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雨情》 第一章 刚到十二月，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这些日子又是大雪纷飞。天色晦暗，铅云低垂，风刮着那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慕容凌云与弘毅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不眠不休逃亡两日，现在已是人困马乏。 凌云抬起头远眺，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可如今他再也没有心思去赏雪，只是希望能找个过夜地方。远远望见路前方的林子中好像有户人家，他精神一振，忙骑马过去。可走近一看，原来是荒芜的破旧小屋，但至少能遮风挡雪，也算不错了。 凌云扶着神志不清的弘毅下马进屋休息，又摸摸他的头，额头仍然很烫。弘毅得了伤寒，一路上昏昏沉沉，时醒时睡。幸好慕容凌云懂些医术，能为他医治。 弘毅毕竟是倾国太子，从小娇生惯养的，这种苦是从未有过的。而慕容凌云虽然也是出身名门，但他十二岁离家出走，这种野外生活早就习惯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逃亡。不敢走官道进县城，只能挑些荒山野岭渺无人烟的地方。 安顿好弘毅后，凌云又找了些柴火来生火。火势渐旺，周围顿时温暖了许多。他一边烤火，一边看着弘毅的脸庞静静的出神。心想平时那么爱闹的人，一生病立马安静了许多。又想到他本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太子，却因为战乱，而不得不为质子，历经磨难。 原来受战乱之苦的，不仅仅只是那些平民百姓。战乱，同样也毁了弘毅的安稳人生。想到此凌云不禁轻轻一叹，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述的酸楚。 忽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声，打断了凌云的思路。凌云起身走到弘毅身旁，见他已经醒来了。 弘毅一边打量着这个小破屋，一边咳嗽连连，声音沙哑而微弱：“这是哪？我们走到哪了？” 凌云见弘毅咳得厉害，拿出水囊递给弘毅：“这里是离俞都不远的石泽县城外，明日我进城给你买药。” “进城太危险了，安危要紧，不必管我。”弘毅想起俞王还正通缉凌云呢，进城岂不是自投罗网？当然是不同意的。 “你病成这样，不吃药是不行的。我乔装打扮一番，不会有人认出。” 弘毅剧烈摇头，正要阻止凌云，却被凌云抢道：“你忘了你当年拜师时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弘毅这才回想起来，拜师条件中的第二条便是：务必听从凌云的话，不得违反。弘毅表情哀怨的看了一眼凌云，反对的话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凌云却被弘毅那表情逗乐了，展颜一笑道：“这里荒无人烟的很安全，明日你就好好呆着这里，等我回来。” 弘毅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又抓住凌云的手，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快睡吧。”凌云看弘毅睡熟了，又开始发呆。想到明日进城，危险是肯定有的。俞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弘毅与自己。 其实小屋失火的第二天，俞王就派人前去查看，但只找到了一具尸体。经验尸，发现不是弘毅。俞王又从山民口中得知弘毅被救，而救人的正是失踪多时的慕容凌云，另外还有司空瑾。 俞王听到这消息后大发雷霆，立马派人去司空府抓人，到那却发现是人去楼空。司空瑾早就离开了俞都，不知隐居在何处了。 俞王也以叛国罪全国通缉司空瑾，并且提高了抓住慕容凌云的悬赏。于是慕容凌云很荣幸的成为了俞国有史以来最高悬赏的通缉犯。 但对于弘毅，则不能公开去抓。而且倾国那面也催促的很紧。俞王便封锁了小屋被烧的消息，对外声称倾国太子染疾，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返回倾国。 但是弘毅与凌云在一起，抓到了凌云，自然也就能抓住弘毅了。俞王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为了以防万一，还派了刺客去刺杀弘毅。 俞王这次是下定决心一个都不放过，不仅仅是因为私仇，还因为得知弘毅与凌云成为了朋友，若将来二人一同对付俞国，俞国必亡。 ※※※※※※※※※※※※※※※※※※※※ 未看过第一部的童鞋，请先看第一部乱世桃花飞 第二章 第二天凌云果真去城里买药了。还好一路平安，没有被人认出。买药回来给弘毅服下后，弘毅果然精神了许多，头也不烫了。 弘毅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道：“我感觉好多了，这就赶路吧。”可凌云半天没答应。弘毅见他有点神情恍惚，问道：“你怎么了？” 凌云自从回来后就有些伤感，直到弘毅问得急了，才说出了原因：“刚刚进城买药时，听百姓议论说司空瑾也被通缉了。” “到底是我连累了他。”弘毅望天长叹，可如今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着实没有能力带上司空瑾一起回倾国。 凌云也是心头发酸，可现在局势险峻，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感叹。如今大家也只能是听天由命，自求多福了，望来日有命再见。 凌云调整情绪，开始冷静的分析道：“看来俞王已经知道了你没有死，不知会使什么诡计。” “俞王他不敢明火执仗的搜捕我，否则我父王决对不会放过他的。他就只能派刺客暗杀我。刺客能有多少人，能成什么事。” “可是，俞王他敢公开搜捕我……” “你什么意思？”弘毅粗暴的打乱凌云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你分开的。你也曾答应过我，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如果你敢离开我，哪怕会暴露，我也一定要去找你。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 凌云的确是想等弘毅病好后自己悄悄离去，免得拖累他。可弘毅反应这么大，要是自己真的走了，还真怕他会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呢。于是凌云只能放弃那念头，安抚弘毅道：“我没那么说，是你想多了。” 弘毅冷哼两声，心道：是我多想吗，我还不了解你？ 凌云低头默默回味着弘毅刚才的话，竟觉得苦涩。天涯海角，不离不弃。谈何容易？ 正在愣神，忽听弘毅催促道：“收拾行李，快赶路吧。” “可是你的病还没好。”凌云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走。 “赶路要紧，不必管我。” “不行，你病才好一点，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出去绝对会着凉。” 弘毅反驳道：“我哪有那么弱了。”说着还蹦跶两下，证明自己已经全好了。 “必须听我的话，不得违背。”凌云只一句话，就立马堵住弘毅的嘴。 弘毅现在真是恨自己啊，当年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那个条件了呢？ 而后的几日，弘毅和凌云一直呆在小屋里休息。闲来无事有时两人讨论了一下逃亡路线，话说不能盲目的到处乱窜。有时凌云还进城去买些好吃的，毕竟不能天天吃干粮。 弘毅的病在凌云的调理下逐渐好转，如今已是生龙活虎的了。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这一日，破草屋迎来了第一批不速之客。 本来弘毅正和凌云在屋里聊天，忽然弘毅听见外面的风雪声中夹杂着某种异样的声音，立马停止说话，侧身倾听。凌云见他神情凝重，也默不作声，紧张的看着弘毅。 弘毅听了一会儿，转头手指按唇上示意凌云噤声，并小声说：“有人来了。” 凌云心想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人，肯定是俞王派的刺客到了。 弘毅四下搜索一番，找了个粗棍子充当武器。然后让凌云退后，自己则藏在门口，打算给刺客来个突然袭击。 第三章 弘毅在心中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当数到五时，第一个黑衣人冲进来了。 弘毅毫不犹豫的抬手挥棍，一击打在那人后脑勺上。那一棍快、准、狠，一下子把那人打晕了。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第十人全都冲进小屋，明晃晃的刀剑一致指向弘毅。弘毅也对来者怒目而视。 一时间屋内杀气腾腾，人人神经紧绷，厮杀一触即发。 弘毅一边举棍与他们对持，一边还能好整以暇的观察：这些人脚步沉重，不懂隐藏杀气，看来不是刺客，是武士。想到此弘毅暗暗松口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这世间，最难对付的是刺客。弘毅这次没有遇见刺客，真该庆幸啊。 敌不动，我不动。双方正僵持着，忽然有一黑衣人动了。 那人剑法快如闪电，一剑直刺弘毅面门，弘毅侧身躲过，并用棍子狠击那人下腹，又快又狠。那人被击中，身形一顿。弘毅乘机劈手夺剑，动作如行云流水，瞬间完成。 有了长剑的弘毅，变得更加强悍了。他选择主动攻击，对着那些人“唰唰唰”一阵猛刺。剑势迅如风，猛如雷。 凌云拳头攥得紧紧的，紧盯着众人的动静。只见一阵刀光剑影，就有两人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凌云有些担忧的看向弘毅，见他此时手握长剑，眼睛杀气毕露，冷冷的盯着那些黑衣人。 又一个不知死活的黑衣人提刀上前，弘毅反应灵敏，转身回手一剑，“叮”的一声，两人刀剑交击，火星四溅。那人觉得手腕一阵酥麻，而刀已脱手落地。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弘毅冰冷的长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喉咙。 其余的黑衣人惊骇于这一剑的威势，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他们都没想到这个长在深宫的太子武功居然还挺厉害，刚刚真是轻敌了。 于是他们默契的改变战术，开始对弘毅进行围攻。电光石火间，弘毅与那些杀手已交手数十招，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凌云提心吊胆的看着弘毅与几人混战，可交战的双方身形矫捷，令凌云无法看清招数。 正当凌云紧张的观战时，第一个冲进来被弘毅一棍打晕的黑衣人醒了，他操起家伙晃晃悠悠的向凌云身后走去，准备偷袭。 凌云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激战中的弘毅却注意到了。他忙冲凌云喊道：“小心后面。” 凌云转身，那人已近在咫尺。他慌乱中随手抓了把沙子，洒向来人。那人吃痛，凌云赶忙脱身。那人缓了缓，又要去追。 弘毅见状心中着急，想要快点脱离包围圈。这一急，却给杀手们可乘之机。一人挥刀一刀击中了弘毅腰间。弘毅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长剑刺穿那人胸膛，然后冲出了包围圈，闪到凌云跟前，护在凌云的身前。 黑衣人懊恼，他们没想到弘毅竟拼着硬挨一刀来趁机逃离包围圈，此时双方又回到最初的僵持阶段。 弘毅喘息着，腰间伤势颇重，一直在滴血。况且他大病初愈，此时有些体力不支。他知道敌人在等他体力耗尽，再这样拖下去会更加不利。 凌云见局势不对，灵机一动，又向敌人洒土。杀手们毫无防备，被迷了眼。弘毅立马 拽住凌云胳膊，飞快的奔出屋，跑到马前，带着凌云翻身上马。 第四章 两人共乘一骑，如箭一般冲向林中。那些杀手也反应过来，也急忙跑出去追击。 弘毅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挥鞭催马，马儿载着两人一阵狂奔。很明显弘毅的骑术比那些杀手的要好得多，不一会儿就将杀手甩得远远的。 可凌云并没有欢喜，他感觉到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身后，衣衫浸湿一片。凌云知道是他的伤还在流血，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弘毅的伤口的确正在不断地流血，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变得一团模糊，他觉得身上很冷，只能紧紧地用力抱住凌云，想要汲取一点温暖。 凌云感觉到弘毅身体发抖，转头看弘毅脸色已是惨白，知道是流血过多造成的，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忽然他瞥见地上有点点血迹，更怕敌人会根据血迹寻到他们。 凌云眉头紧蹙，忽然想到法子，忙说了一声：“先停下来。” 弘毅不明所以，但还是勒了勒马缰，让马停了下来。 凌云扶弘毅下马，将他藏在草丛中。然后拿起弘毅夺下的剑，狠狠的刺向马屁股。那马吃痛，惨嘶一声，前蹄猛地一仰，骤然向前冲去，留下一路的鲜红的血迹。 凌云看着那马绝尘而去，微微叹了口气，随后四处张望一番，也找了个草丛趴在那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那些杀手果然一路追寻而来。见血迹一直向前，想也没想便向前追去。凌云见那些人果然中计离去了，便回到弘毅身边，帮弘毅止血。 凌云撕开弘毅的衣服，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那腰间的伤势极重，长长的深深的一道伤口，疼的弘毅额头直冒冷汗，剑眉也因疼痛微微蹙起，但他并没有喊叫出声。凌云手法娴熟的为他包扎，心道幸好没有伤及致命之处。 沉默中，忽然弘毅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向来不会如此。” 弘毅指他刺伤马儿的事，凌云是不杀生的。弘毅仍然清晰的记得与凌云比箭那次，凌云轻柔的为受伤大雁包扎的情形。可如今他却能狠下心刺伤马，而那马儿最终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凌云闻言手顿了顿，随后又继续包扎，良久才轻声道：“你更重要。” 原来不止是弘毅受凌云的教导在改变，凌云也因为弘毅而改变。弘毅不知道这种改变对凌云来讲到底是好是坏，更不知道凌云与自己相识算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 然而弘毅现在的心情是极好的，因为凌云以前是孤傲冷寂，不动声色的。如今因为弘毅而勾起他内心的爱恨悲喜，总算有点像是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了。 弘毅深深看着凌云，如受到蛊惑般，情不自禁吻了下去。凌云大惊之下却还顾忌着弘毅的伤，不敢挣扎，只是蓦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那一吻最初如蜻蜓点水一般，可浅尝辄止之后却越吻越深。弘毅灵巧的撬开他牙关，温柔的吮吸着。而凌云只是被动的接受着，既不迎合也不抗拒。 弘毅此刻终于明白，自己对凌云的感情，不是友情，不是亲情，而是爱情。 而爱情，就这样迸发而来。如此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爱上了，就绝不放手。 第五章 随后的几日，两人都有意无意的避口不提那荒唐的一吻。慕容凌云自然是因为害臊，而弘毅，大概是不敢吧。弘毅吻凌云的时候胆子很大，可吻完后见凌云神情淡漠，不辨悲喜，便有点后怕，但却不悔。 鉴于他们行踪已暴露，弘毅还有伤在身，于是凌云提议先去他的师父医仙隐居的地方躲一阵，然后绕到先去华国，再穿过华国抵达倾国。 由于没有马匹，两人只好艰难的在雪地步行。弘毅现在是又累又饿，脚还很痛。可是看看凌云，依然是精神饱满的样子。可能这就是从小离家出走和从小深居王宫的区别吧。弘毅真想直接睡倒不走了，不过看在有美人陪同秀色可餐的份上，就忍了。 傍晚，雪又无声无息的下了起来。凌云走在前面，弘毅跟在其后，看着凌云的背影。白衣似雪，将他修长的身躯勾勒出来，隐约还能瞧见衣服下漂亮的腰线。把弘毅看得心潮澎湃，好不容易才忍住将他拥如怀中的冲动。 天黑路滑，弘毅光顾着贪看美色，一不留神扑通一声滑倒了。凌云听见动静忙停下脚步回头：“怎么这么不小心，走个路还能摔倒。” 弘毅并不答话，还装出痛苦的表情，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只是抬起手看向凌云的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宛如夜空一般深邃。 凌云迟疑着伸出手去，手指修长莹白。弘毅心中窃喜，立马握住了凌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顺便还贴近美人身侧。凌云微微有些尴尬，想要挣脱他的手，反而被越拉越紧。 慕容凌云只好等弘毅主动放手，可弘毅仿佛忘记要松手似的，仍拉着他向前走去。途中又从牵手变成了十指纠缠，动作还真是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凌云感觉到他掌心温暖，心中也仿佛变得渐渐温暖。 十指相扣，并肩而行。即使前路困难重重，若是有你在侧，便会心安。 你的手，牵谁的手，一路奔逃……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倾国，却发生了一场政变，而起因却是弘毅。 弘毅即将回国，这对于长平君夫妇来说是非常不利的。若是弘毅回国继承王位，那他们之前的一切努力便会付之东流。他们自然要想方设法阻止弘毅归来，而这一切又与俞王不谋而合。 俞王最近也很头痛，派出去的杀手都不顶用，一个个铩羽而归。而倾王又再次写信催促让弘毅归国，这回恐怕难以再用的养病为理由拖延下去。 于是俞王派密使与长平君密谈多日，最终商定让俞王负责刺杀弘毅，而长平君要稳住倾王和朝臣。 可怎么才能稳住倾王和朝臣，对长平君来说这仍然是一个大问题。 丞相邵英病好后归朝，曾怀疑过王后死因，对长平君回王都参政也有所顾虑。多次向王进言让长平君离开王都回到封地，但王听后一笑了之并未采纳。 如今倾国的政局是长平君与丞相邵英各自为政，明争暗斗许久，却是不分胜负。长平君本来想先除去丞相，然后赢得朝臣支持，等时机成熟再杀倾王。可没想到关键时刻弘毅回国了，长平君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第六章 长平君现在头疼，非常头疼。本以为弘毅会在俞国待上十几年，可没想到倾王爱子之心如此之重，三年来想方设法省吃俭用，只为了筹钱赎子。这份父子之情，在深宫之中乃是少见。 当长平君有烦恼时，首先想到的是找他的夫人。 长平夫人静静听长平君说完后，淡淡问道：“那你欲如何？” 长平君目露凶光，狠狠道：“弑君，然后本王继位。” “王若是驾崩了，大臣们肯定会立马接弘毅回国继位，那时就连俞王也阻止不了弘毅回国了。所以弘毅一日没死，王一日不能驾崩。” 长平君细细一想，觉得夫人所言有理，自己的确是操之过急了，便问：“那怎么办？” “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你的王兄，拖延弘毅归国时日。” “王兄怎么肯，他恨不得立刻能见到弘毅。” 长平夫人冷冷一笑：“若王生病，昏迷不醒呢？” “妙妙妙！”长平君赞叹道，“夫人好计策。这样一来朝臣也无暇去顾及弘毅，甚至本王还能代理朝政，真是一举三得啊。” 长平夫人盈盈一笑，如今已收买了一名太医，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王突患重病。等俞王杀了弘毅之后，王则会不治而亡。到时候长平君便顺理成章的继承王位。 长平夫人如意算盘打得确实好，可惜她似乎忘了一位关键人物。 不出意料，过了几日王果然身体不适，而后忽然病情加重，时常昏迷。随着倾王病重，王宫上下人心惶惶，朝廷官员也日夜担忧。弘毅归国之事被众人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战国历一百零五年，一月，倾王病重，下旨由长平君监国。长平君趁机夺权，阻止倾王与朝臣见面。一切召令皆通过长平君发号施令，他几乎成为大倾真正的主宰。 至此君权旁落，朝堂之上长平君只手遮天。 而弘毅最近一路上躲躲藏藏，风餐露宿，自然还不知道这场由自己引起的政变。 两人走了数日，终于到了医仙隐居的山下。弘毅立于山前，抬首望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山，心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医仙尹太白就隐居在这个不起眼的深山老林中。 随后两人进山，踏上了一条神秘而又诡异的小路。 弘毅入山中刚走几步便看到一牌子上写着“慎入”，再走几步又看到“入者死”，然后继续走将会看见“死亡之地”“不归之路”……几乎每隔三五步便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牌子竖在路边。 