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直路》 楔子一 【楔子】 西玄二皇子自由就是个残暴的性子,打骂杀人时司空见惯了,但,如果要问个「幼」是从何时起、几岁开始,还真的没有人能说出个数,久了,人人皆道;这就是他的天性。 所谓天性,不外乎是自娘胎带的、父辈遗传或者……前世的因。 前世造的因,今生结成的果。 西玄神师不就替几位皇子看过了吗?虽然只有上头那位只奥神算结果,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风声泄露了出来。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凄凉,始在西玄,终于不知名的山头,死前连个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这事,西玄二皇子知不知悉,没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也许是他的下场已经超乎身为一个幌子所该承受的,因此坐在龙椅上的西玄皇帝始终纵容着他,只要他有分寸,不犯上,那些低下宫人的命,就随他拿捏吧。 这一日阳光明媚,这位将至少年的西玄二皇子经过御花园是,随意瞟上一眼后,凝住了目光。他撩开挡在眼前的枝条,职位仔细地盯着花园里的某一处。 渐渐地,他的眼眉染上狂热,目光灼灼。 跟随在他身后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心里直在想,不知这回是哪个可怜的宫人又要受罪了……艳阳高照,他背衫透着冷汗,恍惚间他看二皇子的胳膊换换举了起来,指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问道;"她是谁"太监一听他的口气,就知道这位殿下正处在极端亢奋的情绪下,他颤颤巍巍抬头看起,那个方向站着的人,不就是皇上的宠妃吗?二殿下疯狂中又带着聪明狡猾,招惹人事一向是看着身份地位去的,能镇压得住他的他绝不回去碰。 这位张贵妃荣宠不坠,当年二殿下母妃之死,她未尝没有推上一手……万幸二殿下不知此事,平常与其他皇子对张贵妃的态度一致,敬重且避让,这一次怎么会盯上她……不合贵妃鲜色的一角衣摆撞入太监的视野里,他再微一借步细看,原来一名少女被张贵妃遮去大半身形,两人正说着话。 看那架势,张贵妃已不复平常的气焰,说话竟面露笑容。西玄皇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外,还有谁能让这位宠妃迎合对方…… "是徐大姑娘!"太监终于认出那名穿着西玄衣裳的少女。早该认出的!那少女笔直的站姿,眉眼看人从不看进眼底的清澈,除了徐家的大小姐,西玄姑娘李海真找不出第二个相似的。"……徐大姑娘?"西玄二皇子寻思片刻,恍然大悟。"西玄徐直?""正是西玄徐直。"太监忙说道;"陛下恩准大姑娘可随时入集贤殿,此路正式通往集贤殿,想是因此与贵妃娘娘撞上了。"西玄二皇子终于明白为何他从未见过徐直了。集贤殿乃西玄藏书最丰富之所,虽不如大魏,却有着大魏所没有的藏书,而这全拜这位西玄徐直所赐。 不知她行哪个旮旯里找出来天底下不曾面世的书册、文献,统一修补还原献给父皇,让西玄在其他国家使节面前出了好一阵子的风头……他对集贤殿兴趣不盛,自然一直错过。 一时之间他的情绪陷入莫名的炙热,不能自己。 "……我好想要她。" 太监不敢抬头。 "我要她!西玄徐直我要定了!" 西玄二皇子势在必得地宣告着。 天牢的大门被推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自走道响起,微弱的火光随着几人的前进而将阴寒的黑暗驱赶开来。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牢门前。 整座监狱里,唯有这间牢房里有人。 "大姑娘,就在这里头。"声音低微二敬重,仿佛怕一不小心亵渎了谁。 "恩,打开吧。"那个被叫大姑娘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坐在牢房阴暗处的男子眉头狠狠颤动了下。 拉开牢门铁链的声响在安静到几近庄严地监牢里格外刮人耳膜,没一会儿,荧光蜂拥至男人的面前,将窄小的牢房照的微亮起来。 一双精细华贵的镶玉墨履在西玄衣摆下若隐若现,直接落入男人半垂的眼里。只要他不肯闭上眼睛,就得眼睁睁的看着。"……周文武,你也有今天啊。"女人的嗓音清脆二没有丝毫情绪,但,他就是知道眼下她必定喜悦的无以复加。拔出了一个碍眼的肉中刺,她怎能不喜? "连头也不敢抬,你是没脸见我吗?" 闻言,他猛地抬起无比狰狞的脸,疯狂地等着这个被叫做徐大姑娘的女子。 "徐直,你大胆!" 来这牢里的,不只她一人,她的身边人也来了两个,皆是面无表情地静立在她身后,他连施舍他们一眼都没有,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大量她。 牢里的光虽不足吗,却仍可看出她容有艳光,细长上挑的眉眼略显英气,正合时下西玄人所偏爱的西玄美貌;可惜她的肤色比那南临女还要莹白细致三分,失了西玄的味道,若不是她行止大方,气质尊贵,只怕真要有人误以为她是哪家豢养的南临伶人。就在年前,还有人笑称太子妃,喔,不,如今已是皇后了,皇后与徐直在同一眼里,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纪,徐直的貌龄却硬生生小了一轮以上,都不知该要说与新皇共患难相扶持的皇后太过操劳,还是徐直藏有回春秘方了。 女人爱美是天性,西玄皆知徐直爱美过了头,方能在活过西玄年命的一半时,还能拥有如此年轻的面貌。 孤傲、精明,学识丰富,不低声下气讨人欢心,还有那么点不如他的阴谋手段,或许再加上她一致未曾变过的面貌……这就是西玄人眼里,永远不变的西玄徐直。 ……未来,恐怕她也不会改变,就是这样一直嚣张的走下去吧…… 他眼底翻滚着难辨的情绪,最终沉寂在眼底深处。他道;"大姑娘特地来送我最后一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徐直墨眸微敛,火光在她面上飘忽不定,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二殿下,徐直从不送人最后一程,我也不会为你开先例。"他呵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成王败寇这道理我还是略懂,我那个好皇兄看似仁君,但心里……呵,他一日不见我首级落地他一日就不能安枕,他到今日才派人送来鸩酒已出乎我的意料,鸩酒何在?送上来吧。"既成阶下囚,他就已经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他最后见到的是……徐直。 突然间,徐直撩过衣袍蹲在他面前,两人距离近到他几乎可以清楚的观察到她一双犹如上好琉璃的眼瞳冰冷而没有任何感情。 "大姑娘,"一名西玄男子自牢门暗处现身,腰间配着刀,低声道;"陛下吩咐过,大姑娘的安全最是重要,要是太接近……."周文武一眼就认出这男人是京师执金吾,也是常服,也是…….私下?他那个好皇兄又在谋算什么? 楔子二 徐直也不回道;"陛下多虑了。如今的二殿下还能做什么?他要在闹下去就真是跳梁小丑了。"她的手指滑到周文武的衣领,当着他微愕的面容,轻松一翻,露出他精瘦完好的胸膛。 "你做什么你!"周文武浑身乏力,连会开也是娇滴滴地没有任何力道。 "看到了吗?现在就算是把他丢到小倌馆里,他也无力反抗,全身上下只剩一张嘴呢。"她语带怜悯。 "徐直你敢!" 她细细看着他裸露的胸膛,周文武没感到丝毫热度,反而她目光所至阵阵寒凉,令他恼羞成怒。 徐直叹了口气,道;"真是令我大吃一惊,你竟连一点伤痕都没有。这种谋逆夺位的大罪,连我这个不是专司刑责的人都知道其罪当诛,诛前千刀万剐,以儆效尤,但如今你却不过是服了写软筋的药物不易行动。陛下他……果真是好仁德。"说到最后,她语气微柔。 周文武脸色阴沉,呼吸微重,死死地瞪着她。 她彷若未闻,再凑近他一些,近到他都闻到她衣上熏香了。她和和气气地替他撩过垂肩的散乱黑发。"传闻二殿下肖母,生的一副好容貌,可惜相由心生,浑身暴虐之气破坏了这副好皮囊。如今你手无缚鸡之力,任谁也能欺负你,是吧?傻瓜,这都是你自找的。先皇遗诏你也敢反,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嗯?都是从大魏李容治那里学来的吧?他也不过是在西玄当了几年的质子,你便学全了他那套手足相残一步登天的阴毒手段,你也不想想你周文武有没有人家的好本事。"十多年前大魏的九重宫门之变,虽然层层封锁起来不让消息传出去,但又怎么挡得了各国密探? 他寒声道;"我是没有李容治那好运道,那又如何?不过一死而已。徐直,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傻瓜,周文晟呢?他就什么都比我好?!""当然。陛下好过你千百倍,只要他一日为帝,便会好过你一日。你们兄弟之争,万幸是陛下登基,否则我必终生遗憾。"这话正正当当,毫无遐想之处;但这话由徐直说来,语气似乎有缠绵?金执吾下意识往她看去,只能看见她窈窕背影。 周文武却是近距离面对她,直击了她此刻的表情。 怒火瞬间扭曲他阴柔的五官,他咬牙切齿道;"西玄谁人不知你心里倾慕他?自然为他好话说尽。就他那个伪君子,仁君?哈,你且等着看,不出十年,他必原形毕露,到那时你就知道你所倾慕之人也不过是跟我一般让你瞧不起!"他犹不解恨,双目赤红地瞪着她,像要将她生吞入腹。"你果然是来棒打落水狗!你便如此恨我?恨到连这最后一面都忍不住侮辱我?"徐直听见"落水狗"时,露出轻微的嫌恶之情,令周文武更为恼恨。如今他就是落水狗,她不是嫌恶他,还会嫌恶谁?"正是如此"她同感道。 "那你……" 徐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曾有心追求我,却对徐达动了念,是不?她随李容治回大魏时,在中途遭伏,是谁派去的?"周文武顿时僵住。 "你处心积虑想得到她,还派南军远去大魏,企图抢人,简直到了疯魔的地步。可惜,你用尽心思也得不到她,这到底是你太蠢还是徐达真真好命?"!! !"你……" "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徐达。二殿下,你心里动了什么念,想要对她做什么呢?还逼得她不得不离了家乡故土。说啊。"徐直声音平静,衣摆下的墨屡却毫不留情的朝他肩上踢了过去。他力气本就不大,踢人不过就是羞辱,但周文武如今卸去了全部力道,硬生生地被她踢到背心撞上牢墙。 金执吾的手瞬间覆上腰间长刀,全神贯注在这个二皇子将可能的任何反扑。 周文武一动也不动,仿佛撞上石墙的背部一点疼痛也没有,他的目光依旧胶在徐直面上。良久,他才呵笑一声,不怒反笑。 "我道徐家姊妹无情,当年你没替你妹妹出气,原来这笔账等到现在了。你这仇记得真深沉,谁也看不出来啊。怎么?还有没有?我倒想看看,徐直,你心里对我还有什么仇?在我死前,一次结算了吧。""嗯?周文武,你忘了那一晚么?" 周文武的神色陡然一变,显然徐直嘴里的那一晚在他记忆力印象深刻。 一旁的金执吾看不真切他细微的表情,上前一步正待看清时,周文武已将脸撇了开,寒鸦色的长发滑落,半遮住他的脸色,他捂着嘴。"原来……我还道……"一阵闷笑声断断续续自牢里响起,随即他放声大笑,笑不可抑。 徐直也不恼羞,就这么看着他。 "徐直……哈哈,"他斜眼倪她,眼底翻腾着暴戾。"你也有搁在心上的事啊……那一夜……你投怀送抱我怎会拒绝呢……只是时候我深感遗憾,若是一世求不得,好歹也是个念想,可惜正因碰过了,才幻想破灭了。"徐直面无表情。 他兴头一起,笑容诡异,眼神热切的说道;"徐直,我告诉你吧为什么我会对徐达起了心思。因为她脸啊身啊新啊都比你还要诱人销魂啊,啧啧,可惜我来不及逮住她,就让李容治给拐跑了。得不到她一直是我心里的病,我真想知道徐达的滋味是不是好过你千百倍。李容治至今坚持一后,向来徐达在床笫间热情如火,我时常在梦里与她……"徐直冷淡地插上一句;"二殿下,你得学学适可而止。事关大魏皇后,若教人将你的口无遮拦说了出去,我也保不住你。"他哈哈大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我……疯了吗你!""身为一个后院人,未免太放肆了些。阿玖,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罚?"她身后的俊秀青年闻言,答道;"是该罚。身为后院人,心里直想着旁人,迟早会闹出事,须重罚。"周文武眯起眼,看着他们一搭一唱扯着什么后院有的没的。凝声问道;"什么后院人?谁?"她俯下身,迎上他的瞪视。从容不迫的道;"没人告诉你吗?哦,对了,是我请求陛下让我第一个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从此时此刻起再没有西玄二皇子周文武,只有一个在后院的周文武。往后都叫你阿武,如何?你喜欢吗?"他闻言,表情瞬间凝结,过了一会儿,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他浑身微微发抖起来。他沙哑道;"你在胡扯什么,谁敢……""我敢啊,在西玄里,只有我敢。二……阿武,西玄出我之外,只有男人有后院,难道你想去他们的后院?"徐直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仿佛在说;啊,原来西玄曾经的二皇子也能伏于男人之下,我真是消息落后,早说嘛。 "徐直!你敢侮辱我!我是西玄皇族!你想死吗?"周文武面目狰狞恐怖,一双眼想淬了火似的瞪着她。 "有何不敢!如今你已不是皇子,又一副上好姿色,年纪是大了点,但我尚可忍受。"她拉下他掐在她颈上的男人手掌,那点力道她还真不放在眼底。"别这样,我自认不是个难搞的主子,顶多你就是学着伺候人,与往昔的日子稍有变更而已。况且,你要感谢我,你这三十多年来阴晴不定,不知积了多少天大的仇家,如今树倒猢狲散,再无势力,今日就算没有我,明日必有其他大臣讨了你去。讨你去,可不是让你去当他们女儿的好夫婿,相比之下,我已是你今生最好的去处。"徐直自觉是在柔声劝告,却惹得周文武大怒,几近崩溃。 楔子三 "我姓周!流有西玄皇族血,居然让我进你后院!你们胆敢!胆敢!叫周文晟出来!叫他滚出来!有本事糟蹋我!不如鸩杀!叫他下旨!"他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你对陛下有致死之意,他对你却尚有手足之情,不忍判你诛刑。陛下是真真正正的仁君,决意保下你一条命来,哪怕你腿断了,手折了,失明了,也要你撑着一口气活下去,这兄长之情真是情深意重。"徐直意味深长的说道;"今早陛下已经昭告天下二皇子急病去了,世上再无二皇子此人。如今的周文武,已与皇室无关,就是一个五七言的后院人罢了。"周文武满腔的怒火,满腔的怒火,满腔的恨意,无处爆发到几欲晕厥。此时他无比憋屈,无法可解!他流着西玄皇族的学,皇族的骨气是宁死也不能被羞辱。后院?那时什么卑贱地方!向来只有他有后院他能玩弄人,岂能让他成为他人后院解语花!好个周文晟,好个奇想,为了把他踩到泥地里翻不了身,不惜践踏皇族的血,他岂能被如此侮辱!他只能是西玄皇子周文武 ! 他被熊熊怒火包围这,但还存着一丝理智……金执吾是周文晟派来的,只要他对徐直有半分危害,便会立时将他斩于刀下。 ……原来求死,还得自己来。 徐直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直截了当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喝杯鸩酒,你想一死百了,保全了你皇族骨气。嗯?好个不怕死的周文武,那,你道你死后是骨灰埋到西玄国土还是撒在异乡上……有我在呢,你都是我的人了,你不费点心思讨好我,不管你现在是自尽了还是它日苟延残喘而死,我都有本事将你的骨灰撒在西玄之外的土地上。"一口气堵在周文武的喉口里,差点活生生憋死。连求死也不得么……西玄人最怕就是离了自己的土地,就是死也要死在家乡故土才能安心,这就是西玄人根深蒂固无法拔除的观念。曾有一说,一旦成了无根浮萍,教其它国的牛头马面索去魂,来世便再也不能做个西玄人!徐直词句分明是断了他死后的路。 又是因为徐达?就因为当年徐达离开西玄永不归故土他也参与一份,所以徐直便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全数还在他身上?让他来世当不了西玄人 !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徐直不是简单角色,竟能隐忍恨意十多年,就为此时将他一击成溃!好个徐达!好个徐直!好个徐家姊妹 ! 他本以为徐家最狠的是三女徐回,最无能的是次女徐达,如今看来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是徐直。这种强逼民女做娼的肮脏事也敢用在一个皇子身上!徐直该死 ! 徐直身后的年轻貌美女子见他一脸仇恨,似是巴不得将徐直生吞入腹生啖其肉,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你也莫要仇恨大姑娘。西玄哪个未婚男女不想入大姑娘的后院呢,你是上了年纪的人,大姑娘肯要人老珠黄的你,该谢恩了。入后院当大姑娘的附属品有什么好令你羞愧的?你周文武后院也曾经有过许多女人,如今只不过是要你后半生做你后院女人做过的事罢了。听说你那些后院人不管是你宠的或者冷落的,她们斗起来谁活了谁死了,你都只是作壁上观,从未阻止过。不过你莫害怕,大姑娘的后院由我管理,绝不会如你那乱糟糟的后院,随便任人活活打死你。还有,陛下有好生之德,愿让你的侍妾自由散去,若执意留下的就与你同生共死。我们已打听过了,杏儿无人留下,不然要大姑娘收一个老男人附带他的姬妾,就算大姑娘心软了,但你已是大姑娘的附属品,再与其他女子相好,就是众人眼里的奸夫淫妇了,这后院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女子连换息都没有,一鼓作气畅快淋漓的说完了。 那个叫阿玖的青年瞟向她。 金执吾也微微惊愕地看着她。她是说来让周文武感恩戴德地入后院还是要他无地自容好逼死他?原来徐直后院已斗成这样,连一个算不上年轻的周文武都容不得了吗?徐直也回头看她一眼。 女子谦卑地垂下眼。 徐直不以为意,不经心的再捅上一刀。 "白华说的也有道理。你后院姬妾不少,却是年过三十还无子,这已注定你今生不会有子嗣,不会自你身上延续皇族血脉。陛下虽是仁德君主,可也是有底线的,你无子恰恰为你留下命来。阿武,你瞧,你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进入我后院,这不是老天冥冥中安排还会是什么?你注定是我徐直的附属品"周文武的脸已是清白交错。这样赤裸裸的揭他的隐私……真真好个徐直……哪怕这种男人大忌众人皆知,但这样公开打他的脸打的劈里啪啦响,连奉着周文晟命令的金执吾都撇开脸不忍再看……她真是恨他入骨还是为了周文晟? 就因为她倾慕周文晟就如此戳他心肺,逼他走到生死不如的那条贱路上? 黑漆漆的眼瞳缓缓地转到早已赤红地眼尾,目眦尽裂地盯着徐直娇颜,他眼底深处迸发着无穷恨意,牙齿颤的咯咯作响,她却仿佛半点也接收不到,面容平稳。 以往他看中哪个人,不是被对方家里人送上来就是他稍稍威胁利诱便能轻而易举得到,这种事他早已习惯,但今日角色互换,他只觉天崩地裂。 想他堂堂西玄皇子,身份至高无上,竟这么轻易的成为他人后院卑躬屈膝的解语花…… "……我真想看看……你能有多长康……你心里恋慕的哪个人能保你多久……你得下场……他的下场……只要比你们活的久一点,哪怕多一日……就能看见你们的结局……这就是我仅存的愿望……"他从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声音低哑充满残酷的虐狠,只有徐直听见了。 她敷衍地轻拍他僵硬冰冷的脸。"这才对,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是丢眼的。不过怨恨还是早点放掉得好,为了你的来世与后半生,多花点心思讨我欢心吧。乖乖当个解语花,我也不会对你太坏的。"事已既成,她也不再恋栈,转身与金执吾说道;"我还有事要去学士馆,陛下那里就请你去禀告,世上已无西玄二皇子,我后院多了一个周文武,请代徐直谢过陛下大恩。"金执吾严肃回礼。 就在徐直准备离开天牢时,足下一顿,转回周文武的面前。她要笑不笑,突然开了口,一字一语模仿道;"我要她!我要定了徐直!"他怔住。 "可惜,周文武你要不起,倒是我,我徐直要定了谁,谁便归了我,从无例外。"语毕,她轻笑一声,睥睨他一眼后离去。 哇的一声,周文武呕出一口鲜血来。 第一章 【第一章】 翻开西玄开国史的第一页,上头就明明白白记载过对西玄极为重要的一支徐姓。 这支徐姓,不论男女,都是历代西玄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们是良才美玉、国之栋梁,不管是马革裹尸或者鞠躬尽瘁,世代皆为西玄燃烧所有,性命尽献。可以说,西玄跻身四国之中,能够与大魏、北塘、南临分庭抗礼长达数百年,徐姓这一支功不可没。 而徐直,就是出自这支徐姓之后。 西玄的达官贵族里,若有长才者,都会在性命上头加上西玄两字,例如西玄徐直,西玄徐回…… 但,西玄徐直这四字,只在徐直二十岁以前常备西玄人这样称呼着。 二十岁以前的徐直,只有西玄人才知道她学才丰富,宫里集贤殿的残缺文献、典籍全是她重新修润补齐,各国陆续派人来研究抄录时虽耳闻徐直之名,替她学识颇盛,但毕竟未达天下必须注目的地步。 二十岁以后,徐直名动天下。 起因于她上书表各国礼乐皆有不完备之处,眼前看似完整,但在后人的修补中仍有许多不合理或牵强之处,因此她主张以学术角度去还原礼乐其貌后再重新修订,不限各国。 不限各国?这代表什么?是全天下!这必定是要对天下各国历史风俗考据、典章制度以及礼乐规仪等等了解通透道可以挑出错的地步。单就一个西玄徐直来搞定?未免太托大了。 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含蓄反对,要是一个不妥,西玄的脸就丢大了,尤其是西玄武将认为徐直有着读书人的傲慢。 无事生非,企图自抬名声,存心找茬,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但西玄老皇帝仍是大手一挥,放任徐直去筹划安排。 西玄的武将冷冷一笑,选择冷眼旁观……然后集体沉默了。 十年来,一开始只有少部分的西玄专才跟着徐直投入"礼乐找茬计划";后来各国慕名而来、有共同志向或对自家国家礼乐专精的人,或老或少,或离开官学或舍弃入朝机会,不管是哪国人都口耳相传,千里迢迢来到西玄。 还原、修正天下礼乐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姑且不论到底是哪场战役或其他原因导致这些礼乐不约而同地在各国出现缺失,但,经各国人才的穷究对证,证实徐直所疑无误。 虽然至今只进展道少数部分还原,但聚集西玄的各国人才实在众多,学士馆因应而生……不知不觉中,不再只针对礼乐的复古,而是各种钻研。 不同项目的研究探索带动了天下各方面的进步,学士馆的风潮进入各国,规范逐定,学士中立,不受国家所限,可方便来往各国查证,所研究的成果也不限某个国家所用;这到底是谁主张已不可究,但正因这许许多多的不受限,学士专研起来不藏私,简直是学术者的天上人间。 一时间,学士馆声明大盛,读书人无心为官又有有长才这,皆以入学士馆为毕生目标。各国虽有学士馆,但想成为学士者,必来西玄京师的学士馆做数年学习,取得学士馆的认同后方能发放学士牌。为表中立,徐直辞了官职,学士们见她皆喊徐直或徐学士。 如今,几乎已无人再叫她一声,西玄徐直。 西玄的贵人们都暗道徐直好心计,耐得住性子布了一个天大的局,利用西玄的资源将自己拱到天下人的面前,正合了她幼年时西玄神师的预言;徐直一生名动公卿,天下皆知,其名声将流传四国后世。 至此,算是灵验了。那一夜,风声鹤唳。 城门密封,北军在大街小巷巡逻,京师百姓连发生什么事都不清楚,却家家户户本能地闭不出户。 军马一出,还会有什么好事? 就连时有大人物出入、专供各国使节以及来往商旅居住的四方馆,也紧紧关上大门,灭去烛火,完全噤声,知道天明兵马散去才开。 唯有西玄的学士馆,在关上正门后没有多久,有数十人持着长刀等武器悄悄自后门鱼贯而出,东躲西藏地来到徐府。 月黑风高,西玄北军触动,绝对不是单纯的巡逻。早在此前,对各国政局敏感的学士已暗示西玄短期内将要乱……西玄老皇帝已经活到西玄人寿命的极限,西玄皇子也不是那些没野心的,太子登基前必有一番恶斗,说不定会祸及西玄一些重要贵人。 真有军队敢闯入徐府,他们就只能……豁出去了。 邻街的马蹄声格外的整齐划一,仿佛没有停止的一刻,令得他们试试冷汗淋漓,直抬头看黑夜何时方明。 当一只军马巡到这条街道上,看见这头徐府门口有人是,竟连喝问一声都没有,刷地一声,刀剑齐出,队伍立时分了开来,部分人无声无息地下马持刀奔来。 学士们满眼通红,紧紧地举起武器,就这么胶在徐府门前动也不动。 刀锋迎上来的同时,坐在马背上穿着战袍的男人忽而喝止;"停!"军刀刹住。 有名青年学士认出战袍男人。"是金执吾么?" 男人打量他,再逐一扫过其他人,最后落在他们腰间的木头牌子。"是学士馆的人?""……是。" 金执吾微露疑惑,但防备卸了积分。"大半夜的,你们聚集在这里做什么?求见徐直?等京师平静了再来吧。""敢问金执吾,为何京师近日不平静?"有学士大胆的问着。 金执吾看了他一眼,肃容道;"有它国盗贼团体悄悄入了京师,搅乱京师安全,故我等奉命巡逻,遇到就地格杀,以防京师百姓遭其所害。"学士们神色高神,内心都在大喊;要不要脸啊你!明明是西玄人自己的内斗,居然还推到他们这些无辜的外国人身上。学士馆里各国学士都有,在场除了四国人外,小国人也无数不少,顿时有人控制不住面色,一时流露出鄙夷来。 金执吾视若无睹,继续说道;"正因盗贼横行京师,我等才要守在此处。徐学士天生奇才,学士馆因她而生,才有我们这些学士的存在,我们有满腹的偏门知识皆与她脱不了关系,可以说,徐直是我们学士的宝藏,我们绝不允许那些盗贼动到我们的宝藏。大人请放心,我等若遇险,也是自找的,与西玄无关。"金执吾动了动嘴,想要纠正别叫她徐直,而该叫西玄徐直,但最后还是放弃跟这些说不通的外国学士争论。 他想起今晚所受的军令里并没有护住徐府,再看看现下这些学士脸上的固执,决定不再拿多余时间劝这些顽驴。 他大手一挥,率着军马前进,将要离开这条街时又回头看一眼,召来几名武艺最好的亲信暗守在附近。这些单纯的学士命不值钱,但要在西玄国土上死了大批学士,西玄的部分荣耀也将跟着陨灭。 何况……徐府里的人,不是学士们的宝藏,而是西玄的荣耀。 直到天色逐白,黑暗自大地一点一滴地褪去后,冰冷的晨风拂面,学士们个个满心疑问,怎么一个晚上连个"盗贼"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徐府又不是什么奇门遁甲之地,这里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啊…… 未久,西玄皇宫那方向隐隐军声雷动,连连不绝,几乎震动了大地。有学士喜道;"必定是大定了!大定了!"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大家无事最是重要 ! 这时,徐府大门缓缓开启,正要出门的徐直跟她身边人均是一怔。她的身边人是长年跟着的,叫姜玖,学士馆里的人都认识他。他反应极快,已是猜到这些学士在此的前因后果,面露感动的作揖。"姜玖代大姑娘多谢诸位彻夜守在徐府,如今能得安然,安是各位仗义。"徐直向来没有什么大波动的脸色瞬间异样了一下,她瞟一眼身边明显动容的姜玖,跟着客气施礼,绽出极浅都笑容。 "徐直在此,谢过各位。" 学士们的眼一亮,纷纷高兴的回礼。谁也没有察觉姜玖半垂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们之中的几人。 徐直从不掩饰她个性中狂妄、目中无人的一面。要她时时嘴上挂着人与人之间虚情假意的客套,那还真是没人见过,西玄人特有的直率在她身上是彻底展现了,也因此学士馆里私下有人称她为徐狂。 但,当她有心表达出她的感激之情是,从她的礼节里,每个人都能充分的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真诚。真想让被称礼仪之首的大魏来看看,并不是用身体施个礼就能随随便便地叫做礼节。 第二章 自心而生,由身展现,才是真真正正那个无法以文字精准描述的天下礼节。她是真心心怀感谢,毫无虚假成分的。 徐直就是这么直接。 在场的学士们如沐春风,笑容满面,心里不由感慨;这就是徐直 ! 天下唯一,无人取代的徐直。 天还没有亮,姜玖就已经起床换上衣衫,前往徐直的院子。这条道路他走了好几年,初时还忐忑不安需要灯笼看清路况,如今却已是摸黑也能走的顺畅了。 "这不是姜玖吗?"慢腾腾的声音响起。 姜玖循声侧过头,在黑暗与微光的交接处,隐隐约约有个修长人影立在凉亭里。 徐直不若其他人常听乐曲或看戏,但西玄贵族府里有的,徐直府里也不会落下,府里照样养了一班伶人。 这声音,如珠玉轻击地面,十分好听,不必上千看也知道是何人在此。这人,是这班伶人里的红牌,身段柔软的令人咋舌,嗓音动人,对乐曲也是极有天分,可惜留在徐府里算是"大材小用",徐直心从不在此,只怕这些年徐直连这个人的名字都记不住。 "云卿何事?"他开口询问。黑暗里的人轻轻笑了声。"姜大公子这般亲热唤我,我真是受宠若惊。我哪有事麻烦你呢?就是夜里睡不着,想起不堪往事就出来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是了,说起来有几次都是在此时看见你往这大姑娘屋里走去……这所谓的身边人,非但随传随到,要牺牲的地方可多得很,你可辛苦了。"语下无比暧昧。 "为大姑娘分忧,正是我该做的事。"姜玖平静地说道;"你若无事,我就先走了。""你请便把。"一顿,他又幽幽道;"我只是感慨,当年我们同事罪民,你手段好,踩着别人成为她的身边人,我还当你从此一帆风顺了呢,哪知你是从那个贱坑跳到这个火坑,铁铮铮的傲骨落到如今下场,还不如我这个不卖身的伶人呢。" "你要有意脱离伶人身份,也可跟大姑娘说一说。""大姑娘人中龙凤,哪会理这点小事,砖头便交给她的身边人处理了,到那时我真是一条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了。"那人有意无意地讽刺道,但声音天声悦耳,听起来也不反感。 姜玖闻言不否认,这确实是徐直会有的反应。这种事根本入不了她眼,她也不会去理,最多就是交给他或白华他们看着办。至于他们怎么办,她不过问。这也正是贵族们一贯的态度……也是他跟眼前这人以往对底下人的态度。 徐直真将此事交给他办,他也玩玩不会去接受做这个顺水人情。 或不投机半句多,至此,姜玖也不多说什么,微一作揖就离去。在他身后,还传来有趣的轻笑;"曾几何时,那个不拘小节的姜家大公子也这么多礼了?被人调教成功了么?"他充耳不闻,一路走着,进了徐直的院子后,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最后深吸口气,习惯性的靠在门旁的墙面上。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寒冷的晨风拂面,姜玖还是半垂着眼帘不为所动,知道清浅的足音进了院子,他才抬起头来。 "早啊,阿玖。"白华提着食盒,轻声打招呼,跟在她身后事妇人打扮的同墨,对着姜玖比了个手势。 姜玖同样的轻声量;"早,你们辛苦了。" "哪会,该做的。"白华朝他眨眨眼。"今天大姑娘一定神清气爽,睡了个好觉,我打包票。"他一愣,还没问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她与同墨就进门去了。白华她……这几个月对他是不是太亲近了些?本都叫他姜玖的,他们几个都是徐直的身边人,共同的话题是徐直,只有同事之谊,平日私下不亲,现在却是亲亲热热叫起阿玖,她脑袋是被谁打残了? 他在外头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衣着整齐的徐直就推门而出了。由衣看人,这对徐直来说一点也不管用。从衣裳到配饰,甚至妆容都是她身边人打理的,因而姜玖从不看她的衣着来揣测她的心情,他第一眼落在她的面上,随即惊诧的笑意染亮他眼眉。 "大姑娘,你今日气色真好。" "是吗?"徐直卷起衣袖,心不在焉。 姜玖微笑着,也不介意……或者说早已习惯她对他们根本不上心的作风,先行走道空地上。 徐直的生活十分规律;每日用过早饭后,她会练一套养生拳,而他就是陪练者。这一练,练了好几年,他完全看不出这套慢拳的玄妙之处,别说杀人了,连自保都不行,在他眼里看来其实是给敌人搔搔痒的小拳头,但据说是来自大魏医者所创,可以延长年命,于是也就这么练下来了。 徐直跟上来的同时,忽的砖头看着白华跟同墨。开口问道;"都几年了?"姜玖动作瞬间停顿,不动声色地跟着看去。 正拿着面巾的白华一脸茫然。"什么?" 同墨比了个手势。 "十年了吗?两个人都是?" 白华终于明白她在问什么,连忙道;"大姑娘忘性真大,我才跟了大姑娘快六年而已。" 徐直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她来到姜玖面前。"让你久等了,开始吧。"姜玖回过神,答道;"好的"不再看白华渐渐发白的脸色,全神贯注的陪练起来。 一套拳下来,徐直已是微微出汗,颊面染红。白华小心翼翼地送上面巾,等到徐直一如往常地结果擦汗后,她明显地松口气。 姜玖本该张过去那样无声地退下,去处理府里的事,但这次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大姑娘,那位……阿武该如何处置?"徐直自面巾里抬起水墨般的美目。"你说谁?" 白华与同墨皆是呆住,姜玖连眼皮也没眨地,直接问道;"周文武。牢里那位贵人,如今已在后院。"徐直闻言哦了一声,蹙起眉道;"怎么了?他是绝食了还是闹事了?""这几日尚是安静,但……总觉得不对劲。他那样的人,怎会安安静静的?怕是他心里有了成算。我不以为他会安分。大姑娘,真要将他收做后院人?只怕他会带来麻烦。"牢里那种恨之入骨的眼神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身为徐直的身边人,多少能接近那些站在西玄权利顶端的人,周文武是怎样的高兴,同在京师多年的他怎会不知? 给这个人记了仇,那种宁愿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事绝对干得出来。 他就等着徐直一句"你看着办",哪知徐直半垂着眼,似在思考。 姜玖递了个眼神给白华,白华咬着唇,斟酌着说道;"大姑娘,才两天呢你就把他忘了,可见你根本不将他放在心上,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向陛下讨这个人,为此,陛下还塞了一个人给你,说好听点是来照顾你的衣食住行,但分明是来监视你的。"白华心里不舒服,尤其一看见那个叫九行的青年,真想直接把他毒死。 徐直瞟她一眼,眼底并没有任何感情,白华非但未觉也没注意到同时垂下眼的姜玖与同墨。她继续说道;"皇位明明不是属于周文武的,他怎么不安分点?名不正言不顺,论天下名声他根本比不上陛下。无仁无德,加上他无子,命中注定与皇位无缘,哪怕他抢到那个位置又能坐多久?连子都没有,还想千秋万世?依我瞧,他不但蠢还是个疯子,这样的人留在府里,恐怕哪天会连累大姑娘。"徐直漫不经心道;"不,你们都搞错了,周文武不是蠢,他是被逼的不得不如此作为,若是真是一直疯狂的皇子,万不会活到现在。这几日他冷静下来自是明白在我身边是他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处……"顿了下,细长的墨眸一亮,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正好啊!阿玖,你把周文武安置在后院哪?带我去看看。"姜玖凝视她片刻,确定她不但不打算让他看着办,反而插手要留下周文武一条完整的命来,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以往那次不是以他的意见为主?但他也不多话,只是低目道;"是" 有人用力击掌,这时无法说话的同墨吸引人注意时的动作。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徐直越过他的肩后,看向院子的门口。 姜玖不敢掉以轻心,迅速转过身看去。 一名看似弱冠之年的青年正站在院子门口。他的脸色又青又白,要退也不是前进又尴尬,一时间只能傻愣愣的瞪着他们。 "我……我路过……什么也没有听见……真的,我不知道大姑娘后院人事皇……皇子……" ! 第三章 天色已大亮,徐府的一切井然有序又安静,在府里的一角—徐直直接推门而入,眉目扫过室内,干干净净的一点暴力后的混乱也没有。她略略挑眉,视线落在坐在窗边的男人身上。 阿玖给他的衣着并不苛刻,出去没有凤凰绣纹外,是如往常那样一袭西玄贵族的男装,面容也是过去的齐整,如果不是他确定今时已是周文晟登基,她真要以为前几日在牢里见罪犯周文武不过是她的一场梦,现在在她府里的还是那个有势力的尊贵的二皇子。她迈开步伐过去,殷勤地替他推开窗。 "阿武,看你适应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说,你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我这里才是你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处。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阿玖说,别客气。"她语气温和中带着些许难得一见的热情,周成武一双阴沉的黑眸终于转向她。 他讽刺笑道;"我还当大姑娘会晾我一年半载呢,这么饥渴啊,竟想白日宣淫?我记得你十年前曾着一本书,说什么西玄男女三十后再也没有激/情,都是以繁衍后代为主。你想打破自己的述作,我也配合,就是想你是徐达勉强动情了。"徐直好脾气地笑笑,本要轻轻拍着他的面颊,哪知他一个伸手,扣住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却比在牢里有力许多。 他目光胶在她一点都不意外的面容上。 她挨近他,低声与他说道;"嘘,别说。看我对你多好,私下叫阿玖撤了那种上身的软筋药,我的后院人怎能半死不活呢?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下?"随即,她站直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说道;"阿玖,拿过来。"朱红木盒递到她的面前,徐直兴致高昂的打开它,小心地取出里头的东西,再一抬眸,注意到周文武望着她的身后。 她不太在意地说道;"是陛下赐的人,或许以后会取代阿玖,他叫……嗯?""九行"姜玖提醒着。 "是啊,他叫九行。你放心,他不会随便外传你的存在。"她再度挨近他,神秘兮兮地与他耳语道;"阿武,我可是费了一番心血才弄回你来,连陛下要送人来作为交换条件,我也一口允了,你道我对你用不用心?"她的音量只有他能够听见,眼底又带着他未曾看过的热切,让他一时无法适应。眼前这个热情暧昧、眼神明亮夺目的徐直……是哪位啊?徐直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遥不可及的吗? 恋人太多近傍,她衣上的熏香又进入他的嗅觉里,跟在牢里那天一模一样,甚至以前也是同一种味道。 徐直是个系怒形于色的人,十多年前徐达被迫离开西玄,从此她对他形同陌路。那几年她对徐达着了魔,对徐直也只剩势力上的拉拢,京师就那么大,两人都不刻意避见,自然会有相遇时,偶尔几次近距离客套对话,他都闻得到她始终没有变化的熏香,虽然舒服却不能让男人入迷,跟她小年时衣上熏香日日换不同的作风完全不一样。 "喏,阿武,你是呀活下去亲眼见证我跟陛下的下场,是吧?""这时我苟且偷生下唯一的意义。徐直,你会不得好死,周文晟迟早露出原形!"他咬牙道。 徐直对他的诅咒根本不在意,随口道;"一定如你所愿。阿武,虽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但我总不能一直金屋藏你,会闷坏你的是不?因此我想了个好法子,你看,这是我千辛万苦从叙事那里弄来的,再适合你不过。"徐直此刻眉眼生动有神,周文武一时看呆了眼,知道双手被塞了东西,他终于回过神,低头一看。"这时什么东西?徐直,你拿动物的骨头给我?""你也认为它是骨头?"徐直眼儿熠熠,笑道;"他确实是骨头,学士馆里的人推测是鸟禽类,而且是极为巨大的鸟类,到底有多大呢?或许能够载上一个人也不止,但翻遍各国历史,未见过有这样巨鸟的记载,况且……你认为它想什么?""……面具" 徐直又惊又喜,眼神颇有"你是我同道中人"之感,令得周文武心里顿时古怪至极。 她又到;"真是面具。见过它的,都认为是面具。眼瞎各国面具皆是木制或铜制,哪里见过兽骨面具?如果要论四国工艺孰强,那非大魏莫属;但这副面具并没有大魏的工艺特色,而且你不认为这面具的水平已经超乎大魏了吗?这样精致的工艺没有广为人知,这背后是不是藏有什么原因呢?"她侃侃而谈,忘其所以,眼神渐显空茫,就这样看着远方不知何处去。 "……"饶是周文武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此时也不免微微一滞。 姜玖平静地出声;"大姑娘。"徐直回过神,眼中再度有了神识。她对着周文武微笑道;"阿武,陛下已宣称你急病去了,从此再无二皇子,可是你这张脸,只要是西玄贵族,谁人不认你呢?但我又不舍得闷坏你,所以,特地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面具送与你,你想走走就戴着它,多少遮着点吧。"姜玖在后头补上一句;"你要出府去,须有人陪着才行。"周文武轻笑。"我偏是不带,又如何?就让人瞧瞧周文晟是怎样践踏皇家血脉的。"后院人?他一世引为耻。 徐直还没有回话,姜玖就接着道;"那就让人看看昔日的二殿下,如今不过是徐家的后院人罢了。西玄贵族是什么德行,你岂会不知?一旦跌入深渊,只会被落井下石。同情?算了吧。"周文武拍案而起,发狂大喝道;"谁要人同情!"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太痛苦,他呼吸的是西玄的空气,脚底下是西玄的土地,但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恶心过。他攥紧拳头,告诉自己,他非要看见他们的结局,非要死后留在西玄。算他栽了!哪怕比剥肤之痛还要痛苦,哪怕……他都可以忍,他不就是这样忍了三十对年吗?他可以的!他绝对要看见周文晟的下场 ! 徐直想了下,道;"好吧,阿武,我退一步,在府里你可不戴面具自由行走.....晚点让阿玖带你熟悉熟悉,府里哪都能去,书楼万不行。""那种地方我就是闯了又如何?徐直你还能想什么法子欺我?"徐直自认表情真挚地说道;"你还是别去吧,那地方闹……姑且我们用鬼来形容吧。你都已经没脸没皮地活到现在了,万不可以败在这个闹……嗯?鬼的地方,我可舍不得的。"周文武闻言,凌厉的眼神仔仔细细地大量徐直。如果今日换了个人在他面前谈神论鬼,他肯定一脚踹出,回道;"什么贱东西,也敢消遣本皇子!"但,眼前的是徐直,徐直从不屑说谎,更不会做戏,就是这明明白白的一个人,先皇知道,周文晟也清楚,甚至西玄贵族一眼就能看穿西玄徐直的本质。 …….闹鬼?天下人实心鬼神,西玄人尤信转世,但从未有人真真正正见过来自天上的神仙,至于鬼……西玄徐直会遇上?什么鬼胆敢惹上西玄人眼中最重要的徐直……就在这一年转瞬间,姜玖再度说道;"大姑娘,不是鬼,是内贼。我已将府里下人都清理过一遍了。"徐直回头意味深长的看姜玖一眼。 周文武索性不再理她什么鬼不鬼的,问道,"徐直,你告诉我,那些人……我底下那些人呢?他们都问斩了?""问斩?怎么可能呢。傻阿武,你用你的想法去揣测陛下,由此可见要是你坐上那个位置,必会诛光陛下的势力,到时京师里的西玄贵族怕要被你连根拔去大半,西玄定会元气大伤"徐直很有耐心地说道;"陛下仁德,当下放了口谕,只要你的同党当场归顺,从此不犯二心,出去死去的人,一切就当没有发生,各归原位。"说到此处,语气柔和得像是对着不懂事的小孩子说话,她轻叹道;"阿武,你怎么比得过仁德之君呢?"周文武脸色铁青,眼眶赤红,俊秀的面皮不住抖动着,显然已被激怒。 徐直犹未觉将白华说的那套照本宣科搬了来。"你瞧瞧,你无德无才无子,本就命中注定与皇位绝缘,你当强抢皇位跟抢民女一样容易吗?你在夺位的那一晚,我都在府里为你感到伤心。周文武,你失败是注定的。"姜玖上前,紧紧盯着喉头滚着、浑身已然发颤的周文武。他都不知道徐直这时来探看周文武的还是来撩拨他让他活活气死的。如果下一刻这人再呕出一口血,他绝不会意外。 第四章 徐直又道;"早点认命吧,认了命,你心里也开怀。它日我有空就亲自带你出去散散心。嗯?前提是,一定要戴上它啊,记得,要戴上它。"她恋恋不舍地看了桌上面具一眼,转身出了门。 姜玖立刻退到门口,要掩上门时往周文武看去一眼。 周文武尚在盛怒之中,愤怒令得他眼角微挑,带出一抹尖锐的艳色来,连姜玖都不得不承认,周文武的皮箱好到超脱西玄皇帝的相貌,完全的承袭母方,尤其在激动中更显貌色……他眼中怀疑徐直根本是为了养眼才来刺激这个皇子的。 白华说的人老珠黄,恐怕还得在些年头,但年纪大确实是不变的事实。姜玖保持礼貌的关上门,对着院里孔武有力的仆役使了个眼色。 他迈步追上自顾自走的徐直问道;"大姑娘,那件工艺品怎会给了他?"他完全无视一脸惶然尾随的九行。 "嗯?工艺品?在你的眼里,就是个工艺品。阿玖,对我来说,既是面具的形体,那就必有面具的功用;面具是用来戴的,西玄人主张人的一生灿烂都刻在骨子里,神师才能够在西玄人幼年时看出他们的未来,这也是修行人笃信神师的原因。如今居然有人以禽骨制成面具,与骨头有关的话,那就是西玄人做的,只是西玄哪来的这等手艺?是谁,将刻有灿烂的骨头做成面具?目的是什么?他手上还有其他骨头吗……这头猛禽是绝种了吗?怎么我翻遍古书都没有见过?"一涉及学术领域,徐直就容易陷入自说自话,姜玖早已习惯,但他仍是认真聆听,听到最后他的脸色露出无比的古怪。他张口预言,话到舌尖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学士馆里的人将这幅工艺品给徐直看时,他也在场…….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时出土的陪葬物品,白话点就是死人的东西,徐直还戴在脸上过……他有点承受不住…… 他有一种想要把徐直拿过去过水的冲动…… 徐直忽的停足不前,看着前方。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式伶人们在前头草坪上练舞,男男女女衣着缤纷、舞姿曼妙,成为一道让人驻足的风景。 他眼底微微起了寒霜,徐直今日走到后院的路线是她平常很少走的,怎么这么巧,偏偏这些伶人也选在这个日子练舞呢? 是谁故意为之的? "阿玖,你道要怎么才能让他多出去走走纾解身心?"徐直头也不回地问道。 姜玖惊诧的看她一眼,"大姑娘,你要取悦周文武?"难道真是看上周文武的天生姿色? "取悦?这个形容词用的真好。只要他戴上面具的一天,我就要取悦他,是不?为了他皇子的尊严,他出去必会戴面具,现在他老窝在房里不出去,我怎么研究?"姜玖的脸皮浅浅地抽动,他绝对不会说;算了,别取悦周文武了,面具我找个人戴上给你时事观察吧。陪葬物给底下人戴着这种损阴德的事他还真无法狠下心肠。 她又道;"我戴了没用处,拥有皇族血液的人戴了呢?男人戴了呢?个性阴沉的人戴了呢?是不是有个开关呢?我要一个个试,阿武就是头一个最好的实验……"徐直沉吟着,又瞟向那些伶人。 有男有女,有的面上摸妆,有的则是素面,她一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在她眼里,这些人就是一群玩物,专供排解愁闷用的,除此外根本毫无意义。 她举步过去,一班子伶人也发现了她,纷纷作揖,说道;"见过大姑娘。"徐直嗯了一声,第一眼就被为首的素面男子吸引去,男子披着黑亮的直发,眉眼清秀,穿着西玄男子单色绣纹猎装,全身上下素的不可思议,却也有不可思议的美感。 徐直想了想,还真想不起过去几年有没有见过这人,她只记得有人跳舞演奏解闷,但实际唱了什么,舞了什么,她脑中模糊一片。 伶人们也安静得立在一旁,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主动说话,就这么任着徐直盯着班里的红牌。徐府的规范就摆在那里,只要照着走,就不会天降横祸;比起其他贵族府里伶人与后院那不得不说的爱恨纠葛,最终一具尸首从后门送出,徐府简直是人间天堂;但,就是有一点令人不安心,徐直找他们解闷的次数有限,西玄贵族将府里的人互送是常事,哪天有人向徐直讨了人,恐怕徐直也不会拒绝。 在一旁的九行,垂下脸掩饰厌恶。 姜玖上前,没看向那名男子,轻声道;"大姑娘,是要……解闷么?"他有意无意地将徐直的注意力转向自己。 果然不出意料,徐直将目光收了回来,等着姜玖久久不说话,久到那名男伶人都无声的用鼻腔嗤了一声。 姜玖却是无比坦然,他深知此时就算他鼻子开了花,西玄先皇自花里跳出来,徐直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她的目光或许在看他,却不曾真正看到他……这种他人无法理解的饶舌言语,也只有徐直的身边让人才能彼此明白。 徐直终于开了口,问道;"解了闷,他便会稍懈郁闷,出去走走?"徐直不得不承认,在了解人心方明,她脑子很容易卡壳。 "也许,"那岂止是郁闷根本是仇恨与羞辱连姜玖有时都认为还不如直接一刀了结周文武他还会感激呢。 "好,那你就去安排,就晚上吧,挑些令人心情舒畅愉快的乐舞。"徐直松口气,摆摆手,把一切都交给他,正要离去,姜玖连忙轻声问;"如果他看中里头的女人呢?"徐直眨眨美目。姜玖试探地替她做主;"大姑娘,他只是后院人,取悦他是有个限度的。"徐直点头。"你说的对,这点你看着办。"说完她直接抛诸脑后,旋即离开。 九行迟疑一会儿,尾随而去。 "……看来这个后院人是个野的,以后也不知道你们要如何争宠喽……"面目清秀的伶人状似低喃。 姜玖当作没有听见,略略放高音量道;"你们好好准备,大姑娘需要解闷,最好是几首能够让人放松……忘却仇恨的曲子。""忘却仇恨?"那伶人一字一字反复念着,而后笑道;"这真是不容易达成的要求呢……连我们这些终日在泥沼里挣扎的乐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让旁人忘掉恨意呢?但,既然是大姑娘的吩咐,我们也就尽力一试了。" 【第二章】 进了书房的徐直,下意识地往她费心收集来的贮币器走去。 一如过去的每一日,她收集的五个贮币器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另外三个则是各自不同,没有变过。 大姑娘?"九行进门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见徐直高傲地不理人,他又大声叫;"大姑娘!"徐直这次反应过来,她看向他,蹙起眉。"谁叫你进来的?""姜玖有吩咐,大姑娘若要来书房,定要有人陪着。"他也不愿意啊,什么鬼不鬼的……他抬眼扫过这栋三层楼的内部,层与层之间都是中空,以回旋式楼梯相接延伸,周围全是书与……古玩吧?他府里没被抄家前也是会收些各国古玩的,却似乎与徐直的有些不太相同,这些古玩带着一种非常陈旧的氛围……他又看向徐直刚才正在看的器具,但完全看不懂……他试着表达他的好学;"大姑娘,这是什么?""几百年前小周国装货币的器具,这种贮币器的特色是在器盖上雕刻小周国的人文历史。"徐直在学士馆待久了,从不藏私,跟每个人说话,只要有人问到她懂得,她一定回答,同时答得极为详细,"栩栩如生,雕刻生动宛如真物。收集了这些币器就可一窥几百年前小周国真实的民俗风情,你看,这时小周国狩猎的场面,从衣着上可以看出狩猎者的身份;这时小周国的春江,小周国人毕生必去一次春江,雕刻细到竟有十七个人,有老有少,或站或趴在春江旁饮着江水,人人表情生动,是不?" 九行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地看向那些器盖上头立的雕像,他惊叹;"真是,怎能把一个人崇敬、感恩的表情给刻出来呢?"他也曾是受过熏陶的少爷,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九行不明所以,仔细比对。"对,两个都很平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徐直微微低着头,几乎与器盖上立体的雕像平视,她爱抚似得搂着上面的小雕像,说道;"是了,你们都看不见。""啊……大姑娘,你看见什么了?" 第五章 "我也看不见了,果然就是在一夜间消失了吗?谁拿走的?""……!九行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背脊寒毛直立,明明心里拒绝想着她说什么这里鬼啊鬼的,但就是无法控制地往那头想去;他又瞟到那些古玩……有的看起来一点价值也没有,身孩子有破损…… "大姑娘,你收购这种几百年前的古董,很不容易吧?"九行试着搭上话。 徐直转过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在静默中他有一种"这种可笑问题还是不要再追问"的惊恐感。 徐直站直了身子,指挥道;"你去把梯子搬到这里。"九行闻言先是一怔,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公子哥儿了,便顺从地去长剃那里,一搬……有够沉重。他涨红脸,用尽力气半拖半移,移到徐直指定的地点。 不是他不够力,真的不是,是长梯过重,根本一人搬不动!他忍不住问道;"大姑娘,平日是谁帮你搬动的?""嗯?阿玖或同墨吧。"徐直心不在焉地说道。她踩着阶梯上去,九行立即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以免她会有任何误解。 