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楔子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 莘集村是个小集镇,临着古老的黄河水道,周圊有着望上尽的沙滩和无边的芦苇,所以村民们在这块土地都以织席、捕鱼谋生,世代安居乐业。 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黄河一如往常般滚着浊浪,渔夫们坐着小船在靠近河岸边处打鱼,旋身撒网收绳,一次复一次。 十几条小船随着竹笼里装满了鱼而陆续的摇桨离去,只留下零落的两三艘仍为了未满的竹笼认真的打着鱼,没注意到黄河水位愈升愈高,波浪也愈来愈汹涌,直到岸边有人朝他们大叫— 「喂,快上岸呀!黄河泛滥啦!」 船上的渔夫们闻声抬头。 黄河泛滥?怎会?时间上尊呀,今年泛滥的时间怎会提早了这么多? 渔夫们抬头往上游望去,只见黄浪推涌,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而且一波波的浪潮早将他们的船推离了原捕鱼处。 「快上岸、快上岸!」 还在河面上的渔夫们争相告示,一艘艘小船急忙摇桨往岸边靠去。 其中有艘小船正欲将刚撒出去的渔网收回时,却发现网子上知被浊浪里的什么东西勾住,渔夫唤来伴儿帮忙,夫妻俩用力扯网,却在一阵急浪涌来的瞬间反被鱼网拖进浊浪里,双双落水,灭顶…… 吉祥是金家渔夫的大女儿,身为老大的她总是在父母出门捕鱼时,就跟着起床到厨房生火打水,负责煮食与家务,照顾比自己年幼的三个妹妹。 二妹如意有时候醒得早了,也会起来帮忙。 三妹花开、四妹富贵偶尔会帮忙,只上过帮倒忙的机率比较多。 他们一家六口生活虽上富裕,却知足守本份,直到那天黄河河水提早泛滥成灾,意外的夺走了她们双亲,让原本和乐的家庭变了样。 那年吉祥才十岁,如意九岁,花开、富贵也才七、八岁而已,顿失父母的四姊妹在无依无靠又没钱埋葬父母的情况下,只能接受隔壁大婶的说朊与安排,卖身葬父母。 那年,她们失去了父母。 那年,她们姊妹分离了。 那年,她们的命运有了分歧。 那年,之后又过了好多年…… 第一章 林安城里的展家,是众所周知的商贾大户,也是林安城的首富之家。 展家老爷虽已过花甲之年,却精神矍烁、身体硬朗,是个计利锱铢,身染铜臭,但又乐善好施、生性豁达、爱仗义执言的大怪人。 展老爷很晚成婚,直到四十上下才添得一子。儿子展洪齐,今年一十有七,是个体弱多病,谣传活不过二十的病痨子。 展老爷的原配夫人只为他生得一子,偏偏他们这唯一的儿子却从小体弱多病,广征名医仍医治不好他的身子骨。 为了展家传承着想,展夫人在儿子五岁那年,作主为展老爷添了个二房,没想到二房连生了三个女儿后因难产而谢世。从此展老爷便不再纳房,只专注在经商,以及遍寻天下名医来为儿子治病这两件事上。 也因此,当展府毫无预告的突然大张旗鼓地操办起展少爷的婚事时,城里的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展少爷今年都一十有七了,病再医不好,再活也多不过两年的光阴,现在不赶紧替他娶房媳妇、生个儿子,展家可能就要绝后了。 大家比较好奇的是,新娘子是哪家可怜的女儿啊?竟然要嫁一个将死之人,真是可怜。 按捺不住好奇的人东打听西打听的,终于打听到这可怜的新娘子原来是展家老爷这回出门做买卖交易时,途经黄河泛滥的一个集镇,见有孝女卖身葬父母,一时心软花钱买下的孤女。 而且,听说小新娘今年才九岁呀。 原来展老爷对独子仍抱持着希望,此一婚事不为传宗接代、续香火,而是为儿子冲喜来着,期望这个听说长得可爱福气,名唤「金如意」的小新娘能为他们展家带来如意喜乐,让儿子的病情能够好转。 终于到了展大少成亲的日子。 这日,展府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二十四个吹鼓手将铜锁吶吹得哔叭作响,十二个鼓钹手把鼓击得震耳欲聋,还有放鞭炮的,劈劈连珠炮的燃放着,把整条街的人都炸出来凑热闹了。 新娘子是从外地来的,不知从哪儿迎娶、从哪儿上轿,大伙只好全挤到展府宅前等着看花轿了。 从敞开的展家大门往内望去,只见里头贴金描红,梁柱上全绕了彩纸流苏,两旁还垂挂着一串喜字花灯,十根红烛红艳艳的点着,地上铺了毯子,案上烧着沉香,看来喜气洋洋、富贵逼人。 小新娘能嫁进这样一个富贵之家,是祸是福还说不准呢! 突然间,数声铳响,锣鼓喧天,鞭炮齐放。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 喧哗的人声中不时听见有人这么喊着。 不一会儿,一顶大红花轿在另一批乐手与媒婆的带领下,热热闹闹的朝展府前来。 锣鼓声停下,花轿落地,媒婆掀开花轿上的红幔,从轿里扶出了小新娘。 小新娘个儿不及媒婆的肩膀高,瘦小的肩膀几乎撑不起身上的凤冠霞帔,走进大门时还差点因为踢到门坎而跌倒,还好媒婆及时扶拉了她一把。 新娘进了大厅,典礼就要开始了,只闻司礼先生高声唱喝着—— 「引新郎新娘上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顿时间,门外鞭炮齐燃,厅内厅外响起一片恭喜的声浪。 在人声鼎沸中,新人被送入了后厅,前来观礼的客人则在主人热情的招呼下,移至筵席,共饮喜酒。 厅前热闹,厅后也不寂寥。 新娘竟是个冲喜新娘,而且现年才九岁,根本就还是个娃儿,再加上新郎虚弱的病体,要洞房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展家女眷一等所有礼数都完成之后,便全涌进新房里,关心着为结亲一事而劳累的新郎官。 「齐儿,你觉得怎样?难受吗?要娘叫人去请大夫吗?」展夫人一脸忧心的问着和衣躺在床上的爱子。 「大哥,你流了好多汗,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大妹朝霞关心的问。 「娘,您不是说大哥娶了新娘,身子就会变好吗?」二妹雨夜不解的说。 「小新娘,妳快过来把哥哥生的病赶走。」小妹满星突然将一身着凤冠霞帔的小新娘从桌案边拉过来。 「满星,要叫她嫂嫂。」展夫人立即纠正小女儿。 「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小新娘呀。」展满星有些小不服的说,接着冷不防的一把抓下新娘子的盖头。 只见一张清丽可人,仍带着些许稚气,却带着更多不安、害怕、紧张与不知所措的小脸,展现在大家面前。 她睁大着在瘦削脸上更显得又圆又大的双眼,惊吓的看着众人。 眼眶红红的,像是含着泪,却没敢让泪水掉落下来。 这是展洪齐第一回看见他的小新娘,她比他想象中长得更小也更好,可怜的她甚至比小妹满星还要小上几个月,却被迫嫁给他这个生命所剩无几的病痨子。 爹娘怎会如此胡涂,竟然会相信冲喜这事儿?而他又怎会如此无能,竟然连自个儿的婚姻大事都无力作主?他这羸弱无用的身子累了爹娘还不够,现下又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牵累进来。他真是无用! 「娘,孩儿想休息了。」身心皆累的他气虚的闭眼道。 「好好好,娘不吵你了。」听见爱子的话,展夫人立即点头起身,招呼着女儿们往外走。「朝霞,妳们都出来,别扰妳大哥休息。」 走过小新娘身旁时,她低下头来认真的交代新媳道:「好好照顾他。」之后,才转身离开。 房门「咿呀」一声的关上,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静中。 小如意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像个木桩一样,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有要怎么好好「照顾」他? 她偷偷地看向躺在床上阖眼睡觉的人,这人长得好白好瘦呀,但也好好看,她从没看过像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可是他真的好瘦,比她还瘦。 他是没吃饭吗? 刚刚那好漂亮的夫人要她好好照顾他,莫非就是要她喂他吃饭? 喂饭她会,因为她常帮隔壁的李大婶喂娃娃吃饭,李大婶都说她好会喂,娃娃都被她喂得圆滚滚的。 她双眼一亮,突然明白大老爷为什么要买她,媒人婆婆又为什么一直告诉她,少爷的身体不好,要她听话一点、懂事一点,刚刚的漂亮夫人也跟她说要好好照顾他了,原来这就是她的工作,是来照顾生病的少爷的。 想通时,她忍不住开心的拍拍手。 「」的声响让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展洪齐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见他的小新娘正天真烂漫的拍着手。 突然见他睁开眼,小如意被吓了一跳,随即敛容朝他行了个大礼。大姊交代过她,不管到哪儿、做什么事一定都要听话,还要有礼貌。 「少爷好。」她开口道,凤冠却突然从她头上滚落下来,吓得她惊叫一声,「啊!」然后追着滚落的凤冠跑。「你别跑、别跑呀!」 展洪齐见状有点想笑,凤冠又没长脚,怎会跑? 「砰!」 一声巨响吓了他一大跳,接着是她呼痛的声响。 「好痛!」 他转头,却看不见她。「妳在干什么?」他虚弱的问。 「撞到头了,流血了,好痛。」坐在地面上的小如意捂着泛着血丝的额头,据实以告。 流血了?他被吓了一跳,想坐起身查看她的伤势,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这身烂病骨! 「妳过来我瞧瞧。」 小如意听话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床边让他瞧。只见她额头上撞红了一大块,红块中间泛着细微的血丝。 的确是流血了,但情况还好不严重,他放下心来。 「床边柜子里头有罐白色的药膏,妳自个儿去拿来擦一擦。」他气虚的对她说。 「不用,我用口水擦一擦就行了,药好贵的。」小如意摇头,迅速的吐了口口水在手心上,就往伤口抹去,动作快得让展洪齐想出言阻止都来不及。 「好了,这样明天就会好了。」她天真的咧嘴笑。 他无言以对。 「对了,工作。」她突又说道,转头东看西看的,最后将目光定在摆满食物的桌上,高兴的跑过去。 好多东西喔,而且看起来都好好吃喔。 小如意只觉得饥肠辘辘,口水差点没有流下来。但她是来伺候少爷的,少爷都还没吃,她怎么可以叫肚子饿呢?赶快把少爷喂饱,工作做完,她就可以吃饭了。 迅速的端起碗来,夹了一些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把整个碗填满,再跑回床边。 「少爷,吃饭了。」她认真的说。 「妳自个儿先吃吧。」他一点食欲也没有。 「不行,少爷没吃,做婢女的怎么可以先吃呢?」 展洪齐怔了一下,睁开才闭上的眼睛看向她。「谁是婢女?」 「当然是我呀。」小如意理所当然的回答。「隔壁的李大婶有告诉如意,说如意卖给大老爷之后,以后就是大老爷家的婢女了,以后一定要乖乖的听话,好好的工作来答谢大老爷,做个乖巧的好婢女。我有认真的把它记住。」 他忍不住轻皱起眉头,没料到她竟然会不知道自己嫁给了他,甚至于还以为自己是奴婢? 近日陪在她身边的人,到底都跟她说了什么?她是否知道他是个病痨子、短命鬼? 然而,亲都成了,再想这个又有何用呢?他该做的是与她说清楚,让她知道她自个儿少夫人的身份。 嫁给他这个随时都可能会撒手人寰的夫婿,对她已经够不幸了,至少该让她享有展家少夫人身份该有的待遇。 「妳不是婢女。」他对她说。 「我当然是!」小如意瞠眼叫道,害怕失了这个身份,就必须退还大老爷当初买下她的那些银两,她没有钱呀! 「妳今天坐花轿来嫁给我了。如意,妳知道坐花轿和嫁给我是什么意思吗?」 她眨了眨眼,又摇摇头,注意力立即被转移。 「我看过新娘子坐花轿,娘说那是成亲,只有新娘子才能坐花轿,娘不知道婢女也可以坐花轿。」她天真的回答。 「婢女只有在成亲当新娘子那一天才能坐花轿,如意。」他告诉她。 小如意再次眨了眨眼,傻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看样子她有点懂了,但他最好还是跟她说清楚一点比较好。「今天妳坐花轿来嫁给我,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婢女了,如意。」 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婢女了,如意。 风轻吹,床边的薄纱轻轻飘动。 睡在铺上的人轻轻翻了个身,嘴角带笑的从梦中醒来,睁开眼。 透过薄纱看向窗外,天边才微露曙光而已。 还早。 如意不由自主的再度闭上眼睛,留恋着方才梦见当年与相公初相见时的情景。 那时候她才九岁,对成亲的事懵懵懂懂,以为自己「坐花轿」是去当婢女的,想起来还真好笑。 可是少爷却没有笑她,还很认真的告诉她他们成亲的事,今后的她就是展府的少夫人,是可以被人伺候、而不用伺候别人的。 他所说的话每一句都让她听得似懂非懂的,却又听得好开心。 他跟她说:「妳高兴想吃多少东西就吃多少,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不必到厨房生火打水煮饭,也不必做事干活。」 「那我要做什么?」她问他。 「妳可以在府里玩。」他告诉她,「在花园里赏花、亭台池榭上观鱼、假山怪石间玩捉迷藏,也可以在后园里放纸鸢,妳想做什么都行。」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高兴得拍起手来,因为她最喜欢玩捉迷藏了。 还有纸鸢,她从来都没玩过,只有一次跟爹到城里一户有钱人家卖鱼时,看见府内的小孩在玩,那是她第一回看见纸鸢在天上飞,那美丽的景致让她永生难忘。 听说有纸鸢可玩,她乐得忘了一切,缠着他乱问一通,话也多了起来。 「少爷,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爷,你为什么一直躺着,你要睡觉了吗?可是如意还不想睡耶。」 「少爷,陪我说话好不好?」 「少爷,你为什么这么瘦呀?」 「少爷,你是不是都没有吃饭才会这么瘦,我喂你吃饭好不好?」 「少爷,我娘说有饭吃要感恩,不能够浪费。」喂他吃了一口饭,却被他呕了出来,她义正词严的告诫他。 「是不是躺着不好吃饭?那我扶你坐起来。」 见他没有意见,她使尽力气扶着他从床上坐起来。 「少爷,你好重。」她累得气喘吁吁,他却开始一连串的咳嗽。 她立刻跑到桌案旁倒了杯水,再跑回来,等他咳得没那么厉害时,把水递给他。「少爷,喝水。少爷,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娘说生病了就要吃药,虽然药很苦,但娘说良药苦口。」 他又咳了起来,一阵强过一阵,而且开始从口中吐出了红红的血,让她愈来愈不安,愈来愈害怕,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少爷,你流血了,痛吗?我去帮你找大夫,可是大夫在哪里呀?我……我去找大老爷,你等我、等我喔。」 长廊上吊挂着一整排大红灯笼,喜气洋洋,也照亮了后院。 园里树影幢幢,清幽如梦,知了夜唱,虫声唧唧,却遮不住厅前酒宴正热的喧哗人声,让初来乍到的小如意准确无误的跑到了大厅。 厅里的人她都不识,她急得不得了,干脆豁出去的大声喊道:「少爷在吐血!」 一时间,厅里的人全动了起来,有人往厅外跑,有人往厅内跑,慌慌乱乱、跌跌撞撞的撞倒了她,却没人理会她。 人来来去去,她爬起来又被撞倒,想跟人回房里看少爷,却因为脚短跟不上人家,而在后院里迷了路。 艳红红的灯笼到处都有,房屋栉比鳞次,长廊纵横交错,走这头走那头都不对,她愈走愈累,看见一个亭子,亭里有长椅,爬上去躺下来休息一下,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梦中似回响着自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 你等我,等我喔…… 再度醒来,天已大亮。 霞光穿过窗棂,洒进屋里,照进稍嫌简陋却洁净的屋内。 如意猛然从卧铺上翻起,处在半梦半醒状态中的她,迷迷蒙蒙的注视着眼前的床边纱帐好一会儿,这才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糟了!」她蓦然轻喊一声,急忙下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昨儿个和东大街悦来客栈老板约了辰时要将咸鱼干儿送过去,这下惨了,她要迟到了。 没时间梳妆了,她用一根簪子迅速地将长发绾起,以清水洗脸让自己精神后,立刻走出卧房朝厨房走去。 她得在出门前弄点东西吃才行,否则一忙起来就会忘了吃饭,然后饿得全身无力,到时别说是做事了,可能还会昏倒在半路上。 她记得昨天福婶多塞给她的馒头还有一个没吃,拿它来填饱肚子,待会儿送货到悦来客栈后,再跟小二哥买点东西,带着路上吃。晚一点她还得去采买新鲜的鱼货和腌渍要用的酱料。 在厨房找到馒头,她配着开水将馒头吃了,然后走到屋外,将一瓮瓮娘家祖传、风味独特的自制咸鱼和鱼干搬上车。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能生活不虞匮乏,靠的全是当年娘传教给她的这门独特的腌渍手艺,她真的很庆幸自己记得那些繁复的步骤。可见多学点,总没错。 使劲的打开旋轴坏了的小门,把车子推出去之后,再将门关上。她上街卖鱼去。 第二章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即使过了十年,林安城也一如往昔般繁华热闹。 东大街林立着许多饭馆、酒馆、客栈,还有几间花院青楼,是雅士们最爱流连之处。 西门街则是城里的商业大街,沿街开了布帛、米粮、纺织、瓷器及南北货商行等店家,还有钱庄,是有钱人最多的地方。 不同于东大街与西门街的热闹,南环街聚集的多是低阶层的市井小民、摊贩与工人,那里无奇不有,无所不卖,只要想得到的物品,那里统统有,而且价格一定比在东大街或西门街上便宜至少一倍以上。 如意到东大街悦来客栈的后院交了货、收了款后,将车子寄放在客栈后院的马房里,钻出了胡同,来到南环街采买所需物品。 「如意,妳来啦!今儿个需要些什么?开张单子给我就行了,妳不必在这儿等,我弄好叫小二哥给妳送过去。」认识多年的南北货商行老板娘总是这么热情,让她倍感温馨。 「那就谢谢妳了,老板娘,这两条咸鱼不成敬意,请妳收下。」如意微笑的将早先写好的单子与咸鱼一起递上前。 「哎呀,怎好意思老吃妳的鱼呢?」老板娘呵呵笑道。 「只是两条咸鱼。」 「什么只是两条咸鱼,妳不知道妳腌渍的咸鱼都成了悦来客栈的招牌菜之一了,一条难求呀。」老板娘夸张的说。 如意嫣然轻笑,「老板娘,妳太夸张了。」 「一点也不夸张,难道最近客栈金老板没跟妳增订鱼货吗?」老板娘一本正经的问道。 「是有,但鱼产也有季节性,金老板要的鱼已经过季了,我只能向他道歉了。」 「傻如意呀,大伙之所以喜欢妳腌渍的咸鱼,是因为它的味道与众不同,跟鱼儿的种类没太大关系,妳怎会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呢?有什么鱼就腌什么鱼给他呀。」 「金老板要的鱼是做生意的,我不能让他因为买了我的鱼反倒坏了他客栈的招牌。」她微笑的解释。 「妳这个人呀……」老板娘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老实敦厚的个性,只能摇头。 但也因为她这心无城府、吃苦耐劳又老实敦厚的个性,才会让团结又排外的南环街不知不觉的接受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还对她照顾有加。 不过说起来历不明这件事儿,近来有个传言,说这如意姑娘好像是城里商贾大户展家的少夫人,也不知这传言从何而来。 有钱人家的夫人怎么可能会出来抛头露面做这种小贩呢?要吹牛也该要先打个草稿呀。 「那么我要的东西就麻烦妳了,老板娘。」如意揖身道。 「放心交给我吧。」 「谢谢。」她微笑挥手,转身离开。 老板娘目送着她离开。 「那就是传言中的展家少夫人如意姑娘吗?」一个老顾客走到她身边问道,目光定在那愈走愈远的身影上。 「妳也听了那可笑的传言了?」老板娘转头看向平日在街头摆摊卖面的林大婶。 「是呀,真的很可笑是不?」林大婶说,「别说是展家的少夫人了,就连展家的婢女都鲜少来咱们这南环街了,堂堂的少夫人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还当个小贩在卖咸鱼」 「就是,也不知道这谣言从哪儿传来的。」 「说到展家,我还真的挺想念展家老太爷的。他生前虽然在生意上计利锱铢,斤斤计较,但每年铺路造桥的善事也做了不少。可是现在老夫人当家,简直是一毛不拔。」 「也不能怪她,少了男人当家,光是如何打理生意、守住家产好留给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家来的儿子,就够她伤神了,又怎会有空去想到要做点善事回馈乡里呢?」 「这么说也是啦。」 「哎呀,光忙着聊天,都忘了问妳需要什么了,林大婶?」老板娘蓦然想到。 「对喔,我是来买面粉的。」林大婶也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老板娘随即扬声唤来店里的伙计替林大婶送面粉,并将手中如意交给她的单子交代给另一名伙计。 南环街人来人往,小贩的喝声没停过,热闹也没停过。 日头正炽,已近午时。 林安城内的首富之家占地宽广,主楼不提,光是后院的院落便分为梅园、兰园、竹园和菊园四大院。 梅园是展老爷与夫人的住所,展老爷谢世后,现在只剩展夫人住在那儿。 兰园原是二夫人与小姐们的住处,不过因为二夫人早已逝世,小姐们又都出嫁,现今也只有小姐回娘家时才听得见热闹的人声。 竹园也一样沉静好多年,那是展家少爷居住的院落,原本是该有个少夫人居住在那儿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那儿也闲置了下来。 至于菊园则为客院,府中有来客时,多宿在菊园的厢房里,那里光是厢房便有十间之多。 各个院落拥有独立的花园造景与亭台,虽不比府中后花园那般宽敞豪华、一望无际,倒也小巧玲珑,幽静雅致。 辰时刚过不久,展家主母所住的梅园里蓦然响起一片骚动之声,叫喊声一路从展家主楼延伸到梅园,直至展夫人的住所。 「夫人、夫人,天大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呀!」 展夫人正在书房里看账本,王执事候在一旁等候吩咐,听闻外头的喧扰,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房门。 丫鬟杏儿匆匆走进书房内,一脸遏制不住激动与兴奋的神情。 「外头在吵什么?」展夫人皱眉问。 「夫人,黄总管差人来报,说是少爷回来了。」杏儿迅速地说道。 「什么?」展夫人又惊又喜的猛然从座上站起身来,「妳说齐儿回来了?」 「是。」杏儿用力的点头,「听说少爷人正在大厅呢。」 闻言,展夫人二话不说,立即快步走出房门,匆匆朝大厅走去,王执事和杏儿则紧跟在后。 大厅热闹非凡,府里的人闻讯全都来了,来看这位离家十年的少爷,传言说他早已过世,只有展夫人仍怀抱着一丝希望,不愿放弃等待当年病入膏肓的儿子总有一天会痊愈回家。 皇天不负苦心人,少爷竟然真的回来了! 未进大厅,就听到黄清总管声泪俱下的声音!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夫人等您等得好辛苦。老爷他……他在五年前过世了,商队在回程途中遭遇盗贼袭击,老爷在逃亡时不幸失足跌落山谷。这些年来,家里就靠夫人一个人,您回来了真好,真好…」展夫人大步走进大厅,看见厅中那名高大俊朗,肩膀宽阔,胸膛厚实,与十年前让医仙大夫带走时的瘦弱模样判若两人的儿子,顿时泪如雨下。她的儿啊,「齐儿!」 专心听黄清说话的展洪齐并没有注意到娘亲出现,直到听见她的呼唤,这才转头,并激动的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前去。 「娘,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让您久等了。」他哑然说。 「回来就好。你的病都好了吗?告诉娘。」展夫人摸摸儿子的脸,又将他从头看到脚,状似不信般语不成声的问道。 「都好了。」展洪齐点点头。 「都好了,呜……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娘就知道。老爷呀,您有听到吗?咱们的儿子,齐儿的病都好了,回来了,你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展夫人不断地以袖拭泪,哭到不能自己。 「娘,爹他……」展夫人抽抽噎噎着点头。「来,娘带你去向你爹烧香。烧完香后,你再好好告诉娘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说着,她伸手拉了儿子就往祠堂走。 「等等,娘。」展洪齐叫住她,「孩儿带了一位客人回来。」 展夫人轻怔了下,抬头望去,这才看见大厅里还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她发如泼墨,面如敷粉,眉若柳叶,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的美丽动人,真是位标致的美人儿。 