弘毅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牌子，又看看身旁气定神闲的凌云，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条路是通往医仙住处，而不是杀手住处？” 慕容凌云听后不禁莞尔一笑，解释道：“这些都是师父故意写的，为防外人进来打扰他清幽。” 弘毅听后十分不屑，戏谑说：“就这些牌子能唬住谁？” “你自然是不怕，但还是有人相信的。故师父隐居在此多年却无人知晓。” 弘毅噗哧一笑：“你师父居然能想出这个办法，还真是太……” “太怎样啊？”凌云忽然打断弘毅，意味深长的问道。 弘毅看凌云表情不善，赶紧改口：“太睿智了。” 凌云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弘毅，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弘毅没想到凌云对他师父竟如此尊重，他现在对凌云的师父是愈来愈好奇了。 第七章 入山走了几里路后，奇怪的恐吓牌终于没有了。 弘毅跟着凌云，并不直接往山上走去，却是绕山而行。中途还拐了无数个弯，有时弘毅本以为已是山穷水尽，却没想到转一个弯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弘毅现在才真的觉得医仙太厉害了。就这些弯，拐着拐着就把人给拐晕了。 当然凌云是不可能晕的，因为这山中种的树自有讲究，那是为了指路的。看见什么树就能知道该向哪里转弯了。但这些是师门机密，不足为外人道哉。 等弘毅彻底被转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之时，两人终于抵达了山顶。弘毅抬眼望去，触目所及尽是烂漫的淡粉色梅花，点缀着山顶风景如画。 情不自禁的，弘毅缓缓踏入这片梅林，一如当年踏入恋峦山那片桃花林一般，心之所向，不能自已。 一时间，弘毅有种时光倒流之感，他仿佛是置身于恋峦山桃花林之中。蓦然回首，仍能看见白衣男子静立林中，一如当年。 而凌云，心中也升起时空交错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初遇之时。那桀骜的少年，冒然的闯入了那片桃花林，也闯入了自己的心扉。 或许，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注定了两人今生相遇相恋。 两个绝世男子默默立于梅林之中，彼此深情对视，一眼万年…… 当看见那位被世人传说的神乎其神的医仙尹太白时，弘毅顿时……无语了。虽然早知传闻与现实有差距，但没想到差距会如此之大。 首先看他的衣服，全身上下灰一块黑一块的，毫无医仙风范。再看那发型，那头银白的长发乱蓬蓬的随意披散着，像是好多个月没有梳理了。 若不是凌云说这就是尹医仙，弘毅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农夫。毕竟这邋遢的形象怎么可能会让人联想到这位就是医术高超，仙风道骨的医仙呢？ 正当弘毅感到天雷滚滚，被雷得外焦里嫩之时，凌云与医仙正在上演感人肺腑的重逢场面。 凌云双膝跪地，认认真真的给医仙磕了个头：“徒儿回来了。” 尹太白激动的扶起凌云，道：“小云云，你终于回来看为师了。你可不知道，自从你走之后，为师好寂寞啊。” “徒儿也想念师父，师父一切可好？” “好，好，好！”医仙连说三个好，而后又热泪盈眶。师徒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两人久别重逢，正要共叙衷情之时，忽然有不和谐的笑声传来。弘毅真的不是故意要破坏气氛的。但是当他听到医仙称呼凌云“小云云”后就全身颤抖，然后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哈哈大笑起来了。 医仙这才将目光从凌云身上移开，上下打量着弘毅，时而皱皱眉头，时而又摇摇头。弘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也不再发笑。可医仙还是盯着他看，弘毅感觉仿佛他能看穿了自己一样，只觉得背上冷飕飕的。 “脸色苍白，看来你失血过多。站姿微斜，看来你腰间受了伤。进屋来我看看你是伤势如何。”医仙说罢便向房里走去。 弘毅汗，原来刚刚是在看病呀，还真是这么敬业。可是初次相见就盯着自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得要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领悟到医仙其实是在看病而不是生气啊！ 不过医仙不愧为医仙，只是一观，便能看出病情。这回弘毅相信他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医仙了。 第八章 医仙此人，虽然穿着不靠谱，说话不靠谱，举止不靠谱，但医术绝对靠谱。 虽然凌云也帮弘毅治过伤，但由于药物不足，伤口没有痊愈，时常隐隐作痛。不过医仙干脆利落的给他上药包扎之后，弘毅立马觉得不那么痛了。 不得不说，神医，真乃神医。 等医仙走了后，弘毅才将憋在心里半天的问题问了出来：“你师父不是有‘三不救’吗？” 医仙规定有“三不救”。一、不死不救。二、达官贵族不救。三、大奸大恶不救！可弘毅如今没有病入膏肓，还是达官贵族。这一下子就犯了两条，但医仙还是帮他看病了。 凌云微微翘起唇角笑道：“那是师父随口一说的。” “什么？随、口、一、说？”弘毅震惊。要知道医仙的“三不救”传扬天下，害得好多人都不敢找医仙看病了。 凌云仿佛没瞅见弘毅吃惊的表情，依然淡淡回答道：“因为师父名声太大，所以好多人登门求他看病。一些小病师父懒得看，随口就说了‘三不救’。” 弘毅简直要抓狂了，这算是什么烂理由啊！他表情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凌云，语重心长道：“作为医者，要悬壶济世，有仁爱之心，以医术普济众生。要知道小病不看成大病，他怎么能如此不负责呢？” “小病自有徒弟去治。师父一生收徒甚多，如今很多人都已成为名扬一方的大夫了。所以我的那些师兄医术也很厉害的，对付一般小病绰绰有余。” “那病人求医时就让徒弟去看呗，干嘛说什么‘不死不救’。” “可是病人们都希望让师父去治，不太相像师兄师弟的医术。” 弘毅不服，继续争辩道：“那后两条规定呢？” “达官贵人大多傲慢无理，师父才不去受那些人的气。至于大奸大恶之徒为害一方，当然不给治。”凌云说得理所应当，表情相当无辜。 弘毅真是服了凌云了，他果然不愧为第一说客，什么事经他一说全变得合情合理了。 “小病徒弟治，大病医仙才出手。那他为何给我治病呢？”弘毅说到此处笑意越发浓了，戏谑道，“难道是因为你？” 凌云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弘毅。 弘毅顿时玩心大起，盯着凌云的眼睛笑道：“哦。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小云云——”最后三个字特意学了医仙的语调，又长又酸。 凌云又气又笑，苦笑不得：“不许这么叫。” 弘毅哈哈大笑，总算是戳到凌云的痛点了，便更加兴奋的大喊大叫：“我偏要叫。小云云，小云云，小云云……” 于是房间里传来打斗声和一阵鬼哭狼嚎，“啊，痛！我是病人。啊！轻点……” 而房内打斗了两人绝对没有想到，医仙居然去而复返，此刻正在窗外偷看。他边偷窥边捋捋胡须，脸上还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 第九章 这样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了几日，让人都觉得不是在逃亡，而是在游山玩水了。弘毅甚至感觉有点像在小屋时的日子了，每天和凌云在一起下棋聊天，还有一片酷似桃花林的梅花林。唯一不像的是，这里有个老头在碍手碍脚。 几日下来，弘毅对医仙的感觉从无语转变为……更无语。 每当弘毅和凌云单独聊天下棋之时，医仙总是会“及时”出现，笑眯眯的看着弘毅。于是弘毅只能忍下想和凌云亲密的冲动，装作心无旁骛的下棋聊天。 其实医仙早就看出两人之间的暧昧了，他每次及时出现并不是要阻止，只是闲的无聊了，想看看好戏。结果好戏没看上，反而变相阻碍了弘毅与凌云关系的发展。 可惜医仙没有觉悟到自己的出现有碍两人发展，反而认为是他们二人太过保守了。医仙心里着急，恨铁不成钢的暗骂：“平时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一到这种事上，一个个都犯傻？这两个傻孩子，真是没用。关键时刻还得老夫出来帮他们一把。” 于是医仙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了。首先，先找弘毅谈话。 医仙是那种十分直爽的人，一进门就问：“你是不是喜欢凌云？” 见过直白的，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弘毅听后的反应先是震惊，后是尴尬，最后掩饰的笑笑：“您怎么这么问？” “不要掩饰，更不要否认。你以为我眼瞎了吗？你一天到晚的缠着凌云，谁看不出来啊。” 弘毅郁闷，暗自回想近日来所作所为，心道有那么明显吗？ 医仙拍拍弘毅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老夫是过来人，很有经验。想当年……” 然后，弘毅很无语的开始倾听医仙讲诉他的风流史，一讲就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个上午。 好不容易等医仙停下来了，弘毅怕他继续离题万里，忙问道：“那么，您今天来找我是为了……” “哦！”医仙终于记起自己来的目的了，“我来是开导开导你，让你和凌云关系更近一步。” 弘毅一听能更近一步，立马来了兴致，问：“怎么近一步？” “大胆的说出‘我喜欢你。’” 弘毅惊讶，吞吞吐吐的问道：“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难道没有记住我刚刚给你说的我的故事？那我再说一遍。” “不用不用，记得记得。”弘毅边摆手边点头，其实他刚才神游万里，根本没听医仙的情史。 “既然记得，那你还犹豫什么。今天晚上，就去说出你的爱。” 弘毅张大了嘴，本想拒绝，又怕医仙继续唠叨，只好敷衍着答应了。 医仙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打算离开了。临出门时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弘毅，脸上还是一副“我看好你哦”的表情，看得弘毅心里发毛。 然后，医仙再找凌云聊天。 鉴于凌云的脸皮较薄，医仙决定委婉的说。于是他把对弘毅说过的话颠倒了一下次序。先以他的情史开头，然后再聊弘毅，最后才问凌云：“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弘毅？” 由于医仙开头就讲自己的风流史，为下文做足了铺垫；再加上凌云聪明非凡，一点就通。于是凌云听师父这么问，也不太吃惊，很平静的承认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 “就按师父故事里说的那样做，我会向弘毅说明我的心意。” “好好。”医仙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说，“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去说。为师这就去为你去准备酒菜。” 凌云听后微微吃惊，觉得还没准备好。可看到医仙已经兴冲冲的样子，不忍心辜负师父的美意，只好同意了。 医仙暗自发笑，一切搞定，坐等好戏。 第十章 当晚，医仙又去通知弘毅酒菜已备好。弘毅又被吓了一跳，心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还真去表白啊。于是只好向医仙坦白：“我还没准备好。” “这还要准备，就一句话的事。快点去，小云云正在等你哦。” “啊！凌云在等我！”弘毅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背运，接二连三的受到惊吓。可凌云都去了，他现在是不去不行了。 酒宴安排在了那个酷似桃花林的梅花林之中。如今数九隆冬，地冻天寒，唯有梅花傲雪而放，寂寞的开。 果真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却又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昏黄。 凌云看着这朵朵粉红梅花，心中有点感伤。虽然有些相像，可惜它毕竟不是桃花。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桃花飞。 弘毅到时，便看见凌云一手执杯，静看梅花。神情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凌云听见有脚步声，回头看向弘毅，微微一笑道：“你来了，快坐吧。” 弘毅忐忑不安的坐下，随后两人只是低头喝酒吃菜，沉默不语。 “那个……”弘毅迟疑着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胆量，正尴尬呢便连忙指了指酒杯，“喝酒，恩喝酒！” 说罢弘毅仰头喝了一大口，凌云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然后……两人又沉默了。 躲在暗处偷窥的医仙顿时无语，心中暗暗骂道：你们有完没完，还不快说！ 喝酒的两人当然听不见医仙的心声，依然不动声色的……继续喝酒。 弘毅一边漫不经心的喝着酒，一边心中嘀咕：若我说了凌云不同意怎么办？他用家国大义、人伦纲常什么的来拒绝怎么办？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凌云此刻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没有发现弘毅的异常。凌云觉得自己真是枉为第一说客，一到关键时刻，却连话都说不出口。 弘毅左思右想半天，终于决定要表白了。他现在紧张的连酒杯都端不稳了，忙深呼吸一次，才开口道：“云……” “毅……” 凌云居然和弘毅同时开口，着实把弘毅吓了一跳，弘毅忙说：“啊，那你先说。” 凌云放下手中酒杯，缓缓站起，毫不回避地望着他：“毅，我……喜欢你。” 弘毅手一抖，酒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医仙这时都瞌睡了，正要入梦乡时，忽然听见有动静。于是立马惊醒，继续……偷窥。 话一旦说出口，凌云便不再觉得尴尬了。他此刻低头看向弘毅，眼眸如星，缱绻温柔，嘴角噙笑，安静的等待着弘毅的回答。 弘毅有些发愣，抬头正撞上凌云柔情似水的目光。他今日仍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嘴角挂着一丝轻笑，静若处子。 星光璀璨，静夜无声。可弘毅却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是梅花开？是心花开？ 看着这样的凌云，弘毅有些不知今夕何年。恍惚间回到了桃林初见之时，他在山顶临风而立，衣带随风飞扬，似要御风而去，如此美不胜收。只不过漫天纷飞的桃花换成了盛开不谢的梅花。梅的冷香萦于鼻尖，令人微微沉醉。 梅花绽放，冷香清幽。月下佳人，含笑而立。 情不自禁的，弘毅起身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凌云。弘毅只觉得胸中无数情感翻涌而来，似悲似喜，如怨如慕。他低头贴着凌云的耳朵，轻轻的告诉凌云，他的答案。 此刻凌云耳边响起这世间最动人的话，弘毅他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第十一章 时光仿佛停留在那一瞬间，刹那永恒…… 在这个星光灿烂的夜晚，两人彼此互通心意。即使不能厮守，却无怨无悔。 弘毅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抚过凌云的面庞，继而拔去他的发簪，指尖萦绕于他的青丝间。 凌云此时青丝散落，微微颦蹙眉眼，修长的睫毛不时的轻轻颤动。弘毅埋头于他发间，似乎闻到梅花低回的冷香。 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两人此时都觉得胸中升起丝丝暖意。 那积蓄已久的情感突然喷发，覆唇深陷，意乱情迷…… 白袍委地，衣带飘落，一瞬间天倾地覆，一发而不可收拾。 今夜，花落无眠…… 浓情之后，两人静静相拥，共看这时的繁星满天，共享这刻的静默安详。 两人此刻都没有说话，彼此相依，寂静喧哗。 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如此美好，令人心醉！ 弘毅偏头看向凌云，见他已阖目而卧，似乎在安恬沉睡。睡梦中他仍是那么清丽无瑕，秀逸的侧面在分外清凉的月夜下，更显得温润优雅。弘毅含笑凝望着他平静的睡颜，轻轻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情迷，玉人已倦…… 弘毅坐起来，轻轻将他抱回屋内，仔细为他盖好被子后，神情从容悠然，面带微笑的往门外走去。 打开门，抬头仰望夜空；今夜星光璀璨，岁月静好。 而此时医仙躲在一旁偷笑，心道看来药效不错。话说医仙准备的酒，敢随便乱喝吗？那酒里自然会加入什么东西啦。 医仙见弘毅出来了，赶紧上前打招呼，还故意装作只是一场偶遇。 弘毅此刻见到医仙，微微有些尴尬。此时他并不想多聊，略微点头后便想走开。 可医仙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拉住弘毅故作不知的问道：“你说了吗？” 弘毅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问题，今天应该是我表白啊，怎么就成凌云了呢？ “算是……说了吧。”弘毅含糊的答道，抬腿打算就走。 医仙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你可知，何为情，何为爱？” 弘毅闻言停住了脚步，疑惑的看向医仙。倒不是因为医仙的问题，而是因为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让弘毅有点吃惊。 医仙则是表情严肃的看向他，等待他的回答。 弘毅见医仙如何重视这个问题，便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老老实实回答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对。”医仙一口就否定了。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也不对。” 弘毅顿时觉得医仙在耍弄自己，挑衅的问：“那是什么？” 医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伤感的看向远方，良久才缓缓道：“相濡以沫，相忘江湖。” 弘毅闻言深深心头大骇。当年，他曾问凌云何为爱情时，凌云也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们两人曾一起聊天品茶，一起赏雪看花，一起下棋看书，现在又一起逃难天涯。如今，弘毅明白了相濡以沫的意思。可是，为何会相忘江湖？ 弘毅想问医仙，而医仙此刻已经走远，留下一个孤独寂寞的背影。 弘毅忽然想起医仙曾讲述的那段美好的情史。可是，那故事中的女子，今在何方？ 医仙此刻也想起伤心往事，看着弘毅和凌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可惜，一个胸怀天下，一个心系苍生；注定了相忘江湖的结局。 第十二章 翌日，一轮红日冉冉升起，艳阳高照。凌云微微睁开双眼，目光朦胧的打量着房间四周，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犹记昨夜缱绻缠绵，今朝衣散落红点点。回想起昨日，凌云脸微红，当时自己仿佛是失去了理智，只希望得到那刹那的美好。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弘毅一身黑衣，却不是他平日里穿的那种华服，而是一身粗衣麻布；手中还端了碗乌黑的药，对凌云说是医仙熬的补药，必须要喝。 凌云一听，便知医仙已经知道了；觉得更加尴尬，忙仰头咕咚咕咚喝完药。而弘毅有些怔怔的看着他，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正沉默中，忽然弘毅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我们许过誓言的，‘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对不对？” 凌云点头，有些困惑的看向弘毅，不知他此时为何突然提及这个。弘毅见凌云点头，心情顿时就舒畅了。于是他便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向凌云侃侃而谈他随医仙今早去上山采药时的趣闻趣事。凌云含笑听着，心道这才一天时间，弘毅怎么对医仙的态度转变了这么多。也不知以后他与医仙会不会成为忘年之交。 果真如凌云所料，随后几天弘毅和医仙时时混在一起。他们俩性格本就相仿，都在放浪形骸之人，在一起时自然是志趣相投，相处甚好。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寒冬已过，春回大地。 然而，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与医仙分别的日子也终于来临了。 弘毅知道要离开时真是有点恋恋不舍。