那人并未有等她的意思,自顾自的朝里面走去,同时,被他身子所挡住的门内景象也得以完全显露出来。 入眼便是一片明艷的景象,庭院中栽着数株红梅,灯笼沿着迴廊蔓延,两相辉映,更显得明媚艷丽。 这院内灯火通明,与安陵漆黑的街道完全不同,自己提着个灯笼反而显得多余了,林淮将手中的灯笼吹灭后,走了进去。 二人来到一间半掩着门的屋子,男子先行入内,在案几边翩然坐定,林淮则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看向他,却发现那人也在看她。两道目光交汇,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面上虽是无波无澜,林淮却知道,自己不过是强装镇定。这人不过是瞥了她一眼,那股莫名的压迫感便再次袭来,这是一种强者凌驾于弱者之上的绝对压制。 如果说,方才林淮有三分的把握,那么现在完全可以确定,眼前之人正是她所寻找的人。 云我无心。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典籍里都在强调着一个道理,在这世上,越是年代久远的珍宝,看起来越是黯淡无光,那些所谓的上古神器,更是如此。若不是亲眼所见,林淮是怎么也想不到,云我无心竟是如此的平凡。 而且,这位高人非但没有隐居于山野木屋,与清风明月相伴,还住进了青堂瓦舍的大宅院,种着娇艷欲滴的红梅。不是清雅幽静,而是明媚艷丽。 最重要的是,这位高人,很不友善。 . 不友善的高人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在心里连连摇头。 底子太差了,根本就不是修行的料。之所以放她进来,不过是却惊异于那双眼睛中所透露出的坚定,在他的压制下,分明已是强弩之末,仍是没有露出胆怯的神情。 云我无心来了点兴致,收回方才故意散出的灵力:“请坐。” 林淮顿时感受到压迫感烟消云散,看来对方已无为难之意,这才依言入座,礼貌地开口:“深夜叨扰,不胜歉意,请问先生可是……”
第2页 话还未落,便被云我无心出声打断:“客套话可以略过,直接说明你的来意即可。” 这话说的虽有些不近人情,语气倒是没有那么冷漠。在暖橘色烛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庞似乎也柔和了些,眉眼间的冷厉之气,也仿佛被涤盪而尽。 不友善的高人现下看起来,倒是很友善。 林淮便不再啰嗦,十分肯定的说:“想必,先生便是云我无心。” 对方颔首,示意她继续。 见状,林淮索性也不打算和对方绕弯子,直接把来意说了出来:“我曾有幸,得以翻阅过先生的着作,先生文采斐然,内容更是见解深刻。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您书中所写的五行復甦之法。” “在你之前,曾有两个人来找过我。他们的目的同你一样,只不过,其中一个人,是个死人。”云我无心直视着女子的眼睛,继续说道,“你和他一样,也是为了救人吗?” 闻言,林淮苦笑道:“是也不是,他是为了救人,我则是为了渡己。” “渡己?”云我无心疑惑的看向她。 “想必您也看出来,我不是块修炼的料,而且,我刚从……一个地方逃出来不久,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若您不肯帮我。”林淮顿了顿,脸上血色尽褪,“那我只能回去了。” “我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方才所言非虚,此法确实只对死人有用。”云我无心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但仍表示无能为力。 “那若是我——”林淮迅速开口,可云我无心却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云我无心的眼神顿时冷厉起来,打断她后半句话:“我将此法着于书中,为的可不是让人走这旁门左道。” 林淮顿时双唇紧闭,噤若寒蝉,她那句没能说完的话是,若是我现在成了一个死人,您可否帮我。 显然,他不肯。 并非是云我无心不近人情,而是他对此等投机取巧的行径实在是厌恶万分。 这世上,清浊、阴阳,正邪总是相伴而生。正所谓,人秉天命而生,人的生命即天命,与天地鬼神上下通者即为仙。散归于地,不能上下通者便为鬼。 绝大部分的修行者修的都是仙道,只有极少数的,选择修鬼道。 修行仙道本就不是易事,它如□□葺房屋一样,须得一砖一瓦得往上垒,纵然你天赋异禀,也需要时间的积累,方能有所成。是以,古往今来,飞升之人也不过数人而已。 鬼道就不同了,这群人根本没有所谓的礼义廉耻之心,对于仙道所秉持的一切观念皆是嗤之以鼻。他们崇拜强者,为了变的更强不惜一切手段,夺人内丹,毁人修为的事屡见不鲜。 林淮的想法虽没那么令人髮指,但通过死而復生,突破修行上的先天不足,其实也是在投机取巧,只不过,代价大了些。 话已至此,云我无心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林淮深知,这场谈话再说下去也是枉然。道理虽懂,可终究意难平。 她想要的,分明就近在咫尺了,却还是差了一步。 “你可以走了。”云我无心觉察到眼前人心绪的波动,本想看看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却见她眉头深锁,久久不开口。 不过又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凡人罢了,这副不甘心模样,恐怕只是因为目的没有达到而已。 云我无心思忖片刻,得出了这个结论。 然后,决意不再同眼前之人浪费口舌,起身便走,可当他将要跨出门去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拉住了他的衣摆。 云我无心转身看着她,只见林淮整个人在他眼前跪了下来,双手置于身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见此,他心中更为厌烦,抬手捏诀,准备将女子“请”出去。正要动手时,却忽然想起了那双眼睛所透露出的坚定,鬼使神差提了一个问题。 “既然清楚自己不是块修行的料,为何还不肯放弃?” 这话刚出口,他便后悔了,既已决定不帮她,为何要问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简直是多此一举。 跪在地上的林淮微怔,她咬了咬牙,没有半分犹豫地答道:“若是有一天,你也被人逼入绝境,千万百计才得以逃脱,不远万里来到一个陌生之地,只是为了活下去,想必就会明白了。” “理由不错,继续。”云我无心俯下身,将她扶起来,饶有兴致地等着林淮的下文。 林淮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弱小註定被欺凌,唯有变强,变的更强。” 云我无心又走到案几前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看来,你想要復仇,而復仇的对象,就是你想要摆脱的人。” 林淮扯了扯嘴角:“谈不上復仇……我不会欺负人,也很讨厌那些老是欺负别人的人,仅此而已。” “好,我可以帮你。” 林淮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我无心。 云我无心又道:“别高兴的太早,作为交换,你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是?” “我要……你的一滴血。” 这个条件很古怪,但林淮仍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来说,就算那根悬在眼前的绳索,只是一根脆弱的蛛丝,也会牢牢将其握住。 交易既已达成,眼下也没她什么事了,云我无心摆了摆,让她先下去休息,只不过,林淮走之前,云我无心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那个将你逼入绝境,却又让你不想復仇的人,与你是何关系?” 林淮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低声道:“我身上所流之血,所生之肉,全是那个人所赐,他是我的亲人。” 语毕,她抬头看向天空。 明月高悬于天顶,却被乌云所遮蔽。 在这个漆黑无月的夜晚,林淮做出了一个改变她一生决定,与此同时,在一个与世隔绝,廖无人烟的地方,有一位少年,手里握着一卷书,望着这片漆黑的夜空,长长地嘆息。 第2章 树中人 近来,安陵城里有些不太平。 这座鲜少有外人问津的小城,最近不知怎么的,突然变的热闹起来。 先是七日前,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群人皆是玄衣乌髮,腰佩银铃,不轻易与人交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们在城中待了三日,随后又往城北的方向去了。 又过了一日,来了几位仙风道骨的道长,虽说穿的都是道袍,但颜色,纹饰却各不相同。 安陵城中也有修行者,据他们所言,这几位道长来头可不小,俱是玄门世家中鼎鼎有名的大人物,至于究竟有多大,也说不太清楚。 说来也巧,这两拨人虽无交集,但都不谋而合的去往同一个地方。 对此,城中百姓很是不解,城北只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宅院,那宅院的原本主人是个性格乖僻的青年人,后来,似乎是招惹了仇家,一夕之间,便举家搬走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第3页 除此之外,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反而是城郊密林,那才是古怪异常,据几个猎户所说,每到中夜,常有雷光迸溅,青火乍起,教人不敢靠近。 最近几日,更是诡异万分,有的人甚至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在说——放我出去。 这名女子便是林淮。 她醒来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仿佛有千斤重,意识在混沌之中飘荡了许久,才逐渐清明起来。睁眼所见皆是一片黑暗,耳边隐约可听见虫鸣,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虽说处境尚未明了,却有一件事可以断定——她,重生了。 林淮稍微挪下身子,感觉到肌肤和衣料之间轻微的摩擦,有些惊讶。看来,云我无心考虑的十分周全,还记得给她留件衣服。 还记得,云我无心告诉自己,这个方法从未在活人身上试过,他也保证不了一定能成功。所以,沉睡之时,林淮心里是很害怕的,倘若失败了,意味着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现下,心里怀揣的那块大石头终是落了地。 只不过……她抬起了左手,朝四周摸索了一圈,掌下所触皆是坚硬且粗糙的木料,用指节轻敲,听到的是沉闷的回声。见状,林淮顿感头疼,她猜想,自己所在的地方,大概是一座馆木之中,只因復生之法的最后一步,是借木灵之气和地灵之气,使她甦醒。 可如今却有一个大问题摆在她面前,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由于刚醒来没多久,林淮意识虽是清醒了,但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这具新的身体,方才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大半气力,她只得继续躺着,待逐渐适应之后,再寻办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虽看不到外界的情况,但是却能听到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顿时心中,大喜,也顾不得其它,张口便喊:“放我出去。” 此话一出,林淮便是一惊,这声音沙哑又粗砺,听起来不像是在求救,更像是一个来索魂的厉鬼。 果不其然,她刚说完,便听到有人大声疾唿:“有鬼啊!!不要靠近那棵树!!” 然后便听到一阵嘈杂和急促的脚步声,那人见状,又继续喊道:“快!跑!!啊!啊!啊!” 林淮对此深感愧疚,刚醒来有些激动,哪里知道自己的声音会变成这样,况且,她也被这群人吓了一跳不是…… 只不过,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桩事,“那人方才说的是,树?” 林淮再次回忆一遍那人的话,确定他说的是不要靠近那棵树,而不是别的。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似乎真的是在一棵树里,而并非是她所猜想的棺木之中。 要将一个人藏进树里而不被人发现,首先这棵树得足够粗壮,而且中部须是空的,并且周围要设下法阵,以防一不小心便被人发现。如此说来,林淮所在的地方,极有可能是一棵树的树洞之中。 并且,为了确保不被人发现此树的玄机,在林淮被放进树洞之后,洞口必定就已设下法阵,结成法阵需要藉助凭依,凭依只能是实物,而这棵树便是最好的凭依。 外界的声音能够传进来,林淮的声音也能传出去,这说明,此阵的作用只在于伪装,并不是禁锢。 思及至此,林淮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她不用藉助外力便能自己出去。便坐起身来,使出浑身力气,朝着方才声音的来源,狠狠撞了过去。 正如所料那般,没有感到半点阻碍,反倒是因为用力过勐,整个人跌落在地。 林淮摸索到一块冰凉的大石头,咬咬牙,单手将自己撑起,靠在上面。缓缓睁开双目,抬眼望去,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矗立于此,透过斑驳的树叶,只见天上繁星密布,明月皎洁。 她怔了怔,剎那间,迷茫的心境便被风所吹散,不由地嘆了一声气:“至少活过来了,不是么。” 休息了片刻,才勉强恢復了一点体力。林淮本想看看,能不能再进入结界之中,却又想起这里的异常已被人发觉,若是继续待下去,保不准那群人去而復返,而自己凭空出现在这里,难免会被怀疑,如今情况未明,恐有危险,索性起身便走。 她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清地上留有深深浅浅的脚印,想必是方才那群人留下的,跟着他们,应该能从这林子里出去,至于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等出去后再说。 林子并不大,林淮没走多久,便从里面出来了,林外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河对岸便是灯火通明的安陵城。 她走到河边去,俯下身,勉强能看清水中倒映的面容,可这一眼,却叫她倒吸了一口气。容貌虽和前世完全不同,但也还算清秀,其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是这身形,也太矮了点,怎么看都像是个十多岁的孩童。 这和云我无心当初对她说的不太一样,她分明记得,这法子只是将肉体重塑,并不是让她真的重活一次。而眼下的情况,似乎与他所说的有些不一样。但要弄清这个问题,只得先找到云我无心再说。 林淮依稀还记得云我无心所住的宅院,是在安陵城西。 她先是掬了一捧水,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又掬了一捧,简单了梳洗了一下。便踏上前往安陵城的路途。 安陵城变化不大,她稍微回忆了一下,便想起了那宅院的位置,沿着城中的石板路笔直往前走,再过了一个石桥,便到了。 令人没料到是,曾经的朱门大院,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因为经久失修,连大门都有些摇摇欲坠,林淮小心的推开门,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庭院里的梅树早已枯死,无人打理的花园杂草丛生,空气中更是瀰漫着一股腐烂又潮湿的气息,而且,院中有人。 左侧立着一群清冷出尘的白衣道者,而居于右侧的人,个个玄衣乌髮,腰佩银铃。一黑一白,渭径分明,双方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林淮的第一个念头是:“跑。” 凭着前世道听途说耳濡目染的玄门秘辛以及几本《玄门基础知识手册》,她非常肯定,站在左侧的道者,修的正统仙道;而另一边的,则是令众多修行者都为之不耻的,修真界的异类,鬼修。这是因为《玄门基础知识手册》中,对鬼修的穿着打扮作了仔细描写,着重强调了玄衣乌髮,腰佩银铃这一重要的标志。 那时她还搞不懂,玄衣乌髮究竟有什么好强调的,不就是从头黑到脚么。如今见过后,总算是体会到了,和一群白衣人站在一起,玄衣乌髮确实很显眼。 不过无论哪一边,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林淮的第二个念头是:“跑也没用,不如静观其变。况且,他们现下应该没空理会我。” 她之所以认为双方没空理会自己,是因为方才进来之时,隐约听到他们正在争论着什么。一般说来,修行者之间斗争,鲜少会波及到普通百姓,倒也不是出于道义上的顾虑,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然而,左侧的白衣道者却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小友既是无关之人,不如速速离去。”
第4页 林淮没想到的是,这白衣道者是在对她说话,心里自是一阵揣测:观他样貌普通,衣饰也与周围几人差不多,都是未见过的。但,明显是在提醒自己,快点离开,似是有心帮她。心下一阵感激,暗嘆道:“真是个好人。” 正当此时,右侧的一名鬼修却是嗤笑道:“喂,在这安陵何时是由你说了算?况且还是一名外姓弟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白衣道者却道:“家主曾吩咐,此事不可涉及无关之人,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语罢,再次催促林淮,“此事与你无关,还请小友快些离去为妙。” 那名鬼修还想刁难,却被另一名鬼修拦下,耳语了几句,神情顿时有些愤愤。 冷笑道:“我竟没想到,大家主还要亲自来,那么吾等就恭候大驾了。” 林淮虽不知他们口中的家主是何人,但隐约也能猜到,今日这齣,大概又是玄门之间为了争夺秘宝而引起的。 既那双方都不再为难她了,便立刻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知,刚踏出一步,那人却又开口:“正门过于引人注目,小友何不从后门走。” 语气虽平淡,可这态度摆明了就是你敢从正门走一个试试。反正,不管走正门还是后门,只要能离开就行了,可,这后门在哪里? 那人见林淮仍在原地不动,便又开口催促道:“沿着迴廊朝西,走到头后,再右转便是后门。” 林淮沿着迴廊一直向西走,不敢多作停留,却在途中看到了一个小院,顿时止住了脚步,在院前停了下来。 她记得前世的自己,曾在这里住过几天。因施行復生之法需要准备时间,而云我无心没空理会她,就随意指了个院子让她暂时住下。 如今见了,顿时有些感慨万千。 她心想:我只进去看一眼,不会停留太久,一小会儿就离开。 随后,便轻手轻脚的拐进了小院。 林淮不用看,都能回忆起院里的景象。墙角处有一个花架,花架旁有一口井以及用砖石堆砌的石桌、石凳。每到夏日,花架上布满了藤叶,人则可以坐在石凳上,既有那花藤遮挡,又有井水可解渴,实在是一个能消暑的好地方,也是一处值得自己去怀念的地方。 可惜,曾经枝繁叶茂的花架现在已是一片荒芜。 通往那里的甬路被杂草所覆盖,她缓步走着过去,然后在井边驻足。 井台上没有青苔,反而布满了一层灰。弯腰朝井里看去,眼到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心里有些疑惑,这口井分明是能倒映出月亮的。 似是不信,她又往里探去,仍旧是一片漆黑。虽然只是一番简单的动作,不过,林淮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番举动对于一个成人来说,倒是没什么问题,然而,她现在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童。 很不幸,她整个人直挺挺的掉进了这口井里,更不幸的是,在她下坠的过程中,耳边只有阵阵风声,这意味着,这里没有水,这是一口枯井,从这里掉下去,必死无疑。 不过,她却没有感到意料之内的痛楚。 身下有一团柔软的东西接住了她,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虽然还是摔的眼冒金星,但至少没有摔的粉身碎骨。只不过,身下传来的柔软触感……实在是有些像…… 林淮有种不详地预感,轻颤着迅速往下面看了一眼,霎时间,脸色苍白如纸。 因为,她身下的,乃是一具女尸。 第3章 井中鬼(上) 林淮忍着疼,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迅速退到一边,不敢再去看那女尸,而是环顾了周围一圈。 岂料,不看还好,这一看,一个黑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一时间心下大骇,宛若一只惊弓之鸟,拼命的朝后退去,却不想这井中天地不过方寸,就算退,也退不到哪里去。反倒是一时不察,后背生生撞在石壁上,疼的她闷哼一声。 林淮倚在石壁上尚且惊魂未定,那黑影却自顾自的动了起来。 身后已无路可退,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黑影朝她所在的方向过来,待看清黑影的模样后,又不禁松了口气,这黑影是一名少年。 少年缓步走到她跟前,凑近了些,静静地盯着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与林淮的惊慌失措相比,显得十分气定神闲。 林淮不明白这个少年意欲何为,更是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此,不由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身姿如柳,肤色极白,年纪看起来同如今的她差不了多少,衣衫虽褴褛不堪,却可以看出这衣料并非凡品,况且,他与那女尸一同出现在这井里,林淮便理所应当将他与不远处的那具女尸联繫起来。 “那是,你的母亲吗?”林淮指了指那女尸,小心的开口道。 闻言,少年并未出声,却有片刻失神,眼中似有迷雾笼罩,整个人有些站不稳,加之他们本就离的极近,还不待她有所反应,少年便朝着她倒了下来,二人双双跌落在地,林淮更是险些被这少年压的喘不过气。 双手卯足了劲想将之推开,身上那人却是纹丝未动。 林淮真是欲哭无泪,本来只是打算随便看一眼就离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走进小院后,突然感慨了起来,便忘记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靠近一口井,是有危险的。 看来,缅怀过去这种事情,还真不适合她。 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林淮心想:“前世的自己再不济,没有结成金丹,也不至于被困在这种地方。”还好,她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事已至此,无论多懊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心情平復下来后,林淮先是往上看了看。方才一惊一乍的自然是顾不上去注意这些,现下冷静之后倒是能仔细观察一下这地方。 林淮所在的地方是一眼枯井中,井深数尺,四周没有可供攀爬的东西,想要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正当她心灰意冷之际,忽感冷风拂面,心中一动,随即恍然大悟。 这井现在虽是干涸了,可曾经是有水的,而井水本就源自地下水脉,所以,想必这口井与地下暗河是相通的,况且,云我无心老喜欢捣鼓些奇门阵法,宅子里的梅树就是最好的例证。 据云我无心所言,他是借用梅树缔结了一个法阵,隐藏自己的气息,而这座宅院里一砖一瓦,都有别的用途。 她不由地再次打量这口井,思考这井会有什么用,却突然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轻,只见那名少年已经悠悠转醒,正盯着自己看。 林淮连忙推了推他,示意他快起来,怕这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又晕了过去。少年虽不说话,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从她身上下来,蹲在一边。 林淮这才自地上坐起,揉了揉僵硬的身体,思忖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摇了摇头,眼睛却还是盯着她看。 林淮见状又道:“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 少年仍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第5页 “你……不会说话吗?”林淮疑惑的看着他,心里却是在想,倘若这名少年真的是口不能言,自己这样说,会不会伤害到他。 见久久得不到回应,看来这少年确实是不会说话,林淮正想出言安慰他几句,少年却开口了:“非人非鬼亦非仙,为何我竟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呢?”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双目璀璨如星,语气中透着一股纯真的稚气,神情却宛若凌霄花一般高不可攀,而林淮心头陡然间涌起无法遏制的寒意。 如少年所言,她的确算不上是一个“正常”的人。 云我无心清楚的告诫过她,这法子虽然和夺舍不同,却仍是有悖天道。自她醒来的那一刻起,林淮这个人便不再属于六道之中,为此,云我无心迟迟不肯帮她,而是要她考虑清楚,因为,只要踏出这一步便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她还记得,那时她笑着对云我无心说:“这世间的修者上下求索,寻仙问道,为的不都是同一个目的,我心意己决,便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只望他日心愿达成之时,还能再与先生煮茶论道,共话桑麻。” 如今,自己却被困在一口枯井之中,还被一个少年看出来自己并非常人。实在是造化弄人,时运不济。 那少年见她不答,反倒是来了兴致,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伸出手戳了戳她。 林淮忍不住送了他一记白眼,但对少年的行径并未有多反感,毕竟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了,怎么看年岁都比他大许多,只当是小孩子玩闹。不过,仍是将自己挪得离那少年远些。而少年仿佛是牛皮糖一般,林淮挪一寸,他就挪一寸,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这井底不过方寸之地,林淮见自己和那女尸的距离越来越近,顿时冷汗涔涔,赶紧停了下来。 少年见她停了下来,似乎很高兴,对她的态度也比先前稍微缓和一些,不是那么的爱搭不理了。 林淮趁机又将方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少年也一一回答了,只不过,答案皆是,“不知道。” 观他之神色并不像是说谎,约莫真的不知道罢了,只是,如何才能从这里出去呢……林淮再次将目光投向少年。 很明显,这少年绝非常人,虽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在井底待了多久,究竟是何身份,但依他方才的举动,绝不会是一个落难少年这么简单。林淮在脑海中仔细回想着,搜寻着那些蛛丝马迹。蓦地,她挽起双袖,双手皆是光洁如玉,而且,身上毫无疼痛之感。 林淮似乎懂了。 这井深数尺,常人掉下来即便没有当场摔的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好受,就算身下的肉垫能承受了一部分冲击,但也不会毫髮无伤,更何况,自己的后背分明是撞上了石壁,疼的她差点叫出声,可现下,自己居然没有半点痛感。 种种异象,昭示着,林淮并非在一眼枯井之中,而是身在幻境。 她起身行至女尸前,蹲下身查看,谁知手刚要触碰到女尸,霎时间,那尸体便化作莹白光点,四散开来,随即消失殆尽。 果然不出所料,这尸体是幻象,那么,那少年也是幻象吗? 林淮回头望去,少年依旧在方才的位置,没有消失,一只手支着下颌,好整以暇的看向这里。 这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答案显而易见,身在幻境却非幻象,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就是幻境的缔造者。 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少年却平静的开口:“不是我。” 少年抬起自己的手给她看,林淮这才看清,他的手臂上交错着的数道伤痕,并非是普通的伤,而是一圈铭文。她认得那铭文,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缚咒,不伤及被缚者的性命,只是将其困住,抑制灵力。 如此看来,这个幻境的作用恐怕也是同样的,与其说是幻境,更像是一个法阵。 不过,林淮又想起了一件事来,既然云我无心说过,这宅子里的一砖一瓦都有别的用途,那么,这口井就是用来困住这少年的么。 “云我无心,你可认识这个人。”林淮开口道。 被云我无心困在这宅院里人,显然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而且,有很大机率是仇家。若真如料想那样,她不就是正往人家枪口上撞。 “那是什么?”少年奇怪地看着她,一脸迷茫。 “没什么,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可别往心里去。”林淮松了口气,幸好这少年没什么反应。然后又换了个问法,“你可还记得,这些伤是什么人弄的。” 少年摇了摇头。 看来,这名少年没多少关于此地的记忆,如此,林淮只得作罢,不再继续问下去。 法阵分为很多种,有的作用在于防御,可用于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有的则是束缚和囚禁。法阵都需藉助外力,大多是以法器、灵符或其它实物为凭依来完成。故而,只要找到此阵的凭依,便能破除。 棘手的是,道理虽然简单,可林淮对此却毫无办法,因为,这井里除了这名少年外,连块石头都没有,这么个鬼地方,让她去哪里找凭依? 第4章 井中鬼(下) 正当林淮扼腕嘆息之际,幻境却起了变化。 井底本是空茫如寂,只有几缕微末的淡光,现下却是瀰漫起遮天浓雾,将周围的一切事物覆盖,阵阵劲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沉重的令人透不过气,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遏住了咽喉。 林淮这具肉身,乃是粉碎了全身的经脉和骨骼,重铸所得,半分修为也没有,加之她醒来后只顾着尽快找到云我无心,更是滴米未进。一具尚未辟谷的身体,如何能抵挡这强大的压迫力,随即便跪坐于地。 忽然,林淮眉心一凉,抬眼看去,少年俯下身来,将一只莹润白皙的手按在她的额间,顿觉压力小了许多,勉强能站稳,她亦不敢再动,生怕还有别的变数。 随着时间的推移,浓雾渐渐散去,四周的景象也变了样。 他们仍是在井底,眼前却悬挂起一轮血色明月。 是的,林淮没有说错,不是头顶,而是眼前,那红月就出现在她面前,妖媚异常。 倏地,一道道光束犹如栅栏一般,将红月重重环起,仔细看去,那光束分明就是一圈又一圈的金色铭文,和少年双臂上的铭文如出一辙。 即便再蠢,也该懂了。眼前的哪是月亮啊,分明就是一个物化了的阵眼,而身旁的少年,就是结成此阵的凭依。 用活人来作结阵的凭依,林淮还是头一次见到,而且还是一个施术者想要困住的人。 少年似乎也没料到,雾散之后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眼中的讶异不比林淮少。若不是此时那少年的手还置于她额间,她肯定会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猜不到会是这样。而少年也没有说谎,此阵的确不是他所布,只是依託于他来完成。也不知施术者到底是何居心,因为这法子不仅特别,更是暗含了点意思——将你困住的人,就是你自己。
第6页 当真讽刺。 看这少年的神情,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而这阵眼是如何出现的呢?是那具尸体,确切的说,不是尸体,而是幻象。 “方才,你可曾看到过这里有什么东西吗?你看到的是什么呢?”林淮轻声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应道:“什么都没有,那是悬崖的边缘。” 他们眼中所见的,果然不同。 林淮看到了一具女尸,所以她不敢再靠近,少年看到了悬崖,也断不会走近。这幻象乃是人心中的恐惧所化,为的是阻止人靠近它。 她虽不明白二人所见的幻象有何深意,但又觉得,这幻象不会是空穴来风,定有些什么寓意。 思及至此,一些往事突然浮上心头,父亲抛下她和母亲时决绝的背影、母亲临终时不甘的神情、自己一路跋山涉水来到父亲的新宅邸,却被拒之门外。 以及继母那只涂满了寇丹的手,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让她快滚。 那一瞬间,她是有过想要将继母杀之后快的想法。 幻境的作用就是迷惑人的心智,她看到这尸体,其实也挺合理的,只不过,方才被吓的不轻,没怎么去注意女尸究竟长什么样。 “你似乎有些伤心。”少年冷不防地开口道。 林淮被这声音给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似乎沉默的太久了,忙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我这是在想对策。” 少年一脸不相信。 林淮没再纠结幻象的事,而是将目光放到这法阵上来。 她不由地暗忖道,“这法阵未免也太草率了,若是哪天少年心血来潮,索性就从他眼中的悬崖跳下去,那这阵眼仍旧会被找到。” 不过,此时她倒是很感激这草率的法阵,要不然,还不知要在这里待上多久。 出去的关键皆已找到,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破阵。 破阵之法千千万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让结阵的凭依直接与阵眼接触。 “你我虽相识不久,但都被困于此地,若是你想要出去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少年收回按在她额间的手,说:“好。” “你过来,靠近那个东西,然后将手放上去,痛的话就退回来。” 少年依她所言,缓缓靠近那轮红月,双掌覆了上去,身形微动,面上已是一副痛苦之色,见状,林淮不由地为他捏了一把汗,忍不住开口:“承受不住的话,就退回来,不用急于这一时。” 少年不置可否,双掌仍是覆于那红月之上。 霎时间,那铭文被火焰所包围,渐渐变的黯淡无光,四周的黑暗宛如被晕开的墨滴,自上而下一点一点的变淡,由黑转灰,直至褪去最后一分颜色。 红月消失,天光乍现,这无尽的黑暗终是结束了。 光线刺的人睁不开眼,林淮心中也尚有许多疑惑未解,但至少是离开了幻境,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出来了……那地方真够难熬的。”林淮轻声呢喃,语气中是止不住的喜悦。 幻境消失后,两人所在的地方正是林淮方才掉下去的那眼枯井旁。只是林淮掉进去的时候还是深夜,现在天已破晓,不知是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那群人走了没有。若是走了,那她便能仔细看看这座宅院,云我无心说不定会给她留下些什么。 正当此时,忽闻一阵清脆的银铃声,林淮勐的睁开眼,那群人,还在。 “哟,藏的真够紧呢,可教人一番好找。”一道人声伴随着银铃声而至,随后,便见一名女子立于三尺之外,身后站着数人,具是玄衣乌髮,腰佩银铃,正是夜里所见的鬼修。 那名女子身姿轻盈,双目含情,转瞬间便行至眼前,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她的目标,正是林淮身旁的那名少年。 二人虽是萍水相逢,少年亦是少言寡语,但这鬼修分明就是来意不善,林淮断不可能置之不理,刚想张口提醒少年小心,只见,一位白衣道者突降,挡住了玄衣女子。而这白衣道者,正是林淮先前见过的,只是当时,这位道者并未注意过她。 女子见状,暗聚灵力,便是一掌直击:“钟毓,此乃我门中之事,与你有何干系?” 白衣道者侧身避开:“真是笑话,这少年双目清朗,身无半分浊气,与你们这群鬼修有何干系?况且,本尊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 玄衣女子不怒反笑:“安陵本就是鬼修管辖之地,这少年既然出现在此,当然与我鬼修有关系了。仙门不是向来不屑与鬼修来往么,你钟毓身为钟氏家主,是要破这个先例了?还不快滚回你的南华山。” 闻言,钟毓眉峰一挑,一脸不屑:“强者惜字如金,弱者废话连篇。” 女子还想多言,钟毓却是转守为攻,指尖凝聚灵力,当空袭来,不留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 二人在一旁缠斗的难分难捨,林淮心中陡然一惊,钟氏家主,钟毓。她记得,那些玄门基础知识手册里是这么说的:“海外有仙山,其名曰南华,有两大世家居于此,乃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大家族,裴氏和钟氏。” 南华与中原相距千里,裴、钟两家更是轻易不与外界相通,更遑论这神秘的家主了,而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钟氏家主,当世大能,钟毓,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不过,这位家主,似乎和传闻中的有些出入…… 因为,手册里还有一句:“钟氏家主钟毓,面善性温,为人谦恭有礼,不骄不躁;裴氏家主裴秀,胸怀如朗月,为人亦是淡泊出尘。” 总之,通篇皆为溢美之词,末了还不忘感嘆一下,南华山不愧为海外仙山,玄门宝地,当真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事实证明,传闻和现实始终是……有些不同。 身为一家之主,钟毓的实力自是不用多说,不过几招的功夫,那玄衣女子便落了下乘。玄衣女子见势不妙,不再强攻,而是转身便朝林淮而来。 虽说玄衣女子对付钟毓很吃力,但并不代表她就是平庸之辈。是以,玄衣女子便如拎小鸡一样,揪住林淮的后领,把她拎了起来。而林淮则是感到脖子一紧,不禁挣扎了起来,更像是一只在扑棱翅膀的小鸡了。 不仅如此,还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样,晃了一晃,说道:“喏,这还有一个。” 半悬在空中的林淮很崩溃,心道:方才这般无视自己,怎么现在就想起来,还有,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钟毓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对方的举动。 玄衣女子见状,继续挑衅道:“既然钟大家主不要,这人我可就带走了,咱们……” 话还没说完,女子侧目便见一柄剑横在眼前,再近一寸,就能割到自己喉咙,而身后的一众鬼修却没有动静。 “飞鸿姑娘,老夫若是你,现下就把这女娃给放了。”耳边冷不防地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想必是这柄剑的主人。
第7页 方才还飞扬跋扈的女子,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 飞鸿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恨声道:“怪不得,钟毓不为所动,原来另有谋算。我竟是不知,沈先生也会干起这背后偷袭的龌龊之事。” 沈先生听了也不气恼,反是哈哈一笑:“飞鸿姑娘可真是冤枉老夫了,老夫进来之时你与钟家主正打的难捨难分,那有功夫注意我。你那些手下气势汹汹地想要拦下我,老夫迫不得已只能将他们给捆了。” 这番话说的极为诚恳,语气又十分和蔼,教人听不出半点不妥。只是这意思……明摆着就是在说飞鸿太过掉以轻心了。 飞鸿吃了瘪,自然是非常不爽,可她心里明白,沈先生的修为在她之上,若是要硬抢,根本没一点好处,再不甘心,也只能认了。 毕竟,光是一个钟毓就已经够难缠的了,再加上后面这位,结果已经显而易见,旋即便把手中拎着的小鸡给放了。 沈先生见状,笑的更是开怀:“不错不错,能屈能伸又识大体,老夫在此谢过了。” 别看沈先生一脸笑嘻嘻的,可这张嘴却是半点不饶人,将飞鸿气得不轻。 看了一眼身后,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将被缚咒捆住的手下一一解咒,捏了个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钟毓朝那沈老先生微微颔首:“此行还得多谢沈先生相助。” 沈先生摆了摆手:“老夫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钟家主客气了。若不是钟家主牵制住飞鸿,我也寻不到这机会。” 语罢,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少年,又看了看林淮:“这就是那人口中的灵宝?为何会有两个,还化作了人形。” 这话,林淮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有些不安。 因自己乃是逆了天道的重生之人,生怕这沈先生和钟毓看出个什么端倪,将自己当作妖物给收了。又想起,连那少年都能识破自己的身份,这二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顿时便怕了,不敢开口,更不敢有所动作。 一旁的钟毓,却是听出了这沈先生的弦外之音,他也想来分一杯羮。心下虽瞭然,表面却是不动声色,避重就轻道:“或许是一分为二了?” 沈先生想了想,表示贊同:“虽说难以置信,但如今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现下,倒是有些难办了,不知钟家主有何打算。” 钟毓听了,不由地在心里冷笑,这位沈先生果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将问题抛给了自己。他认真思索了一番,瞥了那少年一眼,又看了林淮一眼,道:“不如,沈先生与在下各带走一人。” 这个提议让沈先生十分满意,他也不再假意推辞,直接便同意了:“既然钟家主愿意让出一人,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钟毓面无波澜,心里却是不甘,本以为收到消息的只有他一人,岂料半路杀出个沈傅。近来裴家与沈家交往密切,若是这两家结盟,那么钟家难免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局面。所以,只能捨去眼前这一点小利,拉近与沈家的关系。 然而,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索性加了个条件,道:“此物既已化形,便是不能再炼化了。”指了指林淮,“此人既归沈家,便与南华无半分干系,还请沈先生好生照料她。最好,不要让她出现在南华,若被有心人得知了二人的秘密,恐怕……” 话虽没说完,林淮却是听懂了,哪里会有什么有心人,钟毓的意思不就是,她既归属沈家,就别再出现在南华膈应他,若是被撞见了,休怪他心狠手辣。 沈先生自然是知道钟毓心有不甘,但他肯让,已经令他很满意了,便同意了这个要求。 他蹲了身,拍了拍林淮的肩,和蔼的看着她:“小姑娘,可愿跟老夫回扶风?” 林淮一听扶风二字,再想到,面前这位老先生,姓沈。一颗悬着的心,悬的更高了。 第5章 扶风城 《玄门基础知识手册》是这么说的:“仙门之中,流派繁多,唯有裴、钟、沈三氏可堪重任。裴氏与钟氏居于南华,沈氏则独居扶风。扶风,亦是与南华齐名的玄门圣地,却不似南华那般与世隔绝,反倒是更为接近世俗。” 再观钟毓的言行,林淮便顺理成章的认为,这位沈老先生,便是沈氏的家主——沈傅。 依他们方才所言,钟毓此行是有为了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有明说究竟是什么,是人?抑或是物?并且,那群鬼修和他应该是同一个目的。照现下的情况来看,他们认为林淮和那少年便是钟毓所要找的。不过,知道内情的林淮自然是明白,钟毓要找的,应该就是那名少年,自己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掉下去的。 是以,林淮心里虽然十分想答应沈傅,跟他回扶风修行。但又有所顾虑,知道内情的可不止她一人,还有那少年。若是她刚应下,那少年开口便揭穿她,岂不是太难堪了。 为此,林淮不敢贸然答应沈傅。心道:“先看看那少年的反应再说。” 谁知,等了许久,那少年却是没什么反应,一直垂眼盯着地面,似乎是在想什么。既不说出真相,也不像在井底那样毫不留情的揭穿她,而是沉默不语,着实令林淮费解。 沈傅林淮久久不应,还以为这女娃是受了惊吓,尚未没反应过来,耐心的解释了一遍:“小姑娘,别害怕,老夫并不是坏人,若你愿意同我回扶风,我便收你为徒,教你御剑之术,修行之法,保准今后没人敢欺负你,可好?” 这一番话真是句句皆说道林淮的心里去了,前世的她做梦都想要有一个师父,奈何事与愿违,没人肯收她。若是当初有人能帮她一把,稍微指点她一下,她也不至于将自己逼上绝路,还是一条不归路。当下心下一横,点头应道:“好。” 闻言,沈傅摸了摸她头,温言道:“待老夫同钟家主作别后,便带你回扶风。” 反观钟毓那边,亦是在问那少年愿不愿跟他走,怎料那少年只是掀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无甚反应。 钟毓扶额,有些无奈:“你这小子,倒是说话啊。” 林淮念及这少年并未揭穿自己,心中对他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又想起少年在井中之时也是这般对自己的,确实是不爱说话。忙不迭的开口替少年解释:“仙人莫恼。”指了指少年继续道:“他不善于言辞,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肯定是极愿意的。” 闻言,钟毓脸色稍霁:“你倒是更有些灵性,与它更相似一些。”然后又问了一句:“认识字吗?” 林淮犹豫了一下,想说,不认识,结果又觉得,钟毓莫名其妙的问肯定是有原因的,况且,自己这个反应,说不认识,未免也太假了些。便道:“认识一些。” 闻言,钟毓脸上丝毫没有惊奇之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只是随口问问。他双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与沈傅拜别后,亦不再多言,也不管少年是否愿意,带着他便御剑而去。
第8页 林淮亦是跟着沈傅走了。 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少年站在钟毓身后,目光却仍是盯着林淮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钟毓侧身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捨不得,就跟着我回南华好好修行,学成之后去扶风找她不就行了。” 少年摇头,道:“不。” 钟毓见这小子终于肯回话了,有些诧异,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便耐心等着。谁料,这少年说了个“不”字之后,就没了下文,顿时觉得十分挫败。 愤愤道:“真是个没规矩的臭小子,等到了钟家,给我去将那些仙门礼仪背下来,每日默写三遍!” 少年置若罔闻,看都不看钟毓一眼。 . 扶风与安陵相距甚远,常人若想从其中一地去往另一地,需得马不停蹄的走上三天。纵然是御剑,也得要一日的时间。 是以,当二人回到沈家之时,已是月上中天,大部分人皆已睡下,只有几个轮班的弟子在巡夜。巡夜的弟子见家主风尘僕僕,还带了个没见过的孩童,十分讶异,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 沈傅虽为家主,但平素里待这些小辈都很和善,态度温和,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家主的架子,也不会对这些弟子太过拘束。在他看来,年轻人嘛,就该有些朝气,整天暮气沉沉,一脸严肃,哪里还像个年轻人。况且,修者的寿数比普通人长上许多,漫漫寻仙路,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头,若是太循规蹈矩,未免过于无趣。 故而,沈家主只是轻咳了一下,对那几位巡夜弟子说道:“这是老夫新收的徒弟,白鹭,你带她下去休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沈宴回来了吗?” 名唤白鹭的女子一边上前一边应道:“您刚走后不久,大公子便回来了,现已歇下。” 沈家主听了,似是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然后对林淮道:“小姑娘,你先跟着白鹭下去休息,咱们明日再见。” 林淮双脚刚落地,便觉得两腿发软,头晕目眩,恍惚间似乎听到沈傅在和她说话,没多余的力气去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白鹭依照沈傅的吩咐上前来,带她下去。而林淮此时已是有些脱力,直直向前倒去。若不是白鹭扶住她,险些就摔了个狗啃泥。正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却忽然听到“咕~”的一声,而那声音的来源就是她的腹部。声音虽不大,但白鹭和她离的最近,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而白鹭只是微微一楞,然后安抚林淮道:“沈家还有许多未辟谷的弟子,府中自是备了些吃食,待会儿我给你弄些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乃是沈家的道场,步行百步便可到门下的弟子的居所,只不过,白鹭见林淮这般模样,也不忍让她再奔波,索性让她靠着自己,御剑带她过去。 见状,林淮不由地感激涕零,霎时间,对这个刚见面的少女,好感大增。 白鹭将林淮搀进了一间雅致的小屋,嘱咐她稍等片刻,自己去给她弄吃的来。林淮已是没有半分力气,刚应下白鹭,便两眼一黑,瘫倒在屋中的木榻上。 去而復返的白鹭刚进门便见林淮瘫在木榻上,赶紧将她扶起,然后将方才放进干坤袋里的热粥拿了出来,一勺一勺的餵给她。 白鹭先是舀起一勺小粥,吹了吹,待凉了些才餵到她嘴边,这一番动作做的极有耐心。 小半碗粥下肚,林淮终于是有些力气了,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方才头晕的厉害,没看清白鹭的长相,现下终于是看清了,顿觉这位白鹭姑娘真是貌美心善。忙开口感激道:“谢谢……” 白鹭温言道:“不必这么客气,虽还未行拜师礼,你现在也算是沈家的人了,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成。”然后,将手里的瓷碗放下,双眼弯了弯:“还不知你的名字,我叫白鹭,你呢?” 这问题可让林淮犯了难,倒不是说不能告诉白鹭,而是……回想起沈先生和钟毓的对话,此时的林淮在他们看来,乃是一个不可言明之物或者人,一分为二后所形成的。怎么想,也不会有名字这种东西,所以沈先生也没问她。可是,白鹭却是不知情的,而且沈先生似乎也不打算让其他人知情。 林淮只得作三分迷茫,七分不解状,道:“不知。”想着能不能矇混过去。 好在,白鹭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打探别人私事之人,见林淮这般落魄,想来身世定是有些悽惨,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端起方才剩下的半碗粥,继续餵给她。因为林淮实在是太饿了,不消片刻,那粥几下便见了底。 见状,白鹭忙问她还要不要,林淮虽然还想吃,但考虑到自己多日滴米未进,一下子吃太多了反倒不好,便说道:“不用麻烦了,已经够了。” 白鹭也不勉强她,只道:“你先在这歇会儿,我去给你备水洗澡。” 沈家有供门中弟子沐浴的温泉池,但白鹭见天色已晚,加之林淮奔波了一天,再让她走到那浴池,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干脆就走到院中,从井里打了几桶水,倒进木桶里,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沸水石放进去,不消片刻,这水便热了。 片刻之后,沐浴完毕的林淮躺在床上,十分惬意。这几日积累下来的疲惫、不安、困惑一扫而空,困意随着也袭来。白鹭替她掖了掖被角,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林淮亦是沉沉睡去。 第6章 拜师礼(捉虫) 次日清晨,林淮刚醒没多久,白鹭便笑盈盈的前来通知她,家主让她去论道堂一趟,要正式收她为徒。然后,又从干坤袋里拿些精緻的糕点出来,递给她:“先吃着这些填填肚子,一会儿结束再你给弄吃的去。” 这糕点入口清甜,一点儿也不腻,林淮几口便吃完了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身上也早已换上了昨夜白鹭放在桌上的道袍,便不再耽搁,跟着白鹭朝论道堂走去。 沈氏仙府位于扶风西面,依山而建,数间精舍掩映在竹海之中,阵阵风拂过,只听得那竹叶飒飒作响,竹花纷纷而落。 二人走过幽深的竹林小径,又登了数步台阶,穿过空寂的道场和长长的迴廊,方是到了论道堂。沈先生端坐于殿中,一众弟子也早就等候多时,整齐的立于两旁,而林淮见此情形,心里虽有些忐忑,但还是跟着白鹭缓步走了进去。 沈先生对向来对这些繁琐的流程不是很注重,今日也只是为了让门下弟子认一认林淮。是以,这场拜师礼并未占据太多时间。 林淮跪在坐下,朝着沈傅磕了三个响头,这拜师礼就算是结束了。 她只觉得离自己的目标似乎又进了一步,扶风沈家在玄门世家中可谓是远近闻名,故而拜入沈家,对于她来说,有利无弊,至于寻找云我无心,这事儿可暂且放在一边。 云我无心这四个字,显然不是真名,连假名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看作是一个笔名,若是要找这样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沈傅满意的点了点头,令位新收的弟子起身,打算向门中人介绍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孩子根本就没名字,该如何称唿呢?
第9页 于是,只能先给这孩子起个名字了。哪知,沈老先生其实不太会起名,连自己的儿子沈宴这名也是查阅了诸多典籍后才敲定的。是以,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也只是吐出了一个:“沈……” 这厢沈傅还在思考着要给自己新收的弟子起了什么名好呢,他坐下的一位少年便悻悻道:“父亲,莫不是你真有了个私生女。” 说话的少年身披羽氅,容貌昳丽,竟是比女子还要秀美几分。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一股慵懒之气。 这名少年便是沈傅的独子,沈宴。 沈宴前些日子去了花朝,昨日刚回来便被沈傅训斥了一顿,被罚禁足半个月不说,这大清早困意还未消,就被叫过来参加这拜师礼,心中甚为不悦。 沈傅被这话打断了思绪,却未出言管教,反倒是对那名少年解释道:“沈宴,这是为父新收的徒弟,不得胡言。” 沈宴撇嘴,轻声道:“既然不是,为何要姓沈,这不是令人误会嘛。” 两人这一番对话,说的极为小声,立于两侧的弟子是听不大清楚的,而林淮就站在沈傅跟前,自然是把这段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位名叫沈宴的少年,不就是昨夜白鹭口中的那位大公子么。 林淮淡淡瞥了沈宴一眼,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就是那大公子?不论怎么看,也和大公子这个称唿搭不上边儿嘛,反倒是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岂料,沈宴虽是一副闲散模样,人却是极为敏锐。林淮不过轻瞥了他一眼,立马就被他注意到了,但仍是不动声色,暗暗思索了一番后起了些坏心,伸手指了指林淮道:“面黄肌瘦的,就跟猴儿似的,不如就叫小猴子吧。” 沈傅扶额,道:“有你这么起名的吗?胡闹!” 沈宴思忖了片刻,又道:“猴子上树摘桃吃,那叫桃子,还是不太符合。对了,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嘛。” 沈宴清了清嗓,念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橘树在淮南的时候结出来的是又大又黄的橘子,到了淮北就只能结出干瘪的青枳了,我看她不如,就叫沈枳。” 沈傅连连摇头道:“胡闹,胡闹!” 林淮微怔,想起了一些事儿来,她是在南方出生的。淮南生橘淮北为枳,自己那位饱读诗书的父亲,在给她起名时,用的也是这句典故。 林中之橘生于淮南。 此刻的心情,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沈宴不过想捉弄一下她,见目的既已达到,便也不再逗她了,招了招手示意林淮靠近些,然后从干坤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仙门字典》,摊开放在她面前:“来,自己挑几个顺眼的,拼一拼,凑一凑,就是你的名字了。” 语毕,对着沈傅得意道:“父亲,我这主意不错吧。” 沈傅这才点头,表示贊同。让这徒弟自己选,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况且,他实在不擅长取名,这样也算是解决一桩事情。 林淮从踏进殿起就很忐忑,因她前世无门无派,更别提会有师父,都是道听途说,摸索着自己学的。如今,不仅入沈家,还被家主收作弟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至于究竟叫什么名字,她却不太在意,左右不过身外之物。况且,这名字还是她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所起,当年发生的事情,让林淮对这个父亲恨之入骨,她那时是带着恨入的道,因这份盘踞在心底的仇恨,拼命想要变强。 只可惜,修道讲究的是清心寡欲,她心知自己若是放不下这份仇恨,根本不可能有所成。 花了无数个日夜,不停劝诫自己,才稍微淡忘了那份入骨的恨意,只可惜,因她资质平平,所以还是难有所成,只到让她窥得了那个方法。 自己连身体都能捨弃,更遑论一个名字。 林淮拿起那本《仙门字典》,翻过一页又一页,不自觉地在写有“林”字的那一页停了下来,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还放不下,放不下过去。 既然如此,那她便要继续用着这个名字,要让欺辱过她的人看看,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的成为强者。 于是,她指了指“林”字,又翻了几页,找到了“淮”字。 沈宴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见她指了几个字,便念道:“林淮……这和我起的沈枳半斤八两啊。”随后又徵求沈傅的意见,“父亲觉得如何?” 沈傅自然是没意见,毕竟是这徒弟自己选的。而林淮见二人既没反对,也没怀疑什么,便松了口气,幸好没被看出什么来。 名字既然定了,这拜师礼也算是正式结束了。因沈先生的门徒实在是有点多,林淮一圈下来也只记住了几位,其余的均是草草打完招唿就忘了。不过,这倒也没事,林淮本身就喜静,想来之后也不会与他们有太多的交集。 拜师礼结束后,沈先生交代了沈宴几句,大意便是,今后林淮就是他的师妹了,做师兄就该有点师兄的样子之类,要有所担当,不可再像方才那样。沈宴也只是随便敷衍了一下,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论道堂。众弟子们也逐渐散去,继续各自的修行去了。 诺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沈傅和林淮。 沈先生示意自己有话要单独和林淮说,让她稍等一下。 沈傅拿了一本心法递给她,嘱咐她这几日先将这心法背熟,末了又道:“你体质异于常人,老夫那日便觉得你是个好料子,但修行即修心,每一位修者都有自己所秉持的道,这道究竟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今日既入我门下,为师便有句话要送给你。” 沈傅神情严肃,说道:“不论何时,遇到何事,你做出任何选择之时,一定不能够违背自己的本心,和你心中的道。” 林淮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了一个疑问没能说出口,那便是,若是我的道,不为常人所容,又当如何? 第7章 修行者 自从行过拜师礼后,白鹭便向林淮提议,要带她了解和游览一下沈家,岂料林淮一心只想着修行,便婉拒了白鹭,回到了自己的林中小屋,废寝忘食的研读那本心法。 按常理来说,修行的第一步大多是从修身开始,随后才能引气入体,沈先生却把这一步给林淮略去了,直接仍给她一本心法,告诉她,你从修心开始。这种修炼法子,实在是很另类,不太符合修真界的潮流。 林淮总觉得沈先生的做法似乎别有深意,但她也不大懂这个做法究竟有何深意。沈先生只道是自己体质特殊,至于特殊在哪里,却不言明。 前世,云我无心先是用蓍草封住了她的神魂七魄,不让其消散,随后,才将她全身的经脉和骨骼粉碎,置于纯金之瓮,投入烈火中煅烧。至于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她的记忆也只到了这里,因为这法子光是听起来就很不好受,云我无心为了减轻她的痛苦,便将她的五感也给封了。
第10页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在安陵的密林之中了。 起初时她便有所察觉,现在似乎也能猜到了个大概,这具身体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是受到草木灵气滋养的。通俗的说,就是以灵力为食物。所以,她虽然仍会感到飢饿,但不会因为不吃东西而活活饿死,只会觉得疲惫,其余的,她就不知道了。 林淮将那本心法掏出来,摊平放在桌案上,端详着。 这本心法很薄,不过十几页,封皮上用篆体写着三个字:静心诀。内容也不复杂,只是些简单的筑基之法,不消一会儿,便翻完了。内容虽少,但要真正将这口诀的含义弄懂,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沈老先生对林淮的要求也仅仅只是背熟而已。 林淮自然是不会只满足于背熟这种程度的,她如今算是破而后立,从头开始,但却有一个天然的优势,这优势在于,她比别人多活一次所积累的经验,以及一具特殊的身体。 这就好比是,一个资质平庸的青年人,去看一本幼童的启蒙读物。青年人资质再怎么平庸,他却接触过的东西肯定是比一个涉世未深的垂髫小童要多,看的多了,不论是鑑赏力,还是理解力,或是别的什么,肯定是有所提高的。 林淮就是那个资质平庸的青年,面前的心法就是那本启蒙读物。是以,这几句看起来浅显易懂的口诀,在她的眼中却是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心中这一番百转千回,让林淮对今后的生活,不禁充满了期盼,甚至有些沾沾自喜。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厉害呢。 反覆将心法看了几遍后,便开始打坐,尝试着引气入体。 第一次尝试,失败。 没事,再接再厉,继续。 第二次尝试,失败。 或许什么地方没弄对?没关系,再来。 第三次尝试,失败。 不过三次而已,再来便是。 如此这般,反覆尝试了许多次,竟没一次成功的,难道是太急于求成了? 林淮不信,自己分明是照着顺序来的,不骄不躁,只是进度快了点,哪里急于求成了。有些气恼,还想再来几次,却忽然想到,真够笨的!可以去问师父啊,自己如今可不是那个无门无派的散修林淮,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沈家家主的亲传弟子啊。 这么一想,顿时豁然开朗。林淮起身理了理被压皱的道袍,推开门,跨步走出自己所在的小屋,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刚入门的弟子皆居于西院,院中栽满了竹子,院外更是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形成天然屏障,将西院与别的地方隔绝开。林中仅有一条青石小路通往百步阶梯,而百步阶梯又是唯一的一条能登上论道堂途径。论道堂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好就在沈氏仙府的中心,它可以通向沈家的任何地方。 当林淮行至论道堂前,才忽然想起来,那日走的匆忙,忘了问师父住哪里。一时之间,有些后悔自己婉拒了白鹭的提议。随即又想到,沈家每日都会有弟子在仙府内巡视,自己是新来的所以不知道,但他们总该知道吧,只要等上一等,请他们带自己去不就可以了。 是以,林淮绕着论道堂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悠哉悠哉的等着巡视弟子的出现。 没曾想,这一等,等来的不是她翘首以盼的巡视弟子,而是等来了一位,令她头疼的大爷,这位大爷就是沈宴。 闲散的大爷沈宴,每天最喜欢的做的事情不是待在屋子里修炼,而是出门瞎转悠,总而言之,就是不务正业。 沈宴其实很少会靠近论道堂,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论道,这两个字乍一听就很正经,很规矩,和自己半点边都搭不上。而他今日之所以会走到这个地方,乃是因为沈大爷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迫不得已罢了。这件事便是,他要去后山猎一只灵兽。 “修真界的各大玄门世家,必定是要择一处风水宝地来建造自己的仙府,这么一块得天地之灵气,聚山川之造化的宝地,自然也会孕育出诸多珍奇的灵物。尽管,这些灵物所在的地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是它们都有一个统称,叫做后山。” ↑以上内容来自于《玄门基础知识手册》 而论道堂是能通向沈家任何地方,亦是去往后山的必经之路。怪只怪,沈氏仙府构造太过奇特。 沈宴老远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论道堂转悠,走进些了一看,这不就是父亲前些日子收的徒弟,小橘子嘛。于是,快步走向林淮,道:“小橘子,鬼鬼祟祟的在这干嘛呢?” 这话落在林淮耳朵里,就是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所以她也不打算和这位名义上的师兄,说明自己的本意,只想着随意应付一下他。 林淮:“大公子,我只是随便出来看看,一会儿就回去了。” 沈宴显然不信,道:“那小橘子给师兄讲讲,你这随便看看,看出了个什么了。” 林淮正色道:“大公子,我叫林淮……” 沈宴点头,道:“哦,小橘子,你倒是说啊。” 好吧,这沈大爷就是来找茬的。林淮心下一阵无奈,只得放弃让沈宴好好叫自己名字的想法。其实,她对沈宴倒也说不上是讨厌,完全就是不想和这人有过多的来往,因为这人脾气秉性实在是令她头疼。自己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这类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还有一类……林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对,还有那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也很令她头疼。 沈宴看着林淮一副吃瘪的样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起初,他对父亲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是有些排斥的。正因此,那日在论道堂的时候,他才会故意刁难她,如今见她这副模样,顿觉有趣。 心道:“这人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内里却暗藏了许多小心思,没事逗逗她,也挺好玩的。” 林淮虽然看不出沈宴究竟想干嘛,但也明白了,这沈宴不是个好应付的人。自己又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得放弃之前的想法,说出自己的来意:“大公子……其实我是准备去找师父的,只是,忘了该怎么走。” 沈宴恍然大悟,道:“早说不就好了,来,师兄告诉你,从……” 话刚说了一半,沈宴却停下了,他忽然想到,父亲罚他禁足半个月,今日他是偷偷熘出来的。而这小橘子正要去找父亲,若是她不小心说漏嘴了……自己岂不是又要被罚了。不行不行,不能让她去。 正当犹豫之际,忽然一计上心来。让一个人能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变成自己的同伙。况且,还能多个帮手,再说,后山本就是一处福地,灵气充沛,对修者的修行可谓是大有益处,她也不亏嘛。 于是,沈宴话锋一转,道:“从未有人能得到本公子的指路,可惜我现在有要事在身,小橘子不如等我一会儿,稍后我带你过去,如何?” 林淮心道不好,这沈宴八成是又起了坏心,赶紧开口:“那便不打扰大公子了,我可以改日再去。”
第11页 可惜,沈宴哪会轻易放走她,身形略动,便挡住了林淮的退路:“小橘子不必这般客气,留你一个人在原地等,师兄也有些不忍,不如师妹同我一道去把这事儿给办了,然后我再给你指路。” 沈宴虽是笑着说这话,但这态度明显就是不容林淮拒绝。 林淮心里纵然是万分不愿,但在沈宴的压迫下,也只能踏上这条贼船了。 第8章 知叶兽 沈宴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后山,因为每当两人走到林中的岔路口之时,林淮正想问他该走哪条路,却见沈宴直接踏上了其中一条,没有半分犹豫。如此驾轻就熟,根本不必担心会迷路,跟着他,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遭遇,所以,两人很快就到了。 一条银白飞瀑挂在前川,宛若一道天然的水幕,流水倾泻而下,汇聚成一汪清泉,繁茂的古木又将正午灼人的阳光隔绝开来,加之四周瀰漫着一股氤氲水气,十分的悠然闲适,让林淮觉得这地方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不知为何,从刚进后山开始,她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越是深入,这种感觉越是明显。当她见到这条瀑布之后,更是有一种精力过剩的烦躁,按理来说,在这么清幽的地方,应该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才对,这实在是令人不解。 “大公子,你可觉得有些不适。”林淮强压着这种奇怪的感觉,问道。 沈宴走在林淮的前面,听到她这个问题,好奇的转身看她。只见林淮脸色苍白,双唇紧闭,不由地吓了一跳。 “师妹,你这是怎么了。”沈宴有些担心道。 林淮艰难的开口道:“我……很难受。”方才她只是觉得有些烦躁,现在却是感到有一股力量在她体内横冲乱撞。 沈宴见状,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伸手一探,发现林淮内息紊乱,疑惑的问道:“难道,师妹还未引气入体?” 林淮此时已经是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只能轻轻点头回应。 沈宴顿时恍然大悟,是自己疏忽了,后山是聚山川之造化的福地,那瀑布更是一处灵脉所在,灵气充沛,修者在此修行则事半功倍,但对于不懂如何引气入体的人来说,却是有害无益。所幸自己为了捕那灵兽,带了许多丹药灵符,否则可真的是闯祸了。 于是,连忙从干坤袋里拿出一瓶丹药,倒出数粒让林淮服下,随后,又掏出一枚灵符,放在林淮的手中,同时连说了好几句:“对不住。” 一番折腾后,林淮终于是好受了些,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沈宴见状,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有些愧疚,因这份愧疚,对林淮的态度也变的正经了起来。 比如,先前他还把小橘子这个称唿挂口边,现在,却是一本正经的喊师妹了。不过,林淮还是称唿他为大公子就是了。 林淮这般模样,沈宴断不可能再让她帮忙,便让她在远离那灵脉的地方休息着,自己则径直走到飞瀑前,将干坤袋中的法器、灵符、硃笔逐一掏出,开始布阵。 他今日要捕的这只灵兽名曰“知叶兽”天性亲水,惧光,多居于灵气充沛的地下暗河或是溶洞之中。而这飞瀑之下的山壁因长时间受到流水的侵蚀,自然是坑坑洼洼的,勉强算得上是个洞。他也是前后探查了数次,才肯定有知叶兽在此生息。 结阵需要凭依,而沈宴所选的凭依是一只烧鸡,虽然听起来就很蠢,也很不靠谱。但是,没办法,知叶兽实在是狡猾得很,趋利避害这个特性在它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寻常的阵法它压根不会上当,沈宴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用烧鸡作凭依,因为这小畜生是个吃肉的,况且还是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他就不信知叶兽能挡住诱惑。 沈宴在飞瀑前认真的布阵,时不时的还拿起硃笔添上几笔,煞是认真。经过一番涂涂抹抹和反覆的修改之后,这阵终于完成。接下来,等知叶兽上钩即可。沈宴朝自己身上贴了个隐身符,然后 站到一边,耐心的等着。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飞瀑之下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那东西半个身子还藏在洞里,只是略微探出个脑袋嗅了嗅,直到确定了四周没危险,才慢悠悠的挪动身子,爬了出来。 林淮离的远,自然是看不到这知叶兽的模样,若是她看到了,肯定会觉得奇怪。因为乍一看,这知叶兽就是一个线条流畅的毛团,四肢和眼睛都被厚实的皮毛给盖住了,没有半分兽形,更像是衣裳上的装饰物。 沈宴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仔仔细细,那知叶兽就从他眼皮子底下爬过,一点一点的靠近他所布下的阵。知叶兽极其谨慎,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它停下来张望。所以,即便知叶兽已经近在眼前了,沈宴也不敢轻举乱动,只得屏住唿吸,等着它乖乖落网。 知叶兽小心翼翼的靠近香气四溢的烤鸡,然后朝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迅速张口咬住烤鸡,转身就往回跑。 时机已到,沈宴立刻开始催动法阵,知叶兽瞬间就被数道光栅挡住去路,吓得它赶紧松口,可惜为时已晚,光栅已经将它重重包围,根本无半分逃脱的可能,只能被困在原地低声哀鸣。这声音奶声奶气的,听得沈宴都有些不忍心了。 不过,沈大爷毕竟是沈大爷,再怎么不忍心,这灵兽仍是该抓就抓,没有半点犹豫。双手一捞,便将知叶兽给拎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捧着。 “咳咳……小傢伙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还会将你好吃好喝的养着,保准你过的比待在洞里还好……哎呦,可别嚎了……搞像是我在欺负灵兽一样……”沈宴一边轻抚着知叶兽,一边念念有词道。 安抚了半晌,知叶兽终于是没声了,沈宴便从干坤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豢养盒,轻手轻脚的将它给放进去,然后便大功告成了。 哪知,沈大爷还是低估了知叶兽,这小畜生哪会这么轻易就束手就擒,只不过是曲意迎逢,等到沈宴放松警惕之时,扭头就是一口。沈宴一阵吃痛,便松了手,知叶兽趁机一蹦,顺便还将豢养盒给掀翻在地,飞快的跑了。 沈宴见状,忙不迭地追了过去,掏出灵符就往知叶兽身上扔,而知叶兽则是蹦来蹦去,拼命躲避那些灵符。沈宴见自己扔出的灵符全被知叶兽给躲开了,顿时心疼不已,这些灵符可都不便宜啊!于是,心下决定不再跟这个小畜生客气了,双指夹起最后一张灵符,灌入灵力,便见一道灵符破空而去,直直击中那知叶兽。 这一下,知叶兽总算是老实,沈宴再次抓住它,不再墨迹,直接将其放进干坤袋里。转身便准备走,却发现……脚下怎么是空的?瀑布之下为什么会有个大坑! “师妹!!!救我!!!”这次,换成是沈宴的哀嚎了。 . 林淮与那飞瀑相隔了好一段距离,自然是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懒得看,心里只求沈宴能快点抓到灵兽,自己才能去找师父问那本心法的事。岂料,就听到沈宴的求救声,顿时大惊失色。
第12页 “难道,沈宴没抓到灵兽,反倒被灵兽给捉了去?”林淮疑惑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沈宴。 “该不会真被灵兽捉去了吧……”林淮有些担心道,但是连沈宴都对付不了,自己去了也没用啊。 林淮还在踌躇着要不要过去,忽然,又听到沈宴的唿喊声:“师妹,快救我,这瀑布下面有个大坑。” “原来不是被灵兽捉去了,是掉坑里。”林淮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这个沈宴真够笨的,我还是去帮帮他吧。” 于是,林淮便径直走到了那瀑布前。但是环顾了一周都没发现有什么大坑,更是不见沈宴的踪影,不由地张口喊道:“大公子,你到底在哪里?” 一阵微弱的声音,从飞瀑之下传来:“师妹……我在……”那声音顿了顿,又继续道: “我在这里,在这瀑布下面。” 林淮循着他的声音走了过去,站在瀑布的侧方,一看,还真是个坑,确切的说,是个地下溶洞。这倒也不奇怪,水滴尚能穿石,更何况还是一条瀑布。只不过,因为有倾泻而下的流水作遮挡,要走近了才看得到。若是要进去的话,没有别的途径,只得穿过这道水幕。 林淮身上因为有沈宴给的灵符护体,现下倒是没了之前的不适感,于是便将衣摆掀了掀,脱下鞋放在岸边,踏进这汪泉水中,缓缓行至瀑布前,咬了咬牙,然后进去。 水势很急,一股股水流打在身上,痛得要命,而且林淮根本睁不开眼,也不能睁开,只能摸索着前进,不敢走的太快。连呛了好几口水后,林淮终于是穿过这道水幕了。 水幕之下,有一块开阔的空地,林淮走了两步,就到了沈宴口中的那个坑的边缘。 “大公子……这么明显的坑,你是怎么掉进去的……”林淮朝着坑里喊道。 沈宴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有些难为情:“咳……这个说来话长……师妹,劳烦搭把手。” 林淮将手伸到坑里,但还是对沈宴这个人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大公子,我力气小,你可得悠着点儿,别将我也给拖下去了。” 沈宴忙解释道:“放心,放心,这石壁有些滑,我只是借点力。”然后将一只手搭了上去,另一只手攀着石壁上凸出的岩石,艰难的爬了出来。 他方才摔的挺惨的,不仅沾了一身泥,脸上还挂了点彩,不过至少抓到了知叶兽,所以也不算亏。而林淮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湿哒哒的,跟个落汤鸡似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对方这模样实在是狼狈至极,一时没憋住,双双笑出声。 “快别笑了,咱们还是快出去吧。”沈宴提议道。 闻言,林淮应了一声,起身便准备出去,但不小心回头看了沈宴一眼,又笑了起来。这可不能怪她,因为沈宴本就生的有些女气,现在的模样更是像个被人欺辱了的小媳妇。 沈宴:“……” 是以,两人只得一前一后的出去,当然,是沈宴在前,林淮在后。 第9章 不屈树 从那瀑布之下出来后,两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稍作歇息了一番。随后,又等沈宴施了术将两人身上的衣服弄干,这才准备离开后山。 这时,林淮突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沈宴猎到的是什么灵兽,便问道:“大公子,可否让我看看你猎的灵兽?” 沈宴道:“等一下。”然后打开干坤袋,先给知叶兽施了个简单的缚咒,才将它给拎了出来,放在掌中,递给林淮看,“这傢伙叫知叶兽,因为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名叫知叶,故得此名。” 林淮看着眼前这浑圆的毛团,一脸疑惑:“为何它完全没有兽形?” “这是因为啊,它的四肢都被皮毛给盖住了。”沈宴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知叶兽不情愿的将自己的爪子露了出来,“喏,看到了吗?” 林淮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特的灵兽,从前见到的都是有兽形的。” 沈宴见知叶兽有些怏怏的,连忙给它顺了顺毛,才说道:“师妹不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灵兽吗?从前?” 林淮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现在的她哪能见过灵兽,忙解释道:“是几天前,我在一本画册上看到过。” 沈宴:“原来如此。这世上灵兽的种类繁多,形态更是千奇百怪,师妹看的这本也太孤陋寡闻了,回头我借你几本长长见识。”顿了顿,“师妹,我似乎听到了唿救声。” 话音刚落,林淮也听到了一阵唿救声,这声音来自于更深处的密林,听起来有些尖细,应该是位女子。 “这声音有点耳熟……”沈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对劲。 见他神色有些奇怪,林淮问道:“怎么了?我们要不要过去?” 沈宴难得沉默了许久,眉心都快拧成麻花了,最后还是说道:“去看看吧。” 林淮不知道沈宴这是怎么了,整个人都和之前不一样了,看他这纠结的神情,好似也不愿意多说。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沈宴面色凝重,二人一路上几乎无语,直到来到那道声音的所在地。 原来,是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女被林中的树藤缠住了双腿,倒悬在半空中,她见有人来到此地,就停止了唿喊。 林淮刚想要开口,沈宴便却抢先一步先说了。 沈宴语气不善:“裴清,你来沈家后山干嘛?” 唤作裴清的少女却绕过这个问题不答,只道:“沈宴,怎么是你?” 同样是问句,但两人的语气中都没有透露出半分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一样。 一旁的林淮却很诧异,心道,这两人竟是认识的,而且这名少女姓裴,难不成是裴氏的人? 不过,她不禁有些困惑,现在的世家子弟都喜欢往这些奇怪的地方跑吗? 显然,沈宴不想理会,转身便要走,又瞧见林淮仍盯着那裴清看,有些不满:“别看了,师妹,咱们走吧。” 裴清对沈宴这副德行早就见怪不怪,不过,他身旁的那个女孩子却是个生面孔,还一直盯着自己看…… “沈宴的师妹,能否帮我一下。”裴清开口喊住了林淮。 这可让林淮有些为难了,她和裴清是第一次见面,并无什么恩怨,而且不知为何,她对裴清好像也讨厌不起来。她想,大概是因为,裴清整个人都是倒悬在半空中,这滋味绝不会好受,但她却没有露出半点不适或是脆弱的神色,声音仍是婉转清澈。见沈宴不愿理会她,也不作过多的纠缠。 所以,林淮心里是很想帮她的,但碍于沈宴,却不能帮。 沈宴听见裴清这句话后,更加不满了:“裴清,你又在玩什么花招?少打我师妹的主意。”然后见林淮仍在原地,恨铁不成钢道:“师妹,难不成你要留下帮她?这人一肚子坏水,修为更在你我之上,她既然能自己上去,肯定也能下来,根本不用我们操心。”