「娘,孩儿替您介绍,她是孩儿的师妹,名叫杨玉环,是医仙师父的掌上明珠。师妹,这是我娘,妳叫声伯母便可。」展洪齐为双方介绍。 杨玉环听了,羞涩的一笑,甜甜的揖身唤道:「伯母,玉环向您请安了。」 展夫人愈看她真是愈喜欢,尤其在听儿子说她是展家恩人的掌上明珠时、那喜欢、满意的心情更是涨到不行。 「原来是恩人的千金,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讲,害为娘怠慢贵客了。恩人小姐!」 「伯母叫我玉环就行了。」杨玉环急忙道。展夫人点头一笑,欢喜的牵起她的手,拍了拍。「欢迎妳来,玉环。有什么需要的或是有什么地方不适的,尽管告诉伯母,把这儿当做自个儿家里,别客气,知道吗?」 「好。谢谢伯母。」 「别这么说,我才该道谢呢,谢谢令尊对我儿的照顾,这大恩大德我展家、水生难忘。」 「您别这么说,爹常说洪齐哥的病能够痊愈,大半是他靠自个儿苦撑过来的。 洪齐哥真的很了不起。」杨玉环说着迅速地瞄了展洪齐一眼,神情之中尽是倾慕之情。 展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更开怀。 「这样吗?那伯母可要找个时间好好的和妳聊一聊,因为齐儿他为了不让我心疼,肯定会轻描淡写的带过一切。」 「娘,师妹陪我舟车劳顿多日,一定累了,妳先让人带她去休息吧。」展洪齐道。 「你不提醒,娘差点就忘了。对不起呀,玉环,伯母这就叫人带妳去休息。」展夫人拍拍她的手,抬头吩咐,「黄总管,你快叫人将菊园的厢房整理妥当,带玉环小姐进厢房休息。」 「是。」黄清福身应道。 杨玉环举目看向展洪齐,柔柔地说:「洪齐哥,咱们等会儿见。」 展洪齐颔首,目送她走出大厅,这才转身陪他娘走向祠堂,恭恭敬敬的跪下来,为展家列祖列宗及爹爹上了灶清香。 「爹,孩儿不孝,回来给您上香了。」 展夫人在一旁不断地拭泪,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既欢喜儿子的健康归来,又为丈夫没能看见这一切而感到凄苦。 老爷,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齐儿今后一切顺遂,为咱们展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吶。 上完香,母子俩移身到偏厅,各自述说着过去十年来的甘苦生活。展洪齐简单的叙述医仙师父如何为他治病,师母如何待他如子,师妹又如何敬他如兄,说得尽是愉快事,受难吃苦之事果然全都轻描淡写的带过,正所谓知子莫若母。 展夫人也没追问,要想知道一切,待仔细询问菊园厢房里的娇客便可得知。 黄清在他们母子俩谈话间走进偏厅,先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直到展夫人几度开口要他帮腔,不知不觉也加入了言谈,将十年来府中的变化一一说出,包括老爷出外经商命丧他乡,朝霞小姐、满星小姐的出嫁,以及雨夜小姐在十二岁那年病逝的事。 展洪齐听得爹爹客死异乡,小妹雨夜又病逝,心里真有无限痛楚。 他认真地听着,但愈听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地方呢? 他一边思索着,蓦然之间恍然大悟,他始终都没有听见关于他娘子的事。 他还记得她叫如意,有一张清丽可人的小脸,和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娘,怎么都没听您提到如意呢?」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展夫人浑身一僵,没料到儿子会问起她,一时之间竟答不出话。「黄总管?」见娘沉默不语,展洪齐不解的转头询问黄清。 黄清不安的望了展夫人一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诚实以对。 展夫人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说:「她死了。」 展洪齐闻言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死了?」 黄清忍不住微微地皱起眉头,思索着夫人打这个谎,该如何善了。少夫人明明就还好端端地生活在废弃的后院里不是吗?还是夫人当真忘了少夫人的存在,以为少夫人已经饿死在那废院里了? 「是,她和雨夜生了一样的病,同年病逝的。」展夫人答道。 「怎么会?」展洪齐看起来有些难以接受。 「不信你可问问黄总管。」 一见少爷转头看向他,黄清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又见夫人暗地朝他点头示意,要他圆这个谎,他终究也只能背着良心点头道:「是,少夫人和雨夜小姐都因病过逝了。」展洪齐无言应对,不知为何心里那抹震惊竟比听闻爹与小妹的过世更令他难以接受。 他的小新娘嫁给他时只有九岁,天真烂漫的还以为自个儿是坐花轿来当婢女的,完全不知自己嫁了个行将就木的病痨子。 当年他离家时,因昏迷没能拜托爹娘替他好好照顾她。对她,他总觉得有所亏欠,不该让爹娘为了他的病拖无辜的她下水,所以这些年他不时惦念她,记得她的天真浪漫,记得倘若自己真能痊愈,定要好好待她。 但,她怎会死了呢? 「瞧娘一开心,竟忘了你也舟车劳顿累了吧?!你先回房休息,晚些咱们再聊。」 展洪齐其实并不觉得累,但因已无聊天兴致,便顺水推舟的告退,回房去了。 一见儿子离去,展夫人立即低声吩咐黄清,「你快叫人把那丫头送出府去。」 「夫人?」黄清一愣,表情显得有些犹豫。「绝对不能让齐儿知道那丫头还活着,知道吗?」她再三交代。黄清虽觉夫人这样做不对,却碍于身份只能点点头,接下这么一个会让自己一辈子良心不安的差事。 「要送到哪儿?」他问。 「离咱们林安城愈远愈好。」展夫人毫不犹豫的说,一顿,心下有些良善的又补充道:「别忘了给她一些银两生活。」 「是。」隐下一声叹息,黄清衔命而去。 展家厨娘福婶是黄清结搞十几年的妻子,膝下无子女的她从天真无邪的少夫人闯进厨房说要帮忙的那天,便喜欢上这么一个良善勤奋的孩子,即使后来少夫人完全被漠视,甚至被放逐到后院深处的柴房中,她依然尽力而为,偷偷地关照着那可怜的孩子。 时近午时,正是厨房最忙的时候,但她这个掌厨的却不在厨房里,反倒左闪右躲,熟门熟路的来到空置许久,今儿个终于等到主人归来的少爷房门前,急切地敲了几下。「少爷?少爷!」她轻声唤道。 「谁?」房里的展洪齐问。 确定少爷人在房里,因事态紧急,福婶不顾规矩的径自推门而入,又迅速地将房门关上,转身面对少爷,曲膝跪下。 「仆妇在厨房里任职,夫婿黄清。少爷,仆妇有急事禀报,请您一定要听。」她急切的说。 展洪齐眉头轻蹙,他记得这位厨娘,「有话起来再说。」 福婶却摇头,不起身,反倒趴伏在地。「请少爷救救少夫人。」 展洪齐倏然呆住。「妳说少夫人?」他没听错吧? 「是!」 「少夫人不是已经病逝了?」他茫然疑惑的问。 「不,少夫人还好好活着,就住在府中后院的柴房里呀。但如果少爷不救少夫人,她就要被送走了,今后是生是死就没人知道了。」想到少夫人即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流落在外,福婶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妳站起来把话说清楚。」展洪齐沉声道。 福婶站起身来。「仆妇求少爷救救少夫人,少夫人她真的很可怜。」 「妳从头说清楚。妳说少夫人还活着?这是真的吗?」他问道。 「是。」 「她现在人在哪儿?」 「少夫人住在府中后院的柴房里。」 他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随即脸一沉,喝问道:「少夫人为什么会住在柴房里?」 福婶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小声的开口回答,「夫人认为当年少爷会突然病发全是少夫人害的,后来雨夜小姐会病逝,和老爷出门做生意会遇到盗贼、跌落山谷,死在他乡,也全是少夫人嫁进来之后才发生的事。夫人认为少夫人身上带了秽气和诅咒,是个不祥之人,所以老爷过世后便将她驱赶至废弃已久的深院,远离宅第。」 「荒唐!」展洪齐忍不住斥声道:「娘怎会有这种想法呢?那这些年少夫人就一个人住在柴房里?谁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福婶摇了下头,「没有。一开始是有个丫鬓负责照顾少夫人,但自从发现夫人根本对少夫人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后,便怠惰职务。可怜的少夫人不知忍了几餐没饭吃,才从深院走到厨房找吃的,却因体力不支而昏厥在厨房里,这才被仆妇发现。」 展洪齐脸色铁青,几乎无法相信。 「说下去。」他威严而森冷的命令道:「这件事后来如何善了,我娘她知道了如何处置那怠惰该死的丫鬟?」 「看见少夫人昏倒在厨房里,我立刻让人去通知夫人,但夫人却只差人来把少夫人为什么会昏倒在厨房里的原因弄清楚。之后仆妇只听说,夫人得知少夫人是饿昏的之后,只说了几句话!」说着,福婶突然打住了话。 「娘说了什么?」他沉声问。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夫人说,少夫人的命比丫鬟还不值,至少丫鬟食米还会做事,少夫人却是只会浪费府中粮食的米虫,不必理会。」 第三章 愤怒堵住了展洪齐的胸口,让他的脸色极度难看。他不相信一个厨娘胆敢编造出这一连串毁谤主母的谎言,因为这样做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娘真的这样对待他那位小妻子,让他们展家少夫人任奴仆践踏? 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婢女了,如意。 他犹记自己当初曾跟小新娘这样说过,没料到在他离家治病的这些年里、她却过着连婢女都不如的生活,住在柴房、无食充饥到饿昏? 娘怎能如此对她,怎会变得如此狠心?即使她不是他的妻,也还是个孩子呀! 展洪齐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回想在偏厅时娘和黄清的反应,尤其是黄清那不敢直视他说话的神情,他更加肯定这事应该不假。只是他不懂的是,娘怎么会讨厌她至不惜撒谎欺骗他说人死了呢?而他的小新娘,这些年来又是如何一个人生活的呢? 想到她娇小的身躯瑟缩在稻草堆上,他便有种心在淌血的疼痛戚。他以为她嫁给有着破斓身体的他之后,虽没办法得到幸福,至少也能拥有衣食无缺的富裕生活,没想到…… 「立刻带我去见少夫人!」他立即起身命令道,再也遏制不住想见她的冲动,他想好好补偿过去十年他不在她身边,她所受的委屈与痛苦。 福婶点头,立刻转身带路,为防来不及,还特意从厨房那头抄近路穿过后院赶去。 越过后院杂草丛生地带,眼前豁然开朗的竟是一方别有洞天的小院落。 展洪齐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两间房舍清雅幽静的伫立在竹围内,竹篱内还有几只鸡在房舍周边悠闲地散步啄食,房舍外观看起来有些残破简陋,但四周却打理得很干净,而他的妻就住在这里。有些迫不及待的,他推开竹门,走进院内,却在同一时间,看见黄清从屋里跑了出来,惊惶失措的跑向他。 「少…少爷?你怎么来了?」 展洪齐没有回答,微微地侧身让黄清看见他身后的福婶。 黄清一看见老伴儿,便知道纸包不住火了,但相对的,他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也许他将夫人要赶走少夫人的事透露给妻子知道,期许的便是这一刻吧。 「少夫人呢?」展洪齐冷声质问他。 「还没回来。」他低头诚实回道。 「意思就是她并没有死?你为何骗我?」 黄清头垂得低低的,身体微抖,没有回答。 「这件事,之后我再问你。」展洪齐冷冷地看着他说,又问:「知道少夫人去了哪里吗?」 「少夫人一定是拿腌渍的咸鱼到街上卖了。」福婶急忙道。 「腌渍的咸鱼?」展洪齐转向她。 「少夫人这几年都是靠腌渍咸鱼来赚钱养活自己,不过少爷放心,少夫人一直都很小心,没让任何人知道她和展家有任何关系。」福婶说。 展洪齐说不出话来,既愤怒又心疼得说不出话。堂堂展家少夫人竟然要抛头露面,卖鱼为生?这几年她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睡柴房,饿到昏倒,一个人到街上卖鱼赚钱养活自己…… 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满腹的怒气,拂袖转身就走。 「少爷,您要去哪儿?」黄清急忙问道。 「找娘。」 黄清一惊,赶忙拦住他。「少爷,您不能去找夫人!」 「让开!」 黄清硬是挡在他身前,不让他走,双眼更是不知因惊慌或忧虑过度而红了眼眶。 「少爷,您这样怒气冲冲的去质问夫人关于少夫人的事,不怕会伤害夫人的心吗?老爷过世后,夫人为了守住家业等您回来,煞费多少苦心您可知道?夫人纵然有错,您也不该在回府的第一天就和夫人起冲突呀,请您三思而后行。」他语重心长的说。 展洪齐听进去了,脑中虽然依旧波翻浪涌,怒气却渐渐地平息下来。 黄总管说的对,他不能就这样冲去找娘质问这一切,那不仅会让娘伤心,也无法改变娘对如意的成见,他必须冷静思索,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才行。 冷静下来后他问道:「我娘要你怎么做?」 「夫人要小的将少夫人送到府外去。」黄清诚实回答。 「府外哪里?」 「愈远愈好。」 展洪齐思索他娘这样做的用意,明显地,娘不想让他知道如意仍在世,即使后来他听说了什么,想寻人,也早已人去楼空,断了线索。 他眉头紧蹙,不住的思索该如何做,才能保住他可怜的妻子却又不致惹娘伤心。 沉思良久,他决定暂且将计就计,「就照我娘的命令,把少夫人送到府外去。」福婶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少爷,您不能这么做呀,少夫人她!」 「我并非真要把她送走,而是打算先将她安置在府外照顾,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将她迎回府中。」展洪齐解释。 「少爷打算怎么做?」黄清问。 「我可以信任你们吗?」展洪齐直视着他们夫妇俩问。 福婶毫不犹豫的点头,黄清虽稍有犹豫,最后也毅然的点了点头。 过去几年来,他身为下人,无力帮助少夫人,但现在有少爷在,他难道还怕夫人知道后会降罪于他吗? 少爷回来之后,以后谁才是当家,大伙心知肚明,而且他和老伴儿一样心疼少夫人的遭遇,希望温柔善良的少夫人能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请少爷吩咐,小的定当尽全力做好少爷交代的事。」黄清坚定的说,眼中有着义无反顾的神情。直视他的眼,展洪齐颔首,相信他。「首先,我要你们别让我娘发现我已经知道少夫人仍在世的事。」他交代道。「是。」 「其次,黄总管,我要你将少夫人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要离林安城太远。如果少夫人问,你就老实告诉她一切,但别让她知道我回来的事。」 「如果离城不远,少夫人迟早会听见少爷回来的消息。」黄清思量道。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展洪齐显然另有想法。「另外,我要你派两个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危,不分日夜。」 「少爷,仆妇可以跟去照顾少夫人的生活起居,也可让少夫人有个伴儿。」福婶毛遂自荐道。 他摇摇头,「府里的一切都要维持原状,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猜疑。」 「是。」福婶颓然的低下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有人正使劲推开门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展洪齐警觉的问。 「可能是少夫人回来了,那边有个弃置已久的小门,以前是让柴夫挑柴来卖的偏门,少夫人都是由那儿进出的。」福婶说,「少爷,我可以过去吗?那门不好开,少夫人也许需要帮忙。」 「别让她知道我的存在。」展洪齐点头再次提醒的交代道。等福婶离去后,他又对黄清说了句,「做你该做的事。」然后,迅速隐身在房舍后头,偷瞧着他那十年不见的小新娘… 日落了,屋里很快的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如意没有起身点燃烛火,心里一片紊乱,想不透这短短的一天里,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会突然被驱逐出府? 黄总管告诉她说这是夫人的命令。 福婶泪流满面的要她好好保重,还说别担心,他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光这点就让她觉得奇怪,福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如果驱逐她是夫人的意思,她又怎么还有可能回来和福婶见面?还是福婶有意辞去展家的工作,搬出来与她做邻居,甚至同住,所以黄总管才会将她安置在这间比她原本居住的房舍要好上好几倍的屋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如意企盼的想着。 这些年来,福婶一直对她很好,如果不是福婶暗地里的照顾,她早就不知道饿死几次了。她心里早已将他们夫妻俩视为爹娘,打算日后奉养天年。 当然,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仍住在府中,这件事是绝不可行的,因为他们之间仍有主仆之分,即使她这个主子比个仆佣还不如,但从福婶坚持喊她少夫人,始终不愿改口唤她如意,她就知道了。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既然都被赶出展家了,就不再是什么少夫人,福婶应该没理由再拒绝她了吧? 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自个儿想的,对于她为何会被带离展家,安置在林安城外郊这间小院落里,她还是一头雾水的戚到茫然不解。 对自己突然被赶出展家的事,她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点失落而已。她还以九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等到夫婿回来,能够再见他一面。其实她从来就没有觊觎过展家少夫人的身份地位,虽然她当年的确已和少爷成亲,却是为了冲喜而已,没有人真的在意、在乎过她,除了少爷之外… 妳已是我的妻,是展府的少夫人,不是脾女了,如意。 想起少爷对她说的话,如意的嘴角不由得微扬了起来,随即又迅速的摇了摇头,命自己不要再想了,因为再想下去就是非份之想了。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少爷这样尊贵的人,身为一个渔夫的女儿,她们姊妹连爹娘的丧葬费都筹措不出来,得靠卖身才有银两可用,又怎配得上这林安城的首富之子呢? 老爷子的大恩大德,她没齿难忘,至于嫁给少爷的事,经过了这些年,她再无知也该懂得,那就是她配不上少爷。 轻叹一口气,她起身走到门外。 外头万籁俱寂,夜凉如水,天上银河横斜,那高挂黑幕里的月,就像少爷之于她一样,这一世都高不可攀。手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胸口上那用红丝绳穿孔的扁平白石,上头刻着她的名字!如意,这是那年她们姊妹分离时,大姊亲手帮她挂上的。如今,她已不再是展家少夫人,是不是代表着她已恢复自由之身,可以去寻找姊姊妹妹她们? 只是天下这么大,要到哪里去找人?她思念的泪悄悄滑落到石头上,濡湿了乡愁,她告诉自己,纵然难找,也是要存个希望。 吉祥、花开、富贵,妳们好吗?她看着月亮遥问,心底蓦地又想起一个人,还有,少爷,你……好吗? 如果我能再和你--…们,见一面就好了…… 离开展家对如意来说,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还是一个人住,还是以卖独门腌渍的咸鱼为生,而这都该感谢黄总管将她带离开时,同意她的要求,将她所有的谋生工具,包括腌鱼用的瓮子、运送鱼货的板车一并带了出来。如果一定要说和过去有什么差异的话,就只有一点了,那就是搬到新居让她往返商街的路变得更遥远艰难了些。以往住在展府中,虽然从深院的小门到大街上是要在胡同里绕上一段路,但毕竟是城里的路,还算平坦好走。 可是现在住在城外,虽然风光明媚,莺声暸喱,松风古韵的别有一番风味,但这路呀,雨一下就泥泞不堪,路面满布大小坑洞,实在难行。 不过难走也得走,就像过去这些年,难过也得过一样,这就是生活不是吗? 轻声叹息,她一边推着沉重的板车往前走,一边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喀!」 一个突兀的声响,车轮突然陷进坑洞里,害她也跟鎗了一下,差点没跌倒。 站稳脚步后,她先低头查看了一下情况,再使劲地推了车子一把,板车却不动如山。她又用力的试了一次,结果依然。 怎么会这样?这洞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她早上推车经过时,明明就没有这洞呀。现在怎么办?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要去哪儿找人帮忙呀?她转头循来路望去,祈祷有人路过可以帮她一把,不多久,彷佛老天听见她的祈愿似的,她先是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头一转,便看见一匹马儿正朝她这方向奔来。 骑在马背上的人在快接近她时,将马儿喝停了下来,踱步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她卡在路中间动弹不停的板车,便从马上跳了下来。 「需要帮忙吗?」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柔和。 如意呆呆的看着他,没有应声,因为她从未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顺长的身材、轩昂的气质、飘逸的风度、儒雅的举止……总之就是好看到会让人心头小鹿乱撞。 「姑娘?」他微笑叫道。 「什么?」如意喃喃地应声,然后眨了眨眼,猛然回过神来。「喔,要,麻烦公子帮个忙,我车子的轮子陷在坑洞里了,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推动。」 「妳让开,让我试试。」 「车子载了东西很重,也许两个人一起推!」如意想告诉他合作一起推比较有可能成功,但话未说完,就见他轻轻松松的将板车推离那个大坑洞,她看得瞠目结舌,惊讶得连谢谢都忘了说。 「这车子的确不轻。」他同意的点头说。 她眨了眨眼,只觉得他在说笑,真不轻的话,他怎能这样轻轻松松,脸不红气不喘,轻轻一推,就把车轮从坑洞里推出来? 对了,她好像还没谢谢他。 「谢谢公子的帮忙。」她感激的说。 他好奇的看着车子上那四个盖着盖子的瓮子,然后问她,「这些瓮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鱼。」她眨了眨眼,老实答道。 「姑娘捕的?」 她的样子像渔夫吗? 「买的。」 「全部都是?」他双目圆瞠的模样看起来也有点惊吓,好像以为她买了这么多鱼,全都是她一个人要吃的一样。果然,他接着问:「姑娘吃得下这么多鱼?」如意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他顿时有点尴尬。 「这鱼不是买来吃的,是要买来加工腌渍后,再拿去卖的。」她笑着解释道。 「加工腌渍?」 「嗯,腌渍成咸鱼。」 「咸鱼?」 他蓦然大叫一声,吓得她不由自主的往后一跳,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公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姑娘,妳该不会就是送咸鱼货到悦来客栈的那位姑娘吧?」他露出一脸惊喜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公子认识我?」她怀疑的问。 「不,但我正在认识。」他露出浅笑,是温柔中带着善意与亲近的微笑。 如意怔了一怔,感觉有些怪异。这位公子衣着华丽,一身贵气?一点也不像会和她这种市井小民攀谈的人,更别提是认识了。这类尊贵的人,她在东大街和西门街见过不少,好一点的会无视他们,差一点的便是一脸嫌恶,好似他们出现就是一种冒犯似的。可是这位公子不仅下马来帮她,和她攀谈了这么久,现下竟然还说他正在认识她? 怪,真的是怪透了。 「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姑娘成全。」他说。 如意疑惑的看着他。 