虽然他开始时对医仙的有些地方很无语，但随后与医仙相处越久，越对医仙产生敬佩之情。老人如酒，越陈越香，入口甘淳，后劲有余。医仙久经沧桑，所感所悟，自然比弘毅凌云更为深刻。 这晚，医仙又一次准备了丰富的酒宴，可众人兴致都不高。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离别宴。 弘毅与凌云默默低头喝酒吃菜，医仙见他们伤离别，忙举杯劝道：“都端起酒杯，高兴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弘毅也附和道：“对，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伤感？” 凌云也端起酒杯，微微翘起唇角：“是啊，离别有期，重逢可待。” 三人举杯同饮，一扫伤感气氛。 而后医仙谈论着他早年游历时的所见所闻，弘毅与凌云在旁聆听，时有说笑。饭桌上，一种淡淡的，温馨的气息在静静流淌。仿佛从未有过什么逃亡，也没有什么离别；仿佛他们只是平凡人，没有倾国太子，没有第一说客，也没有医仙。 酒正酣时，凌云一时兴起，拿出“长相思”吹了一曲。弘毅微微眯眼倾听，还不时用筷子敲碗助兴。医仙在旁含笑静看，心中却有些伤感的想：或许他们今后会分别，会痛苦；可是这一刻，如记忆中的珍宝，即便埋入尘土，也永放光芒，不会忘怀。 喝到最后，众人微醺，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一切，惬意而又美好。 第十三章 弘毅与凌云一大早起来正要收拾行装，医仙却跑来说帮他们都准备好了。医仙早年四处游历，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帮弘毅他们准备吃的穿的用的小巧又实用，还带了各种各样外敷内服的灵丹妙药，为防途中生病受伤。 凌云微微感动，默默接过医仙手中的包袱，只觉得无以为报，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众人依依惜别一番后，弘毅与凌云又再次踏上了归途。 总得来说，在医仙这里的日子，是一段美好而温馨的日子。而且该表白的表白了，该干的都干了，也算是不枉此行。 然而山中岁月无忧，世上百事已过。 因为弘毅与凌云躲到了医仙隐居之处，所以俞王翻遍俞国，也没有找到二人。俞王这才知道弘毅不是好对付的，便使出了杀手锏。 俞王的杀手锏是一个刺客——孤剑。他可不是一般的刺客，他是混江湖的人就该闻名而动容的人物，他就是俞国第一刺客。 此人剑法超众，以快闻名；性格孤僻、冷漠。但对俞王忠心耿耿。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孤剑自出道以来，从未曾失手过。所以被孤剑盯上的人，必死无疑。 而弘毅，则很不幸的被孤剑盯上了。所以，当弘毅与凌云走到半路时，突然前方出现一个身穿黑袍，手持长剑的怪人，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孤剑笔直的立在路中央，仿佛知道弘毅要来，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可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急躁的表情，就好像假如弘毅今天仍然没来，他也不介意再等上几日。 虽然弘毅没有见过孤剑，但他也不会傻到去问黑袍人是敌是友，为何拦路。于是反应迅速的拔剑当胸，上前一步挡在凌云身前。 凌云站在弘毅身后，明显看到弘毅被凌厉的杀气压迫得身形微颤，却依然毫无畏惧地和孤剑对峙着，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护在身后。 此时的弘毅，再也不是三年前的弘毅了。以前的弘毅如一把刚出鞘的剑，锋芒毕露。而如今的他则是在潇洒狂放中增添了成熟内敛的气质。 而此刻局势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倏然，孤剑与弘毅同时出剑，快如闪电。弘毅想先下手为强，足尖点地，直刺向孤剑的眉心。孤剑却比他更快，更快的出剑，只轻轻一挥，便打掉了弘毅手中长剑。 快，真快！弘毅从没见过这样快的剑，他满眼震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孤剑。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只一招，弘毅就输了。 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今在这敌强我弱的形式下，啥也别说了，快跑吧！ 弘毅一把拉上凌云，运用毕生所学的各种轻功向前飞去，什么“踏雪无痕”啦，什么“一骑绝尘”啦，使出看家本领，简直是算超常发挥了。 幸好弘毅轻功是极好的，而凌云也正好学过轻功，于是两人手牵手一路飞奔，再加上深山老林本就容易迷路，两人左拐右拐一阵乱闯，总算甩掉了孤剑。 当然，甩掉孤剑的代价是，连凌云这种博闻强识的人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了。 第十四章 迷路了，彻底的迷路了。两人在这个破林子里转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出路。 走了半天，弘毅累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仰头幽怨的看着凌云，懒懒的问道：“出不去，怎么办？” 凌云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见天色已晚，今天怕是走不出这深山密林了：“先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山洞住下吧。” 终于能缓口气了，弘毅和凌云各自拿了些干粮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了。 弘毅背靠树干，咬了几口干粮，恨恨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武功还挺厉害的。” 凌云则是有些消沉，像是对前路没有了信心，神色显得疲惫，道：“那人能舞出这么快的剑，我猜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孤剑了。” 弘毅偏头，眼神困惑，表示没听说过此人。 凌云知道他身在倾国，自然没听说过孤剑此人。于是详细解释道：“听闻江湖传言，孤剑他剑法超众，以快闻名于国内。而且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从未失败过。于是他是俞国公认的第一刺客，也是俞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弘毅撇撇嘴，不屑一顾的轻蔑一笑：“那么他的神话恐怕要中止了，因为他杀不了我。” 凌云转头看向他，有些无奈的笑笑。没想到弘毅身陷困境仍能这么乐观。 弘毅看出他笑的意思，挑眉道：“怎么，不信？本太子有上天庇佑，自然能逢凶化吉。所以你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看着面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少年太子，凌云一时不在该说什么，他知道弘毅是为了宽慰自己，才装出毫不担心的样子。 顺着弘毅的话，凌云收起心中的顾虑担忧，重复道：“是，一切都会好的。” 吃饱喝足，接下来是解决睡觉问题。 两人又重新上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理想的山洞，眼见夜已黑，只好在一个很小洞穴里将就将就过夜了。 那个洞穴非常小，小到只能容身两人。凌云和弘毅只能可怜的蜷缩在一起。两人相拥在一处角落，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却仍觉得很安心。 黑暗中，弘毅轻声开口问道：“你怕吗？” “不怕。” “你后悔吗？”弘毅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不悔。”凌云言简意赅的坚定的回答道。 是的，不悔。不后悔相识一场，也不后悔相爱一场，更不后悔陪着他亡命天涯。 凌云做到了当年的承诺——天涯海角，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在弘毅左右，陪他度过了最危险、最艰难的日子。 弘毅听到凌云的答案，眼底略有湿意，只是紧紧拥抱住凌云，久久不愿放开。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弘毅卸下所有伪装，只想紧紧抓住最后一丝温暖。 凌云能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全部的痛楚与恐惧。凌云知道这些日子弘毅心底其实是忧虑恐惧的，但他很好的掩藏起来，只为让自己安心。 而弘毅现在，应该还不到十八岁吧！当这个年纪的少年还在父母膝下承欢，还在与心爱女子花前月下时，弘毅却已背负起一个储君该有的责任，流落异国为质，历经磨难。想到此，凌云心底微叹，也紧紧反抱住他。 两个男子相偎相拥，耳鬓厮磨。就像两条涸泽之鱼，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直到最后，两人相拥而眠。 第十五章 弘毅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清透的晨光投入洞内，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湿意和寒意。而身边的凌云却早已清醒，身披锦裘，独自一人坐在洞口处出神。 弘毅舒展了一下筋骨，也出洞坐在凌云身边。两人有取出点干粮分了吃完，然后打算继续寻找出路。 两人走在林间小道，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小道两旁百花争艳，风景秀美。但弘毅与凌云谁都没有心思去欣赏美景。弘毅百无聊赖的走在路上，忽然听见有叮咚泉水声响，立马精神振奋，向前跑去。 过去一看，前方果然有淙淙溪流。弘毅心中大喜，顿扫连日来的疲惫烦燥。一边招呼凌云过来，一边蹲下掬水洗脸，洗完用衣袖擦擦。弘毅看凌云拿出水囊正欲取水，便先起身沿着小溪随意走走，走着走着，他蓦然停住了脚步…… 凌云取完水后，抬头见弘毅在俯身查看着什么，奇道：“毅，怎么了？” 弘毅招呼凌云道：“云，快来看，这里躺着一个人。” 凌云闻言赶紧跑去，却见有一男子倒在草地上，双目紧闭，眉头紧皱，似乎十分痛苦。大量的血从他的胸口伤处涌出，身下的草地都被鲜血浸透，不知他昏迷了多久。 凌云蹲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惊喜道：“还有救。”随后把医仙给的灵丹妙药拿出一颗喂给他，又在胸口上撒上药粉。这样折腾了许久，那人总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虽然那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仍然昏迷不醒。若是没有人照顾，依然是死路一条。 凌云自然不会让他在此自生自灭，于是对弘毅说：“我们带上他上路吧。” “什么？带上他走？”弘毅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人了。本来就已自身难保了，现在又要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病人。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但凌云乐于助人，悬壶济世，才不管弘毅怎么想的，淡淡吩咐道：“对，快把他背上吧。” 因为现在有个重伤的病人，两人只好改变原计划，又返回到昨晚的山洞。而后两日弘毅和凌云轮流照顾那个病人，那人经凌云治疗后，渐渐好转。 两天后，那人终于清醒了。本以为那人会感激涕零，可是他自醒来后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而且对弘毅与凌云十分戒备，当问他家住哪里，姓甚名谁等问题时，他都闭口不谈。 那人对自己的身世来历保密，弘毅与凌云也懒得做自我介绍。弘毅本想和那人分道扬镳的，可凌云却说大家都困在这个林子里，一起找出路，互相照应较好。 弘毅开始时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可后来发现那人的野外生存能力比凌云还好，就渐渐接纳了他。 当然，弘毅依然会偶尔小声的对凌云抱怨道：“那人怎么这样啊，好歹我们救了他，也不感谢我们，真是善无善报。” 凌云倒是对这些看得很淡，不甚在意的说：“做人要施恩不图报。” 弘毅捂着胸口气得要倒，又道：“那至少要自报家门，交代一下自己的来历吧。” 凌云依然不在意的说：“他不愿说，肯定有难言之隐。而且我倒觉得此人不错，至少没有胡编个身世骗我们。” 弘毅找不出话来反驳，再者他们也隐瞒了身份，双方算是扯平了。 第十六章 可弘毅天生好奇心极强，自然不会放过对那位身受重伤的陌生人的探究，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弘毅时常观察那人，还真发现了不少东西。 那人是个英俊的男人，剑眉星目，神情俊朗，下巴和脸颊边上有点黑黑的胡子渣，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 不过令弘毅惊奇的是这个人身上的气质。那是在战场上才能历练出来的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对生死的淡漠，非一般人所有。 弘毅猜测他是位将军，可凌云立马否定了他的想法。因为凌云在给他疗伤时发现他身上伤痕累累，而且多是皮鞭抽的伤。试想，若是一位将军，身份该是多么高贵，怎么可能被人鞭打。 所以，凌云给出的结论是——那人是一名奴隶。可弘毅怎么也不能相信凌云的猜测，两人争辩半天，却是不分胜负。至于答案到底是什么，也只有那人自己知道了。 然而关于迷路的问题，经过凌云摸索几日，总算有点头绪。弘毅通过周围景物变化，也觉得是往深林外缘靠近，那么走出深林就指日可待了。 就在他们欣喜万分之时，不幸的事发生了。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碰头。当他们再次遇上孤剑的时候，真可谓是百感交集。 孤剑其实也困在这个林子里好几天了，他本来也没刻意去找弘毅，却没想到他们自己送上门了。 弘毅的第一反应是拉着凌云就跑。可孤剑吃一堑长一智，这一回怎可能再让他们逃掉呢。 于是孤剑比弘毅更快的行动了，他足尖点地，只一个飞转，便成功阻截了他们。 孤剑冷冷的看着弘毅，一步步的逼近他，慢慢抬起手中的剑，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弘毅也同样露出一个笑容，可却是苦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一次，在劫难逃。 就这样束手就擒吗？那凌云怎么办，他决不能有事。想到此，弘毅剑出鞘，身已动。 明知不可能打过孤剑，可弘毅还是上前缠斗，只为给凌云逃生的时间。 凌云怎会不知弘毅的想法，他眼眶微湿，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弘毅见凌云如此倔强，只得冲他大喊：“云，快跑！” 可是凌云仍然没动。如果要死，那就一起死吧。虽说生命很宝贵，但他决不会为了活命，而抛弃弘毅。 弘毅无法，只得向从头至尾都在隔岸观火的那个人喊：“喂，那谁。看在我们救你一命的份上，快把他带走。” 这时凌云终于开口了：“毅，我决不走。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弘毅知道凌云的性子，只能寄希望于那个陌生人身上了。于是他一边与孤剑纠缠，一边对那人大喊：“直接把他打晕，然后扛走。” 令人想不到的是，那个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也没有动。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孤剑。 弘毅气结，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肯定会逃跑的，而那人不仅没有带凌云逃命，自己也不逃命。弘毅心道那人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孤剑饶有兴致的看在他们三人，对弘毅并没有下杀手。他仿佛故意逗弘毅似的，虽然剑剑狠辣，但却没有刺在关键部位。 就当弘毅束手无策之时，一直冷眼旁观的那个人骤然出手了。 第十七章 孤剑猝不及防，急忙转身，堪堪避过了那犀利的一掌。 可那人没有给孤剑喘气的机会，又连发几掌，掌风凌厉，不知震落多少树叶。 弘毅见状趁机退出战斗，吃惊的看着那人，觉得当真是善有善报啊。 而此时孤剑已看出此人是高手，脸上漠然的神情变得狂热了几分，浑身也散发出一股肃杀冷酷的杀气。 弘毅知道，这是高手间的对决。他将手中的剑抛向那人，让那人有与孤剑对等的条件。 至于胜负，那就听天由命吧。 那人接过弘毅的剑，冷眼盯着孤剑。宝剑在手，他浑身上下那种不同寻常的气质更浓，肃杀冷酷之气渐显。 弘毅识趣的带着凌云默默退到一边，给他们二人留出决斗的空间。 伴随着兵刃相接的声音，一场血腥的厮杀无情的展开。 一时间飞沙走石，冷风如刀…… 他们二人间的战斗，持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可弘毅却觉得，仿佛有一生一世那么久。 那两人的一招一式，都是最快的、最狠的、最有效的！出招必是残绝无回，中招必是骨断血绽！ 各种绝学，各种绝技，都在那一刻尽情展现！弘毅顿时觉得，自己和他们的武艺，不是一个层次的。 两人时而空中缠斗，时而地面追逐。弘毅见交战的二人身影交错，只觉得眼花缭乱，黑影闪动，已辩不清谁是谁了。 蓦地，其中一人一口鲜血吐出。弘毅和凌云同时心头一紧，不知是谁负伤了。 渐渐的，孤剑的速度慢了下来，没想到受伤的居然是孤剑。而那人依然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孤剑自知不敌，脚下移动如电如箭，逃之夭夭了。他还一边逃一边空中传音，撂下话来。 三人听见空中传来孤剑气急败坏的声音：“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被人逼得如此狼狈过。待下次再碰面，必再与之较量。” 打斗结束后，弘毅看那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心头油然而生出一种敬意。而凌云只是略带探究的看向那人，含笑不语。 可那人却像是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神色平静，一声不坑的走到一旁坐下调吸。 弘毅本有一大堆疑问想问他，可见他在闭目运功，不便打扰，只好压下心中诸多疑问，先坐下休息疗伤。 凌云却走向了那人，凝视他的面容。良久，忽然道：“你受内伤了。” 那人睁眼看来凌云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凌云上前一步坐在他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脉，眉间渐渐凝结起来，转而佩服地看向那人：“壮士如此重伤还能隐忍至此，怪不得能做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壮举。” 最后一句凌云声音低不可闻，却令那人神色一动，定定的看向凌云。而凌云也不说破，拿出医仙给的药丸让他服下后，转身给弘毅疗伤去了。 那人注视着那一抹飘渺离尘的白色背影，神情复杂。 第十八章 虽然弘毅也是一身的伤，但并未伤在要害，且都只是皮肉伤，这令凌云微微松了口气。 三人又得休养几日，等弘毅和那个人伤势差不多好了后，再一次出发寻找出路了。这一次没费多大周折，三人很快找到了出路。 被困在此多日，历经千辛万苦，三人终于走出了这片深林。弘毅瞭望远方，见万里无云，天地浩大，忽有种重见天日之感。 “这是哪里？”弘毅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是荒芜空旷，遥望远方倒是有座孤城，也不知道是何地。 一直在一旁沉默寡言的那人居然开口，回答道：“这里是华俞交界地。” “华俞交界地？”弘毅反问一句，没想到居然快到华国了。 凌云神情复杂的看向远方的孤城，良久才点头道：“是的，前方那个关隘，正是俞国边关——俞岭关。过了俞岭关，便是华国境内了。” 而俞岭关是俞国边境重镇，龙盘虎踞地势险要，俞王十分重视此地，故派大将军常年在此镇守边关。 凌云建议先去华国，然后再穿过华国入倾国。弘毅听后虽有些不情不愿，毕竟倾国和华国有世仇，但目前最大的敌人是俞国，于是他对华国也不是很排斥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反对的声音竟然来自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是坚决不同意去华国，甚至说要和弘毅凌云分道扬镳。弘毅奇怪的望着他，不知他为何那么厌恶华国。 凌云却是了然一笑，转头看向那人，正好撞上那人闪烁的目光。凌云乘机对他说：“是祸躲不过，迟早要面对。” 那人听后满脸通红，低下头不再反对了。弘毅挑眉看着那两人，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好不容易意见统一了，又要开始头疼怎么通过重兵把守的俞岭关。