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权臣》 第1章 退亲 细雨如烟,笼罩着整个长安城。 天色晦暗,烛台上燃着一支蜡烛,微风一吹,烛火摇曳,眼前的针脚便跟着歪了几分。 苏青珞不慎将针扎进食指尖,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几滴鲜红的血珠沁在手中未绣完的嫁衣上,恰好染红鸳鸯的翅膀。 嫁衣带血,十分不祥。 站在一侧的紫鸢立刻惊叫一声,拿来帕子捂住苏青珞伤口。 “姑娘,今日下雨,天色太暗,不如改日再绣。反正还有半年时间,左右都来得及。” 苏青珞垂眸,并未说话。 伺候了苏青珞六年,紫鸢觉得小姐愈发漂亮了,也可能是长开了。 她肌肤白皙如玉,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明亮,眼尾微挑,清丽中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少女般妩媚。 葱白纤长的指尖将针线缠好,苏青珞轻声:“那便不绣了,我们出趟门。” 紫鸢不觉诧异,这不像苏青珞的行事作风。 苏青珞出身金陵首富苏家,奈何十岁时父母早逝,只好投奔外祖母家。 因不是自己家,虽然老太太待她比亲孙女还亲,但她自打入府以来便十分懂事,从不肯给人添麻烦,即便待丫鬟小厮都很客气,深得大家喜爱。 像今天这种雨天要出府麻烦旁人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 紫鸢不觉问:“小姐想去哪儿?我去吩咐车夫。” “去趟金记。”苏青珞声音很软,体贴道,“给车夫多封一些银子。” 紫鸢了然,原来还是想去看出嫁时的首饰打得如何了,怪不得。 她们从侧门出去便上了马车,也没惊动旁人。 马车缓缓向前,临近金记首饰铺子,苏青珞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 “不会的。”她在心里默默安抚自己,陆家待她不薄,陆衍也一向待她极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夜会做那样的梦。 梦里她嫁给陆衍后很快便怀了身孕。 自她怀孕后,陆衍以忙会试为由很少回来,她一向信任他,从未怀疑过什么。 直到她即将临盆,夜里突然肚子饿去厨房弄吃的,忽然听到下人偷偷议论“这么说外头这位主子反倒先生了小少爷”。 她听着不对劲,不动声色让紫鸢和梅妈妈绑了人来审,一审之下才知道陆衍在外头置了宅院,养了小妾。 她气得立刻带人寻上门,发现陆衍养的外室竟然是他的表妹柳嫣然,难道下人会称外头那位主子。 而且不止陆衍在,陆衍的母亲、她的婆母柳夫人也在。 ?见到她,柳嫣然吓了一跳,抱着孩子躲在陆衍身后,陆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语气温柔:“无妨。” 柳夫人不过尴尬片刻,便正色道:“你既然来了正好,这事本来也该告诉你。嫣然已经为陆衍诞下长子,我们自然不能待薄她,衍儿打算纳她为妾。” 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算一算时间,恐怕还未成婚时陆衍便在外安置了人,所以才会在她前头生子。 她脸皮薄,如此被欺负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质问陆衍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陆衍却只是轻飘飘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我待你还不够好?体谅你怀孕一直都没纳嫣然进门,她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 口口声声都是她的错。 她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心痛如死,气急攻心之下动了胎气。 因太过伤心,又遭遇难产,她竟没能将孩子生下来。 她孤零零地倒在血水中,看着鲜血染红了被褥,流到地上,染红了一片,听到紫鸢悲恸的哭声。 却怎么也醒不来。 她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魂魄飘在半空,听到陆衍对柳嫣然温声说:“是她苏青珞受不住这样的福气。等过了百日,我便抬你做夫人。” 怎么可以这样,就在她的灵位前说这样的话。 苏青珞气得哭出声,终于从梦里醒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紫鸢也被吓了一跳,得知她做噩梦,立刻替她换了衣衫,又拿来热水替她擦身。 她喝了口水慢慢缓过来,却觉得这梦太过真切,真切到让人害怕。 睁着眼躺到天亮,不想下起了小雨。 本来跟陆衍约好,今日他要陪她一起去看出嫁时的首饰打得如何,顺便再挑些喜欢的首饰。 结果陆衍的小厮听书却早早就过来禀告,说陆衍今日突然有同僚邀请,改日再陪姑娘上街。 她点头应了,小厮走后,她心里却一直隐隐不安。 本想绣嫁妆稳一稳心神,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甚至不慎扎破了手指。 干脆出门一趟。 梦里,陆衍跟她刚成亲后,便常跟柳嫣然在金记铺子幽会。 快到金记门口,苏青珞假意说口渴,下车打发了车夫,自己带着紫鸢进了金记铺子对面的福记茶楼。 她在二楼开了个包厢,打开窗观察对面。 一个时辰过去,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苏青珞松了口气,难免觉得自己有几分疑神疑鬼,正觉好笑,却突然看到陆衍的身影。 陆衍喜白,他一身莹白色衣衫,手里拿一柄折扇,翩翩公子般搂着身旁佳人出来,姿态亲昵。 那女人正是柳嫣然。 紫鸢又惊又怒:“小姐?” 苏青珞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陆衍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揽着佳人走进茶楼,二人上楼,竟就坐在他们隔壁包厢。 隔音并不好。 陆衍温柔的声音透过一面薄墙被听得清清楚楚:“逛了一上午累了吧?在这里休息会儿吃点东西,这茶楼点心还不错。” 柳嫣然声音甜得叫人觉得腻:“我不累,只是辛苦你了。毕竟你即将大婚,还要抽时间陪我。” “陪你是应该的。”陆衍温声问,“今天挑的金簪你喜欢吗?” 柳嫣然泫然道:“喜欢,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支金簪,多谢表哥。可惜你成亲后就是别人的了。” “?吃这种醋?我不早就是你的了?”陆衍仿佛轻笑了声,“放心,同她成亲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嫣然声音低了下去:“那你今晚来么……” 苏青珞听不下去了,只觉得恶心。 她倏地起身,用力打开包厢门朝外走去。 “砰”的一声,推开隔壁包厢的门。 陆衍跟柳嫣然正搂在一起,柳嫣然领口甚至都有些凌乱。 见到来人,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分开。 陆衍一脸惊讶,脸上带了些细微的歉意,起身朝她走来:“青珞,你怎么在这里?你听我解释……” 苏青珞浑身冰冷,面色苍白,甩开他的手:“陆衍,我们退亲,是你自己去跟舅母说,还是我去说?” 第2章 谁欺负你了? 雨还在下,似乎还大了些。 苏青珞没再跟这对狗男女纠缠,不等马车到便一路冒雨小跑回陆府,反正不过两条街罢了。 等到了侧门的小巷子,却忽然停住脚步,不想进门,没忍住抱着紫鸢小声哭起来。 她十岁那年父母双亡,跟随舅父陆佑从金陵来到京城外祖母陆家。 虽说外祖母待她比亲孙女还亲,但她心里明白这始终是旁人的家。 后来陆衍出现了。 他温柔有礼,常送一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给她,什么西洋的香料、玉簪、花瓶摆件。 苏家是金陵首富,这些东西她虽自小见惯了,却也觉得陆衍心里是有自己的。 后来外祖母和舅母做主给她和陆衍订婚,她也就并未反对,甚至开始期待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这样她便不再孤单。 然而,期待却在此刻全然落了空。 紫鸢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抱住她不停地劝慰:“姑娘要当心身子才是,咱们先进去。” 苏青珞没应声。 雨水混着泪水落在脸上。 细密的雨丝如线,斜斜落下,被风一吹便交织在一起。 苏青珞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飘飘零零的无根之叶,在风中盘旋,迟迟无法坠落。 目光里出现一顶紫檀木轿子,贵气十足。 四人抬轿前行,身后跟着一队青衫侍从,脚步声在雨水中却分外齐整。 一只手倏地掀开轿帘,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水绿色玉扳指,伴随着清冷而略微有些不耐的声音。 “哪个奴才这么不懂规矩?” 苏青珞闻言一凛。 她认得这枚玉扳指,因为这是她送出去的。 来人竟是……陆衡之? 六年前,她父亲去世,舅父陆佑前来帮忙料理父亲的后事时身边跟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便是陆衡之。 那时她知道陆衡之是陆家旁支的子嗣,被舅父带在身旁历练。 从金陵回京路上遭遇水寇,陆衡之为护她受了刀伤,臂膀上被划破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回京后她为了感谢他,便命人送去一些东西,其中就有这枚玉扳指。 谁能想到,短短六年,陆衡之已一跃成为当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圣上面前的红人。 即便陆家,也要放低身段,将这个旁支记入嫡系族谱,记在大房名下。 那之后,苏青珞也要依礼喊他一声三哥。 虽同在陆家屋檐下,他毕竟是外男且属于大房,她是女眷且常住二房,除了节庆时远远打个照面,两人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为数不多的照面里,苏青珞只觉得他气度越来越不凡,人也越来越沉冷寡言。 也听人说过陆衡之在朝堂之上如何翻云覆雨,手段毒辣地铲除政敌,更是曾经因下人偷了一本书便将人活活打死。 陆家人人都惧怕这位冷面阎罗。 所以在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后,苏青珞心底难免也蓦地升起几分惧怕,后悔自己不该行为冲动,非要在这里忍不住哭。 他该不至于处罚她吧。 轿帘只掀开一角,看不清轿内人的脸。 紫鸢吓得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道:“回禀衡三爷,是二房的苏姑娘不小心扭了脚,不是故意冲撞,还请您恕罪。” 那人迟迟未回应,片刻后,轿子落地。 ?苏青珞抬眼。 一双黑色长靴从轿中踩至青石地面,男人缓缓走出,一柄白色油纸伞立刻举到男人头顶,几乎同时一件白色披风亦是披到男人身上。 陆衡之身穿一袭蓝色御赐蟒袍,肩膀宽阔,腰间勒一条玉带,衬得他整个人清贵而沉稳。 那双眸子却仿佛天生没有温度,淡淡打量她一眼。 ?苏青珞忙低头用帕子擦去脸上雨珠,只觉狼狈极了。 下一瞬,陆衡之抬步朝她走来,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罩在她身上,又伸手接过伞,亲自打在她头顶。 苏青珞惊诧之下竟一时忘了拒绝,反应过来时,披风已经在她身上。 许久没有如此近地见过陆衡之,?他成熟许多,也高大许多,站在她面前竟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雨水渐大,落在伞上发出闷声,仿佛豆子落在鼓上。 他的声音也仿佛雨珠一般砸到她心里。 “谁欺负你了?” 清淡的,笃定的声音。 苏青珞好容易压下的满腹委屈不觉又涌上心头。 她只好说:“没有,只是不小心崴了脚。” 陆衡之低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在探究。 她不觉有些招架不住:“三爷若是没事,我便先告退了。” 雨声入耳,越来越急,仿佛她此刻的心跳。 片刻后,他淡淡嗯一声。 幸好他没有追问。 转身之际,苏青珞想起身上的披风,正要脱下来,却听到他的声音:“穿着。” 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青珞顿时不敢再动,只好低声说:“那多谢三爷。” 三爷? 陆衡之低头——许久没这么近看她。 原来高贵清丽的小姑娘高了不少,额间乌发被细雨淋得有些湿,脸庞上也有未擦干的雨珠,却衬得肌肤更胜雪三分。一袭鹅黄的衣裙配一条胭脂红的腰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有了几分少女的娇媚。 三年前家宴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她还乖巧地跟着其他人喊他一句三哥,如今却生分地喊他三爷。 陆衡之眸中闪过一抹不快。 是因为要跟那人成婚了? 那又为什么这么委屈地在这里哭?那人欺负她了? 苏青珞明显感受到陆衡之沉了脸色,却不知为什么,也不敢多待,俯身行礼,便要离开。 转身之时,才发觉那柄油纸伞一直打在她肩头,陆衡之半个身体都被雨淋湿了。 她不觉有几分惊讶,觉得陆衡之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雨势越大,竟打了几个响雷。 “你先走。”陆衡之面色虽沉,却将伞递给她,他整个人后退一步,彻底浸在雨中。 苏青珞了然,他是外男,他们不方便一起从侧门回去。 这伞她本能地不想接,但看他神色不豫,也不敢拒绝,便接了伞快步往前走,只觉得身后一双眸子盯着她,便越走越快。 进了侧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快步走回自己院落中。 淋成这样回来太过失礼,好在她在陆家最多算半个主子,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刚进院子,便听到外头一阵忙乱的声音,夹杂着婆子威严的声音—— “我可告诉你们,当今首辅大人,咱们的衡三爷回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谁在这期间敢犯错,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苏青珞心里没由来地一慌,也说不上为什么。 第3章 决意退亲 陆衡之虽然在大房是记名嫡子,平日大多数时候却是住在八条胡同的小院子,那里上朝近且清静,每月也就休沐前后几天才回陆家住。 因他格外严苛,所以他每次回来底下人便也如临大敌。 这么两相一比较,她苏青珞在府内的地位真是不值一提了。 苏青珞命人打来热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 油纸伞虽然是不惹眼的白色,她也没敢摆出来,让紫鸢在屋内晾着。 又将那件披风亲自收好,等寻个好天气悄悄洗了晒干再跟伞一起送回去。 虽问心无愧,但这东西却也不敢让别人看到,免得有心之人生出事端。 折腾半天,午饭未用,苏青珞又累又饿,也没什么精神再去为陆衍难过。 但眼下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不好再劳动众人,只好简单用了些糕点。 糕点甜腻,她只用了一块便吃不下。 嫁衣是没心思再绣,她想着绣个荷包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听到外头有个陌生的小厮声音在喊紫鸢姐姐。 紫鸢出去后很快便回来,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是衡三爷身边的宋闻亲自送来的。” 苏青珞惊诧道:“衡三爷?他怎么会给我送东西?” “宋闻说衡三爷特意嘱咐的,姑娘淋了雨,用一碗姜汤,吃一碟鸡汁包子再好不过。” “鸡汁包子?”苏青珞忙打开饭盒,最上头一层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底下果然是一碟包子,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金陵的特色,她顶爱吃的东西,只是来了京城便再没吃过,没想到陆衡之竟会给她送这个。 他怎么会看出她没吃午饭? 还有姜汤…… 苏青珞饿极,眼前又是她喜欢的、许久未吃到的鸡汁包子,觉得陆衡之应该只是刚好撞见她淋了雨后的一番好意,也没多想,便跟紫鸢一起将包子塞入腹中。 吃饱后她人有了力气,决定去找她的舅妈柳夫人退亲。 她觉得今天下午是个极好的时间点,因为陆衡之刚刚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此时说退亲的事不会惊动太多人。 雨还未停,外头天色晦暗。 苏青珞打伞,紫鸢提着一盏琉璃灯,陪她去了柳氏屋内。 柳氏正在跟大丫头映月算账,见她进来,忙朝她招手:“青珞快来,正好舅母教教你如何掌家,等你嫁进来我可要撂开这些庶务了。” 柳氏是个笑面虎,一贯会说场面话。 她爱权又爱钱,断不可能让她如此之快掌家。 苏青珞微笑颔首,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柳氏把账目对完,才低声道:“我有话想跟舅母说。” 柳氏闻言,含笑看她一眼:“什么话这么郑重其事。” 还是挥退了屋内众人。 苏青珞直接道:“舅母,我要同陆衍退亲。” 柳氏顿一下,脸上笑容未变,拉住她的手道:“好好的怎么忽然要退亲?是不是陆衍惹你生气了?你放心,舅母替你教训他。” 柳氏向来是嘴里向着她,心里向着自己儿子。 何况柳嫣然是她外侄女,住的地方跟陆府就隔着一条街,没她的默许柳嫣然怎么可能跟陆衍缠在一起。 苏青珞摇头:“舅母,我今日去金记铺子看首饰,在茶楼恰好遇见了陆衍跟柳嫣然,他们姿态亲昵,显然已来往了些日子。陆衍既然喜欢柳小姐,我愿意成全他们。” 柳氏脸色一变,“你放心,舅母一定为你做主。退亲不是儿戏,舅母先问问什么情况,明日答复你。” 苏青珞点头,也没想着今天就能把退亲这件事落定,便先行离开。 出门时,听见柳氏怒气冲冲吩咐丫鬟:“不管少爷在做什么,立刻把他给我叫过来!” 像是刻意演给她看。 苏青珞回房后,突然发觉身上的香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路找回去都不见踪影,难不成落在柳氏房里? 她回到柳氏院外,两个守门的婆子正在吃酒赌钱,见她过来其中一个立刻起身要去禀告。 苏青珞向来是连陆家下人都不敢劳烦的,立刻轻声道:“妈妈玩自己的,我不过丢了个香囊,自己进去找就是了。” 苏青珞常来柳氏院子,又跟陆衍订了亲,婆子料想无碍,便也承她的情,说了句多谢姑娘便接着坐下来了。 进去后她也没惊动柳氏,只跟她的大丫鬟映月悄悄问香囊是不是落下,让她帮着进去找找。 映月进去找了圈没找到,想着苏青珞毕竟是未来少夫人,还是要讨好几分的,带了两个小丫鬟帮她一起找。 苏青珞又想起来:“许是落在老太太院子里,我去看看。” 于是两边分头找。 老太太那头没找到,苏青珞又折回柳氏院子,映月和两个小丫鬟都还没回来。 苏青珞正要出去寻,便听到柳氏房门内传出刺耳的声音——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不是说过等苏青珞过了门你想怎样便怎样?还给我惹出这种事情来?” “明日你便去给青珞道歉,就是下跪也要求她原谅!” 苏青珞有些诧异,没想到柳氏竟然比她想的更看重自己。 不想接下来的话便是:“你知不知道她的嫁妆光现银便足足有三十万两,更别提田产和铺子。娶了她够我们永顺伯府上下吃一辈子了。”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哄住她。” “这话你都念了八百遍了。”陆衍明声音有几分不以为然,“你放心,苏青珞单纯心软,明日我一定哄好她。” 苏青珞浑身发冷,忙退出了院子,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陆衍这些年对她好的真正原因。 除了恶心,她更多的竟然是难过。 原以为陆衍只是三心二意变了心,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从未想过,他对她的好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 那年来到陆府,外祖母亲自养了她两年。 后来外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特意嘱咐让二房的柳氏照顾她,未免也有撮合她跟陆衍的意思。 这几年来,尽管柳氏对她一直有所保留,但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一心一意对他们好。 柳氏病了,她不眠不休地亲自照顾;陆衍身上的衣服、荷包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从未假手丫鬟;铺子里送来的任何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们。 无非是真的想跟他们成为亲人,因为她在这世上已没了旁的亲人。 却没想到,一腔心血全被辜负。 别人只当她是一只待宰的肥羊,恨不能剥皮抽筋,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是她不好、是她不配吗? 苏青珞伤心到没什么胃口吃晚饭。 入夜后窗外雨渐渐停了。 她心情极差,披了件披风一路走进后院小花园。 园子里并未看到什么人,刚下完雨有些阴冷潮湿。 苏青珞再也忍不住,蹲在花圃前低声抽泣。 她好想念父亲母亲,假如他们还活着,她不至于如此。 夜色沉沉,更深露重。 头顶忽地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又在哭?” 苏青珞蓦然抬头。 凉亭里,陆衡之正坐倚在阑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暗中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他语气不豫,似有几分生气。 第4章 你不信我? 苏青珞顿时一慌。 ?一天内被他撞见两次在哭,实在太难为情。 方才匆匆看一眼凉亭里还以为并没有人,如今想来是被檐柱挡住了。 微风拂过,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也飘了过来。 他今日刚回陆家,难免跟陆家各房设宴饮酒,想来是酒后来这里休憩,反而被她打搅了气氛。 他心情明显不好,苏青珞不敢触他霉头,行礼道:“不知三爷在此,青珞失礼,青珞告退。” “站住。”陆衡之淡声。 他语气自带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气势,苏青珞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他声音微凉:“问你话,为什么又哭?” 苏青珞抿唇——这种事,怎能对他一个外男说? 她迟迟不语,又听他道,“怎么?又崴了脚?” 苏青珞脸色微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宋闻这时来了。 他一手拎一盏琉璃灯,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跑过来道:“爷,你刚才用了不少酒,还是喝一碗醒酒汤。” 一转头看到苏青珞,顿时一愣,“苏姑娘怎么在这儿?”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陆衡之示意宋闻将食盒放在凉亭的石桌上,接过那盏灯道:“去外头守着。” 宋闻心中惊愕,连忙答是。 他家爷自从中了状元后京中说亲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其中不乏皇亲贵胄,更有不少女人明里暗里投怀送抱,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兴趣。 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对苏青珞破例了。 只是——这位苏姑娘好像定亲了啊? 他们爷不会? 想到这个可能,守在门口的宋闻不觉双腿一软,往里看了眼,那两道身影仿佛离得近了些。 陆衡之将手里灯往上一提,平声道:“上来。” 灯下,苏青珞一张苍白小脸上透着几分倔强,眼角微红,她没动。 陆衡之又道:“那你是要我下去?” 苏青珞朱唇微抿,片刻后,才是提裙而上,进了凉亭后,又对他行一礼。 陆衡之将灯罩摘下放到凉亭的圆桌上,坐下后打开食盒拿出那碗醒酒汤慢条斯理地喝完,才开口。 “陆衍怎么欺负你了?”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惊。 不似白天他问她“谁欺负你了”,这回开口是笃定的语气,不愧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竟然猜到了。 苏青珞垂眸,一时并未答话。 陆衡之等她片刻,又道:“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语气竟颇有耐心。 苏青珞更加惊诧,犹豫片刻,最后也只是低声道:“没有。” 他是大房的人,凭什么替她做主呢? 能替她做主的无非也就是外祖母,但外祖母身子骨大不如前,她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烦她。 何况,凭眼前人的才能,她就是不说,他也能很快查到缘由。 真的说出口,反而可能会被指责不懂事。 凭借多年寄人篱下生活的本能,苏青珞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 陆衡之起身,上前一步。 他存在感极强,有种压迫力,苏青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抬头。 陆衡之一袭月白长衫,清冷孤高如皑皑雪山上的皎月不染一尘。 他面若冠玉,鬓若刀裁,眉眼清冷,声音微冷:“你不信我?” 语气分明透着不快。 苏青珞没应声。 陆衡之眸色微深:“何妨一试?” 苏青珞垂眸:“青珞不敢,当真无事,青珞只是想家了。” 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完全敷衍。 陆衡之打量她片刻,没说信还是不信。 苏青珞再度行礼:“夜深了,三爷早些安寝。” 陆衡之终于没再说什么,将手里灯递给她:“路上当心。” 苏青珞想拒绝,看到他一双幽沉的眼,又下意识地将灯接过来。 “多谢三爷,这灯明日我会命人送回。” “不必。”陆衡之道,“我会命人去取。” 苏青珞松一口气,这就方便多了。 她的丫鬟去前院找他,总归不那么妥帖,容易落人口实。 难过的情绪被陆衡之一打岔,苏青珞好了许多,回到房中便歇下,很快睡去。 隔天一早起床,苏青珞去给外祖母请安,几位太太都在,柳氏也立在一旁。 陆老太太昨夜有点着凉,头昏昏沉沉的,戴着抹额,见到她还是亲切地招手:“青珞快来,昨日下了雨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着凉?” 苏青珞眼眶微微一湿,凑到老太太怀里:“青珞都好。这话该我问外祖母才是,您是不是贪凉夜里出去玩,才着了凉?” 陆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戳她脸颊一下:“看你这小皮猴儿说的什么话。” 苏青珞照例在陆老太太这里用了早饭。 陆老太太强行打起精神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也该到头了,但怎么也要看着我们青珞嫁人才行。” 苏青珞心中不觉浮起一股酸涩。 柳氏立刻道:“呸呸,母亲长命百岁。您何止要看着青珞嫁人,她生了太孙您还得帮着她照看几年呢!” 陆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你们看你们太太多懒,当婆婆的不照看竟叫我照看,这算什么事?” 大家登时都笑起来。 苏青珞一言未发,她知道柳氏是故意如此说,为了就是让她老实跟陆衍成婚。 出了老太太房间,柳氏一面赔笑,一面将苏青珞拉入房中。 陆衍果然早在房内等着她,见她进来,先扇了自己一巴掌。 “苏妹妹,昨天都是我的错,原是我该死。” 这一巴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陆衍过来拉她的手,被苏青珞甩开。 陆衍立刻讨好般拿出一块通透的玉佩递给苏青珞。 “苏妹妹,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就当是赔礼,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苏青珞接过玉佩,上头镌刻着兰花花纹。 她不喜欢兰花,她喜爱牡丹。 她也不喜欢玉石,玉石易碎,不如金银坚固。 苏青珞这时才发觉,这么多年来他送过她不少东西,但却没有一样她喜欢的。 竟然还口口声声说她是第一位。 见她没拒绝,陆衍心底一喜,忙道:“我不过是可怜嫣然身世罢了。她父亲早逝,生活贫困,她哭着跟我说她就要及笄却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我这才陪她去首饰铺子里逛了逛。” “你放心,我只想娶你。” 柳氏见她接了玉佩,也紧接着牵了她的手笑道:“这就对了,衍儿不过是一时糊涂,青珞你大方些别跟他一般见识,就快是一家人了哪有天天吵架的理。” 苏青珞倏地冷笑一声,用力将玉佩扔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柳氏和陆衍皆是一惊。 苏青珞冷声道:“可惜我不想嫁你。这亲我一定要退,原因你们二人心知肚明,再说下去只会伤了情分。我给舅母半月时间,舅母若是办不好这件事,我只好去求外祖母。” 柳氏大喝一声:“胡闹!这等小事也值得去劳烦你外祖母?你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你岂能如此不孝?” 第5章 逼迫 苏青珞闻言一僵。 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不是什么秘密,大夫说要能熬过今年冬天便还有一年,如果熬不过,只怕就是今年了。 柳氏看她神色便知她不敢,立刻又道:“好孩子,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实在不至于闹到退亲这个地步。 “何况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就是闹到你外祖母那里,她只怕也会劝你忍让。 “你再想想,一个姑娘家退了亲,名头就先不好听,以后还能说到什么好的婚事? “衍儿已经知错了,不如这样,你们大婚前我不许他再出门,多陪陪你,这样你总能气消? 你想想,你外祖母可是一心盼着你成婚的……” 竟然将外祖母抬出来。 苏青珞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柳氏拿捏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回去从长计议。 不退亲,她只怕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但若是真退亲,她的名头倒无所谓,外祖母身子骨受不了怎么办…… 外祖母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记得刚来陆府那日,外祖母亲自搂着她睡,对她说:“以后就把这儿当你自己的家,你放心,有外祖母一日这里便没人能欺负了你。” 这么多年,外祖母一直待她极好,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她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了,她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隔天清晨去给外祖母请安时,苏青珞依旧有几分心不在焉。 临走时,陆老太太却笑着开口:“青珞留下来给月娥画个花样子,我这两天头疼,想再做个药香囊……” 柳氏看苏青珞一眼,含笑道:“青珞向来画花样子画得极好的,正好趁着还没成亲多孝敬孝敬老太太。” 孝敬两个字被刻意加重。 几个儿媳妇陆续离开,陆老太太看月娥一眼,月娥立刻退出去,守在门口。 陆老太太倚在紫藤椅上,朝苏青珞招手:“来外祖母这儿。” 苏青珞连忙坐过去。 陆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声音慈爱道:“青珞,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苏青珞眼眸不禁微微一红。 外祖母身子骨不好,却还能在她身上费神,察觉到到她心情不好。 她立刻说:“没有的,外祖母,我很好。” 陆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个孩子是个招人疼的,这么些年在陆府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跟外祖母说。我想着柳氏虽然滑头,但心里也还有成算,况且衍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嫁过去总不会待薄了你……” “但我看你这两日似乎很伤心,可是他们做了什么?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替你做主。” 苏青珞咬唇,看向陆老太太,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外祖母这样为她,让她更加说不出口。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好孩子,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外祖母就盼着你好,你好好的外祖母才能放心。你若是不好,我就是到了地底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娘交代……” 苏青珞泪珠滚落下来,抽噎道:“不许胡说,您要长命百岁的。” 跟外祖母说了会儿话回去后,苏青珞愈发难过。 亲是一定要退的,只是柳氏不愿意,如何在不惊动外祖母的情况下把这个婚退了? 一连几日苏青珞都没想出太好的办法。 这天中午用过饭,她正坐在窗下思索,紫鸢忽然从外头走进来。 她压低声音说:“宋闻过来了,说是来拿衡三爷的东西。” 苏青珞微微一凛,回神,忙去箱子找出那件白色披风。 她前日特意命紫鸢找人悄悄洗了晒好,亲手熏了香,打理得干净整齐,连同那柄伞和那盏琉璃灯一起送出去。 待宋闻离开,苏青珞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那人的东西留在她这里,她一颗心始终悬着,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紧接着陆衍又来寻她。 这几天他总来寻她,刚开始还能等她小半个时辰。 但她一直不见他,他也没了耐心,只在窗外说两句好话便离开。 陆衍刚走,大房的二少夫人纪银朱又上门。 纪银朱一年前才嫁进府里,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平日也有所来往,只是不算密切。 纪银朱很快道明来意。 “半个月后衡三爷要过生辰,大老爷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办得热闹些,阖府男女都要参宴,需要一扇屏风,我挑了半天总觉得差点意思,只好来找你。” 苏青珞来时带了些家里值钱的旧物,其中有一扇花梨木雕刻的山水屏风,木质细腻,雕工精巧,先前给老太太祝寿时拿出来用过,所以家里人都知道。 陆衡之半个月后要过生辰? 他之前从未在陆府过过生辰,所以苏青珞并不知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是当朝首辅,依他的身份地位,想来这生辰是陆家非要凑上去给他过的。 怎么说陆衡之也算帮过她,而且就算没帮过,苏青珞也不可能说不。 她点头答应。 纪银朱笑着道谢,又同她聊了几句家常,忽然问:“我方才好像隐约见着了宋闻,他怎么会过来?” 宋闻可是陆衡之身前离不得的人,平日里他们大房的人想见都见不到,怎么会来二房苏青珞这里? 苏青珞心跳飞快,面上却不显,只微微诧异道:“宋闻是谁?” 纪银朱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便笑道:“是衡三爷身边的人,兴许是我看错了。” 她还差点以为,苏青珞跟那位有什么关系。 纪银朱又闲话两句便起身离开。 苏青珞一颗心方才落了地,她摸了摸手心,出了一层细汗,用帕子擦干净后,眼前突然浮现出陆衡之那双淡然的眸子,心中一惊。 脑海中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找陆衡之帮忙? 他那天说会为她做主,要不要试一试? 一直到陆衡之生辰这日,苏青珞也还未拿定主意。 陆衡之的生辰宴摆在夜里,阖府上下除了身子骨不好的陆老太太皆盛装出席。 男眷在外院,女眷在厅内,中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清人,但能清楚地听到人说话。 苏青珞听到外头传来陆衡之清淡的声音:“开宴吧。” 声音如玉石轻击,煞是好听,让她不觉有几分出神。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生辰祝语。 ?陆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并未出席。 苏青珞被刻意安置在柳氏左手边,百无聊赖。 开席一阵子后,有个小丫鬟过来,手里端着一盅螃蟹醉,声音清脆道:“这是四少爷特意叫人送给苏姑娘的,说是姑娘爱吃这个,把他那份也一并用了。” 陆衍在本家排行老四,其他房的人都称呼他四少爷。 这个时节螃蟹有限,螃蟹醉这道羮又需要用到不少螃蟹,整个宴席下来堪堪每人一盅,并没有多余的。 周遭瞬间响起打趣声。 “想不到衍儿这么疼未来媳妇。” 柳氏立刻道:“谁说不是?小两口恩爱着呢,我就盼着青珞早点嫁过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苏青珞指尖将帕子捏得发白,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她从不爱吃螃蟹。 这对母子大庭广众之下演出这种戏码,无非是要人人都知道陆衍对她多好,她要退亲只会显得她不懂事。 她忍住将瓷盅扔掉的冲动,借口更衣起身离开。 一桌女眷以为她害羞,不过笑笑,并未阻拦。 苏青珞带着紫鸢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去后院的小花园喘口气。 一进去,便闻到风里的花香带着几分酒气。 苏青珞不觉一凛,抬头。 凉亭石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 陆衡之长身而立,身姿挺拔,?一袭蓝色长衫衬得他清贵优雅,似是听到脚步声,他倏地回过头。 苏青珞身处暗处,她知道他应该看不清自己,但不知为什么,那瞬间她仍旧觉得他目光炙热,落在她身上。 又一次遇见了,苏青珞双手微微握成拳状,这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心念电转,苏青珞做了决定:赌一把。 像他说的,何妨一试? 她低声吩咐紫鸢:“你去门口看着,若是有人来立刻过来告诉我。” 紫鸢惊讶不已,还是点头照做。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进凉亭。 陆衡之眉宇间分明有股戾色,今日是他生辰,谁敢惹他不快?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那股戾色在看清她的瞬间蓦地褪去,换上原本清冷淡漠的那张脸。 陆衡之打量她一眼,淡声道:“你今日倒是大胆。” 不用他喊,她也敢来到他身旁。 苏青珞俯身行礼:“三爷,青珞斗胆想问,先前三爷说的话可还作数?” 陆衡之看她。 苏青珞被他这么打量,心里越来越紧张,手紧紧绞着帕子。 片刻后,男人终于回答:“自然作数。” 他平声问,“要我怎么替你做主?” 苏青珞咬牙将眼一闭,道:“我要同陆衍退亲。” 陆衡之倏地抬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第6章 民女苏青珞欲退亲 不过一瞬,陆衡之便恢复如常。 看着眼前温柔婉丽的少女,他平声问:“退亲不是儿戏,你可想好了?不会后悔?” 苏青珞点头:“是,青珞已经想好了,绝不后悔。” 陆衡之眼眸微深。 苏青珞道:“三爷,我同陆衍……” “叫我三哥。”陆衡之突然出声打断她,声音悦耳,仿佛清泉流于石间。 苏青珞给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纠结起她对他的称呼。 前些年家宴上她也跟着旁人叫过他一句三哥,但她如今毕竟大了,男女有别,叫那么亲昵的称呼总觉得不太合适。 似乎明白她的顾虑,陆衡之紧接着道:“既要我替你做主,还要跟我那么生分?”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苏青珞没多想,便立刻开口喊道:“三哥。” 少女声音清脆,又有几分空灵,比黄鹂鸟还好听几分。 陆衡之看她片刻:“三哥答应了。” 苏青珞不觉一怔:“但你都还没听我说缘由……” “重要么?”陆衡之语气里有种蔑视一切的傲然,“你既想退亲,管它什么缘由,我定叫你如愿以偿。” 苏青珞不觉心头一震。 他怎会如此信任她? 震惊过后,心头却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宋闻这时突然进来焦急禀告:“大人,老太太突然昏倒了,前头都等着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紫鸢一脸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你说什么?” 苏青珞急得立刻往外走,焦急之下台阶没踩稳,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即将摔倒之际,察觉到身后有股稳当的力量将她一拽,她便落入陆衡之怀里。 她不觉又羞又恼,然而只是一霎,陆衡之便放开她,仿佛谦谦君子。 “别慌。”他声音里有股格外令人安定的力量,让苏青珞一时稳住心神。 陆衡之平声吩咐宋闻:“立刻拿我的帖子去请宋太医过府。” 宋太医宋御是太医院掌院。 苏青珞感激不已,也顾不得道谢,行了个礼便带着紫鸢往老太太院子里赶去。 女眷们大多已经赶到,男眷们则在外院等候。 苏青珞进门便握住陆老太太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停喊外祖母。 陆老太太像是睡着了,鼻息平稳,一动不动。 常给老太太看的大夫很快赶到,把脉后摇了摇头,叹息离去。 苏青珞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陆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月娥过来抱住她,眼中含泪:“没事的,首辅大人命人请了太医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苏青珞靠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宋太医很快赶到,将众人全部挥退。 苏青珞无法,只能跟众人一样焦虑不安地在外头等。 夜色渐深,不知过了多久,宋太医出来凝重道:“这三日老太太十分凶险,若能熬过去便无大碍,若是不行……” 苏青珞咬唇,紧紧将指尖掐进肉里。 现场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大夫人钱温陵做主让其他人先回去睡,自己跟几个妯娌轮流守夜,苏青珞不肯,执意要留下来。 柳氏正色道:“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也不推辞了,明日一早我来换大嫂。” 她说完便干脆地离开回去睡觉了。 谁也没料到好端端的生辰宴会发生这等事。 外间男眷以陆衡之为首,他没走自是无人敢离席,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触了这位冷面阎罗的霉头。 谁也没想到,这一守便是一夜。 这一夜,苏青珞毫无睡意,一直守着陆老太太,反倒是钱温陵得空在外间藤椅上睡了两个时辰。 宋太医昨夜是在陆府歇下的,一大清早便过来给老太太号脉,又面色凝重地调整了方子,嘱咐人务必小心伺候,现在是关键时刻。 柳氏也打着哈欠到了,抱怨道:“早知昨夜还不如我来好了,我一直挂念老太太,竟是没睡着。” 钱温陵微微笑一笑,倒也懒得跟她计较,只说:“青珞昨夜累了,快回去歇一歇。” 苏青珞虽觉得精神尚可,但想着今晚怕是还要熬,起身准备去隔壁客房睡一觉,便听柳氏笑道:“等等,我正好有事要同青珞商量,大嫂你也听一听。” 苏青珞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两人跟着柳氏到了外间。 柳氏单刀直入:“我就直说了,老太太现在这样怕是不好,我想着不如冲个喜,明日就把衍儿和青珞的喜事办了,说不定老太太一高兴,病就好了呢!该有的东西我早备下了。” 钱温陵犹豫道:“这……” 柳氏紧接着道:“我知道这未免太委屈青珞,但青珞毕竟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嫁过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谁也不敢看轻了她。再者青珞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事对老太太有好处,她定然不会推辞。” 苏青珞几乎将唇咬出血——好恶毒的柳氏! 老太太危在旦夕,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时候说她和陆衍的亲事。 她怕老太太万一去了自己会不顾一切毁约退亲,失掉大把钱财,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用孝道来打压自己。 苏青珞不禁冷笑一声:“我不答应。” 柳氏不仁,便休怪她不义。 外祖母现如今这样,苏青珞突然什么也不怕,干脆豁出去了。 她声音冰冷道:“二舅母莫非忘了,青珞说过要同陆衍退亲。” 柳氏一慌,立刻打断她:“胡闹,这亲事是老太太亲口定下的,如今老太太生死不明,你竟敢说退亲,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苏青珞直直对上柳氏的目光:“我若是不退亲才是不孝。外祖母说过,她只盼着我好。” “舅母你三番四次逼迫,我只好请首辅大人替我做主了。” 柳氏心中霍然一震:“你说什么?” 苏青珞倏地转身离开,朝外间走去,紫鸢自是牢牢跟上去。 柳氏焦急的声音落在身后:“你们给我拦住她。” 此刻外间男眷还未散去,依旧是昨夜格局,院落和厅堂中间隔着一扇屏风。 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陆衡之的身影。 他坐在首位,手里捏着一杯茶,送入口中轻抿一小口,动作优雅。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抬眼,目光似是穿过屏风看向她。 苏青珞决心把此事闹大,顾不得许多,隔着屏风跪下,高声道:“民女苏青珞,欲与陆衍退亲,奈何舅母柳氏几番阻拦,请首辅大人为民女做主。” 现场众人顿时全都一惊。 第7章 做主 陆衡之眉头微蹙,将手里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 在场众人心里想的都是:苏青珞这个孤女,敢在这时候生事,只怕完了。 陆衡之的确有怒意,却不是因为苏青珞生事,而是她选择在此刻豁出去向他求助,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和逼迫。 柳氏钱氏和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赶来,柳氏立刻道:“三爷,青珞年轻不懂事,还望三爷不要跟她计较,我这就带她走。” 说完便示意让丫鬟婆子将苏青珞架走,却听到陆衡之清冷的声音:“慢着。” 柳氏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陆衡之不过说了两个字,众人便被他语气中的气势所迫,谁也不敢再动。 二老爷陆佑刚熬了一夜,正打算回去休息,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向来乖巧的苏青珞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内院的事他向来不管,全权交给柳氏,怎么连青珞和衍儿的亲事都出了问题? 当着这么人,他脸色难免不太好看,道:“青珞,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女儿看待。这是家事,咱们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就不要麻烦首辅大人了。” 柳氏立刻接话:“是啊青珞,这么些年来舅舅舅母怎么待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衍儿更是三天两头送好东西给你,就算舅母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何至于在众人面前给舅母没脸?何况老太太身子还这样?” 她说着便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陆佑在族中威望口碑向来不错,此刻便立刻有人附和。 “对啊,好歹是养了你这么多年的舅舅舅母,怎可如此?” “一个孤女,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不懂感恩……” “不是我说,确实太过不孝了,老太太还生死不明……” 只是这些名头,便能将苏青珞生生压死。 她眼底浮上雾气,只觉得委屈非常。 谩骂指责的议论声中,陆衡之突然开口,他声音有种慢条斯理的从容:“是啊,为什么呢?” 他平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将一位书香门第的小姐逼迫到不顾男女大防在此刻豁出去向我求助?二叔既然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难道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他一出口,便立刻扭转局势。 众人顿时也回味过来,觉出不对劲。 “是啊,苏姑娘我知道,向来是知书达理与人为善的,待下人都极好的……” “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受的委屈谁又能知晓呢?” “对啊,到底做了什么逼得人家在这个时候出来求首辅大人?” ?陆佑不觉脸色一沉。 陆衡之话里话外明显暗指他待苏青珞没那么好。 苏青珞心头的委屈顿时缓缓消散,隔着屏风去看那人,只觉得他气度非常,此刻仿佛神仙下凡,救她于水火。 陆衡之淡淡道:“虽是二房的事,但苏姑娘既然求到我这个首辅面前,我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六年前是我跟二叔一起从金陵护送苏姑娘来京城,苏姑娘好歹叫我一声三哥,她若是受了委屈,我自然也得替她做主。” 这段往事在场众人鲜少有人知晓,谁也没料到这位孤女跟当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还有这样一层交集,而且听起来很是护着的意思。 一时间,众人心中不觉更纳罕。 因世人皆知,陆衡之向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陆衡之十八岁高中状元后被选入翰林院,二十二岁便入阁成为当朝首辅,也是楚朝最年轻的首辅。 这些年来京城内无数世家贵女想同他结亲,均被婉拒,有人给他送女人,也被他退回,甚至还有人猜测过这位首辅大人会不会好男风。 难不成,他竟对苏家这位孤女有心思? 陆衡之自然不会不知晓他这番话说出去会带来何种议论,但他依旧说了。 心底甚至觉得,别人能将两人议论在一起也不算坏事,他甚至有些期待。 他抬眸,视线落在屏风上,隐约看到少女跪在地上,挺直脊背,身形单薄而羸弱。 他吩咐道:“去给苏姑娘置一张凳子,让苏姑娘坐着慢慢说。” 此言一出,院落厅堂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惊到说不出话。 陆佑柳氏几个长辈还站着呢,单给这姑娘坐着是何道理? 宋闻亲自搬了张凳子交给侍女,苏青珞落座后,缓缓开口。 “大约二十天前,我偶然在福记茶楼撞见陆衍与她表妹柳嫣然在包厢幽会,动作亲昵,言辞中显然已往来许久。当日回来,我便向舅母言明要求退亲。舅母说退亲不是儿戏,等她问清楚再说。” “我便预备回去等,想着也许舅母真能替我做主。恰好我掉了香囊回去寻,不想却听到舅母训斥陆衍不小心闹出乱子,要他给我道歉,说娶我才能拿到丰厚的嫁妆,娶到我后他想要如何便如何。” 众人这时才想起来,苏家当年可是金陵首富,曾有富可敌国之称,只留下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嫁妆得多丰厚? 陆家怎么也是百年望族,虽不如从前风光,但对这种事还是十分不屑的。 一时间,众人看向陆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鄙夷。 陆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觉在心里暗骂柳氏。 又听苏青珞道:“我念着亲戚情分,一直未曾同舅妈撕破脸,只想着能将亲事好好退掉便是。没想到舅妈几番推辞,甚至用孝道逼迫,不许我退亲。” “我想着离成亲还有些时日,或许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昨夜外祖母突然昏倒,生死不明,谁知今日一早,舅妈竟大言不惭提出要我明日便同陆衍完婚,为外祖母冲喜。” 听到“冲喜”二字,陆衡之微眯双眼,眸光似冷箭射向陆佑,似是要将其穿透。 柳氏好大的胆子,竟敢有如此提议。 陆佑全然不知此事,额间冷汗涔涔往下落。 冲喜哪会是陆家这种簪缨世家会做的事。 “大人明鉴,陆衍负心在前,柳氏逼迫在后,且不顾外祖母身体一心只想拿到我的嫁妆,此等人,我苏青珞绝不会嫁!” 苏青珞掷地有声。 院内厅堂瞬时无声。 好一会儿,才响起议论声。 “这舅舅舅妈也太可怕了,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啊……” “什么冲喜,不就是怕人跑了拿不到钱吗?二房这么缺钱?” 柳氏脸色煞白,不知道何时被苏青珞听去谈话,此刻竟如此被动。 她心思向来活络,立刻便高声哭道:“臣妇冤枉啊,青珞,你怎可如此污蔑我?这婚事是老太太当初看中的,衍儿再不才好歹也是个举人,难道还缺一门好亲事不成?” 她赌咒发誓,“我若是觊觎你的嫁妆,就叫我不得好死!” 此事她决计不能认,否则这辈子在京中都抬不起头,苏青珞即便真的听到也不可能找到证据。 她哭得声嘶力竭,“嫣然是衍儿的表妹,两人在府内说说话而已你便心生妒意,衍儿无法只得跟嫣然在外头见面,也不过是聊聊天罢了,你即便想因此退亲怎能编出这种谎话来污蔑我?” 柳氏心一横,道:“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叫衍儿前来分辨便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众人更信谁的说辞。 这个场合,陆佑只能站在柳氏这边。 他道:“既然非得当众分辨,自然得把衍儿也叫来,岂能只听一面之词?” 陆衡之似笑非笑的语气:“的确。” 他视线扫过下方众人,再出口时语气已有了几分不快:“陆衍呢?祖母病重,连旁支子弟都在这儿守了一夜,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第8章 归还嫁妆 陆佑心下一凛。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好像一整晚也没怎么看到陆衍的身影。 不孝这个名头扣上无疑影响更大,陆佑忙张罗找人去寻。 陆衡之扫宋闻一眼,宋闻立刻了然。 片刻后,反而是宋闻将陆衍和柳嫣然带上来。 陆衍浑身酒气,面色愠怒,衣衫不整,连头发都未来得及簪,一看便是匆忙之中被带来。 他身旁的柳嫣然亦是未曾来得及梳洗,只抬手用帕子遮住脸,浑身轻颤。 看情形,显然两人昨夜厮混在一起。 陆佑先忍不住一巴掌扇过去:“混账东西!” 陆衍被打得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也不敢出声。 陆衡之不疾不徐道:“怎么回事?” 宋闻回禀道:“小的恰好在前院茶室找到四爷,他正跟柳姑娘躺在一张床上。” 再多余的话也没必要说。 现场立刻便有人忍不住了。 “这陆衍也太不孝了,老太太重病他丝毫不担心,竟然还去寻欢作乐!” “看样子这位柳姑娘早熟门熟路了吧,苏姑娘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不像话,真真是不像话。” 陆佑气得声音发颤:“逆子,你还不给我跪下!” 陆衍立刻跪下,柳嫣然也跟着跪下。 陆衍回过神来,立刻道:“回禀父亲,我昨夜喝多了早早歇在了茶室,并不知发生了什么,方才听见议论,可是祖母病了?” 说到最后,语气竟十分焦急。 不孝这顶帽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戴。 陆衡之倚在紫藤木椅上,语带讥诮:“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跟柳姑娘在一起?” 陆衍竟是毫不犹豫:“我确实不知。” 柳嫣然登时浑身发抖,痛恨陆衍实在心狠,但事关终身,她也必须一搏。 她顾不得许多,磕头道:“都是嫣然不好,昨夜我见表哥喝多,本来只是想去送一碗醒酒汤过去,谁知……” 她稍顿,“总之都是嫣然的错,嫣然不敢奢望,只求留在表哥身旁,哪怕当一个丫鬟伺候也好。” 话里话外将陆衍摘得十分干净。 柳氏提起的心算是放下一截,忍不住出口道:“嫣然,你糊涂啊,竟然做出这种事。现如今要如何全凭青珞一句话,看她能不能容下你罢了!” 言外之意,苏青珞若是不能容她,便是苏青珞不够大度。 苏青珞声音冷到极点:“我既然已经要同陆衍退亲,此事便与我毫无干系。” 有人立刻道:“就是,苏姑娘干干净净,干什么把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泼?” 陆衍脸色一白,呵斥那人:“闭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摘。” 他面向苏青珞,看似诚恳道:“青珞,昨夜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喝醉。我纵然有错,也犯不上退亲吧?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这些年我待你如何阖府皆知,就说昨日——” “我知你喜爱螃蟹醉,特意命人将我那盅给你,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在场男子居多,自是认同他这个说法,何况许多人都见到昨日陆衍送螃蟹醉的场景,便有些信他的说辞,一时间情势忽然对苏青珞不利。 苏青珞倏地起身,冷声道:“?你若心中有我,怎会连我吃螃蟹起疹子都不知?” 陆衍:“不可能,你撒谎。” 怎么会有人不爱吃螃蟹? 苏青珞语气干脆:“我从不吃螃蟹,此事我的丫鬟、老太太身旁的丫鬟皆可作证。?你昨日送螃蟹醉给我,是演戏给谁看?” “这些年来你的确送了不少东西给我,但是陆衍,你送的东西无一件是我喜欢的。现如今你既然说心中有我,不妨当着众人说说我的喜好?” 陆衍哑然片刻,很快便道:“即便我记错了这些小事也不能证明我对你无心,何况我跟嫣然此前清清白白——” 苏青珞有几分愕然:他怎会如此没脸没皮? 陆衡之这时突然出声:“小事?” 他声音清淡而冷漠,“我只问你,可否说得出苏姑娘喜好,哪怕只有一个?” 陆衡之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陆衍脑袋一片空白,胆子都被吓细了,哪敢在这时说谎。 陆衡之微微抬起下巴尖,眸光中闪过寒意:“连苏姑娘的一个喜好都说不出,谈何心里有她?” “我千里迢迢从金陵送来京城的人,难道就是让你们这样欺负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凌厉,让在场的人都觉得骇然。 除了苏青珞。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替她说话了。 ?他这话一出口颇有替她撑腰出气,不许人欺负她的意味。 虽不知为何他如此维护她,她很是承情,心中感动不已,眼底控制不住地有些模糊,泪水滚落而下。 又听陆衡之冷声道:“将人给我带上来!” 来人是福记茶楼的伙计,老老实实道:“陆四公子跟柳姑娘往来了两年了,在茶楼几乎半月一会,固定的天字号包厢,茶楼里常去的客人皆可作证……”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陆衡之早将事情查清了,所以才会如此发难。 苏青珞松了口气,原来陆衡之早拿到了证据。 她目光又忍不住朝屏风方向望去——原来他说的是真的,从一开始他就是真的想替她做主。 待伙计说完,陆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衍:“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衍一张脸惨白无比。 陆衡之淡声:“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做主取消你跟苏姑娘的亲事,你们二房可有异议?” 这些事陆佑全然不知,在证据面前他也没脸否认,只沉着道:“是我教子无方,对不起青珞,婚事就此作罢。” 苏青珞如释重负。 柳氏却咽不下这口气,咬牙道:“婚事可以作罢,冤枉长辈贪图嫁妆一事又该怎么说?” 她拿准了苏青珞手里不可能有证据。 今天便是要取消这个婚事,她也要苏青珞背上冤枉长辈、恩将仇报的名头。 苏青珞一颗心顿时一紧,有些后悔将此事说出来,柳氏院子里的人自是不可能为她作证,拿不出证据反而对她不利。 陆衡之却忽然发出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笑。 “这么说,二婶对苏姑娘的嫁妆毫无兴趣?” 柳氏一脸问心无愧,说话声音里底气仿佛都足了几分:“那是自然。” 陆衡之淡声:“既然如此,那便将二婶手中掌管的五十多个苏姑娘的铺子交还于她吧。” 现场顿时如同炸锅一般。 “五十多个铺子?这得多少银子啊?这么年一直攥在柳氏手里?” “这还叫不贪图侄女嫁妆?她也真是有脸说出来。” “怪不得又是要冲喜又是不想取消婚约,我呸!” ?柳氏霎时变了脸色——陆衡之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 第9章 谢谢三哥 苏青珞比众人更震惊,因为她从未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去证明柳氏贪图她的嫁妆。 她来到京城时年仅十岁,这些铺子刚开始是老太太帮她打理,每个月都喊她过去核对账目。 后来老太太精力不济,柳氏自告奋勇接手。 开始半年柳氏还给她对账,后来便以忙为借口,三个月对一次账,后来干脆用舅母不会害她为由,连账目都懒得同她核对。 她脸皮薄,想着钱财乃身外之物,又念着柳氏是亲戚,待她不错,这些年来便一直什么都没说。 柳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嗫嚅道:“青珞毕竟年纪小,我是体谅她,怕她被底下人蒙蔽才将铺子接过来的……” 当着这么多人,她这谎话有些说不下去。 陆衡之平声道:“苏姑娘如今也十六了,亲也退了,铺子可以还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 柳氏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小声道:“自然……” 陆衡之淡声:“一月之内交割清楚。” 他视线扫过众人:“今日之事涉及女子名节,任何人不许多言,否则逐出陆家。” 声音里充满威严。 众人齐声答是。 陆衡之又道:“守了一夜大家也累了,散了吧。” 柳氏白了苏青珞一眼,气冲冲起身离去。 人群缓缓散去,苏青珞却始终没动,站在原地隔着屏风看向陆衡之。 ?她原以为能退亲已是最好的结局,嫁妆铺子只怕等她出嫁时柳氏才会放手,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便帮她拿了回来。 而且,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今日之事即便她占理,传出去只怕对她亦是议论纷纷,于她名节有损。 陆衡之还十分周全地不许任何人多言。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谢他。 陆衡之亦是没动。 两人隔着屏风对望片刻,还是陆衡之先开口:“可还有事?” 他声音不似方才冷淡,像带了几分温度,有种关切之意。 此刻外男已尽数离开,他又刚帮了自己大忙,再站在屏风后头跟他说话难免生分。 苏青珞想了想,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三哥。” 她一袭浅黄色衣裙,细腰盈盈不堪一握,低头缓缓行礼的模样,娇媚极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道:“既叫我一声三哥,还跟我这么客气?” 他声音很轻,落在她耳中竟觉得有几分柔和之感。 她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会觉得铁面阎罗柔和。 她不觉缓缓抬头,想看看陆衡之此刻是什么模样。 男人依旧是惯常的一袭蓝衣,玉带束腰,清贵雅然,站在庭院中仿佛芝兰玉树一般。 苏青珞心底突然浮起一股极度陌生之感,心跳也抑制不住开始加快。 还未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便觉得眼前仿佛有几道重影,整个人身形一歪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紧紧扶住她胳膊。 陆衡之将她扶到厅内座椅上,沉声:“拿碗红糖水过来。” ?苏青珞脑袋昏昏沉沉,喘息不定。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极淡的酒香,竟十分好闻。 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她下巴,温热的糖水入口,她整个人也渐渐清明过来。 一低头,便看到陆衡之一只手正紧紧扶着她胳膊。 他垂眸看她片刻,道:“有没有事?” “没事的,想来是昨天熬了一夜,今早又水米未进才会如此,歇一歇便好了。”苏青珞声音越来越小。 视线里是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好看极了。 被触碰的胳膊那处仿佛起了火,隔着布料即将烧起来。 她不觉想抽出胳膊,奈何陆衡之力气极大,她一时竟没抽出来。 苏青珞看了看周围,怕被人看到,不觉轻喊出声:“三哥……” 陆衡之闻言,方才缓缓松手。 他平声道:“等会儿让宋太医帮你看看。” 苏青珞着急道:“不用的,当然是外祖母更要紧,我真的没事。” 她立刻便要起身,“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陆衡之道:“一起。” 他是大房记名的孙辈,平日与陆老太太往来并不密切,无非年节前后行个礼罢了。 但陆老太太这次生病恰逢他生辰宴,若处理不好只怕会遭有心人利用弹劾,更何况,那是她此刻最担心的人。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 陆衡之身量很高,气度不凡,气质清冷,宋闻一向觉得没什么女人能配得上自家大人。 如今看苏姑娘站在自家大人身边,?堪堪只矮一头,信步前行,温柔妩媚,娉娉袅袅,当真赏心悦目,般配非常。 ?一路进入内院,沿途碰到不少小厮丫鬟,众人都忍不住露出惊讶和探究的目光——还从未见过衡三爷身边有过女子。 迫于陆衡之的威严,众人不敢多看,只是掠过一眼便罢。 苏青珞一心惦记陆老太太,疾步前行,竟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目光。 不多时,两人到了老太太院子里。 除了陆佑,陆家大房和三房男丁都在院子里等。 陆衡之便也停步,里头都是女眷,他不便进入。 一低头,恰好撞进苏青珞水汪汪的一双眼,焦急不安,格外惹人怜爱。 似知道她要说什么,陆衡之冲她点一点头:“你进去便是。” 苏青珞冲他和众人俯身行个礼,忙走进去。 出了方才的事,柳氏自然没脸过来,大夫人钱温陵带着几个媳妇和小姐们在外间等着,宋太医在里头诊治。 钱温陵的丫鬟信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诧异极了,看向苏青珞,苏青珞却浑然不知,只一心看着里间的方向。 不知等了多久,宋太医终于迈步而出。 女眷们立刻全迎了上去。 宋太医摸了摸半白的长胡须,道:“好在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今明两日便能醒来,要仔细照看。” 苏青珞长长松了口气,身子仿佛就要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幸好紫鸢扶住她。 钱温陵立刻过来扶住她,语气和蔼道:“好孩子,昨夜你受累了,快去隔壁歇一歇,这里有大舅母看着,你放一百个心。” 苏青珞身体的确有些支撑不住,也想着今晚再来服侍外祖母,便没推辞,进去看了外祖母一眼,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 外头太阳升起,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苏青珞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却看到陆衡之站在院落中跟宋太医交谈。 他长身而立,浑身似被度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谪仙。 其余男眷,则尽数沦为陪衬。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抬眼,同她四目相对。 第10章 关切 苏青珞慌忙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正要往隔间去,便听到陆衡之清淡的声音:“劳烦宋太医帮那位姑娘瞧瞧,她方才晕倒了。” 话音刚落,院中其他男眷便齐齐看向苏青珞。 苏青珞立刻说:“多谢三爷,我没事的,只是早起未吃东西而已,实在不值得为我劳动宋太医。” 陆衡之目光淡淡看宋御一眼。 宋御这个太医院掌院也不是白当的,立刻摸了摸胡子含笑道:“无妨,顺手而已。” 宋太医边说话边已走过来,苏青珞不好再推辞,让紫鸢将人请进房内。 在腕间搭了帕子诊过脉后,宋太医说她忧思过甚,急火攻心才会晕倒,多休息便无妨,另外开了付安神药给她。 苏青珞道过谢之后又让紫鸢封了二十两银子送给宋太医,不料他竟抬手推辞。 “不敢不敢,我受人之托罢了,姑娘要谢就谢所托之人。” 听到“所托之人”四个字,苏青珞脸色微红。 她又让一次,看宋太医十分坚持,只得作罢,起身送他出去,一开门便看到仍旧站在院落里的陆衡之。 似听到动静,他回过头,声音淡的好似在问一件极平常的事:“如何?” 宋太医笑说无妨。 陆衡之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眸子分明很淡,但不知为何给她一种他分外关心她之感。 苏青珞心头仿佛小鹿乱撞,缓缓抬起头,又谢一次陆衡之。 陆衡之应了一声,转头嘱咐长辈和小辈先回去睡,这里有他先看着。 苏青珞缓缓抬起头,看向陆衡之。 虽然熬了一夜,但他衣容齐整,长身而立,双眸清明,浑然不似其他人一般面色萎靡,双眼发浊。 一时间,她突然明白了之前书上看过的那句“如珠玉在瓦砾间”究竟是什么意思。 院落中男眷散去,仅剩陆衡之一人。 见四下无人,苏青珞于是大着胆子,向他行个礼:“方才多谢三哥。” 陆衡之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道:“有旁人在时你怎么不叫我三哥?怎么,不敢?” 苏青珞呼吸都不觉急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觉得“三哥”这个称呼过分亲近,当着外人她实在喊不出口。 但这要怎么解释?她一时想不到措辞。 陆衡之这时往她身前迈了一步,她愈发紧张,手胡乱地绞着帕子,低声:“不是,我……方才一时忘了。”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借口过于拙劣。 好在陆衡之停下脚步,看她片刻,说:“那下次记好了。” 苏青珞松一口气:“是。” 宋闻这时拎着食盒进了院子,看到自家大人和苏姑娘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脑袋里不禁闪过无数暧昧场景。 他压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道:“爷,你昨晚和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垫两口。” 陆衡之长袖一挥:“先给苏姑娘。” 宋闻又是一震,立刻把食盒递到紫鸢手里。 紫鸢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看向自家小姐。 苏青珞下意识想拒绝,看见陆衡之幽深如谭的眼眸,一时不敢说拒绝的话。 她发现了,他的好意是不允许人拒绝的。 她只好点头,示意紫鸢接过:“那……多谢三哥。” 陆衡之颔首,淡声:“老太太已无大碍,用完饭你可安心休息。” 这话……是在关心她? 苏青珞一颗心怦怦直跳,低头答是。 陆衡之看着面前女子恭谨紧张的模样,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陆老太太房中。 苏青珞回到房中,掀开食盒,里头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鱼片粥。 白米煮得软烂,鱼片却新鲜又有弹性,入口味道极佳,她饿了许久,很快便将整碗粥喝完。 放下碗,心里一阵满足。 ? 她出身金陵,自然喜欢吃鱼,但京城水少,陆家人也不喜吃鱼,逢年过节桌上才有条鱼,也不新鲜,她不喜欢。 ?没想到这次托陆衡之的福,她在京城竟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鱼。 吃完后,苏青珞眼皮便有些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夕阳已从窗外晒进房内砖地上。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苏青珞忙起身,梳洗完后去隔壁老太太房间。 屋内只有钱温陵和陆衡之二人。 苏青珞走到床边,看向老太太。 她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只剩几缕灰色,散在枕间,脸色蜡黄,双眼微阖,静静地呼吸着,似是睡着。 钱温陵轻声道:“两个时辰前喂了药,老太太都喝下去了。” 苏青珞放心了一半,这才想起去看陆衡之。 他端坐在一张红木凳上,蓝色蟒袍衣摆干净得毫无一丝褶皱。 许是一天一夜没睡,他神色间终于透出几分疲乏,那双清冷的眼里也染上几分血丝。 苏青珞一时有些心疼。 钱温陵也立刻道:“青珞来了,你可以放心回去睡了?” 言辞间应该是已经劝了陆衡之多次。 陆衡之抬眸看苏青珞一眼,颔首,便听到床上老太太嘶哑的咳嗽声。 苏青珞瞬间回头,发现老太太缓缓睁开了一双眼。 “外祖母,你醒了——”她眼泪滚落下来,拉住老太太的手,“外祖母感觉可好?饿不饿?要不要用饭?” 老太太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哑声道:“水……” “好,我这就去给你倒。”苏青珞慌忙应着,一回身,陆衡之正站在她身后,伸手举着一盏桃红色茶碗递到她面前。 苏青珞摸了摸杯壁,水温适宜,忙接过来俯身慢慢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小半杯清水,觉得饿,钱温陵忙派人去厨房要粥,喊月娥过来伺候。 苏青珞和月娥合力将老太太扶起来坐在床上,月娥拿来个靠垫,让老太太舒舒服服地靠着。 老太太倚好后才发觉房间里的陆衡之,不觉有些诧异。 她开口,声音有气无力,“我这病不过是老毛病罢了,怎还惊动了衡之?” 她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陆衡之是记名孙辈,不常来晨昏定省,又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怎会有闲暇? 陆衡之起身,平声道:“祖母有疾,孙儿前来侍奉,何来惊动。” 老太太笑笑:“你是个孝顺的。” 心里却觉得,只怕是自己身子骨愈发不行了。 丫鬟这时拿来一碗小米粥,说是宋太医嘱咐,先吃这个。 苏青珞正要去接,却看到离得近的陆衡之顺手将碗接过,神态自若地递给她。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接过,却不小心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第11章 触碰 那仿佛山泉般的凉意一路沁入苏青珞心底。 手被烫到似的往回一缩,那碗小米粥差点被掀翻,好在陆衡之稳稳地扶住了。 苏青珞一张脸腾地红了。 方才两人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只怕有些许暧昧。 陆衡之重新将碗递给她,出声:“小心,有些烫。” 如此一解释,显得她方才她回缩的动作十分合理。 苏青珞接过青花瓷碗:“多谢三爷……” 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又喊了他三爷,明明早上才答应过他要记住喊他三哥,这会儿便忘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她缓缓抬头,却看见陆衡之盛满倦意的眸子里闪过极短的笑意。 怎么她叫错了人?他还笑了? 苏青珞虽不解,当下也无暇揣摩他心思,回身一小口一小口耐心将小米粥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大半碗,又要水漱口,苏青珞回头,陆衡之恰好递来一盏茶。 苏青珞也渐渐习惯他递东西过来,伸手接过,喂给老太太,待老太太吐出后再接回,递给陆衡之,却不敢抬眼看他。 老太太喝完粥后有了些精神,开始说话。 钱温陵便道:“这次可多亏衡之请了太医院掌院宋太医来,又守了老太太一天一夜,真是孝心可嘉。” 老太太闻言越发诧异,向陆衡之看去。 陆衡之平声道:“母亲谬赞,孝敬祖母原是孙儿该做的。” 虽不知陆衡之为何突然如此,老太太也领了他这份心意,便道:“好孩子,多亏你,我看你也累了,明日还要上朝,快回去休息吧。” 苏青珞这时才想起来,陆衡之是要上朝的,算起来没几个时辰可以睡了。 她不觉向他看去——他怎会在此耽搁这么久? 耳旁响起钱温陵温和的声音:“青珞去替我送送衡之,我陪老太太说说话。” 苏青珞点头起身,低头跟着陆衡之往外走。 屋内里渐渐暗下来,月娥起身点了灯,火光将他黑色影子拉得极长。 他脚步声很轻,走路时衣摆一荡一荡,那上头金线绣的祥云仿佛闪着轻微的光泽,好看极了。 他掀开门帘,走出去后却并未放下,似是等她出来。 她抿唇,便这么走出来。 心里却紧张极了,因为觉得自己从他臂下经过,想一想都要脸红。 外头天色已黑。 宋闻拎了盏琉璃灯在门口等着。 ?陆衡之似是不惯旁人替他掌灯,伸手将灯接过。 那灯玲珑剔透,有一抹碧色,像是之前借给她那盏。 陆衡之手握住灯仗末端,握住的地方好似是她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苏青珞感觉只怕今晚自己的脸烧透了,好在可以借夜色掩藏,她弯腰行礼:“三哥路上小心。” 也不敢抬头去看男人神色,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灯仗上的手上。 那手好看极了,骨节分明,握在一起叫人赏心悦目。 也便又看到了他戴在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只是光线昏暗,不确定是不是她送的那枚。 正在出神,头顶忽地传来他极淡的声音:“还怕我?” 苏青珞忙道:“没有。” 陆衡之缓缓道:“那怎么不敢抬头?” “我不是怕三哥,我只是……”苏青珞有些紧张,“方才在里头不慎触碰到三哥,我……” 她顿一下,“我非故意,还望三哥恕罪。” 听闻他是不近女色的,她方才真不是故意,还是解释一下,以防她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陆衡之低头看她片刻,道:“无妨,是我不慎。” 苏青珞终于松一口气。 陆衡之没再说什么,提灯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渐渐消失在夜里。 这时苏青珞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陆衡之身上的压迫力太强,在他身边她很难不紧绷,虽不至于害怕,但紧张实在难免。 但彻底放松之后,她心里却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好似小时候吃的一种糖,丝丝缕缕的糖丝从心底蔓延出来,缠不尽似的。 她在外头站了片刻,等自己平静下来才掀开门帘进去。 钱温陵正在宽老太太的心:“有宋太医在,您把心放进肚子里便是。” 老太太微笑点头,看苏青珞进来,冲她招手。 “你也累了,赶紧回屋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大事,青珞今晚留下陪我说说话便是。” 钱温陵看苏青珞的眼神格外和蔼:“那我明日再来替青珞。” 钱温陵走后,老太太敛去笑容,道:“月娥,你命人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月娥忙答应。 老太太握住苏青珞的手,看向月娥,声音凝重:“你们二人是我最信赖的人。青珞,你老实告诉外祖母,太医说外祖母还有几日?” 苏青珞顿时一凛,还未答话,又听老太太肃然道,“我要听实话,这次我的病连陆衡之都惊动了,必定不一般。趁着清醒,该安排的我都要一一安排。” 月娥吓得眼睛一红。 苏青珞立刻说:“外祖母万不可多想,你这次的病虽来势汹汹,但宋太医说了熬过这遭再细细调理便无大碍的。至于陆衡之……” 她声音微微低下去,“许是因为你生病时恰逢他的生辰宴,他可能怕……被弹劾?” 这猜测说得通,因为本朝对孝道极为重视。 她心里却隐约有个连自己都不敢信的想法,觉得陆衡之对老太太这么上心也许跟她有几分关系。 老太太沉吟片刻,即便怕被弹劾守一夜也足矣,何至于熬上一天一夜? 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只得道:“许是吧。” 片刻后,老太太又看向苏青珞道,“青珞,陆衡之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在府中时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莫要得罪他。” 苏青珞想问清楚为何人人都说陆衡之手段狠辣,但眼下老太太身子尚未恢复,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乖巧答是。 老太太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什么,微眯了双眼:“你大舅母方才为何让你去送陆衡之?” 苏青珞霎时一惊,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月娥笑道:“老太太,屋内当时只有姑娘在,不找姑娘找谁?”? 老太太这才摇头笑了声:“也是,是我老糊涂了。” 苏青珞服侍老太太喝了药,自己用了饭,然后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歇下,月娥歇在外间。 药中大约有安神的成分,老太太很快沉沉睡去。 苏青珞却有些睡不着。 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陆衡之特意嘱咐宋太医给她看病;大家分明都饥肠辘辘,他却把自己的饭先让给她吃;伺候老太太时站在她身后递东西,出门的时候替她掀帘子…… 那可是传言中不近女色的陆衡之啊! 钱温陵特意让自己送他出门,有没有可能是看出了些什么? 难道说……陆衡之对她有意? 第12章 绝无男女私情 苏青珞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脑海里时不时想起陆衡之的样子,倒像是魇住一般,醒来后便有些没精神。 去隔间洗脸时,紫鸢在她耳边悄悄说:“衡三爷今日一早上朝前特意吩咐了,老太太要静养,任何人不许在老太太跟前多话。” 苏青珞又暂时卸下一桩心事。 陆衡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却能连这种小事都能记得,难为他面面俱到。 苏青珞用帕子擦了脸,心想陆衡之帮了自己这么多,该如何谢他。 按理来说,谢人自是要投其所好,但陆衡之对下人一向管束严苛,他的喜好从未流出来过,甚至打听也犯忌讳。 直接给钱又未免过于亵渎这位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 苏青珞犯了难,这时听见老太太起床的动静,便先过去服侍。 老太太身子骨好了许多,不仅用了不少饭,还跟来的几个儿媳孙女儿说了好些话。 说到兴头儿上,老太太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柳氏?” 房间里霎时一静。 柳氏被二老爷陆佑下令禁足一月,还在屋内闭门思过。 且老太太疾病未愈,那位爷一早特意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将苏青珞与陆衍退亲之事在这个节骨眼说出来。 片刻后,还是大夫人钱温陵拍掌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告诉母亲,二弟妹和衍儿前日都染了风寒,有些厉害,正在养病,不敢前来,怕冲撞了母亲。” 陆佑一大早探望过老太太才去的衙门,所以老太太也并未多心,只吩咐人去看看,送点东西。 半月后,老太太身子在宋太医的调理下彻底恢复,精神甚至比以前更好。 宋太医直言,老太太仔细将养,再活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 众人闻言都十分高兴,尤其苏青珞。 在那一刻,她对陆衡之的感激之情达到顶点。 宋太医走后,众人其乐融融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散去。 到了晌午,春光正好,老太太听小丫鬟说后花园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又看苏青珞似有困意,便吩咐道:“青珞你去替我折两支桃花来。” 楚朝的规矩未出阁的小姐们是不能睡午觉的,她连日劳累,老太太是怕她撑不住,要她出来晒晒太阳放松些。 苏青珞带着紫鸢一路往后花园去,挑了支开得正盛的刚剪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苏青珞回头,竟是陆衍。 十几日未见,他整个人清减许多,听闻陆佑还对他动了家法,只是这家法动在哪儿,倒是不太看得出来。 陆衍语带嘲弄道:“你倒是还有心情折花。” 苏青珞淡声:“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何会没有心情?” 陆衍声音里有种格外的高高在上之感:“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女,跟我退亲后,你不会真以为还能找到像样的亲事?” 陆衍在她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从未露出过这样一面。 苏青珞更觉恶心:“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陆衍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开。 苏青珞握着剪下来的那支桃花,双手微微发颤——她几乎就要忘了这回事,几年前,老太太是把她的亲事交给柳氏的。 柳氏左挑右挑老太太都不满意,后来柳氏半开玩笑说干脆把青珞给了衍儿算了,我这个做舅母的也疼她,老太太权衡之后同意了。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渐渐缓过来,即便柳氏要替她挑,这事儿也越不过外祖母去,不必太过紧张。 想着陆衍应该是去看老太太了,苏青珞便在园子里多逛了会儿才回去。 老太太一见她便笑说:“你和衍儿一个来了另一个就走,怎么着,还不好意思了?” 苏青珞低头笑笑,没说话。 老太太以为两人闹了小别扭,也没多说,接过她折的桃花夸了几句,说:“正好,你替我去一趟你大舅母那里。” 她命月娥拿出一对羊脂白玉镯递给苏青珞,“这几日你大舅母劳心劳力伺候我,着实辛苦了。” 苏青珞带着紫鸢去了大夫人钱温陵的院子。 待丫鬟通传后,她迈步而入,一眼看见坐在堂内的陆衡之,倏地顿住脚步。 虽然这几日他常去给老太太问安,两人偶尔也会打个照面,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他一身月白常服,正端着一盏釉色茶碗,见她进来,缓缓将茶碗搁在身旁的木桌上,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世家公子的贵气。 钱温陵含笑看苏青珞一眼,拉着她的手道:“青珞怎么来了,快坐下。” 苏青珞忙命紫鸢将东西拿来:“我奉祖母之名前来送东西,祖母说大舅母连日辛苦,这镯子聊表心意。” 木匣一开,钱温陵便眼前一亮。 这对玉镯光泽莹润,玉质清透,实在好看。 她娘家中道家落,手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一时十分开心,连连道谢。 陆衡之却没看那玉镯,视线一直落在苏青珞身上。 她穿了一袭玉色长裙,那支桃花倒像是开在她身上一般,灼灼其华,衬得她十分好看。 苏青珞察觉到男人打量的目光,忙将手里桃花递过去:“这是我方才折的,请舅妈赏玩。” 钱温陵连忙接过来:“这花枝挑的可真好看,衡之,快来替我插进花瓶里。” 陆衡之起身:“是母亲。” 他缓步而来,接过那支桃花对着白瓷花瓶扫了眼,要来剪刀,抬手剪掉多余细碎的枝叶,动作干脆而利落。 尔后,他撩起长袖,慢条斯理地将那支桃花插入花瓶里,摆在白墙之下的梨花木桌案上。 那妖冶的粉色从净白瓷瓶一侧蜿蜒而出,仿佛要破墙而出,霎是好看。 钱温陵合掌冲苏青珞笑道:“衡之修剪得是不是也不错?” 苏青珞脸色微红,低头答是。 钱温陵看向陆衡之,他脸色如往常般清冷,并无异常。 但钱温陵深信自己直觉不会有错,若是旁人送花过来,陆衡之只怕是一眼都不会看的。 她于是又含笑热情地问苏青珞:“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苏青珞摇头:“多谢大舅母好意,只是我放心不下外祖母。” 钱温陵点点头,又拉着苏青珞说话。 ?陆衡之坐在一旁,她说什么都不太自在,很快便起身告辞。 钱温陵含笑道:“衡之替我送送。” 断没有当朝首辅亲自送她的道理。 苏青珞忙道:“不敢劳烦三爷。” 陆衡之便扫她一眼,没动。 苏青珞便行了个礼,慌忙走出去,还未缓过来,便听紫鸢艰难道:“小姐,我肚子痛,忍不住了……” 苏青珞忙让钱氏院子里的丫鬟带紫鸢去更衣,她就在院子里等。 不想竟听到钱温陵温和的声音:“衡之,你告诉母亲,你是否对青珞有意?” 苏青珞手登时忍不住攥紧。 “你年岁不小,也该娶妻了,你若是对青珞有意,母亲去帮你跟老太太说,可好?” 隔着一堵墙,男人声音冷而缥缈:“母亲何出此言?” “你先前那么声势浩大地替青珞做主退亲,又……” “母亲慎言。”陆衡之断然出口,“我与苏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未曾有任何犹豫。 苏青珞脑海中仿佛空了一瞬,下意识跑出院落。 第13章 划清界限 陆衡之站在桌案前,看着开得妖冶的桃花,冷声道:“我乃当朝首辅,苏姑娘既求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没有不为她做主的道理,还望母亲莫要诋毁苏姑娘名节。” 钱温陵一时不免尴尬:“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你若是无意,那便罢了……” 她虽然有二子,但大儿子早逝,二儿子又打小病弱,是个药罐子,所以丈夫陆值跟她说将陆衡之记在名下时,她便咬牙答应了,无非是想给自己将来一个依靠。 但这位当朝首辅显然不是那么好笼络的,他们虽有母子名份,他日常也来问安,但始终隔着那么一层,几年下来,她甚至连他喜欢的吃食都没摸清。 这几日她看他似是对苏青珞有意,便想在他身上卖个好,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 陆衡之淡淡应了声,视线落在眼前白瓷花瓶上,道:“这个不错,不知母亲可愿意割爱?” 这白瓷花瓶是普通的民窑,不过样子好看,不值什么钱。 钱温陵忙笑道:“当然,衡之你喜欢拿走便是,跟母亲还这么客气。” 陆衡之平声道:“那便多谢母亲了。” 他命人将花瓶和里头那支桃花一同带走。 钱温陵向来喜欢桃花,本想开口留下,后来又想不过一支花罢了,以后再折便是,便一起送给陆衡之做了人情。 * 虽然苏青珞从来没想过跟陆衡之有点什么,但亲耳听到他用那种无情的语气说同她绝无私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颗心好似被人用一根极细的针缓而慢地扎进去,看上去没什么受伤的痕迹,却有些刺疼。 她想,或许是陆衡之帮了她这几次,她难免对他产生了一点点好感,仅此而已。 但这种心情一时纾解不了,跟老太太一起用晚饭时人便有些闷,提不起精神。 老太太以为她连日照顾自己累着了,便道:“外祖母已经没事了,你今儿回去睡,好好歇一觉,过两天再跟你大舅母一起出门上香散散心。” 她点头应了。 饭后,苏青珞回到自己的院子,命紫鸢拿来铜盆,一把火将先前绣到一半的嫁衣、被褥、荷包一股脑烧了。 终于彻底跟陆衍划清界限。 但是陆衡之…… 苏青珞垂眸,坐在灯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直到紫鸢来催她歇息,她才叹了口气,道:“把库房的册子拿来给我。” 从金陵来的时候,陆佑帮她雇了镖局,的确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她一页页翻过去,最后挑了一尊玉佛、一个西洋钟还有一盆火红的珊瑚。 苏家原是皇商,又有船队出海,所以她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能被带来京城的,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陆衡之虽贵为首辅,但也总有送礼的时候,这三样东西,他大抵也用得上吧。 苏青珞让紫鸢拿来红纸,亲手一笔一划认真写下礼单,想了想,又加了两支库房里的百年人参。 “明日一早叫人把这个送给衡三爷,就说是我答谢三爷的。” 紫鸢看得咂舌:“是。” 写完礼单,苏青珞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东西送过去后,跟那人也就彻底划清了界限,之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有交集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难过。 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拿柳氏送过来的铺子账目来看。 五十多个铺子,账目不是小数目,但她只不过快速翻了三本,便看出每本都有问题。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她要不要追究。 她想了片刻,还是选择息事宁人,毕竟铺子已经收回来了,何况不好一直麻烦那人。 看到深夜有了困意,苏青珞才歇下。 隔天醒来有些迟,她给老太太请过安后便让紫鸢去前院送礼单,自己则接着看铺子账目,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天气渐暖,日头隔窗照进屋内,落在桌案的牡丹绿叶上。 苏青珞便看着绿叶上的金光一点点偏移,不知等了多久,紫鸢终于回来了,手里却仍旧拿着那张红色礼单。 苏青珞不觉问:“他没在府里?” 紫鸢道:“不是,奴婢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衡三爷下衙,立刻送了礼单过去,但是衡三爷只看了一眼,就让奴婢拿回来了。” 他不肯收礼物。 苏青珞心里莫名紧张:“他可有说为什么?” 紫鸢点头:“说了,衡三爷说,‘留着给你家姑娘当嫁妆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 紫鸢歪着脑袋,“姑娘,有人给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会不高兴啊?” 苏青珞心头一时更加烦闷,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朝堂上烦心事多,又或许,首辅大人两袖清风,不愿收礼吧。” 她叹了口气,“将东西收起来吧。” 看来她和她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苏青珞只得暂时将答谢陆衡之这事搁下。 一连看了几日账目,过了清明,苏青珞陪钱温陵去圣安寺给老太太上香。 两人乘同一辆马车,钱温陵先前因陆衡之待她的那份热络明显消散许多,她也没在意。 上完香预备回去时,下人突然禀报马车坏了。 一行人只得先在客房歇下,用些茶点。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尼姑敲门问:“请问是陆府的苏姑娘吗?前头玉阳公主来了,说想请苏姑娘过去说说话。” 苏青珞一头雾水。 圣安寺并非皇家寺庙,玉阳公主乃是贵妃之女,尊贵受宠,怎么会来此地,难道因为圣安寺格外灵验? 就算玉阳公主真到了此地,怎么会请她过去说话?她跟玉阳公主并不认得啊。 钱温陵轻咳两声,招手将她叫到身前,低声道:“听闻玉阳公主对衡之有意,可能是这个缘故她才宣你前去。你不必紧张,陪她说说话便好,先前也宣过明思。” 陆明思是陆衍的妹妹,柳氏的女儿。 苏青珞因为十二岁就定下了跟陆衍的亲事,所以没怎么在京城的宴会上走动过。 听钱温陵这么一说,她也放松下来,理了理衣服便带着紫鸢出去了。 走了一段路,有凉风吹过。 那小尼姑道:“山里凉,若是冻着姑娘身子便是我们的罪过了,还是多拿件披风的好。” 苏青珞的确感觉到有些冷,便让紫鸢回去拿披风。 小尼姑这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厢房:“姑娘不如先去房里等,暖和些。” 苏青珞点头跟着她过去。 推开门,那厢房十分阴森,里头却有股奇怪的香味。 苏青珞直觉不对,下意识想退出去,却被人用力往前一推,跌进房内。 第14章 遇险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苏青珞顾不得这些,迅速起身。 几乎同时,门倏地被人从外头锁上。 她咬牙用力拍门,大喊,却无人应答。 她小心翼翼地靠墙审视着屋内的情况。 这屋子朝北,阴冷潮湿,那股奇怪的香气中混杂着发霉的味道,压根不像正常待客的厢房。 是玉阳公主害她?为什么?她根本没见过玉阳公主。 又或者,是有人假借玉阳公主之名害她。 眼下最关键的是该如何逃出去。 苏青珞连忙走到一扇窗前,用力往外推,不意外,窗户是被钉死的。 还有另外一扇。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跑过去,竟然推开了! 然而推开的瞬间她便又绝望了,因为窗户底下就是山崖,虽算不上深不见底,但就这么跳下去也必定没命了。 更让她恐慌的是,她整个人开始隐约有些不对劲,不仅身体开始发热,而且双腿也开始发软。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头的交谈声。 方才那小尼姑说:“一定要小心。” 那男人声音油腔滑调的:“放心,我从不失手,等生米煮成熟饭……” 苏青珞这时终于猜到屋内是什么药,瞬间浑身冷汗,咬牙拔掉头上的簪子,用力扎进手臂内。 一定要逃出去,否则她这辈子就毁了。 门口传来门闩一点点松动的声响。 苏青珞干脆地脱掉外裙,往窗外一扔,那鹅黄色衣裙恰好挂在下方一棵大树上,十分显眼。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扶着窗户快速挪出去,探着脚慢慢踩到窗户底下那块儿松软的泥土壁上,挪到窗户一侧,猫着身子藏在巨大的树影下。 男人也在此刻推开门,声音可怖:“让姑娘久等了,是在下的错。” 他一顿,“人呢?” “小娘子,你往哪里藏?”他掀开床帏。 “我看到你了,在这儿呢!”他探入床下。 屋子就这么大,一个大活人难不成会凭空消失? 男人面色阴沉,蓦地推开窗户。 苏青珞心猛地一提,紧紧抓着窗沿最角落,莹白的指尖上传来钻心的痛,却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一眼看见树上鹅黄色衣裙,怒道:“这小尼姑怎么办的事?人跳窗了!” 说着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苏青珞松一口气,用力起身,后背却蓦地被某种带刺的荆棘划破,刺痛瞬间袭来。 她额头冷汗涔涔,忽然又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立刻又猫着腰藏起来。 那尼姑看见那衣裙,一时也懊恼不已:“我哪里想到她会跳窗?倒真是个贞洁烈女。这样,你带人下去找找,就是死了找到尸体也能领赏。” “那点赏钱跟三十万两嫁妆怎么比?”男人不懈地哼了声,还是气冲冲起身去了。 苏青珞怕他们去而复返,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都走了才又起身。 后背出了一层汗,浸在伤口上刺得生疼。 她顾不得这些,用力攀上窗户。 她本就没了力气,窗里还一直往外飘散着那股奇怪的香味儿,她脚一软差点跌落,忙用力抓住窗沿。 脚下泥土簌簌滚落下去,重重砸在那鹅黄色衣裙上。 天色渐晚,那鹅黄色衣裙已不如先前那样明艳显眼,反而被树影遮住,失了鲜亮的颜色。 苏青珞不敢再耽搁下去,爬进房内,跌在冰凉的地板上。 屋内香味更浓烈,即便开着窗也散不尽似的。 她体内原本已经有所平息的陌生感觉似乎立刻又卷土重来,更加强烈。 她低头,下裙已丢,白裤上混着泥土和锈色血迹。 这样衣冠不整地出去,若是撞到人,她名声就彻底毁了。 但是这香…… 她迅速做了决定,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了。 她慢慢起身,往外看了眼,见四下无人,立刻跑了出去。 来的路她已记不清,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能找一处房间,再找寺里的师太去跟钱氏禀报。 一阵风刮过,山里这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很快打湿地面。 苏青珞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不想一个人都没遇到,而且仿佛还越走越偏僻。 前头一处茂密的竹林,在雨里格外苍翠。 她觉得不对劲,往回折返,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再去多叫几个人过来找!”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跑进那片幽冷的竹林里。 雾霭蒙蒙,那竹林内竟然有一个竹屋,窗内透着昏黄的烛光。 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里走。 刚走两步,忽然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剑光一闪,她喉咙旁已横了一把冰冷的长剑。 “什么人?”那人一身黑衣,语气凌厉。 苏青珞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听到竹屋门吱的一声开了。 她转头,对上一双幽深沉冷却无比熟悉的眼。 “怎么是你?” 陆衡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但她的确松了口气。 陆衡之一身月白常服,疾步而来,手一伸将她揽在怀里。 那黑衣人的剑依旧架在她脖子上。 陆衡之冷声:“她是我府上的人。” 苏青珞不觉轻轻一颤。 那黑衣人这才罢手,将剑收入鞘中,转身消失在竹林里。 陆衡之这才低头看她,声音微沉:“怎么弄成这样?” 少女面色潮红,衣衫不整,下身外裙已消失不见,白色长裤上泥土和血迹已有些分不清楚,听到他的话,眼里的泪立刻就要涌出来。 陆衡之将她抱进竹屋内。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没看错吧衡之,你竟然抱了个女子进来?” 苏青珞这时才发觉竹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六皇子谢廷玉原本坐着喝茶,此时凑过来,声音颇为孟浪:“连我皇姐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倒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本事。” 陆衡之懒得理他。 却突然察觉到苏青珞的手已经攀在了他的胳膊上,抓得他越来越紧,喘息也越来越重。 而且这时他才看到,她后背也受了伤,血迹几乎快干了。 陆衡之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身后男人却再次开口:“她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厉害,但却不大要紧,衡之不必担心。不过——” 陆衡之冷着脸:“不过什么?” “不过你没看出来,她中了媚药吗?” 这种手段谢廷玉在宫里见得多了。 陆衡之微微一顿。 苏青珞羞愤到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衡之向来清冷禁欲,无论何时都是清贵模样,鲜少能看到他的笑话。 谢廷玉一脸看戏的表情:“衡之既然与这女子相熟,不如帮帮她?” 他稍稍一顿,“对了,衡之向来是不近女色的,你若不愿意,我倒是不介意……” “滚出去。”陆衡之沉声。 第15章 你确定? 竹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衡之一言不发地将苏青珞放置在床上,怕弄疼她,他特意放轻了动作。 苏青珞紧紧咬住唇,却感觉到残存的理智在一点点被侵蚀。 陆衡之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一只手将她抱起来,将水送至她唇边。 她的确口渴,一股脑儿喝下去。 “还要么?”他问。 苏青珞点头。 陆衡之预备起身给她倒水,却倏地被她抓住手腕。 她脸色红润,声音轻而甜,喊他:“三哥……” 陆衡之眸色渐沉,看她。 苏青珞身体好似起了一团火,某个地方又痒又麻,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前,她已先抓住了陆衡之的手腕。 他手腕冷白清瘦,又很有力量。 苏青珞抬眸。 他一袭月白长衫,眉目沉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皎月一般高高在上。 那长衫前襟上绣着竹青色缠枝纹,蔓藤般蜿蜿蜒蜒像一路要缠到她心里。 真的近乎失控了。 苏青珞用力咬下唇,腥气瞬间弥漫进口中。 血珠从下唇渗出来,陆衡之眉骨一沉,捏住她下巴:“别咬,还嫌自己伤得不够?” 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关心。 苏青珞不确定这关心究竟是不是错觉,因为她就快要失去理智。 男人指尖微冷,触碰到她的肌肤带来一阵凉意,身体里的那股燥热仿佛也消失了几分。 她不觉想要更多。 她抬眸,恰好跟男人视线对上。 他那双眼,清冷幽沉,令人着迷。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搂住他脖颈。 茶碗“啪”的一声碎裂在地。 苏青珞主动抬头,吻上他的唇。 竟是比棉花还柔软的触感,她不觉想要更多,却蓦地被男人按住肩膀。 陆衡之气息微微有些乱,但向后稍撤,克制地中止这个吻。 他眼眸微沉:“你确定?” 她现在并不清醒,他不想趁人之危。 何况本朝格外注重女子名节,成亲前失节乃是大错,他不想她承受这些。 这话落在苏青珞耳中却摆明了是拒绝。 脑海中想起那天他清冷的声音——我与苏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怎么会这样? 苏青珞一颗心坠下去,又觉得羞耻,眼泪忍不住流出来。 为何偏偏是他? 在她最不愿意露出窘态的人面前,露出这样狼狈不堪的一面,又偏偏是被他拒绝。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体内那股火却依旧想要控制她,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苏青珞倏地拔出头上发簪,闭着眼用力向自己胳膊扎去。 却并无疼痛之感。 她睁开眼,却发现陆衡之掌心向上,截住那支发簪。 鲜红的一股血霎时从他掌心中涌出来,滴落到她薄薄的衣衫上,透过衣衫浸在她肌肤上,还是温热的。 那温热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头看向陆衡之,彻底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她受伤。 “你……” 陆衡之拔掉嵌入掌心的发簪,面色沉冷:“说了别再伤到自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苏青珞看着他手上沁出的血迹:“抱歉。” ?陆衡之淡声:“无妨。” 苏青珞咬牙:“但我有些……” 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陆衡之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将手里血迹擦掉,起身看她一眼:“得罪了。” 苏青珞还未懂他意思,便看到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她一惊,将双手紧紧攥成拳状。 他要做什么…… 陆衡之面无表情,将灰白色腰带绕在手上。 苏青珞闭眼道:“你不用勉强,我……” 她顿住。 陆衡之用腰带将她双手绑住。 “免得你再伤到自己。” 苏青珞脸瞬间红到耳根,差点以为他要…… 将她绑好后,他起身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金疮药来。” 苏青珞这时终于想起来说:“我的丫鬟紫鸢也在寺里。” 声音有气无力的。 陆衡之颔首:“知道了,我会设法叫她过来。” 他走出去,谢廷玉在廊下站着,见他出来,上下打量他片刻,忍不住打趣道:“就只解了腰带?” 陆衡之无心与他开玩笑,只问:“有没有解药?” 谢廷玉吊儿郎当道:“这种药就是用来取乐的,哪来的解药?不过我看她所中药性不算太重,最多也就一盏茶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陆衡之眸色微冷。 当今圣上不喜官员与皇室私下结交,疑心又重,为避人耳目,他这次出来连宋闻都没带,眼下连能用的人都寻不来。 他思忖片刻,解下腰间玉佩,道:“拿这个叫你的人去前头找一个叫紫鸢的丫鬟,让她带身干净衣服悄悄过来,不要声张。” 谢廷玉无所谓道:“这里的人随你调配。” 他语气玩味道,“我就先行回宫,把这里留给你——和这位姑娘了。” 陆衡之见惯他这不着调的模样,也懒得跟他计较,吩咐完暗卫后拿来金疮药又走向竹屋。 风更大了,刮得竹屋猎猎作响。 陆衡之再度推门而入,一阵风灌进来,烛火倏然一暗,复又明亮。 门被阖上,陆衡之手中拿了个酱色小瓷瓶,搁到桌上。 “此事不宜惊动太多人,我已命人去寻紫鸢,你稍等片刻。” 苏青珞艰难出声:“多谢……” 那声三哥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太过暧昧。 她手被捆住不能动,却仍旧十分难受,尤其陆衡之一进来更甚。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用力回忆自己之前看过的女则内容,身体却忍不住来回扭成一团,额头也沁满细密的汗珠。 实在太狼狈了。 好在陆衡之此刻缓缓转身,静立窗前,没再看她,仿佛也没再关注她,只弯腰点了支凝神静气的龙涎香。 她稍稍放松片刻,感觉渐渐被这香气安抚,又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体内地药性渐渐散去。 待她一切恢复如常后,想到方才做了什么,她简直恨不能一头撞进豆腐里,不敢开口叫眼前的男人。 反而是陆衡之先转过身,打量她片刻:“好了?” 苏青珞声若蚊蝇:“嗯。” 陆衡之走过来。 少女衣衫都被汗浸透了,脸上仍旧残余一抹潮红,眼神却已恢复清明,一脸羞愧的模样。 白皙的手腕已被腰带磨得发红,甚至破了皮。 似不敢跟他对视,她很快低下头,连耳垂也是粉红的。 不忍她再受苦,陆衡之伸手,解开她手腕上的腰带。 他绑得似乎极有技巧,方才苏青珞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解得时候却轻而易举,一拉一抽腰带便掉了。 手腕重获自由,苏青珞又舒服许多。 几乎同时,她心底发出一个声音:完了。 见到她这样羞耻的一面,他只怕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她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原因自己一时都说不清。 恰好此刻外间暗卫禀告:“大人,紫鸢已带到。” 陆衡之起身,将腰带重新缠回腰间:“让她进来。” 第16章 吓傻 紫鸢弄丢苏青珞后都急得哭了,连忙回禀了大夫人钱温陵此事。 钱温陵亦是火烧眉毛,却不敢声张,打发手底下所有人去找,眼看天都快黑了还未见人,更是急的团团转。 紫鸢也一直在冒雨找苏青珞,即将入夜时突然有个黑衣人拿着一块玉佩问她是不是紫鸢,要她带件干净衣服跟他走。 那玉佩她先前给陆衡之送礼单的时候见过,所以一眼认出来。 她怕小姐真的遇到什么事,自然不敢声张,幸而出门前以防万一带了套换洗衣服,便拿着匆匆跟这人过来。 谁料一进门便吓得她差点当场倒地。 她家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裙子都不见了,头发凌乱,面色微红,额头间全是汗水。 而另外一侧,陆衡之衣冠整齐,正在慢条斯理地系腰带。 紫鸢不觉瞪大双眼——小姐该不会被他…… 她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看陆衡之淡漠的视线向她扫来,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捧着衣服的指尖却有些发抖。 陆衡之抬步往外走:“好好给你家小姐上药。” 紫鸢一愣:上什么药? 门被阖上,阻绝外头的风雨。 紫鸢转头看向苏青珞,这时才发觉她衣衫上竟有斑驳的血迹。 她一时失声,立刻扑到床边哭出来:“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一直跟着小姐才对……” 紫鸢手掌冰冷,浑身湿透,显然已冒雨找了她许久。 苏青珞轻轻摇头:“放心,我没事,是三……首辅大人救了我。” 那声三哥却再也喊不出。 紫鸢闻言松了口气,显然事情跟她一进来时猜测得有很大出入。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是方才喊她的暗卫的声音:“门外有热水。” 紫鸢忙起身,将热水拎进来,倒进铜盆里,替苏青珞清洗身体。 苏青珞在她搀扶下缓缓起身,开始打量这间竹屋。 竹屋虽小,摆设的东西却一应俱全,窗下摆着一张竹桌,上头是一套茶具。 角落是香炉和炭盆,床边架子上放置着铜盆,架子上挂着干净的素布,身下床褥柔软而暖和,十分舒适。 苏青珞慢慢脱掉身上的衣服,她处理得不够及时,伤口跟衣服粘在一起,不好脱。 紫鸢无法,只得一点点撕下,苏青珞疼得厉害,也只能紧紧咬牙,伤口便重新渗出血迹。 唯一庆幸的是伤虽有七八处,但都不算厉害。 紫鸢哪里见过这场面,帮她擦身体涂金疮药的时候便不停抹泪,自责不已,反倒是苏青珞不停安慰她。 上完药重新穿戴梳洗整齐,天色已全黑了。 紫鸢抽噎道:“小姐饿了吧,我出去看看给你弄点吃的。” 苏青珞经历了这些自然饿了,但她摸了摸紫鸢湿漉漉的头发,说:“你衣服都湿透了,先去换一身。” 紫鸢抿嘴摇头:“我不冷的小姐,不打紧。” 说着又要抹泪。 苏青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听见敲门声,这次是陆衡之沉冷的声音:“是我。” 苏青珞忙坐直身体:“请进。”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她不觉脸颊发烫。 陆衡之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放到桌上。 “寺里饭菜清淡,你们凑合两口。” 苏青珞刚要起身,便听到陆衡之不容置疑的声音。 “坐着说话。” 她只好坐着没动,道:“多谢……大人。” 陆衡之挑眉:“大人?” 那意思好似在问,怎么这样称呼他? 苏青珞抿唇,喊出这个称呼也实属无奈。 他不许她喊三爷,这种情形下她又实在叫不出三哥,只好另辟蹊径。 好在陆衡之没纠结这个称呼,平声道:“母亲那里我会去打招呼,你不必担心。你吃完东西好好歇一歇,明日我有话问你。” 他定然是要问她是如何弄成这样。 苏青珞点头答是,折腾一天,今晚的确也没精神再跟他讲来龙去脉。 陆衡之起身,目光平淡看她一眼,说了句“我就在你隔壁”便起身离开。 隔壁。 想到两人仅一墙之隔,苏青珞脸又热了。 紫鸢打开食盒,里头两碗白粥还冒着热气,还有一碟清炒豆腐和一碟清炒竹笋,显然是刚出锅。 她扶苏青珞坐到桌边,两人开始吃饭。 紫鸢忍不住夸道:“这圣安寺的素斋味道竟然这么好吗?以前我怎么不觉得?” 这豆腐够嫩,竹笋够鲜,粥里还特意加了些姜丝为她们驱寒。 苏青珞轻声道:“可能是特意为首辅大人准备的饭菜吧。” 紫鸢恍然大悟:“给首辅大人准备的饭菜果然同我们的不一样。” 苏青珞抿唇,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一时有些失神。 陆衡之把饭菜让给了她们?那他自己怎么办? 随后又摇头,笑自己担心有些多余,堂堂首辅,多要两份饭菜必定不是问题。 * 陆衡之没什么心思吃饭,他写了封信叫谢廷玉的暗卫连夜派人送去京城,叫宋闻立刻赶过来,然后冒雨打着伞去了前头厢房。 圣安寺是京城最大的民间寺庙,为了满足百姓需求,和尚尼姑皆有,但是严格分区的。 前头早乱成一团。 钱温陵急得晚饭都没心思吃,苏青珞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绝不能在她手上丢了。 却也不敢惊动旁人,只命所有家仆前去找,说是丢了东西。 听闻紫鸢也不见了,她越发着急,这时听人来报说陆衡之来了。 她早没了主心骨,仿佛一下子抓到救命的稻草,立刻命人请进来,把苏青珞和紫鸢不见的事一口气说出来,问他该怎么办。 陆衡之弹了弹袖间雨水,平声道:“我就是来回禀母亲此事的,她在我那儿。” 钱温陵浑身一震,惊愕万分。 第17章 养伤 “在、在你那儿?”好半天,钱温陵才反应过来,“青珞怎会在你那儿?” 一时间,她脑海里转过各种念头,却都不敢相信。 他不是说对苏青珞没有儿女私情吗? 现在这样扣着她算怎么回事儿? 陆衡之声音淡到像说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这事我自有主张,请母亲不要插手,只当不知道便罢。”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但苏青珞可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出了事她无法交代啊。 钱温陵脸色为难:“但老太太那儿……” “母亲只管吩咐好下人便是。”陆衡之打断她的话,“祖母那里我自然会亲自去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温陵自然知道这事她完全插不上手了。 罢了,好歹老太太那里有人交差。 她勉强松了口气,再想嘱咐什么,陆衡之已抬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苏青珞睡得并不踏实,山间风雨将竹屋门窗吹得劈啪作响,她脑海里又一直浮现出自己抬头去亲陆衡之那个画面,当真又羞又愧,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一整晚思绪纷乱,熬到天光微亮时,窗外风雨终于停了。 睡在床外侧的紫鸢还未醒,可能是昨天找她实在累了。 苏青珞没叫醒她,动作轻缓地起身,准备去厨房先烧点热水。 推开门,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静静立在竹屋前。 她一眼认出来,是陆衡之。 察觉到开门声,他回身,眉目之间有几分倦色,似一夜未眠:“醒了?” 苏青珞轻轻点头。 他穿了件天青色长衫,外头罩一件白色披风,身后是一片雾气缭绕的竹林,清贵而神秘,仿佛画中仙人一般。 苏青珞心中微动。 陆衡之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虽淡,却颇有几分关怀的意味:“伤好些了?” 苏青珞调整好呼吸:“多谢大人,青珞已好了许多。还有——” 她微微一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陆衡之眉梢一挑,看她,也未催促。 屋檐还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往下落着雨珠。 清冷的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清脆而急促的鸟鸣声。 苏青珞心一横,终是将昨晚想了无数次的道歉话语说了出来:“昨日青珞有错,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后,她便低下头,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陆衡之看不清她脸色,但想必她的脸已经红得似胭脂,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耳根都是红的。 还以为她是要求他帮忙找贼人,却不料她犹豫半天,是想着为这件事道歉。 想到昨日那个温软而点到为止的吻,陆衡之心里不禁一荡。 他面上却不显,只淡声问:“你有何错?” 苏青珞登时愣住——她这个歉道的还不够明显吗?一定要她说出来?她怎么好意思? 许是她发愣的表情太过明显,陆衡之又平声问:“这事对你很重要?” 他问的是她亲他这件事。 本朝女子注重名节,尤其大户人家。 先前就发生过宴会上某位小姐不慎落水,一位不相识的公子心切下水救人,最后不得不推掉跟原本未婚妻的婚事,娶了这位小姐的事。 所以他这么问的意思是,怕她讹上他? 她哪里敢。 何况,昨晚在那种情况下他都明确拒绝了她,她怎么可能还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苏青珞立刻道:“没有,青珞只是……怕昨日冒犯大人。”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身前却忽然响起男人略嫌清冷的声音:“冒犯?” 他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竟丝毫未发出声响,身上沉水香的香气侵袭而来,叫她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冰凉而坚硬的竹门上,不慎碰到伤口。 苏青珞不觉“嘶”了一声。 陆衡之扶住她肩膀,将她往前稍稍一带。 “当心些。” 他掌心温热极了,落在她肩膀上一阵暖意。 她不觉抬头,他守礼地退开半步,只是高大的身影仍旧笼罩着她。 山间清晨冷极,苏青珞衣衫单薄,又在外头站了半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是当着陆衡之…… 但打喷嚏这个事,也实在控制不住。 算了,她心想,反正她那么多丢脸的事他都见过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肩上却忽地一暖。 陆衡之将披风解下,亲手覆在她肩头。 她低头,仍旧是之前那件白色披风,衣领是白色狐狸皮毛,格外温暖柔顺。 他指尖捏住披风系带,手指一绕,亲手替她系好。 他慢条斯理地说:“还谈不上冒犯,说起来倒还是你吃亏些。” 苏青珞脸颊烫得要命。 陆衡之接着道:“何况是药物作用,我怎会怪你。” 她脖间稍稍一紧,披风已经被系好。 “不要胡思乱想,照顾好自己才最要紧。”陆衡之替她系好披风后,退开两步,看她片刻,问,“早上想吃什么?” 苏青珞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都、都可以,寺里送什么便吃什么。” 陆衡之点头,转身进了朝西的小屋。 ?竹屋朝南,有三间屋子并排挨着,苏青珞住中间,东侧是昨夜陆衡之住的地方,左侧拐角朝西有间小屋,想来应该是厨房。 陆衡之应该是去烧热水了? 苏青珞伸手拢了拢身上披风。 其实道歉之前,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毕竟陆衡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听闻曾有丫鬟趁他喝醉时偷偷勾引,直接被脱衣打了四十板子扔出府外。 好在,?他完全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不仅没有责怪,还似乎有些关心她。 因为上次他也是将披风给了她,却没帮她系,这次却亲手帮她系了。 想起他扯系带时她脖子上微微一紧,苏青珞不觉一瑟。 但他说过对她没有男女私情,或许因为她名义上跟他沾着几分亲戚关系,又或许因为他当初从金陵一路护送她回京城,路上也算有一同患难的交情,所以对她关照了几分。 只能是这些原因了。 苏青珞叹了口气,进了房间。 紫鸢竟然还未醒。 苏青珞觉得不大对劲,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她额头,一阵滚烫。 应该是昨天找她时淋了雨,晚上也没及时换掉衣服着了凉。 苏青珞忙给她多盖了一床被子,又起身去厨房准备烧热水。 敲门进去,陆衡之正弯腰半跪在灶台前,手里拿着火折子,火光映得他那张雕刻般棱角锋利的脸明灭不定。 第18章 单独 陆衡之抬头看苏青珞一眼,复又低头拿起半截细小的干柴,用火折子慢慢点燃,扔进灶台,看着火渐渐升起来,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问她:“怎么?” 点火明明是个挺粗的活计,但他举手投足间却不慌不忙,动作优雅。 苏青珞下意识回:“我想来烧水。” 陆衡之有些意外:“你会烧水?” 苏青珞虽挂着小姐名头,毕竟不是陆府的正经主子。 紫鸢是她自己从金陵带来的,打小就跟着她。 虽说外祖母又给她另外配了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但她怕落人口舌,平日不敢太劳碌她们,紫鸢忙的时候她自己烧个水泡个茶是没问题的。 苏青珞下头:“会。”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假如已经生好火的话。” 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还会烧水。 陆衡之蹙眉:“怎么是你来?你的丫鬟呢?” 苏青珞忙道:“她发烧了,还请大人帮她找个大夫。” 陆衡之点头,起身往外走。 苏青珞忙往后一步,让出门。 陆衡之看她一眼,淡声:“你回去等着,一会儿自然有人给你送热水。” 苏青珞忙行了个礼回了小屋。 直到她关上门,陆衡之才打个响指,一个黑衣人便从高处落下。 他吩咐:“立刻去前头找个大夫过来。” 回屋后,苏青珞先拿冷水打湿帕子,覆在紫鸢额头上。 紫鸢迷迷糊糊睁开眼:“姑娘,我好困。” 苏青珞温声:“困就再睡会儿。” 等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敲门。 苏青珞起身开门,宋闻拎着一茶壶热水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挂着药箱。 宋闻恭谨微笑道:“苏姑娘,大夫请来了,热水也烧好了。” 苏青珞忙让大夫进来,又对宋闻道谢。 宋闻将水壶放进门口便退了出去。 大夫把完脉说紫鸢身体底子好,倒是不打紧,开了方子,寺里有种的现成草药,配好喝三天便能痊愈。 苏青珞便放下心来,宋闻忙接了方子去抓药。 很快药便熬好送来,苏青珞扶紫鸢起来喝药,紫鸢闷声道:“我真是死罪,竟拖累小姐服侍我。” 苏青珞笑说:“留着你这点力气养病,等病好了再尽心服侍我。” 紫鸢感动点头,喝完药后便又睡下了。 没多久,宋闻又敲开门,手里拎着一个红木食盒,道:“苏姑娘,我来给你们送些吃食。” 苏青珞伸手去接,宋闻往后让了一下:“我家大人说姑娘受了伤,吩咐我亲自送进来。” 行动时她身上的伤口的确会被牵扯到,陆衡之考虑得十分周到。 苏青珞便让宋闻进来,这时才有空跟他说话:“我昨天好像没看到你?” 宋闻微笑说:“我昨日有事没来,是我家大人命我一大早骑快马赶来的,还现杀了只鸡买了几斤肉带上山,做了给姑娘尝尝。” 苏青珞惊了:“但是寺院能吃荤腥吗?” 宋闻正色道:“大人说了,姑娘又没出家,没什么不能。” 宋闻离开后,苏青珞看着桌上食盒,有些犹豫,寺院清修之地,吃荤腥难免不敬。 但是……一打开食盒,她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饭菜香味儿。 酱色闷烧鸡块、糖色鲜亮的红烧肉、一小碟绿色清爽的腌萝卜,搭配两碗白粥,真叫人食欲大开。 苏青珞受不住诱惑,抚掌顾对寺里的菩萨佛祖道歉后,拿起筷子开吃。 不得不说,宋闻的手艺还真是不错,陆衡之平日还挺有口福的。 吃完后,紫鸢恰好醒来。 她刚退了烧,浑身汗。 苏青珞用帕子沾了温水替她擦了擦脸上和脖颈里的细汗,问她饿不饿。 紫鸢确实觉得有点饿了,身体也恢复了些,大夫吩咐喝药期间忌油腻,她只能闻了闻肉菜解馋,喝了大半碗粥,吃了些腌萝卜。 饭后,苏青珞将食盒收拾出去,一开门,差点撞进陆衡之怀里。 食盒在她手里晃了下,立刻被骨节分明的手稳住。 陆衡之问:“吃完了?” 苏青珞手臂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疼,她强忍住:“是,多谢大人和宋闻。” 陆衡之不置可否,接过她手中食盒,递给身后宋闻,道:“进去说话。” 苏青珞意识到,他是来问她话的。 紫鸢早听见陆衡之的声音,她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躺着,立刻起身站到一旁。 陆衡之吩咐宋闻在门外守好,方才进门。 门“吱”地一声被阖上。 陆衡之看向苏青珞:“坐。” 苏青珞忙在圆木桌边坐下,却忍不住看一眼紫鸢,道:“大人,紫鸢她高烧刚退,可否让她也坐下?” 陆衡之点头,没什么意见。 苏青珞忙拉紫鸢坐下,?紫鸢一脸感激地看着她。 陆衡之却站着,平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苏青珞双手微微蜷缩,片刻后,慢慢将昨日发生的事讲出来。 讲到迷香时,陆衡之面色一沉,苏青珞声音也有些发抖,但还是硬撑着说完,紫鸢没想到她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事,不觉滚下泪来,怪自己没用。 顿了片刻,陆衡之淡声道:“昨日玉阳公主并不在寺中,应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害你。” 苏青珞轻声:“原来如此。” 但不知为何,从他口中听到玉阳公主的名字,她心里有一丝很浅的失落感。 好像他在替玉阳公主说话似的。 陆衡之思忖片刻,问:“都有谁知道你的嫁妆有现银三十万两?” 苏青珞倏地一颤——她竟然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部分。 她连说话都带了些颤音:“除了陆家人,我并未告知过其他任何人。” 陆衡之:“你确定?” 苏青珞:“确定。” 紫鸢道:“我们小姐来京城之后没多久就定了亲事,又怕麻烦旁人,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 陆衡之点头,又问:“你可还记得那尼姑的模样?描述一下。” 苏青珞抬头看他:“记得,我可以画下来,还有那个男人,他推窗时我看见了他的侧脸,他脖子上有很大一颗痣。” “可以。”陆衡之吩咐站在门口的宋闻去拿纸笔。 拿来后,苏青珞很快勾勒出那尼姑的正脸和那男人的侧脸,交给陆衡之。 短短一炷香时间,她竟然画的栩栩如生,画工不错。 陆衡之扫一眼,将画像收入袖中:“此事我会让京兆府尹命人秘密去查,一定给你交代。” 苏青珞眼睛不觉起了雾,有种被人护着的感觉。 他说会给她交代,就一定会给她交代,就像上次他替她做主一般。 苏青珞起身对他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陆衡之嗯一声:“叫你的丫鬟出去,我有事单独吩咐你。” 苏青珞不觉一怔。 第19章 冷意 紫鸢倏地紧张起来,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刚进竹屋时陆衡之系腰带的暧昧场景。 她怎么觉得,她家小姐好像要被他吃入腹中似的。 紫鸢?看着苏青珞,眼神里流露出不愿意出去的意思。 苏青珞用眼神安抚她,冲她点一下头。 紫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门“吱”的一声被关上。 竹林的幽影落进窗户里,似浮在陆衡之身上,衬得他人冷而沉。 苏青珞心跳快了几分,道:“大人不知要吩咐何事?” 陆衡之平声:“昨夜大雨冲垮了山路,这几日你正好留在这里养伤。母亲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冲垮了山路? 苏青珞诧异道:“那宋闻是怎么上来的?” 陆衡之言简意赅:“小道。” 苏青珞恍然,她们要乘马车,走小路实在有些为难。 正好,她可以安心养伤,陆家人多嘴杂,回去后这身伤难免瞒不住遭人议论。 她心里轻松几分:“多谢大人,青珞知道了。” 陆衡之没应声,视线落在她身上。 苏青珞呼吸发紧。 陆衡之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忽然淡了几分。 “你受人陷害后逃到竹屋,恰好遇到我救了你。只有我,明白吗?” 苏青珞一颗心蓦地提起,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显然这才是他支开紫鸢要交代的事——他要隐藏那日那人的身份。 那人语调轻浮,气质却尊贵,并非常人。 苏青珞一时仿佛又感觉到那晚过来时脖子上横着的冰冷刀锋,也许真的差一点,她就要被灭口了。 多亏陆衡之保下了她。 她立刻肃然道:“是,青珞明白,请大人放心。”想了想,又问,“那大人是为何来这里?” 还挺机灵的。 陆衡之赞赏地看她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清冷的磁性:“过几日是家父忌日,我来为他供奉油灯,记清楚了?” “是。” 陆衡之没再说什么,拿着画像转身出了门。 山中日子舒心又清闲,风声、水声、鸟声、诵佛声,让苏青珞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这日吃了午饭,苏青珞带着紫鸢在屋檐下坐着晒太阳。 苏青珞忍不住道:“这儿日子不错,若是寻不到个好人家,到时我就绞了头发来这儿做姑子。” “姑娘慎言。”一道冷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陆衡之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就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看着她,目光不豫。 苏青珞忙起身,有点小紧张:“大人,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陆家还不至于叫你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陆衡之认真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原来是为了维护陆家的名声。 苏青珞心里有几分失落,低头道:“是。” 陆衡之淡声:“官路已修好,明日一早你回母亲那里,跟她一辆马车回京。” 苏青珞轻声说是。 隔天一早,苏青珞收拾好东西走出门外,陆衡之和宋闻早收拾完东西在外头等着。 见她出来,陆衡之淡声:“走吧。” 宋闻识趣地往后退两步,跟紫鸢并排,让陆衡之跟苏青珞并肩而行。 一路上只闻鸟声,谁也没说话。 终于到了前头,苏青珞向陆衡之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此番相救,青珞不知该如何报答。” 虽听起来是客套话,但她语气郑重,用了十分的真心讲出来,给人格外诚挚之感。 陆衡之看她片刻,平声:“嗯,那你好好想想。” 苏青珞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话。 陆衡之抬了抬下巴尖指了下前方不远处:“母亲在等你了。” 苏青珞忙快去走过去。 钱温陵终于又见到苏青珞,忙上下打量她一番,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问:“无事吧?” 又不安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苏青珞微笑说:“大舅母放心,我很好。” 钱温陵心里始终有些打鼓,却也不敢多问。 直到上了马车,苏青珞觉得实在避不开,才简单将事情说了。 只说遇到了贼,受了轻伤,恰好遇到陆衡之救了她。 钱温陵顿时又紧张起来:“还受了伤?” 苏青珞细声道:“大舅母放心,不碍事的,您可千万别告诉外祖母惹她担心。” 钱温陵正怕苏青珞出了事老太太责怪,巴不得如此,便拍着苏青珞的手道:“我的儿,你实在懂事。”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你跟衡之这几日相处得可还好?” 苏青珞心里一紧,故作轻松笑道:“也谈不上相处,三爷有自己的事要忙,只是打过几个照面。” 钱温陵点点头,没再多问,心里却有些不信。 总觉得陆衡之待她比起旁人格外不同。 苏青珞这时听见外头宋闻高声道:“三爷有事要骑马先行回京,你们都给我好好照看着夫人和苏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仔细你们的皮!” 完全不似平时同她说话那般温顺,很是有气势。 接着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苏青珞忍不住掀开马车帘,两匹红枣马一前一后疾驰而过。 透过掀起的暗尘,她惊鸿一瞥似的看见了陆衡之,他仿佛转头看了她一眼,连人带马消失在车帘外。 再后来,连马蹄声也听不见。 中午时终于回到陆家,一进门,月娥亲自等在那里:“老太太说了,大夫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先好好歇歇,明日再请安也不迟。” 钱温陵笑说:“哪有这个道理,我晚上就过去陪母亲用饭。” 月娥笑笑,又对苏青珞道:“姑娘,眼见就要五月,我端午给老太太的香囊花样子还没着落,这事着急,劳烦你帮我看看。” 这不过是个托词,苏青珞知道老太太想她,忙跟着月娥去了。 一进门,苏青珞便快步过去,扑进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额间皱纹都舒展开来:“可算回来了,都还顺利?” 苏青珞心里一酸:“劳祖母惦记,顺利的。”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脊背,苏青珞起身,在紫藤长椅上挨着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笑说:“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撒娇?” 一面说,却一面握住她的手。 苏青珞心里不觉一紧:还没跟外祖母提她跟陆衍取消婚约的事,外祖母身体如今大好,得寻个机会说了。 正想着,又忽然听见老太太语气严肃地问:“听闻你们这次去寺里遇见了陆衡之,一起在寺里困了五六日?” “是。”苏青珞按先前对好的说辞,“他似是给去世的父亲供灯油。” 老太太沉吟道:“未发生什么冲突吧?” 苏青珞绞着帕子的手稍稍一紧:“他是外男,不过跟我们打了几个照面,何来冲突?” 老太太道:“那就好。” 苏青珞看老太太面色有些顾虑,又忍不住问,“外祖母,您好像对衡三爷格外小心,这是为何?”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谈不上小心,只是一来此人过分冷情,二来他身处朝堂旋涡,与他来往要格外慎重。你当年大伯父一心仕途,铁了心要将他记入名下,我也劝不动。至于我们,都要尽量少同陆衡之来往。” 第20章 他主动你主动 苏青珞当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太太的话令她突然想起在竹屋中遇见的那个轻浮尊贵的男子,还有那柄横在她脖子上冰冷的刀锋。 她其实对那男子的身份有些猜测。 气度不凡,能动用暗卫,又能让陆衡之与之相交,大约是皇室中人吧。 可惜她对皇室完全不了解,猜不出具体是谁。 陆衡之同那男子见面显然是极为隐蔽的事,何事需要如此隐蔽? 是什么危险的事吗? 她心底隐隐有些担心他,却又觉得无能为力,不知不觉睡过去,竟然梦见那片竹林。 陆衡之身穿白衣,立在竹林前,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她问:“要怎么谢我?” 这声音直到她醒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青珞不觉犯了难——上次送的东西已经全被退了回来,这次要用什么谢他才合适? 已经明确地知道,身外之物他看不上。 但她除了钱,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苏青珞想了很久,灵光一闪,立刻吩咐紫鸢去拿笔和颜料。 她准备为陆衡之画一幅画。 月华白服的长衫男子,清幽的竹林,缥缈的山雾…… 她要把他这个样子画下来。 画了几日,终于有了大概的轮廓。 紫鸢一眼看过去,惊了:“小姐这是要画——” “嘘——”苏青珞在唇边比了个食指,却又放下画笔,叹了口气。 “怕是不行。”她自言自语道。 见不到他本人,凭借记忆试着画了几次男人的五官,却觉得那双眼睛怎么都差点意思,也比不上他本人那份清贵的气质。 她又看了一眼画,待干透后,缓缓卷起来,放入画缸之中。 罢了,容她慢慢练一练吧。 正在发愁,便看到玉竹急急忙忙跑过来了。 玉竹比紫鸢小上两岁,是来到陆府后老太太特意指给她的。 玉竹性子活泼,苏青珞这头活计又少,她便常去寻几个相熟的姐妹玩闹。 她推开门,气喘吁吁道:“小姐,我听见人说柳姨娘禁足结束了,要去同老太太说你跟四少爷退亲的事。” 苏青珞这些年待她极好,她心思单纯,自然也是向着苏青珞的。 这事闹得阖府皆知,单只瞒着老太太。 苏青珞连忙起身,握住玉竹的手说:“真是要多谢你。” 忙带着紫鸢去了老夫人那儿。 进了院子,便听到柳氏响亮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母亲您别生气,这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都怪青珞跟衍儿有缘无分罢了。” 柳氏那张嘴真是能说会道。 苏青珞脸色微变,掀起帘子快步走进去,看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见苏青珞进来,柳氏上下打量她好一阵儿,才皮笑肉不笑道:“青珞来了,快坐下,都是二舅母的不是,快别跟二舅母生气了。” “青珞不敢。”苏青珞对她行了个礼,目光却一直担忧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静地看着她,摸着手里那串玉珠,没说话。 倒是柳氏十分热络地问她:“听闻你跟大嫂一同去了圣安寺,还不小心困在那儿几天,怎么样,没遇见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 苏青珞看向柳氏,声音微冷:“自然无事,二舅母认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柳氏合掌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这等语气,还是对舅母有意见啊。” 老太太终于发话:“行了,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青珞说。” 柳氏微微一笑:“是母亲。” 又笑着看了苏青珞一眼,方才娉娉袅袅地出了门。 苏青珞立刻跪到老太太身前,仰头担心地看着她:“外祖母,您没事吧,是青珞不孝。” 老太太沉声:“你的确不孝。” 苏青珞浑身一凛。 “你既然早早撞见了衍儿跟那柳嫣然厮混为何不先来告诉我?”老太太将手中串珠一扔,“怎么,我倒不如那个外人能替你做主?” 苏青珞眼睛一红,泪珠不觉滚下来。 “不是的外祖母,我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我还没那么经不得风浪。”老太太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青珞,你还年轻,不懂这世道对女子的残忍。本来这事你来找我,我自有法子让柳氏同意退亲。但你如此一闹,亲事是退了,你可为你日后想过啊?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你想找一门好亲事得有多难。” 老太太第一次跟她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 苏青珞垂头,任由眼泪往下落。 “外祖母别气坏了身子,都是青珞考虑不周。”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不是生气,我是为你担心啊。” 老太太伸手将苏青珞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我横竖不过也就能看顾你几年罢了,若不能替你寻到个好亲事,我去了地底该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苏青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月娥忙过来劝:“老太太,快别说这些伤心话了,回头又睡不好。” “姑娘知道你惦记她,她又何尝不是担心记挂你呢?何况衡三爷特意吩咐了,当日的事谁都不许透出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语气瞬间变得严肃,“青珞,我且问你,究竟是你求到陆衡之跟前,还是他主动提出要为你做主?不许撒谎。” 外祖母似乎对陆衡之有很大的偏见。 苏青珞下意识抿了抿唇,轻声说:“自然是我求到衡三爷面前,他才会出手帮忙。” ?也不知道为什么,隐下了跟陆衡之那几次在后花园遇见的事。 第21章 他的所有物 老太太又问:“此话当真?” 苏青珞稳住心神:“自然是真的。衡三爷他身为首辅,平日公务缠身,若非我相求,他怎会关心这等小事。” 老太太方才点了点头,面色却依旧深沉。 “既然退了与衍儿的婚事,下月的赏花宴,让你大舅母带着你同明思一起去。” 赏花宴每年五月由睿王妃亲自举办,邀请京中名流参加,借赏花作诗的名头,本意却是为了各家相看儿媳。 因这是京中唯一男女都会参加的活动,所以?是京中每年少男少女最期待的宴会。 苏青珞先前订下亲事,所以从未参加过。 如今老太太要她去的意思也十分明显,就是要为她寻一个佳婿。 特意指派了钱温陵带她,也是怕柳氏对她有所不满,反倒坏事。 苏青珞犹豫道:“但外祖母,我才刚退亲……” 老太太不过一笑:“什么退亲?你跟衍儿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定亲不过是大家随口说着玩的。现如今你们都大了,这玩笑以后不许再开。” 一番说辞,轻轻巧巧地解了苏青珞眼下困境。 也就是说,她从未被退过亲,名声不会有损。 苏青珞眼前有些模糊:“外祖母……”她靠进老太太怀里,觉得她肩膀瘦的已经塌下去,却还能有力地支撑着她。 她刚退亲,又经历了寺里那桩事,实在没有心思这么快去想下一门亲事。 但她也知道,女子亲事至关重要,后半生的生死全在这上头,这是外祖母待她的心意,不能拒绝。 她于是道:“多谢外祖母。” “谢什么,我不疼你疼谁。”老太太和蔼道,“库房里还有两匹今年才进来的蜀锦,你和明思一人一匹,赶紧裁了新衣裳。” 苏青珞手底下有的是绸缎铺子,但自从父亲去后,苏家失去皇商资格,上好的蜀锦已经几年未曾见过了。 她答应道:“是。” 老太太又道:“你嫁妆铺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我当年没考虑周全,只想着叫你靠柳氏他们生活,竟忘了靠什么也不如靠自己。” “这怎么能怪外祖母,外祖母也是希望我不要那么劳累,毕竟……” 苏青珞停住,毕竟她娘就是因为嫁去苏家,太过劳心苏家的生意,生下她后又亏了身子,没几年便心力交瘁而亡。 外祖母当年就是怕苏家剩下的偌大担子压垮她,才想着不如让柳氏护着她。 但她娘是决计不能在外祖母面前提起的,于是她很快接道,“毕竟我当年年纪小,什么也不懂。” 但她要说什么老太太心里明白得很。 老太太心里难过,自然也未叫她看出端倪,沉吟片刻,道,“过了赏花宴,你每日上午来我房内一个时辰,我教你理一理铺子的事,苏家这摊事,终归还是得你立起来。否则你就是嫁出去我也不能放心。” 苏青珞不是矫情的人,只是握住老太太的手:“要外祖母伤神,是青珞不孝。” 老太太笑说:“你挑个正经夫婿,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苏青珞害羞一笑,却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人的薄唇,心立刻剧烈地跳了一下。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人绝不可能成为他夫婿。 又说了几句闲话,苏青珞便离开了。 隔日,丫鬟抱着两匹蜀锦进了柳氏的院子。 “老太太特意说了,让大小姐先挑。” 柳氏指甲狠狠在椅子扶手划过,脸上却含笑道:“还是老太太疼明思。” 她眼神示意身侧的陆明思去挑。 两匹蜀锦,一匹茜红色,一匹玉色,日头低下一照,暗藏的金线发出浅浅的光泽,煞是好看。 陆明思走过去看了眼,便道:“便要这匹玉色的吧。” 玉色挑人,且穿起来难免不够娇媚,茜红色衬得人肤色白,人也明艳,更适合陆明思。 柳氏出声:“我怎么瞧着那茜红色更好。” 陆明思转头给柳氏个眼神,笑道:“我不大喜欢那个颜色。” 柳氏便闭口不言。 待那丫鬟出了院子后,等了一阵儿,柳氏才忍不住冷笑一声,抄起桌上茶杯摔到地上。 “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分明是个被退亲的贱货,却偏要给她抬身份,她苏青珞凭什么跟你一起去赏花宴?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女,你可是正正经经的永顺伯府千金!难不成还要让她在你前头挑人?” 适龄的好人家就那么几户,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结亲。 “还有那钱氏,平日装得老实巴交,竟然也敢替我去赏花宴?” “还有——”柳氏气道,“你为何挑那匹玉色?那可是赏花宴,玉色如何能出挑?” 陆明思端了杯茶递到柳氏手边:“母亲稍安勿躁。” 柳氏接过,喝了口茶,听她道:“母亲不知,玉阳公主喜欢桃红、茜红一类的颜色,先前有个不懂事的跟公主撞了衫,公主嘴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却将她灌醉丢了好大的脸。” 这事京中大户人家阖府皆知,只道是那姑娘喝醉失了分寸,却不晓得其中根本缘故。 柳氏心中立刻畅快了:“原来如此。我倒要看看,得罪了玉阳公主,她还能有什么好亲事。” 陆明思轻声:“母亲放心,赏花宴上,我自叫她声名扫地,替母亲和哥哥出气。” * 丫鬟送完蜀锦后,回来道:“照老太太的吩咐,先送去给大小姐挑的,大小姐挑了玉色,姑娘得了茜色,二夫人也并没有说什么。” ?老太太站在窗前,闻言点头:“知道了。” 过了晌午,窗边不觉有几分凉意。 月娥拿来件披风给老太太披上:“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月娥,你看那陆衡之待青珞可有不一般之处?” 月娥微微一怔。 实际上,自从上次陆衡之替苏青珞出头后,不止她在猜测,府中人全都在猜这位首辅大人是否对苏青珞有情。 但事情过去月余,并未见陆衡之跟苏青珞再有什么来往,流言便渐渐歇了。 月娥道:“除了替姑娘出头退亲,奴婢倒没看出旁的什么。” 老太太道:“钱氏向来本分,若陆衡之待青珞无意,她那日只怕不会让青珞去送他。” 这事她始终放心不下。 月娥语气轻松道:“衡三爷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老太太何必如此担心?依奴婢看,不过是大夫人随口一指罢了,又或者,大夫人看衡三爷替姑娘出头,误会了想卖个人情也未可知。” 也有这么可能,但是…… 老太太望着院内已快要开败的牡丹,?手持串珠,沉默许久。 她想起许久之前将青珞接回来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 苏青珞给她行了礼,两人抱着哭了一阵儿,老太太叫她先行回去梳洗,然后又见了一路护送她回来的陆佑和陆衡之。 少年时的陆衡之穿着一身黑衣,浑身有股说不出的戾气,仿佛一把锋利的剑。 他侧头看了眼苏青珞离开的背影,那眼神——分明看着是冷的,却好似有种道不清的炙热,仿佛在看他的所有物,下一秒就要将少女收入囊中。 那样的眼神,叫她有种说不出的害怕。 第22章 他声音就在耳根底下 那眼神让她着实心惊胆战了一阵子,好在后来几年陆衡之跟他们并无过多往来,她也就忘掉这回事。 陆衡之高中状元进了翰林院后,大儿子陆值死活要将陆衡之记在名下,陆佑也极力赞成。 永顺伯府这些年的确日渐衰落,子弟里没几个有能耐的,不过坐吃山空罢了。 全靠她名下的几个铺子,还不至于叫这些人去喝西北风。 她劝不动,只好由他们去。 不过这时青珞已定下了跟陆衍的亲事,所以她也几乎忘了陆衡之少年时那个眼神。 但是……她病了一场后,这两个人忽然就产生了这样重要的交集,她心里开始不安。 片刻后,她吩咐月娥:“拿纸笔来,我要往金陵写封信。” 永顺伯陆家百年基业,祖上在金陵起家,在金陵也有老宅和几个看守宅子的仆人,只是老太太上了年纪,轻易不回去了。 老太太已许久未写过信,再提笔手竟有些轻颤。 满满两页纸,写了小半个时辰。 写完后晾干,封入信封,对月娥道:“从库房里取一支上好的十年山参,跟这封信一起寄去金陵齐家。” 月娥不认得字,此时才知道老太太是在金陵的好友齐老太太寄信,想来是为苏姑娘的亲事。 果然,老太太接着便道:“?听闻齐家那个小子今年才中了秀才,前程大好,不知道有没有订下亲事。” 齐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胜在是书香门第,人口简单又知根知底,若能与之结亲,也算不错。 十几日过去,赏花宴终于到了。 一大早,苏青珞便换了衣服,来辞老太太。 钱温陵正在满脸笑容地陪老太太说话。 她许久未出席过这样重大的场合,衣着鲜亮,还戴了一整套黄金头面,可谓是盛装。 见苏青珞进来,钱温陵忍不住先“哎呦”一声,“青珞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不愧是蜀锦,倒像水面反着光似的。” 苏青珞笑说:“多谢大舅母夸赞。” 正说着话,陆明思也进来了,相比之下,她这身玉色蜀锦便稍逊三分,再加上她肌肤不如苏青珞那般雪白,站在她身旁倒被衬得像丫鬟一般。 在场人皆看在心里,只是谁也不会说出来。 老太太冲青珞招手:“快过来,我瞧瞧。” 她拉着苏青珞的手上下打量几番,目露赞叹,连连点头:“小姑娘就该这么穿,你平日里穿的也太素了些。” 陆明思看着老太太跟苏青珞亲昵的模样,目光中闪过几分嫉妒和不屑。 明明她才是老太太的正经孙女,老太太却偏偏更疼这个外孙女,自从苏青珞来了之后,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甚至连陆衍都比了下去。 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凭什么? 老太太看过苏青珞后方看了旁边陆明思一眼,笑说,“明思也不错。” 陆明思低眉:“多谢祖母。” 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自从苏青珞来到府中后,老太太怜惜她父母早逝,不免偏疼几分,什么都先紧着她挑,陆明思心中不满,便渐渐主动疏远了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明白,待她还跟另外两个亲孙女一样,也不跟她一般见识。 老太太又嘱咐几句,才放她们走。 三人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往外走,为防万一,苏青珞这回把玉竹也带在了身边。 刚进马车,便听到外头人喊衡三爷。 苏青珞一颗心不觉一紧。 自圣安寺回来后,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见到他。 因钱温陵和陆明思都在车上,苏青珞不敢掀开车帘,只是透过车缝往外看。 看到陆衡之蓝色的蟒袍下摆上的祥云纹,还有踩在青石砖上那双黑色的鞋面。 听见陆衡之清冷的声音,虽隔着马车,却仿佛就在耳根子底下。 “见过母亲。” 钱温陵掀起车帘,笑着问:“你这是刚下朝?” 心里却有些诧异,没想到陆衡之这次竟在府里住了这么长时间。 “是。”陆衡之淡声问,“母亲要出门?” “是。”钱氏喜得恨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她代表陆府去赏花宴,但直接说出口未免有些跌份,便等着陆衡之来问。 谁知陆衡之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 他?抬眸,视线落在苏青珞身上,然而不过短短一瞬,便平静地挪开。 “母亲路上小心。” 这一眼却让苏青珞心跳瞬间加快,她不自觉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身侧陆明思见状,以为她头一次去赏花宴紧张,微笑说:“表姐今天这么漂亮,必是本次赏花宴上最光彩夺目的那个。” 她的笑有有几分不对劲,但为什么不对劲,苏青珞却一时说不上来。 陆衡之目送马车离开,回身进府,眼前却浮现出方才少女的模样。 十几日未见,她气色好了许多,又或许是那身茜色蜀锦衣裳衬得,肌肤莹白如雪,整个人透着一种令人心旌荡漾的娇艳,就像那支开得灿烂的桃花。 他吩咐宋闻:“去打听打听大夫人今日要去哪儿。” 宋闻心道果然,连忙去问了门房,很快回来禀告:“说是大夫人带着两位姑娘去了赏花宴。” 陆衡之刚换好常服坐在书案前,正提笔预备写奏折,闻言不觉蹙眉。 片刻后,他放下笔吩咐道:“备马,去睿王府。” 第23章 她也是心悦陆衡之的 睿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等了好半天苏青珞一行人才拿着帖子进了门。 苏青珞第一次参加赏花会,十分谨慎地跟在钱温陵身旁,不敢行错一步。 陆明思则显得游刃有余,长袖善舞,不仅连连跟进来的各家夫人小姐打招呼,还连带将钱温陵也介绍一番,喜得钱温陵直夸赞她。 陆明思含笑扫苏青珞一眼,眼里充满了轻蔑和炫耀之意。 苏青珞并未理会她,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因为每个同她们打过招呼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说不出是为什么,难道她穿的这身蜀锦太惹眼了? 不应该啊,陆明思也穿了同样的蜀锦。 她正低头思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陆姑娘,好久不见。” 陆明思忙回礼:“孟姑娘来了。” 苏青珞回神,抬头去看,眼前女子鹅蛋脸,长得清丽而端庄,一袭淡紫色衣裙显得通身贵气,但她本人却有种极为婉柔的内秀气质,将这身贵气折中得十分妥帖,叫人看起来很是舒服。 陆明思连忙为钱温陵介绍:“这位是信国公府的大小姐孟青黛。”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凛。 她自是听过这位赫赫有名的孟小姐。 孟青黛?十二岁时便连续三年在赏花宴才艺比试中夺魁,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后来许是她觉得连年夺魁太过显眼,便寻了个借口不再参赛,魁首才被旁人摘得。 但跟她的才名相比,更尊贵的是她的身份。 孟青黛是信国公嫡长女。 爷爷孟广不仅入阁当过首辅,还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父亲信国公则打小就是皇帝陪读,信国公府因此格外受当今圣上信赖,甚至超过许多皇亲国戚。 这位孟小姐主动过来打招呼,陆明思其实是有些诧异的,因为她们二人先前并无什么交集。 孟青黛微笑跟钱氏行了个礼,目光便挪到苏青珞身上,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钱氏忙道:“这是我们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苏青珞,打小便在我们家养着的。” 孟青黛上下打量她好一阵儿,微笑点头:“苏姑娘好漂亮。”? 苏青珞觉得她打量自己的目光很奇怪,但跟先前打量她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奇怪,因为她目光里似有种过分复杂的情绪。 但此刻容不得想太多,她轻声:“青珞不敢当,孟姑娘才是容色倾城。” 她并未夸张,孟青黛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了。 孟青黛不过一笑,仿佛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低头看了眼她腰间的香囊,笑说:“苏姑娘这香囊的样子真少见,我很喜欢,不知可否劳烦姑娘去我休息的厢房帮我画个花样子?” 像她这样地位的小姐,自然是有自己独立的厢房歇息。 ?闻言,陆明思不觉一慌。 刚才孟青黛夸苏青珞漂亮时她便觉得不对劲,现如今又只邀苏青珞去厢房,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告诉苏青珞她跟玉阳公主的衣衫撞色了不成? 孟青黛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怎么会好好的帮苏青珞? 陆明思不觉有些紧张道:“花样子不如晚些再画,这宴会只怕就要开始了。” 苏青珞看陆明思一眼,自然看出她的不对劲。 不知道孟青黛找她会有什么事,竟让陆明思这样紧张。 孟青黛笑笑,却没理会陆明思,只是看向钱温陵道:“钱伯母,如今人连一半都还没到齐,宴会怎么也要大半个时辰才会开始,您放心,我很快便将青珞还回来。” 钱温陵巴不得苏青珞攀上信国公府,哪有推辞的道理,道:“看孟小姐说的,我自然放心。青珞,你快随孟小姐去吧。” 苏青珞低头道:“是。” 她不知道孟青黛找她何事,但她有种直觉,孟青黛不会害她。 她跟钱氏行了个礼,便带着两个丫鬟离去。 ?陆明思气急,一时却找不到更好的借口留住苏青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一路上,孟青黛并没有说话,苏青珞也不敢乱开口,只觉得沿途不少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仍旧十分奇怪。 一进厢房门,苏青珞便行了个礼,问道:“孟小姐,我今日穿戴可有不妥?” 孟青黛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你也发现了。” 果然有问题。 苏青珞忙道:“还望孟小姐指点。” 孟青黛轻声:“也谈不上指点,这是赏花宴上人人皆知的事,玉阳公主一向喜欢茜色,且最讨厌人与她撞色。你第一次来,不知此事也正常。” 苏青珞顿时浑身一颤。 原来如此,怪不得陆明思会将这匹茜色的蜀锦留给她。 她真是不明白陆明思怎会如此鼠目寸光。 她若因此被玉阳公主发落丢了脸面,难道陆家几个待嫁的小姐不会受影响吗? 紫鸢着急道:“姑娘,我这就去马车取另外一套衣服。” 一来一回要耗费不少时间,但也只得如此。 上次寺里发生的那件事让紫鸢心有余悸,这次出门她特意多备了几套衣服。 “不必了。”孟青黛指了指厢房里间,“床上有套衣服,应该合苏姑娘的尺寸,姑娘进去换上便可。” 苏青珞愣住:“你怎么会有我的尺寸?” 孟青黛淡声:“我自然没有,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人之托? 苏青珞很快反应过来,在京中会帮她的人只有陆衡之。 所以刚才出门时遇到陆衡之,他发现了她穿的衣服颜色有问题。 但是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好了合她尺寸的衣服,还找了大名鼎鼎的孟青黛来帮她? 而且他……怎会有她的尺寸,难不成因为在竹屋抱了她,所以…… 苏青珞脸颊不觉一热——跟孟青黛道谢的声音都有些慌乱,然后才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孟青黛看到她微红的脸颊,不觉眸色一暗。 床上是一件鹅黄色的广袖衣裙,她日常穿的颜色,腰带却是水青的绿色,搭配十分鲜亮,衣襟和披帛上还绣了芙蓉花样,十分精致。 紫鸢和玉竹忙为苏青珞换上。 玉竹忍不住问:“姑娘,还真合身,究竟是谁帮了姑娘啊?” 紫鸢训她:“不许多问。” 玉竹吐了吐舌头,立刻闭嘴。 苏青珞换好衣裳出来,再次对孟青黛道谢。 孟青黛抬眸看她。 这样明亮的鹅黄色一般人驾驭不住,在她身上却衬的她肌肤越发白皙胜雪,?那双眼睛好看极了,有种明亮的清澈,眼尾又带着几分弧度,多一分便觉得过分妩媚,少一分又觉得味道不够。 孟青黛嘴角带着笑容,轻声说:“这身衣服的确很衬姑娘。还要劳烦姑娘随意帮我画个花样子。” 一旁早有丫鬟备好了笔墨,苏青珞提起笔,却忍不住思路开始乱飞。 刚才急着换衣服,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陆衡之不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吗?怎么会跟孟青黛有往来? 他既然可以通知孟青黛,又为何不能来直接通知她? 难不成见孟青黛对他来说比见她还容易些? 还是说……他其实并不想见她,只不过怕她给陆家丢脸顺手帮她一把罢了。 还是紫鸢轻轻喊她一声:“姑娘?” 苏青珞方才回身,手心提笔认真画了张花样子,交给孟青黛。 孟青黛接过,微笑道:“那我便不留你了。” 她分明是笑着的,眸子里却并未带着笑意。 苏青珞突然明白了为何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如此复杂。 ——恐怕她也是心悦陆衡之的。 第24章 陆首辅竟来了 苏青珞怀着复杂的心情回了内院,众女眷都开始落座。 她坐到钱氏身边时,钱氏吓了一跳:“你怎么……换了衣服?” 陆明思目光则直直向她扫来,目光里闪过一抹愤恨——她真是不明白,孟青黛为什么突然要帮苏青珞,总不会真的看上了她那破花样子? 不过她并不紧张,苏青珞在陆家这么久,一向是个息事宁人的主,不会多言。 苏青珞对上她目光,笑了。 陆明思拿准了她的性子,料定她不会将真相和盘托出。 更何况,即便她说了缘故,陆明思只要推脱自己真的不知道,旁人也拿她没有办法,可能还会责怪苏青珞不懂事。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再忍让,换来的却是二房一家的得寸进尺。 她这笑陌生极了,让陆明思不觉有些发怵。 苏青珞慢慢道:“回舅母,因为孟小姐跟我说,玉阳公主最喜欢茜色,且最讨厌旁人与她撞色。” 钱温陵讶然:“什么?” 苏青珞笑笑:“我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并不知晓,幸得孟小姐提醒,还借了我一身她多余的衣裙,还算合身,我就穿着了。” 她话语里,将第一次几个字咬得极重。 明显暗示,来过多次的陆明思理应知道此事,却未开口提醒。 钱温陵自然听懂了,极为不满地看了陆明思一眼。 柳氏也不知怎么教的孩子,太小家子气了,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若是苏青珞真因此冲撞了玉阳公主,老太太只怕以后也不会再命她出门。 一时间,她心中将柳氏又记了一笔。 陆明思脸色一白——这苏青珞,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吃了闷亏只会咽进肚子里,这次竟然敢暗戳戳指摘她? 还是说,自从跟她哥哥退亲之后,这人就懒得装了?还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冷冷看苏青珞一眼,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皮。 耳旁突然响起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玉阳公主到,睿王妃到——” 众人皆起身行礼。 玉阳公主轻轻一抬手:“起吧,赐座。” 众人复又坐下,苏青珞抬眸,视线不自觉落在玉阳公主身上。 她果然穿了一身茜色蜀锦,只是花样更繁复,色彩更艳丽,坐落时面色带着天生的骄矜与傲然。 幸好她换了衣裳。 苏青珞不免有些后怕,长长地舒了口气,又要谢陆衡之一次。 想到陆衡之,她心中不觉一紧。 玉阳公主已经十八,仍旧未嫁,听闻皆因陆衡之。 而孟青黛跟他也有牵扯…… 难道说,陆衡之虽然不近女色,但却乐于助人? 像帮她一样帮过许多女子,这才惹得这么多人对他念念不忘? 胡思乱想被睿王妃的话打断。 睿王妃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上去像三十多岁,声音里却有一种威严。 “今年南方遭了旱灾,公主提议,今年将诸位小姐的字画拿出去拍卖,所得银两全部捐给灾民。” 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不少赞叹玉阳公主心系百姓的话。 玉阳公主自是十分开心:“还要仰仗大家。”她又看向睿王妃道,“不如将外头作的诗也一并拍卖,只是不知道王爷同不同意?” 每年赏花宴,都是睿王妃领着女眷在内院,睿王爷带着男客在外院,中间只隔一道大门,用屏风隔开,所以时不时地倒是能互相听见对方在说什么。 永顺伯府位置靠后,苏青珞落离屏风极近,已经听到那头有男人说好。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被一道声音中断:“六皇子到,睿王爷到,首辅大人到——” 众人皆是一惊。 苏青珞一颗心立刻提起来,听到身旁不知哪个府的姑娘小声问:“陆大人来了?我没听错吧?陆衡之可是从不出席赏花宴的,怎的今年来了?” “这还能有错?看看那架势,还有谁能让六皇子和睿王爷亲自陪着进来?” 苏青珞看向屏风,那头乌泱泱跪倒一片,三个身影先后进来,她一眼便认出走在最后那人是陆衡之,步伐从容,仪态非凡。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那个便是陆大人吗?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真真是把在场所有人都比下去了。” “六皇子其实也不错吧……” “你可千万别被骗了,那个六皇子整日游手好闲,沉迷酒色,还是陆大人好……” 玉阳公主蓦地起身,竟是忍不住当众问身旁宫人:“你去看看,陆大人真的来了?” 现场霎时一静。 她一开口,好似在向众人宣告,陆衡之是属于她的。 没多久,那宫人回来道:“千真万确是陆大人。” 玉阳公主不觉一笑,这才面带娇羞地坐下:“先前邀请了首辅大人,还以为他如往年一般不得闲,谁知竟来了。” 睿王妃笑着附和一句:“还是公主面子大。” “哪里。”玉阳公主声音带了几分娇嗔,“那各位小姐便开始吧,三炷香内画完。本次义卖为匿名,谁的字画筹得银两最多,谁便是今日第一。” 第25章 她对陆衡之有了好感? 玉阳公主想了想,命人拿来毛笔:“本宫也忍不住要献丑了。” 以往的赏花宴上,玉阳公主从不动笔,只是点评。 睿王妃心里明白,大约是陆衡之来了,玉阳公主想在心爱之人面前大显身手。 睿王妃笑说:“公主心系百姓,何来献丑一说?” 一寸香灰被风吹落。 苏青珞提笔,看着桌案前摊开的画纸,提笔凝神,细细勾勒出一支牡丹。 她自小师从江南第一画师桑重阳,擅长人物画。 后来虽来了京城,但画画这事却也在一直坚持,不时还会给恩师寄信回去请求指点。 这次时间略短,画人物不够。 桑重阳是洛阳人士,画牡丹乃是一绝,所以她花中画的最好的也是牡丹。 她这次画得格外认真,毕竟第一次参加赏花宴,断不能为永顺伯府丢人。 画完后,脖子有些僵,只是当着众人,她不敢失礼乱动。 待画干透,刚好到了时间。 玉阳公主命人将各个小姐的字画收好,连同自己的一起拿到外间义卖。 不仅匿名,连字画顺序也是打乱的。 但各位青年才俊也非吃素的。 京城高门大户谁跟谁没点儿往来,再从技法上看一看师从何派,对字画之人的身份也能猜出几分。 义卖开始,夫人小姐们都屏息听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脸。 头几个字画都只卖了十几两银子,待玉阳公主的字《两都赋》一出来,便拍出了百两银子,迄今为止的最高价。 睿王妃立刻便夸玉阳公主的字乃当朝女王羲之。 玉阳公主面露喜色:“不敢当。”又转头问身旁的宫人,“去看看谁拍的?” 心里不免也升起几分希望,陆衡之既然应约前来,说不定会拍她的字。 那宫人很快便回来回禀。 玉阳公主脸色在瞬间沉下去,不是陆衡之。 那宫人向来知她心意,立刻小声在她耳边道:“首辅大人向来两袖清风,怎会会花费银子在这等事上?” 陆衡之为官的确两袖清风,但陛下这几年给他赏赐无数,怎可能连百两银子都拿不出? 也许是他出身微寒,不想在这等无用的事上花钱。 玉阳公主转而一笑,心情舒畅许多。 接着便听到外间报《采荷图》义卖,众人皆打起精神,向孟青黛望去。 里头的人当然都知道,这图是京城第一才女孟青黛画的。 玉阳公主也不觉坐直了身体。 孟青黛却表情淡然,显然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后便听到外间叫价到九十九两落定。 睿王妃忍不住道:“哎呀,这也太可惜了,竟就差了一两。” 玉阳公主笑道:“看来今日本宫的运气比青黛你好些。” 孟青黛微笑道:“臣女雕虫小技,怎敢跟公主相提并论?” 一道声音突然划破了此刻其乐融融的场面。 “是陆首辅拍下了孟小姐的《采荷图》!”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开,众人皆是一惊。 苏青珞捏着帕子的手不觉一紧,下意识向孟青黛看去,她面色平静,唇角微垂,并没有太明显的异常。 玉阳公主嘴角的笑容倏地冷了。 场上原本热络的气氛便因这样一句话忽然冷下来。 身旁的姑娘低声议论:“不是说这孟姑娘暗里早指给了太子了的吗?这……” 苏青珞霍然一震。 去岁冬日太子妃难产而亡,陛下和皇后都在为太子物色新太子妃,只待丧期满一年便会公布人选。 这个人选竟是孟青黛? 陆衡之知道吗? 他一直以来不近女色,难道是因为孟青黛的缘故? 苏青珞一颗心仿佛被一枚细针缓缓扎了进去,觉得有些刺痛。 又听到外间的声音:“接下来义卖的画是《牡丹富贵图》……” 苏青珞回神,紧张涌上心头,生怕给陆家丢脸。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道陆衡之会不会看上她的画。 只是一想,她便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他已经买了一幅,没必要再花钱买第二幅。 这时,外间传来明显的“噗嗤”一声笑。 “牡丹富贵图?此名字何能入耳?真是俗不可耐!” 苏青珞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又没什么名声,里间大家互相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牡丹图是谁画的,一时不觉向她看去,目光里充满了鄙夷和嘲笑。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将手微微握成拳状,却忽然听到孟青黛的声音。 “我怎么觉得,这名字甚好。”她声音平和,似在感叹,“世人皆追求富贵,却又不敢直言喜欢富贵,不觉可笑吗?” 一时间,里院外院皆静得落针可闻。 孟青黛行为举止向来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一向都端庄守礼,仿佛是从女则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苏青珞看着她,觉得她眼神有些空。 虽然听起来是替她说话,但好似是在说她自己。 孟青黛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觉笑道:“我只是觉得评判一幅画的标准不应该是题目,何况我见过苏姑娘的画,工笔双钩填彩兼无骨画法,栩栩如生,倒有几分江南大家桑重阳的风范。” 众人又是一惊,私底下已经开始打探,这位苏姑娘谁啊,没听过啊,竟能让孟青黛替她说话? 然后便听到外间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仿佛清泉流于石上。 “此画重墨渲染,浓艳却不是高雅,的确技艺不凡。” 是再熟悉不过的陆衡之的声音。 现场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陆首辅书画双绝,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既然得到他的肯定,想必这画确实不错。” “可惜不认识这位姑娘,没留意她画的如何……” 而先前出口说画名粗俗的男子也讪讪道:“是在下孟浪了,孟浪了。” 那些看她笑话的目光,一时间变成了欣羡。 苏青珞心中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酸涩。 原本陆衡之替她说话,她应该高兴的。 但如今他跟孟青黛一唱一和,宛如一对璧人,她竟然有些吃味。 难不成她对陆衡之真的有了好感? 这时又响起一个有几分浮浪的声音:“我就喜欢这么俗的名字,配上这么细致的画工,妙啊。那我便拍了吧,九十八两,如何?” 苏青珞一惊,这声音,分明是那日在寺中竹屋内见过的那男子。 议论声再度响起。 “是六皇子。” “九十八两?需要出这么高的价吗?” “这六皇子会不会看上这位苏姑娘了?” “不是吧,苏姑娘头一回参加赏花宴,他又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他向来喜欢俗里俗气的东西。” “……” 苏青珞忍不住轻轻一颤——这人竟然是六皇子谢廷玉? 他怎么会拍了她的画?他是什么意思? ? 第26章 你脸红什么? 应该只是凑巧吧。 虽然她撞见陆衡之跟谢廷玉私下见面,但她既然是陆家的人,自然有陆衡之管着,谢廷玉不至于因此跟她为难。 而且,他也没见过她的画,应该还不知道这是她画的。 想到这里,她不觉松了口气。 一上午共义卖银两三千六百两,因是匿名,仅公布了前三名的姓名。 苏青珞名列第三,仅次于玉阳公主和孟青黛。 而陆明思的字只卖出了十两银子。 钱温陵含笑拍了拍苏青珞的手:“原来你这样厉害,怪不得老夫人总叫你去画花样子。” 陆明思气得咬牙切齿。 用过午宴后便是自由交谈时间,也就是众人最期待的环节。 有些大胆的姑娘会借这个机会偷看自己喜欢的男子,若再大胆些,也许还能说上句话。 午宴过后,钱温陵和陆明思都各自去寻人说话。 苏青珞百无聊赖,恰好看到孟青黛独自往厢房的方向走去,想了想,过去喊住她:“孟小姐。” 孟青黛回身。 她的确有种端庄雍容的美。 苏青珞对着她缓缓一拜:“多谢孟小姐方才替我说话,还有先前衣服的事,青珞一并谢过。” 孟青黛看她片刻:“不如来我厢房说。” 苏青珞点头说好。 进了厢房,孟青黛眉目间似有倦意,她挥退丫鬟:“我跟苏姑娘单独说说话。” 屋内只余他们二人,孟青黛却迟迟未开口。 苏青珞看她片刻,忍不住问:“是他拜托你帮我的吗?你同他……你们……” 想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又有些问不出口。 孟青黛笑了声,那笑里有几分苦涩:“我同他有缘无分,你们若能在一起,也算一桩美事。” 苏青珞不觉一怔,正要开口,里间忽然响起个熟悉的孟浪的声音:“她可不是我的人。” 两人皆是一惊,同时站了起来,竟不知里间有人。 谢廷玉漫步而出,目光落在孟青黛身上。 他身上那种孟浪轻浮仿佛在这瞬间倏地褪去,看孟青黛的眼中竟十分认真。 孟青黛显然一脸惊愕:“六殿下?你怎会在此?” 谢廷玉看她,淡声:“你说呢?” 他说话声也变了,仿佛卸下面具,颇有几分谦谦公子的风范。 孟青黛面色一紧,转身:“青珞,我们走。” 谢廷玉一步跨过来,紧紧捏住孟青黛手腕。 孟青黛急得脸都红了,挣扎道:“你松手,你——” 苏青珞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话也不敢说。 谢廷玉转头看向她:“衡之在隔壁等你。” 这话像是救了她,她不敢再看,忙退了出去。 关上门前,却看到谢廷玉一伸手便用力将孟青黛揽入怀中,她忙阖上门,跟外头丫鬟说孟青黛有些头晕,想睡一觉。 交代完后,刚要松口气,忽然想起谢廷玉说陆衡之在隔壁等她,那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也不知陆衡之在这个时候见她,有什么事。 她让紫鸢和玉竹在外头守着,推开厢房门,走了进去。 陆衡之穿了一袭月白衣衫,坐在桌边,右手拎着紫砂壶,慢条斯理地往茶杯中倒茶。 汩汩水声中,一束光隔着窗缝照进来,仿佛能看到空气里被溅起的水花。 看她进来,他将茶斟好,往她的方向一推,声音如玉珠轻撞:“做坏事的人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语气里竟难得带了几分调侃。 苏青珞抬手摸了下脸颊,肯定是刚才看到谢廷玉搂孟青黛那幕不自觉脸红了。 她看向陆衡之,嗫嚅道:“怎么不算做坏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十分失礼。 不想陆衡之眉梢轻挑:“那你说说,我们做了什么坏事?” “……”苏青珞一时语塞,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她怎么觉得,陆衡之好像在故意逗她? 好在陆衡之没有一定要她回答,只是又问:“还怕我?” 那倒的确没有了,他三番几次帮她,她又不是不识好歹。 苏青珞忙道:“没有,今日还要多谢大人帮忙。” 陆衡之看她的目光似是在问,既然没有还不过来坐? 苏青珞忙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这盏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时心里又有几分紧张。 她没话找话:“孟姑娘跟六殿下……” 一开口,又觉得不该问,立刻停住。 不料陆衡之轻啜一口茶,“嗯”了一声。 陆衡之竟然回答她了,苏青珞便忍不住接着问:“但不是都说孟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 “此事一日未成,便有一分希望。”陆衡之将茶盏轻轻搁在桌上,“譬如你跟陆衍,不是也订了亲吗?” “也是。”苏青珞拿起茶杯抿了口,不想多说陆衍,换了话题,“那今日之事,是大人托了六殿下,六殿下又托了孟姑娘来帮我?” 陆衡之点头:“睿王府我暂时还无人可用。” 言下之意,谢廷玉在这里有人,所以他才敢在这里见她。 这话怎么就这样随意对她说出来了? 苏青珞放下茶杯,握住手帕的手紧了紧:“那……孟小姐那幅画也是……” “自然是帮殿下拍的。”他说。 苏青珞先前酸涩的心情瞬间被一扫而空。 原来是个误会。 陆衡之看她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她因他难过,又因他开心,他心里也十分欢喜,嘴角不觉微微浮起。 “你怎么不问,六殿下那幅画,是帮谁拍的?” 苏青珞耳根倏地红了,像烙铁似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幅画是代陆衡之拍的。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禁逗。 陆衡之怕她脸皮薄,又补上一句:“我们陆家小姐的字画流落在外终归是不大妥当。” 苏青珞理智渐渐回笼。 差点又陷进去了。 他帮她只不过是不想陆家丢了面子而已,她为什么又不知不觉燃起希望? 苏青珞点头,说话时脸色已如常:“多谢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找我,可是有事?” 陆衡之平声:“在这儿见你,倒是你在府里见你还方便些。” 府里人多嘴杂,尤其钱氏动不动便揣摩他心意,许多事做起来反倒觉得束手束脚。 他缓缓给苏青珞添了一杯茶。 热气袅袅,盘旋在茶桌上方,仿佛薄雾一般。 苏青珞端起茶杯,听到陆衡之再平淡不过的声音:“你从未参加过赏花宴,为何今年会来?” 苏青珞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便洒在手背上。 第27章 未来夫婿的要求 浅黄色茶汤溅在葱白的手背上,烫得那处肌肤立刻便红了起来。 苏青珞忙放下茶杯,一块洁白的帕子立刻落在她手背上,擦去滚烫的茶水。 陆衡之面色微沉,起身握住她的手往窗下光亮处挪了挪:“疼不疼?” 她肌肤又薄又嫩,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便起了很小的水泡。 苏青珞只觉得他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手心的部分烫得比那处水泡尤甚几分。 她手不觉往回一缩:“不妨事的。” 陆衡之又看了看,确定无事,才松开她坐回去:“以后当心些。” 苏青珞点头,握着手里帕子,只觉得帕子上的沉水香散到了鼻尖底下,格外令人沉迷。 她并非不当心的人,只是想到自己要跟陆衡之说来赏花宴是为了亲事,一时便有些紧张。 她定了定神,轻声道:“祖母的意思,要我来赏花宴散散心,顺便为亲事做一做打算。” 说到最后,莫名有几分心虚,向陆衡之望去。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说话声音更清冷了几分。 “我以为,你才退了亲事,怎么也要再等一等。” 这话仿佛带了几分指责。 苏青珞紧张道:“大人放心,我不急的,更不会辱没了陆家的名号。外祖母的主意,对外只说我跟陆衍打小一起长大,定亲只是戏言做不得数的。” 陆衡之眸光看向她:“我不是责备你。” 苏青珞松了口气——不是责备,那为什么这么问? 陆衡之淡淡笑了一下:“这个说辞不错,看来内宅的事上,还是要仰仗老太太。” 苏青珞怀疑自己看错,陆衡之竟然笑了? 这笑一闪而逝,他又问:“你有什么打算?” 苏青珞不觉低下头,慢慢道:“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有什么打算呢?想来,外祖母应该会为我挑一户好人家。” 话是这个道理没错,但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婉,格外叫人怜爱,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逝去父母。 陆衡之声音不觉柔和几分:“那你心中可有喜欢的男子?” 苏青珞轻轻咬唇,看他一眼,摇头:“没有。” 陆衡之又漫声问:“那你对未来的夫婿,可有什么要求?” 苏青珞捏紧手里的帕子:“也没什么特别,最要紧是人好。” 陆衡之眸色微沉,停顿片刻,方淡声问:“什么叫人好?” 什么叫人好他都不知道? 苏青珞想了想,看他:“就是品行端良,乐于助人,比方说大人……人就很好。当然,我、我只是打个比方。” 说到最后,她有些慌乱。 陆衡之不觉用气音发出声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 这声笑里明显带着几分自嘲。 苏青珞想起先前听到的陆衡之的评价,冷心冷情,心狠手辣。 还有老太太说起陆衡之时那般慎重的语气,觉得许多人对陆衡之似乎都有很大的偏见。 苏青珞起身,目光直视陆衡之,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道:“在我心里,大人是这世上除外祖母外最好的人,还请大人不要妄自菲薄。” 陆衡之全身不觉一震。 少女神色认真,双眸明亮,似乎是真的在担心他曾因为过往的评价收到伤害。 那身鹅黄色的衣衫被晒进来的阳光镀了层融融金色,仿佛盛开的御衣黄牡丹,披帛如花瓣在微风中绽开。 那条葱色腰带缠得她腰肢又细又软,不盈一握。 他匆忙之中挑的衣服,尺寸倒也极其合身。 他于是点头:“我知道了。” 看陆衡之神色,苏青珞放下心来,又听他问:“几次帮你,预备怎么谢我?” 怎么忽然又要谢礼。 苏青珞有些紧张:“我之前差人给大人送过东西,大人没收。” 陆衡之平声:“所以你便不送了?就这么点儿诚意?” 虽是责怪的话,出声却并无责备之意。 苏青珞忙道:“不是,我还在准备。” 她悄悄看陆衡之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喜欢什么?方不方便告诉我。” 陆衡之凝视她片刻,“嗯”一声,“绣个香囊给我。” 苏青珞一惊:“香囊?” 香囊这种贴身的物件,送出去可是有定情的意味。 陆衡之掀起眼皮:“不行?” “不是。”苏青珞忙道,“当然可以,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花样子?” “你看着办吧。” 苏青珞点头答是。 陆衡之起身,抬手在墙壁处书架上轻轻敲了几声,对她道:“那我等着。” 那书架倏地缓缓移开,后头露出一条暗色甬道。 陆衡之缓步迈入,伸手不知拧了什么机关,那书架便再度开始挪动。 离开前,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跟她四目相对,直到书架将那处入口彻底堵上。 苏青珞一颗心不觉怦怦直跳,出了厢房门也还未平复。 先前还以为陆衡之跟孟青黛有纠缠,原来是个误会。 那他应该是真如传言那般不近女色。 那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不知道让一个姑娘家给他绣香囊是什么意思? 而且名义上来说,他是她三哥,她给他绣个香囊,也算说的过去。 再者,陆衡之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身上也没挂个香囊,应该就是缺个香囊? 这么想着,她心里渐渐平静了些。 这时听到“吱”一声,隔壁厢房门开了。 孟青黛面带几分羞怯之色,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看到她,忙走了过来。 苏青珞忙问:“孟小姐,你没事吧?” 孟青黛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你呢?” 这回轮到苏青珞脸红:“我也没什么事。” 两人齐声叹了口气,都笑了。 孟青黛温声道:“我还以为你……我们也算有缘,名字里又都有青字,不如以后以姐妹相称,如何?” 苏青珞方才误会孟青黛跟陆衡之有纠缠,没往深处想。 现在想想,孟青黛明知她可能是心爱之人喜欢的女子,却还是帮了她了,可见是个心地极善良的姑娘。 她便笑道:“那是青珞的福气。” 两人携手走过抄手游廊,进了院内,惹得不少人侧目,尤以陆明思为甚。 孟青黛地位尊贵,端庄大方,虽待人和善,却从不轻易与人往来,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想巴结都巴结不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苏青珞巴结了去。 苏青珞自然也看到了陆明思。 她并未打算搭理,却突然听到陆明思用兴奋到刺耳的声音喊她:“嫂子,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周围听到嫂子这个称呼,均是一惊。 苏青珞目光微冷。 第28章 你同陆首辅还有往来 赏花宴只允许京中各家夫人携家中未成亲的小姐参加。 先前有人订了亲事后来参加宴会,直接被睿王妃毫不留情请了出去,后来那户人家的小姐再也无缘赏花宴。 怎么会有人喊苏青珞嫂子。 一时间,众人目光均向苏青珞看去。 陆明思这时用帕子掩口,假意自责道:“都怪我,平日里总这么叫表姐,一时间竟忘了改口,表姐你可千万别介意,左右不过是喊着玩的。” 苏青珞静静地看她片刻,笑着说:“既然是喊着玩,我自是不介意,只是你别喊错了嫂子,回头让你另外一个表姐柳嫣然不高兴。” 陆明思脸色一白。 苏青珞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她敢乱说,她苏青珞就敢将柳嫣然的事闹出来。 陆明思勉强笑笑:“表姐别生气,是我的不是,我哥哥又没定亲,咱们又都大了,我怎么能乱喊旁人嫂子。” 这才是她的目的,把陆衍还未定亲的事散出去。 苏青珞看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孟青黛这时出声:“走吧,别跟不懂规矩的一般见识。” 这时有个丫鬟过来道:“孟小姐,王妃喊你过去说话。” 孟青黛便冲苏青珞微笑道:“你陪我一起去跟王妃说说话。” 众人又是一惊,看向苏青珞的目光里难免带几分羡慕和嫉妒。 陆明思心里恨极,只觉得今天的风头好似全叫苏青珞出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将周围人的注意力全都拉回来:“明思,你方才说你哥哥没定亲?是真的吗?” 问话的人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程秀,一直对陆衍有好感。 不止她,周围不少女子都是如此。 毕竟陆衍长相斯文,仪表堂堂,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且诗文也不错,去年还在赏花宴上拿了第三的名次。 当时便有不少夫人跟柳氏打听陆衍的情况,一问听说订了亲,还都有些遗憾。 而现在,陆衍的妹妹竟然说她哥哥没定亲? 一时间不少女子都好奇的围过来。 陆明思不觉心中暗喜。 看来母亲没说错,凭哥哥的身份样貌,多少女子要赶着往上凑。 她高声道:“当然是真的。原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还以为家里真给他们订了亲,前些日子才知道,竟是小时候说着玩的,是我误会了。” 这也太草率了。 程秀不觉问:“但柳夫人明明也说……” 陆明思故作为难状:“这,我娘大约也误会了。” 程秀看出不对劲,说:“这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姐妹,你别瞒我。” 其他人也陆续央求了半天,陆明思才叹了口气,道:“这事我单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我娘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程秀举手道:“大家一起发个誓,谁也不能说出去,总行了?” 陆明思忙将她手拉下来:“发誓就不必了,我难道还信不过大家吗?” 于是委婉说,永顺伯府庙小,容不下苏青珞这尊大神,她家里毕竟曾是金陵首富,陆衍送她的东西她都看不上。 这几年她一直对陆衍心怀不满,前阵子更是当着家宴提出要退亲。 柳氏觉得结亲不能结仇,也不想勉强她,干脆就同意了。 老太太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对外也只说是小时候不懂事,定亲是说着玩的。 程秀早忍不住了,愠色道:“怪不得会起个什么富贵牡丹铜臭气这么重的名字,原来不过是个商户之女。” 陆明思轻咳两声:“她可是皇商。” “皇商也是商人。”程秀愤然道,“跟你哥哥这样的君子订了亲竟然还不满足,可真是心比天高。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还有哪户人家敢娶这样的女子?” 其他女子也忍不住开始议论。 “就是啊,听说这苏姑娘一来就养在你母亲底下的是不是?怎么倒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你放心,这对你哥哥来说倒是好事一桩,看着吧,不知道多少人抢着要去你家说媒呢。” “你母亲性子也太好了,要我母亲是决计不依的。” 陆明思叹息一声:“没办法,老太太发话了。平日里别说我和几个年纪尚小的妹妹,就是我哥哥在老太太那里也要靠后的。” 程秀又道:“不是我说,你们家老太太这心未免也太偏了些,她是外孙女,难道你哥哥不是亲孙子吗?这对你哥哥也太不公平了。” 陆明思无奈道:“那又能怎么办,谁让她爹娘去的早,我们老太太未免偏疼一些。” “爹娘去得早也不是欺负人的理由啊。” “……” 陆明思一面点头,嘴角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时又听程秀低声问他:“那你哥哥今日来赏花宴了吗?” 陆明思道:“我哥哥前些天染了风寒,今日没来。” 程秀点头,面上有些遗憾的样子。 这些议论声苏青珞自然全都不知,她跟着孟青黛一路到了后头的假山附近的凉亭里,睿王妃正跟玉阳公主和几个小姐坐着闲聊。 两人先过去行了个礼。 孟青黛道:“见过姨母。” 苏青珞这时才知道,原来睿王妃是孟青黛姨母。 睿王妃笑说起来,看向她身后的苏青珞:“这位姑娘是?” 孟青黛微笑道:“这是我今日新认识的妹妹,永顺伯府老太太的外孙女苏青珞,画画极好的,我都很佩服。” 苏青珞忙行了个礼:“孟姐姐谬赞,见过睿王妃,见过玉阳公主。” 论书画,京城里哪个女子能比得上孟青黛。 但她与人相交都是淡如水,鲜少跟人这么投缘,睿王妃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 睿王妃含笑打量苏青珞一眼:“好漂亮的姑娘,只是现下年纪小,再长两年只怕要将青黛比下去了。” 苏青珞忙笑说不敢。 ?睿王妃又笑道:“青黛快到了嫁人的年纪,架子也越来越大了,还要我差人去请才来。” 她跟太子的婚事在皇室内不算秘密,睿王妃跟她关系又向来亲近,便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孟青黛行礼后却正色道:“姨母慎言,不可开这种玩笑。” 睿王妃答应道:“好好好,知道你最是守礼。” 孟青黛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倏地一红。 耳边忽然响起玉阳公主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守礼还是看不上这太子妃之位?本宫倒不知道,你同陆首辅还有往来。” 苏青珞心里一紧。 第29章 敢碰我陆家的人? 这玉阳公主未免太过胆大,不仅当众怀疑孟青黛看不上太子妃之位,竟然还直接问孟青黛跟陆衡之是否有染,这醋也吃的忒明显了。 睿王妃脸上的笑容凝结在嘴边。 孟青黛不卑不亢道:“太子妃之位尊贵非常,青黛岂敢妄自揣测。至于跟陆首辅有所往来则更是荒谬,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玉阳公主靠在长椅上,手扶着脑袋,看着她:“本宫看陆首辅拍下了孟小姐的画,还以为孟小姐同陆首辅有来往,这么说,是本宫误会了?” 她刻意拉长语调,似乎是在试探孟青黛。 画自然是谢廷玉叫陆衡之拍的,但提及此,孟青黛一时紧张,竟不知该说什么。 然后便听到苏青珞清脆动听的声音,仿佛黄莺鸟一般悦耳。 “公主应当是误会了,义卖乃是匿名,我三哥又是第一次参加赏花宴,怎会知道那《采荷图》是孟姐姐画的?” 事到如今,为博取玉阳公主好感,苏青珞不得不唤陆衡之一声三哥了。 玉阳公主视线移到苏青珞脸上,想起来她似乎是陆家的另外一个姑娘。 苏青珞心里绷着一根弦,接着道:“陆家祖籍在金陵,我们老太太一向喜欢荷花。三哥之所以拍下这幅采荷图,一来是心系灾民,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二来拍下来送给我们老太太,也尽了孝心,岂非一举两得。” 玉阳公主目光凌厉:“是么?陆老太太当真喜欢荷花?” 苏青珞敛眉:“青珞不敢说谎。” 玉阳公主吩咐身旁的宫人:“好久没见明思了,去叫她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苏青珞心里那根弦更紧了。 不多时,陆明思便到了。 玉阳公主劈头便道:“眼见要到六月,宫里太液池的荷花就要开了,听说陆老太太喜欢荷花,要不要本宫到时折几支送给她老人家?” 陆明思哪里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以为是玉阳公主向其示好,只觉得十分光彩,立刻道:“明思替祖母多谢公主,祖母见到宫里来的荷花一定十分开心。” 玉阳公主这才“嗯”了声,含笑看向孟青黛说,“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谁不知道你最是守礼的,你怎么就还当了真?” 孟青黛笑笑,向苏青珞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青珞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开,却觉得这玉阳公主不太好惹。 她是贵妃之长女,当今圣上最喜欢的女儿,身份太过尊贵,随便一句玩笑话便能置人于死地。 日头开始西移,赏花宴终于结束。 苏青珞拜别孟青黛,跟着钱氏在睿王府侧门等到自家马车,上车后方才松了口气。 这一日劳心劳力,真是太累了。 离开王府时也要排队,马车久久未动,忽然听到一个粗野的男声,带着醉意:“前面都给我让开,知道我是谁吗敢挡你爷爷的路?” 紧接着便有人用力将陆家马车被拍得砰砰作响。 苏青珞坐在马车里,只觉得马车内壁的木板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陆明思趁机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眼,低声说:“是宁海路,我们还是躲开的好。” 宁海路仗着自己是贵妃的侄子,这些年在京城胡作非为,打架斗殴不说,还曾强抢民女,闹出过人命来。 奈何贵妃圣眷正浓,几乎可与皇后比肩,所以无论多大的案子都被压了下来。 睿王府门外,钱温陵不想多事,何况这人陆家也惹不起,只能忍着怒意吩咐下人让路。 外头车夫立刻让路。 宁海路又用力拍了拍马车:“这是哪家马车,算你识相——” 一阵风拂过,轻轻掀起轿帘一角。 宁海路醉眼随意往上一瞥,却看到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整个人都酥了。 他眼里猥琐的欲望太过强烈,苏青珞吓得连忙向后一闪。 几乎瞬间,苏青珞听到一声惨叫。 宁海路被人拎阿猫阿狗似的拎起来,扔到路边。 他叫嚣道:“谁敢伤我?” 陆衡之淬了冰似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几杯黄汤下肚便敢来冒犯我陆家的人?来人,给宁公子醒醒酒。” 这声音令苏青珞镇定下来。 她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往从车帘缝隙中往外看去,宋闻面带冷笑,打开水囊,毫不留情地将水浇在宁海路头上。 他身旁的随从仿佛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只能跪在原地不停跟陆衡之求情。 宁海路被水浇了个透,终于醒过神来,见到陆衡之便像被吓破了胆子,也顾不得擦去脸上水渍,连连讨饶道:“陆大人饶命,我只是醉了,不是有心。” 宁海路仗着姑母是贵妃在京中呼风唤雨惯了,没怕过谁,除了陆衡之。 有次他强买民女,被人状告到陆衡之那里,陆衡之一封奏折上去,不仅他被打了二十大板住了一月牢狱,贵妃还被禁足了半月。 从那之后,他见到陆衡之都绕道走。 他也不知道这是陆府的马车啊,堂堂首辅家的马车,这么简陋的吗? 陆衡之懒得与醉鬼搭话,冷声吩咐他身边的长随:“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若是再管教不好宁公子,我便亲自替他教。” 那长随颤声道是。 陆衡之朝马车方向行了个礼:“衡之来晚,惊扰了母亲,还望母亲恕罪。” 钱温陵只觉今日出尽了风头,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你公务繁忙,这等小事还要劳烦你,倒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被风吹开的车帘一角露出一抹娇俏的鹅黄。 陆衡之按捺住心中波动的涟漪,平声道:“恭送母亲。”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苏青珞余光透过车帘缝隙看到陆衡之刀削般的精致侧脸,捏住袖中那方白色手帕,心跳加快。 先前在屋里他递来擦茶水的帕子,她忘了还。 如今拿在手上,却仿佛比那茶水烫手似的。 陆明思亦是看向车窗外的陆衡之,心中不觉泛起涟漪——原先只是听说,从来不知道他竟是这样有魄力的人。 待陆衡之上了马车走远,宁海路怒骂长随:“还不扶爷起来。” 长随忙扶起他,便被他踹了一脚:“没用的东西。可惜那个小娘子,怎么就是陆家的人……” 陆家的人,他还真是不太好招惹。 第30章 说她与男人苟且 苏青珞刚回到家中,宋闻便亲自送来了药。 “这是宫里御医调配的药,我家大人特意说了,姑娘家皮肤嫩,别让先前的伤留了疤。” 应该是看她手背被那么烫一下都红了,猜测她之前受到的伤会在皮肤上留疤。 他当真心细如发。 苏青珞命紫鸢接过伤药,轻声道:“回去替我谢谢你家大人,还有——他要的东西,我会尽快给他。” 宋闻答是后便离开,像是对他家大人要什么全无好奇。 反倒玉竹忍不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什么东西啊?” 紫鸢低声:“不许多嘴。” 玉竹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苏青珞命紫鸢拿来纸笔,凝神片刻,脑海里闪过那日陆衡之站在寺院竹林前的矜贵模样,于是提笔画了几支竹子。 画好花样子,又挑了墨绿、月白和黑金的线,预备先用黑金的线打个络子。 紫鸢忙道:“小姐是要绣荷包吗?不如奴婢帮着打络子,这样也快一些。” 苏青珞手却往后一缩:“不必,我亲自做。” 这件事,她不想假旁人之手,毕竟陆衡之帮了她那么多次,她也该尽几分心力。 隔天起来,苏青珞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又夸她的画名列第三,给陆府争了光。 陆明思则一直被冷落在一旁。 钱温陵也笑道:“要我说,咱们青珞是个有福气的。我同她都是第一次去赏花宴,谁知竟犯了玉阳公主忌讳,穿了一身茜色衣服,我们竟都不知道。” “好在一进睿王府的门便遇见了信国公府的孟小姐,她同青珞投缘,心地也善良,立刻便找了个由头拉着青珞去厢房换了她的衣服,这才躲过一劫。我知道后,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说完后,她还不着痕迹地看了柳氏和陆明思一眼。 老太太目光一瞬间便冷下来,看向陆明思怒喝:“还不跪下?” 陆明思不情不愿地跪下。 “祖母,孙女冤枉。” “冤枉?同是姊妹,你竟不提醒青珞,任由她穿着那身茜色衣衫去赏花宴,若是冲撞了公主怪罪于陆家,你担当的起吗?” 老太太又看向柳氏,“你怎么教的儿女?” 柳氏也慌忙跪下,委屈道:“都是媳妇儿的错。” 陆明思有些不服气道:“我若知道,哪有不提醒表姐的道理,我与表姐出去都代表陆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这个道理我还不明白吗?我是真的不知道这回事,玉阳公主又从未公开说过。” 她说的乃是事实,就算老太太命人去问她也不慌。 老太太眸中精光一闪,问:“那你为何挑了那匹玉色蜀锦,我记得你平日最喜欢穿茜色,衣服十有八九都是茜色。” 陆明思理直气壮道:“正因为孙女衣服十有八九都是茜色,所以才挑了那匹玉色,想做几件不一样颜色的衣服,这难道也是错处?” 她说着竟掉起了眼泪,“我知道祖母怜惜表姐父母双亡,什么好的都紧着她,但我也是您的亲孙女儿啊,在您心里,难道我便这样坏吗?” 听她提起逝去的父母,苏青珞心如刀绞。 她当真巧舌如簧,竟拿感情作筏子,老太太只怕会作难。 不想老太太竟冷笑一声,道:“你是当我老了,不中用了?竟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陆明思低头道:“明思不敢。” 老太太中气十足道:“那玉阳公主几次召你前去说话,与你相谈甚欢,你会不知道她的喜好?我疼青珞自是因为她心善孝顺招人疼,与她父母双亡有何关系?” 老太太将手中珠串往陆明思身上砸去,“给我滚回去思过,再敢提青珞父母双亡这话,我要你好看!” 陆明思何曾被这样当众凶过,一时泪流满面,脸上挂不住,忙起身跑了出去。 柳氏担心她,连忙也跟了出去。 苏青珞感激地看着外祖母,没想到她会为自己做成这样,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老太太对钱氏道:“你辛苦了,早点下去歇着吧。” 