第13页 裴清噗嗤一笑:“沈宴,原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沈宴扭过头去,沉默不语。 林淮心下却有些明白了,这两人明显是在闹别扭……那她就不必纠结了,便直接问道:“我该怎么做呢?” 沈宴气的不轻,指着林淮便道:“师妹……你……”像是发泄似的跺了跺脚,但却没离开此地。 裴清:“这树名为不屈,它的树藤一旦缠住你,便不会轻易松开。因它的枝干和藤蔓皆是刀枪不入,烈火难侵,除非它自己松开,否则就得被它缠上一辈子。不过,这不屈却有个弱点,很怕痒,只要它感到了痒,就会将这树藤松开。我够不到它的藤蔓,所以只能劳烦你挠一挠它的树干了。” 林淮点了点头:“好。”于是,便准备靠近不屈树,按照裴清所说的,挠一挠它的树干,没料到,刚走了一句,便被沈宴给拉住了。 “哪有她说的这么容易,这不屈树是灵物,即便松开了,等它不再觉得痒了,又会再缠上你。”沈宴解释道。 林淮听的心惊,还好沈宴拉住了自己了,便问道:“那该怎么办?这树这么邪乎,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 沈宴垂下眼睛,低声:“你走远些,我来。” 裴清耳力不差,自然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见沈宴要过来,顿时有些担忧:“沈宴,你们还是走吧,我不想连累你。原来不屈树这么难对付,和书里写的有些不一样。” 沈宴不置可否,只是把知叶兽再次拎了出来,咬破自己的手指,餵给它一滴血。然后解开知叶兽身上的缚咒,径直走到不屈树前,将知叶兽放开,示意它过去挠不屈树。 “待会儿跑快点,可别被缠住了。”沈宴对手里的毛团吩咐道。而知叶兽微微动了动,似是听懂了。随后又对裴清道:“你的剑呢?” 裴清应道:“我觉得背着太重,便将它放进干坤袋了。”目光瞥到知叶兽,“这个毛团就是你从前一直心心念念的知叶兽?看起来很讨喜呢。” 沈宴欣然接受了裴清的夸赞,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待会儿树藤松开后,你就立刻召剑出来,然后御剑带着我和师妹一起离开这里。” 裴清道:“好。”又有些奇怪,“沈宴,既然你可以吩咐知叶兽去挠不屈树,为何还要自己过来?” 沈宴微僵,神情有些不自然:“难道你想摔在地上?” 闻言,裴清楞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谢谢你,沈宴。” . 沈宴见知叶兽已经开始挠不屈树了,便示意裴清准备好,自己也站到了裴清下方,集中精神。 知叶兽伸出藏在皮毛之下的爪子,挠了挠不屈树。霎时间,不屈树便轻颤了起来,缠住裴清的树藤,也有了松动的迹象,知叶兽没停下,仍在继续挠。不屈树颤抖的更为剧烈,连大地都为之震动,最后,不屈树似乎再也受不了了,松开了缠住裴清的树藤。 裴清自半空落下,直直跌进沈宴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沈宴见裴清已脱离了束缚,松了口气,但又想到,不屈树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赶紧出声提醒:“裴清,召剑。” 闻言,裴清点了点头,人虽然还在沈宴怀里,双唇便已开始吟念口诀,不消片刻,便有一束光自腰间的干坤袋里飞了出来,化作一柄流光四溢的长剑。 见状,沈宴松开了抱住裴清的双手,下一刻,裴清便已经稳稳的踩在剑上,同时反手抓住了沈宴,将他一同带了上来。而知叶兽感知到主人的召唤,亦是迅速的逃离不屈树,蹦到了沈宴肩上。 “还有我师妹。”沈宴赶紧提醒道。 裴清应了一声,立刻御剑朝着林淮飞去,朝着她喊道:“抓紧我。” 林淮见二人踏着一柄长剑破空而来,而裴清亦是向自己伸出了手,想来情况定是十分紧急,也不便多问,而是忙不迭的握住了裴清的手,随后,也被带到了剑上。 按理说,一柄剑一般只能承载一个人,至多能承载两人。所幸,林淮三人都尚是少年,占不了多少地方,勉强能挤一挤。 不屈树不愧是灵物,当知叶兽离开它的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此时它正延伸着树藤来势汹汹的追赶着飞剑,林淮站在最末,看的尤为清楚,那树藤仿佛有了生命一样,紧追不捨,好几次,飞剑都差点被它给缠住了,实在是令人心惊胆颤。 裴清却是临危不乱,专心的控制着脚下的长剑,穿过茂密的树林,躲避着不屈树的追赶。 天空碧蓝如洗,三人御剑而行,飞速穿过林海,乘风离去,白衣猎猎舞动,长发轻飘,潇洒恣意。假如忽略此时紧张的气氛,这番画面倒还有几分赏心悦目。 第10章 南华山(上) 经过一番折腾后,他们总算是躲开了不屈树的追赶,逃出了后山。 眼见脱离了险境,三人都不由地松了口气,但林淮仍是有些心有余悸,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不屈树的模样,对所谓的灵物油然而生出几分敬畏之意。 从前,在她看来,这些灵物不过是供修者驱策使用的“物”,哪怕它们诞生于混沌初开,与天地同寿,最终还不是被收为人所用。今日见识了这不屈树,却是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目光短浅,太过狂妄了。 就在林淮沉浸在对不屈树的惊嘆之时,忽然听到沈宴和裴清似乎在争执什么。 沈宴:“裴清,你要将我们带去哪里,快绕回去,沈家的仙府早就过了。” 裴清淡淡道:“本就不打算回沈家,过了就过了。” 沈宴一听,有些沉不住气了,哀怨道:“我刚被禁足半个月,此次是偷偷进的后山,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可又得罚我了。” 裴清有些疑惑:“你上次偷跑去花朝抓灵兽的事情,被沈前辈知道了?”微微侧身,“别担心,等到了南华,你便修书一封,告诉沈前辈我邀你来听学,想必他也不会罚你的。” 闻言,沈宴吓得差点从剑上跳下去:“你要将我们带去南华?”又补充了一句,“我宁愿被禁足一年,都不想去南华。” 站在最末的林淮听到“南华”两字,亦是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附和:“裴姑娘,我还有要紧事得去找师父,不能跟你去南华。” 林淮不想去南华的理由当然没这么简单,只不过不能将真正的理由说出来罢了。 要知道,南华仙山统共就那么两个世家,钟氏和裴氏,两家离得这么近,来往肯定十分频繁。而她可没忘记,钟毓之所以让沈傅将自己带回沈家,便是因为她和那名少年不能同时出现,虽说林淮心里是知道她和少年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但钟毓就是这么认为的,况且,依他的口气,若是自己去了南华,保不准又得再重生一次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去南华。 裴清显然是被两人这一唱一和给搞晕了:“这世上无数修者所憧憬的南华仙山,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跟龙潭虎穴一样。”
第14页 沈宴见林淮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有了几分底气:“我的话的你不肯听,我师妹的话你总该听吧,她还要紧事呢,耽搁不得,快点回去吧。” 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理直气壮,俨然忘了,方才,是自己将这有要紧事的师妹给拖到后山。 裴清蹙眉,有些不乐意,勉强妥协:“好吧,那等沈宴的师妹把事情办好了,咱们再去。” 沈宴忙道:“好好好,快回去吧。” 裴清便驱使着飞剑,转了个弯,朝沈家飞去。 虽说这个结果有些不如人意,但至少能暂时不用去南华了。 沈宴心想:“反正知叶兽已经抓到了,自己也用不着出门,等回去先在房门口布几道禁制,将裴清挡住,谅她也不会强行将自己带去南华的。” 林淮却是想:“裴清明显是想带沈宴去,不过是顺便捎带上自己的,到时候再找个藉口,推脱了不就行了。” 总之,各怀鬼胎的两个人,最终还是回到了沈家。 . 裴清御剑行至论道堂前,先让二人下去,随后自己才从飞剑上下来。 方才在后山,因裴清是倒悬着的,所以对于裴清的相貌,林淮看的不大仔细,而现下总算是得见裴清的真容了。 少女手持一柄光华流转的长剑,面容清丽,生了一双杏仁眼,一顾一盼皆是神采飞扬。见林淮看着自己,将剑一收,施施然行了个礼。 林淮亦是回礼,而沈宴却在一旁不动,指着林淮给裴清介绍道:“方才太过慌乱,没来得及说,这是我师妹,林淮。”又指着裴清,“师妹,这是裴清。” 裴清听得沈宴这么介绍自己,顿时有些好笑:“沈宴,你这介绍未免也太简短了吧。”然后走到林淮跟前,“沈宴的师妹,方才没来得及问你名姓,现在可算是知道你叫了什么了。” 沈宴不满道:“那你还叫她‘沈宴的师妹’?” 裴清有些不好意思,忙改口:“林淮,初次见面,我是裴清。” 林淮双眼弯了弯,回道:“裴清姑娘,多谢你带我们回来。不过,为何你会被那不屈树缠住呢?” 沈宴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凑了过去,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裴清虽有些不想说,但也只得开口:“我……见沈宴不在房中,便想着先去后山转一转,谁知竟让我碰见了不屈树。便想看看,它是不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怕痒,就去试了试。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林淮听得云里雾里,裴清看上去便是一副知礼守节的样子,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她会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 沈宴轻笑一声,揭穿道:“裴清,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你是不是看到我去了后山,所以跟过来了。” 裴清答道:“是。我见你从房里出来,便猜到你要去后山,于是就先你一步去了,想要给你一个惊喜。不过,被不屈树缠上却是个意外。” 沈宴没想到裴清答的这么爽快,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裴清还想再说,沈宴却是像被火烧了一般,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留下裴清和林淮在原地,面面相觑。 林淮轻咳了一声,道:“裴姑娘,你的意图似乎有点明显了。” 裴清却不以为意:“本就是要让他知道的。”顿了顿“我还有两年便及笄了,沈宴亦是还有两年便可行冠礼了。” 林淮大惊:“你莫不是想……” 裴清反问:“这很奇怪吗?道门又不似佛门,要断情绝爱。一人修行未免太孤寂了,寻个仙侣一起修行,是很正常的事情。林淮,你就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林淮摇了摇头,还真没有。前世的自己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没有多少想法,只是一心想着要修行,只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修成通天彻地的大能,甚至还幻想过,能够得道成仙。后来,当她得知古往今来,能顺利飞升的不过数人,便将这个可笑的想法置之脑后了。 只不过,她仍是没有放弃,反倒是越演越烈,最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后悔吗? 一点也不。 闻言,裴清心道:大概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吧。便也没说什么。 而林淮也想起来,她还有正事呢,得快去找师父。不过,之前说要给她带路的沈宴却早已没了踪 影。 林淮心下连嘆了数口气,由衷的觉得,沈宴确实是个不靠谱的人。 所幸,眼前还有一个裴清。 依两人的对话来看,裴清应该对沈家很熟悉,于是林淮便开口问道:“裴姑娘,你可知我师父, 也就是沈家主,所居何处呢?” 裴清自然是知道的:“你要去找沈前辈吗?我带你去吧。”随即又好奇道:“林淮,你不是沈前辈的徒弟吗?怎会不知自己师父的住所?” 林淮尴尬的笑道:“我刚来沈家不久,还不怎么熟悉。谢谢你了,裴清姑娘。” 裴清应道:“原来如此,难怪从前没见过你。”握住林淮的手,“你是沈宴的师妹,自然也是我的师妹了,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裴清就好。” 林淮也不好拒绝,便顺了裴清的意思,直接喊她名字了。 沈氏仙府依山而建,府中居室的排布呈阶梯状递减,弟子客卿都住在西院,位于第一级台阶,论道堂位于第二级台阶,家眷所住东院也位于第二级台阶,家主则居于第三级台阶,也就是沈氏仙府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向下望去,能将整座仙府的景色尽收眼中。 这段路并不长,只是二人边走边聊,所以慢了些。 裴清说:“沈前辈是我见过的家主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他待每一位弟子都很好。” 林淮点头:“的确如此,师父人很好,没有家主的架子。” 她也只见过两位家主,钟毓和沈傅,虽然没有深入了解,但明显沈傅看起来要比钟毓好相处,这大概和年纪也有关系,同是家主,沈傅却比钟毓年长许多,自然要更为沉稳些。 裴清道:“正是因为有一位这样的父亲,沈宴才会是这种性子吧。”像是在回忆什么,继续道,“沈宴不喜欢修行,年方十八仍未结丹,亦是不能御剑,在众多世家公子中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即便如此,沈前辈也没有强迫他,非要他认真修行,只是偶尔会提一提。” 普通修者能在二十岁左右结丹便已经很难得了,到了世家子弟这里,十八岁尚未结丹竟成了异类。林淮顿时觉得,这就是普通修者与名门弟子的差距,还好,如今的自己也算是名门弟子中的一员了。 不过,林淮却想起来,裴清说她还有两年便及笄,所以,她现在只有十三岁。而方才,便是裴清御剑带他们逃出后山的,油然而生出一股崇拜之情,看裴清目光有些热烈。
第15页 眼前的这位,才可谓是天赋异禀。 裴清见林淮这么盯着自己看,笑着解释道:“家兄待我严厉,不容许我在修行上有半点懈怠,故我十三岁便结丹了。” 林淮正想问,这位的兄长是何许人也,却见裴清行了个礼,出声喊道:“沈前辈。” 抬眼看去,沈傅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们。 林淮亦是行了礼,道:“师父。” 沈老先生看到二人走在一起,颇有些诧异:“裴清,你何时来的?怎会和我新收的徒弟在一起?”又问林淮,“林淮,那本心法你可有参透了?” 裴清先答:“沈前辈,我是来找沈宴的。刚到没多久,恰好碰上她在论道堂附近转悠,我见是个生面孔,便去上前问了问,才知,她是有事想要找您。但却不认识路,我便和她一道过来了。” “原来是这番缘故,那我这徒弟倒是得感谢你了。”沈老先生和蔼的说道。 裴清:“本就要来拜访沈前辈,林淮和我也算是结伴而行,哪用得着感谢。现已见过沈前辈,那裴清便不打扰了。” 沈老先生一脸瞭然:“去吧,去吧。” 林淮见裴清绝口不提后山之事,大概是不想沈宴受罚,自己也不是那落井下石的人,便也没揭穿。等裴清走后,才将来意道出:“徒儿正是有些疑惑未解,想来向师父讨教那心法的事情。” 沈老先生道:“我们进去说。” 第11章 南华山(中) 林淮跟着沈先生走进一间耳室,入座后,便将自己的问题缓缓道出。 沈傅听完后,摇了摇头:“你太过心急了,为师让你先将心法背熟,不作过多的要求,自然是有原因的。” 林淮不解,她自认为,已将这本心法参悟的透彻,早就超出了师父对她的期许,为何师父却说她太过心急? 虽未将这一番话说出口,但沈傅见她之神情,也看出来了,这小徒弟有点不服气。便道:“林淮,我问你,可还记得我将这本心法交给你时,说过什么?” 林淮道:“记得,师父说,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违背自己心中的道。” “那么,你心中的道是何物?” 林淮不假思索的答道:“是我的念,一念生万物,万物皆为道。” “这本心法所论的修行之法,是为如何?” 林淮想了想,道:“修行之法,在于正气,即唿吸之时对于气的控制;静坐之时,则要身如枯木,心似死灰。”背到这里,林淮顿了顿,又继续“如有半点分心……则无法进入道境。” “可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了?” 林淮点头,已是瞭然。自己的问题,正出在了那个心字,倒不是说她不够专心,而是她的心不够明澈,杂念太多。可是,追求强大,怎么能算作是杂念,那些世家子弟少年便能结丹,难道他们在修行中真的能做到无半分杂念,一意只为修行不为争那头筹?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林淮便有了疑问,为何他们能行,到了自己这里,却是不行了。 沈傅嘆了口气:“你看看你师兄,都快弱冠,还未结丹。并不是资质差,而是他的心中根本没有道,而你比起他,却是好的太多了。”起身行至林淮身侧,拍了拍她的肩,“故我让你先修心,只是为了使你明白,自己追寻的道究竟该是什么。所以,不必急于这一时。” 林淮心中始终是有些不甘,但师父说的确实没有错,也只好点头称是。 而沈傅亦不再多言,便让她回去了。 . 第二日清晨,林淮还躺在榻上未起,便听得外面一阵急促敲门声,心想:“难道是白鹭?自从上次婉拒了她的请求后,便没见过她了。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吧。”便起身,将门打开了。 抬眼一看,来人却不是意料中的白鹭,而是裴清。 这厢林淮还有些迷迷煳煳的,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裴清一把拉走,火急火燎的朝外走去。 “裴清,这是要去哪里?” “去南华啊,你昨日不是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吗?” “……” “别磨蹭了,还得去找沈宴呢。” “我可以……不去吗……”林淮艰难道。 裴清果断道:“不行,说好的事情哪能反悔。” 林淮犹豫道:“其实,我还有点事没解决,要不,你和师兄先去?” 作为世家弟子中的楷模,十三岁便结丹的裴清,当然是不信的。 林淮只能一脸视死如归的被她拖拉着,来到沈宴房前。 裴清走上前去,正准备敲门,却猝不及防的被一道气墙挡住了。 仔细探查了一番,才发现那是门前布下的三道禁制之一。 第一道禁制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它是藉助眼前这扇雕花格门来布下的,门上雕刻并不是普通的纹饰,而是符文;第二道禁制的作用是加固,是将一些宝石碎屑混进销金水里,把这符文给涂了一遍;至于第三道禁制,就是这扇门,这门的颜色和窗户的颜色完全不同,明显是换过的,但裴清对那些灵木的外观色泽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看不出这究竟是何物。 这禁制一时难以破除,裴清又试着喊了沈宴几声,可是皆无人应答。 林淮见状,觉得机会来了,提议道:“师兄大概又偷跑出去了,不如我先回去,等你找到他,咱们再去,如何?” 显然,林淮低估了裴清对沈宴的了解程度,只见裴清略微思索了一番,道:“不可能,他肯定在这屋子里。” 随后将腰间繫着的干坤袋解了下来,拿出自己的佩剑,示意林淮站远些。 林淮仍是不死心,劝道:“裴清,我觉得这个法子太过粗暴,况且,师兄既然不乐意,咱们还是放弃吧,以后再去,不行吗?” 裴清淡定道:“不行。” 随后,便将佩剑持于眼前,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双指亦是轻触眉心,喝道:“破。” 那柄流光四溢的仙剑从她手中脱出,朝着三道禁制而去,几道强光划过后,那禁制已有些松动的迹象。 屋外这一番动静,沈宴在屋里是看的一清二楚,听的一字不漏,他实在是没料到,裴清还真打算强行将自己带去南华。眼看着自己精心布下禁制已经被她破的七七八八,马上就抵挡不住了,索性心一横,喊道:“停手。”自己开门出去了。 裴清见沈宴出来了,便收回了佩剑,负于身后,嘀咕道:“果然在里面。”声音又大了些,道:“沈宴,我方才喊你为何不应。” 沈宴重重嘆了声气:“裴清,我真的不想去南华。”又嘆了数声,“我怕……” 虽没明说,裴清却是懂了,无奈道:“兄长前几日去花朝了,至今未归。不然,我也没空出来。”
第16页 这下沈宴倒是没藉口了,自己之所以不想去南华,就是因为惧怕那人,而那人既然不在……顿时又想到,南华山里的灵物可比沈家后山多了数倍,那叫一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如趁此机会,去捉上几只,也不亏啊。 沈宴轻咳一声,道:“正巧我近来也没什么事可做,与其被父亲禁足,倒不如跟你去南华听学。” 闻言,裴清哼了一声,道:“那还不快走。” 语罢,便踩上飞剑,准备前往南华,而林淮却在一旁没动。 方才二人说话之时,林淮便在心里暗骂了沈宴好几遍,这人的立场真是一点都不坚定,说变就变,一点原则都没有。原本,自己对于这种仙门圣地,是充满了嚮往的,但今非昔比,这事儿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再怎么嚮往,她也是轻易不敢去的。 所以,她还想再挣扎一下,道:“我觉得,以我目前的修为,去南华山似乎有些不够格,怕不是刚到山门口便被人拦下了。” 裴清诧异道:“这又什么不够格的,你是我带去的人,谁敢拦你。” 林淮又道:“我看这剑,站三个人实在是有些勉强,但两个人就刚好,况且,此去南华路途遥远,实在是有些不便,不如……” 裴清则道:“咱们昨日也是三个人,不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放心,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传送石,只要过了扶风的边界,我便能开传送阵,用不了多久咱们就到了。” 林淮继续争取道:“师父特意嘱咐我,这几日要把那本心法参透,修身养性,磨鍊心志。所以,我还是好好待在沈家修行吧。” 裴清道:“修行不一定要和那苦行僧一般,与其终日苦读心法,倒不如同我去南华听学,保准你受益匪浅。” 林淮还想再说,沈宴却开口了:“师妹,南华可比沈家有意思多了,过去长长见识也是不错的。 快些动身吧,别再拖延时间了,晚了我就得等明天才能抓……”顿了顿,“总之,快走吧。” 林淮一记眼刀扫过,沈宴立马将脸侧到一边,挠了挠头,不再多言。 最终,林淮还是跟着他们一齐去了。对此,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千万不要碰上钟毓或是别的钟家人,更是不要碰上那名少年。 三人御剑飞了一段距离,看着离沈家越来越来远,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林淮也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前方。 这三人所在的位置和昨日一样,裴清是御剑者,自然是在最前方,沈宴在中间,林淮则在最末。 是以,这一路上,林淮的长吁短嘆皆悉数落入了沈宴的耳中,而沈宴对此也深感愧疚。 沈宴心道:“虽不知师妹为何如此排斥南华,但见她这样,我也有些不忍,还是安慰一下她吧。” 于是,不太会安慰人的沈宴认真寻思了一番,开口道:“师妹,你可曾听过一些关于南华山的传言?” 林淮自然是听过的,但碍于如今的身份,只能回:“未曾听过。” 沈宴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南华山和扶风不同,不止有一个仙门世家在那儿开山立派,而是有两个,钟氏和裴氏。这是因为,这两家乃是世交,常有往来,仙府亦是离的很近。” 闻言,林淮楞了一下,随即又嘆了数声气,更为惆怅。 沈宴见状,心里也犯了嘀咕,难道自己说的不够引人入胜? 忽然想到,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听些玄门逸闻,便道:“我记得,曾经有一本书,还将这二位家主给夸赞了一番,不过我觉得,这书的撰写者肯定没见过本人。”故作深沉状,“什么‘钟氏家主钟毓,面善性温,为人谦恭有礼,不骄不躁’。还有‘裴氏家主裴秀,胸怀如朗月,为人亦是淡泊出尘’。这些形容和他们本人,一点边都搭不上。” 裴清咳了一声,道:“沈宴,你别误导师妹。” “好吧。”沈宴妥协道,“总之,他们和传闻中的很不一样。若是你好奇的话,待会儿我带你去钟家逛逛,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碰上钟毓。” 林淮:“……不必了。” 第12章 南华山(下) 一行人刚过了扶风的的边界,裴清便掏出了传送石,朝前方一掷,瞬间便结成一个泛着淡青色光芒的传送阵。 飞剑直直朝着法阵的方向而去,渐渐没入其中,直至完全消失,而法阵亦随着飞剑一同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飞剑刚消失没多久,立马便出现在了南华的上空,是以,三人未在法阵中停留半分,直接就到了。 脚下是不断翻腾的海水,眼前却是一座仙气缭绕的岛。三人虽离这岛还有一段距离,但依稀可见,岛上连绵不断的群山,那便是无数修者所嚮往的南华仙山。 南华此名原本指的是一座远离中原,被群海环绕的孤岛,但由于岛上奇峰罗列,地势险峻,故称其为南华山,而不是南华岛。 裴清笑着说:“我都说了很快,你们看,这不就到了嘛。”随即驾驭着飞剑,飞速朝着南华山而去。 片刻之后,便落在一处被苍翠所掩映的清幽仙府前,伫立在山门口的守门弟子见有人来,毕恭毕敬的迎上去:“恭迎大小姐归来。” 一旁的林淮疑惑道:“大小姐?” 沈宴解释道:“之前忘了告诉你,裴清便是那裴秀的胞妹。” 守门弟子则出声道:“沈公子,不可直唿家主名姓。” 沈宴不置可否。 闻言,林淮楞了楞,道:“那……敢问裴家主年方几何?” 沈宴则答道:“裴秀年纪同我差不多,去年刚行了冠礼。” 守门弟子又出声道:“沈公子,不可直唿家主名姓。” 沈宴无奈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是裴家主,行了吧。” 林淮默然,果然不能用常人的标准来衡量这些名门子弟。不过,仔细回忆一下,钟毓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她当时还以为是钟毓驻颜有方,现在想来,人家明明少年有成。 简单交代了几句话后,裴清便带着二人一同步入山门,踏上石阶。拾阶而上,行了数步之后,来到了裴家的道场,一眼望去,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眼前的道场异常宽阔,比沈家道场大了不止一倍,道场的东侧是裴家的听学堂,西侧又是一道山门。听学堂里传来阵阵背诵声,道场上亦有数名弟子在演练剑法,井然有序,互不干扰。 “家兄喜好结识天下名士,广收门徒,常有许多修者慕名而来。那听学堂原本只接收世家子弟,家兄继任家主后就将这规矩给改了,无论世家名门乡野散修皆可前来听学,为的便是给那些无门无派的修者提供一个求学之所。”裴清解释道,脸上则是一派自豪的神情。 林淮由衷赞嘆道:“弱冠之龄便能承袭家主之位,又这般宅心仁厚,裴家主果真不一般。”裴清露出了一个“那是当然”的神情,继续解释:“从西侧的山门走去,便到了沈家的空无街,那里的经常会贩卖一些珍奇的灵物或是稀有的典籍心法。”
第17页 一提到灵物,沈宴眼睛立马就亮了,问道:“裴清,上次我来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这空无街。” 裴清则道:“空无街前不久才修好,因为兄长觉得,道场通往坐忘峰的这段距离过于冗长,而且,空无街只在朔望日开放。” 闻言,沈宴心念一转,说道:“今日不就是望日。”迫不及待的就想去那空无街看看,林淮亦是十分好奇那空无街会贩卖些什么。 于是,两人异同同声道:“要不,去那空无街看看?” 裴清笑道:“急什么,空无街每个时段所贩之物皆不同,越晚贩卖的越稀有,等过了掌灯时分,咱们再去。” 林淮和沈宴对视了一眼,表示贊同。 裴清则朝听学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早课估计赶不上了,但马上便开午课了,我们现在去倒是恰好能赶上。” 沈宴:“不去。” 林淮:“去。” 见状,沈宴忙补充道:“长幼有序,师妹自然是听师兄的,我说不去就不去,咱们还是先去坐忘峰吧。”边说边朝林淮使眼色。 而林淮直接无视了沈宴的挤眉弄眼,道:“裴清,可否带我去那听学堂?” 裴清微微颔首,道:“随我来。” . 听学堂统共有两层,第一层讲授的是术法以及一些玄门歷史,授课者多为裴家宗亲中德高望重的前辈,第二层讲授的是道,准确的说,应当是论道,即第二层没有授课者,只有一群修者在高谈雄辩。因此,听学堂的第一层几乎是座无虚席,门不停宾,而这第二层则是门庭冷落,仅有寥寥数人入座。 这倒没什么奇怪的,毕竟道这种虚无缥缈之物,大部分的修者可能穷极一生都琢磨不透它,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论道的只是极少数,且必定不是庸人。而大多来这听学堂的修者,为的也不过是学得一技傍身,论道这事对他们来说,太高深了。 一番了解后,林淮却在心里犯了嘀咕:“为何沈家的修行之法,却是反过来的。”随即又想到,其实她也不了解沈家的修行之法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只有自己的修行之法和别人不同罢了。 沈宴从一进门起,便有些恹恹的,他对于这类枯燥无味的讲学,从来都提不起兴趣。年幼时来过几次,因自己是沈傅的独子,便经常被授课的先生喊起来提问,所幸他本身底子不差,次次都能应答如流。 直到他去了一次第二层,碰上了裴秀。早在沈家之时,他便时常听父亲提起裴秀,对这人也算是勉强有些了解,裴秀在同辈的世家公子之中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位,此人不仅少年早慧,容貌风度也是翘楚,所以他的仰慕者亦是多不胜数。 而他那时,也只是有些好奇,这听学堂的第二层真的会有人吗?便想着上去看看,谁料这第二层还真的有人,不过环顾了一周,也仅看到了一人。 裴秀端坐着,见他站在门口,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如今想来,沈宴也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径直便走到裴秀跟前,同他论道。当然,沈宴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他本以为大家年纪都差不多,想法自然也相似,哪会懂什么道。结果却令他大跌眼镜,裴秀不仅见解独特,且字字珠玑,句句有理,末了还不忘拐弯抹角的讽他几句,大意是说他,脑袋空空,胸无半点墨。 从此,沈宴便没再去过听学堂,对裴秀亦是敬而远之。 如今,再次踏进这个地方,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午课快开始,裴清赶紧示意二人找位子坐下,沈宴无奈的入座,林淮却是未动,道:“裴清,我想去第二层看看。” 裴清诧异道:“你真要去?那里或许都没人,还不如在这里听前辈讲学。” 林淮心意己决,没有半分动摇,回道:“无妨,待会儿咱们在门口见。” 语毕,便上从侧面扶梯上去了。 . 和料想中的一样,这第二层确实没什么人,林淮推开门进去,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四周寂寥无人,倒是和楼下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这就让她有些难办了,这里竟一个人也没有,而午课早已开始,自己断不可能再回去,难道只能在这里干坐着……等到午课结束?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林淮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百般聊赖的轻敲案几,人虽然还在这里,思绪却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找云我无心,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变成一名小女孩,然后再开始修行。然而,不仅没找到云我无心,连自己究竟该如何修行都不知道了。师父说她体质特殊,异于常人,却不告诉她到底特殊在哪里,只说了要修心明道。 可现在,她倒是挺想找人论一论道,但根本就没人能与她论道。 忽然听到吱呀的一声,门被人推开了,似乎有人来了,林淮立马来了精神,端正坐好,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门口。 门打开后,一名少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着一袭白衣,衣襟处用金色丝线绣着云纹,衣带轻飘,乍一看颇有几分潇洒之意。面若敷粉,发泽柔亮,未束,濯濯如春月柳。 正是林淮最不想见到的之人之一,井中的那名少年。 本以为二人自安陵一别后,便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过了半晌都没人先开口。 林淮怔了怔,迅速收回视线,暗道:“不会这么倒霉吧,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人,怎么会是他。”转念一想,不准自己来南华山的是钟毓,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算是这名少年的救命恩人吧。 她心想:不如同他打个商量,别将此事告诉钟毓,暂时替我保守一下这个秘密,这应该可以吧。 这厢林淮还在心里盘算着,那名少年早已行至她跟前,在案几的另一端坐下,然后往前倾了些,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林淮陡然吃了一惊,忙制止他的动作,道:“你这是作甚。” 自己在井中之时,由着他动手动脚,那是将他当成了小孩来看。经过后来的一番变故,她便明白了,这人大概只是外表看上去是个少年而已,怎能被他占去便宜。 少年收回手,淡淡道:“确认一下你的身份而已。” 林淮往后躲了躲,“我的身份早被你看穿了,还需再确认一遍?” “人和幻象不同,幻象一戳就散,人则不会。”少年面不改色,略微解释了一下。 闻言,林淮却很疑惑:“此处并非幻境,难道说你从阵里出去之后,还会看到幻象?” 少年怔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有时候会,而且太过真实,很难分辨。” 少年眼神清澈,并无当初那般迷茫的神色,而且,林淮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淡疏离。 林淮便以为他已经恢復了如常,只是听到幻象时,仍然有些疑惑,但观少年之神情,似乎也有些不明所言,故未开口询问。
第18页 只是看少年今日一反常态,对她的问题皆是耐心回答,林淮便大着胆子道出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可你有想起,为何会被困于那法阵中?” 少年摇头:“毫无印象。”顿了顿,“你如今的名字是什么?” 那日,二人从井里出来后,便再也没有过交流,故而少年会有这一问。 “林淮,淮橘为枳的淮。”林淮回答道。 少年颔首:“苏衍,我如今的名字。” 闻言,林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苏衍,大概是钟毓给他起的吧,也不知道这名字是何意。不过,他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没有随家主姓。 收回思绪,林淮想起自己还有要紧事得同他商量,思忖道:“苏衍,不知你可有听过一句话?” 苏衍打量了她一眼,道:“想让我报恩?” 林淮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想怎么又被他给看穿了,立即否认道:“说笑了,哪有恩人要求受惠者报恩的道理,我不过是想同你商量一下。”顿了顿,“出现在南华山非我本意,只是受邀前来听学,加之实在推脱不掉。你可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将此事说与钟家主。” 苏衍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便应下,“可以。” 林淮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估摸着午课快结束了,自己也差不多该去和裴清他们会和,起身便准备与苏衍拜别。 岂料,苏衍也站了起来。 林淮指着他,有些奇怪:“你这是要作甚?” 苏衍看了她一眼,“与你一道离开。” 第13章 空无街 天星如缀,夜幕低垂。 空无街上来往的人仍是络绎不绝,林淮四人亦是在这条街上缓缓的走着,时不时会停下来,看一看那些商户所贩售之物。 没错,是四人,而不是三人。林淮没想到的是,苏衍居然也是为这空无街而来,并且,裴清见到苏衍丝毫没感到奇怪,因他二人早就见过。裴氏与钟氏交好,是以,苏衍的拜师礼也邀请了裴家的弟子前去参加,裴清便在其中。沈宴起初有些奇怪,后来听了裴清的解释后,也对苏衍热络起来了。 林淮听的心惊胆颤,所幸,钟毓未将苏衍的身世道出,更是没提到在安陵发生所发生的事。 随后,苏衍便同他们一起来到空无街。 林淮注意到空无街上的商户皆在门前挂起了五颜六色的灯笼,而且没一个重复的。便指了指那灯笼,问道:“为何这灯笼颜色各异,有什么讲究吗?” 裴清解释道:“这灯笼是一种标识,用颜色的深浅来代表着这商户所贩售的东西的稀有程度,贩卖之物越是稀有,灯笼的颜色就越浅。” 闻言,沈宴眼睛一亮,插嘴道:“既然如此,方才咱们不是路过了一家挂着白灯笼的嘛,不如回去看看,各位意下如何?” 二人皆是没作声,因为沈宴这一路上,别的没做,净顾着买灵物买秘籍,同一种类的灵物,他至少得买上七八样,同一个名字的典籍,就算只是换了个封皮,他也要再买一本。总之就是——买买买。 裴清在一旁费尽口舌的劝他冷静一点,不必买这么多,挑上个一两件就行了。沈宴却不肯听,仍是看中什么买什么。林淮则在一旁看的痛心疾首,心道,没见过这么能败家。而贩卖灵物的商户对于这么个大方的金主,倒是喜出望外,巴不得多来几个。 唯有苏衍,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风轻云淡。 沈宴见二人不理他,只好求助于苏衍,道“苏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苏衍道:“我觉得可行,一同去看看吧。” 这一路上都没说过话的苏衍居然破天荒的开口了,还同意了沈宴的提议,林淮不由地有些吃惊,诧异的看向他。 苏衍对上林淮的视线,轻声道:“走吧。” 沈宴得意道:“果真英雄所见略同,裴清、师妹,还不快跟上。” 纵然林淮和裴清都有些不情愿,也只得无奈的跟着沈宴折返回去。林淮是出于好奇,这苏衍来空无街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之前并未见他对灵物感兴趣,怎么突然就答应了。而裴清则是得 看紧沈宴,生怕他还未走出空无街,身上的钱袋就见底了。 一行人来到沈宴所说的挂着白灯笼的商户,只见这商户宾客稀少,和空无街热闹的氛围有些不搭。 正要准备进去,林淮便道:“裴清,你不是说灯笼的颜色越浅,卖的东西就越稀有嘛,按理说这么稀有的东西,想买的人应该很多才对啊。” 对此,裴清同样很疑惑:“这灯笼虽是裴家定的规则,但这里的商户皆是外来者。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苏衍则道:“或许,这里所卖之物,没人敢买呢。” 话音刚落,林淮勐地停住脚步,重复道:“没人敢买……” 沈宴忙道:“管这么多干嘛,没人买的话更好,再说了,在这杵着也没用,进去看看不就懂了。” 语毕,见三人仍是在门口杵着,沈宴又添了一句:“诸位放心,这修真界里的灵物,有什么是我没见过?根本未曾听过有这说法。”顿了顿,“那个,裴清,快将你的剑拿出来,待会儿万一有什么,还得仰仗你了。” 裴清一听,觉得在理,连忙将那柄流光四溢的宝剑从干坤袋里拿了出来。 一旁的苏衍却很惊讶,道:“为何不将其佩在腰间,我听说,剑也算是一种灵物,你这样对它,实在有些不妥。” 裴清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剑实在是太重了,随着带着不方便,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 林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剑也是灵物。通常来说,剑算作法器的一种,也就是承载灵力的器皿。而苏衍却说它是灵物,这个说法完全颠覆了林淮的认知,随即又想到,颠覆自己认知的东西还少吗?根本就是从前孤陋寡闻了。 沈宴在一旁等的焦急,忍不住又催促道:“咱们快点进去吧。” 于是,一行人才缓缓迈进那店内。 但环顾了一周,也未见到这店里有什么灵物,只是端坐着个掌柜,一袭长衫,脸上留着山羊鬍,见有人来,忙不迭站了起来,招唿道:“四位可是来买灵物?” 沈宴答道:“这是自然,不过,掌柜怎不将东西摆出来。” 掌柜看了看沈宴,又看了看其余三人,犹豫了片刻才走过去将门掩上,故作神秘状:“我所贩买之物,实在是有些邪乎,所以不敢轻易出售。而观四位仙人便知绝非等闲之辈,故而才敢将这灵物拿出来。” 掌柜走到一副泼墨山水画前,轻拍了三下,便见一道暗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石阶。他转身对四人道:“各位请随我来。” 沈宴刚准备走过去,却被苏衍拦住了,令他十分不解。
第19页 苏衍轻声道:“我在前开路,你负责殿后。” 沈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等着三人都进暗门,自己才跟着进去。而暗门亦在沈宴进去后的一瞬间,关上了,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四人跟着掌柜缓缓走下石阶,来到了一间石室。那石室内安放着几颗拳头大的熙日石,用以照明。 林淮见到那熙日石,不由地在心里嘆道:“熙日石只在生在海底,极难採集。且大多只有珍珠一般大,这么大的熙日石想必价格不菲,用来照明未免也太奢侈了些,但好像这石室内也别的东西了,莫非掌柜口中的灵物便是熙日石。” 其余三人见到那熙日石也有些惊讶,而对灵物极为敏锐的沈宴立马便道:“掌柜,你说的灵物,不会就是这熙日石吧。成色和大小虽是不错,但这东西一抓一大把,还没知叶兽稀有,你可别煳弄我。” 掌柜连忙解释道:“公子稍安勿躁,自然不会是这熙日石的,我马上就将那物什给拿出来。” 沈宴急道:“那不快些,老是故弄玄虚。若是不卖,就别耽误我们时间了。” 裴清顿时笑了出声,安抚道:“沈宴,你自己吵着要来的,有点耐心好嘛。” 掌柜见状,生怕沈宴一走了之,忙赔礼道:“都将四位带到了这里,岂会不卖呢,公子稍等,我这就将它取出来。” 语罢,便行至屋内摆放的熙日石前,逐一按了按,熙日石的光芒渐渐黯淡,霎时间,石室的正中间出现了一个方形石台,石台上摆着一个长颈白瓷瓶,瓶中插着一枝娇艷欲滴的红梅,凛然绽放。 四人在远处还能嗅到一阵冷冷的梅香,凑近了却闻不到。 掌柜脸上堆着笑,道:“这瓶中梅,便是我要卖的灵物。” 这下沈宴却是愣住了,没想到竟真有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灵物,不由地走近了些,好奇的打量着那瓶中梅。 掌柜见到四人脸上的讶异之色,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解释:“这梅花的来歷颇为曲折,四位且听我道来。我五年前曾到过一处苦寒之地,那里环境十分恶劣,人迹罕至,连生存能力最为顽强的不屈树也无法在那里存活,而我之所以会到这地方去,是因为收到了一位友人的来信,信中讲述了一桩离奇的事。” 掌柜像是有些不愿回忆一样,长吁一声,继续道:“友人告诉我,那地方曾经是一座富饶的城池,百姓生活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少有偷窃之事,可以说是世俗中的桃源。但好景不长,这座丰饶之城,不断的有人莫名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这事不仅闹得人心惶惶,还惊动了城主,遂下令彻查此事,然仍是无果。不过,说来也奇怪,城主虽没查出来事情的真相,但也没再有人消失了。” 四人听的正入迷,那掌柜却是迟迟未说下去。 林淮思忖着开口:“那后来呢,掌柜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看了一眼瓶中梅,“难道……” 苏衍淡淡道:“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想必与这梅花有些关系。” 掌柜点头,道:“确实如此。谁也不知道,那城主府中仅一夜之间便长出了一株梅树,自那梅树出现之时,城里便不再有人消失。” 裴清则道:“我没猜错的话,梅树的出现看似解决了这桩怪事,却又带来了更为棘手的事。” 掌柜垂下眼,看着那株梅花,语气悲凉道:“梅树仿佛有了生命一样,不断的向外蔓延。先是城主府,而后渐渐的,整座城里都长满了梅树。起初,人们没感到有什么古怪的,只认为这满城梅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直到那一天,已过了晌午时分,整座城里仍旧空荡荡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过往的商客皆是好奇,逐一敲了敲了门,但都无人应答,便推开了门进去。” 沈宴道:“难道,这城中百姓皆横死,这城也成了一座死城。” 掌柜摇头,道:“城中的人尚有鼻息,只是沉沉睡去了,不过却再也没醒过来。” 第14章 瓶中梅 话音刚落,四人皆是一震,看向那瓶中梅的眼神更为复杂了几分。 林淮虽未开口,心里却有了一个大胆猜测:“城里的百姓根本就不是睡着了,而是中了幻术,被困进幻境之中,不得解脱。” 她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想起了初遇苏衍时的情形,那时,她不也是以为自己是掉进了一眼枯井,而苏衍,则是认为自己处于悬崖之上,二人皆被在困于幻境之中。 显然苏衍也是这么想的,直接便道:“这城在何处,掌柜可否告知我们。” 掌柜诧异道:“四位难道想去这城里探查一番?恕我直言,各位还是不要靠近那地方为好。我当年收到信后,也是十分好奇,快马加鞭的朝着那地方赶去。这座城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仍和那些商客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我在城中探查了一天,均是一无所获,临走前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折下了一枝红梅放进布囊中。自那之后,每夜都会梦到自己在那座城里,不论如何走,都走不出城。” 闻言,林淮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城里的百姓就是中了幻术,而且和城中长满的梅花有关系。如此大面积的幻术,施术者定然是要藉助一些外物才能顺利施展,只是,能让一株梅树凭空出现,又让它蔓延到城中的每个地方,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实在是匪夷所思。 沈宴听完后,也是十分好奇,便道:“掌柜,这瓶中梅我买了,你开个价。只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将这城的位置告知于我。” 掌柜当下便有些为难道:“这……并不是我有意隐瞒这城的位置,而是不想令四位遭遇不测。” 林淮:“掌柜既是不愿说,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你将这瓶中梅卖给我们,其余的,我们自己去查就是了。” 掌柜连忙感激道:“谢谢仙人谅解。” 这交易已达成,便没自己的事儿了,林淮轻咳一声,道:“大公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示意沈宴快给钱,而沈宴却是有些不乐意,因为比起这破梅花,他对那座城更感兴趣,便磨磨蹭蹭的,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这厢沈宴还在慢吞吞的掏出银两,不情不愿的准备买下瓶中梅,有人却直接将一个囊鼓鼓的钱袋递给了掌柜,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那人便是苏衍。 掌柜接过那钱袋,霎时间笑开了花,因为那钱袋里装的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林淮觉得,她更加痛心疾首了。没想到苏衍也是个败家的主,这掌柜都还没说要多少呢,他倒好,直接就递上去了,真为苏衍今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掌柜收了这袋金子,忙不迭将瓶中梅从石台取下,双手捧着,毕恭毕敬的交给苏衍。道:“这瓶中梅我就卖给公子了,下次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便是。” 苏衍接过白瓷瓶,将其放进干坤袋里,转身对三人道:“走吧。”
第20页 . 四人缓步踏出店门,又回到了人来人往的空无街上。 沈宴便急不可耐的开口道:“为何要同意他的要求,反正也没人敢买那破梅花,咱们根本不必理会他那条件。” 裴清无奈道:“沈宴,你冷静一点,怎么一碰上这些灵物,你就这么急躁。” 沈宴被裴清点醒,意识道自己好像是有点急了,挠了挠头,道:“我平素就好收集灵物灵兽的,遇到这类事难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见谅见谅。” 林淮耐心解释道:“大公子,那掌柜之所以不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担心我们遭遇不测。” 话还未落,便被苏衍打断了。 苏衍道:“他不敢说。” 沈宴似乎也反应过来,道:“不敢说……仔细想想还真是,那掌柜好像在有意隐瞒什么,而且说话颠三倒四的,有的地方还不详细说。” 裴清则道:“况且,他分明说自己到的是一处苦寒之地,人迹罕至,寸草不生,为何后面又进了一座城里。” 蓦地,裴清似乎明白了,继续道:“莫非,是幻象。” 林淮疑惑道:“若是幻象,他又是如何折下了一枝梅花,还将它带了出来。” 这个问题,其余三人也想不出答案。因为幻象是没有实体的,不存在于现世之中,即便是最厉害的幻术,也不可能缔造出脱离于幻境之外,存在于现世之中的象。这并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冥冥之中的一种规则。 沉思了片刻,苏衍开口道:“他不是说,将这梅花带在身边之时,每夜皆会梦见那座城。” 林淮道:“你不会是想试试看吧?” 苏衍回道:“有何不可。” 沈宴重重点头,道:“我觉得这法子可行,按理说,这城应该只有一座,若是咱们一同入梦,说不定就能一起出现在那里。” 裴清却道:“若是我们都去了,万一被困在幻境之中怎么办?”随即,想到了什么,“不过,依方才那掌柜所言,似乎梦醒之后就能出来。” 沈宴:“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咱们就去试试。” 其余三人皆无异议,这主意已定,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入梦。 空无街里的灵物远没有这座奇异的城吸引人,是以,一行人没有再多作停留,而是走出空无街。裴清将三人带到一处清幽的小院,道:“我仍觉得,此行须得谨慎些,仔细想了想,还是请个人来替咱们护法为妙。” 林淮道:“你要请的人,就是这小院的主人吗?” 裴清颔首:“不错,这人是裴家的外姓长老,亦是我名义上的师父,陆非寒。” 沈宴一听这名字,霎时间,脸色变的惨白。因这位陆非寒,乃是当年在听学堂中讲学的先生之一,亦是所有授课先生中最喜欢将沈宴喊起来提问的那位。 为此,沈宴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 裴清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心里也明白沈宴对自己的师父有些牴触,便也不为难他。嘱咐他们去厢房里等着,自己去请陆非寒。 片刻之后,裴清带着陆非寒走了进来,三人连忙起身行礼,而沈宴因怕被陆非寒认出来,特意站在了林淮二人身后。 陆非寒摆了摆手,看都不看他们,正色道:“裴清已向我说明了情况,既然你们执意要去,我也不会阻拦。直接开始便是。” 苏衍点头,从干坤袋中取出瓶中梅放到桌上,而后四人便围着木桌坐下,陆非寒则端坐于一旁。 陆非寒道:“接下来,为了使你们尽快入梦,我会施一个昏睡咒。这咒的持续时间只有一炷香,若是一炷香后你们仍未醒,我便会施清明咒,强制令你们醒来。” 四人点头应下,陆非寒便开始施咒了,不消一会儿,四人便齐齐坠入梦境之中。 林淮自梦中睁开眼,便见自己正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中间,行人川流不息的在街上走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她抬头望向天际,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左右环顾了一周,也未见到其余三人的身影。 林淮心道:“为何不见其余三人,难道这城不止一座?” 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却未发现什么异样,因为每当她盯着一个人看,那个人也疑惑的看向她,有时还会开口问她,在看什么。 林淮不禁感嘆道,这幻境造的简直无可挑剔,每个人的神情姿态都各不相同,栩栩如生。若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幻象,她根本就无法分辨。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城里一棵梅树都没有。 掌柜分明说,这城里长满了梅树,他离开之时还折了一枝,是以,他们才能买到那瓶中梅。现下,她却连一棵梅树的影子都不见,实在是匪夷所思。 林淮顺着街道缓步向前走去,忽然见到一个背影,像极了苏衍。 她一边避开迎面走来的行人,一边朝前喊道:“苏衍,你走慢点,等等我。”那背影微怔,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喊声,停下了脚步,但却未回头。 林淮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扯了扯他衣袖,道:“可算找到一个了,你有看到裴清与沈宴吗?” 苏衍未转过身来,只淡淡道:“不曾看到。” 林淮见状,心里十分疑惑,便走到他跟前,问道:“为何你不肯转过身来?”却见苏衍皱着眉,眼中一片迷茫之色,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的那样。 林淮心中陡然一惊,忙道:“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我。” 苏衍平静的开口道:“我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座城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顿了顿,“但想起的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那梅树我知道在哪里。” 言罢,苏衍示意林淮跟着自己,转身朝着反方向走,他伸出手去想拉住林淮,到了中途却又停下,似乎在害怕什么。 林淮跟着苏衍,走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左拐右拐的,来到了一座府邸前,未作停留,便径直走上前去,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林淮很是疑惑,这门怎么一推便开了,而且,苏衍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以及,他究竟想起了什么。但却来不及问,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苏衍进去。 苏衍走的极快,顷刻间,就不见了人影,好在他们所走这条路是笔直,是以,林淮很快的就找到了他。 只见,苏衍立于一棵庞大的梅树下,以手抚之,好似在想什么。 林淮望着那棵梅树,顿时想起了掌柜的话,城中最先出现梅树的地方是城主府,后来,才开始向外蔓延。如此看来,他们所在的地方便是城主府了,但为何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这么轻易的就能进来。 这大概就要问苏衍了。 第15章 心之牢(上) 林淮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城主府中一个人也没有,一片死寂,确切的说,自从二人走进了那条小巷,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将那条人山人海的街道完全隔绝在外。
第21页 就算最完美的幻境也不可能和现世一模一样,这是由于幻术的不稳定性决定的,有时施术者可能会被捲入自己所缔造的幻境之中,若是将其缔造的毫无破绽,可能连施术者都会被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东西所困住。 是以,大多数缔造者都会在幻境之中留下一个小小的瑕疵,防止自己被困住。 这样看来,城主府就是这座蜃景之城的缔造者留下来的瑕疵。 林淮缓步上前,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问道:“苏衍,你就是幻境的缔造者,对吧。” 回想起二人在听学堂的对话,苏衍说自己有时候会看到幻象,而且很难分辨。当时她还以为,是之前困住他的法阵所留下的残影,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将他束缚住的法阵和困住他的幻境,本就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苏衍怔了一下,轻声道:“是。” 果不其然,自己一开始便想错了,误以为苏衍是被人困住了,怎料,其实他是被自己给困住了。那法阵,想必只是为了锁住他失控的力量,真正令他束手无策的,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走出的幻境。 林淮将前因后果想通后,考虑了一会儿,委婉的表示:“咱们勉强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吧,况且,我的秘密你也知道了,所以,可否让我稍微了解一下你呢。”踌躇了一会儿,“比如,你究竟是谁?” 苏衍回过身来,轻笑道:“你想和我做交易?” 林淮摇头,解释道:“岂敢,岂敢,只是与你打个商量,若是你不想说的话,也无妨。” 苏衍脸上笑意愈深,周身笼罩着一股霜寒之气:“你怕我。”是肯定,而不是疑问。 林淮轻嘆一声,拍了拍苏衍的肩膀,却发现他微微一僵,瞭然道:“哪里是我怕你,分明是你怕我才对,苏衍,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也是幻象。或者说,自你离开了安陵之后,越发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了,对么?” 苏衍垂下眼:“嗯。”似乎是被戳破了心事,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 林淮见状,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擅长开导人,更别说是开导苏衍这样的。若是苏衍这么容易就能被一个人说动,那他也不会被幻境困住这么久。但自己又不能对这个人置之不理,放任不管,因为苏衍看起来实在是惹人生怜,就像是一只迷路的猫,找不到来时的路。 林淮很想帮他,可遗憾的是,苏衍寻找的路连他自己都不认识,更遑论旁人了。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苏衍更是久久未动,仿佛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了一体,静默无声,将世间的一切都隔绝在外,身上更添了几分疏离之意。 这样的苏衍似乎回到了曾经将他囚住的深井之中,甚至又被关进了更坚固的牢笼。 林淮心道:“我实在是不懂要怎么开导他,但继续放任他这样下去,恐怕只会令他越陷越深。这种时候,随便说些什么也好过让他一个人钻牛角尖。” 思忖了片刻,林淮道:“那个,咱们进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裴清和沈宴去哪儿了,要不,去找找他们?” 话刚说完她忽然想到,苏衍就是这个幻境的缔造者,他自然是知道那二人在什么地方的,方才之所以不说,那肯定是因为他不想说。自己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烂的可以。 随即又道:“不去也没事,这里也挺好的。”顿了顿,“对了,之前忘了问,你在钟家过的还好吗,那个钟毓看起来兇巴巴的,不会刁难你吧。” 见苏衍不答,又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在沈家过的倒是还不错,大家都挺照顾我的。只是修行上遇到了问题,一时没办法解决。正巧认识了裴清,她执意邀请我们来南华,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正要继续说下去,苏衍却出声了。 苏衍道:“修行上遇到了问题?” 林淮忙回道:“对,就是我发现自己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很没用吧。” 苏衍看了她一眼,摇头:“你的师父难道没告诉你,你根本不用引气入体。” 闻言,林淮震惊了,道:“不用引气入体?那我该怎么做。” 苏衍:“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 林淮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时候?我怎么完全想不起来呢,你可别诓我。” 苏衍双指轻捻,聚灵力于指尖,抬手对着林淮的眉心一点。 这下,林淮想起来了,在那井里,她因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迫力而跪坐在地时候,苏衍也对她做过类似的动作。那会儿还没多大的感觉,现在却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在吸纳着苏衍的灵力。 她不由地抖了三抖,心道:“本来觉得自己好像挺厉害的,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特别厉害。不过,一个修真者通过这样途径来获取力量,实在是有点邪门。”顷刻间,喜悦便荡然无存了。 林淮沉痛的发现,对于这具身体,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这厢,林淮的身体还在欢快的吸纳着灵力,苏衍却是眉头紧蹙,想要收回手却又收不回。 苏衍:“快停下,你会爆体而亡的。” 林淮怔住,想停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苏衍,我也想停下,可是……”勐地想到了一件事,“我们不是在梦里么,为何我还能吸纳你的灵力,不应该啊。” 苏衍也想到这件事,道:“入梦前,你是坐在我身侧的。” 林淮欲哭无泪,道:“我明白了,大概是咱俩倒在一起了。”她本来还想说,既然如此,你怎么不离我远点,随即又想起来,是自己主动坐到苏衍身旁的。 只好改口道:“既然如此,你直接说不就得了,为何偏要示范一下。” 苏衍淡淡道:“方才看你这么伤心,想帮你罢了。” 林淮有些诧异,她很伤心么,明明自己是想要安慰他的,怎会……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谢。”林淮不好意思的说道,苏衍也是一片好意,自己还怪罪于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苏衍则道:“别担心,另想办法就是了。” 林淮点头,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这个话题,忽然想起,关于这座城,掌柜所见的,和他们所见的,完全不同。 便道:“既然这座城是一个幻境,那掌柜口中的商户又是怎么找到它的,以及,为何他们所见到的,和我们不一样呢。” 她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确定苏衍会不会告诉她。 苏衍听完后,却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出来:“他们所到的那座城不是幻境,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并没有欺骗我们。” 林淮道:“为何他不肯说,既然这座城真的存在,你知道在哪里吗?” 苏衍摇头:“不知道,我也是看到了这棵梅树,才想起来是自己创造了这个幻境。” 林淮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想继续深究下去,却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煳,眼皮似有千斤重,自己莫不是要醒了吧。
第22页 忙稳住身形,强撑着,道:“还有呢?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视线越发模煳,眼里的苏衍从一个分成了两个,又分成了四个,但就是不肯继续说下去。 林淮急道:“马上就快醒了,你倒是说呀,别卖关子了。” 话还没说完,林淮便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双眼再也睁不开了。在她意识还未完全消散之时,终于听到了苏衍的回答。 苏衍说:“再不出去,你真的得爆体而亡了。” . 林淮睁开眼的时候,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 因她和苏衍是靠在一起的,所以,她这一抖,生生用自己的脑袋,撞上了苏衍的脑袋。这一撞,撞她自己眼冒金星,晕晕乎乎的。 林淮忙退开,揉着额角,抬眼看向苏衍,发现他也醒了,皱着眉,额角有些泛红,估计被撞得不轻。但比起自己,明显淡定多了。 不过,她发现,只有他们醒了,裴清和沈宴仍在沉睡之中,尚未转醒。一旁护法的陆非寒亦是闭着眼在打坐,香炉里的那炷香,也只燃去了一半。 林淮疑惑的看向苏衍,正要开口,却见他做了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苏衍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林淮恍然大悟,是苏衍让二人提前脱离幻境的,为的是不让她爆体而亡。 苏衍点头,不出声,嘴唇动了动,比了个简单的口型,林淮看懂了,苏衍说的是,保密。 林淮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懂了,随即指了指裴清二人,又眨了眨眼。 苏衍缓缓比了个口型,这次说的是,进去找他们。 第16章 心之牢(下) 幻境的缔造者对于幻境有着绝对的支配权,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意改变幻境中一切的事物,甚至让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踏入了幻境。 就像现在,林淮分明记得自己醒了,正在坐在屋里与苏衍交谈着,可眨眼之间,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城里,不过,地点虽然没变,时间却有了变化。 不再是漆黑无星的夜,也没有川流不息的行人,这座城,此时正飘着雪。而且,城里种着许多梅树,无论是大街小巷,还是府邸宅院都有它的存在。 林淮走到离她最近的一棵梅树前,踮起脚,伸手去够树枝,想看看这幻境究竟能逼真到什么程度。岂料,她的手虽然碰到了一截树枝,也看到自己握住了它,却没有实感,就好像是投射在手中的影子一样。 这一刻,她似乎有点理解为何苏衍老是喜欢戳人了,因为光凭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这是幻象。 收回了手,继续朝前走去,心道:“上次至少还有几个幻象作伴,这次可真的是一个人了,也不知苏衍在哪里,为何不与自己在一处。” 雪还在下,林淮却还未找到苏衍,而且她发现,这条街仿佛是没有尽头一样,无论怎么走,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她忽然想起来,这幻境是有瑕疵的,那个瑕疵就是城主府。通往城主府的路,则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只要找到了那条小巷,就能走出这条街,说不定苏衍也在那里。 林淮朝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小巷不止一条,而且看起来都差不多,索性选了一条最近的,反正先进去看一看,如果不是的话,再退回来,换一条不就行了。 小巷又弯又长,但好在没有岔路口,只要顺着走就行了。林淮一路左拐右拐的,终于是走了出来,眼前出现了一座府邸,正是城主府,不过,看起来和上次略微不同,城主府的大门是敞开的。 林淮本以为苏衍就在里面,结果自己在城主府中粗略的绕了一圈,都没见到他,亦是没发现那棵梅树。心道:“或许不是这里吧,大概每条巷子都能通往一座城主府,但真正的城主府却只有一座。” 正当她准备离开之时,忽然,听到了左侧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啜泣声,让她停了下来。没想到,幻象居然出现在这里,林淮瞬间被勾起了好奇心,缓步朝着那间屋子走去。等到了门口,她先是轻轻地敲了敲门,想看看里面的人会是什么反应,怎料,那啜泣声却止住了,而且半点没动静。 林淮心道:“难道这幻象还怕人不成。”随即又想到,自己这会儿应该是在梦中,也算不上是人。而且,一个幻象罢了,再怎么栩栩如生,也不可能拥有思考能力,就算会说话,那也是缔造者事先设定好了,让他说的。 便大着胆子道:“方才听到这里有声音,我才过来的,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事而哭泣呢。” 话音刚落,屋里的人便开口了:“我将一件东西给弄丢了,那是我很喜欢喜欢的,可是我却找不到它了。” 果不其然,幻象不会有自我意识,但会重复着缔造者所设定好的话。说话的是一名男童,哭泣的理由是找不到自己的心爱之物,思及它所出现的地方,想必是城主的亲属吧。 林淮温言道:“你丢了什么东西呢,还记得是在哪里弄丢的吗?” 若是这个幻象出现的地方不是城主府,那么林淮可能随意敷衍几句就走开了。偏偏它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很特殊,让她不由地起了探究之意。 屋里的人道:“那是我生辰的时候,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将它戴在身上,从不拿下来。可晨起时,我却发现它突然不见了。” 林淮道:“你可还记得去过些什么地方吗,或许是不小心掉在哪个角落里了。” 那人梗咽道:“昨日父亲让我去书房之时,我还戴着呢。” 这屋里的人完全就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虽没有说的很详细,但也将一些关键内容说了出来。这名男童丢了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东西之前,他去过书房。 林淮心道:“这个地方应该不止我一人来过吧,约莫每个人到此都会碰上这么一出,也不知将这个幻象安放在这里是何意。不过,既然碰到了,索性去书房找找看,他丢的是什么吧。” 稍微想了一下,便能知道,这名男童口中的父亲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主人都是住在正屋的,而书房的位置不会离的太远,所以,林淮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书房的所在。 她轻敲了数下门,发现没动静,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林淮先是低头,搜寻着地上可有遗落的物什,再来,便是去书架之类的地方仔细的找着,均是一无所获。她还发现了一件事情,方才推门的时候,接触到的是实实在在的门,不似街上的梅树。 她心道:“难不成,这幻象还分等级,只有低阶的幻象,才会一触就散么。”正这么想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书桌上,放着一个铃铛。 林淮将它拿了起来,仔细打量着,铃铛是镂空的,被系在一根红绳上,简单的打了个结。 心道:“那男童弄丢的东西,就是它么。”又觉得不太像,“这个铃铛做的很精緻,但也算不上是什么稀罕物,还是再找找看吧。”顺手将铃铛放进了袖中。 又过片刻,仍是一无所获,书房里除了那个铃铛以外就没有别的小物什了,大概真的就是这铃铛吧。
第23页 林淮正准备离开这间书房,却听到有人正说着话朝这过来,那声音很耳熟。 沈宴:“那男童所说的书房,应该就是这里了吧,咱们进去看看。” 裴清:“等等,门是开着的,有人在里面。” 二人走到了书房前,往里面望去,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而那人也正盯着他们看。 沈宴诧异道:“师妹,原来你在这里。” 裴清则道:“林淮,可算找到你了,方才我和沈宴在街上走了许久,一直走不出去,也没见到你们,后来,便想着走走那些小巷试试,就到了这里。” 沈宴点头,抱怨道:“我们刚进来,就听到一名男童的啜泣声,听他所言,是因为丢了一件心爱之物,才会哭泣不止。我本来觉得这地方古怪,还是早点离开为妙,裴清却不肯,非要帮那男童找回遗失之物。” 裴清辩解道:“可你也没反对啊,再说,若不是咱们留了下来,岂会碰上师妹。”又对林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苏衍没和你在一起吗?” 林淮摇头,没将实情说出,只道:“我到这座城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在街上走了许久都走不到头。后来,从一条小巷走到了这里,后来的遭遇,和你们一样。” 沈宴道:“果然和那掌柜说的一样,不过,那男童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清沉思了片刻,道:“我曾听闻,犀角燃后有异香,常人若闻之,能与鬼神相通。会不会,这梅枝的作用和犀角是相似的。” 沈宴:“你的意思是,掌柜所到的城,是一座鬼城。” 此言一出,林淮犹如醍醐灌顶。 她只将一切的不合理都归功于幻术,只道是城中的百姓中了幻术,才会陷入沉睡。却没想到,这座城,很可能就是一座死城。这意味着,中了幻术的不是城里的人,而是进入这座城的人;城中的百姓并非因幻术陷入了沉睡,而是本就是死人。 这就能解释,为何梅枝能让人梦到这座城。 但她却还有一个疑问,若是幻术是种在梅树上,那城里没有出现梅树之前,往来的商客难道没人发现这是一座死城。 林淮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沈宴和裴清惧是一震,但也想不透其中的玄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没有答案。 沈宴提议:“既然,咱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先做点别的事。比如,替那男童寻物,或是,离开这里,去找苏公子。” 闻言,林淮将袖里的铃铛掏了出来,道:“我到的比你们早些,找了一阵子,只发现了这个。” 裴清接过铃铛,端详了一番,回道:“这铃铛倒是挺别致的,可若说是心爱之物,却有些勉强了。”随即将铃铛放回林淮手中。 沈宴却不这么认为:“所谓的心爱之物,未必就得是世间罕有的珍宝。指不定,在旁人眼中很普通的东西,在那主人的眼中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林淮点头道:“这好比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确实有道理。”接过铃铛,将其放进袖中。 裴清道:“那,先将这个铃铛带去给那男童一观,若不是,再回来找就是了。” 语毕,三人便离开了书房,准备返回男童所在地方。 第17章 幻似真 幻境最令人头疼的地方,在于那个“幻”字,让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它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三人来到了方才男童所在的地方,却发现门是敞开的,屋里不见男童的身影,反倒是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苏衍。 林淮快步走近苏衍,想问他,方才去了哪里,为何幻境又发生了变化。忽然想起,裴清和沈宴对于苏衍的身份是毫不知情的,只好打住,将这些话给咽下去,改口为:“苏衍,总算见到你了。” 苏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沈宴的惊唿声,“你们快出来看,又下雪了。” 林淮身未动,淡定道:“这雪一直在下,根本没停过,怎会是又呢。” 沈宴回道:“不是,现在下的雪和方才的不一样,它是黑色的,天上正下着黑雪。” 这下,林淮可就没法淡定了,连忙从屋子里走了出去,抬眼看去,果真如沈宴所说的那样,这雪好似沾了墨一样,是黑色的。 林淮正准备伸出手去,想看看这雪会不会与街上的梅枝一样,是个毫无实感的幻象,岂料,她的手刚抬起来,便被另一只手给压了下来。 苏衍轻声道:“不要碰。”随后又将林淮轻轻一带,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林淮疑惑道:“不碰就不碰,你将我扯过来作甚。”话还未落,余光却瞥到另外二人,只见他们退了数步,神情凝重,四人俨然已成对立之势。 一直未曾开口的裴清,冷冷道:“苏公子是否需要向我们解释一下,你与这座城的关系?” 沈宴则道:“方才我们曾试着进入这间屋子,怎料,不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那门仍是纹丝未动,试问这样这一扇门,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还有,为何你会知道这雪不能碰。” 裴清又道:“我原本以为,苏公子会买下那瓶中梅,是出于好奇。心里虽有疑虑,但也压下了来,可现下看来,苏公子似乎对这个幻境一切都了如指掌,教人如何不怀疑。” 沈宴悻悻道:“师妹,你早就知道了吧。”语气十分肯定,没有半点犹豫,“你同他才认识多久,就这么偏袒他,难道真的是色令智昏?” 林淮不揭穿苏衍,是因为她相信苏衍。要知道,这座幻境都是出于他之手,若是苏衍想要对他们不利,何须费这么大的功夫,让他们来到这里,戳穿自己的身份。直接将他们扔到幻境里自生自灭不就行了。 沈宴这话说的,仿佛是她和苏衍狼狈为奸一样,还有,色令智昏?这都什么跟什么,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如今这架势,她若是开口替苏衍解释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反倒会越抹越黑,指不定又会从沈宴的口中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所以,只能让苏衍自己解释了。 可惜,苏衍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对于二人的问题,置若罔闻,根本不当回事儿。林淮只好暗戳戳的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赶紧解释,岂料,苏衍倒是还没什么反应,这一番动作却被沈宴看进了眼里。 指着林淮,恨铁不成钢道:“师妹,本以为你是个心志坚定,有节气之人,怎么就被这小白脸给迷惑了去,师兄真是错看了你。” 林淮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有什么动作,自己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沈宴就给她扣上了这么顶多帽子,真教人无奈。况且,比起苏衍,沈宴显然更适合小白脸这个称唿。 苏衍扶额,似乎也忍受不了沈宴的喋喋不休,终于开口道:“事情并非你们所想的那样,这幻境确实为我所造,但却有些不受我控制了。”顿了顿,“我进来之时,被困于一处孤立的悬崖之上。”
第24页 林淮有些吃惊,道:“怎会如此,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苏衍微微侧身,应道:“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林淮默然,悬崖,还记得在那枯井之时,苏衍也以为自己被困在了悬崖之上,没想到,竟在这里又碰到一次,如此看来,绝非巧合这么简单。那么,自己看到的为何会是一具女尸,这又有何意呢,真是令人费解。 闻言,裴清道:“苏公子既然能缔造出这个幻境,又岂会被它困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府邸便是幻境的出口吧。” 苏衍:“不错。” 林淮本以为城主府是幻境的瑕疵,没想到它还是幻境的出口,不过,一般来说幻境的出口确实会与幻境有所不同,这倒也合理。 沈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幻境的缔造者被自己所创造出的东西所困住。” 二人显然不信,林淮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若不是先前她就目睹过苏衍被困住的情景,换做是第一次碰上这情况,肯定也不会相信的。只是,沈宴这番话,虽是无心,但对苏衍来说,却有些伤人了。 她从苏衍身后走了出来,与他并肩而立,解释道:“若是苏衍一开始就想对我们不利,何须费这么大的功夫。本来,在碰上你们之前,我同他已经出去了,但见你们尚未甦醒,又回来找你们。” 林淮道:“师兄,我没有被他迷惑。裴清,你的疑问,大概连他自己都想知道吧。总之,我相信他。”说完,还不忘转头看苏衍一眼。 苏衍垂着眼,呢喃道:“相信……你相信我。”这模样,仿佛又回到了井里。 林淮本意是提醒一下苏衍,让他把事情的真相给说出来,免去另外二人的怀疑。结果,似乎弄巧成拙了。苏衍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宛若魔怔了一样,不停的重复着那句话。 只好安抚道:“是的,是的,我相信你,所以,你能告诉我这幻境为何能将你困住吗?” 沈宴一脸嫌弃,指着他二人道:“师妹……”话还没说完,便被林淮打断了。 林淮:“打住,有话待会儿再说。”心知沈宴肯定又得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赶紧将其止住。眼下苏衍的事情还未解决,没功夫听他喋喋不休。 苏衍面色苍白,秀眉紧蹙,缓缓开口道:“幻境被另一个人入侵过,他似乎做了一些改动。” 林淮问道:“可还记得那人的音容相貌。” 苏衍回道:“不记得。” 林淮又道:“将你困住的人,是他吗?” 另外二人皆以为林淮问的是方才将苏衍困住的幻境,可他二人却是明白,林淮问的是曾经将他困住的那眼枯井。 苏衍微怔,轻声道:“不是。” 林淮还想再问,忽然听闻天际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与此同时,雪停了。 四人几乎是同时走了出去,抬头看向传来巨响的方向,只见,一座冰峰拔地而起,犹如倒插进地上的宝剑,并且它还在不断的向上拔升。 裴清道:“苏公子,现下为何会突然出现一座冰峰。” 沈宴则道:“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林淮淡定道:“这也是幻象吧,就和街上的梅树一样。” 苏衍只道:“快跑。” 言简意赅,却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这座冰峰连苏衍都控制不了,以及,现在的形势很危险。情况紧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四人,一齐急急撤离城主府,身后亦是不断传来轰鸣巨响。 苏衍在前,带着三人走进了一条小巷,往城里的方向撤离,神情凝重,嘱咐道:“千万不可回头看。” 沈宴走在最末,相较与其他人,对于后面发生的一切更为敏锐,“哎,苏衍,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似乎在追着咱们。而且,越来越冷了。” 此言一出,沈宴不由地怔了怔,道:“不对啊,分明是幻境,怎会感到冷呢。” 裴清喃喃道:“人在幻境中的五感是被封住的,幻境不具有攻击性,但这仅限于普通幻境所构成的世界。还有一种幻境,不仅能让人分不清真假,还会主动攻击人,杀人于无形。” 沈宴惊道:“敛骨吹魂,那邪术不是早就失传了,古籍里对它的记载也不过寥寥数语,怎会被咱们给碰上了。” 林淮心道:“既然是邪术,岂会明目张胆的将修炼之法写在正统的古籍中。所谓的失传,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是以,她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没想到,苏衍便是会这邪术的人,不过,他似乎根本控制不了。 裴清厉声道:“苏衍,你究竟是何人。” 苏衍不以为意,道:“想知道我是谁,你需要去问钟毓。” 沈宴道:“苏公子,原以为你是个内敛沉静的,没想到竟能说出这么噎死人的话。” 气氛比起先前有些缓和,林淮忙道:“他是何人不重要,关键是他不会伤害我们的,跟着跑就是了。” 纵使苏衍的身份令人生疑,可他却是唯一能带他们出去的希望,裴清虽有些气恼,但也只得作罢。 眼见离城里越来越近,但身后的巨响却是丝毫没有减弱之意,反倒是声势更加浩大。四人不由地加快脚步,想尽快脱离险境。 第18章 无目人 越是靠近城里,林淮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隐约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分明之前一个人也没有,怎会突然有了动静,莫非,这幻境又发生了变化。 似乎从他们踏进这幻境开始,周围的事物都在不停的改变着,要知道,每一次幻境发生变化,都须消耗缔造者的灵力,变化的范围越大,消耗的灵力越多。单凭她所看到的来看,这幻境至少改变了三次,且第一次比一次的范围大,现在更是凭空出现了许多幻象。 如此耗费灵力的术法,仅凭一人,真的可以支撑起整个幻境?况且,方才她还吸食了苏衍的灵力。 林淮道:“苏衍,你可有感到不适?”因她走在苏衍后面,二人离的近,便直接问了。 苏衍回道:“不曾。” 裴清听到二人的对话,也开口道:“既然那府邸是幻境的出口,为何我们不直接从那里出去,反而要往城里跑。” 沈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幻境的出口是会改变的,至于为何会改变,就不得而知了。” 刚走出巷子,苏衍却突然剎住脚步,身形微滞,道:“等一下。” 他们走的匆忙,从城主府出来之后也没耽搁,一路小跑着往城里撤离,若不是听到了苏衍的话,林淮险些就撞上他的后背。 她停下脚步,道:“可是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方才我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是不是,有人在前面。” 裴清则道:“这幻境中的一切造物皆出自你手,你刚才将我们带往这时,难道不知道这城里有变故?”