要知道，弘毅和凌云可是被通缉的，那些边关将领肯定早接到俞王的通知，想方设法阻拦弘毅凌云逃出俞国。 弘毅本想开口问凌云，但现在有外人在场，只好暂时不提，等与凌云独处时再谈。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选择在野外露宿。弘毅吃饱喝足，然后等那个人睡着后，终于可以和凌云偷偷约会了。 此时凌云正坐在火堆前，心事重重的样子。周围是无边夜色，他颀长身姿就倒映在微微的火光里，还是那么的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弘毅三步并作两步地蹭了过去，凑到凌云耳边说：“想什么呢？” 凌云本坐在那里沉思，弘毅忽然出现发问，着实把凌云吓了一跳，停顿半天才回答道：“在想……如何过那俞岭关。” 弘毅心道真是心有灵犀，自己也正烦此事呢。于是自然而然的坐在凌云身边，问：“你想到什么好主意没？” 凌云不答反问：“你想到了吗？” 弘毅低头思索一会儿，良久才抬头郑重的看着凌云，说：“没有。” 话说，想通过俞岭关，要么硬闯，要么偷渡。除此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可凌云永远是有办法的人，他胸有成竹的对弘毅说：“我有办法。” 第十九章 弘毅听后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追问：“什么办法？” 凌云却是高深莫测的说：“天际不可泄漏。” 弘毅依然不放弃，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一条通往华国的秘道？” 凌云被弘毅的猜测给惊到了，哭笑不得的说：“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弘毅对凌云所说的办法持怀疑态度。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凌云还是不说。弘毅郁闷，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你不说算了，但另一件事，你必须回答。”弘毅往凌云那边挪了挪，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你难道没有猜到？”凌云反问道。 “那我们把答案写在地上，然后一起公布，看看你我想法是否一致？” 凌云含笑点头：“甚好。” 说罢两人转身，都背对着对方，用树枝在地下写下那人的名字。写好后两人同时转头，看到对方写的字后，二人相视一笑。 弘毅与凌云写的是同一个名字——寄奴。 他们猜得不错，那个人的确就是发动奴隶起义，引起华俞战争的大名鼎鼎的寄奴。 自从华俞战争结束后，华国也遵守了当初的协议，不再追究奴隶叛乱事件，并除去西北奴隶的奴籍，恢复自由身。而寄奴也解散了起义军，打算去过自由自在的平民生活。 当然，事件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华国的贵族们更是不会放过敢于反抗他们统治的奴隶的。于是他们暗地里做手脚，派出刺客暗杀寄奴。寄奴没办法，只能逃到俞国避难。但刺客却不放过他，也追到了俞国，并重伤了他。要不是凌云和弘毅及时出现，寄奴早就身死人手，不在人世了。 所以说，永远不要相信统治者的话，更不要相信什么条约。 弘毅微微一叹，朝寄奴歇息的方向望去，肃然说了一句：“他的确是个英雄。” 可惜，寄奴虽然是英雄，却因为奴隶身份，只能一辈子埋没于尘土之中，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 然而，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制度。奴隶是最下贱的，是没有任何自由和权利。奴隶的后代也世代为奴，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即使一些奴隶有才华，但他们生来就低人一等，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有能力有才华，更没有人会给他们提供表现机会。 凌云也明白这个道理，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轻声说：“是英雄又有何用，可叹英雄无用武之地。” 弘毅也叹了一声，抬头望向夜空，却没有说话。 “贵族与奴隶的矛盾不断激化，甚至引发战争，导致天下动荡，人民生活颠沛流离。如今，已经不再适合奴隶制了。我想……”凌云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废除奴隶制。” “你说什么？”弘毅转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向他。 “废除奴隶制。”凌云这一次语声铿锵，毫不犹豫的说道。 第二十章 弘毅张了张口，想要让凌云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却寻不出话来反驳。其实，弘毅也知道奴隶制是残酷野蛮的剥削制度，必须得废除。但这是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制度，岂是说废除就能废除的。 即使有个别高瞻远瞩的人知道奴隶制已经落后，不再适应这个时代。但由于废除一种制度异常艰难。所以，没有人提出过，更没有人打算去做这件不可能办成的事。 而凌云，又打算去挑战权贵，提出了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宏大理想。 “那你有何打算？”弘毅试探性的一问，他认为凌云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有想好具体措施。 可没想到凌云居然微微一笑，显然是胸有成竹了，随后缓缓说出六个字：“废井田，开阡陌。” 见弘毅露出疑惑的眼神，凌云近一步进行解释，讲什么废除井田制，实行土地私有制，允许人们开荒，土地可以自由买卖，奖励农耕，鼓励生产等等。 凌云侃侃而谈，条条策论都能说的鞭劈入里。弘毅在一旁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紧皱眉头，时而拊掌大笑。他们两人围坐在火堆旁，晚风轻柔的吹拂着二人的发丝与衣衫，可他们未感寒冷，仿佛毫无知觉，一个说的出神，一个听的入迷。二人彻夜未眠，谈了整整一夜，竟不知东方之既白。 直到寄奴睡醒起床，叫他们吃饭，他们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约而同的爽朗一笑。 弘毅略带惊叹的看向凌云，心中感慨万分。本以为凌云只是一位口才高超的说客，一位才华横溢的学者，却没想到他竟有卿相之能，宰辅之才。 然而，司空瑾早就看出了凌云之大才，曾向弘毅说过：“慕容公子乃是宰辅之才。”当时弘毅并没多想，如今想来，果真如此，司空瑾确有识人之能。 后来弘毅问凌云，这些构想是何时有的。凌云道自从十二岁离家出走，看到奴隶与农民的惨状，便有废除奴隶制的想法。十五岁时，周游列国，向诸位名士请教，谈论天下大道，便对废除奴隶制有更深的想法了。 弘毅听后惊叹，深感凌云宏图壮志，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吃完早饭，三人继续上路。所以那个难题——如何过俞岭关——又摆在了弘毅面前。 弘毅斜瞟凌云，见他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俞岭关去，看那架势好像是要直接闯关。弘毅跟在凌云身后，心中七上八下的，心道凌云这是要唱哪出啊。要不是身边还有一个寄奴，弘毅早就把凌云拽住一问究竟了。 果然不出弘毅所料，凌云真的是要去闯关。随后的事更是不出弘毅所料，凌云被守关的士兵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士兵喝问。 “慕容云逸，求见大将军。”凌云傲然道。 那士兵皱眉看向来人，只见他白衣翩然，穿着不俗，不敢冒然得罪。加之此人似乎很熟悉大将军的行程，知道每日清晨大将军必定要来关口巡视，故不去将军府拜见，而是来此。 于是士兵说了句稍后，转身急匆匆跑去给大将军禀报了。 弘毅则是百思不得其解，凌云居然认识俞国大将军？还有，他为何自称慕容云逸？ 第二十一章 当士兵禀报完后，大将军沉默了。慕容云逸，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思绪回到了多年前，他回忆起那个十多岁的少年，他虽身形单薄，却毫无畏惧的站在自己面前，说要息兵罢战，放马南山。自己听后感到荒谬，对他加以斥责。可那孩子依然固执己见，不肯低头，多次争执后，最终离家出走。可自己得知他离家后，愤怒异常，不仅没有派人去找，甚至还将他的名字在族谱中划去，不认他是自己的儿子。 可没想到，那孩子居然会再次出现。大将军唇角渐渐浮现一抹苍凉笑容：“带他进来。” 既然来了，见一见也好。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否继续坚持最初的理想。 而此时，弘毅、凌云和寄奴已经等候多时了。凌云在一旁闭目养神，寄奴在一旁无所事事，只有弘毅憋了一肚子的疑问，急得快冒火了，只好在那来来回回的晃悠。 忽然弘毅脚下一顿，而后一拍脑门。他灵光一闪，俞国大将军是慕容炅，那么凌云可能是大将军的儿子。 这猜想把弘毅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慕容是大姓，所以他以前一直以为凌云只是落魄贵族的嫡长子，根本没把凌云和将门世家联系在一起。 若凌云真是慕容炅的嫡长子，那他前途不可限量，甚至他可能会成为俞国将来的大将军。 而凌云，却为了和平这个梦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惜离家出走，历经磨难。此等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这时士兵匆匆跑来，请凌云进去。凌云听后转身对弘毅和寄奴说：“你们在此等我。”说罢随那士兵进去了。 弘毅望着凌云的背影，心道父子一别经年，再度重逢，不知是何光景。 大厅内，大将军正襟危坐，身形笔挺如剑，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而慕容凌云也抬头坦然直视大将军，面容平静温和。 大将军看着凌云，心道他目光仿佛依旧如昔，坚定而决绝。可细看他，还是变了，变得从容且更加坚决。 而凌云第一眼见到他的父亲，却深深感觉到他老了，鬓角已生华发，面颊上留下了年岁消磨的痕迹，骨子里透出一丝疲惫。 父子俩对视良久，终是大将军败下阵来，淡淡开口：“好久不见。” “是，九年了。”凌云笑了，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九年，从十二岁到二十一岁，整整九年了。九年不见，竟没有思念，没有担忧。九年再见，父子二人行同陌路。 “你就是慕容凌云。”大将军没有疑问，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凌云知道通缉令上有画像，父亲自然能认出，于是坦然道：“是。” 大将军陡然大怒：“那你还敢来此？” “若您执意抓我，我无话可说，就请动手吧。”说罢凌云紧盯着父亲，目光决绝不肯退后一步。 父子俩又陷入了相峙对视阶段。家国，忠义，亲情如大山一般挡在两人中间。何去何从，仅在一念之间。 第二十二章 沉默，又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将军冷冷负手，一言不发。慕容凌云垂目而立，不动不语。 这一刻大厅很静，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头无形异兽顷刻间吸去所有声音。 “罢、罢、罢，你走吧。”大将军挥挥手，声音徒然低沉暗哑，像是放下最后一丝不愿流露的疲惫。 “多谢。”凌云拱手道，语气平淡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做事向来深思熟虑，怎么可能冒险？来时他便查看过，发现这边并没有张贴通缉令。又试探过这边的士兵，发现他们也不知通缉这件事。由此可见，是被大将军给压下来了。 “快走吧，离开了就永远也别回俞国了。”大将军说完后便转过身背对凌云，不再看凌云一眼。 凌云抬头最后一次注视父亲的背影，以往伟岸的后背变得微驼，再没有当年那般雄心壮志了。不知为何，心头微微一酸，觉得眼里有泪，不及告别，忙转身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或许，今昔一别，一别永年…… 弘毅和寄奴等候半天，终于见凌云出来了，弘毅忙上前迎去问道：“云……情况如何？” 凌云微微点头，说：“可以过去了。” 弘毅听后没有欢呼雀跃，他只是深深看向凌云，似有万语千言，终不能诉。 凌云知道弘毅担心自己，淡淡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弘毅这才释然一笑，反手紧握凌云的手。 三人正打算出关，忽然有一士兵向他们跑来，还边跑边大喊：“三位，等一下。” 弘毅回头，略带紧张的看着那士兵，心道那个大将军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凌云则是冷静的问他：“何事？” 那士兵边喘气边说：“三位，等一下，大将军要送三匹马给你们。” “居然要送马？”弘毅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而凌云只觉得百感交集，那些往日的恩恩怨怨，此刻都已是过往云烟。 不一会儿，三匹马送来了，弘毅查看了一下，都是宝马良驹，可日行千里。弘毅满意的笑了笑，心想这下终于不用步行了。 弘毅率先上马，迫不及待的打马而去，恨不得立马飞回倾国。随后寄奴上马，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只有凌云迟迟没有上马，回头再望了俞国一眼。他知道，今生今世断无可能再回俞国了。说不想是假的，毕竟这是他生活了二十一年的祖国，毕竟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可他的祖国摒弃了他，他只能选择离开这里，远走他乡。或许在另一个国家，会有一片新的天地。 第二十三章 弘毅一马当先，率先冲过俞岭关。然后又是一阵疾驰，跑了一段路后，猛地一扯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定住。凌云与寄奴见状，微微一愣，也忙勒马停了下来。 弘毅回头从来路看回去，俞岭关里腾起袅袅轻烟，透过烟柱往北看去，是茫茫的平原，再远的地方就是俞国国都，而后是俞国的另一面的边界。他的目光仿佛已经越过了上万里，一直去向天涯海角，将整个俞国收在视野中。 忽然，弘毅对着俞国方向大叫了几声，一发心中多年积怨。然后又大笑了几声，终于，终于逃离那个万恶的俞国了。 凌云在一旁看着弘毅在那发疯，弘毅一出俞国，如猛虎出闸，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困住他的了。 等弘毅喊完笑完，凌云才笑问道：“离开俞国，感觉如何？” “爽，好爽，太爽了。”弘毅一连说三个爽字，可想而知他对俞国的憎恨。而后又问凌云，“那你呢？” “我？我不知道，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凌云表情十分平静，仿佛真的是无悲无喜。 因为这里给凌云带来过欢乐，也带来过痛苦。如今离去，却不知是何心情。 弘毅又问：“那个大将军，他……”他说到这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思索着措辞，生怕触到凌云的痛处。 “他是我父亲。”凌云坦然接口，承认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弘毅全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沉默的与凌云并辔而行。而凌云却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慕容凌云本名为慕容云逸，是大将军慕容炅的嫡长子。但因为凌云主张和平，常与慕容炅争执，所以慕容炅对凌云有所不满。父子关系日益恶化。 后来凌云母亲死后，凌云离家出走。慕容炅竟然令人将凌云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不认这个儿子。于是凌云便改名，与慕容家一刀两断。 弘毅听完凌云的讲述后，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凌云真正的身世。而俞王一直在查凌云身世，却毫无线索。要是他知道凌云居然是俞国忠臣名将慕容炅的儿子，不知作何感想。 这样聊聊走走过了半日，在前面带路的寄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神情复杂的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弘毅与凌云抬头向前望去，原来，到华国了。 而此时，在俞国王宫内，俞王正在大发雷霆。 事情得从孤剑与寄奴大战过后说起。孤剑被寄奴打伤后，疗伤用了几日时间。然后寻找出路，又花去几天时间。等他终于从那个林子走出来后，弘毅一行人早已不见踪影。 终于，孤剑的神话被弘毅打破了，这是他出道后的第一次惨败。孤剑找不到弘毅，只得灰溜溜的回王宫向俞王请罪。 而俞王听到连第一刺客孤剑都失败了，他怎能不气？于是俞王只能寄希望于守关将士拦住弘毅，却不知弘毅此时早已不在俞国境内了。 而此时，在倾国王宫内，倾王如今已陷入了深度昏迷。倾国上下忧心忡忡，生怕哪天王会突然驾崩，唯有长平君暗自窃喜。要知道，如今倾国，长平君可算是权倾天下，只手遮天。甚至连丞相邵英也压不住长平君的势焰，只得称病，不理朝政。 而此时，在华国王宫内，有一位女子正殷勤的期盼着慕容凌云的到来…… 第二十四章 战国历一百零五年，四月。华国王宫紫寰殿。 刚到四月，天就变得暖和了起来。旭暖的春风吹散了往日的阴寒，温暖的阳光照在紫寰殿深紫色的琉璃瓦上，衬得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紫寰殿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 与外面不同的是，紫寰殿内一派死气沉沉，众臣一个个低头敛容，肃然而立。华王端坐于御座上，脸色有些阴沉。 华王见臣子都不说话，一拍桌子大怒道：“这才几个月，全国各地都有奴隶造反。尔等却毫无根治的办法。” 群臣默然，低头不敢吱声。自从寄奴起义，成功脱离奴籍后，各地的奴隶便纷纷效仿。于是华国几个月来奴隶叛乱不断。虽然被镇压了许多，但依然有不知死活的奴隶仍要起义，一个个都以为能像寄奴那般幸运。 华国内乱不断，朝廷只得派军队到处镇压，却是治标不治本。平叛了一处，又有另一处起义了。平叛了另一处，又有更多的奴隶造反了。奴隶起义就如野草般生生不息，华国即使军队精锐，但如此打法，耗损极大。 华王见群臣一个个束手无策的样子，只得挥手道：“罢了，罢了，退朝吧。” 正当华王起身要走时，忽然华国大鸿胪出列，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华王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他，皱眉道：“哪里又有奴隶起义了，一块都说了吧。” “昨日臣得到确切消息，俞国慕容凌云已入华。” 华王面色稍霁，道：“慕容凌云在谈判时为我国出力，就算是我国的功臣。立马派人前去迎接，奉为上宾。” “臣有异议。”丞相公孙嘉开口，“慕容凌云如今被俞国通缉，而我国刚刚和俞国息兵修好。若现在隆重欢迎慕容凌云入华，恐怕会引起俞国对我国的误会。” “这……丞相言之有理，但慕容凌云于国有功。如今他被通缉，也是因为我国。”华王为难。如今华国内战不断，若俞国再次对华开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丞相提议：“不如臣派人暗中保护慕容凌云，以防俞国刺客追杀。” 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华王点头：“就依丞相所言，此事丞相去办吧。退朝。”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生机盎然，佳木欣欣向荣，名花盈风吐香。但花再美却比不过人美，乱花丛中，有一女孩坐在众多桃花间的秋千上。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墨一样漆黑的长发盘在头顶，露出了修长的脖子。可能是玩久了，发髻也松散了，几绺碎发垂在耳边，更添几分可爱。宽大而华贵的宫裙是雅致的玫瑰色，衬着她的肌肤白净。 “公主，公主，好消息。”一婢女兴冲冲的跑过来，笑着对秋千上的那女孩说。 那女孩就是华王最小的公主——凌卿然。 凌卿然一听，立马跳下秋千：“阿秀，有什么好消息？” 那名叫阿秀的宫女神秘兮兮的凑到公主耳边，低声说：“公主，奴婢听王身边的奴才说，慕容公子来华国了。” 第二十五章 凌卿然听到消息后，微微一愣，旋即惊喜道：“当真？”而后向四周扫了一眼，略收喜色，“都下去吧，这里有阿秀侍候就行了。” 自从小公主看过慕容凌云大战俞国说客后，立即被他倾倒。回来后便常常回想慕容公子舌战群雄时的风采，心生爱慕。 而后小公主听闻慕容凌云被俞王通缉后，焦急万分，生怕凌云被俞王抓住。后来得知俞王一直没有找到凌云，猜测凌云肯定逃离了俞国。于是日夜期盼凌云能来华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小公主见其余侍女都退下后，忙问阿秀详情。