钱氏达到目的,心满意足地离开。 老太太拉住苏青珞的手,肃然道:“青珞,你受委屈了。明日你便来我这里学着怎么打理铺子,要早日立起来才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苏青珞靠在老太太怀里:“是,多谢外祖母。” 接下来,苏青珞白天去老太太那儿看账,晚上回来便忙着打络子,打好络子后,她开始照着花样绣香囊,想早日将东西给陆衡之——毕竟,他好像连个香囊都没。 这日一早,苏青珞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进门便听到钱氏欢喜道:“永昌伯府、工部尚书府还有刘将军府的夫人都派人来问了青珞的情况,母亲你大可放心,咱们一定能为青珞找一户好人家。” 苏青珞忙低了头,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她怎么忽然,有点不太想嫁人了。 柳氏在一旁静静坐着,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也笑道:“可不是,打听衍儿的人也有七八家了,这么看来,替他们退了亲倒是他们各自的福分了。” 柳氏依旧是任何事都不甘于人后的性子。 但这毕竟是好事。 老太太点头笑道:“衍儿也大了,你好好替他挑一挑。至于青珞这边,我自会仔细帮她看。” 苏青珞的亲事一天不定,她的心一天就悬着。 柳氏微笑答是,又道:“衍儿是大了,心思也多了,我怕他万一被外头那些女人勾坏了,想着不如先叫嫣然进来,就给她妾的名头,也能让他收一收心。” 老太太伸手重重在桌子上一拍:“只要我在,陆家便没有不娶亲先纳妾的道理。” 柳氏忙道:“是,是我考虑不周,我想着,嫣然毕竟是个女子,好歹给她一个交代。” 老太太沉声:“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若是等不及她大可以嫁人。” “等得及。”柳氏皮笑肉不笑,“自是等得及。” 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报吴妈妈来了。 吴妈妈是老太太嫁过来时陪房的女儿,全家一直在外头帮老太太打理着铺子。 她一进门便言辞闪烁,老太太便知道她有事要禀告,便挥退钱氏和柳氏,只留了苏青珞在身边,问她何事。 吴妈妈道:“外头不知为何有了关于苏姑娘的传言,说……” 老太太将手里串珠搁在桌上:“有什么直说。” 吴妈妈于是简单将外头说苏青珞是商户之女,跟陆衍是订了亲的,但心比天高看不上陆衍,老太太如何包庇才将定亲说成玩笑,陆衍又如何君子之类的话说了。 说完,还加了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老太太冷声:“还能有谁?” 她叹了口气,看向苏青珞,先前那些来打听她的人家,只怕要没了下文。 反而苏青珞柔柔地笑了笑,安抚起她来:“没事的外祖母,咱们不用管他们怎么说,过几天也就好了。” 老太太面色凝重道:“你还年轻,不懂得此中厉害,姑娘家最要紧的便是名声,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苏青珞没觉得有这么严重,一心看账本,绣香囊。? 却没想到不过两三日,玉竹又禀告了一则更不利于她的流言。 说她上个月在圣安寺中与男人苟且,还落了裙子在男人手上。 第31章 你裙子在我这儿 听到落了裙子,苏青珞顿时心中一慌。 ——她扔掉的那条裙子,真的忘了拿回来。 倘若真被有心人捡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做文章。 玉竹气道:“外头那些人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污蔑我们家小姐。” 紫鸢却有些紧张地看着苏青珞,脑海中再度闪过那日陆衡之慢条斯理系腰带的场景,在想这传言里的人会不会是……陆衡之。 苏青珞将手里账目放下,紧紧攥住手——在圣安寺害她那人又出现了。 她想了想,低声吩咐紫鸢:“你去一趟前院找宋闻,就说我想跟陆大人见一面。” 紫鸢呆了一瞬:“现、现在吗?” 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跟衡三爷见面,她家姑娘怎么越来越大胆了? 苏青珞推她一把:“快去。” 现在除了陆衡之,她无人可求。 裙子的事,她得尽快拜托陆衡之。 紫鸢点头,连忙去了。 这流言自然也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特意传了她和钱氏过去问话,她自是坚决否认。 钱氏虽然心里怀疑那人可能是陆衡之,但这时哪敢说出来,也保证绝无此事。 老太太方才放心下来,派人去查究竟是谁在散播谣言,又开始发愁苏青珞的亲事,但也只能暂且先搁下。 出了老太太屋子,钱氏拉着苏青珞的手道:“我最近想绣个荷包,青珞你最会画花样子了,替我画几个。” 苏青珞看她神色带着暗示,以为她要说圣安寺的事,便跟着去了。 不想一进门,陆衡之便等在屋里。 苏青珞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他似是刚下朝,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仍旧穿着那身蓝色蟒袍,腰系玉带,矜贵而清冷。 他朝钱氏行了个礼,淡声道:“还请母亲在外间稍后片刻,我有话跟苏姑娘单独说。” 不容置疑的语气。 钱氏哪敢多问,忙出去了。 陆衡之看着仍有几分惊魂未定的苏青珞,不觉笑了:“不是你要见我?” “是。”苏青珞轻声,“但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在后花园我倒是不介意。”陆衡之平声,“但替你退了亲事之后,盯着你的人多了些。” 苏青珞颔首,觉得钱氏这儿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钱氏说的,钱氏竟然什么都不问。 陆衡之看着她道:“流言的事是我失察,我很快便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苏青珞抿唇:“我并不担心这个,而是……” “在我这儿,你什么都可以直说。”?陆衡之的声音里,有种格外宽容的语气。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苏青珞还是说:“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那日在圣安寺我不得已解了裙子,从窗户扔出去,若是那裙子被那人捡了去……” 说与她偷情时所得,那她这辈子就毁了。 如今传出这样的流言,也许那人就蛰伏在暗处,等一个机会上门。 她话没说完,但相信陆衡之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陆衡之,一颗心悬在半空。 陆衡之垂眸看她,肯定的语气:“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裙子在我这儿。” 他声音无波无澜,却不啻一声惊雷在苏青珞头顶炸开。 “在……你那儿?” 陆衡之淡淡嗯一声,“你说完当日我便命暗卫取了回来。” 苏青珞一颗心简直要跳出来,她绞着手上的帕子,脸颊烫得要命:“那、那你怎么不还给我?” 那可是她的裙子,他怎么可以留下她那么私密的东西? 他难道真的对她存了什么心思? 屋内静得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陆衡之往她身前迈了一步,出声:“你觉得呢?” 声音就在她头顶,犹如清冽的泉水缓缓流淌,却又仿佛带着几分诱惑。 苏青珞呼吸都慢了,手紧紧捏住帕子,一动未动。 这话简直是很明显的暗示了,但他分明说过他对她并无男女私情。 还是说,现在他对她不一样了……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想法在挣扎,短时间内却挣扎不出一个结果。 迎着碧纱窗里透出的光,她耳根都是红的,肩膀也在发颤,好似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叫她招架不住。 陆衡之有些不忍心这么欺负她,便出声道:“裙子是物证,等京兆府尹查清楚这件事,自会还回来。” “原来……如此。” 差点又自作多情了。 但仍旧架不住心里有几分失落。 她俯身行礼:“多谢大人。” 一抬头,却看见陆衡之一双漆黑的眼就那么看着她,好似在问她要怎么谢。 苏青珞下意识道:“香囊很快就绣好了,大概还要半个多月。” 怕他觉得久,她补上一句,“我想绣好一点。” 陆衡之慢条斯理道:“嗯,倒是不急。” 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这分外的安静让苏青珞十分不习惯,毕竟男人身上的存在感太强,而且跟他共处一室太久也不合规矩。 她低声道:“那大人,青珞先行告退。” 然后就听陆衡之慢慢道:“三哥不肯叫,告退倒是快。” 苏青珞脸又倏地红了。 自从在寺里被他撞见那难堪的一面,她实在是有些没脸叫他三哥。 “我……” 苏青珞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听他道:“去吧。” 温和的语气。 苏青珞从里间走出,看到等在外间的钱氏,不自在地行了个礼后离开。 隔天上午,苏青珞正在老太太这里看账本,忽然有下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老太太,不好了,外头有男子拿着个鹅黄色衣裙在门口嚷嚷说是苏姑娘的情夫,说苏姑娘在圣安寺时答应过要嫁他,那裙子,看着跟姑娘先前穿的一件很像……” 苏青珞不觉一凛。 ? 第32章 想牺牲掉她 陆府门前围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 男人名叫唐闯,脖间有颗黑痣,是京郊出了名的小混混,他带着四五个小弟站在陆府门口,手上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晃来晃去,开口闭口要娶苏青珞。 这帮人胆子大,家仆撵也撵不走。 老太太立刻叫来几个媳妇儿商议该怎么办。 柳氏先开口道:“我多嘴问一句,那裙子,当真不是青珞的?在圣安寺那几日当真什么事都未发生?” 钱氏面上不觉有几分心虚。 柳氏看一眼钱氏,笑了:“大嫂,青珞,若是在圣安寺当真有事发生,你们现在一定得说出来,咱们也好帮你们想办法,否则只怕来不及。” 苏青珞目光如冰,看向柳氏:“那裙子绝无可能是我的。二舅母,你好像很希望我在圣安寺发生了什么。” 柳氏笑笑:“怎么会,舅母只是担心你。” 她表情却不免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 钱氏此时也反应过来,苏青珞便是有事,也只能跟陆衡之有什么,绝不可能跟一个无赖攀上关系。 她正色道:“青珞在圣安寺被安置的很妥当,与此人绝无关系!” 柳氏细眉一挑:“既然大嫂和青珞都说没关系,那就好办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把这人叫进来对质,否则这人一直站在咱们门口嚷嚷,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行!”老太太将手中串珠一甩,“他是什么东西,也配踏入我陆府大门?” 柳氏急道:“那就任由他在门口大放厥词,抹黑咱们家姑娘吗?明思可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啊!” 她看向何氏,“明静和明宜也没两年了,难不成咱们陆府三个姑娘都要为她苏青珞陪葬?” 何雅素是三房夫人,她为人清高,又有些孤僻,跟钱氏柳氏都不大来往,平日里跟老太太问个安就走,也不怎么参与这些事,柳氏向来把她当空气。 这时却忍不住拉她出来说话。 何氏面色微沉,却没接话。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这是什么混账话?青珞也是遭人诬陷,何来陪葬一说?” 柳氏破罐破摔:“好,那就让他在门口嚷,明思也别嫁人了,干脆明天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老太太面容严肃,一言不发。 这人一旦进了门,流言一发酵,陆家可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弄不好为了名声,苏青珞不得不嫁给他,这样的事本朝发生的实在不少,所以倒也有不少人铤而走险,污蔑姑娘清白。 柳氏的意思很明显,苏青珞沾上这混混名声已经坏了,不能连累陆家另外三个小姐的亲事,想牺牲掉苏青珞这枚棋子。 这时又有丫鬟进来着急道:“老太太,咱们门口已围了半条街的人,那唐闯嘴里实在不干净,说跟姑娘……” 老太太沉声:“说什么?” “说跟姑娘什么山什么雨……污了裙子,姑娘才换了裙子落下了。” 柳氏顿时道:“怎么连这样的腌臜话都说出来了。” 她痛心道,“母亲,若再不让人进来,咱们陆府的小姐们可就,可就——” 何氏也缓缓道:“要不然,先请到门房内?” 柳氏一笑,何氏终于也忍不住了。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苏青珞,几乎要将手里串珠捏得粉碎。 重压之下,苏青珞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她抬眸,冷静地看着柳氏:“二舅母,事到如今,就算将那人请进来,难道外头就不会有流言蜚语了吗?” 何氏:“这……” 围观之人那么多,只怕下午就会传遍京城。 柳氏冷声:“自是不会,但总比让他在外头说出更不要脸的话好。” 苏青珞声音带了几分凌厉:“他不过一个混混,他说了什么我苏青珞便要认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她起身一拜,“祖母,青珞想亲自出去跟他对质。” 老太太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苏青珞道:“祖母,事到如今,不如光明正大说开的好,否则泼在青珞身上的脏水只怕就再也洗不掉了。” 老太太思忖片刻,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苏青珞眸中闪出一抹冷色:“请祖母差人立刻去京兆府尹报官,此人有备而来,只怕不会轻易离开。” 苏青珞转身,面色肃然朝外院走去。 大门关着,隔着门仍旧能听到唐闯无赖的声音:“你们陆家的苏姑娘明明说了要嫁我,怎么回去便没信儿了?难不成我的深情都错付了吗?” 周遭也传来议论声。 “这陆府的苏姑娘跟陆衍退了亲,难道是为了这个唐闯?这,这什么眼光?” “当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啊,这裙子刺绣针脚这么好,外头绸缎铺子可买不到。” “我在陆家做过洗衣服的活计,这刺绣我见过,就是陆府绣娘们的手笔……” 紫鸢声音发颤,都快急哭了:“小姐……” 苏青珞拍了拍她肩膀:“别怕,这样……” 紫鸢重重点头,面色一喜:“小姐,我这就去。”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陆府关得严实的大门忽然间“吱”一声开了。 一个清丽少女忽然迈步而出,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细眉如柳叶,肌肤嫩得几乎吹弹可破。 少女拧眉,高声道:“唐闯,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坏我名声?” 人群中有人惊呼:“好漂亮的姑娘”。 唐闯目光里也流露出痴缠的表情,想到这样美的姑娘即将要归他,他不免心痒难耐,搓了搓手道:“苏小姐,你好狠的心,你明明在圣安寺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还把身子给了我,怎么就不认了呢?” “我虽游手好闲,但对苏姑娘你却是痴心一片啊!” 他说着,竟忍不住假哭了起来。 少女冷声道:“简直一派胡言,你可有证据?” 唐闯举起手中那条鹅黄色裙子:“这便是证据,那日我们云雨,我不慎弄脏了这条裙子,你换了下来,这刺绣是陆府的手笔,你休想抵赖!” 他将裙子摊开到众人面前。 少女快步走下台阶,从他手中接过这条裙子看了眼:“就只有这个?” “难道这还不够吗?”说着便要伸手去摸这少女。 那少女飞快闪开,拿起手里裙子道:“这的确是陆府绣娘的手笔,不过却不是我家小姐的裙子。” 唐闯一愣——什么叫你家小姐? 这时,陆府门内又走出一位小姐,肌肤凝白胜雪,气质婉柔,双眼如秋水般明亮,眼尾上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妩媚,通身有种高贵的气派。 她一出来,众人不觉惊呼:陆府竟还有这样美的小姐? 唐闯也不觉看呆了。 苏青珞抬起眼皮,声音如碎珠落玉盘:“你口口声声与我私,怎么会连我本人都不认识?反而将我的丫鬟紫鸢错认为我呢?” 唐闯一惊,心中暗道:糟了。 第33章 撑腰 阳光落在苏青珞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宛如仙女下凡。 苏青珞拿起紫鸢递来的鹅黄裙子,漫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虽养在陆家,但我却是金陵人,习惯了苏绣。所以我裙子上的绣样,都是我和我的丫鬟亲自绣的。” “而苏绣最大的特点便是双面绣。”苏青珞声音清脆悦耳,落在众人耳中犹如天籁。 她将裙子翻过来摊开:“大家可以看看,这绣样虽十分相似,却是单面绣。” 她又吩咐玉竹去拿一身自己的衣服,玉竹很快拿了几件,给众人看。 苏青珞面色平静地问:“你还有何话说?” “原来如此,我就说陆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小姐怎么可能与人私通。” “还看什么衣服,他连丫鬟小姐都能认错,分明是不知从哪里得了件裙子来胡搅蛮缠罢了。” “这裙子精美,唐闯又如此信誓旦旦说是陆府的,搞不好陆府有家贼啊……” 唐闯擦了擦额上冷汗,勉强道:“那日天色已晚,我才认错了小姐面貌,却认得小姐声音,就是你——” 他指着苏青珞,竟是还不肯放弃。 围观的人这回先忍不住了。 “我去你的,还不死心呢?当咱们是傻子不成?” 苏青珞冷笑一声,道:“你认得我的声音?那我若是告诉你,我不是苏姑娘,只是姑娘的大丫鬟呢?” 唐闯蓦然一惊:“你……不可能,你肯定是。” 苏青珞目光如冰霜:“你根本不认识苏青珞,只不过是想害她罢了,说,究竟是谁指使你?” 唐闯道:“何来指使,就是你陆府有人在圣安寺勾引了我——” 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 “首辅大人到——” 人群齐刷刷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一顶奢华的四人轿子停下,轿帘掀开,陆衡之缓缓迈步而出。 他身上穿着华贵的蓝色蟒袍,眉目清冷,右手大拇指戴着一枚碧色扳指,眸光一扫,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周围不少人顿时吓得低了头,不敢直视这位首辅。 苏青珞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委屈,好像终于有人来替她撑腰,但她还是缓缓将这点委屈压了下去。 陆衡之目光越过众人,朝苏青珞看去。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小姑娘眼里的委屈,苏青珞也看到他眼里的抱歉,便缓缓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陆衡之冲她点一下头。 尔后,看向唐闯,声音冷极:“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来我相府门口撒野。” 入阁之人也被本朝尊称为相,只是陆衡之平日都住在八条胡同那头,显少来陆府,久而久之,人们便差点忘了陆衡之也是永顺伯府记名的子嗣。 一句相府,将唐闯吓得当场跪下,抖如筛糠。 陆衡之看都未看他一眼,吩咐道:“给我废了他的腿。” 宋闻立刻带着人向唐闯走去,粗长的木棍几下打断他两条腿,长街上传来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鬼泣。 这声音,让苏青珞也觉得渗人,不觉往过看了眼。 那唐闯见状,不知脑袋哪里抽了风,忙大声道:“我不该污蔑小姐,还请小姐饶了我。” 陆衡之蓦地回头,目光凌厉,看向唐闯:“既然不知道什么不该说,什么不该看,给我拔了他的舌头,剜了他的眼睛。” 苏青珞不觉一惊,此刻才见识到旁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陆衡之。 陆衡之已来到她身前,挡住她,隔开唐闯视线,淡声:“先进去。” 不容置疑的语气。 苏青珞忙带着紫鸢往里走,心跳得飞快。 刚转头,便听到京兆府来了官差。 听到陆衡之冷如冰霜的声音:“告诉你们大人,今日内审不完此人,他这个京兆府尹也不必当了。” 苏青珞回到老太太那里,早有人将来龙去脉说了。 钱氏大声叫好,何氏也松了口气,只有柳氏脸上的笑仿佛是僵的。 苏青珞看柳氏的模样,便知道此事与柳氏脱不开干系。 她道:“外祖母,那件裙子我亲自看过,的确是咱们家绣娘的手笔。” 柳氏面色不觉有些紧张。 老太太笑了声,声音却冷:“好啊,我多年不掌事,这群奴才是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月娥,叫所有的下人到后院跪下,挨个给我审。” 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午饭也未用,便在这里等结果。 柳氏心里越来越紧张,道:“母亲,我想更衣。” 老太太看她一眼:“叫月娥陪你去。” 柳氏只得道是,被月娥陪着出去又进来,并没有任何传话的机会。 审了一下午,终于有人熬不住说看到有个绣娘鬼鬼祟祟地绣一件鹅黄色的裙子。 那绣娘被推出来,很快全招了,说是柳氏的丫鬟映月给了二十两银子,托她绣一件裙子。 映月即刻便被五花大绑带上来。 柳氏脸色一白,失声说:“母亲,这是污蔑,我、我并不认识那唐闯啊,而且就算我要害青珞,也要顾忌明思的亲事啊,我怎么可能如此害她。” 老夫人看她片刻,沉声道:“她不过是个绣娘,为何要污蔑你?” 柳氏只是喊冤,映月也喊冤不认,说没给过绣娘银子。 老夫人看着映月道:“你现在说实话,我还能留你全尸。” 映月浑身一震,看向柳氏,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苏青珞亦是一惊,完全不知道老太太还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映月咬牙道:“我确实没给过这绣娘银子。” 老太太缓缓捏着手中串珠:“那便等着吧。” 等什么?映月不解。 直到半个时辰后丫鬟来报陆衡之到了,映月才终于明白过来,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陆衡之再进来时已换了常服,一身平整的青衫,却难掩清贵。 苏青珞抬眸看他,怕老太太发觉,很快又低下头去。 老太太直接问他:“可是京兆府尹审完了?” 陆衡之点头:“此事牵涉过大,我已差人请父亲和两位叔叔过来,还请祖母稍等。” 老太太微闭双眼:“我已等了一下午,不差这一刻。” 第34章 有我在,你怕什么? 柳氏后背早已冒出涔涔冷汗。 待陆值、陆佑、陆仁三兄弟到齐后,陆衡之挥退房中所有下人,从袖中将从京兆府衙门誊写的口供拿出来,将事情经过缓缓说了。 包括苏青珞在圣安寺遇险,被迫跳窗惊险逃命,恰好遇见给父亲供奉灯油的陆衡之获救。 现已查明,唐闯认识映月的弟弟,受映月指使,买通寺内尼姑,试图玷污苏青珞后娶她获得嫁妆。那裙子,也是映月派人送去的。 来龙去脉,清清楚楚。 老太太听得心惊胆战,声音颤抖:“青珞,你在圣安寺竟遇到这等事,为何不告诉祖母?还有钱氏!” 陆衡之淡声道:“回禀祖母,孙儿怕打草惊蛇,才不许她们说。此事孙儿已托京兆府尹查了半月,早已控制了那尼姑,只因唐闯是通州人,才一直未曾查到。” 映月咬牙,心一狠:“这事全是我做的,跟夫人全无关系。是我不喜欢苏姑娘,我喜欢四少爷,看不下去他被苏姑娘退亲,才心怀恨意……” 老太太沉声:“带下去,交给京兆府的人。” 映月被捂住嘴,挣扎着被带了下去。 老太太又转头看向柳氏,“自你嫁入陆府,我便十分信任你,将整个家交给你管,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母亲!”柳氏跪地道,“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她又跪着去拽陆佑的衣袖,哭着道,“夫君,我真的没有,夫君你相信我——” 陆佑甩开她的手,猛地扇了她一巴掌:“你这毒妇,竟然做出这种事!” 老太太声音平静:“老二,陆家不能留这样的人。” 柳氏顿时大惊失色。 陆佑连忙跪下,恳求道:“母亲,青珞毕竟无事,求您看在柳氏为儿子诞下一儿一女的份上,饶了她吧。” ?柳氏脸上挂着泪,不敢说话。 陆衡之屈指,不紧不慢地轻轻敲了敲桌面。 似提醒,又似不满。 陆佑不觉一凛,忙看向苏青珞,跪地恳求道:“青珞,是舅舅没看管好柳氏,舅舅求你,就看在舅舅从金陵护送你回来,路上遭遇水寇,好歹拼命护住了你的份儿上,饶了你舅母这次。” 苏青珞闻言,不觉心一软。 那年回京城的水路上,陆佑的确原本可以抛下她坐小船逃走的,但是他没有,还为此挨了一刀,发了三天高烧,命悬一线。 不管怎样,陆佑并无害她的心思。 苏青珞垂眸,未免有些犹豫。 老太太面沉如水,显然也未曾拿定主意。 忽然听到陆衡之清冽的声音:“二叔,若苏姑娘在圣安寺未曾逃脱,今日可还有活路吗?” ?这话仿佛敲钟一般提醒了众人。 苏青珞不觉一凛。 不会,她不会嫁给那个混混,名节扫地,便只有一死。 “但、但……”陆佑一时说不下去。 老太太沉默片刻,做了最后的决定:“柳氏病得厉害,明日起挪到庄子上养病,永远不得回府。” 为了陆衍和陆明思二人,陆家不能休妻,苏青珞毕竟无事,即便将柳氏交给官差也罪不至死,如此惩罚便是最好的办法。 柳氏尖叫一声,瘫在地上。 老太太命人将柳氏拖下去,又看向陆衡之,郑重道:“此次多亏衡之,我替陆家、替青珞多谢你。” 陆衡之起身,平声道:“祖母严重了,这是我该做的。” 老太太点头,有些疲惫道:“今日便到此吧,我有些累了。” 她拍了拍青珞的手,“明日我再找你说话。” 此刻已入夜,老太太一下午水米未进,又耗费了极大的精神,的确有些体力不撑。 众人按辈分先后告退。 苏青珞从屋内出来,?清冷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地上仿佛结了一层霜色。 虽然惩治了柳氏,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陆佑离开时连招呼也未跟她打,好似她跟这个舅舅的关系也渐渐远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提灯前行。 出了老太太院子,便看到陆衡之负手立在廊下,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身边跟着宋闻,宋闻手上拎着一个食盒。 苏青珞脚步顿了一下,上前行礼:“大人。” 陆衡之垂眸看她,问:“今日吓着没有?” ?今日他当着她的面说割了那人舌头、剜了眼睛后,她看上去有些害怕。 以为他问那唐闯的事,苏青珞抿唇,摇了摇头。 一开始听到流言,想起裙子不见了时是很害怕的,但自从他说裙子在他那儿后,她便完全没怕。 陆衡之伸手,将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我若不在,可以让人拿着这个找我院子里任何一个人,我会尽快赶到。” 玉佩呈碧白色,雕刻精致的吉祥纹,底下坠着一个碧色络子,微风一吹,那络子上的流苏便跟着轻轻晃动。 苏青珞却犹豫着,没伸手去接。 毕竟陆衡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她再拿这个,好似有些说不过去了。 陆衡之掀了掀眼皮:“怎么?不敢接?” “不是。”苏青珞轻声,“我只是觉得,受之有愧,一直都是大人在帮我。” “放心,以后自然有你帮我的时候。”他声音清冽,不容置疑的语气,“拿着。” 苏青珞只好接过,那络子在她手心轻轻一扫,有些发痒。 陆衡之伸手将宋闻手里的食盒递给她:“上次用了你的点心,这是还你的东西。” 他什么时候用了她的点心? 苏青珞很快反应过来,还她的东西,就是那条丢了的裙子? 她连忙接过来交给紫鸢:“多谢大人。” 有风吹过,树影婆娑,灯影摇曳。 这里毕竟是长廊,说话不能太久。 陆衡之看她一眼,嘱咐道:“今日你累了,早点歇息。” 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苏青珞叫住。 “大人——” 声音似黄莺般悦耳,惹得他心头一荡。 陆衡之回头:“嗯?” 苏青珞有些紧张地问:“大人今日,真的割了那人的舌头,剜了那人的眼睛吗?” 陆衡之沉声:“他敢打你的主意,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对那人心软?” 今日处置柳氏时,若非他点醒,她差一点就心软了。 男人语调本就冷,微沉的语气便带了几分凌厉。 苏青珞忙道:“不是,我只是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 苏青珞上前一步,声音有些低:“大人今日当众对那人动用私刑,会不会有人借此弹劾大人?” 陆衡之微冷的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脸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所以说,你是在担心我?” 苏青珞不觉脸色一红。 第35章 我陆家的人你也敢碰 “你放心,现如今还没人能弹劾的了我。” 一直到隔天起床,苏青珞脑海中都还回荡着陆衡之这句话。 他说这话时声音极淡,却透着一种他可以掌控一切的笃定,甚至让苏青珞忘了问她想问的问题,他到底为什么要一再帮她? 她又帮得上他什么呢? 去老太太那儿请安,难免要把在圣安寺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但中媚药这事还是不能说的,她推说幸好有扇窗户没封死,所以才没事。 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一阵心疼,忍不住掉了眼泪:“没想到柳氏竟然如此狠毒。” 片刻后,她情绪缓过来,又忍不住微微叹气,开始发愁苏青珞的亲事。 经过昨日那么一闹腾,纵然苏青珞是清白的,但身处风波中心,短时间内京城不可能有人再上门询问苏青珞的亲事。 苏青珞对此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并不急着嫁人,还安慰老太太不妨顺其自然。 “什么顺其自然,女子的亲事最怕耽搁。” 老太太摸着手中串珠,道,“我先前往金陵齐家送了封信,齐老太太是我从小的好友,她的孙子齐策今年二十,才中了秀才,听闻样貌品行都很不错,今年恰好要来京城读书,等他来了,可以看看……” “外祖母,青珞真的不急……” 月娥这时禀报说:“老太太,孙掌柜来了。” 老太太拍了拍苏青珞的手:“不说这些,先说铺子的事。孙广是我陪房吴妈妈那口子,这些年一直帮我打理铺子的,为人可靠忠厚,让他先帮你在外头打理着铺子。” “还有,你自己也得去铺子里走动走动,一定要带够人……” 隔天一早,苏青珞便备了马车出门,带着孙广一起。 父母留给她的铺子在京城里有十二家,绸缎铺、香料铺、书画铺、杂货铺都有,只是这些铺子的账目都十分混乱。 苏家曾是皇商,铺子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货,还有海上过来的新鲜玩意儿,所以每间铺子客人都有很多。 巡查完铺子一共花了两天时间。 这些掌柜都十分滑头,见到她时鞍前马后地十分殷勤,一提到利润,便都诉苦生意不好做,京城地价贵,所以虽看着红火,却赚不了太多。 孙广一听便知不是实话,出来后,他道:“恐怕这些铺子的掌柜都得换。” 苏青珞点头:“那就有劳孙掌柜帮我寻几个可靠的人。” 孙广连忙答是。 苏青珞封了银子给孙广,孙广离开后,她又命车夫去了趟自家针线铺子,给陆衡之绣香囊的线恰好用完了。 一进门,碰到程秀和陆明思,两人正边看边说话。 程秀不屑道:“肯定是苏青珞自己先不干净,才招来这种祸事,怎么京城这么多家小姐,人家偏偏就要去攀咬他?” “长得就一副狐媚子模样,搞不好她真的主动勾引了人家……” 陆明思这时看见苏青珞进门,立刻拽了拽程秀的手:“别说了。” 柳氏刚被送出去,她虽然心里恨,短时间内却不敢再乱来。 苏青珞目光清明,直直看着二人。 程秀将陆明思手一甩:“怕什么?我就说了,你待如何?” 柳氏的事涉及陆家名声,所以外人只知道是唐闯随手捡了件衣裳去攀咬苏青珞,并不知其中关节。 退让从来都无用。 苏青珞冷笑一声,看到桌上放置的茶水,拿起来便往程秀身上一泼。 胸口衣裙瞬间湿了。 程秀何曾受过这种侮辱,立刻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竟敢泼我?” 苏青珞淡声:“怎么这么多人我偏偏泼你?肯定是你自己嘴里先不干不净,才招来这种祸事。” 铺子里还有几个夫人小姐在买针线,都听到先前程秀的话,这时不觉大快人心。 还有个夫人道:“说得好,小姑娘家是该吃点教训,开口闭口狐媚子,说话也太难听了。” 程秀气得脸色发白:“你——我可是户部尚书的嫡女!” 苏青珞一字一句道:“我可是首辅大人的表妹。” 程秀气得说不出话——陆衡之谁人不知,又有谁敢去得罪他? 陆明思在旁一直抓着她的手安抚:“算了,程秀,咱们先去换衣服。” 苏青珞漫声:“掌柜的,给我送客,以后我们铺子不做程家的生意。” 这家铺子里的线结实,颜色多还不容易褪色,她一向喜欢来这里买线。 这竟是苏青珞的铺子? 程秀气得浑身发颤:“以后就是你请我我也不来。” 陆明思带着程秀往外走,还未出门,便听到苏青珞跟掌柜的吩咐:“以后陆大小姐再来铺子,不许记账,要收现银,明白吗?” 以前柳氏管着铺子,自然是看上什么直接拿走,哪有付钱的道理。 陆明思咬牙,恨恨地出了门。 苏青珞挑好线,出了铺子门,才扶着紫鸢缓缓舒了口气。 方才还是十分紧张的。 而且,情急之下,她不知为什么自然而然搬出了陆衡之的名头,万一他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责怪她。 但内心却有种隐约的笃定,他不会。 此时是下午,又已入夏,今日天气也闷极,在屋里挑了半天东西,苏青珞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正要上车,却忽然听到一个极其孟浪的声音:“这位妹妹长得好标志啊,怎么好像有些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苏青珞转头,男人盯着她的目光猥琐极了,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是贵妃的侄子,宁海路。 他最喜欢的事便是玩弄女子,夺人清白,还未成婚,府里已有了七八个小妾。 当街调戏女子这事,他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苏青珞只觉一阵恶心,冷声道:“不认识。” 声音也这么好听,像黄莺鸟,到了床上还不知会多有趣味。 宁海路哪里会轻易放过她,一步迈到她身前,挡住了她上车的去路。 苏青珞下意识后退一步,冷喝:“大胆!” 宁海路目光里露出玩味的笑:“妹妹发脾气的样子更美了,妹妹别怕,我不过想跟你多说几句话——” 京城里惹不起的人家就那么几户,他都认识,这女子显然不是那几户人家里的。 而且,许久未遇见过肌肤这么白、腰肢这么细,声音又这样婉转动听的女子了。 她简直方方面面都长在他喜欢的点上,尤其是那小蛮腰。 他说着,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把。 “放肆!”苏青珞立刻后退,命令跟来的家仆,“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几个仆人立刻过来,伸手去推宁海路。 宁海路昂头道:“我是贵妃的侄子,敢碰你爷爷一下试试?我诛你九族!” 那些家仆顿时一怔,被他气势唬住,不敢再动。 已经有人远远地开始围观。 家仆是陆家人,关键时刻并不敢为她冒险。 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里。 苏青珞咬牙,准备快速登上马车。 宁海路却一手推开一个家仆:“妹妹急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说着便要伸手拉她,就在手即将碰到袖子之时,突然听到一声冷喝:“住手!” 紧接着一鞭向他背后袭来,疾风一般,打得他滚落在地。 陆衡之翻身下马,眼神冷如霜雪:“我陆家的人你也敢碰——” 第36章 嫁给谁能护住你 陆衡之一袭月白长衫,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宛如谪仙。 周遭百姓一时均被他通身气度折服,不由自主发出惊叹声,却在之后又同时噤声。 无他,被这位首辅身上散发的戾气震慑。 谪仙般的人物,此刻却面如阎罗。 他一步步走向弓着身子躺在地上“哎哟”直叫的宁海路,伸出脚用力踩在他手背上碾了碾。 声音寡淡,却让人毛骨悚然。 “看来是上次教训得还不够。” “啊——” 宁海路发出惨叫。 上次?什么上次? “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第一次见她,真的第一次!” 上次宁海路被陆衡之收拾时醉了酒,酒醒后全然不记得此事,身旁的人自然也不敢多嘴。 陆衡之眸色微沉:“无妨,这次记清楚了。” 他抬眸,看向苏青珞,用下巴尖指了下马车,平声道:“先上去。” 苏青珞连忙跟紫鸢上了车。 车帘被放下,陆衡之伸手,宋闻往他手里递来一柄匕首。 剑光一闪,只听到“叮”一声,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苏青珞脊背发麻,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宁海路手掌被一把匕首钉在地上,暗红的血流了一地,蜿蜿蜒蜒一路到了陆衡之脚边。 那血即将触碰到脚尖时,陆衡之后退一步,回身。 ?目光淡漠,犹如修罗。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擦去手背上溅到的血迹,将帕子一丢。 白色帕子落在地上,被风卷得远去,上头的血迹却依旧触目惊心。 陆衡之淡声:“回去告诉宁大人,他既然管教不好儿子,我便替他管教了。” 尔后,他抬眸,似是透过车帘缝隙对上她视线。 苏青珞不觉浑身一颤。 这时才明白他为何先让她上车,原来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些血腥的画面。 他转头,翻身上马,平声吩咐:“回府。” 尔后,便骑马行至马车前,似是护送她回府的架势。 苏青珞从马车缝隙里看着他的背影——那身白衣一尘不染,仿佛谪仙,好似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有他护送,她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紫鸢捂住胸口道:“还好咱们遇到了衡三爷,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衡三爷,也确实叫人有些怕……”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怕吗?见血的那一幕,她也抑制不住,本能地有些害怕。 但现在,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街边酒楼包厢里的陆明思看到陆衡之护送苏青珞的身影,不觉咬牙,心生嫉恨。 换完衣服的程秀自然也见到方才那一幕,道:“想不到陆首辅这么护短。” 陆明思轻轻颔首:“三哥一向如此。” 她往窗下看了眼,笑道,“这宁公子也真是的,若是看上了我表姐,进宫求跟贵妃求个恩典不就行了,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程秀闻言,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谁说不是,我明天就让我哥去看看宁公子。” * 行至陆府门口,陆衡之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宋闻,看向马车。 苏青珞被紫鸢搀着缓缓下车,走过来,不敢跟他对视。 陆衡之待她进门,才扫了一眼今日跟随的仆从,平声道:“主子都护不好,要你们何用?每人二十大板,打完全都发落出去。” 宋闻立刻道是。 ?那些仆人立刻跪地求饶,立刻便被宋闻命人拉走。 苏青珞跟着陆衡之一路往里走,到了抄手游廊,看他眉眼间全是冷色,忍不住开口解释。 “今日我外出是去看手底下的铺子,然后又没了绣线,顺便想去铺子里拿,没想到会碰见……” “不是你的错。”陆衡之停步。 “但是……”苏青珞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明明在生气。” 他看她一眼,眉间冷色缓缓褪去:“不是气你,你正常出门,何错之有?” 气陆家的仆人没用。 气自己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往她身边派能护她的人。 “那……”苏青珞及时换了话题,“香囊再过大约五日便能绣好,到时候我派人送给大人。” 陆衡之“嗯”一声。 “大人今日伤了宁海路,会不会有麻烦?”苏青珞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你放心。”陆衡之淡声,思忖片刻后,又道,“仆人还是自己的用着放心。” 苏青珞听懂了:“我明日就让人去采买。” 陆衡之道:“宋闻可以帮你。” 宋闻找来的人,肯定是靠谱的。 苏青珞也没推辞:“那就多谢大人了。” 顿了顿,苏青珞看着他,问:“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大人……” “你说。” “大人为何屡次帮我?” ?天色近黄昏,粉色霞光铺满了半边天。 少女?脸颊似晕染上这浅浅的粉色,带着几分羞怯,令人心旌荡漾。 “?屡次?”陆衡之眉梢微挑,“好像次数是不少。” 他垂眸,“你怎么会这么麻烦?” 虽然嫌她麻烦,却丝毫不是嫌弃她的语气,听起来仿佛还带着几分偏宠。 偏宠?苏青珞微微一凛,不知道为何脑海里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两个字。 又听见陆衡之道:“这么麻烦,嫁给谁能护住你?” 苏青珞不觉全身霍然一震。 陆衡之语气无波无澜:“老太太替你挑了谁?金陵齐家?” 他连这个都知道,是在老太太身边安插了人手? 他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要替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 苏青珞心中涌出淡淡的酸涩,仿佛吃了梅子。 她低声道:“外祖母只是给齐家寄了信,其他都还未定。” 又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在抄手游廊说自己的亲事,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微风里传来陆衡之的声音:“你嫁妆丰厚,齐家护不住你。” 第37章 他向贵妃求了你 今日一早天色晴朗,不想过了中午突然来了一阵疾风,紧接着便下起了暴雨。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便炸开一声响雷。 苏青珞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绣花针已经刺破了指尖。 紫鸢连忙拿来帕子替她擦去指尖血珠:“姑娘小心。” 苏青珞却微微有些失神,脑海里回荡着陆衡之那句“齐家护不住你”,轻轻叹了口气。 陆衡之说的没错,齐家门户一般,她嫁妆又太过丰厚,真嫁过去若有人有心为难,说不定会连累齐家。 再怎么样也要寻一个跟永顺伯府不相上下的门第才行。 陆衡之跟她这句话有没有旁的意思,还是单单为了提醒她一句…… “姑娘。”紫鸢又喊了一声,苏青珞才回神。 “天色暗了,今日先不绣了吧。” “不行,点上灯吧。” 苏青珞拿着香囊坐到窗边,欠了陆衡之太多,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他只是要一个小小的香囊,她得尽快绣好才行。 正绣着,忽然有个丫鬟冒着大雨来报,说宁府派人送来了两箱布匹和珠宝,请求苏青珞原谅,老太太已做主收下了。 紫鸢顿觉扬眉吐气:“还是衡三爷厉害。” 贵妃的侄子又怎样,还不是要老老实实登门道谢。 苏青珞闻言也松了口气——她生怕此事为陆衡之招来祸患,但宁府既然能上门道歉,说明陆衡之的势力比她想象的大很多。 苏青珞命人将箱子收进库房,接着更加用心去绣香囊 紫鸢劝慰道:“姑娘,听闻衡三爷被陛下派去通州公干,要三五日才能回来,你不用这么急。” 紫鸢倒是机灵,猜到这香囊是要送给陆衡之的。 苏青珞摇头:“还是早些绣完心里踏实。” 这样他一回来就能看到。 厚厚的乌龙笼罩在京城上头,天色愈发晦暗。 片刻后,忽然又有个丫鬟冒雨前来,说信国公府的孟姑娘到了,正在厅堂里等着。 苏青珞差点又扎自己一针:这个天气,孟青黛怎么会来? 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备茶备点心。” 一路快步来到厅堂门口,收了伞用拂尘掸落肩头雨水,迈步走进去。 孟青黛坐在黄梨木椅上,看到她的瞬间立刻起身,迎上去拉住她的手,眼神急切:“苏妹妹,我匆忙前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孟青黛向来沉稳,她若说有事必然是大事。 苏青珞屏退左右。 孟青黛压低声音:“苏妹妹,你前日可曾遇见了宁府的公子宁海路?” “姐姐也知道了。”苏青珞有些无奈,“看来我的名声是……” “我不是说这个。”孟青黛担心地看着她,“我今日一早被皇后宣召进宫,听到一个传言,说宁海路已经向贵妃开口求娶你。” “什么?”苏青珞浑身一颤,后退一步,仿佛听见晴天霹雳。 孟青黛道:“是皇后跟前的掌事宫女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是假。贵妃圣眷正浓,若求陛下下了圣旨,此事便再无转圜余地。” “倘若万一……苏妹妹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苏青珞心绪烦乱,点头:“多谢孟姐姐。” 孟青黛道:“家中人不知道我来了苏府,我不能久留。” 苏青珞下意识道:“但姐姐连杯热茶都没喝……” 孟青黛按住她的手:“下次吧,代我向老太太问安。” 苏青珞只好送她出门。 风将豆大的雨点吹得繁乱,回屋后,苏青珞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意直钻进心里,仿佛一把冰锥刺入心脏。 紫鸢看她面色苍白:“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青珞唇抿成一条线。 摇曳的烛火晃动,映得那香囊忽明忽暗。 苏青珞目光落在香囊上,道:“取纸笔来。” 她快速写好一封信,封入信封,转身去箱笼里拿出一个乌木首饰盒,打开,里头躺着一个浅色玉佩。 她将玉佩郑重地放入紫鸢手中,沉声道:“你拿着玉佩去找陆大人的院子任何一人,请他务必将这封信尽快转交给陆大人。” 紫鸢不解:“小姐……” 苏青珞道:“立刻就去,宁海路向贵妃求娶我了,如今只看陆大人有没有法子。” 紫鸢睁大眼睛,用力点头,连忙拿着玉佩和信跑了出去。 苏青珞敛眉:“玉竹,陪我去趟老太太那儿。” 雨势愈发急切,似砸树叶上,发出闷沉的鼓音。 老太太正预备用饭,看苏青珞来了便笑道:“青珞是有口福的,今日厨房做了鸽子汤……” 她顿住,看苏青珞脸色,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青珞于是将孟青黛的话跟老太太说了。 “宁海路游手好闲便也罢了,他色欲熏心,府中小妾便一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此人我决不能嫁。” 她咬唇,“若是万一当真下了圣旨,我……我就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老太太脸色肃然:“怪不得,宁家这么轻易就上门赔礼道歉,原来有后招等着。” 屋内安静许久,几个丫鬟大气也不敢喘,只剩烛火被风吹的噗噗声。 老太太思忖片刻,沉声:“来人,立刻请衡三爷过来一趟。” 苏青珞心里登时一紧,却也不敢表露什么。 很快下人回禀衡三爷去了通州公干,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老太太急道:“我写封信,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她急急落笔写成,将信递给月娥。 月娥将信送出去后回禀:“车夫说今日雨太大,通州那头有山,实在无法赶路,怎么也要明日再看。”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似的,窗外一阵疾风刮过,裹挟着骤雨潲进门缝内。 老太太拧眉:“雨势小一点就立刻去送。” 月娥:“是。” 老太太来回碾着串珠,忽然道:“不行,此事不能耽搁。” 这毕竟是女人的事,陆衡之纵然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对此事未必能有办法。 老太太目露精光:“结亲不是结仇,陛下纵然要指婚,也得先派人下来问一问你可有婚约,定下没有,不会贸然行事。” “若贵妃今日向陛下求了旨意,明日一早宫中便会来人。” 她看向苏青珞,仿佛下定决心,“青珞,为今之计,你只有抢在宫里来人之前跟齐家把亲事定下,你可愿意?” 第38章 你可以嫁我 苏青珞愣住,心里不自觉地浮起深深的不情愿。 老太太看出来,安抚道:“我派人打听过,齐策模样俊朗周正,学问不错,齐家家风也清正,我跟齐老太太又是打小的交情,想必她愿意帮我这个忙,而且你嫁过去也不会待薄了你。”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没时间了。”老太太着急道,“若陆衡之在,还能同他商量是否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即便明日一早命人送信去通州,来回也要一天,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老太太紧紧握住青珞的手,“青珞,这恐怕是现如今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苏青珞心中原本仅剩的希冀在此时也断了。 是啊,这样大的雨,恐怕陆衡之的人也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走山路将信送去通州,这一次,他只怕鞭长莫及。 太仓促了,仓促到她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她发现她的不情愿并非来自要跟齐策这样一个陌生人定亲,而在于她根本不想嫁人…… 或者说,她好像对陆衡之产生了某种妄念。 “青珞。”老太太喊她一声,她顿时一凛,瞬间清醒。 她与陆衡之,断断是没有可能的。 他若是对她有意,早该明示了。 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近女色,显然没有娶妻的心思,她凭何是那个特别之人? 认清楚这点,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选择。 再犹豫,只怕就真要嫁给那宁海路了。 落入他手里,凭他玩弄女人的手段,她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她绞紧了手上的帕子,微闭双眼,认命似的点头:“全凭外祖母做主。” 好在,外祖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硬是给她寻出一条退路。 老太太点头,立刻命人拿来纸笔,很快写好了信,还附上了苏青珞的生辰八字,封好命人立刻送去驿站。 无所谓有没有寄到齐家手里,只要信寄出去,对宫里来的人便有了说辞。 信送出去,老太太和苏青珞的心里却仍旧悬着,毕竟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何事。 苏青珞没什么胃口,但顾念老太太身体,勉强陪她用了些饭。 老太太简单吃了几口便命人撤去,拍了拍苏青珞的手道:“你放心,有外祖母在,一定不能让你落入虎口。” 苏青珞一阵触动,靠在老太太肩上,难得撒了回娇。 夜雨愈发急,院子里积了半寸雨水。 回到屋里,苏青珞先换了件衣服,然后平静地看着搁在桌上的墨竹香囊,拿过来,埋头接着绣。 她目光很静,静得紫鸢不敢打扰。 一针针细密的针脚落下,竹子仿佛在绸缎上一寸寸长了出来。 烛火即将燃尽,夜已经很深了,雨声格外清晰。 紫鸢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快要撑不住:“小姐,仔细身子,明天起来再绣吧。” 苏青珞慢慢地摇摇头。 不能等到明日。 明日一早,她名义上就是定了亲的人,再送他香囊不但于理不合,未免亵渎他。 “再去拿两支蜡烛过来,你去歇着便是。” 紫鸢不肯:“我还是陪着小姐。” 紫鸢换上蜡烛,很快趴在桌上睡着了。 苏青珞看她一眼,起身拿了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虽说是夏天,雨夜还是有些凉。 她一针针绣着,跟陆衡之相识的一幕幕仿佛从她手底下就这么溜了过去,怎么也抓不住。 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 香囊终于被绣好,墨绿竹子栩栩如生。 苏青珞将香囊从里面缓缓翻出来,同样的轮廓,却是一枝粉色的桃花,灼灼盛开。 之所以绣了这么些日子,就是因为她私藏的这抹心思。 桃之妖妖,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心里浮上几分酸涩,她深吸一口气,将香囊重新整理好,放入木盒中。 紫鸢打了个哈欠,醒了。 “姑娘可是一夜没阖眼吗?” 苏青珞笑笑,温声:“左右睡不着,不如做点事情。” 但不知为什么,紫鸢却觉得苏青珞这笑让人有些心疼。 她起身去厨房打水,刚出去,院门便响了。 值夜的婆子都还没起,又下着这么大的雨,一大早的是谁叫门。 紫鸢放下手里铜盆,打着伞走过去打开门:“谁啊?” 却是愣住。 宋闻打着伞站在门口,浑身却都湿透了,恭谨道:“紫鸢姐姐,不知道苏姑娘可醒了?” 他身后,陆衡之打着一柄油纸伞立在那里,面色沉静。 紫鸢惊愕万分,忙道:“姑、姑娘就没睡,但、但是……” 陆衡之声音平静:“请她出来,我有话问她。” 紫鸢忙点头,跑着进了屋子,慌张道:“姑娘,衡三爷在外头,说你叫你说话。” 苏青珞刚刚挽起的头发倏地散了,金簪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一声。 她来不及仔细梳妆,只挽了个素髻,拿着那木盒,打着伞走了出去。 隔着雨帘,一眼看到陆衡之。 他一袭青色长衫,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立在风雨里,向她看来,目光沉静而克制。 雨下了一夜,院子里积了雨水,不免有些泥泞。 苏青珞心急,却也无法,走了好半天才走到门口。 想问他雨这样大,通州又不少山路,下人都说无法送信,他是怎么从通州赶回来的,危险吗? 然而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片刻后,是陆衡之先开口:“我都知道了。” 他面容有些许疲惫之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应该是换过衣服了,否则衣服不会这样干爽。 但他披风下摆都湿透了,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苏青珞点头,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盒子递出去。 陆衡之用目光询问:这是什么? 苏青珞轻声:“是……香囊。” 好像此时不给他,就再没机会给他。 陆衡之垂睫,伸手接过,却并未打开。 他大拇指上那枚玉扳指沾了雨水,仿佛格外冷翠。 ?“苏青珞。”他喊她,声音微冷,“你想嫁齐策?” 他连这件事都知道了。 苏青珞垂眸:“我别无选择。虽然齐家可能护不住我,但我想若是捐掉一部分钱财……” “你只需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他声音散在风里,格外冷冽。 苏青珞看他:“我……” 他站在原地等着,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这架势,好像她只要说不想,他就能替她办到。 苏青珞鼓起勇气,那就再麻烦他一次吧,反正也麻烦他太多次,不差这一次。 “我自是不想。”她眼眸发亮,“大人可有法子回绝圣上的赐婚吗?” “没有。”他淡声。 苏青珞刚勇气的希望瞬间破灭:“那……” 陆衡之平声打断她:“你可以嫁我。” 第39章 我们可以假成亲 天边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苏青珞惊得手中雨伞歪倒,雨水瞬间浇在头顶,袭来一股冷意。 陆衡之伸手替她扶住伞柄,雨伞重新回到头顶,挡住风雨。 苏青珞稳了稳心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大、大人是说嫁给你?” 陆衡之挑眉:“这话还有第二个意思?” 苏青珞小声:“不是,我、我只是确认一下。” 她心里紧张极了,闪过数个念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 又听陆衡之道:“去你屋里说。” 院子里难免被人听了去。 事情紧迫,也顾不得男女大防。 苏青珞点头,跟陆衡之一起进了屋内,宋闻和紫鸢两个都守在外头。 陆衡之进了自己闺房,苏青珞难免有几分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陆衡之倒是气定神闲,也未落座,站在那里,极为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我们可以假成亲。” 苏青珞又是一震:“假成亲?” 陆衡之点头。 “圣上赐婚并非朝堂中事,我无法插手,但却可以求圣上赐婚于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即便捐了银子,也还有那些铺子。齐家护不住你,反而可能因此招来祸事。何况,你也不想嫁给齐策。” “而这些年我一直被周围的人催促娶亲,也颇为厌烦,也恰好需要一个夫人。” “你我成亲后,我会对你以礼相待,三五年后,你若有了心仪男子,我便同你和离,放你自由。” “同我成亲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我不会拦你。” 他声音冷淡,将理由一条条列出来,仿佛交易的契约。 苏青珞心里乱极了。 本来以为他是真要同她成亲,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救她的手段。 但是……她并不想假成亲。 她理不出头绪,便揪住当下自己最关切的点询问:“那我若是一直都没有心仪的男子呢?” 陆衡之眸光微深:“那我们便可以一直过下去,只要你愿意。” 苏青珞抿唇,看他一眼:“那若是你不愿意呢?” “我不会。”他肯定道。 苏青珞手微微蜷缩起来:“那成亲后,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他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不会。” 苏青珞呼吸发紧,没有再说下去。 这么些年,可能他清心寡欲惯了,才会如此肯定。 她有些犹豫,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在犹豫什么。 许久,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她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听见陆衡之清冽的声音:“何况,先前六殿下的事,你嫁给旁人,我也不能放心。” 苏青珞一震,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这才是关键吧?万一她嫁了别人,漏出他跟六皇子暗地相交的事,恐怕对他和六皇子都十分不利。 陆衡之向前一步,站到她面前:“嫁我,算帮我一个忙,如何?” 低沉的语气,似是诱惑。 苏青珞想起来,先前他似是说过,她有能帮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就在想着同她假成亲了吗? 怪不得会跟她要香囊这样私密的物件。 ?嫁给齐策这个陌生人,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终于点头:“好。” 听见她同意,陆衡之倏地往前迈了一步,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侵略感。 然而只是一霎,他便顿住脚步,生生按耐住。 “我这便入宫。” 他转身往外走。 “等等——” 苏青珞有些急促道,“但老夫人昨日已经给齐家写信送去了驿站……” 陆衡之回身站定,视线落在她身上:“交给我。” “还有。”苏青珞脑子有点乱,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之前我跟陆衍订过亲,你们毕竟是兄弟,万一被人诟病……” 陆衡之:“你们订过亲么?不是小时候说着玩的?” “喔。”苏青珞稍稍放下心来,“那祖母那边,能不能不要告诉她真相,她会担心。” 陆衡之:“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 苏青珞点了点头,那就好。 陆衡之倒不急着走了,等在原地,耐心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可以一起说出来。” “暂时想不到了。”苏青珞细声,“要不然等你从宫里回来,我们再详细谈谈。” 陆衡之点头:“可以,我来不及见祖母了,此事便由你告诉她,也让她有个准备。” “好。”苏青珞又紧张起来,“但是要怎么跟外祖母说?” 她不大会撒谎。 陆衡之十分平静道:“就说我心悦你。” “……” 他说起谎话来还真是面不红心不跳。 苏青珞点头:“这回真的没事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转身出去,留下一句话:“等我回来。” 苏青珞心跳飞快,仿佛立刻要跳出来。 紫鸢进来后,十分紧张地问:“什么事啊小姐,怎么衡三爷还、还进了你的闺房?” 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她只怕会被揭了皮。 苏青珞只觉得好似在做梦一般,停顿许久,才说:“他说要娶我。” 紫鸢惊掉下巴:“啊?” 苏青珞摸了摸头上发髻:“重新给我梳妆换衣服,我得去外祖母那儿一趟。” * 苏青珞到老太太房中时,老太太正要派人寻她。 见她进来便问:“陆衡之刚才进了你的院子?” 她没想到,这事儿真么快便传开了。 紫鸢立刻吓得缩了脖子,这时有下人进来有些慌张地禀告。 “宫里来了位公公,但不知道为什么被衡三爷的人暂且拦了回去。” 老太太看向苏青珞,面露喜色:“可是衡之有法子挡掉你的亲事?” 苏青珞抿唇,让老太太屏退众人,悄悄在老太太耳边,将陆衡之说要娶她的事说了。 老太太惊得弄断了手里串珠:“你说什么?” 苏青珞看着滚落的珠子抿了抿唇,硬着头皮道:“他说,他心悦我。”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原以为老太太会不相信,毕竟陆衡之不近女色名声在外,却没想到老太太脸上丝毫没有不信的表情,反而一脸凝重。 “他怎么跟你说的?” “就……来我房内直接说的。”苏青珞有些心虚,“也是被情势所迫。” “那你呢?” 苏青珞一时没应声。 老太太肃然道:“你若不愿,还是可以嫁去齐家。” 苏青珞不觉低头:“我……愿意的。” 声音虽小,却说的清清楚楚。 老太太不觉蹙眉,道:“青珞,你可知为何先前我一直告诫你不要跟陆衡之往来过多,又说他是冷清之人?” 苏青珞摇头。 老太太道:“他亲手杀死了他的亲叔叔。” 苏青珞不觉一惊。 第40章 赐婚 窗外雨声潺潺。 老太太肃然道:“陆衡之这一脉实则与我们家亲戚关系实在有些远了,虽都住在京城,往来却不算密切。陆衡之十二岁时,他父亲陆仁突然患病去世,家里一下断了生计,他也上不起原先的学堂。 “他母亲求到我面前,希望能让陆衡之在陆家族学念书。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自然应了。 “当初不过是无心之举,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中了状元,一路平步青云,入阁成为首辅。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当了首辅的第一件事,便以伪造官银为由,亲自将他亲叔叔陆仲下狱问斩。” 苏青珞一颗心揪起来,问:“那他叔叔当真伪造了官银吗?” 老太太道:“他叔叔是个银匠,不过打着玩造了两三锭官银罢了,实在罪不至死。据她婶婶说,是陆衡之公报私仇,但究竟具体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老太太叹息道,“那可是他嫡亲的叔叔,他杀起来连眼都不眨,更别提后来被他打死的小厮和丫鬟。” 她语气微沉,“青珞,你真嫁给他,琴瑟和谐还罢了,倘若一旦有不顺他心意之事,只怕他不会善待你。” “你好好想想,若是反悔,我即刻命人拦他入宫。”老太太急切道,“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苏青珞平静地摇了摇头:“外祖母,我信他不会害我。” 她语气肯定。 老太太急道:“你如何能如此肯定?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苏青珞握住老太太的手,低声道:“外祖母,有件事我撒了谎。先前我说在圣安寺遇险,房间内虽然燃了媚香,但因为我开了窗户,所以未中媚香的事是假的。” “那媚香太烈,我并未躲过去,但此事实在难以启齿,所以我一直隐瞒未说。” 老太太脸色一变:“你、那你跟他?” 苏青珞摇头:“陆衡之并未碰我,他……很君子。” 老太太不觉松了口气。 苏青珞又道:“之后的赏花宴上,我险些同玉阳公主撞衫,也是他帮了我。前日遇见宁海路,亦是他出手。” 她伏在老太太肩上,一下下安抚着她的脊背。 “外祖母,眼见为实。陆衡之虽然有时候手段有些……严厉……” 老太太没忍住:“只是有些严厉?” 苏青珞说话有几分心虚:“比较……严厉。” 老太太无语。 苏青珞接着说:“但陆衡之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有些事情我们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能管窥蠡测。” “比如他教训宁海路,第一回也只是当街泼了他水,若非宁海路当街对我失礼,相信他也不会下手那么重。” “外祖母,我相信我看到的,陆衡之是个好人,他从来不曾害我。” “何况,我……心里有他。” 这话不能同陆衡之说,此刻却忍不住将心里话告诉最亲的人。 “我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每日只是看到他,也是开心的。” 老太太一时神色复杂:“他为你倒也算费心。” 想起许久前陆衡之看苏青珞那个眼神,她无言片刻,道,“罢了,事已至此,只希望他待你真心。你嫁过去后,也要尽量顺着他。” “是。” 苏青珞想,陆衡之既然不近女色,又需要一个妻子,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想必他不至于为难她。 * 宁海路当街被陆衡之废了左手,回来又被父亲骂的狗血淋头,要他去道歉,他深觉是奇耻大辱。 恰逢好友程淮来探望。 程淮问:“我听家妹说她今日上街刚好瞧见你被陆衡之伤了,伤得厉害吗?” 事情竟然传得这样快,宁海路只觉得没脸:“幸好是左手,若是右手,呵,我跟陆衡之拼命!只恨如今他权倾朝野,我拿他竟没什么办法。” 程淮笑了笑:“那女子不过是寄养在永顺伯府的一个商户之女,名声又不怎么好,何妨入宫求求贵妃娘娘,把那女子娶回来,岂非大快人心。” 宁海路拍手叫妙。 陆衡之不许他碰那女子,他便偏要娶回来日日碰给陆衡之看。 宁海路仿佛看到陆衡之听到他要娶那女子之后的表情,以及那女子被娶回来后被他压在身下折磨时的模样,心中浮起一阵快意。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那女子叫什么你妹妹可知道?” “苏青珞。” 宁海路没耽搁,派人给陆家送去赔礼,立刻便入了宫。 宁贵妃如今在后宫最是得宠,永顺伯府不算什么权贵人家,不过一个寄养的外孙女儿,不算什么难办的事儿。 难得她侄子收了心有了想娶的人,她便答应了。 而且陆衡之三番四次同她过不去,又伤了她侄子,丝毫不给她面子,她也想给这人一些教训。 等皇上夜里过来,宁贵妃便在枕边说了这件事,请皇帝赐婚。 这实在是一件小事,皇帝顺口便应了。 于是隔天一早,宁贵妃便派人给宁海路送了口信。 宁海路收到口信,仰天大笑,手上的疼都忘了,恨不得当场看看圣旨下来后陆衡之的表情。 然而却不想到了下午,下人来报:“公子,陛下的确给苏姑娘赐了婚,但是给陆首辅和苏姑娘赐了婚。” “不可能。”宁海路猛地起身,拎起那人衣领,“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 宁海路一把将那下人扔到地上:“混账!再去给我问清楚!” * 窗外雨终于停了。 自上午陆衡之离开后,苏青珞的心一直未曾平静。 毕竟那道旨意未曾下来,一切都未落定。 她心绪起伏,起身去了后花园,本想散散心,却忽然想到跟陆衡之在这里两次的见面,心里生出几丝对他的惦念。 她迈步走进凉亭,指尖轻轻拂过石桌一角,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 “恭喜苏妹妹,要嫁去宁家了。” 是陆衍。 苏青珞回头——他怎会知道此事? 天色阴郁,那阴郁似从天边一直落到他身上。 “你费劲心思同我退了亲,还以为你能攀到什么了不起的亲事,结果要嫁给宁海路。” ?陆衍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眼里有股大快人心的笑意,“听闻那宁海路在闺房之中有不少手段,说不定苏妹妹你会喜欢。” 紫鸢怒道:“四少爷,你说话怎可如此肮脏?” 陆衍一笑,眼里露出一道阴沉的笑容。 苏青珞看着他,淡声道:“你就这样确定,我会嫁去宁家吗?” 她太过气定神闲,陆衍不觉一怔。 几乎同时,有个小厮跑进来:“苏姑娘,有位公公来报圣上给您和衡三爷赐了婚,圣旨马上就到了,您赶紧换衣服接旨吧。” 陆衍脸色骤然变白:“这不可能——” 苏青珞转身离开,看都没看他。 第41章 迫不及待要娶她 苏青珞也没想到陆衡之早上入宫,下午皇帝便下了赐婚的圣旨。 她急急忙忙换衣服来到厅堂,陆衡之也回来了。 他未来得及换朝服,仍旧穿着那袭蓝色蟒袍,整个人透着清贵。 正众星捧月似的被几个宫里来的公公围在中央道喜。 看见她,他冲她微点了一下头,便接着跟左右说话,很是长袖善舞的感觉。 苏青珞却因为他看她的这一眼顷刻脸红,看到老太太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永顺伯府不晓得多少年没接过圣旨了,老太太也有些激动。 待人到齐,摆好香案,众人齐齐跪下,听公公宣读圣旨,为首的自然是陆衡之。 圣旨宣读完毕,苏青珞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长长地轻吐一口气。 她微微抬眸,看着直挺挺跪在前头的陆衡之,心头浮起一种微妙的、那人好似成了她的所有物之感。 这样想着,唇角便没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余光里,却忽然看到陆衍的指甲在灰色地砖上狠狠划过,显然生气到了极点。 她自是没理会。 起身后,看着老太太和陆衡之跟几位公公客套几句,递了赏银,几位公公告辞离开。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又看向陆衡之:“你们二人来我房里,我有话要问你们。” 苏青珞脸颊发烫,低头答是,没有勇气去看陆衡之。 一路上,只是闻见了他身上的沉水香气,味道似乎越来越清晰。 到了房内,老太太屏退众人,坐在紫藤长椅上,神情严肃地看向陆衡之,问:“首辅大人,陛下虽然已经赐婚,但我身为青珞的外祖母,有句话不得不问,希望大人莫要隐瞒。” ?空气霎时一静。 ?连衡之都不叫了,叫他首辅大人。 苏青珞用手绞着帕子,低眸看陆衡之一眼,无端替他紧张。 陆衡之撩起衣摆,跪地平声道:“祖母言重了,孙儿知无不言。” ?他长相俊朗,身形修长,即便跪在地上也脊背紧绷,如芝兰玉树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若非手段过分阴狠,的确是个让人很有好感的青年才俊。 老太太是真怕青珞在他手底下一着不慎,连条活路都没。 她拿出这些年的气势,沉声道:“你为何要求娶青珞?” 苏青珞呼吸变紧,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太太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说话,仿佛有雷霆之势,即便发落柳氏时,她也没有这样过。 老太太在怀疑什么,陆衡之心里十分清楚。 他面色沉静道:“回祖母的话,因为孙儿已经错过青珞一次,不想再错过青珞第二次。” 苏青珞不觉一惊。 老太太问:“什么意思?” 陆衡之平声道:“孙儿十六岁那年奉命陪二叔去金陵接青珞,第一次见到她时,孙儿心里便有了她。” “……” 若是在喝水,苏青珞只怕会一口水呛住。 她跟陆衡之第一次见面是在金陵那条船上,虽然具体情况她记不太清了,却记得他孤高地站在船头,目光微凛,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叫心里有自己? 怎么可能。 他声音如清泉流于石上。 “但当时一来科举在即,二来并无父母为我做主,孙儿自知配不上青珞,回来后从未提过此事。” “后来孙儿中了状元,蒙受皇恩,选入翰林,又有幸被记入父亲母亲名下。正准备寻机提亲时,却传来了青珞与四弟定亲的消息,孙儿只得罢手。” “前不久,四弟与旁人有染,跟青珞退亲。孙儿想着,青珞才退亲便要议亲,情理上难免不太妥当,所以孙儿想等一等再提及此事,却不想青珞又遇到了宁海路一事。” “孙儿不想再等,询问过青珞的心意后,便立刻决定入宫求婚。” “此事事发突然,未能及时禀告祖母,还望祖母赎罪。” 一席话说完,让苏青珞都快信了。 真不愧是当朝首辅,这样短的时间里编好如此可信的说辞,实在让人佩服。 老太太沉吟片刻,问:“这么说,你这些年一直未娶亲,是为了青珞?” 陆衡之道:“是。” 苏青珞一颗心不觉颤了颤。 他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一直觉得他性冷寡言,没想到还如此花言巧语。 老太太总算松了口气,语气变得慈祥:“好孩子,快起来坐着,我也是关心青珞才要问清楚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衡之温声:“祖母关心青珞,孙儿替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介意。” 说完这话,他才起身,施施然看了苏青珞一眼。 苏青珞无端觉得嗓子有几分发痒,忍不住轻咳了声。 老太太又含笑问:“衡之,你对亲事有何想法?” 陛下虽然赐了婚,但婚期等一系列的事情并未提及,他们自行商榷便好。 一般来说,从定亲到成亲,一套流程不紧不慢走下来,怎么也要两年的时间。 陆衡之思忖片刻,道:“孙儿年纪毕竟也不小了,还望祖母体谅,孙儿的想法自然是越快越好。且此事毕竟涉及贵妃,只怕迟则有变。” 老太太沉吟道:“确实如此。” 她正在思考一年会不会太快,便听陆衡之道,“孙儿以为,最好在一月之内完婚。” 苏青珞顿时一惊。 “不行!” 老太太断然道,“?光文定就得小半个月,一个月时间,哪来得及准备?青珞是我的掌上明珠,婚礼决计不能潦草。何况——这么急着赶着嫁人,旁人还不知会如何议论闲话!” 陆衡之神色间似有几分为难:“但若是时间太久,孙儿也是担心出现问题,最多三个月已是极限。” “不行!”老太太咬牙道,“最快也要半年,三个月嫁衣都绣不出来,何况家具也要重新打。” 先前嫁陆衍时准备的,苏青珞觉得膈应,早叫人处理。 陆衡之蹙眉:“半年未免也太久……” 老太太道:“这叫久?你出去问问京城哪家闺秀准备出嫁不得两三年?半年青珞已经够委屈了!” 陆衡之微微叹了口气,似十分不愿:“如此,那便半年吧。” ?说完这话,他短暂而快速地看了苏青珞一眼,眸中似有一丝得逞的笑意闪过。 苏青珞一颗心立刻提起,忽然明白过来,他先前是故意将成亲时间说得很短,就是为了定下半年这个期限。 若他一开始就冒昧地说半年内成亲,老太太一定不许的。 果然……很有手段。 她不觉垂眸,不敢再跟他对视。 老太太这时勉强“嗯”一声,“此事我会同你母亲商量着办。” 陆衡之道:“?祖母放心,聘礼孙儿一定会好好置办,决计不会委屈了青珞。” 听到这话,老太太终于满意点了点头。 第42章 同你商量婚事 商量好大概的时间,老太太便让他们二人退下,她要赶紧请钱氏何氏过来一起商量婚事如何办,毕竟时间太短。 两人前后从老太太房内出来。 苏青珞跟在陆衡之身后,垂眸看着他蟒袍微微晃动的下摆,金线浮动,想起之前她也曾这样跟在他身后,他还替她打起了屋内帘子。 只是那时还是冬天。 这么想着,一抬眼,珠帘被一双干净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起。 这一次,他没先走,而是侧身,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 火热阳光透过珠帘照进来。 苏青珞好似被晒得有些发热,抬步从他臂间经过,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气,一种清冽干净的味道。 她不敢看他,走出来后,听到珠帘晃动碰撞的清脆声,听到他沉闷的脚步声,听到他干净的声音。 “去你那儿一趟,商量婚事。” 苏青珞低声说好。 赐婚的圣旨都下了,他们同处一屋也算是说得过去。 刚出了老太太院子,便碰到匆匆而来的钱氏,她一看见苏青珞便笑得合不拢嘴,握住她的手道:“我可高兴坏了,能有你这么个儿媳妇。” 这些年柳氏在苏青珞手里得了多少好处她是看在眼里的,苏青珞嫁过来哪怕手指缝里漏一点儿,也够她们好好生活了。 苏青珞立刻低头,只觉得连脖子都是烫的。 陆衡之声音温和:“青珞脸皮薄,还请母亲口下留情。” 钱氏笑道:“这就开始护着你媳妇儿了,当初是谁说同她绝无儿女私情?” 陆衡之正色道:“当初的确无儿女私情,我们始终守礼。” 钱氏心思没有那么多,只笑道:“好好,母亲知道了,你们这会儿情意很浓。” 苏青珞:“倒也没……” 钱氏不容她多说,拍了拍她的手:“我得去找老太太了。” “……” 钱氏这么一打趣,苏青珞一路上都没敢跟陆衡之说话,只觉得沿途不停有目光向她和陆衡之投来。 分明走了无数次的路,这次却觉得格外漫长。 终于熬到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松了口气,将陆衡之请进屋,命紫鸢去沏茶。 她在陆府算客,因为怕喧宾夺主,所以屋内布置的简单,连金银器物摆设都没,只有几件金丝楠木的桌椅显得贵重。 陆衡之进来后,仍旧站在他早上站的位置。 紫鸢很快沏了茶过来,放在金丝楠木的圆桌上,尔后飞速地退了出去。 门被阖上,屋内只剩二人。 苏青珞这时才记起来陆衡之早上来竟都忘了请他入座,一时有些自责道:“三爷请坐。” 陆衡之眉梢微挑:“三爷?不喊我大人了?” 苏青珞被戳中心事,一时有些害羞。 既然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再叫大人未免过于生分,但三哥她又委实叫不出口,于是便折中一下,喊他三爷。 还希望他不要关注这等小事,结果一下子就被他看出来了。 好在陆衡之没再多说什么,抬步缓缓往过走。 苏青珞一直没敢看他,始终低垂眼帘,他离得近了才看到他蓝色蟒服玉带上挂着她绣的墨绿色香囊,一颗心跳得愈发厉害。 他坐下,苏青珞刚要给他斟茶,他的手已经扶住茶壶。 “我来。” 他手持茶杯,茶汤落入粉瓷的茶碗中,动作十分赏心悦目。 他斟了一杯茶水,指尖缓缓推至她脸前。 迟缓的茶杯底滑过桌面的声音,闷而沙。 空气忽然陷入安静。 陆衡之倒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但这种过分安静的氛围叫苏青珞有些不自在。 好在陆衡之很快便道:“你我二人如今皆住在陆府内,若是在陆府成婚,只怕有些于理不合,但也不可能将你挪出去。我在八条胡同那里有处陛下赏的宅子,所以我应该会在陆府接亲,在八条胡同那处宅子成亲。” 苏青珞点头,看着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我们在八条胡同小住几日,回门时,我再同你一起住回陆府便可。” 太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能日日见到外祖母了。 兴奋过后,苏青珞又有些担心。 “但这……会不会不太合礼数?” “为何会不合礼数?难道我不是陆府中人?” 苏青珞心中的担心立刻消散:“谢谢三爷。” 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显然开心极了。 陆衡之接着道:“但我们成亲后住在陆府内难免拥挤,我已命人去买陆府西面的宅院,买完重新修葺,跟陆府打通,之后我们住过去便好,只是时间久些,可能要一年。” 那就能一直离外祖母很近了。 苏青珞已经十分满足:“一年,也就是我们成婚后半年便能住进去了,一点都不久。” “不久吗?”陆衡之淡声,“我怎么觉得有些久。” 这话说仿佛意有所指。 苏青珞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 陆衡之接着道:“还有聘礼,稍后我会拟好命人送来给你,若是有什么不妥,你及时派人告诉我。” 想到他刚才跟老太太承诺的聘礼决计不会委屈她,苏青珞忍不住道:“其实……不用很麻烦的。” 陆衡之向来不收礼,以陆衡之的俸禄,买院子又要置办聘礼,应该会有很大的压力。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手里有不少好东西,有些可以拿去给你做聘礼的,比如上次送过去给你的几件……反正礼单是给外人看的,我不介意。” 她声音轻柔,好听极了,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陆衡之也端起茶杯,笑了下。 苏青珞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柔和的笑容,仿佛冰雪在刹那融化,春风拂过大地,万物复苏。 他面色温柔,声音里似是也带着笑意:“不是跟你说了,那是给你留着当嫁妆的,我怎么能拿来用?” 苏青珞顿时一震,手里茶水差点洒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要娶她了吗? 第43章 他还挺会的 不可能的,苏青珞稳了稳心神。 她送他那些东西的时候,他才不过帮了她一次,那会儿怎么可能想着娶她。 大约是他想起来了顺嘴逗她一句罢了。 苏青珞低声道:“好,我会把那三样东西带过去做嫁妆的。” 她低着头,像一株含羞带怯的花苞,声音很乖的样子。 陆衡之指尖在茶碗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按捺住心里那一点涟漪。 “嫁衣来得及绣吗?” “来得及的。”虽然有些紧张,但重要的部分她来绣,其他不太重要的都可以让紫鸢代劳。 陆衡之“嗯”一声,“倘若再加一件香囊呢?” 苏青珞微微一怔。 陆衡之低头,有意无意看了眼腰间香囊:“只有一个,不怎么方便换洗。” 苏青珞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细声道:“应该是来得及的,就一个香囊而已。” 陆衡之身子稍稍前倾,阳光从他斜后方射过来,他的影子落在桌面上,离她指尖只有一寸的距离。 她呼吸紧张,看见那影子又往前近了一寸,落在她指尖底下。 “当真来得及?”他问,“上次你可是绣了差不多半月。” 怎么好像在埋怨她似的。 不过他这么问,应该是没发现她在香囊里藏起来的秘密吧。 苏青珞觉得他的影子离自己未免太近,挨着她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未后退,任由他影子呆在她指尖底下。 “上次是因为还要忙着看账本,所以才久了些。”她轻声,“这次会快一点。” 陆衡之:“嗯?难道不是因为你想绣好一些?” “……” 看她无语,陆衡之轻声一笑,换了话题。 “我命宋闻寻几个小厮过来,你出门时先用着,待我们成婚后,你再挑自己称心的。” “好。” 苏青珞颔首:“好。” 突然感受到了要嫁给陆衡之后实打实的好处,以后出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既然要在八条胡同那处宅子娶你,我近日应会多过去住些日子,该布置的都要布置起来,你若有事随时可差人去八条胡同寻我。” “好。” “我要说的差不多就这些,你可有话要问我?” 陆衡之身子稍稍后撤,那道影子便在一瞬间退后。 苏青珞点头,收回手,当然是有的。 她想了想,慢慢问道:“我们既然是假成亲,那婚后要……怎么住?”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这些事还是问清楚的好。 “先前不是说先去八条胡同住几天,然后……”陆衡之看苏青珞神色,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在问他们要不要睡一间房。 苏青珞看上去有些无措。 他平声道:“此事随你。” 苏青珞尽量自然道:“我倒是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不知道三爷你……”习不习惯跟女人一起睡? 这话怎么能问出口? 她想了想,更改了一下说辞,“我怕犯了三爷忌讳。” 但婚后若是完全不住在一起的话,时间久了,会不会被人发觉有问题,万一传到老太太那儿,又叫她担心。 陆衡之平声:“既要娶你,就没什么忌讳。” 苏青珞松了口气:“那就劳烦三爷隔几日来我房里一趟,免得叫人觉得……奇怪。” 陆衡之应的干脆:“可以。” “还有,你会想纳妾吗?” 陆衡之抬眸。 苏青珞忙慌道:“我没有阻止你纳妾的意思,我只是提前询问一下,好有个准备。” 毕竟是假成亲,她手伸不了那么长。 而且先前他说,若她有了心仪的男子便放她自由,那他若是有了心仪的女子想纳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极淡的声音:“不会。” 也是,他若是想纳妾,应该早就纳了。 苏青珞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她不会要求他不纳妾,但若有妾氏进来,相处起来难免有些麻烦。 “那你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 “说了不会。”陆衡之打断她的话,“此事无需再议。” “喔。”苏青珞点头,“那我没什么特别要紧的问题了。” “还有不要紧的?一起问了吧,省得你——”他顿一下,“胡思乱想。” 苏青珞于是忍不住问:“你是怎么跟陛下请旨求婚的啊?” 她实在太好奇了,感觉陆衡之无所不能似的。 陆衡之垂眸,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听见方才我回老太太的话了?” “自是听见了。” 他淡声:“就那么说的。” “……” 苏青珞愣了好半天才“喔”了声,“你编的确实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我都差点信了。” 她算学到了,话说起来要半真半假才有可信度。 陆衡之挑眉:“哪里让你觉得不像?” 听听,这求知若渴的语气,好像她说出哪里不像之后,下一瞬他便会把这个漏洞补上。 苏青珞道:“其实挺真的,若非我是本人,丝毫找不出不像的地方。” 陆衡之用眼神询问她。 她尴尬笑笑,接着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回金陵的船上,你明明看都没看我,又怎么会第一面就对我动心。” 陆衡之不置可否。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青珞有些后悔,不该当面指出当朝首辅的错处,弄得他好像有些没面子。 她立刻又问,“那你说完后,陛下就同意了吗?我还担心万一陛下听贵妃的话,把我赐给宁家。” “陛下还不至于为一个宁海路得罪我。何况——”陆衡之道,“任谁听了那么一个动人的故事,都会想要成全我。” 的确如此,苏青珞十分佩服他这编故事的能力。 六月里天气炎热,两人在屋子里没开窗,又喝了热茶,此刻便有些出汗。 她想擦汗,但碍于陆衡之在这里,不方便行动。 陆衡之便在此时起身:“若没旁的事,我就先走了。毕竟——我要尽快准备聘礼。” 苏青珞点头道:“好。” 在他转头时,她却忍不住叫住他:“等等。” 陆衡之停住脚步:“嗯?” 苏青珞起身,咬唇道:“万一、万一你银钱紧张,可以去我手底下的铺子里支来用。” 陆衡之眸中闪过一抹笑意:“人还没嫁过来,就这么替我着想了?” 苏青珞垂头,听见陆衡之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连个媳妇儿都娶不起。好好等着我娶你。” 苏青珞很轻地应了声。 门“吱”地一声被打开。 苏青珞后知后觉起身,送他出门。 行至门口,陆衡之忽然间回头,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木盒递过来。 苏青珞一愣:“给我的?” “嗯。” 她伸手接过来:“是什么?” “簪子。” 苏青珞惊讶道:“你竟然还有空买簪子?” “回来路上顺便买的。”陆衡之平声,“既然都要成婚了,不给你个信物怎么行?” 他还……挺会的。 第44章 想欺负她 烛火昏黄。 苏青珞看着手里的木盒,缓缓打开。 一支镶嵌着粉色宝石的桃花金簪倚在那里。 金簪看起来很素,桃花也不算太大,但手艺却极好,仿佛像真的一样。 苏青珞伸手轻抚发簪,觉得一切好像做梦一般,太不真实了。 竟然就这样要嫁给陆衡之了,以前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 她对着发簪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答应要给陆衡之再绣一个香囊,便立刻将桃花簪收起来,抓紧时间拿了纸笔在灯下画花样子。 他常穿那件御赐的蓝衣蟒袍,可以配个吉祥纹的香囊戴着。 她细细勾勒,认真把花样子画完才歇下。 * 三天后,老太太测过二人八字,替陆衡之和苏青珞选好了成婚的日子,十二月初八。 再往后就跟过年撞在一起了,忙不开。 得知消息后,苏青珞愈发忙碌了,只能先把手上账簿放一放。 ?嫁衣、被褥、枕套、香囊这些都要亲自绣,家具要重新置办,首饰也要重新打。 如今已快到六月底,算起来其实都不到半年时间。 这日苏青珞起的很早,因为早上要去宋记木匠那里定家具样式,下午去金记定花样子,重新打一套出嫁用的首饰。 事情颇多,她坐在铜镜前,看紫鸢还要给她梳繁复的头,便道:“简单挽个发髻就行。” 说完,看了眼梳妆台上那木质盒子,装作随口道,“戴这个吧。” 不得不说?陆衡之眼光是极好的。 这桃花簪戴着不会叫人觉得太张扬,又不失艳丽,配那身茜色蜀锦的衣服正好。 紫鸢掩口笑道:“不怪姑娘喜欢,这簪子是好看。” 苏青珞不觉有些害羞。 这几日府中打趣她的人不少,幸好陆衡之暂时搬去八条胡同住了,要不然恐怕他们二人一见面就要被一起打趣。 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脸红。 先前跟陆衍定亲后也有不少人曾拿他们打趣,她那会儿倒也没这么害羞,怎么到了陆衡之这儿,被打趣几日,她好像连他人都不太敢见了。 出门上马车前,看到有八个面色沉稳的黑衣小厮列队跟在马车后,苏青珞心里浮起满满的安全感,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出门了。 采买小厮暂时看起来也不用。 来到宋木匠这儿,宋木匠的娘子给她看了紫檀木绣榻雕刻的花样,都是什么鸳鸯戏水、连理缠枝,她一下又红了脸。 先前她年纪小,家具都是老太太帮着她挑的,她哪里知道还会面对这个,硬着头皮选了样子,又挑了桌椅摆设等东西,飞速带着紫鸢离开了。 草草在酒楼用了饭,去金记确定了首饰的样子,没想到刚要出去,便迎面撞上陆衡之。 他穿着红色官服走在青石路上,在经过一个卖炊饼的摊位时似问了句什么,转头跟身边的几位同僚说话。 已经有几天没见过他,更没见过他穿红色官服的模样,只觉得他清隽而俊雅,气质不凡,苏青珞一时又忍不住脸红。 金记铺子的老板娘笑道:“陆首辅好看吧?我们这条街的人每月最期待他来了,人好看不说,从不拿我们一样东西的。” 苏青珞不解:“他每月都来吗?做什么啊?” “陆首辅心系百姓,每月都会来问问布匹首饰、笔墨纸砚、柴米油盐肉的价格。多么好的男子,可惜要娶妻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 老板娘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她和陆衡之成亲的消息还未完全地传开。 这时,陆衡之抬眸,看到了站在金记铺子门口的她。 苏青珞不觉一慌,在心里祈祷陆衡之千万不要过来。 然而,陆衡之跟那卖炊饼的小哥说了句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苏青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陆衡之带人走到门前,老板娘忙迎了上去,热络道:“陆大人又来了,本月铺子里的首饰可都未涨价,您放心吧。” 陆衡之扫苏青珞一眼,目光落在她头顶的簪子上一瞬,尔后收回,淡声道:“金娘子生意不错。” 金娘子笑道:“都是托大人的福。” ?苏青珞站在金娘子右手后方,给陆衡之递了一个眼神,暗示他不要跟她说话。 这么多人,又当着他的同僚,她实在不敢。 陆衡之应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也没表现出认识她的模样,只是有些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尔后道:“让这位姑娘先行离开。” 苏青珞松了口气,行礼道了声多谢,抬步往外走。 陆衡之挡在左侧,堵住大半个门。 苏青珞抬眼,露出请求的神色,要他让开。 她一身粉色,头上戴着他送的桃花簪,整个人娇艳中带着几分妩媚。 眼波流转时又带着几分害羞和柔弱,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陆衡之看着她,往外让了一步。 苏青珞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一只脚刚迈出来,便看到刚刚往外迈的一步的陆衡之也倏地伸出脚,往里迈了一步。 然后,他好像是故意身子歪了一下,轻轻地、不漏痕迹地撞了一下她的身子。 苏青珞身形一歪,被陆衡之伸手扶住。 “没事吧?”他声音温和。 苏青珞却触电般松开他的手,极快地往后退了两步,拿那双大眼睛瞪了他一眼,显然是……生气了。 陆衡之哑然失笑,难免觉得自己好似稍稍过分了些,便也后退了两步,故意冷着脸,显得两人不认识。 苏青珞忙快步离开了。 上了马车,她脸颊还是烫的。 陆衡之肯定是故意的,他什么意思,逗她很好玩吗? 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拉拉扯扯的。 她咬唇轻哼了声。 这天晚上,陆衡之特意回了陆府,来院子里找她。 六月天夜里也有些闷,两人便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木桌边,苏青珞让紫鸢拿出从井里湃的葡萄吃。 陆衡之换了一身青衫常服,很是家常的模样,语气也似很随意:“今日去金记定了首饰的样子?” 苏青珞“嗯”一声,看他,“你今日是不是故意撞我?” 肯定是故意的,就在她预备问为什么时,看陆衡之微微蹙眉道:“怎么会?我只是不小心被那门槛绊了一下,才撞到了你身上。” 苏青珞回忆下午的场景:“是吗?” 她怎么不记得他有被绊的这个动作。 陆衡之狐疑道:“怎么不是,我为何要故意撞你?” “……” 苏青珞答不上来,她压根儿没想过原因。 然后又听陆衡之道:“我倒是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装作跟我不认识?怎么,我见不得人?” “……” 第45章 戴我送你的 他声音虽跟往常一样,但眉宇间隐隐似带着几分不豫。 苏青珞连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当着大人的同僚,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大人在公干,我也不好打扰。” “不好意思?”陆衡之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你先前同陆衍在众人面前也这样?” 那意思,陆衍见得人,他见不得人? 苏青珞敛眉,低声道,“不是的,陆衍如何能与大人相比?我——” 怎么感觉越提陆衍解释越糟,她倏地换了方向,“许是我刚同大人定亲,还不大习惯,等我嫁过去应该就好了。” 她语气紧张,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好似生怕惹他生气。 ——完全忘记了他故意撞她这回事。 陆衡之看差不多了,慢条斯理地“嗯”一声,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她。 最上头一张面值五百两映入眼帘。 苏青珞有些错愕:“给我的?” 他难道不知道她最不缺的就是钱吗? 陆衡之点头。 苏青珞连忙摇头:“我不用的,我——” 他打断她:“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成亲的头面要戴我送你的。” 声音温和又不容置疑。 “我无暇陪你去首饰铺子订样子已是不妥,账我得付。” 苏青珞微微一怔,心里浮起一丝暖意。 先前同陆衍定亲时,各种筹备都花的是她自己的钱,柳氏和陆衍也一直把“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挂在嘴上,她也就没计较过,甚至还填补了陆衍不少银钱。 陆衡之这样,她忽然觉得对他有些不公平。 她没接银票,轻声道:“其实……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的。” 以前说这句话是因为懒得计较,今日说这句话却是因为真心想替陆衡之着想。 说完这句话,她不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陆衡之。 听见他起身的声音,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沉水香气倏地近了,银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她眼前桌面上,那枚扳指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更加华贵。 “抬头。” 头顶传来他清冽的声音。 他声音里似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苏青珞不觉抬头。 他眼里难得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嫁给我之后才不必分得那么清楚,现在还不行。” 苏青珞心里仿佛有一团烟火炸开了。 他将银票拿起来,放进她手里,“等首饰打好了派人通知我,我陪你一起去。” “嗯。” 陆衡之屈指点了点桌面:“虽天气热但毕竟入了夜,凉的瓜果少吃。” “好……” 这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她没打算吃。 好乖巧的模样。 陆衡之起身:“那我走了,省得你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几个字被加重语气。 苏青珞起身行礼:“三爷慢走。” 陆衡之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这时苏青珞才忽然想起来——她其实都没送过陆衡之什么东西。 陆衡之来这一趟,让她完全打消了他故意撞她这件事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不过几日,这件事竟渐渐变了说法。 虽说筹备婚事时间紧张,苏青珞仍旧抽空来了趟绸缎铺子,挑了几匹素色布料,打算亲手给陆衡之缝制两套常服。 中午去酒楼包厢休息的时候,便听到隔壁在议论。 “你听说了吗?陆首辅压根儿就不喜欢皇帝指婚的那个苏姑娘,听说之前在大街上遇见了都装不认得。” “何止是装不认识,听说那姑娘装作不小心撞进了陆首辅怀里,陆首辅立刻后退几步,惹得那姑娘直接摔到了地上。” “啧啧,陆首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懂怜香惜玉啊。” “那姑娘也不算什么香啊玉的,听说眼高于顶,先前还订过婚,还跟流氓闹出过风流韵事,都被堵在门上了……” “啧啧,陆首辅好惨……” 这架势,简直立刻就要为陆衡之默哀了。 紫鸢听得想立刻推开隔间跟人臭骂一顿,倒是苏青珞无所谓地笑笑,将她按住。 这些流言蜚语,不过几天就被新的流言蜚语替代罢了。 * 公主府内,玉阳公主喝了半壶酒,想到宫中传来的消息,突然扬手将手中酒杯砸了。 什么一见钟情,多年等待,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陆衡之那种冷清冷心之人口中能说出来的话,简直仿佛天书一样匪夷所思。 她怒道:“陆明思还没来吗?” 她得好好问问这个陆家的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人道:“奴才再命人去催。” 话音刚落,陆明思便到了。 她走进来,跪下参拜玉阳公主。 玉阳公主压抑着心中怒气:“陆衡之跟你们家住的那个苏青珞,到底怎么回事?” 陆明思将指尖掐进手心,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母亲从庄子里传来消息,她真的生了病,生不如死,而且母亲一离开陆府,她的亲事也没了着落。 而苏青珞凭什么能嫁给陆衡之。 方才她出陆府的时候,恰好撞见陆衡之,内心欣喜不已,终于有机会跟他离得近些,便主动凑过去同他说话,问他近日公干是否劳累。 谁知陆衡之只是“嗯”一声,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带着宋闻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更别提回答她的问题。 想到前几日,圣旨宣读完后他看苏青珞的眼神,她心中恨极。 凭什么苏青珞可以嫁给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抢了她的祖母还不算,还要抢她的姻缘,若没有苏青珞,老太太自然为她打算,她未必不能嫁给陆衡之。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道:“回禀公主,此事……民女具体也不知道,三哥跟青珞先前确实一直并无往来,近日唯一的交集便是在圣安寺。听说那日三哥去给去世的父亲供奉灯油,恰好遇见青珞被人迫害,便救了她……” “她虽声称并未中那媚香,但据我家里的嬷嬷说,那香就算开了窗也要散小半个时辰才散的尽……” 玉阳公主哪里还有听不懂的,咬牙道:“这个狐狸精,必是勾引了衡之。” “况且,我家老太太一向偏疼青珞,想必在得知此事后对三哥施压,三哥才不得不娶了她。” 那宫人也在一旁只管捡好听的说:“定是如此,否则首辅大人一向洁身自好,怎会突然要成婚,那说辞必定是说给陛下听的。” “何况,公主尊贵,首辅大人怎么会不喜欢您?想必是因为不想仕途受阻才不得不放弃。” 本朝律例,驸马官阶不得超过五品。 陆衡之先前一直不近女色,跟女子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只会跟她多说几句话,还不是喜欢她? 如今肯定被这个狐狸精勾引,迫于无奈才娶她。 玉阳公主手攥成拳道:“倒是看不出,这个狐狸精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冷笑一声,“她这么喜欢勾引人,本宫便如她所愿。” 第46章 扶她上马车 夜里,苏青珞被噩梦惊醒,倏地坐起身来。 脖颈被黏腻的湿发黏住,汗水湿透了中衣。 原来是梦…… 她松了口气,眼前却忽然又出现梦里宁海路那张猥琐恶意的脸,一时又有几分害怕。 太真实了,好似先前梦见陆衍养外室自己难产而死那样真实。 她被困在一间四面都是墙壁的暗室里,双手双脚被粗如蛇的绳索捆住,宁海路扯开腰带,手上拿着鞭子,那双眼睛仿佛野兽见到可口的食物一般猩红。 他声音也渗人极了:“陆首辅的未婚妻,玩起来更带劲儿了……” 她指尖发颤,下床倒了壶温水慢慢喝下,心情才渐渐缓过来。 以防万一,最近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 玉阳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生下玉阳公主后便难产而亡,是皇上的少年夫妻。 所以皇上对玉阳公主十分喜欢,除了政事不许她插手,其她事情几乎都满足她,甚至连豢养面首这种事都默许了。 但玉阳公主在后宫中自成一派,跟皇后和贵妃关系都不密切,所以收到玉阳公主的帖子时,宁海路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但还是决定去赴会。 听到玉阳公主说掳走苏青珞的计划后,他顿时一惊,有些不敢。 玉阳公主冷声:“有本宫在,你怕什么?出手的都是本宫的暗卫,不会叫人怀疑到你,只不过把人送到你那儿罢了。你玩个几天就找地方将她尸骨扔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你。” 原本她也可以处理苏青珞,但她就是要苏青珞受辱而死。 宁海路果然面露喜色:“公主此言当真?” 玉阳公主道:“自然,本宫何曾撒谎。” 她声音冷而腻,“本宫唯一的要求是,让苏青珞受尽折磨而死,她不是喜欢勾引人吗?多找几个男人伺候她。” 宁海路看着左手的伤疤,笑道:“公主放心,在此种事情上,京城里我敢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我定然不会叫公主失望。” * 夜里,八条胡同,陆宅,书房。 宋闻口干舌燥地进来禀告:“大人要的树和花今日都拉了进来,花园这月便能收拾利落,厨房扩建的图纸也画好了,明日便能开工,还有卧室摆设……” 陆衡之头也未抬,看着手中奏折:“辛苦。” “为了大人的终身大事,我甘之如饴啊。”宋闻兴奋道,“大人您不知道,这是我跟着您以来,干活干的最情愿最开心的几天,简直是梦里都在干活!” 陆衡之觑他一眼,淡声:“喔?原来你先前给我干活一直不情愿。” “不、不是。”宋闻抽了自己一小嘴巴,“我闭嘴,我闭嘴还不行吗?” 陆衡之笑了声,放下手中奏折。 宋闻不觉感慨——大人居然都会笑了,实在不容易啊。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大人,主宅那头的暗卫今天来回话说这几天似是有宫里的暗卫盯上了苏姑娘,不知道为何。” 自从圣旨下来后,为了以防万一,陆衡之不仅为苏青珞出行配备了小厮,暗地里还借来了谢廷玉几个暗卫看着。 他眸光微冷:“宫中谁的暗卫,可查清楚了?” 宋闻道:“追踪后进了玉阳公主的府邸,但不确定是不是玉阳公主的人。” 陆衡之蹙眉,思忖片刻道:“玉阳公主做的那些事证据都准备好了?还有贵妃和宁家的证据,都提前准备着。” 这么多年来他一向如此,未雨才能绸缪。 宋闻忙道是。 陆衡之心里久违地升起了不安的感觉,他又嘱咐道:“再去谢廷玉那儿借几个暗卫过来。” * 因为那个诡异而真实的梦,一连三个月,苏青珞都在陆府内绣嫁衣,并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她也就渐渐地把这件事忘了。 九月底,天气入了秋已有些冷,金记铺子那头派人来说头面初步的花样打好了,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苏青珞便叫下人给八条胡同的陆衡之送了封信过去。 本来想着,若是陆衡之没空去,她干脆也不去了,省得出门再遇见什么意外。 但陆衡之很快派人过来说会陪她一起去。 对这个结果,她也并不意外,因为他向来是言而有信的,既然当初说了会陪她去,就一定会做到。 苏青珞于是让紫鸢提前一天吩咐车夫准备。 紫鸢回来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小姐本来明日也要出门,一听说我们要出门看头面,竟然把马车主动让给了我们。” 陆家几个姑娘共用一辆马车。 但即便陆明思不让,她也可以坐陆衡之的马车出门,陆明思约莫是做个顺水人情吧。 苏青珞未在意此事。 隔天用过早饭,宋闻过来说:“我家大人刚下朝回来,特意命我来问姑娘,是他来接姑娘一起出府还是他去大门口等着姑娘?” 接她? 开什么玩笑。 陆衡之要是过来接她出一趟门,只怕马上整个陆家都会知道了。 上次他们不小心撞了一下,他退开后,外头说他不喜欢她的风言风语直到现在都还没停,可见他随便一个动作,都能搅起血雨腥风。 苏青珞果断选择让他去门口。 她换了衣服,已经入了秋,再戴那支桃花簪似乎有些不大合适,但她还是戴着了。 有阵子没见他了,苏青珞心里有种陌生的紧张感。 来到门口,陆衡之已然到了,一身月白常服长身立在微风里,气质非凡。 见她出来,他目光直直看着她:“来了?” 苏青珞给他行个礼,叫了声三爷,不敢当着众人在门口说太多话,于是道,“那我们便走吧。” 说着已经先往马车的方向走去——先上了马车再说。 身后传来陆衡之不疾不徐的步子。 她停至马车前,紫鸢打开车门,车夫拿来马凳,她踩上去刚预备上车,一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脸前,大拇指上仍旧套着那枚玉扳指。 苏青珞一怔,陆衡之竟然是要扶她上马车? 第47章 未过门的妻子 苏青珞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脸倏地红了。 看她没有要动的意思,陆衡之手臂轻轻往上抬了抬。 ?苏青珞看他半晌,露出恳求的眼神。 陆衡之目光淡然地回望着她,岿然不动。 那架势,仿佛是她今天必须扶着他的手上这辆马车。 她最终败下阵来,伸出手轻搭在他掌心。 指尖轻触的肌肤传来一阵温凉,仿佛夏日泉水中的一块玉石。 手指倏地被握紧。 陆衡之手上用力,将她扶上马车。 苏青珞心脏仿佛要跳出来。 进了车厢后,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过刚才他触碰的指尖。 然而,就看到陆衡之撩开马车帘,泰然自若地迈了进来,坐到了她身侧。 苏青珞脊背瞬间绷直:“紫鸢呢?” 陆衡之淡声:“她坐另外一辆。” 苏青珞捏紧手里的帕子:“我们要坐同一辆马车过去吗?” 陆衡之:“不行?” 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人在这样狭小的一个空间,她有些紧张。 苏青珞一时没应声,又听陆衡之淡声问:“还怕我?” “不……怕的。” 陆衡之看了眼双手扶着马车内壁,中间跟他隔了一条银河般距离的苏青珞:“……” 苏青珞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未免过分紧张了,便慢慢地将手放下来,坐直身体,尽量同平常一般。 陆衡之没再为难她,气定神闲地坐着,微微阖上眼,闭目养神。 马车缓缓前行,车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样一直都不说话,有些难受,但说话,她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水香气息渐渐弥漫在整个空间里,将她完全地包裹住,存在感极强。 她垂眸,看到陆衡之腰间挂着她绣的那枚吉祥纹香囊,又看了眼他身上穿的月白常服,终于打破沉默。 “这个香囊,用来配你那件御赐的蟒袍比较好。” 她声音轻柔,音色动听,仿佛黄莺鸟一般。 “是么?”陆衡之睁开双眼,眸子里沁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那这件月白的长衫该配哪个?” 他声音温和中带着一股沙意,仿佛风带起一把粗粝的沙。 苏青珞头不觉低下去,羞红了脸,没应声。 这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一声嘶鸣,紧接着马车剧烈地一晃,突然加速。 苏青珞身形不稳,猛地向一侧歪去。 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她半个身子都靠进陆衡之怀里,腿也恰好碰在他膝盖上。 还没来得及害羞,马车又一个颠簸,她差点一个趔趄撞到车厢壁上,下一瞬被陆衡之两只手捞进怀里,坐到了他的腿上。 “……” 苏青珞一动都不敢动。 又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平稳了。 陆衡之一条胳膊搂着她,一只手稍稍挑起前方车帘一角,平声问:“怎么回事?” 宋闻手握缰绳,回头冲陆衡之眨一下眼,露出一抹坏笑,声音却再正经不过:“小的有罪,刚才突然冲过来一匹马,好像失控了,一时没闪开。” 陆衡之给他一个“可以了的”眼神:“好好驾车。” “是。”宋闻笑道。 他放下车帘,低眸。 怀中少女低着头,脸颊羞得红如盛开的红蔷薇。 她身子轻飘飘的,骨架也轻,在他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这么一抱便让他有点舍不得丢开手。 苏青珞?却仿佛做错事一般,在他身上挣扎了一下。 陆衡之手一松,她柔软的衣裙便从手心里溜走了。 ?苏青珞着急道:“三爷恕罪,我不是故意。” ?又往他身上倒了一次,他会不会误会她故意的。 陆衡之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这还真是稍微有些棘手。要怎么跟他未来的夫人解释——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近女色。 算了,成婚后再慢慢说吧。 但眼下少不得要维持一下在少女眼前的固有印象,免得吓到她。 他淡声:“无妨,你我就快要成亲,不必如此拘礼。” 苏青珞抬头看他一眼,确认他的确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下。 听见他清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等成婚后,再给我绣一个配月白长衫的香囊?” 苏青珞双手蜷缩,轻轻点头:“嗯。大人放心,成婚后,我会尽好妻子的责任,多绣几个香囊给大人。” 总不至于让他连个香囊都没得带。 陆衡之瞟她一眼,没再说话。 终于到了金记门口,陆衡之先行下车,又对她缓缓伸出手。 知道躲不过,苏青珞扶着他的手下来,提着一口气快步走进铺子里,免得被更多人看见。 金娘子声音洪亮:“哟,苏姑娘今日来这么早。” 话音刚落,看到进来的陆衡之,金娘子愕然道:“大人不是前几日才来问过价吗?怎么今日又来了?” 陆衡之看苏青珞一眼:“我来陪未过门的夫人看头面。” 金娘子张大了嘴巴,眼珠都快要掉下来,看向苏青珞:“这位就是大人未过门的妻子?” 陆衡之颔首。 苏青珞脸红。 金娘子作势给了自己一巴掌,笑道:“哎哟,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早知道这位苏姑娘是大人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也要给姑娘便宜几两银子。” 陆衡之温声:“无妨,头面打好了?” 金娘子忙命人将头面拿过来,殷勤地介绍道:“大人苏姑娘请看,这是初步的样子,若是没什么问题,镶嵌珍珠和宝石即可。” 陆衡之侧身,低头问苏青珞:“可还满意?” 他倾身而来,气息极近,苏青珞哪里还有心思,只大略看了两眼,便道满意。 陆衡之点头,让金娘子尽快完工。 金娘子道:“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看完头面,陆衡之又扫了眼铺子里现成的首饰,柔声问:“我难得陪你出来一趟,你再看看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开了口,苏青珞自然不能抹他面子,随意看向柜台,却未看女式簪子,目光落在一支素白的玉簪上。 金记以金首饰为主,但也会有少量其他品类的首饰,这个玉簪通透莹润,品相上等,应该十分衬陆衡之。 但她很快又挪开视线,最后摇头轻声说:“三爷,我并不缺什么,咱们走吧。” 总不能当着陆衡之的面买这簪子,回头再来买了送他。 陆衡之却往前两步,伸手从货盘中挑了一支金镶珍珠簪。 陆衡之温声道:“是我疏忽,忘了如今已入秋,不再适合戴桃花簪,这支你可喜欢?珍珠如雪,入了冬戴也正好。” ?素金簪身,簪头嵌着六颗圆润微亮的白色珍珠,很是好看。 苏青珞一眼便喜欢上了,她点头“嗯”了一声。 没想到陆衡之此时忽然伸手。 头上发髻微微动了一下,陆衡之取下那支桃花簪,叫金娘子包好,拿着金镶珍珠簪就要往苏青珞头上戴去。 苏青珞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害羞地看了眼四周。 陆衡之悬在半空的手便一停。 片刻后,他唇角浮起个弧度,将簪子递给金娘子:“我未过门的妻子有些害羞,你来吧。” 苏青珞:“……” 他为什么说“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时说的这么自然熟练,就好像喊过她无数次似的。 第48章 首辅大人竟然会笑 陆衡之向来沉冷话少,金娘子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更别提他竟然还笑了。 她一时失了神,反应片刻才急忙放下手里木盒,去替苏青珞戴金镶珍珠簪。 “陆大人眼光真好,这几颗珍珠都是从东海那头过来的十年的珍品,凑这样圆润又一样大小的可不容易。” 戴好后,她将一面小铜镜拿到苏青珞脸前,“姑娘瞧瞧,多漂亮。” 她肤色白,恰好压得住这莹白的珍珠,让人觉得光耀动人。 陆衡之站在一侧,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苏青珞给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想尽快离开,点头道:“好,就这个,多少银子?” 她话未说完,余光里已看见陆衡之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金娘子。 来京城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她付钱买东西。 她一颗心倏地一动。 人人都觉得她有那么多钱,拿出来分给旁人一些也是应该的,不可能替她付钱。 金娘子接过银票,看着苏青珞笑道:“大人真是疼爱苏姑娘,我还以为……” 差点把传闻说出来,她立刻捂住嘴。 陆衡之接上话:“以为我同我未过门的妻子关系不好?” 金娘子看他眼里依旧带笑,不似生气的模样,松了口气,也大胆起来:“上回遇见大人和苏姑娘,看你们的样子,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陆衡之“嗯”一声,“毕竟没嫁过来,她还不习惯同我一起出门。” 苏青珞:“……” 终于出了金记的门,被刚入秋的凉风一吹,苏青珞才觉得自己脸没那么烫。 又听见陆衡之在耳边问:“苏妹妹,还有没有想逛的铺子?”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小贩都听到。 “……” 苏青珞终于忍不住抬眼,压低声音问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今天早上怎么好像故意对她这样似的。 陆衡之轻声:“总不能一直叫旁人议论我不疼你,不然露馅儿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这么刻意。 他们二人这副亲密耳语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不免令人啧啧称奇。 这时西边突然走来一个大腹便便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高喊:“衡之,好久不见啊!” 陆衡之施施然行礼:“端王爷。” 苏青珞立刻也跟着行了个礼,心中浮起一种夫唱妇随的暧昧感。 端王爷瞅了苏青珞一眼,笑道:“想必这就是你喜欢了多年的未来夫人?” 他请旨时的那番话早在宫里传开了。 陆衡之毫不掩饰:“是。” 苏青珞刚刚被凉风吹得温凉的脸又再度开始发烫。 端王爷哈哈大笑道:“这可是大喜事,衡之,你得请本王一顿酒。” 当今圣上疑心颇重,端王爷是个闲散王爷,日常最爱便是拉人喝酒,唱个小曲儿,推不开时,陆衡之自然也同他来往过几次。 陆衡之却道:“王爷恕罪,不妨改日,我还得送人回去。” 端王爷指了指周围的小厮:“这么多人还用得着你?好不容易遇见,必须喝两杯。你不会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吧?” 他自来熟地对苏青珞道,“弟妹,本王借衡之一时片刻,不打紧吧?” 苏青珞忙道:“自然不打紧的。” 眼见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对陆衡之道,“那三爷同王爷好好叙叙旧,我自己回去便可。” 陆衡之蹙眉:“我说了今日陪你——” 苏青珞忍不住伸手拽他一下,那动作里有十分明显制止的意味。 一来她此刻已经没有勇气跟陆衡之一起再同车回去;二来也希望陆衡之不要得罪端王。 这端王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本来拒绝就行了,偏偏苏青珞这会儿害羞到极点,巴不得他赶紧走。 陆衡之无奈道:“那好,我叫宋闻送你回去。” 苏青珞点头,转身便要登上马车。 然后又看见陆衡之的手伸了出来——一副又要扶她上马车、绝不妥协的架势。 当着这么多人,苏青珞不敢再跟他来回折腾,咬牙扶住他的手,飞速登上马车。 等在门口的紫鸢也跟着上去,阖上车门。 马车缓缓前行,陆衡之立在原地,唇角带笑凝视着马车,直至马车消失,他才被端王拉近不远处的酒楼内。 围观人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始议论。 “那是陆大人和他未过门的夫人吗?究竟是谁说他们关系不好啊?” “陆大人竟然笑了,我是不是看错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陆大人笑。” “陆大人好疼她未来的夫人啊,还亲自伸手扶她上马车,哎呀,我好羡慕呀!” 在酒楼包厢里一直看着的玉阳公主狠狠捏住窗沿,问:“都准备好了吗?” “公主,放心,一切准备妥当。” * 直到马车行驶出那条街,苏青珞才放松下来。 余光里,紫鸢一直捂嘴偷笑。 苏青珞肃然问:“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 紫鸢邀功的语气:“奴婢方才怕打扰大人和姑娘,就没进去,跟宋闻一直在金记铺子门口等着呢!” 实际上,是宋闻将她拦住了。 好个怕打扰。 苏青珞凉凉道:“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许离开。” 紫鸢笑嘻嘻答是,又道:“姑娘的簪子真好看。” 苏青珞便说不出话了。 马车出了繁华的商业街行驶得便快了些,苏青珞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倏地浮现出先前同陆衡之同在车厢内的模样,脸又是一红。 这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沉水香的气息…… 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马嘶鸣声,紧接着马匹骤然开始一路狂奔。 苏青珞身子不稳,猛地被摔到地上,又撞到车厢壁上。 幸好紫鸢这时过来,用力抱住了她。 她稳住心神,心里却一阵紧张,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梦,心里浮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49章 被拐 外头传来“哎呦”一声,苏青珞从被风掀起的车帘缝隙里看到,宋闻掉下马车。 后方传来小厮们高喊声,只是越来越遥远。 发狂的马一路狂奔,行至城外,终于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截停。 车门倏地开了,苏青珞被撞得头昏脑胀,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便眼前一黑,被蒙住双眼,捆住双手双脚。 视野里一片漆黑,紧接着,她被丢上另外一辆马车。 是宁海路,一定是宁海路派人劫持了她。 苏青珞瑟缩在马车角落里,全身发抖,心头浮起难以名状的害怕。 耳旁传来马车不疾不徐前行的声音,似将她的恐惧无限拉长。 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苏青珞用力挣扎,手上的绳索却越来越紧,显然是某种特别的打结方式,勒得她不敢再动。 脚应该亦是如此。 好在眼睛上蒙着的布让她用胳膊蹭出了一条细缝。 眼前是一个很小很破的普通马车,并没有什么特别。 应该怎么办? 苏青珞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挣扎半天,身上起了一层汗。 她头发有些乱了,一缕头发从额前落下,挡住她的视线。 她往后靠在车厢壁上,忽然被头上的簪子硌了一下。 ——这支金镶珍珠的簪子! 苏青珞心里燃起希望,用力翻过来跪下,用车厢壁上的木头棱角一点点将簪子从发间推出来,簪子瞬间摔在马车里。 她深吸一口气,再度变换姿势,盯着马车门那处缝隙,用脚将簪子慢慢踢到缝隙旁边。 然后,静静地等着。 日头渐渐冷了,终于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马车停下。 苏青珞听见有人翻身下马,立刻将这支簪子用力用脚踩住。 马车门开了,那男人一身黑衣,伸手将她扯下来。 男人扯她的同时,她用脚暗暗将那枚簪子踢下马车。 陆衡之一定会找她的,不知道他的人能不能找到这枚簪子。 抓她的男人并未发觉她蒙眼的布歪了,凭借有限的视线,她猜测这里估计是城郊的一处挺大的宅院,虽没什么人,但收拾的还算干净。 她一路被男人扛在肩上,进了后院的一间房内,然后机关被打开,她被扔进一间密室,那黑衣人消失不见。 就是她梦里的那间暗室。 幽静晦暗的房间里只点着一支很小的红色蜡烛,火光稳稳地亮着,没有一丝风。 旁边有一张木床,木床旁边挂着几条黑色鞭子,锁链,还有一些她完全不认得的东西。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遍体寒意。 不能遭到这样的侮辱,若那人来了,她便立刻咬舌自尽。 只是外祖母,好舍不得外祖母…… 外祖母一向疼她,若是知道她死了该多伤心。 还有,陆衡之…… 想到陆衡之,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再等一等,陆衡之会来找她的,一定会的,他从来不曾让她失望过。 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就因为自己害羞将陆衡之推给端王。 这件事不知跟端王有没有关系,他怎么会那么巧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 若是跟端王有关系,端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想到一个人:玉阳公主。 也只有她,跟端王扯得上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绑得发麻,人也觉得有些冷,显然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 安静中突然传来一个可怖的脚步声,紧接着,暗室门被打开。 透过眼睛里的缝隙,苏青珞看到来人的深绿色下摆,顿时忍不住往后一缩。 是宁海路的衣服。 似要验证她的想法,宁海路阴沉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小娘子,你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他伸出左掌心,露出一条渗人的嫩红色疤痕,显然伤口刚长好不久。 他冷声道:“陆衡之给我的,我要加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 天和楼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楼。 整个三楼日常被端王包下,并无其他人。 包厢里间还有张华贵的床,显然是端王酒足饭饱之后便会歇在此处。 陆衡之并没有跟端王爷把酒长谈的打算,他素日里便不喜欢这种场合,只预备喝几杯就寻机离开。 却没想到几杯酒下肚后,厢房门突然被推开,玉阳公主漫步走进来。 “皇叔与衡之在这里喝酒,怎么不唤我?”她笑吟吟的,边说边坐到了陆衡之身旁。 端王爷笑说:“没喊你,你不是也一样来了。莫不是听见衡之在此,自己忍不住了?” 陆衡之淡声:“王爷慎言。” 话音刚落,却觉得身体里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倏地低头看向酒杯,又立刻起身,只觉得双腿也有些发软。 他看向端王:“王爷,这酒……” 端王笑笑:“衡之你莫要担心,这酒里不过加了些助兴的东西罢了。” 陆衡之捏紧酒杯,沉声:“我与王爷素无过节,王爷为何要害我?” 正因此,他才对端王毫无防备之心,着了道。 端王哈哈一笑:“怎么能说是害?我这侄女心悦衡之许久,我不过乐见其成,给你们牵一牵红线罢了。” 他拍了拍陆衡之肩膀,用过来人的语气道,“衡之,你就是太克制、太古板了,就算为了仕途不能跟玉阳成婚,一起玩乐一下又有何妨?” “等成婚后,可未见得还有这个机会啊。” 他说完,给陆衡之一个“好好把握”的眼神,抬步离开,贴心地为二人关上房门。 陆衡之松开手里酒杯,手紧紧撑在桌面上。 玉阳公主痴情地看着他:“衡之,你别怪我,我三番四次邀你出来你都不肯,我只好请王叔帮忙。” 她音色腻的叫人难受。 陆衡之沉着脸,起身往外走。 被她一把从身后抱住。 陆衡之想要甩开她,却觉得手上用不了力气。 不知端王给他下了什么药,看上去比先前苏青珞中的迷香厉害许多。 玉阳公主伸手抚过陆衡之肩头,轻轻嗅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露出极度沉迷的表情。 “衡之,就一次,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跟别的男人一起时想的都是你的脸……” 陆衡之狠狠掐着自己手上虎口,却越来越无力。 他回身,伸手抚上玉阳公主发间:“真的?” 玉阳公主喜道:“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啊——” 她尖叫出声,眼睁睁看着陆衡之从她头上拔下一直金钗,刺入手臂,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神智和力气都恢复了稍许。 陆衡之趁机用力将玉阳公主摔在地上,声音冷如寒霜:“你可真叫我恶心。” 第50章 别怕 喧闹的天和楼瞬间安静。 人群目光都向楼上看去——陆衡之推门而出,面沉如水,浑身覆满阴冷气息,仿佛阎罗王一般。 难怪这位陆首辅有“铁面阎罗”的称号,这模样可真是太吓人了。 陆衡之忽略周遭目光,虽然力气失去大半,但也还能尽量平静地下了楼。 走出酒楼,他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却看到宋闻跌跌撞撞一脸焦急地迎面跑过来:“大人,不好了,苏姑娘不见了。” 陆衡之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宋闻忙说送苏青珞回府时有匹马突然受惊失控撞上来,紧接着有个黑衣人将他拽下马车,一路跟着失控的马车去往城外。 等他找到马匹追出城外时,马车里只剩下晕倒的紫鸢。 今日因是陆衡之陪苏青珞出门,只有一个暗卫跟着。 那暗卫现如今也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仍旧跟着苏青珞还未送来消息,还是被对方处理了。 陆衡之半眯了眼睛,瞬间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 天底下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陆衡之捏了捏自己小臂的伤口,任由血迹染红半截衣袖。 回身上楼。 酒楼里这回便不止是沉默了,而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这是怎么了? 鲜红色的血红陆衡之身上一滴滴落下来,滴到地面,男人阴沉更甚,仿佛索命的厉鬼。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过去问:“大、大人不知何事……” “滚!”他厉声,甩袖上了三楼方才的包厢,推门而入。 玉阳公主方才被他推开,只觉得是生平奇耻大辱,将桌上饭菜一股脑儿扔到地上,瓷片碎得到处都是。 她刚出完气坐下歇息,没想到陆衡之又回来了。 而且浑身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骇人戾气。 陆衡之淡声问:“青珞呢?” 玉阳公主笑了:“青珞是谁?大人的未婚妻吗?大人的未婚妻应该问大人自己才对,怎么会来问我?” 陆衡之用力将手臂伤口挤得更疼,从地上捡起半枚瓷片,一步步走到玉阳公主面前。 玉阳公主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 陆衡之将瓷片顶在她脖颈上,冷声:“我再问你一遍,青珞呢?” 玉阳公主虽然有些害怕,却仰头看他:“我不说又如何,难道你还敢杀了本公主不成?” 陆衡之目光森然看着她。 “你果然不敢——”玉阳公主又得意地望着他,“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名气向来不好,现如今搞不好正在哪里快活呢!啊!!!” 脸颊被锋利的瓷片划过,一阵钝痛。 她捂住自己的脸,尖叫出声:“陆衡之,你竟敢、你竟敢——” 陆衡之捏着手里瓷片,道:“我是杀不了你,但我有的是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他再度将冰冷的瓷片贴在玉阳公主另一边脸上。 玉阳吓得哇哇直叫,“宁、宁海路,我叫暗卫把苏青珞交给宁海路的人了,她现在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她这时才后悔不该进门前将暗卫打发,否则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隔壁的太监听见玉阳公主的尖叫声,此时也立刻赶了过来,目光惊悚地看向陆衡之:“陆、陆大人……” 陆衡之扔掉手中瓷片,带着浑身冷意看玉阳公主一眼,起身离开。 那一眼,叫太监毛骨悚然。 陆衡之走出酒楼后,将手臂间伤口撕裂,吩咐宋闻命人去寻宁海路去了哪里,又亲自骑马去六皇子府借调了十几个暗卫一起找。 天色渐晚。 陆衡之心中焦急——入夜前一定要找到苏青珞。 他准备好宁家贪污的证据,正预备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直接去宁府搜查时,先前跟着苏青珞的暗卫终于飞鸽送来信,说苏青珞被关在城外宁海路的一处别院。 “走!”陆衡之冷声,立刻带着家里小厮和借来的暗卫骑马飞速出了城。 * 眼上蒙着的黑布被摘掉。 密室里这时已经被点上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红色蜡烛,诡异的渗人。 苏青珞瑟缩着身子,害怕地看向宁海路。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帕子缓缓擦着那条黑色鞭子,那鞭子上仿佛有旧的血液痕迹,已经褪成了铁锈色,凝固在鞭子上。 他一面擦,一面带着微笑不时看一眼发颤的苏青珞——这就是他摘掉蒙着苏青珞眼睛布的目的,她越害怕,他越觉得兴奋。 红色蜡烛的火光里,他将擦好的皮鞭搁置在一旁,又去擦另外一根极长的红色粗绳。 从头擦到尾之后,他笑了声:“今夜很长,咱们慢慢玩。” 他一手捏着红绳,一手拿着一把剪刀,慢慢走到她身前,用剪刀去剪她脖子里的衣服。 寒铁般冰凉的触感袭来,一路划过她锁骨。 苏青珞闭了眼,在心里默念再见,正准备用力咬舌自尽时,忽然听到一个近似弹弓的声音,然后便看到眼前宁海路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什么人?”他抬头四处看去,一个黑衣人似蜘蛛一般趴在顶上。 这黑衣人有些眼熟,好似先前在竹林遇到的用剑指着自己脖颈那个,苏青珞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愧是暗卫。 她瞬间松了口气,才惊觉自己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那黑衣人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宁海路捆了起来,正要给她松绑,忽然听到外间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暗室门倏地开了。 陆衡之迈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人。 苏青珞眼睛一酸:“三爷。” 陆衡之几步跨进来,伸手扶住她肩膀:“没事吧?” 苏青珞忍住眼泪,摇头。 这么多人面前,不能给他丢脸。 陆衡之忙替她解开手脚的绳索。 身体的血液仿佛重新流动起来,只是腿脚发软,站不稳。 陆衡之伸手扶住她。 然后回身,看向被五花大绑的宁海路,目光如冷霜。 宁海路早不停地跪地求饶。 陆衡之神色冷然,一手稳稳扶着苏青珞,右手慢慢从身后暗卫腰间抽出一把剑。 剑锋触碰到刀鞘的声音,迟缓却清脆。 宁海路顿时紧张极了:“你要做什么?我爹可是国丈,我可是当今贵妃的侄子——” 陆衡之拎起剑指着宁海路的脖子。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衡之!” 谢廷玉疾步走进来,用扇子按住陆衡之的手腕:“教训够也就算了,暂且留他一命,他毕竟身后有贵妃。” “对对!”宁海路看向谢廷玉的眼神里露出感激的神色,“杀了我,你们也不好交待。” 陆衡之目光幽深,仿佛寒潭。 谢廷玉又喊他一句:“衡之。” 语气里颇有劝他隐忍的意思。 苏青珞虽然又害怕又不甘心,但更怕给陆衡之带来麻烦,也轻轻拽了拽陆衡之的衣袖,示意他算了。 察觉到她动作,片刻后,陆衡之冷声:“知道了。” 谢廷玉和宁海路齐齐松了口气。 陆衡之低眸。 苏青珞半倚在他怀里,手腕被勒出血红的几道痕迹,小脸几近惨白,脖前领口的衣服被剪开一道口子,露出一道血痕。 心里的寒意在此刻完全按耐不住。 他抬起左手,轻轻捂住苏青珞的眼睛,低声:“别怕。” 言罢,他右手持剑,毫不犹豫刺入宁海路胸膛。 动作干净利落,甚至从头到尾都未曾看宁海路一眼。 第51章 我能不能轻薄回来? 苏青珞尚未反应过来他这句别怕的意思,然后便听到一具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下意识要转头,被陆衡之挡在眼前的手拦住。 明白过来他究竟做了什么时,苏青珞浑身一颤,脊背发麻。 他……他为她杀了人! 杀了宁海路,当今贵妃的侄子。 这要怎么收场? “衡之,你……”谢廷玉眉头紧锁,半晌后,无奈叹气,“事已至此,罢了。” 陆衡之的手缓缓在苏青珞肩膀上按了一下,似是安抚,留下一句“这里交给你”后,带她离开。 苏青珞遭受巨大的惊吓,好半天没缓过来。 直到被陆衡之扶进马车,她还心有余悸地拽着他的袖子。 马车已经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路,她才突然闻到一股浅浅的血腥味儿,不觉问:“你受伤了?” 陆衡之淡声:“无妨。” 天色昏暗,应该是出来的急,马车里也没有灯盏。 苏青珞着急地顺着他袖子往上摸索:“哪里受伤了?我——” 手蓦地被他按住。 “别动。”他声音克制,似在强行隐忍着什么。 以为他受伤太疼,苏青珞忙松了手,收回手才忽然意识到,她手上的黏腻感是血——他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 苏青珞急得坐过去几分,道:“得找个地方帮你包扎伤口。” 被他伸手稍稍推开。 他声音微沉:“快到了,你先安静。” 犹如凉水浇头。 他这是嫌弃她吗? 虽然他救了她,但是也厌烦她带来的麻烦? 苏青珞不敢再动,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城门已关,马车停在郊区一户谢廷玉的院落。 下车后,苏青珞又是一阵腿软,差点摔倒——她一天水米未进,又被绑了那么久,实在累。 陆衡之伸手扶住她。 苏青珞不想拖后退,立刻站直了身体:“我没事的,我可以的。” 出来的急,陆衡之没来得及带上紫鸢。 他垂眸看她片刻,点了一下头——他如今确实无力抱她,玉阳公主给他下的药着实有些霸道,他不仅浑身发软,而且心里那股火还一直没有灭。 进了屋内,点上灯,苏青珞才彻底看清陆衡之的模样,眼睛一酸。 他月白的长衫左袖下半截几乎已被血水浸透,深一层浅一层的红色,显然是新鲜的血迹覆盖了原有干透的血迹。 衣衫上也星星点点地溅着红色血迹,触目惊心。 ?苏青珞低着头,眼泪不自觉簌簌往下落。 宋闻进来,手里拿着金疮药。 苏青珞抹掉眼神,伸手去接:“我来吧。” 宋闻愣了一下,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仿佛在极力按捺着什么,对苏青珞道:“你先出去。” 一抬头,却看见少女泪凝于睫,一脸担心,极不情愿离开的表情,格外惹人怜爱。 陆衡之有些不忍心,还是点一下头,宋闻立刻出去打水。 得到默认,苏青珞连忙走过去,弯腰掀起陆衡之的衣袖。 伤口并不大,却很深,像是簪子刺了进去,周围还有些肿,好像有人在不停地刺激伤口。 苏青珞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手上动作却没停,用帕子擦掉周围的血迹,替陆衡之敷上金疮药,尔后又用帕子包住伤口,打了一个干净利落的结。 其实想象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会包扎。 就像从金陵来京城的船上,遇到水匪,他肩膀处挨了一刀,船上又没大夫,原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她颤着走过来,虽然害怕,一双眼睛却无比坚定,替他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全然不似闺阁之中的女子。 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 回忆被拉回现实。 有温热的眼泪砸到他小臂上。 陆衡之出声:“怎么哭了?” 苏青珞摇头,擦掉眼泪,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刺激你的伤口?” 被看出来了。 心思还挺细腻。 陆衡之轻声安慰:“真的不妨事。” 他抬起右手,想替她擦掉眼泪,触碰到她脸颊肌肤的那刻,身体里的那团火犹如被浇了一碗烈酒,倏地窜了起来。 他手握紧成拳,硬生生收回,别过脸,呼吸也急促起来。 “伤口又疼了吗?”苏青珞说着去查看他伤口,凑近的一霎,被他忽然间拉进怀中。 她吓了一跳。 身子被他一只手紧紧箍着,就这么坐到了他的腿上,手不自觉地拽住他领口的衣服。 他身体滚烫,似乎还有些发潮,因为领口的布料都泛着潮意。 ?来不及想他为何突然如此孟浪,第一反应是关心他的伤。 “你发烧了吗?怎么会热成——”苏青珞顿住,察觉到他身体某种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变化,瞬间脸色一红。 “你……”她一动都不敢动,“你中了媚药?” 联系到他臂间的伤口,她不难猜测。 陆衡之低沉地“嗯”一声,也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怎、怎么中的?”苏青珞实在好奇,他竟然也能遭到暗算。 陆衡之:“端王爷。” 苏青珞诧异地问:“端王爷为何要给你下媚药?” “玉阳公主。”他言简意赅。 所以是玉阳公主拜托端王爷给他下药。 这谁能想到,难怪陆衡之会中招。 “所以,你找我的时候,媚药也一直未解。”虽然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否则他不至于一直刺激臂间的伤口。 陆衡之“嗯”了一声,声音带了些沙意。 其实经过大半天的折腾,这时药力已散了大半。 只是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突然失了控。 苏青珞呼吸发紧,感觉到他搂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手也控制不住似的开始慢慢地在她后背游移。 她身体绷成一条直线。 似察觉到她的紧绷,他宽大的手掌停在她后背处。 “抱歉。” 他说着,却没放她离开的意思。 “没、没关系的。”苏青珞心跳加快,当下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应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的,但也许是因为她经历过,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这一刻同情和心疼竟然占了上风。 何况,她当时还非常不要脸地亲了他…… 他也没有怪罪于她。 她轻轻抬头。 陆衡之短促而浅地呼吸着,脸庞微红,看她的眼神里有种欲色,似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 就好像当初的她。 她哪里知道,陆衡之羞愧完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很认真地在想,要不要干脆要了她。 想到若是就这么要了她,心里才浮上几分羞愧。 苏青珞却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想着继续安慰他:“我明白的,我当时不是也忍不住亲了你,你也没怪我。” 她说完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完全不知道自己这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陆衡之身体里的火简直要窜出来。 他眸光深深,看着她:“是,你当时的确轻薄了我。” 轻薄这个词未免有些重了吧? 苏青珞一怔,还以为他要翻旧账,然后便察觉到他低头,在自己耳旁呵气道:“那我能不能——轻薄回来?” 苏青珞:“……?” 第52章 吻 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里,泛起一阵痒意。 苏青珞手轻轻一颤,只觉得陆衡之滚烫的唇似乎若有如无地触碰到了她的耳垂,十分难耐。 要……让他轻薄回来吗? 他这么想倒是也没错,毕竟上次他帮了她,这是要她帮回来? 她捏着他领口的手紧了紧,垂眸。 说不清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态,还是被他身上的沉水香的味道蛊惑,她声若蚊蝇:“你若需要的话,也……可以。” 可以两个字几乎听不见。 边界仿佛彻底被打破。 陆衡之薄唇往下挪了挪,气息落在她腮边,一路沿着下颌线寻到她的唇,停顿一瞬,然后手掌移到她脑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下来。 脑海中“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 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瞬间从唇间蔓延至全身。 清冷的月光照进房内,落在他身上。 他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向她侵袭而来,攻城掠地一般,叫她完全无法招架。 她意识像被这个吻吞噬,一片空白,双手早在他吻上来的时候不自觉地垂了下去,不知该往哪儿放,便一直无措地垂在半空。 他平日里分明是冷的,但这个吻竟如此火热。 气息紧密地交缠在一起,他的唇贴着她的来回游移,全然不似她吻他时那么蜻蜓点水。 她仿佛夏天雨前闷在池塘里的鱼,就快要无法呼吸。 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却仿佛推一座山,他岿然不动,掌在她脑后的那只手捏住她下巴尖,稍一用力,将舌尖探了进来。 她也因此缓了口气,脸却腾地红了。 因为触碰到他的舌尖,柔软而温热,心头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而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是陆衡之给她的。 门在此时被推开。 宋闻:“大人,热水来——” 看清眼前的场景,“了”直接被吞回肚中。 ?苏青珞触电般推开陆衡之,他也在这一刹那松开她。 她根本不敢回头,干脆将头直接埋在陆衡之怀中,好在陆衡之感觉到她的害羞,抬手用宽大的衣袖将她彻底挡住。 看向宋闻的目光仿佛要杀人。 “对、对不起,我忘了敲门。你们继续、继续——”宋闻慌慌张张地放下铜盆,红着脸退了出去。 不怪他脸红,实在是跟着他们家大人清心寡欲惯了,完全没见过啊。 门重新被阖上。 被这插曲一打扰,陆衡之也似找回几分理智。 不能继续了……未免太不尊重她。 眼前的少女仿佛对即将发生什么情况好不知晓,在怀里微微抬头,小声问他:“你好一点了吗?” 他颔首,抱着她的胳膊微微松了松。 她看他:“那我……下去了?” 怎么这样乖。 陆衡之微闭了双眼,察觉到体内残余的药力应该也是散了,那股火不再难以自控。 他淡淡“嗯”了声,松开她。 落地的瞬间,苏青珞差点又脚一软,好歹站住了。 她眼神含羞带怯,又带着一点无辜。 陆衡之一时有种罪恶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的事。 想了半天,终于寻到一个说辞,于是平声道:“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苏青珞心里突然空了一霎。 思绪凝滞片刻,才想起来回应他:“好。” 所以即便这么亲密的事,在他心目中也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就像娶她一样。 他神色已然平静,跟方才炙热投入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连眸光都清冷了下来,像回到了陆衡之本人。 她一颗心好似微微沉了下去,禁不住有几分失落。 那刚才的她呢…… 就是原本的自己,那么地心甘情愿,怎么感觉好似有些丢脸。 为什么她中了媚药,丢脸的是她,陆衡之中了媚药,丢脸的好像也是她? 她心底突然浮上几分困惑。 又听陆衡之道:“过来。” 她顿了一下,看他神色淡然,才又靠了过去。 陆衡之拿起方才的金疮药,往她手腕涂去。 她低头一看,手腕被勒出血痕,她竟然没觉得疼。 是因为……方才那个吻吗? 她心里小鹿乱撞一般,眼前男人却沉稳而清冷,给她上药的手也十分规矩,甚至都没怎么碰到她。 苏青珞抬眸看他:“你的药……解了?” “嗯。”他淡声,似不愿再提,应该也是有几分尴尬的。 苏青珞很贴心地试图安慰:“我不会笑话你的。” 反正那时他也见了她是什么样子。 陆衡之替她涂好手腕,撩起眼皮看她——他这样子,像是在担心她笑话吗? 他轻轻一哂,指了指她脚腕。 苏青珞立刻红着脸道:“我自己来吧。” 还没有勇气在他面前脱掉鞋袜。 她接过金疮药,转身去了旁边的藤椅上,回头看陆衡之一眼,他一伸手,拉上了床幔。 苏青珞松了口气,飞速脱掉鞋袜,挽起裤腿,抹好金疮药,再穿戴好,提醒陆衡之好了。 陆衡之复又拉开床幔,起身将门口地上的铜盆端到盆架上,慢条斯理地洗了被血染红的手。 动作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苏青珞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一脸尴尬。 好在陆衡之并没看他,只是对门口沉声道:“宋闻,准备个饭菜需要这么久?” 这宋闻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就听见宋闻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问:“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小的现在进来吗?” “进来。” 宋闻诚惶诚恐地推开门,将手里饭盒放在桌上。 陆衡之语气不善:“早干什么去了?” 宋闻顿了顿,道:“小的以为……不敢打扰大人和苏姑娘,没想到大人会这么快。” 陆衡之:……? 第53章 婚期提前 宋闻察觉自己说错话,头也不敢抬,慌忙又退了出去,关上门。 这话导致之后陆衡之和苏青珞用饭时从头到尾沉默,两人谁也没说话。 苏青珞中途曾想过说点什么安慰,想起宋闻那句话,又觉得还是不安慰的好,免得话一出口说的不合适更加尴尬。 她便只是闷头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很饿,却觉得这顿饭菜不如在圣安寺时吃得香,好像宋闻的手艺退步了。 可能是今日时间过于紧张,他未能发挥出原本的厨艺。 又或者,他并没有时间做饭,找旁人做的饭? 但这时也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能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 看她放下筷子,陆衡之问:“饱了?” 苏青珞点头。 陆衡之不知吃饱没,便也放下筷子,将碗碟收入饭盒,递了出去。 被救下来后便一路慌张,此刻苏青珞才有空问:“那宁海路的事,要怎么办?” 毕竟是杀了人。 她巴掌大小的脸上全是担心。 陆衡之平声:“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他眉目沉静,似是对这种棘手之事早已见惯。 但若是真的这么好处理,谢廷玉不会专门赶过来拦他。 苏青珞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你不用杀人的。” 看陆衡之神色微冷,苏青珞怕他以为自己在责怪他,立刻又补上一句,“我不想你因为我陷入危险。” 陆衡之眸中冷意果然退去。 他平声:“我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件事也还谈不上危险,谢廷玉会替我善后,你不用担心。” 自己的女人。 苏青珞被这五个字弄得心神一晃,都没听清他后头说了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那外祖母那里——” “你失踪突然,紫鸢回去时已经悄悄禀了祖母,未能瞒过去。不过我找到你后已经命人送了信儿回去,老太太应该不至于太过担心。” 苏青珞点点头,眼皮都快睁不开,折腾一天,困意在此刻终于袭来。 陆衡之便道:“去床上睡。” 本来去隔壁睡也不是不行,但陆衡之实在不能放心。 苏青珞撑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呢?” 却都没等听到回答,她已经趴在桌上,闭着眼睡着了。 灯下她一张脸安然,平稳地呼吸着,长睫垂落,根根分明,仿佛鸦羽一般。 就如此信赖他? 陆衡之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将她抱到床上。 这一觉苏青珞睡得很沉,隐约一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让她很是安心。 不知多久,隐约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她肩膀。 完全醒不来。 她闭着眼,无意识道:“嗯?” 然后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心里知道是被陆衡之抱着,她便贪恋地接着睡。 大约知道自己被抱了出去,似乎还听到了陆衡之跟谢廷玉短暂的交谈。 “你怎么会来?” “你动静闹这么大,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又借我这么多暗卫,我能不来?衡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冲动。” “你不是应该高兴?知道了我的弱点,可以更好地拿捏我。” “啧,我们如此情谊竟被你说的一文不值,你可真让我伤心。” “好歹收一收你嘴角的笑。” “……” 进了马车,一路平缓前行。 直到听见城门开启的声音,苏青珞才霍然清醒。 睁开眼,发觉自己在陆衡之怀里,身上盖着一件月白色披风,那团狐狸毛就在她脖子底下,暖和又舒服。 陆衡之垂眸:“醒了?” 他不知何时换了衣服,青色长衫,颇有几分儒雅的感觉。 苏青珞点头,有些害羞地推了推他,他便顺势将她放了下来。 她掀开马车帘一看,外头天色晦暗,一轮皎月挂在西边半空,淡得仿佛在洗掉墨的笔画上去的。 还不到开城门的时间,也就是说,城门是特地为他们开的。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震。 似察觉到她在想什么,陆衡之道:“要瞒过众人,你得一早就回去,老太太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不然女子在外过夜,丢了名节,就算陆衡之也很难堵住悠悠众口。 苏青珞点头道:“谢谢三爷。” 竟然还跟他道谢,从头到尾没怪过他把她弄丢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苏青珞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衡之淡声:“看你很美。” “……” 苏青珞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他还会说这种话呢? 确认这话的确是出自他口中,她第一反应是——他在说谎。 虽然她不确定他为什么要说谎,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语气,跟在老太太面前说“我心悦你”时一模一样。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为他这句假话而雀跃。 回到陆家,月娥早在侧门等着,一看到她就说老太太一夜未眠,正等她和陆衡之过去。 天色还未大亮,月娥提着灯带他们二人一路来到老太太屋子,老太太连忙颤颤巍巍地跑过来抱住她。 “还好没事。”老太太心有余悸,“来坐下,先喝口水,给外祖母说说是怎么回事。衡之也坐。” 苏青珞坐在老太太身旁,喝了口水,把事情大概说了,只是省去陆衡之杀人之事。 老太太点点头,对陆衡之已是越看越喜欢:“昨日实在辛苦衡之。” 陆衡之平声:“我陪着青珞出去,本就是我失职,不敢说辛苦。” “这怎么能怪你?”老太太叹气,“谁能料到宁家和端阳公主会如此大胆?” 她手里来回碾着串珠,想了许久,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以防万一,不如将你们婚期提至下个月。” 看来老太太也是被三番四次的意外吓着了,才顾不得许多。 闻言,陆衡之反而微微蹙眉:“我这里东西虽然准备的差不多,但青珞的家具还未打好,头面也还……” 老太太打断他:“家具先用眼下的凑合过去,打好之后换上不就行了?至于头面,青珞可以先用我的。” “但如此急迫,外界难免揣测……” “对外就说我病了,想早日看着你们成亲。” “若这么快,礼节上只怕会有失。” “现如今你们成婚最重要,其他的都要往后靠,礼节只要差不多即可,面子毕竟是给外人看的,只要你待青珞好便好。” 老太太口吻跟先前刚赐婚时,已经截然不同。 她看陆衡之依旧蹙眉,便问:“你还有何顾虑?” 先前不是他自己说要一月之内成婚吗?他现在还不愿意了。 陆衡之淡声:“孙儿没有。” 老太太刚点了点头,又听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既如此,不如将婚期提至三日后。” 苏青珞:“……” 难怪觉得他多番推辞很是奇怪,原来是在这里挖了坑等着。 第54章 成亲前夜 竟有如此心机。 怪不得老太太先前一直对陆衡之此人有些抵触,又是让她远离又是让她慎重成婚。 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看穿陆衡之的把戏。 老太太显然也被震住,茫然片刻后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三日?” 陆衡之:“是。” 老太太:“这也忒……” 她顿住,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理由反驳。 原先的理由刚才都被她自己反驳回去了。 老太太一口气堵在胸口,明白过来自己恐怕是中了陆衡之的计。 陆衡之平声道:“玉阳公主和宁家突然生事,孙儿还不知道贵妃那里会不会插手,还是早日将青珞娶过来,免得夜长梦多。” 他表情严肃认真,又看了苏青珞一眼,似是十分担心。 老太太胸口的气也慢慢顺了。 虽说他确实用了些手段,但担心苏青珞的心却是真的。 罢了。 老太太一咬牙:“三日太短了,光是给宾客发帖子恐怕就要三日,七日吧。” 陆衡之温声:“孙儿全凭祖母做主。”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苏青珞一眼,不知为何,苏青珞觉得他看她的这眼分外炙热。 好似烫到她。 谈妥亲事,陆衡之便先行告退,老太太又留下苏青珞说悄悄话。 她这时才有空仔细看看苏青珞,一眼瞧见她手上勒的红痕,一向坚韧的她眼泪竟直直地滚了下来。 苏青珞心里一酸,也忍不住哭了,却安慰她:“外祖母,一点儿都不疼的,我这不是好好的。” 老太太抹了抹泪,想到她要嫁人,一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又想到女儿当年也是这个年纪嫁人,一时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再这样下去也是徒惹各自伤心,老太太又熬了一夜,身子骨该有些熬不住了。 苏青珞又陪着她坐了会儿,借口累了要睡觉,老太太忙应了,派了个丫鬟送她回去。 待苏青珞离开后,老太太终于用了些粥,也觉出困意来,对月娥道:“一个时辰后务必叫醒我,让钱氏和何氏都提前过来商讨青珞的婚事。” 苏青珞回到屋内后,紫鸢和玉竹又上来就抱着她哭。 她哭笑不得:“好了,我刚从外祖母那儿出来哭完,不想再来一场。” 两人立刻一个去准备衣服,一个去打水,替她洗漱更衣。 此时天刚蒙蒙亮,紫鸢问她要不要再睡会儿。 苏青珞倒是有些困,只是没心思睡觉了。 她说:“把嫁衣拿出来先绣完,七日后我要跟陆衡之成婚。” 紫鸢瞪大眼睛:“几日?” 她就是绣瞎了眼也没办法在七日内把嫁衣绣出来啊。 玉竹吐了吐舌头,一脸“幸好我不会绣花”的表情,然后就听见苏青珞对她道,“你今日去库房看看,把嫁妆单子拟一个给我。” “今日就要?”玉竹露出了“我怎么会认识字”的后悔表情。 虽然惊讶,两人还是立刻各自带着小丫鬟去忙。 嫁衣很快被拿来,先前怕点烛火万一有火星溅到上头,苏青珞特意从库房里拿了一盏琉璃灯出来用。 灯下嫁衣的红色显得有些暗,凤戏牡丹的花样刚刚绣了一多半。 苏青珞想了片刻,先用画笔改了改花样,将剩下未绣完的凤尾和牡丹花减掉了繁冗的细节,原本的双面绣也改为单面。 这样一来便简单许多,跟紫鸢一起绣,七日内应该能绣完。 用过饭后,两人便各自一头一起绣嫁衣。 说是一起,主力还是紫鸢,因为苏青珞手腕还有些不利索,拿着针都在发颤,只能慢慢绣。 正绣着,宋闻过来给苏青珞送金疮药,说是陆衡之吩咐的。 苏青珞便放下针线,正好歇息一下,让小丫鬟把药接过来。 陆衡之又要准备婚礼,又要善后,还有空关心这种小事?他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苏青珞问:“你们三爷的伤怎么样了?” 宋闻笑道:“姑娘放心,我刚替爷换过药了,并未严重,不会影响成亲的。” “……”谁问他有没有影响成亲了,苏青珞脸一红,立刻把宋闻打发走了。 宋闻回去后,邀功似的在陆衡之耳边一顿叭叭:“苏姑娘正跟紫鸢忙着绣嫁衣呢,那么忙还特意问了您的伤,真是特别关心您。” 陆衡之刚换好衣服,看他一眼:“八条胡同那边都布置好了?” 宋闻哑声。 陆衡之淡淡道:“你应该不至于输给紫鸢?” 那意思,紫鸢能帮苏青珞准备好嫁衣,他应该不至于准备不出来八条胡同的房子。 宋闻吐血,那能一样吗? 紫鸢只是动动手指绣绣花,那房子可是真要栽树栽花的啊! * 忙忙碌碌中,这七日过得极快,一转眼就到了成亲前夜。 老太太特意将苏青珞叫到房内,嘱托了她不少事。 连日劳累,老太太虽然很高兴,但还是肉眼可见的有些疲倦。 苏青珞安慰道:“外祖母,我不过去八条胡同那头住两日,第三日便会回门住回府里了,到时候会来日日听您嘱咐的。” 老太太闻言,也不觉笑了,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分紧张。 但话说回来,谁家的姑娘成亲,长辈不紧张呢? 老太太笑道:“好好,难得衡之这样疼你。” 原以为陆衡之跟她成婚后会搬出去住,因为陆府给他拨的院子毕竟不大,怕是住不开,而且陆衡之本人一向不喜欢在府里住。 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青珞愿意住回来,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听她这样一说,好似也没什么特别要嘱咐的了,除了那件事…… 老太太轻咳两声,叫月娥拿来一本册子。 苏青珞看老太太面色似是有些尴尬,不免好奇月娥拿来的是什么,正要打开,却被老太太按住手。 老太太脸上尴尬之色仿佛更重了,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道:“这册子你今晚拿回去,务必要好好看看,免得你新婚夜受苦。” 她又挥手让月娥递来一个白色小瓷瓶,“还有这个你也拿着,万一受伤记得涂。” 说得这样清楚,苏青珞毕竟也是中过媚药的人,立刻便知道了这册子的用途,脸腾地红了。 但也不可能不接,毕竟老太太不知道她跟陆衡之是假成亲,只好硬着头皮接过。 又听老太太道:“嫁过去之后,还是要早日生个孩子,方才稳住自己的地位。” 苏青珞:“……”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册子和药被放在一个木质盒子里拿了回去。 苏青珞自然没脸看,连紫鸢都避开,将盒子放进要带去八条胡同的衣服箱笼里,压在箱底。 睡觉前,她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陆衡之那头,也有人送这样的东西给他吗? 只是想着两人都收到同一本册子,她禁不住脸又红了。 第55章 合卺酒 成亲当天,苏青珞天还未亮便起来了。 简单用过早饭后就开始梳妆。 老太太特意寻了京城里一个梳头极有名气的婆子,梳了同心髻,又有丫鬟来为她敷粉画眉涂口脂。 第一次这样盛装,脖子被沉甸甸的头面压得有些酸,但这装扮显得十分雍容贵气,也算值了。 天色微亮,门外响起了鞭炮声。 她被紫鸢搀扶着去拜别家眷。 正经的家眷就只有老太太,但何氏也出来为她撑场子,至于钱氏已提前去了八条胡同那头准备。 不过是去八条胡同住几天就回来,苏青珞入门前便打定主意不哭,免得叫老太太伤心。 但毕竟是嫁人,她迈进屋内一看见老太太慈祥而苍老的脸,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了。 从金陵来到京城这些年的点滴一幕幕涌上心头,又潮水般褪去,最后只剩酸涩。 她跪下磕头,老太太提前伸出颤抖的手停在半空,等她磕完头将她扶起来,祖孙二人对视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剩眼泪。 最后老太太挥了挥手叫她离开,连话也说不出。 出了门,又回了趟屋里重新补了妆,等了没多久,便听见外头有人喊新郎来迎亲,紫鸢忙替苏青珞盖上了盖头。 苏青珞坐在绣榻前双手交握,不免也有几分紧张。 她视线只余盖头下方的一条缝隙。 被人扶出门,脚下是喜庆的红色绸缎铺成的道路,沿着一路往前,一双红色鞋面在尽头出现,还能看到他下摆的金线在日光下浮动。 耳旁是激昂的鼓乐声,唱赞声。 她紧张之余也有几分好奇陆衡之穿一身红色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手紧接着被他牢牢牵住。 许是一路骑马过来迎亲的缘故,他手心微凉,像触摸一块冷玉。 似察觉到她紧张,陆衡之握住的手稍稍用了用力,似是安抚。 终于上了花轿,苏青珞松了口气。 跟着的褚嬷嬷先前提醒过她决不能掀开盖头,否则不吉利。 褚嬷嬷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怕她成亲后身边没有懂事的嬷嬷,特意给了她。 苏青珞便老老实实盖着盖头,动也不敢动,只能隐约听到外头的嘈杂的议论声,却不知道说了什么。 被四平八稳地抬了很久,终于听到喊落的声音。 陆衡之再度伸手将她牵出来。 因陆衡之父母早逝,此刻拜的是陆值和钱氏,礼仪也尽量精减,三叩九拜之后苏青珞便先被送入新房。 坐下后,苏青珞听到一个爽快的声音。 “夫人,奴婢姓姜,是大人的乳母,替大人管着这里的房子,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缝隙里看到,她并未下跪。 也算正常,毕竟是陆衡之的乳母,不是普通下人,恐怕陆衡之都不会要她跪。 苏青珞向来是和善的性子,忙道了谢说仰仗嬷嬷。 姜嬷嬷很客气地笑笑:“我去让厨房弄些吃的,夫人先垫垫。” 说着就带人先退了出去。 这时褚嬷嬷才凑到苏青珞面前,低头问:“姑娘可觉闷得慌?若是闷可以先掀了盖头歇一歇。” 苏青珞应了声,褚嬷嬷便小心翼翼地将盖头揭了下来。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舒服许多。 屋内布置的一片喜庆,床上还搁着桂圆花生红枣瓜子等吉利的东西。 一对红烛立在床头,只是还未点燃。 玉竹雀跃道:“姑娘不知道大人今日骑着高头大马多么有气势,惹得周围人连连夸赞呢!” 紫鸢也兴奋道:“还有娶亲这阵仗,抬上门的一百八十八抬聘礼,实在太给姑娘长脸了。奴婢看着大小姐羡慕得脸都僵了。” 陆衡之竟准备了一百八十八台聘礼吗? 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嫁妆也就凑了一百二十抬。 紫鸢看她一脸惊讶,忙道:“这有什么好诧异的?姑爷肯定早想着取姑娘,前三个月就把聘礼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苏青珞害羞抿唇,也只能是这样。 没多久,姜嬷嬷身旁的丫鬟敲门送来吃的。 不能让外人见到新娘子的模样,褚嬷嬷亲自去开了门,将食盒接进来,又关上房门。 她将饭菜摆出来:“前头宾客不少,姑爷怎么也要入了夜才能过来,还早呢,姑娘先垫垫。” 苏青珞点头,拿起筷子又问:“那你们呢?” 褚嬷嬷“哎哟”一声,“怪不得都说姑娘是好性儿,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我们。没听说哪家小姐出嫁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当天还能吃上饭的,忙得恐怕连口水都没得喝。您快吃您的,今儿个别操不该有的心。” 苏青珞只好暂且闭嘴,低头吃饭。 拿来的饭菜看上去就是后厨款待宾客的,估计底下人忙得没空单独伺候她。 饭菜一般,但这会儿也没得挑,苏青珞吃完后,还是让褚嬷嬷和几个丫鬟轮流用了些点心垫了垫。 原以为成亲时礼仪繁琐会累,不想最累的是等待的时间。 从下午到晚上,苏青珞被脑袋上的头面压得脖子都快断了,还没看到陆衡之人影。 褚嬷嬷让玉竹去瞧瞧,不想苏青珞道:“有什么好看的,他若忙完自然会过来。” 正说着,宋闻就过来禀告,说陛下今日竟然微服来了府中,刚离开不久,大人还在应付几位皇子,请姑娘再耐心等等。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陛下竟会亲自过来,一时更觉荣耀万分。 褚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姑爷真疼姑娘,这不咱们还没去问,他已经派人来了。” 苏青珞不觉脸色一红。 夜色渐沉,又等了不到半刻钟,便听门口丫鬟说陆衡之来了。 褚嬷嬷忙给苏青珞重新盖好盖头。 门被推开,一双微沉的步子迈进来。 苏青珞双手不自觉握紧,听见下人们退出去的脚步声。 门被阖上。 房间内一阵安静,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片刻后,陆衡之开口:“夫人久等。” 他声音如玉石轻击,清润好听。 苏青珞低声道:“没事的。” 听见他脚步靠近的声音,紧接着,面前盖头被轻轻挑起。 撞进陆衡之幽深眼神中。 他身穿一袭红衣,清冷的气质被热情的红色包裹,他本人似是都被衬得热闹了几分。 苏青珞仰头看他片刻,感觉脖子实在撑不住,便开口打破沉寂:“要喝合衾酒吗?” 陆衡之方才回神。 她今日美得过分惊艳了。 一直以为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美,虽偶尔也透出几分娇媚,却从来没有过这般攻击性。 不想新婚当夜盛装的她竟有如此惊喜。 陆衡之一时失神,不过他一向掩饰的好,苏青珞竟完全没看出来。 陆衡之斟了两杯酒拿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苏青珞接过,跟他轻轻碰了碰,正要喝时,听见陆衡之的声音:“合卺酒不是这么喝的。” 他声音无端有些沙。 苏青珞无措地看着他,不是吗?嬷嬷就是这么教的啊。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一条胳膊贴着她臂间绕过来,将手中的酒送至唇下。 手臂相贴的部分开始发热。 竟然是……这么暧昧的姿势吗? 第56章 你还看过话本子? 一对红烛静静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下,陆衡之刀削般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这份柔和让苏青珞退却紧张。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陆衡之这个姿势,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问。 “这真的不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喝合卺酒的方式吗?”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正经喝合卺酒应该是嬷嬷教的那样,夫妻二人碰杯一起饮下即可。 陆衡之的这种,很像她偷看的某本青楼女子跟书生私定终身成亲的话本子里写的,很缠绵的一种方式。 而且最后那女子还把口中的酒喂给了书生。 想到这儿,她瞬间回神。 当着陆衡之的面,她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你还看过话本子?”陆衡之的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青珞立刻期期艾艾道:“也、也没有,我都是听丫鬟们说的,听说的……” 陆衡之淡声:“那你是信丫鬟说的,不信我?” ?他眼神很沉静。 “当然不是。”苏青珞不大懂得这些,哪里想得到是平日清冷的首辅故意诳她,只是?觉得搞不好褚嬷嬷不是京城人,教错了风俗。 她只好红着脸,学着他的模样,将手臂向前伸了伸,将红色酒盅递到自己唇边。 两人一起饮下。 苏青珞不常喝酒,好在这酒很淡,入口也甜,一点都不难喝。 喝完酒,陆衡之将酒杯放回桌面,又坐回床上。 又是一阵沉默。 陆衡之伸手揉了揉额角,似是有些头疼。 苏青珞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该被灌了不少酒,先前闻不到大约是因为他进来前特意熏了香,这会儿酒气一点点弥漫出来了。 苏青珞很有做一个好夫人的觉悟,便轻声问:“三爷要喝碗醒酒汤吗?” 陆衡之其实并没有喝多少,酒气是周围借机畅饮的人染上的,但难得他的新夫人如此贴心,他于是点头。 苏青珞忙去门外吩咐要一碗醒酒汤。 被头面压得太重,起来时还没忍住歪了歪头。 再度坐回来时,陆衡之抬手摸了摸她发髻上的金钗。 “不沉吗?” “有一点。” “叫人进来替你摘了?” “现在就能摘吗?” 陆衡之没再回答,看她的眼神却分明是“为什么不能”。 苏青珞便道:“那我自己来就好。” 她并不想让人过多打扰她跟陆衡之。 坐到梳妆台前,将头上发饰一一取下,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这时紫鸢来送醒酒汤,搁到桌上便立刻退了出去。 苏青珞起身将醒酒汤递给陆衡之。 她摘了头面,发髻也松了,黑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走过来时有种婀娜的身姿,这张脸又格外美艳。 陆衡之不觉心神一荡。 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他穿红衣的样子也很迷人,有种又清冷又火热的矛盾感。 喝完醒酒汤后,为避免沉默,苏青珞主动问:“听说今日陛下也微服来了,是真的吗?” “嗯。” 苏青珞一双妙目看着他:“这么说陛下没有怪你伤了玉阳公主?” 她也是后来听宋闻说的,那日陆衡之为了找她划破了玉阳公主的脸,此事当然没有大范围传开,玉阳公主那之后便一直在府中并未出门。 陆衡之淡声:“这件事并未惊动陛下,我找了端王说和。” 端王本身并无恶意,他一向风流倜傥,以为侄女不过是想跟陆衡之成其好事,他乐见其成,所以才帮了忙。 哪里想到玉阳声东击西,联合人将陆衡之未来的夫人劫走。 这事闹大了谁脸上也不好看,外人虽看着玉阳受宠,毕竟先皇后已逝,陛下说的好听是宠她,说的不好听便是懒得管她,后宫之中她说不上什么话,实则已经被边缘化。 端王左思右想,觉得瞒下此事最好,毕竟给当朝首辅下媚药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玉阳虽然恨,被端王这样压着,又听说宁海路死了,自己脸上的伤用宫中的药涂过后也留不下什么疤,同陆衡之撕破脸皮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气。 苏青珞闻言心中一松,又问:“那宁家那边是怎么处置的?” 陆衡之平声:“宁家的院子里关了不少失踪的姑娘,有个姑娘的哥哥学过武,找上门救了自己妹妹和那群姑娘,激奋之下杀了宁公子。” 苏青珞悬着的心放下,又道:“那……” 被陆衡之打断。 “今夜我们成婚,你确定要一直跟我说这些人?” 他语气透着几分不悦。 苏青珞小声:“我想说,那……要安歇吗?” 陆衡之抬眸看她:“累了?” “还好。” 陆衡之温声:“再坚持一下,带你看个东西。” 苏青珞有几分茫然:“看什么?” 陆衡之起身,伸出去牵的手停在半空,片刻后又收回。 “跟我来。” 他声音温和。 苏青珞稍顿,问:“我……不用换衣服吗?” 陆衡之上下看她一眼:“不用,这样就很好。” 出了门,宋闻和紫鸢都在外头等着。 陆衡之接过宋闻递来的琉璃灯,吩咐下人不用跟着,然后带着苏青珞前行。 廊腰缦回。 不多时,便带她来到假山之上的一处观星台。 陆衡之说这宅子原主人是钦天监正,?犯了事后财产被罚没,这栋宅子也被充了公。 后来陛下将这处宅院赏给他,打理时他觉得这处观星台不错,便保留了下来。 苏青珞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底下一轮圆月高挂,忍不住道:“是很不错,若是夏日夜里拿着瓜果在此处赏月应当很惬意。” 陆衡之:“那夏天再带你来?” 夏天要到明年了,还早呢,但苏青珞还是“嗯”一声。 陆衡之似是轻笑一声:“不过今日带你来并非为了赏月。” “那是?”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引线嘶鸣声。 一朵绚烂的粉色烟花在高空中炸开。 第57章 册子被他看到了 烟火照亮了沉沉夜暮,也照亮了陆衡之清隽的面容。 苏青珞忍不住问:“这是……特意为我放的?” 陆衡之颔首。 苏青珞惊讶之余,心头不受控地浮起一丝甜蜜。 来不及说什么,头顶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炸开。 粉色、黄色、红色、白色…… 目不暇接。 怕夜里凉,陆衡之还十分贴心地命人准备了披风,亲手罩在她肩上。 察觉到他动作,苏青珞恍惚了一瞬,目光虽然仍在看烟花,余光却早已落在陆衡之的脸上。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特别喜欢烟花的样子。 ——他不喜欢,却依旧为她准备了。 陆衡之似是察觉到她余光的打量,忽然低头。 苏青珞几乎瞬间收回目光,目不转睛地抬头去看烟花,不敢再分神。 有些怕冷的身体因为这件披风暖和起来,足以让她很舒服地站在高台欣赏完一场绚烂的烟花。 结束后,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衡之看她神色:“喜欢?” “嗯。”苏青珞啄米般点头,“恐怕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吧。” “喜欢就好。”他平声,“时间仓促,今日成亲仪式一切从简,委屈你了,这算是我补给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青珞从他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温柔。 ?怎么会委屈,他可是为她准备了一百八十八抬聘礼,其中不乏宫中赏赐的精美之物,恐怕孟青黛出嫁也不过如此了。 “不委屈。”苏青珞摇头,顿了顿,她指尖捏住袖口,道,“何况,我们不过是假成亲,不必这样麻烦的。” 话说出口她才知道,之所以不合时宜地问出这句话,心底其实是隐隐期待他否认。 自从上次他在京郊别院吻过她之后,她好像对他越来越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悄悄抬头看他一眼。 然而,陆衡之却没说话。 烟火寂灭,尘埃浮在半空,月色下,陆衡之一双眼格外清冷。 好似方才的温柔不过是她的错觉。 苏青珞好似被他冷到,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 陆衡之转身:“回房吧。” 苏青珞轻轻“嗯”一声,跟在他身后。 她今日这身嫁衣繁复,下台阶有些费劲,双手拎着裙摆缓步往下走。 陆衡之下了两阶台阶后回头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琉璃灯离她脚下近了些。 片刻后,终于安然走下台阶,苏青珞松了口气。 头顶传来陆衡之略嫌清冷的声音:“以后不要再提假成亲的事,当心被下人听到。” 原来是为这个不高兴。 苏青珞立刻反省自己言辞间确实过分随意了,她保证道:“三哥放心,我以后绝不再提。” 很是乖顺的模样。 陆衡之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回到房中,床铺早被下人收拾过,上头的桂圆红枣莲子等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好的床。 红色被子上的鸳鸯戏水是她亲自挑的,因为来不及绣。 苏青珞脸上不觉一红。 月至中天,苏青珞明明累极,竟然毫无困意。 她先脱掉披风挂在一侧,再小幅度地挪到床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衡之:“安歇吧。” 苏青珞当然也知道要安歇,问题是要如何安歇? 她看了眼这张绣床,莫名觉得有些窄。 好在陆衡之很快解救了她。 他抬起下巴尖指了指屋内东边的紫藤椅:“我睡那儿。” 苏青珞自然立刻点头:“好。” 决定了睡觉位置,苏青珞又被一个新的问题困扰——她要当着他的面脱衣服吗? “……” 对上陆衡之视线,显然也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尴尬极了,陆衡之却面色平静道:“我去更衣。” 苏青珞松一口气,看他转身,便掀开被子预备躺上去,不想地下藏有乾坤,她掀得太过用力,一本册子从床上掉了下来,被平摊在地上。 册子很大,是一般书的两倍,装订精致,叫画册似乎更为合适。 透过不甚亮堂的红烛一眼便看到一男一女赤条条躺在床上,摆出某种姿势…… 苏青珞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本能地尖叫一声:“啊!” 叫完之后第一反应更遭,搞不好会把陆衡之引来。 果然就看到已经转过身的陆衡之回过头来。 苏青珞整个人快要裂开,脸烫得好似烙铁,立刻弯腰去捡,一面尴尬解释:“不是我,应该是褚嬷嬷放的……” ?褚嬷嬷也真是的,教错合卺酒也就算了,这种事她怎么也不跟自己说一声?! 想起陆衡之可能还不认识褚嬷嬷,又立刻道,“褚嬷嬷外祖母特意拨给我成亲后用的,怕紫鸢她们年纪轻不懂……” 她一顿,闭上了嘴。 ——这话就差说褚嬷嬷是来教导她周公之礼的了。 为什么她最丢脸的时候都是在陆衡之面前。 一时间?,苏青珞有些认命似的闭上了眼,恨不能将册子原地烧毁。 然后就听到陆衡之平淡的声音:“嗯,是什么?” 声音无波无澜,丝毫没有惊讶。 苏青珞立刻将册子阖上,藏在身后,抬头去看他神色,也并无异常。 他应该没看到? 太好了。 苏青珞松了口气,语气尽量平静道:“喔,没什么,就是……我……” 她轻咳一声,飞快想到一个解释,“我从小学画画养成一个习惯,喜欢看着画册睡觉,不然就睡不踏实。” 陆衡之看她一阵儿。 苏青珞给他看得有些心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谎言太拙劣被一眼看穿。 片刻后,陆衡之只是“嗯”了声,转身去了外间。 苏青珞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将手里册子顺手压在枕下,先去脱嫁衣。 不知道陆衡之什么时候回来,她得加快速度,免得被他撞见。 脱掉嫁衣钻进被窝,放下床帏,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这种心态有些奇怪,除了陆衡之中媚药那次,他其实一直很君子,简直堪称柳下惠了,连她中媚药时他都没碰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防备他呢? 不对,好像也不是防备他,只是……突然跟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有些害羞,还不习惯跟他这么亲密的相处罢了。 累了一天,沾上床困意便汹涌袭来,苏青珞很快沉沉睡去。 陆衡之换了常服回来时,就只看到床前一对正在燃烧的红烛,床帏被拉得严丝合缝。 他迈步走过去,将床帏稍稍拉开,看到他的新婚夫人正躺在红色被窝里安稳地睡着,只是眉头微蹙,不知道是不是睡前还在心悸那本掉下来的册子。 想到她方才慌张的模样,他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第58章 叫声夫君 可能因为太过劳累,苏青珞这一夜睡得十分安稳,醒来时看见天光大亮,才骤然坐起来,掀开床帏问是什么时辰。 一眼看见只穿着白色中衣,身形颀长清瘦的陆衡之,不觉脸色一红,下意识地又把床帏拽上,手也忘了松开。 陆衡之清淡的声音传来:“巳正了。” 苏青珞霍地掀开床帏:“什么?” 已经这么晚了吗,她急急忙忙踩着鞋子下了床。 陆值和钱氏在婚礼结束后便回了陆家,她并没有婆婆要拜见,只是见一见陆衡之乳母姜嬷嬷。 但新婚第二天就睡到日上三竿,怎么说也太不像话了。 她忙冲门外吩咐:“紫鸢,拿衣裳进来。” 却被陆衡之拦住:“慢着——” 紫鸢在外头刚应了一声,没多久便又听见“啊”一声,跟昨晚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差点要推门而入,被宋闻伸手拦住。 紫鸢有点着急,小声问:“我家姑娘怎么了?昨晚也是这样,为什么?” 宋闻一脸“让她放心”的表情,忍不住低声感慨,“想不到我家大人如此勇猛。” 紫鸢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宋闻笑而不语。 苏青珞之所以喊出声,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中衣就站在了陆衡之面前,喊完之后,看陆衡之神色平静,她也稳了稳心神,感觉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我,还没习惯。”她尴尬笑笑。 陆衡之“嗯”了声,随手先将紫藤长椅上的被褥收拾了。 苏青珞恍然大悟,忍不住在心里夸他细心稳妥,这样一收拾,下人应该就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就在她以为陆衡之收拾完床褥就结束的时候,紧接着又看到他掀开床帏和被子,伸手将身下铺的床单中间部分揉成一团再摊开,那丝绸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苏青珞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为何?” 陆衡之言简意赅:“洞房。” “……” 这么用力的么? 苏青珞沉默了。 又看到陆衡之拿来一个小瓷瓶打开,往床单上点了点,几滴血色落在红色床单上。 “……” 这回苏青珞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脸不自觉红了。 他真的很妥帖,连这个都想到了,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苏青珞默默看着。 他不慌不忙布置完整套,又检查了一遍,才不慌不忙地说:“可以了。” 苏青珞叫了紫鸢进来替自己穿戴。 紫鸢是第一次见到陆衡之只穿中衣的模样,一时紧张,低着头完全不敢看。 苏青珞这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没人伺候陆衡之穿衣。 因为当着她,宋闻总不能进来,而陆衡之身边似乎没有伺候的丫鬟。 好在陆衡之并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自行穿戴好了那身暗红色绣金常服。 只是系腰带的时候,他胳膊似是有些不太顺畅。 苏青珞这时才想起来陆衡之胳膊上有伤,这几日太忙,她竟把这个忘了。 然后吩咐紫鸢:“去伺候三爷。” 紫鸢刚要过去,就听陆衡之淡声道:“不必,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说这话时,陆衡之好似还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暗示她亲自过去。 褚嬷嬷教过,服侍自己的夫君穿衣也是分内之事。 既然嫁了他,也说过会当一个合格的夫人,苏青珞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便走了过去。 “那我来?”她试探性地问。 早上刚起床,她未施粉黛,不似昨日那般美艳,肌肤却依旧白嫩得吹弹可破,一张小脸真诚中带着几分妩媚,丝毫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 陆衡之垂眸看她一眼,将手里镶金腰带递给他。 她不知想到什么,脸倏地红了,拿着腰带看了片刻,才伸手从他腰间绕过去。 她比他低了一个头,未梳发髻的头顶就在他下巴尖底下蹭过,惹得他心头有些发痒。 显然没伺候过人,她折腾半天只将腰带松松垮垮地绕在他身上,怎么也系不紧。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苏青珞一时有些着急,然后就察觉到一只手按住她手腕。 头顶传来的声音格外温和:“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苏青珞忙松了手退开。 紫鸢早识趣地出去了。 待陆衡之穿戴好,苏青珞才忍不住问:“三爷的伤还没好利索吗?” 陆衡之却倏地倾身靠近她,声音清冽:“叫我什么?” 气息都落到她额头上。 苏青珞手指微微蜷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关注这个称呼问题。 “人都嫁我了,还叫得这么见外?” 可能是怕底下的人听了觉得他们夫妻不恩爱? 反正先前丢人的事情都过去了,苏青珞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稍微在心里准备了下,她便轻声喊道:“三哥。” 叫完人,她脸又红了。 然后就听到陆衡之一本正经的声音:“嗯,夫人有何指教?” “……” 他怎么换称呼换得这样快。 苏青珞又小声问一遍:“你的伤……” “无妨,只是行动时牵扯得有些痛。”他垂眸看她,淡声提醒,“夫人你再不梳妆,就得去姜嬷嬷那儿吃午饭了。” 苏青珞这才想起来自己差点误了大事,慌忙叫人来梳妆。 朝中规定成亲有十日休沐,所以陆衡之今日接下来并没什么事,颇有闲情逸致地立在一旁看褚嬷嬷给她梳妆。 她第一次梳妇人头,发髻盘起后人愈发清丽高贵,还多了几分成熟。 戴簪子的时候,她在妆奁里拨了拨,随意指了只头面上的金簪,却莫名想起陆衡之送她的那支金镶珍珠簪,被她丢在京郊,一时有些失落。 一抬头,却看到陆衡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个盒子,递到她眼前——那支金镶珍珠簪好好地躺在里头。 苏青珞一脸惊喜:“你找回来了?” 陆衡之颔首:“当日找你时便找到了,前日才修好送来。” 为了这几颗珠子,谢廷玉手下几个暗卫简直叫苦不迭,话里话外暗示自己被大材小用。 不过看她这样高兴,陆衡之觉得值了。 他问:“你很喜欢这簪子?” “喜欢。”苏青珞眼睛弯弯,陆衡之送她的东西,她都很喜欢。 她难得没害羞,大方承认,伸手来拿时,陆衡之却拿着木盒往回一缩。 说不出什么原因,此刻忽然又想欺负她一番。 他其实鲜少有这样不理智的时刻,纵然面对她时偶尔失控也能按捺住自己。 但许是因为刚成亲,许是因为休沐让他放松下来,又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她第一次扮做妇人的样子过分动人。 他便全由了自己的心意,看着她道:“叫声夫君听听。” “……” 第59章 刚成亲的小夫妻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 不知道陆衡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致,在褚嬷嬷面前扮恩爱。 但她怎么可能叫得出来? 而且他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一个破称呼而已至于这么关注吗?叫三哥还不行又让叫夫君,有完没完? 她瞟了眼陆衡之,他气定神闲,显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看她的眼神里似乎还带了几分期待。 既是假扮恩爱,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慌? 苏青珞觉得十分不公。 想通这层,她稳了稳心神,随意指了只簪子道:“戴这个吧。” 也不去管陆衡之手上那支金镶珍珠簪。 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陆衡之不觉莞尔。 她显然小脾气上来了,小脸刻意作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丝毫不让人觉得冷,只觉得可爱。 苏青珞垂眸,故意没去看镜子里的陆衡之。 等了片刻都没见姜嬷嬷来拿她指的簪子,她才微微抬头,顿时一怔。 陆衡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将那支金镶珍珠簪亲手插入缓缓插入她发间。 他动作很轻,轻得她头顶几乎没察觉到什么力道。 戴好后,他倾身,双手按着她肩膀,将下巴轻轻磕在她发髻上,低声:“不过叫你喊声夫君,脾气这样大?” 他声音温柔极了,好似还带着几分宠溺和纵容。 苏青珞被他这温柔弄得气性全无,又闻到他身上那抹淡淡的沉水香,一时又有些害羞。 好在不过一瞬,陆衡之便退开,目光却仍望着镜子里的她,道:“夫人真美。” “……” ?褚嬷嬷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简直开出一朵花。 苏青珞被陆衡之一早这刻意扮恩爱的举动弄得脸红心跳,直到见了姜嬷嬷都还未缓过来。 姜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只当她刚经历了昨晚的事害羞,也没大惊小怪。 好在当着姜嬷嬷,陆衡之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 但苏青珞多年寄人篱下,敏锐地察觉到了姜嬷嬷对她态度算不得热络,虽然也送了一对玉镯作为见面礼,但言语间客气更多,似乎并不那么喜欢她。 苏青珞一时有些心虚,怀疑是今日自己起得太晚。 果然就听见姜嬷嬷道:“夫人刚嫁过来,大人多疼爱夫人些,不要太过孟浪。” 苏青珞顿时脸一路热到耳根。 天底下敢这么跟陆衡之说话的恐怕就只有这位乳母了吧,不愧是打小的情分,果然亲密。 只是不知道陆衡之会怎么回。 她余光偷偷看向陆衡之,他脸色竟没有丝毫变化,神色平淡道:“就是疼她,今日特意嘱咐不许喊她起来,才过来晚了,我想着您也不是外人,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这答非所问的功底真是厉害。 苏青珞觉得自己的一张脸在刚嫁来的第一天,就要被丢完了。 姜嬷嬷显然也被他这回答震得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咳了声,吃完饭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苏青珞羞得一路快步出门,将陆衡之甩在身后。 紫鸢玉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牢牢跟上。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几步便越过两个丫鬟,追上苏青珞,牵住她一只手腕。 苏青珞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她小声挣扎:“放手。” 陆衡之平声:“你要让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成亲第一天便吵架了?” 苏青珞挣扎的手便停了下来。 她明明很生气,但为什么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她不但不生气了,还就这样被他一路牵回了屋子? 门被阖上的瞬间,苏青珞被暂且压下的小脾气又窜了上来。 她忍不住看了眼陆衡之:“你今天这是做什么?” 陆衡之声音挺淡:“刚成亲的小夫妻就是这么恩爱的。” 苏青珞狐疑道:“是吗?” 陆衡之肯定点头:“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 “自然是我那些同僚告诉我的。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苏青珞被问住了。 她虽然来京城挺久,但除了陆家的三个姐妹,没什么相熟的人可问,何况刚熟悉的孟青黛也未成亲。 陆衡之坐在桌边,倒了杯茶往她身前一推,平声问:“你好像有些生气,为何?” 除了招架不住,觉得丢脸以外,苏青珞无端有种他好似在逗自己玩,就好像逗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她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感觉跟陆衡之说了。 陆衡之思忖片刻,道:“都成亲了,我不疼你才是丢脸,招架不住也要慢慢招架,至于逗你——” 他承认,他忍不住,的确是存了那么一点逗她的心思。 他停顿片刻,道,“刚成亲的小夫妻就是这样的,你也可以逗我。” “……” 怎么什么都可以用刚成亲这个借口糊弄。 但苏青珞愣是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而且他也说了,自己也可以逗他,好像还挺公平的。 这么一番交谈后,苏青珞彻底气消了。 下午没什么事,陆衡之歪在一旁的紫藤长椅上看书。 苏青珞则坐在窗边画花样子——先前时间太紧张,要给陆衡之缝制的常服还没开始动。 气氛很安静,但跟陆衡之同处一室,苏青珞始终不能全心全意,忍不住看他一眼。 他一手举着书,神色十分认真,那条受伤的胳膊半垂着,似是仍旧不太能用力。 她也要认真。 苏青珞下定决心,凝神落笔。 一个时辰,终于将要绣的花样子画好。 肚子这时却不合时宜地响了声。 刚才去姜嬷嬷那儿因为心虚,饭都没敢多吃,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苏青珞尴尬不已,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陆衡之。 他似是专注于眼前的书籍,头也未抬。 还好没被发现。 就在苏青珞刚要庆幸时,听见一个平淡的声音:“饿了?” 他目光仍旧落在书本上,却明明白白是在跟她说话。 苏青珞:“没——” 肚子又不合时宜的“咕”一声。 “……” 陆衡之终于将手里书放下,目光移到她身上:“都成亲了,饿了可以直说。我俸禄虽然不高,但也还不至于让夫人饿肚子。” “……” 尴尬片刻,苏青珞决定老实承认:“饿了。” “等着。” 陆衡之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不到小半个时辰,陆衡之便拎了个食盒进来。 体谅他手上的伤,苏青珞忙走过去帮忙。 打开食盒,里头是两小碗鸡丝肉细面,也是她在金陵时顶爱吃的。 闻着香气,苏青珞差点就没忍住。 “你这儿怎么这么多金陵的吃食,你很喜欢金陵的吃食吗?” 陆衡之“嗯”一声,看她,目光深深,“嫁给我是不是还不错?” 吃人家嘴短。 苏青珞悄无声息咽了咽口水:“特别不错。” 第60章 要睡一起吗? 这鸡丝肉细面实在好吃,若非从小受到严格的礼仪教导,苏青珞真有些忍不住想把碗端起来把汤底都喝干净。 她忍不住夸道:“这是宋闻的手艺吧,我在圣安寺时吃过,真不错。” 陆衡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将自己面前那碗没动的面也推到她面前。 苏青珞看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 “不、不用了。” 嘴里虽然说着不用,却还是没忍住看了好几眼。 陆衡之平声:“都是夫妻了,不用客气。” 他怎么好像能看透她的心思。 苏青珞挣扎片刻,看着碗里漂浮着的绿色小葱花,闻着淡淡的鸡肉香味儿,还是没忍住拿起筷子,开始吃第二碗。 陆衡之说的没错,既然已经是夫妻,也不用太讲究,不然每天都见面,以后可能会吃不消。 她其实胃口不大,没忍住吃了第二碗不过是因为这面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在金陵时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吃了一小半就有些吃不下,于是便放下了筷子。 “饱了?” “嗯。” 陆衡之将她剩的面拿到面前,拿起筷子预备吃。 苏青珞惊了,忙道:“让他们再给三哥下一碗吧。” “不用。”陆衡之挑起一筷子细面,“别浪费。” “但……这是我吃过的。” 他看她一眼,目光颇为温和:“我又没嫌弃。” 苏青珞手微微蜷缩起来,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去吃那碗她吃剩的面,心里浮起几分暧昧。 暧昧过后,又开始反思。 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有东西剩下从来都是直接倒掉,从没想过浪费这回事。 但陆衡之堂堂当朝首辅,竟然过得如此节俭,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以后,她也要跟着节俭。 这顿吃完,晚饭时两人都不饿,也就没叫饭。 入了夜,紫鸢过来替他们铺好床,服侍完她洗漱就出去了,陆衡之则是让宋闻端了水放在门口,他端进来后自行洗漱。 毕竟已经一起睡过一间房,苏青珞今夜游刃有余许多,她径自来到梳妆台前,拔掉头上珠钗,缓缓梳着头发。 从镜子里看到,陆衡之起身往藤椅方向走了两步,突然伸手扶住自己的后腰。 苏青珞回头看过去:“怎么了?三哥哪里不舒服吗?” 她这声三哥似叫的格外好听,陆衡之心神一荡,一时有些心软,竟有些不忍心去做接下来的事。 然而他只是心软了一瞬,便淡声道:“大约这个藤椅有点硬,硌得不太舒服。” “那要不我去睡藤椅吧。”苏青珞连忙放下梳子,走了过去。 他帮了她那么多次,她睡个藤椅没什么。 “不行。”陆衡之断然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让夫人睡藤椅,这并非君子之礼。” “我没关系的,真的。” “不行。”陆衡之口吻里有很坚持的意味,“而且——” 他稍顿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而且我睡完都这样,你睡完后恐怕会走不了路。” “……?” “那可能——你会更觉得丢脸。” 苏青珞微微脸红,心里浮起几分感激,毕竟他这么好心好意地提醒她。 睡完后会不会走不了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万一像陆衡之这样忍不住去扶一扶腰,被人看到她也完全没脸面了。 一时犹豫起来。 陆衡之:“无妨,反正以后都要睡这个,习惯习惯就好了。” 以后。 这两个字像瞬间点醒苏青珞。 等搬回陆府后,为了避免下人说三道四,他们肯定还是要经常睡一间屋子的。 以后也不能总让他睡这个,毕竟不舒服,而且时间长了搞不好会落下什么毛病。 也是在此时,苏青珞?忽然想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昨晚并不是她跟陆衡之一起度过的第一晚,第一晚应该是在郊外那个庄子上。 那晚怎么过的她完全没印象,因为太累直接睡着了。 唯一知道的是,她很相信陆衡之。 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道:“那不然,你一起睡床上吧。” 陆衡之回头,眸光深深看她一眼,似在思考。 ?苏青珞手里绞着帕子,又立刻补上一句,“如果三哥你不介意的话。” 毕竟他不近女色,连丫鬟都不用,可能不习惯跟女人同睡一张床。 就在她以为陆衡之还要考虑许久的时候,听见他平声说:“也好,反正已经是夫妻了。” 苏青珞懵了一霎。 他答应的也有些太快了,她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干脆利落地将藤椅上被褥都叠好放进箱笼里,走到床边。 “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还是里面吧……”苏青珞想了想,觉得她睡外侧好像有些不像话。 “那你挪一下枕头?” “好的。”原本平静的心绪因为陆衡之靠过来又起了波澜,苏青珞思绪仿佛凝滞,在他的提醒下慌忙去挪枕头。 将枕头拎起来,看到枕头底下那册子时,苏青珞蓦然一惊,脸倏地红透了。 昨天晚上着急之下把这册子压在了枕下,今天竟然忘了收回箱笼中。 红烛摇曳,火光就在床头,映得封面那几个字清晰而分明。 这时再去盖住那册子显然已来不及。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陆衡之——他目光落在那册子上,很是平静。 有没有可能,他并不知道封面那三个字的意思? 苏青珞抱紧枕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然后就听见他无波无澜的声音:“这也没什么好藏的,成亲之后大家都有,我那里也有别人送的一册,倒是不如你这个精致。” “……” ?言罢,陆衡之还将那本册子拿了起来。 最后的希望破灭,再想到昨天说要看着这册子才能睡着,苏青珞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碎声。 他说的是真的吗?成亲之后大家都有吗? 为什么好像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成亲这两个字解释? 成亲这么万能的吗? 为了缓解此刻的尴尬,苏青珞觉得自己仿佛应该说些什么。 话没过脑子,已经出口:“那三哥你要拿去看看吗?” 话音落下,她手里抱着的枕头也掉了。 ——苍天菩萨,她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陆衡之:“……” 苏青珞难得在陆衡之脸上,看到了略微尴尬而复杂的神色。 屋子里陷入一片迷之寂静。 片刻后,也不知是给她面子,还是陆衡之真的对这个册子有兴趣,他点头淡声:“可以。” 然后,就拿走那册子,转头似是要放入自己的箱笼里。 趁他离开的空档,苏青珞连忙飞快地脱掉外衣,钻进被子将自己卷成一团,面朝墙壁,假装入睡。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打定主意今晚不跟陆衡之再说话了,如今这个场面,只会越说越尴尬。 片刻后,听到陆衡之回来的脚步声。 他似是站在床头,声音是从略微有些高的地方落下来。 “夫人给我让点儿被子?” 让什么被子?苏青珞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又听他道—— “成亲之后夫妻都睡一床被子。” “……?” 第61章 你自己抱过来的 成亲之后。 苏青珞现在听到这四个字简直头皮发麻。 她差点忘了,这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装睡失败,她只好回身看着陆衡之,低低切切问:“是……吗?” 心里却有些怀疑。 她隐约记得,她阿娘很喜欢踢被子,冬日里阿娘跟爹是盖两床被子的。 但毕竟时间有些久远,她记得不大清楚。 她应是只穿了一身中衣,转身时露出一点脖子,仿佛一只小兔子一般从洞里探出脑袋,脸颊上还带着几抹红晕,格外惹人怜爱。 陆衡之肯定道:“是的。” 他神色平淡极了。 苏青珞总觉得他平淡的神色下好似带着几分隐约的不情愿。 