「如果可以的话,请姑娘教授在下咸鱼腌渍的方法,可以吗?」他露出一脸渴求的表情紧盯着她问道。 「什么?」她蓦然呆住。 「在下这几日每天都到悦来客栈报到,只为了吃他们的招牌咸鱼料理。他们的料理并不特别,特别的是那道咸鱼,那是在下走遍三川五岳从未品尝过的好味道。 可是在下并非林安城人,不久即将离开这里,所以,想请姑娘教授咸鱼的制法,在下愿意以一百两做为答谢姑娘的酬劳。」如意完全呆住,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而且― 「一百两?」她卖一条咸鱼最多只能赚两文铜钱,卖二十瓮咸鱼也赚不到一两银子,一百两,那到底是多少钱呀? 「如果姑娘嫌少,二百两、三百两都行,只要姑娘开个价。」 她惊吓的瞠圆双眼,用力的摇头。「公……公子,请……请您别开玩笑了。」 一百两便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用愁了,她根本无法想象二、三百两那是多大的一笔钱。 「在下是认真的,如果姑娘不信,我身上正好有一百两银票,妳可先收下,剩余的我明儿个再拿给姑娘。」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张银票递给她。 如意拚命的摇头,不住的退后,就像那张银票会咬人似的。 「姑娘?」 她瞪着他手上的银票,再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既迷惑不解又犹豫不决。 她并不贪财,会腌渍咸鱼来卖纯为生活,所以即使她腌渍的咸鱼抢手,她也从未随意哄抬过价钱,更从没想过要将娘传承给她的腌渍手法拿来卖钱。她为难的推拒道:「如果公子这么爱吃咸鱼,只要到临海或临河岸的渔村就可以买得到了。我所腌渍的咸鱼,说穿了就只是地道了点而已,并无特别之处。」 「不,味道完全不一样,只有姑娘的咸鱼会令在下念念不忘,想一尝再尝,怎么吃都吃不腻。」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说,眼底有着恋恋不舍,一脸倘若失去定当痛不欲生的神情。 如意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了她的咸鱼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却也被打动了。 「好吧,我教你腌渍咸鱼的方法。」虽然客栈的金老板跟她提过,物以稀为贵,要她千万不要随意将她独门的腌渍法教人,但这位公子既非本地人,又不像欺世盗名之辈,请求她教授只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应该没关系才对。 「真的吗?」他面露喜色。 她点头。 他立刻喜不自胜的朝她抱拳揖身道谢,「多谢姑娘成全,谢谢。」 第四章 「黄总管。」看见黄清匆匆从前方走过,杨玉环立刻大声叫住他,同时提起裙襬向他跑去,也不管这样大声嚷嚷和提裙跑步的行为,对一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是有违礼数,不成体统的。 听见叫声,黄清停下脚步,转头,呆若木鸡的看着夫人口中赞誉有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玉环小姐,像火烧屁股般的冲向他。 「小姐。」他勉强抑住脸上愕然的表情,恭敬的唤了声。 「你知道你家少爷在哪儿吗?」杨玉环问道。 「少爷出府去了。」他回答。 「又出去了?」 「是。」 「一早就出去了吗?」 「是。」 「你知道为了什么事吗?」 「少爷去找王执事谈生意的事。」 「王执事?」 黄清颔首,努力不露任何痕迹在脸上。其实少爷是去找少夫人,这几天每天早出晚归的都是和少夫人在一起。不过这是个秘密,除了他和王执事之外,没有人知道。 杨玉环忍不住露出一脸落寞的表情。 伯母之前曾告诉她,洪齐哥必须熟知展家所有生意,所以刚开始的确会比较忙些,但过一段时日就不会了。 可是再忙也该有个限度吧?她是客人耶,洪齐哥好歹该懂得待客之道,抽点时间陪她,至少偶尔该陪她用膳,早膳、午膳、晚膳任何一餐都行,可是她都好多天没见着他了。她想念他,含着一腔情爱想他,好想。 「黄总管,你一定知道他们在哪儿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们好吗?」她要求道。 「小姐,小的并不知道少爷人在哪儿,没办法带您去找少爷。」黄清说谎道。 「你刚才说他去找王执事谈生意的事,不是吗?」 「是,但展家在林安城里有许多店铺,小的并不知他们这会儿去哪问店铺。」 杨玉环一时语塞,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小姐还有事吩咐吗?」他问。 她无声的摇摇头。 「那小的告退。」黄清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找不着思念的人,杨玉环落寞的走过竹林,绕过亭台池榭,驻足在怡人的园中,对着花儿自怜自叹了好一阵。她想念过去与洪齐哥朝夕相伴的日子,那时的洪齐哥只需要专心养病,而她则专心陪他,或聊天,或读书,或抚琴给他听,好不快活。那时娘取笑她女大不中留,爹却告诉她洪齐哥已在家乡成亲了,要她绝了这情爱。 她震惊、伤心,几经思考,仍是仗着爹娘对她的疼宠,硬跟大病痊愈的洪齐哥回家做客,想瞧瞧那展少夫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配不配得上她的洪齐哥。 这一趟她没白走,因为洪齐哥的妻子竟已辞世,而展夫人又喜欢她喜欢得紧,几度暗示要她做她的儿媳妇,让她又惊又羞又喜不自胜。 可是― 唉!她叹了口气,不确定成亲以后的日子,是否也得忍受相公为工作常忙得不见人影,三天两头见不着一次面呢?她忽然觉得好哀怨。 「玉环。」 叫唤她的声音将她的神智唤回,她转头,见展夫人在贴身丫赛的陪同下姗姗而来。 「伯母。」她福身唤道。 「我听人说妳一个人站在这花园里好久了,妳在做什么?」 「没。」她郁郁寡欢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注意到她脸上忧郁的神色,展夫人牵起她的手,关切的柔声问道。 「伯母……」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妳尽管对伯母说没关系。」 「伯母……洪齐哥他是不是很忙?玉环已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她带着难为情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展夫人闻言,呵呵笑道:「原来是在想齐儿呀。」 她顿时脸红了起来。 「伯母知道了,待会儿就差人去把齐儿找回来。是该和他谈谈你们俩的终身大事了,俗话说成家立业,应该要先成家才立业的,是伯母的疏忽。」 杨玉环已经羞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低地说:「全凭伯母作主。」 「还叫伯母?」 「全凭娘作主。」她羞赧的低声道。 「乖媳妇。」展夫人愉快地呵呵笑。 看着齐公子熟能生巧的做着腌渍咸鱼的每一个步骤,插盐、插藏、晒鱼到局鱼,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正确无误后,如意没有任何愉悦的感觉,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滋味。 过去十几天来,他风雨无阻,每天一大早就跑来向她学习腌渍咸鱼的方法。 遇到她要上街送货的日子,他就让他的马帮她拉车,陪她一起进城,再陪她到鱼贩那儿收购新鲜鱼货,运回家腌渍成咸鱼。 不必送货的日子,她则待在家倾囊相授的将腌渍咸鱼的制作方式告诉他,一边工作,一边教他的结果是得到一个免费的助手,尤其这个助手又不是普通的勤奋,总把「有事弟子服其劳」挂在嘴边,让她整个人突然闲了下来。没事可做,便找事做。她想种菜,他立刻跑过来帮忙掘土。她想修理有些摇晃的凳子,他二话不说又将她手上的工作接去做,还把屋里所有家具仔细的检查一遍,该修该换的一并处理。 她想到林子里捡拾柴火,他便一脸严肃的跟她说林子里危险,不许她去,然后隔天,就让马儿拉来一车的柴火,将她的柴房整个塞满。 他对她的温柔体贴,是不合宜的,她曾认真的拒绝他的帮助,他却听而不闻,霸道的继续我行我素,让她不知所措。 其实嘴里说不,她事实上是欢喜的,因为过去十年来,从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些。她总是一个人承担一切,即使屋子漏了水,她也得想办法爬上屋顶去修补,否则的话,她就得住在又湿又冷的破屋子里。 有人相伴,互相担待生活的咸觉真的很好,她真希望他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如意猛然一僵,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怎能有这种想法呢?先不说这孤男寡女的事儿,她都已经为人妇、为人妻了,怎还能妄想有他相伴? 虽说她的相公至今生死不明,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没人知道,即使他哪天回来了,还记不记得、认不认她这个九岁就嫁给他的冲喜新娘,都是未知数,她甚至都被婆婆赶出家门了……但她已成亲是事实,当初也的确收了银两卖给了展家老爷,她就该认份。 好,就算上述问题都不在了,像她这么一个平凡的女子,她又凭什么高攀上齐公子呢? 如意摇摇头,甩开这不该她烦恼的问题,因为她已将咸鱼腌渍法全教授给齐公子,而他也全学会了,换句话说,他该离开了。 她走进屋子里,倒了杯水出来,在他手边工作到一段落时,走上前,将水杯递给他。 「齐公子,喝杯水,休息一下吧。」 「谢谢。」他微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时,不小心碰了她的手一下,让她反射性缩手,他没握好,杯子就这样摔落地上,水也泼得他衣衫下襬湿了一大半。 「对不起,我再去替你倒一杯,你等我一下。」如意呆了一呆,慌得立刻道歉,急忙转身跑回屋里倒水。 她是怎么了,只不过指尖被他轻碰了一下而已,她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一定是刚才胡思乱想害的,可恶! 深吸一口气,她让自己恢复平常心,重新倒了杯水,转身想拿到屋外给他喝,怎知却见他跨过门坎,走进屋里。 「我正要端去给你。」她怔了一下,看看自己手上的水杯,再看向他,吶吶的说。 「既然我来了,就不麻烦妳走这趟了。」他微笑,朝她伸出手,她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这回他小心的没再碰到她的手。 如意看着他仰头喝水,一会儿便将杯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 「可以再给我一杯吗?」他将杯子递给她问道。她点头,接过杯子又倒了杯,看他再度一仰而尽。她没想到他这么渴,她应该早点想到要端水给他喝的。 「对不起。」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向他道歉。 「为何事?」他不解的问。 「天候炎热,让你这样帮忙,我却粗心得连水都忘了替你准备。」 「如果没准备,我现在喝的是什么?」他微笑的扬了扬手上的杯子,柔声道。 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是这样包容着她,让她心生温暖与不该有的依恋,她真的不能再让自己沉沦在他的温柔体贴和包容里了。 「齐公子,我刚看过你局鱼,你已经完全学会了,恭喜你。」她突然说。 「所以,如意姑娘要教我下一个步骤了?」 她摇了摇头。「局鱼已是腌渍咸鱼的最后一个步骤,接下来只需经过三天的局气,鱼便回味,可以品尝食用了。」 「真的吗?」他微笑的说。她点头,脸上神情变得有些犹豫,看了他一眼,旋又将目光移开,思索着该怎么开口。「姑娘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 「我已没什么可教公子了,公子明天开始可不必再来我这儿了。」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姑娘这是在赶我,嫌我烦的意思吗?」 「不,我没这个意思,请公子别误会。」她立刻摇头。 「那我明天还会来。」 「啊?」她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明天还会来?他之所以每天来向她报到,目的不就是想学做咸鱼吗?如今目的都达成了,他还来做什么? 「姑娘不欢迎吗?」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不……」她摇头,却遏制不住疑惑的开口问:「但我已经没什么可教公子了,公子要来做什么呢?」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良久、才轻声问道:「姑娘认为呢?」 「我不知道。」如意老实的说。闻言,化名齐洪接近妻子的展洪齐简直是无言以对,苦不堪言。 这些日子来,他日日风雨无阻的一早就来报到,帮她送货、买鱼、腌鱼,又帮她种菜、修理桌椅、屋子里里外外,非到太阳下山,交代她锁紧门窗,否则绝不离去。 期间,他还买了许多好吃的食物,送了她不少礼物,结果她竟跟他说不知道,完全威受不到他的用心良苦。 他这娘子,过去十年来虽长了年纪,长相也变了不少―虽比不上师妹的花容月貌,但恬静柔弱、怡然自得、温柔婉约的模样却更吸引他,让刚回来隐身在一旁偷瞧她模样的他,一颗心便这么陷下了。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娘子。 当年的小女孩长大了,但性子却没长进多少,仍是那么的单纯、不设防,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她该不会真相信,过去这些日子来,他所带来送给她的东西,全是他生意上卖不出去、不要的东西吧?包括那热腾腾的包子。也许真有这个可能也说不定。展洪齐无奈的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看样子他得换个更直接一点的方式来让她明白他的心意才行。 「姑娘真不知道?」他脸色柔和,语气温柔,深深地凝望着她。 如意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在下舍不得看姑娘一个人辛劳。」 「啊?」这是什么意思?舍……不得? 「听不懂?」 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她当然听得懂他说的话,却不懂他为什么这样说!舍不得。这种说法好像在告诉她,他在意她、关心她、喜欢她一样,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和他一身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绣袍华服,在心里轻叹一口气,要自己别再胡想乱想了,齐公子会这样说,一定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同情她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辛苦工作的处境罢了。 「其实习惯了之后,便不觉得辛劳。」她柔柔地说,「而且承蒙齐公子近日的帮忙,让我已经存够买只驴子帮我拉车的钱,今后在运送鱼货上,肯定能够轻松些。谢谢你。」 展洪齐再度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面对这单纯的傻姑娘,看样子他得更直截了当才行。 「把下巴抬起来。」他柔和的说。 「啊?」如意呆了呆,不明白他怎会突然有此要求。 「妳的下巴好像沾到了什么。」 她直觉伸手想拍了拍下巴,但! 「没拍掉,好像黏在上头了,我看看。」他又说。 她闻言,自然而然的抬起下巴让他看,怎知他却忽然倾过身来,在她完全措手不及下,吻住她的唇瓣。 如意吓得双眼圆瞠,直觉伸手要将他推开,手却他抓住,压根动弹不得。她张口想尖叫,却感觉他温热的舌趁隙滑进她口中,搅乱她所有思绪。他在干什么?在非礼她吗?他怎能这样做?她一直当他是正人君子,没想到却是衣冠禽兽。她骇极,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可是因为脑袋失去作用,感受反而变得清晰。 他的唇、他的舌、他的吻…好温暖又好温柔,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柔情和怜爱,轻轻地探索,留恋的品尝,让她不由自主的浑身发热又发软。 她…是怎么了?病了吗? 她无力的偎在他身上,心跳得好快。 终于,展洪齐抬起头移开了唇瓣,在她仍茫然回不了神之前,轻柔地抚着她双颊嫣红的脸,哑声的对她告白道:「我喜欢妳,如意。」 石破天惊的一句,让如意瞬间回过神来,整个人惊跳起来。 「不行!」她一脸惊骇的叫道,用力的将他推开。 展洪齐静静地看着她,她却面无血色不断地后退,一边用力的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喜欢我,不可能的…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绝对不行?」他不由自主的蹙紧眉头,坚定的看着她,要一个答案。她竟然用了绝对这两个字!「我已经成亲了!」 他一怔,蓦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她绝对不行的原因。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随即敛起。 「但是妳却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屋里看不到任何男人存在过的痕迹?」他转头看着屋里简陋的一切,缓声说道。 她怔了一下,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才刚搬到这儿不久。」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摇了摇头。「即使是刚搬家也不能解释屋里没有男人存在过的痕迹这一点,除非妳是从夫家搬出来的?」 一顿,他深沉地凝望着她问道:「那个人将妳离弃了吗?」 「不!」如意毫不犹豫的脱口叫道,没办法听人说她相公的不是。少爷是她离乡背井来到林安城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她不想听到有人污蔑他。 「请公子别乱说话,相公他对我很好的。」她坚定的说。 「如果真如妳所说,那么你们夫妻又为何分离两地?」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这段日子来,我可不记得有除了我以外的人上门找过妳。如果妳已成亲之事真属实,那么那个男人若非已将妳离弃,就是根本不在乎妳,妳又何苦为了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而拒绝我?」 「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请你别再中伤我家相公了。」如意有些生气,义正词严的为护夫而挺身道。 「那是怎样?很明显的,他并没有陪在妳身边,让妳一个人住在这儿,为生活操劳。」 她咬了咬下唇,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缓声开口说:「相公他生了很重的病,到外地去治病了,等他病好回家后,就会来找我了。」她是这么希望着的。 「这是妳的希望,还是他的承诺?」他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问道。他完全看穿了她希望薄弱的心。 如意僵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抿紧唇瓣,无言。 「妳打算一直这样等下去吗?」展洪齐问。 「我是他的妻子。」义无反顾。 「即使他可能早已病死在外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气弱,却坚定不移的说。 至此,展洪齐已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傻姑娘,傻如意,他的傻娘子,展家如此薄情待她,而她竟然还想为十年音讯全无、生死不明的他坚守贞节,真的是傻得可以,也令他心动、心疼到不行。 幸好他活着回来了,幸好他不似娘这般无情,幸好他的自责令他将她放在心上,没有遗忘。幸好,否则他会连自己错失了什么宝贝都不知道。 再也遏制不住满心的悸动与感动,他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拥抱着。 如意浑身一僵,因再度落入他怀中而震惊的瞠大双眼,骇然的用力挣扎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如意,我的妻。」 他温柔怜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不由自主的停下挣扎,惊疑困惑的抬头看他。 「你--…你说什么?」 他微笑,伸手轻抚着她显得苍白的软颊,柔声道:「我回来了…,如意,我的妻……」 我回来了……我的妻……他到底在胡说什么?她怎会是他的妻?而且回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齐……齐公子?」 「我姓展,展洪齐。」 第五章 院子里竹竿的影子稍稍移了位,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风轻轻地吹拂过树梢,无声。屋里的两人,一动也不动,一样无声。 如意的脑袋一片空白,又一片紊乱,惊愕震撼得说不出话。 她瞠目结舌、面无血色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想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在跟她开玩笑,要不然就是自己听错了,否则的话,他怎么可能是他呢?他明明就向她介绍过,说他姓齐,单名一个洪字…… 齐洪?洪、齐?展……洪齐? 她倏然震惊的低喘口气,难以置信自己竟然都没发现这点巧合。他真是展洪齐,她十年前所嫁的人,她的……相公吗?除了展府里的人,没有人知道她是展家少夫人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有知道她已成亲,以及夫婿就是一般人可能早已遗忘的展家独子展洪齐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蓦然想到要挣开他的怀抱,男女授受不亲,她还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呢! 「你要如何证明,你真是展洪齐?」她挣开他的怀抱,退后一步,谨慎戒备的盯着他问。 「妳要我如何证明?」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轻松地反问她。 如意拧眉思索了一下。 「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对了,我就相信你是。」 「什么问题?」展洪齐露出戚兴趣的表情。 「当年我与你成亲时,一度以为自己坐花轿进展家是为了要做什么?」这个笑话她至今未忘,想必他应该也还记得才对。 听见她的问题,他忍不住轻笑。「奴婢。」他敔唇,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如意怔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真的是他,那个与她成亲隔天一早就离家治病,一去十年寒暑,音讯全无的相公?真的是他吗? 她的相公…这阵子总是陪在她身边,帮助她、照顾她,让她情不自禁有些心动,却不敢多做他想的男人就是她的相公? 如意觉得自己像在作一场美梦,这如梦般美好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你……是真的吗?」她仍觉得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 「这阵子的朝夕相处,仍不能让妳确定我是真是假吗?那么这样呢?」展洪齐柔声问道,蓦然伸手再度将她拉回怀中,俯身吻住她的唇。 不同于之前的惊骇与僵硬,如意这回的反应是羞赧多于震惊,紧张与微微颤抖取代了肢体的僵硬,在他狂热的吮吻中失去全身气力,昏昏沉沉、娇喘吁吁的倚靠在他怀抱里。 大门仍开着,天仍亮着,最重要的是被他派遣来暗地里保护她的人也隐身在屋外,怎么想此时此刻都不是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的好时机。