阿秀这才向公主一一道来：“奴婢听说，今日早朝时大鸿胪禀报慕容公子已到华国，王本来想将公子奉为上宾，但丞相不同意，于是只是派人暗中保护公子。” 小公主微微皱眉，本以为父王会热情款待慕容公子，还打算和他再见一面呢。可是这样一来，即使慕容凌云来到了华国，他也不可能来华国王宫，更不可能见到自己。公主想到这点顿时心灰意冷，闷闷不乐的又坐回到秋千上了。 阿秀见自己的主子忽喜忽忧的，满脸疑惑。最近小公主老让她打探关于慕容凌云的消息，如今慕容公子平安到了华国，怎么小公主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呢？ “慕容公子已经平安到了华国，怎么公主还烦心呢？” 小公主百无聊赖的荡着秋千，懒懒道：“到华国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见不到他。” 阿秀随口说道：“公主深受王的宠爱，王对公主向来有求必应。不如去求求王，王宫设宴款待公子？” 小公主听后并无喜色，反而更加郁闷：“算了吧，父王事事都听公孙爷爷的话。既然这是公孙爷爷的决定，父王肯定不会改主意的。” 众所周知，华王优柔寡断，太子软弱无能。幸亏有贤相主持朝政，更庆幸的是华王对丞相充分信任，于是出现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的政治现象。也正是因为这种怪异且难得的政治现象，华国才不至于有灭国之灾。 阿秀一想也对，于是慕容凌云来王宫这条路彻底封死了。 小公主却并不甘心，心道既然慕容凌云不能进宫来，不如…… “不如，我们偷偷出宫去找慕容公子吧。”小公主语出惊人，满脸兴奋的看着阿秀，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不太好吧，茫茫人海去哪里找，再说外面不安全。”阿秀劝道，神情有些犹豫不安。可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哪会听阿秀的。反而是阿秀被小公主说服，最后同意陪小公主出宫了。 两人说走就走，于是立马回到寝宫，准备了些衣服和干粮，然后打扮成下人模样，就等天黑后混出宫门了。 话说这小公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前经常溜出宫去玩。华王溺爱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是这次出宫不同往常，她一去恐怕少则三五日，多则几十天。她思来想去，为防父王担心，便留下书信说明原委。 如此一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万事具备，只等天黑了。 第二十六章 等到天色渐晚，月明星稀，阵阵晚风吹拂着窗前的垂柳。小公主见天色已经逐渐地暗了，估摸着宫门快落锁了，这个时候正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实乃出宫的大好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公主和阿秀一路上专挑偏僻路上走，顺利的避开了宫中巡夜的侍卫。正当小公主暗自庆幸之时，猛的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小公主大惊之下差点叫出了声，小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来了。 那个偷袭者见她被吓了个半死，低声笑出了声。小公主一听那人的笑声，就知道了那人是谁了。那偷袭者不是别人，正是华国太子凌卿晟，也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于是她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了。 小公主转身一看，只见凌卿晟一身蓝色的锦袍，黑色长发被松松的绾起，神采张扬洒脱，正戏谑的看着自己。 小公主佯装愤怒的打了一下那人，道：“二哥，你吓死我了。” 凌卿晟止住笑意，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一双斜飞的剑眉挑得老高：“你穿成这个样子又想偷偷溜出宫去？” 小公主冷哼一声：“要你管！” “哦？不要我管？”凌卿晟乌黑的眸子透出古怪的笑意，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这时太子和小公主听见有脚步声响，听声音好像不止一人向这边走来，可能是巡夜的侍卫。凌卿晟见小公主紧张的样子，漫不经心道：“不让我管，那我可就喊了。” “你敢！”小公主扬起小拳头，一副你敢叫我就跟你拼命的样子。 “怎么不敢？”凌卿晟清了清喉咙，打算喊人了。 小公主抿唇不语，含嗔瞪他。她还真不信他会喊人。 不出所料，最后凌卿晟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妹妹了。他时而会欺负一下自己的小妹，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爱护。 小公主见状得意的一笑：“那我走了哦，告辞！” 凌卿晟看着妹妹一蹦一跳的向宫门方向走去，无奈的摇摇头。他们实在是一对顽劣的兄妹，自小到大都是这样。 凌卿晟正打算回东宫，忽听附近有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喝：“什么人。” 原来小公主走得太急，一不小心碰到某物，惊动了刚刚才离去的那些人。小公主情急之下连忙蹲下躲在假山后面。可那些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分头在附近搜索。其中一队侍卫正在向假山走来。 小公主和阿秀面面相觑，心道这下完了。这时凌卿晟偷偷来到了小公主身边，如天神降临。小公主一见凌卿晟，立马可怜兮兮的乞求的望着他，而凌卿晟则是扬眉笑睨她。 眼见快要搜到假山这了，小公主向太子拱拱手无声的求助。凌卿晟面子找回了，便不再逗她了。起身向外走去，并懒懒道：“是本太子。” 侍卫立马停止搜查，为首的忙陪笑道：“卑职不知道殿下在此，实在打扰，请殿下恕罪。” 凌卿晟显得不耐烦，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他向来不拘惯了，无人会介意他为何会深夜在此。 第二十七章 见侍卫们已走远，凌卿晟返回假山后面，扬眉笑问小公主：“要不要为兄护送你一程？” 小公主装模作样的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恩……也好。” 凌卿晟忍俊不禁，含笑看着她，有这样一个妹妹，真是既觉可爱又觉无奈啊。 有了太子殿下的亲自护送，后半程便是异常轻松了。偶尔遇见几个奴才侍卫，也只顾着低头行礼，哪会注意太子身后那两个小跟班呀。 一路上畅通无阻，三人顺利到达宫门口。远远望去，宫门那里的出入的人众多，且步履匆匆，都赶着宫门落锁前出宫或回宫。 趁着场面纷杂的时候混出宫去，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是要在某人不在的情况下才行得通。 那个“某人”正是小公主的大哥——大王子凌卿竣。他虽是华王的长子，却因为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低微的宫女，所以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于是他对身份高贵的凌卿晟和倍受华王宠爱的凌卿然，自然是嫉妒记恨万分。 这晚他听闻侍卫向他禀报太子深夜在宫中游荡的事后，心中疑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本着宁枉勿纵的态度，他便来到宫门查看，并嘱咐护卫打起精神，严防可疑的人出宫。 于是，在小公主和太子好不容易抵达宫门时，便悲催的看见凌卿竣正在宫门口一脸严肃的给宫门护卫训话呢。 凌卿竣堵在宫门口，这下可别想出去了。兄妹俩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凌卿晟朝小公主耸耸肩，无奈道：“现在怎么办？” 小公主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大王子，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她与她这位大哥向来是水火不容的，今晚要是被他抓住，那绝对会闹得天翻地覆，尽人皆知的。 没办法，小公主只得又求助于凌卿晟：“二哥，你去把他引开呗。” 凌卿晟眼角一跳，很是无语的看着她。 小公主也看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 凌卿晟气恼道：“你以为引开他很容易啊？” “哥哥，就帮帮我吧。”小公主撒娇道，“你装作神色匆匆的样子从他面前走过，他必定会过去叫住你的，然后你就和他聊天，拖住他就成了。” 凌卿晟刚开始不答应，可小公主一遍遍的劝说。他对妹妹的撒娇发赖无可奈何，最终同意了。 兵分两路，凌卿晟按小公主说的那样装作神色匆匆的样子走过宫门，而小公主和阿秀则偷偷走向宫门。而大王子见太子一脸着急的样子，疑心又起，果然离开了宫门，追向太子。 “二弟。”大王子叫住了他。 凌卿晟停下脚步，转身冲大王子笑笑：“大哥这么晚还过来走动。” “不过勉力为父王分忧罢了。哪能和二弟相比，深夜还未安寝，如此勤勉政事。” 大王子把“勤勉政事”四个字咬得很重，仿佛是意有所指。 大王子自恃是长子，向来傲慢自大，即使对太子也毫不退让。凌卿晟自知理亏，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二弟走这么急，是要去何处啊？” 凌卿晟闻言眉头一皱，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说：“随便转转。” 大王子一听就知道是假话，但看破不说破，只道了句：“那二弟慢慢转。”说罢便走了。 与此同时，小公主领着阿秀已经躲进了出宫的人群里，眼见就要出宫门了，可没想到的是，大王子又向宫门走来了。 第二十八章 小公主见状气得直想破口大骂她二哥，虽然没指望凌卿晟能把大王子拖住多久，可没想到居然只拖住了那么一小会儿。可现在骂也没用，只盼望能赶着大王子赶来之前混出宫去。 出宫的队伍一寸寸的缩短，可小公主还是觉得太慢，她看看前方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再看看后方快到宫门口的大哥，顿时心急如焚，只好双手合十，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上天保佑，千万不要被抓住啊。 而此刻大王子正大步朝宫门方向走来，他隐隐觉得中了太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心中不安，便赶忙返回宫门口看看。 小公主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随着队伍慢慢移动。而阿秀排在公主前面，也显得有点焦急紧张。 终于轮到了阿秀，下一个便是公主了。阿秀小心翼翼的拿出令牌递给他，而后低下头安静的站着。 带刀侍卫看了看就还给阿秀，放行出宫了。然后照例对公主喝道：“令牌。” 小公主连忙拿出以前偷藏的令牌递给侍卫。侍卫看了一下没有问题，正要放行，却听后面有人疾步走来，说：“慢，把令牌给我看看。” 小公主顿时吓呆了，心道大王子不会这么快就来了吧。她偷偷偏头看了那人一眼，见原来是侍卫长，心中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侍卫长接过令牌，正反翻看把玩了一会，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虽然她穿着小太监的服饰，可女性特征还是很明显。不用问，肯定是小公主了。 小公主眼见大王子就要来了，心中那是火急火燎啊，心道你检查完了没啊。可表面上还得装得很淡定的样子。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如静止，虽是须臾，却如黎明前的黑夜般那样漫长。过了许久，小公主终于听见侍卫长天籁般的声音了，他道：“你可以出宫了。” 小公主优雅的收起令牌，装作非常从容不迫的和阿秀一起走出宫门，然后，走到一拐角处后出立马飞奔起来，欢呼雀跃。 当大王子赶来时，小公主恰巧刚刚出宫，大王子望向宫门，看着前面那人背影有点眼熟，便问侍卫长：“刚刚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宫？” “回大王子，一切正常。”那侍卫长低头一本正经的禀报道。 大王子没起疑心，又四处看了看，见一切安好，心想或许是自己多疑了吧，于是便离开了。 侍卫长见大王子终于走了，便吩咐属下跟踪刚刚出宫的二人，而自己去向王禀报公主出宫之事。 其实，小公主之所以每一次都能顺利平安的出宫，不是因为她聪明过人，也不是侍卫们玩忽职守，而是因为华王的一颗拳拳爱子之心，希望小女儿能少受王室规矩约束，自由快乐的生活。 于是每当小公主出宫，都有侍卫向华王禀报，王华再派人暗中保护公主。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而飞出金丝笼的小公主，立马换了身青布儒衫，看上去像个白面书生。而后主仆俩确定方向，向南阳前进。 命运的齿轮已缓缓转动，才子与佳人即将相会。 第二十九章 华国的第一道防线，便是南阳谷口。那里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穿过狭窄幽静的南阳谷口，再向南，便会看见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殇水河了。 弘毅一行人长途跋涉，终于来到这殇水河畔。然而来到此地，凌云和弘毅不免要想起一位英雄，那就是在此自尽的华国威王。 弘毅骑马行至河边，眺望着河面，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他感觉到胸口中有东西在翻滚，像是腥浓的血。他执马鞭指了指前方，道：“这就是殇水河。” “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寄奴这次倒是抢先回答，语气颇为伤感的说，“也是威王战死的地方。” 弘毅见寄奴一提到威王，脸上便充满骄傲而又敬畏的神情，便问道：“你很敬佩威望王？” 寄奴不假思索道：“当然。男儿生在世间，就当像威王那样，策马纵横，长锋所指，四海宾服！” 弘毅听后一愣，心道威王的影响力居然如此强大，深入人心。虽然弘毅对威王是又敬又恨，但还是敬多于恨，他感叹道：“威王那样的人，纵然他死了这么多年，也依然是盖世的英雄！” “虽是英雄，但这场战争，未免太惨烈了。”凌云低头看着水流湍急的殇水河，缓缓说道。 余辉洒落在滚滚长河之上，为河水添了一丝绚丽的颜色。凌云想象着当年在此爆发的南阳血战，或许那时河水也如这般红，只不过一半是水，一半是血。 而如今，天地间一派豪壮气象，仿佛昔日的血雨腥风已一扫而光，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弘毅策马来到凌云身边，知道凌云的和平主义思想又冒出来了，只得叹道：“哪有不惨烈的战争。不过若天下统一，则不会再有战争。” 凌云不置可否，反而是寄奴忽然插嘴道：“说起这天下统一，我们华国一直流传着一个预言，说‘威王一脉，三代之后，必出天下之主。’” 弘毅一听吓一跳，忙掐指一算，第三代便正是华国太子这一代，而天下皆知华国太子凌卿晟软弱无能。想到此弘毅不屑的嘲笑道：“什么必出天下之主，真是无稽之谈。” 寄奴却一本正经道：“这预言据说是圣女说的，圣女说的话怎么会错？况且威王临死前说‘将会有英雄出世，踏遍河山灭硝烟。’那威王后代可能真的会一统天下。” 弘毅冷哼一声，不服气道：“我才不相信呢。” 凌云见弘毅脸色阴沉，忙打圆场：“这将来的事，终不可知。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寄奴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还是快赶路吧。” 弘毅见寄奴走远了，小声对凌云说：“统一天下的肯定是我，干华国何事。我一定会让威王看看，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天下之主。” 凌云也不信那预言，因为华国内乱已使国家动荡不安，实力早不如当年威王那时了。而华国，也再不会出现威王那样的明君圣主了。 第三十章 当弘毅与凌云赶上寄奴时，寄奴早已来到渡口，正跟一位老船工在商量渡船的事呢。 那老船工见人到齐了，瞅了一眼这三匹马，摆手道：“这三匹装不下，得两条船哩。” 弘毅倒是爽快：“两条就两条，价钱不是问题。”转头又对寄奴说，“你一人牵两匹马坐船，我们就去另条船上了。” 分配好了后，寄奴牵着马就先上船了。老头让他儿子去撑寄奴那船，自己则帮弘毅他们牵马上船。 弘毅与凌云上船了后，老头便解了绳子启程了，一边撑船一边说着话：“两位公子坐稳了，这水急的很，等待会到了河心，千万别说忌讳的话。” 弘毅一听这话就很好奇了，问那老头：“怎么，是有水鬼还是河神啊？” 那老头摇摇头：“都不是，是威王的亡魂哩。” “威王亡魂？”弘毅听后哂笑，“这威王都死了多少年来，哪有什么亡魂啊。” 可老船工是个极迷信的人，一听这话吓得连忙摇头：“可不敢这么说。我们这的人都这样说，说是威王不甘心死在这，亡魂久久不散，所以这殇水河水流湍急的很，弄不好船就被吞了。” 弘毅自然是不信，但见威王的影响如此深，也不再说什么了。 凌云望着这河水愈加汹涌澎湃，叹道：“当年金戈铁马，千古回响不绝。威王，虽死犹生。” 老头听不懂凌云文绉绉的话，于是猜测道：“两位公子是游学士子吧。” 弘毅与凌云对视一眼，打哈哈道：“恩恩。” 老头皱眉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哩。” “怎么就不是时候了？”弘毅问道。 “两位要是早两年来，那时华国还行。现在，唉……”说到此老头长叹一声，“现在乱啊。” “乱？”弘毅一笑，“你是说奴隶起义？” 老头点头，用手指了指前方：“就在南阳起义的哩，闹得动静可大呢。” “南阳起义之事略有耳闻。”弘毅说着瞟了一眼坐在前船的寄奴，笑道，“听闻起义成功，除去了奴籍。” “光除了奴籍有什么用，没有土地照样白搭。”老头愤愤的说着，“南阳现在还是乱，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话，船就到岸了。寄奴忙帮忙牵马，弘毅和凌云给钱后辞别老头，三人便向那据说局势纷杂的南阳城走去了。 正打算进城，寄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向凌云与弘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寄奴这一跪，吓了弘毅退后了一步。凌云也觉得莫名其妙，两人忙一左一右扶寄奴起来，可寄奴却死活不起，口称有愧于恩公。 凌云温和的问道：“怎么有愧于我们了？” 寄奴叩了个头，才道：“当初恩公救我，我却对恩公心生警惕，不理不睬。甚至对恩公隐瞒了身份。” 凌云继续温柔的劝道：“乱世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并无不妥，更谈不上有愧于我们了。” 弘毅一想起寄奴刚开始时那拒人千里的态度就不爽，于是在那煽风点火，故意问道：“那你真实身份了是什么？” 那人眉头一紧，随后还是坦然说出来了，他说：“在下，寄奴。” 第三十一章 听到答案后，弘毅和凌云相视一笑，寄奴终于自己主动说出来了。 虽然弘毅早知道他的身份，但还故意装出不明所以的样子，问道：“寄奴？难不成就是发动奴隶起义的那个寄奴？” 寄奴低着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凌云无语的看瞥了弘毅一眼，然后扶起寄奴，赞叹道：“将军乃真英雄，快快请起。” 寄奴起身，自嘲道：“英雄谈不上，只怕待会进这南阳，在下会给恩公添麻烦。” 寄奴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虽然华国没有明着为难他，但暗地里刺客不断。如今一进南阳，犹如羊入虎口。 凌云点头，安慰他道：“我们小心行事即可。再者，那些贵族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抓捕你。” 弘毅也在一旁催促道：“再不进城，天就黑了，去哪过夜啊。”说罢率先启程了。 三人牵马进城，一路走来，发现南阳城街上行人稀少，街道两侧多是平民家的小平房，夜幕降临，只有稀疏的几户人家还点着灯。 这景象令弘毅和凌云大吃一惊，在他们的印象中，华国可是极其富有的国家。遥想威王时代，那时华国是第一强国，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人民生活也十分富裕。而现在的光景，和那时是截然不同的了。 见到此情此景，凌云和弘毅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华国，浮华背后，满目苍凉。 寄奴带他们左拐右拐，来到一平民家门口。据寄奴说，他和这户人家是老熟人了，便带他们来此借宿一晚。 寄奴上去敲门，门却没有锁，一碰就开了。小小的庭院里，一个妇人在桌前坐着，听到声响回过头，见是寄奴，又惊又喜的迎了出来：“是寄奴？你回来了？” “张姨，我回来了。”寄奴道。 那妇人抹抹眼泪，强笑道：“回来就好。” 妇人热情好客，听闻他们是寄奴的朋友，忙准备饭菜招呼三人吃饭。 三人边吃边聊，那妇人询问寄奴近况，寄奴只道一切都好，闭口不提被刺客追杀的事。 那妇人听后并没起疑心，还庆幸道：“幸好你走了，你可不知自你走后，南阳就乱了。” 凌云听后心中疑惑，又想到那个老船工的话，便问道：“如何乱了？” 