姜玖或同墨?说错了把?是姜玖跟同墨合搬吧,九行不由得暗叹口气。他是罪官之后,一家入京领罪,本该全家问斩,但新皇大赦天下,父兄改以流放之刑,而他则以罪民身份派到徐直身边做事。 这是陛下的恩德他知道。陛下看他年轻,不忍他一生毁尽;而父兄听见他将到西玄徐直身边做事,皆是大喜过望,直要他好好服侍徐直。 怎么服侍? 他打听过了,所谓的身边人就是要包办徐直的衣食住行已经她的所有需求。 前者他愿意吃苦去学,但后者所有的需求里有包括……暖床吗?那个伶人说;"就看大姑娘想什么,身边人就得给什么了",语气暧昧不清,由不得他不住往那处想去,害得他胆战心惊,就怕半夜随时被召了过去。 来到徐府后,他才知道徐直这一支徐姓男女可自由婚配,不受皇上指婚,同时女子可公开有男宠相伴,只要徐家女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而身边人……在他眼里,真有几分相似男宠,让他浑身不舒服。他看过姜玖在半夜出门,目标是徐直屋子那方向,顿时他心都冷了……他一直煎熬着,直到今天他才鼓起勇气跟踪姜玖。姜玖确实是去了徐直的屋子,但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发现了。 对!西玄徐直谁人不知,就连他这个外地人都听过她,但,西玄徐直成名时他还只是个孩童。这表示什么?两人相差十岁以上!他曾经暗地里仔细打量过徐直,是个美人,却非不可取代的绝色,貌龄比实际小上许多,可是那都是骗人的,年龄差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他……下不了口。 若然哪天徐直逼他下口……他也只能努力想着万幸西玄徐直不是男子…… 思及此,他有退了一步,打从心底里想跟徐直保持距离,最好相隔千山万水。 徐直爬到架子顶端,他平视过去正好看见她裙摆下的墨履,于是立刻回避往高处阿奎那。西玄曲裾深衣是广袖为主,她因为高举拿书,一双藕臂就这么露了出来……他懊恼的垂下眼,深怕自己被赖上…… "你在做什么?"冷淡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 九行下意识仰起头,徐直正无表情地看着他。真的就是个美人,但,也只是个美人而已,在西玄年轻女子里要找到比她美得多得是,何必要个"老人家"? "来拿着。" "哦,是。"长梯才方便接着,但他为了维持两人间的距离,只肯站在地上,等她丢下来。 徐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双手一松,手里的册子全落了下来。因为九行不敢一直看着她的脸,早就平视正前方,因此当书落下来时,他伸手去接,还是漏了几本砸在地上。 他慌张地去拾起。有几张画纸滑落出来,他捡起时一瞄,画纸上正是方才她所说的贮币器,五个都在,但只有器盖上有雕像,与其说画工精妙,不如说只是临摹,是个记录,远不如他画的有灵气。蓦地,他眼皮一跳,落在其中一个器盖上的雕刻,那时春日播种的场面,十来名百姓在下田播种,山坡地上……有人。 有一个男人,就坐在山坡地上看着百姓播种。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置放贮币器的方向,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光滑的山坡,上头哪有人的雏像啊? 瞬间,他想起方才徐直说的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徐直只手抱着竹简,扶着梯子终于落了地,她瞟一眼九行,眼底有着些许不耐烦。 "连拿些东西也不行吗?" "我是不小心,就这么一次而已……" "它日要是你拿贵重的东西,也就这么一次教你给毁了……什么东西掉出来了?"九行闷着气,递到她面前,她接过第一张,哦了一声。"这个啊……看见了吗?这就是我说的,你们都看不见的人。""大姑娘,是不是你……做梦了呢?" 徐直根本不当他的话是回事,低头看着那张画,自言自语道;"地主?不像。此人腰带过长,袖未卷,分明一开始就没有要入田,而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会在贮币器上留下的,就是当地的风俗民情,这表示不是偶发,而是理所当然的一种代表当地春耕的景象。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人坐在这里,却是春耕必须的?为什么之后的小周国再无这样的风俗?""大姑娘!"九行声量放大些,让她回过神来。他严重怀疑徐直有幻想症,才会自我编造出子虚乌有的人来。"我将梯子搬走吧。"徐直嗯了一声。 九行费力要搬起时,不敢把视线放在徐直面上,因此他感觉徐直的身子突地扑过来时,心里大骇,心想这是书房啊书房啊!直觉松手,连连后退的同时,瞥到她腰间佩饰缠在架脚上……她是被缠住所以被拉动了? 徐直松开竹简撑住倾下她的梯子,现下再加上九行的冲力,她被逼的连连退后,眼看就要跌倒了,瞬间她放弃稳住梯子,迅速半蹲下来,同时双臂环抱住头,哪怕会扯动梯子她也不理了。 她全身上下嘴重要的,就是脑袋。 只要保住脑袋,一切都好说。 下一刻,有人硬是钻进梯子与她之间……来人身上的香味告诉徐直,是同墨!同墨死命地抱住她的上半身,下半身护不住,配饰就缠在那里……当啷当啷,有古董被架子扫落了地。 紧跟着,徐直察觉到同墨全身紧绷一颤,显然她的背遭到沉重的古董重击。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得窜进徐直的脑袋里,逼的她必须维持着抱头的姿势,以降低脑子里蔓延开来的疼痛。 直到这波震动过去后,同墨轻轻摇着她,在告诉她一个讯息—没事了。徐直这才将双臂慢慢放下,露出一双美目来。 同墨狼狈地坐在地上,妇人的发髻都已散开,她脸色苍白焦急地在她面前比着什么徐直也没在看,她一双冷静的眼眸先扫过翻倒在地的贮币器,间器盖被掀开了来。 显然刚辞击中同墨的,就是它。 如果同墨不在,今日被击中的,就是她了。 地上一小纸片拉住她的注意力,她纳闷哪来的,于是伸手捡起。 这一小纸片来自图纸的一部分,是梯子倒下时她松开手里的春日耕种图。也不知图纸在落地的过程里是遭了什么利器,竟被切割成好几片,现在她手里的碎纸,正式百姓下田的那一幕,而山坡的部分就那么被切割开来。 徐直向来就不是个守时的人,不管是宫宴也好或者在京师她不得不出面的一些场合,她总是姗姗来迟,因而在西玄贵族眼里她就是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狂妄家伙。 周文武就这么坐在上位,独享伶人的舞艺。为什么不享受呢?反正都已经豁出去了,他时时照徐直的心意做总行了吧。要他来看歌舞他就看,要他上床…… 也行。这不就是后院人该做的?面具下的唇畔讥讽地笑着。后院人?至今一想到这三个字,他浑身就颤抖,几欲发狂,但全被他硬生生地压制了下来当年尚是稚儿的他,连母妃死于他人之手都能忍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的? 他就等着看徐直的下场 ! 第六章 等着看她何时才会发现周文晟古怪的癖好。周文晟的爱与欲向来就是兜在一起的,只要他碰过的女人必是他所爱;但,他要碰一个女人有必要求此女是清白之身,只能有他一个男人,徐直早就失了先机,周文晟不过是利用她,他就等着看徐直如何地伤心欲绝……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场子上的乐舞,今日的乐舞颇为稀罕,男男女女穿着奇装异服,舞着什么欢喜的登仙道……西玄京师少有这种文绉绉的舞曲,令人看了半点激/情也生不出来,原来徐直是想要他修身养性? 徐直的身边人姜玖双臂环胸,就站在门口一带,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头,舞才没多久就有一名徐府的婢女匆匆在姜玖耳边说了什么,姜玖脸色顿时一变。 徐直的身边人都是戴罪的西玄贵族之后,哪怕是失去了地位、权势,但骨子里贵族专有的教养、气度仍在,尤其姜玖可以说是近几年来透过徐直近距离接近西玄权利最高峰的人,还会有什么大场面让他脸色陡然难看?除非……周文武心念电转,伏案而起,无声无息地走向门口哭;乐师还在演奏,但跳舞的伶人已面面相觑,舞姿就这么停了下来。 "……有没有受伤?"接近背着周文武问道。"有同墨在,大姑娘不会伤太重,我过去看看吧……"察觉身后有人,他迅速转身。"周公子为何?""徐直受伤了?" 周文武面上罩着面具,接近只能从他声音里推测周文武的心态。他道;"真让你遗憾了,大姑娘只是在书房里受到点撞击而已。""……好可惜啊,我还等着看徐直的下场,怎么只受点轻伤呢?"他冷笑,随即顿了一会儿,讶道;"就是那个闹鬼的书房?""只是巧合而已。"姜玖强调,见这个二皇子颇有兴致想去看好戏,他也不多说,向伶人做了一个手势,就往书楼的方向走去。 虽然他主张在一开始就要处理掉这个二皇子,但徐直要讨好周文武,他也不能越过她去……一想到徐直要讨好这个皇子的原因就在那个面具上,而那面具又是陪死人不知几十年几百年……他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试着跟后面这个带着陪葬物的男人保持距离。 这时正值刚入夜,上一次是……是了,他想起来了,是在十多年前他来吊唁徐直的父亲徐长枫;那时她面上毫无悲痛之色,显见已与其父关系降到冰点,如同……他与徐直因徐达而结冰的关系,若不是以皇子之身来吊唁,根本没有理由进入徐府,他从未想过再一次进徐府是以一个后院人的身份。 他眼里凝聚着复杂的恨意。 未多时,书楼已在前,周文武抬眼注视半天,也不认为这栋沉浸在夜色里的一般书楼有什么诡异之处。 一进书房,地上就是一片混乱,长架斜倒在地上,许多厚重的器具也到处翻滚,要是砸到人,重伤道瘫痪也是有可能的。周文武眼皮一颤,迅速寻找屋里的人,坐在凳子上的徐直就这么直接的跃入他的眼底。 她的长发打散纠结,发饰一支也没有留下,想是逃开架子时狼狈的奔跑,曲裾深衣也有些凌乱,不如平常那样整齐,但他就像是个高贵的贵族,坐姿端正,让人彻底忽略她此时的狼狈。 周文武上千一步,足下踢到一物,低头看一看,是女子腰间佩环上的绳结,头上歪斜的切口一眼就看出是匕首所切,可以想见当时定时险象环生,拥有匕首的人才不得不及时仓促断绳。 这种显贵的女性配饰,整个府里也只有徐直一个人当得起。 姜玖绕过地上杂物,轻声问道;"大姑娘还好吗?"正跪坐在徐直面前,忙着替她上药的白华说道;"没有什么大伤,就是轻微的刮伤而已。" 周文武不动声色地来到姜玖身边,往她白皙的胳臂看去,确实不是多严重的伤。他又听见姜玖问道;"就这样?没有其它伤了吧?"白华细心地上药,回道;"幸亏当时有同墨在,大姑娘的佩环缠上长架,是同墨及时割开佩环,以身护人的,医女已去看同墨了。"换句话说,徐直被保护的好好的,有伤的是同墨。 姜玖也不问同墨伤的有多严重,只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九行。"书房里的梯架,你搬不动?"九行立刻抬头,答道;"不干我的事,是大姑娘自己佩环缠上去的,我只是……我跌了一跤……" "现在你是在否认你让大姑娘受惊了?" 九行垂着眼,倔强地抿着嘴。 周文武目光一直落在徐直面上。她就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半垂着眼,不知是不是油灯的光晕强了些,映的她眼睫又黑又长,相对衬着脸颊苍白如雪,一句话也不吭……是受惊过度所以全交给倔强来处理底下人? 他再度扫过书房,靴边落着一张小纸片,他拾了起来,然后一怔。 药香自门外飘了进来,有婢女在门口轻声说道;"药煎好了。"白华立即起身去端来,经过周文武是瞥他一眼,眼底充满尖锐的排斥,她又坐回地上,轻轻摇着徐直道;"大姑娘,吃药了。"徐直回过神,就着白华的手安静的喝着。 "徐直,你喝什么药?病了么?" "你很高兴我生病?"徐直随口道,同时抬起眼看向他—这一看,她乌眸微的张大,一把推开抗议的白华,起身来到周文武面前。她眼神流露些许缱绻,令得周文武一时间思绪又中断。 徐直更加凑近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鸟骨的面具果如她所预想,大半面目都被遮住,露出高鼻与嘴唇,极其适合男人的脸型。面具本身就是精美的工艺品,乍看之下一点儿也不可怕,反倒是为是哪儿的异国儿郎…… 这样的面具有没有女人的呢?为什么如此精致却没有流传下来?依鸟骨推测此鸟不小,是什么鸟拥有如此庞大的躯体?为什么各国都额米有它存在的记载?为什么都……不见了?一样的小物品不见,可以说是遗失,但如果有许多事物都不存在现有的天下里,那代表了什么? 无数的为什么自徐直脑里延伸扩展开来,追寻所有可能的答案,连正轻微的头疼都能勉强忍受了。 "阿武,你戴着这面具……真真好看极了。"她喃喃着。 "徐直,你这是在羞辱我吗?是,我不愿让人知道我是谁,让皇族蒙着……"周文武注意到徐直伸出手想要碰触他面上的面具,他微的一怔。她……想摸他? 还没有摸到,她就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碎纸片……周文武一把抽走摊开来看。 "春日播种?"他心里起疑,跟着再打开它刚捡到的小纸片,山坡上坐着一个男人。"同一张?""是啊,原来被你捡到了。她想拿过来,周文武十指一动,两张纸片顿成无数碎屑。 "徐直,你越是想要,我越是不给你。"想让他半生凄凉,他也不会让她多好过,要折磨他,那就互相折磨吧。 徐直深处柔软的双手包住周文武的拳头,这样亲昵的动作让周文武又是一阵恍惚,紧跟着她当着他的面--打开他的五指,取走里头的纸屑。徐直蹲下来,—摊平周文武撕碎的纸。她组合的很快,一会儿就把全貌拼凑出来,只是山坡上的那人已经模糊不清了。 周文武素知徐直聪明过人,才能够将宫里集贤殿里的书看个透彻,在学士馆里也有一席之地,但他没有料到她会连想都没有此昂,一开始就能将为之摆对组合成图。 ……瞬间,他有一种深深不如徐直的挫败感。 "所以说,梯架一定会被我缠住而倒?依你的性子一定会撕碎它?看似无力却又脉络可循。毁尸灭迹?当证据不存在时,真想就能被掩盖?!"徐直喃到。 "什么?" 徐直盯着已经州的不像样的画,嘴角一翘,忽的起身,走道书桌前。"研磨" 白华立即走道书桌旁磨墨。 周文武眼神错愕,下意识看向姜玖,似在问;徐直她疯了吗? 姜玖当作没有看见,替徐直取来画纸。 徐直蘸了墨,惠好画了起来。周文武不明所以,上前看个仔细,一个个小老百姓下田播种的景象跃然纸上,但,当徐直连带把山坡地上男人的眉眼多画出来时,他才知道这图是分毫不差地仿自他刚才撕碎的画。 第七章 徐直自言自语道;"都有脉络可循,仿佛事先已计算过每一个发生的环节,环环相扣,可惜算漏了一点,他不知道只要我看过的就会永远储在我的脑里,币器可随时拿出里头的货币,但谁也不能从我脑里取走任何我看过的东西。""他?谁?" 徐直抬起头看向周文武,眼里有着笑意。"不知道"她转向白华,说道;"等干了,你将它收起来。"周文武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姜玖上前一步,半身护住徐直。"周公子你想做什么?"周文武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只看着徐直问道;"是那个内贼?""你说是内贼就是内贼吧。"周文武下意识地又拍过书房,背脊紧绷,如临大敌。照徐直说法,那张春日播种图是在梯架倒后被切割成碎片…… 是的,他用切割两字,西玄皇子学武艺,擅用西玄大刀,但只要能杀人的武器他都有兴致涉猎,刚才他看的清清楚楚,不管他手里或徐直手里的碎片分明使用轻薄如刃的工具均匀的切开来……那,是用什么东西切割的? 自发现这点后,他一直在徐直书房看着,却找不到有什么利器可以在无意间将一张纸切割成这样…… 那就是有人待在书房里,只是他看不见?闹鬼?回事灭寂那个"内贼"有心会叫山坡地上的男人,但徐直脑里可以复制许多图,若他是那个"内贼",怕是下一刻寻这机会便毁了徐直的脑子 ! 思及此,周文武心一凛,换换开口问道;"周文晟知道这事吗?""嗯?为什么陛下要知道?"徐直男的心情愉快地眼底缠绵在周文武的面具上,正想如何旁敲侧击他对面具幼儿米有任何奇特的感觉,突然间她瞥见有个人伫立在书房门口。 本来有人她也不在意,但来人身上的衣着令得她定定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放弃周文武,走了出去。这人,是伶人,面上有浓妆,让她看不出是谁来,反正她也从不记那些玩物。 "外头太暗,你进来。" 那名伶人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停在门内几步远,相当知趣地目光乱瞟都没有,就是直落在徐直面上。 姜玖眼底微不可见的恼怒一闪而逝。"不是叫你们都停了吗?""小人是来问,今晚还需要准备舞吗……以及来看看当大姑娘是否安然。"这悦耳的声音一出,徐直就认出是下午见过的那名伶人,但她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声音,反而若有所思的绕着他大量。 最后,她弯下身,碰触到那名伶人的手臂……外的衣袖。 "这是什么?"她问。 姜玖上前,解释道;"大姑娘在问你,你这舞衣哪来的?"伶人眼皮微抬,要笑不笑地看着姜玖,嘴里却是客气道;"这时血民间杂舞时所穿的,今晚新舞本要献给……大姑娘宠爱的对象看的,但他着急大姑娘,所以……"周文武轻笑;"是啊,我着急地要命呢,徐直。""哦?"徐直心不在焉地应着。此衣宽松,袖过膝,外头罩着透明的素纱禅衣,衣摆还有绣纹,有绣纹可看出是哪一国的;她正要蹲到那伶人面前看仔细,伶人吃了一惊,直觉退后一步,徐直也被人拉住。 "徐直,你蹲下去做什么?!"周文武怒道。 徐直回过头看着周文武。 姜玖与百花差异地跟着转向周文武,甚至连角落低眉敛目的九行也被周文武的暴喝惊得抬眼往这头看来。 一看见徐直要蹲下去,九行脸色一变,迟疑道;"大姑娘,这里是书房,这动作不甚雅,不是你尊贵之身该做的……"姜玖顿露古怪之色,白华则是瞬间脸颊通红,硬是故作无事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大姑娘只是看看这伶人的……的……"的什么啊?她也不知道。大姑娘平常不就是这样的吗?只有想歪的人才会大惊小怪吧 ! 姜玖跨前一步,看了一眼伶人衣摆。"大姑娘是想看什么?绣纹?"徐直嗯了一声,也不理他们在眉来眼去什么,又对伶人道;"这舞衣是你自己说的民间班子,连上头的绣纹也是?""我们私下仿得,绣纹是我们自己加的。" 徐直不死心再问;"那班子是哪个国家的?西玄人?""不,今日新皇登基,各国商旅齐聚京师,是南临过来的班子,一桌是南临人的,口音也像是南临人。"徐直沉吟着。天下四国书写文字想通,只是口音上略有差别。"所以说,是南临人吗……"这名伶人闻言,换了一个口音说道;"西玄陛下登基,君子万年,介儿景福。"她略带惊讶地对上他的眼。 他不骄不躁的说道;"当日,对方就是这种口音,应是南临人没有错。""再说一遍。"这一次,她紧紧盯着他的嘴。 他毫不紧张,用动人的嗓音说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徐直直直盯着他的嘴唇,盯到他妆容下的脸皮都微微红了起来,细长的睫毛垂下掩饰住眼神。 周文武却是连一眼也没有看那伶人,就这么看着徐直的侧面,嘴角讽刺地扬起。 徐直喃喃念着;"南临人……真是南临人?照说会做成骨器,应该与西玄人有关啊……难道是定居南临的西玄人?"她的声音过低,近乎喃喃自语。 那伶人虽不解其意,但也知道此时正是他的机会,他试探道;"大姑娘要看舞吗?我可跳给大姑娘看。"姜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徐直回过神,答非所问道;"教你们的班子在哪?"伶人的脸色微变看,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再劝她看他以舞,他平静道;"在宝元楼,一般晚间都有演出。"徐直转向姜玖,道;"你去找学士馆的颜学士,叫他上元宝楼一趟,说是徐直邀约,就约在那见面……"徐直跟学士馆的人混在一块常见,却不曾跟哪个学士道什么享乐的场所去过。姜玖寻思片刻,便道;"大姑娘,用我的名义邀约吧。""你看着办吧。"徐直想要摆摆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周文武拉着。她狐疑地看向他,一看见他的面具,她眼底染上狂热,亲切地说道;"阿武,你也一块去吧。" 前头被拥塞住了,寸步难行。西玄新皇登基不过两个月,京师的夜晚仍可看出喜庆的氛围,尤其京师里有天下闻名的学士馆,本就有不少外国人来来去去,在这两个月里更是达到一个高峰,完全看不出在登基那一晚曾有过的紧张氛围。 元宝楼位于京师的商街上,所谓商街,并不是指贩售一般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类的商家进驻,而是夜夜笙歌的酒楼、戏楼以及青楼诸如此类的大型娱乐。 还没有到元宝楼,饺子就已经受阻无法前进,徐直只好下轿步行。 不行道一个地步,待要再往前走时,就算是姜玖护着徐直,也会受到挤压碰撞。 姜玖自人群里回来,面上微带无奈。"大姑娘,有人在唱求爱曲,围观的人太多,一时散不了。""西玄求爱曲?"徐直凝声道;"是谁在唱?怎惹得这么多人看?" "没看清楚,不过似乎是一名女子唱起,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个接一个唱起。"有的还多女争对一男唱,他真认为自己老了。姜玖再道;"离元宝楼就那么点距离,除非大姑娘要会徐府改日再来,否则还是在这里稍等半刻钟吧。"前行不得,后转巷子又被塞住,卡在中间,姜玖也无可奈何。!!"只要那班子还在,就等,等多久都行。"巷子说道、白华犹豫道;"大姑娘,你是需要定时用餐的,我们已经晚了很久了…… 她跟同墨专负责巷子的饮食起居,可以说巷子身上每一两肉都是她们养出来的。如今同墨在府里养伤,陪同而来的只有姜玖跟这个没有用的后院人,哦,还有那要求一块来听戏求改进的伶人。能够注意巷子饮食的就只她了。 姜玖寻思片刻,道;"等我一会儿。"他又挤入人群。 白华紧挨着徐直身边,不时有人擦撞过来,几次被她挤开,连带着徐直也被人撞到;撞了几次,徐直都有些不耐烦了,突然间,一只手臂用力拉过徐直,让她站在自己怀前,徐直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阿武,你开始会侍候人了啊,这时好事。"周文武冷冷地看着她,突然俯下头在她耳边低喃;"徐直,你怎么不去死死呢,我每看到你一次,心里总是这么祈求着。"被伶人拉回来的白华恶狠狠的瞪着周文武。 第八章 徐直轻声回道;"那的看老天爷有没有听见你祈求的愿望啊。阿武,眼下新皇登天,歌舞升平,你可有所感触?"他死死盯着她。 她伸出手爱怜地碰触他的面具。"还记得以前算你半生凄凉的袁图大师吗?他是西玄最有名的神师,你早该有心理准备才对,怎么还有野心妄想高位呢?""别以为你应了袁图的神算,他哪是神师,他根本就是神棍!"他眯起眼。"半生张狂,半生凄凉,好,很好,这都灵验了我承认;但,徐直,如今我已如你所愿,你说你会让我助于不知名的山头,埋骨异乡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在诳骗我?""你若死了,只要到死都是我到的后院人,我自会履行承诺,将你骨落西玄。"徐直一字一句的说着。 徐直从不说谎,周文武也是看中了她不说谎,若是说西玄现时还有谁能让他信任……连他都不得不承认,他只信徐直。他嘲讽地掀起嘴角,站直了身子,道最后……原来他所求的,只能剩下来世吗? 多可怕的神棍,竟一一应验了。哪怕他有满腹的不甘、恼恨,最终都得走上那条路。 他目光又落在徐直的头顶上……这么近距离看见她的发饰还是头一遭,金色凤凰在浴火中,真要说穿了,徐直从来就是个尊贵的凤凰,哪曾浴火过? 周文武忽然忆起过往他比她还要尊贵时,她总是对他视而不见,反倒夺位失败后,这都已不知是第几次两人如此接近,近到他……再度闻到她衣上的熏香。 原来,只有这样才能靠近她吗? 他不自觉地深吸口气,稍稍平复翻腾的心境。 隐隐约约的女性歌声吸引了徐直的注意力,她侧耳聆听着,早把身边的周文武忘得一干二净。 西玄求爱曲本是男子对心仪女子所唱,但不知是不是近几年西玄男子仿起大魏人的矜持,主动唱的反而都是女子,因此一时之间也有西玄女子热情无比的说法;这时,她听见诸多女子在唱其中一个人的声调。 她轻轻仿唱着;"我有宽阔的臂弯,儿郎啊,你愿不愿意靠着我?我有丰盈的圆乳,儿郎啊,你愿不愿意摸……"她停顿,若有所思的问;"你们道,这时哪国人唱的?"她还没有等到回应,这才回过神,白华与伶人皆是以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就连戴着面具的周文武,她都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恼怒。 她唱的很差吗? 这时,伶人抢先道;"只是西玄口音。" 同时,周文武冰寒的声音响起;"徐直,你是唱给谁听的?你知不知道求爱去不能乱唱的吗?"徐直直接跳过后面的问话,直盯着眼前声音悦耳的伶人。"这时第二次,你又听错了。" 伶人一怔。 她又自言自语道;"西玄求爱曲是属于西玄的风俗民情,其他国家也有属于各自的求爱方式,愿意改变口音来伪装成西玄人,这就是所谓的入乡随俗、爱到深处无怨尤吗?"虽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事,但浅浅地疑问还是盘旋在心中一会儿才散去。 他虽有看着四周,这才发现所站之处离小倌馆极尽。四国之中,唯有西玄敢将小倌馆摆到台面上,虽然与女子的青楼并在一起,但这也是在告诉天下人,西玄人个个明明白白,喜欢男色没什么好遮掩的,西玄人就是这么直率。 小倌馆有些每节课的青年就坐在二楼窗边,对着远处的男男女女指指点点,其中一个突地目光下落,与徐直对上眼。 他一见徐直是个美人,神情虽是有些冷漠,但正因冷漠,所以融化起来格外有挑战性,他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后……突然觉得她颇为眼熟。 ……是在哪里看过呢? 是西玄徐直!在学士馆附近他看过 ! 他愣了下,差点翻出窗外。 "徐直,认识他?"周文武冷笑道。 "不认识"徐直答道。 "不记得?那表示也许你是认识他的。也是,你身边人个个赛过他,你又怎会将一个出身污秽的人掂在心里……"他蹙起眉,胳臂曲在徐直身前,厌恶的隔开一个醉酒的汉子。若是以往,以他的性子,早就一脚踹出去了这不就是皇子与后院人的差别?周文武积恨不已。 这时,姜玖略显狼狈的带回热腾腾的肉夹馍饼,他先拿给徐直后再一一分给其他人。"先随便吃点吧,这时离我们最近的毯子,再远点还不如等人群散去。"把话欲言又止,是因为男人都很粗心吗?怎么买这种事物给大姑娘吃?但当她转头看向徐直,徐直已经默不作声低头一口口吃了,两腮鼓鼓的像极可爱的小动物,在徐直脸上看不出好吃或不好吃。她想起来了,大姑娘从不挑食……可是与其说不挑食,她一直以为是她跟同墨细心地顾到大姑娘的饮食,她才无从挑食的。 她又注意到这几个男人在盯着徐直看那,连忙挡住徐直,低喝;"看什么!没见过人吃东西是不是?"男人们回过神,各自大口大口吃着,一伙人就这么不客气地当街吃起晚餐来。 周文武勉强吃了两口,就随手苏丢了,以往他每到一处,哪怕是穷乡僻壤,送上来的食物也会是当地最富贵的食物,哪会像现在随随便便给一个馍饼就打发了,这种事情发生在徐直身上,她竟毫无怨言……这样仔细看来,以往看见她时,她身边总是有着这些人,偶尔会插上话扭转她的看法,改往他们所想要的方向……他眯起眼,如今他开始怀疑以前他所认识的那个徐直或许狂妄,但手段精明又无情则是被身边人拱出来的。 他越过白华,直盯着安静吃着的徐直,贵族优雅的举止在她身上展现,两腮圆滚,与她素来的形象有极大的反下哈,让他一时离不开眼。 徐直接过白华递来的手绢擦着嘴,从头到尾都在关注前头的人群,一见有微散迹象,便迫不及待得往前走上两步,又临时想起什么,回头迷恋看了面具一眼,拉着错愕的周文武前行。 姜玖暗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跟着其他人护在她左右,往前开道。 女子大胆奔放的求爱歌声至此已较为清楚—"我有宽阔的臂弯,儿郎啊,你愿不愿意靠着我?我有丰盈的圆乳……"露骨的歌词在夜晚里点燃火热的氛围。 徐直不经心地听着,白华跟九行甚至连姜玖也忍不住闻其歌声而嘴角含笑。 一直走在徐直喉头的伶人忽的喃喃道;"这种没有感情的歌声放在求爱曲里真是少有……""嗯?原来是没有感情?"徐直边走边转头看向那素面清秀的伶人,"你听不出口音,却能够听出没有感情,为什么我听不出来?"那伶人为了配合徐直,改走在她身侧稍后两步,听见她的问题,他一世不知怎么回答,虽不知为何他笃定他听错口音,但他斟酌片刻后道;"大姑娘要想听,改日小人唱给你听。"姜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周文武唇畔冷笑,意味深长道;"这年头总有人上蹿下跳的引你注意啊,徐直你有福了。"徐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围观的百姓闹哄哄地叫着;"快答应她!快答应她啊!"被求爱的男子迟迟没有做声,正好与那个被求爱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男子怔住,而后灵光一现,对着那女子拱手说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已有妻儿,只能辜负……哎,大姑娘你来了啊!"他假装惊喜地挤过人群,不顾一切杀到徐直面前。 姜玖淡淡取笑道;"金执吾,你艳福不浅啊。"金执吾苦笑着。"让各位见笑哦了……"他下意识扫过她的身边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徐直出府身边必有人陪伴,当他目光落在周文武的面具上时,眼瞳瞬间放大,仿佛在说;我认出他了!我认出他了!这种猛兽,徐直你放出来是不要命乎…… 徐直根本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径直问道;"金执吾,平常你常遇见有人跟你求爱?" "不,这几年不曾见过这种事了。"他直觉回答。 "你今年贵庚?"金执吾闻言,定定看着她一会儿,放道;"我与大姑娘同龄""真难得。在西玄,求爱曲多发生在二十五岁以下的男女上头,三十以上的男女多半不再如此热情。"徐直越过他肩,打量着一直在痴痴往这里望的女子。 第九章 "她不是西玄人,却对你求爱,想来是喜欢你喜欢得很。"金执吾心里失笑,夜色浓重,徐直看不清对方是哪国人是有可能的,但他没有纠正她认错了,他眼角觑到那名西玄女子,心里有感无奈,真是甩也甩不掉,今晚他本舞值班,约友上附近酒楼,现在可好,都快到达了她还纠缠不清,幸而他是西玄常服出门,不然这风声要是传了出去,肯定被同僚取笑。 他有看几眼周文武,轻声提醒道;"大姑娘,让他出来……不会有事吗?""你指阿武?人贵自知,栽了几个大跟头,要再看不清自身处境,我也无能为力了。"徐直颇为热情的看向周文武。"是吧,你老是吧飞蛾扑火当成凤凰浴火,我都为你感到担心了,这回你赢不会再自找火路走了吧。"他要再往火路上奔,她可就麻烦了,还得去物色下一个戴面具的人。 周文武阴森森地看着她,仿佛阴鸷的目光能够将她一片片地凌迟,完成他毕生的梦想。 金执吾的表情很微妙,"那,大姑娘,我先走了。"他酒也不喝了,京师大街小巷他熟得很,就一路遁回家吧。 徐直嗯了一声,目送他匆匆离去,果然那名女子也跟了上去。 白华感慨道;"听说金执吾与他夫人是青梅竹马,真是情深意重,容不得外人介入呢,嫁人当嫁金执吾这种人。"语毕,她喵一眼姜玖。!!姜玖一头雾水。徐直心不在焉道;"只要金执吾心里喜欢,那就不算外人介入,他夫人要情深意重,当爱屋及乌,三人并行自是欢喜。"白华眨眨眼,对此保持沉默,周文武只是轻笑一声;"好见解。徐直你一个女人真做的到?!" 徐直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不能?我与他若情深意重,那么它日我再喜欢上另一个人时,他就该以我的欢喜为重,毫无怨尤地接受那人,不是吗?据说你后院姬妾不止一人,他们容得了彼此,不正是这个原因?"周文武闻言,心口莫名一堵。 正好此时元宝楼已到,徐直为首,一行人走进了元宝楼。 未久,里头戏班子的人出现在门内侧,自里头缓缓关上大门。 【第三章】 "姜玖,好久不见了,不不,上回才在徐直身边看过呢,我是说以前你常来,但自你嗯啊……就没来过了啊。"一身西玄铺服的青年一见姜玖自转弯处出现时,立即笑道,仿佛已在此地等上一阵子了。 "赵公子,还要多谢你让出几个位子来。"姜玖神色自然地做了个揖。 赵紫欢打量着姜玖。"看看,如果不是你这张脸皮写着姜玖两字,如见我真不敢认你。那个快意人生、不拘小节的姜大公子到哪儿去了?掉进粪坑了吗?居然这么的有礼!被写着那娘们调教的?"他是西玄贵族之后,西玄贵族圈就那么点大,哪家起了哪家落败都清清楚楚,昔日乌家、姜家压在赵家头上,如今也不过就是个奴才。 接着,拐弯处跟着又出现一名面貌清秀的伶人,他一看,脱口;"云卿,你在徐直那?"他来来回回看着这两人,爆出大笑。"当年你两家都被抄了,共同入狱,结果姜玖成了徐直的身边人,云卿入了乐户。姜玖,我还以为你会把机会让给云呢,原来大难来时当真各自飞,你尚有一搏之力,云却只能永世为贱户。云卿,可不是我待你不好,你唱歌那么好听,我当年是有去找你的,来我府里唱歌好过被其他人玩吧?可惜人找不着了,原来也在徐直那娘们那啊。怎么?你们兄弟都栽在徐直手里,滋味如…… 徐直看着他。 赵紫欢正说得兴起,看见云卿侧开身体,紧跟着出现的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西玄女子时,他当场口水喷了出来,接着咳到不能自己。 徐直等他咳完后,不耐烦说道;"我是来看……看哪个叫什么班子的?" "涂月班"姜玖解释道;"今晚元宝楼已被赵公子包场了,所以我以我的名义请他让些位子出来,没想到赵公子尚念旧情,愿意给我一点颜面。"赵紫欢暗瞪姜玖一眼,就是因为以姜玖的名义,他才敢来踩人啊!才敢来踩姜玖啊!徐直来了他敢吗?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脸,笑道;"大姑娘,你对今晚的曲也有兴趣?"徐直嗯了一声,欲往前走,但赵紫欢就挡在她的面前。"赵公子有事?""不不……"赵紫欢立即让开。"等、等一下,徐直,不,大姑娘,刚才……刚才……我是说,云卿仅是清秀,但歌舞极好,大姑娘怎会来这种地方看次等乐曲,难道是想挑人?今日商场的涂月班确实有不错的男色,不如我送大姑娘几人,将云卿改送给我吧。"姜玖垂着眼。 云卿顿时面如死灰。 "……谁是云卿?"徐直被教主扯一些有的没的,只觉厌烦,本要转头对姜玖说;看着办。 哪知这回姜玖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紫欢愣了一下,指着伶人道;"大姑娘,他啊,你不知道吗?"都是贵族之后,京师就这么点大,就算不曾正式见过,擦个身也容易啊,徐直是故意装傻吗? 徐直顺着看去,原来是那个伶人,她哦了一声。"暂且不行,我还有用处。阿玖,你看看有没有可以送的,去处理一下。""是的" 徐直终于可以越过他去看演出,但她忽然又止步,想起年少时的一些麻烦—总有人一直想送她男人,到最后连女人也送上了,根本不管她看不看得上,也不合理计算一下一日不过十二个时辰,有谁能够一直沉迷在这种事上而不必阖眼休息的,就连她在学士馆休憩片刻,都有人爬上她的榻,浪费她的时间。 虽然年纪稍长后这种蠢事发生的次数就少了……为防春风吹又生,她又绕了回来,走到周文武面前,亲热地拉起他的手,对着一脸疑惑的赵紫欢道;"这是我的新宠,叫阿武,现在我还没有腻了他,自然事事宠他,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特点就是善妒,这几年我还不会想尝新口味,你明白吗?""啊……哦……我明白了。"赵紫欢下意识地超戴面具的男人看去,欣长结实,浑身戾气,原来徐直偏好这类型的异国儿郎啊。 徐直头也不回地进入厅里,台上伶人早已开场,果然人人穿的都是袖过膝的宽松衣裳,她心一喜听见周文武咬牙切齿低声问道;"徐直,几年?新口味?"徐直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他一眼,答道;"再过几年,或许他要送人,也没出可送了。再者,我真要过了四十,还哪来的体力花在这上头?"语毕,看见白华在一角招手,她连忙放开周文武的大手,兴匆匆的过去了。 周文武微的一愣,低声反复咀嚼道;"没处可送?"为何?徐府要搬了吗?后面那句过了四十,没体力花在房事上他明白,那时徐直书里的研究,但前头那句…… 他迈开长腿尾随徐直而去,目光却停在台上的伶人,果然跟那叫云卿的差不多,但似乎有哪里不协调。 徐直跪坐在一名学士旁。 白华在旁跟着跪坐下来。"大姑娘,我刚问过了。班主叫这场戏为"奔仙"。"徐直嗯了一声,细细看着台上伶人的舞蹈,乐师奏曲庄严而高妙,舞人果然个个袖长宽袖,外罩素色绢衣。她眯起眼,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舞人的妆容。 "妆点像凤凰……"她自言自语。西玄人信浴火凤凰,而西玄皇族则是凤凰的化身,虽然只是传说虚构,但一般而言,其他国家的人是不会可以画上西玄的凤凰,除非演出的是有关西玄的故事。 奔仙? 白华知道她一向不管人情世故,拉拢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姑娘,今晚不只颜学士来。" "嗯?" 她身边的年轻学士正是颜三,他笑道;"正好在路上遇到学士馆的朋友,他们闲来无事就一块来看看,徐学士不必理会。"徐直往另一头看去,果然有几名学士坐在那里交头接耳—除了一两名她又印象外,其他学士她全是认学士木牌的,而她之所以会有印象的,都是与她有过交流,或者曾做过她感兴趣的研究……至于没印象的,全都是没有一点研究结果的,她何必记? 那些学士朝她客气地颔首,她没有理会,白华见状,连忙替她回礼。 第十章 徐直在西玄地位固然崇高,但不把人放进眼里,多少也是会召些仇恨的,因而她的身边人处处替她圆滑过去,那些学士仿佛知道这点,也就摆摆手,笑着去看台上舞人了。 徐直径自对着颜三道;"你看着舞如何?" 颜三在学士馆不过两年,早知道徐直个性就是有时直接问,而且从不问家常事,只问学术上的事。他闻此言,迅速摆出学士专业的态度,审视着台上舞姿,连嘴细微处都不放过。过了一会儿,他微感疑惑地转向徐直,客气的问道;"这舞有什么特别……"他顿住,满面错愕地指着戴面具的周文武。"他……他……"周文武就站在徐直身后,眯起眼看着他。 徐直笑道;"就是它,我将你送我之物转送给我的……后院人了。"颜三的瞳孔瞪得极大,一时无法缩回。 徐直结果白华摊开的图纸,送到他面前。"你看,这两者刻有相同之处?"颜三勉强拉回视线,低头一看,已经不是惊愕两字可以形容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台上的舞人,不,正确来说,是他们身上的舞衣。 徐直看着他,慢吞吞地调整口音说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白华呆住,等着相貌平常的颜三。 就连站在稍远处,本是看舞入了神的云卿,听到徐直的抄袭也忍不住侧过头看着她。 这借花献佛……也太快了吧? 颜三愣了下,对上她炙热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越过她,抬眼对上那个更为火热的男人眼神……面具后的眼神是火热的吧?他只觉得全身上下被这样的眼神烧灼得极疼。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她又重复一次。"你是南临人吧?""不!"颜三立即反应过来,热切地说道;"不对,徐学士,这不是南临口音,还是有那么点误差,你要用这种口音入南临,虽说不会被人察觉有异,但我们自己是不会这样说的。 ! 徐直大喜,"对!英雄所见略同,这是我手下人自这班子人嘴里学来的。颜三,你道那座墓跟这班子有没有关系?"颜三顿时眼眸发光,就差没有跟她击掌以表激动了。他就是那个将骨器送给徐直的人,他游历四方多年,途中曾不慎落坑,才发现那是一座被岁月冲刷道不复原貌的残墓,他因一时好奇,顺手拿了尚且完整的骨面具以及将墓墙模糊的壁画记了下来,而之所以会好奇,正因没有看过。 他自认见多识广,在他所有的见闻中并没有鸟骨面具以及这样款式的衣裳,当他千里来到西玄,听闻徐直学识丰富,于是拎着这两样去求教。 他所擅长的不在这上头,但好奇心绝对是学士必备的最大武器。 然后,他以为会被留在学士馆供人研究,没有想到徐直竟堂而皇之收入自己府里,一点也不忌讳。 都是墓里的陪葬品好不好 ! "脸上呢?都是如此妆容?" 颜三一怔,又转向台上的舞人,"哎,面纹似凤凰,与西玄有关?"他回忆半刻,最终摇头放弃。"那墓绝对是上百年起跳,壁上的画早已模糊,仅能勉强辨认衣衫,脸是不可能看清的。我记得那墓是在姚国一带,世代贫穷,人民为奴占多数,故而他们有姚奴之称。身长巨高,依人的体形来看……那个不适合姚奴。"他指的是面具,并且说明他怀疑墓主极有可能是迁移到姚国的外国人。 颜三又往那个面具人看去一眼。那个面具人不甘站着,自行去席地坐下了,还自愿自的拿起几个杯子饮酒,他不由得暗赞一声徐直这后院人选的不错,虽是随意盘腿坐着,但豪迈中带着正统,若不是根深蒂固融入血中,是做不出这样的身姿,只怕又是一个"陨落"的西玄贵族…… 颜三心里感慨着,不小心对上那男人的眼神。不对啊,那男人怎么一直看着他?那眼神像嗜血的毒蛇啊!他浑身起了警觉,视野里忽然瞥见徐直脸蛋上的细毛如此清晰,面容如象牙毫无缺点,有时他都会错认为徐直的先祖混有南临血,才能如此像南临女子……等一下,他心里警铃大作,终于意识到他与徐直挨得太近,难怪被人盯上。 他尝试着往后一些,与徐直拉开距离,这才觑到那男人的目光仿似不经意地移开。 "徐直,你的男人真真爱你入骨了吧。" 徐直看着他。 颜三再补上一句;"你的男人,真可爱。"戴上陪葬物义无反顾,大男人哉。 徐直没有回头看周文武一眼,只道;"西玄人的骨头是不是太累了点?一会儿将一世灿烂刻在上头,一会儿连爱意也能留在骨头里,这样的骨头刻意制成面具,你道,是想展现什么?""……"爱入骨只是他胡言乱语,请别当真……徐直有时就是会把人的笑话无限延伸去设想。他失笑,而后轻声说;"徐学士,此番是周文晟登基,而非二皇子周文武上位,这实在是太好了。"徐直嗯了一声。 他有慨叹道;"我虽只在西玄两年,但几次学士实验需要大场地时,二皇子还是会吩咐下去让底下人鼎力相助,你可还记得去年有学士要尝试爆破,需要场地吗?"说起学士研究,那问徐直准没错。"我当时还去了。"能够亲眼目睹,即使熬夜也绝对要去 ! "那你可记得,二皇子也亲自去了?" 徐直看着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有吗?"要问她当时还有什么学士提出修正律仪,她还能记得清楚,至于杂七杂八的人,记了也是浪费。 颜三脸皮抽动一下。"那当下他就站在你身旁你没发现吗……你想走近引爆物看分明时,他还拉住你说了一句"徐直你想死么。"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当时他瞠目结舌,学士的设计妥妥当当,完全不会有随便爆炸的疑虑,那位二皇子真是怕死……既然怕死,有何必出现在这种地方?如果他记得没错,周文武是听见有哪些学士要去现场后才跟着来,该不是怕有学士被炸死在西玄吧? 无论如何,那时候西玄的二皇子如何想法都已经没有答案了。颜三叹口气道;"如今他"急病而去",实在不免让人唏嘘。"虽然两兄弟里周文晟坐上那位置对谁都好是显而易见的,但心里总是不免感喟着那皇位是多少人命铺上去的。 "二殿下中途曾有许多次可以转身离开往皇位的路上,但他最终没有离开,你可知为什么吗?因为他的个性。人的个性跟她将要走的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比,颜学士,也许你不愿意,但你将走的路会被你个性所牵动。"颜三一愣,好奇闷道;"那我是什么个性?将会走上什么路?""我不知道你个性。"徐直也不怕让他难堪,直接把态度表明—我跟你只存在学术上的交流,从未注意你的个性。 颜三闻言,笑道;"是了,我差点把你当西玄神师,能够看到我骨头上刻了什么。""颜学士是南临人,也信神师?" "老实说,眼见为凭,我一点儿也不信骨头上刻有一世灿烂这种玩意。""是啊,一个外国人怎会信?"徐直心思一直盘旋在陪葬物上,西玄二皇子可不可惜的话题纯属她随口说的,她很快又陷入推论中。"姚国墓里的陪葬品,极其适合西玄人,壁画上的衣裳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凤凰纹,有着西玄的特征,口音却似南临人,这真是有趣,全部都是似,不完全是,而是"似",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她眼瞳微缩,熟悉的头痛又短暂地出现。 没人发现她的异常,以内她在思考力总能忘却疼痛。她一直对天下有个大胆的假设,却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任何事物即使被有心掩盖,迟早有那么一天,被遗漏的缝隙里将会流露出蛛丝马迹来,她一直这么认定着。 好比说她这个徐直,如果有一天不见了,世上没有她的痕迹,不会有人听过她,后世也不会有她的存在,那……是谁有本事把她隐藏得如此彻底呢? 她这么陷入思考的时候,台上的舞人互相使了眼色,眼间出现血红杀气地看着台下的人。 穿梭在蓝天白云间,猛地俯身下降,地面是哪个浅浅地阴影随着离地上越近益发地扩展开来。 那是一只巨鸟的影子。 有一个人,站在影子里。 第十一章 庄严地妙曲在周围流荡,仿佛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与这平静和缓的乐曲融为一体……唧—那个人转过身,抬起脸,而后温柔地笑弯了眼,朝天空的巨鸟伸出手…… 周文武倏地张开眼睛,浑身已是微汗。 他迅速看着四周。庄严地妙曲依旧,台上伶人也还在跳着无趣的舞蹈,徐直就坐在不远处…… 刚才是怎么了? 他心脏狂跳,阴柔脸庞下是暗暗地惊惧。 在那一刹那,他似乎入了梦……他化身一只从未见过的巨鸟,在天空展翅翱翔,有人呼唤着他,他直冲二次啊,唤他的居然是个男人 ! 他能够感觉当时内心的欢喜,虽然只是一瞬间入梦,但那样的欢喜深刻留在他心口上……可以说,他活了三十年来从未感受过那样陌生的满足与喜悦,几乎溢出胸腔来,仿佛那时在时间里所能遇见最极致的快乐。 而这样的快乐居然是一个男人给予他的 ! 这表示什么?他不喜男色,也未曾碰过男人,现在梦里是下意识的表达出他已有这种倾向,所以连那人的长相都如此清晰,在那一刻他都要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了…… 他微微眯眼,想着自己怎会在那一霎那失去意识,这简直是前所未有,只要那一眨眼,就算有人要刺杀他,他也无从防起。他想起在空白的前一刻,他正仔仔细细聆听着这妙曲…… 接着一转眼就入了梦。 素色裙摆经过他的面前,他抬起眼,正式端着酒的白华。 "倒酒。"他一开口,声音略显沙哑。 白华本要送去给徐直,听得此言,下意识弯身,替他倒上一杯,等回过神来,她又羞又恼。 已经转回视线的周文武不把白华放在眼底,而后他想到自己疑似性向偏移,于是往白华这个女人看去一眼。 这一看,发现她眉目过于精致,少了几分西玄的味道。再多施舍两眼,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徐直这身边人居然是个南临人。 南临人都是身娇体弱,眉目楚楚可怜,若是西玄女子站在一旁,,多半人们第一眼看的是西玄女子的艳丽,再看便落在南临女子身上难以移开,怎么他一直没有发现徐直这个身边人? 他心思一顿,发现自己对白华这种女色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欲/望,难道……虽他过了三十之后,对情欲方面真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压抑感,但也不至于在可以之下全无反应。他一口饮尽杯中物,随即蹙眉。"这什么酒?这般难喝!""这是大姑娘喜欢得酒,喝了口齿有水果香气,晚上好入眠,我刚发现这班子有人在喝,好不容易讨来了一壶。"白华试着学着徐直高高在上的态度,偏一对上周文武如毒蛇般的眼神,她心里就忍不住先俱上三分。 "再倒" 白华差点控制不了本能,就要倒下去,随机呸了一声;"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人,竟敢使唤人!你连台上的伶人都不如呢!"周文武脸上有面具,看不出有大怒的征兆,白华想起他喜怒无常,匆匆端着酒壶走了。 他撇头盯着她曼妙的身影,心里冷感至极,他又以唇沾了沾已空的杯子,果然有着清淡的水沟香味,徐直唇间都是这种味道么? 突然间,他起身往另一处走去。他来元宝楼听戏过,往后台的通道就只有这一条。 他倒想看看是哪班子的人,竟敢在面上画上凤凰纹。还有那奇异的乐曲居然在梦里如此清楚……是哪里有诡异? 正好有一人自后台走出来,看见他就是一怔。"你怎么……"口音似南临又不是南临,徐直说的,便是这个人的口音。 "徐月班里的?" "你认得出我们……"这人话才说一半,乐曲突地终止了,改以乐工战曲密布,他脸色骤变。 周文武立即察觉不妙,迅速转头一看,远处台上的舞人纷纷跳了下来,自过膝的袖里亮出锋利匕首,就连乐工也自乐器里取出武器,目标是台下的观众。 ……这么巧?在他离开徐直身边没多久,徐直就遇上了性命攸关的危险。 他蓦地想起在徐直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只要杀了徐直,她脑中的一切尽数毁去,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哪怕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曾存在过!这个想法在第一时间跃入他本就多疑、以致容易胡思乱想的心底,紧跟着,他的胸口微地疼痛,再一回头,与他照面的那人持着尖刀正刺进他的心口。 徐直 ! 台上舞人持刀跳下来时,白华目瞪口呆,还在想"这也是奔仙的舞蹈之一吗",她跟在徐直身边多年,哪见过有人刺杀徐直,一直都是平平顺顺的,直到她看见鲜血自一名观众胸口喷涌而出后,她大叫一声;"大姑娘!"酒壶滚落在地上,她拎起裙摆冲过去,眼前一切已然模糊,她眼里只正凝看着台上某个方向的徐直,她一整个将徐直扑倒在地,一深一浅的衣裙交融翻飞,两人连滚数圈才止住。 徐直被她撞得头晕脑胀,好一阵才恢复,她一把推开白华,撞坐起来,她扫过视野所及之处—颜三及时拿起沉重的矮几隔开来人的刀锋,元宝楼里闹哄哄地,人们不是争相奔逃,就是奋起抵抗,离她最近的大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上。 与颜三一块来的学士们正在狼狈防守时,一个晃眼,瞥见远处跌坐在地的徐直,在那一刻,他们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齐声大吼;"住手!她是徐直!是天下的徐直!不能杀!"杀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 徐直留心到这些杀手没有因此停滞,反倒让几人杀向这里。颜三毕竟是一个人,正感到左支右绌时,几名先前她眼生的学士不顾一切奔向这里,协助颜三困住他们,其身手之利落,令徐直怀疑他们皆是学过杀人的手法,并且绝不是半吊子。 ……真是学士? "大姑娘……"白华颤声道。 "光靠着几人不够,去找出路。"徐直冷静说道。涂月班的杀手发觉这头学士们武力值不低,好几个人跟着改向而来,其中一名杀手窜过打斗的学士,直往还不及爬起的徐直杀来。 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子趁其不备出现在杀手身后,其身手出乎意料的矫捷且具有美感,他快狠准地夺取对方的匕首,利落地划过咽喉一刀毙命。 鲜血溅上他素色的衣衫。 白华尚在傻眼时,他已过来单膝蹲点在徐直面前。 "大姑娘,是乐音。这首曲子可以激发他们的战力。"这声音好听的不可思议,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他刚杀过人。 徐直眼一亮,凑了过去,说道;"我以为是我看错,你也看出来了?"这未免太近了点,云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点。"不,我是听出来的。""你又是用听得?"徐直想要追问他是怎么个听法,又听他肃容道,"大姑娘可能自保?我要除去那些乐工,但眼下人手不够,我得亲自过去一试。""不必管我,你自去。"徐直毫不踌躇,郑重地说道;"别损毁他们的乐器,我要它们。"云卿的脸色有些古怪。 白华慌乱地拉住他的衣袖,"不行!你得留下来保护大姑娘!我、我去好了,解决几个人是很容易的……"徐直与云卿转向她片刻,又同时无视她,"你快去,我自会照顾自己。"云卿正容道;"小人云卿,大姑娘多保重。"他用力拉回衣袖,回身趁乱奔向台子的方向。 徐直盯着他的背影,说道;"你别担心他,他生存的机会比你大伤许多。""不、不是,我不是……"白华被徐直顺手搀扶起来,只想羞愧掩面。遇上这种事,她该镇定面对,现在反而是徐直比她还要沉着。 这世上谁都会遇上这种事,但绝不该是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是天下的徐直啊!怎会有人想杀她? 徐直见她站稳了,又推开她,不耐烦道;"去找防身的武器……去啊!你要跟着我,怎么保护我?还是要我保护你?"徐直关注着场里混乱厮杀的人群,同时扫过四周角落,果然一角有造型极端特别的油灯。 学士馆里的人各有讨论之域,有的入战术、礼乐、地矿等受人敬重;有的如柴米油盐、首饰、烛灯等日常生活的则少有人关注;但在她眼里都是同等感兴趣,不管他们最后有没有成为学士,学士馆里带出来的新奇看法,首先会在西玄京师的民生里应用,也因此近年西玄京师在天下各国渐有独领风骚之势。 第十二章 她执起角落的灯具—一条腿盯着油灯的造型,太方便她掌握了。