第25页 见裴清不依不饶,林淮只好继续道:“他不是说,这幻境被人改动过,察觉不到也正常。” 裴清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与苏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因形势所迫暂且信任你,但不代表就会停止对你怀疑。” 闻言,沈宴似乎觉得裴清有些过激了,忙道:“裴清,冷静冷静,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苏衍道:“城中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太热闹了。” 三人上前一步,往街上看去。林淮心道:“何止是热闹,简直就是拥挤。” 街上的人比起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多,过往的行人几乎是肩挨着肩的往前走,看起来就像是一堵天然的人墙。 沈宴道:“这还不算变化?我看这些人分明就是来拦住咱们的,这么挤,能过去吗?” 对此,林淮深表贊同:“除非他们自行散开,否则根本过不去。” 苏衍则道:“还有另一个办法。” 林淮:“什么办法?” 苏衍:“将他们毁掉。” 话音刚落,他手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苏衍将剑拔出,独自一人沖了上去。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齐齐回头看向苏衍。 沈宴惊唿道:“这些人,怎么都长成一个模样,还没有眼睛。” 苏衍没有犹豫,手中长剑夹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直直斩下其中一人的头颅。那人的头颅刚离开脖颈,便化作一缕烟雾消散而去,随之,身体也渐渐干瘪,消散。他不断的挥舞着长剑,斩杀着幻象,岂料,这幻象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不断的朝着他涌去。 苏衍独自一人对付这么多幻象,显然有些吃力,不消片刻,便被幻象重重围住。 林淮赶紧喊道:“苏衍,不要强撑,告诉我们该怎么帮你。” 沈宴亦是看的心惊胆战,附和道:“你手里的剑是怎么来,再造几把出来,我们来帮你杀。” 裴清忍不住道:“苏公子,难道你就让我们在一旁看戏不成。” 蓦地,便有三把长剑自人群中飞出,直直落在他们面前。三人拿起长剑,迅速冲进人群,分头行动,利落的斩杀着幻象。 裴清本就会使剑,这等小事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沈宴虽没使过剑,但自小耳濡目染,所以勉强能将这剑运用得当。相较之下,林淮是个连剑都没碰过的,显然比不得他二人,索性拿起剑就是一通乱砍。幸好,这剑也是幻象,没什么重量,而那些无目人虽然数量多,但却不会攻击人,只是挡住他们的去路罢了。 林淮一边砍着无目人,一边朝着更深处走去,喊道:“苏衍,这幻象根本杀不完,可还有别的办法。” 无目人似乎察觉到她想进去找苏衍,立刻改变了方向,纷纷朝她涌来。起初,她还勉强能应付这些无目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感到了乏力。一时不察,手中的剑竟被无目人给夺了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那个将剑夺去的无目人,似乎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嘲笑她。而且,别的无目人见她不再前进,就自行散去,继续朝其他人的方向涌去。唯独这个无目人,站在原地不动。 “我的剑!”林淮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剑落入无目人手中,顷刻间便化为烟雾。 那无目人朝着她走来,脸上笑意愈深,林淮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往后退去,却撞上了另一个无目人。 “救——” 话还未落,便见一个人影掠至无目人身后,剑尖对着无目人的脖颈轻轻一划,那个还挂着笑的头颅便落了地,但这诡异的无目人并未化作烟雾散去,而是一点一点的变薄,最后化作一张纸人。随着这个无目人的消失,围住他们的无目人也渐渐散去。 苏衍捻起地上的纸人,对林淮道:“没事了。” 林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会笑,还将我的剑给夺去了。” 苏衍走到林淮跟前,解释道:“别怕,纸人上有残留的灵力,应该是入侵者留下,为的只是阻挡我们。”语罢,将纸人递给她。 林淮接过苏衍手里的纸人,仔细端详,发现在纸人的脸上,用硃砂笔勾勒出一条弧线,看起来就像是在笑。 苏衍道:“这个纸人被灌入了灵力,会不断分化出幻象,可以说是那些无目人的母体。只要将他毁掉,剩下的无目人也会消失。” 林淮道:“这么说来纸人非但不是幻象,还是产生幻象的媒介。可这里是幻境,为何会有实体。” 幻象消失后,四周没了阻碍,另外二人便走了过来,与他们会和,自然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裴清道:“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幻境这么简单么。” 林淮恍然大悟:“不是幻境,却似幻境,亦真亦幻,真假难辨。难道是传闻中的蜃景城?” 裴清道:“不错,种种迹象都昭示着这儿就是蜃景城。只是,沈宴不是说你才入门没多久,怎会知道蜃景城。” 林淮道:“我在沈家的时间虽不久,但平日老往经楼里跑,自然是在古籍里读到过,没想到还真的是。” 她没有说谎,确实是在古籍里看到过关于蜃景城的描述,不过,是前世看到的,而非今世。至于经楼……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儿,也没去过,只是听白鹭提起过。 沈宴道:“原来师妹这么勤奋,还去经楼里翻阅古籍。” 林淮:“也就随意翻了几本,碰巧用上了而已。”接着又道,“不过,古籍里也只是简略提了一下,没有详细解释这蜃景城究竟有何玄机。” 苏衍道:“谈不上什么玄机,只是和一般的幻境有所不同罢了。而且,若这也算玄机的话,你方才已经说出来了。” 林淮讶异道:“被我说出来了?难道是……亦真亦幻,真假难辨。” 苏衍颔首:“正是如此。” 裴清语气不善道:“苏公子,可否解释一下,为何我们自城主府出来后就到了蜃景城。” 苏衍道:“你说错了,不是我们从城主府出来后才到了蜃景城,而是我们一直都在蜃景城里。” 裴清道:“既会邪术敛骨吹魂,又能造出一座蜃景城,苏公子这等人物屈居于南华山,未免也太委屈你了。” 沈宴忙出来打圆场道:“苏衍,这蜃景城既然和你有关,定然知道该怎么出去。其实师妹说的也对,你若是要对我们不利,也犯不着这样。裴清只是心繫南华,怕有邪魔外道混了进来,这些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裴清不满道:“沈宴,你到底站哪边?” 沈宴无奈道:“我哪边都不站,只是想快些离开这里。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耽搁这么久,什么收穫也没有,还不如回空无街买灵物。” 林淮则道:“苏衍,这个纸人是不是和入侵者有关系,还有先前的那座冰峰,似乎从我们进城以后,便没了动静。”
第26页 苏衍道:“纸人上残留的灵力和困住我的幻境,皆出自同一人之手。至于那座冰峰,大概只是为了将我们引来这里。” 林淮:“那人将我们引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为了困住我们?” 苏衍摇头:“不知道。蜃景城虽是我所造,但我却没有关于它的记忆。” 林淮似乎有了些头绪,问道:“你方才见到纸人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了些什么?” 苏衍道:“嗯,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缔造了一个幻境,直到看到了它,才想起来,我所造的是一座蜃景城。” 第19章 蜃景城 林淮发现了一件事,自从踏入这座幻境开始,苏衍的记忆就在慢慢的恢復。第一次在街上碰到他的时候,苏衍想起了城主府;来到了城主府之后,苏衍便想起了自己是幻境的缔造者;而这一次,他则想起了自己所造的是一座蜃景城。 他们这幻境中遇到的事物,都仿佛在引导着苏衍,回想起被他遗忘的过去。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操控着一切,会是那个入侵者么,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此大费周章,仅仅只是为了让苏衍恢復记忆?恐怕没这么简单。 林淮道:“你可还记起些什么,比如你造蜃景城的目的。” 苏衍回道:“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这蜃景城是依照着一座真实存在的城所建的。” 林淮又道:“这样看来,贩卖瓶中梅的掌柜是真的到过那座城。我还以为,他是中了幻术,还想过,那大概是一座死城。” 苏衍则道:“他的确是中了幻术,因为城里从不下雪,怎会有梅树。” 林淮有些奇怪:“你怎知那座城从不下雪,难道你去过?” 苏衍低语:“我似乎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稍微有些印象。” 林淮觉得,能将幻境缔造这么真实,就连充当路人的幻象都那么栩栩如生、神态各异。苏衍这个待过一段时间,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 一旁的裴清忍不住开口道:“蜃景城之所以少见,是因为想要缔造出这样的幻境,需要投入强烈的念。也就是说,缔造者对于自己所仿照的那座城,有着强烈的思念。” 裴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道:“苏公子恐怕不止待过一段时间,也许你就是那座城里的人,即便你没了记忆,那份念仍是留在你的心中不曾消散。故而,才能创造出蜃景城。” 沈宴赞许道:“这才对嘛,女孩子说话要温柔如水,你方才那样,很不讨人喜欢的。” 裴清无奈道:“沈宴,你关注点好像不大对。” 沈宴则道:“没有啊,我很认真的在听。你想说的是,苏衍因为思念故土,才会创造蜃景城来。” 闻言,林淮心中一震,单凭着“念”便能创造出一座城,那这份思念是得有多强烈。转头看向苏衍,却发现他神色如常,二人的话似乎没有对他产生半点影响。不由地有些怀疑,真的只是思念么。 对此,苏衍未多作解释,只道:“蜃景城的出口就在前面,请随我来。” 众人顺着苏衍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蜃景城这条宽阔的街道,原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现下,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城门。想来,应和那无目人的消失有关系。这无目人大概是阻拦他们的最后一道屏障。 沈宴大喜:“总算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等咱们醒了,再回空无街逛逛去。” 裴清忍不住提醒他:“等咱们醒来之时,估计已是子时了,空无街早就打烊了。” 沈宴顿时很失落:“啊?那岂不是得等上十多日,空无街才会再次开放了。哎,算了算了,反正也买了很多,够我捣鼓一阵子了。” 林淮只觉得,待在蜃景城的这段时间,以及所遭遇的事情,非但没有解决之前的问题,反倒是令她陷入了更深的疑惑。此时此刻,她只想快点出去,什么都不要想的好好睡上一觉。不由地加快脚步,朝着城门走去。 这段路不长,不消片刻,众人便到了城门口,城门早已打开,只要跨出去,便能醒过来。 离开之前,裴清突然开口道:“苏公子,虽你来歷不明,但念及裴家与钟家的交情,蜃景城之事,可以为你保密。不过,若你他日做出危害南华之事,即便有钟毓护着你,我也绝不会姑息。” 苏衍只道:“随意。”然后,第一个跨出城门,消失了。 裴清:“……” 林淮忙道:“此地不宜久留,万一待会儿又起了变化,那可就麻烦了,快走吧。” 语毕,三人也不再耽搁,一齐跨出城门,离开了这座亦真亦幻的蜃景城。 四人醒来之时,炉子里的香正好燃完,屋内瀰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陆非寒则站在一旁,那架势,似乎是打算施清明咒。 林淮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出声制止:“陆前辈,我们已经醒了。” 见四人皆已转醒,陆非寒这才放下心来,不再继续施咒,道:“你们这趟幻境之行真够久的,若是再慢一点,我这清明咒可就施完。” 林淮顿时有些汗颜,幸好醒的及时,这清明咒乃是一种最基础的咒法,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保持清醒。只是,这咒法还有个弊端,会令人处于亢奋状态,难以入睡。要知道,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上一觉,若是真被施了清明咒,那还得了。 陆非寒道:“去了这么长时间,可有弄清楚了这幻境的来龙去脉。” “启禀师父,此行收穫颇丰,这幻境乃是一座蜃景城,确如书中所述那般,亦真亦幻。”答话的人自然是裴清。 陆非寒道:”蜃景城。没想到你们碰上的居然是这玩意儿,想必你们是在城里有一番奇遇,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 见状,裴清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她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巧妙,将重要的事情都详细说了出来,但略去了一部分和苏衍有关的内容,只道是四人齐心协力,逃脱了无目人的包围。 陆非寒听完后,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蜃景城之事,断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且不论这缔造者是何人,单单那无目人,就甚为蹊跷。“ 裴清点头:”依师父所看,那无目人究竟是为何出现。“ 陆非寒沉思片刻,道:”这点为师亦是不解,但,你们可有想过,这无目人,为何没有眼睛。因为,你们口中的幻象,虽无实体,但别的方面却和常人无异。他们所看见的一切,都会在幻境中留下痕迹。” 裴清道:”您是说,无目人的创造者,担心被人得知自己的真面目?“ 陆非寒道:”应该说,他是担心被幻境的缔造者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裴清还想再问下去,陆非寒却是摆手道:”此事你们不必再插手,待家主回来后,我自会向其禀报。“ 裴清颔首:“但凭师父做主,这瓶中梅是否需要留下呢。”
第27页 陆非寒道:“不必,你们所说的那纸人可有带出来?” 闻言,林淮想起,那纸人一直在她手里,方才出来的时候似乎还捏着,摊开掌心,低头一看,果然还在自己这里,便直接递给了陆非寒。 问道:“陆前辈,纸人难道不是幻象么,怎会还在我手中。” 陆非寒接过纸人,答道:“的确不是,若我没猜错,有人想在蜃景城与现世之间,搭起一座桥。让这座幻境之城,真正存在于世。纸人就是一个例证,它不仅出现在幻境中,亦能出现于现世,说明那人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林淮不解道:“让蜃景城现身于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陆非寒道:“自然是想尝一尝做造物主的滋味了,这纸人不就是他所造的物么。你们年纪尚轻,理解不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作法,故我让你们不要再插手,就当今夜只是做了一个梦罢。” 随即不再多言,只道天色已晚,令裴清将三人带去休憩。 与陆非寒拜别后,裴清便将带着三人离开了小院,四人皆是心事重重,一路无言。 . 裴清将三人安置好后便匆匆离开,是以,三人也并未多言,各自回房了。 林淮自蜃景城出来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可当她终于躺下来之时,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望着床顶发呆。 脑海中一直迴荡着陆非寒的话,造物主,那个始作俑者究竟有着多大的野心,才会做出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苏衍以及这座城,这三者间又有何关系,为何他在困住苏衍的同时,又留下了许多线索,让苏衍找回了记忆。实在令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种种问题扰的她心烦意乱,索性坐起身来下床倒茶。几杯冷茶下肚,方是平静了些。 蓦地,林淮想起,在城主府之时,她不是将一个铃铛放进了袖中,既然纸人都能被她带出来,那铃铛会不会还在。赶紧掏了掏,果不其然,那铃铛也被她带了出来。 她将铃铛掏出,先是看了看,发现无甚变化,还是和幻境中所见的一样,又摇了摇,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心道:“这算不算是夹带私物,要不要将铃铛也交出去。” 可又觉得,既然这座城是真的存在,那城主府里的男童应该也真有其人吧,倘若日后有缘相见,也可将这铃铛还给他。反正,只是一个普通的铃铛而已,又不似纸人那般危险,索性先留着吧。 林淮将铃铛收进干坤袋,不再去想蜃景城,而是行至窗前,将窗微微推开一点,望向外面。 第20章 别离久(上) 一个人待在屋里,难免有些烦闷,林淮开窗不过是想透透气。 岂料,这窗户刚打开,便看见一个人站在外面,穿的还是白衣,这大半夜的,看起来未免有些惊悚。但由于今日的一番遭遇已经够惊险了,所以,林淮并没有被眼前的白影吓到,而是淡定的将油灯拿了过来,朝前一照。 原来是苏衍。 林淮将灯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道:“苏衍,你怎么还未歇息,大半夜的跑来这里,是有事吗?” 自醒来之后,苏衍便未说过话,一路上沉默不语。方才三人作别之时,亦是一言不发,直接就走了。现下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还以为,经过今日之事,苏衍又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人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了过来。 真是让人猜不透,猜不透。 苏衍眼睫低垂:“睡不着,见你屋里还亮着,便过来了。” 短短一日之内,便多了这一番跌宕起伏的经歷,还顺带找回一些关于过去的记忆,不论换做是谁都会难以平復心情。 林淮思忖片刻:“自你醒来之后,我便觉得你的心中有事。其实,你对我不必太过防备,算起来,这个地方对于我来说也很陌生,你却不同。我们相识在先,自井里出来后,我亦不将你当作外人来看。” 苏衍不答,只是走近了些,侧身靠在窗边:“我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待在那个幻境里,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顿了顿,“你呢,你又是如何踏入那个幻境之中的。” 她不打算细说,便只道出一部分原因来:“那个时候,我正在找一个人,可惜人未找到,反倒是不小心掉进了一口井里。” “井里……原来是一口井么。”苏衍低声呢喃,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迷茫,“那么,你掉进井口之前,又是在做什么呢?嗯,就是你曾经的生活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闻言,林淮却是一怔,心道:掉进井里之前的生活?那就是刚从一棵树中醒了过来,但这肯定是不能说的,再往前的话,便是住在云我无心的宅子里,等待时机,准备施行復生之法,然而这也是不能说的。那么,似乎只能说,她来到安陵之前的生活了。 说实话,若不是有人问起来,她大概都不会主动去回忆。那段日子很平淡,无波无澜,这样安稳生活一直持续到父亲抛弃了她和母亲之前。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大概是她此生都不愿去回想记忆。 不过是一段不愿再提起的过去,没必要将自己的伤口再暴露出来给别人看。 她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轻松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样,每一日都在重复着差不多的事,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你突然问起了这些?” 苏衍抬头望向夜空,低声道:“不过是好奇罢了。我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便想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怎样生活的。” 本打算随意敷衍了事的林淮,转眼看到苏衍低落的神情,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孤独又无助,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可她与苏衍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若是如他这般,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或许会更好,因为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值得珍藏。但这也是他们二人的不同之处,对于苏衍来说,那些失去的记忆,应该很重要吧。 “还是有那么一两件印象深刻的事情,从前我很贪吃,老缠着母亲给我买糖人,可因为不知节制,就把牙给蛀掉了。此后,我见了那糖人便绕的远远的,再也没吃过一口。”林淮勉强说了一些。 苏衍显然不贊同她的做法,说道:“分明是你不知节制,怎能怪到糖人身上去。” 林淮则道:“非也,我并未怪罪糖人,而是及时止损。既然此物对我无益,那便将其捨弃,再也不去碰它。” 苏衍摇头:“矫枉过正。” 林淮心想反正你也不会懂,便不再解释,而是话锋一转:“你看,正由于我对糖人有着不好的回忆,这世上的美食,我便少吃了一样。若我没了这段记忆,肯定会照吃不误。所以呢,你不必太过伤怀,说不定,有些记忆没了会更好呢。” “能证明一个人存活于世的东西,不就是记忆么。若是连记忆都没了,又如何知道自己真的存在过。”苏衍低语道,神情没有丝毫异样,语气中却暗藏着止不住的寂寥。
第28页 夜凉如水,隐有寒蝉鸣泣,更衬托出他此时的心境,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一位青涩的少年,可他身上所透露出的悲凉,却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 林淮只觉得,在苏衍的面前宛若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将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可她却没办法反驳这句话,人若没了记忆,就不能算作活过一次么,仔细想来,的确如此。便只好道,“昨日不可追,莫负好时光。为何不尝试着将如今的一切牢牢记住,以后若想起了,不也是一种回忆么。” 苏衍不置可否,而是望着夜空出神。 林淮有些无奈:“你这人未免也太固执了。” 执着于过去无法自拔,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对立起来,画地为牢。自己不愿出去,他人也进不来,明知这样只会使情况越来越糟糕,却仍是如此,不肯解脱。 林淮有些郁闷。 亏得自己在蜃景城中如此帮他,方才还好心好意的开导他,连幼时的糗事都说给他听,可他倒好,直接不为所动。这人如此听不进劝,自己还跟他浪费口舌作甚? 当下便决定,关窗,睡觉,不再理他。 岂料,这一番动作却做的一点也不流畅。林淮刚关上了一扇窗,正准备将另一扇也给关上时,便被苏衍给制止住了。二人各执着一边,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力,谁也不肯让谁。然而,双方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悬殊,纵然她心有不甘,也只得松开手。 林淮在心里将苏衍暗骂了一遍,深深的觉得,这厮真够恶劣的。今夜之事,简直可以算作是仙门霸凌。自己不就是想关个窗睡觉,这都不许!?况且,他们所在的是裴家,不是钟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苏衍不再望着夜空,而是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她双手紧握,两颊微微泛红,似乎是被气的不轻,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大概又在腹谤自己。 林淮被他盯的心里有些发毛,忙退了一步,道:“你老是看我作甚。” 苏衍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若是裴家的长老将蜃景城之事禀告家主,那么,钟毓也会知晓。” “你不想让钟毓知道?我想,即便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会对你怎样吧。”林淮应道。 苏衍提醒道:“他的确不会对我怎样,只是,若钟毓知晓了此事,定然会来裴家一趟,到时候,难免会碰上。” 林淮:“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我可不能留在这了,万一碰上了钟毓,岂不是自寻死路。”被蜃景城的事情一搅,自己差点就忘了这茬,现下,真的不能再待在南华了。明日就去同沈宴商量商量,早点离开为妙,至于裴清那边,想必也没心思继续挽留自己了。 苏衍道:“你明日便要走了么。” 林淮点头:“自然是得快些离开了。”想了想,“谢谢你,不仅告知我此事,在幻境中还教会了我如何修行,等我回去之后,定会加倍努力。” 苏衍则道:“不必客气,只是……” “那你还想怎样,莫非被我吸食掉的灵力,还能吐出来还你不成。”林淮警惕的盯着他。 苏衍:“灵力被你吸纳以后,便会转化为你所用了,我想说的是……算了,你早些休息。” 语罢,便离开了,苏衍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林淮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还想问下去,他却自己走掉了,于是,只好将窗给关上,回去睡觉了。 苏衍缓步在迴廊上走着,却是在想,自己方才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想要挽留她么,似乎又找不到理由。 . 次日清晨,天色将明,朝露未晞。 林淮自床榻上醒来,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开门走了出去。他们来的匆忙,没有行李包袱之类的东西,全身上下就一套衣服,外加一个干坤袋,所以也不用收拾什么。 三人所居之地相离不算远,沈宴就住在苏衍隔壁,林淮路过那儿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同他说一声。心道:“还是算了罢,昨夜不是同他提过了么,现在又去说一遍,倒显得多余了。” 随后便不再停留,径直走到沈宴房前,敲门,轻声喊道:“大公子,醒了么,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沈宴早就醒了,正坐在榻上,将昨日买来的灵物一件一件从干坤袋里往外掏,仔细的打量着,听到有人在敲门,本是不想理的,结果那人竟出声喊他,一听,不就是那个见色忘友的师妹么,更加不想理会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林淮想,大概沈宴还在为昨日之事气恼,不肯理她罢了。干脆就直接推门进去,果不出她所料,沈宴闲闲的坐在榻上,把玩着灵物,对自己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诽了几句,懒得同他计较,直接将来意说明:“大公子,昨夜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此地实在是不能久留。听陆前辈的口气,蜃景城之事似乎很麻烦,若是等裴家主回来了,我们……” 林淮没将话说完,因为她注意到,先前沈宴还是宁死不屈,任裴清好说歹说,都不肯来南华,直到裴清提起了一个人——裴秀。 裴秀不在南华,去了花朝还未归。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沈宴立马改变了主意,同意了裴清的提议,当时自己还腹谤他没原则,说变就变。之后想来,让沈宴改变主意的关键,正是裴秀。她大致推测了一下,沈宴与裴秀似乎结了梁子,总是在有意无意的避开裴秀。 是以,林淮便想着,若是告诉沈宴,裴秀不日将归,说不定还会同他们见个面,或许,根本都不用自己主动提起,沈宴自会拉着她赶紧离开。 沈宴自然是想不到,自己被这师妹给算计了。还那儿在专心致志的把玩着手里灵物呢,忽然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顿时没了兴致。将刚拿出来没多久的灵物,又一件一件的往干坤袋里放。 转头道:“虽只待了一日,但收穫也算颇丰,反正那蜃景城,也和咱们没多大干系,就让苏衍留在这同他们周旋去吧。若是师妹捨不得,咱们等过了这风头后再来,反正机会多的是。” 见状,林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自己不过是略微提了一下,他就这么大反应。看来沈宴与裴秀的过节,比她想的还要深。 是以,天还未亮,二人便悄悄离开了南华。至于是怎么离开的,由于二人尚未学会御剑,只能另想办法了。 南华仙山虽与外界甚少往来,但偶尔也会有船只出海,二人便是搭上这船离开的。 第21章 别离久(下) 他们所搭乘的船,在底部刻有灵符,速度远比一般的船只要快,不过,论速度,自然是比不上御剑的,也没有传送阵,是以,即便再快,他们也还是在海上行驶了两天才到扶风的码头。 林淮不知道扶风原来是临海的,因她直接就到了沈家,加之沈家是依山而建,便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一直以为扶风是深居内陆的。 二人刚从船上下来,远远的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朝这边过来。那人正是白鹭,她未着道袍,穿了件浅绿色的衣裳。
第29页 而白鹭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先是对着沈宴行了礼,又沖林淮笑了笑道:“大公子,林师妹,没想到竟会碰上你们。” 白鹭入门的时间早,比二人都要年长些,拜师礼她也参加了,自然知晓了林淮的名字,故而称林淮为林师妹。而沈宴,其实应当算作她的师弟,但沈家的门生都习惯称唿他为大公子。 林淮先道:“白鹭师姐,你要出海么?” 白鹭点头:“有点事情得出海一趟,这里人多嘴杂,不便透露过多,等我回来了,再同你们说罢。” 沈宴疑惑道:“这事情这么重要啊,那我们就不耽搁师姐了,你快些去吧。” 他对这位师姐颇有好感,前段时间他趁着父亲不在,偷偷熘去花朝,正她给自己传了消息,让他快些回来。随后他才马不停蹄的从花朝赶回来,虽然还是被发现了。不过,沈宴还是很感激她。 白鹭朝二人拜别,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大公子,你不是被禁……在闭关么,为何会从船上下来。” 沈宴暗道不好,当时走的太急,本打算等到了裴家之后,再托个信给父亲,说自己被裴清带过来听学,结果,被那蜃景城之事一搅,都没来得及托信,就跑路了。 只得支支吾吾道:“那个就说来话长了,等你回来后再同你细说。” 白鹭看他这副模样,差不多也猜到了,大概又偷跑出来的,只是有些奇怪林淮怎么也在,但时间紧迫,来不及细问,便道:“你回去时小心些,我先走了。” 林淮望着白鹭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白鹭出海为的究竟是何事,既不穿道袍,也不佩剑。她记得,自己刚到沈家那晚,还是白鹭御剑带她到住所的。既然这事情这么紧急,那么,为何宁可坐船,也不御剑去呢,实在是有些蹊跷。 眼看着白鹭越走越远,最后登上了一艘船,好巧不巧,二人从南华回来时所搭乘的也是那艘船。 林淮不由地问道:“大公子,咱们回来时坐的船,除了南华外还能去什么地方。” 沈宴回道:“那船就只能去一个南华这一个地方,是南华为了方便与各大世家的联繫所开通的。” 林淮道:“那白鹭师姐所要去的地方,不就是南华山么,难道咱们离开后,南华山又出了什么急事。” 虽然她说的南华山,但心里却是明白,应该是裴家才对,因这几日的了解,大致也看懂了一些,沈家与裴家交好,但与钟家却没什么往来。至于裴钟两家的关系到底如何,林淮总觉得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好,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即便有些事不会放到檯面上来,但暗地里绝对是在相互较劲的。 沈宴此刻的心情有些忐忑,只想快些回去。 他心里在想,父亲会不会已经发现他偷跑出来,自己该如何解释,故而对林淮这个问题不是很在意,只道:“师姐去南华山究竟是去干什么,咱们在这也猜不到的,还是先回去再说吧,有什么问题,等她回来时再问不就行了。” 林淮无奈道:“好吧。我自从拜入沈家后就没出来过,对于扶风也不太了解,还得劳烦大公子带个路了。” 沈宴道:“不必这么客气,不过,若是回去的时候,父亲问起来,师妹可得帮我作个证。” 林淮:“这要怎么作证,总不可能说是我硬要拉你出来的吧。” 沈宴道:“当然不是,你只要说明一下,咱们是受了裴清之邀,去那听学堂听学的,后来裴家出了点事情,不得已才提前回来的。” 林淮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这沈宴真会找藉口,看来以前也没少干这类事情,不过他说的是裴家出了点事情,看来他和自己想到一处了。这就说明,沈家与裴家果然关系匪浅。 又想到,沈宴虽不太靠谱,先前也坑了自己一把,但之后对自己其实也还不赖,也算是个名义上的师兄,今后更是得时常见面,便道:“好,若是师父问起来了,我自会替你作证。” 闻言,沈宴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满意道:“那我就先谢过师妹了,咱们走吧。” . 扶风城临海而建,水路更是交错纵横,与别的地方商贸往来密切,这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决定了扶风城的富庶,正因此,二人一路向扶风西面走去,所过之处皆未遇到什么不公之事。这个地方与林淮曾经待过的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 早先她们一家人是居住在一个边陲小镇,镇里有只有一条小溪穿过,便得名花溪镇,镇上有一棵据说有百年歷史的老槐树,被人奉为神灵,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木牌和红绸带。 花溪镇深居山谷,镇上的百姓也不爱与外界往来,这个地方贫穷又落后,即便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闹的全镇人皆知。 所以,自己那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父亲才会那么决绝的离开了花溪镇,林淮永远记得,他那时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这世上最低劣的东西一样。 待林淮收回思绪之时,二人已到了沈氏仙府,而守门弟子见到二人归来,急匆匆的走上前来,对沈宴道:“大公子,你总算回来了,家主有急事要找你,吩咐我们若是见到了你,让你快去书房找他。” 沈宴一听便知大事不妙,扶额道:“行了行了,我马上就去。”随后不敢耽搁半分,扯着林淮就往书房去。 他们急急忙忙的来到了书房前,只见门扉半掩,隐约可以看见沈傅的身影。沈宴转头对林淮道:“师妹,千万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待会儿可就得靠你了。” 林淮回道:“放心,待会儿自会替你作证。师父似乎已经看到我们了,还是快些进去,莫要再耽搁了。” 二人推门而进时,沈傅正在看一封信,神情凝重,见他们来了,便将其放下,语气不似平日那般和蔼,道:“沈宴,你这次又跑哪儿去抓灵兽了。” 沈宴忙道:“父亲,这回你真误会我了,我没去捉灵兽,是裴清邀我和师妹去南华山听学,本打算过几日给您托信,结果裴家那边出了点事,还没来及知会您,我们就赶了回来。” 他其实不知道裴家是否出了事,后来遇到了去南华的白鹭,才作此推测的,方才见父亲拿着那封信,便更为肯定了几分。 又怕沈傅不信,便将林淮给推了出来,道:“师妹可以作证,我们还去了听学堂上了一节午课。” 沈傅看向林淮:“真是如他所说的这样么,林淮。” 林淮点点头:“确是裴清姑娘邀我们去的南华听学,不过我们一直待在裴家,并未走出去,也没遇到什么人。” 她可没忘记沈傅答应过钟毓什么,但又觉得,其实即便沈傅知道了违背了他二人的约定,私自跑去南华山,也不会太过责怪于她。毕竟,她现在是沈家的人,这些玄门世家之间的关系,也只是表面上看起不错而已。沈傅即便再生气,也不会因为一个外人来罚自己人。
第30页 果不出她所料,沈傅本是有些不悦,但听到她说没遇到什么人时,神色也缓和了些,对林淮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林淮忙应道:“多谢师父谅解。” 沈宴则道:“父亲,那我呢,你可别又罚我禁足了。” 本来沈傅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听到沈宴这么说,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往日里真是太过宠溺这孩子了,自己罚他,是希望他能改掉那一身闲散的臭毛病,结果他没有半点悔过的意思。 便道:“不知悔改,再罚你禁足半个月,自己回去好好想清楚为父因何要罚你。” 沈宴欲哭无泪,怎么对他就这么凶,自己不都解释原因了嘛,真是不讲道理。不过,又想起守门弟子说,父亲有急事找他,却不知是何事。 又道:“父亲不是还有急事要找我么,等我先帮您解决了这事儿再回去。” 因方才二人说,他们刚从南华回来,沈傅便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遂也不避开林淮。 直接道:“蜃景城之事,你们可知晓。” 林淮微怔,看来那位陆长老不仅将蜃景城之事禀告了裴秀,还告知了师父,只是为何师父会这么问,难道陆长老没有告诉他,发现那蜃景城的人正是他们么。 沈宴也很疑惑,直接就将他们如何发现蜃景城之事给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不过,顾及到先前裴清就没将苏衍给供出来,便也没提这茬。 第22章 第一卷(完) 沈傅听完后,神情更为凝重,他将桌上的那封信拿起来,又看一遍,才对二人道:“这信的内容和你所说的相差无几,只是并未提及究竟是何人发现的蜃景城。” 林淮不解道:“师父所收到的信,可是出自那位陆长老之手。若是他的话,那就有些奇怪了。我们进入蜃景城之时,正是这位长老替我们护法的,为何他却只字不提。” 沈傅抬眼看向林淮,道:“这信出自裴家主之手,他只说门中弟子意外窥得一件宝物,藉由那宝物发现了传闻中的蜃景城,让我尽快过去一趟。我收到来信后,让白鹭先行一步,本想去把沈宴一併带过去,结果却发现他不在沈家。不过,我竟没想到,这蜃景城就是你们所发现的。” 沈宴不满道:“父亲,都有白鹭师姐了,你还带我过去作甚。” 沈傅道:“你去花朝之时,不是得了件灵物。” 沈宴一拍头,道:“原来您是想要它啊。” 语罢,便从干坤袋里拿出了一个捲轴,递上前去。 沈傅接过捲轴,打开看了一眼,道:“不错,我需要的正是这副往生图。” 林淮听到花朝二字,微微一愣,又记起自己曾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这个词,而且,和蜃景城是写在一页的。书里对于蜃景城的着墨不多,但这往生图却是写的很详细。 往生图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卷白纸,据说只要将你心中所想之画在纸上,便可窥得它的前尘过往以及现在所在之地,不论是人或是物都适用,故而这往生图的作用就是追踪。 难道,他们是想追踪那蜃景城在现世中的所在,还是追踪蜃景城的缔造者,又或者是幻境中的纸人的来源。 沈傅收起往生图,对沈宴说:“依你所言,裴清也与你们一道进入了蜃景城,那她应当能画出这城的大致模样。既然如此,你若是不愿去,为父也不勉强你。” 对此,沈宴当然没意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裴家,一点都不想再回去,管它什么蜃景城,反正跟自己没关系了。 不过,他瞥了林淮一眼,见她皱着眉,心事重重的,八成是在担心苏衍那小白脸,念及一路上这位师妹很配合自己,便想了想,待会儿交她那纸鹤传信之术,给苏衍传个信,省得她老惦记着。 沈傅见事情已经交待了差不多,又嘱咐了二人几句,便准备动身前往南华山。 二人见状,也不再逗留于此,与沈傅拜别后,就离开了书房。 从书房出来后,沈宴就一脸神秘的拉着林淮往自己所住的小院走,林淮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沈大公子又在玩哪出。 沈宴的屋子已恢復了往日的模样,看来有人来打扫过,只是门口的禁制却只剩下一道了,不过,本来那禁制便是为了挡住裴清所设,现在也没多大用处了。 林淮跟着他进了屋,在一边坐下,看着沈宴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拿出一张宣纸。 虽不明白沈宴拿出这张纸究竟是想作甚,但又觉得,指不定这纸大有来头,毕竟沈公子的干坤袋里什么灵物都有,随便掏一样出来,都不是凡品。 沈宴先是把宣纸裁成个数个端正的方形,拿起一个又倒腾了一会儿,便见一只纸鹤躺在了他手里。 道:“方才见你忧心忡忡的,莫不是在担心苏衍那小白脸?那你可得瞧好了,师兄我今日便交你这纸鹤传信之术。” 林淮无语,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担心苏衍的,自己想的分明是蜃景城之事。不过,纸鹤传信术,听起来倒是很实用,多一技傍身也不错,便耐心的听着沈宴的教导。 只见他将纸鹤拿了起来,小心的灌入了一点灵力,对着纸鹤低语几句,然后走到窗前,轻点了一下它的两只翅膀,那纸鹤便飞了出去。 沈宴得意道:“可看仔细了么,现在就动手试试看吧。” 林淮看得认真,却没听清沈宴沖那纸鹤说了什么,因他是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说的。不过,纸鹤传信术并不难,便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宣纸,学着沈宴的动作,依葫芦画瓢的捣鼓着。 末了,却突然想起来,难道真得给苏衍传信不成,好像除了他之外,也没别的人选了,可是,该说点什么好呢。 仔细想了想,便对着纸鹤道:“苏衍,你回去了吗。”随后便点了一下纸鹤的翅膀,让其飞走。 沈宴一脸嫌弃:“师妹,你未免也太敷衍了些,就不说点别的么,譬如我很担心你啊,你要不要来扶风玩玩儿之类的。” 林淮扶额,真不知道沈宴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槽的,真是令人尴尬。心想反正自己也学会了,不用再搭理他了,起身便对沈宴拜别。 道:“多谢大公子教授纸鹤传信术,这几日舟车劳顿都没怎么休息,既然没什么事儿了,那我便不打扰了。” 沈宴道:“师妹,不带这样的,你这是过河拆桥,白眼狼啊。” 林淮无辜道:“大公子,我哪里是过河拆桥,不是跟你说谢谢了嘛。” 沈宴还想继续说,却瞥见自己放出去的纸鹤已经回来了,态度立刻就变了,道:“行吧,既然师妹不愿继续待在这里,我就不勉强了。”然后连忙走了过去,接住纸鹤。 林淮走时,隐约听到了裴清的声音,原来沈宴放出去的纸鹤,是传给裴清的。 . 林淮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拐去了后山,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见到的那条飞瀑。最开始进入后山时,她只觉得精力充沛,直到靠近了那条飞瀑,才有些不对劲。
第31页 因在幻境中被苏衍点醒,她顿时明白了,后山乃是一处福地,灵气充沛,自己那一路上便是在吸收灵气,所以,才会感觉精力充沛。但是这灵气并不是越多越好,因为自己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么多,得有个度。 故而,林淮目前只打算在林中修炼,还不准备去接近那条飞瀑。 她在林中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开始打坐。 自从吸纳过苏衍的灵力后,她便已经感受到有一股灵力盘踞在丹田之中,现在要做的便是继续吸收周围的草木灵气,将其转化为己用。 这个方法和直接吸取别的修者灵力比起来,实在是慢了些,不过,以别人的灵力为食,怎么看都是种邪术,况且,以她目前这个水平,除非是对方同意让自己吸纳灵力,否则她也吸不到。 比起那种铤而走险的法子,还是吸收山川草木的灵气更为可靠些。 林淮集中精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体内,摒除杂念,一点一点的开始观察自己内在的变化,同时,控制唿吸的节奏,开始吸纳灵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感受到周遭的灵气不断的涌进体内,顿觉体内充盈着一股气,便仔细引导着这股气,慢慢的沉入丹田,与之前那股灵力融合。 过程并不复杂,吸收灵气比引气入体还要简单的多,而且更快,因为她不用去刻意的修炼,只要将吸收的灵气转为己用就行,长此以往,她可能用不了多久,便能结丹。 林淮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贪多,即便后山的灵气再怎么充沛,也只是点到为止。当她觉得已经吸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往回走了。 方才吸纳的灵气已经转换的差不多了,再来便是配合心法,师父去了南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而且,她想起了那时与沈傅的谈话,总觉得师父应当是知道自己这特殊的体质。 这样一来,便能解释,为何沈傅总是强调要自己修心悟道,显然是怕她落入了邪道。 林淮正走林间小道上,远处忽然出现一只纸鹤,扑棱扑棱地朝她飞来。抬起手,便轻轻落在了她的手上。 是苏衍给她的回信。 点了一下它的喙部,那纸鹤便开始说话了。 “尚未回去,钟毓也来了,我的身份恐怕瞒不了太久,不过他是为了在蜃景城中所发现的纸人而来的。” 林淮边走边听着纸鹤复述苏衍的话,心想,连钟毓也去了,看来那纸人背后的始作俑者并不简单,又想起陆非寒的话,想尝一尝当造物主的滋味…… 会是什么人呢,难道是鬼修?说起来,在安陵的时候,那几个鬼修也想抢人来着。 见纸鹤复述完这段话后,便没了声。林淮才对着它道:“钟毓可向你透露过带你回南华的原因,还有你的身世。我总觉得,蜃景城所发生的事与这些有一定的联繫。” 语毕,便将放开纸鹤,任由它飞了出去。 林淮回到小院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刚推门进屋,那纸鹤又飞了回来。 她接下纸鹤,将门掩好,坐在榻上仔细听纸鹤复述。 “从未提起过,方才我向钟毓言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却反问我,为何会有记忆,还提到了一件东西,蜃气石。” 蜃气石,是通过吸纳灵气来缔结幻境的一种宝物,此物与蜃景城一样只存在与传闻之中,从未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只道此物所缔造出的幻境,堪比蜃景城。不过蜃气石所造的幻境,是一个梦,一个让人能了却遗憾的梦,这个梦里什么都有,更像是让人产生幻觉。 林淮突然有种猜想,难道他们以为她和苏衍是蜃气石,确切的说,难道苏衍是蜃气石修炼而成的精怪? 显然不可能,苏衍不仅能缔造出幻境,还有关于过去的记忆,若他真的是个石头精,那林淮入梦时所见到的就不会是蜃景城,而是花溪镇,是母亲还在世的花溪镇。 林淮自嘲的笑了笑,本以为早就放下了这些过往,却还是会有意无意的想起来。 看来,仇恨似乎没这么容易淡忘。 罢了,自己早就没了当年那份想要復仇的想法,只是想要变强,既然如今要好好修行,就不要再去想了。 林淮又对纸鹤说道:“看来他们以为你是那蜃气石,总觉得好像是有人在故意误导他们一样,那人会不会就是将你困在安陵,又入侵蜃景城,留下纸人的始作俑者。” 说完后,又觉得不对,能一次误导两位家主,还有一干鬼修的人,真的存在么?林淮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事,即便有,恐怕也是位不出世的大能。 便又补充了一句:“这只是我的猜测,你可别当真。” 然后,再次放飞纸鹤。 林淮觉得,这纸鹤传信术,还是有点不太方便,比如现在,她和苏衍在讨论了一件事情,本可以一口作气讲完的,因纸鹤往返需要时间,便只能等着,要是能改进一下就好了。 不过这次,她还没等多久纸鹤便回来了。 “沈傅今日也到了裴家,还带来了一副往生图,钟毓将我也带了过去。我本是想看看,这往生图能不能指出那座城真正的所在,却不料竟是一无所获。他们令我和裴清都不得再提及蜃景城之事,似乎是想要将此事封存,看来那位始作俑者也让他们有些束手无策。” 纸鹤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复述。 “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其实蜃气石所缔造出的梦境,还能预见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引得这么多人来争,也很正常。不过我的确不是蜃气石。” 听完后,林淮却是在想,这位始作俑者,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仅能掩盖住自己的所在,还将那座城一併藏匿住,实在是不简单。 怪不得,那位陆长老,以及三位家主都不让他们插手,因为这完全不是他们几人所能应付的。 纸鹤还在复述着。 “不论是失去的记忆还是那座城真正的所在,我定会一点一点的找出来,但不是现在。同你说了这么多,是希望你不要再牵扯进来。” 等了许久,纸鹤终于不再说话了,林淮便将它丢在一旁,躺回榻上。 苏衍让自己不要再追究此事,想必也是不愿牵连自己,可是,总觉得有点奇怪,在蜃景城的时候,那纸人为何会冲着自己来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想要去帮苏衍。 心中虽有疑虑,可既然这事情没有半点头绪,对方也让她不要再探寻下去,索性,就如他们所言,暂且当作一场梦吧。 正准备歇息之时,那丢在一旁的纸鹤却又出了声,她听到轻轻的一句“谢谢。” 心中微动,看来,苏衍也不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 不久后,沈傅和白鹭一同返回了沈家,沈傅与其余两位家主达成了共识,闭口不再谈蜃景城之事。就连离开时,承诺过要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沈宴二人的白鹭,也是闪烁其词。 看来,真如苏衍所说的那样,他们打算封存此事,蜃景城之事,似乎是告一段落了。
第32页 虽说林淮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渐渐便将这事儿抛之脑后。 回到了沈家的林淮,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修行上面,她几乎每天都往后山跑,时不时的向白鹭讨教一下修炼心得,或是找师父指点一下自己,偶尔还会与沈宴一块去捕灵兽。说到捕灵兽,林淮觉得自己培养出一项打发时间的新爱好。 刚开始,她对于捕灵兽这件事嗤之以鼻,根本搞不懂为何沈宴这么喜欢,直到自己亲自试了一试,才明白捉灵兽,真的很有趣。 看着手里的灵兽图鑑一点一点的集齐,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也一点点的增加。 林淮想,她在沈家的这段时光,不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这是一段值得珍藏的记忆。 第23章 一封信 时如逝水,一去不復返。 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里,林淮和苏衍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有时是用纸鹤传信术,有时则是真正的写信。 而打破这份平静的,正是一封信。 那封信既不是苏衍所写,也不是仅给林淮一个人,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封邀请函。 这封函的内容很简单,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试炼。 修真界的玄门世家间,向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过了三年,都会举办一次试炼会,为的是从各大世家弟子甄选出可堪重任的后起之秀。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其实,举办试炼会的真正目的,是给那些早就有所小成的弟子,一个显姓扬名的机会。 林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后山的瀑布中出来,身上还泛着水汽,头髮上还挂着水珠。便看到白鹭站在岸边,似乎等了她很久。 她每日都会来后山吸纳灵气转为己用,一开始只能在林中修炼,随着修为的提升,便越来越往后山瀑布靠近,时至今日,已经能够直接进入飞瀑之中,吸纳灵气。 这三年间,她和白鹭相处的甚为融洽,二人几乎是无话不谈,可以说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朋友。因二人走的很近,故而白鹭对她的行踪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她接过白鹭递上的信函,仔细看了一番,顿觉这邀请函在她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信里写着数行字,内容大意是今年举办的试炼会,林淮也受邀之列,日子就定在三日后,不过,却未提及试炼内容。 若论实力,倒也不惧,因这三年中,她不断的将汲取到的灵气转化为灵力,终是结丹了。引起她心绪波动的,是举行试炼会的地点。 花朝。 函里还註明了参选者的名单,这类名单的排序,通常是按照目前实力的高低来排的,故而,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排在首位的苏衍。其次便是第二位,俆无晟,一个没听过的名字。 自己则被排在……她数了数,是第四位,裴清也在这名单上,与她靠的很近,是第六位,沈宴就比较靠后了,被排到了二十开外。 “师姐,别的暂且不论,为何地点会在花朝。”林淮不解道。 白鹭解释道:“试炼会的举办点一直都在花朝,至于为何选在那里,我就不懂了。” 林淮只好道:“是师父让你将这信函交给我的吗?可有说什么。” “师父说,让你好好准备一下,不日便可启程。”白鹭见林淮面色紧绷,皱着眉,还以为她是对那名单的排序不满,又补充了一句,“师妹不必太过在意排序,不过是暂时的,谁也不知道试炼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闻言,林淮心知白鹭在担心自己,笑了笑,道:“师姐,我没事,只是对地点选在花朝有些不解罢了。” 虽说在这三年间,这个地方她听人提起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只当它是一个普通的地名。 即便旁人再怎么称赞那个地方,始终都无法引起她的共鸣,她只是淡淡地笑着,藏好那分不可名状的心情。 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她要再次回到个令人作呕的地方,那些埋藏在心底里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那个地方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故得名花朝。花朝城,花溪镇,这两个地方本就是在一处的。 自己那位抛妻弃子的父亲,所在的地方正是花朝。 父亲厌恶的眼神,继母鄙夷的眼神,行人冷漠的眼神。 犹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萦绕在她的心中,上辈子最不堪回首的过往,最落魄的一段时光,全都和这个地方有关。 白鹭见眼前之人,面色越发苍白,连笑都带上了几分悲凉,更为担心道:“师妹,不过一场试炼会而已,若是不想参加,就不要勉强自己。” 林淮从飞瀑中出来后,一直站在池里未走出去,虽是春季,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寒意刺骨。若不是有白鹭在,恐怕她会一直待到夜晚来临。 她稳住心绪,将信函收好,摇头道:“师姐,这场试炼会我一定要参加。” 自己不再是前世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林淮,既然上天要让她再一次回去,那么,她一定会将那些回忆,彻底的抹消掉。 因林淮今日实在有些反常,白鹭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坚持一定要将林淮送到她所住的小院,才肯离开。 回屋后林淮,没有立即收拾行装,而是靠在窗边出神,双手渐渐握紧,微不可查的低嘆了一声。 嘆息声刚落,便有一只白色的鸟朝她飞来,落在她的掌中,定睛一看,正是她与苏衍传信所用的纸鹤。 轻点鸟喙,却没有听到半点声响,她将纸鹤拿起来仔细查看,隐隐有墨迹从中透出来,于是便动手把纸鹤拆开。 刚展开这封信,一阵海棠花香便扑鼻而来,这封信和往常的不同,是浸过花汁的。 “好好一封信,浸花汁作甚,真奇怪。”她将信完全展开,默默看下去。 纸上仅写了简短的一句话,“花朝城中静待君”,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出自苏衍之手,看来,他已经抵达花朝了。 算起来,他们虽一直有书信往来,但仍是三年没见过面了,二人阔别多年再相见,竟会在那个地方,真是造化弄人。 林淮并不打算回信,只是将其收起,随后,打开一个檀木盒,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剑来,她将那剑佩在腰间,然后继续收拾行装,准备前往花朝。 她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打量着四周的景象。院里栽着一丛竹,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和刚来的时候相比,没有一点改变。 这三年间,她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不论去到多远的地方,最终都会回到这里。可她心里却明白,自己曾经的家,不在这里,而在花朝城里。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总一天要去面对,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会这么快,快的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一日之内收到的两封信,全都与同一个地方有关,或许这是上天在提醒她,快想起来,催促着她,快回去。