展洪齐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欲望,抬起头来,却见她一脸红艳情迷,羞赧情动的模样煞是迷人,一时忍不住又再度低下头,啄吻了她好一会儿后,猛然抬起头来,痛苦的低吟一声。 「天啊!」 他痛苦的低喊声,让如意瞬间回过神来,赶紧反过来伸手扶住他,紧张又担忧的问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你身上的病没治好吗?」 他愣了一下,被她的天真搞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没事。」 「怎会没事?你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不同,喘息好像也变急促了,连脸色好像都―」 「如意,那是因为刚才的吻。」他不得不打断她,哑声的道。 「啊?」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听懂。 「我想让妳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娘子。」他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说。 她双目圆瞠,脸颊瞬间整个红了起来,蔓延到耳朵、颈子,她的脑袋倏然垂落胸前,避开他炽人的目光,羞赧得不知所措。 「只可惜现在时间地点皆不适合。」他叹息一声。如意红着脸,偷偷地抬头看他。时间……地点……皆不适合……意思是,他不会再继续那令她又羞又窘又不明所以、不知所措的事了?名副其实的娘子…… 「想听我过去十年来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所过的生活吗?」展洪齐温柔的对她微笑,开口问道。 她一怔,立即点头。 「那么条件交换,妳也得告诉我过去十年来所发生的事,以及妳所过的生活。」笑意从他眼底逝去,他和缓却严峻的说。 事实证明,他的如意娘子真的是一个天真又善良的傻姑娘。 娘为何会排斥、不喜欢他的小新娘,这些日子他已从黄总管和福婶那里听了十之八九,而他之所以会想问她,纯粹只是想知道她这个当事人有何感受,想知道她对娘或展家人的观戚,是否会不满、怨慧,或者更糟的转成恨意了?毕竟过去十年来,她在展家几乎没有度过一天的好日子。他最近才得知,成亲第二日一早,她因为在水榭亭里呼呼大睡了一晚,便被娘定了罪。 娘为他的病发而怪罪她,又因为将带走他治病的医仙大夫无法保证他的生死,而将所有的不安、担忧与恐惧一古脑儿的迁怒于她,丝毫没想过当年的如意只是个九岁的小女娃。 爹仍在世时,娘不敢做得太过份,爹过世后,便没人有能力阻止娘处置「害死」她儿子的罪人了。先是赶至柴房,然后派遣最刁钻懒惰的奴婢负责照料她的生活,明知奴婢欺主却不制止,反倒赞许以增其气焰。 过去这些年来,娘对如意所做的错事,简直是罄竹难书。 可是如意却对他说,她能拥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很满足了。 还说,对她好的福婶是因为展家而存在,黄总管在过年时也会包红包给她,让她有钱可以买新衣,她可以不愁吃也不愁穿,这一切也都该感谢娘和展家。她说,她不怪娘不喜欢她,只怪自己不讨娘的喜欢,并还为此向他道歉。这个傻如意甚至在听到娘并不知道他已找着她后,坚持暂时不跟他回展家。她说,突然带她回去,娘一定会被吓着的,如果娘因此而被吓出病,或气出病该怎么办?在确定娘接纳她之前,就暂时这样吧,她没关系的。 于是,为了她善良的坚持,展洪齐在对妻子表明身份后,还是一个人落寞的回家。 「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找您一天了。」大门一开,门房立即对他说。 「有说什么事吗?」 「小的不知,只知道夫人要小的见到少爷回来,立刻通报。」 「是吗?那你就当作没看到我回来,暂时别通报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娘。 门房呆了一呆,「少……爷?」 「知道吗?」他不怒而威。 「是。」门房立即揖身应道。不想被人撞见他已回府,展洪齐特意绕过人多的大厅,走侧门小径回到竹园。他的房里亮着灯,不知是婢女见天黑了先替他点了灯,还是有人在里头等着他。他轻撇了下唇,不进房,转身穿过迥廊,走进人声俱静的后院花园里。 日已西沉,新月如钩,院子里的水榭亭格外幽静。 他走进亭里,坐了下来,静静地思索他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他善良的娘子接回府中,却又不致坏了与娘的关系,让如意难为。 他眉头深锁,认真思索一个两全齐美的解决之道,没注意有人接近,直到声音从亭外响起― 「少爷,原来你在这。」 他转头,只见黄清从树影下走出来,踏入月光中,让他看清他的面貌。他手边连一盏灯也没带,可见是特意掩人耳目来找他,有急事向他禀报。 「什么事?」他问。 「夫人今天命小的准备为少爷筹备婚事。」 展洪齐呆了一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夫人要小的为少爷筹备婚事。」黄清一脸认真的又说了一次。展洪齐震愕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竟然连自己要成亲了都不知不觉?娘到底当他是什么,还是十年前那病入膏肓,躺在床上身不由己的病痨子吗? 「什么婚事?对象是何人?」他再问。 「玉环小姐。」 「师妹?」他愕然叫道。 黄清点点头,「夫人说少爷和小姐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最难得是恩人医仙大夫也默许小姐和少爷的事,她不能让恩人小姐委屈,得赶紧将这婚事风风光光的办一办才行。夫人是这样跟小的说的。」 「娘简直是胡来,师父他老人家何时默许了?他仅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又怎会默许女儿委屈嫁做二房?这么简单的道理,娘难道还想不通吗?」展洪齐斥声道,只觉荒唐。 「所以小的在想……」黄清欲言又止。 「在想什么?」 「夫人之所以突然决定将少夫人赶出府,还骗少爷少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是否和这事有关?」 语惊醒梦中人,展洪齐终于弄懂一切,也明白自己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了。 「黄总管,关于成亲的一切琐事,就麻烦你张罗准备了。」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蓦然开口道。 「少爷,你真要娶玉环小姐?」黄清简直难以置信的叫道。 「我没这么说。」 「可是成亲的事……」 「我要迎娶的是人如意。」 「少夫人?」黄清愕然的眨了眨眼。 展洪齐点头。 「可是少夫人早已和少爷成过亲了呀。」黄清怔了怔,又皱了皱眉头,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 「没错,但十年前的亲事全凭爹娘作主,而爹已经过世,娘又坚称我当年所娶的新娘已不在人世。所以,要让如意成为名正言顺的展家少夫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我再娶她一次。」黄清顿时只觉得既佩服又感动。 「可是夫人若知道了少爷即将要迎娶的姑娘,就是被赶出府的少夫人的话,夫人会同意吗?」他担心的问。 「在如意进门前,我不会让娘知道我要娶的人就是如意。至于进门后,该解释的人应该是娘,而不是我才对。」展洪齐冷淡的说。 「那么玉环小姐呢?听夫人的意思,玉环小姐好像很喜欢少爷。」黄清试探的问,因为玉环小姐可是个大美人,各种条件都比少夫人好,又对少爷情有独锺,还是少爷救命恩人兼师父的独生女,家底不比展家差,少爷难道不动心吗? 「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 所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喽?黄清点点头,疑惑解除。 「另外,王执事差人来报,说夫人今天到铺里找过他,问少爷这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他又说。「他怎么回答?」 「当然照少爷的交代回答,但是夫人听了很生气,当众斥责他无能,竟让少爷如此繁忙,并下令从明儿个起,不许他再让少爷忙得不见人影,否则他这执事也不用做了。」 展洪齐闻言不禁摇头。娘果然不是经商的料,也无识人之明,和王执事共事了五年,竟还将王执事说成那样,如果王执事无能,展家早就倒了。 「王执事若因此拂袖而去,我也不会怪他。」他有感而发的说。 「王执事绝不会走的。」黄清一脸坚定的道。 「怎么,他跟你说过?」他坚定的语气引来展洪齐的好奇。 他轻摇了下头,才说:「王执事年轻的时候,曾因偷窃差点丧命,老爷不仅救了他和他当时病重的娘,还给了他工作,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对他而言,老爷对他恩同再造,所以他发誓一辈子都要效忠展家。」 原来还有这个渊源,展洪齐忖度,难怪爹过世之后,他仍不离不弃,尽心尽力为展家的生意卖命工作,这些年真是辛苦他了。就在这时,杏儿奉夫人之命到少爷的厢房查看少爷回来没,却在途经花园时听见水榭亭那方好似有人说话,便好奇走上前,直到听出是黄清的声音,这才敢出声问道― 「黄总管,是你吗?你在跟谁说话呀?」 她提着灯笼走上前,照亮了暗沉的水榭亭,也让坐在亭中石凳上的展洪齐瞬间露了行踪。 「少爷?」乍见要找的少爷出现在眼前,杏儿讶然的叫了一声,随即道:「夫人正在找您呢!」 「黄总管已经跟我说了,我正打算过去。妳来带路。」展洪齐起身步出凉亭。 「是。」杏儿恭敬应道,等少爷走下台阶,随即提着灯笼,小心的照着路面,领路往梅园走去。 一见近来总是忙得不见人影的宝贝儿子出现,展夫人立即迎向儿子,嘘寒问暖一番。「齐儿,你可回来了,晚膳用了没?要不要娘吩咐厨房送点吃的过来?你看你,忙得都瘦了一圈了。」她将儿子拉到椅上坐下,心疼的说。 「有吗?」展洪齐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就让厨房送点吃的过来好了。」 反正他也饿了,在如意那儿根本没吃多少,也没什么好吃的,这让他又再次体会到她这些年过的是怎样的苦日子。 展夫人笑逐颜开,立即吩咐一旁的丫鬓道:「没听见少爷的话吗?还不快去张罗张罗!」 杏儿应了声「是」,急忙转身离去。 「听说娘找孩儿,有事吗?」展洪齐不想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展夫人点点头,张口欲言却又有些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 「黄总管没跟你说吗?」她试探的问。 「说什么?」展洪齐佯装不知。 「就是娘打算让你和玉环近日成亲的事。」她小心观察他的反应。他微微蹙眉,「娘是在跟孩儿开玩笑吗?」 「怎会呢?这事哪能开玩笑。」 「所以您是认真的?」 展夫人点点头,实在看不出儿子的喜怒。不过见他的眉头愈皱愈紧,是不开心吗?儿子突然看向她,神情像戴了张面具般的冷硬无情,让她心惊。 「娘可曾问过孩儿意见?对玉环师妹有何感觉?这样私下决定孩儿的亲事,不是在开玩笑是什么?」展洪齐沉声问道。 [这--…你别生气,娘这不是在问了吗?你应该也喜欢玉环对吧?」展夫人有点不知所措。 「孩儿只当她是妹妹,从未想过要与她成亲之事。」他沉声直言道。 「啊?」展夫人呆了一呆,「可是玉环说!」 「而且,孩儿已经有了喜欢之人。」 展夫人瞠目结舌,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目瞪口呆。「什……什么?喜欢之人?」 「是。」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娘从来就没听你提起过?齐儿,你可别骗娘。」她回神,着急的问道。 「孩儿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告诉娘是哪家千金,叫什么名字,娘马上请人去提亲。」 「不必麻烦,她爹娘早逝,家中仅剩她一人而已,连聘礼都不必准备,只需准备花轿就够了。」 「你、你的意思是,她--…是个孤女?」她简直难以置信。 「对。」展洪齐平心静气的模样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齐儿,你……这……」展夫人的脸色一连好几变,压根儿不信儿子会看上这样一个姑娘。孤女?爹娘早逝,家人仅剩她一人而已,连个奴仆丫鬟都没有?那她是怎么生活的?最重要的是,她的齐儿怎会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你…你怎么认识她的,怎么会去喜欢这样一个姑娘?她…她知道你是林安城里展家的少爷吗?她是不是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差别吗?」 「当然!知道的话她就会知道自己根本就高攀不上你,会知难而退的主动离开。」展夫人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就见儿子脸上的表情再度变回刚才令她心惊的冷硬。 「娘希望孩儿失去所爱,孤苦一生?」展洪齐语气深沉的问。 「这……娘不是这个意思…」 「据孩儿所知,当初爹娘作主为孩儿娶媳妇时,对象不也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吗?」 「那不一样,那是为了替你冲喜!」 「一样。」他断然道,「如果她未病逝,和孩儿共度一生的不也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疼惜的孤女?所以娘,孩儿希望以后您能多疼爱、怜惜她一些,可以吗?」 展夫人简直无言以对。如果儿子喜欢的是位名门千金的话,她还乐观其成,但是一个孤女……那和被她赶走的金如意又有何差别呢?不行,她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可是齐儿,玉环那儿你要怎么对人家交代?」 「孩儿为什么要对师妹有所交代?」「玉环一直都很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吶。」 「我只当她是妹妹,况且不是每一个喜欢孩儿的姑娘,孩儿都有义务要娶人家。」 「你这样说是没错,但是玉环她不同,她是恩人千金……」 「师父从未要孩儿以这种方式报答恩情,他知道孩儿早已娶妻,不想让独生爱女沦为二房,与其它女子共侍一夫。」 「但……但是你媳妇已经病逝,你现在娶玉环便可专心待她一人啊。」 「敢情娘刚才没听清楚孩儿说的话,孩儿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既已心有所属,又如何能专心待玉环?师父师娘是不会容许这事的。」 「这……可是…」 「娘,这事您就不用烦心了。孩儿已不是当年那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万事都要靠爹娘打理的人了,这事孩儿自会处理。」说着,杏儿带着另一名丫鬟推门走进室内,将食物摆上桌后又退下。 [一起吃吧,娘。」展洪齐拿起筷子,招呼道。展夫人哪还有食欲,摇头说了一声「娘不饿」,便拚了命的思索着接下来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打消儿子想娶那孤女的决定,并将他与她相中的儿媳玉环送作堆。 首先,她得先找人查出那孤女是谁,看她究竟是用什么媚术迷惑齐儿的。如果她知进退的话,她会给她些银两,甚至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嫁个好人家。倘若她不知进退,甚至妄想高攀他们展家的话,那……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思前想后,想了半天就只想到一个办法,只有故技重施的花钱请人把她送走,送得愈远愈好,让她回不了林安城就行了。 当然,她会为她准备些银两的,以免她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钱会被饿死,因为她可没想过要害人。 总之,明儿个就叫黄总管办妥这事。 「娘,您在想什么?」儿子突如其来的询问声让她有些惊吓。她表情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没,娘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以看你健健康康的坐在娘面前津津有味的,娘好感动。」 「娘不该为这事感动。」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齐儿?」 「因为如果您连这种小事都觉得感动的话,那未来每一天光是感动就够娘累的,孩儿实在不想娘太累。」 展夫人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被逗得好不开心,暂忘一切烦忧。 第六章 翌日一早,黄清被叫进梅园,耳提面命的被赋予这项将如意送到更远的地方的秘密任务。黄清仔细的听全展夫人所说的每句话,稍候来到城中展家茶行,见到与王执事谈完事的展洪齐后,一字不漏的禀告。 展夫人最大的失策就是没想过黄清早已倒戈,不再是我方人马了。 展洪齐听完之后,低头略微沉思了好一会儿,决定将计就计。「你就照着娘的交代做。」 「少爷,您的意思是……」黄清一脸不确定的表情。 「找人跟踪调查我喜欢的姑娘是谁,家住哪儿,然后再派人去捉她,照娘的意思把她送走!」 「少爷?」黄清惊诧无比的叫道,实在没办法了解他家少爷的意思。少爷真要他照夫人的意思,把少夫人送走吗?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展洪齐看了他一眼,沉静地说。 「是。」 「叫你照娘的意思做,是让你对娘有个交代,但你照着做,并不表示我就会让你顺利达成任务。相反的,我会利用这个机会,以保护之名将如意带回府来。」 黄清恍然大悟。「可是您这样做,夫人该如何自处?」 「你不说,娘不说,便没人知道如意遇难是娘所为。至于已死之人,突然活生生的被我带回家,娘或许会觉得有些难看,但我不会追究,希望娘能知错反省,不要一错再错。」这是最好的结果。 和黄清商议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后,展洪齐离开茶行,来到如意的住处。他单纯可爱的娘子果然听话,没有一个人出门去送货,而是乖乖地在家里等他来到。 一听到马蹄声,如意立刻从屋里跑出来。「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展洪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突然倾身迅速在她仰着的小脸上窃了一吻。 她一呆,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我想妳。」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低下头来,温柔的凝望着她,诉情道。 如意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一张脸红到不行。她的相公是这么大胆露骨的一个人吗?光天化日下对她又亲又抱的,还这么直截了当的对她说他想她,害她觉得好害羞,又觉得有点开心。 他说他想她呢,心里霎时甜滋滋的,像打翻了一罐蜜一样。 「妳呢,想我吗?」 啊,他怎么这样问,这样问要她怎么回答? 凝视那张轻咬唇瓣,含羞带怯又嫣红到不行、不知所措的小脸,展洪齐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再度攫住她的红唇,辗转吻了她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抬起头来,满意的看她轻喘不已,羞赧的主动将小脸埋进他怀中。他的娘子还真是害羞,好可爱。「今天不是还有货要送进城里吗?」他柔声问道。她在他怀里点点头,仍羞得不愿抬头。 「妳要这样一直窝在我怀里吗?为夫是不介意啦,不过妳的货要怎么办?」他嘴角微扬,调侃着她。 如意闻言,虽然仍害羞着,但还是迅速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然后低着头,小声的说:「我去准备一下。」说完,转身就跑。 他好笑的摇摇头,动手先将马背上的马鞍卸下,改替马儿换上拉车的鞍具,再将车子装上,将货物全上了车,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却仍不见刚刚跑进屋里的人儿出来。 她是去准备什么,怎么准备这么久? 他好奇的走进屋去找她,却见她一个人呆坐在凳上,捧着依然嫣红的脸颊,兀自在那边傻笑着,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想上前逗她。 「在想什么,刚才的吻吗?」他靠向她,倾身在她耳边轻柔的问道。如意的反应是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张原本就嫣红的脸,瞬间变得更艳红。 「我……我哪有,你……你别乱说话!」 「真的没有吗?如果这么意犹未尽,我可以再吻妳一次喔。」他坏笑的逗着她道。 「你……我……不理你了啦!」她脚一跺,羞恼的转身跑出屋外。 展洪齐哈哈大笑,随后走了出去,替她将家门带上锁好,然后跳上车子,驾车上路。而他害羞的娘子虽坐在他身边,却是半背对着他,完全不想理他!或者是不敢看他,继续她的害羞。真是可爱。 不过有些事,还是得趁早跟她说才行。 「如意。」他轻声唤道,「今天起,妳别再接受客人的订货了,知道吗?」 「啊?」她一愣,不由自主的转向他。他为什么这样说? 「今后妳的生活有我照料,不需要再这样辛苦工作,累坏自己了。」他柔声道,脸上尽是怜惜。 「可是我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累呀。」她摇摇头,「这些年全靠那些老板的光顾,我才有办法过得这么好,我不能这样突然说停就停,让他们断了货,不能过河拆桥。」 「我会保证他们货源不断。」展洪齐承诺的说。 「但是他们都说我的咸鱼和别人不同!虽然我不觉得―他们会接受别家的咸鱼吗?」她秀眉轻蹙,担忧的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继续做吧,好吗?」 「不行,我不想妳太累。」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累呀。」 「这事妳迟早得搁下,早几个月和晚几个月又有什么差别呢?」 如意不懂他迟早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等她跟他回展家之后吗? 展家的少夫人是不该这样抛头露面的做个卖咸鱼的小贩,这道理她也知道,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跟这些年老帮助她大婶、大叔、鱼贩大哥、大姊们见面聊天了,她就觉得好难过。 「妳在想什么?」展洪齐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和贩夫走卒在一起做生意,是在丢你和展家的脸?」她低下头小声问道。「妳在想什么?」他皱眉道,「如果我觉得丢脸,这阵子还会和妳同进同出吗?虽然现在大多数的人还不认识我,但是迟早他们都会知道我是展家少爷,而妳 是展家少夫人。」 「那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要我别再卖咸鱼。」 「为了妳的身子。」 她眨了眨眼,不懂他的意思。「可是我的身子没问题呀。」 「等妳怀了我的孩子就有问题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啊?」如意一呆,才退去的嫣红瞬间又回到她脸上,羞得不知所措。孩……孩子? 「妳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呀?」展洪齐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搂过来,让她紧依在自己臂弯中。「你别这样。」她羞得低声挣扎,企图想挣开他。在外头这样实在不合宜,而且他们就快要接近城门了,愈靠近人愈多,如果被人撞见了该怎么办? 「别动。妳会害我掉下马车。」 如意立刻僵住,一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展洪齐扬起嘴角,无声的微笑,大剌剌的享受着有她在怀中的满足感与幸福感,即使她僵硬得像根木头。 他从没想过这样平凡的生活也能这么幸福。 