这造型的图纸去年她才在学士馆看过,当时她还曾深度思考何以设计图上只有一条腿却不见其他部分,到底设计者的国家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风俗民情,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设计者微跛。 元宝楼还真是独具慧眼地收了啊…… 她掂掂重量,尚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围内,她回身看向场里,白华见了她的举动,早火速奔去另一头找合适的灯具,徐直暂且也无暇顾及她,间颜三身上已有多处血痕,她快步过去,双手举起灯具狠狠地击在持刀者的后脑勺。 那人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颜三瞠目结舌。 徐直看他一眼。"这具油灯很好用,你也可以去找一个来,一击头部可以致死。"颜三见她大气不喘,面无表情,仿佛杀人对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实在……不输男人!他勉强回过神,点头奔找。 一股颤栗突然流窜入她的脑部,徐直晃动了一下,立即稳住自己,她闭了闭眼,再张开时,美目已有血丝。 她微地抬眼,正好对上一名长袖过膝的伶人视线。 其他的徐达都被困住,很明显她已遭人锁定,但她仍不受控制贪恋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凤凰纹,在对方朝她走来时,她平静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们是哪里人?会做禽骨面具?有能载人的大鸟?"那人眼底露出困惑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持刀逼来,徐直不避反上,她虽攥着灯具,但不紧扣,适度地放松力道避免僵硬,方能施展最大的攻击力—学士们高谈雄辩后以身验证的动作,每一处的细微她都在脑中精密地计算,同时间,她的动作分毫不差的与脑里的学士说明重叠上。 灯具与匕首相击,发出刺耳的声音,紧跟着对方一脚踹中她的肚腹,震得她中心不稳直往后面倒去,最后背心撞上梁柱。 果然失败率,连续的攻击行为明显不适用这种方法求生,徐直不惊不会地想着。 远处白华在尖叫,徐直只来得及撇去一眼,白华正扛着大型灯具东躲西避地往她这里跑来,却被其它杀手连连阻挡。"……"她开始计算白华会撞多久才愿放弃与她利器不相合的灯具。如果在死前,白华还算聪明,要是连死后都不肯放,她的说她白长了一张聪明伶俐的面相。 下一刻,熟悉的剧烈疼痛席卷她的脑袋,她的思考瞬间中断,目力也短暂的出现不清楚。 她只看见对方模糊的残影直逼而来,匕首破空而来的时候,她头一低,迅速就地一滚,躲开这一切,对方伸手也快,紧跟着又扑杀过来,徐直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为避刀而被迫连连翻滚,配饰叮叮当当连击冰冷冷的地面,衣裙一时翻覆若波澜,难以停止。 徐直心知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做困兽之斗而已,但此刻她脑子疼的完全无法思考,当她的衣裙被人踩住,逼得她再也无法避开时,她就知道最后一刻已到来。 她没有求饶。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落下的尖锐刀光残影,对方对她如此冷静赴死颇感惊讶,人还没有倒下,匕首就被转了手,落入周文武的手上,他巧劲一转,恨戾地一刀划破对方的咽喉,接着他嘴巴无声大咧,再多割上几刀,知道对方颈项都快断了,血喷的他满面具都是,他才满意地将尸体丢在一旁。 有人发现他这头的厉害,跟着杀了过来,他不避不逃,门户大开,尽情击杀,直到左手的刀锋捅进对方的胸口,一捅再捅,捅到他发泄得差不多才止住。 他长腿一迈,来到徐直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连杀个人都在喘,面具掩饰了他真正的表情,只能看出他的唇色雪白,胸前衣襟染了大量鲜血。 半天,他才蹲下来,双手撑在她两侧,俯下脸,盛气凌人地说道;"徐直,有没有想过今天?看看你身边的人,没一个能用,凭你?也想让我后半生凄凉?就平你此时此刻我就算杀了你都值得!"面具上的鲜血顺势滑落,滴在徐直的颊面上,白皙脸色衬得鲜血如嘴艳红的研制,令得周文武想到鲜血女子里少有这样白若冬雪的肌肤,美丽的人事人人都爱,但以前他会为了有人误认为徐直是南临伶人而大怒,也不喜欢侍妾里有这样的肤色存在,这种心态他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 "嗯?所以你是在告诉我你是情非得已才来救我吗?"她平淡的说道;"现在你来救我,不过是在保护自己罢了,我若一死,你也只有遁逃一途,可是你能逃到哪里呢?西玄之外你是万万不去,你只愿在西玄土地上东躲西藏,直到周文晟布下天罗地网逮到你,道那时你会比他早死,说不定他还会将你的尸首入我墓里陪葬呢,还想看到他的结局?做梦吧。"他闻言,眼瞳一缩,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哪怕将来死了,也该是他人在他墓里陪葬,哪有他陪葬别人的道理……西玄天下他该有份的,他是能站在高处 ! 他当皇帝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他怎会不知?但,他真当上皇帝,也万万不会动她,现在她又是如何对待他的?后院人!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示好,她却打从心里拒绝他 ! 他忽的俯下头,掠夺她的唇瓣,面具微蹭在她的脸上,她的唇柔软具有香气,甚至彼此口齿间带着相同的水果味道,他心一动,随即当面的厌烦焦虑再度熟悉地充斥在胸腔里,令他不想再深吻下去。他迅速抽离,抹去嘴上气味,冷笑;"徐直,你也不过如此……"一顿,他又磨了一次嘴唇。 怎么比他还冷冰冰?他视线落在徐直冷汗淋漓的脸上,这汗居然比他还多。 "你……受伤了?" 徐直看着他。 周文武这才发现她平常如水墨般的眼已然涣散。 "徐直!"他无法克制地一颤,立即摸上她的臂与腰身,细细看着她神色的衣裳哪里染上血了。 徐直哇的一声,撇过头呕吐了出来。 【第四章】 他是在很少上集贤殿,如果不是今日摸准了徐直的行程,他还真不愿意来。他随意扫过一圈偌大的殿内,最后落在那个如画一般的人儿身上。 他欣喜的上前,仔仔细细大量着她。 她正半垂眼睫,读者手里书卷太入神,竟没有察觉到他的脚步声。 果然是个美人儿啊,他心里扑通扑通跳着,从侧面看去,乌发肤白,眸似秋水,西玄的曲裾深衣真是适合她极了,坦白说……就是个美人啊,他想了半天就得出这个结论来。真要他说有什么特色,那还真是为难他了。西玄没人最都的聚集之地就是在这座皇宫里,每个美人都与众不同,相较之下徐直就是个美人而已。 他来到徐直身边,赞叹地看着她的身姿,掩嘴轻咳一声后,喊道;"大姑娘。"徐直头也没有抬,仅仅回他一声"嗯"。 他皱皱眉,有点不耐起来。"大姑娘,可累了么?"徐直终于抬起眼看着他,又青描描地扫过殿里,最后回到他的脸上,她也同样的不耐。 "再临呢?怎么?陛下又换人了么?""……" "你叫什么?"她将手里的书交给他,"抄一份带走。""……"周文武低头看着书页,里头无数的墨迹令他有些心慌,但很快地,心里的恼怒覆盖住他的退缩,他忍着满腔的火气,勉强笑道;"大姑娘是故意装傻吗?你尚且年少,就学起那些愚昧的人故意装作只识得周文晟这个东宫太子,却不识得二皇子周文武?" 周文武?徐直思索片刻,又盯着他阴柔的美貌。年少的脸庞尚未完全男性化,虽说明眼可看出是个男孩子,但要扮起女孩子还真是颇有姿色。 她起身作揖。"原来是二殿下,臣徐直,拜见二殿下。"这礼仪十分正式,周文武不由得眼前一亮,欢喜地虚扶她一把。"大姑娘莫要多礼。我对大姑娘慕名已久,人人都道你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袁图大师果然说的没错,大姑娘将来必为西玄带来无上的风光……"徐直不谦虚地嗯了一声,没有反驳这些赞美,周文武干笑几声。"对了,再临是哪个太监?是到哪偷懒去了?竟也敢怠慢大姑娘。"言下之意似是要好好地处置那个人。 第十三章 "再临是我的身边人,戴罪之身的西玄贵族,不值得一谈。倒是二殿下,我也曾听过你的传言。"周文武一怔。 "听说袁图大师说你半生猖狂,半生凄凉,最后终于不知名的山头,连个属于自己的墓也没有?" 周文武闻言,脸面狰狞扭曲,满目赤红,差点一脚就踹了出去—若是以往,他就是这么做的。那些宫人都是贱命,打死了拖走就是。 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却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她怎么敢?怎么敢 ! 当他不敢打死她吗?对,他是不敢,因为她是西玄徐直,他怕触怒父皇!这就是它跟他的不同,她敢对父皇的宠妃不理不睬,他却不能!明明是害死他母妃的凶手,他却要伪装成什么都不知情,才能在这个皇宫里安全地活下来,好几次他都快疯了 ! ……明明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是个母妃赞美的贴心可人儿,拥有母方一族最常见的温柔性情。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喉头滚动着,逼着自己强忍下这口气。"大姑娘,想来是你身边的人碎嘴,这样胡乱传话……袁图那老贼的话你也信么?"他政治少年,声音本就粗哑,如今更是嘶哑难听。 徐直略略挑眉。"二殿下不信吗?" "这种神师说的话……"他眼神有点疯癫,像是随时会炸开的炮竹,他目光不经意地下移,瞥见她正在收拾浮雕玉盒,浮雕是凤凰,眼熟地像是两年前他偷偷看过一眼的玉盒,玉盒里放的是西玄皇子们神算的结果,从那之后后宫里就传出他半生凄凉的谣言…… "你……" 徐直食指抵在唇上。"嘘,别说出去,我只是在检查。""检查?" 他看着她优美的唇形,尚带点中性的秀脸稍稍热了起来。 徐直嗯了一声。"袁图大师自算过徐家三人后两年,陛下也请他为皇子们神算,当时承陛下恩准,愿让我在袁图大师身边看他神机妙算……嗯?我哦也算是助手吧,可惜我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怎么用一双眼看出世人的未来。从我们的骨头吗?我们的一生都写在骨头上吗?可肉体消亡后的人骨上连个字也没有啊……"他一脸呆滞,随即反应所来。"等等,你看过人骨?一个人全部的骨头?"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 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比较好,但,他马上又恼怒自己的胆怯,硬着头皮凑上前去。 徐直约莫大他个一、二岁,又或者同龄,他还真没有去仔细查,他一站在徐直面前,徐直还比他高半颗头,那种眼眸半敛看他的神态,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高傲……令他心里十分不舒坦。 他又听见徐直道;"当时袁图大师所写,是我亲自收入玉盒,入殿交给陛下的,你们有什么结局我早就知道了,陛下看过后也下旨任何人皆不可近身,前两年袁图大师也走了,怎么你的传了出去,其他皇子的却没有……"徐直一脸纳闷,周文武的脸色又青又白,阴郁说道;"自是有人想让我这个皇子不好过。""是吗?"徐直对到底是谁传的反而不感兴趣。 周文武深吸口气,道;"想来大姑娘也是看见盒里袁图那老贼对太子的神算了?""周文晟,一世仁德之君,天下之幸也。"徐直眼眸微亮,难得带了一丝炙热。 周文武攥紧拳头,忍住暴打她一顿的冲动。不能打不能打,他还想讨好她,他想得到她,哪怕此刻她如此令人生厌。他咬住下唇勉强笑道;"什么仁君!他也配?"徐直表情略显疑惑。"二殿下,难道你不为此感到开心吗?""开心?凭什么?他是仁君干我何事?"他火气再度飙升。 "原来二殿下眼里只有现在的自己,却未曾想过成年的自己啊。"徐直莫名的说出这番话,一脸失望中混合着藐视,似乎感叹自己在对牛弹琴。 周文武脸上热辣辣地,像被人狠狠打上一鞭,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在他心底生根—徐直明明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但,真实时她在水一方,她说的话太高神奥妙令他一头雾水,彼此才智天壤之别!他必须仰望,他追不上徐直的才智 ! 他忍住满面涨红,阴森森地问着;"大姑娘也信这种神算吗?""不知道。"徐直换上意味深远的笑意。"不过我一直在看,看到我死,总要看出个结果来,到底他是神师呢还是神棍,最终会有结果的。"他闻言怔住。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袁图没有任何敬意,用神棍来比喻,大快人心啊……等等,这死不死的,她怎么老挂在嘴上?西玄年命比起大魏时少了那么一点,但他两人都正值年少,离死还太远,这兄长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啊? 他不经意地低头一看,之前压在玉盒下的是一些草稿跟书籍,再定睛细看,不由得傻住,一时忘了自己的计划是讨好她,脱口问道;"徐直,你在设计墓?谁的墓?""还会有谁的?自然是我自己的啊。" 徐直张开眼,跪在床边的人立刻扑了过来。 "同墨?没力气跟你比手势……"她唇上一阵异常的疼痛。 "大姑娘醒了吗?朕不亲自确认,心里实在难安。"男人温和的声音自外头响起。 同墨忍着背痛,迅速比了几个手势,徐直烦腻的伸出藕臂,任着同墨扶她坐起,用外衣将她披得严严实实,同时小心地以手指梳理徐直略乱的黑发,让她看起来还是平常那个衣着整齐、神情精明的徐直。 ,在她唇瓣抹上一层花瓣似得眼色,瞬间使她有了些许的光彩,同时伤口也不那么明显。从头到尾徐直就是一直看着同墨,黑眸有些茫然。 "陛下请进。" 一名三十余岁的男人走进内室,他身穿西玄尊贵的锦衣,面容秀雅,却是比周文武逊色两分,但他的气度雍容华贵,较周文武那时时无法掩饰的阴中带戾,周文晟简直是伶人如沐春风。 他意见神情还是呆样的徐直,先是一愣,而后面露担忧,抢步坐在床沿。 "大姑娘,你受惊了。" "嗯。"徐直停顿片刻,才回过神补道;"让陛下担心了,徐直无事。"周文晟脸色难看,"什么无事!竟然有人胆敢在天子脚下对西玄徐直下手,那等同狠狠下了朕的颜面。你放心,朕必定给你一个交代。""陛下恩德。"她简洁道。 "瞧你,朕还是头一遭看见你如此虚弱的模样。你这时候还真跟一般姑娘没有什么不同呢。"说着说着他也颇感好笑。 徐直看着他。 周文晟素知她的性子,苦笑着;"你这一板一眼的性子还真是没有变过……"他话一顿,看见白华端药进来,跟在后面的姜玖半垂着眼,一入内室立刻伏地而跪。 周文晟淡淡地扫过姜玖,超白华伸出手。"我来吧。""陛下……"白华的声音沙哑,显然哭过一回。 "是朕的京师让人有可乘之机伤了徐直,朕都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她,喂这一碗药有算的了什么?"他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匙送到她唇畔。 徐直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张开嘴一口口喝着,周文晟也十分耐心地喂着,但看得出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好几次药汁溅了几滴出来,徐直只是看了两眼,难得没有嫌弃。 西玄男子多霸道,这种喂药的举止几乎难见,一时之间室内宁静无声,男后女美,美好的像幅人物画。 等到她喝了大半碗再也喝不下去时,周文晟才将碗交给跪着的白华。他道;"大姑娘可知是金执吾返回,元宝楼里的人才有生机?""金执吾?"她声音略哑。 "正是,他道元宝楼对面的小倌察觉不对,特意去告诉她,因此他去而复返。反而是你这些身边人,个个不中用,哪怕打不过人,也该拼死护大姑娘周全。姜玖,你道是也不是?""罪民万死难辞其咎。"姜玖低着头答道。 "大姑娘受难时,你说你在哪里?" "罪民正被困在赵家贵人身边,请陛下赐罪。" 第十四章 "朕赐罪?你忘了如今你的主人是谁么?"周文晟只徐直还没有时间搞清前因后果,便柔声解释;"赵紫欢抢了个女人,正是外国戏班子的人。这些伶人胆大包天,趁着赵家包场,意图杀尽赵家人,你跟学士们是池鱼之殃,姜玖当时正在赵家那头脱不了身,也算赵家祖上积德,要不是姜玖在那,只怕是要绝了后。但,他保护不力是事实,大姑娘,你说,你要怎么罚他?" 徐直不在意地说道;"陛下做主便是。"顿了下,她追问;"那些伶人呢?""不是死了就是逃了,你放心,他们的目标并非是你,只是将你误以为是赵家人,断然不会找你寻仇,朕必定将他们一个不漏的逮到。"他抿起嘴再道;"西玄贵族之后,益发地登不上台面了。"同墨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迅速比了个手势。 周文晟眼尖的看到了。"她在比什么?" 同墨立刻朝周文武这方顿首跪着。 徐直代为说明;"她说,阿玖有罪在身,但不能离开徐府,九行还没有上手,会造成我的麻烦。"她偏头想了下,点头道;"同墨说得对,陛下,阿玖的罪暂缓吧。"周文晟温和道;"都听你的,那就让姜玖戴罪立功吧。"目光移到同墨,问道;"姓什么?"只一次,徐直停顿稍久,叹口气道;"阿玖,你代同墨回答。"周文晟连眼皮也不眨,嘴角差点要露出有趣的笑来。徐直吩咐得如此理直气壮,分明是连身边人姓什么都搞不清楚,都跟了这么多年,真不知她是天生对人无情还是不问世事? 姜玖毕恭毕敬答道;"同墨姓乌。" "乌?我想起来了,京师大姓,乌同墨,朕记得十多年前乌家犯了事,全族入狱,当时乌家有名天生将才叫乌桐生吧?他骑射搏击西玄无人可敌,声名显赫,若然不是他父亲犯了大罪,今日西玄贵族里又岂会拿不出人来……大姑娘,想当年我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说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为过,十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妹妹看见年轻贵族在朝堂上,都深感你我都已经老了……"说道此处,他看着徐直尚且年轻娇嫩的面容,喉头一梗,再也感慨不下去了,只想说一句"这保养良方可否给皇后一份",最后他还是难以启齿,只得硬生生地转了话;"这乌同墨是旁支?"姜玖付身答道;"是,她嫁给再临,再临因病去世,她无处可去,就一直留在府里。"周文晟点头,转向徐直,细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没事就好,头还疼吗?""尚能忍受。" 他忧心地直叹息,"我听姜玖说,近年你头痛症犯得次数多了些,是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你是西玄的荣耀,是朕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好友,朕必会穷尽一切让御医想尽办法治好你的,嗯?"他倾向前,神态十分自然地替她撩过乌黑直发至肩后,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徐直身上的熏香。 姜玖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床上的人。 白华垂着眼,僵硬地盯着地上浅浅地人影。 同墨的视线则落在周文晟绣着凤凰纹的衣摆下的靴子。 他支付轻轻碰到她唇上伤口,"哪来的?杀手伤的?不像啊。"徐直微微侧开脸,说道;"陛下,我也是会痛的。"周文晟像是回过神,身体坐直,笑道;"没办法,徐直你忍受疼痛的能力异于常人。举例来说,明明头痛到倒要看大夫了,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也就不能怪我以为你唇上这点小伤根本不疼,到底伤哪来的?"他又将话题转回此处。 徐直沉默一会儿,看向白华。"我忘了。怎么来的?",毕恭毕敬道;"当时我们跌倒在地,许是那时大姑娘自己咬伤的。"徐直又看向周文晟。 他眉心微拢,又笑。"好了,都过去了,莫怕,往后朕必不会让此种事再发生。""陛下登基两个月了,徐直的墓也该继续动工了。"他闻言,难掩哀伤,"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就不吵你了,好好休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差人来要。"走到房门口,他起身,又回头看一眼还是呆头呆脑的徐直,眼底涌出笑意,摇头出去了。 出去前,他听见里头的姜玖说道;"大姑娘,我去送陛下。""嗯。" 周文晟出了门,直往前走去,随行的太监都在十步外的距离,一人迅速地追上,而后安静得走到他的侧后方。 他步履在石砖地上,突然笑出声。"刚清醒的姑娘都是一脸傻呆吗?怎么看起来比平常冷若冰霜的样子可爱许多。"身后的人显然不便评论,也或者根本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徐直刚睡醒的样子。 周文晟从来不去管徐直的身边人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日常生活所用也好暖被也好,他只要知道徐直身边有人打点就够了。 他看着徐府里的院景,头也不回地说道;"看,那里端庄大气,贵气逼人,这头奇思妙想处处别生趣味,可惜不适用皇宫,这必是两人共同设计,是一男一女?""是。"声音终于在他的侧后方响起。"是再临与同墨。""是再临吗?他也去了这么多年了啊,朕倒没有想到他会跟乌家后人在一起。说起来,你们都是贵族之后,若没有家中犯事,或许一开始早就婚配,儿女成群了。对了,再临跟在徐直身边也有几年,他去时徐直必定痛不欲生吧?"姜玖沉默一会儿,才道;"大姑娘一切如常,并无沉痛之意。"周文晟停步,转向姜玖,毫不意外地叹息;"你们这些身边人辛苦了,徐直她……就是一个呆学者,除了她的世界,她谁也不在乎,她让你们心生怨念时,你们也不要太在意。""罪民玩玩不敢心生怨念。"姜玖说着,就要跪下,周文晟立刻扶住他。 他轻斥道;"姜玖,你这是做什么你!你是西玄贵族之后,什么时候开始膝盖软弱,动不动就下跪?"姜玖垂头低声说道;"先皇在姜姓一族犯下滔天大罪后还愿意保住我这最后血脉,姜玖做牛做马都不及还万一了,这一跪又算得了什么?陛下是罪民最该跪着谢恩的人。"周文晟长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徐直是西玄的荣耀,不可能事事顾及你们,如果你们有了委屈,尽管多包容她,有事来跟朕提就行了。""多谢陛下。" 周文晟转了话亲道;"听说大姑娘收了个后院人?""是的。"姜玖知无不言;"叫阿武,脾气不太好,大姑娘怕他反扑,所以在牢里的药一直用着,让他无处施力。"周文晟大量着姜玖,真真认为他是个有眼色的。明明是他跟徐直去牢里,知晓前因后果,仍然明眼人说瞎话,当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对,在徐直身边做事不够八面玲珑,早被徐直斥走了。他又问;"大姑娘待他如何?"这一次,姜玖不再知无不言,而是有些迟疑,甚至脸上有着尴尬,显然是想起了这个后院人在大姑娘手里被玩弄的悲惨事情。"不甚好。大姑娘……并不是很喜欢此人,所以……下手重了些。"那个鸟骨面具,他半夜想到都毛,真怕哪日徐直把实验对象转向他。 周文晟不发一语,过了片刻道;"好了,往后他乖顺了,就请大姑娘别再下药了,这药用久了是会废掉一个人的。"顿了下,他又道;"如今他已众叛亲离,只他一人,又能再做什么怪呢?已经没有人服他……朕也只是找个名目放了他而已,还请大姑娘多多顾他一些。""陛下仁德!" "至于学士馆那些身份不明的人好好盯着。如果对大姑娘无害,放着他们也无所谓,各国探子遍布,难保不是藏身在学士馆中。若然有事,大姑娘没什么心眼可以抵抗……你处理不了就去找金执吾。""罪民遵旨。" 他摸了摸嘴,道;"朕还没见过自己能把嘴咬得这么狠,我都差点以为是外人咬得了。说起来朕常忘了她就是个姑娘家,心底还是软弱的……对了,朕翻过御医抄录大姑娘的头疼记录,近年发作频繁,当真没有缓解?""确实益发严重,如今已无法正常入眠,往往天未亮她就已清醒,痛到极致时会呕吐,同墨、白华虽在她身边记录,但大姑娘做事入了迷,会连疼痛都忘记,所以实际次数是比御医所知还要多。"周文晟闻言一怔,御医呈上来的记录他已觉得徐直这脑子……不太安全了,居然更严重吗?他见姜玖欲言又止,说道;"有话直说,不可瞒朕。""是,在元宝楼时我在赵家贵族那里多待了一会儿,正式听闻大魏有名医来到四方馆。"四方管是西玄使节与商旅暂居之地。周文晟沉吟片刻道,"说起来,西玄的艺术是比不得大魏的……你没去召来?"姜玖微微垂着眼,不语。 第十五章 周文晟深深看他一眼,轻叹道;"你很好,不过这种事你不必来请示我,大姑娘为西玄做了许多,她让世间最好的人才都在西玄,我怎会阻止呢?改明儿你就去请那位大魏名医,能治好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万万不会怪盗你们去。她的墓会依她所请,将现时集贤殿所有的书都抄录一份送进去,在她……之后,至少她不寂寞。""陛下恩德。" 周文晟观察着眼前这名进退有度的俊秀青年,心里遗憾这真是大材小用了。若当年这些老贵族不犯事,又怎会累得子孙成为侍候别人的命?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庆幸西玄有个徐直,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住这些年轻贵族了。 "姜玖,你在徐直身边几年了?" "七年了。" "这么久了啊。十年换一个徐直身边人,时间也要到了,你未来有大好岁月,不会一直留在徐直身边的,余下的日子你好好带九行,让他早些上手学会如何侍候徐直,到时候朕会让有才能者入朝堂为西玄尽心……可惜再临意外去世,否则他早如徐直第一个身边人一样官运亨通。"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陛下。"姜玖不骄不躁,跪下谢恩,以额贴地,这一次周文晟并没有阻止。 "好了,起来吧,回去照顾大姑娘吧。" 周文晟一转身,十步外的太监随即跟上。 姜玖目送着。 直到人都消失在视线范围了,他才拂过衣上灰尘,起身迈步回去,才几步远,就见湖畔树旁有人。 他微微一笑。"怎么了?九行,都看见了啊,感觉如何?"九行脸色青白,回避着姜玖的眼神。 姜玖步伐轻快地到他面前,轻轻替他挥去肩上的树叶,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青年的长相。"真年轻……才弱冠呢,对我来说都快记不住那年纪的事了。本该是快意人生的日子,居然为人奴才,我们该同病相怜一番。"九行低下头,轻声道;"姜玖,我是陛下下旨来徐府听徐直吩咐得,不论这身边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以后……我也要吃里扒外,将大姑娘一切的大小事情都禀告陛下吗?"姜玖失笑。"你这么说就伤感情了,什么吃里扒外。徐家虽是西玄不可或缺的一姓,但西玄所有子民都是陛下的,不听陛下命令,才叫吃里扒外,你要搞清楚才好,以免将来掉了脑袋,旁人还说我教导不力呢。""大姑娘……知道陛下在她身边布线吗?" 姜玖几乎要大笑这小子的天真了。他想着自己二十岁时有没有那么天真?好想真的有。一群西玄贵族不知早就是先皇眼里的囊中物,还在那里醉生梦死,知道大刀都落下了,要逃已来不及。 "大姑娘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你也不必多费口舌告诉她。陛下是仁德之君,"说道此处,姜玖顿了一下,古怪地笑道;"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在保护西玄的徐直,也给我们这些贵族一个最后的机会,只要你好好听话,不做多余的事,等时候到了,你就有机会封个官,说不定到外县去,从此有新的人生,九行,你懂吧?"九行轻嗯了一声。 姜玖拍拍他的肩。"我不是要下警告。七年前,再临也跟我说了这一番话的,只要我肯忠心,那么,锦绣前程将会重新回到西玄姜姓上,可以说是身边人的一种交接惯例……"姜玖笑着停顿一会儿,似是想起一事,喃道;"再临那时对我说时,脸上带着古怪的笑,为什么呢……"跟着徐直多年,一不小心就染上了这恶习,开始会对每一件看似正常的事情质疑着。 "那,那位再临呢?他怎么死的?" 姜玖看着他。 九行马上明白这事不能问,很有可能是不能言明的丑闻!姜玖笑了笑,说道;"你学得很快。好好学,以后要靠你照顾大姑娘了。"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九行目送他的背影,犹豫一会儿,纳闷的说;"姜玖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也正露出古怪的笑容吗?"语毕,他摸摸自己的嘴角,如果真如姜玖所言,十年后他也有机会为官,道那时他也会露出同样的笑容去面对下一个身边人吗…… 徐府无法控制的传统? "大姑娘!" 他看着金执吾率兵进了宝元楼,姜玖疾奔过来,完全不管徐直身上的秽物,将她一把背起…… 天色黑暗,万籁俱寂,轻微的一声咯哒,惊醒了周文武的一时。他一向浅眠,若不是此番……又怎会有人进入他房里而他未觉?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身形仍未动,黑眸却是不疾不缓地张开。 一股熟悉的香味进入他的嗅觉里,他一怔,迅速抬起头转向敞开一半的窗子。 单薄逇月光自窗框四面八方无声地延伸进来,落在一名高挑的女子身上。女子正微侧着脸看着窗外,一身广袖深衣,泛着银辉的青丝被夜风勾起,她脸上是面具的形状……是他戴过的鸟面具? "徐直?"身形是徐直,但徐直一向打扮精贵得体,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凌乱来,眼前这女人穿得有些随意飘然,连个配饰都没有,实在不合徐直平日天生高贵的形象。 女人慢慢的转过头,窗外的月亮在她身后,以致脸上的面具被阴影遮了大半,连带着眼眸也是黑沉沉地教人看不真切。 "嗯?你醒了啊。" 真是徐直!周文武有上下扫过她一眼,不得不承认遮去容貌的徐直教人顺眼许多,白色的面具对女子来说略大些,却又难言的异国风情。 徐直明明就是西玄人,哪来的异国风情? 她负手走到他的面前,微的弯下身看着他。"阿武,半夜你睡觉都是坐着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戴了面具之后?"他又上上下下看着她。她行止自若,没有半丝滞碍,可见宝元楼里的刺杀并没有带给她任何伤害。 姜玖背起她的那一幕又在他回忆里晃动。 "阿武?" "把面具拿下来说话!" 行止依言拿下,她的眉眼娇媚,仍是有着一如往昔高不可攀的冷漠,就是个西玄女子的美貌。 她蹙起眉。"看,我确实是徐直,你疑心病真重。还没回答我呢,是戴了面具才这样的吗?"她实在很好奇。 "你有三更半夜入男人寝房的习惯?还是,所谓的后院人,不只是名目上的羞辱?徐直,你当真要辱我个彻底?向来是我睡女人,女人想睡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你要坐着了,都是血气味。你受伤了?哪里?没叫人替你包扎吗?"周文武还没有回话,又听她道;"现在你可是我心里顶顶重要的人,还不能死,我去叫人过来处理吧。"语毕,就要转身。 他立刻扣住她的手,却扯痛伤口,但他表情未变,只专注地看着她。"什么叫顶顶重要……徐直,你手这么冷?"徐直完全不在意地说道;"头有点痛,无妨的。"头痛这种事,人人都会有,他认为这是徐直受惊过度所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嘴角讽刺道;"徐直,我这伤是在宝元楼里受的,要在往日,御医非战战兢兢来替我治疗不可,现在你居然想找一个粗手粗脚的贱丫头来?这伤等同为你受的,我要你……"他顿了片刻,续道;"这个西玄徐直替我包。"徐直一向喜怒波动不大,但此时她一听完,眉角忍不住一跳,往桌上一看,果然纱布、金疮药一应俱全,显然之前已有人送来,他却置之不理。 ……怎么这家伙总是时时刻刻表达出他是个没有脑子的疯子呢?逼的她不得不对他一直印象深刻,西玄所有人在她记忆力都是只挂着名字的,其他部分的模糊甚至全部糊了都有,唯有这个周文武三个字前头还冠了疯子两字。 周文武根部不容她拒绝,脱下上半身的深色衣衫,靠近胸口的地方果然一片殷红。 徐直连眼皮也不眨,目光落在床上的面具缠绵了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取来伤步跟金疮药。 她又点起烛火,将烛台放在凳子上。有了烛光,她凑到他面前,更能看清楚他胸口上的刀伤。 周文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当真要替他包扎,他眼底伴有惊诧。以前的徐直……是连他这个皇子的帐都不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吧? 第十六章 他冰冷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胸肌时,他眼瞳微的缩起,背脊一颤;徐直没有留心到,只专注在他的伤势上。 "原来你还没有真疯,还懂得为自己先上金疮药。"她道。十指打开,掌心压在他伤势旁的肌肉上。 他本能地紧绷起来。 "似乎没有发烧?有人熬药给你了吗?" ".....没有。"他声音略哑,停顿须臾才道;"有些人体弱,受了伤确实会发起高烧来。徐直,这种事你怎会知道?""嗯?在学士馆舞刀动枪时,总有不小心的时候,久了也就习惯了……所以说,男人跟女人间的体力还是差距颇大,很难有例外了。"她感慨。 学士馆里部分学士确实有人专注在刀器上,那偶尔受伤是肯定有的,但,当他听到后面时才恍悟徐直根本是在说她自己!他不由得脸黑如锅底。 她在京师多年,本该是安安全全,西玄京师就是她的靠山,哪怕她的名声在不佳,西玄徐直在西玄达官贵人的心里仍是有过重的分量,京师人人都是贱骨头,几乎是从小到大习惯了这种"徐直就该在西玄土地上"、"徐直本就是西玄徐直,外人敢伤徐直就去死"的想噶,以致他恨徐直入骨,在宝元楼时仍是本能地顾及她的安危。 ……是啊,他就是个只会呈口舌之快的贱骨头 ! 现在可好,他当了贱骨头,这个徐姓的傻瓜却自己跑去动刀动枪,她的身边人都该死 !这时,她取过伤布,双臂环过他的膀身,因而微热的鼻息落在他赤裸的胸上。 他讽刺地嘴角即刻僵住,目光一时只能死死盯着她,微亮的目光下,她的脸入蛋滑,白的不可思议,乌色的发微湿……在流汗?徐直是容易流汗的身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够了解他,原来…… 她发上没有任何发饰一头柔顺长发就这么随意披散着……他后街轻微滚动着。那个坐在神坛上的徐直,竟也有如此面貌…… 她说道;"我半夜睡不着,想去找那个云……""……你睡过那个伶人?" 她停住,抬起眼,对上他阴郁的目光。她想了想,想不出他这么问的原因。也对,疯子说起话来通常没有脉络可言。于是她继续道;"想去找那个云卿问事,但中途经过你这头,就过来看看……"看看面具。 "三更半夜你去问事?"他想哈哈大笑,这小子当他是傻了吧?深夜问事,还不如说深夜寂寞找人暖床还合理…… 他盯着她从不骗人的坦荡神色,无来由的愤怒蓦地消弭无踪。 "什么事?"他居然还信了 "嗯?我找他亲自唱一次西玄求爱曲给我听啊。""什么?" 他若有所思道;"他是怎么听出感情的?方才我一路走着自唱,似乎缺了什么……难道是没有面对面?不如我唱给你听试试?""……什么?"阴沉的面容瞬间僵住。 徐直有实验能做绝不会放过,她包扎道一般就兴致勃勃地放手,默数着拍子看着他,大方高唱着;"我有宽口的臂弯,儿郎啊,你愿不愿意靠着我?我有丰盈的圆乳,儿郎啊,你愿不愿意摸?我有足够的腿力让你快活,床浪千百摇荡难分舍……"她的歌声清冷空灵,犹如月色的冰凉看,沁人心扉。 "阿武,如何?" "……"周文武的瞳仁微微扩张,直直凝视着她。 徐直眉间微惑,有点不耐。"你也觉得有不对劲吧?""……哪来的不对劲?"他的声音沙哑。"徐直,你……你对我唱求爱曲,为什么不在我夺位之前唱?"若然在那之前…… "那时倒还没有想过,云卿一说,我才注意到。照说西玄求爱曲人人唱来都应该相同,为什么他听得出求爱曲里有无感情?有了感情才能唱的好吗?阿武,你觉得我歌声里有感情吗?"一盆冷水蓦地泼了下来,他缓缓地松了力道,道;"……原来……是拿我当实验啊……哈,徐直,我还当你爱上我了呢。"徐直闻言,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周文武,你疯到傻了吗?我怎会去爱一个爱上我妹妹,且日日夜夜想着她的身的男人呢。"他那头全然的沉寂。 半掩的窗口送来黑暗里的清风,烛火摇摇晃晃,在他面上造成深浅不一的阴影,片刻后,他低低笑着;"是啊……是啊……徐达啊……你说的对极了,我想她想的不得了,想到我午夜梦回与她销魂千百次都还不够,就连眼下只要把你幻想成她,我也是满心激荡不能自己,再也不会像那一夜……"他猛地伸出手,突兀地将徐直扯上床。 徐直没料到他的举动,一整个重心不稳,失控地跌进床褥间。 他立即翻身压了上去,要扯下她的衣带。他暴戾地说道;"你瞧,徐直虽是个废物,但至少她的身子令人垂涎,总算是有了个用处,我只要将你想成她,便能委屈自己睡你!徐直,留在西玄的,怎会是你?你怎么,不死了算了?"他咬牙切齿,眼睫一抬,手下动作倏然停止。 徐直双臂抱着头,广袖层层滑到洗白的肘部,动也没有动。 他僵在那里,眼瞳里的火光一点一滴地熄去,疯狂地理智冷静下来,慢慢的自她柔软的娇躯退开,赤红地眼眸撇开,过了一会儿,他突地低笑一声;"徐直,你滚,不要在半夜来招惹我,下次我就真……把你当徐达,那真是抬举你了。"室内安安静静,她没有反应。 他将目光转了回来。"徐直?"他警觉的唤着。 "……没事,只是被抛地有些晕。"徐直徐缓地放下藕臂,美目瞟他一眼,撑起身子的动作在周文武眼里有些异常缓慢,令他怀疑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偏她神色又无比正常,甚至没有半点惧意。 她慢条斯理道;"周文武,男欢女爱是人之本能,理所当然,不过你的幻想力也真是丰富,竟能拿我充徐达来满足你的性欲。这点我跟你不一样,我务实,你要能挑动我这方面的性欲,那男欢女爱水到渠成。在我眼里,与我欢爱的就是周文武此人。所以,下一回不要动手动脚,直接说,我给你机会就是。我的脑子很珍贵,要伤到了,是个你也赔不起。"他定定凝视着她,忽的放声大笑。"这不是徐直吗?先前我还怀疑那个高傲地徐直是不是给个假货换了。你还真是徐直啊!"一顿,他忽道;"你不是说你不会爱我吗?"她依旧是慢动作地下了床,答道;"不是属于同样的东西不能归在同一处。感情跟性欲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可选择性的,一个是本能,阿武,你恨我入骨是不?"他沉默一会儿,也不知是为什么而沉默;而后,他轻笑道;"你若是我,岂能不恨?"她寻思片刻,又盯着他愤怒的黑眸问道;"恨到诅咒我去死,有这么深的恨意?"他咧嘴一笑,表情温柔,语气也是温煦,但说出来的话字字无比恶毒。 "对,我就是日日夜夜诅咒你,凭什么袁图那贼厮说我半生凄凉,连个墓也要不起,偏你就是西玄无上的荣耀,徐直之名还能流传后世,这算什么?徐直我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停止诅咒你!我巴不得离开西玄的是你,而非徐达!"想难得的认认真真地倾听,最后嗯了一声。"原来你如此恨我,恨不得我来世再也不做西玄人吗?"周文武快意笑道;"衷心所愿。" 这样的衷心所愿对西玄人来说,是最可怕的诅咒,没有深仇大恨,那真是不会轻易脱口而出的。徐直详详细细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复杂到她一时读不透,但确实里头有满满的怨恨,以致哪怕此刻他面皮的温柔地笑着,却丝毫没有周文晟予人的如达春风之感。 她沉吟道;"难怪在牢里那日,不管我站在哪,你那狠毒的眼神始终落在我面上,那时我还纳闷,你这时几日不见人,居然舍不得将目光抽离我脸上,事后我反反复复想过,想起一族的风俗民情,那里的人将死前,如能将一个人看的久些,双瞳映下记忆,跟着灵魂转世,说不得来世能将那人再认出来。如今我方恍然大悟,你竟恨我道来世还想报仇?要是陛下去探你最后一面,你岂不是要把他瞪出两个窟窿来?知这风俗民情的人不多,原来你母妃是那一族的人吗?""徐直,我恨你,你竟如此高兴吗?"他嘶哑道。 第十七章 突然间,徐直执起他的双手,向来冰冷的眼神燃着亲热与喜悦。 "你的恨意我很……"她搜寻者贴切的形容。"我很欢喜""……什么?"他就说,那个高傲地徐直被个假货换了吧? ! "阿武,你刻骨铭心的恨意我已感受到,来世不当西玄人,这多么可怕的诅咒啊,对周文晟业恩师如此么?"她真切的说道。 他回过神,冷笑;"你担心他?我就也要日日夜夜诅咒他……"他脸色狰狞起来。 "好!他我不能保证,我却可保证我来世不当西玄人,你可满意了?"一脸的狰狞瞬间僵凝。 徐直凝视着他,语气和气得不得了;"你恨不得生啖我与周文晟的血肉,非看我与他的悲惨结局不能瞑目?""……是,我非要看不可!"他又回过神,但终究没有自她的柔荑下抽出手。 他再度冷笑;"哪怕你想将求爱曲唱与他听,他也不可能接受。要怪就怪那一晚撞见你的并非是周文晟,你想抢下皇后之位还真是路迢遥……"她乌瞳熠熠生辉,像是满天星辉都落入她的眼眸里,让他一时看定了眼。她爽快应道;"好啊,我允诺绝不对他唱求爱曲,绝不抢皇后之位……这些小事我不记得以前曾做过,以后也绝不会做。周文武,你必定要继续保持你的恨意。""……徐直,你受惊过度了么?"找大夫了吗? 徐直浑然不介意他异样的眼神,笑道;"周文武,你又这个心很好,我极是喜欢,我敢担保在你有生之年,必会看见我的结局。""什么?" "但,你得努力活下去,连周文晟的结局也得看完。说到底,最后拼的还是谁活得久,是不?"她又自说自话起来;"你也不像短命相,只要不疯癫自找死路,那如先皇那样活到西玄年命的极限是有很大机会的。""……"他已经连"什么"都懒得说了。他从来就没有跟上徐直的思绪过,现在他只想知道,这假货是哪来的?近十年来他跟徐直就是京师最不熟的熟人,以致他渐渐地不了解她了吗……还是,这根本就是徐直的本性,只是他一直无缘见到? 徐直又道;"我的墓快建好了,阿武,你既如此很周文晟,你就仔仔细细地看,看到周文晟身为皇帝的结局吧。""……皇帝的结局?" "既然你怀疑他根本不是仁德之君,那你就看到最后,然后想办法送我进我的墓里,我可允你……允你什么好呢?只要你肯留到最后,我必也会保住你,让你葬在西玄土地上,来世我已非西玄人,你定看不见我这个讨人厌的人,你的日子或许会过的愉快些。""……徐直,为什么你不自己看呢?" 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大姑娘。" 徐直与周文武同时往门口看去。不知何时,姜玖站在微敞的门口前,阴影掩去他的表情。他不疾不缓地进屋,目光只落在徐直面上。 "我去大姑娘房里,看见门上半掩,就知道你出来走走了。你怎么走到这了?我以为你会上湖边散步,那时你最喜欢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精神还好么?"周文武转头看了窗外尚是黑沉的夜空,无声的讽笑。以往总有传言,徐直的身边人照顾她的衣食住行……以及任何的需求,听是一回事,在深夜里真正看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姜玖再上前几步,温声道;"大姑娘不想回房,我陪大姑娘走走吧。"徐直嗯了一声,正要放手,忽的感到周文武反手攥住她。 她抬眼一看,暗讶了一声,她根本没包扎完成,伤布半落,露出他又在染血的胸膛,这家伙还真能忍,刀伤在胸口,还想在床上逞"匹夫之勇",她都不知该不该替他说一声精血好旺盛。 果然不愧为西玄第一疯子,徐直心里这么想着。 当她伸出手,想做个收尾时,姜玖快她一步,温暖的男人十指压在周文武的伤口上。 徐直看向他。 "大姑娘,我来吧,这种包扎我比你顺手许多。"姜玖不动声色,双臂熟练地环过周文武的膀背,替他缠绕着伤布,他时候回过宝元楼那现场,金执吾告诉她,有几名此刻没有全尸,明明一刀致死,但下手者仿佛泄愤,将尸体捅的七零八落,惨不忍睹,而那些尸首全部都在徐直附近。 想都不用想是谁做的。 ……真想弄死这个疯子,保所有人的安全,姜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文武冷冷与他对视半晌后,两人同时撇开目光。 用力缠妥后,姜玖笑道;"好了。这种小事让大姑娘做,真是大材小用。明日我会让人轮流来替你换药的。"他转向徐直,温声道;"大姑娘,我陪你去湖边散散步,你再稍阖个眼六点精神。我打听过,那个大魏医者来到四方馆,据说是个极有名的,天亮我们去试一试。"徐直还没有应声,周文武就一把推开姜玖,往徐直看去。 "徐直,为什么要看大魏医者?谁受伤了?你吗?"徐直寻思着,决定再给他一点惊喜让他动心,他才能有动力维持他绵绵不绝的恨意。于是,她微微仰脸,大方任由他大量,嘴角微翘道;"不是谁受伤了,是我这里似乎生病了。"她不介意地指指自己的脑子,想了下又难得补充道;"时常痛的撞墙也止不了,忍了许多年,也许哪天受不住痛就自我了断也说不定。方才我抱着头,正是因为它无法接受撞击。我会在半夜走动,也正是因为我此刻痛到睡不着了。"月光还不足以照亮他眼瞳的情绪,但在瞬间她有一种他瞳仁一缩的错觉。她纳闷这并非大喜的反应,难道还不够取悦他?她想了想,再加送一把吧,又笑道;"都不知道第几个大魏医者说没法治了,所以说我才说,在你的有生之年必会看见我的结局。""你怎么不去死这话你说的颇神算,看来你也有袁图的潜质。周文武,我注定比你先走,这样子你是否打从心底感到快活些?" 【第五章】 "孙时阳!孙时阳!"西玄二皇子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几案。"混账东西!徐直不知道我在追求她么?对她至关重要的男人?至关重要!那不就是她看中的男人吗!"黑色长发凌乱半遮面,尚是年轻的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不动,唯有身体的剧烈起伏能看出他浑身散发的恨戾。 良久,他呵呵低笑着,笑声不止。 他瞄到地下的束带,慢条斯理地拾了起来;他面上有笑,柔声道;"找到这个人了吗?不管有多少叫孙时阳的,都给我杀了,一个都不准留。""二殿下,"跪伏在地的太监战战兢兢道;"无缘无故圈杀一群人,皇上他……何不索性请皇上赐婚……"二皇子表情刹那凝结,厅里一片死寂,仅他明显地呼吸声,直到呼吸由重转浅后,他才又笑道;"你懂什么啊,徐家人可自由婚配,不是出于她心意,我请皇命不就是羞辱徐直,亵渎了她?何况父皇又怎会将她配与我?哼,总是这样,就是有人压在我头上,让我动弹不得,让我时时得忍气吞声。你去查,徐直看中的人年纪必有一定的范围,学识甚高,只要符合这些条件的,想来也不会有几个,父皇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面色益发柔和,吩咐道;"然后,都给我杀了吧。" 这间满溢香气的小厅里,大魏的老医者替这名贵人把脉许久,不时观察她的气色,斟酌着药方,再悄悄分了些许精神猜测眼前这名所谓的西玄贵族是南临人的可能性有多少。 各国京师几乎都有一间四方馆,四方馆供使节、商旅居住;一国一四方,自徐直提议还原礼乐原始风貌之后,西玄四方馆跃升为四国之首—各国中四方馆律筑最广、来往人数最多的那个。 这几年,往返西玄与大魏间的医者人数多了不少,没办法,西玄的学士太多,去取经的西玄大夫始终追不上大魏医术的进步,因而每隔一阵就有一支大魏医队前往西玄;学士们的知识是宝藏,谁知道十年、二十年后会不会再出一个徐直、两个徐直,甚至数百个徐直呢? 在这个时代里,天下人共同珍惜着这些学士。 而眼前这位贵人拥有南临人奶水般的肤色,年轻而美丽,却以西玄贵族的身份过来……有可能是贵族们养的舞伶,她们的户籍虽下等,但只要有主子宠爱的一天,地位是比起一般老百姓还高,会来让他把脉,似乎也就不意外了。 第十八章 那,现在要怎么说? 看人的身份说病情是一门学问,这来自大魏的老医者正要明示她好好跟她的主人享受一下最后时光,也许是他的表情稍稍明显了,坐在另一头戴着异国面具的男子倏地拍椅而起。 老医者改口道;"姑娘不必紧张,平日放松,晚间才好入眠。喏,你让你丫头先去找我徒弟,他试煎一次让她学着,有时候火候不对,药效也就失了积分。长期吃,对人好。""好。"她接过药方。 这个疑似南临人的贵族便是徐直。今日她穿的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西玄深衣,出去料子极好外,几乎跟平民的衣饰没有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在衣上隐纹做文章;来四方馆把脉的从此贵族皆有志一同地不招摇,十分配合四方馆的规则进入四方馆,一视同仁,贵族不得以权势压人。 徐直也从善如流,低调的来低调的走,除非有心人要查,不然也只当徐直只是跟其他贵族一般做个健康上的预防把脉而已。 她才瞄上一眼,就被周文武夺去药方,在旁的白华狠狠地瞪着一双大眼。 他蹙眉。"这什么?不是治头痛之症的吗?这时安神的药啊!"老医者支支吾吾,含蓄地说道;"吃了这贴药,总是好点。"周文武心里略微浮躁,正要开口再问,瞥见徐直明亮的眼眸望着他,仿佛在说;"这药方,你不也见过?"是啊,他是见过。这上头的药已是最好的安神药了,他非但见过,还用过,在他母妃刚走时。 这些药只能安神,不能治病 !他拒绝去想那个可能性,但徐直……从不说谎。 对任何人都不会,这也是先皇跟周文晟信任徐直的原因。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靠撒谎来保住自己或钻营地位,这就是徐直的高傲。 他眼睁睁看着徐直神色自若地从他手里抽出药方,交给白华出去找人熬煎。徐直对着正要离开小厅的老医者说道;"老大夫,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给你请说。" "老大夫听过一个叫孙时阳的人么?" 周文武猛地看向她。 "孙时阳?"老医者念着。 "是的,他是一个医者,也许是大魏人,也许是其他国家的人,我并不确定。"老医者重复念了两遍,老实答道;"老夫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医书上也没有?" 老医者摇摇头。"能留在医书上的大夫必是留世之辈,老夫怎会没有听过?确实没有这个人。"徐直嗯了一声。 来自大魏的老医者等了等,没有等到一声道谢,他看看已经进入沉思的徐直,在瞄瞄背脊挺得笔直的面具男人,面无表情地提着药箱离开这两个毫无礼仪观念的西玄人。 小厅里寂静无声许久,知道周文武艰涩地开了口—"……徐直,孙时阳是……医者?"这声音嘶哑到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行喉口硬生生挤出来的。 徐直回过神,略微吃惊地看着他。"是啊,一个能救我的医者,他对头痛之症有世人无法追上的深入研究,如今要说有谁能够救我,唯他可以一试,可惜一直找不到……""……自然是都找不着了……"他低声笑着,牙间却是咯咯作响着。 这种发差极大的情绪表现令徐直读不出他真正的心情来,面具也阻碍她直接观察他的表情—没有人知道西玄徐直学习力奇强,偏对人的表情略有不通,单一或者稍微简单的神情她读的透彻,可再复杂点就不是人的面部肌理变化可以推测的了;但此时她仍想知道他的表情有助解读,因此,她伸出手想要拿下他的面具,他突然反应过来,迅速地攥住她的皓腕。 "你……你找了他很久?十多年前就开始找了?"他哑声道。 "是啊。"徐直看着他,带点研究的慎重。"阿武,你情绪不太对,莫非……"如烫到一般,他立即缩回手,动了动嘴,徐直几次看见他都要说出口了,但他的喉口似乎跟同墨一样伤到发不出声音来,徐直试探道;"你很高兴?""……我高兴?"他慢慢咀嚼着这三个字,下意识地说着;"是啊,我高兴极了,我……高兴极了……""你的诅咒成真了,阿武,孙时阳不在这世上的一日,我就是这样了。你的恨意,已经可以去了一半,至少,在你生前必能看见我的结……唔……"徐直的嘴蓦地被大章捂住,他用力过度,逼得她连连后退,背部撞上墙;周文武另一只手掌紧紧抵在墙上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的头部撞上墙。 "徐直!你……周文晟知道吗?" 徐直看着他,黑色眼珠有往下瞟着还死五折她嘴的那只手掌。 周文武慢慢地松开来。 "陛下知情又如何?难道他就能为我找来大罗金仙?""……大罗金仙?" "是啊,不就是天上的神仙,这世上谁去过天上……嗯?"眼前的人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徐直看着他的背影,沉思道;"难道面具真有玄妙之处?"好好一个人弄成这样,不合常理是周文武的本性,可是今日似乎太过头了点? 要她拼图那时易如反掌,但周文武处处充满矛盾,她还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太欢喜了?"这种欢喜,她还是头遭遇到,也算是一种另类见识了。 九行匆匆而来,站在小厅门口,急声道;"大姑娘,方才我见到二殿下出去……"徐直看向他。"哪来的二殿下?" "是,是……周公子……"他低声说道。 徐直看着他半垂的脸略显倔强,摆摆手,"你要担心就跟着去吧。"九行闻言,犹豫了会儿,随即退下跟着追出去。 小厅里香炉的南临香气太重,徐直已经习惯自己衣上舒适的熏香,这种浓郁的香气令她感到不适,于是她也跟着出了小厅。 四方馆里来来去去,庞大的上旅团看中熏香未来的贸易,各国通往熏香的商路硬生生地拓宽一倍不止,四方馆已从本来四角扩铝成五角,徐直特地走道专提供给商旅的那几层,观察着各国商旅带来的稀奇商品。 "嗯,大魏的同心结?"她负手凑近去看。 来自大魏的小伙子还在整理货物呢,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眼,拿出一整排的同心结。 "姑娘瞧瞧,大魏的同心结,有了同心结,男女成良缘,要不要订购给亲朋好友?"开门见喜,虽然还不算正式开张,可是他火眼金睛,能够来四方馆的还有难得一见的贵族,同心结虽是一条红绳编制而成,但重点是下面串的珍珠、玉佩,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卖点。 徐直拾了一串举高迎光看着。"据说只有大魏才有同心结?""是啊,姑娘买个给情郎吧。看看,这串同心结还有雕成凤凰的玉佩呢,也唯有西玄豪爽的汉子才配拥有。姑娘想要一生一世的良缘,这就是个机会,下回我们可不见得带同心结来,你也不见得再能遇见大魏来的商队,就带个走吧。""一生一世啊……"她颇具玩味地念着。 小伙子说道;"正是。人人都向往良缘,大魏同心结、西玄求爱曲皆是同样意义,姑娘住在西玄,应该时常有人对你唱过西玄求爱曲吧?"徐直想了想,在年少时候是有的。于是她道;"没数过,但确实是有的。"小伙子瞪大眼。没数过?这得辜负多少人啊!"姑娘成亲了?""不,没有。" "那姑娘真是践踏了那些人的真心啊。我听说西玄求爱曲若是唱出口,必是托付一世真心,愿意唱的人必是爱的多得那一方。姑娘你曾经被很多人深深爱过啊。"徐直哦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让小伙子很挫败,怀疑这女子是天生的花心大萝卜。人家西玄求爱曲一击必中,她却拒绝了没有数过的人数,这未免太摧残许许多多的西玄男子了……他听见徐直问道;"有没有没有编织过的红绳?"客人最大。小伙子翻出了一条红绳,道;"姑娘是看不上这些同心结的话,我来帮你打一个吧。出来前我跟老师傅学了几种新花样,保证你会喜欢。"他就是为了这种时刻学的,能赚绝不放过! 徐直接过红绳,手指翻飞,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同心结。 "…… 徐直又拆开来,另外再打一个稍微复杂的同心结。 他目瞪口呆。 第十九章 "来自大魏的同心结,共有三十六种打法。"徐直边说边打着,打了又拆,拆了又结,一时多种花样在她手里缤纷现形。"其实不只大魏有同心结,一些小国如小周、高齐,甚至部落里多有类似的结,只是不甚有名。你看,这时高齐的三人结,非三人不结,是给一妻二夫用的。"她又换了一个。"至于这个,在天下已绝迹,只能在百年以前的墓里看见。""等……等一下,你打太快,别拆……"给我卖好吗?不对!你是来砸场的,是不是? ! 徐直最后打直了红绳还给他,自言自语道;"同心结系同心,口头而已,真正一生一世同心的少有,以合离的夫妇为例,十有八九可以在墓里找到他们互赠同心结的蛛丝马迹,所以,同心结系同心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它有用,更何况只是歌声唱出来的求爱曲。""……请问,姑娘是怎么知道墓里的事?"小伙子迟疑地问。 徐直看着他。 小伙子只得改个话题;"姑娘都会打?是家中女红师傅教的?""不,就是个兴趣而已。" 这种有固定模式可以仿造的她学来是轻而易举,难不了她;至少,排列组合在她眼里真是小孩子玩的把戏。但,人的表情就不单单是排列组合就能读透的,所幸她一向对人没有任何兴趣。 各国的语言都大同小异,偶尔有极偏远的方言,在这个四方馆里交杂地交谈着,徐直一路很享受地听着各国闲聊,直到后脑勺又开始痛到压不下了,才要上楼梯回小厅去。 突然间,一只男人的大掌隔着裙摆握住她的足踝。 她低目一看,一个半醉的高大汉子就坐在转角的阴暗处,他抬头醉眼看着他,大舌头道;"南临来的妓女,陪爷儿睡一晚吧。"徐直不惊也不怕,漠然地看着他。"放手。" "美人儿想挣扎吗?是哪家贵族豢养的人?嘿嘿,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爷儿也想跟贵族床上的女人一夜销魂,看看这奶水一样颜色的皮肤……"徐直蹙眉,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此处正好是拐角处,没有人路过时看不见这里正发生的一切的。 她上下打量着这名汉子,而后微微弯身,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像外国的商旅,喝醉的商人。但,你的口音很容易泄底,涂月班的人?" 这名看字清明的眼一睁,搂着她足踝的大掌用力一拽,徐直重心不稳,捧倒在木头地板上,她不顾一切地先抱住头,也不理身体其他部分撞得如何,但即使如此,在瞬间她还是有脑袋炸开的错觉。 "徐直……住手!小心她的头……你该死!"仿佛在遥远的地方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暴怒声,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时周文武的咆哮。她心里微微惋惜,今日跟她来的,还有白华与九行,这两人她完全没有安全感,周文武……她老是拿捏不住他在想什么。她可以抓住他对皇位的算计、对西玄的态度,但,每回跟他说话,她总有一种他处处自相矛盾的错觉。 远处传来当的一声,自空气中破开,直直冲入她的耳膜里。 然后……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周文武的声音没有了,整个转角处静悄悄的,再无一丝声响。 她心生疑云,忍着头痛,自藕臂间抬起冷静的眼眸—"叫什么?"那汉子问道。 "周文武" 汉子显然没有听过西玄二皇子的大名,他转过头对上徐直的视线,骤然咧嘴一笑,猛地往她扑过来,徐直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这个人在她面前刹住,拿出一样青黄色的小物摇了一下。 这一次,在近距离下,那声轻微的当声无比清晰地蹿入她的脑子。她有一瞬间的恍神,进入无知觉的领域里,随即有恢复正常。 她连眼皮也不眨地看着那青黄色小物,是掌中钟。她瞳仁轻微扩张,盯着上头的金文。 "叫什么?"他道。 徐直停顿片刻,仿着周文武答道;"徐直。" "徐直?"他俯头,胡子都快碰到她的脸了,她却全然没有反应。"南临人吗?""西玄人。" "啧,老是分不出你们是哪国人。好不容易记得特征了,却又老是对不上。不是说南临人肤白得跟奶水一样吗?"他摸了摸徐直裸露出来的象牙肌肤,见她没有反抗,笑道;"又滑又软的,结果是西玄的伶人?难怪那日会来宝元楼。好了,徐直,起来。"徐直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越过他的肩后,观察着已然面向这头的周文武。她不露声色地爬起,模仿周文武站的笔直。 她的目光又落在他手里的掌中钟。 另一名青年自转角走来,一见这一幕,错愕地大步走过来。"娄全广,你动那个东西了?不是说好了,静悄悄地离开西玄吗?""她认出我了,我自然要自保。" "少来!"青年一脸怒容,拂袖骂道;"必是你故意试她。她只是来看病的,哪有心思认我们?她身边还跟着好几人,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躲馆里头……""正因为我们要逃,才需要认知!城门守得那么严,你以为我们真能毫发无损全员退出京师?这个姓徐的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也该付出点代价。我刚打听过了,她就是西玄贵族极宠的伶人,"要控制她,让她替我们打通关,我们就能顺利的出去!""那日不能全怪她,是我们误以为她也是赵家的才……""易朗,你太心软了"这叫楼全广的高大汉子啧了一声,咬牙道;"好!要是我们都能够顺利离开,就放她走。真可惜,咱们这里可没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呢。"语毕,他有所感,揭了周文武一看,脸色铁青地快步回来。 "你做的好事!"他指着徐直说道;"她的丫头跟随从在找人了。"娄全广冷冷道;"他们闹大了,就让他们送尸首回去给西玄贵族吧。易朗,你胆子太小了。你瞧,她只是个伶人就有婢子侍候,由此可见,她在豢养她的贵族眼里必有几分重要性,这男的我道他是个护卫,护送她来医诊的,如今他巧合落在我们手上,不必见血就能绑架她,这时我们的机运!"他举起掌中钟,在徐直面前当了一下。 "徐直,去楼梯口,别下去,就编个理由叫你的婢子跟随从先回去。"徐直闻言,步履从容地道楼梯旁,往下一看,果然是不会跟九行正在商旅间找人。 她开口道;"在做什么?" 不会抬头,终于松口气。"大姑娘,我找你许久了,怎么离开了小厅呢?要是被贼人带走了怎么办?"她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是三岁小孩,会随便跟人走么?我要再四处看看,你九行先去学士馆准备吧。"白华一脸诧异,"大姑娘要四处看看,向来都是要有人陪着的,万一你头……"徐直看着她,"嗯?白华,你需要哦我找借口给你,我才能独处吗?还是你又想擅自做主?"白华闻言,脸色一白,拉起裙摆要上去,九行赶紧拉住她,抬头看着徐直说道;"大姑娘,殿……我跟丢周公子了。""他在我这里,有他在我身边就够了。"徐直也不多说,转身走回转角,站定在周文武身边。 涂月班的两人目瞪口呆,楼全广低声道;"她连个借口也不找,就以为……"易朗嘘了一声,走道楼梯口探了半天,惊讶的走回来。"那两人真走了。"他停在徐直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回,说道;"这个叫徐直的,极为慎重,才能教那俩人不问原由地走了,我还是认为不太妥当……""一个令人哪来的威势?多半是冲过头无法无天了,才教婢女惧怕。"楼全广心不在焉地答着。 "我还是觉得奇怪,那婢女明明开起来比她还我见犹怜,男人喜欢得应是那种,怎么却是她被贵族豢养……"他心思较细,总是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最后他咬牙,"算了,多想无益。老广,出了城,就放她走,不要惹多余的麻烦。""……自然。" 楼全广在说这句话时目光落在周文武身上,徐直看的一清二楚,紧跟着,她与周文武被带入一间房里,楼全广拿着掌中钟命令什么,周文武一律照做,徐直也跟着仿。 她模仿能力奇好,周文武一做,她就能够反应过来,两人间的时间差几乎让人察觉不出来。 第二十章 她与周文武并坐在床边时,这两人赶着去准备,易朗离去前迟疑一会儿,问道;"摄魂钟,万试万灵吗?万一—""我们不是试过了吗?那次不灵?要真不灵,也是他们脑子有问题吧。"楼全广掩门前又溜了回来,在徐直的眼皮下,他的手掌滑入周文武的衣襟搂了一把,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徐直的眼珠转动了下,喃喃自语道;"果然真的是脑子有问题啊……摄魂钟?前所未闻,我确定没有看过这种东西,上头金文……设计摄魂钟的人名就在上头,如此出乎正常的做亲,天下却也没有这个人的记录。当的一声,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但很快地我一切如常,第二次就再也影响不到我,周文武却……"她微微侧过头,注视着端坐在床上的男人。 连这坐姿都是端端正正的皇子风范,徐直探头到他面前,打量着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眸。 一个完整的实验对象就在眼前,徐直是在按耐不住心头的狂热,她改蹲在他的面前,仰头对他轻喊;"周文武。"没有反应。 "所以说……摄魂钟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可以控制多久?可以控制一个人做出违背心意的事吗?摄魂钟怎么做到的?涂月班到底来自何处,经呢个出现这么多不合天下常规的时……但,换个角度来看,所谓的天下常规,也不过是长久以来人们习惯而定下的规则而已,短短片刻,徐直脑中因此延伸了无数个连她自身都无法解答的问题,这让她跃跃欲试,如果能够跟着他们走…… 她瞥见他的衣襟略显凌乱,想起那个楼全广的"偷香"……连被偷香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吗?她依样画葫芦滑入他的衣襟内,贴上他温暖的胸膛,连带地碰到了伤布。 她密切观察他没有动静的眼神,心跳也很平缓。 她随意替他拉好衣服,寻思着。她记得周文武碰触她时十分嫌恶,还会把她想成徐达才能忍……她盯着他的眼眸,执起他的手背将柔软的唇瓣压了上去。还是空洞啊…… 她沉吟着,在他身边低声撩拨着;"周文武,徐直将死,你可满意了?"他还没有回应,显然这份徐直将死的喜悦还不够刺激他,徐直向来就是不停尝试的性子,她想了又想,在他耳畔柔声道;"徐达是你周文武的了,你可欢喜道不能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叹息道;"还是没有反应吗?"她起身坐回他身边,揉了揉太阳穴,头痛令她思考缓慢不够周密,如今周文武无法恢复,要她一走了之……别说能不能走出四方馆,她还真是舍不得走呢。 她微微靠在他的肩头上暂时休息,人的体温似乎有治疗的效果?男子的体温隔着略有厚度的秋衣散发出来,若然在周文武清醒时,她万万不会这么做,又不是自己找死……或者这个冬天盖考虑找人暖床? 她难得胡思乱想时,忽的头下的肩头一颤,她视线对上正慢慢侧过头来的周文武。面具下的眼眸充满艳丽的血色,即使被面具遮去大半容貌,徐直仍是心一动,此刻,这双赤红地眼眸定定地看着她。 "……徐直?" 徐直眼神骤亮,立即坐直。"周文武,你清醒了!"果然徐达在他心里占有重要的位置,无人可比。"你告诉我,噬魂钟带你的神魂往何处去?""...摄……魂钟?"他的目光暂时离开她,缓缓扫过略显昏暗的小房间,随即又迅速拉回落在她面上。 徐直笑道;"就是摄魂钟……"她闷哼一声,连个观察都来不及,就被他压进怀里,这时被摄魂后的反应?是把她误当成徐达了吗?她跟徐达除了肤色相差颇大,要说有点相像,在二十岁左右时是有那么三分相像,所以摄魂钟在现时与虚幻里易令人错乱想着在心里严谨地记下她所有的疑问。 "周文武,我是徐直。" 她确定她字句清晰,但压在她背上的大掌只有更用力,她都闻到淡淡地血腥味了,他胸上的伤口肯定裂开了,他不疼吗?被摄魂清醒后会癫狂?她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在听,语速奇快条理分明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她道;"待会儿他们回来会带我们出城,到时你必定再陷入摄魂里,你也不要挣扎,我才能模仿你。"她深怕他不允,补充道;"我定会全力保你,你可以放心。""你是徐直。"他胸口因他开口说话而微微震动着。 "嗯?" 使力压在她背上的打掌往上移,摸着她头颅的动作轻柔到让徐直略感吃惊。 "徐直……你的头还好吗?我亲眼看见……你被打倒在地……"他说话断断续续,似乎一时之间无法顺畅的连贯起来,听起来甚至有些压抑感。 这也是被摄魂后的迟钝反应么?徐直察觉他怀抱微松,连忙挣脱坐好。她道;"我很好,没事。"她连忙掸掸衣裙上的皱褶,让其恢复原状,周文武一直看着她,突然问道;"脑子有问题,才不受影响,所以你没有被影响暧昧?""看来是如此。" 周文武眯起眼,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的一角往外看。他盯着远处出入的大门半天,又回来道;"徐直,我们得走。"徐直的美目流动着明亮的波光,对他循循善诱道;"阿武,这时了解摄魂钟最好时机,天下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你道是什么原因?万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周文武目不转睛,忽然将她一头因之前跌倒而散乱的青丝以大手梳直,撩到她耳后,再以指腹用力抹去她眼下的脏污,让她恢复些许以往干净整齐的模样,方合了他的心思。 他语气透着一股彻骨的阴寒道;"一群贼子全诛了就是,你还想跟他们走?徐直,你是疯子么?"周文武也不管她在床上的挣扎,本要扣住她的膀身拖她下床,但她连连后退,他只能改而扣住她的足踝往他这头拖来。"下来!""慢着!慢着!周文武,你不知他们还余留多少人,不知有多少个掌中钟,你杀了出去,对方只须藏身,看准时机照样将你的魂摄去,眼下跟了他们走,就能摸个一清二楚,你想想……"她说的极快,腰身以下还是被拖下床,她转头想拉住什么,突然间见周文武另一只手伸过来护住她的后脑勺。 他咬牙切齿;"徐直,你可以不要这么剧烈转动吗?"她眼一亮;"那就一块留下来吧……你在做什么?"他将她腰间佩上的细绳硬是扯了下来,缠在他跟她的手腕上打个死结,随即,硬是环住她的膀身,单手不费力的将她抱在臂上。 从小到大,徐直还很没有这样粗鲁的被抱过,她迅速转向他的同时,周文武也跟着转过脸,彼此的目光一对上。周文武的眼神有瞬间的怔忡,似乎意识到这时他与徐直首次如此亲近的对视。紧跟着,他撇过头,恨声道;"徐直,我的记忆只停到你被人打倒在地上、护着头的狼狈模样。在西玄,谁敢这般侮辱徐直!"他的臂拢近紧缩,也不管被抱的人好不好受。 就连向来不太理解旁人情绪的徐直,也难得一见地听出他言语间的滔天之怒。 "周文武,你不是在等我死么?"徐直疑惑问道。 "……西玄人都是贱骨头!" 答非所问令徐直一时愣住,接着她又听见他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再不行,今天我将你跟我绑在一起,哪怕我再中摄魂,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谁敢,我就要他死!"徐直的表情很微妙,区区一条绳子,以理论上来说不可能真的系住他俩,更不会维护她的安全,这就跟同心结、求爱曲一样,一个安慰而已。 ……何况,她认为她比他更安全些,这样绑在一起……谁保谁?她正要张口叫他自己走,周文武已到门口。 他踹开门的一刹那,外头正好有人要进来。 对方一看见他,立即大惊失色。"你……"下一刻,周文武卡住他的颈子,还来不及折断,当的一声,他瞳仁一缩,在失去意识前,听见最后一句话是;"周文武,放开你怀里的徐直。" 徐直漠然。一出门就被打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种霸道的宣誓刹那如泡沫般破灭……明知所谓的誓言都是说来安慰自己的,但徐直此时的心情还是百味杂陈。 "天啊!这家伙的意志力出乎意料,居然能够清醒,差点就让他带着徐直逃走,果然生的俊的西玄人就是不同凡响暧昧?"楼全广小心翼翼地自猛咳不止的易朗身后拿着掌中钟现身。 第二十一章 徐直,更无语。 她恨恨地瞟了一眼戴着面具的周文武,忖思着到底是谁的脑子有问题。 就如同明明这家伙夺大位的机会渺茫,他仍豁出生命一搏,这不就是飞蛾扑火吗?而现在他又在做同样的事,她怎呢看都判断周文武或许有些疯狂不稳定,但还不到蠢的地步,可是他似乎老是把浴火凤凰与飞蛾扑火搞混了。 她背后那个叫易朗的一直咳不止,等到她说出话时声音沙哑难辨,可想而知周文武真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力道。他哑声道;"跟俊不俊哪有关系!他怎么不放下徐直?"楼全广咦了一声,"怎么回事?没听清楚吗?" "我觉得不对劲,你快点看这个女人清醒了没?""一次清醒两个?不可能!"虽说如此楼全广仍是隔着西玄衣裙摸了徐直臀部一把。他对着同伴耸肩,仿佛在说;看,没反应,肯定是男人清醒了要带女人一块走。 "徐直,下来。"他摇了一下小钟,换个人命令道。 徐直闻言,中规中矩地顺势要滑下去,哪知试了几次,环抱住她的臂力如西玄黑铁一般,她根本无法挣脱。 "……"没有停止的指令,徐直被迫继续挣扎要下去,完全违背她平日的从容。 那两人对砍一眼,易朗南门的转到周文武的背后,看着表情沉着的徐直,视线下移,落在她跟抱着她的男人的腕上,一怔,拿出匕首,说道;"叫她暂停。""徐直,停止。" 徐直蓦地停住。她心里松了口气,索性把全部重量都托给周文武,她累了。 匕首利落地花开,在徐直眼里如同形式的绳子一截截落了地。 楼全广皱眉。"这时什么?搞半天,这女人是他的意中人吗?这般护她!"他不太高兴,又再次命令周文武道;"周文武,放下徐直。"周文武动了下,徐直以为终于要被放下了,哪知就这么一下,他所有的动作都僵凝了。 徐直此时此刻极为恼恨周文武拖累她的计划,她恨不得以身代他,直接跟他们说"放弃他吧,我跟你们走"。 易朗低声道;"这时执念吗?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形,还是不要强迫吧。我觉得太危险,万一刺激到他,谁知会发生什么事。算了,放弃他们……"楼全广瞪着周文武。"不,眼见就要出城了,只要这个女人一句话,我们就能够顺利出城,何况今日放过他们,你以为他们不会封城搜人?"他停顿一会儿,忽的又摇了手中的钟。"周文武。"他道、"阿广你要做什么?"易朗低声问道。 "你喜欢徐直?" 徐直差点控制不住嘴角一抽,现在是搞儿女情长的时候吗……要走就快好吗! "周文武,你喜欢徐直爱美?"他不死心地重复一次。 小房间里又静默了一会儿,易朗拉了下楼全广,正要说别再刺激他,万一再产生心理上的矛盾,难保不会又清醒过来;突然间,男人没有感情的声音在安静中想起来---"不过是小情小爱罢了。"徐直的乌瞳微微扩张。 那声音……的确出自周文武。 老全广哼声;"没办法了,看样子是没法让他放下这个女人了。"他绕到周文武的背后,也就是徐直的正面,凑过去打量她,喃喃道;"也不过就是眼睛大了点,皮肤好了点,比我还年轻点而已嘛……"徐直连屏息也不能,就这么维持正常呼吸。 "先让他们上马车吧,再晚点,她的婢女会发现她根本没去学士馆,再回头找人就糟了。"易朗去找了个帷帽给她戴上,本就冷漠的脸孔在若隐若现的纱巾下反倒更显冰霜美丽。 楼全广虽不满,仍是低声说道;"周文武,抱着徐直跟我下楼。"商旅马车都停放在四方馆的后院,这一路上都有其他国家的人在整理行囊货物,商人们看上一眼,也只是笑道;"这次货品是美人啊。"易朗自然地笑道;"是啊,刚跟西玄贵族手底下买来的南临美人,是个绝色呢,卖到大魏去,绝对暴利!"所谓商旅,任何货品都能买卖,有时候恋人也是贩卖的;在馆里这一区的商人来来往往,都还在整理货品,听见这话,皆是会心一笑,有些人还忍不住多看两眼带着帷帽的美人,反而忽略了抱着她的男人。 "哈哈,西玄男人向来喜欢热情如火的女人,这南临女人想必有过人之处,有是绝色,兄弟你大发了。"有人打趣道,上前瞧着那背影姣好的美人,不由得按吃一惊,垂腰的青丝明亮滑泽,连一根岔头都没有,这不是一年两年能养的出来的,尤其他是衣商,一眼就认出她的衣料精贵到他都不见得换的到手;再一细看,深色的丝样很一般,平民样式没错,但丝线上交错的组合却是有长寿之意,只是隐藏在其他丝线之下,这样长寿纹手法在贵族间搜少见,平民哪能见识得到?他愣愣道;"兄弟,这女人真是贵族的女人?""是啊,也只是贵族才能把一个女人养的这么娇啊。""不对啊,会养成这样,绝不可能放手的,这时哪家的女人,不可能……""男人容易腻嘛。"易朗笑说着,装作在赶路似得脚步加快,越过那个想再仔细看清楚的衣商,他可不能现在真的卖掉她啊。 他们四人穿梭在商人间,终于到老旧的马车前,其余涂月班的人按部就班各自上了马车,有的上不了就不行,楼全广几乎全程贴在周文武身边,在袖里摇着小钟,吩咐着;"收文武,上车。"现在也被抱上马车,膝头毫不留情的敲上车板,她抿着嘴吞下闷哼声。她简直是深深地被周文武折服了,他能够在下意识里坚持己见,她真不知道这时皇族血脉里所藏有的固执还是纯粹他就是个疯子,她过去真真小看了这位皇子。 衣裙半翻掀在他游历的臂膀上,她半阖着眼,靠在周文武温暖的肩头上,帷帽下的脸青白这,一阵阵的疼痛令她耳鸣,她必须极力思索摄魂钟的原理来分散注意力。她让所有可能性自脑中延展成线,各自分析,令自己的大脑进入快速的运作来忘却身体上的不适,她一向都是如此做的,直到卡的一声,中断她的思索。 有人进了马车,对着外头说道;"快,可以走了。"是拿掌中钟的楼全广。 徐直被周文武单手抱着,因此是背对着楼全广,而周文武正面对着他。 徐直的右手悄悄伸进左袖里,指甲用力掐进臂肉,以疼痛抵抗那头痛。 "周文武,你对春风一度,如何想?" "无趣。" "……无趣?你看起来也不过三十而立年,竟已无趣?难道你是对女人无趣?周文武,你可试过男人?"徐直眼珠一转,往周文武的面具瞟去。"未曾。""咳,或许你对女人没有兴趣的原因,是因为你对男人有兴趣?有机会可以一试。周文武,不如一试?""男人无法生子。" 马车里顿时静默下来。 徐直闻言,顿觉……这根窃听私密无异,索性她不感兴趣,不必有什么愧疚感。周文武近年因子之故对房事感到压力,想来也不会在其中得到多少欢愉,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执念在徐达,她都想说,好歌徐达,徐达的魅力无远弗界。 "你喜欢徐直,她有哪点好?" "一点都不好。" 他噢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难道摄魂钟也会出错?明明之前说喜欢这女人的……"他说出了徐直的心声。 徐直对这摄魂钟十分感兴趣,周文武就是活生生的试验品,在摄魂钟下所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格外注意。 窸窣一声,她垂下眼尽力往眼角尽处瞟去,一只男人的手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视野角落里,然后覆上了周文武的手背。 "……"手背也还好,她连手啊臀啊都被摸过,不算什么,徐直从一开始就不把这些放在考虑里。 "周文武你要是肯跟我们走,出了城门我就放了徐直。""……跟你走,放徐直。" 徐直瞟着他戴着面具的侧面,眼神空洞,说出的话却是有着强大执念,摄魂钟摄去的到底是什么?神魂?留下的是肉体残存的记忆?周文武的肉体到底记住神魂的什么?好歹该记得不是徐达吗? "你真是……一心为她。一个护卫跟贵族的女人是没有好下场的!"楼全广诅咒他们。 第二十二章 马车停下了。有人开了车门,是那个易朗的声音。"到了,出了城就把他们俩给放了吧。"娄全广含糊地应了声,摇着小钟,不死心地说道;"周文武,放开你怀里的徐直。"徐直等了等,没有任何动静,她也只能配合不动了。 娄全广恨哼一声,改口道;"周文武,抱徐直下车。徐直,我们都是你的随从,去告诉守门的官兵说你是哪位贵族的女人要出城门。"他掀了她的帷帽。 周文武将她抱下车,这一次徐直是肩头撞到车墙,到最后满身淤青她绝不会意外。 她在他怀里侧过身,看向城门。城门口有百姓出入,守门士兵证一一盘查。她被人如此抱着,开始没有多少人注意,后来可能一直被这样抱着,渐渐有人的目光拢了过来。 "徐直,快点。"娄全广低声说着,本要再与周文武贴身靠着,方便他控制,但有人自城门那头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举步走了过来,他只得暂停守在马车旁。 那人一身平民衣衫,气度甚佳,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徐直,半点也没有放过,作揖道;"大姑娘,要出城么?"徐直嗯了一声,"我跟他们都要出城。" 他有点为难,苦笑道;"天快黑了,这时出城,讨不了好的。"徐直不耐烦的重复着;"我跟他们都要出城,你要阻拦吗?"他目光猜疑的看着抱着她伫立不动的面具男人,再若有所思扫过那些跟在马车附近的百姓。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妥她被掀起一角的裙摆,轻声道;"那,大姑娘,我跟你一块出城吧,你脸色不太好,得有人跟着才行。""让开。" 他低敛着眉眼,不动。 娄全广与易朗对视一眼,两人心知其中有异,前者突然大喊;"周文武,走!"男人看见周文武往后退的同时,立刻朝空中挥手,城墙上翻出满排的弓箭手,哗啦一声,整齐划一地举起长弓来。 "阿玖!"徐直面上有了薄怒。 "今天谁也不准离开!"姜玖厉声道。"谁敢动一下,一律杀无赦!"出去涂月班的人,城门附近的西玄百姓俱是不慌不忙地推到射箭范围外,同时扯开宽松碍事的平民衣衫,露出在军营里打滚出来的战士体魄,他们一一取来藏好的军刀,围堵任何可能被脱逃的方向。 楼全广大喊;"周文武!杀出去!" "周文武,留下大姑娘!"姜玖直觉要抽出腰间佩带的长刀,但徐直就在周文武怀里,万一伤到……他反应也快,丢了长刀,以肉身去搏击。 徐直占去周文武的半身,姜玖数次都差点击中徐直,这让他深深忌惮,所幸周文武并没有打算拿徐直当挡箭牌,要不徐直早已死了几十次。 突然间,破空而来的黑色锐箭自姜玖背后呼啸而过,直挺挺地镶入坚硬的地面上,阻止了正企图接近姜玖的楼全广。 城墙上,一排弓箭手中,同墨正立最中,她举着男人也不见得拿得动的乌弓正对着这头,方才锐箭就是她所射,在她身边的金执吾大声喝道;"有胆子再动一下,下一箭就是你得咽喉了!"站在同墨另一边的九行目瞪口呆。 姜玖不理外界的动静,他几度都已经抱住徐直的腰肢了,偏周文武臂力如西玄黑铁,丝毫不怕活活勒死徐直,姜玖听见徐直闷声忍痛,只好咬牙先行松手,再看时机偷袭。 西玄贵族是要是男儿,几乎都会学搏杀之术,但师傅不同,所教出的手段也打有差异"姜玖出自武将门,跟当年天生将才乌桐生是同一个师傅,岂会糟到哪里去。 他几次想豁出去跟这个西玄皇子彻彻底底地以性命相杀,可是徐直挡在两人之间……当他再度近距离抱住徐直的腰身时,露出多年未见的野蛮表情,恶狠狠的对着周文武说道;"姓周的,你是想要拿徐直当要挟么?我早说不能留你,是个男人就放手!"他眼角一瞥去,徐直的额头靠在周文武肩上,明显是两人打斗的激烈动作让她的头部感到极度不适。 "阿玖,他被摄魂了,拿徐达与他说事。"徐直闭着眼,轻声说道。 摄魂?那是什么东西?姜玖没有多问,权上喊道;"周文武,徐达死了!徐达死了!""……"徐直心里叹了口气,这哪里来的人啊?徐达死了有什么意义吗?换个女人不就好了,姜玖也是男人,怎会不知其理?有了徐达,那才是快活,叫徐直死了才是称心快意。 至于……先前摄魂钟套出周文武喜欢徐直,老实说,她开始怀疑摄魂钟是瑕疵钟才会让制作者无法名留天下。 凡事还是要自己来,她忍住想吐的冲动,藕臂环住他的颈子以稳住自己,一时广袖滑至肘口,露出她掐到青青紫紫甚至出现伤口的白嫩臂肉。 姜玖愣了下。 她附在他耳边清楚地低语着;"周文武,徐达终于是你的了,你可欢喜?"嗯?还在打?那就快活加快意吧。 她阖上水汪汪的眼眸,在他耳畔再道;"好了,徐直这回真的死了,死了个干干净净,你心里可有狂喜?"姜玖为了配合徐直,已没有一开始的猛搏,他且战且观望,但周文武突然的停手,还是令他措手不及,一拳将这名皇子打退好几步,眼见周文武一个不稳就要跌在地面,姜玖脸色陡变,飞快地要拉住他跟徐直,但最后只来得及抓住周文武的衣袖。 嘶的一声,袖尾被扯断一觉,鼻间的香气让周文武立刻知道怀里的人是谁,意识到自己将装跌至地面,他没有顾及自己,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头颅紧紧埋进他怀里,以防片刻后的震荡伤及她的脑部。 紧紧眼急手快冲上前,半张开手掌一块护住徐直的头颅,半是当了周文武的垫背减去冲力,三人最终跌作一团。剧烈的晃动让徐直忍不住,抱着头呕了一声。 "徐直!" "大姑娘……" 她张嘴吐了出来,一吐再吐,全吐在她的第一个垫背周文武的衣衫上头。 【第六章】 艳阳高照,街道上行人较往常少上许多,一身红袍上绣着凤凰纹的西玄二皇子经过学士馆时,突然下了马。 新上任的执金吾虽有疑问,但还是随着他进入学士馆。 馆里,一如往常那样充斥着学士气息,学士来来往往,各自忙碌,西玄二皇子谁也没有理会,径自通过一间开放式的小厅,厅中央展示着利用水力驱动歌舞人偶的机械组合,人偶生动惟妙惟肖,在场除了学士,还有几个国家的使节与商旅,个个兴致勃勃地听着学士们的交流。 西玄二皇子只是在这些人里扫上那么一眼,就进入下个小厅。每个厅里或多或少都有人自愿自的研究,摆放半成品、修改的器具满地都是,经过的人还必须捡着空隙走;也有那么一、二个盯中了目标,就在小厅里耐心的观察,直到过了最后一个厅,他来到外头的连廊上。 偌大的院子被烈阳照的满地生光,明亮到几乎无法直视,但此时此刻只能遮半阳的连廊上居然站满了使节与商旅,甚至朝廷的工匠也来了。 院子里,有师傅在安装着,看起来是一辆马车,学士们在旁指点,甚至加入组合的行列。 人来人往的,西玄二皇子下意识的扫过人群,突然间,有一名年轻女子按捺不住自廊道走出去,光从背影他就认出是徐直来了。 西玄女子的衣裳怕是普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适合穿的了,她袖尾绣着凤凰纹丝线无止尽的交错组合寓有尊贵、丰谷的象征,衣色虽沉,却有一种让人不可亵玩的庄重感。 紧跟着,她做出完全不庄重的举止——她直接蹲到马车前低头看着学士手里的草图与学士们交头接耳到……未免太接近了点,西玄二皇子蹙起眉。 徐直的身边人打起遮阳的油纸伞奔过去,伞面遮在徐直的头上,徐直却是恍若未觉,又走出伞下,改到另一头蹲下细细看着车轮。她甚至不嫌脏的摸着泥地与车轮的交接处。 他目光略停在油纸伞上。西玄贵族从丝绸伞转用油纸伞,全是徐直用贵族之身用了第一把。她似乎喜欢事事尝新?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徐直的身后,鼻尖是淡淡的熏香,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车轮。 他的目光不收控制的略偏移。明亮的阳光落在她面上,仿佛圈了层光似得肌肤色如象牙,她神色专注,嘴角弯起,似是遇见什么欢喜大事来;但奇怪的是她的薄汗较常人多了些,连鬓发也是轻湿,是姑娘家受不住太阳的热度么? 第二十三章 学士兴匆匆的绕过来跟她说到:“徐学士!成功成功了!你看,就是这个环节改了后从此天下马车行进可以更安稳,不会再如此颠簸,小至一般人坐车,大到皇帝出巡,嘿嘿,长程旅途不用每每翻江倒海吐的一地了!徐直,你也有功劳的,要不是你说坐车易头疼,我又怎么会想到原来车子也能改善呢,这第一辆成功的马车就予你吧!” 徐直满面欣喜,跟着站了起来,一时头晕重心不稳,身边立即有人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她连转头道谢都没有,就神采飞扬的跟这名学士讨论起车子减震的问题来每一个问题都不是一般人听得懂的。 她的身边人看了西玄二皇子一眼,马上替徐直补上礼节,道:“多谢二殿下相扶。”如今两人因徐达已形同陌路,最好还是别让这位皇子逮到大姑娘不敬的把柄。 二皇子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就这样一直盯着徐直兴高采烈的神情。 执金吾在他身后自言自语:“常听人道西玄徐直一身好手段,方能在西玄占有一席之地,如今看来,她也不过就是个沉溺在学识海里、不通人情世故的学者罢了。” 身体无止境的在黑暗中坠落……徐直仿佛天生不知恐惧为何物,她不惊不慌,反而估量着自身到底能沉到多深处。 地底中心吗?那会是什么地方?四周黑黑暗暗的,到最底下将会看到什么?她兴奋的等着,甚至张大波光潋滟的美目,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一只大手平空扣住徐直的足踝,抵住了她下沉的所有重量。 她低头一看,仍是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那只出现的不合理的手掌。 没有人,只有泛着银光的手掌,好似这个人就在她足下,但不愿意现出其他部分。 ……怎么会让你发现孙时阳呢?真是太粗心了。 ……不要知道太多啊,徐直,你回去吧。 徐直猛地晃动一下,张开美目,正对上同墨疑惑的眼神。她想起来了,她被就回来了,一身狼狈全是秽物,这才先沐浴等吃药,而此刻她正站立着,展开胳膊,任着同墨替她更衣。 她寻思片刻,突然说道:“刚才我……好像眯了一下。在那一瞬间,睡得很沉。”真不可思议。 同墨惊喜的比个手势。 徐直嗯了一声,道:“头不太痛了。”她又出了神,让同墨替她系上衣带。同墨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更加小心翼翼的服侍。这项更衣的工作一向由白华与她轮流伺候,白华挑衣偏精致华贵,她则喜淡色如莲;曾有一度西玄贵族看徐直的衣着只觉“天啊,没有风格,没有贵族的风范”,到如今“好个没有风范”西玄徐直的穿衣风格。 “……孙时阳……孙时阳……没有人知道的医者,为什么会没有人知道呢?” 同墨特地将她的衣襟放松些,只是嗯了一声,又自说自话道:“有所作为者,必广为天下知。孙时阳有神乎其技的医术,怎会连个人都没有听说过他?这不合理。人称我为天下徐直,涂月班却无人听说过徐直,哪怕是外地人,都该听说过天下徐直,这也不合理……孙时阳必不知我,我却知他;涂月班不知我,我也不知道他们……白华,你说这里头的共同点在哪里?” 同墨早习惯她思考时常搞混身边人,也不回应她拉着徐直坐在床沿,拿过玉梳执起徐直一束束乌黑亮透的长发梳着。 不管是徐直的发、身子,每一个部分都是身边人细心养出来的,除了她的脑……偏偏徐直的脑是她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也是她的身边人永远无法触及的。 她又摇了下徐直的肩,比个手势,意思是既然还有点头痛,就不插簪束发了。 徐直一直被干扰,显得有点心烦。“这点小事平常不都你做主?别来烦我。” 同墨闻言,垂下眼帘,静心梳着她黑亮的直发,顺便替徐直轻轻按摩着头皮。 “大姑娘,”九行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说道:“姜玖差人来说,他已经说服执金吾将人暂时收进府里的地牢里。” 徐直随笔嗯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心一喜。“都已经在地牢里了?”她想起身,同墨压着她的肩,让她动弹不得。 同墨又对她比了比,徐直脸色顿时难看,但忍了下来。“就等白华端药来吧……九行,你进来。” 一直守在门口的九行心一跳,想起姜玖那句:身边人是负责徐直所以的需求……说这句话时姜玖似笑非笑,另他毛骨悚然。现在里头是刚救回来的徐直,她想要他进去做什么? 徐直满目生疑,看着门口那个犹如木头人的青年,再重复一次:“你进来。” 同墨取来一件外衣披在徐直肩上,适时遮住宽松的衣襟后,走到门口,在他面前挥舞着手势。 九行这才低着头诺诺的进来,站定在离徐直最远的对面。 “你抬起头来。” 九行心一凛,抬起头,视线仍是垂着不敢乱瞟但还是不小心看到徐直裙摆下的罗袜……他脸色发白,迅速抬高目光,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照说,女人的天足最是诱人,但他一看就害怕! 徐直没有留意到他的心思,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脸皮尚带着有点贵公子温吞的秀气青年。“九行,现在我终于认了你的脸。听说连白华都没有发现我在四方馆有难,是你从我的言谈里看出异常赶回来告诉阿玖的?” “是的。”所以说,要论功行赏了么? “你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还好还好,能为大姑娘分忧,是我该做的。”他是家中聪明的小儿子,心思确实比常人来的敏感细致。不过……聪明如他,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他还得谄媚一个女人。 “是谁告诉你可以擅自做主的?” “啊?”他终于看向徐直。“可是大姑娘你不是……”不是被人绑架了么? “哪怕我被人绑架了,也是我说了算。我要你跟白华去学士馆,你却跑去搬来执金吾与阿玖,现在你是要告诉我,徐府你做主么?你是入赘了?”徐直说起来心里就是一堵,要不是阿玖镇守在城门口,现在她早就出城了。 她堵,九行更堵。在他眼里,这个西玄徐直简直无理取闹。他满面臊红,不服气道:“大姑娘此言差矣。女子有难,任何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都应该相助,何况主子如果做了错误的选择,我们有必要必须要纠正过来。大姑娘,你道,你让周遭人担心,难道是对的吗?” 徐直愣了下,同墨向九行迅速比了个手势,九行看不懂,硬着头皮再道:“白华姑娘一路上唠叨大姑娘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她甚至能够说出每一次她陪你出去是何时何地你跟谁见面。” “哦?你是看出她在监视我?” 同墨吃了一惊,连忙激动地对着九行比着手势。 九行一脸惊慌。“等一下,太快了,同墨姑娘我看不到……” “你没有学么?”徐直问道。 “我有学,就是学的不多……”他敢发誓徐直脸上露出了“亏我还赞你聪明,原来不过如此”的嫌弃表情。 “同墨说,你在陷害白华吗?白华是惹到你什么了?” “不不不!明明是大姑娘你自己说的啊,我没说白华在监视你,我只是想表达她在关心你……同墨姑娘也关心你啊!大姑娘,她在书房那日被重压,哪会短短几天就好,还不是撑着到城门去救你!” 徐直看着他,哦了一声,转向同墨。“我想起来了,你伤还没有好,这阵子你就去休息吧。” 同墨大惊失色,在她面前比着手势,徐直看着却没有说话,最后同墨一气之下,走到九行面前,在九行一头雾水时,恶狠狠的踹着他的小腿骨。 九行没料到她力气这么大,痛得他差点抱腿大叫,偏要维持形象站在那里。 他想起凛风中同墨射出的那至关重要的一箭,他怀疑他的腿骨可能裂了……同墨又回到徐直面前比着,徐直只是淡淡的扫过一眼,懒得回话,用手比了起来。 九行傻了眼他没想到徐直手势流畅不输同墨,两人比的奇快令人眼花缭乱,如果不是他听过徐直会说话,会以为这两人都是哑巴。徐直学这做什么?就连姜玖在跟同墨说话时,他也注意到姜玖只是略懂而已,并没有到专精手语。那现在他是要怎样?学多少徐直才会满意? 第二十四章 忽然间,同墨跪坐在地,像小女孩似得将头倚在徐直膝上。徐直有点厌烦,说道:“随你了,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明知该养伤却硬要跟在我身边的原因,不要拖累我就成。” 此时是夜晚,室内全靠烛火照明,不知是不是九行的错觉,徐直在说了这句话后同墨的脸色有些发白。 不巧,他与徐直对上眼,徐直就这么看着他,他张口想说什么,正好有人自门外大步流星的进来。 “徐直,你还好么?”这人,未戴面具,面容虽美如冠玉,但长年在眉宇间的阴戾破坏了一般人对这张脸皮的所有美好幻想。他衣着换了件,黑发微湿,显然方才匆匆沐浴后救过来了。 他的目光直落在徐直面上,似是在确定她的安好,直到她裙边的同墨起身,他才发现室内还有人。 他瞥到角落里还有一个身边人。这些身边人他总是觉得碍眼,以前以为徐直能够掌控身边人但如今看来徐直太过纵容以致这些人连个基本的保护功用都没有。也对,几乎都是贵族之后,哪懂得为主子想?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徐直另一侧床沿看着她,直截了当的问:“孙时阳的徒弟找过么……你怎么这样看我?” 徐直表情微妙,收回目光。“没什么……”只是在想,摄魂钟所摄出的话,似乎与人的作为反其道而行。明明听见她死了才快意的转醒过来,怎会在摄魂里蹦出那句来?虽说周文武本身就充满矛盾,但也不至于会说出完全背道而驰的话来。 “总有师傅吧,师兄呢?都有在找么?”周文武不死心的再问。 她又看了他一眼,道:“孙时阳是自学成才,没有师傅。我想,世上真有他的徒弟,恐怕早就名声大噪,但世间百家名医里确无姓孙。”顿了下,又道:“周文武,现在你是在防堵我生机的所有可能性么?你该可以放心了吧。” “你……”一丝恼怒涌现他面上,却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他抿起嘴问道:“你头痛之症有几年了?” “恩,十年?二十年?记不太清楚了。” 他眸色转暗,想着过去二十多年来,同在京师见到徐直的次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却没有一回看穿她有头痛之症。 是她掩饰的太好,还是他从未留意过?他安静片刻,开了口:“徐直你去大魏吧。我在四方馆问过那个老医者了若然世上真有大罗神仙,那必是救人无数的大魏医者。他说了,在大魏治头痛的名医不少,你早点去,早点治好,也就不用再受这头痛之苦了。徐达贵为大魏皇后,不管你们姐妹情多淡,你必要逼她找出世间最好的医者。” 徐直闻言,水墨似的眼眸直直打量着他,一时之间她神色莫测。周文武误会她的无言之意,讽刺的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可不会趁着此时于你去大魏……找徐达,我还怕回不了西玄呢,但你须允我一事。” 徐直哦了一声,还是目不转睛。“你说说看,我便听听看。” 他定定的看着她。“徐直你须允我,你一定会回西玄。不是骨灰,也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回来。” 同墨跟九行同时垂下脸,掩饰脸上的古怪。 这一次,徐直一声哦拉了更久。她支着额,慢吞吞道:“有点乱,搅的我又头痛。” “又头痛?”周文武脸色陡变。 她恩了一声,忽然问道:“你看,我有哪点好,好到你盼我活生生回来。” 周文武微愣,直觉冷起脸回答:“徐直你什么都不好……也不是我盼你回来,是西玄需要一个西玄徐直的人罢了。” 徐直认真的听着,而后认真的答着:“原来是这样吗……” 周文武正要说什么,忽听的门外一连串女子娇软动人的声音道:“药来了,药来了!”白华急急端着药进来。“大姑娘,快点趁热喝……你怎么在这?” 同墨伸手要接过,谁知一双男人的手转接了过去。 他迳自搅动药汁,白华想要拿回来,却见他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浅尝。 “喂,你以为你是陛下吗……”白华瞪着眼。 周文武本是垂着眼,闻言停止动作,而后缓缓抬起阴毒的黑眸盯着她。她立刻噤声。 他冷冷笑一声。“原来你还被他喂过啊……徐直,让一国之君喂,你有何感想?” 徐直暗叹口气,转向周文武。“实不相瞒,记不住了。阿武,你既是我的后院人,那就来喂我吧。”周文武爱跟周文晟攀比是绝对的,但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有点搞不清,就是琐碎小事而已,计较什么啊?她只想快些喝完药,快些去地牢。 周文武手里一顿,声音微的放软道:“这药不苦,你身边人在里头放了糖,总算有那么点细心了。”一匙药汁递到她的唇瓣间,在周文武的注视下,徐直毫不犹豫的喝下。 随即转头吐在地上。 周文武脸色隧变,掌力几乎捏碎了汤匙。 徐直却没有理会他,她看着白华,问道:“白华,你又加了药?” “大姑娘,这是你平常喝的药啊……” “你再说一次。平常?”她脸上看似没有表情,但亲近她的人已知她不高兴了。 周文武这才明白徐直吐了药不是因为是他喂,而是药里异常。他第一反应是徐直被下了毒,心头骇然,就要一脚踹死她这个身边人,哪知白华立刻跪在地上承认道:“大姑娘,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平常头痛到睡不着,天都还没有亮就醒了,御医都说了,多加他说的药材,能够一觉到天明,精神也好,果然你喝了药真的好睡,那为什么不加呢……” “我是不是也说过,我不会喝它,喝久了会让我思考迟缓,还会上瘾,我不愿意。” “思考迟缓便迟缓吧,反正大姑娘聪明,再迟缓也不过是打回一般人的样子,有什么关系?就算上瘾了也好啊,大姑娘日日睡得好,难道不好吗?”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一次又一次背着我加药?”徐直面上终于有了厌倦。这种事也要她点破,烦不烦。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了。” 跪在地上的白华大惊,扑前抱住徐直衣裙下的长腿,大哭道:“大姑娘!大姑娘!我下次不敢了!不,再也没有下次了!让我留下吧!你不能没有我,每天你都需我的……” 徐直心烦意乱。“同墨!” 同墨低着眼眉,上前要拉开白华。 立在一旁的九行一直小幅度的变换站姿,想要用眼神跟同墨交流,看是要如何帮助白华脱身——以前他家犯事前他也是被丫头随从簇拥的少爷,每次地下人一出错,就是互相合作哄他这个少爷到开心也就原谅他们了,只要依样画葫芦,他想白华还是可以留下的;但,他发现同墨就是不跟他对视,仿佛白华的下场与她无关。 现在是怎样……原来徐直的身边人各自为政? “大姑娘!大姑娘!我以后再也不敢多事了,我只是想让你好过点……我是要伺候你一辈子的,我不想离开不想……”她痛哭失声,全然失去先前的自信。 周文武头也没抬,缓缓搅动着手里浓稠的药汁,听着徐直如何治理手下人,听到此时,他淡淡说到:“你摆出这种我见犹怜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底下人做错了事,主子没要你的命,你就该感激涕零了,现在不滚,是要让人抬着你的尸体出去么?” 白华放声大哭,死抱着不松手。 徐直扶着额头。“你闭嘴,我头疼。” 白华马上闭上嘴,但她精致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眼眸如雾哭的一点也不难看,果然如周文武所说,一脸楚楚可怜貌。 徐直向来对这方面就是缺了根筋,她能够由衷的赞叹宝元楼的腿灯具美,也能看出掌中钟的美,这些物品背后充满未知的奥妙,但对人,她第一眼从来注意的就不是美不美俊不俊,第二、第三眼皆然……除非有人提点……她看向周文武问道:“为什么你一眼看到的就是白华楚楚可怜?因为你是男人?” 周文武瞥了她一眼,只道:“我劝你弄死她吧。今日你已与她有离心之意,她绝不会再忠心于你,女人最好的武器就在她脸上了,它日她抓准时机,只需一口必会咬死你。” 白华傻眼,随即对他大吼大叫:“你胡说胡说!”声音都破裂成碎了,又连忙对徐直哑声说到:“大姑娘,大姑娘,你是明白我的,我绝对不会……”她见徐直被吵得闭上眼,狠狠咬住唇瓣,不敢再惊扰她。 第二十五章 徐直仍是阖着眼,叹了口气,方到:“或许当年我带你回来是错误的。你知道阿玖跟同墨为什么从来不敢自作主张么?” 同墨心一跳。 徐直指着九行的方向。“他以后也不会。你想想这三人的共通点在哪里?” 白华梨花带雨的小脸茫然着。“我……我想不出来……” 徐直依然没有张开眼眸,就这么沉默下来,白华盯着徐直,周文武却是微微垂目掩去眼神,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你让我感到烦躁,兽猎前我都不想见到你,你可以留在府里,但不要让我看到你。” 白华还是愣愣的。 同墨扯了她一把,在她面前比了个手势,白华这才回过神,大喜道:“好好!我在兽猎前绝不出现在大姑娘面前,以后我会好好伺候大姑娘的……”她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感激的傻笑,藉着同墨的扶持起身。 她不经意的对上周文武嘲讽的眼,瞬间她的心脏扑通一声跳的老高。从以前她就觉得西玄二皇子的皮相虽俊,但在看人时却像是毒蛇一样的冰冷滑腻,一旦被缠上都没有好下场的……她回避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不敢再在徐直面前胡来,双腿俱软的让同墨扶着出去。 九行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离去,如坐针毡,犹豫片刻,对着周文武作揖,将门半掩后退出去。 徐直还阖着眼,在无声大魏室内自言自语:“白华到底在想什么?她在图什么?她来时,我让她做九宫图,才智不高,这样的人,应是好读透,我怎会看不懂?” 周文武慢腾腾的看她一眼,仿佛在把玩汤匙般的,一直轻轻的搅动着药汁。忽的,他嗤笑一声。 徐直张开美目。“你还没走?” “徐直,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你就这么原谅她了。你可知,若我还是皇子,我会怎么做么?我会一刀直接傻了她。原来,你竟远逊于我,竟如此的心软。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搞错。不,是西玄人搞错了么?不是你纵容身边人,而是从头到尾她们骑在你头上,而你毫无所觉。那个既精明手段又毒辣的徐直是出自我们的幻想么?你不是还曾逼你亲生父亲辞官回家养老吗?难道只是徐回跟你身边人所为?那是我还在想你做的真好,徐太师就是株墙头草,他非辞不可,否则迟早祸及你和徐回。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起我;原来你不是高高在上,在水一方……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自嘲道:“我想起来了,是谁说你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书呆。书呆啊!难怪在四方馆时你不肯走,就是个书呆宁冒险也不离开啊!” 徐直看着他。 “徐直,你可记得许久以前,你在宫中遇见张贵妃,你无视她而行,当时我有多亢奋,以为你胆大包天,无惧权势,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我做不到的事你敢做,我因此崇拜你,你就像是遥不可及的高月。我只能膜拜你,我追不上你,我比不上你,我在亵渎你,现在……居然就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啊!”他边说边笑,笑的不可自抑。 徐直没把他的嘲笑当一回事,也不认为哪里好笑了。“好了,笑够了就走吧。” 他的笑声陡然止住,一把拉她做回床上。“我这不是还没喂完么?”他搅动药汁,小心盛了一匙到她唇边。 徐直只是注视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周文武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徐直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有这头疼之症?