第33页 花朝和扶风,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答案早已明了,此心安处是吾乡,这里才是她的家。 . 林淮走过那片看了无数次的竹林,踏上那走了无数遍百步阶梯,最后来到沈宴的院里,只见他早就准备妥当,站在院中,似乎正要往外走。 沈宴已行过冠礼,却还是那副闲散的德性,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更加无法无天了,对于不喜之事皆不放在心上,故而,沈傅迟迟未将家主之位传袭给他。 “师妹,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就过来了。”沈宴头髮高束,身着道袍,肩上站着一个圆滚滚的毛团,手里则拿着一柄剑。 没错,已到弱冠之年的沈宴终于也结丹了。 与之相对的林淮,亦是身着道袍,面容清丽,头髮随意挽了髻。 林淮视线移到沈宴的右肩,疑惑道:“大公子,你将知叶兽给放出来,不怕它逃走么。” 沈宴笑道:“逃不了,我给它施了定身咒的。想着要去花朝了,便把它一同带去玩玩儿。”随后又道,“师妹已经收到邀请函了吧,这么快就过来,是打算今日便走?” 林淮颔首:“早些过去,便可早作准备。” 沈宴摊手:“我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去都行,反正只当作去玩一趟。既然你想早些过去,那咱们就走吧。” 沈宴答应的这么爽快,倒是让林淮楞了一下,其实她过来,不光是为了与沈宴一道去赴会。因她想,这试炼会既是由各大玄门世家举办的,那么各大世家的长老前辈之流,应该也会受邀出席。 故而,她过来,打算向沈宴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毕竟,师父虽还未将家主之位传袭与他,但沈宴早就开始替师父处理事务了,虽说每次他都叫苦连天,拖拖拉拉的,但总能圆满完成任务。 林淮便道:“等等,师父那边,不用去汇报一声?” 闻言,已踩上飞剑的沈宴摆了摆手:“不必多此一举,父亲也在受邀之列,等到了花朝自然能见到。况且,为了避嫌,长辈也不会与参赛者一同赴会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父只是让白鹭将邀请函交给她,并没有过多的嘱咐。 疑惑已解,林淮这才召出飞剑,踩了上去。 二人御剑而行,从云层中穿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离扶风越来越远,离花朝也越来越近,透过疏淡的云层,依稀可见脚下那熟悉的城楼街巷。 沈宴见状,指着脚下那座城,喊道:“师妹,快看,这就是花朝。” 林淮无声地颔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脚下的这座城,这片梦魇之地。 第24章 花朝城(上) 不知曾在哪本书里见过一句话,说这花朝城的三月,繁花似锦,令人流连忘返,是初春最美的风景,吸引着无数人前来。 花朝城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长风送月楼,乃这花朝城的第一任城主所建,此次试炼会的地点就在那里,不过,试炼还未开始前,均不对外开放。故而,二人只得来到心斋暂作等候。 心斋,是本次试炼会为参赛者提供的休憩之所,四周设有法阵,只有携带邀请函的人,方可入内。不仅如此,进入心斋之后,皆要换上统一的服饰,身上不得佩剑,还要收缴所有法器灵符,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赛前私斗。 二人刚到行至门口便被守门弟子拦下,只好将身上的所带的法器灵符,以及佩剑全交了出去,谁知,心斋的守门弟子却还是不肯放行,又令他们将干坤袋也交出去。 守门弟子催促道:“莫要磨蹭了,快些交出来罢,进入心斋后,你们也用不到这些。” 林淮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她的干坤袋里只有些典籍丹药,交出去也不打紧,可沈宴却不同了,他干坤袋里不止有丹药,还有许多珍贵的灵物和稀有的灵兽,让他将这些交出去,那可是万分不乐意。 若不是父亲特意叮嘱过他,不得在试炼会造次,若是惹出事端,就要罚他关禁闭,他非得提剑和这群守门的打一架才是。 沈宴平时最怕的便是这禁足、关禁闭,所以,纵使再怎样不乐意,也只能将干坤袋交了出去。 守门弟子瞥见他肩上的知叶兽,想让他将知叶兽一併留下,结果,还没开口,便收到沈宴一记眼刀,又想到他的身份,只好闭嘴,放他过去了。 林淮不似他那般墨迹,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将那一堆物什全交了,领了衣衫,在前面等他。 刚进到门里,便有好几位修者从面前走过,这些人比他们先到,身上早就换上了青衣。看来,每位参赛者都将此次试炼会看的很重,皆不敢怠慢。 等这些修者都走远了,沈宴才慢吞吞的走了上来,悻悻道:“久等了师妹,咱们走吧。” 林淮正想应声,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唿喊,这声音婉转动听,而且,很熟悉。 “林淮,你们也来了。”那道声音的主人走到二人面前,又继续道,“沈宴,你肩上那个是,知叶兽?他们居然让你带进来。” 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裴清,面容白净,身上穿着心斋统一的青衣。 说是许久未见,但其实上个月才见,因裴清还是喜欢往沈家跑,所以,三人经常能见面。 沈宴回道:“那守门弟子收缴干坤袋就算了,差点连它都不放过,要不是我瞪了他一眼,哼。” 裴清好笑道:“你是三岁小孩么,为这种事置气,还以为你们过几天才来,没想到今日就到了。” 沈宴一边摸着知叶兽一边说道:“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怎能轻易交给他们。我倒是无所谓,是师妹想早些过来准备,于是便来了。” 一旁的林淮颔首,道:“方才进来之时,那守门弟子什么也没说。裴清,你可知道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裴清回道,“本会有弟子来接你们,估计是人太多了,忙不过来。不过,女子皆住在一个院里,我直接带你过去就行。至于沈宴,只能让他自己去找了。” 沈宴摆手道:“无妨,你带师妹去就行,不必管我。” 裴清指着他道:“喂,你不会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吧。” 沈宴赶紧解释:“瞎说什么呢,我听说花朝城的夜市可热闹了,便想等下去逛逛,要不要一起去呀。” 裴清:“心斋倒是没有门禁,若是出去逛逛也不赖,那咱们待会儿见。” 沈宴道:“不过,法器灵符都被收了,该怎么联繫呢。”略微思考了一下,“哦,用纸鹤不就行了,这心斋总不会连纸笔都没有吧。” 闻言,林淮却忽然想到苏衍是不是也在这心斋之中,想开口询问,却又止住了。 算了,自己突然问这个,好像有点怪怪的,待会儿用纸鹤传信给他就行。 裴清带着林淮从影壁右侧走过去,刚来到那院前的拱门,就有几位女修迎了上来,对二人行礼,看来是心斋的接引弟子。 接引弟子见林淮手里捧着衣衫,只道是怠慢了她,连忙赔礼。
第34页 裴清道:“既然在碰上她们,你就跟着去吧,我在西侧的第三间,等安置好了再换上衣衫后,咱们再会和。” 林淮点头应下,便跟着一名接引弟子去了。 将她安置好后,那名接引弟子便匆匆离去,想来是心斋所要接待的人太多了,人手不够,所以才会这么忙碌。 她关上房门,走到一座花鸟屏风后,褪下身上的道袍,整齐叠放好,然后拿起心斋提供的服饰,换上了青衫,外面罩了件薄纱。 穿戴完毕后,林淮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在屋里找出笔墨纸砚,写了封信给苏衍,同他报个信,顺便问问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心斋。本可以直接说的,顾虑到苏衍给她传信时是用写的,便猜想他大概不太方便,故而也作写信。 将信叠成纸鹤后,林淮推开窗,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这才将其放了出去。随后,行至桌前坐下,一只手支着下颌,思绪渐远。 那一年冬至,母亲因病辞世,林淮将母亲埋葬好后,便离开了花溪镇,踏上了去往花朝城的路。 山路崎岖难走,一个人影都没有,路旁草木都裹着银霜,刺骨的寒风不停地刮着,她不禁将身上的袄子裹紧了些。脚上穿着鞋早就被沿路上融化的雪水浸湿,脚底生了冻疮,又痛又痒,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布满尖刺的铁板上。 可她却不能停下来,因为身上带的火摺子早在越过一条小河时,便被打湿了,若是不能在日落之前翻过这座山,等到傍晚气温骤降,恐怕会被冻死在这山里。 林淮将被冻的通红的双手,置于唇边,一边揉搓着一边哈气,仿佛这样做能使她感到暖和些。 她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再忍忍罢,就快到花朝城了。只要找到了父亲,就不用再受这些苦了。” 三年前,父亲离开了家,不管怎样挽留,他都不肯留下,一番纠缠推搡,母亲的头部撞到了桌角上,当场便晕了过去。她连爬带跑的冲上去,抱住父亲的腿,希望能动摇他的决心。岂料,父亲毫不犹豫,直接抬起另一只脚,狠狠的将她踢开,眼神冰冷,仿佛在他眼里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骯脏的东西。 父亲一言不发的走了,没有半句解释。 母亲转醒后,见屋里只剩林淮,哪里还有那男人的影子,哭得撕心裂肺,一点也不似往日那般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林淮想要安慰她,却被她按住肩膀,狠狠摇晃道:“你怎会这般没用,你怎会这般没用,你是他的亲骨肉啊,为何连你也留不住他。” 林淮的肩膀被掐的生疼,忍不住呜咽起来,母亲听到这声音,勐然清醒,这才松开手,紧紧地抱住林淮,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自此之后,母亲不停托人打探父亲的下落,可打探到却是,父亲将与花朝城里一户商贾人家的嫡女成亲的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母亲,更加郁郁寡欢,身体也每况愈下,最终含恨离开人世。 而林淮,也变成了一名孤儿,如今她能唯一依靠的,就只有那名薄情的父亲了。 日落之前,林淮终是赶到了花朝城,她记得母亲说那户人家姓徐,便向人打探了一下那户人家的所在,便急急朝那儿奔去。刚到那徐府,便看到一架马车停在徐府大门前,随后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父亲。”林淮连忙出声。 那人听到了这声唿喊,回身看她了一眼,便没再理会,这时,马车上又下来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父亲连忙上前扶她。 随即,那名妇人在父亲的搀扶下,不紧不慢的朝她走来,林淮这才注意到,这名妇人小腹隆起,想必是有了身孕。 不知为何,林淮心里极为害怕,便朝父亲投去求救的眼神,谁知父亲却根本不看她,而是对那名妇人温言道:“媚儿,你身子弱,大夫叮嘱过不可受寒,这事我来解决就行了。” 林淮微怔,又喊了一声:“父亲。” 话还未落,右颊便生生的挨了一掌,抬眼见那名妇人正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又拿起手绢擦了擦手,道:“滚。”随即被父亲搀扶着转身离开。 临走时,父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里淡淡吐出两个字:“野种。” 林淮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缓缓走进徐府。 忽然脚下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低头看去,布鞋烂得不成样子,而脚趾则被石子割破,只是脚早已被冻僵,所以才一直没有察觉到。 正准备离去,却被一名侍从拦住,带她从徐府后门进去。 踏入了那扇门后,才是所有梦魇的开始。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林淮摇了摇头,心道:“试炼会在即,莫要再去想了。”然后站起身来,从屋里走了出去,前去寻找裴清。 第25章 花朝城(下) 华灯初上,夜未央。 每年春季,前来花朝城赏花的人络绎不绝,街上的小贩都在兜售花朝城的特产,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三位青衣人结拜而行,漫无目的地逛着夜市。一排排灯笼沿着道路两旁点亮,整条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林淮统共逛过两次集市,一次是在南华山上空无街,一次便是这里,纵然前世在花朝城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都是在徐府中度过的,对花朝城知之甚少,更遑论会独自一人出来逛集市了。 裴清挽着林淮,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时不时还会给她说一些关于花朝城逸闻。 沈宴肩上搁着个知叶兽,引得那些过路人皆是好奇的看着他,指指点点的,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反倒是沐浴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中,继续昂首阔步的走着。 余光瞥见方才路过的小摊上摆满了绘着脸谱的面具,一时玩心大起,连忙招唿两人停下,一齐走了过去,然后挑了挑,拿起一个绘着女娇娥的面具就往脸上戴,捏着嗓子对二人道:“二位爷,奴奴生得美不美~” 裴清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沈宴:“你这是在作甚,戴了个面具,就真把自己当女人了啊。” 裴清正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沈宴眉毛一挑,从摊上拿起个青眼獠牙的面具往她脸上戴,仔细系好带子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道:“俗话说的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给你也戴了一个,放心,依我对你的了解,挑的绝对适合你。” 裴清没看清那面具的模样,还以为沈宴真给自己挑了个适合的,倒也不挣扎,乖乖的站好由他折腾。 卖面具的小贩脸上堆着笑,对着他们舌灿莲花:“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我所卖的面具,皆由花朝城里最好的脸谱师傅所绘,您脸上那个是我这摊上卖的最好的图案,现在就仅剩一件,若是喜欢可得赶紧下手,不然一会儿就被别人买去了。” 沈宴当然是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不过他本来就打算买,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小贩:“这么多够了吗?” 小贩忙不迭地接住:“公子出手真是阔绰,这些钱买十个都够了。”
第35页 沈宴则道:“十个就不必了,戴不了这么多,我就买三个。” 语毕,又拿起一个绘着髯虬老汉的面具,笑嘻嘻地递给林淮,“师妹,见你一路上愁眉苦脸的,跟个老头似的,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你。” 林淮正出神呢,完全没注意刚才所发生的事,被沈宴一喊,才回过神来。抬眼便见一个面具塞在手里,看到图案的时愣了一下,转头又看到裴清脸上的面具,皱眉道:“我可以不要么。” 沈宴义正言辞道:“不行,既然咱们是一起的,我们都戴了,你怎么能不戴,快点戴上。” 林淮无奈之下,只好戴上面具,反正就戴一晚上,也没什么。 小贩望着三人的背影,口里喃喃道:“买东西不都得挑些好看的买么,头一次见净挑丑的买的主,真乃奇人。” 随后将手里银锭收进荷包,继续吆喝着,才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走到他摊前,看衣着,似乎和刚才那行人是一起的,忙堆起笑,滔滔不绝地开始称赞他卖的这面具。 那人对小贩力荐的那些面具无甚反应,而是拿起一个尚未绘上图案的白色面具,遮住了脸,往前面走去。 小贩收下钱后,更是奇怪,今夜怎么老是碰到些怪人。 三人脸上戴着形态各异的面具,身上皆是穿着青衣,落入在旁人眼中,实在是古怪得很,都不敢和他们靠的太近,不自觉地便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来。 沈宴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东看看西看看,若是发现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又赶紧喊二人过来看,这一路可以说是收穫颇丰。 裴清和林淮正在站在一个卖拨浪鼓的小摊前,手里拿着两个拨浪鼓转啊转,又听见沈宴在前面唿喊,忙走了上去。 只见那小摊上排列着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面人,用竹棍穿着卖。捏面人的是一位鹤髮童颜的老人,眼里只有浑浊的白翳,看来是个瞎子。 沈宴奇道:“老人家,你双目不能视物,是如何捏出来这么多面人来。” 捏面人的老人呵呵一笑:“这位公子是外来的罢,这花朝城里无人不知我老张头的这门手艺,只需听一听你的声音,便能捏出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面人来。” 沈宴脸上还戴着面具,即便真能捏出来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人,断不可能连面具都捏得出来。 于是便道:“那您给我捏一个看看罢,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 老人拿起一块面团黏在竹棍上,飞速捏着,不消片刻,便捏出了个同沈宴一模一样的面人,不仅如此,脸上也戴着个女娇娥的面具。 一边递给沈宴一边问道:“公子且看看,我老张头捏得像不像哩。” 沈宴目瞪口呆:“像极了,老人家,您这门手艺可不得了。” 老人平日听这类称赞听得多了,此刻也不甚在意:“这捏面人的面团都是事前备好的,我掺了些蜂蜜进去,中间还搁了桂花糖。所以,我捏的面人不仅能看还能吃,不信公子可以尝尝看。” 沈宴有些为难:“这就算了吧,这么漂亮的面人,吃了多可惜。” 裴清将面具一拉,露出下颌,走到沈宴旁边:“没事,吃了再做一个不就行了。”然后微微一张口,咬掉了面人沈宴的脑袋。 沈宴大窘:“你怎可如此!” 裴清嚼了嚼,便道:“老人家,你这面人果真不赖,可否再做一个。” 老人倒也十分乐意,几下便又捏出了一个面人,不过这一次捏的是裴清。 沈宴不满道:“老人家,你捏出的怎么是她呢,明明该再捏一个我才对。” “公子这就不懂啦,我老张头捏的面人,都不带重样的,已经捏了一次的,就不会再捏第二次啦。”老人解释道。 沈宴只得作罢,掏出银钱,递给老张头,拿着自己那没了脑袋面人走了。 “喂,沈宴,等等我嘛。”裴清跟上沈宴的步伐,将没了脑袋的面人沈宴夺了过来,又把手里的面人塞到他手里,“喏,我拿这个跟你换。” 沈宴结巴道:“你这是作甚么……我又没生气,你的面人,自己留着便是。” 裴清则道:“我偏要给你,你若是不想要就扔了。” 闻言,沈宴只好默默收下,突然看到身侧只有裴清一人,完全不见林淮的身影,顿觉大事不妙:“我师妹人呢,怎么不见了。” 原来,林淮还待在那卖拨浪鼓的小摊,一直没跟上去。这一路她总是心神不定,时不时的思绪便飘远了去,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影响她半分。 等她回过神来之际,早已不见二人的身影。 林淮望着手里的拨浪鼓,想到从前,自己哭闹的时候,母亲也经常拿着这拨浪鼓哄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正当此时,忽然感受到周围有灵力波动,有一阵气流从北边而来,直直朝着两侧的灯笼击去,顷刻间,那一排排烛火通明的灯笼便次第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和混乱。 人群中不时传来惊唿声。 “哎呦,你小心点,踩到老子了。” “灯笼怎么突然全灭了,是谁在搞鬼!” “让一让,让一让,别挤啦。” 林淮伫立在人群中不动,双目微闭,没有了视觉上的干扰,所有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到了听觉上。 修者的五感较常人更为敏锐,故而,她通过听觉,察觉到始作俑者只有一人,所在方位乃是正北方,她所感受到的灵力波动,想必就是来自于这人。 刚要迈步往前走,便感到五道气流朝她袭来。 此人来意不善。 她侧身避过四道,却还剩下一道来不及躲避,这道气流夹杂着浓烈的杀意,朝着她的太阳穴而来,速度之快令她应接不暇。 所幸有人拉她了一把,险险避过最后一道气流。 正欲追上前去,却被方才救她的人拦下,林淮抬手挥去,想脱离那人的束缚,却被那人稳稳的接住,就在二人纠缠之际,方才所感受到的灵力便伴随着浓烈的杀意一齐消失了。 始作俑者跑了。 这下林淮可就没法淡定了,走在街上莫名其妙碰到一个人想要杀自己,还不惜将这条街的烛火熄灭,本来她是能追上去,却被个人给拦下。 真是岂有此理。 这时,人群中又传来了惊唿声。 “这天上飘着的是什么啊,好美啊。” “没想到这灯笼熄了,却从远处飞来了这么多萤火虫。” “这萤火虫岂会无缘无故的往城里飞,怕是哪位仙人施得法术哟。” 闻言,林淮勐地睁开眼,抬眼看向拦住自己的人。 长发未束,发端松松系起,发泽柔亮,黑如鸦羽,脸上覆着白色面具,身材颀长,穿着一件与自己身上这件一样出自心斋的青衣。 第26章 再相会 空中浮着的萤火,不似烛火那般温暖,反倒更添几分清冷。
第36页 林淮心生疑虑,伸手过去想揭开那人脸上的面具,却被他给躲开。手还举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收回,一时有些恼了,便道:“既出手相救,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你若是没拦我,方才出手的人早被我追上了,不知仙友究竟是何意。” “此人修为远在你之上,你不是他的对手。”男子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嗓音清冽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竟有些耳熟。 “苏衍?”林淮以一种怀疑的口气喊出这个名字。 虽然他们经常用纸鹤传信或是传音,但纸鹤并不能模拟或记录,传信人的真实声音,而是用一种近乎刻板,没有声调起伏的声音将谈话内容复述一遍。 故而,林淮对于苏衍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并不能十分肯定。 男子没有直接回应,反倒是继续回答上一个问题:“你脸上不也戴着面具。” 林淮这才想起来,方才沈宴逼她戴了那个髯虬老汉的面具,而她一直没取下来。不得不说,这面具实在是丑的清奇,不过比起裴清所戴的那个还算好了。自己一路上光顾着出神,也没注意这些。 于是连忙将面具一拉,让其挂在脖子上,道:“我将面具取下了,你呢。” 岂料,男子却又将面具给她戴上了,双手绕至林淮身后,给她系好带子,应道:“别在这里取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淮嗅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必是经常流连海棠花间,不经意沾染到了。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封信,已经能肯定眼前这人就是苏衍。 这模稜两可的态度,欲迎还拒的调调,除了他还能有谁。心念一转,既然对方不肯坦诚,不如顺了他的意,看看这人究竟想干嘛。 点头应道:“嗯,那你在前面带路。” 道路两旁用作照明的灯笼,不仅数量繁多,而且是白日里便挂上去,然后逐个点亮的,花了这么大功夫,却无故被人击灭,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可若要重新再弄一遍,显然是来不及了,便只好随它去了。 幸好今日是十五,皓月当空,借着月光也勉强能视物,况且,还有不知为何聚集在此的流萤。 按理说,天色已晚,烛火熄灭后街上的人就会渐渐散去,可这街上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是越来越多了,许多人都争先恐后走出家门,只为一睹这番奇景。 “这些全是你招来的吧。”林淮轻扯了一下男子的衣袖,低声问道。 男子这会儿倒是不跟她拐弯抹角了,直接便道:“算是吧,在这儿不方便动用别的术法,就施了简单的召唤术,将它们召过来。” 林淮能理解他说的,不方便动用别的术法,是怎么回事,与南华、扶风一样,花朝城里也聚集了一大批修者。 修者的五感较常人灵敏,若是他在这儿动用了术法,那群在暗处潜伏的修者不可能没感应。他们的法器佩剑都在进入心斋时上缴了,要是遇到的修者来意不善,就可就麻烦了。 要是被心斋的弟子知道了,不论是谁先动手,都会被扣上私斗的帽子,轻则罚你禁足,重则可能会失去试炼会的资格。 这么一想,方才他拦住自己,恐怕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后果,才会如此。不得不说,这心斋的规定实在是憋屈得很。 二人缓步在街上走着,忽然有人出声叫住他们。 “二位且留步。” 抬眼望去,说话的人是一位长相极为普通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灰袍子,在树下支了个小摊,旁边挂着布幡,上书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这装扮,这说辞,不就是街头巷尾间最常见的算命先生么。林淮上辈子碰到过很多算命先生,刚开始是真以为这些算命先生都是隐藏在民间的高人,崇敬不已,后来才渐渐发现,他们无一例外地全是浑水摸鱼的半吊子,故而,并未驻足,而是视若罔闻,继续朝前走着。 岂料,刚走出去没几步,却又停下了。 那算命先生追上二人,挡住他们的去路,施施然地行了个礼:“鄙人见二位周身笼罩着一股灰败之气,似乎近日将有大劫,可否随在下过去,算上一卦。” 果然是标准的神棍用语。 不过,这些说辞在林淮听来就是满口胡言,根本一个字都不信,可这算命先生的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几分傲然的气势,和他这副皮囊实在是有些不搭。 不仅如此,这人还令她感到有些熟悉,于是,鬼使神差地走回了算命先生的摊前。 见二人在布幡下坐定,却不见摇卦的经筒或者龟壳,算命先生解释道:“卜卦依靠是占卜人本身的功力,不是那些虚物和繁琐的流程。”将白纸铺好,递给二人各一支笔,“还请二位写下此时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个字。” 林淮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提笔写下一个“一”,而苏衍则是写下了一个“四”。仿佛事先约好了一样,二人都选择写下一个数字,不仅如此,这数字还恰好是各自在邀请函上的排名。 林淮看一眼,立刻在心里暗忖道:“都这么明显了,还不肯拿掉面具。” 算命先生将纸拿过去一观,淡淡开口:“两仪之数,此乃混沌未定之象。” 这种说法林淮倒是第一次听到,便追问道:“何解?” 算命先生沉默了许久,才道出两个字:“大凶。” 观其神色,不像是在信口胡诌,莫非他说的是真的么,林淮不由得陷入沉思。 全程苏衍都未开口,只是抱着手,好整以暇的望着那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也不继续解释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公子一直不曾开口,想必是早有先见,不瞒二位,鄙人不仅精通卜卦之术,还擅长解字推运。公子若不嫌弃,可否告知在下您的名字。” 苏衍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不行。” 语毕,便不再与这人多说一句,拉起还在出神的林淮,直接便走了。 这好不容易才忽悠过来的客人连银钱都没给就走掉,那算命先生却丝毫没反应,仍是端坐在算命摊后,眼睛紧紧盯着二人的背影,轻嗤了一声。 林淮还在默默想着方才那句话,猝不及防地便被苏衍给拉了出来,疑惑道:“怎么就走了,我还没弄清楚这两仪之数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苏衍则是牵起她的手,快步朝前走去,就像是在避开什么人的追赶一样。 林淮继续道:“走得这样急,莫非后面有什么洪水勐兽不成。” 苏衍低声道:“若论兇狠程度,那东西可比洪水勐兽厉害多了。若不想被他追上,就别说话,跟着我快走。” 林淮便不再言语,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来,可除了吵闹声外什么也没听见,更感受不到所谓的杀意或者灵力的波动,不由得开始怀疑他口中所说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心念一转,难道他指的是方才那位算命先生么。 仔细想来,她似乎也觉得那人看上去很违和,就像是一个人穿了不合体的衣服那样,看上去很奇怪。
第37页 莫不是,这算命先生是披了一副不属于他的皮囊么。 直到眼前突然暗了下来,林淮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花朝城,来到了渺无人烟的野外。自从出了城后,苏衍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急切。 苏衍一只手扶着面具,另一只手则绕到脑后,将带子解开,拿掉覆在脸上的面具,这才转过身来,替林淮解下面具。 “现在可以拿掉了。” 闻言,林淮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教她移不开眼了。不由得感嘆起来,原来长大后的苏衍,是长这样啊,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又觉得好像他本来就该是这样。 面具被苏衍拿掉后,林淮立马委屈道:“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还以为你要一直捂着脸不给我看呢。” 苏衍怔了怔,低声笑道:“你这是在怪我故弄玄虚么,收到你的信后便想快点来找你,可看到你与他们一齐出了心斋,就一路跟了上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却被你给看穿了。” 林淮则道:“后来我不也顺着你的意,装作不认识了嘛。” 苏衍:“嗯,不过那时我发现有人一直在跟着你,便又让你将面具戴了回去,直到出了花朝城,那人的气息才消散了。” 林淮疑惑道:“为何我却不知道呢,跟着我的就是你口中那个堪比洪水勐兽的人?” “就是同一个人。”苏衍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又道,“不必担心,有我在,他不敢做什么的。先跟我来。” 想起那个在暗处对她出手之人,林淮仍是心有余悸,但还是依言跟着苏衍往林子里走去。 第27章 海棠花 皓月当空,有阵阵轻风拂面。 林淮跟着苏衍往林子深处走去,隐约嗅到了一阵花香。 越往深处去,花香越是浓郁,那味道十分熟悉,正是苏衍那封信里所夹带的香味。 海棠花。 大多数的海棠花都没有香味,即便有,也断不可能与香气浓郁这四个字扯上关系,这让林淮隐约有几分期待了。 不过,若是赏花,不应该是选在白日么,如今天色已晚,四周漆黑一片,就算是借着月光,想必也看不大清楚了。 思及至此,林淮便问道:“苏衍,咱们这是要去赏花么,你看周围这么黑,恐怕都看不清,可带了什么照明之物,待会儿要是什么都看不清,岂不是白来一趟。” 说到照明之物,她的干坤袋里倒是有许多,像是最常见的夜明珠,或者比较少见的熙日石之类的都会随身带着数粒,都是这些年跟着沈宴抓灵兽养成的习惯。 只可惜干坤袋被心斋的守门弟子暂收了,不然林淮便能直接掏出几个用来照明。 苏衍回道:“不碍事,本就不是那里去赏花的,你若是看不清的话抓着我就好了。” 不是去赏花,那是去作甚,林淮有些好奇,忽然又想起一事来。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何要将那信纸浸了花汁,从前可没见你这么做过。” 话音刚落,林淮只觉得那阵花香更加浓郁了,心中更加疑惑,不由地抬头往前看去,蓦地,眼前一黑,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稍等,马上就好。”苏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的是越来越浓郁的香气,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被无数朵花给包围了一样。 林淮依言未动,可除了那股浓郁的花香,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根本猜不到苏衍到底要干嘛。 “好了吗?”沉默了许久,林淮才开口问道。 苏衍轻声道:“好了。”覆在她双目上的手离开的同时,眼前景象也随之变了个样。 明明刚才还是月明星稀的黑夜,睁开眼后,却忽然变成了烈日当空的正午;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花朝城外的树林里走着,睁开眼后,却突然出现在一座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那阵浓郁的花香未消散,林淮看到有一株形状很独特的海棠花树就在眼前,画眉鸟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叫唤着,蝴蝶在花间蹁跹飞舞。 一只蓝闪蝶像是感应到召唤一样,穿过花丛而来,绕着站在花间的二人飞了一圈,最后停在苏衍的指上,指尖微动,蝴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飞行时抖落的磷粉。 唯有幻术,才能解释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景象。 其实对于能缔造出一座蜃景城的苏衍来说,这样简单的幻境自然不在话下,可自从二人认识以来,林淮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动用幻术。 初遇时被困于幻境中的少年,蜃景城中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的少年。 如今,却亲手缔造出了一个幻境。 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从过去阴霾里走了出来。 她转过头去看向苏衍,却见他嘴角噙着笑,缓缓说道:“说来也巧,海棠花大多无香,可我却在花朝找到了一棵有香味的海棠树,便想让你也闻一闻。只可惜它只在初开时会有淡淡的香味,等花开后就会变得更淡。” “于是,你便想出了用信纸浸花汁的方法,来留住香味。”林淮恍然大悟道。 这个法子光是听起来就很繁琐,可这人仅仅只是为了让我闻一闻海棠花的香气,就愿意这么花心思,真是一位有心人。 “花开花落皆有规律,我无法改变花期,让它在你眼前开放,就只能用别的法子。幻术不能在城里用,便只好将你带到这里来,这算是一个惊喜吧。”苏衍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诉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路上的疑问终于解开,然而原因却是她根本没想到的。 为了让我亲眼看到海棠花开,为了让我闻一闻有香味的海棠花,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原来他缔造幻境的理由仅仅是为了我…… 想起前世的自己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伤口总会结痂的,所有不堪的回忆都会成为过去,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些支撑着自己的话语,现在似乎都成了现实,原来,花朝这两个字,在我的记忆里还能留下除了憎恶之外的情感。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淮深吸一口,努力扯出一个笑:“苏衍,一直都觉得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是我将困住你的幻境打破,救了你。可现在却觉得,好像我才是被拯救的那一个。” 苏衍折下一枝海棠,轻声道:“昨日不可追,莫负好时光。”将海棠递给她,“别笑了,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将三年前自己曾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的还给了自己。 昨日不可追,莫负好时光。 林淮接过花,那触感真实的根本不像是幻象,低头轻嗅着:“好。” 远处传来裊裊歌声,婉转悠扬,如怨如诉,如诉如慕。 “这歌声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若不是事先知道这儿是幻境,我还真以为是一位歌女在唱。”林淮抬起头看向远处。 苏衍则在一旁,用手上的磷粉幻化出一只只蝴蝶:“钟毓素来喜欢收藏词集,在藏书阁里有整整一书架。我无聊时会去翻些来看,看得多了,便记住了一些,至于调子则是我自己编的。缔造幻境时,总觉得只有这些的话,未免太单调了,就随意造了个歌女出来。”
第38页 他将最后一只蝴蝶放掉,拍掉手里剩余的磷粉,继续道:“你不是说,要我试着将如今的一切记住么,可总觉得只有我一个人记住,也太孤单了些,所以,只好让你也一併记住了。” 重新凝聚成形的蝴蝶就像不知疲倦一样,不停地绕着二人飞舞。 林淮的目光移到苏衍身上,只觉此时的他眼神亮的出奇,丝毫不见半分迷茫之色,那些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哽在嘴边。 千言万语最终只归为一个字:“好。” 从林淮走出心斋开始,苏衍便一直跟在她身后,那一路上的失魂落魄皆落进他眼里,以及方才那个勉强的笑,欲言又止的神情,无一不昭示着她有心事。 苏衍比谁都清楚那种感觉,正因如此,他选择了不问。 若是缠绕在心里的结,轻易就能解开,那就不叫心结了。 第28章 试炼会 三日后,长风送月楼前。 参与试炼的修者整装待发,从心斋来到这里,然后依次序排好,等待着试炼会的开始,准备进入试炼的地点内。 长风送月楼共有九层,每上一层,能容纳的人数就越少。因此楼本来是为试炼会而建造,故而室内的墙上皆装有一面用于记录的铜镜,铜镜会将里面所发生的一切传送到心斋。 正因此,这儿除了试炼者外只留有看守弟子,并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此次试炼会的参与者共有三十人,男女对半各十五人,身上皆穿着心斋统一发放的青衣。由于沈宴实在是太磨叽了,林淮与裴清像是达成共识一样,都没等他。 她们到长风送月楼的时候,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便只好站到了前面,等了一会儿,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直到人齐了,看守弟子才开始宣读本次试炼会的规则。 长风送月楼设有三道大门,每一扇门后的景象完全不同。试炼开始前,由试炼者任意选择一道门进入,请谨记,每道门只可容纳十人,人数若满了便不可再进。与此同时,每进入一名试炼者,就在心斋会燃起相对应的蜡烛,每一根蜡烛代表一个人,每淘汰一个人就会熄灭一根蜡烛。 晋级后的试炼者,会有传送阵出现在其脚下,淘汰者则没有。 试炼者只能携带心斋所提供的法器,其余的物品皆不可带入长风送月楼内。 长风送月楼中均设有禁制,试炼过程一切转移类术法皆无效,一旦进入其中,除非晋级到最后一层或是被淘汰,否则都不能出来。 诸如此类的规定冗长无比,内容都大同小异,听的人昏昏欲睡,可涉及到具体试炼的那部分内容却只有几个字,前三层所考验的内容为“物”,中三层为“术”,后三层则为“道”。 林淮心道:“按理说所考验的内容才是关键,那些繁琐的规定简单提一下就行了,可现在却是反了过来,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不过,当看守弟子念出“道”字的时候,林淮却是心下一惊,而在场的众人皆是一片譁然。 有几位胆大的修者直接站了出来,连番向看守弟子抛出问题。 一位看似弱不禁风的青年张口便道:“你们心斋的人究竟在卖什么关子,这试炼本来就是你争我斗,不准带法器也就算了,怎连具体内容都不说清楚。” 这人嗓门特大,加上声音浑厚有力,他身边站着的人不由得默默退开了几步。 另一位长着络腮鬍的道者似乎与他是认识的,立马附和道:“余兄说得对,这只有一个字,叫人怎么猜啊,直接将试炼的内容说出来不好么,何必故弄玄虚。待会儿进去还不是你争我夺的,又不是进去猜字谜。” 林淮不由地摇头,这番言论倒是不假,想必在场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没一个说出来,只因刚极易折的道理人人都懂。反观这二位,不仅胆量大,脑袋似乎也不太灵光。 显然裴清也是这么想的,扯了林淮的袖子,无奈地与她对视一眼。 众人皆不作声,而站在门前守门弟子更是置若罔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收起手里的捲轴,往门边一站。 示意道:“时辰已到,诸位可任意选择一道门进入,方才我所念的规则,请各位谨记在心。” 裴清将林淮拉到一边,与之耳语道:“我大致推算了一下,在一层的时候淘汰的人会多些,待会儿咱们选同一道门进去,若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人,可以互相帮衬一下。” 林淮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因这三十人中实力有高有低,加上大多数人都是互不认识的,谁都不想碰到实力高出自己很的多人,那么一开始选择进入那扇门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不过,林淮大概是个特例,她其实挺想碰到苏衍的,毕竟她很好奇,这三年里这个人究竟成长了多少,才能排到第一。 从相遇到现在,她似乎根本没见过苏衍真正的实力,即便那天在幻境中,也仅仅只能感受到一部分。 长风送月楼的三道门分别是黑、红、青三种颜色,林淮有意无意的往人群中寻找着苏衍的身影,想看看他会选那一扇门,而一旁的裴清眼看人越来越少,便催促她快些选。 林淮一边应下一边继续搜寻着苏衍的身影,忽然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她抬眼望去,是一位没见过的修者,一面往前走一面阴郁地盯着他们看,只不过,他看的人似乎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裴清。 那人见林淮看着他,便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随即不慌不乱地踏入了那道黑色的门里。 与此同时,林淮也终于看到了苏衍,与那位阴郁的道者一样,他也选择了那道黑色的门,并且,苏衍刚进去,那道门便关上了。 人满了。 裴清浑然不觉有人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只是继续催促道:“快选,只有两道门了,待会儿可没得选了。” 没能和苏衍在同一道门里,林淮很遗憾,看着剩下的红色与青色两道门,她半点没有犹豫,选择了红色的门,只因她觉得红色很晃眼,与沉闷的黑色恰好是两个极端。 二人一前一后的进入那道朱红色的门里,在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里异常的空旷,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四面墙上各挂着铜镜,随后又进来了两个人,门才缓缓关上。 林淮一看,最后进来的不就是方才那脑袋不太灵光的两位道者么,还真是巧啊。 这二位也不知是何来头,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在聊天,一点都不顾忌这屋里还有别人,听他们对话得知,那位嗓门奇大的道者名叫余温,另一名长着络腮鬍的道者则叫刘晃。 余温朗声道:“刘兄,你我真可谓是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啊,等这试炼会结束了,咱们不如拜个把子。” 刘晃忙不迭应道:“这是必须的,能与余兄这等伟丈夫结交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剩下的几位修者从进来开始皆不作声,听到二人这番对话都不由得轻嗤了一声。 林淮朝那几位修者所在的地方望去,只觉他们态度轻慢,个个面上皆露出讥讽之色,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再回头看向那两位道者时,只觉得相较之下,显然这两位道者顺眼多了。
第39页 裴清见状,又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你还记不得邀请函上的排名,那个余温似乎是排在第八。” 邀请函上的排名,林淮倒是没细看,因为她基本不认识,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听到裴清这么说不由得又打量了那位余温一眼。 别的看不出,但至少这气量,确实比嗤笑他的那几位修者要强些。 林淮还记得,那守门弟子方才说,他们进入长风送月楼后,还需稍作等待,直到听到三声钟响,试炼会才算开始。 可他们已经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半点动静,难道是最后那道门出了什么问题。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的,晚一点开始,就能多考虑一下守门弟子所说的试炼内容。 前三层所考验的是“物”,若从字面上来理解,这物应当指的是灵物,若是要找灵物,当然得去深山里找。这屋子里除了一众修者,还有墙上挂着的铜镜,就没别的了。 难不成等试炼会开始后,这屋子会有什么变化不成,或是直接将众人传送到山里。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钟响,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三声钟响结束后,这屋子果然发生了变化。 一行人所在地方不再是那间挂满了铜镜的屋子,而是出现在一处密林之中。 众人皆发出惊唿声,纷纷以为他们真的被传送到了山里,而林淮却清楚的知道,他们所在地方根本没有变。 这里是幻境。 苏衍曾告诉过她,幻象一碰就会散。方才有一片树叶落了下来,林淮便想起这句话,伸手接住它,那树叶刚接触到她的手,立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故而,她才敢肯定,这里只是一个幻境。 想来也是,这三十位试炼者皆出自各大世家,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不过是年纪尚轻缺乏磨鍊,这试炼会的目的也不过是考验而已。 若是真将他们放到深山里,碰到什么不可控的因素,出了什么岔子的话,也难以交代,便只好想进幻境这个法子来,毕竟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可控的,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思及至此,林淮不禁嘆道,修真界里最实用的术法非幻术莫属。 第29章 灵蝠血 目前的情况是这样的,一行人分成了三派,林淮与裴清自然是在一个战线,刘晃和余温同样如此,剩下的若干名修者则暂时为一派。 林淮观察着众人的动向,除了刘晃外,其余人尚处于震惊之中,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余温直接蹲下身,伸手去摘长在脚边的一朵花,手刚碰到花瓣,那朵花便散了。 立马朗声道:“诸位莫慌,咱们根本没有走出长风送月楼,此地只是一个幻境。”这话显然不止是说给他身旁的刘晃听的,而是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闻言,那六名取笑过余温的修者却不领情。 一名娇俏的少女更是站了出来:“我师兄早就看出来这是幻境,只是不说而已,哪里用得着你多嘴。” 少女口中的师兄轻咳了一声,将她拉了回去:“师妹不懂事,还望余兄见谅。” 余温倒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摆手道:“采红姑娘年纪尚轻,在下自然不会与她计较,钟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裴清侧身对林淮耳语道:“若我没记错,那位钟公子名叫钟陌,是钟家的内门弟子,在邀请函上排在第三。至于他那位师妹,好像是在二十开外。” 林淮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是在想,光是这前三甲,钟家就占了两位,可以说是非常厉害了。不过,从这三人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是认识的。 正这么想的时候,那位采红姑娘又开始喋喋不休:“师兄,你可是家主的大弟子,连那个苏衍都在你之下,你干嘛跟这个人道歉。” 余温显然不想与她纠缠,耸耸肩,无奈的叫上刘晃走进了一旁的树林里。 采红姑娘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气的直跺脚,钟陌则是一脸无奈。 “我发现这里有些奇怪,咱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棵大树下,靠近树林,余温二人则是靠近山洞,钟陌那行人身后便是一条小溪。这三个不同的地点就像是让我们作选择一样。”裴清低声说道。 林淮依言看过去,果真如此,但余温二人没有选择离他们最近的山洞,而是进入树林里,剩下的就是小溪与山洞了。 若是要选小溪,看那六人的架势,肯定会与他们产生摩擦,而且,她想起前三层所考验的,乃是一个物字。 山中多珍宝,而珍宝大多都在洞窟或是山穴里 便道:“那六人估计不会让我们过去,况且,那个物字或许与灵物之类的有关系,若是寻找灵物的话,相较之下,山洞似乎更好些。” 于是,二人也不再待在原地,转身就进入了山洞。 方才在外面看的时候,只觉这洞口狭小,一次仅容纳一人进入,不禁怀疑起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了。可等她们进到了里面才发现,原来这洞窟的构造呈漏斗形,越往里走越空旷,而且很潮湿,头顶倒悬着石钟乳,不时会有水滴落的声音。 察觉到光线渐弱,二人便从心斋发放的干坤袋里摸出一粒夜明珠,拿在手里用来照明。 “等等!先回来,那前面有声音。”裴清停下脚步,突然开口。 一路上都是林淮走在前面,因其特殊的体质,加之这三年的修炼,她对于灵气已经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感应。从刚进山洞开始,她便感觉到有一股充沛的灵气在吸引着自己。毫无疑问,这洞窟里有灵物。 越是往里走,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心里蔓延出强烈的渴望,催促她快点找到它,然后将那东西的全部力量夺过来。 林淮甚至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身体仿佛不受她控制一般,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只想快点找到那股强大的灵气。 故而,裴清的话她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裴清站在原地未动,却见林淮还在往前走,对自己的劝谏置若罔闻,顿觉情况不妙,连忙追了上去。 林淮已经走到了洞窟那条狭长隧道的尽头,那股灵气突然消失了,她的意识也渐渐清醒过来了。 耳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方以及上方传来,将夜明珠举起,往头顶上方一看,只见无数只蝙蝠仿佛黑云压顶一般聚集在石壁上,前方更是被无数只蝙蝠挡住去路,形成一道天然的墙。 林淮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乱动,这些蝙蝠既狰狞又可怕,幸好它们惧光,自己手中的夜明珠让它们不敢轻易靠近。 这时,裴清也追上了自己,气喘吁吁道:“林淮,你方才是怎么了,一直在喊你别往前走,可你却根本没反应。”她看到林淮脸色苍白,便也抬头看去,“蝙蝠……不,这是灵蝠。”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 林淮强作镇定道:“它们惧光,不敢过来的,趁现在往后退。” 话还未落,便有几只身形巨大的蝙蝠从石壁上飞下来,朝二人袭来,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反应。
第40页 不过它们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二人手里夜明珠,一只灵蝠狠狠撞到林淮的手腕上,张开猩红的大口,想要咬她。 察觉到它们是想破坏光源,林淮起手便聚起灵力,朝灵蝠打去,岂料这一掌仿佛是打在铜墙铁壁上一样,灵蝠本身就是灵物,常年吸收洞窟里的灵气为食,所以只是被震飞了而已。 裴清突然挡在她身前,帮她对付着袭来的蝙蝠,提醒道:“快打开干坤袋,找法器出来。” 闻言,林淮不敢磨蹭,立马打开干坤袋,仔细搜寻着,袋子里仅有几张灵符,根本没有法器。蝙蝠不断从石壁上飞下来,数量越来越多,裴清惊唿了一声,似乎是被灵蝠咬到了。 林淮勐然想起来,这具身体不仅能吸食山川灵气,还吸食过苏衍的灵力,连修者的灵力都能吸食,更遑论区区几只灵蝠。 可这儿不止她一个人,况且,那屋子里还有铜镜,若是在此吸食了灵蝠,这个秘密可就瞒不住了。 眼看形势越来越紧迫,显然顾不了那么多,林淮心下一横,双指凝聚起一团灵力,然后朝眉心一点,闭目凝神。 就像在后山吸纳灵气一样,拼命的吸食着周围灵蝠身上的灵力,考虑到还有铜镜存在,她不得不凝起一道光晕作为屏障,假装是在奋力抵抗灵蝠的攻击,至少不要被人外界的人看出来。 与此同时,裴清在灵蝠的连番攻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夜明珠也被灵蝠击落,林淮也没拿出法器,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岂料,二人周围的灵蝠仿佛被抽去突然被生命力一样,坠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剩余的灵蝠则是惧怕着什么东西,想要逃开,可根本来不及。 不仅是正在攻击二人的灵蝠,就连那些倒挂在石壁上伺机而动的灵蝠也难逃一劫,不断坠落在地堆积起来。 见状,裴清不禁松了口气,同时侧身躲开不断坠落的灵蝠:“林……”正准备和林淮说话,回头却看到她周围尚有在逃离的灵蝠,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拉扯住一样,先是凝在半空然后才下坠,而林淮周身则泛起光圈,宛若屏障。 裴清看得心惊,地上的灵蝠皆因灵力枯竭而死,而且根本没有再靠近她们,反倒是一直在逃,说明这光晕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让灵蝠感到害怕的是,吸食它灵力的人。 通过吸收外界的灵力来提高自身修为,分明就是邪术。 林淮从未像今天这样,一次性吸纳这么多灵力,她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耳边传来的悽厉嘶吼声,灵蝠以洞窟里的灵气为食,自己这么做,无疑是切断了它们的生命之源。 可若不这么做,恐怕丢了性命的就是她和裴清了。 攻击她们的灵蝠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这里所聚集的灵蝠数量繁多,不止头顶的石壁,还有前方那道密密麻麻的墙,都是不可忽视的隐患。意识到这点,林淮更是不敢停下,仍然拼命的吸纳灵气。 “小心!”裴清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灵蝠,朝着林淮飞去,哪还有时间想邪术不邪术的问题,连忙提醒道。 闻言,林淮睁开双目,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她还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身体的反应却远比大脑快,直接往后仰,双手聚集起灵力,五指弯曲成爪,直接就抓住了那东西的身体。 这东西有着光滑的皮毛,被抓住后更是发出嘶嘶的叫声,林淮立马反应过来,这东西是灵蝠。 察觉到危险,灵蝠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林淮只好更加用力,五指深深的掐进此物的血肉里。灵蝠仿佛要与她同归于尽一样,全然忘了它已被擒住,挣扎的更为剧烈。 林淮看到灵蝠转头朝她的双手而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也不再跟这畜生客气,几乎是将全部灵力汇聚到双手,狠狠地将它撕碎。 想到自己可能是第一个干出徒手撕蝙蝠的人,她内心其实很崩溃,谁让心斋不给法器。 然而,更崩溃的还在后面,灵蝠血生生浇了她一脸,那股味道噁心至极,令她有些反胃,突然想起裴清也场,方才的一切估计她都看到了。 张口便想解释一下:“我……”却冷不防地喝到一点灵蝠血,又腥又涩,还有一股不可描述的味道,顿时噁心的干呕起来。 林淮俯低身子,干呕不止,看到满地的灵蝠尸体,立马想起一件事来。 幻象一碰就散,灵蝠的尸体却还在地上,根本就没散。 第30章 并蒂莲 眼下这情况,林淮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四人结伴进入蜃景城时,也碰到过相似的情景,化作纸片的无目人,小男孩丢失的铃铛,都是存在于幻境中的实物。 本来她都快将这事儿给忘了,万万没想到,居然又碰上了,她不禁开始怀疑起当年封存这件事真正的理由。 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试炼会上,要么这始作俑者是位当世大能,连心斋里坐镇的一众家主长老都拦不住;要么就是这位始作俑者和心斋有关,或者根本就是某位家主。 裴清和她离的比较近,虽然没像她一样被灵蝠血淋了一脸,也不免被溅到了些,便掏出手帕擦着,“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法术?” 闻言,林淮心知,这语气虽平淡,可分明就是暴风雨的前兆,她觉得裴清下一句话就是,使灵蝠灵力枯竭而死的人是你吧。 比起关心始作俑者是谁,怎么向裴清解释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法子就是邪术,可裴清没说出来,却抛出一个问题来,若没理解错,裴清并没有问责的意思,而是在等着她坦白。 坦白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表明自己急于求成便动起了歪脑筋,学了些旁门左道,但从来没用过,眼见情况紧急才不得已使了出来。 这种张口就能说的理由,连林淮自己都不信,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心术不正,所以她选择了第二种,半真半假。 林淮先用手帕擦了擦脸,才走过去:“我用的不是正统的仙门术法,因为,我父亲是个鬼修,在拜入师父门下之前,我一直跟着他修行。” “你说什么?沈先生也是知情的,那他为何会收你做弟子。”裴清没料到会是这样,不由得有些惊讶。 林淮:“直到有一日,我听到了父亲和一位修者的对话,原来他想将我炼成供他驱策的傀儡。得知真相后,我便开始计划着逃跑,虽然过程很惨烈,但还是逃掉了。后来便在安陵遇到了师父,他非但没有嫌弃我的出身,还让我拜入门下。” 裴清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复杂:“怪不得老是觉得你心事重重的,就像在隐瞒什么事情一样。” “这就是我的秘密。”林淮说道,“除你之外,我没有告诉过别人。” 这段话除了沈傅的部分外都是真的,所以说是半真半假。 裴清低嘆一声气:“这么说来除了沈先生以外,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林淮点头。 裴清:“想来沈先生收你为徒,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无奈笑了笑,“你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难道就不担心我说出去?”