这段时日,他每天陪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身边没有奴仆服侍,出入坐的是最简陋的马车!事实上只是几块木板加四个轮子拚凑而成的板车,如果把拉车的马匹换掉成牛的话,就变成牛车了。每天辛苦工作赚的也不过是几文铜钱,连拿来打赏下人都觉得小气,但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无限的欢喜和满足感。 他想,他知道这跟工作与过什么样生活―富有或贫穷无关,只因为有她陪伴在身边,就这么简单。他这娘子并不是特别的美丽,大概也没有琴棋书画的才情、平民的很彻底,但是说也奇怪,她就是能吸引他的目光,引发他的怜惜、让他想抱她、爱她、为她做尽能让她幸福微笑的事情。 他想,这大概就是喜欢,就是……爱吧?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爱她。 他爱她。 将鱼货送到悦来客栈后,确定店小二会过来帮忙卸货后,展洪齐代替不好意思向金老板开口说以后不再接受订单的如意,从客栈后门走进客栈里去找金老板谈这件事。 店小二一看见他离开,立刻逮住机会朝如意招了招手,「如意姑娘,妳来一下好吗?」他小声叫道,还不时往客栈后门看去,担心他会去而复返。 「怎么了,小二哥?」如意走向他问道。 「那个男的和妳是什么关系?」他好奇的问。 「啊?」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她呆了一呆。「最近妳送货来,他都跟着,听说到别的地方也一样,街坊邻居的八卦都传开了,说妳在养小白脸。」店小二小声的对她说。 「什么?」她整个人呆住。 「他的样子看起来又白又瘦,一点也不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他继续说:「虽然他那张脸是很好看,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可是那对养家活口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如意姑娘,妳可要想清楚呀,小二哥是为了妳好,才跟妳说这些。如果妳想要成亲,小二哥可以帮妳介绍,多得是喜欢妳,偷偷跑来跟我探听妳的人,妳可别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苦了自己一生。」 他话刚说完,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店小二一看见来人,马上招呼对方。 「牛大,你来得正好,快点过来,你不是一直想叫我介绍如意姑娘给你认识吗?如意姑娘正好在,你快点过来。」 「小二哥……」如意想开口说话,却被打断。 「如意姑娘,我跟妳说,他叫牛大,今年二十有二,还没娶妻。他为人孝顺,力大无穷,现在在如来赌坊当保镖,有他在就没人敢闹事,很厉害吧?」 「小二哥,我…」 「牛大,说话呀,你变哑巴啦?」店小二推了下身旁的二愣子。 「如……如意姑、姑娘,妳好。」牛大红着脸,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哈哈,这家伙在不好意思,这么大一个人,还会脸红耶。」店小二椰愉道,「如意姑娘,妳觉得他怎么样?喜欢吗?」 「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一个冷凝的声音突然传来。 三个人同时回头。 看见展洪齐,如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店小二却是心惊了一下,紧接着才想起身旁还有个有力的靠山,不禁挺直了胸膛。至于牛大在看见传言中的小白脸时,瞇起了鄙视的双眼。 「你说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店小二壮大胆说,反正有事牛大会顶着。 「没错。」 「啧,真是爱说笑,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谁会喜欢呀?如意姑娘喜欢的当然是像我们牛大这样高大、挺拔,像座山一样的男人。」店小二转头对如意微笑道:「妳说我说的对不对,如意姑娘?」 如意用力的摇头,但像座山一样的大牛!不是,是牛大,已经一个大步走向前,朝展洪齐挑战道:「有本事就来呀,你这个瘦鸡。」 展洪齐微瞇双眼,缓慢地往前一步。 「不要。」如意摇头叫道,想上前阻止,却被店小二强拉到一旁去。 「那边太危险了,过来这里,如意姑娘。」 「不行,我得去阻止他们,我…」如意慌乱的回头看,却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牛大双手握拳,用力的朝展洪齐打了过去,他却单手一伸,轻而易举的将那几乎可以打穿墙壁的一拳给挡了下来,然后身形轻轻一移动,便将对方有如树干般粗壮的手反折在身后,让牛大痛叫出声,哀声求饶。店小二一看,当场吓得腿软,松了捉住如意的手,整个人坐到地上去。如意眨了眨眼,一回过神来,立刻跑向展洪齐,拉住他的手叫道:「你快放手,他的手好像被你折断了。」 「罪有应得,竟然敢觊觎别人的妻子。」展洪齐怒气未平,用力的将牛大推到一旁。 「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成亲了,不是他们的错。」如意为对方说项。 「所以妳的意思是我的错,还是妳的错?」展洪齐瞇眼道。 「是我的错,对不起。」她一脸忏悔的向他低头道歉,眼眶里似乎泛起了泪光。 展洪齐一想到有人竟然觊觎着他的妻子,他就想发火,想把那些家伙全都揪出来,一个个揍扁。 如意是属于他的,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将她娶进门,标上属于他的记号了,其他人休想碰她一根寒毛,连想都别想。 他抓住她的手,直接将她拉上马车,「驾」一声,马儿立刻往前奔走,离开了这令他怒不可遏的客栈后院。 离开客栈后,展洪齐的怒气虽未全消,但也消散了不少,尤其在看到身旁的如意畏缩得像是犯下滔天大罪,待会就要被处刑的模样,让他有气也不敢表现出来。 「接下来要去哪儿?」他轻咳一声,开口问她,语气又恢复平时的轻柔。 看他恢复平日的模样,如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很害怕他生气,事实上她怕任何人生气,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一个人的怒气。过去在展府的时候,上从夫人,下至丫鬟、仆役对她生气的时候,不管她说什么或做什么,永远都只有把情况弄得更糟而已。 「可以到南环街吗?我想买些东西。」她说。 「妳要买什么?」 「家里的米快没了,还有我得买些针线,有件衣服破了洞,需要补一补。」她老实的回答。 「我知道了。」展洪齐点头道,结果却是往西门街而去。简陋的马车驶进这条富贵商业街,才引人注目。马车停在金织绣坊门前。 这是林安城里最大、最贵、最豪华的绣坊,他们的织品绣品闻名全国,用的是最好的布料,手工精细,价钱昂贵,最离谱的是,听说这儿的衣裳有钱还不见得买得到,因为店里的生意早已接到明后年去了,裁缝师傅累得都威胁要辞工,逼得绣坊老板现在只接受部份权贵人士的生意,其它一律都拒绝,比京城里的御用绣坊还了不起。 「下来吧。」展洪齐先跳下马车,转身伸手扶她下车。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如意没将手伸向他,抬头看向那烫金的「金织绣坊」匾额,疑惑的问。 「当然是来替妳做衣裳的,妳需要添置些衣服,不管是家居或外出穿的都需要,还有靴子、帽子、外套和披风。现在已步入秋天,很快冬天就会到了,这些衣物有备无患。」 如意愕然的看着他,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相公他该不会以为这金织绣坊是普通的绣坊,才带她到这儿添置衣服吧?「我们换一家好吗?」她说。 「为什么?」 「这里很贵。」 「这不是妳该担心的事,妳只需想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或样式就行了。来吧。」不由分说,他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往绣坊的大门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啦。」如意拚命的想将他拉住,无奈根本是白费力气。 「哎呀,客倌,欢迎光临。」 见有客人上门,掌柜的立刻从柜台后方走出来迎宾。虽说进门的那姑娘一身布衣简简陋陋的,但是这位大爷可不一样,身上的衣服正是他们金织绣坊的高档货,换句话说也就是非富即贵的钱大爷,他得好生招呼才行呀。 「林绣娘呢?」展洪齐开口问。 这林绣娘说是个绣娘,却是金织绣坊的掌门者,只是这事鲜少有人知晓,怕一个妇道人家掌权的事传了出去,会影响店里的生意。掌柜的一听他开口就要找林绣娘,虽然有些惊异,却也不动声色。「大爷,您是想指定林绣娘的绣工是不是?这没问题,不过您可能要等一等,因为咱们坊里的绣娘个个都在忙着!」 「麻烦你去请林秀梅出来。」展洪齐打断他说。 林秀梅正是林绣娘的本名,这名字可不是普通人叫得出来的,掌柜双眼一瞠,惊疑不定的看了展洪齐一眼,立即点头道:「大爷请稍等。」然后,匆匆走进内厅里去请人了。 「我们趁现在快走。」如意一看掌柜离开,见机不可失的立刻抓住展洪齐的手臂,用力的将他往门外拉。 「妳在干么?」展洪齐觉得哭笑不得。 「听我的话,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她着急的说,目光不时注意通往内厅的方向,就怕掌柜的去而复返,到时想跑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做什么?」 「逃呀。快点。」她拚命拉他却拉不动的模样实在很好笑,展洪齐长臂一伸,索性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圈抱住,「到底为什么要逃,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这问绣坊很贵的,你快点放开我,再不逃就真的来不及了。」如意在他怀里挣扎的说,话才刚说完,便听见内厅里传来脚步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的迅速走了 出来,让她浑身一僵,欲哭无泪的低声哀叫道:「来不及了。」 展洪齐真的很想笑,不过因为林秀梅已经来到他面前,朝他恭敬揖身了,他只得强忍住笑意,松开如意。 「少主。」林秀梅恭敬的叫道,脸上微露意外与担心的表情。「您怎么来了?执事没告诉属下您会过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间金织绣坊竟也是展家生意的一部份,不过展家是幕后出资的合伙人,较少人知晓此事。 「没事,我只是想来做几件衣服。」 「少主要穿的吗?还是……」林秀梅机灵地看向他身旁清丽的布衣姑娘,怀疑这姑娘和展少爷是什么关系?刚才他还将人搂在怀里呢!「她要穿的。」展洪齐将如意微微地往前推。 「这位姑娘是?」她还是搞不懂这位姑娘的身份。 「少夫人。」展洪齐直接公布了如意的身份。 任林秀梅见多识广,在听到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还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 第七章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待在金织绣坊里,林秀梅亲自为如意量身制衣,订制了十套家居常服、五套外出服、两件罩衫、两件披风,和一堆如意连想都没想过的衣服配件,而相公竟然还说「暂时」先这样。 除了讨论衣服订制的细节,就像再也无法忍受有布衣在眼前碍眼似的,林秀梅在征得展洪齐的允许后,将如意拉进内室,巧手为她改头换面。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过了一灶香的时间,通往室内的绣帘被掀开,一个身着金钗罗裙的美人佳丽在林秀梅的搀扶下,徐徐地走了出来。 她的头梳成云髻,斜插两股金钗,后发上束下松,如瀑布般披下来,美得不可方物。因是初秋,天气仍炎热,她的衣着轻薄,一件薄翼白纱罩衫内搭粉色小褂和轻丝长裙,莲步轻移时,就像仙女下几般令人屏息。眉如翠羽,眼若晨星,齿若含贝,她的美让展洪齐迷住了,整个人呆呆的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见向来身上总是散发着尊贵与不凡气势的少主露出了呆若木鸡的模样,林秀梅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少主还喜欢属下为少夫人所做的改变吗?」她问道。 展洪齐只能呆呆的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千般妖娆,万般婀娜的美丽妻子。 林秀梅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直接把羞赧的少夫人推进呆若木鸡的少主怀里,识趣的转身退下。 「妳好美。」林秀梅离开后,展洪齐又呆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的开口说。 他的目光深邃,黝暗的眼眸里似乎有着什么在跳动、燃烧着,让如意的脸颊发烫,羞得不知所措。 「美的是衣服。」她低下头羞赧的说。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不,美的是妳,如意。」然后低下头吻住她,而她则轻颤的闭上眼,承接他亲怜蜜意的亲吻。 他的吻深情缠绵,让如意不由自主的因他的热情而颤抖着,顺从体内的渴望,抬起手环上他的颈项,将他拉近自己。 她热情的反应让展洪齐差点失控,但这一次的时间地点都不对,让他只能喘息着离开她柔软的双唇,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平息欲火。 「我们回家吧。」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嗓音仍较平时沙哑低沉。 「好。」如意红着脸,声若蚊纳般的轻声应道。一顿,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还要买米。」她小声说。 「我已经让人去买来放在马车上了。」他温柔的拢了拢她不小心被自己弄乱的头发。 她对他微微一笑,又想到一件事。「我得去把这衣服换下来才行。」她说完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为什么要换衣服?」 「待会儿坐马车回家会被尘土弄脏的。」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华服,忧虑的说。展洪齐闻言,失笑的摇了摇头,她真以为在她穿着一身金钗罗裙时,他还会让她坐板车穿过大街小巷,让街上不相干的男人看尽她的美丽吗?他可没这么大方。 「走吧。」他牵起她的手,往前方的店铺走,全新的马车已等在大门前了。 「可是衣服…」 「别担心这事。」他蓦然回过头来轻啄她的唇一下。 如意又惊又羞的瞠圆双眼,一张脸迅速的被红潮淹没,因为林秀梅和掌柜的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正含笑的看着他们。噢,好羞人喔。她红着脸低下头,羞得没脸见人。 展洪齐挑唇微笑,、心情极好。 「少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您交代的东西也都已经在车上了。」林秀梅恭敬的说。 「谢谢。」展洪齐颔首道,带着害羞的妻子坐上新马车,回家。 「夫人,小的有事禀报。」 望月楼上传来阵阵琴声,琴声如行云流水,自然和谐,悠扬欢畅,没有丝毫拘谨的韵味,让人听了通体舒畅。 展夫人闭上眼睛,正陶醉于乐曲之中时,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叫喊,让她倏然皱眉睁眼,琴声也戛然而止。 「夫人,是黄总管。」杏儿由楼上往下俯瞰后,回头禀告道。 「妳去看看是什么事。」展夫人说,然后歉然的看向杨玉环。「对不起呀,玉环,娘没将下人教好,竟然这样打断妳优美的琴声。」 「娘别这么说,想必黄总管一定是有急事,才会这样。」杨玉环微笑的摇了摇头。 一会儿,杏儿去而复返,说:「夫人,黄总管有急事要向夫人禀报,他说是关于夫人早上交代的事。」早上交代的事?展夫人双目瞠睁,立即起身道:「玉环,娘去去就来。杏儿,好生伺候小姐。」说完,她匆匆转身走下楼。一楼处,黄清神情凝重的候着她。 「怎么了?」她着急的问道,但随即警觉的东张西望了一下,又改口道:「等一下,别在这里说。跟我来。」 回到她所居住的梅园,遣退周遭的奴仆,关上房门,她才再度开口询问,「怎么了?」 怎知黄清还没回答她问题,便先双脚曲膝跪落她面前。「小的罪该万死,请夫人降罪。」他低头说。 「怎么回事?你先站起来再说。」她愕然问道。这黄总管是个老家臣,十岁便跟随老爷服侍至今,老爷还在世时对他如待家人,她怎能让他对她下跪? 黄清先起身,这才一脸愧疚的低头道:「小的早上派人跟踪少爷,不久前那派去之人回报,说少爷正带着那位姑娘到金织绣坊添置衣裳,小的便偷偷跑去,想看那姑娘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结果呢?你有没有看到?」展夫人迫不及待的问。 「看……看到了。」「然后呢?她长得是何模样,是哪家的姑娘?你认识吗?」她着急的问。 「是…是少夫人。」他小声道。 展夫人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的瞪着他,半晌都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那个和少爷在一起的姑娘是少夫人,夫人。」黄清低着头说。 展夫人的背脊挺得僵直,好像再多一点打击就会承受不住一样。「什……什么?」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小的罪该万死。」黄清再度曲膝跪下。 展夫人脑袋一片茫然,只觉得既惶恐着急又愤怒。 「当初我不是叫你把她送出城,送得愈远愈好吗?为什么她现在会和少爷在一起?」她吼道。 「小的的确拿了钱叫人将少夫人送到城外,送到愈远愈好的地方,但是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这样,请夫人降罪,小的罪该万死。」现在不是追根究底或降罪的时候,她该先找出善后的方法才行。展夫人眉头紧蹙的在房里踱了几步,逐渐地冷静下来。 「少爷知道她的身份吗?」 「小的不知,在看见对方竟是少夫人后,小的便急忙赶回来向夫人报告这事。」黄清故作一脸忧虑。「夫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如果少爷已经知道那姑娘就是少夫人的话,那咱们该如何向少爷解释当初说少夫人已死的事?」 「你不要烦我,让我安静的想一想。」展夫人烦躁的说,觉得头痛。 齐儿已经知道了吗?如果知道了,他这阵子怎会完全不动声色,甚至在那天还跟她说,他有喜欢的姑娘呢? 看这情况,齐儿应该还不知道他喜欢的姑娘就是十年前那个冲喜新娘才对,换句话说,她还是有机会在他发现这一切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金如意送走。 「黄总管,我要你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去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机会把那女人送出林安城,这次我要你跟着拿钱办事的人一起去,不准再出差错,听见没?」她严声命令道。 「是。」黄清应声而去。黄清离开后,展夫人一个人待在房里坐」且难安,担心如果计划失败,让儿子知道那女人就是他当年所娶的小新娘的话,那该怎么办?她该如何解释当初告诉儿子他妻子已死的事呢? 晚膳,没心情吃,让杏儿撒了下去。 夜晚睡不安眠,府墙外打更人去了又来,三更天、四更天,模模糊糊似乎才睡了一下,天已大亮,杏儿打了洗脸水来服侍她晨起的梳洗。 「杏儿,我想再睡一下,妳别让人来吵我,早膳也不用送了。」展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的吩咐道。 杏儿退下后,她继续闭眼睡觉,但、心事重重又怎睡得着呢?翻来覆去多次后,终于还是起身下床在房里踱步叹息,累了又上床躺,躺了睡不着又下床,一整天都待在房里,谁也不见,就等黄清来报。 可是黄清怎么到现在都还无声无影,没一点音讯?都快过一天一夜了。再也按捺不住等待,她扬声叫道:「杏儿。」门外的杏儿闻声,立刻推门而入等着吩咐。「妳去找黄总管过来。」 「是。」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就在她快要受不了打算自个儿出房门去找人时,杏儿带着黄清来了。 黄总管一脸风尘仆仆、疲惫不安,他的眉头紧蹙,什么都还没说,就已透露出不好的预告。 「杏儿,妳先下去。」展夫人一见杏儿关门离去,立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小的找不到下手的时机。」黄清神情复杂,犹豫的开口。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犹豫了一下,才低声答道:「少爷昨晚夜宿在少夫人那儿,而今儿个到小的离开为止,他们连一步也没踏出门外。」 「什么?」展夫人呆呆的看着他,像是不懂他这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一样。「夫人,看样子少爷和少夫人可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成了真正的夫妻了,如果少夫人有了身孕,我们还要把她送走吗?」 有了身孕?展夫人脸色一阵惨白,她从没想过这事。 「你别胡说八道,不会有这种事的!」她斥声道。「未及成亲,齐儿不会做出逾矩之事的。」 「可是少爷和少夫人已经成亲了……」黄清提醒道。 「住口!」展夫人生气的喝断他,「你忘了和齐儿成亲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吗?」 黄清暗暗叹口气,看样子,夫人仍打算执迷不悟下去。 「夫人,小的现在该怎么做?」 展夫人根本无计可施,想了想干脆直接把问题丢回去。「你自己想办法,总之我要你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个女人送走就是了,听到没有?」 黄清能说什么?只能答道:「是。」 嘴忽然被人捂住,让如意惊吓得想放声尖叫,却是没有办法。 她感觉自己被人用力的往外拖,却看不见拖她的人是谁,她的心里充满了惊恐与害怕,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脚踢到门坎,踉跄了一下,几乎同时,她的身子忽然又被另一股力道往旁边一拉,跌向另一方,她的脚步还没站稳,便看见人影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接着看见三人在屋前的院子里打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是刚刚听见屋外好像有什么声音而跑去查看的相公。 三个人你来我往,看得她眼花撩乱。 她不懂武功,看不出相公与另外两人的功夫谁强谁弱,但是以二对一的情况,加上对方手上又握有刀,而相公却是赤手空拳,让她再也无法袖手旁观的抓起一旁的扫帚便加入战局,想助相公一臂之力。 她想,至少她加入之后就是二对二了,多少能分担一些攻击,却压根儿没想过自己的安全。展洪齐被她的举动吓坏了,旋身踢飞砍向她的那一刀,再将那人一掌打飞,同时用力将她拉到身边怒吼道:「妳在干什么?」 如意没时间回答他,因为另一个人又拿刀朝他们砍过来了。 「小心!」她大声叫道,用力将他推开想避开这一刀,谁知他才被推开,旋即又伸手过来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保护着,而就在这瞬间,那一刀硬生生的从他手臂上划了过去,鲜血很快的染红了他的衣袖。 「不!」如意骇然的瞠大双眼,惊声尖叫。 「我没事。」他反过来安抚她。 「你流血了,好多血,都是我害的。」她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滑落下来,眼里只剩下他手臂上的伤,由兀全忘了那两个攻击他们的人,更没注意到他们惊见伤了展洪齐后,那脸色发白、惊慌离去的模样。 「少爷!」黄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一脸惊惶失措。 怎么会这样呢?那两个蠢材到底在做什么?竟然让少爷受了伤,这下夫人或少爷若是问起罪来,他该如何是好呀?