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聪明了?如果变成跟常人一样,这头疼症是不是就好了?” 徐直闻言,脸色终于略有变化——不是动容,而是惊愕。她惊愕的是这位曾经的西玄二皇子的幻想力有点丰富,以及出乎她意料外的蠢笨。 她道:“白华加入的药是止痛,并没有其他功效。而你所说的,因为聪明,所以脑子有问题,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验证。” “是吗……那还是来试试吧。”他语气不容拒绝。 徐直看他的眼神幽远了起来——再浅白点就是:我傻了才会喝吧。白华为了这碗药被斥责,现在她再回头喝这药,她有病么? 徐直扯下批在肩上的外衣,要直接去地牢审人了,周文武还是保持那个坐姿,突然间她听见他漫不经心道:“你要喝了,我就告诉你被摄魂后的后遗症。” 徐直迅速转向他。 周文武连眼也没抬,道:“我被神魂的整个过程你都在一旁观察?那后遗症你如何观察呢?你认为你去地牢审人,他们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么?你要喝了这碗药,我就一字不漏的告诉你我的后遗症。” 徐直慢慢的做了回来。 “我喝了药,你真会详详实实的说?”她就是一个为了学术,转头玖可以没有骨气的一个人。 周文武勾了下嘴皮。 徐直迅速盘算了下。喝了白华煎的药是会有困意,反正涂月班都是她的了,醒后再审也是可以,不差那一时半刻。 有这么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她怎么能放过?周文武人是反复无常,但仔细想想他身为皇子时有关学术方面需要皇室帮忙他也一向做到——攸关研究方向,徐直就是个无赖,哪怕学士馆曾有事要皇室帮忙,她也记不得是哪位皇子帮的忙,都一律归在周文武身上,好说服自己咬上那个饵。 她不再说什么,豪气的一口喝了汤匙里乌黑的药汁。 周文武眉眼微抬,嘴角是一贯的讥笑,又送了一匙到她嘴边,她殷勤的猛喝,喝到最后长发落在颊畔,周文武又跟周文晟一般,天生的皇族哪喂过人?几次药汁都洒在她的衣襟和发梢上,她不耐烦的把头发撩到耳后,稍大的幅度让周文武喂药的动作骤然慢了下来,她索性自己接过碗,一鼓作气全喝完。 “好了,阿武,你快说吧,摄魂钟对你究竟有什么影响?你必须说的清清楚楚。”徐直热切的看着他。 周文武却是盯着她微松的衣襟,颈肩至锁骨的象牙肌肤一览无遗,先前他还没有留意到,现在这才发现她衣衫不整,直发未束,脸上甚至没有胭脂,分明是伺候她的人今晚有心让她出不去了这内室。 ……不出内室,然后呢?谁来伺候她,陪她度过这一夜? 他眼底蓄起狂暴。她的身边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光看宝元楼外随便塞给她一个饼她也吃就知道,只怕是谁来陪她都无所谓吧?姜玖?还是那个青年?怎么陪? 他就是个容易猜忌的人,一时间满脑子的假设淹没了他让他心头发狂。 “阿武?” 周文武回过神,冷冷的看着她的热情。这种热情,原来从头到尾都不是对着他,他抿着嘴道:“摄魂钟一响,我的脑中就一片空白,直到意识回复,中间都没有任何的思考。可以说,哪怕它摄魂我一天,于我也是一瞬间。” 徐直沉吟道:“与我差不多的感受。但,我只是空白刹那就恢复神智……那,你是一点也没感觉有人问你事了?” 他警觉的看着她。“他们问了什么事?” 徐直没有理会他,思索道:“谎言需要时间来编造,真话却一直在那里,摄魂钟不让人思考……还是矛盾啊,想要得到她却要我死,这也是真心的反映啊……” 周文武的目光本在她面上打转一圈,又落在她微露的肌肤上,听得她此言,打断她的思考。“你说谁要你死了?” 徐直看着他,充耳不闻,回到:“后遗症呢?有幻觉?” 周文武拧了下眉,忍着满腹怨气道:“醒来后,胸口钝痛。” 她想了想,广袖里的手隔着他的衣物贴在他的心脏部分。“这里在钝痛,不是伤口在痛?” 他一顿,没有垂下视线,反而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他道:“是自内心而外的痛,而非伤口。” “心脏钝痛,是永久性伤害么……”她看着他扯开外衣,露出里头被纱布包裹着的胸口,上头纱布几乎都被雪晕染,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方能这样。她微的一怔,这才真正正眼察觉他的西玄男服与在四方馆时不同……她想起来了,她吐了他一身,他只是随便沐浴却没有包裹伤口就匆匆过来了么? “你不是想摸个仔细?”他拉过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口。 徐直凑过去,本想认认真真的探索加询问,哪知目光失焦,一头栽进他怀里,正好撞上他的伤口。 第二十六章 他心里一惊,连忙互住她的头颅,两人双双失重的向后倒去,周文武单手直拖住她的后脑勺,以致徐直滚到床上时,还压着他的手掌。 “徐直,你还好吧?”周文武侧过身,见到她的脸色略白,鬓发微湿,似有薄汗……是在头痛吧? 他的手一时抽不出,见她滑如丝绸般的黑丝就这么铺散在床褥间,美目还惺忪的张着,好像个迷惘的少女。 在十多年前,也有这么一幕似曾相识:在那一晚尚是少年皇子的他踹开大门,所看见的就是她这幅模样,然后……周文武俯下身,另只手抵在她的另一侧,低声问道:“徐直是因为那一晚,你才来天牢的吗?还是,真的只是为徐达报仇?” 徐直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下意识的脸庞微侧,吻上她柔软的唇瓣,就这么压着她的嘴,并没有撬开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以前往往这时就有反胃跟焦虑,让他无法再进一步,他只是不死心的想亲近她,但这一回……他一怔,开始尝试着辗转吸吮她的唇瓣,舌尖探了进去……他直勾勾的盯着徐直张大的美目,确定在他身下的确是那个徐直,等到他终于感到徐直回吻了,他迫不及待的扯开徐直的衣裙。 他眼眸微微赤红妖艳起来,胸膛急促震动,籍着抚摸她的娇躯明显察觉到她已经被他勾起欲/望,他想吻遍她的身子,却舍不得与她唇齿分离,不住的互吻着,徐直细碎的喘息与娇吟刺激着他的感官。 ……是徐直……是徐直……是他日思夜想的徐直……他跨在她的两侧,背脊紧绷,单手快速的脱着自己的衣衫,但又不顺手,她不得不暂时离开她被吻的红肿湿润的唇,急切而小心的要抽出压在她后脑勺下的手,以便两人极速渴求的温存,不禁意间他对上她布满情欲的美眸,迷茫而没有意识……他心里咯噔一声,声音粗哑难辨的问道:“徐直,我是谁?” 徐直朝他微微一笑,看起来有点傻气软乎乎,跟平常精明的样子完全不同。 周文武顿时心里凉了半截,脑子也短暂的清醒,他扫过她被扯开大半衣裙的美丽身子,她从头到尾一个姿势都没有变过,药效让她全身无力,药效让她……忍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却能热情回应,是因为这个男人能撩起她的欲/望?……只要能勾起她情欲的,都可以吗? 他咬住压根。“……徐直!” 他的力道几乎咬碎了牙,压在她娇滑雪白胸腹间的大掌青筋暴起,良久才恨恨的替她拉上衣衫,心扉的凉意蔓延全身,平息一身躁动后,他俯下头逼近她的脸。 她的眼神比先前来的溃散,但似乎一直在本能的抵抗药效,眼眸里的情欲已淡去许多,似乎就是一个被迫发情,情欲也去得快的女人。 她目光散乱直盯着他还带着艳色的眼眉,慢吞吞的开口:“孙时阳……” 他闻言,眼色微暗。孙时阳?她念念不忘孙时阳,却不知那个姓孙的已经……“星官杨言头痛症,孙时阳为其开颅,年后愈,只有一小段记录,那么几个字……孙时阳就泄底了,从此再也没有这两个人的只字片语,天下没有孙时阳,也没有星官杨言此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难道我们的天下,不是他们的天下么?” 周文武是猜出她在努力记忆印象最深的事来反抗睡意,他没想到徐直这么不喜欢被迫的睡眠,但听到最后,他眼瞳微微扩张,脸色邃然大变。 四方馆那个大魏医者确实说,徐直的头痛症难治,除非能够打开脑子,但世上从未有过这种医术,也没有人主张过;而老医者之所以想到开颅治疗,还是因为前几年有医者自西玄回去后,提到有病人在询问开颅治病的可能性。想都不用想,那个病人就是徐直。 天下第一个说开颅的就是徐直!哪来的医者敢替这种异想天开做担保! 老医者说或可开颅一试,他还半信半疑,但连一向聪明的徐直都在十多年前确定自己必须开颅才回去找那孙时阳……就只这一条不算活路的活路了么? 他全身微微颤抖,轻声问道:“徐直,除了开颅,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嗯?孙时阳到底在哪……” “孙时阳……”十多年前他下令杀了孙时阳们,里头到底有没有医者孙时阳他这个下令者都不清楚。他不是皇族么?皇族视人命如草芥不是他们的权力么?为什么……就他尝到报应?因为他被剔除在皇子身份之外了么?他喉口哽塞,盯着徐直,始终说不出那句“别找了,孙时阳被我给杀了,你只能绝望。”这种话来。 “……徐直,”他声音很轻,状似正常的说:“你的墓停建吧,你年纪尚轻,必有大好岁月,何必急于一时?” 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 “……必须建。”她脸上有着若有似无的微笑。“那时我……最后的……” 最后的?虽然后面的字她没有说出口,但不难想像就是“最后的住所”之类;周文武心里烦躁,隐隐约约又有杀人泄恨的冲动了。总是这样,不管他心里真正想要什么都不会属于他的!层层叠叠的阴郁压制着他,几欲爆发。 他又瞥见她此时笑容竟有几分狡猾,眼眸明亮又傻气,好像在得意着什么……这有什么好得意?人都快死了,以后西玄土地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徐直的女人……思及此,他浑身一颤,不受控制的将她搂进怀里,护着她头抵着他心口,眼不见为净。 他夺位若失败,大不了一死了之,徐直还是在西玄活的好好的,见不着她是理所当然,反正人都死了,来世轮回在西玄,哪怕远远的见了她,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现在是她先走,在他对她还有感情时……只要一想到这,他就想发疯到毁灭一切。 时不时的疯狂都已根深蒂固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拥有过温柔的本性。有时他真想问,是谁杀了那个温柔过的二皇子?为何那些人全无报应?如果以那样的本性成长,是不是也能拥有大魏李容治那种如沐春风的个性?是不是徐直就会多看他两眼?是不是在她还没有身边人、他还没有姬妾前,一如李容治与徐达? 怀里的头颅微微弯侧,他下意识的放轻力道,就怕拿捏不稳伤到他的脑子。这种会控制不住保护她的心情,真令人恼怒。 就算她压在他胸上伤口那处隐隐作痛,他也没有放开那个怀抱。 唧—— 恼怒、哀伤、痛苦……等等无数的纠结心绪疯狂的涌上,冲破了庄重奇妙的音乐,尖锐的呼啸不绝于耳,天上白云掠过身际,让他意识到这只巨鸟正直冲而上。 猝不及防的,他转了个方向,风驰电掣破云而下,山河浩渺放眼望不尽,转眼间地面清晰可见。 一具长形棺木被人抬着,将要进入地下墓室,心头悲哀更甚,几乎淹没了他。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没有了,不见了,自天下消失了……如同刀刻般,这些痛苦的意念一刀刀深深刻在她的心头肉上。 有人抬头看见巨鸟,大喊了什么,他听不真切,只知道下一刻——巨鸟毫不犹豫的撞上墓门。 一切归于死寂。 再也没有任何夺位痛苦,没有任何的喜悦,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黑暗与宁静。周文武猛地惊醒。 他无声的底喘着气,碎发几乎覆住他的眼眸,他的心脏部位还在疯狂跳动中,巨鸟身前与死后的情绪落差太大,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巨鸟的心绪与其说是太过激烈感染了他,不如说是在梦里他就是那只巨鸟,所有的感情皆由他自身而发,根本没有阻挡物,现在他还冷汗直流着……他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心头一跳,想起那梦里永无止境的黑暗……胳膊一动,便觉怀里有个温暖的躯体跟着动了一下。 徐直!是还活着的徐直! 他鼻间闻到徐直近年衣上惯有的熏香,渐渐的冷静下来。他也能猜到她终年不变用这种香味的原因了,镇定安神……他稍稍拢缩双臂,将他环紧,俯下头蹭着她的发顶,而后一路下沿。彼此脸颊噌着,最后无法控制的吸吮她的嘴唇。 第二十七章 不一样,他心里想着。那只巨鸟是永远的沉睡,他与徐直都还是活在这个天下里,徐直还在他也在,这令的他心跳渐缓,又着深入的吻,起了另一种涵义的激烈跳动。 不知是不是渴望的喘息溢出唇间叫人听见,瞬间微亮的光芒自床幔之后亮起。 他顿住,徐徐的抬头。 若隐若现的床幔后,是一名女子身形站在那里,而非男子。周文武本来被挑起的怒火被熄了大半,他留在此处未尝也不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人要伺候徐直的夜晚。他拉过薄被覆上徐直的身子,下意识的摸上她的头,随即,小心的翻过她的身子,撩开床幔下了床。 微弱的烛火把站在桌旁的女子照的半隐,是那个叫同墨的;乌家同墨,他想起来了。乌家是西玄大姓,自垮台后,嫡系男乞女娼,旁支曾同荣过,自也承受同罪,但罪未若嫡系重。当年,她到徐直身边时他还略带惊讶,先皇到底在想什么?区区一个旁支,在牢里被人毁去声音,让她逃过一劫留在徐直身边做什么?一个哑巴毫无用处。 “做什么?”他压低声音到。 同墨回避看向他,周文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襟大开,他慢条斯理的穿妥衣衫,根本没当她是回事。 同墨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大姑娘喝了药? 他没有回答。 她又换张纸。 大姑娘既当你是后院人…… 他猛地抬头阴冷的瞪着她。 同墨不为所动,指指上头的字。 能让大姑娘喝了白华的药,那是你本事;能让她快活,也是你的能力;能在大姑娘手里讨了什么去我们也不会管。 虽然大姑娘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你要敢利用大姑娘去害陛下,那时就是连徐府也容不得你了。 周文武嗤之以鼻,看着她道:“你是什么东西?每一个跟徐直鱼水之欢过的男人都被你这样警告过吗?”说道鱼水之欢时他连顿数次,到最后,他压抑不住心头突然的暴怒,双手抓起床边某样东西欲往她面上掷去,但随即想起床上还有个好不容易睡着的徐直,方阴深深忍住,冷冷指着门口。 若然今日徐直脑子没有问题,他还会管他睡不睡么?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同墨指指桌上的东西后就安静的推门而出。 温暖的屋里只剩他粗喘的呼吸声。 知道是一回事,面对又是另一回事。以前身为皇子时,虽同住京师,却如同相隔千里,不去深想也就算了,徐直从来就不可能是他的,如今近距离的意识到这件事,近到就差一步徐直就是他的了……他只剩蚀骨的记恨。 是谁碰过她……她碰过谁……他都想千刀万剐他们。 他捏紧了手里的东西,直到那东西硌的他手生疼,注意力才转了回来。 他打开掌心一看,就是一怔。 ……是大魏的同心结,硌到他手的是下面凤凰雕饰的玉佩,正和西玄的风格。 是徐直衣上掉的?她想送给谁?周文晟?姜玖?还是那个叫九行的?或者,小倌馆里的男人?周文武面容刹那狰狞,突的又忆起他那个荒诞无稽的梦境——恐惧、愤怒、懊恼,以及天下间再也没有哪个人的绝望,不管飞遍天下那一角,此生此世再也寻不到那个人。 当时他宛如身临其境,出了一身冷汗,即便是现在,只要一想到,心头就是一阵冰凉。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他攥紧了同心结,瞥见桌上隐隐约约看不见的物品,走过去一看,是准备好大魏纱布和金疮药。 他嗤笑一声,却也没有自虐的打算,才扯下身上血湿了又干的纱布,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似是被光给惊扰,他眼神幽暗的转向床上半天后,默不作声的吹熄蜡烛,屋里立刻一片黑暗。 他摸黑涂上药,包裹好伤口,回到床前,轻纱后的呼吸轻浅而平缓,显然睡得十分熟。 他嘴角嘲弄的扬起,一把掀了床幔,上了床。 姜玖提着灯笼自远处走来,见同墨与九行并行,问道:“大姑娘呢?不是说要去地牢审人么?” 同墨比着手势,姜玖一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侧过脸转向徐直屋子的方向。 良久,他在转回时,神色自若的嗤笑着:“看来,周文武终究还是成了后院人了啊,大姑娘看上他还真是他的荣幸。这也好,既然大姑娘睡了,就不用唤醒她。这周文武本事啊,竟能让大姑娘喝下她不喜欢的药,看来真有几分后院人的资质啊。” 九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姜玖,他是皇子,怎能真让他成为后院人?” “嗯?”姜玖仿着徐直的口吻,笑道:“他真的还是皇子么?流着皇族大魏血,就是皇族人了?那我流着西玄古老贵族的姜姓血,怎么如今我在这里为奴呢?” 九行一时哑口。 姜玖上前一步,说到:“你该衷心的,是陛下,是西玄徐直,而不是一个已经疾病而死的皇子。徐直睡了他,而不是他睡了徐直。徐直可以睡许多人,但他从今以后只能被徐直一个人睡,这点你还是搞清楚的好。”见九行张口欲言,姜玖淡淡的说到:“或许周文武以前当女人是玩物,现在轮到大姑娘当他是玩物,这不就是所谓的现世报?” “姜玖,将来你也是会有妻妾的,何忍见二皇子沦落……” 姜玖与同墨微的一愣,彼此对看一眼,九行顿觉有异。“怎、怎么了?不对吗?” “是啊,”姜玖失笑,又重复了一次,“对啊,照说是如此的。将来陛下必会赐婚,再不济就是暗示我哪家的小姐好,我还担心什么呢?照做便是。”他微微一叹,突然冒了一句,“千帆过境啊……” 他在一抬眼,看着九行。“九行你好好的伺候大姑娘,将来会有你好处的。” 九行闻言,迅速看了一眼同墨,同墨似乎没有听出弦外之意,不知为何他暗松口气,他的小腿肚还隐约痛着呢。 姜玖说到:“既然大姑娘睡了,我就再回头审审,明儿个她也省事。” 九行问道:“等等,白华怎么办?” 姜玖诧异的挑起眉,同墨跟他比着手势,他蹙眉看着,即有无所谓的说到:“这是她自找的,大姑娘向来不爱人欺瞒她,这次就当给她一个教训。” 九行抿起嘴,见姜玖跟同墨要走了,他年轻气盛的脱口而出:“百花姑娘也是为大姑娘好,否则不会冒险加药,如果我们帮她说情,说不得……” 姜玖不耐烦到:“帮她说情,拖累我们吗?你都来几天了,就算没有近身接触,总该要好好打听吧,徐直的个性会看人颜面吗?从头来不过是换了一批身边人罢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官人家怎么老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个屁!别说我教导不力,你在这样子东愿西愿下去,就等着去陪你的父兄流放吧!”他转向同墨。“同墨,我回地牢了,天亮我就不陪大姑娘练拳了。” 同墨点头。 “姜玖,你们这不是没有心么?”不关心白华也就算了,他都怀疑他们对徐直的态度就是顺势而去随波逐流,这对徐直真的好吗? 姜玖回头看他一眼,咧嘴笑到:“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徐直本就没有心,我们这些奴才又何必要留心?到最后,留下心的,不会有好下场的,傻子。”语毕,他提着灯笼往来时路走去。 同墨转身往另一头走了。 九行站在原地怔忡着。 自言自语的低喃自姜玖那头随着夜风轻轻的飘散开来——“真奇怪,徐直怎会看上那种人……不是说徐直最有好感的是懂理、守规矩的人,要留在她身边就得收起自身个性来么?凭周文武也配得起她?到底是谁告诉我们得?是再临么……” 【第七章】 天天初初亮,徐直就已经出现在地牢得隔间了。 九行一见地牢刑具齐全,脸色就是一变,在旁得同墨特意放慢手速,对他解释。 西玄皇权至上,贵族人命绝对比平民高,贵族几乎都私设地牢,徐府也不例外。只是这地下牢狱是专提供给研究刑具或刑罚得学士,也因此在这间地牢里刑具数量是西玄之冠。 九行只能大概看出同墨的意思,下意识的看向徐直的背影。 哪怕今天她衣着淡雅如莲显得毫无危重感,但在他眼里还是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二十八章 刑具和刑罚都是用来惩治罪人的,研究者再怎么研究也只会研究出让罪人更害怕更快招供的方式来,他的身边人都是罪民,曾入过地牢吃过苦头,她怎能……姜玖跟执金吾正在立体大口吃着羊肉大碗喝着酒,一见徐直进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到角落的盆里洗手跟漱口。 就算虎落平阳了,也不会忘记曾养在骨子里的习惯,指的就是姜玖这种人。收拾干净后,姜玖到她面前,温煦笑道:“大姑娘,今日你气色不错。” 徐直恩了一声,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个掌中钟呢?” 执金吾取过一个打开的小盒,里头以厚铺为底,上头正是青铜制的小钟。徐直眼前骤亮,小心翼翼的接过来。 身为身边人,九行连忙上前替徐直补充该有的礼貌,“辛苦了。” 姜玖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执金吾看着徐直,说到:“廷尉几次差人来讨人……” “不必理他。”徐直高举盒子平视,迷恋的看着上头的纹路与金文,嘴里问道:“阿玖,都没有人碰到过吗?” “没有,一开始就将它收入盒里,我就盯着它没有动过……”犹豫一会,他问道:“这真的能摄魂?” “嗯,会摄魂。脑子有问题的可逃过一劫,我乍闻时脑袋一片空白,瞬间又恢复正常,可见这钟定有玄妙之处。” 执金吾闻言怔住,想起在城门前西玄二皇子的异常与徐直的正常,他极力压制心里的震惊撇向姜玖,姜玖却是连眼皮也不眨的说到:“实是出乎意料之外,天下间哪有这种东西,简直前所未闻。” 徐直又恩了一声,实在掩不住好心情,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掌中钟移开,问着姜玖:“涂月班的人呢?在隔壁吗?” 姜玖点头道:“一晚上我都在审问,只知他们来自西玄与大魏交接、靠南方的一座山里,里头约有两百人左右。” 徐直脑中迅速勾勒出分毫不差的地图来。她道:“西玄与大魏之间的一座山,那里地界一向模糊,是归属在西玄还是大魏的地界里?” 执金吾心不在焉的答道:“查过地图了,是三不管地带,西玄要动了那座山,大魏必会出声;大魏要动了那座山,陛下不会放过。” 徐直眼神募得明亮起来。“那么他们到底是哪国人?” “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出了山才知道有分国家,他们决定以戏班筹旅费,先至西玄,再转到大魏去,没有想到就先在西玄栽了跟头。” 徐直闻言半阖着眼,抱着盒子仿佛入定了。 执金吾直盯着徐直不放,姜玖看了他一眼,眼底略显猜疑,九行已经开始习惯徐直时不时说到一半就出了神,他低声问着姜玖:“审人有用刑么?” 姜玖轻飘飘的看他一眼。“不用刑,怎问?” “可是他们还没有被判罪……” 姜玖低低笑道:“所谓的罪行,也不过是配合罪名而生,难道九行你还没有所觉悟吗?” 徐直张开眼,自顾自的走进另一头地道,执金吾并非徐家奴仆,他留在此处也不过是确保犯人没逃,没给私刑弄死,是以他并不亲自审人,就这么一个人在隔间等着。 执金吾心思混乱的摸着刑具,想着徐直的脑子,突然间有人进了隔间,走过他面前,他抬头与此人对眼,下意识摸上腰间,这才想起今日穿着常服。 这人戴着面具,但身形跟宝元楼前的面具男子一致,更是往年西玄二皇子那般气质,尤其那双眼神……他想骗自己这不是西玄二皇子都不成。徐直也真真有胆,任他在府里四处走。 执金吾并没有作揖行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走进通往地牢的地道里,或许在西玄土地上的百姓是膜拜西玄皇族的,但在西玄贵族和朝廷官员眼里只会有一个陛下,其余的皇族……只要是陛下不认可,他们一律无视。 通道内的姜玖取过墙头火把,回头看了周文武一眼,替着徐直照路。 姜玖低声说到:“执金吾事前提到,不管大姑娘审问的如何,最后这些人还是要交给廷尉府的。赵紫欢被这些人伤了,须给个交代,执金吾受陛下旨意以替我们开后门到顶了,再下去未免……连陛下也需斟酌再三。”就只差没说无法无天了。 徐直不在意的嗯一声,将盒子直接交给同墨。 这样的习惯动作在场的人没有注意到,九行确是因此诧异的多看了徐直两眼。 姜玖接着再到:“摄魂钟只有涂月班的头儿知道,所以我将他们关在一起,其余人都另外再审。如果不是赵家抢了他们的人,他们早就去大魏了。”来到牢房前,他打开牢门,压低声量说道:“清秀的那个叫易朗,有胡渣壮一点的叫娄全广。” “我知道了。” 徐直与他的交谈引起牢里两人的注意。火光在牢门外尚看不清来人,但当他们将火光带进来时,那两人立即看见了为首的徐直。 她穿着淡色的西玄衣裳,素雅中带着无害的尊贵,她微微一笑,仿佛没有看见他们衣裳轻微染血,就这么走到他们面前。 铁链声哗啦啦的响起,那两人同时想要抓住徐直,姜玖上前一步,果然不出他意料;徐直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早就计算好自家地牢铁链的长度,居然就站在短链距离外那么一点。 徐直笑盈盈。“两位别紧张,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娄全广冷笑,“小美人,女人就撇插嘴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滚!” 正在把玩墙上刑具的周文武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徐直,你这里各国刑具齐全,没让我在天牢里用上,真是周……当今陛下仁德啊。这下子你可以好好用一用,叫我亲眼瞧瞧他们的威力。”他语带半讽。 娄全广这才发现阴暗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人随手拿起刑鞭都上前,戴着面具,身形颀长,分明是那日的美男子周文武。 “是你!” 周文武眯起阴毒的俊目,“不是我还会有谁?徐直,你要整治这两人,怎能不叫我呢?我这辈子还真没让人这样控制过,不好好算个账,我心里过不去。” 徐直完全当他不存在,事实上她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会自动屏蔽跟她无关的人事物。 她未免让人有威胁感,还刻意蹲下来与他们平视,无视裙摆沾到先前行刑时洒在地上的盐水。 她亲切的问道;“两位兄弟,敢问这摄魂钟何处来?怎么用?人人适用么?制作的人如今在哪?” 易朗不露神色的喵了周文武再转会徐直。“你……不是贵族养的女人?” 周文武眯起眼。 徐直笑道:“不是。” 易朗犹豫片刻,扫过牢里在场的男人,最后目光还是回到徐直的面上。“你是贵族?”所以能做主的,只有她一人?其他男人都不是? 徐直保持和善的笑容。“是的。” 周文武不耐烦她问供缓慢,面具下的目光如炬,盯着娄全广问道:“不被摄魂的人,真是脑子有问题?” 易朗瞪大眼,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两个里面一个脑子生病了……”在一回想,他瞪着徐直。“是你?你从头到尾都是伪装的?怎能装的如此像?他还摸了你的屁股,为何你没有反应?” 牢里一片死寂。 姜玖与同墨眼里同时出现戾气,前者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目光还是落在徐直的后脑勺上。她没有吭声,她地下人就不能随意动手。 有人突然打破无声的地牢,吃吃笑道:“这是在……我眼皮下发生的么?这摄魂钟真玄妙,竟能违背人的意志,你们还做了什么?” 徐直闻言,这才瞥见身侧男子的衣摆,原来周文武也在这里。还发生了什么啊……她表情微妙的往娄全广看上一眼,对方无法控制的转向她这头。 一个眼神再说,你确实做了许多,我都看见了。 一个惊觉:原来你都看清了一切。 徐直向来不太会看人的情绪,连带着自己的表情也不够细致巧妙,白话点就是掩饰性不足,她试着想要表达她的友好不会随意透露,但必须要交换秘密,只是不知是不是她表情太粗糙,周文武垂目一看就将她明显的意念收入眼底。他勃然大怒,长鞭一挥出去,鞭上的倒勾尽数刺入娄全广的身上,惹来凄厉惨叫声。 第二十九章 “周文武!” “徐直,你是疯了不成?!为了一个摄魂钟,就让人为所欲为?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姜玖立刻跨前一步,站在徐直另一边,一伸手就能随时挡住这个疯皇子打向徐直的一鞭。他盯着周文武,心平气静道:“周文武,你可要搞清楚了,当下大姑娘手无寸铁,要怎么自这些人手底下逃出来?在四方馆她一呼救,你这个被摄魂的人会怎么听从命令对她?可别忘了你当时抱着她不放,要她怎么逃?还是你要大姑娘反抗他的碰她,最后在城门那里我们等到的是一具尸体?” 周文武闻言僵住。他低头死盯着徐直,面具背着光,连带着面具下大魏眼睛也黑沉沉的未见一丝光明。 徐直看着他,慢慢的起身,但他的目光并没有随着她的移动而抬起,就那么有也不抬的立在那里。 徐直眯起眼。如果说她的沉痾是头痛之症,那么周文武积久难愈的病症就是反覆无常;光看他当年派亲信远去大魏抓徐达,害的她浪费时间也得去大魏一趟,她就留下此人有疯病的印象,难抹灭,尤其他嘴上还说喜欢她……简直是乱七八糟。 她想到人的体温可以软化一个人的火气,白话点就是能温暖一个人的身心,于是她不疾不徐的伸出手,压在她攥着刑鞭的手背上。 周文武终于抬起眼来看看她。 徐直试探的问道:“嗯?心绪平稳点了么?” “……” 似乎是有,至少不再龇牙咧嘴。徐直忽然理解西玄人天生热情的原因了,这里摸一模,那里亲一亲,心头火气就能平静下来,多好。 易朗小心翼翼的插嘴:“请不要误会,我们绝对不会灭口的,出了城定会放这位贵族姑娘回去……” 周文武冷冷哼一声,又寒声问:“那么倘若我被摄魂了,要叫我杀人,我也会杀么?” “照说是的,但这一步我们还没有试验过。” “杀谁都行?” “这个……不好说。周公子你中途曾清醒过一次,虽然很快又被摄魂,但你并不是十分听从。我们要你放下这位徐直姑娘,你坚持不动,这表示这位姑娘对你来说无比重要。”易朗几乎是拍马屁的说到,完全不顾躺在地上低低惨叫的同伴。 徐直撇着周文武。 周文武却冷哼一声。“她重要?”他没看向徐直,只补了一句:“是啊,西玄徐直对西玄人来说,怎会不重要?” 徐直思考着他的话,自言自语道:“原来西玄人对我都是小情小爱吗?都这般喜欢我?”未觉地牢里的人都看向她,她心里颇觉不合理,又问:“摄魂钟会让人说谎吗?” 易朗一怔,看着她。“说谎?不,不可能。我们试过许多次,被摄魂的让人只会说实话。” 徐直哦了一声,见他有意表达最大善意,于是把握机会再问:“那么,摄魂钟的后遗症是心痛么?” 娄全广捂着伤口,转向看周文武,粗声道:“我们自己试过不曾有,难道是你中途清醒的后遗症?” 易朗接到:“我们实验时没有人中途清醒,说不定这真是半途清醒的后遗症。摄魂钟是我们祖上留下的古物,至于祖上从哪里来,我们全然不知。真的,相信我。” “那你们在宝元楼跳舞的衣裳呢?也是你们祖上传下来的?” “是啊……”易朗虽一头雾水,仍是照实回答道:“是古画里的人儿穿的……”他蓦地停止,盯着徐直看。 娄全广见兄弟有异,挣扎的爬了起来,往徐直面上看去。 徐直为了配合他们,放开周文武,特地蹲下来让他们看个仔细。 “嗯?我像谁?”她兴致盎然的问着。 “……也不算太像。我们那里有一幅古画,有几分似你,她脸上有凤凰纹,说不定我们几百年前是一家呢,如果你有姐妹,搞不好更像。”易朗企图拉近关系。 周文武眼皮一跳。 “我是有姐妹啊。”徐直笑道,将这点暗暗记下,再问:“在你们那里,有足以载人的大鸟?” “载人?怎么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巨鸟?” 那就是生物不留迹,死物留,而且还是不小心留了下来。徐直这么想着,又问:“你们祖上有位叫孙时阳的医者?或者一个叫杨言的?” 这话一出,周文武迅速瞪向他们。 娄全广忽道:“ 徐直姑娘,看来之前是他们代你审问,如今你是来扮和善白脸了。你既是这里的贵族,那也就难怪当日周文武如此护你了。他是你的谁?护卫?” 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 徐直慢慢的凑过去,嘴角微翘,谈起条件道:“你很想知道,你们那里有叫孙时阳的么?或者杨言?嗯?” 周文武全神贯注的在娄全广身上。 娄全广咬咬牙,又看了周文武一眼,道:“没有,都没有听过。” 徐直也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到:“阿武,是我的后院人。”这话才说完,就听见周文武轻柔的声音接着响起:“不用刑怎么让他们说实话?”他不发怒时,声线本就寒冷,容易让人背脊一阵冰冷。 易朗赶紧道:“不不,都是实话。徐直姑娘,我们有善意,我们愿意和解!在宝元楼是我们误将你当成赵家贵族的人,绝对无意伤你。我们初入贵国,真的毫无伤人之心,要不是你们的贵族先行抢人,我们绝不会无故伤人。没道理抢人的热门无罪,却让我们遭罪,是不?徐直姑娘你要什么尽管问,我们绝对知无不言,但是我希望问完之后,你能放我们所有人一条生路。” 徐直没有说话,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易朗奇异的看着她,再看看姜玖与同墨,这两人像是以习以为常,他在撇向周文武,周文武正盯着他不放。 他心一跳,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周公子,为何如此看我?” 周文武却道:“你们未曾出过那座山,这是首次?” “是的。” “全部的人都是?” “是啊,怎么了?” “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嗯……应该是吧。” “平常生病,何人所看?” 徐直闻言,抬眼看向周文武,他却依旧直盯着易朗看。 娄全广眼一亮。“周文武你放了我们,我们就带你回家治你的心病。我瞧我们的大夫绝对好过外头的。” 徐直眼底猛地起了一层光芒,她几乎掩饰不住嘴角的上扬。 “阿广!”易朗脸色一变,喝道。 徐直惮了惮裙上的灰尘,起身说到:“阿武是我的后院人,怎能随你们走呢?我宝贝他宝贝的紧呢。” 一个男人当后院人成何体统?你心疼他,就放我们走,我保证治好他。”娄全广毫不犹豫的说到。 姜玖他们均是一怔,同时在娄全广与周文武之间来回看着,周文武心生狐疑,他是什么时候与这人有好交情?随即他手背一暖,又是徐直热情的拉着他。 她看着娄全广道:“阿武是我最喜欢的后院人,怎能随意跟人走?我一日不看着他,心里一日不踏实……嗯?”她低头一看,周文武手腕翻转,将她的手握在他的大掌里。她眉眼微挑,对上周文武的目光,嘴里继续说到:“这种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等……”易朗想要再说什么,徐直头也不回得走出地牢。 一出地牢,徐直即兴奋的转身,要往姜玖那里凑去,才这么一步,有股拉力将她往后拉去,她转头一看,正是周文武拉着她,但她不理,拂袖甩开他,却忘了再度挨近姜玖,她道:“阿玖,跟他们谈,问出摄魂钟得用法,软硬兼施皆可,我要知道去他们老窝的路线……” “不,”周文武插嘴,“得让他们将我们视为朋友,亲自带我们进去,里头的人才不会有敌意。” 徐直略讶的看着他。 “好,”姜玖不动声色的说着,却不知是同意徐直或是周文武的,他再道:“我会办成,不过狩猎之前大姑娘恐怕无法离城。” 徐直恩了一声。 跟着一块出来的执金吾叹了口气,上前拿出一份信交给徐直,“大姑娘,人是一定要交给廷尉,否则没有法纪,何以服众?这是廷尉托我交给大姑娘的信,他道你若不肯交人,非要大姑娘一看。” 徐直一脸不耐的接过,直接拆了一看,从她看信的角度,除去周文武外,没有人可以看清信上写了什么。 第三十章 周文武戴着面具,眼神掩在阴影下,让人难以看见她读到信后的看法,他只是看了徐直一眼,眼神阴郁。 徐直面无表情的看完信后直接撕碎。“不用在意他,信里没写什么,廷尉只是让我看看他的书法而已。” 执金吾嘴角抽搐。他曾听说过廷尉在任职前书法是一绝,但要真的只是来显书法,他头给人当球踢。全京师的人都知道西玄西玄与廷尉不和,廷尉讲法,徐直在西玄却是一路通关无视法律,廷尉会恨她恨的牙痒痒不意外,如今徐直是明摆着人是一定要留下……闹到陛下那里去,就非他所能管得了。 徐直根本不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阿玖,你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同墨,你去把摄魂钟收妥,别叫人随意碰到。”顿了一下,她定定的看着九行,又摆摆手。“你跟着阿玖吧,迟早你也得做这些事。” “是。” 同墨不知从哪取来一把伞,递到周文武面前,对着他比手势。 周文武动也不动。 徐直并不是很在乎。“你去忙吧,别费事撑伞,这点路哪会叫太阳晒的头痛加剧。”她自顾自的走了。 没有多久,身后有了脚步声,徐直以前从未注意过人的脚步声,只会分男与女,阴影罩住她的身子,她一侧头,就见周文武在旁。 徐直哦了一声,原来大步流星是周文武行路的特色。 “等到在他们那里治好了你的头痛,我就将那两个人千刀万剐。”那声音带点隐忍。 徐直看他一眼。 “在四方馆里,你们还做了什么?”他又问。 徐直面无表情,“有些事,或许不知情比较好。” 握住伞柄的手掌霎时紧绷,因而发出奇怪的声音,她都怀疑这伞快要分解了。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徐直闻言,沉吟一会,见不远处是府里的人工湖畔,“书房里正有人抄录书籍,我们到湖边座一下吧。”也没有等他,徐直径自转向湖边。 周文武蹙眉。“徐直你这个主子也当得太窝囊,你得搞清楚你是主子,要去哪就去哪,他们要抄录就得等你不用书房时。” “恩?我怕来不及……”阳光直接落在她的脸上,她眯起眼,转头看向留在原地的周文武。她内心一直怀疑,又走到他面前。 “阿武,书楼里的那些书都将抄一份跟着我一起入墓,我怕来不及……你会一直看到周文晟的结局吧?” 周文武没有说话。 她伸手摸上他的面具。“阿武,在府里你可以不戴面具的。”她取下他的面具,他面上表情并不复杂,但徐直承认她读的很吃力。 她固然聪明,但若十人里面有一人说谎,她也无法从察言观色里挑出说谎者,她只会依事实真相去推敲,偏偏周文武充满矛盾。 她试探的问:“你不是咒我死么?现在如你愿了吧,那你何不允了我,代我看陛下的结局呢?” 周文武脸色霎时变了。良久,他才道:“死算什么?往日说的那些不过是气话,不能当真。我偏不让你死,我要你亲眼看到周文晟的结局才甘愿。” “阿武,你吻我看看。” 灸阳之下,美艳娇颜迎向他,令人无法抗拒,他俯下头吻上她。 本是浅浅尝着,而后又是无法克制的深吻起来,遇上徐直,他似乎总是无法控制自我……不知过了多久,徐直终于有了回应,伞落了地,他紧紧环住她的腰身,连连进逼,将她推到树干上,他喉里发出欲/望的呻吟,沿着她的嘴角滑向她的耳垂,不经意间他对上她琉璃般的眼眸。 迷蒙中带点令人恼怒的冷静。 “……徐直,我是谁?”他哑声问道。 “周文武。”徐直这点倒答得很快,她看着他充满情欲的神情,又道:“昨晚也是你,不是吗?” “你……知道是我?” “我又不是死人,喝了药不是全然失去知觉。昨晚有人吻我,我确实不知是谁,但今早我醒来时看见你离开的背影,前后不就贯通了吗?”她又不傻,这点推理能力还是有的。 只是她颇为惊讶,这个周文武的……兴致真是好啊!这一吻他似乎入情极快,都过了三十,不是情欲要比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淡上许多吗?如她,也是被吻了许九才慢慢地被撩起浅浅的欲/望……或者周文武是个例外?这也不像啊,在四方馆时他不就被摄魂说因为压力过大而对情事已索然无味了吗? “你又把我当徐达了吗?”她再试探的问。 他讥讽道:“我可不像你,连谁碰你你都有反应……”说道最后他脸面又狰狞起来,等察觉时他已双臂使力将徐直腰身搂的死紧,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松开,以免引发她头痛。 徐直奇怪道:“你曾有姬妾无数,难道你对她们都不曾有过反应吗?” 顿时,他像被打了一巴掌,眼神阴沉又恐怖,他直直盯着她,冷声道:“徐直,现在你是要告诉我,我也是你后院人里其中一个?只要任何人能勾起你的欲/望就能登堂入室吗……”他拽住她拿着面具的手腕。“你想都别想!” “那我能想什么?”她虚心求教。 “你……”你便只能想着我一个。这种话到舌尖,他硬生生的咬住。他微微喘息,嘴角抿了又抿,才让自身镇定下来。“徐直,宫里有一幅画,是徐家祖先的,我怀疑是开国皇帝留下的,那幅画在当时……三分似你,七分像徐达,那个姓易的说对你眼熟,我总是不安心,你寻个机会进宫去毁了它吧。” 徐直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他沉默一会,道:“十多年前……在徐达去大魏之前。” 徐直何等聪明,一转念就以猜到他突然疯狂想要得到徐达的原因。“因为徐达长得像那幅画里的人?你喜欢的是那幅画里的人?” 他动了动嘴,终究没有回答。 她又讶异道:“原来你是一见钟情的那种?你喜欢的,就是徐家人的脸,因此一开始追求我,后来见了画像方知你更喜欢那样的脸,于是看中了徐达?” “徐……” “虽说我完全没感觉到你的追求,这还是再临告诉我的。”她未觉他的脸色已黑,凑上去跟他说道:“阿武,我见过那幅画。” “什么?” “跟陛下一起看的。” 周文武心头一跳。“何时?” “就在他登基之后没多久吧,我去陛下那里找你,他忽然给我看了徐家先祖那幅画像,那时他道了一句,我想想,徐家先祖竟与你有几分相似,如今徐达与徐回皆不在西玄里,也不知道是谁更像些。”顿了一下,她看着他。“周文武,你也是这般心态吗?” 周文武瞬间脸色变得难看。 徐直再道:“你是因为西玄只一个徐家女,所以你喜欢上我,想与我肌肤之亲?你又怕周文晟与你当年一般心情,看中了我,才要我毁去那幅画?” “徐直你……” 徐直闷哼一声,手腕被掐的痛极。 周文武明知她痛得受不了,下一刻就有碎骨的可能,但他就是恨到极致松不了,最后他终于松了力道,双拳大在她两侧的树干上,头埋在她的肩上,不想再看她的脸。 她的肩上隐隐痛着,徐直提醒道:“你要咬我,可不能让我太痛,会让我头痛的。”想了片刻,她又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昨晚我本以为只是药效之故,令我有了错觉,但方才一试,你确实能够让我产生刹那的冲动,虽然称不上天雷勾动地火……” 周文武缓缓抬头盯着她,眼尾赤红。 她心神顿时空白了一会,连她都不得不赞叹,认真看周文武……发情,该这么形容吗?哪怕他年龄老了些,仍是如此光彩夺目,如果她直率地说出心里话——他适合当人家后院人,远比当皇子好,肯定她现在就没命,这点常理她还是明白的。 她略带极浅的迷恋抹上他的眼角,这份迷恋,她认为是来自对美的事物纯粹的欣赏,哪怕这一次没有人提醒她这个人此时此刻是好看的。 周文武看着她,没有吭声。 她微微一笑,认认真真地开口道:“阿武,既然你跟我都对彼此有肉体上的冲动,那,你就当我的后院人吧,在我的余生里。” 第三十一章 【第八章】 “……真是无情无义呢。”在宫宴里有人这么说着。 西玄二皇子撇去一眼,又往徐直刚离席的位置看去,贵族几乎都在场,徐直这么早退席,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偏偏陛下还不介意,在西玄里也只有徐直这般无法无天了,他想着。 “西玄徐直的身边人疾病而去,她却为露痛色,好歹跟了多年啊……” 有西玄贵族交头接耳,相互感慨,他们自然是要感慨,徐直的身边人都是得了最的贵族后人,说不得哪日就轮到他们,西玄二皇子唇畔冷笑。 他倒认为徐直如此冷漠,正和他心意。徐直的身边人必须应付她的所有需求,或许也包括……他思绪一顿,不往某事深想,那些没落的贵族不过是与徐直各取所需,徐直不会付出感情的。 他在西玄人眼里就是那么高高在上,没道理她的身边人能够得到她的心。突然间他瞥见大皇子周文晟,不知何时也离了宫晏,他本不以为意,而后想起徐直也不在……他心里咯噔一声,蓦的起身。 位子中间那个老人看向他,他心思混乱,若在平日,比趁周文晟不在场说几句吉祥话,但此时他只是胡乱编个理由,就匆匆赶来出来。 宫灯照亮了大半座皇宫,远处有着轻微的鞭炮声,他招来身边的太监问着徐直与周文晟的去处。 太监一愣,吞吞吐吐答道:“奴才没注意,只看见大姑娘扶着额,似乎不胜酒力,有宫女将她扶了去,若然如此,他定会在集贤殿的侧间或者是秀阁里……”太简话未说完,一身绣着凤凰纹的红袍便自眼前掠过。 西玄二皇子直往集贤殿的侧间而去,行路上的侍卫军见他而避让,他全然视而不见,心里火大到最后几乎是行奔起来。 她怎么一点防心也没有?就在十年前,徐直着了道,有人竟对她下药,如果不是他心生狐疑跟了上去,谁知徐直那一回会遭遇什么?在皇宫里谁敢对她下手?皇子?西玄上下哪个不将她当西玄的荣耀?居然也敢下此毒手……至今他仍然怀疑是周文晟下的手。 那时周文晟要的,怕是想得了徐直的身,只不过让他抢先一步进门……他想起当年他在集贤殿侧间里冒犯的亲吻、情难自禁,却落得被吐了一身的下场。 徐直,从来就不会是属于他的,不管是身份上或者是命中注定。 他虽是西玄二皇子,但母妃遭人害死,他不信父皇不知情,只是父皇的不作为,继续宠着那个毒蛇般的贵妃。 他厌恶皇宫里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兄弟。 在情感上的归属,他是属于西玄的;但对母妃一族的风俗民情他自幼耳濡目染,几乎是根深蒂固了。例如若能在死前将一个人印记久了,也许来世就有机会再相遇,今生无法做到的,来世就有了那么一点机会;又例如,心里有了人,唇舌相触为始,情自上而下,贯穿全身,方是灵肉合一,这才是命中注定的半圆。 那时尚是少年的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确定徐直是他的……哪知他吻上徐直时,心里焦虑、烦躁,只觉得徐直的唇畔虽柔软,却是那么遥不可及,仿佛他怎么也追不上……当下冷水泼顶,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紧跟着徐直便吐了……原来,他俩天生就不属于彼此的吗?老天爷不给他吗? 那一晚,他一直呆在侧间里发呆,不管徐直是不是他的,他绝不叫人得逞了去;徐直她,徐直她值得最好……她绝不该沦落到被人强迫去。 也因此,京师传出了风声,徐直的第一个男人是他,徐直睡了他……或者,他睡了徐直。 徐直高傲到不愿澄清,却也绝了徐直的妃子之路——至少,东宫太子有这念头的话。 既然如此,多年以后,为什么周文晟又要对徐直下手?因为徐达与徐回都不在西玄了吗?他咬牙,既然如此,还不如硬将徐达带回,至少多个箭靶。 徐达于他,就是个想要得到的玩物而已!他就是看上了那幅画中美人,开国皇帝会留下这幅画未尝不是求不得,倘若他得到与画中人物神似到都可以让人怀疑是不是转世的徐达,是不是表示他这一世并非全然的卑躬屈膝……他他心知自己早已扭曲,却从来不想阻止。扭不扭曲,不是他说了算,全是西玄皇宫里的人造成的,不是吗?父皇、宠妃、兄弟……太监、宫女……所有人都是……一脚踢开侧间,里头空荡荡的。 他一怔。 随即脸色大变。 他立即转头奔向秀阁那方向。 他不住的在心里盘算他到底离开多久了?周文晟又离开多久了?倘若、倘若各取所需他无话可说,但要是强迫徐直……甚至、甚至是徐直另半个圆,他非要杀了他不可! 予近秀阁愈有一股怪味。“不对!”是失火! 他刚到秀阁,火光就从屋顶暴窜而出,他抓住一名太监。“徐直呢?” 几名太监正忙着救火,闻言皆是愣了一下。“二殿下,咱们是闻到怪味刚过来,以差人去通报了,咱们来之前根本没有看见人。” 没有看见人?连最基本的宫人都不在?他背脊起了一阵冷汗,蓦的,他接过一同水淋在身上,大步流星地进入秀阁。 “徐直!”他嘶哑大喊。“徐直!” 一抹人影自火光里现身,是名男子,紧跟着,他看见男子扶着一个女子……他立刻上前眼见上头梁柱烧了半截落下,他脱下湿透的红袍,借力打歪那降落在徐直身上的半梁。 零星的火花落在三人身上,他与那名男子打个照面,是徐志新来的身边人姜玖,两人同时灭去徐直裙上的火星,他怒声问道:“她怎么了?” “大姑娘头疼,被人扶去秀阁休息,我刚到时就遗失时就已失火。”姜玖说的极快。 这么巧?西玄二皇子不及细想,便道:“你背她起来,方便脱身,我在后头护着。” 姜玖闻言,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也迅速背起徐直。先前不敢背,是怕头上落了火星,徐直绝对首当其冲,现在有人愿意护着,他自然依言而行。 徐之美目紧阖,也不知是头痛还是被呛到,似乎昏迷了过去。西玄二皇子心里恼怒,这什么跟什么?哪来的巧合? 就算是巧合也不该是徐直遇上!徐达的平顺怎么不分她一点! 两人一路护着徐直出去,临出门前,火星直落,就要掉进徐直的发丝间,他本能地伸手挡住,手背顿时一阵剧痛。 周文武自厅门口走进,听着丝竹之音,看着伶人舞动,又是那一套奔仙,徐直仿佛看不腻。 “停了。”他忽然开口。 乐师立刻停止弹琴,徐直往他看去,他道:“这乐曲令人想睡。” 徐直哦了一声,也不反对。事实上,这一个月来,周文武发现,除非是徐直兴之所至,没有人知道当下她在想什么;平常非关学术,她都是十分随意或者该说不在乎,她全身上下都是由身边人打点的妥妥当当;如果她身边人不是贵族,熟知贵族该有的一切,他都要怀疑徐直今日所呈现人前的,就是一个平民模样。 徐直对着首舞的云卿道:“那,你唱西玄求爱曲给我听吧。” 整厅的人蓦地净声。 周文武面色陡变。 云卿垂下眼,掩去眼神。“是。” “有感情的那种。我一直想听听,有感情的求爱曲与没感情的求爱曲差在哪里。” 云卿诧异的看她一眼,虽不解她到底在想什么,仍道:“那就请大姑娘到场中来。” 徐直起身,经过周文武时,周文武冷冷的问:“徐直,你知不知道求爱曲是做什么的?” “自然知道。”徐直一脸莫名。 所以……那些夜晚,对徐直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就只是……能够撩起她体内的欲/望而已?他动也不动的站在那徐直走到场中央,道:“好了,开始吧。” 云卿又看了周文武一眼,开始绕着徐直唱起西玄求爱曲。 当他唱完时,徐直又哦了一声,沉思着。 “这没有感情,是吗?” “是的。”云卿咬咬牙,试探地说:“接下来,换有感情的?” “好,你唱有感情的给我听听。” 这时,姜玖正好走到门口,听见这话,足下一停。 第三十二章 “我有宽阔的臂弯,女郎啊,你愿不愿意靠着我?我有健壮的体魄,女郎啊,你愿不愿意摸……”云卿绕着她唱,她跟着他转,直直盯着他的眼神。他的歌声充满激/情,眼神诱人,仿佛随时能勾人魂似。这样的唱法,哪个女人都会以为他动了心。 徐直听着听着,眼神发亮,周文武终究是按耐不住,踢翻了几案,笑道:“徐直,你真要让一个卑贱的伶人唱完这首吗?你可知西玄求爱曲对于西玄人而言有多神圣?” 徐直想说唱完它这首求爱曲云卿唱的极为动听,一个人的歌喉可以使天生,但,能把一首歌唱的如此具有感情,云卿见过她几次啊哪来的爱啊情的?这分明是他的天赋。 思及此,她忽的撂住云卿的双手。 周文武跟姜玖同时看过去。 “你唱的极好。我从未想过一首曲子,同样的人面对同一个人,居然可以唱的如此无情跟有情,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西玄求爱曲啊,任何一个女子听了都会动情的……” 周文武眯起眼。 云卿垂下眼,要笑不笑,要哭不哭。他快不知道自己这样爬上来算是对得起祖宗吗? 继续道:“说句坦白话,以往我没细听还真不会分……”她热情的看着云卿。 姜玖不动声色的进厅,正要暗示徐直打赏,然后让这班伶人迅速离开,哪知徐直下一句话打灭了他的心思。 “你有此天赋,可有想过考入学士馆?” 云卿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看着她。 “恩?” “学士馆?”姜玖第一个回神,脑筋动得极快,走到云身边。“大姑娘,他是西玄贵族之后,姓魏,你可有印象?” “没有,那又如何?” “也不怪大姑娘没印象,魏姓是贵族之末。他如今已是乐户,恐怕是……” “乐户又如何?”徐直不以为然。“学无止涯,颜三是南临的劣民,照样成为学士,自不在受身份地位所限,他想去哪就去哪……”她忽然住口,低头看着她本抓住的男人双手正反手紧紧握住她的,仿佛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激动。 姜玖轻声道:“陛下他……放人吗?” 云卿看向面无表情的姜玖,此时姜玖转过面,与他面对面。 “云卿,我知道你喜欢跳舞、唱歌、弄曲子,不管多难的舞在你手下都能编成,在这方面你天分极高,或许四国中没有人比得上你,但,你想当学士吗?”他说的极慢,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云卿定定的看着他。突然间松开手,对着徐直行西玄贵族的跪拜之礼。 “请大姑娘成全,魏云卿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低低的喘息声弥漫室内。窗纱后交叠的身影若隐若现。周文武吻着她,吻到两人衣衫半褪,终于勾起她清浅的回应。 她的脸色苍白,鬓发微湿,眼神微微涣散,令人分不清她是头痛或者是欢愉,周文武寻了她的敏感处吻着,她轻轻自嘴里溢出——“阿武……”她的眼眸渐渐阖起。 他停顿片刻,翻到她的一侧,拉上她的底衣,将她的头靠在他的怀里。“我被骗了吗……” “嗯?” 根本是拿他来压制她的头痛吧?不喝白华给的那种药,半夜她就睡不着,总要有事打发时间,太激烈不行,她头痛太久了不行,她还是头痛。徐直就是一个比任何人还忠实反映身体欲/望的女人。没能让她有欲/望她也不会配合,连做个假样子都不会,她就是用男欢女爱来分心她的头痛! 他摸到她微湿的鬓发,这哪是欢愉,分明是一日比一日还要疼得头痛,让她的欲/望益发的难以撩起,要不总是被撩起没一会儿就被头痛分去了心,让他再也做不下去。 这什么跟什么……他是个黄子,要是睡谁就睡谁,理的对方难不难受,照睡觉就是,偏偏……就是徐直,就是徐直! 