第41页 林淮未作声,心里却在想,若是你准备说出去,就不会问出这句话了。 裴清无奈道:“我暂且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不过,这是因为我相信沈先生,若是被我发现了你在骗我,这个约定可就不作数了。” 果然,就算裴清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但总归不会怀疑师父的决定。而且她也不可能真的向师父确认,裴沈两家常有往来,可安陵所发生的事,毕竟关乎到了各自的利益,就算她真的开口问了,师父也不会告诉她的。 解决了这桩事后,林淮才开始说出自己的疑惑:“这里的灵蝠体型远大于普通蝙蝠,可这洞窟并不是什么灵脉,所以,应当是有什么灵物在此。” 裴清点头,随即抬眼向前看去:“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发光。” 原本,前方有一堵由无数灵蝠所聚集起的“墙”,但经过方才一番变故,那“墙”早就被破坏殆尽了,地上散着一堆七零八落的灵蝠尸体。 故而,二人才能以窥见宝物的光辉。 没了那一片黑压压的灵蝠,宝物的光华得以四散开来,洞窟也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 这世上的最为珍贵的宝物,要么是光华流转令人惊嘆,要么就是黯淡无光平平无奇,这洞窟里的灵物显然属于第一种。 洞窟的构造是漏斗形,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洞窟窄窄的甬道,前面则是一间视线开阔的天然石室,光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林淮:“过去看看。” 她们小心绕过灵蝠尸体,从这条长长的甬道走出去,来到了宽阔的地宫,这才看清楚,光源来自地宫内的水池。 水池并不大,更像是一个小水坑,水面平滑如镜,中间长着一株没有叶片的并蒂莲花,光就是这朵莲花所发出的,将整池水照的波光粼粼。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林淮心道,错不了,方才那股吸引着我靠近的灵气正是来自于池里的莲花。 这下可以确定了,那个“物”字指的就是灵物,只要摘下那朵并蒂莲,就能晋级去往下一层。 一旁的裴清出声道:“光虽然是莲花所发出的,但莲花是这池水孕育出来的,想必这水也不简单。” 要确定这池水有没有问题,当然不可能直接用手去触碰,所以,二人只好拿出心斋给的干坤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除却已经被二人拿出来的夜明珠外,就只剩下一堆灵符了。 林淮仔细翻开着,忽然有了头绪,夹起一张除秽符,扔进水里。 见状,裴清不由得赞许道:“虽然除秽符多用于净化邪物,但这个秽字指的却是一切不洁之物,用除秽符来鑑定这池水,倒是可行。” 池水没问题的话,那除秽符不会有任何变化,仅仅只是一张漂在水面上的纸而已,若是有问题,除秽符虽然不能将池水净化,但至少会产生一些变化。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除秽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池水不深,只是刚没过膝盖的程度,本来摘莲花这事儿一个人去就行了,可又考虑到,很多灵物都会认主,若是那莲花只认第一个碰到它的人为主,那她们中的另一人不就被淘汰了。 于是,二人便一起进入池中,同时伸手去折并蒂莲,恰好一人一枝。 莲花刚到手,地宫便开始晃动起来,她们赶紧走到岸上,只见脚下赫然出现一个传送阵,看来是通过了。 裴清沖林淮晃了晃手里的莲花,“我们一起晋级了。” 林淮微微颔首,随后二人同时从这洞窟里消失,一团黑雾自她们进入洞窟后就一直暗暗地躲在后面,在她们消失后,也一併消失了。 第31章 中三层 通过考验的修者晋级之后,能看到接下来将要抵达的层数。 按理说,林淮通过了第九层,那么她看到会是下一层的数字“捌”,可不知怎么回事,眼前浮现的却是金光闪闪的“陆”,一口气跳过了前三层,直接来到了中三层。 她所在的是一间和第九层差不多一样的屋子,空无一人,四面墙上皆挂着铜镜,只不过这屋子比第九层的要小了许多,地上接连着出现了数个传送阵,想必有新的晋级者来了。 还没等她看清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眼前的景象就起了变化。 转瞬之间,四周便瀰漫起大雾,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能听到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林淮仔细听了一会儿,判断出大约有五个人左右,听他们的语气,对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本以为前三层已经够折腾人了,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喂喂喂,你踩到我的脚了。” “抱歉。” “诸位都是从哪道门进来,怎么听声音不像是我在前三层碰到的人啊,在下是从红色那扇门进来的。” 林淮仔细一听,说这段话的人,声音十分耳熟,分明就是沈宴。说起来她一直没留意沈宴进了哪道门,光顾着和裴清说话以及找苏衍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 以沈宴的性子,不过当这试炼会是一场游戏罢了,多半不会认真对待。 前几日沈宴因为干坤袋被没收的事情,一直嚷着他准备在第一层就放弃,直接被淘汰,然后就能拿回干坤袋了,想到他非但没有放弃,还来到了中三层,这就让她有些诧异了。 四个人的回答中有两位和她一样来自绿门,其余两位则来自黑门,所以除了沈宴外,她还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余温和钟陌。 这两个人能晋级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同是来自一个地方,既然他们能到中三层,那裴清哪儿去了,前三层考验的是“物”,她与裴清拿到分明就是一样的东西,怎么唯独她能来到中三层。 这时,沈宴又开始说话了,“唉,我还以为这三道门里的人都是完全分开的,原来还是会碰上啊。” 余温则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三道门里的人实力参差不齐,若是完全分开了,未免有失公允。说起来前三层是收集三件灵物,那这中三层又会是怎么个考法。” 这下,林淮终于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原来通过前三层需要三件宝物,可她和裴清只有一件,所以,裴清现在应该在第八层,但她们和余温几乎是同时开始寻找宝物的,但他却比二人快了许多,这么说来晋级还有快慢之分。 但她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能直接出现在中三层,有人在暗中相助么,明显不可能,那么唯一就是她已经集齐了三件灵物。 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莫非灵蝠血也算作一件,虽说味道噁心了点,不过灵蝠毕竟是以灵力为食,它的血也勉强能算作是灵物。但也只有两件,还是不够。 想的正入神,却听到沈宴和余温已经开始攀谈起来,没有半点紧张的氛围。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自来熟以及缺心眼,这刚认识没多久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们就已经开始热络的聊起来了,只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第42页 林淮没继续听二人的谈话,而是望着眼前的景象:“中三层考验的乃一个术字,从前三层来看,物指的是灵物,那么这个术应该也是字面上的意思,指的是术法之类。” 仙门术法种类繁多,总不可能全都用一遍,那么只能结合当前的情况来判断,到底该用哪一种,或许这就是通过第五层关键。 因为不同的术法各有侧重,显然是不能乱用的,若是用错了,非但不能解决遇到的问题,严重起来施术者还会遭到反噬。 试炼会针对的都是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这类修者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缺乏实战经验,故而,绝对不会一点提示都没有。 林淮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态一边思考着,这儿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雾,什么都没有,如此看来,要使用的术法肯定与眼前的雾有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雾越来越浓,丝毫没有将要消散的迹象,而且连周围的声音都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仿佛被这雾给分隔开一样。 这算是给了林淮一个提示,应该用驱散类法术。 这类法术不用藉助灵符,只需要默念口诀即可。林淮没有打开干坤袋,直接念出一句口诀,一团橙色的火焰凝聚在指尖,然后低喝一声“破。” 火焰便朝着雾里而去,随即化为漫天大火,吞噬着白雾。雾属水,遇火则消,随着火势的蔓延,雾也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散。 因为雾覆盖了周围的一切事物,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故而,林淮没看到在浓雾散去的同时,她的脚下已经出现了传送阵。 雾散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块方形的石台,台面被人刻成了棋盘,上面摆放着许多半圆形的棋子,每一颗都镶嵌在棋盘上,完全动不了。 林淮站在棋盘的一侧,另外三侧是空的,还没有新的晋级者来到这里,这时,她眼前才浮出一个金灿灿的“伍”来。 没想到,这第六层的难度竟然比第九层还低,好歹第九层还有一堆会咬人的灵蝠,为了对付它们还不得不暴露了自己的秘密,编了一堆理由来向裴清解释。可自己仅仅施了个驱散术,便通过了第六层,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咳咳。”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十分刻意的咳嗽声,林淮这才注意到方形棋盘的另外三侧都站了人,而且那三个人都是她认识的,余温,钟陌以及沈宴。 咳嗽声自然是沈宴发出的,碍于其他人在场不好与林淮讲话,便只能如此。 他方才之所以和余温攀谈起来,那是因为二人互不认识,况且聊得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林淮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他的师妹啊,万一别人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合起伙来一起针对他们怎么办。 所以便想先暗示一下林淮,待会儿若是有什么变故,两人可以一起动手,然后逐个击破。 毕竟两个对付一个比起两个对付两个要简单得多嘛。 第32章 突生变 林淮没有作声,只是淡淡地瞥了沈宴一眼,发现他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一本正经的盯着眼前的石台。虽然二人没有眼神上的交流,但她也大致明白了沈宴的意思,估计就是知会自己一声,万一待会儿有什么情况,互相帮衬一下。 不得不说,沈宴和裴清虽然性格截然不同,但两人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是挺像的。 四人分别立于石台的一侧,和方才在雾里的氛围不同,没有一个人先开口,也没有一个人先走上前,气氛有些诡异。就连这一路上行事比较高调的余温,都是出奇的安静。 这只能说明,他们大概碰上了一个难题。 余温死死盯着眼前的石台,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主意,准备走上前,却没料到有人先他一步靠近了石台。 那个人就是钟陌,四人中就属他看起来最沉稳,没想到会是第一个靠近石台的人。 林淮不认识钟陌这个人,但也听人提起过,钟毓只收过三名弟子,其中一名就是苏衍。直到今日听到那位采红姑娘的话,才知道原来钟毓的关门大弟子名叫钟陌。 石台四周均有石凳,钟陌走上前去,没有先坐下,而是仔细打量着石台。不知为何,当他看清楚石台上刻着的是棋盘后,神情立刻变的凝重起来,不过,思忖了片刻,还是选择坐了下来。 从他们进来开始,四人的座位早就固定好了,他们各自立于石台的一侧,每一侧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根本走不出去。所以用不着选,也不用抢,只要走上前坐下就行,只是大家都不懂这第五层究竟在买什么关子,故而迟迟不肯入座。 直到钟陌坐下后,三人这才纷纷入座。 入座后,四人才明白,这第五层和和前面几层相比,确实有些不太一样,因为它居然有提示。 等四位晋级者都入坐后,便听到虚空中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随后有一炷点燃的香出现在棋盘中央,虚空中浮现出两个字“对弈”。 从来都是二人弈棋,哪里会有四人弈棋,除非这场棋局的规则不同。 视线突然一暗,上方传来声响,四人齐齐往上看去,只见头顶上方出现一片璀璨的星海,无数星辰宛若静止了一样,悬在天顶,不仅如此,他们还注意到,群星的排布顺序与棋盘上的棋子完全一致。 以天为棋盘,群星作棋子,这棋局考验的不是对弈之术,而是推演。 任何事物的演变都遵循一定的规律,这就是推演的关键。 岁星以六十年为一个周期,每过六十年又会回到起始的地方,循环往復。所有星辰的运行轨迹都有迹可循的。 无论是人或是妖,修炼时都必须藉助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而这天上的星辰之力更是会影响到万物的气运。 推演术向来都是玄门弟子的一门必修课程,只不过由于这是一门极其讲究悟性的术法,悟性可以算作是一种天赋,即便通过后天的努力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提升,故而,推演术被广大玄门弟子列为最实用但也是最玄奥的术法。 观星象以窥天道,这种说法由来已久,但如今却是没有人能真正的做到,所以,推演术大多只是用来推运。 四人视线再次移到棋盘上来,却发现眼前的的棋盘也发生了变化。棋盘变为硝烟瀰漫的战场,棋子化为身穿铠甲的士兵。 静止的星辰缓缓开始移动,战场上的士兵也随之开始厮杀,不仅如此,就在棋子化为士兵的同时,她也被拉进了棋局中。 转眼之间,石凳则变成了战车,她成了操控局势的统帅,不是指挥士兵作战的统帅,而是推测时局的统帅。 天上的星辰对应着地上的士兵,只要能准确推算出星辰移动的轨迹,就能控制士兵的移动,可是林淮发现,这些化作士兵的棋子就像是有自我的意识一样,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她一边推算着星辰移动的轨迹,一边再次尝试着控制士兵的移动,但还是老样子,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士兵浴血奋战,什么也做不了。 . 长风送月楼里的铜镜不断将试炼的画面传送到心斋的三面水镜中,在座一干长老家主不能在赛前与参赛者有接触,更是不得靠近长风送月楼,所以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镜,观察着里面的动向。
第43页 本次试炼会设置了九层关卡,难度依次递增,随着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各位观赛者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有人笑逐颜开,有人满脸失落,还有人则是忧心忡忡。 不过,在场的诸位家主中,最为淡定的当属两人,那就是同是来自南华仙山的钟毓和裴秀。 这场试炼会,钟毓门下有三位弟子参赛,大弟子钟陌,二弟子采红以及他最看中的弟子苏衍。采红虽然在第八层的时候便淘汰了,但钟陌和苏衍却是一路畅通无阻,连连晋级。钟陌晋级到了第五层,而苏衍已经晋级到了第四层。 心斋的主人碍于各大世家的压力,所以多半都是缔结幻境来进行考验,以防出了什么岔子难以交待。 苏衍本就擅长缔结幻境,不论多复杂的幻境,一眼就能看出破绽,这试炼会对于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除非他自己想认输,否则谁能赢过他。 所以,钟毓从一开始便胜券在握,只是让手下去盯着,根本连看都懒得看水镜一眼,这场试炼会不过是给苏衍一个扬名的机会罢了。 裴家共有两位弟子参赛,一位是裴清另一位则是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徐无晟。据说,这位徐无晟是在试炼会开始前一个月才拜入裴家,还是一位外门弟子,连拜师仪式都没举行,认识他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收到了邀请函,而且实力还排到了第二位。 裴家上代家主早逝,长子裴秀自承袭家主位后一意打理门中事务,便很少在其他场合出现。这次试炼会他受邀出席,不少人都期盼着可以得见这位少年家主的真面目。 岂料,却连裴秀的人影都不见,有几位长老实在很好奇,但又不敢去问钟毓,毕竟南华仙山在他们眼中那就是高冷的代名词。 幸好他们听闻,沈家和裴家常有往来,想必关系应该不错,而沈傅看来比较和蔼一些,便决定去找沈傅旁敲侧击一下,希望能问出点什么来。 几位长老先是和同沈傅寒暄了一句,说了一堆客套话,这才委婉道出目的来。 沈傅倒也不隐瞒,微笑道:“裴家主啊,老夫刚来的时候还见过他一面,至于今日为何不出现,这我也不知道了,想必是有他的理由吧。” 长老们见什么也没问出,虽说甚为遗憾,但也只好和沈傅作别,继续观战去了。 沈傅礼貌地回应了几句,然后继续盯着水镜看,边看还感嘆道:“臭小子,这回总算上点了心了。” 水镜中显示的正是沈宴的情况,往日一副闲散模样的沈家大公子,居然一脸认真的在操控着棋子进攻,不时抬起头观察了星辰的移动轨迹,然后又低下头推算着。 随后画面又切到了林淮的一边,却发现她眉头紧蹙,一直站着没动,这就让沈傅有些诧异了,第五层考验的不过是简单的推演术,只要推算出星辰运动的轨迹,就能操控着棋子去进攻另外几人,以林淮的实力不至于会被难倒。 可惜他人在局外,就算看出来了也没办法提醒林淮,只能靠她自己开窍,可他不知道是,林淮这次是真的碰上了麻烦。 长风送月楼内。 林淮尝试了数次,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操控棋子的移动半步,只能僵硬的站在战车上,看着她这方的棋子不断被蚕食掉。 由于看不到其余三人的情况,自然不知只有她一人碰上了眼下的情况,就像是故意针对她一般。 第九层那团鬼鬼祟祟的黑气一直藏在她的髮簪里,跟了她一路,目睹了刚才所发生的状况,不由得轻笑起来:“哟,小姑娘,你这是惹到什么人了,给你使了这么大一个绊子,我看你就快要被淘汰了呢。” 闻言,片刻之前还六神无主的林淮,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聚起一团灵力,朝着髮簪击去,同时身子往另一侧微偏。 髮簪落地,那团黑气没了藏身之处,不慌不忙的显出形来:“啧啧,你这人可不讲理,我又没害过你,只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罢了,何必如此。” 林淮不和他啰嗦,直接聚起灵力,再次击向黑气,那团黑气既不躲也不避,任凭朝自己她攻来:“别白费力气了,这黑气不是我的本体,连化身都算不上,你是打不散的。” 第33章 推演术 这团黑气之所以敢显出形来,是因为它的主人动用了一种术法,凝气化形,长风送月楼里的铜镜根本照不出它的模样,所以不管它在里面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它刚潜进来的时候本来是附在裴清身上的干坤袋上,却没想到让它听到一桩有意思的事情,便选择换了一个人,附在林淮的髮簪上,一路跟着她到这里。 凝气化形所藉助是灵气,化成形后勉强也能算作是一件灵物,故而,林淮才能直接从前三层晋级到中三层。这样算起来,它在无意之中还帮她一把。 黑气潜入长风送月楼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林淮暂且可以看做是黑气的寄主,眼下这里的四人都被结界给分开了,黑气没办法跨过结界选择另一个寄主,若林淮被淘汰了,那它也不能继续潜入,所以,才会出声提醒她。 林淮发现自己的攻击只不过是白费力气,丝毫伤不到那团黑气,便了停下来,对于方才黑气所说的话,则是半信半疑。 黑气当然不只是一时好心才会出声提醒,看到林淮似乎有些动摇了,又继续煽动:“时间不多了哦,再找不到解决办法,你就要被淘汰出局了呢。” 林淮不语,这团黑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时间不多了,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看起来似乎比她还着急。便故意装作没反应的样子,耐心地等着它的下文,而且,总觉得它说话的语气有点熟悉。 棋盘中央燃着一炷香,用以计时,但由于棋盘已化作战场,四人被拉入这场战局后,那炷香也跟着隐藏了,身在局中,自然是看不到局外的情况。而黑气没有实体,也并非参赛者,不在局中,便可以看到那炷香就快要燃尽了。 黑气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本以为唬住林淮,可没想到她居然不为所动,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半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懊恼,为何自己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显出形来,这下好了,她肯定是料定了自己不会袖手旁观。 可话又说回来,它不出声提醒,那岂不是要跟着林淮一起淘汰出局了,还怎么找人。 黑气的主人,也就是它的本体,在千里之外连嘆了数声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除了帮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答案是没有,谁让它中途换人,附到了林淮的簪子上。 黑气只好无奈道:“本来你只要推算出星辰运动的轨迹,就能知道对方下一步的动向,操控着棋子去进攻其余三人,可你这一方的棋子被人动了手脚,只守不攻。所以任凭你怎么努力,它们都不会听你的话去进攻对方。” 林淮默默地听着,心却凉了半截,忽然想起三日前的那个夜晚,在花朝城里袭击她的人,以及那个诡异的算命先生,她这三年来除了去过一次南华山,就再也没出过沈家,就算沈宴邀约她一起去抓灵兽,也只去后山,若是要去别的地方都被她婉拒了。
第44页 况且,她向来行事低调,从不去招惹是非,自问没得罪过什么人,为何自打来到花朝,便总是有人在针对她。 黑气自然不知林淮心中的这一番波澜,还以为她不是相信自己,便继续说道:“这世上一切星辰运动的轨迹都是有迹可循的,断不会轻易改变,但别忘了,你现在所在地方是幻境,幻境和现世能一样吗?” 它还打算继续说下去,解释清楚,却被打断了。 久久未出声的林淮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语毕,立马放弃了控制棋子,而是开始干扰天上星辰的运行方向。既然每一颗棋子都对应着天上的星辰,那么只要改变星辰的运行顺序,就算她不能移动自己这一方棋子,也能赢。 黑气的话提醒了她,这里是幻境,不受现世一切规则的束缚,所以她可以随意改变星辰的运行。 她稍微修改了一下星辰排列的位置,便将原本攻向她这方的棋子,引到了另一边,本可以让它们自相残杀,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但因为顾虑到沈宴,便没这么做。 黑气看到林淮终于开始动了,也松了口气,可又发现她只是改变敌方棋子的攻击方向,便急道:“何必这么麻烦,让它们自相残杀不就行了,你这样说不定还是会输。” 林淮摇头:“我师兄也在这里,不能波及到他。” 黑气嗤笑道:“妇人之仁,在这利益面前连父子都会反目,更何况只是一名师兄。” 这句话倒是无可厚非,如果只是一位名义上的师兄,林淮断不会顾忌这么多,可沈宴却不止是她名义上的师兄。 二人初识那会儿,林淮其实不太喜欢沈宴,对他的态度也很是敷衍,而且从来没喊他一声师兄。可沈宴非但不与她计较这些,还总是护着她,曾经有一次,两人在后山捕灵兽,不小心又碰上了不屈树,差点就被它给缠上,是沈宴沖了过来将她推开,代替了自己被不屈树缠住。 林淮一个人对付不了,只好去找白鹭来帮忙,两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救出来。脱险后,她发现沈宴的手腕和脖颈上都布满了淤痕,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沈宴连忙沖她笑道:“皱什么眉啊,没事的,就当作是去体验一下。我看这不屈树的藤蔓这么厉害,可不能浪费,等我回去仔细琢磨琢磨,砍它几枝造个法器出来。” 后来才知道,沈宴其实很怕疼,轻微的一点痛感都会让他疼得满地打滚,那天不过是担心自己过意不去,强颜欢笑而已。自那以后,她对沈宴的态度就改观了。 所以,林淮绝对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林淮当然不会和黑气解释这么多,只当它的话是耳旁风,继续操控着星辰的移动。 因为她不知道这天上的星辰究竟代表着哪一方,只是单纯的不让它们朝自己攻来,不仅解救了自己的危机,在无形之中也帮了沈宴。 一炷香燃尽,钟声再度响起。 不论是战场还是士兵都渐渐散去,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棋盘和棋子。转瞬之间,林淮又回到了方才所坐的石凳上,其余三人也如此。 正想看看另外三人的情况,林淮的脚下便浮现出一个传送阵来,表示她又晋级了。 早在钟声响起的时候,黑气便又藏了起来,附在了林淮的腰带上,跟着她一同前往下一层。 钟陌,沈宴脚下皆出现了传送阵,唯有余温没有,这场棋局的淘汰者是他。余温觉得自己能到达中三层其实也算不错了,输了就输了,没什么可遗憾的,看到他们晋级,还冲三人拱手以示恭喜。 随后脚下也出现了传送阵,将他带离长风送月楼。 第34章 上三层 传送阵出现后,林淮没有立即被传到下一层,而是在原地等待,直到三人都被传送走了,她还是没有离开第五层,虽说前几次也不是立刻就被传送到下一层,但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她一直没有离开第五层,也没有新的晋级者来到这里,林淮心道不好,莫不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惊讶的不止林淮一人,还有那团黑气远在千里之外的本体。 见状,它不由得出声:“小姑娘,这下我可帮不了你了,心斋里那么多人盯着这楼里的动静,他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脚,看来你惹上的人来头不小啊。” 眼下的情况太过棘手,林淮顾不上去深究这团黑气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站在原地,反覆搜寻着这一路上的蛛丝马迹,仍是不得解。 四人脱离战局后,不论是刻着棋盘的石台亦或者是头顶的那片星海,都随之散去。此刻,这间空旷的屋子里,仅剩那四面铜镜。 林淮抬头瞥了一眼铜镜,越发觉得情况不妙,忽然就想起那位算命先生的话来。 两仪之数,大凶。 犹记得当时,她和苏衍是一起各自写下一个数字,算命先生拿过去一看,才得出此言。那么,这句话究竟是对苏衍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自从脚下的传送阵出现,那团黑气就消失不见了,刚才突然说了一句,然后又没了声,想必是又藏了起来,林淮思忖着,既然它能看出有人在棋子上动了手脚,或许会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对方亦敌亦友,她要怎么开口,才能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虚空中再次传来一声钟响,林淮脚下的传送阵光芒大作,还来不及反应,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将她拉扯进另一个空间。 如果说,刚才她所在的地方,可以用的是空旷两个字来形容,那么现在所到之地,只能用死寂来形容。 就像是被人封住了五感一样,林淮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本来对于黑气所说的话还有些半信半疑,担心会不会是故意想要误导自己,可看如今的架势,那团黑气没有骗她,的确有人在针对自己。 这一刻,林淮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重生前的那一瞬,云我无心将她的五感封住,打碎了她全身的经脉和骨骼,投入纯金之瓮煅烧。 那个时候的她就如同现在一样。恐惧、不安几乎占据着她所有的心绪,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了许久,直到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所幸,这一次,她没有等太久。 眼前的那片黑暗像是被人扯开了一个豁口,从虚空之中透出光线来,林淮便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刚踏出身后的那片黑暗,眼前就浮现出了字来,那是一个金灿灿的“叄”。 林淮怔了怔,“为何又……”话刚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这儿不止她一个人。屋子里站着两个人,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一个人是苏衍,另一个人则是她不久前才见过的,在长风送月楼外,一直盯着裴清看的那个男人。 苏衍看到是她,便走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立。 另一个人则是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嗤笑道:“让我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会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随即绕过林淮,走向苏衍。 “俆无晟。”那人走到苏衍跟前,缓缓吐出三个字,露出一个挑衅的笑,然后走了过去,抱着手立于一旁。
第45页 岂料,苏衍根本不为所动,他和这个俆无晟,同选一了道门,试炼刚开始的时候,这个人就一直在挑衅他,只不过皆被他无视了过去。 这种程度的试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仅每次都顺利晋级,就连速度也是远远快于其他人。故而,除却在九层的时候碰到过这个人,之后便再也没遇上过,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碰上了。 他没有刻意去关注试炼会的参赛者都有哪些人,收到邀请函后,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完全没去记上面的名单。 对方这种自报家门的行径和无聊的挑衅,在他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 林淮虽然也没特意去记邀请函上的名单,可这个名字她却是在无意间记住了,只因他是那个排在苏衍之后的人,也就是大多数人都会忽略的第二名。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这人对苏衍会有这么深的敌意,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试炼会就和比武一样,谁都想拔得头筹,不甘心屈居人下。 林淮又看了俆无晟一眼,只觉得这人的眉眼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脑海中的回忆犹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最终停在了父亲那个将她刺伤的眼神。 她突然明白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的究竟从何来,因为这个俆无晟和她那位薄情的父亲的长相,竟有七分相似。 前世逃离徐府之时,隐约从下人口中听到,继母诞下一子,父亲为他取名为无晟,她那时以为,这个孩子是叫林无晟。 若是当年继母所诞下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位俆无晟,那她的父亲也真够可悲的,明明是亲生骨肉,却不能冠上自己的姓。 想到这儿,她心里竟觉得有几分快意。 “开始了。”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是苏衍在和她说话。 林淮微微颔首,收回思绪,开始打量着眼前突变的景象。 这是一处廖无人烟的荒野,天上不断降下雪来,将整个世界都染成银色,苏衍站在她的身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个狂傲的俆无晟早就不见人影。 若正如那团黑气所言,她能直接从前三层晋级到中三层,是它在无意中帮了自己,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分明还得通过一层才能进入前三层。 难道会和那个针对自己的人有关么。 第35章 无色境 林淮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场景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遭的一切事物渐渐褪了色,直至失去了所有色彩。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两种颜色,黑与白。 沉寂的黑,虚无的白。 他们就像是置身于一副写意山水画之中,墨迹构成了眼前峰峦起伏的群山,宣纸上的留白则化作天空。 不仅周遭变了样,就连二人也像是被吸走了身上的颜色一样,融入到这山水画之中。 林淮正想开口,忽然感到脚下一阵晃动,而四周没有可以依靠之物,苏衍见状,赶紧扶住她。 二人疑惑之际,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连忙抬眼望去。似乎是这副山水画外的作者正在给画卷增添新的风景,先是看到一点浅淡的墨痕,随后才逐渐转深,最后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凭空出现在群山之中。 与此同时,天上突然下起雨来,叫人措手不及。 本来,下雨这种事情倒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可关键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副泼墨画卷里,而这天上下的也不是一般的雨,它是黑色的墨汁。就像是画师不小心打翻了墨,一股脑的倾倒在画上一样。 幸好雨下的不大,不然这场景看起来未免也太惊悚了些。即便如此,两人衣衫上、脸上还是沾上些墨点。 林淮算是明白了一点,这试炼会的宗旨就是怎么不合理怎么来,还好有前几次的经验,对于这类突发情况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要是这上三层没半点奇特之处,她可能还有点不适应。 林淮不慌不乱地挽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墨,提议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而周围连棵树都没有,都没地方躲雨,不如……”然后顿住了。 苏衍则是接着她的话问道:“不如?” “不如你变把伞出来遮遮雨,想来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座楼了,但它离这儿还是有一段距离,总不可能一路淋着雨过去吧。”林淮边说边指了衣袖上的墨点。 这事儿对于一位能缔造的出蜃景城的幻术师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了,而且“敛骨吹魂”这名字其实有些来头,并不是编纂者信口胡诌的。 闻言,苏衍亦是怔了怔,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解释一下:“其实这幻术……”话还未落,却发现这雨下的似乎越来越大了,便只好作罢,无奈地变了把竹伞出来。“算了,拿去吧。” 林淮忙不迭地接过去,将竹伞撑开,高举过二人头顶:“这样就淋不到雨了。”随即招唿道,“你也过来些,别再沾上墨点了。” 苏衍依言凑了过来,察觉到林淮又将伞往上举了举,似乎有些吃力,略微低下头:“伞给我。” 见状,林淮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将伞递到他的手里。 二人并肩走在雨里,一时也没什么话可聊,而林淮还惦记着方才的事儿,不由地开口道:“还记得三年前,我刚见到你那会儿,你就这么点。”她伸手比划了一下,“似乎同我差不了多少,可如今,那可是真是差得太多了。” 从前她和苏衍说话的时候,都是平视对方,而现在,虽说不用仰望这么夸张,但也须得微抬起头来。 苏衍却是反问了一句:“这样不好么?” 林淮认真想想了,似乎还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如今的苏衍还与她一样高,那才是真的大事不好了。连忙点头道,“挺好的。” . 巍峨的高楼就在眼前,苏衍却忽然停了下来,“等等。” “怎么了?”林淮问道。 话音刚落,忽然感到耳畔一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痛感,伸手一摸,手上是一股黏腻的触感,她流血了。 林淮有些无语,为何自己总是在幻境里接二连三受伤,还总是碰到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甚至有一种立刻就想掐死始作俑者的冲动。 然而,这不太可能,他人在暗我在明,况且,对方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想将其揪出来,免不了费上一番功夫。 虽然这次,似乎和一路上折腾他的始作俑者没关系。 自从进入上三层后,那团黑气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没再继续说话,不过,林淮目前也没这个功夫理它,因为她碰上了更棘手的事情。 在幻境出现之时,从二人眼前消失的俆无晟,现在又回来,把玩着一柄银亮的小刀,不怀好意地看着二人。 俆无晟手里的那柄刀,就是方才擦过林淮耳畔的那物什,现在它又回到了主人的手里,上面还沾了血迹。 “私带法器,恶意伤人,道友莫不是忘了试炼会的规矩不成。”林淮面带微笑,一字一句道。
第46页 俆无晟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小妹妹,哥哥我今天心情好,就提点你一句,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而不是去遵守。明白么?” 与此同时,俆无晟又一次丢出手里的刀,挟带着杀意朝林淮而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得手。 那柄刀还在半空中就开始出现裂痕,然后一点一点崩碎成屑。 苏衍拿着手帕,替林淮擦拭耳边的血迹,淡然道:“不明白。” 看到法器碎的连渣都不剩,俆无晟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但仅仅一瞬,又恢復了那副不坏好意的模样:“呵呵,我居然忘了,若论起破坏规矩这一点,你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衍:“那又如何。” 俆无晟剩下的话,全被这句风轻云淡的“那又如何”给堵住了,他方才可是亲眼看到苏衍动用了幻术,将自己的法器破坏殆尽。本来想藉此机会嘲讽苏衍一番,岂料对方根本就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就跟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有劲无处使。 林淮自重生后到现在,头一次觉得,居然有人能这么噁心,且不论徐无晟到底是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单凭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非常令人髮指了。 敢情柿子都挑软的捏,这俆无晟清楚自己打不过苏衍,就一个劲沖她来了,欺负比自己弱的女修,算什么本事。耳朵在还隐隐作痛,令她怒意更深,若不是方才被苏衍拦住,她非要上去教训俆无晟一顿。 苏衍替她擦去血迹后,又轻轻往伤口上一抚,那道伤痕立马就癒合了,痛感也渐渐消失。 “原来她是你的姘头,怪不得这么帮她。”俆无晟思索了一番,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轻嗤一声,满脸嫌恶。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林淮深吸了一口气,对苏衍说道,“我自己来。” 苏衍见她满脸怒意,犹豫了一下才松开按住她肩膀的手,嘱咐道:“别太冲动。” 林淮点了点头,走到徐无晟跟前,而对方则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不待在你姘头身边,跑我这儿来作甚,莫不是……” 这厢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 原来,是林淮趁着他说话之际,迅速在手里聚起了一团灵力,一拳朝着他的小腹捣去。 她这一拳至少用了八成力,加之对方毫无防备,故而俆无晟被打的说不出话来。 而林淮更懒得同他废话,手下的攻势依旧不减,俆无晟亦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反应过来后,立马就开始回击。 不仅如此,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柄小刀来,模样和苏衍毁掉那柄一模一样。 反观林淮,身上一件法器都没有,赤手空拳的与对方搏斗,实在是亏得很,她不由地暗骂起来。 这俆无晟,怎一个无耻了得! 怪不得苏衍让她别冲动,敢情对方不止挟带了一件法器。 因对方有法器这一天然优势,不消片刻,林淮便落了下风, 俆无晟下手一点都不留情,全然不顾这是试炼会,操控着那柄薄如柳叶的刀,朝着林淮袭来,每一刀都往要害处击去。幸好林淮早有防备,不似方才那般被动,才会被他偷袭得手。 好不容易躲过飞刀,那刀却像长了眼一样,在空中转了个弯,从另一侧袭来,林淮心下一惊,赶紧侧身避开,但还是避之不及,被切断了几缕头髮。 俆无晟抱着手,欣赏着对方的窘态,心中更为得意:“小妹妹,哥哥我再教给你一个道理。”他收回飞刀,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淮,“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闻言,林淮不慌不乱地理了理头髮,轻笑出声:“我看未必。” “哈哈哈,有骨气,可你现在爬的起来么?”俆无晟毫不留情地出言嘲讽她,却忽然感到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止如此,他的身体也动不了了。 第36章 道无形(上) 林淮等的就是现在。 作为一个浑身上下一件法器都没有的人,当然不敢贸然行事,便略使了点小计。 看似是林淮落了下风,被俆无晟压制,实则不然。 她从干坤袋摸出了几枚灵符,藏在手里,趁着俆无晟对她冷嘲热讽之际,拍在了他身上,躲避对方的攻击的同时,暗暗地催动灵符。 不过,心斋给的灵符没什么杀伤力,只能暂时牵制对方,而林淮本意也只是想教训一下俆无晟这张无遮无拦的嘴,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可观其脸上痛苦的神色,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俆无晟,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他只觉得痛意逐渐加深,从双腿蔓延到全身,甚至有一种五脏六腑都快要炸开来的感觉。 一开始只是身体动不了,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制住,可现在,那股牵制他的力量骤消,但他却疼得说不出话来。 分明身在幻境,为何有如此强烈的痛意。 勉强支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视线移到不远处,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手,可俆无晟却知道,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早在第九层的时候,他就亲眼看到过那人动用法术,杀死幻境里的造物,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灵物,成功晋级。能随意操控幻境,可见此人幻术之高超。 俆无晟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竟笑了起来。 方才林淮被逼得连连后退,为躲避飞刀半跪于地上,这下也终于能起身了,可看到俆无晟这般模样,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虽说对方一言不发,但这一脸活活想要将她剥皮剔骨杀之而后快的神情,以及陡然升起的杀意,可是溢于言表。 而且,这份杀意不止是针对自己,还有在一旁观战的苏衍。 林淮在心里暗暗摇头,从对方一开始的行为就能看出来,这人估计是被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那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人,之所以敢这么做,那是因为他有这个实力在,即便再怎么嚣张,旁人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算算日子,若俆无晟真是她未谋面的弟弟,那大约也只有十七八岁。 说到底,还是阅歷尚浅,太年轻了。 不过,自己似乎也没这个资格去评价人家,想起之前的遭遇,林淮扶额,活了两世还这么大意,也没谁了。 墨迹所勾勒出的高楼就在眼前,而刚才的一番打斗已经浪费掉了一段时间,不能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 这时,苏衍也走了上来,盯着眼前那座高楼,示意林淮一同进去。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通过试炼,别的可以暂且放一放,所以二人便没有再耽搁下去,而是径直往高楼走去。不过,林淮回头看了俆无晟一眼,只见对方双目狰红,蕴藏着滔天的怒意,心道,这梁子恐怕是结下了。 . 二人行至距高楼三尺处,就再也不能往前一步,一道无形的阻碍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第47页 对此,林淮倒也不着急,本来依常理推断,试炼会所在的这九层楼,难度肯定是依次递增,这上三层若是太容易了,那才是真的有古怪。而这一路上除了碰上过来找茬的俆无晟,可谓是风平浪静,连个幻象之类都没出现,她还担心,会不会又中了圈套。 眼下,反倒是松了口气,这至少说明她暂时不会遇上危险。 她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这道“门”应当是一道禁制,多年前她在沈宴的屋前见过类似的,那个时候,是裴清动用了佩剑强制破除掉,可如今,她身上的佩剑早被收了去,拿什么来破除这禁制。 她向苏衍投去求救的目光,想看看他可有别的办法:“这里下了禁制,若要将其破除,需要藉助佩剑或法器的力量。” 苏衍则道:“幻境里的一切事物皆为虚构,而禁制必须依託实物才能发挥作用。”将手放在无形的墙上,“若是禁制,那我根本就碰不了它,更遑论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儿这么久。” 见状,林淮也将手放到了这道“门”上,只觉得手底下除了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外,再无其它。确实不像是一道禁制,因为正常情况下的禁制,只要略微靠近它一点,都会被反弹出三尺外。 “可还记得那名守门弟子所说的试炼内容,恐怕这就是关键所在。”苏衍将手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林淮点头:“自然记得,前三层是物,中三层为术,上三层则是道。物与术不难理解,在关卡的设置上也比较清晰,可这上三层的道,与眼前拦住我们的门,有何关联?” 闻言,苏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了双眼。 林淮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这番举动,但也未出声打扰,她又往后看了一眼,俆无晟仍在原地未动,但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二人。 方才苏衍应当是出手了,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心里却是明白的,不然,单凭她一人,断不可能将俆无晟伤得这么重。 林淮将视线收回,却发现身旁的苏衍,闭着眼睛,往前迈了一步。 “小心。”林淮连忙出声提醒,前面还有阻碍在,这样走过去,岂不是要撞上那道“门”了,想要拉住他,可还是慢了。 然而,令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面前的阻碍仿佛消失了一样,苏衍没有撞上“门”,直接就走了过去,不止如此,他没停下脚步,又往前迈出了一步,仍旧没有受到半点阻碍。 察觉到异样后,苏衍这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早已穿过那道拦住去路的“门”,便转过身去,对尚在疑惑中的林淮说道,“幻境之中,一切皆为虚妄。” 林淮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明白了这当中的玄机。 在幻境中的一切事物皆为幻象,幻象不存于世,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依然能迷惑人心,亦如眼前这道看不见的门,无形无相,却能拦住二人的去路。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那道门是存在于他们的心中,依念所化。 心中有门,如何能走得过去。 这简单一道关卡,正暗合了一个道理:“大道本无形。” 想必这就是第三层所要考验的内容,林淮想明白后,也闭上了双眼,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干扰,不再受表象的迷惑,从容地走了过去。 本以为这个问题算是解决掉了,可没想到变故还是发生了,一直藏在她身上的那团黑气,忽然现出了形。 第37章 道无形(下) 显然,黑气出现的时机不大对,至于究竟是何原因,料是林淮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犹记得前几次,黑气都是在周围没有别人的情况下出现,可这次,她身边不止有苏衍,后面还有一个俆无晟在那儿杵着。 黑气现出形后,立刻直奔苏衍而去,就跟只小奶狗一样绕着他打转,透露出控制不住的兴奋,“百密必有一疏,钟毓将你藏的那么隐蔽,还不是让我给找到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长风送月楼外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阵法更是漏洞百出,真是天助我也。” 以往它出现时,语调四平八稳,声音亦男亦女,也没透露过它潜入此地的理由,让人完全猜不出这黑气究竟是何人,是何来歷。可现在,林淮终于从那个上扬的尾音里得到了一些信息,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以及它潜入长风送月楼目的,是为苏衍而来。 苏衍击向黑气,却没有伤到它半分,顿时意识到它并非幻象,不是这幻境的产物,神情一凛,停止了对黑气的攻击。 抬手在空中一划,便出现数道光栅将它困住。 黑气此行目的本就是寻人,既然它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再留在这儿也没多大意思,索性狠狠朝着光栅撞去,光栅受到外力冲击,爆发出强大的灵力,将黑气吞噬殆尽。 不过,它在消失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安陵城里有你所要寻觅之物。” 听到这个久违的地名,林淮先是微怔,随后又想起,她与苏衍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正是在安陵城,云我无心家中的一口枯井之内。 三年前,她曾问过苏衍,是否认识云我无心,那时的他尚处于迷茫之中,对于过往的记忆皆是空白一片,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安陵城,故而林淮的疑问并未得到解答。 如今,苏衍的记忆虽然还未完全恢復,但至少想起了一些往事,这话落入他耳中,想必是掀起了波澜。 安陵城,不止是他这一段记忆开始的地方,更是连接着他的过去。 她抬眼看向苏衍,果不其然,对方眉目深锁,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犹记得从前,每当苏衍得到一丝关于过去的蛛丝马迹,都会有些神魂落魄。 可这一次,他却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像是在压抑着,不让自己失控。抬手一抹,凭空出现的光栅消失了,地上却多了一枚玉牌。他走了过去,将其捡起,玉牌正面雕刻着繁密的花纹,背面则仅有一个诡字。 苏衍摩挲着玉牌背面的诡字,若有所思。 所幸,这次苏衍沉溺于过去的时间很短,不消片刻,他便恢復如初,将玉牌收进袖中,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淮则在反覆回想着黑气的话,想从中找出些端倪来,黑气先是提醒过自己,有人在针对她,而且愈演愈烈,从她之后的经歷来看,此言非虚。但那位始作俑者在给她使绊子的同时,又在不经意间帮她了一把,助她晋级,否则,怎会出现晋级后连跳好几层的情况。 这反覆无常的举动,恐怕只有疯子能干得出来,若始作俑者不是疯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针对她的人与助她晋级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对于那位针对她的人是谁,目前还没有头绪,可助她晋级的人,却隐约有了些眉目。长风送月楼里下了禁制,不能使用一切转移类的术法,可没说不能别的术法,比如幻术。 这九道关卡,每一次的试炼都是在幻境中进行,若是能操控幻境,同样能将一个人转移到别处。
第48页 方才,林淮可是亲眼见证过苏衍的本事,他连手指都没动,就将俆无晟伤成那样,随手在空中一划,便出现了几道光栅将黑气困住。 足以证明,苏衍能够操控这个幻境,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随心所欲的操控幻境,否则,何必按照规矩一步一步的来,想来,他的幻术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限制。 况且,林淮也不是一口气就从第九层跳到第三层,中间晋级的过程也花了一番功夫。 而苏衍将玉牌妥善保管后,便回过头来,眼里充满疑惑,似乎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林淮见他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自然是懂了他想说什么,因为黑气一直藏在她身上,方才也是从她腰带上脱离后,才显出形来。 于是,林淮便自己解释起来:“之前碰上了麻烦,这傢伙曾显出过形来提醒过我,我才知道它一直藏在我身上。但它并未透露过是如何进来的,也没说明目的。黑气是借用术法所而凝聚成,并非精怪,我对付不了它,也没工夫理去它,便由着它去了。”无奈摆手,“四下无人之时,它才会现身,没料到这一次竟如此的明目张胆。” 苏衍的眼里没有怀疑,只是不知要如何问起罢了,可看到她这认真样子,不免失笑,“不必担心,我并未怀疑你。” 林淮意识到自己过于着急了,有些失态,赶紧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方才那情景,想必都被那位徐道友给看了去,不止如此,还有那些悬挂在墙壁上铜镜,也是看得一清二楚。”林淮不免有些担心。 苏衍则道:“你现在回头看一看。” 林淮依言回头,身后一片空茫,哪里还有俆无晟的影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跨过那道看不见的门,而俆无晟还在门外,这门里门外的景象哪里会一样。 苏衍又道:“至于铜镜,在你还未抵达第三层之前,便被那人破坏了,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林淮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嘆道:“这位徐道友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私带法器,恶意伤人,还擅自破坏楼里东西,如此视规矩为无物,真不知这徐无晟是何人座下的弟子,敢这么猖狂。 苏衍对此人毫无兴趣,并不想过多去谈论他,便道:“百尺高楼便在眼前,还不进去么。”语毕,便朝前迈了一步,将手放在门环上。 林淮点头,忙不迭地跟上他的步伐,将手放在另一侧门环上。 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眼前浮现出代表晋级的“贰”字,随后,通往内部的门便打开了,隐约让人感到不安。 第38章 不可念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一副泼墨山水画中走走停停,如坠梦境,推开门后,又是另一番景象,真实的不像是幻境。 这是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桌案上摊开了一本书,毛笔沾满了墨汁搭在笔架上,地上散落着数张条幅,条幅上的墨痕尚未干透,铜香炉里还燃着白檀,这里的主人似乎才离开不久。 林淮还留在原地未动,使劲嗅着空气里檀香味,也许是因为眼前的景象与之前相比实在是太正常了,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而苏衍已经走到了桌案边,蹲下身子拾起条幅,打量着上面所写的内容,窗户无声无息地开了一线,送入几缕清风,地上的条幅被吹的卷了边,搭在他的手背上,不消片刻,手背上便沾上了未干墨痕。 “嗒——” 毛笔从桌案滚落在地,墨水四溅,满地狼藉,可苏衍却浑然不觉,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条幅之上,然后,双手渐渐收紧。 见状,林淮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慌乱感,便快步走过去,捡起滚落在地的毛笔,放回笔架上,之后才在苏衍身旁蹲下,替他拿掉搭在手背的条幅,略微扫了一眼。苏衍死死攒着那条幅,故她不能得见所有内容,但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那么的熟悉,只因在三年间她见过无数次,这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与苏衍的字迹一模一样。 “咳咳——”忽然,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痛苦。 林淮勐地回头,隐约可从纱幔背后窥见一个模煳的人影,原来这屋子的主人一直都在。 苏衍听到了这声音,蓦地松开手,起身便要往声音的来源处走,全然忘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长风送月楼,这一切皆是试炼,此地不过是幻境罢了。林淮瞥见苏衍的动作,赶紧拉住了他,想要制止对方,可苏衍却丝毫不领情,直接便甩了开她手,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儿走去。 林淮被苏衍这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焦急地跟上他,心里早已掀起波澜:在纱幔背后的究竟是何人?苏衍如此反常,他与那个人会是何关系?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这次试炼会的发展似乎脱离了控制。 苏衍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幔,来到了床榻前,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人,身上的锦被只盖到腰际,双手放在身侧。 他缓步走上前去,到了那人跟前,那些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似乎就快得到了答案,然而,就在他看清楚榻上之人面容的一瞬,瞳孔骤缩,手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 林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快步走到苏衍身旁,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苏衍没有甩开,亦没有别的反应。 “苏衍,这里是长风送月楼,我们所遇上的一切皆为试炼,万不可被幻象迷惑了心智,否则……”林淮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瞬间就说不下去了。 这世上存在诸多巧合,两个人的字迹相似,并非全无可能,但是,不仅字迹一模一样,连长相都完全一样,未免也太凑巧了些。更何况,这榻上之人的长相,分明就是苏衍三年前的模样。 这人面容安详,唿吸绵长,似乎正在休憩,可他面色却有些苍白,双目亦是紧闭,还不时地低声咳嗽,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即便如此,仍旧没有将要醒来的迹象。 并非睡得太沉,而是病得太重。 苏衍朝着他伸出手去,想要将其推醒,可手却从那人的肩膀直直地穿了过去。 林淮看着他的动作,心知苏衍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幻境之中,不论旁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同时,她也理解苏衍的举动,一直想要寻回的记忆,终于有了蛛丝马迹,任谁都会如此。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看到过去的自己,实在是造化弄人。 “我幼年之时,曾患过一场重病,父亲为我寻遍名医,皆是束手无策。”苏衍低声道,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直到有一天,府里来了个道士。” 话音刚落,屋子的门便被打开了,苏衍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二人隐约可以看到纱帐之外,有人走出走进地使唤着下人收拾屋子,似乎是府里的管家。随后,又有两个人朝着纱帐走来。 为首之人拨开纱帐,抬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让与他同行之人先走进来。林淮与苏衍同时抬头,看向那二人,俱为一震。
第49页 为首之人长相与苏衍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纪长了他许多,而另一人,正是林淮一直在找但一直没找到的云我无心。 苏衍脱口而出:“父亲。”有些不可置信。 而林淮亦是惊讶不已,原本她就觉得,云我无心与苏衍之间必定又某种关联,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再从苏衍的反应,和榻上躺着的人来看,云我无心应当就是他口中的那个道士了。 按理说来,下人的那一番动静,早该把幼年的苏衍吵醒才对,可直到那二人走到榻前,幼年的苏衍仍未醒来。 云我无心将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腕间,又瞥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对刚端着药进来的婢女道,“将那些汤药都撤掉,不必再端来了,药石无医,已是将死之兆。” 这话如一道惊雷乍起,吓得婢女失手将药给打翻在地,连忙蹲下来收拾这满地的狼藉。 苏父在一旁,本是满怀期盼地看着云我无心,可但他听到这句话之时,眼里顿时神采尽失。他抬起手来,示意婢女退下。然后,便撩起衣摆,俯低身子,似乎下一刻就要跪下来。 云我无心站起身来,止住他下一步的动作,“城主不必行此大礼,在下话还未说完。” 苏父看了一眼榻上之人,“我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只要先生能救他,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城主误会了,并非是在下故意卖关子。”云我无心道,“只是,救令公子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兇险。” 苏父丝毫不将兇险二字放在心上,直接道:“还请先生明示。” 云我无心从袖中掏出一枝干瘪的梅花,“不知城主可否听过,一门名为敛骨吹魂的术法。”将梅花递给苏父,继续道“世人只知这是一门幻术,可缔造出完美无瑕的幻境,却不知,这门术法最大的用途,便是再造生灵。” 苏父接过梅花,静静地听着后文。 “人有三魂七魄,令公子如今三魂已失,仅有七魄,虽尚有唿吸,可与行尸走肉已无甚区别,唯有敛骨吹魂之法可救。敛骨吹魂向来是道门中人谈之色变的禁术,只因它能聚起尸骨,收回魂魄,可使将死之人復生。”云我无心缓缓说道,“故而,这也一门逆天的术法,为天道所不容。” 苏父神色未变,淡然道:“凡人寿命不过数载,在仙人眼里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我从不奢望能活上千年万年,亦是堪不破这大道玄机。你们这群修道者口中大道,在我眼中根本一文不值,如今所求的仅仅是让这孩子活下去,只要吾儿能醒来,即便是逆天而为又何妨。” 云我无心颔首:“既然如此,那就请城主将这枝梅花种下,之后的事情,交由我来便可。这并非普通的梅枝,只要将其埋入土中,便会自行生长。三日后,令公子便会醒来。” 苏父应道:“种下梅枝之事,我现在就去办,还望先生信守承诺。” 云我无心:“城主大可放心,在下向来言出必行,定会全力以赴,将令公子救活。” 苏父又往榻上看了一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气,握紧手里的梅枝,朝着门外走去。 幻境之中的苏衍与林淮,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是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一样。林淮忍不住深深地战慄,这个云我无心很陌生,他的言行举止,仿佛是在将人往悬崖下推,就像是在利用别人的救子之心,来达成他不可告人的阴谋。 关上的门再次被推开,沉默着的苏衍突然喊道:“不要去——”然后飞快闪到门边,伸手想要抓住父亲的手,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可他的手却从父亲的身体穿了过去。 苏衍如同魔怔了一样,并起双指,口中念念有词,眼前的幻境像是一张被吹皱的纸,渐渐开始扭曲。 林淮心道不好,苏衍这架势,是打算强行改变幻境,这一切都是幻象,结局早已註定无法更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只会引起难以预估的后果。 林淮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快住手!”沖了过去,使劲去扯他的手,可对方仍是纹丝未动,一时气上心头,来不及掏什么符咒,聚什么灵力,张嘴就往他肩上狠咬一口。 苏衍闷哼一声,口诀被打断了,幻境的变化也停了下来。 林淮方才也是急的,才会做出这等逾越之举,直到尝到一股腥甜之味,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口,“你疯了吗?幻境之中皆为虚妄,你亲口所说的话,为何却被这幻象给迷惑了双眼。” 苏衍眼神涣散,低喃着:“一定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林淮看到他这般失魂落魄,一时有些不忍,不由得放轻了语气,“无法逆转的过去只是一把枷锁,不仅困住了自己,连旁人也无法走进你半步,你明白吗?” 第39章 道无情(上) 苏衍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林淮有些无奈,平日里苏衍看起来皆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每当涉及到与之过去有关的事情,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从高岭之花变成了一只随时都会炸毛的猫,还是特别难哄的那种,必须得顺毛捋,否则保不准就挠你一脸。 想到这儿,林淮不由得看了一眼苏衍的肩膀,赫然印着两个牙印,还渗出些许血迹,光是看着都觉得疼。顿时有些心虚,方才她也是迫不得已,情急之下只得出此下策,本意也不过是想阻止他的举动,没想到,这一口咬得着实不轻。 经过方才的一番变故,幻境之中的苏父早已离开了这间屋子,门也被严丝合缝的关上了。偌大一间屋子里,仅有云我无心与少年苏衍独处。 林淮心道:当年苏衍重病昏迷,自然不知道在他床榻前所发生的事情,眼下虽不知这幻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失为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或许,还能搞清楚苏衍为何会出现在那口井里,以及云我无心身上的一些谜团。 便温言道:“过去虽无法改变,但如今不失为一个了解过去的机会,屋里还有一个人在,或许能从他身上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闻言,苏衍终于抬起了头,轻声应下。 林淮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幸好苏衍理智尚存,若是他不肯,那二人估计得一直杵在门口,直到试炼会结束了。 二人再次来到床榻前,却见,云我无心已经开始着手救治少年苏衍,他拿出一个捲轴,在榻前平铺开来。随后,拿起一柄纯金小刀,往少年苏衍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云我无心用碗接下流出的血,直到装满了碗的一半。 他为其止了血,然后拿起一只笔,蘸着碗里的血,在捲轴上涂涂画画。 林淮一时有些好奇,便凑了过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纸上本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而云我无心正在一丝不苟地往上面添补着,似乎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法阵。 法阵完成后,云我无心便将捲轴收了起来,然后,拿出了一个小玉瓶,将瓶塞拔开,只见一道又一道的金色铭文从中飘出,朝着少年苏衍眉心而去,似乎是进入了他的体内。
第50页 云我无心观察着少年苏衍的变化,低语道:“我将敛骨吹魂的引子寄放在你的体内,待它与你的身体完全融合后,便会醒来。”他往门口瞥了一眼,“必须记住,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缔造出一座蜃景城。” 铭文完全没入少年体内,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教人根本看不出方才发生了什么。这时,屋子的门也被人打开了,苏衍的父亲又走了进来。 苏父去而復返,想必事情已经办妥了,他走到榻前,说道:“梅枝已种下,还请先生信守承诺。” 云我无心颔首:“小公子不日将会醒来。” .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不过眨眼一瞬,幻境就起了变化,二人不再待在屋子里,而是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花朝城的街上。 苏衍尚未从刚才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只不过情绪还算稳定,没有又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来,他轻揉着眉心,似乎在思考着方才的种种。 林淮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她从来没想过,再次听到蜃景城这个词,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更是没想过,云我无心与蜃景城的原来是这样一种关系。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云我无心救下苏衍,往他体内注入敛骨吹魂的引子,只是为了利用他来缔造出一座蜃景城,以及,云我无心交给苏父的梅枝,其实是一个陷阱。 三年前,他们在裴氏仙府中的空无街,见到过与之相似的梅枝,并且,正是因为它,他们才得以进入蜃景城。 如此说来,蜃景城的原型便是苏衍曾经所在的地方,也是将梅枝卖给他们的掌柜所到过地方。那座城是真实存在过的,但由于一些原因,让这座城发生了一些难以想像的变化。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云我无心有关。 在蜃景城中留下纸人,陆长老口中所说的那个想当造物主的始作俑者,会是他吗?这个疑惑想必只有一个人能,那就是身在局中的苏衍。 林淮正打算开口,苏衍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凡是医治过我的大夫,都对我的病情束手无策,据父亲所言,那道士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不过一日,我便醒了。”顿了顿,“醒来之后,我时常会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 苏衍:“所说的内容,与方才那人所说的完全一致,并且,对修行似乎没有兴趣的我,突然习得了一门名为敛骨吹魂的幻术。但我对这修习的过程根本毫无印象,只是一觉醒来,便学会了。” 林淮静静地听着他说,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我一直记着,有人让我造出一座蜃景城,可我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缔造它。”苏衍摇了摇头,“我回想起来的记忆便到此为止了。” 林淮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救你的人名为云我无心,你是否有印象?” 苏衍:“我醒来后那人便走了,并未留下姓名。” 林淮决定告诉他真相,但却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云我无心对我有恩,我一直在找他。可当我来到他的居所时,早已人去楼空,还不小心掉进院里的一口井里,遇到了你。” 闻言,苏衍微怔,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牌,盯着上面的诡字,语气坚定道:“试炼会结束后,我要去安陵一趟。” 林淮心下一片瞭然,留下玉牌的人,会是云我无心么,她觉得不是,但至少会是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好,等这场试炼会结束,我们一起去。”林淮说道。那个地方不止是苏衍记忆的开始,对她来说亦是意义非常,并且,云我无心或许在那里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只不过,此人对她有恩在先,这份恩情本就难以偿还,但云我无心真的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她该怎么办? 目前,林淮还无法得出答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事情没有她想的这么糟糕,尚有斡旋的余地。 苏衍颔首,将玉牌收了回去,不再纠结于方才之事,对她道:“方才的幻境消失后,并没有出现新的数字,代表我们仍在第二层。” 林淮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再走走看了。”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立即抬眼望去,在前方站着的人,不就是她那位薄情的父亲么。 第40章 道无情(下) 林淮止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人,脸上血色尽褪。方才的幻境出现的是苏衍的过去,现在便轮到自己了。 父亲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正与一位修者攀谈着。那位修者与父亲相对而立,林淮从这个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他削瘦的背影。 “如此,犬子便託付给先生了。”林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只是尚有一事未明,先生为何不将犬子直接收入门下?” 那人亦是回礼之,解释道:“裴家向来对于门中的弟子来歷查得紧,此举不过是为了避嫌,并无其它。况且,令公子年纪尚轻,心性未定,恐怕一时还难以适应山上清修的日子。” 闻言,林父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与那修者作别。二人就此分道扬镳,林淮也终于得以窥见那修者的真容。 可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遍体生寒,犹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心头反覆迴荡着一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因为她见过这个人。重生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到云我无我的宅子里,结果却碰上了一行鬼修与仙门弟子对峙的场面。那个时候,是一位白衣道者开口替她解了围,嘱咐她从后门走。正是因此,林淮才会走进那个小院,靠近一口井,然后掉了进去,遇到苏衍。 林淮以为白衣道者不过是一位好心“过路人”,从未想过,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就与她有过交集。出现在自己的过去里,而且同父亲相识,二人似乎在进行某种交易。以及,他提到了裴家,可林淮记得,这位修者替她解围时口中所说的家主,分明就是钟毓。钟氏弟子为何会与裴氏有关系?并且,从他们的对话来看,父亲似乎是想要将弟弟送进裴家。 林淮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震,迫切地想要跟上他,想知道在她看不见地方,还发生过什么。但心里总归是有些顾虑,便迟迟未动。 苏衍并不知晓她心中这一番波澜,但还是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些许端倪,“要跟上他吗?” 林淮心中十分不安,但还是能勉强稳住心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二人跟着林父,一路走到了徐府。林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拐到了偏院,似乎是要去见一个人。 他刚走到院门口,一个小小人影就沖了过来,撞进他的怀里蹭了蹭,“爹爹,我不要去嘛。” “无晟不是总嚷着要学御剑术,那位道长正是为父特意寻来,教无晟御剑术的。”林父轻声哄着他,脸上洋溢着林淮从未感受过的宠溺。 俆无晟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撇嘴道:“那在府里也能学啊,为何偏要去那种鬼地方。”
第51页 “无晟乖,只要去那儿待上一段时间就好,日后为父才好安排你进入南华山。”林父有些无奈,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恼怒之意。 林淮看着眼前这一幅父子情深的画面,心里止不住地冷笑,然后轻嗤一声,似是不屑。苏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忍不住转身看向她,眼里充满疑惑。 幻境里的俆无晟一脸悻悻,轻哼了一声,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来人给打断了。 来人是徐府的管事,他站在院外,喊了一声“老爷”,似乎有事要向林父禀告。 见状,林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外面候着,随即又揉了揉怀里的俆无晟,安抚了他一会儿,这才走了出去。 管事立马迎了上去,对他耳语了几句,林父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冷厉起来,“你是说,那臭丫头不肯?” 管事忧心忡忡道:“只有宿主心甘情愿,炼制出的人器才能称得上是上品。小姐若是一直这么反抗下去,恐怕这人器难以炼成,要不您还是去看看罢。” 林父恼怒道:“天生便不是修炼的料,我将她炼成人器,反是便宜了她,竟然还敢反抗?是没吃够苦头罢,将她关进那屋里去,没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打开门,亦不准与她交谈。” 管事连忙点头哈腰,不敢再触怒主人,旋即便下去办。 画面之外的林淮双手紧握成拳,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管事将她关进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屋里,那屋子十分窄小,她在里面既不能站直,亦不能躺下,不止如此,墙壁四周还布满了铁刺,她只要轻轻动一下身子,就会被刺的遍体鳞伤。 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任凭她喊的撕心裂肺,都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来救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被放了出来,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心中亦只剩下绝望,她跪在地上低泣着,拼命地喊着,“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之后的事情,便是林淮接受了自己将要成为人器的命运,日復一日的修习着那些让自己痛苦的术法,直到有一天,林父出了一趟远门,她趁机逃了出来。 现在想来,林父暂时离开,大约是为了将俆无晟送进南华山。 画面之外的林淮后退了一步,一时间,无数种情绪涌上心来,讽刺、悲哀、怨恨,每一种情绪都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然而,幻境却还未消散,画面里的林父突然转过身来,正对林淮所在的方向,眼里是止不住的厌恶,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贱人。” 林淮一直以来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苏衍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异常冰冷,像是碰到了冰块。便将她拉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双眼,轻声道:“不要看。” 林淮将手覆上苏衍的手,低声呢喃:“我要杀了他。” 苏衍皱眉,旋即松开手,将她揽入怀中,手指轻柔地插入她的发间,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胸口。 林淮没有挣扎,就这样靠在他的身上,心中一番百转千回,明白第二层所试炼的内容,不过是四个字而已:大道无情。 任世事变幻无常,道者皆不应心存杂念,而应物我两忘,心如止水,万物在我眼中,皆是一视同仁。 可她根本就做不到。曾经以为自己能放下,可当自己再次触碰到那段过去,那不断涌上心头恨意,将她完全淹没了。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所有的梦魇都会消失。 林淮知道这一关,她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 第41章 输与赢 幻境中的景象变了又变,最终逐渐散去,周围的场景皆也化作虚无,只余二人伫立在这片黑暗里。 苏衍往二人脚下瞥了一眼,隐约可见光点浮动,随即一个传送阵渐渐浮现,此阵与先前见过的不同。苏衍心下已瞭然,这代表着他们晋级失败了,他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倒也不觉得惋惜。 输也好,赢也罢,只要这个人还在他身边就好。 脚下光芒乍起,将他们重重包围,霎时间,二人便从这里消失了。 消失的二人被传送到了心斋的一间石室之内,心斋内负责接待的弟子时不时会过来看一下,送上几碟瓜子水果什么的,因为所有晋级失败的参赛者离开长风送月楼后都会被传送到这里。大部分人等得不耐烦,早就自行离开了,仅有寥寥数人还待在这儿。 那寥寥数人里便有沈宴和裴清,沈宴在第七层的时候出局,裴清则是第六层,二人一前一后被传送到此处。因为出来之后环顾了一圈都没发现林淮的身影,便一直留在这里。 目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还是没等到林淮出来。 沈宴手里捧着一片香瓜,百般聊赖地啃着,却见石室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传送阵,立马来了精神,“裴清快过来,又有人出来。” 他一边招唿着裴清过来,一边放下手里的瓜,聚精会神地盯着突然出现的传送阵。 裴清不久前刚出去了一趟,打算找点东西来打发一下时间,手里正捧着几卷书。听到沈宴的唿喊,忙不迭地小跑过去,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一齐盯着传送阵看。 只见,石室正中央出现的传送阵光芒愈盛,一道强光过后,传送阵的中心出现了两个人。 沈宴往前凑了凑,待看清楚后,不由地惊唿:“师妹!”顿了顿,指着二人道,“苏衍?你们怎会在一起?” 裴清虽没沈宴这么激动,也有些疑惑:“连你二人都出局了,那长风送月楼里还剩下谁?”然后低头仔细算了算,“算上我和沈宴一共二十七位,再加上你们二人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沈宴听了,一脸不可置信,“哪位仙友这么厉害,一出手便赢了两个,不太可能吧。即便打得过师妹,也未必打得过苏衍兄啊。” 裴清则是一副沉思状,说道:“只剩一人的话,那应当是止步于第二层了,而上三层的试炼内容是道。” 沈宴点头应和,又看了一眼站在中间的二人,委婉地提醒道:“咳……你们要不要过来坐一下,老这么站着,不累么。” 自从传送阵出现后,林淮与苏衍便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林淮只觉得身心疲惫,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外界的风吹草动都难以惊扰到她。苏衍则是感知到对方心绪不宁,意识到她有心事,却未出言安慰,而是选择一直陪着她。 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 林淮从苏衍怀里探出头来,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长风送月楼,来到了一个从没见过地方,恍惚间似乎还听到了沈宴与裴清的声音。 她站着了身子,与苏衍对视了一眼,又往后看了一眼,连忙从对方的怀里出来,疑惑道:“幻象?” 此话刚出口,林淮又觉得不可能,她只记得情绪失控的前一刻,那个幻象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吐出那两个字时,自己便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晋级的,那么只能说明他们出局了。