那意思,好像若非有选择,他也不愿意跟人同盖一个被子似的。 她看了看缠在自己身上的红色棉被,扯出大半,让给陆衡之。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去脱外衣。 他手应该还未好透,因为脱衣服时左臂的动作还是有几分僵硬。 苏青珞心里的愧疚顿时浮了上来,想下去帮他,但看了眼自己身上仅剩的中衣,也着实没有这个胆子。 只好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脱完衣裳,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身上的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被细微地牵动,在身上短暂地游移片刻,恢复平静。 他就这样躺在了她身旁。 幽微的沉水香气慢慢弥漫到鼻尖底下,安心又好闻。 苏青珞起先觉得还好,片刻后,心跳却不觉慢慢加快。 突然有人睡在旁边,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睡觉了,身体一动都不敢动,躺了一会儿竟然有些许僵硬。 她不觉疑惑:原来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老动来动去吗? 她怎么没发觉。 床帏被放下,沉沉暗色中,陆衡之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 苏青珞犹豫片刻,稍稍活动了下身体,预备面朝墙的方向侧躺。 已经入了秋,夜里很凉。 怕抢走陆衡之的被子,苏青珞特意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然后才很慢很慢地转身。 刚转了一半,突然察觉到身体不小心碰到了陆衡之。 隔着两层薄薄的中衣,他肌肤微微有些凉意。 苏青珞一瑟,突然顿住,回头看陆衡之没什么反应,才又慢慢转过去,脸却倏地红了。 刚才碰到的位置,好像是他的腰还是身体。 幸好他睡着了,不然会不会觉得她故意勾引…… 她还是别动了。 她用被子蒙住小半张脸,侧着慢慢睡着了。 睡着前最后的意识是外头好像下雨了。 陆衡之听着旁边人平稳的呼吸声,缓缓睁开了眼,呼吸也变得有几分急促。 胯骨被柔软的部位蹭过,心里瞬间就起了火。 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磨磨蹭蹭地好半晌才转过身。 陆衡之慢慢掀开被子,起身,独自去了藤椅上。 外头雨声渐大,屋子里似乎也染上寒意。 陆衡之却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床帏前的红烛燃至一小半,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去外间打开门,小声跟睡在隔壁的宋闻要了水。 重新清理后,又躺回床上。 苏青珞仍旧睡着,头发垂在一侧,面朝墙壁,弓着身体仿佛一只煮熟的虾似的。 她仿佛有些冷,无意识地将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冷么? 好像有一些。 听着窗外的风雨声,陆衡之掀开被子上了床,毫不犹豫地将人捞进怀里。 这一晚苏青珞睡得格外安稳,夜里有阵子有些凉意,但很快就暖和过来,好似贴着汤婆子一般。 但这汤婆子好像有些大? 有的地方好似还有点硌。 她伸手摸了摸,突然摸到长长的……头发? 苏青珞骤然睁开眼。 天光微亮。 陆衡之那张干净又线条分明的脸近在眼前。 他似是还未醒,闭着双眼,眼皮上压着一道浅浅的褶皱,底下是黑而密的睫毛,仿佛一道鸦羽垂下。 她的手搂着他的腰,整个人几乎钻进了他怀里,腿也缠着他的。 这是怎么回事?苏青珞吓得手和腿同时收回。 动作太大,陆衡之缓缓睁开眼,看她。 苏青珞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伸手挡住自己胸口。 她在挡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陆衡之又没抱她。 许是她这个动作保护自己的意识太过明显,陆衡之稍顿,缓缓开口:“你昨晚自己抱过来的。” 可能因为刚起床,他声音透着一股沙意,格外好听。 言外之意,他并没有轻薄她。 是她又轻薄了他。 苏青珞有点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睡相明明一向都很好。 难道是昨晚太冷了,她不自觉地过去贴住了陆衡之? “我……”苏青珞小声,“我知道。” 一颗心却怦怦直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好在陆衡之也并没有要她解释的意思,自顾自起身下了床,神色淡然。 仿佛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看着他穿衣服的背影,苏青珞也不知道为什么,坐起来突然就来了句。 “那成亲之后,夫妻都是抱在一起睡的。” 说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棉被往自己身上裹了裹——这理由应该说的过去吧? 刚穿上长衫的陆衡之回头看她:“是吗?” “是的。”苏青珞肯定点头道,“我阿爹和阿娘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陆衡之轻轻颔首,没再说什么,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苏青珞发觉,成亲之后这个理由好像格外好用。 他既然没追究的意思,苏青珞也就不再紧张,便也下了床。 脚刚踩到鞋子上,就听见他喊她:“过来。” “嗯?”苏青珞抬眸。 陆衡之手里拿着一条水蓝色腰带,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成亲之后,女子都是伺候夫君穿戴的。” “……” 他说的话是没错,但是她怎么觉得这时候说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但才抱了他一晚上,苏青珞也不好拒绝,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 接过腰带,像昨日那样在他腰上先缠了一圈,然后就有些不成章法。 “还不会?”陆衡之声音从头顶落下,双手轻轻握住她手腕,“我教你。” 手好似不会动了,任由他带着将那条腰带一点点系好。 “记住了?” “记住了。”她低头,声音很轻,两只手手腕还被他抓着,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他便松了手。 苏青珞忙转身去叫紫鸢,脸却烧得通红。 她未曾看见的地方,陆衡之嘴角没忍住牵了牵。 昨夜他将她捞过来后,也许是因为有些冷,她很快就主动抱住了他,他也乐得享受。 只是没想到,她今天早上还挺机灵的想到了一个这么妙极的理由。 以后要欺负她时,似乎更方便了呢。 第62章 要水,要节制 穿戴时,苏青珞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会说出那句“成亲之后”的话。 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成亲第一日陆衡之说了太多次,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才成亲第二日,她和陆衡之好像有些过分亲密了。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她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好。 梳洗时,陆衡之不知为什么出去了。 窗外雨已经停了,却仍旧有几分凉意。 苏青珞却并不觉得冷,好似昨晚那人带来的暖意一直持续到现在。 褚嬷嬷这时进来替她梳头。 她一贯是挺慈祥的一张脸,今日看起来却稍稍有些严肃。 替她梳好头后,褚嬷嬷挥退紫鸢,小声问她:“姑娘身子可还好?要不要用药?” 苏青珞尴尬道:“不用了,我还好。” 差点忘了,祖母好像还备了药给她。 圆房这种事这么恐怖的吗?竟然还需要备药。 她也不知道思绪会突然跑偏,不过褚嬷嬷的话又将她拉了回来。 “听闻姑爷昨天半夜又要了水,虽说你们新婚,但姑娘你万万不可纵着姑爷,若是不舒服也要知道拒绝,自己的身子才最重要……” 苏青珞起先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反应过来褚嬷嬷在说什么,一张小脸越来越红。 她好像是在劝自己和陆衡之节制。 奇怪了,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和陆衡之不节制的? 因为要了水? 要了水又能说明什么?她也不敢问,只是答应着。 没一会儿,陆衡之拎了个饭盒进来,褚嬷嬷便退了出去。 早饭是她最喜欢的鸡汁包子,配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和清粥。 宋闻真是太懂事了。 苏青珞拿起包子咬了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坐在身旁正在喝粥的陆衡之:“你昨天半夜要水了吗?” 正在喝粥的陆衡之没忍住呛了一下。 苏青珞忙放下包子,将袖中的帕子递过去。 他很快便恢复如常,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平静道:“嗯,怎么?” “成亲之后,要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她那双眼睛漂亮极了,清澈干净,又透着无比的好奇,好似懵懂的小兔子。 叫人忍不住想欺负。 陆衡之按捺住翻涌的心绪,淡声:“代表我比较疼你。” 苏青珞恍然大悟:“就是成亲之后夫妻之间就会这样?” 陆衡之:“嗯。” 苏青珞又没忍住问:“那为什么褚嬷嬷说要节制?” “……” 饶是一向冷静淡然的陆衡之,难免也有些招架不住。 “以后你就懂了。”陆衡之深深看她一眼,没打算继续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食不言,寝不语。” 眼见男人似乎有些烦,苏青珞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闷声吃饭。 饭后,苏青珞开始带着人收拾明日回门的东西。 礼物陆衡之早备好了,她不过收拾收拾要带回去的东西。 想到那么多台嫁妆还要原封不动的带回去,苏青珞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日就不带这么多嫁妆过来了,省得兴师动众不方便,好在她没带几件衣服过来,倒是也好收拾。 她这头很快理顺,就去看陆衡之。 相比之下,他就有不少东西要带过去,光书就十几箱子,更别提其他。 宋闻勤快非常,一边收拾一边嘴里还喜滋滋的念叨:“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大人果然是要在陆府长住了。” 这里离宫中近,上朝方便,以前陆衡之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 苏青珞心里浮起一阵感激,若非为了她离外祖母近,他也不用如此折腾。 她看了看正在整理书的陆衡之,走过去问:“要我帮忙吗?” 陆衡之看她一眼,将刚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一本册子递过去,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去把这个藏到你那儿。” 什么书还要藏? 苏青珞低头一看,对上封面上三个大字,脸顿时羞得通红。 “……” ——所以这是旁人送他的那本? 但为什么,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外间书架上…… 这时候也不好细问。 苏青珞手捏着册子,只觉得烫手,忙用帕子盖住封面,扭头快步走到自己衣服箱笼前,将册子压进箱底。 希望它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眼前了。 因为明天要回陆府,夜里躺下后,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苏青珞有些睡不着。 毕竟是第一次以嫁人后的身份回去,老太太肯定担心陆衡之待她好不好。 想到这里,她往陆衡之那头看了眼。 他还没睡,清冷的眸子看着她:“怎么?” “明日回门,我好像有些紧张。”苏青珞抿唇,“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 陆衡之想了想,认真道:“旁的也没什么,只一件事,我们在人前稍稍亲密些,免得祖母担心你。” 此言十分有道理,苏青珞点头:“好。” 陆府人多嘴杂,回去后是得格外注意。 搞不好,陆衡之哪天在她房里歇了,哪天没有都被人盯得清清楚楚。 但是跟陆衡之亲密,她好像又忍不住会害羞。 正这样想着,就察觉到陆衡之靠近她几分,手掌轻轻地搁在了她的腰上。 她身体陡然轻轻一颤。 “先抱着你习惯习惯?”陆衡之声音带着几分不太真切的柔和,“否则我们在人前一亲密,你就脸红。” 习惯了就不会脸红了吗? 苏青珞有些怀疑。 因为她觉得再怎么习惯,他若是在人前牵她的手,她还是一样会脸红。 不过,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还没拿定主意,又听见陆衡之道:“何况你不是说了,成亲之后夫妻就是要抱着睡的。” “……” 苏青珞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很轻地“嗯”了声。 声音软又轻,还带着几分害羞,动听极了。 陆衡之的手便往前伸了伸,环住她柔软的腰肢。 第63章 回门,恩爱 苏青珞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圈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脊背贴着他胸膛,腰被他抱着,他宽大的手掌也覆在她小腹上,几乎是肌肤相亲。 她呼吸不觉慢了几分,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很有节奏感。 听见他些许困倦的声音:“睡吧。” 紧接着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她原本以为会睡不着,然而实际上,在深秋的冷夜被这样温暖的身躯包裹,她很快就泛起困意,安心闭上眼,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察觉到男人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推了推。 她睡意还很浓烈,闭着眼睛没动,还有些嫌弃地晃了晃胳膊,示意对方不要打扰。 “起吧,今日要回门。” 听见“回门”二字,苏青珞倏地清醒过来,差点以为自己又睡过头,看了眼天色尚早,才松了口气。 方才的嫌弃立刻变成感激。 “谢谢三哥。” 要不是他叫醒她,她恐怕又不知道会睡到几点。 陆衡之伸手将床幔撩开,忽地倾身凑近她。 “怎么谢?” 他忽然凑得极近,苏青珞手攥紧被子,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眸子,想起之前他也问过同样的话。 只不过,如今这话里更带了几分刻意的暧昧意味。 ——这就已经开始为回门做准备了吗? 苏青珞犹豫片刻,决定跟上他的步伐。 她轻声:“我再给你绣个香囊?” 陆衡之很淡的“嗯”一声,看着她,“另外叫声夫君我听听。” “……” 怎么还增加要求了? 苏青珞红着脸,叫不出来。 好在陆衡之并未为难她,只是牵了牵嘴角,起身径自穿好了长衫,看向她。 苏青珞很自觉地下床,去替他系好腰带。 天光微亮,模糊的光线里,她长发乌黑如瀑布般垂落,微低着头,很认真地替他打结。 很乖顺的模样。 陆衡之手微微握成拳状,忍住了将她捞进怀里的冲动。 * 因为起得太早,马车行驶得十分稳当,再加上坐在身旁的陆衡之身上的沉水香气太过安心,苏青珞忍不住耷拉着眼皮。 陆衡之看她一眼:“困?” 苏青珞不觉有些尴尬:“有一点。” “那睡吧。”陆衡之伸出一条手臂,示意她可以靠在他肩膀上。 “不用了……” “无妨,今日你回门,我们可以亲密些。” 陆衡之语气清淡,似提醒。 “真的不用。”苏青珞抿唇,大白天的,她的确还没这个胆子。 陆衡之也没勉强她,阖上眼闭目养神。 今日出来得早,街上还没什么人,很安静。 一刻钟后,似察觉到什么,陆衡之缓缓睁开眼,果然苏青珞就这么坐着,用手撑着脑袋睡着了,看起来实在困得厉害。 应该是昨天收拾东西太累,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 陆衡之看着她微微摇晃的样子,伸出右手掌住她脑袋,将她按在自己肩膀上。 迷迷糊糊中,苏青珞仿佛察觉到有什么支撑住了自己,不过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也没细想,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听见月娥的声音:“姑娘和姑爷回来了,老太太一早就盼着呢!” 苏青珞立刻睁开眼,发觉自己正靠在陆衡之肩上,马车帘被掀开,月娥正捂嘴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立时从陆衡之身上弹开。 月娥笑道:“大家都等着了。” 说完便放下马车帘。 苏青珞有些怀疑地看向陆衡之。 她怎么会是靠在陆衡之身上的?隐约觉得好像是被人搂了过去? 陆衡之正襟危坐,似看出她的疑问,淡声:“你自己靠上来的。” “……”苏青珞睡得迷糊,的确也记不清了,只好说,“抱歉,我不是故意。” 陆衡之应了声,起身先行下了马车,然后拂开马车轿帘,伸手扶她下来。 陆府门前,两队等候的下人齐齐低下头,不敢多看。 好在苏青珞对他扶自己下马车这回事已有了些经验,还算自如地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两人一起迈进大门,苏青珞低头将手抽了回来,陆衡之只是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明明是住了很久的地方,因为跟陆衡之一起回来,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来到老太太房内,家里人早穿戴好等着了。 苏青珞看见老太太,又没忍住鼻腔发酸,好歹忍住。 在月娥的提醒下,跟陆衡之一起跪下给老太太敬茶,老太太连声道好,还用帕子抹了把泪。 又拜见了钱氏这个婆婆。 钱氏喜滋滋地喝完茶,给了她一对碧玉玉镯当礼物,还嘱咐陆衡之好好待她。 接着又拜见了何氏,跟着陆衡之改口叫何氏婶婶,何氏给了她一条珊瑚手串。 然后便是陆家孙辈的儿媳妇纪银朱,还有陆府的三个未出阁的姑娘:陆明思、陆明静和陆明宜。 除了陆明思,其余两个都是何氏的女儿,大的也就才十二岁,小的十岁。 陆明思从陆衡之迈步进来后便一直看着他,奈何他没看见似的,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她虽然心中不快,但当着众人,还是按捺着喊了苏青珞一声三嫂,送上自己做的香囊当见面礼。 苏青珞也语气淡淡,给三位小姐的回礼都一样,各自一对金镯子。 一圈礼仪走下来,算是正式成了陆府的孙辈媳妇儿。 老太太心疼苏青珞,还没说几句话就道:“行了,你们都散了吧,他们舟车劳顿的先回屋收拾收拾,晚上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众人笑着告辞,鱼贯而出。 陆衡之知道苏青珞要单独留下跟老太太说话,看着她温声道:“我先回院子里收拾。” 苏青珞点头:“谢谢三哥。” 待看着陆衡之出去后,苏青珞才回身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坐下,抱住老太太胳膊:“外祖母,我好想你啊。” “才不过两三日,有什么好想,都嫁了人还撒娇。”虽然嘴里这么说,老太太还是将她搂在怀里,笑着问,“衡之待你可好?” 苏青珞低声:“他待我很好的。” 老太太含笑点点头,又问了问八条胡同那头的情况,听说不过一个乳母在那儿管着院子,也就放了心,叫她先回去收拾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 苏青珞本想多留一会儿的,但看老太太好像赶她走似的,像是有事,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刚出了院门,迎面便碰见褚嬷嬷。 褚嬷嬷笑道:“老太太有话要吩咐奴婢。” 苏青珞瞬间脸红,终于明白为何老太太急于打发她,想来是要问一问圆房的情况。 她点点头,快步逃开了。 * ?褚嬷嬷给老太太见过礼后,老太太忙拉着她的手问如何? 褚嬷嬷笑眯眯道:“不是我说,姑爷对姑娘那是真的好,第二日半夜还没忍住要了水……” 老太太不觉担心道:“那青珞如何,可用药了?” 褚嬷嬷道:“姑爷是个会疼人的,我特意问了姑娘,姑娘说并未伤着,那药用不大着。” 老太太方缓缓松了口气。 月娥笑道:“跟您说不用担心,您还不信。刚才我出去接的时候,姑娘在马车里睡着了,头就枕在姑爷肩膀上,感情好着呢。” 老太太笑说:“看衡之一贯面冷心冷的模样,我还怕青珞受罪,不成想内里竟是会疼人的,倒叫人有些意外。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第64章 改口叫夫人 苏青珞一路红着脸先回了自己原先的院子,吩咐紫鸢看着把嫁妆都一一入库,又吩咐玉竹带人重新布置了房间,毕竟以后陆衡之也要住进来了。 陆府现在并无空出来的地方,陆衡之的院子虽然比她的大,但他不时要接见官员,谈论国事,她过去住不大方便。 两人也没什么选择,只能暂且将就一下,等一年后隔壁的宅子修葺好就可以彻底搬进去。 苏青珞特意添了一套桌椅,方便陆衡之看书,想起陆衡之闲时喜欢半倚着紫藤长椅看书,也叫人添了一张。 忙忙碌碌一早上便过去,快到中午时,宋闻过来禀告说陆衡之很快过来接她去钱氏那儿用午饭。 两人院子现在都乱糟糟的,确实也没法用饭,钱氏那儿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也犯不上特意过来接她。 她和陆衡之的院子隔了一个后花园,他过来还要绕一圈。 应该是陆衡之怕老太太担心,刻意在人前显得跟她亲密些。 苏青珞答应说知道了。 没多久,就听见守门的婆子来报说陆衡之来了。 正收拾床铺的玉竹忍不住笑说:“姑爷待姑娘真好。” “还叫姑娘?”身后传来陆衡之清冷的声音。 玉竹吓得慌忙跪下:“奴婢失职,请三爷责罚。” 苏青珞亦是一凛。 这些日子同陆衡之相处得过分融洽,他又多次救她,她差点忘了陆衡之本是怎样凌厉的一个人,不过一句话,就叫玉竹瑟瑟发抖。 她是玉竹的主子,玉竹在她面前都不会这么害怕。 她向来宽厚,心里虽然觉得陆衡之不至于因此责罚下人,也先把责任揽了过来:“是我忘了吩咐,不怪她们。” 陆衡之施施然道:“不过一件小事,有什么怪不怪的。” 他看向玉竹,声音温和几分,“以后记得改口叫夫人,否则扣你例银。” 说到最后,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苏青珞松一口气。 玉竹大为惊诧。 这几日她虽跟着去了八条胡同,但基本都是在那头理事,跟着伺候的是紫鸢,她从来不知道陆衡之还有这样温和的一面。 她连忙道:“是姑爷,奴婢一定记得以后叫夫人,若是再叫错夫人,奴婢自己先罚自己半年月银。” 她这就改了口,还刻意加重了“夫人”二字。 陆衡之十分满意,看向苏青珞,随口道:“你这丫鬟倒是机灵。”他对苏青珞伸出手,“走吧。” 当着下人,苏青珞不好拂他面子,便将手递了过去,牵着他往外走。 外头阳光十分明媚,落在陆衡之身上仿佛为他渡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玉竹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他牵着苏青珞消失在院门口才收回目光,整个人却有些恍惚,心底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感。 陆衡之就这么牵着苏青珞,一路往钱氏的院子里去。 沿途下人皆向他们投来目光,苏青珞有些忐忑,下意识想挣脱开,却被他攥得更紧。 “别动,这么多人看着。”他沉声。 他口吻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苏青珞便没再动作,老老实实任由他牵着,进了钱氏院子才放开。 钱氏早张罗好饭菜,笑着说:“时间仓促,预备的有些简陋,好在晚上有家宴,你们先勉强垫一垫。” 陆衡之淡声:“母亲客气了。” 苏青珞忙道:“这么多菜哪里简陋了?多谢母亲替我们操劳。” 陆衡之虽然冷淡,好在苏青珞很是贴心热络。 眼见以后跟陆衡之一起用饭的尴尬感都会消除,钱氏对苏青珞愈发喜欢:“忙了一上午饿了吧?快尝尝。” 苏青珞忙说好。 两人坐下,陆衡之跟钱氏向来没什么话说,以前照例过来用饭时不过她说一句他应一句。 他冷淡惯了,倒不觉得尴尬,却看得出钱氏不大自在,对他又敬又怕,还带着几分讨好。 现在有了苏青珞,一切好似都不同了。 她好像天生很擅长这种人情往来,说话声音柔和而婉转,配合着钱氏你一句我一句,将气氛弄得火热。 陆衡之平日是个嫌吵的人,这会儿却有种身在其中,有些享受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聊的太开心,钱氏没忍住开起了小两口的玩笑。 “青珞你不知道,先前衡之替你退了跟那头的亲事,我当时就看出来他待你与旁人不同,还特意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我好去跟老太太提亲。你猜他怎么答的?” 苏青珞想起了许久之前在钱氏房门口不小心听到的话,胸腔里涌上几分酸涩。 这答案她只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心道你看错了,嘴上却要配合着问:“怎么答的?” 钱氏笑道:“他竟说与你绝无男女私情——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若是无男女私情,又是谁一早入宫求到了陛下面前要人?” 苏青珞跟着笑了笑,却突然觉得对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失去了胃口。 一直不愿意、心底也不想承认的事在此刻轻轻地刺痛了她——陆衡之并不喜欢她。 这几日恩爱扮得过头,她自己都差点觉得这是真的。 陆衡之一直在认真用饭,并未开口。 此刻听到钱氏提起这件旧事,方才抬头看了苏青珞一眼。 她唇角带笑,那笑容却有几分僵硬,手上的筷子也放了下来,不知在想什么,似是有几分不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钱氏的话。 陆衡之放下筷子,略嫌无奈道:“母亲,今时不同往日。” 钱氏给他一个我都懂的笑容。 接触这几年,陆衡之大约也知道钱氏城府简单,知道她不是故意,不得不将更深一层点出来:“您这样说,只怕对青珞的名声不好。” 钱氏就算再愚钝此刻也懂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是母亲想得不够周到。” 陆衡之平声:“谈不上不周到,只是此事已过去许久,不必再提。” 苏青珞不觉心中一动。 当时他们二人是坦坦荡荡,但陆衡之毕竟年岁跟她差的不多,算是平辈,他替她退亲之事若是被有心之人穿凿附会,弄不好会传成她跟陆衡之早就厮混在一起之类的。 所以,他当时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这样说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又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对她…… 苏青珞不敢深想,只是悄悄用余光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抬手,夹了一小块羊肉放入她碗中,看她:“夫人怎么不吃了?” 苏青珞感觉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第65章 还要叫水 这是陆衡之第一次给她夹菜。 苏青珞看着碗里那块泛着光泽的羊肉,低低应了声,拿起筷子慢慢放入口中。 羊肉的香气顿时在舌尖弥漫开。 怎么觉得这羊肉比先前的好吃了? 钱氏立刻眉开眼笑,心里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陆衡之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种表露内心真实想法的话,而且话里还带着安慰的意思。 她一面感慨苏青珞这儿媳妇娶的太值,一面也往苏青珞往里夹了块鸡肉,含笑让她多吃点,好好补补身子。 苏青珞总觉得,钱氏的笑里似乎有几分旁的意思。 饭后两人急着拾掇屋子,钱氏也没再留他们。 出门后,陆衡之牵着苏青珞的手缓缓往外走。 秋日的阳光并不热烈,晒在人身上很舒服。 苏青珞不敢抬头,只是心里一直在想他方才说的那句“今时不同往日”,生出几分暧昧的感觉。 察觉到陆衡之用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手,她抬头。 “在想什么?” 苏青珞没应声,被他这么一问,也慢慢冷静下来。 这话不能直接问陆衡之,很有可能他只是在钱氏面前扮恩爱而已。 她想了想,道:“我的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儿三哥叫人送些常用的东西过来吗?你偶尔过来的话,应该也是要用的。” “偶尔?”陆衡之垂眸,“不欢迎我?” “嗯?没有啊。”这话从何说起? 他平声:“那我会经常过去的。” 苏青珞不觉脸红。 陆衡之又一路亲自将她送回院子,才自行去了前院。 玉竹看到,没忍住道:“姑爷对夫人真好。” 苏青珞听她叫夫人叫的顺口,不觉笑道:“放心,不会扣你月银的。” 收拾了一天,直到晚宴前有下人来叫才罢手。 今日的家宴并没有叫旁支,只是陆府嫡系三房一起坐在厅堂里吃饭,人不多,女眷两桌,男眷一桌,中间隔着一扇屏风。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嫌,这个家宴陆衍借口风寒没来。 回门宴自是难免喝酒,向来滴酒不沾的苏青珞也被老太太劝着喝了几杯,虽然不至于醉,但也有些飘飘然。 隔着一扇屏风,她看了那头的陆衡之一眼,他坐在首位,也正在被人敬酒。 苏青珞想起来很久之前,陆衡之的生辰宴,她也是这样隔着一扇屏风看他,只是那时候她没想过自己竟会嫁给他。 她不觉恍然,虽说是假的,心里还有些小开心,也不用别人劝,自己又主动喝了几杯。 回去的时候,要陆衡之扶着才能走稳当。 “我真的没醉……”苏青珞试图推开他,证明自己能走得很好。 宋闻和紫鸢在前头一人提一盏灯,眼观鼻鼻观心。 陆衡之牢牢搂着苏青珞,语气挺淡:“嗯,你没醉。”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味儿,头上簪子都有些歪了,也不知被灌了多少。 那些人心里都没一点数的吗?给她喝这么多? “知道我没醉你还不放开我。”苏青珞用力甩开陆衡之,往前七扭八歪地走了几步,差点撞树上。 “……”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桃树:“它怎么长在这儿,它怎么跑路中间了?” “……” 陆衡之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就这么强行将她搂回屋里。 一进去,玉竹吓了一跳:“夫人怎么喝醉了?” 陆衡之淡声吩咐:“去备醒酒汤。” 紫鸢忙吩咐底下人去煮,玉竹则倒好提前预备的热水,伺候二人洗漱。 紫鸢扶苏青珞坐在梳妆台上,玉竹则给陆衡之递去热毛巾。 陆衡之淡声道:“我这里不用你,去伺候你主子。” 玉竹有些失落地应了声,忙去帮紫鸢。 两人一起给苏青珞摘了簪子,洗了脸,又脱了衣裳,恰好醒酒汤拿了进来。 陆衡之也脱得只剩中衣,过来将苏青珞扶到床上,命人将醒酒汤搁在桌上:“行了,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玉竹第一次见他这模样,一时不觉脸红,紫鸢虽见过几次,也是不大自在,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忙一起退出去了。 出去后,紫鸢安抚玉竹:“习惯习惯就好了。” 玉竹点头:“姐姐这几日在那边值夜伺候辛苦了,今日我来值夜吧。” 紫鸢熬了两天的确有些困倦,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小心当差。” 陆衡之今日也被灌了不少酒,自己先喝了醒酒汤,又将苏青珞抱起来喂她。 苏青珞起先乖顺地躺在他怀里,喝了一口后便往外推:“不要,好难喝——” 她在他怀里仰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着他,“陆衡之……” 真是醉了,胆子也大了起来,都敢直呼他的名字了。 陆衡之轻轻一哂,应她:“嗯?” 她眨了眨眼睛,问:“你今日说今时不同往日,是什么意思?” 陆衡之将醒酒汤端得离她近了些:“喝了就告诉你。” 苏青珞蹙眉:“可是真的好难喝。” 她平日里又乖又懂事,喝了点酒倒开始骄纵起来。 陆衡之正想着怎么哄她喝掉醒酒汤,又听见她下定决心似的道:“那我喝完你一定要告诉我。” 不就一句话,至于这么在意吗? “嗯,告诉你。”陆衡之把碗端在她嘴边,她这回配合了,微闭着眼,一口气喝下去。 “我喝完了,你快说吧。” “……嗯?”陆衡之反应片刻,道,“今日不同往日的意思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苏青珞扯着他袖子,盯着他,“是不是说你往日并不喜欢我,但今日,你其实是有、有一点喜欢我的。” 陆衡之双眸微微一暗。 “你醉了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你快说嘛——” “不是。”陆衡之淡声。 并不是往日不喜欢她。 苏青珞一下蔫了,闷闷地“喔”了声,“不喜欢我——那你对我这么好。” 陆衡之倾身将碗搁在桌上,看她,还没来得及答,她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 “我知道了,你要让大家觉得你疼我。” 她霍地起身,陆衡之没防备,也就没来得及拽住她。 她光着脚跑到门口,敲了敲门,高声大喊:“要水,紫鸢拿盆水进来!” 陆衡之:“……” 他揉了揉额角,过去拉她。 “听见了吗,我要——” 嘴巴被人捂住,“水”字哑火,没能发出来。 “行了,他们听见了。” 陆衡之将她扯回床上,盖上被子,“睡吧。” “不!”苏青珞伸出食指认真地摆了摆,“水还没来呢。” 玉竹红着脸送进来一盆热水,悄悄往床那头瞟了眼,又立刻退了出去。 苏青珞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又被陆衡之按下。 “能睡了?” “不!”苏青珞拒绝的声音响彻屋内,很有勇气道,“我一会儿还要叫一次水!” “……” 第66章 喝醉,奇怪的事 这一晚的前半夜便在苏青珞频繁的叫水声中度过。 折腾好半天,她终于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衡之对着屋里的三铜盆水陷入沉思。 片刻后,还是叫来人端了出去,免得她明天一早醒来又觉得没脸见人。 玉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端最后一盆水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出来,忙跪地求饶。 陆衡之乏了,也没看她,挥手示意她退下。 玉竹又抬眸看他一眼,悄悄地退了出去。 陆衡之拉上床幔,刚躺进被子里,苏青珞一个回身便抱住了他。 他不觉轻轻一颤,身体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 但也只能忍住,再叫一次水只怕明日要成笑话,况且累了一天,他也属实有心无力。 伸手将苏青珞搂在怀里,阖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苏青珞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她竟然喝醉了,还不要命地问陆衡之是不是喜欢她。 男人真是梦里也一如既往地寡淡,直接回答没有。 难怪这么多年都娶不到夫人,太不解风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事实太过令人心酸,苏青珞竟然一早就醒了。 睁眼看见陆衡之还睡着,还伸手牢牢抱着自己,突然一股气涌上心头。 明明抱她这么紧,怎么会在梦里都不喜欢她。 但很快又想到那只是梦,她好像也怪不到他,一时间又有些泄了气。 天色刚蒙蒙亮,苏青珞睡不着,干脆准备起来,毕竟是回府后的第一天,起得太晚难免叫人笑话。 怕吵醒陆衡之,她特意放轻动作,从他怀里钻出来。 陆衡之却还是醒了,睁眼看她:“醒这么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醒来的陆衡之眼里带一种朦胧的无辜感,同平日里差别很大。 想到他这样子只有自己能看到,苏青珞觉得心里十分开心。 她点头:“嗯,我睡不着了,你再睡会儿吗?” 陆衡之“嗯”一声,又闭上眼。 苏青珞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声喊外头的丫鬟。 紫鸢已跟玉竹换了班,进来伺候她洗漱穿戴好后,她便出了房门,想去厨房给陆衡之弄点东西吃。 她记得,以前阿娘经常早起下厨给爹弄早饭的。 刚成亲回陆府,她好歹也要装装样子吧。 她带着紫鸢一路往厨房走去。 秋日的早晨还有些凉意,紫鸢回去给她拿披风,她就在长廊先等着。 迎风的地方有些冷,她便往拐角处靠墙的地方站了站。 没多久,听到两个洒扫的婆子窃窃私语。 一人说:“你知道吗,听说昨天夜里三爷那头竟然要了三次水。” 另一人显然语气震惊极了:“真的假的?这么厉害呐?你别是诓我吧。” “我诓你做什么?我跟厨房烧水的刘婆子一个屋,她夜里说的,把她折腾得够呛……” “啧,咱们姑娘的小身板,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 苏青珞沉默了。 陆衡之昨晚叫水了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连昨晚是怎么睡的都忘了,自己昨晚醉了? 完了,她竟然当着陆衡之的面醉了。 沉默过后又心底又浮起疑惑——为什么叫了三次水,旁人会觉得陆衡之很厉害? 就在这时那两个婆子忽然噤了声,苏青珞转头,原来是紫鸢拿着披风过来了,远远地就喊了声“夫人”。 被这么戳破,苏青珞只好站了出来。 那两个婆子哪知道有人,还是本人,顿时又尴尬又后悔,忙跪地求饶。 苏青珞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无妨,披上披风,接着往厨房走去。 两个婆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道:“咱们姑娘真是心善,幸好是她撞见,要是旁人怎么不得挨顿骂。”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不过——咱们姑娘看着好像没遭什么罪。” “三爷技术也厉害啊!” “你快闭嘴吧……” 苏青珞早听不见她们二人议论了,但还是忍不住问紫鸢:“昨日我喝醉了,是怎么回来的?” 紫鸢:“是大人扶您回来的。” 苏青珞早猜到了,闻言也没觉得诧异,又问:“我喝醉以后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紫鸢沉默片刻,犹豫道:“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苏青珞倏地停住脚步:“什么不是很奇怪?” 紫鸢看她,不敢说话。 “快说呀。” 未知的事情果然才更可怕,苏青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慌。 紫鸢小心地看她一眼:“就是夫人你非要自己走,差点撞到一棵树上,然后又对着这棵树数落了半天,说这棵树不该长在那儿……” 这是什么尴尬的场面。 苏青珞完全没印象了,但只听她的描述也觉得丢脸。 生怕出现更丢脸的事,她忙问:“后来呢?” “后来大人就把你扶回去了,我替你脱了衣裳洗漱完,大人喂了您醒酒汤,应该就睡下了。” 苏青珞松了口气,道:“后来应该没出现什么奇怪的事吧?” “后来奴婢就出去了,应该没什么奇怪的事,除了——” “什么?” “夫人你一直在要水。” 苏青珞脸凝滞了:“我,叫的?” 紫鸢点头,当时她还没走远,十分确定。 “好像前后要了三次,大人拦都拦不住。” “……” 紫鸢好奇道:“夫人你为什么要水啊?” “……” 苏青珞站在风中,任由秋风刮过她面庞,看见几片落叶被风刮起,只觉得无比萧瑟。 哦。 要水的人是她。 因为她要了三次水,陆衡之被夸厉害。 诚然她也不知道要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应当是干了一件让她足够羞愤而死的事。 又是当着陆衡之的面。 为什么? 他是不是克她? 苏青珞微闭了双眼,缓了缓即将崩溃的情绪。 算了。 陆衡之也许都见怪不怪了。 反正也成亲了,成亲的人都会叫水,她叫了三次也没什么不妥吧? 而且别人觉得陆衡之厉害从某种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件好事? 这样想着,苏青珞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一睁眼,又对上紫鸢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神。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要水? 她还一头雾水呢,也不能去问人。 苏青珞轻咳一声,继续往厨房走:“瞎问什么,等你成亲后自然就知道了。” * 小剧场: 紫鸢成亲后回来探门,拉着苏青珞的手道:“想当初夫人回门当日竟然要了三次水,姑爷好厉害啊。” 苏青珞:“……” 第67章 差点亲下来 进了厨房,苏青珞人又有无从下手——她对厨艺一窍不通。 先前年纪小,母亲只教了她女红,没教这些。 来了金陵,老太太疼她,更不可能让她进厨房了。 请教了厨娘,手被烫了个水泡,磨蹭半天也就只简单地做出了一个水蒸蛋羹,模样还很难看,表面皱巴巴的,好像压在箱底很久的衣服褶子。 葱油火大了,浇在上头的葱花也成了黑色。 苏青珞犹豫好久,鸡蛋羹都凉了,还是决定算了,暂时没什么勇气把这东西给陆衡之吃。 就当自己今天没进来过。 自从上次陆衡之说过别浪费食物后,她也意识到这点,于是看向紫鸢:“你吃吗?” 紫鸢看着这仿佛有毒的食物,沉默一霎,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吃!” “……” 让她喝毒药也不过如此了吧。 苏青珞也不想难为她,沉默片刻,下定决心:“算了,我自己吃吧。” 有本事就毒死她自己。 说着她便拿起勺子,正准备动手,听见外头响起“见过三爷”的声音。 陆衡之穿着一袭清贵的蓝色长衫,站在厨房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衬得他格外清隽,还凭添几分柔和。 他没进来,只是立在那里,看她:“一大早的忙什么这样久?” 苏青珞忙用身体把那碗蛋羹挡住:“没、没什么。” 陆衡之挑眉,显然不信,撩起衣摆,迈步而入。 苏青珞忙迎过去,推着他胸膛往外走:“真的没什么,我只是饿了,所以想来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陆衡之顺势握住她的手:“嗯?” 苏青珞这才意识到她触碰到了陆衡之的胸膛,立刻想收回,却被他牢牢攥住。 他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他身量太高,苏青珞挡不住他视线,是以一眼就看到了那碗放在灶台上的黑暗料理。 陆衡之看她这言辞闪烁的样子,问:“你做的?” “不——” “是”字还没开口,就听紫鸢夸张道,“夫人一早起来就来厨房给姑爷弄吃的了,夫人待姑爷可是一片真心啊。” 苏青珞给她一个“闭嘴”的眼神。 紫鸢完全没有闭嘴的自觉:“夫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手上还被油星子烫了个包呢!” 她为什么还不闭嘴,是为了告诉陆衡之她有多么不会下厨吗? 陆衡之蹙眉,捉住她的手来回翻开:“烫哪里了?” “没,就很小的一点点,都不疼的,我那就是大意了……” 陆衡之这时也看到她手背上的一个小红水泡,她肌肤白,这么一丁点儿的伤也刺眼。 “不能大意。”陆衡之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回去涂药。” 一面又回头嘱咐紫鸢,“蛋羹带着。” 这时陆府的人都起的差不多了,回去的一路都碰到丫鬟婆子,苏青珞害羞地低着头,不敢去看。 也没听见身后传来的议论声。 “三爷待姑娘真好。” “那可不,前几日夜里那场烟花你看到了吗?就是三爷特意为咱们姑娘放的。” “我当然看到了,只怕京城不少人家都看到了吧,好羡慕姑娘嫁给这样的夫君。” “何止,听说昨天夜里叫了三次水……” 转角里往厨房来的陆明思听到这话,不觉狠狠将指甲嵌进手心里。 回到房内,陆衡之拿来金疮药,慢慢地给她涂上。 “疼不疼?” “不疼。”苏青珞笑道,“这点小伤,其实都不用涂药,吹吹就好了。” “吹吹?”陆衡之思考了一下,将她手背拿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丝丝凉意顿时在手臂上弥漫。 “这样?” 苏青珞手背顿时泛起一阵痒意:“……嗯。” “好点了?” “好多了。”苏青珞倏地收回手,按耐住自己的心跳。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正要收回手时,苏青珞突然看见他手心里一处圆圆的嫩红的疤痕。 她不觉一怔:“这是上次在圣安寺你拦我时……” 陆衡之点了下头:“不妨事。” 怎么会不妨事,伤口虽小,但她记得明明很深。 苏青珞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她指尖微凉,又软,触碰上来的瞬间陆衡之便轻轻一颤。 苏青珞想起他手臂间的伤口,拂开他衣袖去看。 也是一个圆形的伤口,只是比这个大很多,也还未完全好利索,上头结了厚厚一层痂。 想必他先前中了媚药找自己时,是用不停刺激伤口的方法才能保持清醒。 他身上两处伤口,都是因为她。 她心念电转,突然抬头看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依照他的能力原本很好应付,像以前一样随便诌个谎话也就过去了。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说,只是回看着她。 阳光从贴了喜字的窗户照进来,光束落在她发髻上那支金镶珍珠簪子上,照得那珍珠莹润而透着光泽。 陆衡之倾身,停在她脸前一寸的位置:“你觉得呢?” 他声音低沉清润,仿佛带着某种暗暗的诱惑。 气息也扑到了她脸上。 他唇薄,唇线自然弯起的弧度就很好看,这么近的距离,怎么好像要亲他。 苏青珞想起之前他动情时吻她的模样,霸道、热络而极富侵略性。 她手不觉微微蜷缩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似下意识地往他唇边凑了凑。 陆衡之眼眸一深,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扣。 苏青珞双手攥紧他衣襟。 他低头,几乎要吻下来时,门倏地开了,宋闻:“早饭——” 他顿住。 苏青珞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桌上金疮药收起来。 陆衡之看向宋闻的眼神似要杀人。 宋闻忙跪下,颤颤巍巍又十分委屈道:“小的有罪,小的以为昨夜要了三次水今天一早不会……” 他再度顿住,一抬头,陆衡之要杀人的目光愈发明显。 他连忙闭上嘴,把饭盒往桌上一放,退了出去。 从苏青珞的声音里都能听出她的娇羞:“先……吃饭吧。” 陆衡之平声:“嗯。” 面无表情到好似方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 不得不说,苏青珞很是佩服陆衡之在任何时候都能很快云淡风轻这一点,这让她情绪很快也平复下来。 但坐到桌前,看到那碗仿佛带毒的鸡蛋羹时,苏青珞又尬住了。 “……” 正想着找什么借口,就看到陆衡之很平静地端起碗用勺子吃了口,平声道:“还不错。” 苏青珞睁大一双眼睛看他:“你不用故意安慰我的。” “没安慰。”他神色沉静,打开饭盒,拿了个新勺子出来,舀了口鸡蛋羹放到她唇边,“你试试?” 苏青珞心中一震。 他亲自喂她吃东西了! 第68章 秋天燥容易上火 陆衡之手都伸到嘴边,苏青珞其实也没太多思考的余地,只是停顿一霎,便张开了嘴。 鸡蛋羹入口,不是那么滑,有些涩,味道倒是不难吃,一种清淡的咸味儿,但也谈不上好吃。 起码比厨娘做的差远了。 苏青珞道:“还是别吃了,吃早饭吧。” 她把饭盒里的早饭摆出来,伸手预备将那晚鸡蛋羹撤下去。 “那怎么行。”陆衡之按住她手臂,另一只手将鸡蛋羹挪到了身前,“夫人给做的,自然要吃完。” 苏青珞脸上一红,夫君她还叫不出口,他叫夫人倒是越来越顺口了。 但又觉得,吃这个好似有些委屈堂堂首辅大人。 “你……” “我很喜欢。”他抬眸看她一眼,“明日再给我做?” 他语气温和时,好似带着几分蛊惑。 不知不觉地,苏青珞便应了声好,回过神来时,才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好好练一练厨艺。 鸡蛋羹很快被吃的精光,一点儿都没剩。 陆衡之看起来很好养嘛,口味不怎么挑。 用完早饭,两人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全然不知道他们的“恩爱”事迹早已在此时传遍阖府上下。 一上午聊得很开心,老太太叫厨房加菜,留下他们小夫妻和钱氏一起吃午饭。 饭桌上有道小米炖海参。 陆衡之吃了口好像挺喜欢,刚要去吃第二口,便听老太太立刻道:“衡之别吃那个,秋天燥容易上火。” ?陆衡之:“……” “有吗?”苏青珞不解,“少吃几个应该无妨?” 钱氏轻咳一声,忙给陆衡之盛了碗秋梨汤:“这个去火,衡之多喝些。” 饭后跟钱氏一起出了老太太院子,钱氏特意拦住他们二人,面露尴尬:“我不想多事,但老太太特意叮嘱了,我也不能不开口,衡之你要当心身子,也要体谅青珞。不行就分房睡两天。”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青珞再不懂也明白了个大概,不觉脸红。 陆衡之没应声。 钱氏觉得小夫妻刚成亲她就劝人分房,也有些说不过去,干笑两声走了。 苏青珞看了陆衡之一眼,问:“是不是昨夜我要了三次水,所以她们才……” “嗯。”陆衡之语气淡淡,肯定了她的猜测。 苏青珞抿唇:“那要不,以后每日叫一次?” 陆衡之:“也不能每日都叫。” 苏青珞:“啊?” 原来不能每日叫的吗?为什么?陆衡之不是说叫水是疼她吗?为什么不能每日叫? 但她一脸疑惑求知的表情,陆衡之无奈道:“别操心这个了,以后我来叫。” “那……好吧。”苏青珞点头,他自己控制也好,免得连个海参都不能吃。 这时宋闻过来禀告说有吏部侍郎过来拜见。 陆衡之虽说休沐了不用上朝,但到了吏部对官员三年一度大考核的时候,不少事还是得他点头才进行的下去。 陆衡之点头,对苏青珞道:“先送你回去。” “不用,别耽误你。”苏青珞手指捏住衣袖,“正好我想出门买点东西,顺便去铺子里看看。但是……我现在出去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陆衡之道,“玉阳公主和宁家近日生不出什么事,叫宋闻派几个人跟着你,早些回来。” “好。” 陆衡之嘱咐宋闻几句,便先行去了前头书房。 苏青珞带着紫鸢出门,直奔金记。 她要去买先前看上的那支白玉簪。 因为先前就已经看好,所以买簪子并没有花什么功夫。 陆衡之虽然说她可以出来走动,但她真的心有余悸,不敢多逗留,买完预备离开时,听见两个妇人低声议论。 “你听说了吗?贵妃好似要去万寿寺祈福,宁家最近太不顺了,宁公子玩弄姑娘被人找上门寻仇杀了,宁国公一病不起,宁国公夫人也累病了……” “还有玉阳公主,忽然被弹劾豢养男宠,闹得满城风雨,近日也不敢出来了,听说好像还被男宠毁了容……” “不如说点喜庆的,前两天晚上你看到那绚烂的烟花了吗?听说是首辅大人特意给新婚夫人放的……” 苏青珞听着议论,将情况大概摸了个七七八八。 宁家和玉阳公主突然如此,大概率是陆衡之安排的,所以他才会说玉阳公主和宁家近日生不出什么事。 他们成亲前只有七日时间,他要安排各项繁琐的礼仪,特意安排了惊喜烟花给她,还腾出手收拾了宁家和玉阳公主? 他哪里来的精力?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苏青珞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陆衡之既然有法子收拾宁家和玉阳公主,那她的处境是不是也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危险? 那他是不是……没必要将婚礼提前? 她被这推敲出来的事实弄得心脏漏跳一拍。 他好像很急着娶她,从一开始就是。 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自己年龄大了,需要一位夫人? 那有没有可能……有别的原因。 苏青珞握住玉簪盒子,手渐渐发紧。 她回来的挺早,闲着没事,拿了件陆衡之放在这里的衣裳当样子,跟紫鸢一起把先前买来的素色布料裁了两身出来,预备给陆衡之做两件常服。 紫鸢打趣说:“夫人待姑爷也真好。” 苏青珞瞪她一眼:“早上乱说话我还没罚你,以后不许胡说。” 紫鸢笑道:“奴婢才没乱说话,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裁完衣裳,紫鸢又说孙掌柜递了口信儿求见,倒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让她有空时见一见他,他跟她说说铺子的事。 苏青珞想了想:“我明日告诉你吧。” 她想先问一问陆衡之接下来的安排再做决定。 裁好衣裳,苏青珞又坐在窗边开始缝制。 天色渐渐暗了。 紫鸢点了灯过来道:“厨房那头来问我们什么时候用饭。” 苏青珞缝得认真,也没注意时辰,此刻才抬起头:“三爷一直没打发人过来吗?” 紫鸢摇头:“没有,要不要奴婢派人去问问?” 正说着,前头来了个小厮,却不是宋闻,是宋闻手底下一个叫长贵的,说三爷今晚睡书房,让她用完饭后早点歇息。 苏青珞有些失神,片刻后才传了饭,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用了几口便叫人撤走。 这几日一直跟陆衡之同吃同住,他突然不回来,她还有点不习惯。 为什么要住书房,是因为钱氏今日的话吗? 又或者是因为太忙了,忙到连宋闻都没空过来送信。 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支白玉簪,一眼不发。 紫鸢看出她的心事,于是问:“姑娘要不然过去看看?” 苏青珞眼睛亮了。 第69章 送他簪子 书房里,陆衡之看着手里的信,面色沉冷。 旁边立着一个黑衣人。 宋闻低头站在一侧,一句话都不敢说。 陆衡之声音冷而淡:“我刚送走吏部的侍郎,你主子可真会给我找事,就为一个女人?” 那黑衣人道:“主子猜到大人会这么说,他说了,您以前或许有资格说这句话,但现在没有了。” 陆衡之冷笑一声,将手里信烧了,提笔写信。 写了一行,他转头吩咐宋闻:“你去找个人去跟夫人说一声,我今晚不过去了。吩咐下去,不许旁人打扰。” 他要好好想想此事。 * 苏青珞拎着食盒,带着紫鸢来到陆衡之的院门口。 重新打理过的院子大门上还挂着红色灯笼,门上也贴着喜字,只是门口站着的两名严肃的黑衣人跟眼前场景过于格格不入。 长风长河没去过后院,并不认识苏青珞,看到有女人过来第一反应是伸手拦住来人。 苏青珞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顿时有些懵。 紫鸢忙道:“这是新夫人。” 长风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规矩也是绝不敢破的,道:“我们得去通传一声。” 紫鸢就没见过这样的:“好歹让我们进去等啊。” 往前迈了一步,长风长河齐齐伸出胳膊阻拦。 紫鸢:“……” 苏青珞这时才真切地体会到陆衡之管理手下的规矩和严苛,难怪连他本人平日喜欢吃什么这样普通的事情都打探不到。 她好脾气地道:“无妨,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劳您通传一声。” 长风进去,应该是简单传了句消息,很快又出来。 秋日夜里凉,偏又起了风,苏青珞出来没穿披风,等了半刻便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但也还是耐心等着。 里头长贵接到苏青珞来的消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想去问宋闻,但宋闻才出来吩咐了不许人打扰,一般这时候连添茶递水都是坏规矩的。 他想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觉得自家大人对新夫人还是很在意的,犹豫许久,还是咬牙借着送水敲开了门,给宋闻使了个眼色。 宋闻出来,低声问:“什么事?” 长贵:“新夫人过来给爷送吃食,现等在门口呢。” 宋闻蹙眉,往里看了眼,陆衡之还在认真写着什么。 三皇子的事自是无比重要的,但苏青珞又太过不同。 他思忖片刻,还是道:“等着。” 他走进去,陆衡之持笔,久久未落,神色凝重,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宋闻:“大人。” 陆衡之头也未抬:“何事?” “夫人来了,在院子外等着。” 陆衡之闻言,先是牵了牵嘴角,尔后放下手中毛笔,淡声:“你说在哪儿等着?” 宋闻顿觉不妙,还是硬着头皮:“院、院外。” 陆衡之冷冷看他一眼:“你就是这样当差的?” 宋闻暗道糟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想到苏青珞在陆衡之心里有所不同,但没想过她在他心里竟会如此重要。 陆衡之对那黑衣人道:“你去隔壁等着。”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宋闻连忙跟着出去。 他步履匆匆,长风长河都是练家子,远远便听了出来。 互看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出惊讶之色。 ——三爷这是亲自出来接夫人了? 当差这么久,从来没见三爷出来接过谁,就是六皇子来了,他也从不出来相迎的。 这新夫人,在三爷眼中竟如此重要么? 苏青珞双手双脚发凉,但教养使然,她不能跺脚,只是将手放入袖中。 紫鸢忍不住道:“这些人怎么回事?难道夫人连三爷的院子都不能进?夫人,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话音未落,就听见面前长风长河齐声喊“大人”。 苏青珞抬头。 陆衡之迎面而来,好似一阵风停在她面前。 “怎么过来了?”晦暗里,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他语调微扬,显然也是有几分开心的。 没被嫌弃就好。 当着下人,苏青珞有点不太自在地柔声说:“我怕你忙起来忘了用饭,本来想给你送点吃的,但是……好像已经凉了。” 陆衡之看了眼紫鸢手里的饭盒,握住苏青珞的手,顿时一凛:“手怎么这样冰?等多久了?” “没多久……” 紫鸢:“夫人都等了一刻钟了,还突然刮了风,我让夫人回去她也不肯。” 苏青珞低声:“紫鸢。” 紫鸢噤声。 陆衡之用手掌将苏青珞的小手包裹住,另一只手将她搂进怀里,将人带进去,还冷声留下一句话。 “宋闻长风长河,罚跪两个时辰。” “……是。” 三人齐齐跪在院门口的冷风里,长风长河看着陆衡之将新夫人搂回去的身影,不觉脸上都浮起了微妙的表情。 还是第一次见陆衡之对女人这样毫不避讳的亲密,简直是震撼人心。 看来这前院以后会经常来女人了。 唯有宋闻,一脸淡定,眼神里透出一种“早见习惯了”的优越感,看向他们的眼神仿佛在说“真没见识”。 长风没忍住道:“你既然早见过了,为何跟我们二人一同跪在这里?” 宋闻:“……” 陆衡之携人进了书房,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先暖暖身子。” 刚才在他怀里被温热的体温暖过来,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冷。 苏青珞接过茶杯,端在手里,抿了口,问他:“你吃过了吗?” 一路被他这么揽进来,脸色还是有些红。 “还没。”陆衡之看了眼饭盒,“送了什么过来?” “不过是厨房炖的鸡汤和一些糕点,但是可能要热一下。”她说着,起身就要去开饭盒,被陆衡之伸手按住。 “我来。”他说着,喊长贵进来吩咐他去热饭,回身拿来件披风,对折盖在苏青珞腿上。 “还冷不冷?” “不冷了。”苏青珞微微蜷起手指。 陆衡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她片刻,问:“可有旁的事找我?” 看样子,对她来这里似乎有些意外。 “没。”苏青珞慢慢道,“三哥不是说,要让人觉得我们恩爱吗?我觉得,也不能只是三哥关心我,我偶尔也要表示表示。” 这是来之前她就想好的借口,应该挺有说服力的。 陆衡之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嗯”一声。 苏青珞抿唇,犹豫片刻,又从袖中掏出一只深灰色木盒,递给他。 陆衡之接过来打开,里头是一支莹润的白玉簪。 苏青珞尽量平静道:“那个,投桃报李,你先前也送给过我的。” 陆衡之呼吸微沉。 他将簪子拿出来,看了片刻,递给苏青珞。 “替我试试?” 苏青珞:“嗯?” “我先前不是也替你戴过。”陆衡之将玉簪放到她手里,“投桃报李,你也替我戴上?” “……” 第70章 才成亲几日,就想着和离? 苏青珞心忽地漏跳一拍——她哪儿会给男人梳发髻。 只好先找个理由推辞:“你还要忙政务么?要不……明日?” 等会儿回去先拿紫鸢练练手。 也不知道陆衡之有没有看穿她的借口。 陆衡之只是淡声说好,将玉簪收入木盒中,搁在一旁书桌上。 长贵这时拎着食盒进来,放下食盒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苏青珞拿掉披风起身,伸手打开食盒:“三哥你尝尝,若是喜欢的话,我之后再吩咐厨子给你炖。” 陆衡之扫了眼那冒着油花的鸡汤,上头浮着一层小葱,只是切得不甚均匀,一看就不是厨子做的。 她倒是学聪明了,不敢只说是自己做的了。 陆衡之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下:“过来陪我用点儿?” 苏青珞轻声:“好。” 她方才没胃口,这会儿倒是觉得饿了,坐过去拿了个点心吃,不时看陆衡之一眼。 他慢条斯理将那碗鸡汤喝完:“我很喜欢。” 苏青珞舒了口气,眼睛亮亮的,弯唇:“那就好。” 陆衡之将鸡汤放入食盒中,看她片刻:“既来了,在这儿陪我一会儿。” 虽是询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青珞犹豫片刻,道:“好。” 出去得太快也有可能被下人议论。 陆衡之点头,将长贵唤进来:“叫宋闻过来伺候,明日再跪。” 长贵道是。 很快宋闻便躬着腰进来,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陆衡之吩咐道:“让赵竞过来,你在外头看着。” 宋闻大为震撼,蓦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陆衡之。 六皇子那头的事,他也是近半年才被允许旁听。 现下看来,他家大人竟然丝毫没有防备夫人的意思。 他在心里又给夫人加重了砝码,忙道:“是。” 听见有人要来,苏青珞忙放下手里点心:“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那人你见过,无妨,你慢慢吃。” 陆衡之按住她手腕,苏青珞只好继续坐着,却也没再吃手里点心,当着外人她不好意思。 一个黑衣人进来,苏青珞认出来是当初竹林那人,也是在密室救她一命的人。 赵竞见到她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恢复如常,道:“见过夫人。” 苏青珞点头:“谢谢阁下当时出手相救。” 他们简单问候,陆衡之走到书桌前,略沉吟片刻,提笔龙飞凤舞般很快写完一封信。 写完后,将信纸放在灯下烤干,放入信封封好,递给赵竞。 赵竞蹙眉:“大人不会敷衍我家主子吧?” 刚才那么久写了两行,现在夫人来了就一蹴而就? 陆衡之淡淡看他一眼,他便闭了嘴接过信,转身离开。 还好,赵竞在此停留的时间很短,苏青珞的不自在很快消失。 陆衡之道:“你用些点心,若有想看的书便随便翻一翻,我还有几个折子要批复。” 苏青珞应了声,先把那块未用完的糕点吃完,然后洗了手,才有空打量他的书房。 他书房干净简洁,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器物,除了床边一小鼎香炉。 西边放着一张紫藤长椅,上头铺着青色褥子,显然偶尔他也会在这里躺一躺。 苏青珞从书架上寻了本风土人情的地方志,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看了几页,忍不住去看陆衡之,他神色认真而专注,格外让人动心。 她心跳慢了一拍,看他许久,等他放下手里的折子,才发觉自己这么久一页书都还没看完,忙低头去看书。 窗外风忽然大了,一阵呼号声,吹得窗户砰砰作响,仿佛要下雨。 苏青珞起身,预备回去。 一会儿如果下了雨还有些麻烦,而且很晚了。 她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陆衡之平声道:“今晚留在这儿吧,风大雨大回去麻烦。” 他抬头,望着她的眸子似带着蛊惑,“何况,你人既然来了,再送你回去,下人们难免觉得我不疼你。” 苏青珞抿唇:“但是我住过来的话,丫鬟……” 陆衡之:“以后紫鸢和玉竹可以随时进这个院子。” “那床铺……” 陆衡之挑一下眉,“太晚了又要下雨,不方便。夫人委屈一下,今晚凑合用我的?” 苏青珞拿着书放到胸口前,轻轻应了声。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若是困了就先去隔壁客房睡。” 苏青珞看他一眼,忽然觉得,他刚才让她陪他一会儿时,就存了留她下来过夜的心思。 就算没刮风下雨,他一定也能找到别的理由。 她轻声道:“我还不困。” 便接着在藤椅上,心不在焉地看那本地方志。 心里却有些混乱。 既然是假成亲,他真的只是做戏吗?做戏又需要做成这样吗? 她今晚就算冒雨回去,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他有没有可能,也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窗外雨声潺潺,她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灯影晃了一下,陆衡之起身来到她身边:“走吧,安歇了。” 隔壁是他原本的客房,床很小,好在苏青珞这几日跟他抱习惯了,难得没脸红。 她想起来问他:“你休沐这几日会很忙吗?你如果忙的话,我正好去打理一下铺子的事。” 还挺乖,知道来问他安排。 陆衡之弯了弯唇,道:“三日后那天空出来,我带你出去走走,其余时间你自己安排。” 他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苏青珞轻声说好。 说话时,陆衡之仍旧像前几日一样,从背后抱着她,手覆在她细腰上,连亲密都过分规矩。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心跳声,她忽然有些不满足。 回头,陆衡之恰好睁开眼,语气堪称温柔。 “还有话要问?” 苏青珞声音很低,像夜里在说悄悄话。 “你……就是……有没有可能……” 陆衡之耐心听着:“嗯?” 本来想问他是不是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想了半天,换了个说法:“假如,假如我真的有了心仪的男子,你真的会跟我和离吗?” 如果喜欢她,应该不会轻易放她走的吧。 她一颗心悬着,等待他的答案,像等待某个判决。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覆在腰间的手倏地一紧,似是要将她细腰按断。 他声音也沉冷,又似笑非笑:“才刚成亲几天,你就想着和离?” 苏青珞疼得轻喊出声:“腰……” 陆衡之方才意识到什么,缓缓抬手。 她轻声:“我不是……” 这个意思。 他误会了。 还没来得及解释,话便被他打断。 “你放心。”陆衡之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本官一向言而有信。你若是有了心仪的男子,本官不止放你走,再送你一份嫁妆。” 前提是,她真的有机会遇到心仪的男子。 苏青珞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去,感觉此刻身体都是冷的。 第71章 吃醋 次日醒来,两人各自梳洗,两人心里都有些不太舒服,气氛也就不如往日轻松。 给陆衡之系腰带时,苏青珞一时竟有些分神,几次都没系好。 陆衡之淡声:“我自己来。” 他伸手握住腰带,也没看她,自行系好,苏青珞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玉竹拿来饭盒,才转身去了桌前。 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 收拾完后,两人闷声吃完饭,陆衡之径直出了房门,去了隔壁书房。 玉竹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你跟姑爷吵架了吗?” 吵架也许反而还好些。 苏青珞有些后悔昨日提起假成亲的话题,是不是提醒了他这些天的恩爱都是假的,所以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她摇了摇头:“去外祖母那儿吧。” 玉竹低声答是,心里却浮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打起精神给老太太请了安,好在前几日恩爱扮得十分到位,老太太并未发觉到这细微的异常。 请完安后自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召见了孙掌柜。 孙掌柜不愧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这些日子已摸清了这十几家铺子的情况,铺子的盈利情况,哪家掌柜可留,哪几家要换,都说得清清楚楚。 苏青珞听完后,将最赚钱的一家铺子和最不赚钱的两家铺子挑出来,打算重点看顾。 结束后一上午过去,她给孙掌柜封了银子让玉竹特意送出去,看着窗外低矮的几片层云,问紫鸢:“三爷派人来过吗?” 紫鸢小声说没有,前头应该是很忙,听说角门里进进出出的人一上午都络绎不绝。 也是,他昨日说了,除了三日后那天,其余的时间她都自行安排,也就没必要再差人传话到底要不要过来用饭了。 苏青珞点头:“传饭吧。” 她心情低落,吃饭的时候意识到了,忽然也没忍住自嘲般地笑了声。 才几天,她竟然就不习惯自己吃饭了。 她缓缓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多吃了点。 吃完后,本想歇个午觉,想到陆衡之今日早上的冷淡态度,却怎么也睡不着。 略躺了躺,就吩咐紫鸢出门一趟,再去铺子里拿些男式配色的线,给陆衡之缝荷包、香囊还有衣服用。 她这回特意买了许多,毕竟以后陆衡之身上穿的大约都要经她的手。 从针线铺子里出来后却不想回去,逃避似的吩咐去那家最不赚钱的书画铺子看看。 藏画斋的钱掌柜是个伶俐的人,却只是认字,完全不懂书画,摆在店里好位置的字画都一般,反而有幅好画被堆在角落。 苏青珞在店里看了会儿字画,指挥钱掌柜重新布置了书画的位置。 准备走时,忽然有个约十八九岁的书生模样的清冷少年进来,身上的青色长衫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也带着一圈补丁。 他手上拿着一张画:“掌柜的,我想卖画。” 他?应是懂礼之人,只看了她一眼便规矩地收回视线。 苏青珞毕竟是女眷,给钱掌柜一个眼色,钱掌柜便上前一步,将画接了过来。 东家在此,钱掌柜有心表现,打开看了眼,说出一个极低的价格:“五十文。” 这个价格,只怕连笔墨纸和颜料的钱都赚不回。 少年面色微变,嘴唇泛白,似是犹豫。 苏青珞瞟了眼那副画,是一幅水牛图,虽布局不善,眼睛却画得十分灵动,栩栩如生,一眼便吸引到了人。 她想了想,转身进了里屋,让苏青珞将钱掌柜叫了进来。 钱掌柜进来后躬身行礼,问:“东家有何吩咐?” 苏青珞轻声:“这位公子的画应当不止这个价格吧?” 钱掌柜笑笑:“姑娘不知,这位公子叫虞世清,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画工虽然还凑合,但穷得很,给几十文钱就肯卖的。” 上京赶考的书生啊…… 苏青珞垂眸,忽然想起了父亲苏准。 父亲在金陵被称为苏大善人,因为他平日里总接济穷苦人家,尤其是清贫的读书人。 他年幼时为了家里生计不得不经商出海,攒下偌大家业,然而平生恨事却是未能有机会读书,考取功名,因而格外怜爱读书人。 父亲一生,不知救济了金陵多少读书人,在本地是有口皆碑的。 苏青珞沉思片刻,道:“钱掌柜,他既是读书人,将来也许能考中功名也不一定,就结个善缘,给他十两银子吧。” 钱掌柜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前少夫人一眼,忙道:“是。” 紧接着走出去,含笑说了番年轻人前程大好的话,给了虞世清十两银子。 虞世清抿唇,紧紧捏着手心里的银子,也未道谢,转身便走了出去。 钱掌柜先是“切”了一声,“切”完后忽然反应过来虞世清为什么没道谢,一定是猜到这银子是东家出的。 这点小事,东家本可在外间当着客人吩咐,但特意进去说,还拿出了一个极为合适的理由,其实是在给他脸面。 他一时肃然起敬,觉得东家虽然年轻,却很有气度。 忙进去躬身道谢。 苏青珞摆了摆手,道:“当不得,您吃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 她起身,“既如此,我今日就先走了。” 心里浮起一个想法,那就是在京中也可以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接济读书人。 但要这么做,还是得跟陆衡之商量一下。 想到陆衡之,她原本缓和的心情又微微有些酸涩。 出了门刚要上马车,便听到身后一个明朗的声音:“多谢夫人。” 苏青珞回头看他。 他原本清冷的面孔已变得温润,神色也格外郑重认真。 果然是个聪明的人,不知书读的如何。 苏青珞微笑:“公子的画虽构图偏颇,但细节逼真,想必是没有名师指导的缘故。我会嘱咐掌柜的,你以后若有用,可来铺子里免费观摩书画。” 她面若凝脂,眼若秋水,声音婉柔,清丽中带着几分妩媚,微笑的模样仿佛让此刻阴郁的京城都明亮起来。 虞世清愣了一霎,心跳加速,不敢再看她,只是开口道:“多谢夫人,不知夫人是哪户人家,将来世清必定登门道谢。” 苏青珞还没答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清淡的声音。 “是我的夫人。” 苏青珞回头,陆衡之一袭月华白衣,面色无表情走过来,上下扫了虞世清一眼,伸手用力搂住苏青珞的肩膀。 周围的人立刻喊“陆大人”,虞世清也连忙跪下。 陆衡之向来清冷惯了,旁人也许看不出什么,但苏青珞清楚地知道他生气了。 他此刻按在她肩上的手就像那晚按在她腰间的手,力气重的她骨头都有些发酸。 但当着人,她不敢露出来,只是微微咬紧下唇。 转头看他,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比天边浓墨般的云还要沉冷。 他淡声:“我家夫人常做善事,几两银子罢了,不必登门拜谢了。” 话里是轻蔑,亦或是羞辱,两者之间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虞世清面色发白,嘴唇颤抖,没有应声。 陆衡之看了怀里人一眼,平声:“上车。” 命令的语气。 然后将苏青珞扶上车。 说完也看都未看跪在地上的虞世清,跟着上了马车。 “回府。” 说这两个字时,他的声音是一种苏青珞从未听过的冷。 第72章 吻她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窗外天色忽地暗了,又刮了一阵风,仿佛又要下雨。 逼仄的空间里,陆衡之周围像笼罩着一股浓郁的怒气。 苏青珞从没见过他这样子,左肩骨头方才被他按得有些疼也不敢说,只是沉默。 马车里陷入死寂。 苏青珞抬眸看了眼陆衡之,他半阖着双眼坐在马车里,看都没看她。 好久,他才忽然开口,语气也平淡极了:“你出来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没打招呼出府生气了? 不应该啊,她用的是他手底下的人,应该会禀告他的。 而且,他昨日不是说了她的时间可以随意安排。 苏青珞猜不透他为什么生气,小心翼翼道:“我出来去针线铺子里取些丝线,想着你在忙,又去了趟一直经营不善的书画斋看看。刚才那位公子,是来卖画的。可能因为我让掌柜的用十两银子收了他的画,所以他才同我道谢……” 那幅画目前当然不值十两银子,虞世清自己心里也明白。 她小心翼翼地详细将事情说了。 听完后,陆衡之仍旧闭着眼,一言不发。 因昨日的事,他今日一早起来便心情不快,待她也淡,去前头批了一上午折子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却又觉得自己为一件将来不可能发生的生气,实在可笑。 批完折子,又见了几个不得不见的人,便已经过了用饭时间。 他随口问了句:“夫人呢?” 宋闻回禀夫人出门了。 玉阳和贵妃一族都刚被打压,此刻还未缓过来,他倒是不担心她出门。 下午又接着批了会儿折子,看外头天色似要下雨,想到苏青珞今早给她系腰带时紧张的模样,他不觉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别被他吓着了。 他于是干脆出门去接她。 ——这样一来,她应当就会开心些吧? 乘马车去了针线铺子,老板说夫人又去了书画斋,他便紧跟着过去,刚下了马车,便看到她一双眼睛温温柔柔朝着一个布衣男子笑。 那笑容明亮而温和,深深刺痛了他。 她从未那样朝他笑过。 那人有什么好? 怎么?当真开始为以后打算,准备寻心上人了? 气涌上心头,几乎按捺不住。 但他向来能忍,好歹忍住了,走过去,说了那番话,将苏青珞带上马车。 他失控了,连一句场面话都没说,不想看那人一眼,甚至现在都不想说一句话。 接下来的路程又是一路沉默,直到到了陆府大门前。 陆衡之先开车帘先行下车:“下来。” 伴随着他的话,帘外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 怕下雨,苏青珞忙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然而下来后,他并未松手,而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路快步走进府里。 他周身一股骇人的气息,沿途下人们见了立刻低头回避,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苏青珞手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小声道:“三爷……” 他没理,就这么一路将她拎回房,将她甩在紫藤长椅上。 甩她的力道倒是收了力,苏青珞只是被一股力量推到紫藤长椅上坐着,并没有什么不适。 紫鸢一路跟过来,吓得问:“姑爷,这是怎么了……” “出去。”陆衡之沉声冷喝。 苏青珞吓得整个身子不由自主颤了下。 紫鸢也吓了一跳,不想出去,却被宋闻使眼色拉了出去。 门被关上,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晦暗的房间,也照亮了此刻陆衡之沉冷的面容。 苏青珞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这个举动却让陆衡之心里窜起一股火。 “你在怕什么?”陆衡之平声。 这绝对平静之下,仿佛酝酿着暴风雨。 他没再问她怕不怕,而是十分肯定地问她怕什么。 陆衡之站在她面前,整个身形笼罩住她。 ——究竟在怕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他眸子里的幽沉让苏青珞不自觉地身体又往后一缩。 她并非害怕他本人,只是不知道他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伤害她,却仍旧无法控制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心情,还没想好措辞,陆衡之突然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伸手捏住她下巴。 她被迫抬起头,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 很奇怪的是,这陌生中仿佛带着几分熟悉。 他道:“方才不是对别人笑的很好,怎么一到我,就不敢了?” 他声音虽然温和,却不似原本柔声同她说话时那般自然,而是有种说不出的刻意,叫她难受极了。 她心跳得厉害,根本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对旁人笑了吗?她不记得了。 为什么对旁人笑他会这样生气? 她没有不敢对着他笑啊,只是眼下这样,叫她如何能笑出来? 紧接着,他声音里那股刻意的温和倏地消散。 “我虽答应过你,若你有了心上人便放你走,但我们才刚成亲,你会不会太过着急了些?” 苏青珞终于知道他为何生气。 心里第一时间浮起一种委屈的被羞辱的感觉。 她跟那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可能是她的心上人? 何况,她在他心里就是这样随意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吗? 她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来,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委屈极了的表情。 陆衡之心头浮起一股燥意,哑声:“哭什么?” 她咬唇,没应声。 陆衡之大拇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擦掉她脸上的泪珠,看她片刻,倏地低头,吻上她的唇。 窗外惊雷“轰”的一声,传来雨珠砸在屋顶的声音。 苏青珞终于想起来他眼神里那抹熟悉是什么,那日在城郊外他中了媚药,便是这样看她的。 ? 第73章 亲她 昏暗的天光里,唇被吻住,一股清凉的气息缠了进来。 苏青珞有些猝不及防。 下巴被他扣着,被动地承受这个饱含怒意又澎湃的吻。 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有些不明所以…… 为什么刚才那么说她,忽然又吻她。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力气却近乎没有,反倒惹得他更起了几分兴致。 他扣着她下巴的手松开,撑在紫藤长椅上,右膝霸道地挤进她双膝间,跪在藤椅边缘,伸手一推,她不受控地往后一倒,上半身躺在长椅上,腿悬在半空,寻不到一个支点。 陆衡之手扶住她的腰,吻住她的同时将她整个人连腰往里一提,她腿便搭在了长椅上。 她整个身体仿佛都被箍住,动弹不得,唯有两只手还掌在他胸前。 然而下一秒,陆衡之将她两条胳膊单手拢在一起,架过头顶,按在藤椅扶手上。 他的喘息声洇进她耳朵里,她心跳无端加快,感觉身下铺的毯子拧成一团,硌得她腰肢有些难受。 她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被吻了一会儿,才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开头看着他问:“你是又中了……” “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很清醒,也很干脆。 那是为什么……忽然要这样对她? 就因为她跟别人笑,他觉得她水性杨花,所以可以被这样对待? 眼泪不受控地涌出。 “陆衡之……”她试图喊他,手挣扎着,却被他牢牢控住。 这声音软而甜,又带着几分气音,听着像撒娇。 陆衡之没忍住,扳过她的头,那枚玉扳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脸颊。 他轻咬她下唇:“再叫一声。” 这时却察觉到她腮边的眼泪,落到了他的唇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倏然清醒,他终于停下来这个吻,却仍旧保持着将她压在身下的姿势,看见她满脸泪水,一双眼睛里透着委屈。 ——他都做了什么? 陆衡之如凉水浇头,瞬间松开她,蓦然起身。 苏青珞也跟着坐起来,缩在藤椅角落里,双手抱着腿,无声落泪,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陆衡之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她去擦眼泪,却被她推开。 他微闭了眼,平静片刻,复又睁开:“对不起,我……” 苏青珞从袖中摸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陆衡之歉然道:“当然是夫人。” 苏青珞咬唇,抬头直直看着他:“既然是夫人,你为何要说那番折辱我的话?我跟那位公子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算对他笑了,也是礼节所致,为何你要说我,说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当然不是。”陆衡之喉咙发干,看她误会,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的生气,全因吃醋。 他顿了顿,道,“你误会了,这只是成亲之后,夫妻之间都会做的事……” 又是成亲之后。 苏青珞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你分明就是误会我同那位公子,生气了觉得我是水性杨花之人才来亲我,说什么成亲之后!” “倘若夫妻间会做的事我们都要做,那成亲当晚你为何要睡长椅?” “……” 她真是气到了,想都没想话便说出口。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尴尬。 这话怎么好像在询问他为什么成亲当日没跟自己圆房? 苏青珞攥着手帕,又往后缩了缩——虽然已经退无可退。 陆衡之立在原地看她片刻,平声道:“我从未觉得你是水性杨花之人。” 他神色过分认真,苏青珞心里舒服了许多。 “那你为何要……要亲我?”她别过脸,道,“你又没中媚药。” 陆衡之几乎哑然失笑:“谁说只有中了媚药才能亲你?” 他静而缓地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难道你就没想过旁的可能?” 苏青珞有些懵:“什么可能?” 陆衡之却只是垂眸,没应声。 “你怎么不说话?”苏青珞看他一眼,“这里又没下人,也不需要显得很恩爱吧……” 脑海里已经排除掉了所有能想到的情况。 陆衡之揉了揉额角,觉得她实在迟钝。 再联系她刚才对那个吻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也不敢贸然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不得不换了个话题。 “所以你——方才是在责怪我成婚当晚我睡长椅,冷落了你?” “……” 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这儿? 苏青珞发现了,只要陆衡之不想,他便会转移话题,任谁也不能从他口中撬出答案。 刚被压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你闭嘴!”苏青珞不想听他东拉西扯,怒道,“你出去——” 话一出口,两人都有些意外。 意外过后,陆衡之却没忍住翘起嘴角。 苏青珞却有些紧张,她竟然就这样吼了当朝的首辅大人。 但已经吼了出来,此刻气势上也不能轻易认输,便又气势汹汹说了句:“出去,今晚不许过来,睡书房。” 陆衡之:“……” 很好,他被震住了。 苏青珞对此十分满意,想到以前阿娘跟阿爹吵架时一旦使出这招,阿爹就会立刻投降,道歉认输,好在她还记得。 她颇为得意的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有些无奈地笑了声。 就给她这个面子。 他记得当初他娘也是这样赶他爹出房间,然后十分笃定地同他说:“你就看着吧,不出三日,你爹一定过来道歉。” 而且下人看到爹被赶出去的狼狈模样,只会觉得爹怕娘,无形之中长了娘的面子。 他?语气里似带了几分宽纵:“好吧。” 又仿佛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苏青珞:……? 他难道不是应该立刻过来跟她道歉吗? 为什么就走了? 她有点茫然地看着关上的房门,隐约听见陆衡之的声音“好好照顾夫人”,声音消散在雨里。 片刻后,她起身,看到长椅上拧成一团的毯子。 想起成亲第二天他将身下褥子揉成一团的场景,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脸不觉开始发烫。 她摸了摸方才被亲的唇,如果他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才亲她,而是他本人想亲她,她应该是很愿意的。 第74章 原来是苦肉计 苏青珞同陆衡之吵架将他赶出房的事当晚就传遍了陆府上下。 隔天早晨,紫鸢小心翼翼地服侍苏青珞梳洗。 自己睡了一晚上,有点冷。 铜镜里,苏青珞双臂抱着胳膊,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有几分茫然。 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梦里好似是继续上辈子的事。 她嫁给陆衍,一尸两命之后,陆衡之突然发难,找出陆衍买官、贿赂、逃兵等各项罪证,亲自将他问斩。 而柳嫣然也偷偷逃离陆府三房,卷走金银细软,留下半大的孩子?。 尔后,陆衡之来到她的坟前看她,给她带了许多金陵的吃食:鸡汁包子、?盐水乳鸽、鸡丝细面、炖生敲,还敬了她酒,烧了纸钱。 他神色冷沉而郁郁,摸着她的墓碑问:“你会同意的吧?他待你那样不好。” 同意他杀了陆衍?当然同意。 她在梦里点头,转瞬就看到他竟是将她的牌位娶了回来! 不顾阖府上下的反对,迎娶牌位为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他却很认真将她的牌位擦得干干净净,放在卧室里,每日与她同吃同住,丝毫不顾及旁人异样的目光。 这一刻她也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同不同意嫁给她。 梦里的她也大为震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然后,她便听到陆衡之对着她的牌位问:“若是我说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你会不会嫁我?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梦里陆衡之转而两鬓斑白,行动颤颤巍巍,俨然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一生未娶她人,为他自己雕刻了一个排位,跟她的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在某个夜里溘然长逝,临死时,手里还握着那枚她送给他的玉扳指。 苏青珞被这画面刺痛,瞬间惊醒。 直到穿戴好,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有种时空忽然错乱的荒谬感,好似上辈子陆衡之就是这样似的。 平静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梦里的陆衡之也说见她第一面就喜欢她了,而前不久,陆衡之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昨日他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响起:?“难道你就没想过旁的可能?” 她的心一紧,想到他昨日的举止,忽然意识到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喜欢她。 她昨日以为被冤枉,羞愤之下竟忘了一件事——陆衡之一直不近女色,就算他觉得她水性杨花,为什么要亲她呢? 而且,他也的确一直戴着她送他的那枚玉扳指。 昨日他亲她时,他的玉扳指还碰到了她的脸颊。 但如果他是真的喜欢她,所有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心底对自己这番猜测不是很自信,但是她的梦……已经应验许多次了。 所以他昨日那么生气,其实是吃醋了……?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苏青珞便开始寻找先前的一些蛛丝马迹。 他分明从不管陆府的闲事,却替他退了跟陆衍的亲事。 宁海路去求赐婚,他即便要帮她,也大可以让她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嫁去齐家,没必要他亲自娶她。 他说是因为被长辈们催得厌烦,需要一个妻子,她当时并未深想,现在想想,以他的地位,整个陆家谁敢催他? 想通之后,苏青珞忽然忍不住弯起嘴角,笑出声来。 紫鸢奇怪地看着她——她家夫人是傻了吗?怎么还笑得出来,不是应该难过吗? 完全没什么好难过的,因为陆衡之说过后天要带她出去。 所以他昨夜如她所愿离开,应该也只是给两人一些时间和缓冲而已。 苏青珞气定神闲用过早饭,去老太太那请安,神色甚至比往常还愉悦些。 老太太自是也知道他们小夫妻吵架的消息,觉得这孩子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强颜欢笑,一时心里更疼她,也没当面戳破这件事。 待她离开后,老太太转头就吩咐钱氏:“还要劳烦你这个当婆婆的多操些心,好好劝劝这小两口,哪能刚成亲就吵架。” 又让她劝? 钱氏不晓得自己造了什么孽,前两日才劝了两人要注意身子,不如分房睡,今日又要劝和,一时有些头大,面上也只能恭顺道:“是。” * 陆明思自是也通过丫鬟月晓知道了这件事。 她冷笑一声:“真是活该,总共也不过张狂了这么几日。” 她坐在梳妆镜前,将手里金簪蓦地一扔:“自从娘去了庄子里,我手里能戴的簪子来回不过这几支,都半年未曾添新的了。” 月晓低头,不敢出声。 陆明思声音微沉:“簪子倒还是其次,眼前我到了要出嫁的年纪,母亲走后,竟无人替我张罗。老太太也真是偏心,她苏青珞十三岁就定下了亲事,我呢?她何曾管过我的死活?” 月晓轻声:“前日听月娥姐姐说,老太太已经在让钱氏帮着相看了。” “钱氏能想看到什么好人?还是得靠自己。” 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问:“月晓,你说我美吗?” 她是温顺的长相,肌肤白,鼻子也高,在陆家的三个姑娘里最过出挑。 月晓道:“姑娘当然很美。” 陆明思笑笑:“那是我美,还是苏青珞美?” 月晓:“当然、当然是姑娘更美。” 却是明显的谎话。 她原先确实比苏青珞好看些,但苏青珞这两年好似长开了,眼角生出几分妩媚感,她有所不及。 陆明思看着镜子,拿起胭脂,往眼尾稍稍画了条细长的线,平添几分媚态。 “这样看起来,我好像跟她苏青珞还有些像?” 月晓:“表姐妹,确实是有些像的。” 陆明思不觉微微一笑,道:“你去拿些碎银子打点一番,我要知道近日三爷的踪迹。” 月晓脸色微变:“这……” “放心,我知道三爷的院子一向难进,只留意他在外头的踪迹即可。” 月晓答是。 * 苏青珞心情放松急了,今日看了会儿账册,缝了会儿衣服就到了晚上。 宋闻过来问:“夫人,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他今晚能否过来住?” 他架子还挺大,自己怎么不过来,派宋闻过来算怎么回事? 苏青珞将手里衣服往藤椅上一撂,皮笑肉不笑:“不行。” 她说这话时声音微冷,让宋闻忽然觉得,夫人跟陆衡之好像有点像了,他以后不会夹在两个性子清冷的人当中当传话筒和受气包吧。 默哀片刻,他回去给陆衡之回话。 陆衡之刚批完手上折子,听见他的答复倒也没觉得十分意外,毕竟以前她娘怎么也要三五日才能原谅他爹的。 而他爹在这期间总要装的很惨的模样,引起他娘的怜悯和同情。 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笔,对宋闻吩咐:“拿几壶酒去后花园,我要彻夜饮酒。” 宋闻看着案几之上堆成山一样的奏折:“……?” 陆衡之理了理长衫,平声道:“大约一刻钟后告诉夫人一声。” 宋闻懂了,原来是苦肉计。 第75章 我家大人正在后花园喝闷酒呢 苏青珞用过晚饭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一面觉得陆衡之不过休沐这几日,不让他进房好似有些浪费。 一面又觉得应该让他吃个教训,谁让他不好好说话的。他要是直接说他喜欢她,那她还会不让他亲吗? 她捧着给陆衡之缝制的长衫,不停往外看,有种他今夜一定会来的预感。 果然片刻后,窗外似又有脚步声传来。 紫鸢说宋闻又来了。 苏青珞一面让人进来,一面低头装作认真缝衣服的样子。 宋闻苦着一张脸道:“夫人,求您快去看看吧,我家大人正在后花园喝闷酒呢,小的怎么劝也劝不住,他都好久没喝过闷酒了。” 苦肉计是吧,还是在他们之前见过面的后花园,挺厉害的啊。 可惜被她一眼看穿,阿爹也用过这招。 阿娘怎么做得来着,再晾他一晾。 苏青珞淡声:“大人有兴致喝酒是好事,有什么好劝的。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宋闻无奈给紫鸢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退了出去。 他刚一走,苏青珞就没忍住从长椅上下来:“紫鸢,给我重新梳头上妆。” 紫鸢差点笑出声,强行忍住了。 苏青珞在妆奁里拨了拨,掏出那支金镶珍珠的发簪:“就戴这支。” 紫鸢接过来:“好的夫人,你别急,我快点梳。” 苏青珞轻咳一声:“谁着急了,你慢慢梳,我又没说现在就要去。” 话是这样说,紫鸢还是加快了手上动作,她梳头不如褚嬷嬷,只是梳了个日常的发髻,将簪子戴好,又给苏青珞重新画眉。 “夫人眼睛长得真漂亮。”紫鸢没忍住夸道。 苏青珞笑笑:“你嘴巴还真是越来越甜了。” 梳完妆,苏青珞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对身上的衣服不甚满意。 “找老太太给我的那身粉色蜀锦衣裳过来。” 紫鸢忙去翻箱笼。 她成亲之后衣服都重新收拾了,紫鸢费了好大劲才从最底下箱笼里找出这件粉色蜀锦衣裙给她换上。 她穿好之后又看了半天,总算满意点头,又气定神闲地坐下:“再等等。” 明明想多晾他片刻,但听见紫鸢说外头起风了,她还是心软了,起身不太情愿道:“那走吧。” 紫鸢没忍住低头笑笑,给她披了件披风,提了盏琉璃灯出门往外走。 * 陆明思特意换了身苏青珞常穿的黄色衣裙,连样式都一模一样。 陆家姑娘的衣服剪裁出自同个裁缝之手,她有一样的也没什么奇怪,又挽了苏青珞这几日常挽的妇人发髻,特意在眼尾处涂了胭脂,问月晓:“都打听清楚了?确定三爷在后花园?” 月晓:“是的,正在后花园喝闷酒。” 陆明思点头起身,披了件披风,用宽大的兜帽将自己的头全部罩住,借着夜色,能掩盖得很好。 “你不用跟着了。” 临出门前,她往腰里挂了个香囊。 香囊里有母亲留给她的、要她紧急情况下用的媚香。 钱氏都给她看的什么清贫的书香门第,就是齐家她也看不上眼。 若是能跟着陆衡之,哪怕是个妾室,她也是不亏的。 这样权倾朝野的人,一句话便无数人求着抢着送钱过来,更何况,他本人面容清隽,气质清贵,本就是很不错的夫君人选。 再不济,若是将来有机会除掉苏青珞,她就是被扶正也没什么不可能。 她之前一直爱慕陆衡之,只是苦于他对娶妻女色没什么兴趣,但如今既然娶了亲,想必已经尝到了美色的滋味。 她相信,自己不会比苏青珞差。 她理了理衣裳,迈着小碎步出了门。 她要抓紧这个可能翻身的机会,陆衡之平日很少来后花园,要是错过下次不知还要等多久。 一路来到小花园门口,宋闻在那里守着。 夜色晦暗,宋闻一看见她就道:“夫人,您可是来了,怎么没带紫鸢?” 陆明思没说话,只是往园子里看了眼。 亭子里一盏幽黄的灯光,照出陆衡之的身形轮廓。 为防止被认出来,她径直走了进去,宋闻果然没敢拦她。 亭子里有灯光,她心里紧张,停在凉亭台阶下方,一时没敢过去。 陆衡之立刻放下酒杯,起身朝她走来。 拾阶而下,矜贵而从容。 “你来了。”陆衡之温声,“冷不冷?” 陆明思从未听过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一时竟无比嫉妒苏青珞。 “还在生气?” 怕他认出来她,她没应声,闭上眼,豁出去似的伸手抱住了他。 陆衡之弯唇一笑,正要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然而不过一瞬,他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香气。 嘴角的笑容倏地变冷,他伸手用力将面前的女人推到地上。 陆明思跌坐在地,没忍住闷哼一声。 “什么人?”陆衡之沉声冷喝,“宋闻,你是死的吗?滚过来!” 宋闻正怀疑自己眼花,怎么前方好像又看到了苏青珞和紫鸢提着灯过来。 等人近了,他暗道糟糕,苏青珞在这儿,里头的人又是谁? 他浑身一颤,便听到里头陆衡之的吼声,忙跑了进去。 苏青珞有些意外。 难道竟然不是苦肉计? 不就是赶他出来住了一日,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雀跃。 苏青珞拢了拢身上披风,兴致勃勃对紫鸢道:“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走进去没几步,她顿住脚步。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心不受控似的一沉,转身便走。 眼泪涌上来——好你个陆衡之,不过才晾了你一晚,你就跟别的女人缠在一起。 没走多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衡之一向是不近女色的,就算要碰女人,他有的是她碰不到的地方,不至于在后花园做出这种事。 更关键的是,那女人好像是跌在地上的,很显然是被他推开的一个姿势。 看起来,更像是有人上门勾引? 苏青珞心情立刻平复下来,收回眼泪,停住脚步。 恰好在此时,陆衡之看到她身影,立刻迈步过来,攥住她手腕。 “夫人,你误会了。” 他沉声,“别走,我解释给你听。” 被推倒在地的陆明思震惊万分。 陆衡之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苏青珞竟然如此……卑微吗? 苏青珞咬唇,没应声。 现在倒是知道解释了。 陆衡之便一路将她牵进凉亭,亲自在石凳上铺了个软垫,拉她坐下。 陆明思早被他这一连串爱护苏青珞的动作打击得体无完肤,灰心之下,不得不道:“我不过是心情不好来后花园走走,不想撞到了三哥,三哥为何要推我?” 陆衡之微眯了双眼。 宋闻立刻将手里灯照过去。 苏青珞看清了伏在地上女人的脸——是陆明思。 第76章 喜欢你 陆衡之显然也认出伏在地上的人。 她宽大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一张跟苏青珞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他冷笑了声:“是么。” 陆明思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这么快认出她并非苏青珞;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将她推倒在地;更没想到会撞上苏青珞本人。 真是太不走运了。 她起身站起来,正准备硬着头皮争辩,便听到陆衡之沉声道:“跪下。” 陆明思一震,看一眼在石凳上坐着的苏青珞,咬牙没动。 实在是太不服气了。 她才是陆家的嫡女,苏青珞不过一个外孙女儿,凭什么苏青珞坐着她跪着。 陆衡之冷声:“宋闻。” 宋闻忙走过来,一脚将她踢得跪下,压住她整个脊背。 她尖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是陆家的嫡女,还轮不到你们审我。” 陆衡之淡声:“去请老太太和大夫人过来。” 陆明思一颗心如坠冰窟。 勾引陆衡之并不丢人,丢人的是连勾引都没成功,却被看出来。 已经入了夜,老太太和大夫人匆匆赶来,看了眼面前的场景,先明白几分。 陆明思挣扎道:“这是我陆家的园子,难道我还不能来散心了吗?就因为我在园子里撞见了三爷便说我勾引?大家都是兄妹,未免也太过分了。” 她虽这么说,但谁都知道陆衡之跟陆家关系远,早出了五服,否则她也不会来勾引。 苏青珞一股气堵在胸口。 就算是假成亲,陆明思这么光明正大觊觎她的夫君,也是不能原谅的。 何况,她喜欢陆衡之,看起来陆衡之也有些喜欢她。 她冷声道:“妹妹既是来散心,为何妆化得跟我如此像?穿着我常穿的鹅黄色衣裙?甚至还梳了妇人发髻?怎么,妹妹等不及要嫁人了?” 陆明思颤声道:“这妆本就是时下流行的妆容,这衣裙是府里统一做的,至于这妇人发髻……” 她顿一下,很快找到理由,“我不过是好奇,梳着玩的,想着夜深人静的没人会看见。” 苏青珞一凛。 这人跟她娘柳氏一样滑头,惯会胡搅蛮缠,这么争辩倒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如果老太太肯护着她的话。 陆明思立刻低声哭泣道:“反正我娘已经被送了出去,再把我送出去也无妨,正好跟我娘死在一处。陆家的嫡女终归不如外孙女儿,这是人人皆知的……” 钱氏忙道:“你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啊活啊的,真是没轻没重!” 老太太一言不发。 虽是明摆着的事儿,但毕竟关系到陆明思的前程,这也是她嫡亲的孙女儿。 夜风带起一股凉意,凉风灌进嘴里,苏青珞没忍住轻咳了声。 陆衡之淡声道:“我懒得同你掰扯,我只问你,你身上挂的什么香?” 陆明思脸上浮起骇然之色,下意识伸手去捂腰间香囊——他这么容易就闻出来了? “我……这香是我随手翻出来的,我、我也不知道……” 陆衡之又道:“带她的丫鬟过来审。” 陆明思顿时更慌。 月晓很快被拉过来,她哪里挨得住陆衡之手底下的杖责,不过挨了几下便将事情和盘托出,陆明思蓄意勾引陆衡之这事儿没跑了。 陆明思脸色惨白,乞求的眼神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着脸色,叹了口气,道:“衡之,此事你想如何处理?” 陆衡之转头看向苏青珞:“还是要问青珞的意思。” 苏青珞心跳加快,怎么来问她,这事向来都是长辈做主的,她又没处理过人。 但也隐隐意识到,成了陆衡之夫人后,恐怕以后不时会发生这种事,她不能不会处理。 她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便罚她禁足一个月吧。” 应该够严厉了? 陆衡之不觉蹙眉。 陆明思闻言,松了口气。 老太太亦是叹了口气,道:“青珞一向心善,这样吧,罚明思禁足半年,月例减半,每日抄写女则三篇。” 苏青珞已经开了口,陆衡之自不能反驳,淡声道:“将她的丫鬟发卖了吧。” 陆明思眼泪流出来:“不、不要——月晓她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求求你,不要——” 她扑到苏青珞脚下,拽住她裙摆,“表姐,我求你,月晓不能被发卖,我求求你……” 苏青珞不觉有些心软,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牵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她便没说话。 事情就这样落定。 陆衡之自是跟着苏青珞回了院子。 洗漱完后,她还有几分心不在焉。 陆衡之便伸手将她一揽:“在想什么?” 苏青珞犹豫片刻,道:“其实月晓平日里待我还挺好的,我有点不忍心。” 她乌黑的长发垂着,蹭到他手腕上,微微有些发痒。 陆衡之“嗯”一声,“但此事一定要给陆大小姐一个教训,发落不了她,丫鬟是必须要发落的。” 苏青珞轻轻应了声,她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觉得月晓有些无辜。 又听陆衡之道:“你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去处。” 苏青珞心里一下轻松了:“好。” 突然觉得陆衡之好厉害啊,明面上给了陆明思教训,私底下这样处理也没亏待月晓,还免去了她的愧疚。 她抬头,有些仰慕地看着他。 昏黄的灯下,他一双眼漆黑幽深,对上她视线,渐渐起了波澜。 呼吸落在她耳边。 苏青珞一瑟,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开。 陆衡之:“夫人?” 苏青珞抿唇道:“你别想糊弄,我跟你说清楚,我还没跟你和好呢!” 陆衡之哑然失笑,问:“还在生气?” 苏青珞转头:“哼。” 头转得太过用力,连一缕头发都带了过去。 陆衡之心头泛起一阵涟漪,不觉又去拉她的手:“我没碰她。” 没碰谁? 片刻后苏青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没碰陆明思——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怎么好像还在拿这个邀功? 而且谁跟她说这个了? 苏青珞转身走了几步坐到长椅上,刻意跟陆衡之拉开距离:“谁问你这个了?” 这人怎么回事儿,处理事情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反应很快吗? 陆衡之似是才反应过来:“你在说昨天的事?” 苏青珞没出声,却发觉自己正坐在昨日被他“轻薄”的地方,一时脸红。 陆衡之起身,缓缓走过去,看了眼那长椅。 不知道是不是苏青珞心虚,她总觉得他看这长椅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然后,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低声道:“嗯,那我给夫人道歉,我不该亲你……” “谁不让你亲了!”苏青珞气得用力拍了下他胳膊,“你是木头吗?我明明问的是你为什么亲我?”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一怔。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苏青珞立刻起身往床上走去。 陆衡之一伸手便拉住她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重新拉进怀里。 他手搂住她的腰,低声:“因为喜欢你。” 第77章 夫人真乖 他胸膛发热,贴着她后背,将滚烫的温度尽数传递给她,也将心跳传递给她。 他说“喜欢你”三个字时声音很平,好似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只是这寻常里似是有种刻意,方才显出几分不自然。 苏青珞一动没动,也有些没想到,他这次会这么直接将“喜欢她”说出口,还以为还要费点事。 察觉到他搁在她腰间的手轻轻颤了颤,仿佛有些紧张。 苏青珞不觉好笑,恐怕这人在朝堂之上面对陛下和百官都从容自若,此刻反而紧张起来。 想到他是因为她才如此,她心里不觉泛起甜蜜和满足感。 陆衡之就这么抱着她,好一会儿没动。 片刻后,他声音有些涩:“夫人是问这个吗?” 苏青珞轻轻“嗯”了声,“那你早说……不就好了……” 她耳尖红透了,人也突然害羞起来,仿佛一只小猫蜷缩在他怀里。 陆衡之悬着的心轻轻放下,指尖也不再轻颤。 他笑了声,那笑声里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似是嘲讽自己太过后知后觉。 早该想到的,其实媚药这东西并非全然不能控制。 她若是对他毫无感觉,中媚药的时候只会想离他远一些,不会控制不住想亲他,那媚药只不过放大了某些情感而已。 后来得知他中了媚药,她甚至任他行动了,这样的信任,难道还不是喜欢? 还因为昨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书生生气吃醋,简直跌份儿。 他真是聪明一世,偏偏在自己的情事上栽了跟头。 他搂住她,低头在她耳边低声问:“说了就能亲了?” 苏青珞不觉一瑟,在他怀里缩了缩,低垂着眼帘,却没否认,只是抓着他手臂的手紧了紧。 陆衡之低头,唇蹭过她耳尖,掠过腮边,触碰到她柔软而温热的唇。 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却不自觉地回身仰头,自然而然地加深了这个吻。 察觉到她的主动,陆衡之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伸手将她往上一拎,她完完全全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去捉他手臂,寻找一个支点,恰好他一条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她便及时抓住。 他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布料底下便是滚烫有力的手臂,她几乎能摸到他手臂鼓起的肌肉,像被针线缝过似的有道线条,她没忍住摸了摸,一路往前,摸到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却没想到点了火。 身体一空,再度被拎起来,下一瞬又被压在长椅上。 好像是要继续昨日未曾完成的那个吻。 她手轻轻撑在他胸膛前,却不似昨日那般拒绝挣扎,像是手无处可放的样子。 他垂眸看她。 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道阴影,脸颊微红,好像连下巴尖都是红的,却不似往常般害羞,大着胆子对上他视线。 水汪汪而又无辜的一双眼。 陆衡之心头一荡,捉住她一只手往上放在他颈后,低声道:“搂住我。” 苏青珞便搂住他脖子,另一只手也顺势攀上,听见他笑了一声:“夫人真乖。” 她摸到他颈后细微的冷汗,好像秋日晨起院子里树叶上的露珠,湿滑而微凉。 来不及说什么,他便再度吻了下来。 她微微闭上眼,跟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感觉自己沉溺在这个吻里,无法自拔。 身下的毯子又拧成一团,她却觉得跟昨日相比,好像没有那么硌得慌,起码她可以心甘情愿地忍受。 不知吻了多久,她忽然想看看他吻她时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觉睁开了眼。 他微闭着眼,睫毛近在眼前,根根分明,好似鸦羽。 离得这样近,她甚至看到他眼角下一颗极浅的痣,淡得好像洗过的细毛笔染上去的。 墙上是两道交缠在一起的黑影,被灯放大,横亘在梁上,在这冷夜里显得格外暧昧。 似察觉到她分心,陆衡之睁开眼,停下了这个吻。 距离太近,苏青珞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害羞地别开视线。 陆衡之伸手捏住她下巴尖,将她脸轻轻扳回来。 “怎么了?”他嗓子发紧。 苏青珞正要回话,却被夜里的凉意一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冷?” “嗯。” 陆衡之摸了摸她肩膀:“是我疏忽。” 才意识到她也只是穿了件单薄的中衣。 他于是起身,将她横抱起来。 她身体很轻,是江南女子那种小骨架,仿佛没什么重量。 陆衡之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 眼前的场景忽然让苏青珞想起许久前她中了媚药时,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竹屋的床上。 心里浮起几分甜蜜。 陆衡之掀开被子上来,伸手将她一搂,带着她一起躺下,想往常那般伸手将她抱住,只是原本在腰间的手挪到了她小腹上。 “还冷吗?” 苏青珞轻轻摇头,不自觉伸手握住他的手,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陆衡之唇角微微翘起,却没回答,只是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青珞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日……” 他“嗯”了声,“够晚的。” 倒忘了自己也没发现很早。 苏青珞回身,看他:“你还没回答我呢,不许转移话题。” 陆衡之不觉笑起来。 他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活泼明快,全无拘谨,不像以前,好像总怕他似的。 “没想转移。”他似陷入沉思,好像不知道从何讲起。 苏青珞整个人转过身来,伸手去摸他手上于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在回金陵的那条船上,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 陆衡之平声:“是。” 那是他对她的动心时刻,但也只是其中之一。 第78章 吻住她的眼睛 烛火微晃,屋外起了风声。 没想到缘分竟然真的在六年前就定下。 苏青珞想起当年的事,仍旧记忆犹新。 那一年,她没了家。 父亲不慎落马后病重,在三月去世。 母亲生下她后身子便一直亏损,父亲去世后,她强撑起苏家,到了八月也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整个苏家便摇摇欲坠,仆人们先后鸟兽般四散,卷走不少金银细软,直到陆佑到来,才勉强稳住苏家。 但整个家却是散了。 她懵懂无知,看着陆佑拉着苏家族长将家里的事情一件件处理好,过了文书,将她带回京城。 陆佑对她来说,是当时唯一的亲人,也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很感激陆佑。 还有当时年仅十六岁的陆衡之。 她在登上回京城的那艘船那天才第一次见到陆衡之。 其实对他印象很深。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衫,立在船头,整个人阴沉而冷,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戾气,腰间还横着一柄大刀,似是谁看他一眼便会立刻被他一刀毙命。 去京城的路上,她只带了紫鸢,乳母程嬷嬷也十分想跟着来,奈何儿媳妇才生了孩子,程嬷嬷要照顾,不得已才不跟来京城。 临别时,她还抱着自己哭了好一阵儿。 她跟紫鸢两个人在船上,偶尔陆佑过来看看她,说前些年江南大旱,收成不好,不少人就近落草为寇,开始在运河上趁夜色大肆抢劫往来船只,所以特意雇了镖局的一队护卫,要她自己也小心。 ?她一度以为陆衡之是雇来的镖局刀客,所以起先同船的几日她根本不敢跟他说话,甚至不敢看他。 他巡视船只时偶尔会瞥她一眼,转瞬便挪开。 刚没了父母,她每天夜里都睡不好觉。 有天夜里,她突然听见船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有人劫船!” 她登时坐起身,叫醒紫鸢,两人刚穿戴好,门就被陆衡之撞开了。 他冷声:“跟我走。” 说不怕他是假的,但这时候跟水寇相比,陆衡之简直可以称得上菩萨了。 他将刀鞘递到她手里,一路护着她和紫鸢到了船下的货仓,将她们塞到角落,沉声:“别出来。” 临走时,还扔了一把匕首给她。 她和紫鸢瑟瑟发抖抱紧对方,听着头上传来的刀锋碰撞声、喊杀声、脚步声,吓得哭了出来,只是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上头声音渐渐小了,最后渐渐消失。 两人还是不敢出来,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天色蒙蒙亮,听见门“吱”的一声响了。 刀尖划过木板的声音。 她大着胆子看了眼,是陆衡之。 他浑身是血,因为黑色衣衫已经浸透了,贴在身上,身后一串血脚印。 “出来。”他脸色苍白,声音有些淡,不知道是脱力还是什么。 她连忙起身,想去扶他,却不知为什么不敢,停在原地,忽然看到他身后有个一身短打的男人扬起刀,她惊呼一声,陆衡之闪身避过,却跪在地上,手撑着木板,显然受了重伤。 身后那人腿瘸着,也摔到地上,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他咬牙露出可怖的笑看她一眼:“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和这两个小姑娘陪葬。” 她手里攥着匕首不停发抖,明明心里想冲上去帮陆衡之的,但不知为什么脚下完全不听使唤,僵在原地迈不动步子。 眼睁睁看着那人一刀落在陆衡之左肩,陆衡之沉眼冷笑一声,借着那刀的力量起身,一刀抹了那刺客的脖子。 那刺客彻底倒地。 ?他捂着肩头的伤,鲜血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原本以为,他会骂她不顶用,连她自己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不顶用。 他却只是淡声道:“没事了,别怕。” 那清淡的语气里,带着极强的安抚意味。 她眼泪滚了下来,想伸手去扶他,他却已经转身:“走吧。” 一路上了甲板,沿途不时便躺着尸体。 她和紫鸢谁也不敢看,互相搀扶着进了屋。 陆佑也受了伤,身边跟着的小厮正哭丧着脸说:“大夫还等靠了岸才能找,爷还不如当时乘小船先走去报官,这血要是一直止不住怎么办?” 陆佑沉声:“胡闹,姐姐唯一的女儿在船上,我岂能丢下她逃命?” 血还在往外冒。 她叫了声舅舅,陆佑对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她连忙走过去,借过小厮手里的绷带用力换了位置按住,血竟不流了。 小厮大为震惊。 她吩咐:“紫鸢,去拿药箱。” 父亲平日里走南闯北,不时出海,所以从小就教了她一些应急的处置外伤的法子,还她亲自替父亲包扎过。 替陆佑止了血,又听外头有个小厮急道:“二爷,我们公子肩头的血也一直止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陆佑忙道:“快,青珞你去看看衡之。” 她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宋闻,只是慌里慌张地跟过去。 推开门,陆衡之躺在床上,脸色唇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她走过去,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她立刻用跪在床边,用厚厚的绷带压住他肩头,眼里的泪不自觉涌出:“没事的,很快血就不会流了。” 床褥上全是染红的血迹。 如果不是她方才犹豫,他不用受这么重的伤。 他眸子漆黑,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涣散,却就那么一直一直看着她。 那个眼神仿佛烙在她身上,这也是为何她会猜测陆衡之是不是在此时喜欢上她。 好在肩头的血很快止住了,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都不致命,倒是没什么太大关系。 伤口止住后,她为他敷了金疮药,包扎好。 一个时辰后,船在临清靠了岸,众人一起上岸去医馆、报官,休整了几天,才重新出发。 幸好过了临清后,再没遇见过水寇。 这件事的细节原本已经被她埋藏在记忆力,现在想起来,鲜血淋漓的场面好似近在眼前。 差点忘了——陆衡之因为她挨过一刀。 她看着眼前的陆衡之,眼泪忽地直直滚落下来。 当年哭是因为愧疚自责,而如今除了这些,更多的是心疼。 “怎么哭了?”陆衡之微微蹙眉。 苏青珞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抚上他左肩,细细地摩挲着。 隔着中衣,摸到一处过分光滑的肌肤脉络,连纹路都没,从上到斜下方,大约有三寸长。 她指尖轻颤,滚下更多泪珠。 陆衡之伸手捏住她下巴尖:“想起在船上的事了?” 她泪凝于睫,手一点点揪着他中衣领口:“你、你有没有怪过我,当年我……我应该立刻过去杀了那个人的,我应该立刻过去的……” 她喃喃,眼泪落进他手心。 陆衡之没想到她会在想这件事,不觉哑然失笑,擦掉她的眼泪。 “当年你才几岁?我怎么会怪你。” “真的不怪我?” “不怪。” “可是你受伤了。” “嗯……你可以补偿我。” 她声音里有几分茫然:“什么?” 他低头,轻轻吻住她的眼睛。 第79章 主动亲他 苏青珞微微一怔,进而羞得满脸通红。 手撑着陆衡之的胸膛,听见他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如想想,怎么叫现在的我开心。” 他声音压在喉咙里,音色发沉,慢慢地吻掉她的眼泪。 柔软的唇贴着眼皮一路吻到腮边,又吻到她下巴尖。 “胆子怎么总这么小?”想起当年船上的事,陆衡之唇停在她唇边,不觉轻声。 事情都过去六七年了,竟还能把她吓哭。 话落在苏青珞耳朵里却全然变了含义,以为他在嘲笑此刻的她。 她顿了一顿,有些不服气地扯起他中衣衣领:“我哪有胆小。” 陆衡之稍稍挪开脸,垂下眼帘。 她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一只小狐狸,有格外的一种天真感和逞强感,脸上也浮起一个豁出去的表情。 陆衡之还没弄懂她这表情的具体含义,下一瞬,她便抬起头,朝他吻了上来。 陆衡之霍然一震。 她动作生涩极了,明显是模仿他,却不得要领,只是在他唇上来回辗转。 这点到为止的吻让他心痒难耐,却也不想破坏美人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便伸手掌在她脑后,低声道:“张嘴。” “……” 他声音低哑,本就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何况又是深夜,两人躺在一个被窝。 苏青珞觉得耳朵尖都是红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手勾住他脖子。 “再靠近些,用点力气。” “可以亲耳朵。” “还有脖子。” “……” 夜色越来越浓,苏青珞在被窝里腻出一层细汗,脖子里的头发都湿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衡之突然开始掌控全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疾风暴雨似的吻她。 亲过的,都是他刚才教她亲的地方。 她的心跳声应和着他的,很快便受不了这种热络,低声说好热。 他便一把掀开被子,手指缠上她的,跟她十指相扣。 她沉溺在这样一种放肆的热络里,有些无法自拔。 分明是那样清冷的一个人,亲密起来竟会这样让人招架不住。 然而他还是很顾及她的感受,扣着她手的力度很轻,她稍一用力便能争夺,不似昨日是近乎失控的一种力度。 片刻后,他轻轻地喘息着,头轻轻枕在她脖间,呼吸都撒在他脖子上。 他伸手碰到她中衣领口,她登时一缩。 他察觉到了,便只是用手碰了碰,哑声:“睡吧。” 确实是……亲了很久了。 苏青珞轻轻点头。 她挺累的,又实在困了,很快便睡过去。 陆衡之从净室回来,便看到她规矩地躺在那里,只穿着白色中衣,身形单薄,好似一段素锦。 他摸了摸唇角,不觉一笑,躺上床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她无意识地嘤了声,便乖巧地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隔日苏青珞醒来时,陆衡之正站在铜镜前系腰带。 看到她醒了,他便走到床边,把腰带递给她:“醒了?” 刚起床,苏青珞还有些茫然,顺手接过腰带,跪在床上替他缠上系好。 陆衡之含笑看她一眼:“熟练多了。” 苏青珞登时脸一红,问:“你有事吗?” “嗯,今日还有几个人要见。”他转身不知从哪摸出来个木盒打开,里头是她送的那支白玉簪。 “替我戴上?”他轻声。 “……” 她还没学怎么给男人梳发髻呢。 “你不是急着去前头吗?” “不差这一时半刻。” 苏青珞还想找理由,但一抬头发现他连头发都梳了发髻,戴好了玉冠,只是差这么一个象征性的簪子。 这也太体贴了吧? 她没忍住在心里夸他,弯唇点头,示意他低头。 陆衡之看她一眼,很配合地低下头。 苏青珞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里浮起一种极度的满足感,将白玉簪插在他发髻上:“好了。” 他无声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下巴尖:“今日不陪你用早饭了,你自己好好吃,明日带你出门。” 她害羞道:“我本来也不用你每日都陪我用早饭,你忙你的就好,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 “是挺懂事,尤其昨晚。”意味深长的语气。 “……” 这陆衡之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话很少的吗?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苏青珞红着脸推他一下,叫他快走,然后叫紫鸢进来替她梳头。 没想到进来的人是玉竹,她还差点跟陆衡之撞上,好在陆衡之并未在意此事,直接迈步出去了。 玉竹吐了吐舌头:“吓我一跳。” 苏青珞问:“紫鸢呢?今早不是她当差?” 玉竹殷勤地过来整理床幔:“紫鸢姐姐这几日熬夜有些多,我跟她换换。” 苏青珞打个哈欠,点头道:“回头再挑几个丫鬟过来用,如今三哥也住这里,你们两个是有些忙不开。” 玉竹道是。 她起身,穿好衣服后觉得头有些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夜里吹了风,不过好在并不严重。 用过饭后,她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看她神色,含笑问:“跟衡之和好了?”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也没吵架的。” 钱氏松了一口气:“小两口就是这样,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能往心里去。” 床头打架床尾和。 苏青珞脸一红,想到昨晚,好像更懂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也点头道:“昨日的情况,我瞧着衡之待你很是上心,我这心便放下了一大半。你早日生下个哥儿,我就彻底放心了。” “……” 这就开始催生了吗? 要是老太太知道他们还未圆房,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第80章 我你都能罚 从老太太那儿脸色通红的回来,苏青珞莫名其妙想到一件事:她要不要看一看那册子。 毕竟以后……应该也是要圆房的吧。 但走到箱子前,伸手要从箱底把那册子拿出来时,她又骤然惊醒,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忙被烫了似的关掉箱笼。 坐到窗边炕上,掩饰般拿起针线,给陆衡之缝衣服。 缝着缝着,脑海里又不自觉想起他昨天晚上最后把她捂进被子里亲的场景,觉得脸好像又开始发烫了。 一面缝一面忍不住打了手上月白料子一下:“都怪你!” 今天她都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紫鸢这会儿也过来伺候了,看苏青珞的动作有些懵:“怪谁?” 苏青珞一脸尴尬,后知后觉自己竟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只好用别的话题岔开:“泡杯茶给我,渴了。” 紫鸢果然去泡茶了。 喝完茶,接着绣衣服,强迫自己不去想昨晚那么亲密的事。 刚绣了几针,脑海里忽然响起陆衡之低沉而哑的声音——“因为喜欢你。” 她没忍住弯起嘴角,抱着衣服贴在怀里,翘起了脚尖。 他说喜欢她! 他亲口说了喜欢她! 紫鸢看着身体快扭成一团麻花的自家夫人,不觉道:“大人厉害啊,把夫人哄得这么开心。” “……” 苏青珞彻底清醒过来。 怀疑陆衡之给她下了迷魂药,不然她怎么满脑子都是他,不受控似的。 好一会儿,她终于稳下心神,缝了一截袖口。 脖子有些僵,她起身看了眼外头逐渐正南的太阳,意识到快到了午饭时间。 陆衡之也不知道会不会过来同他一起吃饭。 其实离饭点还有好几刻钟时间,但今天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慢。 她迈着小碎步在屋里踱步几个来回,紫鸢终于忍不住贴心地问:“夫人,要不我让玉竹去前院问问大人要不要过来用饭?” 玉竹一脸期待。 苏青珞往炕上一坐:“不用。” 没忍住又捏了把那件未缝制完的衣服。 这人怎么回事,昨晚才那么情真意切地说了喜欢她,今天竟然不陪她过来用饭? 不陪她过来用饭就算了,也不知道差人说一声吗? 她将手里衣服捏成一团,又忍不住用手撑着下巴,支在炕上的小桌子上——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 没确定他喜欢她的时候总是想试探确定,现在他都说了喜欢她了,她也还是不满足,想要更多。 又等了一会儿,厨房都送来饭了,陆衡之还没派人来。 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件挺正常的事,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不开心。 好像昨天亲过以后,有点希望陆衡之待她再特别一点。 但也只能压下这点子无足轻重的不开心,道:“咱们用饭吧。” 声音无精打采的。 还未落座,就听见外头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宋闻进来禀报道:“夫人,大人说他前头忙走不开,就不过来用饭了。” 现在才来说。 心里虽然有点小抱怨,但苏青珞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刚准备说让陆衡之好好用饭之类的话,又听宋闻道,“不过大人问您要不要过去同他一起用饭?” 这个宋闻,就不能一句话说完吗?是之前陆衡之罚跪的两个时辰还不够? 宋闻看见苏青珞神色,不觉一凛。 他们夫人向来是出了名的和善好模样,怎么听见大人叫她一起过去用饭脸色还有些烦?大人又怎么惹夫人了? 苏青珞按捺住想要数落宋闻的心情,问:“前头现在没人了吗?” 他不是说要见几个人? 宋闻:“几位大人都走了,如今年底吏部要考核,大人的折子是真的批不完,堆成山一样,实在没空过来。” 没空过来,也要叫她过去吃饭。 苏青珞心里先前那点儿不快早消散了,但也不想让人看出她太开心,好像很轻浮的样子。 她淡声:“知道了,你先去回话,我很快过去。” 宋闻含笑道是,给紫鸢一个“快点儿”的眼色。 宋闻刚出去,苏青珞就拉着紫鸢的手道:“快,重新给我补个妆,快点快点,不能让他等太久。” 紫鸢觉得好笑,还是很快给她补了粉和口脂。 苏青珞又照了照镜子,起身道:“走吧。” 虽然陆衡之发了话,前院紫鸢和玉竹随手都可以进去,但出门陪苏青珞这事向来是紫鸢的,玉竹看着紫鸢陪着苏青珞离开的身影,不觉有些羡慕。 进了院子,一眼看见宋闻又跪在书房门外。 苏青珞不觉好笑:“这是又犯了什么错?” 宋闻耷拉着脸,不敢说话。 紫鸢给她使个眼色:“夫人问你,还不回话?” 宋闻立刻悟了。 苏青珞待人向来宽厚,说不定能替他求个情。 他磕了个头,苦兮兮道:“小的忙得忘了时间,去问夫人要不要来吃饭去晚了,大人罚小的跪一个时辰。” 他这也不是假话,一早上那么多大人上门拜访,光接待茶水点头就够他忙活,自然把陆衡之吩咐的问夫人来吃饭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说完后,他有些期待地看着苏青珞。 不想苏青珞点头道:“是该跪,再加一个时辰。” 宋闻:“……???” 苏青珞没忍住笑出声,也没再理他,推门进去。 陆衡之早听见外头声音,将手里批到一半的折子放下,抬头看她:“来了?” 一面说,一面放下笔,起身过去将她拉至饭桌前坐下,慢条斯理地打开饭盒。 苏青珞歪头看他:“你都听见了?” 陆衡之平声:“听见了。” “那我罚了你的人,你没意见啊?” 她朱唇微抿,一双眼睛透着灵动,好似在故意试探。 陆衡之无声笑一下:“没意见。” 他将筷子放至她手边,看她一眼:“我你都能罚,何况我的人。” 苏青珞感觉此刻的心脏仿佛一朵烟花快要炸开了。 他怎么这么会说话。 她没忍住笑起来,又伸手轻轻拽了拽他衣袖:“那我要是给他求情,你有意见吗?” 他垂眸,伸手捏住她下巴尖:“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 他捏她下巴尖这动作,让苏青珞有点脸红。 她轻轻咬唇。 像一朵含羞带怯的海棠花。 陆衡之声音沉了沉,倾身:“亲我一下,我就没意见。” “……?” 苏青珞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为什么要为了替宋闻求情亲你?你好像话本子里逼小姐委身的小流氓。” 陆衡之:“……” 苏青珞仰头看他:“你是不是就是想找借口亲我?” 陆衡之哑声:“是。” 根据先前的经验,在她面前直接承认好像比绕弯有用的多。 苏青珞脸颊发红。 他现在怎么这么直接了? 真是承认喜欢她后就开始什么也不顾忌了嘛。 不过她挺喜欢他这样的。 她于是小声道:“那我不是你夫人嘛,你想亲我,也不需要找那么多借口……” 陆衡之眼眸一暗,闪过几分凶险。 苏青珞想起昨晚,下意识起身:“我、我先去叫宋闻起来。” 第81章 没人敢进来 苏青珞不敢看陆衡之神色,起身打开门叫宋闻起来去跟紫鸢吃饭。 宋闻一顿道谢,简直将苏青珞夸成了活菩萨。 被这么一打岔,苏青珞再坐回去后,陆衡之神色也恢复如常,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 不知道是不是早存了请她来的心思,饭桌上有她很爱吃的鸡汁包子。 苏青珞咬了一小口,咽下去后道:“这是你这里的小厨房做的吗?” 陆衡之“嗯”一声,“不好吃?” “也没有不好吃,只是好像比宋闻的手艺差些。”苏青珞忍不住感慨,“不过宋闻这么忙,也不能老让他做饭。” 陆衡之挑一下眉,没应声。 以为陆衡之讲究食不言,苏青珞接下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这么默默跟他一起吃饭就很开心。 饭后,苏青珞看见他书案上堆得小山般的折子,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就? 陆衡之敏锐地察觉到她并不想走,起身道:“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给我磨个墨?” 苏青珞立刻收回即将迈出去的步子:“倒是没什么要紧事。” 陆衡之无声一笑,坐在书案后,提笔接着看折子。 墨倒是的确不多了。 这应该是很普通的墨,看得出来,陆衡之平日里挺节俭。 除了陛下赏赐的那身蟒服和官袍,他日常穿的长衫也都很素。 苏青珞一面磨墨,一面拿余光去看陆衡之。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身侧,他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看了折子片刻,在折子上批了两行字,便换了下一本。 批完的折子越来越多,差点歪倒。 磨完墨,苏青珞又自觉去整理旁边折子。 陆衡之余光里看见,他的夫人穿着一件粉色夹袄,月白色百褶裙,头上还戴着他送的那枚金镶珍珠簪,小心翼翼地将桌案上的折子整整齐齐搁成两摞。 衣袖一晃一晃的,晃得他有些心不在焉,折子上的字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蚂蚁,好似没什么分别。 她身上传来一阵幽微的香气,像兰花。 陆衡之呼吸慢了几分,行动先于语言,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揽。 将人抱进怀里,才觉得未免有几分荒唐,但也舍不得丢开手。 苏青珞猝不及防被他扯进怀里,手上失了力道,刚整理好的折子呼啦一下倒了,顶上基本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一怔,人坐在他腿上,侧头看他。 陆衡之倒是会先发制人:“看什么?”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她害羞,说不出口。 “我怎么?”他手伏在她腰上,声音里有种慢条斯理的从容。 苏青珞伸手推他胸膛,依旧推不动。 陆衡之唇贴上她耳垂:“刚才是谁说我想亲就亲?” “这是书房。”她微微挣扎一下,提醒他。 这点挣扎的力道反而叫陆衡之更加欲罢不能。 他将她抱起来,调了个姿势,叫她面对面坐在他身上,声音喑哑:“没人敢进来。” 苏青珞紧张到脊背发僵。 陆衡之伸手轻抚她脸颊。 大拇指上的扳指一点点擦过她雪白细嫩的皮肤,激起一阵凉意。 苏青珞抬手握住他手上的扳指,低声:“你一直戴着这个,你很喜欢?” “喜欢。”陆衡之声音好似染了几分情欲,“你送的衣服我也很喜欢,穿了很久,可惜后来小了……” 他当时缺钱,幸好小时候为强壮身子学了些简单的拳脚功夫,陆佑叫他去金陵,一趟可以赚二十两银子,他便去了。 守护整艘船也是分内之事。 救了陆佑和她之后,陆佑送上了五十两银子作为答谢。 她则送来了几锭黄金,一枚玉扳指,几套上好衣料的长衫。 当时便觉得她很细心,因为这些衣料他就是得了钱也一定舍不得买的,而那几锭黄金,更是叫他那几年都能安心科举,不再为钱财之事奔波。 那枚玉扳指如果当掉,也能换一笔不菲的银钱。 但他舍不得,一直留着,直到入阁成了首辅,才找出来戴上,反而很贴合他此时的身份。 陆衡之低头,扫了眼手上玉扳指,倏地吻上她的唇,不过一瞬,便放肆地压住了她的舌面。 粗粝的舌缠着她的,扫过她上颚,霸道地想要攫取她的一切。 触过的软肉有种颗粒感,掠过的地方带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 谁说他清冷,又是谁说他不近女色。 苏青珞早被他带进这种无法遏制的亲密里,便没再拒绝,小声说:“门……” 他笑了声,气息荡在她舌尖上,是一种格外清凉的感觉,像夏日荡在山涧里的溪水。 又说一遍:“没人敢进来。” 然后将她按进怀里,叫她放心。 外头阳光好像没有那么烈了,洁白的墙上照进来的一束光移开半寸,陆衡之才缓缓放开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低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透着一种还未满足的意味。 苏青珞胳膊有些发软,好像一朵被摧残的娇花。 唇珠有些发烫,有些麻,好像还有些肿,不知道是不是他方才咬的。 她无力地将头靠在他肩上,一抬眼,看见那束光恰好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不对,不是画,是……一支干了的桃花。 那桃花被连着枝节裱进画里,开得仍旧妖冶,仿佛没从凋谢过。 陆衡之缓了片刻,顺着她眼神往上看了眼。 苏青珞突然觉得这株桃花有点眼熟,瓷瓶也眼熟,好像…… 她一向直接,脱口便问:“这是今年我给大舅母摘的那支桃花吗?” “嗯。”他垂头,手掌在脑后,去摸她发髻,一路往下,指尖落在她微凉的后颈上。 他呼吸好像又急了。 这人有点可怕。 苏青珞连忙推他,他意犹未尽,却也知道再继续下去有些过分,手一松,她便从他怀里下来。 她拿起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唇珠,脸红道:“我先走了。” 陆衡之抬眸看她一眼:“嗯。” 她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几本折子,想了想,弯腰去捡。 陆衡之:“一会儿我叫他们进来收拾。” 苏青珞瞪他一眼,还是飞快将地下的几本折子捡起来,搁到桌上,正要重新整理,就听陆衡之平声:“别理了。” “嗯?”她刚要问为什么,看见他浓墨般的眼神,立刻了然,手往回一缩,忙转身出去了。 陆衡之倏地笑一声 “青珞。” 她回头,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他伸手虚虚指了指自己唇角:“记得涂药。” “……” 第82章 沐浴 他还有脸说。 苏青珞气冲冲出去,摔上门。 反正陆衡之院子里管得严,她摔不摔门的也没人传出去。 宋闻吓了一跳,以为自家大人又惹了夫人,一抬眼,看见苏青珞羞红的脸色,微肿的唇,又想起方才屋内的声音,明白了什么,瞬间低头,不敢再看。 紫鸢看着她道:“夫人你嘴怎么肿了?中午吃了什么辣的菜吗?” “……”苏青珞生无可恋道,“回去。” 紫鸢一脸茫然,宋闻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她立刻也懂了,也红了脸,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出了院子后,宋闻才小心翼翼地进去,给陆衡之添茶倒水。 看见桌案上略微混乱的折子,淡定地走过去将折子整理好。 好歹他也是首辅身前的人,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不慌。 陆衡之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心情不错的样子。 片刻后,他想到什么,吩咐:“叫人搬个屏风进来,放在长椅前。” 为什么要搬屏风,宋闻秒懂,肯定是方便夫人常来啊,不然这里人进人出的,夫人一个女子不方便。 他立刻道是,转身出去就叫人去库房取了盏屏风,不到一个时辰就擦干净摆进了书房里。 陆衡之批折子间隙扫他一眼,难得给他一个挺懂事的眼神。 * 回到屋里,苏青珞没忍住躺在床上,害羞到将头埋进被子里。 为什么这么经不起诱惑,他随便说几句话,她就沦陷了。 太不像话了。 大白天的,竟然在书房跟他亲热,万一流传出来她真是毫无脸面了。 玉竹有点担心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不会又跟姑爷吵架了吧?” 紫鸢微笑着小声说:“怕是相反呢,夫人害羞了。” 玉竹抿唇,有点羡慕地看了眼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夫人。 紫鸢决定趁机撮合一下两人关系,便凑过去问:“夫人要起来给姑爷缝衣服吗?” “不缝。”被子里传出闷声,苏青珞决定今天罢工,真是越想越生气。 好在陆衡之院子里的严密不是假的,到了晚上用饭时,都没什么风声传出来,要是平时恐怕早传遍阖府上下了。 晚饭前嘴都还肿着,所以宋闻来问她晚上要不要去书房用饭时立刻毫不犹豫被她拒绝。 宋闻回话时生怕陆衡之不高兴,很是小心翼翼道:“夫人说不来,好像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 陆衡之想到她生气的模样,无声笑了笑:“是不能总来。” 宋闻一脸惊讶,竟然没发脾气,还好还好,保住了膝盖。 * 晚上卸了妆,苏青珞对着铜镜轻轻碰了碰唇角,发出“嘶”的一声。 这人属狗的吗,咬人这么疼。 其实一开始没那么疼,但她总是忍不住碰,碰来碰去好像更疼了。 “还疼?”镜子里陆衡之突然出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紫鸢和玉竹都不禀告一声。 苏青珞没应声。 承认自己嘴唇被咬得疼就挺……丢脸的。 她还在生气,也没理陆衡之,转身便去了床上。 陆衡之顺手摘了腰带挂好,一面脱衣服一面看她,目光柔和,仿佛还带着几分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但他那么温柔地看她,她好像不知不觉间气就逐渐消了。 真的是! 陆衡之脱了外衣,走过来看她唇角,目光深深。 苏青珞立刻拍他一下,有点后怕:“走开!你走开!” “……” 这才哪儿到哪儿。 陆衡之伸出的手从半空硬生生收回:“我没怎么用力……” “闭嘴!你闭嘴!” 陆衡之轻咳一声:“那我先去沐浴。” 终于能清静会儿了。 苏青珞很快反应过来,一颗刚放下的心瞬间猛地提起:“什么?你说你要干什么?” “沐浴。”他声音很平。 苏青珞有些懵:“沐……浴?” 陆衡之看向他的目光也平:“天气渐渐冷了,你不会还要我在前头院子里洗完澡再过来?头发湿着过来容易染上风寒。” 苏青珞先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天,她都是寻个陆衡之绝对不会来的时间匆忙洗个澡,想来他也是如此。 还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他今日竟然要过来洗澡? 这人怎么说过喜欢她后,好像一直在得寸进尺? 她抬头看他,他眼里很是微弱地露出了一点可怜的神色,声音也带了几分恳求:“真的很冷,风也大。”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下一瞬,窗外便传来树木被风刮得哗啦的声响。 苏青珞手揪着身下床单:“那,那要谁伺候你沐浴?” 他又不要丫鬟,总不能叫宋闻进来。 陆衡之淡声:“我不用人伺候。” 苏青珞这才“哦”一声,“那、那好吧。” 她心软,主要是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风也确实,挺大的。 她别过脸,先缩进了床里,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裹住。 听见紫鸢和玉竹给陆衡之拎了热水进来后便出去,听见细微的舀水声,想到陆衡之脱光了在她不远处洗澡,她就羞得满脸通红,干脆拉起棉,被将自己头也盖住,身体在被子里躬成一只熟虾。 也不知过了多久,水声渐熄,听见陆衡之喊她:“青珞?” 她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什么事?”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我忘了拿衣服过来,帮我递一下?” 这个流氓! 他肯定是故意的。 中午在书房才欺负完自己,晚上就想方设法更进一步。 她都还没准备好呢。 可能是看她迟迟没反应,陆衡之又语带疑惑地喊了声:“青珞?” “你休想再诓我!”苏青珞起身,倏地将床幔拉上,“你、你自己出来拿。” 坐在浴桶里的陆衡之:“……” 无声一哂,他起身。 苏青珞听见哗啦一声,他从浴桶里出来。 尔后是走过来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擦头发的声音。 这些细微的声响也叫苏青珞脸红心跳,好一会儿,听不见什么动静了,她才细声细语地问了句:“你……好了吗?”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便放心地伸出手,将床幔拉开。 陆衡之半干的长发垂着,穿着白色中衣,上身敞开,露出劲瘦却有力量的胸膛,一只手抓着衣襟,似是刚要系。 她脸瞬间火热,立刻闭上眼,放下床幔。 “你不是说好了吗?你这个骗——” “子”字还未开口,她想起什么,倏地停住,重新拉开床幔。 看到陆衡之身上那道可怖的伤疤,虽然肩膀被遮住了大半,但那伤疤一直从左肩到左胸口,露出来的半寸是深紫红色。 她不觉一怔。 第83章 伤疤 房间一时寂静无声。 苏青珞就那么看着他,眼泪簌簌滚落下来。 陆衡之顺着她目光低头扫了眼,顿时了然,快速将中衣一系,快步走过来坐到床边将她搂进怀里。 “是我不好。” 他无意惹她伤心,不过是不受控地寻机想更进一步罢了,没想到他的小娇妻这么心软,看到他的伤口就哭了。 他系得仓促,中衣松松垮垮,胸口微微敞着,从这个角度看刚好能看到疤痕。 苏青珞眼泪滚到他手背上,忍不住伸手去摸。 她忘了害羞,近乎虔诚地将手伸进他衣襟领口,用指尖去轻抚那道长长的疤痕。 肌肤从心口上方一直到左肩骨微微凸起,表面滑腻得宛如瓷器,没有丝毫褶皱。 她心一抽一抽地疼,仿佛也被多年前在船上的自己刺中。 “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陆衡之低声安抚她。 他看着冷,实则安慰起人来时语气很柔软,好似一块丝绸布料那么柔软,说话的时候手掌还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让人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嗯。” 苏青珞点点头,头枕在他肩上,在这温暖中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那道疤,浑然不觉这行为已经渐渐成了撩拨。 陆衡之拍她后背的手停住,掌在那里,呼吸微沉。 片刻后,稍稍往上,触碰到她凸起的肩胛骨,用大拇指慢慢地蹭。 然后……一路往下,撩开中衣,手停在她腰间的软肉上。 苏青珞只觉得腰间微微一凉,紧接着便被温热宽大的手掌握住,她整个人不觉一僵。 墙上两道影子安安静静地贴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只是呼吸微沉。 片刻后,沉寂被陆衡之打破。 “紧张?” “嗯。”她小心翼翼地应了声。 这动作暗示着什么她心里自然明白,说不紧张是假的,又十分后悔没把那本册子拿出来看,好歹知道一下接下来的流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仿佛一条被宰的鱼。 搁在腰间的手一直没动,那块儿肌肤仿佛热得都出了汗。 好一会儿,陆衡之才沉声道:“那你松开。” 什么叫她松开? 苏青珞反应了片刻,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伸进了他的胸膛,而且还摸了好半天。 “……” 连忙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陆衡之的手也克制地松开了。 手方才不慎触碰到他的长发,他头发还未干透,她忙没话找话似的说:“你头发还没干,我再替你擦擦头发吧。” 难得她这么殷勤,又能缓解眼前尴尬局面,陆衡之自然答应。 苏青珞拿来帕子,跪在床上一点点去擦他潮湿的头发。 水珠湿漉漉地滴落下来,好像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苏青珞不争气地脸红了,慌忙又转移话题。 “我、我有个事一直想同你商量,一直忘,现在正好想起来了。” 为什么一直忘,还不是因为他最近一直……一直……她手微顿,想不下去。 陆衡之淡声:“嗯,你说。” “就是……我爹在金陵的时候,一直接济家境贫困的书生。我想在书画铺子里借我爹的名声,也接济一下上京赶考的书生。但是不知道合不合适,所以想要问问你。” 毕竟坊间传言当今圣上疑心颇重,陆衡之又是权臣,万一她这个动作被解读成收买人心就不好了。 陆衡之想了想:“可以。” “真的?”听语气就知道她有多惊喜,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好事。”他一笑,却忽然又想起什么,垂眸看他。 他眼神微沉。 明明前一刻还很高兴的,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然后陆衡之便转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尖,迫使她整个脑袋转过来。 他声音很平:“那个书生让你想起来做这件事的?” 确实是那个叫虞世清的人提醒了她,但眼下这个情况,苏青珞有点不敢说。 她抿唇,看他,有些犹豫地问:“你、你是不是吃醋啊?” 陆衡之挑一下眉。 苏青珞立刻道:“不是我瞎想啊,就是……你见到那个书生之后有些过分奇怪了,那天回来你就突然很用力地吻我,还误会我跟他……现在又这个表情,真的很难不让人乱想。” 堂堂首辅,竟也会吃这种飞醋吗? 苏青珞想了想,又立刻补上一句:“但是你没有的话,那就是我想多了,但你也不能怪我,因为你自己确实……”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淡声道:“嗯,吃醋了。” 竟然就这样承认了! 苏青珞惊讶之余,心里一阵雀跃。 他竟然真的因为她吃醋了! 她没忍住笑出声,但怕陆衡之没面子,立刻又收住了笑,只是嘴角的弧度仍旧很明显。 他头发终于被擦得差不多,苏青珞将帕子放回去,重新上了床,钻进被子里。 沐浴后的陆衡之身上有种干净而清爽的味道,她没忍住主动抱住了他——反正也抱习惯了的。 没想到陆衡之却伸手缓缓推开她。 苏青珞不明所以。 陆衡之又抬了抬她的下巴尖:“所以日后离他远一些,知道吗?” 还在说那个书生。 “知、知道了。”苏青珞害羞道。 陆衡之抬她下巴尖的力度轻了些,人也凑得近了些,认真瞧了她唇角片刻,道:“还真是没好。” 说她唇角的伤。 苏青珞脸又红了,唇角的疼好像又传了过来:“我不管,反正你今晚不许、不许……” 不许什么,她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陆衡之轻轻一哂,头一低,鼻尖便贴住她的:“也不至于不许。” “?” 他还是人吗? 然后他头一低,唇贴住她的,温柔极了,一点点碾过她下唇的伤口,尔后离开。 苏青珞喜欢极了他这样子,温柔极了,好似她是某种珍宝,很被他爱惜和珍视。 第84章 一个腰带还缠不利索 隔日在陆衡之怀里醒来,想到今日他要带她出门,她就忍不住开心。 察觉到她动作,陆衡之便也睁开了眼。 苏青珞双手撑起下巴,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今日你带我去哪儿啊?” 陆衡之顿一下:“差点忘了跟你说,今日我们要分开出门。” 这种纰漏,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 他这什么破安排? 苏青珞声音里的雀跃瞬间消失:“为什么?” “谢廷玉想见信国公府的孟大小姐。”他言简意赅,“所以你今日约她一起去圣安寺上香。” 苏青珞顿一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他们……” 陆衡之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点了点头。 “但我听说,孟大小姐是定给太子的。” “确实。” “那……”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想起在竹林时谢廷玉那个浪荡轻浮的样子,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她对孟青黛印象很好,对帮这个忙也不抗拒。 没想到这看似风流的六皇子还是个情种,只是不知道这深情能维持几日。 苏青珞起身,伺候陆衡之穿戴,系腰带时又忽然想起来:“但是我没提前给她下帖子,会不会不太合适。” “我替你下过了。”陆衡之手握住她的,顺势接过腰带,轻笑了声,“多久了?一个腰带还缠不利索?” 苏青珞脸红,瞪他一眼,转身叫了紫鸢给她穿戴梳洗。 用过早饭后她便先行出门,去了信国公府。 若非嫁给陆衡之,凭陆家的门楣,她只怕也无法跟孟青黛正常来往。 孟青黛很快便出来了。 她自是跟苏青珞一驾马车,一上来便含笑道:“还未恭喜苏妹妹大婚,首辅大人放的那一场烟花我也看到了,真是漂亮。” 她明眸皓齿,又穿了身华贵的紫衣,极为雍容大方。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还要多谢孟姐姐当日冒险替我传信儿。” 孟青黛笑说:“不必谢我,是陆首辅动作快。” 马车缓缓向城外圣安寺驶去。 今日天气甚好,颇有种秋高气爽的感觉。 两人随口聊天,没多久便出了城,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孟青黛整个人突然紧张起来。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有些心不在焉。 “姐姐别紧张,不会有人发现的。”苏青珞轻轻握住她的手。 宁家的事谢廷玉和陆衡之都能处理得那么干净,不过是出来见一面,不至于发生什么事。 孟青黛点点头,却还是紧张。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没忍住轻轻叹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来,但总是想试试。” 苏青珞想起赏花宴当日她误会自己跟谢廷玉有染时的神色,一时也忍不住感慨。 明明这么害怕,还是出来赴约了,应该是很喜欢那人吧。 她不知为什么在此刻很思念陆衡之。 两人聊天投机,只觉得很快就到了圣安寺。 孟青黛在马车上时明明很紧张,但一下车整个人好似变了一个人,神色平和,举止典雅,完全看不出半分紧张的痕迹。 两人相携进了庙里上香,又一起去厢房休息。 孟青黛今日来,寺里自然是清了场,没什么闲杂人等。 进了厢房没多久,两人便听见有人轻叩三声墙,然后厢房的衣柜便被挪开,谢廷玉和陆衡之先后走了出来。 谢廷玉先是看了孟青黛一眼,目光便挪到苏青珞身上,用那种轻浮的语气道:“衡之,竹屋归你。” “……” 苏青珞脸上一红,也没看他,连忙起身迈着小碎步来到陆衡之身旁,陆衡之一伸手便牵住了她。 “走吧。” 转身进了密室,陆衡之转动机关,衣柜缓缓阖上。 地道里一片漆黑,苏青珞没忍住搂住陆衡之胳膊。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她点点头,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仍旧紧张。 离开前,她听见外头传来的交谈声。 “你这又是何必?分明有那么多女人随你挑……” “我偏要你。” 声音很快便听不见。 没想到圣安寺里也藏着密道,难怪陆衡之和谢廷玉会常在这里密会。 密道里有些闷,好在有陆衡之陪着,她渐渐没那么害怕,走了没多远便到了出口,是一间很干净的竹屋,却不是她原来住过的那间。 她往窗外看了眼,很快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先前陆衡之住的那间,比她那间小。 他熄了火折子,牵着她出来。 竹林遮住了大片光,清冷幽寒,一出来她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陆衡之将她牵进主屋:“先喝杯热茶。” 这次事情机密,他们二人都没带伺候的人。 好在竹屋有暗卫。 陆衡之亲自泡了壶茶,递一杯给她。 茶水很烫,但屋里挺凉,很快就能小口喝。 苏青珞私下看了看,有点不太自在。 想起当初在这个屋子里的事,她就觉得有些羞。 放下茶杯,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冷?” “有一点。” 陆衡之起身,去衣柜里找了件披风,伸手披在她肩上。 整个人顿时暖和许多。 她问:“你是骑马来的吗?” 否则不会这么快。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有点不敢转头去看旁边的床,想起谢廷玉那句“竹屋归你”,她便有些脸红。 只能赶紧找了个话题:“你说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 好像更脸红了。 不等陆衡之回答,苏青珞着急忙慌地换了话题:“你、你带我出来,原来是为了他们?” 声音里颇有那么点抱怨的意思。 陆衡之唇角勾了勾,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做不了什么,谢廷玉很快就得走。” “……” 苏青珞无语,她又没问这个。 果然不过两刻钟时间,便有暗卫通知他们回去。 苏青珞庆幸不用在这个竹屋里待太久,不然她真是没脸。 回去后跟孟青黛一起用了午饭,两人一起出了寺院门。 刚从台阶下来便看到陆衡之一身白衣,披着黑色披风骑马慢悠悠地过来,翻身下来,身旁还跟着宋闻和紫鸢。 苏青珞不觉一愣。 陆衡之装作刚到的样子,平声:“老太太让我陪夫人上炷香。” 听闻圣安寺求子很是灵验。 苏青珞不觉脸红,孟青黛忙行了个礼告退,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又回到竹屋的苏青珞:“……” 看来今日这个脸是必须得丢了。 她嗫嚅道:“为何又要回来?” 陆衡之挺平淡的语气:“找个地方陪陪你。” 真新鲜,第一次听说新婚夫君挑寺院陪夫人。 今日起得早,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去睡会儿。” “……” 他声音挺平静,苏青珞却有些慌,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他的圈套。 看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痕迹,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是她小人之心了? 陆衡之将方才那壶茶水倒了,重新沏了一壶,又道:“今日我们在这儿过夜。” “……” 第85章 像那晚一样吻我 怪不得。 他此刻脸上什么也瞧不出,原来还有晚上。 苏青珞顿时一愣,很快红着脸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过夜,这里这么冷。” “不冷。”陆衡之道,“我命人取炭过来晚上烧。” 这才刚十月底,都没到十一月份,就算在山上,哪有这么早烧炭的。 为了留她在竹屋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苏青珞又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沐浴都不方便。” 陆衡之将手里茶壶放下,在她身旁站定,那熟悉沉水香的味道一下子就扑进鼻腔。 “方便,我亲自拎热水伺候你。” “谁、谁要你伺候了……”苏青珞不敢看他,捏着衣袖一角,“那、那我没带衣服……” “我替你带了。”他倾身,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还给你做你爱吃的鸡汁包子,盐水乳鸽你喜欢吗?也是金陵出名的菜色。” 苏青珞的明眸在听到盐水乳鸽的那一刹亮了。 都好久好久没有吃过盐水乳鸽了,京中的人不怎么吃鸽子,最多拿来清炖,陆衡之这么一提,她馋虫一下子被勾起来了。 “……那、那好吧。”苏青珞勉为其难道,实则也找不出更多的理由了。 想想盐水乳鸽,她就有些跃跃欲试。 陆衡之不觉莞尔,抬手摸了摸她鬓边垂落的一缕发,声音温柔:“叫紫鸢进来陪你,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乳鸽,要现抓。” 苏青珞有点懵:“你去抓?” 陆衡之颔首:“够不够有诚意?” “……”倒也不必。 陆衡之出去后,苏青珞心里那股微妙的尴尬和羞愧终于缓缓散去。 她一早出门,确实也又累又困,躺在床上准备歇个午觉。 但不知为什么,一趟上去满脑子都是那天晚上的画面。 她就躺在这张床上手被捆住,陆衡之就静静地站在窗外,点了一支香,也不看他,好似柳下惠一般。 站的位置,就是紫鸢现在站的位置。 她没忍住道:“紫鸢,换个地方,不许站那儿。” 紫鸢:? ?她家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连站在窗边看个风景都不行了? 紫鸢委委屈屈地从窗边挪开,坐到了茶桌旁的小凳子上。 苏青珞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虽然花了比较长的时间,但她最终还是抛弃了羞耻之心,睡了一个挺好的觉。 醒来时,闻到了鸡汁包子的香味儿。 一睁眼,看到桌上刚端出来还冒着热气的一碟白包子、一碟盐水乳鸽、一碟竹笋,还有一碟红烧肉。 她没忍住坐了起来。 陆衡之正在摆弄碗筷,听见动静看她一眼:“睡饱了?” “嗯。”苏青珞怕头发乱,用手顺了顺,然后起身。 窗外竟然已经黑了。 快到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难怪她觉得陆衡之这句“睡饱了”莫名有点意味深长的含义。 刚想问他什么意思,就听见宋闻在门口道:“热水来了,紫鸢姐姐接一下。这饭菜真香啊,不愧我们大人忙了一下午做出来的。” 苏青珞霍然一震,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面色平静,接了水壶往铜盆里兑了些,向她招手:“过来洗手。” 苏青珞走过去心不在焉地洗了手,坐到桌边。 “这些都是你做的?” 陆衡之默认,夹了一块鸽子肉给她:“尝尝。” 她吃了口,味道跟记忆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是太幸福了,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吃到家乡风味的盐水乳鸽,她眼眶一酸,差点掉下眼泪,还是忍住了。 又咬了口鸡汁包子,是当初第一次哭被他撞见后他送来的包子的味道。 这个笋和红烧肉的手艺,跟上次在竹屋吃到的也很类似…… 苏青珞一双明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先前那些菜不是宋闻,都是你……” “是我。”他平声,叙述的语气挺平淡,“宋闻没这么好的手艺。”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傲然和埋怨的意思。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苏青珞又夹了块鸽子肉,问,“让我误会是宋闻做的。” “想看看你能误会多久。”他语调更平了。 “……” 若非宋闻点破,她可能还要一直误会下去,难怪他方才说要去抓鸽子。 明明是他瞒着自己,她还没生气呢,他凭什么阴阳怪气。 苏青珞于是理直气壮道:“那你不告诉我,是要故意看我笑话吗?” 她声音仿佛黄莺一般清脆鲜亮,举着那块鸽子肉像要跟他吵架,只是脸上表情谁都看得出来是佯怒。 很鲜活,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陆衡之眼底暗了暗,手在桌上轻扣几下,平声道:“好好吃饭。” 也不知是暗暗责怪她此刻的发难,还是真想叫她好好吃饭。 说完后,他又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唔。 苏青珞顿时被收买,将红烧肉放入嘴里,软绵的口感,入口即化,真是太好吃了! 她饭量不大,但这一顿竟然吃了四个包子,半只乳鸽,好几块红烧肉……感觉腰里都长了好几两肉。 实在吃不下了,她才放下筷子。 “吃饱了?”陆衡之说这句话的语气,跟先前说“睡饱了”的语气几乎没什么差别。 苏青珞这回没多想,毕竟刚被投喂得心满意足,觉得他可能说这种话就是这个调调。 她点点头,却仍一脸意犹未尽。 陆衡之低声:“以后再做给你吃。” “好。”她抬眸冲他一笑,灿若桃花,温柔又妩媚。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冲他这么笑。 陆衡之放下碗筷,叫紫鸢进来撤走盘子,说:“你和宋闻去吃饭,这里不用伺候了。” 紫鸢感动得快哭了,这是什么神仙姑爷,还亲自做饭给他们吃。 她早饿了,道谢后便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关上房门。 只是她手里拿了东西,门没被关严实。 陆衡之走过来:“我来。” 他伸手一推,门“砰”的一声被阖上,“咯噔”一声落了锁。 苏青珞心忽然颤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早锁门?” 他慢条斯理地摘掉腰带:“我累了,想歇息。” “但、但是我还不困。” 他很浅地笑了声:“你自然不会。” 话里话外暗指她睡了一下午的事。 苏青珞起身,拿起披风往外走:“那、那要不然我先出去走走,你先睡……” 气氛无端暧昧起来,她有些不敢待在这个屋子里。 跟陆衡之错身而过时,被他一伸手捞进怀里。 “陪我睡一会儿。” “……” 他好直接。 他手横过来搂住她细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带到床上。 苏青珞还想挣扎,他摸出腰带,几下将她手腕缠住,不许她再乱动。 她心怦怦直跳,脑海里一片混乱。 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吻我。” “……” “像那晚一样吻我。” 第86章 会……疼吗 苏青珞脸红透了,脖子、耳朵尖都是红的,却一动不动。 又听陆衡之道:“睡饱了,也喂饱了,不该出点儿力?” 原来他方才的话是这个意思。 他半跪在床上,倾身压着她,见她许久没动作,他笑一下,低头含住她耳朵尖。 “亲不亲?” 苏青珞一阵发痒,缩着肩膀想躲,没躲开,好在他及时停住。 她抬眸看他。 他一双眼漆黑如浓墨,沉而冷,凝视着她的目光却发烫,呼吸落在腮边,带着温热潮湿的意味。 他唇很薄,唇线锐利,仿佛刀削过一般,看起来便带着几分凌厉。 她想起了第一次吻他时的感觉——那也是她第一次同人亲吻,她恐怕永远都忘不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唇亲起来是比棉花还要柔软的触感,那软一直到了心里,叫当时中了媚药的她有些欲罢不能。 看她迟迟未动,他抬手按在她脊背后,将她向前一压。 她手被捆住,撑在他胸前,看他片刻,没忍住仰头吻上他的唇。 他像那晚一样没有动。 她手指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生涩地将舌尖探进去。 山间的风吹得窗牖砰砰作响,一下下似砸在她心里,仿佛催促一般。 他其实绑她绑得并不如那晚紧,她手腕活动起来还十分灵活,于是攀上他的脖子,一路去亲他的下巴尖,脸颊,和耳垂。 亲到耳垂的时候,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含住。 陆衡之身体蓦地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将苏青珞压在床上。 苏青珞头轻轻磕在枕上,腰被他拎着往里挪了半尺,脸色微红,一双如水般的眸子看着他,轻轻呼吸着。 陆衡之一只手擒住她双手手举过头顶,再次亲了下来。 仿佛山间骤雨一般急促而凶狠。 苏青珞呼吸变乱,感觉身体好似有些发烫,好似又中了媚药一般,只是尚且还能控制住自己。 他的吻从唇边一路到脖颈,所到之处点起一团团火,苏青珞好似被烧得有些迷乱,不受控似的回吻他。 陆衡之呼吸乱极了,眸色越来越深。 手一伸,扯开她领口。 微凉的风灌进来。 陆衡之低头吻住她白皙而骨感的锁骨。 她一瑟,腿忍不住曲起来,他感觉到了,腿稍一用力,就将她的腿压下去,手也伸到她腰间,扯掉她腰带。 她浑身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一下,忽然开始紧张。 “别……这里是清净之地……” 她声音软极了,洇进他耳朵里,一路蔓延到他心里。 他轻笑了声,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她现在才想起来,早就不清静了。 烛火忽地一下暗了,复又明亮。 苏青珞也意识到这借口太过拙劣,不觉红着脸道:“我、我都还没看过册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我教你。” 她双手微微蜷缩起来,轻轻闭上双眼。 陆衡之撩开她衣襟,手伸了进来。 粗粝的掌纹,仿佛有薄茧抚过她柔软的地方。 她身体泛着麻意,感觉自己仿佛一个鸡蛋被剥掉壳,露出白嫩的肌肤,连同神智一起,一点点被蚕食殆尽。 不知道是不是体谅她第一次,他动作格外柔和,跟方才吻她的好像不是一个人,似有无限缱绻。 衣衫落了地上,肌肤漫上冷意。 陆衡之扯过被子,将两人裹进去,顺势解开她双手。 他手渐渐下移,苏青珞很小声地问:“会……很疼吗?” 她记得外祖母特意为他配了药的。 他轻声:“可能有一点,别怕。” 诱哄似的。 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用一双潮湿的眼看他:“三哥。” 他低笑了声,吻着她颈窝:“叫夫君。” “……” 她咬唇,手也不自觉去抓他后背,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他察觉到了,立刻停下:“疼?” 她有点委屈地点了点头。 但也知道,女人终有这一遭。 没想到陆衡之竟停了下来。 他搂着她,吻着她的唇,然后……苏青珞整个脊椎都被泛起的麻意侵袭。 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好似一件精美的玉器,被他从上到下捏在手里细细把玩。 整个人又像被丢进水里,快要无法呼吸。 她不自觉地抓住他脊背,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她搂紧他脖子,贴住他滚烫的肌肤。 这一霎犹如被人从水里拎出来,重重地呼吸着。 他轻笑了声,起身,先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尔后又穿了件中衣,披上披风,将热水倒进铜盆里。 他声音带着一股沙意:“山里凉,回去再沐浴,你先将就将就清洗一下。” 苏青珞羞得微闭了双眼,也终于知道了叫水是什么意思。 他们应该是没有……圆房的,但他还是轻易地将她带到了云端。 苏青珞有些脱力,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 陆衡之拿了帕子过来瞧她:“我帮你?” “我自己来。”她人骤然清醒,用被子挡着身体,接过帕子对他道,“你、你转过去。” 陆衡之不置可否,悠悠看她一眼,还是转过身去。 苏青珞快速清理完,又躺回被子,瓮声瓮气地跟他说:“好了。” 他回头,迈步走过来掀开被子,重新将她捞进怀里。 她抿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手:“你故意把我带来,是不是想……回味一下当初……” 当初什么,却说不下去。 他笑一笑:“才知道。” 苏青珞看他,问:“那你……当时为什么拒绝我?” 她送上门他都不肯要,着实让她伤心了好一阵。 陆衡之呼吸发紧:“你当时中了媚药,我总不能乘人之危。” “哦。”她弯唇,原来是因为这个。 给他抱了一会儿,她又歉然道:“那我们今日是不是没有……” “嗯。” “其实……我也没那么疼。” “不急。”他轻轻吻了吻她头发,“我们慢慢来。” 苏青珞搂住他胳膊,轻轻应了声——他真的挺疼她的。 第87章 你要是想可以直说 苏青珞白天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缩在陆衡之怀里怎么也睡不着,翻了个身看他。 蜡烛已经熄了,今夜没有月亮,山里的夜格外黑,连他面容轮廓都看不清楚,只感觉到他呼吸清浅地扑在她脸上。 山里的夜也格外静谧。 苏青珞有种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的私密感。 这感觉让她很容易就敞开心扉,头蹭到陆衡之颈窝里问他:“你是不是很遗憾?” 陆衡之声音明显困顿:“嗯?” “就是……你先前在竹屋没碰我,是不是其实很遗憾?所以你才特意留我在这里过夜。”她声音雀跃极了。 陆衡之没说话。 怀里的人好像更雀跃了:“你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很想碰我?你表面装得清冷禁欲,又是把我推开又是站在窗前故意不看我,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其实你明明很难受是不是?你也不是在看我笑话,你是在故意忍着是不是是不是?” 陆衡之用力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声音低沉:“睡觉。” 声音里带着几分被戳穿的尴尬。 “可我睡不着。”苏青珞手抱着他劲瘦的腰,“我好开心啊,我那时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没想到你在船上就喜欢我了啊……” “那你惦记我惦记了这么些年吗?” “那我跟陆衍订婚时你有没有难过?” “你替我跟陆衍退亲真的没有私心吗?” “……” 陆衡之忍无可忍,按着她的腰一撂,将他压在身下。 手捏住她下巴尖:“你要是想可以直说。” 要是以前,她大约是有些怕的。 但是现在,她好像一点都不怕了。 她伸出两条纤细的手臂钩住他脖子,还故意往上贴了贴,用嘴唇蹭了他下巴一下。 陆衡之眸色一暗,听见她娇滴滴地说:“可是三哥,我怕疼。” “……” 真是被她拿捏住了。 陆衡之无语片刻,翻身下来,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声音更沉三分:“睡觉,再敢胡说八道看我管你疼不疼?” 苏青珞却没忍住低声笑起来,也觉得自己今晚仗着他的宠爱有些放肆了,十分乖巧地应了声。 但也还是兴奋到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才闭上眼。 没多久便被宋闻敲门吵醒:“大人,咱们得回去了。” 陆衡之昨日特意吩咐了,今日工部侍郎要过来同他商量给宫中重修殿宇的事,事涉陛下需慎重,不能拖延,所以要早日回城。 他向来说一不二,就是晚上熬了夜,隔天也是说什么时辰起便什么时辰起。有次宋闻想叫他多睡半个时辰,还被他罚跪了。 而且陆衡之政务繁忙,从来都有早起的习惯,有时候甚至比他起得还早。 陆衡之闻言起身。 苏青珞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他撒娇:“好困。” 她还缩在被窝里,露出白腻的半个肩膀,仿佛绸缎似的光滑。 陆衡之眸色一暗,低头吻上她的肩膀。 苏青珞一瑟,瞬间清醒。 “起、起床。”她立刻道,“我起床……” 陆衡之沉声:“晚了。” 手又覆了上来。 苏青珞推他胸膛,明显有些慌:“宋、宋闻还在外头。” 陆衡之挑一下眉:“可我不碰你会遗憾。” “我很难受,我也不想再装什么正人君子。” “……?” 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他低头,一下下吻着她耳垂,在她耳边低声:“所以你别出声。” 苏青珞微闭着眼,想起来金陵的夏天,潮湿而闷热,整个人身上都黏黏腻腻的,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但显然是时间来不及,他虽不满足,也只能浅尝辄止,很快放过她,起身去穿衣服。 苏青珞抿唇,默默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穿上。 陆衡之出去时,宋闻已拿来了寺院里准备的早餐,只是已经冷了。 他也没想到,他家大人起床竟然晚了半个时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宵苦短日高起?” 他不敢乱想,忙又去热早饭。 苏青珞穿戴梳洗好出来打开门时,便看到一幅熟悉的画面。 陆衡之穿着一袭青衫,披着月白披风,站在雾气还未散尽的幽翠竹林之中。 听见声音,他回头向她看来,温柔笑笑。 一米阳光穿透层云,落在他身上。 跟先前的场景何其相似,只是如今她拥有了他的笑容。 她也忍不住弯唇,朝他走过去,他伸手,她没犹豫抱住了他。 他用披风将她罩进怀里,搂着她进了屋。 * 昨夜没睡好,回城的路上,苏青珞没忍住靠着陆衡之睡着了,直到到了陆府还沉沉睡着。 看她睡得香甜,陆衡之也没叫醒她,径直将她抱出马车。 长贵早在门口等得抓耳挠腮,看见陆衡之连忙应了上去想禀报什么,却看到自家大人怀里抱着夫人,沉沉看他一眼。 他口中的话立刻吞了下去,等陆衡之走过去,才心急火燎地在宋闻耳边说了什么。 反正有什么事,宋闻要先担着。 宋闻小声骂他一句“你自己方才不说”,然后咬牙追上去。 陆衡之看他一眼。 宋闻生怕吵醒陆衡之怀中的宝贝夫人,压低声音:“工部侍郎等了您小半个时辰了。” 不过去恐怕不好。 而且陆衡之从不拿架子,不会叫人等。 听见“工部侍郎”四个字,苏青珞骤然睁眼。 她其实隐约能听见外头动静,只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放任自己睡着。 发觉陆衡之已经将她抱进府里,而且周围下人都低着头一副不敢看的模样,她立刻挣扎着要下来。 陆衡之缓缓将她放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去忙,我先回院子了。” 陆衡之看她一眼,嘱咐道:“想睡回去再睡会儿,中午我不过去了。” 苏青珞小声说了句“好”,便赶紧带着紫鸢逃回了院子。 却也睡不着觉了,先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 刚进院子,就听见有个小丫鬟清脆的声音隔着窗户远远地飞出来:“三少夫人睡着了,三爷是抱着三少夫人出的马车,不知道有多甜蜜。老太太放心,您肯定很快就能抱上太孙。” 苏青珞顿时有一种在陆家已经无颜待下去的感觉。 陆衡之买的院子什么时候能修葺好,她要搬过去! 第88章 把玩一件珍贵的东西 紧接着又是钱氏跟何氏打趣她的声音,甚至还有纪银朱的笑声。 今日人这么齐吗? 苏青珞尴尬地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准备先回去,等这些人走了她再去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听见刚出门的月娥喊她:“哟,三少奶奶来啦,老太太正要吩咐我去请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钱氏笑道:“害什么羞,衡之疼你是好事。万一过几年他不疼你了,只怕你哭都没地方。” 老太太斥道:“不许胡说。” 钱氏立刻作势掌嘴:“瞧我这张嘴。” 不过她向来如此,没什么心计,老太太也没多加责备。 知道苏青珞脸皮儿薄,老太太挥退众人,跟她单独说话。 纪银朱出门前特意看她一眼,眼神暧昧。 苏青珞脸不觉一红,被老太太握住手。 “你们上过香求子了?” “……嗯。” 自然是完全没有的,但苏青珞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假话。 老太太以为她害羞,也没不信,只是低声嘱咐:“接下来最要紧的便是子嗣。” 苏青珞小声:“我们才刚成亲……” “你年纪小,不懂,若是没孩子傍身,他就是现在再宠你,将来在后宅也是没立足之地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老太太一片苦口婆心,苏青珞不想辜负,于是点头答是。 老太太身后长椅上拿出一个木盒,道:“这是宫里的秘术,先前有个宫里的嬷嬷多年前受过我们家恩惠,我特意跟她求来的,听说照着上头行房格外容易有子嗣。你拿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褚嬷嬷,在这上头脸皮不要太薄。” “……” 上本册子还没看呢,又来一本。 苏青珞也只能红着耳朵尖小心翼翼地收下,再拜谢老太太一番。 出去后,感觉今日的太阳格外火热。 这都快冬天了,太阳怎么这样烈。 回房先把这个烫手的册子塞到箱笼底下,用过午饭,苏青珞先给陆衡之做衣服。 跟绣花相比,做衣服就简单很多,不过她没做男人衣服的经验,有些地方不时要请教褚嬷嬷。 褚嬷嬷显然也得到老太太嘱咐,指点完她针线又指点她:“那册子上夫人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奴。” “……” 做了一下午,一件长衫已有了雏形。 她放下歇息片刻,脑海里忽然闪过陆衡之在竹林时的身影,想起先前她画过一幅画,忙找了出来。 景色和人物都已经画好,只是还差五官。 但很奇怪,分明已经对陆衡之很熟悉了,但好像还是不能在脑海里细细描摹他五官的模样。 等一会儿见到他时,她要好好看看。 这次宋闻学聪明了,还未到饭点,便提前过来恭敬请她过去用饭。 门口的两个门神见到她也立刻行礼让开,一脸恨不能亲自抬她进去的模样,她不免觉得好笑。 进了书房,发觉多了一盏屏风。 陆衡之恰好起身冲她招手:“来,先吃饭。” 吃饭时,苏青珞便一直打量陆衡之。 他五官很好看,剑眉星目,只是那双眼仿佛自带一股冷意,陪她的时候才会柔和下来。 鼻子也挺,嘴唇略薄,线条清晰,有种欲感。 他抬头:“一直看我,可有事?” 苏青珞微笑道:“我就不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她在他面前越来越从容,甚至开始撒娇。 陆衡之倏地靠过去,贴住她额头。 苏青珞顿时一慌。 陆衡之哑声:“那你看看清楚。” 她推他:“你好好吃饭。” 陆衡之笑了声,好歹好好同她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了饭,自然又叫她留下来陪他。 苏青珞很懂事地替他磨墨,又忍不住看他,在脑海里细细描摹他五官的模样,力求画得像。 陆衡之的余光里,她一直在看他。 他眸色微暗,撂下毛笔,手一伸将她拽到腿上。 苏青珞没防备,没忍住惊呼一声,怕跌倒手撑住桌沿,想到这时候是观察他的好时机,连忙转过头去看他。 离得极近,甚至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根根分明,他眼尾略纤长,很清隽的一双眼。 还看到了他眼底的她。 陆衡之对上她视线,刚要吻她,被她用力按住胸膛。 “你别动。” 苏青珞又去看他鼻子,才发现他鼻尖上有颗很浅很小的痣,若非离得这样近,根本看不清。 又去看他嘴唇。 她此刻背对着他,这么扭头有些不大自在,想转过身子看他,却忽然觉得颈口一凉,蓦地回头。 他手伸了进来。 陆衡之另一条手臂箍住她细腰叫她动弹不得,俯身在她耳边呵气:“怎么不看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苏青珞抓着桌沿的手紧了几分,听他沉声:“转过来,看我,好好看清楚我现在的样子。” 苏青珞脸红透了,哪敢转身,感觉到他粗粝的手指,好像粗糙的线碾过肌肤。 她浑身发颤,只觉得身体好像软成一摊水,连坐都快坐不住。 他轻笑一声,含住她耳朵尖:“叫声夫君?” 她没应声。 他像在把玩一件什么珍爱的东西:“叫不叫?嗯?” 她没应声,他沉笑了声,手上动作加重。 她无端在脑海里生出他做包子时揉面的场景。 一团面被他捏在手里,团成某种形状,慢慢地揉,轻轻地拢,最后用力捏出一个褶子尖。 她退一步,糯糯喊了声:“三哥。” 话里有种投降认输的乞求意味。 陆衡之便缓缓松了手:“还敢不敢招我?” “不敢了。”她小声。 话说出口觉得不对啊,她明明没招他,只是想看看他而已,是他自己禁不住诱惑。 但人在屋檐下,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陆衡之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放下来。 她松一口气,红着脸将领口重新整理好。 听见陆衡之说:“我得去谢廷玉那儿一趟,晚上你先睡,不用等我。” 苏青珞原本雀跃的心倏地微微一沉。 “哦。” “怎么,舍不得我?”他看出来了,又抬了抬她下巴尖。 “才没有。”她低头看了看领口,感觉已经看不出端倪,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是要商量孟姐姐的事吗?还没商量出法子?” 陆衡之平声:“本想设法将太子跟孟青黛一个常同她作对的庶妹牵在一起,但孟大小姐不同意,她不想毁人名节,所以我们还要想旁的法子。” 他摸一摸她头:“先走了。” 苏青珞下意识扯住他袖口,想再说点什么,他却没察觉到,转身拿了披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有些失神。 第89章 娶妻娶贤 苏青珞回到屋里后点上蜡烛,从画缸里找出原先那幅画,借着新鲜的记忆,慢慢填上他的眉眼、耳朵、鼻子…… 画到一半不自觉走神。 陆衡之临走的时候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她简直称得上是毫无留恋,这狗男人!欺负完她就甩手走人。 察觉到差点画偏,连忙重新凝神,在他鼻尖点上那一小颗痣,然后又描上他的唇。 画完后,仔细察看片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脖子发僵,一问在旁边连连打哈欠的紫鸢,已经快子时了。 这么晚陆衡之还没回来…… 苏青珞闷闷的,有些打不起精神。 她洗漱完固执地等着,叫紫鸢先去睡了,在灯下缝制那条还差半条袖子的长衫。 缝好衣衫样式,就只剩绣的花样子。 月白的衣料配金线最是好看,穿在陆衡之身上显得他矜贵。 她画了几个花样子,眼睛有些酸,终于撑不住,磨磨蹭蹭地去床上睡觉。 叹一口气,盖上被子,却也觉得屋里很冷。 好像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睡过了,有些不习惯。 闭上眼其实脑袋还很清醒,没多久便听见开门声,陆衡之放轻了脚步进来,然后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本想起来,但不知怎么起了玩心,干脆装睡,等一会儿陆衡之进来吓他一跳。 没多久,陆衡之便掀开床幔,声音几不可闻:“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少女并未应声,只是睫毛颤了颤。 陆衡之看她片刻:“真睡着了?” 少女似没什么反应,只是呼吸没那么平稳。 陆衡之牵了牵唇角,掀开被子躺进去。 苏青珞正想吓他,还没动手,便察觉到唇上微微一凉,他吻上了自己。 可能是喝了酒,他唇间带了一股淡淡的令人迷醉的酒味儿。 苏青珞怔住了,睡着的人被亲应该没反应? 她想了想,决定继续装睡。 陆衡之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牙关,将舌尖探了进来。 苏青珞感觉一颗心自己都快要跳出来,只能勉强镇定。 听见陆衡之低哑的声音:“睡着了这么乖?” 苏青珞脸颊发烫,她没睡着的时候也给他亲了好吧。 然后就察觉到腰上一凉,他微凉的指尖伸了进来。 这怎么能没反应?!苏青珞感觉脊柱仿佛有蚂蚁在啃噬,又痒又麻,浑身都没了力气。 这人走之前欺负她,回来又欺负她! 他那双手出色极了,她想起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脑海里轰的一声,没忍住溢出一声猫叫,伸手勾住他脖子。 陆衡之声音带了几分玩味:“不装了?” 苏青珞小声道:“你、原来你早知道我没睡,你故意欺负我……” “你是我夫人,我不欺负你欺负谁?”陆衡之理所应当的语气。 苏青珞抿唇,无法反驳。 又听见他说“叫夫君”。 她真的叫不出口…… 他也没强求,轻轻咬住她的唇,听着她呼吸变紧,很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握住她的手:“帮我。” “……” 苏青珞闭上眼,不敢看,全凭他教。 只觉得比绣花难多了,她胳膊都酸了,他才勉强放过她。 结束后,陆衡之向外头要了盆水。 苏青珞脸色一红,想起醉酒那次她要了三盆水的行径,默默钻进被子里盖上脸。 磨蹭好一会儿,才出去。 两人清理完后,懒懒地躺在一起说话。 苏青珞问:“孟姐姐的事你们商量好了吗?” “没商量出章程,还要想法子。暗卫说孟大小姐不愿意伤人,但太子妃只能是孟家的人,要太子和皇后改主意不可能。” 苏青珞想了想,道,“那我平日多跟她往来,问问她的真实想法,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也可以。”陆衡之从背后搂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难怪有话说娶妻娶贤,倒真是没错。” 苏青珞红着脸,没应声。 隔日陆衡之依旧很忙,苏青珞便约了孟青黛出门玩。 两人一起逛了首饰铺子和针线铺子,中午时,又一起去城郊一处只接待达官贵人、叫归园的庭院吃饭。 京郊就这么一片人工湖,是先帝在世时特意命人引水建成。 归园一共三层,临湖而建,推开窗便能看到湖面,景致十分优雅。 坐在二楼包厢,苏青珞没忍住小声问孟青黛的想法。 她望着窗外的湖水出神片刻,才道:“我庶妹孟青瑛虽然自小仗着姨娘受宠,没少给我气受,但若叫我做出毁她名节的事来,我却也做不到。” 毕竟在本朝,女子失节是大事,万一有什么失误,只怕她连命都要丢掉。 “那你对六皇子……” 孟青黛垂眸,轻声:“我是喜欢他,却也没有到为了他能不顾旁人性命的地步。” 小二这时推门送菜进来。 几乎同时,听见外头一个柔媚的声音:“六皇子有些日子没来了,青荷想您想得慌。” 苏青珞一凛,忙向门外望去。 端王和谢廷玉行至对面门口,一个约十六岁歌妓模样的少女迎上去,凑到谢廷玉怀里,他颇为轻佻地笑了笑,顺势将她搂进怀里:“有多想?” 苏青珞心中一沉,忙向孟青黛望去。 她神色过分平静,只是看着谢廷玉。 谢廷玉似察觉到什么,抬眼往过一看,脸色微变,搂着歌妓的手却动也没动,只是那么注视着孟青黛。 端王这时道:“哟,孟丫头也在啊?衡之的夫人也在啊……” 他面上一阵尴尬,推着谢廷玉往里走,“那就不打扰你们了,不打扰了……” 对面门被阖上,却依旧传出了调情的欢声笑语。 苏青珞命人关上门,又气又担心地看着孟青黛:“孟姐姐,这种人不配你替他费神!” 孟青黛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 她声音很是平静:“他不是那种人。只是……在京城,他只能这样活下去。” “我前年回江南老宅时见过他,肆意,张扬,真诚,足智多谋……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六皇子,他也不知道我就是孟青黛。” “后来我们先后回京,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就知道了,我们绝无可能。” 她望着窗外,转头道:“青珞,你能同陆首辅成亲,是因为他去圣上面前亲自求了旨意,你当时怕不怕这个旨意下不来?” 苏青珞老老实实道:“当时还是很害怕的。” 孟青黛笑了笑:“我现在也有些怕。你说,我的运气会不会像你一样好?” 苏青珞正在想她话里的意思,便看到她眼睛一闭,跳了下去。 她霍然一震,连忙跑过去敲开对面的门。 谢廷玉怀中仍搂着那歌妓,只是有几分心不在焉,看她进来不觉蹙眉。 苏青珞急道:“孟姐姐不小心掉进湖里了!” 第90章 好好看一看册子 谢廷玉蓦地起身,将怀里歌妓往地上一扔,几步去了隔壁,紧跟着跳了下去。 苏青珞心跳飞快,忙小声吩咐紫鸢:“你快去叫咱们的人立刻骑马回去将此事告诉三哥,要快!” 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连忙下了楼来到湖边,这么大一片人工湖,又快入冬,湖水冰冷刺骨,孟姐姐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不少人听见动静早乱成一团,端王也着急地凑过来道:“我就说这归园的窗户为了让人赏湖建得未免太矮,早晚要出事,你看吧!” 一面说一面跺脚。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在端王知道孟青黛身份非同小可,命人将附近封锁,除了苏青珞,众人只能远远地看着。 好在没多久,谢廷玉将人抱上岸来。 两人浑身湿透,谢廷玉不停按压孟青黛胸膛,没多久,孟青黛悠悠转醒。 谢廷玉蓦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傻不傻?”他声音有些哽咽。 孟青黛只是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苏青珞忙将披风送过来,裹住孟青黛身体,孟青黛一面瑟瑟发抖,一面对她道谢。 谢廷玉将她抱起来,看着苏青珞沉声道:“叫陆衡之过来善后。” 陛下不是傻子,出了这样的事一定会派人细查,露出任何马脚都是麻烦。 人群被端王的人轰走。 但能进归园的人非富即贵,此事一定会很快传开。 孟青黛回到二楼包厢,没多久陆衡之便推门而入,一进来就抓住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苏青珞摇摇头,将事情来龙去脉跟他仔细说了。 陆衡之伸手扶住略微有些低的窗户,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不知陆衡之后来是如何安排的,不过两日,陛下为谢廷玉和孟青黛赐婚的圣旨便传遍了京城。 陛下自然也派人暗地细细查探,他疑心向来重,生怕是谢廷玉起了什么心思。 但一来孟青黛将那日自己落水的事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当时头有些晕,脚一软就掉了下去。 二来谢廷玉跟孟青黛向来没什么牵扯,且他为避嫌直接上了一道折子自请离京就藩,皇帝准了。 三来端王也作证当时谢廷玉死活不肯下水救人,还是被他逼着跳下去的。 这最后一点自然是假的,苏青珞在书房吃着宋闻送来的水果,坐在紫藤长椅上问陆衡之:“是不是你买通了端王?” 陆衡之一面将手里折子阖上,一面冷笑一声:“是威胁,谁叫端王先前多管闲事。” 苏青珞点头,又道:“也不知道孟姐姐如何了。” “放心,她没什么事。” “那谢廷玉真要离京吗?” “离京也不是坏事。”陆衡之刚拿起一本折子,听见外头宋闻道:“大人,长青回来了。” 苏青珞一脸疑惑。 陆衡之解释,长青是他手底下的人,轻功极好,所以常在外跑探听消息,这次回来应有要事禀报。 苏青珞闻言准备起身离开,陆衡之抬手制止:“不必,以后我这里的事你都不用回避。” 苏青珞没忍住弯了弯唇。 “任何事都不用回避吗?”她咬了一小瓣橘子,问,“那万一以后你想纳妾呢?” 陆衡之蹙眉,实在有些不太理解她怎么能把话转到纳妾上,却也只是一笑,慢慢起身走到屏风后,伸手捏住她下巴尖:“我纳妾的事连个影子都没,你就开始吃醋?” 他倏地低头,吻住她的唇,用气音说:“我没跟你说过?我不会纳妾。” 苏青珞忙红了脸推他:“你还有人要见……” 他却扣住她下巴不许她动:“长青是练武之人,你可别出声。” “……” 她只好一声不吭,任由他在藤椅上欺负了片刻,亲得她唇都有些发麻,他才起身,含笑看她一眼,叫外头人进来。 长青进来时先往屏风处悄悄看了眼,接着便老老实实跟陆衡之奏报浙江巡抚贪墨,今年江南又大旱,只怕那头会出乱子。 浙江巡抚是皇后的表弟,陆衡之点头,示意他继续,长河又说了许多当地的事。 苏青珞一动不动坐着,生怕一丁点儿的动作引起旁人注意。 怪不得陆衡之会往这儿搬个屏风,原来是方便她常来。 但是,这书房的布局不大合理,长椅身后还有书架,显得能见人的地方很小。 长青不知道多久没回来,一张嘴叭叭叭说个不停,连芝麻大的小事都跟陆衡之说了。 陆衡之伸手敲了敲桌面:“挑重点。” 长青忙把重点讲完,陆衡之便挥手命他出去:“我明晚再见你。” 出门后,长青实在委屈。 他跟宋闻碎碎念:“爷这是怎么了?以前明明最喜欢听一些风土人情的小事,我特意打听了记在小本子上,怎么这回还不乐意听了?” 宋闻“啧”一声,“这你就不懂了。” 但到底为什么,宋闻也没指点指点他。 他刚走,苏青珞便起身看了眼周围,问陆衡之:“我能改一改你书房的布局吗?屏风放这里感觉很碍事。” 陆衡之颔首:“随你的意,正好我明日要出门。” 随你的意。 苏青珞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谢廷玉既然要就藩,想必他们有不少事要商量,于是懂事地点点头。 陆衡之忽然抬眸看她:“你今日想吃鸡汁包子吗?” “啊?”苏青珞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你有时间吗?” 陆衡之平声:“有。” 他这么闲吗? 苏青珞茫然点头:“那、那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浮起一种微妙的、不祥的预感。 然后,那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陆衡之淡声道:“你回去等着,顺便好好看一看册子。” “……” 她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第91章 鸡汁包子 入了十一月,风也渐渐凛冽起来。 苏青珞却脸颊一路滚烫地小跑回屋,羞得用帕子捂住脸。 紫鸢问她:“夫人怎么了?” 苏青珞做贼似的指了指门:“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紫鸢有点懵,但还是很听话地过去了。 苏青珞在手里绞着帕子,将下唇咬得生疼。 但想来想去,还是打开箱笼,在层层衣服底下找出来两本册子,闭着眼睛咬牙打开外祖母给她的第二册。 好一阵儿,才有勇气睁开眼。 咦?也没她想的那么不堪入目嘛,两人是穿着衣衫的。 再认真看,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东西,这人竟能画得如此栩栩如生?这五官干净又清楚,也不知道是如何调的墨,又是如何运的笔。 苏青珞没忍住研究入了神,用手在空中比划,直到陆衡之拎了饭盒进来她都注意。 陆衡之摘了披风往屏风上一扔,转头朝她走过来,喊她吃饭。 苏青珞抬手:“等等,我还没看完——” 话音刚落,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忙要把画册扔到一旁。 “你、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即将被阖上的画册及时被一个宽大的手掌按住。 苏青珞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原来夫人喜欢在椅子上。” “……?”她低头去看,这才发现图中两人的位置的确是在椅子上。 她顿时倏地脸红:“我不是,我只觉得这画画工不错,所以才多看了几眼,我没有……很喜欢。” 说到后头,许是觉得这理由太过苍白无力,她自己先气短了三分。 陆衡之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原来夫人先前说睡前喜欢抱着册子研究画技,是真的?” “……” 苏青珞快崩溃了。 这都多久的事了,这人怎么还记得?肯定是故意拿出来调侃她。 她抬眸瞪他一眼。 陆衡之立刻投降:“逗你的。”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有趣? 苏青珞一张小脸怒气冲冲的,格外惹人怜爱。 陆衡之抬手捏了捏她下巴尖,挺贴心地将册子阖上往旁边一扔,牵住她的手:“来吃饭。” 好似闻到了刚出锅的鸡汁包子的味道。 算了,看在包子的份上,忍了。 陆衡之的厨艺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包子馅儿的味道比先前又丰富了些,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改进了。 在她的吃食上,他还挺用心的。 苏青珞没忍住弯了弯唇,投桃报李,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你多吃点。” 陆衡之淡眸扫她片刻:“你先自己吃饱。” “……” 这话让苏青珞想起了他在竹屋问她吃饱了,一时身子一缩,也懒得管他,又咬了口包子。 饭后,苏青珞叫玉竹准备水,她要沐浴。 陆衡之眸色暗了暗,刚要开口,就被苏青珞牵着手一路拽到床上。 她有点凶地说:“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跑。” 本来是想赶他去书房的,但后来想想,以后老是在一处,应该怎么也避不开的,总要有第一回。 陆衡之有几分无奈,又觉得好笑:“行。” 然后就看见苏青珞倏地放下床幔,叫他脱鞋,将他关了进去。 “不许偷看。” “……” 陆衡之听着远远传来的水声,哑然失笑。 苏青珞沐浴完后,重新换了水,陆衡之也要沐浴。 刚走到屏风后头,就看到一件中衣搭在屏风上,苏青珞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怯的凶:“别又想诓我给你送衣服。” 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 苏青珞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听着里头的水声,慢慢羞红了脸。 好在这次杜绝了陆衡之使唤她的可能。 头发渐渐干了,天气转凉,苏青珞刚要回被子里,就听见陆衡之清淡的声音:“夫人,裤子。” “……”失策了。 苏青珞无语片刻,真的是不想理他,又听他道,“要么我就这样出来?” “来了。”苏青珞咬牙,找出裤子,隔着屏风递给他。 他好半天没接:“够不到。” 苏青珞只好又往前挪了挪,手伸得长了些。 “现在可以了吗?” “还是够不到。” “现在呢?” “还是……” 苏青珞恼了,将裤子一扔:“你自己穿!” “……” 听见陆衡之一声轻笑,仿佛逗弄她很开心似的。 她气鼓鼓地上了床,盖上被子——这狗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没多久,陆衡之出来,擦了擦头发,叫人把水倒了。 玉竹和新来丫鬟明澄用木桶分几次倒掉水,最后玉竹回来擦干净地面,退出时没忍住看陆衡之一眼。 他正在镜前梳头发,身形颀长,动作有种慢条斯理的贵公子风范,她不觉抿唇,关上了门。 屋内点着蜡烛,但仍旧晦暗,看得不甚清楚,但隐约觉得,这个丫鬟好像在原地停留的时间略微长了些。 陆衡之微微蹙眉,向后看了眼,苏青珞还躲在床帏里。 他一笑,没再理会这事,起身走过去,拉开床帏。 苏青珞一看见他,便扭头“哼”了声。 陆衡之上来,将床帏撩开一半,捏住她下巴尖,将她头偏过来:“逗逗你罢了,这么大气性?” 苏青珞正要说话,他便倏地低头吻了下来。 所有的话都被吞进腹中。 原本有点小生气的情绪也立刻退散,成了害羞。 她脸又开始发烫。 好喜欢他亲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被洗得很淡,但她仍旧闻得到,那味道好似带着几分蛊惑,叫她双手自觉地攀上了他脖子,睁眼看他。 才发觉他眉毛是有些锋利的,但不算很浓,否则可能会显得凶相。 他很干净,又穿了一身白色中衣,仿佛远山上的皑皑白雪,又像谪仙人,矜贵高不可攀。 她抿唇,他也睁开眼,对上她视线,指尖触碰到她下唇。 蜡烛静静地燃着,昏黄的光下看她更加勾人。 略宽的中衣下能隐约看到她起伏的身子。 她一双眼睛似打猎时撞见的林间小鹿,清澈而无辜,想叫人欺负,想叫人打碎。 他眸色一暗,扯开她中衣衣带。 第92章 终于成了他的 苏青珞想问为什么。 明明册子里的人是穿戴整齐的。 她哪里知道那册子既然是从宫中流出,自然是特意画了些情趣在里头,何况她才看了一张,若再往后尺度便越来越大胆。 但她却也不敢问,生怕方才的事又被扯出来,那样他又有了逗弄她的机会。 肌肤被冰凉的空气一激,她忍不住缩了双肩,他一抬手,将她罩在被子里,重新吻住她。 他呼吸略重,分明是清冷的人,却扣着她的双手,咬着她下唇,亲得她小声呜咽。 唇一路往下,落在她锁骨上,温热而潮湿。 她闭上眼,察觉到他手上那枚玉扳指贴着她的侧腰滑了下去。 “陆衡之……” 她忍不住喊他的名字,感觉自己此刻的感受已全然被他掌控,那双在朝堂之上覆雨翻云的手轻而易举地在她身上烙下烙印,叫她臣服。 他声音微沉:“叫夫君。” 她闭着眼,实在叫不出口。 又听陆衡之道:“第一回若在椅子上你恐怕会有些难受,下次。” 她耳朵尖都是红的,别开脸不敢看他,他却用手扣住她下巴尖,逼迫她转头。 “别怕。” 她闭上眼,指甲嵌进他脊背里,疼出眼泪。 “唔,好痛……” “还疼?”他耐着性子问她,停下动作。 她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怎么办,她真的好痛。 她咬牙:“要不然你别管我了……” “那怎么行?”他抬手摸了摸她脸颊,垂眸片刻,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看她一眼,低头钻进被子里。 她几乎快哭了,扭成一团麻花,忍不住不停地乱动,腰却被他的双手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她快疯了,怎么能,怎么可以…… 他那样矜贵的人,怎么能……这样臣服于她。 然后便听见他笑了声:“夫人,床褥湿了。” “……”她臊得没脸看他,转头去看墙面。 他便趁机撞了进来。 只是刚开始有些疼,很快就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低头,吻掉她的眼泪,问她痛不痛。 她摇头,终于完完整整地成了他的人。 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捂在被子里有些热,陆衡之将被子掀开,小声在她耳边,诱哄似的:“叫夫君。” “……”她动了动唇,却还是没能叫出声来。 “叫不叫?” 她没了法子,只能呜咽着很小声叫了句:“夫君……” 声音动听极了。 陆衡之声音沙哑,得寸进尺:“再叫一声。” 烛光映出墙上的黑影,缠绵悱恻,像绣榻上雕刻的鸳鸯。 结束后,苏青珞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连清洗都有点爬不起来。 陆衡之却神清气爽,仿佛没事一般,穿好衣服叫了水,还好脾气地拿了帕子帮她清理。 她也顾不得羞不羞的,是真没力气了。 然后陆衡之将帕子往铜盆里一扔,上了床,低声问她:“痛不痛?” 她轻轻摇了摇头,贴住他肩膀,靠过去时,却觉得身下有些褥子有些湿漉漉的。 陆衡之显然也察觉到了,说:“我叫人进来收拾一下。” “别。”她拽住他手腕,羞愤道,“不许。” 他要是真的出去叫人,明天传遍阖府上下,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陆衡之沉思片刻,道:“这也是个问题,不如以后你去前院睡。” 陆府毕竟不如他的院子,密不透风。 苏青珞脸红:“也、也行。” 她穿上中衣,抱着陆衡之,还以为要睡觉了,结果不过片刻,陆衡之起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坐到那张紫藤长椅上。 “……” 苏青珞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是说下回?” “刚才不是一回?” “……”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唇贴在她后颈上,轻声喊她名字:“青珞……” 她仿佛被他声音烫到。 突然想到那册子上的人,想看看他此刻的神情,苏青珞回头。 他用另一只手掌住她的头,蓦地吻住她的唇。 结束后,陆衡之又要了水。 苏青珞躺在床上,捂紧小被子,一脸生无可恋。 清洗后,陆衡之再度躺上来,伸手搂住她细腰。 苏青珞立刻离他远了几分,靠在墙根里:“不行了,不可以了。” 呜呜呜,明天她要让紫鸢再拿一床被子出来! “……” 陆衡之轻咳一声:“不碰你了,睡觉。” “真的?” “真的。” 苏青珞方才放心几分,重新挪了回去,小声道:“这么看起来,我那晚要了三次水,也没有很过分。” 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件事。 今晚他自己不也要了两次?只是多一次而已,也很正常吧? 陆衡之淡声:“也是,可以再要一次。” “……?” 隔天醒来,苏青珞浑身跟被擀面杖碾过似的,到处都酸痛,连爬都爬不起来。 这样怎么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睁开眼看见陆衡之,就忍不住骂他:“你简直言而无信,禽兽不如!” 陆衡之好脾气的温声哄她:“好,我禽兽,痛不痛,我叫人去买药?” 被这么一提醒,苏青珞才想起来老太太是给她备了药的,于是有点害羞地指挥陆衡之去箱子里找。 不知道是不是那盒子被放得太过箱底,陆衡之好半天才拿着木盒过来,打开,话里很尊重她的意见:“我帮你还是叫褚嬷嬷来?” “我自己来!”她拿过来药,又被他夺回去。 “你自己看不见。”他按住她,“躺好我看看。” 确实看不见,比起褚嬷嬷,她还是更愿意让陆衡之来。 “羞什么,你全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 “……” 她轻轻抿着唇,别过头,听见他说:“好像有点肿了。” “……” 这个禽兽,还有脸说。 他帮她涂好药,低声保证:“我下回轻点。” “我才不信你。”她起身,缩在墙角落。 整个人柔弱,无助,又可怜。 看得陆衡之心头一荡。 她抽了抽鼻子,开始使唤他:“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陆衡之很快把她衣服拿来。 她接过,叫他转过身去,看陆衡之要开口,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你全身上下”的话,立刻又吼了句:“你别说话!” 声音震得外头都听见了。 陆衡之轻咳一声,道:“你那身粉色的蜀锦长裙很好看。” 苏青珞听他说裙子,终于气消三分。 裙子是很好看啊,粉色的蜀锦,跟云霞似的,她也很喜欢,一直放在箱笼最上头,怕被压皱了。 然后又听见陆衡之声音微沙道:“下次你穿着这件在长椅子上……” 苏青珞忍无可忍,拿手里衣服丢他:“你给我出去!” 第93章 本该是他陆衍的妻子 陆衡之看她真生气了,这回终于起身,还贴心地替她放下床帏,转身老老实实穿上衣服去了厨房。 苏青珞缩在床上,双腿酸得要命,缓了一会儿才叫紫鸢进来给她穿衣梳头。 紫鸢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竟然还要扶自家夫人下床,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下床时,苏青珞还不争气地脚软了一下,差点摔倒。 狗男人! 她没忍住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穿戴好,听见陆衡之进来的脚步声,她转头刚想将他轰出去,就闻见了鸡汁包子的香味儿。 陆衡之温和的声音里还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夫人,你最爱的鸡汁包子。” “……” 她怎么感觉被这狗男人拿捏了。 但鸡汁包子的确也挺香的。 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被狗男人的手艺蛊惑,没忍住坐下来。 陆衡之牵了牵嘴角,又替她盛了碗豆腐羹:“试试这个,杭州菜色,你或许也喜欢。” 不得不说,他手艺是真的好。 苏青珞很快便被买通,将昨夜伤抛诸脑后,将豆腐羹吃得干干净净,又吃掉三个鸡汁包子。 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她才没忍住小声抱怨了句:“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去见外祖母,万一被看出来……” 外祖母是过来人,肯定看得出来。 她脸颊微红,那一双眸子里的妩媚愈发明显,有几分勾魂摄魄的味道。 陆衡之哑声:“我叫人去说一声,就说你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 “外祖母会担心的。”苏青珞抿了抿唇,小声说,“还是去吧。” 也只能尽量装成没事的样子。 陆衡之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搂住她肩膀,在她耳旁低声:“是我不好,下次……注意。” 苏青珞很想回一句没有下次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轻轻靠在他怀里。 虽然有些疼,但她还是很愿意同他做这些亲密的事。 陆衡之低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点了点,一个纯粹的、不沾染任何欲望的吻。 他今日仍旧要出门,谢廷玉大婚后就藩,他们要商量不少事情。 苏青珞独自去了老太太那里请安,尽量表现得同往常一样,但临走时走路的别扭姿势还是暴露了。 老太太又没忍住跟钱氏叨叨:“要么你再劝劝衡之,叫他不要那么孟浪。” 钱氏:“……” 为什么又是她? 今天劝人家分开睡,明天劝人家和好,后天又劝人家不要太孟浪,就是正经婆婆也不会管这么多吧? 但当着老太太也不可能把抱怨的话说出口,只能答是,心想回头敷衍两句也就算了。 苏青珞出了老太太院子,迎面撞上陆衍。 入了冬,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庭院里还未落尽的枯叶彻底被风毫不留情地卷走,发出沙沙声。 陆衍不屑地抬眸。 已经好一阵儿没见到她。 母亲离开后,父亲对他管教严格许多,他一直待在屋内读书,偶尔来给老太太请安,却一直都没再见过苏青珞。 然后目光落在她身上后,眼中的不屑却慢慢地变成惊艳。 ——她怎会突然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她梳了妇人头,身姿轻盈,纤纤细腰不盈一握,那张原本不过称得上清秀的脸,此刻却有几分美艳的味道,尤其那双眼睛——竟带了几分妩媚勾人的意味,简直像狐狸精。 他原先不过照着柳氏的吩咐哄哄苏青珞罢了,在她身上从未有过动心的感觉,甚至对柳嫣然的身子都比对她要感兴趣些。 因为苏青珞向来规矩守礼,板正无趣得仿佛一本经书,叫他根本提不起兴致。 但此刻他却清楚地察觉到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几乎完全没思考地对她作个揖,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和:“苏妹妹刚给外祖母请过安?”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 苏青珞自然亦是一脸惊讶,没想到他竟然完全没表现出恨她的模样,陆衍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但是也并不想跟他多言,毕竟有过婚约,要避嫌。 她只轻轻“嗯”了声,便带着人离开。 只是在心里觉得,陆衍跟那身月白的长衫太过不配,不像陆衡之,穿上月白的颜色矜贵又有一股仙气,不似凡尘中人。 但他昨晚却在她身下…… 唔,想到陆衡之,她要羞死了。 忙加快步子离开。 陆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走路的姿势,一双眼竟忍不住热了。 终于知道苏青珞为何会产生这种变化。 一旦经了事,媚意就出来了。 陆衡之昨晚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她,叫她连走路姿势都变了。 她本来应该是他的夫人! 陆衍不易察觉地握紧双拳,站在冷风里被吹了片刻才回神,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苏青珞则拐去了陆衡之的前院。 因为她一路回来,都看见了丫鬟婆子对着她暧昧地笑。 那笑她太懂了——显然昨日要了三次水的事迹再次传遍阖府上下。 她的院子太小,没地方置小厨房自己烧水。 而且她的人也不如陆衡之的手下口风那么紧,所以她立刻就决定将前院重新布置一番,以后晚上大约要常住前院了。 带着紫鸢和玉竹一起过来,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先将书房重新布置,将书架挪到外间,紫藤长椅靠墙,屏风往里,这样陆衡之接见人时的地方就大了些。 书架上还搁一幅画。 这是陆衡之书房里唯一的一幅画。 陆衡之平日公务繁忙,并无闲情逸致研究书画,她有些好奇地打开。 竟然是自己当初在赏花宴上画的那幅被人称之为很俗的《牡丹富贵图》。 难怪当初这画会被谢廷玉拍走,她早该想到的。 心里好像吃了蜜似的甜,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声音凌厉:“你们在做什么?大人从不让人乱动书房里的东西,你们难道不知道?” 听声音是才回来不久的长青。 紫鸢立刻道:“这是新夫人。” “新夫人也不行!”长青硬邦邦道,“一切要等大人回来再说。” 紫鸢还欲说话,被苏青珞抬手拦住。 “无妨。” 反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心情好,也懒得跟这愣头青计较。 转身带着人去了隔壁卧房。 还听见长青在数落长风长河:“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宋闻不在这院子里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长风长河对望一眼,互相比了个嘘声。 第94章 只对你动过心 入夜后,长青跪在猎猎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好冤枉。 他不过是出去了小半年,怎么大人这院子里就变了天。 该死的长风长河一定是嫉妒他能出门办事潇洒又俊俏,才故意不提醒他的。 不过新夫人真有这么受宠吗? 书房这么多的机密要事,她都能随意进出挪动了? 眼前书房门被打开,陆衡之揽着苏青珞出来,温声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去隔壁歇一歇,要是累了就早些睡。” 累了两个字,似意有所指。 苏青珞红着脸点头,今天布置完书房又布置卧房,的确是有些累。 凛冽的寒风灌进衣衫里,苏青珞看了眼跪在门口的长青,想要替他求情:“天气有些冷,他……” 被陆衡之沉声打断:“让他长点儿教训。” 长青挎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苏青珞不好再说什么,拢了拢衣袖,先行离开了。 长青抬头,委委屈屈喊了声:“大人。” 陆衡之恍若未闻,转身进了房内处理奏折,无情关上了房门。 “……” 长青的一颗心更冷了。 好在宋闻拎了壶酒过来,给他倒上一杯,暖暖身子。 长青一饮而尽,抱怨道:“你也不提前提醒提醒我,长风长河这两个狗东西。” 宋闻不免觉得好笑,长青向来办事机灵,几乎没被陆衡之罚过,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吃瘪。 他啧啧两声,道:“哎,你那么机灵一个人,我哪里知道你竟连这点眼色都没有?” “……” 长青:“你什么意思?想打架直接说。” 宋闻又赶紧给他倒杯酒:“逗你的,再来一杯。” * 陆衡之的卧房里有一股独属于他的沉水香味道,连枕间都闻得到。 这味道让她十分安心,所以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陆衡之处理完今日的折子,问可有什么要事要报。 谢廷玉留给他的暗卫道:“今日夫人给老太太请安后遇见了四爷陆衍,他看了夫人很久,对夫人态度也很热络,不过夫人并未跟他说什么。” 陆衡之眸色一沉,冷笑一声:“知道了,给我接着盯。” 他起身去了隔壁卧房。 卧房里烧了炭,挺暖和。 一进里间,便看到苏青珞躺在床上,一只手抱着他的枕头,睡得十分香甜。 她乌发散在枕间,肌肤胜雪,唇珠红而圆润,美得惊心动魄。 好似比他刚娶她时更美了。 难怪招人惦记。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她没醒。 陆衡之径自叫了水洗漱重新上床,将人搂进怀里,吻了上去。 苏青珞约莫是真的困了,他动作了好一会儿她才察觉到,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陆衡之一双幽沉的眼。 他用力吻她,咬住她的唇珠,问她:“陆衍有没有亲过你?” 苏青珞脑袋顿时一懵。 他掐着她的腰:“说话。” “没。”她下意识搂住他,声音都快散了,也没见他留情,还不停让她叫夫君,逼她求他。 她声音呜咽,察觉到他在吃醋,还有点生气,尽力地配合他。 最后也数不清到底叫了多少声夫君,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结束后,他吻掉她眼角的泪:“对不起……” 苏青珞看他:“你好能吃醋,我都没怎么跟陆衍说话。” 陆衡之沉默不语,眼神却仍旧幽沉。 并非是责怪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妒意。 他自小执念便重,所以她同陆衍定亲后,他从未想过跟旁人在一起。 想到苏青珞曾经喜欢过陆衍,他的心就隐隐作痛,有些控制不住。 苏青珞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你不会觉得我心里还有陆衍吧?怎么可能,他当初那样对我……” “没。”他声音很淡。 不是这个,那是为以前? 苏青珞抿唇,凑到他耳边说:“其实我同他定亲,更多的是外祖母的意思,我对他没有……” 没有什么,却说不出口。 因为不想将动心这两个字跟陆衍联系起来。 她顿了顿,陆衡之手抚在她脊背上,问:“没有什么?” 他第一次这么沉不住气。 好像毛头小子似的,心里一股躁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苏青珞放下手,唇贴着他耳垂,用气音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动过心。” 陆衡之眼底按了按,抚在她背后的手停住。 后背被触摸的地方滚烫而火热。 “真的?” 苏青珞很小声:“真的,只有你。” 陆衡之唇角不受控地弯了弯。 他语气一霎柔和下来:“什么时候?” 她声音渐渐小下去,耳朵尖也红透了:“在圣安寺就很喜欢你了,不然也不会……所以,你别吃醋了……” 她好乖的模样。 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故意这样哄他。 陆衡之将她揽进怀里亲了亲。 “知道了。” 手又不受控地游走,苏青珞这回却不肯了。 “你……就别折腾我了。” 这人体力怎么这样好。 听声音她都快哭了。 陆衡之闭眼,深吸一口气,哑声:“好。” 语气充满克制。 苏青珞没敢再动,若非看在他今日吃醋的份上,早将他赶去书房了,反正也不会传出去。 隔日起来,她之前的伤又加重了一点。 自然难免又责怪罪魁祸首陆衡之一番,勒令他接下来几日都睡书房。 陆衡之替她上了药,也后悔自己孟浪,恰好这时钱氏又过来随口嘱咐了两句二人要注意保养之类的话,他便去了书房睡了几日。 休沐结束,他重新回到朝堂之上,一连几日都忙忙碌碌歇在书房,苏青珞连他人影都没见着。 这天夜里,她摸着给陆衡之缝好的衣服出神。 难道先前骂他骂得太凶了? 怎么一连几日都看不到人影…… 他约莫也知道是因为陆衡之太忙,一早上朝,下朝后回来又有见不完的官员,否则不至于连陪她用个晚膳的时间也没。 他住在这里后整个陆府都跟着水涨船高,门庭如市,络绎不绝。 正想着要不要去书房见他一面,又怕打扰他正事。 毕竟也不是休沐的时候了。 正在犹豫,便看见陆衡之一身蓝色常服走了进来。 苏青珞心里高兴,出口却忍不住抱怨:“你还知道过来?” 第95章 他要离京 苏青珞恰好穿了那身茜色蜀锦,本就美艳动人,抱怨的模样又娇俏,语气听着还有一两分撒娇的意味。 陆衡之不觉莞尔,命人将食盒摆进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是我不好,刚回朝忙了些。” 她没动,却也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也没挣脱开。 陆衡之蓦地将她抱起来。 身体凌空,苏青珞吓了一跳,牢牢抱住他脖颈。 紫鸢和玉竹瞬间不约而同低下头,不敢看,玉竹的耳朵好似还有些红。 苏青珞也有些害臊地去推陆衡之:“你别——快放我下来。” 她那点儿力气,完全推不动他。 任由他将自己抱到桌边凳椅上,听见他挥退丫鬟:“你们不用伺候了。” 食盒里的饭菜应是厨子做的,不似陆衡之手艺,虽然也精致,但跟陆衡之做的饭菜相比缺了几分家常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许久没一起吃饭,陆衡之待她格外细心妥帖,替她夹菜盛汤,问她喜欢吃哪道,以后叫他那头的小厨房给她做。 在他拿帕子替苏青珞擦嘴角的时候,苏青珞终于有点受不了,推他:“你快自己吃,别老伺候我了。” 陆衡之方放下帕子,开始自己吃饭。 他吃饭一向斯文优雅,苏青珞看得赏心悦目,连米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饭后,陆衡之叫人撤了桌子,深深看穿着蜀锦的苏青珞一眼,将她搂进怀里,一路带着她坐到了长椅声。 他速度之快,苏青珞都还没反应过来,等坐在他腿上,才开始脸红。 陆衡之低头在她耳旁问:“你伤可好了?” 气息洇进他耳朵里。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低头很小声:“你是禽兽吗你?才刚吃完饭就……就……” 陆衡之顿一顿:“我是关心你的伤。” 他声音寻常正经,听起来好似真的只是关心她的伤。 苏青珞声若蚊蝇:“前几日就好了。” 陆衡之放心的“嗯”一声,手抚在她腰间。 一般这个时候,他动作两下就会扯开她腰带,然后…… 苏青珞耳朵发热,还说关心她的伤,根本就是图谋不轨! 但她挺想他的,也就没推开他。 等了很久,陆衡之都没有下一步动作,苏青珞有些懵,不觉回头看他。 他目光投落于远处,有几分缥缈,仿佛在思考什么。 见她转头,他方回神,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我可能要离京一阵子。” “……” 才过来吃了顿饭又要走。 还不如不过来。 苏青珞闷声问:“为什么忽然要离京?” “得去一趟江南,那边的赋税今年出了问题。”陆衡之平声。 其实这只是表象,更重要的是,孟青黛的事只怕叫圣上对他产生了怀疑。 其实能怀疑的点早被他打点好了,但有些事情会发生本身就透着疑惑。 圣上年轻时从众皇子中厮杀出来登基称帝,心性绝非常人可比。 孟青黛的爷爷信国公是帝师,受过他教诲的弟子在朝中更是数不胜数,孟青黛跟谢廷玉突然扯在一起,大约是叫这位疑心病很重的圣上有些不安。 更何况,此时还扯上了他。 在考核官员政绩的时候派他去江南查赋税,难免有些敲打他的意思。 若非谢廷玉向来不学无术,花天酒地,恐怕这一关他更加难过。 以前他是孤家寡人什么都不怕,但如今他有了苏青珞,万事都要为她打算。 苏青珞:“那你什么时候去啊?” 陆衡之深吸一口气:“就这两三日吧。” 她惊讶:“这样急?” “圣上吩咐,不得不从。”他平声,“而且,那边的事情只怕有些棘手,我也想赶在年前回来陪你过年。” 怀里的人显然情绪瞬间失落下来,一张脸都透着不开心。 陆衡之心无端一软,第一次觉得心中有无限柔情都想用在她身上,想叫她开心。 他不觉低头,扳过她的脸吻她。 几日没给他碰,他又要去江南,苏青珞整个人软在他怀里,乖顺极了,简直是任他予取予求。 他伸手松了她的叫她穿着衣服,叫她这样那样,她都红着脸一一应了。 陆衡之墨色眼眸中欲望更浓,双手插入她发间,哄她喊夫君。 苏青珞神智有些涣散。 只能听见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和门外的凛冽风声混在一起,渐渐分不清楚,人也有些脱力。 结束后,苏青珞趴在陆衡之肩上,有些无力地往下扫了眼。 茜色蜀锦的裙子皱成一团,一看就叫人脸红。 这要怎么拿去让下人洗? 苏青珞咬唇,但是想到陆衡之即将离京,一时之间也没跟他计较。 陆衡之将她抱上床榻。 这的不太理解,为什么每次她结束以后都身子发软,他却总是这么精神抖擞。 一时间她陷入怀疑:那些话本子里的采阴补阳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陆衡之抱她上床,要了水。 但即将离京,他有不少事情需要安排,所以帮她清理完后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叫她先睡,他还要去前头书房处理些事情。 苏青珞无声点了点头。 他一走,屋里就空荡荡的,只剩烛火和空旷。 苏青珞缓过来后,却也无心睡觉,他这一趟去江南必定要带不少东西,别的不说起码衣食起居这些她要帮他准备好。 她穿了衣服起来,看见那件蜀锦的裙子,想了片刻,还是叫来褚嬷嬷麻烦她清洗,说这料子娇贵,交给她才能放心,还另外封了银子给她。 褚嬷嬷是过来人,哪有不懂的,含笑将衣服接过,说了句“夫人放心”离开。 苏青珞又将在外头当值的紫鸢叫进来,同她一起收拾陆衡之的衣物。 江南的天气,跟金陵应该差不太多吧? 已经七年没回过金陵了,她还有些想念。 但是没了亲人,回去好似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收拾来收拾去,也不过几件衣服,一些银子罢了,很快便收拾好了。 陆衡之在她这里的东西好少啊。 苏青珞将才缝制好的月白长衫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这件衣服他穿起来合不合适,等他回来试试。 没想到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还是紫鸢进来说陆衡之还在前院忙,叫她先歇下,她才回到床上抱着陆衡之的枕头睡了。 第96章 离你三嫂远一些 这一夜苏青珞睡得不甚安稳。 连梦里都心神不宁,一下子梦见陆衡之遭人刺杀,浑身伤口鲜血淋漓,将衣服尽数染透。 一下子又梦见他被迫跳船落水,奄奄一息被冲上岸,被一个妙龄女子救了。 那女子很是好看,还对陆衡之说很喜欢他。 陆衡之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那女子——像一幅画在此刻静止。 苏青珞蓦地睁开眼,天光微亮,身旁的被褥却仍旧是冰冷的,陆衡之竟然一夜都没回来。 她起身叫紫鸢进来,问:“三哥还在前院?” “是,宋闻四更过来说了句还在忙着。”紫鸢替她穿衣梳头。 苏青珞心不在焉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想到梦里的场景。 她的梦向来都很准的。 先前关于陆衍和宁海路的梦都一一应验了。 不对……明明自己之前也梦到过陆衡之一生未娶,但他现在分明娶了自己。 难道说,梦里的事情也会根据现实一一发生变化? 那陆衡之岂非很危险,还有那个女子……他不会真的…… 她心中无端有几分繁乱,想了想,对紫鸢道:“你差人去前院问问三哥要不要过来用早饭?” 过了会儿,回话的人说陆衡之这会儿还在忙,估摸着晚上能过来陪她用晚饭,而且前院现在人多杂乱,夫人不宜过去。 苏青珞颔首:“知道了。” 大约真是在收拾东西吧,都是男丁,她过去他还要清人,有些麻烦。 那也只能等晚上了。 今天天色阴沉有风,似要下雪似的。 果然刚用过早饭屋外就飘起了薄薄的白色雪花。 苏青珞穿了件白色狐裘大衣去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出了院子门竟然又遇见了陆衍。 他看见自己时明显目光一亮,作揖道:“苏妹妹。” 苏青珞无意与他多说话,只轻轻颔首,预备离开时,被他叫住。 “苏妹妹可还在怪我?” 他声音像先前哄她时那么温柔,只是她听多了,知道这温柔里透着说不出的虚假。 她站定,回头看他。 雪花落在她发髻上,她整个人白而干净,眼睛妩媚,仿佛一只小狐狸。 陆衍看她片刻,怔住了。 * 陆衡之忙了一夜。 处理朝中的事,在各个需要的地方布好眼线,确定没什么遗漏时,已经要去上朝。 上完朝,皇上罕见地没有召见他议事,只是命身前掌事太监留下口谕:要他明日启程去江南。 陆衡之谢恩告退,神色一片平静。 刚回到府中院子,扫落肩头雪,都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便听暗卫仇广禀告:“四爷陆衍正在老太太院子门口,似是在等夫人。” 他冷笑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雪下了一个多时辰,地上已积了层薄薄的雪花。 一路疾步走过去,连伞也未打。 离得近了,听见苏青珞声音微沉道:“谈不上怪与不怪,你我已经没什么瓜葛,还请让开。” 陆衍颇有些痛心疾首道:“苏妹妹定是还在怪我,否则我们是打小的情分,你不至于说起话来跟我如此生分。” 他沉痛道,“是我昏了头,我当初不该与柳氏厮混,不该伤你的心,还望苏妹妹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苏青珞有些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明明先前一副恨她毁了他大好前程的模样,怎么如今又突然服软? 难不成是银子不够花了?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 她一时对陆衍更加厌恶,声音更冷几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已忘了。我如今已经嫁了你三哥,你一口一个苏妹妹成何体统?你该叫我三嫂才是。” 陆衍表情一顿,有几分愕然。 陆衡之不觉一笑,缓步走过去。 苏青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头,陆衡之似刚下朝,一袭蓝色蟒袍都未来得及换,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只是这压迫感丝毫不叫她觉得害怕,反而还有几分亲切感。 他径直走过来,淡声:“没听见?叫三嫂。” 陆衍顿时慌张起来。 陆衡之一向不怎么来后院给老太太请安的,怎么今天会撞上。 他低下头,有些心虚又不情愿地喊了声:“三嫂。” 苏青珞一本正经道:“四弟不必客气。” 陆衡之唇角弧度拉长,看向陆衍的眼神却冷沉极了:“跪下。” 他语气凌厉骇然,陆衍又本就怕他,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行跪下。 他声音冷似冰霜:“你同你三嫂有什么打小的情分?说来我听听。” “……”陆衍脸色一白。 他同苏青珞定亲的事是老太太做了主说不过是说着玩的,谁敢改口。 更何况,陆衡之面前,他哪敢开口。 他不觉颤声道:“没、没什么情分……” 陆衡之冷笑一声,走到他身前,用脚踩住他伏在地上的手。 他用脚一点点碾过他手掌背部,几乎要将他手掌踩裂。 陆衍不觉痛喝一声,额间很快冒出涔涔冷汗。 听见他幽沉的语气,仿佛阎罗一般,叫他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 “离你三嫂远一点,懂吗?” 陆衍龇牙咧嘴,点头如捣蒜。 陆衡之冷声:“你便在此跪两个时辰清醒清醒。” 他挪开脚,回身看向苏青珞,声音已变得温和许多:“走吧。” 其实他刚才的语气是有些吓人,但苏青珞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她乖顺地点点头,将伞举过他头顶,嗔道:“你过来怎么也不打伞。” 陆衡之顺手接过伞,一只手拦住她纤细的腰肢。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本想挣扎一下,但想到陆衍就在身后,她便没动,任由他搂着。 陆衍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看着陆衡之的手故意搁在她细腰上,心里的妒意烧得仿佛像烈火一样。 “还以为你晚上才有空见我,怎么下了朝就来了?” 陆衡之“嗯”一声,“先送你回院子。” 回到屋内,苏青珞先服侍陆衡之换常服。 “正好试试这件衣服合不合身。” “你缝的?”陆衡之看见对襟上的双面绣花纹,认出她的手笔。 苏青珞轻轻点一下头。 陆衡之一笑,穿上衣服看了看:“很合身。江南冬天没那么冷,我这次去带着。” 苏青珞勉强笑笑。 心里觉得很不应该,但还是没忍住仰头看他:“我能跟你一起去江南吗?” 陆衡之很少见的,脸上浮现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第97章 被陆衡之扔在榻上 看陆衡之的样子也知道这个提议有多么离谱。 本朝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在家相夫教子,怎么可能随着夫君出门,何况他是去办朝中大事,让她跟着的确不像话。 苏青珞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她脸上笑容很是勉强,又掩饰似的理了理他身上的衣服,“是很合身,我再多帮你做几身。江南冬天虽然不似京城这么冷,但若冷起来潮湿又阴冷,也很遭罪。我尽快替你缝两身棉衣带过去。” “不急,我还不至于没有棉衣穿。”陆衡之幽微地叹一口气,从背后搂住她,第一次体会到儿女情长的滋味。 以前他孤寡一人,做什么事不是说走就走,如今在这温柔乡里也生出几分不舍。 苏青珞没忍住说:“我们成亲都还不到半月……” 就要分别。 她声音里全是担心。 “你到了那边,要注意身子,照顾好自己。” “这次去江南会不会有危险,要带好金疮药,还有其他常备的药材。” 她想起自己的梦,倏地抓紧他的手,“对了,你会凫水的吧?” 陆衡之一一回答。 “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药材宋闻会备齐。” “会凫水,否则怎么会去金陵接你?” 苏青珞点头,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心底的最后一个疑虑没能问出口。 陆衡之低头吻了吻她脸颊,一脸歉意:“我还得去前院。” 已经逗留了不少时间,前头不少人等着他。 苏青珞很懂事地点头,只是语气略微有几分不舍:“你去忙你的。” 陆衡之点头正要离开,被她拽住衣袖一角。 “你……今晚应该回来吧?” 她如水般的眸子依恋地望着他。 陆衡之心一软:“我回来陪你用饭。” 苏青珞不知道,为他这句话,前院的人忙成什么样才腾出小半个时辰给陆衡之,陆衡之用过晚饭后又去了前院。 来去匆匆,这顿饭倒吃得有些仓促。 苏青珞有些没精神,绣活儿也不想做,在屋里等他的时候,脑海里控制不住地一直反复地回想自己那些残片似的梦,心中越来越担心。 外头天全黑了,一片高而远的夜空仿佛无尽的深渊一般。 快三更了,陆衡之还没回来。 苏青珞心里放心不下,叫了玉竹提着琉璃灯一路往前院找去。 快到门口,却又停住脚步。 他现在应当很忙吧,很多事要安顿,还是不给他添乱了。 她转身离开。 常风常河对望一眼,想起了先前下跪受罚的事,立刻进去通传。 陆衡之还在同姚错说话。 姚错年近四十,身形瘦弱,一副老夫子模样,屡次科考未中,已歇了心思,被谢廷玉招揽。 他道:“相关情况都已在密信中,此去江南,借机剪除王家羽翼,全要仰仗大人。” 上回已然得罪了宁家,为了平衡,也为了不叫圣上起疑,这次自是要对皇后的本家下手。 陆衡之垂眸静静看完密信,放在蜡烛上烧了。 “先生可还有事?” 姚错有几分错愕——以往陆衡之巴不得跟他多推演几次过程,这回怎么反而要赶他走似的? 这时宋闻推门进来,陆衡之语气明显已有几分不耐:“还有何事?” 他平时虽清冷严厉,但鲜少有不耐烦的时候,宋闻心里咯噔一下,还是道:“夫人刚才来了,但到了门外又走了。” 陆衡之面色在一瞬间柔和下来。 她一定是很担心他,又怕打扰他所以才会如此。 他挥退宋闻,重新坐下,心思却明显已不在朝事上。 姚错痛心疾首道:“大人要将心思放在正道上,切不可沉迷美色啊!” 谢廷玉这样,他也这样,他们的大事还要不要做了? 陆衡之觑他一眼,姚错顿时闭上嘴。 陆衡之沉思片刻,平声道:“我带夫人一起去江南,如何?” 无疑一声惊雷砸在头顶。 姚错整个人呆若木鸡,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衡之笑了笑:“王良翰此人心机复杂,又在浙江经营十多年,根基颇深,轻易搬不动。” 姚错心说:原来你知道?知道你还要带夫人去?这不是找死吗? 又听陆衡之有理有据道:“若是带上夫人,便可大大降低他的防备之心。” 姚错:这真的不是他诓他的借口吗? 仔细想想,怎么好似有几分道理。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陆衡之淡声:“就这么定了,你去跟你主子说一声。宋闻,送客?” 姚错:“不是,我再想想,咱们再商议商议……” 陆衡之手一挥,宋闻便搀着他往外走:“先生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有事飞鸽传书吧。” 姚错:“飞鸽传书同当面商议怎么能一样?你这兔崽子……” 做出带苏青珞一起去的决定后,陆衡之心中好似松了一块。 家中有陆衍,他这一走玉阳公主弄不好又会生出事端,谢廷玉这半年虽然因为大婚仍旧会在京中,但因为孟青黛的事,许多事他也不便出手。 留她一人在京城,他着实有些不放心。 * 苏青珞一直等到子时四刻,陆衡之才推门而入。 他将披风扯掉,苏青珞忍不住走过去抱住他。 刚进门,他身上带着冷飕飕的气息。 他稍稍推开她:“等我暖暖身子。” 说着将披风挂起,进了里间站到炭盆旁烤手。 苏青珞咬一下唇,轻轻搂住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呵气:“我给你暖身子不好吗?” 声音妩媚,音色又动听。 陆衡之眼底一沉,伸手搂住她,目光直直盯在她身上。 她目光仿佛小鹿一般无辜,大胆地对上他视线,却好似是明晃晃的勾引。 片刻后,她伸手勾住他腰带。 陆衡之声音微沉:“你想做什么?” 苏青珞脸色微红,没回话,只是慢慢地动作,去解他的腰带。 她解腰带的动作很不熟练,不得章法,慢吞吞的倒像是在折磨他。 炭盆将陆衡之整个人烤得火热。 他手一伸,将她整个人轻巧地扛在肩上。 双脚突然悬空,苏青珞忍不住挣扎几下,被陆衡之扔在榻上。 他看着她笑了声,扯掉腰带一扔,上了床,压下来吻她。 被苏青珞推开。 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直直看着他说:“我要在上面。” 第98章 跟我一起去 陆衡之眸色更深。 他笑了声:“胆子不小。” 苏青珞脸不自觉红了。 她……她也是觉得他都要走了,刚才翻了册子,还厚着脸皮请教了褚嬷嬷。 褚嬷嬷告诉她,男人都很喜欢这个。 难道……陆衡之不喜欢? 她正在怀疑,便察觉到身下一空,陆衡之不知什么时候躺下,将她整个人拎在了他身上。 他轻轻抬了抬她下巴尖:“给我看看,你都学了什么。” 苏青珞耳尖泛红,干脆闭上眼。 耳旁传来毕剥的炭火燃烧声,跟她柔媚的声音缠在一起。 衣衫被一件件扔在地上。 他掐住她的细腰,时轻时重,眼眸中的欲色却越来越沉。 她动作里带了分别的意味,好像刻意使出浑身解数在讨好他,仿佛话本子里勾人的女妖。 长发散着轻轻在半空晃,晃在他手腕子上,又痒又麻。 身子也在晃,上下起伏,晃得他眼晕,晃得他几乎全然失控,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肆意放纵。 在他耳边低声问她:“你这次去江南,会喜欢上旁人吗?” “怎么可能。”他用气声答,呼吸发紧。 她没再说什么,微闭上眼,想用身体叫他牢牢记住她,叫他不要喜欢旁人。 她很快就没了力气,伏在他身上,呼吸绵长,动作也缓了下来。 抬眼去看陆衡之神色,他应该是……挺喜欢的,那眼神恨不能吃了她,方才喘得也很……欲罢不能。 陆衡之的手一寸寸抚过她光滑细腻的后背,听见她小声问:“你喜欢吗?” “喜欢。”他声音微沙,拍她一下,“好好摇。” 苏青珞懒懒趴在他身上,没动。 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只要是她的确没了力气。 陆衡之眸色深深看她,声音有几分感慨:“我明日一早就走了。” “……” 苏青珞听到这句话,恋恋不舍地亲了亲他的唇,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不过她的确失了力气,全靠他的手借力撑着,但足以让他沉溺其中。 察觉到她实在到了尽头,陆衡之一个翻身掌控了所有节奏。 一只手掌拎住她一双白玉足,狠狠撞了进来。 苏青珞骨头都要散了,快感铺垫盖地而来,漫过全身。 腰悬在半空,整个人仿佛挂在架子上的一件衣服,轻飘飘地荡。 他太凶了,捏她的力度,撞她的节奏,从没这样凶过。 苏青珞受不了地溢出含泪,被他尽数吻掉:“叫夫君。” 她呜咽着不知叫了多少声夫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将她搂在怀里。 她身上肌肤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瓷白的肌肤仿佛开出片片桃花。 他细看片刻,道:“皮肤怎么这样薄。” 苏青珞羞红脸,忍不住打他一下,却软绵绵的,更像调情。 “是为夫放肆了。”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眼角的湿意。 “你知道就好。”苏青珞声音里有几分委屈,若非他即将离开,她才不会叫他如此放肆。 刚才真是他说什么她做什么,豁出去脸皮了。 “你以后也可以再放肆些。” “……” 还要再放肆? 苏青珞脸又红了。 陆衡之轻轻抚了抚她头发,微闭了眼似回味片刻后,又道:“有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苏青珞一阵紧张。 他声音如清泉流于石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江南?” 苏青珞又惊又喜,直接起身看他:“真的可以吗?” 眼里的惊喜简直收不住。 陆衡之点一下头。 “既叫你去,便没什么不可以。” 此行有谢廷玉的暗卫跟着,且要查的是税银的事,不至于危险。 而且有她在,差事可以慢慢办,也不急着回京,顺道还可以带她回一趟金陵。 苏青珞眼睛一亮:“那我叫人去收拾东西?” 陆衡之平声:“轻装简行,你只能带一个丫鬟。” “我带紫鸢一起去,她跟我都会骑马,不会给你添乱的。”她娇俏地笑着说,立刻穿好中衣下床。 其实敢提出跟陆衡之一起去江南也是仗着自己会骑马,父亲是经商的,只有她一个女儿,想要她将来继承家业,所以她刚满十岁就教了她骑马。 “原来夫人会骑马,难怪。”意味深长的语气。 苏青珞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很用力地给了陆衡之胸口一拳。 陆衡之闷哼一声,顺势握住她的手。 她气冲冲的:“你早就决定带我一起去江南了,方才还说什么明日一早你就走了。你就是故意诓我,你,你混账!” 若非他那么说,她怎么可能那么放下身段。 陆衡之松开她的手,捏住她下巴尖,声音里透着餍足:“不诓你怎么会知道原来夫人摇得这样好看?” “你……” 苏青珞哑口无言,冷哼一声,先要了水清洗,又叫来紫鸢进来收拾东西,说明日一早要跟陆衡之一起去江南。 紫鸢惊呆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收拾啊?” 苏青珞吩咐:“带足银子,再带几身衣服和梳洗用的东西就行,其他什么也不用带。” 紫鸢很快便收拾了出来,跟苏青珞清点一番,算是准备妥当。 再回到床上时,忽然忍不住问陆衡之:“你为什么又突然决定带我一起去江南?” 先前他分明没这个打算。 他很清淡地笑了声:“这不是看你很是舍不得我。” 有那么明显吗? 苏青珞将头枕在他肩上,忍不住微微一笑。 好像是挺明显的。 “那你就没有舍不得我吗?”她往他脖子底下蹭了蹭。 “没有就不会带你去。”陆衡之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再不老实我让你看看我有多舍不得你。” “……” 苏青珞羞红了脸,不敢再说话。 躺在他怀里,很快沉沉睡去。 事情太过仓促,苏青珞隔天一早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说此事的时候,老太太自然是不同意。 “哪有女子跟着夫君一起出门的道理?而且风餐露宿的,我怎么舍得。” 苏青珞轻声道:“他是去替朝廷办差,怎会风餐露宿。而且外祖母,我真的很想去。” 老太太透着坚决:“那也不行!” 陆衡之平声:“外祖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青珞。” 老太太竟出奇地固执,连陆衡之的面子也不给:“你外头的事忙起来哪里顾得上她?” 陆衡之温声道:“青珞向来懂事,我办事时她在宅子里等我便是,有什么顾得上顾不上?” 老太太一噎。 苏青珞抿唇,看了陆衡之一眼,此刻也顾不上害臊,悄悄在老太太耳边压低声音道:“外祖母,我还没子嗣,他要在外头大半年,万一……” 老太太拧眉。 苏青珞撒娇似的拽拽她衣袖:“外祖母……” 半晌后,老太太无奈叹口气,应下此事。 第99章 他应该不至于在马车上... 雪昨日不过下了小半个时辰,今日太阳一出来,外头雪已经化尽了。 陆衡之和苏青珞辞别众人,上了马车。 马车挺宽敞,还有一张挺窄的小床,累了可以躺一躺。 陆衡之坐在小床上,很自然地伸手叫她来他怀里。 苏青珞顿一下。 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了册子里那张一对男女在马车里的图,又想起了不懂事时看过的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偶尔也会在马车里私定终身,她便轻咳一声,坐到了他对面。 “我不太习惯坐床,坐这儿就好。”她干笑两声。 陆衡之轻轻一哂,倒也没介意,随意从小床下的小箱子里拿了本书翻开,一本正经地看。 苏青珞松了口气。 还好陆衡之没什么恶趣味。 陆衡之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目光扫她一眼,又回到书上。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旁的,她总觉得陆衡之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暧昧。 她不觉往墙角缩了缩。 还好,陆衡之并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目光始终盯在手中的书上。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问:“方才你同老太太悄悄说了什么?她竟这么轻易同意你随我去江南?” 苏青珞脸色微微一红:“也、也没什么……” 她不惯说谎话,一时也寻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说话便有些磕磕绊绊。 陆衡之垂睫,又翻过一页:“说你还没子嗣?” “你怎么知道?”苏青珞一惊,捂住嘴,发觉自己说漏了。 “不难猜。”他平声,又翻过一页。 这人要不要这么聪明,这么容易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一页页翻书声在此刻让苏青珞心情有些烦躁,他人一面同她说话一面看书还看这么快?还是人吗?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时候,苏青珞打了个哆嗦,好冷。 才刚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深觉出门不易,低头往掌心呵气,搓了搓手。 平日里都待在房中,有银丝炭烧着,不过偶尔出门走几步路罢了,丝毫体会不到如此彻骨的冷意。 如今在四面透风的马车上,披着披风她也冻得直哆嗦。 陆衡之又翻一页书,却没看她,只是淡声说:“床上可以躺着盖被子。” 苏青珞好心动。 但方才已经拒绝了过去,这么快就过去显得很打脸。 她犹豫片刻。 陆衡之放下书,从底下箱子里拿出一方小棉被搁在床头,看她。 苏青珞被凉意激得抽了抽鼻子,很有骨气地瓮声瓮气道:“不必。” 陆衡之便没再管她,接着拿起那本书看。 苏青珞看到那本书的名字——地方志。 也没写是哪个地方的地方志,这么好看吗?陆衡之方才好像已经看完一遍了,现在又从头开始翻。 或者这是他独特的读书方法? 第一遍先概览,之后再根据兴趣读自己想读的? 不愧是首辅,果然很有方法。 她暗暗感慨佩服一番,忽然觉得马车外风刮得更厉害了。 呼呼风声从马车缝隙灌进来,冷得刺骨。 手和脚都快冻僵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床上那床小被子。 陆衡之为何不邀请她了? 她双脚也冷得互相蹭了蹭,故意看陆衡之一眼。 好在陆衡之足够上道,直接问:“要过来?” 苏青珞感觉自己的一身傲骨在他面前被冻碎掉了。 罢了,反正她也只是个商人,原本也没有什么傲骨。 她点头。 陆衡之对她伸出手。 她再也忍不住,扶着他的手坐过去。 陆衡之眉梢微挑,看她:“不就是叫你坐过来?至于这样一副忍辱负重的表情?” “……”也不至于忍辱负重吧。 她胡思乱想了一番而已。 陆衡之可是当朝首辅,想也不可能做出这等孟浪之事,现在也没有撩拨她的意思,她于是松了口气,小声道:“我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 这借口找的,显得她还挺懂事。 陆衡之也没戳穿她,往床尾挪了挪。 苏青珞迫不及待摊开那床小被子,躺进去,将自己紧紧包裹住——终于不那么冷了。 但也并不暖和。 被子凉冰冰的,床也硬冷,难怪外祖母不叫她出门,真的是挺受罪的。 陆衡之一手拿着书,一面问她:“要不要汤婆子?” 苏青珞眼睛一亮:“有吗?” “有。” “那……”她咬唇,犹豫片刻,“还是算了。” 要汤婆子肯定还等停车,很麻烦别人,说了不想给他添乱的。 陆衡之叫停马车,吩咐宋闻送个汤婆子过来。 苏青珞娇羞地低下头。 这下一整队人都知道陆衡之停车就为她拿一个汤婆子了…… 她手揪着被子,揪的那块儿都皱了,一个汤婆子到了手上。 “暖暖身子。” 其实要是在陆家,她恐怕连下人都不想麻烦的。 但是她好像麻烦陆衡之麻烦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么不好意思。 但还是轻声道:“那、那我到了江南再不给你添麻烦。” 江南的气候她很习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陆衡之平声道:“你是我夫人,照顾你怎么是添麻烦。” 他说这话时很自然,仿佛照顾她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苏青珞没忍住唇角扬起。 马车重新缓缓前行,陆衡之掀开被子将她双脚捞进怀里。 她下意识往回一缩。 陆衡之看她一眼,淡声:“给你暖暖。” 那眼神里分明是“暖个脚而已,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看过”的意思。 苏青珞抿唇,他手上一用力,又握住她双脚,放在腿上,又盖住:“这样暖和了?” “嗯。”她脸红,没再挣扎了。 好暖和。 这么躺着被陆衡之暖脚,实在很舒服。 外头北风还在刮。 不过一刻钟,她全身就渐渐暖和过来,竟不知不觉睡了一小觉。 醒来时风还是那么大,能听见外头飞沙走石的声音。 也听见了陆衡之翻书的声音。 她抬眸,陆衡之又开始重新看那本地方志。 “这本书有那么好看吗?” 可能是刚睡醒,她声音很是绵软。 陆衡之平声:“还可以。” “就只是还可以?”苏青珞更好奇了,“那你还看三遍?” 她起身凑过去,陆衡之恰好翻了一页,她一眼看见这页的画。 女子跪在马车座上,男人从后头将女子压在马车壁上。 她顿时尖叫起来:“啊!!!” 及时被陆衡之捂住口。 她瞪着眼看他。 他语气平淡:“你叫成这样,外头会以为我对你怎么样了。” “……”苏青珞拿秋水般的眼睛看他,好似在问他会不会对她怎么样。 陆衡之淡声:“我松开你,不许再叫。” 仿佛绑匪在跟她谈条件。 苏青珞点头如捣蒜。 陆衡之松开手。 苏青珞气都还没喘匀,便忍不住小声道:“大白天的你竟然看这种东西,真的是——有辱斯文!” 陆衡之将书往旁边一撂,靠近她几分。 “我斯不斯文,你不清楚?” “……” 他捏住她下巴尖,动作颇有几分轻佻的意味:“你倒是没想,方才为什么死活不肯过来?” 苏青珞将被子拉起来遮在胸前,可可怜怜看他:“不要……” “……” “求你了……” 活脱脱像个即将被绑匪侮辱的良家妇女。 第100章 良家妇女 “……” 陆衡之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想法,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无端一笑,苏青珞更害怕了,往后一缩,后背直接磕在了马车壁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露出几分乞求的神色。 陆衡之又笑一声,扯掉她胸前挡住的被子。 胸前忽然一空,苏青珞双手抱胸,腿蜷缩起来,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他。 他不会真的要…… 果然像褚嬷嬷说的,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在这种事上面追求的就是各个花样。 外头风声忽然小了,隐约变成嘈嘈杂杂的吆喝声。 宋闻在马车外道:“大人,我们立刻到前面镇上了。” 陆衡之“嗯”一声,目光悠悠看她一眼。 苏青珞更害怕了。 陆衡之目露凶光,伸手一拎,轻轻巧巧将她整个人拎起来转了半个身子,叫她跪在小床上,从身后搂住她。 她双手被迫撑在马车臂上,呜咽道:“到镇上了,不要——” 外头显然是个很热闹的镇,噪声越来越大,甚至能听见小贩在耳根子底下要喝,就隔着薄薄一层木板。 “求你……”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动静那么大,她还要不要脸了。 他贴住她的身子,声音斯文地慢条斯理:“你难道不知道,你越是求我,我越想要你。” “……”苏青珞求人不成恼羞成怒,“你——混蛋。” 这时马车似被石头绊了一下,那本地方志掉下来摊开,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同她此刻一样的姿势。 她脸烫得比汤婆子里的热水还烫。 陆衡之捂住她的嘴,低头在她耳边道:“声音小点儿。” 他手勾着她腰带,玩味道,“或者夫人喜欢大声。” “陆衡之……”她声音瞬间小下来,察觉到他按住她的手丝毫没有挣脱的可能,干脆咬牙闭上了眼睛。 耳旁一片安静。 那些噪声仿佛成了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笑出声来。 他人也一直没动作。 苏青珞忽然反应过来,他在逗他。 她一字一句:“陆——衡——之——” 回头看他的眼神似要杀人。 陆衡之缓缓松手,眉眼带笑:“不碰你也生气?还是你想要?我倒是不介意。” 苏青珞毫不犹豫地用力打他胳膊一下。 陆衡之顺势牵住她手腕:“出来吃饭了。”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她太紧张了,根本没发觉。 她甩开他的手,气冲冲踩了那本地方志几脚。 “……”陆衡之淡声,“不要迁怒,书是无辜的。” 苏青珞气冲冲看着他:“你,你大白天的为什么要在马车上看这个?” 陆衡之挑眉:“研究一下夫人的喜好。” “……?” 苏青珞转身开门,不等他扶,跳下马车。 不能忍受跟他在马车里相处哪怕半刻! 然后她没什么经验,跳得太猛,一下来震得双脚麻了,几乎走不动道。 陆衡之含笑过来搂住她:“夫人小心些。” 苏青珞没忍住,用力拧他胳膊一把,但面上还是跟着他走进馆子。 身后紫鸢冻得瑟瑟发抖,一脸惊奇:“大人和夫人这是吵架了还是没吵架?” 宋闻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你不懂。” “你懂?” “我当然懂。”宋闻轻蔑地看她一眼,“没听见刚才的叫声吗?” 紫鸢好像也懂了什么,但是她觉得有点奇怪:“不会吧,大人不至于如此……” 宋闻“啧啧”两声,“男人,你不懂。” 一行人简单用完午饭出来,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陆衡之和苏青珞这对出色的夫妇身上。 苏青珞还在生气,浑然未觉,走到马车前,吩咐:“紫鸢一起上来!” 紫鸢小心翼翼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苏青珞更生气了:“你看他做什么?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紫鸢平白无故遭受无妄之灾,吐了吐舌头,道:“自然是夫人的。” 苏青珞凶她:“上车!” 紫鸢又看陆衡之一眼,看他点头,她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 陆衡之不觉莞尔,伸手去扶苏青珞,又被她拍开。 她径自上了马车,也没管他。 陆衡之不习惯跟陌生女子同处一辆马车,便没上去,干脆骑马前行。 坐在马车上的苏青珞缓缓松了口气。 紫鸢见地上一本书,忙伸手去捡:“这是什么?” “给我。”苏青珞眼疾手快地抢过,塞进床底小箱子里,“就是一本地方志。” 紫鸢“哦”了声。 但看她家小姐脸红的样子,那必然不能是本简单的地方志。 想起方才宋闻的话,她在马车里到处看了看,没忍住在心里轻蔑地哼了声。 宋闻可真是能装。 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好吗,她收拾过很多次夫人和姑爷的房间了,有没有什么她清楚得很。 她就说嘛,姑爷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 搞不好是宋闻驾车技术太差,她家夫人才被吓得尖叫出来。 宋闻这傻子。 马车里没有陆衡之,苏青珞度过了一个平静又祥和的下午。 甚至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心里在“陆衡之竟然就这样放过她”和“他会不会还有什么手段等着她”之间反复,最终还是善良的选择相信他。 第101章 暴戾征伐 即将入夜时,众人到了山脚下一个小村子落脚。 村子里只有百户人家,夜里静悄悄的,有种很深的静谧感。 苏青珞洗漱完后裹着披风,再度打量这间小屋子,觉得有种格外神奇之感。 她从未住过这样的茅草屋,小又矮,床也低,呼呼的风声格外大。 陆衡之走过来将她搂进怀里:“今晚委屈一下。” “不会啊,这里虽然小,但很有趣的样子,我很喜欢。”她兴致还挺高。 希望一会儿她兴致也还能这么高。 陆衡之扯唇笑了下,突然窗外响起一阵“嗷呜”声。 苏青珞倏地拽住陆衡之衣襟:“这是什么?狼吗?” 陆衡之“嗯”一声,以为她会害怕,没想到她突然激动地推开他跑到窗边,兴冲冲道,“竟然是狼,这里竟然有狼,我都没见过狼。” 她扒着窗户纸往外看,显然什么也看不着,有几分失望的样子。 叹一口气,便察觉到身子被陆衡之从后头贴住了。 他轻而易举抽掉她的腰带,将她按在窗上。 苏青珞手骤然撑在冰冷窗牖上,“嘶”一声,“冷。” 其实并不冷,屋里烧了炭。 陆衡之声音微沉:“一会儿就不冷了。” 苏青珞脸红透了,想起了册子里的画,小声道:“别,好累……” 男人轻笑:“下午不是叫你清清静静地休息了一下午吗?” “……”苏青珞无言以对。 他果然后头还有手段等着她。 陆衡之伸手,仿佛剥洋葱一般一件件剥掉她的衣服。 她肌肤很白,像剥了壳的鸡蛋。 乌黑的长发垂落,稍微动一动,就让他心旌荡漾。 手伸出去,后背光滑得像丝绸缎子,却带着温温的热度。 虽然瘦,肩膀却丰腴莹润,很是好看。 他手顺着她脊椎一路往上,停在肩膀处片刻,绕过去往前。 她感觉到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扑到她温热的胸口,下一瞬,陆衡之的手也握上来。 他头磕在她右肩,手慢条斯理地动作,声音也很慢:“很软,很舒服,一碰你耳朵就红了。” 苏青珞一瑟,仿佛被他说中似的,耳尖立刻红了。 他呼吸落在她颈后,声音嘶哑:“好奇我今日为什么在车上看那本书?你猜为什么。” 他声音很平,平得仿佛一面幽静的湖水。 手上玉扳指蹭过,浑身泛起说不出的难耐感。 玉扳指一路往下,抵在修长白皙的大腿,用力一捏。 苏青珞呼吸紊乱,身体倏地紧绷,没忍住溢出很轻的一声。 他眸色渐深:“喜欢?” 她咬唇没出声。 脚踩在衣服上,一双腿轻轻发颤。 陆衡之声音微沉:“受不了就喊停。” 苏青珞还没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屋内响起很轻的一声巴掌。 掌心扇过,很轻的力道,仿佛只是试探。 她身子却没忍住晃了晃,乌黑长发蹭过他脖颈。 手上力道倏地加重。 苏青珞呼吸又乱又沉,仿佛在水里试图去抓一根浮木,却怎么也抓不住,身子无端想往下沉,却被一只大手牢牢禁锢住。 她撑在窗上的手快要撑不住。 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腰一路往下,停在最柔软的地方。 苏青珞微闭上眼,捏着窗牖的指尖微微发白,不由自主地晃。 陆衡之再无半分矜贵克制的模样,面带戾色,另一只手扣住她下巴尖,逼迫将她头转过来:“要不要?” 眼神仿佛一头狼。 苏青珞清亮的眸子里含了水色,却咬着唇不说话。 手上动作倏地加快,带着暴戾和征伐:“说话。” 她被折磨得无以复加,眼泪都快出来,但却实在说不出口。 陆衡之沉笑一声,将她转过来。 后背靠在窗上,激起一阵冷意。 他手再度伸了进来,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尖,用力吻她。 苏青珞快疯了。 他一面撬开她齿关,一面加重折磨,问她要不要。 她抵挡不住,终于松口,很小声攀着他的胳膊说要。 “求我。” “求,求你……” 声音仿佛蚂蚁一下下啃噬他的肌肤。 陆衡之一下扯掉腰带,绑住她的手举过头顶,再次将她转身压在窗上。 手腕被绑得稍微有些紧,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些。 他衣服都没脱,撂开衣摆撞了进来。 苏青珞闭上眼,听见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的狼叫声,听见他衣衫布料蹭过她肌肤的窸窣声,听见他和她的喘息声交融在一起。 他在她耳边哑声道:“这地方这么小,大约也勉强能算个马车了,你说是不是?” 苏青珞给他撞得溢出一声,似是回应。 她脑海渐渐空白,思绪也逐渐模糊停滞,只隐约有一个想法:陆衡之清冷克制的面具彻彻底底地被她撕了下来。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先前虽然孟浪,却也是温柔,纵有过分的行为也是顾着她,时不时便问她感受。 不像今日,他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捂住她的口,将她身子按在冰冷的窗上,挤压出形状。 原来骨子里的他分明暴戾征伐,放纵肆意。 看她似是完全撑不住,陆衡之将她在身上,抱住她。 她双腿下意识盘主他的腰,对上他视线。 他停顿片刻,眼神沾满欲色,仿佛这才是真实的她。 “怕吗?”他问。 好像以前问她无数次似的,但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 苏青珞摇头,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低声:“夫君,要我。” 他要疯了。 将她猛地撞在窗上,撞得窗户砰砰响,亲她,进她,要她。 她仰头挂在他身上,好似他的所有物。 这大约是他们成亲后最不成体统的一回,衣衫满地都是,她后背前胸大片大片红痕,当然还有手腕,被磨得破了一层皮都不知道。 直到陆衡之将她抱到床上,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今晚委屈你不是指住在这间村屋,而是这件事。 她浑身疲乏,清洗涂药之后很快便困倦,枕在陆衡之臂上。 他语气里透着餍足,将她搂进怀里。 山脚下风声猎猎,炭火哔剥作响,两人一起沉沉睡去。 第102章 太美 隔天起来,苏青珞身上的红已经退得差不多,只是手腕上还残余几分粉色红痕未曾消退。 陆衡之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亲了亲,脸上露出几分歉然,起身穿上中衣拿来药,一点点为她涂在腕间:“绑得紧了怎么不说?” 苏青珞低头:“当时没觉得那么紧。” 刚开始觉得能忍,后来好像忘了疼。 陆衡之看看她身上其他地方,确认没什么事,才凑到她耳边,咬住她耳垂说:“昨晚那么舒服么?都忘了疼?” “……” 苏青珞羞红了脸推他:“起来了。” 陆衡之轻轻一笑,摸了摸她下巴尖,起身算放过她。 苏青珞因他起身这个动作松了口气。 真怕他早上又来了兴致,她就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穿戴好一出门,就听见长青跟宋闻站在院子里头,两人都将手塞在袖中。 宋闻道:“真想不到这小破山这么矮还能听见狼叫。” 长青说:“山里有狼不很正常,但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猫叫,又不是春天。” 宋闻“切”了声,“山里有猫不是更正常。” 苏青珞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下意识看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含笑看她一眼。 苏青珞狠狠瞪他一下。 陆衡之方肃然道:“早饭准备好了?” 宋闻和长青连忙赶着去断早饭。 苏青珞放松几分——算他识相。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低头覆在她耳边用很哑很低的声音说:“比猫叫得好听。” “……” 因带着苏青珞,陆衡之又有暂离朝堂的打算,所以这一路走得并不急,本来三天的路程慢悠悠走了六天。 这天晚上一行人到了直沽住下,要在这里逗留一日采买东西。 陆衡之牵着苏青珞进客栈,店小二迎面道:“客人您是打尖还是——” 店小二看着苏青珞的模样,呆住了。 天啊,这是仙女吗?他从未看过这么美艳动人,眼睛这么清亮好看的女人,简直艳光四射,叫人挪不开眼。 陆衡之脸色一沉,搂着苏青珞转头:“换一家。” 老板:“别介您,哎——”一巴掌乎店小二脸上,“没见过女人怎么的?没出息的样子!” 一转头看见苏青珞的背影,也愣住了。 店小二十分委屈:“也不能怪我,那位夫人长得也太漂亮了。” 又换了一家客栈,老板显然更圆滑,但也没忍住目光在苏青珞身上多看了几眼,倒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目光,只是实在忍不住。 陆衡之忍了,命人将饭菜端进房间吃。 苏青珞小心翼翼地看陆衡之一眼,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好像挺能吃醋的。 陆衡之没说话,认真摆弄碗筷。 他不理人,苏青珞就有些烦躁,脱口而出道:“那我长得美也不能怪我吧?” 话音落下,她先被自己这理由震住了。 陆衡之果然没忍住笑出声。 苏青珞气得打他:“你还笑!” 落在手臂上的力道却略等于无。 陆衡之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搂,声音有些无奈:“没怪你,怪自己想得不够周到,竟忘了出门在外,夫人如此美貌,实乃祸事。” 好像在说她是什么红颜祸水。 苏青珞闷声:“那你是不是后悔带我出来了?” 她嘴角下垂,颇有几分不太高兴的模样。 陆衡之声音带着几分慢条斯理:“倒还不至于后悔,茅草屋那晚就已经很值。” “……” 苏青珞红着脸推开他,掩饰似的轻咳一声:“吃饭了。” 隔天醒来,陆衡之便吩咐人去买了几件普通门户妇人日常穿的衣服,什么丑买什么。 衣服料子有些粗,但为了不惹麻烦,苏青珞还是心甘情愿地换上。 其实也没那么不舒服,就是显得有些厚重。 她选了件自认为最为平平的灰色衣裙换上,问陆衡之如何。 陆衡之抬眸,视线在她身上来回逡巡,不觉蹙眉。 怎么感觉更好看了? 虽是灰色,但她肌肤雪白,不施粉黛,乌黑的发髻盘起,插一支木簪,反而更有“清水出芙蓉”之感,漂亮得不似寻常人家的妇人。 陆衡之语气淡淡:“换一身。” 换? 苏青珞照了照铜镜,觉得也勉强凑合吧:“可这已经是最素的衣服了。” “就是太素了。”陆衡之平声,“换个俗气一点的。” 原来是要俗,懂了。 苏青珞换了身艳绿色。 真是够俗的,唱戏的那抹绿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她转身看向陆衡之,拿眼神问他:“这回可以了吧?” 她从没穿过这么艳的绿色,看一眼眼睛都会难受,也是豁出去了。 陆衡之蹙眉,向后一仰:“再换。” 这么俗的绿色穿在她身上显得她跟地里水嫩的葱似的,叫人想掐一把。 “……” 苏青珞好脾气得进去,换了个土黄色。 这颜色好,好像六七十的老妪穿的,一点都不显年轻。 她走出去,期待地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看她半晌,对她伸手:“过来。” 终于可以了。 她舒一口气,走过去,娉娉袅袅,仿佛风中的摇曳的一截柳枝。 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似自言自语道:“怎会如此奇怪?” 她有点懵:“什么?” 陆衡之不解:“这颜色分明是老妪穿的,怎么穿在你身上一点不显老,反倒——” “反倒什么?” 陆衡之手在她腰间摩挲:“反倒叫我想把你扔在榻上折磨。” “……” 苏青珞倏地一紧,警惕地看着陆衡之。 他不会来真的吧,她立刻把手腕亮在他眼前。 眼神也十分明显——手腕的伤还没全好呢,你不会真是禽兽吧。 陆衡之无声一哂,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可能不是衣服的缘故。” “那是……?” “你这张脸,太漂亮了。” 眼睛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媚意,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失了分寸,又不会让人觉得无趣。 “哪有那么漂亮?”苏青珞小小声,“那,那要怎么办?” 一副害羞的模样。 陆衡之想了想,拿出笔墨,在她右边脸颊上画了一颗很浓的黑痣。 苏青珞看着铜镜里这颗痣:“……” 这也太…… 算了,为了不惹麻烦,忍了。 刚准备说这下总可以了吧,便又看到陆衡之蹙眉道:“还是这么漂亮。” “……” 苏青珞没忍住抬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不要找大夫治一治? 然后,陆衡之再次提笔,将她整个右脸涂上一大片黑色,仿佛出生就带的黑色胎记。 他终于满意点头:“好像差不多了。” 苏青珞看着铜镜里自己半张黑色的脸:“……” 这才差不多? 她抬头看向陆衡之问:“我这样你下得去口?” 话里话外颇有点儿抱怨的意思。 陆衡之挑眉:“试试?” “……” 这狗男人! 第103章 要吃鸡汁包子吗 苏青珞试图说服陆衡之把这胎记画得小一些,被他以“画得太少没用”拒绝。 苏青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愿意。 这也太丑了,连看都看不过去,就算是为了避免麻烦也不用做到这个份儿上吧。 但陆衡之又很坚持,她一时也有些为难。 紫鸢这时端了茶水进来,直接愣住,手里的茶壶“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陆衡之满意点头:“看来是真可以了。” 紫鸢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是什么闺房情趣吗?” 苏青珞:“……” 这样子不止吓到紫鸢,宋闻长青都被惊到,看向苏青珞的目光里充满了“发生了什么”的问号,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目光又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唯有仇广,始终冷面,没有一丝表情。 不愧是暗卫。 苏青珞在心里没忍住夸赞。 一行人租了条中等的船只,沿运河一路南下去往杭州。 此时未到寒冬,运河上还能行船,若是十二月恐怕就得走陆路,时间太久。 好在船上这几日,她能暂时逃脱那个可怕的装扮。 再度跟陆衡之乘同一条船,又是同一条河,苏青珞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同陆衡之站在船头,看着两岸萧瑟的风景,一时都没说话。 北风凌冽,陆衡之将她搂在怀里:“不冷吗?” 她手里抱着汤婆子:“挺冷的,但是我还想看一会儿。” 陆衡之掀开披风,将她整个人罩住搂进怀里。 苏青珞仰头看他:“我第一次看你的时候你才十六岁?那时候你……” 她一顿。 “我什么?” “一身黑衣,戾气很重,不像现在这么清冷矜贵。”苏青珞微笑说。 “是么?”陆衡之淡声。 他声音不轻不重的,让苏青珞忽然想起在那个村庄的晚上,他身上那份戾气还是在的,只是被他藏了起来,只有她能看见。 她不觉一笑,轻晃他胳膊:“你还没说你第一次在船上见我是什么感觉。” 陆衡之眉梢一挑:“谁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船上?” “不是吗?”苏青珞顿住,“那是……在苏府?不应该啊,我在苏府明明只见过舅父。” 陆衡之淡声:“你的确没看见我。” 她在后院,不能见外男。 那日他去给陆佑禀报事情,站在外院等人,听见在她二门里头瓮声瓮气地吩咐:“从京城来的都是贵客,你们务必要招待好。” 他当时对她是极为不屑的,分明没了父母,竟连伤心都没有,却有空做这些表面功夫。 只是那声音不知为何叫他印象深刻,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一天晚上他巡夜时,听见了幽微的、强忍的哭泣声。 既然拿了银子自然要办好差事,怕她无父无母反而被下人欺负,他跳上墙头看去—— 小姑娘手里拿了一盏琉璃灯,蹲在自己院子门口槐树下将头埋进腿间低低地哭泣。 原来不是不上心,只是被教得太好,不在人前伤心。 陆衡之那刻心里浮起了几分内疚,几乎同时也浮起了几分心疼。 说完后,陆衡之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以后我决不叫你再哭。” 苏青珞忍不住弯唇,又听到肃然道:“除了在床上。” “……”她刚弯起的嘴角瞬间僵掉了。 这狗男人,不过是一句情话而已,需要这么周密吗? 主子在外头,下人自然没有待在屋内的道理。 宋闻和长青在瑟瑟寒风中搓搓手,对望一眼。 仇广一袭黑衣站在甲板风里,眉目沉静,一动不动。 长青冻得受不了,看一眼远处仇广,又望向宋闻:“要不我们也搂一下,搂一下暖和。” 被宋闻言辞拒绝:“滚。” 长青看了眼仇广,仇广冷冷看他一眼,他顿时什么也没敢说,转头又跟宋闻小声道,“你说娶了媳妇儿的人都这样吗?我就不明白了,这冬天的北风有什么可吹的?” 宋闻道:“这是情趣,懂吗?” 好在陆衡之和苏青珞终于被冷风吹够,携手进了船舱。 宋闻和长青赶紧跟了进去。 他们一行人租了条中等船只,有六间房足够用。 房内不能烧炭,只能灌几个汤婆子暖暖。 好在运河上不是那么冷。 陆衡之换了个汤婆子塞进苏青珞手里,平声问:“想吃鸡汁包子吗?” “……” 苏青珞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本地方志里在船上的场景,她怀疑陆衡之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那本地方志带着,就为了沿途…… 她一阵脸热,娇羞道:“我不要。” 上次在村庄留下的伤还没好呢。 陆衡之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乌黑的长发:“还疼么?” “……” 苏青珞撒娇地看他一眼:“还挺疼的。” 陆衡之又轻轻摸了摸她脸颊:“那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看表情已是决定放过她。 苏青珞弯唇说了几个菜,陆衡之点头去了厨房。 水路快,不过七日就能到杭州。 这六日时间,陆衡之都没怎么碰她,最多就是亲一亲,给足了她充分休息的时间。 隔日就要下船,到了晚上苏青珞开始紧张起来:“会有官员来接你吗?” 话本子里好像都是这样写的。 陆衡之平声:“应该不会,我这趟过来暂时没通知底下官员。” 他打算先微服私访一阵子再说。 苏青珞点头,作为他的夫人,第一次要面对官员还是挺紧张的。 刚松一口气,便察觉到腰带一松,陆衡之低缓的声音就在她耳根子底下:“休息好了?” “……” 她就知道,船上这遭是躲不过去的。 第104章 你倒是快亲啊 自然是躲不过去的。 这么难得的机会只怕一辈子也没几次。 甚至陆衡之这次出来也是故意带着谢廷玉送他的新婚礼物——那本伪装的地方志。 谢廷玉送的东西,怎会差? 陆衡之将苏青珞一搂,推在床上。 船悠悠地晃,晃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害怕,外头不时有水声和脚步声,叫她格外紧张,只能紧紧地攀着陆衡之的脖子。 陆衡之捏了捏她下巴尖:“今日这么紧张?” 苏青珞脸色一红。 好在陆衡之没怎么折腾她,很快便结束了。 还挺体贴。 结束后,陆衡之亲自拎了水进来倒进浴桶里,叫她过去沐浴清洗。 可能是因为船上只有紫鸢一个丫鬟,让她拎水进来有点不近人情吧。 陆衡之今日好像真的格外体贴。 苏青珞泡在浴桶里,只觉得浑身都舒服许多。 然而刚泡了不到一刻钟,便看到陆衡之走了过来。 “……”苏青珞用胳膊抱在胸前,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你、你要做什么?” 陆衡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浴桶边缘,眸色沉沉看她:“一起。” “不要,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迈步跨了进来。 “唔……”所有的话都被堵回口中。 苏青珞后知后觉,什么体贴,根本早就是算计好的。 他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滚烫极了,烫得她想出去,腰却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他虽然看着很瘦,但实则脱掉衣服后很有力气,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苏青珞挣扎得厉害,两条胳膊不停乱动。 陆衡之一只手握住她两条胳膊,反剪在身后,低声说:“乖一点,明日就下船了。” 那意思,过了明日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逃脱不开,苏青珞用力咬他肩膀。 她悟了,凭什么他能一直肆意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也要。 陆衡之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这才对。” “……?” 他是不是变态? 她手上加重了力道。 船在晃,水也在晃。 水渐渐变温,又变得有些微凉。 水珠溅在身上已有了几分冷意,她扶着浴桶边缘,声音又小又低,生怕被隔壁听见——船上隔音并不好。 最后只能呜呜咽咽地求他,叫他三哥,叫他夫君,好半天他才放过她。 她身上倒是没散架,只是脱力了。 任由陆衡之抱着擦干头发,躺到床上,也没管他,一觉睡到大天亮。 隔天醒来时,隐约听见外头说快到杭州码头了。 用过早饭,陆衡之便将她带到镜子前,开始替她画脸上的黑色胎记。 画完后,她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听见宋闻进来禀告说船即将停靠。 陆衡之点头拽住她手腕:“走吧。” 苏青珞却站在原地,扯住他没动。 他停住:“怎么?” 苏青珞抿唇,指指自己的脸:“真的不能把这个胎记画得小一点吗?” “不能。” 不容商榷的语气。 苏青珞忍不住道:“那你不会觉得带着这样一位夫人出去有些丢脸吗?” 他声音挺淡:“不觉得。” 苏青珞声音越来越大:“那你对着这样一张脸不会下不去手吗?” “不会。” “……” 苏青珞才不信,她很大声:“那你亲我一下!” 她指指被他几乎完全涂黑的右半边脸,“就亲这里!” 声音之大,连船外的宋闻都震了震,跟紫鸢对望一眼,两人都有种怀疑自己听错的感觉。 又看到码头上排列整齐的几列穿着官服的大人们,直接愣在了原地。 这怎么回事,他明明没知会啊。 他自然没知会,但陆衡之要来江南查税的事早传了出来,从出了府开始就有人盯着。 杭州知府杭德佑为了博得陆衡之好感,不仅替陆衡之清了码头不许闲杂船只靠近,还亲自带着底下州县的官员前来迎接,可谓是给足陆衡之脸面。 当然最重要还是为自己。 浙江这地方有巡抚王良翰压着,那可是皇后的表弟,他一个小小的杭州知府哪里能说得上话啊。 赋税少了三分之一的事他完全做不了主。 陆衡之可是被朝中人称为“冷面阎罗”的,自己的亲叔叔眼都不眨说杀就杀,搞不好比王良翰还毒辣几分。 他只盼着这两尊大佛斗法时陆衡之念着今日的一点微末情分,莫要波及他。 他这辈子没什么太大志向,能做到了知府已是祖宗保佑,再熬几年,他也就安稳告老回乡了。 于是杭德佑今日大清早连早饭都没用,便带着人前来迎接。 向来御下温和的他今日还难得训斥底下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我告诉你们,要是今儿的事出了半点岔子,我饶不了你们!” 训完后,还理了理衣摆,肃然望着雾气蒙蒙的远方,看到一条船缓缓靠近。 有人着急忙慌地来禀报:“来了来了,就是那条船,样式没错的。”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齐齐望着前方船只,表情肃然,打算一看到陆衡之就齐齐下跪行礼,绝对将规矩做得挑不出一丝毛病。 船“登”的一声停靠在码头,然而还没等杭德佑跟船头的小厮打招呼,众人便清晰地听到了从船上发出来的娇媚女子声。 “你亲不亲?” “……” “你倒是快亲啊!” “……” “唔,你还真亲,你这个人真是……” 话音被堵在口中。 接下来沉默的很短的一瞬,确实很漫长的时间。 杭德佑和宋闻对望一眼,两个格外圆滑的人一时都被这场面震住了,一时竟忘了说话。 好一阵儿没有声音。 底下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低下头去,话也不敢说,有的官员还羞得老脸一红。 陆衡之为了证明他的确下的去口,把她右边脸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完完整整一丝不落地亲完,还慢条斯理地问她:“有没有漏掉的地方?” “没、没了。”苏青珞羞得哑口无言,被他亲得腿都软了。 没办法,改变妆容显然已经完全没戏。 她只能接受,想起方才他那么一点点亲自己的模样,简直无法再呆在这个房间。 她推他胳膊:“下船了。” 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 陆衡之打开门,往外走了几步,顿住。 苏青珞仍旧推他:“你怎么不走——” 她顿住,浑身僵硬,望着码头上整整齐齐的两列穿着官服的人:“……” 又看看宋闻和紫鸢:“……”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她刚才的话毫无疑问都被听到了。 众官员:“……” 苏青珞呆在原地,站在瑟瑟寒风中,有种跳河的冲动。 船上船下就这么对视好半晌。 最后还是陆衡之脸皮够厚,打破沉静,声音平静道没有丝毫波澜,问:“知府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这怎么敢当?” 第105章 她今日身心俱疲 在听到那女子的娇媚声时,杭德佑一度怀疑上头给传话的人跟错了船。 但看到宋闻时又产生狐疑,这人很是眼熟,应该就是陆衡之身边的小厮,一时间又惊讶又尴尬。 杭德佑自是上京述职过的,一年前去京城时还听说陆衡之一直未婚且从不近女色。 这传闻在京中太深入人心,以至于前几日他听闻陆首辅成亲了,也觉得大约是被家里逼得急了,应该也不怎么喜欢这位新娶的夫人。 谁料今日就见到了让他老脸一红的场景。 再看陆衡之,神色镇静毫无波澜,不愧是首辅!不愧是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人! 他一时心中升起佩服之情,连忙拱手道:“大人莫要折煞下官,下官自作主张前来迎接大人,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入阁之人常被唤作阁老,但陆衡之太过年轻,没人这么喊他,都非常有默契地喊他大人,只要他在场,旁人的称呼都要带着官阶。 “杭知府客气。” 陆衡之淡声,回头看见苏青珞恨不能跳江的神色,也不敢再去牵她的手,只轻声说,“走吧。” 语调里还透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杭德佑早接到陆衡之会带着夫人一起来的消息,哪会放过此等讨好首辅夫人的机会,立刻带着谄媚的笑问:“不知这位可是首辅夫人,下官见过夫——” “不是。”声音被苏青珞打断。 方才的事情实在太太太丢陆衡之的脸面,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承认她就是陆衡之的夫人,否则传回京城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几乎没怎么思考便轻声道,“我只是大人的小妾而已。” 陆衡之:“……” “啊?”杭德佑往里望了望,也没看见旁人,又看见陆衡之似笑非笑的神色,且妾氏哪里敢站在这里这么说话,一时似乎也明白这恐怕是小两口的情趣,神色越发惊讶,但也很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陆衡之没忍住唇角往上扬了扬:“贱内调皮,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众官员齐声道:“不敢。” 杭德佑还笑呵呵地说了句:“大人和夫人真是恩爱,羡煞我等。” 苏青珞:“……” 到底为什么非要承认她是他夫人。 她决定闭嘴,老老实实跟在陆衡之身后下船。 从甲板上下来的时候,众官员难免也好奇是何等美色让堂堂首辅如此宠爱,悄悄抬头看去,顿时均吓了一跳——首辅夫人竟然是张阴阳脸? 苏青珞这会儿却完全顾不上她脸上的妆扮了,刚才丢脸丢得比这个更大。 她羞恼紧张之下下船没注意,脚下一滑,差点滑倒,幸好被陆衡之牢牢牵住。 这甲板今天也同她作对是不是? 苏青珞委委屈屈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想了下,干脆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苏青珞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眼神在问“你干什么?” 陆衡之干脆将她脸遮进怀里,免得她害羞,直接大步流星先将她抱着坐进杭德佑预备的马车里,再对杭德佑道:“杭知府和诸位大人今日辛苦,还请先行回去,稍后我会见诸位。” 杭德佑原本还预备了午宴,但眼下这情形也着实说不出口,只得作罢。 陆衡之上车后,苏青珞就闭着眼一言不发。 陆衡之去牵她的手,也被她无情甩开。 等马车行驶出好远,已经完全看不到那帮大人们的身影,苏青珞才怒气冲冲地问陆衡之:“你不是说没知会人迎接吗?” 面对她的怒气,陆衡之倒是显得很平静:“的确没知会,但查税是大事,应该是朝里有人知会了他们。” “……”苏青珞气都没处发,只能很大声地问,“这么说是我的错了?” “我的错。”陆衡之承认错误承认得很及时,“我应该想到他会来接的,是我疏忽了。” 其实他并没有疏忽,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说出来,免得苏青珞要提前紧张好半天,谁知会遇见这种事,他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完他好像更委屈了,她都觉得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苏青珞顿一下,立刻又道:“那刚才你又为什么要承认我是你夫人?我都说是你小妾了!” 陆衡之温声:“他们都知道我带着夫人来的。” “……” 那意思,若是她不承认,回头从哪里再变个夫人出来。 好像怎么说都怪不到陆衡之头上。 苏青珞抿唇,用双手捂住脸:“可是真的好丢人……” 陆衡之声音更温和了,仿佛三月里的风:“丢人么?我倒是挺享受。” 享受……? 苏青珞从指缝里看陆衡之表情,他好像真的挺愉悦的,唇角还带着几分笑容。 她将头埋进陆衡之怀里,“你会因为我被笑话的。” “笑什么?”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似是安抚,“我们夫妻恩爱,有什么好笑。” 出了这么大的丑,陆衡之真的不在意,还很耐心地在一直哄她。 哄着哄着,苏青珞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尴尬了。 她抬眼看向陆衡之,娇声道:“你真好。” 陆衡之不觉一笑,低头将脸凑到她面前,轻声:“那你亲我一下?” “……” 她现在根本不想听到亲这个字。 苏青珞推他一把,又凶了起来:“你故意的吧?” “是啊。”陆衡之挑一下眉,“你亲不亲?” 苏青珞感觉心剧烈地跳了下,却十分嘴硬:“不亲!” * 杭德佑自然替陆衡之找好了住处,但他坚决推辞不受,还特意嘱咐杭德佑不许派人打扰,叫宋闻寻了个住处,一行人搬了进去。 收拾一通就到了晚上。 苏青珞今日身心俱疲,抱着陆衡之很快就闭眼睡了过去。 陆衡之却睡不着。 想起苏青珞今早要他亲她的画面,轻轻一哂,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个轻吻。 隔天起来,杭州城内天色阴沉,似要下雨。 陆衡之一早带着苏青珞出门微服私访,探察民情。 陆衡之气质清贵,又穿了苏青珞特意为他缝制的那身月白长衫,走到哪里都不免被多看几眼,看他的人眼里充满惊艳。 再看到站在他身旁的苏青珞竟是奇丑无比,忍不住目露惋惜之色。 陆衡之倒是大方牵着苏青珞的手,毫不介意自己有这么一位丑夫人。 一早上逛下来,苏青珞也不在意自己这奇怪的妆容了。 杭州城内一片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逛了一早上,中午一行人进了一间酒楼。 进门时,陆衡之伸手扶了把苏青珞。 店小二立刻殷勤过来:“几位客官好,随便坐,您看吃点儿什么?” 一抬头,看见苏青珞的脸震了震,立刻又吓得低下头不敢再看。 苏青珞:“……” 陆衡之对这店小二目不斜视的行为十分满意,点头挥手吩咐宋闻:“赏。” 苏青珞:“……” 宋闻:“……?” 第106章 他跟带着的小妾卿卿我我 宋闻肉痛地掏出二两银子丢给小二。 小二喜笑颜开地接了,更加殷勤地将一行人带去桌边,将桌子擦了又擦,先请这位夫人坐下。 这小二还挺伶俐的。 一行人坐下后点了菜,苏青珞没忍住感慨:“想不到杭州城内竟比金陵繁华那么多,连个叫花子都没看到。” 陆衡之挑眉,没应声。 苏青珞看他表情,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有人早打点好了啊?” 陆衡之慢慢道:“夫人若是男子,也能封侯拜相了。” 坐在旁边桌的宋闻:不是吧?这不是常识吗?他也知道啊,怎么不见大人夸他? 杭州城不愧江南富庶之地,普通一个酒楼还有卖唱的姑娘作陪。 那姑娘也就十五六的丫头模样,样貌还算清秀白净,瘦的跟竹竿似的,婉转动听的嗓音唱着江南小曲儿博得阵阵喝彩,只是给钱的没几个。 苏青珞心里生出怜悯之情,悄悄叫来小二,给了一锭银子,叫他一会儿转交给这姑娘。 小二看这夫人虽样貌丑陋心肠却好,一时不觉接过银子多看她一眼,还没忍住冲她善意的笑笑,然后就看到坐在夫人旁边的那位爷目光倏地变冷,好似箭镞向他射来。 他顿时一颤,忙接了银子走了。 苏青珞浑然未觉,听见隔壁不远处一桌在聊天。 “你听说了吗?首辅大人昨天一早已经到杭州了。” “谁还不知道,杭州府上下都传遍了,也不知道首辅大人这趟来是做什么的,能不能把粮价压一压,这粮价涨得我一个卖粮的都快要吃不起了。” “压个屁,你没听说那首辅也是个沉迷美色的,底下杭知府带着一堆大人迎接,他竟然跟带着的小妾在船上卿卿我我,还叫人听见了声响。” “真的假的?” 坐在旁边的苏青珞:“……” 陆衡之却只是眉梢微挑,饶有兴致地听着,手不时还轻轻敲一敲茶杯,仿佛对这个传言颇为满意。 “当然是真的,昨日就传遍了你竟还不知道,我看你也别做生意了,什么都不知道做什么生意?” “那这也太……孟浪了些。” “何止孟浪,我算开眼了,就这种人,你说说来能干什么?吃饱喝足再捞一笔捞几个女人回京了。” “哎……喝一个,喝一个。” 碰一杯后,那人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 “对了,听闻他带的小妾是奇丑无比,好像是鞋拔子脸还是什么脸,一脸的麻子,首辅还很喜欢,直接抱着人上的马车。” “不会吧?这就夸张了,他不是首辅吗?怎么会喜欢长得丑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其他地方……有特别之处。” “……” 陆衡之重重地茶杯往桌上一搁,目光冷冷瞥向隔壁桌。 他喜欢听人聊他跟自家夫人的八卦,但涉及私密之事绝不容忍。 那两人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又看他旁边的女子一眼,顿时明白过来——方才的言语也许冒犯了他身旁的夫人。 这夫人……也够丑的。 二人却被陆衡之身上的气势所迫,顿时闭嘴。 被这么一打岔,苏青珞没了什么吃饭的兴致,匆匆吃了两口便觉饱了。 陆衡之往她盘子里夹了块红烧肉:“再吃点。” 苏青珞抿唇看他。 陆衡之平声:“必须吃。” 苏青珞没动筷子,她真的不想吃也不想被胁迫。 陆衡之淡声:“要我喂?” “……”她老老实实地将红烧肉放入口中,又被迫吃掉了小半条鱼,七八只虾,小半碗米饭。 饭后,一行人正要离去,忽然见到一个高大威猛、长相极凶的人带着七八个人进来,大喝:“小二上菜,照旧!” 酒楼内霎时一静。 旁边几个桌子的人连忙陆陆续续起身离开,甚至有桌刚上菜的连吃都没吃。 苏青珞有些紧张地看了陆衡之一眼,又想到自己目前的丑陋模样,好像也没什么好害怕的,立刻挺直了腰杆。 这时方才那个小二走过来,一面倒水一面压低声音道:“几位爷若是不想惹事,就尽快离开吧。” 说完立刻像一尾鱼似的跑了,殷勤地去给那桌人倒茶。 苏青珞问:“咱们走吗?” 陆衡之平声:“你吃饱了吗?” “自然是……没有。” “那就坐着慢慢吃。” 陆衡之发话,苏青珞悬着的心落了地,便不那么紧张。 那唱曲儿的姑娘唱完一曲,也急急忙忙要离开,却被那人伸手拦住。 他块头很大,应该是练武之人,一个人顶两个,轻轻巧巧就将那姑娘拉到怀里,声音透着高高在上:“还算凑合,爷赏你个脸,跟了我如何?” 那姑娘吓得快哭了,战战兢兢道:“不,我只卖唱的……” 那人冷笑一声:“卖唱的早晚要卖身,晚卖不如早卖,还能卖个好价。” “……” 那姑娘仍旧细声道:“我不,不愿意,求您了,求您……” 那男人接着笑:“嗓子也不错,不知叫起来如何。” 他说完,猛地将那姑娘抱在怀里,就要轻薄。 苏青珞下意识抓住陆衡之的袖子。 陆衡之按住她的手,扫宋闻一眼。 宋闻早忍不住了,拿了鞭子起身往那桌抽了一遍,茶杯顿时碎得遍地都是。 那小姑娘连忙趁乱跑到宋闻身后。 “听不见人家姑娘不愿意?”宋闻声音清冷,派头十足。 这下角落里的两桌客人也立刻起身离开,酒楼只剩他们两桌。 那男人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宋闻:“在杭州府还没人敢砸我的场子。” 他目光越过宋闻,向他身后的陆衡之看去,“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的立刻过来劝道:“和气生财,二位爷别吵,为个卖唱的不值得。” 他紧接着对陆衡之拱手道:“这位爷看样子是外地人吧?您不知道,这位是厉伦厉大爷,天生神力,自小练武的,有一身本事,您可千万别跟他起冲突,得不偿失。” 陆衡之淡声:“是么?” 掌柜见他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看了眼拿着鞭子的宋闻:难道这位手底下也有练家子? 掌柜顿时急了,接着道:“您不知道,厉大爷可是厉卢大人的儿子。厉卢大人您知道吧?那可是浙江都指挥使,手底下掌着几万人马的。” 他一说完,厉伦便露出一脸高高在上的表情,轻蔑地看向陆衡之,等着看他被吓尿的模样。 可惜叫他失望了。 眼前男人虽然瘦弱斯文,却好像还有那么几分骨气。 陆衡之平声道:“知道。” 掌柜松一口气,以为这场干戈能被化解,便又听见眼前人那清冷又平静的声音。 “厉卢见了我也要下跪问安,他儿子算什么东西?” 掌柜:“……” 这人是干什么的?牛皮吹这么大? 第107章 夫人可同大人演练 厉伦闻言,起身目光直直看着陆衡之,阴沉一笑,目光又转向他身旁的苏青珞。 他目光似毒蛇一般,将苏青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条斯理道:“身子不错,可惜样子有些丑,盖住脸倒是也能勉为其难下口。” 陆衡之目光骤然冷如冰霜。 宋闻暗想厉伦完了,他上次见到陆衡之这样的眼神还是在他亲手判了叔父斩立决的时候。 厉伦觉得这小娘子有些奇怪,手腕子脖子明明都这么白,这脸怎会……? 他眯眼细看片刻,忽然看出点端倪,不觉一笑:“假扮的啊。” 他本就常年行走江湖,对这些事也见过,想了想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恐怕是小娘子为了方便出来走动特意装扮成这样。 ——那这小娘子得有多漂亮? 苏青珞心里一慌。 没想到这装扮竟能被认出来。 她身体倏地紧绷,先前被宁海路掳走的记忆忽然又从脑海深处冒出来,下意识握住陆衡之的手。 厉伦瞧见她白嫩的手腕,心里一痒,又轻蔑地看陆衡之一眼,走过去道:“你这夫君瘦如枯柴,在床上能得什么趣儿?不如跟了我,保证你爽的——” 他说着便要伸手向苏青珞手上摸去。 被陆衡之伸手按住。 苍白羸弱的手腕碰上粗糙刚劲的胳膊,瘦弱的骨架碰上健壮的块头,猜也知道谁能赢。 掌柜的“唉哟”一声,闭上眼不忍心再看。 这也不是第一个倒在厉伦手里的人,但恐怕是第一个这么嚣张的。 躯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声音。 整个酒楼连同屋外的街道顿时一静,连落下来根针都听得见。 掌柜的睁开眼——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厉伦竟然整个人摔倒在地,他宽大的身躯周围仿佛有一圈尘土溅起,他怒目瞪着陆衡之,脸上肌肉震颤,目光里闪出一抹不敢置信。 陆衡之立在原地,伸手护住苏青珞,冷声吩咐:“仇广,叫他闭嘴。” 冷如霜雪的声音打断粗鄙的言语,随着一声令下,一柄剑直直刺向厉伦,快如风。 厉伦蹙眉,后退一步还没来得及接招,仇广的剑已经横在他脖子上,“咔嚓”一声卸掉他下巴,一剑割向他嘴角,他整张嘴顿时左右大了半寸,鲜血汩汩流下,伴随着凄厉的喊声。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间,厉伦和带来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们都惊得瞪大了眼,看向陆衡之的目光立刻变得恭敬不已——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手底下竟有这样的能人异士。 厉伦的人刚要动,又被宋闻的鞭子抽得到处打滚。 这动静早引起外头人围观。 厉伦仗着父亲是都指挥使,自身又有武艺,在杭州城内为所欲为,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见到此情况,均是大快人心,竟有人忍不住叫好。 厉伦疼得说不出话,他身旁跟着的一个人道:“你们——你们究竟是谁?厉卢大人的儿子你们也敢动?不要命了?” 这是街道上突然有人高喊:“杭知府来了。” 杭知府一听到下边人来报就急急忙忙地往过跑,幸而府衙离这里不远。 大冬天里他跑得气喘吁吁,官帽都差点掉了,用手扶着,一路拨开众人挤进来,生怕来得晚了出大事。 他一进门,厉伦顿时可怖得大笑两声,口齿不清怒吼:“撒(杀)!撒(杀)惹(了)!” 杭知府看见厉伦的惨状吓了一跳,但也顾不得他,立刻跪地道:“参见首辅大人,大人赎罪,是下官失职。” 厉伦脸色一白。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竟然是首辅大人?厉伦是不是完了?” “怪不得下这么狠的手,厉伦竟敢连首辅大人的夫人也敢调戏,啧啧。” “真是活该,这些年不知多少欺负了多少人。” 陆衡之平声:“将厉伦下狱,稍后我亲自审他。” 杭州府顿一下,连忙道是。 这时突然街上有个男子突然冲进来道:“首辅大人,草民状告厉伦强抢吾妻,致使她当场自尽,受辱而亡,望首辅大人替草民做主!” “首辅大人,草民也要告厉伦当街行凶,致使吾兄双腿残废……” “首辅大人……” 陆衡之抬手,众人瞬间沉默。 他平声道:“你们若有冤屈,都写下状子送去府衙,本官会一一过问。” 百姓们皆露出欣喜的表情。 陆衡之转头看向杭德佑,淡声:“杭大人,带着你的人滚。” 杭德佑自是听明白了,不止是要他现在滚,而是要暗自跟着他的人也滚。 杭德佑顿时浑身冒冷汗:“大人赎罪,下官也是怕大人万一有什么事才命人保护大人,如今看是下官多虑,下官立刻将那些人撤走。” 陆衡之牵住苏青珞的手走了出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宋闻则给刚才那卖唱的姑娘一锭银子,才跟了出去。 苏青珞手上出了汗,潮湿粘腻,显然是被吓到。 陆衡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还要去城郊转转,让仇广先送你回去。” 苏青珞乖顺点头,说:“还是让仇广跟着你吧,宋闻送我回去就行了。” 看上去仇广的武功要高一些。 陆衡之平声:“听话。” 苏青珞抿唇,便不再多言,很快跟紫鸢一起上了马车。 仇广这样的人保护她,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回到租住的院子,苏青珞便开始发呆。 紫鸢递给她一杯茶:“夫人今日可是被吓到了?” 苏青珞摇摇头,比起被吓着,更多是有种无力感。 感觉自己跟着陆衡之过来是完全拖累了他。 她好像成了他的弱点。 苏青珞托腮想了片刻,忽然决定了什么,起身走出屋子。 “仇广。” 仇广抱臂站在院中,闻言道:“夫人。” “你可不可以教我几招防身的招式?” 苏青珞想明白了,万一再遇到这种事,她必须有手段保护自己。 仇广自小受训成为暗卫,一向唯命是从,何况这么件小事。 他立刻答应。 片刻后,苏青珞脸上浮起格外尴尬之色:“你、你要我攻击……” 剩下的话简直说不出口。 仇广补上:“男人下盘,此处是男子格外脆弱之处,严重时可令男人断子绝孙。” 他面无表情,整个人没什么情绪,好似也没觉得尴尬。 苏青珞看向仇广:“……” 这要怎么练? 仇广:“等大人回来,夫人可同大人演练。” 苏青珞:“……” 此刻正在城郊查访的陆衡之无端打了两个喷嚏。 第108章 小娇娇 除了下盘,还有喉结处也是弱点。 仇广教得很直接,就是不要命地攻击男人这两处地方。 苏青珞先同紫鸢好好练习了一下午,两人滚得浑身是土和汗,累得实在没力气才停下。 她问仇广:“你觉得我今日能赢三哥吗?” 仇广很诚实:“恐怕不行。” 苏青珞垂头,有些丧气。 仇广:“夫人放心,今日你才第一天练习,即便输了也正常。今日夫人同大人演练时我会在一旁观看,以便明日指出夫人的不足之处。” 苏青珞点头,眼睛忽然亮了亮:“那我能出其不意吗?” 仇广想了想:“可以。” 苏青珞跃跃欲试:“那到时候摔杯为号,你躲在暗处看不许提醒他。” “……” 他家大人的夫人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摔杯为号。 仇广:“好的。” 窗外夜色渐深,天边稀稀疏疏几点星星。 苏青珞撑着脑袋坐在窗边,终于听见敲门声,她立刻期待地起身迎了出去,扑进他怀里。 陆衡之身上还带着寒露的气息。 冷而潮湿,胸膛却很有力。 陆衡之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顺势搂住她进门:“这么想我。” 苏青珞有点心虚的“嗯”了声。 陆衡之搂着她坐下,摘了披风用饭。 饭菜是仇广做的,本来紫鸢想做,但仇广看到她切的小拇指般粗的土豆丝,直接放弃了。 紫鸢登时便脸红起来,发愤图强,跟着仇广又认真学了刀工。 苏青珞今日练了一下午格外饿,又等陆衡之到这个时辰,用米饭时竟然破天荒的用了两小碗。 陆衡之不觉看她,声音格外温和:“以后我若回来得晚不用等我吃饭。” 苏青珞也觉得自己这回吃得有点多了,她不好意思地说:“跟你无关,我今日练功夫来着。” 陆衡之挑眉,眸光一沉,声音好似也有几分变了味道:“什么功夫?” 苏青珞完全没察觉到他那点言外之意,促狭一笑:“一会儿告诉你。” 陆衡之:“好啊。” 命人撤去桌碗,两人进了房间。 苏青珞有些紧张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也不知道能不能赢,她在心里反复重温下午的动作。 落在陆衡之眼里,这紧张就变成了另外一层含义。 他唇角微扬。 经过了这一路上他的悉心调教,他的小娇妻似乎开窍了,还主动学了什么东西来讨好他。 他一伸手便解了腰带,脱掉外套。 一转头,苏青珞捧了杯茶过来,笑盈盈看着他:“夫君喝茶。” 平日要听她喊一声夫君还得用尽手段,今日她竟主动喊了出来,乖顺得要命。 陆衡之唇有些发干,伸手去接茶盏,苏青珞手一歪,茶杯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陆衡之蹙眉想了想,好像不记得哪本册子或者话本里有这个桥段,但见眼前的娇妻仍旧看着他,声音软软地撒娇:“对不住夫君,是我没拿稳。”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弯腰去捡那茶盏——仇广应该已经听到暗号了吧。 陆衡之就那么低头看着她,似是在琢磨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苏青珞假意去捡地下碎片,实则双手握拳,猛地向他下盘攻去,力度之大,甚至能听到袖间生出的微微风声。 陆衡之瞬间反应过来,低头蓦地抓住她手腕:“夫人这是做什么?” 说话声音里还难得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 苏青珞却浑然未觉,只觉得自己一击不成,立刻使出第二招。 用仇广下午教她的,露出浮夸的惊讶表情道:“你、你身后是什么?” 这话这么假陆衡之自然不会信,但好奇她在玩什么把戏,便回头看了眼。 苏青珞一喜,趁机重新发力起身,头用力往他喉结攻去。 却轻而易举地被陆衡之闪开。 接着他便将她两条手臂拧成麻花反剪在身后,按在床上。 苏青珞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她挣扎着回头:“你放开我。” 陆衡之眸中闪过几分戏谑:“原来夫人今日想玩强制的戏码。” 苏青珞:“……?” 这要从何说起? 而且什么是强制的戏码?她不知道,她没看过那种本子。 她愣神的时候,陆衡之伸手一抽,将她腰带抽掉,捆住她双手。 “你误会了!”苏青珞连忙喊道,“我没有——你放开我——你——” 陆衡之哪里会放手,将她压在床上,声音喑哑:“小娇娇,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便伸手扯她衣服。 他竟然喊她小娇娇,那不是话本子里常见的,他以为她在跟他演话本子? “别,救命,冷静!”苏青珞瞬间明白过来他误会了,“我学的是防身术我怕万一再被抓到也好自保免得给你添乱仇广还在看着我们摔杯为号你别碰我啊——” 她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说完连气都喘不匀了。 她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其实不是那么清楚,但陆衡之显然弄懂了。 他顿住,朝窗户方向看了眼。 那头传来仇广的声音:“我已经走了。” “……” 陆衡之沉着脸色,好像一块黑炭。 从未见过他如此尴尬的模样。 苏青珞有点不敢看他,只是伸手捂住自己领口。 陆衡之这才松开苏青珞,往窗户方向看了眼,厉声:“滚!” 外头好一阵儿没动静。 人应该是走了。 好似陷入无尽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才看了苏青珞一眼,她小心翼翼地对上他视线,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陆衡之后知后觉道:“方才不是凶你。” “我、我知道。”苏青珞低声。 又是一阵沉默后。 陆衡之淡声:“练防身术就练防身术,不能好好跟我说?” 苏青珞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此刻分外乖巧:“因为仇广说我赢不了你,我、我想出其不意来着。” “那为什么要摔杯为号?” “因为他要指点我如何改进……”她声音低下去,哪里能想到陆衡之会误会。 陆衡之极为难得的,耳朵尖发烫。 第一次在下属面前丢这种脸,方才还叫了她小娇娇。 他微闭上眼,有气无处发,沉声道:“睡觉。” 苏青珞很小声的“嗯”一声。 她乖顺地拉上床幔,看陆衡之似乎备受打击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其实你刚才叫我小娇娇,也、也挺好听的。” 陆衡之沉声:“闭嘴。” 嘤,他好凶。 第109章 教训她 被这么一闹,陆衡之显然没了心思,这一夜安稳过去。 隔天苏青珞醒来时,陆衡之已经出了门。 她起床后,看见仇广一身黑衣跪在瑟瑟寒风中,脊背挺直,浑身上下都是傲骨。 一看就是被陆衡之罚跪了。 苏青珞一脸尴尬地吩咐他起来。 仇广起来后,脸上也难得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道:“大人说夫人毫无根基,只练招式袭击人就算出其不意也不会成功,可以扎一扎马步再练几招基本功,我今日会教夫人。” 苏青珞尽量面色如常道:“好的,我让紫鸢陪我一起练。” 最近陆衡之都在忙着审厉伦的案子,早出晚归。 苏青珞就跟紫鸢一起练习基本功,感觉到手上终于有了几分力气,不再是软绵绵的,也十分开心。 这开心被一桩事情打破——都指挥使厉卢的手下突然上门给陆衡之送了两个女子。 年轻,身段好,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 宋闻和长青都随陆衡之去了衙门办事,家里只有木头人仇广和不太伶俐的长贵。 仇广一向不管这种事,长贵也没怎么管过,以往都是宋闻和长青出面,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收送礼的人已经离开。 于是两个女子被糊里糊涂地带到偏房先住下。 紫鸢知道后,自是第一时间去禀告苏青珞。 苏青珞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手却将帕子绞得紧了几分。 紫鸢安慰道:“大人肯定不会收她们的,可能有什么原因所以先将人放了进来。” 苏青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道理她也明白,但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就是控制不住不高兴。 杭州城的百姓苦厉伦久矣,听闻他调戏了首辅夫人,首辅又要亲自处置关于他的案子,前来报案的人每天都将衙门挤得水泄不通,陆衡之忙到天黑才回来,一进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往日迎他进门的娇妻今日不仅没迎他进门,更是连个笑脸也没。 坐在窗边看着他一言不发,脸色微冷,像在生气。 陆衡之摘了披风走过去,伸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尖:“这是怎么了?” 苏青珞别过脸,没应声。 这还是她成亲这么久来第一次给他甩脸色看。 陆衡之收回手,看她片刻,问紫鸢:“出了什么事?” 紫鸢看苏青珞一眼,小声道:“今日有人给大人送了两名女子,在偏院。” 陆衡之目光一沉,看向苏青珞:“就为这个?” 他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一件完全不值一提的事。 苏青珞抿唇,故意别看视线不看他。 陆衡之沉声:“长贵。” 长贵连忙进来:“大人。” “人是你收的?” 长贵早听出不对劲来,立刻道:“大人恕罪,是厉都指挥送来的人,小的实在没处理过这些事,不知道……” 陆衡之冷声:“立刻送走。” 长贵惊了:“现在?” 这天都黑透了,三更半夜的去送人? 陆衡之扫他一眼,他立刻一凛,道:“是。” 陆衡之平声:“回来罚跪两个时辰,再罚半年俸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长贵吓得半死,立刻磕头道是,连夜跑出去送人。 他这一顿雷厉风行的处置着实叫苏青珞身心愉悦,脸虽然还绷着,唇角却已经忍不住微微上扬。 陆衡之又看着她道:“内宅的事以后你全权处置便是,不必为这个生闷气。” 苏青珞没忍住笑了,却还是不自知地酸道:“我怎么知道你想不想收,万一大人想要呢?” 陆衡之顿一下,走到她面前停住,挥手叫紫鸢出去。 苏青珞一抬头便看到他如松般高大挺拔的身躯,影子将她整个人罩住。 他俯身,双手按在木椅扶手上,平声道:“你是不知道我的规矩?我什么时候收过女人?” 他说话时离她很近,气息都落在他脸上。 “那、那是以前。”苏青珞有些脸红,被他逼得只能稍稍往后退几分,脊背抵住坚硬的椅背,退无可退,“我怎么知道你现在……” “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他打断她的话,平声,“现在和以后,都只会有你。” 他这人连说情话时语调都很平,好似平静的湖水一般。 这种分外的平静却叫人心动不已。 苏青珞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没忍住仰头,轻轻地亲了他下巴尖一下。 陆衡之垂眸:“高兴了?” “嗯。” 他平声:“那轮到我了。” 苏青珞:“什么意思?” 他倏地伸手将她拎起来。 苏青珞双脚一空,被他拎到床上。 “你干什么,我还没啊——” 他脱掉她衣裙,扬手狠狠拍了她臀一巴掌。 “厉卢的儿子在我手里,所以他要送人过来讨好我。你是我夫人,你不帮着我对付外人,反而在这儿拈酸吃醋,像什么话?” 再一巴掌。 “说了几次我不会纳妾,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又是一巴掌。 “以后还会不会为这种事甩脸色给我看?” 苏青珞被教训得有点懵。 空气里又传来“啪”的一声。 “说话。” 他手上明显留了力度,倒是不疼,只是有种格外的羞耻感。 小时候都没挨过这种打。 苏青珞将头埋进枕间,小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耳根子红透了,头上鬓钗轻轻地摇晃着,几缕头发散落下来遮住雪缎般的后颈,声音也甜,听着叫人心头一荡。 陆衡之顺手解了腰带,平声:“跪好了。” 苏青珞声音几不可闻:“我还没卸掉头发……” 陆衡之手一伸,便将她头上那支金镶珍珠簪拔了下来。 光滑的乌发一点点散落,在灯下闪着细微的光泽,煞是好看。 若是铺在雪白的肌肤上更好看。 陆衡之想着,伸手褪了她的衣服,头发从脊背上滑落下去垂在半空,一荡一荡的。 他眸色暗了暗,伸手将她一缕长发挽在手里,稍稍往起一拉,迫使她扬起头。 他用力一撞,声音微哑:“难怪夫人吃醋,是我的不是,这些日子光顾着忙,冷落了夫人。” 确实是好久没有同房了。 纵然他孟浪了些,苏青珞也由着他。 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柱一路往下,她浑身轻轻一瑟,片刻后反应过来,是那支金簪上的珍珠。 微冷而光滑。 她呼吸深了片刻,便又被陆衡之按住了脖颈。 “喜欢吗?” 他喘息着问她。 欲罢不能。 她喜欢他这样子,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只有她。 “喜欢。”她微闭上双眼,转过头去吻他。 第110章 别叫夫人知道 这一夜陆衡之折腾她到快四更,说要把先前落下的补上。 期间她一度受不了,想着用仇广教她的招式去攻击陆衡之,却得到了更猛烈的教训。 后来她也只能束手就擒,不停地求饶,又是喊他夫君又说喜欢他,最后说她下次主动伺候,他才勉为其难地放过她。 好在经过这些日子,她身体习惯了很多,这次倒没觉得疼,只是累得浑身无力,很快便沉沉睡去。 隔天早晨,迷迷糊糊察觉到陆衡之起来穿衣服,她也没睁眼。 只是后来隐约听见陆衡之出去,宋闻说了句什么,陆衡之淡声:“别叫夫人知道。” 是什么不要叫她知道。 她好困,很快将这事抛在脑后,又沉沉睡去。 彻底醒来时,太阳已经快移到了正南。 好在这里不是陆府,不然又要被议论“昨夜要了几次水”以及“夫人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三爷厉害”之类的话。 他好像是挺厉害的。 苏青珞窝在床上将被子盖得高了点,想起昨夜,脸又忍不住红了。 好像跟陆衡之越来越合拍了。 听见他在她身上那样的喘息声,她好像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苏青珞用被子捂住嘴笑了好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她竟然回味了这么久昨晚的事,真是……太羞耻了。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起来穿好中衣,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是长贵和紫鸢。 “夫人还没起?” “没有,你小声点,有事吗?” “大人一早做了鸡汁包子,吩咐说夫人醒了要立刻送到。” “一会儿夫人醒了我叫你。” 鸡汁包子。 苏青珞脸又是一热,他还有空给她做东西吃? 她起身,刚要喊紫鸢,又听见长贵道:“好家伙,你记得先前在那个小村子那晚的猫叫吗?我一直以为是猫叫,结果昨晚我才知道是……” 他轻咳一声,“是我浅薄了。” 紫鸢:“嘘,别乱说话。” “……” 苏青珞又顿住,坐在床上没动,红着脸心想长贵怎么还不走。 长贵又道:“紫鸢姐姐,待会儿夫人起来你可一定要告诉她我早上已经跪过两个时辰了……” “知道了,赶紧走吧。”他真啰嗦,紫鸢竟也有些不耐烦了。 等长贵走了,苏青珞才喊了紫鸢进来,梳头洗漱之后愤然吃掉四个鸡汁包子,才感觉恢复了些体力。 饭后,她忽然想起早上半梦半醒之时陆衡之那句“别叫夫人知道”,是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 等陆衡之回来她一定要问清楚。 不知是不是昨夜折腾得太厉害,她今早起来有些头重脚轻,有些头疼,所以打算出门抓点药,顺道去杭州苏记的粮食铺子看看。 出门自然是要装扮的,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但陆衡之那种画了半张脸胎记的妆容反而太引人注目,苏青珞想了想,干脆在脸上点了满脸的麻子,再用面纱遮住下半张脸,这样出来效果就自然很多。 出门后先去了药铺,果然那伙计一看见她额头上露出来的麻子,便先往后闪了闪,语气冷淡道:“要什么?” 苏青珞温声:“抓一贴去风寒的药。” 伙计叫她先去大夫那里号脉,号过脉后开了药方,才慢吞吞地去抓药。 这时突然有个穿翠色衣衫的小姑娘进来,一股浓浓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浓烈得叫人有些难受。 那小姑娘一进来,伙计眼睛便亮了一下:“小荷来了?清霜姑娘这回又要什么?” 小荷道:“有没有叫人动情的香?” 伙计笑了:“清霜姑娘可是望春楼里的头牌,还需要这个?” 小荷压低声音:“姑娘今晚要去伺候新来的首辅大人,怕失了手,有备无患嘛。” 伙计笑得暧昧,手也不老实地摸了上她手腕:“有当然有,下次我跟你也试试?” 小荷甩开他:“先办正事。” 伙计忙去了后头。 苏青珞本来远远地坐着,听到首辅大人几个字才不觉一凛——难道陆衡之不叫她知道的就是这件事? 片刻后,伙计回来,将一包药塞进小荷手里,小荷忙给了银子离开。 伙计好半天才抓齐她要的药材,扔过来说:“三钱银子。” 苏青珞留了钱拿了药起身离开,还不受影响地去了趟苏记粮铺,看了账本,弄清最近的粮价才回了家。 经过昨晚的一串“教训”,她自然不会不相信陆衡之,却也有些好奇。 别的女人勾引他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片刻,那好奇却又变成了担心。 ——他应该不至于中招吧? 天色渐暗,苏青珞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重,后来便有些坐不住,干脆起身叫来长贵和仇广,乘车去了今晚宴客的杭州知府府宅。 * 杭州知府府宅。 陆衡之来到杭州后一个多月才接受杭德佑的宴请,来之不易,杭德佑自是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来招待。 宴会上觥筹交错,美人歌舞,分外热闹。 陆衡之神色虽淡,却也给足面子,无论谁来敬酒都喝上一杯,比杭德佑想象的情况要好上许多。 宴会至尾端,杭德佑见陆衡之脸上似有醉意,给底下使了个眼色,清霜便走了过来。 杭德佑给陆衡之介绍:“清霜姑娘是望春楼的头牌,平日从不出来接客的,今日也为大人破例了。快给大人斟酒。” 这种场合在京城也不是没有。 陆衡之见怪不怪,只抬一抬手:“我自己来。” 便挥手叫她离开。 果真是传闻中的不近女色。 清霜看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心跳得慢了一拍,不慎打翻酒杯,酒溅到陆衡之的衣袖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明明身在浮华中,却清冷得仿佛皑皑山上雪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矜贵。 杭德佑喝道:“你怎么回事?” 清霜立刻跪地道:“大人恕罪,小女子见到首辅大人太过紧张。” 陆衡之蹙眉,缓缓扫她一眼,看见她鬓边的一支珍珠簪子,不觉想到苏青珞,原本浮上心头的怒意便这么散了。 “罢了。”他淡声,“这簪子不适合你,以后还是别戴了。” 清霜脸色一红,低声道:“是。” 第111章 凭你也配跟我夫人比? 清霜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起码陆衡之对她有了印象,还指点了她的簪子。 杭德佑心情更是激动,深觉今晚便能讨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首辅大人,便对清霜使了个眼色,叫她立在一旁。 陆衡之果然没说什么。 只要没拒绝,便是默认。 又推杯换盏几次后,陆衡之便起身预备离去。 杭德佑立刻跟上,问:“天色已晚,大人不妨在下官这里歇下。” 他目光里露出精明算计的神色。 陆衡之起身:“不了。” 若非要让他们降低些防备之心,他还不至于在这里留这么久。 他起身,揉了揉额角,杭德佑跟在他身后:“那下官送大人。” “不必。” “那怎么行。”杭德佑毕恭毕敬道,“那不然,叫清霜姑娘送一送大人?” 陆衡之急于摆脱他,随意点头,起身往外走。 清霜连忙追随他的脚步,跟了出去。 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儿,像在雪里燃烧松枝的香气。 * 天边挂着一弯浅月,很淡。 到了杭州知府门口,苏青珞吩咐将马车停在不显眼的一侧,对长贵道:“你进去传话,就说我在这里等着大人跟我一起回去。” 她出来的急,忘了装扮点麻子,也不打算进去打扰他的事。 但万一有事,她是他离开的好借口。 长贵答是,刚要抬步,便看到陆衡之从知府门口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腰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很有缠人的意味。 长贵刚想出声提醒,便被苏青珞冷觑一眼,低声道:“回来。” 长贵顿时不敢再动。 陆衡之出来竟无其他官员相送,看来大家都很识趣地没打扰他和这位姑娘。 苏青珞没出去,就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口的缝隙看二人,心里紧张又好奇。 宋闻很快牵着一匹马过来。 陆衡之倒是没跟那女子说什么,接过缰绳便要上马。 冷风里这时传来那女子柔软缠绵的声音:“大人带清霜一起走吧。” 陆衡之顿了一下。 他没拦着清霜送她,是为了早些回去,免得杭德佑拉一帮人出来又是说不完的话,倒是忘了还有这一茬。 清霜能做到头牌,胆色自然并非常人,何况陆衡之又是难得一见的模样权势都了不得的人物,若是能入了他的眼…… 她大着胆子摘掉鬓边的珍珠簪,抬眸水汪汪地看向陆衡之:“大人方才说这簪子不配清霜,清霜这样可好看?” 马车里的苏青珞没忍住咬牙——陆衡之还说了这种话? 她双手紧握成拳,看得一旁的紫鸢和长贵皆紧张不已。 那头清霜看陆衡之没动静,更是大着胆子伸手去拽他的衣袖。 陆衡之手一闪,她伸出来的动作便落了空。 陆衡之并未打算理会她。 她面色不觉有几分尴尬,但她很快便掩饰住了,又抬眸看向陆衡之,心一横,将腰间香囊捏在手里,离陆衡之近了几分,大着胆子道:“听闻大人的夫人相貌丑陋,长了一张阴阳脸,大人就不想试试正常女子的滋味吗?” 陆衡之原本平静的眸子倏地变冷。 他淡淡看她一眼:“正常?” 清霜脸色微变。 他目光虽平淡,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分明是“你一个烟花女子也算正常女子”? 清霜绷着脸道:“我家境贫寒,被迫流落烟花之地,并未觉得自己卑贱。” 杭州城里许多人达官贵人都吃她这套。 陆衡之目光似能将她穿透。 “被迫流落烟花之地并不卑贱,卑贱的是你此刻的行径。” “你香囊里的香我早闻到了,你觉得杭州城里的香会比宫里流出来的香更厉害?” “更何况,你不会真以为你比我家夫人漂亮吧?就是你引以为傲的东西,恐怕也不及我家夫人的万分之一。” 清霜脸色一白。 他声音冷沉,不屑极了:“凭你也配跟我夫人相提并论?” 陆衡之一向不是话多的人,但今晚喝了不少酒,他又听不得旁人对苏青珞的讥讽,便多说了几句。 说完后又觉得这女子实在不配他教训,转头便吩咐宋闻,“去回杭德佑,清霜冒犯了我夫人,按律法处置。” 冒犯贵人,按律是要坐牢半月的。 清霜看他虽面容清冷,但宴会上是好相与的才会如此大胆,没想到他说翻脸便翻脸,吓得立刻跪下:“大人恕罪,小女子不是故意的,小女子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恕罪。” 陆衡之不再看她,翻身上马。 宋闻便对着知府门口的两个小厮道:“你们还不快将人带下去?” 那两个小厮连忙将清霜架走。 陆衡之勒马转身,刚走了两步,便看到熟悉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双格外妩媚动人的眼睛。 陆衡之半眯了眼,唇角微勾:“你怎么来了?” 苏青珞将整个脸撑在车窗上看他,语气俏皮:“我若不来,还不知道首辅大人原来这么受欢迎。” 旁观了方才那么一幕,她心情自然好的很,还有兴致打趣他。 月光如霜,落在她脸上,衬得她清冷动人,宛若仙子。 陆衡之停在她脸前,俯身用手捏住她下巴尖轻轻抬起来,就这么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他骑在马上,气质清贵,神态恣意,那双眼又格外迷人。 苏青珞仿佛被他蛊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亲完了。 她脸不觉发烫:“你,小心有人。” 陆衡之对她伸出手:“骑马回去?” 苏青珞眼睛一亮,犹豫道:“但是会不会不太好?” 陆衡之轻声:“天色已晚,没几个人会看见。” 苏青珞好久没骑马了,隐隐有些心动,便从马车上下来,被陆衡之抱上马背。 他身上有股很浓的酒气,还有淡淡的香味儿。 他从身后环住她,亲她的脸。 苏青珞害羞问:“你喝了多少?” “哪里还能记得。”陆衡之在她耳边低声,“抓紧了。” 苏青珞紧紧抓住缰绳,小声“嗯”了句。 陆衡之大喝一声“驾”,便带着苏青珞疾驰而去。 这一幕落入知府门口的小厮们和刚出来的两位大人眼中,均是惊呆了。 “这位姑娘是谁啊?这长得怎么跟仙女儿似的……” “大人拒绝了清霜姑娘是为了这位姑娘?” “不是说陆大人对妻子一心一意,情深似海才拒绝清霜姑娘的吗?” “……” 第112章 跟首辅春风一度的女子 今晚风不大,坐在马背上缩在陆衡之怀里也不觉得冷,因为出了知府门前那条街,他便骑得很慢,像是带着她欣赏杭州城的月色。 苏青珞靠在他胸膛上,今晚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 她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说那簪子不配她啊?你还有闲情逸致评价别的女人头上的簪子?” 这是今晚唯一值得挑刺的地方了。 她想着也许像陆衡之这样身在高位的人,有时候也免不了要逢场作戏。 陆衡之手按在她柔软的腰肢上,闻言笑了声:“除了你,我不喜欢见旁人戴珍珠簪子。” 苏青珞心飞快地跳了下——竟然是这样。 她不觉脸红,又心里甜蜜地问,“那你方才说她引以为傲的东西,也不及我,是指什么呀?” 陆衡之声音有些哑:“你说呢?” 苏青珞方才没往这个方向想,他一出口,她便反应过来,一时又害羞又有些诧异。 但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我……有那么厉害吗?” 陆衡之低头亲她:“挺厉害的。” “你——”苏青珞顿一下,“你怎么知道?你……有过旁人?” 她声音不自觉地低落下去。 在他们成亲之前,他是不是有过旁人,当然有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陆衡之手没忍住从她胸口伸了进去,“叫我天天想着,还不厉害?” “……” 苏青珞挣扎一下,看向左右,声音又急又低:“你疯了?这还在外头。” 陆衡之瞬间清醒,收回手。 苏青珞听他呼吸越来越重,想起刚才他说的话,才忽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中了媚药?” “嗯?”陆衡之一条手臂搂着她,片刻后又低沉的应了声,“好像是。” 本来其实没什么事,他没有任何反应。 但她一来,好像事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中了媚药,亦或者是酒劲儿放大了此刻的欲望。 苏青珞察觉到什么,脸上一红:“你、你忍一下,我们先骑马回去。” 陆衡之将头磕在她右肩上:“忍不了,你太厉害。” “……” 苏青珞欲哭无泪:“你,你不会是想……” 这可是杭州城内。 陆衡之挑眉:“寻个小巷子,也不是不行。” 苏青珞咬牙:“陆衡之——” 陆衡之倏地一笑。 苏青珞听出他在开玩笑,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 马却在此时突然停了。 苏青珞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亮着灯火的客栈。 她一怔,便被陆衡之抱下马背。 陆衡之用披风遮住她的脸,甩了小二几两银子:“要间上房,左右无人最好。” 小二接了银子连忙安排,却忍不住往他怀里打量。 陆衡之冷冷觑他一眼,他便不敢再看,忙带着二人去了房间。 陆衡之“咔哒”一声锁了门,转身便搂住她。 从门口一路亲到桌边,再到床头,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地铺成一条小径。 陆衡之欺身上来,拔掉她头上的簪子拿在手里,低声说:“还是夫人戴好看。” 苏青珞轻咬下唇,看着他将簪子上的珍珠那头一点点划过她胸前。 她有点紧张:“陆衡之……” 陆衡之声音诱哄似的:“想要吗?”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中了媚药的缘故,今晚陆衡之格外温柔有耐心,像是故意要折磨她。 “想要就求一求夫君。” “你不求夫君怎么知道?” “乖,放松一点……” 这一晚不知被他折磨得说了多少羞人的话,被他抛上云端,被他拽着陷进柔软的棉花里,一度像被溺在水里,无法呼吸…… 最后抱着他的手臂沉沉睡去,连做梦都在被他轻薄。 但梦里她好像被轻薄得很愿意。 隔天被陆衡之起身的动作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陆衡之穿好衣服,系好腰带,回身走到床边低头亲她一下:“紫鸢在外头等着,你可以多睡会儿。” 苏青珞困得又闭上眼,点点头。 再醒来时,听见门外小二殷勤在门外殷勤地问:“这位姑娘喜欢吃什么,鄙店做了免费送来。” 紫鸢淡声说不必。 小二又笑呵呵问:“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的?” 苏青珞懵了片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二好像把她当成了某个青楼里的姑娘。 也是,谁会带着自家夫人半夜进客栈? 而且杭州城内人人皆知,首辅夫人样貌丑陋,不知是阴阳脸还是麻子脸,断不可能如此貌美的。 苏青珞有些无奈,好在紫鸢将小二训斥走。 紫鸢过来时特意拿了面纱,应该是陆衡之吩咐的,替她戴好,趁着还未到午饭时间悄悄回去。 当天下午,陆衡之抱着一个青楼女子进了客栈的风流韵事便传遍了杭州城。 杭德佑命人跑遍了杭州城的青楼,也没打听出来跟首辅大人春风一度的女子究竟是谁。 而陆衡之也没跟那女子继续的意思,接下来几日都一本正经忙于公务,入夜便归家,活脱脱正人君子的模样。 杭德佑悟了。 像陆衡之身份地位如此高的人要清正廉洁,你当着他的面给他送女人,他自然地严词拒绝。 但自己又忍不住,找了个女子去客栈缠绵,倒也私密。 他就说嘛,男人哪有专情的?看来是清霜不行,于是便命人再去寻几个不同韵味的美人,留着下次讨好陆衡之用。 陆衡之刚来杭州时众官员都提心吊胆的,但他这一个多月都在忙厉伦的事,反而把查税的事抛到一边,众人悬着的心便渐渐放下了些。 又听闻他接受知府杭德佑的宴请,更是放心大半,连厉卢都不再执着于送礼。 又过几天,厉伦的案子终于开审。 一百多个案子合并审理,卷宗长到十几米。 厉伦被拖上来,在堂上颇为漫不经心。 他狂惯了,纵使手上有人命也浑不在意,对陆衡之也未见得有多尊重,更别提知府杭德佑。 他的确有狂的资本。 他父亲厉卢是浙江都指挥使,背靠浙江巡抚王良翰,王良翰则是当今皇后的表弟,手握一方军政大权,即便陆衡之也要忌惮三分。 何况杭德佑也各种保证,不会伤他性命。 只要留着他的命,怎么判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是以他看向陆衡之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挑衅。 陆衡之静静地看着他,吐出三个字:“斩立决。” 厉伦顿时一慌,怀疑自己听错。 杭德佑惊骇万分:“大、大人说什么?” 陆衡之将斩字牌往地上一扔,淡声:“即刻行刑,本官亲自监斩。” 杭德佑惊得浑身冒汗,他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急声在陆衡之耳边道:“大人,这万万不可呀,厉伦可是都指挥使厉卢的独子——” 陆衡之冷冷扫他一眼,压迫感极强。 杭德佑顿时不敢说话。 陆衡之平声:“拖出去。” 第113章 给我生个孩子 黑云压城。 处死厉伦后,杭州城官场骤然凝重起来。 与之不同的是,杭州城内的气氛却热络许多,生意好做了,仗势欺人之事这几日几乎没发生过,百姓们交口称赞这位新来的首辅大人一心为民,有魄力、有胆色。 连最开始人们口中的“好色之徒”也变成了“大人不过是风流了些有什么错,男人最要紧是风流”这种话。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百姓暗暗议论厉卢为人睚眦必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位首辅大人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 风言风语传到苏青珞耳中,她也架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厉卢手底下还掌着兵。 当晚陆衡之回来时,她便没忍住问他会不会有危险,陆衡之轻描淡写说了句无妨,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隔天姚错突然到了。 他们在杭州租的院子不大,又是安静的深夜,所以苏青珞很清楚地听见了他跟陆衡之的争吵。 “你是不是宠女人宠的失心疯了?这么早杀了厉卢的儿子以后怎么办?” “惹恼了王良翰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你那小夫人年纪轻轻,若你死了她恐怕转头就嫁人了难不成还会为你守寡?” 陆衡之声音挺淡。 “王良翰还不至于为一个厉卢跟我翻脸。” “以后的事我自有安排。” “至于我夫人——”陆衡之稍顿,看姚错一眼。 姚错原来也有位夫人,算是自小订下的亲事,后来姚错生了一场重病,差点命不久矣,那女子转头同他退了亲,半年后便跟旁人定亲,姚错因此一直不信任女子,至今未娶。 “我一向大度。”陆衡之笑了笑,故意气姚错,“我若死了,只要我夫人能过得好,嫁给旁人又有何妨?” 这是讥讽他小气。 姚错快给他气死了:“好你个陆衡之!” 陆衡之又加了一句:“谢廷玉叫你来是辅佐我,记住你的身份。” 姚错:更气了! 但又说不过他,只得吹胡子瞪眼,甩袖离去。 陆衡之赢了姚错,心情颇好地回了房,便看见苏青珞一脸担心地迎了上来。 他顺手搂住她:“别担心,起码目前没事,我还没跟王良翰开始过招。” 苏青珞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安。 陆衡之看出来了:“有话要说?” 苏青珞抿唇,问:“你杀厉伦,是不是因为我?” 陆衡之笑了下:“厉伦罪无可赦,不是因为你也要死,只是可能没这么快。” 他没有完全否认杀厉伦是因为她。 苏青珞握住他的手,突然很认真地喊他:“三哥。” “嗯?” 她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陆衡之顺势摸一摸她头发:“什么?能答应的我都答应。” 她仰头看他,气息落在他下巴尖上:“我要你答应——以后不能因为我的事将自己置于险境。” 比如这次,他完全可以缓一缓再杀厉伦,却偏偏打草惊蛇,让事情变得棘手。 陆衡之心里一软,将她一拎,抱起来坐在椅子上:“这事还不至于将我置于险境,不过我答应你,以后行事尽量小心,能忍则忍,好不好?” 苏青珞点头,难得主动地在他唇上亲了亲。 气氛因她这个动作旖旎起来。 陆衡之手按在她腰间,又听她道:“你方才还说,你若是……不介意我嫁给旁人。” 陆衡之蹙眉:“这句你倒是听得清楚。” “是你自己说话声音大。”她脸上表情很是委屈。 陆衡之伸手扣住她下巴,迫使她对上他视线,轻笑了声:“我那不过是气一气姚错,你也当真?我怎么舍得叫你嫁给旁人?” 苏青珞轻咬下唇,很认真地看着他:“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行。” 陆衡之颔首:“我听夫人的。” 苏青珞靠在他怀里,轻声:“你不会死,我也不会嫁给旁人,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一辈子。” 这话太有诱惑力。 陆衡之平静的心绪起了波澜,将她抱起来压到床上轻轻的吻。 “青珞……” “嗯。” 吻密密麻麻落在身上,叫她有些意乱情迷。 还有他此刻的声音—— “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话一出口,连陆衡之自己都有些意外。 情之一字果真误人么?他连这种话都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才刚成亲没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烫得要命,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声。 陆衡之无声一笑,再度吻了下去。 苏青珞陷入他给的温柔里,给予比往常更多的回应。 * 厉伦的事几天后渐渐没人再议论,取而代之的是百姓们纷纷议论这位首辅大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是查江南的赋税,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除此之外,百姓们更加担心的话题便是米价。 离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杭州城的米价却越来越高,比年初翻了五倍,普通人家都只能将米跟糠掺和起来吃。 不少百姓吃不起米,也纷纷求到了陆衡之的头上。 这日晚上回来,宋闻没忍住抱怨道:“这肯定是王良翰的手笔,浙江军政大权又不在大人手里,调粮的事自然应该王良翰来,求到大人头上算怎么回事儿。” 姚错闭眼冷哼一声:“百姓们哪里懂得这些?要我说王良翰这招倒是不错,让我们看看首辅大人怎么应对。” 他自从上次被陆衡之气到后,跟陆衡之说话便一直阴阳怪气。 陆衡之挑一挑眉:“这事就拜托姚先生了。” 姚错:“?” 陆衡之平声:“谢廷玉总不至于将先生当一个闲人养?” 姚错:“……” 这陆衡之果真是阴险小人。 其实这事处置起来也简单,找几个粮商,把价格压一压也就是了。 但杭州城本地最大的粮商是姬鹏天,此人做粮食生意遍布南北,为人吝啬一毛不拔,甚至连一文钱也要同下人争辩,要让他割肉实在是十分困难。 陆衡之平静地看着姚错,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 姚错嘿嘿一笑,接着道:“没有第一还有第二嘛,第二大粮商便是苏家,你求一求你那小夫人降点价不就得了?以大人的姿色,想必夫人很是愿意。” 他们最近谈话并不避着苏青珞,苏青珞不时还会送个茶水糕点过来。 此刻她恰好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壶茶水,听见这话,便有些兴奋地看了陆衡之一眼。 他还会求人吗? 陆衡之一抬眼便看到他的小夫人满脸写着“快来求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简直迫不及待想看你匍匐在我脚下的样子”。 第114章 求人 陆衡之轻轻一哂,指了指自己茶杯,那意思叫苏青珞过来添水。 当着外人,还是要给他面子。 苏青珞给他添了茶,又转身准备给姚错添茶,便听陆衡之淡声道:“他不用。” 姚错一顿:“我为什么就不用?” 陆衡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半天就想出那么个主意,浪费茶水。我这里可不养闲人。” 姚错:“……” 苏青珞眨了眨眼,看向陆衡之:“可是我觉得这主意很不错啊。” 说完还去给姚错添了杯茶水。 姚错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尊夫人有眼光。” 陆衡之半眯了双眼,放下茶杯,看向苏青珞。 那眼神里写满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的意味。 苏青珞脸一红,放下茶水,退了出去。 她一走,陆衡之便有几分心不在焉,手上捏着玉扳指把玩,听着姚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接下来如何查税的计划,也没往心里去。 直到姚错问他:“如何?” 他才将玉扳指重新戴在手上:“不怎么样,难怪谢廷玉这么多年还要装成花天酒地的模样,原来是手下无人。” 姚错:“……” 陆衡之从桌上丢了一本《孙子兵法》给他:“好好读读。” 姚错咬牙:“你这绝对是蓄意报复。” 陆衡之眉梢一挑,倒也没完全否认,直接起身离开了。 回到房中,苏青珞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早早躺在床上,一脸困倦的模样。 她看见陆衡之进来,也没起身,打了个哈欠说:“我好困。” 陆衡之扯了腰带,无声一哂:“不要我求你了?” 苏青珞立刻来了精神。 她用胳膊撑起头看他:“你还会求人吗?” 陆衡之看她。 她乌发垂着,穿着里衣,肩膀露在外头,一双眼睛里透着好奇:“我就是想知道,你求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陆衡之没理他,转身去洗漱。 苏青珞坐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假装早早歇下,方才被挑起来的好奇心愈演愈烈,就一直看着他洗漱。 好容易等他洗完躺回床上,苏青珞迫不及待地就握住陆衡之一缕头发。 陆衡之抬眸。 她手轻轻一拽,叫他靠近几分。 “大人姿色不错,你求求我,我就叫粮铺降价,怎么样?” 她指尖微微弯着,缠着他一缕黑发,仿佛藤蔓似的一路缠到他心里。 她约莫只是好奇,因为眼里全是期待和兴奋,全然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模样多么诱人。 陆衡之任由她拽着自己的那缕头发,没动。 他平声:“不必,我自有办法。” 苏青珞眼里的兴奋瞬间褪去。 早猜到他不会求人,但没想到连一点求人的希望都不给。 苏青珞泄了气,松开指尖上缠绕的头发,闷声:“算了,就知道你不会求人,我会叫苏记降价的,明日就降,你放心吧。” 她钻进被子里,陆衡之一伸手握住她的指尖:“说了不用,除非你求我。” 苏青珞:“……?” 他有没有搞错?难道不应该是他求她吗? 她帮他降价,平息目前的情况,还要她求他? 她着实被他气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察觉到他手上的玉扳指忽然贴在了她柔软的肌肤上。 她微微一凛。 陆衡之声音平静极了:“夫人好像很会求人。” “……” 苏青珞蓦地绷紧双腿,却仍旧架不住他那枚扳指滑了进来。 她仰着头,呜呜咽咽地求他,好不争气。 求了半天好像也没什么用,最后发狠用力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低头咬住她的下唇,一路到脖子,她求得愈发厉害。 他终于停下了动作。 就在她以为他放过她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道:“谁说我不会求人?” 苏青珞浑身发软,脑子好像也不大灵光,听见这话时还没反应过来,然后就察觉到他忽地低下头,一路往下。 她浑身一瑟,双腿却被他牢牢按住。 “想要我怎么求?” “这样够不够?” “……” 苏青珞声音断断续续的,人都快酥了。 她咬牙:“这、这是求人吗?” “怎么不是?”陆衡之一双眼微沉,手也伸了进来,故意动一动,“我喜欢这样求人。” “……” 苏青珞今晚着实从各个层面体验到了什么叫求人。 怕再被议论猫叫,她刻意没敢发出声音,最后将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又听见陆衡之温柔的带着蛊惑的声音。 “求你,叫出来。” 她发誓,再也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求人的了。 隔天醒来,她一脸生无可恋。 陆衡之神清气爽地起床,穿戴好后还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夫人记得降价。” 苏青珞瞪眼看他——这狗男人!简直阴险。 陆衡之挑眉:“或者夫人想我今晚再求一次。” 简直杀人诛心。 苏青珞闭了眼:“知道了,你赶紧走!” 降价自是不能随便降,也要有章法,否则叫有心之人大量抢走低价粮食就得不偿失。 好在苏青珞有父亲留下来的经商笔记,这次来江南时特意带来了。 依照旧例,她规定:一、每日限粮,今日粮食出售完便闭店;二、来买粮食的只能是女人或者孩童,且当日只能买一旦米;三、买过的人十日之内不能再买。 如此一来,基本可以最大限度地保障粮食出售给最需要的百姓。 苏记降价贩卖粮食的消息一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当日的粮食就卖光了。 于是当天夜里苏记粮铺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几日后,百姓们皆交口称赞,很快大家便得知苏家夫人是首辅大人的妻子,顿时对首辅和夫人愈发感恩戴德,甚至谁敢说首辅夫人面容丑陋,就会立刻被人当场骂一顿。 姚错也赞不绝口:“难怪苏家在金陵当地口碑深入人心,夫人的父亲着实厉害,小人实在不及。” 姚错心比天高,很少从心底佩服谁,但对苏父是实打实的敬佩。 苏青珞听到后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但也加重了她为百姓经商的决心。 只是凭借苏记铺子里的这么一点粮食自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陆衡之早去了信从河南调粮,没几日,运量的马车便进了杭州城内。 百姓们弹冠相庆,深觉终于可以过个好年。 王良翰和陆衡之也很有默契的没有在这个关头打起来,众官员们也松了口气,好歹可以安心过个年。 年前来送礼的官员自然不少,陆衡之闭门谢客,一概不收。 好容易清闲两日,他陪着自家夫人绣花下厨,颇为惬意。 他正在教自家夫人如何生火,不想宋闻闯了进来:“姬家来人给夫人送了礼,夫人要不要收?” 苏青珞被炭火熏了一脸,灰头土脸地抬起头:“姬家?杭州城当地的首富?他为何要给我送礼?” 她有些茫然,她不认识姬家的人吧? 紫鸢顿时激动道:“我知道!姬家的掌柜是不是叫姬鹏天?当年他才十七八岁在金陵做小生意赔了钱,是老爷心善接济了他一把,借了他五十两银子,结果转年他就在金陵开了粮铺,把钱加倍还给了老爷。算起来,老爷算是他的恩人呢!” “原来如此。”苏青珞想了想,“那收下吧。” 这么说起来,收点礼物倒是也不为过。 紫鸢也不知道是遇见故人太兴奋还是什么,一下子没忍住接着道:“老爷当时还感慨,姬鹏飞颇有才能,若是再年轻几岁简直可以招婿上门……” 看见陆衡之微冷的眼神,紫鸢顿时闭嘴。 陆衡之冷笑一声:“退了。” 苏青珞:“……” 第115章 怎么求 “不要。”苏青珞出声阻止。 她清凌凌的眼睛看向陆衡之,“三哥,我爹爹……” 父母去世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她好似跟原本的家没了牵连。 全靠记忆一遍遍想念,却也被时间侵蚀到几乎没了原本的模样。 却不知道要怎么跟陆衡之说这种复杂的情愫。 陆衡之对上她视线,仿佛在瞬间明白了她内心的想法。 “收吧。”他温声,爱怜地伸手用大拇指擦了擦她脸颊的灰尘。 苏青珞笑着点点头,又投桃报李地看着他说:“我爹的玩笑话你也吃味,我人都嫁你了。” 陆衡之不置可否,一脸“管他是谁都要离我夫人远点但这次就勉为其难算了”的表情。 姬鹏飞送的东西倒是不贵重,最难得的是有几只金陵当地捉来的活鸭。 陆衡之为讨夫人欢心大展身手,让苏青珞久违地尝到了家乡肥鸭的味道——京城的鸭子都太瘦了,不好吃,杭州的也欠奉。 带着众人大快朵颐一餐后,陆衡之转头便吩咐仇广:“姬鹏飞此人心机深沉,你去查一查他的底细。” 丝毫没有吃人家嘴短的自觉。 姚错抹了抹嘴上油脂:“他心机再深沉,能有你深沉?” 陆衡之:“那必然不及我万分之一。” 苏青珞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姚错:“……” 这一脸自信且骄傲的表情,陆衡之就没听出来他是在挖苦他吗? 但无论如何,这个年好歹算是平平静静过完。 * 正月十五花灯节,陆衡之特意陪苏青珞出门逛街。 杭州的花灯节未必比京城热闹,却比京城别致,因为有西湖。 夜里,半个西湖的船都亮着灯,还能听见歌妓唱曲儿的声音。 陆衡之问苏青珞要不要游船,他们可以租一艘。 苏青珞对船上发生的事心有余悸,言辞拒绝。 陆衡之不由一笑,也没勉强,牵着她的手在街上随意漫步,听着路边不时有人放烟花炮仗的声音。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炮竹朝苏青珞飞来。 陆衡之蹙眉,伸手一拉将苏青珞护在怀里,那炮竹砸在陆衡之身上,滋滋冒出几串嫣红色的火光后掉落在地,又径自甩了几下灭掉了。 身后传来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什么人,竟敢挡了我的烟花——” 她一顿,看见陆衡之一张清隽的脸,竟忘记了说话。 他眉目如墨,双眼清淡却幽深,仿佛湖水一般深不可测,而且浑身都透着一股矜贵清冷的气质,好看到就像是谪仙一般。 她脸一红,忙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烧了你的衣裳我陪你吧。” “你家住哪里?我是浙江巡抚王良翰的女儿,不会赖账的。”王姝自报家门,心里浮起几分小骄傲。 陆衡之眸色微冷——这衣裳是苏青珞亲手做的。 眼前的少女不愧是王良翰的女儿,连道歉都显得高高在上。 他声音清冷如霜:“衣裳是我夫人亲手缝制的,你赔得起么?” 王姝一怔,这才看到他怀中护着一个女人——刚才他是在为这女人挡烟火? 他低头问:“有事没有?” 声音柔和,跟方才同她说话时竟判若两人。 他怀中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 借着街上的灯光,王姝看清了他怀中女人的样貌,差点尖叫出声。 她半张脸都是青黑的胎记,另外半张脸还长着麻子,丑到吓人,夜叉恐怕也不过如此。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再看向陆衡之时便有些轻蔑:“这么个丑女缝的衣物你也当宝?”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陆衡之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陆衡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旁边有个卖花灯的男子道:“还是巡抚的女儿,说话就是这般教养?首辅夫人心地善良,降价卖粮食给咱们,谁敢说她丑就是第一个跟咱们杭州城的百姓过不去。” “就是,而且首辅夫人哪里丑了,她明明越看越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 “……” 苏青珞神色复杂地看了说这话的小商贩一眼,决定回头叫紫鸢多过来买几个灯——这昧良心的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不过她没想到,不过做了件小事,杭州城的百姓竟对她如此称赞,还愿意为她站出来得罪巡抚的女儿,她一时不觉感慨。 陆衡之显然也没想到,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想将此事闹大,便开口道:“回头我会写封信给王巡抚,要他好好教一教女儿。” 王姝脸色微微一白。 陆衡之护着苏青珞离开,两人背影消失在人潮中。 王姝嘴唇微抿,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问身旁的丫鬟:“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陆首辅身边那个鬼女人好看?” 丫鬟愣了片刻:“自然是小姐好看。” 王姝冷哼一声:“也不知道陆首辅什么破眼光。” 她顿一下,忽然又笑起来,“还说要写信给我父亲教训我,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丫鬟:“……” 王姝没等丫鬟回答,也没了游玩的心思,转身往回走。 一颗心却忍不住雀跃欢欣——从没有男子给她这样的感觉。 回到家中,直冲书房而去。 王良翰正跟几个幕僚商议如何弄死陆衡之。 然后就瞧见自己的爱女推门而入,脆生生道:“爹爹,我想嫁给陆衡之。” 王良翰和众幕僚:“……?” * 陆衡之带着苏青珞回到家中,脱掉长衫,看到长衫上被烟火烧出的一串洞,不免有些遗憾。 苏青珞接过来在等下看了看:“可以补,我加个竹子的花样子,就是时间要久一些。或者可以用姬鹏飞送来的苏绣花样补上。” 陆衡之声音很淡:“我可以等。” 苏青珞没忍住笑出声来,歪头看他:“刚才那个小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我都没说什么。” 陆衡之挑眉:“她看我眼神不对劲关我什么事?而且我又没收人家东西。” “……” 不就一点年货至于惦记到现在吗? 苏青珞有点心虚:“其实我,还打算见一见他。” 陆衡之挑眉看她,一脸“你在大放什么厥词”的表情。 苏青珞忙拉着他的手坐下:“你听我解释。” 他将手里衣服一扔,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她能解释出什么花儿来。 苏青珞扯着他衣袖,一脸撒娇的模样:“我想见他一来是想听他说一说我爹的事,二来也叫他压一压手里的粮价,为杭州城的百姓谋点福利,你觉得怎么样?” 陆衡之面无表情:“我觉得不怎么样。” “……” “要见别的男人还找这么多理由,苏青珞——你胆子倒是不小。” “……” 他真的好能吃醋。 但他这么连名带姓地喊她,好像有种很暧昧的感觉,她还挺喜欢的。 苏青珞也不介意哄一哄他。 她轻咬下唇,仰头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求你了。” 陆衡之果然上钩,用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尖:“怎么求?” “……” 这狗男人! 他绝对是故意的。 第116章 是他逼我的 苏青珞换着花样求了陆衡之半个晚上,他终于勉为其难答应她去见姬鹏飞,当然要他陪着。 她其实怀疑他原本就没打算拦她,先前的吃醋不过是装模作样,就为了要她放下身段求他。 但这狗男人装的太像,她没什么证据,只得暂时揭过这层不提。 隔天一早,睡在陆衡之怀里,迷迷糊糊听见宋闻敲门。 她太困了翻了个身,也没管陆衡之,继续睡。 陆衡之来杭州这些日子难得睡了个懒觉。 他穿着中衣起身,走出去问:“什么事?” 宋闻道:“浙江巡抚王良翰派人给大人送了封信。” 陆衡之打开信上下扫了眼,又阖上随意地扔在一旁桌上,吩咐宋闻:“去回一声,陆某一定准时赴宴。” 宋闻:“是。” 苏青珞身心俱疲,原本躺在床上慢慢恢复昨夜受到的“伤害”,听见“王良翰”三个字骤然清醒,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进了里间的陆衡之问:“是王良翰下的帖子吗?” 陆衡之“嗯”一声。 信是浙江巡抚王良翰亲笔写的,邀请他三日后去望春楼赴宴。 “那你要去吗?” “当然得去。” “那会有危险吗?” “还不至于。” 他虽然这么说,苏青珞却还是放心不下。 吃完早饭后她就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去了隔壁,还装模作样留下来听他们议事。 仇广早将王良翰查个底朝天,此人虽掌管一方军政,却没什么正经才能,平素喜欢跟上下打好关系,最喜欢给旁人送女人,为人睚眦必报,好色却又惧内。 姚错闻言生怕陆衡之被美色蛊惑再做出什么不顾大局的事,立刻道:“王良翰肯定也会给你送女人,你一定得收。” 苏青珞温柔娴静地坐在陆衡之左手下方,闻言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身子坐得更直了。 陆衡之扫姚错一眼,显然没把他说的当一回事。 姚错苦口婆心道:“不就是收过来做做样子,夫人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他看向苏青珞,试图得到支持,“是吧,夫人?” 一脸要苏青珞识大局的表情。 苏青珞懂事点头:“那自然,我一向大度。” 陆衡之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 姚错刚笑着松一口气,又听她道,“不过夫君也一向懂事,从不收什么莺莺燕燕。” 姚错:“……” 这是什么话? 陆衡之轻笑一声。 “多谢夫人夸奖。” 姚错气得胡子都要飞了,这夫妻俩是合伙一起来气他的吗? 气也没办法,姚错只能苦口婆心劝了又劝,什么还是要对王良翰示好,打草惊蛇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法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之类的。 陆衡之漫不经心听着,手指微弯轻扣了几下桌面。 看他毫不在意的样子,姚错登时急了:“难不成你要同王良翰撕破脸皮不成?须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陆衡之淡声:“你说对了,我正是要同他撕破脸。” 姚错一愣:“什么?” 陆衡之从桌上木匣里拿出一本册子,往姚错怀里一扔:“你带着这账本回京复命吧。” 姚错大为震撼:“你……已经查完江南的税了?” 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陆衡之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难不成还真要等你来查?” 说话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 姚错:“……” 感觉自己快碎了。 陆衡之又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年前我只是忙着处斩厉伦?” 实在太厉害了,不过两个月时间查完了浙江赋税的来龙去脉不说,整个浙江官场竟无人发觉,此等能力简直恐怖。 姚错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又要被陆衡之讥讽“无能之辈”,将账本往袖中一塞,“那我就先回京了。” 有种大费周章反而白跑一趟的感觉。 陆衡之点头:“折子前日我已命人送出去了,预计五六日便会到陛下手里,姚先生路上可要快些。” 姚错愤然道:“好你个陆衡之,故意耍我是吧?你早说我何必来这一趟?” 陆衡之淡声:“你不来谢廷玉怎么能放心?” 姚错指着陆衡之道:“你——心机简直深不可测!” 陆衡之不以为然,漫声:“宋闻,去京城的船什么时辰开来着?” 姚错一噎,连忙将账本塞进袖中,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次来江南不是说了要留起码半年,这么快查完税回京复命圣上难道不会起疑心?” “谁说我要回京?” “那你留下来做什么?当苏东坡?” 陆衡之平声:“陪夫人回娘家。” 姚错:“……” 真的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苏青珞眼睛一亮:“你说金陵吗?” 陆衡之点一点头。 苏青珞唇角的弧度翘得老高。 姚错看不得这对夫妻恩爱腻歪,摔门而出。 苏青珞坐在一旁从头到尾看到陆衡之是如何大获全胜的,此时看向陆衡之的眼神里充满仰慕:“夫君,你好厉害。” 陆衡之起身,伸手捏住她下巴尖:“夫君还有更厉害的。” “……” 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 苏青珞拍开他的手,立刻换了话题:“那王良翰如果真的送你女人,要怎么办啊?” 陆衡之:“你想怎么办?” 苏青珞想了想:“其实暂时收下好像也没什么……” 陆衡之笑了声:“我可没心情陪他玩这种把戏,速战速决,陪夫人去金陵才是正经。” 苏青珞脸色一红:“那你有什么打算?” 陆衡之双手按住她肩膀:“夫人,为夫这回可全靠你了。” 她一脸茫然:“我?” * 入了夜的望春楼灯火璀璨,显得格外富丽堂皇。 三楼。 陆衡之和王良翰共同坐主位,左右手两侧皆是按官阶依次入座的官员。 先前陆衡之招呼都不打便斩了王良翰手下得力干将厉卢的儿子,众官员还以为此次是个鸿门宴。 谁也没想到坐下没多久,陆衡之便和王良翰开始称兄道弟,一个比一个热络,仿佛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般。 喝到兴头上,王良翰拍了拍手,便有一队舞妓出来。 王良翰喝得满脸通红,拉着陆衡之道:“陆老弟,你一定得试试,这些舞妓的滋味真的都很不错,很不错!”他指着陆衡之笑道,“你要是不试,就是不给哥哥我面子!” 陆衡之似想拒绝:“这……我家夫人——” 王良翰拍他一下,笑容暧昧:“你别装什么情深似海——你在客栈睡了个妓子的事早传遍全杭州了。” 陆衡之似十分无奈叹一口气。 “好吧,那我也就不装了。美人在侧,我怎会坐怀不乱?但是王兄你不知道,我那夫人是个悍妇,若是给她知道了,我恐怕是要跪算盘的。” 王良翰“啧”一声,有些意外,“你堂堂首辅,竟然惧内到要跪算盘?” 陆衡之弯下了矜贵的脊背:“惭愧,惭愧。” 一脸活脱脱受尽夫人折磨的模样。 王良翰一拍桌子,十分激动:“你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怎能惧内?你要向我学学,我睡女人,若是贱内敢说什么,我立刻一巴掌揍得她找不着北。” “女人就是要打,多打几次便好了。” “不过你放心,今日望乡楼都是我的人,没人敢传闲话出去。”他拍拍陆衡之的肩膀,“我给你留了间上房。” 他一笑,将一个女人推进陆衡之怀里,“这姑娘真的不错,你试试——” 话音未落,便看到陆衡之手一甩,将那女人重重丢在地上。 紧接着便响起个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陆衡之——” 苏青珞高举一柄长剑,站在门口,怒目瞪着陆衡之,“你竟敢瞒着我寻花问柳!” 王良翰被震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丑的女人,阴阳脸,满脸麻子,眼睛瞪得仿佛铜铃,穿着一身黑衣,仿佛鬼怪一般冲进来。 陆衡之浑身一抖,指着王良翰:“夫人,是他,是他逼我的!” 王良翰:“……” 第117章 亲一亲也行 王良翰神态上不觉带了几分轻蔑之色。 这陆衡之堂堂首辅,看着矜贵清冷高高在上颇有傲骨的模样,竟如此没骨气? 一个夫人就被吓破胆,也敢来江南查税? 罢了,他就勉为其难帮陆衡之一把吧。 王良翰清了清嗓子:“陆夫人,女子出嫁后要从夫,你——” 话音未落,苏青珞手里的那把剑直直劈了下来。 王良翰面前桌上的杯杯盘盘瞬间四分五裂,一片白菜叶子飞到了他脸上,还往下落着汤汁。 苏青珞冷冷看着他:“就是你逼我夫君睡女人是吧?” 她一剑向王良翰削去。 王良翰哪里见过这等悍妇,就是他夫人也远远不及,一时高喊:“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快来人呐!” 一剑过去,王良翰官帽掉了。 杭德佑跑过来试图阻拦:“万万不可啊,陆夫人刀下留情,我们不过是——” 苏青珞又一件过去,削掉杭德佑的腰带。 杭德佑忙拎住下坠的裤子,“唉哟”一声。 苏青珞尴尬地看了眼陆衡之:我不是故意的。 陆衡之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苏青珞信心大增,看来这几日剑法没白练,陆衡之很满意她的表现。 她双手握剑,气势如虹,满场乱砍,一面砍一面还大喊:“我让你惦记我夫君!我让你惦记我夫君——” 现场官员满场乱窜,官帽歪歪扭扭,连发髻也歪了。 不慎砍到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头时,那老头大喊:“我绝对没有惦记陆大人!” 苏青珞顿一下,认出来这人是她来杭州那天去码头迎接她和陆衡之的其中之一,当时看见陆衡之抱她,他还羞得老脸一红。 苏青珞于是剑下留情,重新向另一个方向砍去。 酒水瓜果溅了一地。 她砍得太认真不慎脚下一滑,差点摔一跤。 好在陆衡之伸手及时扶住了她。 陆衡之温声:“夫人小心。” 众官员:“……” 好好好,合着你们夫妻二人如此恩爱让我们遭殃是吧? 楼下的官兵们听见动静这时也上来了,立刻冲过来阻拦,还以为是有刺客,刚要举刀阻拦,便听陆衡之道:“不许伤我夫人。” 他声音颇有气势。 众官员在狼狈逃窜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当下的心情:行行行,不伤你夫人我们就能随便砍是吧? 活该你陆衡之回去跪算盘。 上来救人的官兵们:眼前这丑的形同夜叉的悍妇竟是首辅夫人? 这要如何是好?一时皆愣住。 苏青珞剑锋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要他们保证绝不能惦记陆衡之。 官员们自是挨个保证。 其中一个舞妓不知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还是脑袋本身就不怎么灵光,竟然脱口而出:“贱妾绝没有惦记首辅大人,贱妾是王巡抚的人。” 现场众官员:“……” 竟还能听到此等八卦。 苏青珞眸光一冷,剑尖指向王良翰。 王良翰抹掉头上的菜叶子,颤声道:“误会,都是误会,是下官安排的不妥。” 看闹得差不多,陆衡之这才装作小心翼翼地走到苏青珞面前,好声好气道:“夫人消气了?那咱们走吧。” 边说边慢慢拿走她手里那柄剑。 现场众人皆松了口气。 陆衡之一脸歉意道:“我这就带贱内离席,还望莫要扰了各位大人雅兴,大家继续,继续。” 这还继续个什么? 众人一脸怨气,却敢怒不敢言,刚起身坐定想缓缓神,便又听到一个尖酸刻薄的妇人声:“谁是王巡抚的人?滚过来当着我的面把话再说一遍!” 王良翰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吓得连忙起身躬身迎接:“夫人怎么突然来了?你身子不好,这么晚了还出来——” 迎面进来一个约四十的妇人,表情凶狠,眼神凌厉。 啪。 她甩手给了王良翰一个耳光。 王良翰捂着脸十分委屈,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说好的一巴掌打得贱内找不着北呢? 在场众官员齐齐低头,心想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竟能看到此等百年难遇的场面,一面又忍不住好奇心想探头看看眼前的场景。 那妇人又一巴掌接一巴掌打上去。 “上次打完你没记住是不是?” “还敢找女人?”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王良翰连连求饶。 苏青珞演戏上瘾,揪住陆衡之耳朵凶他:“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跪算盘!” 陆衡之“哎呦”一声,一面被她拎着往外走一面说,“那本官就先行离席了。” 众官员:快赶紧走吧!你个扶不起的阿斗! * 夜色已深。 苏青珞一路揪着陆衡之耳朵进了马车。 马车驶出去好远,她才终于撑不住倒在陆衡之怀里笑出声来。 “我演得好不好?” 她太卖力,连发髻都差点散了,珠钗在头上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陆衡之抬手替她理了理,表情颇为赞许:“好极了,我都差点当真了,不愧是我的夫人。” “不枉我这两天日夜练剑,练得手都酸了。”苏青珞趴在他肩上,“你怎么谢我?” 他眸色幽深:“你想我怎么谢?” 他语气很平,但苏青珞愣是从他口中听出了那天他说“想要我怎么求”时的意味,那晚的恐怖记忆涌上心头。 她立刻道:“不、不用了,不客气,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陆衡之:“……” 他轻轻一哂,没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往前走。 看陆衡之没什么反应,苏青珞胆子才又大了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摸了摸他耳朵,“我弄疼你了吗?” 然后就看见陆衡之眼中闪过几分不屑——就她那点儿力气。 她抬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呼吸扑在他下巴尖上,格外诱人。 不过一瞬,陆衡之便改了主意。 苏青珞看到陆衡之眼中的不屑倏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委屈。 “挺疼的。” “……” 苏青珞沉默片刻:“你能演得再假一点儿吗?” 陆衡之轻笑了声,将她往怀里一按:“真的有点疼。” 苏青珞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陆衡之平声:“真的,现在还火辣辣的。” 苏青珞抬眸借着马车里的琉璃灯看了眼——他耳朵尖好似的确有点红。 “那我给你吹吹?”她不太确定地说。 “嗯。”陆衡之低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亲一亲也行。” 苏青珞:“……” 第118章 试试这个 望春楼发生的事隔天自然又成了杭州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 首辅大人陆衡之和巡抚大人王良翰竟都如此惧内,实在罕见。 不过两人风评则是完全不同。 “你不知道王巡抚的夫人,啧啧,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把王巡抚扇得一张脸都不能看了!” “王良翰连家里的娘们都治不了,还掌着地方军政大权,我呸,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没种的东西,那就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 “……” “看看首辅大人斩杀厉伦的魄力,他会怕女人?首辅大人那对夫人明明就是尊重,是爱护。” “还是首辅夫人心地善良又识大体,小闹怡情不说,还给首辅大人留了十足的面子,连首辅大人一根汗毛都没伤到。” “首辅大人虽则风流了些,但那对首辅夫人是真疼啊,刀都架脖子上了还不许别人伤害夫人,真是羡煞我等。” “……” 王良翰家中。 王姝带着刚叫小厨房煮好的冰糖炖燕窝去了书房。 王良翰正用剥了壳的鸡蛋滚脸,一面哎哟叫不停,一面对夫人既恨又无奈。 他这会儿自然是反应过来了,陆衡之跟他那比夜叉还丑的夫人跟他唱戏呢,二人一唱一和的,把他当猴耍! 他真是太天真了! 他捂着脸,咬牙提笔飞快地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一定要快!我动不了陆衡之自然有人动得了!” 他眼神发狠,“还有厉卢那边你去告诉他,叫他尽管放手去为他儿子报仇,出了事我捞他!” 正在此时,王姝敲响了书房的门。 王良翰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有加,此时看到她手上的炖盅,不觉在心里感慨还是女儿好。 王姝贴心地捧起炖盅放到他手里:“爹爹,我专门给你炖的,熬了一个时辰的。” 王良翰接过,呵呵笑道:“乖女儿,比你娘强多了。” 难得她有这份孝心,以前可从未关心过他这个当爹的,不愧是长大了。 王姝眨了眨眼睛,一面给王良翰体贴锤肩一面小心翼翼地说:“爹爹,听闻陆首辅的夫人丑如夜叉,行事跋扈乖张,还砍了许多大人的裤子,是真的吗?” 王良翰“啧”一声,“简直是妒妇加悍妇,比夜叉丑了不止百倍,完全不堪入目,也不知道陆衡之平日怎么下得去口。” 意识到他是在女儿面前,不觉一顿,立刻收住话头。 不想王姝竟然语带雀跃道:“那……女儿嫁他是不是更有希望了?” 王良翰一时没反应过来:“嫁谁?” 王姝自小被宠惯了,在他面前说话向来没大没小又直接:“陆首辅啊。他夫人那么差劲,他应该也早想休掉了吧?爹,你帮我想个法子——” “混账!” 所以他的女儿又给他炖燕窝又是给他捏肩就是为了嫁给陆衡之。 这燕窝是完全喝不下去了。 王良翰气得扬手将炖盅蓦地摔了,指着王姝道:“你——” 她知道陆衡之是来查江南赋税揭他老底的吗? 她知道陆衡之把他当猴一样耍吗? 她知道陆衡之是故意找人将他夫人引到那望乡楼里让他丢人的吗? 那日的羞愤之情喷涌而出,他“你”了半天,把一腔怒火都发到了女儿身上:“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来!” 王姝从未受过父亲一句重骂,一时竟愣住了。 王良翰怒喝:“还不滚?!” 王姝眼泪刷地落下来,哭着跑了出去。 * 几日后,估摸着姚错差不多到了京城,陆衡之那头也写了封亲笔信命宋闻亲自去一趟赣州,交给赣州巡抚。 王良翰手上有兵,赋税的事他既然已经查清楚,当然要从别的地方调些兵马来压制王良翰。 宋闻刚走,陆衡之便听见敲门声,苏青珞探头探脑地将门开了条缝,手上端着一壶茶水,神色有些心虚。 “进来。”陆衡之头也没抬。 他正在玉色陶瓷碗中开一支新的湖笔。 苏青珞微笑着走进来,看他一手握着笔身,修长的指节轻轻晃动,那毛笔柔软的笔头便一点点在水中散开,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笔触柔软而轻盈。 苏青珞替他斟上茶水。 他动作优雅地把毛笔上的毛用指尖捋顺,挂在笔架上,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笔尖落在桌上。 陆衡之坐下啜了口茶,苏青珞便殷勤地替他捏肩膀:“你今日不用去衙门吗?累不累?” “嗯。”陆衡之微闭了双眼,享受难得的美人上门的服侍。 苏青珞用心地给他捏了一刻钟的肩膀,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姬老板刚才命人递了帖子过来,我们这两日见一见他吗?” 陆衡之缓缓睁开眼,看向苏青珞,眼神很是平静。 但苏青珞愣是从他这平静的眼神里看出来“原来对我这么殷勤是为了见别的男人”“平日也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的意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心虚了,也知道陆衡之能醋,将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开始解释:“你知道的,我就是想见一见跟我爹有关的旧人,听他说一说关于我爹的事,我都不认识他。” 陆衡之“呵”一声,不冷不热道,“才送了帖子你就过来寻我,你倒是积极。” 还能有这个角度可醋?是她浅薄了没料到。 她轻咳一声,摇了摇陆衡之的胳膊,动作里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陆衡之没动,但表情明显说不上开心。 苏青珞想了想,抿唇小声道:“夫君,求你了。” 陆衡之眉梢轻轻一挑:“我就是这么教你求人的?” “……” 这人怎么这样。 苏青珞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拍他胳膊一下:“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要不然我自己去见他。” 她嘟着嘴,好似有点不开心。 他醋得过头了? 陆衡之无声一哂,一伸手将苏青珞拉进怀里。 “胆子挺大,还敢自己去见他。”他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尖,表情显然已经松动,“好好求一求我,我就带你去见她。” 苏青珞咬唇:“可你明明已经答应我了,难不成你要食言?” “是答应你了,但可没答应你什么时候见他。” 这狡猾的狗男人。 苏青珞被他箍着腰,动不了,只得轻轻用脚踢他一下。 他闷笑了声,将她抱得紧了些,不知想到什么,一伸手将笔架那支湖笔拿了起来。 苏青珞心里浮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试试这个,我下午便陪你去见他,如何?” “……” 第119章 她是本官的夫人 苏青珞身子软成一滩水。 此处的书房没有长椅,她只能瘫在陆衡之怀里,缓了片刻,任由陆衡之找了件披风裹着她回了房间。 仇广很识趣地清退了众人,但苏青珞太害羞了,沿途都将脑袋埋在陆衡之胸膛里,恨不能当自己死了。 回到房内,陆衡之还要逗她,要她赔她一支笔,那可是上好的湖笔。 苏青珞连吵架都没力气了,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不想说话。 她这样子,今天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陆衡之轻笑一声,低头将她被子扯开一小角。 苏青珞心有余悸,吓得一瑟:“你又要干什么?” 陆衡之看她片刻,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似是安抚,然后又温声说:“我去给你做鸡汁包子,好不好?” 唔。 鸡汁包子。 这狗男人欺负完她之后总算还做个人。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还要喝鸡汤。” 她要好好补一补。 陆衡之爱怜地用大拇指轻轻在她唇上抚过:“好,还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他好温柔。 方才明明恨他恨得牙痒痒了都,但他衣冠楚楚地这么看着她,又百般满足她的要求,她一颗心都快化了,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他方才在书房里不做人的行径,乖顺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闹,她是没什么在今日见人的想法了,老老实实吃完鸡汁包子喝了汤睡了个午觉,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屋内点着昏黄的烛火。 陆衡之正坐在烛火前看一封信,昏黄的火光将他整个人面容映得分外暖,好似一捧雪融化在阳光底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信抬手烧了,转头看见她,神色也没什么变化:“醒了?” 苏青珞“嗯”了声。 他抬步走过来,连衣襟都摆得格外好看,仿佛起了涟漪的湖水。 想到白天在书房的事,苏青珞脸又没忍住红了。 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明日我陪你见姬鹏天,见完他之后我先叫仇广送你去金陵,大约七八日后我便过去寻你。” 苏青珞脑海里那些旖旎之事倏地散去,一下紧张起来,抬眼看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陆衡之淡声:“不用担心,只是把江南的事收个尾,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苏青珞无意识地点点头,心里却无端有些不安。 她抓住陆衡之的衣袖:“三哥,若是有危险你一定要告诉我。” 陆衡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将赣州的兵马借来了,不会有事。” 苏青珞缓缓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并未全部消散。 陆衡之又道:“王良翰可能同京中那位打了招呼,那位下了令,我借不到粮草了,可怜杭州城中的百姓,你明日见姬鹏天后,少不得要劝他出一笔血。” 苏青珞认真点头:“但听闻姬鹏天为人十分吝啬,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陆衡之平声:“不愿意自然有不愿意的法子。” 也不知道是白天睡多了还是突如其来的事情让苏青珞这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醒来时,月光恰好照进窗户。 床帏忘了收,那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面容分外柔和。 想到即将别离,苏青珞忍不住低头,轻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缱绻的吻,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躺在他怀里。 月光下,男人闭着双眼,唇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 * 隔天早上,苏青珞在陆衡之的陪伴下去姬家。 她对紫鸢说的往事全然没了印象,那时候她太小又无忧无虑,从没关心过这些,只知道姬鹏天比她大十多岁的样子。 如今想见他,也是因为想听到父亲的旧事。 离姬家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 不知道陆衡之是不是看了出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没多久,马车缓缓停在姬家门口。 姬鹏天接到信儿后就在门口等着,看到马车后便微微躬身——毕竟是首辅,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 陆衡之掀开车帘,扫了姬鹏天一眼。 姬鹏天不知为何给他看得脊背发毛——他应该没得罪这位首辅大人吧?难道是嫌先前送去的礼物太轻了? 姬鹏飞尚在思索,便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轻盈的身形。 裙摆摇曳,纤纤细腰不盈一握,一看就是美…… 他一愣,脑海里的思绪忽然一空。 因为他看见了面前女子的脸。 半张脸是黑色胎记,剩下的半张长着麻子。 他结结实实地在原地呆住了。 他是去过苏家的,自然也见过小时候的苏青珞,七八岁的小姑娘,粉粉嫩嫩的好看极了,甚至他一度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小脸,让她给自己当妹妹。 所以杭州城内流传首辅夫人丑如夜叉的传闻时,他不过嗤之以鼻,没当一回事。 倒是那个首辅半夜带着青楼女子去客栈的传言让他更在意。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恩人的女人过得如何,首辅待她若是不好,他也要想法子帮她,哪怕豁出去这条命要她和离呢! 不过添一碗饭的事,他把她当亲妹妹养一辈子又如何? 她可是恩人的女儿。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丑如夜叉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几年没见,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长成了这般模样? 而他这副看苏青珞看楞了的模样落在陆衡之眼里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陆衡之眸光微冷,伸手将苏青珞搂在怀里:“姬老板,她是本官的夫人。” 他声音虽淡,但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姬鹏飞骤然清醒过来,方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连忙作揖道:“草民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他将腰弯得很厉害,态度很是卑微。 陆衡之还算满意地“嗯”了声。 姬鹏飞忙将二人请进去。 进了姬家大门,陆衡之也未曾松手,仍旧亲昵地搂着苏青珞。 他虽面无表情,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苏青珞心里明白他又醋了。 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都扮成这般模样了,简直丑得惨绝人寰,他难不成还以为对方是因为看上自己才呆住了。 她于是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低头,有话要跟他说。 陆衡之稍稍低头。 苏青珞压低声音,小声提醒他:“有没有可能,他只是觉得我太丑了。” 陆衡之被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苏青珞今日化了妆,差点忘了。 但他决不能承认自己会犯这种失误。 于是面不改色道:“绝无此种可能。” 苏青珞:“……?” 她家夫君是不是对她也太过自信了些? 第120章 他待我很好 姬家的园子挺大,有山有水,但是却显得有些破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野蛮生长,茂密繁盛却不成章法。 院子里仆人只有零散的三五个,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动辄上百个仆人的情形可谓不值一提。 陆衡之和苏青珞走在前头亲密地说话,这一幕自然落在姬鹏天眼中。 看起来好像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不错? 姬鹏天走在二人身后,一路进了前厅。 地上放置着一个炭炉,炭炉上烧着一壶水,沸水将壶盖顶得砰砰作响。 一个老仆正要往里添炭,姬鹏天突然高声道:“何伯,我都说了多少次炭要省着些用,火需要烧这么旺吗?怪不得每次买来的炭都少得这么快。” 何伯弓着身子,颤颤巍巍道:“我也是觉得今日要来客人。” 姬鹏天接过他手里的炭:“行了,你去备饭,这里不用你了。” 何伯应了声,忙离开了。 姬鹏天看了看炉火,又看了看面前的陆衡之和苏青珞,似是看两人面子,才十分肉痛地又加了一块炭进去,还将炉子口封了封。 “……” 果真吝啬,真是名不虚传。 炭火苗倏地便小了。 姬鹏天找出一套瓷白的茶具,亲自替他们二人泡了茶,一杯推给陆衡之,另一杯正要推给苏青珞时,被陆衡之半道截住。 “我来。”他平声。 苏青珞有些尴尬,好在姬鹏天并未发觉什么,只是盯着苏青珞的脸看——还是无法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看得出了神,突然一杯滚烫的茶水朝他脸上泼了上来。 姬鹏天“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苏青珞低低惊呼一声:“三哥!” 陆衡之十分淡定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平声道:“抱歉,手滑了。” 姬鹏天:“……”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 不过是他失礼在先,也怪不得陆衡之发脾气。 好在天气冷,很快便没那么烫。 姬鹏天不慌不忙地擦了擦脸上的茶水,终于忍不住道:“请夫人恕我直言,你真的是苏家千金吗?” “自然。” 姬鹏天:“苏老爷还有另外一个女儿?” “并无。” 姬鹏天完全忍不住了,道:“夫人,请恕我直言,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你小时候明明粉粉嫩嫩漂亮得很,我不记得你脸上有胎——” 他顿一下,觉得她脸上这块黑色胎记越看越奇怪,忽地反应过来,“你是假扮的?” 苏青珞轻轻点了点头:“出门在外,行走方便。” 姬鹏天捂住胸口,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苏青珞上下打量姬鹏天一眼:“我也没想到姬老板会如此年轻。” 他身量不高,肌肤嫩到堪比女子,完全不像大她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 姬鹏天得意一笑:“那是自然,我一向保养得极好。” 陆衡之淡声:“难道不是为了方便经商特意假报了年龄?” 姬鹏天微微一惊,便听陆衡之继续道,“姬鹏天,原名姬小二,淮州人士,现今二十二岁,三岁丧母,七岁丧父,十岁跟随同村人何伯一路乞讨至金陵,为获得苏家老爷银钱资助做买卖,十二岁的你假称自己年岁十八,因家境贫寒才身量矮小,得到了苏家老爷的资助……” 他说得平淡,姬鹏天却早听得遍体寒意。 从没跟别人说过的事,竟然被他摸得如此透彻。 苏青珞亦是一惊——看来早在来之前,陆衡之便将姬鹏天查了个底朝天,否则也不会放心地陪她过来。 姬鹏天额头渐渐沁满汗水。 陆衡之说完后,还往他茶杯里添了些水,温声道:“姬老板的茶不错。” 姬鹏天稳住心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多谢首辅大人夸赞。” 陆衡之站了起来:“我夫人有些旧事想问姬老板,还望姬老板知无不言。” 姬鹏天已经被他折服,忙道:“一定。” 苏青珞脸上闪过一抹惊诧。 陆衡之那个醋坛子,竟然愿意让她跟姬鹏天单独说话? 她并不介意他在场,但他在场,有些话姬鹏天恐怕不太好说。 她感激地向陆衡之看了一眼。 陆衡之冲她点一点头,转身出了前厅。 他一走,姬鹏天才松了口气。 跟苏青珞说话时,他就放松了许多,尤其当他发现恩人的女儿没什么心眼时,他便更放心了。 滔滔不绝将当年苏老爷资助他的来龙去脉都讲给她听。 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好似又逐渐鲜活起来。 “你们家大门那两个石狮子你还记得吗?其中有个石狮子鼻子被碰掉一半,就是有次我驾车不小心撞断的,苏老爷都没叫我赔。” “你爹最喜欢喝竹叶青,我真的搞不懂一股子草药味儿有什么好喝的,我喝第一口都快吐了,然后骗你爹说可太好喝了,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你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真的。至于你娘——也就比你爹差了那么一点点……” “……” 苏青珞发觉姬鹏天有种才能,每次讲到她想哭的地方时他总能来个神来之笔,叫她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还没忍住笑出声来。 聊完过去的事,两人都静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苏青珞收回心神,打破沉寂。 “姬老板,杭州城的米价飞涨,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自然知道。”姬鹏天啜了口茶,“首辅大人不是还从外地粮仓特意运粮过来了解了大伙儿的燃眉之急么?” 经过方才的回忆,苏青珞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直接道:“外地运不过来粮食了。” 姬鹏天拿着茶杯的手僵住。 苏青珞继续道:“苏家大量放低价粮,也撑不住杭州府这么多百姓买粮,更何况姬老板应该也知道,聚集在杭州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如今是最难熬的时节。 去年南方各地大旱,粮食短缺,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开了春,万物复苏,恢复春耕,一切便会有了转机。 “我想请姬老板同我一起降一降粮价,帮助杭州城的百姓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 陆衡之在姬鹏天的园子里随意转了转,顺便摸了摸他的底。 他自觉给了苏青珞足够多的时间。 太阳都快移到正南,他才抬步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走到前厅门口,姬鹏天正说到兴头儿上。 “妹妹,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你爹他当年还想招我入赘来着。” 妹妹? 招他入赘? 很好。 看来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衡之脚步停在门口。 苏青珞原本只是有几分尴尬,但她突然看见陆衡之眼里透着似要杀人的目光,浑身一凛,开始给姬鹏天使眼色。 姬鹏天完全没看见,接着道:“可我算是个什么东西?我有自知之明,哪里敢应承?” 陆衡之眼中的杀意淡了些。 捡回来一条命。 苏青珞舒了口气,又听姬鹏天问道:“妹妹,陆大人待你好不好?” 苏青珞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他待我很好。” 姬鹏天道:“妹妹,你要对我说实话。” 苏青珞有点懵:“这就是实话。” 姬鹏天抬头看她,声音忽然有些遥远:“我怎么听说,他在客栈睡了个青楼的妓子全杭州城都知道了。” “……”苏青珞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跟你爹爹一样会为人着想。”姬鹏天忽地笑了下,“妹妹,你别怕,他若是待你不好就说出来。他是首辅又如何?哪怕你要同他和离,我倾家荡产也要替你办到!” 听到前头苏青珞还有些感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又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是怎么看出来陆衡之待她不好,她要同陆衡之和离的? 姬鹏天看苏青珞迟迟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又鼓励她道:“你放心,和离后你的生计不是问题,我可以养你——” 他脖子忽然被人掐住,掐得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拎起来,双脚离地,几乎快要窒息。 一低头,陆衡之一双眼睛幽沉似海,望着他缓缓道:“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 第121章 夫君,你去 “咳咳咳——” 姬鹏飞被扔到地上,感觉脖子几乎都要被陆衡之掐断了。 这人看起来这么瘦弱,怎么有这么大的劲儿??? 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被他单手拎起来扔在地上。 若非苏青珞请求,他可能会真的命丧当场。 苏青珞好声好气地哄陆衡之坐下:“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担心我。” 姬鹏飞捂住脖子,又咳了几声,心里分明已经挺害怕,嘴上却道:“难道睡妓子睡得整个杭州城都知道的人不是你?你表面看着对妹妹挺好,谁知道你究竟待她如何?” 陆衡之冷冷觑他一眼。 他瑟瑟发抖,往后稍稍退了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 苏青珞忙道:“夫君待我真的很好,睡、睡妓子的事情是个误会,你别当真。” 姬鹏飞:“真的?” 苏青珞冲他点头道:“真的。” “那就好。”姬鹏飞缓缓起身,被陆衡之凌厉的气势震住,也没敢坐过去,又道,“妹妹,降价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料到有事粮食早预备齐了,明日我便立刻降——” 声音被陆衡之冷冷打断。 “再敢喊妹妹,我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 “我当年就喊她妹——”姬鹏飞生生将剩下的字咽了下去,“妹子,总行了吧?” 陆衡之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夫?” “不敢不敢。”姬鹏飞方才光顾着叙旧了,忘了这茬,他顿一下,道,“那叫……” 想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显得关系比较近的称号。 然后便听见陆衡之霜雪般的声音:“陆夫人。” 姬鹏飞抽了抽嘴角:“行,行吧。” 何伯端上了饭菜,很是家常,一碟冬笋炒肉片,一碟烧豆腐,一碟炒丝瓜,还有个蛋花汤。 很难想象,这是杭州城首富拿出来招待人的饭菜,几乎都是素菜,即便那个冬笋炒肉片里的肉片也不多。 但陆衡之和苏青珞教养都极好,面上也不可能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色。 苏青珞刚拿起筷子,就突然听见姬鹏飞高声道:“何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冬笋炒肉片里放五片肉就足够了,你这放了有七八片了吧?怎地这样浪费?” 陆衡之和苏青珞齐齐陷入沉默。 姬鹏飞又拿来一壶酒,给二人满上:“来来,我敬恩人女儿和恩人的女婿一杯。” 苏青珞拿起酒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怂得很,但好像是跟陆衡之杠上了,就是不愿意叫她陆夫人。 陆衡之扫姬鹏飞一眼。 姬鹏飞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 好在陆衡之并未再说什么,端起了酒杯,三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苏青珞尝到了酒中一股淡淡的药材味儿,眼睛不觉有些模糊。 记忆被唤醒,好像是很多年前闻到过的熟悉的酒味儿,原来他爹一直喝的这个酒啊。 她今日感受颇深,有意多喝了几杯,陆衡之也没拦她。 最后有些醉了,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 离开时,陆衡之干脆将她抱起来往外走,姬鹏飞本想搭把手,但看到陆衡之警告的眼神,生生忍住了。 两人坐着马车回去。 苏青珞躺在陆衡之腿上,抱着他一条胳膊,瓮声瓮气道:“三哥,你真好,今日谢谢你。” 她知道,陆衡之能让她跟姬鹏飞单独谈话几乎一上午是极其难得的,更别提还容忍了姬鹏飞一系列的胡言乱语。 陆衡之看着她乖顺的模样,微微笑一笑:“夫人开心便好。” 他这样子好温柔。 苏青珞没忍住轻轻在他手掌心啄了下。 一抬头,便看见陆衡之向来淡漠的一双眼里染上了几分温度,目光恰好跟她对上。 她心跳不觉加快,在这一刻很没出息地觉得假如他要是想……也不是不行。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便被自己震住了。 她肯定是喝醉了,一定是! 陆衡之头低了低,贴上她鼻尖,正准备亲他,便忽然听到马车外一阵凄厉的哭声。 “首辅大人,救救我们吧,我们都好几天没饭吃了。” “首辅大人,青天大老爷,求求你了——” “……” 二人皆是一震,瞬间松开对方。 苏青珞的酒也倏地醒了。 陆衡之掀开车帘,看到外头十几个人围着马车,大多数是妇人和小孩,瘦骨嶙群,面色黑黄。 天色阴沉,杭州城的冬日潮湿而阴冷,她们却都衣衫单薄破烂,被风一刮便鼓了起来。 ——杭州城内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流民? 不知谁先看到苏青珞,高喊了一声首辅夫人,大家便开始争先恐后地哭求: “首辅夫人菩萨心肠,救救我们吧。” “苏记那么多米分我们一些吧,求求夫人了……” 苏青珞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竟愣住了。 陆衡之蹙眉下了马车。 原本富庶的杭州府街道上两旁突然多了许多流民,一道道瘦黑的身影沿街乞讨,似望不到尽头。 * 王良翰在书房美滋滋地喝着热茶。 “流民都放进来了?” “是,昨晚就悄悄开了城门放进来了。” “苏家的粮食也快见底了吧?” “最多也就再撑三五日。” “好啊。”王良翰笑出声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陆衡之借不到粮,还能有什么手段。” 幕僚思忖片刻,道:“杭州城本地的粮商倒是还有一个姬鹏飞。” 王良翰不屑道:“姬鹏飞吝啬得要命,炒菜多放一片肉几粒盐他都心疼,哪里会舍得放这么大的血?” 幕僚便没再说话。 风将窗户刮得砰砰作响。 幕僚道:“恐怕要下雨了。” 王良翰望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笑了。 “下雨好啊,一下冬雨,流民也少不得多死几个了。” * 见陆衡之被围,沿街的不少商贩也没忍住出来看热闹。 “这么多流民怎么一下就进城了?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啧啧,先前一个乞丐都不让进如今都放了进来你说还能是为什么?给首辅大人脸色看呗。” “首辅大人会怕这个?调些粮食来不就行了?” “嘘,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别跟旁人说啊,我姑父是衙门的,听说京城里的贵人发了话,首辅大人恐怕是借不到粮食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王良翰是谁,他可是皇后的表弟啊,当今太子是他侄子,能让他吃亏吗?” “借不到粮食,这么多流民怎么解决?得有几万吧?” “哎,首辅大人恐怕这关有些难过了……” “可惜了,我觉得首辅大人还挺好的……” 人群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陆衡之并未听到。 他先前在城外微服暗访时便发现了这些流民。 杭德佑为了给他留下好印象将杭州城内的乞丐都赶到了城外,且吩咐守城门的人不许放流民进城。 好在当时杭德佑每日还是会命人在城外施粥接济百姓,他当时便未有动作。 但这个年刚刚过完,粮价又忽然走高,想来杭德佑也拿不出粮食接济流民了,更何况上头还有王良翰压着。 如今流民突然入城,想也不用想,必定是王良翰的主意。 赣州的兵马明日便到了,但流民也不知道饿了多久,许多人都完全撑不住了。 苏青珞跟着陆衡之下了马车。 人群霎时一静。 流民们将二人松松散散地围住,也不敢上前,用乞求和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只希望能有一口饭吃。 远处墙根底下有个瘦弱的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仿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等死。 她望着眼前只在书上看见过的惨状,一时心如刀绞。 原来……还有这么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陆衡之只想了一下,便吩咐道:“长贵你在附近架个粥棚,先煮些热粥给大家。” 他转头看向苏青珞,“夫人,需先从苏记那边调些粮食过来,就靠你了。” 苏青珞内心隐隐有些澎湃,她还从未做过如此有价值的事。 她转头吩咐紫鸢:“你叫苏记把粮食全运过来。” 话音未落,周遭的流民便已经开始叫好期待起来。 陆衡之又转头对长青低声吩咐:“去找姬鹏飞,叫他即刻运粮过来。” 不远处杭德佑扶着歪掉的官帽跑过来:“下官、下官手底下有人,可以多开几处粥棚……”他气喘吁吁笑着说,“假如,假如有粮食的话……” 他也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杭州城库里的粮食年前就发的差不多,本想年后再去其他地方借调些,谁知王良翰一声令下他不但借不到粮食,连城外的流民都入了城。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买吧,价钱太高不说,杭州城内的这点儿粮食也远远不够啊。 饿死的流民若是太多,王良翰顶上有人,他这个知府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过一两年就能告老还乡,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啊。 他一听到陆衡之从姬鹏飞府中出来的消息,就连忙赶了过来,本来是要同他商量这件事。 幸好还算及时。 希望陆衡之看在他一把年纪还如此兢兢业业的份上,念一把他的苦劳。 陆衡之点头:“叫你的人都过来。” 杭德佑立刻道:“是。” 天边一道闪电劈过,亮光照亮了陆衡之的脸。 他转头:“夫人,我得去四处看看,你先——” 苏青珞对上他目光:“夫君,你尽管去。我留在这里帮忙施粥。” 本来是想要她回去的,但他从她眼中看出了想要留下帮忙的意愿。 陆衡之自问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坚定追随的目光叫他心中忽然十分感动。 冰冷的雨水缓缓落下。 陆衡之没再说什么,只握一握她的手,转身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第122章 首辅夫人好美 杭德佑的人很快在附近搭好了粥棚,搭好后,又赶着去其他地方搭。 来领粥的人数不胜数,一眼望不到队伍尽头。 长贵在百忙之中还没忘给苏青珞解释:“先前京城附近曾有过流民哗变,大人许是担心所以要四处看看。” 苏青珞点头,看着眼前的情况,道:“吩咐下去,有小孩子的可以插队来领。” 因流民人太多,施粥人手不太够,苏青珞在观察完队伍情况后也开始跟紫鸢一起帮忙。 她丝毫不娇气,没了柴火便去劈柴添柴,没了米便跟紫鸢一起扛米袋,粥煮好了就跟亲自分发给众人。 没多久,便有不少流民便真心喜欢上这位虽然样貌丑陋却踏实心善的首辅夫人。 好在雨下得并不大,苏青珞站在粥棚里灶台旁也没觉得冷,反而因为太忙太累出了一层汗。 雨水和汗水浸湿了头发,她也毫不在意。 雨势在一个时辰后突然大了起来,粥棚搭得简陋,并无顶棚,冰冷的雨水都浇在了苏青珞身上。 紫鸢道:“姑娘身子弱,不如回马车上歇歇,我跟长贵在这儿看着就行。” 苏青珞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流民队伍,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冷。”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 她只希望眼前的队伍少一点,再少一点。 起码今日,大家都能吃饱饭。 见首辅夫人如此亲力亲为,周遭也有不少商户自发地加入进来,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熬了些粥给沿街的难民。 只是米价太贵,每个商户也不过熬个两三锅便作罢。 这时长贵突然走过来,低声在苏青珞耳边道:“夫人,咱们的米只剩三袋了。” 苏记去外面采买粮食的人迟迟买不到粮食,苏记存的粮食本就不多,今日全拿出来了,还分了大半给杭德佑。 他们完全低估了灾民的数量。 这时有个流民听见了长贵的话,突然大声道:“大家快抢啊,粥马上要没有了!” 人群一阵骚动。 原本心甘情愿排在队伍后头的男人顿时一哄而上到了前头,将前头妇人孩童都挤走。 仇广刚要动作,便看见苏青珞蓦地抽出他腰间的剑,一剑刺向带头向前冲的男子。 ——夫人是不是把他这个暗卫忘了? 男子手腕上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凄厉地大叫一声:“啊!” 苏青珞右手持剑,指向挤上来的这些男人,厉声道:“全部退后!” 挤在前头的众人一滞。 紫鸢从未见过苏青珞此等模样,不觉心跳加速,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也像夫人一样勤加练习剑法。 苏青珞眸光冷如寒霜,声音也冷:“想来你们也知道我是个悍妇,听过我是如何杀上望春楼的,谁再敢哄抢,我便立刻杀了他!”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可是砍遍了整个杭州城官员的人啊! 官员都砍,更何况他们! 众人不得不后退几步。 其中有个人道:“夫人,我们也并非故意哄抢,但我们也饿了两三天,粮食就要没有,你让我们排队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就是!就是啊!” “谁说粮食没有了?”苏青珞高声,“杭州城的老板姬鹏天乃是我义兄,他很快便会运粮食过来,大家等着便好。” 事态紧急,她也只能假称姬鹏天是她义兄,暂且稳住局面。 她不提姬鹏飞的名字还好,一提姬鹏飞,便又是一阵动荡。 “姬鹏飞?那个吝啬到炒菜放几片肉都要数的姬鹏飞?” “他?放粮给我们?” “这怎么可能?夫人,你莫要把咱们当猴耍。” “就是……” 刚刚稳下的局势眼看又要乱起来。 就在此时,一架马车疾驰而来,远远地便减缓了速度。 “看,真是姬鹏飞!” “粮食,他带了粮食过来!” “好多粮食,有十几辆马车!” “真的有粮食,首辅夫人没骗我们,太好了!” “有粮食啦!” “我们有粮食了,饿不死了!” 人群沸腾起来。 姬鹏飞跳下马车,一本正经道:“抱歉妹子,是兄长来迟了。” 苏青珞松了口气:“兄长来得正好,多谢兄长。” 这时不是谁喊了一声——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也来了!” 天色这时已有些昏暗。 连绵的雨水仿佛蛛网一般将偌大的杭州城网入其中。 苏青珞抬眼。 雨幕中,陆衡之一袭白衣,骑马而来,身后跟着数十个衙役。 他翻身下马,几步便来到苏青珞面前,握住她的手。 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气息,苏青珞才彻底放松下来,手忍不住开始微微发抖。 陆衡之接过她手中的剑,扔给仇广,道:“还不排队?” 众人立刻老老实实去后头排队。 陆衡之冷声:“方才哄抢的人都站在一旁,最后才能领粥。” 前头冲过来的这些流民顿时蔫了,老老实实被衙役们带走。 陆衡之将这么苏青珞揽进怀里,轻声道:“夫人做得很好,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 苏青珞想忍住流泪的冲动,紧紧抱住陆衡之的胳膊,却无论怎么也忍不住。