他拉下她的手,侧耳贴上他的胸膛,试着找个好姿势,忽然间她看见他手背上的疤痕。 “嗯?这疤哪来的?” 他随意看了一眼,命令道:“这是为你受的,我要你吻它。” 徐直慢慢地抬头与他对望,盯着他尚未消褪的艳红眼尾,而后,她想。取悦一个后院人也不是不可以,于是,她低头轻轻吻上他的手臂。 他的死顺势自他的胸腹间滑下,及时被他拽住,他瞪着她。“你想做什么?” “消火?” “你不必做这种事。”他顿了一下,专注的看着她。“徐直,等你脑子好后,我非要的了你的身子,狠狠睡你到底不可!” 徐直哦了一声,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谁睡谁她也不是很在意,只要能让她得到片刻欢愉就行,至于名分这种问题也就不用说了,周文武一辈子就只能是后院人,连入赘都不行的。 但,话说回来,脑子好后……她个人不抱太大希望。 他仿佛看穿她的心里所想,捏紧了她的手,随即又放开;他将她习惯性的搂进怀里,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也不知从哪天开始,他察觉到她似乎在人的体温下较容易入睡,哪怕只是浅眠都是好的。 一个病人,最需要的不就是睡眠吗?她怎能在睡眠如此少的情况下,还能日常生活着? 姜玖已说服涂月班在狩猎后立刻带他们回来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只有将赵紫欢抢走的女人归还。他心里始终焦躁不安,难说狩猎是西玄重要的节日,西玄徐直必须到场,周文晟万不会让她在那之前离开。就说涂月班的老家里是不是真能有治徐直头痛的医者都不确定了……他是门外汉也能感觉到徐直今日益发的难受,有时她说话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旁人以为她陷入思考,实际却是在忍痛。 如果有一天痛到极致呢?是不是就……环抱住她的双手微颤。 ……一个皇子居然陷在这种小情小爱里,想的不是自尽谢罪也不是看周文晟的结局,竟是在想着如何延续一个女人的性命……他真是对不起西玄皇族的列祖列宗。 虽作如是自嘲,他仍是下意识扫过烛光所及之处,抱紧怀里的女人,合上眼目。 他本性总是多疑,他是打从心底认为,有人一直在窥视着徐直,想要趁机带走她脑子里的东西。 所以,夜里他总要在;至少,得先越过他,才能动到徐直。 ……除此之外,还有的不过就是他的私心而已。徐直被西玄徐姓教的毫无女子守贞的观念,只要能撩起她的欲/望,为什么只能有一个男人呢?一想到这点他就想杀人。换句话说,当她空虚时,姜玖与九行,谁都可以入她的卧室,是吗? 她不会爱上曾经疯魔过她妹妹的男人,哪怕他是她的半圆……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动心,是这样吧…… 再一次入梦,是他始料未及。 他以为那只巨鸟自尽而亡,梦境不该再出现。 这一次,巨鸟的心境很平和,它就站在一栋草屋前头看着四周。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它认认真真的观察着四周,由心绪上他感到这一只巨鸟是在做一个守护的动作。 守护……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没有死? 从日出到黄昏,草屋的门终于开了,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有些憔悴的走出来,正是第一个梦里的男子。 有人奔了过来,巨鸟往他们看去,像在确认对方的好坏。周文武从巨鸟的眼睛里看见那奔来的人在喊着那男子。 梦里,向来是无止境的妙音,在这次却是全然的无声,周文武不禁一震……孙大夫? 他重复着那人的嘴型。孙大夫、孙大夫……竟与孙时阳同姓……那俊秀的男子背着巨鸟不知说了什么,那人冲进草屋里,男子转过来对着巨鸟温柔的笑着……周文武用尽注意力读着此人的嘴形—— 谢谢你,我们又一起救了一条命,杨言的脑子没事了……孙时阳! 孙时阳! 周文武赫然张开眼,他立刻撑身而起。“徐直!”他转头要问徐直,却见一片黑暗,怀里也是空荡荡的。 “徐直?” 他动作极快的下了床,摸索着烛台点上,屋里确实没有人。 他咬牙,暗骂混账,也不顾衣衫略微凌乱,匆匆出门。时值三更,外头一片乌漆墨黑。自他与徐直共眠后,姜玖与同墨到天亮方会到来,这是只是夜风相伴,哪来的人? 第三十三章 他绕去湖边,空无一人。寻思片刻,脸色一沉,又转去书楼。果然书楼里烛火微亮,他刚要进门,就见另一头同墨走来,同墨一见他,立刻将食盒交给他,里头是热腾腾的药汁。 同墨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即跪在地上,行贵族跪拜之礼。 他心里一跳,瞥向同墨走来的那条路尽头,姜玖正默立在那里看着,九行在侧,一脸惊疑。他没有说话,一进门,就见徐直埋头写着什么,他下意识看向炬贮币器。 “徐直!” 徐直抬起眼,讶异道:“你醒了啊……” 她的脸色苍白,额上有冷汗,衬着眼眸又大又黑,刹那间周文武的胸口突如其来的刺痛着,来的教他措手不及。 徐直蹙眉,“药味?” 他也毫不掩饰,打开食盒,端出里头的药碗,瓷匙搅动药汁,他沾了一口,果然是那日白华端上的药。 他到书桌旁一看,她写了四国的历史,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一眼看去,有些历史连他都不清楚。 “这是在做什么?” “睡不着,就过来翻翻书,忽的想起一些事,想组合看看。” “组合看看?” “是啊,四国本是一天下,我曾着书过,是不?” 周文武确实看过那本书。“四国四姓一家亲,前提是,四国本是一天下。” 徐直看着他半天,笑道:“会把自己形容成落水狗的,还有看书的习惯啊。我记得先皇曾说过,皇子之中,有一人不喜进集贤殿,那人就是你吧。” 周文武并不因此恼怒,只是直直看着她。“我以为你从不记人,就只是个不知变通的学者。” “大部分还是要记得。”徐直对此也颇感无奈。或许她是不知变通,但要是谁都不看上一眼,就只埋头做研究,那真是徐家全灭吧,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突然静默,盯着他举到她唇边的汤匙,再缓缓抬眼看着他。 “你以为你是用什么身份让我喝下这碗药的?” 周文武眼底抹过戾气,但很快的消失不见。他抿起嘴,冷冷道:“孙时阳,不是现在的人吧?” 她讶异的看着他。 他又一字一句道:“孙时阳,治星官杨言头痛症,开颅。” 她猛地起身,随即头痛眼花,幸好及时稳住。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拽着汤匙的手背爆筋。 “周文武,你……” 他把汤匙收了回来,自己盛了一口到嘴里。 他看着徐直。 徐直看着他。 徐直咬住唇,哪怕心里不痛快,仍是主动上前微侧过头吸吮他唇间的药汁。 “主动点,也没有什么不好,是吧?”周文武嗤笑,又道:“我梦到孙时阳了。” 徐直瞪着他。 他却慢条斯理又含了一口药,这一次徐直迫不及待的直接搂住他的颈子,吸个精光。 “然后呢?”她急促的问。 “……我还梦见一只大鸟,就站在草屋前。” 大鸟?可以载人的大鸟!徐直瞬间猜到必是面具的缘故。鸟骨承载了生前的记忆,部分流到周文武的脑里?原来,骨头具有这样神秘的能力?她眼眸发亮,还要追问,一见他手里的碗,她干脆自己抢过来,一股脑儿的全喝了。她抹着嘴唇,急声问道:“接着呢?那是什么世界?是不是有……” “有什么?” “秘密。还需要对照。”徐直笑道:“你快说啊,你还梦见什么?” “……旁人喊一名男子孙时阳,他自草屋里出来,衣衫有血,跟着向大鸟说了一句,我们一起救了杨言。那只大鸟颇通灵性,在孙时阳死时,自撞墓门而死。” 徐直一个字都不放过的听着,反复念着,眼眉具是无与伦比的光彩。她自言自语道:“所以说,孙时阳确有其人……确实有未曾见过的巨鸟……杨言最后活下来了,却不在天下历史里。你道这是为什么呢?我猜这是……” “是什么?” 徐直突然收了口,若有所思的往贮币器看去。 “徐直,把你的假设说出来。” 徐直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去,转头对上他的眼。她奇怪的看着他,说道:“你信贮币器有古怪?” “我信。” “你却要我把假设说出来……”她眼底有了浅浅的疑问。她一个人冒险也就罢了,这个人想要分担?为什么? 她又想起四方馆里他那句“不过是小情小爱罢了”。谁喜不喜欢她,她不是很在意,不是各取所需吗? “你说啊!” 不知为何,她改了口:“阿玖说狩猎后,你也要上路?” “他们以为我是因摄魂钟而产生的心病,自是愧疚要我去,我不去行吗?”徐直实在不好开口说人家不是愧疚,就是好男色舍不得放掉周文武而已。她犹豫片刻,又道:“你不觉得巧合吗?半生凄凉,最后终于不知名的山头。阿武,我想个法子,你还是别去吧,你就留在西玄看陛下的结局吧……” “你到底是为了我着想,还是只为看周文晟的结局?周文晟的结局到底对你是如何的重要……”他的声音渐渐地低了,眼前的人儿慢慢地因为摇晃而被他搂进怀里。 她浑身湿凉,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怎么的头痛症的会是她呢?他不止一次的想着,怎么不是徐达呢?不是徐回呢?怎么偏偏就是她呢?徐达的平顺为什么不给了徐直?每每想到此,他内心对徐达便充满了恨意,明知是迁怒,他就是无法控制。他冷冷道:“终于不知名的山头……徐直,你为我没有想过吗?袁图是何等的神算……我若真终于不知名的山头,必是我在那山里遭人暗算;我若遭人暗算,你在那里又岂有好果子吃,我怎能让你一人独去?”但不去,又将最后的希望割舍了。 他无法忍受徐直先他而去,西玄徐直就该活的快意人生的。 如果说,天下真没有人能救徐直,那么,现在只要天下里的非天下人还有一线希望,只盼他们里头的医术远胜大魏,可与梦里的孙时阳相比。 现在,他要赌的就是…… 袁图从来没有说过徐直的下场,只道徐直留世千载,至今徐直所为已够她留名后世了,那么之后呢?是不是也将终于那座山天? 若然他遭人暗算终于不知名的山头,那么,他这个西玄二皇子至少要死的有价值,至少他要让徐直治好她的头痛症,安安全全的出了那座山。 “这么说,狩猎之后,徐直要出西玄?” “是的。” 竟是醉酒楼的三楼一向非权势贵族不能上,这一次全给包下。周文晟坐在窗边,看着半敞窗外的街道。 今日难得下了点小雨,路上行人撑着油纸伞,偶有学士经过。 “如今西玄京师怕是四国里外国人最多的聚集之地吧。”他转过身,看着姜玖,在落到他身后的九行身上。 “朕盼着徐直早日康复,好为西玄带来无上的荣景,更别说我们有私交……”他叹了口气。“但狩猎缺她不可,往年她都在,不,正确的说,自西玄开国以来,徐家人都在,狩猎她不在,定有人怀疑她是不是出事了……学士馆必须在。” “是。”姜玖垂眼答道。 “你放心,一过狩猎,整立刻给牌,让她一路畅通无阻。” “谢陛下。” 周文晟又问:“涂月班的人真愿意带你们去?” “是的,”姜玖恭敬答道:“不似说谎。我来回试探几次,又将他们自牢里放出,趁着狩猎前与他们交好,教他们四国风俗民情。他们个性淳朴,不记前仇,看起来不像有陷阱。”说是这样说,但,经历过西玄的尔虞我诈,他还是留了心眼。 周文晟寻思片刻,看向站在角落的执金吾。“廷尉反应如何?” 执金吾今日也是常服,但腰间佩戴大刀。他平静道:“廷尉并未登门徐府,但多次去信要求大姑娘放人。” “是吗,廷尉已经不想见她了啊……现在怎么说呢?” 姜玖答道:“大姑娘看了信便撕了,说是廷尉只是写来给她看书法的,全然不当回事。” 周文晟闻言,眼底涌出笑意。“徐直不是不说谎吗?原来她气极也会口不择言了?西玄里胆敢跟她作对的,也只有廷尉了。你们看过他给徐直的信吗?”执金吾与姜玖同时保持沉默。 第三十四章 周文晟又道:“也对。你们的教养不允许做出私看这种事。无妨,廷尉是朕信赖之人。”他兴致一来,主动问道:“你们可知为何徐直三番两次都是随口说着廷尉给看书法来着?那是因为,廷尉书法冠一绝,徐直向来喜欢有才之人,她跟廷尉不对盘,又舍不下他的一手好书法……她曾当众建议廷尉辞了官去学士馆,这家伙根本不甩她,朕知道他只忠于朕啊。对了,说起来,那个云卿……” 九行眼皮一跳,暗的讶异。陛下居然连府里伶人云卿的事都知道,他以为姜玖数月见一次陛下,怎么透露的这么快……府里还有其他眼线? 姜玖跪伏在地。“是罪民没有盯好魏云卿……” “哪里的话,这不就是个巧合吗?徐直做事没有心机,魏云卿也是应她要求唱了首西玄求爱曲,说来还是他的机缘造化。我记得你与他是世交之后,他不擅贵族义务,只爱唱歌跳舞,是你多方面照顾他?” 姜玖没有说话。 周文晟摆摆手。“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之后你放弃他,成为徐直的身边人,令他不得不沦落做了乐户,最后还是巧合的进了徐府……”说道巧合,他看着姜玖。 姜玖仿佛没有察觉,只一脸坦率道:“如果知道他会进徐府,罪民当年就留点余地,也不至于闹到如今难看的地步。” 周文晟嗯了一声,发现自己竟学起徐直的习惯,改而叹了口气。“也为难你了。放心吧,朕会替你修复点关系,只要魏家之后能够成为学士,那么朕就撤他乐户,还他贵族之身。 姜玖闻言,并没有大喜,只感激道:“陛下仁德。” 在旁的九行垂下眼不敢吭声,他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 魏云卿真成了学士,就不受国籍限制,贱户于他又算得了什么?各国看他的,将是他的专才,他的学士木牌,这点就连曾在偏远外县的他都知道,陛下与姜玖怎会不知? 撤了乐户,恢复贵族之身,不过就是诱魏云卿在拥有学士之才的情况下,放弃学士之名回到西玄做事,这对西玄有多好的名声啊……有时候九行真懊恼自己的聪明,看穿了他们言谈下的涵义。 “九行。” “罪民在。” “大姑娘的后院人如今好吗?” 九行心里一跳,极力镇定,下意识想要看向姜玖,寻求一个共同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转头。迟疑片刻,正在想要不要老实说徐直睡了一个皇子,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有点纳闷。三楼已经被包下,楼下必有侍卫暗地守着,谁敢上来? “也对。”周文晟的声音响起。“九行你是个男人,对大姑娘的后院自是不清不楚,以后你可要多跟姜玖学着点,朕对你寄望很深。同墨,你来说。” 九行呆住,迅速抬头看着同墨自楼梯间过来,跪在姜玖身边。 她慢慢比划,姜玖看着,代她说道:“大姑娘将周公子当货真价实的后院人看,把周文武调教的极好。” “哦?”周文晟似笑非笑,神色莫测。“好好一个……竟当徐直的后院人吗?他居然……徐直也真是胆大包天,她是根本不将他视作……周文武该不是想要徐达想的疯魔了,便将徐直当徐达了吧?”这话他有意无意的说给他们听。 毕竟,虽是十几年前的事,他还是印象深刻。徐达在他眼里确实不算什么,哪知她到了大魏竟被人当成鬼神之女,就算徐达像极那幅画里的徐姓先祖,他扔不解周文武的疯魔,对他而言,徐直对西玄的意义比起徐达不知重上多少倍。 “那么,徐直呢?她……就只把周文武当成一个可以暖场的人?”他又问着同墨。 九行头皮发麻,看着同墨毫不犹豫的比着手势,姜玖流畅的说出同墨收拾的意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徐直会说出不管姜玖也好,同墨也罢,甚至是他,也万万不会做出格的事。 因为,徐直的身边人,没有一个是忠于她的。 只要顺着陛下的心意,而不去管是非对错,只要这样顺着去做,就能拿回该有的自身富贵来。 原来,徐直的身边人,竟是如此真相。 西玄无比高上的陛下在说什么他没有再听下去,只知同墨与姜玖正忠诚的禀告着一切,他的目光落在刚领着同墨上来的太监身上。 怎么……这么眼熟? 当徐直的身边人走出酒楼时,姜玖说道:“同墨你先回去吧,我还得上学士馆替大姑娘拿东西呢。”他顿了一下,看着九行没有动静,道:“吓坏了?” 九行回过神。“我想起来了,当日在四方馆里,白华去煎药,我去找周公子,中途看见白华进了一间房,房里还有人,就是那名太监。” 姜玖与同墨同时一怔,交换眼神,姜玖寻思一阵,叹道:“是陛下不信任我们,所以也搭上白华这条线了吗?白华不是南临人吗?他也信她?”姜玖失笑,不予置评。 姜玖再道:“九行你心里觉得不该背叛大姑娘?不必如此。大姑娘未尝不知道我们正在做的事,她向来事无不可言,也从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你放在心上就是自己傻了,现在,该做的事,是狩猎之后,如何让她顺顺利利到达他们说的山头,用最快的方式。” “姜玖,万一那里没有人能治大姑娘……” 姜玖定定的看着他,过了片刻方道:“我问过,反反复复用不同的方式问过,他们未曾出过山,不知多少年的光阴,最后只有两百人,医疗方式与大魏并无不同,只在部分略有出入。九行,你知道这表明什么吗?” “什么?” “这表示自大魏开过后,医术或许靠大魏人自研进步,但同时也遗失了部分医术。为什么遗失,或者失传或者其他,我赌的,就是山里头的医者拥有失传的部分。若然到最后也不成……”他眼底流露出西玄野蛮的残忍天性。 “那,只能怪那座山头里的人,引狼入室了。” 【第九章】 白华战战兢兢的替徐直穿上艳色的衣裳,在发间缠上细碎的珍珠。徐直一如以往的任着她打理,既没有厌恶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表示,徐直已经忘了当日发生的事,也不让那样不愉快的情绪留在心里,白华因此松了口气,眼眶迅速蓄满泪。 徐直本是合目休息,忽然感到手背湿了,张眼一看,蹙起眉。 “白华,怎么了?” 白华抹去泪。“没事,我就是……很久没见到大姑娘,一时感动。” 徐直哦了一声,突然问道:“很久没见会哭吗?” 白华涨红了脸。“是我太容易激动……大姑娘没见到我,自然是不会哭的。” 徐直瞥她一眼,想着到底是谁有问题?是白华太多情还是她太寡情?人还活着,在那哭什么?白华一直在府里她知道,她也知道白华加入书房抄录的工作,有时也会远远地看着她,但白华相当守规矩,一见她立刻回避,哪来的没见到? 徐直上马车时,回头说道:“我也许久没见到再临,到没有流泪的冲动。” 白华一头雾水,姜玖与同墨对看一眼,眼底皆有惊讶。 徐直上了马车,白华本要上去,却有人拉下她,自己跟了进去。 白华生气的瞪着那个人,想要上前理论,同墨拉了她一把,对她比了手势。她怎会不知,那个疯皇子趁她不在,上了大姑娘的床,就以为……这一阵大姑娘的药确实都是他喂的,也唯有他能哄得大姑娘喝下那能好好入眠的药,她曾私下鼓吹同墨去试探周文武怎么喂的,好一把给它雪来,同墨却是不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徐直看着带上面具的周文武关上马车门,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道:“徐直,你这妆容倒像以往那般精致尊贵,不可亵渎。你若吻我,我可以告诉你我昨晚梦见了什么。” 马车已动,徐直就是无法抗拒他的诱惑,主动拉住他的大手,挨近吻上他的唇。 他始终没有合眼,就这么看着她冷静的表情。 “怎么?你梦见了什么?”她兴致勃勃的问道,但声音比往日轻了些。她看见自己唇上的颜色沾上他的嘴唇,煞是好看,她忽然觉得,周文武极其适合艳色,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呢? “我梦见了……你自那不知名的山头回来后,无数次在我身下求饶的模样。” 第三十五章 徐直眨了眨眼,而后眯起眼。“你耍我?” “徐直,你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情了。” 徐直没有回答。 他手掌滑向她的发发。“不管怎么撩拨你,你就是没动情,分明就只头痛的受不了,怎么都不喊声痛?” 这一次,徐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答。她没有喊痛的习惯,也没有人逼她喊过,周文武这家伙是不是逾线了? 他仿佛看出她心底所想,面具遮住他的表情,抿起的的唇线透露出他的薄怒。“迟早有一天,我非要弄痛你,逼你喊痛不可,让你也尝尝我……的疼痛。” 徐直抚上他的心口。“是啊,你这后遗症还没好,等到了那里,也要搞清楚才好。” 徐直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她,犹豫一会儿,终于稍稍放松身子,半倒在他怀里。“是有点头痛。”头痛她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去呢?有意义吗?理论上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代替疼痛这种事的,但,他似乎很喜欢听? 以前会以为他喜欢听她痛,愈痛他愈快活,不过现在……什么等回来后压在身下弄得死去活来,这种迂回的说话方式她还真懂,不就是处处安慰他自己她将会治愈归来吗? 人的心,真是太复杂。 他没有推开她。“徐直……” “恩?” 他在她耳畔问道:“若是当年我追求你,未曾放弃,你……” 她抬起眼看着他。“……我对徐达他只是……” “大姑娘,到了。”姜玖在外头说道。 徐直没有听完,她对着他道:“等回来再说。” 她下了马车,又回头看一眼周文武,朝姜玖说道:“让他跟着。” 西玄的狩猎以京师的竞赛场为始,由陛下射出第一箭,预告西玄国土的秋季狩猎可以开始,平民入山打猎,贵族狩猎为乐,一整个秋季将进入猎人与猎物的世界。 这就是西玄的风俗之一,往年皇子都会到场,周文武此番跟来并非是留恋过往皇子之身,而是她出了竞技场后,将直接与涂月班出城,他也跟着。 本来周文武可在赛场外等着,但她想或许他脱离皇子身份还需要点时间适应……她顿住上阶的脚步。 姜玖低声问道:“大姑娘?” “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会如此想了?”她自言自语着,转向姜玖。“阿玖,你……” 姜玖等着她问,她却没有再问下去。其实她是想问,一个男人会很喜欢接吻吗?她感觉周文武仿佛将吻视为神圣,非得从接吻开始,若然不是在吻中勾起她的情欲,他是宁可半途而废;唯有近几次他察觉到她头痛加剧,这才用了别的发发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从来没有做到底过……是关心她的身子承受不住吗?一个容易陷入疯魔的人居然也会这样做? 周文晟已在台上,朝廷主要命官以及部分的西玄贵族皆已到场,大批优良的骏马进入赛场,周文晟对着徐直笑道:“看,大姑娘,西玄的战马如此优秀……你还好吗?”他关心的低语,“朕已吩咐下去,沿路隐秘让你们一行通行无阻。” “多谢陛下。”徐直做了一个完美的礼节。 周文晟从姜玖跟同墨嘴里听见她的头痛之症,这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他目光不经意的落在远处台上角落的面具男子。 “大姑娘,你这后院人……” “永远只是后院人罢了。”徐直不放在心上到,“阿武会跟我一起去。陛下。我想做个试验,看看终于不知名的山头是否在此时。虽有半生凄凉之说,但,谁也不知道袁图所谓的半生是如何计算的。” 周文晟看着她。“大姑娘真是……天才的学士啊,朕自是准了。”他想说的是,徐直真是没有心啊。 她有看向那个面具男子,对方似也在看着这头,却不知在看谁,他嘴角微微扬起,走到台中央,看着骏马推出赛场。 “西玄狩猎开始!”他朗声道。 赛场里的一角的通道窜出一头黑熊,周文晟身边的太监呈上乌金弓箭,周文晟取过,对准场中暴怒的巨熊。 徐直半合着眼目。 姜玖与同墨立在她身后,九行陪在稍远的周文武身边。 就等这一箭射下,她就能推出,一行人直接出城。 突然间,姜玖咦了一声,那名太监在周文晟身边说了什么,周文晟的箭转向徐直。 姜玖大惊。“陛下切莫……” 全场官员与贵族来不及反应,姜玖与同墨立即拉开徐直,徐直狼狈的跌在地上,箭就自她身侧掠过。 她眼角瞥见周文武疾步奔来,但周文晟身边那名太监离得更近些,快一步到姜玖面前,姜玖还不知圣意为何要伤徐直,以为太监是来颁口谕,哪知他眼前出现掌中钟,他心里骇然,只来得及喊:“徐直走!” 下一刻,他听见有人说道:“姜玖,杀了徐直。”脑袋已是空白。 台上除了侍卫军,不许任何人配刀,周文武晚了一步,要拉起徐直,姜玖突地飞踹过来,令得他不得不暂时先放开徐直。 “听朕旨意,徐直罪犯滔天,封赛场,杀徐直,摘头颅。” 周文武猛地抬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西玄皇帝。 不只持刀的侍卫军面面相觑,连命官与贵族都呆立在原地了。 “朕旨意!” 西玄之下,最大莫过于皇命,侍卫拔出刀,犹犹豫豫的朝徐直靠拢,周文武硬是抢过一把大刀,逼退姜玖,他锁定周文晟身边那名太监。 那名太监有摄魂钟,难保不会再对其他人摄魂,他寻思一想,估量彼此距离后,将姜玖勾离徐直一段步数后,大喝道:“西玄徐直,谁敢杀?” 他疾步回转,大刀直逼那名太监,回头一看,姜玖不追他反而杀向徐直,他咬住牙跟算计着步数,嘴里喊道:“九行!” 九行回神冲过来是,同墨已经先一步踢开姜玖的大刀。 周文武暂且忍住回头反击,那名太监就站在周文晟身侧,仅差这么几步,只要杀了太监,就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摄魂转而针对徐直,到那时就真的求助无门。 侍卫军与贵族蜂拥而至,周文武在经过周文晟时,一瞬间目光落过周文晟的颈上,而后他连想都没想,手上刀锋一转,那太监只来得及退上几步,喉口便被利落切割,鲜血飞溅身边的周文晟一脸。 摄魂钟飞上了天,不知被谁的利刃给剖成两半。 周文武旋身挡住侍卫军的刀刃,对着僵立的周文晟大喊:“周文晟!她是徐直,你给我清醒……”他瞥见姜玖砍中同墨,九行制不住姜玖的动作,才刚被扶起的徐直就这么一脚被姜玖踹飞……后面是台下! “徐直!”他声嘶力竭大喊。 徐直本就是个读书人,连把刀都拿不起来,怎能避开姜玖的一踹?他猛力砍向围上来的侍卫军,企图自人群里杀过去,但他速度终究不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徐直落入台下。 刹那间那只巨鸟愤怒、无助、恐慌的心境仿佛重演,他眼里一片空白,因此连挨了好几刀,直到有个身影狼狈的跟着跳下,他才转过念来,喘着气,背上的疼痛告诉他,他再这么晃神下去,别说是带走徐直了,连自己都要葬身此处。 ……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竟然有人对徐直下手……他与周文晟连夺位都有默契不动徐直,周文晟时基于西玄需要徐姓、学士馆非有徐直不可得心理,他却是、却是……“啊——”他大陈一声,杀出一条血路来。 咚的一声,徐直跌在一具柔软的躯体上,让她没有预期中的疼痛。 在掉下时她正头痛,没有注意到是谁抱住她,但身下的柔软……她翻身起来一看——“同墨!”她双眼湿润,低头再看,同墨腰间都是血。 同墨试着要比手势,但手举不起来,她嘴一张,喷了徐直满面都是。 徐直愣住了。 “啊……啊……”破碎的声音自同墨嘴里逸出,一直反复抓住徐直的手又松开。 这意思是要她走……就算多年来没有特别花心思,但有些习惯性的动作徐直还是记住了。徐直心头有股沉沉的慌张感,她想伸出手替同墨拭去嘴上的血迹,一阵动物的嘶吼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转头看去,是那头场里的黑熊问道人血的气味,狂暴的奔了过来。 徐直非常迅速的抱住同墨就地翻滚,但还是慢上一步,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令得她一颤,头痛蓦地剧烈爆开。 第三十六章 她咬住牙忍着,一转身,看见有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冒险跃了下来,手持大刀直接面对那头巨熊。 执金吾? “大姑娘!大姑娘!”九行靠在台边叫道。 徐直往上看去,只能看出边缘的侍卫军在围攻某个人……周文武吗? “阿玖呢?” 九行脸色发白,回头不知在看什么,再转回时镇定道:“跟周公子打起来了。” “把弓丢下来。” 九行虽疑惑,仍是就近寻了弓箭,考虑了一会儿,咬牙拿着弓箭跟着跳了下来。西玄尚武,但他就是个公子哥儿,拳打脚踢也只学过基本的,他一拐一拐的走向徐直,一见同墨,脸色大变。 “同墨姑娘!” 徐直接过弓箭,连眨了三次眼,稳住因头痛感到的模糊视觉。“九行,你来帮忙。” 束发已散的九行又呀了一声。“大姑娘你会吗……” 她保持那个姿势,没有看向他。“同墨的准弓跟手语都是我教的,你说呢?你过来,这把弓重,我力气不够。” 九行连忙绕到她背后,一见她伤势,眼瞳一缩,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地,自她两侧稳住大弓。 “不要怕射到执金吾,也不要心存侥幸,专心一致,持弓的力道在腕间,放松握弓,跟着我动,不要有自己的意识。”她抓着另一边,满头是汗。 往年的黑熊是先射后杀,因为一个再如何勇健的西玄武士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执金吾并不是西玄最厉害的勇士,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舍命为她拖延时间,对她而言不是重点,事有先后顺序,先解眼前燃眉之急才是要紧。 “射!”徐直瞬间放手。 乌金长箭直挺挺的没入巨熊的粗颈。 台上又传来圣意:“传,封场!誓见徐直的头颅!” “陛下三思啊!”官员与贵族的声音高喊着。 九行喃道:“我亲眼看见周公子把那个太监给杀了,为何还要杀大姑娘?难道那个太监说的是让陛下亲眼见到大姑娘的头颅?”他心底凉了半截,一见执金吾趁机一刀了结那巨熊,转身直奔过来时,他连忙挡在徐直面前。 执金吾跟姜玖一样,忠于陛下。 执金吾一把推开他,揽起徐直的腰身,摸到她背后的濡湿,脸色铁青。“徐直,这里不可再留,侍卫军或许一时不敢动你,但圣意难违,只要陛下不收回,迟早他们会挥刀相向!” “等……还有同墨……”一阵阵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口,她脑袋似是要炸开,跟以前那种能忍就忍的感觉不同,那一箭已经用尽她的力气,她根本无力再行走。 几乎是执金吾半抱半拖着她走,他回头看想要抱同墨一块走的九行一眼,大声叱喝:“还不走,你一人顾不了两人!你必须以徐直为重!走!” 九行怔住,低头看向一直对着他比手势的同墨。 ……要他走,保护徐直走吗……同墨不是忠于陛下的吗? 徐直眼睁睁的看着九行追了上来,掩去同墨的身影,在进入通道前她下意识的看向台上,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侍卫军和姜玖正在围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那个男人回过头看向她这处,他的嘴唇掀了掀,她心一跳,恍惚的将他与同墨重叠起来,以致他的口型说了什么她已看不清了。 阴凉的通道灌进冷风,她的头痛似乎好了些,但心仍然跳得极快,眼底还充斥着同墨身上的鲜血以及周文武的那一眼。 在她心底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去学士馆!”执金吾头也不回的说道:“无论如何撑到学士馆!学士馆里成千上百个学士,陛下若够狠就先杀了他们,他不会想引来各国声讨的。何况,那里还有愿意保护你的各国细作,你可以活下去的!” “不……”徐直尽力保持一丝清明道:“不能为学士馆带来灾难。周文晟既中摄魂钟,不会顾及学士馆的。” 执金吾心一凛,豁出去了。“那就出城吧!” 一到赛场通道外头,贵族、官员的马车都在,白华一看,连忙上前。“执金吾,你怎么这样拖……大姑娘!” 跟着白华身后的是魏云卿,他也是一脸错愕。他因感激,本是要在狩猎之后送徐直一行出城,没料到居然看见这一幕。他转向徐直身后,不见姜玖……九行上前一步,问道:“白华!那个摄魂钟是你给那个太监的吗?” 徐直跟执金吾抬眼看着白华。 “什、什么啊……怎、怎么了?”白华心虚,而后焦急的看着徐直。“大姑娘、大姑娘我又做错了吗?到底怎么了?我是把摄魂钟借给了别人,他是南临的,在陛下身边做事,他、他……” “他说,此物对南临有帮助,借一用,你还把用法交给他了,是吗?”徐直轻声问道:“白华,你不是告诉我,你父亲是南临人,母亲是大魏人,因父弃母之故,流浪至西玄?你的心里还存在着南临?” 白华听她的语气,就知道此时徐直已失望透顶。徐直在学士馆久了,多少没有国家的观念,只要是个人才,哪怕是个最小国的乞丐她都会扶一把,但她……还不行啊。她只是希望南临好,不比西玄差……她是个南临人啊,人人到哪都看出她是南临人,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南临人吧,到最后,她也时时认定自己就是南临人……“大姑娘……”她颤抖的说:“你信我……我还不知道哦他拿摄魂钟来害你……他在陛下身边做事,他说……他跟我一样,流浪到西玄……会忠于西玄的陛下,但是,就是……就是希望南临不输任何一个国家。他时时打听你的消息,我都说……你好的……这次又借了摄魂钟,只是想……想让南临的学士馆掌握先机更进步……没有其他意思。西玄的学士馆太出色了,人人心生向往。我在传递消息时……真的有打听过,他在陛下身边做事多年没有任何的异常……他真的忠心西玄……” 徐直看着她。“忠心到……为了南临,把我杀了,让西玄的学士馆散去吗?白华,你九宫图做不好不打紧,怎么连个思考都不行?”她合上眼眸,喘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同墨,我已经摔死了,你知道吗?” 白华一震。她慢慢的扫过执金吾跟九行,在他们身后没有任何人跟出去……进去时明明同墨跟姜玖都在的……魏云卿冷静的问道:“姜玖呢?” “还在里头,你去了也没有用,他被摄魂要杀徐直。”执金吾直接一把抱起徐直,奔向徐姓的马车。 徐直闭着眼道:“换一辆。” 执金吾瞬间了悟,突然对上另一辆马车车夫大睁的眼。这时,所有贵族都在场内,车夫不到时候不会在太阳底下出现,此时有车夫必是马车里有人。 他一把踹开车门,跟里头正惊醒的人打个照面。 “执金吾……耶,徐直?”赵紫欢今日晚到,索性在外头打瞌睡,到时等众人出来,他伪装混在里头便是,哪知迎来了徐直。 “快接!” “等……”赵紫欢接住徐直。低头一看,脸上顿时暴怒。“是谁……” “是陛下。” 赵紫欢的暴怒立刻消失。“陛下?不可能,怎么搞得……” 执金吾对着白华他们道:“全上来!徐直需要你们!” 赵紫欢喃喃道:“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这是带给我麻烦。执金吾,赵家还要生存下去……” 九行连忙跟着挤上来,他一摸徐直的脸,骇了一跳,又冰又冷,徐直虚弱的看他一眼,那美目里全是血丝。 白华抹去眼泪,厚着脸皮上去。九行转头对他说:“执金吾,你不来?” “不,我得回去……能挡多久是多久!”执金吾站在马车外,目光深深落在半倒在赵紫欢怀里的徐直一会儿,突然倾前,拉过徐直的衣袖。“徐直!” 徐直看着他。 执金吾轻声说道:“你从来就不在意身边的人叫什么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你记得,我姓徐,徐长枫的侄子,西玄徐姓不屑的徐家,我叫徐宁。那日我转回宝元楼,不是对面小倌提醒,而是我半路想到西玄徐直说的怎会有错?你绝对没有错,那么必然是那个女人故意将我引开。徐直,这就是你不屑的徐家对你的态度,若然你能安然回西玄,请你,代我照顾我妻儿。”语毕,通道门口响起了足音。 他回头一看,是一身血衣的姜玖。 “走!”他大喝一声,持着血刀,冲上去格架住姜玖的快刀。 第三十七章 徐直动了动手指。 赵紫欢自车窗一看,大惊。“姜玖!他怎么……” 九行对着魏云卿大喊:“喂!快上来啊!” 魏云卿回过神,声音悦耳道:“请大姑娘先走吧。当年丽河大魏李荣治与贼人一战,西玄乌桐生功不可没,乌桐生与姜玖师出同门,如果姜姓没有没落,现在的姜玖早已得到西玄姜玖的名号,成为西玄的第一武士,执金吾万不是他对手。虽姜玖弃过我,但我……我们幼年曾有交情,彼此必是对方的后背,要是都撑不住了,就送对方最后一程,决不让他人动手。现在我得去送他最后一程。多谢大姑娘在最后送我一场学士梦,将来下了黄泉见了老父,终究不会太过丢脸。”他不疾不徐的对着马车作揖,转身朝打斗的两人走去。 徐直闭着眼,没有说话。 “云卿回来……你这是在找死!你哪次打赢过姜玖,都是姜玖让你的……”赵紫欢抱着徐直,眼底慢慢的露出戾气。“什么东西!周文晟也敢杀西玄的徐直!他们父子残尽了西玄贵族还不够,现在连西玄的根本都想动吗?作他周家的大梦!有赵家在,就有徐直!走!还不走!全都要一起死吗!” 西玄人,就算是贱骨头,他会保住徐直,这就是西玄贵族绝不会透露给皇帝的共同秘密。 眼前的视野渐渐模糊不清,心里却还有个执念盘旋不去——解掉摄魂!解掉周文晟的摄魂! 杀了多少人都没有意义,只要周文晟的旨意在,就算周文晟被他一刀杀了,圣旨未收回,就只能照做。 侍卫军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哪怕周文武曾紧紧缠住姜玖,但依旧让姜玖脱身了。 思及此,他心底一颤,几欲发狂,又不得不极力克制自己。再进一点!豁出去再进一点。当他终于扯到那动也不动的周文晟时,一个转身,拎着周文晟上的礼服,对着周遭的侍卫军喝道:“不准靠过来!” 他从未跟徐直说过,当他自摄魂中回神时,心头空荡荡的,仿佛刚经历一场无法承受的恐惧,好像在摄魂中失去什么却无力挽回,回神后见到活生生的徐直才能够填补那个血淋淋的心口。 ……中途恢复神智,必须遭遇打从内心深处不必思考就拥有的恐惧?“周文晟!你皇位被周文武夺去了!”他对着周文晟怒声说道。 “周文晟!先皇从来就不是立你为太子!你一直在做着美梦!” “周文晟!你根本就不是仁德之君,你只是个暴戾的君王,无人信服!你的本性终于露出来了!袁图神棍就只是诓你的!”他咬牙切齿,见周文晟毫无反应,骂道:“她是徐直!是是西玄徐直啊!你也敢追杀她!你想让如今的西玄毁于一旦吗?你想让西玄成为四国之末吗?徐达那废物会怎么想?你想现在就让大魏找借口出兵吗?” 周文晟涣散的眼瞳渐渐凝聚焦点,随即面皮一颤,仿佛受到巨大刺激,视线落在正前方,台下的巨熊不知为何倒在场里,他连个记忆都没有,紧跟着他看见一个血人站在他的面前,拎着他的衣服,披头散发,戴着面具……他目光落在血人右手上血淋淋的的大刀,心头咯噔一声。 “……阿武……”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指,思索着要如何全身而退,但他思绪突地一顿,怎么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疼痛之感?周文武不是来杀他的?等一下……“什么大魏找借口?徐直?”他回头一看,所以的西玄士兵皆已出刀,死伤不少,贵族与命官皆跪伏在外围。 那些侍卫军谁杀的?周文武?怎么不杀他?一刀杀了他,不就可以直接坐上他位置了? “清醒了?下令!”周文武咬牙道:“快收回成命!徐直遭你追杀,命在旦夕!” 周文晟脸色一变,转头问着官员:“当真如此?” 官员一脸疑惑,仍答:“陛下先前确实下令杀徐直。” “没有人阻止吗?”他大怒。 官员泰然自然道:“君令难违,臣等只听君令,尽力堵杀徐直,只是此人危机陛下,臣等不放心,只得留下护君为上。” 跪伏在地的官员与贵族个个往这名官员看去。喔,原来是朝中最能言善道的那个。万幸有他,刚才他们真的全都在堵杀徐直,他们这样说服着自己。 周文晟不知该气还是该喜这些人的忠心。他压下火气,命令道:“撤!全撤!谁敢杀徐直,朕就取他项上人头……徐直呢?还躲在场里吗?叫他别怕,快出来!” 那官员叹道:“徐直侥幸,出了赛场。她一处赛场,君令必传至廷尉府,想来铁面无私的廷尉如今正大搜城中。” 周文晟浑身一颤,第一次语气出现颤抖:“快……快!去阻止廷尉!”他与先皇处心积虑在廷尉与徐直大造鸿沟,不是让徐直这样白死的!徐直可死,死在她病下,但绝不是这样被他活活害死,他与先皇皆喜欢徐直替西玄带来荣耀,但也要局限住她的影响力。 他早就看中廷尉,特意在先皇时期就提拔他,让他一路升至廷尉,此人个性公正公平,从不徇私,只忠于他……一抹暗沉的赤色自他身边掠过,直冲阶下通往赛场。周文晟撑开双手,看着毫发无伤的自己,又抬眼深深的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开口:“让他过。” 赵紫欢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他直瞄着白华怀里的徐直。徐直背上的伤势被简略的包裹过了,但到底是女人太弱还是徐直过弱,他还以为徐直在床上身经百战,至少该有那么点体力吧……每次马车颠一下,徐直便用力掐进他的臂膀,痛得他差点拂袖,但她自己却仿若未觉。 那个南临身边人抱着徐直的动作也奇怪,不护着她的背,却是以护住徐直的头部为先,她的眼里充满恐惧跟迷茫,“没事的,没事的……”再一次颤动后,九行终于注意到赵紫欢脸上的痛色,他轻轻移过徐直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臂上。“大姑娘,痛就抓我吧。” “……阿玖?” “是,我是阿玖。” “阿武呢?” “周公子随后就到,大姑娘有事要吩咐,跟我说也行。” 徐直半垂着眼,嗯了一声。“有事找他,见了他再说就是。” 九行眉眼一跳,见了他……还能见吗? 外头驾的一声,马车蓦地停住。 赵紫欢骂道:“谁让你停的……” “爷儿,有军马守在城门口。”车夫低声道。 白华往车窗外瞥去,果然大批军马在前头,她不小心对上一人的视线,心一跳,连忙缩回了。 九行一脸疑问的看着她。“怎?” “廷尉……好像看见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九行一抖。“不怕,我、我有法子。白华,你肯不肯跟我走?我们、我们下车冲过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到时请赵公子……” 赵紫欢瞠目。 “有刀吗?赵公子。”九行问他。 赵紫欢脸色黑了,看着眼前两人视死如归的表情。 徐直终于抬起眼,美眸里的白色部分全是血红,赵紫欢头皮发麻,那种不妥的感觉简直不肯走了,他想徐直是不是哪儿也受伤没被发觉……就听得她道,“等到陛下清醒时,必会后悔今日作为。到时我若不在,趁机跟他讨个情,就说同墨本该跟再临共葬,但她伺候我多年,我舍不得她,乌家已无后人,请允许她入正在建造的墓里,生生世世伺候我。” 白华与九行一怔。 白华颤声道:“大……” “阿玖……” “我在。” 徐直没理他,继续说道:“西玄尚有姜姓,若然他们不收尸,阿玖一块入墓。至于阿武,我曾允他必葬在西玄,让他来世再成西玄人,他一块入墓,陛下若不允,你就告诉他,周文武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后院人,让他生生世世,就这么是他人的后院人。” 赵紫欢眼皮一跳。这个周文武……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周文晟不会残到把自家兄弟送给徐直当后院人吧?这也太惨无人道了点吧……“大姑娘·,我呢……还有我啊……” 徐直看着白华,淡淡的说道:“你九宫图做不好,这一次你给我用尽你的脑子。你仔细听着,我走后,你盯着书房里的书物全都要抄录送进墓里,等我将要入墓前没有人与你会面,你就想尽办法弄个假尸进去,将我的骨灰带走。我曾答允阿武,不归根在西玄土地,你跟着涂月班的人走,出了西玄,你随意掩埋就是。九行尚有父兄,须留京师,你就留在这里,等着徐达的人来接触,他们问什么你就照实说,徐达重情却识大体,她会明白一切原由。” 第三十八章 “大姑娘,你说这些干什么!” “恩?依我现在的情形不一定能挨得住长途路途,在这情况下,牺牲你们两条命有意义吗?” “等……大姑娘,你生是西玄人,死也该是……”赵紫欢困难地说道:“西玄人,以生为西玄人为傲,不管几世都该如此,你难道……” 徐直慢慢的转向他,突然间她微微一笑。“不在西玄,来世我就不是我了吗?不管我将成为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选择。”顿了下,她道:“好了,你们别下车,我下去。白华,扶我一把。” 白华迟迟不敢伸手。 她不耐烦的自己来,动作异常缓慢的移向车门,怕让脑子承受更大的疼痛。 “不要啊!大姑娘,我跟九行去吧……” 选择徐直转过头看她,面色苍白,神色没有大波动。“一个,接一个,都是无谓的牺牲,何必?既是我的身边人,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 白华与九行对看一眼,九行先是苦笑,而后趁着徐直转回头去时,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轻轻磕了个头,随即看向动也没动的赵紫欢,与白华同时朝徐直伸出手。 “是赵家马车?”车门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里头是赵紫欢?”赵紫欢听出这是廷尉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廷尉比他们贵族还要年长,又或者他位居令人胆寒的高位,平日能够不见就不见。他镇定说道:“是我。我要出城,怎了?” “出城?如今陛下下令,遇徐直就地格杀,你见到她了吗?” “大人,”车外有声音低语:“是密令,万不可如此大声,万一教学士听去……” “学士?它国的人岂能干涉西玄里的大事?赵紫欢,你可有见到徐直?”赵紫欢正要回答时,一只男人的手掌不动声色的伸进车门里,正好被那男人的身形给挡住。 白华等人傻住,直盯着那只手碰到徐直的脸,慢慢的移到她的额头,轻轻的推她回去。 “赵紫欢?” 赵紫欢整个人都傻了,只能靠本能回答:“没有,廷尉,你……哪得来的令?即便西玄贵族的人都灭了,也不可能轮到徐直……” “本官也纳闷,但既是陛下下旨,也只有遵旨,只盼陛下不会后悔。”广袖下的手掌摸到徐直冰冷出汗的手,微的一顿,在她掌心里写上一个字。 九行瞪大眼。活? “陛下必会后悔,但,陛下旨意我们不得不听。”赵紫欢道。 那只手徐徐收了回去。“确定是赵家的马车,让他们过。他们将沿官道而行,赶着与人会合打猎去,放行。” 马夫驾的一声,赵家马车出了城,赵紫欢命令道:“走官道……谁啊,廷尉安排谁在官道?” “大姑娘?” 徐直呼吸略略急促,低声说道:“离远些,如果没有遇上人,靠边停。等等看阿玖他们,廷尉既然赶得及来城门,说不定、说不定……” 赵紫欢道:“不成。廷尉是放行,但难保之后不会有人追来,太危险了……廷尉他该忠于陛下的,怎么他……” “我第一个身边人,不是再临。” 赵紫欢停顿片刻,努力回想,这才想起来,“对,徐直跟他们差个几岁,平常太容易被她的外貌给骗了”,当他们这一辈开始知道徐直的重要性,她的身边人已是季再临。 他的面孔刹那扭曲,难以想象他心目中铁面无私的男人也当过徐直的身边人。 远处有马蹄声,他心一惊,探出车门,前后张望。“不对,前后都有人!”前面有人说得通,后面有人……白华跟着探头看出去,眼眸愈睁愈大。前头的骑士跃马而下,直接问道:“白华,大姑娘在车里?” “是……” 赵紫欢看着这满面胡子蓄的是否个性到看不出颜面的男人,傻问了一句:“自己人啊?” 骑士没理会她,盯着白华怀里的徐直看半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再临,你回来了啊。”徐直轻声说道。 “大姑娘,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护着她的头,将她抱出车外,道:“前阵子我收到姜玖的密语,说今日你要离开西玄去寻医,我就想在城外与你们会合,哪知前头戏班子漏了风声,说是廷尉要他们再次等候。我心知有异,就先过来。大姑娘,头很疼?” 徐直嗯了一声。 “不怕,大姑娘的头痛症会好的。我费尽千辛万苦将孙时阳带来了!”徐直诧异的看他一眼,这时后头马蹄未停,人已下马,大步流星而来。来人的目光只在徐直的脸上。“为什么要人抱?徐直,你是受伤了,还是头又痛了?” “阿武,你还活着啊……” 周文武走到她面前,也不顾自己全身都是血腥味,就这么握住她冰凉滑汗的手,慢慢的拢紧她的五指。他狰狞道:“徐直,你想拜托我,休想!” 徐直看着他臂上好几道几可见骨的伤痕。 白华轻声道:“别握的这么紧,大姑娘会疼……大姑娘,你看,周文武来了,那姜玖他们也……”她顿时哑口,因为周文武抬眼看向她,那样的眼光,就是要她闭上嘴。她眼泪滚了出来,继续说道:“大姑娘,你不是说,有事要跟他说吗?” 徐直嗯了一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周文武,我头痛,很痛很痛,痛到我受不住了……” 【第十章】 步履从容的男子,约莫与徐直同龄,他刮去满面的胡子后,是一张偏雅致的五官。他穿着平民布衣,举手投足仍带贵族风采,目光扫过这间华丽的房间,甚是满意;当他视线落在床上的徐直脸上,眼眉倏地弯起。 “大姑娘,会没事的。”他坐在床沿,摸上她的头。“时阳跟你提过了吧?他替你把过脉,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尽早开颅是最好,你已撑不住长程旅途,我也不能进京,不如,不如,就在这赵紫欢别庄里医……”顿一下,面带微疑。“大姑娘,你怎么不问我从哪找来孙时阳的?” 徐直开口问:“孙时阳哪来的?” 虽然如他所愿问出了口,季再临心里却是有些疑虑的。徐直是个好学好问的姑娘,可以为了她完全不明白的学问废寝忘食而忽略人情世故,何时她还需要有人提醒她她才想起要问?多年没有相处,她改变性子了吗? 他细细观察着她;她脸色略微苍白憔悴。但跟当年他离开徐府时,她几乎没有什么变过。人人都说西玄徐直爱美过了头,唯有他跟第一任身边人知道徐直的美貌为何没有变过。 她一心一意在她的学术上,从未有过烦恼的事,不,正确的说,除学术外再天大的烦恼对她来说也只是掠过心底不留痕迹,自然岁月对她毫无意义。 他轻柔的微笑。“大姑娘,你早知我没死吗?” “死因、地点、时间都不对。但你既要离开,我也不会强留。 所以这才是徐直从未难受的原因吗?姜玖来信里透露徐直并无任何异常,当年他虽知这就是徐直的个性,但心里也不免失落一阵……原来早就看穿他的把戏了吗? 他替她撩过汗湿的长发,再一次庆幸及时来到她的身边。时阳替她把脉,说她禁不起长程旅途了……·跟着涂月班去寻医,无疑是未到魂先断,偏偏他心里也明白,只怕徐直从头到尾只是去解谜为重,根本不是去治病。 他正欲再开口说什么,有人只手端着药碗推门进入,一双寒凉的黑眸落在他的面上,随即扫过他碰触徐直青丝的大手,最后才落在徐直的面上,神色冷淡的走到徐直另一边的床侧。 这座庄园是赵紫欢打造来享乐的,这床宽到够让三、四人翻滚了,他在打什么主意只要是男人都明白,居然把这种床让给徐直睡,这赵紫欢心里在想什么啊,徐直有剧烈的头痛症哪玩得起这种……连季再临这个已摆脱西玄贵族之名的人都不得不感叹西玄贵族的堕落。 他再瞄向端药的这人行动自若,难以想象先前此人脱下血衣时,白华几乎吓得腿软,身上几乎处处刀伤,腰、腹以及肘上的刀伤深到还得孙时阳来止血。 面具也已卸下,实在眼熟到他都想说,西玄崩乱了吗?好好一个皇子,沦落到后院人的地步……西玄徐直确实有养后院人的权利,但养一个皇子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点。 “该喝药了。”周文武淡淡的说道:“这床这般大,你靠这头些。” 第三十九章 季再临眼睁睁看着徐直移了过去。周文武仿佛没当他这人存在,一心一意的喂药,徐直也就这么安静的喝着药,似乎习惯了这个人如此的对待。 季再临不动声色的说道:“大姑娘,孙时阳是我养出来的。” 徐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往他这头看来,就连周文武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再临,是你养的?你创造了一个孙时阳?” 熟悉的光芒在徐直眼底再现,季再临欣慰道:“正是。” 徐直想往他那头移过去,好问个详细,周文武回过神道:“徐直,你过去做什么?躺在这头不能说话吗?”又硬是逼徐直坐回原处喝了口药。 季再临若有所思的瞥他一眼。 周文武趁着她喝药时接过询问的主动权到:“所以你带来的那个孙时阳,真会开颅?” 季再临目光直落在徐直脸上,嘴里答道:“我亲自挑了一个有天分的医家之后,细心培养他研医,先从小动物开颅做起,直到存活机会高了,再转向人的尸体……” “活人没有吗?”周文武突地问道。 “没有活人去哦万不敢回来,只是……时间还不够,相同病症的少之又少,病人宁愿头痛至死也不敢冒险开颅。” “活下来的例子高吗?” 季再临对此不答,只对徐直柔声道:“大姑娘,你信我吧,时阳提过,时间别再拖了。等你好了后,将不再受头痛之苦,你将可穷尽你的心力在学术上。” 徐直看着他道:“你辛苦了,再临。” 季再临微微一笑,心里仍是有点不对劲,他道:“大姑娘,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语毕,也不打扰他喝药了,在术前她需要大量的休息,他本要退出,忽的听见她问:“阿玖第一次来见我时,说了什么?” 他一怔,周文武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再临,你也忘了么?我还以为是我记忆不好呢。” “……是的,太久了,谁都会忘,,不是大姑娘记忆不好。”季再临嘴上说道。他寻思着,又看了神色自若、只是脸色偏白的徐直一眼,漠然的掩上门。 周文武平静的未她药,她一口口的吞下,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着。她轻声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一身都是血?都不是你的吗?” 周文武慢吞吞的喂完她后,才道:“徐直,你要看吗?” “好,我看看。” 周文武停顿一会儿,才把碗放到一旁,他凑过去,仔仔细细的盯着她迷茫的美目。“徐直,你是头痛到傻了吗?依我以前的性子,你会连我受伤都没注意到,现在你是怎么了?” 她仿若未闻,自言自语:“阿武,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了什么?”