来到少爷面前,他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少爷,小的该死……」 展洪齐眼一瞪,满是警告的神色,要他小心说话别坏了大事。 黄清机警,立刻改口道:「小的应该要早点来的,这样刀子要砍也是砍在小的身上,而不会砍到少爷的。请少爷、少夫人降罪。」 这一唤,让如意回神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像突然见到了救星,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他求救道:「黄总管,你快点帮忙止血,快救少爷呀,呜……」 「我手边没金创药,少夫人家里有没?」 「没有。」如意泪流满面的摇摇头,乱了方寸的只是哭泣道:「怎么办?怎么办?」 「如意,冷静点,只是刀伤而已,我不会死的。」展洪齐柔声安抚她,「妳先到屋里找找看有没有干净的布巾可以让我绑在伤口上,暂时止血,我们再到城里找大夫。」 如意忍泪点头,」且刻起身跑回屋里去找布巾。「少爷,小的罪该万死,请您降罪。」一见少夫人离开,黄清立刻趴伏在地请罪。「你何罪之有?」 「属下害您受了伤。」 「只是小伤而已,你别跟如意一样小题大作,站起来。」展洪齐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命令道。 「夫人若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这一点可能就要你自己担待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趁这次的意外把如意带回家,到时应该可以将娘的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些。」 「少爷要带少夫人回府?」 「我一直都想带她回去,是她不肯的。但她现在的安全受到威胁,我是不可能留她一个人继续住在这儿的,如果她不想我负伤留在这里保护她的安全,她就会跟我回家。」 黄清再次有种对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觉,他甚至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少爷挨的这一刀该不会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少爷早算好时机故意挨的,这样做不仅可让少夫人乖乖地跟他回家,等回到展府之后,夫人多少也会看在少爷有伤的事上,不会为了少夫人的事与少爷起冲突,愈想愈觉得这是一箭双鸥的高招。 「少爷,小的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 「什么问题?」 「这一刀是您故意被砍到的吗?」 展洪齐嘴角微扬,「没错。」 黄清像回想到什么似的又问:「少爷早计划好这一切,所以昨儿个才要小的吩咐他们一定要带刀?」 他仅是微笑,没有应声。 「那少夫人闯进打斗场中,也在少爷计划中?」 展洪齐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不见,他抿紧唇瓣,脸色难看至极。天知道当她闯进无眼的刀剑阵中,他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忘了围攻他们的是自己人,当场上前就将他们给毙了。黄总管见到他脸上倏然闪现的戾气吓得有些志忍,他从未见过少爷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可少爷在见到少夫人后迅速的敛了骇人的神情。钦,少夫人真有把百炼钢化做绕指柔的本事啊! 「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如意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袖子卷到肩膀上,在看见他上臂皮开肉绽的伤口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泪水差一点又决堤。 「少夫人,让小的来吧。」黄清表示要接手。 「不。」她坚定的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先擦去展洪齐手臂上和伤口四周的血水,才用布巾将伤口包扎起来。她咬紧唇瓣,表情不时瑟缩,但替他的伤做紧急处理的双手却轻柔、坚定又迅速的完成一切的动作。 「黄总管,你去驾马车过来。」她抬起头指一丁道。 「是,少夫人。」黄清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即将马车驾到他们身边停下。 「来,小心点。」 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展洪齐不由得想笑,却也盈满柔情与爱意。「放心,我没事。」他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安抚道。「你流了好多血。」她注视着他伤口上被血染红的布巾喃喃地说,强忍好久的泪水终究还是抑制不了的滴落下来。 展洪齐轻叹,被她的泪水搞得心疼不已,干脆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吻去她的泪水,掉一滴吻一滴。 如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抬头看他时,眼角余光瞥见黄清尴尬的撇过头去,她的脸蓦地涨红,羞得拚命往展洪齐怀里钻,完全忘了为他伤口忧心之事。 嗯,这样很好。展洪齐满意的搂着她,勾起嘴角忖度。 马车驶进林安城,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丫鬟的惊呼声一路从门外叫进来,打断了展夫人与杨玉环一同品茗的悠闲兴致,就连案上袅袅的沉香,都被突然闯入的杏儿打散了。「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展夫人不悦的斥问。「少爷受伤了!」 「什么?」展夫人一瞬间便从座上站了起来,着急的往外走,「把话说清楚点,他是怎么受伤的,伤得严不严重,请大夫了没?」 杨玉环紧跟在后。 「少爷的伤已经请大夫医治过了,伤到了手臂,虽然少爷和黄总管都说不碍事,但少爷的袖子都划破了,整个衣袖也都被血染红了。j 「黄总管也在?这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杏儿的表情一僵,连同脚步也一样。 「夫人…」她欲言又止的,「奴婢还有事要报告,和少爷、黄总管一起回府的人,还……还有一个人。」 「谁?」展夫人不耐的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为何这样吞吞吐吐的?」她不悦的蹙眉催促。 「是少夫人。」杏儿低声说。 「什么?」展夫人整个人都被吓呆。「妳、妳说什么?再、再说一次。」她面无血色,结结巴巴的瞪着杏儿。 「和少爷一起回来的人除了黄总管之外,还有少夫人。」杏儿低着头说,完全不敢看自己的主子。 身为夫人的贴身丫鬟,她比谁都了解夫人有多喜欢玉环小姐,多想要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问题是少夫人明明就还好好活着,而且现在还让少爷给带回来了,这下子夫人该如何自圆其说,而近来早已当自己是展家人的玉环小姐又该如何自处呢? 杏儿光想到,就觉得头疼了。 「娘,杏儿在说什么?少夫人指的是谁,是洪齐哥的原配夫人吗?」一旁的杨玉环忍不住开口问:「她不是已经病逝好些年了吗?」 「这…」展夫人根本无言以对。 「夫人,黄总管来了。」杏儿如获救星开口道,只见黄清一脸肃容的匆匆走来。展夫人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随即转向杨玉环,「玉环,妳先回房休息,娘待会儿再去找妳好吗?」 「那我先去看看洪齐哥。」杨玉环虽然满腹的疑问,仍是乖巧的点头。 「不!不行!」展夫人急忙阻止。 「娘?」杨玉环看着她,心里有种愈来愈不安的域觉。 那个杏儿口中的少夫人该不会真的是洪齐哥的元配夫人吧?可是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的人,是不可能会突然复活的,那么这个少夫人又是何来历,娘又为何这么紧张,不想让她们见面呢? 「娘先和黄总管谈点事,妳等我一会儿,咱们再一起过去。」展夫人拖延道。 至少得先让她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怎会和齐儿一起回来呢? 「杏儿,先送小姐回房。」她命令道,然后看向等候在一旁的黄清冷声道:「你跟我来!」然后快步离开。 「妳刚才说的少夫人指的是谁?」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杨玉环忍不住问起身旁的杏儿。这下换杏儿有口难言了。 「我在问妳话,妳没听见吗?」杨玉环有些动怒了。 「奴婢听见了。」杏儿低声道。 「那妳为什么不答话?」 「奴婢不是不答,而是这事……这事……请小姐去问夫人好吗?这事奴婢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姐。」杏儿为难的说。 「妳只要告诉我,那个少夫人到底是谁就行了。」 「少夫人……就是少夫人。」 「妳这有说跟没说不是一样吗?」杨玉环气道。 可杏儿根本什么都不敢说。 杨玉环真被气到了,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明不白,有事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她瞪着嘴巴有如蚌壳紧的丫鬟半晌,二话不说的转身就走。 「我直接去问洪齐哥。」 什么?杏儿惊吓的迅速抬起头来,只觉大事不妙。 「小姐!小姐!」她急忙追上杨玉环想阻止。「小姐,等一下,夫人待会儿会来找您,您现在离开,待会儿夫人找不着您该怎么办?您还是等夫人来了之后再一起去找少爷吧,好不好?」 「让开。」杨玉环冷着脸道。她现在就要把事情弄清楚! 「小姐……」 「我叫妳让开!」见她不让,杨玉环干脆动手将她推开。 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身影,杏儿十分无奈,这下该如何是好?对了,她得赶紧通知夫人。她提起裙襬,边跑边扯开喉咙扬声大叫,「夫人,不好了,夫人!」 第八章 听到杏儿来报说玉环已先行去找齐儿了,展夫人脸色一变,顾不得继续责骂那办事不牢靠的黄总管,也匆匆地朝竹园赶去。来到儿子房门前,她还来不及跨进门坎内,就差点被从房里跑出来的人给撞倒,还好紧跟在她身后的杏儿眼捷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夫人小心。」 「玉环,怎么了?」顾不得自己,展夫人忧心仲仲的扶住差点撞倒她、泪流满面的杨玉环问道,却被她摇头甩开了手。 「对不起。」杨玉环伤心欲绝的低声泣道,掩面跑开。 看着她离去的伤心背影,展夫人明白自己来迟了,她的漫天大谎已经被揭穿,现在她较担心的倒不是如何向玉环解释,而是该如何面对儿子。她眉头紧蹙,正犹豫是否该先想好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再来面对儿子时,房里却在这时传来儿子的声音。 「是娘在门外吗?」 她浑身一僵,还在挣扎该不该应声时,手臂上缠着布巾的儿子已前来,身边伴着那个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女人。 「娘不进来吗?」展洪齐看着站在门外、神色不定的娘亲问道。 都让儿子瞧见了,展夫人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屋内。 「娘听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受伤呢?」她关心的问,语气有些上心怎与心虚。 「娘不知道孩儿怎会受伤吗?」他故意反问。 「娘…娘怎会知道呢?」展夫人脸色一白,避开了儿子的目光。 「孩儿以为黄总管已经跟您说了。孩儿是为了救如意才受伤的。」一顿,展洪齐看向妻子,轻声斥责道:「如意,怎么不唤娘呢?」 「娘。」如意低着头,恭敬地唤了一声。展夫人无言以对,但已明白儿子要金如意唤她一声娘的意思,便是在向她宣告她是他的妻子,是展家的少夫人。 可这买来的冲喜新娘怎配得上她出色的儿子,她愈想眉头就皱得愈紧。 「娘是不是有话想对孩儿说?」 「什么?」她回神。 「娘的模样像是有话要说。」 「不是什么大事,你既然受了伤,就应该好好休息,我跟媳妇说就行了。」说着,展夫人看向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媳妇命令道:「妳,跟我来。」 「对不起,娘。」她还来不及转身,便听儿子开口,「孩儿需要如意的照顾,不希望她离开孩儿身边,所以您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她皱紧眉头,不由自主的戚到一阵恼怒,冲口道:「你在担心什么?娘又不会吃了她。」 「娘又不是食人妖怪,当然不会吃人。娘这话说得真好笑,如意,妳说是不是?」展洪齐呵呵笑道。展夫人脸色一阵难看,真的是被气到了。「既然你要娘在这里说,那娘就说了。我要你娶玉环为妻。」 「娘真是爱开玩笑,孩儿已经有妻子了,怎还能娶玉环?」 「只要她和玉环不介意就行。」展夫人手一伸,指向因震惊而双目圆瞠、面无血色的如意。 「但是我介意。」展洪齐沉着脸冷声说道,愤怒让他连一点虚伪的假笑都挤不出来了。他以为自己一连串的所作所为已经表示得够明白,娘也该知道他对如意的心意才对,没想到娘竟然还故意在如意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你介意什么?玉环不仅长得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刺绣、织素、裁衣这些女红更是难不倒她。像她这么好的姑娘可不是随便就遇得到,更别提人家对你一往情深,你!」 「够了!」他再也忍不住的冷声喝道。 展夫人被儿子这么一喝,突然怔住。这还是儿子第一次这么凶她这个做娘的。「娘,孩儿心意已决,请您别再说了。这一生中,除了如意,孩儿是不会再娶其它女人为妻的。」他坚定的说,却在目光转向如意时,语音不由得柔和了起来,眼神也一样。「这是我对妳的承诺,如意。」他伸手握住她的。 如意感动得眼眶泛红,喜悦与激动的泪水差一点便从眼眶里决堤而出。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尽管眼前的他早已被自个儿的泪水模糊成一片,她也没有转移视线。她到底何德何能能嫁给他为妻,还能得他垂爱? 泪水终究挡不住的滴落下来。 「真是的,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娶其它女人,妳怎么还哭了呢?」轻揩去她的泪水,展洪齐语带疼惜的叹息道。 看着儿子脸上那温柔得像是会滴出水来的表情,展夫人再不愿承认,也知大势已去。 她的那些谎言,儿子八成是发觉了吧?!他没当面质问她何故撒谎,便已给足她这个做娘的面子了,她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这一生中,除了如意,孩儿是不会再姿其它女人为妻的……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专一与独宠呀,就连当年亲自为老爷纳二房的她,也曾奢望过这样的独宠,希望老爷能拒绝她为他纳二房的提议,但最后得到的却只有苦涩与酸楚。 罢了!罢了!如果她真的疼惜玉环的话,就不该让她陷入过去她曾有过的痛苦处境中,与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 至于眼前这不得缘的媳妇…… 府里这么大,她就不相信过去十年自己可以漠视她的存在,对她眼不见为净,未来十年或二十年她会做不到。 再看一眼那对完全无视于她这个长辈存在,在那边卿卿我我的爱情鸟,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儿子真的长大了。 杨玉环在得知展洪齐心系元配,心底再无一丝多余的空间可以容纳她的爱意之后,虽然伤心欲绝,还是接受了这个伤心的结果,在隔天留下书信,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展家。展洪齐虽然觉得有些抱歉,还有些担心,但人都走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快马加鞭的将师妹已离开展家的事修书告知师父师母,同时派人打探师妹的下落,希望找到人之后,能暗地里请个保镳保护她的安危。 为了此事,近来展家里里外外许多人,简直忙得人仰马翻。 如意为此充满了歉意。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展洪齐不解地问。 「若不是我,杨姑娘也不会这样不告而别,连累大家这样寻人。」她一边为他宽衣,脱下他身上那被午后雷雨打湿的外衫,一边自责的说。 展洪齐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 「这与妳无关,师妹的个性本来就我行我素惯了,我早该想到她会想离开,应该要派个人暗中跟紧她的,这是我的疏忽。」他圈抱着她说。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一想到杨姑娘这样千娇百媚、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一个人只身在外行走有多危险,她还是无法放下心来。「杨姑娘会不会有事?」她忧心的问,「也许当初你不应该这么拒绝她。」 「不拒绝难道要我接受吗?」他皱眉道。 如意眼神黯了黯,突然无语。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她脑中浮现他与杨姑娘依偎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俩是那么的相配,就像天生一对。 「杨姑娘她长得很美,知书达礼、优雅娴静,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就连娘都那么的喜欢她。」她低声道。 他将她牵引至桌边拉着她坐下,浓黑的眉不由自主的蹙起。「然后呢?妳想说什么?」 如意看了他一眼,旋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相公不喜欢杨姑娘吗?」 「我只当她是妹妹。」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认真的凝望着她说。 「为什么?」她无法不问,因为杨姑娘是那么的美好,比她好上千百倍都不止―至少婆婆是这么告诉她的,相公为何能只当她是妹妹而不心动呢? 「什么为什么?」 「过去十年来,相公一直都和杨姑娘朝夕相处,杨姑娘长得这么美,为什么你能不动心?」 「因为我已经娶妻了。」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所以如果相公未与她成亲在先的话,就会喜欢杨姑娘喽?她不想这么想,但心突然觉得一阵紧缩,难过得她得屏住气息才承受得了。 虽然她早知道自己样样都比不上杨姑娘,也知道只要是有长眼的人都会选择杨姑娘,还是无法接受,如果相公和她在一起的原因,只因为先与她成了亲……她的心好难受,像是呼吸不到空气快要窒息一样。她必须离开这里,到外头去。 「我……我先前答应福婶要教她如何腌渍咸鱼…」她慌忙的起身,转身想走,却被他长手一捞,整个人拉进怀中抱着。「妳刚刚在想什么?」他问道。 「没有。」她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如果没有,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要离开?」 「我……福婶说要腌渍咸鱼!」她说着借口,却被他打断。 「如果妳不想说,那就由我来说。」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抚过她黯然的脸庞,「过去十年来,我之所以没对师妹动心,或许真是为了我已经和妳成亲的责任感使然,但是从再见到妳、与妳相处过后,我心里想的便全都是妳。 「看妳辛苦工作,我会心疼不舍。知道有别的男子爱慕妳,我只想将对方揍扁,将妳藏到只有我能见得到妳的地方。妳让我想照顾妳、疼借妳、保护妳,还有爱妳,如意,这就是我只把师妹当妹妹看待的原因,因为她无法让我有这些感受,我的心只为妳心动。」 他出乎意外的告白,让她的心激烈跳动得差点就要跃出胸口。 她咬着唇瓣,想阻止自己喜极而泣,却不知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说他心里想的都是她,他说他的心只为她心动,他还说他想照顾她、疼惜她、保护她和爱她,他怎能对她这么好?而她又该如何回报他呢?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妳最近好像特别爱哭。」展洪齐温柔的抚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该做什么?」她握住他的手,哑声问道。 他的工作,她帮不上忙,府中的事又有奴仆在做,想要伺候婆婆,婆婆却要她离她愈远愈好,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该做什么?」展洪齐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呀。」现在的她是展家名副其实的少夫人,除了娘之外,府中已经无人胆敢对她无礼或怠慢了,她当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在不伤害或累到自己的前提下都行。 她摇头。「我想为你做些什么,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为我?」 她点头,一脸期盼,而他则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个希望,妳愿意帮我达成它吗?」他低下头,温柔的吻着她。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办到他所托付之事,但她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做的。 「我的希望就是我要我的娘子如意,在有生之年都能够快乐、幸福、无忧无虑。」他嘴角扬起一抹笑的开口道。 再一次,如意的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湿透她脸颊。 「怎么又哭了?」他叹息道。 她摇头,伸出双臂圈住他,将自己埋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谢谢你,相公,谢谢你。我爱你。」 展洪齐重重的一震。 「妳刚刚说什么?」他将她的脸抬起,目光幽深,语音低哑的问道。 如意含着泪,红着脸,虽然神情羞赧,却仍坚定地凝视着他说:「我爱你,相公。」 他满足得无以复加,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希望、期盼能听见她对他说出这三个字。他动情的低头吻她,这激情的吻让她无助地抓皱了他的衣裳,轻喘出声,却更加激发他想要她的情欲。他一把抱起她,走向床铺。 「相--…相公?」如意有些不知所措,外头天还亮着,而且他刚刚不是说他只是回来换件衣裳,待会儿还要出门,有事待办吗? 感觉背才贴上床,他整个人便已欺到她身上,吻不停的落在她脸上、颈上。 「等……等等,相公……你不是还―」她挣扎的想提醒他,却被他以吻封缄。 他的手迅速的剥去她身上的衣裳,扯去她的肚兜,下一刻揉上她雪白的浑圆。 他的吻离开了她的唇,一路下滑啃吻,直到吻上她胸前早已挺立的红嫩蓓蕾才停住,轻噙吮吻到她发出难忍的低吟,圈着他的颈项,朝他拱身而起。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她不是很确定,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的手蓦然滑进她亵裤内,拨弄她双腿间的柔软,让她倏然娇吟出声。 「啊……」那是一种既羞又慌又不知所措的娇吟,对上他炽人灼热的眼,她极羞的闭上眼,却没法忍住那一声又一声脱口而出的娇吟。 她青丝散乱,全身赧红,口中还不断逸出娇吟的性感模样,让展洪齐再也忍受不住,迅速地剥去她的亵裤,撩起衣袍,拉下裤子,一瞬间贯穿她的柔软、热情的占有这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女人。他的如意,他的娘子,只属于他的。 