妇人叹了口气，道：“虽说除去奴籍，恢复了自由身，但没有土地，靠什么活啊。现在很多奴隶还是回到原来主子那了，混口饭吃。” 凌云皱眉道：“这次的奴隶起义，虽然成功了，但治标不治本。” 寄奴也没想到这种情况，愤怒的捶着桌子，后悔当初签什么条约，答应解散了起义军。现在才清醒过来，还是被统治者给耍了。 凌云劝道：“这事不能着急，你稍安勿躁。” “如何能不急，难道我们奴隶真无翻身之日？” 凌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不会的。要想翻身，必须废除奴隶制。” 果然，凌云的一句话又一次惊呆了一帮人。寄奴不可置信的看着凌云，而那个妇人也略带疑惑的看向他。 “废除……废除奴隶制？”寄奴仿佛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 那妇人则是根本不相信，她叹气道：“怎么可能，那奴隶制都有好多年了。” 第三十二章 面对妇人的疑问，凌云依然是信心十足的样子：“这的确很难做到，但不是不可能。我相信，奴隶制迟早会被历史淘汰，被新的制度取代的。我以废除奴隶制为己任，不废除恶制，誓不罢休。” 妇人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呆，而寄奴则是满脸疑虑的看向凌云，问道：“恩公现在是信心满满，到时候不会半途而废吧。” 凌云淡笑：“绝不会半途而废，知难而退的。” 寄奴听凌云这样说，便信了。他神情异常激动，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了：“只要能废除奴隶制，寄奴愿跟随恩公，做牛做马，任凭恩公差遣。” 凌云听闻寄奴这番话，简直是心潮澎湃，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原来不是自己一人独行，还是有人愿意支持追随。这，就够了。 凌云扶起寄奴，哽咽道：“将军言重了，能得将军一臂之力，在下不胜感激。” 寄奴以诚相待，凌云自然不能有所欺瞒。他和弘毅商量，打算告诉寄奴两人身份，便邀寄奴晚上来房间密谈。 到了夜间，寄奴如约前来。一进门又向凌云行礼，凌云笑着阻止道：“你我是朋友，不必多礼。” 寄奴惭愧道：“恩公当我是好友，我以前却欺瞒恩公，真是……” “说到此，我们也隐瞒了身份。过去的不必再提了，今后大家以诚相待就是了。” 寄奴听凌云如此说，便抿嘴不语，静待下文。 凌云停顿片刻，才道：“我姓慕容，名云逸，字凌云。” 慕容云逸鲜为人知，但慕容凌云这名号可是广为人知的。 “慕容凌云？”寄奴大惊。要知道，因为凌云帮过华国，所以华国人对他都是敬若神明，寄奴吃惊是必然的。 凌云淡笑点头，又指了指弘毅，介绍说：“这是倾国太子，弘毅。” 寄奴虽然有预感，觉得这两人谈吐非凡，身份肯定不一般。但没想到是如此非凡。顿时呆立原地，不敢置信。 凌云继续道：“你也知俞国正在追杀我们，所以切记不可泄露我们俩的身份。” 寄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凌云的告诫，忙承诺不会泄密的。 介绍完后，凌云为了寄奴安全，便打算给他改名。他道：“寄奴，这奴字不好。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寄奴见凌云要为自己改名，欣喜万分，忙起身作揖：“恩公赐名，求之不得。” 凌云沉思半晌，苦思冥想起个什么名字。弘毅想寄奴一路上闷不作声，开玩笑说：“就叫闷葫芦吧。” 凌云笑骂道：“胡说什么。”转头对寄奴温柔的问道，“你们家是世代为奴还是被俘为奴？你可知你家本姓？” “我祖父本是佟国人，姓赵，在南阳血战中被俘，后来我们家一直在华国为奴。” 说起这段往事，寄奴神色悲戚，凌云听后也感叹不已。 凌云拍拍寄奴的肩膀，安慰道：“如今一切苦难已成为过去，你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不如就叫赵晨曦，如何？” 弘毅一听，赞道：“好名字。” 寄奴激动的又要一拜，被凌云阻止，寄奴郑重说道：“从今以后，我就叫赵晨曦。多谢恩公。” 就这样，寄奴便继续跟着凌云和弘毅了。第二天，三人辞别那位妇人，妇人更是和寄奴依依惜别一番，含泪相送。 第三十三章 再说小公主和阿秀，两人自从混出宫后一路快马加鞭，向南阳飞奔而来。终于，在凌云离开南阳之前她们赶到了。 一路上小公主一直盘算着要一场感人浪漫的见面；要给凌云留下一个不能磨灭的深刻印象。于是在思考到底是要雇几个人绑架她，然后来个英雄救美的桥段；还是装扮成书生与凌云在茶楼偶遇，两人饮酒对诗，相见恨晚的情节。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她还没有想好的时候，很突然的和凌云相遇了。 那是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在一个简陋的客栈里，小公主刚入客栈，一眼看见一位翩翩公子坐在窗前，便觉得似曾相识。再定眼一看，居然是慕容凌云。 “啊！”小公主捂着嘴发出一声惊叹。她没想到一入南阳就见到了心心念念想见的人，甚至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见面，该说什么话，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慕容凌云和弘毅见她大叫，奇怪的向她望去。 小公主顿感尴尬万分，站在门口不在该如何是好。 此时临近半夜，客栈内就凌云和弘毅两个人。而小二正躲在某处打瞌睡呢，也不招待客人。凌云见状便好心的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 小公主忙道：“住店。” 凌云向来乐于助人，便帮她找到了正在做梦的小二。然后才回去和弘毅继续聊天。 弘毅小声笑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没事跑出来乱逛。”他从小公主一进门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以为她是某家小姐，闲来没事出来溜达。 凌云自然也看出那人是女子，便说或许人家是有事，否则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夜不归宿。 弘毅不以为然，张嘴要辩。凌云见小二带着小公主朝这里走来，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弘毅只好转话题，问凌云：“明日何时离开南阳？” 凌云接口道：“午时吧。” 此时小公主正好从凌云桌前路过，好巧不巧的听见他们最后两句对话，心里大吃一惊，居然这么快他就要离开南阳。 于是她打定主意，明早无论如何都要和他打招呼，最好能混熟，然后跟着他一起走。至于该如何说，着实又是一个难题。小公主今夜肯定要失眠了。 不过在南阳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在凌云即将要离开的前夜；他与她居然没有擦肩而过，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或者说是命中注定呢？ 见小公主跟小二上楼后，弘毅又凑近凌云：“我怎么觉得那个姑娘好像看上你了？” 凌云眼角抽抽，反驳道：“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她老偷偷的向你这么瞟。”弘毅语气不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酸味。 凌云忽然笑了，戏谑道：“怎么，你吃醋？” 弘毅被凌云这句话给噎住了，半晌没接话。忽然他一把抓住凌云握茶杯的手，暧昧道：“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吃什么醋。所以……如此良辰美景，我们可不能辜负哦。” 凌云见他没个正经的，脸微微红，想要抽出手来，可弘毅紧紧的抓住不松，也只好妥协了。 弘毅见奸计得逞，爽朗一笑，迫不及待的拉凌云上楼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清晨，小公主就早早起床梳洗。因为昨日相遇时是男装，于是只好继续女扮男装着。她穿上一件绣着淡雅竹叶花纹的浅蓝锦袍，再围上青色的玉带，眨眼间变成一位英姿勃发，俊秀无匹的少年。 梳妆完毕，她手持一柄折扇，站在在二楼楼梯口上四处眺望，果然便看见了衣衫翩翩，仿佛自那寒梅深处踏雪而来的慕容凌云。 当然，凌云身后跟着弘毅，但小公主眼中只有凌云一人，果断无视弘毅的出现。 小公主看见凌云那风华绝代的男子，顿时心神荡漾，赶忙朝他走去，于是意外发生了。小公主一脚踩空，扑通一声摔下了楼梯…… 小公主心道完了完了，在心上人面前要出丑了。她任命的闭上眼睛，身体却蓦然撞进一个胸膛。小公主睁眼，正对上弘毅嘲弄的眼神。 小公主顿时心如死灰，居然在心上人面前和一个陌生男子搂搂抱抱。于是立马脱离弘毅的怀抱，一脸戒备的瞪着他。而弘毅则是一脸坏笑的看着她，心道要不是凌云想要救她，自己才不会出手相救呢。 于是本该是英雄救美的感人场面，却变成了嚣张跋扈的敌对情形。 两人大眼瞪小眼没多久，凌云便赶到了。小公主一见凌云，脸上戾气全消，露出甜美的笑容，张口就对凌云说：“在下多谢公子相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凌云与弘毅闻言面面相觑，心道这姑娘不会摔傻了吧，连道谢都能谢错人？ 而此时小公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更加尴尬了。这句话本来是她昨晚苦思冥想良久，想出了一句既雅致又文艺的搭讪词。本意是表达一下对凌云昨日帮忙找小二的谢意，可现在说来，则显得很不对劲了。 “恩……那个，我是说昨日……”她想要解释，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越解释却越乱。 凌云看见她窘况，便温柔道：“在下云逸。” 小公主眼中略带笑意的看着凌云，心中暗笑，居然不报真名。 弘毅见她一脸笑意的痴痴的望着凌云，心中非常不爽，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这时她终于发现弘毅的存在，想起了他刚刚救过自己，于是不情不愿的问道：“多谢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弘毅有意要耍一耍她，眼珠一转，回答道：“云毅。” “啊？叫什么？”小公主不确信的问了一句。 “云毅。”弘毅耐心的解释说，“我和他是兄弟，一名逸，一名毅。” 小公主脑海里浮现出一堆字，已经被意、毅、益、逸……给搞晕了。她忍无可忍的问道：“到底是哪个字？” 弘毅不假思索道：“云毅的云，云毅的毅。”这纯属废话。 凌云无奈的摇头苦笑，道：“我们都是云彩的云，他是坚毅的毅，我是安逸的逸。” “哦，是这样啊。这两个名字真是……”她想来半天，才憋出一个词，“奇特。” 弘毅看她一副郁闷的样子，忍笑道：“你又是哪家……公子？”他本来想说小姐的，结果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小公主心中早有一套说辞：“在下凌然。”凌卿然改为了凌然，一字之差，却像是个男孩名了。 弘毅和凌云自然不会联想到华国皇室去，没有起什么疑心。 第三十五章 “哦，是哪两个字？”弘毅学她刚才的话，挑衅道。 小公主特别想给他回一句，凌然的凌，凌然的然。可是心上人在侧，要保持形象。她只好规规矩矩的答道：“在下名字出自‘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说罢十分得意的一瞥弘毅。 弘毅心道：小姑娘就会拽文。正要回击，却被凌云抢先一步，说：“真是好名字，能在此遇见凌小兄弟，实乃幸会！” 小公主羞涩道：“哪里哪里，能遇见公子，才是在下的荣幸。” 两人正客套着呢，此时赵晨曦（寄奴）进来了：“二位恩公，马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小公主一听，顿时心急如焚，心道这才刚认识，他们就要离开啊。由于时间紧迫，一时也顾不得思考什么了，小公主张口就道：“能带上我们主仆二人吗？” 这次三人齐齐转头注视了小公主，弘毅更像是看傻子似的盯着她。 凌云问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哪里都行。”小公主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可见态度多么坚定。 “这个，我们不是游山玩水的，跟着我们一路上会很辛苦的。”凌云委婉的拒绝着。 可小公主丝毫没听出来他的意思，还拍拍胸脯道：“没事，我身体很好，不怕累。” “……我们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可能不能带上你。”被逼无奈，慕容凌云只好残忍而直白的拒绝一个小女孩。 这回小公主听懂了，忽然就挤出几滴眼泪。要不是知道她是女子，弘毅定会被雷的外焦里嫩。可赵晨曦不知道，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真是无语极了。 小公主先是小声抽泣，然后是大声哀嚎，最后摆出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依不饶的样子…… 终于，凌云被她的哭声打动了，点头同意她一路跟着。 随后几天，由于小公主的加入，原本和谐的气氛便一去不复返了。 那是必然的，当弘毅遇上小公主，战争爆发了。 第一天两人就“倾国与华国哪国强”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第二天因“南阳血战的成与败”再次展开了激烈的议论，第三天为了“六国会盟的对与错”又一次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第八天又因“威王之死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总之，两人就政治、历史、战争等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讨论，几天争论下来，两人都说的口干舌燥，结果却是胜负各半。 然而这个结果是凌云判定的，对他的判断两人都是十分认同，绝无异议的。 这样一路上吵吵闹闹走了十几天，五人终于到达了华国都城。 华国的国都与俞国国都相比，是一种毫不相同的风格。如果说俞都如将军手的兵刃，泛着寒冷阴森的光。那么华都则如花王牡丹，绽放着妖艳妩媚的花瓣。 虽然一个庄严肃穆，一个雍容华贵，但都粉饰着太平盛世的假象。 第三十六章 月上中天，流光飞舞，五个人走了一天也都筋疲力尽了，进华都后便找了家客栈，打算安歇。 结果很不巧，问了好多客栈都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有空房，但只有一间。 弘毅与小公主对视良久，才道：“那就一块住吧。” 小公主听了差点跳起来，忙摆手道：“不不不，不能住一起。”开玩笑，这可关系到小公主的清誉问题啊。 弘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能让小公主吃瘪的机会，明知故问道：“这是为何？” “恩……因为……太挤了。” 弘毅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五人住一间虽然有点挤，但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一晚了。” 小公主当然是坚决不同意，继续编理由：“这个……我习惯一个人睡。” 弘毅扑哧笑出声来：“这样啊，那要不我们三人去睡，你们二人可以在大厅……赏月。” 小公主心里暗骂：赏你妹。但没办法，只好在大厅枯坐一晚了。 当然，向来有仁爱之心的慕容凌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他终于站出来，解围道：“我倒觉得不是很困，云毅和晨曦应该也不困吧。”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弘毅一眼。 于是弘毅和晨曦只好做出精力旺盛的样子。然后小公主高兴的带着阿秀去睡觉了，留下三个大男人在大厅……赏月？ 三人找了个临窗的雅座，要了两碟小菜，一壶美酒。在此饮酒赏月，也算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负此月此景。 弘毅回想最近一段时间里，发觉居然没有刺客追杀，很是不解，便向凌云询问。凌云也是疑惑不解，而赵晨曦则解释说，他早在入华之初便发现有人暗中跟踪保护。 弘毅与凌云听后大惊，思索着到底是谁在暗中保护？又是为何要保护他们呢？ 弘毅眉头紧锁，手托着下巴疑惑的问道：“既然来保护我们，为何要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 凌云猜测道：“可能，想保护我们的人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谁吧。” 弘毅想了半天没想出是谁，凌云却笑道：“我猜，是公孙丞相。” “公孙嘉？”弘毅想了想，“的确很有可能。他既不想得罪俞国，又想报恩，也只能暗中保护，他这丞相做得真不容易。” “如今华国也是内忧外患一大堆。”凌云感叹道，“这丞相也不是好当的。” 弘毅心中十分担忧，毕竟他们的行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也不太信任公孙嘉。他放下酒盅道：“万一，公孙嘉为了华国，告诉俞王你我行踪……” 凌云闻言神色陡地一凛，心里不是滋味：果然，自从司空瑾那次背叛之后，弘毅的防人之心是越来越重了。 弘毅没发觉凌云的异常，继续说：“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华国，早到倾国早点安心。” “恩。”凌云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而客房内，小公主也是忧心忡忡的。 阿秀边为公主宽衣，边问道：“公主为何忧愁？” “他们居然会来华都，也不知在此呆多久。我怕我的身份会暴露。”小公主的担心没有错，华都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谁能保证不会碰见某位官员？ 阿秀宽慰道：“公主现在是男装，即使官员见过公主，也没见过公主穿男装的样子。” 小公主点点头：“希望一切顺利吧。” 第三十七章 可是老天爷怎么可能让人顺心如意呢。这不，才到华都没几天，他们就见到了华王、丞相公孙嘉和大鸿胪欧阳纭。 早在他们抵达华都之时，公孙嘉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便马上进宫禀报华王。华王听说慕容凌云来华都了，很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俞国第一说客，但公孙嘉仍然坚持己见，认为为保华俞两国安宁，最好不要见慕容凌云。 正当华王举棋不定的时候，大鸿胪欧阳纭不知从何得知小公主回华都了，便带人匆匆去小公主住的客栈，想要带回公主，向王邀功。却没想到这一举动，打破了华、俞、倾三国原本的平静，改变了凌云和弘毅的命运，甚至影响了未来数十年的局势。 当时弘毅、凌云、赵晨曦和小公主四人正无聊的品茶呢。忽然听见外面有纷杂的吵闹声。弘毅朝窗户外一看，原来是一队人马正在鸣锣开道，百余名护卫簇拥着数辆马车。不过奇怪的是，这队人马却不疾不徐的向这客栈方向行来。 果然，他们在客栈门口停下了，掌柜的虽然满脸疑惑，却不敢怠慢，忙迎上前去。客栈里的老百姓啧啧称奇，都一窝蜂的涌向了门口，只剩下弘毅这一桌人没有动。 小公主此时惴惴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巧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弘毅也是深有同感，认为来者不善。 欧阳纭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叫来店家询问。然后由店家带领下走进了大厅。却不料他刚进去就被吓了一跳，居然能看到了如此奇怪的组合：公主、倾国太子、慕容凌云、寄奴。且四人同桌而座，看似关系不错。 一个倾国太子，一个华国公主，一个俞国说客，一个华国奴隶，这四个身处天南地北，身份天差地别的人，居然会聚在一起喝茶？欧阳纭虽然心中疑惑，但大鸿胪毕竟出使过很多国家，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他不失风度的按照礼节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话音刚落，弘毅和公主同时一口茶喷出。 “太子殿下？” “公主殿下？” “你是华国公主？” “你是哪国太子？” 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小公主和弘毅了，两人直接拍案而起，说出以上对话。而赵晨曦也是定定的盯着小公主，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唯有慕容凌云仍不紧不慢喝茶，好像一切早就知道了。 这时反应过激的两人终于发现人们都张大嘴巴望向自己，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了。于是弘毅干咳一声，赶紧坐下。小公主也装作淑女，缓缓入座。 欧阳纭也傻了，心道：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彼此身份啊。那我岂不是当众拆穿了小公主和太子？一想到小公主的刁蛮任性，欧阳纭汗如雨下，后悔的要死。 