她始终想不起来,不管谁也好,同墨、姜玖,甚至眼前的周文武,她的记忆里有他们,可是,都只是在一角模模糊糊的,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 从以前就是这样,她记忆里的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名字,“要让她知道他们大概做什么,会不会妨碍她就够,其余的她都不放在心上,现在,她却迫切的想要知道他们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是每个人的记忆都该如此,还是只有她? 她的神情瞬间出现脆弱。 周文武见状,高张的怒火淹没了他,随即他抓住她的肩头,用力吻上她的唇瓣。 哪怕是吻到情欲高涨了他仍是扶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安全的落在床褥间。 这一次,他得到的回应虽浅,但较之以往却奇快,他不喜反怒,双臂撑在她的两侧,未束的长发落在她的颊面上,他咬牙切齿的问道:“徐直,我要你可怜我吗?根本没有动情却回应我?感谢我到让我直接睡了你吗?你……你……“他怒到都说不出话来了,打也不能,刺激也不能,就怕她的头痛,什么都不能!他俯下脸,扯下她的衣衫,在她圆滑的肩头克制力道咬下去。 不能太狠也不能狂暴,只能有限度的痛咬下去,这跟他以前为了在宫里生存强迫自己忍气吞声差在哪? 偏偏他还心甘情愿……这不是贱骨头他还真是找不到理由了! 直到他的牙痕留在她象牙般的肩上他才稍稍解了心里的怒火。 “徐直,我哪会记得第一次见你说了什么,你管这些做什么,你只要记得现在的我就够了。”顿了下,他转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现在的我,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人?” 徐直看着他,手指轻轻撩开他的衣领,露出里头些微的伤布……“精血很旺的人。居然还有人在屡屡带伤的情况下企图寻欢。这血,是不是太充沛了点?明明已经年过三十,怎么这么容易动情呢?周文武,你真奇怪。这就是你曾有姬妾无数的原因?因为你很容易发情?” 他的脸色黑了。“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她搜寻着其他印象,轻声坦白道:“不管宫宴也好,不管在京师哪出见面都好,你都是模糊的,我只知道你在压抑,迟早有一天你会自找灭亡,你夺位不过是想出一口恶气,你认为周文晟不会放过你,不如先下手为强;你认为站在西玄顶端,就再也不会有人以势压你,所以明知是飞蛾扑火,你还是去了。压抑过久的人总是这样,并非真正想要,只是一直在寻找发泄的出口。”她陷入自言自语。“真奇怪,只要我想,就能理解透彻,可是,为什么我老是记不起与你相处的细节来?周文武,你也是如此吗?” 周文武深深地看着她,突然间笑了起来,细碎的笑声控制不住,最后他双手捂住脸,直笑着。 徐直一直看着他。 周文武笑到够了,他扯着衣襟,脱了半身,露出几乎缠满半身的伤布。 徐直的眼瞳微微一缩。 “心疼吗?”他问。 她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再张开时又盯着她说道:“没有吗?你如果还是……没关系,我跟你耗上了,我说过我要你看到你的结局为止。不,绝不是现在,我说了算,你要我看周文晟的结局,行啊,但,必须由我决定你的结局。徐直,你记不得以前的我,无妨;你现在看着我,我要你把现在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把我每一句话都记在脑海里。”他突地凑到她面前,鼻梁几乎蹭到她的。一脸戾气的说道:“我听九行说了,在马车里给了遗言是吗?我在哪?在你的墓里?你却要在西玄之外?你做梦!” “你不是想当西玄人吗?” 他面部狰狞的盯着她,一字一语的说道:“我半生,都想违背袁图的神算,我要在最后留在西玄打他的脸。但是,徐直,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别想摆脱我,你要敢把自己葬在西玄外,就算来世我不当西玄人,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徐直一脸吃惊。“你的意思是,你想跟我葬在一起?要是以前,我会以为你如此恨我,可是现在……你喜欢我喜欢到连西玄人都可以不做?” 周文武看着她。 突地,他再度压上她的唇瓣,逼得她不得不于他唇齿缠绵。徐直其实还在头痛,但莫名的就是心软起来。 ……就好像,自赛场出来之后,一人一景一物开始在她眼前清晰的流转起来。同墨躺在赛场里时想什么呢?阿玖呢?他被摄魂前又在想什么?她连周文武心思深处在想什么,她也从来没有认真看待过。他们的行走、交谈、心绪,都不曾在她心里留下记录,始终就是那么模模糊糊的活在她的周遭……模模糊糊的来,模模糊糊的走……她心一跳,前所未有的恐慌令她的手指主动紧紧的于他的交缠。周文武一顿,心口剧痛,他止住深吻,来回看着她几乎没有波动的美目,沙哑的说:“徐直,夺位我没死,此次我侥幸也未死,由此可知我生命力旺盛,我把我的生命力分你,你给我,好好地度过这一关。我母族一向灵验,不会出错。” “……用嘴对嘴的方式?”徐直想了一下,疑心道:“世上没有这样的风俗习惯……你母族怎可能……” “我说了算!” 瞬间,徐直的表情微妙,认真陷入所谓的风俗民情都会有个起头,他这种行径到底是在唬人呢还是真能算是个起头? 往昔沉思时的冷傲表情又出现在她的面上,周文武平常隐藏着狠辣的黑眸里流泻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柔情,心口的疼痛又变得酸软,她不自觉地俯下头吻上她的额面。 第四十章 徐直回过神看着他。 周文武思绪也是一顿。 “亲错地方了吗?”徐直纳闷的问。额头?这又是哪来的风俗民情?没印象。 周文武泰然自若的退至床沿坐下,背着徐直。“恩亲错了。”他不疾不徐的穿上西玄的上衣。 徐直看着他略显僵硬的举动,伤势明明不容小觑,他居然还能如此精力旺盛,这种人一定能活到最后……怎么以前对他的记忆一点也不深呢? 周文武微侧过脸看向她,见她又流露出迷茫的眼神,不由得恼恨起来。也就不过是区区身边人罢了,能有多重要? 若他死在赛场里,只怕她连回忆都不会有! 枉他……枉他回头见到她被执金吾连拖带拉着走,压在心里的恐惧落了地,只想着走越远越好,哪怕脱离了西玄,只要徐直活着就够,他甘愿留在台上挡多久是多久。 身上这些刀伤算什么!远不如她掉落台下的瞬间他的躯壳与神魂仿佛在西玄的土地上撕裂开来,如果这是刑罚的一种,那真真是西玄史上最可怕的刑罚,那样的剧痛至今想来都害怕——他是堂堂的西玄黄子,到头来竟给这种小情小爱折磨至此,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说出口! 他眼眉幽暗,凝视着她以肘撑起半身;她的动作小心翼翼,避免着头痛。 她凑到他的面前,微侧过脸,主动的贴上他的嘴唇。 没有任何的缠绵或者情欲,他却如同被摄了魂。 广羞下的藕臂环住他的颈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武,幸好你活下来了,我很庆幸……我会治好的,等我好后,我一定会好好了解现在你这个周文武。” 这一日,秋高气爽。 戴着面具的周文武坐在屋子外的石凳上,来回擦拭着他的西玄大刀。 屋子里,已有两个时辰以上未有任何动静。 他仿佛极有耐心的,就是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午后的风大,太阳也渐渐烈了起来,季再临回到屋前,看他始终如门神一样,他微微诧异。“二殿下,此举何为?对大姑娘可有益处?” 周文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季再临?我记得你急病而去,原来是为了徐直找良方去了,你真是用心良苦。你看看,徐直第一个身边人位居高位,你却甘愿舍弃朝廷重用,你……” “二殿下,此乃无奈之举。大姑娘给了我第二条生命,知恩不报不是季家人所愿为,何况……”他看似温柔的脸色抹过恨意,随即隐没。“何况,我已知我无法忠于西玄陛下,要我进朝堂,身为光明磊落的季家人做不出这等事来。自我到大姑娘身边时,她已有头痛症,偶然间听到她提到孙时阳,方知天下只有此人可知她的头痛,但明明有此人的片段纪录,却找不到此人活过的存在。二殿下,你说这事诡不诡异?”他也没有等周文武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就连书房的贮币器也充满古怪。大姑娘所说的那贮币器与其他四个的来源不同,那是徐……” 周文武看向他。 季再临微微苦笑。“心知肚明就好。三姑娘送来了许多不知年代的,嗯,古物……” “徐回把陪葬品给徐直?”周文武面上以有怒。 季再临看着他脸上的面具,都想说,只要是天子间没有的东西,都有可能是陪葬品,例如你脸上那个。 但,他并没有戳破,只道:“大姑娘查过许多古书,皆查不出三姑娘送来的古物年代。奇怪的是,有些古物送来途中就不见了,贮币器算是意外抵达,被大姑娘收在书房里。我们本都没有注意,偏大姑娘察觉上头刻有人文记载的雕像略有不同……隔日多余的雕像就不见了。” “你们亲眼看见了吗?” 季再临耸肩。“没人注意到。但,大姑娘记忆力奇好,我在他生病多年怎会不知,经她说出口的笃定是事实,不必怀疑。她也直接落笔将其绘出……二殿下,你不觉得很玄妙吗?也许我们正在说话的同时,有人正看着我们,只是我们都没法子察觉。天下间有他们,天下间有我们,正是此理。你道,这种想法稀不稀奇?”他必须承认他的幻想与组合能力远不如徐直,他想了许多年才想到这种可能性,要再多想几种他实在无能为力。 周文武沉默,而后嗤之以鼻。“无稽之谈。” 季再临挑起眉,似笑非笑。他与姜玖不同,他本身相貌雅致,哪怕他严厉时也给人无害之感。“虽是无稽之谈,也令我警觉。大姑娘她……很聪明,总是在蛛丝马迹处发现不对劲之处。我相信天下很多人都在哪听过或看过孙时阳三个字,却从不让它往心里去,但大姑娘不同,就连天下最难的组合排列进入她的眼,再至她的脑,就能解开谜团……二殿下,我跟你这样形容,恐怕你也不甚明白吧,也只有跟着大姑娘多年的身边人,才知道她的强项。”他有意无意加重最后几句。 周文武冷冷的看着他。 季再临又道:“一样、两样……不相关的事,都被她收拢进大脑里组合,你道,最后她推理出什么呢?大姑娘一心在研究,只盼对方来找她,我却想到这一切将带来的隐藏危险。既然,在大姑娘所见所闻里,有个会开颅的孙时阳在天下里活过,那么,我就还原这一切,让这世上确实有个会开颅的孙时阳,如此一来,人人都知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管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在拥有西玄历史的这个天下里,有个名医确实叫孙时阳,那就足矣。何况,我跟着大姑娘多年,深知世上恐无人能治她,所以冒险炸死,远离西玄,寻了个医家之后,让他重新改姓换名,幸而这小子争气,颇有医学天赋,虽不知另一个孙时阳的能力如何,世上再无人能与他一般开颅治病。” “换句话说,他笃定能治好徐直了?” 周文武这话一出,季再临静默不语。周文武又低头目光擦拭着那把刀。 “二殿下,你这是……”季再临不死心的追问。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打发这难捱的时间,周文武难得屈尊降贵的回答他,道:“孙时阳治病时,草屋外有只大鸟守护者。” “……我不记得孙时阳有养鸟……” 周文武嗤笑。“面具是鸟骨所制,你说呢?徐直与我讨论过,鸟骨或有守护之意,这才在巨鸟自尽后,被人制成面具,葬在孙时阳的墓里。” 季再临的神色顿时玄妙起来。徐直也会跟这个西玄二皇子讨论?在徐直眼里,这个西玄二皇子不好学不聪明,周文武是用了什么心机,居然能勾得徐直跟他说上这些……随即他脸色一正,寻思着守护之意。孙时阳治病,巨鸟在外守护,是守护孙时阳本人?还是守护病人? 忽然间,他想起自己先前幻想下的推论——另一个天下的存在,只是他与大姑娘看不见,但那天下的人一直盯着他们……他几乎要脱口问,还有没有鸟骨面具? 如果有,这姓周的早就分给他了吧。 季再临愈看他心里愈是古怪。西玄姓周的皇族都是疯子,在他眼里,先皇是,当今陛下是,只是他父子两人藏得极好,让人瞧不出来。袁图说的仁君?哈,连袁图也给骗了,还什么神算呢。 西玄二皇子也是疯子,但疯的让人明明白白。他还在西玄时从不阻拦这位二皇子对徐直的追求,因一旦追求便不会反害徐直,虽然他总认为这位二皇子对徐直的追求似乎少了一种西玄天生的霸气与野性,多了小心翼翼,反倒他对徐达的疯魔符合了周家的疯狂。 季再临左思右想,心思最终落在屋里正在进行开颅的徐直,突地他转身就走。 周文武只是看他一眼,又低着眼擦着那把西玄长刀。 没多久,季再临再回来,这次一头雾水的九行跟着,在周文武的注视下,往地面上撒上面粉。 涂月班也被扣在这座庄园里,易朗跟娄全广在院门口指指点点,娄全广一见周文武在这,眼一亮,走进来说道:“周文武你是在这防什么?”他顿时停步,刀尖正对着他的颈子。 他嘿嘿笑了两声,看着那些面粉,殷勤的说道:“你们是想防看不见的……靠近吗?在我们那里也是。如果遇见重病,谷里的大夫有所不确定时,我们总会在大夫进去治疗时说着,里头的是徐石,请止步。” 第四十一章 季再临正弯身撒着面粉,听得此言,转头看他。“徐石?”也姓徐? “是啊,徐石是谁我们也不清楚,虽不能说万试万灵,但流传下来也就当回事了。” “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风俗民情。”季再临心不在焉的说着:“徐石对你们谷里一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才以为他可以微震四方。你们里头有姓徐的?” “没有,没姓徐的。不过,徐石是……”娄全广故意凑近周文武,这一次周文武没有避开他或者武力威胁,另他大喜过望。“徐石,就是那个我说颇似徐直的那女子的画像啊。” 周文武眼皮一跳,蓦地想起宫里深处的那副画像。 娄全广继续说道:“我猜徐石八成是什么可怕的武将,这才拿来吓唬小孩,后来在我们那里就被奉为阻邪屈灾的神之类,周文武你……” “闭嘴!”周文武烦躁的说道。他一个起身的动作,怀里一样东西落下。 他低头一看,是自徐直那里拿来的同心结,他蹙起眉,正要拾起时,咔的一声,在结下的凤凰玉佩尽碎。 ……就像是有人正好踩过去,周文武瞬间头皮发麻,出于本能的,他拽紧长刀,疾步挡在屋子门口。 季再临也在那一刹那反应过来,推开九行,如临大敌的挡在已封住的门窗前。 娄全广呆站在原地。不是还在谈笑风生吗?他尽力讨周文武欢心,怎么现在转眼搞得像十面埋伏? 九行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地上的面粉,上头只有被季再临跟周文武踩成一团乱的脚印,他犹豫一会儿说道:“我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如果有人有心要毁了大姑娘的脑子,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 “这叫明目张胆?”季再临看着这个姜玖的接班人,老实说他不甚满意,不知那个疯子陛下在想什么。 “是啊,大姑娘并不是违背什么常理而出生在这个天下里啊。我们自幼所读的书,不就是叫我们顺天纲,顺天命,大姑娘跟我们天下人都一样,就是这么顺其自然的出生了,虽然她的脑子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可是她的脑子能催动天下进步,与我们有所不同。但,这客场不也是老天叫她出来带动天下进步吗?你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要用异常的手段停止大姑娘的生命,那他,就是违背天理,天理不容。”他停顿一会,犹如背诵道:“如果掩藏得益,就不会被人发现,如果出了纰漏,却要找不小心发现的人麻烦,这未免太过霸道。我不以为,对方如此不讲理。” 季再临眨眨眼。“你说的似乎也没有错。” “里头的孙时阳,是现金天下里的孙时阳;里头的徐直,是现今天下里的徐直。由现今天下的人来决定徐直的生死,这才是合乎天理的吧?”九行继续背诵道。 季再临看着他,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徐直最新任的身边人看起来柔柔弱弱,贵公子哥儿的气质还没磨去,居然能够讲出这番道理……莫不是徐直教的吧? 周文武一直没有抬头,就这样看着自己紧紧拽着的刀,他的手背上尽是突起的青筋,仿佛随时想要出刀。他突地说道:“徐直,是徐石的后人。”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季再临哦了一声,接着道:“大姑娘会没事的。你看看,你脸上的可是当年守护孙时阳治病时巨鸟所制成的面具。你道。这有多巧合才能做到?莫不是那个孙时阳地下有灵,特地让他的陪葬品浮出这天下,因缘际会让你得到好守护大姑娘吧?” 周文武完全没注意到陪葬品那三个字,他是宁愿跟人力拼战个你死我活,那他还有把握护住徐直,但此刻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碎掉的玉佩上。 大魏的同心结,不是徐直给的,而是他自己拿的……连他自己拿的也要碎吗? 他忍气吞声僵硬的说道:“我还做了梦,梦见孙时阳治人病,或许确如你所言,孙时阳一世救人无数,他回想救徐石的后人……” 娄全广脸色古怪,看着门前两个大男人一搭一唱的,尤其一听到“陪葬品”三个字,他瞪着周文武脸上的面具难以置信。好好一个人,如此俊秀,连身形都如此诱人,却把陪葬品戴在脸上,简直丧心病狂……他慢慢的退至院门口,在门口光明正大看了许久的易朗低声问道:“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怎么一个字一个字都懂,组合起来却完全不懂?怎么这姓周的一直梦见孙时阳治病?原来他是喜欢医术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娄全广依依不舍的,不想放弃的看着周文武,他只知道这男人似乎在违背心意令自己心平气和,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讨好某个看不见的人,这让他心底有点不愉快。 周文武这种俊美阴沉的长相就适合那种残暴狠戾的风格,哪怕戴着面具,只要从他嘴里吐出任何一句话,都能感到这个人藏于内的怒火与阴郁,哪像现在……真是令人很不舒坦,居然是为了某个人压抑自己,那人还不是他……当话说回来——“这两个男人在闲话家常?”他实在不解。“在这种时候?”拿着刀的手势分明随时可以挥刀相向,嘴上却在讨论什么天运地运的,他们到底记不记得屋里有个可怜的病人? 易朗观察许久,最后下了个结论:“老广,该不是你看中的这个男人,心里有病吧?” 数月后。 天上繁星,女子穿着斗篷,绕着湖畔散步,她想着事情,想着想着,突然有人上前扶她一把。 “小心,大姑娘,会落湖的。” 她不经意的嗯了一声。“阿玖,你说……”顿一下,她往身侧看去。 “哦,是九行啊。” 九行垂着眼,说道:“大姑娘要叫我阿玖,也是可以的。” 徐直看着他,这一次没有恩上一声。过来良久,九行抬眼看着她,她盯着湖,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正要跟她说,凡事没有身体重要,孙时阳说过,直到发留到肩下时,那是也差不多养足精气神,方能出门或见客,去做以往在做的事,大姑娘还是去休息吧。 这话都还没有出口,徐直便问道:“近日府里有什么事吗?” 九行微的一怔,跟在他的身侧,说道:“陛下又差人送补品来,要大姑娘好好养伤。学士馆学士也三不五时来问候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如今不宜见客,我全都挡了……·”他说着琐碎的事,心里其实奇怪。 姜玖还在徐直身边时,他曾跟着学过,那时府里大小事情哪件不是姜玖说了算?她一心只在学术上,哪像现在……自她术后恢复意识,有了精神之后,仍像以往时常发呆,却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过往她发着呆,替她扑上纸笔,转瞬她会写出一堆拆开是字,组合起来却是令人一头雾水的文章,而后美目璀璨,仿佛得到一个新世界般——这是姜玖告诉他的,至于姜玖懂不懂?姜玖只是笑说:“我不是蠢,而是所擅长不同罢了。”随即会将她写过的墨迹收起。 白话点就是,姜玖是看不懂的。 事后他方知徐直根本不会看她当下的书写,因为那些全在她脑子里,会看的只有姜玖,也他想搞懂徐直到底在想什么,方能进入她的脑中世界。作为一个身边人如果只能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而不能进入她的思想,未免丢脸丢大了。 姜玖也坦诚,跟徐直一比,在西玄贵族所受的知识瞬间变成连渣都不如。九行说完琐碎事时,以跟徐直绕湖一周了。徐直微微喘着,显然体力不济。孙时阳说得对,哪怕徐直早晨独自练拳,体力还是不如以前。 他又悄悄觑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开颅太耗精神,徐直这几个月带着几分枯槁,美貌虽依旧,貌龄却跟实际年龄差不多,他都想偷偷问白华,是不是以前徐直曾吃过什么灵丹妙药,现在要不要再吃?再不吃,不知二殿下会不会腻了她? 徐直累的暂时在石凳上歇着,坐姿一样的笔直,她凝视着被星光照的微微碎光的湖泊,直到九行在她面前铺上纸笔,她下意识要喊一声“阿玖”,再一定睛,是比阿玖年轻许多的九行。 她突然问道:“你姓什么?” “刘。大姑娘,我叫刘九行。” “刘九行么?听再临说,你在我开颅那日,除了将我事先吩咐的背诵一回外,还说了许多你自己的意见?” 第四十二章 “我只是看周公子紧张,一时想纾解他的情绪……” “他紧张?哦,他似乎喜欢我,所以会紧张。这是人基本的情绪,是这样吧?” 九行脸皮一抽。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开。好吗?人家好歹流有皇族血……“也可以这么说。总之,大姑娘开颅一切顺利,那是再好也不过了。如果真有存在什么,我想他们是没有敌意的。我们再把他们想好点,也许他们一块在屋外陪着我们守护大姑娘开颅呢。”他随口道。 徐直多看他两眼,这才发现她这个最新任的身边人不只凡事往好处想,而且比起前几任身边人还要幻想无限。 一想起前几任身边人,她的心思很轻易的转了一个方向,仿佛眼下对她最重要的已非对天下的研究。她道:“你姓刘,再临呢?我想起来了,姓季,同墨姓乌……你在做什么?” “大姑娘不是有个习惯,喜欢在发呆时写下脑中记事吗?” 徐直慢慢的抬眼看着他,良久就不说话。 九行心一跳,对上她的目光。“怎……怎么了?” “是阿玖告诉你的吗?” “是……是啊。” 徐直哦了一声,极其缓慢的举起笔,又看向九行。“白华呢?这阵子总是少见到她。” “她无颜见大姑娘,所以……” “我明白了。” 她又问:“再临不方便入城,孙时阳至今在府里没有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九行流畅地答道:“得等大姑娘完全康复、行动自如后他方会离去……大姑娘,你这样看着我是……”她眼神有点恼怒,他是说错了什么? 徐直收回目光,笔尖将落纸上的动作就这么停住,似在深思什么。 九行在旁耐心等候,等着等着,竟看见徐直额上布满汗珠,他骇了一跳,正要问怎么回事,就见徐直专注的下笔。 他瞄着,还真的像姜玖所言,看不懂。 她神色十分慎重,停停写写,等收了笔后,她微微一笑,盯着九行说道:“你收妥吧。” “是。” “收到哪里去呢?” “收……收到姜玖已往放着的地方。” 徐直又嗯了一声,没有再多做细节追问。她起身说到:“我累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是。”九行小心卷起纸后,转头看了徐直的背影一眼。她往后院走去……好好的一个皇子,真的成了后院人吧。 微亮温暖的光自门窗底下泄露。 徐直低着头盯了许久,直到里头有人打开门,周文武就站在那里。 “徐直,要我像那些小倌到门口迎你吗?”他阴沉说道。 徐直呀了一声。“不,我在回忆,在想着,近日看见你就能想起这光,也在想该不该进去。” 他眯起眼,仍是将她一把拉了进来,掩上门。她脱下斗篷,才看见床上那边大刀,就有人自她身后抱住,蹭着她的颈子。 她已经见怪不怪了,从初时吃惊这个年过三十的男子精血异常旺盛到现在她算麻木了吧。 不是说他无子而对房内事感到无趣吗?摄魂钟所摄出来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她还真搞不清楚了……她思绪微的停下。发现自己没有想探究的欲/望。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是她总是兴致勃勃去挑战一切难题,现在……总是在深想前就停止了。是开颅的后遗症吗? “徐直,你敢分心?”他将她转了过来。眼神阴暗。“你这什么眼神?” “没……我只是在想,你今晚要尽后院人的义务吗?” 那他每天晚上在那里煽风点火算什么?自己点自己烧吗?徐直向来偏理智,不做多余的事,但这位皇子似乎就是爱做多余的事。 她脱了外衫,未觉身后压抑的目光,径自上了床。她本来没有跟人一块睡的习惯,不过在头痛那段时期,她必须承认有人的体温令得她稍稍好睡些;现在头不痛了,她倒是不介意一个人睡……这样把人抛弃好像不太道德。 若是以往,她哪会管这些,直接走人了,但现在……周文武放下床账,跟在她后头上了床。他把她搂进怀里,指尖轻轻梳理她的短发,问道:“头痛吗?” “不,不会。”她自己都觉得身子情况愈来愈好,再也不似以前往往思索着事情,却一直被头痛干扰。她试探地说道:“阿武,先前我开颅后虚弱,半只脚还踏在鬼门关上,因此照你所言试看看让拥有皇家血的你,夜里守护在一旁,如今我已大好,可以结束了。” “哦?原来你想换个人睡了?” 她一怔。“不,没有……” 他俯下头,本要跟她说话,徐直却是习惯的凑上去轻点他的嘴一下。此举大大取悦了他,他立刻回吻。 徐直颇感无奈。这个男人一直处在发情期吗?怎么以前都没有发现呢?他很容易被撩起情欲,或者她该重新推翻自己过去的述作。 思及此,她思绪又停顿。自开颅后她谁也没有说,其实她的思考断断续续,总是无法集中,思路到一半就无法克制的回忆着过往周遭所发生过的人事,她本以为这是开颅后的后遗症,但日子久了,她惊觉不对劲的不是她的脑子,而是内心。她内心时时产生恐慌,令得脑子无法运作。 她下意识地抱紧周文武的腰身,感到对方一刹那的僵硬,她回过神,想起她一主动,他就会有这类异常的反应。 他曾经喜欢过徐达,喜欢过他的姬妾,最后喜欢上了她,对于每个女人他都有这样的反应?他真是感情充沛,一如他赤裸裸的欲/望。 “徐直,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他得不到徐达,所以疯魔;他得到了无数姬妾,却连眷恋都不曾有过;有朝一日,他得到了她,或许就再也没有执念?无数的可能,自徐直脑里延展开来,等到周文武盯着她又重复一次,她才有回过神,略带惊讶的看着自己居然以周文武为中心做延伸性的思考。她从来不曾以一个人去做思考,去考虑他的情绪、他的思想……“徐直?” 她怔忪的盯着他,他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表情,手指抚上他的眼角,想起他眼角那抹艳红……“阿武,我很高兴你活着。” 他眯起眼瞳,凝视她半响,随即搂她入怀,让她听着自己稳定的心跳。他的手掌还是下意识去护住她的后脑勺。他声音刻意放柔道:“你也不必直想着那一天,没什么好想的,就只是你生命里无数天里的某一天而已,” 徐直嘴角微微上扬,这么温柔的声音,居然出自周文武这个疯皇子,要在以前,真的会令她啼笑皆非,直道不可能。 紧跟着,她的思路再次顿住,自己暗哦了一声,细细品尝着——原来,这就是周文武的温柔吗? 夜深沉,徐直突然张开了眼。 她无声无息的坐起,周文武仍然睡着,这令她有些吃惊。开颅后她偶尔在夜里醒来翻身,这男人比她还快醒一步,她都想问,既然与人同睡会令他夜不安寝,何苦来哉? 四周安安静静的,偶有夜风撩进窗里,她的大脑不停放人运转推敲着某件事,神色流露出些许的紧张来。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床幔,下了床,回头看周文武一样。天色昏暗,烛火已熄,但床上那隐隐约约的人形在那……她嘴角不自觉的挂上微笑。 她扶着床沿,穿上履鞋,正好搂到男性的西玄衣裳,里头似有东西。她的手伸进去摸,是……她视线移到床幔后的男子身形。 同心结?同心结旁还有好久快碎玉?她的凤凰同心结? 周文武不缺钱,向来也不爱大魏的物品,拿她的同心结做什么?因为玉佩上有凤凰刻纹? 她微觉奇怪,却没有去深想。既然他喜欢这个同心结到连碎了都要,让他继续受着也无妨。 于是,她原封不动放回去,取过斗篷,悄然无息的出了门。 徐府的地图在她脑里勾勒出来,十多年前父亲去世,府里正要翻修,再临本要自行作主,她难得兴致所至,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设计,这座围子她是再熟悉不过。 阿玖跟她提过,周文晟以为这是一男一女所设计,他便顺水推舟,令周文晟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只信他自己,所以,他信徐直毫无疑虑。 徐直的神色奇异,露出诡异的笑来,她摸上嘴角,知道这样的笑容是开颅后第一次出现。 第四十三章 她走走停停,直到她走至偏远的一角方停,这里是徐回离去后所保留下来的。 徐回命格偏阴,不喜人多的地方,这里她也少来,给足当时年少的徐回安静的空间。现在仔细回想,徐家三姐妹,她与徐达、徐回相处的时日并不多,相较之下,姜玖、白华他们在她记忆力还占多些……至于周文武,又跟姜玖他们有所不同,姜玖他们总是事事以她为主,少有违背的时候,她一回头知道有个人在那里就够,但周文武总是喜欢与她的意见相左,让她不得不分心神过去……她慢慢地环顾徐回的住所,没有任何的烛光,寂静而无声,虽然打理得干净,却依然能看出已有许多年没有住人了。 她打开手掌,低头一看,上头微湿,她的眼底有迷惑,更有期待。 她举步来到门口,轻轻的推开门,里头也是一片漆黑。她没有急着去看床上有没有人,只是摸上桌面的烛台,耐心的点上烛火。 瞬间,她的视线模糊,泪如泉涌。 细小的火烛刹那照亮了屋内,今晚她写的墨迹就这样摊开在上头。 瞬间,她的视线模糊,泪如泉涌。 “大姑娘,我就想,你是发现了。那上头,分明写着我找到你了,阿玖。总算也有这么一回,我终于看懂了。” 徐直提着灯笼夜行。 她嘴角一直微微笑着,心情极好,本想回后院,但怕惊扰了周文武的熟睡,一阵凉风拂面,她的帽子落下,露出她快及肩的青丝,碎发覆眼,她迎着风细细感受此时温柔的凉风。 这叫温柔,她心境平和的想着。 她脑中一片澄净,再也没有那自赛场后沉甸甸、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恐慌,如今,她的脑中轻松无比,没有头痛,没有恐慌,无数的思考、记忆在脑中奔腾,各寻其位。从小她就喜欢这样的思考,如今放下重担,她脑中任何难题仿佛都能迎刃而解。 蓦地,她张开美目,碎光在眸里流转,她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灯笼不自觉的自她手里落地。 她拾了一块石头半趴在地上画着,斗篷处处阻碍她的行动,她索性脱了丢一旁,也不顾夜里有多凉。 很快地,地上的地图成形,天下地形尽在她手中,她盯了半天,心跳加快,丢了石头,就往书房快步而去。 书房里,一如夜里该有的样子,乌漆抹黑。 她推门而入,点燃烛火。此时房里只有她一人,她也不怕,路经贮币器时她扫过一眼,仿佛胜券在握。她走到书柜前翻找着书册读了又读,也没坐下就绕到书桌前迫不及待地落迹,同时自言自语:“我为了要证实天下四国本一家,特地提出礼乐还原问题,集众人之力证实各国礼乐原貌确有相通之处,不止相通,甚至是相同。这表示,我推想的方向是正确的。”她又寻思着说道:“不管孙时阳或者星官杨言,都是属于四国之前那个天下的,历史承接理所当然,为何叫人给掩去一切?除非那是有着不可告人之处。为什么呢?再不济的历史,也有后人公评,是什么历史不能让后人得知……因为有不同之处?”她眼睛乍然明亮,激动道:“巨鸟非人间物,贮币器上那个雕像也非人,非人却能被天下人刻在贮币器上,五官详尽,衣着一同,这表示一同生活着,那,只有一个对于现在天下人不可思议的原因,就是——” 遗憾的叹息声,仿佛还处在自我的世界里。她慢慢的垂下眼,轻柔的拂过书纸。 “徐直!” 她心头一跳,转身一看,周文武正大步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他初醒的眼眸,西玄衣衫在他身上略乱,显然是匆匆出门穿上寻她。 他目光扫过贮币器,眼底透彻暴戾,当他来到徐直面前时,正要说话,却见徐直眼神幽远的看着他。 “为何一个人来书房?斗篷随意丢在地上,灯笼也是。徐直,就算这是你思考的习惯,难道你就不会想想有人会担心吗?”他咬牙道。 她张开眼,看着他。“你会担心?”未等他说话,她自动替他答了:“是了,你会担心。同墨、阿玖他们都会担心。” “……于他们何事?现在只有你跟我!” 这话一出,徐直终于知道连周文武也知道阿玖与同墨都活下来了,若在以往,她会以为姜玖与同墨是诈死想走,人既然要走,她也不留,如同当年的再临。 直到这一回,她才知再临诈死是为了她;姜玖、同墨几度生死边缘挣扎,与其让她又喜又悲,伤心伤脑,不如确定他们都能活下去了再告知她这个喜讯。 “徐直,你又露出脆弱的表情你知道吗?”他忍无可忍,冷笑道:“是为了姜玖……” 徐直双臂缠上他的颈子,主动吻上他的唇。他一愣,下意识地将她环上书桌,压抑着自己回应的冲动,任她辗转吸吮,最后两人的嘴唇濡湿红肿,周文武一言不发,呼吸却微微沉重起来。 她寻思着说道:“好像也不必上床才能亲吻嘛。” 周文武看着她冷静的表情。 她手指由摸上他的眼角。“阿武,在西玄里,你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后院人,我也没法招赘你,或许袁图说的半生凄凉就在此,没名没分……” “袁图是什么狗屁!是不是半生凄凉我说了算……” 她眼一亮,说道:“是啊,你说的也对。你在我这里,吃不了多少苦。当个皇子有什么好?成天受些窝囊气,还反抗不得。真有趣,有的人顺了袁图的神算,有的人却是背道而驰,这种刻在骨子里的灿烂分明就是可以改变的……” “谁背道而驰?”周文武心里有疑。不是他,也不会是周文晟,还会有谁? 徐直看着他。 他看着徐直。 徐直慢慢的环住他的腰身,令他暂时忘了方才涌起的猜忌。她埋在他胸前良久,轻声道:“阿武,当个皇子既不适合你,何不换条路走?说不得你会发现眼前一片美景。西玄皇室代我造的墓,在我终了时我不会进去……” “什么?” 她抬起眼朝他笑道:“对天下人而言,那将是徐直的墓,你道百年后有没有人敢盗?” 周文武闻言,眼底升起阴虐之气。“谁敢……”真的有人敢!徐直手上拥有许多独一无二的器品,甚至是述作、历史……这些将陪着她寿终正寝入墓,将来会有多少人垂涎? 死后还要被人挖坟……他心里大恨。 “那墓室里讲放着我一生的心血,传给后世,至于要怎么用就随他们了。我另外私下找个好墓地埋了,不在西玄。我打算墓地不大,就一人容身而已,这个秘密唯你知情。周文武,将来没有身份、地位的你若还是觉得眼前一片美景,那要与我共葬,虽说挤了点,也是可以的。” ……西玄二皇子,终于不知名的山头,连个墓地也要不起……原来,到最后……他只是个生死相依的陪葬人? 徐直的陪葬人。 周文武对上她的美目。 “徐直,你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呆学士,如果不是我在四方馆护着你,只怕你早就跟他们千里跋涉不知去了何处;如果狩猎那日不是我一力挡百,你哪来的生路可行?想来,来世你还是当个学士,我要不在旁护着你,你哪来纵情学海里?” 徐直表情微妙。她还真的忘了有些地方的风俗民情是共葬后来世必相遇,怎么周文武连来世都想的妥妥当当、顺理成章?其实,她只是想替他解了袁图的神算,不让他落股荒野罢了。 来世还要遇见这个疯子……她也不排斥就是。甚至,因此心底会涌起某种连她自己都到不清楚的柔软情绪,就好像是在他身上看见的温柔? 原来,她也有这种温柔的情感吗? 徐直被他抱坐在书桌上,他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她之前写的密密麻麻不只是什么的记录。徐直顺着他视线看去,顺手将它卷起来放在烛火上燃着,知道快烧光了才松手。 徐直忽的冒出一句话,道:“我认输。” 周文武蹙眉,心里起了怀疑。这话不是对他说的,那是对谁?他顺着徐直的目光看向贮币器,他始终对它有隔阂:“徐直,听我的话,把它熔了!”徐直若不肯,他也要找机会毁了它。 “好,熔了,以后不会再管它了。”她答得痛快,再度抱上周文武的腰身,脸蛋埋进他的怀里。 我是认输了。 但,我心甘情愿,为在乎我的人,为我在乎的人。 番外一 【番外一:第一个身边人所引爆的后遗症】 那个坐在书楼前阶梯上的小姑娘,穿着西玄衣裳,一板一眼的看着书,让他感到苦恼。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为什么才八岁左右的小姑娘,脑子居然发达的不成人样?让他这个身边人顿觉猪狗不如。 西玄皇帝告诉他,因他学识丰富,当徐直的身边人,想必能够好好地服侍徐直,至少,对于徐直时常问的问题能够解答部分……他严重怀疑西玄的皇帝也怕了徐直。 连太子的师傅都不如一个小姑娘的引经据典、举一反三,传出去,教出来的太子又会好到哪去?将来太子颜面何存? 好吧,说白话点,任何一个有羞耻心的大人,看见眼前这小姑娘,都想掩面遁逃,不管是西玄的疯陛下或者正常如他。 他好怕啊!他哪学识丰富啊,他就是个蠢蛋!在来到徐府后,他深深有这种挫败感,自信心全无不说他都想奔去问陛下,让他在徐直身边苟且活着是不是要他自尽,好少造西玄皇室的杀虐? 今年他十七,就是来哄个小孩的不是吗?这个小女孩,应该要跟其他同龄的小姑娘一样撒娇耍泼不是吗?怎么完全颠覆他的想法? 八岁……八岁小孩去乖乖吃糖别再装大人的聪明才智了,可以吗? 他心里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婢女在书楼里来来去去做一年一度的晒书,他俩就坐在一旁的阶梯上,他还刻意替她挡阳,阴影落了一片在她的书页上,她恍若未觉,继续看着书……果然这种讨好方式没有用处。 于是他真的拿出糖来,呈在她面前。 小姑娘终于被拉开了注意力,抬头看向他。 “大姑娘,外地的糖果,在街上看见的。”又香又甜,保证小孩子喜欢,老板是这么说的。 她嗯了一声。“你吃吧。”她表达她的不介意。 “……”他默默地收起糖,好脾气的说道:“大姑娘,过两日袁图大师便要过来为你们神算,你紧张吗?不要紧张,对西玄人而言,一生的灿烂是刻在骨子里不变的,是已存在的事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小脸正经,五官尚未长开,但已看得出未来就是个美人了……好像,也就是个美人。徐家曾有过的女主子他幼年时看过,就是个英气美人,徐直似乎哪儿差了点?相较徐达的温,徐回的阴,徐直就是……木? 木头美人?他扫过她捧着的书本,心里莫名其妙起了嘲讽的笑意。徐家后人啊,西玄皇帝们所看重的徐姓,也不过……如此。了不起将来就是个爱读书的美人,然后呢? 西玄重武不重文,爱读书的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像他一样,哪怕是徐姓后人,实质地位又能高到哪去? “我不紧张。我对袁图本人比较感兴趣,虽说西玄人确实有一生灿烂都刻在骨子里的民情,但,袁图是从哪里看见的?眼睛吗?能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研究吗?” “……” 小徐直又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西玄里只有他如此精准,其他神师比不过?为什么又只能在西玄土地上有这种眼睛?大魏人呢?从来没有听说过。仅凭一条干涸的丽河隔开西玄与大魏,就能让两国人民的眼镜有所不同,为什么呢?” “……”对不起,陛下,我还是回牢里吧。他有负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重点是,这些问题重要吗? 小徐直说至此处,这才意识到这个近日来的身边人就坐在她旁边。这个身边人她还真没有什么印象,此刻她关注的是……她的小脸往他那里凑过去,专注的看着他的双眼。 “……”别挖我的眼睛去研究……她缓缓的伸出手,碰上他的眼角,同时感到他眼上的肌理一缩。 “大姑娘,何为?”他屏息。“你的眼睛……” “我知道许多姑娘都认为我的眼睛别有特色,十分引诱人……”他开始口不择言了,害怕她撂下一句话,你的眼睛送给我研究。 陛下会允的,他知道。 西玄贵族被有计划的一一给网织罪名,可笑贵族们自扫门前雪,还以为拔除了眼中钉。迟早他们也会陨落,除了西玄徐姓外,所以的贵族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早一步看穿了当今皇帝的内心想法。可是他能说吗?不,他不能,他必须活下去,活下去延续他这族的血脉。 “你的眼睛,跟旁人不太一样,眼皮只是单层。”她想了一下,美目骤亮。 “不知跟某一族有没有关系?那一族出来的都是文采极好,更写的一手好字,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养成,这一直是个迷。” “大姑娘你……这么小,就知道我的身家啊。”他声音微微放柔。“西玄早年征战,许多边远小族因此瓦解,我祖母便是来自那一族。其实,大姑娘若对今年西玄史有所研究,就知如今在朝中为官的官员们,其妻妾中多有这些小族的女子。你可知为什么?当年征战的将士们掳掠,也有美女进献,就连二皇子的母妃也是某族之后,他那一族的人多半以温柔见长。说起来,如今西玄贵族里,除了西玄徐姓外,都多有那么点其他小族血缘呢。” 徐直哦了一声,突然起身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过呢?既然有血缘,那就有实证,你陪我去一一拜访吧。” “什么?” 她收起书,随意递给他后,又凑到他面前,两人间不过一指距离。“这样说来你确有一手好字,你来写写给我看吧。” “……好的。”幸而对方还只是个小姑娘,靠的这般近还真的会让人想入非非。索性,他对小孩竟完全没兴趣,何况他已有盘算,将照着母亲那族的承诺,在摆脱身边人的身份后,可以有诸多姬妾,但能够生下他孩子的,只能是拥有跟他流有同一族血的妻子,到那时,他将带着妻妾到边境一带当个穷苦小官,如果能离他母亲那被灭的一族近些更好。 西玄贵族的血?算了吧,他想都不想要。前提是,陛下会履行承诺。 但,话说回来,他该不该稍微提点一下这小姑娘别靠男人这么近?这不是该母亲这类的长辈教导她吗?他不合适吧! 徐直又问:“那,你母亲那族被灭后,有一种倾向,遗民习惯性的寻找同族后代成亲,你也会如此吗?” “……”他怎么觉得,他好像被一个小姑娘给剥个精光了。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徐直哦了一声。 徐直永远都是这幅不动如山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干她的事,他都要怀疑以后随便来个西玄男儿就能把她骗走……他深吸口气,发现自己好像在养女儿,也对,他这年纪早该成亲了。徐直是他女儿是他女儿是他女儿……他心里默念着。 言归正传,他走到徐直面前,低声说道:“大姑娘,今日你在宫里做的那些事情……切记别让第三个人知情。” “你看见了?” 他当然看见了啊!他是身边人啊!他是身边人啊!她在做时到底有没有顾及外人!他就在现场啊!结果他看见了什么? 周文晟,一世暴君! 袁图神算明明如此写着,但徐直在将之送往陛下那里的途中改成“一世仁德之君”,而且居然还仿起袁图的字迹。 她想做什么?这是欺君之罪!这是……“你在为二姑娘报仇吗?”他沙哑问道:“若是二姑娘命数已定,你何苦搭上自己……” “不是。”徐直说道,神色看不出真假。“从来没有人想过袁图的神算是否有可议之处吗?只要他说出口的必定成真,因此才有他顶尖的神算之名,那么到底是人们听了神算后下意识的照着这条路走,还是真的无法控制的往这条路上走?” 他一怔。“可是,当年袁图在替大姑娘神算时,就已算出你文有所得,名动天下……” 她随意挥挥手,道:“那不算数。在他算我之前,我已知我正在做什么,将来做什么,他不过是锦上添花。难道要我为了违背他的神算,刻意走反路?我不愿意。他算西玄皇子里唯有大皇子笃定为皇帝,其他不是早夭就是终于不知名的山头,我也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去拱另一个皇子当皇帝来试验。” ……一定是他胡思乱想了,他居然相信徐直若肯花全部心血,或许西玄真要换个太子了。 徐直眼眉忽的染上光彩。“你不觉得很期待吗?周文晟是注定为西玄皇上,那么,是一世暴君或还是仁德?他会无法控制的走上暴君之路,还是为了合上袁图的神算,强迫自己成为仁君呢?” “大姑娘你这是……” “这不是很好吗,阿玲。若然周文晟成为仁君,对西玄子民何尝不也是一种幸运?” “……我只是怕你,被发现;怕你,违背嘻嘻嘻命数;怕你……”受到任何伤害。“大姑娘,你允我,如果有一日被发现了,你就推给我吧,都说全是我做的。” 她奇怪的看着他,不怎么明白他会这么做的原因。 他苦笑。但愿她一世都不明白。人们总是如此,一旦染上七情六欲,喜欢、痛苦、悲伤、背叛都将接踵而来却无法挣脱,到时那些情绪必会影响她的意志,她又如何能尽情沉浸在她的天地里? 所以……现在的她就很好了。 但凡聪明之人多虑。这一夜他始终睡不着,来回在徐府里的人工湖畔行走着,清凉的水汽拂面,令他冷静不少。 天威,天威。对他而言,天子无比神圣,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因而他们这些没有皇血的人,总是无可抗拒的服从着、畏惧着,就连他这个西玄贵族明知皇帝有心一一拔除他们的背景,只留几个有底子有忠心的,他也只会想逃得远远的,而不会去与皇上面对面对抗。但,徐直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简直是玩弄这些神算于手里……这事想都不用想他绝不会回报给陛下,绝不! 番外二 哪怕今晚有了凉爽的秋风,他仍满身是汗。最后他直接走到徐直这屋子,门一推,竟是微开。没有婢女守在这里吗?他心里恼怒,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随身婢女无法贴心,这真是麻烦,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到一个贴身尽忠的婢女……然后,他推门而入。反正大姑娘还小,男女之防再延延——聪明人总是不停的推翻自己上一刻的想法。再过几年,他就无法这么随性了……况且,再过几年,除非陛下忘掉他,否则他也不能再当徐直的身边人。而陛下绝不可能忘掉他,因为,徐直身边不需要忠心的人,人一相处久了就容易有忠诚。他无声地笑着。在陛下眼里,一个男人怎会对一个女孩忠心?在陛下眼里,仅仅十年还不够建立起一个人的忠心,呵……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 “徐直!” 他冲上前。徐直坐在床边地上,头埋进床边的被褥,广袖下的藕臂也在被上露了个大半,紧紧拽着拳头,长发几乎掩去她所有的神色。 “……嗯?是你呀。”她微侧过脸,没有撩开黑色的青丝。“没事,只是头有点疼。” “头疼?”他小心翼翼地弯身看着她。她没有任何动作,语气有点虚,发下的脸色偏白,都是汗珠。这叫没事,只是头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过药了。以前就这样,有时止的了疼痛,有时就像这样,忍过就没事了。” 他脸色一变。“以前就这样?”他怎么都没有察觉?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药,但他以为是女孩子养生用的。过往她是忍头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吗?“大姑娘……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帮我?能帮我止疼吗?”她一脸疑惑。 他寻思片刻。“我带你去湖边走走,我心烦时总是绕着它,绕着绕着就不烦了,也许你绕着绕着就不疼了。” 她看着他,突然问道:“是你母亲族里的风俗吗?” 瞬间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现。柔声道:“是啊,你不是最爱去证实吗?我们来试试。” 徐直闻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里的湖泊而去。没有灯笼,只有月色,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点也不重,他想着。 当初来徐府里做身边人,他有千斤压顶之感,如今他真认为其实一直当徐直的身边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没有志气些,但在她身边可以窥见一方净土,她的世界里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无尽的学理,令人如沐春风……哪怕那些尔虞我诈都由他代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饴。 “大姑娘,这头痛是怎么回事?能根治吗?” “嗯?自娘胎带来的,好像不能。至少,没遇过说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医术太差,远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长途跋涉吗?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吗?” 他心头顿凉。是啊,徐直不是刚被袁图神算过吗?陛下怎会放她出西玄,成为它国的荣耀……袁图那个老贼活生生断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吗……他压抑情绪,说到:“没关系。那,我们就想个法子让大魏最好的医者自动来到西玄。你如此聪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当是一个挑战。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让大魏医者大量来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与西玄间开了一条医道,长就便成一种习惯,这也算是一种风俗?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她没有回话,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这就是徐直。大魏来了多少医者将带动西玄人的进步,她不会理的,仿佛西玄于她,就只是一个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诚。她的忠诚,只给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说到:“头痛好像真的减轻了,你母亲那族的民俗风情真有趣。绕着湖走就能减轻人的烦恼跟不适吗?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湖面有凉气吗?还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 他闻言笑容满面。“也许,所谓的风俗民情,到后来其实没人记得原理,只要照着做就会没事了。以后大姑娘心烦或头痛时,都可以来这里走走。” 她嗯了一声。 再一会儿,他感到背上的人儿呼吸清浅而稳当,不似之前断断续续仿佛忍着什么,就知道徐直已经睡着了。 他暗的松了口气。头痛症可大可小,当年他一夕家族败落,他心里一时无法承受,那阵子日日夜夜头痛不已,有时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着脑子,有时又像惊天巨雷打进来,光是现在一想还是惊悚,何况徐直这是病根,一直缠在她头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没有发现呢?他自问他十分关心徐直,做足了身边人该做的,为什么还是没有察觉到? 徐直……如果没有徐直的存在,陛下会将他放在哪里?是随着他一族一块死罪,还是落入其他贵族的手里?无论如何,他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徐直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她在集贤殿看书时,身为爱书者的他也一并受惠;她在西玄到处行走做研究时,他还是受惠;他从徐直的眼里看这个世界,会突然发现……他的世界原来还不绝望,真的。 再过几年,陛下绝对会将他调离徐直身边的,同时,也不会让他与徐直再有牵扯……到那时,陛下绝对会察觉徐直的风采断非一个西玄可以承载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贵族都将视她为西玄唯一的荣耀,他必须在那之前好好的掩盖徐直的锋芒,让她别那么快……至少,当陛下看见徐直的光芒时,认定她是无害的,认定他还能掌控西玄所有贵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边人……他抿起嘴,边走边沉思着,直到惊觉夜风微大,这才背着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说到,将他写的书法一一看过。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继续写着。 