第52页 林淮不禁有些愧疚,朝苏衍投去一道充满歉意的目光,对方却不以为意,沖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裴清与沈宴就坐在不远处,将二人这一番小动作尽收眼底,顿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总觉得比法阵出现时的那道强光还要闪。 直到眼前的两人没再继续无声的交流,沈宴才开口,将方才被人无视了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要不要过来坐一下?” 林淮意识到方才听到说话声并非臆想,这才转过身来,“大公子,裴清。” 裴清应了一声,“林淮,我和沈宴等你很久了,没想到你会和苏衍一起出来。” 一直被无视的沈宴心中甚为不满,便没说话,又拿起一片香瓜开始啃着。 林淮环顾了一周,发现石室内只有他们四个人,一直站在这儿似乎有些奇怪,便先与苏衍走了过去,在二人隔壁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我进入上三层时碰上了苏衍。”林淮随便解释了一下,全然不提方才的遭遇,似乎是不想多谈,“晋级失败的参赛者都会被传送到这里么,为何只有你们两个人,其他人呢?” 裴清:“除了不能离开心斋外,参赛者可以在心斋里活动,若有要事会鸣钟提示,所以大部分人都自行离开了。” 林淮朝门口看了一眼,心道:如果长风送月楼里除了俆无晟外已经没有别人,那毫无疑问,他便是这场试炼会的赢家。很快,那些离开的人又会再次回到这里。 裴清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便以为林淮想要离开,忙劝阻道:“再等等罢,试炼会似乎快要结束了。” 林淮颔首,随即又想起了一桩事来。试炼会开始前,俆无晟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和裴清似乎有什么瓜葛。 “裴清,你可否认识一个叫做俆无晟的人?”林淮问道。 裴清摇了摇头,不明所以道:“俆无晟?我只在邀请帖上看到过这个名字,至于这个人,倒是从未有交集。” “试炼会开始前他一直在盯着你看,被我撞见了。总觉得此人不怀好意,便想提醒你一下。”林淮解释道。虽然已经确定这俆无晟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她对这个弟弟没多少感情,相比之下,裴清与她的交情要更深一些。 闻言,裴清则道:“我与他根本不认识,既无仇也无怨。” 沈宴插嘴道:“有仇有怨也不怕,召出你的佩剑与他战个痛快,要是打不过,我来帮你。” 裴清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真有这么一天,你说话可得算数。” 沈宴:“绝无虚言,就凭咱俩这交情,欺负你不就是等于欺负我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就连林淮都被这气氛所感染,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似乎稍微轻了些。只不过,俆无晟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派,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希望是她多虑了。 林淮微不可查地嘆了声气,正要将几缕碎发别至耳后,却已经有人替她这么做了。 苏衍替她将散下来头髮别在耳后,轻声道:“有事便说出来,不要总是压在心里。” 林淮微怔,意识到他指的是在幻境中时,自己那反常的举动,突然就不知该说什么。在她整个人濒临崩溃之际,是苏衍握住了她的手,捂住了她的双眼,告诉她不要看。对于林淮来说,这无异于是黑暗里的一丝光线,恐怕没有人多少人能不为之动容。 她心想:这个人是值得信赖的,一个被过去所抛弃的人与一个想要抛弃过去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相似的,或许可以让他知晓我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 林淮轻轻点头,暗暗下了决定。 四人坐在蒲团等待着钟鸣,却不知还要等多久,林淮瞥见案几上除了放着许多瓜子水果,还堆着一摞书,便随手拿起一本来看。 随意翻了几页,发现这书并不是道门典籍,而是民间流传的话本子,内容多是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还是第一次看这类书,一时来了兴致,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正看到书里的小姐被奸人所害,与心上人阴阳相隔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钟鸣。 方才离去的参赛者不断从门外走进来,在蒲团上坐下。随后,几位接引弟子也走了进来,与此同时,石室正中央再次出现了一个光芒大作的传送阵。 众人聚精会神地盯着传送阵,都想看看最终的胜者究竟是何人。 数道强光过后,一个人出现在石室的正中央,脸上挂着傲慢地笑,一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姿态,正是俆无晟。 石室内顿时嘘声一片,座下众人之中,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鄙夷两个字。 俆无晟却不为所动,仍是我行我素,抱着手站在原地,接引弟子见状,忙不迭地将他迎到主座,对着众人宣布:“本次试炼会胜者为,俆无晟。” 林淮放下手里的书,往周围看了一眼,只见座下众人神色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对于俆无晟是最终胜出的人,甚为不屑。 第42章 知我意 在座的参赛者都是出自名门世家的仙门子弟,修真界的世家对于仙门礼仪都很看中,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门派,这门面上还是得过去才行,故而这些参赛者从小便被受到正统思想的洗礼,个个都是根正苗红的玄门英才。 可现在这场面却十分地混乱不堪,闲言碎语漫天飞,玄门英才们变得像是粗鄙的乡野散修一般,对着俆无晟开始评头论足,虽然角度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地都是在贬他。 “呵呵,这人的名字听都没听过,也不知是从怎么混进来的,我看是运气好吧。” “哟,看看他脸上那股得意劲,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还凤凰?依我看吶就是只山鸡。” 人群中发出一阵闹笑,就连接引弟子都不由地皱了皱眉,示意众人安静。众人非但没有立即停止喧譁,反倒是越说越起劲,嚷嚷什么的都有,而且内容也越来越离谱,连一些女修也掺和进来,将这俆无晟从头到脚贬了一遍。 “哼,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等歪瓜裂枣都能赢,真是替师兄感到不值。” “不是说,长风送月楼外布下的法阵有被人破坏过的痕迹,说不定跟这个人有关系。” “没错,万一他是鬼修派过来的卧底怎么办,藉此机会里应外合,将咱们一网打尽。”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林淮忍不住摇了摇头。虽然初见时与俆无晟有些过节,被他嘲讽了几句,如今他被一群人围攻,也算是种报应。可是,这些个世家弟子跳跃的思维就连她都觉得很无语,而且毫无逻辑,这故意找茬的模样就差没把“嫉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只不过,俆无晟这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主,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眉目间杀气毕露,若不是顾虑到心斋还有许多家主长老,他很有可能就和那些人打起来了。
第53页 即便知道了对方是她的亲弟弟,林淮依旧没有想要帮他的冲动,而是抱着一副看戏的心态,任由众人奚落俆无晟。 这时,裴清却是站了起来,开口道,“输赢已定,这位徐仙友既然能胜出,定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顿了顿,“家中长辈曾教导过,凡事皆应以礼待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失了礼数,诸位仙友莫不是把这个礼字给忘到了脑后了?” 此言一出,不止座下众人,就连俆无晟都是一脸愕然。 沈宴赶紧把裴清给扯下来,小声道:“这人和你非亲非故的,你替他瞎出什么头,况且还是这种时候,可别被人当成靶子了。” 裴清咬着唇,低声辩解道:“兄长从小便教导我,不可做出欺凌弱小之事,若是遇上不平之事,必要出手相助。” 沈宴顿时有些无奈:“这话是没错,可你也得分场合分情况啊我的裴清妹妹,快些坐下来罢,别再出声了。” 裴清不情不愿地回到蒲团上,由于她方才一番言论,在底下议论俆无晟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并不是被她的话所打动,而是认出了她的身份,有些忌惮而已。 林淮被裴清的举动吓了一跳,本想阻止她却被沈宴抢先了,便一直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偶然间瞥了徐无晟一眼,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之精彩,惊讶之余又好像有点不领情,明明裴清是在帮他,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脸色反而更加阴沉了,总之很别扭。 这一场小风波也算是暂时停息了,接引弟子宣讲的内容只是来做了一个结尾总结,大意便是向所有参赛者说明一下本次试炼会众人的情况,以及获胜者是俆无晟,顺便为长风送月楼外法阵被破坏一事闢谣,表示绝无鬼修潜入,不可轻信谣言。 林淮心里清楚,虽然这个结尾仪式太过仓促,但这个消息不日便会传遍修真界,到时候,俆无晟要比现在风光百倍。 临走之前,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困扰着她的问题,那就是从进入心斋到试炼会结束,心斋的主人都未出现过,所有的事情皆是由门下弟子代为处理,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但接引弟子早已离开,也不知该去问谁,又想到裴清和沈宴出来的时间比她早些,或许会知道一点。 林淮:“大公子,这心斋的主人是谁,为何从未见他露过面。” 沈宴一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问题在我们来之前,我便问过父亲,但他似乎也不太清楚。我觉得这心斋大概是没有主人吧,毕竟心斋乃是修真界几大世家一同成立的,谁来当这个主人都不太好。” 林淮想了想,这个解释似乎还是有一些道理,但至少得有一个人在幕后处理一些事吧,否则心斋里的弟子都是听谁的呢。 沈宴催促道:“反正过几天就离开了,有没有主人和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闻言,林淮却想起她与苏衍在幻境之中的约定,要与他一同前往安陵。于是便看了苏衍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双目交汇,二人皆已明白对方心中的想法。 林淮:“大公子,我有些事情需要去办,暂时不能回扶风。至于师父那边,你可否替我解释一下?” “父亲也在心斋,你自己同他解释便可,还是说你现在就要走,是很重要的事情么?”沈宴一头雾水。 林淮:“嗯,越快动身越好,等我回来后再与你细说,所以得麻烦你替我编个理由。” 沈宴还没答应,裴清却替他应下了,速度之快让他都来不及反悔。 “既然如此,你就快些去罢,别的事就包在沈宴身上了,看样子,苏公子也要和你一起去。”裴清看了两人一眼,得出了这个结论。 林淮颔首:“多谢。”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裴清,俆无晟此人对你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敌意,你千万要小心。” 裴清点头应下,倒也没说什么。 沈宴却道:“裴清都这么帮他了,除非这人是个白眼狼,否则感激都来不及还对她有敌意。” 一直未开口的苏衍突然道:“未必,或许他根本不领情,反倒是觉得裴姑娘此举对他来说是一种羞辱。” 沈宴显然无法理解苏衍的这种说法,一脸不可置信。 林淮回想起俆无晟方才那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神情,突然觉得,那神情正是被人羞辱后不甘啊,只是仍是不懂这二人间到底有何间隙,以至于俆无晟会如此。 “帮不帮他是我的事,领不领情则是他的事,何必想这么多。”裴清倒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而是催促二人动身,“倒是你们,既然事情紧急,那还不快些离去。” 这三年间,林淮与裴清虽未见过几次面,但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现下也是在为自己考量,心底油然而生出感激之情。 见状,裴清扯了扯沈宴,示意他一起离去,临走前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沖林淮笑了笑。 “忽然想起上次,本是邀请你去南华山听学,没料到会碰上了那一堆琐事,没来得及带你好好游览一番。等你回来了,便告诉我一声,到时候再邀你来南华山,保证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听这口气,裴清似乎知道他们要去解决的事情与蜃景城有关,可当她提到南华山三个字的时候,林淮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可又不好回绝,便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裴清眨了眨眼:“既然你答应了,便不可再反悔哦。” 林淮又应了一声,裴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拉着沈宴离开了。 裴清与沈宴离开后,林淮二人也该出发去安陵城了,只是去之前还得先去取回被收缴的干坤袋和佩剑。方才接引弟子离去前已告知众人取物的地方,他们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便找到了此地所在。 二人取回了一干物什,也不打算回房更衣,准备穿着心斋的青衣便走。 踏上飞剑之前,苏衍忽然开口:“俆无晟对你如此无礼,你为何不指证他挟带法器入内,违反了试炼会的规则。若是你这么做了,那胜者便不会是他。” 林淮不否认,她对于俆无晟还是有几分恻隐之心,但这却不是问题的关键。 便说道:“方才情形你也瞧见了不是,就那一瞬间我觉得输赢似乎也没这么重要。输了固然不太光彩,可赢了便是众矢之的,半斤八两罢,况且,你也是知情人之一,为何你也没提呢。” 苏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件远比输赢更重要的宝物。” 林淮怔了怔,没被这句突如其来地话给吓到,反而像是被人拨动了藏在心里的一根琴弦,她似乎还有点开心。 第43章 再回首 二人来到安陵之时已是深夜,明月高悬,四下无人,与林淮记忆中熟悉的场景重叠。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经过长风送月楼里的一番变故,苏衍已经找回了大部分记忆,对于安陵城却完全没有印象,他手里握着玉牌,伫立在安陵街头,努力地回想着关于此地的记忆。
第54页 黑气只留下一枚玉牌以及让苏衍前往安陵的讯息,除此之外,并没提到其它。林淮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任何可疑之人,街上空荡荡的,只余几家客栈门前挂着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光。 林淮提议道:“前面便是客栈,我们不如先去投宿,稍作休整后再商量对策。” 虽说二人早已辟谷,结丹之后更是不必通过从外界摄取食物以及休息的方式来恢復精力,但他们刚结束了试炼便一刻不停地奔向此地,连稍作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林淮还来不及理清那些纷繁芜杂的思绪,转眼间便到了安陵,故而才会有这个提议。 苏衍早就看出来她有心事,听闻此言,大抵猜到了一些原因,心中已是瞭然,便遂了她的意。 二人来到一间客栈,里面仅有掌柜一人在,一只手杵着脑袋,昏昏欲睡。看到有人来投宿,立马高兴地迎了上来,看样子似乎很久没人光顾。 林淮一时有些好奇,先是要了两间上房,才开口询问:“掌柜,这店里为何只有你一人。” 掌柜一面为二人引路,一面解释道:“店里伙计前些日子摔断了腿,行动不便,我就让他下去休息了,这几日前来投宿的人不多,我一人也忙得过来。二位当心脚下,请随我来。” 林淮点点头,怪不得方才过来的时候没见到几个人,想来大约是没什么外来人,都是安陵本地的人家。掌柜将二人带至房间内便先行退下了,只道有事下楼喊他就成。 进屋后,林淮径直走到桌案前,将佩剑往桌上一放,然后靠在榻上,长舒一口气,故地重游,心情难免有些复杂。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回到这里,而且还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林淮不是没有怀疑过,或许黑气的主人是在给他们设下陷阱,等着他们往里跳,因为对于苏衍来说,找回记忆,实在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但在目睹过长风送月楼里的幻象之后,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事实摆在眼前,她实在是没办法忽视云我无心在此事中的关键地位。 即便黑气没有透露过多的讯息,她也明白,二人将要去地方便是那座荒废已久的古宅。当初迫于形势,她只不过匆匆瞥了几眼,没能从云我无心的故居里得到什么讯息,也不知道他离去的原因。 所以,林淮此行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替苏衍寻回记忆,更是为了解开困扰在一直心中的疑惑。 “笃笃——” 一阵敲门声传来,林淮转头看去,门外站着一个人,便起身走了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正是苏衍。 林淮正要开口,便被对方制止住了,只见苏衍面色凝重,快步走了进来,将门带上。 “这家客栈有古怪。”苏衍低声说道,又瞥见林淮放在桌上的佩剑,立即拿了起来,递给她。 林淮接过佩剑,挂回腰间,有些不明:“何以见得?” “方才,我在那掌柜身上留了一张灵符,以监视他的行踪,发现他离开之后,立即便招来一只纸鹤,似乎在给谁传信。”苏衍解释道。 林淮:“既会纸鹤传信术,那便说明此人并非凡人,而是一名修者。” 苏衍颔首:“对方来意不明,恐有变数。” 闻言,林淮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便道:“依你所言,此地不宜久留,那不如现在便离开罢。” 语毕,便走到窗前,将其打开,朝外面看了一眼。她所在的这间房靠近街道,此时街上漆黑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更让人觉得可疑。 林淮思忖片刻:“若是我们突然消失了,对方定会有所觉察。”转念一想,“苏衍,你可会做傀儡?” 苏衍则道:“你是想用傀儡来拖延时间么,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只可惜我并未学过傀儡之术。不过,不能用傀儡之术,那用幻术不就好了。” 林淮眼神一亮:“我一心想着傀儡,差点把这茬给忘了。”然后便坐到椅子上,等着苏衍施行幻术。 苏衍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两指并起朝眉心一点,又在身前一划,便凭空出现了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幻象来。随后睁开眼,朝林淮走了过去,将方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顷刻间,屋里便站着与他们二人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这一番动作之快,林淮根本来得及看清苏衍是如何施行幻术。只看到他随意比划了几下,幻象便出现了,不由地暗嘆了几声。 幻象出现后,苏衍先是往掌心轻划一刀,将掌中溢出的血拍在幻象身上,收回手后,方才还是一脸呆滞的幻象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立马就动了起来,朝门口走了出去。 林淮看到苏衍的动作,便以为幻象要沾上宿主的血才会像是活过来一般,也准备往掌心划一道,却被苏衍拦下,“不必,只需用施术者的血便可。” 语罢,又往另一尊幻象身上一拍,那幻象立马便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开始倒茶。 林淮不由地赞嘆道:“这幻象未变也太逼真了,我从未想过幻术也能如此出神入化。”然后,朝苏衍手上的伤口施了治癒术,“有他们在,应当不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便走吧。” 苏衍应下,又道:“黑气留下的讯息甚少,也不知我们该往哪里去寻。” 林淮轻嘆一声:“自然是我与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你一直被困在幻境里,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我却是知道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只觉得此情此景与当年何其相似。 “希望那地方还在,走吧,我带你去。”林淮轻声说道。 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屋里的幻象则是在不断地重复着设置好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第44章 故地游 从客栈离开后,二人一路行至安陵城西,在那座朱门大院前驻足。周围杂草丛生,经久失修的大门摇摇欲坠,推开门进去,一股腐烂潮湿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而院内的景象与三年前相比并无任何变化。 林淮思索了片刻,决定先从云我无心的书房开始找起。她循着记忆,一步一步朝着书房走去,苏衍则跟在她的身后,时不时往周围张望着。院里出奇地安静,二人自踏入这座宅院后一直保持着沉默,空荡荡的走廊里只余二人的脚步声在迴荡。 蓦地,林淮忽然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也是这般,云我无心兀自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跟着,二人一路无话。对于当年的林淮来说,云我无心就像是一把通往未来的锁匙,为她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而对于如今的苏衍来说,林淮则是一把通往过去的锁匙。 只不过,在这道即将开启的门后,会是怎样的风景,谁也不得而知。 这一路上走来,林淮注意到院里除了长满杂草外就没有别的植物了,就连那些枯死的梅树都不见了踪迹。他们来到云我无心书房,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便是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墙角上布满了蛛网,书架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第55页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书架前驻足,两指夹起一本书,却被上面的灰尘给呛到,转头看到苏衍正要过来,连忙制止了他。 “咳咳,我没事。”林淮将手里的书放了回去,解释道,“云我无心最宝贝的就是他这些书,绝不容许上面沾到一点污渍,我当年想借几本来看他都不许。大概是他遇上很紧急的事,离开的太匆忙了,并且离开后应当是再也没回来过,不然这里绝不会如此。” 苏衍却未止住脚步,径直走到了她身边,望着眼前的书架,“虽然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半分印象,但这个地方,我似乎来过。” 林淮立马看向他,说道:“那可有想起些什么?” 苏衍摇头:“并未,只是依稀有一些很模煳的印象。”亦回头看向她,“别动。”抬手替她擦掉脸颊上沾着的灰。 林淮眨了眨眼,还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便依言站着不动,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替她擦掉不小心碰上的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侧了侧身子想要躲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后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桌,竟是一尘不染,与书房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淮顿时一惊,指着木桌道:“苏衍,你看那书桌,居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闻言,苏衍依言看去,亦是注意到这紫檀木桌的怪异之处,便走到这张过分突兀书桌前,仔细查看。但除了异常干净之外,这书桌便没有特殊的地方,桌面上摆放的东西被人理的整整齐齐,砚台上没有多余的水,毛笔则整齐悬挂在笔架上。 他思忖片刻,伸手往桌面上轻轻一拭,发现确实很干净,像是刚被人擦过一样,便又碰了碰毛笔的笔尖,顿时一滞。 指尖上传来滑腻的感觉,这笔尖是湿的。 方才二人进来的时候,并未关门亦未有何照明之物,因为担心火光会引来不知名的东西,便都是借着月光来查探。而现在,苏衍却从袖中拿出一个火摺子,将放在桌上的蜡烛点燃,借着烛火将他指上所沾染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寻常的墨汁,可凑近一嗅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昭示着他手指沾上的东西并非只是墨而已。并且,他注意到,除了被他碰到的这一支外,笔架上悬挂着的毛笔都被洗的干干净净。 林淮则是拿起那支笔,仔细端详了一番,看到了笔桿上刻着的一朵小小的云纹,有些惊讶。只因为她对这支笔印象很深,前世她时常会往书房里跑,每次来几乎都能碰上云我无心在伏案疾书,并且用的笔皆不相同,但从未见云我无心用过这一支刻着云纹的笔。 询问后才得知,这支笔并不是用来书写的,而是用来杀人的法器。 林淮握着笔,眉头轻蹙,说道:“这笔的主人曾告诉我,这支笔并非一般的毛笔,而是一支可置人于死地的法器。这上面沾的东西,恐怕不是墨。” 苏衍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我确实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而桌上砚台却是根本没动过,只能说明笔上沾的东西不是墨。”顿了顿,“发黑的血,要么这支笔伤到的东西不是人,要么就是他中毒了。” 闻言,林淮心中却是疑虑重重,这间屋子里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峙双方实力悬殊过大,弱势的一方被强势的一方绝对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她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便低头往脚下一看,地上隐约可见一滴滴黑色的血迹,立马拿起灯来一照,只见血迹从书桌前蔓延向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刻便动身,沿着这一路血迹寻去。 他们循着血迹的方向找去,林淮却发现似乎离自己前世住过的小院越来越近了,她紧紧握着那支笔,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同时在心中反覆的想:出手伤人的会不会就是云我无心,那被他所伤的人会是谁,假若他们现在赶过去会不会恰好碰上? 林淮被这支笔搅乱了心境,即便苏衍没有开口询问,都可以感受到她很焦躁,好像自从二人踏入安陵城开始,林淮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这段路很短,不消片刻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小院前,血迹一路蔓延进院内。果然不出林淮所料,血迹指向的地方就是她前世所住过的小院。想起了三年前,她路过此地,一时有些感慨,便走了进去,掉进了一眼井里,这才遇到了苏衍。 一想起那口井,她不禁有些担心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会再重演一遍,赶紧止住脚步,问道,“苏衍,这里面可有被人设下幻境之类的东西?” 苏衍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一疑问,不过还是催动灵念,往前一探,随即摇了摇头。 林淮这才放下心来,缓步走了进去,岂料刚跨过院前的拱门,便听到了一阵咳嗽声,立刻将腰间佩剑拔出,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而去。 比起三年前,这里似乎更加破败了,院里的杂草没过膝间,他们缓缓朝着声音所在的走去,却听到一声瓶浆乍破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酒气。 只见一个黑影倚在井边,背对着二人,井旁的花架下被挖出一个大坑,周围散落着几壶酒。 浓烈的酒气几乎将血腥味掩盖住,二人俱是一怔,都有些惊讶,怎么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样。林淮更是不由地暗忖了几句:这一路上都是血,此人肯定伤的不轻,按理说不是该快些逃离此地,或是找个地方疗伤么?可他却在此地喝起酒来了。 这厢二人还未开口,那人却兀自说了起来:“云我无心,你要杀便杀,墨迹个什么。”拿起手中的酒壶又灌了一口,“为何迟迟不肯过来?莫不是要我过去请你不成。” 语罢,将手里的酒壶狠狠一摔,转过身来。 第45章 黑衣人 那人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待他看清楚眼前站着的人时,不由地挑了挑眉,“将我逼至此地,转眼间却不见了踪影,如今又派了两个喽啰前来,云我无心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说话间不忘又喝了一口酒,然后轻晃手中的酒壶,发现壶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索性反手一扔,又听得一阵瓶浆乍破的响声。 在不远处站着的林淮与苏衍,由黑衣人口中得知,云我无心确实回来过,而且还打伤了这名黑衣人,但之后便没了踪迹。不过,他们尚不明白这二人因何而起了冲突,云我无心又为何会不将人赶尽杀绝,反倒是放了此人一条生路,还在书房内留下伤人的法器。 苏衍未忙着开口回应,而是默默地打量着黑衣人,直到看到他腰间佩戴着的银铃时,这才开口,“我们与你口中的云我无心并无关联。” 黑衣人不置可否。 林淮看着那散落了一地碎瓷片,又瞥了一眼花架下那被人挖出的几壶酒,暗忖道:我从前在这儿住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花架下埋着酒,这人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思及至此,又看了此人几眼,“好吧,大概酒鬼对于酒罈子天生就比较敏感,况且还是这么一个不要命的酒鬼。”
第56页 黑衣人斜睨了林淮一眼,“臭丫头,别以为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语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扶着那口井的边缘,勉强起身。 这人一身黑衣,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直到他起身走近二人,林淮这才看清楚,黑衣人的前襟湿了一大片,且颜色较之其它要更深些。再观其苍白的脸色,以及有些摇晃的身形,怎么看都是强弩之末,构不成威胁。然而,下一刻,一柄剑就横了过来。 “这座古宅三年前便被人布下阵法,除非施术者主动解除术法,否则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半步。”黑衣人手持一柄短剑,剑锋正指着两人,语气不善。 林淮不慌不忙道:“若是如此,那你又是如何进来的?再说,我们要是想对你不利,何须等到现在。” 此话似乎戳中了黑衣人的心事,他咬牙切齿道:“自然是那施术者将我引来此地。待我进入古宅后,又立即催动阵法,压制我的功体,否则我踏雪公子怎会被伤至如此。” 苏衍则道:“施术者便是你口中的云我无心?虽不知你们二人有何纠葛,但在下方才所言非虚,我们与那人并非同党,至于古宅周围的阵法,或许在那人走后便解除了。” 林淮只觉得诧异,往日里,苏衍皆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在无形中与他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即便被人污衊都不屑于解释,今日,却一反常态,很有耐心的与这名踏雪公子解释,实在是匪夷所思。 踏雪公子却不依不饶:“即便你们和云我无心并非同党,但与他也脱不了关系,我如今仍能感觉到被压制,说明阵法根本就没有解除。” 林淮正要出声辩解,却被苏衍拦下,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牌,举到眼前。 “我们此行是为赴约为来,目的是解开一桩困惑已久的陈年往事,这枚玉牌便是佐证。再观阁下腰间所悬银铃,想必知道这枚玉牌的来歷。”苏衍淡然道。 待踏雪公子看清玉牌后,眼神一凛,“仙门中人为何会有我天诡门之物。”语气虽不善,但仍是收回了指着二人的剑。 林淮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苏衍一直未有动作,还与这人解释了这么多,原来眼前这位踏雪公子是一名鬼修,天诡门便是鬼修这一派的统称。他们不似仙门中世家并立,重视血统尊卑,而是由一些意气相投的鬼修开宗立派,成立了天诡门。 原来玉牌上的诡字代表的是这样一种含义。 踏雪公子似乎是伤到了肺腑,加上方才催动了灵力,话音刚落便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酒壶。 “玉牌为何会在我手上,想必阁下要比我更加清楚。”苏衍将手里的玉牌一扔,然后被踏雪公子接住,“不知阁下潜入花朝留下玉牌引我前来,意欲为何。” 踏雪公子仔细端详着手里的玉牌:“玉倒是好玉,只可惜是暖玉。依你所言,这枚玉牌为了引你们前来而留下的,而你认为留下玉牌的人是我。”随即轻笑了起来,“很可惜,你猜错了。天诡门中人皆有一枚玉牌,但分为暖玉与冷玉。男子佩戴冷玉,女子则带暖玉,这枚玉牌的主人是一名女子。” 将玉牌收下后,踏雪公子又转身回到花架下,将剩余的酒悉数装进干坤袋里,自顾自地说道:“虽说此地的主人很讨厌,可这酒酿的倒是不错。” 全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将身后的二人晾到一边,真是嗜酒如命。 一直未作声的林淮在听完踏雪公子的话之后,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既是天诡门中人,又是一名女子,再加上黑气初见苏衍时所说的话里提到了钟毓,在她的印象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能对得上号。 那便是三年前与钟毓争夺苏衍的那名鬼修——飞鸿。 犹记得那日,飞鸿被师父所要挟,不得已才放开了她,后来她才从钟毓和师父的谈话中得知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但又未明说那件东西究竟是何物。而飞鸿的目的应当与他们是一致的,这样看来,飞鸿应该不知道苏衍的身份才对。如此说来,她引苏衍来此地的目的并非二人所想的那样。 可她当时那意有所的语气,并非是假的。或许,是有人向她透露了一些事情。 “踏雪公子,可否告知我们,云我无心是何时离开的?”林淮开口道。 若真如踏雪公子所言,此地设有法阵,二人却毫不费力地走了进来,那么事情绝不会这么凑巧。林淮理了理思绪:在他们赶到安陵后,云我无心便在这座宅子里出现,可当他们来到此地,云我无心却没了踪迹。踏雪公子功体被压制,且伤的不轻,说明云我无心根本就不想放过他,但为何却在此时抽身离去。 霎时间,林淮心中警铃大作,难道此举不过是想将二人引此地,然后再设下天罗地网,让他们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么。 “前一刻他刚走,你们便来了。”踏雪公子的话像是在回应她心中的猜想一样,“咳咳……至于现在,似乎又回来了。” 话音刚落,林淮一直握着的那支笔像是被什么所吸引,从她手里飞了出去,三年前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再次袭来,仿佛是在证明着自己的猜想。 第46章 月下影(上) 月下一人负手而立,身着灰色长袍,头髮松松挽起,眉宇间是一股说不出的冷淡,视线略微扫过三人,最终落在苏衍身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明明是阔别已久的重逢,林淮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明明心中怀着满腔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从云我无心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于玩味的神情,这让她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的陌生。 之前种种的猜想,如今不言而喻。 踏雪公子一手持剑,一手持着酒壶,闲闲靠在花架上饮酒。云我无心的去而復返丝毫没有令他感到惊讶,却也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对于三人之间云波诡谲更是熟视无睹,只是在心中推测着那枚玉牌的来歷。 云我无心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苏衍,而苏衍对于这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则是宛若未觉,他抬头迎上云我无心的目光,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嘲弄之意。 “即使走到了这一步,我就站在你的眼前,你却仍旧没有想起。”云我无心似乎有些失望,“或者说,你曾经的那份执着已经在这漫长的时间中消磨殆尽了。” 苏衍淡淡道:“你既知我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那就应该明白你现在的话语在我听来,无异于是废话。” “记忆虽然没有保留下来,可你眼中的这份厌恶,却还是和过去一样。”云我无心摩挲着那支刻着云纹的笔,缓缓说道,“甘愿将自己囚禁在幻境之中,在暗无天日的枯井里,日復一日的消耗着自己心念,只是为了逃避过去,不愿去面对过去犯下过错。可当你真的将一切都忘却时,却又在不断地寻找着那段过去,这样岂不是很可笑。” 苏衍不语。 “想知道你一直寻找的那座城,究竟在哪里么?只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你心里所有的疑惑都将得到解决,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云我无心低声道。
第57页 这句话对于苏衍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他从花朝城一路寻至安陵,为的不就是想起过去的记忆,以及找到在他午夜梦回之际,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座城。眼前的这个人出现在长风送月楼里的幻象之中,参与过自己的过去,可是,这个人真的值得他相信么, 苏衍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云我无心在他榻前所说的话一直在自己的脑海中迴荡,故事最后,他似乎真的缔造出了一座蜃景城,可他的记忆到此便戛然而止,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不得而知。 父亲种下梅枝后,那座生养他的城究竟怎样了,难道那座城就是空无街上贩卖梅枝的店家所说的那个地方么,那么为何他会离开了哪里又忘记了一切,将自己锁在无人知晓的幻境中。 只要他轻轻点头,答应眼前这人的要求,所有问题的答案便会水落石出。 “苏衍。”林淮突然喊出他的名字,一脸担忧,生怕他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云我无心。 这声唿喊让云我无心将注意力转到了林淮身上,他收起方才玩味的笑,朝林淮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摆弄着手里的笔,“林淮,如今的你仍是用着这个名字么。” 林淮点点头,轻应了一声,但却没有道出心中的困惑,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云我无心。 “你与他在某些地方,倒是有几分相似。是这份相似让你起了怜悯之心,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么,这就是你阻碍我的理由?”云我无心看着她,颇有些嘲讽的意味,“我改变了你的命运,令你获得重生,为的可不是让你来阻碍我,你在阻拦的我的时候,应该先想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林淮根本无力反驳,因为云我无心说的事实,她能有今日,完全是因为云我无心当年的决定。莫说是立场问题,就算他要向自己讨回这条命,也是合情合理。 她的反应让云我无心很满意,随即一挥手,一道道金色的铭文从林淮脚下升下,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不得靠近苏衍半步。 这道熟悉的缚咒,曾在苏衍的身上出现过,并不伤及性命,只是单纯地束缚,昭示着云我无心与苏衍确实有渊源。 苏衍双眉紧蹙,看着被云我无心困住的林淮,一直垂着的手不由地渐渐握紧。 云我无心不紧不慢地开口:“旁人简单的一句话,就令你的意志动摇了么,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苏衍,名虽不同,姓倒是一样,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以及你的父亲为你取的名字中所包含的意义?” 苏衍定定看着云我无心,缓缓说道:“想,但我也记得当年钟毓为我取名苏衍时所说的话。” 云我无心摩挲着手里的笔,对于他接下来将要说的话颇有几分兴趣,好整以暇地等着苏衍的下文。 “钟毓告诉我,苏取復甦之意,衍则取自天衍四十九尚缺一,虽不圆满但凡事皆有一线生机之意。”苏衍继续说道,“他知我因记忆的缺失而感到不安,常劝诫我,过往的记忆便是我所缺失的一,或许正因为缺了它,才有了一线生机,让我得以復甦。” 闻言,云我无心不禁失笑:“没想到,钟毓竟然也会说出这等哄小孩子的话来,真教我刮目相看。” 林淮被困在缚咒之笼中,金色的铭文熠熠生辉,虽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自己的声音却传不出去。她注意到,云我无心在念出钟毓二字时,语调有那么一丝不同,但仅仅一瞬又恢復了他以往冷淡的语气。 月下伫立着二人,呈对峙之势,而许久未有动静的踏雪公子,则是朝北边看了一眼,然后放下了手里的酒壶。 苏衍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之上,面无表情地说道:“纵使阁下能解开我心中的疑惑,但在不清楚所开出的条件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恕在下难以从命。” “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了。”云我无心连连摇头,“本不打算动手的,可我好言相劝,你却不肯领情,那就只能如此了。” 第47章 月下影(下) 苏衍提剑来挡,虽挡下大部分攻势,却仍是不敌,数枚铁针夹杂着凛冽杀气,迅速打入他的经脉之中。转瞬之间,一道饱含灵力的气劲便全数释放,令他身形一滞,脸色惨白。 铁针细如纤毫,所造成的伤口很小,肉眼几乎看不见,可不消片刻,苏衍的衣衫上便渗出斑驳血迹,他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则将佩剑收回,指聚灵力于空中一划。 一道接一道的光栅自上而下出现,泛着霜寒之气,将云我无心逼退。 缚咒之笼里的林淮亦是不断挥剑击向将其困住的铭文,视线一刻不转地盯着苏衍,她被夹在前世的恩人与苏衍之间,摇摆不定。 方才明明可以躲开云我无心的缚咒,可她却迟疑了,因为她无法做出决定,所以选择了逃避,眼睁睁地看着苏衍被云我无心所伤,自己则无能为力。 重活一世,却还是这般没用。 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嘲笑着弱小的自己,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其实她早该做出决定的,云我无心与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偿还恩情的方式有千万种,可她偏偏选了最愚蠢的一种——袖手旁观。 三年前放在她额间的手,三年后捂住她眼睛的手,这双手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我不该迟疑的。”林淮低喃道。 自责又怨愤的情绪顿时填满胸臆,林淮犹如魔怔了一般,不自觉地开始吸纳着周围的灵力,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填补心中那个巨大的黑洞。 最先被吸走灵力的便是困住她的缚咒,失去了灵力加持,熠熠生辉的铭文逐渐变得黯淡,这个金色牢笼也渐渐出现裂痕。 一旁的苏衍勉强支撑住身体,听到动静,立即抬头看向林淮,发现困住她的缚咒出现了破绽,不再是牢不可破的囚笼。低吟一声,佩剑便朝着林淮所在的方向飞去,直击牢笼裂痕,将其破开来。 另一边,云我无心虽被光栅逼退数步,仍是气定神闲,他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光栅,若有所思。随即,抬手握住光栅,丝毫不惧它所泛起的霜寒之气,而是灌入灵力轻轻一捏,光栅霎时间就粉碎殆尽。 “既能以幻术杀人,又能将幻象运用于现世,我当年选择你作为敛骨吹魂引的寄主,果然没有错。”云我无心一面朝着苏衍走来,一面说道。 眼见情况不妙,苏衍想要催动灵力,再幻化出光栅来阻挡对方,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功体被压制,灵力涣散不成形。并且在他的催动一下,胸口顿时一窒,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方才散作针雨的笔又聚集成型,回到云我无心的手里,他两指轻捻竹笔,正正抵在苏衍的心脏位置,恶意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造出如真似幻的蜃景城,为何不继续下去,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你失去的所有东西都会回来。” 闻言,苏衍瞳孔骤缩,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过,令他身形一震。他强行催动灵力,一道光栅自脚下出现,朝着眼前之人而去,势如破竹,似乎下一刻便会穿透此人的身体。
第58页 然而,云我无心既不躲也不避,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任凭光栅贯穿了他的身体,胸口瞬间被破开一个窟窿。 见状,苏衍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却发现被洞穿的伤口处没有流出一滴血。 此时,将缚咒之上的灵力吸纳殆尽的林淮,就像一只不知饕足的野兽一般,本能地朝着灵力源靠近。那道贯穿了云我无心胸口的光栅,被她所吸走,渐渐消失不见。 林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二人身边的,当她清醒过来时,自己的手正贴在贯穿云我无心胸背的窟窿之上,源源不断地吸纳着此人的灵力。不仅如此,就连一旁的苏衍也被她吸走了部分灵力。 云我无心恍若未觉,看着眼前近乎崩溃的苏衍,低声吐出最后一句话,“你逃不掉的。” 随即,在被林淮吸走全部灵力后,化作碎屑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眼前的变故快的让人措手不及,在云我无心消失的一瞬,林淮也恢復了清明,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我这是做了什么……” 云我无心消失后,苏衍所感受到的压制感骤消,残留在经脉中的气劲也随之消失,可身上的伤口却还在隐隐作痛,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握住了林淮的手,想要抚平她的不安。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将林淮从迷茫之中拉了回来,她垂眼看向握住自己的手,那只光滑白皙不曾染尘埃的手,如今却沾染了斑驳的血迹,昭示着方才的情况之危险。但即便如此,这个人还是召出佩剑帮自己破除了缚咒,没将自己丢下。 林淮反握住苏衍的手,握的很紧。 “苏衍……”林淮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云我无心的消失后,地上便留下了一枚纸人。 苏衍伤的很重,方才的最后一击,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灵力,加上被林淮吸走了一部分,催动了伤势,现在只能靠在林淮身上。 为了不再触动对方伤口,林淮选择蹲了下来,用一只手扶着苏衍,另一只手则捡起地上纸人。 在看清手中纸人的一瞬,林淮立刻回想起三年前的遭遇,蜃景城中那个诡异的无目人,最后也是化作了一枚纸人。如此看来,在蜃景城中留下纸人的就是云我无心。 只是,为何纸人要攻击她,这个问题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林淮将视线移到一直未有动静的踏雪公子身上,而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眼里写着瞭然二字。这个人分明知道眼前的云我无心并非本人,却故意误导他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第48章 化外身 那支被云我无心当作法器的竹笔,在他消失之后也跟着化为齑粉,除了纸人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四周仍然和他们刚进来的时一样,瀰漫着一股酒气。 “你不必这般看我。”踏雪公子无奈耸肩,说道,“我方才可没说是云我无心的本体来了,是你们偏要这么想的,这怪不得我。” 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发现里面还有酒,便一仰头,喝完了剩下的最后一滴酒,这才朝二人走了过来。 见对方突然有了动作,林淮立刻戒备了起来,松开扶住苏衍的手,把他放矮了一些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掌聚灵力,将方才被自己扔下的佩剑召了过来。 佩剑感受到主人的召唤,自发的飞了过来,挡在二人身前,剑锋正指着踏雪公子,不让其再靠近半步。 “你手里拿着的是云我无心的化外之身。”踏雪公子停下脚步,笑道,“方才一直在听你们的对话,看起来,你和云我无心关系匪浅吶,你的同伴似乎也与他渊源颇深。” 踏雪公子眯着眼,意味深长看着二人。 让林淮顿觉不妙,方才云我无心是冲着他们来的,没有理会一旁的踏雪公子,谈话时根本不顾忌他人在场,本来还有些想不通,可现在想来,他似乎是故意这么做。 踏雪公子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如今这口气亦是不善。转念一想,苏衍伤的虽重,可她却是毫髮无伤,而且吸纳了云我无心化外之身的所有灵力,观踏雪公子身上的伤势,似乎也不轻,若真要动起手来,对方未必是她的对手。 于是,又默念了一句口诀,佩剑便又往前移了一寸,剑锋正对着踏雪公子的喉咙。 见状,踏雪公子面露无奈,不再说下去。他手里捏着那枚玉牌,不断的摩挲着那个诡字,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似乎在等待时机。 林淮心知,虽说现下踏雪公子做不了什么事,她暂且占上风,但一直待在这儿并不是长久之计。云我无心虽然离开了,可他们来到此地之前还去过一家古怪的客栈,若是被客栈里人发现了幻象之事,难免会根据他们所留下的气息,追踪到此地。 她想起那枚引他们前往安陵的玉牌,更加觉得,二人根本就是踏入了他人精心布好的局里,布局之人与云我无心肯定脱不了干系,不止如此,这位踏雪公子也很可疑。 目前的情况是,虽然长久以来的困惑已消除了大半,可又有新的问题冒了出来。 明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可云我无心却没有这么做,只是放了一个化外之身出来,不断地刺激二人,他究竟有何目的。 林淮不得而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此地不宜久留。 正当此时,却听得苏衍闷哼一声,林淮低头查看,发现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便立即对他施了一个治癒术,又往他经脉里输送一些灵力,希望能让他稍微好受些。 “苏衍,你可还撑得住?”林淮压低了声音,对着苏衍耳语道。 苏衍无力回答,只是略微动了动手指,示意他还撑得住。 见状,林淮一面盯着踏雪公子,一面用手指在苏衍掌心缓缓写下两个字:离开。 苏衍手指轻动了一下,表示同意。 得到了对方的回答,林淮略微松了一口气,开始思考对策。眼下这个情况,若要离开这里不能选择御剑,她相信,只要那柄剑离开踏雪公子一寸,对方肯定会趁机攻过来,到时候,若是想离开,免不了又同他一番纠缠。 既然不能御剑,那就只能另闢蹊径,比如开启传送阵。 但要想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离开,根本不可能,那么只能在牵制对方的同时布下阵法,然后开启传送阵离开,只是所传送的地点,不会离这儿太远。 林淮从干坤袋里取出绘制阵法所需要的硃砂和毛笔,以及一把小刻刀,她先用刻刀在笔桿上刻下一个简单的驱策符,随后灌入了一些灵力。之后毛笔便会自发的动了起来,按照她的指示去绘制阵法。 因为顾虑到踏雪公子,她做出这番举动的时候,并未太明目张胆,苏衍本来是靠在她肩上的,本着能挡住一点是一点的想法,林淮只好将他稍微挪了一下,让他的正对着自己,下颌则抵住苏衍的头部。 这样一来,就变成林淮揽着苏衍的腰,苏衍则抱着林淮。 姿势虽然有些不雅,但二人之间的空隙恰好形成视线上盲点,林淮的大部分动作都会被苏衍的身子挡住。
第59页 踏雪公子一直盯着林淮的一举一动,表情渐渐变的微妙起来,“你们……”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情况。 而林淮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她一面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面小心翼翼地驱策着毛笔在身后绘制传送阵,但过程中免不了会有些微灵力的波动。 修者通过修炼之后,五感较常人来得敏锐,对于灵力的波动都会有觉察,所以就算踏雪公子受伤了,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异样。 “臭丫头,我劝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你身旁这小子伤的不轻,可禁不起折腾。”踏雪公子说完后,又朝北边的天际看了一眼,眼里略带喜色。 林淮见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觉得天空的北面似乎格外的亮,与另一边的黯淡截然不同。她回想起踏雪公子所说的话,云我无心在此地布下了阵法,常人无法靠近。 她在绘制传送阵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此地残留的灵力,想必就是那阵法的作用,他们三人应当是被困在了法阵之中。 如此看来,北边的异样应当是有人在试图从外面破开此阵。 思及至此,林淮只好加快绘制传送阵的速度,与此同时,北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撞击声,此地所残留的灵力几乎要快要消散,笼罩在此地的法阵即将被破开。 第49章 局中局 感受到周围残留的灵力越来越弱,林淮越发不敢大意,操控着毛笔飞速绘制着传送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法阵已完成一半有余,只要再添上几笔就大功告成。 然而,一直未有所动的踏雪公子却忽然有了动作,他往后退了一步,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 眼见余光瞥见对方的动作,林淮顿了顿,操控着佩剑一跃而起,直直朝着踏雪公子击去,同时从干坤袋里掏出几枚灵符,随着剑的一起拍了过去。为此,绘制传送阵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踏雪公子以剑相抵,挡住了林淮的攻势,然而下一刻,他却将手里的短剑朝空中一抛,以两指夹住攻向他的剑锋,另一手则对着短剑击出一掌,令其朝着北边而去,似乎是在帮助破阵之人。 林淮既要牵制踏雪公子,又要赶制传送阵,根本无暇顾及短剑的去向。见状,心道不好,这人是故意引她去攻击自己,好拖延时间。震怒之下,下手毫不留情,操控着佩剑将踏雪公子逼入绝境,同时聚起灵力灌入毛笔,加快绘制传送阵。 踏雪公子被灵符击中,身形随之一滞,而佩剑则是凌空一折,脱离了对方的挟制,一剑刺向他左肩,然后又是一剑,刺向他的小腹,顺势一绞,顿时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撕裂。 “咳咳……”踏雪公子单手握住剑,向剑身灌入大量灵力,霎时间佩剑便哀鸣不已,似乎感受到对方玉石俱焚之意。 林淮没料到此人会这样做,啐道:“疯子。” 踏雪公子仿佛对于身体上的疼痛未觉,狠狠道:“臭丫头,若不是云我无心伤我在先,否则就凭你也妄想牵制我?” 林淮默念口诀,想要将佩剑召回,却受到对方的阻碍,而传送阵只差最后一笔便大功告成,权衡之下,只好放弃佩剑,将精力全部集中到传送阵上来。 佩剑承受不了突然而来的充沛灵力,剑身已经开始出现一道接一道的裂痕,而北面的天空则是传来一声闷响,四周残余的灵力荡然无存,昭示着此阵已破了。 就在剑身碎裂成屑的一刻,林淮身后的毛笔亦是缓缓落下最后一笔,传送阵完成了。 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扶起苏衍,走到传送阵中心开启阵法,但这传送阵却突然失效了,二人依旧在原地未动。 正当此时,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语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有云我无心的化外之身在,你们是逃不掉的。” 林淮抬眼看去,一名女子翩然而至,装束与踏雪公子别无二致,身姿轻盈,双目含情,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 正是三年前与钟毓、沈傅争夺苏衍而未得手的飞鸿。 飞鸿行至踏雪公子身旁,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则不断地朝他体内输送灵力,“啧啧,看看你这副德行,若是我再晚来一步,你这臭酒鬼就变成死酒鬼了。” 踏雪公子亦是不依不饶:“破个阵都要这么久,还需我来帮忙,你这些年闭关究竟在干什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飞鸿不怒反笑:“哟,还有力气嚷嚷,说明你伤得还不够重嘛,早知如此我就再晚些来。”随即将方才踏雪公子扔出去的短剑递给他。 “咳咳……目无尊长。”踏雪公子将短剑收回,视线移到林淮二人身上,“他们手上的玉牌是你给的吧,我虽不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可还是得奉劝你一句,悬崖勒马为时不晚,那个人不是你能应付得了的。” 飞鸿不答,说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想这些,省点力气罢,此事不用你来插手。” 语毕,从手中掷出数片银叶,齐齐没入林淮二人周围的地下,他们脚下的传送阵便立刻消失不见,同时限制了二人的动作。 随后她又看向林淮,轻笑道:“何故这般看我,好歹我也曾帮过你不是么?” 此言一出,林淮便懂了,眼前的飞鸿就是潜入长风送月楼里的黑气,这就解释了,为何当时黑气是冲着苏衍而来的,因为三年前她也是参与争夺的其中一人。 只不过,三年前的飞鸿根本不知道苏衍的身世,可她在长风送月楼时却故意透露消息,并留下玉牌引二人前来,这说明是有人在暗中与之勾结,向她透露了一些事情。 显然,这个躲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人就是云我无心,仅仅留下一个化外之身,便将苏衍重伤,而且还导致二人无法逃脱。林淮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曾了解过这个救命恩人。 她的佩剑在踏雪公子的手中碎裂成屑,苏衍亦是重伤,而飞鸿却是有备而来,单凭她一人,在不依靠传送阵的情况下,要想带着苏衍从此地顺利逃脱,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飞鸿的帮助下,踏雪公子的伤口渐渐癒合,但深及脏腑的伤一时半会儿难以痊癒,飞鸿只好将其扶到一边歇息。 踏雪公子将一直捏着的玉牌放到她手中,“收好了,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能给人的,若下次再被我发现,那你就别想再要回去了。” 玉牌入手,飞鸿弯了弯眼:“兄长放心,绝不会有下次,即便有下次,我也会小心行事,不让你发现。” 踏雪公子:“……” . 飞鸿掷出的银叶没入地下后,林淮便感受到,自己的双腿仿佛被灌了铅一样,异常沉重,连她想要往后迈一步都很困难。 看来,这银叶也属于缚咒的一种,事已至此,她只好一边扶着苏衍,一边盯着飞鸿的一举一动,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此时,一直呈现昏迷状态的苏衍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低声问道:“这里是否有梅树?”
第60页 林淮摇头:“曾经整个座宅子里都是,现下却是没有了。”又往他体内输了一些灵力,“我这般没用,既帮不了你,也对付不了他们,若是受伤的是我就好了。” 苏衍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比起方才,眼神要更为清明些。闻言,他神情微动,立刻抓住林淮的手,在她掌中写道:不怪你。找机会拿到化外之身,尚有一线生机。 云我无心的化外之身还躺在先前二人所在的地方,离她们不过一尺的距离,但由于飞鸿的缚咒,林淮迈不开步子,却瞥见在化外之身的一旁,还留有一支笔。 方才她用那支笔绘制出传送阵,如今传送阵虽然被毁了,可是笔还在,笔上的驱策符也还在,只要找机会激活上面的驱策符,就可拿回化外之身。 飞鸿转瞬之间便行至二人眼前,直勾勾地盯着苏衍,毫不掩饰目光里的热切。 “三年前没能抓到你,可如今还不是落在我的手上。”飞鸿轻声道,语气里却透着一丝恨意,“真想看看钟毓得知此事后会是怎样一种反应。” 林淮想起当年的情形,飞鸿似乎很讨厌钟毓,如今提起这个人来,也有些咬牙切齿。 闻言,苏衍握了握林淮的手,强撑道:“鬼修无法靠近南华山,钟毓的反应你永远都看不到。” 飞鸿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根本不去理会林淮,而是一味地针对苏衍,林淮见状,一面观察着飞鸿和不远处地踏雪公子,一面开始激活驱策符。 但激活驱策符时,对方肯定会有所察觉,若想掩人耳目,还需要想个对策。 “多嘴,我与钟毓可不同,他能容忍你的无礼,我却不能。”飞鸿轻笑,一片银叶便朝他袭来,堪堪擦过苏衍的脸颊,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苏衍闷哼了一声,似乎很痛苦。因为这伤口虽小,痛意却不轻,比起云我无心刺入他经脉之中的针,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淮却是抓住了机会,在飞鸿动手之际,立刻激活了驱策符,那支笔便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从笔尖处分开,宛若一张嘴,咬住了躺在地上的化外之身,迅速飞到林淮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林淮拿到化外之身的时候,飞鸿所掷出的银叶正好擦过苏衍的脸颊,对方对于她的举动似乎浑然不觉。 “留在客栈里的幻象,便是出自你手吧,若不是有人事先告诉过我,你懂幻术,我差点就被你给骗了。”飞鸿从袖中拿出一只银手环,“我在长风送月楼时就抓到你了,不论你怎么逃,都逃不掉的,如今的你,还不是乖乖来到了安陵。” 飞鸿将银手环给苏衍戴上,苏衍脸上痛苦的神情更甚,而飞鸿见状,则是越发得意。 拿到化外之身的林淮紧张地盯着飞鸿,然后悄悄将化外之身塞到苏衍的手中。 第50章 心之匙(上) 银环的作用是压制苏衍的功体,使他无法动用灵力,但敛骨吹魂引并非一般幻术,它像是一粒种子,只要选定宿主寄生后,便与之融为了一体,不必依靠灵力就能发动。 就在刚才,苏衍在昏迷之际,脑中又闪现了关于过去的记忆,他回想起了梅树的用途。梅树并非灵物,亦非精怪,只是一个缔结幻境的凭依,只要能找到梅树,他就能使在此的所有人进入幻境。 他能用幻术杀人,一旦进入了幻境,就无人能够再威胁到他,正是因此,云我无心才会毁掉此地所有的梅树,想要断绝他的一切后路。 然而,在三年前,云我无心也在蜃景城中留下过化外之身,并且在这座幻境消失后,化外之身仍然存在,证明除了梅树之外,化外之身也可作为凭依。 飞鸿满意地看着苏衍脸上痛苦的神情,准备着手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却发现林淮在往苏衍手里塞什么东西,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你在做什么。”飞鸿眼神一凛,立刻制住林淮的动作,语气不善。 飞鸿动作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林淮受到缚咒影响,稍微动弹一下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此刻,手腕更是被她牢牢抓着,完全动不了。 幸好,化外之身已经到了苏衍的手上。 苏衍虽然没有明确告诉她,化外之身该怎么用,但林淮还是隐约猜到,与苏衍所用的幻术有关系。根据三年前的情形来看,只要将梅枝放在身边,就可进入蜃景城,蜃景城亦是幻术所缔造,化外之身的作用应当与梅枝差不了多少,故而她将其塞到了苏衍手里。 当苏衍触碰到化外之身的那一刻,寄生在他体内的敛骨吹魂引仿佛活了过来一样,不受控制的逸出,悄无声息地将整座庭院重重包围。 转瞬之间,四人已经进入了幻境之中。 对此,林淮却浑然不觉,直到她发现身上的束缚之感骤消,眼前的飞鸿逐渐化作光点,被一阵风吹散,踏雪公子也随之不见了踪影,才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眼前所见的景象不再是暗淡无星的夜晚,而是旭日高升的白昼,晨光洒在身上,令人感到丝丝暖意。这种如真似幻的幻境,曾经也出现过。 林淮低喃道:“亦真亦幻,真假难辨……这里是蜃景城……” 阔别了三年后,如今又重现于世。 但这一次,四周的景象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们仍旧待在方才所在庭院之中,只不过,这座庭院如今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的破败了,不论是石阶还是门窗,都像是翻新过一样。 林淮感到身上的重量一轻,蓦地回头,发现苏衍没有继续倚靠着她,面色已恢復如常,不似方才那般虚弱。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苏衍开口解释道:“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一个幻象,真实的我如今尚处于昏迷之中,至于其余的人,我将他们困在了另一处。” “可方才你还在我身旁,若你是幻象,那真实的你又去了哪里。”林淮有些不解。 “真实的我还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到,也感受不到。”苏衍低声道,“你眼前所见的一切,皆是幻象,其实我们并未离开方才的地方,他们二人亦是,这只不过是一个利用幻术来达成的小把戏。” 林淮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眼前之人,确认他所说的话是否为真,手却径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你……没有在骗我吧。”林淮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只觉得眼前之人看起来越发的虚幻。 苏衍安抚道:“不必担心,我只是灵力消耗过大,功体又被压制,所以暂时醒不过来,只能依靠幻影来与你对话。” 林淮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轻应了一声,问道:“既然蜃景城再现,飞鸿与踏雪二人暂时被困住,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闻言,苏衍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声气,轻声道:“林淮,你不久前曾说,过去的记忆对我而言是一把枷锁,那么,如果有一个机会放在我面前,只要我把握住这次机会,锁住的我枷锁便会自动打开。” 林淮立刻想起了云我无心的话来,只要苏衍替他完成一件事,便能找回所有丢失的记忆。而这件事与蜃景城有关,如今,处于二人谈判中关键地位的蜃景城已经出现。
第61页 她心道:苏衍口中机会,难道指的是与云我无心的交易,他想答应那个要求? 然而,苏衍接下来的话,却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苏衍继续说道:“若是我当年犯下过一个无法弥补的过错,自愿被这把枷锁所囚。一旦枷锁打开,被释放出来的,不仅是我那份丢失的回忆,还有那头被困在心里的勐兽……我该怎么办……” 林淮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云我无心刺入我经脉之中的针,似乎唤起了我一部分记忆,在我昏迷之时,脑海中经常出现一个人的背影。”苏衍蹙眉,神情越发凝重,“我一直注视着这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犯下一个又一个的无法挽回的过错,却无法阻止他。我觉得他很陌生,又觉得他很熟悉,这个人似乎是过去的我。” 林淮察觉到对方心绪不宁,想要握住他的手,稍微安抚一下他,但伸出去手又生生停在中途,又默默收了过去。眼前的苏衍只是一个幻影,自己根本就触碰不到他,不知为何,她感到害怕了,害怕突然有一天,身边的苏衍也像现在一样,悄无声息的就消失了。 她稳住心神,说道:“苏衍,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敢去面对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并非不敢,而是……”苏衍欲言又止,似乎不愿去回忆。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林淮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愿去面对的东西,也是属于你的一部分,属于你记忆的一部分,与其一昧逃避,倒不如接受它,打败它,不要放任它成为笼罩在你心上的阴霾。” 她像是在劝诫着眼前之人,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衍怔了片刻,然后轻轻颔首:“我需要你的帮助,跟我来罢。” . 三年前出现在南华山的蜃景城,只是一座孤城,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城外,只能在城里打转。 如今的蜃景城与三年前相比,却大不相同,林淮跟着苏衍,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城外,城门上镌刻着两个字:朝露 朝露存在的时间太过短促,每当旭日升起时就会消散,与这座城的命运何其相似。而苏衍便是依照着记忆中的朝露城,缔造出亦真似幻的蜃景城。 不止如此,林淮还发现,二人方才所在那座宅子,根本不在安陵城,它在朝露城,院中的屋舍摆设,一花一草皆与安陵城里那座宅子一模一样,昭示着,云我无心曾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苏衍站在城门下,看着周围的景致,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怀念,“这座城就是我长大的地方,它承载着我少时所有的记忆。” 周围时常有人路过,但对于二人的存在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走着,只是在即将靠近二人的时候,会有意识的绕过去,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每个人过路人脸上都挂着笑,仿佛世间所有的忧愁都被隔绝在这座城之外。 苏衍:“蜃景城便是我依照着它所造,城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亲自造出的幻象,因为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三年前的我尚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它,所以我们只能一直待在城里。” 语毕,他又带着林淮来到城外的一片树林,走到一棵四人才能环抱住的榕树下。 “我曾经在这棵树下埋过东西,在离开朝露城的时候,便将它取了出来,后来,又将它藏在了蜃景城的这棵树下。”苏衍说道,“你能替我将它挖出来么,如今的我只是幻影,无法接触实物。” 林淮应下,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是幻境,那你为何能将实物藏进幻境之中?” 苏衍解释道:“因为蜃景城与普通的幻境不同,它一旦被造出,便不会消失,只要缔造者的念力够强,执念够深,不仅实物能够一直存在于此,连人也能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此话一出,林淮立即想起了当年在城主府中遇到的男童,以及被她带出去的铃铛。 她按了按腰间的干坤袋,那个铃铛一直被她放在干坤袋里,从未拿出来过,只盼着有一日在现世再遇到男童,能将此物还给他。 如今看来,应当很快就能物归原主了。 林淮蹲下身子,开始在榕树下挖着。苏衍埋的不深,她约莫挖了一尺,便碰到一件坚硬之物。 第51章 心之匙(中) 这是一个古朴雅致的盒子,林淮将其从树下拿了出来,拭去覆盖在上面的泥沙,问道:“你要找的东西就是它?” 盒子拿起来沉甸甸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开合出上了锁,只有找到钥匙才能开启,若要强行噼开肯定会使盒子里的东西受损。 见状,林淮又往方才挖出来的坑里看一眼,完全不见钥匙的踪影,又道:“钥匙在哪里呢,要打开这个盒子必须得找到钥匙才行吧。” 苏衍颔首:“钥匙不在这里,它在……”顿了顿,“被曾经的我扔进了书房外的小湖里。” 林淮捧着盒子的手抖了抖,确定自己听到的是扔进了湖里,而是不是别的地方。 她疑惑道:“为何要扔进湖里,是不想它被再打开吗?” “这个盒子里装着我的过去,而曾经的我想要抛弃这段过去。”苏衍点头,“可失去记忆的我又想找回这段过去,这是当年埋下盒子的我所没有料到的。” 林淮静静地听着,只觉得他说话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自从踏进蜃景城开始,苏衍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大概是记忆在逐渐恢復的缘故。思及至此,她忽然有些担心,若是他恢復记忆后,就不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苏衍了,那该怎么办。 “你说,等我想起一切之后,会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苏衍低声说道。 林淮看着苏衍,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片迷茫,立刻便将方才的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不管他恢復记忆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该去阻止,因为那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只有找回记忆的苏衍才是完整的。 “不会的,你该相信,如今的你和过去相比是不一样的。过去无法承受的事情,现在未必还是无法承受,在踏出这一步前,谁都不会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林淮肯定道。 苏衍看着她手中的盒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愿如此。” 林淮捧着这个沉甸甸的盒子,跟着苏衍缓缓走回朝露城,与不久前一样,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对他们的存在依旧是视若无睹,并且还在不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苏衍,是你让这些幻象别靠近我们的?那要是我现在撞他一下,他会有什么反应。”这一路苏衍都未开口,气氛有些沉重,林淮便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苏衍愣了一会儿才回答:“嗯,为了避免上次发生的事情再出现,我便改变了一下他们的设定。” 林淮自然知道他口中上次指的就是蜃景城初现南华山时,他们被一群无目人团团围住,其中一名无目人还将她手里的剑夺了去,现下想来仍觉得心惊。
第62页 只不过苏衍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林淮心想:既然苏衍能够修改蜃景城的设定,那就说明如今的蜃景城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索性找了一个正走在她身旁的路人,直接便撞了上去,来验证一下这些幻象究竟会有何反应。 结果,林淮这一撞,却落了个空,因为她刚有一点将要撞上那人的趋势,那路人就像是被猎杀的兔子一样,飞一般逃了开来,然后下一刻又恢復如常,继续和同行的人有说有笑。 林淮不甘心,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又被那人给逃开了,这个幻象被她追的巴不得上蹿下跳,仿佛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只要林淮一靠近他,立马便跑,没有半分犹豫。 一番折腾之后,幻象被她逼到了一个死角,已经无路可逃,背后是一堵墙,周围都是屋檐,这幻象再逃只能往屋顶上去了。 回过神来的苏衍,看到这番情形,连忙制止了她:“别欺负他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靠近我们半分,就算你故意凑上去,也会被他躲开。要是他真上去了,还得将他给弄下来。” 闻言,林淮回头看向苏衍,发现他脸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才收手,没再继续迫害幻象。 她跟着苏衍朝钥匙所在地走去,越走越发觉得熟悉,因为她记得这个方向是通往城主府的。 林淮顿时想起了长风送月楼里出现的幻境,云我无心称苏衍的父亲为城主,如此看来,这城主府便是他的家。怪不得,苏衍会将蜃景城的瑕疵留在城主府,而且第一次进入蜃景城时,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可还是会本能往城主府里走去。 大概是因为关于家的记忆虽没有了,但心底仍然会保留着一份归属感吧。 时隔三年,二人再次走进那条不起眼的小巷,来到了一座府邸前,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直接便推开大门走进去,因为门口站着两个人。 少年苏衍与他的父亲。 苏衍脚步一滞,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林淮亦是如此,但她却有些不解,蜃景城既然是苏衍所缔造,为何会在城里放一个和少年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幻象。 少年苏衍似乎在与他的父亲交谈着什么,眼睛亮得出奇,即便是这场谈话之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欢欣雀跃。 只不过,他们四人分明相隔不远,林淮可以清楚的看到少年苏衍以及苏父脸上的神情,却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声音却根本传达不到。 “为何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苏衍眉头紧蹙,眼里有一丝不解,“蜃景城里所有幻象的皆出自我手,难道是因为我的记忆有缺失,所以导致了幻象只是徒有其形,而未得其神。” 苏衍尝试着改变眼前的两个幻象,想要听到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一番尝试后,却仍是无果,二人只能看着少年苏衍与苏父一同走进城主府。 见状,他怔了怔,低嘆了一声,放弃了方才的想法,说道:“蜃景城里竟然会有不受控制的幻象,果然是与记忆有关系,我们先去找钥匙罢。” 城主府不似从前那般空无一人,府中的一干下人都在忙里忙外,似乎是在准备着什么,除了少年苏衍与苏父不受控制,其余的幻象都与朝露城街上的行人一样,对二人视若无睹,并且二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 林淮跟着苏衍来到了湖边,钥匙就沉在湖底,水面本是平滑如镜,但时不时有蜻蜓从湖面飞过,扰乱了这一池平静,盪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苏衍单手在空中一划,虚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豁口,湖水顿时便朝着豁口所在处流去,停在湖面上蜻蜓仿佛受到了惊吓,立刻便飞走了。 不消片刻,湖水便被抽干了,露出布满淤泥的池底。 林淮暂时将手里的盒子放下,朝池子里走去,弯下腰仔细搜寻着钥匙的踪迹。 第52章 心之匙(下) 池子的水虽然被排干了,但因为池底布满了烂泥,双脚踩在上面湿湿滑滑的,为此,林淮只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苏衍虽然碰不到实物,但他却没有待在岸上,而是与她一同走进池里,双手在淤泥里拨弄着。 不消片刻,二人身上便沾满了泥点,但他们却丝毫不在意,因为清楚的明白这里不过是幻境,即便沾上了泥点,只要苏衍像方才那般轻轻一划,不管是泥点还是别的东西都会消失。 盒子上的锁在形状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锁孔很小。 林淮慢慢在池底摸索着,除了烂泥之外还会摸到几块坚硬的小石头、腐烂的水草或是死掉的小鱼,她不禁有些感嘆苏衍的细緻,连池底都做的这么逼真。 稍微休息了一下,她再次将手伸进烂泥里,继续寻找着钥匙,手指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东西,扁扁的,再顺着摸下去,又摸到一根细长的柄,尾部凸起一排细齿。 林淮:“苏衍,我好像找到钥匙了。” 她将在池底摸到的钥匙拿了出来,抹去上面的污泥,放在手心里,摊开给苏衍看,“是这个么?” 闻言,苏衍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她走了过来,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点点头,“就是它,我们回岸上去吧。”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岸边,那个盒子就放在池子边缘的石台上,他们在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苏衍随手掐了个诀,二人身上的泥点便全部消失了,湖水则又回到了池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林淮将盒子拿了过来,露出锁孔,然后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一转,只听得“哒”的一声,镶嵌在开合出的锁打开了。 她单手按在盒顶,回头看向苏衍,低声问道:“现在就要打开它吗?” 苏衍唿吸一滞,怔怔地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确认道:“打开吧。” 林淮双手放到盒子的两侧,手指则按在开合出,得到对方的许可后,这才轻轻往上一推,将盒子给打开,低头看着盒子里所装的物什。 这些东西被封存在盒里了数年之后,终于得以重现于世。 盒子打开的一瞬,苏衍便凑了过来,十分想要伸手去碰里面的东西,随即想起自己不过是个幻影,根本碰不到它们,又生生止住了动作。 林淮迅速捕捉到对方这个细微的动作,以及眼底的失落,连忙开口:“我替你将它们拿出来吧,先要哪一个?” 盒子里只装着两件东西,一卷竹简和一枚玉佩。 苏衍指了指玉佩,低声道:“你将它翻过来。” 林淮依言拿出了那枚玉牌,将其翻了个面,发现赫然刻着一个“琰”字。 “这枚玉佩上刻着的字便是我原本的名字,苏琰。”苏衍解释道,“我满周岁抓到父亲腰间所佩戴的玉佩,不肯撒手,可那枚玉佩是城主印,父亲尚不能给我,便差人用同样的材料雕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给我,为了与城主印区分开,便在上面刻了一个琰字。”