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她有多害怕。 好在雨很大,她即便掉了眼泪旁人也看不见。 于是仰起头,任由眼泪落下,再擦掉。 这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被一个妇人带着领粥,一抬头,没忍住道:“阿娘,首辅夫人好美啊,你们为什么都说她丑?” 众人顺着话音齐齐向苏青珞看去。 她一张脸白得比眼前的大米还要白,光滑如丝绸,别说胎记了,连一颗麻子都没有。 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明亮,还带着几分妩媚,那纤纤细腰在陆衡之手里仿佛不盈一握。 这简直——活脱脱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啊! 第123章 一起洗 “这、这是首辅夫人?” “天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人,我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 “那脸白得跟雪缎似的。” “那双眼睛,看我一眼要我的命我都给她……” “首辅夫人跟首辅大人好般配啊!” “……” 糟了,脸上的妆扮被雨水洗掉了。 苏青珞下意识抬手摸脸,有几分茫然地看向陆衡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有他在,她可以不需要该知道怎么办。 他就是她的定心丸。 陆衡之只是坦然一笑,大大方方道:“是美的很,所以我才舍不得让旁人看。” “……”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 当着这么多人,陆衡之怎么就直接把这种话说出来了。 人群因他这句话沸腾了。 以陆衡之和苏青珞为中心,被围着的百姓一圈圈扩大,仿佛湖里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啊!首辅夫人真的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大家快来看啊!” “夫人脸上的胎记是首辅大人吃醋故意叫她画上去的!” “让让,我要看看首辅夫人长什么样子……”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惊呼声:“啊,这不是那天晚上跟首辅大人在客栈过夜的妓子吗?” 苏青珞:“……” “呸呸呸,不是妓子,原来是首辅夫人啊!” “首辅为什么要跟夫人晚上去客栈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情趣,情趣懂么?” “怪不得一直没人知道跟首辅大人在客栈过夜的女人是谁。” “大人跟夫人好恩爱啊……” 苏青珞将头埋进陆衡之怀里,简直有点没脸见人,她快臊死了。 也无处发泄,只能怪罪地狠狠掐了陆衡之手臂一下——都怪他,那天晚上就不能忍到家再说吗? 现在好了,让全杭州城的百姓看笑话。 陆衡之面色如常,没把她这点怪罪当回事。 挤过来看苏青珞的人越来越多,他怕出什么乱子,便解了披风系在苏青珞身上,安排好这里的事,便带她上马车离开。 * 王良翰正在夫人的房内因为凶了女儿跪算盘。 底下人此刻过来隔着门禀告:“陆首辅从姬鹏飞那里借到了粮食。” 王良翰猛地起来,踉跄两步,差点摔倒:“什么?这怎么可能?” 王夫人冷哼一声。 王良翰忙回头道:“夫人啊,我晚上回来再跪,好不好?一定跪够时辰。” 王夫人应了声,算是勉强同意。 王良翰忙起身走到外面,看见幕僚沉声问:“怎么回事?” 幕僚道:“说是姬鹏飞是首辅夫人的义兄,首辅夫人是原来金陵首富苏家的独女,苏家老爷子曾对姬鹏飞有恩。” 王良翰觉得有些可笑:“那个夜叉还是金陵首富的女儿?也怪不得陆衡之会娶,他为了钱倒是能忍辱负重,怪不得能爬那么高。” 幕僚轻咳了声,道:“那个……首辅夫人貌似也不是很丑。” 王姝恰好提着一盏琉璃灯路过。 她挨了王良翰的骂本不想搭理他,谁知听见了首辅夫人四个字,压不住好奇心,走过来问:“首辅夫人不丑是什么意思?” 王良翰也顾不得女儿想嫁陆衡之这事了,催促道:“你倒是快说!” 幕僚道:“据说首辅夫人是位绝色美人,脸上的胎记和麻子都是因为首辅嫉妒才、才画上去的。” 王姝一脸不信:“画上去的?怎么可能?” 幕僚:“是真的,杭州城内这会儿都传遍了,说是一百个清霜只怕也比不上首辅夫人万一。还有……” 王良翰和王姝异口同声:“还有什么?” 幕僚:“先前首辅大人那晚在客栈睡的妓子,就是首辅夫人。首辅夫人冒雨施粥的时候,客栈小二将夫人认出来了。” 王姝唇微抿,眼里闪过妒色,转身便走了。 王良翰一脸不解:“这陆衡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话音未落,便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呈上一封信,说是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 王良翰借着廊下灯快速看完。 “好你个陆衡之,真是好手段,竟神不知鬼不觉就查完了赋税账目。” 他阴沉地笑了声:“厉卢呢,叫他立刻过来!陆衡之心机太深,咱们一定要快,否则后头不知还有什么等着咱们。” * 上了马车,苏青珞任由陆衡之抱着,却全程不敢看他。 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脸不觉又红了,只能宽慰自己她跟陆衡之是夫妻,住客栈也很正常,不要太在意大家的调侃。 马车停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雨小了,但却更冷。 苏青珞身体冷到微微发颤,被陆衡之抱在怀里,紧紧贴着他胸膛,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暖意。 陆衡之要了热水,一路将她抱进去,放在椅子上,伸手便脱她衣服。 “?” 苏青珞捂住自己胸口,仿佛受惊的小鹿:“你干什么?” 陆衡之:“小心着凉。” “我等会儿洗澡的时候再脱。”苏青珞头发丝上的水珠直往下落,一张脸被冻得有些冷白,“你先脱你自己的吧。” “不行。”陆衡之一把扯掉她腰带,一本正经,“会生病。” 苏青珞虽然练了几天剑,但也完全不是陆衡之的对手。 何况累了一天,她本就十分疲倦。 她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今天真的好累。” 陆衡之顿一下,才说:“你想哪儿去了。” “……” 为什么他一脸清清白白仿佛她想多了的样子? 她为什么想多,还不是他平日里太离谱了她心有余悸。 苏青珞像剥鸡蛋壳一样被陆衡之剥掉衣物,擦了擦身体,裹进被子里。 她抽了抽鼻子,暖和了许多。 抬头看陆衡之,他倒是没脱衣服,只是就着她方才用过的帕子稍稍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格外干净清新的气质。 紫鸢过来禀告说水已经准备好便退了下去,苏青珞浑然未觉,目光只是盯着陆衡之,看得有些入了迷。 陆衡之忽然抬眼,对上她目光。 苏青珞心跳加快,明明是自己夫君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飞快别开眼,装作没看他的样子。 陆衡之清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一起洗?” “……” 苏青珞咬唇,转头重新看他。 又一起洗? 上次撞得她膝盖都青了。 陆衡之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等她拒绝便道:“不碰你。” 苏青珞目光有所松动,仿佛在考虑他的话是否可信。 “青珞。”他忽然唤她的名字,指了指身上的衣服,用温柔到极点的语气道,“我也冷。” 明明是挺普通的三个字,但她不知为什么竟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陆衡之跟她撒娇? 这她怎么受得了。 她只挣扎了一瞬,便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看在他衣服也全都湿透了的份上,就让他同自己一起洗吧。 但她心里却知道,就算他衣服没湿透,他那么跟她说话,她恐怕也是抵不住的。 第124章 我做了一个梦 整个人泡进热水里,苏青珞才觉得舒服了些,既暖和又解乏。 唯一的问题是,两个人一起沐浴,显得浴桶分外小。 时不时地两人肌肤便触碰在一起,又立刻分开。 好在陆衡之没什么得寸进尺的动作,只是一心一意洗澡,偶尔往她后背上浇一瓢热水。 今日累了大半天,站了一下午,她浑身疲倦,小腿肚子酸疼了,连洗澡也懒懒的没什么力气。 陆衡之看出来了,不时往她后背浇一瓢热水,帮她清洗。 苏青珞被伺候得挺舒服,甚至生出了“跟他洗澡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可以多来几次”的想法。 她靠在陆衡之怀里,任由他服侍,舒服地打了个哈欠道:“可惜这桶小了点,太挤了。” 陆衡之正替她搓胳膊,闻言便没忍住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声音低沉:“等回了京城咱们打一个大的。” “……” 脊背被他肌肤倏地贴住,苏青珞不由肩膀一缩,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顺着脊背直往下窜。 她手微微蜷缩着抓住木桶边沿。 “不、不用了。” 他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打个大的,她吃不消。 陆衡之:“为什么不用?我伺候你伺候的不舒服?” “……” 他轻轻哄她:“打个大的,你想叫我伺候的时候,我就伺候你,好不好?” 苏青珞微闭了眼,叫他不许再说。 陆衡之便没再说,服侍她洗完澡,自己先出来穿上里衣和中衣,又将她抱出来擦干,穿好里衣,一路抱回床上。 将炭盆挪得近了些,替她擦干头发,慢慢烤。 苏青珞整个人都被烤得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拿来梳子,叫她躺在床上,一下下替她梳着头发,从头皮梳到发尾。 听着毕剥的炭火声,看着眼前烛火映在墙上的两道交缠在一起的黑影,苏青珞忽然有种就想跟陆衡之白头偕老的感觉。 她想到什么,握住自己一小撮头发,又去寻他的,将两股头发缠在一起。 他的头发要更黑一些,黑得有几分凌厉感,恰好被她细软的发丝中和。 这么编在一起,竟然很有几分美感。 苏青珞想起一句诗,这时听见陆衡之低哑的声音。 他手插进她发间。 “结发为夫妻。” 她微闭上眼,轻声念出下一句。 “恩爱两不疑。” 陆衡之低头,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今日你怕不怕?” “当时没来得及怕,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后怕。”头发干得差不多,苏青珞便躺到了陆衡之腿上,后知后觉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就那么拔剑了。” 她想了想,“你说会不会是先前砍诸位大人砍出来的勇气?” 陆衡之沉默片刻:“……有可能。” 苏青珞又问他:“你今日查看的情况如何?” 陆衡之道:“流民不少,但粮食足够,应该没什么大事。” 苏青珞点头道:“那我明日再去施粥,另外再准备些御寒的衣物给他们。” “恐怕不行。” “为什么?” 陆衡之伸手轻轻抚过她脸颊:“明日一早我让仇广送你去金陵。” 苏青珞微微一滞:“明日?这么快?” 陆衡之点头:“今日动静这么大,一定打草惊蛇了。” 苏青珞没料到这么快便要同陆衡之分开,一时心里很舍不得,看他的眼神也生出了几分留恋的意味。 陆衡之摸了摸她的头发:“最多七日,我便去金陵找你。” 苏青珞颔首,坐起来,将已经擦干的头发别至一侧。 她并不想误他的事,但因为先前那个梦,心里总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 她有些无措地抓住他的手,道:“让仇广跟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不行。”陆衡之看她,“仇广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此次出门,他就借了仇广一个暗卫。 他看苏青珞一脸担心地模样,安慰道:“你放心,这里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只是收个尾。” 苏青珞一向很顺他的意,但这次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若你不留着仇广,我就不走了。”她甩开他的手,“反正三哥说了,这里没什么危险。” 是没什么危险,但她在他会分心。 陆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青珞又看着他道:“三哥,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你,不是我。” 陆衡之:“但他们会用你来对付我。” 苏青珞一气之下道:“那我不如直接回京城。” 陆衡之看她半晌,淡声:“可以。” 眼神和语气都告诉她,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苏青珞气得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陆衡之自顾立在床头,烤干头发,熄了蜡烛上了床。 沉沉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好半天谁也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开口问:“睡了么?” 苏青珞没应声。 陆衡之靠过来,搂住她的腰肢:“明日便要走了,今日还要同我吵架?” 苏青珞依旧没有说话,他却察觉到了她肩膀在轻轻颤动。 “青珞?” 他伸手朝她脸上一摸,全是泪水。 他瞬间心疼不已,将她抱起来拎在怀里:“怎么哭成这样?” 苏青珞任由眼泪往下落。 “陆衡之,是不是我永远都只能听你的,你却不能听我一次?” 声音里委屈有之,更多的是担心。 陆衡之稍稍一顿,将她搂在怀里。 “不是我不听你的,而是——” “陆衡之。”苏青珞打断他的话,语气冷淡道,“明日我会让姬鹏天派人送我回京,不需要你的人送。” 说完后,她便推开他睡下,给他一个脊背。 陆衡之怀里一空。 她是真的生气了,在发脾气。 他是个男人,保护她叫她听自己的不是应该的吗? 让姬鹏飞派人送她回京算怎么回事? 陆衡之沉着脸坐在原地片刻,最终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也没再说什么,自行睡下。 苏青珞心里生气,但今日也确实又累又困,眼皮沉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股气在睡着后反而化成了梦魇。 她梦见陆衡之倒在码头上。 周遭一片漆黑,只有几艘夜里的渔船星星点点着着火,幽微的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色。 他浑身是血,几个黑衣人用剑指着他。 仇广则倒在一旁,显然已经奄奄一息。 陆衡之也没了力气,惨然一笑,似是要放弃。 他摸了摸手上她送的那枚玉扳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滚入河中。 平静的水起了几分波澜,复又恢复平静。 渔船缓缓向前,两岸是秀丽的山峰,在夜里显得平静而诡谲,只有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浮在水面上。 明明知道是在做梦,但这种巨大的真实感让苏青珞心痛万分,她蓦地尖叫出声。 “陆衡之——” 几乎第一时间陆衡之便握住她的手:“我在,青珞。”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到她在瞬间抱住自己,脸上的眼泪蹭到了他下巴尖上。 温热的。 陆衡之一手搂住她轻颤的脊背,一手擦掉她眼泪:“别怕,做噩梦了?” 苏青珞紧紧搂住他,仿佛要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 陆衡之轻轻拍她的脊背,似是安抚。 苏青珞将头磕在他肩上,犹豫片刻,道:“三哥,你信我吗?” “我自然信你。”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听起来也许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你也会信我吗?” “会。” 苏青珞微闭了双眼,下定决心道:“你知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同陆衍退亲?” 陆衡之没料到她会在此刻提起陆衍,顿一下,问:“还有旁的原因?” 苏青珞点头:“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第125章 揉小腿 苏青珞说出来的事的确太过匪夷所思,连陆衡之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听完后都顿住许久。 好半晌,他才开口:“所以,你会发现陆衍跟人私会,进而同他退亲,是因为你做了那个梦。” “是。” 陆衡之眸光垂落,沉默不语。 苏青珞语气焦急:“我知道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相信,但是三哥,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你。”陆衡之蓦地将她拉入怀里。 他手掌轻柔地一下下抚过她乌黑的长发,将她抱得很紧,仿佛她是他怀中的珍宝。 他手掌停在她后背,声音嘶哑:“你当时怕不怕?” 苏青珞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在梦里一尸两命的时候怕不怕。 她心里微微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告诉他自己的梦,他信了,却没有问她为何非要留下仇广,她梦到了关于他的什么事,他会有什么危险,反而只是关心她怕不怕。 苏青珞伸手抱住他,将下巴尖蹭在他肩膀上:“当时好像也没顾得上怕,而且这么久了……我都忘了。” 陆衡之将指尖插入她发中,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还梦到过什么?” “宁海路的事我当时也梦到了……但也没避开,幸好你救了我。” “那方才梦见什么了?你仔细讲给我听,好不好?”陆衡之声音柔和,像是想叫她放松下来。 苏青珞正要说这件事,于是点头,将方才梦里的事都讲给他听。 陆衡之前前后后问了好几遍,确保她没漏掉细节。 问完后,他沉了沉眉眼,指尖在她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苏青珞给他敲得有些难耐,但又不敢打断他,只能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 半晌后,他推开她起身:“你先睡,我处理些事情。” 他转身要走,却被苏青珞拉住手。 “我睡不着,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陆衡之点点头:“能将我和仇广逼到那个份儿上,恐怕是京里有人派了暗卫过来,我先前的确没料到,太子会这么沉不住气。” 黑暗中,他音色沉而沙,“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回来。” 房间好似在瞬间空了下来。 苏青珞睡不着,干脆起身点了蜡烛,心里的不安稍稍消散。 陆衡之不仅相信了她,而且还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仔细问了她许多细节,又立刻出去布置应对。 依照他的本事,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苏青珞抱膝坐在床头,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雨声,又渐渐有了些睡意。 完全睡着前,听见门“吱”的一声,陆衡之回来了。 她猛地抬头。 陆衡之只穿了中衣,外头披了件灰色大氅。 他走进来,将大氅往椅子上一扔,便走过来上了床。 对上苏青珞一双担忧的眼睛,他温声解释:“我都吩咐好了,赣州的两万兵马到时候就留在杭州城外随时听候调遣。太子手上的暗卫不过十几个,来的不会很多,暗卫再厉害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当然,我也会留一队人在身边日夜不离,你可以放心了?” 苏青珞抿唇:“那仇广……” “听你的,叫他留在我身边。”陆衡之将她捞进怀里,声音里有几分不快,“就叫姬鹏天高兴几日。” 这意思,他同意姬鹏天的人送她去金陵。 苏青珞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又觉得这种时候他还不忘吃醋,难免有些好笑。 外头夜色沉沉。 梆梆的打更声隔着一条巷子传进来,三更天了。 苏青珞再度抱着陆衡之躺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渐渐变得一致。 她唇贴着他的脸颊,轻声道:“答应我,你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来金陵找我。” “当然。”他唇贴着她耳垂,声音就在她耳根子底下。 她拥着他,一双手钻进他里衣,贴着他宽阔有力的后背,人也贴了上来。 陆衡之浑身酥麻,心尖上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声音低沉:“不是累?” “是有些累。”苏青珞心虚道。 但天一亮就要同他分开,她心里生出缱绻难舍的情愫,有点忍不住想缠他。 被他这么点破,她手便缓缓缩了回来。 莫名想找补点什么,便补了句:“我小腿都站得酸了。” 证明她的确很累。 陆衡之沉沉“嗯”一声,“给你揉揉?” 他说着,手已经开始往下滑。 苏青珞心里想要他揉,嘴上却说着拒绝的话:“不用了吧,你忙了一天应该比我还累。”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淡声:“我身体比你好。” “……” 苏青珞咬唇,没再说什么,腿要伸不伸的,叫他揉。 他起身,将她小腿捞在怀里,隔着里衣轻柔地替她按。 他力气正合适,按过的地方都酸酸麻麻,有一点轻微的疼但疼得很舒服。 而且他好像也没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认真替她揉捏。 苏青珞那点旖旎的心思便渐渐退了,舒舒服服躺着要他伺候。 捏着捏着,她小腿肚子倏地一凉。 裤腿被挽起,小腿肚子被他捏在掌心里。 她往回一缩,脚腕又被他抓住。 “别乱动。”他手捏住她小腿上的软肉,接着替她揉,还一面说,“这么揉更舒服。” 隔着一层布,好像差点意思。 苏青珞被他揉得挺舒服,仿佛猫一样蜷缩着身子,不时哼唧两声。 陆衡之起了兴致,还起身点了蜡烛,去箱子里拿了瓶蔷薇露,抹在她腿上,一圈圈替她揉。 然后说:“衣服脱了。” “……” 陆衡之:“方便。” 他没等她回应,径自脱掉她裤子,将蔷薇露抹在另一条小腿上。 蔷薇香气跟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混在一起。 苏青珞舒服得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才觉出点不对劲,反应过来时,陆衡之已经将她上衣都脱掉了。 她顿了下,下意识地想去搂他,搂住了他一条胳膊。 陆衡之将蔷薇露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脸腾得红了,一下子又骤然清醒过来,觉得有些太不像话想拦住陆衡之,但想了想好像不像话的地方太多了,她也从来没能拦住过他,何况又即将分开。 她便干脆放弃了。 双手垂着去抓身下的床单,将床单扯成一团。 听见陆衡之微微喘息的声音。 “挺大。” “……” 第126章 回去救他 很显然,这晚苏青珞又被他带着体验解锁了一张册子里的新图。 她也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但听着陆衡之喘息的声她也有些受不了,本来在一开始打算埋怨他的话这时也变成了温柔小意的诱惑。 “你平安回到金陵,我……”她红着脸,“我再这么伺候你。” 这句话仿佛用光了她全部的胆量,她说完便转过身去,不敢面对陆衡之,甚至不敢听他说话。 陆衡之轻笑了声:“好。” 手却在她身上熟极而流地动作。 苏青珞双腿紧绷:“你不是已经……” “还没给你。” “……” 他那双手太出色了,出色到她简直不是自己。 偏偏他还很温柔地鼓励她:“叫出来,我喜欢听你叫。” 她跟随着他的节奏,一下下,像江水拍打着岸边的浪花。 她浑身绵软,战栗着,连脚趾都微微蜷缩。 她觉得,像陆衡之这样在床榻之上肯再这么服侍女子的人,应当是不多的。 浑身脱了力,汗津津的不太舒服,但折腾到这时候,也没多余的力气再去清洗了,便就这么将就睡着。 连梦里都是轻飘飘的。 隔天早上是被陆衡之连绵不绝的吻弄醒的。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脸上,耳朵上,脖颈上,锁骨上。 气息所到之处都激起了酥酥麻麻的痒意。 就在苏青珞以为陆衡之想跟她一大早再来一次的时候,一盆冷水迎头浇了下来。 “要起了,我送你走。” 他声音难得这样温柔,好似这温柔可以冲淡这句话原本的含义。 苏青珞瞬间清醒,陆衡之的吻恰好在此时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尔后离开。 苏青珞看着他沉沉目光,点头起身。 梳洗过后,两人默默用了早餐,谁也没多说什么。 紫鸢早照陆衡之的吩咐把行囊打点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打点的,东西很少,不过一些随身衣物。 今天天色依旧阴沉,只是雨停了。 陆衡之扶苏青珞上了马车,去码头的路上,苏青珞靠在陆衡之怀里,两人谁也没说话。 一大早,江面上已经有了迎来送往的船只。 姬鹏天一袭紫衣立在江边,看见她便朝她招手:“妹子,我想了想,还是亲自送你去金陵比较稳妥。” 说完这话,他还有意无意挑战似的看了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眸光淡淡扫他一眼,他顿时一凛。 陆衡之平声:“这样的确稳妥。” 姬鹏天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他竟然这么大方了? 然后便听到他冷冽的声音:“她若是少一根头发,你姬家以后也不用做生意了。” 姬鹏天:“……” 嫉妒,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嫉妒。 * 杭州城到金陵从水路走其实很近,当晚就能到。 苏青珞站在船头,吹着江面的冷风,想到先前来时跟陆衡之一起坐船的场景,不觉有些发呆。 早上起得太早,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姬鹏天走过来:“妹妹,你困的话就睡会儿。” 陆衡之不在,姬鹏天放开了胆子,偏要逆陆衡之的意叫苏青珞妹妹,谁叫他不能亲自送自己的夫人呢。 何况当年苏老爷本就有意认他当义子,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作罢,他喊苏青珞一声妹妹也算不得逾越。 苏青珞有些无奈,但也没阻拦他这么喊,毕竟他刚替她解了围,这会儿阻止他显得有那么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她点头进了船舱。 困意袭来,她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衡之依旧浑身是血,单膝跪在地上,跟仇广、宋闻和身旁的一队士兵都倒在血泊里,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依旧是夜里。 依旧是那个码头。 苏青珞的心仿佛被一剑贯穿,痛得要命,却怎么也醒不来。 朦胧的夜色中,突然有一个女人骑着一匹马,手持一柄剑杀入重围,将陆衡之拉上马背,疾驰而去。 很奇怪的是,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突然齐齐倒了下去。 陆衡之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那个女人的腰,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说不清是感激更多还是嫉妒更多,她一双手蓦地握紧成拳,她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是她自己。 苏青珞骤然惊醒。 她一下子站起来,疾步走出去道:“立刻调头,我要回杭州。” 她想到什么,“不对,在前面镇子上停下,我们骑马回去。” 姬鹏天一脸愕然:“为什么?” 长贵第一个反对:“不行,夫人,大人若是知道了,会揭了小的的皮的。” 陆衡之当然不会放心只有姬鹏天送她,除了命长贵跟着,还派了四个手底下练过武的心腹一起跟着。 苏青珞冷冷看向长贵:“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她双眸冷意森森,竟跟陆衡之不遑多让。 长贵被她气势震慑到,不觉一颤,道:“夫人,你莫要为难小人。” 苏青珞沉声:“你家大人有危险,我要回去救他。” 长贵一凛。 想说你回去救?你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回去恐怕只会耽误大人的正事,但不知为什么却说不出口,因为苏青珞的神色太过郑重。 “你若不愿意可自行去金陵。”苏青珞转头对姬鹏天,“兄长,可否帮帮我?” “当然。”姬鹏天被“兄长”二字击中,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我是你兄长,我不帮你谁帮你。” 长贵:“不行!” 苏青珞眼神定定地看向他:“或者你想叫我跳船。” 长贵:“……” 他有些无奈,几番交谈后,也只能遵从苏青珞的吩咐。 一行人在前头镇子上下船,骑马离杭州城不过一个半时辰。 他们换了衣服,买了马匹,苏青珞将发髻散下来,梳成一个未婚少女的模样。 入夜关城门前,他们重新回到了杭州城内。 姬府园子大,众人便不声不响从侧门进来,连陆衡之也没有惊动。 落下后,苏青珞顾不得浑身上下骑马的酸痛,叫来姬鹏天,长贵和陆衡之留下的几个心腹,将事情一件件交代出来。 “兄长,明日开始你将码头半月内的所有船只全部租下,还有附近的马匹也全部买断。” “长贵,明日你去查看从码头受伤后骑马离开杭州城最近的道路。” “你在码头周围准备好易燃的油脂和一面锣,随时准备放火。” “还有……有没有什么毒药,在面对一群暗卫时能暗算到他们。” “你们两个暗地里跟着大人,关键时刻保护他。” “……” 长贵起先不明所以,但在听到“一群暗卫”四个字时顿时一凛,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姬鹏天听完后微微蹙眉道:“我在镖局倒是有几个朋友,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用得上。”苏青珞目光感激地看向他,“拜托兄长,谢谢兄长。” 姬鹏天在这一声声兄长中渐渐迷失了自我。 第127章 想念夫人 长贵听完苏青珞的安排后想了片刻,问:“夫人,咱们要不要回去跟大人说一声?” “不行。”苏青珞斩钉截铁道。 她先前梦到的事都已经跟陆衡之说了,但他依旧有危险,说明这件事比他预料的凶险许多。 而且,梦境不是一成不变的。 譬如这次就同上次有区别,如果再告诉陆衡之,万一又引出变化她却没继续做梦,陆衡之只会更加危险。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难以反驳的理由:“陆衡之旁边一定有人监视,我们藏在暗处,反而更好帮他。” 长贵立刻便被说服。 这一系列干净利落的安排下来,长贵对苏青珞大为改观。 原以为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做什么也要大人护着,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和智谋。 姬鹏天也看了苏青珞一眼,道:“妹妹思虑周全,我也有所不及,不过妹妹是如何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呢?” 长贵一顿。 这么大的秘密,苏青珞只可能跟陆衡之说。 她顿了顿,决定一股脑儿推到陆衡之头上。 “是夫君昨日说码头很关键,所以我才有一番布置。” 姬鹏天也不知是真信还是假信:“原来如此。” * 苏青珞虽然梦到了具体的事情,但却不知道具体发生的时间。 她跟众人只能每天夜里都去码头暗处等着,等这件事情发生。 然而一连六日,码头附近都风平浪静。 反而传来了王良翰被下狱的消息。 苏青珞脸上点了麻子,戴着面巾走在路上,停在一个杂货铺的摊位前,听着百姓们的纷纷议论声。 “首辅大人不愧是首辅啊,竟从赣州借了兵过来将王良翰手底下的人一股脑儿全端了!” “但听说厉卢功夫好逃了。” “首辅大人真是好手段,不过他到底什么时候查的税银案啊,竟一点儿风声都没漏!” “听说了吗?光抄王良翰的府邸昨日便查抄出来八十多万两纹银,八十多万啊!够买多少米啊?” “首辅先前一来杭州城查厉伦的案子就查了两个多月,我还以为他要在这地界待很久呢……” “你没听说吗?首辅大人可是说了,他急着陪夫人回金陵娘家呢……” “嘘——闭嘴吧你。”声音忽然小下去。 苏青珞感受到什么,脊背一凉,倏地回头。 陆衡之果然出现在方才那几个议论他的人身后。 跟她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她甚至能听到他说话。 他依旧穿着一袭月白的长衫,眉目沉静,淡淡地瞥了方才说他八卦的男人一眼。 男人立刻赔笑道:“首辅大人赎罪,是小人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陆衡之倒也没恼,反倒笑了声:“也不是胡说,我的确有些想念我家夫人了。” 隔着老远,他的声音落在风里,显得有些缥缈,不太真切。 苏青珞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剧烈的情感汹涌澎湃袭上心头,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抱住他。 但是她生生忍住了。 她低头,恰好看见摊位上一面护心镜。 她拿起来看了看,也不知道做工如何,管不管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付钱买下,拜托摊主:“可否麻烦你帮我将这个送给首辅大人,就说,就说我哥哥是被王良翰冤死的,我想谢谢他,也请他保重自己,因为王良翰一向睚眦必报。”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在首辅大人面前刷好感,摊主自是应下,立刻拿着护心镜奉到陆衡之面前。 “就是那位姑娘送——咦,人呢?” 摊位前早已没了人影。 陆衡之看着眼前的护心镜,拿在手里,上头好像有淡淡的蔷薇露味道。 但是姑娘送的礼物,他家夫人会吃醋吧? 好在宋闻出声道:“大人,不如戴着过了今夜再说。” “也好。”陆衡之略一思忖,便将这面护心镜揣在了怀中。 * 下午抄家结束时,陆衡之来到了王良翰府中。 这次不仅抄出了巨额金银珠宝,充盈国库,还抄出了他同朝中众人的往来书信。 太子的亲笔信便有厚厚一叠二十来封,上头还印着私印,也难怪太子会按捺不住竟派了暗卫过来处理他。 陆衡之想了想,拆开一一扫过一遍,挑出三封足够致命的,将剩下的信件丢给仇广:“今晚你从码头将这些信件送回京城。” 仇广沉声道是。 另外三封,陆衡之将信纸取出,想了想,封在怀中的护心镜内,将信封也丢给仇广。 清点完查抄的物品已经入夜,他便带着人离开了王良翰的府邸。 只要这些信送出去,此间事便算了了,剩下的一些收尾的事叫杭德佑来做便是。 但他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刚走出王良翰的府邸没几步,陆衡之便微微一凛。 仿佛有一阵风吹过,数十个黑衣人瞬间散在陆衡之左右。 陆衡之周围的一队将士立刻将他护在中心。 陆衡之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数十个暗卫,没应声。 他调来赣州两万人马的消息早放了出去,他们竟还敢来,果真是死士。 为首的暗卫将刀抽出来:“陆衡之,将信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陆衡之挥手,一颗信号弹在空中炸开。 那暗卫笑了:“陆衡之,难道你以为我们会毫无准备便来吗?” 陆衡之蹙眉。 忽然听到杭州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战鼓忽然响起。 宋闻一慌:“水寇,是水寇。” 陆衡之脸色一沉:“你们竟勾结了水寇。” 完全置杭州城的百姓于不顾。 本朝这几十年来不时便会受海寇骚扰,掠夺完金银珠宝和女人便跑入茫茫大海,寻不到踪迹。 如今看来,恐怕浙江一地早有人跟海寇勾结,才会让海寇来去自如。 是他大意了。 认为太子不敢调兵此局便万无一失,毕竟两万人马不可能打不过十个暗卫。 等信送出去他便安全。 而如今,两万人马恐怕都要应对海寇,他只能自救。 他手握成拳,看仇广一眼,低声:“若是逃不走,便将信公开。” 仇广沉声道是,转身便跑。 * 乌沉沉的夜空没有月亮,一时间,街道上只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陆衡之和宋闻虽都有些拳脚功夫,但远不是暗卫的对手。 这一队兵马也只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电光火石间,一剑直直向陆衡之心口刺来,另一剑则刺向他双腿。 陆衡之迎上心口那剑的同时,一剑落在刺向他腿的暗卫后背。 那人刺上去才发现陆衡之怀里有护心镜之类的玩意,没防备,犹豫的一瞬间被陆衡之割断了喉咙。 幸好有这个护心镜。 陆衡之不慎胳膊也挨了一剑,且战且退,正思忖要不要退去城门,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哨声。 两匹马迎面飞奔而来。 马上是他派送苏青珞回金陵的两个心腹。 二人一人拉起陆衡之,一人拉起宋闻飞快飞奔。 长青轻功本就好,不用太管他。 二人出现得太过突然又快,留下的几个暗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也立刻用轻功去追。 陆衡之也来不及问二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只道:“去城门方向。” 如今只有混战方才解围。 结果骑马的人说:“夫人说了,要我们带大人去码头。” 陆衡之一震:“夫人没去金陵?” “没有。”那人道,“夫人说了大人有危险,她要回来救大人。” 陆衡之内心一震。 第128章 她分外冷艳 苏青珞蹲在河边草丛里,听着外头动静,连呼吸都不敢。 她看见了那枚信号弹,离这里不远,陆衡之应该是要来了。 没想到先被逼到码头的人是仇广。 他一个人被四个人追杀,血腥气重得这么远连她都能闻到。 长贵顿时准备出手,被苏青珞按住:“再等等,不止这些人。”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陆衡之和宋闻一行人翻身下马,身后紧跟着八个暗卫。 为首的暗卫看见自己的人,阴笑了声:“人倒是齐了,正好送你们一起上路。”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声音,码头顿时起了一片白烟。 “烟雾弹?”为首的暗卫道,“都散开。” 这些暗卫瞬间向四周散开身形,虽看见众人,却仍旧将众人围在烟雾里。 突然听见一阵马匹的嘶鸣声。 一个女子手持一柄长剑挥砍着杀了进来。 陆衡之微眯了双眼,一眼认出这全无章法的剑招属于她家夫人。 她也不知练了多久,翻身下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下一瞬,他便察觉到一只柔软滑腻的手牵住他,心跳竟然忍不住加快。 苏青珞轻声:“张嘴。” 他什么都没问,配合地张开嘴,一粒药被喂了进来。 马匹立刻被就地斩杀。 她想拉陆衡之离开,左右却都有人看着,一时心里也有些慌,没忍住开始发颤。 陆衡之安抚似的握一下她的手。 她渐渐镇定下来。 烟雾渐渐散去,十二个暗卫果真将他们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真是训练有素。 为首那暗卫道:“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小把——” 他顿住,感觉浑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痒。 时机到了。 苏青珞高声道:“走水啦!” “走水啦!”那头十几个人齐声高喊。 锣鼓震天,鞭炮齐鸣,烟花一朵朵在半空炸开,衬得夜间仿佛白昼。 苏青珞趁机抓着陆衡之冲出去。 那暗卫过来想要阻拦,被苏青珞一剑挥退。 一时间,附近的百姓都被震了起来,听见走水的声音,飞速穿衣服往外跑。 码头迅速热闹起来。 苏青珞拽着陆衡之跑到附近提前安排好的马匹前。 陆衡之根本不用嘱咐,飞速翻身上马,单手将她抱了上来,向码头外疾驰而去。 十几个黑衣人一时找不到马匹,中了毒又惊动了百姓,只得暂时作罢,高喝一声:“退!” 仇广还受着重伤,宋闻将他送去医馆救治。 杭德佑慌慌张张跑来寻陆衡之,本来是想问退敌之策,却意外发觉陆衡之一行人竟也被行刺了。 宋闻道:“大人放心,海寇很快便会退去。” 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叫杭德佑暂时稳住心神。 仇广看到杭德佑,想起陆衡之吩咐的话,也怕那十几个暗卫去而复返,干脆将怀里的信件直接甩到他脸上。 “大人吩咐,王良翰与太子勾结贪污税银,即刻押送进京。” 杭德佑登时一凛,看着手里的信仿佛在看什么烫手的热山芋。 宋闻这时道:“知府大人怕什么,命人进来多抄几份张贴出去,就说是首辅大人的吩咐。” “好好好。”杭德佑就等这句话,转身便出门吩咐寻人过来。 天一亮,便将这十几封信的内容张贴了出去。 * 陆衡之顺着苏青珞指的方向一路驾马前行,却忽然被前头的七八个黑衣人拦住去路。 怎么还会有人? 苏青珞霎时一惊,抓紧身下马的鬃毛。 陆衡之勒住马,抬眼看去。 不是暗卫,暗卫的身型不会这么胖。 他抬眼扫了眼,为首的人满脸凶相,身型庞大到有些眼熟。 “厉卢。” “不错。”那人恨恨道,“陆衡之,你杀了我的独子,我要你替他偿命!” 他看见苏青珞,笑得猥琐极了,“夫人也在啊,你放心,等他死了我一定好好待你,先奸后杀,再送你去地下给我儿配阴亲!” 这人好变态,怪不得有那么变态的儿子。 苏青珞不觉一颤。 陆衡之倏地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若只有他一人,也许还可以一战。 但苏青珞在这儿,他不能冒险。 厉卢冷笑一声,拿出弓箭,飞快射出一箭。 马匹骤然倒地。 陆衡之抱着苏青珞滚落下来。 厉卢边笑边慢慢往前走:“陆衡之,你难道不知我神之一箭的美誉吗?想在我面前骑马逃走,简直做梦!” 苏青珞被陆衡之抱着滚落下来,摔得倒是不疼,只是怕得发抖。 陆衡之握住她的手:“别怕。” 苏青珞察觉到他的鲜血沿着他的胳膊缓缓流在了她手背上。 温热的,黏腻的。 他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你方才都做得很好,你的那些安排就是我也未必能想得如此周全。接下来我会想法子拖住他们,你去杭州知府那儿搬救兵,知道吗?” 苏青珞颤着身子点点头。 “我数到三,你就起身往前跑,不要回头。”他捏住她下巴尖,“答应我,你能做到的。” 苏青珞:“我、我能的,我可以!” 陆衡之伸手大拇指,轻轻碰了碰她的下唇。 “一、二……”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目光里是苏青珞完全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三!”微凉的吻落在她额头上,她被陆衡之一掌用力推起来。 来不及想太多,她拔腿便跑。 身后是传来短兵相交的声音,似乎还有陆衡之格外低的闷哼声。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她却不能往后看,也不敢往后看。 腿疼得要命,周遭景物一一退后。 乌云退散,露出皎洁的月亮,霜冷般的月光泻了一地的白银。 月光照亮了苏青珞手背上干涸的血迹,她心里忽然浮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忽然再也见不到陆衡之的预感。 这预感来得太过猛烈,让她立刻停住脚步。 她回头。 陆衡之已经离她很远。 他单膝跪地,用剑撑在地上,似乎即将倒下。 她微微握紧了双拳,摸了摸袖中先前以防万一准备的一把匕首。 她可以的,她能做到的! 那个梦里是她救了陆衡之,她一定可以的! 苏青珞蓦然转身,坚决地朝回跑去。 空寂的街道上,女子跑来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陆衡之一凛,顿时回身。 苏青珞穿了一身粗布蓝色衣衫向他奔来。 就是寻常的农家妇人穿的那种,许是为了行动方便,她像寻常人家的小姑娘似的编了个辫子,放在肩头一侧。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场景。 月华落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分外冷艳。 她一双眼睛透着决然,又仿佛充满无限勇气。 第129章 今日必救我夫君 厉卢意味深长道:“夫人对大人还真是情深似海啊。” 苏青珞跑到陆衡之身旁,慢慢地喘息着,扶住他的胳膊,用自己的肩膀撑住即将倒下的陆衡之,仿佛自己此刻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身上弥漫着血腥气。 周遭横七竖八躺着六七个黑衣人的尸体。 看上去陆衡之在杀了那几个人之后全然已经全然没了力气,无法支撑,而厉卢只是腿上受了一剑不轻不重的伤。 陆衡之沉声:“快走!” 苏青珞:“你别说话。” 她飞快地撕下裙角边,将他腰间漫血的伤口缠住,打结,动作行云流水。 “青珞!”他急声。 苏青珞慢慢扶他坐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泪直直滚落下来。 她转头,从地上死去的尸体旁摸了把刀,双手拿起来不停发抖,抖得刀尖都在颤。 厉卢哈哈大笑一声:“有趣。连刀都拿不稳,还想杀我?” 她看向厉卢,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你能不能放过他?” 厉卢笑了:“美则美矣,可惜是个蠢货,看这身段,滋味应当不错。” 他眼眸中闪过危险的意味,向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型几乎全然将苏青珞罩住。 “你夫君就快死了,你说我当着他搞你,叫他临走前再欣赏欣赏你的身子,如何?” 陆衡之眼眸泛出杀人般的寒光。 他剑尖点地,再度撑着站了起来。 苏青珞仍旧拿着刀,却害怕极了,浑身仍旧在发抖,那刀被她握得松松垮垮,似乎下一瞬便要落下来。 厉卢完全没将她当一回事,一刀向陆衡之砍去,却并未砍他关键的地方——他想留一留陆衡之的命,当着他的面羞辱她最疼爱的夫人,也算为死去的儿子报仇。 苏青珞吓得闪到一旁。 厉卢轻蔑一笑,心想果真是个不中用的妇人。 陆衡之向后一闪,却没闪开。 厉卢的刀砍到他大腿上,几乎同时,陆衡之手上的匕首刺入厉卢心口。 厉卢没料到他方才没闪开是装的,顿时一惊。 分明已经穷途末路,无力支撑,却硬撑着站起来接他一刀。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这位夫人啊。 陆衡之将匕首刺入厉卢心口后,终于完全脱力,重重倒在地上。 厉卢仰天大笑,将胸口的匕首拔出。 陆衡之有些诧异:“你……” 厉卢捂着胸口,笑道:“陆大人难道没听过我在战场九死一生的事?我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在右边。你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玩你那娇滴滴的夫——” 他愣住,低头。 刀尖从右侧贯穿了他的胸膛,明晃晃的鲜血挂在上头,缓缓滴落。 他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苏青珞哪里还有一分害怕的模样——刚才她竟是在演戏? “右侧是吗?”她眉目清冷,神态竟跟陆衡之有几分相似。 她一下子将刀拔出,又一刀刺入他腹部。 她声音冷极,“我今日必救我夫君。” 厉卢挣扎了几下,却失了力气,缓缓倒地,双眼怒瞪着苏青珞。 苏青珞闭了眼,怕再出什么意外,一刀刀往他身上砍去。 血溅在她脸上,溅入她眼睛里,她都顾不得。 她只知道她要救陆衡之。 她只知道,不能让七年前在那条船上的事重演。 直到恍惚听见陆衡之喊她:“青珞!” 她方回神,看着眼前早就死透的厉卢,猛地扔了手里的刀,跑到陆衡之身旁。 陆衡之面色苍白如纸,抬一抬胳膊,将她搂在怀里:“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别怕,你做得很好。”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远远地看见姬鹏天带着人找了过来。 姬鹏天惊道:“我们来晚了,怎么弄成这样?”他朝身后招手,“快来帮忙!” 苏青珞看着他:“兄长,先救我夫君——” 她终于晕了过去,倒在陆衡之怀里。 陆衡之抱着她,望着夜空的月亮,也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失去了知觉。 * 陆衡之醒来时已是隔天傍晚。 他失血过多,好在身体底子不错,姬鹏天带去的江湖朋友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当时就给他用上了,所以虽然看起来身上伤口不少,却并无生命危险,只是烧得厉害。 他睁眼的一句话是:“夫人怎么样了?” 嗓音被烧得嘶哑而干。 宋闻忙倒了杯温水捧到他面前道:“大人放心,夫人无碍,只是受到了惊讶,还在昏睡,应当很快就会醒了。” 陆衡之喝了两口温水,道:“扶我过去。” 宋闻:“紫鸢正在看着夫人,大人不用担心,不如先用些粥。” 他瞥宋闻一眼,声音冰冷:“不是你夫人,你自然不用担心。” 宋闻一凛。 倒不是因为陆衡之这话说得格外重。 而是他跟了陆衡之十几年了,他一直都冷静沉着,而现在他分明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心里也清楚苏青珞已经没事,却连一碗粥也不肯用要先去看她。 先前他虽然为苏青珞多次破例,但也没到不顾大局,不顾自己身体的地步。 宋闻顿时不敢多言,立刻过来扶陆衡之。 苏青珞就在隔壁。 陆衡之起身,浑身上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 上次这么疼,还是在七年前那条船上。 他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发出声响,慢慢地走到隔壁。 苏青珞躺在床上,雪白的脸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仿佛涂了胭脂。 看到她的瞬间,陆衡之整个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抬手摸了摸她额头,滚烫。 他问:“可用过药了?” 紫鸢:“方才用过了。” 陆衡之颔首:“准备热水和帕子。” 紫鸢忙去准备了。 陆衡之亲自拧了帕子,先替苏青珞擦了擦额间和脖子里的细汗,然后将帕子放在她额头上。 她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眼皮一直在动,睫毛也轻轻颤动,仿佛蝴蝶翅膀。 陆衡之轻轻握住她的手,脑海中闪过她昨日义无反顾回来寻他的模样,将匕首悄悄递给他时微微颤抖的手,还有一刀刀发疯一般砍向厉卢的模样,说“先救我夫君”时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何德何能,叫她如此待他。 陆衡之陪了苏青珞片刻,又回到隔壁书房。 他用了些清粥,喝了碗汤药,叫来宋闻询问相关情况。 仇广无事,长青已带着太子跟王良翰的往来信件去往京城。 海寇当天便退走,应该只是虚晃一枪,并无进攻之意。 厉卢当场身亡,王良翰被下狱,写给太子的信也已被抄录出去,传遍整个杭州城,不日便会传遍天下。 那十几个暗卫死了四个人,尸体已经被保存起来,却并未留下什么证据。 查抄出来的近百万金银珠宝已命赣州军押往京城。 粮食也足够流民吃到开春…… 此间的事算是暂了。 陆衡之微微点头:“你替我写封折子给陛下,就说我受伤严重,要去金陵修养一阵子,告假半年。” 宋闻一脸陆衡之是烧糊涂了还是担心夫人担心得脑子糊涂了:“我写?” 他虽然认识字,但他的字能见人吗? 还是呈给圣上,陆衡之就不怕圣上给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吗?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陆衡之淡声,“你写底稿,等夫人醒了让她誊写一遍。” 说完这话,他自己心里倒先有些发痒。 第130章 他怕苦 安排完一切,陆衡之又觉得脑袋一片昏沉。 到底是受了重伤,身体倦得厉害。 他起身回到隔壁,在苏青珞身边躺下。 她还沉沉睡着,似睡得不大安稳,偶尔哼唧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为他杀了人,热血溅到脸上、身上,怎么可能不害怕。 他在被子里摸到她胳膊,一路往下,指尖分开她的手掌,跟她十指相扣。 她烧已经退了,掌心没有那么烫。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触碰,她渐渐睡得安稳下来。 陆衡之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 * 血。 她手上是血,脸上是血,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 温热的,血腥的,黏腻的,还有那人恶鬼似的脸。 陆衡之像陷入血海中,她伸手拉住了他,他却一直在下沉,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而她明明杀了厉卢,厉卢的尸身突然又站了起来,叫嚣着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他身后还站着他的儿子厉伦。 苏青珞尖叫出声,骤然惊醒。 睁眼的一瞬间便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青珞,是我。” 苏青珞抱住陆衡之,浑身颤抖,惊慌道:“我杀了人,陆衡之,我、我杀了人——” 她慌乱急了,即便在他怀里也仿佛受惊的小鹿挣扎着乱动。 陆衡之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你救了我,青珞,若不是你我必死无疑。” 苏青珞抱着他,感受着他怀抱的体温,喃喃道:“我救了你,你没事了……” “对,我没事了,你做的很好。”他吻一吻她脸颊,“真的很好。” 苏青珞仿佛直至此刻才彻底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的情绪仿佛洪水一般在此刻决了堤,大声哭了出来。 “我好怕……” “我好怕我救不了你,陆衡之……” “乖,不怕,你已经成功救了我。”陆衡之擦掉她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点点头,但情绪上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陆衡之抱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脊背似是安抚,后来安抚变成了温柔细密的吻。 他一点点吻掉她的眼泪,轻柔地在她脸上一面亲一面柔声道:“不怕,乖,夫君亲一亲你就不怕了,好不好?” 一连串温柔的吻仿佛羽毛划过她脸颊。 这吻丝毫没有别的意味,只是安抚。 苏青珞给他亲得抱的很舒服,整个人好似陷进一团柔软而温暖的棉花里。 房间里生了炭盆,很暖和,炭火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伴随着陆衡之格外舒服的吻,那些害怕的情绪好像就这么渐渐地消散了。 好半天,苏青珞终于在陆衡之亲密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陆衡之看她没再哭,也就渐渐停下了吻,看她眼睛发红,脸皮发肿,指尖轻轻碰了碰,然后才起身。 却被苏青珞拽住。 陆衡之:“乖,去给你倒杯水。” 苏青珞还是没松手。 陆衡之无法,只得又搂住她。 又过了会儿,苏青珞才彻底回过神来,松开拽着陆衡之的手。 陆衡之下床替她倒了杯温水,她就着他的手喝掉,陆衡之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喝粥。 她点了点头,几乎同时,闻到了陆衡之身上的血腥味儿,才想起来陆衡之恐怕是受了很重的伤,立刻朝他身上看去。 他穿了宽松的中衣,看不出来。 苏青珞伸手便去扒他衣服。 陆衡之肃然道:“今天恐怕不行。” “……” 苏青珞都快气笑了:“谁要那个了?你简直——” 她很快反应过来他只是在逗她,于是也没理会,伸手便脱掉了他上衣。 陆衡之任由她动作。 他方才对她又亲又抱,伤口都崩开了,鲜血染红绷带洇了出来。 苏青珞气道:“你自己什么情况你是不知道吗?伤成这样你还敢那么用力抱我?还弯腰那么亲我,你不要命了?” 她简直想打陆衡之一巴掌,但看他浑身上下都没几块好肉,一时又心疼地快要哭出来。 她朝外头喊:“宋闻在吗?叫大夫过来给大人换药。” 大夫很快来了,宋闻守在门口。 陆衡之看着苏青珞,平声道:“我真的没事,就是不抱你伤口裂开也是常事……” “你给我闭嘴!”苏青珞凶他。 陆衡之老老实实闭上嘴,任由大夫给他换药。 大夫是杭州城的名医,见过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但像首辅官阶这么高的还是第一次。 他一面换药一面听得心惊肉跳,心想果然传言没错,首辅大人看起来很是惧内,好在他外伤经验丰富,手上十分稳当,并未露出马脚。 陆衡之换好了药在床上躺着。 因时间仓促,苏青珞只穿了件常服,简单挽了挽头发,问大夫陆衡之伤得如何。 陆衡之温声:“真的没事,我都不觉得疼。” 苏青珞冷声:“你再学不会闭嘴这个月就自己睡。” 陆衡之:“……” 老大夫忍俊不禁,同情地看了首辅大人一眼。 陆衡之从他这一眼里看出来“你是首辅又如何还不是随时会被夫人赶出房去”的同命相连之感,他不觉想为自己说句话。 等苏青珞问完大夫他的情况,确定他的确没有生命危险,他才看了苏青珞一眼,问:“我能同大夫说句话吗?” 苏青珞:“可以。” 陆衡之一本正经看着老大夫道:“我并没有被夫人赶出过房门。” 苏青珞:“……” 还以为他要问什么关于伤势的事,结果就是为了问这个? 老大夫有几分愕然,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是,老夫什么也没听见。” 又给陆衡之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陆衡之:你并不懂,我跟你并不一样。 见解释不通,他也懒得跟这大夫多说话了。 送走大夫后,苏青珞叫守在门口的宋闻进来。 宋闻吓了一跳。 平日苏青珞在房内,他从不敢进去,毕竟不方便。 但如今夫人吩咐,他也只好走了进去,不敢抬头,听见苏青珞道:“你家大人的药可煎好了?” 宋闻立刻抬头看了陆衡之一眼。 苏青珞冷声:“我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 她目光转到陆衡之脸上,跟他说话时脸上带了几分骄纵的意味,“怎么,你的人我吩咐不动是不是?” 陆衡之顿一下,道:“自然不是,听凭夫人吩咐。宋闻自己下去领罚。” “……” 又领罚。 宋闻也不敢抱怨,立刻老老实实回答:“大人今日已喝了两次药了。” 苏青珞挑眉:“大夫不是说了一日三次吗?” 宋闻下意识想要去看陆衡之,但是生生忍住了:“是,但是大人一向只喝两次。” “为何?” “……” 一阵沉默后,陆衡之刚要说话,便听苏青珞道:“你闭嘴,叫宋闻说。” 宋闻犹豫片刻,道:“他怕苦。” 苏青珞:“……?” 疑惑的目光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平声:“绝无此事。” 苏青珞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再去给大人熬一碗药过来。” 陆衡之:“……” 第131章 我就说你把持不住 陆衡之望着眼前黑乎乎的一碗药,面色平静,却也没有要喝的意思。 苏青珞目光打量他片刻:“你怎么不喝?” 陆衡之:“烫。” 苏青珞碰了碰碗边:“刚刚好,药要趁热喝。” 陆衡之平声:“我喜欢喝温凉一点的。” “……” 这真的不是借口吗? 但陆衡之神色毫无波澜,叫人完全猜不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狗男人在某些时候是挺有心机的,他想掩饰的时候连她也瞒得很好。 陆衡之又开口了:“你先吃点东西,不饿么?” 被他这么一点,她还真有些饿了。 苏青珞暂时将那碗药放下。 她倒要看看,陆衡之等会儿还有什么借口。 苏青珞配着小菜用完一小碗粥,回身又捧起那碗药。 陆衡之右手伤了,正靠在床上用左手拿着一本书看,手里的书突然被抽走,紧接着一碗药就到了眼前。 苏青珞那张漂亮到像天仙似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说出的话却很不漂亮:“喝药了。” 陆衡之撩起眼皮,看她。 苏青珞坐在床边,身子朝他靠了靠:“已经温凉了,再不喝就要凉透了。” 陆衡之抬了抬左手。 苏青珞以为他要喝药,连忙将碗端至他唇边。 陆衡之摸了摸青花瓷碗,平声:“的确凉了,再温一下。” 苏青珞:“……”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陆衡之:“你是不是其实真的怕苦?” 陆衡之没应声,只是唇角看似不情不愿地动了动。 苏青珞觉得有些好笑,这人还挺会装的。 她用闲着的那只手摸了摸陆衡之的额头,还是有些滚烫。 大夫说了,伤口虽然不致命,也算是重伤,难免要烧个三五天,一定要好好修养。 这药有那么苦吗? 她看向陆衡之。 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他脸色也比往常苍白,一脸羸弱,仿佛水晶琉璃,稍微碰一碰就要碎掉了似的。 这模样格外让人心疼。 算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就哄一哄他好了。 苏青珞轻轻咬了咬唇,用白瓷勺搅了搅碗里的药:“那要不然……我喂你?” 陆衡之:“可以。” 回答得还挺快。 他是不是就想让她喂。 早说不就好了,喂个药而已,她又不至于拒绝。 苏青珞觉得他的小把戏也甚是可爱,于是盛了一勺药放至他唇边,听见他说:“用嘴。” “……???” 她脸腾地红了。 这人真是。 这么多药用嘴喂要喂到什么时候。 她一下子将勺子戳进陆衡之嘴里,把药灌了进去。 陆衡之:“……” 他家夫人怎么越来越凶了。 一勺刚咽下去,一勺又立刻进来,差点把他呛到。 陆衡之认输:“我自己来。” 苏青珞把碗放进他手里,脸上还残余着一点红晕:“本来就该你自己喝,叫你不老实。都什么时候了还……” 陆衡之不置可否,端起碗将里头的药一饮而尽。 苏青珞打量他片刻,从他表情倒是没看出什么怕苦的模样。 但他向来能装。 苏青珞于是故作轻松说:“这药没那么苦吧?以后老老实实每天喝三次——” 陆衡之左手一伸,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唇,同她交缠。 “……” 好苦。 又苦又酸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挣扎着伸手去推陆衡之,他察觉到了,咬着她唇道:“青珞,我受伤了。” “……” 知道他大概率是故意卖惨,但苏青珞瞬间也不敢再动了。 “乖。”他低头,加深这个吻,问她:“你自己尝尝,苦不苦?” “……” 舌尖上的酸苦味直冲天灵盖,她却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眼前的人欺负。 嘤,他是不是故意报复她? 肯定是。 这个吻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若非陆衡之有心无力,苏青珞怀疑他很想继续,因为他亲得就很……让人心痒难耐。 好在关键时刻,两人忽然都睁开眼,互看对方一眼,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一眼就很……暧昧。 好像很想又不能的那种感觉。 苏青珞有些脸热:“我去沐浴。” 她睡了挺长时间又发了烧,一身汗有些难受,当然也是想逃开,免得继续下去陆衡之招架不住。 陆衡之面无表情地拿起先前被扔在一旁的游记,挺淡的“嗯”一声。 好像方才差点控制不住的人不是他似的。 苏青珞叫了紫鸢进来,房内旖旎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沐浴完后,苏青珞擦干头发,穿着中衣回来,陆衡之恰好从书里抬头。 对望一眼。 气氛好像莫名其妙又旖旎起来。 苏青珞伸手摸了摸还带着几分潮气的头发,试探地说:“要不然,我们分房睡?” 陆衡之眼皮一抬:“为何要分房睡?” “你……你这样,我害怕……” 陆衡之平声:“原来你怕自己把持不住。” 苏青珞:“?” 然后又听陆衡之用那种无波无澜的语调说:“夫人,你未免有些过分了,为夫伤成这样,你竟然还一心想轻薄我。” 苏青珞:“……???” “我哪有,我明明是怕你把持不住。”苏青珞气道。 “我不会。”陆衡之自信道,“我受伤了。” 那刚才亲她的人是谁? 苏青珞无语片刻,明白了陆衡之并没有想分房睡的意思,也就没勉强。 不分房也好,万一他晚上不舒服要喝水什么的,她也可以照顾照顾他。 她在炭盆上将头发彻底烤干,躺上了床。 蜡烛只剩一小截便燃尽了。 先前因为要救陆衡之她接连好几天都十分紧张,彻底放松下来便觉得身体有些虚。 闻着陆衡之身上的药味儿,她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只有这样,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在梦里死了两次的他是真的被她救了回来,就躺在她的身边。 然后便听到陆衡之略带戏谑的声音。 “我就说你把持不住。” “……” 第132章 剖心 苏青珞原本悲伤后怕的情绪就这样生生被打断。 跟陆衡之在杭州待了几个月,对他也越发了解。 她猜到他约莫是故意逗她,想让她放松,想让她不要再去想那些血淋淋的事。 她便没理会陆衡之的调侃,只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陆衡之便也没再说话。 静谧的夜里,二人躺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屋内的炭火声。 陆衡之听她呼吸声并未睡着,却一直沉默,他不免有些担心。 毕竟他的夫人为他杀了人。 他于是大拇指摩挲了她指尖:“还在怕吗?” 苏青珞低低地“嗯”了声。 虽然已经尽力不去想,但是眼前还是不受控地时不时会闪过厉卢死前鲜血溅在她脸上的画面。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明明知道厉卢死有余辜,但内心还是浮起一丝罪恶感,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成了手刃别人的刽子手。 陆衡之手指跟她相扣。 他说话声音一向冷冽又沉,叫人不敢接近。 今日他声音却分外柔和,仿佛冬日午后的太阳晒到人脸上。 “我给你讲一讲我第一次杀人的事吧。” “我第一次杀人,是在送你回金陵的那条船上。” 苏青珞屏息凝神,认真听着。 “当时我跟你差不多大,才十六岁。 “那时我父母皆已故去,我要科考,很需要钱。听说陆佑在物色去金陵的人,便去求他,一趟可以赚几十两银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陆衡之影响,苏青珞竟然没忍住出声调侃:“原来你那个时候就会求人了。” 陆衡之低掩的眉睫轻轻一挑。 苏青珞后悔不迭,感觉自己真是近墨者黑,怎么不知不觉就学起了陆衡之的做派。 她生怕他就“求人”二字发散,立刻问:“然后呢?” 好在陆衡之没发展这个话题,接着说:“我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跟那些小厮比起来自是厉害些。陆佑也不傻,那一带当年不时有水寇出没,他自是选了我,又重金请了一堆镖师保驾护航。毕竟你也知道,首富家里多有钱。” 苏青珞忍不住一笑。 “我跟着一路去了金陵苏家,也算是涨了见识,门庭之富贵只怕京中也无人能及,连招待我们这等下人喝的水都是从城外的山泉运来的。 “其实我是有些不屑的,觉得沽名钓誉。 “后来我见到了苏家那位小姐,更是很不喜欢。” “……”他叫她苏家那位小姐?还不喜欢她。 苏青珞一怔:“为什么?” 陆衡之平声道:“第一次见面,她太过少年老成,庄重守礼,脸上毫无失去父亲的悲痛神色,反而一脸笑容。我在想,她还算是个人么?” 苏青珞:“……” “谁知当晚我便隐隐听见了哭声。我既然拿了银子,总要负责,于是翻上墙头,看到苏家那位小姐蹲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哭。 “一盏琉璃灯在她脚下微微亮着。她哭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打扰旁人;哭的两条帕子都湿了掉在地上,离开时还特意捡了起来,像是怕给旁人添麻烦。” 陆衡之转头,目光看向她:“我这才知道,她并非不悲痛,只是被教得太好,不能在人前悲痛。” 苏青珞心里轻轻一颤。 怪不得,陆衡之会说在船上不是第一次见她。 先前她问他,他并未回答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却在今天讲了出来。 而且她好喜欢陆衡之讲出来的语气,好像她也跟随着他的话见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树下哭泣的小姑娘。 陆衡之接着道:“我当时心里很是内疚,也有些心疼——一个人连父亲去世都不能在人前哭,实在可怜。” “所以回京城的船上,我见到水寇登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要平安送这个小姑娘回去,绝对不能让人伤害她。 “我也要平安活着回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陆衡之声音略沉几分:“带着这样的信念我杀了第一个水寇,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后来我也数不清究竟杀了多少个水寇,浑身都是血,血腥气叫人恶心,我也只能生生忍住。好在后来,我们都平安无事,小姑娘还替我包扎了伤口,手法很不错。” “即便如此,我回到京城后也生生做了一个月的噩梦,瘦了十多斤。”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别无选择,若非我杀人果决,恐怕死在船上的会是我和那个小姑娘。” “相比而言,夫人已经好太多了。”陆衡之低声道。 怎么又是小姑娘又是夫人的。 苏青珞给他叫的微微脸红:“所以你那个时候对我就有好感了。” 陆衡之没否认,只是轻轻叹道:“是啊。可惜回京后我忙着科考,无心亲事,何况那时我的身份也不可能上门提亲。等中了状元处理完一些事,你已经跟旁人定亲了。” 他不愿意提陆衍这个名字,只是伸手轻轻捏住了她下巴尖:“然后有天回陆府,就碰见你在大门口哭。我那时就在想——哭成这样,你这些年不知在陆家受了多少委屈,不妨帮帮你,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果然,我把你娶到手了。” 这是他第一次将心里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剖析给她看,毫不遮掩。 苏青珞指尖缠了两圈他发尾,绕在手上。 “所以……你求娶我的时候说什么需要个夫人,也是借口,你根本就是想娶我。” 陆衡之无声笑一笑:“你总不至于才猜到?我以为我够明显了。” 其实说起来也挺明显的,但她当时就是不敢相信。 毕竟传言中的陆衡之一向不近女色,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她。 听她这么问,陆衡之思忖片刻道:“我好像是对女色没什么兴趣,夫人除外——” 被陆衡之这么一通交心的安抚下来,苏青珞心头的重石终于卸下。 她将头微微抵在他肩上,怕压到他伤口,她没用力。 “其实在回京城的船上,我很后悔。” “嗯?” “后悔当时你来货仓寻我们时,我没及时出手帮你,害你挨了水寇一刀。”她微闭了双眼,“所以三哥,这次我一定要救你,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救你——” 陆衡之侧头,轻轻吻了吻她唇角。 “若要下地狱,我们夫妻一起。” 她“嗯”一声,忽地抓紧他的手。 “怎么?” “我在想——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想着丢下我了。” 苏青珞当晚回头前就想明白了,陆衡之那晚说叫她去搬救兵的时候,已经存了死志。 陆衡之微微一怔,指腹在她骨节处停住。 他的夫人,跟着他,也越来越聪明了。 “答应我。”她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一往情深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要跟对方同生共死。 陆衡之心中微微一动。 他其实不是冲动的人。 也一向不觉得要跟谁同生共死,但此刻却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抓起她的手背轻轻吻了吻:“我答应你。” 夜风猎猎,二人相拥入眠,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第133章 管得住 因为陆衡之那番剖心的言论,苏青珞因第一次杀人的愧疚渐渐消散,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陆衡之亦然。 他先前忙得不可开交,恰好可以趁此番受伤好好歇一歇。 两人一同睡到日上三竿,才意犹未尽地一同起床。 算起来,他们虽然是夫妻,一起起床的日子却不多,苏青珞竟然觉得眼前这幕格外叫她心动。 陆衡之睡了一夜,烧得没那么厉害,只是行动还不那么方便。 他手里拿着外衣,看一看苏青珞,那意思摆明了要她帮忙。 苏青珞忙穿着里衣来到他身边,看了眼他身上的绷带:“你是不是应该先换药?” 陆衡之点头:“也好。” 苏青珞道:“我替你换。” 陆衡之挑眉:“好啊。” 苏青珞拿来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拆掉缠在陆衡之身上的白布。 一层又一层,拆到最后,半愈合的伤口粘在白布上,只能生生撕掉。 苏青珞手有些发颤,半天下不了手。 陆衡之坐在椅子上看她,声音挺淡:“你总不会要我亲自下手?”他似是又笑了声,“七年前你在船上给我包扎时可没这么犹豫不决。” 苏青珞看他一眼:“那会儿跟现在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会儿我又不喜欢你。”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中计,果然看到陆衡之脸上露出几分得逞意味的笑容,声音也透着愉悦:“喜欢我啊?” “……” 苏青珞面无表情,“唰”地撕掉肩膀上的白布。 陆衡之:“……” 虽然猝不及防,但他也只是眉心微拧,一声都没吭。 伤口上裂开小口子,血珠渗了出来,一滴滴地攀在肩上,仿佛开出一朵小花。 苏青珞干脆利落地将金疮药洒至他伤口,用白布一圈圈缠好,系紧,手法干脆利落。 她包扎得比大夫细致,结也打的更秀气精致一些。 陆衡之这时才闷哼一声:“轻点。” 苏青珞无情道:“轻不了。” 肩和胳膊上的伤口都被换好药重新包扎,只剩大腿。 陆衡之疼得舒了口气:“缓一缓。” 苏青珞撩起眼皮,看他。 陆衡之没忍住笑了,抬手碰一碰她下巴尖:“不就是叫你说了句喜欢我,至于这么报复?” 他手挪到她颈后,压得她稍稍靠近自己,声音有种缠绵的温柔低哑,“那我喜欢你,行不行?” 苏青珞心跳加快,没出息地脸红了。 陆衡之“啧”一声,“什么时候才能不脸红?” 也不知道是问她还是自言自语。 苏青珞拂开他的手,脱掉他一条裤子,红着脸去拆他腿上的白布。 她指尖葱白而纤细,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落在他肌肤上带来微微凉意,很舒服。 他斜倚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她乌黑微散的头发。 她头发从他指尖上滑落下来,蹭到他大腿边缘。 苏青珞忽然看到什么立了起来,脸色顿时烫得仿佛烙铁。 ——这人是禽兽吗? 都伤成这样了还…… 陆衡之倒是依旧没脸没皮,手从她头上一路来到她唇边,轻轻碰了碰她的唇:“怎么脸红了?又不是没见过。” “……” 苏青珞飞快换好药,别开脸,给他穿好裤子,又拿来衣服给他穿上。 陆衡之扶着椅背缓缓站起来,张开双臂,任由她伺候。 她动作不太熟练,因为平日陆衡之也没怎么叫她伺候过。 磨蹭半天才替他穿好衣服,最后又败在了缠腰带上,在他腰上动来动去怎么也绑得不尽如人意。 也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先前的事,她脸一路红到耳根。 陆衡之轻笑一声,自行接过腰带缠上了,倒是没再打趣她。 两人用过饭后,宋闻便端来药。 陆衡之一口喝下去,喝完后仍旧没忍住皱了皱眉。 有那么怕苦吗? 苏青珞想起昨天他吻自己时嘴里的苦味儿,一时心有余悸,走到门口悄悄吩咐紫鸢叫人去买点腌制的乌梅枣子之类的。 喝完药,宋闻又有许多事情要一一向他禀告。 陆衡之腿部受了伤,行动不便,没去隔壁,就坐在床上听。 苏青珞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缝衣服,不时瞧陆衡之一眼。 他精神还好,只是听了一会儿脸上便微微有些倦意。 苏青珞便端了杯水过去送至他唇边,一面对宋闻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宋闻看陆衡之一眼,觉得他家大人不至于连什么时候处理政事都要听从夫人的吧……虽然先前已经破了不少例,但这毕竟是政事。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点点头:“听夫人的。” 宋闻:“……” 真打脸。 不过,他怎么会从他家大人表情上看出了几分乖顺的意味来。 他家大人之前明明是狼,怎么现在变成了……狗。 他没有骂人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家大人好像在冲夫人摇尾巴。 宋闻不敢再待下去,立刻道是,连忙离开了房间。 等他出去,苏青珞给陆衡之喂完水,对上他视线。 他目光里莫名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顺从感,好像他是她的所有物,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苏青珞忍不住把脸凑过去,趁机提出更多要求,用手指轻轻戳他胸膛:“伤成这样,最近几日什么都不许管了,好好歇着,反正此间的事不是已经了了吗?” 陆衡之挑一挑眉,看她:“夫人手伸这么长,想管我啊?” 苏青珞虚趴在他肩头,一只手撑着床沿:“那我管得住你吗?” 那双明亮的眼睛停在他面前,漂亮极了。 陆衡之轻轻抬一抬下巴尖,唇几乎要碰上她的,道:“管得住。” 这对他来说是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他自小就不大服管,父母去世后,更是无人管他,他也习惯将所有的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个人敢管他。 就是娶苏青珞的时候,他很喜欢她,愿意宠着她,保护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来管他。 而且,他好像心甘情愿地被她管。 不对,不是心甘情愿,是甘之如饴。 他伸手,手掌放在她颈后,格外温柔道:“只有你管得住。” 苏青珞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怦怦直跳。 颈后的那只手掌稍稍用力,她便不受控地压了下来,嘴贴在了他的唇上。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怕压到陆衡之的伤口,她倏地用手再次撑住床沿。 然后就听陆衡之慢条斯理道:“我伤成这样,你还不放过我。” 苏青珞:“……” 第134章 亲一亲 苏青珞对陆衡之这倒打一耙的做派也见怪不怪了。 感觉这次救了他之后,他在她面前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他以前也会逗逗她,但是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也没有这么频繁。 ……怎么说,好像孔雀开屏似的,故意吸引她的注意。 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苏青珞没跟他一般见识,反而低头轻轻啄了啄他下唇:“乖,老实点。” 陆衡之:“……” 真是要命。 她起身要离开,被陆衡之握住手腕。 “嗯?” “有本折子可能得你帮我誊写一遍,宋闻字不行。” 苏青珞看了眼他受伤的左手,犹豫道:“我行吗?我毕竟是闺阁女子……” 折子可是要呈往圣上面前的,她毕竟一节女流。 陆衡之温声:“怎么不行?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宠你。我受了伤你来替我写折子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苏青珞点头:“那好吧。”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大家都知道你宠我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打鼓,“难不成你跟我在杭州城发生的事已经传回京城了吗?” 陆衡之默认。 苏青珞咬唇,看他的眼里还带着最后一份希冀:“那你在客栈睡了个妓子的事也……” 陆衡之颔首,无声一笑:“我可没睡妓子,夫人不要冤枉我。” “……”苏青珞捂住脸,已经开始觉得没什么颜面回京。 陆衡之扯开她手腕:“别怕,等回去就说是我喝醉了逼你的。” “……” 她才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不过好在回京城还有些时日,她只能默默希望过一阵子后大家会忘了这件事。 陆衡之抬手,示意她扶他去隔壁书房。 苏青珞凑过去,任由他扶住她的肩膀。 他身量很高,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倒是挺合适。 他大腿伤口挺重,开始结痂,发痒发疼,行动不是很方便。 苏青珞便问:“要不给你买副拐杖。” 陆衡之将她脖子一勾:“你就是我的拐杖。” 声音还带着因发烧太久而导致的嘶哑,格外好听。 苏青珞心飞快地跳一下,感觉因为他这句话,她心甘情愿给他当一辈子拐杖。 到了书房,陆衡之坐下,拿出宋闻写好的内容搁在桌上。 苏青珞站在他身侧,随手从笔架上一排毛笔里挑了支预备蘸墨,被陆衡之拦住。 “这支不行。” “为什么?”苏青珞看了看手上的笔,没觉得哪里不行啊,笔尖饱满,也没分叉。 陆衡之伸手取走她手里的笔,在她耳边低声:“这支你用过。” “……” 她脸腾地红了,立刻又拿了另外一支,蘸墨低头开始抄写,完全不敢抬头看陆衡之。 好长的折子。 也好,省得等会儿抄完闲下来又被陆衡之逗弄。 陆衡之将那支笔重新挂回去,看了看她通红的耳尖,不觉一笑。 抄完折子后,苏青珞将毛笔清洗后挂回笔架上,又鬼使神差地看了眼方才被陆衡之挂在笔架边上的笔,害羞道:“抄完了,回去吧,要用饭了。” 陆衡之伸手将她一拦:“等墨干。” 苏青珞咬唇,心虚道:“一会儿过来拿不就行了。” 陆衡之笑了声,手搁在她腰上:“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没没没紧张。”苏青珞,“……” 陆衡之捏一捏她腰间的软肉,“这么期待?” “……” 好在陆衡之只是嘴上说说,并没真的对她做什么。 等折子晾干,他便叫来宋闻加急送出去,然后跟苏青珞一起去用饭。 用过饭喝药时,苏青珞特意拿来一小碟蜜饯梅子,哄他:“喝完我就喂你吃,怎么样?” 陆衡之眉睫轻轻一挑:“用嘴?” “……” 苏青珞面无表情将那碟蜜饯端走。 陆衡之的伤不宜挪动,两人便没急着去金陵,留在杭州城内修养。 陆衡之也果真听苏青珞的话,几乎没怎么料理政事,反正折子已经写好,他干脆完全歇了下来,只偶尔回一回谢廷玉的信,剩下的时间都陪着苏青珞,不时逗逗她。 一个月下来,苏青珞渐渐也习惯了陆衡之的逗弄,不再他随便说点什么就脸红心跳。 夫妻俩的感觉好似就这样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当然,除了陪陆衡之外,苏青珞这一个月还理了理在苏州的铺子,看了父亲留下的经商笔记,也跟姬鹏天这个义兄学了不少东西。 三月中旬,大夫看着陆衡之伤口处长出的嫩红色新肉道:“大人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平日里活动已经不大要紧,只是不要有大幅度的动作以免伤口裂开。” 陆衡之问:“应该可以去金陵了?” 大夫:“可以,坐车坐船都不要紧,只骑马不行。” 苏青珞点头,放下心来。 又听陆衡之问:“那同房可影响?” 苏青珞:“……” 很好,她半个多月都没红过的脸终于又红了。 陆衡之脸皮真的很厚,竟然直接问大夫这个问题。 问就问吧,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问? 大夫显然见识广博,神色间显然觉得这是个挺寻常的问题,想了想,道:“大人若是想试,也可以。不过再过半月更加妥当。” 苏青珞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进了里间。 这大夫!不行就不行,还说什么可以试试,难道不知道病人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吗? 这次的赏银没有了! 她不安地在床上坐着,听见外头陆衡之声音温和地将大夫送出门,又走进来。 陆衡之边走边理了理衣袖,一进里间还未开口,便听见苏青珞拒绝的声音。 “不行,要再过半个月。” “……” 他的夫人已经学会提前回答问题了。 苏青珞见他理袖子,自己也扯了扯袖口,拿定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行。 他的身体最重要,万一伤口崩开了更麻烦。 陆衡之深深看她一眼:“给你做鸡汁包子。” “做什么都不行。”苏青珞坚决道,“我最近不想吃包子。” 陆衡之坐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颈窝:“可是我想你了。” 声音嘶哑,格外悦耳。 苏青珞心漏跳一拍,有点受不了他这样。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 结束后,陆衡之躺在床上,仍有些意犹未尽,但知道今日也只能这样了。 苏青珞揉了揉发酸的手,被陆衡之搂进怀里。 “过来,亲一亲。” 声音低哑轻柔,却并没有旁的意味。 她好喜欢。 第135章 姑爷仪表堂堂 半月后,陆衡之收到谢廷玉的信,他跟孟青黛已经定下了亲事,年底成婚。 太子妃则定了孟家的另外一位庶女。 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陆衡之垂眸,将信在蜡烛上烧了。 灰烬落在地上。 他推开窗户,听见姬鹏天讨厌的声音:“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向来经商都是以利益为重的,并非商人重利,而是你不想赚钱,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好商人呢?当然,只要经营妥当,适当散一些钱给底下的人也是可以的,但千万要适度……” 三月天春光格外明媚。 光线落在院外苏青珞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娇媚极了。 姬鹏天坐在小圆桌旁,正拿着本账册给苏青珞细细讲解。 陆衡之蹙眉,这姬鹏天当真讨厌的紧,仗着在救灾一事上立了功,又救了他,苏青珞又真有些把他当兄长的模样,三天两头便过来碍眼。 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窗沿。 苏青珞头也未抬:“等等,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兄长。” 陆衡之微微眯了眼睛。 又是妹妹又是兄长的,当他是死的吗? 他抬步走了出去。 苏青珞正认真看手上姬家的经商记要,陆衡之到了她身后都未发觉,直接一只手掌搁在她肩上才反应过来,回头看陆衡之:“你干嘛打扰我?” 坐在她对面的姬鹏天笑容温和。 陆衡之淡声:“今日就到这儿,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金陵了。” 说完还扫了姬鹏天一眼。 苏青珞应了声,看着手上的经商记要,有些恋恋不舍。 这里头记着姬家是如何发家的,遇到各种大事又是如何应对的,实在很是好看。 只是这册子只有一份,姬鹏天宝贝的要命,只肯他在时借她看看,离开时要带走,舍不得留下借她。 君子不夺人所好,她也只能将册子还回去。 察觉到陆衡之搂她肩膀的手似是紧了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姬鹏天在这里,她也不好发作,只得暂且忍下。 姬鹏天收回那本笔记,含笑道:“妹妹要回金陵?” 苏青珞点头:“对。” 姬鹏天看了陆衡之一样:“我看妹妹你对这本经商纪要很感兴趣,正好我也许久没回去看看了,不知可否借你的船一道回去一趟?等到了金陵还能再给你讲讲笔记里发生的事。” 陆衡之刚要拒绝,便听苏青珞兴奋道:“好啊。” 她抬眼,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陆衡之,“那咱们组条大点的船。” 姬鹏天挑战似的看陆衡之一眼。 陆衡之淡声:“不用,姬老板那么节俭,叫他睡甲板就行,睡床我怕折煞了他。” 姬鹏天:“……” 听听,这是什么话,绝对是嫉妒自己能给妹妹将经商故事! * 话虽这么说,陆衡之还是命人租了条大船。 临行前,杭德佑又戴着歪歪扭扭的冠帽,一身常服,手里拎着个篮子跑过来。 “陆大人!”他气喘吁吁地停在陆衡之面前,脸上的笑容比第一次见他们时多了几分真诚,“幸好来得及。” 他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宋闻,感激道:“贱内亲手腌制的咸鸡蛋,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陆衡之扫他一眼。 杭德佑立刻道:“这纯属下官私人送点东西给大人,绝不是送礼,绝不是。” 陆衡之淡声:“那便谢谢杭大人了。” 杭德佑立刻笑道:“不敢,是我要谢首辅大人才是。真没想到陛下竟特意下了道圣旨嘉奖为臣,多谢大人在圣上面前替下官美言。” 那圣旨一宣读,杭德佑这么多年被王良翰压着的脊背都直了,一面觉得无比光宗耀祖,一面又觉得幸好自己站在了陆衡之这头,否则恐怕他也要跟着一起被押送进京了。 所以今日前来相送,倒很是真心。 陆衡之平声:“这是杭大人应得的。” 暗地查的账目,有不少是杭德佑私下提供的,虽然他威逼利诱皆有之,好在大的原则上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杭德佑朝陆衡之一拜:“多谢大人,下官恭送大人。” 目送陆衡之一行人上船后,杭德佑方摸了摸胡子,悠闲自得地往回走。 江边百姓们看了忍不住议论。 “杭大人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吧?” “算了算了,被我们骂了这些年,好容易圣上下旨嘉奖他,就叫他神气两天吧。” “就是,看在他这几个月安置灾民做的还不错的份上,先少骂他几日吧。” “也是托了首辅大人和夫人的福,不然哪能有圣旨嘉奖?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首辅夫人是真的很美啊……” 烟花三月,江上风依旧猎猎生冷,却不再刺骨。 苏青珞立在船头,靠在陆衡之怀里,心里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七年了,许多事情好似都模糊起来,有时候她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晰。 仇广持剑立在帆下,宋闻、长青和长贵站在船舱口搓着手,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唯有姬鹏天,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大衣边道:“真是搞不懂,这江上的冷风有什么可吹的?成了亲都这样吗?” 宋闻给他一个见识浅薄的眼神:“我们大人寒冬腊月都要抱着夫人在江上吹风,何况是三月呢,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大人跟夫人关系亲密。” 姬鹏天冷笑一声,懒得理他,转身要进船舱,紫鸢恰好出来送汤婆子给苏青珞,两人不经意间撞个满怀。 紫鸢退了一步,差点摔在地上。 姬鹏天下意识伸手扶住她:“没事吧?” 紫鸢第一次离男子这么近,脸色不觉一红:“没、我没事,多谢姬老板。” 姬鹏天倒是没什么反应。 宋闻立刻冲了过来将二人分开,他抓住姬鹏天的手将他往后一推,焦急道:“做什么同谁拉拉扯扯的?唐突了我们夫人的大丫鬟你担待得起吗?” 姬鹏天尖叫一声,甩开他的手:“你碰我做什么?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真是脏了我的手!” 他转身气冲冲地进了船舱,吩咐道:“何伯,备水,我要洗手!” 至于么? 宋闻切了声,转头看向紫鸢,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你没事吧?有没有被吓到?” 紫鸢:“被你吓到了。” 宋闻:“……” “不小心撞了下罢了,你喊什么?” 宋闻哦一声,看她一眼:“那你以后离他远一些,他这个人挺讨厌的,喜欢认别人当妹妹。” 紫鸢:“?” 这头的动静自然也传到苏青珞耳边。 她想回头,却被陆衡之紧紧搂在怀里:“别管,最近你一直忙着学经商的事,都多久没好好陪我了?” 苏青珞给他说得哑口无言,料想那头也没什么事,便乖觉地依偎在他怀里。 * 船行到码头,旧日留守苏家的谈管家早得了信儿,带着一众仆人来接。 苏青珞远远地看着,很快认出了谈管家。 他自小便是跟着父亲一起长大的,比父亲还年长六岁。 父亲去世时他哭得悲痛万分,却还要勉力撑着约束下人,替父亲打点后事,替她清点行囊和嫁妆。 送她去京城的前一晚,一向不怎么同她说话的谈管家敲开她的房门,将手里厚厚一沓兑好的二十两一张的碎银票交到她手上,说是这些年老爷待他不薄,给了他几间铺子,他也小有积蓄,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她当时并不知道谈管家是怕她去了陆家被苛待才会如此,并不肯收。 但谈管家十分坚持,道:“姑娘银子虽不少,但不像这碎银用起来方便。老爷待我不薄,姑娘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若是不给姑娘些银钱老奴实在不放心。姑娘放心,这点银子老奴赚得回来,再不济等姑娘嫁人掌了嫁妆后再还给老奴便是。” 她便没再推辞。 这些钱足足有两万两,的确在她上京后人情往来上帮了不少忙。 离家时他还分明还很年轻,如今头发已经半白,虽然尽力想挺直身躯,但腰却是微微有些弯了。 苏青珞眼睛不觉一红,眼泪直直滚落下来。 谈管家看见她眼睛也是一红。 想起她离家时还梳着两条辫子,如今却已经嫁做人妇,面容上还有几分夫人的影子,一时不觉感慨,躬身跪了下来:“小姐——” “谈叔快请起。” 男女授受不亲,苏青珞虚扶他一把,看了眼他左右站着的熟悉的仆人,哽咽道:“大家都起来罢。” 谈管家带着众人起身,这时才看向她身旁陆衡之,顿时惊为天人:“这位便是姑爷吧?姑爷真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小的见过姑爷。” 陆衡之扶住他,制止他行礼:“不必如此客气。” 不知为何,谈管家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又看见他身后的姬鹏天,便拱了拱手:“姬老板,好久不见,可娶妻了?个子还是这么小,还真像是老爷说的你不会再长个头了。” 姬鹏天:“……” 这该死的谈管家,到底会不会聊天? 陆衡之只觉浑身舒畅,对宋闻道:“谈管家这么多年看顾有功,赏。” 宋闻跟自家大人一样浑身舒畅,第一次掏银子如此的心甘情愿而爽快,将一张五十两银票拍到谈管家手里。 姬鹏天:“……?” 那可是五十两啊!能买多少斤猪肉?炒多少盘笋? 陆衡之怎地如此败家?! 第136章 独守空房 苏家宅子空置许久终于等到许久未归的女主人。 门口的两头石狮子被擦拭得干净明亮,仿佛崭新的一般,只是腿上隐隐的细纹能看出上了年岁。 门楣上的漆旧了,斑斑驳驳,在日影底下显得有些惨淡。 谈管家看苏青珞盯着苏府的门楣看了许久,便道:“姑娘恕罪,我想着老爷夫人都去了,这宅子倒不必翻新,所以一直维持原样。姑娘若觉得不妥,我明日便叫人上门换漆。” 苏青珞用安抚的眼神看看他:“多谢你,谈叔,这样就很好。” 谈管家点点头,他就知道姑娘是重情重义念旧的人,不会怪他。 苏青珞再度抬眸,目光落在门楣上。 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同母亲出门打首饰,大门外来找父亲的车马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如今却清冷无比,好似一切繁华都褪尽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知道再难眼前这门槛也必须迈进去。 停顿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平静地走了进去。 陆衡之跟在她身后,什么都没说。 前头院子跟小时候记忆里的差别不大,只是空了许多,似是少了下人,又似是少了一些父亲常用的东西。 院子里栽的梧桐树也长高了、粗壮了,片片绿色的叶子有巴掌大小。 谈管家道:“姑娘可还要住您原本的房间?都叫人收拾妥当了。” 苏青珞点点头,带着陆衡之一路回了房内。 房内的摆设跟先前一模一样。 紫檀木的绣床,月白色的床幔,梨花木的桌椅,靠窗桌上的彩绘白瓷瓶里还插着她这季节很喜欢的桃花。 连梳妆台上那柄忘了放入妆奁的梳子都扔在搁在台面上,仿佛等着她回来。 紫鸢没忍住,用帕子抹了把眼泪。 苏青珞亦是眼前一阵模糊。 谈管家招了招手,一个妇人便过来行礼。 谈管家道:“姑娘,这是程嫂子,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原来是管厨房的,您有什么吩咐她便是。” 苏青珞轻轻颔首:“这些时日要劳烦妈妈了。” 程嫂子忙说不敢当,只怕自己担不起这重任,全凭姑娘吩咐。 苏青珞微笑说:“难得回来,劳烦嫂子一会儿做些金陵的吃食送来,我在京城馋了很久了。” 程嫂子道是,立刻下去准备。 待她走出好远,苏青珞才问谈管家:“梅妈妈呢?” 梅妈妈是她的乳母,待她也是极好的,得知她要回来没理由不来。 谈管家遗憾道:“可真是太不巧,托老爷夫人的福,梅妈妈脱了奴籍。梅妈妈的儿子要去京城赶考,她年前便跟着儿子媳妇一起进了京,说正好去瞧瞧姑娘这几年过得如何。没想到姑娘跟姑爷竟然恰好出了京。” 苏青珞:“那的确是不巧。” 说到“姑爷”二字,他才倏地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对苏青珞的称呼,“瞧我,应该唤少夫人才是。” 陆衡之温声道:“无妨,这里是苏府,你们想怎么叫都行。” 谈管家感激地看了陆衡之一眼,对他印象更好了。 他道:“那还是叫姑娘吧,叫姑娘听着亲切。” 更深一层的原因他没说,叫苏青珞姑娘,好像苏府的门楣没有没落,还一直有人撑着。 苏青珞微笑道:“都好。” 谈管家怕他们二人舟车劳顿,又听闻陆衡之先前受了伤,没说几句话便退了下去叫他们好好休息。 门被阖上的瞬间,苏青珞终于忍不住,眼泪就那么直直滚落下来。 陆衡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掉她的眼泪,什么都没说。 本想陪她回来看看,散散心,倒是叫她伤心了。 苏青珞在此刻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自己发烧时母亲衣不解带彻夜照顾她,父亲也急得焦头烂额不停请大夫为她诊脉。 想起自己淘气用酒装作酒酿在夏天喝恰好被父亲发现后训斥,伤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找母亲哭诉,却听见父亲正罕见地凶母亲:“你为什么不哄哄她?为什么?!” 想起装睡时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坐在她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悄声道:“咱们姐儿越长越好看了,我可一定要替她寻个好夫婿。” …… 那些模糊的、久远的记忆在此刻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叫她觉得既幸福又难过。 好在如今她有了陆衡之,可以在他怀里放肆地哭,不用再顾忌什么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 陆衡之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陪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苏青珞的哭声,紫鸢进来倒茶时眼睛红红的,表情强忍着,却仍旧忍不住不停掉眼泪。 苏青珞招了招手叫她过来,陆衡之便起身,苏青珞跟紫鸢便相拥而泣。 陆衡之走了出去,带上门,将空间留给她们主仆二人。 好在苏青珞的院子里就有空余的房间,他正好可以拿来做书房。 斩断太子臂膀,又为国库找回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圣上虽然对他这趟差事十分满意,疑心却并未消除,否则不会让谢廷玉就藩。 他要在金陵多留些日子。 还有,若真到了那一日,苏青珞又该如何安置。 * 苏青珞跟紫鸢抱着哭了一阵儿,又说了许多话,方才排解了心中的烦闷之情。 金陵讲究午后祭祀,用过饭后,陆衡之便陪着苏青珞来到了苏老爷和苏夫人的坟头。 二人葬在一起,立了碑文,写了生平纪事。 墓碑旁还种了两排柏树,已经长得有苏青珞小腿那么粗,一看平日就被照料得很好。 山上有风,将尘土吹到脸上。 苏青珞命人摆好祭奠的东西,跪下含泪道:“爹,娘,女儿不孝,来看你们了。” 谈管家抹了把泪,再抬眼时,却一脸震惊。 陆衡之撩起衣摆,毫不犹豫地直直跪到了苏青珞旁边的泥地里。 这可是当朝首辅啊,神仙似的人物,就这么跪下了,叫人觉得怕泥土污了他的衣衫。 苏青珞显然也没料到,一时惊愕地看着他:“三哥,你不必……” 他抬一抬手,声音再柔和不过:“你父母不就是我父母,我下跪也是应该的。” 苏青珞点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陆衡之倒了杯酒,一点点倒在地上,那酒便渗进了泥土里。 他的话似是散在风里:“岳父岳母,我陪青珞回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苏青珞闻言,眼泪不受控地落在纸钱里。 她抬手打开了火折子,将眼前的纸钱烧成灰烬。 祭祀结束后,陆衡之便挥退众人,陪着苏青珞在坟前坐了许久,直至天色昏暗才起身往回走。 他们一行人离开后,姬鹏天才拎了壶竹叶青过来:“老头子,好久不见,我来陪你喝酒了。” * 回去的马车里,苏青珞将头埋在陆衡之颈窝里,忍不住道:“谢谢你,夫君。” 陆衡之替她拢了拢吹散的头发:“哭成这样还叫我夫君,你知道后果?” 苏青珞知道他逗自己,想叫她开心。 眼泪还在眼睛里,还是没忍住笑着伸手打他一下,脆生生道:“今晚我要跟紫鸢一起睡。” 陆衡之蹙眉:“理由?” 苏青珞音色空灵,霎是好听。 “当年在金陵我怕黑,就是她一直陪我睡的,后来到京城我大了才开始自己睡。我今晚想回味一下当年的情形,还有许多回忆想跟紫鸢一起说一说。” 陆衡之抽了抽嘴角:“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苏青珞眨了眨眼,微笑道:“你的意思,叫我给你寻个丫鬟?” “……” 他家夫人越来越厉害了。 陆衡之无奈道:“不敢,我还是独守空房的好。” 第137章 占着我的床算怎么回事? 这一夜,苏青珞跟紫鸢好似回到七年前的小时候,两人一个被窝睡着,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又哭又笑,最后困到实在撑不住才缓缓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完全被释放出来,苏青珞睡得很好,天都已经大亮了还没醒。 紫鸢作为下人自然不能睡懒觉,刚动了一下就被苏青珞拦住:“再睡会儿。” 她迷迷糊糊的,声音也含混,看样子困极了。 紫鸢怕吵醒她,只好重新躺回去。 陆衡之天刚刚亮便醒了。 身边习惯了有苏青珞,乍然自己睡竟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睡得如何。 难怪都说温柔乡醉人,他好像有些理解古代君王为何沉迷美色不早朝了。 想到这儿,他自己心里先诧异几分。 诧异过后又忍不住一笑。 先前的圣贤书竟是白读了。 出了房门,宋闻正等着。 陆衡之面无表情:“夫人还没起?” 宋闻:“是。”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陆衡之的神色,果然不豫。 至于这么夸张吗?不就是一晚上没跟他睡。 宋闻心里打起了鼓:成亲竟然对一个人的改变如此大吗? 陆衡之点头,毕竟天色还早。 苏家这院子挺大,有山有水的,罢了,四处逛逛吧。 陆衡之起先瞧着这园子还挺新鲜,毕竟年头长了,树木长了起来,颇有百年世家的味道。 景色也别致,像是请了苏州那头的匠人专门来打造的,白墙灰瓦,煞是好看。 但他逛了好半天再回到苏青珞的院子,发现她仍旧未起床后脸色就更差了。 而且苏青珞不起也就算了,紫鸢赖在里头算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微微一沉,却怕扰了苏青珞休息,还是生生忍住了。 宋闻知道,陆衡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但他一时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面差人去问谈管家这金陵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叫姑爷带着夫人散散心。 谈管家一听便摸着胡子笑眯眯道:去庙会吧,金陵三月十五的庙会很热闹。 宋闻忙跟陆衡之说了:“大人若是想带着夫人去,小的这就去准备明日的马车?” 陆衡之给她一个“挺懂事”的眼神:“去准备吧。” 一直到快晌午,苏青珞才伸个懒腰彻底醒来。 美美睡了一晚,她整个人感觉精神饱满,浑身舒适,心情也好。 紫鸢立刻穿戴好下床伺候她梳洗。 梳洗完毕,紫鸢忙出去传饭。 陆衡之早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等的不耐烦,听见动静便回头,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紫鸢。 他目光虽淡,紫鸢却给他看得心里发毛——怎么好像姑爷对自己很不满意似的? 陆衡之没再理她,迈步走了进去。 宋闻忙将紫鸢拉到旁边:“姐姐一向聪明,怎么今儿犯了糊涂?大人等着进去,姐姐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紫鸢一怔,委屈道:“是姑娘不许我出来,这也能怨我么?” 陆衡之心情颇为不快地走进去。 苏青珞正坐在妆台前。 她手里握着一支小小的蝴蝶金簪回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三哥你看,我竟找到了小时候戴的簪子,现在戴好像也不会太奇怪。” 陆衡之心里的火一下就散了。 他走到她身后,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簪子,替她插在鬓边,低声:“是不奇怪,这蝴蝶虽小,却也精致。” 一夜未见,苏青珞给他身上的沉水香弄得有些意乱,他手也轻轻搭在了她肩头,望着镜子里的她,亲昵的模样,好似一对璧人。 她心跳加快,察觉到陆衡之的头更靠近她,手也从她领口伸了进来。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肌肤。 她浑身战栗。 紫鸢这时进来禀告:“夫人,程嫂子来了。” 苏青珞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拍开陆衡之的手,却被陆衡之牢牢按住。 她怕动静太大反而惹人生疑,便没再动。 陆衡之垂眸,低笑一声,轻轻放开了她,道:“叫人进来。” 苏青珞瞪他一眼。 陆衡之则坐到一旁,随手拿了本书翻看,一本正经的模样。 苏青珞别开眼,这狗男人一贯会装模作样。 程嫂子过来送了几大箱衣服:“问了姑娘尺寸加急裁了两身,剩下是买的,但也都是店里的上等衣料裁制的,姑娘捡能入了眼的穿便是。” 苏青珞笑着道谢,叫紫鸢赏了些银钱给程嫂子,叫紫鸢将衣服箱笼收好。 她转头问陆衡之:“你用过饭了吗?” 他声音淡淡:“没有。” 苏青珞有些懊恼,这会儿都快午时了。 但她刚才被他欺负,这时说话就带了点小脾气:“以后我起床晚你不会先吃么。” 他平声:“我偏要等你。” “……” 苏青珞心头一跳。 这么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毫无温度起伏,叫人听不出是偏宠还是生气。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那平静的语调里有种“你不起床我就不吃饭就要等你饿死也要等你看你忍不忍心”的破罐破摔式求关心的意味。 她怀疑他在为昨晚的事暗戳戳生气,但是证据不足。 最终她什么都没再说,叫人送饭进来。 好在吃饭时,陆衡之没再阴阳怪气。 但他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这丫鬟多大了?” “干嘛?”她警惕地看向陆衡之,他怎么突然问起紫鸢来了? 陆衡之语气淡淡:“年纪到了,也该找户好人家嫁了。” 苏青珞:“……” 陆衡之眸光向她扫来,体贴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不然占着我的床算怎么回事?” 不就陪她睡了一晚吗?他至于吗! 苏青珞将一块东坡肉塞进陆衡之嘴里:“知道了,闭嘴吧,今晚就让你回房。” 陆衡之达到目的,便没再继续说这回事,慢慢将口中的东坡肉咽下去,平声道:“夫人喂的东坡肉真是格外好吃。” “……” 他嘴怎么越来越甜了。 第138章 想不想吃鸡汁包子? 二人用过饭后便出了房门。 陆衡之陪着苏青珞在园子里散心。 阳光明媚而暖和。 苏青珞久未回来,走到哪里都有种新鲜的熟悉感。 陆衡之握着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她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拗不过陆衡之,又是在自家里格外放松,渐渐也就习惯。 园子仆人比小时候少了许多,见到她都微笑着叫她姑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府里的仆人笑起来比京城陆家那些仆人都好看亲切不少。 陆衡之牵着她缓缓走到园子里的池塘边,水是城外引来的泉水,干净清澈,能看到池塘底的石头。 陆衡之温声道:“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讲什么?”她转头看他,“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他随口问,“你小时候喜欢去哪儿玩?” 苏青珞看见池塘上一条小舟,想起了一件往事,说给他听。 那天她年纪还很小,大约五六岁。 夏天池塘里荷花开了。 金陵夏天太热,她最喜欢戏水,但是母亲不许,她便瞒着丫鬟偷跑出来,摘了几片荷叶放在小舟上,遮住自己的身子躺在里头玩耍纳凉。 果然父亲和母亲很快便寻了过来。 她不想下来,只缩着躲在里头不出声。 听见岸边父亲同母亲说话。 “夫人,珞姐儿那个小调皮不知道藏哪儿去了,趁她不在,我带你去庙会玩儿吧。”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现在就去,省得还得带个小拖油瓶。” 年幼的她自是不知道父母为了诳她出来,顿时就从荷花叶里窜了出来,急切道:“我也要去庙会。” 身形一晃,还差点落了水。 好在没有。 母亲好笑道:“我就知道你个鬼精灵躲在那儿。” 一面吩咐人将她的小舟拖上来。 后来庙会自然是没去成,她也受了罚,深以为憾。 陆衡之手指轻轻扣住她下巴,慢慢摩挲着。 苏青珞转头去看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小时候有点傻?” 陆衡之无声一笑。 阳光晒在池塘上,一阵轻风吹来,波光粼粼水面顿时荡开,水面上的光落到陆衡之脸上,衬得他轮廓格外分明。 他眉眼低垂,神色柔和极了,声音也带着几分温柔的沙意:“不觉得,我觉得你小时候很可爱。” 顿了顿,他好似还嫌不够,又加了句,“可爱极了。” 很难想象能从陆衡之口中听到可爱二字。 苏青珞有些脸热,察觉到他从身后拥住自己,气息落在她耳边:“我明天带你去庙会,好不好?” 她点点头,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陆衡之陪她逛了一下午园子。 谈管家见他们小夫妻喜欢,夜里还特意命人在园子各处点了灯,苏青珞拉着陆衡之到处逛,给他介绍自家府邸。 夜里氛围更好,没人打扰他们这对小夫妻。 看苏青珞兴致勃勃的样子,若非天气凉,陆衡之真能陪她逛一晚上。 逛累了回去,苏青珞洗了个澡便躺在床上,本来还想等陆衡之出来,但她走了一天十分疲惫,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陆衡之洗完澡出来,手里把玩着一个木匣。 他大拇指轻轻一推,里头那支湖笔便露了出来。 他唇角弯了弯,走至里间,忽然发觉苏青珞呼吸沉沉,已然睡着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倒也没吵醒她,只是将那木盒又关上放在枕边,伸手轻轻点了点苏青珞鼻尖,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隔天一早用过早饭,陆衡之便带着她去了庙会。 每年三月十五金陵城隍庙的庙会都是人山人海,接连七天不停歇,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二人只能下车。 苏青珞一路见什么都新鲜,吐火球的、踩高跷的、顶着大碗耍杂技的…… 她兴奋极了拉着陆衡之挤进去,拍手叫好,还扔了不少银子进去。 走了一上午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有些饿。 看到街边卖糖葫芦的,苏青珞转头问陆衡之:“你吃吗?” 陆衡之摇头:“你要吃?” 苏青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陆衡之温声:“那我给你买。” 片刻后,苏青珞拿着一串糖葫芦,笑眼弯弯,十分满足。 陆衡之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糖渍,看她:“不就一串糖葫芦,开心成这样?” 苏青珞扬眉:“那当然,我夫君给我买的。” 人潮来来往往,周围的热闹喧嚣仿佛都去了极远的地方,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二人。 陆衡之将她看在眼里,一动不动。 苏青珞察觉到了,也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才问:“你怎么不走了?” 陆衡之微微一笑,道:“我在想,以后应该多给你买点儿东西。” 苏青珞将糖葫芦往他嘴里一塞:“快走啦,还有好多地方没看。” 陆衡之蹙眉,他不喜欢吃酸,但还是咬下一颗糖葫芦,跟着她一起汇入了人流里。 庙会里卖的小玩意儿不少,只要苏青珞目光扫过的地方,陆衡之都替她买了下来。 走马灯、烟花、银簪子、胭脂水粉、风车……应有尽有。 后来还是苏青珞说“够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玩不了几天”,他才罢手。 出了城隍庙,街角就有一间书画铺子。 陆衡之看苏青珞一眼:“陪我去买点东西?” 苏青珞正拿着小风车玩,闻言也没多想,以为陆衡之要买笔墨纸砚之类的,仰头笑眯眯地看他:“那我给你买。” 她一向很懂得投桃报李。 陆衡之挑一挑眉:“好啊。” 进去后,掌柜热情接待了他们:“二位客官要什么?” 陆衡之道:“可有湖笔?” 苏青珞拿着风车的手微微一滞,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自然有。”掌柜看他们衣着不凡,立刻将上好的湖笔一一取出。 “这支是崔大师制的,他一年只制五百支,一多半都要贡给圣上,这个二百两一支。” 陆衡之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问:“可有大些的?” 苏青珞脸倏地红了。 掌柜:“有有有,客官要练大字是不是?这支就行。” 陆衡之随口道:“也不是,也许特别小的会别有一番风味。” 掌柜的笑了:“这里正好有成套的,客官您看看,小中大几个号应有尽有,才五百两。” 陆衡之平声:“就它吧。” 苏青珞:“……” 她严重怀疑,这套湖笔恐怕不是用来写字的。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温声道:“夫人,付钱吧。” 狗男人,还要她付钱,肯定是故意的。 苏青珞抿了抿唇,但话已出口,她也不能言而无信,虽不情愿,还是害羞了掏了银子。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理陆衡之,只是掀开车帘向外看。 外头忽然下起了雨。 几滴雨水落在她头上,晶莹剔透。 陆衡之伸手将她拉回怀里,抬手擦掉她头顶的几滴雨水,温声道:“小心着凉。” 他胸膛温热。 苏青珞“哦”一声,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马车渐渐快到苏府门口,即将停下时,陆衡之哑声问:“夫人,晚上想不想吃鸡汁包子?” 苏青珞脸红心跳。 也是奇怪,回来这么久程嫂子怎么也没做鸡汁包子给她。 他买的湖笔还搁在一旁的凳子上。 苏青珞看着装湖笔的木盒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好半晌才期期艾艾道:“也、也没有想不想,吃就吃吧,也、也好久没……” 剩下的话几不可闻。 陆衡之低头亲了亲她耳朵尖:“我亲手给你做。” 第139章 想试哪支? 马车停在苏家门口。 苏青珞及时推开陆衡之,红着脸说:“到家了。” 说完也没等他,先自己红着脸跳下了马车,一路跑进房内,连打伞的紫鸢都被她甩在了身后。 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不知想到什么,又伸手打了陆衡之的枕头一下。 是很久没有同房了。 从他受伤后除了有一次用手帮他,其他时候两个人都规规矩矩的,她也有点想。 但等了一会儿陆衡之都没进来,苏青珞有些奇怪地问紫鸢:“大人呢?” 紫鸢含笑说:“大人进了厨房,说是要给夫人蒸鸡汁包子。” 苏青珞小脸又是一红。 天色将暗,苏青珞觉得不如干脆先洗个澡。 她叫紫鸢拎热水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心虚起来,觉得没吃饭就洗澡有点奇怪,还主动解释:“走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我想先洗个澡。” 紫鸢倒没觉得奇怪,很快便指挥两个婆子烧了热水抬进来。 钻进水里苏青珞就开始后悔。 一面觉得自己干嘛要这么早洗澡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面又加快动作省得恰好被陆衡之撞见她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好在她忐忑地洗完澡擦干头发,陆衡之都没过来,她松了口气。 穿着里衣,她走到箱笼旁打开,本想换一件中衣穿,一打开却看见了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肚兜。 “……” 为什么程嫂子还给她送了这些东西,花里胡哨的,难道是因为她成亲了的缘故? 话说男人真的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 那她要不要穿一件? 她站在箱笼面前看了半晌,忽然看见一件肚兜好像跟她先前见到的画册上的一模一样。 她咬唇,往门口看了眼,做贼似的拿出来飞快换上,又随手挑了件白色中衣穿好。 做完这一切又等了一刻,陆衡之才拎着食盒进来,声音平静地喊她:“吃饭了。” 她忙走过去,贤惠地过去摆放饭菜和碗筷。 看见一缕头发被陆衡之握在手里:“沐浴过了?” 她心虚地“嗯”一声,一面飞快解释:“就是走了一天身上出了很多汗,黏得受不了才洗的。” 陆衡之微微顿一下,坐在桌前,平声道:“吃饭吧。” 苏青珞点头坐下,接过陆衡之递来的筷子,夹了一个白胖的鸡汁包子轻轻咬了一小口,味道还是很香。 但吃着吃着,她就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朝陆衡之身后看,总觉得他应该带了那套湖笔进来,但方才他手里除了饭盒好像也没拿什么别的东西。 她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恰好也对上她的视线,问:“在找什么?” 苏青珞回神:“没、没什么。” 陆衡之又看她一眼,这回的眼神里就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 她脸颊发烫。 陆衡之:“湖笔?” 她顿住:“没,没有。” 她不敢再看陆衡之,低头闷声又咬了一个包子。 陆衡之声音平淡极了:“在书房。” 在书房就在书房,笔在书房不是很正常的吗?语气需要刻意这么平淡? 陆衡之又给她夹了筷子菜,“多吃点儿。” “……”苏青珞总觉得他是叫自己先补补,省得等会儿体力不济。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苏青珞都没再抬头看他,一心一意低头吃饭。 饭后她也没敢看陆衡之,十分自觉地回了里间,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想了想,又害羞地将床幔也拉上了。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一直在发烫,根本没停下来过。 然而等了许久,陆衡之竟然都没进来。 片刻后,门“吱”地一声,他竟然开门出去了。 ??? 苏青珞不敢相信地拉开床幔,走出去,外头果然空空的没人。 她敲了敲门问紫鸢:“大人呢?” 紫鸢道:“大人跟宋闻在书房,说是京里来了封信,突然有件要紧事。” 苏青珞声音里有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沉闷:“好吧。”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发呆,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望眼欲穿等丈夫归来独守空房的小媳妇。 小媳妇等了许久,都没见人影,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这陆衡之是怎么回事,关键时候为什么人忽然不见了,不会是故意的吧? 半个时辰后。 苏青珞觉得陆衡之肯定是故意的,就是要吊着她。 谁怕谁,她又不是非要今晚就…… 一个时辰后。 苏青珞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愤愤道,好,陆衡之有骨气,她更有骨气,他今晚休想碰她,休想! 这么想着,手里拿着今日陆衡之给她买的那个小风车,愤愤往外一扔,高声道:“休想!” 陆衡之恰好推门而入。 他无声一笑,走进里间,低头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风车,缓缓弯腰捡起来,对上苏青珞视线。 苏青珞“哼”地一声,转过头去,将床幔拉上,隔绝了他的目光。 她家夫人生气了。 陆衡之不禁莞尔,将怀里盒子和风车一起放下,叫了水沐浴。 苏青珞听着远远传来的缓缓水声,几乎能想到那人慢条斯理的动作。 更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终于起身,又慢条斯理地擦头发。 布料跟头发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青珞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开始睡觉。 她当然睡不着,被气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终于掀开半边床帏,用带子系上,让烛光漏了进来,才过来伸手抱她。 被苏青珞无情推开。 陆衡之有点好笑。 “好了,夫人,是我的错,我补偿你,好不好?” “不——” “好”字还没说出口,她浑身不觉一颤。 他手直接伸了进来。 她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天,才想起来叫他吹掉蜡烛。 陆衡之笑了声,转身,回来时却没吹掉蜡烛,而是手上拿了一个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七支大大小小一排湖笔。 “……” 苏青珞瞬间脸红到脖子:“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衡之温声,仿佛谦谦有礼的君子:“夫人见谅,这笔要一支一支开,耽搁了点儿时间。” “……” 他单膝跪上床,将盒子捧在她面前:“想先试哪个?” 她不敢说话。 他指尖在笔身滑过,落到最小的那支上头:“那为夫帮你选——” 第140章 膝盖肿了 柔软。 不可思议的柔软。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才更贴切。 整个人好像从云间坠落,落入水里,无法呼吸。 干掉的头发浸了汗,再度湿透。 她仿佛是一件瓷器,被人握在手里把玩,精雕细琢,画上娇艳欲滴的枝蔓,开出数朵花。 而他是最好的工匠,那一双骨感的手冷白而骨节分明,手背泛起青筋,端的是矜贵而清冷的模样。 眼睛也不自觉漫出几分水意,仰头望着微弱跳动的烛火,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跟着那道火光一起跳动。 陆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冷淡,说出口的话却叫人再脸红不过:“在你的房间被我这么弄,喜欢么?” 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几分无辜,几分乞求。 陆衡之目光忽地沉了三分,扯了条帕子盖住她那双眼睛,扔了笔,吻了下来。 再看下去,他会下不了手。 视野忽然一片白,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下感受,却好似更加欲罢不能。 滚烫而热络。 素了一个多月,陆衡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事实上,他今晚很有耐心,换着法子不停地折腾她,时而温柔,时而暴戾,好似要把先前欠的都补回来。 肚兜上的鸳鸯也变了颜色。 苏青珞任由他折腾,最后实在没了力气,他便捏住她的脚腕,借力给她。 今夜似格外静,连风声都听不到。 深夜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到床前地上,圣洁而明亮。 陆衡之不知发什么疯,将被子扔到地上,将她抱了下去。 月光下,她仿佛仙女。 结束后,她腿攀在他腰上,瑟瑟发抖:“好冷。” 陆衡之爱怜地亲了亲她鬓角,重新将她抱上床,声音沉哑:“我叫人换床被子来。” 苏青珞猫在他怀里,点点头,也顾不得害羞不害羞的事了。 重新换了被子,洗漱完,苏青珞便害羞地背过身去面朝墙睡。 真的太……离谱了。 原本以为成亲已经有好几个月,该见识的陆衡之应该都带她见识过了,是她浅薄了。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打算蒙头睡觉,又被陆衡之从身后搂住。 她回头,陆衡之眸色深深看着她,出口的嗓音也沙哑,带着几分餍足。 “羞什么,我喜欢看,很美。” “……” 苏青珞闭上眼,柔弱无助又可怜:“我要睡觉。” 他低低笑了声,似是也累了,轻声道:“睡吧。” * 这一觉睡得比昨日还晚。 因床幔昨夜未层阖上,苏青珞醒来时,阳光竟然有些刺眼。 她脑袋也有些懵,心想自己不会睡到午时了吧一面又去看陆衡之。 他早醒了,却也难得躺着没动,只穿了件中衣,手里拿了本书慢条斯理地翻,听见动静,低头看她一眼。 “醒了?” 苏青珞倏地钻回被子里。 想到昨晚的事,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衡之低笑了声,将书往枕边一搁,俯身掀开被子将她脑袋露出来,在她耳边问:“有没有不舒服?” 她还没回答,他便自言自语道,“应该没有吧,我昨天还挺温柔的。” 温柔。 他竟然还敢提温柔? 他到底知道温柔两个字的意思吗? 也就刚开始算温柔,后来把她拖到地上,虽然垫了被褥也…… 其实……倒是没有什么不舒服,陆衡之手段越来越好了。 但她为了将来,绝不能就这么承认了。 她抿唇:“我腰疼。” 陆衡之沉默一瞬。 “腿也疼。”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陆衡之掀开被子,手去碰她小腿:“腿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他捏住她的小腿,慢条斯理地揉。 苏青珞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腿往回缩:“不用了,我小腿又不痛。” 陆衡之捏住她脚腕:“那哪里痛?” 苏青珞言辞闪烁,换了话题:“传饭吧,我饿了。” 陆衡之顿了顿:“膝盖?” “……” 她踢他一脚。 陆衡之撂开她裤腿,果然看到膝盖有些红,好在没破皮。 “等会儿叫大夫给你开贴膏药。”声音里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喑哑。 苏青珞推开他:“你好烦,我要起了。” 她今早是没兴趣伺候陆衡之穿戴了。 陆衡之也很识趣地没敢再招惹她,自顾穿好衣服,去外间洗漱,然后叫了饭。 饭后,苏青珞便懒懒地躺在床上。 原本还想在金陵四处逛逛,也是有心无力了。 陆衡之看她一眼,走了出去,和颜悦色地对宋闻招手。 “叫人送几贴治跌打损伤的膏药来。” 宋闻一怔:“谁受伤了?” 陆衡之平声:“叫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 那一定是夫人受伤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闻明显能从陆衡之的语气里察觉到他心情不错的样子。 若是平时,他只会冷觑自己一眼,一个字都懒得多说,今天说完话后不知道为什么唇角好像还小幅度地微微往上扬了扬。 奇怪了,夫人受伤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等等,夫人怎么会受伤呢?昨天庙会回来时还好好的啊,难道…… 他不知想到什么,骤然低下头,立刻转身跑去外头吩咐人拿药。 药很快送来,陆衡之接过,走过去亲自给苏青珞温温柔柔地敷上。 不得不说这药还不错,膝盖凉凉的很舒服。 但苏青珞还是怪罪地看他一眼,道:“你接下来几日,休想碰我。” 陆衡之替盖住腿,看她,眼神分明是不同意。 苏青珞恼了,她都成什么样了他还敢不同意,他还是人吗? 她倏地坐起来靠在床上,高声道:“你什么意思,不同意是吗?我都伤成这样虚弱成这样了难道你看不到吗?” 陆衡之:“是挺虚弱。” 这淡淡的嘲讽…… 苏青珞气得小脸都红了:“你——” “好了,是我不对。”他立刻妥协,伸手抱住她,还颇为耐心地劝她,“但也不是非得几日不能碰,我再温柔点,像昨晚刚开始那样,你不是还挺喜欢。” 苏青珞:“……” 陆衡之被她赶出了房间。 第141章 我没人送点心 陆衡之若是不想走,自然有不少法子能留下,尤其他的夫人很容易心软。 但体贴她身子,想叫她好好休息,他还是很顺从地被她“赶”了出来。 关上门后,想起方才苏青珞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不得不说,他真有点想沉迷在夫人的温柔乡里了。 正预备去隔壁书房,就看到宋闻有几分鬼祟地远远地站着,不停往过看。 陆衡之心情不错,和善地看他一眼,还主动问:“什么事?” 宋闻连忙小跑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大人,小的第一次来金陵,庙会还有几天,也想去凑个热闹,不知道可不可以?” 依照他对陆衡之的了解,今天是他家大人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时候。 陆衡之大方挥手:“去吧,你和长青他们都出去逛逛,近日没什么事,府里也不缺人伺候。” 宋闻高兴道:“多谢大人,不过……” 陆衡之:“你说便是。” 宋闻犹豫片刻,咬牙道:“小的想带紫鸢姐姐一起去看看,不知大人可否恩准?” 说完后,还不停打量陆衡之的神色。 也不知道自家大人愿不愿意他跟紫鸢的事。 陆衡之挑眉:“紫鸢可愿意同你一起去?” 宋闻:“小的还没问。” 陆衡之了然,看他一眼,笑了:“你们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有一句话,她是夫人跟前的人,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别闹出不好听的来。” 宋闻兴奋道:“小的不敢,多谢大人!” 他忙转身准备去寻紫鸢,又听陆衡之道:“自己去账上支五十两银子用。” 宋闻高兴到差点就跪下道谢了,心想夫人可太厉害了,他真希望他家大人能永远心情都这么好。 陆衡之去了书房,拿出昨日谢廷玉给他寄来的密信又反复看了几遍,蹙眉沉思片刻,缓缓烧掉。 他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柳正诚。 柳氏的父亲,竟然被调往京城了。 看来太子沉不住气了。 他提笔,将柳正诚的名字在白纸上划掉。 摊开纸想写封信给谢廷玉,提起笔后却总想起昨晚苏青珞在他笔下的模样,一时竟思绪凝滞,想了好久都没想好措辞,最后只得作罢。 略抬眼看一看眼前白墙,也不知想到什么,不觉一笑,将笔清洗后重新挂了回去。 一墙之隔的苏青珞独自躺在床上,觉得这个房间终于清净了。 吃完了饭后只觉得身体乏力疲惫,头混混沌沌的。 但刚睡醒也睡不着,只是躺着休息,没多久,听见推门声,脚步声很轻,是紫鸢。 她无端松了口气。 紫鸢端了盏燕窝过来递给她,等她慢慢吃完,才道:“奴婢能不能跟夫人求个恩典?” 紫鸢从未跟她求过什么。 苏青珞顿时直起身子:“你说,能做到我一定应你。” 紫鸢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瓷盅,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必紧张。咱们这不是回金陵了吗?府里不缺伺候的人,奴婢也好久没回家了,所以想回家一趟看看。” “我当什么大事。”苏青珞拍了拍她的手,“这是应该的,倒是我疏忽了,你收拾一下,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回去。” 她想了想,又道,“你去账房支五百两银子回去用,再去库里看着挑些东西一起带回去。” 紫鸢眼睛一热:“多谢夫人,不用五百两这么多。” “给你就拿着,我还缺这点儿银子吗?” 苏青珞一笑,想起陆衡之的话,道,“你要是觉得家里用不了就自己留着,你眼看着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也要为自己打算。若是有看得上的人、我能做主的,你尽管来回我。” 紫鸢脸色一红:“夫人胡说什么。” 她说话开始有些结巴,“本、本来宋闻还找奴婢去逛庙会的,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去了。” 一副她问心无愧的模样,可惜红了脸。 苏青珞按捺住八卦的欲望,故意逗她:“那便不去了吧,省得到时候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你该不敢见宋闻了。” 紫鸢:“……” 她怎么觉得,她家夫人跟大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不似以前那么单纯了。 * 陆衡之受伤上书休养后,京中便乱成了一团。 王良翰被压到京城三司会审,最终也只得了个流放的罪名,太子被申饬,闭门思过一月,实力大减。 皇后地位岌岌可危,贵妃圣眷更浓,齐王在朝中一时气焰大涨。 一向流连花丛纨绔风流的六皇子谢廷玉突然在大婚前被封为定王,被迫每日开始上朝,叫朝中众人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气息。 齐王和太子斗得愈发离开,双方折子一封接一封地骂,把内阁几位大人都拖下了水。 内阁众人焦头烂额,竟开始怀念起“冷面阎罗”陆衡之在时的日子。 那时候虽然苦,但能挺直脊背啊,谁敢对他们内阁指指点点。 一月下来,皇帝也有些力不从心,下旨要陆衡之回京,陆衡之只是推托伤势严重,需要休养。 伤势严重的陆衡之正跟夫人一起沐浴。 金陵已入了夏,天气闷热潮湿到透不过气,甚至起床就仿佛在蒸笼里,只有沐浴后能稍微凉快些。 他本来想命人打个大些的木桶来用,结果发现苏家本身就有一处泡温泉的屋子。 屋内有个方形水池,水从城外山里的温泉引入,只是许久不用,竹制的管道早荒了,但池子是用大理石建造,安然无恙还很赏心悦目。 陆衡之自然不能叫这水池荒着,便命人清洗出来,烧了热水倒进去,半哄半骗将苏青珞抱进来。 苏青珞半推半就,脱了衣裳进来。 天太热,水温并不高,这么泡着还挺舒服。 自然又难免被陆衡之轻薄一番。 轻薄完,她又进去清洗,换了衣服坐到旁边八角桌旁,陆衡之端来一盘瓜果葡萄和两碗酸梅汤递到她手边。 他一身白色中衣,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眸似还染着几分欲色。 就是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她怎么觉得,陆衡之好似越来越好看了。 苏青珞看他一眼,飞快地别过脸,剥了颗葡萄放入口中。 葡萄甜而冰凉,在井里湃过的。 她没忍住多吃了几颗。 陆衡之几次故意看她。 终于苏青珞忍不住问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他平声:“在看你会什么时候喂我。” 他语调没什么波澜,但这句话本身就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意味。 苏青珞还没来得及反驳,又听他道:“谈管家的夫人前些天来给他送亲手做的点心,还当众亲手喂他吃。” “我没人送点心。” “也没人亲手喂东西吃。” 苏青珞:“……” 第142章 大人又缠着姑娘了 陆衡之语气挺淡,但苏青珞就是从他这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他很可怜”的意味。 苏青珞抿唇,看他片刻,犹豫道:“那我……喂你一颗?” 陆衡之颔首。 苏青珞指尖纤细白嫩,像葱一层层被剥掉后最嫩的那层芯。 一颗莹绿的葡萄立在她指尖尖上,仿佛一颗圆润的玉珠。 苏青珞将手里葡萄递到陆衡之嘴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 陆衡之眼底带了几分沉色,张嘴。 那葡萄在他眼前飞快地晃了一下,又被苏青珞塞回自己口中。 苏青珞得意地看着他,美美将葡萄咽入口中,还特意拖长了语调,长长地“嗯”一声。 那小表情,分明是“就不给你”的意思。 她吃完擦了擦手,起身道:“吃了几个月的亏,我这次才不会上当。” 这几个月跟他待在金陵,简直对他的心机深沉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陆衡之:“……” 不太妙,他的夫人越来越难骗了。 苏青珞泡舒服了,也没管陆衡之,径自换了衣服走出去。 自家的园子就是好,树木繁茂,又有池塘,比屋里凉快多了。 陆衡之很快也换好衣服跟了上来,过来牵她的手。 几乎立刻被苏青珞甩开。 “你不觉得热吗?” 这么热的天再牵手,她委实有些受不了。 陆衡之淡声:“觉得了。” 苏青珞一脸“觉得了你为什么还非要来牵手”的表情看着他。 “但热也想牵你的手。” 不得不说,苏青珞嫁给陆衡之时从未觉得他那张冷冰冰的脸说起情话来这么一套一套的。 尤其来到金陵之后,他简直成了话本子里重情重义情话张口就来的温柔的书生。 而且他说这话时很认真,一点都没有演戏的意思。 反倒让苏青珞有些内疚。 她刚想着要不要忍着热跟他牵一会儿手再放开时,便听到陆衡之慢条斯理的声音。 “你就不一样了。” “稍微热点你就不想牵着我。” 苏青珞:“……” “无妨。”他淡声,平视前方,“我习惯了。反正这几日拒绝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哪有拒绝你那么多次?”苏青珞争辩,“刚才明明还……” 她声音低下去,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陆衡之没再回答,只是慢慢往前走,背影看上去几分落寞。 “好吧。”苏青珞两步追上他,主动握住他的手,软声道,“那就牵一会儿。” 陆衡之唇角不易察觉地翘起几分弧度,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相携漫步,宛如一对璧人。 园子里两个侍弄花草的婆子忍不住笑着说起了悄悄话。 “大人又在缠着咱们姑娘了……” “老婆子我都看得老脸一红,你听见了吗?大人非要牵着姑娘!” “听见了听见了,这阵子不都这样吗?咱们姑娘真有福气。” “要我说,恐怕很快就要有大胖小子了……” “……” 苏青珞就这么牵着陆衡之走了许久,回到屋里时手心黏腻湿滑,难受得要命。 陆衡之好似没反应似的。 她怀疑,她是不是又被他诳到了。 他方才真的有那么难过吗? 这样神仙般的日子一直过到入秋,圣上下了一道圣旨传陆衡之回京,平静就这样被打破。 吃过饭,苏青珞指挥众人收拾东西时收到了老太太从京城寄来的信。 她出来这些日子每月都要跟老太太通信的,这个月老太太已经回过信,怎么又回了一封信? 她打开,表情渐渐凝重。 “何事?” 陆衡之收拾完东西进来,看她表情不对,便走到她身边。 苏青珞将信递给他:“柳氏的父亲复起回京,被任命为礼部侍郎,深得圣心。外祖母说,他和他背后的太子都过问的柳氏的事,恐怕家里不得不把柳氏从庄子上接回来了。” 另外信里还说,陆衍定下了跟户部尚书女儿程秀的婚事,还是程家主动上门议的亲。 先前赏花宴时程秀就明目张胆表达了对陆衍的好感,柳氏的父亲既然复起,她放下身段求亲也算正常。 先前她跟柳氏闹成那样,程秀也摆明了不喜欢她,回京后还不知会翻出什么风浪。 不过这些日子她经了不少事,跟姬鹏飞学了不少东西,懂得了恩威并施,也不是原来的她了。 谁怕谁呢。 陆衡之看完信,沉吟片刻,道:“等我们回去,咱们的府邸也修葺好了,到时候直接搬过去住,都是自己的人放心些。” 苏青珞点头:“我没怕她。” “一个柳氏自然不足为惧。”陆衡之指尖在苏青珞肩膀处轻轻点了点,垂眸,认真道,“青珞,朝中的局势你可有所了解?” 苏青珞心头一跳,手不自觉地握紧。 预感到陆衡之接下来说的事情将会非常重要,她摇了摇头,仔细听。 陆衡之平声道:“皇后和贵妃在后宫平分秋色,太子先前在朝堂之上一直碾压齐王,这次我打掉王良翰,太子断了一臂,这半年已是大不如前。” “你也知道我同谢廷玉的关系,大约也能猜出我们的打算。如今上抬了谢廷玉出来跟齐王抗衡,恐怕大婚后不会让他就藩。” “我这次回京,皆时与太子和齐王先后都不可避免有恶战,如有必要,我会送你回金陵住一阵子。” 这几乎就是在明说他们会参与夺嫡了。 苏青珞心里怦怦直跳,大热的天忽然遍体生寒。 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不要,我要跟三哥在一起。” 陆衡之:“听话。” 苏青珞握住他的手:“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你上次答应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想着丢下我。” “不是丢下你,只是叫你先……” “不要。”她声音干脆果断,“你觉得若你有事,我还能好好的吗?而且——说不定我还会梦到什么,也许能帮到你。” 陆衡之手握住她肩头一缕头发,动了动唇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笑。 “还早,到时我们再商量便是。” “没什么可商量的。”苏青珞转头看他,“你敢叫我走,我就不理你了。” 陆衡之手捏住她下巴,将她头微微抬起,声音发沉:“你敢。” 她刚要说“你看我敢不敢”,就被他低头凶狠地吻住,剩下的话都被堵在了唇舌中。 第143章 你是我的 苏青珞去推他,小声道:“还有人……” 紫鸢就在外头带着人收拾东西,随时会进来。 陆衡之咬她唇珠一下,才缓缓放开她。 她悬着的一颗心刚放松下来,下一瞬整个人便被他横抱起来,径直往外走。 “你做什么?”她挣扎一下,人已经到了外间,看见几个丫鬟正在忙碌,立刻将头埋进陆衡之怀里。 陆衡之将她一路抱到书房,“咔哒”一声拴上门。 书房里只剩他们二人。 苏青珞勾着他的脖子,微微惊道:“你疯了?” 他一言不发抱着她往里走,沉着眼将她放在书房椅子上,手一伸抽掉她腰带,扯开她衣裙。 香肩微露,莹白而骨感,好像轻易就能折断。 他低头吻了上去。 苏青珞肩膀泛起一阵轻微的痒,忍不住一缩。 秋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在肩头凉飕飕的,连窗户都没关。 苏青珞挣扎了一下:“窗户——” 陆衡之扯了自己身上的腰带,一抬手。 窗户“砰”地一声重重阖上。 他眸中带着戾色。 苏青珞人都要哭出来了:“陆衡之……” 他捏着她下巴尖,迫使她抬头,平静地看着她:“还敢不敢说不理我的话?” 苏青珞咬唇,没出声。 他似笑了声,音色却沉冷。 苏青珞从没见过这么凶的陆衡之。 后背贴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硌得生疼。 他摘掉她发簪,头发滑落下来。 他伸手,将她整张脸压在椅背上,沉声:“说话。” 至于这么生气吗? 苏青珞委委屈屈道:“是你说要送我走我才——” “那也不行。”陆衡之也不知道心底这股火是怎么起来的,好似完全失了控。 不能听到苏青珞说不理他这三个字。 仿佛只有此刻完完全全的占有才能觉得她和自己完全不会分开。 他看着她,言语间是朝堂上矜贵清冷的谦谦君子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说什么不理我,青珞,你的身体舍得吗?你看看你在我身下这样子,简直像……是不是?” 苏青珞微闭了眼睛,没应声。 她抱住他脖子,好似想借几分力气,却仿佛一只山雀落入水中,扑腾着翅膀,怎么也游不上岸。 最后实在撑不住,只好软软糯糯地小声喊了声,“三哥……我疼……” “疼才能长记性。”他语气依旧冷沉。 虽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轻柔下来,将她拎起来抱在怀里。 两人目光突然交汇在一起。 片刻后,他再度低头,吻住她的唇,这回力度便小了许多,只是仍旧带着滚烫的温度。 苏青珞回吻他。 他边走边坐回椅子上,手从她瀑布般的头发穿过,哑声道:“你是我的。” 她因为太过欢愉眼角不受控地溢出一滴眼泪,抱住他的胸膛:“我是你的。” 其实是有些粗暴的,但因为是他给的,她都很喜欢。 结束后,她趴在他肩头,两人就这么静静抱着,好长时间谁也没说话。 最后是宋闻过来敲门问要不要茶水,陆衡之才替她穿好衣服,裹了件披风,将她抱回房中。 “弄疼你没有?”声音里听着有几分后悔。 苏青珞没应声,只是坐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 太可怕了。 简直是禽兽。 她又对陆衡之产生了全新的认识。 为什么每次都觉得已经到了极点,他却总能有新的突破。 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忽然响起陆衡之一年前对她说的话。 ——“你我成亲之后,我会对你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四个字仿佛回声一遍遍反复,声音越来越大。 苏青珞莫名有种被骗的感觉。 成亲才不到一年,就给他来来回回换着花样欺负,这叫以礼相待? 陆衡之不知道苏青珞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表情从可怜变成受伤,最后气鼓鼓地突然抬头看向他。 她声音都变了调:“你当初明明说假成亲,骗子。” “骗我跟你成亲,每天欺负我。” “……” 陆衡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那么久远的事都能被翻出来算旧账,看来他的夫人今日的确被欺负得有些厉害了。 他挑眉:“弄假成真,有何不可?” 苏青珞没听见似的,胳膊抱着肩膀仿佛一头受伤的小鹿:“你还说你会对我以礼相待,大骗子。” 陆衡之靠过去,抬手绕过她肩膀,将她搂进怀里:“没骗你。” 说完后,他似乎也觉得不太能说服人,停顿片刻后,又道,“我说的是周公之礼。” 苏青珞:“???” 吵不过,是她输了。 但即将上京前的这一晚,终究是让两人都印象深刻。 * 九月十日,宜远行。 苏家厅门前的院子站了两队仆人,都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苏青珞夫妻二人。 尤其谈管家,竟忍不住拿袖子抹泪。 他年纪大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着姑娘。 苏青珞看向谈管家,对他弯腰行了个礼。 “谈叔,请受青珞一拜,这些年多谢你。” “万万不可啊姑娘。”谈管家含泪道,“看大人待姑娘你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就是入了土,也能给老爷一个交代了。” “您说的什么话?”苏青珞胸口酸涩,不忍再多说什么,只嘱咐他保重身体,便转身离开。 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往外看,两排仆人们都出来挥手送别,仿佛是她的家人。 苏青珞忍不住伏在陆衡之肩头,落下泪水。 仆人还是打小跟着自己的好啊,怎么都会向着自己。 因陆衡之想顺路考察民情,也想有意多陪苏青珞几日,只怕回京后再无这样悠闲的日子。 所以回去的时候他们并未走水路,而是走的旱路。 这天出了金陵城,入夜时来到一处镇子。 一行人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老板娘是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姑娘,编了一条辫子,水灵灵的:“各位客官里头请——” 苏青珞看见她那张脸时,不觉霍然一震。 是她原先梦到过的救了陆衡之的那个女子。 梦里女子救了陆衡之,还对陆衡之说很喜欢他,在梦里,陆衡之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她…… 她一颗心一提,下意识地向陆衡之看去。 他目光果真正落在那女子身上。 若是以前,她可能还会有些吃醋和担心。 但这次跟他出来经历了这么多,她自然不会觉得陆衡之还可能喜欢别人。 何况他看向这女子的眼神更多地分明是探究。 于是苏青珞便气定神闲地等他看完。 宋闻和紫鸢对视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好在陆衡之很快便挪开视线,神色与平常无异。 倒是那女子显然没见过这么矜贵好看的男子,脸倏地红了,原本伶俐的口齿竟有些结巴:“客、客官先进来坐吧。” 陆衡之牵住苏青珞的手往里走,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眼神。 “笑什么?” 苏青珞声音娇软极了,像故意逗他:“三哥好厉害,都把人家姑娘看得脸红了。” 她气息落在他耳边,酥酥麻麻的。 “三哥若是想纳妾,同我说便是,我去同人家姑娘说——” 话音未落,陆衡之便坐下将她拽进怀里,声音微沉:“你这夫人当得倒是很负责。” 好在这客栈左右没旁人,苏青珞便任由他抱着,手勾住他脖子,“那当然。” 陆衡之笑了下,手圈住她的腰,低声:“这么负责先给我生个孩子是正经,别乱张罗一些有的没的。” “……” 苏青珞脸红。 她怎么觉得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 恰好那女子这时碰了一壶茶水过来,看见两人亲昵的模样羞红了脸,心里不自觉又泛起几分妒意。 苏青珞无声叹了口气。 待那女子离开后,她没忍住伸手拍了拍陆衡之的脸。 “红颜祸水。” 她这动作自然极了,完全没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手立刻顿住,看向陆衡之。 ——她刚才打了陆衡之的脸? 好吧,虽然她动作很轻,也没有真要打的意思,只是在跟他玩闹,但那毕竟是打了他的脸。 男人最要紧的便是脸面。 看宋闻瞪大双眼的惊骇表情,也知道这事有多可怕。 苏青珞有点心虚:“我……” 然后就看陆衡之面无表情地回拍了拍她的脸:“彼此。” “……” 好吧,扯平了。 第144章 回京 直到用过饭后回了房间,苏青珞才问陆衡之到底为什么看那姑娘。 那姑娘是挺水灵,但也没好看到叫人挪不开眼的地步。 他那么看她必有原因。 陆衡之搂着她,思忖片刻道:“她眉眼跟我九年前走失的妹妹有些像,只可惜眼角的泪痣位置不对,我妹妹的泪痣在左眼。” 苏青珞顿住:“你是说,你还有个妹妹?亲妹妹吗?” 陆衡之缓缓“嗯”了声,语气有些不阴不阳,“亲妹妹,我没什么认干妹妹干哥哥的习惯。” “……” 姬鹏天都回杭州了,还吃这种醋。 苏青珞心虚地别过头:“我都不知道,你跟我说说吗?” 她撒娇似的牵了牵他衣袖。 陆衡之轻轻一哂。 他没再继续吃飞醋,想了想,沉声道:“我妹妹叫陆诗怀,比我小五岁,若还在世上,今年应该十八岁了。她是在七岁那年走失的,那年我父母接连去世,家里一团乱麻,是我疏忽了她。” 说到“疏忽”二字时,他声音喑哑,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 苏青珞紧紧握住他的手:“三哥,不怪你,那时你才多大呢。” 也就十二岁,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陆衡之眸光泛出几分冷意:“是不怪我。” 伤害过他的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声音倏地冷到极点,仿佛霜雪一般,又有几分骇然,虽然仍旧抱着她,手臂却是冷的。 苏青珞却并未害怕,只是转身将他抱得更紧。 缓了片刻,陆衡之便恢复如常,平声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安歇吧。” 他情绪一向隐藏得极好,若非在她面前,恐怕连方才那点端倪都不会露出来。 苏青珞忍不住有些担心他。 洗漱完躺在床上,她迟迟未闭眼。 虽入了秋,金陵天气依旧炎热。 窗外一阵蝉鸣蛙叫,莫名叫人烦躁。 她借着照进来的一点月光去看陆衡之,他微闭着眼,呼吸平静,只是嘴角微沉。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果然没睡着,顺手将她搂进怀里:“睡不着?” 苏青珞轻轻“嗯”一声,漫无目的地捏着自己一小缕头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衡之难得今晚对她没心思,只是伸手去拍她的脊背,温声:“那我哄你睡。” 他即便心情不好,也没有忽略她的感受。 他待她真是太好了。 事实上苏青珞并不知道,她的担心有些多余。 这么多年陆衡之能独自爬到首辅这个位置,自然是经历了不少风浪。 他早已接受妹妹失散此生可能都不复相见的情况,只是今夜突然看到跟妹妹眉眼相似的人,又是在苏青珞面前,他才稍稍释放了几分情绪。 而这情绪虽然有几分沉重,但也不至于叫他睡不着。 他只是在想这次回京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苏青珞显然不知道他的想法,枕在肩上,将一颗小脑袋稍稍往下挪了挪,手也慢慢下移,搁到了他的腰上。 陆衡之垂眼看她,没什么反应。 苏青珞停顿片刻,手继续往下。 陆衡之哑声:“你想?” 苏青珞声若蚊蝇:“我想叫你开心点。” “我没什么不——”他顿住,呼吸一滞,剩下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将头低了下去。 他呼吸声重了几分,伸手将十指插入她发间,本想叫她起来,却一直舍不得。 从来没想到,她会愿意这样。 从小娇生贵养的千金小姐,又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纵然再怎么生涩,也叫他几乎失了控。 苏青珞第一次看陆衡之动情成这般模样,眼低微暗,目光滚烫,连脖子都红了。 她一时不免也有些害羞,害羞之余,好似又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她一起来,他便将她搂进怀里,扣着她下巴尖吻了上来。 “呜……” 陆衡之虽先前没什么心思,但也不会拒绝夫人的主动投怀送抱,何况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 他温柔极了,声音落在她耳边,好似落下一粒轻飘飘的雪花。 “委屈夫人了,剩下的我来。” 苏青珞脑海里一片空白。 突然有些怀念京城里下雪的时候。 因隔日还要赶路,他并未过多折腾她,更像一种温存。 结束后,两人抱着缓缓睡去。 * 马车外的叶子从绿色慢慢变成黄色。 瑟瑟秋风从掀起的车帘吹到脸颊,一股熟悉的冰凉感顿时迎面而来。 还不到十月,京里已经这样冷了吗? 马车停下,苏青珞看着眼前的城楼,不觉叹一口气,靠进陆衡之怀里,有几分惋惜。 回京之后,陆衡之一定又会像以前那么忙碌,每日晚上才能回来,或许晚上都未必回得来。 真想跟他一直待在金陵,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陆衡之似有同感,揽住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虽不愿意,但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他就这么抱了她片刻,然后平声道:“进城吧。”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陆衡之低头吻了吻苏青珞的耳垂,轻声道:“无论在哪儿,我都那么喜欢你。” 苏青珞眼睛不觉一酸。 他总是很知道怎么讨她开心。 她不觉抬头,看进陆衡之一双如墨的眼眸里:“我也是。” 第145章 我惯的,你有意见? 陆家早派了人在城门等着,一见着人便府里知会。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 苏青珞缓缓掀开马车帘,老太太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竟亲自带着众人出来迎接。 看到苏青珞的那一眼她便红了眼睛,一脸慈祥面带笑容看着她点头。 苏青珞鼻子一酸。 车门打开,陆衡之先行下车,随后伸手缓缓扶着苏青珞下来。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陆衍。 近一年未见,苏青珞好似更漂亮了。 她那双妩媚的眼睛更加灵动,仿佛小狐狸似的,纤纤细腰不盈一握,身段看着也妖娆许多,跟以前那个清汤寡水的她完全是两个样子。 真是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差别怎么会这样大。 他盯着二人自然握在一起的手,眼里闪过一抹妒意。 真是……太可惜了。 这本来明明是属于他的身子,他都没尝过。 他轻轻舔了舔唇角,倏地撞上陆衡之凌厉的目光,瞬间低头,不敢再看。 陆衡之挪开目光,带着苏青珞给老太太和三房各位长辈行礼。 虽早从心里知道柳氏已被接回府内,但看到柳氏本人那笑面虎的模样时,苏青珞还是微微一凛,去年被害的记忆又涌上脑海。 只是如今她已经不再害怕,只是觉得不值。 片刻后,她目光平静地从柳氏脸上扫过,平声道:“二舅母好。” 柳氏笑道:“好,许久不见,青珞越发美了,身段也好,怪不得从杭州传回来消息说咱们大人疼她疼得晚上特意去客栈……” 老太太看她一眼,柳氏假意后知后觉地掩住唇。 须知女子名节最为重要,就是嫁了人也要规规矩矩的,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会被全京城耻笑。 柳氏就是要她一回来就名声扫地。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陆衡之时间长了,苏青珞脸皮也厚了起来,不仅没被这话弄得脸红,反倒神色十分坦然道:“去客栈,然后呢?” 然后?柳氏愣住。 然后你们做了什么还用我说吗? 苏青珞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柳氏半天说不出话,苏青珞却没放过她,一双淡漠的眸子看向她:“二舅母怎么不说了?我跟我夫君出门在外住客栈有什么问题?” 以前的苏青珞不会这样咄咄逼人,这趟出门倒是被陆衡之调教的有了几分手腕。 柳氏被她气势所震慑,一时语气竟不自觉软下来:“没,没什么问题。” 柳氏以为自己已经服软,这事再怎么样也能揭过,没想苏青珞接着说:“二舅母还是说清楚的好,否则我刚回京,这名声是要还是不要了?” 柳氏没想到她竟直接点破她的目的,一时面色尴尬。 陆佑嫌她生事,瞪她一眼,忙道:“青珞一路回来累了,有什么不妨先进来再说。” 苏青珞视线落在陆佑身上。 以前她经事少,只觉得柳氏是恶人,如今想想才反应过来,她的二舅舅陆佑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陆佑性子软弱,遇事喜欢和稀泥,一心觉得只要大家过得去便好,从不去分辨谁对谁错,所以许多事苏青珞便只能委屈地接着。 但如今她不想了。 她淡淡一笑:“二舅母既然是在门口问的,这话自然得在门口说清楚。现在进去,我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陆佑没想到会在苏青珞这儿碰个钉子,他这外甥女一向和善,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有几分不快,向陆衡之看去,半开玩笑道:“老三还不快管管你媳妇,出门一趟惯成什么样了都?” 陆衡之一直站在苏青珞身旁没说话,这时方撩起眼皮,不咸不淡道:“我惯的,你有意见?” 苏青珞微微脸热。 陆佑一口气堵在心口,还来不及说什么,又听见陆衡之道,“先管好你自己的夫人,再来指摘别人。” 他声音里透着霜雪般的冷意。 陆佑脸色一白。 陆明思本想说点儿什么,但看到陆佑都被下了面子,一时也不敢多说话,只能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 老太太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好啊,她的青珞出去了一趟能立住了,夫君也宠她,这辈子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老太太道:“柳氏,还不快给青珞道歉?一大清早胡说什么?” 柳氏咬牙笑道:“是母亲,都是儿媳的不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竟当了真,青珞莫要跟二舅母一般见识。” 苏青珞端足架子,好半天才“嗯”一声,道,“希望二舅母日后慎言。” 柳氏气得脸上都挂不住了。 就算她说错了话,她是长辈道了歉,小辈也该立刻宽慰她才是,哪有蹬鼻子上脸的道理? 真是没规矩,不愧是没爹娘教导的玩意儿。 柳氏一月前回来便重新接过府里中馈,压钱氏一截,钱氏这会儿只觉大快人心,觉得苏青珞简直是她的福星,亲热拉住她的手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和衡之盼回来了,快进来歇歇。” “多谢母亲。” 苏青珞说完这话便走到老太太身边,扶住她的胳膊,轻轻喊了句“外祖母”,带着撒娇的意味。 老夫人仔细看她片刻:“还胖了点儿,看来这趟出去衡之是真待你不错。” 在外祖母面前,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默认。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清淡的声音:“确实不错,祖母的吩咐,孙儿不敢不从。” 苏青珞看他一眼。 不得不说他若是愿意奉承谁,的确是能奉承得很好。 老太太含笑看陆衡之一眼,满意点头,在苏青珞的搀扶下迈步而入。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陆衡之便紧随其后。 起了微风,他衣袂飘过陆明思裙角,短暂擦过后离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陆明思绞着帕子,看着他俊朗的背影,心里浮起几分不甘心。 她收回目光转头,却看到看到前方几排丫鬟中有个极大胆的抬头望着陆衡之离开的方向,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她眯着眼睛认了一下,是玉竹。 有趣,她倒要看看,陆衡之待苏青珞是不是真的那么一心一意。 第146章 多亏夫人 进了门,众人便各自散去。 陆衡之陪苏青珞去了老太太那儿。 窗外隐隐传来风吹过枯叶的声音。 人一上了年岁,便苍老得十分容易。 不到一年的时间,老太太银发少了,脸上的纹路更深,手上皮肤更粗糙,像老树的皮。 脊背也不似去年还能挺得那么直。 苏青珞胸口一片酸涩,抱了外祖母好一会儿才撒开手。 老太太抹了抹泪,看了眼陪她过来的陆衡之,笑道:“都嫁人这么久了,快别让你姑爷笑话。” “他才不会。”苏青珞扭头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不觉一笑:“不敢。” 他声音温和,语调寻常,仿佛跟苏青珞日常相处便是这样,让屋里的丫鬟们都有些惊讶。 走之前陆衡之虽然待夫人也好,但也没好到这份儿上,现在看起来,竟是完全叫夫人管住了呢。 一时间,丫鬟们又有些羡慕。 老太太亦是诧异,却更高兴,笑说:“青珞要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陆衡之含笑看苏青珞:“不会,她一向有分寸。”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却没脸红,只是稍稍低下了头。 陆衡之没坐多久,便有人过来传话说皇帝传召他入宫。 他眸光微微一沉,只得先行离开。 他一走,老太太便在苏青珞额间轻轻点了点,轻斥道:“衡之虽然宠你,你也不能恃宠而骄,免得哪天你惹恼了他,反倒不好过日子。” 她也没有恃宠而骄吧? 只是这一趟跟陆衡之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她全然信赖了他,觉得没必要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的活着。 因为无论她什么样,做了什么,他都能包容。 何况惹恼了他是什么大事吗? 无非就是被欺负一下罢了。 老太太也是担心她,苏青珞肯定要宽她的心,于是冲老太太眨了眨眼,道:“外祖母放心吧,三哥他不会的。” 老太太是过来人,刚成婚的小夫妻哪有不甜蜜的,但日子久了,又有几个女子不伤心的? 但这话现在跟她说未免残忍,便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这趟出去,可有消息了?” 苏青珞脸色一红,小声道:“还没有……” 老太太表情似有几分担忧。 褚嬷嬷在旁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姑娘成婚都不到一年,又还这么年轻,三爷又宠,还怕将来没有子嗣吗?” “说的正是。”老太太点点头,想到什么,挥退众人,问苏青珞,“你老实交代,什么客栈的妓子是怎么回事?” 苏青珞愣住。 从杭州传回来的话极其难听,说苏青珞为了邀宠竟假扮妓子勾引陆衡之去了客栈。 对老太太自然不能如实讲述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苏青珞咬唇:“没有的事,就是那晚他有应酬喝醉了,我看他实在撑不住了便在街边客栈歇下了。结果小二认错了人,闹出了乌龙。” 老太太点头:“听说衡之还受了伤,怎么回事?” 苏青珞于是拣重要的跟老太太说了,略过她去救陆衡之的那段不提。 老太太叹息一声:“果真凶险。” 看向苏青珞的眼神又不免有些担心。 苏青珞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松道:“外祖母不用担心,三哥应付得来。” 应付不来也要应付。 老太太问:“我接柳氏回来,你可怨我?” “怎么会?”苏青珞乖巧道,“祖母必定也是迫不得已。” “柳氏的父亲柳正诚复起回京后就任礼部侍郎后,太子妃亲自命了跟前的嬷嬷前来与我说和,你二舅父、衍儿和明思又天天来求,祖母不得不这么做。” 原来如此。 太子妃插手才是柳氏回来的关键。 老太太目光微凛:“我看柳氏这次回来来势汹汹,常去太子妃那头来往。青珞,总归你们隔壁的宅子已经修葺好了,你们不如早日搬过去住,还省心些。” 老太太也是怕她再遭暗算。 毕竟陆衡之抓了王良翰,已经跟太子一方彻底闹翻。 苏青珞轻轻颔首:“多谢祖母提醒。”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苏青珞才离开。 回院子收拾一番换衣服用了中饭后,苏青珞又去了钱氏那儿请安,毕竟是婆母,且钱氏待她一向也算说得过去。 苏青珞命人抬了六大箱子礼物进去。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有钱氏儿子陆征需要的几支百年人参。 钱氏原有二子,长子三岁亡故,次子陆征生下来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每日光治病用的人参就要二两银子,还是普通的人参。 钱氏知道苏青珞有意贴补她,人参更是陆征需要的东西,激动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道:“多谢我的儿,大夫说了征儿的病用百年人参吊着最好,可惜府里就两支这么些年早用完了,多亏你想着我们。” 苏青珞温声:“母亲,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钱氏点头,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儿亲热,似是憋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道:“看柳氏那个猖狂样子,好像整个陆府已经是她的了似的。幸好你回来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否则她岂非要上天?” 这一个月她可是被柳氏气得够呛。 苏青珞抬眸:“母亲可还想管家?” 钱氏没反应过来,一时没接话。 苏青珞淡淡道:“若是喜欢,我让母亲再管便是。”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十分笃定,仿佛让柳氏交出管家权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而且神态俨然跟陆衡之有几分相似。 钱氏一向没什么心机,不觉喜道:“我也并非争权之人,只是柳氏欺人太甚,我实在看不过去。” 苏青珞拨了拨手里的茶碗,慢条斯理道:“母亲放心,我明日便断了接济陆府的银子。” 钱氏合掌激动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这么多年,苏青珞嫁妆丰厚,手底下铺子每月的进项贴补永顺伯府已成了惯例,自然到大家几乎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柳氏管家,凭什么用自己儿媳的银子? 钱氏腰杆瞬间硬了起来。 * 柳氏坐在房间里,气得摔了好几个茶碗。 苏青珞一个后辈,竟敢当众给她没脸,她是长辈,调侃她几句有什么要紧? 那陆衡之也是被美色迷住昏头了,竟还替她撑腰。 这时她身旁的丫鬟映月过来禀告:“三少夫人去了大夫人的院子,带了六大箱礼物,听说还送了几支百年人参,光这个就得好几百两银子。” 柳氏啐了一口:“她一向会讨好人,有几个臭钱便到处显摆。钱氏如今是她婆婆,倒是得了便宜。” 陆明思垂眼,没说话。 她已经很久没打过什么像样的首饰了。 陆衍则在一旁坐着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柳氏又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她会往我这儿送什么,论理都是舅母,她又一向自觉周全,总不会厚此薄彼。” 她这一趟出去可谓元气大伤,原来积攒的本都赔了进去。 虽然拿回了府中管家的大权,但公中银子到底都有账目,不好大肆挪用。 苏青珞送礼纵然是为给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但柳氏心底也隐隐有几分期待,她能送多少银子过来。 一个时辰后,丫鬟来回苏青珞已出了钱氏的院子。 柳氏便开始拿架子,预备趁陆衡之不在,好好数落数落她。 等到午饭时间人也没来。 柳氏便道:“许是下午要过来吧,” 用过饭,又等了一下午,天都快黑了,也没见苏青珞的人影。 柳氏道:“当真不懂事,哪有夜里来人家做客的?” 陆衍捏着手里的折扇,想了想,问丫鬟:“苏妹妹可去了三婶婶那儿?” 映月小心翼翼道:“早上就去过了。” 陆衍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恐怕她不会来了。” 柳氏一脸不敢置信:“她怎么敢?我是她舅母,是她长辈。” 陆衍看柳氏一眼,没说话。 又等了一个时辰,天彻底黑了,苏青珞也没来。 柳氏心里一凉,看陆衍脸上失望的表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盯着他道:“再过两个多月你便要下场会试,今日这么闲在我这儿待了一天?你在等什么?” 陆衍语气淡淡:“母亲不是知道吗?” 柳氏脸色煞白:“你个不争气的,先前把她给你你在外头胡闹,如今订了亲事却要上赶着,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程秀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这门婚事绝不能出问题!” 陆衍笑了声:“母亲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想将我卖个好价钱。” 柳氏僵住。 陆衍头也不回离开。 * 龙涎香燃着,丝丝白烟盘旋至半空。 “你真给夫人在客栈睡了一晚,被人错认成妓子了?” 陆衡之唇角抽了抽。 万万没想到,这会是他入宫后见到皇帝被问的第一句话。 他想了想,露出几分略微尴尬的神色:“是。” “有趣,衡之,朕真是想亲眼看看你当时的脸色啊。”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向他,“娶亲的滋味儿是不是不错?你是不是该早听朕的?” “是,陛下圣明。” 陆衡之双手捧起茶盏,将泡好的茶俸给皇帝,不经意间露出小臂至手腕的伤疤。 皇帝一眼看到,目光越发柔和。 “陆卿这趟差事办得漂亮,也确实受苦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替国库拿回来百万两银子,只是处理王良翰的手段值得商榷。 不过陆衡之一向手腕凌厉,跟之前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陛下不怪衡之贪心多休息了两个月已是天恩,怎敢再要赏赐?”陆衡之恭谨道,“何况这次去杭州,多亏了我夫人。” 皇帝伸手指着他,又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要为夫人求恩典呐,就这么喜欢?” 陆衡之没说话,唇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皇帝忍不住啧啧两声:“听闻你夫人是个会骑马的,回头冬狩带她一起来。朕当真是好奇的不得了,什么人管得住你陆衡之。” 陆衡之温声:“是。” 第147章 安分些 陆衡之从宫里回来时,天色已深。 他一进门,苏青珞便迎上来替他摘身上的披风。 外头冷,披风上染上一股寒气,连脖间的带子也变得冷硬。 苏青珞替他解开带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许久之前,在竹林里他就为自己系过披风。 这样暧昧的场景,她当时为什么会觉得他不喜欢她? 她神思游离,指尖稍顿,便被陆衡之抱在怀里。 他在外头吹了一路冷风,一进屋却温暖如春。 她身子又软又温热,还带着几分蔷薇露的香气。 他拿下巴尖蹭了蹭她额头:“在想什么?” 苏青珞扯了扯他脖子里的带子,抬头看他,眼波流转:“你猜。” 他垂眸,眼里情愫忽然开始翻涌。 在一起这么久,苏青珞自然立刻看懂。 她忙推开他,后退两步:“你还没用饭吧?我叫人送。” 宋闻今日特意过来说,陆衡之每次进宫面圣都没什么心思和时间用饭,只是勉强垫一口,暗示她提前准备好饭菜。 也是为他们二人操碎了心。 陆衡之上前一步,伸手勾住她腰肢一带,将她拉入怀中。 “三哥……你……先吃饭。” 他哑声:“确实饿了。” 他抬手拔掉她头上珠钗。 苏青珞推不开他,只好半推半就。 手一松,披风滑落在地。 他今日入宫没穿蟒袍,一袭绯色的官袍,上头一只纤细的白鹤振翅。 手被他握住,碰到腰间冰冷的玉带,不觉想往回缩,却又被他按上去。 他声音微哑:“我教你解。” “……” 里头半晌没了动静,宋闻跟紫鸢对视一眼,伸手碰了碰她胳膊,指了指门,示意她进去。 紫鸢没动。 宋闻压低声音:“大人还没吃饭呢。” 紫鸢扫他一眼:“那他为什么不先吃饭?可见不饿。” 姑娘忙了一天都没来得及歇歇脚,一回来就折腾姑娘。 宋闻:“……” 玉竹犹豫片刻,道:“我进去看看吧。” 她一向胆大,紫鸢闻言也没说什么。 玉竹小心翼翼推开门,轻手轻脚进了里间。 白色披风掉落在椅子旁,紧接着一路散在地上乱糟糟的衣服,顺着望过去,床幔半掩,里头露出一截乌发和精瘦有力的臂膀。 陆衡之半撑在床上躺着,用指尖碰了碰苏青珞的唇珠,仿佛有些肿了,娇艳鲜红,能滴出血来。 这时忽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他转头:“是谁?” 玉竹忙跪下道:“奴婢进来看大人和夫人要不要用饭。” 她许久没见过这个场面,一时有些脸红。 陆衡之见是她,方“嗯”了一声,也没刻意避开她,低头吻了吻苏青珞的脸颊,声音里带着几分餍足:“起吧?” 苏青珞看了看一页漆黑的窗外:“……” 玉竹立刻出去传饭,一颗心却仿佛小鹿似的乱撞。 苏青珞浑身没什么力气,喝了碗鸡汤便不肯再用,陆衡之怕她没吃饱,干脆将她抱在腿上,又哄着喂了些饭菜。 玉竹看得一阵脸热,转头去看紫鸢,见她脸上毫无波澜,似早见惯的模样。 她心里忍不住感慨:大人待夫人真好。 两人用了饭在长椅上依偎着说话。 苏青珞问:“你今日入宫还好吗?陛下对你可还有疑心?可有难为你?” 陆衡之先前没怎么跟她说过朝堂上的事,觉得她只要待在他身边便好。 即便将来真到凶险万分的时候,他也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但经历了杭州之行后,他改了主意。 他的夫人虽然看着柔柔弱弱,却不是普通闺阁之中的女子,能骑马持剑来救他。 多知道些朝堂之上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便将今日之事拣紧要的讲给她听。 皇帝或许还存着几分疑心,但短时间内不会再对他做什么。 苏青珞一脸诧异:“陛下要见我?可有什么目的?” 陆衡之把玩着她一缕发,道:“你不必紧张,他只是好奇被我捧在心尖上的夫人是什么模样。” 苏青珞有些紧张道:“我虽然会骑马,但不是射箭,这狩猎……” 陆衡之没把这当回事,道:“有我在,不用你射箭。” “但我若不会,怕出去给你丢脸。” “你这张脸就不可能给我丢脸。”陆衡之轻轻捏了捏她粉白的脸颊,“想学叫仇广教你便是,还有两个月,之前功夫和剑法不是都学得很好?” 苏青珞点头,握住他的手打了个哈欠,又跟他说起家里的事。 看她困了,陆衡之将她抱起来躺到床上,听她说话,一一回应。 “陆府都修葺好了,搬家这件事就劳烦夫人了。” “后宅的事你做主,大可放开手脚去做,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只是一件事,离陆衍远一些……” 他说到陆衍时,苏青珞已在他臂间沉沉睡去,手还搂着他的脖子,也不知听见没。 陆衡之温柔地替她盖了盖衾被。 刚回京,苏青珞反而有些不习惯,大半夜被陆衡之起床动作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窗外一片漆黑。 原来每日陆衡之这么早就要上朝吗? 她看陆衡之在箱笼里找衣服,便穿着中衣走了过去。 陆衡之恰好找出另外一件绯色官袍,余光看见她过来,便侧头含笑看她一眼:“幸好还有一件。” 苏青珞给他轻薄惯了,偶尔也会想反击,便故意伸手去搂他的腰,在他腰上摩挲:“那这件要是也弄脏了,夫君是不是要没衣服穿了?” 陆衡之半眯了眼睛,按住她双手。 她声音娇滴滴的,刻意带了几分媚意:“那夫君要如何上朝啊?” 不得不说,他夫人勾起人来,很是要命。 他站着没动。 苏青珞难得见他吃瘪的模样,知道他这会儿不能碰她,更来劲了,手在他腰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夫君……” 衣服倒是其次,主要是上朝不能迟到。 她这么张狂,就是料定了这点。 陆衡之眼眸幽深:“你收敛点,晚上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 苏青珞果然安分了。 他自顾穿衣服,苏青珞替他阖上箱笼,却一眼看见箱笼里的护心镜,顿时微微一怔。 还以为那日结束后他就将这东西丢了,没想到他却带了回来。 她转头,看陆衡之已重新穿戴好朝服,绯色将他整个人衬得愈发矜贵,他一面缠腰带一面问她:“怎么了?” 苏青珞拿起那面护心镜扬了扬:“这是哪儿来的你这么宝贝,姑娘送的吗?” 第148章 断了补贴 陆衡之看苏青珞一脸促狭的表情,又回想起当日在杭州的情形,早猜到这镜子恐怕是她担心他特意送到他手里的。 如今来故意问他,简直挑衅。 他平声,故意道:“嗯,杭州城里一个姑娘巴巴叫人送到我跟前的,说是爱慕我许久,今生今世非我不嫁,求我收下。” “……?” 她哪有说过这些话? 苏青珞面无表情将护心镜扔回箱子里:“没意思。” 这就猜出来了。 陆衡之这时已完全穿戴好,他正了正头上官帽,看她一眼,声音柔和,仿佛春日里最温柔的微风。 “我去上朝了,你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苏青珞乖顺地点点头。 他又忍不住抱了抱她,饶是如此,也耽搁了一刻钟时间,轿夫们不得不一路小跑,将他送至宫门外。 * 柳氏这次回来对陆佑笼络得更紧,不仅夜里温柔如水,早起也亲自服侍他漱口。 陆佑一时十分受用:“你倒懂事不少。” 柳氏笑笑:“看爷说的,我好歹是吃过一回亏的人。不过,青珞好似对我有意见,昨日各房都去送了礼,却唯独没来咱们这儿。我想着,爷好歹当年冒着危险从金陵将她带回来,还挨了一刀,纵然我再有错,她也不能连你这个舅舅都……” 陆佑眉头微蹙,道:“不必管她,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他看柳氏一眼,“她有陆衡之给她撑腰,你少去惹她。” 柳氏咬唇:“是。” 陆佑去了衙门,柳氏便开始传婆子问话。 因昨日陆衡之被宫里传召,家宴就设在今晚。 柳氏既管着中馈,少不得要为此操劳,正气不打一出来,便听管事娘子说苏家几个铺子今早派人来说以后停了对苏府的孝敬,柳氏登时一凛。 “你说什么?” 苏家三个最赚钱的铺子,每月拿出一千两银子的进项补贴永顺伯府,是一贯的旧例,毕竟永顺伯早在十年前就难以为继,情形一直到苏青珞入府才好了许多。 这补贴一来算是苏青珞住在府中的费用,二来是对老太太和各房长辈的孝敬,老太太当年也是点头答应过的,现如今说停就停了? 永顺伯府每年上下进项不过三千两,光人情往来也不止这些银子,没了苏家铺子送来的钱,她怎么掌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她胸口堵着一口气,冷笑说:“我说昨日那么嚣张,原来这次回来是冲我来的。苏青珞这个白眼狼,见不得我好。我这就去回老太太。” 她气冲冲去了老太太那儿,苏青珞正跟老太太和钱氏何氏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一副祖孙情深的模样。 见她进来,苏青珞还是起身行礼,明面儿上挑不出什么错处。 柳氏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委委屈屈道:“我这个舅母先前做错了事,三少夫人怪我原也应当,但断了铺子里的补贴是怎么回事?家里上下都等着吃喝呢。母亲,你看看你这孝顺的外孙女儿干的什么事!” 一脸理直气壮求老太太做主的模样。 苏青珞掀起眼皮扫她一眼,柳氏得意地看着她。 她转头对老太太温声道:“外祖母,昨日我同您说过的……” 老太太手一挥打断她的话:“断得好,早该断。这是青珞自己的银子,怎么用她自己说了算。何况当年我同意她贴补府中,一来是为永顺伯府暂解燃眉之急,二来也是希望旁人能念青珞的好,待她好一些,谁知日久天长,你们反倒习以为然,一个个蹬鼻子上脸。” 她手中佛珠一甩,“青珞昨日便跟我说了,我也答应了。她西头的宅子已经修葺好,今日便会带人搬过去住,既不住在咱们府里,再花她的钱你就不怕被外人指摘吗?” 柳氏一脸惊愕,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顿时急道,“这怎么行?母亲,家里的情形您也知道,每日光您的药材补品可就得五六两银子啊!” 她看向钱氏、何氏,试图获得支持,“二爷的病每日也要二三两银子,更别提明静、明宜几个孩子接连都要办婚事,处处都需要银子啊,光府里的进项哪儿够?” 老太太有些不满地看向她:柳氏是越来越不识大体了,这种事儿怎么能当着一屋子丫鬟说? 她看一眼月娥,月娥立刻叫丫鬟们出去。 柳氏方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立刻讪讪道:“是儿媳的错,儿媳也是太着急了。” 她转头看向苏青珞:“青珞啊,你先前一直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怎么去了趟江南回来后反倒这样不懂事了?你回来后不来看你二舅舅也就算了,虽说你二舅舅曾为了挨了一刀,原也是他心甘情愿,怪不得你。但你连外祖母都不管了?难不成你要看着你外祖母每月降份例?看着你二哥病重吃不起人参?” 苏青珞目光一冷。 她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撤回补贴就是要柳氏识相些,自己交出管家权,不想柳氏竟完全没想过交出管家权,还想用孝道压她。 本朝谁敢说自己不孝?出门会立刻被唾沫星子淹死。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苏青珞恐怕会忍不住背地里哭。 她曾一度将柳氏当成亲人,所以才会受不了亲人的指责,会为了亲人的指责伤心。 但如今,柳氏什么也不是。 她也没生气,慢慢放下手中茶盏,笑吟吟道:“二舅母不用急,我怎么可能不管外祖母?” 柳氏以为说服她,刚松一口气,便听她脆生生道:“我早想好了,每月单独孝敬外祖母二百两银子,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柳氏愣住。 又见苏青珞转头,用那张讨厌极了的笑脸对钱氏笑眯眯道,“母亲放心,我也不会看着二哥生病不管,每月也单独孝敬您五十两银子。” 钱氏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这次回来带了六支百年人参给我,够你二哥吃好几年了。钱你自己留着花,母亲手里虽不富裕,倒也还能过日子,哪能用你的钱呢?” 她有意无意看了柳氏一眼。 柳氏面露恼意。 苏青珞含笑看向柳氏:“至于二舅舅,我自然念着他的好,我早将礼物送去了前院他书房,他贴身小厮收下了,想来舅舅忙,还未见到礼物。” 就差明说她只是对柳氏这个人不满意。 柳氏气得牙痒痒。 老太太也沉声道:“我有三个儿子,还轮不到青珞给我养老。府里就是再缺吃少穿,也不敢少我的份例。这事就这么定了,青珞以后不必再贴钱给府里。” 她冷冷看柳氏一眼,柳氏却浑然不觉,只是急道:“衍儿就要跟程家小姐成婚,那聘礼和聘金怎么办?程家要三千两银子,府里哪里出得起?这还叫我怎么当家?” 苏青珞闲闲用茶盖拨了拨茶碗上漂浮的茶叶——恐怕这才是柳氏的真心话吧,她最怕的是缺自己那份孝敬。 这些年她手底下漏了多少银子给柳氏,柳氏不仅不知道感恩,胃口还越来越大。 老太太冷冷看着柳氏:“程家的婚事是你自己亲自过的手,聘金聘礼也是你自己答应的,你自己想办法。” 她对柳氏私自应下程家的婚事本就不满,程家跟太子绑定太深,这么一结亲就等于将永顺伯府跟太子绑到一艘船上。 柳氏的父亲她管不着,但柳氏是她儿媳,问都不来问她一句就将整个永顺伯府拖下水,实在过分。 “至于当家——”她接着厉声道,“这个家你当得了便当,当不了便换人!” 柳氏脸色霎时一白,恨恨看着苏青珞,低头道:“儿媳知错了,请母亲恕罪。” 苏青珞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看向柳氏,笑说:“对了,还有先前二舅母帮我管铺子时的一些账目怎么也对不上。” 她竟还要追究以前? 柳氏硬着头皮道:“我绝没有动你铺子里的银两。” 苏青珞声音甜甜打断她:“二舅母别急,我怎么会怀疑您呢,只怕是二舅母手底下有人中饱私囊。二舅母放心,已命人报官去查。这银子若追得回来便罢了,若追不回来,也只好叫那些不长眼的下人坐牢了。” 柳氏喉咙仿佛被堵住,说不出话。 苏青珞来势汹汹,打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陆明思一直插不上话。 她定定看着眼前的苏青珞,内心复杂。 不到一年的光景,变化如此之大,陆衡之竟如此会调教人吗? 给老太太请完安出来,陆明思心里除了不甘,更多的是茫然。 原本处处不如她的苏青珞不过是嫁了个人,现在已骑到了母亲头上,以后呢?她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她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迟迟说不到一门合适的亲事。 她就这么在小花园坐了大半天,到午饭时间才出去,恰好远远地看到陆衡之回来,身后跟着宋闻。 他一向矜贵清冷,从容不迫,今日步子却无端迈得有几分急,秋风吹起他绯红色衣摆。 他摘了官帽递给宋闻,风将柔和的声音送到了陆明思耳畔:“夫人在哪儿?我先去瞧瞧她。” 陆明思将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 看着男人一路前行,转入院中,丝毫未往她这里看一眼。 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道:“采白,我记得你跟玉竹很要好?” 月晓被卖出去后,一直伺候她的采白便成了大丫鬟。 采白:“是,奴婢跟她是同乡。” 陆明思:“明日喊她过来玩,我记得她认识字,我这几日书读的有些无聊,找个人来作伴也好。” 月晓心里无端有些发慌,却也只能道是。 * 陆衡之迈进书房院子里的时候,便看到苏青珞一手拿着毛笔,一手在册子上写着什么。 走近了才看见她在写书房里的重要器物,想来是等搬过去后一一核对。 明明是微冷的秋天,她额头上却沁出一层细汗,显然已忙了许久。 “这事让他们做就行了,哪用得着你亲自盯?” 陆衡之一开口,苏青珞才看见他,院子里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她连他近身都未发觉。 她看陆衡之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毛笔上,也不知怎地,自己先脸红了,道:“他们做我不放心。” 毕竟是陆衡之的书房,宋闻又整日陪着陆衡之出去不在家,长贵不认识字暂且指望不上,她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原样将陆衡之的书房搬去西府。 陆衡之看她脸红,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才道:“我没那个意思。” “……” 难道她有吗? 还不是都是他先前太过分了? 她瞪他,陆衡之笑说:“好吧,是我的错。” 这时玉竹走过来问:“大人,夫人,要用饭吗?” 在陆衡之面前,她有些紧张,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意。 陆衡之颔首:“去夫人房里用饭,你去传。” 玉竹道是,退出院落时又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夫人说她站得脚疼,大人便顺手将她抱了起来,目光里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能嫁给大人这样的出色又疼人的夫婿,夫人应当很幸福吧。 第149章 你很喜欢你家大人吧 苏青珞当天夜里就住进了自家宅院,因院子在西边大家都叫西府。 两府中间隔着一道垂花门,白日开着,方便往来。 既然自立门庭,自然要用自己手底下的人。 陆衡之提了句可以将乳母姜嬷嬷从八条胡同接过来帮着她一起料理。 她觉得有理,也想成全陆衡之待乳母的心意,便打发人去接姜嬷嬷过来。 除此之外,她也从外头采买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厨房、针线房、洒扫、修剪园子树木料理花草的一一安置好,前后花了半月时间。 姜嬷嬷因身份不同,苏青珞特意拨了个独院给她,又将厨房的采买事宜交给她管。 她自是十分满意,一时被底下人当成半个主子,连紫鸢也要敬让三分。 府内一切有条不紊进行后,苏青珞开始彻底清理柳氏先前留下的乱账。 她本来念着亲戚情分不打算追究的,但她回京当日柳氏便想坏她名声,既然如此,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积年的账目不好厘清,恰好姬鹏天这时来信说人到了京城,她便给姬鹏天写信借两个人来用。 这天陆衡之忙到深夜才回来。 一进门便看到苏青珞和衣歪在炕上,轻闭着眼,细而长的睫毛在琉璃灯下根根分明,好看极了。 他脱了披风挂起,伸手抱起她准备将她放到床上,一转头余光瞥见炕上梨花木的小方桌上搁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姬鹏天亲启”,不觉蹙眉。 苏青珞恰好在此时醒来,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含混:“三哥,你回来了?” 陆衡之作势将她一抛。 苏青珞身体突然下坠,立刻紧紧抱住陆衡之脖子,好在他只是吓唬她,并未真的将她扔下地。 “你干什么?” 陆衡之淡声:“你问我?” 他说着往小方桌上瞟了一眼。 苏青珞立刻明白过来,道:“我跟兄长借两个人理一理前几年的账目而已,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一面说,一面还拍了拍他的脸颊。 陆衡之面无表情:“一口一个兄长,叫得真亲切。” 苏青珞觉得好笑,将头埋进他颈窝里:“怎么连这种醋也吃,你总不至于不信我?” “倒不是不信你。”陆衡之平声,“看到你给别的男人写信,我就不舒服。” 他轻轻抬了抬她下巴尖,“你都没给我写过信。” “……” 苏青珞:“那我们成婚后一直在一起,我也没机会给你写信啊?” 陆衡之不置可否,视线却不时落在那封信上,一脸……很想拆开看的样子。 他可是谦谦君子,应该不至于吧? 苏青珞试探地问他:“你想看吗?” 陆衡之对上她视线,没应声。 苏青珞其实不在意陆衡之看她的信,她伸长小手想去拿信,够不着,陆衡之体贴地往近处挪了挪。 她用指尖夹住信封递到陆衡之面前:“你想看就看吧。” “我没看别人私人信件的习惯。” 就在苏青珞以为他要义正言辞地拒绝时,又听他道,“不过既然夫人一定要我看,我就勉为其难看一看。” 谁一定要他看了,这狗男人。 陆衡之将她放下,拆开信认认真真从开头扫到结尾,一句句挑毛病。 “信里为什么要叫他这么多次兄长?” “需要用这么柔软的语气?看起来像撒娇。” “借两个人而已,信需要写这么长?” “……” 苏青珞最后忍无可忍,叫他闭嘴。 陆衡之过来搂她:“你教教我怎么闭嘴。” 夫妻俩正在打闹,玉竹突然端了铜盆过来,大方道:“大人洗脸。” 她一抬眼,脸便红了,立刻就往外退,又听陆衡之喊“进来”,才又将铜盆端了回去。 陆衡之也没看她,一面洗脸一面叫苏青珞先去睡。 苏青珞的确困了,点头先去床上躺下。 玉竹心里无端一阵紧张,她立在陆衡之身侧,闻着他身上的香气,整个人心里惊慌失措又小鹿乱撞。 大着胆子抬眼去看,陆衡之擦了脸,将帕子搭在脸架上,却转头去看夫人。 她顺着陆衡之的目光看去,夫人静静躺在床上,黑玉般的头发散在身侧,白色里衣微微露出一点领口,肌肤欺霜赛雪一般。 陆衡之定定看她片刻,忽然转头对玉竹道:“你家夫人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 玉竹第一次这么近跟他说话,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有些慌乱道:“是。” 陆衡之也没在意,挥手叫她退下。 * 玉竹隔日便有些心不在焉,恰好采白喊她过去说话,她手上也没什么事,便去了。 陆明思正好在看话本子,看见她便笑着招手叫她过去。 起先她碰见陆明思时还有些紧张,毕竟谁都知道二夫人如今与三少夫人不对付,但后来陆明思只是跟她说说话本子上才子佳人的故事,她便渐渐放松下来。 陆明思今日给她讲的是某位丫鬟看上一位已经成了亲的状元,骗他喝了合衾酒洞房后生米煮成熟饭被纳为妾的事。 玉竹懵懵懂懂:“什么是合衾酒?” 陆明思神秘笑笑:“就是男人和女人欢好时要喝的酒。” 玉竹“啊”一声,脸立刻红了,没想到大小姐竟然如此学识渊博。 陆明思看她一眼,又道:“要我说这丫鬟实在厉害,有胆识,有谋略。” 玉竹:“厉害?难道不是对名节有损……” 陆明思道:“这你就不懂了,她虽然名节上有了小小瑕疵,但可就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啊,还能跟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你说说多值得?名节能值几个钱?” 玉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陆明思拉着她胳膊,暧昧道:“你很喜欢你家大人吧?你要不要试试?” 玉竹顿时一慌,立刻便要抽出手。 陆明思拍了拍她手臂安抚道:“慌什么,你家大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喜欢原也正常,就连我也……” 她掩口笑笑,又问,“他待你家夫人很好吧?” 玉竹不知她何意,忐忑道:“确实很好。” 陆明思问:“怎么个好法?” 玉竹听过陆明思受罚的事,怕她再有什么心思,便说了许多大人和夫人的日常,听起来陆衡之连苏青珞掉了根头发都会心疼。 陆明思手握成拳,微笑看着玉竹:“你样貌不输苏姐姐,不想叫你家大人这么疼你吗?” 玉竹一顿。 陆明思:“我这里恰好有跟合卺酒一样的药,你能进你家大人的院子吧?” 玉竹:“可以是可以,但……大人不会的……” 陆明思握住她的手:“傻姑娘,大人不会,你家夫人会啊。只要你家大人碰了你,你家夫人可是菩萨心肠似的人,难道还不会给你名分吗?你又是一只跟着她的。” 玉竹唇角动了动,似被她说动。 陆明思道:“你放心,你要去之前来告诉我一声,我想办法叫老太太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赖过去。”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塞入她手中。 她特意加大了剂量。 玉竹捏着药粉的手微微发颤。 第150章 你真以为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回京后陆衡之在前院书房忙得不可开交,苏青珞则比他还忙。 她一直在后院理账目,忙起来连口茶都忘了喝。 有时陆衡之派人请她过去用午饭都被她拒了。 一来确实忙,二来两人感情太好,有时候稍稍对视一眼就干柴烈火,着实有些耽误事情。 何况她最近一心只想收拾柳氏。 今日陆衡之命长贵请她过去用饭,再度被拒,回去复命时小心翼翼道:“夫人说今儿下午便能理清账目,先不过来用饭了。” 陆衡之放下手里折子,挑眉道:“为一个柳氏几天不来陪我用饭。” 他揉了揉眉心,“罢了,晚上我去陪她。” 下午太阳西移的时候,苏青珞终于带着人理清了柳氏这几年管铺子时的账目。 简直触目惊心,前后竟足足拿了她十多万两银子,有些铺子亏空到两三年后恐怕才能回本。 想到她贪心,没想到她会这么贪心。 她一个内宅妇人,现如今手上看起来也没什么银子,这么多银两都花在哪儿了? 玉竹笑着递了盏燕窝过来,声音脆甜:“夫人先吃盅燕窝补补。” 苏青珞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接过燕窝,听见玉竹道,“夫人要不要给大人送一碗过去?不是我说,这些日子您有些冷落大人了。” “有么?” 好像是,近日她忙得有点顾不上陆衡之。 她刚要说话,又听玉竹道:“夫人若是不得空,奴婢代夫人送过去?也好让大人知道夫人惦记着他。” 苏青珞闻言转头看她,玉竹脸上带着几分俏皮,神色与往常无异。 苏青珞笑了笑:“好啊,你去吧。” 玉竹行礼道是,转身走了出去。 紫鸢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不觉压低声音道:“夫人,我怎么瞧着她有些不对劲。” 苏青珞只微微一笑:“先不用管她。” 紫鸢道是,却下定决心暗地留意玉竹。 * 玉竹是第一次进陆衡之书房内。 陆衡之看着面前那盏燕窝,唇角小幅度扬了扬,问:“你们夫人可忙完了?” 玉竹脆生生道:“夫人账目理完了,接下来就是写诉状递给衙门。” 陆衡之点头:“跟她说需要用人过来找我。” 玉竹抬头,忍不住看他一眼:“是。” 陆衡之:“你下去吧。” 玉竹慢慢退下,等到了门口,又大着胆子道:“大人要尽快喝,不然一会儿凉了。” 稍顿,她又立刻道,“是夫人交代的。” 陆衡之半眯着眼睛扫她一眼:“知道了。” 一连几日,玉竹都替苏青珞去给陆衡之送些汤汤水水和糕点,这日她又来时前院的人也习以为常,没当一回事。 * 苏青珞将状子命人送去顺天府衙门后,中午终于好好地睡了一觉。 因为忙这些事好几天没跟外祖母请安,睡醒后她先从垂花门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没想到钱氏、柳氏、何氏妯娌三个都在,还有陆明思。 她进去一一见礼,笑说:“今日可有什么事吗?人竟这样齐全?” 钱氏笑道:“还说,难道你不知道?” 苏青珞微微一怔:“什么事?” 她是真不知道。 钱氏憋不住道:“看来衡之还瞒着你想给你个惊喜,他要带你去下个月的冬狩,叫人照着你的尺寸裁了二十多件胡服,颜色、样式应有尽有,他还没给你看吧?我出门买针线时恰好遇见了他手底下的长青,这才知道。” 她说完似是觉得不太合适,又道,“你就当不知道啊。” “……” 恐怕不出几个时辰陆府上下便会全都知道了。 苏青珞哭笑不得,也只能道是。 抬头无意对上陆明思视线,看到对方眼神闪过一抹嫉恨。 苏青珞看她片刻,忽然冲她露出个极灿烂的笑容,道:“夫君的确很是宠我。” 陆明思:“……” 要被气死了。 真不愧是狐媚子。 柳氏白她一眼,看向窗外,笑说:“母亲,今日太阳这么好,我们几个又正好都在,陪您去外头走走吗?” 老太太心情不错,点头应了。 柳氏殷勤地去扶老太太,一路边说边行至两府间的垂花门,柳氏含笑看向苏青珞道:“你和三爷的宅子都收拾好了,咱们还没去看过呢?趁着今日天气好一起去逛逛吧。” 钱氏第一个答应道:“好啊,听说衡之特意为青珞从苏州找了工匠过来,将园子弄得漂亮得不得了。也是,我要有青珞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也舍得为她花钱。” 话里话外好像在指摘陆衍以前从没给苏青珞花过钱似的。 柳氏忍不住道:“女子还是勤俭持家一些的好。” 苏青珞笑眯眯道:“但我不用,我钱多到花不完。” 柳氏一噎。 钱氏差点笑出声来。 迈入垂花门时,苏青珞往后一退,让长辈先行,恰好跟陆明思站在一起。 陆明思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很得意是吧?” 苏青珞:“?” 懒得理她,苏青珞预备往前走,却被她突然拉住衣袖。 “你真以为,他会一直那么喜欢你?完全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陆明思讥讽地看向她。 苏青珞甩开她的手,笑了笑,说:“是啊,陆妹妹不是亲自试过了吗?” 陆明思脸色一白。 西府的院子置办得的确漂亮,有山有水,树木整齐,花草修葺得工整,视野所及之处皆是景色。 众人边走边欣赏,行至前院,柳氏忽然道:“前头是不是衡之的院子?许久没见他了,叫他出来跟咱们见见。” 老太太道:“他是首辅,政事繁忙,咱们别去打扰他。” 说着便转身预备往回走,忽然听见一墙之隔院内发出尖锐的女子哭泣声—— “三爷,三爷您不能不管我啊……” 众人皆是一惊。 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抬步正要离开,却被柳氏拦住:“衡之的院子里怎会有女子的声音?这是出了什么事?咱们不妨一道去看看。” 老太太沉声:“无论什么事,让他们夫妻二人先处理,青珞你去,剩下的人跟我回去。” 钱氏立刻附和。 柳氏却不依不饶道:“这都近在眼前了,万一有个什么事咱们还能搭把手,是不是青珞?” 她眼神恶毒极了。 苏青珞面色平静看着她,笑了:“是啊,那便一同进去看看吧。” 苏青珞抬步。 没她带路,没人能进陆衡之的院子。 长风长河见是她,互相紧张地看了对方一眼,还是让开。 柳氏立刻跟了进去。 陆明思看到门口二人紧张的神色,露出笑容。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若是知道一向心爱你的男人碰了别的女人,你会是什么表情呢?苏青珞,我还真是期待。 然而她一进院门却愣住,跟她预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玉竹跪在院中,穿戴整齐。 陆衡之一袭月华白衣负手而立,站在庭院台阶下方,神色平静地看着进来的众人:“都到齐了?” 陆明思心里忽然一慌。 苏青珞回头,看着她笑了笑:“陆妹妹,你怎么就不信邪呢?” 陆明思脸色顿时煞白。 第151章 一分也不想忍让 庭院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陆明思遍体寒意,觉得苏青珞脸上的笑瘆得慌,不觉后退一步。 苏青珞盯着陆明思,声音慢条斯理的像猫作弄老鼠。 “陆妹妹好像很失望?” 陆明思被她盯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苏青珞声音微冷:“你是不是觉得进来应该能看一场好戏?觉得三哥应该把持不住,觉得玉竹应该衣衫不整,跪着求我给她开恩?” 陆明思:“你、你胡说什么?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苏青珞定定看着她,“你还真以为自己跑得了啊?” 她笑了,吩咐人搬几张椅子来给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坐下,“玉竹,你来对祖母说。” 玉竹连忙跪直身子,磕头道:“老太太,夫人,请你们替玉竹做主啊。” “前些日子,我跟着夫人搬到西府,大姑娘身边的采白突然叫奴婢过去玩。 “奴婢虽然跟她是同乡,但平日里都是各人忙各人的活儿,没什么功夫凑在一起玩儿,奴婢一开始就推辞了。 “结果她三番四次来请,奴婢实在抹不开面子,只好去了。 “去了刚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大姑娘知道奴婢认识字,便叫奴婢过去说话,跟奴婢一起看什么话本子。什么公子佳人春风一度,小姐书生私定终身之类……” 在场众人都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顿时皆面色尴尬。 陆明思脸色一红。 柳氏急道:“贱人,你简直胡说八道,少来攀咬我儿。” “什么攀咬,听完再说。”钱氏看向玉竹道,“你捡要紧的说。” “这就是要紧的。”玉竹正色道,“大夫人您往后听便是。” “说实在的,奴婢起先有点子胆战心惊的,因为都知道大姑娘跟我们夫人过往有些误会,奴婢怕大姑娘要吩咐奴婢做什么害夫人的事。 “结果这么看了好几日,大姑娘也没说什么,所以奴婢也没再担心,接着每日过来看话本子,毕竟那话本子还是挺有意思的——” 众人:“……” 玉竹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忙继续说,“结果这话本子看着看着,就越来越过分,什么夫人爬灰,丫鬟爬床之类的越来越多。” 老太太也撑不住了,沉声:“说要紧的。” “就到了。”玉竹一凛,声音快几分,“前日我再过去时,大姑娘给奴婢讲了一个话本子,说是丫鬟骗已经成亲的状元郎喝下合卺酒,最后被纳为妾的故事。” “奴婢哪里知道什么是合卺酒,不免问了大姑娘,大姑娘说是男女成亲时欢好喝的酒。 “大姑娘还夸奖那话本子里的丫鬟,说她有胆识,有谋略。问奴婢是不是喜欢大人,让奴婢也试试。 “还说我样貌不输夫人,大人一定也会像疼爱夫人一样疼爱奴婢。” 玉竹说到这儿,忍不住看了陆明思一眼,“奴婢又不是瞎的,奴婢样貌、出身、性子哪点儿比得上夫人?” 在场许多人没忍住笑了,想不到玉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玉竹继续道:“大姑娘还说只要大人碰了我,夫人菩萨心肠,肯定会给我名分。还说到时候会想法子引老太太和夫人们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大人一定赖不掉,最后给了我一包药粉。” 玉竹从袖中将药粉包掏出来,双手呈上,“就是这个。” 月娥忙伸手接过来,递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冷冷看了眼,说:“叫人来分辨分辨。”又对玉竹道,“你接着说。” “是。”玉竹脆生生道,“奴婢又不是傻的,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干。夫人待我一向很好,奴婢的爹娘生了病都是夫人给银子治的,连哥哥娶亲夫人都给了赏银,我拿着夫人的银子再做这种对不起她的事岂非喂不熟的白眼狼?” “何况——”她顿了顿,道,“我就在夫人身前伺候,大人眼里只有夫人,根本就没有旁人。别说我了,就是公主来了恐怕大人都不会多看一眼。何况夫人和大人那么恩爱,奴婢看着他们都喜欢。” 她长相清秀,口齿伶俐,一件事来龙去脉被她说得清晰了然又生动有趣,老太太都不觉有些喜欢她。 “后来,奴婢自然是去把这些告诉了夫人。”玉竹低头,“夫人说那便将计就计,最近叫我让大人那里跑得勤快些,然后再告诉大姑娘骗她说我要行事,看看会如何。” “果然今日这一大家子就都被引过来了。” 玉竹敛眉,道:“事情就是这样,奴婢不敢撒谎,还请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冷眼看着陆明思:“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明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我不知为何玉竹要如此无中生有……” “陆妹妹,你想清楚再说话。”苏青珞声音清澈微冷,“你房里有没有话本子一搜便知,这药从哪里来的总寻得到蛛丝马迹,你一定要挣扎吗?我倒是不介意慢慢陪你玩。” 陆明思嘴唇发抖,想起上次的事,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青珞又道:“上次你便打扮成我的模样,带着媚香趁夜里蓄意勾引三哥,我念着亲戚情分没有声张此事,不想你竟变本加厉,诱导我手底下的丫鬟来勾引三哥,你真当我是好惹的吗?” 她目光比庭院的霜还要冷上三分。 在场除了几位夫人还有不少跟着的丫鬟仆人,顿时皆是一惊——陆明思假扮成苏青珞勾引陆衡之? 这是什么惊人的八卦? 大姑娘竟然如此不堪吗? 苏青珞转头看向柳氏,道:“还有你,今日将外祖母、母亲和三舅母聚在一起引过来,恐怕费了不少功夫,对吗?我的二舅母。” 她说“我的二舅母”四个字时加重语调,刻意拉长,脸上的笑容格外冷,竟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那个温顺软弱的表姑娘,任她拿捏的小女孩,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样大变化的呢? 柳氏辩驳:“怎么可能?我只是看今日天气好——” 声音被打断。 “天气好?”苏青珞声音冷极,“要我问问母亲和三舅母为什么平日下午基本不来外祖母这儿今日却来了吗?你刚才撺掇着大伙儿往这儿走的话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遍?” 她眉眼间皆是厉色:“我倒要好好问问你,我从十岁到陆府以来把你当成亲人,敬你让你,铺子里的银子叫你贪着,好东西紧着送给你,连亲事也顺你的意跟陆衍定亲,你是怎么对我的?” “占了我的铺子每年几万两进项还不够,图谋霸占我的嫁妆,我还未进门就默许陆衍和你的外甥女厮混,想着将柳嫣然纳入府中为妾,被我发现后用外祖母的身体威胁我不准退亲,我退亲后又命人在圣安寺给我下媚香意图毁我清白——” 苏青珞每说一句,便走近柳氏一步,说到“清白”二字时,她已经站在了柳氏的面前。 柳氏还在椅子上坐着,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柳氏,“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柳氏面色苍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 苏青珞看向老太太:“抱歉,外祖母,青珞这次一分也不想忍让了。” 陆衡之一直未曾出声,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始终微冷。 待苏青珞说完这句话,他便缓缓抬步走到苏青珞身后,似无声支持。 第152章 算账 院落内霎时一静,只能听见秋风扫过枯叶的声音。 老太太忽然起身。 她一手被月娥扶着,一手拄着拐杖:“青珞,你不必抱歉,该抱歉的是外祖母。” 她眼中似有悲悯之色,“外祖母当初不应该识人不清,把你给柳氏抚养,不应该让柳氏帮你管嫁妆,不应该让你出银子补贴整个永顺伯府,更不该订下你跟衍儿的亲事,以至于发生圣安寺之事……” “你确实已经仁至义尽。”老太太望着她,忽然对她欠一欠身,“青珞,外祖母没能好好看着你,请你原谅。” 苏青珞眼睛立刻模糊了。 她急忙走过去扶住老太太:“使不得外祖母,您一直待我很好。” “我待你是好,却也有私心。”老太太含笑看陆衡之一眼,“好在你给自己挑了个好夫婿,我也能放心了。” 苏青珞紧紧握住她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众人全都震住了。 有些事虽然有所耳闻,但也只是风言风语,似真似假。 如今被苏青珞这样摆在明面上,老太太又这么说,几乎就说明所有的事都是真的。 柳氏一直掌家,在下人面前极有威望,众人没料到她竟如此心狠手辣,一时间看向她的眼神皆有异色。 柳氏浑身颤抖,脸色发白:“我,我没有……你胡说,分明是你胡说!” 解释却无力。 为什么? 明明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她为什么又要提起? 她是管着苏青珞的铺子,拿点银子犒劳自己怎么了?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衍儿不过是在外头有个女人,她为什么非要跟他退亲?老老实实嫁过来不就行了? 如果不是苏青珞非要退亲,自己又何必一定毁她清白? “胡说?”苏青珞眉梢微挑,“过往数年的账目我已经全部厘清,状纸已经递去顺天府,你这些年前后共计拿了我苏氏店铺十二万八千两银子,皆有证据,审案之时自见分晓。” 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十二万八千两银子,这二夫人也太贪心了吧? 拿个几千两也就算了,苏青珞平日可是还补贴着府里的,二夫人这么贪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二舅母放心,你拿走的都要还回来,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少算的。” 苏青珞继续道,“至于陆衍的事,阖府皆知,你否认得了吗?” 陆衡之此刻才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你于圣安寺害青珞之事亦有证据。当日我为保青珞清白,未曾将此事大肆宣扬,卷宗封存于顺天府内,随时可命人前去调阅,你无从狡辩。” 柳氏瘫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钱氏心道活该,看向老太太,不知道她会如何处置。 老太太神色已恢复如常,吩咐道:“月娥,你带人去搜明思的房间。” 众人皆在院子里等着,陆明思觉得阳光明明晒在身上,却很冷。 很快月娥便回来,的确在陆明思的房内搜出许多话本子。 采白也招了。 那药粉也找人验了,的确是烈性媚药无疑。 老太太顿了片刻,目光看向她,道:“明思,你上次心怀不轨,意图勾引衡之,证据确凿,我对你已是从轻发落,你却不知悔改,既如此——便去尼姑庵里待着吧。青灯古佛或许可以叫你收收心。” 陆明思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太太,眼泪直直滚落下来。 “您真是我的祖母吗?我是您嫡亲的孙女儿啊,您怎么忍心叫我去尼姑庵里,我才十六岁啊!”她似痛心疾首,“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才是您嫡亲的孙女儿,您却对苏青珞一直疼爱有加,对我则爱理不理?您怎能如此不公和偏心?” “若非你是我嫡亲的孙女儿,上回你已经死了。” 众人从未老太太用如此冷的语调说话,一时皆屏气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对青珞疼爱有加,那是因为青珞值得!青珞刚来京城时父母双亡,过得小心翼翼,我不过待她仔细些,她便晓得投桃报李,日日来问安,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可你呢?” 老太太看她的神色似十分失望。 “青珞来之前我待你如何?你是府里的大姑娘,妹妹们却要让着你,布匹首饰吃的玩的什么不是紧着你先挑?” “青珞刚来我不过多关心她些,你便心生怨怼,主动离我远了许多,连给我请安都三心二意,更别提其他。” “即便如此,我也未曾跟你计较,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给青珞的,哪样没有给你?” “可你呢?” 老太太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 “我对你的好你全不记得,稍微有些疏忽你便有所不满。你是我嫡亲的孙女儿,对我的关心却远不如一个外孙女儿,我又凭什么非得疼爱你?” 陆明思何曾这样当面被人斥责过。 她一时又羞又恼又恨,低着头将指甲掐进肉里,浑身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老太太深深叹一口气:“来人,把大姑娘关回去听候发落——至于柳氏,三番五次要害青珞,这种蛇蝎心肠的媳妇儿我们家也不敢要,等二老爷回来,叫他来我这儿一趟把休书写了,否则就别再认我这个母亲!” 众人皆是一震。 老太太手段一向怀柔,就是苏青珞自己也没想到她今日会如此干脆,一时感激又震惊。 柳氏忽然笑起来,笑容有些渗人:“就凭你想休我?简直做梦。我爹可是礼部侍郎,太子门下的人,你们陆家想要休我绝无可能。” 耳边传来一个极淡的声音。 “是么?” 陆衡之语气里有种轻飘飘的不可一世,仿佛这事对他来说不过捏死一只蚂蚁。 柳氏原本的满满自信在听到这两个字时轰然倒塌。 第153章 哄你睡 老太太不再多言,命人将母女俩拖下去,却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捂着心口喘息。 苏青珞忙冲过去扶住她胳膊,当机立断吩咐:“拿参片来!” 老太太含住参片,片刻后终于缓过来,摆手道:“不妨事。” 苏青珞心有余悸握住她的手:“我这就命人请宋太医过来。” 她手心一片冷汗,根本不敢想老太太若是因此出事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却仿佛明白她此刻内心所想,慢慢道:“你放心,外祖母岂是这么不经事的人?” 虽这么说,苏青珞还是担心。 直到宋太医过来把了脉说老太太的确无事,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宋太医走后,苏青珞单独陪着老太太,坐在床头,看她神色有些悲戚,不觉道:“外祖母,对不起……” 她忘了,再怎么说,柳氏也是外祖母的儿媳,陆明思也是她嫡亲的孙女儿,亲手处置了二人,怎么可能不伤心。 无论如何,应该先知会外祖母一声的。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柳氏我早晚要处置的,不是今日,也是以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明思毕竟是我孙女儿,还有你二舅舅……”她微微叹了口气,“外祖母难免要伤心几分。你二舅舅心是好的,只是糊涂,你莫要怪他才是。” 苏青珞点头:“青珞知道的。” “柳氏父亲无端复起,六皇子突然被封为齐王,只怕朝堂之上还有旁的风波。外祖母帮不上你别的忙,只能先替你肃清内宅。”她笑笑,“剩下的,就只有靠你自己和衡之了。” 永顺伯府也曾辉煌过,老太太历经风雨,所以才会一叶落而知秋,通过如今发生的一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推测朝局。 苏青珞又道:“外祖母放心,我相信三哥。” 老太太似是累极,轻轻颔首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等你二舅舅回来,我会叫他写休书的。” 苏青珞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转身离开。 * 回到房间后,玉竹正直直在地上跪着。 她一看见苏青珞便磕了个头,低声道:“夫人,奴婢有错,不该去大姑娘那儿。” 她不否认是曾经对大人有过好感。 毕竟那样光风霁月谪仙般的人物,谁会不喜欢呢? 谁又没少女怀春过呢? 甚至大人这次回来,她一颗心还有些小鹿乱撞。 只是这好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陆衡之那晚指着苏青珞温柔地问她“你家夫人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时,她心里乱撞了好久的小鹿忽然就停了下来。 那一晚,她睡了许多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醒来后,整个人都轻松许多,仿佛压在心底的大石倏地消失不见。 睡醒了唇角还忍不住弯了弯,心情忽然就变成了—— 大人跟夫人好般配啊,他看夫人的眼神,他抱夫人了,哇塞,这是我这个还没嫁人的少女能看的吗? 没想到隔天采白就来找她。 大约七八天后,陆明思便按捺不住撺掇她给陆衡之下药。 她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回来告诉夫人。 夫人并未责怪她,只是眼波流转,乌沉沉的眼珠看向她,平声道:“那便将计就计吧,劳烦你这几日多往大人那里跑一跑。” 大人有什么好看的。 她只想看大人跟夫人在一起的时候。 但又觉得能为夫人做事,勉为其难装得很开心的样子,果然骗过了陆明思。 苏青珞含笑伸手将玉竹扶起来。 “你这丫头,这次立了功,赏你都来不及,哪儿来的错处。” 玉竹也笑起来,活泼道:“奴婢其实本来第二天就不打算再去的,但……” “但什么?” 玉竹轻咳一声,“有一说一,大姑娘那儿的话本子还……挺好看的。”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 玉竹有点害臊地红了脸。 然后看见苏青珞对她眨了眨眼,悄声说:“我这儿也有,只多不少,一会儿拿给你看。” “真的吗?”玉竹欢呼一声,“那可太好了。夫人平日藏得可真好,我都不知道在哪儿。” 苏青珞笑笑,亲自从一个箱笼底翻出两本递给她,悄悄说:“看完再来换别的。” 玉竹抱进话本子,郑重点头,猫着腰走到门口,看左右无人才一路小跑回了自己房间。 打开一看,怪不得她不知道,封面写的竟然是地方志三个字,真的是长见识了。 夫人还怪会伪装的。 送走玉竹,紫鸢给苏青珞倒了杯热茶,方道:“吓死奴婢了,奴婢看着玉竹这几日就不对劲,差点以为……还是夫人厉害!” “是还不错。”苏青珞接过茶水美滋滋抿了口,“不告诉你是怕万一节外生枝,你别往心里去。” 紫鸢点头:“奴婢明白。” * 陆明思被禁足在房内,有丫鬟婆子看管着。 采白和熟悉的小丫鬟都被带走,她身边竟无人可用。 那个老货—— 竟真的明天一早就要送她去尼姑庵。 她气得将桌上的茶碗全部摔碎。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了,她还年轻,绝不能一辈子蹉跎在尼姑庵里。 她下定决心,目光泛着冷意。 她拿起地上的碎瓷片,横在自己脖子上,道:“我要见母亲。” 看管她的婆子顿时慌了:“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快放下。” 陆明思声音微冷:“我明日便要离府,我们母女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若今晚见不到母亲,我便是死又何妨?” 老太太身子不适,婆子立刻去回了大夫人钱氏。 钱氏这会儿倒有几分可怜她们母女:“明思是个好苗子,可惜被教歪了。罢了,就让她们见一见吧。” 陆明思微闭了眼,手上瓷片跌落在地。 终究还有机会。 还有。 * 入了夜,府中格外寂静。 苏青珞依偎在陆衡之怀里许久,久久无言。 白日的兴奋褪去后,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空旷的失落感。 原来大仇得报,也并非一件让人完全高兴的事,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 陆衡之低眉瞧她:“赢了柳氏,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苏青珞搂着他的腰,低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柳氏的样子——她向我招手,冲我笑得很开心,让我叫她二舅母,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如今这样……” “也没什么。”她闷声,“可能因为,我对柳氏曾经确实寄托过亲情,而且二舅舅毕竟护过我,所以我有些唏嘘罢了。” “夫人真是心软。”陆衡之一只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脖颈,眼眸微沉,“若是我,一定会将柳氏和陆明思千刀万剐。” 他声音冷极,搁在她脖颈上的那只手也倏地停下来,指尖也凉。 他很快察觉到了,怕吓到苏青珞,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 不想苏青珞缓缓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那我们中和一下,还挺般配的。” 陆衡之倏地笑了声,低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温柔的,细密的吻。 苏青珞给他亲得酥酥麻麻,忍不住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顺势就要脱她衣服,被她拦住。 陆衡之声音微哑:“怎么?” 苏青珞低声:“我不方便。” 他顿了顿,倒也没再说什么,自顾将手拿出来,在她肩膀处随意地拍了拍:“睡吧。” 苏青珞顿时有小脾气了。 “你好敷衍。” “以前你都能拍我一刻钟的,现在就拍两下。” “你就只是想跟我做那件事……” “……”陆衡之抽了抽嘴角,淡淡评价,“你这计谋用得不怎么样。” 苏青珞:“……” 但他手还是重新回到她肩膀慢慢地拍着,声音里也带着不自觉的宠溺:“行了,哄你睡。” 苏青珞一双水亮的眸子看向他:“不怎么样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心甘情愿哄我睡。” 陆衡之无声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第154章 她是不是在看我 苏青珞醒来时,陆衡之早上朝去了。 她看着身侧空空的床铺,想起昨晚在陆衡之轻哄下不知不觉睡着的情形,忍不住弯唇笑出声来。 直到玉竹进来,她才立刻收住笑容,佯装一本正经端庄温婉的模样。 玉竹伺候她穿戴洗漱,没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苏青珞抬眸向她看去,才发觉玉竹眼下都是乌青。 她摸了摸头上发簪,一面问:“你昨晚没睡好吗?” 玉竹又打个哈欠:“别提了夫人,早知道奴婢不认字反倒好了,昨天看您给的话本子看到半夜都舍不得放下,太好看了,比大姑娘那里的好看多了。不过为什么那个小姐死了书生要把她的骨灰就着酒喝,嘤,好变态,我好喜欢。” 苏青珞:“……” 好吧,就算是她的错。 她刚说完没多久,紫鸢也拎着食盒进来了,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看着她:“夫人,奴婢也想学认字,也想看话本子。” “……”苏青珞无语片刻,道,“让你帮着管账你都不学认字,为个话本子倒是很愿意下功夫。” 紫鸢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青珞也没指责她们,毕竟她自己也很爱看,只道:“学吧,让玉竹平日得空教你。” * 用过饭,苏青珞便预备练弓箭,毕竟冬狩就要到了,不求能出风头,但求不要丢人。 箭靶在庭院中摆好,仇广一身黑衣,面容冷肃地站在距离苏青珞两步之遥的地方。 “夫人双脚一前一后,左手持弓,右手持剑,拉弓弦的时候动作要轻……” “我先射一箭给夫人示范一下。” 仇广一箭正中靶心,干净利落。 “好,接下来您可以射一箭试试,也不用紧张,第一次射箭射不中也是常事——” 话音还未落,箭已经“嗖”一声射了出去。 这一箭直直劈开仇广先前那支箭,稳稳地射入靶心。 仇广愣住。 反应过来后,他面无表情道:“原来夫人以前练过,又何必消遣小的。” 苏青珞细声细语道:“没、没有啊……” 仇广这才发觉,苏青珞看上去比他还迷茫震惊几分:“我是直接射穿了你的箭吗?” 仇广:“对。” 苏青珞看了看手中的弓,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射箭天才?” “……”仇广,“再来。” 苏青珞信心满满,目光锐利,微眯双眼,准备射出射箭天才般的下一箭。 拉弓松手。 “嗖”的一声,箭掉落在地。 苏青珞:“……” 怎么跟上回不一样?奇怪,她步骤都是一样的啊。 仇广了然道:“原来是凑巧。但总体来说,夫人天分还算不错。” 苏青珞有些遗憾:“好吧。” 练了半个时辰的弓箭,手都勒疼了,胳膊也酸得要命。 忽然有个陆府的小丫鬟过来禀告,陆府大门外来了个四十多岁的婆子想见她,说是从金陵本家过来的,姓梅。 苏青珞顿时一喜:“是梅妈妈,紫鸢快去请进来。” 她想了想,放下弓箭,“我亲自去。” 她也来不及换衣服,只净了手,便跟紫鸢快步朝垂花门走去。 梅妈妈还不知道她搬到了西府,所以在陆府门口等他。 过了垂花门,穿过长廊,快到陆府大门口时她突然看到陆衍,脚步一滞。 他似是也要出门,这时刚回来,看到她时也停住了脚步,目光朝她看来。 苏青珞不觉微微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好像昨日那股唏嘘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有时候她想,人与人之间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不能好好相处呢。 如果柳氏和陆衍真的用心待她,无论如何,她都会把他们当成亲人的。 但她知道,这都是她过于天真的想法。 而这些过分的天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她自己抹掉了。 人总归都是要长大的。 她转头,决绝离开,没再看陆衍一眼。 她这因唏嘘而看的一眼落在陆衍眼中却变了味道。 陆衍心中漫过狂喜,手持玉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转头问小厮尚才:“她方才是不是在看我?” 尚才吓了一跳:“三少夫人是往过看了眼,但……” 但那一眼应该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眼,没别的意思啊。 陆衍笃定道:“她就是在看我,苏妹妹对我还是有情意的。” 尚才:“啊?” 他这个主子脑子好像总是不太清醒。 尚才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便道:“爷,程姑娘还在等着您,咱们还得去铺子里取镯子,得走了。” 陆衍“嗯”一声,走出大门,恰好同苏青珞一行人擦肩而过。 这一回,苏青珞没再看他。 陆衍却看她的背影许久,直到她消失在长廊尽头。 尚才又轻咳两声,他才转身进了马车。 即便在马车里,也有几分心猿意马。 尚才是陆佑半年前特意派到陆衍身边看着他的,以为跟着他能有个好前程,结果跟了半年发现这位是个拎不清的。 此刻看出他内心所想,尚才不觉道:“爷,三少夫人跟三爷鹣鲽情深,应当没有旁的意思。” “你不懂。”陆衍看着手里的折扇道,“她喜欢了我很久的,应当也是放不下我。” 尚才:“?” “她之所以出手对付娘亲和明思,可能也是因为我。” 尚才:“……???” 第155章 平日你净欺负我 苏青珞扶着梅妈妈进了屋。 梅妈妈身形偏瘦,干净利落,跟七年前相比,脸上有了皱纹,头上也生出了银丝。 两人在门口见面时便没忍住红了眼。 梅妈妈将提篮搁在梨花木桌上,道:“几个月前我来过陆府一趟,谁知这么不凑巧姐儿你去江南了,早知如此我也不急着上京了,咱们在老家见见多好。” 苏青珞内心有些激动:“谁说不是,我回到金陵想见见妈妈,结果谈管家说您来了京城,好在这回终于见到了。” 紫鸢给梅妈妈倒了碗茶,苏青珞忙道:“妈妈先喝口茶暖暖,在外头等了挺久吧?” “不久。”梅妈妈仔细瞧她许久,想去搂她,又怕不妥当,手在半空停了停,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我的姐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七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我方才一下子都不敢认……” 苏青珞忍住泪意,主动像小时候那样靠进她怀里。 真是奇怪。 七年的时间好像在她们中间消失了似的,这样抱着梅妈妈,心里还是很久之前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 她记得小时候发烧不肯喝药,母亲恰好随父亲出门行商。 梅妈妈哄她喝药,她不肯,任梅妈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喝一两口。 梅妈妈却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去热那碗药,一碗药喝完竟热了七八回。 后来到了京城,她知道她没资格再不喝药了。 生病时便一直想着以前梅妈妈哄她的话,一口气将药灌入口中。 梅妈妈见她像小时候一样靠过来,眼泪不觉抹得更厉害。 想起当年那个孤身前往金陵的十岁小女孩,在船头眼泪汪汪地同她挥手道别,一时心里难受又愧疚。 这些年她无数次后悔过,应该跟着小姐一起上京的。 可是儿媳妇刚生了孩子,她实在丢不开手。 她抬手摸了摸苏青珞的头发,含笑说:“好了,不哭了,好在菩萨保佑,姐儿你健健康康,又嫁了个好夫婿,连妈妈都听说姑爷是如何疼你的了。” 苏青珞微笑着轻轻颔首:“妈妈今日留下吃饭吧,我叫人多加几个菜。” “那是,我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吃姑娘一顿饭再走。” 梅妈妈笑着擦干净眼泪,指了指桌上的篮子,“红泥腌制的鸭蛋,我来前几日特意腌的,时间刚刚好。” 苏青珞忙嘱咐紫鸢:“我最爱吃这个,难为妈妈还想着。快吩咐厨房一会儿煮几个摆上。” 又问梅妈妈这几年如何。 梅妈妈笑道:“好啊,能不好吗?姑娘又给我脱了奴籍,又赏了几百两银子,供哥儿读书,养活孙子,就是如今都还没花完呢。” 苏青珞又问梅妈妈如今住在哪儿,在做什么活计。 “住在郊外,毕竟京里房子实在太贵。”梅妈妈实话实说。 “手上倒是没什么活计,只是看着孙子,现如今孙子也大了,用不着老婆子了。我这次来除了看看姑娘,也想着姑娘若是用得上我,我就再为姑娘效力几年,若是姑娘用不上老婆子,等儿子考完试,老婆子就再找个活计。” 梅妈妈一向是个极爽利坦荡的人,有什么便说什么。 当年苏青珞问梅妈妈要不要同她上京,梅妈妈当时就给她跪下了,含泪说请姑娘原谅她的私心,她实在放心不下家里刚出生的小孙子和产后失血过多的儿媳。 但梅妈妈还是连夜给她缝制了好几件衣裳鞋袜,叫她带去京城穿,熬得眼睛都红了。 后来几年每年还托人捎些她亲手做的衣物来,从没忘了她。 这样的人绝不会害她,留在身边也放心。 苏青珞于是笑笑说:“用得上,妈妈还来伺候我便是。” 她隐约记得,梅妈妈是调理女人身子的好手。 当初她就是怕儿媳妇有个万一,才要亲自看着。 母亲当年之所以会选她当乳母,也是想让她一辈子跟着自己,等成亲后照拂自己的身子。 陆衡之从宫里回来时一向是下午,苏青珞便没等他用饭。 谁知刚动筷子,便听到门外小丫鬟喊:“大人回来了。” 陆衡之一袭绯色官袍,披着黑色披风,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从容迈步进来。 他解开披风往里看了眼,淡声问:“谁来了。” 苏青珞忙迎上去接过披风,说:“是打小照顾我的乳母梅妈妈,咱们去金陵时我还想见她没见到,你记得吗?” 她一双眼里含着一种很是亲切的笑意。 陆衡之鲜少见她这样笑,愉悦,放松,亦或者因为发自内心的信任。 只有在真正的熟悉的亲人面前,才会如此。 陆衡之不觉怔了一瞬。 听见梅妈妈道:“这便是首辅大人吧,老婆子参见大人。” 梅妈妈说着便要下跪,却被陆衡之伸手拦住。 陆衡之温声道:“夫人的乳母也算是我半个长辈,不必多礼。” 梅妈妈微微一愣。 他方才进来时整个人浑身自然而然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感觉,说话声也冷,叫人听起来一下子便紧张起来,还以为会是个难伺候的主。 没想到竟是这样和善的一个人。 梅妈妈不觉笑眯眯看了苏青珞一眼,道:“多谢大人,那老婆子便厚脸皮一回,不跪了。” 苏青珞自是知道陆衡之是给她脸面才会如此,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才同梅妈妈道:“理应如此,快坐下一同用饭吧。” 三人坐下,苏青珞看陆衡之袖口微翻,伸手替他理了理,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皇后病了,陛下免了今日的议事。” 陆衡之看她一眼,“平日里不见你这么服侍我,梅妈妈来了你倒献起殷勤来了,怎么?我平日的面子不够大?” 怎么当着梅妈妈的面逗她。 苏青珞嗔怪地看他一眼,她哪有不贤惠了,成婚后他的衣服哪件没经她的手? 陆衡之得寸进尺道:“难道不是么?平日里你净欺负我,梅妈妈来了,可有替我撑腰的了。” 苏青珞:“……” 她用胳膊肘使劲儿戳他一下,那意思叫他闭嘴。 陆衡之转头看向梅妈妈:“您看她——” 完全是告状的语气。 苏青珞:“……” 梅妈妈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以后若是青珞再欺负你,我替你撑腰。” 苏青珞忍不住道:“不是,您到底是谁的乳母?” 陆衡之含笑道:“多谢梅妈妈。” 又特意用闲置的筷子夹了一块火腿放入梅妈妈碗里,“您尝尝这个,很鲜。” 梅妈妈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好,多谢大人。” 这热络的样子,好像她才是那个外人。 “夫人也吃。”陆衡之将一小个鸡汁包子放入她面前的小盘子里,“一会儿还有事要忙。” “……” 苏青珞倏地红了脸,低头闷声吃饭。 狗男人,肯定是故意的。 第156章 惊鸿一瞥 梅妈妈听陆衡之说一会儿有事,吃了饭便要告辞。 苏青珞拉住她:“别听他瞎说,没什么要紧事,我都还没跟您好好说说话呢。” 梅妈妈笑说:“我今日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便来夫人身前,到时候夫人想说多少话我都陪着,可好?” 苏青珞抿唇,虽说如此,总归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陆衡之走过来,伸手搂住她的腰:“走吧,我同你一起送送梅妈妈。” 当着梅妈妈,苏青珞想推开他,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低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梅妈妈是过来人,什么不知道。” 苏青珞拗不过他,只好半推半就。 * 姜嬷嬷得知厨房那头临时要出去采买新鲜的鱼,便问谁来了。 回话的人说是夫人原先在金陵的奶娘。 毕竟是夫人的乳母,姜嬷嬷便想着过来看看,带着绿梅进了夫人院子才知道,陆衡之竟亲自陪着苏青珞送那乳母出门。 姜嬷嬷心里不觉漫上几分酸意:“大人还挺给她脸面。” “何止呢。”一个小丫鬟道,“听玉竹姐姐说用饭时咱们大人还亲自给梅妈妈布菜,还开玩笑说以后被夫人欺负了要找梅妈妈替他做主呢。” 姜嬷嬷愣住:“他们一起用的饭?” 小丫鬟:“是啊。” 姜嬷嬷胸口堵着一口气,转身往外走,绿梅忙跟上去。 回到院子里,姜嬷嬷忍不住道:“我被接来府里后都没跟衡之一起用过饭,她脸面倒是大。” 这夫人怎么当的家,这么给一个乳母脸面。 衡之也真是,就由着她闹。 绿梅少不得安慰她一番。 * 送完梅妈妈回到房内,陆衡之便放下了窗户,抬手叫人都出去,还特意闩上了门。 苏青珞红着脸道:“还是白天,你……” 陆衡之“嗯”一声,声音有些哑,“今晚我要去宫里当值。” “那明晚……唔……” 他吻住了她的耳垂,“好些日子没要你了。” 也没有好些日子吧。 苏青珞一面回忆上次是什么时候,一面又想着他今日的确给足她面子,便任由他脱掉了自己的衣裙。 白皙嫩滑的肩膀露在外头,微微有些凉,下一瞬便被火热的唇吻住。 大白天的丫鬟们都在外头,她也不敢出声,但这刻意压抑的喘息声反而叫陆衡之愈发欲罢不能,用尽手段哄她出声。 苏青珞受不了,最后一口咬在他肩头。 房间外院子里几个洒扫的小丫鬟面面相觑,手里拿着笤帚边扫边脸红,心想要不要等大人走了再扫。 紫鸢见惯了的,十分镇定,挥手叫她们下退下。 小丫鬟们忙不迭告退了。 玉竹倒还有些脸红,也兴奋,低声对紫鸢道:“原来话本子里写的都是真的,等我今晚回去指给姐姐看。” 紫鸢红着脸“呸”了声,“谁要看?” 不慎对上宋闻视线,脸更红了,立刻挪开目光。 宋闻近日开了窍,隐约也明白些什么,亦是有些脸红。 几个人正守在门口,忽然一个小丫鬟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紫鸢姐姐,陆府的四爷来了,在院子门口等着,说是想见夫人一面,替他妹妹求求情。” 求情?他还真有脸来啊。 紫鸢冷声道:“他来有什么好禀报的,就说夫人正在午睡,没空见他。” 小丫鬟还不知这里头的深浅,也不敢拿主意,听紫鸢这么一说忙去回话。 * 陆衍临出门前对苏青珞的惊鸿一瞥让他连见程秀时都仍旧心不在焉。 包厢里开着窗户,程秀暗示他自己有些冷,他都没什么动作,只微笑着让人送来了汤婆子。 程秀同他定亲前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什么陆衍举止孟浪,跟母家表妹有牵扯之类的。 但,他现在明明很斯文规矩啊。 她都那样暗示了,他也没对她怎么样,可见传言有多假。 程秀心里愈发喜欢他,忍不住上前道:“我再给陆哥哥添杯茶。” 她走到他身边,特意贴近他几分,替他添好了茶,然后大着胆子手往前一碰,茶碗便翻在桌上。 她“哎呀”一声,忙用帕子去擦桌面,“陆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陆衍稍稍回神,温声道:“无妨,叫丫鬟来收拾便好。” 程秀点点头,茶水流在地上,她转身离开时脚下一滑。 其实这点力道她完全支撑得住,但不知为什么,却放任自己倒在了陆衍的身上,心跳一时也加快几分。 陆衍顺势扶住她肩膀。 “没事吧?” “没事的。”她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他。 “那就好。”陆衍预备松开她,却察觉到她的身子靠在他胸前近了近。 陆衍方低头看她一眼。 程秀含羞带怯看着他,大着胆子道:“好不容易见一面,你难道不……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喜欢我?” 陆衍笑了下。 他不算特别主动的人,但既送上门,便没有不要的道理。 他伸手一拉,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低头看着她问:“喜欢我?” 少女一双眸子露出几分痴缠,低低“嗯”了声。 从许多年前,上元节那晚见过他一面后,就一直想着他了,好似入了魔。 陆衍轻笑了声,就这么将手探入了她衣领。 程秀登时一慌。 她…… 她只是想跟他抱一抱,最多亲一亲,他怎会如此直接? 她身子僵硬,陆衍察觉到了,便问:“不喜欢?” “没、没有不喜欢。”程秀轻轻闭上了眼,这是她喜欢了那样久的人,无论他做什么,她都是喜欢的。 陆衍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此时此刻,脑海里竟然全是苏青珞的模样。 程秀微微咬唇,想回头看他一眼,却听他道:“转过去。” 他温声,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转过去。” 声音温润,似是诱哄。 程秀便听话地转回去,手撑住那张圆桌,轻轻闭上了眼睛。 毕竟是贵女,他也不敢太过放肆,略略纾解后便将人抱回座位,低声道歉:“都是我不好。” 程秀轻轻抱住他,摇了摇头。 陆衍:“我送你回去。” 程秀红着脸点点头,出来是挺久了。 临上马车前,陆衍又看着她道:“明思的事……” “你放心,我会找机会的。” 陆衍又点了点头,嘱咐她路上小心。 程秀上了马车,脸红许久后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陆衍好像没有亲她。 为什么? 陆衍都对她那样了,为什么不亲她? 回到府中,陆衍漫不经心用了饭,脑海里一直在想苏青珞当初的模样。 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对她下手呢? 也不能怪自己,当初她跟自己定亲时都没长开。 倒是跟陆衡之成亲后,她连腰肢似是都软了几分。 那双眼睛也带着说不尽的媚意。 今早不过一眼,就叫他入了迷。 她也是想着他的吧。 成了亲的女人,难免对男人的身子更贪恋些。 陆衍想着,便起身来了两府之间的垂花门,站了片刻后,抬步走了进去。 第157章 再度教训 尚才都给这位爷跪下了,劝不住,陆衍一定要试试。 他甚至道:“你说得对,苏妹妹与三爷的确鹣鲽情深,但她应该也想跟我试试。否则不会那么看我,也不会将旧事翻出来。” 说到这儿,他眼里染上兴奋之色,“没错,她就是想要我来求她。” 尚才:“?” 这位爷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 他不想被老爷打断腿啊。 算了,三少夫人向来懂规矩知分寸,一定不会乱来。 这位爷非要去碰钉子,那便去碰碰吧。 一过来,果然三少夫人说在午睡,不见客。 尚才松一口气,刚要劝他回去,便听他自言自语道:“是了,她要考验我,那我们便在此等等吧。” 尚才:“???” 他能另外谋个差事吗? 陆衍在院外等了许久。 以前不是没等过苏青珞,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耐心、这么心甘情愿地等一个人。 等到柳氏的人过来请他去送陆明思,他都没挪动一步。 等了一个时辰,忽然听到院子里“吱”一声门开了。 陆衍立刻上前一步,想进院子,却被两个婆子拦住。 他忍不住朝里望了眼,一时惊住——出来的人竟然是陆衡之。 他一袭绯色官服,显然也瞧见了自己,扫过来的眼神极为淡漠。 他平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的吗?怎么会在家? 他虽然是对苏青珞起了心思但也不敢当着陆衡之的面乱来啊。 上次大冬天在雪地被罚跪两个时辰的事还心有余悸。 陆衍顿时脸色一慌,吓得掉头便走。 刚走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站住。” 陆衍顿时一僵,却不受控地停住脚步,腿还有些打颤。 陆衡之慢慢走到他身后,理了理身上玉带。 陆衍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蔷薇露香气,心中浮起一种说不出的嫉妒之意。 竟也忽然间没那么害怕了。 他回头。 陆衡之似笑非笑看着他:“四弟过来,有事?” 陆衍深吸一口气,道:“是,我想来求求苏——” 他顿一下,虽不愿意,却改了口,“求三嫂通融通融,放过母亲和明思。” 这借口十分巧妙,就是陆衡之应当也说不出什么。 陆衡之看他,目光很静。 陆衍一开始还能勉力镇定,后来却忍不住开始额头冒汗。 就在他几乎快要站不住的时候,陆衡之终于开口。 “求她?” 他那双眼却冷极。 “你母亲贪墨青珞银子,欲毁她清白的时候你有没有求你母亲通融?” “你妹妹三番五次想破坏我们夫妇情分的时候你没有叫她通融?” 陆衍一顿。 “还有你——”陆衡之道,“你起先对她无心却又图她嫁妆,假情假意诱骗她同你定亲后与旁人缠在一起。又在她同我成婚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冷笑一声,“你哪里来的脸敢跑到我们的府上来求她?” 陆衍用衣袖擦掉额头的汗,声音也有些慌:“没有,我对她并无旁的心思,我只是来——” 被陆衡之冷冷打断。 “仇广!” 仇广不知从哪儿出现。 陆衡之伸手抽出他腰间的剑,剑尖指向陆衍。 陆衍浑身颤抖,不觉连连后退。 陆衡之步步逼近,剑光一闪,便将他脖子上划了道轻轻的血痕。 他伸手一摸,吓得差点晕过去。 “我还真是高看你了。”陆衡之淡声道,“连承认都不敢,你还算是个男人?” 都是男人,陆衍方才眼神里那股热忱是什么他清楚得很。 他沉声:“去陆府门口跪上三天三夜,再有下次——” 他将剑尖抵在陆衍脖子上,“我不介意再背一个弑弟的名声。” 陆衍想起来,陆衡之当年可是真的亲手杀了亲叔叔的。 他吓得跌坐在地爬不起来,还是尚才立刻将他扶起来,给陆衡之行了个礼,扶着他离开了。 陆衡之将剑扔回仇广手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吩咐宋闻:“不许他再踏入府中一步。” 宋闻立刻道是。 陆衡之回头往院子里看了眼,目光柔和几分。 外头这么大动静,她大概都听到了。 他想了想,嘱咐宋闻:“去告诉夫人一声,外头的事她不用理,好好休息便是。” 宋闻忙跑回去,给紫鸢把话传到,又趁玉竹出去提热水的功夫,悄悄将方才没机会给她的簪子塞到她手里。 他俨然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也不敢看紫鸢神色,转身便跑。 紫鸢第一次接礼物,也不敢喊他,看有小丫鬟过来,立刻将木盒塞入袖中。 苏青珞沐浴过后,舒服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美美吃着切好的水果。 今晚终于要独守空房了,怎么好像还有些高兴。 正吃着,便听见外头动静。 她蹙眉,正要打发紫鸢去问是什么事儿,紫鸢便过来主动道:“四爷来找姑娘给他母亲和妹妹求情,被大人一顿骂走了。大人说了,让夫人不必理会,好好休息便是。” 陆衡之出了手,陆衍必定不会好过。 苏青珞点头,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 这狗男人,得到她之后待她越来越敷衍,连鸡汁包子都不给她做了。 她愤愤道:“吩咐厨房晚上再蒸点儿鸡汁包子来。” 紫鸢道是,心里却有些纳闷,夫人怎么这么爱吃鸡汁包子? 中午刚吃过,晚上又要吃? 不过好像夫人中午就吃了一个鸡汁包子,可能没够? * 毕竟是陆佑唯一的女儿。 陆佑虽心痛难过地给了她一巴掌,骂她不知自爱,还是给她不少银钱和东西。 陆明思收拾了好几个包袱,被婆子带着含泪往外走。 沿路家里的仆人们都忍不住往过看。 陆明思内心浮起一种说不出的屈辱感,咬紧牙挺着身子往外走。 陆佑送她出门,一出来便看到陆衍被两个黑衣人看压着跪在门外。 身形单薄,衣衫微乱,脖子里还渗出几滴干涸的血迹。 他不觉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尚才不得不上前将来龙去脉低声跟陆佑说了。 陆佑一巴掌重重将尚才扇倒在地:“你怎么看的人?” 尚才跪在地上捂着脸,不敢说话。 陆佑两步来到陆衍面前,一脚踢在他肩膀上:“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离得近,陆明思自然也听到了。 还真是狼狈呢。 他们一家人。 她拜别陆佑,看了眼面前的永顺伯府牌匾,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车帘被风掀起,映入眼帘的是“陆宅”二字。 底下一道绯红而挺拔的身影。 似松柏覆雪。 她狠狠将指甲嵌进肉里,突然忍不住掀开车帘,冲外头大喊:“陆衡之,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叫你后悔!” 男人回头看她一眼,却好似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然后面无表情转开目光。 完完全全的漠视。 她一定会叫他后悔。 她一定会风光回府。 很快,很快。 第158章 我何错之有 梅妈妈隔日一早便雇了辆驴车,带着包袱来了府中。 安顿下来后,她自是先陪苏青珞说了一上午的话。 快到中午时,梅妈妈才低声问:“你跟大人成婚快一年了吧?” 苏青珞明白她意思,害羞地点了点头:“可惜还没动静。” 生个孩子,会像陆衡之多些,还是会像她多些呢,她心里十分期待。 梅妈妈道:“夫人还年轻,不用急,这事也讲究缘分,我来替夫人把把脉。” 苏青珞点头,将手伸过去。 梅妈妈神色渐渐有些严肃。 苏青珞一颗心提起来,不觉问:“我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吗?嬷嬷不妨直说。” 梅妈妈昨日看她脸色便怕她身子有什么不妥,所以才急着收拾东西今日一早就过来。 她和蔼道:“无妨,夫人身子只是略微寒凉些,调理调理便无大碍。” 苏青珞松了口气:“那就好。” 梅妈妈起身,笑道:“我这就去写个单子,交给人去采买,今儿夫人就能吃上我炖的药盅。” 苏青珞一脸期待:“太好了,我还记得妈妈当年炖的燕窝,就是比旁人炖得好吃些。” 梅妈妈含笑道:“我再去给夫人炖。” 梅妈妈很快写了一长串单子,又特意誊抄一份,交给苏青珞。 “夫人留个底,将来也好心里有数。” 梅妈妈做事向来极周到的。 苏青珞接过扫了眼,上头列着北海胶、沙参、益母草、茯苓之类常见的补药,点头笑道,“一切全凭妈妈做主。” 单子到了姜嬷嬷手里,姜嬷嬷不认识字,让绿梅念给她听。 念了一长串还没念完,姜嬷嬷人都傻了:“这是夫人一个人要吃的?这吃得了吗?” “而且这么多补药下去正常人受得了吗?她那个乳母确定是稳妥的吗?” 姜嬷嬷这些年节俭惯了,加上昨日对苏青珞厚待梅妈妈不满,便将这话直接说了出来。 厨房上的人听着,也不敢多话。 但姜嬷嬷也不敢驳苏青珞面子,抱怨完后,还是叫人照着单子采买。 等人走了,姜嬷嬷才没好气道:“她那个乳母倒是会笼络人心,第一天进来就这么大张旗鼓,倒是生怕自己无用武之地。” 倒是绿梅凝神想了片刻,问:“嬷嬷,夫人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吗?这么多药是做什么的?” 姜嬷嬷双手一拍:“我差点忘了,这益母草、北海胶可都是滋阴暖人的药,这夫人进门也快一年了,一点动静都没,该不会……” 绿梅先是一惊,尔后脸上却忍不住泛出喜色来。 姜嬷嬷思忖片刻,道:“咱们再看看情况,若夫人真在子嗣上有困难,少不得要把你给大人的。” 绿梅忙道:“嬷嬷,您可别乱说。” 姜嬷嬷:“我心里有数,这么多年你跟着我一个老婆子,委屈你了。我无儿无女,安置好你我就是入土也放心了。” * 皇后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为表孝心,太子亲自带着娶进门不到一年的太子妃孟青瑛去万寿寺为皇后祈福三日。 但谁也知道,这病是心病。 自王良翰被抄家流放后,太子如断一臂,王家旁支更是人人自危,树还未倒已有猢狲散去之势。 祈福结束后当晚太子并未去太子妃处,独自在禅房里静坐。 门口自是有人守着,但不妨碍程秀带着丫鬟进去。 程秀的姐姐是太子侧妃,在太子面前极有脸面。 程秀带着丫鬟行完礼,低声道:“这就是我跟姐夫说的,想见您的人。” 太子见两人进来,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那丫鬟身上。 脸长得倒还可以,是他喜欢的模样,仿佛之前在哪儿见过。 太子对程秀点头:“你先出去。” 程秀看了陆明思一眼,立刻退了出去。 陆明思心里也是紧张的,胜败全在次日。 她心跳加速,听见太子的声音:“抬头。” 她慢慢抬起头。 太子谢廷章年近三十,长相还算端庄,只是略微有些胖,显得油腻。 之前的某次宴会上,太子是对她示好过的,只是她当时一心想找个俊逸郎君,对这示好只当没看到。 太子身边莺莺燕燕又何其多,转眼便忘了她。 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需要匍匐在这个曾经嫌弃自己的人脚下,求得他的欢心。 她深吸一口气,拜倒在地:“臣女仰慕太子殿下已久,若有幸服侍,陆家二房和柳家将奉殿下为主,绝不背叛。” 陆家二房倒没什么所谓。 礼部老尚书卧病在床,柳正诚虽是侍郎如今却掌管着礼部,又得圣心,虽说也算是他的人,但怎么也不如姻亲来得实在。 何况是来人自己送上门。 太子饶有趣味地匍匐在地的女子,走到她面前,淡声:“跪好。” 陆明思连忙跪直身体。 太子又往前一步,腰间的玉坠几乎碰到她脸上。 他声音也带着几分玩弄的意味:“叫我瞧瞧你的本事。” 简直屈辱。 程秀倒在地上,衣衫凌乱,只觉得自己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个床上的玩意儿。 太子整了整衣衫,似意犹未尽:“虽然青涩但确实滋味不错,回去等消息吧。” 程秀双手指甲紧紧嵌进掌心的肉里,起身跪谢。 苏青珞,今日之耻我必千百倍报在你身上! * 屋子里闷着一股浓重的药气。 老太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陆佑仍直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不动笔。 老太太沉声问:“你可想好了,宁愿跟我绝了母子情分,也不打算休了柳氏?” 陆佑微闭了双眼,道:“这次的事是明思有错不假,但柳氏最多不过是张罗人过去看看而已,何至于被休戚?何况她才回来几天?儿子实在不能狠心。” 她这个儿子,就是心软,拎不清。 女人枕边风一吹,他就没了主意。 老太太看着他道:“你若不休柳氏,那青珞的十几万两银子总是要还的,青珞已写了状子,顺天府很快就会来拿人。” 陆佑:“儿子会亲自去求青珞高抬贵手。” 老太太将药碗重重一搁,道:“既然如此,你我母子情分就到此为止吧,此后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陆佑霍然一震:“母亲?!” 老太太不再看他:“你下去吧,往后也不用过来问安了。” 不孝是何等大的一顶帽子,陆佑必定不能接。 但此刻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他也不能硬来,只能以后徐徐图之。 他扣了三个响头,出了老太太院子便往西府里去。 苏青珞正美滋滋吃着梅妈妈炖的药膳,紫鸢过来禀报说二老爷来了。 她忙将东西撤了叫人将陆佑请进来。 陆佑一进门苏青珞便对他行了个礼,热络道:“二舅舅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上茶。” 陆佑看她眼神微冷:“不必了,我来是有事同你说。” 他来者不善,苏青珞微微笑道:“二舅舅请吩咐。” 陆佑语气冷沉:“你三番五次害我家破人亡,也罢,我不同你追究。” 他长袖一甩,“只希望你看在当日我接你回京城路上差点丧命的份儿上,这次放过你二舅母,免了她欠你的那些银两。” 苏青珞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 她抬眸望着陆佑,慢慢道:“究竟是我三番五次害得二舅舅家破人亡?还是二舅母三番五次害得我差点丧命?圣安寺的事证据确凿,舅舅需要再看一次卷宗吗?” 陆佑高声道:“那不都是上次的事了吗?上次你二舅母做错了事,她已经得到了惩罚,去庄子上住了近一年的时间还不够吗?”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你为什么又翻出来依依不饶?” “这次你二舅母做的事无伤大雅吧?衡之就是纳个妾又能如何?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还有——当年你当着全族上下的面跟陆衍退亲叫我丢尽脸面,我可有说一句重话?你不要不知好歹!”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从她退亲开始,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就已经开始责怪她。 苏青珞仿佛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原来越远,却无力将他拉回。 片刻后,苏青珞冷笑一声,道:“事情的确已经过去,我先前也放过了二舅母,可是结果呢?二舅母是怎么报答我的?” “我的宽容大度换来的就是她一次又一次对我的伤害吗?”她冷冷看着陆佑,“那我又何必再对她宽容?” “既然纳妾无伤大雅,二舅母为何这么多年都未主动给二舅舅几个妾室生几个孩子为陆家开枝散叶?” “怎么,难道只有旁人三妻四妾是常事,轮到自己便百般不行?” 陆佑哑口无言。 苏青珞步步紧逼,又道:“陆衍与人有染在先,我退婚在后,错的人是陆衍,让二舅舅丢尽脸面的人也是陆衍,我何错之有?” 苏青珞声音冷到极点,“至于二舅舅你——不先去问罪魁祸首的错却不分青红皂白来怪罪我,这就是你对我的疼爱吗?” 陆佑脸色一变。 第159章 变态么 屋内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陆佑心里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因为知道苏青珞说的是实话。 片刻后,他才叹了口气道:“青珞,做人要大度,何况你手里有那么多银子,你二舅母用一点怎么了?” 苏青珞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从来不知道,陆佑是这样无耻的一个人。 他那么替柳氏说话,想必那些钱不仅柳氏用了,他也用了。 原来是这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青珞静静看他片刻,道:“我手里有银子,就要送给你们用吗?那么二舅舅——” “你书房里收集了那么多名家砚台,送我几方应当也不碍事吧?” 陆佑理直气壮道:“那怎么能一样,砚台是我的心爱之物,是我辛辛苦苦收集来的——” 声音被苏青珞高声打断:“我手里的银子是我故去的父母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给我的!给我这个他们最爱的女儿用的,不是用来满足你们的私欲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陆佑:“二舅舅,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金陵见面的场景吗?” 陆佑不料她突然说起这个,一时一怔。 那时她不过十岁。 他听闻妹妹、妹夫皆去世的消息忙带人一路赶过去,看见她站门口,身后虽然几十个家仆,却格外形单影只。 他控制不住自己,跑过去摸着她的头爱怜道:“你放心,二舅舅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好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记忆都有些模糊。 但当时悲戚的心情却还记得。 陆佑望着苏青珞微冷的面容,仿佛与当年那个孤零零的小女孩重叠。 他内心不禁泛起几分愧疚。 这愧疚好似一把盐,放入口中厉害得很,但抛进池塘里很快也不过就化了。 当时的承诺的确是真心,只是后来的事情的确也冲淡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道:“我自然记得,但是——” 再度被打断。 “二舅舅说得不错,你接我回京路上的确受了伤——”苏青珞话音一转,“但舅舅能不能告诉我,那一趟你拿了多少两银子?” 陆佑脸色发白:“你……” 这事在苏青珞心里藏了许久,她一直不愿意点出来。 但今日,她不得不说了。 “当日家里想去接我的人,恐怕不止是你吧。” 苏青珞语气平淡极了,“富贵险中求,二舅舅为银子自愿前去接我,也拿到了自己应得的那一份,伤是水寇砍的,也不是为我挡的,你日日将这个挂在嘴上挟恩图报,你凭什么呢?” 陆佑气的发抖:“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是你舅舅,你怎么能如此污蔑我?” 苏青珞语气仍旧无波无澜:“我是你外甥女儿,你们一家怎么能如此坑我?” 陆佑气得说不出话。 苏青珞看他片刻,突然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陆佑一怔。 苏青珞再次抬头,看他的眼神似失望至极:“二舅舅,从此以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吧。柳氏我不会放过,你们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奉陪到底。” * 这几日苏青珞都在忙着练箭。 一箭箭接连被射出去,或落在地上,或中在靶心。 苏青珞完全没有停歇,几乎忘了时间,忘了酸痛。 紫鸢忍不住上去劝慰:“我知道夫人心里难过……” “谁难过了?”苏青珞又狠又凶,“我明明是把那靶子当成柳氏和陆明思要弄死她们!!!” “……” 直到指节传来钻心的疼痛,苏青珞才停下,放下弓时发现弓弦上都沾染了血迹,变成红色。 紫鸢“哎呀”一声,连忙扶她进屋涂药,一面道,“大人回来该责罚奴婢没看好夫人了。” 苏青珞看她神色紧张,忍不住逗她道,“他要是敢罚你,我就罚宋闻。” 紫鸢:“???” 她跟宋闻是造了什么孽? 她抿唇,小声道:“不、不用了吧,这关宋闻什么事?” “好像是不关宋闻的事。”苏青珞看向她,“那我罚宋闻又关你什么事?” “……” 大意了。 紫鸢替苏青珞涂好金疮药,忍不住道:“夫人您真是的,怎么拿我取笑。” 苏青珞忍不住笑起来:“没笑你,只是想替你操心一下终身大事。” 紫鸢道:“您还是先操心操心一会儿大人回来怎么说您的手受伤的事吧,不然晚上又要——”她顿一下,“又要挨训了。” “……” 苏青珞语气突然严肃起来,“紫鸢,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决定尽快将你嫁出去。” 紫鸢:“……?” 一下午,苏青珞都沉浸在话本子里寻找怎么跟陆衡之解释的方法。 其实他也没有总训她吧,不就那么一两回。 而且她受伤了他肯定是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训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紫鸢这么一提,她突然有点心虚。 翻了半天话本子终于翻出点名堂,她在心里练习了好几遍。 陆衡之入了夜才回来,神色有些疲惫。 皇后病重,内阁几个人为礼部、吏部和督察院几个空缺出来职务吵得不可开交,吵到出宫前还未曾定下。 最后还是陆衡之撂挑子说明日再议,先行离开。 毕竟这几日都忙得怎么见苏青珞了。 结果一进门,他的小娇妻就扑进他怀里,抬起右手放到他眼前,声音娇媚。 “三哥,我今天练弓箭时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你看——” 陆衡之握住她掌心在灯下瞧了眼,纤纤玉指上两道血痕,已经有些微微发紫。 他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苏青珞道:“你不许凶我。” “也不许教训我。” “……” 陆衡之看她一眼,要训人的话刚到嘴边便又咽回去。 他平声:“是要你随便练练应付一下罢了,又不是考武状元,这么用功做什么?疼不疼?” 苏青珞眼巴巴看着他:“疼。” 她抬手,将手指放到他唇边:“你替我吹吹就不疼了。” 陆衡之轻笑了声。 他的夫人好像越来越会撒娇了。 他拉着她坐下,轻轻替她吹了吹指尖。 冰冰凉凉的气息落在指尖上,格外舒服。 苏青珞闭眼享受一面道:“我今日看的话本子里还有小姐受伤书生含住她指尖替她清理伤口的,好变——” “态”字还未说出口,指节处忽然一热。 陆衡之将她指尖含入口中,轻轻舔了舔。 苏青珞顿住。 陆衡之双眼漆黑如墨,薄唇微红,好似从冰里取出的樱桃一般。 他只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便松开她,淡声:“变态么?” 苏青珞:“……” 好变态,但是为什么她好像有点喜欢。 第160章 太子妃竟然亲自上门说亲 苏青珞心跳加快,呼吸变慢,稍稍推开他道:“你别乱来。” 陆衡之看她:“我以为你很喜欢。” 苏青珞红着脸推他:“我才不喜欢你快去洗漱更衣!” 陆衡之顺势握住她的手,想将她拉进怀里,她挣扎了一下,恰好炕上小桌子上一本书掉了下来。 陆衡之弯腰拾起。 苏青珞忙伸手去捂:“别看!” 然后已经来不及。 陆衡之将书往上一抬,抬眸扫一眼,突然觉得这上头的场景无比熟悉—— 「小姐含羞道:‘我不小心用针扎伤了自己,你看。’ 那书生心疼坏了,忙问:‘痛不痛?’ 小姐撒娇道:‘你替我吹吹就不痛了。’ 下一瞬,书生便含住小姐的指尖。」 苏青珞:“……” 尴尬。 现在就是非常的尴尬。 然后苏青珞就看到陆衡之的目光从那本书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正当她绞尽脑汁在想应该怎么解释的时候,陆衡之突然问:“你写的?” “……” “不是。” 陆衡之:“我料你也没这个本事。” 这淡淡的嘲讽的语气。 苏青珞立刻伸手将书抢回来。 陆衡之看了眼书的名字《地方志》,很好,他的夫人很会活学活用。 看苏青珞将书抱紧紧搂在怀里不敢抬头的模样,陆衡之轻嗤一声,放过了她,起身先去洗漱。 苏青珞松了口气,赶紧将书藏在了枕下。 这时紫鸢进来禀告:“夫人,定王妃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苏青珞反应片刻,才意识到是孟青黛给她寄来的信。 自从回京后都还没见过她。 听说谢廷玉身边光没名没分的丫鬟就十几个,也不知道孟姐姐这个王妃当得舒不舒心。 她打开信,却忍不住拧眉。 片刻后,嘴角泛起几分冷笑。 陆明思还真是找了个好靠山。 陆衡之换了里衣过来,看到她手里的信,问:“什么事?” 苏青珞将信递给他:“孟姐姐说太子要纳明思为侧妃。” 陆衡之草草扫了一眼,将信扔在一旁:“纳便纳吧,我正好一起收拾了。” 他说话声音极冷。 苏青珞一凛,不觉抬眸看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要连太子一起收拾? 真的可以扳倒太子吗? 陆衡之又为什么一定要扳倒太子?为什么他选择了谢廷玉? 苏青珞握住他的手,不觉问:“你跟太子……有仇么?” 陆衡之只是平声道:“太子不配为帝。” 苏青珞不觉一颤。 陆衡之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别担心,不会有事。” 苏青珞没再说什么,可能今天练箭太累,贴着他很快睡着了。 陆衡之预备灭掉蜡烛,但一起身便看到枕头边边露出书页一角。 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将那本书缓缓从枕下抽出来,翻开。 当朝首辅深更半夜看这种三流的话本子,想想都觉得离谱。 但他的确有点好奇,话本子后头写的是什么。 翻到方才那页,一路往后看。 「小姐害羞抽回指尖,娇声道:‘你……无耻。’ 书生:‘我叫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耻。’ 言罢,书生将小姐用力压在廊柱子上亲……」 “……” 简直没眼看。 陆衡之揉了揉额角,将书压回枕下。 苏青珞连梦里都在担心陆衡之。 第一次这么期待自己能做个梦,梦到将来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思便会有所梦,她真的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她冬狩拿了第一,被陛下下旨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而第二个梦里,一双明黄的鞋子在半空荡着,一路往上是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挂在房梁上。 苏青珞骤然清醒,额间全是汗水。 明黄色…… 当今只有圣上和太子可以穿明黄色。 自尽的人是太子。 这个信息太关键了,她得告诉陆衡之。 陆衡之早上朝去了。 苏青珞不敢耽搁,连忙起身,用完早饭后便去宫门外找宋闻。 相比之下,第一个梦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 上完朝回到阁内,陆衡之正仰头靠在椅背上,听着眼前二位阁老吵架。 手里拿出递补礼部尚书的名单,脑海里却莫名蹦出昨日看的话本子里的场景——我叫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耻——一时有些眼晕。 直到听见眼前人问:“不知首辅是什么意思?” 陆衡之一向将心思藏得很深,落定之前不会叫人猜出来。 所以其他内阁四人也弄不清他的想法。 陆衡之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没说话。 这时有个小太监过来禀告,说:“首辅大人,尊夫人来了,正在宫门口等着,您看要不要去见一见。” 苏青珞从没来宫外找过他,突然前来应当是有什么事。 陆衡之正好起身:“四位大人接着议,我去去便回。” 四次阁老齐齐点头,等他一出门,便忍不住一起八卦。 “是那位在杭州城被当成是妓子的夫人么?” “陆大人夫妻感情真是不错,简直是我等楷模……” 马车停在宫门口。 苏青珞第一次近距离,红色宫墙,黄色琉璃瓦,庄严气派,令人望而生畏。 远远地看到陆衡之从宫门口出来,一袭红衣,翩翩而来。 她不禁弯唇,掀开马车帘等他。 隔着老远,他目光跟她对上,就这么一直看着她走进来,撩开衣摆上了马车,将她搂进怀里。 “怎么忽然来了?” 他声音低哑。 不得不说,在忙公务时忽然看到她,真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身上沾染了冬日的寒气,苏青珞将汤婆子塞进他手里,回抱住他,低声道:“我做了个梦。” 陆衡之立刻一凛。 他警惕地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看,沉声吩咐道:“驾马,去打壶酒。” 宋闻忙道是。 马车行驶起来,陆衡之方才压低声音问她:“梦见了什么?” 苏青珞小声问:“太子身型是不是微胖?” “是。” “那应该没错了。”苏青珞抬眸看他,“太子自尽了。” 陆衡之深吸一口气,蹙眉:“自尽?怎么会?” 太子即便被断了臂膀,但他仍是嫡子,可以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何至于自尽? 即便是他,想到的最好办法也不过是能将太子幽禁。 苏青珞也怕被人听到,坐在他腿上,覆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像是因为一句什么话,我梦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听到他的内侍说——‘不过一句话,怎么就逼死了当今太子啊’——但具体,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陆衡之倏地一凛。 这是苏青珞第一次知道,他原来也会颤抖。 她连忙握住他的手:“三哥。” “没事。”他很快便恢复如常,“还有旁的吗?” 苏青珞摇了摇头。 陆衡之朝外吩咐道:“回宫。” 回去一路上,他虽然抱着她,却并未再说什么,显然一直在思索,苏青珞也就没有打扰他。 等到了宫门口,他亲了亲她额头,匆匆离去。 进了内阁,陆衡之便平声吩咐一个官员道:“我这大半年都不在京城,将先前封存的折子都找出来我看看,尤其关于太子那头的,不能大意。” * 苏青珞乘马车一路回府,快到门口时,车子却突然停住。 “怎么了?”紫鸢忙掀开车帘问。 小厮回禀道:“夫人,前头有仪仗挡住了队伍,说是太子妃来永顺伯府了。” 看来陆明思真的要嫁给太子了,只是能竟然能劳太子妃亲自上门说亲,她也未曾料到。 苏青珞面无表情吩咐:“那我们绕道吧。” 第161章 我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无耻 太子妃突然驾临永顺伯府,整个府中忙得人仰马翻。 连老太太都换了衣裳出来接驾。 最风光的自然是柳氏,太子妃亲自指明要她出来迎客,又说听闻陆家大小姐知书达理,特意来见见,谁知陆明思竟然不在,实在遗憾。 在场众人皆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走后,老太太不得不开口吩咐将陆明思接回府中。 离她出府都不到半月时间。 当天下午,陆明思便重新回到了府内。 苏青珞担心老太太身体,早上没来得及问安,估摸着老太太午睡醒了,也来了老太太院中,恰好碰到满面红光的柳氏和光鲜亮丽的陆明思。 柳氏挑战似的看着苏青珞,得意之色完全掩饰不住。 陆明思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深深的恨意,连藏都藏不住。 苏青珞没理会她们,径直进了房内。 一进来,果然看到老太太半躺在长椅上,一脸疲色。 “青珞来了。”老太太招手叫她过去。 苏青珞走过去坐到老太太身旁,柳氏母女也进来了。 柳氏欢喜道:“母亲,我就说明思这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这婚事虽然因为我耽误了许久,但终究还是等来了一户好人家,你说是不是啊,青珞?” 苏青珞微微笑道:“的确不错。” 等太子自尽的时候就能守寡了。 陆明思直直看着苏青珞,笑道:“我也觉得很不错,太子说了,会封我为侧妃。到时候,我等着姐姐给我三跪九叩。” 苏青珞淡淡看她一眼,幽幽道:“妹妹嫁给太子,钱也是要还的。毕竟太子侍妾欠钱的名声说出去可不大好听,妹妹说是不是?” 柳氏和陆明思脸色一黑。 还以为太子的身份能让苏青珞忌惮几分,没想到苏青珞竟然油盐不进。 真是跟了陆衡之后,以前那个善良柔弱的小女孩完全不见了,心肠跟那人一样冷硬。 还特意点她是妾氏。 妾氏又如何,太子侧妃又岂是一般的妾氏? 柳氏白她一眼,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钱是我欠你的,我自会想法子还你,与明思无关。” 柳氏这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陆明思了。 苏青珞笑容甜甜:“那我就等着二舅母还钱了。至于三跪九叩,等妹妹成了侧妃再说不迟。” 陆明思冷笑一声:“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你等着就是。” 老太太这时开口道:“行了,既然回来了便安分些,你们下去吧。” 柳氏母女敷衍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可见对老太太十分不满。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她不知怎么勾搭上了太子,一心想入宫去。也罢,二房的事我原本就管不了,如今也懒得管。” “只是青珞,我怎么瞧着太子有些奇怪,明思这样的出身,怎么当得了侧妃呢?我只希望,她将来能有条活路……” 苏青珞轻轻替她锤着肩膀,并未多言。 * 柳氏母女这次回来的确安分了不少。 一来陆明思即将嫁人,二来陆衍即将科考,让苏青珞耳根子也清净不少。 她便每日用心苦心练箭,连变天下雪都不曾停歇。 毕竟离冬狩仅剩下三日。 说来也奇怪,要说苏青珞没天分吧,十支箭射出怎么也有五支能射中靶心。 要说她有天分吧,剩下五支又连箭靶都摸不着,全部脱靶。 有一支还差点不慎飞到一个丫鬟身上,好在仇广反应快,及时拦下了那支箭。 小丫鬟不过十四五岁,差点吓唬,苏青珞又是道歉又是给银子贴心安抚了好一阵儿,然后便下令关上院子门练箭,不许人随意进出。 经过此事,仇广对苏青珞的箭术评价只有四个字——神鬼难测。 雪积了一寸厚。 紫鸢怕她冻着,立刻拿了件狐裘大氅想给她披上,却被苏青珞拂开。 “穿上这个射箭都不利索了。”苏青珞拉开弓的手越来越稳,“我不冷。” 紫鸢小声道:“小心您病了大人训您。” 苏青珞冲她狡黠一笑:“我有法子对付他。” 紫鸢只好将狐裘拿走。 谁知下午忽然起了风,苏青珞刚练出一身汗,被风一吹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晚上便得了风寒。 陆衡之回来时,她刚喝完梅妈妈熬的药,正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陆衡之果然蹙眉问:“怎么回事?” 苏青珞嗓子哑了,鼻音也很重:“可能不小心染了风寒,你今晚去书房睡吧。” 陆衡之脱了衣裳直接上床先将她抱进怀里,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好在没发烧。” 苏青珞点头,他身子好暖和。 陆衡之紧接着便转头叫紫鸢进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鸢早料到他会问,便老实说了。 眼看紫鸢要受罚,苏青珞忙拉住陆衡之胳膊,瓮声瓮气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牵连无辜。” 陆衡之扫她一眼。 她生了病,鼻尖红红的,眼睛却还是亮亮的:“反正你不能罚我的人,我的人我自己说了算。” 陆衡之便挥手叫紫鸢退下,点头沉声道:“好,我只罚你。” 说着便将她一只手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苏青珞高喊:“不要。” 掌心还是挨了一巴掌。 陆衡之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起了风为什么不添衣裳叫他担心。 其实不是那么痛,只是十分羞耻。 毕竟都已经成婚的人了还要这么被教训。 何况她还生了病,不舒服。 她一时忍不住咬牙道:“你……无耻!” 陆衡之蹙眉,低头看她。 他看她的眸色渐深,苏青珞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感觉到他突然翻身隔着棉被压在了她的身上,慢条斯理道:“我叫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无耻。” 苏青珞:“……” 她为什么觉得这句话好似有些熟悉。 第162章 你竟然偷看我的话本子 紧接着,陆衡之便低头重重吻了上来。 苏青珞推他:“你小心我把病气过给你……” “我没那么娇弱,不像你。”他也不过吻了她一下便放开,揉了揉她脑袋。 苏青珞盯着他看。 陆衡之垂眸:“怎么?” 苏青珞终于意识到什么,道:“你——你竟然偷看了我的话本子!堂堂首辅竟然偷看我的话本子!” 声音虽哑,气势却强。 陆衡之不觉揉了揉额角。 刚才倒也没刻意去想那话本子,动作是自然而然做出来的,可见他被那破话本子荼毒了。 若是在旁人面前可能还会有些尴尬,但自家夫人面前嘛……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无声一笑,捏了捏苏青珞的脸:“我不止偷看话本子,还打算给你写话本子,你要看吗?” 苏青珞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 苏青珞更兴奋了:“你会有空?” 陆衡之“嗯”一声,淡声,“等我告老还乡,自然有空。” “……” 这不是逗她吗? 苏青珞没忍住道:“七老八十还写话本子,羞不羞人。” 陆衡之声音柔和:“夫人爱看我便写,这有什么羞人的。再羞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苏青珞微微脸红。 她习惯了枕在他肩头睡觉,但嗓子痛鼻子也堵塞,倒是有些睡不着,又问他:“那要是冬狩前我还没好怎么办?” 陆衡之摸了摸她脑袋:“不用担心,我去跟陛下说。” “不行。”她忽然激动起来,“我先前梦里梦见我冬狩拿了第一,陛下封我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我要是不去,会不会就没赏赐了?” 陆衡之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冬狩,拿了第一?” 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苏青珞咬唇:“不行吗?” 陆衡之想了片刻:“有没有可能是倒数?” 苏青珞狠狠给了他一拳:“你看不起谁呢?在江南谁骑马救了你?我连人都敢杀难道还不敢杀动物吗?仇广都说箭术神鬼莫测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虽然她也不相信自己能拿第一,但陆衡之不能不信啊! 一连串又哑又娇的声音让陆衡之立刻低头承认错误:“为夫错了,错了。” 他将她往怀里一搂,“快睡,睡得好才能好得快,否则你的一品诰命要跑了。” 其实不会跑,无非要她早点睡觉,陛下既有心赏她,他开口也是一样。 苏青珞本来也觉得无妨,但此刻好胜心被激起,立刻闭眼睡觉,恨不能明日起来就能直接展示技术。 待她缓缓睡熟后,陆衡之不觉莞尔一笑。 但想起先前她的梦,他还是起身去外头叫来仇广,询问苏青珞的练箭情况。 仇广照实回答。 陆衡之思忖片刻,道:“这么看起来,拿第一也不是没有可能。” 奈何苏青珞的身子不大争气,第二天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病情加重还烧了起来。 陆衡之及时禀告皇帝。 风寒是绝不能入宫面圣的,以免过了病气给圣上和各位贵人。 皇帝却大手一挥:“那冬狩便推迟几日,等夫人好了再举行便是。朕非得见见衡之的夫人是什么模样才行。” 冬狩虽然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但皇家和京中贵胄都要参与,改了日子还要一一再行通知。 没想到皇帝竟然为见苏青珞推迟了冬狩。 陆衡之立刻跪地道:“臣多谢陛下抬爱。” 心里却明白,皇帝对他的防备之心又开始加重。 在皇帝书房议完事,往日陆衡之都要回阁中再忙片刻,今日却径直往宫门口的方向去。 阁中次辅叫住他:“陆大人,礼部尚书的人选……” 陆衡之淡声:“既然议来议去都定不了,便叫礼部侍郎暂代吧。” 次辅道:“好,那兵部右侍郎……” 陆衡之看一眼天色:“叫兵部尚书递折子上来说一说他的意思。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语气与往日虽然无异,但只有自己知道耐心已即将耗尽。 好在阁中另外一人立刻将次辅拉走。 他给那人一个“挺懂事”的眼神,立刻转身出宫。 次辅道:“你做什么,我还有事没问……” 那人道:“你没听说大人的夫人病了吗?大人这是要赶着回去看夫人呐。” 次辅斥道:“你莫要胡说,大人岂是如此儿女情长之人?” 那人:“……” 你个老学究,不懂。 大人可还是很年轻呢。 * 圣上将冬狩推迟至半月后的消息传到玉阳公主那儿后,她嘴角不觉泛起几分冷笑。 “恐怕是不敢来吧。”玉阳公主手中握着一支小金弩,倏地按出,一箭射向靶心。 他身旁的内侍站在她身侧,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脖子,细声道:“公主说的是,她不过一介商户之女,怎么会骑马射箭呢?更别提狩猎了。公主到时必定能叫她好看。” 玉阳公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伤痕虽然已消,她却永远都忘不了当时的那份屈辱感。 陆衡之心尖尖上的人,她要亲手碾碎。 她微闭了眼,问:“叫你散给贵妃的消息可散出去了?” 内侍道:“公主放心,贵妃这会儿已经知道自家侄子是如何死的了。” “那就好。”玉阳公主拍了拍那内侍的脸,“最近无趣得很,替我找点新乐子来。” 内侍微笑道:“是。” * 天边泛出阴沉的青色,似要下雪。 陆衡之摘了披风踏入房门,一面往里走一面问:“夫人可退烧了?” 紫鸢道:“刚退烧,只怕晚上又烧起来。” 这几日苏青珞烧得反反复复,叫人提心吊胆。 陆衡之进了里间,梅妈妈正在一口口喂苏青珞喝药。 陆衡之远远看着她一张小脸烧得微红,不禁有些心疼。 苏青珞看他一眼,目光里似有几分水色,委委屈屈的。 陆衡之的心就更疼了。 他先在炭盆边暖了暖身子,避免寒气冲撞她,然后才走到床边,接过梅妈妈手里的药碗:“我来。” 梅妈妈立刻让开。 苏青珞因鼻子不通声音显得有些稚气:“你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是因为我吗?” 陆衡之挑眉:“还用问?” 苏青珞没忍住弯了弯唇:“我就是要你自己说出来。” 陆衡之顿了顿,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喝药。” 屋子里炭火毕剥作响,烤得她唇有些干。 她乖顺地喝下去,看他:“我是不是比你乖多了,你生病都不好好喝药。” 陆衡之“嗯”一声,看她,“乖。” 苏青珞很快将药喝完,又用了些饭菜,便又躺下去。 浑身烧得骨头疼,也睡不着。 陆衡之很快便用完了饭,过来陪她。 她就这么靠在陆衡之肩上,蔫蔫巴巴好久不说话。 陆衡之有些怀念她先前叽叽喳喳的模样,不觉用手轻轻摸了摸她下巴尖:“快点好起来。” 苏青珞原本无神的眸子忽然亮了。 陆衡之心里忽然闪过不祥的预感。 果然,苏青珞在他怀里抬头,拽了拽他衣领,道:“假如你给我写个话本子的话,我肯定很快就好起来了。” 陆衡之:“……?” 或许是叫当朝首辅写话本子这件事太过离谱,苏青珞立刻又道:“不用写一整本,一段也行。” 陆衡之轻轻一哂,看她:“不如我亲自给你演一段儿?” “……” 苏青珞立刻往后一缩,默默裹紧自己的小被子。 第163章 你给我写话本子 陆衡之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演一段儿,他也不是禽兽。 显然苏青珞也很快明白这点,又试探地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倒是没再提让陆衡之给她写话本子这事,只是有意无意道:“听孟姐姐说她生病的时候定王为了哄她开心还会给她舞剑呢。” 陆衡之语气淡淡:“我也可以。” 苏青珞:“但我不喜欢看舞剑,我就喜欢看话本子。” “……” “你写一段,说不定我看了一开心,病立刻就好了呢!” 陆衡之静静地看着她。 苏青珞又撒娇似的摇了摇他胳膊:“夫君——” 陆衡之又看她半晌,虽然什么都没说,还是起身沉着脸色去了书桌旁。 苏青珞没忍住笑出声来,感觉自己病已经好了一半。 首辅不愧是首辅,写起话本子来也比旁人快上许多,提笔很快便写完一页,拿过来扔给她看。 她即将接过来时那页纸又被他拿了回去。 陆衡之面无表情:“下不为例。” 苏青珞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拿到那两页话本子,如视珍宝似的连忙看起来—— 「将军腿受了伤,小姐特意熬了药亲自送过来。 将军看小姐媚眼如丝,便一下子将小姐搂在怀里。 小姐红了脸,在他怀里不敢动,害羞道:‘你受伤了……’ 将军哑声道:‘坐上来,自己动。’」 苏青珞:……??? 这是什么玩意儿。 转头向陆衡之看去,然后就看到他波澜不惊地问她:“病好了么?” “……” “敷衍。”苏青珞将那页纸丢到他身上,“太敷衍了!我病得更重了!” 陆衡之一哂,将纸接过来揉成一团便要扔进炭盆里。 “你做什么?”苏青珞倏地坐起来,眼疾手快地将那页纸抢回来,“这是送给我的,你不许扔。” 陆衡之看她小心翼翼一点点将那团纸摊开铺平,有点懊恼地说:“都被你弄皱了。” 她说着便要下床,却被陆衡之拦住:“做什么?” 苏青珞宝贝地将那张纸捂在胸前:“我要去压平它。” 陆衡之有些无语,随手写来应付她的,哪里值得这么宝贝。 他说:“我来。” “不行。”苏青珞往后一躲,“我怕你毁尸灭迹。” “……” 她说着便下了床,将那张纸压在两本书下,又将砚台压上去,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她爬上床时,陆衡之将她往怀里一搂。 她微微一愣:“做什么?” 陆衡之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你有没有发现,你精神好像好多了?” 好像是。 连着喝了三天药,睡了三天,今日终于有些精神了。 然而对上陆衡之关心的视线,她却忍不住道:“这话本子好像还挺管用的,要不你再写两张?” 陆衡之:“……” * 十几天后,苏青珞如愿随陆衡之参加了冬狩。 皇帝带着后宫诸位娘娘、皇亲国戚和诸位大臣以及亲眷赶往木兰围场,队伍浩浩荡荡,光到围场便走了一日的时间。 苏青珞先前的风寒拖了十日才好利索,如今路上又颠簸,便有些吃不消。 终于到了地方,下了马车,迎面一阵凌冽的寒风扑来,差点将她整个人吹倒。 好在陆衡之及时搂住她的腰。 她忙紧紧抓住陆衡之胳膊,等这阵风过去,方才松了口气。 陆衡之往她腰间看了眼:“是瘦了。”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苏青珞下意识推开他,却忽然听到一声轻蔑的笑声。 她抬头,再次看见了玉阳公主。 她一袭嫣红色胡服,骑着一匹白色汗血马,马的身上被阳光一照还闪着细碎的光泽。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陆衡之,目光转而落在苏青珞身上,带着明显的嫉恨之色。 “首辅夫人这样娇弱,别说是狩猎,当心别给人当了猎物才好!” 苏青珞不闪不避对上她视线:“公主说笑了,皇家园林,我怎会给人当了猎物。” 陆衡之上前一步,将苏青珞护在身后。 维护的意味十分明显。 玉阳公主冷哼一声,骑马转头离开。 围场的风到了夜里反而停了。 天高而远,夜里的星星比京城还多还亮。 苏青珞在帐篷外看了许久,不远处还有人围着篝火烤肉烤东西,惬意又热闹。 冬狩嘛,整体还是很放松的。 陆衡之看她喜欢,干脆单独带她去了稍远的地方,生了个小火堆,还拿了一小块羊腿肉和青玉米来烤,图个新鲜。 苏青珞兴致勃勃看他烤羊腿肉,一脸仰慕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陆衡之往羊腿肉上撒了一小把盐:“倒也不是什么都会,比如就不会写话本子。” 苏青珞想起他写的话本子,抽了抽嘴角:“那确实。” 陆衡之扫她一眼,没再说话。 苏青珞靠在陆衡之肩上,闻着此刻烤肉散发出来的香味儿,只觉得此刻内心无比满足。 陆衡之一面烤一面缓缓道:“冬狩七日,比赛在第一日,你明日不必勉强,该有的赏赐陛下都会赏你。” 苏青珞歪着头看他:“那我要是不如喜欢你的女人,岂非有些丢脸。” 陆衡之挑眉,将肉搁在架子上,转头捏住她下巴尖。 “夫人这么要强?” “那是。” 陆衡之不觉一笑,低头,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颊和耳朵上,又痒又麻。 他气息落在她耳边,声音低得好似在哄她:“我喜欢你,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这里离扎营的地方有些距离,苏青珞想推他,但看着远远的稀稀疏疏的火光,伸出去的手便勾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后他义正言辞地推开她,沉声道:“这里不行。” 苏青珞:“……?” 狗男人,谁先开始的?而且什么叫这里不行?谁要在这里做什么了? 苏青珞推他一把。 陆衡之笑出声来,道歉好半天,最后还是用烤肉哄好了怀里的人。 他又串了玉米在火上烤,玉米的香味儿竟然比烤肉还香。 两人边依偎在一起边享受独处的时光,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抬头,一匹马抬着脖子慢慢悠悠荡了过来,脖子里还挂着缰绳。 苏青珞借着清冷的月光和炙热的火光看过去,马的鬃毛上似乎还泛着金色的浅光。 ——这不是玉阳公主那匹汗血马吗? 它怎么在这儿?没人管吗? 汗血马盯着苏青珞。 苏青珞忙将烤肉往后一藏:“这是我的。” 陆衡之揉了揉额角:“它应该不吃这个。” 苏青珞:“那它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陆衡之举了举自己手上的烤玉米:“它应该是想吃这个。” 苏青珞松了口气,立刻又道:“不给,玉阳公主的马腿子。” 那马似乎听懂了似的,看她一眼,走过来低头用头蹭了蹭她的胳膊。 啊啊啊! 这谁受得了啊! 马儿太可爱了! 给你吃还不行吗! 苏青珞一把抢走陆衡之手上的烤玉米。 陆衡之:“……” 真人不如马。 汗血马两口嚼完玉米,又眼巴巴看着苏青珞。 苏青珞:“吃一根可以了啊马腿——” “子”字还没说出口,汗血马直接前蹄跪倒在地,又用头蹭了蹭她胳膊。 苏青珞:“呜呜呜,给你吃,都给你吃!你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马!” 陆衡之:“……” 第164章 高贵冷艳 汗血宝马把他们带的玉米吃完,方才昂着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青珞忍不住道:“真是小没良心的。” 陆衡之淡淡看她一眼:“你也差不多吧。” 苏青珞立刻举起手里的烤肉递到他嘴边,讨好似的说:“夫君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陆衡之懒得跟她一般见识,低头缓缓咬了口烤肉,还挺香。 又说了会儿话,两人慢悠悠往回走。 路过一处帐子时听到一个内侍声音紧张地问:“公主的汗血马不会不回来了吧?明天可还要比赛。” 另一个内侍道:“把你的心吞回肚子里去,那马灵着呢,公主从不栓它,它自己会回来。” 苏青珞无奈叹了口气,对陆衡之道:“那马是有些灵性的,可惜跟错了主人。” 陆衡之慢条斯理道:“是有灵性,不然也不会骗得你把烤玉米都给它,明天你比赛时说不定它会看在玉米的份上让让你。” “……” 又来嘲讽她了。 不就是吃了他几根玉米吗?至于吗?! 回到帐篷洗漱后歇下,陆衡之搂住苏青珞的腰:“玉米没有,总得从别的地方补偿我……” 立刻被苏青珞推开。 她等这个报仇的机会好一阵子了。 苏青珞一本正经道:“现在不行,明天要比赛。” “……” 陆衡之捏了捏她鼻尖:“小东西,报复心还挺强。” 苏青珞回头看他:“你以前明明叫我小娇娇的,现在却叫我小东西,你不爱我了。” 陆衡之想起被仇广撞见的叫她小娇娇的丢脸场景,立刻黑了脸:“睡觉。” 苏青珞忍不住笑出声。 她好像赢了。 难得赢陆衡之一次呐。 这天苏青珞又做了两个梦。 女人声音很柔软,好似无骨一般,却发狠:“这时候放出这种消息给我们,显然是想要我们同陆衡之相争,他好在一旁看戏。” “别说还不确定路儿究竟是不是陆衡之下的手,就算是,只要能帮珲儿你登上皇位,我就是再送他一个侄子的命又有何妨?” 男子音色有些粗:“是,母妃。” 画面一转,又是另外一人,头上嵌着一支凤钗,声音里有厉色。 “确定吗?” “确定,这是药材单子。” “好,就这么办吧……” 怎么办? 苏青珞倏地醒来,隐约看见那药材单子上有一味十分熟悉的药材:茯苓。 陆衡之刚点了蜡烛要起,便看到她突然醒了,神色还十分紧张。 他靠过来,理了理她腮边的头发:“又做梦了?” 苏青珞点点头,突然抓住他手腕,压低声音道:“宁贵妃好像知道宁海路的死跟你有关系了,不过她好像不在意……” 陆衡之听她讲完梦里的事,点头道:“倒是能屈能伸。” 苏青珞又用很小的声音跟陆衡之讲了第二个梦。 她总觉得这梦有点怪,但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陆衡之思忖片刻,命宋闻格外注意饮食,又叫她放心,说如今这里的吃食都是宫里管着,不至于有人这么大胆下毒。 说完后,他交代仇广去谢廷玉那儿一趟,叫他千万小心。 又特意出去见了宋太医,嘱咐几句。 毕竟不知道皇后的阴谋是针对谁的,太子形势一天比一天差,这次冬狩出来皇帝都是跟贵妃和齐王乘一辆马车,狗急跳墙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没什么疏漏,他才又回了帐子。 一进去,便看到苏青珞一袭鹅黄色胡服。 她头发高高盘起,梳了个堕马髻,露出白皙纤长的脖子,腰间勒得颇紧,显得细腰不盈一握,清丽婉约,叫人眼前一亮。 陆衡之忽然想起最开始见她时的模样,也是一条鹅黄色的衣裙,只是那时她还未曾盘发。 察觉到他目光,苏青珞转过身来。 陆衡之向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好一阵儿,才缓缓道:“走吧,夫人,我陪你去拿第一。” 苏青珞这会儿知道心虚了,搂着他胳膊问:“万一拿不了第一怎么办?” 陆衡之淡定道:“倒数第一也是第一。” 苏青珞:“……” 夫妻二人相携去往场地,一白一黄两道身影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场众人谁都曾听闻过陆首辅是如何宠夫人的,那场烟花以及从江南传回来的各种传闻都让她们对苏青珞好奇不已。 自然也就忍不住窃窃私语。 “竟然这么瘦,看上真是柔弱无骨。” “男人果真喜欢腰肢细的,连陆大人也不外如此。” “那眼睛、那腰身,真的是狐媚子……” 这些闲言碎语落到苏青珞耳中就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不清众人在说什么。 但她落落大方,任由众人打量,只是手心不免有些出汗。 好在这时皇帝带诸位后妃和皇子们及时到了。 苏青珞远远看见孟青黛,忍不住对她一笑。 皇帝一坐下便道:“冬狩还按照先前的规矩来,只是皇后这次提议叫女子也可以比赛一番,显得热闹。” 以往女子只是参与,并不正式比赛,只是知道谁的猎物多谁的猎物少。 皇后紧接着微笑道:“是,只是毕竟是女子,不比男人,野兽又是不长眼的,为避免冲撞了各位夫人小姐,不妨就比一比骑马和射箭吧。若得榜首,本宫有赏。” 众女眷齐声道是。 皇帝目光转向陆衡之,继而落在陆衡之身旁的女子身上片刻,问:“这位便是陆夫人吧?” 陆衡之忙带着苏青珞上前,跪拜道:“是,承蒙陛下皇恩,臣才能带夫人前来。” 皇帝语气和蔼:“陆夫人可会骑马射箭?” 苏青珞低声道:“臣女惭愧,只是平日闹着玩的,并不很会。” 皇帝微微笑道:“本就是玩乐的,又不需要你保家卫国。陆夫人才貌双全,此次在江南立下大功,若今日在比赛上再得了名次,朕重重有赏。” 苏青珞忙道:“臣妇多谢陛下。” 当着众人,皇帝也没再多说什么,叫他们夫妇二人退下。 接着便是诸位男子的比赛,宣布完规则后,不少人就先骑马入了场。 陆衡之却拿着弓箭重新坐回苏青珞身旁。 皇帝对皇后打趣道:“你看陆卿家,年轻小夫妻感情就是好。” 皇后也笑着说:“可不是,当年陛下刚同臣妾成婚时也是如此,日日黏着臣妾……” 皇帝似想起什么,含笑看了皇后一眼。 贵妃在旁拨了拨指甲,唇边泛起个冷笑。 接着皇后便宣布上午先比赛骑马。 玉阳公主的汗血马一被牵出来,众人便不由一阵轻叹。 马身上都是矫健的肌肉,白色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色光泽。 苏青珞垂涎地看了看汗血马,又看了眼自己身侧由内侍牵来的一匹矮小的红枣马,一时有些沉默。 然后便看到那匹高贵的汗血马回看她一眼,目光进而不屑地扫过她身侧的红枣马,尔后高贵冷艳地将头转了过去。 苏青珞:“……” 第165章 汗血马认了苏青珞当主人 冬狩时许多皇亲贵胄都会带着自家养的马,毕竟顺手。 但苏青珞并没有养马,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分给她的马是分给众人当中最矮小瘦弱的一匹。 苏青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小马的鬃毛,先跟它搞好关系。 这时孟青黛牵着自家一匹白色骏马走到她身旁:“苏妹妹,要不要我跟你换?” 她一袭紫衣,高贵雍容,很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苏青珞连忙摆手拒绝:“孟姐姐还是骑自己的马更顺手些。” 玉阳公主看到两人互动,目光倏地如冷箭般射到她身上。 苏青珞不退不避,直直回看过去。 玉阳公主冷笑一声,目光越过她看向孟青黛:“定王妃闲得很,是因为府上侍妾太多了你分不到定王的雨露么?” 苏青珞微微一凛。 谢廷玉浪荡花心京中人人皆知,她也是昨日来才听到自成婚以来定王还没碰过定王妃的传言。 但孟青黛给她的信里明明说谢廷玉待她很好。 真真假假,她也有些弄不清楚。 但就这样当着众人说出来,未免太过分。 孟青黛却面不改色,微笑道:“自是比不上公主裙下臣多。” 玉阳公主手底下二十多个面首,京中谁人不知。 玉阳公主“呵”了一声,道,“一会儿赛场上见真章吧!” 苏青珞冲孟青黛眨了眨眼,低声道:“孟姐姐拿个第一就算替我出气了。” 孟青黛摇头道:“恐怕很难,她那匹马是西域送来的汗血马,但我会尽力。” 苏青珞点头。 希望身边的红枣马不要叫她输得太难看。 一声令下,伴随鼓声,十几匹马奔涌而出,在赛场上起了一阵沙尘。 比赛规矩是在面前的场地跑十圈,快者胜出。 苏青珞毫不意外是最后一名。 红枣马看起来比驴也快不了多少。 不过她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悠悠地骑着,反正她都没梦到这场比赛,大概率也是要输。 倒数几名倒是不如倒数第一叫人印象深刻。 何况这小马的身板的确也跑不快。 没多久,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很好,玉阳公主第二圈已经要超过她了。 玉阳公主得意地扫她一眼,风驰电掣般超过她。 汗血马挺起高傲的头颅,超过她时还特意看了她一眼她身下的红枣马,目光里充满轻蔑。 简直狼心马肺。 孟青黛紧跟其后。 苏青珞立刻给孟青黛挥拳加油。 这一幕落在皇帝眼里,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倒数第一给第二加油,衡之,你夫人心宽得很啊。” 陆衡之往赛场看一眼,目光不觉柔和几分,温声道:“内子一向心善。” 围场这时节风不时有风吹过,虽然胡服里穿了棉衣,但苏青珞仍旧不时被吹得有些冷,祈祷比赛赶紧结束。 除了冷,她实在也受不了那匹汗血马每一圈跑过来时赤裸裸的嘲讽眼神了! 终于熬到最后一圈,一袭紫衣忽然到了最前头。 “孟姐姐!”苏青珞立刻替她叫好,“好样的!” 紧接着耳旁传来一声高喝“驾”,玉阳公主亦是疾驰而过,脸上似有愠色。 苏青珞笑起来。 马上就到终点,玉阳公主恐怕拿不了第一了。 玉阳公主冷冷回头扫她一眼,忽然从头上拔下簪子,猛地刺入汗血马屁股。 鲜红色的血迹瞬间涌出,蜿蜿蜒蜒小蛇般流在白色的皮毛上,格外触目惊心。 汗血马长长地嘶鸣一声,瞬间向前冲去。 苏青珞心倏地一抽。 也不知没良心的马疼不疼。 她目光朝前看去,忽然一凛。 “不好!” 孟青黛穿过终点成为第一名后便下了马,但这汗血马却开始暴躁,在原地嘶鸣不肯向前,差点将玉阳公主甩下马背。 苏青珞连忙驾着小红枣马赶过去。 玉阳公主失了面子,喊道:“我要你有什么用!” 说着又将簪子刺入马屁股中。 汗血马彻底发狂,长鸣一声,瞬间将她甩下马去。 然后扬起马前蹄,疯了般向孟青黛踩去。 苏青珞骑在红枣马上,身体往前一倾,及时伸手勒住缰绳,高喊道:“烤玉米,我给你烤玉米!” 汗血马又长鸣一声,仿佛听懂了似的,马蹄在半空顿了顿。 就在此时,孟青黛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谢廷玉一把扯进怀里,连连后退到了安全处。 汗血马重重落下马蹄,又狠狠踢了玉阳公主一脚。 玉阳公主刚要被扶着起身,又一下子被踹倒在地,一阵尘土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苏青珞从红枣马上翻身下来,彻底勒住汗血马的缰绳。 汗血马立刻停了下来,扬起高傲的头颅看着她,还动了动马嘴,仿佛在问烤玉米在哪儿。 苏青珞立刻摸了摸它的鬃毛,道:“今晚就烤给你吃。” 汗血马方才满意,走到她身边蹭了蹭她的衣袖。 现场众人目瞪口呆。 直到陆衡之沉着脸走到苏青珞身边,上下打量苏青珞好半天确认她没事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玉阳公主精心喂养的汗血马吗? 听说每个月吃的是专门的饲料,喝的水都是城外的山泉水,每月要花费几十两银子,金贵得要命,怎么好像认了苏青珞当主人? 玉阳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倏地起身抽出身后御前护卫的刀,便要向汗血马砍去。 苏青珞立刻转头小声对汗血马道:“跑。” 那马立刻转身撒腿跑了。 “……” 是有点子灵性在身上。 苏青珞觉得好笑,一回头,就看到玉阳公主面色阴狠地看着她。 手上那把刀似下一瞬就会向她砍来。 她这么直直对上玉阳公主视线。 她就不信了,皇帝面前,玉阳公主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陆衡之目光清冷地看着眼前的玉阳公主,向前一步,将苏青珞挡在身后。 维护之意十分明显。 苏青珞看着陆衡之宽大的背影,微微一顿。 不知为什么,她在此刻忽然想起了在那个雨天隔了许多年后第一次跟他说话的场景。 他问,谁欺负你了。 从那之后,无论谁欺负她,他都会站在她身前替她遮挡所有的风雨。 她看着他宽大的背影,想起方才他有些凶想教训她的眼神,一时忽然有些感动。 说不清为什么,她握住了陆衡之的手,向前一步,同他并肩而立。 第166章 怪不得陆卿家会为夫人独身不娶这么多年 耳旁是围场的猎猎风声。 陆衡之有些担心地看了苏青珞一眼,本想再度将她拉回身下。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并肩立在他身侧,他并没这么做,只是握紧她的手。 苏青珞看着玉阳公主手中的刀,平声道:“怎么?难不成公主要当着陛下的面杀人吗?” 玉阳公主脸色一变。 皇帝在此刻终于开口:“胡闹!玉阳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护卫忙夺下玉阳公主手中的刀。 玉阳公主委屈地看了皇帝一眼,退至一旁。 另外一头,谢廷玉冷冷推开孟青黛,语气微沉:“都说你端庄稳重,你便是如此端庄稳重的?” 孟青黛脸色微微一白,低头恭谨道:“臣妾有罪。” 这叫对她好? 苏青珞心里的火直往上窜。 听到皇帝的声音:“都无事吧?” 皇帝目光落在谢廷玉和孟青黛身上,“定王妃可无恙?” 孟青黛轻声:“多谢父皇关心,臣妾无恙。” 皇帝“嗯”一声,看向谢廷玉,“此时并非定王妃的错,你莫要过分苛责。” 谢廷玉面无表情道:“是,父皇。” 苏青珞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的火倏地又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又听皇帝问她:“陆夫人呢?” 苏青珞:“多谢陛下,臣妇无恙。” 皇帝看她的目光有几分探究:“朕倒是没想到,陆夫人还会御马之术。” 苏青珞不敢多想,立刻道:“回禀圣上,臣妇并不会御马术,只是这汗血马比较贪吃罢了。昨夜臣妇跟大人一起烤玉米,它突然跑过来抢了臣妇的玉米。” 这事皇帝随便一查便能查出来,不如照实说,免得被查出来后万一被扣上一个故意骗公主汗血宝马的帽子。 她一面说,一面还有些委屈道,“臣妇实在抢不过它……” 皇帝忍不住笑起来。 他虽然已年近七十,笑声却中气十足,指着陆衡之道:“陆卿家呢?也不知道帮帮你吗?” 苏青珞怪罪地看陆衡之一眼:“他?他当时只顾着吃烤羊腿,都没理臣妇呢。” 皇帝:“哈哈哈哈哈。” 陆衡之:“……”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苏青珞:“所以臣妇刚才也是跟那马说给它吃烤玉米,它才停下来的。” 皇帝笑弯了腰,指着前头护卫问:“你离得近,可听见了?” 那护卫道:“是,微臣听到确实如此。” 皇帝这才信了,笑道:“朕就说,你马骑得不怎么样怎么竟然还会御马术?原来如此。” 他朝皇后道,“陆夫人有趣得紧。” 皇后皮笑肉不笑应了声。 反而是宁贵妃含笑道:“可不是,臣妾看陆夫人小小年纪,心境也宽广得很,方才骑马自己都倒数第一了,倒还没忘给别人鼓掌。” 看来宁贵妃不仅不打算深追宁海路死的事,还要在此刻拉拢她和陆衡之。 她这份好意,苏青珞自然不能白白浪费。 她笑道:“反正总要有人倒数第一,臣妇又实在不如各位夫人小姐,这倒数第一也是实至名归。” 众人皆忍不住又笑起来。 皇帝指着陆衡之笑道:“怪不得陆卿家为夫人独身不娶这么多年。” 现场霎时又是一震。 陆衡之这些年不近女色是京中人人皆知的,多少贵女踏破门槛他也未松口亲事,原以为他性子清冷禁欲,但没想到——竟是为了苏青珞? 一时间,众人看向苏青珞的眼神不觉又带了几分探究。 陆衡之却在心里微微一凛。 他目光看向仍在微笑的皇帝,嘴角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冷笑。 皇帝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他自己却仿佛浑然不觉,只说苏青珞有功,等下一场比完了一起封赏。 了结此事落座后,苏青珞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才松了几分。 好在有惊无险。 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还牵着陆衡之的手,手心里都出了一层冷汗。 察觉到众人目光,她立刻松开。 陆衡之却没避讳,亲自替她披上狐裘大氅,声音微沉:“以后不许做这么冒险的事。” 苏青珞这会儿乖了,手放在腿上跟孩子似的规矩坐着:“好。” 他家夫人一向会卖乖。 陆衡之又气又好笑,双手按在她肩上,低头道:“也不许再胡乱编排我。” 苏青珞一时有些心虚。 上午过去,用过午饭后不过歇了片刻,下午的射箭比赛便开始了。 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开始飘些零落的雪花,整个场子忽然一下子变得静谧而美。 皇帝心情不错,吩咐比赛开始。 苏青珞大病初愈,上午跟皇帝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耗神不少。 她真是太佩服陆衡之了,伺候皇帝不是人干的事儿,稍有不慎就脑袋不保,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做到的? 下午射箭比赛刚刚开始,她已经觉得累了。 懒懒靠在椅背上,在想要不要干脆放弃。 反正梦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更改的。 不拿第一便不拿吧,反正今天上午风头也出了,要赏赐理由也足够了。 这么想着,内侍来问的时候她便问陆衡之能不能放弃,反正比了搞不好也是倒数第一。 陆衡之看出她有些体力不支,便点头道:“随你。” 内侍回去禀告后没多久,苏青珞就被玉阳公主点了名。 “陆夫人怎么忽然放弃了?本宫方才看过了陆夫人马背上的风采,还想一睹陆夫人射箭的风采呢。” 苏青珞不打算理会她。 她起身道:“臣妇箭术不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就不出来贻笑大方了。” 玉阳公主阴阳怪气道:“怎么会呢?听闻陆夫人在杭州城时还骑马持剑救了陆大人,难不成传闻是假的?” 苏青珞平静道:“臣妇当日手持的刀,并非弓箭,且那时贼人已经穷途末路,臣妇只是及时赶到补了一刀罢了,并非臣妇单枪匹马战胜了那贼人。” 众人心道原来如此,就说嘛,一个闺阁妇人怎么会赢了一个武将,还传得神乎其神,原来不过是穿凿附会。 玉阳公主仿佛铁了心要看她笑话似的,又道:“陆夫人方才不是说反正总要有人是倒数第一,不在意的吗?怎么如今又不敢上台来比了?” 苏青珞看着她,目光微冷。 皇后这时也适时道:“大家不过热闹热闹,输赢倒是无所谓,陆夫人就上场全当玩一玩吧。” 皇后开口,自是不容她拒绝。 苏青珞只得起身道:“臣妇遵命,只是公主既然一心想要臣妇下场,若是臣妇侥幸赢了,可否跟公主求一样东西?” 玉阳公主挑眉:“什么?” 苏青珞看着她:“公主的那匹汗血马。” 那匹马惹了玉阳公主,估计回去也没命了。 马儿那么可爱,她实在舍不得。 “可以。”玉阳公主冷笑了声,声音越来越冷,“不过陆夫人若是没拿第一,本宫便当着你的面杀了那匹不忠心的马。” 苏青珞一凛。 第167章 正中靶心 雪无声下着,只是变大了。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些紧张。 本来也不一定要拿第一,她只想着万一拿了第一可以顺道救下那匹马,没想到玉阳公主会如此狠心。 好歹也是她养了多年的马。 苏青珞的确还有些累,便道:“启禀陛下,皇后,臣妇先前染了风寒,刚刚病愈,身体有些虚弱,不知可否容许臣妇暂且歇一歇,最后一个出场?” 簌簌雪花落在她头顶覆了浅浅白白一层。 她身形本就比旁人瘦弱,腰肢更是要细上几分,整个人似快要被雪压弯的一截枝丫,声音也绵软无力。 比赛的规矩是连射十箭,累计中靶心多者获胜。 玉阳公主公主不屑道:“射个箭而已,能有多累?最后一个出场,陆夫人是想白占这么大一个便宜吗?” 明显不想让她休息。 宁贵妃笑道:“臣妾倒是有个法子,以往贵女们比箭都是连射十箭,这回不妨缩短到三箭,将距离拉成至一百五十步。” “一来下了雪的确有些冷,二来以往的十箭略显冗长,反而没什么看头。” 皇帝毕竟年纪大了,风一起便觉得甚冷,即便是很小的风也有些遭不住。 他知道宁贵妃是体贴自己身子,便看向她点头:“贵妃想得甚是周到,就照贵妃说的办。” 射箭比赛开始,抽签决定射箭顺序。 共十六人比赛,玉阳公主身份尊贵,自是先抽,抽到了第一名。 她箭术一向是第一,自然不会发怵,只是嘴角含着冷笑,一直盯着队伍里的苏青珞。 苏青珞有些无语,等到了她,她也没在意,随手一抽,内侍接过签念道:“第十六位出场。” 苏青珞立刻便对着玉阳公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道:“我运气真好,竟然最后一个出场。” 说到“最后一个”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玉阳公主:“……” 想骂人。 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锣声,比赛开始。 玉阳公主轻蔑地扫了苏青珞一眼:“本宫先来,难道本宫还怕不成。” 说完她便上场,手持弓箭,连射三箭。 内侍道:“三箭皆中靶,两箭正中靶心。” 玉阳公主面色有些难看——竟然没有三箭皆中靶心,这是她没想到的。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对许多女子来说,这已是不可多得的好成绩,但落在玉阳公主身上,这成绩算不得太好。 一时间,大家也不知道要不要鼓掌,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第二名贵女上场。 内侍很快便报:“两箭脱靶,一箭中靶。” 那贵女羞得满脸通红,退场时差点哭了。 下一个。 “三箭脱靶。” 刚才正在哭的那贵女瞬间不再抹泪。 接下来。 “两箭脱靶,一箭中靶。” “三箭脱靶。” …… 众人忍不住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往年众女子比试箭术不至于如此啊……” “看来加了五十步的距离是个不小的挑战,如此说来,玉阳公主倒是的确有几分实力。” “不错,一百五十步距离跟一百步距离需要的力量和能力提升可不止一半……” “不错,别说女子了,不少男子恐怕都摸不到……” “玉阳公主还是厉害啊!” …… 随着众人依次上场,脱靶之人也越来越多,玉阳公主的脸色也有阴转晴,不时安慰下场人几句:“的确有些难,本宫不也失了手。” 说这话时却是一脸的骄傲之色。 被安慰的人心里越发愤愤,只是不敢言。 十几人过后,大部分人的成绩都是一箭中靶,两箭脱靶。 只有两位将门女子是三箭中靶,一箭正中靶心。 还有几个三箭脱靶的。 片刻后,下一个轮到苏青珞上场。 陆衡之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怕,你可以先试射一箭。” 苏青珞眼睛一亮。 对啊! 她的箭术虽然神鬼莫测,但是向来都是第一箭脱靶,下一箭便会中靶。 若是能试射一箭…… 她立刻给了陆衡之一个“你可真是个老狐狸”的眼神。 陆衡之明白了她的意思,道:“过奖。” 这时内侍喊道:“第十六位,首辅陆夫人上场。” 现场一静。 苏青珞搓了搓手,不太情愿地脱掉身上的狐裘大衣,陆衡之顺手接过,挽在臂间。 她脱掉大衣后,众人皆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竟然这样瘦弱?” 方才她穿着狐裘大衣看着已经很瘦,没想到脱掉大衣后更为清瘦,那脊背薄得简直像一张宣纸。 仿佛风一刮便能被吹走。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验证众人心中的想法,忽然起了一阵风。 苏青珞坐的位置恰好在风口,往前走时被风一带,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幸好陆衡之及时稳当地扶住了她。 “噗嗤。” 人群中传来一声清晰的讥笑。 仿佛水盆出现一个小缺口,紧接着缺口便开始扩大。 讥笑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刻意放肆的议论声。 “这路都走不稳,能拉得动弓弦吗?” “别说能不能拉动了,能把弓拿起来吗?” “有些女子啊,真是为了讨好男人不择手段,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搞不好是学赵飞燕用了什么药才会如此……” “啧啧,看来男人都一样,就是陆首辅也不能免俗。” “怪不得会被人当成是妓子。” “……” 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卷走了一团雪。 陆衡之扶住苏青珞的手,凝视着她:“青珞,你会做得很好。” 苏青珞点头,转身坚定地走向场景,将那些议论声全都抛在脑后。 她上场后,道:“启禀陛下,不知臣妇能否先试射一箭?” 虽无此先例,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不过一箭罢了,能改变什么结果? 所以连玉阳公主一时都未曾开口阻拦。 苏青珞走到场中间,拿起弓箭,微微弓步,将箭搭在弓上,缓缓拉满。 太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天空西边晴朗,东边阴沉下雪,倒是罕见。 现场一片安静,众人目光皆落在苏青珞身上。 看这架势,不会真的会射箭吧? “嗖”的一声,一箭射出。 现场安静到连弓弦声都能听到。 无人说话,都在等待尽头的内侍报结果。 片刻后,内侍高声道:“试射脱靶——” 现场顿时又响起一阵更为放肆的笑声。 “我还当她真会呢,摆的架势倒是挺唬人。” “就是,她该不会也要三箭脱靶吧……” “三箭脱靶有什么好意外,对她来说不应该正常?马都骑成那样……” “也不知道陆首辅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人家腰细啊……” 纷纷议论声中,苏青珞再次弯腰取箭,屏息凝神,目光之中只有远处雪中那一抹红点。 一箭在讥笑声中再次射出,许多人甚至都不打算看她下一箭是如何射出。 这回连皇帝都摇了摇头:“看来陆夫人射箭的功夫的确一般。” 话音刚落,便听到内侍平静而尖锐的声音:“陆夫人第一箭,正中靶心。” “什么?”皇帝不觉一惊,“竟然中了?” 第168章 惊艳 现场静了一瞬。 苏青屏息凝神,并未放松。 虽然保住了几分颜面,但还不能保住汗血马的小命。 不出其外的话,下一箭要空了,但第三箭会正中靶心。 这样她就会跟玉阳公主一样,都是两箭正中靶心。 如果中靶心的数量一致,那便要比中靶的数量。 玉阳公主是三箭皆中靶。 也就是说,她即便不能正中靶心,也要将箭射进箭靶上,方才有可能保住汗血马的小命。 想到汗血马跪下在她胳膊上蹭的画面,她一颗心不觉一软。 深吸一口气,取箭。 在内心祈祷这一箭不要空。 慢慢拉开弓。 现场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忽然又起了风。 苏青珞衣衫在风中飘荡,看了眼天色。 竟然在这时候起了风。 也太不巧了。 苏青珞本想等这阵风过去,停顿片刻后,风却越来越大。 皇帝面上也露出几分不耐烦来。 不能再等了。 苏青珞没办法,只能一箭射出,闭上了眼。 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片刻后,内侍的尖锐的声音似乎有了些许起伏。 “陆夫人第二箭,正中靶心。” 现场一下子沸腾起来。 “中了,竟然又中了!” “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风都能射中?凑巧的吧?” 苏青珞亦是一惊——难不成她当真是个练箭术的奇才? 玉阳公主瞬间变了脸色:“这箭不算,本宫看得清楚,那支箭射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偏了,是风将那箭吹到靶心的。” 苏青珞有些愕然——竟然是这样? 下意识向陆衡之看去,陆衡之冲她点了点头。 没想到竟然连上天都在帮她! 这汗血马运气还不错嘛。 只是玉阳公主好像不想认这箭。 这时,她听到陆衡之清冷的声音:“公主此言差矣。” “谁人不知起风对射箭的影响百弊而无一利。我夫人分明是料到了风向才射出此箭,怎么到了公主口中成了风将箭吹向箭靶?公主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 到底是谁颠倒黑白? 玉阳公主气急败坏道:“本宫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她射箭时分明是闭着眼的。” 苏青珞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但看陆衡之说谎时面不改色的模样,一时忽然也有了底气。 她漫声道:“我瞄准了才闭的眼,不行吗?还是说——” 她拉长语调,“公主输不起。那我们重新比过也不是不行。” 玉阳公主:“你——” “够了。”皇帝声音威严,冷冷扫了玉阳公主一眼。 太有失风范了。 这个玉阳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像话。 皇帝淡声:“输便输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陆夫人将箭射入箭靶,难道还有假吗?你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玉阳公主立刻脸色发白。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当着众人给她难堪。 她将指甲紧紧掐入手心,低头道:“是,父皇,儿臣知错。” “知错便好。”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皇帝又提点道,“何况你也还没输。” 玉阳公主面色缓和下来,唇角再度浮起几分弧度。 是啊,她还没输。 她定定看着苏青珞。 她就不信了,这么大的风,苏青珞还能再正中靶心。 就在此时,风忽然间小了,雪也渐渐变小,阳光反而微微有些刺眼。 玉阳公主:“……” 她深吸一口气,给了不远处的自己内侍一个眼神。 那内侍了然,立刻离开,很快便匆匆返回。 最后一箭了。 苏青珞弯腰取箭,屏息凝神,将箭搭在弓弦上。 一触即发。 现场鸦雀无声。 漫天簌簌白雪下,手持弓箭,纤瘦身形,孑然而立,鹅黄色衣衫被微风吹得鼓起来,发带高高飘在身后半空,有种格外好看之感。 一箭射出。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右方袭来,直直晃在她眼睛上。 是镜子! 苏青珞被这么一晃眼前突然一白,有些看不清靶心上的红点,手上力气来不及撤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弓箭射出去,落在地上。 不用等内侍禀报,众人都知道是脱靶。 箭离弦,苏青珞蓦然转头,看向白光射来的方向。 几乎同时,一只弓箭忽然射向人群,一面铜镜突然被刺穿,四分五裂跟弓箭一起摔在地上。 陆衡之眉目沉冷,手仍旧举弓,看了玉阳公主一眼,道:“公主好手段。” 玉阳公主走过去踢了那内侍一脚,训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谁叫你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又立刻回头道,“父皇,是儿臣御下不严,请父皇责罚。” 皇帝静静看她片刻。 好半天,才冷声道:“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不许留情。” 那内侍立刻被拖了下去。 皇帝又看向苏青珞,温声道:“既有人干扰,方才那箭不算,陆夫人再补一箭便是。” 这就是天子么。 自己的女儿犯了错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是叫下人代为受过。 苏青珞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放了下弓箭。 皇帝看她:“怎么?陆夫人有异议?” 苏青珞平声:“臣妇不敢,臣妇愿赌服输,这场比试公主当列第一。” 她倒要看看,这个第一玉阳公主敢不敢要。 玉阳公主显然没料到她会以退为进,一时间十分难受。 拿这个第一吧,显然无法堵住幽幽众口。 不拿吧,那她这么费力更是得不偿失。 她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时怒道:“陆夫人,本宫都说了是手下的人不长眼,你再补一箭又能如何?你若当真实力足够,难道还差这一箭吗?” 苏青珞看向玉阳公主:“臣妇已经认输了,公主还不肯放过臣妇吗?” 玉阳公主气道:“输便是输了,何来认输一说?本公主难道需要你让?” 苏青珞目光平静地看她一眼:“那好吧。” 她转身,重新拿起了弓。 心里被激奋的感觉填满,整个人反而分外平静。 她取箭,搭箭,拉弓,蓦地射出一箭。 动作却未停,又取箭,蓦地射出。 第二箭。 第三箭……第十箭。 全场只剩下内侍禀告不迭的声音。 “陆夫人第三箭,正中靶心……” “第四箭,正中靶心……” “……” “正中靶心……” “陆夫人连射十箭,全部正中靶心。” 说到最后,连内侍的声音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苏青珞放下弓箭,向着台上皇帝和众人微微一拜,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仿佛所有的荣辱都与她无关。 全凭台上位高权重之人评判。 陛下,您会怎么选呢? 纵然是天子,若是要徇私,只怕也难堵得住幽幽众口吧。 玉阳公主脸色惨白如纸。 短暂的安静过后,看台上忽然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第169章 臣并不打算纳妾 喧嚣热闹的叫好声盖过了几乎所有。 “好啊!” “陆夫人竟连射十箭正中靶心,简直是天纵奇才啊!” “就是男子也鲜少有如此精于箭术的吧?” “玉阳公主这回总没话可说了吧……” “嘘,小声点……” 众人沉浸在方才那一幕的激动中时,只有陆衡之看到了苏青珞滴血的指尖。 鲜红色的血迹滴落在洁白色雪上,仿佛一朵蔷薇花。 他心立刻抽疼了一下,像被弓弦绞住。 苏青珞却十分平静,恍然未觉自己受伤。 她方才射箭时有一种很微妙的预感,好像知道自己会连中似的。 直到陆衡之上前一步,半跪在她面前,她才发觉指尖在流血,疼痛也在此刻袭来。 热络的现场霎时又是一静。 看着仿佛皎月般高高在上的清冷首辅,从袖中取出自己一方白色手帕,就保持着这个半跪的姿势,慢慢替夫人包扎手指。 向来淡漠而面无表情的脸上,浮出怜惜心疼的神色。 苏青珞低头看着他,低低喊了一声:“三哥……” 刚才激奋之下什么都没考虑,心中有股难言的冲动,便这么做了。 又不小心弄伤自己,叫他心疼。 陆衡之抬头,静静地看她:“夫人做得很好。” 苏青珞看得出,方才有那么一刻他是很想教训自己的。 但相比之下,肯定是担心自己更多。 当着众人,他还夸了自己。 她忍不住冲陆衡之弯了弯唇。 替她包扎好手指后,陆衡之又拿来先前的狐裘,替她披上。 二人这般旁若无人恩爱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连皇帝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谢廷玉,目光柔和几分。 片刻后,皇帝终于开口:“本场比赛陆夫人第一,当之无愧。” 一锤定音。 得到皇帝认可,现场的欢呼声比方才还热烈,几乎将覆在地上的雪都喊得震了震。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陆衡之清润的声音格外好听。 “恭喜夫人,美梦成真,拔得头筹。” 苏青珞含笑对上他目光,开心极了。 皇帝微笑看着苏青珞:“陆卿家娶了位好夫人,那匹汗血马归你了。” 苏青珞连忙叩谢皇帝。 玉阳公主脸色阴沉,双手紧握成拳,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皇帝点头笑道:“你在江南与陆卿家一起查清税银案,替国库追回百万银两,立功不小,趁这次机会,朕便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待回京后再行下旨。” 在场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品诰命夫人啊! 一品啊! 就是公主也不过一品,这个封赏以后苏青珞入宫时连公主都不用跪了。 玉阳公主的脸色,难看到简直可以称之为灰败了。 苏青珞再一拜:“多谢陛下。” 皇后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陆夫人手怎么好像受伤了?” 苏青珞对皇后突然的关心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道:“臣妇无事,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皇后却道:“那怎么行?还是叫太医来看看。” 苏青珞一颗心提了起来,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她这伤是外伤,太医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害她的。 这皇后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正在这时,进入林子里狩猎的男人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 清点过后,得了第一名的自然是太子谢廷章,第二名则是齐王谢廷珲。 皇帝照例问太子想要什么。 以往的封赏无非些奇珍异宝之类。 不想太子竟然说:“儿臣想求陛下赐婚。” 在场众人显然是都未料到会有此时。 太子去年才续娶了太子妃,这么快便又来求娶,显然太子妃不合胃口。 众人目光一时从苏青珞身上移到新太子妃孟青瑛的身上,自然也波及到孟青黛。 想起去年那桩事,都不觉为孟青黛扼腕叹息。 天之娇女,才貌冠绝京城,京中哪家女子不曾羡慕过她呢? 只是谁又想得到,会一朝落得嫁给京中最纨绔最不受宠爱的皇子,听闻现在都还没圆房。 也不知去年她落水,究竟是被谁暗算。 皇帝又道:“你想娶哪家小姐?” 太子道:“儿臣想娶永顺伯府家的大小姐陆明思为侧妃。” 皇帝沉默一瞬。 众人也皆是一惊。 永顺伯府家的大小姐……外祖父柳正诚可是今年科考的主考官啊。 若说太子心里毫无盘算、不想借此机会网罗人才是谁也不信的。 齐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有了柳正诚又如何,你打得掉陆衡之么? 太子又道:“太子妃年岁尚小,才嫁入府中,儿子日常政务繁忙,难免冷落了她,叫她觉得孤单。她又一向与陆小姐相处得甚好,陆小姐入府后她们两人也正好能做个伴。” 一番话竟说得滴水不漏。 孟青瑛这时也立刻上前跪地道:“还请父皇成全。” 皇帝点了点头,淡声道:“准了。” 他看了眼天色,“朕有些乏了,众卿家自便吧。” 他说着便起身,朝贵妃伸出手,贵妃连忙扶着他离去。 皇后却并未离开,等太医院副掌院卫太医匆匆赶到,她立刻道:“快去给陆夫人瞧瞧。” 众人心中皆道皇后不愧母仪天下,皇帝都带着贵妃走了,她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能做出此等关心苏青珞的姿态。 苏青珞立刻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只能见招拆招。 卫太医拆开她手上的白色帕子,仔细看了片刻,道:“倒是不打紧,太医院有上好的药膏,不会让夫人留下疤痕的,回头我让人给夫人送来。” 苏青珞笑道:“多谢卫太医。” 卫太医又道:“臣再为陆夫人诊脉。” 诊脉也算是常事,苏青珞找不到法子拒绝。 明明知道自己要被害,却不知道会怎么被害,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受。 雪簌簌下着,卫太医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苏青珞心底地不安也渐渐被放大。 看着一片雪花在自己手背化成水珠,慢慢地滚落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卫太医终于诊完脉。 他跪地道:“启禀皇后娘娘,陆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 皇后:“只是如何?” 卫太医看了苏青珞一眼,似面露不忍之色:“只是陆夫人此生恐怕难以孕育子嗣。” 苏青珞霎时一震。 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挥了一拳,喘不过气。 皇后仿佛比她还担忧:“卫太医此言当真?” 卫太医道:“自是当真。陆夫人身体先天本就比旁人寒凉些,恐怕小时候曾经落过水伤了根本。” 落水? 苏青珞想起来,她小时候是落过一回水,当时大夫明明说无碍的。 梦里的药材单子…… 茯苓…… 有人走漏了她不易怀孕的消息。 真是奇怪。 明明知道这是阴谋,明明梅妈妈说过她调理后可以怀上子嗣,她却仍然忍不住浑身一寒,下意识握住了陆衡之的手。 皇后似十分惋惜道:“卫太医就不能再想想法子?你可以是宫里看妇人之事最好的大夫了。” 卫太医摇头:“臣无能。” 皇后唇边泛起一个冷笑,声音却柔和:“陆夫人也莫要太过伤心,陆大人如此宠爱你,想必就算纳了妾氏有了子嗣也绝不会动摇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吧,陆大人?” 苏青珞目光微冷,看向皇后。 真不愧是后宫之主,一下子就能拿捏到她的七寸。 恐怕没有女人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还能如此平静。 苏青珞微微握紧双拳,下意识去看陆衡之。 他神色平静,仿佛没听到方才卫太医的话,握住她那只未受伤的手,稍一动作,同她十指相扣。 他声音清冽,仿佛钟罄被敲击般悦耳,也格外慢条斯理。 “皇后此言差矣。” 皇后:“喔?” 陆衡之:“臣并不打算纳妾。” 现场霎时一静。 第170章 你给我安分点 陆衡之的声音在这安静中清晰而辽远。 “臣独来独往,清净惯了。若非有青珞,别说是子嗣,恐怕这辈子臣都是不会成婚的。” 他声音轻飘飘好似此刻半空没什么重量的雪花。 “所以,有无子嗣,对臣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事。” “若有,自然很好。” “若是没有,也正好免去青珞受生育之苦。若青珞喜欢子嗣,我们回头过继一个也就是了,若她不喜欢,我正好乐得无人打扰。” 哪个男人会真觉得子嗣不重要呢。 但不知为什么,陆衡之一袭月白衣衫,清冷矜贵,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时,就是叫人觉得无比信服。 因为他先前几年是真的清冷禁欲,不近女色啊。 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他竟真的如此喜欢苏青珞吗? 喜欢到为她破例,喜欢到哪怕没有子嗣,也不愿意纳妾的地步? 众人看向苏青珞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羡慕之色。 皇后笑了声。 这个陆衡之果然心机深沉,难怪王良翰此番会栽在他手里。 齐王谢廷珲适时道:“陆大人果然非我等俗人,当真叫人钦佩。陆夫人好福气。” 苏青珞手被这么牵着,整个人也渐渐恢复如常。 皇后出此计谋就是要她们夫妻失和。 眼下不要让皇后计谋得逞才是最要紧的事。 苏青珞灿然一笑:“多谢齐王殿下,夫君的确一直待臣妇极好。” 皇后倏地笑了声。 这笑容有些突兀。 真是天真。 年轻的时候,哪个男人不是说心中只有自己一人的呢? 但后来,谁又不是一个一个地往回娶? 她没再说什么,居高临下地扫了苏青珞一眼,看向她的眼神竟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怜悯。 而后起身,在众人的拥护下离去。 * 一场大戏终于落下帷幕。 众人渐渐退散。 陆衡之握着苏青珞的手,一路往回走。 等进了账内,苏青珞才再次露出有些焦急的神色:“三哥……” “别急。”陆衡之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叫人平和的语调,“卫太医是皇后的人,言语或许有虚,我稍后会叫宋太医再替你看看。” 苏青珞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 这时太医院的人拿来了药膏,陆衡之检查过后亲自替苏青珞涂上。 手指又疼又肿,这药一抹上便有丝丝凉意,很是舒服。 陆衡之看她仍旧有几分心不在焉,显然还在想子嗣的事。 想叫她分心,他便有意无意摩挲着她掌心。 她掌心处敏感,以往这么摩挲她早有了反应,如今却仿佛浑然不觉。 陆衡之便伸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尖,叫她抬头。 “青珞。” 苏青珞回神。 陆衡之眼眸微深,平静地看着她:“我方才所言并非只是为了解当时之困,是我的心里话。” “即便我们将来没有子嗣,也不会影响任何事。你明白吗?” 苏青珞怔怔看他片刻,伸手抱住他的腰。 她坐着,脸恰好贴在他腰间,一低头便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那枚竹子香囊,是她亲手绣的,他一直都挂着。 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不会纳妾。 一直到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仍旧这么说。 她手握住那枚香囊,轻轻点头:“我明白。” 陆衡之拍了拍她脊背,声音温柔:“既然明白,就开心点儿?” 她心里仍旧有几分沉,忍不住道,“可是三哥,我想要。” 自父母故去后,真心待她的亲人就只有老太太一个,后来有了陆衡之。 回金陵后唤起了她埋在心底的与父母之间的许多记忆。 从心底开始渴望亲情,渴望建立自己的家庭,渴望跟陆衡之有个子嗣。 陆衡之轻轻闭了闭眼睛。 又听她道:“我还记得你动情的时候说‘给我生个孩子’时的模样,如果不能跟你有子嗣,我会觉得很遗憾。” 陆衡之慢慢道:“因为是你,我才会情不自禁。” “我知道。”她轻声。 其实应该不至于那么绝对,毕竟梅妈妈说过她的身子调理过后还是容易有孕的。 两人正抱在一起,宋太医便来了。 他重新替苏青珞诊过脉后,道:“夫人脉像的确偏寒,但夫人和大人都还年轻,虽有些难但将来未尝不会有子嗣,还请夫人放宽心。” 只要有希望便好。 苏青珞放松下来:“多谢宋太医。” 宋太医摸着胡子笑了笑,看向陆衡之暧昧道:“我回头给大人再开些补药。” 苏青珞:“……” 她实在没忍住,道:“他就不必了,他身体好得很。” 陆衡之:“……” 宋太医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便算了。” 陆衡之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 被这么一打岔,苏青珞心情好了许多。 想起梦里的事,她又跟陆衡之道:“那张单子是梅妈妈写的,有人泄露了出去,所以皇后才想了这个法子来打压我。” 陆衡之问:“你觉得是谁?” 苏青珞思忖片刻,道:“应该不会是梅妈妈。” 她脑海里其实有人选,只是当着陆衡之不便说出口,毕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停顿片刻,她道,“府中下人许多都是新买的,也许被人安插了眼线,也没几个人,回去查一查便知。” 陆衡之颔首道:“回去你亲自查,正好历练历练。” 苏青珞点头。 这时紫鸢进来道:“夫人,定王妃派人请你过去叙旧。” 冬狩只有第一日是比赛,剩余几日是王公大臣之间一起休息玩乐,她跟孟青黛又有旧,被喊过去叙话再正常不过。 她起身:“那我去孟姐姐那儿说说话。” “一起吧。”陆衡之平声,“我刻意躲着定王反倒奇怪。” 两人便一同去了定王的帐中。 跟两人只能容纳一张床的帐子相比,定王和定王妃的帐子就大多了,不仅能放下一张很大的床,还能放下桌椅梳妆台之类。 谢廷玉正在泡茶,看到二人牵着手进来,没忍住轻嗤一声。 孟青黛连忙将苏青珞拉到床边坐下,问她伤要不要紧。 苏青珞摇头,两人便亲热地聊天。 虽然屏退了众人,但在帐中说话太过不便,谢廷玉和陆衡之只是互相问候过后说些场面话,然后便沉默地喝茶,听自家夫人聊天。 聊到兴奋处,苏青珞觉得有些口干,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一转身,一杯茶便递到了她手中。 “慢慢说,不用急。”陆衡之神色淡淡。 苏青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接过茶杯,给他一个“赶紧退下”的眼神。 陆衡之不置可否。 孟青黛便有意无意看了眼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喝茶的谢廷玉,微笑道:“陆大人待夫人真好。” 话音刚落,一杯茶也递到嘴边。 谢廷玉声音散漫:“本王待你不好吗?” 孟青黛脸微微一红。 苏青珞喝了口茶,有要为孟青黛打抱不平的意思,也有打趣他们二人的意思,闲闲道:“确实算不上好吧?我听闻定王府内光没名没分的妾氏就十几个,孟姐姐到现在都还未曾承宠呢。” 孟青黛急道:“苏妹妹!” 又忍不住向谢廷玉看去。 谢廷玉不觉一笑,目光含笑看向孟青黛:“是么。” 他稍稍倾身,一只手落在孟青黛右肩上,似将她环住,“要不要告诉你的好妹妹,我究竟宠不宠你。” 孟青黛脸简直要红透了。 苏青珞喝完茶,将茶杯递给陆衡之,点头笑眯眯道:“好啊,孟姐姐讲给我听听。” 然后就察觉陆衡之的手往她头上轻轻拍了拍,声音微沉:“你给我安分点。” 苏青珞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怎么不安分了。 陆衡之淡声:“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你少管。” 苏青珞突然意识到什么,“哦”了一声,不敢再说话。 安静片刻后,两个男人走开,孟青黛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又开始跟她说话。 夸完她射箭的风采,孟青黛又忍不住指着她腰间的香囊道:“妹妹画的花样子就是好看,绣出来也精致,可否给我瞧瞧。” 苏青珞忙摘下腰间的香囊,递给她,说:“这是双面绣,姐姐可以打开看看里头。” 孟青黛微微有些诧异,接过来后扯开香囊带子打开,从里头翻出来一页折好的纸。 她下意识打开:“这是什么?” 苏青珞看了一眼,立刻道:“快给我!” 然而已经晚了。 那张纸被孟青黛摊开,筋骨分明的字就这么摆在面前—— 「坐上来,自己动。」 “……” 第171章 难以描述的内容 看清楚是什么后,孟青黛脸一路红到脖子。 因为看上去字不多,苏青珞又这么大大方方地拿了出来,她还以为是诗词歌赋之类的,本想打开看看顺便夸苏妹妹两句的,结果没想到竟然是…… 闺房之乐的东西。 她后悔自己太过孟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青珞亦是十分脸红。 她在外头还知道维护陆衡之的面子,立刻尴尬道:“这是我从话本子上抄来的,抄来的……” 孟青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没心思看什么双面绣了,连忙闭眼将纸张叠好还回去。 还没将纸张放入香囊,便被一只手截住。 “这是什么?” 谢廷玉早看到孟青黛红透脸的模样时便对纸上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走过来手一抖将纸张摊开。 然后便看到极为熟悉的字迹—— 和难以描述的内容。 原本以为最不济也不过是什么淫词艳曲之类的,但大家都成了亲,拿出来观赏观赏倒也无伤大雅。 但…… 谢廷玉“噗嗤”一声笑出声,“这不是衡之的字迹吗?不会是你写的吧?” 陆衡之一向淡然,这会儿才走过来扫了那纸一眼,不由满脸黑线,看向苏青珞。 苏青珞一脸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忘了他把陆衡之写的话本子贴身收着这回事了。 谢廷玉忍不住对着那张纸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指着陆衡之,腰都弯了。 陆衡之面无表情将那张纸收回,正要揉成一团毁尸灭迹时又听见苏青珞高喊“别”。 他明明没脸的很,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她的声音就停了手,看向她。 苏青珞咬唇,脸上表情带了几分乞求之色:“别毁掉它,我就这么一张……” 她生病时求了好久他才写的,若是毁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陆衡之只觉得额间突突直跳,沉了好半天脸,最终也没把那张纸毁了。 谢廷玉:“哈哈哈!” 他何曾见过陆衡之如此被拿捏的模样,实在忍不住。 陆衡之冷眼看他:“若非定王妃生病时你非要给她舞剑我用得着写这个吗?” 谢廷玉:“哈哈哈哈哈。” 谢廷玉:“我愿意,我下次还舞。你下次还写吗?” 陆衡之:“……” 苏青珞连忙将那张纸宝贝地收入香囊中,看向谢廷玉道:“有那么好笑吗?这是我逼夫君抄的。” 怎么也要稍稍维护一下陆衡之的颜面。 不料谢廷玉道:“我不信,抄来的话本子才没这么差,什么‘坐上来,自己……’哈哈哈。” 苏青珞:“……”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向孟青黛求助。 孟青黛伸手戳了戳谢廷玉:“行了啊。” 谢廷玉这才勉强止住笑声。 好在宫人来通知,外头已经点了篝火,晚上陛下会出来跟大家同乐。 算是终于彻底解救了陆衡之。 陆衡之牵着苏青珞的手便要离开,临出门时,谢廷玉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想不到衡之你竟然喜欢在下面,啧。” 苏青珞:“……” 陆衡之在同人争论这方面没输过,除了心情好时会输一输自己的夫人。 他不咸不淡扫一眼谢廷玉:“看来你还没试过,倒也难怪。” 还给他一个“他不懂”的表情。 谢廷玉:“……” 孟青黛低下头,脸又红了。 不是,为什么她有种今晚会遭殃的预感…… 苏青珞拽住陆衡之衣袖:“走了!” * 篝火晚会应该是每次冬狩众人最期待的环节。 不用比赛,完全放松,又有许多山珍野味可以烤着吃。 天色已黑,风雪皆停,坐在篝火旁倒是丝毫没有任何冷的感觉。 皇帝毕竟年事已高,只在外头待了小半个时辰,敬了几杯酒后便将大局交给太子主持。 太子在这上头待人一向随和,所以大家倒也还其乐融融。 热闹了好一阵儿后,大家便三三两两结伴聊天。 苏青珞今日大出风头,又是首辅夫人,不少人都特意过来敬她酒。 她酒量浅,喝了几杯头便有些晕,便由陆衡之代劳。 他一代劳,过来敬酒的贵女们就更多了。 倒没什么旁的心思,只是难得能这么近一睹陆衡之风采。 没多久陆衡之便不胜其烦,以苏青珞醉了为由抱着她先行回了帐子。 帐子里炭火烧得极旺。 苏青珞一双醉眼迷离地看着陆衡之,任由他将自己放在床上,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烛火将陆衡之宽大的身影映在白色的帐子上。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陆衡之的眉眼分明是过分清冷的,尤其方才同别的女子饮酒时更是明显。 但为什么明明是同样一双眼睛,看向她时总是能叫她在这过分清冷的眉眼中读出十分深情的意味。 她鲜少这么盯着他看。 即便情动时,她大多也是娇羞的,偶尔会有那么几分孤勇,但这样明目张胆勾引的时候是极少的。 若非醉了酒,今夜恐怕她不会如此。 陆衡之原本清明的思绪就这么慢慢沉沦,眉眼间似乎也染上几分酒意。 他声音克制:“我去给你要醒酒汤。” 他起身,却被两条纤细的胳膊勾住脖子,不许他走的意味十分明显。 陆衡之淡声:“别闹。” “我没闹。”她稍稍仰头,鼻尖贴住他的,微凉的呼吸落在他唇上,一瞬间便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声音也带着几分媚意,“你不想吗?” 若非醉了,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陆衡之眼眸微深:“你还伤着。” 她很轻地笑了声,声音好似银铃散在空旷的地方。 “那你别碰到,好不好?” 她伸手,慢条斯理地解他腰带。 她好像终于掌握了要领,稍稍一扯,腰带便散开。 陆衡之彻底失控,嘱咐外头不许进来,然后伸手一拎,将苏青珞拎到身上。 他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哑:“那你坐上来,自己动。” 苏青珞忽然一笑。 她就知道,陆衡之写那个话本子在这里等着他。 只是没想到,这句这么不要脸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会这么好听。 她手用不上力气,全由他抱着坐在他身上。 她也有点累,懒洋洋的,任由他略微粗暴地来褪去她的衣衫。 其实也没怎么褪,这么穿着衣服有种格外的暧昧之感。 刚要动作,便忽然听到帐外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马蹄嘶鸣声。 是汗血马,叫声格外清脆,声音里还充满着骄傲。 察觉到苏青珞有些走神,陆衡之手按在她颈后,低声:“别管。” 苏青珞正要回神,那汗血马又长长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这马叫仿佛也没什么特别,但苏青珞就是听懂了。 她说:“它好像要吃烤玉米。” 陆衡之:“……” 半个时辰后,陆衡之看着篝火旁正在美滋滋吃烤玉米的汗血马,面色阴沉。 苏青珞想起汗血马方才叫不出来他们便不停差点惊动了大半个营地的架势,忍不住想笑,却只能生生忍住。 手里的烤玉米散发着浓烈的香味儿。 凉得差不多后,苏青珞将烤玉米递到汗血马嘴里。 忽然听到陆衡之语气凉凉道:“我觉得没子嗣也挺好的。” 苏青珞:“……?” 第172章 突然想再写一页话本子 汗血马吃了十几根烤玉米,终于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苏青珞胳膊,在她旁边老老实实蹲下。 苏青珞摸了摸它的鬃毛,对陆衡之道:“它以后就是咱们的马了,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陆衡之语气淡淡:“叫它马屁精。” “……” 苏青珞不愿意:“它怎么马屁精了?它明明很乖,要不然叫它小乖吧。” “哪里乖了?”陆衡之一脸“你什么眼神”的表情看向苏青珞,又扫了汗血马一眼,“而且它应当是匹公马,你确定它想叫小乖?” 好似是为了附和陆衡之,汗血马立刻长鸣一声,表示自己的确很不愿意叫小乖这个名字。 “你还挺挑。”苏青珞轻轻拍了拍汗血马,想起它方才踏雪而来立在帐外的模样,道,“那干脆叫踏雪吧。” 汗血马应该挺喜欢新名字,没再拒绝,又蹭了蹭苏青珞胳膊。 陆衡之冷着脸灭了篝火,走过来对着汗血马冷声:“吃饱了就起来。” 显然方才生生被打断的气还没消。 踏雪吃饱了,这会儿倒是十分配合地站了起来。 陆衡之将苏青珞扶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从身后抱住苏青珞,握着缰绳往回走。 方才为了清净,他们二人特意走得稍微远了些。 远处点点火光,不时传出欢笑声,在这片夜里显得十分美好,又有种格外虚幻之感。 不得不说,踏雪跑得的确比那匹红枣马要稳当许多,苏青珞甚至没什么颠簸的感觉,就已经回到了帐外。 下马后,陆衡之伸手拍了拍踏雪的脑袋,冷声:“一会儿再敢叫以后都别想吃烤玉米。” 踏雪有些委屈地看了苏青珞一眼,好似想叫又不太敢叫的样子。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突然想起踏雪屁股上有伤,吩咐宋闻给它上药,然后牵着陆衡之回到了帐中。 方才的气氛被打搅,但也好像轻而易举地在此刻续上。 尤其是,苏青珞好似想补偿他,想让他开心,今晚难得十分主动,叫他格外餍足。 结束后陆衡之将她搂进怀里,手指插入她发间一下下替她梳着,哑声道:“我突然想再写一页话本子。” 苏青珞:“……” 她不想,她拒绝。 * 回到京城的当日是中午,天气晴朗。 京中百姓难得见到陛下,自是夹道欢迎。 踏雪昂首挺胸,毛发泛着金色光芒,在众马之间显得格外抢眼。 “看,那就是玉阳公主的汗血马,真的太漂亮了!” “听说价值千金,能日行千里啊!” “咦……它为什么没跟着入宫,拐去了首辅大人家里那条街?” “你还不知道吧?嘘,我听说首辅夫人跟玉阳公主比赛赢了这匹马……” 回到府中,跟陆衡之用过午饭后他便去了书房。 老太太正在午休,苏青珞便没急着去见她,先叫来梅妈妈问自己的身体。 “梅妈妈,我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样自己一定要清楚,所以你要照实告诉我。” 梅妈妈想了想,道:“夫人身子的确偏寒,不容易有子嗣,但绝非无可能。” “像夫人这样的脉象我遇见得多了。先前没细说就是不想夫人压力太大,过分盼望子嗣有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将夫人身子调理好,你跟大人一定会有子嗣的。” 苏青珞彻底放下心来:“我信妈妈。” 等梅妈妈退下后,苏青珞又叫来紫鸢,“去查一查梅妈妈给我列的药膳单子还经了谁的手?每个人都盘查清楚。” 紫鸢很快回来,写了张名单给她。 上头是采买经手的每个人。 苏青珞看着名单陷入沉思。 实在想不到这上头的人谁能跟皇后扯上关系。 梅妈妈是从金陵来的,才来了半年多,又住在京郊,不可能跟皇后周围的人打上交道。 其他人身世清楚,更是离皇后太子八丈远。 小小一个陆府,应该也不至于叫皇后费神安插眼线进来。 苏青珞思忖片刻,叫来仇广:“你去查一查姜嬷嬷和她身边的丫鬟绿梅。” 仇广道是,立刻便去了。 苏青珞不觉叹了口气,在心里希望不要是姜嬷嬷,不然陆衡之可能会伤心。 算着老太太差不多快醒了,苏青珞便换了身衣裳去老太太那儿,当然去之前,她十分谨慎地将一直戴着的香囊取了下来。 免得再发生什么叫人意想不到的尴尬事。 老太太刚睡完午觉,精神头十足,拉着她的手还没说几句话,便听到门外“圣旨到——”的声音,立刻命人摆香案接旨。 皇帝才刚回宫,圣旨这么快便下了? 苏青珞扶着老太太走出去,看到陆佑一家人早迫不及待地出来,殷勤地奉承来下旨的公公喝茶。 那公公眼睛似长在头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待看到她时,陆明思唇角浮起个笑容。 陆衍则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五分深情,五分怨怼。 香案摆好,公公宣纸,众人皆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顺伯府大小姐陆明思温柔嘉善,特赐婚给太子为端侧妃,着礼部不日完婚,钦此……” 终于落定,陆明思微微闭上了眼,放下心来,接旨谢恩。 柳氏更是喜形于色,又是连连谢圣上皇恩浩荡,又是给公公赏银吃茶。 那公公自是收了。 陆明思将圣旨牢牢握在手中,转身看向苏青珞,脸上的笑容除了得意,还带着几分报复的快感。 她举了举手中的圣旨:“苏姐姐,你现在可以朝我三跪九叩了吧?” 陆衍动了动嘴唇,看了苏青珞一眼,对陆明思劝道:“你这是何必?” 苏青珞有些无语——陆衍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他难道不应该跟她保持距离不要参与关于她的任何事吗? 这时候竟然替她说话? 他不会还真觉得她会对他这行为有什么好感吧? 柳氏先看不下去了,喝道:“你闭嘴!” 陆衍顿时不敢再言。 苏青珞懒得理他,只是含笑看向陆明思道:“等妹妹嫁过去成了侧妃再来朝我耀武扬威吧。” 刚从围场回来,冬狩的事应该还未在京城传开,永顺伯府又没什么要紧的人脉,她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事陆明思自然也就不知道。 她倒是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当陆明思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刚准备转身离开,不想刚刚宣读完圣旨的那公公忽然开口道:“夫人姓苏,可是陆首辅的夫人?” 苏青珞回头道:“正是,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那公公立刻走过来,朝她殷勤地行个常礼,语气竟十分尊敬。 “想不到陆夫人竟然在此,小的眼拙。陛下也有一道圣旨给陆夫人,小人正要去府上,您既然在这儿,您看这旨意在哪里宣读合适?” 在场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宫里来的公公怎会对苏青珞如此热络奉承? 没想到两道旨意竟然是一起下来的。 苏青珞含笑看了陆明思一眼:“公公客气,既然来了,也免得您白跑一趟,旨意便在此宣读吧。” 那公公道:“夫人说的是。” 然后便重新从袖中掏出一份圣旨,当场宣读起来。 在场众人立刻再度跪下。 陆明思虽不情不愿,脸上也不敢表露,只是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衡之首辅夫人苏氏聪慧忠勇,柔善端方,在江南税银案中立下大功,特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在场众人一时全都惊住。 苏青珞竟然被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 圣旨宣读完毕后,公公亲自将苏青珞扶起来,又叫身后的小太监拿来御赐的霞帔,殷勤地给苏青珞披上,道:“贵妃娘娘还特意让奴才带了对玉镯,恭贺夫人受封。” 原来是贵妃的人,怪不得对她这么殷勤。 苏青珞接过来,含笑道:“多谢贵妃娘娘惦记,多谢公公。” 公公笑说:“不敢。” 苏青珞立刻叫紫鸢给公公送上赏银。 她出手自是大方极了,公公却坚决推辞不收:“不敢当,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想来是得了贵妃的嘱咐,不敢打她的秋风。 苏青珞也没勉强。 她双手捧起圣旨,转头看向陆明思,笑道:“陆妹妹,你现在可以朝我三跪九叩了。” 陆明思瞬间变了脸色。 第173章 还有这种话本子? 陆明思沉声道:“我是乃未来的太子侧妃,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竟敢叫我跪?” 那公公站在一旁看陆明思一眼,垂眸不语。 苏青珞看着她,慢慢道:“看来妹妹是始终学不会在事情落定之后再炫耀,对吗?” 她转头看向公公,音色听起来叫人十分悦耳,“劳烦公公告诉陆妹妹,太子侧妃官阶几品?我的诰命夫人又是官阶几品?我有没有资格叫她给我下跪?” “是,陆夫人。” 公公不疾不徐道,“太子端侧妃乃正三品,夫人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且陆姑娘尚未同太子完婚,夫人自是有资格让陆姑娘下跪。” 苏青珞平声道:“听清楚了吗?” 她声音微冷,似霜雪一般,竟给人几分陆衡之的感觉。 陆明思几乎要将手里的圣旨捏碎。 为什么? 为什么她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才能得到的东西——金钱、荣耀、地位、爱情,苏青珞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太不公平了。 她指尖发白,一双眼盯着苏青珞,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当着宫里人,陆佑不好发作,只是沉声劝道:“青珞,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跪不跪的话?” 苏青珞冷笑一声道:“一家人?怎么方才陆妹妹叫我跪的时候二舅舅不出来说我们是一家人,现在我要她跪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了?” 她沉声,语气凌厉,气势凌人。 “陆明思,你跪还是不跪?” 陆明思几乎将唇咬出血来。 才被封了太子侧妃便要当众向苏青珞下跪,她颜面何存? 陆佑乞求地看了老太太一眼:“母亲……” 老太太只当没听到。 陆明思半晌没动。 苏青珞点头:“好,你既然不跪,我便上书陛下,敢问公公冒犯一品诰命夫人该当何罪?” 一品诰命夫人有直接上奏皇帝的权力。 那公公本就是贵妃的人,有折辱未来太子侧妃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他立刻道:“冒犯一品诰命夫人,乃不敬之罪。当杖责十下,入狱一月,罚银百两。” 苏青珞目光再度落到陆明思的身上。 “我没什么那么多闲工夫在这儿陪你耗,你若再不跪,我便立刻叫人去顺天府提告。” 她声音温和下来,对公公道,“届时还要劳烦公公替我作证。” 公公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咱家带了人,夫人想叫她跪,咱家自然有办法叫她老老实实跪下,夫人等着便是。” 苏青珞微笑道:“多谢公公。” 那公公看向陆明思,语气阴柔道:“陆姑娘,您还是老老实实下跪给陆夫人道个歉的好,咱家若是动起手来,可就不大好看了。” 柳氏咬牙扯了扯陆明思的衣袖。 “我跪。”陆明思微闭了双眼,将指甲嵌进肉里,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片刻后,她直直跪下。 苏青珞停顿片刻,慢慢走到她面前,俯身低头在她耳边道:“离我夫君远一点,你再敢对三哥动心思,我要你的命。”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狠意。 陆明思一凛。 怎么可能? 她这次回来明明已经将对陆衡之的心思完全藏了起来,甚至都没见过他。 她怎么可能还猜得到自己对陆衡之的心思? 苏青珞起身,淡淡道:“你便在此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吧。” 说完后,她便扶着老太太转身离开。 宫里的人也鱼贯离开。 柳氏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看陆佑一双眼睛盯着陆明思离去的背影,不觉立刻狠狠敲了敲他的头。 “你还不给我回去念书?还有半月就要下场考试,若不能金榜题名我打断你的腿!” 陆佑不耐烦道:“不是你叫我出来接旨的吗?难道是我自己愿意出来的?” 他甩袖离开,心里却一直想着苏青珞方才的模样。 强大而高不可攀。 叫人仰慕。 他好像真的有些陷进去了。 * 回到房中,苏青珞命紫鸢将圣旨和霞帔收好,想起临走时藏起来的那页话本子,又顺手找了出来。 得找一个稳妥的地方才行。 她想了想,找了本空的账簿,将那页纸贴在了中间的空白处。 然后又在账簿封面将踏雪画了上去,作为标记。 一抬头,忽然看到画缸里的画卷。 突然想起来,她原先给陆衡之画过一幅画的,立刻取出来摊开。 已经隔了很久,明明是同样一张脸,画上的陆衡之却好似比如今清冷很多,显得遥远而不可接近。 明明在她面前就很好说话。 她不觉弯唇,决定将这幅画摆在显眼的地方,等陆衡之发现。 陆衡之忙到深夜才回来。 苏青珞明明已经很困,却还是忍不住同他炫耀。 “我今日教训了陆明思,叫她离你远一点。” 陆衡之不觉一笑,他的夫人像小猫咪似的终于露出了尖锐的爪子。 他顺手将她搂进怀里:“你还会说这种话?” “跟你学的。”苏青珞抬眸看他,“像不像?紫鸢说宋闻说你教训陆衍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陆衡之停顿片刻,道,“宋闻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苏青珞打个哈欠,道,“你说陆明思是怎么想的?你跟她虽说出了五服,但到底也是同姓,同宗族的人,她怎么能对你有想法啊?” 陆衡之不置可否,随口道:“可能被什么兄妹之间的话本子荼毒了吧?” 苏青珞眼睛一亮:“还有这种话本子?” “……” 陆衡之将她往怀里一按,沉声,“你想都别想,不准看。” 苏青珞眼睛转了转,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有些困倦,又同他说了说今日接圣旨的场面后就打算睡觉,忽然察觉到陆衡之语气变得凝重。 “陆明思那句话,你再重复一遍。” 苏青珞有点懵,但还是照实说:“她说,‘我是乃未来的太子侧妃,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竟敢叫我跪?’——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陆衡之嘴角倏地泛起一个冷笑。 “我明白太子为何会自尽了。” 苏青珞又在心里将陆明思的话念了一遍,方察觉到几分不对:“因为那句‘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陆衡之颔首。 “但这不是事实吗?” 陆衡之淡声:“有些事实,只能放在心里。何况,我自然要给他添上一把火。” 第174章 夫人还是要给衡之纳一房妾氏 苏青珞在围场射箭赢了玉阳公主的事,直到七日后才在京中传开。 坊间除了惊叹苏青珞箭术厉害外,更惊叹的是在陆衡之前些年竟然一直在为苏青珞守身如玉,且当众说不会纳妾,不在意子嗣。 一时间,陆大人成为了京中所有女子敬佩的男子。 没成亲的立志要找个这样的夫婿。 成了亲的,也要被夫人唠叨几句看陆大人如何如何。 这样好的机会说书先生自是不会放过。 手中木板一拍,出口便成了极为吸引人的故事。 “话说当年苏姑娘可是同陆府的四少爷定下了亲事的,陆首辅空有心思,也只得袖手旁观……” “后来,陆府的四少爷喜欢上母家表妹,苏姑娘愤而退亲,咱们陆首辅啊表面上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但心里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立刻就抓住机会让陛下请旨赐婚喽!” “……” 到了十一月,夜里更冷了。 纵然有炭火烧着,苏青珞还是觉得冷,在床上贴着陆衡之看话本子不说,还要他替她暖露在外头的指尖尖。 也因接下来半月朝廷的重心都在科考上,陆衡之才得几日空闲,否则也没这时间陪她。 他握住她的手,瞟一眼她手上的地方志:“好看吗?” 苏青珞点头:“好看。” 陆衡之挑眉:“比我写得好看?” 苏青珞不敢应声。 陆衡之轻嗤一声。 苏青珞转身阖上话本子,乌黑的发丝便落在他肩上,柔软而顺滑,扫过他脖颈。 她趴在他肩头:“你听到这几日关于我们的传言了吗?” “没。” “他们都说你先前一直在为我守身如玉。” 她眉眼里十分得意。 她笑起来好看极了,看得陆衡之心中一动,不介意叫她再得意几分。 他低声:“不止先前,还有以后。” 苏青珞将头埋在他颈窝里,道:“陆衡之,我觉得我好幸福啊。” 陆衡之视线低垂,看向她。 她说:“跟你在一起,好幸福。” 陆衡之搂着她的手微微颤了颤,微微闭上眼,将她搂得更紧。 “青珞。” “嗯?”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却只是道:“睡吧。” 苏青珞点点头,在他怀里安稳入睡。 待她睡熟后,陆衡之眸色却渐渐变深。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放弃所有的事,就跟她就这么跟她永远在一起。 做不做首辅也没什么要紧。 但是他不能。 那些人都在等着他,等了这么多年……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许久才有了睡意。 还没睡沉,便突然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一动,他立刻睁眼。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她脸色有些苍白。 陆衡之低声:“做梦了?” 苏青珞停顿片刻,然后才缓缓摇了摇头,有些心虚地往他怀里靠了靠:“有点冷。” 陆衡之视线低垂,看她。 苏青珞忽然有些紧张。 半晌后,他什么都没说,将她往怀里搂得紧了紧:“那贴着我睡。” 苏青珞脸微微一红。 比这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不少,她怎么还会为这个害羞。 同时也松了口气,好在他没有追问。 她的确是又做梦了。 梦里是先前在藏画斋遇见过的书生,好像叫虞世清。 他一袭蓝衣官袍,看向她的目光十分认真:“夫人,我会帮你的。” 就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 看来将来她会有事求他。 没跟陆衡之说,一来因为没什么有效的线索。 二来……要是她就这么跟陆衡之说她梦见了别的男人,他不知道会醋成什么模样。 先前只是跟虞世清打了个招呼,他便已经十分不快。 但陆衡之刚才看她的神色,这老狐狸肯定看出来点儿什么。 却没逼着她说出来,说明他很信任她嘛。 她忍不住弯唇,抬头亲了他一下,算是奖赏。 陆衡之无声一笑,将她搂得更紧。 苏青珞对京中这次的传言其实挺喜闻乐见的。 她的名字跟陆衡之的一起被众人口口相传,好像是件叫她心情挺愉悦的事。 就连去自家铺子巡查,也是被人羡慕和祝福的。 从铺子里回来后,她便开始给陆衡之做新的衣裳。 说起来她真算不得一个贤惠的夫人,成亲一年多总共也没给他做过几件衣裳。 冬日下午的光线极好,苏青珞看着衣服上细密的针脚,忽然来了闲心,在衣衫后背内衬缝了一句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是用双面绣的技法缝的,所以从外头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想着也许陆衡之某天忽然看见,倒算是一个小惊喜。 刚缝完,仇广便进来了。 他道:“已经查清楚,药材单子是绿梅泄露出去的。她在八条胡同时认识了一个关系挺好的姑娘叫香微,那姑娘跟宫里皇后面前的姑姑刚好是亲戚。” “她拿了对方五十两黄金,黄金就藏在她箱笼的最底层。” 还好,不是姜嬷嬷。 绿梅是姜嬷嬷自小养在身边的,名义上虽然是丫头,实则姜嬷嬷却把她当成是女儿。 但绿梅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难有子嗣的话传出去对陆衡之有什么好处? 她正想着,姜嬷嬷便突然找上了门。 苏青珞叫仇广退下。 作为陆衡之的乳母,苏青珞该给的尊敬还是会给,亲自迎进来扶她坐下,给她倒茶。 不想姜嬷嬷开口便道:“夫人,你别怪老奴多事,我也是担心衡之,他毕竟是我从小带大的……” 苏青珞温声:“您哪里的话,有什么不妨直说。” 姜嬷嬷径直道:“敢问夫人,坊间传言夫人难以有子嗣的事可是真的?” 苏青珞微微一顿。 差点都将这件事忘了。 她正思考怎么跟姜嬷嬷开口,便听姜嬷嬷接着道:“看来是真的,夫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可不能看着陆家断了香火啊……” 好大的一顶帽子。 苏青珞微微一笑:“那嬷嬷认为该当如何?” 姜嬷嬷道:“依老奴看,夫人还是要给衡之纳一房妾氏。” 第175章 你还是回八条胡同住着 姜嬷嬷看她半晌不语,叹了口气:“老奴也是女人,知道夫人心里不愿意,但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何况夫人难有子嗣,万万不能耽搁了衡之。” 苏青珞闲闲拨了拨茶叶,等她说完。 姜嬷嬷接着道:“老奴身边的绿梅就很好,打小在老奴身边亲自养着的,温顺懂事,不如就把她开了脸放在衡之身边吧。” 怪不得绿梅会将她的药材单子流出去,想来姜嬷嬷也对她说过这话了。 苏青珞似笑非笑看着她,不说话。 姜嬷嬷说了一大堆,苏青珞都没接话,她还以为苏青珞是个好拿捏的,又仗着自己身份,接着道:“夫人若觉得行,老奴这就下去准备,倒是不用夫人忙。” 苏青珞将茶杯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搁,语气微冷:“不行。” 姜嬷嬷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接回绝,顿时面上有些不大好看。 苏青珞漫声:“温顺懂事?只怕未必。她若是温顺懂事,怎么会将我每日用的药膳单子送出去给皇后的人?我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皇后为难,被太医验出难有子嗣?” “什么?”姜嬷嬷一愣,等反应过来后又道,“不可能,绿梅不会做这样的事。” 苏青珞笑了笑:“她拿的五十两金子就在箱笼底下,姜嬷嬷若是不信,咱们可以一起去搜查。” 姜嬷嬷自是不信,苏青珞叫紫鸢带了几个婆子,拿住绿梅,随便一搜,五十两黄金便被搜了出来。 绿梅跪在地上,颤声道:“嬷嬷,我没做旁的事,真的。那人只是说自家夫人也难有子嗣,她想要夫人的药膳单子看看照着补,我不知道她是皇后的人,我绝无害夫人之心啊。” 姜嬷嬷恨铁不成钢道:“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为了五十两黄金你便做出这等事来,你真是丢我的脸!” 绿梅肩膀轻颤,眼泪似珍珠般落下,我见犹怜。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人,姜嬷嬷于心不忍,道:“好在这事不算大,夫人看在老奴的面上,便饶她这次吧,她往后肯定是不敢了。” “不算大?”苏青珞定定看向姜嬷嬷,“一个女人,被人设计当着满朝贵胄的面被太医验出难有子嗣,传得全京城都知道了还不算大事,那嬷嬷教教我,什么算是大事?” 她声音很平,却透着一股冷意。 姜嬷嬷不觉一噎。 苏青珞又道:“今日是药材单子,明日就可能是要了我命的东西?绿梅绝不能留,否则府中人人有样学样,可还了得?不过看在嬷嬷面上,我便不发卖她,给她一笔银子打发出府便是。” 姜嬷嬷没料到苏青珞一开口便要赶走绿梅,一时气道:“绿梅是我的人,她要走要留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插手。你不过是因为我说要将绿梅给衡之做妾嫉恨了她,所以才定要将她赶出府去罢了,我绝不同意。” 苏青珞掀起眼皮,平静地看向姜嬷嬷。 姜嬷嬷沉声:“等衡之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此刻传来。 “说什么?”陆衡之迈步而入。 他回来后在房内没看到苏青珞,一问才知道她来了姜嬷嬷院子,略一思忖便猜到大约是药材单子的事查的有了结果,便亲自过来一趟。 一进院子,就发现绿梅跪在院中,苏青珞坐在一旁椅子上,面色淡淡,倒是姜嬷嬷脸色不豫。 见他进来,苏青珞也没起身迎他,只是幽幽看了他一眼。 简直无妄之灾。 陆衡之一看就知道自己被迁怒了,不觉想笑。 他抬步走到了她身边,温声道:“什么事?叫夫人这么生气?” 苏青珞看紫鸢一眼,紫鸢立刻将来龙去脉说了。 陆衡之看向姜嬷嬷,淡声道:“嬷嬷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背主之人我都是怎么处置的?嬷嬷竟不知道?” 姜嬷嬷脸色顿时一白。 她自然知道,陆衡之最厌弃背主之人,底下人有任何过错,在陆衡之手中从无活路。 姜嬷嬷忍不住道:“但夫人她算不上绿梅的正经主子……” 陆衡之轻描淡写道:“夫人算不上,你便算得上么?” 陆衡之已经许多年没跟她生过气了。 姜嬷嬷心中一凛,立刻起身道:“老奴不敢。” 陆衡之平声道:“后宅之事皆由夫人做主,嬷嬷年纪大了,规矩都不懂了?” 陆衡之的脾气姜嬷嬷最是知道,被当众下了脸面,她也只能咬牙道是。 苏青珞承认,她心里对陆衡之的火瞬间就灭了。 还没忍住转头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绿梅没料到陆衡之如此不留情面,忙跪着走过来拉住陆衡之衣摆,哭求道:“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求大人看在您先前生病我照顾您的份儿上,饶了我这次吧。” 陆衡之淡声:“你求错人了。” 绿梅这才转头看向苏青珞,心不甘情不愿道:“求夫人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真的没料到会有这么严重。” 苏青珞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若对方要的是大人的药材单子,你也给么?” 绿梅愣住,半晌没说话。 苏青珞起身:“再说下去就不体面了,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叫人收拾了你的东西将你带出去?” 绿梅看着姜嬷嬷。 姜嬷嬷一言不发,不再看她。 绿梅面露灰败之色,瘫坐在地:“奴婢自己走。” 苏青珞起身,陆衡之极为自然地伸手扶住她,两人一起往外走。 听见姜嬷嬷略苍老的声音:“站住!” 苏青珞回头。 姜嬷嬷心里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纵然保不住绿梅,也要当众刺一刺苏青珞。 她沉声:“夫人难有子嗣乃是事实,绿梅既然不行,那便再挑旁人为衡之绵延子嗣吧。” 苏青珞目光微冷。 姜嬷嬷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难不成夫人善妒?” 善妒乃是七出之首,可休妻。 陆衡之自然不会休她,但传出去名声可不怎么好听。 但她就是担了这个善妒的名头又能如何? 苏青珞正要开口,便听道陆衡之轻描淡写的声音:“青珞倒是劝了我几次要我纳妾,是我自己不肯。” “我若是肯,又何必等到这个年岁才成亲。嬷嬷这些年一直在我身旁,竟然不知吗?” 陆衡之说话时握着她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似是安抚。 不愧是首辅,就是会说话。 苏青珞心里瞬间就舒服了。 又听陆衡之慢条斯理道:“看来嬷嬷在这里住得有点闲,不如还回八条胡同那头替我打理房子吧。” 姜嬷嬷一脸愕然,脸色煞白。 这几乎等于是被赶了回去。 她怔怔望着陆衡之,陆衡之却没再看她,护着苏青珞抬步离开。 * 回到房中,刚阖上门,苏青珞便主动伸手抱住陆衡之,乖顺地将头贴在他颈窝。 “夫君真好。” 陆衡之轻嗤一声:“不对我甩脸色了?” 苏青珞有些心虚:“我刚才那不是甩脸色,我只是有些生气,我生起气来就不想理人。” 陆衡之静静看着她胡说八道。 苏青珞编不下去,很快找到另外一个话题:“那个,绿梅刚才说你生病她照顾你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说身边一向没有丫鬟的吗?” 陆衡之垂睫看她。 那次谢廷玉遭遇刺杀,他也中了毒,宋闻、长风、长河都被派出去打发外头的事,手上信任的人不够用,是姜嬷嬷在照顾他。 姜嬷嬷毕竟年岁大了,熬夜撑不住,便跟绿梅替换着照顾。 但他并不打算解释,显然他的夫人并非不信任他,只是没话找个话头说罢了。 苏青珞给他看得有些心虚:“你为什么不说话?” 陆衡之笑了声。 他背对着门,手往后一伸,“咔哒”一声将门闩拉上。 苏青珞不自觉后退一步。 陆衡之一下子将她抱起来,走了几步将她放在桌上。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尖,语气微沉:“我看你是欠收拾。” 苏青珞:“……” 她很识时务,立软声刻道:“夫君我错了。” 陆衡之哑声:“既然知错了就好好认错,成亲这么久了,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你?” “……” 大白天的,苏青珞被他按在桌上花了一个时辰好好上了一堂“认错”的课。 从来不知道认错还有这么多花样。 认完错,苏青珞洗了个澡,姜嬷嬷送来了今日的药膳。 她一面吃一面有些皱眉:“这药膳第一天吃还好,连着每天都吃有点受不了。” 她自己身上仿佛都被药味儿浸透了。 陆衡之走过来看了眼药膳,平声道:“不喜欢就不吃了,别为难自己,子嗣的事不急。” 第176章 他不想喊她夫人 陆衡之并非说说而已,他好像是真的不在意子嗣。 苏青珞想起来,梦里他上辈子也没有娶妻,没有子嗣。 清苦一生。 她忽然觉得很心疼,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难过。 为了打发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她便想着逗逗陆衡之。 “真的不急?你年纪也不小了呢……” 语调刻意被拉长。 陆衡之半眯了眼睛:“是么?” “……” 她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危险。 陆衡之指尖扣住她下巴:“看来是我刚才叫夫人不太满意?不然夫人怎么会嫌我年纪大。” “没、没有。绝对没有。”苏青珞立刻信誓旦旦保证。 陆衡之一笑,将苏青珞搂在怀里,片刻后,他忽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青珞。” “嗯?” 陆衡之轻轻闭上双眼:“没什么。” 苏青珞抬头看他:“三哥,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有些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衡之伸手轻抚她的发,道:“我预备对太子下手了。” 苏青珞不觉浑身一颤。 陆衡之抱着她:“应该不会波及你,但你近日也要小心些。” 苏青珞轻轻点头:“三哥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科考,今夜她又梦见了那个书生虞世清的名字。 位列榜首。 他竟然中了状元? 她倏地醒过来。 外头天还黑着,陆衡之站在烛台旁理完衣服,正好要去上朝。 苏青珞忙将这个关键信息告诉了他。 陆衡之思忖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此人我会留意。” 他半跪在床边,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你再睡一会儿。” * 陆衍本就没什么心思读书,出来放风时听到了关于陆衡之和苏青珞的传言。 什么陆衡之为苏青珞守身如玉,几年不娶。 虽然知道是假的,心里也十分不舒服。 这些说书之人为了博眼球可真是什么都能编排。 那时苏青珞可是跟他订了亲事的,将陆衡之牵扯进来做什么。 他心中郁郁,连程秀前些天给他寄来的信也懒得回,不知不觉走到跟西府的垂花门口,怕惹眼也不敢过去,只是在附近来回踱步。 这时看见一截鹅黄的衣裙闪过,身子被花花草草和廊柱挡住看不清。 以为是苏青珞给老太太请完安出来,他忙装作若无其事走过去准备跟她偶遇,却忽然听见那女子跟丫鬟说话的声音。 “外头传的都是真的吗?三爷那么早就惦记上苏姑娘了?好甜啊。” 十分欣羡的语气。 不是苏青珞身旁的丫鬟,陆衍却忍不住听下去。 是二嫂纪银朱的声音,她笑道:“我看是真的,你记不记得前年三爷过生日我去青珞那儿借屏风?” “记得,怎么了?” 纪银朱暧昧道:“那会儿我就看见宋闻从青珞院子里出来,我还以为是我看走眼了呢,现在想想,他们那会儿应该就联络上了。” 丫鬟“啊”一声,“三爷竟然真的喜欢了苏姑娘那么久,好深情啊……” 陆衍心中一沉,浮起一种屈辱感。 原来那个时候陆衡之就觊觎苏青珞了。 怪不得他会替她出头退亲,表面却还装作大义凛然的模样。 陆衡之…… 陆衍心中发狠,第一次有想要用功认真读书、考出功名的想法。 只要出人头地,他便有机会将陆衡之踩在脚下,看着苏青珞后悔。 他目光泛出一丝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苏青珞匍匐在他身下求他的模样。 回到屋里,尚才手上拿来一封信,说是程秀寄来的。 程秀三天两头便来信,叫陆衍应付的有些烦。 他面色不豫地打开,看到信内容的那刻却忽然激动地站起来,差点将桌上的砚台打翻。 尚才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激动地回程家姑娘的信件。 尚才忍不住好奇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往过瞥了一眼。 陆衍却已经将信收好,提笔飞快地写了一封信,交给尚才:“给程姑娘送去,告诉她我一定前去赴约,要快。” 尚才道是。 隔天一早,陆衍便同程秀在先前的酒楼包厢见面了。 程秀害羞地看着他:“衍哥哥,你一直不回我的信,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了。” “怎么会。”陆衍声音温润,将程秀拉入怀中,“你也知道我在备考,实在无心其它。” 他素了好些日子,倒也可以拿她解解馋。 何况她愿意得很。 陆衍将手探入她怀中,问:“想我了?” 程秀微闭了眼,嘤咛一声,向后微微一仰,紧紧贴住他。 陆衍含笑撩开她衣裙,贴在她耳边问:“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题目……” 程秀呼吸都乱了,低声道:“真的,我亲耳听到……” 陆衍吻住她耳垂,哑声:“题目是什么?” 程秀:“是……啊,别……” 陆衍温声:“怕什么,还有一个多月便成婚了,你就是有了也无妨。” 程秀红着脸,低下头,没再说话。 片刻后,陆衍理了理衣服,伸手摸了摸程秀的脸。 “多谢夫人,今科我必高中状元。” * 从围场回京后,苏青珞每次去巡查自家铺子时都会带上踏雪招摇过市。 一来是刺一刺玉阳公主,二来嘛,踏雪实在太漂亮太会撒娇了,每次她一站在门口它就拿脑袋蹭过来蹭过去,这谁受得了。 但陆衡之说过他要对付太子后,苏青珞便不敢再如此惹人注意,今日出门换了普通的马车。 还答应踏雪给它吃烤玉米,它才罢休。 很久没来藏画斋,想不到被钱掌柜经营得十分妥帖。 自从上次跟陆衡之说想接济穷困学子他同意后,苏青珞便交代钱掌柜做这件事。 条件有两个,一是学子成绩应当名列前茅,须有书院的推荐信。 二是学子需作一幅字画压入阁中,万一将来高中,藏画斋有权卖掉。 但凡满足的学子都可以获得二十两银子的助学费——以苏青珞已故父亲苏准的名义发放。 这次进来,墙上挂满了学子的书画,有些笔墨的确不俗。 苏青珞不免夸了钱掌柜几句。 钱掌柜立刻笑眯眯道:“不敢,多亏夫人上次举荐的那位虞举人,他眼光极好,许多字画都是他收进来的。” 苏青珞顿了顿:“他一直在铺子里帮忙吗?” 钱掌柜喜道:“是啊,省了我不少事呢。” 两人正在说话,便看到一个男子迈步而入。 苏青珞一眼认出来是虞世清。 他仍旧穿着先前那件青衫,袖口的补丁似是又多了一圈,只是脸色不似先前那么惨白。 他手里拿着两幅画,看到苏青珞时倏地脚步一停,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过一瞬便转开。 钱掌柜笑道:“虞举人,这位是我们东家,陆首辅的夫人。” 虞世清指尖轻轻发颤,耳朵似也有些发烫。 他没奢望过还能再见到她。 她同先前比容色愈发艳丽,只是清瘦几分。 不是说首辅待她很好么?她怎么反而瘦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最终全都被压下。 他勉力平静道:“东家好。” 钱掌柜纠正道:“叫陆夫人。” 一个称呼而已,苏青珞不想因为这个得罪未来状元,含笑冲他点了点头:“叫什么都行。” 那笑容太过明媚,虞世清忙转过身去,将画放置到柜台上,借此掩盖自己的心动和慌乱。 “钱掌柜,这两幅画我都修缮好了,我七日后将下场,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藏画斋了。” 失去一个苦力,钱掌柜十分遗憾,道:“哎,这没了虞举人,有些画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去修。” 虞世清笑笑:“掌柜说笑了。” 然后便听到苏青珞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山涧的黄莺鸟一般。 “那我便在此预祝公子高中了。” 她双眼清亮,十分动人。 虞世清脸色发烫,不易察觉地将手微微握紧:“多谢东家。” 虽然知道很不对,但他就是不想喊她陆夫人。 很不想。 第177章 夫人本就厉害 十二月初,三年一度的本朝的会试在京城拉开序幕。 许多大事都要为此让路。 连老太太都亲自送陆衍到门口,目送他上了马车。 苏青珞自是避嫌。 陆衡之不到中午便从朝中回来。 近日公务清闲,他得了空便陪着苏青珞,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跟她讲了讲朝中的大事。 此次陛下任命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柳正诚,也就是柳氏的父亲。 还特命太子监察。 科考是本朝头等大事,被点中考生将都是主考官的门生,这几乎就是默认太子可以借机网罗门生。 虽然自王良翰流放后太子在朝中不如以前,但从这点来看,皇帝对太子还是寄予厚望的。 “那科考结束后,太子岂非又要如日中天?”苏青珞有些担忧地看向陆衡之。 陆衡之眉目清冷,嘴角泛出个冷笑:“如日中天?历朝历代,都只有一方日月。” 会试共九天。 难得陆衡之这九天日日早回家,苏青珞也不去铺子巡查了,就陪着他看看账目,给他做新衣服。 偶尔相视一笑,俨然一对平凡恩爱的小夫妻。 会试结束后,没了陆衡之陪伴的苏青珞还有些不大习惯。 怕回去清冷,给老太太请安时她便多赖了会儿,不想却碰见来给老太太请安的陆衍。 陆衍原本被陆衡之罚的都没了心气儿,考完试却眉宇间皆是傲色,信誓旦旦道:“今科会试题目很难,但孙儿全都做了出来,应当会位列一甲。” 他说完,还有意无意看了苏青珞一眼。 苏青珞只当没看见。 陆家嫡系已经几十年没出过一甲了。 陆衍虽勉强中了举人,但读书一向一般,今次考试竟然如此有信心? 老太太觉得奇怪,但也没泼冷水,微笑点头:“好,能为陆家光耀门楣便是件好事。” 柳氏也喜气洋洋:“您不知道,多少考生出来题目都没做完,咱们衍儿真的是比那些人强不少。” 毕竟是内宅,老太太没多留陆衍,嘱咐他好好休息,陆衍便先行离开。 她刚一走,柳氏便笑道:“若是衍儿真的中了一甲,去娶程家姑娘时我们便底气更足了。程家掌管户部,富甲一方,听说光嫁妆就预备了一百八十八抬呢。” 她得意地看向苏青珞,眼神中颇有“我马上就要比你有钱”的意思。 苏青珞弯唇笑笑:“那可太好了,二舅母到时候也许就有钱还我了?” 柳氏噎了一下。 陆明思道:“姐姐胡说什么,母亲岂会动儿媳妇的嫁妆?我们不是那样的人家。” 苏青珞平声:“是么?当初我都还不是你家儿媳妇呢,我的嫁妆谁拿走了?” 陆明思看她一眼,道:“姐姐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没嫁给我哥哥很遗憾似的。” 苏青珞一凛。 陆明思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老太太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将这对母女轰了出去。 苏青珞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临近中午才起身离开。 出了院子,却没想到陆衍竟然就站在院门口向她看来,看样子是在等她。 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苏青珞不慌不忙带着紫鸢走过去,经过陆衍时,果然听见他开口:“苏妹妹。” 苏青珞转头似笑非笑看向他:“你还敢惹我?忘了去年冬天是怎么被我夫君罚跪的了?” 她指一指地面,“就在同样的位置。” 陆衍面色一白,道:“我不过同妹妹说句话,妹妹倒不必如此刻薄。” 苏青珞平声:“叫我三嫂。” 陆衍又是一噎。 片刻后,他笑了声,定定看着苏青珞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若是我中了状元,妹妹可会后悔没嫁给我?” 本来他没打算问,但方才苏青珞那句“当初我都还不是你家儿媳妇”他在窗外听得清清楚楚。 他着魔似的,一下子就来了勇气,想把往日的事问个明白。 他还真是敢做白日梦。 苏青珞都不知道陆衍的信心是哪里来的。 她细眉微微一挑:“状元很稀奇么?我夫君早就是状元了。” 她声音带着几分讥讽,“后悔嫁你?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楚?我只后悔当初年纪小,半推半就答应了同你的亲事,反而耽误我跟三哥许多年。” 陆衍蓦地将手中折扇握紧。 苏青珞却没再看他,转身轻巧离去。 紫鸢在心里默默给自己主子鼓掌,心想等宋闻回来她一定立刻告诉宋闻,大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会试一结束,陆衡之便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日常的政事,还抽空在深夜同乔装打扮的谢廷玉在自家书房见了一面。 大事商量得差不多,谢廷玉端起茶杯抿了口,忽然漫不经心道:“你写的话本子还有吗?” 陆衡之:“?” 谢廷玉暧昧笑笑:“还挺好用的,你要不再多写几页。” “你可以自己写。”陆衡之面无表情,“仇广,送客。” 谢廷玉“啧”了声,转身离开。 陆衡之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觉得疲惫非常,只想尽快回房见到苏青珞。 一开门,宋闻便十分狗腿地凑了上来:“小的方才听说了一件事。” 陆衡之看他的样子便知道是关于苏青珞的,而且大概率是件好事。 他脚步未停,示意宋闻说下去。 宋闻立刻将今日白天苏青珞骂陆衍那档子事说了,说完还夸了句:“夫人在大人的调教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陆衡之淡淡看他一眼:“夫人本就厉害。” 宋闻立刻学会了,肃然道:“是。” 陆衡之心情颇好道:“不错,下去领赏钱。” 宋闻激动了,倒不是全为赏钱——他都多久没得到自家大人的夸赞了。 他立刻美滋滋道是。 等将陆衡之送回房中,他立刻悄悄牵着紫鸢的手到了院子角落,兴奋道:“你跟我说的事我跟大人说了,大人赏我钱了,回头我分你一半。” 紫鸢有些害羞,她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叫大人这么开心。 她于是道:“这招是我跟你学的,我是不是跟着你越来越厉害了。” 宋闻刚要答是,忽然想起陆衡之方才的话,立刻肃然道:“什么叫跟着我越来越厉害,你本来就厉害。” 紫鸢更娇羞了,没忍住轻轻打了他一下:“油嘴滑舌。” 宋闻立刻便借机牵住了她的手。 以前他牵她时她总会躲,这次却没躲。 宋闻便得寸进尺,跟她十指相扣,一面又暗暗感叹还是自家大人厉害。 * 陆衡之进来后,发现苏青珞歪在长椅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话本子,外衣也没脱,应该是在等他。 他嘴角牵了牵,摘了披风,伸手在炭火上暖了暖,伸手将她抱起来。 从江南回来后,她便瘦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京城的饭菜是不习惯。 回头得专门挑个南边的厨子进府。 他将她抱在床上,替她脱掉外衣。 他本已倦极,但她似是察觉到来人是他,虽然闭着眼整个人也贴了上来,柔软蹭在他胸膛上,他不禁有些心旌荡漾,顺势便压了下来。 苏青珞迷迷糊糊中被他弄醒,有些不快:“你干嘛……” 然后听见陆衡之声音落在她耳边,低沉而哑:“听说夫人很喜欢状元郎——我穿上中状元那天的红袍给你看,好不好?” “……” 苏青珞有些心动。 只是这心动的代价有些高。 结束后,她还有点懵地缩在棉被里,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她不觉道:“紫鸢是该嫁人了。” 陆衡之倏地一笑,伸手摸了摸她脸颊:“都换衣服给你看了,你很亏么?” “……” 臭不要脸。 谁稀罕看。 第178章 我夫君只有我一个女人 会试结束后,陆家陷入一阵忙碌。 陆明思和陆衍将先后成婚,相差不过十天。 因为都是柳氏的一双儿女,陆家虽说是钱氏掌家,但柳氏还是忙前忙后,俨然还是掌握中馈之人。 苏青珞给老太太请安时,柳氏便嫌这个怠慢,那个不好。 她现在不敢再奢望苏青珞手里的银子,话里话外都是想跟老太太多要些银钱。 老太太淡声道:“衍儿是陆家的子嗣,衡之娶妻时已有了先例,公中会照着这个出银子。至于明思,青珞出嫁时我添了多少,一样添给她多少。” 柳氏面露不满:“可明思毕竟是您的亲孙女儿,又是嫁去东宫,手里若没有些银钱,会被人看不起。” 老太太沉声:“自己选的路自己担,想嫁去东宫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手里没有银钱吗?” 柳氏顿时不敢再多言。 钱氏这几日被柳氏挑刺挑得十分难受,闻言一阵畅快。 苏青珞看柳氏神色,猜测她肯定还要想法子弄钱,便私底下叫仇广留意。 果然,柳氏竟然以“陆明思是未来太子妃”的名义,向钱庄借了高利贷。 好歹给程秀凑上了还算像样的聘礼,又给陆明思添了些嫁妆。 苏青珞知道后,叫仇广搜集好证据,以后再说。 陆明思成婚时,苏青珞并没有去。 毕竟朝中皆知太子与陆衡之不合,她是陆衡之的夫人,自然要跟陆衡之站在一起。 何况她自己对陆家二房的人越来越讨厌,也懒得应付。 玉竹忍不住去凑了热闹,回来后说太子都没亲自来迎她,只是打发了底下的人来接。 “花轿还没夫人的大呢,只有四个人抬。嫁给太子听着风光,实际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的确不怎么样,隔天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柳氏的脸上都还有些挂不住。 但她也没太多伤感的时间,因为紧接着便要迎程秀进门。 跟陆明思相比,陆衍的婚事就显得热闹许多。 光宴客就宴了三天,吵得苏青珞头疼。 玉竹自然又跑去凑热闹,回来说:“虽说成亲是件喜事,但四爷未免也开心过头了,他竟然当众跟来的宾客说他必中状元。” 会试结束后要一个月左右才出结果,陆衍未免过于托大。 苏青珞笑笑:“无妨,吹嘘得多大,等张榜那天脸色便就有多难看。” 放榜那日很快便到了,叫苏青珞十分意外的是,陆衍竟然真的是一甲第一名,会元。 只等殿试时陛下钦点状元了。 报喜的人一到,陆家便立刻欢天喜地地放了鞭炮。 苏青珞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连忙叫来仇广,道:“你去查一查叫虞世清的人,他是第几?” 仇广很快回来,道:“虞世清位列二甲第一名。” 竟然连一甲都未进? 苏青珞想到窗外天色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依旧不得其解。 陆衡之亦还未归来。 这几日他都回来得晚,苏青珞有时也会先睡,今天却一定要等他回来说这件事才行。 她心神不宁地剪了剪蜡烛芯,不时望向窗外。 最后干脆找点事做,给他缝制长衫。 过了亥时,方才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忙起身迎了出去。 陆衡之恰好推门进来,一股寒气顿时扑面而来。 他一面摘掉披风一面看向她:“等着急了么?” 好似知道她会等他回来。 苏青珞上前握住他的手,他手凉似雪。 “别冰着你。”陆衡之抽出手,揽着她肩膀往里走,“跟定王商量事晚了些。” 他回头,沉声吩咐,“都下去,仇广在门口守着。” 一直进了里间,苏青珞才没忍住道:“三哥,我的梦……” “别急。”陆衡之扶她坐下,“你想说你的梦突然不准了是不是?” 苏青珞点头。 陆衡之果然猜到了,但他怎么会如此平静。 难道说在夺嫡路上,他从未想过依靠她的梦吗? 昏黄的烛火下,陆衡之眉目格外沉静。 “这是你的梦第一次不准吗?” 苏青珞点头:“对。” 她以前做过的梦纵然中间和结局都会有变化,但线索都是非常准确的,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以后她的梦都会不准,那岂非在关键时刻非但不能帮陆衡之,反而有可能害了他? 陆衡之屈指在桌上敲了敲,眸色微深:“青珞,有没有想过并非你的梦不准,只是时机未到。” 苏青珞微微一惊:“你的意思是——还未到点状元的时候?” 陆衡之点头。 “但怎么可能呢?”苏青珞道,“向来状元都出自一甲前三名,即便陆衍殿试失手,那还有第二、第三名也轮到虞世清啊?” 陆衡之声音微冷:“倘若有人舞弊呢?” 苏青珞霍然一震。 科考乃本朝第一大事,舞弊之人此生都不准进考场,几乎等同于断送一生。 她想起陆衍信誓旦旦说自己会中状元的言辞,想到他跟程秀的关系,忽然明白过来。 “太子他竟然透题?”苏青珞一脸不敢置信,“他疯了么?谁中三甲难道不都要为他效力?他为何要如此冒险?” 陆衡之平声:“中三甲前和中三甲后哪个更容易收服人心呢?太子急了。” 苏青珞一颗心怦怦直跳,觉得朝堂之上一场大戏就在自己眼前拉开了帷幕。 “别担心。”陆衡之胳膊环住她,缓缓吻了吻她额头,低声承诺道,“会没事的。” * 两日后的清晨,苏青珞给老太太请安时,遇见了陆衍和程秀。 陆衍刚成婚,科举又得了一甲第一名,一脸春风得意,牵着程秀往过走。 远远看见苏青珞时,他内心不知怎地突然一动,故作亲密地将程秀揽在怀里,挑战似的看向她。 那眼神,好像在期待苏青珞嫉妒。 他真的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苏青珞心里现在只有一种感觉,为什么她当初跟陆衍定亲时会觉得他人还不错温文尔雅? 假如可以重新来过,她想擦亮自己当初那双狗眼直接拒绝这门亲事。 程秀看见她,原本温柔的目光也忽然带了几分厉色。 她有意给陆衍出气,声音故意大了几分道:“衍哥哥,你待我真好,还特意陪我来给祖母请安。有些人在外头吹嘘夫君待她如何如何好,却连请安都不陪她呢。” “唉,婚事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前再光鲜又有什么用,人后的苦也只能自己吞了。” 陆衍忽然意识到,陆衡之的确几乎没陪苏青珞给老太太请过安。 他顿时脑补了一番“苏青珞日日独守空房”的凄惨场面,心中闪过几分快意。 他低头看向程秀微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有福气。” 苏青珞实在没忍住,笑了声。 程秀看她:“你笑什么?” 苏青珞声音挺平静:“你们夫妻俩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夫君可是当朝首辅,他每日要上朝理政的,哪有空像陆衍这个白身一样过来陪人给老太太请安啊?” 程秀一脸不服气的表情:“我夫君很快就不是白身了——” 被苏青珞凉凉打断:“不是白身离我夫君的首辅之位也差得远。” “而且我夫君有多宠我你陆家随便找个人问一句便知,不必在这里阴阳怪气。还有——” 苏青珞拉长语调,看向程秀,“我夫君可是只有我一个女人,你夫君就未必了吧?” 程秀顿时变了脸色。 苏青珞说完后也没再理会他们二人,扬长而去先行进了院子。 程秀咬唇,都快哭了,看向陆衍:“她说的是怎么回事?” 第179章 臣妇苏青珞状告柳氏贪墨嫁妆 陆衍温言软语哄了程秀好半天。 说以前的确收过一两个丫鬟,跟她成亲前便打发了出去,不过是玩意儿不算什么。 提也没提柳嫣然的事。 虽说这是常事,她哥哥身边也有丫鬟,但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有些受不了。 何况因为这个输给苏青珞,实在是不快。 陆衍替她擦干眼泪,温声:“我们才成亲没多久,别叫祖母看笑话。” 程秀方才作罢。 两人并肩进去,众人自是打趣了一番刚成亲的小夫妻二人。 三房的何氏道:“刚成亲就是不一样,这恩爱的模样我看着都羡慕。” 钱氏心想有什么好羡慕,是没见过吗? 陆衡之和苏青珞比这恩爱多了。 柳氏含笑道:“依我看秀姐儿真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她一嫁进来衍儿便中了会元,就只等着殿试点状元了。” 程秀一笑,方才因苏青珞低落的情绪立刻又好起来。 这时月娥掀了帘子出去,再进来时脸色有些紧张。 老太太问:“出了什么事?” 月娥勉强笑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关于四爷不好的传言。” 程秀生怕陆衍闹出什么风流韵事,忙问:“什么传言?” 月娥见老太太点头才道:“说是本次科举泄了题,四爷作弊才拿了会元。” 程秀手心忽然起了一层冷汗。 陆衍面上倒还算淡定,道:“流言蜚语罢了,不必管它。纵泄了题我哪有那个本事拿到题目?我外公虽是主考官,但为避嫌可是已经几个月没见我了。” 老太太先是一慌,后来觉得陆衍说得有理,便也放下心来。 一月后的殿试即将到来,皇帝却突然病了。 这病起先并不厉害,却伴随着咳嗽缠缠绵绵一直不肯好。 为了不影响殿试,皇帝干脆下旨叫太子替他出面主持。 一时间,朝野上下皆震动。 苏青珞却知道,这不止是恩惠,还是考验。 若太子通不过考验,只怕好日子不多了。 殿试结束,陆衍果然被太子亲自点了状元。 当天晚上,太子还设宴跟主考官柳正诚一起亲自招待了这批进士。 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想到齐王今日在大殿之上的脸色,太子心中只觉得快意无比。 酒过三巡后,一位官员道:“太子要保重身体,少喝些,明日还要上朝处理政务。” 太子笑道:“的确,父皇上了年岁,一个风寒便病了好些日子都没法上朝,本宫是该替父皇多分担些政务。” 他近日出尽风头,又收揽了不少人才,回府后连带着对陆明思也手下留情,觉得娶她进门后倒是时来运转。 陆明思伺候完太子后双眼微红,看他心情不错便趁机问有人给她送银钱,她能不能收。 太子心情的确不错,送礼也是惯例算不得什么,便道:“随你。” * 夜宴后,虞世清拖着略微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清贫的家中。 他性子清冷又直,今夜的场合他不免有些格格不入。 推开门,点上油灯,却忽然看到屋中有个人。 他惊呼一声,油灯倒在桌上,火苗倏地窜高,照亮了面前那人的脸。 “是……你?” 陆衡之淡声:“很意外?” 虞世清呼吸有些发紧。 倒并非因为眼前人是位高权重的首辅,而是因为他是那人的夫君。 他并不明白,为何陆衡之会找上门。 陆衡之平声道:“没拿到状元,你甘心吗?” 虞世清一震。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甘不甘心又能如何,难道成绩还能改变不成?” 然后便听陆衡之轻描淡写道:“有何不可。” 他又是一震。 陆衡之声音清冽:“你未曾听过坊间传闻么?陆衍籍籍无名,如何能突然高中状元?” 虞世清手握成拳:“听过又如何,我不过一介布衣,并无证据。” “你不需要有证据。”陆衡之起身,“你只要会喊冤便可。” 虞世清反应过来,颤声道:“你为何会选中我?” 是她叫他来的吗? 陆衡之目光扫了一圈他破败的屋子,道:“你不想一举成名吗?送上门的机会,虞公子敢不敢赌?” 虞世清沉默片刻,咬牙道:“我赌。” * 苏青珞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身侧,心里有些空。 这几日陆衡之忙得很,昨夜她甚至不知道他何时回来的,一早他又出了门。 太子的事仿佛一把悬着的剑,只要未曾落下便不能放心。 她用过早饭去给老太太请安,又遇见了陆衍和程秀。 陆衍成了实打实的状元郎,自然要到苏青珞面前来好好炫耀一番。 他还特意道:“太子复宠,只怕有些人会不太好过。”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落在苏青珞身上。 人人都知道,陆衡之如今跟太子是死敌。 陆衍嘴角泛起一个笑容——权倾朝野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太子登基,凭陆衡之先前做的事,还有活路吗? 钱氏亦是立刻紧张起来。 她虽不是陆衡之的亲生母亲,但跟着受了不少益处,一时不免有些担心。 苏青珞给钱氏一个“安心”的眼神,慢慢道,“我夫君近日好得很,多谢四弟关心。” 陆衍觉得她不过是嘴硬罢了。 他微微一笑:“若是三哥有难,我不介意帮一帮苏妹妹。” 程秀目光微微一凛,看陆衍一眼——竟然还叫她苏妹妹?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督察院突然有人上门来要拿衍少爷,说是涉及科考舞弊一案。” 老太太倏地起身:“你说什么?” 柳氏亦是一惊:“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然而无论众人如何乞求,督察院还是将陆衍带走,并且派人搜查了他的屋子。 程秀浑身颤抖,吓得说不出话。 柳氏脸色也是煞白。 苏青珞明白,好戏终于开始了。 她悠悠道:“看来不好过的另有旁人啊。” 又含笑看了柳氏一眼,“程姑娘确实是福星。” 柳氏:“……” 回到府内,苏青珞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日早朝,虞世清敲响了登闻鼓,状告本届科考泄题。 理由一是陆衍凭何提前得知自己中了状元。 二是陆衍往日文章一向平平,断然不至于在会试时突飞猛进。 三是陆衍是本届主考官柳正诚的外孙,很有可能拿到本届科考的题目。 登闻鼓是本朝开国之时设立,可状告任何人甚至天子的。 凡鼓一响皇帝必须立刻响应。 也因此敲响登闻鼓有非常苛刻的条件,就是无论是否有冤屈,敲鼓之人必须先挨四十大板。 等于是以命博一个机会。 所以开国百年,这鼓还从未响过。 在贵妃处歇着休养的皇帝突然听到鼓声,瞬间醒来。 他病其实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身子懒懒不愿意动,但听见鼓声不动也得动了,生怕前朝出了乱子。 到了大殿方知竟然出了科举舞弊这样的传闻。 而且言官早就上书奏了此事,只是折子都被太子压了下来。 皇帝震怒,立刻下令三司彻查此事,并让内阁一同会审。 所以不止陆衍,柳氏的父亲柳正诚和本届考试名列前茅的考生皆被下狱,连太子都被禁足东宫。 这一夜,陆衡之未曾回府,特意让长青带了消息叫她早睡。 她睡得迷迷糊糊,半夜被梦惊醒。 梦见柳氏将一箱银票派人给了柳正诚,柳正诚换过之后又命人送入东宫。 她那些银两,最后的去处竟是太子府! 苏青珞蓦地起身,重新将厘清的账目整理好放入箱中。 紫鸢在外间听见动静,连忙进来问:“姑娘要做什么?” 苏青珞平声:“我要给太子添一把火。” 她不知道陆衡之为什么要针对太子。 但她知道,只要是陆衡之想要做的事,她都会帮他。 此刻陆衡之正在宫内不方便传递消息,她就自己来。 苏青珞穿上诰命服,待天色一亮便来到了顺天府门口,亲自敲响了喊冤鼓。 “咚咚咚咚——” 苏青珞声音坚定而清晰:“臣妇苏青珞,状告舅母柳弗,骗取民妇嫁妆十几万两银子——” 十几万两? 街上百姓听都没听过这么多银两,立刻便围观过来。 第180章 想我了? 内阁安静的只有炭火毕剥声和翻动纸张的声音。 陛下震怒,太子被罚,众人行事皆小心翼翼。 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不敢耽搁,连夜问完了口供,隔日一早送来内阁。 陆衡之只不过扫了眼便放在一旁,转头问坐在一旁的阁中次辅范安民。 “太子可写了折子自辨?” 范安民已年近六十,只双目有些浑浊,人还十分精神。 “尚未。” 陆衡之淡声:“你亲自去催。” 范安民立刻道是。 陆衡之这才转头看向刑部侍郎裴哲,平声:“审得如何?” 裴哲谨慎道:“都在喊冤,无人承认。” 陆衡之眉梢轻挑:“可将他们平日作的文章与会试时作的文章做了比对?” 裴哲一凛:“臣这就去比对。” 陆衡之:“柳正诚若是透题必有大量银钱往来,往这个方向去查。” 裴哲:“是。” 陆衡之伸手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另外查一查日常同陆衍往来的人,看看他平日都说了些什么。” 被一通指点后,裴哲已有了查案的思路,连忙回了刑部。 陆衡之望着手边青花瓷茶杯漂浮的白色雾气,垂眸不语。 越是关键时刻,他越是平静。 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忽然看见一个宫人疾步进来,说宋闻在宫门口等着见他。 若无急事,宋闻不会如此。 陆衡之抬步走出去。 天色阴沉,浓云遮天,将上午衬得仿佛即将入夜。 宋闻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来,小声焦急道:“大人,夫人今早亲自去顺天府状告了柳氏。” 陆衡之眸色不觉一沉。 “夫人现在何处?” “还在顺天府内。” “备车,立刻过去。” 马车一路向顺天府行去。 因这一路行人不少,所以车并不快。 陆衡之指尖捏住衣袖,微闭着眼——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她卷进来了。 * 顺天府尹望着面前一身诰命服的苏青珞,一脸头疼。 苏青珞先前已经递了状子上来状告柳氏,只是太子来人叫他暂且压下,他只好拖着一直不审理。 却没想到今日她竟然闹出这么大阵仗。 太子虽然被禁足,但毕竟是太子啊。 柳氏的女儿也是太子侧妃,这…… 但围观百姓不少,他只得先接下来,答应不日开庭。 刚说完,便看到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陆衡之一袭红衣官袍出现在门口。 顺天府尹顿时起身过去迎接,一面又庆幸自己方才没拒绝苏青珞。 陆衡之却没看他,甚至没有理会这桩案子的意思,只是垂眸看着他夫人。 人群忽然静了下来。 眼前这对璧人太过赏心悦目,又十分恩爱,只是互相看着彼此都叫人心里生出欣羡。 片刻后,陆衡之什么都没说,握住苏青珞的手,一路将她牵上马车。 方才当着众人不好说话,上车后,苏青珞才看着他问:“你生气了吗?” “没。”陆衡之将她揽进怀里,“出了什么事?” 她突然如此做必有原因。 苏青珞便将昨晚的梦跟他说了。 “我本来想先知会你一声,但又觉得你在宫里,时间不等人,这些不利于太子的传言还是早散出去为妙……” 陆衡之颔首,淡声:“我会叫人去查,这事你不用再管。” 苏青珞不觉问:“为什么?” 陆衡之平声:“此事十分危险,你不要牵涉进来。万一……” 苏青珞定定看着他:“三哥,你是不是还想着若是将来有一天你有危险,再将我送回金陵?” 陆衡之:“青珞,我必须保护好你。” “你果然有这个打算。”苏青珞很轻地笑了声,“三哥,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我们夫妻一体的道理吗?” 陆衡之薄唇微抿,没说话。 苏青珞勾住他的脖子,仰头看他:“京中人人都知道你宠我,若你真的有危险,你认为我能跑得掉吗?又或者,我真的跑掉了,身边没有你,你认为我会开心吗?” 陆衡之平声:“那怎么能一样?被我牵连你仍旧能活得很好,但若是你入局——” “我已经入局了。”她声音平静。 陆衡之静静看着她。 苏青珞抬头轻轻吻了吻他脸颊,温声:“三哥,这次就让我帮你好不好?这事只要我出面,凭着太子和柳氏的姻亲关系光是舆论便能让太子深陷不利,你知道的。” “而且,我想帮你。” 陆衡之摸了摸她发间的珠钗,微叹一口气:“好吧,这次便由你,下次要同我商量。” 苏青珞灿然一笑:“谢谢三哥。” 她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突然瓮声瓮气撒娇道:“你昨晚都没回来。” “想我了?”