近年徐直头痛加剧,她年纪又大了点,背着她绕湖实在会有闲言闲语……虽然也已经传出徐直的身边人包办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见他在夜里背着徐直绕湖后回房。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没当回事,他也就当什么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来,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头痛时,他在书房里写字给他看。 她对许多她未及之事总是怀有兴趣。他写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书法大家,看着他的字,如果能让她转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写下去。 ……要是有女儿,或许就像这样,会心软的一塌糊涂。其实他并不奢求与将来会娶的同族妻子有什么感情在,他母亲那族的遗民想来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续那一族的血脉;但,他忽然希望将来他也会有像徐直这样的女儿,让他能够尽情地疼爱着,而不是得时时顾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个要开刀的,会是季家。季家贵族之后,最优秀的人不是季再临,但我想,应是他会成为你下一个身边人。” 徐直哦了一声,没有反应。 他苦笑。又柔声道:“你不问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尝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离开你身边之后,我将留在京师为太子效命。” 她抬头看他一眼。 “袁图之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聪明又忠心,太子必会重用我。人人都当西玄贵族到你身边成为身边人是一种耻辱,所以,到那时,我会做出与大姑娘一刀两断的举动。”顿了下,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京师,只要有我在,我便会护着你。你就这样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顾忌,不要迟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价值。” 徐直看着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说道:“季再临不是个好东西,大姑娘,将来他到你身边,你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他记得季再临那小子相貌随和,笑起来挺稚气的,很容易欺骗人,但一肚子叛逆。 “……谁来我身边都无所谓。”她坦白说道。 “你这样说,真令人感动伤心啊。”他笑道,已经习惯她的无情了。真的,无情才好,不然哪个人随便勾她一勾,这单纯的小姑娘怕是会跟人跑了吧? 他寻思一阵。就他察觉,徐直是非常容易无视顺从的人,基本上她说什么,旁人就照做,到最后她记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没那么顺从,还真的会惹她多看几眼,哪怕这几眼是烦躁不耐,但至少此人会在她心里留下点印记……他看了她正细细赞叹他书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个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里的一个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才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吗? 能替她挡风遮雨吗?能一心一意为她吗? ……或许他无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横空出世比他还护住他心里这方净土,那么……那么……在那之前,他得灌输接下来的身边人,徐直就是喜欢规矩、守礼、顺从的人,违背这些的,她一个不满,陛下绝对换人……西玄贵族不是娇生惯养,就是桀骜不驯,可不能随意伤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该被人护的妥妥当当,而非她去护别人,那些坏小子还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着眼目,掩饰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孙,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记我的姓。公孙玲,你永远的第一个身边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声。 “我记得了,你叫公孙玲。” 番外三 【番外二:身边人所承受的后遗症】 周文武奔出赛场时,有人阻碍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红“滚!”他喝道。 长刀毫不犹豫的朝着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却教另一个硬生生挡了下来。 “住手!他是姜玖!”魏云卿死命挡着,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里,他不会甘心的!” 周文武认出他就是那个唱西玄求爱曲的伶人,如今他披头散发,全身尽是伤及要害且见骨的伤,居然还能撑着一口气……在赛场里他不是没有重挫姜玖,怎么一个废物、两个废物都打不过一个姜姓?他胆战心惊的往四处看去,周遭马车尽毁,没有徐直,那就是被带走了,他总算暗松口气,胶凝在正与执金吾对打的姜玖身上。 执金吾是个人,姜玖也是个人,是人耗尽力气的时候,但姜玖却像是耗不尽精力似得,他这分明是在烧着自己的生命力,被摄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较下执金吾只是撑着一口气不让姜玖离开而已。 他眼眸微沉,静心打量姜玖的杀人技巧。执金吾就是个利用的好对象,只有一等执金吾被杀,姜玖的生命力应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杀搏之术是西玄最厉害的师傅教出来的,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边,倒让人忘记他拥有一身好杀技,把这样的人摆在徐直身边,先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没有性子方为周文晟所用吗? 如果此刻能将他给杀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徐直不会伤心,她就是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学者。他头也没有回,阴狠说道:“他必须死。他中了摄魂,被下了指令杀徐直,只要他存着一口气,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还是徐直死好?!” 魏云卿哑口无言。 周文武绕着姜玖走动,观察着他的弱点,好一击痛杀。魏云卿冷静之后,说道:“二殿下,我与执金吾都打不过姜玖,我会帮助你是,牺牲我也没关系,只请二殿下把这最后一刀给我,我送他最后一程。” 魏云卿见他没有说话,只当他默许了。他心里微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挣扎,最终他们都在最美丽的年华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听他说这么文绉绉的话,必定会嫌他心思软弱。 心思软弱,撑不起西玄贵族的担子,偏他又是独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顾,回忆那些年最常出现的画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着,然后对他说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谁敢动魏云卿? “……放心吧,最后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连他都知道徐直必须活下去,姜玖必须死。他咬牙,拽紧拳头,道:“好歹有陛下陪咱们呢,不冤了……”执金吾匆匆提到连周文晟都中了摄魂,二殿下在场力扛,如今他出来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见戴着面具的周文武转过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观人颜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浑身俱麻,大喊:“等等!陛下没死吗?你怎会让他活着?除非……他摄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边人!她会伤心,是人养了一条狗,狗死了都会伤心……”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摆脱了执金吾,长刀划下,就算周文武及时推开魏云卿,魏云卿仍是被划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他哑喊道:“徐直有头痛症!有头痛症!要是因为姜玖死了,引发她的头痛,就是你的错!天下人不会饶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两人大刀对击的刹那,他一脚踢向对方的手腕,卡啦一声,也不知是谁的手脱臼了,他趁机拎着姜玖的衣领,逼得姜玖撞上大树。 他盯着姜玖血红的眼镜,面露残酷道:“姜玖!身为徐直的身边人,你竟也敢伤她,恩?区区一个摄魂,你就要把徐直杀了吗?你的心就这么廉价?就这么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谁保了你七年!这七年来我有多妒恨你知道么?照顾她所有需求的身边人,竟要我放过你,就为了不让她伤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绑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么……” 姜玖试着用抡掌摆脱他,但两人身上的鲜血太多制不住打滑,当周文武再度压住他,咆哮道:“我只给一次机会!姜玖的弱点在哪里?他最恐惧的是什么?” 魏云卿一怔,下意识与已爬不起、可是还拿着西玄长刀不放的执金吾对看一眼,在场的人就他最熟姜玖,可是早成陌路……“在哪里?!”周文武吼道,他被姜玖不要命的打在伤口上,痛彻心扉,但他仅仅只是闷哼一声,赤红着眼瞪着姜玖,仿佛这样瞪九了就能发泄他多年来的恶气。 魏云卿心神一凛,破碎的呐喊冲破喉口,声音再也不似平日的天籁。“姜玖最重情义!姜姓一族全灭,他痛不欲生,他横机皇室!姜玖!魏云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你张开眼后,再也看不见你藏在心底的人了!” 魏云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 姜玖猛地张开眼。 “姜玖,你醒了啊,来,正好喂药。”九行在床边说着。 姜玖瞪着他良久,这才慢慢的想起自己还活着。 ……云卿还活着,徐直还活着。 他被搀扶坐起来,下意识的扫过室内,暗松口气。 “找谁?白华姑娘吗?今日她有事,所以我来喂药。”九行笑道。“晚些我跟她说你找她吧。” 姜玖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谁找她,我只是纳闷她……怎么变殷勤起来?” 说起白华,他心底认为不该留,但,留不留不该是他管得——哪怕以往都是他说了算,可是总要大姑娘允了才会。 他双手尚无力扶起瓷碗,全身肌肉时时麻痛又紧绷,活像不是他的。他憋屈的像个孩子班被喂着。他叮咛着:“你多盯着她些,白华心软耳根子也软,做事又冲动,大姑娘的身边人里,喂她不是西玄陛下给的……嗤,陛下绝不会给大姑娘这种人,就怕她对大姑娘心软,将忠诚转向别人,总之,你多注意她点,别教她再害了大姑娘。”说道最后,他已有冷意。 “姜玖,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的?白华她有心追求你……哎呀……你怎么喷出了了!” 姜玖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比起他重伤在身时还要恐怖。他向来不会因随便这么一句话而失礼,至少,在徐直身边,他被训练的面不改色;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终于豁然开朗了。 难怪这阵子她总是有古怪的言语、奇怪的眼神……“我拒绝!” “白华姑娘人美心地好……” 姜玖冷笑:“你去娶?” “其实,你不认为大姑娘的身边人都很有缘分吗?看看再临与同墨姑娘,如今白华又对你……” “之前两人只有同事之谊,不理私事,这阵子她突然中邪跑来中意我?说出去谁信?”姜玖喘了口气,又道:“多半是她想要留下来。” “留下来?” “大姑娘的身边人,十年为一期,男子入朝,女子的十年是大姑娘对陛下说的。这些女子也需婚嫁,同墨为此,在再临炸死后在他的默许下伪装成他的未亡人,就是为了一直留在大姑娘身边;白华也许以为成了我的人以后就可以留在她身边,不比嫁个外人而再也进不了徐府,说不定依她的蠢脑筋,等成了亲还盼着我死呢……你这样呆若木鸡是怎么了?” “不,那个……同墨姑娘是伪装成未亡人,不是真的嫁了?” 姜玖微微眯起眼。“同墨好像比你大了些?” “嗯啊……大了些也不错啊。”虽然粗暴了点。“她是哑巴。” “我学了手势……等、等一下,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九行脸色略红。“哦?再临兄这个人是非常随便的,他对婚姻事不看重,你光看他毫不犹豫炸死就知道,连季姓他都不打算恢复,说不定就这样跟同墨过下去……”姜玖看着九行苍白的脸。 他暗自失笑。其实白华也好,同墨也好,他还真的感觉不出她们哪里好,这小子果然还年轻,年轻时再怎么受创伤都能恢复,但他不行,看人事物总有一份麻木。 九行故作无事的取来信纸。“喏,这是魏公子写的。” 姜玖随意看上一眼。都是伤重濒死的人,那能看见对方;他为了确认云卿是活着的,而非是他们在欺骗他,一如他们在偏徐直一般,他要九行无论如何都得证实魏云卿还活着。 然后,九行带回一首少年情歌。那是魏云卿第一次自己作词,他不小心听见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十二岁?十三岁?他们醉生梦死还不知大刀将要落下的时候。怎么这么久远的事他还记得呢?怎么……连云都记得这首歌只有她听过呢? 也不知怎么的,每隔一阵子那小子就让九行送来一阕词,都是少年时他看过云卿写的,确认彼此还活着。呵……据说那种擅歌舞,转眼就能做出诗词的人心地柔软,只要三言两语就能骗到原谅,所以他才宁可与魏家小子形同陌路……他在看看九行放在他手上的纸卷,是徐直的笔记。他细细读了一遍,不由得苦笑。他自认西玄贵族之后他是顶尖聪明的,却还是远远不及徐直。 番外四 在没有成为徐直身边人前,他想着徐直不就是一个爱舞文弄墨的女人嘛?只是顶了徐姓而已,要他说徐达还比她美呢,成了身边人后才知道蠢的是他。 “大姑娘近日可好?” “好。自开颅后少有头痛,只是……” “只是?”他时关注着徐直开颅后的近况。一向是很好、不错,看似跟以前一样,让他安下心来。 九行嗯了一声。“可是是我的眼光有问题,周公子也从没有说什么,”他提到周文武时,姜玖撇了撇嘴。“但我觉得大姑娘好像老了点。” “老了点?” “姜玖,大姑娘是不是先前喝了什么保颜药,现在忘了喝?看起来多了那么个几岁。” “是憔悴吧。大病初愈是会这样的。”姜玖不怎么放在心上,一字字读着徐直的书写。也只有还年轻的九行才会注意到女子的美貌吧,他都经历了那么多事,美貌?那根本不值一提。想他当年还发下豪语说要娶西玄第一美人呢。 他又问:“陛下呢?” “陛下三不五时差人来探大姑娘。” 姜玖寻思片刻,想起他昏昏沉沉时,廷尉亲自来看他一会,在他耳边说着陛下的口谕——“你很好,且放宽心养伤,朕不会亏待你。” 廷尉那双冰冷冷的眼神,哪怕他伤重也极为印象深刻。明明是代表陛下安慰的话,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冷意。陛下满意他听从旨意,即使他只是中了摄魂,万不愿对徐直做出那种事,但这何尝不也表示他是忠于陛下的?为何廷尉的眼神……他一直想不透,以致在养伤的这段日子时时想到那双眼睛。 “你还是多休息吧。”九行扶他躺回去。“早些好,就能让大姑娘知道你们还活着的好消息。” “好消息?”姜玖失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大姑娘还是坚持要去涂月班的老窝吗?” “是啊,等她头发过肩后,养足了精气,就要出发了。” “我明白了。”果然任何事都阻挡不了她。也对,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研究,连她的头痛都无法阻止她。 九行将徐直写的字句搁在桌上,正要离去,突然听见姜玖问了一句:“大姑娘有问过我们一声吗?” 九行顿时面露尴尬。“也许心里是有的……” 姜玖轻笑一声。“我累了,连喝碗药都这么累,要康复还真要一段日子,你们设想的很好,不告诉大姑娘,以免她精神不定伤及开颅,累及修养,你放心,你要学的还很多,我会尽力好快一点,跟着你们去……” “也不用急于一时……”九行闭上嘴,他看见姜玖斜睨他一眼。自他来到徐直身边,他老是觉得姜玖对他有很重的敌意。 姜玖合上眼目,笑道:“阿玖……阿九……对她来说都是同一人吧……” 九行等了等,没等到下文,虽是一头雾水,却也不打扰他休息,悄然掩门而出。 姜玖笑了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是在笑自己呢,还是笑九行? 阿玖,阿玖,一开始他还反感徐直叫的这般亲热,而后才渐渐发现,她从来就不记得他们的贵族姓氏,再临、同墨、阿玖……因为,她从来不留心,所以,他们也不该留心;有心了,等着他们的就是自取灭亡,这点,徐直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吗?所以,哪怕他与同墨在她心里已经死了,她也不会有半点感伤。 真的很好…… 现在他只需尽快养伤,在徐直身边再熬上三年,就能转入朝堂,恢复西玄姜姓,就如同已入朝为官的第一个身边人。 当年他看着周文武对徐达疯魔感到不解,或许他对恢复西玄姜姓也早就疯魔了吧……他失笑,双手捂住眼眸。 “他就是姜玖,姜姓之后。徐直,你看如何?” 二十多岁的美人走到跪在地上的姜玖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姜玖刚自大牢出来,一身梳洗过后他还他后美的容貌,他略比眼前的女子少上几岁,但在近距离之下,他真真觉得此女子比他还小。 她是徐直呢,当她二十岁名动天下是,他才是十六岁少年,他提醒自己。 他小心的掩饰贵族气质,又刻意不显出太多的卑微。徐直名动天下,西玄人皆知,他心里对她也敬上几分,不过……他瞟向她身后的身边人,叫季再临,他认识。 都是天涯沦落人啊。 徐直固然聪明,也有袁图神算的撑持,但未尝不是她身边人的协助才有今日风光? 他还不容易压下云卿,受陛下钦点,只有让徐直认同,他就是稳稳当当的身边人了,到那时他在不动声色骗徐直把云卿弄进府,好过云卿落到其他西玄贵族手里。 身边人这种位置,云卿干不来,迟早会出大事,还不如他来顶。有他姜玖在,谁敢动云卿……他摸透了陛下的想法,贵族间最好不要连成一气,他得与云卿保持点距离,徐直就是个最好控制的人。 徐直嗯了一声,俯下身凑到他面前道:“见过吗?” “……见过。”他控制后退的冲动。这女人!“哪见得?”她似是一脸纳闷。 他眯起危险的黑瞳,抬头对上她平静的眼神。最后,他决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咬牙道:“最近一次,是在青楼。” 季再临上前一步。“青楼?大姑娘出门,我与同墨比随伺在侧,姜家人,你在说谎吗?” 姜玖几乎要嗤之以鼻了。徐直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姑娘吗?西玄徐姓谁都知道是可以公然有男人的,不管是徐直的第一个身边人公孙玲或者第二个身边人季再临,都是入幕之宾。他很想问问季再临,现在是不是松了口气,终于有接续者?好好一个贵族怎样都比小倌好,难怪只听过徐达入过小倌倌,却不曾听闻徐直进去过……坦白说,徐直不一定要进去,直接挑个小倌去徐府也成,现在他这个身边人不也兼具这种功能吗?他自嘲的想着,以往是他上青楼,现在他却成了伪小倌……所以,才不适合云卿那小子啊。 那小子到时不情不愿表露在外,这孤傲的徐直还不知道要怎么虐待他呢。 姜玖尽量坦然道:“一年前,我在青楼里,当时大姑娘正在街上,有人对着你唱求爱曲,正巧你抬头,我们打了个照面。” 徐直哦了一声。“不记得了,但你记忆力不错。” 姜玖脸上有抹狼狈。犹记那时还有人笑问他,万一徐直看上他怎么办?他回什么?春风一度也不错,他也想看看西玄所谓聪明的女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够聪明。 哪知到头来,人家根本没记住他。他垂下眼,静下心,放松拽紧的拳头。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就是报纸姜姓与云卿,其他的,慢慢来。 徐直走到殿阶前,无所谓的作揖道:“就由陛下做主吧,谁都行,他也可以。” 高做在龙椅上的老人温和道:“那朕就替你安排姜玖吧。姜姓一族罪犯滔天,法理不容,朕也无奈,只能保住一个姜玖,就让他去磨一磨,说不得他日还能重返贵族之身。” 姜玖叩首。“陛下仁慈。” “以后你主子就是徐直了,作为她的身边人,你的忠诚都得给她,知道吗?” 他掩饰嘴角的讽刺。“罪民遵旨。” 他随着徐直、季再临走出殿外时,迎面而来的正是宫里太监与新上任的廷尉。这廷尉是太子的人马,为人严厉而公正,几年前据说有旁支远亲见他平步青云而强霸京里,被他大义灭亲处刑了。他这嫡系只有他一人,旁支远亲也经次一刑没剩几个重要人物,他赢得铁面无私的称号,更得太子重用,连陛下都因此注意起他这号人物来。 他都在想这个廷尉是不是存心的,没有靠山,连对亲人也不留情面的人,他要是陛下也会用。这个廷尉为了爬上高位,花的心思可不少啊。 徐直与廷尉擦身而过时,并没有看向对方,各自要离开,季再临连忙叫:“大姑娘。” 徐直停步,看向季再临,而后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廷尉。 廷尉也因此勉强停下,朝她作揖。“大姑娘。” 徐直恩了一声。“公孙玲,好久不见。” 廷尉神色凝住,沉默大半天,久到一旁的太监都微微抬头看向他,他方道:“如今公孙已是西玄廷尉,大姑娘以后还是叫我一声廷尉吧。” “好。” 廷尉拍过姜玖,脸上似笑非笑。“看来姜家人后人就是大姑娘的身边人了。” “是的。”季再临在旁答道。 “那可要,好好地调教你这个身边人,免得他爬到你头上了。”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徐直看着他,然后不耐烦放人转向季再临。“再临,这是你的事。” 季再临低下头掩饰笑意。“是,我会好好调教姜玖的。” 廷尉挑起一道眉,难得的幸灾乐祸。“大姑娘喜欢守规矩的人,这姜家小子桀骜不驯,季再临你可要好好练练人,以免大姑娘一个不开心,就告上御状换人啊。”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姜玖却是极为受用,将徐直的喜好记了下来。 徐直看向姜玖。“恩,别让我感到麻烦。” “……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当他随着徐直离开时,感觉背后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往侧后看,廷尉站在那里漠然的盯着他们,在旁的太监一直垂着头,仿佛当自己不存在。 番外五 宫里的太监都是传声筒,没个好东西,他想。先前京师贵族间还在打赌,徐直与公孙玲杠上时,陛下到底是偏向在京师横行无阻的徐直,还是铁面无私的廷尉……或许,这一天,会遇上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 徐直的第一个身边人就叫公孙玲。 姜玖猛地张开俊目。 这样的认知,让他神智瞬间清醒起来。“公孙玲!是了,是叫公孙玲啊!”他想起来了,徐直的第一个身边人离开徐直后,承陛下的恩德在朝任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一开始还有人把身边人这事当众提一提,公孙玲因此与同事闹翻,久了也就没人自讨没趣的去主动提起;当时他尚年少,听过就忘,后来公孙玲身职廷尉,铁血的办了几件京师大案子,人人看着他只想着公正无私的廷尉,压根少有人想起他的本名或者跟徐直的身边人连接在一起。 徐直的第一个身边人……他又想起那日公孙玲代周文晟前来传口谕时,那眼神冷冰冰的看着他……廷尉恨他,因为他举刀向徐直,害的徐直差点枉死! 突然之间,有什么解开了。 在黑暗里,他挣扎的坐起来,全身疼的冷汗直流。 “我懂了……今天大姑娘不是写脑中当下记得的思考,她是写给我看的。”他已有习惯阅读徐直的书写记录,反复思考,希望能够跟上她的脑里思想,但每每挫败,有时入魔到连梦里都在思索着。 阿玖,我找到你了。 今日徐直所写,谜解就是这句。 他怔忪半天,而后失笑。找到又如何?对于徐直,身边人是死是活,从来就没有意义,她只是喜欢破解谜题,甚至,会为了这个谜团而前来确认他的生死。 仅此而已。 她根本没有心,所以,她的身边人最好也不要留心,谁先留了心,谁就是自取灭亡。看看季再临,留了心,连季姓都不要了,他不能也不会……何况,他……的心早就不见了。 姜家只他一个人,曾经最亲的也成了陌路,哪怕现在云卿有软化的迹象,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去把自己的心找回来。再过三年,他就要回到朝堂重挣回姜姓的荣耀,至他死,他都不需要他的心。没有心就不会痛,他会跟公孙玲一样用尽心血来光宗耀祖…………公孙玲? 他顿了下,面露疑色。“为什么那日在殿外,她会唤一声公孙玲?依她补寄姓的个性,应该叫声啊玲含糊过去才对。”再临、同墨、阿玖……她从不主动喊他们的姓,她不记西玄贵族的姓,又怎会腾出自己的脑量去记公孙两字? 她满脑子学术研究,要塞个人在她脑里简直不可能,叫他们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产疯子……门被推开了。 果然是徐直的作风,从不偷偷摸摸,要解开谜题就光明正大。这让他想起他刚来的头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质子自它国带来的护身符,因为在她脑里没有这种记录,想直接讨来研究,他与再临为了不让西玄徐直有个恶名,丢西玄人的脸,绞尽脑汁去亲近那名质子,最后换来那个护身符……这种身边人还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里,他不自觉地笑了。 烛火亮了。 她背对自己正低头看着白日她的书写,身上穿着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样直挺,可见开颅后她如九行所言一样修养的极好。 极好。 他暗松口气,眼见为凭,总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够好,怎会花心思来解谜。 他只能在她身边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谜吧。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发现了。那上头写着,我找到你了,阿玖。总算也有这么一回,我终于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断转过来,完全没有疑惑、做梦、震惊等情绪。 姜玖保持笑容,看着这穿着斗篷的女子往床边走来,她背着桌上的烛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却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细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轻松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聪明,是怎么看穿我跟同墨还活着。” “……同墨,也活着吗?” 姜玖思绪一滞,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看不清,但,语气似乎有点古怪?“是的,她也活着,只是我们几度跨进鬼门关,所以……” 徐直哦了一声,坐在床沿。“现在呢?已经都稳定了吗?” “是……这几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会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举刀向大姑娘……”说起来,他也懊悔。 “非你所愿,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摄魂,便是要我杀了你们我也是毫不迟疑。” 这话还真直白,姜玖内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连说点好听话都不会。不,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从不愿花心思去学。 忽然间,她往他这里凑来,姜玖已经习惯她这种动作,也早麻木了,连帽随着她的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丝。 虽然已经知道开颅有多惊险,发须剃光再长,但亲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脸色发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岁时头发这么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边都会时时刀劈开她脑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九行了。 她仿佛一时不适应帽子落下,微微侧过头,面向烛火。 瞬间,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将帽子戴上,说道:“头还不能受凉,我老忘了。” “……大姑娘……” “恩?” “你……你……怎么……”他声音微颤,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脸上肌肉无法控制自如。他想说,怎么变得这么憔悴。在他中摄魂前徐直跟他初见时没有什么两样,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龄相合……是开颅让人一夕变老么?再一定睛,她颊腮满泪,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证确凿问斩后,他心灵大受折磨,一日之间已认不出水里那个拥有沧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从来没有哭过呢。”话出口的不甚流利。“怎么……会哭呢?是谁……欺了你?还是……”还是为了他而哭?他以为……以为姜家全灭后,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人为他落泪了。 “谁会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却是自己不曾哭过。她抹去颊上湿意,眼底却又蓄起了泪。“真奇怪,眼泪还没停,但现在心情却是轻松多了。阿玖你道是因为哭出来的缘故,还是因为亲眼看见你活着,我脑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这就是徐直啊!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时何地,她总是想解开她内心的疑念,不管何时何地她就是这么坦然。 明明满面是泪,她也不遮遮掩掩,仿佛眼泪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耻也不是要楚楚可怜博人喜爱,她就只是发泄而已。 就只是……因为他活着而已。 她哭了,因为他活着。 所以……所以……没有心的,是谁啊? “大姑娘还记得吗……我初来的那一年,你看上一个质子身上的护身符,最后是我替你套交情换来了,足足花了好几个月呢。” 老实说,徐直不记得是他来的第几年,却是记得护身符那件事,因为这是近年她唯一没看过的它国护身符。她委婉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力,我一样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温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诳语,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许你不需要,但我还是必须做,这就是身边人的职责。大姑娘,你养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涂月班的老窝吧。” 徐直看着他。 他笑到无法停止,哪怕全身被这股笑意折腾到痛不欲生,最后他捂住脸仍然大笑着。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养伤吧。” 姜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神色虽是模糊,但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记得公孙玲。” 徐直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记得他姓公孙?”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记得,我便记了,需要为什么吗?” “……”就这样?因为公孙玲够主动?只要主动?她不是不喜欢太主动的人吗? 到底是谁说徐直喜欢守规矩、顺从的人?太过私人的事他从不主动提,再临也是,他们长久守着这条规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该是这样的吗? 徐直起了身,道:“确认你跟同墨还活着,我就……”她搜寻着此刻情绪的形容。“我就放松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儿我再来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烛火灭了?” 徐直依言吹熄。 乌漆墨黑的屋子里,姜玖低低的说着:“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记住我的姓。” “好,我记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听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练拳吧。九行不擅长。” “这职责确实该我,请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声道。 他听见门被掩上的声音,突地笑了一声,而后连连底笑。 脸上一凉,他一抹去,笑声赫然停止。 黑暗里,他声音轻轻地响起:“我也落泪了啊……原来,我还有心吗……”在徐直身边的日子是平静的、沉淀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着姜家的恨、姜家的荣耀,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找回来自己的心吗? 无论如何,万幸…… 徐直没有看见。 一个大男人哭了,真真丢脸至极。 此风,不可再长。 番外六 【番外三:成为后院人的后遗症】 元宵节,西玄二皇子在酒楼窗边,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里,确实有徐直以及她的身边人们。“她是傻了吗?在这种日子里,不坐轿,是要被人挤吗?”一个大姑娘在人多时被吃豆腐太常见,她身边人都不会想吗?“去,去告诉徐直,让她上来避避,要看烟火这里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后的侍卫领命而去。 他看着侍卫千辛万苦才挤到徐直身边,对着她说话,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身边人姜玖客客气气的回着,转头跟徐直说了什么,她才抬头看向他这头,十分有礼的做了一个谢礼的动作。 客套而疏离……白话点就是不把他当回事。 随即,她转身往它处走去,哪怕寸步难行。 突然之间,烟火大放,炮声响起,徐直因此抬起脸,火光在她面上跳跃,如梦似幻。 姜玖在她旁边说着话,对着烟火指指点点,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挡开。 他在酒楼上冷冷的注视着这对男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从一开始,就错了。 或许,在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与徐直,注定就是这样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间冲散两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发现时,发现者是学士馆的两名学士。 “徐学士,原来你在这里。” 徐直站在小倌馆屋墙靠边的阴暗处,正好有株树微微挡住,没有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那里站了一个人。 徐直嗯了一声。看他俩一眼,方才还在学士馆擦身而过。如今再度见到,到底是京师小还是彼此太有缘分了? 今日是西玄云霄。京师喜气,西玄人总爱在喜庆日再添上那么些彩头,例如就有人专挑这种日子来唱求爱曲。 这两名学士看向她手里的夹肉薄饼,可能他们一时看惯了徐直身边人的细心照顾,哪怕是在学士馆她谈的忘我,到用饭时间她的身边人仍会伺候她去吃饭,现在还真一时适应不了徐直随便被小摊吃食打发了。 “徐学士,方才远远看你们被冲散,真吓我们一跳。若是姜玖在,岂会发生这种事,你那个后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时时跟着,”她头痛症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样有人跟着以防她昏倒。“那个后院人……是外国人?” 徐直看他们一眼。 这两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状似随口道:“大姑娘,听说年前你生了一场大病,实是令学士们担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说到此处,无法控制的瞄她的连帽,看不出她的头发到底如何了。 她进学士馆也是没有掀帽,说是为了保暖,可见收到的消息九成是真的——徐直的病,与头部有关,甚至,是开颅过。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你们来自大魏?”徐直突然问道。“是的。” “见过徐达吗?” “……呵呵,大魏皇后,怎能亲眼见得?” “哦,多谢你们当日在宝元楼帮我,他日你们见了徐达,就告诉她,她的心意我明白。”徐直顿了下,又道:“当学士虽不是你们的专长,但好歹也要用点心,不然呆在学士馆的这几年可是荒废了。” “……”他们自认隐藏的很好,是哪里有破绽?西玄皇帝知情吗? “徐学士,你的病……全好了吗?”其中一名学士厚着脸皮问道。 “恩,全好了。”徐直看在他们会转告徐达的份上,很有耐心的答道:“现在我很好,西玄很好,若下次你们呢有替换者,大魏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一并带来,直接给我吧。” “……好。徐学士,其实,大魏的学士馆绝对不输西玄。”一名学士鼓起勇气,反正这层纸要破不破的,他们就是大魏的细作没错!顺道来保护徐直的,保护久了会想着如果徐直在大魏就好了!大魏已有金刀皇后,要再来个天下徐直……哪还来的四国并齐?大魏就是天下! “徐学士,大魏的男人也很好,要几个都成!” 徐直诧异的看着他。 另一名学士也趁机说出心底话。“大魏临海,难道徐学士不想出海看看吗?大魏可以专为你打造一艘学士船!” 徐直的美目瞪大,一抹跃跃欲试在她的眼底流露无遗。 两名学士大喜。“徐直,若你在大魏,陛下绝不会如西玄皇帝那般,随随便便就中了邪来误伤你……”何况大魏还有鬼神之女金刀皇后坐镇呢!既然都半摊开了,他们也就不遮掩各国早就收到徐直曾遭中邪的周文晟追杀的密件。 这简直是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居然敢追杀天下徐直。中邪?骗谁!那日各国细作得到消息时,徐直已在西玄赵家贵族的别庄上,他们差点吓破了胆,连夜潜到别庄,却发现进步了庄子,只知里头也有大夫,当时在西玄京师里的细作十中去了七八,把庄子守得跟铁桶没两样,就怕周文晟又发疯中了邪,也怕送出来的尸体是徐直。 ……还好,老天把徐直给还了回来。 他们也听说事后周文晟将在赛台上一名死去的太监尸首一片片切下,五脏六腑全搅碎分至西玄不同地方埋起……这位仁君做出完全不合他平日作风的残忍事迹,这才叫中邪吧! “徐学士,只要你落根大魏,我们将在大魏京师为你寻一处府邸,保证与西玄徐府一模一样,甚至连这后院人也能找上你所喜欢的,一个、二个、三个……西玄男人年过三十就不行,但我们大魏男人保证勇健到六十岁……”没什么好脸红的,把徐直当男人看就好了。 徐直目光越过他们肩后,道:“我的后院人来了。” 两名学士暗道可惜,也没有回头,朝她作揖。“徐学士,既然有人来寻你,我们就先走了。请务必好好的考虑。” 大海,男人,都在等你! 徐直嗯了一声。他们才离开,戴着面具的周文武大步就到,他看着学士的背影说道:“这两个人……” “也许是徐达派来的人。” 周文武的目光立即落在她面上。 “我饿了。”徐直说道,自顾自的低头吃起馍饼。她就是自学士馆出来后发现天黑了,猜测这条街商街在元宵这日必会热闹非凡,存心过来看一看,才在邻近的小摊买了吃食就给冲散了。 周文武都不知道要她提徐达还是不提徐达的好,但见她还真的没当回事,他心里开始憎恨起她来。 她一口一口的吃着,两颊鼓鼓。周文武替她拉好连帽,拿出他刚才走来时在小摊随便买的面具。 “徐直。” 她抬头看他一眼,还在咀嚼着。“喂?” 随即,面具落到她的脸上。她沉默一会儿,方道:“这是……” 他又挨近些,双臂抵在她两侧的屋墙。他道:“继续吃吧。” “……”有时人疯还真的没有道理可寻,徐直也不跟他多说什么,就这么在“窄小的空间”里继续吃着,两道火热的目光直落在她的面具上,她头也不抬,麻木道:“阿武,你是想吻我,是不?”凑得这么近,她都快不能吃东西了。 “让你动情的模样给人看?我傻了么?”周文武烦躁道。 徐直感到他的双手更加护住她的后脑勺,或者,该说他贴的更近些。她本以为是人潮过多,将他挤了过来,眼角往他的臂下觑去,确实人来人往,但他这种遮挡反倒是不想让她吃东西的样子给外人瞧了去。 她心里微讶。是她吃东西的样子太难看还是周文武的占有欲太强? 远处求爱曲不断,让她暂时抛开心里所想。她眼睛一亮,随手将下的馍饼塞给他。“阿武,我们过去看看,我就知道今日会有数次求爱曲,我要——去看是不是每一个人唱起来都具有感情。” “徐直,你不是来看烟火的?” 她诧异的看他一眼。“不,我对看烟火没兴趣……我想起来了,之前唯一一次看过,是大魏学士馆送来一批烟火,在元宵节施放,我想看看与西玄差在哪里。” “……是这样么?”等周文武回过神,她已挤进人群,他的脸顿时黑了。这女人真是无法无天,头发还未及肩下,就要去学士馆看远方学士捎来的掌故,要不是见她极度渴望,他万万不会相陪,现在还要去人挤人? 年前孙时阳已离去,周文武回想着孙时阳有无提到被人撞上会不会又犯头痛之类的;他心里恼恨,若然在以前还是皇子之声,他就日日夜夜将这个女人绑在床上,让她下不得床。 番外七 徐直负手走在人群里,看着西玄女子露骨唱着求爱曲,,她侧耳聆听,半阖着目道:“确实有感情。这个女人在唱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只要有感情,就能打动对方?还是,这首曲子注入了感情,就有魔力影响对方?” 她通行无阻的早都下一对,又是同样饱含感情的求爱曲,她任着思路奔腾,全然没有留心到有人在替她挡住冲撞而来的百姓。 直到男人的手掌突地捂住她的双耳,她才回过神,一张眼,满天璀璨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 她怔忪,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阿武,你真……”真是温柔。不过她不会受惊,通常陷入思考时,再剧烈的声响都无法惊动她。 怎么明明这么暴戾的人,能够一直维持这份温柔呢? “想完了吗?他们唱就唱,干你何事?” 蓦地,她回道:“阿武,你曾想过吻徐达么?” 她这话一出,四周仿佛安静下来,明明人来人往的,甚至烟火还在高放,她的眼里却只有他的嘴形。“不曾。” 徐直哦了一声。 “徐直,我对她……”他张口欲言,又听的她道:“奇怪,我累了。我想起刚才那两个学士……” 他蹙眉,拉她入怀靠着,不耐烦的推开挤过来的人群。“他们怎么了?” “若我去大魏,立即大造一艘船给我,让我出海去。” “你敢!”好个李荣治!竟敢想拐徐直!拐走徐达便罢,还想动徐直! “还说大魏男子多勇壮呢。”她扫过四周,指向其中一名经过的行人。“身似大魏人,像竹子一般的身躯。阿武,你道这种人是哪里勇壮了?比你还不如,是不?” “……”虽然被这样称赞着,但他完全高兴不起来。拿他跟大魏人相比,什么东西!竟敢用男人诱惑徐直,天下人都知道西玄徐姓的自由婚嫁……他咬牙。 周文武见她掩了唇忍住困意,想她这是开颅后第一次出来,会累是应该的。他单手将她抱起,徐直吃了一惊,连忙环住他的颈子。 他微侧过脸,与她对上目光。 “大魏男人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抱起一个女人的,他们没有这样的力量。” “……”这是比较? “反正你有面具,谁也不识的你。你可以在我肩上眯一会儿,好睡。”徐直哦了一声。 “也对。”她想起在四方馆时,似乎就是这种抱姿。 此刻她居高临下,行人纷纷对她行注目礼,但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稍稍环紧他的颈子,很自然的把所有的重量都托给他,脸颊窝在他的肩窝取暖。 习惯真可怕,她竟已习惯他身上的温暖,她的嘴唇微微贴上他的颈项。他也习惯了,居然不会再僵直了。 其实,她也真想知道,习惯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不是生腻?他俩,是谁会生腻? 帽子与面具令他人认不出她是谁,但女子的斗篷倒是好辨认。有人经过时取笑道:“小子,她对你唱求爱曲了没?唱了你就直接抱她回家暖床吧,没唱,那便在床上逼她唱一遍吧。” 门一开,周文武眼瞳就是一缩。 九行躺在长榻上,而徐直正压在他头上。 这几日,同墨已能下床,每晚坚持来陪徐直一会儿,哪怕只有力气替徐直解个腰带或脱下鞋子,她都心满意足。 她看了挡在前头的男人一眼,微侧进门,一看榻上,脸色立即大变。 她还来不及走到榻前,九行就看见同墨,忙不迭的将徐直推开。 “徐直!” 徐直跌到地上,下意识的环住头。 她记得这是她的房间,不是后院。今晚她回到她的房间,就只想看个书就睡了,而不是让人持续生火的。 “阿武?” 周文武掸掸衣上的灰站起来。“我还以为,你看上那小子呢,年轻又俊秀,是不?” 徐直瞥去一眼。 他转过头与她对上。“徐直。” 她等了又等,没有等到他说下一句,突然间,他开始解自己的上衣。 “……”徐直想说她累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只怕今晚他再怎么撩拨她都不会动情,还不如早点睡养足精神。 偏他有时像是自得其乐,只做一半他也不放弃。姓周的脑袋,真的不是她能理解的。 但,当她看见他结实的上半身有着无数的血疤,她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冷漠的看着她。“徐直,你可知道我的噩梦?!” “噩梦?” 他却不再说下去,脸色有着隐约的坚决。徐直寻思一会儿,道:“好了,既是噩梦,今晚我陪你吧。”就当她认栽了,撩不起来不干她的事。 她低头解开腰带,突然,她听见男人的歌声——“我有宽阔的臂弯,女郎啊,你愿不愿意靠着我?我有强健的体魄,女郎啊,你愿不愿意摸?我有足够的精力让你快活,床浪千摇白荡难分舍,别让我思你度日如年啊……” 男人的歌声低沉而充满感情,感情中有诱惑、有承诺、还有……徐直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定定看着她,继续唱道:“度日如年啊……女郎徐直,今日与你邂逅,但愿与你相爱缠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女郎啊你愿意否?” 歌声收到尾声,两人仍然对看着。 周文武忽的失笑。“我想唱便唱了,你不必看的太重,但我希望我们公平交换。” “交换?” 周文武又沉默会,才道:“我就是想要你的身心,非要不可。我也知道你从未喜欢过我,我只是求一件事,你若做的到,他日你喜欢上其他男人,我便不在碰你,那时也不必共葬了,我周文武不愿与其他人共分。我会留在西玄替你看完周文晟的结局,但,你许允我,在我能让你动情的一日,你不可去找其他男人上床。” 徐直看着他。 周文武阴狠的笑道:“可悲的皇子,落得这般结局,果然他人说的没错,谁先交出真心,谁就输了。我这真心千疮百孔也不甚好看,你大可放心,到那时我对你也差不多厌倦了,不会再纠缠你。” 徐直哦了一声。她伸出手,轻触到他胸上的疤痕,慢吞吞的说道:“看起来,都是为我爱的。今日我到学士馆,是想看一地的风俗民情,原来那一地有个传说,说人的灵魂藏在双瞳里,在临死前看的最久的人,来世这一双眼睛会追寻那人,也许会有机会再续前缘。” 周文武一怔。 “那一地,又有一说。人生如半圆,另外命中注定的半圆,是靠接吻寻找的。若然彼此都能动情,由唇而至全身,那就是灵肉合一绝非单纯的性欲,这是将自己最深的情意送到对方的身心里。我记得,那一族的人都以温柔见长,周文武,你完全不像啊。” “……” “难怪我次次觉得奇怪,你要撩拨我,任何方式都行,为什么这么单调的老从接吻挑逗起呢,我都快以为你对人的嘴唇有疯狂的迷恋呢。原来,你要我们鱼水之欢时,必合成一个圆吗?原来你是这么的喜欢我啊。” “徐……” 她的手指滑至他腰间,取出暗袋里的同心结。她直接拉成直绳,周文武见状,脸色一变“……这是你的,你想送谁?” “我看玉佩是凤凰,顺手买的。周文武,外人打的同心结,你也要?”她毫不迟疑的打起另一个复杂的同心结。打完之后,并没有交给周文武,反而自己收起。 她朝他轻轻笑起来,道:“周文武,你的歌声,我很喜欢,虽然以前有人对我唱过,但我从未记忆过,你唱的是我唯一记住的,我心情……很特别。”容易使人有心甘情愿的冲动,这是她在街上或云卿所唱的求爱曲里感觉不到的。原来除了感情外,求爱曲还因人而异,因为对这个人有感情,才会产生其他的感受,原来如此。她直视着他,声音略略放柔道:“你陪我做个实验吧。” “实验?” “如果你的求爱曲能让徐直与周文武到最后都没有各行其路,那么,在我们共葬时,墓里将放着这个同心结作为证据。你跟我,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圆。这要花一世验证,你可愿意?” “……徐直,只有你跟我?” 她笑道:“我不像你啊,阿武。你情欲来的又快又疾,每每叫我吃惊。”她偏头想了下,摸起发尾。“要说此时正是未及肩也算,过了肩也勉强是。周文武,你唱求爱曲另我很有感觉,今晚试么?灵肉合一?” 周文武看着她。 她看着他,微微笑着。 忽的,他一把拉过她,徐直已经习惯他这样的动作,看似粗鲁,但其实处处顾及她所能承受的。 唇间相沾的刹那,徐直动情的回吻了回去。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