第63页 林淮摩挲着玉佩,说道:“苏琰与苏衍,同音却不同字,没想到钟毓替你取的名字,竟然与你原本的名字差不了多少。” 苏衍轻应了一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随即嘆了一口气,将手掌摊开,虚虚覆在她的手掌之上,低语,“我记起来了,离开朝露城的那一日我在盒子放了三件东西,每一件东西里都保存着我的一部分记忆。” 林淮低头看去,只见双掌之间发出微弱的光,而苏衍的手掌看起来似乎变淡了几分,她有些不可思议:“苏衍,你的手……” “我只是一个幻影,本体的灵力维持不了很久,我就快要消失了,只不过在消失之前,总该做点什么。”苏衍将玉佩里记忆吸收殆尽,又转去吸收竹简。 林淮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衍仿佛褪色了一般,越来越淡,近乎虚无,她忍不住将心底的疑惑道出:“其实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对么?” “既然能让蜃景城再现,又将其余二人困在别处,夺回对于蜃景城的控制权,那又岂会重伤昏迷不醒,依靠一个幻影来与我对话。你说盒子里的三件东西都保存着你的一部分记忆,可这里明明只有两件。”林淮面无血色,将心中的怀疑说了出来,“最后一件东西是一枚铃铛,而你就是三年前出现在城主里的男童,对么?” 三年前,她在城主府里听到了一名男童的啜泣声,得知他是因为丢失了一件珍宝而哭泣,便依照着男童的提示,去帮他找回丢失的珍宝。后来,果真在书房里找到了一枚铃铛,可当她回到男童所在的地方时,他却不见了。 离开了蜃景城后,铃铛仍没有消失,她曾经以为城里的幻象只是常世的映射,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在常世中找到男童,将铃铛还给他。 却没想到,其实失主一直都在她身边。 这一瞬间,林淮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急切地确认道:“你是苏琰的记忆幻化成的幻影,我曾经遇到的男童就是你,后来我之所以找不到你,是因为你藏了起来。你……藏到了那个铃铛里面,对不对?” 她总觉得幻影诉说过去时,总是话里有话,脸上的神情根本就不像是完全未想起来的样子,对于她的劝说,则是欲言又止。因为他就是苏衍的记忆,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幻影,只有他与苏衍融为一体,苏衍才会恢復所有的记忆。 她想要挽留住眼前人,可一切都是徒劳的,伸出去的手再次落了空。 “苏衍昏迷不醒,维持蜃景城的灵力皆来自于你,所以你才会如此。”林淮有些哽咽,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我一直随身带着那个铃铛,所以在长风送月楼里,一直在暗处帮助我晋级的人是你……谢谢你,苏琰。” 苏琰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柔声道:“林淮,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他记忆的一部分,所做之事,皆是理所应当。” 林淮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苏琰的记忆幻化成型却一直被困在这座城里,机缘巧合之下被她带了出去,最终却还是要回到此地。 因为幻影终有一日会消失。 苏琰在消失前,留下一句话:“不必伤怀,苏衍和苏琰本就是一个人,我消失之后,而剩下的事情,就得交给你了。在曾经的苏衍出现时,把那枚铃铛还给他,等他残缺的记忆补全后,自然便会醒过来。” 林淮怔怔地看着他,沉默着颔首。 眼前的幻影已达成了他的目的,然后一点点消失殆尽,剎那间,掌中的玉佩也化作了齑粉,一阵轻柔的风吹来,夹杂着冷冷的梅香。 风起,风过,风止。 不仅带走了玉佩的碎屑,也带走她身边的一切,幻境开始扭曲,天空中飘下雪,落在地上连声音都听不见。 眨眼之间,周围的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淮离开了城主府,站在朝露城的街上,道路两旁皆种满了梅树,梅花开的正艷,枝头上落满了雪。 道路的中央立着一人,身形颀长,低垂着手,似乎在雪地里待了很久,头髮上,肩上都落满了雪,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莫名的孤寂。 林淮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可以肯定,此人便是曾经的苏衍,她是不会认错的。她从干坤袋里拿出那枚小小的银铃,握在手里,朝着那人走过去。 林淮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可以肯定,此人便是曾经的少年苏衍,她是不会认错的。她从干坤袋里拿出那枚小小的银铃,握在手里,朝着那人走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少年苏衍立刻转过身来,双手在空中虚划一下,便出现了一道光栅,朝着林淮袭来。光栅落在她的脚下,迅速扩散为一道光幕,挡住了她的去路。 雪还在下,少年苏衍在漫天飞雪中缓缓朝她走来,眼神冰冷,似乎根本就不认识她。 林淮怔在原地未动,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直到二人相隔的距离不过一尺,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与之前所见到的少年苏衍无甚区别,只是在他的额心多了一粒硃砂。 “心魔印……”林淮有些不可思议地呢喃道。 眼前的苏衍不过是名少年,生于朝露城,长在朝露城,未经过风霜洗礼,亦未尝过人世悲欢,为何他的身上会出现心魔印这种东西。 她回想起幻影所说的话:无法弥补的过错,困在心里的勐兽…… 曾经的苏衍,究竟做了什么,令他不惜将自己的记忆抹掉,甘愿被囚在井底的幻境之中。 第53章 感君怜(上) 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林淮被光幕所挡住,无法再上前一步,她只能等着对方走过,然后打量着眼前之人,渐渐的,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少年苏衍看起来与之前一样,是一名稚气未脱的小少爷,可那双眼睛却十分突兀,那里面没有孩童的懵懂,反而是一片虚无,眼神空洞的可怕,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他将手覆在光幕之上,平滑如镜的光幕瞬间便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从两侧将林淮围在其中。 然后凭空一握,光幕便开始往里收紧。 林淮右臂不小心碰到了光幕,立刻感到一阵灼烧感,侧头看去衣衫已经被烧出了几个窟窿,光幕里面空间越来越小,只要再收紧一寸,她大概会被活活烧死在这里面。 “苏衍……”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 然而,下一刻她就懂了,少年苏衍的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仿佛只是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一样,完全是无意识地做出这一切。 少年不为所动,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灼烧感越发强烈,林淮已无处可躲,她顿时明白了,幻影之前所说的困在心里的野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蜃景城里不仅埋藏着苏衍过去的记忆,同时也封存着他的心魔。
第64页 这就是过去的苏衍不惜将自己记忆抹去,甘愿将自己困在幻境之中的理由。 因为杀不死心魔,所以只能将自己和它一起困住。 可是,一直帮助她的幻影已经消散,而真正的苏衍尚在昏迷,她要如何对付眼前的心魔? 林淮握紧手里的铃铛,有些不知所措,蓦地,她忽然想起——铃铛。 将铃铛交给过去的苏衍。 可是,如今的她根本就走不过去,只能眼见光幕离自己越来越近。 思及至此,已别无他法,只能将手里铃铛抛向心魔所在的方向,作孤注一掷。 只可惜,铃铛根本穿不过光幕,而是狠狠地撞在上面,然后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铃铛虽然没有丢出去,但它所发出的声音似乎起了作用,心魔停下了动作,楞在原地,呆呆看着地上铃铛,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而困住林淮的光幕也跟着消散了。 危机解除,她来不及细想,连忙捡起地上的铃铛,想要趁机塞在心魔手里。 可发现对方额间的心魔印起了变化,原本只是一粒硃砂,如今却变得越发的鲜艷,仿佛一团跳跃的火焰。 见状,林淮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开始往城主府的方向奔去。 她虽然是第一次碰到心魔印这种东西,但却是清楚的记得,一旦心魔印发生改变,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那就是心魔的力量增强了,所以它收回光幕,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暴风雨的前兆。 而心魔之所以未立刻动手,应当是铃铛的作用。 林淮有些不解,城主府是蜃景城的瑕疵,只要找到瑕疵就能离开这里,但心魔却一直被困在蜃景城里,直到幻影消失后,心魔才出现。 这说明心魔受到了幻影的束缚,使它不能靠近城主府,只能一直被困在此地。 当年苏琰在抹掉自己记忆的同时,肯定也在一部分记忆里存放了自己的灵力,让其维持着蜃景城运转,以及困住封存在里面的心魔。 拥有了灵力,铃铛里的记忆才会幻化成型,成为凌驾于蜃景城中一切幻象之上的存在,所以他才能控制蜃景城中的幻象,然而这份灵力并不是源源不断的,它是有限的,一旦消耗完便不会再有。 灵力一旦被消耗殆尽,蜃景城便不再存在。 如果不是因为幻影在长风送月楼里助她时消耗了太多灵力,或许林淮不至于孤立无援。 幻影仅剩的灵力只能维持蜃景城运转,无法再困住心魔,亦无法改变自己将要消散的命运,将完整的方法告诉她,所以他嘱咐自己要将铃铛交到它的手里。 证明消除心魔的方法与他的记忆有关。 可是方才,心魔听到铃声后,力量反而增强了。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地点不对。 整座蜃景城中,林淮只能想到城主府这一处与其它地方不同,于是她选择朝城主府而去。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因为心魔一直跟在她身后。 从前心魔不敢靠近城主府,是由于受到灵力的束缚,如今,束缚它的灵力已经消失,自然可以随意来去。 林淮一刻不停地朝着城主府狂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动静,却发现对方只是兀自跟着,没有别的举动,顿时松了口气。 这大概与她的手里的铃铛有关系,纵然铃声使它的力量增强了,可出于某些原因,它还是会本能地畏惧这个铃铛。 蜃景城又恢復了三年前的死寂,林淮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城主府,忙不迭地跑了进去。 “梅树……先找到梅树。”她低喃着。 这个地方她来过三次,只有一次看到过那棵梅树,她回想着当时的路径,直奔梅树所在地方而去。 自从进入了城主府后,雪便悄无声息的停了,林淮来到那棵异常巨大梅树下,扶着树干轻喘着,心魔亦是跟着她来到这里,可它并未立刻过来,而是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她。 见心魔迟迟不肯过来,林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找对地方了,果然是这里。 二人对峙了许久,谁都没有先动。 林淮心道:如此下去可不行,得想办法将它引过来才是。 然而,当她一面打量着心魔,一面思考着对策时,天上又开始飘雪了,只不过,雪的颜色有些不同,它是黑色的。 与此同时,天际传来一声巨响,林淮惊骇地看着眼前的黑雪,以及传来巨响方向。 一座冰峰拔地而起,犹如倒插的宝剑,不断向上拔升直到快要触到天穹时才停止,下一刻,冰峰便直直朝着城主府倒了下来。 心魔想要毁掉这里。 黑雪刚落在身上,林淮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顿时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眼前的情形,三年前也出现过。 苏衍那时解释过,是蜃景城被人入侵而造成的,后来,她得知在城中留下化外之身的人是云我无心,便自然而然将这两件事联繫到了一起。 以为入侵者就是云我无心,现下看来,根本不是。 当年让幻境产生变化的,是苏衍的心魔。 这一刻,林淮无比的清楚,假若她失败了,那苏衍就会被心魔所吞噬,可能再也醒不过。 既然心魔不肯过来,那么只能由她主动过去。 林淮有些不确定,地点究竟是指整座城主府,还是梅树下,但眼前的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只能赌一把。 她离开了梅树,缓步朝着心魔走去,黑雪不断地落在身上,赤。裸的肌肤渐渐开始溃烂。 林淮走到心魔跟前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寸皮肤是完好的,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能为苏衍做到这一步,就像当年在蜃景城里,所有人都怀疑他,但自己还是无条件的相信他。 “不过是个幻境而已……却还是这么痛……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苏衍就会醒了。” 她忍耐着朝着心魔伸出手,却发现意外的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动作,定定不动,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她不知道心魔为何如此,只是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铃铛放进心魔的手中,牢牢握住它的手不放。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睫,瞬间就融化了,顺着睫毛流进她眼中,痛的她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睁着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心魔。 只见心魔额间鲜艷欲滴的印记黯淡了几分,渐渐褪去颜色,倏地,便消失在它的眉间。 可心魔却没有消失,只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雪停了,冰峰也没有倒下来,在心魔印消失的一刻,它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心魔再次睁开双眼,眼里却不再是一片虚无,他反握住林淮的手,林淮便感到有一股暖流从他的手里传来。 暖流所到之处,伤口渐渐癒合,除了她的眼睛。 然后,心魔做出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动作,它伸手覆在她的双眼之上。 林淮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道:“苏衍……你醒过来了。” 对方并未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替她治疗眼上的伤。
第65页 片刻之后,林淮眼上压力骤消,她睁开了眼,却发现心魔已经消失了,自己则被拉进了苏衍的回忆之中。 她看着眼前犹如走马灯一般的画面,明白了整桩事情的经过。 第54章 感君怜(下)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苏衍的一段段过往犹如奔腾的海水一般,朝林淮涌来。 幻境不存在于世,幻象亦不会有生命。 亦真亦幻的蜃景城,是有悖天道的存在,若要强行逆天而为,须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因为两座一模一样的城不可能同时存在,除非另一座城消失了。 蜃景城依念而生,单凭苏衍一个人的念,是无法令其成型的。 云我无心当年嘱咐苏父种下的梅树,并没有立刻就生根发芽,它一直蛰伏在地下,吸收着朝露城里一草一木,以及所有人的生气,以及每个人心底的念。 从那一日起,城中不断有人消失,直到城主府一夜之间长出了梅树,城里才不再有人消失。 眼前出现画面与三年前,在空无街贩卖梅枝的掌柜口中所说的别无二致,只不过有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那就是顺序错了。 不是因为出现了梅树,城里才不再有人消失,而是除了苏衍之外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了,梅树才出现。 自梅树出现的那一刻起,朝露城便从这世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亦真亦幻,真假难辨的蜃景城。 过往商客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象,梅树作为缔造蜃景城凭依,自然是不会消失的,所以掌柜才能折下一枝梅花,带了出来。 作为凭依,梅枝的作用是连接常世与幻境的纽带,这就是为何将梅枝带在身上,每夜皆会梦见一座城的原因。 苏衍重病痊癒后,耳边经常迴荡着一个人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他要缔造出一座蜃景城,他不明白蜃景城是什么,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这个问题成为一直在缠绕他心间的困惑,使他总是无意识的去重复这句话,渐渐的,缔造出一座蜃景城成了苏衍心里的一种执念。 敛骨吹魂引并不是一门术法,而是一种灵智的灵物,不必依靠宿主的灵力便可发动,它依靠的是宿主的执念,以及近乎于妖邪的凭依。 眼前这一幅幅交错的画面,最终定格在苏衍茫然无措的站在朝露城街头,眼睛里写满了无助。 幻象一碰就散,被他所碰触到的东西,统统在他手下化作齑粉消散,为此,他疯狂地残害幻境里的造物,又不断地使它们重聚。 心魔便是从这个时候出现的,妄图控制了苏衍的身体,却还是败给了他残存的理智。 苏衍将自己的记忆一分为三,装进一个古朴的盒子里,又将敛骨吹魂引的灵力抽出,与记忆一同封存在蜃景城中。 故事的最后,他砍掉了城里所有的梅树,而失去了凭依的蜃景城,自然也随之消失了,只有当宿主再次触碰到凭依,才会再现于世。 林淮从苏衍的回忆里看到了这一切。 随后一阵强光闪过,眼前的画面骤然消失,下一刻,林淮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双手亦没有留下伤痕,她回到了安陵城。 飞鸿依旧站在她的面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夺走她手中之物,但,仅仅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而已,并未继续下一步。 不论是眼前的飞鸿还是不远处的踏雪公子,皆是如此,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见状,林淮将试着手从飞鸿手底下抽了出来,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一时有些惊讶,却忽然感到肩上的重量一轻。 回头一看,一直昏迷的苏衍醒了,面色已恢復如常,正将一只手按在压制住功体的那枚手环上。 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跳,林淮不禁脱口而出:“你的伤……” “无妨,如今已无大碍。”苏衍低声答道。 然后,他垂下头,看着手上的银环,右手微动,轻轻一捏,那枚银环便化为碎屑。 林淮盯着苏衍的一举一动,直到银环在他手里碎裂之时,才意识到他已经恢復了,而且,如今的苏衍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因为苏衍长久以来寻找的记忆,如今已全部恢復,只不过,谁也没料到,这段记忆竟是如此的残酷。 苏衍沉默着将她身上的缚咒解除,然后起身,看了一眼宛若雕像的二人,对她说道:“他们的意识被困在蜃景城中,暂时还醒不过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林淮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去。 这座宅院荒废已久,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靠近,偌大的宅子里空荡荡的,而云我无心似乎是真离开了,故而,二人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门口。 苏衍将手搭在门环上,正准备推开门时,林淮却突然拉住了他,“苏衍,你还记不得,三年前你在南华山时说过的话。” 林淮一路上默默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记忆是证明一个人存活于世的东西,而苏琰和苏衍这两个名字里包含着两段不同的记忆,如此看来,是不是就能算作是活过两世。” 苏衍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她的双眼。 “如果失去记忆等于死亡,那么第一世的苏琰早在他将自己的记忆抹去时,便死去了。他第二世的名字叫做苏衍,这个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林淮轻声说着。 一直沉默的苏衍却忽然开口:“可是体内的敛骨吹魂引时刻都在提醒着我。” “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伸出手,抚上林淮的脸庞,手指描绘着她的轮廓,“即使过去的阴霾消失了,但我仍会害怕,某一日醒来,周围的一切再次化为幻影,只要我轻轻一碰,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衍收回手,轻嘆了一声。 “你还有我。”林淮牵着他的手,再次抚上自己的脸庞,“我和你一样,是温暖的,不是冰冷的幻象。” 苏衍怔住了,眼里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神采。 “我能保护好自己,不会轻易就消失,相信我好么。”林淮仰头看着他,然后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清冷的月光下,苏衍紧紧抱住了她,温暖的双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第55章 隐有忧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吻,林淮没有半分牴触,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 苏衍渐渐加深这个吻,唇与唇相贴,舌尖描绘着唇形,一点一点厮。磨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这漫长的亲吻才停了下来,二人略微分开了一些,但还是离的极近。 苏衍的手仍搭在林淮腰间,气息有些不稳,温热的唿吸喷在对方的脸上,鼻尖微微碰在一起,只要再靠近一点,双。唇便会再贴上去。 只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林淮垂着眼,不敢去看他,方才没来得及说的话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衍伸出手,用食指轻柔地按住她的唇,低声道:“我——” 忽然,一只白色纸鹤撞进了他的视野中,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第66页 纸鹤朝着两人飞来,最后落在林淮的肩上,双翅一刻不停地扇着,看起来似乎很着急。 苏衍眉头轻蹙,松开了揽着对方的手,将纸鹤从她肩上拿了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 林淮心跳的很快,只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样了,隐隐期待着苏衍接下来的话,可对方却没有说下去,反倒是停了下来,不禁有些奇怪,随即又听到一阵扑棱声,这才缓缓抬眼。 她看着眼前纸鹤,不禁蹙眉,暧昧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只剩下满心的疑惑,“纸鹤,我们离开花朝不过才一日,为何就传信过来,难道沈宴有什么急事。” 纸鹤传信术是沈宴教给她的,平日里她除了偶尔与苏衍传信外,便没再用过,亦没有看到别人用过。看到纸鹤,自然只能想到沈宴。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衍将纸鹤放在她的手中,轻点了一下鸟喙,那纸鹤立刻便发出声来,复述着传信人的话。 “林淮,你们快些回来,远离安陵城,若已经来不及了,千万别让苏衍再开启蜃景城,那是一个陷阱。” 林淮心下一惊,这声音的主人,不是沈宴,而是裴清。 刚听完纸鹤传来的话,她便立刻看向苏衍,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两道视线交汇,二人眼中都有些不可思议。 见状,他们对视了一眼,一起耐心等着下文,可纸鹤念完了那句话后没了声音,任凭怎么按它的鸟喙,都没有反应。 “奇怪,为何裴清只留下一句话。而且,我分明记得,传信人留下的话会一直保存在纸鹤里,只要点下鸟喙,纸鹤都会再重复一遍。” 为此,林淮更加觉得讶异,似是不信,又重复按了几次,纸鹤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纸鹤被人动过手脚,失去了储存功能,所以一遍即消。”苏衍将纸鹤拿了起来,在鹤翼的部位轻轻一抹,立马便有一枚血红的指印显现出来。 林淮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得快些回花朝城去。”转念一想,“不行,万一他们离开了怎么办,我先传信问问沈宴。” 她低头去拿腰间的干坤袋,手刚按在上面,不远处却再次飞来一只纸鹤,落在她的肩上。 林淮稍稍侧目,便看到了它,手下的动作瞬时一滞。 苏衍面色凝重,再次将纸鹤从她肩上拿了下来,犹豫了片刻,才轻点了一下鸟喙。 这一次,纸鹤里传来的是沈宴的声音。 “师妹,你们走后不久,裴清便念叨着要去安陵城寻你们,我那时只当她随便说说而已,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今晨,我正睡得迷迷煳煳便被一只纸鹤给弄醒了。” 林淮只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纸鹤继续复述道。 “我起来一看,发现纸鹤什么声音都没有,顿时觉得奇怪,便连忙去找她。等到房门口,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心斋的巡视弟子告诉我,昨夜看到她离开了心斋,一夜未归。” “我想她大概来找你们了,虽然裴清的修为在我之上,用不着我担心,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我仍是有些放心不下,便立刻给你传了信。” “你们三人会合了吗?” 纸鹤停止了传话,林淮见状,立刻从干坤袋里拿出一张纸来,双指飞快动着,不消片刻叠了成纸鹤,准备给沈宴回信。 岂料,她刚准备开口,又从天际飞来一只白色纸鹤。 捧着纸鹤的双手轻颤了一下,刚叠好的纸鹤瞬间掉在了地上,可她根本无心理会,急切的将手伸了出去,让飞来的纸鹤落在手背上。 这一次,纸鹤传来的话很短,仅仅只有一句。 “师妹,这么久了你还未收到信吗?若是收到了你们便快些回来罢,我还在心斋等着你们。” 连续飞来三只纸鹤,所说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或多或少都与安陵城有关系。只不过,这三只纸鹤显然不是同一时间传出,可它们却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 林淮不解道:“若是因为此地设有法阵的原因,让纸鹤无法靠近,那方才法阵解除后,它便能进来,为何现在才接二连三的飞过来。” “证明它在离开花朝城的途中,便被人动过。”苏衍伸手分别往三只纸鹤翼部一探,“第一只被人隐去鹤翼上的血指印,下了滞留咒以及消去储存功能,其余两只仅被下了滞留咒。” 苏衍收回手:“看来,当务之急得先找到裴清。” 闻言,林淮又看了一眼鹤翼上的血指印:“你认为,裴清已经在前往安陵的途中?” 苏衍摇头:“显然不可能,她既已劝我们莫要继续前往安陵,怎会自己跟着过来,若不出意外,她应当还在花朝城中,但……” 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可林淮却明白了,她将纸鹤默默收进干坤袋,替他说完那句话,“或许她已遭遇了不测。” 苏衍沉默着点头,面色更为凝重了几分。 “这一切不过是猜测而已,在亲眼看到之前,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样。”林淮喃喃道,仿佛在说服着自己。 苏衍:“别担心,我们现在便回去。” 语罢,便立刻召出飞剑。 林淮的佩剑已断,自然不能再御剑,只能与苏衍共乘一柄剑。 一柄剑容纳两个人,实在是有些勉强,难免有些挤得慌,好在虽然飞剑承载的重量增加了,但速度却不减。 “希望这个最坏的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她低声说道。 若裴清是为了向他们传信,才会遭遇不测,那么她大概无法原谅自己。 第56章 觅行踪 二人一刻不停的朝着花朝城赶去,直到第二日晌午,才赶到心斋。 试炼会结束后,大部分参赛弟子已先行离去,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还留在这里。 守门弟子看到二人去而復返,不禁有些惊讶。因现下已无赛事,先前收缴的法器,干坤袋之类的物什皆已交还给参赛者,所以看到二人挟剑入内,也未作阻拦。 林淮在路上已给沈宴传了口信,但对方却迟迟未回,心里的担忧不禁又添了一分,脚刚一落地,便心急如焚地去寻沈宴。 苏衍将剑收回鞘,看着林淮的身影,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气,随即才追了上去。 她一心只想快些找到沈宴,确定裴清的安危,走得又急又快,顾不上去注意脚下的路和周围的人。 所以,当她走到院门口时,不小心便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死丫头,没长眼睛么。”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林淮勐的退后,抬眼看向那人,只见对方怒气沖沖地瞪着自己,正是俆无晟。 二人看到对方时,都不由地愣了一下,随即各退了一步。 “原来是你。”徐无晟冷哼一声,语气不善,但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只是狠狠瞪了林淮一眼,然后便走开了。
第67页 从先前对俆无晟的了解来看,林淮本以为他会不依不饶,免不了又是一番冲突,但对方现下的反应却令她有些始料未及。 此时,苏衍也从后面追了上来,看到她愣在原地未动,便问道:“怎么了?” 林淮看着离去的俆无晟,皱了皱眉:“那位徐道友,看起来有些反常。” 话音刚落,她立刻想到了那日,在长风送月楼外所见到的情景,俆无晟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以及试炼会结束后,俆无晟阴沉的脸色。 这一切都是针对一个人——裴清。 她不由地有些疑惑,俆无晟与裴清有何过节,莫非,裴清的突然消失与他有关。 从裴清留下的话来看,此事应当与蜃景城有关系,三年前,她也是知情人之一。而徐无晟不过一个局外人,并不了解那些过往,这件事与他关系并不大。 思及至此,林淮便否定了方才的想法,“大概是我多心了,不说这个了,还是先去找沈宴吧。” 苏衍对于她口中的徐道友,半分印象也没有,只隐隐觉得她提起此人时的态度,与平日里有些不同。除此之外,并无过多的想法,便也没继续问下去。 二人刚走进院中,便看到沈宴独自一人在凉亭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一声声轻嘆。 林淮径直走了过去,喊道:“大公子。” 闻言,沈宴立马眼神一亮,急急转身朝二人走去,“师妹,你们可算回来了。我给你传了这么多封信,怎地都不回我,害得我担心死了。” 然后,他又朝二人身后张望了一下,疑惑道:“为何只有你们二人,裴清人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林淮则是更加疑惑:“裴清并未前往安陵,我回信时已将此事告知于你,难道你没收到信。” 沈宴摇头:“自从发现裴清不见后,我立即给你传了信,见你许久未回我,便又传了一封,但直到看到你们为止,都没收到过回信。” 一旁的苏衍突然开口:“你可否将此事告知于裴家?” “此次试炼会,各大世家的长老都聚集与此,给师妹传完信后,我便找到陆长老,将此事告知于他。”沈宴点头道。 林淮:“若我没记错,这位陆长老我们曾经见过,他是裴清的师父。” “不错,可那老头听完后,似乎不相信裴清会忽然失踪,就回了我一句此事须向家主禀告,便将我打发走了。”沈宴不满道,“不止如此,临走时,那老头还看了我一眼,说什么,裴清修为在我之上,请我不必挂怀。” 沈宴有些气愤,不禁跺了跺脚,愤愤道:“果然嘛,他们裴家除了裴清以外就没一个好人。” 苏衍则道:“你去裴清的房内看过没有,或许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沈宴:“先前没仔细看,发现屋里没人后,便立即去找那老头,与那老头作别后,我又回去了一次。” 他从干坤袋里拿出一物,给二人看,“喏,我在她屋子的桌上发现了这个,是不是很眼熟。” 二人看到沈宴手中之物时,皆是惊讶万分,因为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正是当年四人在空无街上买下的宝物,插在长颈白瓷瓶里的一枝梅花。 苏衍接了过去:“三年前,你们离开后,我一直留在裴家,陆长老则将蜃景城之事告知于裴秀。裴秀接到消息后立即赶回南华山,并且召集了钟毓和沈家主。” 关于此事,林淮和沈宴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不明白当年为何要将蜃景城之事封存,不许再提起。 “作为知情人,我与裴清都分别被问询了一番,瓶中梅原本是在我手上,只不过,因为三位家主要商讨此事,便被讨了去。”苏衍说道。 他仔细端详了此物一番,又道:“商讨的结果自然不得而知,钟毓将我带了回去,只告知于我,此物已被销毁,此事亦不可再提。” 沈宴恍然大悟:“怪不得,后来裴清传信于我,叮嘱我千万不可将此事说出去。可依你所言,此物既然已被销毁,为何会出现在裴清房里,难道她的消失与这东西有关。” 林淮则道:“除了三位家主外,谁也没亲眼看到此物被销毁。如今它出现在此,便说明,当年他们并未毁掉此物,销毁之说是为了阻止我们再探查下去。” 苏衍沉思片刻,说道:“我不这么认为。当年钟毓向我说起此物时,眼中隐隐带着几分遗憾,那神情并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将梅枝从瓶中拿出,又长颈白瓷瓶还给沈宴,低声说道:“你们难道不怀疑,是他们都被一个人给骗了。” 沈宴:“谁?” 林淮:“陆长老?” 苏衍摇了摇头:“不会是陆长老,他恐怕连碰都没碰过此物,又岂能同时骗过三位家主。” 沈宴:“那还会是谁,除了他们几位,还有其他人在场么,总不可能是裴清将它藏了起来吧。” 苏衍思忖着开口:“沈公子,我尚有一问需要你解答。令尊从南华山回去后,可对你提起过什么?” 此言一出,沈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答道:“父亲并未对我提起过什么。只是,我向他讨回往生图时,不经意间说起了蜃景城之事,似乎有些遗憾。” 林淮眼睛一亮,说道:“一旦提起此事,钟毓与师父都有些遗憾,这是否说明他们并不想销毁瓶中梅。” 苏衍摩挲着手里的梅枝,沉吟不语。 沈宴却反问:“既然他们都不想销毁瓶中梅,那为何它仍旧被销毁了呢?” 苏衍动作一滞:“他们?” 林淮立即会意:“眼下,我们只知道两位家主的态度,至于另一位家主的态度,则不得而知。” 沈宴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不禁脱口而出:“莫非,毁掉瓶中梅是裴秀那小子的意思?” 苏衍:“不无可能。” “这么看来,裴清的失踪或许和裴秀有关系。”沈宴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我不怎么待见裴秀这小子,但他与裴清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对旁人有些不近人情,但裴清却是极好,裴清的佩剑便是他所赠。” “依我看,裴秀八成也在花朝城,咱们直接找他问问便是。”沈宴抬脚就要往外走,却发现二人纹丝未动。 “你们怎么都不走吶,难道要我一个人去。”转念一想,立即恍然大悟。 他对林淮小声说道:“师妹,莫不是在顾虑裴秀的家主身份?不必担心,好歹我与他也算有过同窗之情,这点面子应该会给的罢。” 语罢,又觉得自己似乎输了气势,便补充道:“咳咳,悄悄向你透露一下,参加试炼会之前,父亲与我谈过,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我。所以,我与裴秀也算得上是平起平坐嘛。” 林淮看着沈宴,只觉得站在她面前的人,仍旧是三年那位肆意潇洒的大公子。一时有些不忍,便未将血指印之事告知于他,
第68页 她垂下头,闷声道:“此事先不要惊动裴家主,大公子,你可带着那往生图,不如我们先用此物探查一下裴清的所在。” 沈宴仔细想想,直接去找裴秀确实有些不妥,万一是裴清的离开是他授意,那他这么做,岂不是有些逾越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林淮的提议。 “上次用完后,我便一直放在干坤袋里,随身带着。若是要用的话,得避开日光,先去我房里吧。”他一面领着二人朝屋内走去,一面解释着。 林淮一路沉默,心里却是在祈祷着裴清一定要安然无恙,否则,她要怎么向沈宴开口。 第57章 往生图 进屋后,沈宴立刻拿出干坤袋,从中取出往生图来。 他行至桌前,将往生图摊开来,对二人说道:“往生图的用法你们都明白吧?只要在纸上画下心中所想,便能觅得其行踪。” 林淮颔首:“自然是明白,只不过,该由谁来执笔?” 因为执笔者决定了往生图的追踪效果,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沈宴显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一挑眉:“执笔者一般由与追踪之物接触过的人来担任,眼下,只有我在裴清失踪前与她接触过。所以,当然由我来。” 语罢,他又拿出一支笔,一改往日里的闲散作风,认真的在往生图上勾勒出裴清的模样。 不消片刻,画作便完成了。 沈宴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瓶身微倾,往纸上撒些粉末。 然后,让他们走近些,“你们快过来,将手放在往生图上。” 二人依言将手放在往生图上,随即沈宴也将手放了上去。 剎那间,往生图就起了变化,画里的裴清仿佛活过来一般,从中走了出来,只不过是一个虚影。 它略微顿了顿,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沈宴将手里的往生图收了起来,招唿二人道:“大功告成,我们快跟上,只要跟着它走就能找到裴清。” 见状,林淮不禁有些担忧:“心斋尚有部分参赛者和一众长老家主在,我们这样做,岂不是太招摇了些?” “放心,这个虚影旁人看不到,只有接触过往生图的人才能看见。”沈宴解释道。 二人言谈之间,虚影已经走到了门口,因它没有实体,直接便从门上穿了过去。 沈宴一看,不敢再拖,赶紧追了上去。 林淮看着沈宴离去的背影,重重嘆了一声气,然后才慢吞吞的跟上去。 苏衍亦是跟了上去,只不过,二人刚走出房门,他却忽然开口:“你对那位名叫云我无心的人了解多少。”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淮顿了顿,然后才开口:“他算是我的恩人,我从一本书中得知此人的存在,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对于他的过去却是一无所知,亦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衍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加上先前得知林淮和云我无心关系匪浅,故而才有此一问。 林淮欲言又止的神情令他起了几分探究之意,但他却没有怀疑林淮此言的真假,因为从二人在安陵的遭遇来看,确实如她所言那般。 只不过,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而已,在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为妙,免得引发不必要的事端。 苏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只道:“算了,还是等找到裴清再说,快走罢。” “嗯。”林淮轻声应道,随即与苏衍一同跟了上去。 林淮如今的心境与以往已不大相同。 从长风送月楼出来以后,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将重生之事告知苏衍,但这些时日以来,所遭遇的事情实在是多不胜数,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眼下这情况,显然也不适合坦诚相见,故而,只能继续往后压。 . 三人跟着虚影在心斋里漫无目的绕了半天,几乎把心斋的每个地方都走了一遍,但虚影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陌生的小院之中。 “奇了,虚影在模拟裴清走过的路线,但这完全是在瞎逛啊,一点规律都没有。” 在沈宴的印象中,裴清做事向来目的明确,并不会出现这种漫无目的乱逛的情况。 沈宴盯着眼前的虚影,琢磨着:“该不会是往生图出问题吧,要不再重来一次。” 他回头看向林淮二人,打算徵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盘算着再回去重来一次,虚影却停了下来。 缓缓转身,因为只是一个虚影,脸上的表情皆看不清,只能看到它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但,还没等三人看清楚它的口型,虚影便消散了。 “按理说,虚影会将我们引到裴清所在的地方去,怎么半路就突然消失了,莫非真的是那往生图出了问题不成。”沈宴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十分不解。 苏衍思索片刻:“你方才可否注意到它所看的方向?” 沈宴回想了一下,抬手指了一个位置:“方向么,似乎是那里。” 林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间古朴的屋子,房门紧闭,也不知屋里是否有人在。 而且,她还注意到,他们一路跟着虚影几乎将心斋走了个遍,几乎在心斋的每个地方,他们都能看到巡视弟子的身影,但唯有此地,一个巡视弟子都没有。 为此,她不禁有些疑惑。 正当此时,那间屋子微微开了一线,有人推开了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衍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刚察觉到动静,便迅速结了个阵,三人便被笼罩在一个结界之内,外界看不到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所以,那人走出来时并未发现他们。 林淮站在阵中,定睛一看,从屋子走出来的人,正是方才她碰上的俆无晟,只见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他从屋里走出后,转身朝着里面毕恭毕敬行了个礼,然后才缓缓将门关上。 见状,林淮不禁有些好奇,屋子里的人究竟是谁,同时,她又想起之前不小心撞上了俆无晟时,他反常的举动。 心下一片瞭然,怪不得俆无晟一改往日的作风,没有同她计较,原来是忙着来此地寻人。 沈宴与俆无晟虽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对这个人还是有些印象:“师妹,这人不就是试炼会的获胜者嘛,裴清还帮过他来着。” 林淮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她只觉得心里有些乱,因为她一直认为裴清的失踪与蜃景城有关,可眼下的情形,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沈宴摸了摸下巴:“试炼会的参赛者均来自各大世家,我记着那日,此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完全不将别人放在眼中,可方才那般模样……莫非,这屋里的人是哪位玄门世家的家主?” 第58章 初破局 沈宴只是随口说说,因为依他所见,能让一位桀骜不驯,狂妄自大的人都忌惮的人。 要么是因为此人对他有知遇之恩,譬如他的师父,要么便是因为此人造诣在他之上,令他不得不低头。
第69页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苏衍眼神微凛,将手按在佩剑上,朝着那间屋子投去充满敌意的目光。 徐无晟没有立即离开此地,他步伐极缓,而且走了一段又停了下来,低垂的手渐渐握紧,过了片刻,才渐渐松开,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自从徐无晟出现后,林淮的视线便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自然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的怀疑更甚。 只不过,她并未轻举乱动,因为这屋子的人才是问题的关键。 忆起沈宴方才的话,以及徐无晟的异常,林淮不禁问道:“大公子,方才那人名为俆无晟,而我对于玄门世家知之甚少,并未听过有徐姓世家。依你看,这屋子里的人会是谁?” 沈宴摇了摇头:“师妹记性可真好,我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没有徐姓世家。” 话音刚落,便听得吱呀一声,那扇紧闭的门再次被人打开了。 三人顿时唿吸一滞,死死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指节分明的手,左手拇指处戴着一枚白玉扳指,双手轻扣着门框,往两边一推,缓缓走了出来。 双目狭长,面容白净,带着几分书生气,一看便知,这是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 然而,下一刻,却见他眼睛微眯,看向三人所在的方向,语气中透出几分冷意:“沈宴?”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三人听见,身在结界之中的沈宴顿时僵住,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裴秀。”沈宴迎上他的目光,看起来十分不自在,语气更是有些生硬。 沈宴先行一步从结界里出去后,林淮与苏衍也从走了出来,反正都被人发现了,没有继续躲下去的必要。 见状,沈宴赶紧介绍了一下身后的二人:“这是我师妹,林淮。这位你应当认识,是钟毓门下的弟子,苏衍。” 二人朝着裴秀行了个礼,然后未作声。 裴秀略微扫了二人一眼,又将视线移到沈宴身上:“多年未见,你倒是半点没变。” 沈宴又是一僵,他自然明白裴秀这句半点没变指的是什么。 当年,沈宴还不了解裴秀的本性。虽然被他借着论道之事讥讽了几次,但因为从来没见过裴秀动手,便一直觉着他是个文弱公子,理所当然的以为此人修为在他之下。 十六七岁的少年,难免都有些争强好胜,沈宴亦然,一心想着要在别的地方扳回一成,打听了许久,得知了裴秀平日练剑的地方所在。便悄悄去到此地,躲了起来,准备给他来一个下马威。 不幸的是,又被裴秀给发现了,不仅变本加厉的嘲讽他,二人还打了一架。 结果显然易见,沈宴输得甚是悽惨,导致他一看到裴秀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裴秀的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令他感到如芒在背。先前对林淮所说的豪言壮语早就抛之脑后,眼下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只不过,沈宴转念一想,他是跟着裴清的虚影一路追踪到此,又不是特意来偷窥裴秀,无论怎么想,理都是在他这边,何必这么忌惮他。 思及至此,沈宴顿时有了几分底气:“你误会了,我先前并不知晓你在此地,不过既然碰上了,那顺便将此事知于你。” 裴秀打断了他的话,说:“若你指的是裴清失踪之事,大可不必再说,因为陆长老已经此事告知于我。” 沈宴僵了僵,讪讪开口:“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可有裴清的下落?” 裴秀:“目前尚无,但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已加派人手去找,若有消息定会通知于你。” 听到对方的回答,沈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加之今日裴秀似乎心情不错,较以往阴晴不定的态度有所不同,他便放下心来,没方才那么紧张。 “那我便暂且放心了,只不过,方才从你房内出来那人是谁,他就是你派出去的手下?”沈宴大着胆子将疑惑问出。 裴秀神色未变:“你所指的人名为俆无晟,是我门中弟子,亦是本次试炼会胜出之人。虽只是一名外姓弟子,但资质甚佳,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就,不可用手下二字称唿。” 沈宴一时无语,显然被这句话给噎到了,他可算明白了,裴家守门的弟子一板一眼的言行举止究竟是和谁学的。 裴秀与沈宴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将其余二人忽视了,只不过,那二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 苏衍手一直搭在佩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裴秀, 林淮则默默听着二人的谈话,在听到裴秀的解释后,却忽然想起了在长风送月楼里所见到的画面。 那段回忆中,父亲与一名道者商讨着如何将俆无晟送进裴家,那名道者却没有将直接将俆无晟收入门下,反倒是给了别的建议。 当时,她一心只想快些结束回忆,对于二人的谈话并未多想。如今看来,实在是蹊跷。 第一,她清楚记得父亲修的是鬼道,并非仙道,却执意要将俆无晟送进裴家。 第二,与他商谈的那位道者,林淮在云我无心的宅子见过里。当时的形势是鬼修不依不饶,不肯放她离开,是这位道者替她解了围,并且要求她必须从后面离开。 先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在得知了苏衍的过去,以及云我无心的真面目后。 这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在林淮看来,似乎有些微妙。 当年她只顾着快些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并未细想,那位道者为何要求她必须往后门走。 难道,他早已料到,自己不会直接离开,在路过那座庭院时,会忍不住驻足。 这个解释看似匪夷所思,但林淮明白,真的有一个人能做到,那便是云我无心。 林淮不一定了解云我无心,但云我无心一定了解她。 二人相谈之时,云我无心向来是滴水不漏,从未向她提起过自己的事。林淮却不一样,虽然她也不会主动去提及自己的过去,但往往在不经意间便会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得一干二净。 心中疑窦丛生,林淮认真思索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才开口:“裴家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是否能答应?” 闻言,裴秀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林淮:“这个要求虽有些唐突,但实在是有要紧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那位俆道友师从何人,是否在心斋之中,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裴秀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林淮,眼里含着几分探究之意。 沈宴显然也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这一问,有些疑惑的看向她。然后又快速瞥了一眼裴秀,不禁冒起了冷汗。 因为裴秀现下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裴秀每一次开口讥讽他的时候,都是这般眼神。 他知道林淮不了解裴秀此人的秉性,只好出来打个圆场。 继续硬着头皮说:“额,裴秀,师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当然,只是随口问问,若是不方便的话,那我们立刻便告辞,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第70页 岂料,裴秀并未如沈宴所预料一样,出言讥讽林淮,反倒是认真的考虑了一下。 沈宴只觉得惊悚万分,不禁怀疑眼前站着的裴秀是不是被人给夺舍了。 仔细想想,以裴秀的能耐,被人夺舍这事放在他身上实在是不大可能,旋即,便打消了这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只能将裴秀的反常,归结为当上家主后,行事皆有诸多考量,比起从前自然是要稳重些。 “俆无晟的师父便是我门下的长老裴苑,因此次试炼会的缘故,恰好也在心斋之中,若你们想要见他,倒也并非不可。”裴秀略微考虑一下,给出了回答。 沈宴一脸不可置信,脱口便道:“所以说,你这是……答应了?” 裴秀淡淡道:“自然。” 林淮亦是没有料到对方如此轻易便同意了,愣了一下,然后略微行了个礼:“如此,便有劳裴家主带为引见。” 裴秀双手交叠,右手搭在左手之上,拇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必多礼,我正有事与他商议,只是顺便带你们过去罢了。” 一直未作声的苏衍,听得此言后,看向裴秀的眼神,更为微妙。 第59章 疑窦生 对于这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裴秀显然不以为意。答应了林淮的要求后,便没再多言,直接带着三人去寻裴苑。 一路上也鲜少开口,只是偶尔与沈宴聊上几句。 沈宴自然是从容应对,但只是看起来从容罢了,他心里早就叫苦连天,只盼着师妹的事情能快些解决,然后早点离开。 其余二人却是各怀心事。 林淮虽然怀疑裴苑便是云我无心,但此行的目的却不在此。 见识过云我无心的能耐,自然不会去打草惊蛇,她不过想弄清楚俆无晟是何时拜入他门下,又是如何进入裴家。 但碍于裴秀在场,她没能将心中的怀疑说与苏衍听。 三人跟着裴秀,来到了裴苑长老所在之处。 这是一处极为清幽的院落,据裴秀所言,各大世家的长老皆聚与此,试炼期间不允许任何参赛者进入。试炼结束后,才能解除禁令。 沈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前几日他刚来过这地方,那些个巡视弟子也是这么说的。 他们刚踏入院中,便见一人快步朝门口走来,当此人看到裴秀后,步伐又加快了些。 “家主,裴苑有要事禀告。”这人行色匆匆,径直走到四人面前,朝裴秀行了个礼,只不过这礼刚行了一半,便被裴秀制止。 闻言,林淮连忙看向裴苑,但只看了一眼,便否定了方才的怀疑。 裴苑不是云我无心。 林淮每次靠近云我无心,总会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压制感,即便换了一副皮囊,那种压制感也不会消失。因为,这份压制感是来自于力量上的绝对压制。 类似的感觉,她在钟毓身上也感受过,但比起云我无心还是稍微有些不同。 裴秀将其扶起后,才开口:“裴长老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我亦有要事前来与你相商,却不知何事令你如此匆忙,去你房里说罢。” 裴苑身形未动,随即看了其余三人一眼,有些犹豫。 见状,裴秀便对三人道:“本想先解决你们的事,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允许,还请三位在外面暂且等一等,待我与裴长老将此事解决后,再邀你们入内。” 沈宴忙道:“无碍,我们的事不打紧,既然裴长老有急事,那你们先去解决便是。” 裴秀微微颔首,随即看向裴苑,示意他带路。 得到对方的同意,裴苑这才开口:“家主请跟我来。” 裴秀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便无意再作停留,直接与裴苑一道朝屋子走去。 沈宴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二人走进屋子,关上房门,他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只觉得,如今这个裴秀比起从前那个阴阳怪气的裴秀,更恐怖。 不过,好在裴秀离开后,沈宴便没了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连忙招唿着二人:“我估计他们得有一会儿,咱们先去那边坐下等他们吧。” 三人入座后,沈宴立马便道:“师妹,你究竟瞒着我多少事,这个俆无晟是怎么回事,你要见他师父干嘛?” 林淮犹豫了一下:“大公子,我并非有意瞒你,这是我的一点私事罢了,方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沈宴撇了撇嘴:“私事两个字就将我打发了?真敷衍。” 林淮:“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回去之后,我一定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给你说一遍。” 沈宴这才满意:“这还差不多,姑且再相信你一次。” 事到如今,林淮觉得自己那点秘密其实也算不上是多大的秘密,虽然不能将这个秘密公布与众,但至少能让苏衍,沈宴以及裴清知晓。 思及至此,林淮突然想到,其实早在长风送月楼时,苏衍便看到过她的回忆,自己那时的反常亦落入了他的眼中。 即便如此,苏衍却从未主动询问过她,现下想来,大概是希望自己主动说出来,不愿逼她。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林淮有说不出的熨帖,不禁抬眼看向苏衍。 苏衍尚在沉思中,完全没去听二人的谈话,他一直回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似乎有答案将要唿之欲出了。 “苏衍。”林淮看到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出声。 这道声音将苏衍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沉默了很久。 “抱歉,方才一直在想事情。”苏衍低声道。 林淮:“这一路上你都心不在焉的,我一时有些好奇,便忍不住出声喊你。”顿了顿,“能否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或许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苏衍颔首:“是关于裴秀的事情。” 话音刚落,沈宴便忍不住插嘴:“苏衍,似乎从见到裴秀开始,你便没说过话,该不会是还在怀疑裴秀?” 沈宴并不知道二人在安陵城的遭遇,以及蜃景城的谜团,单纯以为他指的是裴清失踪一事,“我觉得不大可能,若真和他有关,那何必派人去找,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林淮却是懂了,虽然她与苏衍的猜测不同,但这个猜测都是和云我无心有关。 “是因为瓶中梅,你才会这么想?”她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苏衍:“不错,但仍是不能确定。”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另一个人,虽然也有嫌疑,可我觉得并不是他。” 林淮立即会意,苏衍口中的另一个人指的是裴苑,那段回忆,他也是见过的。 “嗯,我方才还有些怀疑,现下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回答道。 随即又认真思考着苏衍的意思,裴苑不可能是云我无心,那么裴秀会是云我无心吗? 林淮似乎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这一推论。 二人虽然没有明说,但都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可一旁的沈宴却是个不知情的人,听着他们莫名其妙的谈话,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71页 于是,赶紧制止了这番意味不明的谈话。 “停——”沈宴有些无奈,“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正当此时,裴秀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面沉如水。 见状,三人皆有些惊讶,对视一眼,便朝着裴秀走了过去。 沈宴心里虽极为抗拒,但碍于其余二人都不适合来开这个口,只好认命。 “裴秀,你们的事就解决了?”他问道。 裴秀深深看了他一眼:“裴长老同我说,在城郊发现了一具容貌尽毁的女尸……身形与裴清甚为相似,不止如此,还佩有我送给她的剑。” 第60章 吹魂引(上) 沈宴脸上血色尽褪,满脸不可置信:“怎会如此……尸体在哪里,我要去看?!” 林淮怀里还揣着那只沾着血的纸鹤,听到裴秀的话后,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禁在心里反问:难道最坏的可能还是发生了? 裴秀沉默许久,双手紧握,就连手指的关节都有些发白。 见状,沈宴面色更加苍白,就连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事情未下定论前……我是不会相信的,快带我去看。” 此时,裴苑长老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恰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宴。 几番犹豫后,还是没有开口,而是站在一旁,等候裴秀吩咐。 终于,裴秀嘆了口气:“对,眼见为实,在亲眼看到尸体之前,尚不能断定此人是否是清儿,如此,便请裴长老带个路。” “这具尸体出现在河边,经探查者发现后,我立即便派人过去把守,好不让别人动这尸体,只不过,您要将这几位一併带过去吗?”裴苑低声说着,神情凝重。 “无妨,此事我自有打算,裴长老带路便是。”裴秀说道。 见裴秀态度坚定,裴苑便没有再多言,略微颔首:“诸位请随我来。” 他们便未作停留,在裴苑的带领下一路行至城郊。 远远看去,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在护城河畔发现尸体的地方,有数名弟子在把守着。 看守弟子发现家主的到来,立刻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然后让开一条道。 裴秀顿了顿,环顾了四周一眼,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裴苑则是朝着弟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一旁等候,随即也跟了上去。 沈宴身形微僵,面色越发的难看,明明是他要来看的,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却犹豫了,然而,下一刻,他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沈宴正要迈开步子往前走,林淮却突然拉住了他。 “师妹……”沈宴回头看向林淮,发现对方双眉紧蹙,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沈宴……”林淮有些艰难道,“我和苏衍尚在安陵城时,裴清曾传过信给我。” 沈宴唿吸一滞,语气有些急切:“信?什么信?为何一直不听你提起过,难道这信有什么问题?” 林淮朝四周看了一眼,低语:“这信上有一枚血指印,但我不确定这枚指印是否属于裴清,为了不让你担心,便未告诉你。” 闻言,沈宴脸色瞬间一变,直接甩开林淮的手,迅速朝着那具尸体走去。 林淮的手生生顿在半空,怔怔看着沈宴的背影,忍不住低喃:“我是不是做错了……” 走在他们身后的苏衍,缓步走了上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眼下并非伤情的时候,先弄清楚尸体究竟是谁,再下定论。” 林淮僵硬的点了点头,与苏衍一同走了上去。 待他们走近时,终于看清了那具女尸的模样,如先前所说的那般,面庞被人用利器划了数刀,每一刀都深可见骨,血肉模煳,根本无法辨认其原貌。 不止如此,双手的手腕处亦被齐齐斩断,手掌已不见了踪影,但身上衣裳却是完好无损,腰间仍挂着一个干坤袋。 只不过,裴清一向都是将佩剑放进干坤袋中,轻易不会取出。而现下,这柄佩剑却是横在一边,剑刃从中间断开。 林淮蹲了下来,凑上前去,努力辨认着女尸面容,苏衍却是未动,视线牢牢锁住裴秀。 而裴秀正在检查着尸体,并未理会这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丝毫不在意女尸身上的污浊,将女尸的手肘略微抬起一些,仔细端详着手腕处的伤口。 沈宴则是从女尸腰间取下干坤袋,将其打开,然后开始清点着里面的东西,每数一件,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了几分。 数到最后一件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佩剑、干坤袋确实是裴清的,但这并不能说明这具尸体便是裴清,或许是有人将这些东西放在尸体身上,故意误导我们。” 沈宴紧紧捏着干坤袋,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相信。” 语罢,又继续沉默。 周围的弟子在裴苑的授意下,皆不敢作声。裴秀则缓缓放下女尸的手肘,起身行至断剑所在之处。 他拿起断剑,看了一眼剑身处的断痕,在看到剑锋上沾有的血迹时,瞳孔骤缩。 裴秀捏了一个诀,血迹立刻便从剑身上脱离,在半空中凝成一粒血珠。 他拿起剑欲往手掌轻轻一划,却被裴苑制止了。 “此剑说不定被人动过手脚,还请家主三思而后行。”裴苑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递了过去。 裴秀没有接过匕首:“此剑乃我亲手打造,若是被人动过手脚,自然会察觉。” 语毕,便拿起半截剑锋,朝着手掌轻轻一划,顿时便有血溢了出来。 下一刻,手掌上的血迹便脱手而出,朝着浮在空中的血珠而去。 在场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血珠的变化,不消片刻,裴秀的血与血珠完全融合。 裴秀一挥手,那粒血珠就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直接坠入女尸体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就在血珠与女尸完全融合的那一刻,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自然明白裴秀方才的一番动作所包含的意义,裴清是他的亲妹妹,既然裴秀的血能与剑上留下的血融合,那便说明留在剑上的是裴清的血。 随后,血珠又融进女尸中,便说明,这具尸体是裴清。 结果显而易见,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裴秀亲眼看着血珠与女尸融合,有一瞬间的失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宣布了这个噩耗,“这具女尸便是裴清。”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为之一震。 一旁裴苑连嘆了数声气,似乎有些不忍再看,直接便转过身去,周围的弟子则纷纷垂下头,不敢出声。 半蹲着身子的沈宴听得此言后,仿佛失了力气一般,整个人跌坐于地,身上沾满了泥土。 “沈宴……”林淮见状,心里更加不好受,可当她看到沈宴的脸上的神情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宴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那半截剑锋:“她的手,是被那柄剑所斩断……”
第72页 裴秀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能隐隐感觉到他周身的冷意。 沈宴看着手里的干坤袋,眼神有些涣散,不禁喃喃自语:“可是,这具尸体怎会是裴清呢,我不信。这一定是个骗局,往生图里的虚影都没离开过心斋。” 语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往生图,再用往生图追踪一遍,一定能找到她。” 一直观察着众人的苏衍忽然开口:“沈宴,你既然提到了往生图,可还记得虚影最后停留的地方。” 闻言,浑浑噩噩的沈宴,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抬眼看向裴秀,却没有将答案说出口。 因为虚影最后停留的地方,便是裴秀所在的小院。 裴秀并未深究苏衍话中之意,但听到往生图三字时,眼里突然有了几分神采。 “如此说来,你方才用往生图追查过清儿的踪迹。”裴秀低声问,“她都去过什么地方?” “裴清姑娘最后停留的地方,便是裴家主所在的院里。”苏衍完全不忌讳周围之人,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 苏衍这番话显然是意有所指,就连一旁的裴苑都忍不住开口:“苏公子慎言,裴钟两家虽是世交,念在钟家主的面上,不会同你一般计较,但也容不得你如此诋毁家主名誉。” 裴秀言简意赅:“不可能。”随即又问,“沈宴,你是何时发现裴清失踪?” 沈宴:“三日前,我发现裴清不在房里,询问过巡视弟子后,才知她一夜未归。” 裴秀点了点头:“陆长老便是这么告知于我的,我收到消息后,便立刻派人去查探裴清的行踪。” 沈宴不语,只是低头看着那具容貌尽毁的尸体。 “既是一夜未归,便说明清儿很可能在前一夜便失踪了。”裴秀将猜想说了出来。 苏衍不置可否:“这与裴清出现在你院里,并不冲突。” 岂料,裴秀却未反驳,略微点了点头:“的确不冲突,但那一夜我并未待在那儿。” 苏衍好整以暇地看向裴秀,等着他的下文 “那日,钟毓邀我去他房内对弈,我与他多年交情,对于彼此的棋路皆是瞭然于胸,难以分出胜负,故而一夜未归。”裴秀缓缓开口,“若那日,清儿有要事前寻我,发现我不在房内,自会离去,怎会一直待在那里。” 苏衍蹙眉,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苏公子若是怀疑,我大可将钟毓找来,你问上一问便知。”裴秀顿了顿,“不过,我还记得三年前,裴清向我提起过一事。” 林淮听得此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闻苏公子尤为擅长幻术,甚至能从安然无恙的离开蜃景城。”裴秀眼神意味深长,“我也从钟毓口中得知,你用幻术杀人于无形。” 林淮忍不住开口:“裴家主若有疑惑,直说便是,何必绕弯子。” 裴秀语气森然:“诸位难道不知,这往生图也是幻术的一种么。” 第61章 吹魂引(中) “什么?”沈宴一怔,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裴秀没有立刻解答他的疑问,而是将断剑交给裴苑长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嘱咐他将其收好,又命人将裴清的尸体抬走。 沈宴拦住正准备将尸体运走的弟子:“裴秀,你这是作甚?” 裴秀:“稍安勿躁,此事绝不会就此了结,此举只是将尸体带回心斋,之后再做打算。” 沈宴显然不贊同这个做法,但又想到,尸体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只好咬咬牙,暂时同意了裴秀的提议,不再阻拦运送尸体的弟子。 沈宴起身走开,下意识想往林淮所在的地方走去,却忽然想起她方才的话来,不由地停了下来。 他不禁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二人,然后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裴氏弟子将裴清的尸体抬了起来,准备运回心斋,裴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暂且停下。 他将视线移到苏衍身上:“清儿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之死,裴家定不会就此罢休。既然苏公子与我皆对清儿之死有疑虑,不如将钟毓请出来,当众对峙,免得继续猜忌下去,还裴家一个真相。” 林淮只觉得,眼下他们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从沈宴提起往生图,到裴秀指出苏衍擅长幻术,再到点出往生图也是一种幻术开始。不论苏衍是否同意这个要求,这件事与他都脱不了干系。 她不禁怀疑,裴清的突然失踪,以及她所收到的纸鹤,是一个早已设好的陷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往生图便在沈宴手里,而苏衍确实碰过这副往生图,但此时的他谁也不相信。 “若是如此,便将留在心斋里的家主都请出来,一同见证。”沈宴低声说道,“让你门下弟子将尸体放下,请心斋弟子来运。” 裴秀略微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侧目看向裴苑,说道:“就照沈宴说的这么办,便劳烦裴长老前往心斋一趟,召集各大家主一聚,再请几位心斋弟子过来。” “但听家主吩咐。”裴苑上前领命,随即让门下弟子将尸体放下,自己则朝着心斋而去。 “不知,苏公子意下如何?”裴秀将事情吩咐完毕,再次询问。 “好。”苏衍神色未变,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了。 林淮心知目前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好沉默点头,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久后,裴苑去而復返,领着一众心斋弟子过来,“家主,您吩咐的事情已办妥,各位家主已在心斋正厅等候。” 裴秀颔首,令心斋弟子将裴清的尸首抬起,然后对其余人道:“事情既已准备妥当,请诸位与我一同移步正厅。” 语毕,众人便一齐动身,前往心斋。 林淮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站在苏衍身边,现下亦是与他一道走着,她朝前方以及身侧看了一眼,却不见沈宴的踪迹。 一时有些惊讶,便忍不住回头寻找沈宴的踪迹。 这一回头,便看到沈宴一直在他们的身后走着,在二人目光相交的瞬间,沈宴立即偏头过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林淮一时语塞,因为她将沈宴眼里所透露出不信任看得一清二楚,二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道鸿沟,事情在往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 虽然裴秀只吩咐召集所有家主,裴苑亦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办。然,当众人来到正厅之时,却发现心斋里的所有人,几乎来到了此地。 裴秀先行入内,其余人则是有条不紊跟在他身后,缓缓走了进去。 刚踏入正厅,便看到钟毓独自一人靠在主座上,身旁的位置却是空无一人,其余家主坐于下方,门下弟子则站在两侧,似乎等了很久。 林淮环顾一周,不仅未发现沈傅的踪迹,就连一个沈家的人都没有看到,更加觉得情况不妙。
第73页 坐下众人注视着裴秀,都忍不住发出惊嘆声。 只因裴秀承袭家主之位后,鲜少会在南华山以外的地方露面,这般低调的作风,令这位少年家主身上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故而,许多家主,只在传闻中听过这个名字,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裴秀真容,自然惊嘆不已。 钟毓与裴秀多年至交,自然不会与其他人那般,对他另眼相看,轻飘飘地看了裴秀一眼,示意他过来坐下。 裴秀并未理会众人投来的目光,只是略微颔首,径直走到钟毓身边坐下。 “裴长老已将事情经过大致与我说了一遍,试炼会结束便发生这等事,加上裴清与你关系,各位家主一致决定要彻查此事,给裴家一个交代。”钟毓神情严肃,不紧不慢地说出方才商议好的决定。 “多谢,不过事情已有了些眉目,接下来便劳烦各位做一个见证。”裴秀示意心斋弟子将尸体抬上前来。 尸体上盖了一层白布,遮住了血肉模煳的面容,只露出两只没了手掌的手臂。 坐下众人朝前看了一眼,皆是连连摇头,语气甚为惋惜。 裴秀看向那具尸体,眼里闪过一丝沉痛:“如诸位所见,这具尸体便是舍妹裴清。三日前,我得知裴清失踪的消息后,立刻派手下前去找寻,直到今日,才在护城河畔发现她。” “节哀。”钟毓按了按裴秀的肩,低声道。 坐下的陆长老开口:“三日前,沈傅长子沈宴曾来找过我,将裴清失踪的消息告知于我,得知消息后我便立刻告知于家主。” 见他们提到了自己,沈宴便自行走上前:“在我发现裴清失踪后,巡视弟子便告知我裴清一夜未归,所以她应当是前一夜失踪的。” 裴秀低嘆一声:“后来,我又从沈宴口中得知,他之前用往生图寻觅过舍妹的行踪。可据他所言,舍妹最后停留的地方,却是近日来我暂居的院中。” 钟毓一挑眉:“若如你们所言,裴清应当是四日前失踪,可四日前的晚上,我邀裴秀于我房内对弈,彻夜未归。此事听起来,有些蹊跷。” 得到钟毓的肯定,裴秀这才继续说下去:“不错,我听得此事后,亦是觉得甚为蹊跷。仔细思索一番后,却忽然想到一事。” “何事?”钟毓问。 裴秀不答,却道:“沈宴,可否将往生图取出来,让诸位一观。” 沈宴略微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将往生图从中取出。 钟毓接过往生图,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异常,随后又命人拿下去给其余的家主检查。 家主仔细检查后,亦是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见状,钟毓才将结果说出:“往生图并无异常之处,不知你究竟发现了何事?” 裴秀则道:“沈宴,参与追查的人仅你一人么,这副往生图还有何人碰过?” 沈宴一怔,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不止我一人。” 他没将剩下的话说出,但裴秀却是懂了,“若我没猜错,追查者还有两人,一位便是你的师妹林淮,另一位则是苏衍。” 沈宴艰难点头。 裴秀从座上走了下来,“往生图此名虽与幻术没有半分联繫,但众人皆知,此物亦是幻术的一种。” 闻言,在座的各位家主们皆是连连点头。 “我虽清楚这一点,但仍是没有头绪,直到想起了一桩事。”裴秀话锋一转,“钟毓,我记得你座下有一名弟子尤为擅长幻术,亦是此次试炼会的参赛者之一,他便是苏衍,对么。” 虽然这话只了一半,但这意味不明的语气,更加容易引起他人的猜想。 “不错。”钟毓神情自若,回答道。 “说起来,试炼会曾发生过一桩怪事,相信诸位都知道。”裴秀缓缓开口,“长风送月楼里挂满铜镜,它们会将里头的画面传送到心斋三面水镜之中,但试炼会进行中,有一段时间,一面水镜里什么画面都没有。” 几位家主纷纷出声附和。 “确实如此,此事发生之时,我就在场。” “按理说,铜镜里有记录,水镜修好应当能接受到画面。但水镜恢復正常后,那段画面却是毫无踪迹,我们根本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钟毓微微蹙眉,因为他根本没有盯着水镜,只派了一名弟子前去观看,自然不知有这回事。 见状,那名弟子连忙走上前来,朝钟毓耳边低语了几句。 钟毓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弟子先前已向他禀告过,只是当时他与裴秀正在商谈关于长风送月楼外发现鬼修气息之事,并过多留意。 裴秀:“初闻此事,亦是觉得蹊跷,便多有留意。今日,一名心斋弟子前来告知,他们仔细检查铜镜后,发现了问题所在,之前缺少画面皆已找回,但因为舍妹之事一直耽搁至今,未能得见。” “你莫非认为铜镜里缺失的画面与此事有关?既然如此,去水镜前一观便是。”钟毓淡淡道。 裴秀却道“不必,铜镜已从长风送月楼取出,只需将其呈上来即可。” 语罢,便示意心斋弟子将铜镜呈上来。 座下众人纷纷侧目,看向心斋弟子的铜镜,不明白裴秀究竟是何意。 林淮却是懂了。 她死死盯着裴秀,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云我无心才对。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却只在安陵城里留下一个化身牵制他们,原来只是为了今日这一出。 第62章 吹魂引(下) 此时,林淮终于明白为何云我无心看起如此普通,想必是故意为之,而如今的这副面孔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从前,她每次靠近云我无心,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压制感,试问若是一名普通的修者,岂会有这么强的压制力。 现在想来,裴秀年少起便开始掌权,身上自然会带有一股威慑力,即便改变了面容,也无法隐藏。 林淮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怀疑,难道自己重生之事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么? 这个问题不得而知,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也只能继续盯着上方的动静。 心斋弟子呈上铜镜后,先将底座布置好后才将其放上去,不偏不倚立于正厅中间,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裴家主,钟家主,铜镜已安置妥当,现在是否要开启?”心斋弟子向二人请示。 裴秀环视了一周,向在场众人徵求意见:“诸位若无异议,那便劳烦仙友代为开启铜镜。” 在场的诸位家主自然不会有异议,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见状,钟毓沉吟片刻,也点头同意了。 确定无人反对后,心斋弟子这才缓缓开启铜镜,“先前的画面诸位都已经看过,至此便不再重复,我只将先前缺失的那一段找出来,让诸位一观。” 他将手放在铜镜边缘处,上下移动了一下,明晃晃的镜面立刻被一幅熟悉的画面所替代。
第74页 在场众人皆被画面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铜镜。 刚开始,铜镜里画面很模煳,光线很暗,看不清人影,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林淮探头去看,在看清楚镜中所显示的画面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果真如此。 因为,那里面站着三个人,正是苏衍,俆无晟以及自己。 方才她听到裴秀所说,铜镜缺失了一部分画面时,立刻便想到当日的遭遇。 她进入上三层时,屋里的铜镜皆被俆无晟破坏殆尽,当时并未细想此事有何深意,亦不知这段缺失的画面还能被找回。 如今看来,原来都是裴秀早已算计好了的。 这副画面显示的正是俆无晟出手伤了林淮后,二人在幻境相斗的场景,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场景主角。 这面铜镜的所有关注点都落在苏衍的身上,二人相斗时,他一直在观战,并未有任何行动。 直到林淮落了下风,苏衍才面无表情抬起了手,朝着半空中虚虚一划,幻境立刻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苏衍将手探进豁口,轻轻一握,便有数道光栅从不远处的地底探出,穿透了俆无晟的双脚,脚底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随着他的动作,光栅逐渐收紧,使徐无晟更加动弹不得,但凡光栅接触过的地方皆出现了数道被灼烧的痕迹。 下一刻,他便不动声色收回了手,凭空出现的豁口亦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心斋弟子再次按了按镜子边缘,铜镜里画面便消失了,“铜镜所缺失的画面便是这一段,其余的内容各位家主都看过。” 语罢,裴秀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见状,心斋弟子便回了礼,退到一旁。 众人将所镜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人先出声。片刻之后,才有几位家主忍不住开口。 “恕我直言,这位小友方才使的是幻术?我可从未见过这么邪乎的幻术。” “人人皆知幻术用于迷惑人心,怎能用来伤人呢。” “老夫曾在书中见过一种与众不同的幻术,名为敛骨吹魂引,根据描述来看,与这位小友所用之法颇为相似。” 听得此言,裴秀不禁低嘆一声:“这敛骨吹魂引我也有所耳闻,据悉,此法是将灵力凝成光栅,杀人于无形。” 语罢,裴秀好似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方才出声的家主见状,不禁询问道:“裴家主为何不继续说下,反倒是如此嘆息。” “此事……”裴秀顿了顿,看向心斋弟子,“劳烦仙友将舍妹身上的白布打开。” 站在一旁的心斋弟子上前,将盖住裴清的白布掀开。 在场众人不禁往前看去,只见尸体脸上交错着数道伤痕,完全辨别不出这具尸体本来的面貌。 裴秀略微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似乎有些不忍:“舍妹脸上的伤隐有焦灼痕迹,与画面里的光栅所造成的伤痕甚为相似。” “裴秀,造成伤痕的原因众多,仅仅是相似并不能代表与苏衍有关。”钟毓淡淡开口。 裴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否则我也不会迟疑了这么久。所以,还请苏公子再施展一次画面里所用过的幻术。” 语毕,他又看向钟毓,“如何?” “苏衍,上前来。”钟毓不去看他,只是淡淡吩咐道。 话音刚落,苏衍尚未有所动静,林淮却先紧张了起来,朝着身旁的苏衍投去担忧的目光。 “苏衍。”林淮凑了过去,低声说,“这其中有诈。” “我明白。”苏衍平淡开口,看起来并不感到惊讶。 林淮不禁有些自责:“若是当时我忍一忍,不与他一般计较,便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苏衍明白她所指的是俆无晟一事,摇了摇头,安抚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既然他早已设下陷阱,就算没有俆无晟,也会其它变故发生。不论怎么躲,都躲不掉的。” 闻言,林淮脸上的神情越发复杂,咬着唇,努力思考对策。 “放心,我不会有事。”苏衍又安抚了她几句,这才走上前去。 见苏衍走上前来,钟毓起身离开主座。 众人纷纷朝着苏衍投去目光,因裴秀之前的话,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小声私语。 “苏衍乃我门下弟子,他之言行皆由我所教导,若苏衍真与此事有关,我自会与他一同承担。”钟毓眼神一凛,“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还请各位勿要妄下定论。” 此言一出,坐下众人顿时噤声。 裴秀颔首,凝视着苏衍,低声道:“苏公子,请。” 第63章 杀人者 若要验证伤痕的相似度,就得让苏衍再次使用光栅,只是不可能在活人身上实验,于是,裴秀便差人取来一截木头。 这截木头表面上看起来无甚特别,但触感却是和人体极为相似。 苏衍扫了此物一眼,并未多言,微微抬手,凝聚灵力往空中虚虚一划。 众人尚未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便有一道又一道的光栅自他掌下,凭空出现。 霎时间,便贯穿了面前的木头,光栅虽泛着霜寒之气,但它所穿过的地方,均出现一圈灼烧的痕迹。 在场的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对于他所用之术,皆感到匪夷所思。 短短一瞬,光栅在这截木头上留下了数道痕迹,见状,苏衍收回了手,光栅便从众人眼前消失。 裴秀示意心斋弟子上前来,拿起这截木头,与裴清脸上的伤痕仔细对比。 结果还未出,苏衍自然不能退下,只得站在原地,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此时,一旁的钟毓突然出声:“苏衍,过来。” 钟毓自离开主座后,便没再回去,而是立于一侧,恰好与裴秀成对峙之势。 闻言,苏衍微微颔首,径直走了过去,待他行至钟毓的身侧时,一直没有动作的钟毓却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是一剂定心丸,透露出的是信任。 林淮心道:钟毓是个护短的人。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的担忧顿时减轻了几分。然而,下一刻,心斋弟子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她更为紧张。 心斋弟子仔细端详了片刻,缓缓开口:“经我仔细对比后发现,这两处伤痕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话音刚落,四下皆是一片譁然。 裴秀身形一滞,面上闪过一丝沉痛,久久不愿开口。 从苏衍走上来开始,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沈宴亦然,他似乎也想不到,此事真与苏衍有关。 他冲上前去,夺过心斋弟子手里的木头一看,又俯下身去查看尸体,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苏衍。 其余人尚未出声,座下的陆非寒却是先行开口,质问道:“钟家主,事实既已摆在眼前,难道你还要护着这小子么?”