陆衡之搂住她的腰。 苏青珞低低“嗯”了一声。 陆衡之:“苏青珞,我才一天没回去而已……” 苏青珞顿时脸有些发烫,但不知为什么毫不知羞道:“那我也想,不行吗?” 陆衡之从喉咙溢出一声笑,柔声:“那多抱一会儿。” 苏青珞立刻明白过来,问:“你今晚还不回来吗?” “恐怕没空。” 苏青珞“喔”一声,声音有些闷。 不过一想还是早日了结此事的好,便顺口问:“虞世清挨了四十大板,还好吗?” 陆衡之看她一眼,淡声:“你还挺关心他。” 苏青珞“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吃醋啊?” 陆衡之不置可否:“他没事,定王打点了人,伤看着厉害罢了。” 苏青珞点头。 车子停在宫门口,苏青珞还搂着陆衡之有些恋恋不舍。 陆衡之掀开车帘,看着阴沉沉的天色,明知不应该,但仍旧控制不住道:“我还是送你回去。” 苏青珞贪恋地枕在他肩上,弯了弯唇。 雪花顺着掀开的车帘飘了进来,落在手背,苏青珞却一点都没觉得冷。 第181章 我急着回家陪夫人 柳氏贪墨苏青珞嫁妆一案,原本只是个小案子。 但毕竟柳氏贪墨银两竟有十几万两之多,又有苏青珞这个首辅夫人亲自击鼓鸣冤提告,在坊间备受议论。 柳氏与太子算沾着姻亲,但这案子一开始与太子关系并不算大。 直到刑部查出柳正诚将大量来历不明的银票送至东宫太子处。 不知谁先反应过来,突然说了句——“这些银票不会是柳氏贪墨首辅夫人的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没几日,又有钱庄先后状告柳氏借钱不还,太子侧妃陆明思放高利贷弄出人命的案件。 坊间议论纷纷。 “恐怕不止拿了首辅夫人的银两,搞不好还有卖题目的银两。” “太子可是储君,竟然这么缺钱吗?” “这你就不懂了,内库拨给太子的银两的确不多,先前王良翰贪墨的江南税银搞不好也有不少孝敬给了太子……” “太子真是无德无能啊……” 民怨沸腾,几个案子又似有关联,刑部干脆将科举舞弊案跟几个案子合并一同审理,很快便理出真相。 知晓今科会试题目的人只有主考官柳正诚和太子二人。 透题的人是太子,并非柳正诚。 太子为网罗人才私底下先后见了数十位名气颇大的才子,其中不乏家境富有之人,并以爱才为由提供了考试题目,还收受了大量贿银。 柳正诚的确未曾透题给自己的外孙陆衍,但刑部搜到了陆衍跟程秀的往来信件,查出给陆衍透题的人竟然是程秀。 因程秀的姐姐是太子侧妃,她是某次去东宫时意外偷听到了太子跟人的谈话,拿到了题目。 柳氏的确贪墨了苏青珞十几万银两,有账目为证,借钱庄银两不还也是真事。 太子侧妃陆明思的确为敛财放高利贷逼死了一个百姓。 不过七天,科举舞弊案便连同其他案件一起水落石出。 太子声誉一瞬跌落至谷底。 三司会审的结果呈上去后,众臣吵成一团,齐王的人甚至明目张胆喊出太子德不配位这样的话。 陆衡之任由底下的人弹劾,自己却立在朝堂之上,一言不发。 这时候他若踩太子过分,反而不利。 太子终于上书自辩,亲自脱去冠冕,在大雪中长跪,唱了一出苦肉计。 皇帝迟迟拿不定主意,拖了半月都未曾下达关于对太子的处分。 * 窗外的树枝只剩下树顶一片飘飘零零的叶子,被风一吹便落了下来。 苏青珞听见宋闻的声音,忙起身迎了出去。 这还是半月以来陆衡之第一次这么早回来。 苏青珞接过陆衡之手中寒气逼人的披风,问道:“陛下今日还是未曾处罚太子吗?” 陆衡之点头,顺势搂她一下,但很快便松开:“我回来拿一样东西,立刻就得走。” 苏青珞微微一愣:“什么?” 陆衡之走到箱笼前,拿出了许久之前的那面护心镜。 当着苏青珞的面将护心镜一侧拆掉,露出里头被血染红的纸张。 ——是太子先前同王良翰往来的密信。 他将密信放入袖中,将那面护心镜递给苏青珞,微笑说:“替我好好保管。” 苏青珞点头道好。 他转身疾步离去,听见身后软声唤他:“三哥。” 他回头。 苏青珞忽然走上前,抬手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我等三哥的好消息。”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此刻融化,软成一团。 陆衡之稍稍一顿,点头后转身离开。 几天后,即将致仕的杭州知府杭德佑突然上书,称在二次查抄王良翰府中时发现了太子同王良翰往来的信件。 信件上有太子私印,内容是太子叫王良翰尽管敛财,并将江南赋税一半设法给他,京中有他打点,不必担心。 科考舞弊案再加江南税银案,太子几乎没了翻身之力。 一时间立刻有不少朝臣跪地请求废黜太子。 皇帝在朝堂之上看着手里的折子,目光微沉看向齐王,片刻后又转向陆衡之。 江南税银案,一定是他的手笔。 在关键时刻给太子重重一击。 他是从什么时候站到了齐王那边? 陆衡之平静地回看他,并未退避。 片刻后,他突然上前一步,跪地道:“臣亦请废黜太子。” 声音清冷,铿锵有力。 众人一震。 近半个多月来作为皇帝心腹的当朝首辅一直未在太子一事上表达过观点,因此不少臣子也持观望态度。 他此刻一开口,不少朝臣便默认这是皇帝的意思,顿时跪倒一片,请废太子。 皇帝重重咳嗽了几声,道:“太子之事涉及社稷根本,明日再议。” 他留下这句话,又冷冷扫了陆衡之一眼,转身离去。 东宫危在旦夕,谁也未曾料到,这时久未上朝、年事已高的信国公孟济会在隔日突然出现,力保太子。 孟济年近九十,曾是帝师,也曾教导过太子,他说话自是分量极重。 “此事太子虽有过错,但太子一向仁孝守礼,还不至于要闹到废黜太子的地步。” “只要重开会试,便可安抚天下举子的心。” “至于江南税银案早已了结,王良翰被流放至黔州,听闻已病入膏肓,就不要再波及太子了吧……” “废立太子,涉及国本,国本不可动摇,还望陛下三思。” 朝堂之上一片安静。 皇帝点头,恭谨道:“信国公说的是。” 他思忖片刻,道:“罚太子禁足三月,罚俸三年,一月后重开会试,着次辅范安民主考——” 他顿了顿,看向这些日子一直没说话的谢廷玉,“定王监察。” 一时间,众人心中又起了惊涛骇浪。 谢廷玉像是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委派监察的任务,一时竟愣住:“父皇,儿臣一向是个闲人又不学无术,如何能当此大任啊?” 皇帝温声:“叫你去你就去,你诗文一向不错,也正好历练历练。再说有范次辅看着,你怕什么?” 谢廷玉这才勉为其难道是。 皇帝又扫陆衡之一眼,道:“陆首辅提议废黜太子,意图动摇国本,罚俸一年,你自己上折子请罪吧。” 陆衡之垂眸,跪地平静道:“臣知罪。” 这是陆衡之第一次当众受罚。 虽然罚得并不算重,但众臣心里明白,定王突然被提拔,太子又未曾被罢黜,朝堂又要再起风云了。 齐王手握成拳,眼中全是恨意。 下朝出了殿门,孟济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微叹了一口气。 谢廷玉突然走到他身侧,恭敬地扶住他温声道:“我送您老出宫。” 孟济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问:“青黛可好?” 谢廷玉温声:“她很好,只是不时惦记国公,可惜国公不许她常回家……” * 太子特意等陆衡之从殿内出来,拦住他。 “本宫不明白,大人为何会选齐王。” 陆衡之静静看他片刻,道:“太子何出此言,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太子冷笑一声:“你这次既然未扳倒本宫,以后便要小心些。” 陆衡之平声道:“是么。” 他太过镇静,太子心里反而有些不安,转身拂袖离去。 陆衡之缓步走出皇宫大门,刚要上马车时,又被齐王拦住。 他们二人私下并不往来,对付太子全凭默契。 但如今齐王却有些沉不住气,道:“我送大人一程。” 陆衡之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抬步上了马车。 皇帝已起了疑心,跟齐王有没有往来倒也显得没那么要紧。 待马车离皇宫远了,齐王才道:“陆大人,结果便是如此吗?我岂能甘心?” 陆衡之看他一眼:“殿下,你可曾听闻——太子先前宴请今科学子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齐王一怔:“什么?” 陆衡之平声:“殿下可去查探一番,我急着回家陪夫人,就不多跟殿下叙话了。” 齐王:“……?” 现在说的是夺嫡之事,他竟说要回家陪夫人? 第182章 你想吃鸡汁包子吗 太子回到东宫,先收拾了程秀的姐姐,将她降为良媛,不许再同程秀往来。 又给了陆明思几巴掌:“你这贱人,才嫁进来几日,竟敢放高利贷逼死人,好大的胆子!” 陆明思委屈又羞耻,伏身哭泣,不敢多言,对苏青珞的恨意却更深。 此事至太子被罚,似是告一段落。 陆衍和柳氏皆被放回,陆衍被剥夺功名,此生不许再下场考试,柳氏则被迫写下还钱的契约。 至于柳正诚,被勒令致仕,再度离京。 柳氏回府后,自是免不了向老太太哭诉:“真不知三爷图什么,惹恼了陛下不说,连衍儿的功名也……” 老太太沉声:“你还不知道消停些吗?” 柳氏只好闭嘴。 柳氏回到院中,又将气撒在程秀身上,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程秀理亏,也不敢多说。 陆衍从牢里回来后便有些愤愤不平。 到手的状元没了,且此生不许再下场考试,他这辈子都完了。 沐浴过后,他谁也没理会,只想大醉一场。 从上午喝到下午,程秀过来红着眼抱住他道:“别喝了,只要我们夫妻同心,总会有法子的……” “夫妻同心?”陆衍嘿笑了声,倏地起身,一把推开程秀,晃晃悠悠朝西府的垂花门走去。 他力气很大,推得程秀摔倒在地,尾椎都有些疼。 但她看陆衍喝醉了担心,一时也没计较,忙一面带人去追,一面叫人去通知柳氏。 * 内室的热气将屏风上熏得挂上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陆衡之坐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他这些日子回家的时候很少,所以这次洗澡,苏青珞竟然难得亲自伺候他。 他脸上挂满了水珠,本就冷白的皮肤显得干净清透,仿佛新雨过后林间的剑兰,清隽而好看。 苏青珞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脸,不觉有些失神。 手上搓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尖停在他肩骨上,碰得他有些痒。 陆衡之倏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苏青珞有种偷看被抓包的羞耻感,瞬间撂挑子:“看我做什么,你自己洗吧。” 说着便转身离开。 手腕被陆衡之一把拽住,拉回来。 他霍地起身,伸手捞住她的腰肢,将她圈在怀里。 水花溅起,衣服瞬间湿了一片。 苏青珞手掌撑在他胸前,触摸着他略微滚烫的肌肤,心跳一声声传到手上,似是越来越快。 她别过脸:“你洗好了就出来吧,大冬天的……” 她乌发散着瀑布般垂在腰间,一双眼睛沉沉黑色,脸颊却微红,像抹了胭脂。 陆衡之抬手捏住她下巴尖,低头吻了上去。 晶莹的水珠从他脸上滚到了她的脸上。 肌肤相亲,苏青珞很快便被浓重的潮湿感裹挟,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亲的很认真,又很轻柔。 明明什么都没穿,很容易一点就着的暧昧场景。 苏青珞却有一种他只想吻她的纯粹感。 这纯粹感下一瞬被隐约的叫骂声打破。 骂声隔着很远,但也隐约听得出来是陆衍的声音,因为太过撕心裂肺。 “陆衡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毁掉我吗?” “你嫉妒我,你嫉妒我跟青珞曾经订过亲——” “你夺走了我的妻子,青珞本来就是我的妻子,你早就觊觎她!” “毁我状元,夺妻之恨,陆衡之我跟你不共戴天!” “等着吧,太子会叫你好看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 陆衡之眼神很静。 他起身出来,慢条斯理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叫来仇广,慢慢抽出他手中的剑往外走。 天寒地冻的,他头发都还滴着水珠,一出门便成了冰柱。 苏青珞拉住他的手:“三哥,我去教训他就行了,你别冻着。” 陆衡之缓缓推开她的手,淡声:“我亲自去。” 二人还未出远门,叫骂声便消失了。 宋闻过来禀告说柳氏怕陆衍惹祸,不等陆衡之出手便强行叫下人灰溜溜地将陆衍架走了。 陆衡之冷笑一声:“我本不想做得这么绝,他竟敢跟我提夺妻之恨。” 苏青珞默默低头,不敢说话。 陆衡之叫来仇广,沉声:“给我废了他。” 仇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是。 回到屋内,苏青珞忙将陆衡之拉到炭盆前,一下下替他擦着头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废了他的意思是……” 是她看的话本子里的那个意思吗? 陆衡之:“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 陆衡之:“省得他老惦记你。” 苏青珞不知该作何反应,毕竟涉及男子私密。 她没再理会这件事情,慢慢替陆衡之将头发擦干。 “信国公怎么会突然替太子说话?” “应该是陛下托他出来的。” “那太子……” “忘了你的梦了吗?”陆衡之平声,“放心,还没完。” 他一伸手将苏青珞抱进怀里。 头发从掌心滑落,带起一阵痒意。 他重新吻住她的唇,哑声问:“今天有空,你想吃鸡汁包子吗?” “……” “想的。” * 隔日苏青珞睡到快中午才起来。 整个人还有点茫然。 直到紫鸢突然进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道:“夫人,今日下朝,太子忽然被圈禁了。” 苏青珞方才回神:“这么突然?” 昨日才处理完太子,怎么会今日又突然下达了这样一道旨意? 紫鸢脸红道:“是宋闻方才回来说的,说是今日有人参了太子一本,里头一句话惹陛下震怒,当场下令圈禁太子。恐怕太子很快便要被废了。” “什么话?” “京里一早上就传遍了,太子在先前的宴会上说——‘父皇上了年岁,病了好些日子都没法处理政务,不像本宫年轻,一个风寒两天便好了。’” 苏青珞不觉一凛。 父皇上了年岁。 病得无法处理政务。 不像本宫年轻。 简直每句都能触到皇帝的逆鳞。 皇上疑心本就极重,怎么可能忍受。 几乎想都不用想,这句话一定被人做了手脚。 紫鸢道:“不过太子说是被诬陷,他原话只说父皇上了年岁无法上朝,并未说皇帝不能处理政务,更未曾说过自己年轻这种话。” 苏青珞轻轻点头。 太子再昏庸也不至于找死。 但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如何想。 原来这就是她梦里的那句话。 七日后,皇帝当朝宣布废太子,并将其终身圈禁。 几乎同时,加封陆衡之为太傅,陆衡之一时荣耀更盛。 废黜太子第二天,陆衡之奉旨亲自去了一趟太子被圈禁的京郊寺院。 太子一身素衣,冷冷看着他。 陆衡之声音淡极:“殿下此刻心里是不是十分委屈?” 太子沉声:“陆首辅好手段。竟然用一句话将我逼至此等境地——” 陆衡之笑了笑:“还要感谢殿下的悉心教导,若非殿下,臣又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 太子蹙眉:“你胡说什么,我何曾——” 他忽然遍体寒意,指着他道,“你是——你是辜家村的人?你一定是!” 第183章 儿子带青珞来看你们了 殿内一片冷寂。 此刻却是正午,阳光明媚,不时被厚厚的白色云团挡住。 光线从高而窄的窗户射进来,巨大的修罗身形在明灭不定的光线里忽明忽暗。 陆衡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猜错了,我不是。” 他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 “但我的父亲因此而死,我的妹妹因此失踪,辜家村二十几口村民因一句话被冤死。相比之下,殿下的冤屈似乎算不得什么。” 太子狠狠看着他,几乎咆哮道:“那群贱民凭什么跟本宫比?本宫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议论太子本就该死!我有什么错?” 陆衡之一字一顿道:“那你现在又谈何冤屈?不知天高地厚议论陛下,难道不该死吗?” 太子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嘴唇微颤。 陆衡之将废太子的圣旨交到他手中,道:“陛下说了,他与你此生父子情分已尽,二皇子便在此抄经念佛,了此残生吧。” 二皇子接过旨意,手不停颤抖。 陆衡之没再看他,转身离去。 出了庙,走至半山腰,一身常服的谢廷玉正在凉亭内等他。 陆衡之看向他,平声:“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谢廷玉点头,转身迈步朝庙里走去。 殿门“吱”一声开了。 谢廷章手中仍旧捏着那道明黄的旨意,抬眸。 “竟然是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谢廷玉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二哥,我是来帮你的。” 谢廷章语带讥讽:“帮我?我如今这样,难道还能翻身?” “翻身是不能。”谢廷玉慢慢道,“但你不想除掉陆衡之吗?” 谢廷章眼里瞬间冒出浓烈的恨意。 “怎么除?” 谢廷玉道:“二哥是被冤枉的吧?二哥只要活着,以父皇的脾气,不论二哥说什么都不会信的。但二哥若是死了呢?” 谢廷章一凛:“你什么意思?” 谢廷玉平声道:“我的意思,二哥何不以命相搏,起码可以在身后留一个好名声。” 谢廷章冷笑一声:“六弟平日不学无术,如今却打得一手好算盘。难不成我要用我的死替你做嫁衣不成?凭什么?” “凭我能帮你除掉齐王和陆衡之。” 谢廷玉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他身上,“在这种地方呆一辈子,恐怕生不如死吧?还有你的两个儿子,你甘心叫他们一辈子待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听闻二皇孙已经高烧三日,却无人理会,二哥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这种地方吗?” “何况,二哥不想报仇吗?” 谢廷章似有所意动,眼神微冷:“我凭什么信你?” 谢廷玉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掌心,鲜血顿时完颜而下。 “我在此起誓,必不负二哥所托,尽我所能为你除掉齐王和陆衡之,替你翻过此案,善待你的两个儿子,叫你后继有人。” 他凤眸微挑,“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说完后,便立刻在心里“呸呸呸”几声——菩萨在上,他方才的话都不算数的。 谢廷章双手紧握成拳。 “我需要的,便是二哥用自己替我敲开夺嫡的这扇门。” 隔壁似乎传来妇人悲恸的哭声。 谢廷玉按住谢廷章的手,道:“我不逼二哥,二哥好好想一想。只要二哥一死,大夫便会立刻上门。” 他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谢廷章安静片刻,忽然笑出声来。 起先笑声不大,只是瘆得慌,后来笑声却越来越大,有发狂之意,叫外头的下人都心惊胆战。 不知笑了多久,他吩咐外头的人将二皇孙抱来。 二皇孙不过一岁,此时已烧得整个人陷入昏睡,奄奄一息。 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前太子侧贤妃哭着问他如何是好。 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轻轻拍了拍侧贤妃的脊背:“会没事的,我叫人请太医。” 前侧贤妃蓦然落泪,若是有太医肯来早就来了。 太子又握住她的手:“你跟着我受苦了。” 她是打十几岁就跟着他一路过来的,这两年他冷落她不少,事到如今才知道她的好。 他又安抚她两句,亲了亲她额头,叫她下去。 然后要来纸笔,留下一封手书,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将白绫悬挂于横梁之上。 一直跟着他的内侍拎了食盒推门而入,顿时痛哭流涕:“不过是一句话,怎么就逼死了当今太子?” * 苏青珞正在琉璃灯下给陆衡之缝新的里衣,听到太子自尽的消息时心中复杂。 第一个念头是问:“大人呢?” 紫鸢道:“大人还在书房。” 从寺庙回来后,陆衡之便一直没出来。 苏青珞担心他,放下手里的衣裳去了前院。 宋闻正站在书房门口,见她来了立刻像见了救星:“您快进去看看吧,大人闷了自己好一会儿了,还不许人进去,从没这样过。” 苏青珞缓缓推门而入。 烛火被风吹得晃动了一下。 陆衡之在墙上的黑色影子也跟着晃了晃,最后归于平静。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苏青珞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他:“三哥……” 陆衡之将头轻轻枕在她肩上,似要她替他分担些重量。 苏青珞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许久后,陆衡之才哑道:“回去睡吧,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苏青珞手掌轻抚他脸颊,“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隔日一早,陆衡之没带旁人,亲自驾着马车,带苏青珞去了郊外的一处山脚下。 下了马车,他扶苏青珞下车后,将踏雪的缰绳松开。 踏雪今日似格外懂事,平日抬得老高的骄傲的头颅始终低着,只默默吃草。 此时天才刚亮,冬日里的山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充斥着寒意。 苏青珞已经穿了件披风,但陆衡之仍将身上狐裘大氅摘下来披到她身上,一手拎着酒,一手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没走多远,苏青珞便看到了陆衡之父母的墓碑,心里有种格外荒凉冷寂之感,不觉握紧了陆衡之的手。 陆衡之神色平静,将酒摆在父母坟前,牵着苏青珞跪下,平声道:“爹,娘,儿子带青珞来看你们了。” 第184章 你庄重些 这是陆衡之第一次带苏青珞来拜祭父母,以前都是在祠堂。 苏青珞跟着他磕了头,敬了酒。 他的声音在刺骨的寒风里有种悲凉感。 “太子自尽了,你们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苏青珞情绪仿佛在此刻跟他共振,难过到肺腑里有些酸涩,不觉握住他冰凉的手,跟他十指相扣。 陆衡之回握住她。 他没再说什么,只想静静地陪爹娘坐一会儿。 山里凉,怕苏青珞受不了,他坐在地上,将苏青珞抱在怀里,将下巴轻轻磕在她肩上。 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 苏青珞抬手,轻抚他的头发。 他从未问过陆衡之为何一定要扳倒太子,但此时此刻,她的确非常想知道。 想知道那些她从未触及到的过去,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那样她就可以更好地同他分担。 她侧头看他,问:“三哥,父亲和母亲的死,跟太子有关吗?” 陆衡之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滞,眸光中闪过一抹冷色,转瞬即逝。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 “那年我才十二岁。 “我的父亲陆仁虽然没什么才名,年近四十也只不过是个秀才,但为人温良有礼,踏实勤勉,继承了祖业,夫妻恩爱,又有一双儿女,过得十分自在。 “那天秋天,父亲得到消息,跟了祖父十几年的辜家村老仆去世了。 “父亲一向十分重视人情往来,立刻叫了随从带了礼物和银子去辜家村走了一趟,却没想到会遇见太子。 “那时太子刚满十六岁,第一次领宫外的差事历练。差事很小,剿灭冀州一伙百人的小山贼。 “太子急于立功,下令烧山,秋日干燥,山火蔓延百里,冀州百姓叫苦不迭,京中自然也有所耳闻。 “辜家村虽只是京郊的一处村子,却盛产秀才,颇有才名,一群书生便在茶寮里闲坐聊起了此事。 “说太子未免过于不仁,又说他毕竟才十六,怎知如何治天下?手段难免激进些。 “谁料太子恰好微服回京,路过此地,一时震怒,将茶寮的二十多个人就地斩杀。” 他几乎是咬牙说出的“斩杀”二字时,苏青珞听到了他牙齿磕碰的声音。 “我的父亲,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这么被冤杀了。” 苏青珞的心一揪。 陆衡之沉声道:“那些议论之人,即便有罪,也要经顺天府提审,刑部复核方能处斩,岂能就这样被当场斩杀?更何况——他们不过是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已,何至于死?” “太子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为掩盖真相,上书改掉了那句众人议论他的话。” 怪不得。 怪不得陆衡之听到太子因一句话被逼死时会轻轻颤抖。 “他将那句话改成——‘毕竟才十六岁,怎知如何当太子?手段难免激进些。’ “从如何“治天下”到如何“当太子”,不过改动几个字,就叫陛下勃然大怒。 “他怎么可能允许旁人如此指摘人他亲手扶立的太子?所以他并未仔细查证,但也没有活口可以叫他查证了。他很快便下旨褒奖太子此时处理得当。 “朝堂之上,也无人敢再多言。” 陆衡之手臂几乎将她腰勒得生疼,他声音因过分克制而颤抖。 “青珞,听随从说,我的父亲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衡之好好的,担起这个家’。可是青珞,我父亲死后,我妹妹便被家中的恶仆拐卖,我母亲接连遭受打击,不到三个月便离世,我没有家了……” 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到苏青珞脸颊上。 是陆衡之的。 苏青珞内心酸涩,眼前不由自主变得模糊,转头想去看他,却被他冰冷的手拦住。 他手掌落在她半侧脸颊,不许她回头。 “别看我。” 此刻的他是如此的脆弱、狼狈、不堪、失态。 陆衡之从不会暴露在人前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更不会允许自己在苏青珞面前如此狼狈。 苏青珞却抓住他的手,用力想拿开。 陆衡之语气微沉,似制止:“青珞——” “我要看。”她声音沉静却有力量。 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他不许,她手上力气便越来越大。 “三哥。”她说,“我要看到你的脸。” 陆衡之怕伤了她,最终松手,却在她回头的瞬间别过脸。 苏青珞看到了他脸颊的泪痕和微红的眼角。 她起身,跪在他身侧,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眼角,柔声:“三哥,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陆衡之不觉轻轻一颤。 她慢慢地一点点吻掉他的眼泪,“你现在有了我,三哥,我就是你的家……” 陆衡之微闭了双眼。 片刻后,他忽然开口。 “青珞,我一定要太子死—— “我要为我父亲、为辜家村这些无辜的人报仇。 “我要参与了这案子的每个人血债血偿! “即便是——” 即便是什么,他忽然住口。 他声音虽然一向冷,却只是淡漠,鲜少带着如此浓烈的恨意。 苏青珞无端觉得有些不安,紧紧地抱住了他。 陆衡之垂眸,不知为什么,目光忽然在此刻落在她耳边的一颗小痣上。 他盯着看了许久,紧紧回抱住她,似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青珞,我这么自私,明知自己身负血仇,明知不该将你拉进来,当初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将你娶了回来,你会原谅我吗?” 苏青珞用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我不怪你,三哥。” “能嫁给你,是我这一生第二幸运的事。” 风吹散了蒙蒙薄雾。 阳光穿破层云洒向山头,落在相拥二人的身上。 天地如此宁静而又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陆衡之才想起来问:“为何是第二幸运的事?” 他语气已恢复如常。 苏青珞不觉一笑:“因为我第一幸运的事是十岁那年遇见你。” 陆衡之心中一动。 片刻后,他忽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顿了顿,他问:“你这话是不是从话本子里抄来的?” “……” 苏青珞脸上浮起一丝被拆穿后的淡淡尴尬。 但她很快便反客为主:“你又偷看我话本子。” 陆衡之:“……” 他抬手,屈指敲了敲她额头,不咸不淡道:“用这种抄来的便宜情话对付我,我就那么好打发?” 苏青珞眨了眨眼,仰头亲他一口。 刚还一肚子气的陆衡之:“……” 瞬间哑火。 果真好打发。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推开她。 “在父亲母亲面前,你庄重些。” 苏青珞:“……” 【备注:如何“如何治天下”引用自明朝高拱一案,原案为“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被改为“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 第185章 夫人给我绣的香囊 苏青珞陪着陆衡之在山里待了一上午。 他郁结的情绪最后尽数消散,最后还有心情调侃她几句。 时间差不多后,两人牵着手往山下走。 踏雪早等着了,乖顺地走到苏青珞身边,蹭了蹭她衣袖,然后立刻走到马车边,简直恨不能自己将缰绳系在车上。 苏青珞摸了摸它的鬃毛,夸它乖,又喃喃道:“踏雪好像很久没吃烤玉米了。” 踏雪“吁”一声,表示同意。 陆衡之挑眉:“府里不能烤?” 苏青珞无奈道:“你不知道,这马挑剔得很,府里不能生篝火,烤出来的玉米火候不到,它一口都不吃。” 踏雪鼻子长长喷了两口气,似确实很嫌弃府里的烤玉米。 苏青珞不免有些好笑。 陆衡之想了片刻,道:“过两日我们去京郊温泉山庄散散心,叫定王夫妇一起,顺便给它烤玉米。” 踏雪激动地扬起马前蹄刨了刨地。 苏青珞有些意外:“你有空?” 太子自尽,朝堂之上肯定有不少事要处理,他还能抽出几天时间陪她去散心? 陆衡之半眯了眼睛:“皇帝最近恐怕没什么心情见我。” 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以死求清白,以皇帝的性子,绝不会怪罪自己,只会迁怒齐王和他。 他又不可能再度舍弃齐王这个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毕竟众人皆知定王是个闲王,一心风月,绝无可能继承大统。 所有的雷霆之怒都只会朝他降下。 苏青珞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原以为太子的死可以让他喘口气,没想到却是更大风波的开始。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问:“三哥,你为什么突然要陪我去散心?” 陆衡之微微一滞。 他一向极为擅长隐藏,只是在她面前越来越放松,也不愿瞒她什么,这会儿反而露出点马脚。 但他反应极快,不过一笑,极为自然地揽过她肩膀:“也不全为你,正好有些事要跟定王商量。等皇帝缓过来,我恐怕会很忙,没什么空陪你。” 他这解释十分合理,苏青珞便没再多想。 陆衡之扶她上了马车:“今日难得有空,我陪你逛逛街,有没有什么想添置的东西?” 苏青珞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我的首饰好像不太够换。” 陆衡之看着她头上那支金镶珍珠簪,还是早前他送的那支。 他忽然意识到,自从他送了她两支簪子后,她就没怎么戴过旁的首饰。 他心中一动,抬手摸了摸她鬓边的珍珠,哑声:“我给你买。” 陆衡之驾着踏雪,一路向城内驶去。 用过午饭后,陆衡之牵着她去了金记。 一进门,老板娘便立刻热络地迎了上来:“陆大人,陆夫人真是稀客啊。上回见面都是大人和夫人成亲前了吧?” 陆衡之微微一笑:“把你们这儿上好的首饰都拿出来看看。” 老板娘连忙将最新打出来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陆衡之目光扫过,拿起一支镂空编织的金簪,慢慢插在苏青珞头上。 “好像还挺好看的。” “嗯,很美。” “这支好像也不错……” “很衬你。” “……” 铺子老板娘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完全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唉哟,她都多大年纪了竟然看着小夫妻俩恩爱的模样还忍不住有些脸红呢。 陆夫人跟先前害羞的模样完全不同,先前陆夫人被大人稍稍碰一下便红了脸,这回过来显然自如许多,可见小夫妻这阵子熟悉了许多。 挑了半天,苏青珞在两支簪子中拿不定主意。 陆衡之又拿起一支:“我看这个也不错,还有那支——都带着吧。” 苏青珞看他:“买这么多做什么。” 陆衡之垂眸:“你不是喜欢戴我送的?怎么也要十几支才换得过来。” 苏青珞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簪子,小声:“那也不用这么多……” “用得着。”陆衡之低声,“我想看,戴给我看,好不好?” 苏青珞害羞地“嗯”了一声。 陆衡之含笑看她,挥手又叫老板娘拿来耳饰和手镯,各挑了六对,才回去。 坐在马车上,苏青珞看着摞在一旁小山似的木质首饰盒,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回到家后,陆衡之便接到圣上病重的消息,立刻进了宫。 苏青珞则叫来紫鸢,一样样将陆衡之送的东西放好,连夜画了样子,登记造册。 她画工本就不错,画完后,将册子抱在怀里,含笑对紫鸢指了指原来的首饰盒:“那些我都戴够了,你有喜欢的就拿去戴。” 那些都是顶好的做工,紫鸢有自知之明,拿了不合适不说,恐怕也没场合戴。 她于是道:“奴婢也不缺簪子,宋闻送的奴婢都戴不过来呢。” 苏青珞:“?” 什么意思? 在她面前炫耀是吧? 苏青珞看着她:“你想嫁人就直说。” 紫鸢立刻红了脸:“奴婢没有。” 苏青珞一本正经道:“那你收人家那么多簪子又不嫁给人家,你是不是想玩弄人家的感情?” 紫鸢:“……?” * 皇宫,御书房东暖阁外。 陆衡之静静站着,望着铺在台阶上的一层霜色,面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从里头出来。 接跟着便有内侍出来道:“陆大人,陛下身子已无大碍,只是现下精神不足,想多休息,还请您回去吧。” 意料之内。 陆衡之嘴角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讥讽笑意,转身离开。 内侍回去禀告:“陛下,陆大人已经走了。” 皇帝点头,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锋芒。 他转头看向齐王,沉声:“朕这次不追究你的过失,你不是想要皇位吗?你和定王谁有本事杀了陆衡之,这皇位便是谁的。” 齐王微微一凛。 * 十二月末,陆衡之带着苏青珞刚到谢廷玉在郊外山里的温泉山庄,便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隔天起来,雪停了,积了小半尺厚。 山里有不少露天的温泉,周遭被温水滋养,还开着各色小野花。 远处便是皑皑白雪,这景色太美,叫人有些挪不开眼。 四人在一处温泉附近架起篝火,一面烤东西一面用温泉水煎茶。 踏雪撒欢地在雪地里到处跑,跑累了就蹲在苏青珞旁边,等着被投喂烤玉米。 孟青黛看着踏雪乖顺的模样不觉啧啧称奇,十分喜欢地摸了摸踏雪的脑袋。 谢廷玉含笑看着她:“喜欢的话我也给你买一匹。” 孟青黛温声:“不用,免得生出多余的事端。” 谢廷玉吊儿郎当地笑了声,一转头忽然看见陆衡之腰间的香囊。 他挑眉,故意大声问:“衡之,你腰里挂的是什么东西?” 陆衡之看他:“香囊你都没见过?” “……”谢廷玉给他使了个眼色,“夫人绣给你的?” 陆衡之:“当然。” 谢廷玉微叹一口气,幽幽道:“哎,我真可怜,我夫人都不给我绣香囊。” 苏青珞一脸八卦的表情看向孟青黛。 孟青黛:“……” 第186章 我夫人烤给我的 吃完东西喝了会儿茶聊了聊天,两对夫妻便分开找合适的池子泡温泉。 临走时,孟青黛还特意跟苏青珞要了几张新的花样子。 午时太阳正好。 泡完温泉,陆衡之便预备跟苏青珞在旁边搭好的帐子里歇一歇。 外头点着篝火,倒也不觉得冷。 进来前,陆衡之特意指着踏雪,平声道:“你若是敢打扰我们,以后便再也没有烤玉米吃。” 踏雪:委屈巴巴。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看来他是对上次被踏雪打扰的事还心有余悸。 这帐子搭得虽简单,却铺着白狐狸毛的毯子,十分暖和。 苏青珞泡得有些乏,躺在上头,摸了摸狐狸毛:“躺着很舒服。” 陆衡之顺着她的动作扫了眼:“跪着好像也不错。” 苏青珞:“……?” 其实在这个地方,苏青珞心里有些紧张。 但陆衡之不知道为什么好似格外兴奋…… 她也渐渐开始享受。 身体起了薄薄的一层汗,被漏进缝隙里的光线一照,如玉的肌肤上仿佛闪着细微的金色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宋闻的声音:“大人——” 陆衡之双眼微微一沉。 紧接着便听到“哎呦”一声,踏雪长鸣一声,似是将宋闻踢得滚出老远去。 被这么一打岔,苏青珞一瑟,想推陆衡之。 陆衡之牢牢按住她肩膀,不许她动。 好在宋闻识趣,很快便明白过来,没再靠近。 结束后,陆衡之轻笑了声,将苏青珞揽在怀里,笑道:“这马的确是有灵性的。” “……” 苏青珞推他:“你不出去看看吗?宋闻这么急着过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急,有事定王的人会来。” 陆衡之缓了缓,叫她躺着,自己则穿戴好起身出去。 掀开帘子走出去,看到趾高气扬的踏雪骄傲地扬起头颅。 他难得抬手摸了摸踏雪的脑袋:“表现不错,以后多给你吃烤玉米。” 在帐子里听见这话的苏青珞:“……” 陆衡之散着头发,慢慢走到前头分岔口,才看见等在那里的宋闻。 倒是躲得远。 宋闻立刻上来递过来一封信:“大人,长青的急信。” 陆衡之打开草草扫一眼:“长青是越发出息了,这么点儿事也值得发急信。” 宋闻低着头,不敢看他,怀疑这句话不仅仅是在骂长青。 陆衡之将信递回给宋闻,看他一眼,道:“这几日不要打扰我和夫人,你难道不知道带紫鸢去散散心?” 宋闻面色一喜,连忙道是。 陆衡之回去后,苏青珞仍在那张白狐狸皮的毯子上躺着,脸颊微微有些胭脂色,分外好看。 她转头问:“出了什么事?” 陆衡之直直看着她走过来躺下,握住她一缕尚有些湿漉漉的头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人状告我以权谋私、草菅人命罢了。” 苏青珞蓦地坐起来:“这还不算是大事?” 陆衡之看着她雪白华泽的肩膀,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哪比得上叫你开心重要。” 苏青珞心里微微一动。 情话果真是格外动听。 陆衡之低声附在她耳边:“很久没伺候你了。” “……” 以往他说这种话时苏青珞必定会脸红。 但这次苏青珞却冷冷拍开他的手:“你不许打岔,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夫人很担心他。 陆衡之一笑,将她揽进怀里,也没瞒她,缓缓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亲手杀了我叔叔陆修的事。” 父亲陆仁死后,母亲贺雪兰因貌美被叔叔陆修看上,只要陆衡之不在家时他便来骚扰。 贺雪兰自然不肯从,陆修便设法霸占了他们家的百亩良田,恶仆又忽然在陆修的挑唆下携款逃走,还拐卖了当时年幼的妹妹陆诗怀。 家里立刻断了进项,仆人们四散而去,只剩打小跟着他的宋闻和姜嬷嬷。 贺雪兰接连遭受打击,身子一下垮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得知陆衡之没银子去学堂后撑着起身,想到了跟永顺伯府很远的这门亲戚,替陆衡之求得了一个进学堂的机会。 回去后,母亲一病不起,很快便离世。 陆衡之声音微沉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旁人对不起我的,我必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所以我怎么可能放过陆修——” 他成了首辅后,只不过稍稍暗示,便有人将陆修的罪证送到了手上。 伪造那么几锭官银,确实可大可小,不至于被判死刑。 奈何落到陆衡之手里。 他自是唱了一出“刚正不阿”的好戏,亲自判了陆修死刑不说,还亲自监斩,亲眼看着他人头落地。 这次告他的人,便是他当初那位婶婶。 他讲起这段过往时声音平静,不似那日在父母坟前激动,苏青珞却听得心惊动魄,深有同感。 她父母去世后,家中仆人忠心,里里外外都有人打点,她尚且过得如履薄冰。 可见陆衡之那几年过得何等艰难? 她忍不住攥住陆衡之的手。 “没什么,早过去了。”陆衡之拍了拍她的手,讥笑道,“我这位婶婶,当初陆修出事后她立刻和离,半年后便再嫁,如今倒出来为前夫喊冤了……不必理她,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不甚在意的语气,“你好好陪我是正经。” 苏青珞只是觉得很心疼他。 她这心疼很快便体现在了行动上。 比如每隔多久便问陆衡之要不要喝茶,吃点心,吃水果,还给他捏肩梳头,好不温柔。 一直到晚上大家围着篝火烤肉时,她还主动把烤肉的活计也揽了过来,叫陆衡之等吃便好。 陆衡之见她兴致勃勃,也没拦着,告诉她什么时候翻面,放多少盐。 谢廷玉看得一脸羡慕:“我夫人都不给我烤肉吃。” 孟青黛:“……” 忍不住踢他一脚。 谢廷玉低笑了声。 不得不说苏青珞在陆衡之的指点下烤的肉还挺香。 看烤得差不多,谢廷玉下意识便伸手去拿,被陆衡之拦住。 陆衡之平声:“这是我夫人烤给我的。” 他一脸别人不能吃的模样。 谢廷玉:“……” 苏青珞将烤好的羊肉切片先递给陆衡之一盘,又递给孟青黛一盘,笑盈盈道:“孟姐姐可以吃的,要多少有多少。” 孟青黛接过,温声道:“谢谢妹妹。” 谢廷玉伸手想去拿,被孟青黛躲开。 孟青黛:“这是我朋友烤给我吃的。” 谢廷玉:“?” 孟青黛悠悠看他一眼:“你真可怜,不止夫人不给你烤肉吃,朋友也不给你烤肉吃。” 谢廷玉:“……” 谢廷玉“切”了一声,伸手去拿旁边的烤玉米,被踏雪一个马蹄踢了过来。 不许他接近烤玉米。 陆衡之淡声:“更可怜了。” 谢廷玉:“……” 第187章 翩翩少年郎 两对夫妻不问世事,在温泉山庄玩了足足五天才起程回京。 这一场雪也断断续续下了五天。 天地间格外寂静。 车轮碾过厚厚的白雪。 苏青珞坐在马车里抱着汤婆子,心底隐隐浮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到家已是夜里,苏青珞累极,在陆衡之怀中很快沉沉睡去。 隔日醒来,他已经去上朝了。 苏青珞刚梳洗完,老太太便特意打发人叫她过去一起用早饭。 她成婚后,老太太还从未打发人过来喊她,看来应该也是担心陆衡之的情况。 几日未见祖母,她也十分想念。 苏青珞立刻赶了过去,果然用完早饭,老太太便询问其状告陆衡之的案子。 苏青珞温声道:“夫君说了不要紧的。” 老太太颔首:“那就好。” 请完了安跟钱氏一起出来,苏青珞问:“母亲,怎么不见二舅母来给外祖母请安。” 倒不是她对柳氏感兴趣,只是接下来风雨欲来,她怕柳氏这里万一再出什么岔子。 钱氏小声道:“她病了。” “病了?”苏青珞问,“什么病?” “大夫来看过,说是不打紧,许是心病吧。”钱氏道,“父亲被流放,好好的太子突然倒台自尽,明思被发配到庙里了此残生,唯一的儿子也没了指望,而且……” 钱氏顿了顿,神秘道,“听说陆衍前几日不知怎么了,半夜突然哀嚎起来,醒来后好像不能人道了,叫太医看了也没什么用。” 苏青珞面上十分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尴尬和几分惊诧。 钱氏立刻道:“只当你不知道便是。” 苏青珞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 弹劾陆衡之的折子早在御前堆成小山,皆被皇帝留中不发。 皇帝表面仍旧待陆衡之十分优渥,但这优渥中明显带了几分客气,不似往日亲密。 陆衡之则每日照常上朝、在阁中处理事情,完全没受影响。 但朝中众臣皆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就在这种略微有些紧张的氛围下,科举重开了。 这次由陛下亲自出题,巡查力度更是前所有未有,完全断绝了舞弊的可能。 一月后,殿试之上,虞世清被陛下钦点为状元。 苏青珞看着自家书画铺子里虞世清留下的笔墨,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可以大赚一笔了。 等出了铺子,恰好远远地看见虞世清从石桥上一袭红衣,骑马而来。 人群沸腾,不少姑娘往他身上扔各色鲜花。 真是翩翩少年郎。 苏青珞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几年前跨马游街的陆衡之。 那日陆衡之穿着状元服站在她面前时,她虽然挺心动,却并没有如今这种澎湃起伏的心绪。 忽然有些遗憾,没能亲眼看到陆衡之当年热闹的游街模样。 坐在马上的虞世清表情平静,却在一眼看到人群中那一抹鹅黄色时心中倏地一紧,定定地看向那人。 她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却对他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更像是——透过他的目光在看另外一个人。 在看谁呢? 陆衡之么? 马离她越来越近,人群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从她面前远远地经过时,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纵然再不舍,也只能同她这么擦肩而过。 苏青珞神思游离,一心在想陆衡之,完全没发觉虞世清在看她,也没发觉虞世清已经走近她,又离她远了。 直到额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陆衡之的声音在聒噪的人声里显得格外清冷:“看完了吗?” 苏青珞又惊又喜地挽住他胳膊:“你怎么来了?” 陆衡之面无表情,看她。 苏青珞笑道:“我刚才在想你当年游街的时候也这样吗?很多姑娘也扔花给你?” 陆衡之从未在意过此事,也从未炫耀过。 但他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有了与人一较高低的心思,便道:“自然,比扔给他的花多多了。” 他将苏青珞揽进怀里,指尖又轻轻点了点她额头,“所以你不要不知足。” “我哪有不知足。”苏青珞眼睛雪亮,“那今晚再穿给我看看吗?”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陆衡之心里那点醋意这才消散,一面搂着她往画斋里走,一面低头在她耳边道:“穿给你看,你亲自脱,好不好?” 他没等到意料之内的脸红。 看到苏青珞一双眉眼弯弯,看他的目光很有几分勾人的意味,声音也刻意拖长语调,夹杂着几分暧昧:“好啊——” 很好,他的夫人成长了。 远处,虞世清装作漫不经心回头。 目光所及之处,一眼看见那人略霸道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她亲昵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回应。 长街是如此的热闹,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热闹。 他的心里却好似空了一块。 * 这天晚上,苏青珞又欢喜地看了一次陆衡之穿状元服的模样。 还特意叫他骑上踏雪,她想将这个场景牢牢记住,然后画下来。 陆衡之明明有不少公务要忙,她看见仇广一直在给陆衡之使眼色,但陆衡之只当看不见,完完全全满足了她的要求后,才回去换了衣服。 临走前,陆衡之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今晚恐怕不回来了,剩下的我以后给你补上。” 苏青珞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推出了门。 谁要他补了! 回到桌前,苏青珞忽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陆衡之一向是公务第一的,这次竟然为了一件这么不正经的事耽误正事,真是叫人意外。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感觉吩咐紫鸢拿来颜料,抓紧时间将方才那一幕画了下来。 翩翩红衣少年郎,当世无双。 画好后,待晾干,苏青珞又将这幅画卷好放入画缸之中,这才洗漱睡觉。 可能因为陆衡之方才挺配合她,她心情极好,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里忽然出现了一袭红衣。 她弯唇,还以为是陆衡之,朝来人扑过去,却在一眼看清那人的脸后生生止住动作,僵在原地。 那人声音微冷,只是不似陆衡之声音清冽,而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低沉。 “青珞,我要你嫁给我。” 虞世清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苏青珞骤然惊醒,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第188章 大人被陛下打入刑部大牢 窗外天色灰扑扑的,似又要下雪。 那句“青珞,我要你嫁给我”仿佛冬日一声响雷在耳边炸开,声音轰轰隆隆连绵不绝,许久后才归于沉寂。 ——怎么会这样? 苏青珞失神片刻,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去找陆衡之。 她叫来紫鸢问:“什么时辰了?大人走了多久?” “还不到卯时,大人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紫鸢披着衣裳,举着手上的琉璃灯朝她看了眼,忙道,“夫人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做噩梦了吗?” 苏青珞颔首,一颗心起伏不定。 紫鸢忙倒了热水拿来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和脖子里的细汗。 擦完后重新躺下,苏青珞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是陆衡之明媒正娶的夫人,虞世清凭什么敢跟她说那样的话? 除非……陆衡之遇到了什么危险。 而且,上次她做梦梦到虞世清时,他明明称呼她为“夫人”,而这次他却喊她青珞。 发生了什么事,连他对她的称呼也变了? 苏青珞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忍不住起身叫来仇广:“你去给大人传话,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要他得空时尽快回来一趟。” 仇广出门后,直到中午才回来,神情肃然道:“大人一直在宫里,宫里今早不知出了什么事,外头一直递不进去话。” 苏青珞心中微微一凛,道:“你去一趟定王府问问情况。” 仇广答是,再度出门。 苏青珞心神不定,午饭也没用几口,坐在书桌前将梦到了两个片段想了一遍又一遍。 奈何线索太少,理不出头绪。 不知怎么觉得十分疲倦,竟然就这么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眼前恍惚出现了一片白雪覆盖的草原。 为首的那人穿着厚厚的窄袖胡服,头上编着辫子,一脸胡茬,很是粗糙的模样。 他骑在马上,往手上呵气道:“他娘的都给我记住了,这次得去抢一波大的,不然这个冬天没法儿过。” 画面瞬间变成厮杀惨烈的战场。 陆衡之一袭青色长衫,站在宣城城楼之上,面色冷淡地看着远处。 旁边的将领有些慌张地说:“大人,城里的粮食只能维持三日了。求援信已经发了数十封,但一直无人响应。” “粮食不会来了。” 陆衡之声音平静,眸光微深,“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想借机杀了我。” …… 苏青珞再次骤然醒来。 已经是下午了,陆衡之还没回来。 她方才梦里的场景——草原,胡服,辫子,胡茬——是北狄人。 北狄将要南下进犯了! 怪不得她总对今年冬天这场断断续续的大雪感到十分不安。 忘了在哪里看过,每逢严冬酷寒时,北狄南下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而陆衡之将会被派往边关守城,有心人故意在此时加害于他,需要的粮草一直未曾抵达。 想到这儿,苏青珞立刻起身,吩咐紫鸢准备马车:“我要去兄长那里一趟。” 自从吕鹏天到了京城,行事便十分低调,有意避嫌,两人只有书信往来。 但这件事只能见面谈。 她特意挑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去了吕家在京城最大的粮铺。 吕鹏天恰好在柜台训斥掌柜:“今日天色这么亮,又是白天,有点蜡烛的必要吗?有吗?” 掌柜低着头,呐呐不敢言语。 苏青珞看了眼浓云低垂的天空和昏暗的粮铺内,深觉掌柜不易。 她不觉一笑,轻声道:“当然有了,店里这么暗,谁会来光顾?” 掌柜的不防有人替他说话,立刻抬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位年轻貌美的夫人。 他深知吕鹏天刻薄起来连客人也骂,生怕怠慢了这位夫人,立刻道:“是小人的错,小人不曾……” 然后就看到一向丧着脸的吕鹏天一脸惊喜地望着那位夫人:“你怎么来了?” 掌柜的瞪圆一双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只是吕鹏天的惊喜不过持续了一瞬,就变成了嫌弃:“肯定没好事。” 苏青珞看他一眼,温声:“兄长。” 怎么办?可是她喊他兄长唉! 吕鹏天挥袖对掌柜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上茶?” 掌柜的忙道是。 他还从未见过吕鹏天对谁这么热络过,正想是不是拿最好的茶叶出来招待时,便听吕鹏天道:“妹子是自己人,上最便宜的差就行。” 掌柜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真一毛不拔。 两人进了内室,苏青珞压低声音问他:“兄长,这里可方便说话?” 吕鹏天想了想,道:“你同我来。” 他带着苏青珞一路往里,上了二楼最里间的一处包厢,还特意打开窗户朝外扫了眼,才道:“说吧。” 苏青珞:“我想请兄长帮我一个忙。” 吕鹏天指着她:“我就知道。” 他肉痛道,“早知道就不该认你这个妹子,喊一句兄长就要我出几十万两的银子。” 苏青珞含笑道:“兄长不都赚回来了吗?” 陆衡之自不会叫他平白无故出血,回来后特意上书陛下赐下封赏吕鹏天的旨意,还特赐吕家成了皇商。 吕鹏天轻咳一声,道:“什么事?” “兄长在宣城可有粮铺?” 吕鹏天蹙眉:“有倒是有,不过宣城也就七八万人口,铺子不大,怎么?” 苏青珞压低声音:“宣城快要开战了。” 吕鹏天一惊:“什么?” “今冬大雪,北狄不日即将南下,我希望兄长能往宣城多运些粮食,能保证宣城这些人口吃喝半年无虞。” 吕鹏天声音微颤:“这是陆衡之告诉你的?” 苏青珞自然不可能说是她做梦梦见的。 她点头:“算是。” 吕鹏天脸上表情显然十分激动:“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去筹备。” 何止宣城,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多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苏青珞仿佛看出他的意图,道:“大规模屯粮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战事一起,反而会引火烧身,兄长可假意往西域贩卖粮食,实则将粮食囤在宣城。” 吕鹏天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一事……”苏青珞想了想,道,“衡之接下来可能会有麻烦,若有人借机为难兄长,兄长不必犹豫,直接倒戈,千万保全自己,在关键时刻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便可。” 吕鹏天微微一凛:“我知道了。” 苏青珞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拜:“多谢兄长,兄长大恩,青珞铭记在心。” 吕鹏天轻笑了一声:“不用铭记,你家老头子早替你还了。钱财与我而言,不过是流水罢了。” 苏青珞奇道:“那你还这么吝啬?” 吕鹏天沉了脸:“我这叫节俭,节俭懂吗?” 苏青珞有求于人,立刻乖顺道:“好的,兄长。” 吕鹏天:“……” 这么乖的妹妹,怎么就便宜了陆衡之那个狗男人。 一路去了楼下,苏青珞上了马车离开。 吕鹏天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回身重新迈入店铺。 掌柜的指着旁边的一壶茶水道:“那这茶……” 吕鹏天肉痛道:“赏你了。” 掌柜抽了抽嘴角,还是道了声谢,转头又去点蜡烛。 吕鹏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不许点!” 掌柜的有点懵:“但是接近黄昏,天色已然很黑了……” “黑就黑吧,从现在起闭店,不卖粮食了。” 掌柜的十分意外,但还是照做。 回到府中,苏青珞刚下马车,还未进门,便看到长青等在门口。 一看见她,长青便立刻迈步上来,沉声道:“夫人,大人被陛下打入刑部大牢了。” 苏青珞一颗心倏地一沉。 第189章 我们得和离 灰扑扑的半空又飘起柳絮似的雪。 苏青珞抬头看了眼陆府的牌匾,只觉得远处的重重黑云似即将压在整个府邸上空。 一直悬着的心反而在此刻安定下来。 陆衡之需要她,她不能慌。 恐惧源于未知。 如果连她都需要怕,那么别人更应该怕。 她点了点头,平静道:“进来说。” 长青微微一怔。 原以为夫人得到消息后怎么也会慌乱几分,没想到她如此镇定。 差点忘了,夫人可是在杭州骑马拿刀救过大人的。 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沉寂的天色有种格外灰败之感。 苏青珞坐在窗边炕上,先喝了口茶平定心绪,然后才问:“怎么回事?” 长青:“今日上朝突然有人发难,说前太子是被冤枉致死的。王良翰与前太子的手书并非前太子所写,乃是有人仿照前太子的笔迹,伪造前太子的私印嫁祸。” “偷前太子私印的是前太子身边一个极受宠的良娣,已经上吊自尽,死前留了手书,伪造前太子笔迹的人也找到了,是太子身边的幕僚。” 苏青珞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你接着说。” “科举舞弊一案也翻了供,前礼部侍郎柳正诚认下了所有罪责。” “还有先前太子妄议陛下的话,也被查明是被人改了原话捏造而成。因为太子一案是大人主审,所以陛下震怒,立刻便将大人打入刑部大牢,让三司会审。” “这么说来,太子倒是比白纸还要清白了?” 苏青珞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陛下还真是费了心思。 只是可惜,他怎么忘了这儿子是他亲手活活逼死的。 人都死了,身后的名声再好听又能如何? 据说皇帝当着群臣的面当众痛哭流涕,特意下令将几位皇孙和皇孙的生母接回东宫以示恩泽。 甚至前太子的侍妾,也皆送还家中,为太子戴孝三年后便可自行婚嫁。 长青最后道:“大人叫夫人放心,他不会有事。” 原以为这话说出来会叫苏青珞放心,没想到她语调反而冷了几分。 “这么说,你家大人早知道有这回事了?” 长青一噎。 他他他他只是个跑腿的下人啊,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的还没有宋闻多呢! 他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苏青珞冷冷沉着脸。 好你个陆衡之,早就知道的事竟然连个招呼都不给她打!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如今不是生气的时候。 这时仇广也回来了,禀告道:“定王说夫人不必着急,今晚会安排夫人去牢里见大人。” “我才不急。”苏青珞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急什么?” 长青和仇广一滞。 苏青珞这会儿看着陆衡之手底下的人就心烦,挥手叫他们退下。 话虽这么说,但不担心是假的。 如今这个时节,刑部大牢也不知道冷不冷。 苏青珞叫梅妈妈和紫鸢进来帮忙收拾衣物给在刑部大牢的陆衡之,自己则因为生气坐在一旁,动也不肯动一下。 直到看见梅妈妈和紫鸢竟然收拾了五个包袱出来,她顿时忍不住道:“你们以为他是去游山玩水的吗带这么多东西?” 她走到包袱前一一打开:“大氅带一件足够了,牢里哪有地方?” “犯人配戴玉簪吗?” “带我做的衣裳做什么弄脏了怎么办?” 梅妈妈和紫鸢:“……” 二人对视一眼,紫鸢默默将许多东西抽了出来,最后只剩一个包袱。 苏青珞扫一眼,又道:“为什么把棉被也抽出去了?牢里那么冷,万一冻着怎么办?虽然冻着也是他自己活该。” 紫鸢只好又默默准备了另外一个包袱,把棉被放了进去。 梅妈妈差点笑出声。 苏青珞怪罪地喊她:“妈妈。” “好了。”梅妈妈抬手拍了拍她肩膀,“你进去后别跟大人置气,好好跟大人说话。” 苏青珞轻哼一声:“他想得美。” * 苏青珞一直等到深夜亥时,定王的人才到侧门来接她。 京中虽有宵禁,但这对定王来说显然并非什么难事,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刑部大牢。 长而潮湿的甬道似没有尽头。 被关押的犯人大多已睡着,只偶尔有目光向她投来。 不知走了多久,连犯人都看不见,全是空着的牢房。 又拐了两个弯,苏青珞才在尽头的一间石室里看见陆衡之。 他一袭白衣,头发散落在身后,形单影只地坐在黑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一盏灯提起,照亮他瘦削而苍白的脸庞和那双清明微冷的眸子。 他抬头,定定看她一眼:“你来了。” 虽然很生气,看见他现在的模样,苏青珞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 但她并未应声。 身旁狱卒拿着钥匙打开沉沉锁链。 安静的夜里,铁链碰击木门撞出清脆而清晰的声响。 门开后,那狱卒道:“夫人放心,今日应当无人,您跟大人慢慢叙话便是。” 苏青珞道谢后,缓缓走了进去。 陆衡之起身,刚要拉她,苏青珞便将怀里两个包袱往他身上用力一砸。 他没防备,被砸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将包袱搁在一旁,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生气了?” “不敢。”苏青珞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攥住。 “青珞。”陆衡之声音清润,莫名有种说服力,“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皇帝动作太快,我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苏青珞掀起眼皮,看他:“你应该在去温泉山庄前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所以才特意抽出时间,抛开一切陪她在那里尽兴地玩了几日。 陆衡之垂眸:“是。” “那当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陆衡之耐心极了,语气也柔:“我当时不想破坏你的好心情,想着回来后再找机会告诉你——” 苏青珞打断他:“从温泉山庄回京后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期间你寻不到机会跟我说这件事吗?” 陆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青珞,虽说时间充裕,但你确定要跟我浪费在这件事上?” 苏青珞一顿。 陆衡之从包袱里翻出大氅,铺在薄薄的稻草上,拉她坐在上头。 苏青珞终于没再甩开他的手。 待坐下后,陆衡之便伸手抱住了她。 苏青珞本想推开他,但察觉到他胸膛微微有些凉意,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便老老实实地给他抱在怀里。 他头发也是冷的,碰到她的脸时仿佛一片雪落在脸颊上很快融化。 听着他一声声的心跳,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苏青珞渐渐平静下来。 陆衡之温声:“青珞,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苏青珞靠在他怀里,察觉到他的唇顺着她的耳垂一点点往下,听见他微哑的声音,“青珞,我爱你。” 苏青珞浑身一颤,缓缓推开他。 他这次没勉强她,任由她离开。 月色从石牢上方的小窗照进来,那束光里似乎还飘着雪花。 那雪花被微风一卷到了陆衡之头上。 苏青珞缓缓看了片刻,只觉得心里一阵凉意。 片刻后,她道:“你这时候跟我说这样的话……” 她轻轻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双眼已一片清明:“你有什么打算,直说吧。” 陆衡之等了片刻,才道:“青珞,我们得和离。” 苏青珞脑海里空了一瞬。 又听他迅速补上一句,“假和离。” “……” 第190章 我不同意 凉风灌进来,好似直直钻进了她的身体。 苏青珞按捺住心里浮起的燥意,道:“你说清楚。” 陆衡之去捉她的手:“来我怀里说。” 苏青珞没动,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幽微而沉静,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 她拂开他的手,微凉的指尖碰触碰到他的掌心,像一粒碎冰,“就这样说。” 陆衡之一下愣住。 迟迟不跟她说这件事,除了不想让她担心以外,也是因为他自己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但如今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 他等了片刻,才终于开口。 “青珞,我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他仰头,隔着那扇很小的石窗看着外头清冷的月光,道: “我没告诉你,我父亲死后,连尸体都未曾见到,直接被太子的人火化了,只能立个衣冠冢。 “而我母亲……卧病在床,最后去世时瘦到连穿原本的衣服都撑不起来,却也没银钱再添置衣物。我永远都忘不掉她临死前的模样。 还有我妹妹,即便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寻找,却再也未曾见过她的踪迹,甚至她的模样我都记得不甚清楚……” 他声音平静,语调里却有一种极悲凉的意味。 苏青珞心疼地迈步走过去,抱住他。 他身子冷极,揽住她的那条手臂好似没有任何温度。 “凭什么,只是出身高贵了些,他们便能随手杀几十个无辜之人? “太子是该死,可是皇帝呢?他理应为百姓做主,可是最后,是他亲自下令抹杀所有人的痕迹,甚至将辜家村剩余的人迁出了村,轻飘飘的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凭什么? “我又能去找谁说理呢? “母亲下葬的那天,风很大。 “我跪在她坟前发誓,必将手刃仇人。所以我拼了命往上爬,哪怕做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也在所不惜。” “青珞……”他微闭了双眼,“对不起,我等了这么久,这个仇,我必须报。” 苏青珞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她有些哽咽,“你先前之所以不成亲,并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知道你要报仇,不想被成亲所累。” “……是。” “你一直说不急着要子嗣,也是因为这样。” “是。” 他就这么直白的承认了。 苏青珞心里漫过几分凉意。 难怪她先前一直对陆衡之等她那么多年这件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她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甚至微不足道。 陆衡之的事她几乎没有主动问过,除了祭奠他父母那次。 她对他全然信任,她也理解这是件大事,他可以不提前告诉自己。 然而,然而。 苏青珞仍旧在他怀里,声音里仿佛已经没了任何力气,“那么,你为什么当初要娶我呢?” 她突然推开他几分,抬眸定定看着他,“你既然娶了我,对我是什么打算呢?就是和离吗?” 陆衡之目光复杂。 “娶你,的确是计划之外的事,但当时我已然无法自控。” 他一面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应该,一面又看着自己一步步陷了进去。 重逢后的那些夜里,他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离得远些还能控制,但一旦接近自己喜欢的人,便如洪水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完全没办法看着她嫁给其他人。 他的人生这样苦,他只是想要一点甜而已,想贪心一些而已。 即便知道将来可能有无法把控的风险,他还是主动接受并且促成了这件事。 此时此刻,陆衡之在她的面前,将内心所有想法和盘托出。 说完后,他视线低垂,落在她身上。 “青珞,我既娶了你,自然要保护好你的安全。若是不和离,你我有夫妻名分在,不仅于你不利,许多事对我而言也将是掣肘。 “我们和离之后,谢廷玉会保护好你,若你愿意,也可以回金陵等我。 “暗卫已经收到北狄侵犯我朝的消息,朝廷不日也会收到,我会亲自去边关退敌,戴罪立功。 “之后,我会留在边关静待时机成熟,拥立定王为帝。 “皇帝的身子撑不了太久,最多三年,我就会回来找你。” 谁也知道皇帝不可能传位给定王,这几乎等于是告诉她,他准备造反了。 苏青珞暂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你是文臣,打仗非你所长,你和定王为何会走这样一步棋?” “定王的舅舅是温绩温将军,他虽然在六年前战死,但在军中素有威望。” 温绩威名赫赫,楚朝无人不知。 他一手培养出的温家军曾多次击退北狄,甚至在他死后的几年,北狄虽然对楚朝虎视眈眈,却也丝毫不敢南下进犯。 苏青珞明白了。 陆衡之手掌住她脑后,将她的头轻轻地抬起来。 “青珞,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等我三年,待我处理好一切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苏青珞平静地看他一眼:“我不同意和离。” 陆衡之早有所料,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微微一震。 苏青珞:“和离之后,有心之人一样可以拿我要挟你。” 陆衡之平声:“会少很多,而且名不正言不顺,谢廷玉保得住你。” “你可以带我一起走。” “不行。先不说边关艰苦,万一我有什么危险,边关无人护得住你。” 仿佛怎么也无法说服他。 苏青珞看他片刻,问:“那你若是有危险,我要怎么办呢?” 陆衡之嗓音因克制而显得有些哑,“对不起,但这件事我必须要做。若我真的出了事,你……” 他停顿了许久,久到窗沿上的雪积了薄薄一层。 久到苏青珞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但他最终还是分外平静道:“你还可以好好活着,若你愿意,也可以嫁给旁人。” 所以,他为她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好,还真是她的好夫君。 苏青珞咬牙,语气难得带了几分狠意:“陆衡之,你是知会我,还是同我商量?” 他没应声。 苏青珞沉声,又说一遍:“我不同意!” 第191章 擦身而过 黄莺似的空灵声音在这间小小的石室中静静回荡。 想过她会反对,只是没想过她会反对得如此激烈。 陆衡之试图耐心安抚她:“青珞——” 被她冷冷打断。 “不存在什么假和离,文书一写,世人皆知,你我不再是夫妻。” 陆衡之温声:“不过是虚名而已。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如果只是虚名,你当初何必娶我?” 陆衡之哑然。 苏青珞声音清脆道:“三哥,我不能忍受你拿我们的夫妻名分当成计谋的一环,不能忍受旁人说我不是你的妻子,更不能忍受某天你真的出了意外,我便同你再无瓜葛。” “我等你,但是我不会答应和离。” “我的名字,要一直堂堂正正地跟你的并列在一起。我会保护好自己,必要时我也会离开京城。” 她斩钉截铁道,“就算你死了,我也是你的夫人,亲自替你扶灵。” 她盯着他,几乎要涌出眼泪,“除非——你休了我。” 陆衡之鼻尖一阵酸涩。 他将她揽进怀里,平复许久,才哑声:“我知道了。” “那你……” “以后我不会再提此事。” 苏青珞点头,松了口气——终归是说服他了。 最重要的事说完,察觉到陆衡之的手越来越冰,苏青珞将狐裘大氅拿起来披在他身上。 他牵了牵嘴角,将她一起裹进大氅,又拿来被子盖在两人腿上。 苏青珞缩在他怀里,就这么缓了许久后,才忽然觉得委屈。 “三哥,你竟然想同我和离。” “……说了是假的。”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而且成亲时你也说同我假成亲,这次又弄假成真了怎么办?” 她声音一抽一抽的,简直要哭了。 陆衡之将她紧紧搂住,吻了吻她的脸颊:“不会,我只爱你。” 她轻轻颤栗着,他便安抚一般一点点缠缠绵绵地吻她。 好半天,苏青珞才渐渐心安,想起来:“差点忘了,我又做梦了。” “梦到了什么?” 苏青珞将北狄侵犯和预备粮草的事都跟他说了,下意识隐藏了跟虞世清相关的梦。 之所以不想同他假和离,虞世清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但如果将虞世清的事告诉他,她又有种特别不安的感觉。 陆衡之仔细将她说的话记下,然后道:“我走后将仇广放在你身边,你以后若是再有类似的梦,可以传密信给我。” 苏青珞点头:“好。” 其实已经待了许久,要说的也已经说完,但苏青珞怎么都舍不得走,就这么抱着他。 总归狱卒说过不急。 陆衡之知道以后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便由着她。 苏青珞打了个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即将离京,宋闻恐怕得随我一起去,他跟紫鸢的事,我想着在我走之前替他们办了。” 苏青珞冷冷道:“都要走了还惦记我的丫鬟,他若是死了叫我的丫鬟守活寡吗?” 陆衡之知道她是冲他,只无声一笑:“你总得问问紫鸢的意思,毕竟是他们二人的事。” 苏青珞冷哼一声。 陆衡之:“还有陆家,无论如何于我算是有恩,我不想牵连,回头寻个由头将我从族中除名吧。” 苏青珞低低“嗯”一声。 外头更漏响了。 虞世清在灯下看着桌上的卷宗,却理不出头绪。 陆衡之陷害太子的证据虽然有,却并不算充足,更有嫌疑之人无疑是齐王。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并不想将齐王牵连进来,且想要陆衡之死的心思。 他不明白,陆衡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针对太子?他并非齐王的人,而如今看来齐王也并不想保他。 他做此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既然想不明白,他决定亲自去狱中问一问。 提了刑部的灯笼出去,外头白茫茫一片。 一路前行,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希望陆衡之有个怎样的结果,前去问话是想定他的罪证,还是想替他开脱。 到了牢狱门口,狱卒正在打盹儿,听见动静立刻睁开眼。 “虞大人?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来了?” 虞世清是陛下钦点的刑部侍郎,负责审理陆衡之的案子。 果然,虞世清道:“我有话要问陆大人。” 狱卒立刻惊慌失措道:“但、但已经这么晚……” 虞世清双眸微冷:“怎么刑部没有晚上审犯人的规矩吗?” 狱卒不觉擦了擦额头的汗:“自然……自然是有的。” 他往里看了眼,大声道:“虞大人,我这就带您进去。” 他一面走一面喊,“虞大人小心呐!” 虞世清生怕有人跟陆衡之串供,也没理这狱卒,提着灯疾步往里走,狱卒甚至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到了石室门口蓦地停住脚步,却看到苏青珞一袭鹅黄的衣裙,立在门口。 陆衡之则坐在牢中,面色平静。 原来是苏青珞。 虞世清心底松了一瞬,立刻又紧绷起来。 他目光轻轻扫过苏青珞,平声,“夜深人静,你怎会在此?” 他看她的眼神很平淡,但苏青珞就是从这眼神里感受到了一抹不寻常。 她先前已经听说虞世清被破格提拔为刑部侍郎,特意被指来审理陆衡之这桩案子。 也是皇帝想将新人提携起来,跟陆衡之抗衡,今科状元便是最好的筹码。 但也没想到,会在此刻见到虞世清。 苏青珞:“我……” 她的话被陆衡之不由分说截断。 “内子担心我,为同我多说几句话所以特意深夜前来,还望虞大人手下留情。” 即便身处囹圄,他依旧气质矜贵,风度翩翩,只是眼眸微暗,看向他时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当真霸道。 虞世清:“岂敢。” 他拎起手里的灯笼,照亮甬道前头的路,“夫人请吧。” 苏青珞只得离开。 虽然说了半夜的话,但她依旧舍不得,回头看陆衡之一眼,小声:“那你自己当心。” 陆衡之起身走过来伸出手,苏青珞几乎没想便将手递了过去,任由他握住。 他无声一笑,大拇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一下:“夫人放心。” 那枚玉扳指,他仍旧戴着。 虞世清蓦地别过脸,垂眸看着地上两道黑色影子交叠,尔后分开,心仿佛被什么揪住,酸涩到难以自制。 苏青珞同他缓缓擦身而过。 黄色衣裙下摆擦过他手上的灯罩。 虞世清转头看陆衡之一眼,然后跟了上去,却被叫住:“虞大人。” 陆衡之语气清冷,“深夜前来,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虞世清定定对上他的视线,挑战一般看了片刻,道:“我有几句话要先问问尊夫人。” 陆衡之眼眸微冷。 虞世清转身跟上苏青珞的步伐。 第192章 朝他走去 甬道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那盏灯照亮了面前的路。 苏青珞不知道为什么虞世清会跟出来,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一直到走出刑部大牢,才听虞世清冷冰冰道:“接下来几日三司会随时提审陆大人,你莫要再深夜前来,这次我会当没看到。” 苏青珞抿了抿唇:“多谢虞大人。” 若是旁人,她也许还能问一问案子相关,但虞世清……还是算了。 因为她已然发现,如非必要,虞世清根本不愿意喊她夫人。 马车就在前方,苏青珞转身预备上马车时虞世清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她立刻浑身一颤,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虞世清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 苏青珞舒了口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好像有些反应过度了。 这里可是刑部大牢,虞世清不会做什么。 果然,虞世清声音冷淡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不是。”苏青珞有些尴尬,“我只是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虞世清看着她不说话,显然知道她在说谎,却没拆穿她。 苏青珞稍稍平复了下心情,没接他手里的灯笼:“雪天很亮,不必了。” 她转身上了马车。 车门阖上,阻绝所有视线。 虞世清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白色长街,握着灯笼的手不易察觉地握紧。 转身折回牢中,陆衡之仍旧坐在那里,闭着双眼,气定神闲的模样。 虞世清道:“陆大人,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陆衡之掀起眼帘,视线平静地扫过他,却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 “我信虞大人是君子,虞大人是么?” 虞世清面色一白,知道今晚的谈话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下去,便转身离开。 * 苏青珞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快亮了。 她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便听见外头丫鬟一阵议论声好似炸开了锅。 她叫来紫鸢问情况,紫鸢有些紧张地说:“北狄又南下进犯了。” 苏青珞点头,梦里的事再次验证了。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也可以理解众人为何如此惊讶慌乱。 毕竟七年前她刚来京城时,北狄一路南下打到京城门口。 虽然最后温家军及时回援,北狄没有攻破京城,但当时战鼓声声作响和众人收拾包裹随时准备仓皇逃窜的恐惧还是深入人心,现在还心有余悸。 苏青珞思忖片刻,抬头看向紫鸢,还是决定先解决自家丫鬟的终身大事。 “大人不日即将去边关,宋闻会跟着一起去。大人想在去边关前将你二人的婚事办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紫鸢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苏青珞拉住她的手,慢慢道:“你虽与宋闻有了些情分,但这毕竟是终身大事。打仗不比别的,虽然他不会上战场,但毕竟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他万无一失。” 紫鸢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苏青珞:“还有几日时间,你好好想一想。无论你怎么做,我都站在你这边。” “奴婢知道。”紫鸢感激道,“谢谢夫人。” 苏青珞点头,简单用过早饭后又将梅妈妈和玉竹叫进来,跟他们说了即将跟北狄开战的事,叫她们早些下去多预备些粮食还有酒之类的物资。 几人皆知这是大事,听完后商量好章程立刻找人去不着痕迹的采买。 陆衡之先前得罪的人不少,他既然下狱,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 朝堂上的政敌苏青珞管不了,但陆家的敌人她要先帮陆衡之清一清。 想起陆衍先前在喝醉在门口大喊“夺妻之仇”的画面,苏青珞叫来仇广,道:“你去寻一个叫柳嫣然的女子,是柳氏的娘家侄女,寻到了人先想法子控制住。” 仇广很快便找到了人,将人带到一个小院子中,命人日夜看守。 状告陆衡之的人在亲手判叔父死刑、草菅人命打死下人、对公主不敬、派人杀死宁国公之子宁海路等一桩桩事接连不断地被翻出来。 陆府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好在苏青珞治家有方,干脆利落地处理了几个散播谣言的人,很快稳住了局势。 首辅下狱自是大事,坊间近日关于陆衡之的议论根本就没停过。 这么多案子并审,就在众人以为陆衡之必死无疑之时,忽然间战事传来——本朝兵将在前线节节败退,北狄已兵临聊城。 照这个速度,恐怕很快会到宣城。 而一旦宣城被攻破,北狄兵马便会长驱直入,兵临京城。 谁也没想到,温绩死后,边关竟无人能守。 京中人心惶惶,谁也没心思再议论陆衡之的事。 唯恐七年前让众人瑟瑟发抖的北狄兵临城下“天子守国门”一幕再度上演。 皇帝在朝堂上问谁可退敌,众人连连推辞。 甚至有老臣叹了句:“要是温将军没死就好了。” 皇帝顿时震怒。 温绩是他下令杀的,怎么可能容忍旁人如此指摘。 但大敌当前,他只能暂且忍耐,怒道:“朝中竟然无人可用了吗?” 定王谢廷玉忽然站了出来:“儿臣举荐一人。” “谁?” “前内阁首辅陆衡之。” 短暂的沉默后,朝堂之上忽然喧嚣起来。 众人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啊,差点忘了,陆大人四年前仅用了十天便剿灭了盘踞在运河之上的水寇。” “水寇虽然不过几百人,但陆大人却有将帅之才,臣记得他写过军中十策。” “没错没错,陆大人中状元的那篇文章我看过,讲边塞要义十分切题……” 皇帝脸上表情微微一动:“立刻传陆衡之上殿。” 陆衡之将赶赴边关退敌的消息瞬间传遍京城。 * 而苏青珞此刻还在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日劳心劳力,她身子格外困倦,总会不知不觉中睡着。 梦见了一个很打扮十分艳丽却样貌清秀的女子。 很奇怪,完全陌生的样貌,她根本没见过。 正在她诧异这姑娘究竟是谁时,这姑娘身边的丫鬟忽然开口说话了。 “姑娘,若是北狄人真的打进宣城该怎么办?” 那姑娘恹恹道:“打进来便打进来吧,我早活够了。反正我忘了从哪儿来,这辈子也找不到家人了。” 音色竟然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苏青珞忽然看到了她左眼下有一颗很小的红色泪痣。 她不觉一凛,听见有人喊她—— “谢姝,来客人了。” 苏青珞骤然醒来。 几乎同时,紫鸢跑了进来,道:“宋闻说大人被派往边关了,回来收拾了东西即刻便要启程。” 苏青珞顿住。 紫鸢跪地咬牙道:“夫人,请你为奴婢主婚,奴婢愿意嫁给宋闻。” “想好了?” “想好了。”紫鸢道,“若是这次不嫁给他,奴婢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苏青珞点头,东西早提前准备好了,她立刻吩咐梅妈妈和玉竹摆上。 刚摆好,陆衡之便迈进了家门。 他头上落了一层雪,将化未化,有种格外清冽干净又风尘仆仆的矛盾感。 苏青珞站起来。 陆衡之几步跨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第193章 舌尖的血腥 陆衡之抱她的力气格外大,胳膊紧紧勒着她的后背,几乎可以透过肌肤感受到他的骨骼。 他的气息熟悉而安宁,叫苏青珞舍不得放手。 仿佛抱了很久,其实也只有一霎的功夫。 陆衡之冷静松开她:“我只有一个时辰。” 苏青珞点点头,没多说什么,拉他坐下。 陆衡之看着梅妈妈和玉竹带着几个丫鬟准备好红烛、摆盘一应物件,宋闻和紫鸢很快换好喜服进来。 时间紧迫,一切都只能从简。 在梅妈妈的主持下,宋闻和紫鸢就这样匆匆在众人的见证下结拜成了夫妻,被送入隔壁的厢房,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其实也是苏青珞和陆衡之的相处时间。 苏青珞不疾不徐地将陆衡之的行李拿出来。 衣物、银钱、干粮、药材、兵书…… 陆衡之看出来,这些东西早收拾好了,如今拿出来不过是再清点一遍,避免遗漏。 他进牢狱的这些日子,家里并未有丝毫的混乱,一切都有条不紊。 陆衡之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遇见她时的模样。 她眼角微红,柔弱而胆怯地在巷子里哭、在花园里哭,即便他开口说会替她做主,她依旧顾虑重重,连真话都不敢跟他说。 而如今,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即便他不在,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是欣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忽然又泛起一点酸涩。 恐怕以后很久的时间里,他的夫人都完全不能依赖他了。 他这份心思苏青珞却毫无察觉。 她要忙的事情有很多,都很重要,生怕会忘记什么。 待清点完毕,苏青珞叫丫鬟们退下,对陆衡之认真道:“我有事要跟三哥说。不久前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妹妹。” “你说什么?” 陆衡之打翻了手边的茶碗,热水从桌上流到地上。 苏青珞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苏青珞:“应该没错。她左眼下有一颗很浅的红色泪痣,如今叫谢姝,就在宣城,只是……” “只是什么?” 苏青珞停顿片刻,才道:“她应该是在宣城的某处青楼里。” 怕他接受不了,苏青珞握住了他的手。 她猜错了。 妹妹丢了这样长的时间,陆衡之唯一的愿望就是妹妹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不是问题。 陆衡之指尖发颤,好半天才回抱住她,哑声:“太好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她。 苏青珞靠在他怀里,指尖捏着他衣襟,继续说,“姜嬷嬷那边我会派人照看,你走后我会寻个机会叫陆家将你逐出族谱,我自己也会应对得很好,你放心便是——” “你到了宣城后可以派人秘密联络兄长的粮食铺子,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我已去了信给宣城两家苏记铺子,你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他们配合。” 陆衡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夫人,尽了最大的努力叫他全无后顾之忧。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沉,雪似乎也越来越大。 没多久,宋闻便来敲门:“大人,前头在催我们出发了。” 陆衡之一颗心忽地一颤。 苏青珞的手攀上他的脖子,像以往许多次那样仰头看着他:“三哥,答应我,一定平安回来。” 屋内光线昏暗。 他却清晰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泪意,在幽微的琉璃灯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我答应你。” 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尖,只是如今没了挑逗的意味。 片刻后,他倏地低头,重重地吻了下来。 苏青珞只觉得唇角一阵剧痛,待舌尖尝到血腥的味道才意识到他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吻无所谓任何情欲,只是为了叫她记住。 他沉声:“记住,我只爱你。” 她被这痛刺得有几分茫然,待回神时,陆衡之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她立即跟了上去。 府邸当初新建的时候是陆衡之亲手画的图纸。 为了节约时间他将抄手游廊设计得十分简约,不过转个弯就到了前厅,然后便到了大门。 苏青珞一直挺喜欢这个游廊,可以省去许多脚力。 但今日,她却希望游廊长一些,再长一些。 再长的路也终有尽头。 到了朱红的大门口,有两个太监正站在那里等着回去复命。 踏雪在不远处摇着尾巴,看见苏青珞出来,踏着小碎步跑到她身边舔了舔她的手,又用头蹭了蹭她胳膊。 苏青珞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它的鬃毛,说:“你要好好陪着大人去战场立功,知道吗?” 踏雪扬起骄傲的头颅,不屑地看了陆衡之一眼,勉为其难地嘶鸣一声,表示同意。 陆衡之知道叫踏雪陪着他是苏青珞的心意,便没推辞,翻身上马。 他回头看苏青珞:“夫人保重。” 漫天风雪里,他白衣大氅,矜贵清冷,从容不迫,好似谪仙人。 苏青珞抬头,眼睛一酸,却没让眼泪落下来,平静道:“保重。” 陆衡之视线最后落在她身上片刻,尔后转头,跟宋闻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去。 苏青珞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又停在雪中。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只剩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渐渐地,马蹄声也逐渐消失不见。 只剩下地上几行不算整齐的马蹄印。 苏青珞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听见紫鸢劝她回去的声音,才发觉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雪。 回到屋内,才发觉手脚已经被冻得僵了,只是先前竟浑然不觉。 在屋里待了许久才意识到,恐怕陆衡之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她望着空了许久的床铺,心里空落落的。 忽然觉得嘴角上传来一阵疼痛。 她掌着灯去镜前看了一眼,薄薄的一片皮被陆衡之要掉了,唇角也微微有些肿。 她弯唇笑笑,不得不承认陆衡之是对的。 她如今的心情确实因为这个剧烈的吻好了很多。 起码她觉得,他给她留下了什么。 第194章 兄夺弟妻 陆衡之走后第七日,边关传来北狄攻破聊城,不日便会兵临宣城的消息。 算了算日子,陆衡之应该也差不多到宣城了。 应该守得住吧,苏青珞坐在窗前仔细琢磨。 她这些日子并未闲着。 一来的确是有许多事要准备,二来怕自己一闲下来会控制不住格外思念陆衡之,那种滋味太过难受。 她怕即将到来的风雨老太太受不了,耗费了很久的时间,说服老太太回金陵。 理由一是怕真的打起仗来兵临城下,二是今年冬天京城太冷,不利于老太太调养身体。 老太太一开始不同意,她上了年纪,不想折腾。 但苏青珞说服了大房的钱氏一起来劝,二房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跟着劝,三房一向胆小稳妥,干脆提出陪着老太太一起回金陵,待来年开春再回京。 老太太最终被说动。 她一走,苏青珞跟二房的矛盾就直接被摆在了台面上。 苏青珞给钱氏问安的时候遇见了陆衍,他没再跟她说话,但看她的眼神爱恨交织,恨不能拿吃了她。 至于陆明思——自从皇帝开恩她回到府中后,她跟柳氏就一直对苏青珞冷眼相待,如今见了她更是不时挖苦几句。 苏青珞都想得到,只要陆衡之在前线失利的消息传来,只怕她立刻就会被架在火上烤。 她想错了。 二房完全没那个耐心。 陆衡之到了宣城的消息刚传回京,二房便发了难。 这天她正在午睡,一睁开眼便看到紫鸢一脸焦急地在房内等她。 苏青珞料到有事。 她脑子有些混沌——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格外容易困倦。 她起身后洗了把脸,才问:“怎么了?你慢慢说。” 紫鸢沉声道:“陆衍便亲自去了刑部状告大人兄夺弟妻,有违人伦。” 苏青珞一怔:陆衡之人都走了陆衍才去刑部状告?他要干什么?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 京中人向来爱看热闹,虽然这个案子不如陆衡之先前涉及的案子大,但涉及男女私事,有关之人又是先前的风云人物当朝首辅陆衡之和他宠爱许久的夫人,一时间这件事成了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话题。 “确实啊,我记得陆衍是跟家中寄住的孤女订了亲的,我说这亲事后来怎么突然不了了之了。” “兄夺弟妻,这种事陆首辅竟然都干得出来。” “难怪先前说陆首辅一直为陆夫人守身如玉,原来是早有苟且?” “陆夫人长得狐媚子似的,那双眼睛谁看了不喜欢?也难怪陆首辅把持不住……” “陆衍身份地位是比不上陆首辅,但既有了婚约自然要讲信用,商户之女,果真重利益轻情意。” “……” 苏青珞一夜之间从被万人羡慕、貌美聪慧的端庄夫人沦落成为拜高踩低不守妇道令世人唾弃的浪荡女子。 天堂地狱,好似也不过如此。 那些人不仅要毁掉陆衡之,还要毁掉她的清白和名声。 对这些评价,苏青珞倒是早有准备,并未往心里去。 但钱氏却急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隔天钱氏命人将苏青珞叫过去,语重心长道:“青珞,如今这情况,你干脆先回金陵避一避。等过阵子再回来,谣言自然也就散了。” 不得不说,钱氏还是挺为她着想的。 苏青珞面色平静,声音却微冷:“我一走,恰好坐实了这名声,那不是正好叫他们如愿以偿了吗?” 钱氏一凛,又听她轻声道,“母亲,我会亲自去公堂之上跟陆衍对峙。” 她目光坚定而清明。 钱氏好似被什么打动,劝慰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心底也有些佩服她的勇气。 她点头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想去就去吧。” * 陆衡之兄夺弟妻一案开审当日,天气极冷,灰白的天空飘着雪。 但来旁听的人仍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陆衍立在堂上,面容虽有几分颓色,目光却透着狠厉。 “这陆府的四公子陆衍看着也不错啊,挺斯文的……” “比首辅大人还是差远了……” “也不知道陆夫人今日会不会来……” “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她怎么可能敢来?” “她不来陆首辅也不来,这审什么?” …… 不知谁喊了一声“陆夫人”,人群霎时一静。 苏青珞一袭月白衣裙,缓缓走来。 身后的漫天大雪和青色石板长街皆成了她的背景。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她太美了,又有种说不出的破碎坚强感,叫人不忍心再用任何不好的言辞来形容她。 抨击的言论忽然就再也说不出口。 即将迈入公堂之时,人群中突然飞出来一个土块用力地砸到了苏青珞的腿上。 洁白无瑕的白色衣裙染上了褐色土壤的污迹,格外明显。 她小腿吃痛,脚不觉一软,停下脚步。 她朝石头扔来的方向看去,一个乞丐模样七八岁的孩童指着他稚声稚气道:“坏女人!你是坏女人!” 陆衍看了苏青珞一眼,目光里闪过几分快意。 虞世清不着痕迹担心地看一眼苏青珞,一拍手上惊堂木:“肃静,公堂之上,不得无礼。” 苏青珞弯腰,捡起脚边的土块,看向小乞丐。 小乞丐不过是顺着众人的话随口骂了句,这时也有些后悔言行冲动,不觉往后缩了缩。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将石头扔回那小乞丐身上时,苏青珞倏地一笑,将土块往地上一扔,用脚彻底碾碎成尘。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世人的崇拜是假的,这些诽谤亦是假的。 只有她才是真实而鲜活的。 众人无端被她此刻的动作折服,只觉得她坦荡肆意,问心无愧。 苏青珞抬步,迈入了公堂之上。 她今日特意穿了往日不会穿的白色,就是为了代替陆衡之来到这里洗刷冤名。 虞世清平声道:“此案开审。陆衍,你说陆大人兄夺弟妻,可有证据?” 陆衍恨恨道:“的确如此,我与苏家表妹苏青珞十四岁定亲。后苏青珞拜高踩低,与陆衡之无媒苟合,设计当众推掉了同我的亲事,此事陆府上下连同旁支人人皆知,还望大人替我做主。” 紧接着,便有个陆氏的旁支子弟上来作证。 他说完后,虞世清目光看向苏青珞:“陆夫人可有话说?” 苏青珞平声道:“民妇自从七年前到永顺伯府陆家后,一直恪守男女之礼,私下从未跟我夫君见过面。” 她平静地看了陆衍一眼,突然喊了一句,“表哥。” 大约是她许久未曾这么喊过自己,陆衍竟然一时有几分恍惚,看她。 她似笑非笑,“你怎么不说一说,那年陆家宴会上老太太突发疾病,你跟另一位柳家表妹是如何被人从床上拎下来的?” 众人哗然。 陆衍脸色微微一变。 苏青珞声音清晰,“你同旁的女人上床,有了子嗣,又逼她流掉还将她发卖,这些都是我设计的吗?” 陆衍后退一步:“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不可能!” 苏青珞:“民妇也有证人,请求大人传召。” 虞世清:“准。” 门外,瘦弱不堪的柳嫣然迈步,看向陆衍的眼中充满恨意。 第195章 和离 陆衍额间冒出岑岑冷汗:“你明明已经——” “是啊。”柳嫣然音色很柔,却冷如寒冰,“我明明已经被你卖到了江南,怎么会出现在此,你是想问这个吗?” 陆衍脊背发凉。 柳嫣然看着陆衍,眼泪就那么直直滚落下来:“陆衍,我为了你甘愿做外室,为了你甘愿流掉孩子,为了你甘愿承担所有的骂名对外宣称是我勾引你,你说过会纳我为良妾,最终却为了娶程秀将我卖到了烟花之地,你对得起我吗?” 陆衍不觉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 柳嫣然此刻咬着牙,两行眼泪落下,浑身因为难过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甚至不需要虞世清再审,众人一看她这模样就先相信了八分。 太真情实感了,甚至有些心软的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抹泪。 柳嫣然跪倒在地,向众人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起先明明是陆衍先上手撩拨的她,她确实喜欢陆衍,便没推辞。 陆衍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苏青珞,娶苏青珞只是为了她的嫁妆,等将苏青珞娶进门便纳她进府为贵妾。 某天他们二人在外幽会时被苏青珞撞见,没多久后苏青珞便提出了退亲。 后来她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在陆衍和其母亲柳氏的劝说下流掉了孩子。 陆衍和柳氏一直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陆衍成亲,一定纳她进府。 她等啊等,等到陆衍跟程秀成亲,以为盼来了好日子,却没想到柳氏给她下了迷药,直接叫人卖到了苏州的青楼。 还是遇到了同乡,才被赎了出来。 这个同乡,自然是仇广找的人。 她说完后直接伏倒在地,泣不成声。 后又有陆家其他人出来作证,那天宴会,的确是亲眼见到陆衍和陆嫣然衣衫不整地被人拎出来。 陆衍说不出话。 状告陆衡之是齐王授意,目的就是为了损坏陆衡之的名声、苏青珞的清白,好让陆衡之在战场上也分神,最好能死在那里。 但是他完全没想到,苏青珞竟然找到了柳嫣然。 她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她知道他要害她? 这还是当初那个柔弱心软人人拿捏的苏青珞吗? 他看向苏青珞,她目光幽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他心里一慌,听见身后的议论声,几乎要将他湮灭。 “这跟先前的案子对上了,陆家二房果然贪图陆夫人的嫁妆啊,差点忘了这回事。” “现在又做出这种落井下石之事,究竟谁更重利益?” “就是,还嘲笑陆夫人商户之女,他倒是书香门第可干的什么事儿啊?” “这姑娘是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此啊……” “陆衍竟然连自己的表妹都狠心发卖,还卖到那种地方……真是禽兽不如。” 陆衍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住,腿软着跌倒在地。 一直到虞世清宣判完此案,小厮尚才才上来扶住他。 结束后,苏青珞转身望着外头门口的人群,道:“都听清楚了吗?我的夫君陆衡之是清白的。” 虞世清没想到结案后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一时五味杂陈。 “听、听清了听清了。” 人群中有几个人呐呐道。 不知是谁说了句:“夫人待大人真好。”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陆大人先前已入囹圄,夫人却一直不离不弃。” “连这等很有可能损害名节的案子夫人都亲自前来为大人正名,当真情比金坚——” 苏青珞微微一笑,转身将柳嫣然扶了起来。 她轻声道:“往事不可追,未来你仍有无限可能。” 柳嫣然含泪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有吗?她这残破的身子还有未来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青珞一双眸子微亮,似格外有信服力。 她好似也有了几分信心。 苏青珞又向虞世清行了个谢礼,才转身离开。 虞世清看着她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热闹结束,人群渐渐散开。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有人骑马而来,溅起一阵地上的雪泥。 “那不是陆首辅身边的小厮宋闻吗?那匹马,是不是原来玉阳公主那匹眼高于顶的马?” 宋闻回来了?这么快? 苏青珞内心一喜,几乎同时,听见有人高喊捷报—— “陆首辅在宣城首战告捷,击退北狄前日进攻,共杀敌五百余人!” 这不算是大捷,但无疑给京中众人增加了不少信心——毕竟先前我朝可是一场都没赢过。 一时间,众人又赞扬起陆衡之来。 “还得是陆首辅啊,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咱们大楚离不开陆首辅,陆首辅一向清高孤傲,那些案子肯定都是假的!” “……” 苏青珞扬起唇角,忍不住替陆衡之开心,看着宋闻骑着踏雪停在刑部门口。 他一下马,踏雪就朝苏青珞怀里蹭来。 苏青珞亲昵地摸了摸踏雪的鬃毛——这样冷的天,踏雪的鬃毛却是湿汗,可见跑成什么样了。 她不觉心疼道:“一会儿在院子里生火给你烤玉米吃。” 管它起不起火合不合适,她要给踏雪吃!谁也别想拦她! 踏雪高兴地嘶鸣一声,又蹭了蹭她。 她转头,看到宋闻手里拿了封信走过来。 他看向她的神色有些奇怪,苏青珞一时竟然想不到词来形容。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他的神色竟然是不忍。 为什么会是不忍呢? 苏青珞抬眸,定定地看着宋闻。 宋闻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语气微冷道:“苏氏,我家大人得知陆衍状告兄夺弟妻之事,为证清白,特送来和离书与你和离。” 仿佛一道惊雷劈头炸开。 苏青珞定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久久未动。 半晌后,她想起陆衡之的话。 “以后我不会再提此事。” “记住,我只爱你。 她微微闭了双眼,泪意即将涌出之时,又被她逼了回去。 好你个陆衡之,知道说不通她,先斩后奏是吧。 旁边紫鸢瞪了宋闻一眼,拿眼神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宋闻一脸倒了大霉的表情,给她比划个口型“回去说”。 紫鸢也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已经散去大半的人群忽然看有热闹立刻又折了回来,将苏青珞堵在刑部大门口。 “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和离了?陆大人不是很爱夫人吗?” “会不会因为陆大人觉得自己要出事,所以想保全夫人?” “怎么可能?这仗都赢了一场,形势一片大好啊!” “对啊,打赢了为什么要和离?陆夫人刚替他打赢一场官司呢。” “突然觉得陆夫人有些可怜……”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苏青珞重新睁开双眼,眼中无波无澜。 宋闻不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青珞声音沉静道:“诸位都看到了,是陆衡之负我,非我负他。从今往后,我苏青珞与陆衡之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和离的消息已经被宋闻当众宣扬出去,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要做戏是吧,好,她就借机好好做一场戏给他看。 宋闻和紫鸢皆是一凛。 说完这句话,苏青珞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被虞世清伸手扶住。 虞世清看她定在原地时便察觉到不妙,担心她出事,便起身往过走。 刚走到苏青珞身后,她便往后退了一步被她扶住,一切看起来不过是顺手为之,并未引起众人怀疑。 宋闻却一下子绷不住了,走过来低声警告道:“你放开我家夫人!” 话音未落,苏青珞已径自离虞世清远了些,说了句“多谢大人”。 虞世清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收回,走到门口,仿佛只是要下衙的样子。 宋闻刚松一口气,便听到苏青珞微冷的声音:“我已经不是你家夫人了,往后你还是叫我苏姑娘的好。” 宋闻一噎。 第196章 夫人一切都好,除了不许叫她夫人 宋闻急得人都快冒烟了。 将先前陆衡之交待的说辞“大人说了只是做戏”,“大人的心里只有夫人”,“大人说了夫人一定懂夫人会配合他”,“大人说了待他回来后亲自赔罪”等说得嘴皮子都要磨破,苏青珞也没理会,只是吩咐人打点行李,找新的宅子,看样子是要直接搬出陆府。 宋闻立刻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地契:“大人说了和离后府中一切均归夫人。” 苏青珞都快气笑了。 陆衡之是不是还觉得他自己特别体贴特别周到,竟连宅子都想到留给她了? 她本来不预备接,凭她的家底什么宅子买不到。 但她很快便改了主意,将宋闻手上的地契接过来。 宋闻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苏青珞冷笑一声:“好啊,既然这里如今是我的府邸,便将你们大人的东西全都扔出去,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宋闻哭丧着一张脸,不停地用眼神看紫鸢。 紫鸢早看见了。 知道苏青珞正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多说,只是小声用略带乞求的语气喊了句:“夫人……” 被苏青洛冷声打断:“叫我苏姑娘。” 这是有多生气,竟然直接就要跟陆衡之划清界限。 紫鸢立刻改口道:“姑娘。” 苏青珞这才允许她说下去。 紫鸢看了一眼宋闻,有些心疼地说:“姑娘,宋闻一路从宣城骑着踏雪回来,几天几夜都未曾合眼,现在眼眶都是红的呢。请姑娘先允许他下去休息片刻,就当是怜惜奴婢了。” 嫁了人的丫鬟就是容易胳膊肘往外拐。 苏青珞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怪不得陆衡之非要在临走前把宋闻和紫鸢的婚事办了,这是生生把她的丫鬟变成了他的眼线啊。 但看到紫鸢实在心疼的模样,苏青珞又有些不忍,谁叫这是从小跟着她的丫鬟呢。 她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叫他走,别站在这儿碍我的眼。” 紫鸢忙道:“多谢姑娘。”赶紧带着宋闻退了下去。 宋闻还一步三回头地不肯走,一面还说:“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改称呼了……” 紫鸢掐他胳膊一把,他才老实了。 宋闻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后想夫人的气消的应该差不多了吧,夫人一向很识大体。 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陆衡之的几个箱笼都被打包好了,就等着他带出去。 而没心没肺的踏雪正在一旁美滋滋吃着烤玉米。 若不是那堆篝火有下人照看,宋闻差点儿以为苏青珞要狠心到连陆衡之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 他都快哭了:“夫人——”他看苏青珞脸色不豫,立刻改口道,“姑娘,姑娘你就饶了小的吧。你这样小的回去,不知道该怎么交差。” 苏青珞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们大人一定懂,也会配合我。” 宋闻一噎,求助的目光看向紫鸢。 紫鸢低着头,压根没看他。 宋闻在心里把那几个狗日的算计他抓阄的长青、长风、长河全部骂了一遍,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这次就只有小的一个人回来,小的一个人搬不动这么多箱子。” 他真是无计可施了,生平耍赖还是第一回。 苏青珞平声道:“放心,我叫人紫鸢找人帮你慢慢搬。” 紫鸢这个名字还被特意加重了语气。 简直杀人诛心。 宋闻忽然觉得,夫人真的狠起来,比大人还狠。 苏青珞没再看她,吩咐紫鸢命人将这一堆东西都送去八条胡同。 宋闻还想说话,便听苏青珞冷声道:“你再多话,我连你一起赶出去。” 宋闻立刻闭嘴。 他家大人丢了媳妇儿,他不能再把自己的媳妇儿给丢了吧? 忙完这一通后,苏青珞回到房内,对着镜前的妆奁发呆。 里头躺着一支支陆衡之前不久才送她的发簪,还有耳环和手镯。 难怪他那日非要买这么多首饰给她,是怕他走了之后她没簪子戴? 那日她欢天喜地抱着这些东西回来,就是为了今日这么难过的吗? 她扬手拿起妆奁,简直想将里头的簪子一起扔出院子,但举了片刻,还是颓然地放了下来。 舍不得。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即便知道是假的,是做戏给众人看,可她还是这么难过。 完全控制不住。 温热的眼泪到了腮边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过了。 她不允许自己难过太久,因为陆衡之不在身边,她要坚强。 她拿帕子擦掉眼泪,霍地起身,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紫鸢眼疾手快扶住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气的。” 苏青落伸手揉了揉额头,觉得不仅被陆衡之气得头晕,而且还头痛。 紫鸢担心道:“还是找大夫来看看吧。” 苏青珞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梅妈妈这时端着药膳进来,看这情形道:“我先给姐儿把把脉。” 苏青珞轻轻点了点头,躺在床上。 梅妈妈伸手搭在她脉上细细查探片刻,道:“我记得姐儿的月事应该也是一个多月未来了吧?” 苏青珞早不记得了:“好像是。” 梅妈妈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轻声道:“姐儿,你恐怕是有了。” 苏青珞脑海里空了一霎,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待回过神后,她便忍不住问:“妈妈可拿准了?” 梅妈妈:“八九不离十,再叫大夫来诊脉确认一下便可。” 大夫很快便到了府里,给了肯定的答复。 苏青珞说不出内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好像指尖触碰到了最柔软的云,最轻的风。 细碎的喜悦涟漪一般在内心深处来回地荡,仿佛不会停似的。 过了许久,她才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偏偏是这个时候来了。 但毕竟是她盼了很久的、她和陆衡之的孩子,能来已经是天赐,只有细心对待的份儿,哪里还能抱怨?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应该是在去温泉山庄前后有的。 紫鸢一脸喜色,那表情简直明晃晃写着要立刻去告诉宋闻。 苏青珞看她一眼,道:“宋闻如果知道了,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就跟着他一起去边关吧。” 紫鸢的小脸立刻僵住了。 她呐呐道:“不说就不说,奴婢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吗?” 苏青珞看她一眼,仿佛在说你吃里扒外的事干的还少吗? 紫鸢不觉有些心虚。 宋闻回来也不过休整了五六天,便又急急忙忙骑着踏雪回了边关,临走时也不知道苏青珞怀孕的消息。 一路回到宣城,自然先去见陆衡之。 陆衡之正跟几个人商量战事,听说他回来,便挥退了众人,先抽空见他。 宋闻进了帐子,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他跟紫鸢成亲时心都没这么跳过。 陆衡之望着眼前的宋闻,心里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手指微微蜷了蜷,等了片刻,才问,“夫人可还好?” 宋闻抿了抿唇:“应该……还好?” 除了当众宣布是陆衡之先负了她,把他的东西打包扔回八条胡同,连带对他也看不顺眼之外,其他都挺好的。 陆衡之看他一眼:“有话直说。” 宋闻讪讪道:“夫人一切都好,就是不许小的再叫她夫人了。” 陆衡之:“……” 第197章 想你 帐外北风呼啸而过。 陆衡之声音似比北风还要冷上几分:“说清楚。” 宋闻倒豆子似的叭叭叭一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全都倒了出来,说到最后,自己先委屈上了。 “大人,我刚娶的媳妇儿差点都没了。” 陆衡之闭眼揉了揉眉心:“行了,这回不罚你。” 宋闻放下心来。 他一放松,就没忍住开始同情自家大人。 都是成了亲的男人,自家大人内心的痛他都懂。 他抬眼。 陆衡之立在桌前,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平静道:“她只是想把戏演得像一些罢了,不必惊慌。” 宋闻满脑子都是“真的吗”“我不信”“不可能吧”“夫人做戏我怎么会完全看不出来?”几个念头。 但他看陆衡之如此淡然,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莫名觉得夫人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陆衡之垂眸看了眼腰带上挂着的香囊,问:“她可叫你带东西给我了?” “还带东西呢?苏姑娘——” 陆衡之凉凉扫他一眼。 宋闻又吓一跳,“夫人,我是说夫人——”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夫人能叫我进门就不错了。” 陆衡之好半天没说话。 虽然是演戏,但知道她什么都没给他带时,他心里还是略微有些酸涩。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有人来报军情。 他来不及想太多,叫宋闻先下去休息,又召了几位将军进来商讨军情。 宋闻刚走了没两步就遇见了长青,长青挑了挑眉问他如何。 宋闻一巴掌呼过去,长青伶俐地躲开了。 宋闻愤愤道:“下次你们几个再敢做局坑我咱们就绝交。” 长青:“你们上次坑我下跪我说什么了吗?” 宋闻抬手又要一巴掌呼过去。 长青轻而易举拍开他的手:“睡觉去吧你,行动都僵硬了。” 宋闻不服地“切”了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宅子里那位还好吧?” 消息传到京城,不知道夫人会不会生气。 “放心吧,我看着,怠慢不了。”长青道,“不过她到底谁啊?” 这事涉及隐秘,只有宋闻一人知晓真正的原因。 他得意一笑:“再历练几年,大人就告诉你了。” 长青:“我呸。” * 苏青珞神色恹恹地躺在床上,看着梅妈妈端进来的饭菜,还没吃就先恶心起来。 鼻尖底下一股说不出来的荤油的味道,苏青珞抬手道:“妈妈快拿走。” 梅妈妈急道:“你这几日就没吃什么东西,光喝了点儿清粥,一点儿荤腥都不沾怎么行?别饿着孩子。” 苏青珞理直气壮道:“就是孩子不想吃。” 梅妈妈:“……” “那姐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倒也没什……”她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陆衡之的鸡汁包子,仿佛已经闻到了香味儿。 “妈妈会做鸡汁包子吗?” 梅妈妈:“姐儿想吃鸡汁包子?这还不好办?我这就去。” 鸡汁包子一端进来,苏青珞却还是忍不住吐了。 陆衡之做的包子明明不是这个味道的。 “罢了。”她懒懒道,“我还是喝粥吧,白粥就行。” 仇广这时过来在门口问紫鸢:“夫人这回怎么病了这么久?” 紫鸢抿唇道:“大夫说还要几个月呢。” 苏青珞知道怀孕的事最后肯定瞒不住仇广。 但仇广毕竟是个没成亲的大男人,许多事不懂,瞒几个月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也不是要瞒着陆衡之自己怀孕的消息,而是要他越晚知道越好。 一来免得陆衡之在边关打仗时分心,二来叫他尝一尝这种什么都不告诉人的滋味。 二人和离的消息,自然也是在这阵子传遍了京城。 众人一头雾水,都没完全琢磨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边关又一次传来陆衡之的捷报。 跟随捷报一同而来的,还有陆衡之在宣城置了宅子,金屋藏娇的传言。 据说陆衡之刚到宣城没多久便替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还亲自陪着她在宣城各个铺子里买衣裳首饰,模样十分亲昵。 众人立刻也就明白了几分,谈起苏青珞时言语间还有些怜悯。 “陆夫人当真可怜,看上旁人就算了,也不至于和离吧。” “陆首辅以往的手段你没听过么?陆夫人能活着已经是不错了……”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就是这样,宠你的时候能把你捧上天,不宠你的时候能把你踩进泥里。” “……” 仇广不知道苏青珞怀有身孕,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将这些传闻告诉了她。 因为他怕不说,旁人拿这些消息来攻击苏青珞时她反而措手不及。 苏青珞倒是没什么反应,紫鸢先担心得坐立不安,生怕陆衡之真在外头有了人,这姑娘还怀着孕呢。 还是苏青珞轻飘飘道:“你慌什么?咱们有宅子有银钱有粮食有药材,难不成还过不好日子吗?” 紫鸢一噎。 她想了想,决定今晚给宋闻写一封家书。 苏清洛摸着自己的小腹,内心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很难想象平坦的小腹下已经有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 身体除了困一点,容易恶心,根本没有太大的变化,连仇广都没看出什么,只觉得她清瘦了几分。 一个月后,随着陆衡之捷报频传,北狄忽然提出和谈,还特意将和谈的地址定在京城。 京中一片喜气洋洋,都认为这是北狄开始撑不住的信号。 但苏青珞却觉得十分奇怪,因为她梦中北狄围困宣城的事压根儿都还没开始发生。 和谈的事好似到处都透着一种诡异。 她既然想不明白,只能越发小心谨慎,平日连门都不出,在宅中静养。 想陆衡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他写的那页话本子瞧一瞧,一边脸红一边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他。 这天夜里,谢廷玉身边的暗卫赵竞特意送来一封信,拿蜡封进竹筒里,还等在一旁叫她看完当面烧掉。 苏青珞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是一封陆衡之的家书。 薄薄一页,内容不多,只说了些很想她之类的话。 和离的事情提也没提一句。 都不用赵竞催,苏青珞自己就想把这封信直接烧了。 但将纸举到烛火上的时候,又有些舍不得。 “必须烧吗?” “夫人这里暗卫只有仇广一人,若是被有心之人截到,那……” 和离这场戏就白唱了。 苏青珞还是舍不得。 她想了想,道:“我留几个字总行吧?” 赵竞:“最多两个字。” 才两个字…… 但是好像也够了。 苏青珞想了想,用剪刀将信上的“想你”二字裁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旁的账簿里,才慢慢将手里的信烧了。 赵竞亲眼看到那封家书化为灰烬后,方才离开。 苏青珞手托腮,翻开空白的账簿,目光落在筋骨分明的“想你”二字上,伸手细细地摩挲片刻。 窗外月光照了进来,落在案前。 京中大雪断断续续下了月余,真是很久没见到月亮了。 不知道边关的月光是不是会像书上说的那样,格外清寒。 第198章 我会帮你的 边关的月亮今夜格外清寒。 月光下军营内一片欢声笑语。 一群士兵正围着一团篝火吃肉喝酒。 陆衡之从不远处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酒敬众人。 一个士兵兴奋道:“大人,北狄撑不住了,派人去京城跟咱们和谈了,也不过如此,还是大人用兵如神。” 另一个道:“快过年了,真希望咱们能回去过年。” 陆衡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声:“回去。” 众人愣住。 当初宣城告急,陆衡之如天神下凡般到来,几个交锋就让连胜的北狄人吃了败仗,所以威望极高。 陆衡之跟他碰了碰手里的酒碗,道:“这仗怎么也要打到明年开春,我敬你。” 与众将士同乐完,陆衡之回到军帐中,拿着京中传来的信,揉了揉脑袋。 苏青珞一个字都没给他写。 他叫来宋闻:“确定暗卫跟夫人提了可以给我回信?” 宋闻喝得满脸通红,闻言都愣住了——这还用提? 收到信谁还不知道回信啊,他家大人竟然问出了这种话,是不是喝多了? 片刻后,他说:“应该没有。” 陆衡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声音微沉:“下次叫他们跟夫人说清楚。” 不是夫人是苏姑娘。 而且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夫人压根就不想给你回信。 当然这话宋闻没胆子直接说出来,只道遵命。 * 半月后,北狄的使者便到了京城。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青珞正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后突然又很想吃城东的栗子糕。 真是奇怪,她平时并不喜欢吃甜,但怀孕后的胃口却发生了挺大的变化。 派人买回来,刚吃了几口便听紫鸢小声过来禀报:“姑娘,虞世清虞大人忽然来了,就在后门等着。” 后门? 苏青珞放下栗子糕,用帕子擦了擦手,问:“既然来了,可有说为什么不光明正大走前门?” “他说有要事要跟夫人说,不方便叫别人看见。” 苏青珞沉思片刻,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现在情势比较复杂,搞不好的确有什么要紧的事。 虞世清不过是一个书生,又是在自家宅院中,没什么好怕的。 就是还要换衣服,有些累。 苏青珞叫人先将虞世清请到前厅,换好衣服后过去见他。 虞世清神色有些紧张,上前一步道:“你恐怕有危险,定王殿下被皇帝拖着出不了宫,叫我给你传消息——北狄这次来京和谈会提议你。 苏青珞微微一凛:“你说什么?” 虞世清面色有几分焦急:“你恐怕立刻就得离京。” 话音刚落,便看到苏青珞用帕子捂住口鼻,似乎有些想吐的模样。 下一瞬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虞世清忽然一顿,浑身一僵。 苏青珞笑笑:“早上吃的有些油腻,叫大人见笑了。” 虞世清没说话。 他之所有被皇帝点为刑部侍郎,就是因为有很强的观察力。 蛛丝马迹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停顿片刻,按捺住内心的酸涩,道:“你要快走。” 几乎同时,门口有人高声:“圣旨到——” 虞世清脸色微微一变:“来不及了。” 虞世清不能让人发现在这里。 苏青珞道:“大人,请先去隔壁等一等。” 虞世清转身快步去了隔壁。 苏青珞立刻命人摆香案接旨。 圣旨果然宣她入宫参加今晚同北狄的宴会。 苏青珞手指捏着帕子轻轻一颤。 陆衡之还在前线打仗,皇帝却要将他的前夫人送到北狄和亲,真不怕寒了臣子的心啊。 恐怕连陆衡之本人都想不到,皇帝会如此厚颜无耻。 陆衡之不是休了她吗?皇帝也懒得去猜真假,干脆直接将他的前夫人送去北狄。 能换来和平更好,若不能陆衡之也只能忍着继续打仗,难不成还能叛国? 苏青珞失神片刻,直到宣圣旨之人全部离去,才转身往屋内走。 虞世清走过来,神色也有些凝重,但还是说:“我会帮你的。” 他看她的神色分外认真。 苏青珞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她先前梦里梦到的那个场景,因为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就是先前梦里那样认真的眼神。 但他并没有喊她夫人。 苏青珞心底一慌。 虞世清没再说什么,匆匆离去。 苏青珞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一面换衣服一面思考一会儿入宫应该如何应对? 如果实在无法推辞,也只有将自己怀孕之事和盘托出。 虽然这样一来可能会被皇帝盯上陆衡之的子嗣,但她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天色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 苏青珞独自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 此时此刻,她忽然格外想念陆衡之,想念有他在时,可以她稳稳地抵挡所有风雨的感觉。 下车后,苏青珞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小声说:“别怕,娘亲会保护你的。” 进去后没走多久便碰到了正在等她的孟青黛。 孟青黛脸上似有担忧之色:“还是没能来得及。” 她压低声音,“陛下疑心极重,我跟定王都被陛下困在了宫里脱不开身。没办法,定王只能给虞世清传信,但没想到……” 她叹了口气,“如今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苏青珞颔首,任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 “谢谢孟姐姐。” 两人一路往里,行至大殿门口时,竟然遇见了缓缓而来的玉阳公主。 玉阳公主衣着华丽,看着苏青珞含笑道:“这不是首辅夫人吗?” 她微顿一下,“噢,差点忘了,陆大人跟苏姑娘已经合离了,不再是首辅夫人。” 苏青珞没应声,只是微笑着朝她行了个礼。 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再给自己树敌。 玉阳公主却不肯放过她。 她上下打量苏青珞一眼,笑道:“你这个小身板,到了北狄还不知能活多久。” 她一顿,“差点又忘了,苏姑娘可是箭术如神。等到了北狄,可以好好发挥自己的长处,定能大有所为。” 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苏青珞的情绪忽然被放大。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没按捺住,道:“我为何要去北狄?自古以来和亲的可都是公主。公主御男众多,等到了北狄,” 玉阳公主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逞多久的口舌之快。” 她甩袖,转身先进了殿内。 第199章 她的孩子是臣的 雪花飘飘荡荡旋在半空。 苏青珞心里好像这雪花一样,全然没了着落。 她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正要往上走,余光看到虞世清一袭蓝色官袍,停在台阶下方。 苏青珞垂眸,拾阶而上。 她虽然已经与陆衡之和离,但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并未被收回,所以她在宴会当中的位置十分靠前。 两国正在交战,宴会气氛自然不会太热络。 北狄为首的使者名叫阿史那,歌舞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提出此行的目的——希望两国能够和亲。 他用生硬的中原话道:“听闻首辅陆衡之前夫人苏青珞苏姑娘箭术卓绝,聪慧过人。我汗特地命我前来向苏姑娘求亲。陆大人不懂姑娘的好,我汗必不会让姑娘宝珠蒙尘。” 知晓北狄此行目的的人毕竟是少数,殿上不少人皆是一惊,心道不愧是蛮夷之地,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立刻便有臣子起身道:“万万不可。即便陆大人与苏姑娘已经合离,不再是夫妻,但两人毕竟曾有情意,何况苏姑娘还是陆大人的表妹。陆大人如今正在前线退敌。我们怎可将他的表妹送往北狄和亲呢?” 齐王悠悠道:“此言差矣,一旦和亲,两国交好,北狄不战而退,这仗也不必打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陆大人行事向来果断,既然已经决定同苏姑娘和离,必然是与苏姑娘已没了情分。更何况,为国和亲乃是光宗耀祖之事,纵然陆大人知道了也应当不会阻拦。” 先前那臣子顿时愣住。 北狄狼子野心,先前签过多少合约,说反悔就反悔,北狄人的话能信吗?只是他官阶低微,这话他没法在这个场合说。 但有人可以说。 安静片刻,谢廷玉忽然起身。 若真叫苏青珞嫁过去,陆衡之不得疯了。 他缓缓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还需商议。儿臣最近正在读三国策,焉知这不是北狄针对我们的离间计?” “若是北狄不肯退兵,将苏姑娘挟为人质,陆衡之在前线要如何自处?即便他可以为大局不顾苏姑娘安危,但百姓们又会如何议论指摘我们?还望父皇三思。” 玉阳公主慢条斯理道:“六弟也真是的,不过读了几本书,还真以为自己能指点江山了?哪有这么复杂,北狄若是不想和谈,又何必派人千里迢迢的赶来京城?” “我听闻陆大人在宣城金屋藏娇,苏姑娘这下也有了去处,二位可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讥讽地看了苏青珞一眼,苏青珞却没什么表情。 还挺能装,她倒要看看苏青珞还能装多久。 皇帝思忖片刻,点头道:“苏青珞,我朝安危如今便系在你身上,你可愿为国和亲?” 他说这话时声音简直算得上是和蔼,仿佛一个慈祥的长者。 孟青黛不觉有些担心。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苏青珞很难拒绝。 宴会上酒气很重,熏得苏青珞有些想吐,头也有些昏昏沉沉。 她没有太多精神耗在这里。 她勉力忍住,起身行了个礼,道:“民女虽然有为国和亲之心,但恐怕很难。” 皇帝:“为何?” 苏青珞道:“一来以往和亲皆是公主。民女无德无能,不敢掠美。” 她音色空灵宛转,十分悦耳,竟然让人觉得很有说服力。 皇帝和玉阳公主脸色皆微微一沉。 “二来,民女如今已有了身孕,并不适合前往北狄,还望陛下明察。” 众人皆是一惊。 “有了身孕?” “谁的?” “还能是谁的?肯定是陆首辅的啊……” “这不能被派去和亲了吧?” 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皇帝沉声:“此言当真?” 苏青珞:“民女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宣太医。” 太医院掌院宋御很快便走了进来,同他一道而来的还有副掌院卫良。 二人先后为苏青珞诊脉。 结束后,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皇帝便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宋御道:“启禀陛下,苏姑娘的确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月份上浅,所以还看不出身形。” 皇帝目光看向卫良,似乎想向他求证。 卫良脸上有几分不可思议,但也还是道:“的确如此。” 皇帝:“卫太医先前不是说过苏青珞难有子嗣吗?” 卫良一脸尴尬道:“从脉象上看的确如此,但……许是夫人跟子嗣有缘分吧。” 皇帝微沉了脸色,垂眸不语。 大殿一阵静默,谁也不敢说话。 这静默最后被苏青珞打破。 她声音清脆道:“前往北狄和亲乃是为国争光,陛下的女儿玉阳公主今年二十二岁,一直未曾婚配。此等荣耀之事,想必公主十分愿意为之。” 反正已经撕破脸,不如一争。 玉阳公主拍案而起:“你大胆!竟敢叫本公主去和亲?” 她恼羞成怒,冷笑道,“你就是有了身孕又如何,陆衡之都不要你了,留着孩子有什么意思?打了就是。北地风气一向开放,想必北狄王并不会嫌弃你。” 苏青珞没想到玉阳公主会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当众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下意识看向皇帝,从他脸上竟然看出几分同意的意思。 连她有了子嗣都不肯放过。 只有皇帝公主的命是命,她们普通人的命便不是命吗? 苏青珞双手微微握紧,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心里的气愤。 眼前忽然有一节蓝色衣角闪过。 虞世清撩开衣摆,跪地沉声道:“臣请陛下开恩,苏氏不能去北狄和亲。” 连他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虞世清也替苏青珞说话? 皇帝冷声:“你又有什么理由?” 虞世清道:“因为苏氏腹中的孩子,是臣的。”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苏青珞霍然一震,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虞世清。 第200章 应是虞大人的子嗣 他是疯了吗? 虞世清转头看她一眼,眼眸微沉,似又有几分着急。 一眼后,他又欲盖弥彰似的转头回去。 苏青珞:“……” 皇帝:“果真如此?” 虞世清抿唇,面色有恰到好处的尴尬:“此事涉及隐私,臣本不欲公开,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你怎么会跟她有了身孕?” 虞世清艰涩道:“臣先前在苏姑娘的书画斋帮过一阵子忙。” 皇帝:“什么时候的事?苏姑娘可是刚跟陆衡之和离不久。” 虞世清咬牙道:“是陆大人离京之后、和离之前的事。” ——那苏青珞岂非给陆衡之戴了绿帽子? 皇帝沉声:“你可知欺君是死罪?” 虞世清声音清冽:“臣不敢欺君。” 皇帝转头看向苏青珞:“苏氏,你来说。” 众人目光顿时齐齐朝苏青珞看去。 苏青珞只能硬着头皮道:“的确是……” 说不出口。 宋御忽然道:“启禀陛下,夫人怀孕不过一个月出头,那时陆大人已经离京。算算日子,应当是虞大人的子嗣。” 皇帝:“此言当真?卫良你来说。” 卫良心说他怎么觉得好像要比一个月多长一些。 但怀孕初期单凭脉象本就难以判断,他先前又失了手,宋御诊脉一向又比他精细些,若把这一点细小的疑虑说出来万一说错,又要再生事端。 卫良想明白后很快道:“是,臣跟宋太医结果相同。” 皇帝愣了一下,片刻后竟忍不住大笑起来:“虞卿啊虞卿,你叫朕说你什么好……” 虽是责怪的话语,语气却带着几分开心。 而众人此刻看苏青珞带着明晃晃的轻蔑与探究,显然她已经是众人心目中水性杨花的女子了。 唯有虞世清看她的目光清明,那双眼睛仿佛在说“信我”。 信与不信,她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 宴会结束后,虞世清来到了苏青珞旁边。 虽然万分不愿意,苏青珞也只能由他,怕露出马脚。 他只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有个小太监跑过来道:“虞大人、苏姑娘,陛下看夜色已深,特意叫你们在宫里歇一晚。还请二位随奴才来。” 苏青珞脸色微微一白,这个时候却也不敢说出拒绝的话。 好在外头光线晦暗,小太监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虞世清平声道:“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前面带路。” 小太监在前头带路,两人在后头走。 虞世清转头看向苏青珞,道:“你是不是怪我将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但我总不能放着你和孩子不管。” “……” 苏青珞没说话。 他又道:“别怕,有我在。” 这是暗示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苏青落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道:“我也不是怪你,我只是......”她停顿片刻,“罢了,走吧。” 如今也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宫里应该有谢廷玉的人,谢廷玉既然承诺了陆衡之会护住她,相信她真的有事,他不会不管。 她跟虞世清被带到宫内的一个偏殿,进院子后,太监宫女的目光都牢牢锁在他们身上。 苏青珞低着头进了房间。 虞世清缓缓关上房门,关门前还特意嘱咐门口的小太监:“她怀孕后喜欢吃栗子糕,不知宫里的厨房能不能做?烦您帮忙问问。” 他从袖中摸了一袋碎银,放在了小太监手里,小太监立刻去了。 门口却仍旧站着一排宫女太监。 门“吱”地一声被阖上。 * 皇帝坐在御书房内,看了一眼边关送来的捷报,嘴角微微泛出一丝冷笑。 暗卫此时进来。 皇帝问:“你们怎么看的人,这件事一点消息也没吗?” 暗卫道:“属下确实没有派人日日跟着苏氏。但据之前掌控的消息,虞大人确实曾经在苏氏的书画铺子帮过一段忙。苏姑娘还曾赠他银两科考。” 这些都是皇帝先前要用虞世清时查来的无关紧要的消息。 皇帝思忖片刻,道:“你们现在立刻去搜虞世清的屋子,看看有没有线索。” 暗卫:“是。” 大约一个时辰后,小太监进来。 皇帝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问:“如何?” 小太监将刚才观察到的那幕如实说出。 皇帝自言自语道:“那不成他说的竟然是实情?” 这时先前查虞世清的暗卫也已经回来,道:“我们在虞大人的屋内搜出了苏氏的画像。” 他顿一下,“好多张。” 皇帝不觉笑出声来,心中只觉得无限快意。 真枉费陆衡之心机深沉,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杀伐决断,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难怪他会沉不住气,在打仗的关键时期还非要人送来和离书当众宣读。 恐怕刚走没多久就发现苏氏跟人私通了。 他哈哈大笑一声:“好,朕乐意成全一对璧人,这就亲自为他们赐婚!” * 苏青珞站在灯下,影子被拉的老长。 虞世清则在屋子另外一头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 很是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苏青珞有些站不住。 她自怀孕后身体就十分容易疲倦,刚才在大殿之上就站了好久,腿实在有些酸痛。 虞世清看她一眼:“难道你要一直这么站着吗?” 苏青珞没再坚持,缓缓坐到了床边。 这时小太监敲门送来了栗子糕。 虞世清伸手接过,向小太监道谢后关上房门。 他缓缓走过来,将那盆栗子糕放在她眼前的圆桌上,问:“饿不饿?” 苏青珞还真有些饿了,方才她在大殿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虞世清还真是观察入微。 她看着那碟栗子糕,问:“你倒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苏青珞怕有人偷听,特意这么说。 相信虞世清能明白她的意思。 虞世清当然明白,她在问他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这个? 虞世清道:“我去你房里见到的,自然会记得你。” 懂了。 方才去她府中时见过的。 “你总是不信我。青珞,我说过我会娶你,我娶你好不好?纵然陆衡之回来,我们也一起面对,我总不能叫你和我的孩子流落在外。” 苏青珞听懂了——他是想保护她的孩子,一切等陆衡之回来再说。 她不觉松了口气。 原来在梦里是她误会了虞世清。 她轻轻点头:“好。” 苏青珞吃了几块栗子糕,喝了点热水后便去将就洗漱一番,然后走到床边,有些尴尬地看了虞世清一眼。 虞世清朝门口看了看。 外头虽然看起来没人,但苏青珞明白他的意思——恐怕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他想了想,咬牙无奈道:“歇息吧。” 然后她便先行上了床,躺进里侧,用枕头将床从一分为二,划清界限。 还十分贴心的将大半个床留给了虞世清。 虞世清洗漱完脱了外衣上来。 苏青珞浑身一颤。 虞世清道:“别怕,你怀孕了,我只抱着你。” “……” 第201章 再度赐婚 虞世清说完这句话,苏青珞立刻又紧张起来。 好在他只是抬了抬手,将手搁在了中间的枕头上。 原来这话是说给外头人听的。 苏青珞松一口气,背过身去。 身体明明十分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 身旁人的气息呼吸声都叫她十分难受。 仿佛原本是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地被陌生人入侵,又不能反抗。 简直是煎熬。 为了对抗这种煎熬,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陆衡之。 想到第一次跟陆衡之同处一个屋子的时候。 是在那间竹屋。 他远远地站在窗前,她就那么看着他,闻着身上传来的气息,莫名觉得安心。 成亲后他们第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她当时明明也很紧张,但后来却很快睡着了。 而不像现在这样难受到只能靠想着陆衡之才能一点一点磨掉时间。 也不知道陆衡之在边关现在过得怎么样? 如果知道了今日虞世清在大殿上说她怀的是他的子嗣,她还跟虞世清同处一屋,同一张床睡了一晚,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和离。 不知煎熬了多久,她忽然察觉到虞世清缓缓起身。 他没说话,只是裹着被子到了床下。 黑暗里传来被子一路拖拽的声音。 苏青珞回头,只能隐约看见他在床下的轮廓。 她松了口气,只觉得眼皮沉沉,终于缓缓睡着了。 天光微亮时,苏青珞骤然醒过来,一转头便看到虞世清躺在床下,目光也正好看向她。 他温声:“做噩梦了?” “没有。” 不仅不是噩梦,好像是个挺好的梦。 她梦见陆衡之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来到她面前同她认错。 虞世清还站一旁煽风点火:“我要是你,就不会轻易原谅他。怎么也得跪下吧。” 苏青珞想到梦里的场景,忍不住弯了弯唇。 也因为这个梦,她彻底相信了虞世清。 显然梦里虞世清跟陆衡之的关系还是挺好的,还能调侃她。 她放松下来,看到看到门外仿佛有个小太监探头探脑,便立刻拍了拍床示意虞世清上来。 虞世清不知发生了什么,明明睡着前她还对他防备十足,一觉睡醒她忽然就对他卸下了防备。 但他很喜欢她如今这般轻松的模样。 他没说什么,抱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天色大亮后,太监传来了圣旨,皇帝为她和虞世清赐婚了。 苏青珞又是一惊。 这狗皇帝的幺蛾子还真多。 但她也只能先接下旨意再说,反正已经如此离谱,再假成亲一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一时间,她竟然觉得还可以接受。 接过圣旨后,皇帝终于允许他们出宫。 虞世清陪她一同上了马车,亲自将她送回府里。 一路上二人都没说话。 虞世清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嗅着鼻尖底下一缕幽微的蔷薇香气,指尖轻轻颤栗着。 并不是完全没有私心的。 他希望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是假的也好。 府里说话就方便了很多。 坐下后,虞世清先开口道:“抱歉,我只能出此下策。” 苏青珞摇头:“还没谢过虞大人救我。” 虞世清缓缓看她片刻:“不必谢。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连撑到科举的银子都没有。” 母亲生病,父亲早逝,他一直活得十分艰难。 “苏姑娘,你的大恩我一直记着。”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真诚。 苏青珞笑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虞大人客气。” 虞世清:“你以后恐怕不能叫我虞大人了,显得生分。” 苏青珞有一刹那失神。 耳边忽然响起了陆衡之的声音:“叫我三哥。” 声音缥缈而远。 虞世清察觉到她失神,忽然心中微微一痛。 第一反应是恐怕有人跟她说过这句话,她才会如此。 片刻后,苏青珞回神:“那我该怎么称呼大人?” 叫夫君? 婚还可以勉成,叫夫君恐怕陆衡之回来会砍了虞世清。 虞世清道:“叫名字吧。” 苏青珞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虞世清:“我之后可能会常来。” “好。” “还有亲事,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苏青珞自然是希望越晚越好,但按照常理来说,怎么也要在显怀之前嫁过去。 她又知道陆衡之短期之内不会回来,北狄围攻宣城接近半年的时间。 这么一想,其实什么时候成亲倒也无所谓了。 她选了个相对比较合适的时间:“就两个月后吧。” 虞世清呼吸一滞:“好。” 苏青珞又想起来一件事情,道:“不过我在这儿住习惯了。” 主要是她不想离开跟陆衡之的宅子。 虞世清家境贫寒,虽然如今是刑部侍郎,但俸禄有限,到现在都还没在京中置宅院,只租了一个很小的院子。 别说府里这么多下人,连紫鸢、玉竹和梅妈妈恐怕都没地方住。 虞世清点头,显然他也完全没想着要苏青珞搬过去。 他想了想到,十分淡定道:“那婚后我搬过来住。” 苏青珞一顿。 他抬头看了苏青珞:“可以吗?听说如今这是你的宅子。” 确实是她的宅子。 没想到这件事连虞世清都知道了。 这等八卦的事,果然瞒不住。 苏青珞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便点头道:“好。” 虞世清缓缓点头,又同她说了些婚嫁的礼仪,然后才起身离去。 紫鸢都快要吓得站不住了。 虞世清好容易走了,她立刻问:“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只是进了一趟宫,突然她家姑娘就要跟虞大人成亲了。 苏青珞觉得好笑,缓缓看她一眼:“你抖什么?又怕宋闻受罚?” 紫鸢一脸心虚。 但今天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的,大殿之上人那么多,不出一天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她便简单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紫鸢。 紫鸢没忍住又抖了抖,已经开始在心里为宋闻默默念佛。 苏青珞也叹了口气。 不知道陆衡之决意同她和离之时,可曾想过会遇到如今这样的情形。 即便他在边关金屋藏娇,又将流言传入京中,做了一场好戏,也无法阻止旁人借着这个台子再唱几局旁的戏。 也不知道他在边关如何了。 正想着,便有暗卫进来,又递给她一个竹筒。 跟上次那个一模一样,想必又是陆衡之的家书。 苏青珞缓缓打开。 这封家书比上一封长了些,除了说想她,还稍稍写了几句他在边关的情况。 看完后,苏青珞照例裁掉了“想你”两个字,贴在空白的账簿上。 暗卫已经转头要走,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夫人,您可以给陆大人回信。” 还敢嫌她不给他回信。 苏青珞冷笑一声道,道:“这还用得着你提醒吗?我不写就是不想写。” 暗卫突然被凶得一头雾水,只觉得十分委屈,转头离去。 第202章 炫耀是吧? 宣城雪花大如席。 眼前是一座很不显眼的小院子,灰色瓦顶和砖墙,在胡同最里头。 陆衡之拢了拢披风,迎着风雪迈进院门,问:“姑娘呢?” 丫鬟道:“姑娘正在里头写字。” 陆衡之点点头,往里走。 陆诗怀恰好放下手里的纸笔迎了上来,道:“哥,你来了。” 大概两个月前,北狄突然兵临宣城楼下。 当时城内人心惶惶,连她都收拾好包袱,做好了仓皇逃离的准备。 却没想到陆衡之忽然到来,第一仗便用计谋带着人击退了北狄的兵将。 他自是立刻成为宣城众人口中的焦点。 她才第一次听说了陆衡之的事,年纪轻轻却成为当朝首辅,足智多谋,杀伐决断。 她无端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是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但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同她是不可能有任何瓜葛的。 却没想到不过隔天,陆衡之便来了青楼,点名要谢姝作陪。 老鸨待她一向不冷不热,这下立刻恭敬起来,嘱咐她一定要好好伺候。 她自然不可能不去。 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这次的见面会改变她的一生,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结果看到陆衡之的第一眼,脑海中某个模糊的脸忽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哥哥。” 除了神态比年轻的时候深沉些,穿的贵气些,他整个人的样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陆衡之显然也认出她来,声音涩然:“诗怀,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真的是哥哥吗? 她扑进陆衡之怀里,任由眼泪涌出,久久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来受过无数委屈,哭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在亲人的怀里哭。 待回过神来,却忽然又蓦然将他推远。 只觉得沦落风尘的自己,此刻是如此的不堪,好像不配跟这么圣洁的哥哥抱在一起。 没想到陆衡之说:“是哥哥没保护好你,诗怀在哥哥心里永远是最干净的女孩子。我这就带你走。” 陆衡之替她赎身,将她带了出来,特意为她置了一处宅院。 当天兄妹二人彻夜长谈,她哭了许久,陆衡之也忍不住落了泪。 陆衡之没有多问她这些年的经历,只是道:“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选一个新的身份。从今以后过去的事就永远过去了,我不会再用叫你受半点苦。” 她点点头,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本来已经觉得自己沦落风尘,前路渺茫,从来没想过人生还有重新来的机会。 这一刻起,她便叫回陆诗怀。 她点头,又问陆衡之这些年过得如何。 “起先也很难。但是……”陆衡之脸上罕见露出温柔的神色,“后来我遇到了你嫂子,一切都变得很好。” 就凭那一抹温柔她就知道,哥哥很喜欢嫂子。 最后陆衡之嘱咐她:“暂且不要不要向外透露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我不在的时候也尽量不要离开这个小院。我这阵子忙,但一有空就会来见你。” 陆诗怀点头:“好。” 战事胶着,陆衡之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天亮时便回了军营。 陆诗怀只能从百姓的口中听到哥哥与嫂子的一些事,什么哥哥为嫂子放烟花放得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嫂子在杭州城救了哥哥的性命,也替哥哥和嫂子开心。 只是不想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了哥哥和嫂子和离的消息。 于是陆衡之下次再来的时候,她便忍不住问是怎么回事。 陆衡之淡声:“无妨,只是一些计谋。” 她才放下心来。 他这次时间多了些,留在这里陪了她一天还问:“你还会不会写字?” 陆诗怀轻轻摇了摇头:“只会写几个简单的字。” 这里不是江南,她也不是瘦马,没人培养,只是凭借着还算出色的外貌,侥幸活下来罢了。 陆衡之便道:“我请老师教你读书念字好不好?” 陆诗怀亮着一双眼睛:“太好了。” 这时她看到陆衡之的袖口不知怎么破了一条口子,便道:“我给哥哥缝衣裳吧。” 陆衡之微笑说好,点头将外衫脱了递给她。 陆诗怀含笑问:“这是嫂子给哥哥做的吗?” “嗯。”陆衡之声音都仿佛柔和下来,“她针线不错。” 这次他再来,陆诗怀就把补好的衣服拿出来,道:“先提前说好了,我的针线不如嫂子,哥哥你可不许嫌弃。” 陆衡之接过来扫了一眼:“确实不如你嫂子。” 针脚细密整齐,但苏青珞的针法都在里头,外头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陆诗怀:“哥哥你怎么一点也不客气?” 陆衡之微微一笑:“等回了京城让你嫂子亲手教你。” 陆诗怀说:“好。” 陆衡之看了看她写的几篇大字,说有进步,又特意给她讲了一篇文章,陪她吃晚饭。 吃到一半时,宋闻忽然来了,说京里来了信。 陆衡之放下筷子,道:“可有夫人的?” 他声音虽然同往常无异,但凭借宋闻对他的了解,他三番五次主动问苏青珞有没有来信本身就已经是一种不寻常的、很期待的表现。 宋闻咽了咽口水,道:“暗卫只带来了定王的信。” 陆衡之眉头一皱:“可提醒了夫人可以写信过来?” 宋闻:“提醒过了。” “提醒过了,夫人也没有写信来?” 宋闻道:“何止是没有写,夫人还说——” “说什么?”陆衡之语气显然透着几分不耐烦,“你一次把话说完。” 宋闻一鼓作气道:“夫人说了这还需要提醒吗?她不写就是不想写。” 陆衡之沉默片刻。 陆诗怀对兄嫂之事了解的不多,不禁问:“这是怎么了,嫂子是在生哥哥的气吗?” 宋闻总算遇到了能说话的人,简直不吐不快。 于是叭叭叭一顿把陆衡之非要跟苏青珞和离的事说了出来。 陆诗怀道:“也难怪嫂子生气,哥哥你真是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跟嫂子商量好。” 陆衡之淡淡道:“你到底是谁妹妹。” 陆诗怀这下也不敢说话了。 陆衡之道:“还有什么旁的信?” 他不过心烦意乱,随口一问。 宋闻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谁的信? 他没过脑子,说:“紫鸢给小的来了一封信,小的还没看。” 陆衡之面无表情看他,目光里写着一个大字——滚。 宋闻立刻道:“小的这就滚回去看信。” 陆衡之:“……” 第203章 夫人怀孕了 宋闻一走,陆衡之便放下筷子,眼见没了胃口。 陆诗怀道:“哥哥不高兴了吗?” 陆衡之:“有一点。” 他以前鲜少在人前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但自从遇见苏青落之后,他心境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开始不排斥跟人分享。 如今又找回妹妹陆诗怀,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便说了真话。 说出来后,反而觉得这种有人能分担情绪的感觉不错。 陆诗怀弯着眉眼笑笑:“嫂子虽然气哥哥,但她还是对哥哥很好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陆诗怀促狭一笑,刚要说话,忽然听见窗外一阵小跑的声音,宋文“咚咚咚”敲了几下门,不等应答,直接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 陆衡之不觉蹙眉:“怎么了?” 若是有大事暗卫早就来报了,轮不到宋闻。 宋闻举着手里的信,气儿还没喘匀乎,便一脸欣喜道:“大人,夫人、夫人怀孕了。” 陆衡之缓缓抬头,看他好半天,突然起身几步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 是紫鸢写的。 她显然学写字还没多久,字不怎么样,只是勉强能看,内容却清清楚楚地说苏青珞已经怀有身孕。 陆衡之心中空了一瞬,又立刻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他笑了一声,惊喜的情绪过后,忽然又有些担心。 她如今怀了孕,自己在京里,也不知道害不害怕。 而且老太太也离京了。 有没有可能是苏青珞梦见了什么事,却没告诉他,提前把老太太安置回了金陵。 但他转念一想,应该不会。 苏青珞虽然会有些小脾气,但还是很识大体的。 所以他才敢先斩后奏写了和离书,因为他觉得她总能明白。 陆衡之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内心五味杂陈,但终究是开心更多。 他于是道:“妹妹,来陪我喝一杯。”又转头看向宋闻,“你也来。” 有了孩子又多了亲人可以分享喜悦,他忽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好像过去的苦没有白受,上天终于对他公平了些。 因为有战事,陆衡之不可能喝太多酒,只喝了三杯,却控制不住眉梢眼角的笑意。 喝完酒后,陆衡之看宋闻还起身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还有话说的样子。 陆衡之心情颇好,道:“一会儿你自行去拿赏银,每个月的份例也提五两银子,长青长河他们都有份。” 宋闻一喜:“多谢大人。” 他谢完还立在原地。 陆衡之:“还有事?” “……倒是没了。” 陆衡之平声:“那你可以下去了,我再跟姑娘说说话。” 宋闻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手边紫鸢写的信。 “知道。”陆衡之扫了那信一眼,神色淡淡,“过两天给你。” 宋闻:“可那是我媳妇儿给我写的……” 陆衡之:“说了过两天。” 宋闻恋恋不舍道:“那……大人可别忘了啊。” 陆衡之觑他一眼,宋闻这才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 陆诗怀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衡之将那封信折了折塞入袖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陆诗怀道:“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陆诗怀方才的话被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衡之问:“就是你怎么知道你嫂子对我很好?” 陆诗怀笑笑,转头将方才搁在一旁洗好的陆衡之的衣服拿过来,笑盈盈的:“因为嫂子在你的衣服上留下了证据呀。” “什么证据?” 陆诗怀将衣服摊开,指着衣服内侧肩膀处说,“你看这是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一行用鸦青色绣线绣的小字格外清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陆衡之不由一震,内心好似忽然被什么击中,瞬间变得柔软。 他接过来,细细看了许久,忽然想起来这次来宣城时苏青珞给他带了好几套衣服,其他衣服上她一定也留了字迹。 他蓦地起身。 起身后又想起陆诗怀就在旁边,他不觉又坐了下来。 陆诗怀道:“哥哥还是回去看看吧,回头再来陪我就是。不然你在这也一直坐立不安,我看着也难受。” “还不至于坐立不安。”陆衡之平声,“怎么也要陪你吃完这顿饭。” 他心思虽然已经不在吃饭上,但仍旧拿出万分的耐心陪陆诗怀吃完了这顿饭,才起身骑着踏雪回了军营。 一下马便直冲帐子快步走去。 长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伸手拦住宋闻小声问:“这是怎么了?天寒地冻,又是大晚上的你怎么还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宋闻道:“没事,夫人的事儿。” 长青立刻就懂了。 陆衡之回到帐子里便将苏青珞先前为他准备好的衣服全部拿了出来摆在床上,一件件打开。 她总共为他缝制了六件外衣。 每件从外头看并没有什么痕迹,但内侧的肩头却都有她留下的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 陆衡之心里浮起一种幽微的酸涩,又夹杂着几分甜蜜。 他从小到大做事从不后悔,即便做错也如此,因为后悔从来没有任何用处。 但在这一瞬间,只要一想到苏青珞缝制这些话时认真的模样,他突然真的有些后悔当初那么义无反顾的和离。 他在灯下看着这几件衣服,指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抚过,有些粗粝之感。 他看了许久,又一件件十分耐心地叠好放回去。 然后回身,去桌案上铺开纸张,提笔。 想了许久,终于落笔—— 一意孤行与夫人和离是我的错。 第204章 大人等得很心急 苏青珞跟陆衡之刚和离就怀孕要嫁给虞世清的事,无疑让陆家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钱氏还特意过来悄悄问她:“这孩子真是虞世清的?” 苏青珞只能默认。 她如果说不是,万一钱氏传扬出去可能会不利于他们。 钱氏一脸神色复杂的看向她。 她虽然很喜欢苏青珞这个儿媳妇,有钱又大方孝顺,叫她手里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对她这种行径也是不敢苟同。 毕竟女子专一为好。 但当面对着苏青珞,她也不可能说出什么太难听的话,最后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用别的话岔开。 陆衍知道此时后,没忍住在房里骂了一句:“当真是个荡妇。” 虽然这么骂,但他总是心痒痒的。 程秀看他心情不好,便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已经许久都没有同房了,她心里还是很喜欢陆衍的,主动低头过来吻他。 却被陆衍蓦然推开:“你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荡妇吗?” 程秀愕然,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样恶毒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陆衍心情烦躁无比。 先前他晚上忽然被人袭击伤了根本,一直都无法再同房。 虽然请来了大夫看,却没什么效果。 他无端觉得袭击自己的人是陆衡之派来的,陆衡之怕他跟自己抢苏青珞,只是没有证据。 钱氏管着家,他和母亲手上都没什么银两,这事瞒不过她。 但勉强瞒着程秀,只是不知道能瞒多久。 此刻看程秀的神态,他也没什么心思哄,干脆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程秀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觉咬唇,委屈地掉下眼泪。 是不是他还喜欢苏青珞? * 京城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雪,今日难得是个晴天。 苏青珞便遵从梅妈妈的话,特意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她连日来没胃口,吃了便吐,没什么精神,小脸已经瘦了一圈,眼下也起了一层薄薄的乌青。 紫鸢看着着急,干脆悄悄把这些都写在了信里给宋闻寄过去。 苏青珞走了有一小会儿刚觉得腰有些酸,虞世清便到了,手里还拿着栗子糕。 苏青珞于是将他请进了屋子。 虞世清将栗子糕搁在桌上,问:“你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苏青珞点头:“吃不下什么东西。” 虞世清问:“要吃栗子糕吗?” 他特意买来的。 苏青珞想了想:“好吧。” 虽然她没什么胃口,但自从怀孕后,就只吃得下白粥和栗子糕。 虞世清于是起身打开食盒。 苏青珞有些不自在地说:“我自己来就好。” 她不好劳烦虞世清。 “顺手罢了。”虞世清声音温和,拆开用白纸裹着的栗子糕点,捧到她面前。 苏青珞也就吃了一小块儿,便再也吃不下去。 虞世清道:“你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给你。” 苏青珞摇摇头:“吃什么都吐,就是想吃的买来也会觉得恶心。” 唯一还想吃的就是陆衡之亲手做的鸡汁包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陆衡之做的包子好像一点腥气都没有,只有浓郁的香味儿。 但也吃不到。 她问:“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虞世清道:“我来跟你商量婚礼之事。” 他看苏青珞认真听的样子,便接着说下去,“我家中人口简单,在京中就只有一个老母亲,恐怕婚礼只能简单操办。” 苏青珞飞快道:“就简单些吧,反正我也是第二次成亲了,太隆重反而落人口实。” 心里却想着,等陆衡之回来搞不好要成第三次亲。 虞世清点头看向苏青珞。 她有些拘谨,急于叫他离开,他知道。 他于是说:“我能不能在这里借几本书看?刚进来要走,恐怕要遭人怀疑。” 陆衡之的书已经被打包送去了八条胡同,她倒是也有几本书。 她问:“大人想看什么书?” 虞世清道:“什么都行,打发时间而已。” 苏青珞点头:“请大人等等。” 她的书有些不能让虞世清看到,她得亲自去挑才行。 她挑了几本正经的游记,又叫人将隔壁院子打扫出一间房间来给虞世清当书房。 虞世清没再说什么,转头便进了隔壁的院子,同她互不打扰。 苏青珞终于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怀孕后的日子好像格外难捱。 她走到桌前,打开账簿。看着陆衡之筋骨分明的字迹,忽然眼眶一湿,好像也觉得有些想他。 这时紫鸳道:“姑娘,暗卫来了。” 苏青珞不觉一喜:“快叫人进来。”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开心得过于明显,不觉立刻又收敛了神色。 紫鸢没忍住弯了弯唇。 暗卫又送来一个竹筒,这次的信仿佛比之前又长了些,因为竹筒已经快被信纸塞满了,苏青珞用了点力气才能取出来。 打开信纸是熟悉的陆衡之的字迹。 这回终于知道认错了。 他前两次都完全避而不谈和离的事。 苏青珞轻哼一声,不觉有几分开心,但这开心也只维持了一瞬。 看到陆衡之问她怀孕之后感觉如何? 好啊,原来是知道她怀孕才开口道歉——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苏青珞目光一冷,看向紫鸢:“我怀孕的事是你告诉宋闻的?” 紫鸢一阵心虚,道:“嗯,这么大的事,奴婢就顺嘴提了一句。” “呵。”苏青珞冷笑一声,“宋闻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 紫鸢:不敢说话。 苏青珞将手中的信看完,又呵一声。 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陆衡之的心情看起来还挺好的。 她倒要看看,等知道她要跟旁人成亲的消息时,陆衡之的心情是不是还是这么美丽? 她将信扔到了桌上。 好半天她才又拿起来,用剪刀照例将想你两个字剪了下来,将剩下的信拿在蜡烛上烧成灰烬。 暗卫道:“大人这次还特意给夫人送来了几支发簪,是大人在宣城时亲自挑的。” 苏青珞噢一声。 暗卫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求助地看向紫鸢。 紫鸢点一下头,暗卫才将那首饰盒放到了桌上。 苏青珞唇角却不由自主的翘起。 暗卫又没忍住道:“夫人,您真的不回封信吗?大人他好像等得很心急。” “都和离了,他心不心急关我什么事?”苏青珞平声,“不写。” “还有,以后叫我姑娘,不然你也不用来了。” 暗卫也只能无奈道“是姑娘”,转身出去。 暗卫刚一走,苏青珞便没忍住掀开了桌上精巧的木盒。 里头是一只玉簪子,那玉质地一般,看着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胜在银匠手艺精巧,雕刻的十分精美,小牡丹线条清晰流畅,栩栩如生。 还挺好看。 她“啪”的一声又将盒子合上,吩咐紫鸢,“随便找个地方搁着,别摆在我面前碍眼。” 紫鸢默默将首饰盒收了起来。 苏青珞却控制不住心里的开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道:“你爹想得可真美,这么点小恩小惠就想把娘打发了。” 第205章 菜谱 城东郑记的栗子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冬天吃点儿炒栗子,是许多人都喜欢的事。 灰扑扑的百姓中,虞世清一身蓝色官袍,分外明显。 有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虞大人来买栗子吃啊?” 虞世清轻声:“给未来夫人吃。” 他眉眼柔和,仿佛十分幸福的模样。 人群偶有议论声,但非常小。 不用刻意听也猜得出他们在议论什么。 虞世清并未理会,毕竟做戏要做足。 他买完栗子糕,又沿街买了些果干。 那摊主殷勤道:“虞大人,孕妇吃这个最开胃口了。” 连摊主都知道苏青珞平日吃不下饭了。 虞世清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于是没多久,整个京城里都知道了,虞世清也格外疼即将进门的前首辅夫人。 买完东西后,虞世清便拎着东西进了苏府的大门。 仇广看着他施施然进来的背影,整个人有崩溃。 他从没崩溃过。 就算自己受重伤,快要死的时候也没有。 但如今却不知道怎么跟陆衡之交代。 信写了一次又一次,怎么也送不出去,太没面子了。 这样大的事他早该给陆衡之送信的,但竟然一点儿也没发觉。 夫人心机太深了! 拖了两三天,仇广觉得再不寄信过去恐怕京里这些传言都要飞到宣城去,他只好回到屋中,默默写了封信,将来龙去买交代清楚。 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苏青珞腹中的孩子绝对是大人的。 那晚在宫里她跟虞世清什么都没发生,他就在房顶上一直盯着。 写完后立刻送了出去。 他倒不是怕陆衡之罚他,他才不像宋闻那个孬种怕被罚。 他可是个铮铮铁汉子。 他主要是怕陆衡之看不起他。 * 房内,苏青珞看着虞世清带来的东西,目光落在香喷喷的栗子上。 好像有点儿食欲。 虞世清道:“我看你吃得下栗子糕,想来栗子也应当吃得下,要不要试试?” 苏青珞颔首,轻轻咬了颗栗子,香气在舌尖蔓延出来。 没吐。 很好吃。 苏青珞不觉道:“多谢虞大人。” “不用谢。” 虞世清看她片刻。 苏青珞给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虞世清又仿佛陷入沉思一般,好半天才道:“我也算照顾了陆衡之未出世的孩子,他回来应该不至于杀了我吧?” “……” 没想到他竟然提起了陆衡之,苏青珞微顿片刻,说:“不至于……我会劝他手下留情的。” “那就好。”虞世清笑笑,起身又去了隔壁院落。 却在想,好像找到了跟她相处的法子,只要提起陆衡之,她就会放松许多。 * 边关。 陆衡之又一次带人击退了北狄。 北狄人虽然勇猛,但其实作战不算十分灵活,更没有什么太多的心计。 而陆衡之最工于心计,这几仗下来,北狄虽然难啃,但也让他啃了下来。 回到军营后,陆衡之照例先夫人有没有来信。 宋闻道:“紫鸢倒是又来了一封信。” 语气莫名有种炫耀。 陆衡之伸手:“拿来。” 宋闻将信拿出来,给他时手却又往后一缩:“大人上次的信,您还没给我呢?这都多少天了?” 看这架势,颇有用信换信的意思。 陆衡之看他一眼,面无表情从袖内拿出紫鸢之前的信给他,宋闻这才将这回的信递过去。 陆衡之立刻打开。 信上说苏青珞自怀孕后吐得十分厉害,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只靠白粥和栗子糕撑着,瘦了一圈儿。 陆衡之微微皱眉,心里不觉有些焦急。 再往下看是紫鸢说夫人想吃鸡汁包子,但梅妈妈做得不合口味,问大人有没有菜谱。 陆衡之不觉一笑——夫人还是很挂念他的。 他想了想,提笔将鸡汁包子的做法详细写了下来,又一股脑将鸡丝面,红烧肉,焖羊肉等做法全都附上。 然后又写了一封家书,叫苏青珞好好保重自己,等他回去。结尾还特意附上一句,真的很想你,就给我写一封信好不好? 他将家书和菜谱交给宋闻,宋闻立刻转身出去,准备交给暗卫。 走到门口,却听见陆衡之喊他:“等等。” 陆衡之道:“你亲自回去一趟将信交给夫人,顺便再带一些宣城的酱菜——那个爽口,看夫人吃不吃得下。” 宋闻道:“又是我?” 他虽然很想回去看紫鸢,但是一想到回来回去又要面对夫妻二人的怒火,他就有些走不动道。 陆衡之平声:“怎么,不想回去?那我写一封信告诉紫鸢,就说你不想回去看他。” 宋闻无语。 他看出来了,他家大人现在就是嫉妒他,嫉妒他跟紫鸢夫妻关系好。 宋闻:“我立刻就走。” 陆衡之一笑:“近日没什么战事,这次就许你多待几日。” 宋闻一喜:“好,多谢大人。” 多回去待几天还算划算啊。 紧接着就听陆衡之道:“回来时带一封夫人的信给我。” 宋闻:“?” 他能不回去吗? * 宋闻骑着踏雪快马加鞭地回到陆府,哦,现在是苏府了。 夫人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将宅院的牌匾都换了。 一进门就在厅里站着一个男人虞世清,他手里拎着用纸裹好的栗子。 宋闻回京的路上丝毫没有耽搁,所以倒也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大人怎么会在此?” 虞世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径自坐下,道:“你一路辛苦,要不要先喝杯热茶?” 宋闻:“?” 不是,这是谁的府邸? 宋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便要去寻紫鸢。 紫鸢早听小丫鬟说宋闻回来,正好出来寻他,两人在抄手游廊遇见。 宋闻道:“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虞世清看着好像很熟悉府里的样子? 紫鸢于是将皇帝给虞世清和苏青珞赐婚的事说了。 宋闻僵在原地。 他都听见了什么——赐婚?孩子? 好半天,宋闻才想起来问:“那这孩子……?” 紫鸢小声:“这还用问。”说完又怪罪地看他一眼。 紫鸢说的话自然可信。 宋闻这才松了口气,又苦着一张脸道:“我不想回去了……” 第206章 吃上了鸡汁包子 苏青珞躺在长椅上,一面看陆衡之的来信,一面慢条斯理吃着栗子。 她先看到的是家书。 陆衡之这个狗男人绝情起来是真的绝情,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派人强行跟她合理。 但不得不说,他柔情起来又有些让人把持不住。 这封家书是这些日子以来最长的一封,细细写了许多事。 先是说她怀孕了身子辛苦,又说不能陪她,让她一个人在京城里是他的错。 苏青珞觉得自己也挺没出息的。 他不过稍稍体谅了她一点,说了两句软话,她就被感动得眼睛有些酸,嘴里的栗子也像是忽然没了味道。 她忍住泪意,再往下看,是陆衡之写的边关琐事。 “边关虽然辛苦,但是夫人准备的东西很全,几件狐裘大氅很暖和,衣服也够穿。 “我找到了诗怀,将她安置在一处小院子里,有空的时候便会去看她。 “她识字少,女红也不如你,给我缝制的衣服针脚虽细密,但却看得出缝补的痕迹。 “不像夫人,将所有的心思都藏了起来,等着我去发现。 “夫人的心思,我都看到了。 “我跟诗怀说带她回去,让你教她读书和针线。她很开心,也很期待见到你。 “这次特意叫宋闻回去一趟,给你带了一些宣城的酱菜,我尝起来很爽口,你试试喜不喜欢。 “还有菜谱,我都仔细写了,叫梅妈妈做给你吃。 “夫人气还没消吗?我真的很想你,就给我写一封信吧。” 她似乎听到了陆衡之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叹。 其实他离开的这三个月,苏青珞一直被各种事情牵绊,后来又怀孕了,倒也没有十分想念他。 但现在这封信却突然将她对他的思念拉到了极致。 陆衡之这样软声软语的说话,真是叫人很容易妥协。 她在心里低低的叹了口气,心软了片刻。 待意识到时,很快又心硬起来。 不行,如果这次妥协以后再遇见这样的事,陆衡之说不定还会如法炮制。 不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他。 看完了家书,她又去看那几个菜谱。 他真的写得十分细致,连食物的采买地方都写了。 比如买鸡去城东的刘农户处买,回来后去掉鸡皮和所有油脂筋骨,只取鸡胸和鸡腿,用材料腌制半个时辰后方可入馅儿...... 苏青珞一张张翻去,每一张都写得十分细致,洋洋洒洒十几张纸,很是用心。 她看完以后,心动的同时,感觉胃里的馋虫仿佛也动了一下。 但宋闻在这里,她的一举一动必定都会禀报给陆衡之。 要让陆衡之知道她迫不及待去叫人照着她的菜谱做饭,陆衡之还不知道会怎么得意。 她于是看了宋闻一眼。 宋闻也盯着她手里的栗子,好半天没说话。 想起方才虞世清将栗子递过来时熟门熟路的模样,一面在想这个回去要怎么禀报,一面又有些心疼自家大人。 此刻看苏青路终于停下了吃手里的栗子,他便立刻开始替陆衡之冲锋陷阵。 “夫人——不,姑娘。”宋闻道,“听说姑娘这阵子都没怎么吃好饭,要不要叫人照着大人这个菜谱试一试?” 苏青落端着架子没应声。 宋闻接着道:“还有小的从宣城带来的酱菜。姑娘不知道,宣城的醋是一绝,酸度正好,香味纯正。腌制的酱菜清爽可口,十分开胃。” 苏青珞神色似有所松动。 宋闻立刻趁机道:“这可是大人亲口吩咐小的带来的。” 苏青珞脸上松动的神色,忽然就消失不见。 宋闻明白了,绝对不能提起陆衡之,不小心惹了夫人,夫人连酱菜都不肯吃了。 他灵机一动,忽然福至心灵道:“姑娘,这酱菜是踏雪和小的跑了几天几夜,特意从宣城给您带来的,您就给踏雪和小的一个面子。” 苏青珞差点笑出来。 也真是难为宋闻了,还能从这么个角度劝她吃陆衡之的东西? 她又等了片刻,才慢慢道:“那试试吧。” 宋闻松了口气。 苏青珞好久没见踏雪了,还怪想的。 但她知道踏雪刚从边关赶路回来,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马棚睡下了,便没去打扰它。 她嘱咐紫鸢将菜谱给了梅妈妈。 梅妈妈看了眼,道:“我的老天,这么个细致的吃法,我还是头一回见,大人哪里来的方子,还真是厉害。” 她说完,连忙转身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鸡汁包子就出了锅,端到苏青珞的面前。 熟悉的香味儿。 好像闻起来没有什么恶心的感觉。 苏青珞拿起包子放入口中,试探地咬了一小口——还是有轻微的恶心,但好像可以忍受。 紫鸢立在一旁,看了眼桌上的酱菜,道:“姑娘,要不要试试配着这个酱菜吃。” 苏青珞心里已经非常想吃,表面上却云淡风轻,装作不在意道:“那试试吧。” 酱菜入口,刚好化解了那一抹不适的呕吐感。 苏青珞浑身都舒服了,感觉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能好好吃顿饭。 她夸了句:“这个醋好像确实不错。” 宋闻眼睛一亮:“小的这就写信给大人,让派人送几坛醋回来。” 苏青珞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她虽然只吃了三个小包子,但已经是这几天里吃得最多的一次,梅妈妈也终于好歹放下心来。 吃完饭后,苏青珞看了眼宋闻,道:“好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叫紫鸢陪你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小的不累,小的也习惯了。”宋闻眼珠一转,趁这个机会立刻道,“小的任务其实也还没完全完成,夫人若是心疼小的就给大人写一封信吧,小的回去也好交差不是。” 得寸进尺。 陆衡之手下的人真是跟陆衡之一脉相承。 苏青珞凉凉道:“紫鸢,把和离书拿出来给你夫君仔细看看。” 宋闻一噎,立刻道:“这就不必了。” 那和离书还是他亲自送的呢,他现在可没脸看。 他说完便立刻转身出去了。 紫鸢朝苏青珞福了福,也跟着出去了,换玉竹进来。 苏青珞忍不住叹道:“果然女大不中留。” 玉竹脸上突然一红。 苏青珞奇怪道:“你脸红什么?” 玉竹害羞道:“没什么。对了夫人,仇广刚才也过来说想请夫人给大人写一封信。” 苏青珞看她。 玉竹立刻道:“他说旁的什么也不用写,就写一下这个子嗣是大人的就可以了。” 苏青珞都快要被气笑了。 他跟陆衡之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干脆就真和离算了。 苏青珞幽幽道:“仇广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过来劝我?” 玉竹说:“他那个木头傻啦吧唧的哪会给奴婢什么好处?” “那你喜欢他什么?” 玉竹说:“奴婢哪有喜欢他,奴婢不过是看他笨,不忍心才特意过来替他传话。” 苏青珞看她一眼,道:“还是暗卫呢,连女人怀孕都不知道,是够笨的。” 玉竹:“……” 她为什么感觉夫人话里话外好像在点她? 第207章 你再说一遍 宋闻跟紫鸢从院子里出来时,迎面遇见虞世清。 他刚巧从隔壁院子出来,看样子是准备离开。 宋闻看虞世清这熟门熟路的模样,心里先就来了气。 他道:“虞大人,虽说因为一些原因你要跟姑娘成亲了,但是你日日来陆府,不觉得跑得勤了些吗?” 虞世清:“什么府?” 宋闻想起来陆府的牌匾早被拆了,如今是苏府。 他不觉一噎。 但不说话他又有些难受,片刻后他又道:“虞大人,希望你离姑娘远一些,你要知道我们大人也还是会回来的。” 虞世清慢悠悠道:“我不过来的频繁了些,这就受不了了?那等成了亲我搬入府邸,你家大人要怎么办呢?” 宋闻一脸惊愕:“什么?你还要搬进来?” 他看向紫鸢,紫鸢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跟虞世清道歉后,紫鸢连忙把他拉走了。 宋闻的声音远远从后头传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告诉我?他还要搬进来!他怎么能搬进来?这可是我家大人的院子……” 虞世清不觉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像忽然愉悦了起来。 他路过苏青珞的院子,跟门口的小丫鬟道:“跟你们夫人说我回去了。” 便转身离开。 小丫鬟立刻跑去给苏青珞禀报。 虞世清这几日均是如此。 来的时候给苏青珞带一些小点心,走的时候也不见,只是吩咐人通传一声,行为举止十分君子。 苏青珞点头道:“知道了。” 她想了想又道,“嗯,我写几个单子给你,你叫人再去买几套书来。” 总得给虞世清找点事情做,免得他觉得无聊。 * 宋闻隔天睡到中午才醒。 紫鸢也没去苏青珞身边伺候,看宋闻醒了便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 宋闻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笑了声:“还是姐姐对我好。” 紫鸢脸微微红了一红,问:“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去弄。” 宋闻喝完了水将她拉进怀里:“我吃什么填不饱肚子,叫厨房随便送来些饭菜就是,你好好陪陪我是正经。另外那个酱菜确实不错,我留了一坛给你。” 紫鸢心跳加快,低头说好。 她陪着宋闻去院子里走走。 一出去,院子里正架着篝火在烤玉米。 宋闻看到虞世清一边摸着踏雪的鬃毛,一边喂它烤玉米,忍不住跳脚。 他冲过去道:“你做什么?” 虞世清挑眉:“喂踏雪烤玉米。” 宋闻心说我又不是瞎子,难道还看不到你在喂踏雪烤玉米? 他问:“但为什么是你喂踏雪?” 虞世清语气淡淡:“我喜欢就喂了。不行吗?” “你当然不行。”宋闻牵着踏雪的缰绳,一把夺过他手里串着的烤玉米,“你走开我来。” 又忍不住指着踏雪道,“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你骗走是不是?没出息。” 踏雪眨了眨眼睛,一口咬掉他手里的烤玉米。 虞世清笑笑,转身道:“那我去跟你们姑娘说说话。” 宋闻:“?” “等一下。”宋闻一拍额头,立刻道,“我觉得大人你喂的烤玉米踏雪格外爱吃,还是必须你来喂它才吃得香。” 说完就将烤玉米塞回虞世清手里。 虞世清:“呵。” * 宋闻这回待了七八天才准备回宣城。 虽然不能多带东西,但紫鸢还是给他准备了四个包袱,里头装的她最近缝制好的棉衣、干粮等。 临走前,宋闻眼巴巴看着苏青珞:“夫人您真的不考虑给大人写一封信吗?” 苏青珞:“写什么?” “写我要嫁给别人了请你们大人祝福?还是写嫁人后虞世清要搬进我的府里了?” 宋闻:“……” 片刻后,他忽然道,“那夫人我可否跟您借一张白纸?” 苏青珞警惕地看着他:“做什么?” 宋闻道:“好歹是夫人屋里的白纸,小的拿回去也好交差。”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来。 宋闻也是不容易。 她大发慈悲点头:“行吧。” 紫鸢一股脑儿把桌上的白纸全都递给了宋闻。 宋闻感动得快哭了:还是自家媳妇儿好。 他走到门口,恰好碰到上门的虞世清,他左手拎着一盒点心,右手拎着一小壶酒。 宋闻立刻道:“姑娘怀孕了,不能喝酒。” 虞世清挑眉,将酒递给他。 宋闻愣住:“给我的?” 虞世清笑笑:“路上冷,偶尔喝几口暖暖身子。” 宋闻抿唇,看着虞世清手里的酒,咽了咽口水,道:“你不要以为我是踏雪。” 虞世清“噢”了声,“那算了,我自己留着——” 手上酒一空。 宋闻一把将酒夺过去,道:“忙得都忘了打酒,紫鸢,记得替我把钱给虞大人。” 他说完这话忙不迭骑着踏雪走了,生怕虞世清把酒要回来似的。 虞世清不觉一笑。 * 宋闻回到宣城时,得知这几日果然没有打仗。 北狄似乎正在休整,迟迟未曾进攻宣城。 常青他们正带着人在宣城悄悄挖地道,似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做准备。 宋闻在军帐里没看到陆衡之,一问说他去了城门巡查。 他刚要松口气,就远远的看见陆衡之披着白色大氅,从军营门口走了进来。 仿佛是算准了,他此刻回来。 宋闻一张脸立刻又苦哈哈地垂了下去。 陆衡之看他表情就知道差事办的恐怕不怎么利索。 他平静地扫一眼他手上的一东西。 宋闻手往后一撤,宝贝道:“这些都是紫鸢给我带的。” 陆衡之表情微冷几分,转身迈进了军帐。 宋闻立刻跟了进去。 “夫人可好?” 这问题算好答的。 宋闻叭叭叭一顿说:“夫人得了大人的菜谱,胃口好了许多,能吃进去三只鸡汁包子,小半碗鸡丝凉面,红烧肉也能勉强吃一小块,睡得也好了许多。” 陆衡之便先放下心来:“旁的呢?” 宋闻想了想,小心翼翼从包袱里抽出一摞白纸。 陆衡之:“?” 宋闻:“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写信,小的只好将她房内的白纸都带了出来。” 他抽出最上头那张,道,“这张是夫人摸过的白纸。” 陆衡之:“……” 陆衡之都快气笑了,但还是点了点桌子说:“放这儿。” 宋闻赶紧将那摞白纸放到桌上。 陆衡之:“还有什么要说的?” 宋闻抿了抿唇没敢说话。 陆衡之:“说。” 宋闻道:“大人你听了别生气,夫人应该也就是被迫做一场戏而已。” 陆衡之挑眉,心里闪过几分不祥的预感。 宋闻:“夫人跟虞世清虞大人被皇上赐婚了。” 陆衡之双眼平静的看着他:“再说一遍。” 第208章 他们还在皇宫里过夜了? 陆衡之怒到极点反而很平静。 绝对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惊涛骇浪。 宋闻想起来上一次看到他这样平静,应该还是在父母去世、小姐被拐的时候。 他一下子卡了壳。 陆衡之双眸幽沉:“你给我清清楚楚的说明白了。” 宋闻立刻将回去之后听到的事情一件件都说了出来。 听到北狄前去和谈,皇帝竟然准备指派苏青珞去和亲时,陆衡之一张脸彻底冷了下来。 他嘴角也泛出一丝冷笑。 他在这里卖命,皇帝竟然连他已经和离的妻子都不放过。 但虞世清会当众说这孩子是他的陆衡之也没想到。 他沉默片刻,问:“婚期是什么时候?” 宋闻小声:“一个月后。” 他看陆衡之脸色一变,又立刻补了句:“夫人应该是怕自己显怀再成亲有些说不过去。” 陆衡之沉声:“仇广是死的吗?这么大的事早干什么去了?” 宋闻心说可不是,他回去这趟仇广都没脸见他。 这时常青进来道:“大人,仇广的信到了。” 陆衡之蹙眉,伸手接过信打开。 仇广信里先说了大半页自己死罪,然后又说他一直以为夫人只是生病了胃口不好,也是最近才知道夫人原来怀了孕。 夫人有心隐瞒,他一个大男人又的确不懂这些事,确实失察。 至于子嗣,他保证绝对是大人的,因为他一直跟着夫人。 而且在皇宫那个晚上,虽然苏青珞跟虞世清同处一室,但他就在房顶上看着,绝对绝对没有任何逾越的事情发生。 陆衡之冷笑:“他们还在皇宫里过夜了?” “过夜?”宋闻愣了一下,声音高了几分,“ 这个事情他真的不知道呀。 陆衡之面无表情,伸手将信压在桌上,闭眼冷声:“出去。” 宋闻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帐内十分清冷,外头隐约还能听见将士的训练声。 陆衡之将手捏成拳状,几乎要将手里的纸撕碎。 原来是这种感觉。 原来苏青珞在收到他和离书的时候是这种感觉吗? 明明知道是假的,心就是好似被剜了一块,然后被钝刀子慢慢地磨。 他深吸一口气,让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 * 军营内的操场上正有几队士兵在操练。 副将见陆衡之过来查看,连忙起身迎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大人今日的心情十分不好。 果然,陆衡之看了一眼操场上的训练,道:“你们就拿这种水平去跟北狄打仗?刀刺出来就这点儿力度?队列就这么散漫?难怪北狄越来越嚣张。” 副将愣住了。 心想以前也这样啊,这个队列不是挺整齐的吗?北狄哪有越来越嚣张,北狄都被打的不敢出来了呀。 但陆衡之既然这么说,他只能听着。 他心里又有些奇怪。 陆衡之为人虽然冷淡,但在军营里一向是与兵将们同吃同住,说话也十分和气,无缘无故从来不会发脾气。 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新的秘密战报,北狄又将有大批兵马入侵。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陆衡之走后,副将忍不住拉着长青小声:“大人这是怎么了?” 长青哪能说是因为夫人的缘故,道:“好好操练,别问一些有的没的。” 副将只好委屈道是。 不过到了隔天他就知道了原因。 京城虽远,但消息也慢慢的传到了宣城,一时间众人看陆衡之的表情,都十分的同情。 不仅同情,副将为了给他解闷儿,还特意挑了两个女子送到他账内,结果自然是被陆衡之毫不留情轰了出来。 陆衡之沉声:“你不想着怎么打仗怎么击败北狄,竟在歪门邪道上花心思,下去领十军棍。” 若非北狄尚未退兵,恐怕就不只是十军棍这么简单。 副将十分委屈,他明明是一心向着大人的啊,但也只能挨了这顿军棍。 * 在京城的苏青珞自从宋闻离开后,心情好了许多。 一来这些日子在吃食上丰富许多,不像以前只能吃白粥和栗子糕。 二来一想到陆衡之即将知道他要跟虞世清成亲的消息,她就忍不住有种幸灾乐祸、大仇得报的快感。 终于也能让陆衡之尝一尝这种滋味。 她一面吃着鸡丝面,一面对紫鸢道:“你最近给宋闻写信了吗?” 紫鸢一愣,还以为她又要追究告密的事,忙说:“没有,宋闻人才刚走,奴婢还没打算写信呢。” 不想苏青珞点一点头道:“那你写一封吧,顺便问问宋闻陆衡之知道我要跟旁人成亲后心情如何。” 紫鸢:“……” 但还是照她的吩咐给宋闻写了封信过去。 宋闻看到信时脸都绿了。 但紫鸢给他寄信的消息瞒不过陆衡之,因为近日陆衡之都是通过紫鸢的信了解苏青珞的事。 今日宣城阳光高照,陆衡之练了一上午的枪,浑身都是汗。 回帐之后,他稍微擦了擦身子便叫来宋闻,问:“紫鸢信里写了什么?” 宋闻看他一眼,道:“紫鸢说,夫人想知道大人现在的心情如何。” 陆衡之面无表情换了衣裳,一言不发。 片刻后,他才道:“你告诉紫鸢,就说你家大人快死了。” 宋闻:“……?” 倒也不至于如此吧。 陆衡之有些烦躁。 这事具体要怎么做他也还没拿定主意,只能靠来宣城前苏青珞给他的东西抚平烦躁的情绪。 他将那几件长衫的背面看了又看,忽然想起来苏青珞好像还带了几本兵法书给他,他还没怎么翻过。 他从箱笼里拿出来,有两本是确实是兵法书,但有一本却是账册簿子。 他用手拎起来翻了翻,大多是空白的,却在前头一页看到一张贴上去的画。 画里他身穿红衣,骑着踏雪,似春风得意的翩翩少年郎。 是苏青珞的手笔。 他想起来那日自己穿上这件状元红袍骑着踏雪给她看,还说欠她的以后再补上。 言犹在耳,却没想到她竟然要嫁给别人。 他心中苦涩,但这苦涩又不好与旁人说。 拿起酒囊喝了口再翻一页,他愣住。 仿佛是许久之前的画面,他在圣安寺的竹林里,听见苏青珞开门的声音,回头。 看见她一张妩媚而又担心的面容。 她也画了下来,这幅画显然旧了许多,也不知道画了多久,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给他看。 陆衡之微微闭上了双眼,一直拿不定的主意,也突然在心中落定。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宋闻,道:“给定王的信,三日内必须送到。” 第209章 我就知道他要被美色所误 深夜。 定王在灯下看完陆衡之的来信,不觉悠悠叹了口气。 “衡之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姚错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知道他要被美色所误。” 谢廷玉思忖片刻,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没应声。 姚错道:“我就搞不懂了,京里有你看着,陆衡之到底怕什么?不就是假成个亲吗?他之前和离眼睛都没眨一下,这假成亲怎么了?暗卫保证虞世清连苏氏的房门都进不了。” 姚错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然后听谢廷玉低声道:“倒也不是不可为之。” 姚错:“?” “你也疯了?” 谢廷玉笑了一笑:“此计一来可灭北狄;二来可以助我登上皇位;三来可以让陆衡之尽快赶回京城,避免苏氏跟旁人成亲,一箭三雕,纵然风险大些,却也值得。” * 宣城又下起了熙熙攘攘的雪花。 军营中士兵们都隐约觉得这几日气氛有几分不寻常。 似乎陆衡之和几位将领的身影都忙碌许多,像是即将有大事发生。 但究竟有什么大事,众人无从得知,只是被受这气氛影响,行事也分外小心。 军帐内,一张地图缓缓铺在桌上。 陆衡之目光从地图上离开,落到面前的将领身上。 “诸位,我们已经推演了十几次,此仗若成功,可一举剿灭北狄大部分人马,解我边境多年来之困,诸位一定小心。” 众人道:“定不负大人所望。” 只有一问副将忍不住问:“大人,北狄真的会绕过宣城攻入京城吗?” 陆衡之平声:“为什么不会?宣城有粮的消息我已经放了出来,难不成它真要跟我在这儿耗个一年半载?北狄狼子野心,贪婪成性,我开个口子放他进去,眼前的富贵等着他,他焉有不抢之理?” 陆衡之伸手,指尖落在地图的京城处:“我们便在这里,瓮中捉鳖。” * 紫鸳拿来了红色婚服递给苏青珞:“姑娘要试试吗?” 苏青珞神色恹恹:“不必了。” 三日后就要成婚了,但她完全提不起兴致。 毕竟要跟别人成亲,她自己也不太开心。 想起宋闻大半个月前的回信里写“大人说他要死了”,她就忍不住想笑。 完全无法想象这种话从陆衡之口中说出来。 她怀疑是宋闻自己瞎发挥的。 这时忽然有个小厮急急忙忙地冲进来道:“不好了,北狄的二十万大军已经攻破冀州,即将到京城。” 苏青珞一惊:“怎么会如此?” 她立刻命玉竹叫来仇广。 仇广也是刚从定王府得到消息回来,神色十分凝重。 “北狄不知何故,突然改了方向,不再围攻宣城,而是绕道直接攻打冀州。冀州守军防备松懈,直接就被一举拿下了。不过姑娘放心,京城有十万禁军,完全可以抵挡住北狄的进攻。” 苏青珞摇头:“不对。京城禁军,虽号称有十万,但陆衡之说过实际只有两万,只能尽快就近调兵。但冀州离京城路途极近,最多不过两日便可抵达。而北狄有二十万大军,两万对二十万怎么可能守得住?” 她想了想,道:“定王怎么说?” “定王说应无大概,但姑娘若是实在担心,可以先行回金陵养着。” 苏青珞微微一凛,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该不会是陆衡之的计策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不觉脊背发凉,咬牙道:“他是疯了吗?” 原本按照梦里的情形,北狄是打算啃下宣城这块硬骨头的。 因为如果绕过宣城,直抵京城,后方很有可能会被拦截,造成两面夹击而导致失败。 北狄这么做要冒极高的风险。 但若是陆衡之有意引北狄进来,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陆衡之一定误到了北狄,让北狄以为他短期内不可能带着兵马回京。 苏青珞问:“可有近几日的战报,大人在哪儿?” 仇广道:“据说大人亲自带了宣城八万兵马去支援聊城。” 果然如此。 苏青珞不觉气急攻心,一着急差点将胃里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她想到陆衡之会生气会不开心,但是却没有想到陆衡之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不让她跟虞世清成亲。 说好的冷静果决,说好的不过是演戏罢了呢? 紫鸢一看她这样子,忙拿了水给她漱口。 苏青珞缓了片刻,稳住心神道:“仇广,你去找定王,就说你要立刻去陆衡之身边。” 仇广一愣:“可是大人不是在聊城吗?” 远水接不了近火啊。 苏青珞冷声:“立刻就去。” 仇广不敢怠慢,又回身去了定王府。 定王却正在宫里。 皇帝听闻北狄大军即将抵京,急召众大臣进宫商议。 “北狄将至,谁来领兵?” 朝堂之上,一片沉默。 皇帝看向齐王,齐王跪地颤声道:“儿臣无能。” 这时候谁去领兵等同送死。 不过两万的守城禁军对上二十万北狄大军,谁也知道结果会如何。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皇帝一起逃命。 皇帝沉默不语,诸大臣也不敢说话,不知是谁先开口道:“臣恭请陛下离京。” 安静一霎后,众臣跪倒一片:“臣请圣上离京。” 毕竟多年前先帝被北狄掳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皇帝虽不甘心,但也十分无奈道:“罢了。” 他看向谢廷玉,几乎没有给他任何推辞的机会,道:“朕就先带着人走,定王,朕命你掌管禁军,能守多久便守多久。若能收住京城,以后这禁军便归你管。” 在场众官员知道,定王这是被放弃了。 谢廷玉抬眸看着皇帝,道:“万万不可,陛下。倘若陛下离京,军心、人心必定大乱,京城岂非北狄囊中之物?” 京中禁军号称十万,实则只有两万,而且先前派去边关不少精锐,又从边关退下不少病残士兵,情况十分不妙。 若要从河南、山东等地调兵,只怕也要等个十天半月。 但北狄最多三日大军便会到来。 皇帝垂着眼,没应声。 他自然知道,但他不敢冒这个风险。 毕竟四十多年前北狄是掳走过一个皇帝为俘虏的。 京中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根本不可能守住,他只是想叫谢廷玉拖延足够的时间保证他的安全而已。 等陆衡之十天后从聊城回援,打败北狄,他再回来就是了。 至于京城的一些财物,北狄人抢了也就抢了,反正还会再有的。 他打定主意,道:“朕意已决,定王留下。” 众臣沉默。 谢廷玉唇边泛起一个冷笑。 定王一向纨绔不成器,流连花丛,诗书礼乐骑射一塌糊涂。 就在众臣都以为他会跪地大哭推辞时,却没想到定王十分平静。 他道:“是,陛下,儿臣绝不辱命。” 声音铿锵有力,响彻大殿。 皇帝看着谢挺玉,方才的不快消散,心中忽然泛起几分不忍。 但这不忍也不过持续了一瞬,很快便被压下。 谢廷玉微微一笑,高声道:“谁愿留下与我共同退敌?” 静默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虞世清迈步而出,平声道:“臣愿意。” 很快又有人站了出来:“臣愿意。” “臣愿意。” “……” 寥寥十几位朝臣,随着谢廷玉留了下来。 皇帝离开,追随皇帝的大臣们也匆匆散去,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行囊。 只有方才那十几位朝臣,还立在大殿之中,似乎等待着谢廷玉的命令。 谢廷玉看着虞世清微微一笑:“北狄选的时机还真是不巧,恰好耽误了虞大人的婚事。” 虞世清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不耽搁,东西都准备好了。下官今晚城便同苏姑娘提前成亲。” “……” 谢廷玉嘴角不觉抽了抽。 第210章 想见她 事已至此,已然没有任何成亲的必要,虞世清不过是故意说给定王听罢了。 谢廷玉没再应声。 但不得不说,虞世清是个会气人的。 他忽然有点期待见到陆衡之回来后被气到的模样。 片刻后,他拍了拍虞世清的肩膀:“去准备。” 虞世清点头,转身离开。 一团阴云矮矮地垂在皇宫上空。 谢廷玉撩开衣摆往前走,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之感。 骑马快速回到府内,他疾步朝孟青黛房中走去。 府中下人们都十分诧异,因为二人成亲这么久,除了成亲当日,定王从未迈入过孟青黛的房门。 今儿这是怎么了? 谢廷玉推门而入。 孟青黛手中正握着一柄剑在慢条斯理的擦拭,剑身还闪烁着幽微的锋芒。 她抬眸对上他视线。 “王爷可都准备好了吗?” “是。”谢廷玉道,“但你可以与信国公一起离京。毕竟要用两万人马守住京城三日,我心中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陆衡之信里说了,三日后他必定会到。 孟青黛微微笑了笑,道:“我不会离开的。” “从我决意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有了准备。你我之间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我祖父也不会离开的。我了解他,他虽然年事已高,但忠君爱国之心不减,搞不好还想着披挂上阵。” 谢廷玉心中微微一动。 他其实想过孟青黛当初跳湖嫁给他不过是一时冲动。 但她既然敢跳,他也没什么不敢娶,无非是麻烦一点罢了。 但他从来就没想过,从一开始她就完完全全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局面,理智而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 谢廷玉唇角微微动了动,朝她走去,将她揽入怀中。 觉得心中有万千句话想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报仇广到了。 谢廷玉有些头疼道:“宣他进来。” 原本怕苏青珞又有什么幺蛾子,不想仇广道:“夫人让小的去大人身边。” 总算还算识大体。 谢廷玉想了想,道:“也好,我派你去跟长青他们会合,他们在冀州。” 冀州?这么近? 原来大人不在聊城? 看来夫人早就知道了大人的谋划,所以才派他来保护大人。 这么一想,仇广心里又松了口气。 * 当天夜里,皇帝就迫不及待带着众嫔妃大臣还有随行的人员和护卫,趁着夜黑风高开了皇城门,一路往南逃去,目的地是浙江临安。 消息不胫而走,不少百姓立刻就收拾了包袱,准备跟在皇帝屁股后头逃命。 这其中竟然不乏许多未被指派的随行官员。 陆佑也打算带着永顺伯府的人逃离。 他慌里慌张道:“皇上都走了,咱们难道还留着等死吗?赶紧收拾东西。” 因陆佑官职最高,永顺伯府的大事一向是二房说了算。 钱氏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担心道:“那青珞可怎么办?她还怀着身孕……” 虽说这孩子不是陆衡之的,但也是一条人命啊。 陆值不觉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是咱们家的人了,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 钱氏犹豫片刻道:“话虽这么说,但我们受了她这样大的好处,如果不是她的药材,老大恐怕早就走了,我还是得去跟她说一声。” 陆值点了点头:“是该说一声。” 钱氏急急忙忙来到了西府,叫苏青珞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 钱氏能特意来嘱咐她,苏青珞十分感激。 苏青珞平静道:“我不走,而且我这样恐怕也走不远。” 钱氏焦急道:“那也要试试。你手里也有人,安排起来不难。” 苏青珞看她片刻,压低声音道:“衡之要回来了。” 钱氏不觉一凛。 什么情况? 她不是已经要嫁给旁人了吗还叫他衡之? 衡之不是在聊城吗为什么会要回来? 又听苏青珞道:“母亲若是想走,也别跑得太远,免得来回奔波。” 她还叫她母亲! 钱氏一颗心跳得飞快,感觉自己仿佛窥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苏青珞的暗示太明显。 她忍不住问:“你跟衡之……” 皇帝都走了,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了。 她微笑点了点头:“这孩子是他的,先前是为了自保。” 