于是出现了尴尬的冷场。幸亏有慕容凌云在场，他又一次解围道：“这位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入内一叙？” 欧阳纭感激的望了凌云一眼，忙点头同意了。 第三十八章 凌云在前引路，带众人进了小公主的客房。阿秀正在房内收拾，开门一看欧阳纭居然来了，吓得脸色惨白，心中猜测小公主的身份要被揭穿了。但她没猜到的是，被拆穿的不仅仅只有小公主一人。 几人在小小客房内坐定后，过了半晌却无人说话，好生尴尬。如今小公主和弘毅的身份已被揭穿，自然尴尬。而欧阳纭因自己的无心之过，造成如今局面，也很是懊悔，不敢再揭穿慕容凌云和寄奴的身份了。唯有凌云自始至终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下官乃华国大鸿胪欧阳纭。”虽然欧阳纭位列九卿之中，可屋内坐着的都是太子公主，慕容凌云虽为平民，但也是声名远扬。故欧阳纭以“下官”自称，以示谦逊。 “原来是大鸿胪，幸会幸会。”慕容凌云客套道，“不知欧阳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欧阳纭面向小公主，恭声答道：“下官听闻公主殿下在此，特来请公主回宫。” 小公主一听，嚯的一下子起了身，坚决道：“本公主决不回去。” 弘毅见状，尴尬之色一扫而光，忙坐好笑眯眯的望向公主和欧阳纭，等着看好戏。 欧阳纭早知会这样，也不急，和蔼可亲的劝道：“公主不知，这次公主出宫时日长久，王自公主离宫后日夜思念，十分担忧公主，望公主体谅。” 这话半真半假，虽然华王思念她，但派有侍卫暗中保护，并不怎么担心公主。后来得知小公主和慕容凌云在一起，还乐呵呵的对丞相说，这孩子长大了，开始春心萌动了。 小公主还是很有孝心的，听到这话也有点内疚，诺诺道：“我离开时给父王留信了，说了让他勿挂勿念的。” 欧阳纭见小公主已有犹豫之色，更近一步：“王向来疼爱公主，怎会不想念。不如公主随老臣回宫去如何？” “不行，我先不回宫。”小公主虽然有点愧疚，但却依然不松口。 其余几人喝茶的喝茶，看好戏的看好戏，哪一方都不帮。两人来来回回的劝说、反驳，说的不可开交。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又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出现，打破了僵局。 众人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微微诧异。明明吩咐过店家，不准闲杂人等靠近的。 阿秀前去开门，刚一开门，便急忙行礼：“拜见丞相。”原来竟是丞相公孙嘉来了。 今日丞相本来在宫中处理国事，忽然得到保护凌云的侍卫快马回报，说欧阳纭和凌云碰面了。这下他连国事都撂在一旁，急忙赶来。 刚才丞相已从店家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弘毅和小公主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丞相叹口气，还是晚了一步，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于是也只能泰然面对了，只见公孙嘉捋了捋他那发白的胡须，缓步走进了房里。他那双眸子炯炯有神，面带微笑的扫视了一下屋内众人，才开口道：“刚刚在门外听见屋内争执，老臣有一提议，可解公主的难题。” “什么提议？” 丞相慈祥的看着小公主，道：“不如这样，让公主和公主的这几位朋友一起回宫，盛情款待，已尽地主之谊。” 这下小公主高兴了，她不想回宫主要是舍不得凌云。如此这般，便可两全其美了。 “公孙爷爷，你果然想的周到，就这样办。” “慢。”弘毅插话，“我们还没同意呢。” 第三十九章 公孙嘉两眼闪过一丝犀利的光，但仅仅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了，他恭敬的问道：“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弘毅对公孙嘉向来没什么好感，认为见到他定没好事。回想起初遇丞相，他就让凌云帮华国辩论，还害得自己和凌云大吵一架。弘毅越想越气，对公孙嘉冷冰冰的说：“本太子思念故国，急着赶路。” 小公主双手叉腰，凶巴巴的瞪着弘毅：“你不想去就直说，我还不欢迎你呢。” 弘毅一把抓住凌云的手，回道：“那正好，不过我不去他也不去。” “你……”小公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弘毅则是挑衅的看着她，两个人之间又要爆发战争了。 凌云赶紧在战争爆发之前站出来，急忙说：“我去。”说罢还反捏一下弘毅的手，现在是和小公主斗嘴吵架唱反调的时间吗？ 弘毅也知道，这是华国在向倾国示好。若是拒绝，相当于是把华国推向俞国那边。但弘毅仍然不敢相信公孙嘉，万一华国出而反而，进宫后软禁他和凌云，将他们交给俞国，这才是最糟糕的。所以他才故意和公主开玩笑似的拒绝了，也不管丞相有没有恼怒。 比起弘毅的胆大妄为，凌云则是小心谨慎之人。凌云多少是心思剔透的人，在丞相发出邀请后就立马猜到了他的意图。华国本来有三条路。一是与俞交好，交出弘毅、凌云；二是与倾交好，保护弘毅、凌云；三是不闻不问，装作不知道二人来华国了，两边不得罪。很显然公孙嘉选择了第三条路，可现在被欧阳纭的莽撞举动打破了。 于是凌云为防激怒丞相，急忙表示，同意进宫。 次日清晨，四名甲士便护卫着几辆豪华马车，哐啷哐啷的驶到了客栈门前。欧阳纭从车上跳下，肃立门前高声道：“大鸿胪欧阳纭，迎接倾国太子与慕容公子入宫！” 话音刚落，弘毅一行人与丞相一起出门，与欧阳纭互道礼节后上车。 慕容凌云和弘毅一车，小公主和阿秀一车，丞相和大鸿胪一车，赵晨曦单独一车。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向王宫驶去。 凌云靠在车上，闭目凝思。昨日丞相留宿客栈，与凌云就赵晨曦起义谈到了奴隶制，然后凌云委婉的提出了对奴隶制的不满，丞相仿佛是支持他的，却欲言又止，只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下凌云也不知丞相是什么意思了。 而小公主是一夜没睡，此时才微微犯困，在车上闭目养神呢。昨日，慕容凌云与赵晨曦主动向众人表明了身份。慕容凌云的身份小公主早就知道，并不吃惊。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赵晨曦的身份，他居然就是领导奴隶起义的寄奴。 一想到寄奴发动奴隶起义，小公主就很生气。幸好公孙嘉是守诺之人，并没有为难他，反而邀他进宫，对他一视同仁。 王宫门前，侍卫们全副戎装，肃立迎候。遥遥望见马车到来，侍卫长长剑一举，两列甲士哗的闪开，马车停也没停的驶入华国王宫，直到紫寰殿前才停下。 第四十章 进王宫宫门之后，弘毅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不由啧啧称奇。华国不愧为第一富国。虽说如今已有衰败趋势，早已比不上威王时代。但王宫依旧宏伟壮丽，一显至高无上的大国气魄。 亭台楼阁、舞榭歌台，这些应有尽有，不一而足。可以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弘毅看着这富丽堂皇的王宫，心中愤愤的想，华国果然是穷奢极欲。 由于凌云对华国的巨大贡献，华王打算隆重接待他。一大早华王率领着一干重臣，亲自去紫寰殿前迎接。见四辆马车依次停下，华王大步向前，迎了上去。先跳下车的是小公主，一下车就跑到父王身边，给华王一个大大的拥抱。华王既无奈又宠爱的抱了抱这个调皮的女儿。 随后下车的是慕容凌云，小公主拉着华王来到凌云车前，兴致勃勃的介绍说：“这就是第一说客——慕容凌云。” 凌云向华王拱手见礼：“在下慕容凌云，参见华王。” 华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头笑道：“想不到第一说客如此年轻，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凌云但笑不语，躬身致谦。 此时弘毅、赵晨曦、丞相和大鸿胪也下车了。丞相向华王行礼后，介绍道：“这位是倾国太子弘毅，这位是……赵晨曦。” 弘毅和赵晨曦均对华王没什么好感，于是对华王拱拱手，态度不冷不热的。 华王不知道赵晨曦就是寄奴，便忽略了他。只对弘毅说：“倾国太子不应该在俞国吗？” 弘毅脸上一下子就绿了，认为这是挑衅。刚想要出言讥讽，凌云立马接道：“太子殿下是与在下一起离开俞国的，此事说来话长，容在下日后说明。” 华王疑惑的看向弘毅，也不再说什么，于是大家入紫寰殿。其实刚刚华王并非挑衅，是因为俞国对外声称倾国太子染疾，暂在俞国静养。所以华王才有此一问。 华王在前，众人跟随华王踏上长长的台阶，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进入紫寰殿大厅，大殿内更是富丽堂皇。殿内檀木作梁，水晶为灯，范金为柱。如此穷工极丽，饶是弘毅这种自幼见惯富贵，亦感惊奇。 华王端坐王位之上，弘毅一行人与一众大臣正式拜见过华王后，华王赐坐。众人随后坐定，内侍上茶后退出，大厅一片肃然。 华王率先开口：“慕容公子曾救华国于危难之中，功不可没。今孤设宴款待，为公子接风洗尘。” 凌云连忙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王盛情款待。在下帮助华国，是为免华国生灵涂炭，百姓家破人亡。在下不敢因此居功。” 丞相笑道：“慕容公子真是过谦了，如今少见公子这般年少有为又一心为民的人了。” 众位大臣看出华王对慕容凌云的喜爱，也都纷纷说了一通辞藻华丽的赞美之词。可大家似乎把这位最尊贵的太子忽视了，没有一个人提及弘毅。 第四十一章 那是必然的，在华王没有表态之前，谁敢提及倾国太子。可见华国君臣对于当年威王之死，是耿耿于怀的。 弘毅自从成为人质以来，在俞国备受冷落，早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事，坦然的在一旁冷眼静观。而慕容凌云却想趁机提出让两国交好，摒弃前嫌，故意将话题移到了弘毅身上。 凌云默默转移话题，道：“如今正处乱世，各国征战，在下助华，正是希望能够世界和平。而现在倾国太子不远千里来到华国，可谓是上天恩德，望华倾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 此言一出，弘毅沉默，华王不语。大殿忽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华王顾左右而言他，道：“孤正十分奇怪，按理说倾国太子应在俞国，怎么却出现在华国了？” 慕容凌云解释道：“俞王无信，暗杀质子。太子殿下也是历经九死一生，才逃出俞国的。” 华国君臣大惊，连丞相公孙嘉都暗暗吃惊，虽然他知道弘毅和俞王之间有矛盾，但没想到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华王疑惑道：“俞王向来口碑很好，都说他宽宏大度，敬贤礼士，且与各国交好，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啊？” 的确，俞王向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知迷惑了多少人。 凌云道：“王不要被其表象迷惑。太子殿下自入俞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临了倾国还清赔款，可俞王却起了杀机，暗杀殿下。幸殿下有上天庇佑，才逃过此劫。” 华王终于看向了弘毅，可弘毅依旧面无表情，并无苦大仇深的样子。但凌云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不会欺骗他人的。 华王与其余大臣对弘毅的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真情或是假意的安慰几句后，华王转而让大家去御花园内赴宴。 弘毅和凌云走在曲折的甬道，两旁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浓香馥郁，可两人都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 弘毅冷笑道：“华王懦弱是众所周知的，他不敢和俞王闹翻的，你又何苦如此做。再说我也不需要他们的帮助，只希望他们能袖手旁观，不害我就成了。” 凌云瞪了弘毅一眼，极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眼见无人，才劝道：“如今形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还是忍了吧。” 到了御花园，群臣都已落座，弘毅和凌云也赶紧坐下。华王随后也来了，笑吟吟端起一杯酒来：“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孤今日迎来这么多客人，更加喜悦万分。众位爱卿，一起举杯喜迎贵客。” 凌云、弘毅和赵晨曦立马站起来，齐声道：“多谢华王。” 君臣举杯共饮后，华王向一旁的近侍点点头，那近侍高声叫道：“奏乐！”丝竹管弦应声而起，近侍双掌轻拍几下，几对宫装美女踏着乐声旋入场中。 弘毅静静欣赏着舞乐，脑海中却会想起那次俞王的“万人庆典”。那次宴会可谓是步步惊心，而这次宴会才是真正的宾主尽欢的宴会。 宴散，华王特意在宫中为三人安排了住处，弘毅一听十分警惕，生怕华王要软禁他们。但凌云却欣欣然答应了。 第四十二章 随后的日子可谓是闲暇舒适的，弘毅与凌云每天不是去御花园赏赏花，就是出宫逛逛华都。偶尔会遇见宫中的太子王子等贵人，便礼貌的打招呼，而那些贵人也是热情好客，主客相处甚欢。至于软禁什么的，完全是弘毅想多了。华国招待他们是热情周到，宾至如归。 只是华王对弘毅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把他当做是普通的客人，待弘毅并不热情但有不失礼节。 倒是小公主最爱找凌云玩，各种缠着凌云，惹得弘毅快要发飙了。凌云只好一边安抚弘毅，一边陪着小公主。 这不，凌云刚刚打发走小公主，就赶紧回房安抚弘毅了。 弘毅一脸阴沉坐在屋内，语言冰冷的问道：“和她在一起开心吗？” “……还好。”凌云显得漫不经心的答道。 弘毅听了这个答案，更生气了，吼道：“那不赶快跟她走，还回来做什么？” 凌云转头看着弘毅，目光中充满了宠溺，笑道：“当然是来安抚你。” 弘毅挑眉：“那你怎么安抚？” 凌云静静的凝视着弘毅，慢慢倾身，侧过脸，吻了他。 这是个淡淡的吻，两个人谁也没有更深入。蜻蜓点水般缓慢的轻柔的触碰，享受对方的温度。 只过了须臾，两人就分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弘毅轻笑：“这个安抚，我喜欢。” 可是，虽然这个吻时间短暂，但毕竟是发生过。还悲催的被去而复返的小公主看见了。 小公主愣愣的看着凌云主动亲吻弘毅，以及凌云那充满幸福且带点宠溺的笑容。然而这种笑容，是小公主从来没有见过的。 竟然，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一瞬间小公主觉得曾经根深蒂固的纪纲人伦观念全部崩塌，原来，两个男子也可以这样亲吻，这样恋爱。 小公主一步步退后，再退后，接着转身跑向门外。那样子，像是落荒而逃。 “有人在追你？”身为华国太子的凌卿晟很没形象的坐在树上闲闲道。 小公主又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二哥，那狂蹦乱跳的心便一下子安静了。 “谁敢追本公主。”小公主边说边不顾形象的上树，和凌卿晟并排坐着。 凌卿晟挑眉，问道：“那为什么跑？” 小公主擦擦汗：“看见了一幕……恐怖的事。” 这勾起了凌卿晟的兴趣，忙问：“什么恐怖的事？” 小公主朝树下望望，见下面空无一人，才将刚刚看到的一五一十说给了哥哥。 凌卿晟听完后可不觉得那是恐怖的事，反而觉得那是一件多么唯美的事。没想到那个清冷的第一说客居然喜欢男的，一点没看出来啊，想象他亲吻弘毅的样子，该是怎么的迷人呢。 想着想着，凌卿晟就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于是小公主很无语的看着听完故事的哥哥发出又贱又猥琐的笑声。 “喂喂。”小公主粗鲁的打断凌卿晟的幻想，问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他们这样，很对啊。”凌卿晟摸摸小公主的头，随口答道。 “怎么能是对的？他们都是男人。”小公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凌卿晟。 “那又怎样？你太小，没见识。这种事，很正常。” 可怜的公主，再一次被她哥给耍了。她傻傻的问道：“真的吗？” 无良的太子肯定的点头，还说：“所以不要大惊小怪的，看把你吓得。” 这导致小公主羞愧了很久，觉得自己没有见识，还爱大惊小怪，于是也没有再向别人提及这件“恐怖的事”。 第四十三章 这几日，华国王宫到处弥漫着恐怖气息，宫人们说话做事都带着三分小心。弘毅觉出周围气氛不对，一打听才知道，又有大型的奴隶起义爆发了。 虽说华国自从寄奴起义后，就内乱不止。可都是些小打小闹，派兵即可镇压。可这次好像很严重，镇压了很久叛军依然顽强抵抗，惹得华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弘毅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很幸灾乐祸的。于是一进门立马宣传说：“听说华国又有奴隶起义了，而且这次动静不小呢，堪比某人那次哦。” 凌云听后微微皱眉，说：“我也听说了。华国现在起义不断，镇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弘毅继续幸灾乐祸：“那还不是某人做的好榜样啊。要是华王知道他就是那罪魁祸首，估计直接拉出去斩首。” 凌云瞪了一眼弘毅：“某人好歹救过你我性命的。” 弘毅讪讪一笑：“所以你和我都没告密啊。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公孙嘉也帮我们隐瞒了某人的身份啊？” 其实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大家。虽说华国声称不再追究奴隶叛乱事件，但真的能不追究吗？所以自从进宫起，赵晨曦就十分低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不过据小公主透露，华王和大多数的大臣都不知道赵晨曦就是寄奴的消息。这是因为公孙嘉帮忙压下了，警告知情人不得泄露。 “这……公孙丞相高深莫测，我也不清楚。” 弘毅奇道：“公孙嘉胆子真大，竟敢欺君。可见其权力之大。” 凌云放下茶盅凑近说：“你没听华国传言一句话‘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吗？要不是有公孙丞相把持朝政，华国可就乱了。” 弘毅漫不经心道：“我看公孙嘉都已是古稀之年，等他百年之后，华国就……呵呵。” 凌云说：“不要对华国如此仇视。” 弘毅立马狡辩：“我哪有仇视啊。我这是实事求是。” 凌云不屑与弘毅争论，便道：“好了，说说你还打听到什么了？” “华王震怒，打算派精锐军队前去镇压，说什么要等打败叛军后，要将起义军首领处以极刑，随从者将其全部斩首，株连九族。看来是要以儆效尤。”弘毅义愤填膺的愤愤道。 “什么？”凌云一拍桌子长身而起，震怒道，“华王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这样做或许可以让奴隶们暂时安分，但怨恨积累久了，必会爆发，到那时将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华王此举后患无穷。” 弘毅不懈道：“难不成华王会废除奴隶制？别开玩笑了。” 凌云垂头静思片刻，只道：“我必须阻止他们。” “你又要多管闲事了。”弘毅扶额无奈道。当然，他也只能同意。否则又会像上次那样，和凌云闹得不欢而散了。 弘毅问：“你打算怎么阻止？” “只能先找华王谈谈，希望能劝动他。”当然，这是第一说客最好的方法了。 第四十四章 叛军自然抵不过果精锐军队。果不其然，叛军没坚持几天就被打败了。而华王对于叛军，自然是要处以极刑，以泄心头之恨。凌云听说后，便匆匆赶往紫寰殿。 “叛军首领及随从者凌迟处死，并株连九族，各样死刑一千九百一十七人，流徙以下近三千七百人。臣以为，是否株连太大？”玉阶下，丞相公孙嘉正苦苦劝说华王收回成命。 华王不耐烦的说：“这些人一个个都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丞相何必怜惜。” “那些人都只不过是奴隶，因为被逼无奈，被迫反抗，何来乱臣贼子之说。王应以安抚为上，惩处为下。怎能因愤怒便滥杀无辜，此举恐非仁君当为。” 恰巧此时凌云来到门前，就听见里面激烈的争执声，不由向近侍总管问道：“华王为何事暴怒。” 近侍总管望了一眼紫寰殿，不无害怕地道：“公孙丞相正在里面，为叛军求情。” 话音未落，只听房中“哐啷”一阵巨响，还伴随着华王的怒吼：“怎么，你在指责孤是暴君吗？” “滥杀无辜，专横残暴者即为暴君。若王执意如此，天下臣民便会认为王乃暴君。”丞相一步也不让，不卑不亢的回道。 华王拍案质问道：“孤如此裁决，众位大臣未有异议，倒是你却来此为叛军求情，是何原因？” 公孙丞相闻言抬头直视华王，双目炯炯，并不回避华王的怒视。 门外的近侍总管也惊呆了，要知道华王对丞相向来以礼相待，甚少会如此发怒。 凌云心头却是酸楚莫名，无论华王多么倚重公孙丞相，也并未全心信赖过他。而今这君臣之间的信任倚赖，又能剩几分？ “臣自然是为了华国。”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跪地，“若王不信任臣，请王赐臣死罪。