第75页 裴秀忍不住斥责:“陆长老,退下,不可无礼。” “无妨。”钟毓摆了摆手,面沉如水。 “陆长老乃裴清的师父,遇到此事难免有些沉不住气,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裴秀解释着,神情有些哀伤,“好友,我知苏衍是你亲传弟子,你对此子亦是颇为看重。但裴清之事,我决不会轻易妥协。” 林淮在心里冷笑,裴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方才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如今却搬出了他与钟毓的交情来,逼迫钟毓在好友与徒弟之间做出抉择。 然而,钟毓也不是个好应付的人,并未因为他人几句话便自乱阵脚,“裴兄,我亦知令妹对你的重要性,但依我所看,光栅所造成的伤痕并不是致命伤。” 钟毓走上前来,再次回到主座之上,厉声道:“苏衍,我且问你一句,此事可是你所为?” 苏衍抬起头看向这位一直相信着自己的师尊,语气坚定,“并非弟子所为。” 钟毓:“既然如此,就证明给在场的所有人看,此事并非你所为。” 苏衍颔首:“多谢师尊,只不过此事不必我来证明。”然后行至尸体前,“杀害裴清的兇手究竟是谁,便由她亲口说出。” “你想做什么?”沈宴警惕地看着他。 苏衍缓缓开口,道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敛骨吹魂引从来就不是一门杀人邪术,它真正的作用是,令世上消失的一切,再次重现于世。” 这下子,不止是沈宴,在场的所有人皆为一震,看向苏衍的视线里,多了一分贪婪。 因为这个秘密太过匪夷所思,若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敛骨吹魂引无异于是一件至宝。 “这么说,你能让裴清……死而復生。”沈宴指着他,声音有些发颤。 苏衍摇头:“并非死而復生,只是再现记忆,而重现于世的不过一个幻象。” 闻言,方才还对敛骨吹魂引虎视眈眈的人,顿时有些失望,但这门术法对于众人来说,依然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在场众人皆被苏衍这番话所吸引,没人注意到,方才还一脸悲痛的裴秀,突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短短一瞬,又恢復如常。 不久前,三人自裴清房内发现了瓶中梅,而苏衍将梅枝取出后,便一直带在身上。 虽不可能当着众人召出蜃景城,但以梅枝作为凭依,催动敛骨吹魂便能引事半功倍。 苏衍俯下身子,双掌覆于尸身上方,轻念口诀,立刻有金色铭文从掌下溢出,渐渐包裹住裴清的尸身。 铭文消失后,自尸身前方凭空出现一个虚影,面容与裴清一模一样。 见状,苏衍加强了幻象身上的灵力,使这个虚影看起来越发清晰,不消片刻,看起就与实体无异,仿佛裴清又活过来一般。 沈宴看着眼前栩栩如生的幻象,怔了怔:“这……” 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幻象,却被苏衍拦下,“别碰,幻象维持的时间很短,你只要轻轻一碰,她就会消散。” 众人皆打量着幻象,连连称奇,若不是亲眼见到过程,单凭这幻象以假乱真的程度,教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此时,陆非寒陡然出声:“幻象出自你之手,自然在你掌控之中,即便她能洗刷你的嫌疑,那又如何证明她确为裴清生前的记忆。” 苏衍平静开口:“我不过是使她重现于世的媒介,无法干预她的言行,若你们不肯信,亲自问便是。” 语毕,他便退到一边,不再多言。 陆非寒则抬眼看向幻象,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尚处于震惊之中的沈宴犹豫片刻,先开了口:“裴清?” “沈宴。”听到声音后,裴清的幻象缓缓看向他,眼里隐有笑意。 幻象虽有记忆,却没有情感,只是按照裴清一贯的性格来回答,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死前的绝望与痛苦,却令人更加悲伤。 “裴清……是谁杀了你?”沈宴不敢再看她,偏过头去,低垂的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自己。 幻象顿了顿,似乎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看向一个角落。 众人亦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角落里站着数名世家弟子,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后,动作都有些僵硬。 下一刻,幻象便抬起手,指着一人,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悲。 “是他。” 幻象只是虚虚一指,却未说出那人的名字,而林淮抬眼望去,角落里的那群世家弟子中,有一人十分熟悉。 此人正是俆无晟。 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不同,俆无晟抱着手站在人群中,神情晦暗不明。 沈宴看向幻象所指的方向,但由于角落里所聚集的人数众多,根本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谁,正想继续问下去。 一旁的陆非寒突然出声打断:“且慢,目前尚不能确定此人乃裴清生前的记忆所化,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语毕,他起身离开坐席,行至裴秀跟前,请示道:“家主,我仔细思考了一番,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这个幻象。” 裴秀:“裴清不止是我的妹妹,亦是陆长老的徒弟,您既然已有对策,直接办便是。” 陆非寒颔首:“多谢家主,但我仍有一个请求。”顿了顿,“此乃裴氏门中之事,涉及的内容不便在此地说出,所以,这几个问题,我想单独问她。” 闻言,裴秀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仍未答覆这个要求,而是徵询在场众人的意见,“陆长老的请求,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个问题,却让座下各家主犯了难。 说起来,今日这一出,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他们在此的意义,充其量不过是做个见证。 然而,他们本以为此事所涉及的,仅仅是裴氏一门,但眼下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就连钟氏一门也被牵扯其中。 目前钟毓尚未表态,谁也不敢妄自答应。 裴秀见自己的要求,迟迟得不到回应,自然猜到了众人心中的顾虑,不禁看了看陆非寒,又看向钟毓,有些为难:“此事……” “幻象既是苏衍所造,此事自当由他来决定。”钟毓并不表态,而是将这个问题交给苏衍来解决。 苏衍面无波澜,淡淡开口:“我并无异议。幻象不受我控制,更不会因外力而改变,陆长老请便。” 见状,裴秀这才吩咐道:“苏公子既已同意,那幻象便暂时交由陆长老。” “多谢。”陆非寒这才走到幻象跟前,与之耳语几句,然后便带它暂时离开了此地。 只是,当幻象走过它方才所指的地方时,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那群弟子,然后才离开。 林淮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盯着俆无晟,所以,当幻象再次看向那群弟子时,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俆无晟僵了僵,看起来十分不自在,似乎在强装镇定。
第76页 随即,她又瞥了一眼裴秀,除去那份不知真假的悲伤,身上依旧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于是,她不禁推翻了先前的猜想,心道:难道兇手是俆无晟?若真的是他,那么他杀人动机又是什么? 不久后,二人去而復返,而林淮心中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幻象如方才一般,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只是默默回到原来地方站好。 陆非寒却是神情凝重,快步走到裴秀面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将自己的发现悉数告知于他,然后才退下。 裴秀听完后,长长嘆了一声气,随后,也回到了主座之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幻象,说:“苏公子所言非虚,经陆长老仔细问询后,可以肯定,这个幻象确为裴清记忆所化。” 话还未落,裴秀又道:“沈宴,在场之人除我之外,便是你与裴清最为相熟,接下来的话就由你来说罢。” 随即,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沈宴沉默了片刻,才将未说完的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裴清,你方才所指之人,是谁?” 他看着眼前的幻象,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等待对方的回答。 然而,幻象却是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方才的地方,“就是那个人,可是,他的名字我似乎忘了……” 沈宴一脸愕然,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被害者连杀人者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能说明这两个人根本没多少交集,若是如此,那杀人者的动机又是什么? 他顿了顿,准备继续问下去,却发现幻象正在往那个地方走去,便赶紧跟上。 碍于各自的家主都在场,待在角落里弟子都不敢擅自离开,只能看着幻象朝着他们走来,不禁有些惊慌失措,纷纷往后退。 第64章 获胜者 从开始到现在,林淮作为一名旁观者,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并不代表置身事外,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所以,她敏锐地注意到,骚乱的人群中有一人未动,那便是俆无晟,只见他低着头,面色紧绷,隐隐透出几分狠厉。 林淮此时已经完全能肯定,俆无晟便是杀人者,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幻象丝毫感受不到其余弟子的恐惧,仍是自顾自地走着,最后,在俆无晟跟前停下,抬起头望着他,不带半分感情说,“是你。”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目光都聚集到了俆无晟的身上,众人脸上神情各异,虽有鄙夷,但更多的是讶异。 众所周知,此次试炼会裴氏共有两人参与,一位是已死去的裴清,另一位便是俆无晟。 他们皆以为此事关乎着南华山两大世家,故而不敢妄加推测,可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原来只是裴氏一门的家务事。 裴秀并未有所表态,反倒是一旁的裴苑长老开口,“无晟,此事真你与有关?”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裴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子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面对裴苑的质问,徐无晟低头不语,然而他这样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无异于默认。 幻象身旁的沈宴脸上带着怒意,斥责:“试炼会当日,裴清曾替你解过围,没想到你却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闻言,徐无晟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低笑了起来,恨声道:“可笑,谁稀罕她的解围,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施捨。难道要我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吗?” 这番话,显然激怒了沈宴,他不再克制,而是不管不顾冲上前,聚起灵力,一拳便捣向俆无晟的小腹。 俆无晟却也不还击,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盯着眼前幻象,似乎想从它的脸上寻找什么。 此时,幻象亦是看向他,两道视线交汇,徐无晟却发现这双与裴清一模一样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洞得可怕。 不止如此,幻象又凑近了些,打量着俆无晟。 然后缓缓开口,似乎在回答他刚才的话,“并非施捨,兄长从小便教导我,不可做出欺凌弱小之事,若是遇上不平之事,必要出手相助。” 这正是裴清当日被沈宴制止后,所说的话。 俆无晟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幻象,可当他再次看向那双眼睛,却发现里面依旧是一片空洞,随即狂笑不止,身上隐隐透出几分悲凉。 见状,沈宴怒意更甚,下手亦是毫不留情,脸上杀意毕现。 事态的发展显然脱离了掌控,却无一人上前阻止。方才还围绕在徐无晟身边,有意巴结他的人,皆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到沈宴脸上的杀意,又往后退了数步。 俆无晟根本不还手,由着沈宴一拳一拳的击向自己,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妙,这才,有人出声制止。 “够了。”裴秀手指微动,从袖中散出一道缚咒,朝着二人而去,制止了沈宴的动作,同时也封住他的口。 沈宴对于裴秀此举十分不满,无奈他双手被缚,无法动弹,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瞪着俆无晟。 自始至终,俆无晟的视线都没离开过裴清的幻影,他怔怔看着幻象,脸上忽然出现一瞬间的恍惚,“我早该明白……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虽没有言明,站在一旁的林淮却是懂了,说到底,无非是一个情字。 裴清的眼睛永远只会跟着沈宴转,哪里还看得到第二个人。 至于事情的经过,林淮不得而知,因为裴秀根本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命人先将裴清的尸首带回南华山,又将徐无晟押了下去,暂时囚禁在心斋内的禁闭室,取消其参赛资格,不日带回南华山处置。 随后,便起身略表歉意,离开了此地,在他走后,裴氏的两位长老以及弟子也随之离去。 俆无晟的参赛资格被取消,这意味着本次试炼会没有获胜者。 这个决定显然难以令人满意,便有人提出将俆无晟之下的人立为获胜者。只不过,在徐无晟之前,同时有两个人出局,苏衍和林淮。 苏衍在长风送月楼里动用过幻术,在场众人对此都颇有微词。 此举虽不算违反规则,但也难逃投机取巧之嫌。 所以,最后的获胜者只能是林淮。 本来,俆无晟获胜的消息,早在修真界传了开来,谁都没料到这位获胜者却丝毫不珍惜得之不易的机会,尚未离开花朝城的地界,便做出这等令人髮指的事来。 事已至此,心斋弟子也只好再拟一份信件,将整件事的来龙去以及林淮获胜的原因阐述清楚,告知众人这个消息。 这个结果,显然在林淮意料之外,然而,她并未因此感到半分喜悦。 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试炼会,没料到背后竟会牵扯出这一连串的事情,令人措手不及。 裴秀离开后,钟毓也未再作停留。 “苏衍,将幻术解除,跟我下去。”钟毓瞥了苏衍一眼,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苏衍颔首,依言解除幻术,犹豫了一下,才跟着钟毓离去。
第77页 林淮从正厅离开后,在院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苏衍,而沈宴从方才开始,便有意和他们保持距离,没有旁人说过一句话。 见状,她只好先回房,等着苏衍来找她。可直到天色渐暗,都不见苏衍的身影。 林淮独自一人待在房内,将沾了血迹的纸鹤掏了出来放到桌上,借着灯光自行端详。 她始终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裴秀费尽心思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不可能会出差错,导致牺牲了俆无晟。 除非,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 林淮拿起桌上的纸鹤,犹豫了半晌,决定去找一个人。 第65章 禁闭室 禁闭室这个地方,林淮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早在试炼会开场前,她就从看守弟子兀长的宣讲中听到过。 据悉,此地在心斋西侧,每当有参赛者违反规则被发现,都会被关进这里,小惩大诫。 按理说,俆无晟刚被关进去不久,肯定会有一众弟子把守。但她还记得,看守弟子提到过禁闭室内外皆设有禁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增强。 若是再晚些去,她不仅要考虑如何避开看守弟子,还得考虑自己一个人是否能破开禁制。看守弟子轻易不会离开禁闭室,禁制会越来越强,所以,现在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林淮将纸鹤收进袖中,朝自己施了个隐身诀,这才推门出去。 因之前动用往生图时,她与苏衍二人差不多走遍了心斋,对此处也算有些了解,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禁闭室。 林淮来到此地时,正巧碰上看守弟子换班,没人把守,她便趁次机会熘了过去。 禁制设在门扉,宛若锁一般将门牢牢锁住。 林淮快速吸纳上面附着的灵气,直到禁制有了松动的痕迹,才停下来,然后又将自己的身形缩小,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这间禁闭室什么摆设都没有,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看起来和心斋的氛围格格不入。而俆无晟就在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上坐着,赤着脚,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林淮现出身形来,朝着他走了过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俆无晟听到动静,缓缓抬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语气不善。 沈宴下手颇重,直到现在,俆无晟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十分苍白。而他的手腕,脚踝,皆被下了一圈缚咒,只要轻轻一动,缚咒便会自行加固。 不止如此,在他的四周均设有禁制,不仅使他逃不了,旁人也无法靠近。 林淮注意到,他的手腕处,脚踝处,都有一圈深可见骨的伤痕,这是缚咒所造成的伤,代表他曾经反抗过。 虽说林淮对于这个弟弟没多少感情,可看到他这般落魄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只不过,一想到裴清是死在此人手中,刚涌上心头的同情便荡然无存。杀人者不值得同情,况且他所杀的只是一个无辜的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我想知道裴清真正的死因。”林淮说。 俆无晟轻嗤一声,没有理会她。 见状,林淮只好从袖中拿出那枚纸鹤,将沾有血指印的地方展开来,给他看。 徐无晟不知她是何意,只瞥了一眼纸鹤,等着下文。 林淮见他没多大反应,便自顾自地说,“这枚纸鹤想必你已经见过。虽然你极力阻止它飞出花朝城,想要销毁这个证据,但最终还是落到了我手上。” “胡言乱语。”俆无晟依旧没多大反应,只是回了她四个字。 林淮:“只不过有一点我很奇怪。既然你在纸鹤身上动了手脚,为何不将上面的血指印一併消去。” 她故意将指印两个字咬得很重,同时观察着对方的动静。 正如她所料,俆无晟在听到血指印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反问,“指印?” 不等林淮回答,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来,“她手里的剑,可真不好对付。我不过慢了一些,便被她用剑削掉几缕头髮。” 俆无晟说话时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怒之下我便将那柄碍眼的剑夺了过来。可她还是不肯听话,还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只好将那双碍眼的手也一併夺走。” “真是拙劣的谎言,她的双手都被我斩断,哪里会有指印。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如何能传信给你。”他眼里的平静逐渐转为疯狂,然后大笑了起来,只不过笑中带着几分悲哀。 林淮听到了这里,恨不得将此人杀之而后快。虽然他只透露了只言片语,未将当日的情况详细说出,但她依旧能想像出裴清当日所遭遇的事情。 沉默了许久,她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杀意,问道,“你和裴清之间到底有何深仇大恨,让你宁可放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也要置她于死地。” 俆无晟嗤道:“无可奉告。”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林淮也不会就此罢休,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裴清对你没有半分印象,你对她却怀有一股敌意,我想这就是你杀人的动机。毕竟,心上人对自己视而不见,这滋味确实不太好受。” 徐无晟:“一堆废话,我杀人的动机与你何干。” 林淮故作无奈状,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可否告诉我,为何你要将裴清的尸体扔到护城河畔,而不是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俆无晟,顿时一怔,“你说什么……” 林淮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虽然她的容貌尽毁,但身边所散落的断剑……” 话还未落,便被俆无晟打断了,“我将尸体藏在心斋之中,根本不是你所说的护城河畔。至于她的剑,我更是没动过,一直都放在她尸体旁。” 说到这里,他身形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 闻言,林淮却是松了口气,饶了这么多个弯子,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的猜测亦是得到了证明。 裴清果然是死在心斋之中,后来才被人给移了出去,至于那枚纸鹤与血指印…… “俆无晟,你将尸体藏好后,有再回去过么。”林淮问道。 俆无晟全身一僵,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着摇了摇头。 林淮:“我并不知道当日到底是何情形,但从你的描述以及我所知道的来看,那个时候,裴清或许还活着。” 俆无晟没有立即否认,见状,林淮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看着纸鹤上面所沾上的指印,轻声道:“看来,我从一开始便猜错了。这枚指印的确不属于裴清,而是来自于真正杀死裴清的人。” 俆无晟一脸愕然,怔怔看着她手上的纸鹤,“你说什么?” 林淮看了他一眼,隐约可以从他脸上窥见一丝悲伤。虽然俆无晟不是导致裴清死亡的最大元兇,但这不代表他毫无过错,如今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第78页 思及至此,她摇了摇头,将纸鹤收进袖中,没有回答他。 时候已经不早了,禁闭室外的守门弟子又到了换班时间,林淮往外面看了一眼,既然疑点已经解开,自己也该趁此机会离开了。 只不过,在她走之前,忍不住又问了俆无晟一个问题,“裴氏从不轻易招收弟子,你拜入裴苑门下,想必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如今你落得如此地步,家中父母可知道?” 俆无晟瞳孔骤缩,似乎被这句话给刺痛了,低声道,“这事与你有何干系……” 林淮:“若你有什么话想要同他们说,我可以替你转达。” “你会有这么好心?”俆无晟说。 林淮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 她当然没有这么好心,不过是忽然想起那幅父慈子孝的画面,故意刺激一下俆无晟罢了。 俆无晟默然,明显不相信她这套说辞,只不过这句看似无意的话,还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林淮看到他脸上的低落,心知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停留,捏了个诀隐去身影,又将来时的做法重复了一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从禁闭室出来之后,本打算直接去找苏衍,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于他。可走到半路,却改了主意,转身往心斋之外走去。 或许是方才的有心之举,不止刺激到了俆无晟,也勾起了她的回忆,林淮心里迴响起一个声音,提醒她是时候和过去做个一个了结。 花朝城,徐府前。 林淮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地方,在门前怔了许久,直到大门被管家从里面推开,才回过神来,径直走了进去。 她身上的隐身咒还没解除,除非修为在她之上,否则一般人是看不到她的。但考虑到父亲也曾修习术法,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加固了一遍身上的隐身咒。 林淮从来没走出过前世所在的那间屋子,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根本不知父亲到底在那里,只能在院中缓缓走着,寻找着能够带路的人。 行至厨房前,恰好碰上几个下人端着餐食,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正要将手里的东西给这儿的主人送去。 她一听,心道:徐府的主人不就是父亲么,看来只要跟着她们,就能见到父亲。 见状,她连忙跟上她们的脚步,朝着别院走去。然而,当她跟着下人,走进别院,又走进一间厢房里,却见到了一个更加不想看到的人。 第66章 断恩怨(上) 屋子里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催促着下人的动作,看起来十分不耐,此人正是林淮的继母徐媚。 这些下人们看起来十分惧怕这位主人,战战兢兢地将餐食端上桌,却不揭开上面覆着的盖子。在徐媚的威慑下,垂着头退了下去。这间偌大的屋里便只剩下徐媚以及隐去身形的林淮。 待下人全散去后,徐媚才不慌不忙地揭开盖子,准备进食。 林淮没有立即走上前去,而是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远远地打量了徐媚一眼。 虽说与从前相比,徐媚并没有多大变化,可她总觉得,此人身上隐隐透出几分诡异。而且,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股说不出的柔媚。 林淮仔细想了想,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炉鼎。 这两个字她只在书里见过,作为炉鼎的人多为纯阴之体,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修者提供元阴,任人採补。因为没有内丹,一旦灵力被吸收殆尽,生命也会随之枯萎。 粗略算来,从她逃离徐府到现在,约莫过了六七年,可徐媚脸上却无半分衰老的痕迹,反倒是更加娇艷动人,不就是那採补之术的功效。 林淮不禁咂舌,大部分女人视容貌为性命,永葆青春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想必,她那位父亲便是用这个理由,蛊惑徐媚成为炉鼎,行那採补之术。 思及至此,林淮总算明白徐媚身上的怪异感是因何而来了。她又凑近了些,再次打量着徐媚,果然如她所料,徐媚如今的状态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容貌虽娇艷,可身子早就被采空,眼神飘忽没有神采,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倦意。 见状,林淮摇了摇头,这个人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要放过她吗? 林淮在心里问自己。 毫无疑问,她对这个人是抱有恨意的。母亲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自己也曾受过她的羞辱,无论哪一条都可以成为她动手的理由。 可是这一刻她却犹豫了。犹豫的理由并非怜悯或不忍,而是她在想,当年之事仅仅是徐媚一个人的错吗? 当然不可能,若是父亲无意,徐媚也不可能趁机而入。 当年她还堪不破这个道理,如今看来,徐媚纵然可恨,却也是个可怜人。一心一意对待的枕边人,不过是将她当成了攀援而上的工具,不仅要利用完她身上最后一丝利益,就连她的性命也不放过。 林淮定定看着眼前之人,不经意间握起的手渐渐松了开来,陡然间升起杀意也平復了下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嘆道:正所谓一报还一报,这个人的性命用不着我来取。 正当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走到房前轻轻叩门,喊道,“媚儿,我听大夫说你身体抱恙,现下可好些了?” 闻言,徐媚没有立刻应声,可脸上却有了几分喜色。她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到镜前理了理髮髻,这才走去开门。 “女为悦己者容”林淮在一旁看着徐媚的一举一动,突然想起这句话来,更加觉得此人的可悲。 她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是谁,能让徐媚有如此反应,只能是她的父亲林庸。便没有跟上去一看究竟,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不消片刻,徐媚就将门外的人迎了进来,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柔声:“有劳夫君挂心,我身子已无恙。无晟前些日子来了一封信,说他这段日子会来花朝城一趟,我不懂他信里说的那些东西,只想快些见到他。” 林庸笑道:“信我已经看过了,无晟所说的是仙门试炼会,他还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拔得头筹,让我们等他的好消息。你不必太挂心,我相信无晟的能力,等他解决这桩事,自然会回来。” 这语气里透露出的自豪,让林淮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只可惜事与愿违,他最后等到的只会是俆无晟被取消参赛资格,逐出裴氏的消息。 听到对方的话,徐媚这才放下心来,依偎在林庸怀里,说:“自从你让我练那劳什子的术法之后,我总觉得这身子乏得很,提不起劲。” 林庸拦住她的肩,安抚道:“媚儿且放心,此功法对你有益无害,再过一段日子便不会再有这些问题了。” 早已知道真相的林淮,听着二人谈话,只觉得林庸真是鬼话连篇,这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再过一段日子徐媚便没了性命,当然不会再感到疲惫。 林淮定定看着林庸那张虚情假意的脸,忍不住想:这种自私到极致又卑劣至极的人真的是我的父亲吗?恐怕他身边的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即便徐媚愿作炉鼎供他採补,他也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第79页 这样的人不配做她的父亲,更不配拥有如今的一切。 她深深地看了林庸一眼,只觉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间屋子,站在门外等着他出来。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吹过。 冷风拂面,林淮顿时起了激灵,心中怒火散去几分,也清醒了一些。 她在犹豫什么,从重生的那一刻起,这个人与她便无半点血缘关系。曾经的抚养之恩,也早在林庸抛弃妻女的时候便烟消云散了,他们之间只剩下怨与恨。 林庸不仅毁掉了她最珍贵的人,也毁掉了那段无忧无虑的过往,更是将她逼向了绝路。 她不禁质问着自己:面对这样一个人,我真的能以德报怨,放下所有仇恨吗? 答案是不能,永远都不能。 林淮可以放过徐媚,却独独不能放过林庸,因为这个人才是所有恶的起源。 既然他毁掉了我所珍视的一切,那么我也将他所珍视的一切毁掉好了。 第67章 断恩怨(下) 不知过了多久,林庸才从屋里推门出来,脚刚跨出门栏,又回头叮嘱了徐媚几句,然后才将门阖上。 但在门被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柔情蜜意立刻褪的干干净净,眼神也变得冷厉起来,低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隔着一扇门,他不用再伪装自己,脸上的厌恶感表露无疑,透露出自己对于徐媚的反感,与方才那个温柔的他判若两人。 林庸根本不是在担心徐媚的身体,只不过是来确认一下徐媚的死期罢了。 他虽迎娶了徐媚,但实际上是他入赘了徐家,这座府邸名义上的主人仍旧徐媚,而不是他林庸。 过不了多久,徐媚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到时候这府中的一切便都是他的了,天知道林庸等这一天都等了多久。想到自己的目的就快要达成,他才满意点头,离开了这里。 林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更觉讽刺,只怕林庸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不曾将谁真正放在心上过。 眼看林庸快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这才收回思绪,赶紧跟上。隐去身形的林淮缓缓跟在林庸的身后,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二人刚离开别院不久,徐府的管家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低声对林庸说,“老爷,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关进去,您要过去看看吗?” 林庸摆手:“不必,现在还不到时候,再饿上几天。传令下去不准任何人靠近那个地方。” 林淮听着他们的对话,顿感熟悉,当年林庸不也是这么对她的吗? 真是死性不改,林庸修习的功法本就是不折不扣的邪道,这炼制人器更是邪道中的邪道。人器极难成,中途只要出一点细微差错,都会前功尽弃。 林淮不知道在她逃走的数年间,还有多少无辜的人在林庸的手里丧命,只知道此人留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她断不可置之不理,但此地不是个适合动手的地方,她还需等待。 管家退下后,林庸独自一人朝着书房走去,林淮跟着他,一同来到了书房之内。 林庸将周围的下人屏退,行至书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 似是不放心,他又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朝外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回到桌前,将信打开,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不知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只见他脸色越来越差,陡然拍桌,将信丢到一边,恨声道:“都是些什么狗屁!这臭小子跟他娘一样蠢,枉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将他送进南华山,如今倒好,不仅取消了参赛资格还被逐出了师门。” 见状,林淮凑了上去,飞快扫了一眼信的内容,这封信出自裴苑之手,他在信中将俆无晟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于林庸。 她看完后一脸瞭然,本想亲自告诉林庸这个消息,没想到却被人抢先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未获得裴秀的信任便干出这种事来,我还怎么去谋这个家主之位。”林庸一怒之下,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又将那信拿起来撕了个粉碎。 林淮在一旁看着他疯狂的举动以及那双眼里毫不掩饰的野心,忍不住笑了出声。 原来他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南华山,是因为垂涎裴秀的家主之位,想取而代之。 仔细想来,林庸会有这种想法倒也正常。在众位仙门家主中裴秀的年纪确实是最小,他怕是以为这人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便有了这个计划。 林庸也是气极,将信毁掉之后便拿起一壶冷茶,直接对口灌。 此时,空旷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笑声,他不由地停下了动作,厉声道,“谁。” 林淮也不打算继续隐藏下去,直接撤掉身上的隐身咒,在原地缓缓现出身形来。 只是在现形前小小施了个障眼法,将自己的面容变成了前世的模样。 她脸上笑意未减,看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似在回答他方才的自言自语,“痴心妄想。” 听得此言,林庸怒意更甚,盯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然后见到那处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人影,便以为对方是个趁他不在时混进来的山中精怪。 他嗤了一声,丝毫不将其放在眼里,在手中暗聚灵力,准备将其歼灭。 但在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撞倒了架子上的青瓷瓶。 “哗啦”一声,落了一地的碎瓷片。 见状,林淮心中起了几分恶意,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林庸顾不上去管这一地狼藉,陡然间睁大了眼睛,指着林淮,不可思议道:“怎会如此……我分明在她身上下了逆乱,她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胆敢出现在此。” 林淮不过是想吓一下他,未曾料想会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逆乱是一味毒药,服下此毒会使人经脉逆行,停止生长。每过一天,容貌就会改变一分,寿命也会随之缩减一分,等到毒发身亡后,中毒者便会变为幼童的模样。 原来不是五行復生法出了岔子,而是因为中了逆乱,才会导致自己变为幼童。怪不得她轻易就能逃走,看来林庸在炼制人器失败了数次后便放弃了她,想让她自生自灭。 亏她那时还以为会有人追来,真是可笑至极。 林庸看着对方朝自己靠近,慌乱之中击出一掌,却被林淮轻松的避了开来,然后朝他放出数道缚咒。 方才所得知的一切让她烦闷不已,不想再听林庸废话,一闪身直接出现在他的跟前,遏住了他的喉咙,“我确实还活着,真抱歉不能如你所意。接下来你可得看仔细了,好好记住这张脸是如何毁掉你的一切。” 林庸眼里快要冒出火来,但被对方死死掐着喉咙,只能艰难道:“我是你父亲……你若是杀了我,定会遭天谴。” 林淮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要毁掉你的一切,并非取你性命。但会让你比死更痛苦。” 闻言,林庸更加惊恐,想要唿救却又想起周围的下人早就被他屏退,这里只有他和林淮两个人。
第80页 林淮一只手狠狠掐着林庸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按在他手腕处。 林庸当然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手腕被所按住的地方,是他这身功法的罩门。这个人要毁去他的功体,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地挣扎了起来,张口便想要大骂,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淮原本打算将他身上的灵力全部吸收殆尽,转为己用,但在下手时却改变了主意。因为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和林庸还有什么区别,况且这个人所拥有的一切她一分一毫都不想要,所以,她选择将这一切统统都毁掉。 于是她便往林庸的罩门处打入一道气劲,强行破除他的功体。罩门被攻破后,他体内的灵力如水一般飞速流逝,不消片刻便枯竭了。 林庸心知林淮修为在他之上,对方若是想要他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更遑论仅仅只是废掉他的功体。 他这个结果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失,无力垂下双手,眼睛渐渐失了神采,如死灰一般。 林淮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本想笑出声,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原本打算问问你,当年为何要抛弃我和母亲,又将我逼至绝境。可当我得知你将徐媚当作炉鼎,假意迎逢时便懂了。” 功体散尽的林庸跌落在地,垂着头,仿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了无生气。 “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在你看来,妻子或是儿女都只是枚棋子,一旦你的目的达到,就会毫不犹豫将其捨弃。”林淮敛住笑意,淡淡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当然不止。” 林庸抬起头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她。 “没想到过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放弃炼制人器。失败了这么多次,一定很不甘吧。我替你想个法子,能助你达成夙愿,要不要试试看?”林淮蹲下身子,继续说,“待会儿我便将你的魂魄抽出来,和那个倒霉鬼互换身体,让你去那具身体里亲自炼制人器,这个方法不错吧。” 话刚说完,她便抬起手,思考着要如何下手,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响。 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 林淮陡然一惊,暗聚灵力提掌便要朝那处击去,却被一道声音给制止了。 “住手。” 这道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前,堪堪挡住了门外刺眼的光线,只有些许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 林淮看着这个站在逆光中的人,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讶,脱口:“苏衍,你怎会在此……” 苏衍将门关上,缓步行至二人身边,说:“我在你身上种了追踪引,和钟毓作别后发现你不在房内,便从心斋一路追踪至此。” 语毕,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林庸,“原来这就是你一直隐瞒的秘密。” 林淮怔了怔,顿时说不出话来。 苏衍揉了揉眉心,柔声道:“已经够了。他功体尽失形同废人,再加上罩门被破经脉逆行,不仅心智尽失,而且这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何必再造杀孽。” 林淮蹙眉,重复道:“心智尽失……” “你看他的眼睛,那里面一片浑浊什么都没有,恐怕连你是谁都忘了,已然失了心智。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与死还有什么区别。”苏衍朝她伸出手,“你曾经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忘。无法逆转的过去只是一把枷锁,不要让这枷锁再次困住你,和我离开这里好吗?” 林淮回头一看,果然如苏衍所说那般,林庸半点反应都没有,一脸呆滞地看前方。 她抬起手,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顿时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该放下了。 林淮的心里迴荡着一个声音。林庸得到了他该有的惩罚,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也早已结束,不如就让一切的恩怨都在此划下句点罢了。 她低嘆了一声,这才将手递给苏衍,轻轻站了起来,说,“先别离开徐府,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第68章 匪石心 前世的林淮曾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仙人从天而降,救她脱离苦海。只可惜事与愿违,所期盼的仙人没有出现,帮助她逃出地狱的是心底那份执念。 她带着苏衍行至那扇熟悉的房前,看着锈迹斑斑的门锁,顿时有些百感交集。 “方才那人便是我的父亲,他曾经亲手将我关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只为将我炼成供他驱策的人器。后来,我逃了出来,从一本书里得知了云我无心这个名字,为求生路便独自一人去了安陵。”林淮的手搭在门锁上,灌入灵力轻轻一捏,锁立刻就碎了。 “在云我无心帮助下,我得以重塑肉身,但因身中逆乱之毒,再次醒来后便成一名孩童,这就是我一直隐瞒的秘密。”她低头看向掌心里的碎屑,轻声说,“没想到这把我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锁,现在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林淮将紧闭门打开,小心的避开四周铁刺,俯下身子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女孩来。 女孩衣衫褴褛,身子轻颤着,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睁着红红的眼睛,低声啜泣。 苏衍抬起手,朝这个小女孩面上一拂,施了个昏睡诀,“我想这段经歷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便自作主张将其抽去,待她醒来便不会再有关于此地的记忆。” 林淮点头,看着怀里的女孩,轻声说:“这般不美好的记忆还是忘了好,不然便会成为困扰她一生的梦魇。” 她顿了顿,“不知为何,我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救了她仿佛过去的我也得到了拯救。我当年未实现的愿望,通过另一个人得以实现。” 语毕,她将女孩放了下来 苏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温言道:“一切都过去了。” “我没想过你会来,在这之前也没告诉你关于过去的任何事情。可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似乎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差点就走上一条不归路,而你却拉住我。” 林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苏衍,“曾以为仙人都居于六合之外,根本听不到我的祈求。” “现在呢?”苏衍看着她,眼中似有光华流转。 林淮却笑了,反问:“现在,仙人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苏衍唿吸一滞,身子凑了过去,在她的眉心轻轻印下一吻,在她耳畔低声说,“对我来说,你又何尝不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仙人呢。” . 离开徐府后,二人带着那名小女孩来到了花朝城外的一座道观。 林淮向观主坦明了身份,又将怀里那名小女孩的遭遇简略地说了一遍,希望他能收留这名孩童。 观主听完后连连嘆息,“为了一己私慾,让一名无辜的孩童遭到这种伤害,是为天理所不容。”他接过林淮手里的女童,“仙子请放心,这名女童既已交给在下,我定会好好待她。” 林淮颔首:“多谢道长。”
第81页 语毕,她看向那名熟睡的女童,在心里默念:希望你从今往后,不用再受风霜侵扰,一路顺遂,此生无忧。 处理完这最后一桩事,二人也不再多作停留,与观主告别后便准备前往心斋。 林淮在一条林荫小道上缓步走着,心里有些空荡荡,苏衍则一直牵着她的手,牢牢握住不肯放。 “苏衍,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淮突然开口,虽然她不知道裴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观苏衍之神情,似乎已有应对之法,故有此一问。 “等。”苏衍眼神深远,缓缓道,“因为今日之事,我从钟毓口中得知了三年前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安陵的原因。” 闻言,林淮勐然回想起钟毓和师父的谈话,“我记得他们是为了寻找一件宝物而来……只因我们出现在那口井旁,他们便以为我和你是那件宝物所化。” 苏衍点头:“不错,他们确实为了寻找一件宝物而来。安陵城中有一物,乃吸收日月精华所生的蜃气石,它所缔结的幻境不仅能让人做一个了却遗憾的梦,还可预知未来。钟毓便是从裴秀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才会孤身一人前往安陵。” “原来如此,虽不知裴秀究竟是何意,但显然是故意为之。”林淮顿了顿,又问,“预知未来,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吗?” “或许吧……”苏衍看向远处,沉默了片刻,“我将在安陵发生了一切以及我的猜测告诉了钟毓,他虽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说辞,但对裴秀也产生了几分怀疑。” “你……”苏衍将视线移到林淮身上,欲言又止。 林淮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云我无心和她关系罢了。 “我能有今日全仰赖云我无心当年相助,这份恩情没齿难忘。我这条命是他给的,若是他要拿去,我并无怨言。”她轻声道,“只不过,对我有恩的人是云我无心,并非裴秀……况且,裴清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在报恩之前,得先讨回这个债。” 苏衍听到裴秀与裴清之死有关,似乎不感到意外,听得林淮此言,不由地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林淮回道:“前往徐府前,我去见过徐无晟一面,了解到一些事情。得知那枚纸鹤身上的指印并非来自于裴清,而是另有其人。我想,这个人便是裴秀。”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将纸鹤毁掉,反倒是留下了这个破绽。”苏衍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徐无晟……” 二人才从徐府离开不久,加之林淮先前碰上俆无晟时的反常,并不难联想到俆无晟与徐府的关系。 林淮本就不打算继续隐瞒下去,直接坦然承认:“你猜得不错,徐无晟便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苏衍深深看了她一眼,确定此时的她并无半点反常,才问:“要救他出来吗?” 林淮摇头,“做错了事情本就该受到惩罚,这是他应得的。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他在做出那些事前就该想到会有这种结果。” 苏衍不过是担心她还放不下过去,便有此一问,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心知她已不会为这些事情所困扰,便不再多言。 二人回到心斋时,已是午夜时分,试炼会过后心斋便不若之前那般森严,大部分弟子皆已歇下,仅有几名轮班的弟子在巡夜。 巡夜弟子见到二人手着挽手走进来,纷纷侧目视之,眼里是说不出的惊讶。这大半夜的,突然从门口走进一对男女,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难免会往一些奇怪的方向去想。 这一道道探究的目光实在太过热切了,林淮不禁低下了头,有些羞赧,轻咳了一声,示意苏衍松手。 苏衍对于众人热切的视线视若罔闻,不仅没松开手,反倒是将林淮的手攒的更紧了些。 巡夜弟子们一直盯着二人看,见到苏衍的举动后目光更为热切了几分,不止如此还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苏衍眼神一横,那些巡夜弟子顿时嘘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目不斜视的从二人跟前走了过,继续巡夜。 反观林淮,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低着头,直到苏衍将她送到了房里,她才抬起头来。 其实,林淮也觉得她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矫情了,二人如今已互通心意,该说的话早就说了,只是没将喜欢两字说出口而已。可这么明目张胆地牵着手出现人前,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林淮。”苏衍突然开口,喊了一声林淮的名字。 “嗯?”这道声音将林淮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连忙看向对方,回答道。 “我喜欢你。”苏衍凝望着她,眼里是说不出的柔情。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林淮不知该如何反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衍见她不答,便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林淮怔怔望着苏衍,被对方眼中炽热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生生撞在门框上。 苏衍以为她要逃,双臂一展,挡在林淮两侧,将其困在怀中,低声说:“我喜欢你,眼里心里都只装得下你一个人,你呢。” 林淮看着对方带着期盼的眼神和不自觉温柔下来的语气,心里某个地方顿时变得柔软了起来。 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将苏衍比作猫,现下想来,顿时觉得十分贴切,因为现在的苏衍就像是一只向主人求爱的猫。 她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紧紧抱住了苏衍,“我也是……很喜欢你。” 苏衍亦是回抱住她,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我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第69章 离别意 第二日清晨,林淮刚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沿发怔,回想起昨夜的画面,脸颊仍有些发烫。 正当时,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将她飘忽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林淮连忙起身,穿好衣裳后又对着镜子简单梳洗了一番,正准备去开门时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停住脚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右边的白眼仁上出现了一粒小红痣。 林淮顿时觉得很奇怪,这粒红痣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出来的,看起来古怪异常,可她既不痛也不痒,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古怪。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见状,她只好暂时不去理会这古怪的红痣,快步走了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名心斋弟子,见她的模样似乎刚醒来没多久,便略带歉意地开口,“我此次前来是有事要告知于林姑娘,若有打扰之处,还请谅解。心斋将要关闭,姑娘倘若无别的事,今日便可动身离开。” 林淮一听,便反应了过来,这就不是在给她下逐客令么。 可仔细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心斋仅在试炼会开始时才会开放,而且开放的时间很短,一般来说当试炼会结束后便不会再收留参赛者。
第82页 这次是因为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才让他们逗留了这么久。眼下事情已解决,众人便没有留下不走的理由。 林淮点点头:“多谢告知,眼下事情既已解决,我确实没有再留下的理由,稍后便会自行离开。” 心斋弟子得到了答覆,便不再多留,直接往下一个地方走去。 送走了心斋弟子,林淮也回到了房内,她来时便只带一柄剑和腰间的干坤袋。环顾了一周,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佩剑在安陵时被踏雪给击碎,自然是找不回来了。林淮并非剑修,失了佩剑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影响,只是再无法御剑而已,若要回扶风就只能依靠沈宴了。 昨夜她与苏衍已互通了心意,若要离开自当与他知会一声,而非不告而别,便起草了一封信将她要回扶风的事情告知于苏衍,这才前去寻沈宴。 林淮从院中出来,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沈宴的身影,远远便喊道:“大公子。” 其实她还想说点什么,但又发现沈宴看起来有些低落,似乎不想和旁人有过多的交流,便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沈宴正朝着林淮走过来,听到她的喊声后怔了怔,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林淮,父亲今晨来信让我们快些回去,若你的事情已经处理好,我们现在便可动身。” 林淮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身上更是透出一股浓浓倦意。 “既然师父来信催促,那当然是越快离开越好。只不过前些日子前往安陵时,身上的佩剑被一名鬼修所击碎,无法御剑,我正打算去找你说此事。”忽略掉那刻意改变的称唿,林淮微微颔首,向他解释着。 沈宴摆了摆手:“无事,我御剑带你回去就行。走之前你要不要去和苏公子告个别。” “我出来时便已传信给他,不用再多此一举。”林淮没想到沈宴会有么一问,连忙回道。 沈宴:“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走罢。” 语罢,他直接召出佩剑,带着林淮御剑而去。 林淮踏上飞剑后,一直站在沈宴身后,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沈宴对于昨日之事一字不提,也不似昨日那般伤心欲绝,仿佛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一样,平静得有些过分。 林淮却觉得,这样他看起来更加反常,心里顿时有些堵得慌。 二人行至扶风城,刚回到沈氏仙府,便看到早已等候他们多时的白鹭。 “大公子,林师妹,你们总算回来了。”白鹭面带喜色的迎了上来。 “白鹭师姐。” 沈宴与林淮异口同声喊道,随即便朝着白鹭走了过去。 “林师妹,师姐得先恭喜你在试炼会上拔得头筹咯。”白鹭朝林淮眨了眨眼,又对沈宴说,“大公子,三日后便是你承袭家主之位的日子,师父让我来带你过去,他要与你商讨一下关于继位礼的问题。” 林淮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师父急着离开心斋,又传信让他们快些回来的原因。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师姐了。”沈宴颔首,不似她那般惊讶,因他早就从信里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只不过没告诉林淮而已。 白鹭拍了林淮的肩,说:“师妹不必惊讶,大公子继位本就是迟早的事,现下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沈宴则道:“林淮,我本打算同你说些事,可既然父亲与我商议三日后的继位礼,便只好先去了。你先回去吧,这事解决后我自会来找你。” 闻言,林淮强行压下心头那突然涌起的酸涩感,轻应了一声。 沈宴并非是一个喜欢克制感情的人,若是从前他肯定会拉着她说上一堆话,将自己的情绪表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客气又疏离,随意几句话便将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远。 站在一旁的白鹭并不知他们在花朝城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连忙出来打圆场,“大公子如今看起来倒是比先前稳重了几分,怪不得师父肯提前将家主之位让出。” 沈宴笑了笑,并不说话。 白鹭又道:“林师妹连日奔波,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先去歇息一下,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又学会了几种点心的做法,待会儿请你来尝尝鲜。” 林淮勉强扯了扯嘴角,“好,那我就先去歇息了。” . 林淮与二人作别后,便独自一人回到那间待了三年的小院里,她先走进屋内,待了一会儿。 屋里一尘不染,想必是白鹭在她走后经常过来替她打扫。 林淮揉揉了有些酸涩的眼睛,又起身走出来,行至石桌旁坐在石凳上。 她低嘆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起来:“原以为此地便是我真正的家,如今看来,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说起来,林淮刚入门那会儿总是担心自己的身份败露,被逐出师门,碰上沈宴时又担心被这个看起就很难缠的大公子排挤。 如今看来,显然是自己多虑了。她既没被逐出师门也没有被沈宴排挤,反倒是在沈家安然无恙的度过了三年。 前往花朝前,林淮曾觉得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家。但现在她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解决掉那最后一件事,我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林淮看着栏外那一片葱郁的竹林,低语。 她虽不知道沈宴究竟要说什么,但却从他的态度中感到了不安。 一阵风吹过,竹林里传来簌簌的响声,与此同时,林中渐渐显出了一个人影,正是方才与她作别的沈宴。 林淮抬眼看向他,而对方亦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一时竟无言。 沈宴缓缓行至石桌前,在林淮的对面入座。 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我来是想向你确认一桩事。” “你有何事直说便是,不必这么客气。”对方刻意疏离的态度,让林淮有些难受。 沈宴:“沈家有一座经楼,多年前因门下弟子不慎将火种带了进去,造成一场大火,许多古籍都在这场火中被毁去。经楼重建后,父亲便在经楼里加派了看守弟子,凡是想要进入经楼的人先得在一本名册上留下名字,方可入内。” 林淮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的破绽,林淮。”沈宴淡淡道,“当年你曾言,关于蜃景城的描述皆是从沈家经楼的古籍里得知,可这本名册一直都是由我来保管,我从未在上面见到过你的名字。” 他顿了顿,质问道:“你还想瞒我多久?” 林淮一时无言,她的确没去过沈家经楼,只是从白鹭口中听到过,当年为了圆谎,未及多想便脱口而出。 本以为是天衣无缝,不想却是破绽百出。 她张口便欲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怕对方会将她当作异类来看。 沈宴却是低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你宁愿相信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却不肯相信我和裴清。”
第83页 闻言,林淮顿时一怔,她当然知道沈宴口中“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是谁。他们并不知道她和苏衍是早就认识的。 “你莫不是认为,仅有我一人看出你的破绽吗?”沈宴问。 面对沈宴这一连串的质问,林淮决定不再隐瞒,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前世所见所闻,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活了两世的人。” “夺舍?”沈宴又问,脸上却无半分惊讶。 林淮:“并非夺舍,当年我从一本书中窥得五行復生之法,在此书作者云我无心的帮助下,得以重塑肉身。但因身中逆乱,再次醒来时反倒成了一名孩童。后来,我无意闯入囚禁苏衍所在的幻境,将他救了出来。” 沈宴认真地听着林淮的解释,眼神深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离开幻境后,碰上了前往安陵寻找宝物的师父和钟毓,他们误将我和苏衍当作要寻找的宝物,分别带回了扶风和南华山。至于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林淮说完后,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不论是沈宴还是裴清,都是值得自己信赖的人。如今,她心里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将这个秘密告诉裴清。 她在心里止不住嘆息:若是早些说出来就好了。 林淮一口气将秘密说了出来后,也不打算继续隐瞒关于裴清之死的真相,又道:“裴秀便是云我无心。他曾经在苏衍体内种下敛骨吹魂引,诱导他去缔造蜃景城。裴清死前所传之信,也提到了蜃景城,我心知此事并非看起来这么简单,便向俆无晟了解过一些事情,所得到答案均指向一个人。” 沈宴心中一震,“你是说,裴清的死与裴秀有关……” 林淮颔首:“不错。” “他杀死裴清的理由,是因为那座蜃景城。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妹妹。”沈宴的声音带着了几分恨意,“畜生。” 林淮低嘆了一声,她也想不到裴秀会亲手杀死裴清。 沈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却有一只白色的纸鹤从天际飞来,径直飞向二人,最后缓缓落到石桌上。 沈宴一看这枚纸鹤便懂了,当年他看出林淮捨不得苏衍,便将纸鹤传信术教给她。而林淮这些年都是通过纸鹤与苏衍通信,眼下这位传信人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喏,苏衍传信给你。”沈宴抬起下巴,朝纸鹤所在地方点了点,“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便参与。而我心里疑惑已解开,就不再多留了。” 林淮见沈宴起身便要走,连忙站了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沈宴一脸愕然,回头看她,却发现对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便以为是他疏离的态度伤到了她。坚硬的心顿时软了几分,“师妹,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得知了真相有些……你让我静静……” “我大概会离开。”林淮说。 她犹豫了一下,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我大概会离开,这一走,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沈宴并不知道她话里真正的意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髮,说:“没事,你想去找苏衍,便去吧,只要三日后记得回来就行。” 闻言,林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只留下一句:“师兄,保重。” “第一次听你喊我师兄,还有些不习惯。”沈宴怔了怔,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妹,你也保重。” 第70章 嘆人间 林淮将沈宴送后,这才回到屋里,将那纸鹤拿了出来。 她正准备轻点一下鸟喙,却忽然看到纸鹤左翼上有一枚小小的云纹。 “这是……”林淮手上的动作一滞,双眉也随之蹙起。 她原以为纸鹤是苏衍所寄,直到看见这枚云纹后,才反应过来,纸鹤并非来自苏衍,而是来自于另一个人,云我无心。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云我无心便是裴秀,但林淮早在心里给二者划上了等号。 她不明白云我无心为何在这种时候传信于她,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按了一下鸟喙,耐心等着下文。 “今夜子时逐风楼,邀君一聚。” 纸鹤里传来这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她更迷茫了。 逐风楼是一座酒楼,位于扶风城北,常年笙歌鼎沸,灯火通宵,若说云我无心居心叵测,纸鹤传信是一个陷阱,他又偏偏选在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若说云我无心不过想邀她一聚,并无他意,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 更何况,他现下应该在南华山才对,怎会出现在扶风。 林淮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约,她赴还是不赴? 林淮没有忘记,当年云我无心曾向她讨过一滴血,她不知这滴血究竟有何用,可这无疑是一种潜在的隐患。 她担心若自己不肯去赴约,只怕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思及至此,林淮先是传了一封信给苏衍,将目前的情况与他大致说了一番,然后将手里纸鹤收进袖中,犹豫了片刻,决定前去赴约。 . 林淮依约来到逐风楼,尚未开口询问,便见一名女子缓缓朝自己走了过来。 “主上已等候您多时,姑娘请随我来。” 林淮看了一眼这名女子,只觉得她身上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眼有白翳,面无表情,像极了当年出现在蜃景城里的无目人。 “多谢。”林淮虽有些不安,但还是点头应下,跟着女子朝楼上走去。 女子将她带到逐风楼的一间厢房,在门上轻叩三下,“主上,人已经带到。” “进来。” 门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女子得令,这才推开门,邀请林淮入内。 林淮刚踏入房内,她身旁的那名女子就开始渐渐变薄,最后化作一张纸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见状,她便蹲下身来,捻起地上的纸人,仔细一看,果然和三年前所见到的纸人一模一样。 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当年出现的无目人确实出自云我无心之手。 她抬头看向那位始作俑者,却只看到一个背影。 “先生今日相邀,不知所为何事?”林淮起身,淡淡开口。 云我无心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并无要事,不过是想与故人一叙而已。” 林淮看清他的脸后,陡然吃了一惊,只因这张脸并非是平平无奇的云我无心,而是如瑶林琼树一般的裴秀。 “坐。”裴秀行止桌前坐下,又示意她入座,“何必如此惊讶,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林淮的确已经猜到二人之间的关联,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 她顿了顿,这才走了过去,在裴秀对面入座。 “我不知该如何称唿您。”林淮将纸人放到桌上,不去看他。
第84页 “名字不过身外物,你若是不习惯,大可称我为云我无心。”裴秀捻起纸人,看向她,“为何不肯转过头来,莫非裴秀面目之可憎,让你宁可对着墙壁,都不愿看一眼?” “我不知该怎么面对您。”林淮转过头来,视线却一直落在裴秀手里的纸人上。 裴秀笑了笑,也不勉强她,只是拿起手边的壶倒了一杯茶,推了过来。 林淮接过茶,却没有立即喝下,而是用手在杯缘摩挲着。 “多年未见,我从未想过,你我再见时竟会是这般情形。”裴秀将手中的茶一口饮下,“当年你曾言,待你心愿达成之日,还要与我煮茶论道,共话桑麻。而如今你心愿已成,却是不肯再履行承诺了。” 听得此言,林淮勐地抬头看向他,“裴秀,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清楚的知道对方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邀她前来绝非叙旧这么简单,然而这人总是在与她绕圈子,不肯透露真实的想法。 煮茶论道,共话桑麻,这句从他口中说出来,竟是那么的讽刺。 “蜃景城里的无目人,花朝城里潜伏在暗处的人,以及长风送月楼里却发生的异样。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谁想要取我性命,如今总算是懂了。”林淮说。 裴秀放下手中的茶杯,说:“林淮,你可知晓,在你的身上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林淮不语。 “你既然认为这些事都与我有关,却还是肯赴约,这是为什么?”裴秀问,“被至亲之人逼上绝路,再世为人后,分明可以取走他的性命,你却选择放过他,这又是为什么?” 裴秀不等她回答,便兀自说道:“因为你太过重情,而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话音刚落,林淮便感到右眼一阵剧痛,她立刻捂住右眼,想起镜里所看到的红痣。 “错,重情并非是我的弱点,所谓的弱点不过是当年落进你手里的那滴血。”林淮不禁冷笑,“即使今日不赴约,你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我就范。” 裴秀起身走到林淮跟前,看着她痛苦的神情,“想不想知道当年为何我会出手帮你?” 他指了指林淮的双眼,轻声说:“那个时候,我从这双眼睛里窥见了疯狂,可现在,这份疯狂却消失了。” 裴秀每说一句话,林淮便感到右眼的痛意更深了一分,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连自身的记忆也能幻化成型,苏衍果然是敛骨吹魂引最合适的宿主。当年我用缚咒锁住了他,可他却将自己困在幻境中,连我也无法靠近半步。直到你的闯入,幻境才得以打破。你在无意中帮了我,却在无意中破坏了我的计划。” 林淮心里咯噔了一下,“你在长风送月楼里干扰我,是为了对付藏在我身上的那枚铃铛。” 裴秀颔首:“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可对苏衍来说却是意义非凡。你虽打破了我的计划,让他不再受制于心魔,可也让我找到了另一种牵制他的方法。” 右眼传来的剧痛让林淮脸色苍白了几分,她忍着痛意,说:“恐怕世事并非都如你所愿。” “你猜,他多久会来?”裴秀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语气里透出几分戏嚯。 这个问题林淮无法回答,只因右眼传来的剧痛让她根本说不出来话来。 “血蛊滋味可不好受。现在你不过是眼珠子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渗入你的五脏六腑,然后扩散到你身体的每一处地方。”裴秀从干坤袋里拿出一枚传送石,“别担心,看着你如此痛苦,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往手中的传送石注入灵力,那枚毫不起眼的石头立刻光芒大作,将二人重重包围。 “苏衍人在南华山,可扶风与南华山相距甚远,为了不让你如此痛苦,我只好亲自带你过去找他了。” 语毕,传送石所发出的光芒更盛,下一刻,二人便从原地消失了。 他们被传送到那南华山后,并没有回裴氏仙府,而是来到了一处洞窟之中。 林淮跟着裴秀走进洞窟后,右眼的痛意这才渐渐消减了几分。 这洞窟呈漏斗形,洞口狭小,内里却是别有一番天地。洞内光线黯淡,她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以及头顶上倒悬着石钟乳。耳边不时会有水滴落的声音,周围瀰漫着一股水汽。 她越往里走越觉得熟悉,只因这个地方她在长风送月楼里见过。 “这世上所有的幻境都不是凭空捏造,它们真实存在于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里,只是尚未被人发现。”裴秀说。 林淮并未将心里的困惑说出来,可裴秀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继续说:“你猜得不错,血蛊的确和你当时误食的灵蝠血有关。仅凭当年你留下的那滴血,还不足以炼成血蛊。” 得到了这个答案,林淮不禁嘆了一口气:“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将一众人耍的团团转,仅仅是为了得到蜃景城,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裴秀反问:“你独自一人前往安陵,寻找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人,又付出了巨大代价,仅仅是为了逃离过去,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 林淮一时语塞,因为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即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不明白蜃景城对于裴秀究竟有何意义,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此人与她一样,执念太深。 二人一路无言,穿过狭长的甬道,来到了宽阔的地宫之内,直到此时裴秀才开口。 “你的回答便是我的回答。”他低声说,随即看向远处,眼里隐隐有几分期待。 第71章 终破局 二人来到地宫后,裴秀先将林淮困进中央的水池里,这才走到一处石壁前,轻叩了几下,便见那石壁上缓缓显出一个暗格。 他伸手进去,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玉瓶来,然后朝着才林淮走来。 “敛骨吹魂引。”林淮有些不明所以,“你既已将它植入苏衍体内,这瓶子为何还会存在?” “若它不存在,我又怎么能进入蜃景城。”裴秀走到池边,拔开瓶塞,“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我只植入了一半,苏衍体内的敛骨吹魂引并不完整,所以他缔造出的蜃景城才会这么没用。” 玉瓶被打开后,便见一串串金色铭文径直朝着林淮飞来。 而她手脚被缚,根本躲不开那串铭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进入自己的体内。 “它进入你的体内后,会与血蛊融合,若苏衍想要救你,只能取出血蛊。可当他碰到血蛊,这一半敛骨吹魂引便会进入他的体内。”裴秀收起玉瓶,缓缓说着,“只有这样,蜃景城才能真正重现于世,而不是与寻常幻象一般,一触即散。” “疯子。”林淮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幻象再逼真也不可能与活人一样。”
第85页 裴秀不语,而是起身看向来时的甬道,“来的倒是挺快,看来他很在意你。” 林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黑暗的甬道中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这个人影便是苏衍,他看到被困在池中的林淮,立刻便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 “你对她做了什么。”苏衍眉头深锁,质问着一旁的裴秀。 二人尚在花朝城时,他便在林淮身上下过追踪香。收到林淮的传信后,正准备赶往扶风城,却在启程时,感受到她的气息,便顺着追踪香一路寻来。 裴秀见状,则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她中了血蛊,若不尽快取出,只怕性命堪忧。” 苏衍面色不善,抬手便要击向他。 裴秀却根本不想与他动手,只道:“你尽管动手,不过血蛊在她体内停留的时间每延长一刻,她就会更痛苦一分。” 闻言,苏衍动作一滞,眼中升起强烈的恨意,“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何故将他人牵扯进来。” 裴秀摇头:“错,我与你之间从来无怨无恨。当年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已病死在朝露城里,又怎会有今日。我不过是向你讨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出手相救?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苏衍嗤了一声,“你为了一己私慾,牺牲了朝露城数千条人命在先,手刃胞妹在后。即便今日你得偿所愿,他日必会为此付出代价。” “大道三千六百门,众人各择其一,我行的便是无情道,以杀证道,何错之有?”裴秀轻笑,显然不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一旁的林淮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浑身上下感受到一阵彻骨寒意。 裴秀在她身上下了缚咒,令她无法开口提醒苏衍,只能听着二人的谈话。 只不过,血蛊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痛楚,身上疼痛反倒是没有之前强烈了。她下意识的吸纳池水所蕴含了灵气,身上的缚咒也出现了松动迹象。 过来一会儿,她的手脚终于可以动弹了,而裴秀尚在和苏衍争辩中,根本没空理会自己。 林淮勉强将手从水中抬起,突然发现湿漉漉的衣袖上有一点显眼的红色。这是裴清留在纸鹤上的血迹,经过水的浸泡,从袖中透了出来。 她轻轻一碰,那滴血宛若有了生命一般,离开了纸鹤,凝聚成珠,沿着指尖融入了她的体内。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林淮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不远处的苏衍径直走进池中,将她抱了出来。 苏衍催动灵力将二人身上的衣衫烘干,又找一处干净地方,这才把林淮放下了下来。 裴秀看着二人,脸上笑意愈深,“血蛊便在她的右眼中,你若想救她,可得快些取出来。” 林淮开不了口,只能看着苏衍,然后重重摇头。 “不用担心,交给我便好。”苏衍将手按在她的右眼上,微微发力便将血蛊取了出来,“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为你一闯。” 林淮身上的痛意骤消的同时,那一半敛骨吹魂引也进入了苏衍体内。 完整的敛骨吹魂引在他体内流转,最后脱离了他的控制,将蜃景城召唤于世,入口便出现在左侧石壁上。 没了血蛊的牵制,林淮立刻动用灵力冲破了缚咒,“苏衍,快停手,别让他夺走蜃景城。” 她想要阻止蜃景城的再现,却察觉到苏衍内息紊乱,连意识都有些涣散,敛骨吹魂引则是不断吸收他的灵力,用以维持蜃景城。 “我终于得到了……”裴秀看着眼前的蜃景城,脸上是止不住的狂喜。 他朝着苏衍走来,轻轻一弹指,便将林淮推开。然后轻触苏衍眉心,将敛骨吹魂引吸收殆尽。 “蜃景城需要吸收大量灵力才能完成,如今既已大功告成,我也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了。” 语毕,他缓缓朝着入口处走去,却突然身形一滞,因为体内敛骨吹魂引,正在不知饕足地吸取着他身上的灵力。 蜃景城与现世的通道已经打开,便不会再吸收灵力,可事情的发展显然偏离了他计划。 通道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就能达成多年夙愿。 裴秀痴迷地看着石壁上摇曳的幻影,不管不顾地向它走去,却在刚踏进入口时,又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顿时一脸愕然。 “这是血蛊……不可能……怎会如此。”他勐然回头看向苏衍,质问,“你做了什么?” 此时,苏衍已经恢復些许意识,但由于损耗了大部分灵力,身体还有些虚弱,听得此言,便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血蛊若无受蛊人之血,根本无法生效。”裴秀清俊的面容顿时狰狞了起来,“而我怎会留下这种把柄落入你手中。” 一旁的林淮蓦地想起了什么,伸手将袖中的纸鹤拿了出来,“我袖中这枚纸鹤上沾了裴清的血迹,方才我只是轻轻一碰……” “裴清……真是我的好妹妹。”裴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里的纸鹤,随即狂笑不止,“原来我竟是输给了自己,当日我一时疏忽被她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伤口……” “原来在纸鹤上面留下血迹的人,不是裴清,而是你。”林淮说。 她一直以为这血迹是裴清的,将血迹隐藏起来的人是裴秀,没想到结果却是颠倒了。 只不过,裴清并未料到裴秀将要对她下血蛊,也没料到裴秀留在纸鹤上的那滴血最终致使他功亏一篑。 正所谓天道承负,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落得如此地步,不过是自食其果。”林淮看着面前陷入癫狂的裴秀,不禁有些悲哀。 裴秀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跌跌撞撞的往蜃景城里走去,喃喃自语道:“得到了敛骨吹魂引,蜃景城里的一切皆会受我控制,只要我能进去,只要我能进去。” 无论是林淮还是苏衍,与裴秀之间的纠葛,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眼见对方癫狂之态,二人谁也没有动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裴秀走进了蜃景城。 通道在他身后渐渐关闭,石壁上凭空出现的幻影也消失不见。 林淮怔了怔,问道:“传闻中的蜃景城究竟有什么魔力,令他如此痴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它。” “蜃景城是另一个世界,只要掌握了敛骨吹魂引,便能成为那个世界的主人。”苏衍解释着,可心里却不认同,“即便能与现世媲美,幻境却永远都是幻境,他只能算作是幻境的主人。” “入口关闭后,还会再次开启吗?”林淮回头看他。 “入口一旦关闭,就永远不会再开启,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他。”苏衍顿了顿,又问,“为何你也不阻止?” 林淮轻声说:“正如你所言,他为了一己私慾,牺牲了数千条人命,实在是死不足惜,可我所认识的裴秀却不是这样。”
第86页 “当年的裴秀若无慈悲之心,又怎会在施行復生之法时又封我五感,免我受痛楚。”林淮低语,“或许是心中的执念让他迷失了自己,使我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只觉得可悲。” 她看着裴秀消失的地方,在心里说:因为我险些就变得和他一样。 深深嘆了一口气,林淮起身探查苏衍的情况,却发现他在失去敛骨吹魂引后,修为非但没有折损,就连灵力也在渐渐恢復。 “怎会如此?”她有些困惑。 “敛骨吹魂引寄生在宿主体内,令其能随意操控幻境的同时,也会不断消耗着宿主的灵力。他取走了此物,反倒是让我得到了解脱。” 苏衍察觉到对方的担忧,解释道。 林淮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苏衍颔首:“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回扶风。” 林淮摇头:“我不想回去。” 第72章 尾声 “滴答——” 地宫里响起了流水滴落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见状,林淮索性走到苏衍跟前,稍稍踮起脚尖,一头埋进他的怀里,闷声说:“我想待在你身边。” 苏衍亦回抱住她,低头轻语:“你虽未言明,但我看得出,你并不想离开沈家。” “那你呢?”林淮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我……南华山虽好,可终究不是故土。朝露城虽已覆灭,我却还想再回去一次。” “你想要抛下我?” “……” 林淮见他不答,顿时有些气闷,直接凑了过去,在对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我不准。” 虽说是“狠狠”,可她根本没捨得用力,反倒像是情人间的嬉闹。 苏衍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林淮,我和你不同。沈家还有你的师父和同门,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是你心中的牵挂。”顿了顿,“而我什么都没有了……自然是了无牵挂。” 这如同诀别一般的话语,让林淮更加不安,她紧紧抱住苏衍,生怕眼前之人突然就消失不见。 “你还有我。” “你就是我心中的牵挂。” “我就是你亲人,不论你要去哪里,我都和在你一起,不要抛下我,好么。” 苏衍怔怔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林淮以为他不肯答应,心里又添几分慌乱,连忙说:“你不许拒绝,我……” 这话只说了一半,她就顿住了,努力想了想,愣是没找到能让对方一定得带她走的理由。 此时,苏衍脸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犹如冰雪消融,伸手将林淮搂得更紧些,替她说完了那句话。 “我这条命属于你。” “我在那座囚笼里枯等了很久,直到那一天,你闯入了我的世界。” “苏琰的人生在他将记忆抹去时便已结束,苏衍的人生却是因为林淮才会开始。” 二人携手走出洞窟,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如当年他们从那座幻境逃出时那般。 浓雾散去,天光乍破。 时至今日,笼罩在二人心头的阴霾,才得以烟消云散。 这漫长的黑夜,终于迎来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