终于寻到杨玉环的下落,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展洪齐立刻派人暗中保护,同时修书通知师父,了却这桩心事。 少了这件烦心之事,他终于可以好好的、专心的宠爱他的如意娘子,补偿过去十年来她所受的委屈。 一早,用完早膳,他即吩咐下人准备好马车,然后叫丫鬟替少夫人换上外出的服装。 「相公,我们要去哪儿?」如意疑惑的问。 「妳想去哪儿?」他反问她。 她呆了一下,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不懂他怎么会反过来问她呢?叫人备马车、命丫发替她换衣裳的人不是他吗?展洪齐嘴角微扬,蓦然倾身在她柔嫩娇艳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她惊愕的在一瞬间瞠大了杏眼,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因为丫鬟小春还在一旁呀! 展洪齐毫不在意的又吻了她一下,然后才微笑的柔声问道:「妳想去哪儿?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如意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脑袋一片空白,根本就搞不懂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一直问她要去哪儿呀? 「既然妳没有想去的地方,那今天的行程就由我来安排,妳若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说,咱们就换地方去。」 「我不懂……」她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说。 「不懂没关系,只要跟我走就行了。」他拢了拢她的外衫,牵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上了马车后,如意仍然搞不清楚他们要去哪儿,他始终淡笑不语。结果,他竟然是带她去戏房看戏,让从未有过此经验的她又惊又喜,看戏看得如痴如醉,喜欢得不得了。离开戏房后,他接着带她去坐画舫,在舫上用膳。美丽的彩船精巧别致,他们迎着秋风美景在轻波上缓缓地飘荡,彩霞满天映着江面,美不胜收。 如意这辈子从来不曾度过如此愉快的一天,她觉得老天如果要她明儿个突然死去,她也死而无憾。她跟相公说,结果被骂了一句傻瓜,又被他吻了一记。 然后隔天,她当然没死,而他则又在用完早膳后,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再次带她出门玩乐。 这回他带她去看街上的江湖卖艺,有耍大刀的、说书的、唱戏曲的!与昨儿个在戏房里看的不同,却各有巧妙,让她真是开了眼界。 连续好几天,他带她看戏、逛大街、游河坐画舫,极尽所能的宠溺她,让她如同漫步在云上般幸福得不可思议,却也隐带了点不安,因为一向避着她,不想瞧见她的婆婆最近不仅突然常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脸色还愈来愈难看。 唉,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婆婆的欢心呢?才转个身和王执事谈了点事,没想到回头就见娘子在那边咳声叹气,展洪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突然叹起气来了?」他走上前,伸手点了点她紧蹙的眉头,柔声问道,不喜欢看她皱眉烦恼的模样。 「没。」她轻轻地摇了下头,问:「你的事都办好了?」抬头才发现王执事已经离去。 他点头,执意续追问她叹息的原因,「是因为我工作冷落了妳的关系吗?」 如意讶然的瞠大眼,」且刻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这些日子你每天都陪在我身边,要如何冷落我?」 「如果不是,那妳为何叹气,又为何眉头深锁?」 看他一脸严肃,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如意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娘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 「怎么突然提起娘呢?」展洪齐闻言愕然的眨了眨眼,不解的问。 「相公不是问我为何叹气吗?我只是在想娘怎么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心情快活些呢?我实在想不出办法。」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别皱眉头,妳忘了要帮我达成我的希望了吗?」他将她拉进怀里,拥抱着她柔声道。 如意轻扯唇瓣,笑容却只是一闪而逝。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娘舒坦快活些呢?」她问他。 这个答案展洪齐至今也还在寻找,但他却不能让妻知道,免得她心情益加沉郁低落。 「妳知道娘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吗?」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问。 「什么?」 想来她还真糟,连婆婆喜好都不知道,不管是饮食或其它方面都一样,也难怪娘始终对她不假辞色,连一个微笑都不曾给她,是她的错。 「面饼。」 她怔住。「面饼?」 「不要问我是何种面饼,以及为什么,因为我也是在无意间知道娘有这个喜好的。」 「什么意思?」无意间知道? 「前阵子我发现车夫每载我到不同城镇办事,都会找面饼摊买面饼,我好奇的一问,才知道那是娘的吩咐,而且已经行之有年。」 「好怪。」如意也觉得困惑。 「怎么个怪法?」 「面饼要热热的刚起锅时最好吃,娘却叫车夫大老远的到不同城镇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而且娘若喜欢吃,可以让福婶做,或者差人到大街上买就行了,何需舍近求远呢?」 「这点我倒是没想过,只当娘爱尝鲜,喜欢吃面饼到想尝尽各个城镇所做的面饼。」 如意一愣。这样说也行得通,而且相公比她了解娘,所以他的想法应该不会有错才对… 「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 「我在想城里的面饼摊,娘是不是都吃过了?如果娘喜欢尝鲜,我们要到哪儿买面饼好?」她蹙眉道。 「别伤神了,心意最重要。不如待会儿咱们就买些面饼带回去吧。只是要到哪儿买呢?妳知道哪家的面饼好吃吗?」 「我知道,南环街里有摊面饼张的面饼很好吃。」 「南环街?」 「啊。」如意蓦然轻「啊」了一声,想到那里是低阶层的市井小民的生活圈,不管吃的用的,都不适合买回给娘。「那个不行,对不起。」她立即收回提议。 「为何不行,又为何要对不起?」展洪齐不解的问。 「南环街里的东西都是卖给贩夫走卒吃的,不能买给娘吃。」 「为什么不行?只要能吃、好吃就行了。」他不以为然的说,「咱们就到那间面饼张买吧。」 「可是!」 「别可是了。」他亲吻她一下,打断她说。 「只要妳我不说,娘又怎会知道咱们买回去的面饼是从哪儿买的呢?走,咱们上南环街去。」 第九章 南环街一如往常般热闹,小贩的吆喝声没停过,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也没改变,大伙都朝气勃勃的充满生气。再度走进这条街,如意才发觉自己对这条照顾她好几年,充满浓厚人情味的生意大街充满了想念。 热闹的街突然走进两位衣着华丽,与四周行人格格不入的男女,众人皆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似乎在问他们想干么?是否走错了地方? 如意也感觉有点不自在,大家怎么看她的表情都怪怪的?还没想出一个所以然,蓦然看见一张熟面孔从前方走过,她立即扬声叫道! 「老板娘。」她迅速的跑向过去几年特别照顾她的南北货商行老板娘。 突然被人叫住,又看见一个这么漂亮又尊贵的千金小姐朝她跑来,老板娘有些呆滞的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身后,怀疑这尊贵的小姐叫的或许是别人。 「老板娘,好久不见。妳好吗?」如意开心的问候道。看着眼前这张清秀美丽,笑起来双眼像会发光般、似曾相识的脸庞,老板娘瞠目结舌了一会儿,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如意姑娘?」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是妳吗?真的是妳吗?」 如意微笑着点头。 「老太婆我没眼花吧?」她伸手摸摸她身上华丽的衣裳,又握了握她的手,像是想证实她是真实存在,而不是她幻想出来似的。 如意问:「妳好吗?老板娘,最近生意还好吧?」 「好,我很好,大家都很好。」老板娘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倒是妳这阵子跑到哪儿去了?还有,妳这身行头是怎么一回事?悦来客栈的金老板讲得不清不楚的,害大家担心死了。」 「对不起。」如意歉然的说。 她当初本来有打算要来向大家道别的,虽然不能明白的说明一切,但至少可以不让大家担心她。可是谁知道会发生盗贼闯入家中害相公受伤的事呢?因为事发突然,走得更突然,她便来不及向大伙告别了。「没事就好,不用对不起啦。」见她一脸自责,老板娘反倒过意不去。 「倒是妳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变得这么漂亮?这身衣裳应该很贵吧?」说着,她爱不释手的又摸了摸如意身上的衣服,多希望自己有生之年也能穿一次这么美丽的衣服呀。 面对老板娘一连串的问题,如意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跟我回家了。」展洪齐替她解了围。 老板娘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如意身旁站了一位一样穿着华贵衣服的公子,而且一样面熟……她瞇了下眼,随即想起了他。 「你就是那阵子常陪在如意身边帮她的俊公子,你们俩……」她来回看着他们,蓦然轻「啊」了一声。「难不成……难不成!如意,妳成亲了是吗?嫁给了这位公子,所以才不再做腌渍咸鱼的活儿了?」 虽然不中亦不远矣。如意犹豫的点了点头,不由得羞赧的红了脸。「哎呀,发生了这样的好事,妳竟然瞒着不让大家知道。」老板娘惊喜又夸张的大叫道,拍手吆喝的对四方道:「喂喂喂,大家看这里,我有个天大的喜事要跟大家宣布,真的是天大的喜事!」 如意才惊觉到她想做什么,赶忙阻止,「老板娘,不要。」 「什么不要,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让大家知道,和大家分享。」老板娘拨开她的手,再度扬声道:「大家听好了,我现在要说的事绝对是咱们南环街今年第一大盛事!不,也许是前所未有的大盛事…」 「你快点阻止她呀。」如意慌得转向相公求救。 「为什么?」展洪齐嘴角微扬,负手而立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群众逐渐聚集过来了。 「什么为什么?」如意被他问得一呆。 「她说的没错,喜事当然要让大家知道,和大家分享,为什么要阻止?」他将视线移回她脸上,温柔的凝望着她微笑道。如意眨了眨眼,目眩于他脸上的温柔神情。没错,喜事当然要让大家知道,和大家!「不对,大大的不对!」她蓦然惊醒的摇头叫道。他扬眉,一副等着听她说明的表情,而她则是一脸担忧与「你难道不懂吗」的表情。 「这样会让人知道你的身份,然后怀疑过去我为何会在这里生活,流言四起的。」 「什么流言?娘待妳刻薄的流言吗?这是事实。」 「相公?」她惊愕的瞠大双眼,不相信他会这样说,他应该知道娘这么待她,其实也是因为爱护疼惜他的关系呀,他实在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事实就是事实,纸是包不住火的。」 「可是!」她想为婆婆说话,怎知肩头却蓦然被人扣住,老板娘将她转了个半圈,面对不知何时已聚集到她面前的人群。 「看看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夫人,大家认得她吗?有没有觉得很眼熟?」老板娘笑容满面的大声说道:「这是可是咱们南环街最美丽、心地最善良的如意呀!」 「如意?」现场顿时响起一片骚动声,大家睁大双眼笔直的盯着眼前美丽的姑娘看。 「真的是如意耶!」有人惊叫道。 「真的是。」 「哇,如意妳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呀?」 「这阵子妳都到哪儿去了,前几天还有人向我问起怎么这么久没看到妳呢。」 「是呀,上回有客人到我家吃到妳的咸鱼,直夸好吃,说要跟妳买呢。」 「那你没跟他说,如意姑娘的咸鱼可是有钱买不到的,哈哈…」 「好了、好了,大家先安静听我把话说完,我的重点都还没说呢。」热情又热络的声响此起彼落,一时间竟停不下来,非得老板娘大声叫停不可。 「什么重点?」有人问。 「重点就是咱们如意已经嫁给这位英俊有钱公子啦!我就说好心有好报,你们瞧是不是,是不是啊?呵呵…」老板娘大声宣布,一张嘴笑得几乎阖不拢,就像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不是别人,而是自个儿的女儿似的。面对大家惊异好奇的注视,如意一张脸红到不行,直向一旁的展洪齐投以求救的目光,怎知他却一脸含笑的对她挤眉弄眼,似乎对眼前的景况乐观其成。「如意姑娘,这是真的吗?妳真的成亲,嫁给这位体面的公子了?」 众人的注意力全转向了展洪齐,虽然他一身华服,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尊贵的气息,但是却和东大街、西门街那些用鼻孔看人的有钱人不同,至少他现在满脸笑容,而且还慧眼独具的看上了他们南环街的姑娘。 为此,便可以把他当成自个人了。 「公子,你真娶了咱们如意姑娘?怎么没请喝喜酒呢?」一人大胆的开口之后,其它人也跟着抱怨了。 「就是呀,如意可是咱们南环街之花呀。林家、李家、王家,多少人家的儿子想娶她,你怎么能静悄悄地就把人给娶走了呢?」 「没错,不请喝喜酒,也不说一声,是瞧不起咱们做工的人吗?」 「说的没错,你好歹也该请大家喝杯水酒吧?」 「是呀,咱们虽是粗人、穷人送不上什么贵重的成亲贺礼,但至少也能说句恭喜,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呀,大家说是不是?」 「公子看来是个有钱人,难道瞧不起咱们这些人吗?」部份个性比较直率冲动的人,说着竟忍不住动起气来了。 「哎呀,大家先别激动,我想这位公子一定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老板娘适时出声,安抚躁动的大伙道。「我说的对不对呀,这位公子?」 「对。」展洪齐微笑的点头,毫无异议。他的确是该好好宴请这些林安城的乡亲们,感谢他们在过去几年来代替他照顾如意。 「太好了!」老板娘喜笑颜开的拍手道:「不过我说如意的相公呀,大家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总不能一直叫你这位公子吧?」 「老板娘!」如意闻言,着急的想岔开话迥避这个问题,怎知一旁的展洪齐已毫不犹豫的开口回答― 「在下姓展。展洪齐。」 她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 「原来是展公子呀,真巧和咱们林安城首富同个姓氏。」老板娘呵呵笑道:「展洪齐,真是个好名字,大家说是不是呀?!不过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呢?」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洪福齐天!」群众里突然有人大声叫道。 「对,没错,就是这个名字!」另一个人大声接话道:「我记得当初展家老爷为了生病的儿子所取的就是这个名字,希望小少爷能福大命大,否极泰来。」 如意吓得脸都白了。怎么办?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着急的看向展洪齐,他却老神在在。 「展……公子,你……真的是展家少爷吗?」在一片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骚动声中,老板娘鼓起勇气,试探的问道。 如果他是展家少爷,那和十年前那个冲喜小新娘同名的如意,不就真的和之前那些传言所说的,真是展家少夫人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堂堂林安城首富之家的少夫人怎么可能会做个卖咸鱼的小贩,每天出入这条南环街呢? 不可能吧? 「正是。」展洪齐坦诚不讳的点头道。 真的是?!老板娘惊得瞠目结舌。「可是……可是……」她看向如意,再看向展家少爷,脑袋一片紊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初更时分,展洪齐因黄清有事要报,仍待在书房里尚未回房,而如意则为白天在南环街之事,心绪难宁,眉头紧蹙的独坐灯前愁思解决之道。 展洪齐进房时,便见到娘子这副沉思苦想的模样,连他走近了,她都还不知不觉。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他倾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她惊跳一下,转头看他,怎知他的唇就这么贴了上来,吮吻着她的红唇,轻咬的挑逗,并在她遏制不住欧唇轻吟出声的瞬间,将他那炽热的舌探进她口中,搅乱了她所有的思绪,让她脸红心跳,昏昏沉沉的差点忘了有事要和他讨论。 身子突然的悬空,让她的理智被吓回来一些。「等、等一下……」她挣开他的唇,虚弱而沙哑的开口叫道。 「怎么了?」他停住朝卧铺走去的脚步,抬起带着欲望的眼神凝望着她,哑声问道。 「白天的事……」她犹豫的开口。 展洪齐在心里叹了口气,早该知道她绝对是在为南环街里发生的事伤神。 她为什么这么善良呢?娘和展家过去十年来是怎么对待她的,她竟还为了可能会有人为她抱不平,而伤害到娘或展家的名声担忧不已,真是个小傻瓜。 他先将她放下,自己坐下后,再将她拉坐到他的腿上。 「就这么担心有人会说娘或展家的不是吗?」他环抱着她柔声问道,「妳应知道,即使出现谣言,那些谣言也绝对都是在为妳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抱不平的。」 「但是我并不觉得受委屈呀。」 展洪齐顿时无言。 「我说的是真的。」他的沉默让她以为他在怀疑她心口不一。 「我知道,所以才无言以对。」他叹息。 「什么意思?」她眨了眨眼,露出一脸的茫然不解。他低头柔柔地吻了她一下,让她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更茫然了一些。「相公?」 「妳刚刚这么认真,就在想要怎么解决这事?」 她点头,顿时露出希望他能帮忙想办法解决的表情。 「所以,妳并不是在等为夫回房?」 「啊?」她一愣。 「真是失望。」 失望?如意倏然睁大双眼,戚到一阵惊慌。 「相公,对不起,我……我不是……我……」她着急得不知所措。 他是不是生气了? 「闹妳的。」他笑着说。 她瞠眼呆住。 闹她的?她为了白天在南环街的事烦得头都痛了,而他竟然还有心情闹她?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她猛然挣脱他的怀抱,从他腿上跳了下来,转身就走。展洪齐一瞬间便将她捞了回来,重新抱回大腿上。她想抗拒,但他的双臂硬是霸道的紧搂着她不放,她只好放弃挣扎了。 「生气了?」她一静下来,他立刻贴到她颊边柔声问道。 如意低着头闷不吭声。 「真的生气了?」他亲吻她耳垂,没想到她竟转头避开。 哇,看样子还真的是生气了,不过她这赌气不理人的新面貌也很可爱,头低低的,活像娇羞的新娘似的。展洪齐轻松自若的忖度着,一点也不紧张,因为清楚的知道要怎么打破这僵局。 「我有办法可以让南环街的谣言变佳话喔。」他开口说。 只需稍微将如意卖咸鱼的理由,从营生改成想帮失去公公这个支柱的展家和婆婆的忙,这就行了。当然,会瞒着大家和穿着粗布衣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否则风声走漏回家,婆婆定会心疼不舍。这些话只要从如意口中说出来,所有没根据的谣言定能消散,最重要的是,这话若哪天不小心传到娘的耳里,也能让娘明白如意是如何对她以德报怨的。 「真的?」如意惊喜的抬头问道,先前所有的不悦都被她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展洪齐的嘴角微扬。「真的。」 「什么办法?」她一脸迫不及待想知道的表情。 「想知道?」 她立即点头如捣蒜。 「那妳先吻我一下。」他微笑的柔声诱哄。 如意的薄脸皮一瞬间整个红透,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一向以来,夫妻间的亲昵举动都是由他主动的,他怎么突然要她吻他呀? 目光稍稍往下移到他唇上,她看着他的唇,愈看愈羞,嘴巴却不知为何觉得愈来愈渴,迫使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渴的唇瓣,殊不知这动作看在他眼里有多挑情。 展洪齐的气息粗重了起来。「妳改变主意不想知道了吗?」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想!」她立刻说道,迅速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他的唇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羞赧的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唇瓣往他的印去。 一碰到他的唇,他就没让她再有离开的机会了。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甜唇更加压向自己,热情而狂野的吻着她,另一手则忙不迭的溜进她衣裳里,握住她柔软的浑圆挑逗着,直到她娇吟出声,他再也遏制不住自己激狂的欲望,这才一把抱起她朝床铺走去,热情的与她欢爱一整晚。 至于那个办法嘛,就委屈点,明儿个再出场吧。 第十章 展府内院的梅园景致如画,四季皆有其风华,美不胜收,不过却因主人而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气氛之中。展夫人近来很幽怨,原本她以为只要待在梅园里眼不见为净,就能轻松愉快的安享天年,毕竟现在家里的生意都有儿子在打理,不需要她多担心。 但是该怎么说呢?她可以封住自己的眼睛,却无法封住耳朵,以及府中所有奴仆们的嘴。 「夫人,少爷又带少夫人出门了。」 「夫人,听说少爷今天带少夫人去坐画舫耶。」 「夫人,昨儿个少爷带少夫人去戏房看戏,听说那出『寻芳记』很好看呢!」 「夫人,您看这只小白兔,这是少爷带少夫人上山赏枫的时候捉到的,很可爱吧?」 「夫人,您看我这支簪子漂不漂亮?这是少夫人送奴婢的,奴婢好开心喔。」 这阵子她几乎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让她愈听愈郁闷。 养儿子有什么用呢?娶了媳妇就变媳妇的了,就懂得疼娘子、宠娘子,也不懂得孝敬她这个为他担忧了一辈子的娘亲,真是白疼他、白养他! 其实这阵子,她也听了不少下人对儿媳妇的好评,明白了如意其实没她想象的糟,可是儿子这样只疼媳妇不疼娘的,叫她这个做娘的怎能不妒忌,又如何能将儿媳妇疼进心呢? 展夫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深威寂寞。 「夫人。」杏儿在门外叫道。 「进来吧。」 杏儿进了房,手上端了盘面饼,配了两碟蜜饯和一壶香茶。 「哪来的面饼?」她疑惑的问,记得车夫今儿个并没有要出城办事。 「面饼和蜜饯都是少爷买回来给夫人吃的。」杏儿回道。齐儿买给她的?展夫人好高兴,看样子儿子还是有想到她这个娘,总算没白疼他了。 「蜜饯也是?」 「是,听说这蜜饯是-福州特产,是用上等蜜桃以冰糖酿制成的。」 她伸手先挑起一块蜜饯送进口中,甜腻适中,十分可口,让她忍不住吃了一片又一片,面饼反而不急着吃了。 「他们今儿个又到哪儿去了?」她随口问道。 「听说少爷今儿个比较忙,所以只带少夫人到茶楼喝茶听曲儿,一边谈生意。」杏儿答道。 展夫人皱了皱眉头。「这成何体统?既然要谈生意,为何还要带媳妇一起出门?是担心待在家里会让我这婆婆虐待吗?」她有些不悦的说。 「夫人,少爷不会这样想的。」杏儿急忙缓颊道。 「这……听黄总管说,少爷似乎是想补偿过去没能陪少夫人的时间,所以才每天都把少夫人带在身旁。」杏儿低道,有点担心夫人听了之后会更生气。那怎么不也来顺便补偿一下没能陪在她这个娘亲身边的时间呢?所以才说养儿子没用,娶了媳妇就变媳妇的了。 