只求王能体察万民之心，宽恕叛军。臣就是为此一死也没什么。” “你！”华王徒然站起，正要发落丞相，门乍被人推开，近侍总管颤颤巍巍的报道：“慕容公子求见。” 还未等华王做出反应，凌云便推开近侍，径直便闯了进去。 “在下拜见华王。”凌云站在公孙丞相身侧，目不斜视。 华王被凌云打断，愤怒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凌云心知华王正在气头上，正是最不理智的的时候，现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于是凌云当做不知道华王在生气，笑道：“在下来此贺喜。” 华王不解，问道：“孤何喜之有？” “听闻叛军已被剿灭，在下喜不自禁，特来此贺喜。” 华王听闻怒气稍稍平息，道：“叛军乃乌合之众，剿灭是必然的事。” “这是当然，华国军队势不可挡，果然厉害。”凌云恭维几句，随后道，“在下觉得不仅是华国军队厉害，华国奴隶也很厉害。可见华国是全民皆兵，天下谁能与之争？” 华王叹道：“那些奴隶打仗是厉害，但都是乱臣贼子。如今内乱不止，白白耗费了战斗力。” 凌云也感叹道：“若是能停止内战，一致对外，那华国一统天下之日，指日可待。” 第四十五章 “哦？”华王一听凌云说什么一统天下，就十分感兴趣，忙问道，“公子此言当真？又有什么妙招？” “在下倒是有一拙计，只是……”凌云颇为为难的说道，“估计您不会同意。” 华王奇怪，自己怎么可能会不同意统一妙计呢，他追问道：“此乃振兴我华国之计，孤怎会不同意呢？” “可是……”凌云犹豫半天，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后，才开口道，“在下怕说些胡言乱语，有扰圣听。万一在下惹的龙颜大怒……恕在下不敢说。” 华王微微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公子多虑了，请但说无妨，无论说什么，孤都恕你无罪。” 凌云见好就收，不再推三阻四的了。他侃侃而谈：“从近代百年征战史开始，华国一直是强国。尤其是威王时代，发展经济，操练军队，使华国变为天下第一强国。若非南阳血战失败，必能一统天下。所以，在下认为，华国统一天下不是不可能的。” 华王回想起威王时代，激动之余又十分惭愧。华国今昔不同往日，只觉得愧对祖先。于是沉默不语，静听凌云下文。 果然，凌云以古讽今，继续说道：“而今天下七国称雄，各霸一方。华国再无昔日威王时代的雄风，渐渐衰退。与此同时，俞国迅速雄起，先后攻打倾国和华国。可见其野心勃勃。” 想到才结束不久的华俞之战，华王就怒气冲冲的说道：“公子说得对，俞国的确不安好心，恐怕是志在天下呢。” “不知华王是否想过为何华国衰落至此？” 华王听凌云此话，心中隐隐有怒火，可想起自己答应过他不以言论降罪，也只得忍住怒气，答道：“大概是因为连年征战，国力大不如前了吧。” 凌云心底暗笑道：果然只会怪罪于外界原因，不从自身找原因。比如华王自己优柔寡断，绝非明主。再比如华国统治腐败，压迫奴隶，内乱不止。 而第一说客的厉害在于，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都能给你绕回正确方向去。于是凌云顺着华王的话，接着说：“华国近年来的确是战乱不断。不过大都是内战。可见内战才是根本原因。内战损耗大量国力，国力自然是大不如前。而问题是，如何解决内战？” 华王一听内战二字就头疼，扶额道：“孤也正日夜想此问题，奈何无解啊。” 凌云举例说明：“华国是以强硬的镇压手段来解决，可惜奴隶起义如野草一样永远也烧不尽。可见镇压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这一点华王认同，便追问道：“那用什么方法呢？” 凌云很想说废除奴隶制，但华王肯定是难以接受的。于是便退一步，说：“在下认为，想要解决内战，必先要安抚奴隶。” 华王问道：“如何安抚？” “在下希望王释放被捕奴隶，以安民心。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王宽恕奴隶，便能得民心，继而得天下。” 华王这才知道入了凌云的圈套，但并没有过激反应，反而说道：“好吧，孤收回成命。至于如何处置叛军，由丞相拟定。” 第四十六章 从紫宸殿出来，公孙丞相的面色很淡，显得无悲无喜。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走了几步才偏头对凌云说：“公子不愧为第一说客，三言两语便能使王改变主意。果真是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雄师。” 凌云跟在公孙嘉身后一步外，垂眸笑道：“丞相谬赞。” 公孙丞相继续称赞道：“公子对于政治也很有见地，老夫很欣赏公子才华与治国之道。” 凌云依旧谦逊道：“只是略懂皮毛，丞相谬赞。” 公孙嘉停下示意凌云跟上来，边走边说：“这次多谢公子出言相救。若非公子，老夫恐怖此次是凶多吉少了。” 凌云安慰几句：“上面原就没想要赐死丞相，在下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公孙丞相听闻落寞一笑，并不言语。可见，华王的话伤了君臣之间的情谊，划出一道无法弥补的伤痕。 凌云见公孙嘉沉默不语，自然知道他是为华王的话伤感。正想再宽慰几句，不料丞相却转移话题：“最近老夫忙于内乱之事，也没空看望倾国太子。不知殿下可好？” “殿下一切安好。打扰多日，近日便打算告辞回国了。” 公孙嘉和颜悦色的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可是华国招待不周？” 凌云解释道：“丞相多虑了。只是殿下久居他国，思念家乡。故归心似箭。” “本来别国内政不便置唆，可事关重大，得提醒公子几句。”公孙嘉目光炯炯地看着凌云，问道，“公子可知，如今倾王病重？” 凌云和弘毅这些日子只顾逃命，哪里顾得着关心时事，所以对此一无所知。凌云听了一愣，急忙问道：“在下不知，请丞相赐教。” 公孙嘉捋捋胡须，语重心长的说：“倾王昏迷不醒，现在是长平君监国。” 短短三两句话，却压的凌云喘不过气来。丞相的隐晦意思是：倾国变天，君权旁落。 公孙嘉见凌云脸色不好，也宽慰道：“目前倾王只是昏迷，或许过些日子就醒了。请公子转告殿下，不必过于担忧。” 凌云点头称是，可怎会不担忧呢。看来倾国朝堂动荡，回国之事并非那么容易。还得慎之又慎才行。 告别丞相，凌云匆匆去见弘毅。果然，弘毅听后先心急万分，后暴跳如雷。大骂长平君狼子野心，企图谋反。 等弘毅发泄完，平静下来后。才想起和凌云讨论应对办法。 显而易见，长平君如今控制了朝堂，弘毅只身回国，很有可能被杀。 于是，一个尴尬的局面产生了。回家会被杀，离家也会被杀。总之结局只有一个——死。 弘毅自嘲一笑，开玩笑的说：“倒不如找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自我了断算了。到时候你记得要给我收尸啊。” 凌云听后哭笑不得，骂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弘毅无所谓道：“那能怎么办。难道向他国求助？” 凌云心知弘毅对华国有偏见，但不得不说：“为今之计，只能向华国求助了。” 第四十七章 战国历一百零五年，六月。华王下旨将叛军首领及随从者共十九人凌迟处死，念其家属无知，特赦死罪，改为流徙。此次事件前后共斩首三百零七人，流徙近两千人，情节较轻的两千余人特赦出狱。 华王旨意一出，天下大惊。华国百姓纷纷高呼华王英明，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天际。至此之后，华国内乱渐息。 经此一事，华王对凌云十分看重，经常召他聊天，谈论国家大事。而凌云有求于华王，自然对华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提出很多治国良策。华王佩服其治国之才，对凌云更为看重，甚至暗示凌云是否愿意来华国为官。可凌云并未受名利诱惑，婉言拒绝了。华王大叹可惜，虽没有再提及此事，但仍时常召见凌云，谈论治国之道。 与此同时，凌云也时常与丞相公孙嘉、大鸿胪欧阳纭交谈。希望二位能劝华王派兵护送弘毅平安归国。欧阳纭倒是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上书劝谏华王，可惜被华王无情的拒绝，灰溜溜的回来了。凌云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公孙嘉了。 可公孙嘉却不是个善茬，虽然同意了，但是是有条件的。 “哦？他提出什么条件了？”弘毅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弄琴弦，悠闲的问道。 “首先，倾华两国联合对抗俞国。其次，倾国百年之内不得侵犯华国。” 铮然一声裂响，琴弦崩断，弘毅抬头盯着凌云，道：“第一条可以，但这第二条有点强人所难吧。” 凌云自然明白弘毅想法，人家还雄心壮志等着一统天下呢。凌云无奈道：“即使我是第一说客，可丞相抓住我们的把柄，也不得不同意。” 弘毅冷笑一声，讽刺道：“怎么，他拿寄奴威胁我？怪不得以前帮寄奴隐瞒身份，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果然是老狐狸，厉害厉害。” 弘毅暂缓怒气，继续问凌云：“他还有什么条件吗？” “……再就……再没有了。” 弘毅满脸疑惑的说：“老狐狸抓住这么大一把柄，居然没有多多敲诈，真是怪哉怪哉。” 凌云低下头，不动声色的喝着茶，没有回应。 弘毅眉头紧锁，思来想去觉得公孙嘉提出的条件还不算苛刻。至于不得侵犯那条，他向来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一百年公孙嘉早已作古，还管得了侵犯不侵犯的事吗。 “好吧，我全都同意了。不过你等过几天再找老狐狸谈，就说我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弘毅想了想又道，“还有，华国派的兵可得是精兵。至于人数嘛，肯定是多多益善，你好好争取哦。”说罢拍拍凌云肩膀，心里美滋滋的想，全都靠你这第一说客了。 凌云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忽而道：“好久没有……那个了……” 弘毅挠头，苦闷的问道：“哪个啊？” 凌云眼神瞟了瞟床铺，弘毅立马心领神会，坏笑道：“那个啊……你确定？” 凌云一副不要算了的样子，弘毅连忙讨好道：“还是云最好了，我真是太爱你了。”说着说着就说到到床上去了。 第四十八章 帷帐垂地，烛影摇红。凌云被扑倒在床上，静静的闭上眼睛，可依然能感觉到弘毅的呼吸越来越是灼热。忽然弘毅轻轻叫了一声“云”之后，火热的吻便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凌云低声喘息，细碎□□。可弘毅却越吻越缠绵，最后他的唇吻在凌云的唇上。一同带他堕入渐深渐远的迷朦的欢娱中…… 今夜无风无月星河天悬，而帐内春光无限，一夜抵死缠绵…… 此后的事一切顺利，凌云与丞相又商量了几次，最终为弘毅争取了五百精兵护送回国。弘毅听后大惊，没想到华国居然如此慷慨大方。 而后丞相在朝堂之上力保弘毅，经过朝臣一番争论，华王最终被说服。而弘毅的归国时间终定于战国历一百零五年，七月十四日。如今距回家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 归期在即，弘毅和所有的异乡游子的心情一样，焦虑加兴奋。时常掰着指头倒数回家的日子，时光变得甜蜜而又漫长。与弘毅正好相反，凌云是只是安静的等待，十分淡定。甚至还有深深的不舍与伤感。于是两人决定剩下的时间好好逛逛华都。话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天下第一繁华之都，怎能不好好游览一番呢。 华都乃是百年老都，自然是富贵繁华，吃喝玩乐的地方数不胜数。更有人总结出来了四句话：吃在城东，喝在城南，玩在城西，乐在城北。 于是弘毅和凌云出宫后，向路人打听华都好玩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告诉他这一句顺口溜。 根据顺口溜，两人先来到了城东。还未走进，远远就已闻见各种小吃的香味。果真是吃在城东，十里飘香。 等进到城东的小吃一条街，各种吃食摆在眼前，什么包子、抄手、汤圆……不一而足。弘毅立马拉着凌云进一家小店，店小二紧忙小跑到跟前，热情招呼道：“二位客官楼上请。” 弘毅上二楼找了个雅间坐下，问小二：“你这的招牌菜是什么？” “说到本店招牌菜，那可多了去了。”小二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本店面食有小笼包子、灌汤包子、水晶虾仁饺、水饺、蒸饺、抄手……” 等小二报完菜名，弘毅已经昏昏欲睡了。于是一挥手，慷慨道：“那就全上了。”果然是花公家的钱，让公家去哭吧。 可小二已经目瞪口呆了。刚刚少说也有十几样菜，而且都价值不菲，没想到居然全都要。等小二目瞪口呆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两位是金主啊。顿时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上菜去了。 等菜上了桌，凌云只是静静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弘毅在那狼吞虎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却仍然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仿佛要把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全都刻在心间。 弘毅被盯的久了，奇怪的抬头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凌云浅笑着摇摇头。 不知为什么，弘毅觉得凌云最近举止异常，竟透着决别的意思。他压下心头的不安，强颜欢笑道：“那还不快吃，都要凉了。”说罢用筷子夹起玲珑剔透的水晶虾仁饺，轻轻放入凌云的碟子中。 凌云低头吃了，放入口中慢慢品味，只觉得世间所有的山珍海味都不及于此。他抬头看看眼前的人，真希望时间停滞不前，永远停在最美好的时光。 第四十九章 喝在城南，喝的是城南的酒和茶。弘毅吃完后就拉着凌云去城南了。本来弘毅是想喝酒，可是凌云以饮酒伤身为由，决定去喝茶，并且认为品茶更能体现文人雅士的风流。弘毅只好乖乖喝茶去，至于酒，只好下次再喝了。 两人随便找了个小店，点了一壶龙井，弘毅专门找了隔开的雅间，打算慢慢坐着品茶，以便消食，顺带打发时光。 弘毅小抿一口茶，评价道：“虽说不如宫廷贡茶，但也算是极品了。等我们回到倾国，我请你喝正宗的西湖龙井。” “我恐怕……不能去倾国了。” “恩？什么意思？”弘毅漫不经心的问道。 凌云的声音淡似冰雪，缓缓道出一个残忍的事实：“我已经答应了公孙丞相，留着华国为官。” 弘毅震惊道：“你要留下来？开什么玩笑？” “我是认真的，你就当我是因官弃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吧。” 弘毅不可思议的笑道：“因官弃爱？他给你什么官职，丞相还是御史大夫？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那得等几年？你现在只是一个逃亡的太子，即使回到了倾国，长平君也不会容你。你还得倚仗倾国丞相邵英帮你夺权。而现在公孙丞相愿辞官隐退，举荐我为丞相。” 一番话直戳弘毅伤疤上，堵得弘毅哑口无言。愣了半晌复又说：“我不信你是贪恋权势之人。” 凌云立即接道：“但是那个位子却可以实现我的全部理想。” 弘毅争辩道：“我也可以帮你实现你的理想。” “不可能，你我从一开始时，战与和的观点就不同，难道你能放弃统一天下的梦想吗？” 弘毅则更为惊讶，他本以为凌云是认同自己统一的观点的。回想初遇时的辩论比试，凌云主动认输，后来两人相处时提及统一，凌云也是不置可否的。可现在才发现，那是凌云为避免争执而相让，他们两人的理想至始至终是背道而驰的。 弘毅沉默，凌云则继续说道：“而华王是爱好和平的，我想在他身边做事，至少可以保一国平安，实现和平的理想。” 弘毅：“……” “即使我跟你回去，甚至做了倾国丞相。可我们观点不同，迟早会发生争执的。更何况君权相权自古存有矛盾，到那时，爱情恐怕也就凋零殆尽。” 弘毅：“……” “我曾说，爱情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如今我找到了自己的‘湖’，而你也即将回归你的‘江’，是时候该相忘江湖了。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弘毅：“……” “毅，我不后悔相识一场，更不后悔相爱一番。” 弘毅一直沉默了良久，因为他无法反驳凌云的话。直到凌云说完，才苍凉一笑：“云，天下第一说客，你当之无愧！”说罢起身，丢下几两碎银后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凌云一人在桌前端坐，刚才的所以伪装早已崩溃。却原来，情到深处，很多事仍是我们的单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第五十章 凌云临窗独饮，却觉得茶苦，心更苦。他欺骗了弘毅，可却不得不欺骗他。 回忆起那次和公孙丞相的谈判，并没有像自己给弘毅讲的那么简单。公孙丞相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凌云留在华国辅佐华王。然后才提出倾华两国联合对抗俞国，倾国百年之内不得侵犯华国的要求。 凌云一点也不怪公孙丞相，他明白丞相的苦心。丞相说的对，自己和弘毅在一起，对华国，甚至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种威胁。凌云还深刻的记得，公孙丞相真诚的对自己恳求道：“我垂垂老矣，将不久于人世。更看不到华国百年之后，弘毅是否能遵守合约。而只有你在华国一天，他便不会侵犯。只要公子留下，我愿辞相位，举荐公子为相。”此情此景，凌云怎能不答应？ 出了茶馆，凌云漫步街头，不想回去。他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丞相府门口，正巧公孙丞相回府，就在门口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慕容凌云。 请凌云入府，再命人沏上一壶茶，屏退左右后，丞相才斟酌着开口：“恨我吗？” “不恨。你有你的立场。你也是为了华国，鞠躬尽瘁，令人敬佩。” 公孙丞相闻言感动不已，起身下拜：“公子受我一拜，今令公子舍弃挚爱，我无奈之至。唯有丞相之位能补偿公子。华国臣民感激公子，华王赞赏，再由我保举，相信拜相不是难事。” “在下资历尚浅，不足以担任丞相之位，实不敢当。” 公孙丞相知道，凌云并非因为权势而舍弃爱情的，再劝则显得做作了。于是话锋一转，问道：“太子殿下他……” 凌云一叹，神情黯淡的说：“他会慢慢淡忘，渐渐放下的。”因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 弘毅的归期越来越近，也意味着分别之日即将到来。可弘毅与凌云都刻意回避着对方，回避对往事的留恋。然而那些美好的往事终将难以磨灭，彷如最珍贵的珍珠，在心底里散发出最灿烂夺目的光。 终于到了弘毅归国之日，那日华王亲自率领着众位大臣为弘毅送行，一起来的还有小公主及华国太子，唯独慕容凌云迟迟没有现身。 这次送别仪式格外隆重，公孙丞相精心挑选的五百精兵全副戎装，肃然而立。华王与弘毅在紫寰殿前道别。华王语重心长道：“从此两国结盟，亲如一家，孤甚为欣慰。太子此去请代孤向倾王问好，助倾王早日康复。” 弘毅也彬彬有礼的道谢：“多谢华王，请不必再送了，就此留步吧。” 忽然小公主脆生生笑道：“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虽然平素老是争吵。但现在你要走了倒有些不舍呢。” 弘毅也颇有感叹，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这个让自己又烦又爱的小公主了。于是和颜悦色的对她说：“要是不舍，就随本太子一起去倾国吧。” 小公主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呆华国吧。毕竟华国有亲人，更重要的是凌云也留下了。她摇头道：“不了不了，以后有时间再去吧。” 弘毅但笑不语，他本来就没打算带着小公主。与众人告别后，他最后一次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却仍然不见凌云身影。暗暗叹息一声，只得登上了一辆豪华马车。他本以为自己上马车的时候要踌躇的，但根本没有。而马车载着自己，慢慢驶向宫门…… 行至郊外，忽有箫声传来，弘毅一怔，这正是自己为凌云庆生做的曲子——《月光》。弘毅猛得揭开帘子，便看见长亭背后的桃花开得极盛，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在亭中坐着吹箫的一个白衣男子的肩上，而那白衣男子，不需细看，也知是谁。 凌云，到底还是前来送别，以他自己的方式。 桃树下初遇，桃树下分别。彷如初见，却是诀别。 弘毅忽然觉得眼里有泪，他没有喊停车，只是拿出了琴，与箫合奏这离别之曲。 琴箫不知合奏了多少遍，直到琴声渐远，箫声才歇…… 凌云默默起身望向马车消失的尽头，心中默念：就此别过，天高水长，不诉离殇。 ※※※※※※※※※※※※※※※※※※※※ 首先，祝大家七夕快乐！ 其次，第二部《乱世风雨情》完结，敬请期待第三部！ 最后，原来我在七夕节日里让这两主角分手了。当然，后文重逢是必须的！至于结局，最后一部第三部会告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