钱氏瞬间懂了,她道:“我知道了。” 她飞快地回了院子。 陆值还在收拾东西,看到钱氏立刻说:“赶紧准备,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钱氏恍惚点头,想起苏青珞方才的话,一时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陆佑身旁的小厮忽然过来道:“二老爷说了,要跟着一起走,路上有不少盘缠需要打点先跟大老爷拿五百两银子使一使。” 钱氏蹙眉问:“公中不是有钱吗?” 自从老太太回到南京后,陆佑仗着有官职,又将府内的中馈之事要回了柳氏手中。 那小厮趾高气扬道:“公中那么点儿进项怎么够?二老爷说了,这一路这么多人吃喝护卫都要花钱的。而且先前三少夫人孝敬了您那么多银子,您就先拿出来借咱们用用。” 陆值脸色一沉。 太过分了。 这么多年,陆佑一直压在他这个大哥上头。 他没本事,没什么官职,但他一直觉得兄弟和睦最重要,从来都没有跟陆佑计较过这件事。 但如今要逃命的关键时刻,陆佑竟然先过来跟他要银子。 钱氏冷笑一声,忽然一下子把手里的包袱都摔了下来,道:“那好吧,我们不走了。” 那小厮已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走了?” 钱氏讥讽道:“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我们不跟着他们一起逃了,这样应该就不需要银子了吧?他们二房一家真是钻进了钱眼儿里。” 小厮冷哼一声,转头便走了。 * 月下。 一阵疾步的马蹄声在山间小路响起。 十几个人均骑着马往冀州方向赶。 清冷的月光落在陆衡之身上。 他披着黑色披风,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行至一处稍稍开阔的地带时,他勒住了马,冷声吩咐道:“休息半个时辰。” 宋闻看着他乌青的双眼,道:“大人都几日未合眼了,不如多歇半个时辰,不要紧的。” 计策是诱北狄深入,陆衡之当然得让北狄的人亲眼看见他离开宣城,赶赴聊城。 所以他特意骑着踏雪,在北狄的探子眼皮底下赶往聊城。 宣城防御稳固,又有消息说屯粮可供全城吃一年,北狄自然也不会进攻宣城。 但陆衡之带着一半的人马去了聊城,那么……京城就在眼皮子底下了。 北狄蠢蠢欲动,再加上细作的三寸不烂之舌,当即就决定去京城的富庶之地抢一把。 陆衡之不过往聊城走了几日便悄悄折返。 他寻了个身材同自己很像的人带着小队人马继续往聊城去,自己则换了普通士兵的衣服,还特意将踏雪染成黑色,在北狄动身往京城去的第二天便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赶去。 同时命骑兵先行,就蛰伏在北狄大军身后百里处。 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送陆衡之去聊城的人是长青,接陆衡之去京城的人是宋闻,他们前后都有休息的时间,唯有陆衡之,一直在赶路。 他眼下两道乌青在月光下分外明显。 陆衡之却淡声:“不行。” 少半个时辰,京城便多一分危险。 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香囊——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第211章 我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见面 陆值将钱氏扔在地上的包裹捡起来。 估摸着小厮差不多出了院子,陆值便没忍住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难道要在这个时候争一时之气吗?” 钱氏冲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青珞也没打算走。” 陆值一顿,快步走到她身边:“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珞跟我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衡之的,先前不过是为了自保才要嫁给虞世清。” 陆值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钱氏声音小了几分,道,“青珞说衡之就要回来了,也就是说……这可能是……” 她顿了顿道,也不敢妄自猜测,道:“但既然青珞都没走,可见这京中也没那么危险。她接触的人肯定比陆佑接触的人知道得多。” 陆值:“但皇帝都……” 钱氏有种微妙的预感,她道:“皇帝先前还想把青珞嫁去北狄,你说衡之会不会……” 她言尽于此。 陆值这会子才彻底反应过来。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钱氏点点头。 真是不可思议。 陆值在房中来回踱步,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好,我们不走了。” 柳氏听到这个消息不觉嘲笑道:“钱氏是疯了吗?就为五百两银子留在京城里叫人糟蹋?” 陆佑蹙了蹙眉,没说话,但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陆明思又道:“听小厮说,他是去了苏青珞那里一趟回来后才这么说的。” 她轻笑一声,“苏青珞怀了孕,想走没办法走,想骗钱氏留下来照顾她,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钱氏还上了勾,简直是蠢货。” 陆衍冷笑一声:“真是活该。” 若是当初苏青珞能待他稍稍好一些,他倒是不介意带着她一起逃走,可惜。 那么好的身子,要便宜北狄了。 * 这是虞世清第一次深夜前来寻苏青珞。 他立在屋内许久,才缓缓道:“恐怕我们的亲事要取消了。” 苏青珞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但却在虞世清的脸上看出了遗憾的神色。 她并不傻,这些日子隐约也察觉到了虞世清对她的心意。 大殿之上的回护,平日举手投足之间的照顾和风度她都感觉得到。 只是她一颗心已经被陆衡之填满,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 虞世清仿佛要离开,但也只挪动了一小步便停下。 灯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青珞垂眸,心想他的影子要比陆衡之的瘦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虞世清终于道:“我能不能问你一句话?” 苏青珞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陆衡之即将支援京城这件事,她知道,定王知道,所以才留下来没走,但虞世清并不知道。 但他依旧毅然决然留了下来守卫京城。 这样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无论他想问什么,他都值得一个真诚的答案。 她点头:“大人请问。” 片刻后。 虞世清声音里含着克制:“倘若是我先遇见你,你会不会愿意嫁给我?” 不知道人是不是总是这样,明明知道结果会不尽如人意,但如果不问,始终觉得不甘心。 明知这话不应该问出口。 但大战在即,他仍旧是问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错过这次的机会,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了。 苏青珞似有所感,果然是这个问题。 她看他半晌,道:“虞大人是聪明之人,怎么会问出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呢?” 虞世清自嘲一笑:“你说的是。” 但是他说:“我还是想知道。” 他双眸格外清明,似是一定要得到答案才肯罢休。 苏青珞平静对上他的视线:“不会。我对大人从无男女之情。即便没有陆衡之,我也不会嫁给大人。” 仿佛一刀血淋淋劈开了他的心脏。 如此痛,却又如此畅快。 沉默许久。 虞世清笑了笑,仿佛解脱一般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苏青珞道:“大人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缘分。” 虞世清坦坦荡荡道:“那是自然。” 既然已经问到了结果,他便没再纠缠此事,道:“接下来我会跟定王一起守卫京城。老母亲一人在家中,我有些不放心,可否接她进来,请你帮我看顾一番?” 苏青珞点头:“先前还未谢过大人帮忙,如今不过一件顺手小事,我自然愿意。” 虞世清道了声谢,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 京城乌泱一群百姓涌向城门,准备逃命。 天公却不作美又下起了大雪。 谢廷玉身披铠甲,来到城门口。 对这些逃命的百姓,谢廷玉并未刻意阻拦。 因为他也不能完全保证留在京城中能毫发无损。 大战在即,大家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对守城之人道:“城门最多再开三个时辰。” 这已经是他能预留出来的最多的时间。 守城将领道是。 消息立刻层层传出去,一时间,队伍瞬间大乱,急急忙忙往外挤去。 城门大开,畅通无阻。 三个时辰后,城门牢牢关闭,即便百姓再哭喊也无济于事。 没多久,火器弓箭燃油等武器都被搬上了城楼,甚至还将京里的几门火炮也运了出来。 毕竟就三天,也不用考虑后续的炮火够不够的问题。 与此同时,苏青珞也在府中带着人加固院内,设置陷阱。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京城被火炮轰开一角,有一小股北狄人钻了进来。 她的宅院离城墙很近,又比较大,那股北狄人便想抢占此地。 她于是立刻向谢廷玉借了一百个护院。 大敌当前,人手其实很缺,护院虽不能出去打仗,但也能帮得上不少忙。 但想到苏青珞怀了身孕,谢廷玉犹豫片刻,还是命一百个护院过去保护她。 为了节省人手,他干脆让孟青黛暂时也住进了苏府里,正好让他安心。 苏青珞想了想,干脆将吕鹏天和何伯也一起接进了府里,毕竟不排斥那股进来的北狄人到处作乱。 她还派人给 孟青黛来到苏府时大为震撼。 大门顶上布了机关,远处一拽便有油泼下。 院墙正在加厚加高,上头布了铁刺,院墙底下皆被挖了陷阱,只要往下一跳便会掉进来。 院子里被埋了飞镖等各种东西,院子中间也被挖空。 而后院,紫鸢正带着小丫鬟们练习射箭。 孟青黛不觉夸道:“妹妹准备得的确充分。” 苏青珞已经怀孕快四个多月了,虽穿着衣服还看不出来,但她小腹其实已经微微隆起。 她下意识摸着小腹中的孩子,微笑说:“嗯,我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见面。” 孟青黛不觉笑了:“妹妹嘴上说生陆大人的气,心里还是十分顾念他的。” 苏青珞顿一下,道:“姐姐千万别告诉他,免得他得意。” 两天后号角声忽然接连响起。 苏青珞的肚子忽然被揣了一下。 她在睡梦中骤然被惊醒。 北狄人来了。 第212章 陷阱 北狄兵临城下,意味着陆衡之离她也不远了。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再也睡不着觉。 她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希望陆衡之能够平安。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此时此刻反而是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安慰和勇气,让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刚才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 她心中一阵惊喜,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又摸着小腹,小声道:“宝宝,刚才是不是你动了,如果是你的话你再踢娘亲一下。” 肚皮又传来很轻的被触碰的感觉,好像是一条小鱼在水里游突然翻了个身。 力度很轻。 她心里浮起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愉悦感,而且她本能觉得这愉悦感会持续很久。 * 北狄第一日的进攻便十分猛烈。 他们似乎知道有大批兵马即将支援进京,所以试图速战速决,抢一波便走。 却没想到定王率领的禁军抵抗也十分强烈,一上来就用上了火炮。 北狄也不甘落后,立刻抬来了自家火炮,对着城墙便是一顿狂轰滥炸。 城墙被轰开一道小口子,幸而被及时修补好。 但这一日惊天动地的轰炸声还是叫京中每个百姓心里都十分不安。 没想到第二日炮火更加猛烈。 京中士兵本就士气不高,眼见城墙都快修补不过来,不觉都存了逃走的心思。 甚至有人道:“皇上都走了,我们还留着干啥?” 谢廷玉得知后,一剑将那人的人头斩下。 他厉声道:“谁再敢扰乱军心就地斩杀!” 说完这句话后,他高举长剑,高声道:“皇帝虽然走了,本王还在,本王的家眷还在,你们的家眷也还在,我们的山河还在。” 他目光看向周围的士兵,“本王在此立誓,与你们共存亡。” “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谢廷玉平日为人轻浮浪荡,谁也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会说出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一时皆是一震。 众人不觉被鼓舞士气,立刻又转头上了城墙。 夜幕降临之时,东边的城墙被轰开了一个豁口,顿时有一股北狄士兵溜了进来。 原本按照往常情况,他们有几百个人先寻到一处薄弱的地方冲进来,后面的北狄人便会一拥而上,强行突破这个口子,打开城门让北狄的士兵们进来。 这一招在其他地方攻城时都十分有用。 但没想到先头的几百个人才刚刚冲进来,立刻便有一股楚朝的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将他们拦腰截断。 为首的北狄士兵叫努哈。 他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这里的楚朝士兵好似知道他们会从这个口子进来似的,而且战斗力比一般的楚朝士兵要强很多。 楚朝士兵孱弱,北狄士兵经常一对二都能打赢,像这次的情况还从未出现过。 当然没出现过,因为这支部队领头的几十个人都是谢廷玉调来的暗卫。 努哈不可能束手就擒,他带着人且战且退,进了内城。 城门的缺口很快便被补上,还特意加厚。 饶是谢廷玉额间也沁出微微冷汗——内城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若非早有准备,此处缺口必定扩大,后果不堪设想。 他冷静片刻道:“给我剿灭冲进内城的北狄人。” 话音刚落,城外的号角声再度响起,紧接着便是炮火声。 有人高声报:“大人——北狄人又进攻了。” 谢廷玉表情凝重。 北狄人这完全也是拼命的打法。 他想了想,很快拿定主意,道:“不必追了,全力围剿外敌。” 他相信苏青珞既然能通知他,必然有自己的准备。 * 这一小队北狄人人原先有四五百人冲进来,被截断后有一百多人都丧了命。 剩下的三百人流窜到内城后,发现竟然没有人追他们。 努哈听见外头的喊杀声和炮火声,微微一笑。 可汗果然也在支援他们。 就算死也要将内城搅个天翻地覆,这么多人陪葬也不亏。 他抬头看了眼,选定了眼前一处挂着红灯笼的宅院,准备攻占过来当做据点。 楚朝百姓一向孱弱,又手无寸铁,好对付得很。 他们朝那座宅院走去。 ——这个时候竟然敢挂红灯笼,这不是在找死吗? 他没将平民百姓的宅子放在眼里,直接带人从大门往里闯。 结果门竟然撞不开。 他有些诧异,作为一个寻常宅院,这门也过分结实了吧。 他于是立刻吩咐手底下人从宅院的高墙爬进去。 几十个人立刻遵从吩咐,整齐划一地上了墙,立刻传来“哎呦”几声。 努哈道:“怎么了?” 一个士兵回:“这墙上有铁刺。” “……?” 还是个有准备的宅院。 他努哈倒要看看,是你准备的好,还是我手里的刀强。 他立刻向其余的人吩咐:“墙上有铁刺,都注意点。” 话音刚落,更大的“哎呦声”从墙内传了出来,伴随着身体重重跌落的声音和嗖嗖的冷箭声。 有陷阱。 “大人,有陷阱,我们中箭了,别进来!” 努哈更恼了,他就不相信他堂堂北狄勇士连一个小小的楚朝宅院竟然都拿不下。 努哈冷声道:“都给我从大门一起冲进去。” 十几个人先后撞了好半天,终于将大门撞开。 众人一喜,一起冲了进去。 只要进了门,这户人家不就是囊中之物吗? 努哈不觉哈哈一笑,紧接着便被迎头浇下一盆什么东西? 冷飕飕的,臭烘烘的。 他顿住脚步,身边人捂着鼻子道:“大人,恐怕是粪水。” 努哈顿时恼羞成怒。 这可是他第一次被浇粪水,还是在这么多部下面前。 他怒道:“三岁孩童的手段罢了,都给我冲进去!” 话音刚落,又有湿乎乎的东西浇在了头上。 他没在意,嘱咐人一股脑往前冲。 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小的院子能有多少陷阱。 结果刚跑了没几步,脚下便踩了什么东西,钻心的疼痛袭来。 努哈:“……?” 还有陷阱? 身边一片惨叫声。 这点疼对努哈来说不算什么,他皱眉,将脚上的东西拔下来扔了,不过是飞镖而已。 他冷笑一声,挥动着大刀道:“都小心脚底的飞镖,这应该是最后一层陷阱了,冲进去,我要将这户人家碎尸——” 他一脚摔进了面前的大坑里。 又是陷阱?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经常宅院吗?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陷阱??? 他骂了一句,突然看见火光。 他抬头。 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脸明明很美,却神情冷艳,目光里全是肃杀之色。 第213章 我方受伤三人 那女子冷声道:“放箭——” 她音色竟然很好听? 努哈看到大坑上头十几把箭上都着了火。 是火箭,他抹了把脸立刻反应过来——刚才浇在身上的是油! 他瞬间慌了。 他立刻想爬上去,火箭从空中飞来,落到他们身上顿时“噌”的一声,坑内一片火海,伴随着惨烈的叫声。 身后还未入坑的北狄士兵一看,吓得撒腿便跑,紧接着身后有弓箭向他们先后射来。 退到门外总行了吧? “退退退!” 结果刚走到门口,整条胡同门口的灯笼忽然依次亮了起来。 走过的高墙上都有滚烫的水往外泼。 北狄士兵们又是一轮惨叫。 到底为什么他们会准备得这么齐全? 他们不是应该是手无寸铁之力就等着被杀的吗? 中原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呀,为什么这回不一样了? * 谢廷玉望着夜幕中的战场,眉心微蹙。 战况十分焦灼,他想到守住京城会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 这时手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和苏姑娘已将攻进京城的小股北狄士兵全数俘虏,共计三百一十八人,北狄方死亡四十六人,我方受伤三人。” 谢廷玉顿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方受伤几人?” “三人。” 来人道:“有一个是拉弓箭太用力,不小心伤到了自己。有一个是清理尸体时不小心踩到了飞镖还有一个是点火的时候,不小心烧了手。” 谢廷玉:“……” * “痛快!”吕鹏天冲苏青珞激动道,“妹妹,我刚才杀了十几个北狄人,你看到了吗?我射中了十几个北狄人!我竟然也有杀北狄人的一天,痛快啊!” 他仿佛自己就是未来的战神。 说完后,他还不忘补了句:“当然了妹妹,还是你的计策厉害。” 苏青珞梦到了有一股北狄人入城抢占院落,私底下将整个巷子里的人家都联合了起来。 只是自己的院子上特意挂了灯笼,先引北狄进来,歼灭一部分。 等他们逃窜时,其他家在围追堵截,当然每人的府里都配了几个谢廷玉给的护卫,以备不时之需。 苏青珞笑了笑:“明明是兄长箭术高超。” 吕鹏天一脸得意:“那的确,我射箭还是很有天分的。” 话音刚落,何伯手上就拿了一个金创药过来,一脸嫌弃道:“别吹牛了,那些人就在坑里,你再射不中,岂非连三岁孩童都不如?而且射个箭,还能把自己拉伤,全场只有你。” 吕鹏天不服道:“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全场被火撩了头发眉毛的就只有你。我年轻好得快,这伤药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何伯垂着嘴角,没说话。 片刻后他忽然喃喃道:“明天炒白菜可以切半斤猪肉。” “等一等。”吕鹏天顿时道,“我涂,我涂这个药还不行吗?” 他接过药往自己身上一边抹一边道,“老头儿,你伤得厉害吗?” 河伯一脸“我比你能耐”的表情:“只烧了头发眉毛罢了,不像你,伤了皮肤。” 吕鹏天:“……” 虞老太太在旁边悠悠道:“脸面都没了,还嘚瑟呐。” 何伯:“……” 他刚才看到了这位老太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射火箭时一箭接一箭都不带喘气儿的,虽然准头差点儿,但点火的速度是真的快。 他才刚射出一支,他已经搭上了第三支箭。 老太太又道:“走吧,老婆子我给你修修头发胡子,免得你一会儿没脸见人。” 何伯心说我用你给我修? 但不知道为什么,脚却就是跟着她迈了过去。 吕鹏天:? 何伯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 此战结束后,苏青珞不觉稍稍松了口气。 熬到深夜,她身子很是疲惫。 孟青黛主动承担起剩余的职责,叫她去休息。 她带着众人清扫战场,叫护院将这些北狄的人全部捆了交给谢廷玉。 苏青珞回到房中后,困倦到了极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城外一片喊杀声震天,打得越来越激烈了。 她不觉醒来。 窗外天色已经有些亮了。 她稍微洗了把脸走出去,听到一个护卫跟孟青黛说:“北狄今日疯了似的往过打,不知是不是知道了陆大人即将回援的消息,战事十分焦灼。” 看来北狄人的意图很明显。 就算无法占领京城,也要抢一票再走,否则太亏。 苏青珞问:“死伤情况如何?” 那护卫不认得她,不觉一怔,又听孟青黛道:“你说。” 护卫便道:“二万禁军如今打得只剩下一万,有三四千人在养伤,剩下的都已经阵亡。” 苏青珞想了想道:“这样不行。” 陆衡之在时间方面一向留有余地。 以前如果跟她说晚上什么时辰回来,一般都会提前小半刻回来,不会迟到。 他既然说了三天,三天之内便一定会赶到。 但第三天刚刚开始,怎么也要坚持到这天结束。 苏青珞沉声道:“孟姐姐,我建议召集百姓,把武器库的武器都拿出来分发给大家,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守住京城。” 孟青黛点头:“好,我这就去跟定王说。” 苏青珞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几个拒绝的声音异口同声,是孟青黛、紫鸢、玉竹还有吕鹏天。 苏青珞道:“放心,我只不过在城楼上而已,若有危险我会立刻回来,若京城守不住我们都得死。” 众人想了想道:“那我们一起去。” 吕鹏天道:“何伯,你就别凑热闹了吧?” 何伯道:“我箭法比你好像还强些?” 苏青珞看向虞老太太,道:“您就留在府中吧。” 虞老太太看向何伯:“我箭法还比他强些。” 何伯:“???” 你只是点火比我快好吗? 虞老太太又道:“再不济我也可以照顾伤员。” 苏青珞想了想,点头道:“那我们一起去,何伯,虞老太太就交给你照顾了。” 何伯:交给谁? 众人谁也没有料到战事会惨烈到这个地步,百姓们纷纷响应号召上街。 军械库的武器被源源不断地运到城楼。 会用武器的被分发了武器,不会用的或照顾伤员,或修补城墙。 京城的百姓们从未有过如此齐心协力之时。 苏青珞登上城楼。 天色已然大亮,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了半片大地。 第214章 他们隔着千军万马相望 谢廷玉看苏孟二人,沉声道:“你们怎么上城墙来了?打仗不是儿戏,快下去!” “少废话。”苏青珞拿起弓箭拉开,直直向城墙下射去。 一个北狄士兵应声倒地。 “……” 还挺利索。 谢廷玉差点忘了,苏青珞箭术不错的,孟青黛也是。 孟青黛看着他,温声道:“放心,我们不会拖你后腿。” 谢廷玉往左右看了一眼,她们竟然将府里的小厮丫鬟全都带了出来。 旁边那个总跟着苏青珞的丫鬟眉目微冷,也在往下射箭。 北狄正预备用云梯强行攻城,那丫鬟几箭射出,立刻有两个北狄士兵滚了下去。 谢廷玉略一思忖,便指了一队士兵过来道:“你们保护好王妃和苏姑娘,若有危险一定提前带她们离开。” 为首那人道是。 谢廷玉又看了孟青黛一眼,没再留恋,转身离开。 天光大亮。 只是没太阳。 层层叠叠的灰白色云层,衬得整个战场有种肃杀之感。 白色雪地里一片乌泱泱的人群,密密麻麻,人群的空隙中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苏青珞立在城楼上,机械地装箭,射箭,整个人渐渐变得有些麻木。 战场原来这样残忍又无情。 人群中空隙的红色渐渐被黑色的尸体填满,只剩下边角鲜艳的红色。 再然后,边角的红色也越来越少。 目视所及,尽是尸山。 她不觉有些作呕,差点吐出来,只是强忍着。 过了中午,双方的弹药皆打完。 北狄人却疯了似的一波接一波地强行利用云梯往上攻,甚至有个北狄士兵差点到了苏青珞的脸前,还好被赶来的虞世清一剑斩杀。 虞世清蓝色的官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只是嘱咐她一句小心,接着就跟身边的士兵一起将刚烧好的滚烫热水浇了下去。 浇完后又去支援其他地方。 苏青珞定了定神,看一眼周围。 士兵们皆已经十分疲惫,孟青黛、紫鸢、玉竹她们头发也微微有些散乱,皆十分狼狈。 才刚到下午。 陆衡之恐怕最早也要今晚才能到。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擒贼先擒王。 苏青珞微微眯起双眼,视线扫过底下的战场。 北狄黑色的军旗就在不远处。 苏青珞走了几步,问旁边正在拉弓的士兵:“那面军旗底下,可是北狄这次带兵出来的小可汗?” 那士兵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道:“就是他。” 他仿佛猜到了苏青珞想做什么,道:“他离我们太远了,射不中的。” 的确很远,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苏青珞屏息片刻,往城楼上扫了眼。 他们所站之处是城墙,但也还有更高的地方,城楼之上是用来了望敌军走势的。 那里有几个哨兵正在了望。 苏青珞看了片刻,伸手一指:“带我去那儿,最高的地方。” 身旁士兵望了眼孟青黛,孟青黛点一下头,那士兵忙带人过去,他的位置很快被人替补上来。 苏青珞弯着身子一路往城楼走去,耳旁不时有箭风呼啸而过。 她小腹虽然隆起,但在宽大衣服的笼罩下外人几乎看不出。 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这个猫着腰的姿势有多危险。 她下意识摸着小腹,在心里道——宝宝,委屈你了,再坚持一下。 那士兵十分灵活,跑得很快。 苏青珞一路快步跟着,有惊无险地到了城楼下的入口处,开始攀爬城墙上的台阶。 台阶高又陡,她背着弓箭,不觉放慢了脚步, 一步步稳稳站了上去。 此处视野的确极为开阔。 苏青珞一眼寻到北狄战旗底下那个被几个人簇拥在中心,头戴厚帽子的男人。 她凝神,搭箭,将弓拉到极致,“嗖”的一声将箭射出去。 那一箭直冲小可汗而去,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小可汗脸上顿时划过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四周护卫忙道:“护驾。” 很快又是一箭射来,直接射中护在小可汗身前那人的头颅,那人身子顿时直直倒在地上。 小可汗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城楼之上一个女子的身影。 小可汗不觉冷笑了声:“想不到北狄还有箭术如此不凡的女子,本王便陪她好好玩一玩。” 他伸手,旁边人立刻递上弓箭。 小可汗本就是射箭的好手,在草原上所向披靡。 他唇间泛起一抹玩弄的笑意,拉开弓弦,一箭射了出去。 穿过苏青珞的发髻。 她被巨大的力气带得往后退了几步,头发顿时散了下来,头上的金钗也掉落在地。 珍珠滚落。 好厉害的箭法。 苏青珞倒抽了口冷气。 她可是站在高处往下射,但那人站在低处,竟然还能射出如此有力度的箭。 她朝那小可汗望去,他再度搭了一支箭朝向她,仿佛是告诉她方才那箭不过是玩玩,这一箭才是真的。 苏青珞不觉一凛,立刻朝跟她一起上来的士兵道:“你来!” 那士兵方才已经射了一箭出去,只不过射歪了,此刻听她吩咐,立刻又一箭射了出去。 苏青珞取箭,搭弓,飞快地射出一箭,紧随其后。 几乎同时,小可汗那箭直直朝苏青珞飞来。 那箭力度十分快,等苏青珞发现之时,竟然连弯腰躲闪都来不及,因为已经近在眼前。 她脑海中空白了一瞬。 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陆衡之。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明明已经近在眼前的箭倏地落地。 她低头,地上躺了两支箭,一支箭已经被劈成两半,像是在半空中生生被另外一支拦住。 耳旁响起士兵激动的声音:“姑娘箭法如神,小可汗死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传来,但似乎都成了背景。 这一箭…… 苏青珞心跳加快,心中浮起某个念头,抬眸望去。 是陆衡之。 他刚刚放下手里的弓,视线从极远的地方投过来,落在她身上。 角声满天,残阳如血。 他们隔着千军万马相望。 第215章 见面 楚朝的旗子飘荡在风中,伴随着高而嘹亮的声音。 “陆大人回来了!” “援军到了!” 本就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更大了,几乎响彻云霄。 从城楼上望去,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骑兵,杀入战场。 整个战局在一瞬间被扭转。 还以为陆衡之怎么也要晚上才能赶到,倒是没想到这会儿就到了,也不知道手底下的兵是怎么跑的。 城楼上的众将士立刻被鼓舞。 谢廷玉抽刀高呼道:“来人,跟着本王杀出去,一血前耻!” 这几天众人都被围在京中,没人敢出去,此刻有了报仇的机会,立刻斗志昂扬地冲了出去。 他一离开,孟青黛便自然而然接替了他的位置,继续做原本他在做的事,道:“你们接着射,不要停;你们几个再去搬弓箭!” 她说完,立刻拉开了手里的弓。 * 陆衡之不过跟苏青珞对视了一眼,便很快重新投入到了战场中。 他离她很远。 看不太清楚面容,身下的马也黑不溜秋的,但苏青珞就是一眼认出了他和踏雪。 等陆衡之整个人淹没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时,苏青珞才稍稍松了口气。 才发觉已经自己今天站了太久了。 手冷到有些僵硬,双腿也有些发麻。 陆衡之一来,苏青珞便彻底放了心,感觉身子再也站不住,便扶着城墙走了几步,缓缓贴着里侧的城墙蹲了下来。 她缓了好半天,紫鸢终于找了上来。 她在底下看到小可汗对姑娘射出的那箭,吓得腿都软了,幸好姑娘没事。 她如今声音还有些颤抖,道:“姑娘,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吧,你在这里也站了一天了。” 苏青珞点头:“好。” 她被紫鸢扶起来,转身时忽然想起来,指着城楼墙根儿下那支金镶珍珠簪道:“帮我把那个捡起来。” 那金簪上的珍珠只剩下一个,其余的都滚到四处不见。 紫鸢连忙弯腰捡了起来。 心想都这时候了苏青珞还不忘这簪子,可见心里还是十分想念大人的。 回到府中,苏青珞先吃了点东西,缓过来只觉得一阵后怕,若是那箭真的射中了她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 幸好陆衡之救了她。 她身体十分疲倦,强撑着洗了个澡,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 北狄部队先失去将领小可汗,紧接着又被陆衡之带来的兵马包夹,顿时溃不成军,缴械投降。 不过一个晚上,十万北狄军队便被尽数歼灭。 陆衡之带着人马缓缓入城。 谢廷玉含笑道:“你来得比我预料的快了几个时辰,不过来得刚好。” 两人刚打完仗,身上不免都有些血污。 但陆衡之看上去更加沉冷,谢廷玉看上去却更加不羁。 陆衡之眉目清明,看他片刻,突然翻身下马。 他跪地沉声道:“大敌当前,皇帝谢昭却带着众臣逃跑,将数十万百姓弃于城中不顾,不配为君。幸得定王殿下浴血奋战,守住京城。臣请立殿下为帝,北进抗敌。 谢廷玉有一刹那的愕然,然后道:“这怎么行?” 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刚刚灭掉北迪,威望达到顶点。 周围的士兵们听到后,皆是一震。 虽然这几日在定王的统领下确实对他观感不错,但直接造反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陆衡之周围的士兵先前得到密令,此刻早已经跪下,高声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京中的众士兵面面相觑。 这时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顺着目光望去——竟然是信国公。 信国公年轻时也曾与北狄几番交战,只恨不能灭掉北狄。 这次北狄进犯京城,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这次也亲临城楼对敌,斩杀了十几个北狄人,深得百姓爱戴。 他此刻浑身是血,被孟青黛搀扶着跪在谢廷玉面前,众人皆是一震。 ——连信国公都倒向了定王啊! 看来信国公对皇帝和齐王逃走也十分不满。 京中的士兵们顿时互相看了眼。 拥立新帝的功劳,可非一般。 皇帝年事已高,齐王无能,定王刚大胜北狄,荣华富贵就在头顶,虽然有危险,但陆首辅和信国公都拥护定王了啊,他们怕什么? 一时间众人立刻都先后跪了下来:“臣等万死拥护陛下。” 谢廷玉再三推辞,推辞不过,最后只好缓缓道:“那好吧。” 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父皇仍旧是朕的父亲,朕不会亏待他的。” * 谢廷玉守住京城,全歼北狄十万人马的消息传来时,皇帝带着众人刚刚出了河北,来到山西。 他叫了两声好,结果下一封信听收到谢廷玉自立为王的消息,顿时怒道:“简直不孝,狼子野心!来人,叫山西总兵来见我。” 底下人颤颤巍巍道:“山西总兵已经带着人支援前去京城了。” 皇帝心中忽然一凉。 跟在皇帝屁股后头难逃的百姓十分辛苦。 一来逃难之人太多,一路上粮价都在疯狂大涨,涨到了平日的三十倍。 二来听闻京城大乱,不少山匪也下来抢掠百姓的粮食。 百姓一路苦不堪言,一听到京城竟然守住了,大家立刻又开始往回跑。 山西总兵到了京城才知道北狄十万兵马已经被全部歼灭,小可汗还死了,一时对谢廷玉刮目相看。 谢廷玉手中有兵符,再加上信国公和陆衡之的倒戈,谢廷玉没费什么力气便自然而然将山西总兵的人马收入囊中。 灯下。 陆衡之双眼幽沉。 “皇帝走得匆忙,连玉玺都忘了带。你正好借机下旨,封谢昭为太上皇,贬齐王为庶人,叫山西总兵跑一趟亲自将他们接回来。” 谢廷玉声音里兴奋和疲乏皆有之,轻声道:“好。” 心里一直想的事就这么实现了,还要多亏孟青黛说服了她祖父。 此战过后,两人都有些疲惫,也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最后是陆衡之先道:“我得回去一趟。” 谢廷玉笑了笑:“我也得去见一见王妃。” 陆衡之点头,转身出门,骑着踏雪回到了宅子。 一抬头。 门口的牌匾变成了“苏府”两个字。 这两个字十分秀气,一看就是苏青珞亲手写的。 陆衡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翻身下马,叫人牵着踏雪去休息,然后径直进了门。 府里虽然草草收拾过,但仍旧留有残余的打斗痕迹。 院子里的陷阱大坑还未被填平,周遭的土里还能看出暗色血迹。 小厮丫头们应该是都累了,门口只有个门房守着,看是他,立刻下意识地起来行了个礼。 陆衡之挥手,叫他接着睡觉。 他进去,门房才忽然反应过来——夫人先前好像交代了不许大人进府来着? 但他实在太困了,他也不可能拦住陆衡之,干脆就接着睡了过去。 陆衡之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苏青珞的房间。 玉竹正在外间休息,一看他进来,立刻起身小声焦急道:“大人,姑娘不许您进来的。” 陆衡之平静地看她一眼。 玉竹顿时给他看得不敢说话。 紫鸢听见动静,也立刻从里间出来。 她冲玉竹摆了摆手,连忙将玉竹拉了出去。 陆衡之摘掉披风,迈步而入。 屋里点着一支蜡烛,亮着微弱的昏黄的光。 苏青珞正躺在床上,歪着身子,呼吸微沉,睡得很熟。 她的脸庞被灯光照得分外柔和。 听说她先前在城楼站了接近一天,射杀了不少北狄士兵,还亲手杀了北狄的小可汗。 她应该是困极了。 他已经完全靠近,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样貌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温柔了许多,连睡觉时眉眼都是弯的,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 想念了许久的人就在身边,一时间陆衡之竟然有些不敢伸手去触碰。 他半蹲在床边,视线往下,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眼眶不觉有些湿润,这是他的孩子。 没见到的时候只觉得不真实。 如今见到了,亲手摸到了,仍旧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他终于忍不住,握住苏青珞的手。 却又怕将他吵醒,很轻地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然后脱掉外衣,去洗了个冷水澡,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躺下。 听着她规律的呼吸声,陆衡之连日的疲惫涌上来,很快便缓缓睡着。 * 苏青珞察觉到了身边熟悉的沉水香气。 起先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梦到这个熟悉的香味儿。 然而她稍微动了动,忽然摸到了一节衣袖。 她顿时掀开眼皮。 陆衡之刀削般的脸庞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他清瘦了许多,眼窝深深地陷进去,眼下还有一节乌青,下巴也长出了一小节胡茬,还未来得及打理,一看就知道连续赶路了许多天。 苏青珞心头不觉触动。 触动过后,气便涌了上来。 本想叫他起来,但看他累成这般模样,却还是有些不忍心,最终只是自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陆衡之六天六夜里只抽空睡了三四个时辰。 他太累了,这熟悉的气息叫他分外安心,平时的警惕尽数撤散,连苏青珞下床都没察觉到。 苏青珞推门走出去。 天才刚刚亮。 小厮丫鬟们都熬了两天两夜,苏青珞许他们偷懒几日,所以这时候大部分下人都还在睡觉。 只有梅妈妈在厨房带着几个厨娘忙碌。 梅妈妈见苏青珞过来,立刻道:“我正要给姑娘送吃食过去呢。” 苏青珞笑笑,点头道:“正好饿了。” 她怀孕之后越来越容易饿,可能是腹中的小家伙胃口越来越大。 她怕吵醒陆衡之,干脆找了间客房用早饭。 她吃掉了小半碗鸡丝面,两块排骨,一条小鱼,半个苹果,才觉得填饱肚子。 吃完后出了门,院子里一片狼藉,还没抽出空来收拾。 外头分外安静。 经历了三天厮杀喊叫后,这安静显得分外难得。 她想了想,转头便去了马厩。 踏雪才刚刚睡醒,一见她过来,便十分委屈地蹭了蹭她的袖子,一面低头看自己的身上。 似是在跟她控诉陆衡之染成这般模样。 踏雪身上的毛发黑色褪去了一半,半黑半白,十分难看。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来。 踏雪一跺脚,仿佛在说你还笑,又长出了两口气。 苏青珞顿时止住笑,摸着它的鬃毛,道:“别担心,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马。” 踏雪神气地扬起骄傲的头颅,似是在说自己当然最好看。 这马是真的自恋。 苏青珞笑道:“一会儿就给你烤玉米。” 踏雪“吁”一声,似有不满。 苏青珞立刻道:“现在就给你烤。” 踏雪满意点头。 苏青珞又看它一眼,有些嫌弃地道:“不过中午有太阳的话你得洗个澡,实在太丑了。” 踏雪:? 踏雪:谁刚才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马? 女人的话真是不可信。 下人们渐渐都起了床,几个小厮开始收拾院子。 苏青珞喊两个小厮过来,在院子角落生了篝火,从地窖里拿来存储的玉米开始烤。 陆衡之闻到烤玉米的香味儿时,忽然醒来。 手边已经空了。 身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没惊动他。 他心里无由来一慌,立刻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推开门,院内的雪还未化尽。 几个小厮正在填平院内的大坑。 靠近门口的地方,燃着一堆篝火。 苏青珞站在那里,正在喂踏雪喷香的烤玉米。 和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分外好看。 陆衡之松了口气,就这么静静看了她片刻,嘴角微扬,抬步走过去。 远远看见苏青珞一双眼睛妩媚而冷,直直对上他的视线。 他心头一跳,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忙走过去,喊了一声:“青珞。” 声音柔和,仿佛可以融化院内堆积的雪。 “醒了?”苏青珞冷声,“大人既然醒了,就请回你的府中去吧。” 陆衡之一噎。 他不觉去拉她的手:“你还在生气吗?” 苏青珞甩开他的手,声音更冷。 “陆大人,我们已经和离了。这里是我的府邸,请大人立刻离开。” 陆衡之:“……” 第216章 仔细盯着夫人 陆衡之声音透着因奔波而导致的微哑:“青珞,我才刚回来。” 苏青珞面无表情将一节烤玉米放入踏雪口中,没再理他,转身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陆衡之跟上去。 “青珞,我们说说话。” “我跟你无话可说。” 苏青珞声音冷淡,关门。 门被陆衡之抬手按住。 苏青珞力气不如他,但她怀了孕,陆衡之也不敢太过用力,于是两人便这么僵持住。 不知僵持了多久,苏青珞松了手。 “怎么,陆大人又要强迫我?” 她语调冷然若霜。 陆衡之:“青珞,你听我解释。” 这时宋闻忽然进来,他看了眼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低声道:“大人,定王急召您入宫。” 如今大局未定,还有不少事要忙。 陆衡之只好道:“我晚上回来同你解释。” 苏青珞冷邦邦道:“不用。” 陆衡之抬手想摸摸她的脸,被她躲开。 他道:“你自己好好吃饭。” 苏青珞没理,转身进了屋里。 陆衡之也没再说什么,叫人打了盆清水,将就洗了把脸,便急忙入了宫。 苏青珞回到屋内后,看着紫鸢冷声:“是你放他进来的?” “奴婢也是看大人累了很久,一时没地方休息。”紫鸢立刻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 新帝登基,前朝有不少大事等着陆衡之。 前皇帝被接回来后如何安排?齐王怎么处理?新旧官员怎么任用?谢廷玉都要跟他和其他几个心腹一一商量。 陆衡之被迫在宫里待了一天。 直到窗外夜幕降临,他才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不重不轻地一搁,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谢廷玉不怀好意地笑了声:“也好。” 他稍稍一顿,又问,“衡之人都回来了,还没哄好人?” 姚错正聊在兴头儿上,一副要大展宏图的样子,被陆衡之生生就这么掐断,十分难受。 “有什么好哄的?”姚错摸了摸胡子,道,“女人就是容易恃宠生娇。晾她一阵子,她自己也就好了。“ 陆衡之冷冷瞥他一眼:“难怪你打了一辈子光棍。” 姚错:“……” 谢廷玉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没看咱们陆首辅都快急地冒烟儿了吗?” 这声陆首辅叫出来,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 姚错闭口不言,陆衡之转身离开。 从宫里出来,再度回到府中时,陆衡之却被门房拦在了大门外。 那门房一脸紧张道:“大人,姑娘说了,不许您进去。” 陆衡之眉目淡然,未曾理会,抬步便要硬闯。 门房却再次伸手拦住了他:“大人,您别让小的难做。” 陆衡之扫他一眼。 门房道:“大人,我就是让您进去了,里头也还有人拦着。” 陆衡之远远往里看了眼,果然在抄手游廊的尽头还站着几个小厮,正往过看。 他顿住脚步,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无人敢打扰他,好半天宋闻才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夫人还在气头上,要不咱们就先回府?” 陆衡之挑眉。 这件事拖不得。 这帮小厮倒不至于真能拦住他,但若是他真跟这帮小厮动起手来,也有失身份。 陆衡之想了想,对宋闻道:“你去调一队兵马过来。” 宋闻:“调兵马?” 陆衡之言简意赅:“替我开路。” 宋闻明白了,大人不愧是大人,果然行事干脆利落。 他立刻出去调来一队兵马,在前头替陆衡之开路。 小厮们虽接到了命令不许陆衡之进来,但一看这架势哪儿拦得住,立刻便让开了道路。 * 苏青珞正在房内吃夜宵。 最近胃口越来越大,晚上一定要再吃一顿才行。 然后便听到门外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不觉抬头问:“怎么回事?” 紫鸢出去问了句话,然后道:“是大人来了。” 苏青珞冷笑一声:“喔,所以他带兵强闯了进来。” 紫鸢不敢说话。 苏青珞眸子里泛出几分冷色:“去把我的弓箭拿过来。” 紫鸢吓了一跳:“姑娘?” “去拿。” 先前北狄围攻京城时为了以防万一,弓箭一直挂在外间墙上。 紫鸢只好拿了进来。 苏青珞命紫鸢打开门,点了灯,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手里拿着弓箭。 看到陆衡之进门的那颗,她便拉开弓,一箭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箭矢落在陆衡之脚下。 陆衡之抬眸。 苏青珞那张脸在清白的月光下格外冷:“陆大人再敢往前,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陆衡之呼吸一滞,内心一阵酸涩。 又听见她冷冷的声音,似悬在耳边:“陆大人好大的威风,你深夜带兵闯进我的府里,是要抓犯人吗?” 陆衡之声音有些哑:“青珞,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苏青珞冷笑一声,道:“大人要解释,我就非得听吗?” 周围的士兵皆低着头,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没想到在外一向高高在上的大人,在夫人面前竟然如此……卑微。 陆衡之抬手挥退了手底下的士兵。 他定定看着苏青珞,又往前迈了一步。 苏青珞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陆衡之却好似没看见似的,一步步往前走。 那意思,摆明了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跟她解释。 苏青珞深吸一口气。 搭箭,拉弓,将箭头对准陆衡之的脸。 陆衡之就这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住。 然后,他抬手,将她手里的箭尖对准自己眉心。 “你要杀我吗?青珞。” 他眸色沉沉,声音喑哑,似心痛至极。 苏青珞甚至在此刻觉得,他愿意死在自己手里。 她咬唇,蓦地扔下弓箭,转身进了房内。 这狗男人肯定知道她狠不下心来才故意如此。 苦肉计罢了,她偏偏就是容易心软。 陆衡之扫了眼地上的弓箭,用脚踢开,跟着进了房内。 紫鸢立刻贴心地将门关上。 陆衡之:“青珞,你听我解释。” 苏青珞坐在桌边,眉眼冷淡地瞧他:“好啊,陆大人想说什么?” 她声音里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许是她待他从未这么冷淡过,陆衡之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苏青珞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要不要我来帮你说?” “大人想说当初执意和离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还是想说怕我不同意才先斩后奏?又或者大人想说不过是做一场戏罢了,我理应配合,不该生气。” “大人是想说这些吗?” 她一口一个大人,叫得他十分难受。 这跟先前充满爱意的一声声大人截然不同。 陆衡之道:“不止是这个。” 他声音低沉:“是我的错。” 似夏日豆大的雨水砸在伞上的闷声。 委屈、无奈,似乎又还夹杂着别的,苏青珞不确定。 她只是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一瞬间柔和下来。 陆衡之心里安定几分,接着道:“我不应该跟你和离,也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该带你一起走的。” 苏青珞静静地等着。 但陆衡之说完这句话后,好像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 她眼底的那抹柔色,忽然又消失不见。 “就只是这样吗?” 陆衡之表情似乎带着困惑。 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想到的吗? 苏青珞只觉得刚被压下来的火突然又冒起来。 “所以你不打招呼强行跟我和离,回来只说一句我错了,就想轻轻巧巧地把这件事揭过去?” 陆衡之低声:“青珞。” “出去。”苏青珞指着门口,微闭了双眼,“你立刻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起身准备去床上,却被陆衡之几步追过来,攥住手腕。 陆衡之心中生出几分躁意。 这躁意倒不是冲她,只是他对如今的情况有些无法掌控生出的烦躁。 他耐心道:“青珞,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妥当,但我始终是为了你好,这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你就这么生气不肯原谅我?” “不是大罪。”苏青珞笑了声,目光直直跟他对视,“那我问你,倘若我嫁给了旁人,你要如何是好?” 陆衡之一顿。 他刚想说,我不会让你嫁给旁人,便又听到她问:“假如我被皇帝派去北狄和亲,你又打算怎么办?” “又假如我不相信你,以为你真要同我和离,我喜欢上了旁人,你又要怎么办?” 她质问一声比一声冷。 空灵的音色好像被冻了一层霜。 说到喜欢上旁人时,她的眼泪就突然直直滚落了下来。 然后不想再看到他,苏青珞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便往外走。 陆衡之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心里根本无从想太多,下意识的便往前几步伸手抱住了她。 肌肤相贴的一瞬间,他再也忍不住,蓦地低头,从背后吻住了她的唇,另一只手十分霸道地捏住她的下巴,叫她回头。 他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了,只能用这种办法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 苏青珞本能地想推开他。 但身体仿佛被这种熟悉感轻而易举地唤醒,她怔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陆衡之却把她的反应当成是默认,甚至纵容。 他低声:“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对我说这种话你自己心里好受么?” 手扶上她腰肢的时候,察觉到她的腰圆润了一小圈。 他心里一阵喜悦,低声在她耳边道:“大夫说过了三个月就可以,我好想你。” 他尾音带了几分情欲。 这句话让苏青珞瞬间清醒过来。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 陆衡之猝不及防,就这么被推到了地上。 苏青珞脸颊微红——他好卑鄙,竟然试图用这种法子糊弄过去。 她声音冷极。 “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吗?陆衡之。” 陆衡之看她。 苏青珞:“陆衡之,我们的未来是由我们两个人决定的——是你和我,不是由你一个人决定的。” “我不要和离,你却执意跟我和离。” “我不见你,你就带着人强闯我的府邸。” “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你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强行解释给我听。” “如今我不想这样,难不成你要逼我吗?” “是不是我的意愿不重要,只要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陆衡之不觉一怔。 “当然不是。” “那你出去。”苏青珞伸手指着门口,“你听清楚,我们已经和离了,我现在不想见到你,这里也不是你的府邸,你不能随意进来。” 陆衡之起身,淡声:“不行。” 苏青珞:“……?” 陆衡之道:“你可以生气,我也可以哄你,但我不能搬出去。” 苏青珞:“我们已经和离了,和离了懂吗?你为什么不能搬出去?” 陆衡之平静道:“你不用拿这个话刺我,我当初跟你说的很清楚,这只是做戏而已。” 苏青珞点了点头:“好,如果只是做戏,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嫁给虞世清?为什么要在我们成亲前赶回来?难道这不是做戏?” 陆衡之好半晌没说话。 因为他发现,他根本无法解释。 同样的事落在他身上,他就是不能接受。 要她嫁给旁人,即便是做戏也不行。 苏青珞定定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片刻后,陆衡之才道:“所以我说了,和离的事是我的错。” 苏青珞笑了声。 “陆衡之,你是不是习惯了把什么都掌控在你自己的手里?” “就算是我也要被你掌控在手里?” “你认错了,我就一定原谅你吗?” 陆衡之内心一震。 只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脱离原本的轨道。 他道:“我没有要掌控你的意思。” “那请你立刻离开。” 陆衡之平静地看着她,那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神仿佛在说,无论她怎么说他都不会离开。 苏青珞慢慢道:“如果你不走的话,那只能是我走了。” 看架势,她似乎起了离开京城的意思。 陆衡之看她片刻,平声道:“我不会搬出去,也不会让你走。你今日累了,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你不想见我,我就住在你隔壁,不会打扰你。” 苏青珞:“……” 陆衡之说完后便转身离去。 苏青珞都快要被他气死了——这狗男人是不是听不懂话? 她心情烦躁,想都没想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砸。 砸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好像有些过了。 陆衡之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茶杯碎裂声。 紫鸢有些担心地往里看了眼。 陆衡之回身,似是想进去,但不知为什么又收回脚步,对紫鸢平声道:“你进去替夫人收拾一下。” 紫鸢:“是。” 陆衡之来到隔壁。 他对宋闻道:“派两百人将这个宅子围住,仔细盯着夫人,不许她出京城。” 这不是软禁吗? 大人不是去道歉的吗? 宋闻一愣:“这会不会不太好?” 陆衡之淡淡看他一眼,宋闻顿时不敢再说话。 等他出去,陆衡之揉了揉额头。 他自然也知道这样做不太好,可现下也没有了旁的法子。 他甚至到现在都没完全弄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他只是本能地不能让她离开。 他向后一靠,忽然觉得有些无奈。 好像生平第一次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抬眼,目光打量周围。 明明是他原来进过无数次的书房,书却已经被搬空了,连书架都不见了。 只剩下墙上那一截风干的梅花挂在那里,依旧开得妖艳。 他跟自己说,青珞还是对他有情的。 慢慢哄,会哄好的。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17章 气一气陆衡之也挺好 陆衡之就这么和衣在书房睡了一夜。 醒来时,外头天还黑着。 他穿戴好朝服,一出门迎面便被灌了一阵冷风。 宋闻立刻拿来披风,小声道:“今儿这风比宣城的风还大。” 陆衡之往隔壁房间门口看一眼,宋闻立刻会意道:“夫人还在睡,昨天夜里过了午时才睡着的。” 陆衡之点了点头,本想进去看她一眼,又怕吵醒她,最后还是先去上朝。 他处理起朝政来就得心应手了许多。 旧朝臣如何安置,新臣子如何使用,有功之人如何奖赏,都叫朝堂上的人心服口服。 下朝后,有几个刚被陆衡之提拔上来的官员过来套近乎:“多谢首辅大人提携,下官还要跟首辅大人多学一学。” 陆衡之表情冷淡,理也未理,径自离开。 开口那人不觉有些纳闷,转头问旁边的人:“怎么大人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刚得了从龙之功,两朝首辅,权倾朝野第一人,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人小声道:“你没听说吗?陆大人先前的夫人怀了虞世清虞大人的子嗣,大人都派兵把前夫人的府邸包围了。” 那人一脸震惊:“那、那首辅大人方才跟陆大人在朝上一唱一和,看起来配合十分密切的样子。” 那人“嘘”了声,“谁知道呢,可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 陆衡之一早上在书房议事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除了驳斥了两条虞世清的提议,其他人说话时他连听都没听。 他还从没这样过。 他一度试图凝神,但脑海里总会不经意闪出苏青珞含泪质问他的模样。 议事中间谢廷玉听到暗卫禀报陆衡之派兵将苏府围起来的消息,差点笑出声。 好歹忍到议事结束,挥退众人,将陆衡之单独留下。 “听说你叫人把尊夫人关起来了?” “没关。”陆衡之垂眸,一只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声音透着几分烦躁,“只是叫人看着,她行动自由。” 谢廷玉伸手指着他笑道:“衡之啊衡之,不是我说你,在这方面你要不懂可以来问我,怎么选了个下下策?” “女人这么哄哪儿行?” “还是得真心换真心。” “你看我和青黛,我身边那么多女人,若非她知道我的真心,又肯信我,你觉得我能这么自在吗?” 谢廷玉小时候生母柔妃被人下毒致死。 四皇子、五皇子也先后夭折,谢廷玉不得已才小小年纪就装成纨绔子弟的模样,成年后更是流连花丛。 跟孟青黛成婚后,他生怕引起旁人的怀疑,表面待孟青黛一直十分冷淡。 在府内明面上甚至没有在她那儿过过夜,都是去别的女人那儿。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补偿孟青黛,他刚一登基,便将身边的女人都打发了。 陆衡之想了想,说:“道过歉了,她不肯接受。” 谢廷玉:“你怎么道的歉?” 陆衡之没应声。 他看了窗外片刻,忽然问:“她说我们的未来是由我们两个人决定的,不是由我一个人决定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里罕见地露出了几分茫然。 谢廷玉不觉道:“这么简单的话你都听不明白?意思就是你说了不算,她说了也不算,未来的事你们一起拿主意才算。” 陆衡之蹙眉,仿佛陷入思考。 谢廷玉道:“要我说,你夫人不肯原谅你,也有她的道理。” “拿我和青黛来说吧——当初我也没有什么本钱娶她,所以我连问都没问过她的意思。 谁能想到她竟然会豁出去跳湖? 我若是提前问她一句,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娶她,何至于将她逼到那个地步。” 说完后,他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浮起了几分愧疚的表情。 “也就是那之后我才明白,无论未来如何,我总要问一问她的意思。 一起做的决定,两个人才都不会后悔。” 陆衡之稍稍一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她是怪我凡事都不跟她商量?” 谢廷玉:“终于懂了。” 陆衡之蹙眉:“但我也是为了她好。” 谢廷玉“啧”一声,“什么叫为她好?是给她她喜欢的东西,还是给她你认为好的东西?” 光从窗外透进来。 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被照出细碎的光。 陆衡之自认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尽力做到了极致,却没想过苏青珞要的是什么。 她要跟他一起决定他们的未来。 而不是他安排好一切,她顺从地听着。 他不是那样的女子——虽然外表看上去她十分温顺。 想明白这一点,又想起苏青珞昨晚跟他说的话,他不觉缓缓叹了口气。 又听谢廷玉指指点点的:“行了,赶紧回去把军队撤了吧。” 明明有人急着去见皇后,却还要拿他当借口。 陆衡之扫他一眼。 “我不急着走,反正回去也没地方去。不如再来商量商量西南那头的事怎么办?” 谢廷玉:“……” 他是不是嫉妒自己夫妻关系和睦? * 苏青珞昨晚赶走陆衡之后,想到了许多事。 想到来京后初次单独跟陆衡之见面的情景。 想到陆衡之跟她说替她做主的情景。 还想到了陆衡之在寺院里救了她的情景。 以及后来帮过她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他其实做的已经很好了。 真将两人的未来交到他手里,她也不是不放心——如果后来他没有一意孤行,一定要同她和离的话。 昨天他吻她的时候,她差一点就心软了。 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 她微微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 这次一定要让陆衡之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否则再有下一次,他可能还会先斩后奏。 这么想着想着,她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隔天醒来后,天色已经大亮。 虽然仍旧在生气,但不得不说,见到陆衡之之后,她的心还是安定了许多。 她稍稍伸了个懒腰,起床出门,院子已经被小厮手脚麻利地填平了。 她正想去看踏雪,一抬眼忽然看到大院门口站着两个士兵。 她狐疑地往外看了眼,问紫鸢:“这是怎么回事?” 紫鸢看她一眼,小心翼翼道:“姑娘,是大人派的兵,为了……保护你。” 苏青珞:“?” 合着陆衡之这是怕她一气之下离开,真把她当犯人一样叫人看着了是吧? 他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他这几个月都在忙着打仗,还有空看话本子呢? 她不觉得气道:“所以现在我是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紫鸢弱弱道:“大人说了,夫人想去哪儿都行,他就是派人跟着保护夫人。” 意识到说错话,她立刻补了一句,“姑娘,我是说姑娘。” 宋闻回来后,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她都被影响了。 苏青珞冷笑一声。 恰好这时虞世清从门外走了进来。 全歼北狄后朝里还有一堆事,他还没抽出时间将母亲接回去,只不时来府里看看母亲,没想到今日府中竟然被士兵包围了。 难怪陆衡之上朝时脸色那么难看,也不知跟苏青珞发生了什么事。 但一想到陆衡之吃鳖的表情,他心中莫名就畅快几分。 他看了苏青珞一眼,她神色显然也不是那么高兴。 虞世清走过去,轻声问:“陆大人不许你出府吗?” 苏青珞闷声:“倒也没有。” 虞世清挑了挑眉:“那要不要出去走走?今日东市的商铺都重新开张了。正好我欠你一个人情,想请你去酒楼吃顿饭。” 苏青珞看向虞世清,有点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虞世清笑了笑:“放心,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气一气陆衡之也挺好的。” 苏青珞:“?” 虞世清:“省得他老在陛下面前呛我。” 苏青珞:“……” 苏青珞好久没出门了,有些跃跃欲试。 她想了想,道:“能不能顺便叫上我阿兄?” 虞世清:“可以。” 苏青珞便再也后顾之忧,回去换了衣服跟虞世清和吕鹏天出门。 众人得了吩咐,自是不敢拦她,只是有二十个士兵一直沿路跟着,叫商街的老板们都胆战心惊,差点以为士兵们是来抓什么人的。 后来一听说是陆首辅派来保护苏青珞的,众人脸上都浮起了微妙的表情。 ——但苏姑娘正在同虞世清虞大人吃饭啊。 他们还要成亲吗? 婚事好像取消了? 陆首辅这是还喜欢苏青珞? 不是吧,苏青珞不是都有了别人的孩子吗? 有好事的说书先生灵机一动,立刻就开始当场编故事—— “咱们陆首辅虽然在朝堂之上杀伐决断,但却是至情至性之人啊! 谁不知道他先前为了苏氏连子嗣都不要? 后来苏氏虽然与虞大人有了苟且,他一气之下在边关写下和离书叫人当场宣读! 但回京后,一看到苏氏,他便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把苏氏抢回来……” 活生生把苏青珞说成一个风流薄幸之人,而陆衡之则是为爱低头,无限卑微。 管它真的假的,这故事大家很爱听,很快便在坊间流传出来…… 苏青珞自然没听到传言。 她正在酒楼里吃饭。 可能是大战刚过,众人皆心有余悸,酒楼里没什么人。 苏青珞也懒得去二楼包厢,就在大厅里寻了个位置。 掌柜显然知道她身份,十分殷勤地凑过来介绍菜色。 “陆大人最爱吃小店里的卤鸭掌,陆夫人要不要试试?” 话音刚落,掌柜便察觉到一道微冷的目光朝他看来。 不对,不止一道。 虞世清淡声:“菜色平平,要不要换一家?” 吕鹏天则找茬似的问:“这卤鸭掌竟然卖一两银子,里头有几只鸭掌啊?” “……” 掌柜的经营酒店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刁钻的问题。 他年纪大了,对坊间许多传言都不大了解,差点以为这几位今日该不会是来找茬的,不觉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幸好苏青珞及时出言相救。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那尝尝吧。” 掌柜的满头大汗服侍三人点完菜回到柜台,有个年轻的小伙计忙跑过来跟他说:“掌柜的您还不知道吗?陆首辅跟陆夫人已经和离了。” 掌柜:“什么?” “陆夫人先前差点要嫁给虞大人呢,若不是北狄忽然兵临城下,他们二人恐怕已经成亲了。” 掌柜又是一惊:“什么?” “不过都说陆大人还放不下陆夫人,昨天派兵把陆夫人的府邸围住了。”小伙计指了指门口整整齐齐站着的两队士兵。 掌柜这回惊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什么?” 遭遇了三连打击后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跟贵客搭话了,干脆派了小伙计过去伺候。 苏青珞夹了块卤鸭掌放入口中。 有一点点辣味,很并不呛,刚刚好,鸭掌也嫩。 其实虞世清提议出来那会儿,她刚好被陆衡之气到,故意想出来再气一气陆衡之。 但人真到了这儿,她又有些意兴阑珊。 身边的两个人明明都顾及她怀了身孕,尽力照顾她同她说话,但她却还是兴致寥寥。 刚来掌柜说陆衡之最爱吃这个时,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都不知道陆衡之喜欢吃什么。 以前在府里,饭菜都是跟着她的口味在做。 而她也只是看他哪个吃得多,便以为他喜欢吃哪个,从没问过他喜欢吃什么。 她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兴致不高,她还是很配合地不时跟虞世清和吕鹏天二人说说话。 他们二人喝酒时,苏青珞以点菜为由,起身去了柜台。 掌柜的一脸尴尬:“抱歉苏姑娘,我不知道您跟陆大人……” “无妨。”苏青珞温声道,“陆大人平日来这儿还常点什么?” 掌柜一愣,反应过来后忙道:“大人还常点焖羊肉、烧落苏、还有清蒸狮子头。” 苏青珞点了点头:“谢谢掌柜。” 掌柜看她温温柔柔,神色认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道:“怎么忽然就和离了,哎……” 意识到说错话,他立刻捂住嘴。 苏青珞笑笑,倒是没说什么。 她转身回到了桌边。 虞世清抬手替她盛了碗鸡汤,道:“外头下雪了,你多喝些暖暖身子。” 又下雪了吗? 苏青珞转头朝窗外看去,窗上糊了层厚厚的粗糙白纸,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是门口的地上似有几片雪花被风卷了进来。 她点头道好。 陆衡之就坐在对面的茶楼里,推开窗户,目光一直看着对面的酒楼大门,一言不发。 宋闻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没碰。 热气散尽。 宋闻倒掉,又换了一盏。 还是没碰。 直到有风将雪刮了进来,宋闻才意识到下雪了。 那雪花直直飘在陆衡之脸上,化成水珠。 陆衡之终于说话了:“夫人跟他们进去多久了?” 宋闻小声:“也就一个多时辰……” 其实快两个时辰了,但这么说显得时间少一些。 陆衡之手攥紧成拳,第一次觉得原来下雪这么冷。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18章 披风 陆衡之听完谢廷玉说的话,出宫后回到府里,便将守在府邸周围的士兵都撤掉了。 撤掉后,他心里虽然有些慌,但是也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隐约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好像是对的。 他本来想直接进去,但想起苏青珞的话,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问:“夫人呢?” 底下人道:“夫人跟虞大人还有吕老板一起出门了。” “去哪儿了?” “说是要去酒楼吃饭。” 陆衡之神色微凛,命人去找,自己也来到了商街。 北狄走后,商街今日第一天重新开放,来人不多。 天气又冷,显得整条街十分冷清。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了府内熟悉的马车,还有惹眼的踏雪。 他站在酒楼门外。 苏青珞正在里面跟另外两个男人吃饭。 他回来后,他都还没跟她一起吃过饭。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按照以往的作风,他早进去了,但这次他却一直没动。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他转身进了对面茶楼等。 茶楼空旷无人。 他开着窗户,手都冻僵了,才想起来问宋闻等了多久。 不止一个时辰吧,感觉有两个时辰了。 时间过得这样慢,又这样磨人。 就是在宣城,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 手边明明有热茶,陆衡之却自虐似的不想喝。 又等了一会儿,萧瑟的街道终于出现一道亮丽的身影。 苏青珞一袭鹅黄的衣衫走在最前头,被紫鸢扶着上了马车。 虞世清和吕鹏天则上了后头一辆马车。 还好。 宋闻在心里庆幸,大人要是看见他们二人跟夫人上同一辆马车,指不定立刻就冲上去了。 陆衡之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看,等马车缓缓动了,才起身道:“跟着。” 他远远跟着苏青珞马车,但自己其实也没拿定主意究竟要怎么办,于是就这么一路跟到了门口。 看着虞世清和吕鹏天都跟着苏青珞进了府邸大门后,陆衡之眼眸微深。 他问:“虞世清为什么还会来这儿?” 宋闻道:“听紫鸢说虞大人的母亲还住在这里,大战刚过,他们郊外的房子被北狄人毁了,还未来得及搬走。” “那吕鹏天呢?” “吕老板搬进府中是因为当初北狄兵临城下,但为什么一直还没搬走,小的也不太清楚。” 陆衡之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下了车,往西边看了眼,平声问:“那是谁家的房子?” 府邸往西还有一家四合院,但看上去比较老旧。 陆衡之不想住进永顺伯府,毕竟二房随时可能回来。 但苏青珞又不许他进门,他只能另寻办法。 宋闻道:“好像是兵部侍郎张大人家的。” 陆衡之点头:“买下来。” 宋闻:“……?” * 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除了苏青珞心不在焉没注意,虞世清和吕鹏天都看到了。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一进门,虞世清便道:“先前我在城郊的房子被北狄人毁了,我母亲能不能在这里多住几日,她跟何伯好像处得还可以。” 吕鹏天附和道:“的确,何伯看着精神了很多。” 苏青珞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啊。” 吕鹏天接着道:“妹妹,我能不能也在你府中多住几日?我离不开何伯,而且回去住这个灯油啊,炭火钱都挺贵的。” 苏青珞:“……” 府邸挺大,就是再住几个人进来也无妨。 苏青珞隐约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是为了给陆衡之添堵。 不过她想了想,也没拒绝。 苏青珞一路进了屋内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府里的士兵好像都消失了。 玉竹道:“大人说先前是为了姑娘的安危才派兵保护,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周到,所以便把人都撤了。” 苏青珞心里舒服了许多。 倒是没想到一顿饭吃完,陆衡之好歹开了窍。 玉竹又道:“大人说了,他留下了一队人马在府中看护,如果姑娘要出府,尽量让他们跟着保护。” 意思是他虽然留了士兵,但用不用全听苏青珞的吩咐。 苏青珞弯了弯嘴角:“知道了。” 她透过窗户往隔壁方向看了一眼,“那陆衡之他人呢?” 玉竹道:“大人今日并未进门。” 苏青珞挑了挑眉——倒是开始听话了。 她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张单子递给紫鸢:“今日吃的这几个菜都还不错,叫厨房试着做一做。” 紫鸢拿过来看了眼——其中有道菜好像是酒楼掌柜说的大人爱吃的? 她不敢怠慢,立刻道是。 苏青珞怀孕近五个月,出去一趟就便觉得身体十分疲惫。 但这个点儿睡觉又太早,她便歪在床上,随便翻紫鸢新给她买的话本子。 最近这话本子真是越来越不好看,也不知道是写话本子人的问题,还是紫鸢审美的问题。 她打了个哈欠,将话本子丢在一旁,开始给肚子里的孩子缝衣服。 缝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皮沉沉,叫紫鸢伺候她洗了个澡,很快便睡了过去。 * 虞世清跟苏青珞分开后,到母亲住的院子里跟母亲说了会儿话,又用了些饭菜才离开。 结果一出门,迎面便撞上等在门口的陆衡之。 虞世清有些意外——他竟然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他闲闲道:“陆大人可用了晚饭?” 陆衡之懒得理他这夹枪带棒的话,更没什么心思跟他浪费时间。 他单刀直入:“虞老夫人准备什么时候搬走?” 虞世清笑了笑:“这里是苏府,我母亲什么时候搬离府邸,好像跟陆大人无关吧。” 陆衡之眸光倏地一沉。 虞世清慢慢道:“而且想必陆大人也知道,我的宅子在北狄人攻城的时候被毁掉了,我母亲现在也无处可去啊。以我的俸禄,也买不起京城的宅院,连我自己如今都是借助在同窗好友的家中。” 言下之意,他没有跟着母亲一起住进来,已经是给陆衡之天大的面子了。 虞世清接着说:“苏姑娘恰好欠我一个人情,便让我母亲在这里住着。而且,我母亲跟何伯相处得还不错。” 他气完陆衡之,心情颇好地准备离开。 却被两个士兵“嗖”地抽出长剑,挡住去路。 虞世清回头看向陆衡之。 “陆大人,怎么说我也算保住了你的子嗣,你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陆衡之冷声:“让他走。” 虞世清离开后,陆衡之又道:“叫吕鹏天给我出来。” 苏青珞既然不让他进门,他暂时不进去便是。 宋闻忙进去喊吕鹏天。 吕鹏天又不傻,怎么可能出来? 他推说自己已经歇下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出来。 陆衡之听完宋闻的回禀,冷笑一声:“你进去告诉吕鹏天,要是不想再当皇商就直说。” 吕鹏天果然沉了脸色,在心里将陆衡之骂了许多遍,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结果他冒着冷风到了门口,陆衡之这个天杀的竟然已经走了。 只剩下长青跟他说:“我家大人说了,你要是不在三天之内搬出去,这皇商的名号立刻就给别人了。” 吕鹏天骂骂咧咧道:“阴险,你家大人简直阴险。” * 隔天上朝,谢廷玉定了一个月后举办登基大典,封赏诸位大臣的旨意也一并下发。 跟随太上皇离开的臣子,大多都被官降两级,但无人敢有怨言,因为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跟随谢廷玉留下的臣子们都得了封赏。 除了陆衡之被加封为太师外,以虞世清的封赏最多。 皇帝不仅直接提拔他为刑部尚书,得知他的府邸被北狄人毁掉后,还特意还赏赐了他一处宅院。 但不少官员都看到虞世清在听到皇帝赏给他院子时,抽了抽嘴角,好似对这个赏赐不大满意似的。 那可是在京中最繁华地界的一处院子啊! 虞大人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虞世清抬眸看向陆衡之,果然在陆衡之眼中看到了一行明晃晃的字。 ——有房子了,总能搬出去了吧? * 隔天一早,吕鹏天便来找苏青珞,说自己铺子里事务繁忙,准备搬回去住。 苏青珞有些诧异:“可是你不是昨日才说要多住几天? 吕鹏天立刻道:“先前是何伯非说要多住几日,我那里的确还有许多生意要忙——住在你这儿处理事情人来人往的,怕扰了你清静。” 苏青珞看他一眼,懂了。 “是不是陆衡之威胁你了?” 就……挺没面子的。 吕鹏天:“……” 苏青珞想了想:“用不让你赚钱威胁你了?” 他那么抠门,也只有这个能让他肉痛了。 吕鹏天这回终于按耐不住道:“你这个前夫当真黑心,妹妹,你干脆别跟他和好了算了。” 苏青珞差点笑出声来。 结果当天下午,虞世清也过来说,皇帝赐了宅子,他预备等打理好后便带母亲住进去。 他还特意补了句,“但怎么也得过年后吧。” 苏青珞一听就是陆衡之的手笔,点了点头,也没说别的。 陆衡之倒是真没再进门了,只是隔天派宋闻给她送来了一支簪子。 这簪子十分好看,用金丝编织成蝴蝶模样,蝴蝶翅膀上还镶着红色的宝石。 宋闻手里举着簪子,有些紧张,生怕苏青珞会直接把这簪子扔了。 紫鸢看了看苏青珞的神色,不觉道:“姑娘,这簪子可真好看,奴婢替你戴上试试。” 宋闻给她一个“还是我媳妇儿好”的表情。 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自是都被苏青珞看入眼中。 她挥手道:“行了,簪子留下,你们俩都出去吧。” 宋闻立刻心头大喜,谢恩后忙不迭拉着紫鸢出了门。 一连几日,陆衡之都会派人送东西来。 或是首饰或是衣料,或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但他自己的确没再来过了。 这天晚上苏青珞看着妆台上摆的一排陆衡之送来的东西,没忍住弯了弯唇。 她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但好像看不够似的。 不得不说,就算她再有钱,但收到陆衡之送来的东西还是会忍不住开心。 看着看着,她就打了个哈欠。 吃完夜宵后她忽然想起来已经好一阵子没看见紫鸢了,便随口问:“紫鸢又去陪宋闻了吗?” 玉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道:“紫鸢应该在大门口。” 苏青珞:“她去大门口做什么?” 玉竹道:“大人这几日都找她过去问话。” 问什么? 难不成她身边的丫鬟真成了他的眼线不成? 苏青珞蹙眉,拿上手炉带着披风,径自往外走。 京城冬日夜里,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她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快步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她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她想知道陆衡之到底在问紫鸢什么。 大门上还挂着两个灯笼。 昏黄的灯倾斜而下,照亮了陆衡之清隽的侧脸。 他眉目沉冷,半边脸落在阴影里,音色也冷,像浮在地上的冷霜。 “夫人今日胃口可还好?” 紫鸢:“夫人今日胃口很好,只吐了两小口,可能是月份大了,吐得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 陆衡之颔首:“最近夜里冷,她喜欢踢被子,你们好好照看她,回头我重重有赏。” 紫鸢恭谨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 二人又陆陆续续说了些什么,都是些极为琐碎的日常小事。 旁边宋闻还在催促:“大人,您再不回去今儿又没得睡了,不少折子都等着您看呢。” 新君登基,能够想象陆衡之这个权倾朝野的首辅有多忙,但他竟然在夜里站在门口这样详细地问关于她的事。 苏青珞心中不觉一动。 听见陆衡之极淡地“嗯”了声,仿佛玉石轻击。 在沉沉夜色里格外好听。 让她有些怀念。 苏青珞握紧手中的手炉,抬眸往外看去。 陆衡之正准备离开,却不知为什么忽然往里看了眼,一眼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整个人落在暗影里,但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他心中不觉一喜:“青珞。” 连忙抬步往里走,却在迈入门槛儿时又生生收回了步子。 他接过宋闻手里的琉璃灯举起来,才看清苏青珞的脸。 她小脸被冻得有些红。 陆衡之看她视线落在紫鸢身上,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和孩子平日里的情况。” 他稍稍一顿,道,“当然,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我以后就不问紫鸢。” 问宋闻也是一样的。 苏青珞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还不至于连问一问都不许。 而且陆衡之也说了,她若是不许,他就不再问她身边的人。 这个态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 苏青珞抿唇片刻,道:“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合适,但要是有下次,你要提前告诉我。” 陆衡之颔首:“好。” 他的披风被夜风吹得鼓了起来。 苏青珞立在廊下,倒是没觉得又那么冷。 怕陆衡之冻着,苏青珞小声道:“那我回去了。” “等等。” 陆衡之解开身上的披风。 “外头冷,穿上这个。” 他双眸如染了墨,沉沉望向她。 苏青珞不觉心跳加快,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我有披风了。” “再披一件。”他声音清冽,在空旷的夜里格外蛊惑人心,“我给你披上,好不好?” 她好像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说了好。 等反应过来时,陆衡之已经迈步进来,亲手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19章 陆大人还进不去呢? 他清寒的呼吸近在咫尺。 苏青珞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 脑海中忽然闪过熟悉的画面。 好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的竹林,他也是这样替她披上披风。 竹林风声萧萧,好似跟现在的风声重叠在一起,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苏青珞想开口说点什么,被他掌心在肩头轻轻一压,顿时全忘了。 风刮的枯树枝轻轻作响。 陆衡之视线下滑,似乎还想摸一摸她的小腹,只是忍住了。 苏青珞垂眸,看到他一双脚站在了门槛里头,怀疑这是他的计谋。 陆衡之抬眸看她,眼神幽沉如暗夜的天空。 他压着她肩膀时,手上带了些力度。 苏青珞被他压得不太舒服,肩膀轻轻抬了抬,他便立刻离开了。 她看得出陆衡之并不想离开,但片刻后他还是温声道:“你回去吧,早些歇息。” 苏青珞轻轻“嗯”一声。 陆衡之又道:“需要什么就派人来告诉我,我就住在隔壁院子。” 苏青珞又应一声,应完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你就住在隔壁院子?” “对。” “但隔壁不是张大人的府邸吗?” 陆衡之点头:“嗯,我买下来了。” 苏青珞:“……” “你不许我进门,我只能想办法离你近一些,我总要照顾你跟孩子。” 说到孩子时,他声音格外温柔。 苏青珞问:“但就算你买下了这栋宅子,张大人一家要搬走也需要一些时日吧?” 陆衡之:“但不影响我先住进去。” “……” 还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他。 苏青珞抿唇道:“我阿兄是你威胁搬出去的吧?” 陆衡之平声:“没有威胁。新帝登基,他又是皇商,有不少地方要忙,想来他是怕打扰你。” 苏青珞静静看他一眼。 陆衡之顿了一下,干脆道:“我是威胁了他。” “他一个大男人,总住在你这儿这算怎么回事?我说他要是再不搬走,休想再当皇商。” “他为了生意立刻便搬了,可见也不是那么想在你这儿住。” 苏青珞:“……” 若是以前,陆衡之恐怕不会这么坦白,就像方才似的找个借口罢了。 因为他一直觉得很多事情没必要跟苏青珞交代那么清楚。 而且,他的许多心思过分自私,他怕苏青珞不喜欢。 然而他说完这话后,苏青珞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喜的表情,眼神反而好像是鼓励他继续说。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干脆一股脑儿将什么都说了。 “虞世清的宅子也是我叫皇帝赏的,专门挑了一处京城里离你足够远的宅子。 他竟然要挑衅,那我们就各凭本事。”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的怒意和醋意都非常明显。 苏青珞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好笑,但她还是生生忍住了。 陆衡之说完后便看着她,神色像是在等待她的审判。 苏青珞没在说什么,想了想,将手炉递给他。 陆衡之神色一暖:“不用,我不觉得冷。” 苏青珞:“拿着。” 不容拒绝的语气。 她说话的语气叫人觉得熟悉,好像——自己。 陆衡之想了想,将手炉接了过来。 苏青珞小幅度弯了弯唇,转身离开。 天上的阴云被风吹散,朦胧的月亮露出来,周围还围着一圈彩色的月晕。 冻僵的手,触碰到温暖的手炉,原本已经麻木的触觉也慢慢恢复过来。 陆衡之望着苏青珞离去的背影,任由风灌进衣衫里。 忽然也没觉得京城的冬天有那么冷了。 * 苏青珞有点后悔接了陆衡之的披风。 他刚才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她突然就有些心软。 都没反应过来就答应他披上披风。 冬日的披风本就沉一些,陆衡之这个又不知是什么皮做的,格外沉。 苏青珞没走几步就被身上的两件披风压的有点喘不过气,出了一身汗。 但外头风大,她也不敢贸然脱掉一件,只能加快步伐。 回到屋内后,她才将披风都脱掉,心里却忍不住生出几分雀跃。 陆衡之今晚真的很坦白了,干脆将心里想的所有事都对她说了出来。 这让她有种很开心的感觉。 紫鸢从一进来就低着头,惴惴不安,怀疑自己立刻就会被发落。 其实这么私下里给陆衡之传递消息,她也犹豫过。 但她看苏青珞待陆衡之感情很深,且也还怀着陆衡之的孩子,二人之间总需要一个台阶。 就算她被处置也没什么,姑娘一向和善,无非也就是骂她两句罢了。 然而她站在一旁等了好半天,发现苏青珞好像并没有处置她的意思,还心情颇好地仔细将那两件披风都打理好,叠了起来。 紫鸢不觉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要歇息吗?” 苏青珞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忽然才意识到紫鸢还在这里似的,道:“你这几日不用在这伺候了,也回去陪陪宋闻。你们夫妻二人分别这么久,该好好团圆团圆。” 紫鸢惊了。 平日她稍稍帮一帮宋闻,给他透点消息苏青珞都要说她“胳膊肘往外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次不仅没罚她,竟然还赏她? 可见今日这步是走对了。 紫鸢说:“不用,宋闻也要在大人那当差的。” 苏青珞有些困倦,顺手摘了头上的发饰,也没细想,边梳头边道:“那就让大人给宋闻也歇息几日,宋闻前阵子来回在京城和边关奔波,也是劳苦功高。” 紫鸢弯了弯唇,忽然意识到苏青珞今日心情的确特别好。 她不觉有些心痒痒,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跟宋闻一起去逛铺子,一起骑马,一起泡温泉…… 她笑说:“大人指定听姑娘的。” 苏青珞这会儿才意识到她插手了陆衡之身边的人。 眼下这个时候,不太合适。 但话已经说出口,看紫鸢高兴的模样儿,也不好让她空欢喜一场。 罢了,想来陆衡之应该会给她这个面子。 * 当晚宋闻一听紫鸢说这件事,顿时便激动起来。 他跟紫鸢成亲后都没好好待几天呢。 隔天陆衡之刚穿戴好,还没上朝,宋闻就等不及跟他说了苏青珞的意思。 “大人您看?” 陆衡之淡淡看他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夫人都没了,你还想休息去陪夫人? “……” 宋闻脸色立刻垮了下来,觉得大概是没戏了。 结果没想到陆衡之出门前,竟然道:“可以。” 宋闻顿时一脸喜色,高呼:“多谢大人。” 陆衡之道:“你顺便问问夫人,今晚我想去见见她,问她可不可以?” “不可以。”苏青珞毫不犹豫,淡声拒绝。 陆衡之未免也太会算计了吧,她不过是跟他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他便立刻提了一个要求回来。 而且宋闻不是他的手下吗? 这又不算她一个人的事。 陆衡之一下朝便在苏府门口等着,等来一个“不可以”的消息,不免伸手揉了揉额角。 倒也在意料之中。 一回头,竟然遇见了虞世清。 虞世清手里拎着两只活鸡,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哟,陆大人还进不去呢? 天这么冷,要不要我叫人拿一壶酒给大人暖暖身子?” 陆衡之冷冷道:“不必。” 他抬眸,平声道,“我就住在隔壁,虞大人若是想可以过去坐坐。” “……” “恐怕没什么空呢。”虞世清幽幽道,“等见完了母亲,我还得见见苏姑娘,到时候要不要我替你跟苏姑娘求求情?” 陆衡之:“……” 简直是赤裸裸的炫耀。 虞世清:“那我就先进去了。” 陆衡之看着他进去的背影,抬手叫来长青问:“小姐到哪儿了?” 长青愣一下,道:“应该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了。” 陆衡之声音莫名有些烦躁:“你跑一趟,沿着官道去寻,亲自将小姐尽快接回来。” 长青立刻道是。 * 二月底,太上皇和齐王一行等人在推辞许久后,终于被山西总兵“接”了回来。 太上皇、齐王、玉阳公主和后宫嫔妃皆被软禁在冷宫之中。 差不多同一时间,跟着太上皇出去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到了京中。 京中粮价渐渐平稳,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繁华和热闹。 陆家二房自然也回来了。 钱氏来看苏青珞时特意跟她提了一嘴:“你不知道二房这次回来连我都吓了一跳,一个个跟叫花子似的,你二舅舅二舅母身上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 她压低声音:“听说陆明思还叫山贼掳了去,后来虽然救了出来,但是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糟蹋?她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好像疯了似的。” “陆衍也浑身是伤,好像是挨了山贼的打,落下了病根儿,看着风一刮就要倒。” 苏青珞对这一家人如今十分厌恶,但她怀了身孕,想着要为孩子积德,倒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想法,只是听一听便算了。 当天晚上,宫中传出了玉阳公主即将去北狄和亲的消息。 她的那些男宠这些年仗着玉阳公主的势力为非作歹,如今也因祸乱宫闱皆被下令处死。 坊间传言,玉阳公主得知自己要嫁去北狄后,甚至不惜自尽来威胁皇帝。 但却硬生生被救下,连死都不能,还伤了喉咙,从此不能再说话。 苏青珞自然知道这是陆衡之在替他出气。 大仇得报,她心里十分舒坦。 但陆衡之并不只是替她出气,也是替自己出气。 若非玉阳公主煽风点火,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连自家府里的大门都不能随意进入。 一并被报复的自然还有太上皇和齐王。 许久之前辜家村的案子忽然被翻了出来,有个逃过一劫的辜家村村民突然去大理寺状告太上皇和前太子。 大理寺调了当年的卷宗才发觉太上皇和太子竟然如此随意地屠了一个村子。 加上先前太上皇兵临城下逃跑的行径,百姓一时对太上皇民怨沸腾。 太上皇看着脸前堆积如山的一封封弹劾他的折子,咳得肺都快要出来。 这么多弹劾皇帝的折子,恐怕是前所未有。 陆衡之声音无波无澜,仿佛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写吧。” 太上皇气冲冲看着眼前的陆衡之:“你想叫朕写这罪己诏,绝不可能。” 历朝历代,除非犯了滔天大错的皇帝,才会写下罪己诏。 这要被留在史书上当做黑点供天下人看的。 陆衡之轻轻笑了一声。 “我如今叫你写,不过是给你个机会罢了,你真以为你不写着这罪己诏还活得了吗?” 太上皇:“你敢……你怎么敢?” 陆衡之:“你死了之后我寻人用你的笔迹写下这罪己诏,盖上玉玺,发往全国,又有谁知道不是你写的呢?” 太上皇遍体寒意。 他看着陆衡之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是辜家村的人?所以你才会对太子下手?” 陆衡之道:“算是有关吧,不过你知道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他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柄剑指向他的喉咙:“你写是不写?” 陆衡之目光幽沉如深渊。 太上皇毫不怀疑,他真能当场一剑杀了他。 他颤声道:“谢廷玉呢?他说了要好好待朕的,他怎么可能叫你杀了朕?” 剑尖在他脖子上划破一个伤口,疼痛立刻袭来。 鲜血沿着伤口往下流,蜿蜿蜒蜒仿佛几条小蛇。 陆衡之:“你还不死心,你觉得没他的允许我进得来吗?” “从你默许皇后亲手毒死他的母妃那刻起,他就不把你当成父亲了。” 陆衡之一剑削掉他的冠冕,他头发立刻落了下来,样子十分狼狈。 陆衡之慢条斯理道:“若非你执意将青珞嫁去北狄,我还不至于如今连家门都入不了。” “如今我闲得很,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你不写也可以,我等半刻钟便给你一剑,看看咱们的太上皇有几分骨气。” 陆衡之说完举剑便要向他刺去。 然后听到太上皇恐慌的声音:“我写,我写……” 陆衡之讥笑一声,丢掉手里的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写完罪己诏,拿了出去。 至于齐王,谢廷玉直接赐了杯毒酒结果了他。 罪己诏很快便张贴至全国,又叫百姓们一阵谩骂。 陆衡之带着陆诗怀来到父母坟前,祭拜完毕后。 陆衡之轻声道:“父亲,母亲,儿子终于替你们报仇了。” 陆思怀一双眼睛噙着泪意:“哥哥受苦了。” 陆衡之缓缓摇头。 大仇得报,他只觉得内心一片宁静。 他缓缓拍了拍陆诗怀的肩膀带她下山。 他声音平和:“上次我杀了太子,是你嫂子陪我上的山,如今她怀了身孕,身子不便,你来陪我,我也觉得很好。” 他轻声,“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如今有了你们,真的很好。” 陆诗怀点点头。 陆衡之温声道:“你还没见过你嫂子,明日我叫人带你去见她。” 陆诗怀莫名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但奇怪在哪儿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是答应了一声。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0章 她到底是谁妹妹? 直到陆诗怀见到苏青珞,她才明白那天奇怪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下马车,陆诗怀便看到府里大门的牌匾上写着“苏府”二字。 陆诗怀心中隐隐有某种预感,这预感在见到苏青珞时得以证实。 苏青珞亲自到院门口接她。 她穿了一件鹅黄的衣裳,落落大方。 因怀孕了,她脸上未施粉黛,只将头发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似清水出芙蓉,又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妩媚。 苏青珞握住她的手,道:“妹妹一路从宣城赶过来,路上辛苦了。” 陆诗怀立刻道:“谢谢嫂子关心,我一路上都有人照顾,并不觉得辛苦。” 苏青珞温声:“如今你还不能叫我嫂子,我跟你哥哥已经和离了,你不如叫我一声姐姐吧。 其实按年纪,陆诗怀比她还要大一岁。 但陆诗怀将来免不了还是要喊她嫂子的,那总不能让她叫自己妹妹。 陆诗怀一听这话便知道苏青珞还没原谅哥哥,心想哥哥怎么回事?这都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虽然这么想,面上却点头笑道:“这事我在宣城时也听说了,当时我就说哥哥过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跟嫂子商量。哥哥是该长个教训,嫂子你好好罚一罚他,别那么轻易原谅他。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她说这话时透着几分俏皮,苏青珞不觉一笑。 倒是有些没想到她是这个性格。 等进了房内,苏青珞对陆诗怀更加怜惜。 因为她实在是太会看眼色行事了。 苏青珞一进门,她就扶苏清落坐下,还给苏青落端茶倒水递水果,懂事得让紫鸢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明明也是个小姐,这么多年在外却养成了这种习惯讨好人的性子。 苏青珞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拉她坐下。 “你快别忙了,先喝口茶。你哥哥是个大男人,外头事又忙,你既来了京城,就在我府里先住着。听你哥哥说,你正在学写字,不知道练得怎么样了?” 陆诗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才练了一个多月,写起字来还歪歪扭扭呢。” 苏青珞微笑说:“不急,有个一二年也就练出来了。还有女红,我和紫鸢打小跟着一个苏绣师父,你若是想学,我们也可以教你。” 她拿出一个香囊给递给陆诗怀,“这是我亲手绣的,给你当见面礼。” 陆诗怀来得太急,她没空新秀,只好把以前一个绣好还没用过的添了几针,略略改动了一下给了她。 陆诗怀接过来,仔细看了片刻说:“这针脚果然更加细腻灵动,怪不得哥哥说我的针线比不上嫂子的。” 苏青珞:“你翻开里头看看。” 陆诗怀将香囊打开,一脸震惊。 这香囊里头竟然是一枝梅花? 可外头明明是一枝荷花啊,这是双面绣? 她只是听过双面绣,还是第一次见到,里外都栩栩如生,真是叫人挪不开眼。 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愿意学,谢谢嫂子。” 苏青落微笑说:“好,你一会儿先歇一歇,我叫他们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单独给你一间院子。” “有间院子很精致,离我近一些,走动起来方便,但是有些小。另外一间院子离我稍稍有些远,但里头有间花圃,等你闲下来,可以在那里种一些花花草草,我带你去看看你更喜欢哪个?” 陆诗怀轻声说:“我离嫂嫂近些就行。” 苏青落轻轻拉住她的手:“我先带你去看看再说。” 陆诗怀忙道:“不用劳烦嫂子,让紫鸢带我去就行。” 陆诗怀不过听她叫了一遍紫鸢,就已经记住了紫鸢的名字。 苏青珞柔声:“不妨事,梅妈妈也吩咐我要每天走动走动。” 苏青珞带陆诗怀先后看了两个院子。 她瞧着陆诗怀倒是更喜欢那个大些的,但她看完后也只是说:“我还是离嫂子近些吧。” 苏青珞微微一笑,说:“都在一个府里,远又能远到哪去?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难不成远了几步路你还会不来看我?” 陆诗怀犹豫片刻,又看她一眼,才说:“那我就选那个大些的。” 苏青珞:“好啊,我这就叫人给你布置。” 陆诗怀点头,缓缓低下头去,眼前不觉有些模糊。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照着自己的意愿生活。 找到哥哥后,哥哥自然也是待她极好,但哥哥事多,不可能心思这么细密,处处都体贴她的喜好。 幸好还有个天仙似的嫂子能这样照顾关心她。 她觉得很安心。 苏青珞又挽住她的手往回走。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用饭,下午他们将屋子收拾出来你去歇一歇,明日我带你去京中各处逛逛,给你买些首饰,挑几匹布裁几件衣裳。” 陆诗怀忙道:“哥哥已经给我买了许多了衣裳首饰了,在宣城的时候。” 苏青珞:“京城有时兴的一些花样子,宣城是没有的。” “之后你也要出去交际,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有的。你不用推辞,我会从你哥哥的俸禄里扣钱。” 陆诗怀被她逗得笑了一下,说:“那就先谢谢嫂子。” 晚上住在自己的院子里,陆诗怀觉得很开心。 嫂子说了这院子以后怎么布置都是她说了算,就算她到时候出了嫁,这院子也给她留着,她什么时候想回来住就回来住。 她喜欢侍弄花草,想着到时候种些什么花,很快便睡着了。 隔天用过早饭,苏青珞便带她出了门。 没想到陆衡之一早便在门口等着。 他一袭月白常服,清隽矜贵,腰带上挂着她绣的香囊,看到她们后微微点头,视线落在苏青珞身上。 苏青落有些诧异:“你今天不用上朝吗?” 陆衡之顿一下:“我告假了。” 他从宣城回来后就没怎么休息过。 朝堂上的局势也算稳了下来,许多事用不着他。 他也有心要给虞世清找点事做,硬要休假,谢廷玉也拦不住他。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想趁机跟苏青珞相处。 有陆诗怀在,苏青珞应该不至于直接拒绝他? 陆衡之看向苏青珞:“听说你要陪诗怀逛铺子,我陪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声音温柔,像二月的春风。 苏青珞突然意识到,春天好像快要到了,近日的天气暖和了许多。 她被这柔和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软,刚要开口答应,便听到陆诗怀清脆又略带嫌弃的声音。 “我们两个姑娘家逛,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做什么? 哥哥忙了这些天应该也累了,不如在家里好好歇一歇。” 苏青珞:“……?” 陆衡之:“……” 她到底是谁妹妹?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1章 反向帮忙 苏青珞也有几分愕然。 她原本以为陆诗怀说站在她这边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隔天她就用立刻用行动证明了这点。 她看陆衡之抽了抽嘴角的无语模样,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 又看到陆衡之眼下有两道乌青,不觉道:“妹妹说得对,你还是在家歇息吧。” 妹妹。 苏青珞肯定是故意的。 陆衡之静静看了陆诗怀一眼,陆诗怀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你等我的好消息。 陆衡之垂眼,片刻后道:“那你们路上小心。我就在府里,有什么事派人知会我一声。” 苏青珞点头说好,便起身预备进马车。 陆衡之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她。 苏青珞本能抬手,等触碰到他微凉的掌心时才意识到被他扶住,心跳不觉加快,连忙上了马车。 陆诗怀不觉一笑。 * 陆诗怀以为苏青珞要带她去买衣裳首饰之类的,谁知苏青珞先带着她到了相熟的木匠家。 苏青珞跟老板说,要准备姑娘出阁的嫁妆,绣榻家具什么的,又让陆诗怀挑样子。 陆诗怀不觉瞬间脸红:“姐姐……” 苏青珞温声:“你也不用脸红。京中许多小姐在十二三岁时就便把嫁妆备好了。你刚回家,自然要先把最重要的给备好,否则就是我这个当嫂子的不合格了。” 陆诗怀声若蚊蝇应一声,还是跟她商量着挑了几个花样。 挑完嫁妆后,苏青珞又带她去了金记铺子,跟老板说,先替她打一套出嫁要用的头面。 这头面从设计到完工怎么也要一年的时间。 陆诗怀只好又选了样子。 两次选完后,陆诗怀发现她好像没有必要在苏青珞面前隐瞒自己的喜好。 因为这位嫂子总会敏锐地发觉她真正喜欢什么,替她选她喜欢的。 于是下午再挑衣服布料时,她喜欢哪个也就实话实说,没在扭捏。 苏青珞含笑看着她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裁缝铺,苏青珞又带她去选笔墨纸砚。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嫂嫂在看到毛笔的时候,突然脸色一红。 难道是哥哥曾经送给过嫂子毛笔? 她也只能这么猜测。 选好毛笔,两人出了街,刚好遇见外头一个商贩在卖糖葫芦。 苏青珞忽然有些想吃。 怀了孕就是这样,想吃什么是一定要吃到的。 她转头看向陆诗怀:“咱们吃糖葫芦吧?” 陆诗怀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十分可爱,有些孩子气。 她笑着点头说:“好啊,我还没吃过京城里的糖葫芦呢。” 苏青珞又问紫鸢吃不吃,一共买了四串,给玉竹也带一串。 买完后,大家正准备上马车,忽然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冲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吃完的糖葫芦木签。 小男孩身后,有个妇人边跑边追:“小兔崽子别跑,你哪来的钱买糖葫芦?” 那小男孩正回头往后看,完全没注意前头的人。 他手里的签子尖头朝向苏青珞,眼看着就要撞上来。 苏青珞霎时一慌,然后便察觉自己被拉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淡淡的沉水香气息扑面而来。 她垂眸。 那小男孩手里的签子从中间这段,尖的那头扎进了陆衡之的胳膊。 月白色的长衫,洇出一点红色的血迹。 好像是一瓣桃花。 她顿时深吸一口气。 那小男孩眼看自己闯祸,显然也是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这时周围有人道:“这可是首辅大人啊,愣着干嘛?还不跪下?” 那妇人这时也追了上来。 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妇人立刻将小男孩一把搂进怀里,跪地颤声道:“首辅大人,是民妇该死,民妇没有看好孩子,请您恕罪。” 若是以前,冲撞了苏青珞的人陆衡之怎么也要罚一罚。 但他看见跪在地上一脸紧张、才不过三四岁的懵懂小男孩,又看了一眼苏青珞微微隆起的小腹,有种将来自己的孩子恐怕也这么调皮的感觉。 陆衡之双眸温和下来,声音却还是微冷:“孩子这个年龄活泼好动,你要仔细看着些。” 那妇人看他一开始神色冰冷,生怕这一劫逃不过。 没想到首辅大人竟轻而易举地饶恕了她。 她立刻拉着孩子跪地道谢。 陆衡之点点头,随手拔掉那根扎在胳膊上的签子,没再说什么,护着苏青珞上了马车。 这次出来只带了一辆马车。 幸好这辆马车足够大,陆诗怀和紫鸢很自觉地一左一右坐在边边,每人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给二人让出走足够的空间。 苏青珞坐在马车里,陆衡之一只手臂还抱着她。 她垂眸看了眼陆衡之胳膊上洇出的血迹,低声道:“你要不要用帕子包一下,还在流血。” 陆衡之刚想说不用。 但他念头一转,又低声道:“嗯,我一只手不方便,你替我包扎一下?” 苏青珞抿唇,没应声。 陆诗怀举着糖葫芦,颇为不在意地说:“哥哥一个大男人,不过是受了这些许小伤,哪用得着包扎?我看不用这么麻烦。” 陆衡之:“……” 苏青珞:“……” 马车里忽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还是苏青珞打破这份安静:“还是包扎一下吧,还在流血。” 陆衡之平声:“嗯,还是夫人对我好。” 苏青珞正用帕子打结,闻言不觉稍稍用力一勒。 陆衡之闷哼一声。 “前夫人也是夫人。” 苏青珞替他包扎好伤口后,便将他的手臂冷冷挪开,又问:“你怎么会过来?” 陆衡之:“我睡了一觉醒来后听说你们还没回来,怕万一出什么事,便想着过去看看。” 他一脸“果然出事”的表情。 苏青珞没再理他。 就算当时他不在,仇广也会救她的好吧,哪里会出什么事。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 陆衡之目光落在苏青珞身上:“听说你给诗怀置了院子,我能进去看看吗?” 顿了顿,他接着道,“就去诗怀那儿看看,不去别的地方。” 也不能拦着不让人看妹妹。 苏青珞刚要点头答应,又听陆诗怀道:“我院子挺好的,嫂子布置得十分妥帖,没什么好看的,不用麻烦哥哥进去了。” 陆衡之:“……” 苏青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2章 我能不能进去换个药? 陆衡之淡淡看陆诗怀一眼,陆诗怀立刻不敢再乱说话了,只好拿眼睛去看手里红彤彤的糖葫芦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举了一路。 陆衡之有意无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血迹,自然而然撩起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 明知陆衡之是故意想她去看,苏青珞还是忍不住看过去。 伤口面积不大,但挺深,周围肿了一圈还发紫。 苏青珞一颗心顿时一揪——好像是挺严重的。 陆衡之微微蹙眉:“伤口好像越来越疼了,我能不能进去换个药?” 他说伤口好像越来越疼这句话时语调发涩,明显有几分不自然。 这种不自然顿时将苏青珞从心疼的情绪中抽了出来。 苏青珞看他一眼,平声:“你不是就住在隔壁吗?你可以回去再上药。” 陆衡之:“……” 他面不改色道:“张大人一家还未搬走,我不过是住了间客房,只带了些随身衣物,没有金创药。” 说完后,他便又看向苏青珞。 “……” 陆衡之最终还是再次踏进了苏青珞的房间。 陆诗怀很识趣地丢下糖葫芦先回了自己院子。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落进来,在冰冷的地上投下一道暖色光斑。 床角地上的炭火毕剥作响。 陆衡之站在光亮里,手臂低垂。 苏青珞看着他低垂的手臂,心里莫名浮起几分燥意。 她先吩咐人去请大夫,然后才问陆衡之:“你要喝茶吗?” 陆衡之“嗯”一声。 他们二人在屋内,没人过来打扰。 苏青珞只好亲自给陆衡之倒茶。 她走到桌边,隆起的小腹稍稍隔开了她跟桌子的距离,显得她拿茶壶时并没有那么的游刃有余。 陆衡之看着她这样子,无端有些失神。 好像她现在的样子,对他有种格外的吸引力。 茶壶中的水流由高汩汩落下,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等茶杯斟满陆衡之才回神:“别烫着,我来。” 她是怀孕了,又不是傻了。 还不至于连端个茶杯都烫到。 虽然这么想,但苏青珞却没动,这么久以来也习惯陆衡之照顾了。 但是他刚才为什么没有自己倒茶水?好久没回这个屋子了,怀念故地? 陆衡之从光亮处走到阴影里,在桌边坐下,伸手虽然拿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她问:“你身子最近还舒服吗?” 苏青珞轻声:“还好,梅妈妈说要八九个月的时候才会难受。” 陆衡之视线扫向她小腹,轻轻点点头。 他是那种清冷的长相,平时就是不说话也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但如今,他看她目光却格外柔和,好似夕阳里的一抹融融余晖落在眼眸。 好像是格外期待这个孩子。 苏青珞一时也低下头去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伸手摸了摸。 很奇怪,陆衡之重新回到的房间后,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有种莫名的生疏感。 可能是因为这个架还没吵完的原因。 一时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门在这时响了,请的大夫终于到了。 因为只是个小伤,不至于去请太医,只请了京城内治外伤很出名的大夫。 苏青珞生怕大夫会觉得大材小用,想着一会儿走时多给他封些银子。 没想到那大夫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他看到陆衡之的伤,先蹙眉道:“此伤口有些深。” 苏青珞不觉微微一凛,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有些严重。 那大夫打开药箱,拿出一节白布,伸手在陆衡之的伤口附近按了按,肃然问:“这是怎么弄伤的?看上去里头好像有东西残余。” 陆衡之道:“糖葫芦签子不小心扎的。” 大夫点点头,又拿手在伤口周围按了按:“这里头恐怕有残留的木刺,我得帮您挑出来,否则伤口长不好还容易脓肿。” 苏青珞一怔:“还有木刺吗?” 大夫:“是,夫人可否点一盏灯帮我举着。” 陆衡之:“叫紫鸢进来吧。” 苏青珞道不必,便亲自掌了灯。 灯光下,陆衡之胳膊上那伤口紫得更厉害了。 大夫一面用银针往里探一面道:“若非里头有木刺,伤口断不至如此颜色。” 苏青珞感觉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看着那银针重新深深探进伤口还四处寻找着木刺,她握着灯的手不由攥紧,心想着大夫这动作怎么这么慢?不怕人疼的吗? 她紧张得汗都快落下来,但看陆衡之神色,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片刻后,大夫终于从伤口里挑出了那根木刺,苏青珞松了口气。 就在她以为已经结束时,大夫又仔细用白布按了按伤口周围,沉声道:“还有,大人您忍着些。” 陆衡之:“无妨。” 大夫点头,又接着将银针探了进去,说:“夫人将灯靠近些。” 苏青珞这才察觉到她太紧张,不知不觉手里的灯已经歪了。 她提着灯又靠近了伤口几分,呼吸慢下来。 看着银针在伤口里探来探去,苏青珞转头不忍心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如此来回反复几次,那大夫才道好了。 苏青珞如释重负,察觉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那大夫给陆衡之上了药,嘱咐道:“大人这伤要千万小心,若过了两日伤口还是这个颜色,要再传召老夫过来。” 陆衡之点头:“多谢大夫。” 苏青珞叫紫鸢封了银子将大夫送回去。 她回身看向陆衡之,倒没想到这么个小伤口会这样严重。 陆衡之却没怎么放在心上,问她:“还要吃糖葫芦吗?” 差点忘了,她还买了糖葫芦回来。 苏青珞看了眼放在桌边白瓷盘里的糖葫芦,忽然没了胃口,摇头道:“不吃了。” 陆衡之轻声问:“我的孩子想不想吃?” 苏青珞瞪他一眼:“就是你的孩子不想吃。” 陆衡之笑了笑:“刚才不该叫你在身边,扰了你的胃口。” 虽然这么说,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歉意,又说:“明日我下朝后再给你买。” 谁不知道他这是想趁机接近他? 苏青珞别开脸:“明日也不一定想吃,再说吧。” 陆衡之点头,没有勉强她。 这时紫鸳推门问:“大人要不要留下用饭?” 陆衡之看向苏青珞,似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苏青珞皮笑肉不笑道:“不了吧,大人的伤口既然已经包扎好了,我就不留大人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知道今日能进来已是有所进步,得徐徐图之,不能逼她太紧。 他点头说:“那我去看看诗怀。” 苏青珞点头,也没拦着人家去看妹妹的道理。 陆衡之一出去,苏青珞便打了个哈欠。 今日陪着陆诗怀出了这么半天门,她确实有些累了,用饭后便洗漱睡着了。 陆衡之训完陆诗怀,陪她用完饭后又折回了苏青珞院中。 看她房内已然熄了灯,他便问在房外值班的玉竹:“夫人睡下了吗?” 玉竹点头道:“夫人今天有些累,早早便歇下了。” 陆衡之点点头:“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玉竹微微一怔。 陆衡之道:“过两日宋闻回来,我给仇广也放个假,叫他陪你在京城四处玩一玩。” 玉竹:“……” 好心动。 但她还是有些脸红道:“奴婢不用的。” 一面说一面侧身叫陆衡之进去。 陆衡之轻手轻脚进了门,来到苏青珞床边,拉开床帏。 可能是因为怀了孕,怕她冷,二月天里屋内还烧着炭火。 炭火的微光照亮了她有些苍白的脸。 陆衡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3章 我等了这么久,你就给我看这个? 听说苏青珞近日胃口还不错,几乎没再吐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脸看起来比原来稍稍有些丰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触摸到她的脸,陆衡之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想她。 本来只是想进来看她一眼,但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吻她。 苏青珞轻轻闭着眼睛,睫毛低垂,眉眼十分柔顺,睡得十分平静。 陆衡之心想:就亲一下。 他的手蜷了一下,忍不住俯身轻轻吻在她的唇上。 真的触碰到之后,却又有些无法自拔。 他一向对这种事不热络,但只要碰到她,他就无法控制似的。 本来只想轻轻的亲一下,现在却又忍不住捧着她的脸,加深这个吻。 好在苏青珞是真的累极,被他这么亲竟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陆衡之半跪在床上,手撑在她肩头两侧,也完全没顾及手臂上那点伤,温柔而有些放纵地吻她。 * 苏青珞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梦。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叫陆衡之进了屋的缘故,她竟然梦到了陆衡之在亲她。 陆衡之一向都是霸道、侵略性极强的。 但梦里亲她时竟然小心翼翼,还很温柔克制,又带着几分放纵,让她格外心动。 她一时沉溺在这个梦里,有点不太想醒来,好像还没忍住回应了他。 不过梦里陆衡之持续的时间不太长,好像很快就离开了她的唇,让她不觉有些遗憾。 遗憾到隔日醒来时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她还发呆了好半天。 炭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了。 但屋里仍旧很暖和。 她回身后,忽然看到床帏是打开的,是昨天晚上玉竹忘了拉上? 她不记得了。 不过这是一件小事,她没在意。 屋内还隐隐透着几分沉水香的味道。 她心想陆衡之这个香也太厉害了吧,昨日不过进来待了那么一小会儿,持续时间竟然这么长。 苏青珞心情颇好的起了床,叫玉竹进来服侍她梳洗。 玉竹一面给给她梳头发一面道:“小姐,等紫鸢姐姐回来了,奴婢也想告两天假。” 苏青珞随口问:“要去做什么?” 玉竹红着脸说:“仇广说过几天大人给他放了假,他想带着奴婢去京郊玩儿。” 苏青珞笑说:“去吧,多放你几天假。” 她还以为陆衡之受她影响突然开始体恤下人了,完全没想过其中的缘由。 看着铜镜,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唇好像格外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了孕的缘故。 * 陆衡之跟苏青珞还没和好,最急的人是宋闻。 毕竟每天就他跟着陆衡之的时间长。 陆衡之心情好的时候,他是十分好过的。 但陆衡之心情一旦不好,他就得提心吊胆的应付。 跟紫鸢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后,一回到陆衡之身边,宋闻就开始帮他出谋划策。 宋闻道:“大人,紫鸢说了,夫人怀孕后特别喜欢看话本子,但现在市面上的话本子吧,都不怎么好看。” 他看着陆衡之,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提议道:“要不然大人再给姑娘写一本,以大人的文采那必定是震古烁今。” 陆衡之放下手里的折子,一脸头疼。 他虽书读的不错,但于诗词歌赋上一向不怎么样,八股文跟这话本子又完全是两码事。 但若是不写,好像近日也确确实实无从下手。 苏青珞还是依旧不许他进门,只许他送的东西进去。 他想了想,吩咐宋闻:“你先去买几十本先前流行的话本子回来。” 宋闻一喜,连忙去了。 * 谢廷玉正在御书房批奏折。 孟青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竟然都没听见声音。 待人走近了,他才察觉到。 他将手里的笔一搁,顺手将她拉进怀里:“想我了?” 孟青黛就这么坐在他腿上,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抱怨:“你这折子怎么总也批不完?” 谢庭玉不觉道:“也不知道那个陆衡之在忙什么,非要告一个月的假,虞世清毕竟年轻,有些事还得我亲自过问才行。” 他说着,手便伸进了她的衣裙里:“是朕冷落了皇后,真罪该万死。” 孟青黛不觉微闭了双眼,转身咬住他的唇。 * 陆衡之将自己关在房内,苦心研读了半个月的话本子,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上次这么用功,恐怕还是在科举的时候。 但这苦心也没白费,这些话本子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套路,都已经被他掌握。 他想了想,提笔缓缓写下一章,润色后又来回看了几遍,才交给宋闻:“叫人去誊抄一遍,别说是我写的。” 宋闻说明白。 苏青珞在房里,美滋滋吃了一颗糖葫芦后,心里忽然有些烦闷。 不知道怀了孕心情是不是变化都这么大。 明明方才还很开心。 她很轻易地就把原因归结到陆衡之身上。 这陆衡之怎么回事? 最近怎么只见东西进来,他人问都不来问一声? 他还想不想求她原谅了?就这种态度? 她正在心里骂陆衡之,转头就看到紫鸢神神秘秘走过来,手里拿了几页纸说:“姑娘,这是新近流传的一个话本子,还未刊印出来。老板说是不错,先偷着抄给我们看看。” 苏青珞看话本子看得都不觉得新鲜了,但听她这么说还是有些好奇,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这个话本子倒是有些新意,又很大胆。 一般的话本子开头都是小姐和书生相遇,惊鸿一瞥。 这个话本子怎么一上来小姐就被人陷害中了媚药,刚巧隔壁的书生被人看中也被下了媚药。 二人各自逃命,开门之后身子恰好相撞。 前后都有各自的人来寻他们。 二人无妨,只好一起躲进了一间厢房的床下。 待那些寻他们的人离开后,书生和小姐视线对上,开始炙热。 片刻后,书生咬唇说得罪了。 然后便解下腰带,将小姐双手双脚都绑了起来。 小姐骂他登徒子。 实在是太大胆了,看得苏青珞心潮澎湃。 结果一翻页,这回竟然就到这就结束了? 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作者简直是吊人胃口,奸诈! 但苏青落又实在心痒难耐,便催促紫鸢:“你再去问问老板,这下一回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下午紫鸢便回来道:“老板说了明日下一回就能好。” 苏青珞只好等着。 隔天一起床就催促紫鸢去寻去第二回。 一拿到第二回,他就迫不及待往下看了起来。 这书生将小姐绑住后,自己默默缩在了角落。 …………? 苏青珞:我等了这么久,你就给我看这个?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4章 夫人回金陵了 这话本子的确与过往看过的都不同。 书生那晚并没有碰小姐,他们二人恪守礼仪。 小姐躺在床上,书生缩在墙边。 两人皆十分难捱,偶尔会溢出一两声幽微的声响,无论是谁发出,二人皆十分尴尬。 好在熬着熬着,总算过了药效的时间。 天色已然大亮了。 这时小姐看书生的眼神,不免有些感激。 但二人并未来得及说什么,怕人寻来,各走一边,匆匆离开。 小姐回到家后隐瞒下此事,却没想到隔天便有远方的表哥上门拜会,说是来京中赶考,想在府里暂时借住。 老太太叫她们几个姐妹前去会客。 小姐一眼就认出了书生,没想到他竟然是她隔了几辈的表哥。 书生显然也认出了小姐,二人心中皆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皆平静如湖水。 小姐这时已经跟未婚夫定下了亲事,二人依旧没有说话。 第二回结尾,小姐出门买簪子时恰好碰到未婚夫跟一个女子从隔壁针线铺子里出来,举止轻浮,卿卿我我。 小姐眼泪顿时便落了下来。 而书生此刻恰好买完笔墨纸砚,就这么在远处静静看着小姐。 这回看完后,苏青珞隐约觉得这故事怎么好像跟自己的有点像? 也只是有点像而已,这作者又不认识自己,不可能写出她的故事。 但是还挺好看的,她又催紫鸢去找老板要下一回。 陆衡之得知自己写的话本子苏青珞很喜欢,心里倒是十分高兴,每晚都挑灯夜战。 连续几天过去,苏青珞每天早上都能收到新的一回。 后来小姐自然是跟未婚夫退了亲,又跟中了状元的书生成了亲。 刚成亲北狄人便打了过来,书生上了战场,小姐只能在京中等着他。 只是两人成婚后,都未曾来得及圆房。 又一回不知不觉看完,苏青珞忍不住道:“这个作者还挺会紧跟时事,北狄人刚走,他就写了跟北狄打仗的事。” 而且这个作者真的很会吊人胃口,一个圆房写了这么久都没圆上,别的书早就红鸾帐中一度春宵了。 她有些惆怅,这一回又看完了,只能等着。 不过这作者写的倒是挺快的,可能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做,就靠写话本子养活自己吧。 苏青珞想了想,跟紫鸢道:“你去拿些银子封给这个作者。” 紫鸢抽了抽嘴角说好。 这话本子苏青珞看完就给了紫鸢,紫鸢看完又给了玉竹,玉竹看完又给了其他丫鬟,这故事便先在府里流传开来。 后来不知怎么就流传到了外头。 因为故事情节大胆吸引人,很快便在京城小范围的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后来有个说书先生看有前途,便将话本子里的故事稍加改动,在茶馆里说书,瞬间这个故事在京城就传开了。 这天一早,苏青珞照例吃完饭,迫不及待开始看画本子,看着看着,她表情越来越惊讶。 她怎么觉得这剧情跟自己越来越相似了? 书生上战场后心口便中了一箭,军医说只怕很难救活。 他还还以为自己要死,想着本朝女子有为夫君守节的风气,怕自己死后小姐会被迫守节一生,便在死前口述托人写下合离书,叫人带回京城。 小姐顿时泣不成声。 但书生的伤势后来竟奇迹般地好了,原来书生的心口比常人偏离三分。 他打退北狄回京,才发现小姐又被迫定下了另外一门亲事。 这一回便停在小姐与那人成亲那天。 那天大雪纷飞。 书生手持弓箭,去了成亲现场,浑身肃杀之气。 情节再次戛然而止。 这男人怎么回事,怎么遇事都只会和离? 这个人是陆衡之的什么远房亲戚吗? 要不是陆衡之每天在朝堂上忙,她都快怀疑这话本子是陆衡之写的了。 她心里的疑惑逐渐扩大。 不觉去翻先前陆衡之写的那页话本子看了眼。 没眼看。 不可能,陆衡之没有这个水平。 苏青珞看着这情节就生气,结果恰好这时陆衡之派人来问今日能不能来看看她和孩子。 苏青珞气涌上心头,顿时说:“跟他说我没空,我要看话本子。” 门外陆衡之听到这话后沉默片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宋闻尴尬笑道:“大人,看来夫人很喜欢你写的话本子,先前特意派人赏了银子,如今又看的这么入迷,要不回去再写几篇?” 陆衡之淡声:“不写,今日休息。” 宋闻:“……” 明天苏青珞没话本子看,总该有时间见他了吧。 隔日一早,苏青珞听紫鸢说今天没有话本子,顿时觉得有些心痒难耐。 这个书生到底缺不缺钱,先前写的那么勤快,难道是因为自己打赏了银子他反而没动力写了? 正觉得今日不知道该干什么时,忽然收到了金陵来的一封信。 心里说老太太不慎摔了一跤,骨折了。 这对年轻人来说可能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就有些难受。 但目前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慢慢将养。 只是老太太每日只能躺在床上,心情不好。 苏青珞顿时便有些着急。 她听人说起过老人总躺着是会躺出毛病来的,也不知那些人伺候的尽不尽心。 她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问梅妈妈:“我现在回金陵方便吗?” 梅妈妈说:“姐儿,这可是不敢。你毕竟怀着身孕,这路上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那我若是生完以后呢?” “你刚生完更是不能乱走动,月子坐不好可是会落下一辈子毛病的。 而且孩子年纪小,也不适宜舟车劳顿,不然容易生病,怎么也要等过了一岁再说。” 那岂非要见祖母还要等近一年半的时间。 祖母本就年事已高,万一... 不行,她得陪在祖母身边。 她想了想,道:“我们从水路回南京也没几天,如今马上就到三月了,天气也暖和起来,路上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有种预感,好像这次不回去会遗憾一辈子似的。 梅妈妈道:“这……” 苏青珞很快做好决定:“你立刻和紫鸢收拾东西,咱们明日就出发。” 紫鸢已经出过几次门,如今打起包袱来得心应手。 她收拾好行李便问苏青珞:“要不要跟大人说一声?” 难得有让陆衡之尝一尝先斩后奏滋味的机会,苏青珞当然说不要。 还补上一句:“你也不许告诉宋闻。” 紫鸢:“……” 这波亏了。 其实苏青珞就算不说,陆衡之就住在隔壁,很快就会知道。 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当初的她得知和离时那么突然。 她打定主意,这此回去金陵生产,所以将给孩子准备好的东西全都带上,连挑好的几个奶妈也一并带上。 隔日一早,她便启程去往直沽的渡口。 马车出了京城时,陆衡之刚刚写完这一回的最后一个字。 他垂眸,视线来回扫过这几页册子,缓缓放下。 宋闻以为他写完,准备伸手来拿。 陆衡之道:“先不给。你去问问夫人,我今日想瞧瞧她和孩子,看她愿不愿意见我。” 宋闻倒是很快就跑回来,表情还有些急切。 陆衡之:“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宋闻苦着一张脸:“夫人今天一早回金陵了。” 陆衡之顿微微一凛:“今日走的昨日应该有消息,怎么不来报?” 宋闻道:“仇广跟玉竹去京郊玩儿了,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事儿。” 陆衡之沉声:“紫鸢呢?” “肯定是夫人不许紫鸢跟小的说。” 宋闻颇为不满的看了陆衡之一眼,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说:“这夫人把紫鸢带走,不跟大人说也就算了,怎么都不跟小的说一声。小的跟紫鸢又没吵架。” 陆衡之:“......”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 宋闻连忙道是。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5章 这话本子是谁写的? 因苏青珞怀了孕,这次出门带的人又多,路上走的十分缓慢,走了两天两夜才到直沽住下。 还是先前同陆衡之住过的那个客栈。 她又看到了那客栈里的那个长得跟陆诗怀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她已经嫁了人,将头发盘起,眉梢眼角里也多了些成熟的味道。 看见苏青珞时,她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这样富贵的人来住客栈的并不多。 只是怎么不见当时陪她的男子? 她隐约还觉得有些可惜。 苏青珞舟车劳顿,当晚很快便睡着了,隔天醒来便等着下人去租船。 这次来除了丫鬟婆子,她将陆衡之派来保护她的那队士兵也带着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吃完午饭,下人禀报说已经找好了一艘大船,准备好东西,明日一早便能出发。 苏青珞点头道好,午后便回房歇息等着。 不知怎么了,她今日有些睡不着。 在想陆衡之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她回金陵的消息了吧。 他忽然知道她不告而别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也会很生气吧。 但是也不至于追上来,毕竟他是首辅,有这么多事要忙。 当时走得急,她没来得及细想。 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如果她在金陵生孩子的话,人的确是在老太太身边,但是陆衡之就不在她身边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也只能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关系,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她要先紧着老太太,陆衡之以后总有时间跟孩子相处。 她摸了摸隆起越来越高的小腹,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和不舍。 她虽然还没气完,但觉得她生孩子的时候陆衡之要是不在,也会很遗憾。 她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又拿出先前的话本子来看。 正看着,突然听见门“吱”的一响。 苏青珞以为是紫鸢到了,头也没抬,道:“去给我切点水果。” 她怀孕后好似格外喜欢吃水果。 紫鸢转身便出去,很快拿来水果。 今日紫鸢好似格外体贴,看她在看话本子入迷,还用小叉子叉了苹果喂到她嘴边。 她被投喂得十分开心,手上话本子也被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了。 她将十几页纸叠好在手里晃了晃,道:“说真的,要不是这字跟陆衡之的完全不像,我真的会怀疑这话本子是陆衡之写的。” “因为故事细节真的跟我的太像了。 但我又觉得怎么可能,先不说他忙得要命,就这个写作水平……” 她“啧”一声,张开嘴,示意紫鸢接着喂她。 一小块苹果又喂进口中。 她吃完后忽然觉得紫鸢有点安静,转头看她:“你怎么不说——” 她顿住——陆衡之? 陆衡之垂眸,正直直立在她身侧,手里还拿着一支银色小叉子,叉子上还挂着一小块苹果。 看她转头,他还挺平静地问她:“还吃吗?” 苏青珞:“……”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完全没发觉。 苏青珞怔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这话像是忽然开启了陆衡之的某种情绪。 他走了两步,将手上果盘不轻不重往客栈桌上一搁,回头看她。 他目光很静。 他虽然没开口,但那眼神里分明透着“你带着我的孩子离开不应该跟我说一声”的质问。 苏青珞莫名给他看得有些心虚。 好在她反应很快,道:“很生气是吧?对,你给我送和离书的时候我也这么生气,不——比这个还要生气。” 苏青珞越说底气越足,开始的那点儿心虚感荡然无存,甚至开始质问陆衡之,“反正我们也和离了,我去哪儿不告诉你也没什么吧?” 她说完后,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陆衡之似是被她说的有些哑口无言。 许久后,他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换了话题,轻声问:“这几日赶路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他这么好言好语,苏青珞也不好再冷言相对。 “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祖母腿骨折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陆衡之“嗯”一声。 苏青珞又扬头看他:“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来?” 总不至于要跟她一起回金陵吧? 开什么玩笑,他现在可是谢廷玉的左膀右臂,能走得开?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淡声道:“来给你送话本子。” ??? 苏青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然后就看到陆衡之从袖中掏出几页纸递过来。 苏青珞扫了眼,是她最近看的话本子的下一回。 她有些震惊了,走这么远就为了送这个? “其实我回京之后再看也……” 等一下,这几页纸的字迹为什么是陆衡之的字迹? 她看着陆衡之,表情有点微妙:“你特意找那书生誊抄的吗?” 堂堂首辅为了让她及时看到喜欢的话本子,竟然放下身段去誊抄这种东西,也确实难得。 然后就听见陆衡之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我写的。” 苏青珞:“……?” 谁写的? 你再说一遍???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6章 你写话本子没有这个水平 苏青珞懵了一瞬。 下意识反应:“不可能,你写的话本子我看过,你没有这个水平。” 陆衡之:“……” 苏青珞说完这话就开始后悔,恨不能把自己的嘴缝上。 但她忽然想起来,方才不知道陆衡之进来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干脆就释然了。 这么想着,她忽然理直气壮地看向陆衡之,一脸你就是没有这个水平的表情。 陆衡之倒也没在意,掀了掀眼皮道:“所以我才苦心研读了半个月的话本子。” 苏青珞:“啊?” 他最近没找她就是因为这个? 陆衡之:“市面上有的话本子我基本上都读过了。” 苏青珞:“……” 这么用功的吗?真是难为他了。 苏青珞有些意外,然后干笑了两声:“怪不得你的水平突飞猛进了。” 跟以前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多谢夫人夸奖。” 他说夫人二字时,语调自然而然拉长,带着几分熟悉的暧昧感。 很像刚成亲那会儿,他刚开始喊她夫人的感觉。 苏青珞心跳不觉缓缓加速,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快速地换了一个话题。 “你刚才说你苦心研读了半个月,你有时间吗?” “没有也要有。”陆衡之看着她,“我跟皇上告了一个月的假。” “现在看起来还要多请半年。” 苏青珞一惊。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多请半年的话……她蓦地抬头:“你要陪我回金陵?” 陆衡之似被她的语气逗笑了:“需要这么惊讶?” 苏青珞确实很惊讶。 她从来就没想过陆衡之能抛下朝政陪她回金陵。 甚至已经做好了她生孩子的时候陆衡之不在身边的准备。 突然被这个惊喜砸了一下,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不住地弯起嘴角,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那皇上不会怪罪于你吗?” “可能会。”陆衡之淡声,“但是管他呢,还是陪夫人比较重要。” “那你……”苏青珞看着他,“不会对你的地位有影响吗?” 陆衡之想了想:“其实我对当权臣也没那么感兴趣,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 “现在仇也报了,我倒是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公务上。” 他声音冷了几分,“也省得虞世清那么清闲。” 绝对是报复,苏青珞心想。 但他语气很快又恢复平静:“我就认真陪夫人吧。” 苏青珞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一口一个夫人,苏青珞应该制止他。 但当下这情况,她又实在说不出制止的话来,好像有点默认他叫她夫人似的。 她抬眸,果然看见陆衡之眼中盛着一抹笑意。 她别开脸:“那你先去隔壁写下一回吧,我就在这里看话本子。” 陆衡之:“好。” 却盯着她不动。 苏青珞咬唇,捏了捏手里的话本子,脸颊微微有些红的样子:“你快出去。” 陆衡之便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看,于是转身出去了。 这一回书生直接大闹婚宴,射出去的弓箭堪堪贴着新郎的脸颊擦过,差点闹出人命。 书生在战场上立功,被封为将军,所以现场竟然无人敢违抗他。 书生顺利地带走了小姐,没想到小姐竟然十分生气。 书生解释了原因,小姐却不肯原谅他。 小姐责怪他不跟自己商议,一意孤行便写了和离书,如今又连招呼不打就大闹婚宴,叫她脸没地方搁。 书生没想到小姐会这样,一时有些意外。 小姐坚持回家,书生也只好把小姐送回府中。 大闹一场后,婚礼自是无法继续,男方退亲,这件事一时成为京城笑谈。 书生每日都去小姐府邸门口等着,希望小姐能原谅他。 这一回结尾,小姐府邸的灯灭了。 书生还在门口站着,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他单薄瘦弱的身形,也照亮了他落寞的表情。 结束了? 苏青珞翻了翻纸,确实也是最后一页了。 她心想,陆衡之好烦,特意写这么一个话本子来折磨她,难不成现在她还要去求他写不成? 她纠结了一会儿,到了晚饭时间,陆衡之亲自端了饭菜进来。 苏青珞看他一眼,问:“紫渊呢?” 陆衡之:“我叫她跟宋闻一起吃饭去了,总不好把夫妻两人拆散。” 话里话外,暗指他也想跟她一起吃饭。 苏青珞冷哼一声:“我跟你可不是夫妻。” 陆衡之淡淡喊了她一声:“夫人。” 怎么还叫夫人?她不纠正他还越叫越顺口了是吧? 陆衡之:“我两日前知道你离开京城,立刻让宋闻收拾东西。一路骑马赶过来,路上连饭都没吃,只喝了几口水。中间又恰好替百姓处理了一桩不平事,耽误了一天,不然昨天就能看到你了。” 他这惨卖得甚是高明,语气很平,并不是刻意。 就是这不刻意格外叫人心疼。 苏青珞看他脸颊确实像瘦了几分,一时便有些心软。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 陆衡之:“我怕追不上你。” 其实不应该这么不理智,她乘车他骑马,不过早走半日而已,怎么也追得上。 但他确实没什么心思吃饭。 苏青珞不觉抿了抿唇:“我饿了。” 陆衡之:“那吃饭吧。” 他没问我能不能留下来,兴许已经料定她会叫他留下来。 苏青珞看着他掀开饭盒,修长而骨感的手将饭菜一点点端出来,心中浮起一种微妙的愉悦感。 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她心里还生出一些小紧张。 陆衡之一如既往地照顾她,给她加菜添汤,还往她盘里夹了一只小包子。 猪肉大葱的包子,油腥味儿挺重。 若是前两个月,苏青珞估计自己会直接吐出来。 她勉强吃完一只,说:“味道不太好。” 陆衡之看她一眼:“这顿委屈夫人了,等明日到了船上我再给你做。” 苏青珞“喔”了声,一面告诉自己他只是要给自己做包子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何况他就算是真的有别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一定会拒绝。 一面又在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有些出身。 这时陆衡之忽然低下头,靠近她几分。 他气息极近。 声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怎么脸红了?” 苏青珞不觉心头一跳,差点将筷子扔到地上。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7章 帮你暖床 窗外似有风吹过。 苏青珞捏紧差点滑落的筷子,尽量平静地说:“我脸红了吗?可能是屋里炭火太足了,有些热。”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里是客栈,不是家里,根本就没有炭火。 苏青珞:“……” 陆衡之倏地低低笑了一声,笑容里有几分得逞的意味。 苏青珞有些微恼地推开他的胳膊:“你到底饿不饿?” 是谁说自己两天都没怎么吃饭的? 陆衡之怕太过反而惹恼了她,便起身先去外头叫客栈老板娘拿了炭火进来,然后才回到位置上,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 苏青珞看着搁在角落烧得通红的炭火,怀疑他在嘲讽他。 不得不说,好久没跟他一起吃饭,她还有点怀念他吃起饭来这矜贵的模样。 苏青珞不觉多看了他几眼,在他察觉到时,及时将视线收了回来。 之后陆衡之没再说什么,饭桌上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但苏青珞感觉自己被这窸窣的碰撞声弄得有些心跳加速。 一顿饭就这么慢慢吃完。 吃过饭后,天色便有些黑了。 陆衡之点了油灯,将碗筷收进饭盒里放到门口,折回她面前。 他的影子落在房内墙上分外高大,完全将苏青珞笼罩。 苏青落不觉问:“那你什么时候写下一回给我?” 陆衡之认真看她:“那要看夫人了。” 什么意思? 陆衡之抬步走到她身后,缓缓伸手抱住她。 他抱她的力度很轻,像是生怕勒到她。 手也放在她的小腹上,却毫无重量,像只是贴在这上头。 他说:“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原谅我?” 经他一提醒,苏青珞才想到,他的话本子已经写到了小姐不肯原谅书生,分明跟他们如今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就说陆衡之怎么会这么好心写话本子给她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看个话本子都不能看得随心所欲,苏青珞顿时心里有点恼,伸手将他一推:“那你等着吧。” 她指着门口,“你出去,让紫鸢进来服侍我梳洗。” 陆衡之揉了揉额角,看她态度坚决,只好退了出去。 这一夜苏青珞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 想到要等原谅了陆衡之才能看接下来的话本子,她就有些心痒难耐。 太难受了。 奸诈狡猾的狗男人! 她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第二天起来对陆衡之自然是没什么好气。 一行人上了船,陆衡之便寻不到人影了。 快到中午外头没有那么冷,苏青珞想着出来透透气,结果一出船舱,便在甲板上看到了宋闻和紫鸢抱着站在不远处船头,依偎在一起很是恩爱的模样,完全没察觉到她出来了。 苏青珞“啧”一声。 去年从京城回金陵的时候,宋闻还只有看着她和陆衡之恩爱的份,如今也是美人在怀了。 想到这儿,苏青珞目光又不觉向四处看去——陆衡之他人呢? 回到船舱,也没在几个房间里找到陆衡之的身影,便叫小丫鬟去问问。 小丫鬟很快来回复说,大人在厨房说是蒸包子。 苏青珞心情顿时好起来:“知道了。” 三月的江边山峦皆是绿色,苏青珞不想错过美景,便又来到了甲板上,只是离宋闻和紫鸢远了些。 二人背对着他,她脚步声又轻,还有船行在水上的声音,二人完全没发觉她在。 然后就听宋闻感叹道:“你不知道大人写话本子写得有多痛苦。” “他一边看拿回来的话本子,一边骂写得什么玩意儿,一边却还要向这些玩意儿学习,真的感觉大人的头发都掉了好些根了。” 苏青珞脑补了一下陆衡之那时的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 于是中午吃饭时,苏青珞便对陆衡之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 起码不再那么硬邦邦了。 陆衡之:“船上没有活鸡,我做了猪肉包子,你尝一尝。” 苏青珞微微有些遗憾。 这些日子也不是没吃过猪肉的包子,总觉得比鸡肉的更腥一些。 但再怎么说是陆衡之亲手做的包子,肯定比昨晚的客栈里的强上不少。 她拿了一小只放入口中,香气十足。 跟在客栈,甚至在府中吃的都完全不一样。 苏青珞觉得十分惊艳:“为什么你做的包子一点都不腥啊?” 陆衡之平声:“将肉筋和肥肉都割去,用黄酒腌制半个时辰再剁肉馅儿,把大葱换成小葱会鲜嫩许多,鲜味一上来,腥味自然而然就小了。” 苏青珞点点头,想不到里头有这么多讲究。 也难怪这顿包子竟然花了陆衡之差不多一上午的时间。 她忽然有些感动,看着包子说了声谢谢。 陆衡之不觉一笑。 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刚帮她的时候,她也是说了许多次谢谢。 如今想起来竟然十分怀念。 陆衡之:“怎么谢?” “……” 苏青珞又不说话了。 可能是看她尴尬,陆衡之又自顾道:“照顾你和孩子是应该的,谢什么。” 这话听着就舒坦多了。 苏青珞不觉点点头。 吃完饭,苏青落便想睡午觉。 她不许陆衡之陪着,陆衡之只好在甲板上散心。 结果宋闻跟紫鸢竟然还没走。 他们是婚后第一次出门,倒也不急着吃饭,两个人腻歪在一起。 江风习习。 陆衡之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不觉冷笑一声。 这一声顺着风传到宋闻和紫鸢耳中。 紫鸢吓了一跳,立时就要推开宋闻。 宋闻却抱紧她道:“怕什么?我们成了亲的。” 紫鸢有些懵的应了声。 宋闻明显看到陆衡之的眼神——羡慕嫉妒恨。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心说我竟然也有今天,不觉又将紫鸢搂得紧了紧。 搂完还看了陆衡之一眼。 他这一眼在自己看来虽然普通,但对陆衡之来说简直是挑衅。 陆衡之又笑一声。 他平声:“我忽然想起来宣城好像有个姑娘,给宋闻送过帕子来着?” 宋闻脸色一白。 紫鸢瞬间变了脸色,看向宋闻。 陆衡之挑拨离间完,心情颇好地转身回了舱内。 船外宋闻还在焦急地解释:“不是……那姑娘硬塞给我的,我跟她根本没什么,后来我也还给她了。” …… * 晚上陆衡之又做了肉酱面给苏青珞吃。 吃完后,他便出了房间。 苏青珞刚夸完他还挺有自知之明,不想洗漱完准备睡觉时,他又进来了。 苏青珞:“你还有事?” 陆衡之“嗯”一声,走到她身边,“今晚可能会冷,船上屋里不能生炭火。” 他一面说,一面替她理了理棉被。 像怕她晚上冻着。 苏青珞正要说无妨,便又听到他沉哑的声音:“我帮你暖床,好不好?” “……”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8章 我给你暖床 船幽微地晃了一下,人并没有什么感觉,但蜡烛却忽而闪了一下。 一瞬间的黑暗,复又明亮。 他音色在方才的黑暗的瞬间格外哑。 就好像是按捺着什么似的。 让她的心无端颤了一下。 他又低声说:“你若是怕我对你做什么,我就睡在地上。万一你夜里踢被子,我起来给你盖。” 苏青珞怀疑这又是他的什么以退为进的手段,就像刚成婚那会儿。 但他这回语气又十分诚恳。 苏青珞没说话。 陆衡之低低叹了口气,道:“青珞,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这句话里受伤的意味十分明显。 苏青珞不觉心一软:“那好吧。” 她还以为陆衡之说躺在床下不过是借口,怎么也会想方设法上来,谁知他今晚竟然十分老实。 铺好了床便躺在木板上,等了许久,他都并没有找借口跟她一起躺到床上。 听着陆衡之清浅的呼吸声,苏青珞忽然有些睡不着。 她想起了刚成亲那会儿,跟他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情形。 谁知现在孩子都有了,两个人却反而有了距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想他,嘴里却忽然说:“我入宫的那晚跟虞世清在皇宫里,也是这么睡的。” 陆衡之掀起眼皮。 “这个时候,你跟我说你跟别的男人是怎么睡的?” 语气微凉。 苏青珞忍不住想笑:“这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 陆衡之只好闭嘴。 等了片刻他才又说:“知道,那晚仇广就在你们屋顶上,他要是敢碰你一根手指……” 他顿住。 结果会是什么,自然十分明显。 苏青珞忍不住问:“那我呢?” “你什么?” “我要是真的嫁给别人。” 他声音挺淡:“话本子里不是写了吗?抢回来。” 苏青珞顿一下。 还有这个意思,是她没有领悟到。 她打了个哈欠,就这么跟她说着话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宁,中间有段时间好像真的感觉有点冷,不过很快便有人给她盖上了被子。 她醒来时,陆衡之已经不在房间里。 外头阳光高照。 她垂眸,地上的床褥已经被收拾起来,放在一侧的凳子上,看着有些潮乎乎的。 她走过去伸手一摸,果然。 这么好的卖惨机会,陆衡之竟然没有利用,她有些意外。 梳洗完后没多久,陆衡之便拿着食盒进来。 他打开盖子,香气扑鼻。 “早上吊了鱼汤,是捞活鱼现杀的,应该不会很腥,你试试喝不喝得下。” 他看她小腹一眼,“听说多吃鱼对孩子有好处。” 苏青路“喔”一声,走过去捞起一勺尝了口,温热鲜美,有点腥,但可以忍受。 她心满意足吃了早饭,喝完汤,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这么早就把鱼汤都炖好了。 陆衡之:“也就比你早一个时辰。” “平日上朝比这还早,我也习惯了。” 苏青珞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再赶他走,陆衡之在她面前很有分寸。 在船上,除了中午的时候能出去透透气,剩下时间都只能待在房里,带的话本子看完又觉得无趣。 结果没想到下午,陆衡之又拿来几页纸递给他。 苏青珞一喜,忙不迭接过来:“还以为要等我原谅你,你才肯继续往下写。” 她视线扫了眼,不觉一顿。 这怎么好像是一个新的故事? 讲的是皇子和权臣之女。 苏青珞不觉抬头看他。 陆衡之言简意赅:“免得你无聊。” 言外之意,原来那个不能写,他可以写一个新的给她。 好吧,也可以接受。 苏青珞弯了弯唇,挺高兴的。 他低头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陆衡之写的话本子当真都很有新意,这个故事在别的话本子里都没见过的。 她读得津津有味。 到了晚上陆衡之又到她房间里照顾他。 白天潮湿的被褥并未被晾干,他又加了一层。 苏青珞没说话。 她其实想等陆衡之自己开口提上床睡的事,但陆衡之也不知怎么了,睡了几个晚上都没这个意思,好像就只是想单纯地照顾她。 苏青珞也没有主动开口。 就这样,船快行到杭州的时候,夜里突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明明已经问过船工,像这样的雨他们常见的,并不影响赶路。 但频繁的晃动还是叫苏青珞有些不安。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还好,但她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这个小生命好像加剧了她的不安。 一阵风过来,床又晃了晃。 烛台被晃倒在地,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苏青落下意识摸着小腹,很轻的“啊”一声。 黑暗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别怕,我去点灯。” 他寻了一盏玻璃灯,将蜡烛罩在里面,用绳子挂在床头,虽然仍就晃得厉害,但应该不会轻易灭掉。 陆衡之挂好灯,向床上看去。 苏青珞一张脸有些苍白,手还附在小腹上,似是有些惊魂未定。 “别怕。”陆衡之半跪在床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她下意识地靠进他怀里,听见他说:“船工说了,出了这片云就好些,最多也就一两个时辰。” 苏青落点点头,听着他的心跳声,有些慌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肚子里的孩子,这时也踢了她几脚。 苏青珞不觉道:“你孩子是个调皮的,又踢我了。” 陆衡之视线落在她小腹上:“是吗?” 苏青珞好像忘记了正在同他吵架这回事,伸手道:“你摸一摸,还在踢。” 陆衡之抬手覆在她小腹上。 掌心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很有力量。 陆衡之很难描述自己在这一刻的感受。 好像心底的草原突然之间开出了小花。 那里本来被一片厚厚的冰雪覆盖,后来遇见苏青落,冰慢慢裂开,缝隙渐渐融化成了草原。 他以为那就是最完美的样子。 原来还能更完美一些。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低头吻住了苏青珞的额头。 冰凉的唇贴在肌肤上,让苏青珞瞬间清醒过来。 她抬头看他。 陆衡之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声音低沉:“抱歉,是我情不自禁。” 他手仍旧停留在她的小腹上,孩子已经没有踢他,他却十分舍不得似的,久久不曾离开。 苏青珞心里不觉微微一酸。 好半天他才抬手,起身准备去接着打地铺。 听见苏青珞温柔的声音:“你不是要给我暖床吗?天天打地铺算怎么回事?” 陆衡之微微一怔,回身。 然后他毫不犹豫脱掉外衣,躺回床上,将她搂进怀里。 “等你生了孩子,咱们在金陵再成一次亲。” 苏青珞垂眸没应声。 这一夜他从身后抱着她,手轻轻贴着他的小腹。 不时有飘摇的风雨声,但苏青珞这一晚都睡得很安稳。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29章 和好 苏青珞一行人十天后便到了金陵。 她自然第一时间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住在金陵的陆府中。 陆家老宅有些年头了,当然比不上苏府的宅院,院子的柱子上落了漆,斑斑驳驳。 庭院也打理得粗糙,偶尔就能看到落叶。 下人也不多,一路行去倒有些凄然。 一时间,苏青珞有些后悔将老太太安置在这儿,应该叫她住进苏府里的。 但老太太当初只是不肯,说他有儿子有孙子,怎么也轮不到住苏青珞的地方。 苏青珞眼睛一酸,加快了脚步。 陆衡之只是陪着她。 进了屋内,苏青珞一眼看到老太太。 老太太半靠在床上,虽然穿着鲜亮的衣服,脸色却有些蜡黄。 她看见苏青落,也是有些激动,眼里涌出泪意:“青珞来了。” 苏青珞忙走过去,跪到床边,哽咽道:“外祖母……” “快起来。” 老太太弯腰扶她,“你怀着身子,跪什么跪,快坐着。” 苏青珞于是起身。 她现在大着肚子,不能像以前似的,弯着腰靠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只能握住她的手。 老太太欢喜道:“还劳动你一路舟车劳顿地来看我,身子没事吧?有六个月了吧?” 苏青珞说马上就六个月了。 老太太含笑道:“也是要做娘的人了,以后行事不可这么孟浪,哪有怀着孕走这么远路的?” 苏青珞垂眸,看着老太太树皮似的手背,心里一酸,没说话。 这时陆衡之递了杯茶给老太太,等老太太喝完,又递了一杯给苏青珞。 苏青珞又问月娥:“外祖母的病如何?” 月娥说:“大夫让躺着将养,现在还不能站,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的。” 苏青珞抬眸扫了眼窗外。 院子里有棵几十年的老树,高而大,将半个屋子里笼罩在里头,显得十分阴寒。 这里养伤怎么行? 但这树有些年头了,也不可能锯了去。 苏青落沉吟片刻,慢慢道:“外祖母,我就要生了心里有些害怕,也没个长辈在身边。你去苏府陪陪我,顺便养伤好不好?” 老太太心里明白,苏青珞是想用这个名义接她去苏府养着罢了,说出去好听些。 她周围得力的人不少,何况还有陆衡之。 但三房儿子媳妇毕竟在跟前,她要是住到外孙女府里,儿子媳妇脸上都不好看。 正要开口拒绝,便听陆衡之道:“青珞说的是,我们两个人都年轻,在这上头上没什么主意,青珞生的时候还得您去坐镇才行。” “但这么来回倒腾,难免麻烦,您干脆就随我们去苏府。 至于三爷,他一个大男人外头有不少事要忙,听说他在水道一事上研究颇有心得,陛下恐怕不日将启用他。” 皇帝哪里会知道老三这个人。 老太太心里明白,这是陆衡之要给老三安排官职了。 她再推辞不过,也确实有些想苏青珞,便笑说好。 心里却感慨。 不过几个月,外头竟然翻了天。 皇帝都换了,陆衡之首辅的位置依旧这么稳。 而她自己也已经经历了四个皇帝了。 老太太出神片刻,忽然道:“青珞是个有福气的。” * 这么多人突然回来,府里又要添丁,苏府里下人自是忙成一团。 忙是忙,谈管家却十分开心。 他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但这么大的府邸却越来越空。 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府里许久都没这么热闹过, 一路舟车劳顿,当天夜里苏青珞很快便有了睡意。 所以被陆衡之搂在怀里时,她就这么睡着了。 隔天醒来才意识到,现在都回家了,不是在船上,陆衡之是不是该跟她分房了? 她看着手里新写的话本子,心想,还是等看完再说。 先前写到皇子大婚,意外娶了自己很喜欢的世家女子。 但皇子怕被报复,新婚之夜都没睡在皇子妃房中,反而去了一个小妾房里。 皇子妃十分难过,隔天起来便跟皇子冷眼,二人隔阂加深。 小妾平日更是趾高气扬,将皇子妃嘲讽得很厉害。 这回写到,皇子终于通过努力登上了皇位。 人人皆知他不喜欢皇子妃,甚至有人断言他会废后,将小妾扶成皇后。 谁也没想到,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晚,便宿在了皇后房内。 中宫殿内地板冰凉,皇帝跪在石板上,祈求皇后的原谅。 皇后只是凉凉看着他,没说话。 苏青珞迫不及待地翻页——结束了? 她骤然反应过来,陆衡之这是又给她挖了一个坑。 这意思是她不原谅他这本话也没有结局? 她不觉气从中来。 这故事看着像在写谢廷玉和孟青黛,但好像也不是那么相似。 因为孟青黛说过,谢廷玉一直对她很好。 她将手里的话本子往桌上一扔。 陆衡之便在这时候进来。 苏青珞歪着头看他:“我昨晚忘了说,金陵可不冷,好像不需要你暖床。” 陆衡之一顿。 苏青洛想起话本子的事就来气,凶巴巴道:“你就是故意给我看这种写到一半的话本子是不是?简直阴险,你到底还想不想要我原谅你了?” 陆衡之半张脸落在阴影里。 走过来,坐在床上抱住她。 “没经过你的你同意就跟你和离的事是我不对,以后所有的事我都跟你商量。 别再生气了好吗?” 苏青珞不觉一怔。 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这一路他虽然做了不少事,但再也没提过当初的事,她还以为他打算一辈子都不再提了呢。 屋内气氛很安静。 她和陆衡之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头落在墙上,十分亲密。 又听陆衡之道:“我以前独断专行惯了,有些事不大习惯与别人商量,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和想法,以后我都会改。” “话本子我明日就接着写,夫人想看多久,我便写多久,不会再用这个拿捏夫人了。” “我以后对夫人,都以诚相待。” 看到老太太的那刻起,陆衡之好像忽然就想通了。 人生不过百年。 他不想两个人再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上。 他已经浪费了几个月跟他的宝宝相处的时间。 她要的无非就是坦诚和商量。 他没什么不能给的。 苏青珞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坦白。 她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手攥着他的衣领,小声道:“那你说话要算数。” 陆衡之:“当然。”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我们的孩子还乖吗?” “挺乖的。”苏青珞听他说起孩子,不觉弯了弯眉眼,“很贴心。” 陆衡之嘴角不觉微微翘起。 低头去看她。 恰好苏青珞也抬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唇几乎就要贴在一起,苏青珞倏地脸上一红。 还以为他会吻她,谁知道他只是抱她紧了紧:“困了么?睡吧。” 苏青珞小声说好。 但她却忽然睡不着了。 躺在他怀里,一会儿枕着他胳膊,一会儿又要换个睡姿,翻来覆去的。 夜已经很深,外头没有任何动静。 陆衡之看她挪来挪去,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 他揽住她的腰,轻声:“你是不是想?” “……” 苏青珞红着脸:“但孩子……” 虽然大夫说可以,但她还是心里不安。 陆衡之手覆在她腰上,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帮你。” 他低头,吻住她的柔软。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30章 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苏青珞闭着双眼,手攥紧身下的床褥,又松开。 反复几次,她整个人已经软了。 后来颤抖着被陆衡之抱进怀里,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我们都和离了,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像话?” 问完后,她脸更红了。 陆衡之低低笑了声:“你的意思——我们在偷情?” 苏青珞没应声。 陆衡之很低地笑了声:“也行。” “我还没跟别人偷过情。” “明天我就写进话本子里。” 苏青珞:“……” 大可不必。 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腻得慌,身上也有点黏。 但是身体酥酥软软的……完全不想起来。 陆衡之体贴地拿了帕子先替她擦了汗,又换了条帕子替她清理。 他手一伸过来苏青珞便下意识挡了下,红着脸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陆衡之有些好笑:“你自己怎么来?” 苏青珞这才想起来,她现在不是以前,弯腰已经开始不方便了。 她只好再度闭上眼睛,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陆衡之替她清理好之后,再度躺了上来。 苏青珞被他这么抱着,自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她说:“那你……” “睡吧。”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再说什么。 大夫说过了三个月之后便可以小心行房,但也同样说过后期不可以。 他也拿不准苏青珞现在算不算后期,但他并不想冒险。 只要抱着她,他就很心满意足。 掌心轻轻贴在她小腹上,偶尔被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一脚,陆衡之不觉弯唇,也很快就睡着了 * 苏府宅院建造之时请了能工巧匠设计的,光线透亮,叫人看着就心情舒畅。 老太太搬进来第一日就觉得舒服。 苏府里下人又多,平日里大家都快闲出花儿了。 主子们好容易回来一趟,大家卯足了劲儿表现。 尤其是厨娘。 小姐怀孕,老太太骨节,厨娘们卯足了劲儿,每日变着花样儿给主子们置办各种饭菜,不到半月,老太太不仅气色好了,连脸都圆润了不少。 当然,这里头自然有苏青珞每日陪着她出来晒的功劳。 这日,谢廷玉派的人到了金陵。 他没派太监来,派的还是暗卫赵竞。 密信里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被美色所迷,新朝刚建立正是用人之际他竟然撂挑子不干。 还有前阵子以为他累才告假一个月,结果没想到他告假竟然是为了写话本子? 谢廷玉简直怒不可遏,罚他跪满一个时辰,由赵竞监管。 跪完后赶紧把那破话本子写完,皇后还等着看。 陆衡之不觉抽了抽嘴角——到底谁被美色所迷? 千里迢迢派个暗卫来就为了要话本子。 也知道新朝刚立,正是拉拢人的时候,还把后宫都遣散了,有脸说? 但皇帝的话毕竟是圣旨。 陆衡之看完信后倒是没说什么,起身道:“去隔壁跪。” 赵竞无所谓他去哪儿跪,只要他跪了就行。 树影摇曳,气候格外舒适。 苏青珞陪老太太晒完太阳,回到院子里没看到陆衡之的身影。 她有些意外。 自从两人和好后,陆衡之就是去厨房也会叫人同她说一声,这么不声不响不见人的情形很少有。 看见宋闻,她不觉问陆衡之去了哪儿。 宋闻终于找到机会给陆衡之卖好:“大人因为突然回金陵被陛下罚跪了,他可能怕夫人知道心疼,所以特意去了隔壁院子跪。” “……” 苏青珞肚子已经有些大了,走路时她会下意识地扶着腰。 她没说话,缓缓朝隔壁院子走去。 隔壁院子是客房,种着一颗很大的梧桐树。 阳光从梧桐树缝隙里落下,斑斑驳驳的光落在陆衡之后背。 他跪得很直,仿佛玉树一般。 赵竞在一旁抱臂看着,似察觉到动静,他抬眸看了苏青珞一眼。 苏青珞立刻比了个“嘘”声手势。 赵竞便没说话。 苏青珞忽然心里一酸。 她没再往下看,转身回房,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陆衡之跪完后,赵竞又拿出一封密信。 谢廷玉叫他就算在金陵也不能闲着,该留意的要替他留意云云。 陆衡之把密信踹进衣袖里,面无表情道:“不送。” * 陆衡之回到房间,苏青珞已经陪老太太晒完了太阳,正在泡茶。 他不觉有些诧异:“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苏青珞微笑着说:“外祖母今日想练练走路,所以很快就累了,想回去歇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衡之顿一下,“我刚才去见了个谢廷玉的人。” 苏青珞点点头,但没细问,只是抬手斟了杯茶递给他:“那你……” 她稍稍一顿,“跟他聊了这么久,渴不渴?” “是有点渴了。”陆衡之将茶接过来,倒是有些诧异,“特意给我泡的?” 她怀了孕,大夫嘱咐不能喝茶。 苏青珞很轻地“嗯”了声。 陆衡之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好像格外关心他。 吃饭时还特意给他夹菜,饭后还伺候他漱口。 陆衡之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她自从怀孕后,身子就懒洋洋的,平日跟他说话都不太多,要么是看话本子,要么就是在睡觉,怎么今天想起来伺候他了? 陆衡之忽然想到什么,说:“你知道我被谢廷玉罚了?” 苏青珞倒也没瞒他,“嗯”了一声。 怪不得。 陆衡之平声:“无妨,不过就跪了一个时辰。” 却是因为她跪的。 苏青珞忽然喊他:“三哥。”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喊过他。 陆衡之怔了片刻才回神:“嗯?” “我是不是真的有些任性?” 她一脸内疚的表情。 陆衡之走过去,揽住她肩膀:“我们青珞回来是为了看外祖母,哪里任性了?何况我来金陵,也不全是为了你。” 苏青珞看他。 陆衡之道:“我大权在握,早晚要跟谢廷玉起冲突,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我对朝政并无什么留恋,趁机卸下来也是好事。” “我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罚跪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苏青珞:“你说的是真的?不是为了叫我心里好受一些。” “当然是真的,不是跟你说过了,之后有什么我都对你以诚相待。” 苏青珞靠进他怀里:“三哥,那我以后再对你好一点。” 陆衡之温柔说好,又问她要不要睡午觉。 平日里她总要睡一会儿,苏青珞点头,最近身子越发困倦了。 被他抱着躺在床上,她很快就有了睡意,却忽然想到什么,没忍住问了句:“三哥,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陆衡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只要是你生的都好。” 第231章 孩子 苏青珞倒也没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毕竟陆衡之先前说过,有没有子嗣都没那么重要。 问完这句话,倦意袭来,她便睡着了。 她已经有阵子没做过梦了。 今日却忽然做了梦。 梦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活泼地往前跑,她在后头追,喊他:“慢点儿。” 小男孩回头看着她笑得很灿烂:“娘亲你快点儿。” 小男孩说完后,便接着往前跑,一把扑进了陆衡之的怀里。 苏青珞看清了小男孩的脸,模样更像陆衡之一些,那双眼睛却简直同她一模一样。 她不觉眼睛有些湿润。 陆衡之起得早,这会儿也睡着了,却忽然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在轻颤。 他倏地醒过来,问:“怎么了?” 苏青珞睫毛湿漉漉的,有几根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她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三哥,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 陆衡之声音也有些颤意。 他跟北狄打仗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他手轻轻覆在她小腹上:“你……梦到了?” 苏青珞点点头:“他很像你。” 陆衡之微闭了双眼,低头轻轻吻住她的唇。 临近生产,虽然什么都准备好了,外祖母也能扶着拐杖走路,但苏青珞是第一回生孩子,心里难免不安。 好在陆衡之一直在身边陪着她。 终于有一天下午,苏青珞突然觉得肚子开始阵痛,这阵痛非常明显,她立刻叫来稳婆。 稳婆一到便说快要生了,连忙将苏青珞送进了准备好的产房里。 陆衡之第一次觉得手忙脚乱。 他只能在外头看着人匆匆进来出去,却好像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他记得苏青珞进产房的时间,午时三刻。 太阳正烈。 然而一直到夜色笼罩在苏府,苏青珞都还没有任何生产的迹象。 陆衡之不觉有些着急,叫来人问:“怎么回事儿?” 稳婆道:“夫人是头一胎,时间都会长些。要生出来怎么也要到夜里或者明天早上了,大人可以先睡一觉。” 陆衡之先前不知道生个孩子竟然要这么长时间。 他也只能等着。 只是心里越来越焦躁。 苏青珞一开始还觉得好,入夜后,她却觉得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 从来不知道生孩子是这样疼的事,仿佛有人生生用斧子将腰下骨头劈开。 她忍不住叫喊。 稳婆耐心劝她:“夫人不要叫,千万留着力气,不然后头不好生。” 梅妈妈也劝她:“姐儿,生孩子一定要多吃点儿东西。” 她疼得根本无心去想吃东西的事。 眼泪都涌出来,立刻便被梅妈妈擦干。 “姐儿千万别哭。” 苏青珞根本就忍不住。 结果这时听见外头有个小丫头过来问:“大人在外头问夫人怎么了?” 想必是听见她的惨叫,陆衡之也急了。 苏青珞有些无力地摇摇头。 梅妈妈拿了条帕子,折起来放入她口中:“疼得厉害的时候便咬着。” 苏青珞咬住,声音却也断断续续。 等那一阵疼痛过去的时候,梅妈妈便趁机硬是将东西灌进她嘴里。 梅妈妈一面喂,稳婆一面劝:“小的见过许多疼得吃不下饭的产妇,后来都没力气生。夫人再没胃口也一定要吃。” 梅妈妈就这么为她吃了七八只鸡汁包子。 苏青珞最后都疼到有些失神。 已经是深夜,陆衡之和老太太还在外头等着。 月娥劝道:“老太太,姑娘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您还是得回去睡会儿,不然姑娘生完了孩子,您这身子要是遭不住了,她又要着急了。” 老太太沉声:“你不用劝了,我睡也睡不着的。” 月娥只好作罢。 好在生产的时候是金陵六月,夜里也不冷。 陆衡之特意叫人取了更漏放在院内,第一次觉得一夜这么难熬。 他一辈子的耐心都耗在这里了。 天亮了。 苏青珞的叫声不如夜里那么凄凉,也渐渐停了下来。 陆衡之心里又是一慌,忙打发人去问:“怎么了?” 丫鬟很快回禀道:“大人放心,夫人只是累得睡过去了。” 她一夜都没睡着,叫声也克制着,想必这时已经累到极点。 陆衡之点点头,也没在说什么。 苏青珞只是迷迷糊糊睡了小半个时辰,肚子忽然又开始痛。 她被生生痛醒,下意识抓住身下的被褥,被褥早被她的汗浸透了。 梅妈妈又喂了她一些水,灌了她几个鸡蛋。 稳婆这时道:“夫人,就是这个时候,用力——” 苏青珞察觉到腹中的孩子想要往外挤。 她不觉湿了眼眶。 跟着用力,只感觉到肚皮忽然一空,孩子便到了稳婆手里。 却没动静。 苏青珞忍不住问:“他怎么没有哭?” 稳婆道:“夫人莫急,很快。” 话音刚落,苏青珞便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几乎同时,她眼泪也直直滚落了下来。 “恭喜夫人,是个哥儿,哥儿长得十分好,夫人大可放心。” 苏青珞点点头:“抱来我看看。” 稳婆给孩子擦洗了身子,包裹住放在苏青珞身旁。 苏青珞看着他皱巴巴的一张小脸,眼睛也未睁开,忍不住小声说:“真的丑。” 稳婆笑道:“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等长开就好了。” 苏青珞点头,整个人困到极点,撑不住闭上了眼皮。 梅妈妈把孩子抱出去报喜。 听到那声嘹亮的啼哭后,外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衡之只看了孩子一眼便问:“夫人呢?” 梅妈妈说:“夫人很好,只是累的睡着了。” 陆衡之:“我进去看看。” 她连忙让开。 陆衡之走进去。 苏青珞正躺在地上,身下铺着厚厚地床褥。 她头发微乱,额头上全是汗,一张脸苍白如纸,嘴唇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想来是痛的太厉害,咬破了自己的唇。 陆衡之眼睛一酸,俯身吻住她的唇,眼泪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落到苏青珞眼角。 她才刚闭上眼,迷迷糊糊又醒过来,看见陆衡之,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三哥别怕,我没事的。” 她声音很小,说完这句话便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仿佛呓语一般。 陆衡之握住她的手亲了亲。 梅妈妈进来道:“大人,叫夫人好好歇一歇。” 陆衡之声音有彻夜未眠后的嘶哑。 “知道,我在这里陪她,孩子就先交给你了。” 梅妈妈也有些感动,道:“那我再铺床褥子给大人。” 陆衡之点点头,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在苏青珞身边躺下。 他熬了一夜,精神紧绷了一夜,这会儿握住她的手才终于缓下来。 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安心地睡着了。 第232章 我本来还想晚两天 苏青珞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陆衡之躺在自己身边,手还握着她的,手心里已经握出汗。 她手动了下。 陆衡之察觉到了,不用她开口,立刻倒了杯温水亲自将她捞在怀里,喂她喝。 苏青珞足足喝了几杯才够,声音也是哑的:“孩子呢?” “就在你住处隔壁,有梅妈妈和奶娘看着,老太太也不时去看看,你放心。”陆衡之问她,“饿不饿?” 苏青珞点头,简直是前所未有地饿。 陆衡之:“粥和汤面条都准备了,你想吃哪个?” “梅妈妈说你刚生完,暂时只能吃些软和的。” 他抬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等你好一点,我再下厨做你喜欢吃的菜。” 苏青珞点头:“面条吧。”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连抬胳膊都费劲。 陆衡之便将她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她。 她吃了两小碗面条才算饱了,心里惦记孩子,便问:“孩子睡着了吗?要是醒了抱过来我看看。” 陆衡之低声:“好。” 产房还有些血腥味儿,陆衡之抱着她道,“你感觉怎么样?要是没什么不舒服的话先把你挪回房里,这样你看孩子也方便些。” 苏青珞点头:“好。” 她没什么不舒服的。 何况挪动地方并不需要她费力气。 陆衡之亲自拿薄被子裹住她,沿途清退了下人,一路将她抱回去。 她身子黏腻,陆衡之也没叫紫鸢,亲自拿帕子替她擦洗身子。 擦洗完后,苏青珞感觉舒服了很多,就躺在陆衡之怀里。 又过了两个时辰,孩子醒了,梅妈妈便将孩子抱了过来,教她该怎么抱。 苏青珞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臂弯里,忍不住道:“他真的好像你。” 陆衡之第一次认真看自己的孩子。 很奇怪的感觉。 生命里突然多了一个跟他密切相关的小家伙。 他整个人被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包围着。 复仇之后,他心里的戾气便卸去很多,如今却感觉到那些为数不多的戾气在看到小家伙的时候也尽数消散。 他温声:“是像我。” 他等了一会儿,道:“给我抱抱?” 苏青珞:“好。” 陆衡之小心翼翼又有些无措地接过来。 小家伙倒是挺乖,一双眼睛看来看去。 没处一会儿,小家伙便有些闹腾,可能是困了,梅妈妈便将小家伙儿抱了下去。 苏青珞眼巴巴地看着:“三哥,我有些舍不得。” 陆衡之何尝不是。 苏青珞说:“我想跟孩子一起。” 梅妈妈说她如今应该尽快养好身子,但她就是舍不得,想看着孩子。 陆衡之抱着她,思忖片刻,道:“那就白天让奶娘带着孩子在你这儿,晚上再去隔壁。” 但这样一来,他要进来就不大方便。 陆衡之说:“我平日陪你用饭,歇息的时候去书房,晚上再来陪你。” 苏青珞对他这个安排很满意:“谢谢三哥。” 洗三那日,陆衡之给孩子起了小名,叫陵哥儿,说是他在金陵出生,金陵是他的福地。 于是大家便这么叫了起来。 苏青珞第三天开始亲自喂陵哥儿奶。 陵哥儿的事她都想亲自做,不想假手于人。 既然这样,奶娘白天里便没什么喂奶的要求,陆衡之倒是也没自己想的那么不方便进来。 他看苏青珞喜欢亲力亲为,自己也忍不住上了手,没几天换尿布、哄睡便都已经轻车熟路。 连梅妈妈也夸苏青珞有福气,没见过这么顾家的男人。 苏青珞甜笑道:“确实。” 这样一来,白天倒是不太用得上奶娘,他们夫妻二人加上梅妈妈就能把孩子照顾得很好。 陆衡之也因此陪着苏青珞坐了整个月子。 他忽然觉得府里的菜谱好像变了。 以前基本没怎么出现过的菜近日突然频繁出现——卤鸭掌、焖羊肉、烧落苏、还有清蒸狮子头。 陆衡之吃了几日忽然在某天晚饭反应过来,看向苏青珞。 “你之前跟虞世清和吕鹏天一起吃饭的时候,问了老板我喜欢吃什么?” 苏青珞没否认。 自从跟陆衡之和好后,他们二人找到了一个很美妙的相处状态——彼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需要顾忌的事了。 这让她和陆衡之都很舒服。 “我才知道以前在家里你总是紧着我的口味。”苏青珞玩笑道,“难怪你平日回家吃饭的时候那么少。” 陆衡之掀起眼皮瞧她。 苏青珞歪着头看他:“以前是我疏忽,竟然没注意到。” 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他耳朵,“以后会让夫君在家里经常吃到合胃口的饭菜的。” 叫他夫君,还扯她耳朵。 陆衡之眸色一深。 苏青珞不觉一笑,夹了个卤鸭掌放入他口中:“听说你很喜欢这个,家里卤得怎么样?” 陆衡之慢条斯理动了动唇:“不错。” 灯下,苏青珞那双眼睛分外妩媚:“那你多吃点。” 陆衡之哑声:“好。” 吃过晚饭,叫人撤了桌。 苏青珞陪了会儿陵哥儿,陵哥儿被抱走后,她又看了会儿陆衡之写的话本子。 听说这话本子都流落到京城里,只是没结局的两个故事让京里许多人破口大骂作者缺德。 苏青珞不觉弯唇——她是第一个看到结局。 两个故事结局都不错,书生又赢回小姐芳心,两人又成婚了,还生了个男孩。 而皇后也原谅了皇帝,皇帝承诺她不会再纳妃,没多久皇后也怀孕了。 苏青珞看得心满意足。 看完后,她叫紫鸢进来伺候她洗澡。 月子终于过去,她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但也没完全恢复到以前。 洗澡的时候坐不长时间。 好在如今是夏天,起码不会冻着。 陆衡之正在外头看书,一看见她出来,便放下书拿起沐巾替她擦头发。 怀孕后头几个月他也常这么伺候她,如今做起来倒是熟门熟路。 苏青珞毫无负担地躺在他腿上。 他用沐巾裹住她的头,慢慢地、一缕一缕地擦,动作里是连她自己都从未有过的耐心。 苏青珞不觉看他。 他一双眼睛好像自陵哥儿出生后便温柔了下来,不似以前总是冷冷淡淡,毫无温度。 陆衡之看她,目光里渐渐带了温度。 他屏息凝神,一点点把她头发擦干——梅妈妈说了,出了月子也要注意的。 她拿这种无辜的眼神看他,他早忍不住了,却也只能耐着性子。 苏青珞不觉一笑。 笑里带着几分逗弄的意味。 陆衡之不为所动。 她抬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尖——像他以前做的那样。 陆衡之忽然被她捏住下巴尖,顿时低头。 听见苏青珞柔媚的声音:“亲我。” 陆衡之心倏地一跳,看她。 她眨了眨眼睛:“你不敢啊?” 陆衡之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摸了摸她头发:“还没干透。” 苏青珞噢了声。 陆衡之又去给她擦头发。 还挺有耐心。 苏青珞笑了声,又抬手去摸他喉结。 陆衡之一滞。 苏青珞又眨了眨眼:“三哥,你好像脸红了。” “是么。”陆衡之声音无波无澜,又替她擦了擦头发,扔下手里的沐巾,一把将她抱起来。 他声音在夜色里比平时沉了三分:“这可是你自找的,我本来还想再晚两天。” “……”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wqqwxw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 第233章 再嫁给我一次 他话是这么说,动作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明明很体贴她刚生完孩子不久。 但苏青珞还是没忍住发出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吻她,密密麻麻又温柔的吻落在她身上,几乎把她全身都吻遍了。 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跟她贴在一起。 结束后,苏青珞躺在他怀里,问:“你还会给我写话本子吗?” 陆衡之低声:“你想看我就写。” 苏青珞:“想看的。” 陆衡之:“好。” 苏青珞心满意足,在他怀里睡去。 * 陵哥儿的满月酒是他出生后三十五天办的。 金陵兴晚办几天。 因为苏家所剩亲戚不多,陆家的亲戚大都在京城,所以宾客倒是不多,也就凑了两桌。 但府中仍旧因此格外热闹,因为已经许久没这样的喜事了。 陆诗怀也被接回金陵,因为陆衡之和苏青珞打算在金陵先待几年,她自然要跟哥哥多相处些日子。 她一下马车便看到哥哥在门口等她,开头的第一句话便是:“哥哥,你的话本子写完了吗?” 陆衡之:“……” 陆诗怀:“你不知道,京里都在传那话本子说的就是你和嫂子的故事,都在等着看结局呢。” 话本子在京里传开后,不知道谁先指认出某一会的字迹分外像陆衡之的字迹,而且宫里谢廷玉也差人去陆衡之那儿拿话本子,一来二去,这话本子是陆首辅写给陆夫人赔罪的故事就传开了。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陆首辅回来还往陆夫人跟前跑,合着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 陆夫人跟虞世清虞大人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众人简直大开眼界,都不停地去书局催促话本子什么时候出来。 陆衡之没什么表情:“写完了。” 陆诗怀兴奋道:“我要看,我还要看小侄子,他长得像谁?” 陆衡之闻言唇角弯了弯:“像我多一些,但眼睛像你嫂子,很漂亮。” 陆诗怀看向哥哥,觉得他明显不一样了。 哥哥刚从宣城将她找回来的时候虽然带她也很好,但整个人很冷淡,倒不是说他不关心她,而是那种冷淡像是骨子里带着的。 回京后见到嫂子哥哥就明显变了个人似的,如今有了孩子,哥哥整个人就像是柔软了下来。 陆诗怀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到苏青珞,再见到她时觉得她更温柔了,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似的。 苏青珞在臂弯里抱着孩子给她看,唇角也一直带着笑:“姑姑来看你了,长大了要好好对姑姑,知道吗?” 陆衡之低头含笑看她一眼,伸手在孩子脸蛋儿上点了点,冲陆诗怀招手。 “你来看,眼睛是不是很像你嫂子。” 陆诗怀不知道为什么被眼前的画面触动,眼睛一酸,差点落泪。 ——真希望哥哥一直都能这么幸福。 她忍住泪意,走过去含笑道:“真的好像嫂子,嘴巴鼻子额头都像哥哥。” 苏青珞笑笑。 陆诗怀从袖中拿出一个帕子,打开里头包着一件小金锁。 “这是我给小侄子的,不值什么钱,戴着玩吧。” 苏青珞接到手里仔细看了看:“这雕刻的花样倒是少见,可见费了心思的,我替陵哥儿谢谢姑姑。” 陆诗怀:“嫂子哪里话,嫂子喜欢就好。这花样是我自己画的,比不上嫂子给我的香囊花样子精致。” 苏青珞道:“谁说比不上?光心思就比我的强上许多。” 陆衡之半开玩笑道:“不然我来当个评委? 他不过说句玩笑话,陆诗怀竟然当了真:“好啊。” 她立刻从腰间解下苏青珞当初给她的香囊。 苏青珞有些意外——她竟然一直随身戴着。 陆衡之拿起来,跟苏青珞手上的金锁比了比,平声:“是比你嫂子还差些。“ 陆诗怀被这么说也没不高兴,脸上笑盈盈的:“这还是双面绣限制了嫂子的发挥呢。” 她将香囊翻过来,里头别有乾坤。 陆衡之脑海中恍惚闪过什么,还没抓住,便听下人来禀京里的宋太医到了。 他年事已高,新帝有自己信任的太医,他便干脆告老还乡。 他祖籍是金陵,听闻陆衡之孩子满月,刚回来第二天便上门祝贺。 其他人都是亲戚或者金陵苏家的旧友,陆衡之不用特意接待,但宋御亲自前来,他少不得见见。 苏青珞看亲戚们也来得差不多,便抱着陵哥儿,拉着陆诗怀一起出去跟大家打招呼。 刚迈出门,陆诗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道:“对了嫂子,虞大人也叫我带了礼物给陵哥儿。” 当着陆衡之的面,她没敢拿出来。 苏青珞看她片刻,觉得有些好笑,说:“你哥哥如今不会在意这个,以后你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不过——他怎么会叫你送?” 陆衡之虽然回了金陵,但孩子满月朝中要送礼物的官员不少,走驿站同其他官员一起送来也就是了,怎么还托了陆诗怀? 陆诗怀耳朵尖尖一红:“噢,有天我去买栗子糕遇见他了,他正好买了礼物,顺路给我了就。” 苏青珞察觉到什么,看她一眼。 她没说什么,陆诗怀自己先撑不住全招了:“好吧,嫂子,礼物是我们一起买的,我们在京里是有些往来。” “有次上街有人对我出言不逊,虞大人正好路过替我说话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你先别告诉我哥哥,我怕他——” 顿了好半天,她终于找出一个词,“气死。” “……” 苏青珞笑说,“这倒不至于,只是……恐怕虞大人以后不太好过关。” 陆诗怀红着脸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前头宾客结结实实热闹了一回,到夜里才散了。 苏家庭院挺大,有几个人都直接在苏府留宿。 夏夜月色正好。 陆衡之跟宋御喝完酒来园子里散步。 陆衡之道:“我正好有件事想求你。” 宋御被他的“求”字震了下。 印象里陆衡之鲜少用这样的字眼跟他说话,连问前任皇帝身体的时候都是连敲带打,哪里来的求字。 一时间他差点以为陆衡之又要他办什么了不得的事。 结果听到陆衡之说:“你这儿有没有什么男子可以服用的药,服用后女子不会再怀孕的。” 为了避免宋御乱想,他直接说,“我自己服用。” 宋御一愣:“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要求。” 陆衡之垂眸,等他回话。 宋御诧异道:“你为何要服用这种药?你跟夫人关系应该很好啊——” 他怀疑陆衡之说谎。 也不怪他这么怀疑,陆衡之心机太深了,他怕陆衡之从他这儿拿了药害别人。 陆衡之平声道:“内子生产时太过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孩子有一个便好。” 宋御不觉“啧”一声,都说他宠夫人,看来是真的。 宋御道:“有是有,不过这种药都很伤身体,而且你吃一段时间后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再没有生育功能了,到时候万一你后悔再想要孩子可就不好办了。” 陆衡之揉了揉眉骨,没应声。 宋御想了想:“倒是有套避孕的针法可以教给你,你若不想要子嗣,每次行房结束后可在夫人身上施针,也没什么副作用,只是学起来不大容易。” 陆衡之松一口气:“我学。” 话本子他都能学会写,施针而已,他就没怕过谁。 宋御:“这事儿还要跟尊夫人商量。” “这是当然,我不过先问问你。”陆衡之再自然不过的语气。 送宋御回房后,陆衡之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 不得不说苏府当初建得真的很好,月色都比在京中的美。 他抬头看了眼月亮,想着这会儿陵哥儿已经睡了,可以带苏青珞出来赏月。 他弯唇,脑海中忽然电光火石般想到什么,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香囊。 ——苏青珞送给陆诗怀的香囊都是双面绣,那他的…… 他迫不及待打开。 这是苏青珞送他的第一个香囊。 她一共送给过他三个,他平日里戴的最多的便是这第一个,因为总觉得第一个意义不同。 他指尖轻颤,打开。 香囊里搁了沉水香,他将沉水香拿出来,翻开香囊。 心里的预感在这时变成了现实。 一枝桃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月色给这桃花镀了一层很浅的银色,但依旧看得出桃花本身的粉色。 桃之夭夭。 这香囊是他开口跟她要的。 那时她总是不安,总是急于还清他的人情,他便寻了个由头,顺便也试试她的心意。 其实她的心意在那时并不算清楚。 他一直以为,是成婚以后她才开始喜欢她。 但现在看起来,她早就对他有了心思,只是他一直没发现。 他真是太蠢了。 他捏着手里香囊,回了书房,开始调颜色。 * 苏青珞打了个哈欠,朝外看了眼。 已经很晚了,陆衡之还没回来。 许是在金陵没什么人同他聊天,难得从京里来了人,所以他多聊了会儿? 苏青珞倒也没去打扰他。 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紫鸢过来禀报:“大人说京里忽然有事要忙,今晚歇在书房。” 苏青珞点点头,没说什么,先睡了。 天快要亮的时候,苏青珞迷迷糊糊听见了开门声。 她睁开眼。 陆衡之进来了,手里还拿了几页纸。 ——是新写的话本子吗? 苏青珞顿时来了精神。 “你昨晚还有时间写话本子?京里不是有事吗?” “不是话本子。”陆衡之平声,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苏青珞低头看了眼,不觉一怔。 是一套头面的花样子。 发罩金色打底,顶簪和挑心簪皆是栩栩如生的桃花,跟小簪和掩簪的桃花排布得错落有致。 还有单独的两支桃花细簪,一对桃花步摇,一对桃花耳环。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那粉色格外亮眼。 陆衡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半跪在床上的。 他吻了吻她的腮,声音微哑:“青珞,戴着这副头面,再嫁给我一次。” 苏青珞心头顿时如小鹿一般乱撞。 “昨晚你就是在画这个?” “嗯。”他淡声,想了想,又道,“我才看到香囊里的桃花。” 怪不得。 苏青珞歪头看他:“陆大人,你好笨啊,怎么才发现!” 半撒娇半责怪的语气。 陆衡之笑一下,得了这个评价,倒是难得没否认。 第234章 一生一世 因为这套头面打起来挺费功夫,加上苏青珞身体需要调养,陵哥儿还小,陆衡之和苏青珞的婚期便定在了一年后。 二人已经成过一次亲,第二次成亲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没有大办的意思,只像陵哥儿满月时邀请了三房和苏府的两个旁支亲戚。 苏青珞戴着陆衡之亲自监工的头面,唇角微扬。 紫鸢道:“大人亲自监工的就是好看。” 苏青珞点头,听说陆衡之都把那几个工匠的水平逼得直接提高了一个层次。 以前从没有过这么细的金丝编织工艺。 桃花的粉色宝石颜色要求也极高,一定要跟桃花很接近的粉色,听说陆衡之为此跑遍了整个江南,在数百块宝石里挑出了颜色最接近桃色的。 陵哥儿会走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这会儿跌跌撞撞跑进来,张开双臂叫娘,苏青珞一把便将他拎起来抱在怀里。 “今天爹跟娘要成亲,你乖乖地跟着梅妈妈,知道吗?” 陵哥儿似懂非懂,伸手一把抓住了她头上的桃花簪,旁边梳头嬷嬷一惊,口中连连道可不敢。 梅妈妈好歹将陵哥儿哄到怀里,叫人重新给苏青珞梳了头。 虽然是第二次成亲,因这意外苏青珞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比第一次成亲还紧张。 她被人搀扶着,去拜别了外祖母。 因外祖母一直就在苏府住着,二人这次见面倒不似苏青珞第一次出嫁时那么泪眼相对,反倒有说有笑地说了几句话,苏青珞才被接走。 迎亲也并未折腾,就在苏府前后两条街绕一圈走个过场。 马车里。 谢廷玉搂着孟青黛的腰,远远地看着陆衡之骑在踏雪上招摇过市,不觉冷笑一声:“他倒是清闲。” 孟青黛:“皇位难道不是你自己要争的?” 谢廷玉垂眸看她,伸手捏了捏她下巴尖:“你向着谁呢?” 孟青黛一笑:“我也不是向着谁,就是想收拾你。” 谢廷玉颇为散漫地笑了声:“谁收拾谁?” 孟青黛脸色一红,瞪他一眼,不说话了。 二人下车。 虽然是微服出巡,但为了安全,谢廷玉还是带了不少人,也通知了沿途的官员。 所以他一到金陵没多久,金陵当地的官员立刻按照吩咐穿着常服带人迎了过来。 金陵知府早备好酒席,却没想到陛下和皇后竟是要参加陆衡之和苏青珞的婚宴,皆是一惊。 陆衡之在半年前已经卸去首辅之职,不理朝政,倒是虞世清一路走高。 众人还以为,陆衡之已经失势,没想到…… 看来以后还是要好好巴结这才前任首辅大人才是。 * 苏青珞以为第二次成亲她会很平静。 实际上根本没有。 因为这次成亲在苏府,苏青珞总会不知不觉想起父亲母亲。 想到在苏府成亲,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也算看到,没忍住落了泪。 幸好有盖头,倒是无人知晓。 除了陆衡之。 不知道为什么,拜天地时陆衡之手用力握了她的一下,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 苏青珞大拇指在他手背轻轻摩挲一下,算是回应。 陆衡之心里泛起一阵痒意,正要带她入洞房时忽然听见外头高声喊:“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在场宾客们顿时慌了神。 陆衡之也微微有些诧异。 苏青珞小声问:“陛下和皇后真的来了吗?” 陆衡之低声:“嗯。” 二人正要下跪,便听到谢廷玉的声音。 “今日是你们二人的喜事,朕免你们下跪。” 陆衡之平声:“多谢陛下。”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固有印象太深,即便谢廷玉已经当了皇帝,苏青珞总能从他声音里听出几分不正经。 谢廷玉走过来,看着陆衡之,道:“衡之,你上次成亲,朕因为身份不便出席,这次你成亲朕怎么也得来看看,了却这桩心事。” 他声音诚挚,好似在跟一个朋友说话。 陆衡之静静看他片刻:“多谢。” 无论以前是否有利用,这一刻他们最真诚的朋友。 孟青黛也道:“上次我没参加苏妹妹的婚礼,也很遗憾。对了,我把玉竹和仇广也带来了。” 陆衡之和苏青珞回金陵后,谢廷玉便召回了仇广。 毕竟费心培养的暗卫去了金陵有些大材小用,陆衡之倒也没什么意见,玉竹便也留在了京城跟在孟青黛身边。 苏青珞不觉惊喜:“谢谢孟姐姐。” 谢廷玉突然笑了声。 因为盖着盖头,苏青珞看不清他表情,只觉得他声音里透着几分玩味。 “对了,我把虞世清也带来了。” 苏青珞:“……”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陆衡之远远扫了虞世清一眼,不咸不淡道:“几杯酒我还管得起。” 谢廷玉“啧”一声,“也不知陆夫人给衡之下了什么药,衡之竟然不醋了。” 说完这话,二人便退到宾客席上。 看参与婚宴的人都大气也不敢出,谢廷玉干脆带着孟青黛先行离开,去别处转了转,临入夜才又进了苏府。 客人们早散了。 陆衡之知道他们会去而复返,特意在一处院子里架了篝火烤肉烤玉米。 踏雪吃得很开心。 四人围着篝火,忽然想起了当年在京郊泡温泉烤肉时的情形。 苏青珞接过陆衡之投喂的烤肉,不觉问:“陛下这些年厨艺可有精进?学会烤肉了吗?” 谢廷玉冷笑一声:“你夫君要是留在京城朕还能有空学烤肉。” “借口。”孟青黛不咸不淡道,“陆大人当年在京城时那么忙也没见落下厨艺,人家还会给青珞写话本子。” 谢廷玉:“……” 孟青黛说完,将手里的烤肉喂进他嘴里。 谢廷玉“唔”了声,将烤肉咽下去,弯唇含笑看她一眼:“我这不是有夫人嘛,夫人贤惠。” 苏青珞看向陆衡之:“他好像是在说我不贤惠。” 陆衡之:“我贤惠就行了,你不用。” 苏青珞笑出声来了。 孟青黛立刻把手里的烤肉抽走了。 谢廷玉:“……” 他咬牙,“我现在就学。” 片刻后,谢廷玉看着手上烤焦的肉,陷入沉思。 踏雪嫌弃地往过瞟了眼,将头扭向一侧。 孟青黛:“你烤的肉马都不吃。” 谢廷玉:“马本来就不吃肉。” 孟青黛:“……” 陆衡之难得好心提点他:“离火远一些。” 烤肉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谢廷玉第二回便烤成功了,献宝似的用刀割了递到孟青黛嘴边。 语气半带威胁道:“敢说不好吃试试。” 孟青黛:“不好吃。” 谢廷玉:“……” 孟青黛眨眨眼:“也没见你怎么样啊?” 谢廷玉皮笑肉不笑地将肉喂进她嘴里。 孟青黛吃完,笑了下,轻声在他耳畔道:“陛下烤的肉,格外好吃。” 谢廷玉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四人正在烤肉,忽然看见虞世清和陆诗怀并肩走了进来。 虞世清面色倒是平静,陆诗怀明显有些紧张地看着陆衡之,神情紧绷。 陆衡之丢给踏雪一个烤玉米,蹙眉问:“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他这话问得指向非常明显,陆诗怀一下子一怔。 “我……” 谢廷玉幽幽道:“喔,忘了同你说,我准备给他们二人赐婚。” 陆衡之:??? 他刚要发问,便被苏青珞拉住袖子。 他低头,声音微沉:“你知道这事儿?” 声音里颇有几分“你知道竟然不告诉我”的意味。 苏青珞低声:“诗怀不叫我告诉你,我也怕万一告诉你影响我们姑嫂关系。” 陆衡之凉凉道:“你倒是不怕影响夫妻关系。” 苏青珞往他怀里一蹭:“会么?” 陆衡之哼了声,那语气,明显不会。 苏青珞不觉一笑:“其实虞大人还不错。” 陆衡之沉声:“不准夸他。” 苏青珞乖顺道:“好。” 虞世清带着陆诗怀走过来。 陆衡之看他们二人一眼:“多久了?” 虞世清坦然道:“快一年了。” 多久??? 这么说他跟苏青珞离京没多久他们就开始来往了? 陆衡之看向陆诗怀:“你过来。” 虞世清道:“有什么我跟你说。” 陆衡之冷笑一声:“我们兄妹之间谈话还轮不到你。” 陆诗怀扯了扯虞世清衣袖,虞世清便退到了一旁。 陆衡之将陆诗怀带了出去。 他还没问怎么回事,陆诗怀便掉了眼泪,抽抽噎噎地将二人的事全说了,还说虞世清为人正直君子,哥哥可以不答应,但她也不会嫁别人。 陆衡之冷冷道:“我有说不答应么?” 陆诗怀破涕为笑:“那哥哥你答应了?” 陆衡之看她片刻,叹了口气:“但要晚两年,我要仔细看看他才行。” 陆诗怀点头如捣蒜。 没多久两人便回来了。 陆诗怀给了虞世清一个“放心”的眼神。 陆衡之余光瞧见,心中不快,不觉哼了声。 下一瞬便被苏青珞喂了口烤肉。 她声音甜柔:“夫君,好吃吗?” 陆衡之心里的气这才消了几分,道:“好吃。” 众人许久未见,聊得太开心都忘了时间。 一直到丑时末,谢廷玉体贴地说了句不要坏了人家洞房,众人才散。 谢廷玉带孟青黛出了苏府,说是要去看湖中夜色。 虞世清似是想跟陆诗怀说话,陆诗怀被陆衡之扫了一眼,立刻乖巧地回了房间,却给虞世清挤了挤眼睛——一会儿她再出来。 虞世清不觉一笑。 陆衡之只当没看见,他揽着苏青珞的肩膀往回走。 回去路上,恰好碰见仇广搂着玉竹在厢房顶上看月亮。 底下宋闻轻嗤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能带你上去。” 话音一落,他便抱着紫鸢去了另外一个厢房顶上。 远处踏雪吃饱了,正躺在地上休息,不时摇一下尾巴。 陆衡之跟苏青珞相视一笑。 二人相携回了房间,刚洗漱完,陵哥儿便跑了过来。 梅妈妈说:“这孩子半夜醒了,非要过来。” 苏青珞打个哈欠,搂着陵哥儿,道:“无妨,就让他跟我们睡吧。” 梅妈妈又看陆衡之,陆衡之点了点头,她才退下。 陵哥儿躺在苏青珞怀里很快便安稳地睡着了。 苏青珞将他放在小床上。 苏青珞看着他熟睡的面容,不觉回头看向陆衡之。 格外相似的两张脸。 叫她心中生出无限欢喜。 陆衡之似与她此刻的感情共振,伸手从身后环住她。 苏青珞玩笑道:“三哥应该不会再休我一次了吧?” 陆衡之低声:“青珞,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跟你分开。” 月色从窗户照进来。 墙上那支画框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苏青珞微微笑起来,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她摘那支桃花的情形。 倘若知道有天这支花会落在他手里,她一定挑一支开得更艳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