展夫人的心情又沉郁了起来,伸手改拿块面饼送入口中。对她而言,向来代表失望的面饼正好配她现在沉郁的心情! 「这面饼!」面饼一入口咀嚼了一下,她猛然站起身来叫道,吓了杏儿一大跳。 「夫人,这面饼怎么了?」杏儿担心的问,难道是面饼变了味,她没注意到还送给夫人食用?展夫人没理她,径自瞪着手上的面饼看了一会儿,又吃了口,仔细咀嚼着它独特的味道……就是这味道,就是这味道,她一直在寻找的面饼就是这个味道! 她激动得眼眶泛红,端起桌上的那盘面饼,急切问道:「少爷现在在哪儿?」 「啊?」 「我问妳少爷现在人在哪儿?」 「应该是在竹园。」杏儿答道。展夫人匆匆走出房门,以最快速度赶到儿子将媳妇带回来之后,她便没再踏进一步的竹园院落。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展洪齐陪着妻子坐在水榭亭里欣赏晚秋的夕阳美景。 「齐儿。」在竹园来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展夫人终于找到儿子了。 「娘,您怎么来了?」 展洪齐讶然的从亭子里铺了毛毯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身旁的如意也一样。 「娘。」她恭敬的福身唤道,即使婆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面饼是你买回来的对不对?」展夫人将手上的盘子往儿子面前送,情绪显得很激动。 展洪齐迅速的看了娘子一眼,然后点点头,一脸茫然又关心的问:「怎么了,娘,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哪里买的?那老板是怎样的一个人?长什么样子?今年几岁?家里有什么人你知道吗?」展夫人着急的问。 「这……」他当然回答不出来。 「你不知道吗?」展夫人迫不及待的追问。 展洪齐不解娘为何要知道这些事,又如此着急激动呢?「娘为何要问这些事?」 「他有可能是娘正在找的人。」展夫人迅速的说道。 他轻愣,「娘在找的人?娘在找什么人?」 「先回答我做这面饼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长什么样子?大概多大的岁数?」 「这……其实这面饼不是孩儿买的,而是如意买的。」展洪齐犹豫了一下,终于老实承认。 早先会吩咐下人说是他买的,是怕娘知道那是如意买的后,直接叫人撒下,连一口都不肯吃。展夫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的儿媳妇,张口欲言,却又因为有些尴尬而开不了口。原来这面饼是如意买的。 想想也是,杏儿刚都告诉她少爷今天很忙了,又怎会有空逛大街买面饼带回家孝敬她呢?而那蜜饯想来,大概也是她买的吧?要不然男人哪会去买这女人们爱吃的甜食呢?她早该想到的。 见婆婆一脸着急想问,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意犹豫了一下,决定主动开口。 「这面饼是一个姓张的大叔做的,他大约四十余岁,留了一脸的落腮胡,家里除了有大婶和两个女儿之外,听说还有一位七十余岁的老爷爷在。」 「姓张?他真的姓张吗?」听到这些,展夫人再也管不了什么婆媳问题,激动的向如意确定。她的本姓就是姓张啊! 「是。张大叔的面饼摊就叫面饼张。」如意点头道。 「他还有个爹?」展夫人眼眶泛红。 「是。」 「七十余岁?」声音沙哑。 「对。」 「妳知道他们住哪儿?带我去,现在就带我去找他们。」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情绪,展夫人一把抓住儿媳妇的手,心急的说道。 「娘,您为何这般激动?您认识他们?」展洪齐眉头轻蹙的问,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有可能是你舅舅和外公呀,齐儿。」展夫人转头对儿子说,激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滑落下来。 展洪齐震愕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娘,妳说的是真的吗?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孩儿从没听妳提过外公和舅舅的事?j 「这事说来话长,娘以后再跟你说。」展夫人催促道:「如意,妳知道他们住哪儿?带我去找他们。杏儿,叫人备好马车,我要出去。」 「是。」 「等一下。」展洪齐唤住杏儿,劝着娘亲,「娘,天都要黑了,明天再去吧。」 「可是齐儿!」 「孩儿知道您着急,但这么晚了贸然打扰人家不好,更何况咱们也还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是外公他们。」 「不会错的!娘认得这面饼的味道,而且他们姓张,年纪也没错,一定是他们,一定是!」展夫人激动的说。 「如果真的是,那您更不需要急于一时。」展洪齐缓声道:「况且外公年岁大了,您这样突然出现,倘若老人家情绪激动而伤了身该怎么办?还是明天让孩儿和如意先去探一探再说吧。」 展夫人满心不愿,但是儿子说的话不无道理,她拧眉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耐心等明儿个天亮后再说。 如意从没想过看来雍容高贵的婆婆会出身微贱,幼小还因家里生活困苦,曾被卖面饼维生的父母卖到大户人家当婢女,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让人难以置信。展洪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原来当年娘是主子赏给爹的谢礼,后来两人因晨昏相伴,情投意合,才成亲的。 当时的爹才弃儒经商,学做陶朱公不久,所以娘没办法请求爹帮忙照顾娘家,后来经过几年的奔波,挣得一份家业,有了这座宅邸才想寻亲,没料到一场瘟疫早让老家人去楼空,从此她便一直靠着记忆中爹所做的面饼味道寻人。 这件事除了已谢世的展老爷知情之外,无人知晓,也因此受命四处买饼的马夫一心只想着夫人的身份尊贵,买面饼时总会选择城镇里热闹富裕的大街买饼,从不曾走进像南环街这类市井小民所聚集的地方。但常出入南环街的如意可没想这么多,单纯想到好吃便买回家了,怎知却意外帮婆婆找到了遍寻多年不着的亲人。 父女、姊弟相认的画面是那么的感人,如意热泪盈眶的看着,想起她分散四处的姊姊妹妹们,不禁也跟着泪洒一地。她们四姊妹在有生之年,是否也会有这样相聚的一天呢?她们都还安好吧?看她哭得泪流满面,展洪齐不忍的将她带离这感人的认亲场面,打算先回府去,怎知坐上马车后的她却还一个劲的哭个不停,让他不禁怀疑她是否有其它心事。 「怎么了?近来的妳好像特别爱哭。」他温柔地替如意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又洒落了几滴眼泪。 「告诉我。」他总觉得她心里一定有事。 「我好羡慕娘。」如意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的哑声道。 「羡慕娘?为什么这样说?」展洪齐不解的问。 「因为娘找到了亲人。」 这回答让他更加茫然。据他所知,如意不是个孤女吗?爹娘早已不在人世,当年她就是为了要安葬爹娘才卖身葬父的,怎么她这说法就像有其它亲人与她分散两地似的。 「如意,我从未问过妳,妳还有亲人在这世上吗?」他试探的问。豆大的泪珠蓦然从她眼眶里掉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接着一颗停不下。 展洪齐看了好心疼,伸手将她拉进怀中,温柔的轻轻拍抚着她,一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他早该问她的。「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儿,我这就派人去将他们接过来。」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她们当年跟我一样都卖人了,我们没有钱为爹娘办丧事,只能葬身筹钱。」如意摇头哽咽道。 原来如此,难怪面对娘与外公、舅舅的相认,她会哭得这么泣不成声。 「她们是谁?」他柔声问道。 「大姊,还有三妹和四妹。」如意拭着泪说。 「她们叫什么名字?多大的年纪?身上有无任何特殊的胎记或是可以辨识她们身份的信物?」 「我大姊叫吉祥,大我一岁,三妹花开,四妹富贵,分别小我一岁和两岁。我们身上各自戴了一条刻有自己名字的项链,像这条一样。」如意将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那扁平白石项链拉出来给他看。 展洪齐看过这条一直挂在她脖子上、平凡无奇的项链,只是他一直以为娘子会喜欢它、是因为石头上刻着她名字的关系。 「有信物要找人应该会容易些。待会儿我们就找个画师把它画下来,再拿图去找人。」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块石头道。 「相公?」如意顿时露出既惊又喜的表情。他的意思是要帮她找大姊她们吗? 「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得到她们,但是不管十年、二十年,我都会找下去,直到找到她们为止。」他以坚定的眼神朝她承诺。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颗心激荡得好厉害,她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有幸能够嫁予他为妻,还得到他如此多的疼爱与怜惜?她好希望自己也能为他做些什么,而不是总是享受着他的疼惜与付出而已。 「为什么这样目不转睛的看我?」展洪齐伸手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柔声问道。「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而不是总是让你为我费心。」她凝望着他说。 「我只要妳幸福快乐。」 「那你的幸福快乐呢?」 「在这里。」他微笑,倾身吻她一下。 「谢谢你,相公。」如意偎进他怀里,伸手环抱着他。 「谢什么?」他吻着她的发。 「所有的一切。」 她以为他像天上的明月,高不可攀,结果他却待她如水中明月,小心翼翼的轻掬在手心里保护着,像是担心她随时会散掉、消失不见一样。 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幸福得如履薄冰,好担心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样,全是她幻想出来的。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缩紧了拥抱他的双手,将自己更加深埋进他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怎么了,会冷吗?」感觉到她的轻颤,展洪齐立刻将一旁的袄袍拉过来,仔细的围拢着她的身子,就怕她真的冷着了。 如意依偎在他胸前,戚受着他的温柔体贴,让他的体温温热自己,让他的气息将自己围绕,心,渐渐地安定下来,不安也随之消弭。 马车以稳定的速度前进着,喀啦喀啦的声音和马车规律的摇晃催人入眠,如意忍不住闭上眼睛,马车却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马儿嘶声鸣叫,车子倏然停了下来,震得她一阵反胃。 「发生什么事?」展洪齐扬声问前头的车夫。 「对不起,少爷,有个小孩突然跑到路上来。您和少夫人没受惊吧?」 「孩子有事吗?」展洪齐先问。 「没有,小的及时将马车停下了。」 「没事就好,走吧。」 「是。」车夫驾一声,马车继续往前走,喀啦喀啦的声音再度响起,规律的摇晃也再起,但如意却再也感觉不到刚才的舒适,反而有股晕眩作呕的感觉不断地涌上来,让她再也没办法继续依偎在相公怀里,微微地推开他,挺身坐起。 「怎么了?」展洪齐讶然的问。 「我不太舒服。」她捂着嘴低声道。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如意才开口,一阵反胃让她差点吐了出来,她紧紧地捂住嘴巴,一脸难受的苍白。 「停车!」展洪齐立即扬声叫道。 闻声,车夫随即「嘘」的一声,马车在颠簸一下后,停了下来。 「如意―」 「我想吐。」不等他问完话,她迅速的说道,同时往前方的布帘移动。 展洪齐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听到她说想吐之后,即赶在她面前早一步跳下马车,小心却迅速的将她抱下来。如意双脚一落地,立刻将他推开,蹲下来便是一阵呕吐。他一脸着急的看她呕吐,忧心得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她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吐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妳觉得哪里不舒服,如意?」他轻抚着她的背,心急如焚的问道,却不等她回答,一见她呕吐似乎停下来后,立刻将她抱了起来,跳回马车。 「去大夫那儿。」他迅速下达命令。 「相公……」如意虚弱的想挣开他。她刚才吐过,身上尽是难闻的气味。 「别动。」他立刻阻止她。 「有味道……」 「妳以为我会在乎吗?我在乎的是妳的身子。妳先别说话,休息一下,忍一忍,大夫那儿就快到了。」他眉头紧蹙的柔声道,丝毫不在意弄脏弄臭自己的衣服,直接以手袖温柔的为她拭去唇边呕吐时沾染到的些许秽物。 如意红了眼眶,突然又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她是怎么了?以前可不曾像现在这般爱哭。马车颠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少爷,到大夫这儿了。」车夫的声音扬起。 展洪齐二话不说,立刻抱她下车,再一路抱进大夫的药铺里,让大夫瞧瞧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大夫先大致问了下情况,再替如意把脉,这只手把完又换另一只。 「大夫,怎么样?」展洪齐着急的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 大夫又安静的把了一会儿脉,这才收手微笑,公布答案,「夫人有喜了。」 闻言,展洪齐又惊又喜的瞠大双眼,如意也一样,只是除有惊喜之外,她还有些难以置信,无法相信就在此时,她的身体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孩子,她相公的孩子。 她伸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感动莫名。他的手在此时也伸过来覆上她的。 她抬头看他,他正凝望着她,深邃的眼中全是对她的深情与感动。 「谢谢妳。」他低声对她说道,嗓音异常沙哑。 如意看着他,蓦然对他漾出一抹灿烂如花的笑靥,「谢谢你。」她也回了同样一句话,然后反手紧握住他的。两人相视一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幸福也到老。 尾声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平静的水面像条被驯服的黄金巨龙,邻邻波光闪映,围绕村子周遭的芦苇全被圈围在一道绵延近百里的石堤里,堤下且设有水门,旱时可开敌引水灌溉。 村里最热闹的街上,此时鞭炮声劈咱作响,莘集村将近二十年来没有这么喧腾欢喜过了,连年的水灾让村民苦不堪言,十年前,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家透过和当朝六王爷的交情,向圣上建言,这才取得官方力量,一同修筑了这道石堤。 由于地质特殊,石堤建筑不易,光是处理地基问题就耗费了六、七年光阴,终于在今年赶在汛期之前竣工。 让村民欢欣鼓舞的还不只这桩好事,全国知名的吉祥钱庄也在莘集村开设分号,今儿个开张大吉,一大长串的鞭炮就是他们放的,店门刚开就已排了一长串人龙,人人掩着耳朵却笑得嘴都阖不拢,因为钱庄日前宣布个大利多,只要开幕当天来存银,就送个讨吉利的红包。 村口一家老客栈最近也换了店东,更名为「富贵客栈」,出资的金主是浮华山庄,听说其当家主母爱极他们招牌菜糖醋鱼,以及数年前由林安城引进的咸鱼料理,三不五时就爱跑来光顾,后来庄主嫌客栈老旧,干脆跟郑老板买下来重新装修,也不管这么豪华的客栈村里没几人住得起,就庄主口气听来,就算买来养蚊子也无所谓。 不过,这几天因为石堤完工与吉祥钱庄开幕,客栈里倒住进不少贵客,县太爷也将在午时宴请筑堤的大功臣!上官夫妇。 「钦、钦,玉哥哥,你看前头有好多人在排队呢?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啊?」 人群中,一个圆润少妇弯着笑眼,拉着身旁的夫婿想跟着瞧热闹。 俊美男子无奈的看向妻子,「刚不是才吃过糖醋鱼才出来的吗?现在又想着吃,妳这头小猪仔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无底洞似的填也填不满。」圆脸小娘子笑笑的指了指自个儿肚皮,「不是什么洞啦,是咱们的第三头小小猪仔!」 他急忙拉住妻子,「什么?妳又有了?怎么现在才说呢,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这里人多,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话才说着呢,几个小毛头就前后追逐的往他们这边跑来,其中一个较小的孩子不小心碰撞到小娘子,幸好男人眼捷手快,及时揽住她。 小孩没站稳,跌了地,手中握着的纸飘落到小娘子脚边。 跑在他前头的哥哥折了回来,「裴铭,你真的很笨耶,跑最慢还会跌倒。」 「二哥,你先别管我啦,你先赶快回去跟娘说,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 小娘子讶异地听到这个名字,眼角余光不意又瞥到地上的那张绘着图案的纸,顿时浑身一震。「玉哥哥,你、你看,这是!」 那是跟她颈上白色石头一样的信物,不同的是,上头写着的是「如意」二字。 夫妻俩马上朝裴钧、裴铭看过去。「两位小兄弟,你们方才说的如意姨母可是姓金?」两兄弟对望一眼,裴钧机灵的问道:「您认识我们如意姨母吗?我娘找她找很久了,您知道她的下落吗?」小娘子急急摇头,「我不知道:-…对了,你娘……你娘要找如意,那你们的娘是…」 兄弟俩齐声道:「我娘叫金吉祥。」 她眼眶瞬间涌出泪水,这……这有可能吗?那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姊妹吗? 欧阳灵玉握紧妻子的手,催促着裴家两兄弟,「快点,快带我们去找你们的娘!」 富贵客栈里,县太爷正宴请上官武玥夫妇俩,满桌的莘集村招牌料理,包括糖醋鱼、雪绒汤等等,看得花开眼眶都热了。 上官武玥知道妻子思乡心事,主动夹了一口咸鱼豆腐堡给她,想让她换换心情。「刚刚吴大人说,这是店里这几年来最受欢迎的咸鱼,妳尝尝看。」新口味总不会又让她想到姊姊妹妹们吧。花开温顺的夹起轻尝一口,没想到鱼肉刚入口,她脸色就变了,「这是……是…」娘的味道!娘亲手做的咸鱼就是这个味道!掌柜的刚好领小二又送上菜来,她急忙问:「请问,这道菜是谁做的?」 小二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是在咱们这干了二十年的大厨许伯呀!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许伯?男的?她一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怎么可能会是个男人做的呢?这样的味道,明明只有娘会做,大姊、二姊曾帮忙做过,那时她还小,也想帮忙,可是娘跟她说,等她明年长了一岁再说……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见到这位上官夫人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味道好像」,正想出口询问,眼尖瞥到门口处刚进来的展家夫妻,热络的主动道― 「上官夫人,这道咸鱼豆腐堡用的咸鱼,是展家商行少夫人祖传秘方,您喜欢这味儿,不如我为您引荐一下如何?」 见她急急点头,他马上退下,到门口去请展家夫妇过来一叙。 手上拿着一迭印有信物模样传单的如意,苦着脸对丈夫说:「你说,这法子真的管用吗?这几年来,拿着传单和假信物来招摇撞骗的人那么多,我们真的可以找到姊姊、妹妹她们吗?」 展洪齐安慰着她,「妳别心急,也许等会有人就会来告诉妳她们的下落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笑的掌柜打断。「展少爷、展夫人,厅上有几位贵客想认识二位,他们十分喜欢展夫人的咸鱼。」 「喔?是哪些人?」展洪齐不太咸兴趣的问。 「县太爷宴请的客人,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夫妇。」 「过去应酬一下好吗?」他问着妻子,见她柔顺的点头,才随着掌柜前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那么巧,裴青夫妇因着今日吉祥钱庄开幕回到这小村子来,也是投宿在这富贵客栈,听小厮说起县太爷在此宴客,想说过来打声招呼。 他们几乎和展家夫妇前后脚到达,进到厅里时,就听到两个女人同时的惊呼声! 「二姊!」 「花开!」吉祥身子重重一震,这个名字,她……有没有听错?晶莹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努力睁着眼,任泪珠扑簌簌流下,眼前两个相拥的妇人,真的是花开和…如意吗?瞧瞧她们的五官,跟孩子时的模样没差多少,噢,是显得贵气了点、成熟有韵味了些…… 「吉祥,妳怎么哭了?」裴青发现妻子的异状,惊声问道。 如意、花开一听「吉祥」这个名字,连忙转头一看,不敢置信的又哭又笑,「妳、妳是……大姊……」 「呜,大姊、二姊,我好想妳们……」花开根本不管还有一堆大男人在场,哭得像个娃儿。 「妳们怎么会在这儿呢……不不,这一点也不重要,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妳们了……」吉祥也哭得泣不成声,两只手忙碌的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掌柜和县太爷看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三个女人的丈夫则是了然于心,对视一眼;他们还不认识彼此是谁,但已有一个共同的心声!太好了,妻子多年来的心愿总算实现了。 只是……好像还少一个…… 「娘、娘,妳在哪里?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裴家老大裴锡跑得喘呼呼的,他们三兄弟上街游玩,看到人家在发这个传单,一看之下不得了,急忙回客栈,就是想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哪知娘跟爹都不在房里,是小二哥说他们往这儿来了。 他要过来时,看到两个弟弟领着一对夫妻,裴钧说,他们也要找如意姨母,还要找娘。 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总之,先把人都带过来再说,也顾不得礼数,急得大呼小叫。 只见,那个长得圆呼呼十分讨喜的小娘子,看着眼前的众人,傻傻的边哭边问:「妳们……哪一位是如意,我是富贵,我、我……我忘记妳们的样子了……」 「咦,这小册子里写的是什么?」李大婶来到吉祥钱庄存银,顺手从柜台拿起一本小册子,不识大字的她问着柜台里的掌柜。掌柜津津乐道的说:「您老还没听说啊,金家四姊妹卖身葬亲……」 「啊,那个喔,我怎么可能没听说,一年前四姊妹大团圆可是惊动咱们莘集村哪,真没想到那四个丫头都这么好福气,从丫鬟变成当家主母,了不起,真是我们莘集村的四道光。」李大婶如数家珍的道。 「是啊,以前咱大当家将夫人姊妹的事印在小册子里,放在钱庄里广为流传,好帮她寻找其它几位姊妹的下落,现在人找着了,就把这结局夹在这小本里,谢谢各方善心人士的帮助。j 「喔,掌柜的,你倒是为老婆子我说说,这结局是如何啊?」她好奇的问。 「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咱们这个『增订版』,还有金家四姊妹如何从丫鬟变夫人的过程呢!」 「哎唷,这我倒是没听说了,你就好心点,快点说给老婆子我听听啊!」掌柜的清清喉咙,「故事呢,就要从莘集村突然发大水的那年说起。那年,吉祥十岁,如意九岁,花开、富贵也才七、八岁……」 *想知道金家其它三姊妹如何从丫鬟变当家主母的故事吗?请看! 简璎花园系列1111《吉祥》 简熏花园系列1113《花开》 寄秋花园系列1114《富贵》